《将军,夫人又私奔了》 第1章 对不起我是卧底 2013年5月5日,中国南方某城市。 凌晨两点左右,停在x酒吧附近阴影处的一辆suv里,正坐了六个人。各个都是体格精壮的年轻男子。他们的车从昨天夜里十点就已经停在这里,几个人都没下车,只是安静的坐在座椅上,神色严肃的望着车窗外的一切。 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年轻人,是这些人的领队,名叫江浩然,今年二十七岁。 小麦色的皮肤,穿着深藏青色运动夹克,牛仔中裤,脚蹬一双黑色的运动板鞋。圆寸发型,利落帅气的鬓角。肩膀宽阔,体格精壮,身高约等于一百八十五公分。再看他的脸型和五官,如同刀刻一般英俊,整个人周身透着一股冷峻。 他的神态比起另外几个人,显得更加机警。抱着胳膊,一双眼睛透着精光,一动不动的盯着x酒吧的门口。 一阵短信铃声打破了车里的安静。江浩然迅速拿起手机一看,屏幕里赫然四个醒目的大字:“准备收网。” 他说了一句:“下车各就各位。”车门被迅速拉开,几个人鱼贯而出。 只有他在下车之前,迅速打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仓,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年轻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笑容明媚,他的嘴角牵出一抹暖笑,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照片中的脸,又把照片迅速塞回去,飞快下了车。 过了今天,他要向照片里的女孩求婚。求婚戒指他一直带在贴身的口袋里。 所有人都埋伏到位。江浩然藏身于掩体后面,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拉开保险,双手托着枪,眼睛死死盯着酒吧的大门。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也越来越不规律,南方五月的天气闷热不适,他却几乎微微发着抖。当那扇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目标陆续出现在眼前。三个男人,一个女人。 那三个男人当中,有两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一只胳膊搂着那个与他们一同从酒吧里出来的女人,一只手拎着个手提箱。这个女人,打扮的十分成熟妖冶,一头黑色大波浪蓬松的披在脑后,一件无袖的深红色贴身v领衫,将她的上身曲线包裹的玲珑有致,下身穿着一条紧身的淡蓝色牛仔长裤,尖头皮鞋,肩上挎着个名牌包。 即使她浓妆艳抹的连她妈都不一定认得出来是谁,江浩然却一眼就认出了她。他屏住呼吸,强行镇定住自己的情绪…… 也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三个男人还没有来得及呼吸几口室外的新鲜空气,就从四面八方迅速冲出一群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中那两个中年男人扑倒在地。 年轻的那个男子,动作也十分敏捷,一把拉住身边的女人就想往酒吧里跑。还没走两步,只见那女人忽然伸出手抓住那男人的胳膊,弯腰,扭身,“砰”的一声将他来了个过肩摔,接着跳上去用膝盖压在他背上,又将他双手反扭在身后,“喀喇”一声,不需要手铐,那男人的双手已然脱臼了。 手提箱被砸开,里面装着一袋袋白色粉末。 “让你他妈的再贩毒!”警察中有人拿起一包粉向那个年轻毒贩的脸上砸过去。 江浩然的小队和埋伏在附近的十几个军装警察也从后面跑出来,托着手枪,小心翼翼的走进酒吧。 在进门之前,江浩然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胳膊,手掌的热度印在她有些微凉的皮肤上,两个人四目相对。一切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千言万语都尽在这一个动作和一个眼神中。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女人身边的一个警察,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梁伊伊,干的不错啊!准备好升职加薪吧……对了,快喝你们喜酒了吧?” 她甜甜一笑,反问他:“你红包准备好了吗?是付现,还是刷卡呢?” 酒吧里并没有传出械斗的声音。陆陆续续有军装警察押着嫌犯从酒吧里出来。 梁伊伊将那个年轻毒贩从地上抓起来,押着他往警车的方向走去。 熬夜和烟酒给她带来的不适感,被胜利的喜悦和团聚的甜蜜一扫而空。这一次是最后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了。在她答应接这个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对江浩然保证过,只有这最后一次了。她不想再做英雄,只想做他的老婆,霸占他的房子,与他抢洗手间,抢电视遥控,刷他的卡,滚他的床单…… 她边走边胡乱的想着这些。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掩体后面,正有一个枪口向她的方向瞄过来。 几秒钟后,她听到身后江浩然的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吼声:“伊伊!不!” 接着是几乎同时响起的两声枪响。一颗子弹从她身后的某支枪口打出,飞过她身边,一直飞到不远处的一辆面包车旁,穿过一个人额头;另一颗子弹,则是从这个刚被打爆了头颅的男人手上握着的枪口中射出,擦过空气,穿透伊伊前面的那个年轻毒贩的身体,最后穿进了她的胸膛。 三个人几乎同时倒地。 她面对着天空,艰难的喘着气,伤口剧烈的灼痛瞬间让她几乎全身麻木。眼前的世界慢慢变得越来越不真实,耳边响起的呼喊声越来越像在水中听到的声音。 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视线模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不断有温热的水滴打落在她的脸上,不断有人拍着她的脸。 她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似乎是在喊她的名字。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无名指上被套进了什么东西。 她很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慢慢的,这一切感官都渐渐消失。 第2章 包办婚姻 她以为她死定了。却在一片黑暗和虚空中,又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声音,有男有女,声音凄厉哀伤。 胸口一阵剧烈的抽痛,梁伊伊如遭雷击一般的惊醒过来。 猛吸几口气,缓缓睁开眼。她发现她居然还活着。她以为第一个看见的,会是自己的家人和江浩然。谁知道在她眼前的人,她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只见这些人都是满脸的泪,甚至还有人哭的捶胸顿足几乎昏倒。在看到她苏醒的这一刻,所有人都停下脸上的活儿,呆若木鸡。 更让她觉得狗血的是,这些人都统一着装,全部都穿着古装剧里的衣服。 “我的爸妈哪去了?我的honey哪去了?这些奇装异服的家伙们都是谁啊?”她心中惊惧的嘶吼着,喉咙里却干涩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天后,梁伊伊忐忑的坐在花轿中,不安的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抄毒窝,中枪,醒来后发现自己正穿着寿衣躺在陌生的房间,周围一群陌生的古代人…… 若不是她在镜中看见自己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小丫头,以她的性格,死都不会相信穿越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事。 但是事情发生了就该积极面对。她没有给自己太多混沌的时间,而是迅速镇定情绪,适应陌生环境,然后再见机行事。 她花了一天的时间,弄清楚了她现在的处境。她现在挪用的这个身体,名叫杨依依,也难怪她刚开始会以为这群古代人唤的是她梁伊伊了,她目前是杨国栋将军的女儿,身体从小虚弱,两天前,忽然在房里停止呼吸,家人以为她死了。谁知,换好了寿衣,还没几分钟,便又活过来了。当然,只有梁伊伊清楚,此时的杨依依,早已被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取而代之。这些都不重要,当她知道自己一天后就会嫁人挪窝时,她仿佛感觉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不能见到江浩然,换了一副弱风扶柳的身子,她已经够惨的了,居然还要给她安排个狗血的包办婚姻!这谁受得了?所以她当即就决定伺机逃跑。 可是由于杨依依的死而复生,使得杨府对她的安全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轮班贴身照顾。就算她梁伊伊再怎么牛,人家杨府是什么地方?堂堂北宋二品武官的地盘,也是她一个小女警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这两天,她连一根头发丝都递不出去。 这不,刚让她踏出杨府,就直接给她塞进夫家的花轿里去了。她本想离开杨家之后再伺机逃走。可是在她出嫁前几个小时,又惊闻一个更加巨大的噩耗!这次简直是像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的抡拳头。她未来夫家,也是tm的将军府!里头还住俩将军! 但她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恶劣的情况下,都必须保持一颗冷静的心,这样才不容易出大乱子。她仔细的想了想,觉得目前这个状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周围都是军爷,如若硬来,反而会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再说,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古代,没钱没工作没社会地位,贸然出走,不饿死也得当街要饭。 嫁人就嫁人吧。目前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避免与这个从没见过的挂名老公滚床单。她自己心里这关首先就过不去,以后要是被江sir知道,还不把她切碎了喂鱼。她是必定要穿越回去的,而且她很有信心,一定会有办法穿回去,这只是时间与技术的问题,她相信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不过……她这挂名老公,据说不是个软柿子。人家好歹是个将军,还刚打过胜仗,万一再好个sm……那还真够她喝一壶的了。 幸好,她离开闺房时,偷偷在兜里藏了把剪刀。白天可以用来剪指甲,晚上……正好防狼! 此时,身穿礼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常远兆,心里也极不是滋味。杨依依虽与自己从小青梅竹马,但自己对她丝毫男女之情都没有。若不是她十年来心如顽石,非他不嫁,父亲又苦苦相逼,他真的很想拒绝这门亲事。 常杨两家在洛阳城,算是顶级大户了。常府坐落于洛阳城东面的一块僻静所在,离纷繁复杂的街市有些距离,相当于现在的独幢别墅。 杨府相对高调一些,坐落在洛阳城南面的官道上。这里说的杨府和《杨家将》里的天波府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一回事。 所以常杨两家的路程还是挺可观的。一路上看热闹的百姓将街道堵的水泄不通,幸好常远兆的迎亲队伍里,包含一部分军兵,一路上帮着开道,维持秩序,才使他们迎亲的路程相对顺利些。 只是他常远兆再也想不到,此时他花轿中的新娘,已经被偷龙转凤,物是人非。 第3章 夫家是豪门 梁伊伊一路胡思乱想,心如猫抓一般,整个人烦躁不堪。笨重繁琐的礼服让她气都喘不舒畅,红盖头不仅让她什么也观察不了,还弄得她额头瘙痒。她一气之下,干脆从头上扯了下来。 忽然间,花轿停了下来。她楞在座位上,眼睛盯着轿门,木木的等着即将发生的事。 她听到花轿外面七嘴八舌的说话声。然后有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大声响起:“落轿!” “咯噔”一声,花轿四平八稳的落在地上。 又听得一声洪亮的口令:“新郎莅位!踢轿门!” 梁伊伊等了一会儿,就感觉花轿被人在外面轻轻踢了三次。 最后又是一声口令:“新郎搭躬!” 此时花轿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虽然大家都知道新娘子一定会盖着红盖头,却也忍不住要凑个热闹。 常远兆走到轿门面前,望着那层隔着他与未来妻子的薄薄锦缎,它在这灯火辉煌下显得那么红艳,甚至有些刺眼。他心中默默的想着,这便是一生了。随后,平静的伸出左手拨开轿帘…… 大家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没有红盖头,而是一张精心装扮后,在灯火的照映下显得极其瑰丽的脸。在座绝大多数人都是认得杨依依的,但这些人,今天却全都倒吸一口气,此时的杨依依,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只见她扬着下巴,脸色没有了往日因长期患病而导致的苍白憔悴,透着红润健康。 殷红的嘴唇不见往日的稚气与羞涩,换来的是嘴角间洋溢着的自信与些许不耐烦。 最关键的是那双眼睛!没有丝毫的温柔与爱意,充满陌生与戒备,硬生生的迎上常远兆的目光。 常远兆起先也是被她看的有些纳闷,接着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那不翼而飞的红盖头上去了。他望着妻子,心中潜台词是:已经如你所愿,又何须如此心急? 新娘想的则是:who are you? 一旁陪嫁的丫鬟小梅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把红盖头给她的小姐重新盖好。 整理完毕后,小梅轻声对伊伊说了句:“小姐,再坚持会儿,行完礼就能休息了。” 伊伊微微点头,小梅迅速离开轿前。 这时常远兆伸出手,轿中人却迟疑着没有回应,常远兆以为她蒙着盖头看不见,干脆弯腰进去握住她搭在膝盖上的手,将她牵了出来。 他的手很大,几乎将她的整个手包在其中,略微有些粗糙,手温有些烫,却清清爽爽,没有手汗。 小心翼翼的跨过一个又一个门槛,梁伊伊的视野中只剩下低头看下去的这一线土地。她只能任由他牵着手,随着身旁涌动的人流,不由自主的行动着。 脚下踩着平整的大块方砖,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花草香气,地面被灯笼照的通红,耳边不时的响起丝竹乐器声…… 她此刻的唯一感觉,就是她嫁进豪门了。 第4章 传说中的“结发”夫妻 当伊伊被带进一座门口有三层台阶的宽敞屋子里时,队伍总算是停了。屋里的人七嘴八舌的小声说话,奏乐声停了下来,两个人的手这才松开。 “宾客们请退后!”又是刚才那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在耳边,想必是这场婚礼的司仪吧。 她听到身后悉率的脚步声,接着又是一声口令:“新郎新娘上前一步!” 她身边的常远兆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两人同时向前迈了一步。 站定后,司仪忽然笑了一声,大声说:“新郎官儿别靠新娘这么近呀,也不怕撞倒了新娘子?”她话音未落地,屋子里里外外发出各种哄笑声。 常远兆红着脸尴尬的向旁边移了几步。 “唉?离这么远做什么?新娘子又不会吃人。”这女司仪很会煽动气氛,两句话说的屋子里笑声不断。苦了常远兆,红着脸,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远也不是,近也不是,生怕又要被司仪戏弄。他爹常雄坐在旁边着他,所以他即使再不耐烦,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梁伊伊蒙着盖头,可管不了那么多,此刻已是一脸烦躁不安,她头上的朱钗目前对于她来说,简直有一吨多重,额头被搔弄的很痒,她一直在克制把盖头掀掉拼命抓脑袋的冲动。这种感觉对她来说真是糟透了。她规划过多次她婚礼时的样子,与现在的状况简直天壤之别。没有洁白的婚纱,没有钻石戒指,没有手捧花……最重要一点,是没有江浩然。想到这里,她不禁对这个已经成为她丈夫的人生出些许怨愤来。 “新郎新娘开始行礼!向祖宗牌位进香烛!”司仪这次没再戏弄他们。香案旁站着伺候着的家仆将准备好的香烛递给常远兆,常远兆又分给伊伊。 “跪!燃香!”两人应声跪倒,分别将手中香烛点燃。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两人应声而拜。伊伊心想,还好古装剧看过不少,不至于太小白。 “兴!”伊伊没听明白是让他们起身的意思,依旧跪在地上等着口令,常远兆以为她身体娇弱,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上香!”常远兆拉着她的一只胳膊,往前走了几步,伊伊这才看到面前的香案,两人将手中香烛奉于香炉中。 “复位!”这次新娘听明白了,就是让他们站回原地。 “一拜天地!”新娘又纳闷了,她不知道往哪儿拜。但她眼角瞄到新郎站立的角度,立刻了然于心,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声音落地,常远兆走到新娘身旁,将她引到父母面前,双双入拜。 “夫妻相拜!” 两人转身面对面,新郎看着新娘的头顶,新娘看着新郎的双脚,木讷在当下。 司仪急了,大声说:“耶?拜呀!”屋里立刻又有人笑了起来。 两人这才急急忙忙的弯腰拜了下去。 也许是刚才小梅没能把红盖头固定好,也许是屋子里有风吹进来,也许这红盖头根本是故意和他们两人作对,这一拜,居然让盖头从伊伊头上掉了下来,她头上的凤冠霞帔,珠宝金钗全都暴露在外,变成了冷兵器,在最合适的当口,钩住了新郎的头发,让他们当众合体了。 这下屋子里又热闹了。 有人赶紧过来帮忙,有人在一旁哄笑,司仪也乐坏了,笑了半天才说:“怎么……怎么这么恩爱……都粘一块儿了!” 梁伊伊本就烦躁,被这么一闹,更是上火,伸手就扯头发,这么一扯,常远兆吃痛的哼了一声,抓住她的手,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哪经得起他的力气,当即疼得“嗷嗷”叫。丫鬟们七手八脚,使本来不算太复杂的一个结,更加解不开了。 司仪见到这个有些混乱的状况,只得出言安慰:“你们看,天意呀!这就叫结发夫妻!这对儿,肯定是要相缠一辈子的!” 梁伊伊气急败坏,在心中咆哮:“闭上你的乌鸦嘴!” 常远兆此时真是哭笑不得,跟丫鬟们说了一句:“停!你们一个一个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后还是小梅解救了他们的头发。 伊伊知道自己现在的发型一团糟,干脆将盖头捡起来,往头上一盖就完事了,苦了常远兆还得当众把头发重新整理一遍。 屋子外面还有一群士兵在傻笑,结果抬眼瞅见常远兆眯着眼睛看着他们,吓得立刻散去。 一切又恢复正常后,大家最期待的一句话终于来了:“引入洞房!” 一群人从后面一涌而上,将两人挤在一起,一路上欢声笑语,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说黄段子,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只有两个主角的脸是绿着的。 伊伊感觉又是走了很远,才糊里糊涂的进了一间屋子。 一进门,常远兆便回头摊开手把打酱油的人们拦在门口,对他们说:“各位,夫人累了一天了,让她休息休息,府上略备薄酒,请各位赏脸。”说完,不由分说的把人们拦了出去,自己也跟着出了房门,离开前,转身将房门关上。 终于,梁伊伊的世界清静了。 她立刻扯掉盖头,走到梳妆台前,将头上乱七八糟的朱钗和凤冠霞帔一起扒了下来,又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头发梳通,整齐的披散下来。 小梅拎着个餐盒推门走进来,对她说:“小姐,饿了吧?快来吃点东西。” 她确实饿坏了,立刻扑到桌子跟前,捋起袖子,不顾形象的饱餐了一顿。比起21世纪的新娘,新婚当天只能抽时间吃个鸡蛋包子的,她这一餐,算是饕餮盛宴了。 小梅收拾完残局就匆匆离开。她刚走不久,又一个常府的丫鬟送了个餐盘进来,里面放着新鲜瓜果和酒壶酒杯。 当屋里只剩下伊伊一个人的时候,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放眼打量她今后的家。 现在唯一让她有些许欣慰的是,她在21世纪自己父母的家,也是中国古风的装修风格。 眼前的这间屋子差不多三十个平方左右,一水的红酸枝家具。地上铺着青色厚毯。屋内所有用具器皿都是崭新的,一张厚重的床上,从枕头到铺盖一应铺着喜庆色彩,并且撒了一层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 “早生贵子?”伊伊自言自语道。一说完,她立刻紧张起来。晚上怎么睡?就这么一张床!她才不要和那个小白脸睡在一起! 说起小白脸,她心中再有怨气,却也不得不承认,掀开轿帘的那一刻,眼前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将她这个生活在21世纪二十多年,见惯无数美男的被狠狠的惊艳了一把。 她一直以为,自己将要嫁的这个将军老公,多数会是那种五大三粗的黑汉子。谁知道,他竟是个白皮子大眼睛,宽肩膀大长腿的美男子。面容细腻,五官隽美,眼睛黑白分明看上去挺干净。虽然面若美玉,可体型却还十分精壮,气色也透着英挺的精神,一看便是习武之人,用21世纪的话来说,这小白脸还挺man的。 难怪听大家言语里,透露的尽是之前那位杨依依小姐,是如何如何对他至死不渝,如何如何非他莫嫁,爱他爱到骨髓里去了。 第5章 初夏夜之计 常府宴会厅里热闹非凡,洛阳城几乎所有达官贵人都前来恭贺这两大将门的联姻。 常雄与夫人刘氏自是高兴的。儿子从小便懂事听话,从不给他们两老惹是生非,长大后出落的仪表堂堂,能文能武,早已羡煞这洛阳城内许许多多为家中逆子操碎了心的父母们。对于新过门的儿媳,两老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孩子对常远兆一颗痴心好比西江月,眼中装不下任何人,这些年登门求亲的公子哥,各个都是家世显赫,她完全不放在眼里。想必今后必定会待常远兆如珠如宝,不让他受半点苦。 新郎官被折腾的有些辛苦,从天没亮就一直忙到现在,饭也没怎么顾得上好好吃。至于心情,他今天倒是忙得没怎么有空去管自己的心情。只是坐下吃饭的时候,脑中忽然闪过在他掀开轿门时,看到的那张脸,不知怎的,总感觉有些陌生。也许是精心打扮过的缘故。 常雄一直看着儿子,不让他多喝酒,他自己也知道轻重,不敢在长辈们面前失态。宾客们都知道这对父子的脾性,也没怎么为难他,除了一个非常特殊的人…… “耶?新郎官儿,你今天大喜啊,咱们都替你高兴,怎么能不跟咱们好好醉一场呢?太不给面子了吧。”说话的这个人,年纪不过二十岁,身量瘦弱,衣着华丽,笑容有些猥琐。 “潘少爷,今日我实在对不住你,长辈面前不敢放肆,改天我必定登门赔罪。”常远兆这话说的极好听,口气却不卑不亢。 “哎,改天是改天,今日是今日,既然你府中备了这么多酒,不就是想让咱们大伙儿尽兴的么?你主角儿要是不配合,咱们如何尽兴的了呢?”潘少看来是打算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 正在此时,他身后忽然站出一人,此人身材高大精壮,麦色皮肤,面容俊美,眼神深邃,同样是衣着华美。只见他拍了拍潘少的肩膀,对他说了句:“二弟,别为难新郎官儿,咱们这么多人跟你喝,你还嫌不够吗?” 潘少一听,自己哥哥发话了,他也就偃旗息鼓,坐了回去。 这两位,是当朝一品大员潘誉的儿子。两人不是一个妈生的,所以身上找不到什么相似之处。连性格都大相径庭。大少爷潘竹青为人正直,颇受人喜爱。二少爷潘景元是当朝第一纨绔子弟,正应了一句“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在这个世上,他怕的人就三个,当今皇帝,他爹,他哥哥。他从小和常远兆便不对付,原因很简单,众多孩子当中,只有常远兆打过他,当然,是他们很小的时候。 坐回座位以后,潘景元瞅着常远兆的背影,心中依然十分不快,心里暗自骂道:小白脸,长得跟个娘们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洞房!还他妈娶媳妇。 他愤恨如此,还有个更关键的原因。去杨府求亲,而后被拒之门外的人当中,有一位便是他哥哥潘竹青。 此刻,洞房中,花烛照映着新娘精致的脸。她托着下巴,正努力的思考着她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但是现在,她真的难以用科学的角度去分析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中枪后,灵魂穿越了,不存在什么时光机一说。所以她只能勉强以鬼神论来考虑这个问题。梁伊伊思前想后,决定先从宗教方面入手,去寺庙或者道观找一找回去的线索。 至于今晚的洞房之夜,她已经打定主意睡地板了。如果那小白脸敢对她动手动脚,她就立刻翻脸。如果他一气之下把她休了,那就正中她梁伊伊的下怀了。 想到这里,她原本忐忑的心,稍稍平静了些许。 窗外传来不远处热闹的笑闹声。她独自一人,坐在这陌生又特别的地方,显得格外冷寂凄凉。在回到21世纪之前,她梁伊伊在这个世上,就只能依靠她自己了。 她想起自己勤劳平凡的父母,平时嫌他们唠唠叨叨,如今,真的好想再听一听他们的声音,摸一摸他们的头发。她想起她深爱的江浩然,总爱咬她的耳朵,弹她的脸。他们在街头的每一个拥抱,每一次吵架,每一次和好……都仿佛发生在昨天,他们有共同的生活目标,共同的理想抱负,就连滚床单这种事都无比契合。可如今,他们会是生死永别了吗? 这些深爱着的人们,她连一句像样的再见都没有说过。所以,她必须一定肯定要回去。 想到这些,她顺手拿起眼前的酒壶酒杯,自斟自饮了起来。 “到底是豪门,这酒还不错。”她喃喃自语道。 第6章 唤错郎 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常远兆这才如释重负。他是个清清淡淡的人,并不喜欢喧闹。满屋的家仆穿梭在厅堂之间,忙着收拾残局。 常雄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胳膊,对他说:“去陪新娘子吧,这里不需要你帮忙。” 他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绷了起来:“是,父亲。” 宴会厅和婚房的距离不过百米,却让这个新郎官走得如万里长城一般绵延漫长。他拖着步子忐忑的往前迈进,心中滋味难以说清。 他一直视她如妹妹,从没有过半分男女私情。如今……当真要拥她入怀?他与她一样,白纸一张,今晚,会怎样的尴尬和狼狈? 他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婚房的门外,想象着,此刻的她,会是怎样的神情。 他愣在原地,站了足足五分钟,才推开了门。 一片红色的映衬下,整个房间显得格外温暖,红烛的光摇曳生姿,只是并未见到那个本应羞涩等待着的新娘子。 他有些纳闷,四处扫了一眼,还是未见踪影。 忽然,他感到背后有一双手搂住他的腰,随后,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整个贴在他的背后。 他的脸瞬间就涨得通红,心跳像战鼓雷鸣一般。 拉开搂住他的那双手,转过身,迎上她迷乱的眼神。尚未等他反应过来,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便扑面而来…… 浩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是不是在做梦? 桌上倒着的酒壶,她的唇舌间带着醇厚的酒香,常远兆几乎是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了他能顺利圆房,他的父母居然用了这么个心思…… 红烛垂泪,粉帐曳地,喜榻上刚刚从男孩蜕变成男人的新郎却丝毫喜悦之心也无。 浩然?是谁? 刚刚妻子口中呢喃出的这个陌生的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傻了常远兆,他转过头看着身旁已经熟睡的女孩,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成天跟在身后念叨着兆哥哥的杨依依,即便他懒得搭理,也不止一次的从父母的口中听到过她对自己是多么的情深意重、忠心不二。 “依依长大了,一定要嫁给兆哥哥。” “我喜欢和哥哥在一起玩。” “我每天都想见到兆哥哥。” “兆哥哥如果不要依依了……依依可能……也就活不了多久了。” 杨依依甜软的告白一句句尤在耳边,她白嫩的脸颊还带着未退的粉红,双眼紧闭的蜷缩在他身侧,睡着了嘴角还是弯着,她梦见的是谁?那个浩然,又是谁?难道她早有新欢?白日里,踢开轿门初见她的那一面,她的眼神,分明没有丝毫爱意,难道她口口声声的那些爱意只是说说而已? 常远兆迷惑了,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个前日还嚷着非他不嫁的女人何以在他们的洞房之夜嘴里念叨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第7章 休夫 天还没亮,梁伊伊便从睡梦中惊醒。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片壮硕的胸膛。接着,她立刻察觉,自己被人搂着…… 她的头顶传来不太均匀的呼吸声,猜想他应该也醒了,鼻尖正好贴在他的皮肤上,淡淡的类似檀木的香味一阵阵飘进她的大脑中,使她的思维,渐渐清醒过来。昨晚那些零碎的画面终于清晰了,她梁伊伊酒后胡来,无耻的推倒了人家小白脸! 亏她多次卧底都全身而退,一来到古代,便成了酒后的失足少女……她怎么对得起江浩然?以后还怎么面对这个小白脸? 常远兆也已经醒了。他此刻的心情,却与他怀中人大不相同。 他曾经无数次揣测过他与杨依依的新婚之夜会是个什么状况。可能很尴尬,可能很滑稽,最有可能的便是平淡度过。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认识了十几年的这个小新娘,居然可以一夜之间变得如此迷人。 可欢喜中交织的,却是另一股不确定的情绪。要不要开口问?关于那个浩然,如果没有昨夜,若她真心喜欢,他大可让贤,可昨夜之后,他前后思虑,似乎无法忽视。想到这里,常远兆双手将怀中人搂的更紧,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以后都将与他生活在一起。 他的臂膀越箍越紧,伊伊感到情况不妙,灵机一动,脆生生的说了句:“内什么……我口渴。” “我去帮你倒杯水。”他的声音温柔的从头顶传下来,并稍稍放松了攻势。 伊伊趁势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抓了一件衣服迅速披上,抢先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他说:“我自己来吧。”她逞强的想要拒绝他的好意,刚踏下床就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真是笨,她怎么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大小姐?腿脚早已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还是我来吧。”常远兆抿着微翘的嘴角,把她拎回床上坐着,“你身子弱,多躺会。”看着自己的小新娘,露出的脖子上,还印着他留下的痕迹。他心中竟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甜蜜。 此时天已微微泛白。伊伊半坐在床上,一口一口的抿着已经冰凉的茶水。她不愿意回头看床畔坐着的人,那个陌生的男人,居然如此轻易的拿走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童贞。尽管知道他有这个权利,也知道昨晚是自己主动的,但对他的厌恶还是不可遏制。 整个屋子里充满着令她心烦的味道。她故意侧了身子,背对着他,露出厌烦的表情。 “别冻着,还是躺下歇歇吧。”他的声音响在背后,更让她无名火大旺。 她回头,没有看他,而是随意找了件更宽大的衣服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随后动作不协调的慢慢爬下床,径直走向书桌边。拿起笔墨纸张,刷刷点点的写了起来…… 常远兆好奇的看着她,觉得她做事情一本正经的样子,甚是有趣。便干脆起身,想去看她在写什么。 她没有抬头,却瞄到他的举动,立刻说了句:“你先别过来,我写好了会给你看的。” 他便靠在床头,笑吟吟的看着她。 大笔一挥,一蹴而就。她看了看自己歪七扭八的字,很是不满,不过也没办法了,谁让自己从小就不爱练毛笔字呢,反正重点不是这些。 她放下笔,起身将纸拿起,默默的阅读了一遍,便走到常远兆的床前,面色沉静的将纸递给他。 他觉得她神神秘秘的有些可爱,笑着接过那张纸,可当他看到标题时,笑容便瞬间冰冻在脸上。 休书:杨依依,有夫常远兆。因自身原因,不能与夫白头偕老,因此立此据证明,自愿被夫休弃,永不反悔。 第8章 将军一秒变猪 短短几十个字,却如连弩一般,将常远兆击杀的无从招架。一瞬间,他从天堂掉入地狱,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我做错什么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头问她,疑惑的双眼盯着她冰冷的双眸。 “你什么也没做错。我不是都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是我自身的原因。”她的语调,不含一丝温度。 “你怎么了?”他不死心的追问。 她犹豫了几秒,看着他隐忍怒气的脸,有些不忍心,大概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妻子隔天就要离婚的。但当她瞄到他身上,一朵朵让她羞耻的花瓣印迹时,心中烦腻厌恶感顿起。于是她横下心,一字一顿的说:“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你要么就休了我,要么就离我远远的。我不会待你好,也不会尽做妻子的责任。至于昨天夜里的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封休书就放在你那儿,你什么时候想用,我都没意见。” 她后半句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因为她在说“我不喜欢你”的时候,他的大脑就已经停止运作了。 “不喜欢?”常远兆反问,眼中怒色越来越重。怜惜她身子弱,他没有提起“浩然”来破坏难得的气氛,她倒好,洞房之后第一件事居然要求合离,当他是工具用完就丢吗! “呵,不喜欢的话,是谁一天到晚念着非我不嫁?是谁一听说我们定亲了激动的晕过去?是谁每天巴巴的在城门口等着我打仗归来?是谁……”说到一半连常远自己都顿住了,原来过去她曾经那样深沉的爱着他,即便知道他不喜欢即便知道结亲是父母安排,依然对他满怀爱意。原本一直假装看不见的东西,为何忽然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 真要命,之前的这位小娘子居然如此爱慕她的丈夫么?梁伊伊此刻只觉得头大,小梅那丫头只说了小姐很喜欢姑爷,可没细说过程,这会话说出去了,休书也丢给他了,要怎么圆回来? 梁伊伊看着他即将爆发的脸,心里有些发怵,脚下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但她又觉得,这个关键时刻,如果输了阵势,以后就真的要被他为所欲为了。她定了定心神,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眼睛,回答道:“对,不喜欢。以前是喜欢,但是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常远兆几乎是想也没想,忽的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面前一拉,然后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他狠狠的咬住了她的胳膊。 “啊——啊——啊——”梁伊伊也傻了,这人是猪投胎的吗?居然咬人!她一边用另一只手拍打他的头和背,一边声嘶力竭的嚎叫。 手臂钻心的疼痛,任凭她如何拍打,如何咒骂,常远兆都不松口,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呜咽着告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知道错了……呜呜呜,好痛啊……呜呜呜。大帅哥,我喜欢你。喜欢你行了吧?呜呜呜……” 他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抬头看向她,脸上的怒气消了一大半。 梁伊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雪白如莲藕肌肤上多了一块触目惊心的牙齿印,印痕深的地方甚至冒出了血珠子。她简直要疯了!猛的抽回被他捏着的手腕,心疼的举在眼前查看,淡淡的血腥气味传入她的鼻子,她一脸嫌弃的别开脸,硬着嗓子的说了句:“你是猪吗?居然咬人!” 常远兆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只是他刚才真的太生气了,听她说不再喜欢自己,心里就突突的不舒服,他不舒服,自然也不想让她太舒服。更何况,他一直都是爹娘的骄傲,是师父的骄傲,是元帅的骄傲,如何忍受的了被自己刚刚迎娶的妻子弃如敝屣? 但是他也知道,无论如何绝不应该伤害妻子,有些心疼得拉回她的胳膊,想看看是不是需要上药。 梁伊伊却误以为他又要攻击她,吃了一惊,随手朝他的脸挥了一巴掌过去……却硬生生的给他的手捏在空中,她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甩开他的手。她心想,完了,她madam梁到了古代,完全变成废人一个了。 他刚刚沉静的脸又爬上了怒火,眯着眼睛与惊慌失措的她对峙了几秒钟,最后猛的将她拽入怀中,对着肩膀张嘴又是一口…… 梁伊伊毕竟是个女警,再没力气,总是有些防狼技巧的。她这回忍住肩上的剧痛,咬牙曲起膝盖,用尽全力朝对方猛击过去。 虽然力道不足,但也让他适时的松了口,倒不是因为真被她顶痛了,而是被自己和她今日这些反常的举动彻底弄懵了。他竟然开口咬人!她竟然对他动粗! 猛然惊觉她此刻眼角湿润,眼神慌乱,整个人周身蒸腾着怒气,想必自己是真弄疼她了。走近一步,笨拙的伸出手想要安慰她,她却立刻像受了惊的小兽一般挥出拳头向他的脸砸过来。 猝不及防的袭击,招致他脑中的防御机制迅速的发出指令,使他做出了下意识的动作,闪身躲过这拳,展开胳膊将她拦腰抱起,“哐当”一声扔在不远处的床榻上去了。这个条件反射的动作,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从未跟女孩子过过招,手上的轻重哪里能拿捏的清楚。 怔怔的望着榻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妻子,这下常远兆傻眼了,依依一向身子弱,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他赶紧冲过去捧着她的脸查看,却发现她双眼紧闭,似乎没了知觉。他慌乱的呼唤她:“依依……依依,你……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任他如何折腾,她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此时他追悔莫及也没用了,只得赶紧替她盖好被子,安置在床榻上,自己也手忙脚乱的穿戴好,跌跌撞撞的冲出房门唤人请大夫去了。 他刚出门,床上躺着的那位忽的睁开眼,瞄了瞄门口,松了一口气。武力是斗不过了,也只能与他智斗了。这小白脸,看起来斯斯文文,力气还不小。 想到这里,手臂上的疼痛又传达到她脑中,“嘶!真是个猪。痛死我了!” 第9章 借刀吓人 常远兆再回到屋中时,后面还跟了两位面色凝重的人——常雄与刘氏。 老两口一进门,看见皱着眉紧闭双目一脸痛苦模样躺在床榻上的儿媳,立刻受不住了。杨家人把一大活闺女嫁进他们家,第一天就弄成这样,让他们如何向杨家交代? 常雄立刻就压低嗓子对儿子轻吼了一声:“怎么回事儿?昨天不还好好的?跟你小子呆一天就出事!不知道依依身子弱吗!你个混账东西!” 常远兆一时间无言以对,只是涨红着脸,羞愧又自责。他也知道杨依依身子弱,可是刚刚实在是意外……这个女人,以前瞧着柔柔弱弱,向来跟他说话都不敢大声一句,现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竟然敢招惹他。 刘氏看儿子可怜兮兮,立刻劝慰丈夫:“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你先别冲他吼。” “你还护着!慈母多败儿!”常雄气急了就容易口不择言。 躺在床上的梁伊伊生怕惹的老夫妻吵架,那可就罪过了,于是便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幽怨的望着屋顶。 “孩子,你醒啦?觉得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啊?”刘氏急切的上前询问。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伊伊假装强撑着要坐起身,立刻被刘氏拦住,让她躺回去。 “孩子,大夫马上就到,你撑着点儿,别怕啊。”刘氏抓着她的手安慰她。 “怎么弄的?是不是兆儿欺负你了?”常雄威严的声音响在屋子里。 常远兆立刻抬头看向她,又是委屈又是恳求的表情有趣极了。 伊伊若不是受过专业训练,早就笑开了。她憋着内心的笑意,哀怨的说:“爹,常将军没有欺负我,是我……我自己不中用。” 一句“常将军”如同一记老拳,猛砸在常远兆心中。他这次是真的疼了,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常雄夫妇都觉得非常吃惊。随后,两个人又都误会到了一起,心想,这八成是小两口在闹矛盾呢。 常雄火了,对伊伊说:“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爹说。爹教训他。” 刘氏也对儿子起了疑心,她的儿子她最了解,对这闺女并不是太上心,本以为成了亲会有所好转……看来,还是老样子,肯定又惹这闺女伤心了。真是个不省心的臭小子。 伊伊见势,觉得机会来了,便悲悲切切的说:“是依依不好,总是惹常将军不高兴。往后……往后,还得请求常将军不要跟依依一般见识。”说着,当着三个人的面,轻轻捋了捋袖子,让鲜红的牙齿印若隐若现。 常远兆不假思索,立刻扑到床边,一手握住她的胳膊,捂住牙印,一手握住她的手,眼底写满哀求,柔声说:“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说什么我都听。” 伊伊用另一只手使劲掐自己的大腿,才勉强憋住笑意,好不容易才稳住欢快的心神,柔声说:“我没怪你。”原来,他还是个怕爹爹揍的奶娃娃。 刘氏也在一边解劝,常雄这才熄了火,拉着刘氏往门口走。走着走着,无意中瞄见桌上一张纸,本来也不会太注意,但是那张纸上面的字,写的是歪歪扭扭,横看竖看都别扭,反而让他起了好奇心,走过去拿在手里细细端详。 “这鬼画符似的,写的什么东西?”常雄抖落着纸张随口一问,小夫妻俩顿时吓的呆如木鸡。 第10章 一哭二闹不上吊 小俩口双双垂着头,一个都不说话。半晌,常雄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怔怔看着那几十个字,反反复复琢磨,这字,不像是这两个孩子写的呀。但是,内容确实是和他们有关,两人名字都在上面…… 刘氏觉得丈夫神情古怪,就凑过去看个究竟,那么一眼,就瞥见了“休书”两个字,妇道人家哪里会像丈夫一样想那么多,第一时间就嚷开了:“哎呀!这……这怎么回事儿?你们谁能告诉娘,这……这是搞的什么鬼把戏?兆儿,你说,好好的写什么休书!”她没好意思问媳妇儿,只好拿儿子开刀。 常远兆哪里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早已像被人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 这时,床上那位忽然就捂着脸哭开了。刘氏赶紧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声问她:“闺女,到底怎么回事?和娘说说呀。” 伊伊立刻坐起身扑到刘氏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悲切凄惨,常雄也走到近前,一脸疑惑的盯着木桩子一般的儿子。 刘氏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闺女,先别哭了,告诉爹娘怎么回事。爹娘看你这样心疼呀。” 一开始,伊伊只是假哭,干嚎没有眼泪。听到她如此说,心里霎时被感动了,这一家子看情形都是好人,她梁伊伊到最后,却必定要伤害他们……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地方,举目无亲,她一直故作坚强,可这会刘氏的安慰让她想到了妈妈,想到了远在千年之后的江浩然,眼泪止不住的涌出眼眶,歇斯底里的假哭慢慢变成了小声呜咽。 稍稍稳定了情绪,她靠在刘氏怀中,一边抽泣一边说:“依依福薄……身子一向病弱。近来几天,更是觉得……觉得气闷难当,依依自身倒没什么……只怕有一天会连累了常将军,害他孤苦无依……若是那样,依依……宁可让将军现在就休了我。” 对着两个真诚热心的老人,说了这番弥天大谎,她的心,狠狠的揪痛了,眼泪怎么都停不了。 常雄与刘氏被这番话说的有些动容。刘氏轻拍她的背,柔声说:“傻孩子,你进了咱们家的门,就没有无故休出去的道理,你别胡思乱想。” 常雄也缓和了口气,对两个孩子说:“好了好了,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哪能没点别扭,别想这么多了。” 戏假情真,梁伊伊哭了一场心口舒坦多了,再一想哪能就她一个人做戏让罪魁祸首歇着的道理。她稍稍转脸,对常远兆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可恨那男人跟木头一样笨,根本看不懂她的暗示。 “你眼睛不舒服么?”常远兆脑子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只以为她是哭狠了,眼睛不舒服。 “嗯,是有点不舒服。”果真是只笨猪,梁伊伊无奈,只好顺着他的台词演,抬手抚了抚眼角,一副疲累的姿态。 刘氏夫妇见她确有不适,安慰了几句,临转身前再三叮咛大夫来了还是要好好把把脉的。偌大的房中只剩下两人对望,常远兆对她今日的表现既感激又觉好奇,从前的依依乖巧温顺,从来都是父母面前有一说一的老实孩子,怎么今天……常远兆隐隐的觉得,现在的她似乎与过去不一样了。 “唔,不要以为替你在爹娘面前说了好话我就喜欢你了,先说好了,”梁伊伊靠在床上掰着手指头细数要跟他划清界限的事情,“我们吵归吵闹归闹,爹娘面前的表面功夫还是做,我在你爹娘面前替你遮掩,你也得在我爹娘面前做做样子。但是,”撇一眼混乱的床铺,想着刚刚肯定是被常氏夫妇瞧见了,她不禁有点脸红,“不经我同意你不能再碰我,这封休书先收着,以后我要走你不准再拦着。” 既然现在走不了,也回去现代,她在这个世界里什么都不懂,也只能暂时屈身在他的地盘了,但是等到时机成熟,总还是有离开的,有些话还是先说了的好。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走的。”她一直强调要离开让常远兆十分的不舒服,在他的观念里,梁伊伊已经是他的女人,明媒正娶,洞房也入了,她还能走到哪里去? 第11章 分床纠纷 “切!”梁伊伊小声嘀咕了一声。她不打算再为此与他争辩,反正如果她到时候要走,谁也拦不了。如果现在又激怒他,他又不知道要干出什么离谱的事情。这官家少爷耍起小性子来,还真让人无语呢。 常远兆心再细,毕竟也是个男人,心里没有太多弯弯绕,见她不吭声,也就以为她听话了,便不再追着说了。只是经过这一夜和刚刚这么一折腾,他心里像长出一根根刺一般,隐隐难受——那个叫做“浩然”的人。 从亲亲密密的“兆哥哥”变成了疏离客气的“常将军”,他没办法无视这些。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她的“不喜欢”是当真的还是说来气他的?如果是真的……不,不会是真的!她一定是气他成亲之前,没有去看望她,气他对她忽视了那么多年。 他自顾自的想得入神,忽然发觉伊伊已经下了床,从柜子里拿出一床铺盖,径自走向墙边的美人榻,将铺盖铺了上去。 “你这是何意?”他刚刚稍微放下的心,又拎了起来。 “嘿嘿,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睡,忽然两个人睡,我不习惯。”伊伊现在已经不怎么敢与他硬碰硬了,只得挑一些好听的说。其实她心里想得是,跟你滚了一夜床单已经够便宜了,第二次想都别想。 “你这是打算和我分床睡?我会咬人吗?”他话音刚落,自己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伊伊一脸笑眯眯的,把袖子捋了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常大将军,牙印可还没消呢。再说,你刚刚还在爹面前说,会听我话的呢,你不是男子汉大将军吗?怎么说话不算话的呀?” 他自知理亏,一时间无话可说。只是杵在床边,看着小媳妇欢快的收拾着床铺。算了,只要她现在不提什么合离这档子事,就先由着她吧。当初,他不也是一样拒她于千里之外吗?让她消消气也好。 “你身子弱,你睡床吧。”他看着硬邦邦的美人榻,心中有些不忍。 梁伊伊却对这张小卧铺非常满意,尤其它靠着窗户,如果他半夜偷袭,她正好可以落窗而逃:“不用不用……你这么高,哪里够睡?而且我很喜欢这儿,你就让我睡这儿呗。” 床铺收拾妥当,她抬眼瞧见角落有张屏风,顿时喜上眉梢。喜滋滋的跑过去想把它拉出来,可惜这东西对目前弱不禁风的她来说实在太重了,她拖了半天纹丝不动。 常远兆走过去想帮她,但是忽然停住,不解的问她:“你要这个做什么?” 他也忒敏感了,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说:“恩……那个……我想用这个在屋子中间挡一下,咱们两人应该彼此有点隐私吧?” 他一听这话,真的生气了,她到底有没有把他当丈夫看待?他冷着脸走到门口,把房门打开,对着外面大声说了一句:“田海,过来!” 伊伊琢磨,他看着这么壮实居然也拖不动屏风? 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急匆匆跑了过来,笑着问:“少爷,有什么吩咐?” 常远兆将田海带进屋子,指着屏风对他说:“这东西碍眼,给我把它扔出去烧了。” 田海和伊伊都傻了。 “呃,少爷,这……”他哪见过一向斯文有礼的少主人下这种无厘头的命令。 伊伊见势不妙,只好低头扯了扯他的袖子,软着声音哄他:“哎呀,别扔。这么好看,扔了多可惜啊,就放这儿呗,不要管它了行不?” “那你还要不要什么隐私了?”他斜睨着她问。 “唔……暂时就不要了吧……”她只好作罢,不再得寸进尺。 常远兆见妻子软言软语,也就不再计较,把田海打发了出去。 伊伊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她这位挂名丈夫,还真不太好对付。 第12章 反复无常太无耻 大夫在他们吃完早饭的时间来到了常府。替伊伊把了脉,断了诊,具体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大的毛病,就无非是说身体太虚弱,需要食补,需要锻炼,不能老闷在家里。 常雄夫妇一听这话,就让常远兆赶紧趁有空带着新娘子出去逛逛,明天他们小夫妻两还得回门,后天常远兆便要复职了,以后空闲的时间只怕不多。 来到古代,第一次踏出室外,脚下踩着青石路,呼吸着从没感受过的新鲜空气,梁伊伊兴奋的如脱缰野马。一路上看见什么都新鲜,听见什么都兴奋。 凡是觉得有趣的东西,都要上去摸一摸,瞧一瞧,可当跟着的常远兆要付钱的时候,她又什么都不要。 小梅和田海跟在他们后面,心情也十分愉悦。梁伊伊没有架子,买什么小吃,都会硬塞给他们两个一起尝尝,也从不对他们甩脸子、乱发少奶奶脾气。 但细心的小梅更是看出一些别人看不出的端疑,小姐以前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姑爷在场,她的眼睛必定是时刻追随着姑爷的,而姑爷总是对她不理不睬的。可是今天…… 她的小姐居然连看都不看姑爷一眼,大摇大摆走在前面,自顾自的吃喝玩乐。至于姑爷,虽然没有和她走太近,却时不时的拿眼睛瞄着小姐,那个眼神,不就是类似于当初小姐看他时的眼神吗?这个变化,真是太解气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四个人都逛饿了。虽然一路上小吃买个不断,毕竟走了太多路,需要吃顿正餐补充一下体力。 常远兆将他们带进一家装修十分气派的酒楼,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老板伙计都对他十分熟悉,熟稔的安排了楼上靠窗的位置。 “常少爷,好久没看见您嘞!”伙计热情的打着招呼。 “是啊,之前一直在打仗,回来就成亲了。这不,带夫人来尝尝你们老板的拿手菜。”常远兆也是温和的回应。 伙计这才发现常远兆身边坐着的这位身材娇弱,略施粉黛,周身没有太多珠光宝气的可爱少女,立刻喜笑颜开的招呼:“哎哟,小的真该死!都没招呼少奶奶!” 梁伊伊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着说:“快拿好吃的好喝的上来,今天要好好宰你这位常恶少。” 伙计傻笑着挠了挠头,心想这位少奶奶性格还挺有趣:“少奶奶,您可真会开玩笑。常少爷要是恶少,那这洛阳城里,还有能拿得出手的公子哥吗?” 常远兆对这样常有的夸赞并不以为意,只是在一边与田海琢磨着点哪些菜。 伊伊却笑了,心想他这马屁拍得也忒没数了,小白脸儿有这么好吗?至少对她就不怎么样。 “少奶奶您难道没听洛阳城百姓之间有句话么?再正正不过常少……”伙计后半句没敢说。 “后半句哩?”伊伊觉得有趣,追着问。 田海在一旁笑着接下去:“再恶恶不过潘少!哈哈哈哈。” 小梅也乐了,跟着掰活:“他们说的是潘二少,潘家大公子可是个好人!对了小姐,人家潘家大少爷,不是还去咱们府里提过亲,结果给你冷面冷心的泼了一盆冷水么?” 常远兆一听这话,不由自主的瞄了小梅一眼,心想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伊伊没心没肺的开玩笑:“那是他不够帅!” “小姐,哪里是人家不好?明明是你死心塌地的,心里只有姑爷。”小梅追着她打趣。 伊伊没在接茬,不过小梅这句话,却让常远兆听得十分舒服。 点了一桌子菜,都是本店最拿手的菜肴。四个年轻人之间也不拘束,捋起袖子就吃了起来。 小梅一边吃,一边还要照顾到小姐,不停往她碗里夹菜,不知不觉,她的碗已经堆成小山。 她苦着脸,尴尬的对小梅说:“内什么……我自己来呗。” “咦?小姐,您怎么不吃呢?这儿菜做的不错呢。”小梅诧异的问。 “内什么……你别给我夹甜食,我不爱吃甜的。”她老老实实的回答。 小梅大吃一惊:“哈?小姐,你没事吧?你不是一直都最爱吃甜的吗?” “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谁还能一直盯着一样东西喜欢啊。我现在喜欢吃辣的。”她一边说,一边把碗里的菜拨出去。 她没想到,她无意中的这句话,像一个雷,把身边的常远兆劈的楞在当场。“现在不喜欢了。”这句话一天之内,她说了两次。她对自己的喜欢会不会也像对甜食一样?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转头看着她,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还是真的哪里出了问题。 梁伊伊发现他在看自己,忙用手挡住脸,笑着说:“哎呀你干嘛这么看我?大庭广众的羞不羞。” 小梅和田海也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两位主人。 “做人可以如此反复无常的吗?为什么以前喜欢的现在就不喜欢了?”常远兆终于喃喃的问,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说说看,到底是为什么?”常远兆对着梁伊伊又重复了一遍,这下两个跟班可真就傻了,拿着筷子不敢动手,不就吃个菜吗,需要这么严肃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你管我。”他的眼神太过直白,梁伊伊莫名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处处都露出马脚,又猛然想起上午对他说过的同样地话,含糊其辞几句应付过去,赶紧埋头扒饭。 见小梅和田海都一脸疑惑的盯着他,常远兆陡然间觉得自己失态了,想再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但又气恼自己今天的情绪如此反常,最后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闷闷的继续低头吃菜。 本来很愉悦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沉闷,主人不说话,两个跟班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梁伊伊快被憋闷死了,赶紧把肚子塞饱,放下碗筷对常远兆说:“内个……我下午想去买点女孩子的东西,你们两个男人就别跟着去了。唔……两个时辰之后,在家门口集合。” 说完,也没等他回应,就拉着小梅脚底抹油开溜了。 第13章 女汉子大PK 一出酒楼的门口,梁伊伊便长舒一口气:“嗨!终于甩了这两个跟屁虫,逛街就不应该带男人出来,碍手碍脚的。” 小梅侧过脸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小姐!别怪我多嘴。我怎么觉得小姐才成亲一天,就有点始乱终弃了呢?” “哇,你别乱说。”梁伊伊被她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 “不是吗?我今天仔仔细细的观察你和姑爷来着,你根本就不理他,看来,果然是到手的东西就没有吸引力咯……你以前对姑爷那叫一个情深不悔,天天盼着他来家里看你,现在反倒是无所谓了似的。” 小梅看着她坏坏的笑着,等她转过头看前面的路时,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立刻拉着梁伊伊回头。 “杨——依——依!唉——别走哇!”一把略带沙哑的年轻女性的嗓子响在她们背后。 梁伊伊想回头看,却被小梅赶紧拉回来往酒楼的方向疾步走回去。 还没走几步,从她们身后快步跑上来两个女子,越过她们,转身摊开手一拦,将她们两人挡在路中间。 “唉,少爷,你看,那不是杜大小姐吗?”坐在窗边的田海提醒常远兆向下面看。 常远兆向楼下仔细一看,认出了这个正拦住他妻子的女子。她叫杜若桐,是当地知府大人的女儿,从小就认识杨依依,性格乖张暴戾,举止粗鲁无礼,梁伊伊没少受过她的委屈。 他心中未免有些担心,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动不动的盯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唉,我说,你怎么一看见我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我有这么让你怕吗?”杜若桐晃着脑袋粗声粗气的问。 梁伊伊上下打量这个拦路虎,只见她身高比自己多出半个脑袋,骨架有些宽大,皮肤有些黑,长得还算周正,就是周身透着女汉子的气息。 “你……”梁伊伊想说的是,怕她?是根本就不认识她好不好!但是又觉得今天露出的马脚已经太多了,便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杜若桐见她吞吞吐吐,以为她又被自己吓住了,忍不住在心里乐呵开了。这个杨依依,小时候和自己关系还不错,越大就越不爱搭理自己了,成天跟在常远兆那小子屁股后面自讨没趣,丢姑娘家的脸,让她看了就一肚子火。所以一有机会,就想方设法的作弄她,看她出洋相。 “我什么我?你也太记仇了吧?上次不就是塞了只死耗子在你兜里吗?你就打算一辈子不理我啦?” 梁伊伊听她这么说,心里有点谱了。这是出门没烧香,遇到鬼了。 小梅在一旁快要气炸了,但小姐一向软弱,自己也就不好强出头,只得又拉着小姐回头走。 刚转过头,那一对主仆也立刻闪身来到她们面前,依旧挺着胸脯,拦着她们,不依不饶的。 楼上两位也看的紧张,田海忍不住问:“少爷,要不要下去管管?” 常远兆心里琢磨,毕竟是姑娘家之间的嫌隙,他一个大男人下去搀和这档子事,未免显得太没度量,可是看着娇小无力的妻子被人这么为难,心中还是挺不快活的,便对田海说:“先看看再说,我自有主张。” 第14章 女流氓 “我说,你现在到底想怎么样?有事儿就说事儿,没事儿给我起开!”梁伊伊没了耐性,皱着眉头冷下脸,说话开始不客气了。 在场的另外三个女人,都对她突然而来的气势,弄得有些懵。 杜若桐的丫头杏儿是个极没脑子的,为了给主人挣面子,尖着嗓子说了句:“小姐,人家上次被你吓的都差点尿了裤子,能不害怕你吗?再说了……” 没等她说完,梁伊伊冷冷打断她:“我再说一次,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起开。” 那主仆二人互相给了对方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也许是从来没有被梁伊伊如此挑战过,杜若桐瞬间觉得自己威信受损,颜面大失。她双臂还继续摊在面前,扯着嗓子说:“就不让开!你能拿我怎么地?” 话音刚落,梁伊伊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她伸出双手猛的抓住杜若桐胸前,毫不客气的捏了一把。 “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几个女人的尖叫声穿破苍穹。 楼上的两个旁观的男人此时也是惊的乱七八糟,目睹这一幕的常远兆,一口茶喷的田海变成了落汤鸡。 这阵子骚乱,引来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 杏儿在一旁崩溃的抓着想要趁乱逃走的“猥亵犯”。 杜若桐抱着胸,跺着脚撕心裂肺的哭叫,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侮辱,“杨依依!你!我!你居然敢这么对我!我杀了你!” 说完抬起蒲扇一般的手就向梁伊伊扇了过来。 梁伊伊心想,她是没力气,不代表没技术。她弄不过小白脸,还弄不过这个傻姑娘?果断的伸出手,在空中潇洒的接住了杜若桐的胳膊,但她依然感到虎口被震的生疼,这女人力气可真大。 与此同时,楼上的常远兆眼见妻子要被人抡巴掌,这他哪看的下去,从桌上抄起小茶杯“唔”的一声就朝杜若桐的手砸过去…… “叮铃咣当”茶杯撞上了什么。 “啊呀!”这声惨叫,不是来自杜若桐,恰恰来自于他想护着的小娘子。 “暗器”正好打在她捏着杜若桐的那只纤细无骨的小手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谁?谁这么缺德丢暗器?快给我出来!痛死我了。”梁伊伊忍着痛,丢开被吓了一跳暂时停止哭叫的杜若桐,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寻找丢暗器的“凶手”。 一低头,瞅见地上的茶杯碎片,心中了然,这不是刚才吃饭时候用过的吗? 猛的抬头往酒楼的小二楼处望去,只见田海正傻不愣登的看着她。她杏眼圆睁,指着田海嚷了句:“你!你等着!回头再教训你。” 田海被她指的一头雾水,转头看向“真凶”,那人早已弯腰躲了下去…… “少爷,您不带这样的……这回头少奶奶要是真动怒,您说我冤不冤呐。”田海哭丧着脸吐槽。 话刚说完,他忽然脸色煞白,用一只手拍着桌子,另一只手指着窗户外面:“少……少爷!你……你看!” 第15章 车轮下的女神 常远兆抬头往窗下一看,也吓了一跳。不远处有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正疯狂的在人群中疾驰,人们纷纷给它避让,但离这辆马车不远的前方,正好有个小孩子正坐在地上玩耍,如果等马车的车夫看到孩子,怕是不及刹车了,照这个情形,这可怜的娃娃眼看就要被马踏如泥。 酒楼靠窗的人都看到这个情形,全都惊呼“不好!”虽然有心救人,但看马车的速度怕是来不及了,常远兆跳上桌子,准备从窗口跃下,希望还能来得及救回那个孩子。 他刚抬起一条腿,却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从人群中窜出去,冲到小孩的面前,抓起小孩的两只胳膊往怀里一抱,在马车即将踏碎她的时候,奋力向街边滚了过去。正好撞在路边的摊贩上,整个摊子“轰”的一声全砸在她身上。 马车丝毫没有停下,依然疯狂的向前疾驰。周围的人都向她围了过去。 “小姐!”小梅凄惨的叫声响在人群中。 “少奶奶……是少奶奶!”田海难以置信的望着主人。 常远兆此时的大脑是一片空白,只有那个在马蹄前奋力翻滚的小身影。那是他的妻子,他一向轻视的,觉得毫无勇气的、身子孱弱的妻子,那个他认为毫无思想、只会躲在背后盲目爱恋他的妻子…… 田海疾步冲下楼,常远兆也恢复清醒,立刻从窗口蹦了下去。 推开人群,只见人们已经把压在梁伊伊身上的重物扒开了,小小的身体依旧包裹着瑟瑟发抖的小孩子。 小梅扑过去搂着她就哭开了:“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呀?” “我……我没事儿,别担心。”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 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人活着就好。 此时,双眼血红的常远兆,赫然看见妻子的一只胳膊被蹭的全是伤口,整个袖子都没了,他不由的全身都在发抖,有愤怒,有震惊,更多的是从未感受过的心疼。 他蹲下身子,与小梅一起将妻子身上的零碎污迹轻轻拂去。她看起来如此娇弱无力,如此需要别人的保护,却如此有勇气在屠刀下拯救别人的性命!他曾经竟如此冷落于她! “你怎么样?”他眉头皱的死紧,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息。 梁伊伊将怀中的孩子放开,颤颤巍巍的想从地上爬起来,常远兆立刻揽住她,将她慢慢的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没事,真的没事。”他眼中的担忧那么明显,梁伊伊含在嘴里的玩笑话呐呐的说不出口,只能一个劲的告诉他自己没事,怕他不信,还大动作的蹦了两下。 “你看,我这不是好……”膝盖破了,胳膊也在流血。她现在的身子本质上是非常虚弱的,再加上刚才在地上的翻滚和突发的紧张,话还没说完,她便觉得脑子一麻腿一软,晕了过去。 第16章 莫非“金刚”也穿越啦? “依依!”常远兆心里一紧,忙唤她闺名,企图叫醒她。 这边杜若桐见杨依依为救孩子受了伤也有些震惊,想不到那柔柔弱弱的丫头今天倒真是让她刮目相看了呢,可她堂堂县令千金也不能输给了她。 想到这里,杜若桐拔腿在街上狂奔,边跑边指着前面疾驰的马车大吼:“站住!给我站住!你耳朵是不是聋了?” 那马车当然是恍若未闻,丝毫也没有放慢脚步。 杜若桐看见前面正好走过一群衙门的官兵,立刻对着他们大喊:“拦住这辆马车!快!别让它跑了!” 官兵们一看,是杜大小姐下的命令,哪敢不从,立刻一涌而上。有的跳上马车,有的拽住缰绳,硬生生的把它给截住了。 杜若桐气喘吁吁的跑上去,指着马车车夫就骂:“你耳朵聋了是吗?让你停下为何不停?”一句话吼完,她已经赤耳面红。 马车车夫一脸为难的看着她,又指了指后面的车厢。 正在此时,车厢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一张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脸:“我说杜大千金,你这么跟在我潘某后面追着不放,让人看了,还要误会我把你怎么了呢。” “我说潘恶少,你是疯了还是瞎了?让你的马车跟疯狗似的在街上乱撞,你知不知道刚才差点出人命了?”杜若桐虽然在和他说话,却连正眼也不愿意瞧他。 “哦?你都说了是差一点了,也就是说没事儿啊,那你还追着咱满大街跑什么呀?”潘二少爷笑容满面的狡辩。 “少废话,跟我去官府,让大人评理!”杜若桐懒得与他耍花腔。 “哈哈?去官府?找大人?哎呀,这可有点难办。咱们两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带我去见你爹,你猴急了点吧!”说完,他狂妄的大笑,引得周围官兵也十分不悦。这家伙,真是目中无人到极点,居然当众调戏人家小姐。 杜若桐被他气得眼睛都红了,但也着实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拦在马车前,不让他走。 僵持了一会儿,常远兆抱着媳妇匆匆走近,想去前面的医馆找大夫给媳妇儿看看伤。眼睛瞅见那辆肇事马车,他脸色铁青,肺都要气炸了,但他此时最惦念的是怀中的妻子,便打算先吞下这口气再说。他身后跟着许多老百姓,陪着他一起往医馆的方向走。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不作死就不会死。 马车上的潘二少,看见抱着妻子从眼前走过的冤家,心里暗爽,嘴上也得意的说:“耶?这不是常少爷吗?跟夫人逛街吗?哟,真恩爱,还抱着走。”说完,又是一阵疯笑。 话音未落,常远兆便如刹车般立在当场。 随行的老百姓也都停了下来。周围人越聚越多,洛阳城最具代表性的两大公子爷今日在此聚首,还如此富有戏剧性,人们当然拭目以待。 常远兆走到街边,将妻子轻轻放在路边的凳子上靠着,让小梅好生照看,自己转身向马车走去。 潘二少之所以敢如此狂妄,那是因为他很了解常远兆这个人。常家的家规是极其严厉的,常远兆从小就老实本分,从不在外面和别人玩横的。小的时候,他被常远兆揍过一次,结果那姓常的小子回府就被他爹家法伺候了一顿。所以他断定,这小子不会敢再对他怎么样。 但他这次估算错误。 常远兆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眼神沉的吓人,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潘二少心里微微有些发毛。 “唉?你这是想干嘛?” “下来。”常远兆声音冰冷干脆。 “我……我凭什么下来?你……你想干什么?想打人?我告诉你,姓常的,这里是有王法的地方,你别乱来啊。”说完,潘二少竟然钻回了车厢。 常远兆走到车夫面前,对他说:“下去。” 车夫立刻屁滚尿流的下了马车。 接着,他走到车厢旁,低头看了看马车,又四周围张望了一番,最后弯下腰,把手伸进马车车厢底部,一声轻吼,马车被他掀了起来。车厢里传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惊恐的叫声,声音尚未落地,“轰”的一声巨响,整辆马车侧翻了下去。 围观的人都被惊呆了,没有一个人发出异响,瞪大了眼的看着这位平时斯文有礼的常家少爷变身成金刚。 依然面无表情,常远兆纵身跳上马车,低头四下看了看,接着弯腰抓住车轱辘…… 又是两声轻吼,车轱辘应声而落。 车厢里的两个人,连呻吟声都不敢发出来,只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常远兆扔掉手中的车轱辘,跳下马车,在一群呆如木鸡的围观者目送之下,走到妻子面前,轻轻将她抱起,带着两个脸色煞白的小跟班,离开了“车祸现场”。 第17章 小姐你智商喂马了吗? 直到常远兆走很远了,车厢里的两个人才发着抖从里面爬出来。 潘恶少对着他的背影,装模作样的喊了一嗓子:“常远兆!你给我等着!” 老百姓霎时间发出如雷的哄笑,杜若桐也笑得手都拍不到一块儿去了,拿起地上的车轱辘,走到潘恶少面前,对他说了句:“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要不我找人给你装上,看看还能不能跑了?” 潘恶少从地上爬起来,气得锉碎口中牙:“你们都给我等着!尤其是你,蠢女人!” 杜若桐随手把车轱辘往地上一丢,拉着刚到身边的杏儿回头就走,正好砸在潘恶少的脚上。 “啊!”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在她背后。 “小姐,你这次是狠狠的得罪了潘恶少了!”杏儿有些不安的提醒主人。 杜若桐此时心情大好,不以为然的说:“怕什么?要说得罪,那姓常的比我得罪的的可狠多了,再说了……”她伸出手指盘算:“我爹是六品,那常远兆的爹是二品,她杨伊伊的爹也是二品,加起来有……总共有十品,比那姓潘的老爹一品官儿要大多了去了!怕什么?” 她一句话,把杏儿差点没弄昏死过去,原来官级可以这么算的吗?小姐你的智商呢? 带着梁伊伊看过了大夫,几人回到常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远远的就瞅见常府门口焦急徘徊着的小虎子,见到这四人的身影时,他脚底生风的就跑了过来。 “哎呀少爷!你可回来了!把我们和老夫人要急死了!”小虎子急的满头大汗。 “怎么了?这不是回来了吗?”常远兆嘴上回答的轻松,心里其实清楚的很,今天发生的事,应该已经传入爹的耳中了。 “少爷……你最好有点心里准备,老爷今天是生了大气了。”虎子跟在后面叮嘱。 “知道了。”他早已有了心里准备。 回到府中,他并没有立刻去见爹娘,而是将妻子先送进房里,安置在床上,吩咐小梅和几个丫鬟好生照料。这才把心一横,去厅里见爹娘。 “跪下。”常雄一见到儿子,便直截了当的发了话。 常远兆默不作声的跪了下去。 刘氏看着风雨欲来的丈夫,吓得暂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劝慰。 “你小子今天倒是给咱们家长脸了。当众拆了人家的马车?你还真做的出来!”常雄强压怒火,咬着牙质问。 常远兆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盯着眼前的地面。他了解父亲,这个时候,任何理由和解释都只会让他更加恼火。 “听说,新娘子今天也弄得浑身是伤,还在街上昏死过去,有没有这回事?”说到这个,常雄怒气渐盛。 常远兆听了这话,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头低得更低了。 “你真是太有本事了,人家女儿嫁给你这才几天,出了多少事了!你这个当丈夫的是干什么吃的?”这话说的有些难听了,但是盛怒之下的常雄,通常不怎么在乎别人的感受。 常远兆没说话,在一旁的田海实在听不下去了,噗通一声跪在少主人身边,苦着脸对老爷说:“老爷,您听我解释。这事儿,真的不赖我们少爷。” “你给我住口,这里没你的事,给我出去!”说完又补了一句:“把家法棍给我拿来!” 田海愣在地上没敢动,常雄眯着眼睛不满的说:“怎么?你跟你家这个少爷学不到好的,也开始学起脾气来了?” 田海一听这个,心想,再说下去就要连累少爷了,还是乖乖听老爷的话吧。赶紧站起来,一溜烟出去了。 “老爷,你不能打他呀。你为何不听听他解释呢?说不定,也不怪他呀!”刘氏一听丈夫要打儿子,立刻受不住了。 “解释什么?他这是在战场上吗?他这是在自己家乡!在这儿,他就决不许用暴力解决事情!”常雄这次是铁了心要打儿子了。 常远兆依旧一动不动的跪着,此刻的他,脑中依旧反反复复的闪过那个在滚滚车轮前划过的娇俏身影。虽然大夫一再强调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不一会儿,田海畏畏缩缩的拿着一根手腕那么粗的棍子走了进来。 常雄瞧他那扭扭捏捏的样,心里更是火大,虎眼一瞪大步走过去,夺了棍子转身对着儿子的后背就是一闷棍。常远兆还在发呆,一时没注意,这一棍下来,顿时闷哼一声,整个人趴到了地上,背后更是火辣辣的疼。 见儿子挨打,刘氏心疼不已,急忙的跑过去拉住丈夫的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劝解,又被他推搡到一边,“谁敢再劝,我多打一倍!” “人家杨家对你爹有恩,好好的闺女嫁到咱们家来这才几天,就大伤小伤的,回头你让我这张老脸怎么去给人家爹娘交代!” 没照顾好自己的妻子,是他不对,常远兆认错,一声不吭的咬着牙,支起身子坐直,闭上眼睛等待即将落在身上的暴风雨。 第18章 真的猛士,敢于给老公公上课 老爷这厢火气正盛,连夫人都劝不住,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少爷挨打。田海急急匆匆的跑去少奶奶的房间,到了门口却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梁伊伊此刻刚醒,正靠在床头喝汤,抬眼就瞧见杵在门口的田海,忙唤他,“进来说话,这么急急忙忙的,是怎么了?” 田海不敢进屋,红着眼睛,站在门口对伊伊说:“少奶奶,老爷在打咱少爷呢,下手忒狠,可怎么办呢?” “打他?为什么打他呀?”伊伊纳闷的问。 “老爷怪少爷让少奶奶受伤,还……还拆了潘二少爷的马车。”田海支支吾吾的回答。 伊伊一听,心里潮湿起来。小白脸这是在为她受罪呢。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为自己受这么大委屈呀。 她顿都没打一下,立刻下床披了件衣服,就往大厅的方向一拐一拐的跑过去。 大厅里这会常雄打的正酣,常远兆背对着大门的方向跪着,脊背挺的笔直,那么粗的一根棍子,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背上,每一棍打下去,都是一声沉重的闷响。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梁伊伊急跺脚,那个笨蛋男人,居然都不知道躲一下的吗!这个自己才相处了几天的男子,因为自己,现在正挺直了腰板,硬生生的接着他父亲一次又一次的棒笞。她想都没想,深一步浅一步的过去,在常雄又一次举起棍子准备打下来的时候,扑到常远兆背后,伸出胳膊一拦。 刘氏和小梅都大叫起来:“老爷!快停手!” 常雄霎时间楞在当场,他生儿子的气,这儿媳妇可不能动,举着的棍子也缓缓放下。 常远兆正聚精会神的绷着身子扛打,觉察到身后的异样后,缓缓的把头扭过去,看见自己的小妻子正挡在自己身后,双臂张开,皱着眉头,一脸惊恐的拦在他和父亲中间。 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常远兆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突的加快了。她今天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一向是柔弱、怯懦的她变得如此勇敢,在街上救小男孩的时候他只觉得震惊,可是现在,她明明害怕却还要护住自己的举动让他真实的感觉到了心疼。除了母亲,这世上从未有一个人如此护过他。 伊伊被他异常灼热深情的眼神盯得有些羞涩,无措的扭过头,对常雄说:“爹,您不能打他。” 常雄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也弄得有些失措,刘氏见势,立刻抱住了丈夫握着棍棒的胳膊,紧紧的按在自己怀里。 “爹,您为什么要责罚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伊伊转过身,面对着常雄,正色问道。 常雄面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媳妇,倒是没那么大的脾气,语气稍缓,回答她:“爹这是要教训他,除了在战场上,他决不能以暴力解决问题。况且,作为丈夫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子,也该罚” “爹,您错怪他了,我受伤真的是意外,事出突然,不能怪他的。”替他开脱之后,伊伊又不解的问,“而且,没瞧见他用暴力啊,爹您是不是弄错了。” 小梅趴在她耳朵边上,把姑爷怎么把人家马车掀翻,拆了个稀巴烂,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 伊伊听了之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这小白脸也太无厘头了,她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晕倒呀,要是亲眼看见,不得乐死? 笑完又觉得自己失态了,立刻又正了正面色,问常雄:“那么,爹,您是怕他们来追着咱们赔偿吗?” 常雄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好像说的自己很小气似的,“当然不是……” “那么,爹。孩儿斗胆问一句,如果这世上的好人都不能使用武力,那么以后由谁来惩治坏人,保护弱者呢?假如,官府的捕快们如果不使用武力,抓逃犯的时候,难道跟他们说之乎者也吗?唔……如果,好人们都因为使用武力而受罚,那么以后,还有谁会愿意见义勇为呢?”她一口气问了那么多,让在座的所有人都为她抹了一把汗,除了常雄。 他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孩子,用孱弱的身体保护着自己的丈夫,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闪烁着惊人的坚毅。这还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姑娘吗?简直判若两人。 家法棍掉在地上,闷闷的一声响。常雄背着手,走到窗边,沉思了一会儿,回过头对儿子儿媳说了句:“你们都回去吧。” 第19章 难眠之夜 “咱俩一定是八字不和!”一回到房间,伊伊便坐在美人榻上笑着打趣。 常远兆趴在床上,由田海为他涂抹药膏,眼睛却一直未离开妻子,“为何这么说?” “成亲才第二天,就双双负伤,这还不够悲催吗?你找一对比更凄惨的夫妻来跟咱两比一比。”伊伊靠着背垫,一本正经的回答他。 他忍不住无力的笑了起来,听到她说“咱两”和“夫妻”时,心里漾过一抹温暖甜蜜。 这一天,确实过的有些辛苦。入夜,新娘已经在美人榻上美美的睡去,但是常远兆却迟迟无法入眠。除了背后的伤给他带来一阵阵的抽痛之外,他心中夹杂着甜蜜与酸楚的感觉,让他思绪繁乱无比。 这一天之内,他发现他可能失去了妻子的“喜欢”。而与此同时,他又发现,他这个小娘子正在一步一步,霸占他的心。对于他来说,这是多么充满讽刺意味的一天。 蹲在美人榻旁边,看着妻子熟睡中的脸,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他轻轻从她的枕头下,捏出那张休书,缓缓走到角落,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字可真丑。”说完,一把火苗,将它瞬间化为灰烬。 常府中上演严父教子的大戏,杨府中自然也没闲着。一天之内,女儿当街受伤晕倒,女婿当街动粗,这等八卦新闻,怎么可能避的过处于闹市区的杨公馆? 杨依依的娘王氏,听闻女儿的事情,哭得眼睛都肿了。本来女儿出嫁她心里就舍不得,加上女婿一直以来表现甚是不佳,她更加忐忑,总觉得女儿去了婆家会吃苦,这不,才一天功夫就应验了。 “我就一直说,不要让女儿嫁给姓常的那家人,你偏不信!你偏不拦着!现在女儿出事,都怪你!”王氏决定把火发在老公杨国栋头上。 “唉?人家常家没什么不好的,正正经经的人家,你别老是把眉毛倒在人家头上。再说,是咱们闺女自己非要嫁的。又不是人家跑来抢的。” “他们家哪儿好?你说!他们家的男人从老到小尽都是古怪人!也不知道咱们闺女是吃了什么迷药了,非要嫁他!这以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说完,她又是没完没了的哭开了。 她这一哭,把杨老爷弄得特烦躁,皱着眉说:“行了行了,你别哭哭啼啼的了,明天他们就回门了,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杨老爷此刻满脑子都在考虑前几日朝堂上发生的一些大事,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想家里这些琐碎之事。 圣上在朝堂上提出意欲对幽州城用兵,百官们意见不合,退朝后差点在堂下动起手来。主战派信誓旦旦,摩拳擦掌,大部分由当朝顶级武官们组成,其中还包括常远兆的师父骠骑大将军曹瑞;另一派则是反对主动向辽开战,以免被辽国找到借口大肆进军进犯中原,以太师潘誉为首。常雄和杨国栋则是都没有明确表态。 杨国栋决定明天趁机会从侧面打听一下常雄的态度。如果打仗,就意味着两个儿子和刚成亲的女婿又要奔赴沙场了。为国尽忠的荣誉感和舐犊情深的父爱让他倍感矛盾。势必又是个难眠之夜。 第20章 回门 坐在赶往“自己”家的马车里,梁伊伊心里一直在打鼓。婆家这里暂时给她蒙混过关,娘家那里的人,与杨依依相处十七年,今天如何顺利过关,不露马脚,她心中没什么谱。 但是她又想,她穿越过来的第一个场所便是杨家,那么很有可能,那里是她穿越的关键所在。她今天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好好调查一番。为了能回去,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已经在古代五天了,她实在太想念父母和江浩然了。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如果她回不去,年迈的父母如何安度晚年?还有江浩然,他会不会很快就另结新欢把她忘了?他要是敢这么做,她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剪了他!可是……她还有计较的资格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忿恨的瞅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小白脸。都怪这个人! 正好他也正抱着胳膊望着她,脸在窗外晨光的照映下闪着一层金色的光,眸子干净清洌,高鼻梁,嘴角微微抿着笑意,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一身黛色窄袖精锻衣衫,华而不艳,身材挺拔修长。由不得梁伊伊不承认,她的这位挂名丈夫,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男子,只是她心中另有所属,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你总看我干嘛?”梁伊伊被他暧昧的眼神看的心里直发毛,脸上又挂不住,说话没好气。 “你不看我,又怎会知道我在看你?”常远兆笑容灿烂,聪明的反问她。 “哎呀,以后不许你这么再看着我!真讨人厌!”她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耍起无赖。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依旧笑笑的说:“不行,以前你也总这么看我,我可没像你这么小气。” 由于心虚,她没回应他这句话,只是抽回手,不客气的说:“不许你摸我。” 他不急也不恼,依旧抱起胳膊笑着看她。 在他的注视下,她开始坐立难安起来。干脆侧着身子,脚翘在凳子上,手托下巴望向窗外。 人道洛阳花似锦。一句话道尽洛阳城曾经的惊世繁华。伊伊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一道道风景,心中所惦念的,终究还是那钢筋水泥营造下的摩登都市。这里再好,始终不属于她,包括身边这个人。 晃神间,一个身影从窗外骑着马缓步经过。由于离得很近,以至于让梁伊伊能在一瞬间就看清楚那人的五官长相。 她又出现幻觉了。她到底是有多想念江浩然? 不对,上次幻觉中看见江浩然,是因为自己喝醉了。但是今天…… 想到这里,她忽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几乎一个踉跄要跌坐下去。把安安静静的常远兆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问。 她一把扯开门帘,对车夫喊:“停车!快停车!” 马蹄声嘈杂,车夫似乎没有听见。 她急的跌跌撞撞的爬到车夫身后拉住他的衣角,对他喊:“停下,快停下呀!”惊得常远兆也立刻在后面拉着她,以免她一个不小心滚落下去。 车夫吓得赶紧拉缰绳将马车停住。 伊伊抽出被常远兆拉着的胳膊,踉踉跄跄的扶着车门跳下车,由于膝盖有伤使不上力,她一落地便跪跌在地上,常远兆赶紧跳下车扶起她,见她脸色异常,关切的问:“依依,你怎么了?” 她没说话,一站起来,便又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拼命向反方向跑去。跟在后面的小梅和田海都吓了一跳,也打算跟着她,却被追在后面的常远兆拦住:“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就行了。” 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此刻的她,心跳狂乱,意志坚定,眼中只有不远处那个正骑着马悠然游走在街道上的背影。 常远兆看出她此刻的反常绝对非同小可,便也只得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这也许是他了解妻子的一次机会。 第21章 当老公遭遇前男友 “等等!你……你等一下!”快要追上时,伊伊已觉精疲力竭,气喘吁吁,干脆在后面喊了一嗓子。 那人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慢慢的向前走着。 “江浩然!”她使出全身力气,对着他的背影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这一声喊,把整条街的人都吓了一跳。 听到这名字,常远兆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呆立在当场。 那人也终于停下马,一脸疑惑的转过头…… 除了头发和衣服不同,健康的肤色,凌厉深邃的眼睛,宽阔的肩膀,修长的体魄,俊朗的五官……这不是江浩然又能是谁? 伊伊向他奔过去,却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思念和惊喜已经让她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是呆呆的睁着圆圆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人的脸。 本以为,她至少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这张脸了,可如今他却近在眼前,与她同在这千百年以前的洛阳街头。 “浩然!”她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这古代“江浩然”虽然不明所以,却也立刻下了马,走到她面前,稍稍迟疑了一下,见她眼中似乎已经有泪,甚是可怜,便蹲下身子向她伸出手想将她拉起:“常夫人……你怎么会……?” 梁伊伊鬼迷心窍的将手伸过去,却在半空中被身后冷不丁伸出的另一只手紧紧攥住,随后又被人从背后拦腰抱起,站了起来。 “常将军?怎么这么巧?”那人一脸疑惑的问脸色已经比铁石还冰冷的常远兆。 “是的,很巧。”常远兆此时丝毫没有心情与这人寒暄,只是依然从背后抱着妻子,将她往后拖,动作似乎有些粗鲁。 她发现了那人眼中的陌生疏离,心中无比失望,却依然不死心的对他又喊了一声:“浩然!” 第22章 穿越版梁祝? 常远兆听她撕心裂肺叫着别人的名字,一颗心早已紧缩成一团,箍着她的手臂不由的松了一下,只是这一下,竟让她奋力挣脱开,朝那男人扑过去。 “浩然,带我走!带我走!”她一把攥住那人的衣袖,满脸梨花泪。 那人被此情此景闹得一头雾水,周围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尴尬不已。但这梨花带雨的小丫头,满眼都是对他的依恋,让他不忍拒绝。 “夫人这是怎么了?”他始终没忍心抽开衣袖。 “带我走!”她撕心裂肺的哭叫,余光瞥见常远兆大步向她冲过来,她吓得立刻缩在“江浩然”的身后。 古装“江浩然”一脸愕然的望着一脸冰渣的常远兆:“……” 常远兆一伸手便抓住她的手臂,粗鲁的向外拉。她疼得龇牙咧嘴,吱哇乱叫:“别拉我!放开我!”周围人越来越多,对这三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若不是多数人都认得常远兆,估计得把他当做强抢民女的人贩子抓进衙门了。 常远兆眼睁睁看着妻子手里死死抓着别的男人的衣袖,已经顾不得面子,脑子都快气炸了,瞪着血红的双眼朝她吼道:“撒手!我让你撒手听见没有!” 此刻对于梁伊伊来说,这个成亲才几天的常远兆就是个陌生人,而这古装版“江浩然”才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她哪里会肯放。 “我就不撒手!你放开我!” “……”那无辜的汉子不明所以,此时只想赶紧脱身。“你们……” “带我走好不好?”她干脆将他的胳膊抱在怀里……丝毫没顾及常远兆此时的眼里已经写满了打算砍掉人家胳膊的熊熊怒火。 汉子见状赶紧抽出胳膊,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变成独臂侠,“常夫人你……” “我不是什么常夫人,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再说一遍试试!”这句话几乎是从常远兆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虎口一捏将她拉入自己怀里。这死丫头实在过分极了,就算对他再有气,也不至于连夫君也不认了! 梁伊伊瞬间感受到他全身上下颤抖着的怒气,吓得手里攥着的衣袖更加不敢轻易放掉了。 “不管你是谁,带我走……求求你……” 那汉子想掰开她的手,却顾及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常远兆,想抽出衣袖,却发现她几乎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他无奈之下,只得冷着脸回应她道:“我帮不了你,夫人还是和将军回去吧。” “我不!”她扁了扁嘴刚要哭出来,猛然感到手里一阵钻心的疼,低头一看,才发现小白脸竟当街咬住她的手。“啊——”她吃痛的丢开手,便被白脸子横腰夹在胳膊下,头晕目眩的离开了现场。 只留下一脸便秘表情的无辜男子,被周围人戳着脊梁骨议论纷纷。 第23章 那个混蛋是谁? 街边路过的人,纷纷对夹着妻子铁青着脸向马车方向走的常远兆投来好奇又好笑的眼光,这更加让他感到无比恼火。被夹着的人没有挣扎,长发像拖把一样拖得老长,此刻她的脑子还正处于一片震惊中。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他分明不是江浩然,却竟然长的一模一样?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事! 刚想到这里,她忽然被放下,像狗吃屎一样趴在马车上,常远兆一步跨上马车,将门帘子掀开,低头看着她。小梅在一边提醒她:“小姐,快进去吧。”她这才狼狈的往车厢里手脚并用的爬进去。 两人又面对面的坐定后,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她喘着粗气,低头不语,思绪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他目光如炬,白脸子冻得跟冰块一样几乎透明,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他语气冰冷的打破了沉寂:“他叫潘竹青,我五岁就认识他。十几年来,他从未改名换姓。”说完他停了一下。她也楞楞的抬头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所以……你说的那个混蛋是谁?”他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疑虑问出。 伊伊一听“混蛋”二字立马就火了,这家伙是在骂人吗?骂江浩然混蛋?人家招他惹他了吗,干嘛随便骂人,她不高兴的踢了他一脚:“你个小屁孩,骂谁混蛋呢?” 常远兆强压着的怒火“腾”得窜上了天灵盖,她居然袒护那个混蛋! 他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向她靠过去,马车正好在拐大弯,加上他动作十分粗鲁狂暴,车厢在行动中猛烈摇晃了一下,吓得伊伊花容失色的惊叫:“啊啊啊!你疯了吗你?昨天拆别人马车,今天你要拆自己的吗?”说着奋力将他推回去。他受伤的背撞在车厢上,痛得当时冷汗就顺着额头流下来。他咬牙忍住,坐了下去。 两人又沉默着对峙了一小会儿,他强压怒火,装作云淡风轻的说了句:“你不说也没关系,洛阳城就这么大,要找个人对我来说还不算太难。” 她一听这话,心想,他要能找到就见了鬼了。嘴巴贱贱的回应了一句:“你要是能找到他,我还真得谢谢你。” 一句话说的常远兆强压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猛的扑过去咬住她的肩膀……他咬完仍觉得不解气,脑袋一偏,又一口咬上了她红嫩嫩的嘴唇,梁伊伊气都没喘匀,就被他的唇舌堵的满满当当,她头晕脑胀,只觉肺里的空气都快被他吸干了。 小梅:“唉?田海,怎么马车老是晃来晃去啊?” 田海:“是啊!唉!唉?唉?怎么倒了?少爷!” 第24章 车祸现场 其实梁伊伊在说出那句话之后就后悔了,她以现代人的尺度衡量一个古代男人的忍受力,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没想到,一句话造成的后果会是这样。 肩膀上被猪咬了一口不说,还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车祸。 好在常远兆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硬生生的撑住地,才没把她摔着,不然…… 人虽然没事,车况却有些糟。车厢侧翻之后,马却没有立刻停住,将车厢在地上拖了一阵…… 街上一片混乱,小梅和田海疯了一样边跑边哭,直到马车停住,才见到两个狼狈不堪的主人手脚并用的从里面爬出来。 田海与车夫使尽吃奶的力气才将马车扶起,却已经不能再用了,至少对于今天这样的场合不合适了。 常远兆吩咐他们三人去雇一辆马车。他与梁伊伊整理了妆容,无力的坐在了街边的凳子上等待着。 这样的情形,让梁伊伊哭笑不得。但他危机时刻的呵护,却又让她不得不心生感动。见他双眼无神,嘴角下垂,她知道他今天是真伤心了,有些不忍,便柔声说了句:“他……那个……江浩然……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这句谎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但她又觉得此时此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使常远兆心里好受一些。 聪明如他,又怎会相信? 但是这话一说完,他的表情真就起了变化。转过头看她时,眼睛如打开的节能灯一般渐渐恢复神采:“我只要你这一句交代,仅此而已。” 他懂得权衡,与妻子的那一夜,她纯洁的身体告诉他,她从未有过任何实质性的背叛。感情上,他欠了妻子十几年的爱恋,所以即使她真的在心里开过小差,他也会包容,纵然他心里难受……如今,让他放弃妻子,他做不到。 “内个……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呀?”伊伊嘟着嘴问他,肩膀还在隐隐作痛。 “没有。我只是拿你没辙……”他无力的回答。 “唔,咱们以后,别这样了。我尽量不气你了,你也不许再这么粗暴了,多丢人呐。”她柔声哄着他。 “那如果以后你再气我,我怎么办?”他终于嘴角上扬,面色温和。 “嗯……你说,这次听你的。”她这次倒是直爽。 他想都没想,立刻说:“如果你再气我,我就让你生孩子。” 梁伊伊好了伤疤忘了痛,反唇相驳道:“生了也不一定是你的。”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话刚说完,常远兆便站起身,一把将她拉起,拖进街边无人的巷子里,未等她站定,便将她按在墙上。 她还没来得及说上一个字,他的帅脸就在她眼前无限放大,硬生生亲了上来。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奔放,别说她已惊得六神无主,直怪自己嘴巴太贱,连他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只觉得有些心虚,有些放不开,但更多的,就是想好好教训她。 大概也就两秒钟的时间,“少爷!少奶奶!你们在哪儿呢?”田海的呼唤声从街面上飘进来…… 两人头靠着头,常远兆苦笑着说:“我要扣他工钱。” 一走出巷口,就看见田海笑眯眯的脸:“少爷,您看到没,小的做事还算麻利吧?” 伊伊得意的走到他面前,对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样的!该赏!”说完滋溜一下钻进了马车。 常远兆走到田海身边,哀怨的看着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太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小肩膀:“今晚睡柴房……” 第25章 娘家人 一大早,常府便已经差人将回门礼送到了杨府,杨府的人也早早就忙活起来。杨国栋两个已经成家的儿子杨尽忠和杨尽义也带着媳妇孩子从各自府里赶了过来。加上王氏娘家的亲戚,杨国栋的兄弟一家,杨府里热闹非凡。 常远兆小两口的马车经历千难万险,终于在约定时间内赶到杨府。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彻云霄,又引来附近百姓的围观。 当女儿女婿从马车里走下来的那一刻,王氏心里的不平衡才稍稍缓解了一些。这一对新人,别的不说,论貌相,还真的是挺相配的。女儿虽然一向娇弱,今日看上去气色却很好,一副神采飞扬的面貌。与她想象中的委屈模样完全不同。女婿寸步不离的跟着女儿,眉眼间透着藏不住的关切温柔,与成亲前那个少不更事,不懂怜香惜玉的木头棒槌大不一样。 前呼后拥的进了府,跨过一个又一个门坎,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终于在堂屋中落座了。 伊伊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她的这具身体,在这个府中,与这一家子人生活了十几年。而她自己,来到古代的第一天也是在这里度过,由这些人陪伴着。所以她自己也感到,对他们似乎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虽然自己的父母不在身边,有这一家人的呵护,想必她在古代,也是吃不到什么苦的。 杨国栋是一位体型庞大的中年男子。说起话来声如洪钟,面目威严,十分有大将军派头。 杨尽忠与杨尽义,也是遗传了父亲的霸气风度,两人都是腰圆膀阔,面色冷峻。大哥杨尽忠性子安静些,不太说话。二哥杨尽义却有些口没遮拦,每说几句话就要被父亲用眼睛瞪一次。 这杨家的男子与常家的那两位真是丝毫没有相似之处。常雄与常远兆在他们面前,完全不像武将,倒更显得像读书人了。 还好杨依依长的像母亲,梁伊伊心里暗暗琢磨。 丫鬟仆妇们纷纷上了茶点,大家开始随意的吃茶聊天。 王氏拉着女儿不停的看,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眼睛里。慈母眼中泪让伊伊的心柔软起来,不由拍着母亲的手,柔声细语的劝慰起来。女眷们也在一边跟着宽慰,好不容易王氏才抹掉眼泪,与媳妇和姐妹们拉起家常。 坐在另一边的男人们,也很快就聊在一起。不过他们聊天的内容却与女人们大不相同。 “想必,你们在军中也有所耳闻了吧?圣上有意对幽州城用兵。”杨国栋坐在孩子们中间,与他们近距离对话。 第26章 秀才遇到兵 伊伊一听这个,觉得比拉家常有趣多了,便抓了一把瓜子,溜到常远兆后面坐了下来。 “嗯,爹,我听说了!而且我还听说潘誉那老头儿胆敢当众反对皇上的意见!我看他是被那契丹匪类吓尿了!”杨尽义最先大喇喇的接了茬。 “啧,二弟,你以后说话别这么口没遮拦,当心祸从口出。”杨尽忠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皱眉提醒弟弟言语上的冒失。 杨国栋对于二儿子的这种尿性已经无力再吐槽,只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反而转头看向坐在一边一直闷声发大财的常远兆:“兆儿,你对此事怎么看?能打还是不能打?” 常远兆是刚刚才听说这个消息,尚且沉浸在思虑之中,对于老丈人忽然这么一问,一时之间没想到合适的话语来应对,愣在当下。 杨国栋爽朗一笑,对他说:“不要紧,这里都是自家人,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当今圣上。” 见老丈人追着问,常远兆便整理了思绪,将心中所想侃侃道来:“孩儿认为……幽云十六州自从被石敬塘拱手让给契丹人之后,就成了他们契丹人不断进犯我朝的落脚点,着实可恶。无论从军事,还是政事上来说,都应该夺回来。只是……” 杨国栋示意他说下去。 “只是,孩儿认为,目前并不是用兵的好时机。”他语气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那你刚才说那么多,不都是废话吗?直接说你不想打不就得了呗?”杨尽义听他说了半天结果说不该打,顿时急眼。 “我说,你能听他把话说完吗?你急什么急?”杨国栋对儿子发火了。杨尽义这才闭上嘴,一脸没好气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小白脸。 被一个粗人莫名其妙的抢白了一阵,常远兆倒是一点也没生气,继续云淡风轻的说:“打仗的胜败,自古以来都讲求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方面。一个多月之前那场仗,敌我双方兵力悬殊,账面上看,他们死伤人数多过我们一倍,可是从比重上来说,我们才是输家,目前我军的损耗远远没有恢复,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幽州城与东西两城一直相互呼应,就算勉强攻下,也必将受到东西二城的包夹,很难守的住。第三,半年前我军行经幽州城附近,我曾偷偷潜入当地,发现当地百姓生活安乐富足,民心并不在我朝。所以,目前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利于我军……”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在座有脑子的男人们都陷入沉思。没脑子的那个更加急眼了:“唉?我说,你小子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你说的这些,像是个将军该说的话吗?什么狗屁天时地利人和?刀要是架你脖子上,看你打是不打?” 常远兆深知这位大舅子的脾性,从来不和他计较,只是瞅着他宽容一笑。 梁伊伊听二哥这么说,心里有些不舒服了,小白脸说的有道理,他怎么能这么不讲理呢?于是她咬了咬嘴唇,还是没有忍住,忿忿说道:“二哥,你这么说可不对。我相公说的有道理,你干嘛凶他?再说,打仗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上,那么多士兵跟着你玩儿命,要是没有十足把握,你就是草菅人命。” 一句话说完,常远兆的心立刻小鹿乱撞起来,她称他“相公”,还在那么多人面前维护他。不知不觉,他脸都红了。 “唉?你个丫头片子,你懂什么?真是小白眼儿狼,白疼你了,就知道护着他!”二哥不干了,连妹妹一块儿骂起来。 “好了好了,尽义啊,你妹夫和你妹妹说的都没错。你看你啊,空长了一身力气,却没长一丁点脑子。”杨国栋笑着打趣。 杨尽义哪里受得了被人这样围攻,立马嚷嚷开了:“怎么?打仗靠得就是这把子力气!光有脑子有个屁用?上了战场,用脑瓜子上去撞人家吗?” 一句话,说的在座各位哄堂大笑。 笑声平复后,杨国栋正色对三个年轻人说:“咱们讨论归讨论,玩笑归玩笑,若是圣上真的点兵开拔,我估摸着你们三人都是跑不掉的。你们可得做好思想准备。”这话说完,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伊伊。 杨尽忠一直没说话,父亲这么一叮嘱,他倒是第一个表态:“爹,您放心,孩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没脑子的大力士也紧跟着嚷嚷:“咱也绝不会输给大哥!”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正在发呆的常远兆身上,伊伊在后面点了他一下,他方才愣愣的说了一句:“若真如此,孩儿也必定尽心尽力,不负皇恩。”老丈人说的没错,如果真的开战,他必定是跑不掉的。想到不久可能就要与新婚的妻子暂别,他心中竟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惆怅。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埋头专注磕着瓜子的梁伊伊。不知道那时的她,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日夜牵挂着他。也不知道他回城之时,还会不会在人群中看见她热切期盼的身影。 第27章 妖怪还是男神? 由于天气极好,午宴被安排在花园里。鸟语花香,玉盘珍馐,让主人和宾客都十分快活惬意。 男宾们由杨国栋带领坐在花园最中央的水池旁。 女眷们则带着孩子安坐在与男宾相距不过十多米的亭子里。三个小孩子都只有三四岁,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分别是杨尽忠的儿子和杨尽义的女儿。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是最坐不住的时候。无论母亲跟在后面怎么追,怎么喊,都我行我素的围着亭子没完没了的撒欢打滚。梁伊伊的头都要被他们吵炸了。 偏偏小小孩,就喜欢粘着大小孩玩耍,这三个孩子竟都跑过去拉着梁伊伊,非要她陪着一起玩。“姑姑!姑姑!陪我们玩!陪我们玩嘛!” “别姑姑姑姑的,你们又不是杨过,一边玩儿去。”伊伊不耐烦的小声嘀咕。 三个小孩哪里会听,一人一只胳膊一条腿的扯着她就往亭子下面走。她受伤的膝盖被抓的生疼。 狼狈不堪之下,她只得出言恐吓:“唉诶诶,你们等等。别说姑姑没提醒你们,你们看到没?坐你们爹爹中间的那个大个子?他是个妖怪!”说着,用手指着常远兆,又接着说:“他可凶了!最喜欢吃小朋友,尤其是你们这些不听话,就爱缠着姑姑的小孩。要是他看到你们这么闹,小心他拿鞭子抽你们,拨了你们的皮,吃了你们……” 话一说完,三个小孩真的松了手,眼睛滴溜溜的互相看了看。立刻向自己的爹爹奔了过去…… 梁伊伊心想,不会都吓傻了吧? 仔细一看,她吓傻了,他们几个竟然一齐挤到常远兆的身边,大声嚷嚷:“姑父姑父!姑姑骂你是妖怪!” “姑父姑父,姑姑说你会拿鞭子抽我们!” “她说你喜欢吃小孩!”“还说你要扒我们的皮。” 那一桌子的男人齐刷刷的朝她看过来,脸上什么表情都有。 她尴尬的回过头,心里暗骂,古代的小孩怎么这么厉害? 忽听得身后笑闹声响起,她偷偷转头一看,只见常远兆已经从桌边走出来,手里正抱着一个小孩,举过头顶…… “你看,你比姑父还高!”常远兆笑着,举着孩子在附近慢慢的小跑。那孩子乐疯了,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笑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另外两个孩子也打了鸡血,追着常远兆喊:“我也要姑父抱!”“我也要!”“该我了!” 三个孩子银铃般的笑声,这个男人充满朝气的脸上洋溢着的快乐,整个花园被这一幕修饰的更加生动,更加温柔。 一时间,一种无地自容感从脚底蔓延到头顶。紧接着,一种酥酥麻麻难以言表的心情涌上心头,这个男人,真的很好。一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爬上嘴角。 第28章 全军覆没的将军们 用完了午饭,男人们跟着杨国栋去了兵器房。女眷们带着孩子去客房午睡了。梁伊伊也正好逮着这个空挡,在府中四处游荡,调查穿越的蛛丝马迹。 穿堂过弄的转悠了半天,丝毫没有觉察出任何异样。 她最后来到了杨依依的闺房,也就是她在古代的第一个坐标处。 屋子还和她出嫁前一样,丝毫没有变动过。她一边围着屋子缓步而行,一边轻轻抚摸着眼前的陈设。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她来到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心想,再不回去,她会忘了梁伊伊的模样,那太可怕了。 书桌上一摞厚厚的纸张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拿起纸镇,将它们尽数捧在手里,随意翻看起来。 第一张誊写的是一首诗,内容是: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这诗是曹操的儿子曹植所著。看字体,誊写此诗的应该是位女子,字迹娟秀工整,十分美好。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杨依依的墨宝。这小妹妹,还真是痴情。 翻到第二张,字体与前一张不同,略显刚毅洒脱,但也是极好看的字。内容是《诗经》里的一篇。 第三张,字体与第二张相同,内容是《论语》里的一篇。 再看第四张,第五张……,到最后一张,全是同样地笔迹,只是字体越来越标准好看,内容大多是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等。 只是稍作考虑,梁伊伊便已经了然于心。除了第一张是杨依依所写,其他的都是常远兆从小到大所练的字。有些纸张上,有错漏之处,还有折皱过的痕迹,显然是曾经被丢弃了的。现在却安然的静静的躺在杨依依的书桌上。 梁伊伊这些天都听说了依依之前对常远兆的喜欢,但是从没有如此深刻而又直接的感受到这种喜欢是如此强烈! “如果你们两个小家伙能在一起,那该多美满。”伊伊看着这些字,喃喃自语。 随后,她将这些纸放回原位,用纸镇重新安置好,叹了口气,离开了书桌,走到床边。 据说,在她穿越到古代前的那次所谓的假死,就是在这个床头发生的。换句话来说,杨依依就是在这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梁伊伊转身坐在床头,心里幻想,说不定坐上个几分钟,她就忽然醒来,发现自己还在21世纪,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只是梦。这样她就可以继续承欢父母膝下,可以继续和江浩然做一对警队侠侣,闲暇之余,对江浩然述说她的这一场短暂,滑稽,却还算美好的梦。 坐了很久,她才站起身,走到房门前。 离去之前,她转身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了一句:“杨依依,我不是有意霸占你的身体和你的夫君。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保佑我能回去。”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床下爬出一个丫鬟,脸色惊惧,抖如筛糠。她只不过是偷懒才躲在小姐房里的,却无意间听到令她吓到魂飞魄散的一席话。 掌灯时分,晚宴开场。依旧是男女分开设席。 女宾们依旧是聊些伊伊听不懂的家常,好在之前的杨依依话也不多,所以她的沉默寡言,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另一方面,男宾们却热闹非凡。杨家的男子都好酒。但凡聚在一起,必须喝个七荤八素才算罢休。常远兆的父亲向来管教严格,禁止儿子酗酒。所以他身在其中未免显得有些尴尬。 杨家的几个,哪肯放过他?越是见他扭捏,就越是想灌他酒。到最后,杨国栋亲自出马劝酒,他才豁出去,喝了今晚的第一杯酒…… 天色已晚,女宾席已经撤去,家仆们忙忙碌碌的收拾着残局。 伊伊见男宾席半晌都没动静,心想,他们这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她好奇的走到男宾席的门口,轻轻推门而入。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分别是杨国栋,和他两个儿子,还有杨国栋的弟弟,侄子等等。 桌上依旧坐着一个人,她的丈夫常远兆。正面色温和的看着她。 她在他对面坐下,难以置信的说:“哇塞!你一个人放倒他们这么多人?你也太牛了吧!” 常远兆神秘的笑了笑,对她说了句:“我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么就不做,要做就不能输……”话音刚落,“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杨府的回门酒,以将军们全军覆没而顺利谢幕。 第29章 全城通缉 “小梅,来帮我梳头呗,我一会儿要出去呢。”伊伊蓬头散发的坐在梳妆台前,睡眼惺忪,无精打采。望了望常远兆已经叠的整整齐齐的床铺,她由衷赞叹,年轻人就是厉害,昨晚喝成那样,今天还有本事起这么早。 “小姐,姑爷今天要回军复职了。”小梅见她望着姑爷的床铺发呆,好心的提醒她。 “哦,我知道。”她懒懒的回答。 说话间,房门被推开,常远兆走了进来。他已经梳洗整理完毕,将昨晚的狼狈一扫而光,换了一身武官服,腰间还佩了剑。“我一会就去应卯了。” 伊伊淡淡的瞄了他一眼:“哦,我知道的。好好上班,别惹你上司不高兴。” “你今天有什么打算?”他问话时,用眼神瞄了小梅一眼,小梅识趣的溜了出去。 “我啊,我也得出门办事儿。”伊伊一边用篦子梳头,一边心不在焉的答着。 他走到她身旁,蹲了下来,仰着脖子问她:“你要出门?什么时候回来?” 他眼神清澈可爱,让伊伊觉得有些好笑,这小白脸儿,一大早就跟她卖萌,还玩制服诱惑……“估计得挺晚的。可能半夜才回来吧。”她忍不住想逗逗他。 “那不行,你不许出去了。”他脸色一沉,站起身就要走。 “唉诶诶,我逗你玩儿的,下午就回来。”她赶紧拉住他。 “嗯,我退班了就回来。”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看了看妻子,又说:“你……没什么要说的?我这……就要走了。” 伊伊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会儿:“没有啊。你不是每天都会回来吗?” “哦,我走了。”他一脸失望的转身离开。 伊伊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小屁孩一个……” 常远兆闷闷不乐的来到屯兵府应了卯,又面无表情的听他手下的几个副官向他汇报了这十多天的军中大小事务。其中一个与他关系最近的副官何勇见他满腹心事,便留了下来,等所有人都走了,才笑逐颜开的走上去问他:“将军,怎么一肚子心事?都成亲了,不高兴啊?” 常远兆确实有心事。回想成亲到今天所发生的事,表面上似乎风平浪静,他心里变化其实是翻天覆地的。虽然他也二十岁了,但是在感情经历上,他是空白一片。之前被赶鸭子上架不情不愿的娶了亲,可是现在的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第一回品尝了爱情的甜酸苦辣。所以此刻他的心情,与一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少年没有什么区别。想与妻子粘在一起,却又会因为她几句话就气得半死。对妻子的冷淡恼火万分,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对妻子无意中透露的疑似“情敌”,他用尽气力包容下来,却始终如鲠在喉。想起妻子昨日跟在潘竹青后面的样子,他嫉妒的随时都想掀掉桌子……可是他不能。因为他始终还是常远兆,是常雄的儿子,是洛阳城公子哥里的模范,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的将领。 “将军!将军!”何勇的呼唤声,将他从烦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何勇,你在这儿正好,帮我办件事。” “诶,您说。” “帮我在洛阳城找个人。”他边说,边拿起笔墨纸刷刷点点写下几个字,递给何勇。 “江浩然?” “嗯。你帮我尽快找到这个人。” “有什么别的特征吗?”何勇觉得凭一个名字就找人,那比登天还难。 “说不好。这样吧,尽你所能,把洛阳城所有叫这个名字的人都带来见我。”常远兆这么说并不是强人所难,洛阳城里他撼不动的达官贵人不多,官场里,贵族圈内,据他所知,也没有叫“江浩然”的人。所以,他断定何勇办这个事,不会碰到多大钉子。 何勇想了想,最后信心满满的说:“包在我身上。”他想,将军要找的这个人,想必非同小可,要么与军机大事有关,要么就是朝廷要犯,最少也是欠了将军一大笔钱……他们将军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命令。姓江的,你小子屁股蛋子准备开花吧。 2013年,中国南方某城市某辖区警署内。 “我说江浩然,你最近这喷嚏打的有点儿过啊。一大早的,十几个了吧?有病就看医生去,别硬撑。” “早上去过医院了,没感冒。” “那估计有人惦记你呢。哈哈哈。” “要让我知道哪个孙子这么惦记我,我弄不死他。” “对了,你女朋友怎么样了?” “还没醒呢。死丫头太能睡了。” “都会好起来的,你也得多顾着自己,别死撑。” “知道了。”说完,江浩然坐回自己的座位,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桌上相片架中梁伊伊的脸。 第30章 刚把爹 “常将军,这套枪法,我带着他们练了半个月,您看进步怎么样?”胡教头跟在常远兆后面,忐忑的问着。常远兆性情虽好,但对于士兵操练的事情从来不含糊,在他之前,撤换了四个教头,毫无情面可谈。 “您自己觉得呢?”他未置可否的反问。 胡教头被这么一问,弄得更加不安,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我……” “呵,胡教头,您教得很好,不过,您似乎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他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常将军,您要求一向严格,末将生怕自己达不到您的要求。”胡教头松了一口气。 “哪儿的话?胡教头您是名师。将这些将士的身家性命托付于您,我是放心的。”他这话语气和蔼,却分量极重。战士搏杀于战场,想要活着回来,除了依靠将领的领兵之道,还要依靠自己手上的本事。若平时操练不足,学艺不精,随时丢了性命,弄得个“马革裹尸”的命运。 胡教头听了这话,如打了鸡血一般,单膝跪倒在常远兆面前,握拳表态:“常将军知遇之恩,末将没齿难忘!必当竭尽所能以报将军之托!”这胡教头原本是个绿林人士,委身在某个山寨里担任山贼教头。常远兆十八岁奉命剿匪时,把他纳入帐中,收做练兵教头。 “起来吧。咱们之间,不需要这样。”常远兆温和的将他拉起。 “常将军,您好像掉了什么东西……”后面跟着的副官赵亮从地上捡起一张纸条,递给常远兆。 常远兆纳闷的接过来,似乎没印象自己身上什么时候揣过这张纸条。打开的一瞬间,他的脸霎时就红了。这么歪歪扭扭的字体,除了自己的娘子,还有谁写的出? 心中一阵狂喜。但是……她写的这是什么意思? “刚巴爹”,一张a4这么大的纸上,只有这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他站在原地,反反复复的琢磨,手中的纸被他翻过来倒过去的看,愣是没弄明白到底什么意思。 “你们谁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只好求助于外人。 周围的将官都围过来看了半天,谁都一头雾水。 “刚巴爹?”“这什么意思啊?”“没听说过。” “算了。”常远兆收好纸条,匆匆走回军帐。“赵亮,你跟我过来。” “将军,有何吩咐?” “你去问问底下的士兵,看看他们有没有人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遵命!”说完,赵亮便走上前去拿将军桌上的纸条。 常远兆忙拦住他:“等等。”说完,拿了纸笔,重新写了一遍,递给赵亮:“拿这个去。” 赵亮领命退了下去。他拿起纸条,又反复的研究起来,虽然不明就里,心里还是忍不住乐开了花。 “将军,我已经问遍了下面的兵。他们……”赵亮回来时,表情为难。 “他们说什么?”常远兆急切的问。 “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尽瞎猜。”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他丧气的打发了赵亮:“刚巴爹?到底什么意思?她喊我爹?还是……我要当爹了?会有这么快吗?”他陷入一片狂乱的猜测中,一张纸,三个字,就这么轻易的整傻了一个将军。 梁伊伊吃完了早饭,也急匆匆的出了门。好不容易才结束了繁琐的婚礼事宜,她才能安心抽身调查穿越的事情。 出家门之前,她向小梅打听了洛阳城有名的寺庙和道观,打算一家一家的查访。 今天的第一个目标是白马寺。路途有些远,她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哼着歌出发了。 不愧为中国第一古刹。梁伊伊面对眼前气势恢弘,人流涌动的白马寺,心中不住赞叹。 可是,她该从哪里入手呢?身边走过一个个香客,沙弥,耳边诵经声悠悠传来,她反而迷茫了。她向来都是无神论者,现在深陷迷途,却毫不客气的来寻求满天神佛助佑?他们会不会不愿意搭理她? 不管了,先拜拜再说。 她请了香烛,去焚香处进了香,便转身走进大殿。对着佛像跪了下去。“内什么……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嗯……小女子梁伊伊,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可能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所以……嗯……所以才被各位扔到这里来接受考验。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做人。诚心礼佛。嗯……麻烦各位,再把我传送回去呗。”她一边拜拜,一边叽里咕噜的小声许愿。 起身后,她向四周看了一眼。一个小沙弥从她面前走过,她立刻走上去询问:“小师父慢走。” “女施主,有何事?”小沙弥礼貌的问。 “小师父,我想请问一下,贵寺的得道高僧是哪一位?” 小沙弥笑了,回答她:“女施主,本寺高僧有很多位,不知道女施主要找的是哪一位?” “就是他们当中最厉害的那位!唔……你给我推荐一个呗。” “这……女施主,您来的还真不巧,本寺几位大师父,这几日都不在寺中。您可能要过些时日再来一趟了。” “呃?都不在啊!那好吧。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说不准,短则一两月,长则一两年。” 他这是在拿拳头打她脸么?一两个月,一两年,等于什么也没说。 她失望的坐马车离开了白马寺。第一个目标,居然一个大和尚都没见到。下一站,上清宫道观! 她这一路奔的快活,没注意到今天洛阳城里不同往日的热闹。 城门处,街道上,到处是一队一队的士兵,见到男人就盘查。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家里人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前科?老实点儿! 还有一些士兵,挨家挨户的做人口普查。 老百姓被弄晕了,好在何勇会说话:“最近不太平,总有流窜犯伤人害命,咱们这也是为了保护大伙儿的安全。” 军帐中,肇事的将军还在为那张纸条搜索枯肠。直到骠骑大将军曹瑞走进他的账房,他才赶紧起身相迎:“师父!” “嗯。你小子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曹瑞眼尖,一进门就看到徒弟若有所思的模样。 常远兆哪里敢说实话,立刻编了个瞎话搪塞:“徒儿在思考最近刚学的一套剑法。其中有些招式不太顺手,心中有些急闷。” “嗨,你说你,新婚之日,不好好陪媳妇儿,还琢磨这些个东西。傻小子一个。”曹瑞嘴上说他傻,脸上却堆满慈爱的笑。他一生没有子女,只有这么个徒弟,从小悉心栽培,视如己出,自然关爱有加。加上他的个性比常雄更加宽容直爽,常远兆便与他更加亲近些。 “想必朝堂上的事儿,你也应该听说了吧?”曹瑞问他。 “听说了,圣上似乎想对幽州用兵。” “嗯。所以,你最好早做准备。圣上私下里对我说,他心目中几个人选,其中之一便是你。”说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唉?这是什么?”他看到徒弟桌上的纸条,好奇的看了看。“刚巴爹?呵,什么鬼话?谁写的,这字也忒丑了。哈哈哈哈!”说完一阵狂笑。 常远兆脸一红:“我娘子写的。” 曹瑞尴尬的止住笑,清了清嗓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为师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大步流星的离开。 “哪里丑?我觉得很好。”常远兆拿起纸条,自言自语了一番,便小心的折好,揣进怀中。 第31章 我喜欢你 临退班时,何勇带了十几个人来到常远兆账房中。 看着眼前这一排高矮胖瘦,老幼参半的江浩然们,常远兆足足沉默着呆坐了十多分钟。最后,他踱步到一个大个子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住哪儿?” 那大个子回答:“回……回……回……回……将军,我……我……我……我……” “算了。”他无力的摆手。 接着,他又踱步到一个黑小子面前,刚要开口问,那黑小子便忽然大声开口,吓了他一跳:“回将军!小的家住城西!小的愿为将军效劳!” “你几岁?” “十四!” “好,下次征兵,我会注意你。”他拍了拍黑小子的肩膀,无力的走回去。 “给他们一人一两银子,从我账上走。放他们回去吧。” “这?难道,没有一个是对的?”何勇难堪的问。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安慰何勇:“算了,可能他已经不在洛阳了。” 至于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寻找江浩然,连常远兆自己也不清楚。至于万一被他找到了,他会如何处理,他也没想好。但他心里就是无法忽视这个人,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夺走妻子爱慕的罪魁祸首。一定不会是等闲之辈,他如何能让此人躲在暗处占据妻子的心,而自己却毫无还击之力?至于潘竹青,应该只是与江浩然外貌相似而已…… 常远兆从来没有如此按时按点的退班回家过。 一到常府门口,就跳下马,拉着门口的守卫问:“少奶奶回来了没?” “早就回来了。” 听到这个回答,他嘴角不经意的露出掩不住的微笑。 向父母请安之后,他便急急忙忙的往自己屋里奔。 推开房门一看,妻子并不在房里。他有些失落,正好瞅见小梅从门前走过,便上前问她:“你家小姐呢?” “不在屋里吗?她老早就回来了呀。”小梅一脸迷茫的反问他。 “会不会又出去了?” “不会吧,小姐不会这么没交代,谁都不说一声就出去的。” 常远兆闷闷的在花园里转悠,一整天都没见着妻子了,也不知道她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想念他。隐约中,他仿佛听见花径间有悉率的声响,他歪过脑袋向响声处望过去,竟看到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她此时,正背着手,蹲在地上做青蛙跳,满头满脸满身都是汗,一边跳,一边咬着牙数着数子…… “依依!”他喜出望外,忍不住喊了一声。 她正聚精会神,被他一嗓子喊得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喂,兔崽子,你这是想吓死我吗?” 他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好奇的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你都看不明白?我这是在锻炼。就跟你平时练功是一回事儿。”她拍着屁股说。 “嗯,你身子弱,多锻炼锻炼有好处。对了……”他说着拿出怀中那张让他纠结了一整天的纸条:“这三个字到底是何意?我没弄明白,不如给点提示。” 伊伊笑着向堂屋的方向走去:“这是我小时候听的一句方言,至于意思嘛,不告诉你。你自己猜。” 一个晚上,常远兆都缠着妻子问那张纸条的意思。“让我猜,猜对了你就说是,行不行?” 可是伊伊心中一直在烦闷着今日出去寻找线索却一无所获的事情。对于小白脸的纠缠,她一直都心不在焉。“啊?哦。” “是不是……我喜欢你?”他第一个闪入脑海的便是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他自己的脸都红了。忐忑的等着她的回答。 “啊?恩。”她没听清楚,便胡乱的回了一句。 忽然觉得不对劲,转头看向小白脸时,那人已经变身为小红脸了。 “她还是喜欢我的。”睡意侵袭前,常远兆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而梁伊伊:“shit,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明天得多跑两家寺庙。” 第32章 骑士精神 一个月后某仲夏夜,喧闹了一整天的洛阳城沉入酣睡中。街道上,除了一支特殊的队伍之外,再无旁人。 这支队伍大约百来人,其中有侍卫打扮,也有文生公子打扮。中间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由一辆白色骏马拉着缓步而行。这些人脚步轻缓,沉默不语,似乎不想打扰这夏夜的沉寂。 马车里坐着的,是中贵人童纤,“中贵人”俗称“宦官”。这位童贵人,四十岁左右,生的貌美体弱,性格玲珑,深得圣宠。目前是当朝宦官之首。 由于家中老母病重,圣上特许他回到洛阳城郊外的老家探望老母亲。为免招摇,他选择夜间行走。 穿过这洛阳城,就能见到母亲了。他三十多年没有见过母亲,也没有回过洛阳了,忍不住掀开窗帘,向外望去。他在宫中呼风唤雨,却与宫外这繁华世界再无缘分。想到这里,心中怅然。 忽的听到一声闷响,马嘶叫一声,骤然停住。他掀开门帘一看,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已经来到队伍面前,其中一人竟一掌打停了马车。 霎时间,兵器声响起。他赶紧放下门帘,蜷缩在角落。没想到,他小心翼翼,还是没能躲过仇家的眼线。 时间目前对他来说是度秒如年,只过了几分钟,他已经吓到全身发软。兵器声渐渐消失,他才发着抖,默默的掀开门帘。 一把剑从远及近,从高到低向他的面门直刺而来。他在这最后关头,竟选择坦然接受死亡,反正也逃不掉了,死就死吧,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 剑锋在离他的鼻尖只有一寸的地方被横插过来的一把刀硬生生的挡在空中。“当啷”一声,将那持剑之人弹了回去。 接着,一个高大的背影迅速拦在他马车前,提着一把长柄刀,左劈右砍的与那群黑衣人战在一起。血光随着他的刀锋时起时落,皮肉被割裂的声音让童纤浑身战栗。 没过多久,黑衣人就都已经倒在血泊中。整条街道,似乎只剩下瑟瑟发抖的童纤,和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从黑暗中走近童纤,一张如羊脂玉一般白皙俊朗的脸印入童贵人的视网膜。“童大人,在下常远兆,奉曹元帅之命前来营救,事出突然,常某来迟一步,还请童大人恕罪。” 恕罪?开什么玩笑?童大人如果听过蔡mm的歌,此时此刻必须要高唱《骑士精神》的好不好!“当我看见左肩破损的战衣,盔甲后你的表情,带着笑意想要对我说,外来的袭击即将离公公远去……” 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别的什么。童纤仿佛被人点了穴一样呆在马车中,吃吃的看着眼前这张脸。常远兆依然拱手看着他,心里打鼓,他不会吓傻了吧?自己一接到命令,连顿都没打就奔过来了,要是这样也让他吓出什么毛病来,就不能怨他常远兆了。 两人正僵持在这儿,远处脚步声匆匆而来,常远兆转头一看,原来是赵亮何勇二人带着官兵赶来救援。 到这个时候,童贵人才恢复神智:“常……常将军。多谢你救命之恩。童某……会感念于心。”一把奸细的嗓音,柔柔弱弱的传出来,听得常远兆和众官兵集体在黑暗中虎躯一震。 “哪里的话,这都是在下分内之事。”常远兆客气完,便向街边黑暗处打了个马哨,一匹枣红马应声而出。 “大人,请上马,我们护送您回去。” 童贵人颤颤巍巍从马车里爬下来,他本来就体弱,被这么一吓,全身骨头都是软的,双脚刚落地便趴地上了。 将士们都咬着嘴唇,掐着大腿憋住笑。常远兆不想耽误时间,便一步走上前,弯腰伸手将他拎了起来。 这一个动作在他看来什么意义都没有,在童贵人那里,却如枯井中忽然倒下一桶甘泉。他手臂的温度,力度如电流一般,直击童贵人的心脏处。 多少年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自从他的蒙将军死后,再也没有人能给童纤如此强烈的触动和安全感了。 一路上,童纤独自骑在马上,由常远兆牵着马绳,大队人马护送着,缓步穿越洛阳城。童纤望着常远兆的背影,心中的恐惧消散的无影无踪,换来的是一种温热的奇妙的感觉。他知道他的心中从此不再是荒漠一片。“常远兆,我记住你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33章 娘子,刚把爹啊! 将童公公安全送回府之后,常远兆便一刻没有耽误的赶回了家。府中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他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在回到自己床铺之前,忍不住来到美人榻旁,蹲下身子趁着月光看着自己妻子的小脸蛋。她睡得香甜,表情无辜又可爱。他不由自主的凑上去轻轻的啄了一下她的脸颊,她的嘴居然也跟着撅了一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鼻息吹在她脸上,她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缓缓睁开眼睛。 对视了几秒后,“你是不是饿了?”伊伊眯着眼睛问。 “你怎么知道的?”他笑着反问。 “你肚子都咕咕叫了。”她也温柔一笑,“我帮你弄点吃的呗。” “你会吗?” “你也太小看我了。” 几分钟后,两人站在冰冷的灶台前,梁伊伊束手无策,无语凝噎,“嗯……我会做饭……可是,还真不会生火。” 常远兆倒丝毫不在意,立刻在厨房里翻找起来,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将就着填饱肚子。 “唉,有了。”他在橱柜里翻出了几个馒头和一碟小菜。 “就吃这个呀?冷冰冰的……”伊伊有些不忍心。 他却心满意足的趴在桌上,就着小菜,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伊伊托着下巴看着他,脸上不由露出她自己没有察觉的微笑,“慢点儿,别噎着,喏,给你茶。” “娘子,我一直没问你,你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怎么总是早出晚归?”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喝了一口茶,问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疑虑。 她一脸神秘的回答:“不能告诉你。” “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说出去。”他诚恳的看着她:“就算你是去做贼,我都会包庇你,不会报官的。”说完他笑了。 她拍了他一下:“去你的,你才做贼呢。” 看着他的脸,她心里渐渐潮湿起来。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她似乎对自己这个挂名丈夫有了很不错的印象。他的单纯,他的聪明,他的善良正直,还有他对她的真诚,都使她在内心深处长出了不舍的情绪。如果他要是知道她每天忙忙碌碌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永永远远的离他而去…… “相公……”她犹豫着打探他的心里承受能力:“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忽然不见了……你能不能别找我?继续好好的过日子?”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我不喜欢你说的这个如果。不过我知道,你喜欢我,不会舍得丢下我,伤我的心。”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接着问:“你不会的,是吗?” 她觉得自己蠢毙了,居然给自己设了一个陷阱,现在要么就只能撒谎,要么,今晚可能就别想睡了,“嗯……不会的。”他摄人心魄的眼神,让她不得不选择了撒谎。 “嗯,不会就好。”他恢复笑容,爽朗的说:“否则我现在就咬死你。” ……梁伊伊扶额,这人是咬她咬上瘾了不成,居然拿这个来威胁。 回到卧室,两人各自回到床铺上。 “娘子……娘子……”常远兆忽然轻声唤她。 “怎么了?有事吗?”伊伊已经快要入眠。 “我们……我们能不能……我想……”他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潇洒的说出他好想她这句话。 “想什么……”她说话声音已经接近梦话的节奏。 他见她第一次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便来了精神,一个翻身下了床,凑到她身边。她眼神迷离,姿态慵懒,越发让他兴趣盎然起来。自从新婚之夜之后,他就再也没能碰过妻子,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每次的明示暗示,都遭到拒绝,这个年纪毕竟血气方刚,又是刚刚开窍,却只能靠着回忆度日,确实可怜得很。 “娘子,你先别睡。我们……” 她被他轻轻推醒,却依旧困意浓烈,“唔……你想干嘛呀……睡吧,困死了。” 娇滴滴的一句话,将他邪恶的小火苗彻底燃起,立刻伸手将她从榻上托起,横抱着来到床边。 给他这么一折腾,梁伊伊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立刻也惊醒了。不过她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刚弹起来,就又被他大爪子一把按回去…… “不行不行不行,你不能这样!”她挣扎着小声嚷嚷,软糯的语调更是火上浇油,常远兆此时脑袋都要裂开了,哪里管的了那么多。 他平时再斯文,好歹也是个武将。再加上他一百五十斤的重量,没轻没重的压着她,让她有一种孙悟空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白素贞被罩在五指山下的无力和绝望感。任由她再扑腾,在他手里就跟捏一只小蚂蚁一般简单。很快梁伊伊就把自己折腾的累个半死,再也没有力气抵抗了。 她知道她这次是跑不掉了,也就干脆省了力气,只是怨愤的看着他。 他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难过,说了一句:“娘子……不要这样看着我,刚巴爹。” 话一说完,梁伊伊愣了一下,接着便忍不住捂着脸浑身抽搐起来。压在她身上的常远兆以为是自己的鲁莽行动把她气哭了,全身的欲望瞬间就退了下去,赶紧从她身上下来,抱着她安慰道:“娘子,你别哭……你不喜欢,我就不逼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们再……你别哭了。” 见她还是抽搐不止,他心里火急火燎,暗骂自己鲁莽了。妻子身体弱,没那方面想法也是正常,本该等她调养得结实点再考虑这些事,怎能如此强迫她? “娘子……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强迫你,我只是……我喜欢你。刚巴爹……” 话音刚落,梁伊伊猛的坐了起来,捂着肚子全身哆嗦,又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你快闭嘴……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这下轮到常远兆愣住了,笑死了?怎么她不是在哭吗?“娘子……你到底在笑什么?”他很是不解,到底什么事她笑成这样? “闭嘴闭嘴闭嘴……不许你再说话……哈哈哈哈哈哈……” 第34章 古代的超级明星 第二天,常远兆顶了个黑眼圈无精打采的应了卯。何勇瞧他这幅模样,嬉皮笑脸的与他打趣:“常将军,媳妇儿再好,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熬坏了可怎么办?”说完看见常远兆眯着眼睛瞅他,他知道大事不妙,赶紧闭嘴,脚底抹油的溜出将军的视线。 梁伊伊也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匆忙洗漱整理完毕,早饭都没吃就离开家,往清云观的方向奔去。她最近听说,清云观有个道士道行颇高,五行八字风水家宅,没有什么他不懂的,抓鬼降魔收妖平怪,没有什么他不行的。她决定去会他一会。 一路上,她想起昨夜发生的事,禁不住一直在傻笑。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男人?要不是她已经有了江浩然…… 想到这里,她笑容渐止。“梁伊伊,你头昏了是么?你还记得你有爸妈有男朋友吗?”她心中狠狠的告诫自己,“不应该的事,你想都别想!” 清云观位于洛阳城一个偏僻的角落。虽然地理位置偏僻,依然人头攒动,香客们络绎不绝,尤其是女香客。 她们不辞劳远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一个人,那就是道士李逢砚。 梁伊伊此次也是为他而来。 这个李道长,按现代的话来讲,就是超级明星。想见他,需要跟在一大群女子后面排队。梁伊伊一看这个阵势,本想打退堂鼓,刚想回头,就听见一声有些耳熟的嗓音在队伍中响起:“杨依依!” 伊伊定睛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又是杜若桐小姐和她的丫鬟。 她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举棋不定,不知道她会不会又跟她找茬。谁知杜若桐却干脆离开队伍朝她跑了过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问她:“你那个伤,没事了吧?” “本来没事了,被你这么一扯,说不定伤口又裂了。”伊伊见她似乎没有恶意,便随口与她打趣起来。 谁知这杜小姐是个直肠子,被她这么一说就当真了,吓得立刻松开手,窘迫的说:“哎呀,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个人就是粗!” 伊伊笑着安抚她:“没事儿没事儿,逗你玩儿的,早就好了。” “嗨!你现在怎么变这么滑头?我都快不认得你了。”杜若桐粗声粗气的说。 伊伊对这个只见过两次的姑娘,心中有了些大致的猜测。听小梅说,她上次抱打不平,拼了命的追潘恶少的马车,说明她虽然外表蛮横爱面子,但内心其实是个善良正直的姑娘。只不过她性子有些像男孩子,越是喜欢谁,就越爱作弄谁。所以她对杨依依的作弄,多半是出于喜欢,想交朋友,但是作为县令千金又拉不下脸来主动交友,加上杨依依性子冷淡,眼里只有常远兆,自然引得杜若桐更加恼火。 “我怎么滑头了?只许你塞个死耗子吓我?我就不能吓唬吓唬你了?”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唉?你也来找李道长算卦吗?”杜若桐问。 “是啊,可是人太多了,我不耐烦,正要走呢。”伊伊实话实说。 “嗨,我们一起排呗,人多热闹。走!”杜若桐说完,拉着伊伊就来到队伍后面排了起来。 伊伊心想,既然来了,又碰到熟人,等就等吧。反正好事总是多磨的。 第35章 神仙哥哥 足足等了半天时间,梁伊伊才见到这位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李逢砚道长。 难怪这么多女生排队见他,还真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意思。年纪大概三十多岁,痩痩高高,面目清朗,算得上是个帅哥。关键是,他举手投足之间的那股子仙气儿,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上天伺候王母娘娘去了。 “你们,是一起的,还是……”他见伊伊和若桐并肩站在他面前,便开口问。 “她先来。”伊伊将若桐推到自己前面坐下。 “好。那么这位姑娘,想问什么?”他云淡风轻的问若桐。 若桐被帅哥温柔一问,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回答:“嗯……我……我想问问姻缘……”一句话,声音越说越小。 “先写下生辰八字。”他递了纸笔给若桐,但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平平淡淡的说话。 若桐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后递还给他,又忍不住紧张的回头看了伊伊和丫鬟一眼。 他拿起笔,在若桐的生辰八字下面刷刷点点写了很多字,伊伊低头看过去,字迹潦草,没有一个字她能看得懂。到了古代,她整个变成了半文盲。 停笔之后,李逢砚道长拿起纸,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但是表情依然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姑娘的姻缘,想必在今年……最迟在明年就会到。姑娘只需耐心等待,便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毫不罗嗦的给出了最终结论。 若桐一听这话,自然喜上眉梢。她今年芳龄十九,从来没有哪家公子上门提过亲,因为好强,她嘴上不说,心里早已愁闷不堪。如今李道长铁齿银判,等于给她吃了颗速效定心丸。 “多谢李道长!若真如此,那我真得谢您金口玉言了!”她粗矿的嗓音,猛的炸在李道长耳边,使他不由的轻蹙眉头。 “下一位。”他平淡的说。 若桐奉上银两,便退到一边,伊伊走上前,坐了下去。 “您想问什么?”他抬头与她平视。 “寿命。”她说完,便拿起面前的纸笔,随便胡诌了杨依依的生辰八字。 李道长接过纸,并没有露出别人看到她字时的鄙夷或是奇怪的表情,依旧冷冷清清,又拿笔刷刷点点的写了一大堆字。 最后抬头看向她,冷冷说道:“姑娘十七岁时,必有一劫。大运流年又遭忌神冲撞,若无意外,必死无疑。” 一句话把梁伊伊和杜若桐脸都说白了,杜若桐是给吓坏了,而梁伊伊则是给惊住了,杨依依的死,还真给他说中了。 “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伊伊摇了摇头。 “下一位。” “依依,你没事儿吧?你怎么也不问问李道长,有什么化解的方法没有?”回去的路上,杜若桐担心的问伊伊。 伊伊心里另有打算,她想问的事情,怎么可能当着杜小姐的面说出来?既然知道这人有点本事,那么改天她必会再单独来此。 “哦,没事儿。今日时候不早了,下次再来问他。” 回到府中,天色已经晚了。常远兆眯着眼睛抱着胳膊拦在门口盯她看了半天。 她无奈的说:“我遇到杜大小姐了。” 他一听这话,就紧张起来:“她又为难你了?” “没有,我们化敌为友了,所以才在外面逛久了点。” “原来是这样。快进来吃饭,我一直在等你。”他拉着她进屋。 “哈?你以后别等我,自己先吃,饿坏了怎么办?”她嗔怪道。 “怕我挨饿,以后你就早点回来。” 短短几句对话,使梁伊伊内心煎熬起来。她在外面苦苦寻找离开他的办法,他却在家中等着她回来与他一起吃饭。她会遭天谴吗? “哐当!”一声响雷,把她吓得哇啦直叫。 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在子夜时分铺天盖地一般落了下来。 “娘子,你怕吗?” “嗯。” 他起身,抱着枕头铺盖,来到她的卧榻旁,睡在了地上。 梁伊伊无法入眠,低头看着卧榻下面睡得正香的常远兆,心中除了愧疚,似乎还有些她不愿察觉的东西。她爱江浩然,这一点不容置疑,可是眼前这个家伙的吸引力,还真是不容忽视。 第36章 “纤哥” “兆儿!”曹瑞人未到,声音就先飘进来了。 “师父。您找我有事儿?” “嗯!童大人刚刚派人送来帖子,邀你三日后赴宴,庆祝他老娘病情好转。” “去他府中?” “哦不是,他此次是借了潘竹青的地方。不管在哪儿,你只管去就是了。对了,带上家眷,别总把媳妇儿闷在府里,你媳妇儿的哥哥们可都是会去的。” “遵命!”常远兆巴不得带上妻子,爽快就答应了。 这几天,伊伊月事在身,懒懒的不愿意出门。月事刚走,常远兆便说要带她赴宴,她心情自然是好的很。不过,她对这次宴会感兴趣的唯一原因,是能见到传说中的“公公”。 宴会当日,洛阳第一豪门潘府以最高调的姿态迎接了来自洛阳城几乎所有达官贵族的来访,虽然发起人,是与这座府邸没有任何关系的童公公。 曹瑞,常雄,杨国栋和潘太师都没有来。原因当然是童公公请不动他们。但是杨家两个儿子,常远兆,潘二少,知府大人,以及数十个四品及四品以下官员将领都携眷到场了,其中还有很多是外地专程赶来送面子的。 一个太监,当然没那么大的面子,所以他才聪明的借用了一个特有面子的地方。 远远就看见常远兆的身影走进潘府大门,童纤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浅笑。这几日梦中才能见到的人,如今正款款向他走来。 欣喜只有一瞬间,当他看见常远兆身边那位娇俏美丽的可人儿时,嘴角的笑容立刻化为了苦涩。 来不及让他有太多思想挣扎,这对小夫妻便已经走到他面前。 “常将军,真是赏脸了,童某还担心请不动你呢。”到底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人,纵然心中五味翻腾,脸上依然春风满面,不露声色。 “哪里的话,童大人。听说您母亲的身体有了好转,在下也替您高兴……对了,夫人,这位是童大人……童大人,这位是我夫人。”常远兆礼貌的回应。 “我就猜到这位一定是尊夫人,杨将军的千金,你们二人还真是郎才女貌。”童纤将他的醋意硬生生吞进大肠里。 他销魂的嗓音,让梁伊伊心里有些痒痒麻麻的不适感,好在她也是身经百战的金牌卧底人员,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异状,依然端庄有礼:“童大人,幸会。”说话间,偷偷打量他,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公公”,长的还真不赖,穿了一身黛蓝色文生公子衫,身材瘦小,却也显得十分潇洒飘逸。 三人简单寒暄一番,常远兆便带着伊伊向热闹的府内走去。 没多远,就看见杜若桐笑嘻嘻的迎面而来:“依依!你可来了,我都快闷死了!” 伊伊见到她,也十分亲热,立刻跑上去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的笑闹起来。 “诶?你见到童公公了吗?太有趣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公!”杜若桐兴奋的直跺脚,粗矿的声音压都压不住。 “唉,嘘嘘嘘。小声点儿,给别人听见了多不好。”伊伊赶紧劝她噤声。 常远兆见自己有些多余,便走到伊伊面前,轻声对她说:“你们玩儿,我去找你哥哥们。” “好的,去呗。” 常远兆到潘府不是一两次了,但是今日前来赴宴的人太多,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找到杨家两个公子。 无聊之余,便来到花园,找了个闲雅僻静之处,坐在石凳上发起呆来。从军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想到他新学的武功,最后又想到了娘子。前几天那个夜里,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与娘子……实在可惜极了。好在娘子这段时日,每天都勤劳锻炼,想必不用多久,就可以与他行夫妻之礼了。新婚洞房之时,娘子妖娆动人的模样,让他每次想起都难以克制的心潮涌动。 毕竟是刚破身的男子,想着想着,他脸上居然泛起潮红,而且他自己浑然未觉。 “常将军,你在想什么呢?” 一把奸细刺耳销魂不动听的嗓音把常远兆从美梦中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原来是童纤。此刻他双眸含水,脸上潮红尚未来得及褪去。 童纤先是一愣,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小子是在这里做少年梦呢。 他不动声色,心里却也被常远兆这幅模样撩的百抓柔肠。这小子也太招人爱了,若不是身份尊贵,武功高强,早被他童纤扑倒在当下为所欲为了。 这些年,被童纤糟蹋过的美男子不少,但常远兆,他目前是只敢偷偷惦记,断断不敢动一下的。 常远兆从没经历过这种事,在这么僻静的地方惦记惦记自己妻子,还被人遇到,也许是做贼心虚,也许是尴尬,一时间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全了:“童……公……大人,您……找在下有事儿?” “嗨,我这不是正巧路过这儿么?就看见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唉?常夫人呢?怎么没陪着你?” 一听到别人提起娘子,常远兆脸上原本退下去的红色又泛了起来:“夫人与杜县令的千金在一起玩耍,在下不便打扰。” “常将军看上去很体贴夫人呢。能与将军结为伴侣,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童纤说话微露酸意。 “也是在下的福气。”常远兆心中有些不耐烦了,他本身性子就冷清,不大愿意和人打交道,再加上他们二人其实算不上多熟,这童纤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 果然,“这样的福气,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能让我修得一人共枕眠,我愿用毕生所得来换。”童贵人唠唠叨叨没完了。 “童大人,在下忽然想起来,有点重要的事情得嘱咐娘子,不如……”常远兆听不得他这些空洞无味的话,立刻就想溜。 童贵人惦记他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逮着个独处的机会,哪能这么容易放过他:“常将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不要总是大人大人的称呼我,显得我气量狭小,不晓得恩义。嗯……我比你虚长几岁,你今后就叫我纤哥吧。” 一句“纤哥”让常远兆肝儿都颤了,他不是小孩,对于宫中少数宦官的那点嗜好和风闻他多少是听说过的,其中便包括这位童贵人。他们两人相差二十岁,又从未深交,上次营救,也是奉命行事,何来恩义一说,又何须称兄道弟?再加上他看自己时眼神古怪粘腻,说话又罗罗嗦嗦,没完没了,极有可能是想冒坏水。 不过他常远兆也不是软柿子,立刻正色回应:“童大人,自古尊卑长幼有别,您是宫中重臣,在下还是规规矩矩叫您一声大人吧。若是乱了尊卑,父亲大人必会责罚在下,请大人体谅。” 童贵人一听,发现这小子不太好对付,连称呼上的甜头都不给他尝上分毫,把他爹都搬出来了,心中觉得酸涩无趣:“也罢也罢,刚才是童某人失言了。我是什么污秽低下之人,怎能妄想与常将军这样高贵的身份称兄道弟?真是不自量力。”说完,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 常远兆是个百分之百的直男,看他对自己撒娇,气得一肚子火,但终究还是硬压住怒火,朗声说道:“您这么说就误会在下了。您与家父年纪相仿,若您不嫌弃,往后在下叫您一声叔叔,或是伯伯,您看如何?” 他这句话,把童纤可是狠狠的得罪了。童贵人最恨被人说到年龄,尤其是被自己看中的人。他表面还是云淡风轻,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这个常远兆实在太可恶,必须好好教训教训一顿。“随便吧,你喜欢怎么叫都行。” 常远兆见他没了兴致,趁机脱身:“童叔叔,要不您在这儿坐会儿,晚辈就不相陪了。”说完麻溜的跑了。 留下一个快要气哭的童贵人。 第37章 命运不济的高富帅 “你看你看,这一品大员的宅子,就是不一般。你我的府上与这儿一比,就跟鸟笼子似的。”杜若桐一边走,嘴巴一边不停的说。 “怎么?羡慕呀?觉得这儿好,你就嫁进来呗。”伊伊忍不住逗她。 “诶诶诶,你别乱说,我才不愿意嫁到恶少府呢!”若桐的脸红了。别看她平时粗里粗气,只要提到她的婚嫁问题,她便能立刻扭捏起来。 “人家这里又不是只住了个恶少,不是还有个好哥哥吗……”一说到这里,潘竹青的模样就闪进伊伊的脑中,她也变得极不自然起来。今天肯定又能遇到他,自己千万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失态了,他不是江浩然。 “他哥哥好,你当初怎么没嫁?”若桐反问。 伊伊顿时卡在当下,她又不是杨依依,她哪知道啊。楞半天才支支吾吾的问:“怎么?他……不好吗?不是都说,潘家大少爷是个顶好的青年才俊吗?” “嗨,人好有什么用啊,命运如此不济。年纪轻轻,前后克死两位夫人……你说,谁还敢把闺女嫁给他?”若桐叹气着回答。 “啊?怎么这么倒霉啊?都是……怎么死的?”伊伊震惊之余,刨根问底的职业病又犯了。 “唉?你不知道吗?全是病死的呀。” “哦?尸身上有无伤痕?有没有中毒迹象?有没有……”她看到若桐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立刻觉得自己又失言了。 “当初是我爹亲自去看的,确实都是病死的。哎呀,别说这些了,心里毛毛的。” 两人又向前闲逛了一段,迎面低头走来一个小厮,来到近前时,忽的塞了一样东西到若桐手里,然后立刻绕过她们快步离开。 “唉?是张纸条。”她们两人互相纳闷的对望一眼。 打开一看,一列工整的字跃然纸上:小生仰慕杜小姐已久,一直未能相聚,此次若能与小姐一见,诉说腹中相思之情,此生死而无憾。碧水亭畔,不见不散。 没有落款,伊伊觉得有些可疑,但是看到若桐绯红的脸,眼中荡漾的神采,她心中疑虑始终未敢说出。 “内什么,你要去吗?”她试着打探若桐的心思。 “嗨,谁有这个闲工夫,跑去听他瞎掰活。再说,是谁都还不知道呢。”她嘴上这么说,心中澎湃激动之情早已难以抑制。 伊伊没再问她,两人各怀心事的走了一段。 “嗯……依依,我肚子疼,想去更衣……要不,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若桐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好吧。唔……不过我不等你,我想四处逛逛,一会儿,我们去议事厅那儿见?”伊伊无奈的说。 “嗯!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走了,憋不住了!”话音刚落便一溜烟跑了。 第38章 双截棍 若桐说的没错,潘府的规模真不是一般的大。常杨两家已经是城中大户,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伊伊走走停停,四处观赏游荡,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大屋面前。 “练功房?”她抬头对着牌匾上三个潦草的大字,一知半解的默念。 大门敞开,屋里干净透亮,没有过多设施,屋子四周都放置着兵器架。原来真的是练功房。 她好奇的走进去,围着屋子四周缓步而行,最后眼神停在其中一个兵器架的中间,那里正放置着一副银色双节棍。 江浩然曾经凭着一副双节棍,夺得了市里举办的警队武术大赛亚军。 她追着他非要跟他学,可总是笨手笨脚的学不会,还总被自己误伤。江浩然最后只能劝她放弃:“你学不会的。这玩意儿就是这么贱,你越怕它,它越不鸟你。” 她此刻站在潘家的练功房里,想起遥远时空下的种种,不由自主的伸手拿起那副双节棍,抓在手里轻轻挥舞起来。 “嘶——”古代的双节棍依然不鸟她,没两下子就又打得她龇牙咧嘴的叫唤起来。 “你越怕它,它越不听话。”一把熟悉的嗓音响在身后。 她僵立在当场。怎么又出现幻觉了吗?缓缓转过身,潘竹青正站在门口,用与江浩然一样的那双眼睛沉静的看着她。 她此刻脑中有些懵,也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 忽然他缓步走来,到她面前时,从她手中拿过双节棍,退后几步,在她面前挥舞起来。 劈、扫、打、抽、提、拉……动作变化无穷,犹如狂风扫落叶一般令她眼花缭乱……正如那些平静的午后,她坐在地上,看着的江浩然。 在她惊异的注视下,他的动作戛然而止,又走回她面前,与她面对面的站着。 对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她一时间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竟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他也不躲避,只是淡漠的注视她的举动。手在半空中停下,理智终于还是将她拉了回来。 看着她异常的举动,他觉得甚是奇怪。这个曾经拒绝过自己的女子,如今眼神中却屡次流露出对自己的迷恋……“常夫人。想不到,你会对这种粗陋的东西感兴趣。” “我……我要走了。”她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走,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这家伙按倒搜身的冲动了。 “等等。”他叫住她,伸手将双截棍递过去:“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接过去,随后转身跑开了。 他不是江浩然,但她却依然无法直视这个人,因为他们实在太相像了。相同的脸,相同的身材,连嗓音都一样……一个小白脸儿已经够让她难以招架,她不能再节外生枝,去招惹这个潘竹青。虽然心里这么想着,手中握着的双节棍确丝毫没有放松。就把它当做在这个遥远的时空中,对江浩然的一点念想吧。 第39章 恶意的玩笑 快步往议事厅的方向走,途中经过碧水亭附近,听得那里传来嬉笑声,伊伊不由自主的转头望了一眼。 只见亭子里坐着一男,三女。男人对面站着一个女子,看背影,竟是杜若桐。 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潘恶少潘景元。他身边坐着的三个女人,都是他花钱买来陪他玩耍的女子。 “怎么?你还真以为有人看得上你杜大小姐啊?哈哈哈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尊容,人家躲还来不及呢!谁会约你,跟你说什么……啊什么相思之情?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狂妄至极,身边那三个女人也跟着嘻嘻哈哈的笑。周围还站了许多他潘恶少的奴才,也都跟着瞎起哄。 杜若桐此时羞愤难当,红着脸,憋着眼泪,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混蛋!” “我混蛋?哈哈哈?我混蛋?这世上,除了我这个混蛋,还有谁会写这种东西给你?你不感谢我,还要骂我吗?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啊丑八怪,这封信你就回去留个念想吧。我估计,这辈子你没机会收到第二次了。哈哈哈哈!” 此时不远处的阁楼上,童纤正一边啜着茶,一边看着这一切,正巧潘竹青也走了上来,坐在他对面。 童纤看了他一眼,咋舌说道:“潘大少爷,您这个弟弟,可真够损的呀。看把人家闺女欺负的……” 潘竹青看了一会儿,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他对于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早已懒得再管教,只是今日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也如此孟浪,实在太欠收拾! 正准备起身下楼阻止,只见从花径中走出一个小身影,步伐轻快,面带怒容,潘竹青一眼便认出那是刚刚才见过的杨依依。 只见她走近碧水亭,四下张望一眼,从一个家仆手中拿过一杯茶水,轻轻啜了一口,便走到杜若桐身边,将茶递给她:“不烫,水温刚好。” 杜若桐端起茶杯就要喝,她一把拦住:“不是让你喝,是让你泼他!” 潘恶少勃然大怒,指着杜若桐就吼了一声:“你敢!” 话音刚落,杜若桐手一抬,“啪!”一杯水连茶带叶泼得他满脸都是。 大伙儿全都愣住了。只见潘恶少用手抹了一把脸,猛的站起身就要抓杜若桐的胳膊。梁伊伊立刻甩开手中双节棍的朝他的爪子抡过去,瞬间绕住他的胳膊,两只手紧握双棍,双脚微张,用力向后一拽,潘恶少“轰”的一声,整个人被她拖了个狗吃屎趴在石桌之上。 杜若桐还在一边发呆,她已经收回双节棍,拉着她的手腕,大喊一声:“发什么呆,快跑啊!”迅速脚底抹油,撒丫子狂奔。 “给我追!”潘恶少歇斯底里的嚎叫。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窝蜂的追出去。 童纤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向潘竹青,常夫人的所作所为哪里像个豪门千金或是贵妇人?但此时的潘竹青嘴角和眼睛都已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第40章 解围 狗腿子们穷追不舍,梁伊伊这一个多月每天晚上的魔鬼式锻炼可不是白给,体力和精力都大有进步,但是杜若桐可就吃不消了,没跑多远已经气喘如牛,双腿发软,一个踉跄就栽倒下去。梁伊伊跑着跑着发现身边人没了,回头一看,趴在地上呢,赶紧又折回去想要扶起她,这么一折腾,被追上了。 狗腿子倒没敢把她们怎么样,但是潘恶少也追了上来,挤到跟前,伸出手指指着她们二人气喘吁吁的说:“臭……臭娘们。敢……敢冒犯你们潘爷爷!跑啊……再跑啊!” 伊伊把若桐扶了起来,帮她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又对潘恶少翻了个大白眼,忽然眼睛停在潘恶少的身后,惊喜的大喊一声:“相公!” 潘恶少和狗腿子们一听全都吓了一跳,这还得了,常远兆来了!赶紧回头看去……哪里有他的影子? 再回头看梁伊伊她们,早已又开溜了。 “这小娘们太可恶了!给我追!追!快追!”潘恶少已经快被气吐血了。 又跑了一段,“我……我实在跑不动了……干脆……给他打一顿……得了。”若桐快要累惨了,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伊伊没办法,只得也停下脚步陪着她。 追兵们也累得不行,但是潘恶少那口恶气不出,最终会撒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拼了老命也得追上,即使追上的时候,他们已经都半分力气也使不上了。 “小……小姐,夫……夫人,求你们……别再跑了……小的……小的们快累死了。” “我……我们……不跑了。要……要打便打,不跑了。”若桐没出息的回应。 梁伊伊却依旧气息不乱,指着追兵说:“我看谁敢动手?” 潘恶少拖着踉跄的步子追上来,脸色惨白,说话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娘的……杨依依,你属豹子的么?这么……能跑……累死潘爷爷了。” “是你追我我才跑的,你不追,我不就不跑了吗?你到底想干嘛?我可警告你,我哥哥们和我相公都在这儿,你敢打我一下试试看!”梁伊伊中气十足的威胁恐吓。 “我……我不打你!我……我打她!”潘恶少说完就朝若桐走过去。 “潘大少爷!”梁伊伊又盯着他的身后喊了一声。 “嘿!你个死丫头,爷爷我还会再上你当吗?”说完,举起巴掌就向若桐的脑瓜子扇过去。 “哎哟!疼……疼……疼!”他的爪子在空中被人狠狠攥住,那人力道似乎不小,捏的他连连叫苦。 回头一看,还真是他哥哥潘竹青。 “哎哟,哥,您赶紧放手,疼死我了。” 潘竹青脸色铁青的松开他的手,又冷冷的扫了一眼周围上气不接下气的狗腿子们,厉声说道:“你们狗胆包天,居然如此放肆!” 除了潘恶少,其余人一听这话,全都吓跪了。 潘恶少连忙解释:“大哥,这事儿不能全怪我。是杨依依这个死丫头……” “住口。”潘竹青转头盯着他,眼神冷冽:“你还觉得没丢够人吗?今天府中来的都是贵客,你若是再滋事,我就把你丢出去。” 这句话说的真伤人自尊。伊伊原本以为潘恶少肯定得气死,或者怎么样也得顶两句,没想到他居然只敢低着头说“是”。到底从小要被这个哥哥揍多少次,才能让他由衷的怕成这样!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潘竹青这句话一说完,恶少带着手下的狼狗们立即屁滚尿流的散了去。 第41章 醋劲大发 杜若桐心里感激潘竹青的解围,但是,她又打心眼儿里对这个人有种莫名的害怕。那时候的人都有些迷信思想,对于那种所谓克夫或者克妻的现象,尤为忌讳,总觉得摊上这种事的人必定不祥,潘竹青对于她,就是这么一个不大愿意接近的不祥之人。她这个人,心眼儿里又没什么弯弯绕,表面功夫都不知道做。此刻,就是傻乎乎的杵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潘竹青是聪明人,自从先后两位妻子去世后,身边的人,尤其是年轻女性,对他或多或少的疏离态度,他早已心中了然。 于是他没有打算逗留,转身准备离开。 “潘少爷。”梁伊伊脆生生的喊住了他:“谢谢你。” 他回头迎上她闪烁着些许迷恋的眸子,她失措的避开他的眼神,又举起手中的双节棍,对他说了句:“还有这个,也谢谢你。”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心中漾起一丝很久未能感受过的热度。 “娘子!原来你在这儿。”常远兆的声音忽然响在附近,打破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 伊伊回头一看,小白脸正笑吟吟的向她走过来。“刚刚你在和谁说话?” “我在……”等她再回头看向潘竹青时,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你怎么才来啊?刚刚差点给潘恶少打死!”杜若桐从一边凑过来,硬着嗓子埋怨。 伊伊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闭嘴。 常远兆脸一沉,忙问道:“怎么回事?他欺负你?” “他倒是没欺负你媳妇儿,欺负的是我。不过他哥哥倒是个好人,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刚才不得被恶少打死?” 一听到潘竹青这个人,常远兆立刻就神经过敏起来。他居然忽略了这么大的事情!潘竹青可能与江浩然长得一样。那么妻子随时可能在这儿遇上他!想到这里,他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潘竹青刚才来过?” “是啊,刚才还在这儿跟你媳妇儿说话呢。你一来,他就走了。”杜若桐没心没肺的说。 “哦?”他心中一酸,虽然知道不会发生什么,却依旧觉得心里不好受,都怪自己没有陪着妻子,才让他们单独见了面。看了看妻子,她神色自然,心中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唉?你怎么会有这个?”他无意中瞄见伊伊手中抓的双节棍,觉得有些好奇,随意问了一句。 “潘少爷给的。我觉得好玩儿,就留着了。”她也不瞒着。 “哪个潘少爷?”她的回答让他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潘竹青呀。难道还会是那个恶少吗?”伊伊纳闷的回答。 他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想都没想,一把从她手里把双节棍抢了过来。“我帮你还给他。” “诶诶诶?你这是干嘛呀?”伊伊急眼了,伸手去夺,却怎么也够不着。杜若桐也是看的莫名其妙,怎么一向温和的常远兆忽然变得这么反常。 “你喜欢,我去给你买,他的你不能要。”他冷冷的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依依,你相公今天是吃错药了吧?”若桐忍不住吐槽。 “这小屁孩儿……气死我了!”伊伊心中有些不安起来,这挂名丈夫难道是在吃醋吗? 常远兆一路上都在寻找潘竹青的身影,最终在议事厅附近见到了他。 “潘少爷。”他顿都没打一下,直接上去招呼。 潘竹青转头看见他,发现他不太好看的脸色,和手中拿着的东西,心中便已经知道他的来意。“常将军,找我有事?” “你落了东西,我帮你拿回来了。”常远兆说着,将手中的双棍递过去。 潘竹青接过双棍,嘴角撇起一抹浅笑,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男子,虽然有着与他年纪不相仿的成熟稳重,却终究还未脱尽青涩的孩子气。“尊夫人似乎很喜欢,你若有空不妨教教她。” 常远兆本来已经打算掉头走人了,听到这话,心里不是滋味了。他们很熟吗?怎么做相公的不知道的事,他会知道?听小梅说过,他之前向依依提过亲,会不会到现在还没死心? 心里战鼓擂鸣,表面上却依然要表现的有礼有节:“我会教我娘子的,多谢提醒。”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潘竹青忽然回忆起少年时,与父亲在杨府作客,看到小常远兆身后跟着杨依依的情景,她在后面摔了一大跤,他却头也不回的跑掉。最后自己看不下去,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她用袖子抹干眼泪,立刻就又向他追过去……杨千金单恋常公子,是整个洛阳城贵族圈里都知道的事。而现在……是哪里变了吗?她对自己热切迷恋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2章 梁伊伊你个臭流氓 晚宴开始,常远兆才在宴会厅找到妻子。她一看见他,便撇开脸,从远处绕过去。他心里难受,大步追上去拉住她的袖子,轻声说:“别气了,我给你买,我教你。” 伊伊还是没理他,倒不是因为多稀罕潘竹青的双棍,而是受不了小白脸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动肝火。江浩然都从来不会这么小心眼爱吃醋,更何况她根本不爱他,凭什么要受他这份罪?看来不能对他太好了。 “娘子……”他看了看若桐,若桐知趣的闪到一边。“以后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就告诉我,我都会给你。不气了好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没看见,周围都是人吗?你这样我会很尴尬的。”说完,她抽出被他拉着的袖子,冷着脸转身就走去了女宾席。 这一幕给站在不远处的潘竹青看在眼里,潘竹青的神态又被另一边的童纤看在了眼里,“哼,有意思,好戏看来是要开锣了。常远兆……你还能得意多久?”他在心中得意的思量。 一晚上常远兆的心思都没在桌面上。任他两个大舅子在桌上如何劝他酒,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娘子是真的生气了,她从来没有对他如此冷漠过。他反反复复的想着这些,最终怪在自己头上,认为自己今天对娘子态度太粗鲁了。他自己也不明白,一向云淡风轻的自己,何以变得如此患得患失,向来压的住脾气的自己,何以变得如此容易动怒。 他忍不住看向伊伊,她与杜若桐聊的正欢。眼神不经意的瞟过来,与他偶然相遇后,又立刻冷淡的撇向一边。胸口像被哽住一般的难受,他不由自主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臭小子!要么不喝,要么就往死里喝!醉成这样,还得咱们收拾!”杨二哥嘴里骂骂咧咧,却是第一个走上去架住常远兆的人。 “哥,都怪你们让他喝酒!他弄成这样,肯定被爹打死。”伊伊看着人事不知的小白脸,都快要抓狂了。 “耶?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呢!是他自己把自己喝成这样的,可没人敬他酒!直接抱着酒壶灌,谁他娘敢跟他喝?”杨二哥对于妹妹的诬赖表示不满。 杨大哥也难得的发了话:“妹子,他今天可能心情不大好。一开始是发呆,后来就一直坐那儿喝闷酒,还真没人灌他酒。” 两个杨家的哥哥好不容易把他架到潘府大门口,洛阳城最好的公子哥生平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喝得烂醉如泥,引来众人的强烈围观。 梁伊伊看着他脸色苍白毫无知觉的样子,又气又心疼,“哥,他会不会出事呀?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要是有个医院给他挂几瓶水该有多好。 “能出什么事儿?最多回去给他老爷子家法伺候!哈哈哈哈!”杨二哥一语中的,说中了梁伊伊最担心的事。 一筹莫展之时,伊伊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潘竹青。“他这么醉,回去恐怕确实不好交代。如若不嫌弃,今晚就住在舍下吧。” “唉?我看行!也省得咱们抬他回去了。打他一顿事小,别把老爷子气着。”杨二哥擦擦头上的汗,帮着说服伊伊。 伊伊考虑再三,最后决定接受潘竹青的好意。大家又一窝蜂的把常远兆架回了潘府,安置在一间客房里。 “任务完成了,咱们也得走了,妹子,你好好照顾他吧。”杨尽义和杨尽忠帮着把妹夫安顿好之后,就分别回家了。 陌生的房间里,梁伊伊坐在床边,嘴里忍不住埋怨:“你个小屁孩儿,真会惹事儿。”但又不断的将他脸上的汗水轻轻擦去。 此时的他,安静得像个充气娃娃,随她怎么折腾都没反应。她觉得有趣,便在他脸上这儿捏捏,那儿揉揉。“啧啧啧,真是可惜啊。我现在要是能有个相机或者智能手机那该多好,肯定把你剥光了拍一大堆艳照,以后等回去了,还能留个纪念。” 本来是一句自言自语的玩笑话,说到最后,她居然难过起来。如果她回去了,便等于与他永别了,无论她肯不肯承认,他始终是她在古代的合法老公,多少年后,她却也许连他的样子都已经记不起来了。 想到这儿,她低下头靠近他的脸,“亲一下,你应该不会怀孕吧。”说完,轻轻贴上他的唇。口感还不错,温润绵软,只是有些酒气。 他依旧紧闭着双眼,毫无动静。 然后,“眼睛好漂亮,睫毛比我的还长。啧啧啧,不如……亲一下。” 然后,“鼻子也好看,一颗黑头粉刺都没有。唔,亲一下。” 再然后,“嗯……脖子好像也挺纤细的,要不……再亲一下……” 结果,几分钟后,她一边急急忙忙将他衣服整理好,一边暗自唾骂自己:“梁伊伊你这个臭流氓,怎么弄人家一身草莓!”还好他喝醉了。 “不过……”她舔了舔嘴唇,双眼眯成了线:“口感不错。” 虽然身在潘府,她可没忘记每天必须坚持锻炼这件事儿,所以等她确定常远兆没什么大问题之后,便关上门,沿着潘府偌大的花园慢跑了起来。 第43章 都是月亮惹的祸 一个小时的慢跑和半个小时的蛙跳是梁伊伊在21世纪时与江浩然每天都必须完成的操练。即使刮风下雨,他们也会一起在健身房里完成这项日常任务。 在古代的这一个多月,除了她例假那几天之外,她一天都没有放松训练强度。一开始,她的这具小身板实在无法适应,最疲累的时候几乎体会到了濒死感。可是熬过去之后,状态却一天好过一天。她清楚以杨依依的身体素质,绝对达不到她曾经做特警时的状态,可是,以她的斗志,至少绝对不会再那么弱柳扶风,手无缚鸡之力。 如今这花园小径曲曲折折的蜿蜒出去,四周树影重重,不远处厅堂内外人们忙碌的声音渐渐消沉下去,只剩下月朗星稀,蝉叫虫鸣,这陌生却极其幽静安逸的环境,使她倍感身心舒畅。 再跑一圈就差不多了,该回去看看小白脸儿怎么样了,她一边想,一边匀速的迈着步子。刚好一个转弯处,冷不丁的迎头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哎哟。”她差一点就跌个四爪朝天,如果不是有一双手及时揽住她的腰。 她手舞足蹈的站稳双脚,趁着月光定睛一看,潘竹青的脸赫然出现在她面前,离她只有二三十公分这么近,一只爪爪似乎还搭在她的小蛮腰上。 她赶紧闪到一边,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潘竹青也是偶然经过,猝不及防的撞到人,又是这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杨小姐,未免也有些尴尬,缩回手,低低的说了句:“对不起,冒犯了。” “嗯……没关系。都没看见,不能全怪你。”她大方回应。 他见她大汗淋漓,不禁有些好奇:“这么晚了,常夫人还不休息吗?” “哦,我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出来锻炼锻炼。” 他听后,轻笑一声:“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像您这样好动的女子。” “唉,我也没办法。身体这么差,若不好好保养,好好锻炼,会英年早逝的。”她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呃……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您说的有道理,为何道歉?”他也知道她在避讳什么,只是心下好奇她下面会怎么说。 “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个。好像……会惹你伤心的。我知道……你的夫人都……你一定很难过……”她觉得此时岔开话题不智,不如坦诚应对。 他见她如此直率,心中反而有些高兴:“您严重了,我没这么脆弱。不过,如若人人都能像您这样爱惜生命,应该能避免很多不幸。” 他太像江浩然,以至于她不由自主的愿意与他接近。不知不觉,与他由花园小径,并肩走到了碧水亭,又相继坐在亭中石凳上。 “在下第一位夫人,去世时只有十六岁。她自小体质弱,所以家人对她宠溺备至,任何苦累都不舍得给她受,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任由她自己做主。可是越是如此,她的身体状况却一天差过一天。进我府里时,已经不行了。”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能与年轻女子如此促膝谈话,一向沉默寡言的他竟然也滔滔不绝起来。 “那你为何……” “为何娶她过门?常夫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您这样幸运,能与自己中意之人结为连理。”说这话时,他嘴角牵出一抹浅浅的苦笑。 “想不到……潘少爷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么身不由己的时候。”古代包办婚姻可真害人不浅,伊伊越来越同情眼前这个男人。 他接着说:“第二位夫人,貌美体健。却因为一场看似极其普通的风寒,未及时关注……最后也匆匆撒手人寰。如若当时不那么大意,她必定不会死。” 伊伊听完他说的这番话,不由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不解的问:“这是何意?” “夸你咯!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根本没把那些无知妇孺的荒唐话当回事儿。什么克夫克妻的,全是放屁,都是那些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做的人拿出来瞎扯蛋的,反正我不信。”说完,她爽朗一笑:“不好意思,我太粗鲁了。” 她的这番话,使潘竹青发自内心的感动,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两位夫人出事后,他从一个被人捧若繁星的骄子坠落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扫把星。虽没人敢当面说他一句,但背后闲言闲语他不可能听不见,甚至有人把他母亲的早逝也算在他的身上。他毫不顾忌的看着她,眼神变得温柔动容:“我怎么觉得,你与以前不一样了?”他把“常夫人”改成了“你”,这个变化,他自己都未察觉。 她被他的眼神闹得不知所措起来:“哦?有哪些不一样?” “不客气的说,除了相貌,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他依旧没把视线移开。 “或许……就不是同一个人呢!”她撇开头,装作看远处黑压压的水面。 “说来也是。之前我向你提亲,被你一口拒绝。可是后来,你又哭哭啼啼的追着我的马跑了整条街……好像,确实不像是同一人所为。”他觉得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很有趣,便笑着打趣她。 她尴尬着沉默不语。 “认错人了对吗?”他笑着一语道破天机。 “嗯……”她低头承认。 “我记得那天,你叫我江……江什么来着?” “江浩然。”她柔声说出这个名字。 他看见她提到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的温柔:“看来这个江浩然在你心里分量不轻。” 她浅笑不语。 “常将军不吃醋吗?”他好奇的笑问。“换了是我,肯定会吃醋。” 说到这儿,他停了停:“我与他很相像吗?” 她点点头:“不只是相像,是一模一样!” 他听后愣住了,接着朗声大笑:“难怪似乎常将军越来越不喜欢我,原来我是只替罪羊啊!”心中之前对她的疑虑也都真相大白。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到大半夜。从江浩然,说到双截棍。从双截棍,说到各种冷兵器。从各种冷兵器,说到目前宋辽两家的局势。从宋辽局势又说到历史上各大著名战役,各个著名政治家,军事家…… 潘竹青惊喜的发现,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女子,居然能与他谈天说地,道古论今,而且所知所想比他认识的很多男子都强上多倍。 第44章 打翻的醋坛子 客房中躺着的常远兆,艰难的睁开眼睛,头痛欲裂,胃里火烧火燎一般难受。他撑起胳膊,从床上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我这是在哪儿?娘子呢?” 勉强下了床,站起身,晕眩感立刻冲到头顶,看来他这次喝得实在太多了。 走出房门,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廊灯微微散发着幽暗的光亮。他趁着光亮,摸索着在廊下一步步行进。头脑渐渐清晰过来,身边的景致也似乎熟悉起来,原来他还在潘府。 可是他又纳闷起来,娘子去了哪儿?难道还在生他的气,就独自回去了?想到这儿,他原本就很不舒服的胃,又灼痛起来。 远处黑暗中一个人影走过,他赶紧走上前一看,是一个巡夜的家丁。 “常将军!”那家丁一眼就认出他,迎上来与他打了个招呼。 他赶紧问道:“小兄弟,你有没有看见我夫人?她是离开了,还是尚在府中?” “哎哟,这个小的还真不知道。”家丁为难的回答,忽然又想到什么:“不过,我倒是看见她两个时辰以前从您房里出来,往花园儿那边去了。现在还在不在那儿,小的就不知道了。” 常远兆对他道了谢,立刻动身向花园的方向寻过去。 两个时辰等于现在所说的四个小时这么久。娘子如果没有回府,那么她这么长时间逗留在花园里,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万一不小心出个什么意外又无人及时搭救可就糟了。想到这里,他加快脚步,原本就沉重的呼吸也更加凌乱起来。 花园里没有灯光,他只能不断揉着酸胀的眼睛,凭着月色,在树影花丛中摸索查看,酒精的作用使他拨开蔓藤枝叶的手在黑暗中微微发颤。双脚如踩在棉花上,飘忽无力。越是心急,太阳穴处就越是突突的疼。 就这么一路兜兜转转,艰难的来到碧水亭附近。心急如焚的他,忽听得耳边有隐约的说笑声传来。他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寻了过去。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在这儿整我弟弟的时候,童大人脸都吓绿了。估计他没料到堂堂杨公的千金会如此泼辣。” “是吗?那他会不会到处乱说啊?” “这个可说不准。嗯……严格来说,他也算半个无知妇孺。” “哈哈哈哈……你……想不到,你这人嘴巴也太毒了吧……” 两个人肆无忌惮的说笑,都没发现此时已经来到亭外的常远兆。 苦苦找寻的妻子就在眼前,他却楞在当下,不知道该如何上前唤她一声。因为此刻的她眼睛只看着另外一个人,她此刻开怀的笑声也只因为另外一个人。成亲以来,她从未如此这样看过自己,也从未对自己这样笑过……浓烈的酸楚感如蔓藤一般瞬间爬满他的全身。 “依依。”他失神的瞬间,口中无意中喊出她的闺名。 梁伊伊和潘竹青闻声而止,转头看向亭外,这才发现已经呆站了不知道多久的他。 “唉?你醒啦?”伊伊立刻站起身走向他,发现他双眼无神,肩膀耷拉着像没有一点气力,不禁有些担心:“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两人刚刚靠近,他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我们该回去了。”声音有些无力。 没等她回应,他又抬眼看向亭子里的潘竹青,用尽他剩下的所有气力稳住情绪说了一句:“潘少爷,今日打扰你太久了,我和夫人该告辞了。” 潘竹青浅笑着点了点头。 他便拉着伊伊,转身离开。 夏夜扑人的热气,血液中的酒精和强忍在胸中的无明火,使常远兆不断的冒着冷汗,伊伊感觉到他手掌中的汗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她手腕已经完全湿透了,竟不止一次滑出他的手掌。他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的抓回她,面目冰冷,一言不发的拖着她走在寂静的街上。虽然他安静得似乎能听得见心跳,她却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怒气。仿佛这时如果谁不小心划上一根火柴,他便会立刻炸平整条街道。 他这是怎么了?在发酒疯吗?她有些害怕,只得也乖乖噤声。 好在潘常两家离得不算太远。否则以常远兆目前的状态,恐怕是要晕倒在路边的。 两人安安静静的进了府,走厅穿堂的来到卧房,他一把推开门,用力将她甩了进去,又迅速将门关上。 黑暗中,他的脸依旧清晰可辨,却显得异常苍白。眼睛依旧专注的看着她,却丝毫没有往日的温柔和煦。微微下垂的嘴角,不自觉的颤抖了几下,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 她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心想,他这是想干什么?打人的前兆?还是……咬人的前兆? 她向后退一步,他便向前逼进一步,一直将她逼到了墙角,他的胸口顶上她的脑门,浓浓的体味传进她的鼻子,她才发现已经无路可退,干脆心一横,脖子一仰,对上他冷峭的脸:“你……你到底想干嘛?” 他俯视她的眼睛,字正腔圆的说:“我不准你再见他!” 伊伊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的问:“谁?不准见谁?” “潘竹青。”他冷冰冰的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停了一瞬间,又一字一顿的说了一句:“还有那个该死的江浩然!” 一听到江浩然的名字,她立马不干了:“你不是在搞笑吧?你不准?你凭什么不准呀?”话音刚落,他脑子就炸开了,一只手猛的钳住她的下巴迎向自己,吼了一声:“就凭我是你男人!” 她也火了,用尽全力的推他:“我怎么了?我们不就是聊天了吗?你是我男人,我就不能和别人聊天了吗?” 他由于身体不在状态,还真就被她给推开了,晕晕乎乎向后踉跄了几步,如若不是及时扶住身边的桌子,险些摔倒。 “聊天?你知道你们聊了多久吗?两个多时辰!”他一只手撑着桌子,眯着眼睛,愤怒的吼出压在心中的不满:“我们成亲一个多月,你对我说过的话加在一起有半个时辰吗?” 她缩在墙角,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不知如何应答,但又不愿示弱:“哪有人这么比较的,你……你这是蛮不讲理!” 之前的怒吼,使他越发头晕目眩,无力再争吵下去,只是再一次重申了自己的态度:“随便你怎么说。总之,以后不准你见这两个人。” “我见谁不见谁,是我的人生自由!你管不着!”她倔强的反抗。 他一步步走回她面前,看到她眼中的抗拒,又想到她与潘竹青说话时的表情,一时间又怒火中烧,伸出臂膀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任由她胡乱的挣扎,在她耳边冷冷的说:“你没有这个自由,你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他紧绷着的身子忽的松开了:“你再说一遍……” “我,我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她才不愿意当古代男人的附属品。 话音刚落,“吱嘎”一声,身旁一整面墙的书架应声而倒,所有的书,所有的瓷器古玩呼呼啦啦跌在地上,瞬间变成一片狼藉和一地粉碎。 两人站在一地的碎片中,面对面沉默了许久。 屋外站着的田海与小虎子亲眼见到少爷铁着脸把少奶奶拖回房,猜到两个人可能在闹别扭。此刻听到这么大动静,都吓傻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又怕事情闹大了惊动老爷老夫人……最后还是田海灵机一动:“少爷!该准备准备,要去应卯了。” 果然,不一会儿,常远兆打开了门,面无表情的唤他:“田海,你过来。” 小田海立刻迎过去:“唉,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常远兆对他说:“把屋里收拾一下。还有,找几个人,给我在这儿守着少奶奶,我不回来,不准她出去。” 田海和虎子面面相觑,谁都没敢吱声。 接着,常远兆转过身,对屋里的人说:“你就在这儿好好回忆你们这两个时辰说过的话,等我回来,你要一字不落的背给我听。” 说完,他迈出房门,想了想又回头补了一句:“如果你出去,我会砸断他们的腿,我是说认真的。” 梁伊伊这才如梦方醒,小白脸儿这是要关她禁闭了!赶紧脸红脖子粗的从屋里冲出来,在他背后大骂:“你这个大混蛋!” 第45章 郁郁寡欢的小将军 一整天,常将军都冷着脸没有笑过。谁都看出他今日心情欠佳,整个军营上上下下包括战马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出一点差错。 他的营帐,除了曹瑞之外,就只有何勇有这个勇气进进出出了。 “将军,看来,您今天心情不大好啊?”考虑半天,何勇决定关心一下自己的上司,以防他生闷气把自己给憋死。 常远兆没说话,只是点头默认。 “这……将军,您昨天不在,属下听闻一个消息,估计……您要是知道了,心情会更不好了。”这家伙智商和情商都有点问题,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不过常远兆终于对他这句话有了点反应,抬起眼皮问他:“什么消息?” “听说昨儿个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要征讨幽州城了。咱们曹元帅昨天和杨将军已经碰过头,开始草拟备战书了。” 这个消息,又如同一道惊雷,劈中了常远兆的心。他本来就不看好这次的征战局势,再加上对妻子的不舍,对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的隐隐不安……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何勇。 “诶,将军,您别这样看着我呀。我也不想这样。您看,我不也是刚成亲半年么?您的心情,我太能理解了……可是,咱们不都是身不由己么?”何勇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赶紧劝慰。 他当然也知道,身为当朝四品武官,身为常雄的儿子,这辈子很多事情都注定了身不由己,他轻轻叹气,无奈的问:“大概,会是什么时候的事?” “可能就这三个月之内的事了。”何勇也是无可奈何:“将军,不瞒您说,贱内……已经有了身孕。” 常远兆今日第一次露出笑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是吗?你小子可以啊!”想了想,又说:“这次你别去了吧。咱们一起想个办法让你留下。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多久,你媳妇生孩子,你还是留在身边的好。” 何勇朗声而笑,神色动容:“将军。属下能遇到您这样的善主,真是莫大的福气,就算跟随您上刀山,下油锅,属下也在所不惜。可是将军,这军中千千万万的将士背后,有多少即将临盆的妻子,又有多少等着父亲归家的孩子?作为您的副手和朋友,属下如何能做到为一己之私,眼睁睁看着将军与千千万万的弟兄们奋战于沙场,自己却躲在背后明哲保身呢?” 一句话说完,常远兆内心如燃起一盆烈火:“你放心,如果我们真的要走,我拼尽全力也要把你们活着带回来。” “常将军!您找我?”胡教头战战兢兢的拜在常远兆面前。 “你过来看看,这东西你会不会耍?”常远兆拿出一副双截棍放在桌案上,一脸期待的问胡教头。 胡教头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天不会变炮灰了。“这双棍嘛,属下还真没练过……将军难道想让将士们改练这个?” “哦,不是。是我自己要学。你知道下面有谁会吗?” “这样吧将军,我去下面帮您问问。” “好,有劳了。” 胡教头匆忙离开账房。何勇在一边纳闷的问:“将军,您什么时候对这东西感起兴趣了?您会的东西已经不少啦。莫非,您想考武状元?” 常远兆笑了笑,回答他:“我夫人想学,我要亲自教她。” “诶哟,将军,您真是……我都想当您夫人了。” 临退班之前,胡教头带着一个士兵走进常将军账房。“常将军!小的葛小青愿为将军效劳!” “嗯,耍一个我看看。”常远兆将双棍递给他,兴致勃勃的看他演示了一番。 最后满意的说:“好!不错,就你了。不过,你得尽力在一个月之内把我教会。” “啊?将军,这不大可能啊。小的练这个,可是练了三年。您要一个月就学会,那……”葛小青觉得常将军八成是疯了,要么就是存心拿他开涮。 常远兆则和气的说:“你别担心,你每天下午过来,把该教的都教给我。至于怎么练,那是我自己的事了。” “好类,您要是这么说,小的可有句话想说在前头。”葛小青说的一本正经。 “但说无妨。” “这双棍,可是个欺生的贱玩意儿,小的当初刚练的时候,一万个小心,还吃了它不少苦头。将军您要是急于求成,恐怕,得受的了那份疼。” “呵,我明白。”将军笑容温和,眼神坚定,让葛小青心中泛起涟漪,原本他身在军中,从未与常将军打过什么交道,只觉得他相貌过于清秀白净,因此并不十分看好他,如今短暂一面,却觉得他性子爽朗果断,并非是想象中扭捏的小白脸。 第46章 红斑 回到府中,常远兆见到田海迎面而来,尚未开口,田海便抢先一步向他禀报:“少爷,今天少奶奶一整天都在房里,半步也没出来。” 他满意的点点头,便径直去了爹娘的屋子。 常雄一见到他,便向他谈起即将征战幽州的事情。常雄目前身负抵抗西夏军的军事调度工作,早已分身乏术,却也不得不惦记着儿子这里的事情。他的想法和儿子基本一样,觉得朝廷此次对辽发兵,等同于点着了军火库。 诸多叮咛,万分嘱咐之后,他皱着眉头对儿子说:“你小子今天疯的够呛吧?一身的汗味儿,你自己闻不到吗?赶紧去洗洗,带着你媳妇儿过来吃饭。” 常远兆起身退了出去。本想先回自己房里看看妻子,可是被父亲刚才这么一说,又怕自己一身汗味被妻子嫌弃,便赶紧去洗了个澡。 晚饭时,伊伊低头扒饭,一直没有拿正眼瞧过常远兆。她此时对小白脸儿是又怕又恨。怕的是,他发起脾气来,破坏力还不小。恨的是,她似乎完全斗不过他。难道,为了一时的安逸,真的要向他低头,任他对自己指手画脚吗? 常远兆见妻子无视于他,心里火急火燎的。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做法实在过头了点,再加上过不了多久,他们小夫妻两就要暂时分别,如果妻子对他一直这么不理不睬,他到时候可真是要醉卧沙场了。 为了讨好妻子,他时不时的给她夹菜,她不拒绝,也不回应,只是一直低着头安静的吃着。 常雄夫妇从小看着杨依依长大,一直觉得她是个安静孩子,于是也没太多想。依旧与常远兆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家常。 “唉?兆儿,娘刚才看虎子出门请大夫了,怎么你们谁不舒服吗?”刘氏随口一问。 常远兆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嗯……是孩儿让他去请的。” 刘氏关切的问:“怎么,你不舒服吗?” 他似乎很难启齿,犹豫再三,但面对爹娘担心的眼神,他只得老老实实的说:“嗯……孩儿身上……不知怎么的,长了不少红斑。” 他话一说完,梁伊伊一口饭“噗嗤”就喷了出来。 “红斑?什么样的红斑呐?疼不疼啊?”刘氏立刻急眼了。 “不疼。”他尴尬的脸都快滴出血了。 “那痒不痒啊?” “也不痒。没什么感觉。” 常雄也心疼,只是表面还得故作镇定:“这么热的天,出汗多,你多注意点儿。” 常远兆低头说“是”,梁伊伊此刻憋笑已经憋出了眼泪,转过头泪眼迷蒙的望着他:“相公,先让我看看。”说完拉起他的手就要走,他见妻子担心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心中一阵感动,立刻跟着她出了饭厅。 第47章 污蔑 一回到卧室,她便立刻关上门,慌手慌脚的解开他衣服。一片白净的皮肤上,朵朵红印确实有些触目惊心。 看着自己作下的孽,她实在忍不住,扑倒在床上便抽搐起来。 “娘子,你哭了?”常远兆傻乎乎的走上去安慰她。“别哭了,我不疼也不痒,什么感觉也没有,真的。” 他越是宽慰,她肩膀抖的越厉害。他吓得不敢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在背后搂着她的肩膀。 娘子竟然如此心疼自己,自己却对她如此粗鲁,还禁她的足,实在太不应该。想到这里,常远兆心中愧疚万分。 使出吃奶的劲,梁伊伊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刚刚在哭吗?当然不是,她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这小白脸儿,真是萌到深处自然呆…… 忽然,她抬起头,转身面对着他,表情阴冷,目光森然:“常远兆,你真是无耻至极。我杨依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种人。” 他当场就懵了:“娘子?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还要装吗?红斑是吗?我杨依依虽然年纪小,可不是什么都不懂。你找个大夫来随便糊弄糊弄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语气一句比一句冰冷。 他猛的抓住她的双肩,脸色越发苍白:“我装什么了?你能不能说清楚?”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自己的手臂,捋起袖子,放在嘴边狠狠的吸了一口,最后将这朵刚开的红印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要装病吗?” 他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她见他已失神,便伸手将他一推,他轰然倒地。 “你是何意?是不是想说,我在外面有别人?”他呆坐在地上,整整几分钟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需要我说吗?你身上那些,不都是证据吗?亏你还不相信我,禁止我这样,禁止我那样,你看你自己,羞不羞?”她其实只是想趁机教训教训他,让他以后别再对自己指手画脚。 他瞪着她,咬牙切齿的说:“我没有,你不要诬赖我!” “谁诬赖你了?那你身上这些不害臊的东西,你怎么解释?你说啊?”她坐在床头,撅着嘴,不依不饶的质问他。 他忽然扑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床上扯下来,又揽住她的脖子让她与自己额头靠着额头,双眼腥红,嘴角抽搐,声音颤抖着说:“你难道不了解我吗,我是那样的人吗?我的心和身子,除了你,从来没有给别人碰过!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她感觉到玩笑开过头了,赶紧安慰道:“不是的。人家不过是觉得奇怪嘛。好好的,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连她自己也听不见了。 常远兆也想不明白,昨天他还好好的,刚刚洗澡的时候却发现身上多了这么多红印。他无力的靠着她,心中回忆这两天所发生的一切。最后,他的思绪停在了他醉酒的那段时间。他那时独自一人睡在陌生的客房,自己没有知觉,妻子又不在身边…… 可是,会是谁干的呢?他又在脑中思索了一遍。最后他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唉?你这是在找什么呀?”伊伊见他在柜子里翻了半天,好奇的问他。 他没说话,只是专注的翻找着什么。忽然,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 “你这是要出门吗?为什么……要换夜行衣啊?”看见他换好一身夜行服,连面罩都蒙上了,她更是诧异。 他穿戴好衣衫,又别了一把匕首在腰间,对她说:“我出去一下,不要让爹娘知道,大夫来了,你帮我拦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便推门迈步而出。 等伊伊疑惑的追出去一看,他已经一跃而起,翻过围墙就不见了。“哈?轻功?小白脸儿会轻功?” 由于上次的遇刺事件,童纤府中,如今戒备森严。里里外外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抱着胳膊,别着钢刀,在府中晃来晃去。 此时童纤早已上床睡美容觉了。 直到一个身手极为敏捷的身影,从围墙翻入,晃过所有的侍卫,神不知鬼不觉的推开他的房门,来到他床边,他依然睡在甜甜的梦中。 那个身影站在他床边,没有片刻的磨蹭,猛的伸出一只手紧紧捂住童纤的嘴,童纤也立刻就从睡梦中惊醒,睁大眼睛惊恐的望着眼前这个黑衣人,心想,怎么又来了?外面那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这次要死了,真要死了!常将军啊常将军,快来救命啊! 刚想到这儿,黑衣人提起另一只手,在空中紧握成拳,对着他猛砸了下来。他只觉得眼前闪烁着几颗明亮的小星星,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回到家,夜已经深了。梁伊伊昨夜一夜未眠,今夜早已歪在美人榻上沉沉睡去。常远兆走到妻子卧榻前,蹲下身,头靠在她腿上,静静望着她。她还是那个迷恋着自己的依依吗?似乎是,似乎又不像是同一个人。为何她热切的眼神,如今望向了别人?为何她开怀的笑容,如今只在别人眼中绽放? 忽然他又想到什么,站起身,走向自己床边,从枕下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刚巴爹”。 他看着看着便又抿嘴一笑,她应该还是喜欢自己的。 第48章 传说中的侠盗 次日清晨,军中炸开了锅。 何勇一大早便兴冲冲的跑进常远兆的账房,与他八卦童纤被打成熊猫眼的事情:“您是没瞧见,我与赵亮刚才去他府里看的时候,他那张脸,就跟露了馅的豆沙包一样。把我们偷偷给乐得……哈哈哈哈……” 常远兆本来也没觉得有多好笑,却被他前仰后翻的样子逗的忍不住也乐了:“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幸灾乐祸呀?” 何勇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随后正色说道:“不得不说,童大人今日能喘着气站直了说话,还真是他命大。他们府上那些个侍卫,各个都是他重金聘用江湖上的好手,却还让那毛贼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去了,连一根毛都没留下。您想想,那毛贼得有多大本事?可偏偏就没动手要他的命,你说他命大不命大?” 常远兆被他一口一个毛贼,说的心里特别扭:“或许,是他得罪了哪位英雄,人家只是想教训他一下,也犯不着就杀了他。” 听到这话,何勇忽然想到什么:“唉,将军,我最近听说个稀奇事儿,不知道和昨儿个晚上那件事儿有没有关联。” 常远兆闲着无聊,便随口一问:“哦?说来听听。” 何勇啜了口茶水,娓娓道来:“昨晚我听我娘子和一群老娘们在那儿闲扯,说是咱们这洛阳跟开封附近,出了个什么侠盗。说他劫富济贫,专偷那贪官污吏的财物,之后全部散发给穷人。而且从来没人见过此人的真面目,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家伙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叫……哦,叫东都侠。” 常远兆听完,觉得有点意思:“东都侠?呵,看来老百姓还挺喜欢他。” 何勇叹道:“那当然,这家伙,不仅仅劫富济贫,还干了不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儿。什么帮陆家村击退山贼,什么把老李家的女儿从色员外府里抢出来……但就是没人看过他长什么样。您说奇不奇?” 常远兆微微一笑:“不奇怪。如若有人知道他的长相,纸包不住火,难保有一天会落网,毕竟他干的都是些离经叛道的事,当然越少人知道他越好。” 何勇觉得有道理,便接着问:“那么将军,您觉得他有可能与昨儿晚上的事情有关联吗?” “这个……我还真的不好说。”常远兆有些心虚的糊弄过去。 何勇想了想,忽然眉头一皱,紧张的说:“将军,您说,他会不会找上咱们?” 常远兆乐了,挑眉问他:“你都说了他是劫富济贫,你既不富也不贫,他找你做什么?” “呵呵,这倒也是。不过……他要是找上您呢?”何勇有些好奇他的反应。 “找上我,我就问问他……”说到这儿他神秘一笑。 “问他什么?” “问他会不会使双截棍!” 听完,何勇已经瘫在椅子上了。“将军……” 童纤的事情很快就震动了朝廷。堂堂朝廷命官居然接连两次遇袭,贼匪进出府邸来去自如,再加上百姓们口中那个东都侠的事情,身在金銮殿的圣上大为光火,斥责洛阳城知府办事不力,治安水平恶劣,如若再不加强力度整顿城内治安,朝廷威信何在? 有人向皇帝建议设置一员通判协助并监督洛阳衙门的事务,皇帝准奏。 潘誉的心腹,观文殿学士严衡,立刻向圣上推举潘誉的大公子潘竹青。潘竹青平时为人处世甚为稳重,在官场里颇有口碑。严衡的这个提议,就连曹瑞,杨国栋和常雄都没有任何异议。 第49章 可疑少女 再见到李逢砚道长时,他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梁伊伊:“这位姑娘,贫道就猜到您会再来,只不过,比想象中要晚几天。” “李道长,您既然猜到我会再来,应该也能猜到我此次来见您的目的吧?”伊伊故意卖个关子,想再试试他的本事。 谁知道他并不接招,平淡的说:“呵呵,贫道不喜欢瞎猜,姑娘您还是有什么就问什么吧。” “爽快。”她也无心再耍花腔,便开始切入话题:“我听说道长您道行高深,捉鬼降妖不在话下。” “哦?姑娘也想让贫道帮您捉鬼吗?”他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 “这倒不是。其实我只想问一句,道长您认为这世上真有鬼魂存在吗?”她想先确定一下他的世界观,以免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之后,反而被他当成疯子。 他听完她的问话,嘴角微翘:“呵呵,怎么,姑娘认为在下是神棍?” “哦,您误会了……”她赶紧试图解释。 谁知他丝毫没给她机会,对着她身后说了句:“下一位。” 顶着太阳排了半天的队,没说上几句便被赶了出来。丧气和恼火可想而知。 这道长怎么这么玻璃心呢?梁伊伊不禁回头看了看那个仙风道骨的男子,心中一阵踌躇,这下面该怎么办呢?再找他,还得排队。就算排到了,说不定还要给轰出来。若是就此放弃得话,未免有些可惜,这道长肚子里貌似有些货,不然不能这么傲娇,这么能耍大牌吧? 算了,改天再来试试吧。回去好好想想,再来的时候,怎么跟人家说,才不会碰一鼻子灰。 想到这儿,她举步离开道场。 走到道观门口,她余光瞄到角落大香炉后面猫着一个人,姿态鬼祟,她不由转头望过去。只见那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穿衣打扮上看,应该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小家碧玉女。脸庞姣好,身段玲珑,只是目光森然可怕,像两道利剑一般直直的盯着道场中间众星捧月一般的李逢砚。 那姑娘忽然发现有人在看她,吃了一惊,立刻如惊弓之鸟一般闪身而逃。 梁伊伊是什么人?警察来着!她虽然现在人在古代,身无公职,但毕竟有着七年警察工作经历,身上那职业病已经根深蒂固。见到可疑的现象,她都会好奇,想弄个明白。 如今这位行踪可疑的小家碧玉,就被她给卯上了。 她一路跟踪尾随,从道观一直跟进洛阳城东门,又从东门,穿越了半个城市,走街窜巷,来到一个狭窄破旧的胡同里。 胡同两边是一个个的人家。每家每户都是小门小院,门上贴着春联之类的装饰。从开着门的人家看进去,可以发现这条胡同里住着的,都是些生活清苦的老百姓。 那个小家碧玉全程都没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她满腹心事,自顾自的走进了自己家。 梁伊伊绕过她们家的大门,来到房子的背后,那里正好有扇纸窗,窗户纸已经破旧不堪。她尚在犹豫要不要看看里面怎么回事,就听得屋子里发出“砰乓”几声碎裂声,接着又有个女孩子的呜咽声隐隐传出。 她不由站上前,向窗内一望。只见屋内凌乱不堪,到处是碗碟的碎片,满地都是饭菜。角落里,那个小家碧玉正搂着一个姑娘,不住的劝慰。那个姑娘在她怀里,双肩不住的发抖,不时发出呜咽的哭声。 好一会儿,小家碧玉才开口说话:“樱儿,听话,多少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下去,真是要出人命的。你要是活不了,那你爹娘也就活不了了。” 樱儿越哭越停不下来,抽泣着说:“玉莲……我……我真的……真的没脸活下去了……你就让我……让我去死吧。” 伊伊在外面听得纳闷,这怎么回事儿?要死要活的? “要我说,不如报官吧,让衙门去抓那个畜生!”玉莲愤恨的说。 樱儿听玉莲这么说,忽然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不!千万不要!就算我死……我也不能让……让爹娘以后没法做人……如果报官,我们全家都没脸活了……玉莲……你答应过我,要替我保守秘密的……” 玉莲咬牙切齿:“好。我不说。不报官!就让那畜生白白玷污了你。”说完,她也哭了起来。 伊伊在外面听的真切,她们两人谁都没提那个畜生的名字。但是她思前想后,心中初步锁定了嫌疑目标。 第50章 闺房之乐(上) 满腹心思的回到府中,远远就看见常远兆低头踱着步子在门口等她,她心中一热。成亲一个多月,只要她回去晚了,必然会在门口撞见饿着肚子等候着的他。即使他们两人的架才刚刚吵完。即使他早上起床之后,还叮嘱她好好回想那天与潘竹青的对话,晚上背给他听。即使他出了家门,又杀回头,对她再次重申一遍,如果她想以后能顺利出门,就不许再见潘竹青与江浩然。即使他说对于她昨晚的诬陷,他很伤心。即使有这么多即使,她依然在回家的地方,看见守候着的他。 “相公。”她第一次主动的迎了上去。 他抬头看向她,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和煦:“终于回来了,我都打算去寻你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她一边与他走进府中,一边回应他:“吃过晚饭,锻炼后,我有事儿与你商量。” 她第一次主动要和他说事儿,把他心里乐得美滋滋的,当晚一口气吃了四碗饭。当然,他这个惊人的食量,与他练了一下午的双截棍,有着更大的关联。 “唉?相公,你脸怎么了?怎么有一块淤青呢?”锻炼完毕,伊伊洗了澡,回到房中。这才与常远兆面对面的坐在美人榻上说话。可是凭着灯火,一眼就瞧见他额头上一块硬币大小的淤青。 他不以为然:“哦,没事儿,不小心磕着的。” 她却心疼起来,伸手摸了摸:“怎么这么不小心?不会是给人打的吧?” 他噗嗤笑了:“当然不是!你相公我有这么没用吗?” “那你以后小心点儿,要是破相了怎么办?”她想,这么好看的脸上,要是来个疤,那真是等于用刀片在prada的包包上划了一下这么让人吐血。 “我是个拿刀打仗的,受点伤算什么?”他对于她的紧张,既开心,又好笑:“还是……如果我破相了,你就不要我了?” “极有可能。”她点头如捣蒜。 “那我就把你也咬破相,咱两就谁也不用嫌弃谁了。”他说完,搂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到面前,张开嘴,在她脸蛋上用牙齿极其轻柔的碰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赶紧挣脱出来,脸却红成了番茄,心跳如雷,低着头说了句:“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刚刚吃了四碗饭,现在还想着吃人……唉,你千万别破相。” 他笑着又扳过她的肩膀,将她按在自己身上:“娘子,别对我这么疏远。至少……让我抱抱你。” 她的脸被紧紧贴在他胸膛处,他独有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子,清新撩人,使她心里酥麻麻的。不过她觉得自己似乎喜欢他的味道,便没有再挣扎,只是安静的任由他抱着。 有些事情,他可以等。有些事情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想要和妻子亲近,想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今天退班后,回府的路上,他无意中在路边字画摊上看到的那首《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哀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裏人。”几句话,像蘸了毒药的箭一般狠狠刺痛他的心。即将出征了,他以前打过大大小小的仗,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紧张和牵肠挂肚。他虽然信誓旦旦说要带领将士们活着回来。可他自己心里知道,他不是天神,他有着普通人一样的弱点,也是血肉之躯,也会死。古来征战几人回?他骗的了所有人,却无法骗自己。为了爹娘,为了妻子,他会尽全力让自己活着回来。可是如果……如果他真的不幸成了“河边骨”,就再也无法侍奉于爹娘左右,也无法与妻子相依相偎,厮守终身了。想到这里,他的手臂越勒越紧,让怀中人渐渐透不过气来。“唔……我喘不过气了。” 他这才松了松臂膀,让她靠得舒服点:“娘子,你不是有话要与我说么?”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她这才想起,有正事儿要与他商量:“内个……相公,我问你,咱们这儿有没有出过什么采花盗之类的案子?” 他考虑了一下,回答她:“风化案我倒是听说过几桩,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至于淫贼,采花盗,还真的很少听说。” 他说话时,喉结跟着动,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的摩挲:“是很少发生?还是很少有人报案呢?” 他对于她这个随意的小举动,心中开心不已,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娘子,虽然为夫是朝廷的人,可毕竟不是查办治安的官员。你要是想知道这方面的事,倒不如问问你的好姐妹杜若桐。”说完,他忽然觉得奇怪:“不过……你怎么会问起这个?” 她不假思索的说。“哦……我可能撞见一个。” “撞……撞见一个……什么?”他脑子一懵,紧张的问。 “采花贼啊……”她脱口而出。 他立刻松开她,跳下榻,双眼瞪得跟台球一样:“是谁?怎么你了?马上带我去找。” 她这才明白他误会自己遭遇了侵犯,拉住他的袖子说:“唉,不是不是。我没说清楚,我撞见一个姑娘,她可能遇到淫贼了。要不,我今天也不会回来这么晚嘛。” 他松了口气,坐回榻上,又将她搂入怀中:“原来如此。那她为何不报官?” 她觉得他的胸膛比靠垫要舒服多了,便没有扭捏,乖乖靠着他,继续用手指玩他的喉结:“要是她肯就好了。她怕以后没脸见人。” 他想了想:“这倒也是。” “你也觉得她不该报官?” “对她来说,报了官,让事情公布于众,只会让她失去更多。可是……如果让凶徒逍遥法外,恐怕会有更多女子受害。”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 “是吧是吧?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如今,也不能逼她。” “娘子知道那个淫贼是谁吗?不如告诉我,容我想办法对付他。”他哪有那个闲工夫想办法对付淫贼?他所谓的办法无非是武力镇压。 “我不能确定。万一冤枉了好人,反而又多毁了一个人的名节。”她依然希望那个看上去像正人君子的李道长别是个淫贼。 他思前想后,最后做出了总结:“你思虑的有道理。不过娘子,你现在只能好好劝慰那位受害的姑娘,有需要,可以在生活上替她打点一下。至于别的,我不许你插手。明白了吗?” “哦,明白了。”她明白个屁。 “娘子,你好像忘了,要对我交代些什么了吗?”他始终惦记着那天潘竹青与妻子彻夜长谈的事情。 她无奈的问:“你真就这么想知道吗?”这呆子,脑子怎么一根筋。 他很认真的回答:“我想知道。”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与他面对面的坐着:“那……你要我说也可以。但是……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他毫不犹豫的说。 她神秘兮兮的转了转眼睛:“你昨晚,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的去哪了?” 这个问题,把他给问愣住了。他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你不想说?不想说也不要紧。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再告诉你我和他那天都说了啥。”说完,她整了整榻上的毛毯,打算钻进去睡下。 “你别睡。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开不了口……”他说完这话,低下头,嘴角又耷拉下去。 她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越发觉得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说出来给娘子听听,让娘子安慰安慰你。”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哀怨的望着她:“如果我说了,你不许笑,也不许……不许嫌我。我心里很不舒服……” 她一脸诚恳的说:“我保证不笑话你,我也保证不嫌你。” 他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说了:“我昨天晚上,是去找童公公算账。” “童公公?为什么呀?他怎么得罪你了?”她纳闷极了。 “我怀疑,我身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他干的。”他说这话时,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从小他便是个清高自爱的男孩,如何能忍受得了这般耻辱?从昨晚到现在,他尽量逼自己不去想这些令他恶心的事。可是,妻子既然问起来,他又不能对她有所隐瞒。 她听完他说的话,杏眼圆睁,足足愣了一分钟,他抬头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更加难受起来,抓住她的手,眼中带着满满地哀求:“你别这样。我已经很难受了,你如果嫌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此时心里其实难过极了,自己一时的兴起,居然给他心里造成这么大阴影。但是如果承认是自己干的,那极有可能立刻被他扑倒……“相公,你听我说。不可能是童公公干的。”她决定,先帮他把心里阴影扫去再说。“你喝醉那天,我们把你送进客房之前,他早就离开潘府了。我亲眼看见的。” 他眼中燃起光亮:“真的?” 她正色道:“千真万确,我骗你干嘛?” 心中压着的巨石落下,他喜不自禁,抱着妻子倒在榻上傻笑了老半天。可是冷静下来后,不免又泛起嘀咕:“那……会是谁呢?”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小白脸儿就要彻底疯了,赶紧一本正经的劝慰他:“相公,我看根本是你喝多了,酒精过敏了。你以后,别再喝那么多酒了。” 他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心中阴影散去,开朗许多,可还是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昨天居然那样冤枉我,真是气死我也!” 她觉得理亏,就没再反击。只是想想觉得有些奇怪:“哎?相公……你怎么好好的,会怀疑到童公公头上去呢?难道……莫非……或许……他追求过你?” 他立刻澄清:“那倒没有。我只是怀疑……你应该听说过,他喜欢男人。而且,我发现他每次看我的表情,都让我忍不住想打他。” “是不是像这样……”爱演的她,忽然起身撑起胳膊将他罩在身下,双眼深情如水,面色在烛光的照耀下红粉菲菲,艳如桃李。 就是这样的眼神!她曾经就是如此深情的望了他十几年。如今,冷却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又失而复得。他不会再错过!想到这里,他立刻伸手紧搂住她的腰:“依依!” “什么依依?讨厌,不是应该叫人家小桶童吗?”她怪腔怪调的说完,笑得趴在他身边。 他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她的当,先是一阵难熬的失落,接着,羞愤难当。立刻起身反击,将她拽进怀里。 “啊……哈哈哈哈……救命啊!别……别这样……相公……饶命……饶命啊……哈哈哈哈……啊……” “叫你再敢戏弄你相公!” 门外此时已经躲着四五个听热闹的家伙。 “咳咳咳!”常雄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 吓得大家立刻一哄而散。 “看来,夫人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常雄与夫人散步而归,正好经过这附近。 夫人笑着摇头:“可不是吗,成亲之前嘛,冷冷淡淡。没想到现在,黏糊成这样。” “咱两当初,不也是这样吗?哈哈哈哈。”他说完,忍不住将握在背后的双手松开,轻轻的抚了一下夫人的肩膀。 常雄年轻时也是风华正茂的英俊少年,娶妻生子,从此未动过邪念。刘氏体弱,只生得一个儿子,尽管如此,常雄也守得一人心,白首未相离。嫁夫若此,刘氏是幸运至极。 第51章 闺房之乐(下) 房中的两人,已笑闹成一团。挤在小小的一张美人榻上,连翻身的余地也没有,常远兆将她拢在怀里不停的搔痒,梁伊伊就只有拼命的躲闪翻滚。这么热的天,衣服本来就薄。几分钟下来,就折腾得两个 人汗淋淋。本是玩闹,这样闹着闹着,常远兆便渐渐无法忽视这样难得的亲近,搔痒的动作越来越轻柔,口中嬉闹的对话也渐渐语不成句。 伊伊也感觉到他的变化,可根本无法从他铁桶一般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撑着手掌想将他推下榻去,却发现根本纹丝不动。只累的自己满脸通红。 “这家伙练过千斤坠的吗?这么重!”她心里暗骂。“不行,不能给这家伙得逞。” 她又艰难的曲起膝盖,打算给他肚子上来一记。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她已经不再是刚来时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了。就在她一咬牙,一闭眼,打算“谋害亲夫”时,他忽然停住所有动作,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我……我太自私了……对不起。我答应过你要等你的。”说完,飞一般的速度翻身下榻,又飞一般的速度将 衣服穿上身。最后,对目瞪口呆的她说了一句:“娘子……我……我太难受了。我出去……想想办法,不然,不然还得伤害你。”说完,一溜烟,跑了。 留下她趴在榻上,抓着被单,呆若木鸡。“这白脸子频道切换的够快啊……”她喃喃自语。 梁伊伊估摸着,他是不好意思当她的面自己解决,于是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断了。 她估计的太精确了。没多久,小梅就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小姐!你对姑爷做了什么呀?” 伊伊被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了一跳:“啊?我对他做了什么?我能对他做什么呀?” 小梅急的脸通红:“那他好好的为什么跳湖寻死啊?” 伊伊一听就从榻上蹦了起来:“啊?啊?什么啊?跳湖?” 她立刻穿好衣服踏了双鞋子,跌跌撞撞就跑出去,刚走没几步,迎面就看见常远兆浑身湿透的向她走来。 “没事了娘子,解决了。”回房后,他笑嘻嘻的看着她。 她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呆若木鸡的盯着他:“你所谓的解决,就是跳湖?” 他搔了搔头:“我……本来是想去冲个冷水澡,可是,澡房有人。我没办法,所以才……娘子,你不知道,刚刚我有多难受。” 她这次是真的被他惊呆了:“相公,我问你。你从小到大,一直以来,想要的时候,莫非都是用这种方法解决的?就不会什么别的办法?” 被自己的妻子这么直白的询问这么尴尬的问题,他的脸立刻就红透了,犹豫再三,支支吾吾告诉她:“还有……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也常用。” 她松了口气,这孩子还不算太驴:“什么办法?” “背《出师表》。”他一脸认真的说。 “你走开!”她崩溃的说:“人家诸葛亮写个《出师表》容易吗?涕泪交加呀!就给你拿来灭火?你……你好意思吗你……我……我简直无语了我……” 他不解的问:“娘子,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是不喜欢我背《出师表》吗?那我以后不背了,我改背《三字经》。《三字经》娘子你喜欢吗?还是娘子比较喜欢《左传》?” “你给我起开!” 等常远兆去澡房洗完了澡,夜已经渐深。他从床上拿了个枕头,挤在美人榻的旁边,非要和伊伊一块睡。 “哎呀不行,这么挤,会热死我的。”伊伊坚决抵抗,誓死守卫床榻。 “那你跟我睡床,反正从今天起我要和你睡一起。”他态度也十分坚决。 “可我一个人睡惯了。”她口气软绵下来,想博取他的同情。 “我有办法。”他说完,从柜子里又拿了一床铺垫出来,铺在美人榻的旁边,将枕头被单铺放好,满意的睡了下去。 伊伊心中十分不忍。但是她又实在不愿意与他同床共枕,等她真要离开的那一天,必定会让她扯心连肺。 “娘子。你还没告诉我……”他居然还惦记着潘竹青的事。“哦,好,我说我说。但你要我背,我是背不下来的。只能说个大概。我和他都是胡乱闲扯,谁能记得清具体说的什么呀。”她边回忆边对他说:“先是聊了他两位夫人,接着是聊双截棍。唔……然后聊了宋 辽的局势,然后是赤壁之战。唔……还有官渡之战,对了,还聊了曹操,李世民,郭子仪等等等等。” “就这些?”他还不放心。 “对啊,就这些。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他,看看和我说的有多少区别。”她说的坦率极了。 “我不是不信你。”他躺在地上,背后传来丝丝寒凉:“我怕你会更喜欢他。”他无法挥去当日妻子追着潘竹青背影时的样子,也无法忽视在碧水亭看见他们两人时,他们之间隐约透露着契合的样子。 “嗨,你怎么这么没自信?这么跟你说吧,潘竹青和你放在一起,我肯定是喜欢你的。”说完,她脸红了,这不算表白吧? 听了这话,他笑逐颜开,随后悠悠的问了一句:“那江浩然呢?” 房里陷入一片熬人的沉默。 “娘子……依依?睡着了吗?”他觉得心里凉凉的,侧过身子对着美人榻,轻轻唤着黑暗中的妻子。 “相公……你是我相公,别拿自己和别人比。”说完,她忽然感到他的大手牵住了她的手。 2011年某一天,南方某夜总会包厢里。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忽然从腰间掏出一把枪,对着身边的一个女人说:“臭警察,居然敢害我!” 没等女人反应过来,枪口子弹便喷射而出,却打在她侧面的沙发上。原来是身边一个waiter打扮的男子在他开枪之际撞开了他的手。随后两人打在一起,周围的古惑仔一涌而上…… 女人与waiter好不容易才从夜总会里逃出来,奔进巷子里,女人便扑在waiter怀里:“浩然!你怎么来了?” 江浩然吐掉口中的血,笑道:“我不来,谁救我老婆?” 那个女人,自然是梁伊伊。 2012年某一晚,南方某游乐场摩天轮里。 “好幼稚哦,你说有好玩的,居然就是坐摩天轮?我要玩儿过山车!”梁伊伊撅着嘴嘀咕。 对面的江浩然一直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沉默不语,直到他们这节车厢到了最高处。 他忽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打开,凝视她:“老婆,嫁给我!” 她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嘴上却不想轻易松口:“切,你这算什么?连束花都没有,没诚意。不嫁!” 他听后,不急不恼,依旧笑笑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号码:“喂?她不答应。” 说完便挂了电话。 “哐当”一声,摩天轮停住。灯光熄灭。 “唉?怎么回事?怎么停了?”伊伊紧张的直嚷嚷。 江浩然却不动声色,坏坏的笑着:“你不嫁,咱们就别下去了。” 话音刚落,远处响起烟火声,她应声望去,朵朵烟花在她眼前绽放,其中一朵,在空中散开,化为一句“marryme!” “这么大的花,够不够?”江浩然抱着她的脸吻了一下:“要是不够,还有我这朵最大的。”她眼中已经溢满了眼泪,除了拼命点头,已说不出任何话。 落到地面后。 “我答应嫁给你。不过你知道的,只能等这次任务结束之后了。戒指……你先替我保管。等我这次回归,你亲手替我戴上。”她说的痛苦而无奈,多想立刻成为他的妻子…… “最后一次咯。再有下次,我就替你递辞职信。”他除了选择理解,也别无选择。 2013年某夜。 “伊伊!伊伊!老婆!你别睡!你听话,别睡!别睡!你别死……你还没嫁给我……”醒来时,天还未亮,枕头已经完全泪湿。梁伊伊从榻上坐起来,抱着双膝,面对着深沉沉的黑暗,回想刚刚的梦。“那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记我是谁。”她轻声对自己说。 第52章 贞洁如命 难得常远兆小夫妻两同时起床同时出门。不过一个是往屯兵营,另一个则是前往官府衙门。 “哟,这不是常将军的夫人吗?真是有失远迎啊!”知府宋大人一听说常雄的儿媳,杨国栋之女前来求见,立刻从办公室里笑吟吟的迎了出来。 “宋大人!您千万别如此多礼,折煞晚辈了。”梁伊伊赶紧上前施礼。 两人一阵恭恭敬敬的寒暄之后,宋大人问:“不知常夫人这次前来有何吩咐?” “大人,您别这么说。晚辈有求于您,怎敢说是吩咐呢?”她放下茶杯说:“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辈偶然路过一片民宅,遇到一个女子,她哭诉自己遭到侵犯。” 宋大人皱眉问:“哦?那她现在在何处?那贼人又在何处?” 她为难的说:“实不相瞒,这女子并不愿意报官。她怕自己和父母颜面尽失,今后无法立足。至于贼人嘛……她也并没说起。” 宋大人一听,面露为难之色:“这……这恐怕就难办了。莫说不知道贼人是谁,就算知道那人姓甚名谁,但若无人肯指证,那本府也是无从下手的。” 伊伊也明白他的难处,但她也暂时没别的办法,只有不死心的求助于他:“大人,晚辈也明白这件事很难办,只是晚辈担心,那贼人会利用姑娘们的弱点,一再犯案……那恐怕就……”宋大人相信,以常夫人的地位,不会跟他开这么大的玩笑,必定是真有其事,而且他也深知这件事潜在的危害。他站起身,来回踱了踱步子,又用手捋了捋胡子,最后对她说:“夫人,您看这样行不行?如 若您能向那位姑娘问出那贼人是谁,本府便另想办法查办于他。” 伊伊想了想,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便向宋大人道了谢,两人又是一阵没完没了的寒暄之后,她离开了知府衙门,径直往樱儿家的那条胡同走去。 一直到了中午,太阳晒的头皮都麻了,才走到胡同口,老远便听见巷子里传来男男女女哭号的声音。 她心中一颤,预感事情不妙,紧走两步跑过去一看,樱儿家已经挂起了白丧。 “女儿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丢下爹跟娘,你让我们怎么活啊……”一把凄厉的女声从人群中一声声震荡而出。夹杂着呜咽着的男性嗓音,和一个嘤嘤哭泣着的年轻女性的声音。 伊伊走近一看,家里灵堂已经设起,两个老人抱着哭成一团,一旁站着的玉莲姑娘也泣不成声。 昨天还活着,怎么说死就死了? 伊伊挤进人群,走进屋子,扯了扯玉莲的袖子,示意她借一步说话。玉莲心中不解,却也跟着她一起挤出了人群。 两人走到一个死胡同里,伊伊四处检查了一遍,确定周围没有人,才与玉莲面对面的开始说话:“玉莲姑娘,樱儿是怎么死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玉莲擦干眼泪,一脸疑惑的盯着她上下打量:“你……你是谁?我……我不认识你。” “哦,我是樱儿的朋友,我叫梁伊伊。我听她提起过你……”伊伊决定对她用点策略:“她之前对我说……她被人欺负了。想不到……想不到居然就这么死了。” 玉莲一听她这么说,对她的戒心便消除了,若不是关系亲密,樱儿断断不会把那丢人的事儿告诉她:“她……她昨晚……昨晚上吊了。”说完便又哭了起来。 “她太傻了。这么做,只能使亲者痛仇者快!那个人,现在说不定躲在哪儿偷笑呢!”伊伊故意说的咬牙切齿。 玉莲怕被人听见,赶紧劝她噤声:“嘘嘘……别这么大声。樱儿不希望别人知道,咱们……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别让她死了都不安心。” 伊伊杏眼圆睁:“真的不追究了?万一……万一他再欺负别人……” 玉莲的眼中燃起灼热的怒火,压着嗓子咬牙道:“你放心,这几天,我天天在暗处跟着他,他要是再做坏事,我立刻上去跟他拼了!”伊伊心中赞叹不已,眼前这个女子,弱质纤纤,却透着一身的英气,在这个年代看来,真是位可敬可爱的女孩,但她不愿意鼓励她这种鲁莽行为,装作一脸鄙夷的说:“你跟他拼了?就你一个弱女子,那还 不等于白给?”说完,又一脸正色道:“玉莲,咱们应该报官,让官府的人惩治他。” 玉莲无奈的摇头:“不行!要是让这事儿给外人知道,樱儿会死不瞑目的!她若不是视名节如生命,就不会结束自己……” 伊伊心中一筹莫展,看来劝她报官是不可能的了,只得另想办法,曲线救国:“那这样……我与你一起跟踪他。如果有什么事儿,还能互相有个照应。”玉莲低头想了想,觉得伊伊说的也有道理,自己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就算要报仇,也不应该把自己也白白搭上去,有人帮忙,总好过单兵作战:“嗯……那好吧。”忽又想到樱儿的后事还要帮忙处理:“不过 ,这两天我没办法抽身,得过些日子了。” 伊伊心里明白她与樱儿友情深重,自然要送她最后一程:“嗯,这两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有空的时候,直接去那儿找我。不过,千万别被他发现。” “好。你放心,那儿香客这么多,谁会注意到我们?”玉莲这最后一句话,终于无意中透露出伊伊想要知道的答案。下午,梁伊伊便动身去了李逢砚的道场,偷偷在暗处观察他。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 第53章 奸臣当道 军中今日得到消息,皇帝为鼓舞战前士气,将授命罗相爷巡视各地驻军,并携大量丰厚物资与军饷犒劳大军。这劳军的第一站,便是洛阳城曹瑞部队。 上下将士自然是高兴的,除了曹瑞和常远兆。他们两人,深知那罗相爷的尿性。为人阴险狡诈,贪得无厌,在官场上名气极臭。但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因为他两个女儿都嫁到宫中成了贵妃。朝中上下,谁能撼的动他?连潘恶少他爹潘誉见了他都得 叫声“哥”。那个年代,包青天估计还在穿纸尿裤呢。 可是这次,人家毕竟是来给他们送钱送粮送物资的,他们再讨厌那个人,也不会和军饷过不去。所以只能乖乖的,在军中大操大练,准备迎接罗相爷的大驾光临。 到了下午,曹瑞又带给常远兆一个令他不太开心的消息:“兆儿,你得准备准备。这次罗相爷到咱们洛阳城,起居行程一应由你负责保护。” “啊?”他一脸的不解外加不情愿。 曹瑞笑了笑:“皇上对咱们这儿的治安不是很放心啊,不过你上次营救童纤的事情,让皇上对你倒是另眼相看。所以这次,点名让你保护他老丈人。” 常远兆无话可说,再不情愿,也得把委屈乖乖吞进肚子。 回到家吃饭时,他还是闷闷不乐,一想到要贴身保护他最鄙视的那个当朝第一奸臣,他就一肚子闷火。看着他一脸的不快活,常雄夫妇和梁伊伊都觉得奇怪。 常雄憋不住问他:“你怎么了?今天,怎么心不在焉呢?” “没事儿。”他低头扒饭。 见他如此不合作,常雄也不便当着老婆和媳妇儿的面再问下去。刘氏以为他生病了,关切的询问了几句也就算了。 倒是梁伊伊,见他心思沉重,心里挺不落忍的。锻炼完毕,匆忙洗了澡,赶紧回到房里陪他。“我们常将军,今天是怎么啦?像被人抽了筋似的,谁欺负你啦?” 他躺在美人榻旁边的地铺上,以唉声叹气来响应妻子的询问。 “相公……说说话呗……你这样叹气,解决不了问题的。”她趴在美人榻上,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常远兆的胸口,说话柔声细语,表情温柔甜蜜。他看着妻子娇媚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无论在外面多不高兴,回到家里,能有个可人儿,和风细雨的安慰自己,想逗自己开心,真是什么气都要消了。他伸手牵住妻子的手,放在自己 的胸口上,眼睛望向屋顶,渐渐失神而空洞:“依依,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有个小伙伴,名字叫孙仲文的吗?” 她一脸的茫然,哪有可能会知道:“呃……没什么印象了。”“嗯,你可能忘记了,那时候你还很小。他和我一样大,是当时枢密院副使的儿子。咱们三人,当时可是很要好的。我记得,他去世之前,你最爱跟着他,因为他比我亲切,比我会照顾人。”他说这话时, 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去世之前?他不在了吗?”伊伊心中也是一阵难过。 他忍不住笑着伸出手揉了一把她的头:“你真是个胡涂丫头,他们家的案子,当时可是轰动了中原大地。” “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当时可能还小,我爹娘也没跟我再提起过……”她只好胡扯应对。 “我挺羡慕你的,说忘就能忘。”他说完,又瞟了她一眼,笑笑的说了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话音刚落便又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她用被单捂住脸,以免被他看见自己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他接着说:“孙伯伯,是个好人。应该说,他们一家都是好人。可是好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结果。我爹,你爹,还有我师父,甚至潘誉,所有人都明白,孙家是被诬陷的。可是所有人,连一点点办法都没有 ,就因为始作俑者是国丈罗相爷。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孙家被满门抄斩。” 他的表情语气都平静如水,但伊伊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戾气。“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仲文,是在开封府大牢里。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们没有罪,所以一定不会死,等他出来,会再找我们玩耍。于是我回府等,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到的,是他们一家人被推出午 门斩首示众。依依,你知道吗?我打过仗,杀过人,可我一生中,见到的第一具尸体,是我儿时最好的朋友。”说完,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亮。 伊伊失神的看着他说完,松开他的手,从美人榻上坐起来,抱着枕头,默默的在他身边躺下:“相公……真的很遗憾,我没能和你一起记得这段回忆。否则,有个人和你一起分担,你一定会好过的多。” 他转身紧紧抱住她,无力的说:“娘子……我怎么办?他们要我保护那个人的安全!我怕我做不到!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谁啊?”她明知故问:“那个……老乌龟王八羔子?” 他“噗嗤”一声笑了:“嗯……对,就是那个老王八。”“嗨!相公。你千万别杀他。你想想,你要是杀了他,你还得偿命,你这条命多值钱呀,你可是洛阳城最好的公子哥呀!怎么能给那老不死的乌龟王八蛋偿命呢?太不划算了!像他这种老孙子,就该死无葬 身之地,死无全尸,死了以后还被鞭尸,挖坟,做成泥雕跪在孙伯伯他们坟前,跪一万年!”她缩在他怀中,娇滴滴的说出一大堆骂人的话。 他听了这番话,心中的抑郁消散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温度,将怀中人搂得更紧:“那么娘子,你觉得,我应该去保护他吗?”她从他怀中把脸钻了出来,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相公……没有什么应不应该,你根本就没的选。你是个将军,是朝廷的臣子,你有你的身份,你的责任。保护他,是你这个身份的职责所在,食君之禄 ,担君之忧。你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根本就不是为了他。这么想,你是不是能明白过来?” 他点了点头,低头亲吻她的头发,在心里说:“孙仲文,你看见没?这个只知道跟在你我身后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如今已经真的长大了。”“我跟你说,你真的别为这种人伤心伤肺伤肝的,现在你们没办法收拾他,不代表以后就没人能收拾的了他。说不定,几十年后,就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天大老爷,给他来个狗头铡伺候,让他也脑袋搬家 。”她为了安慰小白脸相公,连包青天都搬出来了。 本想安慰完小白脸,便爬回榻上睡觉。谁知…… 他的味道真好闻,多闻一会儿。他的胳膊比枕头弹软,多靠一会儿。他身子比被单舒服,多搂一会儿……然后她渐渐失去意识,直接进入了梦乡。 苦了另一个人,大半夜了还在嘀咕:“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戒之哉,宜勉力。” “怎么一点用都没有?是太简单了吗?娘子……我要对不住你了……”半分钟的沉默后:“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 当晚,这两个小白痴有床不睡,有塌不睡,就这么勾缠交织着,在硬邦邦的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门外的田海把房门锤得震天响,两人才勉强把眼睛睁开。 “我不想起。”他声音慵懒无力。 “可是你要应卯了,小心迟到了要挨板子的。”她嘴上这么嘟囔,手却揽着他的腰,丝毫没有放松。 “再抱一会儿……我数到一百就起来。一,二,三,三,三,三……”他的声音越数越小。 “少爷!少爷!再不起就要误卯啦!”田海恨不得直接破门而入。“三,三,三,二,二……” 第54章 潜规则 罗相爷的车驾,从东门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城。这次为防止遭遇不测,车驾所到之处,一律戒严。 道路两边早已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军兵,百姓们只能从夹缝中看一眼这位皇亲国戚的车辇。 队伍的最前面,走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位手持长柄刀,全副铠甲面色冷峻的将军。他便是负责此次罗相爷在洛阳城内安全工作的四品忠武将军常远兆了。 行经城中闹市区,道路一边的人群中,出现一个特殊的围观者。她并不是想凑热闹看国丈老爷,而是出门办事路经此地,正好撞上了国丈老爷的队伍。“小白脸儿,还真的是很帅呢。”第一次看见常远兆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出现她眼前,梁伊伊不由的眼前一亮,嘴里喃喃自语:“啧啧啧,这还是每天在我屁股后面追着发嗲的小屁孩儿吗?真亮瞎我狗眼了 。” 看着看着,她脸上爬满了笑意。 被她观赏着的人,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随意这么一眼,就瞄到了他此刻正在脑中惦记着的人儿,瞬间脸上的表情破冰而笑,引得街边看热闹的老百姓们一阵喧哗。 路人甲捂脸:“看到没,他在对我笑哎!” 路人乙斜眼瞧她,一脸不屑:“你乱讲,明明是对我笑!” 路人丙气得直摇头:“走开啦,怎么可能是看你们两个丑八怪,根本是在看我!” 梁伊伊心中默念:“小白脸儿,你有粉丝了耶!回去一定得告诉你,让你乐呵乐呵。” 常远兆心中所想:“娘子来看我了!开心!” 曹瑞军队的参观行程,一路上顺风顺水,毫无波折。下午退班时间尚早,罗相爷就已经走完看完了所有营房和军备。 曹瑞在军中备下酒宴,盛情款待了这位尊贵的皇亲国戚,虽然他心中一万个不情愿。 “曹大人,您这儿可真是让罗某开了眼界啦,瞧着各个都是精兵强将啊。”罗相爷满脸横肉,说话时眉飞色舞,嘴巴却没见怎么动。 “哪里,罗相爷您真是过奖了。”曹瑞无力的回应他虚伪的赞美。 “唉,您别这么谦虚。皇上这次,是真正要重用于您呐。”两人没完没了的假客气,让坐在一旁陪同着的常远兆觉得甚是无聊,只希望这宴席赶紧结束,更希望这罗相爷赶紧巡视完三军,滚回开封老家去。昨夜与娘子相拥而眠,她的温度和香味似乎尚在怀中,今 晚他却要带着兵彻夜守在该死的罗老头儿房门口,想到这里,他对眼前这个脑满肠肥的老家伙更加看不顺眼,不由的蹙起眉头,满脸的不耐烦。 罗相爷没发现他的异样,还端着酒杯挤出一脸笑:“常将军,老夫这几天在洛阳城,就得辛苦你了。” 他平淡的说:“属下职责所在。”“呵呵,真是不得不服老啊。老夫可是看着你们这群孩子长大的,转眼间,就各个都成才啦。”罗老头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话,常远兆腹中的火立刻就窜上脑门,恨不能上去一掌劈死他,曹瑞在他对面用 眼神敲打他一番,他只能强忍住怒火,低头不再吱声。 宴席即将结束之时,常远兆以去茅厕为名,站在外面透了好一会的气。等他再走回去时,看见了令他更加难以忍受的事情:曹瑞正在将一盒黄金递交给罗老头儿。 他心里明白,师父如果不这么做,而让罗相爷亲自动手的话,被克扣吞食的银两将会更多。可是营房外士兵们憨厚的笑容使他心中煎熬万分,那些是战士们的搏命钱!哪怕每人多分一两银子,都是家中人的一点微薄的慰藉!这次出征,还不知道又要牺牲多少将士的性命,使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这个在背后坐享其成的老混蛋,居然还有脸拿将士们的钱! 想到这些,这个年轻的将军,独自站在乌压压的营房外,闭着双眼,捏紧拳头,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着。 “常将军!”一个年轻的士兵从他身边经过,怯生生的唤了他一声。 他这才从晃过神来:“嗯……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士兵憨厚一笑:“嘿嘿,将军,小的这是要去找师爷,请他帮我给我媳妇儿写信,唤她过来拿银子。师爷今天太忙了,所以小的才晚上过去打扰他。” 常远兆知道,师爷今天一整天都在帮士兵们写家书,此刻或许也没停下:“我帮你写吧。” 士兵受宠若惊,话都说不利索了:“哎呀,那……可不敢麻烦将军啊。” 他温暖一笑:“没事儿。”当夜,这位小士兵捧着一封由常将军亲自代笔写下的家书,回到营房中兴奋不已。身边的将士们也都十分羡慕,闹着让他打开信让他们观摩观摩。大部分的士兵们都不认识字,单纯看个热闹。只有少数几 个念过一点书,将信放在手中念了出来。书信开头是喊媳妇速来拿钱,之后便是叮嘱媳妇儿孝顺老爹老娘,照顾好儿子。只在书信的最后,有一句“娘子保重,为夫十分挂念。” “唉?我没说这一句啊!”那小兵的脸瞬间红成了西红柿。 “哈哈哈哈哈哈……”营房中一阵笑闹。夏夜炎炎,在道观里蹲守了一天的梁伊伊,早早便躺在塌上休息了。今夜身边少了个缠人精,她反倒别扭起来。“唉,可怜的小白脸儿,也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晚饭不知道吃饱了没?可千万别憋不住火, 把老乌龟给杀咯。这傻小子,有时候还真是无厘头……”翻来翻去,竟然怎么也睡不着。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了常远兆的睡床,枕着他的枕头,抱着他的被褥,闻着他残留的气味,终于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55章 失而复得 为了安全考虑,罗相爷下榻的驿馆,周围几里都被官兵围成铁桶。铁桶的正中央,当然是睡着酒足饭饱的罗相爷以及他随身携带着的小妾一枚。月朗星稀,常远兆提着一把沉甸甸的长柄刀,在门外来回踱着步子。只要坚持到天亮,他就可以回家休息了,白天由他大舅子杨尽忠和杨尽义负责保护罗老头。常杨两家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全 家壮丁都要围着伺候这个老王八蛋。也不知道娘子在做什么,没有他在身边,她会不会觉得害怕? 大约丑时,他踱步到附近一个官兵面前:“你们先小心看着,我去趟茅房。” “遵命。” 常远兆走远之后,那群官兵几乎是一动不动的盯着罗相爷的房门口,丝毫不敢有任何松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或许是十多分钟,或许根本没这么久,一个黑色的影子像一阵黑烟从他们头顶飘过去,无声无息,径直跃到了屋顶上。他身穿黑色戴帽长斗篷,脸上蒙着面罩,身型和长相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倘若手中拿着镰刀,就跟塔罗牌上的死神一模一样了。还没等这群官兵看清楚怎么回事,这黑衣人忽然向他们甩出一排暗器,他们只觉得脑子一阵麻痹,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便相继昏了过 去。 黑衣人从房顶一跃而下,毫不犹豫的推开房门,闪了进去。 等常远兆回到原地一看,傻了眼了。所有人都躺在地上,他心中一紧,感到大事不妙,立刻提刀一脚将房门踹开。只见屋里黑漆漆的,趁着月光可以看出,到处都是被翻找过的痕迹。罗相爷和那小妾双双被绑在床上,嘴里还塞着破布。他走上前定睛一看,老头儿身上还放着一张纸,纸上工工整整一排大字:“此番夺军 饷,下回拿狗命!”落款:“东都侠”。 心中最先闪过的居然是一阵爽快。 “兆儿,这下真是闯了大祸了。要是皇上知道,非得降罪于你呀!你说你什么时候不去茅房,偏偏那个时候就不在呢?”营房中曹瑞急的眼珠子都红了。 相反的,常远兆却是一脸轻松:“师父,事情没有这么严重。” 曹瑞诧异的看着他,让他说下去。“这次那贼人除了拿走罗相爷从您这里要走的军饷外,什么也没做。您想,罗相爷要如何对皇上说?难道说,他克扣的军饷被人劫了?”他云淡风轻的说:“徒儿断定,这件事,他一定会烂在肚子里,不会往 外说的。”曹瑞听完他的话,思前想后,觉得确是这么回事儿。但还是不放心的叮嘱徒弟:“兆儿啊,虽然这件事,那罗相爷不敢声张。可是你要知道,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你这次的失职,他一定会记在心中, 日后,你可得多加留心啊。” 常远兆正色道:“师父放心,孩儿必定会打起精神提防他。” 曹瑞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的说:“唉,好吧。你也累了,回府休息去吧。傍晚再去换你大舅子。” 常远兆回到自己的营房,刚打算把一身厚重的铠甲换下,却被眼前看到的东西惊得脑中一片空白——那盒被东都侠盗走的黄金,正妥妥当当的睡在他的官服下面。 他脸色煞白的将曹瑞请进自己营房,指着那盒子黄金说:“师父,您要相信我,真不是我干的。”“废话,师父还不了解你吗?要是换做你,必定明刀明枪的上去抢,断断做不出这等偷盗之事。”曹瑞对他这个徒弟的品格还是十分了解的。“这件事,就你知我知……再就是那个……什么东都侠知道,其它 人,一律瞒着,至于这些东西,全部发下去吧。” 常远兆开心极了,连家也没顾上回,麻利的把该发的军饷尽数发放了下去。东都侠是谁,他才不愿去纠结。因为他知道,这人必定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正如常远兆所料,罗相爷果然没有敢把他遇劫的事情声张出去,只是密会了知府宋大人,要求他立刻捉拿东都侠。但他心中也果然对常远兆起了芥蒂,立刻撤换了驿馆守卫,并将常远兆原本的工作交给了 杨国栋的侄子杨克凡。 对于这样的安排,常远兆自然是乐得手都拍不到一块儿去了。刚处理完军饷的发放事务,便飞也似的骑着马奔回了家。 面对空房一间,他失落极了,抓着小虎子问:“少奶奶还没回来吗?” 小虎子回道:“哦少爷,少奶奶一般都不会这么早回来的。” 他走进屋子,心想,既然娘子不在,就先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晚上再与娘子好好说话吧。倒在床上,全身疲惫,却无法入眠。他起身,走向美人榻,缩着腿躺了下去,睡意排山倒海般的扑面而来。 第56章 目击者 伊伊独自守在李逢砚道场附近已经有两天了,一直没有什么收获。直到今日下午,一个相貌不错的姑娘哭哭啼啼的来到他面前,对他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话,他依旧云淡风轻的听完,随后又平平静静的对她说了一番。因为距离太远,伊伊一句也听不见。但她看到两人的表 情,可以发现,当李道长对那女子说完之后,那女子脸上立刻拨开云雾见青天。 伊伊发现那女子起身后,并没有离开道场,而是转身去了道观内的一个客堂里休息。 夏日的白天有些长,等到太阳落山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李逢砚接见完最后一个排队的姑娘,便起身收拾了一番,离开道场。 他径直走向客堂附近,站在窗外点了点头,便转身向道观外走去。那个客堂里的女子随后也走了出来,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默默的跟着。 梁伊伊赶紧也紧跟其后。由于是跟着两个人,伊伊不敢跟得太紧,以免被他们其中一人发现。就这么走街窜巷,又跨河过桥,来到了龙门山山脚下。此时天已经暗了下去。她有些犹豫不决,若是跟上去,一时半会儿的下不了山,小白脸儿在家不得急死?可是,如果她不跟上去,这个女子十有八九会遭难。她又想,不如敲打敲打李逢砚,让他知道后面有人跟着,可是如果这样打草惊蛇,这两天就白忙活了。对了,小白脸儿今天要 去给罗老头儿站岗,应该没在家里。想到这儿,她三步两步紧跟上去,却发现那两人已经没影儿了。 山路崎岖不平,好在她平时锻炼有素,并没觉得有多难走。只是心中担心那女子的安危,不免火急火燎,找了大概一个多钟头左右,终于找到一个可疑的茅屋。 她猫着腰,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躲在窗口下面,向屋子里望进去。 天色太暗,她看了半天,才看到墙角的床铺上,那李逢砚,正对一个似乎失去了知觉的女孩,行那无耻之事。 梁伊伊又气又恶心,几乎快要吐了。立刻就想起身上去宰了他。 就在她刚刚想站起来的时候,身边忽然出现另一个身影,从侧面一把将她扯在怀里,并紧紧捂住她的脸。 她惊恐万分,却丝毫动弹不得。 一把熟悉的嗓子在她耳边轻轻说:“嘘!别出声。现在过去,那女的今后必死无疑!” 她点点头,那人放开她,她转头迎上他的脸:“潘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说完,忽然又扬着嗓子大声说了句:“娘子,咱们就在这儿休息吧。我看,今晚是下不了山了。” 里面那人吓得立刻就软了腿脚,跌跌撞撞的从床铺上下来,随便扯了几件衣服就匆忙从屋里跑出来。 伊伊对潘竹青小声说了句:“他认得我!” 潘竹青一把将她搂入怀里。 “你……你们是谁啊?”李逢砚戒备的问。 “哦,原来屋里有人呐。这位道长,真是抱歉,在下与娘子路经此地,又累又困,实在走不动了,想借此处休息片刻。”潘竹青搂着梁伊伊,对他露出一脸疲态。 李逢砚紧张的脸部肌肉都在抽搐:“这……这恐怕不大方便。” 潘竹青谦卑的笑说:“呵,道长,我们就在屋外休息就行了。您忙您的。” 李逢砚心想,他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么一个缠人的家伙坏他好事。有这两个门神在,他还忙得下去吗?赶紧进屋收拾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丢下那个可怜的女孩,从后窗跳出去撒脚如飞的跑了。 梁伊伊走进屋,将那女孩的衣服给她穿戴好,又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发现桌上有一碗残渣,像是香灰之类的东西,看来,这女孩是被他下了药,才会昏迷不醒。 走出茅屋,潘竹青还站在月光下,面色淡然。 “都怪我,如果我刚才紧紧跟上,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伊伊懊恼万分。 “如果你跟上,说不定躺在里面那个就是你了。我说常夫人,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是不是该找常将军好好聊聊?”潘竹青似乎面带些许怒意。 “嗯……潘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伊伊赶紧岔开话题。 他抱着胳膊冷着脸说:“自从你离开知府衙门那天开始,我就一直跟着你。” 她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纳闷的问:“你跟着我?为什么呢?”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你为什么跟着他们,我就为什么跟着你。别忘了,现在这也是我的职责。” 她恍然大悟:“哦哦,对了,您现在是通判大人呢。”说完,她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儿:“可是大人……我们现在……应该把她怎么办?” 他想了想,对她说:“把她留下,我们离开。”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他不急不慢的解释:“这么跟你说吧,这个采花贼,犯案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被害的女子,通常都只有一种做法,就是把苦水咽进肚子里,然后继续生活。但如果事情败露,对于她们来说,才是真正的 灭顶之灾。所以我们现在,最好是趁她醒来之前,赶紧离开,让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她还能有勇气活下去。否则……”话还没说完,伊伊就扯着他的袖子说:“那还站在这儿,赶紧撤吧。” 第57章 小将军的勇气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除了那一点点可怜的月光,周围什么都看不见。隐约能听见几声可怕的狼嚎。 “怎……怎……怎么……还……还有狼?”伊伊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儿一直都有狼,怎么你不知道吗?”潘竹青倒是淡定的很。 绕来绕去,似乎离远处灯火越来越远。两人悲伤的发现,他们迷路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梁伊伊不停的抓头发,要是今晚下不了山,夜不归宿,常杨两家不得翻天了,还有小白脸……他第一次发火拆了马车,第二次发火拆了书架,这次,这次他会拆啥?更要命 的是,她身边这位,还是小白脸明令禁止她接触的人物之一。 看着越来越远的阑珊灯火,潘竹青也一筹莫展,皱着眉头沉默着四处查看地形。 “我说潘少爷,您不是从小就在这儿长大的么?怎么也会迷路呢?”伊伊撅着嘴嘀咕。 潘竹青忍不住笑了:“我说杨大小姐,潘某又不是野人,怎么会在这山里长大呢?” “唉呀,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儿,是那儿……”伊伊急的语无伦次起来。 “唉,好地方。”潘竹青忽然紧走几步,又把伊伊招了过去,原来他说的好地方,是一个干爽的山洞。 伊伊抓狂的问:“这叫什么好地方呀?咱们不是要下山吗?难道,你还要在这儿过夜不成?” 潘竹青一边满地找柴火一边回答她:“为什么不呢?现在下山,找不到路不说,还极有可能遇到狼群。你不怕吗?” 提到狼群,她心中也是一阵冷风吹过:“我……不是有你在吗?你好像……很厉害的哦。应该不怕狼的哦?” 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成群结队的狼,谁不怕?你回去问问你相公,他若说不怕,就是哄你开心,逗你玩儿。” 她依然不死心的追问:“不是,可是……咱们真要在这儿过夜吗?” 他燃起柴火,面色平静的说:“常夫人,我知道你怕你相公担心你。不过,如果你贸然下山,死在狼嘴里,最伤心的,到头来还是你的宝贝相公。” 话音刚落,远处“嗷嗷”的狼叫声响起。伊伊吓得赶紧钻进山洞,坐在火堆旁边。 常远兆是被一个噩梦吓醒的。梦里,杨依依正在被一群饿狼捕食,他想伸手去拉她,却怎么也抓不住她的手……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他急促的喘息声和雷鸣般的心跳声。他从榻上坐起来,定了定心神,擦了擦满脸的汗,穿好衣服开门走出房间。 “姑爷!”小梅正好经过。 他迫不及待的问:“娘子呢?” 小梅面露难色:“小姐……小姐她……她还没回来。” 他一惊:“没回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梅支支吾吾的回答:“戌时……三刻……”这个小姐也太离谱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她这个当丫鬟的都觉得太不象话了。 他又问:“我爹我娘知道吗?” 小梅说:“哦,老爷夫人没问,估计以为你们在一块儿呢。” 他松了口气,对小梅吩咐道:“嗯……让他们谁都别说。我出去找找。” “姑爷,您还没吃晚饭呢……”她的话还没说完,常远兆便已经跑出了她的视线,她忍不住直摇头:“小姐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 常远兆从府中抓出田海,小虎子和几个手脚利索的小伙子出来,骑着马分头寻找杨依依。并约定好,无论能不能找到,一个时辰后要回到常府门口碰头。 他们就算把城里翻个遍,也绝对是找不到的。所以一个时辰之后,大家一无所获的回到常府门口,这下把常远兆急的眼睛都红了。小虎子身边有个叫石头的小伙儿忽然说:“少爷,刚才我听双月酒楼的一个伙计说,他傍晚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和少奶奶很像的女子,往龙门山的方向赶过去了……不过,他不是很确定是不是咱们少奶奶 。” 石头话一说完,常远兆便立刻跳上马飞奔而去。 “你个死东西,有屁也不早放!看把少爷急的!”小虎子扇了一下石头的脑袋,愤愤的说。 “哎哟,我这不是不敢确定吗?”石头一脸的委屈。 娘子去龙门山做什么?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山上有狼,她会不会出事?想到这些,常远兆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摸了摸腰间的刀,冰冷的触感使他的心情更加寒凉。 马不停蹄的奔到山脚下,他下了马,毫不犹豫的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摸索上去。 耳边不断传来可怖的狼嚎声,每一声,都仿佛在抓扯他的心脏。如果娘子在这里遇上狼群,她该有多害怕!想到这里,他脚下的步子更加急促,有好几次都滑倒在地。 “娘子!”“依依!” 他声声呼唤,声音很快就消散在茂密的树林里,惊起树上栖息着的一只只黑影。 两边的灌木像鬼影一般伸展着枝枝杈杈,不断在他胳膊上腿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因为起床后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他的嗓子很快就干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腹中没有一点食物,使他周身的温度渐渐降低,四肢也越来越没有力气。 忽然,他听见四周传来异样的声响,使他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定睛观察周围的动静。 等他借着微薄的月光看清楚发生在他周围的事情时,他感到自己身上每根毛孔都竖立了起来。有不下四五只狼,正龇着牙,瞪着血红的眼睛,从几个方向,向他步步逼近。 他来不及做任何考虑,几只狼便像互相打了暗号一般,同时向他扑过来。他倒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量,迅速跑到最近的一棵树旁,“蹬蹬蹬”踏着树干就窜到了树丫上。 低头一看,有六只狼像疯了一样在树下拼命的跳着,叫着,用大爪子死命的扑打着树干。事出突然,他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是又怕又担心。如果是他娘子遇上这几只畜生,那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至于他自己,他在心里暗自琢磨,如果吃饱喝足,给他穿身铠甲,再把那长柄刀给他握着,想必对 付这几只畜生还不在话下。可是如今,他饥肠辘辘,口干舌燥,穿着一身单衣薄裳……如果要打,还真要吃不少亏。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忽然瞄到不远处有些许冉冉火光。他心中不免燃起一丝希望,那会不会是娘子?她聪明伶俐,想必一定会懂得保护自己,那片火光,会不会就是娘子的藏身之处?他必须去那里看个 究竟。如果给这群狼找着娘子,那就完了。想到这里,他看了看树下对着他张牙舞爪的畜生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汗,又拿双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将手汗吸干,最后一横心,一咬牙,抽出腰间钢刀攥在手里,“唔”的一声从树上跃了下去…… 第58章 愤怒的男人猛于虎也 “诶?你听,这狼叫声,怎么这么奇怪?”伊伊一惊一乍的问潘竹青。 潘竹青也听到不远处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从地上站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是挺奇怪,怎么觉得……这么惨呢?” 伊伊走到山洞门口,不安的张望:“会不会是狼群在打群架?” 他想了想,回答她:“极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它们遇到更厉害的东西了。” 她忙问:“什么呀?” 他叹了口气,对她说:“老虎。” “啊?不会吧……你不要吓我……这儿真有老虎吗?”她觉得自己今晚已经快要精神失常了。 “我也希望不是。”他不安的皱眉:“如果真是老虎,恐怕我们……” 就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之际,狼的惨叫声渐渐消失,整个树林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两人都紧张的站在山洞门口,猜测着树林里可能发生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除了心跳和两人的呼吸声,梁伊伊什么也感觉不到,恐惧爬满了她的全身,如果真的遇上老虎,她命休矣。“相公,快来救我……”她嘴里不安的嘀咕。 耳边忽然响起除了心跳和呼吸以外的声音,乍一听像是树叶被揉碎的声音,再听像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最后觉得像是脚步声,可是这脚步声,未免有些奇怪。一声长一声短,走得毫无节奏和规律。 他们两个都是一惊,该不会真的有老虎吧? 脚步声渐渐逼近,潘竹青毕竟是个男人,把心一横,拿出腰间匕首,站在山洞门口,又将梁伊伊护在身后。 她虽然害怕,还是侧着脑袋,从他身旁望过去,想在第一时间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 最终,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走进他们的视野。这个人,走一步,拖一步,行动非常缓慢,却执着的向他们的方向一步步移动过来。 他们两人终于放下心,向那个人走过去。 等到看清楚他的脸,两个人都惊的呆立在原地,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这个人当然就是常远兆。可是如果不看他的脸,根本认不出他是谁。因为他全身都是血,衣服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满是伤口,每一处伤口都还在流着血。尤其是右腿上的伤口,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惊心的 血痕。火光与月色下,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因为疼痛,他的喉咙里偶尔发出嘶哑的闷哼声。 他看到两人,也立刻停在当下,没再向前走一步,脸上的汗水一滴滴从额头滑落,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原因,他的眼神渐渐空洞下去。 “相公!”梁伊伊的叫声打破了沉寂,她奔到常远兆的面前,捂着嘴,心疼的眼泪瞬间就奔流而下:“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常远兆眼神空洞无力的看着她,半天才嘶哑着冒出一句话:“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梁伊伊根本就没挺清楚他在问什么,抓住他的手,关切的问:“痛不痛?要不要紧啊?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他盯着她的眼睛,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了一声:“我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她现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楞在当下,心疼的看着眼前遍体鳞伤的人。 潘竹青走上前,心平气和的说:“我看,咱们还是先想办法下山吧。常将军,您应该认得下山的路吧?” 常远兆将眼睛从妻子身上移到潘竹青的脸上,接着抽出腰间的刀,颤抖着指向他:“下山?今天,我与你,只有一个人能活着下山。” 潘竹青哑在当下,不再说话。 梁伊伊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相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相信我,我和潘少爷真的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这里凑巧遇到的。” “凑巧遇到?”他眼睛渐渐泛红,咬着牙,嘴角不住的颤抖:“我在你心中,就这么蠢吗?你欺骗我,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找吗?” “相公,现在先不说这些。我回去慢慢给你解释,咱们先下山,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啊。”她一边说,一边想抱一抱他,却发现,根本已经伤得无从下手。 他表情麻木空洞:“要我下山,除非,我杀了他。或者,他杀了我。” 潘竹青冷声说道:“那咱们就别磨蹭了,亮兵器好了。” “你也疯了吗?”伊伊崩溃的对潘竹青怒吼。“你放心,我不会输的。他伤成这样还要打,简直是在找死。我今天必定能杀了他,然后咱们把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我会再向你提亲。依依,还不对你现任相公说句谢谢,谢他 成全你我。”潘竹青冷笑着说完这段话,梁伊伊脸都绿了。 常远兆却因为这句话失神了,自己一身的伤,若是此时动手,确实是九死一生,那样真就是成全了他们。就在常远兆闪神的这一瞬间,潘竹青趁机从他身边一跃而过,撒丫子狂奔,霎时间就没了影子。他心想,自己不在场,这傻小子总该乖乖下山了吧。 第59章 暴行 梁伊伊依然苦苦相劝:“相公,咱们下山吧。你这样……让我好心疼啊。” 常远兆木木的站在原地,回想潘竹青刚才说的话:“他说……要向你提亲?还要你谢我成全你们?” 伊伊不安的看着他:“相公……”身上无处不在的伤口,使他疼得冷汗直流。最后,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用尽力气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好好做我妻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江浩然……潘竹青……为什么你心里不能只有我?我有 什么不好?有了我你为何还嫌不够!” “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解释?”她也崩溃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介意这个挂名丈夫误会自己。她不是应该完全不理会他想什么的吗?可是……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崩溃,她的心真的很痛。 两人面对面的沉默了几秒钟。常远兆忽然凑近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的将她拖进山洞……心里的嫉妒,和身体上无处不在的剧痛,让常远兆所有理智化为乌有。他平日里的温暖和煦,对妻子的体贴珍惜,此时此刻,都被她与潘竹青夜色之中并肩而立的这一幕完全摧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做什么,他脑中,似乎还在不断重播刚刚在狼群里厮杀的场面,野兽的凄厉的嚎叫,獠牙撕裂皮肤的痛楚,他的勇气和决然,他的爱与担心,全都在这一刻挤进他的大脑,让他的思维一片混沌,让他 的行为无法自控。梁伊伊这次破天荒没有太过激的反抗。或者说,她根本无法下手,他无处不在流血,无处不在开裂。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也越来越无血色,她怕自己只要一动手,他便真的死在她面前。所以她只有忍 受着屈辱,忍受着愤怒,忍受着满山洞的血腥味,和他不断在耳边愤怒的咆哮:“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你听见没有——” 直到他毫无意识的暴行终于结束。 失血过多和疲累,让他跌坐在地上。她这才得以抓住机会,爬到一边干呕起来,狼血和人血混在一起,简直让她快要窒息。 看到她这个举动,他刚刚将歇的怒火再次冲天而起,一手捉住她的脚踝往自己身前带:“你嫌我恶心?” 她说不出话来,可又不能任由他继续误会,忙对他摆了摆手,继续蹲在地上痛苦的干呕着。 他气红了双眼,手中的力气更加没轻没重,一把便将她拖到自己面前:“你居然嫌我恶心!” 面对他不理智的行为,梁伊伊彻底怒了。伸脚便蹬了他一下:“常远兆!你个疯子!我讨厌你!” 这个男人简直疯了!居然还想强迫她第二次,真当她心疼他就这么好欺负了吗! 梁伊伊的一声怒吼总算震住了发狂的常远兆,他眼睛圆瞪,像被点了穴似的僵住了身子。 眼前的女人衣服破败不堪,秀发凌乱,苍白的脸上蒸腾着怒气,平日里总是笑眯着的眼睛此刻又红又肿,眼泪还挂在脸上。而他自己,也是一身狼狈,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到处都是伤口。 他居然对自己的妻子施暴?她说,她讨厌他。 “依依,我……”怎么能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来?神智回笼的常远兆无比懊悔,动作轻柔的想要去抚摸她的脸,刚刚往前挪了一步,身上一阵剧痛传来,他的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眼睛闭上之前,他只看见她眼底对自己的惧怕和拒绝,他想安慰她,想抱抱她,想道歉,还有很多话想说…… 第60章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常远兆!常远兆!你醒醒啊!喂!”梁伊伊见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又听他呼吸微弱,立刻吓得六神无主,不停得拍打他。只见他此时脸色白得吓人,连嘴唇的颜色都淡了下去,还有几处极深的伤口在向 外流着血,她赶紧手忙脚乱的撕扯自己的衣服,凭着以前的经验,将他流血的地方包扎住。 “不行,我得赶紧先带你下山,不然你真得死在这儿。”她打算将他背下山去。 正在此时,林子里响起忽远忽近的呼唤声:“少爷!少奶奶!”“常将军!” “是田海他们!”她眼睛一亮,跑到山洞门口对着林子大喊:“田海!我们在这儿!” 怕他们找不到方向,她又从地上捡起一根拳头那么粗的树枝,好不容易点起火,举在手上拼命的摇动。 没多久,他们找对了地方。一见到站在山洞门口满身满脸是血,衣服破烂的女主人,田海和小虎子吓得魂都没了。 “少奶奶!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弄成这样啊?”田海急的大呼小叫:“少爷呢?” 话一说完,就看见山洞里躺着个人。 看见常远兆伤成这样,这几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仆们,也都心疼死了,扑上去先是一顿哭。 还是梁伊伊冷静的说了句:“先别哭了,赶紧带他下山吧。” 说完,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抬起他。大家伙轮流背着常远兆往山下赶。途中看到几只支离破碎的死狼,所有人都了然于心。这几只狼今天八成是瞎了狗眼,连常将军的道也敢截。这常远兆将军,在当朝的武将中算不上最勇猛,但别看他平时温和斯文,却是个万年难得一见的轴脾气,在“轴”这一方面,当朝所有武将中,没有人敌得过他,连他爹常雄也甘拜下风。但他平时一般不会犯这毛病,一犯就肯定没治。所以他今天拼得一身伤,也要屠 了这几只狼崽子,就是轴劲上来了。“你们拦着我不让我找我老婆是吧?那老子就宰了你们,管你们是狼还是哈士奇!”他当时就类似这心理活动。所以惹毛谁也不能惹毛了他。 赶回城里时,天已经大亮了,大伙儿把他背到医馆门口,拼命擂门。大夫出来一看,吓傻了眼:“哎哟,这……这不是常少爷吗?怎么弄的这是?快进来,快背进来。” “老夫已经给他处理好伤口了,没有生命危险,可是有几处极深的伤口,以后肯定是要留疤的。你们给他好好调养,避免伤口感染。” 伊伊问:“有劳大夫了。可是……他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他这是流血过多,体力不支才会虚脱晕厥。你们回去,给他弄点流食,越稀越好,慢慢喂给他。很快就会醒的。” 大夫说的轻松,回到家里,刘氏看到遍体鳞伤的儿子和满身满脸血的儿媳妇,吓得直接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在儿子床边又是一顿恸哭。 可不得哭吗?这么白白净净的儿子,长这么大,从没磕过碰过。一转眼,弄得浑身是伤,以后还得留疤。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这种心疼,真是可想而知。 常雄也心疼,不过他毕竟是大男人,只得安慰夫人:“别哭了。男子汉身上有点疤算什么?他还是个武将,以后还不定得打上多少仗,受点伤你就哭,哭的过来吗?”不仅刘氏哭,梁伊伊的眼泪水也一直没停过。小白脸伤成这样,原本白璧无瑕让她看了晃眼的身子被弄得千疮百孔,她也心疼。可是,昨天在山上才刚刚亲眼目睹了一次兽行,还没过半天,自己却亲身遭 遇了一次,施暴的人还是与自己每天共处一室的丈夫……这让她情何以堪? 常雄实在受不了两个女人的眼泪:“好啦好啦,都别哭了。孩子,他这到底是怎么弄的?”伊伊楞在当下,刚要组织语言回答常雄,田海便立刻接上老爷子的问话:“回老爷,少爷少奶奶路过龙门山,不小心遇到几只野狼,这不,少爷把它们都宰了,就……伤成这样了。”他记的很清楚,少爷出事 之前不断叮嘱他,不许把少奶奶晚归的事情告诉老爷老夫人。 刘氏一听到儿子和狼打了一架,吓得不轻:“啊?狼啊?哎哟……我可怜的儿子……” 常雄看了看床上面色苍白的儿子,嘴角不由的抽搐了几下,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不愧是他常雄的儿子。 接着,他又看着傻呆呆的儿媳妇,关切的问了句:“你没事儿吧?有没有伤着?” 伊伊楞生生的说了句:“没有……” 常雄看她的样子,知道她大概吓的不轻,站起身说了句:“没有就好。咱们也别都杵在这儿了,让他们好好休息吧。孩子啊,兆儿就交给你了。” 她点头轻声说:“是,爹。” 虽然梁伊伊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但是此刻的她,依旧丝毫没有睡意。只是睁着干涩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 身体的疼痛,一次次的提醒着她在脑中不断回放着今天屈辱的一幕幕。李烽烟茅屋中那个可怜的女孩,然后是自己……耻辱和委屈如蔓藤般爬满她的全身。 她是他的?是吗?她是她自己的! “少爷,少爷您醒啦?您觉得怎么样?”田海是常远兆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 “兆儿,你还疼吗?”刘氏含着眼泪也站在床边。 常雄沉默着,却不难看出眼中满满的关切。 再就是小虎子,石头…… 可是,他最想看见的那张脸,为什么不在身边? 他动了动嘴唇,又清了清嗓子,发现勉强能发出声音,便哑着嗓子问了句:“依依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没说话。 他眼神有些失落,努力的吞咽了几口唾液,润了润嗓子:“她又出去啦?” 常雄面露难色,走上前拍了拍儿子:“你先好好养着,我已经替人给曹瑞送过信了。” 他扯出一抹浅笑:“谢谢爹。” “嗯,你们几个,好好照顾他。注意别让他乱吃东西!”常雄说完,拉着夫人就往外走:“给他自己休息吧,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田海在一旁战战兢兢的问:“少爷,您想吃什么?或者……想看什么书吗?” “少奶奶呢?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常远兆依然问出了大家都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您哪儿要是痒,告诉小的,小的帮您挠。”田海装作没听见,故意跟他打岔。 他似乎感觉到大家的异样,一把抓住田海的袖子,冷声问道:“少奶奶呢?” 田海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少爷!您好好养伤,等您好点儿了,少奶奶一定会回来看您的!”说完,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回……回来看我?什么意思?她走了?”他没听懂田海的意思:“别哭!说话呀!” 田海再也瞒不住,只好支支吾吾的说出实情:“少奶奶……她对老爷夫人说她不能生育,请求……请求……休弃她……” 就像大冬天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常远兆此时已经冷得浑身发颤:“她现在人呢?” “她夜里……就回杨府了。”田海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愣了很久,最后居然笑了起来:“呵呵……不能生育……呵呵……呵呵……杨依依……杨依依!”随着撕心的叫喊,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少爷,您还是先好好养伤吧,您这样,是要小的们的命呀!”田海和小虎子无奈的阻拦正在穿衣绑带打算去杨府的常远兆。 他的轴劲又上来了,谁能拦得住?再加上他浑身是伤,也没人敢碰他一下。他沉默着忍受身上时不时的抽痛,一件一件的将衣衫穿戴好,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怒还是悲,或许都有。他脑子很乱,很多负面情绪挤成一团。妒忌,猜疑,但最多的是……深深的自责。她最后那个惊惧的 眼神还印在他脑子里,他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她临走了还想着保全他的颜面,将责任揽给她自己!他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刚迈出房门口,便遇上迎面而来的父亲。 常雄的脸上没有往日的威严,反而,多了一份慈爱,关切的看着儿子:“怎么不多躺会儿?” 常远兆讪讪的说:“爹,孩儿要去杨府。” “唉。你这孩子,等你伤好点儿了再去也不迟。你看看你,走路都还有点跛,这样过去多失礼?”常雄走上前,扶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屋里走。 常远兆倔强的站着没动弹:“爹……依依她……她说她没有生育能力,那是骗你们的。再说……就算她不能生,我也不会休弃她。” “嗨!”常雄笑着摇头:“爹娘知道。不但我们知道,杨家人也知道,她那是胡说八道的。” 常远兆纳闷的问:“那……爹,您为什么放她走?”他这句话把常雄说的有些哭笑不得:“嗨,我说你个混小子!什么叫爹放她走?她是你媳妇儿,你媳妇儿丢了你倒问我要啊?真是的!你也不想想,她不惜编这么个瞎话,都非要把你给踹了,说明她不是一时之气,肯定你小子什么地方狠狠得罪了人家了!我和你娘不放她走行吗?她气不消,看着你只会火更大!不如放她回去,在她娘家住段日子,你们两人冷静冷静,有什么心结就把它打开,这样不好吗? 那是人家娘家,住段日子又怎么了?还能把你媳妇儿住成别人的了?你说你伤还没好,就一瘸一拐的跑去缠人家,你还让不让人家活了?丢不丢人?有点儿出息行不行?” 老爷子劈头盖脸一顿奚落,换了谁,都应该听进去了。 可是要知道,轴劲犯上来的常远兆,那可不是一般人。他一声不吭的听完老爷子的话,最后语气坚决的回了一句:“爹,孩儿没打算跑着去,孩儿要坐马车去。” 说完,丢下气得快要吐出一大盆血的常雄,跛着步子去了马房。 几秒钟后,常雄吼了一嗓子:“田海!还不跟着去!” 马车上,田海有些局促不安:“呃……少爷。小的想打听打听,少爷一会儿见了少奶奶,会……会怎么做啊?” 常远兆冷着脸不说话,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车厢地面。 田海吓死了:“呃……啊?唉,少爷。您还是先消消火,别一去就跟那儿着急上火的,不大好。”这一路上,把田海心里慌死了。他从小与少爷一块儿长大,深知少爷的脾性,一般情况下很温和,但是一钻起牛角尖,可真是了不得的犟。他这段日子,与小梅关系处的不错,两人一直在暗中观察少主人,都看得出少爷对少奶奶用情极深。可是他们同时也吃惊的发现,少奶奶对少爷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情意,变得冷冷淡淡。他们私下里还担心过会出什么乱子,但没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快。他早上明明白 白看到少爷脸上的眼泪,要知道,他们家少爷从懂事起,就没哭过。这次少奶奶的举动,好像是真伤着他了。这次过去,要是少奶奶听话还好,要是再惹毛了他,他很有可能当场把她给掐死咯。 杨府从昨夜起,也翻了天了。 杨国栋和夫人王氏几乎一夜没睡。王氏哭哭啼啼的叨唠女儿被逼回娘家来了,杨国栋劝了一夜,今天一大早还得去上朝面圣。 王氏起床后急急忙忙的想去找女儿问问清楚,谁知女儿早已溜出门了。她无奈之下,只好拉着女儿的贴身丫鬟小梅,没完没了的骂起了姑爷:“我就说嘛!咱们家依依嫁到他家,肯定要受罪的!这才一个多月,那个常远兆到底让咱们依依受了多大委屈呀,逼得她半夜三更的跑 回来!呜呜呜……我可怜的女儿……” 小梅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脸涨得通红。 “你说啊,你不是一直帮我看着他们的吗?怎么依依要编个那么大的瞎话,你倒是说话呀!”王氏见她不声不响的,更加恼火起来。 小梅听她连哭带骂的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夫人,奴婢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王氏急的直跳脚:“哎呀,你有什么就快说,不要再瞒着噎着!” “奴婢这一个多月,在常府可说看得真真切切,要说咱们姑爷对小姐,真的是好的没法再好了。”她这话一说完,王氏愣住了,让她接着说。“咱们小姐,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一直到晚上才会回府,姑爷就每天饿着肚子守在门口等着她回来一起用晚饭。小姐要什么,姑爷就给她什么,在府里,小姐做错的事情,都是姑爷一力承担,替她瞒着噎着 。还有,姑爷每天回府之后,可说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小姐……夫人,如果这样还算对她不好,那奴婢……真不知道什么才叫好了。” 她滔滔不绝的说完,王氏彻底懵了:“那……那你家小姐……怎么会……”“夫人,别说您不明白,就连奴婢天天守着小姐,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拿这次来说吧,您也听说姑爷在龙门山杀了几只狼的事情吧?那是咱们小姐私自上山,被困在山里头,姑爷晚饭都没顾上吃, 跑去山上找她,结果,结果遇上了狼群,这才弄得一身的伤回府,还昏迷不醒了呢,常老爷常夫人都心疼死了。谁知道,咱们小姐当晚就拉着我跑回来了……您说,您能明白她在想什么吗?” 听了小梅这番话,王氏沉默了很久,最后问她:“她每天出门,都在忙什么呀?” 小梅低头想了想,脸色变得犹疑不定,在王氏的催促下,她才支支吾吾的说:“夫人……奴婢说句心里话,您听了如果不高兴,可别跟奴婢急。” “哎呀,你说吧!”王氏现在就急了。 小梅走到门口,看了看四下,确定没有别人,才走回来趴在王氏耳边说了句:“奴婢……奴婢怀疑……怀疑小姐可能有二心了……” “哎呀,这话可不能胡说……”王氏吓得脸都白了,但又觉得小梅从来不像是胡说的人,立刻又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奴婢起先只是觉得奇怪,怎么小姐成亲后,对姑爷冷冷淡淡的。回门的时候,小姐忽然从马车上下来,追在一个人的后面跑了整条街,最后被姑爷拉了回来……之后,小姐就每天早出晚归了。”小梅终于对 王氏说出了憋在心里一个多月的疑虑。 王氏轻声问她:“你说,她追着一个人跑了整条街?那人是谁?你见过没有?” 小梅说:“说到这个,夫人,您绝对猜不到那人是谁!” 王氏急眼了:“到底谁呀?” “潘大少爷,潘竹青!” 丫鬟小雅进来禀报:“夫人!姑爷来了!” 王氏整理整理心情,匆忙从里屋走去堂屋接待女婿。 常远兆一看见丈母娘走进来,立刻站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娘,孩儿打扰您了。” 王氏一见到女婿面带病容,腿脚还有些不利索,又一身的膏药味,心中不免有些惭愧,看来确实是自己一直错怪了女婿。“兆儿,坐吧,别这么客气,这儿也是你家。” 常远兆迫不及待的问:“娘……依依不在吗?” 王氏鼻腔里喷着一股气,心想,臭丫头回来非要好好问问她:“哦,她出去了。”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妻子现在的作风,可谓来无影去无踪,走路一阵风,但他还是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 王氏尴尬的回答:“哦,这个她倒没说。不过,你要是愿意,就在这儿等她回来。”常远兆沉默了一会儿,诚恳的对丈母娘说:“娘,依依跟你们说她不能生育,是骗你们的。就算不能生,孩儿也不会休弃她。恳请爹娘,帮孩儿规劝规劝她,让她回心转意。孩儿也许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对, 可是愿意改……还请爹娘莫要怪罪。” 听到这番话,王氏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了,这孩子也忒懂事了!再想想自己闺女,怎么忽然间就变得那么不靠谱呢?她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事情真如小梅所料,到头来,如何收拾?梁伊伊此时也并不好过,她确实和潘竹青在一块儿,不过两人不是在你侬我侬的幽会,而是,一个站在烈日底下,排着老长的队,等着见李逢砚这个色道长。另一个蹲守在道场附近的树上,观察着色道长 的一举一动。对于抓捕李逢砚这个事情,伊伊一开始没这么执着。直到樱儿死了,她才决定要跟进这个事情,不过也没想过要亲自参与抓捕。后来目睹另一个女孩遭难,而这件事,又间接造成常远兆重伤,和她自己被 强暴。她现在对这个李逢砚恨意极浓。要不是她当了几年警察,多少有点职业道德,她真是恨不得找机会就把他直接干掉。 要问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她身体素质虽然没有恢复到做警察时的状态,可是她毕竟是受过严酷训练的特警,练过跆拳道,截拳道,散打等各种实用的格斗技术。只要她养成一把子力气,对付一两个男人还不在话下,当然这一两个男人里面,不能包括常远兆,潘竹青,常雄,杨国栋,曹瑞,杨尽忠杨尽义之流。她在古代这段日子,除了坚持训练以外,吃的也非常好。她除了甜食,其他什么都爱吃,所以身材也越来越棒。李逢砚这 种一般人要和她打起来,那绝对是白给。她今天打扮得可谓是相当精致。一身妃色罗裙,称得她肤白似雪,妆面功夫考究,却丝毫不露痕迹,首饰一律是素雅款式,显得她青春质朴。潘竹青看到她的时候,心中暗自赞叹,确实是个招人喜爱的美 娇娘。 好不容易才轮到她上场。 李逢砚一眼都没认出来是她。仔细分辨,才觉得有些面熟:“这位姑娘……好像来过吧?” “李道长每天接待这么多姑娘,还能认出我,真是我的荣幸。”她说话娇软甜腻,听的李逢砚骨头都酥了。 可是酥归酥,有句话叫做贼心虚。当他渐渐分辨出她是谁的时候,立刻起了戒心:“哦……贫道想起来了。姑娘是那位把贫道当成神棍之人。” 梁伊伊心中暗骂:“你难道不是吗?你何止是神棍,你还是淫贼,是畜生!”可是表面上,依旧笑如春风:“李道长,何必为小女子一句口不择言而如此计较呢?小女子今天,是有事相问,才会远道而来……” “下一位……”李逢砚没等她说完,便侧头向后面的人招呼了一句。 梁伊伊气得想掀桌子:“李道长,我可是等了大半天了,您这样,我可是要到消协去投诉啦!”她急了,口不择言起来。 李逢砚却依旧云淡风轻:“这位姑娘,您与贫道无缘。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事,不必太勉强。” “唉?姑娘,您让让行吗?轮到我了。”后面的黑丫头忍不住拨了拨气得咬牙切齿直发抖的梁伊伊。 “这家伙,实在是太可恶了!”梁伊伊捏着粉拳,站在大街上都忍不住飙火。潘竹青却淡淡的:“其实你不必如此,他是个贼人,贼人心虚,自然眼中揉不得沙子。而且,说实话,你表演的有些过了,他怀疑你也属正常。”说完,忍不住瞅了她一眼,她气得两颊通红,嘴唇微微嘟着 ,样子实在可爱:“勿需心急,咱们总会有办法对付他。” “这畜生害了那么多女孩,又害的他受那么重的伤,我恨不得来个回旋踢一脚蹬死他!”她边说边比划,让一旁的潘竹青乐得直笑。 “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恩爱,对了,昨天后来他乖乖下山了吧?” 这句话,让她又想起昨天在山上那不堪的一幕,脸色瞬间就暗了下来。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段,潘竹青忽然灵机一动:“唉?我忽然想到一个人,似乎可以帮我们引他上当。” 她赶紧问:“谁啊?” “杜若桐!”他毫不犹豫的说出来。 “杜大小姐?我看不妥。”她眼神又暗了下去:“她要是出什么事儿,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好歹人家爹也是个县令。” 他一听,反倒更觉得好笑:“那你没为你自己想过吗?你爹是二品太尉,镇国大将军。我看你也没怎么把自己当回事儿。” 她一脸认真:“唔……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好歹会点拳脚,能保护自己。” “有我和你暗中保护她,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他笑着说:“杜大小姐虽不懂拳脚,却也属于女中霸王那一类的。” 她听了之后,也觉得有道理,身边除了杜若桐,似乎也没什么更好的人选:“可是……可是她恐怕不会愿意。” “我愿意!”潘杨二人来到杜若桐家里,对她说明来意后,她立刻跳了起来。“我怎么可能不愿意?这事儿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那个死畜生,真是气煞我也!” 对于她如此爽快的答应,潘竹青心中也是出乎意料的。想不到眼前两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居然都能如此大义。 梁伊伊却有些担心,皱眉提醒她:“若桐,你可得想清楚,这事儿可有一定风险。” 若桐率性一笑:“嗨,你们不是说会暗中保护我吗?我就算不信你这只三脚猫,总得相信潘大少爷呀!” 潘竹青对她的奉承满意一笑,接着正色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定,那咱们就说定了。从明天起,你们二位在知府衙门外面等我,我应了卯便出来与你们二位会和,之后一同去找那道士。” 若桐立刻回应:“好类!” “等一下……”潘竹青忽然想起什么,上下打量了若桐一番:“杜大小姐,你这样子过去可不行。” 若桐诧异的问:“有什么不行啊?” 潘竹青考虑了一下,犹犹豫豫的说:“我说不上来,不过,你信我,以一个男子的眼光来看,你这样真的不行。” 若桐嘴一撅,粗声粗气的抱怨:“那应该怎么样啊?我有那么差吗?”被他这么说,真是有些伤自尊。潘竹青怕她误会,赶紧解释:“不是你差,你长的算不错的,不然咱们也不会找你帮忙。而是……”他皱眉,在心里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对她说:“这么说吧,每个人的喜好都有所不同。不过……男人 们肯定都不会喜欢看上去能一拳砸死他们的女子。” 听他这么说,两个姑娘都笑了。他却一本正经的对若桐接着说:“首先,你说话不可以再这么粗鲁,不要让别人觉得你中气十足。其次……”他围着若桐走了一圈:“你这身装扮,一看就是官家小姐,必须换掉,让他觉得你好接近。最后… …把你腰上这匕首给我卸了。还有这是什么?鞭子啊?都卸了。” 杜若桐捂着鞭子嘟囔:“这……这都是防你弟弟的!” 潘竹青和梁伊伊两人同时向她伸出手,不容质疑的看着她,她只好嘟着嘴把身上七七八八的防身用品全给卸了。 潘竹青这才满意,最后还不忘最后嘱咐一遍:“好了,现在咱们就这么定了。明天卯时一过,便在知府衙门门口集合。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若桐憋着嗓子脆生生的回答。 看着与江浩然一模一样的脸,梁伊伊不免有些晃神,随口说了句:“yessir!”忽然发觉自己又犯傻了,支支吾吾的补了句:“呃……记住了。” 杜县令回到府中,正巧迎上准备离开的潘竹青与梁伊伊。他惊的脸都白了,这两位怎么忽然和自己的闺女亲亲热热的凑一块儿去了。来不及多想,急急忙忙的拦上去不让他们走,非要请他们吃晚饭。 杜若桐也拉着伊伊不让走,她实在太闷太无聊了,又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人来府中专门找她,她都要乐坏了。盛情难却之下,潘杨两人也只得留在杜府吃了顿便饭。晚饭过后,潘竹青与杜县令又在书房随便聊了聊,而两位姑娘也在若桐的闺房里聊了很久。直到天色真的很晚了,两人才各自被杜县令找来的马车送 回府。 “常夫人,是去常府吧?” “哦不是,送我回杨府。” “常夫人,到了。” “谢谢你。” 她跨下马车,抬头面对着有些陌生的杨府大门,月色黯淡凄凉。那个抱着胳膊,来回踱着步子等她回家的人,以后不会有了。 想到这儿,她竟然鼻子微酸,抬脚就要往台阶上跨。 “杨依依。”一个冰冷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猛然回头,不远处的黑暗中,缓缓的走出一个人。身型高大,步履蹒跚……近到足以看清他的脸时,她赶紧别过头,不忍去看他惨白憔悴的面容。 “小白脸儿……”她轻声呢喃。 他一步步艰难的靠近她,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就被扯动的一阵撕裂般的痛。她站在原地,等着他即将爆发的雷暴雨。 好不容易才挪到她面前,他开口打破沉默:“你怎么才回来?我好饿……” 她心下一阵动容。他伸手握住她的双肩,将她的脸转向自己,定定的看着她:“我知道你在生气,气我小心眼,不相信你。可是娘子,我当时那么害怕,那么担心,又那么疼……所以我一看到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我真的疯了 。” 她憋着哭:“不要说了……”他身上浓烈的膏药味道使她心里难受。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躺在床上养伤吗?居然还饿着肚子过来瞎折腾,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他想了想,又说:“还是……你气我太粗鲁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对你那样了……娘子……你原谅我吧。” “不要再说了……闭嘴……”她声音开始颤抖。提到这事儿,她本该给他两巴掌让他滚回家才对啊,可是,为什么看到他蹒跚的样子,惨白的脸,她却这么不忍心? 他抓住她的手,握在胸前,眼睛里声音里全是哀求:“娘子,我以后真的不会了,我当时,真的是气糊涂了,我该死!我知道你这次真的伤心了。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吧,依依,跟我回家吧。” “我……我不回去。”伊伊抽出手,转身就往杨府的台阶上走,她已经从常府出来了,就不能让自己再回头。她不能忘记自己是谁,她不能忘记她今后要走的路。 身后的常远兆,忍着痛拖着步子跌跌撞撞的追在她后面,好不容易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在她身后小声哀告:“求你了,原谅我,原谅我。” 有这么一瞬间,伊伊是真的心软了,真的很想回头搂住他。可是,最终理智敲醒了她,绝不能陷下去,也不能再让他陷的更深了。她一定会离开的,倒不如就趁现在这个机会,一刀两断吧。 “我不会回去的,你死心吧。”她僵着身子,喃喃说道。 他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你真不要我了吗?” “是的,不要了。” 他却依旧不依不饶:“不行,你说,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他知道自己这次是错得离谱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一定要让妻子原谅他,回心转意。伊伊沉默着站了很久,最后回过头来面对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正如第一次在花轿中与他对视的样子:“你怎么做都没用的。常将军,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说完,连她自己都 觉得浑身一颤。他楞在当下,她又是那样一副无情冰冷的眼神,冷到让他在这样一个夏夜也感到无比刺骨,她说的不喜欢……好像是真的。他怔怔的看着她,最后缓缓从贴身的衣服里,抽出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 三个字:“刚巴爹”。 “那……这算什么?你说过这是喜欢我的意思。”他把纸条递在她面前,眼圈腥红,声音颤抖,嘴角微微抽搐着。她一把抢过纸条,上面还存有他的体温,她心一横,将它在手里撕碎,抛撒在他眼前:“没了,就跟我对你的喜欢一样,不存在了。”说完,转身往杨府的方向走去。身后并没有再传来哀求的声音,也再没 有一双手追上来牵住她。 关上大门之前,她最后看见的是姿势别扭趴在地上捡拾碎纸片的他。“少爷!”田海从黑暗中狂奔出来,帮着他一起趴在地上找寻飘散一地的碎纸片。当最后一块碎片捏在手里时,常远兆终于无声无息的倒在这片黑暗中。 第61章 惦记常家小羊的“大灰狼” “哎呀,这怎么弄得?怎么又昏倒了呢?早上出去不还好好的吗?我说田海,你倒是说话呀!”刘氏看见儿子又一次被背回来,她又崩溃了。 田海不敢说,只是默默的跪在常远兆床边啜泣。 刘氏不依不饶的拉着他问:“他不是找你们少奶奶去的吗?她人呢?” 没有少爷的命令,他田海哪里敢多嘴,只得咬牙沉默,任由刘氏将他拉扯的乱七八糟。 过了子时,常远兆才缓缓睁开眼睛。 田海最先发现,立刻扑上去询问:“少爷,少爷醒了……少爷您没事了吧?”常远兆没有答话,只是麻木的盯着屋顶。 刘氏也赶紧擦干眼泪上前观望:“兆儿……你觉得怎么样?”他依旧没有回答,以沉默面对着母亲的关切。 常雄看他半天都不吱声,有些担心:“孩子,你哪儿不舒服吗?”换来的依然是他的漠然。 田海急眼了:“少爷……少爷……您怎么不说话呀?” 最后大家都急了,上前摇晃他的身子,在他耳边不断的问话,他始终不言不语,面容麻木眼神空洞,最后干脆闭上眼睛,以逃避这个他不愿面对的世界。 脑中只不断重复一个熟悉的嗓子和几段锥心刺骨的话:“兆哥哥,依依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 “依依只喜欢兆哥哥。” “依依不哭了,你娶我好吗?” “如果兆哥哥不要依依了,依依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 “依依每天都想见到兆哥哥。” “爹,你不能打他!” “唔……潘竹青和你比,我肯定是喜欢你的。” “相公……你是我相公,不要拿自己和别人比。” “相公,咱们下山吧。你这样……让我好心疼啊。” “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 “就跟我对你的喜欢一样,不存在了。” 这注定又是个难眠之夜。除了常家一门都在不安和惶惧中度过,梁伊伊也咬着被子瞪着眼睛憋了一夜的眼泪。常远兆今晚那个样子,她心疼极了。想起与他在一起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他干净如清泉一般的笑,白痴一样的怒,他的正直善良,他的守候,他的包容,和每天追在她身后求她滚床单时的傻样……点点滴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还好只有一个月,如果时间长了,还不得扯心连肺吗?现在这样很好,至少,他可以找个好姑娘 重新开始,而她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做自己的事情了。可是……怎么总是睡不着?洛阳城的另一方土地上,杜若桐小姐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的人生,一直都是顺遂平淡,毫无波折起伏可言。但是明天,她就要背负全城女子的安危,执行一项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任务。有依依和 潘大少的保护,按理来说,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她毕竟是个大姑娘家。紧张和些许兴奋,使她一整夜都心跳如雷。 潘竹青此刻也没睡,正站在院中槐树下静思。他从杜府出来之后,并没有乘马车回府,而是打发走了车夫,自己默默追在杨依依的马车后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只是,每次与她在一起,总会有一种他很久都没有尝过的温 暖。 追查李逢砚的事情,是他无意中在知府衙门内撞见杨依依与宋大人谈话时听见的。 这种案子,他大可安排手下任何一个精明强干的部下去查,怎么也劳烦不到他堂堂通判大人亲自出马…… 他今晚这个身不由己的举动,使他吃惊的目睹了杨依依与常远兆在杨府门口发生的一切。 震惊和不解陪伴他独自走回了潘府。可是……可是为什么,夹杂其中的,竟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羞耻的欣喜? “哟,大哥,您还没睡呐?”潘恶少喷着酒气,双眼发直,扭着秧歌步走进潘家大宅。 潘竹青嫌恶的瞥了他一眼:“以后你再喝成这样,不如就睡在外面不要回来。反正你红颜知己遍天下,哪儿都是你家。”谁知潘恶少听了这话,反倒笑了:“大哥……您太了解我了。我这人……人吧,没别的好,就……就是善解人衣。您也别老……老这么一个人单着,让弟……弟弟我看了不落忍。”说到这儿,他瞄了一眼潘竹青 越发清冷的脸,接着说:“要……要不,弟弟给您分一两个?也……省得你老是跟别人媳妇儿混在一起……”说完打了个巨响无比的酒嗝。 “你胡说八道什么?”潘竹青听到最后,忍不住瞪着他低吼一声。潘恶少看来酒壮怂人胆,被他大哥吼了一声,却丝毫没忌惮,又连续打了几个酒嗝之后,口齿不清的说:“我……我胡说八道?大……大哥,我可都看见了。不但我看见了……我下面的兄弟也看见过……您……您怎么老……老是跟着那只羊……羊啊?她……她家那个男人……您不觉得很恐怖吗?啊?一……一口气,宰了……六头狼!您弟弟和您一块儿上再算上咱爹那把老骨头,都不一定干的过人家呀哥哥……您 ……您还是……算了吧……啊?” 潘竹青被他说的火冒三丈,却又有些心虚,铁青着脸,指着他,咬牙冷声说道:“你喝醉了,我暂且不与你计较,你该干嘛干嘛去!”说完转身大步离开那个醉鬼,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三只“大熊猫”分别从洛阳城不同的“动物园”里走出来,于卯时一刻在知府衙门的门口碰了头。 “哇!若桐,你这眼圈儿怎么黑成这样啊?你昨晚上做贼去啦?”前往青云观的马车上,伊伊指着若桐的黑眼圈嘲弄。 若桐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忽然瞅见伊伊的两个大肿眼泡子,顿时急眼了:“呃……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发现潘竹青也明显没有平时那么精神,伊伊乐了:“耶?通判大人,您怎么也弄得一脸憔悴?你们一起去做贼啦?哈哈?” 潘竹青却若有所思的看着梁伊伊,他一直在想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又发现她此刻双眼红肿,像是哭过,不免心中更加疑云满布。 伊伊没有在意他,若桐却不小心看见他的表情和眼神,她心中没有什么弯弯绕,有什么就说什么:“哎?潘少爷,你怎么老盯着她看呀,也不怕她家那个醋坛子相公追杀你?” 一听见别人提起常远兆,伊伊心里一阵难过,眼圈不知不觉红了起来,怕被他们看见,迅速将头扭到一边,装作看向车窗外。 她这个神情,被一直盯着她看的潘竹青捉在眼里,忍不住问了她一句:“你不舒服吗?” “没有,哪有不舒服。就是昨晚睡得不大好,眼睛疼。”她强行镇定住情绪,转过头回答他。未免大家又提到她不愿意提起得事情,她赶紧把话头转入了正题:“若桐,你得给他个新的身份。我昨晚想了想,受害的几个姑娘,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所以,你的新身份,也得是个农家小妹之类的。 生辰八字也不能和你之前给他的一样,以免被他认出来。” 若桐连连点头:“知道了,还有别的什么要注意的吗?”伊伊周身打量了她一番:“今天的穿衣打扮还不错,素雅质朴,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不过……”她凑近若桐,将她脖子上的项链,耳朵上的珍珠耳坠都解了下来:“这下就完美了。你记住了,你现在不是官家 小姐。” “而是农家小妹,记住了,我的女捕头大人。”若桐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很是喜欢,杨依依……变化可真大。“还有一点,你要记住,切忌太过急进。咱们不急着一两天就抓住他,你若操之过急,一定会让他有所防范,他这个人,心虚且狡猾。所以你今天,主要目的是让他认可你的新身份。明白吗?”潘竹青也正 色指导她,最后又不忘补充了一句:“没有和咱们商量好,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抓人固然重要,你自己的安全要放在首位。” “明白了大人!属下一定不负大人所托!”杜若桐郑重的拱手施礼,心中燃起激昂的火苗。她终于也将是个于朝廷于黎民百姓有所贡献的有用之人了。 “爹!孩儿这次要为您这个芝麻官儿争口气,绝不能再让他们那些个大官儿看扁咯!”她捏紧拳头皱着鼻子绷着脸说了这么一句,惹得潘竹青和梁伊伊都笑开了。 马车来到青云观门口时,就瞅见络绎不绝的香客正在往道观里走。杜若桐没耽误工夫,迅速下了马车,整了整妆容,对马车上两个伙伴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往李逢砚的道场处走去。 潘杨二人也赶紧下了马车,各自找了个容易藏身的地方蹲了点。即使他们马不停蹄的奔过来,李逢砚处依然排了很长的队。幸好三个人在马车上早已瓜分了干粮揣在身边,这才不至于顶着太阳挨饿。 第62章 被丢弃的活死人 常府中,常远兆虽然一直闭着眼睛,却一分钟也没有睡着。大伙儿都认为他昏迷不醒,急的一大早就去请大夫来看他。 大夫扒开他眼皮看了看,诧异的对常雄夫妇说:“这……常少爷好像没有昏迷呀。” 刘氏一听,立马扑在床头,轻轻拍打儿子的脸,摇晃他的身子:“兆儿!你这是要急死娘吗?你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你这是想作死啊!娘心疼啊!” 常雄也火急火燎的,等大夫一走,立刻将妻子拉开,坐在床边,一把将儿子揪起来,扬起大巴掌就要扇过去,却举在空中,怎么也下不了手……儿子在哭。傻小子从小到大就比一般孩子木。无论是摔跤了,在外面和人打架打输了,还是回来挨揍了,极少哭闹。长大以后,在军中磨练过,性子更是越发冷清木讷,受天大的委屈也不见他哪天掉过眼泪。可是现 在,他咬着牙,闭着眼睛,一行行眼泪断线一般顺着苍白麻木的脸无声无息的滑落,老爷子看的心疼极了。 轻轻放下他,走到房门口,常雄对着门外喊了声:“田海,过来。” 田海立刻奔了过来:“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常雄无奈的小声对他说:“去……把少奶奶找回来,就说……是我找她。” “遵命!”田海顿都没打一下,撒丫子狂奔而出。他心中决心已定,今天就算用绳子捆,也要把少奶奶捆回来。 可是到了杨府,在门口就听说了杨依依不在家。他那个火,简直要气的把房子点了。 “怎么又不在家啊?我说六子,你该不会是骗哥哥吧?你们小姐还能天天出去啊?”他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子,他家少奶奶就算在常府,还不是天天都出去么?六子看他一脸的怒容,赶紧解释:“哎哟,海哥,我哪敢骗您,小姐真出去了,一大早就出去的。不瞒您说,老爷老夫人今天早上还为这事儿发了火了,老爷怪小梅姐姐没尽责,看不住小姐,差点要责罚她 呢!” 田海一听这话,心里更加不高兴了,连他们家少爷都看不住少奶奶,凭什么怪到一小丫头身上?不由的对小梅心生一丝怜悯:“你们小梅姐姐在哪儿呢?带我进去看看。”“诶,海哥您跟我来。”六子客客气气的把他领了进去。田海自小便跟在常远兆身边伺候,可说是常将军身边第一心腹,常杨两家的年轻家仆当中,他绝对是最得脸的一位,所以,大家都管他叫一声“哥”, 凡事都给足他面子。小梅的境遇却完全不同。她虽然也是从小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着,但杨依依性子极其软弱,凡事只懂得退让,连自己的切身利益都顾不好,更无法护得身边丫鬟的周全。后来杨依依变成了梁伊伊,这位小姐 ,根本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只顾着忙活自己那档子事,不怎么和丫鬟们混在一起,小梅就更加孤苦无依了。 偌大个宅子,小小丫头正躲在一个假山山洞里抖着肩膀轻轻啜泣。 远处六子向她的方向指了指,对田海说:“喏,就在那儿呢。哭的什么似的……”说完便知趣离开。 田海默默的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内……内个……你别哭了。” 小梅抬起头,转过脸迎上他关切的眼睛,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全部爆发,一边拿粉拳锤着田海的肩膀,一边嚎啕大哭。 她的泪水,把田海的心都泡软了,一把捏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小梅,别难过了,我回头去跟少爷少奶奶说,把你嫁给我。我……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小梅一愣,止住悲声,脸一下子红成了番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轻轻锤了他几下:“谁……谁说要嫁你?你……真是讨厌!”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蝉鸣悠悠,异彩流年,都美不过少年一句轻轻誓言。 “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田海问出来便觉得无趣极了,小梅又怎么可能知道答案。 小梅与他并肩坐在廊凳上,心里像装着几只兔子一样蹦跶个不停,脸上红彤彤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刚刚在假山里他说的话。“少奶奶回来,你帮着劝劝。咱们少爷……太可怜了。从昨天起,就没吃没喝,现在连话都不说了。他伤成那样,再这么下去,人都得折腾死了。”田海垂头无可奈何的说,忽又觉得心里冒火:“少奶奶怎么 能这样?少爷不好吗?对她不体贴吗?她怎么能对他这么无情?” 小梅也无话可说,只得不停的叹气。最后,随口说了句:“姑爷对她是好,可是……太晚了。” “太晚了?什么意思?”田海疑心顿起。小梅觉察出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改口解释:“嗨,咱们小姐喜欢姑爷十多年了吧,你知道那十多年,咱们小姐怎么过来的么?哪天不是茶饭不思,不言不语呢?可能啊,小姐现在对姑爷的心冷下来了。你没 听过,哀莫大于心死吗?” 田海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不过还是替他少爷抱不平:“话虽这么说,可是……可是他们已经成亲了呀?她难道,还想反悔不成?再说,少爷现在不是也在弥补她么?”小梅无力的说:“是啊,也许……也许等她想明白了,也就会回去了。小姐毕竟和我一起长大,我看她做不出太出格的事情,你们呀,就好好照顾姑爷,别让他这么折腾自己。别我们小姐回心转意了,他又 把自己弄死了。” “希望他听的进劝吧。”田海转头看着她,依依不舍的说:“小梅,我……我得走了。还得回去和老爷禀报呢。咱们少爷那儿也需要人照顾,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 “谁要你来看我?”小梅故意撇开脸,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 “没人让我来,是我自己舍不得你。”田海嬉皮笑脸的哄她。 “不害臊……快去吧。”小梅臊红着脸,目送他离开。 奔回府,老爷夫人都还在少爷屋里呆着。田海只好一个人低着头,犹犹豫豫的走了进去。 常雄见他扭扭捏捏,赶忙把他拉到屋外问:“少奶奶呢?” 田海支支吾吾的说:“少奶奶……她出去了,没在府上。” 常雄急眼了:“哎呀!那你有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田海说:“问了,他们……都不知道。” 常雄低头想了想,把他拉到近前,轻声说:“这样,你一会儿,去你少爷跟前儿,就跟他说,说少奶奶不舒服,等好点儿了,就会来看他。让他……让他赶紧吃东西,就说是你们少奶奶说的,快去。”田海立马钻进屋,跪在常远兆床前,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少爷虚弱的如秋风中抖落的枯叶,他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但依然强忍住情绪,扯开一个假笑,对他轻声说:“嘿,少爷,刚才小的去杨府见 到少奶奶了。”他这句话刚说完,常远兆原本已经干涸的眼中又溢出一颗眼泪,顺着鬓发滑向了枕边。田海不敢再看他,只是低着头,稳住声音接着说:“嗯……少奶奶今天气色很不好,像是……像是被暑气扑了头,人啊,昏昏沉沉的没有力气。不过她一听说您现在不吃不喝,她可急眼了,非要跟小的回来 看您。可杨夫人他们不让,说让她把身子养好了再来看您。呃……少爷,要不您,还是吃点东西吧,要是少奶奶回来看您这样,非得心疼死不可。”一番谎话说完,大伙儿都静静的等着常远兆的反应,一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他依旧咬着牙关不言不语,只用一声声沉重的呼吸,保持着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手中依然捏着被妻子撕碎 的纸片,正如捏着他此刻碎裂的心。 下午太阳刚过头顶,杜若桐便见到了李逢砚。等她从道场走出来,与潘杨二人又重新聚头时,她用得意洋洋的表情告诉了他们,她这次的行动非常顺利。李逢砚完全没有认出她,也接受了她的新身份。她此次向李逢砚问了一卦,求的是自己多病的丈夫能赶快痊愈。李逢砚最后给了她一张符,要她回去试着用一用,若是没有效果,就再回来找他。最后她还 红着眼眶对李逢砚说:“若是能救得了我相公,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 三个人钻进马车,心满意足的往城里赶。 潘竹青提议:“今天杜大小姐出师顺利,咱们是不是得替她庆祝庆祝?” 杜若桐立刻来了精神:“好诶,咱们去哪儿搓一顿呗?” 梁伊伊哪里有这个兴致,正事儿忙完,她只想回到杨府,早早得躲在她的被窝里疗伤:“你们去吧,我想回去休息,我昨晚没怎么睡踏实。明天,可还要来看着臭道士呢。”杜若桐失望极了,撅着嘴,带着哭腔求她:“哎呀哎呀,依依,我的好依依……你不去,就咱两多尴尬呀,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呗。求你了……”她虽然肯与他们合作,却是断断不敢与潘竹青单独相处的,她爹 可只有她一个女儿。 潘竹青也是一脸期待的看着伊伊:“一起吧,反正总是要吃晚饭的。” 伊伊见盛情实在难却,便点头应允。 杜若桐开心的拍掌:“太好了。那咱们去哪家酒楼呢?” 潘竹青想了想,问她们:“双月酒楼怎么样?那儿菜不错。” 双月酒楼便是常远兆常去的那家,伊伊哪里愿意去触景生情,赶紧说:“呃……我不想去那儿……” 潘竹青又考虑了一下,接着说:“嗯……那芳味轩吧,怎么样?” 杜若桐也跟着赞同:“嗯嗯,那地方也不错。”伊伊笑着点头:“好。” 第63章 冤家路很窄 芳味轩也是洛阳城里上档次的酒楼之一。潘家两个儿子都喜欢他们家的菜式,所以一进去,老板立刻出来招呼:“哎哟,潘大少爷!今天真是巧呢,二少爷也在里头呢,咱们这儿今天还真是蓬荜生辉啊!” 一听到潘恶少也在,杜若桐立刻就楞在当下,不敢往里走了。“唉,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梁伊伊却拉着她大大方方走进去,边走边说:“怕什么?他老哥今天在,他哪敢造次?” 老板亲亲热热把潘杨杜三人带入楼上一间装饰十分考究的包间坐下。又亲自吩咐人上了最好的茶水和茶点,伺候着三人点了一桌子菜,这才恭恭敬敬的走出包厢,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潘竹青忽然瞥见一个熟人经过包厢门口,便对她们说了句:“我去和朋友打个招呼,一会儿回来。”说着离开了包厢。 但凡姑娘家在一起,无非都是聊首饰,聊衣服,聊男人或者聊珠宝。 这两个姑娘却偏偏与众不同。 杜若桐先硬着嗓门开了个头:“你家相公把双节棍还你了吗?” 伊伊啜了口茶说:“没有。诶?我那天看你身上带的那根鞭子是九节鞭吗?” 若桐点头:“对啊。” “你厉害啊,还会耍九节鞭?真真人不可貌相啊!”伊伊惊喜的看着她问。 “嗨,我哪会啊!带出来吓唬人的。”若桐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她。 伊伊乐了,噗嗤一笑:“吓唬谁啊?潘恶少啊?” 若桐耸了耸肩膀,无可奈何的说:“除了他那个混蛋,我还用得着吓唬谁啊?” 伊伊笑了:“哈哈,也是。” 若桐摇着头,想到潘恶少平时的种种暴行劣迹,不免感叹:“他那个混蛋,还真是,此物只因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呀。” 话音刚落,一把不太受欢迎的嗓子炸在她们耳边:“哎哟喂,给姑娘们这么夸,你说我这荣幸……” 两人吓得回头一看,潘恶少正站在包厢门口,背靠着门框,抱着胳膊歪着脑袋撇着嘴对她们奸诈的笑。 “哎哟真是忘了隔墙有耳这档子事了。”伊伊低头嘟囔。 杜若桐脸已经白了,“唰”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戒备的盯着他:“你……你又想干嘛?”潘恶少见她如此,觉得好笑:“哎哟我说杜大小姐,您今天这打扮,是想吓唬谁呢?我怎么没听说杜大人被罢免了呀?诶,您要是生活真没着没落了,记得一定来找我潘二少爷。咱们好歹相识一场,给你谋 个什么烧柴煮饭丫鬟的差事,还是没多大问题的。”说完又是一顿莫名其妙的狂笑。 杜若桐气得眼圈都红了,梁伊伊也听不下去了,对若桐说:“诶?我怎么听说这儿不许动物进来啊?怎么……老听到有犬吠?你听见了吗?” 若桐“噗嗤”一笑:“听见了,还挺大声呢。”谁知潘恶少不气也不恼,弹了弹手指甲里的灰尘,摇着头笑着说:“这女的呀,太笨了不好,太聪明了吧,又不是省油的灯。反正,我潘爷以后娶老婆,肯定不娶漂亮又聪明的,省的自己哪天剩下半条小命 躺家里的时候啊,人家在外头照样风流快活有人供着。那滋味儿……啧啧啧,真是大冬天喝凉水,点滴在心头哇。”说完,他弹了弹衣服,转身离开了包厢,留下两个各有所思的小女子。 杜若桐又一次被羞辱,心中气闷难当。这个潘恶少,简直是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的仇家,没有哪次遇到他,不和他起大大小小冲突的。梁伊伊也被他最后一段话说的心里挺不好受的。小白脸儿杀狼受重伤的事情,好像被传的人尽皆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昨晚他说他好饿,他之前流了那么多血,身子这么虚弱,也不知道今天有没 有好好吃饭……大夫说他的伤口要常换药,也不知道田海那小子手脚勤快不勤快…… 潘竹青回到包厢,看到两个沉闷的女人,不禁有些奇怪:“诶?都怎么了?” 杜若桐撇着嘴说:“唉,你那个弟弟刚才来过了……” 潘竹青有些紧张:“哦?他说什么了?” “他……他又欺负我。他怎么总爱欺负我呀?我上辈子是欠了他的吗?”杜若桐气急败坏的回答他。 潘竹青稍稍放心,拿起茶杯不经意的说了句:“呵呵……他喜欢你也说不定。” 一句话点亮了在一旁发呆的梁伊伊:“好像有可能哦。” “看吧……”潘竹青与她一唱一和。 杜若桐吓得茶都喷了出来:“你们……你们可不能吓我!我会做噩梦的!” 潘杨二人笑了起来,气氛又活跃起来。这时,伙计也开始陆续的端上了各色菜肴。 潘竹青平时不是个爱说话的主,不过在这两位姑娘面前,他倒是颇为放的开。杜若桐的性子很好相处,梁伊伊则是思维敏捷,与他甚是聊的来。 饭局到了一半,杜若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她憋在心里憋了许久实在难受,又见潘竹青其实还挺好相处,便大大咧咧的问了起来:“诶?潘大少爷,您以后……还打算娶媳妇儿吗?” 潘竹青微微一笑,样子颇为迷人:“想娶。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敢嫁。”说完,眼神不经意的向一边瞥了一眼。杜若桐咬着筷子,大脑不做主的说:“唔……其实潘大少爷您真不错,高大威猛,文武双全,这洛阳城里论美男子您绝对算头一个,可惜了……诶?不如您也找李逢砚给您破解破解?说不定有办法呢!反正 您是个男的,他也不能把您那什么了……”说到最后,她声音越说越小,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十三点了。 潘竹青被说的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梁伊伊实在听不下去了,扯了扯杜若桐的袖子,嗔怪道:“我说你别胡说八道啦。你说的那些,根本是无稽之谈。什么克夫克妻的?亏你连这个也信?要是真有这种事儿,打仗都不用兵了,派几个克夫的女 人过去,那真叫兵不血刃呐!你说你傻不傻?” 杜若桐忽然觉得很有道理:“哎呀依依,你这话说得倒挺新鲜。”伊伊心里对于潘竹青的遭遇是很同情的,再加上他与江浩然出奇的相似,就更加让她不忍心看他受到如此污蔑:“你啊,要是拿我当朋友,以后,不准再相信这种事儿,也不许再这么说潘少爷,听见没有? ” 杜若桐见她挺认真,赶紧说:“听见了。依依,别生气……” 伊伊恢复温和,给她夹了一口菜:“没生气,吃东西。” 潘竹青没和杜若桐一般见识,却还是被梁伊伊不经意间的维护深深感动了。他感到自己生命中最黑暗的那部分正被她点亮。离开芳味轩时,路过潘恶少的包厢,那人还在与狐朋狗友们推杯换盏不亦乐乎。这潘家两位公子,真是天差地别。潘大少爷看上去就是谦谦君子,行为举止挺拔俊逸。那一位,虽然也算个相貌端正眉清目 秀的主,但脸色蜡黄,身材瘦弱,且总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架势,笑起来永远都是一副淫荡猥琐的面孔,总之就是让人怎么看怎么讨厌。 与他一起玩耍的狐朋狗友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在洛阳城贵族圈里,属于不入流的那种,就爱跟着潘恶少混吃混喝,好在各个都绝顶听话。 看见那三人经过,狐朋甲对潘恶少说:“诶?我说二少爷,刚刚跟您大哥出去的,好像是常远兆他媳妇儿吧?” 听他这么说,狐朋乙也坐不住了:“对,我刚刚就想说,可怕认错了被您骂。” 狐朋丙也凑起了热闹:“他们怎么凑一块儿去了?诶,咱大哥,还真有点手段啊,连常远兆的女人都沾的上手,咱可听说,那女人对常远兆可不是一般的忠贞呐。” 狐朋丁赶紧接茬拍马屁:“那只能说咱大哥太有魅力!那姓常的算个什么,遇到咱大哥也是提鞋的份儿!啊?哈哈哈哈!” 潘恶少一直没搭话,只是撇着嘴似笑非笑的端着酒杯发愣,最后听他们掰活的有些过,赶紧让他们结束话题:“哼,打住吧!说别人都行,我大哥的事儿,免了!” 所有人立刻转移话题,大家都知道,潘恶少这人,谁都不在乎,对他家里人却是极在意的。 潘杨杜三人走出酒楼,本来可以直接乘马车各自回府。可是杜大小姐说她吃的有些撑,想走一段再说,梁伊伊也赞成,潘竹青就没有说不的道理了。 “真是太舒服了!”杜若桐捂着肚子边走边说:“诶?依依你说,咱们如果破了这淫贼的案子,以后还会有机会像这样替官府办案拿人吗?我觉得真是太刺激了!” 梁伊伊笑着跟他们俩打趣:“你觉得刺激吗?又没有银子拿,白替人家干活。通判大人,是不是也得考虑给咱们俩来点辛苦费什么的?这样咱们以后才有动力替您多多效力呐!” 她这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潘竹青却认真的考虑了一番,对她们说:“我没意见,若是两位今后肯多帮忙,我愿意自掏腰包。只是,二位的家人,想是断断不会答应的。” 梁伊伊听他这么说,眼前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通判大人,您是说认真的?” 潘竹青认真的回答:“我像开玩笑吗?其实有很多案子,如果能有姑娘家协助,必定可以事半功倍。更何况,你们两位,一个机智,一个勇敢,太适合不过了。” 被他这样拍马屁,两个姑娘家乐得手都拍不到一块儿去了。 杜若桐立刻又粗声粗气的拍着胸脯保证:“潘少爷,您放心!我爹那儿,绝对没有问题!他个老小子,我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没问题没问题的!”梁伊伊心里也迅速的琢磨了一番,若这事儿真的能成,那她在古代的这段时间,就可以自给自足的过日子,不用依附于任何人,这对她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她也是斩钉截铁的回应了潘竹青的提议:“若是 通判大人真的不嫌弃,那么依依愿意为大人效劳!只是,若大人能顺便帮忙瞒着依依的爹娘,依依便更无顾虑了。毕竟……大人也知道的,我爹娘……有些强势。” 潘竹青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打探一句:“那……需要瞒着常将军吗?” 梁伊伊脸色微变,支支吾吾的说:“随……随便。” 潘竹青嘴角挂上一抹浅笑:“好吧,那咱们就这么定了。今后,二位就算是我潘某门下的女捕头了。” 杜若桐兴奋的手舞足蹈:“好诶!” 梁伊伊也是握拳大赞:“yes!” “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你们必须答应。”潘竹青正色道。 “大人请说!” 他看了看两位姑娘,面色有些动容的说:“这个要求便是,不准再叫我大人。我对你们来说,还是潘竹青,是你们的大哥哥。” 一句话说完,两个姑娘楞在当场,杜若桐鼻子一酸,眼圈红了:“潘少爷……我……”她想说对于她之前刻意避讳他,感到很抱歉,可是话到嘴边,却难以说出口。 潘竹青温暖一笑:“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梁伊伊一直对潘竹青印象不错,当然,这还得拜江浩然所赐。只是今天,她对这个平时看上去有些冷清孤傲,让人不敢接近的男子,有了另一番感受:他好像,是个挺孤独的人。忽然,附近一声刺耳的叫唤打破了这一刻的温馨:“潘竹青!你个魔鬼!你克死我女儿,你把女儿还给我!” 第64章 让子“蛋”飞 潘杨杜三人还没来得及找到声音的来路,黑暗中一个不明物体就向他们这儿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的击中了潘竹青的额头。 梁伊伊刚看清楚那是个鸡蛋时,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就源源不断的飞了过来。 潘竹青此时已经呆立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杜若桐真是个憨厚姑娘,立刻扑到潘竹青面前,替他挡了几个。梁伊伊定睛一看,不远处站了一群人,手里正提着篓子,不停的向潘竹青这里扔东西。其中一个中年女人,蓬头散发,歇斯底里的边扔鸡蛋边大叫:“潘竹青!你个魔鬼!我让你替我女儿偿命!你克死你娘 还不够,还要克死你两个媳妇儿!你自己怎么不死?你个魔鬼!” 她的声音响彻云霄,在这原本已经安寂下来的夜晚显得更加有穿透力,附近的居民,店家,食客们,都纷纷的从屋里走出来看热闹。就连芳味搂楼上包厢里的潘恶少一伙都听得清清楚楚。 梁伊伊没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楞了半天,这才冲到那群人面前阻止:“住手!你们干什么?” 他们哪里会听,该骂还是骂,该扔还是扔。 梁伊伊急了,对着杜若桐大吼一声:“若桐,你过来!帮我看清楚他们每个人的脸,胆敢袭击朝廷命官!今晚就报官抓人,一律收监!” 她一句吓唬人的话,把这群人倒是震住了,停下手中的活,迟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再敢往潘竹青那儿扔东西了。 四周被打酱油的人群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那个蓬头散发的中年女人,见身边的人不动弹了,她急眼了,觉得是眼前这个女子碍了她的事,抓起篓子里的鸡蛋就往梁伊伊的脸上砸过去。梁伊伊急忙用手挡住,抓得一手蛋黄蛋白。 那中年女人又抓起个鸡蛋对她招呼过去,她又伸手挡住,这次她火了,对那女人冷冷说道:“事不过三!你再扔一个试试!” “啪”,她话音还没落,第三个就招呼过来了。这次扔她衣服上了。她这下再也忍不住了,简直莫名其妙嘛!扑上去就把那女人手里的篓子抢了过来扔在地上,那女人也不含糊,抄起长长的指甲就来抓她脸,她一歪脖子,伸手一抓便把这女人胳膊蒿在手里,向下一扭,轻 轻松松便把她制住了。 那疯婆子身边的人一见这架势,也全急眼了,放下手中的篓子就要过来围攻梁伊伊。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潘竹青和杜若桐也豁出去了,两人怒气冲冲的来到伊伊身边,将袖子一摞,打算干一仗再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人群中挤进来一群人,迅速冲过来将疯婆子这帮人三两下就制住了。梁伊伊定睛一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来是潘恶少带人来救的场。 恶少党当中一个衙门内的小官员问潘竹青:“大少爷,想把这群疯子怎么着?就听您一句话了。” 潘竹青无力的说了句:“放了吧。” 说完,他便垂着肩膀,默默的向人群外走去。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个克死两个夫人的大少爷。” “哎哟,听说他连他娘都克死了呢。” “据说他爹都不敢和他住一块儿呢。” “离他远点儿,别靠这么近。” 恶少党们将那群肇事的人们押离了现场。杜若桐和梁伊伊互相将身上,脸上和头发上的蛋黄蛋清擦去。 “潘竹青呢?”伊伊问。 若桐指着不远处那个萧索凄凉的背影:“诶,在那儿!” “走,跟上去。”伊伊说着,便带着若桐向潘竹青的方向追过去。 周围还有人不死心的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哎哟,这两个姑娘家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还敢跟上去。” “就是!图他有钱有权吧!” “世风日下呀。”这种场面对于潘竹青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他第二位夫人去世后,她的母亲就似乎疯癫了。逢人便说潘竹青是个扫把星,专门刑克身边的女人,也偶尔会在他出现的地方突然杀出来袭击他。他向来 不与她计较,因为她独自一人将女儿抚养大,确实不易。 只是今天,他心里有些难以承受。因为他这最不堪的一幕,被他最不希望她看见的人,杨依依,撞了个正着。也许,她经历了这样残酷的一幕,也就会觉得他的生活,他这个人,应该敬而远之了吧。 他麻木的走着,在路边人们的惊异目光中,像一个被扒光了的人,赤裸的羞耻着。 “等一等,你走慢点呀!”杨依依的声音脆生生的响在他身后。 接着是杜若桐:“我说……你走的怎么比我们跑得还快呀,慢点呀。”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木然的回头看着她们。 梁伊伊先跑到他面前,笑着问:“我说大哥哥,你干嘛跑那么快呀,不等你两妹妹了?” 杜若桐气喘如牛:“就是啊,你也不担心我们两被那群人或者你弟弟再拖回去锤死?” 潘竹青依然楞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梁伊伊见他一身狼狈,便拿出手绢递给他:“你看你,脸上都是脏东西,头发上也是,现在不擦,一会儿就更难清理了。给你手绢儿,还是妹妹们帮你擦?” 杜若桐也拿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他:“喏,你要是够不着,咱们帮你。” 他眼圈有些热,不想让她们看见,便匆忙抬起头看向月亮。 梁伊伊见他傻呆呆的,便对若桐说:“咱们动手吧。” 说完,两个人一人手里拿着一条手绢,七手八脚的帮眼前这个大个子清理了起来。 “哎呀,你头稍微低一点嘛,够不着。” “哈哈,杨依依你个矮冬瓜,我就够的着,哎?怎么我也够不着。” “说明你也是矮冬瓜,哈哈。”梁伊伊对她做了个鬼脸。 “你敢骂我!”若桐脑子里起了坏点子,居然把手中粘着蛋清的手绢轻轻的往梁伊伊脸上抹了一下。 梁伊伊疯了,拿着手里的手绢拼命的追着她要报仇:“杜若桐,你姐姐我跟你没完!” “啊,我错了,依依!我错了!饶了我呗。”她们拿着脏兮兮的手绢绕着潘竹青不停的追跑打闹,本来是想帮他清理,结果是三个人最终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一天对于杜若桐来说,是人生的一大转折点。她的生命轨迹,从此不再是那么平淡无味。她有了想要珍惜的好朋友,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大哥哥,还有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她的这一夜,注定甜美愉 快。 将杜若桐先送到杜府之后,潘竹青又将梁伊伊送回了杨府。 到了杨府的大门口台阶下,梁伊伊觉得惊奇:“诶?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何不回常府?” “你想说,自然会说的。”潘竹青淡淡的回答,接着,又迟疑的问了她一句:“和我做朋友,你真的不怕吗?” 梁伊伊知道今天的事情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不宜再与他开玩笑,于是郑重的对他说了句:“不怕。” 他还是很迟疑,最后终于问出:“可是今天这样的事情,可能还会发生……” “放心吧,只要我在场,就一定会帮你一起挡鸡蛋的。朋友可不是说说而已,我的大哥哥。”伊伊笑容明朗,语气坚定温和:“我回去啦,你也赶紧回去呗,明天还得去守着那厮呢。” “嗯。卯时一刻,不见不散。”说完,他转身离开。 昨夜的未眠,加上今天白天的辛苦和晚上的惊心动魄,梁伊伊只锻炼了一半,就受不住洗澡爬上床睡着了,小梅想拉她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夜,伊伊只做了一个梦。这个梦里,常远兆搂着她躺在地上,嘴里不停的数着:“一,二,三,三,三……二,二,二,一……” 潘家大宅里,大部分人都进入了梦乡。只有潘竹青,洗净了一身的狼狈后,独自走进一间僻静的屋子,点燃烛火,随后跪在了屋子的正中间。 “娘。孩儿这一生,没有求过神,拜过佛。但是今天,孩儿请求您能保佑孩儿。那个女子,可能是孩儿此生唯一的一线希望,孩儿……很想抓住。”说完,向眼前的牌位郑重的拜了下去。 第65章 咱们溜吧 “相公……唔……不想起来……再抱会儿呗。”等等,哪来的相公?伊伊猛的睁开眼,才发现被她熊抱着的被子上已经满是她的口水。这一觉,睡的太香甜。 抻了个懒腰,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瞪瞪的穿了衣服鞋子,想把房门打开透会儿气。 “耶?这门怎么回事儿?怎么打不开呢?”她一边用力的推门,一边纳闷的喃喃自语。“喂!外面有没有人呀?小梅!小梅!” 拍了半天门,她的神智越来越清醒,这才发现自己被反锁在房里了。“小梅!小梅你在不在外面?说话呀!” 吼了半天,小梅的声音才微微弱弱的响在门外:“小姐……” 伊伊气急败坏的跳脚:“还不开门!为什么关着我?” 小梅在外面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解释:“小姐……对不起,您不要怪奴婢,是老爷夫人让奴婢这么做的。” “为什么呀?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呀?快放我出去!” “小姐,您今天还是别出去了吧。昨儿个您没在,田海过来找过您,说是……说是姑爷现在不吃不喝不说话,怕是要寻死呢!老爷夫人,今天要把您送回去呢。”“什么?不吃不喝不说话?”伊伊愣住了,小白脸儿这是要闹哪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吗?逼她就范吗?怎么能这么幼稚!她想到这些,心中无名火更甚,隔着门对丫鬟小梅喊:“我不回去!他这是在耍无赖, 你快放我出去。我真有急事儿!”她现在的上司还约了她在衙门门口汇和一起去监视李逢砚呢,怎么能刚找着工作就放领导鸽子?她急的满头满脸的汗。“小姐,您就心疼心疼姑爷,回去看看他呗。他这样,不也是因为在乎您吗?您就忍心他这么折腾自己?好歹……好歹您也喜欢人家十年了……”小梅此时已经基本断定她家小姐已经变心了,只是出于对姑爷 的同情,依然苦苦相劝。“小梅,我真的没空和你讨论这个。这样好不好,我今天办完了事儿,一定抽空去看他。你先放了我吧,我真的要来不及啦。好小梅,求求你了。”伊伊一直觉得常远兆是个半大孩子,做事情有时候比较任性和孩子气,他如此折腾,无非是想逼自己就范,逼自己回头而已。若是她这次心软,他以后便会常用这种烂招来对付她。所以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心软,等他受不住了,自然也就不折腾了,乖乖放手 了。“小姐,您别为难小梅了,小梅昨天差点被老爷责罚。如果今天放了您,那您今晚回来,就肯定见不着小梅了。您行行好,就听老爷夫人一次吧。等他们一会儿有空了会亲自过来送您回去的。小梅先去忙了 ,小姐您好好休息休息……”小梅左右为难,她不想得罪小姐,却更不敢违逆老爷夫人,权衡利弊后,还是选择暂且对不起小姐了。 伊伊听到她这么说,知道再求她也没有用了。听到门外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伊伊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门,心中气闷难当,她又一次被禁锢了。 潘竹青还在等着心中期盼的那抹倩影的到来,卯时三刻都过了,他渐渐有些焦虑。难道说她经过昨夜的思虑后,决定不再见他?应该不会,她不像是那种女子。后又一想,该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左等右等也不是办法,时间带着不安不断爬过他的皮肤,最后,他决定沿着去杨府的道,一路迎过去。 一直走到杨府的大门附近也没见杨依依的踪影,他杵在原地,思前想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这么回衙门的话,如果她真的在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还是…… 他不是个冲动行事的人,但还是迈出脚步,往杨府大门的台阶上走去。 “夫人,为夫要出门了。今日就辛苦你跑一趟,把依依送去常府了。”杨国栋挺着个大肚子从堂屋往外走,临走时还不忘交代夫人,把女儿还给夫家。 杨夫人送他出门:“诶,老爷您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去依依房里把她带出来。” 还没走出去几步,家仆小六子便匆忙迎上来:“老爷!潘大人求见!” 杨国栋朗声问:“潘大人?哪位潘大人?” 六子回答:“哦,是潘府的大少爷,潘竹青大人。”一听到这个名字,杨国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他与潘竹青素日里没什么过甚的交情,与他爹潘誉也只是公事上的关系,极少私下来往。潘竹青小时候倒是随他爹一起拜访过杨府,成年后除了提亲那一次, 就再无踏足。今日他好端端的怎么会跑来? 但杨夫人,却是被这个名字活活劈傻在当场。小梅的话,在她耳边回放,她的女儿曾经追着潘竹青跑了整条街……他如今到访,难道……难道真的是为女儿? “有请!”过门都是客,更何况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儿子到访,哪有怠慢的道理,杨国栋赶紧迎了出去,一见到那个器宇轩昂的身影,便笑容满面的朗声招呼过去:“潘公子光临寒舍,真是荣幸之至啊!”“杨伯伯!晚辈今日恰巧路过,想到伯伯可能还在府中,便贸然前来探望,不知是否打扰到伯伯,实在孟浪了。”潘竹青直到踏进杨府,都没有想到拜访的理由,迎面就撞上了杨国栋,他便只有凭着自己多 年来的社交经验随口寒暄了。 “哪儿的话,你能来看老夫,老夫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来,进来用茶。小雅,备茶!”杨国栋亲亲热热的把潘竹青领进堂屋。 毕竟同是在朝为官,两个男人很快便找到话题,聊在一起。潘竹青的脑子灵活,就算他此刻心不在焉,也能对杨国栋这样的大老粗应付自如。 杨夫人则早早就退在门口,悄悄的观望这位不速之客。曾经潘竹青前来提亲时,杨夫人是替女儿动过心思的。这个年轻人,无论是相貌,家势,谈吐举止还是待人接物,都是胜于常远兆的。杨夫人有个优点比一般妇孺要强,就是她也不信什么克夫克妻之类的 邪。所以她当时,几乎是苦劝女儿能够把心思从常远兆身上转移到潘竹青这儿的。可是女儿当时几乎是以死相胁,让她只得打消这种念头。可是如今,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毕竟女儿和常远兆已经成亲了,要是再和潘竹青惹出那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女儿的颜面何在?杨家的门楣威望何在?她不能袖手旁观,必须阻止女儿跳进火坑!想到这 儿,她转身向杨依依的闺房走去。 “夫人!”小梅看见杨夫人来了,她也终于能松一口气了。赶紧把小姐带回常府吧!让姑爷看着小姐,她也能透一口气了。 杨夫人问:“嗯!小姐没有出来过吧?” “是的夫人,小姐一直都在屋里,一步也没出来过。” “好,开门吧。” “哗啦”一声,铜锁被打开,杨夫人推门而入,四下一看,惊得尖叫一声:“人呢?不是说一直没出来吗?” 小梅和另外几个丫鬟吓得跟进来一看,都呆若木鸡,空空的房间里,哪有小姐的踪影? “还愣着!都赶紧给我去找!”杨夫人气急败坏的大吼一声,把所有人都撵出去找人了。 一分钟后,衣柜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梁伊伊从里面爬出来,走到门口看了看门外的动静,四下无人,她满意的笑了笑,轻手轻脚的溜了出去。“老爷!老爷!不好啦。”丫鬟们把整个杨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着杨依依的人影,杨夫人急眼了,知道这事儿再不通知相公,她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便也顾不得潘竹青在场,急急忙忙的跑进堂屋对 杨国栋嚷嚷上了:“依依……依依溜了。” 杨国栋听了这话,气得差点没被一口茶烫死,虎眼圆瞪,压着嗓子轻吼:“怎么回事儿?房门不是都反锁了吗?怎么还能让她溜了?你说你们这群女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丫头都看不住!” 潘竹青抱着茶碗,挡住了嘴角没有忍住的一抹笑。眼睛里泛起欣喜的神采,杨依依这丫头,还真不是一般人。 杨夫人见相公发火,委屈的嘟囔:“老爷,您现在埋怨这些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找人吗?” 听到这话,潘竹青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对杨国栋夫妇施了个礼:“伯伯有事要忙,晚辈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杨氏夫妇也无心再与他没完没了的假客气,说了几句改天相邀之类的话,便要亲自送他出门。潘竹青却十分贴心的谢绝:“伯伯,伯母,你们有事先忙,不用送了。” 独自走出堂屋,四下无人,潘竹青才放下戒备露出一个会心的笑。走了几步,他听得耳边有轻微的悉率声,转头一看,小径一边的花丛里藏着杨依依笑眯眯的脸。 他迅速闪身凑过去,轻声说:“走吧,我带你出去。” 整府到处都是寻找杨依依的家仆。好在潘竹青个头大,身份尊贵,家仆们见到他便会刻意保持距离,梁伊伊又动作敏捷,一路在他的掩护下,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终于蹭到大门附近的围墙边。 潘竹青瞅了瞅大门附近站着的家仆,对躲在他身后的杨依依说:“大门是走不出去了,我们只能从这儿出去。” 梁伊伊看着高耸在她面前的围墙,为难的说:“啊?这么高的墙,我可爬不过去。”话刚说完,潘竹青转身一把提住她的腰,踏步蹬上身边一棵粗壮的树干,又转身一跃而起,轻松踏上了围墙的顶端,最后纵身跃下,轻轻落地。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梁伊伊甚至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 便已经身处杨府围墙以外了。 梁伊伊站稳后,头晕目眩,但又对潘竹青施展轻功的本事艳羡不已:“哎呀你挺厉害的!什么时候教教我呗!” 潘竹青轻笑一声,对她说:“赶紧走吧,一会儿你爹要追出来,我就惨了。” 说完,两人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对于梁伊伊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脱离父母强硬管制的叛逆出逃而已。但是此刻潘竹青的心情却是非常奇妙的。他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一天带着别人的妻子从家里逃出来,肆意的奔跑在洛阳城的街道上。他与这个女子,都不是出自寻常人家,他清楚 他如今的所作所为犹如刀口舔血一般危险,但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觉悟。好在杨府离知府衙门并不算远,两人一路上连一步都没停,很快便来到衙门附近。潘竹青立刻招来马车,带着梁伊伊向青云观方向奔去。 第66章 鬼门关前走一遭 一到青云观,梁伊伊便在道场附近的大香炉后面遇到了正在监视着李逢砚的玉莲姑娘。玉莲一见到她,便眼睛一亮,语气中带着些许兴奋:“你还真来了!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只是说说?” 玉莲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别过头,这才发现跟在伊伊身旁华服玉带的美男子。 她的脸瞬间红透了,低下头问:“这位是?” 伊伊见她害羞的样子很是有趣,别有用心的瞟了潘竹青一眼,对玉莲说:“这是我家哥哥,玉莲姑娘,你回家去吧,这里以后就交给我们。有我哥哥帮我,你无需担心,相信很快就能抓获那个畜生。” 玉莲抬起头,犹犹豫豫的说:“可是……可是我也想亲手抓他!” “人手太多,反而容易误事。相信我们,绝对不会让他逍遥法外。”潘竹青眼神坚定语气不容质疑,让玉莲再无话可说,便与他们二位告辞,悻悻的离开了道场。 “哟,我家哥哥还真是有魅力。看人家姑娘刚才那个眼神……啧啧啧,真是少女情怀总是诗啊。”伊伊见玉莲走远,忍不住调侃起潘竹青来。 潘竹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去你对面。”说完,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等伊伊安顿下来,心里才忽然又想起早上小梅说的话。小白脸绝食了……他还真是无厘头。可是……他伤得那么重,任由他折腾自己,真的没关系吗?忽的又想起他那天夜里苦苦哀求她的眼神,和最后趴在 地上狼狈的捡拾一地碎片的样子……心中开始泛酸。算了,不想他,办正事儿要紧。杨国栋和夫人都要气炸了,派人通知了杨尽忠和杨尽义两兄弟,希望全家合力,务必能尽快找到杨依依。杨家兄弟都是大老粗,办事果断丝毫不罗嗦,迅速从军中领了军兵进行全城搜查,并卡住了洛阳城 的各个城门,弄得老百姓都以为在抓什么朝廷要犯,谁知道会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子。 杨依依出走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常府。这对于常雄和刘氏来说,无疑又是个极大的打击。常雄去了杨府,与杨家人一起寻找杨依依。而刘氏,已经哭得精神崩溃无法下床了。常远兆从上山杀狼那天开始到现在,已经四五天没进食了。随便身边的人如何劝,如何骗,他都毫无反应。强喂他的结果,就是吐得满地都是。整个人与之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头发枯槁,双眼深陷, 嘴唇惨白干裂,身体虚弱得如烧尽的白蜡。曹瑞和他手下两个副将赵亮何勇过来看望他时,都忍不住心酸的掉下眼泪。从杨府回来之后,他从一开始不断的在脑中重复他与杨依依的往事,到不断的自责自己曾经对她的冷落,到最后开始痛恨自己又埋怨她……疲惫的大脑和内心无休止的缠斗于悲伤,愧疚,怨恨和自我摒弃之间,以至于他已经完全屏蔽了外界与他的联系,他根本听不见身边人的劝解和哭泣,也感觉不到腹中的饥饿感。直到他感觉到死亡已经开始慢慢爬上他的身体,将要把他的生命一点点抽离的时候,他已经 逐渐失去了意识,无心与死神抗争了。 “少爷……少爷……少爷啊……您醒醒啊。小的们求求您,就吃点东西吧。求求您爱惜爱惜自己吧少爷……呜呜呜……”田海和一帮小家奴们在常远兆的房里哭成一片。 常远兆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而是昏迷一阵,又忽然醒过来一阵。醒来时,悲伤让他更加难受,所以他宁可自己陷入无意识的昏迷状态。 一直到夜色降临。来自身体某处,被狼群撕咬过的地方忽然的一阵猛烈的抽痛,让他从迷糊的状态中又清醒过来。四周一片可怕的寂静,静到他能清楚的听到自己不规律的心跳和微弱的呼吸声。他睁开眼睛,麻木的望着眼前一片虚无的黑暗,静静的等着命运将要对他的任何安排。从皮肤,肌肉到心脏无时无刻的剧痛让他有些期待“那一刻”的到来。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响起了一阵不经意的对话声 。他静下心来倾听这有可能是他听到的最后一段属于人世间的对话。 “诶?你说怪不怪,我听说,房门可是从外面锁着的,那么大一把铜锁,丝毫未动,但人还是给跑了,咱们少奶奶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一听见“少奶奶”三个字,常远兆仿佛被人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脑子一下子就绷住了,屏住气集中所有的精神静静的听下去。 “可不是?我还听说啊,少奶奶逃跑的时候,正好那潘大少爷在杨府作客。搞不好,就是他把人给带出去的。” “你瞎胡说什么?” “嗨,我这不是觉得有点巧,随便说着玩儿的么。” “这他娘能说着玩儿吗?闭上你的臭嘴!” “诶,诶,不说了。” 房中没有一丝光亮,除了床榻上那双被逐渐烧得血红的眸子。 “收工收工。今天又是一无所获,看来过几天,可以让咱们杜大美女二次登场了。”从青云观走出来,梁伊伊跳上马车呼扇着双手嚷嚷:“热啊,这个天真是热的让人活不下去啦!呼~” 潘竹青把水壶递给她,笑吟吟的说:“要不明日开始,你在马车里等我,我一个人出去蹲着就行。” 伊伊愁容满面的说:“唉,也不知道明日我还出不出得来了。” 潘竹青的笑容也凝滞在脸上,他当然清楚,经过今天这么一折腾,杨依依回到杨府,必定难以再见天日,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即使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不行,我不能回去。”伊伊忽然想起,她爹娘是打算将她送回常府去的,立刻紧张起来:“嗯……潘少爷,您能不能让车夫送我去客栈?” 潘竹青心中又是一阵光亮,但脸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好的。”说完便掀帘子凑到车夫耳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马车行进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才停下来,伊伊跳下马车便被眼前所见的景致惊呆了:“哇,这什么客栈?这么别致!”只见这“客栈”是建在湖中央的,由一座风雨桥廊连接湖岸。建筑总面积并不大,就一个四合院大小,四周由一片竹林包围,其间各色花草映缀其中。整个建筑白墙灰瓦,灯火熠熠,素雅却不简单,走进去 立刻会发现其中的温度比外面要凉爽许多。 “这应该是度假村类型的酒店吧。会不会很贵呀?我身上可没带那么多钱。”梁伊伊心里不安的琢磨。 随着潘竹青走进堂屋,里面迎出来一个中年女子,上前便向他行礼:“少爷!你可来了。” 潘竹青向她温暖一笑:“嗯,徐妈妈,您近来可好?” “好,好!少爷要是常来看我老婆子,就更好啦!” “前阵子不是才来看过您吗?”他摸了摸徐妈妈的头发,脸上写满了温暖:“徐妈妈,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杨姑娘,我好朋友。依依,这是我徐妈妈,小时候一直是她照顾的我。” “大婶您好。”伊伊脆生生的打招呼。 “诶,小姑娘长得可真好!”徐妈妈一边笑吟吟的夸赞,一边不经意的撇了一眼潘竹青。 潘竹青对她说:“徐妈妈,杨姑娘会在您这儿住段日子,还得麻烦您照顾着点儿。” “诶,没问题。少爷放心!” 梁伊伊这才反应过来,潘竹青这是要替她做安排呢,赶紧把他拉到一边,轻声说:“内什么……这不太合适吧……我怎么能住你家呢?” 他淡淡的回答:“这儿是我替奶娘安置的地方,除了她没有别人,我也不会来打搅你们,没什么不方便的。” 伊伊还是坚决的说:“那也不成,我这样是在占你便宜,还是给我找个客栈呗。” 他低头稍作思考,便看着她正色说道:“如果你非要住在品流复杂的客栈,那我只得把你带回杨府交给你爹了。” “啊?这……我……”她一听这话,顿时就慌了。 潘竹青恢复笑容:“你不用这呀那的,今后你替我办事,我不会对你客气的。” “嗯……那好吧。谢谢潘少爷!依依以后一定会努力做事回报您的!”她本来就没带足银子,又不能再回去,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潘竹青满意的走回徐妈妈的身边,对她说:“徐妈妈,那我就把她交给您了。” “好嘞。”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应了卯会来接你一块儿过去。”最后,他对伊伊交代了一句,便不再停留,顺着风云桥廊,一路走回岸边。 见到主人一路走来,车夫问:“潘少爷,是回府吗?” “不回去了,今晚咱们都住这儿。”潘竹青说完,举步走向路边的一家客栈。 田海红着眼睛,端着水盆向常远兆的房间走去。他现在内心十分矛盾,怕见到少爷,又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少爷,他最怕的是,不知道哪一次他推门进去之后,见到的人已经与他阴阳两隔。 无论怎样,他都要让少爷像以前一样每天都干干净净的。想到这儿,一滴眼泪落入水盆中。 推开房门,屋内还是一片令人不太舒服的黑暗。他稍稍适应了一下,便抬腿跨了进去,却被桌子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个黑影吓了一大跳:“啊!谁?怎么不点灯?” 那黑影没有说话,只是发出轻微悉率的声响。 田海蹭到油灯旁,迅速点亮灯火…… “少……少……少爷!您……您终于……终于……”终于进食了,后面半句始终没能说出来,因为他此刻已经激动的泣不成声。常远兆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机械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埋头吃起粥来。饿的实在太久了,他拿勺子的手不断发抖,吞咽有些困难,但他自己明显能感到,元神正一丝一毫的注回他的身体。 第67章 熟男的魅力 常雄直到半夜才回到常府,他带给刘氏的是一个坏消息,这个坏消息自然是杨依依仍然音讯全无。可是刘氏给他的好消息,却让他整个人从连日的阴郁绝望中复活了过来。 他立刻就想奔到常远兆的房间去看望儿子,却被妻子阻拦住:“他刚刚睡了,你别去打扰他,要看他就明日白天再去。” 虽然被妻子善意的拦在屋中,他却身心舒畅,乐得像个孩子:“他吃了什么?吃了多少?精神怎么样?” 刘氏笑了:“嗨,你看你急的。他吃了几碗粥,精神有好转。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还没开口说话。老爷,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会不会就这么……就这么……”就这么傻了。最后几个字她楞是没说出口。 常雄明白妻子的意思,心中的阴霾又渐渐回笼,粗黑的眉毛又微微蹙在一起。“这个依依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看着她从小长到大,从未见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怎么最近越来越离谱了?她之前对咱们兆儿,那是打死都不松口的,怎么如今既然能这么坚决的离他而去?就算兆儿再 有错,她怎么能连他的性命也不顾呢?”刘氏终于将闷在心中的怨气尽吐而出。常雄依然沉默不语,今日与杨家人一同寻找杨依依,可谓是用尽人力。所有城门口都有杨家的人蹲守,他自己也带军兵盘查了洛阳城所有的客栈酒楼,一整天下来一无所获。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能躲到哪里去?她为什么要躲?她和儿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剧变?在事情没弄清之前,他真的不愿意去恶意猜测这个世侄女,只是……儿子毕竟是他的心头肉,眼见自己的儿子因为她而消磨的只剩下小半条命 ,如今干脆人间蒸发,任他常雄有天大的度量,心中也是很难没有想法的。 只是不看僧面还是要看佛面。撇开杨国栋在战场上救过自己与先父不谈,杨家两个儿子杨尽忠与杨尽义也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曾经都在自己帐下效过力,可谓是忠勇仁义无可挑剔。他想着这些,最终还是压下心头的不快,柔声劝慰妻子:“夫人,还是等找到她,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这些也不迟。现在最紧要的,是咱们兆儿的身子。他不说话,想必是心里还过不去,不舒坦。他的性子 你又不是不清楚,不计较的事情眼皮都不会眨一下,计较的事情,往死里拧。咱们对他耐心点,他总会想通的。” 连续几日,洛阳城内到处都是巡查的官兵。潘竹青挑帘望向车窗外,眼中嘴角笑意甚浓,杨依依躲在柜中又逃出杨府的事情,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过瘾。这个外表娇弱的小女子,离经叛道,不知天高地厚,正好与他这样一个被世俗厌弃的男子完美的 契合。他曾经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孤寂下去……杨依依绝对是上天怜悯于他的刻意安排。 坐在对面的杜若桐见他忽然而来的一脸得意,不解的问:“潘少爷,您笑什么呀?” 潘竹青没回答她,反而挑眉反问:“你没发现,这几天满大街都是官兵吗?” “哦,当然发现了。这么大阵势,估计是抓什么朝廷要犯吧。对了潘少爷,你知道内情吗?” “我不知道。”他摸了摸鼻子,对于这个答案,他决定让当事人自己交代。 马车最后停在城郊的一家酒楼门外,潘杜两人下了车,走上楼,入了包厢,才见到坐在桌边托着腮帮子的杨依依。“哎哟你们终于来了!饿死我了。” 杜若桐亲亲热热的跑到她身边坐下,随后不解的问:“你们干嘛非要约在这么远的地方呀?随便在城里找个酒楼不就得了?” 伊伊犹疑不定,但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毕竟是自己战友,有些事坦白些更方便:“若桐……我告诉你件事儿,你听了……可别太吃惊。” “说呗。” 伊伊有些心虚的小声嘟囔:“你这几天应该发现城里到处是官兵吧?那是我爹娘派人捉拿我呢!” 若桐吓了一跳,忙问:“哈?捉拿你?你怎么了?” “我从家里逃出来了。现在借住在潘少爷的奶娘家里呢。”说完,伊伊低头吐了吐舌头,毕竟这不算什么光荣的事情。若桐一听这事儿,立刻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问:“这……依依,你这么做,可有点离谱啊!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你爹娘你相公可不要急坏了吗?”即使与伊伊这个行为乖张的现代人处得不错,可 她毕竟是个古时的姑娘,有着根深蒂固的传统底线。更何况,离家出走这种事情,放在21世纪的现代,也是个不怎么被接受的叛逆行为。 伊伊看她急眼了,赶紧抓着她的袖子,软声软语的解释:“哎呀,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爹娘不许我出来和你们办案,非要把我锁房里,门都不让出。那我……这不也是无路可走了吗?” 即使理由冠冕堂皇,可若桐还是觉得不妥:“这样啊……那你打算在外头住多久?你毕竟成亲了,你相公不得气疯了?”“至少……至少得等到把李逢砚抓住!”伊伊考虑了一下,认真的回答她。常杨两家现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找她,想必老这么在外面躲着也不是办法。她这几天仔细想过,小白脸那里也需要一个明确的了断, 她不如等处理完这次淫贼的案子,回到杨府,把与他的事情好好解决掉,若不是有李逢砚的事情正好卡在这儿,她绝不想做这种没交代的人。 “嗯。好吧。反正也快了,我明日就会再去找他。希望一切顺利,让你早点归家。唉,还以为你比我沉稳,谁知道疯起来这么不靠谱!我还真是对你刮目相看!”若桐撇了撇嘴,对好姐妹的行为表示不齿。潘竹青听见杨依依说的话,心中有些郁闷。她要是回到杨府,最后十有八九会被杨国栋押回常远兆身边,那么自己今后该怎么做?那晚杨依依对常远兆说的绝情话,不禁常远兆反复脑补,就连潘竹青这些 天也是反复思量百般琢磨。她若真的对常远兆无情,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干脆与她摊牌,表明心意? “潘少爷!潘少爷!大哥哥!”杜若桐的连声呼唤将他从思绪中拉回到桌面上。 “嗯,何事?”他回答的有些无措。 伊伊握着茶杯正色说道:“我和若桐在商量明日收网的事呢,反正那色老道每次都是等到最后一位香客离开他才会有所行动,不如干脆就晚点去,不用大热天的在那儿傻等,你看如何?” 他想了想,微微点头:“我看行,暑气逼人,避过正午也好。下午我会先去接依依,然后咱们一同去接若桐。你们就在自己的地方等着即可。” 若桐连连摆手:“哎呀不用,这样太麻烦了,你们不用来接我,从我那儿过去很便捷的。省得你的马车得绕一个大弯儿,何必呢!到时候你们就去青云观直接找我好了。” 他思前想后,觉得也有道理,若桐从她自己府里出发确实对大家都方便:“也行,不过……” “嗨,没有你们在场,不许轻举妄动嘛,我知道!” “若桐,明天就看你的了,千万别莽撞,要注意自己安全!”临分别时,伊伊拉着若桐的手,对她千叮铃万嘱咐的没完没了。“哎哟你放心吧,有你们在,我能有什么呀。不跟你罗嗦了,咱们散了吧,都早点休息。”若桐说完,跨上马车便匆匆离去。她是明天这出戏的主角,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只是她骨子里的英雄主义和从未有过的兴奋刺激感,使她完全忘了害怕。明天顺利过关后,她杜若桐就再也不会被别人轻视了。她虽然没能像依依那样,拥有一个可以为自己血战群狼的常远兆,可是她可以向自己证明,她已经足够强大 。 “不用送我,就这么近,过个长廊不就到了么?你还是直接回府吧。”梁伊伊对陪着自己往风雨桥廊方向走的潘竹青说。 这一带比较偏僻,人烟稀少,此刻天色已晚,她觉得与他孤男寡女并肩大喇喇的走在一起,实在有些不妥。可是潘竹青却丝毫不在意,背着手,自顾自的走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他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却一直在思绪翻滚。要不要与她摊牌?还是等她与常远兆彻底了断了再说?可是万一,她心软重回常远兆 怀抱,那时候该如何是好?就在他内心争斗不息之时,迎面走过来一个面熟的年轻人,到了跟前便对他热剌剌的拱手打招呼:“潘爷!您这就回客栈啦?小的听您的车夫说,您觉得临街屋子有些吵,已经帮您调换了,您一进去便会有 人带您上去。” 他这才反应过来,此人是他这几天住宿的那个客栈的伙计,虽觉察到形迹败露,却也只得无可奈何的强作镇定:“知道了。你忙你的吧。” “诶!”伙计说完,便从他们身边走过。梁伊伊脑子一转,便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心中有些许不安在翻腾。他有家不回,住在这附近的客栈里……该不会是觉得这儿风景优美吧!有一个常远兆已经够她受的了,还要再多个他?他确实像江浩然,也 确实让她曾经为此心跳紊乱过,可是他终归不是。她很希望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于是她踱着步子,抬头假装欣赏月色,不经意的问道:“干嘛不回府呀?住客栈多不方便!又脏又乱的。”事情到了这一步,潘竹青更觉得是命运给他安排好了的剧情了,但他毕竟不是常远兆那种单纯的傻小子,做事情还是习惯给自己留条后路。于是他也仿似不经意的回答了一句:“我在乎的人住在这儿,自然 想多在这附近流连几日。”他这话说的聪明,他在乎的人,可以是她杨依依,也可以是那个将他从小带到大的徐妈妈。若是杨依依对他有心,必然会多多少少有些回应,哪怕是一个热切的眼神,一个动容的表情。若是杨依依对他无 心,他也可以拿出徐妈妈来给他下台阶。梁伊伊毕竟活了二十七年,算是个有些情场经验的人了,她怎么会不理解这其中的奥妙?但她要如何接这一招?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行,她可不想刚上岗便得罪上司。在古代找份类似她老本行的差事容易吗?只见她笑眯着眼睛,转过头大大方方面对着他,伸出一只手指神神秘秘的指着他说:“哦~我知道了!那天徐妈妈怪你没来看她,你这是讨好她呢!”配上杨依依的娇俏少女模样,真诚自然,天衣无 缝。 潘竹青看着她笑吟吟的娇憨模样,有些失神,竟没注意到她不知不觉就化解了他的招式。 就在两人面对面的瞬间,一只不知道从那棵树上飞下来的知了,不偏不倚的降落在梁伊伊的肩膀上。 虽然没有像一般女孩一样惊声尖叫,但她也吓得花容失色,杏眼圆睁,僵在当场一动也不敢动。 他第一次看到她这幅模样,眼里瞬间爬上笑意,抿住想要上扬的嘴角,伸出手轻轻扶上她的肩,谁知道那知了一惊,竟钻进了她颈脖间的秀发里。 她毛骨悚然,竟然吓得眼圈都红了。 他不忍再笑,果断的将手指拂过她的秀发,将那知了夹了出来。无意中,他的手指轻触到她细嫩的颈脖肌肤,再相望时,他眼中的异样光芒使她忽然有些不自在了。 这不同于在李逢砚的茅屋外,为了掩饰她,他将她搂入怀中时的感觉。也不同于他揽着她的纤腰,翻墙而过时的感觉。那时候的身体接触,对于她这个现代人来说,总有些迫不得已的意思在里面。 但是此情此景,让她觉得,怎么就这么暧昧! 更让她有些吃惊的是,此刻脑中怎么就硬生生的闪进了常远兆的面容,愠怒哀伤…… 她甩了甩头,想把常远兆的影像从脑中甩出去。 潘竹青见她有些异样,忙关切的问:“你怎么了?不舒服么?”“嗯……有点儿。好像……有些头晕。我先回去休息了。”说完,她没等潘竹青回应,便转身自顾自的向湖中小阁跑去。 第68章 我会将你厚葬 深夜,洛阳城官道上忽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踏地声。被打扰了清梦的百姓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正策马沿着官道呼啸而过。 “唉,不知道又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府上,今夜要倒大霉咯。” “不像吧,看上去更像出去打仗的。” “打仗哪有半夜三更开拔的?你傻呀?” “嗨,管他们呢!你睡不睡呀?” “哦哦,睡了睡了。咱们老百姓不操这份儿闲心。” 潘府门口站着的侍卫们,老远就听见了这不太寻常的嘈杂声。其中有马蹄声,还有金属间碰撞的声音,唯独没有说话声…… 侍卫甲:“嘿,听起来纪律还不错,应该是正规军队。” 侍卫乙:“这半夜三更的,折腾什么呢?” 侍卫甲:“谁知道?诶?我怎么觉着……声音越来越近了呢?不会是冲咱们这儿来的吧?”话刚说到这儿,他们二人揉揉眼睛,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仔细望去,不远处那图黑暗忽然间在他们眼前被冲破,先是一个模糊的小点,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大,那个小点也逐渐变大,慢慢的,在月光中竟然闪 着奇异的光亮。等再看清楚点,他们二人傻眼了,那竟然是一支全副武装的正规军,那奇异的光亮,来自于这些军兵手中杀气腾腾的兵器。等军队大喇喇的开到近前,勒马刹住,两个侍卫才缓过神来,强作镇静面对来人。只见军队最前头的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个年轻人。他周身并未穿着盔甲,只是着一件闲散的精锻宝蓝色窄袖 长衫,腰间系着碧色扣玉缎带,身配宝剑,脚踏黑色官靴。身材高大,腰背挺直,面容细腻五官隽美。美中不足的是,面色实在苍白得有些可怜,尽管如此,眼神却森冷的有些吓人。 侍卫甲率先恭敬拜下:“不知道常将军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常远兆并未下马,只是淡淡丢一句:“请你们少爷出来。”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看这群虎狼之兵的阵势,再看平时温润的常远兆今日煞气腾腾,似乎事态不寻常,自己哪能做主。于是便迅速的交换了一下意见,由侍卫乙开大门进去请主人出来做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大门里面便闪出来一个脑袋,那人睡眼迷蒙得盯着常远兆看了几眼,似乎有些不相信,又揉揉眼睛定睛一瞧,这才赶紧从门里不情不愿的挪出来。 常远兆一眼便看出这一身睡袍,体态有些摇摆,表情懒散不耐烦的家伙便是大名鼎鼎的潘恶少潘景元。 “诶?我说常远兆,你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啦?”潘恶少一边说,一边还打着哈欠。 常远兆抬了抬下巴,冷淡的说道:“我不是找你,叫潘竹青出来。” “呃……啊?你找我大哥啊?嗨,你早说,他不在。”潘恶少说这话时,几乎要靠着大门就睡着了。 “不在?你都回来了,他还能不在?”常远兆面色愠怒的讽刺他,似乎有些不耐烦。 “诶,他真不在,要是有他在,爷爷我站在这儿跟你废什么话呀?”潘恶少不耐烦的说完之后,瞥见常远兆身后的将士们各个表情不爽得望向他,他知道他这句“爷爷”有些得罪人了。“你既然这么说,我就只有进去搜一搜便见分晓。”常远兆一下床,便找人向杨府的人打听了杨依依失踪当天的所有细节,他几乎笃定了杨依依的失踪与潘竹青有关。如今这潘竹青连面也不照,他就更加可 以确定这个事实。所以他今天来了,就不会轻易的被几句话打发了勒马回头。潘恶少一听他要搜家,所有睡意都瞬间烟消云散,瞪着眼睛,指着骑在马上高高在上的常远兆,愤愤说道:“哈?我说你是傻了还是疯了?咱这一品大员的府邸也是你一个四品武将说搜就能搜得吗?你有搜 查令吗?麻烦给我看看!” 常远兆没答他的话。只是眯起眼睛,抬起下巴,朗声喝道:“弓弩手上前听令!” 话音一落地,从身后的队伍中呼啦啦下来一群人,在他身旁一字排开,熟稔的弯弓搭箭,一瞬间,星星点点的火光骑在箭端,以最优美的角度,仰望夜空……没错,这是要放火烧房子的节奏! 潘府侍卫和潘恶少都吓得呆若木鸡。 潘恶少难以置信的问:“你!你!你想干什么!” 常远兆云淡风轻的回答:“我数到三,你若不开门放我们进去,我便立刻下令放箭!” “你敢!” “一!” “常远兆你他妈疯了!” “二!” “我……” “三!” 弓弩手们原本随意垂下的脑袋瞬间抬起,目光迥然,蓄势待发。 常远兆面无表情得抬起一只手,缓缓举在半空中,嘴唇微启…… “我开门,我开门……别放箭!别放箭!”潘恶少吓得几乎瘫软在地,迅速吩咐侍卫开门让行。这小白脸儿简直疯了!他说的没错,常远兆此时,真的疯了。本来他几乎放弃了自己,任由命运安排他的生与死。直到门外那段不经意的对话,让他察觉了他至死都深爱的妻子竟然在他弥留之际同别的男人私自出逃。所有的什么嫉妒,耻辱,怨恨,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只有一个词能描述他此刻的心里状态和举动,那就是“疯了”。否则,他不会趁自己刚有气力可以驭马,便从屯兵营抽调精兵半夜突袭本朝一品权臣的府邸。 他才懒得想后果,他只想尽快找到潘竹青与杨依依,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三方都毁于一旦。 军队迅速开进了潘家大宅。常远兆立在院中,对手下将士下令:“所有角落都不许放过!” 军队向潮水一般涌向潘府的各个犄角旮旯。 潘恶少站在常远兆旁边,佝偻着背,指着他尖着嗓子龇牙咧嘴的吼:“姓常的,你今天可玩儿大发了!我告诉你,等天一亮,爷爷我去报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常远兆转头看向他,淡淡抛下一句:“随你高兴。” 为保证这次突袭的严密性,常远兆在入府前,命令一众弓弩手将潘家大宅包围得水泄不通。任何人都无法通风报信或是搬救兵,打扰他这次的搜查。宁静安谧的潘家大宅,今夜被密如星斗的火光和军靴雷鸣般的踏地声叨扰得片刻不宁。家仆们早已陆续被惊醒,跌跌撞撞的从睡塌上爬起来,跑出睡房,惊慌失措的簇拥在一起,沉默着在心里猜测着各式 各样的原因,互相用眼神和表情动作传递着彼此的紧张与惊惶。 将士们受到的命令是找到潘竹青,其他人一律不得伤害分毫。所以他们只是举着火把,沉默着从一群又一群家仆们身边擦身而过,同时一个个的仔细辨认这些家仆们的面孔。 潘府再大,也经不起这么多军兵翻天覆地的搜查,没到一个时辰,将士们就陆续回到常远兆面前,向他报告一无所获的事实。 “所有地方都搜到了吗?”常远兆眉头微蹙,语气严厉。 “是的将军!咱们已经仔细搜查过这里每间屋子,彻查过花园每个角落,确实不见潘大人的踪迹。” 潘恶少在一边如打了鸡血一般:“我就说了他不在他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聋了!姓常的你玩儿这么疯,等着蹲大牢吧你!” 常远兆恍若未闻,低头沉默思索了一阵,忽然抬头问他:“你大哥有没有别苑?” 潘恶少见他如此锲而不舍,气得五官都纠在一起:“什……什么?别苑?我说你有完没完?他是清官儿!俸禄少,没那玩意儿!” 常远兆定定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他看得浑身发毛,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你……你想干嘛?想打人?” “谁是潘竹青身边的人?”常远兆不再理会潘恶少,转身对着周围的一群奴仆问道。 起先是没有人回应,大家都低头沉默不语。军队中忽然有个大嗓子吼了一句:“不说话就都捆了!”有几个士兵应声向前虚跨一步。 奴仆们吓得一个个缩成一团,有几个人指着其中一个抖如筛糠的痩小子:“是他。” 常远兆走到那人面前,扫了他一眼,表情虽阴冷,语气却温和一些:“潘竹青的别苑在哪儿?”“回……回将军,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在他印象中,常远兆温和得像一只大白兔,无论对谁都是有礼有节。但是今天,自己却连抬起头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只是站在身边,就能感觉到从这个年轻将军 身上蒸腾出的阵阵煞气。 “你叫什么名字?”常远兆的声音响在他头顶,淡得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他不敢怠慢,支支吾吾的回答:“回……回将军,小的……小的叫莫雨。” “莫雨。你家住哪儿?”常将军的语气忽然间更加温和,让周围人都诧异万分,谁都沉默着,等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小的……小的是孤儿。” “嗯,既然你没有亲人,那更好办了,我会将你厚葬的。”夏夜闷热,常远兆温和的嗓音却说出令在场的人不寒而栗的话:“来人,把他扔到井里。”说完转过身不再看他。 几个士兵应声而出,架起莫雨的胳膊就往井边拖。 莫雨在常远兆身后撕心裂肺的呼号:“啊?啊!将军!常将军饶命啊!小的真不知道啊!啊,救命啊!二少爷救我啊!二少爷!” 潘恶少眼见小白脸今天动了真格的,早已惊得呆立在场,额头上冷汗直流,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周围的奴仆们,也都吓得浑身发颤,都怕自己会是常远兆下一个点到的人。眼见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被活生生的架到了井口处命悬一线,他们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忍再面对。 就在自己半个身子已经被按进井口时,莫雨的防线彻底崩溃:“我说我说!将军!我说!” 常远兆转过身对那几个驾着他的士兵点了点头,他们将他拉下井口,又驾回将军面前。“我听着呢。”将军低头望着瘫在他脚边的莫雨,淡淡的说。 “大少爷……大少爷其实没有别苑。”莫雨刚说完上半句,便瞥见常远兆的脸爬上了不耐烦,赶紧接着说:“不过……他曾经替他奶娘徐妈妈置办过家业,他自己也偶尔也去陪伴一段日子。” “在什么地方?” “在西郊风雨桥廊,湖中间儿。”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那个站在一边,汗流浃背的潘恶少。自己的哥哥惹了这么个疯子,还真如踩了地雷一般难以收场了。 常远兆带着军队浩浩荡荡离开,副将赵亮走到莫雨身边,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递了一包银子给他:“那……这是咱们将军的一点意思,你拿去喝酒压压惊。” 潘府上下,都被常远兆今夜的铁血手腕吓得惊魂难定。这可是号称洛阳城最好的公子爷呀!他温润如玉,纤纤君子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大家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他今晚这幅杀将面孔。可是军队的将士们,却丝毫没有觉得奇怪。他们跟着常远兆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他在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和逼问俘虏时的圆滑手段。这对于一名合格的武将来说,太正常不过了。更何况,谁都知道 他们将军生性善良,对付战俘尚且尤不忍心,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小莫雨痛下毒手?配合常将军一起装疯吓唬人,已经是常家军们熟能生巧的技能了。 眼尖的何勇,看出常远兆的步伐越来越吃力,有些不忍心:“常将军,让我跟您一块儿去吧,您的伤还没好呢。” 常远兆疲惫的跨上马,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有了方向,我自己去就行了。” 何勇实在不放心,将军今日的举动实在太异常了,忍不住追问一句:“到底那潘竹青怎么得罪将军了?为何……” 常远兆嘴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不要问了,带他们回营吧。大家今天都辛苦了。”走那么多路,又站了许久,他腿上的伤口又作痛起来。目送军队被何勇赵亮带领着渐行渐远,他心中一阵酸楚,轻声自语:“今晚,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带领你们了,兄弟们保重。” 第69章 小将军战情敌 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在天刚蒙蒙亮时终于来到了西郊风雨桥廊附近。常远兆对这一带不是很熟悉,只觉得地理位置确实偏僻。若潘竹青真的把杨依依藏在这里,就难怪常杨两家动用那么多人力,把洛阳 城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她了。想到这里,常远兆心中的火焰烧得更盛,牙关咬得更紧。 远远望见湖中间那座仿似悬浮在烟雾中的屋子,常远兆勒马停住,他猜测应该就是这儿了。 他将马匹存于路边马厩处,趁着薄薄晨雾,忍着每一步的疼痛,尽量让自己的步子看上去正常些,亦步亦趋走向湖中间那座沉睡中的房子。“徐妈妈,您真的不要我跟您一块儿去吗?没人帮您拿东西,您可不得累坏了?”随着“吱呀”一声开门响,杨依依那把嗓子由远及近的传了出来。蹲在屋顶上的常远兆险些从上面一头栽下去。他直到此刻之前的一秒,还在心中不断的祈求上天,自己的妻子不要出现在这里,可是残酷的现实将他最后一丝希望击得粉碎。当杨依依拥着徐妈妈从屋里走出来,出现在常远兆视线中时,他咬牙强忍着的眼泪,始终 还是从眼底滑落了下来,滴在砖瓦上被拍了个粉碎。“哎哟姑娘,真的不用随我去。我还不知道要逛到什么时辰,竹青少爷回来见不到你,那可不得着急死了?”徐妈妈一句不经意的调侃,引得梁伊伊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引得屋顶上那个男人痛断肝 肠。他们看来真的有私情!自己成了全天下最可笑的傻瓜。“徐妈妈,您要是再瞎说,我可就不理您了……路上注意安全,要是累了,就坐马车回来。”伊伊懒得与她解释太多,今天是他们捉奸贼小组最关键的一天,她心里有些紧张,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些……隐隐 的不安。送徐妈妈出了大门,她低头,思绪繁乱的回到屋中。希望一切都能顺顺利利。在李逢砚的这件事情上,她耽搁了不少功夫。最近几天,她心情有些烦躁,回21世纪的线索,她一丁点头绪也没有,之前洛阳 城大大小小寺庙她都跑遍了,都一无所获。她真怕自己要在此逗留一辈子。昨晚又梦见了常远兆。梦见他蜷缩在美人榻上搂着自己,她甚至在梦里闻到了他的体味,感觉到了他吹在她头顶的热气。梦里她睡得香甜,醒来心中却酸楚潮湿。她不断安慰自己,人是感情动物,他好歹 与自己亲密相处了一个多月,又滚过两次床单,虽然两次都并非她所愿,现在又重伤在身,她心中不舍不忍都实属正常,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她虽烦躁,但身在屋中,自然凉爽宜人。苦了蹲守在屋顶上,被越升越高的太阳炙烤得头昏脑胀的常言兆。他抬眼望去,屋子周围是一片清爽的竹林,想想自己如今身体还未康复,别没见着潘竹青便已经 被这烈日晒死,于是他轻轻翻身下地,轻手轻脚的潜进了那片竹林中。 潘竹青于下午申时左右乘着马车来到了风雨桥廊。他今日在衙门中被一些琐事绊住,有些耽误了时辰,想到杜若桐的安危,他一跳下马车便急匆匆的奔向了湖心小苑。 推门进了院子,就看见一脸焦急来回踱着步子的杨依依。 “我来了。能走了吗?”他跑得满脸大汗。 “还好你来了,我都打算自己先赶过去了。你等等,我去房里取我的匕首。” 取了匕首,妥善关好房门,连多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们二人就脚底生风的往宅子的大门处走。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抬脚往外跨,只见从视线的上方赫然翻下一个身子,两人吓了一跳,都没能反应过来,那身影尚未落地便从半空中伸出一只脚,不偏不倚得踹在潘竹青的心窝上。这个人当然就是常 远兆。 这一脚简直用尽了常远兆浑身之力,把潘竹青直接踢进院子深处,撞开了房门。 梁伊伊看清楚来人时,惊得呆如木鸡。还没来得及阻拦,常远兆已经翻身扑进院子,站在潘竹青面前。“这下咱们都有伤了,别墨迹,亮兵器吧。” 潘竹青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心中暗暗叫苦,这一脚,几乎要了他小半条命,搞不好肋骨都断了。伊伊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去想把常远兆拉开。刚走到他跟前,他忽然抽出剑指着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声说道:“你最好走远点,否则,我会先结果了你。”说完,他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打了一拳,痛 的他眉目微蹙。 伊伊心中也是抽痛万分,但随后又想,这样最好,他能恨她最好。 潘竹青勉强支起身子,对伊伊说:“事到如今,我若再躲躲闪闪,不成了缩头乌龟么?你站远点,没事的。”说完吃力的从地上站起来,抽出腰间宝剑,走出屋子。 两人站定后,互相都怒气腾腾。伊伊见此时此刻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便乖乖站在角落,不安的望着他们。 潘竹青想先了解对方的底线:“你想怎么打?” “你若死了,我给你偿命。我若死了……”常远兆眼神有些呆,平静的说完:“你今后好好待她。”语毕便提剑刺过去。虽然两个人都带伤上阵,却丝毫没有任何保留,常远兆攻势凶狠毒辣,招招往潘竹青死穴上招呼。潘竹青一开始以守为主,渐渐的,对方没有顾虑便越杀越猛,他觉得有些吃力,干脆放开手脚,也往常远 兆命门处杀将而去。 梁伊伊练过格斗技术,她的男朋友江浩然也是从小便学过中国武术。按理来说,都是内行人,见过世面。可她依然被他们二人的厮杀场面给震住了。 潘竹青自不用说,他曾经在她面前表演过双截棍,知道他厉害。就算这么你死我活的打斗,依然打得飘逸潇洒。可是与她滚过床单的这位……虽然知道他是将军,虽然他亲手摆平了六只狼,可她第一次看到他实战过程,可谓非常震撼。他动作并不花哨,但是相当敏捷,丝毫不像是浑身有伤的人。他招式朴实无华,却精准凶狠,没过多少招,潘竹青的衣服已经被挑开许多口子,泛出殷殷血迹。若不是潘竹青武功高强,反应快,关键时刻或避或挑,弱化了他的攻势,恐怕已经死在他剑下。而且,他似乎并不在意潘竹青 的攻势,反而利用他进攻的当口,吃点皮肉上的小亏,寻找他的破绽,频频击杀,很快就又逼得潘竹青不得不由攻势变回了守势。不是常远兆不爱惜自己,他经历过那么多场战争,还能保持完璧之身,就是因为他在战场上懂的攻守兼备,保护自己。那次杀狼群弄得一身伤,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当时实在太暗,他几乎看不见,只能 凭感觉乱杀一气。可是如今这次,他觉得无论输赢都是死,所以也顾不得皮肉上的这点伤,只想着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潘竹青其实真不是常远兆的对手,就算他刚才没被踢那一脚,也不一定打得过受伤的常远兆。因为他虽然也是从小练武,却始终都逃不开招式的束缚,而且并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甚至没真正杀过几个人 ,他怎么可能打的过以杀人为职业,又拥有曹瑞,常雄和杨国栋三位师父倾力教导的常远兆?小白脸从拿得动刀的第一天开始,学习的每招每式可都是冲着杀人去的,怎么凶残怎么来,丝毫不含糊。 梁伊伊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他们两人,该不会真要杀个你死我活才罢休吧?眼见潘竹青就快要守不住了,再不上前阻止,真要出人命了。 可是刀剑无眼,他们动作快得她眼睛都花了,根本连见缝插针扑上去抱住一个的机会也没有。就在她急的一身汗,不知所措之时,常远兆利用潘竹青一个躲闪时露出的破绽,飞起一脚踢在他持剑的手腕上,潘竹青的手一麻,宝剑飞在半空。两人同时跳起时,常远兆的腿也没闲着,在半空中又给了对方一脚将他蹬出老远,一伸手把对方的宝剑又夺在手中,刚一落地便毫不犹豫的扑上去举剑便向下刺,潘竹青一身冷汗,却再也无力躲避,只得闭上眼睛等着他那一剑刺入他胸膛。 第70章 我凭什么喜欢你 梁伊伊此时再想扑过去救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得惊叫一声:“不!住手!”常远兆此时杀红了眼睛,听她这么一叫,更是恼火,哪有可能会收手?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又一个身影从门外翻身飞扑而来,在剑锋即将刺破潘竹青心口之时,拿一把长柄刀生生挡住剑锋,救下潘竹青 的小命。 常远兆满心怒火,劈头便又刺下去,但又被那人挡住:“将军!您疯了吗?” 声音有些耳熟,常远兆楞在当下转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副将何勇。“闪开。”他冷冷警告。 这时梁伊伊赶紧跑过去,将潘竹青迅速扶起,拉到一边,两人都是惊魂未定。 何勇抱着他苦苦相劝:“将军!您不能这样!您前途无量,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子毁了自己呢!” “前途无量?呵,我现在,活得有些不耐烦,哪管什么前途?”他说完将何勇拉开猛的推向一边,举剑又向潘竹青走过来。 看着死神附体一般的小白脸面目冰冷,双眼血红的走向自己与潘竹青,梁伊伊其实非常惧怕,他好像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该怎么办?来不及多想,他已经走到面前。“常远兆!你这个畜生!”她抡起手便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自己的手掌都一阵麻痹:“你就算不想活了,有没有想过,你的爹娘怎么办?他们只有你一个儿子!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这么报答他们吗?你知不知道,我连做梦都想见一见我父母?你爹娘就在身边,你却是这么珍惜他们的吗?你要我喜欢你?你这样我凭什么喜欢你?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她几乎是闭着眼睛吼完这么多话, 话音一落,她已经浑身颤抖,有愤怒,也有恐惧。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敢睁开。 “当啷”一声,宝剑落地。她这才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只见常远兆脸上已经多出一块明显的红印。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心疼,差一点就没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他垂着手,木然的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自己,原来已经如此不堪,她说讨厌他。或许,她真的不再属于自己,或许真该放手了。最终,他茫然得转过身,踩过面前的两支剑,一步步向大门外走去 ,步伐依然有些轻微的跛。 他的背影让梁伊伊十分不忍,赶紧别过头看向一边。何勇站起身,走到伊伊面前,平静的说:“夫人,这话本来不该我说。可是我真的很想告诉您,我们将军对您真的是痴心一片。您知道他为了您,每天都在和咱们军队里的士兵学双截棍吗?他脸上,身上,被那玩意儿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您都不问问他那是怎么回事儿吗?还是您根本就不在意他?您见过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吗?我见过,就是当他知道快要打仗了,不得不跟您暂时分开的时候。您知道他拿着您写给他那张歪歪扭扭的字条,对我解释这是您喜欢他的意思,他那时有多开心吗?您知道他前些日子不吃不喝不说话,差点把自己给饿死,弥留之际还在叫您的名字吗?若不是知道你与这个男人私奔,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你知道吗?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您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珍惜他?他是个多好的男子,现在都给折磨成这样了,您怎么还忍心不要他?您是女人吗?不是说女人都容易心软吗? 您这么对一个拿您当命一样疼的男人,您到底有没有心啊?啊?”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声音都在发颤,眼圈也红了,转身快步追向常远兆。 潘竹青听到这些话,心里挺不是滋味,低着头沉默不语。常远兆似乎真的很在乎杨依依,可是他自己,也不想就此放弃。梁伊伊心里像是被人浇了一盆硫酸,灼痛不已。那个时候问过他脸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他却告诉她是不小心磕到的。还有那句“刚巴爹”,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在意自己喜不喜欢他。原来他之前绝食并不是 在和她耍花腔,而是真的放弃他自己了。小白脸……竟然这么爱自己!她……她居然还打了他!愧疚感爬满全身,她顾不得想太多,举步也向门外追去。 刚到门口,潘竹青忽然在身后大喊一声:“糟了!” 她猛然回头,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杜若桐!”“杜若桐!” 潘竹青忍着肋骨处的剧痛,一口气吼出:“我没办法去了,你快去救她。实在不行就去衙门报官,快!” 梁伊伊片刻不敢耽误,撒腿就往外跑。常远兆和何勇正一前一后走在风雨桥廊上。她疾步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很快跑到了岸上。 此时的她,头脑已经乱成一锅粥。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杜若桐如果不听他们的警告,私自行动,那么她处境就太危险了。 岸上人烟稀少,潘竹青的马车不知道去了哪儿。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在岸边像疯了一样来回跑。 常远兆麻木的走上了岸,怔怔的望着眼前狼狈无助的妻子。 何勇拉着他的袖子往马厩处走,对他说:“将军,别管她了。她如此无情,太辜负您了。咱们走!”走了几步,何勇抓着的衣袖从他手中滑出,他回头一看,将军已经转身向杨依依的方向走过去。他气得血都冲到脑子上去了,本想冲过去将他拉回来,可最后还是立在原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真是 一物降一物,没的救了。” “你怎么了?”常远兆的声音响在无助的梁伊伊耳边,她转身迎向他苍白的脸,瞬间泪如泉涌。 “别哭了,怎么了?” 梁伊伊知道此刻不适宜再儿女情长,可眼泪就是止不住的往下落。忽然,她脑子一亮,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拉着他的袖子,对他说:“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一直以来早出晚归都在做什么?” 他抿了抿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与潘竹青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眼神悲哀,无力的又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想知道。”他点头轻声说。 “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知道所有答案。”她说完,四下张望:“可是……这里没有马车。” “我的马在那儿,随我来。”他抽出被她拉着的衣袖,她心中刚刚一阵失落,手却被他大手握住,牵着往马厩的方向走过去。 何勇看到这一幕,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转身大步走向马厩,骑上自己的马,策马而去。 常远兆将伊伊扶上马,自己也翻身坐在她身后:“咱们去哪儿?”他的气息吹得她耳朵有些痒。 “东郊青云观。”她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他一只手拉紧缰绳转过方向,一只手将她揽向自己,以免她摔下马,“驾!”一声轻吼,骏马绝尘而去。 伊伊感觉到自己仿佛拥有两颗心脏,在怀中以不同的频率狂乱的跳动着。一颗是自己的,一颗属于身后的他。 如梦境里一样,他的气息吹在她头顶,让她头皮有些酥麻。他的体味夹带着淡淡药香飘进她的鼻腔。她一直都好喜欢他的味道,哪怕他一身的汗,她都从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感。 他一直没有说话,可是一路上,却时不时亲吻她的头发。他想,无论以后会怎样,至少此时此刻,她在他怀中,她属于他。 就算他们中途没有分秒停留,到了青云观时,天色也已经开始变暗。 两人陆续下了马,梁伊伊疯了一般的往道场方向狂奔,常远兆吃力的跟在后面,腿上的伤口被扯的生疼。 道场空无一人,梁伊伊傻了眼,抓住一个路过的小道士问:“李道长呢?” “施主,您来得太晚了,李道长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走了。” “走了?走了啊……他是一个人走的吗?”她不安的追问。 “这个贫道就不知了。” “那……那今天有没有姑娘在客堂里歇息?” 小道长想了想,很确定的说:“哦,有一个。” “什么模样?”梁伊伊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个头挺高,有些黑……” “明白了,谢谢你。”说完,她拉着一脸茫然的常远兆,迅速离开道场。 “下面去哪儿?”上了马,常远兆揽着她问。 “龙门山。”伊伊说完,感觉揽着自己的手不自觉的勒紧了一些,接着马匹又撒欢似的狂奔了去。常远兆看出了妻子的焦虑,知道事情可能不简单,他们赶往的龙门山,本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踏足的地方。他隐约感到,妻子与潘竹青上次一同出现在龙门山,很可能并不是他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想到这里,他的臂膀越发搂的紧了。 第71章 面具男神 杜若桐此刻确实与李逢砚在一块儿。她等潘竹青,杨依依两个人半天都未见踪影,本想就此离开。谁知却被李逢砚撞见,主动与她搭起讪来。她脑子一热,心想,反正依依告诉过她,那李逢砚在犯案前会 骗姑娘喝下有迷药的茶水,倘若她机警一些,坚决不喝水,必定能把这家伙抓个现行。到那个时候,那她杜若桐岂不是真成了巾帼英雄? “李道长,您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这儿黑漆漆的,怪恐怖的呢!”跟着他在黑透了的龙门山山道里转悠,她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快到了,再走一段,翻过这个丘就到了。”李逢砚笑着安慰她。 果不其然,翻过面前一个小山丘,就来到了一座孤零零的茅屋面前。 两个忽然来客,惊起树上的黑影拍着翅膀四处逃散而去。杜若桐到底是个姑娘家,被这诡异的场面吓得有些毛骨悚然。 但是她强打精神鼓励自己,都已经来了,就断断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走进茅屋,李逢砚点燃一支蜡烛放在屋子中间的四方桌面上,对杜若桐柔声说了句:“走得很累吧?过来歇息一下吧。” 杜若桐战战兢兢坐了过去,但她时刻保持警惕,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李道长,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救我相公?” 李逢砚没说话,只是踱步到床边,掀开竹席,拿出一张符,走到桌边坐下。“不用这么急,我这就开始为你跟你丈夫做法,相信一定能让他不药而愈。”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一只碗,倒了一杯茶水进去,接着,将手中的符点燃,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灰烬尽数落于碗中。“姑娘,你知道,为何我会带你来这儿吗?” “不知道。” “呵,因为这座茅屋所在的位置,刚好是女娲当年炼石补天之所在,可谓是吸取天地日月之精华。若在此做法,化解任何世间难题,都不费吹灰之力。” 杜若桐心中暗骂,太他爹能吹了,死淫贼!但嘴上却柔声说道:“那太好了,请道长速速为我做法。” “先喝了它。这是我为你与你丈夫事先做好的灵符。”李逢砚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充满蛊惑。不得不说,他算是个略有魅力的男子,否则,换一个猪头三道长,哪个女子都不会轻易上当的。 杜若桐没有犹豫,一口气就喝尽了碗中的茶水。不过她事先知道其中诡计,并没有咽下去,只是含在口中,不言不语。可是没过多久,她依然感到昏昏沉沉,眼前的场景也越渐迷糊。坐在面前的人,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呵呵呵呵。”声音如浸泡在水中:“自作聪明!你以为凭你就能抓住我?若是如此,我李逢砚怎么可能 混到今日?” 说完,他凑近她,将她一把搂入怀中:“吐出来吧,没事的。你难道不知道迷药不但可以用嘴巴吃,也可以用鼻子闻吗?” 杜若桐吓得肝胆俱裂,只是此刻的她,早已全身发软,丝毫没了反抗的力气。 李逢砚将她横抱起来,走到床边,一松手丢在床上。“怎么样,还没睡着吧?本道长这次特殊优待于你,让你不用睡着,乖乖享受享受本道长的侍奉。”说完,欺身压下。 杜若桐拼命挣扎,但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更别提呼叫救命了。 杜若桐此刻内心已经绝望,两行眼泪默默流淌在床边,受此屈辱,今后,她只得一死了之了。他将手伸到她的颈部,用力一扯,想抓开她的衣襟。但动作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他的眼皮底下,居然瞄见一双男人的鞋。胆颤得抬起头,烛光照映下,眼前赫然站立着一个身穿黑色戴帽斗篷,脸上 带着半张铁皮面具的黑衣人。 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被那人从杜若桐身上抓起来。接着那黑人一脚踏上木凳随后又踏上四方桌,最将他高高举过头顶。 “哎,哎,哎!大侠!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饶了我这条贱命吧大侠!”李逢砚吓得在空中手舞足蹈。 “说说看,你到底做过哪些坏事。若是老实,我便饶你贱命。若你敢说一句谎话,我立刻把你摔成烂泥。”这黑衣人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可以辨认出,他一定是个男子。 “好好好!我说我说!”李逢砚知道自己今日遇到了狠角色,能把他这样一个大男人硬生生举在头顶,这人得有多大力气?弄死他,还不是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于是他只得乖乖的把他逼女子的经过一件件的说了一遍。过程几乎大同小异,无非是利用女子的无知,和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将她们骗到此地,利用迷药将她们昏迷,随后进行奸污。在这过程中,黑衣人 举着他,胳膊连丝毫的抖动都没有。这更加深了李逢砚内心的恐惧。 黑衣人听完对他说:“你说这么多,我记不住,都给我写出来,签字画押。” “哎哟,这……这可是要我命呀!”李逢砚这可不干了,白纸黑字的东西哪能随便写?这么多罪行,交到官府,他可是死路一条啊。 “你不写?那我只有现在就要你的命了。”说完,黑衣人向桌边跨了一步。 “好好好!我写我写我写!别吓唬我,求求你了!”李逢砚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 黑衣人立刻放下他,抽出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开始吧。” 威逼恐吓之下,李逢砚哆哆嗦嗦的将刚才所说的犯案事实在纸上详详细细的写了出来,最后还签了名字,按了手印。他以为自己这条命暂时算是保住了,瘫软在桌上。 黑衣人拿起认罪书,仔细阅读一遍,最后满意的点点头,在纸上又刷刷点点写了几个字,便将认罪书轻轻放在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的杜若桐脸上,正好将她的眼睛盖住。随后他猛然扯住李逢砚后脑勺的头发把他从桌上拖了起来,在李逢砚的惊叫中,将他一把砸在墙上,脑浆迸裂之间,手中匕首不偏不倚插进道长的口中,将他钉在墙上。他浑身剧烈的抽搐了一阵,眼球都 爆出了眼眶,最后,安静的死在了墙上。 异常惨烈的叫声,使杜若桐猜测到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此刻的她,除了在心中默默的恐惧之外,连惊叫的能力都没有。 忽然,她感到有一双手,从身下将她托起,接着她全身软绵的被人横抱起来,一步步走向茅屋门口。 一阵微风将她脸上盖着的认罪书吹落,借着屋中烛光和窗外月光,她迎面看见了面具上一双清秀好看的眉眼。 沿着山道向下走去,杜若桐被室外清爽的凉风吹得越发清醒。先是手指可以轻微的抽动,接着喉咙间能发出轻微的哼声。 即使她从未有过与男子亲密接触的机会,却也不甘就这样被一个陌生男子抱在怀里。她不断的使力,试探自己身体是否能动。结果,她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 黑衣人低头看了看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的杜若桐,透过面具,发出轻微的笑声:“你若是再这么不老实,我只能把你放在这儿不管你了。”杜若桐听了这话,转了转大黑眸子望了望周围,荒郊野外,黑咕隆咚,她才不敢一个人呆在这种鬼地方。想到这里,她立刻停止了扭动,乖乖的在他怀里窝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薄荷味道,使她的头脑越来越清醒。 第72章 懊恼的小将军 这边厢常远兆与梁伊伊也杀进了龙门山。即使山路崎岖,路边的植物看上去像是鬼影重重,头上不知名的飞禽发出怪异的声响……可不知道怎么的,梁伊伊丝毫没觉得有多可怕。身边的人,一路上握着她 的臂膀,手中的力量仿佛在源源不断的传输给她,给她面对一切危险的勇气。他虽然伤口未愈,为了不拖她后腿,咬着牙坚持随着她的速度前行。上回龙门山带给他的记忆实在不堪回首,身在其中,却又不断的浮现在他眼前。寻找,搏杀,重伤,嫉妒,施暴……最后思绪又停在那天 夜里,依依说的那句“我不再喜欢你了”。胸口又难受起来。 由于他心思太重,没注意到脚下的情况,被一块石头硬生生得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一倾,跪倒在地,为了不拖累依依,他及时松开手,手掌重重得撑在地上。 伊伊赶紧俯下身抱住他的肩膀,想将他扶起来,口中情不自禁的喊出两个字:“相公……” 脆生生的两个字,犹如一口热汤,给了常远兆那颗快要冻僵的心一丝救命的温度。 “没事吧?疼不疼?有没有受伤?”她将他扶起,抓起他的手仔细查看,一句句关切的询问,让他眼圈一红,险些又掉下泪来。 看见她眼里满满的温柔,他舍不得就这么让它白白流失掉,红着脸嘟哝了一句:“娘子……我疼……”一句撒娇的话,他却说的极其小心翼翼,生怕换来的又是她忽然而来的冷绝。 她看出他的小心翼翼,心中一酸,他以前没心没肺跟在她屁股后头发嗲卖萌的场景又闪进脑子,如今他被伤得似乎太重了。忍不住心疼的伸出手触摸他的脸颊:“我打的很重,你很疼吧?” 一滴温热的水珠瞬间从他眼底滚出,顺着她的手缓缓流下。“如果我说疼,你会不会……舍不得我?会不会回来我身边……”一句话说到哽咽,他的脸在她手掌中轻微抽搐,最后终于绝提。 暂时就去他娘的21世纪吧,她现在,只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唯一的办法,就是紧紧抱住眼前这个人。 他也立刻伸出手回应她的拥抱,一双大手将她用尽全力的按向自己,任由自己靠她的头顶上方哭得像个孩子。 只有一小会儿,她便轻拍他的后背,柔声说:“相公……相公……咱们得赶路了。”他这才渐渐止住抽泣,不情愿的松开她。 他满脸的涕泪,面色红一块白一块,即使他努力的强忍,气息还轻微的抽抽,伊伊看了他一眼,回过头一边赶路,一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他疾步跟上,扯着她的袖子嚷嚷:“不准笑!我这么伤心,你怎么能笑……” “我就笑!难得你这个大将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太搞笑了!”她见他气急败坏,更加乐了。 他一气之下,抱住她的脑袋,就要往自己涕泪交织的脸上擦。 “啊!啊!啊!你找死啊!”她疯了一样的挣扎开,撒腿便跑。 原本的沉闷,就这样变成了一路打闹。 好不容易来到李逢砚的茅屋附近,伊伊紧张的刹住脚步,盯着眼前黑漆漆的屋子,心中暗自祈祷,若桐千万别有事。最后她心一横,眼一瞪,向茅屋奔了过去。 “咚”的一声,她踹开木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常远兆也迅速跟了进来,环顾四周,除了几件简陋的家具,其他什么都没有。 “奇怪,怎么会不在?”伊伊急的在狭小的屋中转来转去。屋内整整齐齐,丝毫没有打斗或者挣扎过的痕迹。 常远兆看她急的额头直冒汗,走到她面前,忍不住对她说:“娘子,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到底什么事,我也好和你一起想办法。” 伊伊心中担心杜若桐,关心则乱,她目前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也只得赶紧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一个淫贼吗?” 他点头:“记得。” “我,杜若桐和潘竹青三个人,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踪他。这里,就是他通常犯案的地方。” 常远兆听到这里,已经怔住。 “你上次在这儿遇到我与潘竹青,就是因为我和他同时跟踪那个淫贼,一直跟到这儿,才碰到一起的。后来山上有狼,我们都不敢贸然下山,这才躲在山洞等天亮。” 他彻底傻了,自己当时歇斯底里一般的嫉妒,原来真的是误会了妻子:“娘子……”伊伊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后来杜若桐也加入我们,一起捉拿淫贼。她作诱饵,想要抓他个现行。我与潘竹青负责暗中保护她。我之所以从家里逃出来,正是因为我爹娘想将我锁在家里,让我无法继续行 动,我们跟了他有段日子了,而且杜若桐的安危我们不得有丝毫懈怠,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 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无地自容的皱眉闭上眼睛,双手捏成拳头。恨不得一拳砸死自己。 “今天,是咱们三人约定好收网的日子,我与潘竹青正准备出门去找若桐,便被你绊住了。所以现在,若桐究竟安全与否,我不知道……”她平静的说完,但对方已经羞耻到崩溃了。 “也就是说,你与他,从来都没有私情?也就是说,是我一直在当混蛋?一直在伤害你们?”他抓着她的肩膀,声音颤抖,眼圈发红。 她赶紧提醒他:“相公……相公……你先别这样。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若桐。”他此时内心复杂极了,羞愧难当,懊恼万分,却又有压抑不住的开心,他没有爱错人,娘子还是他的。可是作为一个优秀将领,关键时刻临危不乱,及时拉回自己的理智是必须具备的素质。他用手指捏了 捏眉头,让自己恢复冷静。接着他在屋中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屋中摆设,走到床榻前时,他伸手一摸,对她说:“他们今天应该没来过这儿,你看,到处是这么厚的灰尘。” “那他们会去哪儿?”她急的直跳脚。 他沉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我曾经因为剿匪,搜查过这座山,这样的茅屋,见过不止一个。” “那你能找到吗?” “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你跟我来。”说完,将她拉出茅屋。他向四周张望了一眼,拉着她来到一棵最高的树旁。接着顿都没打,就踏步而上,沿着树干一路攀到了最高的树杈上。举目远望,最后指着远处,对树下的依依说:“我看见了,就在那个方向。”说完一跃 而下,落地时,又震痛了伤口,皱眉痛苦的轻哼了一声。 依依上去扶他:“没事吧?” “没事,咱们赶紧过去,那个屋子有亮光。”他的言下之意,杜若桐十有八九就在那儿。 “我……我可以自己走了。”杜若桐终于确定自己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运作了,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这么一句。 黑衣人停下脚步,轻轻将她放下。 “谢谢你。”她脸上烧得厉害,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脸。 “不得不说,你真的蠢死了。”他低头望着她的脑袋,语气略带嘲讽的说。 意识到自己今天有多鲁莽,她羞愧得将头低得很凶了。 “不过,还算勇敢。”说完,他转身便走。若桐心跳得厉害,急忙跟在他身后。 没走几步,他忽然像被点了穴一般定在原地。 她吓了一跳,刚想开口问他,便赫然发现不远处黑暗中几双血红的眼睛和尖锐的牙齿。 “啊!”随着她的尖叫声划破天际,狼群奋力扑来。 她忽然感到自己被人拦腰提起,头晕目眩的一阵翻滚之后,她好不容易定下神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已经栖身在树上了,腰上,还围缠着他的一只胳膊。 她忍不住往树下一看,四只壮硕的狼,正发了疯一样的对着他们龇牙嚎叫。 “听到了吗?有人在叫,还有……还有……狼……”伊伊吓得停住脚步不敢走了。那天常远兆一身是伤的样子,简直让她光想想都不寒而栗。 常远兆知道她害怕,凑近她,用手摩挲她的胳膊,表情认真,目光坚定的说:“不用怕,有我在。即使我现在打不过,可我这么大块头,足够喂饱它们的。”说完,揽住她的肩膀,拥着她向前一步步走去。 何勇的那一大段话又响在耳边。“将军对您真的是痴心一片……”。 她之前只想着赶紧摆脱他,不让他和自己陷进去太深,却没想到,他早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现在怎么办?还是坚决的和他一刀两断,然后任由他自生自灭吗?可是光想想,她都觉得心疼的要命。 可是,她能够为了他,放弃回到自己的时代吗?就算现在一时间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可是,如果有一天,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他们两人生儿育女,相濡以沫了,到了那时,万一她得到回去的机会了,她该如何选择?那里可是有她的父母,她所有的亲 人朋友,有着尖端的高科技,有互联网和她最爱的拿铁咖啡…… 狼嚎声随着他们二人的步伐越来越近。她心中不安加剧。 忽然间,常远兆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提起,飞身跃向身边一棵大树。 将她安置在树杈上之后,他对她说了句:“抓紧了,小心掉下去。”说完,没等她回应,便纵身一跃而下。 “相公!”伊伊仿佛猜到了他的意思,震惊的唤他。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这儿等着。若是我没回来……”他说道这里,勉强扯出一抹笑:“你白天的时候顺着树干下去,不难办到。” “不!要去一起去!”她急出了眼泪,无所适从的对他吼。 他抬头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别讨厌我,我只是很喜欢你。”他说的极轻,她没有听见,大声的问他:“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他却转过头,翩然而去。“相公!”她声嘶力竭的呼唤,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声可怖的狼嚎声。 第73章 也让你被羡慕一次 铁皮面具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恐怖。好在黑衣人的眉眼长得很好,笑起来弯弯的,让近在咫尺的杜若桐稍稍安慰些。 “它们……嗯……会不会一直守在这儿啊?”她看着下面暴躁的狼群,不安的问。 他眼睛又弯了下去:“极有可能。” “啊……那我不是得饿死在这儿了?”说这句话时,她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的叫唤起来。 他笑出了声:“你应该担心的是我饿不饿,当心我手一软,你就成点心了。” 她吓得脸都白了,猛的抱住他的脖子:“不行不行,你不许松手!我不想死!呜呜呜!” 他又朗声而笑,笑声在狼嚎声中显得格外豪气。 “呜呜呜,不许笑。”她闭着眼,像抱着救生圈一样死死箍着他。“不许松手,我不想死!” “你要是勒死我,我就真得撒手了。”他语气戏谑,觉得怀中人实在太有趣了。 她赶紧松开他的脖子,改用两只手攥着他的衣袍。 “哎,怎么还有狼啊?诶?你知道吗,我好姐妹的相公,为了她,在这儿杀死了六只狼。”她忽然想起依依和常远兆,不禁感叹。 “看起来,你很羡慕她。”他眼睛还是弯弯的,似乎在笑。 “哪个姑娘会不羡慕呀?”她撇嘴坦率的承认。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虽然看不见表情,眼中竟溢满温存之色,忽然他抽出环着她的手,将她稳妥的靠在树杈上,最后对她说:“那今天,我也让你被羡慕一次。”说完,在她惊诧的注视中,一跃而下。 黑衣人的武器是一双弯刀,在他手中,犹如一双嗜血的银雕,所到之处,血光迸射,皮肉撕裂。 没过多久,常远兆也赶了过来,他见这黑衣人正在夜色中,与四只健硕的野狼搏杀在一起。 抬头一看,杜若桐正在树上目瞪口呆的看着树下的一切。 黑衣人功夫不弱,常远兆心知他至少不在自己之下,可是那八只狼爪子和四副尖利的狼牙也不是白给,眼看他就快要吃到皮肉之苦,常远兆立刻拉出剑,奔过去与他并肩作战。一时间血肉横飞,鬼哭狼嚎。趴在树上的杜若桐除了张开大嘴吃惊已经别无他话,而远处树上蹲着的梁伊伊此时却是又怕又担心。上次听见这个声音,小白脸丢了半条命,这次,如果再给他遇到……她已经 不敢再往下想。 时间过的很快,似乎只有几分钟,整个山头便万籁俱静了。仿佛万物都屏气噤声,猜测着刚刚发生的惨烈事故。 常远兆掏出手帕,将剑锋上的血迹擦干,收回剑鞘。刚想看清楚黑衣人的样貌,那人早已收回双刀,飞身上树,揽过杜若桐的腰,将她带回地面。 杜若桐尚未来得及问他的姓名,他便松开手,飞身跃入远处黑暗中。只留下一页翩然而过的衣角,和一个面色微红,心如小鹿乱撞的杜若桐。 “你没事吧?”常远兆的话打扰了她的思绪。 “没事。”她失落的说:“诶?你怎么来了?” “我和依依来救你的。” “依依人呢?” “我把她安置在那边的树上。” 她撅着嘴,把气撒在常远兆的身上:“我说你也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非要现在来!讨厌!” 当常远兆与杜若桐的身影冲破远处黑暗,来到她眼前时,梁伊伊激动的泪流满面。常远兆似乎还是刚才的样子,没有再添上什么新伤,而杜若桐的脸上挂满莫名的喜悦,应该也是全须全尾全身而退了。 常远兆迫不及待的攀上树,看着她脸上的涕泪和眼中的担忧,心里一热,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眼睛:“我们都没事。”说完,便拥着她,跃入地面。 “若桐!我担心死了!”她搂着若桐的脖子一个劲的嚷嚷。 “我没事儿。也怪我,今天……有些鲁莽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说给我听听。” 杜若桐便把她是怎么在道观中被李逢砚撞见,又怎么被带到这儿用迷药弄晕,最后又是如何被那黑衣人救下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得伊伊为她狠狠捏了一把冷汗。“也就是说,李逢砚最后还是被那黑衣人杀死了?” “嗯,应该是的。当时他用一张纸盖住我的脸,我什么也没看见,就是听到那个死淫贼叫得跟杀猪似的。” “咱们去看看吧。都跟到这一步了,也算是善始善终吧。”伊伊对他们二人说。 若桐点点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诶?潘少爷呢?他怎么没来呢?” 常远兆尴尬的低下头,伊伊心虚的替他打了个圆场:“他……他今天有事儿。我相公不是来了么。” 杜若桐撇了一眼常远兆,气不打一处来:“还说呢,你相公真讨厌!来的完全不是时候!哼!”害的她连人家的名字都没问到。 说完,若桐便气呼呼的往茅屋的方向走回去。伊伊和常远兆面面相觑,又赶紧跟在她后面。 再次走回茅屋跟前,里面的烛光早已熄灭。由于大家都知道里面刚刚发生过杀案,整个屋子在三人眼中有着各不相同的形象。 杜若桐隔着老远就停住不愿意靠近了。想着当时李逢砚叫声惨烈,不知道是怎么个死法,她可不想让自己留下心理阴影。 梁伊伊是个警察,见过的死人比她吃过的榴莲还多,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怕的,自顾自往茅屋的方向跑。到了门口,却被她身后的常远兆一把给拉住了。 “你别进去,在外面等我。”他本身就是个杀将,更没有怕的道理,但他却不愿意让妻子看到那些囫囵尸首,怕吓着“娇弱”的她。 即使不怕,但是对于他的体贴,梁伊伊心中还是很感动的。默默退到杜若桐的身边,等着他出来发表验尸报告。即使常远兆做足了心里准备,却还是被钉死在墙上的尸首吓了一跳。李逢砚的死法有些惨,黑衣人在钉死他之前,将他的后脑勺硬生生的拍在墙上,造成了墙壁上现在脑浆四溅,匕首戳烂他的舌头,弄得 满地血浆,他双眼几乎要爆出眼眶…… 幸好没让娘子看见。常远兆皱眉嫌恶的瞅着这具尸首,想起娘子说过他曾经的暴行,觉得他弄成这幅下场实属活该。刚要离开屋子,无意中瞥见地上有张纸,他捡起来一看,原来是这李逢砚的认罪书,落款上还有手印。再往下一看,他狠狠吃了一惊,一行熟悉的字体跃然纸上:“官府无能,百姓遭殃!堂皇衙门,尚不如 侠义女子一双。”落款:“东都侠”。原来那个黑衣人便是东都侠!常远兆心中大为赞叹,这个人果然是个侠肝义胆的角色。只是此人寥寥数字,便透露他对朝廷的不满,倘若他不知收敛,今后恐将遭遇祸端。可是想到这里,常远兆心中竟生出一丝羡慕,自己身为朝廷命官,天子之臣,从来都是身不由己,所作所为不外乎都是为了权力柱顶端那个人的利益罢了。不像这东都侠,锄强扶弱,义薄云天,他才是真正在为老百姓做事情。希望这个 人,今后一直都平安顺遂。 于是他将东都侠的那段话从认罪书上裁去,妥善收好,又将认罪书置于桌案上,吹熄蜡烛,离开了茅屋。 再次看见树下站着的两个姑娘,他心中又是心潮澎湃。“堂皇衙门,尚不如侠义女子一双。”他口中喃喃自语。脚下片刻未停的向她们走去。 “怎么样?真的死了?”杜若桐又恢复了大嗓门。 “嗯。” “怎么个死法?”梁伊伊职业病犯了,就想知道细节。 常远兆不想让她知道那些恶心东西,只是淡淡推脱:“手段狠辣,你们别知道的好。” 杜若桐问:“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常远兆想了想,回答她:“报官吧,让官府处理剩下的事儿。他已经认罪了,这种人,真是死有余辜。”他心知,倘若是自己遇上他,看了那张气炸人的认罪书,也必定毫不犹豫的要了他的命。 杜若桐抱着胳膊,战战兢兢的说:“那咱们赶紧下山吧,怪可怕的。”她可不希望再遇到狼群了。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伊伊正色对他们说:“咱们报官的时候,就说是凑巧路过此地,发现尸首。若桐的事儿,只字别提。你还是个大姑娘,别为了这种人,平白弄脏了名节。” 若桐心中感激:“嗯!知道了。还是你想的周到。常将军,你们家娘子可不是一般人!”常远兆依恋的看着妻子的背影,心里极不是滋味,要是他早一点了解她,也许就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他心中只知道给她那种小儿小女一般的情爱,却不知妻子的心有这么大。曾经只敢站在自己的阴影处仰慕自己的她,现在,却成了他所仰慕的那种人。自由,不羁,侠义,聪慧……这些品质正是他从小到大都渴望不可及的,现在却完完全全的呈现在自己的妻子身上。可是他,却一再的不信任她,一再做 着幼稚可笑的行为,最终,失去了妻子的情爱。三个人顺利的下了山。杜若桐担心父亲焦急,常远兆便把自己的马借给她,让她赶紧回府了。 第74章 你被捕了! 夜路上,只剩下这一对默默行路,各有所思的小夫妻。她该回杨府了,可是今后该怎么办,她还没有想好。与身边这个深爱自己的人,是分是合,她难以抉择。此时她竟想起仓央嘉措的诗句:“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只是在她这里,得改成:“世 上安得双全法,不负来世不负卿。”没走多远,听得远处隐约有凌乱的马蹄声飘然而至。他们还在猜测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一支马队由远及近向他们奔了过来。马上骑着的人,一律是官差模样,为首的那位,常杨两人一眼便认了出来,知府 宋大人。 梁伊伊心想,杜若桐没那么快报官,那么极有可能,是小白脸打伤潘竹青的事情惊动了官府。可是潘竹青,不像那种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呀。 常远兆当然心知肚明,停在当下,等着宋大人来到他跟前。 “常将军!” “宋大人。” 两人相互见了礼。宋大人便正色表明来意:“想必将军应该猜到本官来意,就麻烦将军与本官走一趟吧。” “嗯。不过还想恳请大人通融一下,容我与夫人说几句话。” 宋大人与伊伊点头一笑:“那是应该的,请便。” 常远兆将妻子拉到一边,面对妻子满脸的疑惑,他只能支支吾吾的道出实情:“娘子……我昨天夜里,私自带兵查抄了潘府。” 犹如一记惊雷劈在她头顶:“什么?你还敢更离谱一点吗?” 他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我错了。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怎么?以为我和潘竹青搞在一起了?我真是恨不得踢死你!”她咬牙切齿的拍了他一下。 “娘子,别生我气,我这次闯了这个祸,不知道何时才能与你相见。你……能不能等我?”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轻得比风声还小,眼里写满哀求。 “等你个头!你真是……活该!”她快要被他气哭了,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瞪着他,又心疼又担心。这男人做事情怎么完全不计后果?“我知道……是我活该。我小心眼,爱吃醋,你不再喜欢我,都是我的错。”他看她气得两眼通红,心中懊悔极了,要是今夜她带着气回去,他今后到哪儿都不会安乐:“可是娘子,你信我,等我,只要我还 有机会,一定会把你的心一点点找回来。就像这样……”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牛皮纸,小心翼翼的在她面前摊开。那一夜,他在黑压压的夜色中,趴在地上一片片捡拾起的碎纸片,如今被重新拼凑起来,分毫不差的粘在一张牛皮纸上。这是他查抄潘家的前夜完成的事情,原本他是想带着这最后一页残念,走向自我毁 灭。 她瞬间视线模糊,伸出手,想拿过来看个究竟。 可他却赶紧收手,塞回怀里:“你不能再撕了,已经很碎了……娘子,你别哭啊……我给你看,但你可别撕了……” 还没等他把手揣回怀里,她就扑上去搂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她觉得自己很难再割舍下这个白痴的,莽撞的,可恶的,可爱的男人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妻子突如其来的熊抱,他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惊喜,垂下的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背。附近的官爷们看到这一幕,心里都有些不忍,常将军平时为人极好,此次潘府的人前来报官,他们都迟迟不敢相信!如今他娘子又这么心疼他,两个人今日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团聚。擅闯官宅 ,私调军队,两项大罪可都不是闹着玩得,就算不会掉脑袋,也要吃个大苦头。 两人走回官爷们跟前时,宋大人忍不住对双眼红肿的伊伊安慰了一句:“嗯……常夫人,您别太难过,本官不会让常将军受什么委屈的。” “有劳宋大人了,我相公就拜托您了。” “夫人放心。” 常远兆不放心她独自回家,便开口请求:“宋大人,能否劳烦您手下官爷将我夫人送回府?” 宋大人自然不会推却:“那是当然的,请将军放心。韩方,李嗣!” 韩李二人下马上前:“属下在!” “你们二人负责将夫人护送到府上,不得怠慢。” “遵命!” 临分别前,常远兆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停在身前:“等我。” 他眼中满是依恋和恳求,她不忍再逗他,眼神坚定,语气温柔的说了句:“等你。”说完,踮起脚尖,钩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随后转身提步而去。 这个现代女孩不经意间的忘情举动,将在场的军爷和官爷们全部整成了立正的番茄。 “她亲了我!她亲了我!她亲了我!要是这些碍事的家伙不在场那该多好!”他既羞,又觉得可惜,在心中狂乱的咆哮,最终忍不住冷脸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走吧。” 一路上,宋大人以为常远兆为刚才的事情尴尬气恼,觉得没有面子,才一直闷闷的,便上前劝慰:“将军,您放心,刚才这个事儿,我们一定……”话还没说完,常远兆眼睛一亮,眯着眼睛得意一笑:“一定得讲给你们衙门里所有人听。知道吗?包括那些身体不舒服的,带伤的,休假的。”他相信妻子,却绝不会完全相信潘竹青这家伙。他看妻子的眼 神总是怪怪的,同样是男人,怎会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自己也觉得做法实在幼稚,但身不由己的他,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自从常远兆无缘无故失踪,第二天又有官差到家里拿人,常府如今阖府不宁。常雄气得青筋暴跳,刘氏担心得哭天抹泪,一众家仆忙着满世界找少主人。 梁伊伊回到常府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门口站着的家仆小石头一看见她便彻底懵了。少奶奶离家有段日子了,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少爷人间蒸发时回来了? 纳闷归纳闷,他还是急匆匆的迎了上去:“少奶奶,您可回来了,咱们少爷他……” 话没让他说完,她便伸手打住:“先别说了,我都知道。老爷夫人在家吗?” “在的,老爷夫人气坏了,整夜没睡呢!” “带我去见他们。”她知道从前她做错什么,都是小白脸一肩承担,如今她要独自面对两位气极的长辈,想必日子不会太好过。 “是!” 当梁伊伊扑通一下跪在常雄夫妇面前时,他们两人先都是一愣,谁都没料到她会突然间回来,谁都没想过该如何面对这个不怎么乖的儿媳妇。 她就这么一直跪着,头磕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一阵难熬的沉默之后,常雄忽然开口说话:“别跪着了,起来吧。”她鼻子一酸,眼睛一热,泪水涌出眼眶,滴落在面前的地面上:“孩儿有罪,请爹娘责罚。”她这话,绝对不是矫情或是博取同情,她一直以来都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对不起常雄夫妇的。所以这次她敢回来, 就愿意接受他们任何的责难。 常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沉默在当下。但是刘氏,本来一直强压着怒火,此时却再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责罚?哼,呵呵。有你爹和你两个哥哥在,有谁敢责罚于你?但是你知道吗,兆儿前些日子躺在床上只差一口气就死了的时候,我是真 想拿把刀杀了你!” “别说了。”常雄冷声阻止她。可是此时的她,哪里还刹得住?眼泪鼻涕随着越来越高的嗓门一齐奔流而出:“杨依依啊杨依依!你知道做娘的,有多心疼自己的子女吗?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从他这么一点点长,养到这么高,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心血吗?你知道从他认字到他第一次去打仗,他爹花了多少心思教他吗?你要是不喜欢他,你为什么非要他娶你?你既然嫁给他了,你为什么这么糟蹋他?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他?啊?你说话 呀你!” 若不是常雄及时拉住她,她几乎要奔到梁伊伊面前踢上一脚了。跪在地上的伊伊,始终将头埋在地上,任由那段锥心刺骨的话一句句钻进耳膜,震痛她的内心。她心知,即使成亲并非她所愿,可她依然对常远兆一家有愧。来到古代,从杨家出来之后,便是这一家三口给予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爱,使自己从未吃过一点苦。可是她却无时无刻惦记着如何离开他们。就算她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她始终愧对于这一家人。这一点,无论她梁伊伊今后身在何处,她都绝对无 法回避和否认。刘氏仰天大哭,她已经知道自己儿子犯下的荒唐错误,将要面对国法的制裁,她虽然猜不出儿子查抄潘家的真正用意,却也毫不犹豫的将责任算在杨依依的头上。她认为,儿子的失智,就是因为受不了杨 依依的狠心离弃而受了太大的刺激。 就在此时,屋外的小石头急匆匆带进来一个人。常雄一看,是儿子的副将何勇。 何勇一进屋,便站在杨依依身边,对常雄夫妇施了一礼:“常大人!夫人!末将有礼了。” 刘氏勉强止住悲声,向他点了点头。常雄见他步履匆忙,知道与儿子的事情可能有关,急忙问道:“是不是兆儿他……” 何勇望了望匍匐在地的梁伊伊,正色说道:“大人,末将刚刚被常将军召去衙门叙话,他有些事情要向您二老交代清楚,只是他目前不便相见,只得由末将代为转达。” “你快说。” “常将军想对大人和夫人说明,常夫人此次离家出走,实属有情可原。这是刚刚末将受将军指点赶去龙门山找到的,请大人过目!”说完,将李逢砚的认罪书拱手献上。 常雄和刘氏赶紧接过,从头看到尾,最后目瞪口呆。何勇接着说:“此人名叫李逢砚,是江南人士。在老家就因风化案被官府追捕,最近流窜到洛阳与开封附近,屡次犯案,奸妇女。因为受害女子无一人愿意挺身报官,因此此人作案可谓是越发得心应手。常夫人无意中撞见此事,为防止更多女子受害,她便与友人杜若桐小姐及官府人员一同跟踪,设计和捉拿此人。因为前些日子,将军与夫人之间有些口角,便禁止夫人出府,才逼得夫人半夜回娘家躲避禁足。可是在夫人即将收网捉拿淫贼之际,杨将军一家也忽然对夫人采取禁足,夫人这才离家出走,出此下策。目前此淫贼已经当场伏法,末将刚刚已将那李逢砚的尸首带去官府并将案情交代清楚。大人可以 随时前去查问此事。” 他滔滔不绝的说完,常雄与刘氏脸色已经有了很大转变,可梁伊伊却更加的无地自容起来。小白脸对她竟如此周道,知道她独自回府之后必定难以交代,连说辞都给她送来了。 常雄实在不忍看她这么一直跪着:“孩子,起来说话吧,别总这么跪着。” “孩儿鲁莽……让相公跟着遭殃……是孩儿的错!”她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刘氏的怒火也渐渐熄灭,只是实在没办法容忍她的孟浪和鲁莽,忍不住压着嗓子教训她:“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跟咱们商量,你一个女孩子家,若是受什么伤,出什么事,咱们如何向你爹娘交代?你看, 兆儿对你如此用心,他又如何承受?你呀!我该骂你,还是该说你什么好?”话虽严厉,语气却着实好转了许多。说完,走上前将儿媳妇扶了起来。 “娘,我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任性了。”她的任性,导致最后倒霉受罪的是小白脸,她当然得收敛。 常雄受不了没完没了的哭,便赶紧让她们二人打住:“好了,都别哭哭啼啼的了,先想想,兆儿该怎么办吧。孩子,你知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要私闯潘府?” “这……”她无法应对。何勇却接着这个问话,替她做了回答,不用问,依然是常远兆的交代:“大人,这个末将知道。常夫人离家出走那天,正巧那潘大人路过杨府,顺道进去做客。常将军昏迷之际,听得有人提起这事儿,由于 他当时神智不清,竟错听成了潘大人拐带了常夫人。这才闹了这么个乌龙。不过,如若没有这事儿,常将军,恐怕也不得乖乖进食。” 常雄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夫人就吼:“这臭小子!你说他还有没有点儿出息?” 刘氏担心儿子,赶紧让他熄火:“这……你别只顾着发牢骚,想办法救救他吧。” 梁伊伊想了想,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也许以常雄一人之力,无法保小白脸万全,更何况那是他亲儿子,求起情来,难免落人口实,便对他们说:“爹娘,我一会儿回我娘家一趟,找我爹也想想办法。” 刘氏赶紧说:“诶,这样最好……” 常雄也同意:“爹跟你一起去,省得你爹娘一见你又是一顿发飙。” “谢谢爹!” “走吧。”大将军一抖袍子,大步走出屋子。 杨家的两夫妻,也差点被女儿气得背过气去。所以若不是常雄跟着,梁伊伊估计腿都能给她爹打折了。听常雄说了自己女儿在外面和官府的人一起捉拿淫贼的事情,杨国栋先是火冒三丈,觉得她太不知道天高地厚。可转念又觉得些许自豪,尤其是常雄一口一个“巾帼不让须眉”,说的他就快飘到天花板上去 了。“我这个女儿,从来胆子就小。也不知道怎么的,嫁给你们家兆儿以后啊,就像吃了颗雄心豹子胆,越发莽撞了!看来,你们家兆儿实在惯她啊,哈哈哈哈!”杨夫人听了这些,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更加恼火。劈头盖脸的把女儿骂了一顿。“我说你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做了吗?那是个什么人啊?淫贼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要我怎么活?要你爹怎么活?啊? 你真是太不像话了你!”说完,哭天抢地了一番。不过后来也想通了,这个事实比她与潘竹青私奔要好的多。 常雄与梁伊伊把来意对杨国栋说明之后,他立刻招来两个儿子,又去将曹瑞请了来,几个人在议事厅里琢磨了一整天。几个人得出的结论基本上一致。大战在即,正是朝廷用将之时,皇上必定不会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一个挺出类拔萃的将领痛下狠手,更何况,常远兆在武官中,有着如此千丝万缕的人脉关系,可谓是牵 一发而动全身。只是,潘誉毕竟是文官中的领头人物。得罪了他,也就等于得罪了一大半的文官。在当朝重文轻武的政治风气中,这种状况着实有些危险。若是文官们合力弹压常远兆,那么皇上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 做出个态度,封住那些人的嘴。 也就是说,这将会是朝堂上一次不太愉快的拉锯战。果然,此事上表到皇帝面前,朝堂上确实引发了好几场嘴仗。可是令人惊讶的是,要求严惩常远兆的家伙们,并不是他们原先想的那些以潘誉为首的文官。潘誉这次倒是十分大度,对皇帝表明他们一家对此事都不予追究。这其中当然有潘竹青的意思,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想借机笼络武官,以此与那独大的罗相爷抗衡。可是以罗相爷为首的一些皇亲党们,却坚持要杀鸡儆猴,最少也要将他发配边疆。其中还有一个隐藏着的人也起到了不太好的作用,那便是童公公。他“求爱”遭拒,恨不得找机会教训常远兆。因此他这次也在皇帝面前说了不少混账话,洛阳城的第一纨绔子弟在他口中不再是潘恶少 ,而是那常远兆了。皇帝当然也不会听信一面之词。罗相爷什么尿性他很清楚,但是老婆们的面子,他也不能完全不顾。所以他也为此事苦恼了好些天,迟迟都无法定夺。 第75章 美男坐监 人有时候就是如此矛盾,拥有时不知道珍贵,不在身边却牵肠挂肚起来。此时的梁伊伊便是如此。这几天,她呆在夫家,一步也没走出门,想得最多的,便是那深在衙门中的小白脸了。这天下午,她悄悄出门,“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知府衙门口。小白脸现在就在里面,与她一墙之隔,不知道他现在好 不好,有没有吃苦头。 犹豫再三,她终于对守门的侍卫开了口:“请问宋大人在吗?” “在的,请问您是?” “我是常远兆的夫人,想见一见你们宋大人,麻烦您通传一下。”说完,她递上银子。宋大人没想到这常夫人一个月内竟然连着两次登门造访,但他依然客客气气的接待了她。“常夫人,您尽管放心,常将军在本官的地方,必定不会吃任何苦头的。不瞒您说,曹大人跟你爹前几天就来过了。 ” “这个我绝对放心。只是……” 宋大人见她吞吞吐吐,便直来直往的问:“夫人,您想说什么?” 她心一横:“大人,求您让我见见我相公吧。” “啊……这……这恐怕……夫人,常将军毕竟是在监禁,恐怕……”这个请求,他着实有些为难。 “大人,我也不想为难您,只是……只是我……”她心中火急火燎,竟脱口而出:“我有了身孕,想当面告诉我相公。”这天杀的骗子。 宋大人一听这话,立刻笑逐颜开的恭喜她:“哎呀,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啊!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呐!” “所以大人……求你网开一面呗。”她一边说,一边将袖子中藏好的一定金子轻轻置于案上。 “这……”宋大人看见她的举动,心中一动,谁跟银子过不去? “大人,您行行好吧……”她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唉?这……这是何意啊……夫人?”他指着金子假装诧异。 她也假装一脸茫然:“哦?这不是我的,我一进来,就见到它在您桌案上啦。” 听她这么说,他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了:“呃……这……好吧,不过夫人,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当然,我可不希望再有下次。”她才不希望小白脸再干一次这种蠢事呢。 “来人啊。”宋大人朗声呼唤。 一名侍卫应声而出:“大人,属下在!” “带常夫人去见常将军。” “遵命!”昨日就听常雄说,小白脸监禁之处不是什么大牢之类的地方。她本还不怎么放心,跟着侍卫兜兜转转的来到一处僻静却别致的小屋子附近,侍卫指着不远处的大门对她说:“常将军就在里面。”她才确定, 小白脸确实没怎么吃苦头。 还没走到近前,便听见附近有人说话。 声音甲:“怎么样?你看见他了没?” 声音乙:“没有,我送茶进去的时候啊,他背对着我在看书,我对他说,常将军请用茶,他哦了一声,连头都没回!” 声音甲:“好可惜,我好想看看。” 声音丙:“我就看见了,他们把他带来的那天,我偷偷瞄了一眼。” 声音甲乙:“怎么样怎么样?” 声音丙:“高大英俊,绝对是个美男子!” 声音乙:“不行不行,给你这么一说,我一会儿还得去送茶。” 声音甲:“我和你一起去!”侍卫的脸都吓绿了,偷偷瞄了一眼常夫人,只见她此时撅着嘴,眯着眼睛,一脸的不爽。等他们二人走到近前,才看到这三个花痴一般的小丫鬟们。只是她们三人尚未发现来人,还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如 何让貌美的常将军注意到她们。 “咳咳!”侍卫大声咳嗽,她们似乎充耳未闻。 侍卫火了,大吼一声:“大胆!你们三个怎么回事?是没事做吗?堵在这儿干什么?” 三个女娃顿时鸦雀无声,吓得红着脸低下头。 “还不见过常夫人!” 一句话,把她们更是吓傻了,头低得更凶,只敢对着伊伊的鞋子极小声的施了个礼。刚刚肆无忌惮觊觎别人相公的声势完全被浇灭了。 梁伊伊见这三个姑娘,不过十四五岁,想着自己少年时,也会对帅气的男生多看几眼,甚至偷偷流几滴口水,也就觉得她们情有可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咱们走吧。”她对侍卫说着,举步从她们三人面前走过。 常远兆此时正在房中读着从宋大人那里借来的书。聚精会神之际,没听见有人开门进来。 忽然,一声甜腻腻的女声响在他身后:“奴婢来伺候将军沐浴更衣。” 他头都没回,声音有些怒气:“我不需要伺候。”他娘子还没伺候过他沐浴更衣,这什么人居然敢这么孟浪。 那女声依然不依不饶:“那么,奴婢来伺候将军就寝。”听声音,似乎还向他走近了几步。 他火了,尽力压住怒气,说了句:“出去。” 谁知刚说完,一只小手从背后轻柔的搭上了他的肩膀:“将军,奴婢……” 话还没说话,这只小手便被他钳子一般的大手钳在手里:“出去。” “啊!疼啊!呜呜呜……”梁伊伊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常远兆一听,居然是妻子的哭声,赶紧松开“钳子”,转过头,迎上妻子涨的通红的小脸。他又惊又喜,猛的站起身,把桌子撞得吱呀响:“娘子!怎么是你!” “是啊是啊!是我啊,你就这么迎接我!呜呜呜,疼死我了,我走了。”她掉头假装要走,被他从身后一把抱住。 “我好想你。你是来看我的吗?”他明知故问,就想听她亲口说出。 “哼,才不是,我来看宋大人的!”她娇滴滴的与他耍花腔。 他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捧起她刚刚被他的大爪子钳住的手腕看了又看:“娘子,对不起,又把你弄疼了。” 她确实很疼,但心里却是甜到腻死。“相公,这几天你过的好吗?”她另一只手已经不自觉的攀上他的胸口。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心跳瞬间飙升,血从脚底冲到了脸上,脑中晕晕乎乎,哪里还懂得回答她的问题? 她见他这傻样,心里更加欢喜。嘴上却不打算饶过他:“我还以为,你在这儿受苦受难呢,可是看来,小日子过的还不错,门外还有姑娘们伺候着。”说完,用手指狠狠点了点他的胸口。 “有吗?我不知道,没出去过。”他这说的倒是实话。这些天,除了接触过几个侍卫和宋大人以外,他几乎谁都没见过。只有一次有个丫鬟进来送茶水,他也并没在意。 她佯装生气,撅着嘴对他嚷嚷:“你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怕人家半夜爬你的床,撕你的衣服!” “然后看我一身伤,吓个半死是吗?”他觉得她似怒非怒的样子很有趣,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与她逗乐。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他的伤势:“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不疼了。但是结痂了,有些难看。”他老老实实回答。 她有些心疼,皱着眉头说:“给我看看。”说完,一只手已经伸进他的衣襟,在他的惊讶中,三两下褪下了他的衣袍。他的体格很明显比半个月前消瘦了一圈,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尽是一块块结痂,前胸还好,只有肋骨处的两条伤口。后背上,胳膊上,大大小小,斑斑驳驳,可谓触目惊心。她眼里藏不住的心疼和震惊, 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安慰她道:“没事儿,男子汉大丈夫,身上有点疤算什么呀?脸上没有就行了。” 她伸出手,轻轻的摩挲着那一条条长短不一,暗红色的脆弱皮肤,无法想象当时的他,面对狼群的撕咬,有多怕多痛。 忽然又想到他走路一跛一跛的那个样子,便抖着嗓子问道:“你腿上的那个伤怎么样了?”“那个伤口有些深,好的没这么快,不过也不疼了。”实际上,是由于他受伤后,除了躺在家里绝食的那几天,基本都没闲着,照样走,照样跳,照样干架,所以腿上这个伤口,到现在还没好好结痂,或者 是结好的痂又被他自己折腾掉了,总之是嫩红一块,看上去脆薄无比,形状如毒蛇般可怕。 在梁伊伊的坚持下,常远兆红着脸,坐在床边将腿上那几条恐怖的伤口一一呈现了出来,惨烈的状况让梁伊伊心疼的直抹眼泪,伤口长而深,若是处理的不好,很容易溃烂感染,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看她伏在自己膝盖上,心疼的梨花带雨的样子,他虽觉得甜蜜美好,却到底还是不忍心。伸手捧起她的脸,替她将眼泪擦去。“娘子你别哭,我真的不疼。” “你这傻子,尽干这些傻事儿!跟那群畜生打哪门子架嘛?好好的一个人,弄成这样!”她自己也没想到,当再一次看到他一身伤疤时,会揪心成这样,就像全都刻划在她自己身上一般。“我担心你。所以当时,也没觉得有多疼,你别伤心了。”他摸着她的头发,毛茸茸的触感,还带着淡淡花香。这失而复得的美好,却又触到他心里隐藏很深的那块软弱之处。“再说皮肉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 什么。娘子若是真心疼我,以后我若哪里做的不对,就尽管教训我,别再一走了之。”说到这里,梁伊伊心里更不好受。知道自己在他奄奄一息之时一走了之,对他确实残忍了些,可嘴上却不打算轻易服软。抬起头望着他,没好气的说:“你还说,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不相信我!还强迫 我……我讨厌野蛮人!” 一席他毫无反驳之力的话,将他说的立刻呆在当场。她还在生气吗?会不会又不要他了?现在自己身不由己,前途未卜,如若她一气之下真的要离开,他该如何是好? 她看他呆呆的,起身作势要走,他想都没想,立刻扑上去从身后抱住她:“别走。” 她咬了咬嘴唇,冷冷的问:“怎么,你还想来强的吗?”他像触电一般松开了手。她坏笑着趁机往房门口走,他心中一急,管不了许多,疾步冲到她前面,抢先一步来到门口,摊开手臂挡住了门。前些日子心中难熬的灼痛感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知道绝不能让她就 这么走掉。 “你!你不害臊!小心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你这光溜溜的样子就全被看到了!” 他赶紧回头把门反插上,又赶紧回过头拦着她。“不要走,原谅我。我……我真的不会再伤害你了。陪我说说话,我好想你。”此刻,他眼睛清洌的像一汪快要溢出的泉水。 “想我原谅你也行,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他迫不及待的问。 “第一件。”她停了停,接着说:“你也知道,我身体一直不好。如果有一天,我忽然归西了,你得答应我,重新找个好姑娘,好好生活下去。” 他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他没想到她此刻竟会为他做打算。即使这话听了让他有些心酸,却也着实让他感动。 “到底答应不答应?”他看着她,沉默了好一阵,缓缓的说:“如果你真的先走一步,我答应你会好好活下去。可是,我渴望的是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的爱情。所以我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妻子。就算现在答应你,那也是在敷 衍你。第二件是什么?”她被他说的无言以对,可是好在他说了他会好好活下去。那么,她便有了可以与他继续相处下去的勇气。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或许她会有那么个回去的机会,可是那时的她,可能已经不会毅然决然的选择回到21世纪了,因为眼前这个人,一天比一天更让她着迷,他们可能会有孩子,会组成真正的家,那样她在古代就有了属于她梁伊伊真正的亲人。可是,她是忽然来到古代的,难保哪天不会忽然 又莫名其妙的回去,如若真的那样,她必须确信她的丈夫能够承受那样的结果。至于会不会续弦,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不便强求。“第二件事。”她又停了停,目光狡黠的看着他:“上次你做野蛮人。这次……换我!”说完纵身一跃,跳进他怀中,吻上他错愕的脸…… 第76章 齐上京? “常将军!常将军!您在不在里面?将军!”侍卫韩方已经快要把门拍扁了,可是里面的两个人睡得如死猪一般沉。 常远兆迷迷糊糊听见声音,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嗯……在。” “宋大人有请!” 听韩方这么一说,他才渐渐清醒过来:“嗯……知道了,马上就出来。”他怀中人正睡得香,一条腿被他夹在双腿间,估计快要供血不足了。他轻轻挪开腿,她却一下子就睁开眼睛,也醒了。 屋里黑压压的,只有彼此的眼睛,仿若夜空星斗一样璀璨明朗。 他吃吃的笑,温热的气息吹得她鼻子有些痒:“等我回去,我第一件事便是拆了你的美人榻。” 尝过他的好,她才不愿意再孤枕难眠呢,不过,那东西留着有别的用处,比如:“别扔,咱们偶尔换换地方。”没错,她指的是滚床单。 “可是太小了,睡不下。要不然,我哪天去换个大的?”他傻乎乎的曲解了她的意思,让她也忍不住欢喜的笑了。 “不早了,都过了晚饭时间了。你快去见宋大人吧,我也得回去了。要不然,娘在家要着急了。” 他将她搂向自己,深深的吻住她的嘴唇,又是一阵唇舌间难分难舍的纠缠,在他身体又复活的当口,他们立刻打住了。艰难的稳住呼吸,他眼中尽是眷恋不舍:“我时刻都会思念你。” 她坏坏的垂下手,用手指向下点了一下他澎湃的硬物:“要是太想我,就背《三字经》。” 他哭笑不得的自嘲:“算了吧,以后那东西,想必只会越帮越忙了。” “噗!”想起刚才他在她身下背《三字经》时的场面,她忍不住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时候真的不早了,她渐渐收住笑容,定定的望着他,甜甜说道:“我也会想你的。” 宋大人一看见常远兆从门口进来,心里就觉得好笑。这小子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闷闷不乐,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他就换了一副春风拂面的模样。 “宋大人,您找我?” “诶诶,常将军。刚刚皇上派人来送信,要我们即刻启程前往开封,明日一早便上殿面圣。想必,事情有结果了。” “好。我这就去收拾一下,顺便与我夫人告个别” 还没等他转身,宋大人便急忙叫住他:“诶!慢着,我都忘了说了。皇上吩咐,常夫人要一同上殿面圣。” 他心里一惊,沉不住气了:“我夫人?这是为何?她与此事并无干系……”莫非皇上要牵连依依?宋大人赶紧出言宽慰:“唉,将军莫急。皇上只是吩咐要常夫人一同觐见,并没说明所为何事。咱们别在这儿胡乱揣测圣意,自己吓唬自己。”这小白脸将军,虽然看上去斯斯文文,平常也知书达理。可好 歹也是个跨马握刀的主,身上的武夫气息还不少,关键时刻,还得哄。 “好吧,我去对她说。”他虽不情愿,可毕竟圣意难违。 在衙门口追上刚要上马车离去的依依,说明来意后,依依大吃一惊:“哈?皇帝要见我?为什么呀?” 他心中也忐忑,可是只能软语安慰她:“我也不知道,不过,未必是坏事。” “一定要去吗?我紧张……”她从小在电视剧里看到的皇帝,大部分都是那种一句话就能要了人命的主。她来到古代,从没受过宫廷礼数的训练,万一一个不小心惹怒了皇帝,那后果……无视马车车夫和身边侍卫似笑非笑的面面相觑,他一只大手握住她的一双小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想将力量和勇气传递给她:“有我在,不用怕。再说刚刚听宋大人说,我爹,你爹还有我师父,全都 会在。”她心一横,觉得如此也好,至少能陪他共同面对福祸:“唔……好吧。可是,毕竟是见皇上,我这幅模样,恐怕不太合适,容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呗。”身上还隐隐残留着他的气味,虽然是她喜欢的,却也 不适合带上金銮殿去与大家分享。 “好。我也沐浴更衣,在这儿等着你。” 一听说儿子媳妇儿要一同上京面圣,可惊坏了没什么主见的刘氏。好在梁伊伊巧言相慰,才让她镇定下来。她与小梅一同急急忙忙的帮沐浴完的伊伊盛装打扮,又交代了几句重要的宫廷礼仪,这才忐忑的将伊伊和小梅送上马车。临走时还不忘一再嘱咐:“依依啊,兆儿偶尔会有些莽撞,你要提点着他,知道吗? ” “放心吧娘,我会一直陪着他的。”说完,吩咐车夫一刻都不耽误的赶去了知府衙门。马车里,伊伊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开口问问丫头:“小梅,你懂不懂宫廷礼仪?”她不知道杨依依之前在这个方面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万一她是个礼仪高手,那自己这么一问,便又露了个马脚出来, 可是此时此刻十万火急,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小梅果然一脸诧异:“哈?小姐,您之前不是进过宫吗?” 她尴尬的一笑:“呃……可是,礼数有些复杂,我都忘了。” 小梅觉得小姐自小就糊里糊涂,倒也没怎么多想:“嗨,还好我陪您一起进的宫,和您一块儿学的礼数,您放心,我会。” 她心中一宽:“哦那就好,咱们一到开封,你就找个机会教教我。” “好类。”小梅乖巧回应。窗外月光随着窗帘明明灭灭的撒在她健康红润的脸上,整个人看上去质朴可爱,只有头发上一根别致的金玉步摇,隐在乌发间熠熠生辉。 伊伊不禁赞叹:“诶?你这簪子好漂亮啊!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哪儿买的?” 小梅不自觉的用手捂住发簪,支支吾吾的回答:“唔……呃……这……这是……彩蝶轩的,刚买的。” 她这幅模样,反倒让伊伊捂嘴一笑,随后又坏坏的问她:“田海送的吧?” 她大吃一惊,自己与田海的事情,明明还没有告诉过别人:“小姐怎么会知道?”伊伊懒懒的依在靠垫上,笑眯着眼睛看着她:“你们两个,从什么时候开始眉目传情到什么时候你侬我侬,我都瞧见了。这么一点小事还能瞒过我?你太小看我了。”她自己有时候挺木的,可不代表看不出 别人相互之间眼神的温存和行动间的默契。 “我……我还以为,小姐,从来不在意我呢……”害羞之余,小梅心中更多的是震惊。她一直以为,自从小姐成亲以后,就再也不关注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了。自己还一度为此相当失落过。 伊伊温柔一笑,目光诚然:“怎么会?你是我在这儿的第一个朋友,我不说出来,不代表不关心。再说,这种事儿,还是给你们自由发挥的好。”朋友,小姐当自己是朋友!仔细想想,她什么时候对自己端过小姐架子?什么时候带回来的零食不是先想着给自己品尝?什么时候买布料衣衫,不想着给自己也添置一些?虽然,她不像以前那样,凡事都 让自己跟着,却也从来没有薄待过自己,不是吗?朋友,这个词真的很暖心。“那……小姐,您觉得我和他……合适吗?”她忍不住要与伊伊分享自己内心的小秘密。“合不合适,得问你自己。我哪知道啊?”伊伊依旧笑眯眯的,可最后,还不忘正色叮嘱一句:“不过……在他娶你之前,要保护自己,知道吗?最多,只许拉拉小手。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让相公 打他板子!你尽管可以欺负他,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嗯!我明白!”一股热量从小梅心中一直攀升到眼眶,险些落泪。一直以来,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第77章 留下买路财! 马车到达知府衙门口时,已经有三辆马车排在门口等候调遣了。伊伊和小梅刚下车,便看见一身鸦青色朝服的常远兆,站在大门口与她遥遥相望。一看见伊伊,常远兆便愣了神,呆在当下。她今晚的着装和妆面十分考究精美。一身秋香色锈金线大芙蓉花缎面朝服,雍容大气。妆面不算浓妆艳抹,却丝毫没有破绽,眉眼精致,唇色嫣然,乌云般的秀 发束在脑后,由一整副配套的珠宝首饰称的光彩夺目,整个人显得十分美丽庄重。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杨依依?早就惊的合不上嘴了。她妆面严肃,内心却早已笑开了花:“小白脸儿又玩制服诱惑了!这身衣服,就得他穿才帅气!恨不得按地上把他剥光了为所欲为,那就更帅气了!”她心中暗自咆哮,猥琐得不能自已。好像不久前在潘府 ,童某贵人也曾经在心里这么偷偷的“为所欲为”过,下场却截然相反,真是同人不同命。 刚刚走近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听得身后一把熟悉的嗓子炸开了:“杨依依!回头!我在这儿!” 她诧异的回头一望,怎么杜若桐也来了? 这杜小姐正从一辆马车里把脑袋伸出来,对她不断的招手。她回头与常远兆无奈相互一笑,便向杜若桐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杜若桐的嗓门又开始压不住了:“嗨,我哪知道啊。宋大人派人到我府上,对我爹说,皇上宣旨要我上殿面圣。我急急忙忙的准备一番,这不,就来这儿和你们汇合了。” “原来你也被宣召了呀!这下我就不怕了。”伊伊松了口气。 杜若桐上下打量她一番,调笑着说:“诶?你穿成这样,打算去选秀啊?不要你家醋坛子啦?” 伊伊也不示弱,笑着回她:“胡说八道什么呀。你不也差不多吗?穿得跟新娘子似的,打算嫁给你那位面具男神了?” 杜若桐脸一红,拍了她一下:“讨厌啊你,真想把你这破嘴给撕烂了!” 伊伊眼见女汉子羞愤难当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好不容易直起腰板问她:“你爹没来吗?” “他个老小子哪有这个闲工夫陪我。我只带了杏儿一起。要不……依依,你跟我一辆马车呗。我一个人多可怜呀……”她嘴巴是讨厌,但也确实好玩有趣,杜若桐还就喜欢粘着她。 她却为难了:“你不是说你带了杏儿吗?我得陪我相公……”本来还想在马车里偷偷揩他的油来着。 “诶呀,你相公不是有宋大人陪吗,你就陪陪我呗。”女汉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她想了想,最后无奈的回答:“呃……那好吧。真拿你没办法。”结果启程的时候,常远兆发现依依没在自己的马车里,找到她之后,好说歹说杜若桐也不肯放人。一个激动,他干脆也爬上了杜若桐的马车,与妻子挤在一块儿。反倒是小梅和杏儿两个丫头,大摇大摆的坐上了常远兆夫妇宽敞华丽的马车。宋大人拿这群小屁孩无可奈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独自坐在队伍最前面的马车里,抚额,抹汗,祈祷一切顺利。最后一辆马车上,是宋大人带着的侍卫与男仆, 以便于随行伺候他自己与常远兆。一路上披星戴月,年轻人扎堆的马车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诶?听说你抄了潘竹青的家?为什么呀?”刚刚出发,杜若桐便问出了心中憋了很多天的疑问。这个答案,目前除了常远兆,潘竹青,杨依依和何勇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 常远兆尴尬的沉默不语。 杨依依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嗨,我就说过,让潘竹青这家伙收敛点儿,别动不动就盯着你看,这不,你家醋坛子果然追杀他了吧。”她这一句玩笑话,把在座的两个人脸都说绿了。没有人瞎掰活也能掰活的这么准的。这女汉子不知 道是真蠢,还是装蠢。 “你们……这个表情……该不会是要告诉我,我说对了吧?”女汉子看着坐她对面的两只“大青椒”,心中一惊。 常远兆最终点了点头:“嗯。我误会他拐带依依,没想到,你们只是一块儿办案捉贼,是我鲁莽了。” 话音刚落,女汉子笑得前俯后仰。“常远兆啊常远兆,你也太有趣了。杨依依,你今后可得悠着点儿,这还没什么他就抄人家家了。要是真有点什么,他不得杀人全家呀?哈哈哈哈!” “不许笑!杜若桐我警告你,不准再笑了。还笑!”依依被她笑得快要气死了,只得又拿出杀手锏:“唉?那不是面具男神吗?哦看错了,是棵树。” 女汉子果然被点穴一般愣住了。 这下轮到两只“大青椒”乐了。 一路上,不只这辆马车热闹,除了宋大人孤家寡人没人说话,另外几辆马车也是笑闹个没完。 夜色沉沉,车队驶出城门,走上郊野道路。 杜若桐自从出城,就一直紧张兮兮,话也没起先那么多了,见对面的夫妻两都快睡着了,她不禁打开话匣子:“唉,第一次走这样的夜路,怪怕人的。” 常远兆和伊伊闭着眼睛也笑开了,伊伊安慰她:“怕什么呀?咱们这么多人,你还怕有鬼吗?” 她咽了口唾沫,说出心中忧虑:“嗨,鬼有什么可怕的?我又没害过人。我是怕遇上土匪……” 话音还没有落地,一声巨响,马车忽然就刹住了。 两个姑娘都吓了一大跳,常远兆立刻掀帘子望出去,只见前面第一辆马车居然倒在地上,马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后面几辆都是及时刹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去看看宋大人!”他说完跳下马车。 可是还没走两步,他就立刻停住脚步退了回去。因为,从两边的山坡上,正走下一大群手持明晃晃大刀的家伙。 梁伊伊和杜若桐也透过车窗看见了这一可怕的状况。 第一辆马车是被这些山贼设下的陷阱弄折了马腿,才翻了车。好在宋大人岁数不算太大,没伤了性命,在车夫的协助下,狼狈不堪的爬出了车厢,刚站稳,第一件事便是往常远兆的方向跑。 第二辆车里的两个丫头,看到山贼,吓得立刻跳下马车,也迅速躲到了小将军身边。 最后一辆车里的韩方,李嗣和另外两个小厮,也都极其聪明的向将军的马车靠拢了去。 韩方拉出刀,护住宋大人:“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常远兆心里也在琢磨,这种情况他还真没遇到过。打架他不怕,哪怕就他一个打他们所有人,他也丝毫不惧。可是如今这个状况……他们算上车夫,加起来十四个人,其中能打的只有三个。这么多手无缚鸡 之力的人需要保护,其中还有他“娇弱”的妻子。“大家不要慌,先看看情况。”他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温和,而充满威严和冷酷。身后车厢里的梁伊伊心中一震,小白脸儿开启工作模式了。 山贼一窝蜂的将他们围住,其中一个络腮胡子高喊一声:“朋友,要钱还是要命?” 常远兆问众人:“带银子了吗?若是有,给他们便是。” 宋大人都快哭了:“诶哟,大半夜的,谁会带多少银子啊?就这么一点儿。”说完拿出身上所有钱递给常远兆。 其余众人,也是搜刮了全身上下,才凑了十几两银子出来。常远兆傻眼了,就这么点钱,别说山贼不乐意,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过关。不过说起来也是,他们这次是上京面圣,又不是游玩享乐,谁会带多少银子出来?“朋友,咱们这次出门办事儿,实在没带多 少银子出来,就这么点儿,您看是否能通融咱们过去?您若是不信,大可上马车上搜。” 山贼们一点也不客气,迅速奔上来一群人,冲向马车,翻来覆去的搜了半天,才一无所获的退了回去。 络腮胡子心里有数,像这种来往京城与洛阳之间的官车,通常确实没什么油水可捞。他们这次设陷阱本来是想劫一趟镖车,谁知那镖车中途改道,好死不死的坑了常远兆这帮人。出动这么多弟兄蹲守了大半天,若是空手而回也太没意思了。他对眼前的十几个人打量了一番,心中一动:“呵呵,没银子不要紧。你们有比银子更好的东西。”说完,那双眼睛如瓦刀一般在几个姑娘身上 游来游去。 他身边一个年轻的黑小子立刻对他说:“大哥,既然他们没银子,就让他们过去吧。”大胡子不可思议的瞪了他一眼,又回头看像面前的“肥羊们”:“放他们过去?放你娘的屁!你没看见这几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吗?咱们穷,娶不起媳妇儿,老天爷今天给咱们送来几个。咱们能白白放过去吗? ” 黑小子立刻阻止:“大哥,咱们不能这么做!”身后的山贼们一听,立刻热血沸腾起来。眼前四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抢回去看看都是好的。一个个来了精神,摩拳擦掌起来。 第78章 功夫小“羊” 在场的四个姑娘,全都吓得缩成一团。梁伊伊紧张的捏着拳头想,这场恶仗是非打不可了。常远兆听到那络腮胡子几句话,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尤其是那群山贼,从老到少,几乎全都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妻子。那种眼神,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站了起来。他抽出刀,死死攥在手中,对身后的众人 说道:“韩方,你左我右,尽力把他们往外逼。李嗣,你保护宋大人和姑娘,不得有误。其他人上马车,听明白了吗?” “是!”“遵命!” “明白了就上!”常远兆低吼一声,提到飞身向右扑了过去。韩方也不含糊,立刻向左杀将而去。 宋大人和姑娘们一同挤进了马车,李嗣和两个小厮以及四个车夫,守在马车外面保护着。 不久,马车外面厮杀声响起,两个丫头尖叫慌乱成一团,杜若桐虽也害怕,但还算镇定。梁伊伊大喊一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许叫!” 尖叫声依旧没有停下。宋大人,杜若桐的耳朵都要聋了。伊伊没办法只好又补了一嗓子:“谁再叫就扔下去!”尖叫声果然嘎然而止。如果说这是一场足球比赛的话,常将军必然是一位冠军级别的守门员。他一把鬼头刀在手,没有放过一个想从他视线里溜进“球门”的人。络腮胡子也不傻,短短几下子,就知道眼前这个细皮白肉的年轻男子不是个等闲之辈。手下这帮乌合之众,但凡在他攻击范围以内的,都是一刀丧命,毫不罗嗦。他哪里知道自己犯了常将军的大忌,觊觎人家老婆,逼得将军对他们开启了地狱模式。右边的山贼们,很快 就退到了他攻击范围以外,不再敢上前造次。 左边的韩方,也不算太差。他毕竟是宋大人身边一等一的高手。只是,他并不太擅长打这种较大规模的群架,渐渐有一些漏网之鱼从他身边溜过,提着刀,带着猥琐的表情冲到梁伊伊他们面前。四个车夫虽然年纪都不小了,但毕竟是男人,保护女人是他们的天性,也都抄起身边能用的家伙,跟李嗣并肩与那些漏网的山贼干在一起。两个小厮年纪太小,吓得哆哆嗦嗦的往马车上爬,一辆马车哪里挤得下这么多人,梁伊伊见他们实在可怜,只好自己跳下马车,把位子让给他们。杜若桐也不含糊,跟着她一起下了车。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让两个姑娘着实吓得不轻。不用眼睛看,光是听着周围那些 人临死前的哀号悲鸣声,就已经让人浑身打颤。 但是拿惯缰绳的,和拿惯刀的遇到一起,谁强谁弱不用多说,车夫们很快就都被打倒在地。山贼想要痛下杀手,举着刀就往车夫们身上刺下来。李嗣功夫有些弱,拼了命,也只能抵挡一二。 就在杜若桐梁伊伊的惊声尖叫中,常远兆举刀飞扑过来,给那几个山贼一人一脖子血,救下了车夫们的性命。杜梁两位姑娘赶紧把车夫们扶起来,往马车后面藏。 右边的山贼趁着空当,立刻又涌上前,常远兆不得不又杀回去抵挡。梁伊伊见左边的战势有些不利,果然,没过多久就又有人漏了过来,她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免得再白白赔上车夫的性命。低头望了望脚下的尸体,她心一横弯腰抓起掉在地上的钢刀,又一把扯下自己头上 的发带将钢刀紧紧缠在手中。 “依依,你……你想干嘛?”若桐话还没问完,几个山贼就向她们扑了过来。 “啊!”“啊~”“啊——”杜若桐又叫开了。 吓得常远兆赶紧回头望去,不看还好,一看他也傻眼了。自己那个娇弱无力的妻子,此刻竟抓着一把砍刀,活生生变成了洪兴十三妹。梁伊伊并没有特意学过刀法,但她格斗技术纯熟,闪避技巧极好,又与李嗣相互掩护协助,这些乌合之众连砍她好几下都打不着她分毫,要么被她自己闪避过去,要么被李嗣用刀挡回去。但只要给她逮着空当砍一刀下去,就是刀无虚发,血肉横飞的节奏,几个漏网的家伙一看这个情况,似乎不能再硬攻,只得退到远处,不敢再轻举妄动。虽然没杀几个人,但至少确保了身边几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伙伴 的安全。 “哎呀常夫人,您原来会武功呀。那真是老天保佑啊老天保佑!”宋大人已经快要吓死了,把脑袋伸出车窗,哆哆嗦嗦的对梁伊伊说。 说话的当口,右边的山贼基本都趴下了,常远兆趁机会退到她身后,压着嗓子问了句:“你没受伤吧?” “没有。衣服破了,头发散了!” “别往前冲,保护好自己。”说完,他又奔上前,这次是去追打算逃跑的络腮胡子。 他们说话的这一瞬间,没有任何人发现,有一个山贼,竟然猫着腰,偷偷的钻到他们身后,捂着杜若桐的嘴,迅速把她向黑暗中拖了去。 络腮胡子没跑几步便被常远兆从背后踢了一脚,狗吃屎一般趴在地上。他是练过功夫的,可他也知道,自己万万不是这个小白脸的对手。爬起来奋力搏杀了十几招,便又趴地上了。 “英雄……敢问英雄尊姓大名?也好叫我死得明白!”他转过身,带着哭腔问。 将军的刀抵在他鼻尖,俊美的脸上爬满杀气:“当朝四品忠武将军常远兆!”“啊……将军饶命!饶命啊将军!我知道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将军饶我狗命吧!”他吓得尿了一裤子,怎么这么倒霉催的,惹上个杀神。早听说这个常远兆十六岁开始就带着兵到处剿匪,荡平了若干个响 当当的寨子。 “你若只为钱财,我尚能饶你一命。只是你有淫人妻女之心……我不能留你。”说完手起刀落,将络腮胡子开膛破肚。 韩方得到梁伊伊和李嗣的协助,也渐渐缓过气来。只是那个黑小子,不是太好对付。他武功远在韩方之上,刚要对韩方大开杀戒,便瞧见自己的大哥被常远兆刺死。 他惊呼一声,丢下韩方,扑到常远兆身后举刀便劈。将军身子一偏,生生躲过。 常远兆认出他是那个替他们说过好话的黑小子,便无心伤他。 他却如疯了一般连砍带刺,最终惹得将军心烦意乱,给他一个窝心脚,踢了一丈远,又举刀劈过去。千钧一发之际,梁伊伊在身后脆生生喊道:“刀下留人!”刀峰在他头顶停下。 “相公,他看上去不是恶人,放他走吧。” “你是要活命,还是要继续和我打?”常远兆冷声问他。 他定定的看了看常远兆,又转眼看了看为他求情的梁伊伊,眼神黯淡下去,不复刚才的杀戮之气。 “你走吧,以后干点别的。”说完,常远兆收回刀锋撵他走。 他看了看死在面前的络腮胡子,紧紧闭上眼睛,又叹了口气,最后爬起来捂着心口默默离开。 剩下的山贼,见老大已死,二当家的又不见踪影,他们也就都如鸟兽散,瞬间就跑没影了。 大家重新拢到一起,清点人数,战绩不错,只少了一个。等等! “我家小姐呢?”杏儿问。 这时大家才都惊觉,杜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在队伍中了。 杜若桐被那个山贼拖出去几丈远时,她用手指狠狠插了一下对方的眼睛,对方一个吃痛撒了手,她拼命逃跑。 夜黑风高,她连方向都分不清,往反方向跑个没完。那人穷追不舍,她却始终没能找到她的部队。 此时的她,真是后悔没有听杨依依的话,每天坚持锻炼。早已累的气喘如牛,双腿发软。就在她筋疲力尽之时,背后的人猛的扑向她,将她按倒在地,毫不罗嗦,直接就动手撕衣服。丝帛的破裂声让她心惊胆寒,她拼命挣扎尖叫,却被死死按趴在地上,无法动弹一下。她悲凉的想着,这次, 不会再有人来得及救她了…… 绝望中,贴在地面的耳朵,竟听见隆隆的马蹄声。 跨在她后背的那个山贼,几乎十年没碰过女人了,早已被欲火弄得头昏脑胀,就想赶紧剥光眼前的女子,哪里还能感觉到前方有一辆马车正向他们渐渐逼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迎头一马鞭便硬生生的甩在他脸上。接着头顶又挨了一鞭,他赶紧从她身上滚下来,想要逃跑,刚走一步,背后又挨了一鞭。车上跳下来一个人,揪着他的头便按在地上猛砸了几拳 ,他很快便一命呜呼。 杜若桐抬头一看,这是个穿着白色猎装,高大壮硕的帅哥。他挽起马鞭,伸手将她扶起,对她说了句:“请上车。”她绝不敢独自再在这种地方行走,便乖乖上了马车。由于双腿发软,她几乎是爬着进得车厢。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黑色官靴,往上是驼色锦缎衣袍,再往上看去,她傻眼了,还不如不看。居然是潘恶少那 张猥琐的笑脸。 潘恶少的表情从一脸的笑意,渐渐转变成些许鄙夷,些许不耐烦。 毕竟是救了自己,她这点修养还是有的,抬头迎上他玩世不恭的表情,颤抖着说了声:“谢……谢谢。” “哼,不用谢我。我还以为是哪家漂亮的大姑娘呢,原来是你啊。”说完斜靠在靠垫上,语气懒散的说:“别总给爷跪着,爷还没成仙呢。” 她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骂对面的家伙,又一遍又一遍的谢他的救命之恩。嘴上却再也无法与他斗下去。他也不再与她说话,打了个哈欠,便闭上眼睛养起精神来。忽然被老爹召唤,说是上京一同听审常远兆查抄潘府的事情,前几日没怎么睡好的他,只得欲哭无泪的踏上行程。也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没事儿 找事儿跑到知府衙门去告的状,害得他也得奔波疲累。 沉闷诡异的气氛让杜若桐都快憋死了,幸好没走多远就听见有人在唤她的闺名。 她赶紧把脑袋伸出去,对着寻找她的人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依依!” “吵死了!”潘恶少极不耐烦的掀帘子对车夫说了句:“停车。”说完又靠回去,挑着眉毛扬着下巴对她说:“下去吧,还愣着干嘛?” 杜若桐立马跳下去,拼命往梁伊伊的方向奔去。 马蹄声响在她的背后,车里的人透过车窗瞅了一眼她的背影,懒散猥琐的表情忽然转化为一抹爽朗的微笑,一双眉眼笑弯了下来,眼神如星斗般炯炯有神……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小姐!你怎么弄成这样?你还好吧?” 几个女孩你一句我一句的关怀,让受了极大惊吓的杜若桐嚎啕大哭。伊伊还以为她吃了亏,心中一凉,也跟着哭了起来。杏儿,小梅当然也不例外…… 几个男人,站在一边唉声叹气,常远兆心里极不好过。他们如此信任自己,却还是让人受了伤害,挫败感化为一腔愤怒:“那人在什么方向?我去找!”他冰冷的声音炸在她们身后。 这时,杜若桐才明白他们误会了自己,便赶紧止住悲声,抽着气说:“不……不用了,我没事儿……刚才……潘恶少……救了我……” “什……什么?谁救了你?”伊伊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在座的其他人也都集体愣住。 “潘恶少……潘景元那个坏蛋。”杜若桐知道,只有这样注释标明,别人才能明白她说的是谁。 “你的救命恩人,还真都是极端分子……”除了这话,伊伊觉得自己失语了。 见所有人都全须全尾,宋大人便赶紧提醒大伙儿赶路要紧:“好了,时间不早了,再不走要赶不及了。若是误了时辰,那可又是一项罪啊。” 重新回到马车里,杜杨常三个人各有所思,谁都不再说话。 杜若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又被潘恶少莫名其妙的救了下来,还被他嘲弄一番,心中滋味矛盾极了。潘恶少是真的讨厌,可他确实救了她,以后未免与他再起争执,还是离他远点儿的好。 杨依依则是心疼自己的漂亮衣服被扯了许多口子,梳好的头发也被弄得一团糟,看样子,根本来不及换新的。难道就这样狼狈不堪的走进金銮殿?太扯了!常远兆则是静静注视着妻子。她今天的举动又给他吃了一惊。杨依依是个连蚂蚁都不敢踩的弱质女流。平时连抓筷子都有些费力,今天,居然抓着刀砍人!过去他只是觉得妻子与从前不太一样,但是今天 ,他却有种难以言表的疑惑。这真的是他从小就认识的杨依依吗? 憋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问出疑惑:“娘子,你怎么……好像会点功夫?” 伊伊巧妙回答:“我爹是个将军,我会点功夫很稀奇吗?我一直都会,只不过从前身体弱,没怎么好好练。现在身体好点儿了,也就这么三脚猫水平了。” 他舒展眉头一笑,原是自己想太多了:“不稀奇。会点功夫好,以后有空,我再教教你。” “真的吗?你真的肯教我?”要是有常远兆这样的师父教她,那她以后想不厉害都不行。 “嗯。只要你感兴趣,我便教你。” 她兴奋的搓了搓他的脸:“那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练,争取打败你这个师父!” “你现在就能打败我。”“诶我说,你们真当我不存在吗?”杜若桐已经快要吐了。 第79章 龙颜大怒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马不停蹄的赶到皇宫门口时,已经快要误了时辰。站在门口等着的冯公公都快要把脖子给拉长了。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儿啊?这都什么时辰了?哪有你们这样面圣的主?”奸细的嗓音穿破苍穹,惊起鸦声阵阵。 宋大人率先下了马车,还未来得及与他解释缘由,他又是一阵可怕的惊呼:“天啦!你们这是怎么弄得?” 宋大人回头,才知道是杨依依与杜若桐下了马车,她们两人虽尽力整理过,却依然吓坏了冯公公。 “你们不会打算就这样去面见圣上吧?啊?弄不好,皇上要治你们罪的呀!”冯公公急的直跳脚。 梁伊伊问他:“那要不,咱们先去换件儿衣服?” “换衣服?哼,你们还真是有天大的架子,想让皇上和众大臣们在殿上苦等你们吗?”众人随着声音望过去,原来是童纤正向他们缓缓走来。 他的眼睛像刀一样划过每个人的脸,到常远兆脸上时,却极其不自然的变成了一抹奇特的光芒,然后迅速又挪到别人脸上。 梁伊伊瞧在眼里,苦在心里,这童贵人,看来是贼心不死啊。“还换什么衣服?皇上要是等急了,依然会要你们脑袋。冯公公,赶紧带去他们面圣吧。”童贵人之所以对他们这番态度,原因除了有对常小白脸的因爱生恨以外,还有他屡次在洛阳城遭遇袭击,因此对知 府宋大人相当不满。至于对杨依依,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没什么奇怪。杜若桐他压根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好脸色。 陆续向宫门走近,路过童纤面前时,梁伊伊忽然腿一软,娇哼一声:“哎呀,相公,我脚好痛。” 常小白脸紧走几步跟上来搀住她:“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你刚刚怎么不让我瞧瞧?很痛吗?”他哪知道他老婆正在和情敌较劲呢?听到她说疼,就真的信以为真,蹲下腰就想给她揉。 梁伊伊一把拉住他,羞红着脸,声音甜腻腻的:“相公,在这儿咱们还是矜持点儿,回去再给你瞧。” “那我扶你。”他声音轻轻柔柔的,让路过身边的杜若桐都忍不住虎躯一震。 “不用啦,小梅扶我就行了。”说完,她“不经意”的瞄了一眼站在一边酸得脸色发紫的童贵人。他老生姜一块,怎会不知道这臭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还就真的把他给酸着了。金銮殿上一班文臣武将早已等候多时。就连潘恶少都穿得人模人样站在一帮老朽中间,倒也显得清秀俊朗。只是那一副玩世不恭无精打采的表情,和歪歪扭扭的站姿,着实气坏了站在他身边的潘誉。“我说 ,你几天没睡觉了?晚上做贼去了?看你这幅没骨头的德行样!” 听见太师教训儿子,周围有些太师党在一旁打圆场:“诶,太师莫要气恼。二少爷如今越大越有样子了,慢慢教嘛。” “我看是越大越混账!怎么就不能跟你哥哥学学?”太师压着嗓子继续忿忿不平的骂儿子,还不忘搬出那个模范生潘竹青给他做标杆。也不能怪老太师生气。他对他这个小儿子,付出的心血其实是远远超过大儿子潘竹青的。可是,小儿子长大后,似乎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成天到晚,只知道和一帮狐朋狗友瞎混在一起吃喝玩乐,结交下九流的女子。虽然自己不怎么呆在洛阳,却也知道这个小儿子已经成了洛阳城头号纨绔子弟。之前给他谋了几个像样的职位,却被他两三个月就玩丢了,差点没把老头子当场气死。相反,倒是自己没怎么 关注过的大儿子,却成长得十分顺遂标致,美中不足的是,婚姻却如此不幸,二十四岁都过了一半,膝下连一男半女都没有,还不知道下一段亲事在哪儿。他堂堂老太师,能不愁的两眼泛绿光么?被老爹在众人面前数落,潘恶少一点也不气恼,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当个乐子听了也就完了,最终以一个大大的哈欠来回应老头子的滔滔不绝。“爹,您昨晚上把儿子急急忙忙叫过来,儿子可是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饱啊,更别提睡觉了。咱家那马车是不是可以换换,一路上给我这颠的,一刻都没睡着啊!儿子这精神……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诶,我看罗相爷家那几辆马车不错,坐上去肯定能睡得香。要不, 咱家也换一个试试?”要不是身在金銮殿,潘太师恨不得跳起来对他脑瓜子扇一掌。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东西!人家杨国栋两儿子,十几岁就披甲上阵,屡建奇功,多替老杨家争光啊!人家罗相爷两女儿,嫁到宫里,没几年就成了贵妃,罗老头占了她们多大光啊!常雄那儿子……以前还不错,怎么最近……好像也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好歹人家也成了亲,在自己的职位上做的好好的。就自己这个小儿子,混蛋三级还不要脸,简直 丢光了他的人。这次要不是潘竹青重伤在家休养,皇上又非得让他家人到场以示公允,他才不会让这丢人东西来这儿给他脸上抹黑。 说话间,就听见一个奸细销魂的嗓音喊了声:“皇上驾到!” 不一会儿,皇帝便从屏障后面大步走出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堂下文臣武将扑扑啦啦跪了一地,皇帝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说了句:“平身!” 扫了一遍底下的脸,除了潘恶少,其余的都是每天见面的老面孔。“怎么常远兆,还没到吗?”皇帝有些不满的问。 常雄额头都急出了一层汗,自己儿子时间观念一向很强,怎么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他还迟迟未到? 一时间还未能想到应对的话,只听见殿外一声脆响:“洛阳知府宋昌龄,忠武将军常远兆及妻室杨氏,洛阳酂县县令之女杜若桐求见!” 皇帝端起茶碗:“宣!” 堂下曹瑞,常雄,杨国栋纷纷松了一大口气。臭小子终于来了。常远兆随着宋大人大步流星的走进殿拜倒在地时,不仅站在堂上的童纤眼前一亮,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在心中暗暗赞叹一番:这么个将军替朕出去打仗,甭管打不打的赢,首先咱们大宋的形象就先提升 了一大截,还得说咱们大宋的江山养人啊。想到这儿,不由得微微一笑,将手中茶碗捧在嘴边啜了一口。 接着,眼皮一抬,手中茶碗“咣当”落地。 所有人顺着皇帝震惊的表情向外望去,只见殿门口缓步走进两个人。由于背着光,看不清长相,但却能明显的看到,两人身上的衣服跟被炸弹炸过一般…… 不一会儿,依依和若桐两张美好的脸带着紧张和羞涩慢慢走进众人的视线中。曹瑞,杨国栋和常雄差点没直接吓背过气去。 童纤,罗相爷得意的笑着,等待皇帝的怒火将这几个碍眼的家伙焚烧殆尽。 潘誉先是大为震惊,接下来心中不免安慰自己道,看来比自己小儿子更颠三倒四的人比比皆是。 潘恶少的眼睛都快闭上了,瞄了一眼这两位乞丐一般的女子,撇嘴一笑而过。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样就敢来见朕!”还没等两个姑娘走到跟前跪下,皇帝便掀翻桌上的茶具奏折,大发雷霆起来。常远兆心中暗暗叫苦,刚才在进殿之前,他就坚持要让妻子和若桐换件衣服再进来,谁知道,宫人们一个个阴阳怪气,没一个肯招呼他们。他哪知道,这些宫人早就已经被童纤交代过,谁也不许带两个姑 娘换衣服。 两个姑娘赶紧跪下,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头抵在地上瑟瑟发抖。 杨国栋和常雄也立刻站出列,跪在她们前面,向皇帝求情。 梁伊伊心想,今天可能要交代到这儿了。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会给一帮山贼给坑了。她的模样倒还说的过去,只是袍子上有几道口子。 杜若桐就完全不能看了。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由于害怕,吓得眼睛都红了。“皇上,这两个女子实在太胆大妄为,竟敢以如此腌臜不堪的模样面见天子,根本是藐视皇威!请皇上将她二人重罚以示天威!”罗老头儿逮着机会,还不狠狠打击杨国栋?武将里,他最恨的便是杨公,家 里三个将军,没一个真正瞧得起他。 常远兆一听,沉不住气了,立刻抬头向皇帝求情:“皇上,求您饶恕她们,其实……” 话还没说完,皇帝就更火了:“住口!你一个带罪之身,还有何资格替别人求情?” 一班武将,见杨公遭难,都有些挂不住了,纷纷跪倒叩头。 在常远兆身边的宋大人,早已吓的说不出话来。他倒是想说明原因来着,可是如果他说遇到了山贼,那圣上必定又要怪罪洛阳城治安不利,犹豫不决中,他选择了自保,默默的趴在地上不言语。 皇帝是真火了。迟到也就罢了,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藐视于他!亏他还如此爱惜常远兆这个人才,苦苦思量替他减罪的办法……不行,得好好吓吓他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们!他低着头,挑着眉眼盯着下面跪着的众人,好不容易才抹平了气息,冷冷说道:“来人!把这两个女子拖出去杖责三十!” 第80章 失控的将军 此话一说,除了梁伊伊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其余人都是一惊。大板子打屁股,要是真来个三十下,轻则几个月下不了床,重则一命呜呼的也有。更何况,这两个都是弱质纤纤的小女子…… “皇上,要打就打罪臣,罪臣愿意替她们二人承担!求皇上开恩!”常小白脸急了,差点没爬上去抓皇帝的大腿。 梁伊伊心中好不是滋味好心疼,她哪里见过常小白脸如此低三下四的求过人。咬着嘴唇,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 杜若桐心里也是一阵温热,虽然是占了朋友的光,可是有人愿意替她受罪,即使害怕,却也觉得心里好受许多,停止了浑身的颤抖,坐直了身子。 下面尽是求情的声音和罗相爷催促侍卫的声音。两个侍卫往姑娘身边一站,刚要伸手去拽她们胳膊,梁伊伊坐起身子,冷着面孔说了句:“我自己会站。”说完,直起了身子,昂首挺胸。三十板子,说不定就能把她打死咯,即使是死,那她也不愿意死得太卑微,更不愿意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为了自己如此卑微的求别人。再看看杜若桐萧瑟的身影,她似乎也是因为常小白脸的案子才被宣召入宫的,想是自己连累了她。“皇上,今日之事,确是民女之错。民女 不敢狡辩。只是恳求皇上能够网开一面,饶过杜若桐,将她那三十板子,算在民女一人头上,民女愿意一肩承担。”说完,郑重拜了下去。 杜若桐眼泪哗哗的流,扑在她背上轻吼:“你傻了吗?谁要你替我!” 侍卫们见她们乱成一团,上来就扯她们的胳膊。常小白脸听到妻子的话,像被雷劈中了一样,难以置信的回头,一眼便看见有人在拉他妻子,所有血都冲到了脑子里,要仗杀他妻子?那不如大家一起死吧。想到这里就起身扑过去打算干那两个御林军侍 卫。 常雄那群老臣离太远来不及拦他,都惊得脸色煞白,这小子看来是要玩混的! 这一切都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包括常远兆被人在半途一把揪住停在当下。他红着双眼一看,拦住他的竟然是潘景元潘二少爷。 “皇上!微臣有话要问皇上!”潘恶少死死揪住常小白脸的衣服,将他拉回皇帝跟前,双双又跪下。 皇帝被眼前乱七八糟的景象弄得头晕脑胀,忽然来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跪在面前说了一句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他自己居然也莫名其妙的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请问皇上,咱们大宋律例中,杀人性命,该当何罪?”他话一问完,潘誉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儿子这是精神失常了吗?跑去搀和这些事儿! 皇帝有些好奇,想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便冷声说道:“杀人偿命,该当死罪!” 潘恶少又撇嘴一笑:“哦,微臣明白了。那么就求皇上当即下旨处死常远兆,以正国法!” 话一说完,身后响起常雄的闷吼:“你说什么?”堂下众将领也是一阵骚乱。只有常远兆,反而麻木冷静的任由他揪着衣服掰活。 梁伊伊和杜若桐被侍卫抓着,静静的听着他下面要说的话,眼睛里已经布满血丝。这潘恶少,是要落井下石的节奏啊。 皇帝纳闷的问:“你这是何意?”“呵呵,微臣在来京的路上,恰巧遇到常远兆等人的车队,看见他当时在跟百来个山贼过不去。那些山贼也没怎么他,无非就是想问他要点钱儿,再带他夫人回山寨住几天,唉,他就急眼了,楞是把人家活 生生百来条汉子,全都杀光了。这不,这杨依依杜若桐身上的衣服就是被那群山贼给撕的,这些都是证据!微臣绝对没冤枉他!要是杀人偿命,那他常远兆绝对要死一百次!皇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他话音刚落,梁伊伊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时,恨不得把潘恶少那张猥琐脸抓到面前一阵猛亲。他……他是在救他们大伙儿啊! 杜若桐的智商却不是太够用,没能理解其中含义,扯着嗓子骂道:“潘景元你个……”混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伊伊一把拉住:“别骂了。” 常远兆也是被潘恶少弄蒙了。他死都想不到,这个和自己从小不对付的纨绔子弟,竟然能在这种生死关头,生生拉自己一把。他不可思议的盯着恶少的侧脸,而恶少则还是一脸的不可一世,一脸的不肖。 “你说的,可都是实情?”皇帝脸色微变,冷冷问道。 恶少一笑:“嗨,不瞒皇上,微臣确实从小就跟这常远兆不对付。可也绝不敢编这么个瞎话来害他。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洛阳城南郊查看,那百来条尸首,估计还躺那儿呢。” 皇帝眯起眼睛,瞅着宋大人,悠悠问了句:“宋爱卿,他说的可是实情?” 宋大人再不敢隐瞒,哆哆嗦嗦的答了句:“确实……是实情。” 皇帝的脸霎时就气红了,“咚”的一声锤了一下面前的桌案,咬牙切齿的对宋大人说:“你好大的胆子!刚才为何不说?你想陷朕于不仁不义吗?” “皇上息怒!皇上,臣不是一直没机会说么?”宋大人吓得肝儿都颤了。 “没机会说?你是不是要等到朕错手仗毙了忠臣之女,你才有机会说?”他的吼声震天动地,堂下一片寂静,大家连气都不敢喘了。“你们两个,放了她们。”他对那两个到现在还掐着依依和若桐的侍卫说:“把宋昌龄给朕拖出去仗责三十。”他打宋昌龄,一是为了这次他的知情不报,更重要一点,是他管辖范围内的治安确实是越来越差 。 “是!”“是!”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皇上,臣知罪了,皇上!”哀号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见更为惨烈的嚎叫声,和敲击皮肉的声音。 朝堂上,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沉默到只能听见众人凌乱的呼吸声。皇帝是气得没话可说。这些天国事家事糟心事本来就多,让他火气一直没消停过。刚才这么一折腾,更是让他有些下不来台。看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丫头,确实把他气得不轻,加上罗相爷不停的煽风点火, 他才想吓唬吓唬这群小家伙。可到头来,却是生生的一场误会。倒是白叫下面的众将领们受了一场惊。 大臣们则是怕的没话敢说。罗相爷自知惹皇上下不来台,有些心虚,低着头皱眉不语。童纤目睹常远兆刚才为了妻子差点跟御林军拼命,心里酸胀难受。他的蒙将军若是没死,与他也是这般恩爱。 常雄,曹瑞和杨国栋在极大的惊惧之下,渐渐缓过神来。可是又不知道皇上要如何发落常远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潘誉则是完全看不懂自己儿子在做什么。如果说他是为了帮常远兆吧,可是以他的尿性……作为他老子,打死都不相信。如果说他真是为了推常远兆去死的话……不得不说,他还真是蠢成了一头猪。 梁伊伊实在憋不住,偷偷的抬眉眼瞟了瞟皇帝。 他是个四十多岁,保养得当的大叔。比常雄他们都要大几岁,却显得很年轻。中等身材,相貌普通。可是眉宇间的威严,确实是装不出来的。 皇帝不经意间发现下面的丫头在偷偷看自己,眼神充满好奇,想起自己刚才把人家吓唬的不轻,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想缓和一下气氛,便一歪脑袋,问杨依依:“朕脸上有东西吗?”伊伊一愣,皇帝在对自己说话!怎么办?她该怎么回?“唔……皇……皇上,您……挺好看的。”说完,她自己都差点给自己一个耳光,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第81章 一秒钟变吊丝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哪有人对皇帝这么说话?就算夸,也不能夸的这么没水平,没文化,没档次吧…… 梁伊伊自己也知道这话回的有多白痴,只是事出突然,她还真想不到什么文绉绉的话来应答天子。 谁知皇帝先是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还真有趣。”皇帝都笑了,下面的人,自然也都松散开了,气氛一下子松动许多。好不容易,才正式切入话题。“这几天,朕听了两件有趣的事儿,先说说第一件。”皇帝向后一靠,依在身后的锈金龙大靠垫上,不紧不慢的说:“前些日子,咱们常远兆将军挺忙。打了胜仗,回来便成亲,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朕就乐见于你们这些小辈成家立业。”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眼光落在跪着的常小白脸身上,接着说:“成了亲,按理来说人也该成熟懂事了。可朕怎么听说你最近的行为越来越奇怪了 呢?呵呵,要么是在马路上把人家马车给拆了。” 话音刚落,一旁悄没声的潘恶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帝抬眼瞅了瞅他,又把目光移到常小白脸这儿:“要么就是闲着没事儿跑山上跟狼崽子干仗弄得自己连床都下不了……更离谱的是,半夜三更带着兵去抄人家潘太师的家。” 常远兆的头越来越低,最后干脆抵在地面上,实在无脸见人。“怎么?觉得不好意思了?别不好意思,抬头说说看,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皇帝私下早已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如今只是看常小白脸的样子实在有趣,就想逗逗他。这班大臣的孩子当中,他还就最喜欢常 小白脸。原因很简单,够单纯,从小到大没怎么变过。相反那潘竹青,他倒不是太喜欢,那小子眼神里总是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不像这常远兆,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净,看了叫人舒服。常远兆俯在地上,半天不言不语,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帝的话,但又觉得这么沉默着也不是办法。最后,缓缓抬起头,垂着眼皮,红着脸说:“回皇上的话,此事,确实是罪臣的错。罪臣无法抵赖狡 辩,请皇上降罪……”说完,额头又抵到了地面上。梁伊伊跪在他身后,心酸的看着他的背影,此时的他,就像个无助的孩子。身边是他的亲人,师父和妻子,却没人有能力伸手帮他一把。真希望这个时代就发明了手机,这样,她就能在此时此刻传个短信 给他,告诉他,无论怎样,她都会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承担。“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朕也就无话好说了。你自己也清楚,私闯官宅,私调军队是怎样的大罪。若朕不办你,便无法对众将群臣交代。”说到这儿,他停了停,眼睛扫过堂下诸位,最后停在罗相爷得意洋洋 的脸上:“就依相爷所建,留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将你发配柳州城戍守边疆,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开半步。”“谢皇上!”柳州城苦寒无比,常年外敌内寇,战乱纷纷。今此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爹娘一面。他若带着妻子一同去,便会连累她也过上暗无天日的苦日子。若不带着她……他今后该如何承受刻骨相 思?想到这儿,常小白脸再也想不下去了,心里一阵阵的疼,嘴角不由的垂了下去。 梁伊伊倒是松了口气。还好,没杀他也没打他。发配边疆而已,她一同跟去便是。 常雄,曹瑞,杨国栋心中暗暗叫苦。发配到那种地方,哪还有出头之日?多年来,战死的守城将领多不胜数,常远兆此去,真叫挖了常家一块肉啊。“咱们再说说第二件有趣的事儿。”皇帝似乎恢复了兴致,神采奕奕:“朕听说,洛阳城最近出了两位了不起的巾帼英雄,拿办了一个叫杭州知府,洛阳知府都束手无策的淫贼。这淫贼的认罪书朕也看过了,不知道在座各位爱卿看过没有?可以说,每一行,都是一个受害女子的血泪史!”说到这儿,他语气突变,如晴天霹雳一般大发雷霆:“这畜生从第一次犯案到最后一次,整整历时六年,你们这帮父母官都是干什么吃的!别说没人报案这种混账话!朕这些天已经派人查过,这些受害女子当中,有六人不堪屈辱已经白白杀了自己性命!为什么没人重视,没人查?身为朕的重臣,你们就是如此对待朕的子民吗 ?” 每个字都像一个雷,打在堂下众人的头顶。“最后,还得让两个弱质纤纤的官家女子,顶着毒日头,天天守在畜生跟前,替你们捉他,你们从四品到一品,从文臣到武将,有什么想法没有?”皇帝的语气又渐渐温和下来:“杨依依,杜若桐。你们二人 ,虽身为女子,却为朕,为天下女子解了一大忧患呐!” 梁伊伊听到这儿,才知道他把自己和杜若桐召唤来的原因。心中不免翻滚难耐,起先是要打她们,现在又这么夸……真正是伴君如伴虎啊。杜若桐没那么多弯弯绕,就觉得她这次是真正替她爹,替他们老杜家争光了!禁不住得意一笑,瞟了一眼她的死对头潘恶少。正巧恶少也正撇着嘴角瞅她,两人目光相遇,迅速给了对方一个大白眼,又转 回到原地。 皇帝爽朗的声音打破众人思绪:“所以今日,朕把你们召来,就是想重重赏赐于你们!说说看,想要什么?只要你们说的出,朕办的到,便决不食言!杨依依,你先说!”梁伊伊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依依不要赏赐,只想……想求……求皇上,饶恕我相公……别赶他走……”说完,偷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表情,只见他嘴角竟有一瞬间的上扬,虽不易察觉,却被她生生看在眼里 。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皇帝大叔就等着她说这句话呢。 “呃……若桐也一样,求皇上饶恕常将军吧。”皇帝心中大为满意。大战在即,他哪愿意真拿常远兆开刀,伤了众将士的心呢?只不过,那罗相爷一党,实在可恶的紧,拿出国法律例七大条八大列,在他面前叨咕了好几天。逼得他想出这么个招,既让 罗相爷闭嘴,又能保住军心。“那么……潘太师,你看这……”潘誉拱手相答:“皇上,老臣本就觉得此事不必过于追究,只是罗相爷太过于认真罢了。常将军是老臣看着长大的,本性一向纯良温厚,老臣可不愿为了一次误会,伤了一位良将。请皇上开恩,宽恕常将军吧。”他的话中,带着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之情,虽有笼络人心的因素在里面,却也不乏些许真情流露。确实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与自己并无利益争执,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毕竟这世上,像罗相爷那样没脸没 皮,见人就想咬一口的人并不算多。 常雄等人对于潘誉此番求情,内心是相当感动的。权力场上,平时虽然没有过多的接触,但关键时刻,能不落井下石,便是极大的恩惠了。 常远兆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潘誉,心中温热,还带着深深愧疚。潘家两个儿子都被自己狠狠的揍过,可潘伯伯却依然视自己如后辈……此时哪儿有地洞,他便立刻就钻进去了。罗相爷此刻想再对他发难,也无计可施了。皇帝有言在先,只要杨依依开口,他便绝不会食言。自己若是再开口,那便落得个陷皇上于不义的罪名。再加上潘誉这老小子,似乎暗地里跟自己较劲,还试图笼络人心。今天这场仗,自己不但没伤常杨两家分毫,还让潘家也与他们拧到一起去了。还有潘家那个小儿子,从来都不是个东西,但今日一见,似乎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望了望堂上站着的童纤,两人交 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便决定暂时偃旗息鼓了。常杨两家和曹睿,无论如何,必须除掉,这一点他非常确定。因为他们的存在,会是实现他宏伟大计的巨大阻碍。“常远兆,你看到没?这么多人替你求情,可见你平时为人还不错,既然不错,就该继续保持,别再做那些个荒唐的事儿惹得身边人替你操心。发配边疆的事儿,就算了吧。不过……朕还是对你有气!要不是你身上有伤,恨不得打你几十板子消消气!这样吧,朕就暂且收回你手中将牌,除去你官职爵位,将你停职停俸,你就回去好好思过吧。等到何时朕这口气消了,或许还能再起用你。”皇帝一口气兜兜转 转的说完,乐坏了下面好几个人。 首先乐坏的便是罗相爷。他万万没想到,常远兆竟落得个丢官弃职的下场,这绝对是他意外的收获。 童纤与罗相爷一个鼻孔出气,自然与他高兴到一块儿去了。但更高兴的人,居然是这个一秒钟变平民的常远兆。要知道他连做梦都不愿意参加下面那场他认为胜算为零的战争。能避开这场仗,绝对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美事儿。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他觉得明知 是死路还要上杆子冲上去,未免太傻了点。 曹睿,杨国栋和常雄,甚至潘誉,都是百思不得其解。这算是饶过常小白脸了吗?怎么似乎……罚得更重了! 梁伊伊可管不了那么多,小白脸能全须全尾的回家,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当不当官,做不做将军,又有什么分别?常远兆忽然回头与她对望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杜若桐倒是意外的得到了赏赐。她的父亲次日会上京与她一同接受皇上的封赏。杜县令教女有方,官升两级。杜若桐也得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巨额奖金。正如她之前说的那样,让他爹这个芝麻官儿也扬眉吐气了一把。 第82章 神秘山庄 好不容易才退了朝,常雄,杨国栋和曹瑞都是一脸的不高兴。梁伊伊和常远兆低着头闷闷不乐的走出大殿,谁也没说话。 直到曲曲折折走出皇宫,钻进马车,两人才面对着面破冰而笑。 梁伊伊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相公,真是好惊险!我刚才差点就忍不住笑出来了呢。” 他环住她的小身板儿,将头埋在她头发上亲吻着:“我也是,要是在我爹面前笑出来,他非得把我皮给剥了。” “说真的,相公,你现在,丢官罢职,一点儿都不难过吗?”他笑容开朗真诚:“这样不好吗?我本来就讨厌打仗,那么多人拼个你死我活,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可以带你到处去走走看看……娘子,你不用担心我养不起你,我有的是力气,就算 去做苦力,也绝不让你吃苦。”梁伊伊到了今天,才慢慢开始了解了丈夫的内心世界。原来这个看似前途一片光明的小将军根本无心恋战,也并不贪恋权力和名利。心中对他的喜欢又加深了一笔,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的逗他:“我还以为 ,我相公是个立志拯救黎民苍生的大将军呢。”“要是真为百姓好,就不该打仗。应该让他们安心生活,家人团聚才对。就拿下面的攻城战来说吧,说起来是为了解救被契丹人统治的汉人。实际上一旦打起来,只会让那幽州城原本已经安居乐业的百姓家园被毁,颠沛流离。与此同时,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战死沙场,成千上万的家庭毁于一旦。多少女子失去丈夫,多少孩子失去父亲,这些,都只是因为一场满足个人利益的战争。”他说到最后,语气变得越 来越无奈。虽然他暂时避开了,可那些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好战士,却依然必须奔赴沙场,生死堪舆。伊伊箍紧了缠在他腰间的臂膀,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便有战争,有人的地方便有权力和利益之争。常小白脸的想法很单纯,却单纯的很可贵。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能把他带走,带到那个她熟悉的和平 安逸的世界里去。“嗯,咱们不去凑这热闹,好好过咱们的小日子。” “娘子,你会不会怪我太没出息?”他松开臂膀,将她的脸捧在手心里问,他知道自古女子都只仰慕英雄。她笑着摇了摇头答复他。他眼中温柔坚定:“我不是懦弱,我只情愿为自己在乎的人而战。”梁伊伊心中一热,想起刚刚在大殿上,他为自己向皇帝卑微的恳求,为了保护自己,差点不顾一切的要与御林军拼命……他的爱,曾几何时让她想逃,如今,却生生的羁绊住她,再也无法舍弃了。小手轻轻 攀上他的颈脖,樱唇贴上他温热的唇瓣……如果古代也举办个接吻大赛的话,这一对冤家必定可以拿个前三名。一路的颠簸没能让他们停下来,嘈杂的街市和马蹄声也没能叨扰他们的兴致。关键是,马车都已经忽然停下,车门帘都被人掀开半天了 ,他们还在没脸没皮的亲个没完。 外面的人尴尬的放下门帘,大声的咳嗽了几声,依然没见动静。等了许久,干脆又把门帘掀开,对着两人又咳嗽了几声。 两个人这才惊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睁开眼,停下口中的活,同时向车门方向望去。 “潘……潘伯……潘太师!”常小白脸瞬时变成了小红脸,妻子也害羞的立刻把头埋了下去,小声哼哼了一句:“潘太师……” 潘誉也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小夫妻正情到浓时,若不是有正经事儿,他才不愿意冒冒失失的打扰他们:“嗨,就叫我潘伯伯吧。” 下了马车,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被带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树林里。更让小夫妻惊讶的是,不远处,还站着曹瑞,常雄和杨国栋三人。 大家走到一起,曹瑞说:“咱们别在这儿说话,去庄里吧。老爷要到子时才会过来,咱们先该吃吃,该休息休息,养足精神到了夜里再谈事儿。” 一群人在树林子里踩着落叶穿梭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看见远处一座白墙灰瓦的大宅,隐隐绰绰的陷落在一片绿云中。 身边的伯伯叔叔们都背着手不言语,弄得梁伊伊和常远兆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跟着走。不知怎么的,伊伊隐隐的感到,小白脸儿丢官的事情,看来不是这么简单。不仅她这么觉得,就连常远兆自己都有些忐忑不安起来。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像之前那么气愤,表情反而变得温和关切。杨 国栋和曹瑞虽然不说话,却也有些难以言表的得意。这座山庄规模不算大,还没常府的占地面积大,整整齐齐的四方形,一进大门,里面一间间独立的宅子高矮形状各不相同。地面铺着大方砖和鹅卵石相印成趣。从种植的花草和植被上来看,这算是个极其 气派的庄子。 梁伊伊只知道看装饰,看热闹。常远兆则不同,他刚靠近这座大宅,便隐隐感到周围有些怪异的气氛。尤其是山风一过,他耳边竟隐约听见他熟悉的金属碰撞声。声音极其轻微,一般人不会注意,但他毕竟是个行家,霎时间就竖起寒毛 ,全身心戒备起来。 再看其他几个人,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他不免心生疑惑,难道只有自己察觉出哪儿有不对?还是,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不可能!他似乎都闻到了那股残留在剑戟刀刃上的血腥味道! 他一把拉住正大大咧咧走在他面前的梁伊伊,把她留在自己身旁,故意放慢脚步,走在队伍的最后。 “娘子,有没有觉得奇怪?”他靠在她耳边问。 她也一惊,靠在他耳边回道:“这么大的宅子,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话音刚落,身后的大门忽然被打开。大喇喇的冲进来一个高大魁梧之人,横眉冷眼,阔鼻子虎口,头发龇着,脸色发红,扛着一把长柄刀,全副铠甲,身后还跟了一大群士兵。 所有人都应身回头,常远兆心中一紧,心想,八成中埋伏了。这里都是他亲人长辈,哪能有丝毫闪失?想到这儿抽出刀就蹦过去。 常小白脸儿的个头可不小了。按照21世纪的计算方式来说,少说也有一百八十三公分,肩膀也算宽厚结实。可是往那个红脸巨人面前一站,顿时就显得渺小许多。 那巨人提刀便挡回了常小白的攻势,又龇牙咧嘴举刀劈将下来。常小白闪身躲过,想要溜到他身后给他来个背刺,却被他的长柄刀左一下右一下得拦在面前。 梁伊伊看得一身冷汗,要是小白脸稍微被那怪物划上一刀,那可就不是破皮了事儿的问题了。 她回头想向后面几个大将军求助,却发现他们几个家伙,竟然一脸的云淡风轻,抱着胳膊像看大戏一般瞅着打成一团的两位。常雄和杨国栋还时不时的凑到一起讨论两句。 “你别看他块儿大,还挺灵活。”常雄指着红脸怪说。杨国栋笑笑:“你们家那小子,看起来不怎么样,也还真有一把子力气,吃他几个大闷劈都没事儿,我们家那个二愣子,前些日子给这东西闷劈了一下,回家拿筷子手都抖。”他说的二愣子,八成是杨尽义 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曹瑞和潘誉在一边乐呵开了。 曹瑞忍不住问:“诶,你说怎么谁见了他,都要上去干他呀?” “谁让他长了一张欠收拾的土匪脸子呢?”杨国栋一语中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其余三人又是一阵哄笑。 梁伊伊这才明白过来,这红脸怪,原来是自己人。不但后面几个将军淡定得跟看电视剧似的,门外的士兵也都见怪不怪了。他们这个上司,除了长相夺人眼球以外,行为举止也不太正常。哪有人每次进门,不用手推,都是一脚踹开,还呼哧呼哧哼着鼻子 提着刀跟人招呼的?那不是纯粹找打吗?但凡第一次见到他的武将,没一个不想揍他个七荤八素,如果他不是当朝第一猛士的话。 常远兆打着打着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士兵都站门口跟看戏似的,后面的几个长辈也都不过来帮个手什么的? 趁着大红脸举刀蓄势待劈之际,他飞身跃起,来了个后空翻,直直蹦到了梁伊伊身边,眯着眼睛诧异的看着大红脸。 大红脸赶紧收刀,立在当下,接着一张钟馗脸忽然哈哈大笑:“怎么?不打啦?哥哥我还没过瘾呐!” 常小白看了看身后几个人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了。赶紧拱手施礼:“这位哥哥好功夫,在下冒失了!” “哈哈哈哈,你小子还不赖!能吃哥哥我几十招都没趴下,果然是常大将军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这位大红脸既不是将军,也不是大臣。他便是当今御林军统领郭崇喜,皇帝身边武功最高强的人物。 他要是真的跟常小白打起来,小白绝对得吃亏。这身材,灵活性,力气,他都占尽优势,真正意义上的万夫不当之勇。 几个将军与他互相见了礼,又引荐了新加入的常远兆夫妇,便举步向议事厅走去。 原来这间大宅,平时是郭崇喜的父母居住并打理。今日一早,郭崇喜便将家人撤走,空出了屋子,并带兵将大宅护住,目的是不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此处。 至于所为何事,大家都讳莫如深。谁也不想起这个头来讨论此事。 于是,大家在宅子里吃了晚饭,闲聊了一番,便各自去了事先安排好的房间住下。 梁伊伊心里忐忑,不知道这些长辈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一回到房间便倒在床上想起心思来。没过多久,身后的床铺陷了下去,不用说话,闻味道便知道是常小白脸了。今天他是真的太疲累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有睡上一分钟的觉,打了两场架,杀了百来号人,再加上金殿上的紧张和焦虑……此 刻刚躺下,还没说上一句话,便立刻昏睡过去。 他的倦容和风尘仆仆,让梁伊伊看着十分不忍。便轻手轻脚的跨过他,出去讨了盆热水回来,替他擦净手脚与脸上的汗渍。 当她端着水盆向外走时,身后那人轻声呢喃了一句:“依依……”她回头望去,那张纯真的脸,在梦里看见的会是那个爱了他十几年的杨依依,还是自己这个刚刚将他带进心里的梁伊伊?这些都不重要。如果有一天,他发现在他身边的人,根本不是他那个从小青梅竹马 的恋人,他还会如此依恋她,爱慕于她吗?或许,会当她是个怪物,是个可怕的陌生人吧。 想到这里,她浑身一颤,凉意慢慢爬上心头。 未到子时,门外便响起叩门声。伊伊一直帮常小白脸守着时间,并没入睡。听见有人敲门,她赶紧走到床边,轻轻拍他的身子:“相公,相公,醒醒了。” 常远兆艰难的睁开惺忪双眼,对俯身望着他的妻子温暖一笑:“你怎么没睡?” “我还好,不是很困。刚刚有人来敲过门了,你快去吧,别让长辈们等你。”“嗯。你早点休息。”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最后不忘叮嘱一声:“别出去乱跑,山里不安全。” 第83章 你怎能这么快就忘了我 “老爷”非常守时的出现在山庄。与常远兆心里猜测的一样,所谓“老爷”便是当今天子罢了。 入座行礼看茶后,皇帝眉飞色舞的瞅着大红脸郭崇喜:“哈哈,朕听说,今儿个又有人打你了?” 郭崇喜朗声大笑:“皇上,就跟您说的一样,这嫩小子功夫不错,挺能打!” 众人除了常远兆有些不好意思外,全都跟着乐了起来。 “嗯!不但功夫不错,脾气还不小。昨儿个朝堂之上,要不是潘家二公子一把揪着他,他差点跟你手下两个兵干起来。”皇帝说这话时依然眉飞色舞乐呵呵的,可也吓坏了听的几个人。 常雄赶紧求情:“皇上,逆子不肖,请皇上恕罪!”“诶,朕又没说要怪罪他。真要怪罪,堂上就把他给拿了。哪还会等到现在?”皇帝捧着茶碗,不以为然的笑着说:“朕就是欣赏他这个性子,你们说,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妻子都不敢维护,那还配当男人 吗?” 被皇帝这么一夸,常远兆更加不好意思了,脸都红了:“谢皇上夸奖。草民当时是一时冲动了……” 皇帝一听,哈哈乐了:“别草民草民的埋汰人了。你以为,朕就真这么傻?把朝廷培养了那么多年,刚刚成才的栋梁放家里当柴火烧?” 众人都是一脸温吞的笑意,只有常远兆,茫然的站着,等着看皇帝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不瞒你说,朕在朝堂上罢免你,那是做戏给人看。实际上,朕这次要重用于你,仰仗于你。”皇帝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换来的是郑重诚然。 听到皇帝说这么严重的话,常远兆心里一惊,赶紧撩袍子跪倒:“皇上尽管吩咐!微臣愿为皇上效力!” “好,朕就告诉你实情。”皇帝蹙眉停了停,表情变得有些痛苦有些悲凉:“有人,要谋害朕,篡夺这大宋江山。而朕现在,只愿依仗你们这些忠臣良将。” 他此话一说,屋子里的人都跪下了。屋外夜色深沉,整座山都酣睡在梦中。唯有这一屋子的热血男子,脸上还蒸腾着难以消散的激昂神采。 山中气候有些凉,庄子里的人都聚在议事厅附近,周围安静得有些吓人。梁伊伊独自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滚了半天,才渐渐入睡。 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身后的人总算又贴上来环住她。她睁开眼睛,嘴角牵起醉意一般的笑容。 “你总算回来了,这儿好冷呢。”她咕哝着,转过身想缩进他怀里。 然而,进入她视线,与她面对面的那张脸,却让她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潘竹青!他怎么会在这儿?她吓得立刻整个人向后缩,却发现身后的墙面已经抵在她背后,让她毫无空间可以躲避。 仔细一看,不对,不是潘竹青。他精短干练的头发,坚毅的眼神,和嘴角扬起坏坏的弧度,这明明是……“浩然!”她吃惊的叫出他的名字。 “为什么躲我?你不是冷吗?过来。”他一边说,一边笑着伸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她不由自主的挣脱开,身体拼命向后贴,尽管背后的墙面使她本来就已经凉飕飕的身体更加寒凉。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又穿越回去了?那相公怎么办?她看了看四周的摆设,还是山庄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那江浩然怎么会在这里? “老婆,你不乖哦。趁我不在,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胡搞瞎搞。我可是一直,一直都在等你。”他嘴角依然笑着,眼神却越来越冷:“你和他亲热的时候,就从来没想到过我吗?”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他死死抓住,双腿也被他压着丝毫无法动弹。如此近距离的面对他的质问,她无法再逃避。有多久没有再想起江浩然,她自己都无法说清,她只能确定,此时 此刻的她,躺在江浩然的身侧,脑中心中满满都是常远兆。“两个月,老婆,我们分开才短短两个月,但我们在一起已经七年了。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我?”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眼神空洞忧伤,语气缓慢冰凉:“因为他年轻吗?你别忘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就像他现在一样,也只有20岁,也是我最好的年华。” “对不起……”她低下头,不愿意再看他的表情。 他却用力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迎向自己的眼睛:“我不要听对不起。我只想问一句,你还记得你是谁吗?若不记得,我来提醒提醒你。”说完,他迎面吻了下来,她头皮一阵发麻,不由自主的奋力向外一推,将他掀翻在床下。她怎么能这样?这可是江浩然!是与她同甘共苦过了七年,准备走向婚姻殿堂共度一生的人!想到这儿,她感到强 烈的愧疚和不忍心,下床想去扶他起来。一个没站稳,反倒被他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她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却看见一双女人的脚站在她面前。 她缓缓站起身,看清楚面前的女人时,吓得又是一身冷汗。“杨……杨依依?”她哆嗦着,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是的,我才是杨依依。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这个冒牌货,胆敢霸占我的兆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不如,你下来陪我?”说完,这个杨依依伸出手猛的掐住伊伊的脖子。 “啊!”一声惊叫让她睁开眼睛,原来只是个梦,尽管如此,她也是一身的汗。房门被人匆匆推开,常远兆一脸担心的冲进来走到床边搂起她的身子:“怎么了?” “相公……我……”她话还没说完,常远兆松开她,诧异的说:“相公?我不是你相公,你弄错了。” “相公,我在这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女人,伊伊透过常远兆的肩膀望过去,是杨依依。 常远兆放开伊伊,转身走向门口,搂住杨依依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跨出门槛消失在黑暗中。 “娘子……娘子……醒醒了。”一声声呼唤将伊伊从悲伤的梦境中走了出来。 醒来,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又看见常远兆一脸担忧的神情。“娘子,你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 “我……我不是你娘子……”她咕哝着说完,眼泪又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你又胡说。是不是嫌我回来的晚了?”他伸手将她扶坐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这就陪你睡。”她从他怀里钻出头,满脸的涕泪:“我不要你跟我睡!你太可恶了!呜呜呜……你居然说你不是我相公!”一夜的惊惧无从发泄,只好倒霉这个受气包了。“那你走啊,你走啊……”一边说,一边在他怀里扭来 扭去。 “我……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你又冤枉我,再这样我咬你了。”他把头埋进她颈脖处,张开嘴吓唬她。 她这才乖乖的安静下来不再乱扑腾。 他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 “做的什么梦?说给我听听。” “梦见你不要我了。”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哽咽。 他一听就笑了:“你想的美!放你出去逍遥快活,然后我自己半死不活,我有那么傻吗?”他的下巴上长出一层薄薄的青色,摩挲在她颈脖上,让她微微的痛,微微的痒。“梦都是反的,我离不开你。” 下半夜,即使被他以最舒服的姿势拥抱着,她也再没睡着过。就这么憋着眼泪,听着他的呼吸声,心里一遍遍的嘀咕:“浩然,对不起。我知道很可耻,只是,我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之后的两天,常远兆大部分时间都跟长辈们在一起商议剿灭叛党的事情。只有到了傍晚,才有时间陪伊伊在山里随便转转。晚上回到屋里,当然不会放过任何独处的机会,一定得折腾到筋疲力尽才会沉沉 睡去。 离开山庄,回到洛阳城常府时,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情了。 率先几天回到府上的小梅,把一路上凶险的经过早已宣传了一遍。这时大家才惊讶的知道,这位一直以来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奶奶,居然也是个会几下功夫的三脚猫。 重新踏进两人的卧房,梁伊伊已感觉恍若隔世一般。离开这里短短十多天,自己的内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田海小梅帮着把两人的东西归置进屋。 “少奶奶……”田海忽然叫住沉思中的伊伊。 她亲切的问:“你有话想说?”田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俯身摸了摸床榻:“嗯……十几天前,少爷就躺在这儿,差点就没了,您是没瞧见他当时的样子,要是瞧见了,非得心疼死。您以后……真别走了,咱们……就这一个少爷。”说完 ,眼圈红了。 她不禁动容:“我保证不会了,谢谢你们替我照顾他。” 回来的第二天,常远兆与梁伊伊带着礼物和诚意,坐着马车来到潘府探望被他打伤之后,一直卧床养病的潘竹青。 一下马车,便看见两个潘府的守卫惊惧的表情。“呃,常将军,咱们……咱们大少爷正在养病。” 梁伊伊忍不住笑他:“噗!相公,你看你把人家吓的。” “两位小兄弟,上次的事,是我鲁莽了,要是吓着你们,我给你们道歉。”说着常小白脸就弯腰鞠了一躬。 “诶诶诶!常将军,使不得使不得!”两个侍卫跟触电一样上来拦他。 顺利的进了潘府大门,迎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们面前走过。梁伊伊惊喜的唤了一声:“玉莲!” 玉莲端着盆,抬头一看,先是一愣,接着有些害羞又有些不自然的一笑:“杨……杨小姐。” 梁伊伊亲亲热热的走过去,拉着常远兆给她介绍:“玉莲,这是我相公常远兆。相公,这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玉莲姑娘。” 两人礼貌的一笑而过。玉莲这才改口,重新唤她:“那应该叫你常夫人才对。” 她爽朗一笑:“叫我依依好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玉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哦,前些日子,我在街市遇到重伤的潘公子,他当时一个人很无助,所以我上前帮了他……” 伊伊似笑非笑的说:“哦~原来如此。那你们还真是有缘。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在恢复,要不,我带你们进去看看他吧。”说完,领着他们往潘竹青卧房走去。 第84章 少女情怀总是诗 潘竹青虽然卧病在床,却依然清清爽爽,干净利落。想必,这些都是玉莲姑娘精心照料的缘故。 他料到常远兆夫妇一定会前来看他,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一副得体的笑容来迎接这两个他目前最怕见到的人。 梁伊伊其实心里也不大愿意来见他。原因不在潘竹青,而在于她前几天在山庄做的那个噩梦,果然,一进门,看见他那张与江浩然一模一样的脸,心中无限愧疚便如蔓藤般疯长起来。反倒是常远兆,心里坦荡自然。之前所有的不安心,在这几天与妻子如胶似漆的相处中渐渐消退。他相信,无论如何,妻子都不会为了任何人离他而去,包括这个潘竹青。所以,他此次,是真心诚意的带 着歉疚来看望他。“潘少爷,之前都是我不对。我太幼稚,太鲁莽,把你伤成这样,真是很抱歉。”“哪儿的话,不过是切磋武功,潘某技不如人,毫无怨言。”潘竹青看着杨依依双眼粘腻的望着常远兆,心中那团他根本没资格有的妒火腾然而起,可他毕竟不是常远兆这种低段数的男子,脸上的笑容,让 人完全看不出此刻他内心隐忍着的煎熬。 玉莲走进来送上茶水,分毫没有停留,便又低着头默默走出去。 伊伊早已对她奇怪的言行举止产生了好奇,仔细观察潘竹青的神色,却并无特别。于是她残留着的那颗八卦的心又开始折腾起来:“潘大人……呵呵呵呵。” 潘竹青不解的看着她:“为何发笑?” 她的微微点了点头,笑容灿烂:“没什么,替你高兴。”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他忍不住与常远兆面面相觑。 “啧啧啧,你这就不对了,还说是我们大哥哥。心里有事儿也不愿分享分享?” 潘竹青更加不解:“有话不妨直说吧。” 她似笑非笑的望着玉莲远去的背影:“看来,有人帮你挡鸡蛋咯。” 潘竹青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不过,恐怕你要失望。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伊伊还确实有些失望:“为什么?玉莲姑娘很好啊。” 他语气淡淡的,仿似不愿多谈:“她是不错,可我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还是别坑了人家。”可玉莲的行为举止,却把自己的心意很明显的表达出来。她喜欢潘竹青,从在青云观第一眼看见便喜欢上他了。本以为只是少女痴梦,不会再有交集,却又在街市上遇到无助的他。陪他治伤,送他回府, 最后又放心不下亲自留下照看。本以为付出过了,也就无憾了,却发现越来越丢不开手了。他是她少女时代,梦中人的典型,如今近在咫尺,如何放的下? 可是,只有几天时间,她便看出,他心里有人。他身边连个丫鬟都近不了身,唯一见过与他在一起过的,便是当时号称自己是他妹妹的女子了。他哪里有妹妹?想必,那便是他心中人而已。 没坐多久,常远兆与杨依依便打算起身告辞,以免妨碍潘竹青休息。 临走之前,潘竹青忽然问依依:“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上次你与若桐说想在我这儿继续帮我查案,这事儿还作数吗?若不方便,我便要着手请人了。” 梁伊伊也忽然想起这事儿,立刻撅起嘴可怜巴巴的看着常远兆:“相公……” 常远兆一时之间被这事儿弄得有些晕:“娘子,你怕我养不起你吗?” 她撅着嘴解释:“不是,我不想成天坐在家里无所事事,我想做一个有用的人。我不想依靠别人才能活。”21世纪女人独当一面的新观念,要如何让这个古代老公接受,还真是让人捏把汗。听她说的这么严重,再联想起之前自己种种不良记录,他觉得如果在这件事情上不如她的愿,可能会对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的美好关系造成不良的影响,可他又有些不放心:“可是娘子,你是个女子,要是 遇上什么危险,我又不在身边,你怎么办?” 她得意一笑:“相公,你忘了吗?我会点拳脚。还有,你不是还要教我吗?” 潘竹青也若无其事的搭腔:“常将军,你放心,我只会安排一些安全的事儿给她们做,绝不会让这两位大小姐置身险境。” 她抓着常远兆的袖子撒娇:“唔,相公。不是还有杜若桐陪我么?就答应我呗,我真的很想很想做点事儿。” 常小白脸心中无奈,却也只得答应:“那好吧。” “你太好了!”狂喜之下,她忍不住踮起脚搂着他的脖子狠狠亲了他一口。 这个举动,让常远兆瞬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然而半躺在床上的那一位,嘴角却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他不懂为何才短短几天而已,怎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不容易才送走了常远兆两夫妻,潘竹青松了口气,倚在床头有些心力交瘁。“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他有些自嘲的呢喃起诗经里的名句,却未曾想到,玉莲已经轻声来到他身边。 “少爷。”她望着眼前她求之不得的男子,眼中不知不觉已经燃起热望的火焰。 潘竹青是个聪明的男子,他当然知道玉莲对他的心意。只是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若想得到他真正想要的,就不能踏错一步。“有什么事吗?”他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少爷,虽然玉莲没念过书,可也能猜到刚刚少爷说的那句诗词大概是何意。玉莲斗胆劝一句,既然少爷知道那是求之不得的东西,何不洒脱放下?” 他忍不住淡淡一笑:“玉莲,你首先应该说服你自己。” 她心中一惊:“少爷,玉莲知道自己配不上少爷。可是……可是玉莲真的很爱慕少爷,也很舍不得少爷。我不期望任何回报,只希望,只希望能每天看见少爷,照顾少爷就心满意足了。” 面对她如此直白的表明心迹,他眼睛始终平视着远处的地面,语气淡淡的回应:“多谢你这几天的照顾,你也该回去了,别让你爹娘担心。”他眼前的障碍已经足够多了,不能再多一个玉莲。 听到爱慕的人赶她走,她瞬间梨花带雨的软声相求:“少爷!我,我错了,您别赶我走!我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他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伤人,便抬眼望向她哭红的脸,好言相劝:“走吧,你若真想我好,就离开这儿。”再没有脸留在他身边。她反手擦着断线一般的眼泪,奔出他的屋子。一路上心不在焉哭哭啼啼的不看路,刚跑出门口,便一头撞在刚要停下的马车上,赶车的人急忙伸手去拉,却没来得及抓住她,她在半 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向地面摔了下去。 马车车厢里的人,如闪电一般扑将而出,跃在半空伸手播了她一把,让她轻轻落地。而那个人,却一跤栽在地上,哇哇大叫:“谁?谁他娘这么缺德撞我马车?想摔死潘爷爷吗?” 玉莲吓得赶紧过去扶他:“公子你没事儿吧?都怪我走路不小心!” 潘恶少抬头一看,脸上的怒火瞬间化为若有所思的笑容:“哦,没事儿没事儿,原来是玉莲姑娘走路没看见,没事儿。” 玉莲一看,原来是潘竹青的弟弟,心中的悲伤委屈瞬间又泛上心头,眼泪又哗哗的流了出来。 恶少一见她这个架势,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起来:“我说玉莲姑娘,你别哭啊。你看你梨花带雨哭得跟什么似的,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她还是哭个没完。 “别人看了没关系,要是我大哥看见了,可真要剥了我的皮呀。”他口没遮拦,却没想到这一句话让她从梨花带雨变成了嚎啕大哭。 “哎哟,这不是潘二少爷吗?怎么又把哪家姑娘惹哭了?”一把有些熟悉的嗓子忽然响在恶少周围。 恶少抬头一看,说话那人原来是杜若桐的贴身丫鬟杏儿。再往旁边一瞅,杜若桐也站在人群里望他,表情里写满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杏儿,咱们走吧,别管别人闲事儿。” 恶少“腾”地一下拔地而起,三两步就奔过去拦在两个姑娘面前:“诶诶诶,我说,你这丫头刚才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把哪家姑娘惹哭了?是我惹的吗?你哪只眼睛看见了?胡说八道不收税啊!” 杜若桐赶紧打圆场:“呃……潘二少爷,丫头不懂事儿,您别见怪啊。您忙您的,咱们还有事儿,先走一步啊。”说完拉着杏儿绕着他走。 他又三两步拦在她前面:“诶诶诶,什么叫我忙我的?我有什么可忙的?你又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忙了?” 被他两次一挑弄,她火又憋不住了:“你忙什么,不是明摆着么?还用我说么?”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嘴仗,地上坐着的玉莲姑娘还在嚎啕大哭。 若桐气得脸都红了,一本正经的教育恶少:“潘二少爷,就算你再没品,好歹该给你爹你哥哥留点脸面吧。在这么多人面前,你让人姑娘哭成这样,你也太不像话了。” 恶少一愣,转回去,好言好语的对玉莲说:“好了好了,玉莲姑娘,玉莲姐姐,别哭了成吗?要哭,咱们回府再接着哭。”话音一落,对方果然没了声音。 杜若桐摇着头笑道:“这还像个人。”说完,带着丫鬟翩然而去。 恶少低头自我解嘲般的笑了笑:“玉莲姐姐,你可是把我坑惨了。”抬头看着玉莲又要哭出来的表情,赶紧补了一句:“咱们走吧。” 然而,恶少一进潘竹青的房间,说明了刚刚的经历,便被哥哥劈头盖脸的问了一句:“谁让你带她回来的?” 他不解的问:“大哥,您怎么这样啊?玉莲姑娘人不错,对您多好啊!” 潘竹青淡淡的说:“你觉得她好,你就留着。” 他更加不解:“诶,大哥,您不是一直都想找个伴儿吗?她不比那只羊差多少啊。” 潘竹青靠在床头,几乎要将眼睛闭上,极其不耐烦的回了句:“我没说她不好,所以你可以留着,我不反对。” 潘恶少被他几句话堵的无话可说,憋了半天,才忍不住歪着脑袋问了一句:“呵,我算是明白了。您是铁了心,想从那姓常的窝里套走那只羊了是吧?”见他依旧闭着眼睛不回答,便知他是默认了,恶少叹了口气,最后有些气急败坏的说:“人家小两口感情不错,真的不错。这次在大殿上您没看见,那姓常的为了这头羊,差点当着皇上的面儿跟御林军拼命 。您不觉得,您这想法忒缺德了吗?” 听了这话,潘竹青睁开眼睛不可思议的瞅着他,忽然笑了:“景元,哥哥问你,从小到大,可有什么,是你求而不得的吗?”恶少想了想,摇了摇头。 潘竹青接着说:“我有,而且有很多。小时候你有娘,我没有,那时候我便尝到了什么叫求而不得。然后便是父亲的关爱,你有,而我依然求而不得。” 他说到这儿,潘恶少嘴角不经意的撇了一下,心中所想的是:“如若我不知,又怎会处处让着你?尊敬你?甚至装作惧怕你?”潘竹青见他不言语,知道他听进去了,接着说:“后来我有了夫人,我以为,终于有属于我自己的人了,可是到头来,一次又一次,还是让我求而不得。我每次都认命了,可是这一次,她可能是你哥哥在这个世上最后所求,我渴望得到她,这次绝不会认命。我不要代替品,这不仅是侮辱了别人,也是侮辱我自己。那常远兆一出生便顺风顺水什么都有,今后,他还是一片光明。上天对他太过宽厚,对我太不 公平。所以就算我夺走他妻子,也没什么值得羞耻。不过景元,缺德这个词能从你口中听到,哥哥还是挺欣慰的。” “既然您这么说,我没话好说了。您就好自为之吧。”恶少丢下一句无可奈何的话,抖袍子大步离开。 “玉莲姐姐,我看你还是回家去吧。我哥哥没福气,你就甭管他了。” “二少爷,那您能不能收留我?我什么都会,您知道的,我手脚很麻利的。我不求别的,只求……只求每天能看到他,求求您了。”玉莲的性子极烈,认准的事情基本很难撒手。 恶少搔搔头,眯着眼睛说:“你这样,只会让他更反感,何必呢?” “求求您了。”她一脸的哀求,满眼将要溢出的泪。 恶少心想,她留着也好,说不定哪天,还真能把他大哥那根筋给扳直了,撇嘴一笑:“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痴痴呆呆。好吧,一会儿我让人安排个活儿给你。” 玉莲破涕而笑:“二少爷,谢谢您!您真是个大好人!”恶少转身离开,嘴里还不忘自嘲一句:“呵,大好人,听起来可真新鲜。” 第85章 磨人精 平民版常远兆,却似乎比从前更加忙碌起来。每天还是天不亮便出门,能在傍晚回来便已经算很早了。自从山庄一聚之后,杨,常,曹三大军事集团便开始大张旗鼓的剪裁冗兵弱将以肃军容军纪,随后又在民间征兵补充新鲜血液。实际上,那些表面被撤裁的军兵,却是常远兆亲自阅兵后挑选出的精兵。他暗中将这些来自三军的散盘拼凑在一起,于某个毫不起眼的夜晚,秘密突袭了占据白云山的一大匪巢,俘虏的土匪一律收入帐中,不肯投降的便架在屠刀下吓唬,结果是没人那么傻不肯做正规军而愿意去 做鬼的。原来的匪巢,也变成了他的秘密军事基地。从着手抽调人马,到白云山入寇,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中间过程可谓是紧锣密鼓,保密工作和表面功夫都十分严谨。这当中除了常远兆办事靠谱以外,当然也离不开那些叔叔伯伯辈的帮忙,和皇帝的信任和支持。尤其为了这次的保密工作,严防敌方的密探侵入,潘誉调动了手下大部分心腹暗中进行大规模的查探,抓捕 并暗杀。 郭崇喜是个大老粗,功夫顶呱呱,可是练兵和统率技能几乎为零。为保证这次剿灭叛党和捍卫圣庭的计划万无一失,御林军也分拨送进白云山进行了魔鬼式强训。说到叛党成员,那都是当朝数一数二的权臣悍将。其中有南方驻军大将柯九成,秦凤,西北地区军事集团里的悍将赵素德,李虎。朝中与之内应,并起牵头作用的人,竟然是皇帝的老丈人罗相爷和异性王 刘哲。否则皇帝也不会吓得半夜三更把几个心腹大臣圈在山里密谈了大半夜,也不至于让常远兆,潘誉等人忙活成这样。这群叛党也是部署严密,丝毫没透出风声。本打算在朝廷攻打幽州城,国力空虚时趁机将开封皇城一举拿下。谁知道,罗相爷的两个女儿一合计,觉得父亲的做法实在太混账,皇帝对她们一家可谓是皇恩 浩荡,对她们两姐妹也是宠爱有加。一个没憋住,在皇帝面前透出口风。皇帝感念她们的忠心,并未加以牵连,她们二人也在皇帝面前哭断肝肠,恳求最后能饶老父一命。 梁伊伊看出这一个多月以来,常远兆的辛苦与焦虑,不忍心盘剥他。绝不主动提出要滚床单,并且因为他看起来十分疲惫,也坚决的推却了他的求欢。 常远兆在带兵打仗方面是个行家,在谈恋爱方面的智商和情商,几乎是最低级别的水平。所以他完全没能理解妻子的良苦用心。一个月下来,为这事儿憋了一肚子的气。这天晚上,伊伊锻炼完身体,便匆匆回了卧房。主动伺候常远兆洗了澡,替他擦了身子穿好衣服,还心疼他劳累,给他做了个全身按摩。按理来说,他这便宜占得也忒大了点,替他洗澡的时候,她口水都 无数次快滴进澡盆里去了,楞是忍住没跳进去和他鸳鸯相抱。他块头这么大,给他做个全身按摩,她自己却快伤筋动骨一百天了。 可是到了夜里,她好不容易爬上床打算美美的睡一觉时,他却在身边发出轻轻叹息。 她翻过身对着他的侧脸:“怎么啦?不开心啊?” 他没好气的回答:“嗯。”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为什么?谁欺负你了,娘子替你打他!” 他更加没好气的吐出一个字:“你。” 她乐了:“我?我怎么又欺负你啦?我这个月可是没招惹过你啊!” 就是因为没招惹人家,人家才不开心的嘛。他翻过身子面对着她,距离近到鼻尖都碰在一起了。 她最喜欢的气息又扑面而来,让她从小腹到喉咙都痒痒麻麻的。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眨了眨眼睛,调侃的说:“相公真好看,这么近都看不到你脸上有什么缺点呢。” 他冷着脸,眼睛有些黯淡有些疲惫:“你骗我。” 她一脸诚恳:“我没骗你,真的。” 他抬起胳膊将她弓着的腰一把拉近自己,一气之下说出心中郁闷:“我好看你怎么一个月都不让我碰你?” “嗯?”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有……那样了。”甜如蜜糖般的山庄生活回来之后,她忽然而来的疏远,使他心里残存的不安又蔓延起来,为什么她总是如此反反复复?他气得口没遮拦的说:“我们加起来才十七次而 已,你这么快就腻了吗?”可怜的常小白脸,这个月只能靠掰着手指头回忆度日。 她眨巴眨巴眼睛,整个人向后退了一大截:“你胡说什么呀?” “我没胡说,你自己想想有多久没让我碰你。我怎么求,你都不让,为什么?”他越说越激动,本来黯淡疲惫的眸子瞬间烧红,嘴角也微微抽搐起来。 本以为他又在发嗲撒娇,并没当回事儿,可是听他口气越来越认真,她才知道他跟她动了真格的:“你……你不会真生气了吧?”被她热一阵冷一阵弄得抓狂的他腾然撑起身子压低嗓子吼:“不是生气,是伤心。我每天都巴巴的盼着早点回来和你相聚,可是你却不冷不热,推三推四拒我于千里之外,你这就叫始乱终弃!你若天生没有 常性,就不该给我希望!”这种一生气便口没遮拦的特点,和他爹常雄倒是如出一辙。她听到这里,心中的怒火也窜了上来。这小白脸儿也太不懂事了,她这不都是因为心疼他,怕他太辛苦才不愿意折腾他的吗?他居然如此抨击她,当真是相爱容易相处难,脑子一热,她也犯起拧来:“对, 我始乱终弃。我玩儿腻了,就不想碰你了,怎么地?”一边说一边推开他,从床上爬起来,抓了一床薄被就气冲冲的钻上了窗边美人榻。没想到她竟然真就承认了,他被噎在床上半天没缓过神来,像他这样吵架自己给自己挖个坑跳下去,最后又气得要死的,还真是活该又可怜。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好端端躺在美人榻上打算会周公了。 他愤怒的下床,三两步就跨到美人榻旁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你起来说清楚,不许睡。”他今夜是打算不依不饶跟她拼个你死我活了。 “我就睡。”她倒下去,用被子蒙着头不理他。他抓着美人榻的一边,使劲一提,整个床榻被他掀站了起来,她一骨碌往地上滚,眼看就要摔个狗吃屎,幸好他及时一伸大长腿将她的上半身拦在脚面上,双脚轻轻落地。黑暗中突如其来的震荡,让她吓 了一跳,逮着什么就死死抱住不撒手,眼睛一睁,才发现抱着的是他的小腿,自己的脸也正好贴在他的脚面上。撑着他的腿,狼狈不堪的爬起来,又故意一脸嫌弃的擦了擦脸,梁伊伊惊觉自己是真失策了,怎能忽略一个严重的事实?情窦初开的男孩是脆弱的。但已经年过二十才情窦初开的古代大男人,那就不只是 脆弱这么简单的了,可能还有些别的负能量。比如,神经质。“有什么可说的,你不都给我定性了吗?我始乱终弃,我没常性!你还要我说什么?”她不打算惯他这个毛病。 他随手将美人榻一丢:“你难道不是吗?”此时此刻多么希望能听见她说一句不是。 可是:“我是啊,我都承认,我就不喜欢和你玩儿,你能怎么样?”她梁伊伊才不是吃素的,她也在气头上,当然是怎么混账怎么来。 “你!”他此时已经无力分辨她的话是真话还是气话,也不再管实际上是他自己挑的头,委屈愤怒失望一齐涌上头,鼻子一酸,眼睛瞬间就红了。这倒是她完全没想到的结果。她以为他会发飙咬人,或者摔摔东西,亦或者干脆剥了她的衣服来强的……总之,没想到这个家伙来了一招她梁伊伊最吃不住的技能——眼泪攻势。“你……你干嘛?你可别哭 ,你是男子汉大将军,还……还有,我不吃这套。”他哀怨的望了她一眼,嘴角抽动了几下:“那我能拿你怎么办?”说完转身向自己的床榻走去。是的,他又能拿她怎么办?对外,他是个将军,敌人不听话可以用屠刀伺候,属下不听话可以拿军棍招呼。可是回到家里,面对这个心爱的妻子,他只想褪尽一身铅华,与她温柔厮磨,忘却世间赋予他的一切冰冷刺骨的烦恼,他需要她的温柔和妩媚,抚平他所有的焦虑和内心的疲惫,让他觉得他只是个平凡普通 的丈夫。所以对于她的疏离和拒绝,他从一开始的不经意,到不解,到忍耐,到最终爆发,其实也并非无理取闹。好在这个道理,梁伊伊总算在冷静下来之后想通了。她只考虑到他身体上的疲累,却没考虑到他心里上似乎是需要她温存对待的。轻手轻脚的下了美人榻,走到床边,又轻手轻脚的从他身上跨过去,自以 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躺回他身侧。直到耳边传来他乱七八糟的呼吸声,才知道他原来一直憋着怒气没睡着。要不要如了他的愿?可是他现在似乎真的很恼火,若是此时献身,十有八九要被他推开,那岂不是很没面子?面子重要还是相公重要?梁伊伊思前想后,最终撑起身子俯身面对他,用小爪子挠了挠他的下 巴。 “偶巴,还生气啊?” 他睫毛微微眨动,呼吸听上去越来越重,嘴角下垂的更厉害,似乎怒气更甚?她想退缩,苦着脸,抬着手不上不下。可是让他带着怒气出去上班吧,她又舍不得。算了,如果真给他推开,就当给他撒撒气咯。想到这儿,她不再犹豫,小爪子探上的衣领,嘴唇也贴上他有些冰冷的唇 。 他起先憋着委屈装酷扮傲娇不肯回应她,可是“出息”这种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没让她费多大功夫,便已经撩的他脸上红的快滴血,一颗心跳的不三不四。 她得意的轻笑一声,被他听到耳中,立刻恼羞成怒的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强作镇定的教训她:“你以后别再伤我心了!” 她点头:“嗯。” 他见她真心回应,语气便也缓和了下来:“我是说认真的,我要是分心,会战死的。” 她点头如捣蒜:“嗯,我知道了!” 他表情刚恢复了温和,忽然又正色起来:“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和我……那样?” “喜欢,真心喜欢。别磨蹭了亲爱的。”第二天,白云山营寨,刚到点卯时辰,常远兆顶着黑眼圈沉默不语如一阵旋风般刮进营帐,所到之处,军兵们都噤若寒蝉。这段时间常将军心情似乎本来就不大好,今日气色又极差,一定是昨夜没睡好, 今天那肝火可不得冲上云霄么? 其实大家都想多了,常将军这不过是起晚了差点误了卯而已,就跟现代人上班踩着点打卡的状态是一样的。至于心情嘛…… “诶?将军,您在看什么,这么乐呵?”何勇一走进营帐,便瞅见常远兆靠在圈椅上,歪着脑袋,笑眯眯的盯着面前的桌案。 “走吧,出去看看新来的马刀。”他无视了何勇的问题,依旧笑容可掬的站起身,领着何勇向帐外走去。 山中节气变化似乎比城里更见早,初秋的景色悄然而至。 “我师父他们,就快要动身了吧?”提到即将展开的攻城战,常远兆的心情就会立刻变得不太好。虽然他暂时置身事外,可他的师长和姻亲们却依然没能躲的过去。 “是的。据说,夫人的二哥,再过十天就要率先开拔了。”说到这儿,何勇有些动容:“常将军,这次,您把我调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 常远兆淡淡的说:“咱们之间,还说这些?对了,我让我娘替你娘子找的大夫,去看过她没有?” “来过了,说是她身体底子弱,这一胎,来的有些冒险。也难怪她最近一直不太稳妥。”提到娘子的近况,何勇本来开朗的脸上,渐渐堆满阴郁。小将军温暖一笑点亮了山中沉闷:“都会好起来的。”无论是何勇夫妇,还是即将参战的同僚亲人,甚至是卷入这场宫廷保卫战的自己。 第86章 花魁与少年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潘竹青可没那么好的命,伤还没好透,就乖乖的去衙门报到了。这也意味着,梁伊伊和杜若桐两位大小姐的打工生涯从明日起正式开始。 这天晚上,刚准备去花园锻炼的梁伊伊被常远兆从身后拉住:“娘子,你跟我来,我有东西送给你。” 她不明所以然的被他拉着走进了书房,看他走到柜子面前,弯下腰抱出一个大包袱,有些好奇的问:“好好的,干嘛送我东西?” 他一边解开包袱的绳结,一边浅笑着说:“明日是你第一天办差,做相公的,当然得送礼。” 她瞅着眼前这一大摊沉甸甸的家伙,差点没晕过去。看似全是冷冰冰的铁家伙!就算这个年代还没有ci,prada,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但是……哪有人送老婆这种礼物的? “相公,这些都是什么呀?” 他拿起其中一件厚重的皮甲,走到她跟前:“这是我特地让人按你的尺寸改的,你穿在里面,关键时候能保命。” 防弹背心?她震惊的眼睛都红了,楞在当下。 “娘子,你别看它难看,一般的兵器绝对伤不了它。这是我十七岁剿匪回来,皇上赏赐给我的。这么多年来,替我挡下不少刀。你穿着它出去,我会比较放心。”她默默的接在手里,看他又回到桌边,拿起一把异常精美的短刀走回来。“这是我一直以来最宝贝的刀,也是你最喜欢的。你以前追着我要,我没给。现在我送给你,我无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希望它能替 我保护你。” 她接过短刀,刀鞘上的红蓝宝石异常夺目耀眼,就像他刚才说话时的眼睛。抽出刀刃,赫然发现上面刻着的两个字“兆”,“依”。很明显,“依”字是刚刻上去不久的。 “还有,这个。”她抬起头,看见他手里握着的一把黑皮银锁的双截棍。“我早就买好了,本打算等我学会了再送给你。” “你学会了?”她说话声音有些抖。“还差一点点,不过快了。我学会了就教你,你先拿着防身。记住,这些东西,都只是给你防身用的,不是让你去逞强的。我每天都会给你检查一遍,要是看到你哪儿受伤了,或是不爱惜自己,我就不准你 去了。”他语气有些严厉,她却一头扑在他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怎么哭了?不喜欢吗?”他拍着她的背,心里七上八下起来。“那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去给你买。” “喜欢……真喜欢。” 梁伊伊当警察的第一个上午,出门前,被老爸叫住:“闺女,来,老爸有东西给你。” “哇哦,老爸要送我什么开工礼物?”她雀跃的走回老爸跟前。 “呵,老爸的钱都归你老妈管,值钱的礼物你问她要。”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帆布袋中拿出一个小黑瓶:“那,这是防狼喷雾,我在淘宝上找的,试过了,还不错。” 接着,又掏出一根黑色的铁棍在手中比划:“那,这是伸缩棍。看到没,这么用!” 她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的撒娇:“老爸,我是警察,我会保护自己的。” “嗨,你在老爸心目中,永远都是个小丫头片子。记住了,在外头不许逞强!” “对不起老爸,伊伊不乖,没听您的话。”坐在浴桶中,她将脸埋入水中,任由思念的泪水恣意流淌。 蜷缩在她对面的常远兆见她半天不抬头,一把将她的脑袋捧出水面:“不许这样,会憋死的。” 她破涕而笑,伸出手指挠了挠他湿漉漉的鼻尖:“我才舍不得寻死呢。我这不是……在偷窥你么……” 一个时辰后。 “娘子,想不到在水里那样,会这么舒服。”已经躺在床上搂着媳妇睡觉的他,依然回味着刚刚鸳鸯戏水的滋味。 “你才知道啊!”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就想抽自己两大嘴巴。 “嗯。嗯?你以前就知道?”他撑起胳膊俯视她,她却闭着眼睛侧过身子鼾声渐起:“不许装睡,说话,喂!” “啊!疼!我哪儿知道?随口说的!”她应该弄一件全身型的防弹衣:“常远兆,你要是再敢咬我,我总有一天在身上涂耗子药毒死你!” 天公作美!梁伊伊和杜若桐第一天上工的日子,风和日丽,气温适度。两人在衙门附近的街市上就碰了面。 杜若桐一见到迎面而来,体型比以往“丰满”的杨依依,便忍不住大声吐槽:“哟,依依,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胖成这样?”伊伊红着脸反击:“你才胖了呢。我多穿了一件。”对方的大嗓门,让路边的行人都在看自己,真是丢脸极了。早上起床时,硬是被常远兆逼着套上了“防弹背心”,整个人顿时胖了一圈,还又热又重。但想 到从前他贴身穿过,又是他爱心一片,便也就没这么难受了。 杜若桐低头瞧见她手上握着的短刀,眼睛一亮:“哎哟,这刀不错哎,真好看!”这把刀是常远兆第一次受到封赏时得到的西域名刀。不仅削铁如泥,做工也相当精美。带在身上,不仅能防身,还挺美观。 “好看吧。”伊伊把短刀递给她慢慢欣赏。 抽出刀刃仔细端详,若桐又是一阵欢喜:“哟,还有名字呢。啧啧,相公送的吧?” “嗯。”伊伊心中温暖,低头浅笑。 “真羡慕,有人疼多好。”若桐这话说的有些心酸。 伊伊听出她话中的情绪,关切的问:“若桐,那个面具男神,还没出现吗?” “没有。”她不知道,说这话时自己嘴巴都快撅上天了。 “他既然这么久都不现身,那你也别浪费时间再想他了。” 若桐涨红着脸,又气又不甘心:“谁……谁想他了?他是谁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好想的。” 她摩挲着若桐的胳膊,柔声安慰:“你能这么想就对了。”话音刚落,面前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诶诶,若桐,你看前面是谁?” 杜若桐一眼瞅见潘恶少,吓得立刻把脸转到一边,嘴里不停咕哝:“哎哟喂,还真是冤家路窄,今天出门忘了烧香拜佛了,怎么一大早就见鬼。” 等着劈头盖脸的一顿奚落从天而降,可是半天也没等着。原来潘恶少压根就没看见她们,一转身就走入街边的烟花巷中。 “看到没?他简直就是个奇葩!哪有正常人,一大早就逛窑子的?”杜若桐一脸不齿的指着烟花巷说。 “嗨,我觉得你对人家有偏见,或许人家只是恰好路过呢?”想起金銮殿上潘恶少的挺身相助,伊伊和常远兆都是心存感激。虽然,谁也不知道那恶少当时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潘恶少当然不是恰巧路过烟花巷,他就是一大早逛窑子去了。 一进“万紫千红”,老鸨便一脸淫笑的迎上前。“哎哟潘少爷,您今儿这么早就来了?姑娘们还没起呢!” 他还是一脸不可一世的表情:“呵,你知道的,别的姑娘爷看不上,就要……” “我知道我知道,就要海棠姑娘伺候您嘛。这您放心,海棠姑娘除了您,谁也不伺候,她这时候应该醒了,我帮您去叫她。”老鸨尖细的嗓子,让他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 “不用了,你直接带我上去就行了。” “诶诶诶,好类。”说完,扭着肥臀甩了甩手帕,领着恶少上了楼。 “海棠姑娘,海棠姑娘!在不在?”老鸨拍门呼唤。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优美的女性嗓音:“妈妈,我在。” “潘少爷来了。” “快请进来吧。” 一推门,恶少拿出一锭银子扔给老鸨,随后便迫不及待的跨了进去,晃着脑袋,一步一步靠近美艳动人的花魁海棠姑娘:“宝贝儿,什么时候见你,都美艳动人呐!” 海棠脸红一笑:“潘少爷惯会取笑人!” 老鸨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赶紧退场:“你们聊着,我先退下了。”说完,带上门,留下屋里两个年轻男女。 脚步声刚刚远去,海棠立刻拜倒:“主人!” 恶少转身坐在墙边的圈椅上,荡漾的表情瞬间从脸上消失,转变为一张年轻睿智充满朝气的脸:“嗯。这么急着叫我来,是不是又打听到什么冤情?” 海棠皱眉担心的说:“主人,我昨晚听说,朝廷正在想办法捉拿您……” 他立刻笑着打断她的话:“你说错了,朝廷要抓的人是东都侠,不是我潘景元。你糊涂了吗?” 她立刻改口:“是!属下知错。只是主人,咱们是不是该停一停,暂避风头?据说这次,奉旨捉拿东都侠的大人,可是您哥哥潘竹青大人呀。” 这倒是他没有料到的事情。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桌案,前思后虑之后,做出决定:“好吧。我这几天,会替你赎身,再给你一笔银子,你也该回家乡照看你的孩子了。” 海棠又一次盈盈拜倒:“谢谢主人!您的大恩大德,梅儿没齿难忘!若不是您救了我和我孩子,恐怕,我们早已饿死街头了。” 他浅浅一笑:“你也帮了我不少,还背着这么大的污名。”晨光透过窗子洒在他秀气的脸上,撕下猥琐面具的恶少,竟是个如此绝妙的华美少年! 仰头望着这个锦衣华带,隽秀飘逸的男子,海棠有些许痴迷,些许不舍:“梅儿……并不在乎这些虚名。您是好人,是真正的英雄。梅儿能替您效力,是莫大的荣幸。”他听不惯这些赞美的辞藻,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正色说道:“别这么说,若不是你忍辱负重在这儿帮我探听消息,我哪有机会知道那么多冤苦之情?我替洛阳城穷苦的百姓谢谢你。”背负了洛阳城第一恶 少的骂名,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忍辱负重?她是目前唯一一个理解他的人,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愿意真心陪伴他左右的人:“其实,梅儿除了那个孩子,今生已经无亲无故。若是……若是主人不嫌弃,梅儿愿意……愿意做您的女人。”多少个日日夜夜, 他们共处一室,他却以礼相待,不越雷池半步。却不知她早已将芳心暗许,只盼有一天,能真正成为他的女人。 他站起身,诚然说道:“我不嫌弃你。但我不是那种人。”说到这儿,他又牵起嘴角,弯下眉眼开心一笑:“而且,我心里一直有人。” 她心下酸楚难耐,扯出一丝苦笑:“那位姑娘好福气,能被世间上最好的男子倾慕。” “呵。”听了这话,他忍不住爽朗一笑,杜若桐那张愤恨的小脸瞬间闪过脑海:“哈哈哈哈!” “主人?”海棠被他笑的莫名其妙。 他回过神,重新望向海棠,郑重的说:“没事儿了,回去以后,忘了这儿的事,重新生活吧。” 在他举步走向门口时,她在身后追问了一句。“那以后,东都侠是不是就销声匿迹了呢?”“再看吧。”他淡淡抛下一句,便推开门走出去,留下一个令她可能终身难忘的背影。有些人,只遇见过就已很美好。 第87章 无辜的肇事者 “这都一上午过去了,咱们就这么坐着喝茶聊天儿,像话吗?咱们不是来办差的么?这潘大人怎么还不来给咱们安排事儿啊?”呆坐了一上午的杜若桐,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着的捕快差人,早已如坐针毡。 梁伊伊却淡定如常:“嗨,稍安勿躁吧。”她们毕竟是女子,哪能真的当成男子汉来用?潘竹青也说过,只会给她们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她也知道,她的打工生涯,多数时间都会比较无聊。 “你看那些个捕快,进进出出忙得跟什么似的,咱们这样,不大好啊。”杜若桐托着下巴嘟囔。 伊伊笑着自嘲:“人家是正式员工,咱们两是临时工,你也真敢拿来比。”说话间,潘竹青已经从宋大人的议事厅出来,向她们的方向边走边说:“让你们久等了,刚才和宋大人说点事儿耽误了。你们两个,谁会骑马?”他这话实际上有些明知故问的成分,杨依依不会骑马,他是 知道的。 “我,我会。”杜若桐立刻自告奋勇。 他满意一笑,递上一封信给她:“帮我送封信去西郊,交给丰县县令张大人。顺便告诉他,最迟明日退班时辰之前,必须把人犯押到这儿交接,不得有误。” 杜若桐兴奋不已,听起来,真是个像样的差事,刚要走,又回头问了一句:“呃……他知道是哪个案子的人犯呐?” 他点头:“他知道的。拿我的手牌去马房借马吧。”说着递过手牌。 “是!遵命!”若桐抱着信封和手牌心满意足的撒丫子跑了。 他看着托着腮帮子一脸无趣的杨依依,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你跟我走,咱们去办一件更要紧的事。” 她眼中一亮,更重要的事!莫非有大案子要办?“yessir!” 他没听清楚,一脸的疑惑不解:“什么?” 她笑着重新喊了一声:“遵命大人!” “走吧。” 若桐牵出马,一刻也没耽搁就策马扬鞭,向西郊方向奔去。这是她入职以来第一件差事,她必须毫无瑕疵的完成。 刚奔进街市,她就尽量放慢了速度,以免撞着路人。 洛阳城街道本就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行人很少会占用马路中间的道儿,除非……除非是像潘景元这种走路不长眼睛的恶霸,才会明明知道身后有马蹄声传来,还忽然间窜进马路,当个活生生的拦路虎。 杜若桐哪里能料到有人走路会忽然来个90度转弯? “啊~呀!”他被撞出一丈多远。 她吓得立刻刹马跳下,在众人的围观惊叫下奔上前去查看。“公子,你没事吧?” “你会不会骑马?长没长眼睛?想撞死潘爷吗?”浓浓的恶少气息扑面而来。 杜若桐浑身一颤,心想这下完了,怎么偏偏撞上这么个东西了。“恶~二少爷,您没事儿吧?” “你说我有没有事儿?你这么撞过来,简直想要我的命!”恶少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抱着膝盖,嘴巴气得直哆嗦。 若桐心里估计真是把他撞的不轻,不免有些担心:“那……那我送你去看大夫。” 他眯着眼睛看她:“看大夫?潘爷看的都是太医,你到哪儿给爷看大夫?” 她手足无措:“那怎么办呐?要不……要不我先送你回府?” 他歪着脑袋,满脸不耐烦的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先去办事儿,然后再去您府上给您赔罪!”她心里都快急死了,第一次出来办差就遇上这么个事。 “我呸,你这是想赖账吧。”他不依不饶。 她急的小脸通红:“我真有事儿,真不是赖账。” “不行!我看你就是想赖账,大伙儿瞧瞧,这姑娘长得人模人样,撞了人,居然不肯负责!”他一边撒泼,一边扯住她的袖子,就像她随时会撒丫子偷溜一样。 “我没有!”身边人越围越多,都对着她指指点点,她尴尬极了。什么时候,她杜若桐竟然成了凶徒,他潘恶少竟然成了受害者。 “没有?那么多人看你撞了我,你还说没有?” 周围的人发出唏嘘声:“哎哟,这姑娘不老实唉,看来还想不承认来着。” “我是说我没有不肯负责任!潘恶少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终于爆发了,扯着嗓子对他大吼一声,眼圈都红了,她堂堂正正一个姑娘,竟受此等屈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恶少歪着脑袋说了三个字:“你负责!” “你想我怎么负责?你说就是了!”只要不是以身相许,她什么都愿意。 恶少想了想,故作为难的说:“嗯……这样吧,我怕你跑了,你去哪儿办事,我跟着你,你办完事儿,咱们再说怎么负责!” “啊?你?跟着我?”若桐要崩溃了,她跟他呆上一分钟都快精神失常了。带着他去西郊?然后再回来?这不是要她命吗? “怎么?你还是想赖账不是?”他脸上爬满不满。 她怕他又撒泼,赶紧妥协:“哦,不不不,那……你就跟着我呗。” 他揉了揉大腿,不耐烦的说:“潘爷我走不动,要骑马。” “嗯,你骑马,我牵着走。”说这话时,她都快哭了。 他撑着地,撇着眼睛看她:“还愣着?扶我起来。” 她撅着嘴,憋着眼泪凑上去扶他。胳膊相触的一刻,他低头露出灿烂微笑。 两人一马,走了半个时辰还在城里龟速行驶。恶少一会儿口渴想喝茶,一会儿太晒要打伞,折腾个没完。杜若桐的耐性快要被他完全耗光,恨不得把他拉下马狠狠揍上一顿再说。 “诶,停停停!”还没走几步,他又叫唤起来。 “又怎么了?” “爷饿了!吃饭!”说着,就歪歪斜斜的下了马。 杜若桐肚子也饿的直叫唤。可她估摸,以这种速度,再吃顿中饭,怎么可能在退班前完成任务?于是她好言好语的和恶少商量:“二少爷,咱们能不能买点吃的,带在路上吃,我怕我来不及了。” 恶少完全不理她,牵着马就往路边的酒楼蹒跚而去。若桐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便不忍心再说什么,三两步跟了上去。 点了一桌子菜,两个人都饿疯了,狂风扫落叶一般吃的干干净净。“恶~二少爷,您看起来痩巴巴的,还挺能吃的。”说完之后,想起上午见到他时,他正往烟花巷的方向走,想必是一上午在花魁的温柔乡中体力消耗过多的缘故。想到此处,她嫌恶的瞟了他一眼,脸竟不自 觉的红了起来。 他看到她不自然的表情,心中觉得好笑,又知道她确实有要事在身不宜再耽搁,便没再跟她打嘴仗。招呼店家付了银子,又起身与她继续赶路了。 吃了饭,她体力恢复过来,走路也快了许多,没多久便出了西城门,入了郊野小径。 前路漫漫,离目的地丰县还有最少两个时辰的路要走。她打起精神,打算一下午就交代在这儿了。 忽然:“哎呀我不行了。”马背上那人又犯病了。 她眼皮都没抬,无可奈何的问:“又怎么了?” “头晕!坐不住了,要倒了要倒了。”他扶额,摇摇欲坠。 “啊?那怎么办?”她半信半疑,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多毛病? “你……你上来,扶着我。”无耻如恶少,在说这句话时,竟也不自觉的脸红了。 若桐大吃一惊:“那怎么行?”她跟谁共乘一骑,也不愿意和潘恶少啊!这可是她从小讨厌到大的人。 他勒住马绳停了下来,一脸不耐烦的说:“怎么,说了负责,又想耍无赖?要不然你干脆就把我推下去摔死得了。” 她咕哝着:“咱们孤男寡女,如果让人看见了,我还有脸面吗?”尤其对象是潘恶少!她爹非得吐血不可!杨依依非得跟她断交不可!丫鬟们非得歧视她不可! 恶少弹了弹指甲里的灰尘:“放心,要让人看见了,爷吃点亏娶你过门。” 她像被雷击中一般:“谁要嫁给你!” 他弯腰凑近她,无赖的笑了笑:“呵呵,要么你娶我过门也行。” “你无赖!”她气得直哆嗦。 “我说你到底还要不要办事儿啊?你不上来扶着我,我不会走的。”他打了个哈欠,似乎态度坚决。 她思前想后,觉得实在耽误不起了,便撅着嘴,委屈的说了句:“好吧。”听到她这个回答,潘景元脸上无赖无耻无理取闹的表情终于收回,换做一抹满意的笑容。她在马下正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上马,便被他伸手一提拉上马背,坐于他身前,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和气息:“坐稳了 ,架!”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竟隐约闻到了身陷龙门山那晚,在那黑衣人怀中闻到的薄荷香气。 第88章 暴风雨前奏 这边厢潘恶少苦肉计刚得逞,那边厢他哥哥潘竹青与梁伊伊也乘着马车赶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南郊首富柳家庄。 庄主柳员外,穷的只剩钱,父母不敬,子女不肖,为富不仁。庄里妻妾成群,有一半都是他强买来的。 潘竹青一路上把这人的大致特征告诉了梁伊伊。伊伊心里琢磨,大概他们是来解救受困妇女的。 一到山庄门口,只见那柳员外早已站着恭候多时。“潘大人!您可来了,老朽站这儿盼了一上午了。” 又是豪宅,伊伊觉得到了古代,她便与各式各样的豪宅打上了交道。只是今天这座豪宅她是连点滴好感都没有。从里到外,从砖瓦到草木,都透着一股子俗不可耐的土豪气息。 进了堂屋,两个美娇娘端上了茶水果盘,默默退下。屋里只剩下柳员外,潘竹青与梁伊伊三人。潘竹青向员外爷介绍:“这位是我副手杨依依。” 那员外早已在心中对这个粉雕玉琢气质不俗的姑娘流了一大摊口水,只是见她被潘竹青罩着,丝毫未敢透露半分。嘴上只得大加逢迎:“哎呀杨大人,老朽还未给您见礼。” 潘竹青和梁伊伊心中都有些嫌弃,这人未免也太过于虚伪世故了。表面上还得给人台阶下,伊伊起身还礼:“员外爷多礼了,晚辈不敢。” 一番虚礼之后,潘竹青才正式进入主题:“柳老爷,麻烦你详细说一次,当晚的情况。”“哎呀,要提这事儿,老朽又要心如刀绞一番啊。”柳员外似乎真的肉痛,五官都纠结在一起,慢慢放下茶碗,娓娓道来:“那晚,正好是老朽小儿子的满月酒。咱们一家忙到三更半夜才各自回房睡觉。老朽平时入睡就难,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睡不着,半夜就听见屋外头好像有动静。等我穿了衣服出了卧房打算去院里看看,还没走两步,这后脑勺就给拍了一家伙。等老朽醒过来,哎哟,这嘴里塞了个 臭麻木,浑身给绑成了麻球,还给人扔在账房里头。等管家来给老朽松了绑,老朽一检查,才发现账房里的银子全没了!柜台里,就贴了这张纸条。”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条递过来。 潘竹青伸手接过,几个工整苍劲的大字跃然纸上:“为富不仁,应有此报。德行再失,命入黄泉!”落款,东都侠。 梁伊伊也看到了纸上的大字,心中倒抽一口凉气。这东都侠气场也忒大了,犯事儿不仅留下字据名号,还拿人性命相胁。震惊归震惊,询问笔录还是要照常做:“丢了多少银子?” 老头儿心痛万分:“足足一千两银子啊!” “有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伊伊熟稔的询问,使潘竹青不由心中一震,这姑娘怎么比自己还专业? 老头儿想了想,犹豫的说:“嗯……有一个。” “谁?” “这事儿刚出,第二天,那个顾老头就来我府里,硬是把他女儿给赎走了,赎金正好是一千两。他穷的叮当响,怎么可能会突然间有这么多银子?他一定就是这个贼!” 听他这么说,潘杨二人心中大致有谱了,这柳员外八成又霸占人家闺女了。伊伊挑着眉毛问:“他女儿怎么会在你府里?又为什么,要拿这么多银子来赎?”“哎哟杨大人您有所不知,这顾老头住的那房子,是老朽祖上产业。老朽要收房,他不同意,说没地儿住。让他花一千两买下,他又没银子。老朽看他女儿还不错,能帮着做点家务,就让他把女儿抵在我这 儿了,等他什么时候能凑够一千两,什么时候把女儿再退给他。” 听他说完,梁伊伊心中燃起无名之火,脸上却挤出一抹假笑:“柳员外,晚辈有句话想问问您。” 柳老头笑得一脸褶子:“唉,您问。” 她脸上的假笑忽然冷了下来:“您……有没有欺负他们家姑娘?” 柳老头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支支吾吾的回答:“诶哟,这……这话可不能乱说的,老朽……老朽可没碰过她。”其实是想碰来着,人家以死相胁才保住名节。她又恢复刚才的假笑,云淡风轻的说:“嗯,最好没有。之前洛阳城刚破获的那起淫贼的案子,可是震动朝野,圣上为此事发了雷霆之怒……若此时再有人撞在这刀口上,就只得准备好针线去刑场缝脑袋了 。”说到这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脖子。 柳老头吓得一身冷汗,瞥了一眼潘竹青,后者也是淡淡一句:“嗯,那案子也是咱们去办的。”“哎哟,两位大人呐。老朽真是清白的。你们若不信,大可以找那顾家小妹一问便知。”柳老头身心都在哆嗦,这通判大人似乎比知府大人难对付的多,身边跟着的丫头也是古灵精怪,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今后可得谨慎小心才是,日子看来不太好过咯。 潘竹青脸上扯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嗯。我们自会去问个清楚,还您个清白。” 询问完苦主,潘杨两人又将整个宅子查看了一遍,事发的账房被柳老头重新整理过,基本上任何线索都断了。 走出柳家庄,潘竹青不禁对自己新招来的小助手十分满意:“你似乎得心应手,都不用教了。” 伊伊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呵,哪有,就想到什么问什么呗。”她这是重操旧业,当然得心应手。 马车在前方不远的地方等着。时间尚早,两人漫不经心的边走边聊案情,往马车的方向靠近。就在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不远处一个大妈正扶着一个年轻女孩向他们两人迎面走来,那女孩眼神涣散,表情麻木,不像是个心智正常的姑娘。快要擦肩而过之时,那个年轻女孩不经意的瞅了一眼梁伊伊,瞬间,惊叫声,哭喊声响 彻云霄:“啊!妖怪!她是妖怪!杀妖怪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小姐!小姐你死得好冤枉!啊,小姐不要吃我!鬼啊!” 潘杨二人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莫名其妙,尤其是伊伊,那女孩一会儿恶狠狠的瞪着她要杀她,一会儿又忽然跪在她面前求饶。大妈拼命的拦她劝她,毫无用处。 二人以为她只是个陌生的疯子,忽然受了什么刺激偶然发了病。直到,两人扯开她的抓扯往马车的方向逃离时,那尖叫声如尖针一般刺入伊伊的内心:“杨依依!你快显显灵,杀了这个妖怪!” 两个人都楞了,不约而同的转过身,看着眼前疯癫的女孩。忽然潘竹青若有所思的说了句:“这姑娘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伊伊虽然不明所以,心中也不免有些发虚。 直到潘竹青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她……”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住没往下说,只是有些疑惑的望了望伊伊。 “她是谁?”伊伊心急火燎的问他。 他更加疑惑:“你不认识她?” “我不认识。”她脱口而出,却不知道这不经意的四个字,将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大半年以前,常远兆正奉旨北上拒敌。在此期间,去杨府登门求亲者无数,其中便包括这位丧妻三年多的潘竹青。 他本就对这次提亲不抱有任何期望,只是父亲番誉一再的要求,才让他不得不放下自尊前往杨府面对杨依依的当面拒绝。杨依依当时的冷面冷心,他自然难以忘却。可在他当时人生中那个尴尬而失败的经历中,唯一让他有些欣慰的是,杨依依身边一个贴身小丫头送上的十分美味精巧的糕点。所以他印象尤为深刻,他到现在还能记得那个小姑娘捧着糕点奉于他面前时,双颊微红,腼腆羞涩的表情,让当时尴尬屈辱的他心里稍许温暖些。那张脸,即使现在变得狰狞,麻木,甚至有些浮肿,可他还是能辨认得出,就是刚刚那位 疯姑娘无疑了。 可是为什么她会疯?她刚刚口口声声说的那些“杨依依死得好惨”,“杀死妖怪”……都是什么意思? 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身边这位杨大小姐,竟然对这个曾经贴身服侍过自己的丫头完全陌生。他很会见眼生情,他能分辨的出当时杨依依眼中极其自然的惊讶和陌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路上,他装作闭目养神,却在脑中一遍一遍的思索着这些问题,和后来重新见到她时,她所有与往日不同的异状……梁伊伊也被刚刚的状况刺激得有些无所适从,也是一路不言不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有人知道她的秘密?她从未对人说起过。不安的感觉慢慢爬满她皮肤。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杞人忧天吧,希望那个姑娘真的只是个疯子。 第89章 怕来不及说“我爱你” 恶少的味道居然这么不讨人厌!这是大脑昏昏沉沉,手足无措连大气也不敢喘的杜若桐一路上反反复复在心里暗叹的话。 他在她耳边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她一句也没听进脑子,因为他说话时吹在她脸上的气息,让她整个人都找不着北了。杜若桐长这么大,从来没和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看着身边女孩一个个的出阁,她的婚姻大事却完全没有着落,全天下的男子似乎都没把她杜若桐当成一个待嫁姑娘,她也曾暗自神伤,猜想此生大概是要孤独终老了。直到那天遇到了他,那个杨依依口中的面具男神。她曾幻想过,或许他就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结果,也只是她痴心妄想。当时的出手相救,当时为她与狼群搏斗,都可能只是他一个 不经意的善举罢了。 可是今天,她身后紧贴着的是她从小到大最讨厌的男人。她却发现自己居然可耻的脸红心跳,方寸大乱了。一定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与面具男神有些相像的缘故。 不知不觉,就到了潘府大门。恶少一跃而下,自顾自就往大门里走,似乎腿也不瘸了,脚也不跛了。 若桐还傻乎乎的对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真不要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吗?要是瘸了,可别赖我。” 恶少闻声而定,回过头又是一脸欠揍的笑容:“爷要是瘸了,你就等着当恶少奶奶吧。哈哈哈哈!”说完,转身大步走了进去。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拖了我一下午,最后又不用我负责了。”她边嘀咕,边拉着缰绳,掉转马头向知府衙门的方向赶回去。她哪里会知道,他们下午走过的那条郊野小径,途中会经过一所看押囚犯的地牢。偶尔会有些越狱而出的逃犯沿着这条小径逃出生天。潘竹青认为这种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在他弟弟潘恶少眼里,却大 到关系着心上人的性命安危。杜若桐羡慕杨依依的温暖牌防弹衣,自己穿着恶少牌铠甲却浑然不知。 回到衙门报到时,杨依依和潘竹青早就已经回来多时。 伊伊拉着若桐就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担心了。” 若桐无力的挥手:“嗨,别提了,能回来就不错了。”说着,端起茶杯就牛饮起来。 “咦?”伊伊一眼就瞅见她脖子上戴着的一条极其精致的细金项链,链坠是叶子形状的翡翠玉石。“好漂亮啊!”她忍不住凑过去仔细端详。 “什么呀?”若桐被她说的一脸茫然,用手摸了摸脖子:“诶?哪儿来的?奇怪了,不是我的呀。”今天出门办差,她明明就没佩戴任何首饰。 伊伊指着她,一脸坏笑的笑声嘀咕:“切,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脖子上?你不老实,偷偷逛街了吧。难怪这么晚回来。” 若桐急了,她可不是那种懒散之人:“真没有,哎呀,跟你说实话吧。我今天真是中邪了,刚骑着马出去,就撞飞了一个人。要是别人也就算了,还偏偏是潘家恶少,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伊伊也吃了一惊:“哈?你撞伤他啦?”若桐撅着嘴咕哝:“也不知道他伤势到底如何。总之他是和我撒泼打滚,硬要我负责。我说带他去看大夫吧,他说他只看太医。我说送他回府,他怕我耍赖不认账。结果这一下午,我上哪儿他就跟着上哪儿 ,等我办完了差事,把他送回潘府,结果,人家又活蹦乱跳的跟没事儿人一样了。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她不知道她此时的脸上已经泛起薄薄的红晕。 伊伊撇嘴一笑:“哦?也就是说,你一下午,都跟潘恶少在一块儿?”虽然不知道恶少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可伊伊估计,若桐脖子上这条项链,大概就是他的神来之笔了。 “唔,可以这么说。”若桐装作不经意的看向一边,脑中忽然闪过一下午他紧挨着自己的场景,不知不觉脖子都已经红了。 伊伊看她这幅模样,心中猜了个大概。想起潘恶少每次遇到杜若桐,都会弄出点动静引起她注意,或是直接让她抓狂。这些幼稚的举动不就和初中时期,班里暗恋自己的那个男生一样吗? “奇怪,哪儿来的呢?”杜若桐忙着想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 伊伊赶紧拦她:“诶诶诶,别取下来,你戴的多好看啊!很配你呢!” “可这不是我的。”若桐一根筋的想来个失物招领。 伊伊轻轻拍打她的小手阻止她:“哎哟,你就戴着吧。” 退班时辰未到,潘竹青便放她们二人趁天色未晚赶紧回府了。 一走出衙门,便看见常府的马车停在门口。 “少奶奶!”车夫海叔笑容满面的向伊伊施了个礼。 伊伊有些意外的走过去:“海大叔,您怎么会在这儿?” “少爷让我每天这个时辰都来接您回府。” 她心中温暖:“让您受累啦!” 海大叔爽朗一笑:“哪儿的话,少奶奶请上车!” “一起吧。”伊伊招呼若桐一块儿上车。 帘子一掀开,她们二人同时眼前一亮。里面端坐着的人,明眸皓齿,笑容温暖动人。 “相公!”伊伊很惊喜,这个时辰,常远兆应该还在白云山才对。 他伸出手将她拉上马车,坐于自己身侧。又邀请杜若桐一块儿乘车。 杜若桐立刻摇了摇头,扬着眉毛笑着说:“不必了不必了,我自己走走,就当锻炼了。”她其实是嫌弃这对夫妻肉麻的很。 马车一启动,伊伊便钻进他怀里:“相公,你怎么会来?不是还没退班吗?” 他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我溜出来的。” “哈?不怕挨板子吗?”她早听说军队纪律严明,误卯或是早退如果被逮着,动辄军棍伺候。 “想见见你。”他用手拨开她的头发,轻轻摩挲她的脖子:“娘子,我今晚要连夜赶往江陵府办差,最少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她心里凉凉的,热恋期间玩两地分居什么的最讨厌了:“这么久……” 他面色期待的问:“你愿意随我一起吗?如若你愿意,我替你去同潘竹青说。” “这……相公,恐怕……”她从他怀里钻出来,面色有些为难。 他腮帮子顿时鼓了起来,定定看着她问:“你舍得我?” “舍不得……”她搓了搓他的脸,软糯着嗓子向他解释自己的为难:“可是相公,今日,我刚刚接手一个不小的案子。我不想一上来就掉链子。” “什么案子?危险吗?”要是什么凶杀案,强暴案,他打算立刻就夹着她回家打包上路。 “说不上来。相公,你听说过东都侠吗?” 一听到这个名号,他心中一惊:“听说过,怎么了?” “这个人最近把洛阳城,开封府的达官贵人得罪了一大圈儿,皇上命潘竹青火速捉拿他呢。”说完,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禁问他:“相公,你在想什么?” 他愣了很久,最终说了句:“他是个好人。” “你怎么知道?你认得他?” “我不认得他。但是娘子,实不相瞒,他帮过我。而且……也救过你的好姐妹杜若桐。” 她立刻反应过来,压着嗓子轻呼:“啊?面具男神?”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吧。 “嗯!”随后,他将东都侠夜闯罗相爷的驿馆盗军饷,又物归原主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妻子。伊伊听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于情于义,这东都侠都是可一位敬可佩的英雄。更何况他还是自己丈夫和闺蜜的恩人。可是于法于理,他的做法又太过离经叛道不合法纪。她身为警务人员,曾经也多 次面对过同样纠结的案子,最终,都是她的理智战胜情感,维护了社会法纪。如今,她是该延续一贯的处事风格,还是忠于道德和良心? 常远兆求情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他明白妻子的为难。可是,他对于东都侠的敬佩和惋惜使他无法云淡风轻。“娘子……你,真的会抓他吗?”他试探的问了一句。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她笑着反问他,见他面色迟疑,便又补了一句:“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放他走。”他坦诚说道。 伊伊心中欢喜他善良纯真,嘴上却又忍不住追问一句:“可你是兵,他是贼哦?”“我只知道,他是个好人。娘子,我还记得你曾经对我爹说过的一句话。”他在街市拆了潘恶少的马车,被常雄家法伺候,妻子挺身而出拦在他面前对常雄说的那段话,他始终未曾忘记:“如果好人都因为惩治坏人而受到惩罚,以后还会有谁愿意锄强扶弱?这世上有太多苦难和不公,就算再好的天子之臣,朝廷命官,也无法做到事无巨细的替老百姓伸冤解难。这东都侠能够对穷苦百姓伸出援手,救助他们于 水火之中,难道,我们不该心存感激?” “看来,我更不能和你走了。我倒要见识见识,他到底是不是真好人。”如果是,她会尽力帮他一把。当情与理难以抉择时,她觉得,如果能让相公高兴,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他一知半解的问:“你的意思是?” “相公,你就别操心这事儿了,安心办你的差吧。娘子我自有主张。”常远兆毕竟是个古代传统男子,在卧房以外的地方,始终放不开,最多也只敢背着人和妻子亲亲小嘴而已。梁伊伊却是一派现代色女做派,只要见四下无人,便会对常远兆动手动脚,占尽便宜……常远兆起 先也害羞扭捏,后来也想通了,她无非是喜欢自己才会如此,便也就由得她胡作非为起来。只是苦了自己时常被她弄得面红耳赤,不三不四。 马车停在常府门口时,车内的两个人还扭麻花一般抱在一起玩耍。直到外面海叔一声呼唤:“少爷少奶奶,到了喂!”两人这才松开手脚,依依不舍的从马车里下来。 “娘子,我看着你进去。”由于时间紧迫,他下了马车,却并未打算入府。 她心中一紧:“怎么,你这就走了?” 他无奈的点头:“嗯,本来是直接从营里就出发了。可还是想回来带你一起走的……” 她有些怅然,拉着他的袖子撅着小嘴咕哝:“那你一忙完,就赶紧回来。” 她眼中满满都是依恋和不舍,这让他即心疼又甜蜜。想抱抱她,却又瞥见门口站着的家仆和车夫。只得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慰她,也算是安慰自己:“放心吧,我会尽快赶回来。” “还有……保重自己,不许再受伤了。”她说到这儿,脸颊忽然绯红,低着头飞快补了一句:“你是我的。” 他再也没能忍住冲动,将她一把拥进怀里。身边的围观者都自觉的转过头不再看他们。“真舍不得……”他的脸埋进她的长发,深深一吻,轻轻一句:“等我。”马蹄声和车轮声再次碾压过地面时,梁伊伊的心,仿佛随着马车也踏上行程了。她不是第一次经历离别,但是这次,她竟忽然感到身心都有些难以承受之酸涩。虽然他说,半个月就回来。虽然他说,他这 次的行程只是在江陵附近安置新的军事据点,并没有多大凶险…… 常远兆此刻也不好受。刚刚尝到热恋的滋味,却又踏上奔波动荡的军旅生活。刚刚妻子微红的双眼,让他百抓柔肠。 忍不住掀开车窗帘向后望去,常府大宅早已消失在将黑的晚霞中。 忽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突的闯进他的视线,像一只灵巧的小鹿奔跑在天地之间,向他的方向拼命追赶。 “停车!”他立刻掀开车帘拉住海叔的衣角喊了一声。海叔陡然间被他这么一吓,赶紧刹住马车,回头一看,两个他熟悉的年轻人,正在向彼此的方向狂奔而去。晚霞,落叶,飘然而起的长发和衣角,仿若画中美景一般令人动容。“嗨,年轻真好啊。”他忍不 住感叹。 两个人撞在彼此怀中,她由于激动,由于气息狂乱,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发颤:“相公,我爱你。”不知怎的,她觉得今天必须把这话告诉他。“我爱你”这句话他第一次听说。似乎比“我喜欢你”更加动听,更加让他心潮澎湃,他几乎浑身的血液都因为这三个美妙的汉字而沸腾燃烧起来,使他不由得全身战栗。他毫不犹豫的回应了她:“我也爱你, 娘子,我也爱你。”说这话时,他声音都在颤抖。“我一定很快就回来,等着我。”她的脸埋在他胸膛,贪婪的呼吸她最喜欢的气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别让他分心,别让他如此不放心,她这么告诫自己,最后强挤出一抹笑脸,抬起头望向他:“我回府了,等你回来。”说完,从他怀抱 中挣脱开,热度从两人的身体迅速抽离。 他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一阵初秋的风刮过,扫下漫天落叶,在他眼前盘旋降落。只是短暂的分离而已,为何心中如此难舍?或许,都怪这初秋的凉薄之意。“你若再回头,我便强带你走。”他心中默念。她却始终一步一步消失在暮色中。 第90章 疯子与公子 “妖怪……杀妖怪……杀妖怪……”女孩被五花大绑扣在凳子上,眼神呆滞,嘴里还在反复小声的念叨着心中的恐惧。女人再次确定了一下绑在女孩身上的绳子是否牢固,最后,叹了口气,用手指帮她撩开挡在眼前的一缕头发,眼中充满疼惜和哀伤。“绿珠,娘出去给你抓点药,回来再给你松开啊。”说完,走出去带上门 ,留下满屋简陋的摆设,昏暗的烛火和这个痴痴呆呆的女孩子。 自从绿珠忽然失心疯,被杨府的人送回来之后,她们母女两便靠着杨府每月的接济过着温饱却悲惨的生活。夜景已经彻底落下帷幕,巷子里炊烟缭绕,偶尔传出笑语欢声。这是属于平民的世界,这里没有大块的青石砖铺成的平整马路,没有高楼明镜亭台楼阁上依靠着的红粉佳人,没有千金小姐罗裙中散发出的脂粉香气,更没有贵公子们豢养的高傲骏马拉着车轮压过的痕迹。这里只有说话粗鲁,露着大胳膊走街窜巷的粗黑汉子,只有不施粉黛,穿着粗布衣服却满脸坦率笑容的邻家女子,只有满脸皱纹,佝偻着 背,坐在巷口亲热的拉着街坊说着这样那样故事的老人。 这里没有任何一处可以吸引哪位有身份又地位的达官贵人偶尔涉足一次。可是今晚,却是个意外。当这位身长体健,乌发及腰,穿着一身竹青色锦缎长袍的俊美公子牵着漆黑的高头大马忽然出现在巷口时,原本撒泼打滚玩闹在一起的孩子安静下来,原本头碰着头围在一起东家长李家短唠嗑的妇女们安 静下来,原本摞起袖子大口喝酒大声骂着老婆孩子的汉子们安静下来……他就像一个天外来客,只是一个出场,便使得原本一切运作正常的人间小角落彻底失灵了。 在男人们嫉恨的眼神,女子们艳羡的仰视和孩子们天真无邪的崇拜中,潘竹青面色沉静的牵着马一步一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这是哪家公子?” “天知道!” “他来找谁?” “天知道!” 当他停在绿珠家门口,将马栓在门外,用手叩打门环时,身后依旧杵在原地观望他的人们通通呆如木鸡。 “他居然来找疯子!” “会不会是她汉子?” “你个蠢婆娘!他能看上那丫头?没疯都不可能!” “可能是她东家的人。” 人们窃窃私语,潘竹青听在耳中,毫不理会。只是默默敲门,侧耳倾听屋里的动静。 “杀妖怪……杀妖怪……”娇弱的声音从门缝里悠悠飘出来,他扬起嘴角满意一笑。 “公子,她娘不在家。她是……她是个……”疯子两个字,冯大娘没能说出口。 潘竹青向她礼貌一笑,忽听得屋里传出一声闷闷的碰撞声,接着是女孩吃痛的哀鸣。 他毫不犹豫,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只见被五花大绑在凳子上的女孩正倒在地上,额头似乎被桌脚撞破了皮,渗着殷殷血珠。 冯大娘赶紧走上前将她扶起来,怜惜的问:“绿珠啊,你这是怎么弄的?好好得怎么就摔了呢?”“杀……杀……杀妖怪!今日碰到妖怪了,大娘,跟绿珠去杀妖怪!”绿珠瞪着无神的双眼,表情夸张得有些狰狞,丝毫不在意额头上的伤口。忽的,抬头瞧见潘竹青的脸,又大声惊呼起来:“啊!你跟妖怪 走在一起!你也是妖怪!我要杀死你!” 冯大娘无奈的看了看潘竹青,潘竹青却毫不在意,蹲下身子与绿珠面对面,眼神坚毅,语气温和:“绿珠,不要怕,我不是妖怪。我来帮你抓妖怪好不好?” 绿珠听了这话,果然安静下来,怔怔望着眼前这张英挺俊朗,似乎正义可靠的脸,喃喃说道:“你……真的帮我抓妖怪?” “嗯。我看起来,像是会撒谎的人吗?”说这话时,他露出一抹憨厚的微笑。绿珠破涕而笑,自从她疯了以后,从没有人对她笑过。只是她眼神依旧木然:“哈……太好了,终于有人相信我了!终于有人帮我抓妖怪了!”说完,兴奋的在凳子上扭动着身子,模样让人看了相当别扭难受 。 “大娘,能让在下与绿珠姑娘单独谈谈么?”“这……可是……”她本是不放心的,绿珠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单独和男子呆在一起,总是不安全。只是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看上去彬彬有礼,像是个正人君子,且他几句话便能使绿珠听话起来,她便 有些犹豫了。 “放心吧大娘,您可以在屋外守着,若是在下胆敢有任何冒犯之举,您尽管拉在下见官。” 听他这么一说,又看他一张正面角色的脸,冯大娘再也无法回绝,只得答应:“呃……那好吧。你们聊着,我去外面守着。”说完,走出屋子,但依旧开着门。 潘竹青没多大耐性与绿珠磨叽,直接进入主题:“绿珠姑娘,不如你先告诉我,谁是妖怪?” 绿珠直直的盯着他,语气森冷的回答:“杨依依,杨依依是妖怪!” 他疑惑的问:“她不是你们家小姐么?怎么会是妖怪?” “她不是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已经被她给害死了!呜呜呜……”说着,她竟呜咽起来。 他掏出帕子,将她脸上的眼泪鼻涕通通抹了去,语气干脆利落的命令她:“你先别哭,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杨依依和常远兆回门那天,藏在依依闺房中躲懒,结果无意中偷听到依依说的那句:“杨依依,我不是有意霸占你的身体和你的夫君。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保佑我能回去。”那句极其诡异的话,最后被吓得半死的丫头,便是这绿珠姑娘。她与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对小姐一举一动极为熟悉,当天杨依依在闺房中异常的神态和举止,她都看在眼里,根本与她熟悉的小姐判若两人。再加上杨依依最后说的 那句要命的话,便叫这可怜的丫头从此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不久就面黄肌瘦毫无人样了。有一天她实在憋不住,便与管家李伯伯偷偷说了一次。结果,被他狠狠训斥一顿。恐惧无助加委屈,使得这个丫头的精神越来越差。最后,在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里,她忽然控制不住,发疯似的见人就说杨依依是妖怪……杨府的人怜悯她可怜,替她请了大夫查看,大夫最终做出精神异常 的诊断。潘竹青不是杨府那些带着浓厚感情se彩,纯粹站在亲人立场上无条件坚信着杨依依的人,他有足够的理智和客观来思考这件事。听绿珠絮絮叨叨的说完,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口,仔细的回想了一遍他从第一 天认识杨依依到现在为止,她所有的行为举止。最终,他选择暂且相信了绿珠的话。 绿珠姑娘想起自家小姐,又忆起自己在杨家最后的遭遇,再一次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 潘竹青走回她面前,拿手帕再次将她涕泪擦干,最后温和的问她:“你相不相信我?” 绿珠点头如捣蒜,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太有蛊惑力了,她找不到任何不相信他的办法。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了,答应我。”他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命令的口吻,让人不容置疑。 “嗯,我答应你。”她红着眼点头。他忽然想起自己去杨府提亲那天,绿珠姑娘捧着茶点一脸害羞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怜悯,摸了摸她的头顶,站起身说了句:“我不会让妖怪来害你的。以后要乖乖的,不准再吵闹,也不准再不听你娘的话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她泪眼迷蒙的做出保证时,他已经跨出门口,只剩飘然而起的黑发和一页衣袪。 绿珠娘回来时看见大门敞开,不禁吓了一跳,回到屋中,女儿正若有所思的端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回到潘府,潘竹青一夜未眠。绿珠的话加上杨依依异常的举止,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真的杨依依是死是活?现在这个杨依依究竟又是何方神圣?她如何取代了杨依依嫁给常远兆? 这些问题实在无法用常理去思考。他潘竹青从小就不信邪,可如今这件事,却让他彻底迷茫了。莫非她当真是妖怪? 他倒真觉得有这可能性。否则,与杨依依同样的样貌身体,如何将那原本毫无情意的常远兆迷惑的神魂颠倒?又如何有胆量接近自己这个全天下女子避之不及的扫把星?想到这里,他不但不害怕,反而觉得更加满意。他潘竹青喜欢的女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 第91章 祸起萧墙 常远兆已经走了四天。伊伊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心中盼着他哪日叩门而归的那一刻。她头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古代通讯技术的落后,给她带来了多大的负面影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的安危和 归期,她连白天在知府衙门办差时,都是一副消极怠工,失魂落魄的样子。至于东都侠的案子,则连半点进展也没有,当时的侦讯技术落后,他犯案时留下的所谓线索对破案毫无作用,何况真正的东都侠最近正心系着泡妞,没再现过真身。伊伊心想,若是这东都侠懂得避开风头 ,躲过这阵子的锋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潘竹青见她精神不好,便准她一天假,让她第二天不必前来应卯了。 回到家,所有人都神色如常的过着日子,只有她一个人,坐立难安。 “唔,爹,要不要派个人去江陵府看看呀?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啊?也不怕人家担心……”吃饭时,一向沉默的她忽然沉不住气了,咬着筷子问了一句。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在想念他吗? “嗨,这才几天功夫,哪有这么快就有消息的?”常雄差点就笑出来,这丫头也太心急了。就这十几天的差事,哪还会有人矫情到来回递消息的? 她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答案,锲而不舍的追问:“爹,以您的经验来看,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常雄默算了一番,很负责任的回答她:“也就半个多月吧。” 见儿媳妇如此挂念儿子,刘氏自然是满心欢喜的,亲切的安慰她道:“依依,你别担心,兆儿此去不是打仗,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常雄立刻笑了,对着刘氏开玩笑说:“你看你看,你有伴儿了。之前他每次出去打仗,你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好了,家里又多一只蚂蚁,咱们家成了蚂蚁窝了。” 他一句话,说的刘氏笑了,可伊伊却笑不出来。她自己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没想到,身为一个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到了古代,竟慢慢转变成一个多愁善感,患得患失,离不开丈夫的小女人了。 可叹的是,她的丈夫,却命中注定要时常不在她身边。这次也就分开十几天,还是个足够安全的任务。若是今后打仗,他长期征战在外,生死攸关杳无音信,她岂不是要疯了?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忽然四爪乱蹬,歇斯底里的嚷嚷:“坏相公!臭相公!都四天了也不知道给我写封信!回来休想我理你!” 写信这样浪漫的事,常远兆这种榆木脑子未必能想到。就算想到,也不一定有时间去做。他只想能尽快完成任务,尽快回家,回到妻子的身边,将自己整个人交还给她。做常将军手下的兵,是一件痛并快乐着的事情。痛的是他真的是一位非常龟毛的将军,无论是在平时的训练中,还是在行军打仗中,眼里揉不得沙子。因为训练懒散被他军棍伺候的人多如牛毛,行军时拖拖拉拉的人,经常会被他命令副将们跟在后面拿着马鞭撵着走。快乐的是,他应该算得上当朝心地最软的将军。用兵时,他通常最在意的,不是军队攻击力有多强,而是将士们的身家性命。所以,军中的兵,都乐于跟着他混。好不容易挤进他的部队,便由得他折腾,丝毫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可爱的将军,总是会想尽办法把他们的从战场上活着带回来,而不是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换取自 己的荣耀和功勋。 所以这次,常远兆疯了一般的赶路,大家也都默默得跟上他的节奏,丝毫没有拖拉和怠慢。在梁伊伊歇斯底里的吐槽后,最终疲惫的闭上眼睛进入梦乡时,常远兆率领的部队刚刚到达八岭山山脚下。此时山中弥漫着的空气已经有些湿寒,刚下过小雨,山路湿滑无比。尽管天气有些不理想,伪装 成镖车的辎重部队行动缓慢,可行军速度却依然比预计时间快了整整一天。 副将赵亮上前询问:“将军,今夜上山吗?” 常远兆回头趁着月色看了看将士们疲累的脸,说了句:“就地安营,明早入山。” 第五天了,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老公就会回来了。伊伊睁开眼,闪入自己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样安慰自己。 一屋子都是他的气息,和他们每晚腻在一起的一幅幅画面。导致她虽然请假在家,却一步也不愿踏出房门。“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想念你的吻,和你手指淡淡烟草味道……耶?不对,小白脸儿不抽烟。”她忽然哼起歌,从前在ktv里她是个麦霸,来到古代以后,这些旋 律已经恍如隔世一般熟悉而又陌生。等他回来,一定要唱歌给他听。怎么从前就没想到过? 忽然眼睛一亮,“猪不会给人写信,人可以给猪写信呀!”她这么自言自语的说完,便兴奋的跑到书桌前,学着丈夫平常的姿态,端坐于前,摊开纸,又研了墨,弄得自己满手墨汁。 写点什么好呢?她提起笔,发现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也不知该从何下笔。想起古装电视剧里,男女主角互通情书,往往都是诗词歌赋,辞藻文雅,那个意境多美啊!可是她自己…… 早知道上学的时候,就多背几篇唐诗宋词了。 思前想后,她决定不再为难自己,刷刷点点写下了她最熟悉的一篇篇句子。 “很想让你们漂亮点见我家相公,可是没办法,你们的妈妈不太擅长毛笔字哦。”她一边摇头一边无奈的对着纸上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方块字自言自语。 这时屋外响起敲门声。 “请进。”她随口应道。 推门而入的是丫鬟小梅,手里提着几个礼盒走了进来。“小姐,咱们该走了。”她站在门口对伊伊说。 伊伊依旧懒懒的趴在桌子上端详着自己的杰作,不情愿的说:“走?走去哪儿?我今天不想出门。” 小梅低头沉默了一阵,忽然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头问她:“这……这怎么行?难道……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她抬起眼皮疑惑的反问:“什么日子啊?” “今天……是杨家老爷的寿辰啊!小姐你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小梅说的有些犹豫,声音越来越低。 “呃……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伊伊心中暗呼糟糕,怎么能把这些事情给忽略了。亲人的基本资料怎么能不好好掌握? 小梅红着脸,低低的问了一句:“小姐你真忘记了?”她今日有些怪,说话不愿意看伊伊的眼睛。 伊伊慌乱心虚,也没敢看她的眼睛,只得硬生生的回应:“呃,没有,没有忘。想起来了。” 小梅双眼黯淡下去:“那……那咱们走吧。” “我先去跟爹娘说一声。”伊伊将写好的信用纸镇压好,看来只得明日再找人送出去了。 “哦不用了,我……看时间有些紧,刚刚已经和老爷夫人说过了。” “唔……小梅,你真是太好了。”说着她起身披了件薄薄的斗篷,天气越发凉了。快走到门口时,她指着小梅手里的礼盒问道:“这些都是帮我准备的贺礼吗?” “嗯。”对方低着头轻声回应。 她感激的握了握小梅的胳膊,拉着她快步走出屋子:“太赞了!走吧走吧。” 一路上,小梅都有些坐立难安。不太说话,只是时不时紧张的吞咽着唾沫。 伊伊看出她的异样,关切的问道:“小梅,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要是生病了,就不用陪我去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哦,没事。我只是……没睡好。”她扶着额头,轻声搪塞过去。 伊伊猜测,她可能和田海闹了什么别扭也说不定。也就没再多加追问,随她去了。 马车顺风顺水很快就来到了杨府。两个姑娘提着贺礼一前一后的疾步走上台阶,绕过大理石屏风,出现在已经等候多时的杨府众人面前。 伊伊迅速的扫了一圈,发现除了二哥杨尽义一家未到,其余的家人都到场了。只是众人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怪。今天应该是贺喜的日子,大家脸上却毫无喜气之色。难道是怪自己迟到了?她心中不安,脚下赶紧加快步伐,急急走到杨国栋的面前,盈盈拜倒:“孩儿祝愿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一大段贺词说完,周围鸦雀无声,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第92章 捉拿妖孽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伊伊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迎上了杨国栋咬着牙,煞白的脸。 此时此刻,她瞬间明白自己今日上当中计了。还未来得及多想,只见面前的人忽然抬头看向天空,她也不由得抬头一望,半空中一张麻绳大网铺面而来。一切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从大网落在她头顶,到忽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的几个和尚,将四角一收,梁伊伊便迅速被兜成了囊中物狼狈的趴在地上。所有挣扎都是徒劳,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只有保持冷静, 才能留有那最后一丝尊严。 “爹,娘。”她下意识的从口中蹦出这两个字。 “住口!你这个妖孽,老衲在此,你还敢迷惑众生吗?”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身披红底金线锦缎袈裟,体态健硕,面色红润的老和尚手里提着个拐杖,步伐矫健的向她迈进。 法海?梁伊伊心中自嘲,自己何德何能,竟然也享受了一次白素贞的遭遇。脸上忍不住扯出一抹苦笑。 “老禅师,请容我再问她几个问题。”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夫人王氏终于开口说话。她面色期艾,脚步有些晃悠,慢慢走到伊伊面前,蹲下身子,定定望着她:“告诉为娘,娘的寿辰是哪一天?” 看着眼前这个即将崩溃的母亲,伊伊倔强的眼底终于溢出一颗豆大的泪珠,低下头,用沉默回答了这个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带着火辣的疼痛猛地拍在伊伊的脸颊上。她的小虎牙磕破了唇内的皮肤,咸腥的血液溢上了红唇。 “我再问你最后一句,只要你回答的出来,我就信你!”王氏歇斯底里的吼叫着:“你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说话!” 她依然只能用沉默作为回答。崩溃了的母亲猛然抓住她的衣领,又扬起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她这次感觉到,左边的脸可能已经红肿起来。 “你到底把我女儿怎么了?你个孽畜!还我女儿!”哭嚎伴随着拳打脚踢,生生落在伊伊的头上,脸上,身体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时间很短暂,也可能很漫长,哭嚎声远离了她,加诸在她身上的暴力也戛然而止。她微微抬起头,从凌乱的头发间,看见王氏被几个家人驾着离开现场。 她努力撑起上半身,想使自己不用像一只丧家犬般趴卧在地上,也使得自己能看得见周围人的表情和状况。 杨家人从老到小,全都是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她知道他们如今一定是坚信了自己谋害了他们家的杨依依。忽然间,她震惊的发现,人群中竟然站着两个她如今更加不愿面对的人,常雄和刘氏。刘氏虽不像杨家人那样咬牙切齿一副深仇大恨的表情,却也是怒气冲天。伊伊猜想,她此时一定觉得儿子被自己这个 妖孽引诱毒害了。常雄的脸色却十分复杂。其中夹杂着震惊,怀疑,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怜悯。抛开儿子对她的感情不提,这个女孩子曾经在马蹄之下救了一个孩子的命,在自己的家法棍下保护兆儿,又在无耻淫贼手中,保 住天下多少女子的贞洁。她会是妖怪吗?就算是妖怪,她会对柔弱无辜的杨依依下毒手吗?这些疑惑让他纠结万分。 老和尚忽然开口打破众人的沉默:“不知杨将军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妖孽?”“闭上你的嘴!你一口一个妖孽,可有依据?”梁伊伊恨极了眼前这个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老和尚,不知他到底是何居心,竟对她如此相淫,还硬要说她是妖孽:“就算我不是杨依依,敢问老和尚,你怎 么能证明我是妖怪?如果你拿不出证据,你便是含血喷人,你才是妖怪,妖僧!”再委屈,面对这种扑面而来的恶意,她也努力保持镇静,森冷的反击。 老和尚丝毫不在意她口中的谩骂,似笑非笑的问她:“哼,好厉害的一张嘴!老衲便问你,既然你不是杨依依,那么真正的杨依依现在何处?” “不知道。”她猜测杨依依多半是死了,要不然有她什么事儿啊?可是当着杨家人的面,她却不忍心说出真相。 老和尚冷冷一笑,指着她说:“不知道?老衲替你说!那杨依依已经被你残害而死,而你,又侵占了她的身子,冒充她嫁给常将军,以图谋更多的不轨,你说是不是?” “空口无凭,你说我杀了杨依依,证据何在?”她僵直了身子,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气场与尊严。这臭和尚,要是换在21世纪,敢这么造谣诽谤,立刻送他一副“银镯子”。“证据便是你现在占用的这幅杨依依的身子!你不要嚣张,待老衲捉你回寺,开坛做法将你魂魄逼出,到时候便知道你是哪路妖怪!也能还那无辜少女一副人间躯壳,让她能够安葬于祖坟,安息于修罗界。 阿弥陀佛!”说完这段神神叨叨的话,老和尚双掌合十,口中打了声佛号。 此话一说完,杨家人各个都如打了鸡血一般,从周围冲上来又想对梁伊伊施暴。好在常雄硬是拉住了杨国栋,而几个年轻力壮的和尚也拦在她四周,使得她免受了皮肉之苦。 “杨将军,此事还是交与老衲来办吧。无论如何,她的躯壳都还是令千金的。”老和尚此话一出,杨家人也瞬间冷静下来,没有再横冲直撞,只是依旧咬牙切齿的盯着眼前的“妖孽”。 “带她走。”老和尚一声令下,几个年轻和尚便动手将梁伊伊架了起来。伊伊心中暗暗叫苦,这下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生死由不得自己做主了。罢了罢了,她确实是占用了别人的身体,而且也许死了,反而能让她回到21世纪去也说不定,当初来到古代,不也是因为死了一 次吗?她心中不断安慰着瑟瑟发抖的自己。 也许很快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也许很快就能回到她那日思夜想的家了。 双脚发软的被拖到常雄面前时,她忽的心中一酸,常远兆的眉眼瞬间闪进脑海。“相公怎么办?我答应了他要等他回来,若就这么不告而别,他会怨我的!我不能再让他失望了!”想到这儿,她使尽全身气力猛的从和尚手中挣脱开,“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毫不犹豫的抓着常雄的衣袍, 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哽咽:“爹,我求求您,让我见相公最后一面吧。” 常雄楞在当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狠狠的抓了一把。刘氏在一旁不答应了,对丈夫说:“不行,不能让她再引诱咱们兆儿了!”和尚们一把揪起伊伊,但她没有放弃,又伸手抓住常雄的胳膊,哽咽着哀鸣:“求求您,我只见他最后一面……绝不会让他知道……只远远看他一眼便足够了!爹,我求您,求求您了!”模糊的视线中,看见 常雄犹豫为难的脸。“我一定不会让他看到我,我只想看看他,我好想他……”“老爷,您不能糊涂啊!您想想,兆儿和她成亲后受了多少折磨?咱们一再忍耐,没想到,她根本不是杨依依,她是个妖孽呀!不能再拿兆儿的命开玩笑了老爷!”刘氏一想到儿子之前的绝食经历,便心有 余悸,原来都是受了这个妖孽的迷惑。她决不能再让儿子冒这个险。“常将军!我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吧。我只看一眼……远远的就行……求求您了……”无论如何,她想记住他的样子。若是她死了,也就罢了。她好怕回到21世纪以后,总有一天会再也记不起他那张世上最美好的脸庞。可她绝望的哀求声还没能说完,从人群中忽然冲出来一个粗壮的丫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尽全力给了她一巴掌。“你这妖怪,害死我们小姐!还害我表妹绿珠也疯了!你 去死!”这一巴掌,打在伊伊左边耳朵上。她左耳一阵剧痛之后,忽然没了声音。左右两边和尚们的拉扯,加上耳水平衡被打破,眼前的场景瞬间在她面前天旋地转起来。随着手中的衣袖从掌中滑落,她腿脚一软 ,整个人向下一沉,没了知觉。 关闭所有意识之前,她仿佛看见常远兆站在她面前,带着满满的柔情对她说:“我也爱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动手打她?”小梅从人群中挤出来,伸出手抓扯那个打人者的衣领。 那人也不含糊,与小梅厮打在一块儿:“我就打了怎么样?你跟着她这么久,我看你也不是好东西!” 身材娇弱的小梅,哪里会是这个魁梧女汉子的对手?两三下就被她挠的满脖子爪印,身上,腿上也被踢了好几脚。 “记住,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你们少爷知道,听见没有?”回到家里,刘氏立刻召集所有的下人,对他们下了禁令。可是她眼睛一扫,扯着嗓子嚎叫道:“田海呢?他死哪儿去了?快给我找回来!” 第93章 两个爱她的男人 不管少奶奶是不是妖怪,田海只知道,她是少爷的命。绝对不能让他们在少爷不知情的状况下,就这么把少奶奶结果了。 上一次少爷将死的模样他记忆犹新。如果这次真的让他们把少奶奶弄死了,那后果,他田海想都不敢想。无论如何,至少得让少爷知情,她是他的妻子! 跌跌撞撞的奔到何勇家里,田海一进门,二话不说就拉着一脸茫然的何勇冲出家门。 何勇饭还没吃完,嘴上的油光还没擦干净,被他拽得险些摔一跤:“诶诶诶?你怎么回事儿?” 田海气喘如牛:“何将军,一刻也耽误不得,出大事儿了!带我去见我家少爷!什么事儿我路上再告诉你!” 何勇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脸都吓白了,知道实在耽误不得,便带着田海牵了两匹营中最好的战马,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往江陵府附近的八岭山方向疾驰而去。 “常将军!何将军在营外求见!” 正在忙着清点军用物资的常远兆听见有人如此通报,不由得吃了一惊。何勇亲自前来,莫非白云山大营出了事? 他放下手中的活,对通信兵说了句:“传他进来。” 远远就看见何勇急匆匆的向他走来,身后还跟了个很眼熟的身影。等常远兆看清楚那人的脸时,心中陡然一阵强烈的不安。赶紧向他们迎过去。 两人一到他跟前,便跪倒在地,谁也不敢说第一句话。 常远兆见他们二人神色如此异常,心都凉了一大截,急忙问道:“到底什么事儿?说呀!田海你说!” 田海心一横,抬起头,迎着他的脸,把家里天翻地覆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在他说的过程中,常远兆的脸越发苍白,眼睛越发血红,听到最后,额头和太阳穴的青筋都暴跳起来。 “将军!您不能走!”何勇拼命拦着常远兆,后者正不顾一切的往大营门口跑:“您要怎么做尽管吩咐我。我何勇就算拼了命,也不负将军所托!” 常远兆眼中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只是机械的将拦在面前的所有人和物体甩在一边。 “将军,您现在不能走啊!”何勇一次次的扑上前拦他,玩忽职守的罪过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路狂奔到大营门口,常远兆随手牵过一匹马,对身边的何勇丢了一句:“你留下,出什么事我负责。”说完,翻身上马,瞬间将整个大营丢在身后。 “将军!”何勇赵亮的呼喊声越来越远。 “少爷,等我!”田海也急匆匆追了出来,只是一路上再也看不见常远兆的影子。夜色中的灵光寺沉睡在一片静谧诡谲的气氛中,一些武僧轮流值夜,守护着这座寺庙的安全。今夜老住持慈航大师也未入睡,一身袈裟,一把法杖,端坐于大殿正中。或许今夜,他会等到那个迟早要来的 人。 果然,快到子时,隐约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奔腾而来。慈航将法杖握在手中,站起身,理了理袈裟,走出大殿呼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随着一声骏马的嘶鸣,马蹄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的安静之后,随着面前的大门“哐啷”一声被人从外面砸开,原本站在门口守卫着的两个五大三粗的武僧陆续被人从外面扔了进来,两人都口角带血,痛苦的躺在地上哀号。接着,从门口的黑暗中,走进一个身长体阔,面如冠玉的男子。他只穿着一身窄袖锦袍,周身未见任何兵器。乍一看,就像个刚从书院走出来的佳公子。可是看清楚他的面目之后,便立刻会被他脸上蒸腾 着的杀气活活吓死。 这时,从各房里陆续冲出手持长棍的武僧,迅速站立于慈航的两旁,围了个半圆形。 那男子一步步走近慈航,足以听见彼此对话时,他冰冷的声音打破沉寂:“我妻子呢?” 慈航语气温和的回应:“施主,您的妻子,恐怕不在本寺。她此时,已被妖孽所杀,早登极乐世界了。” 话音刚落,对面男子猛的跃到半空,扑进人群揪出一个武僧,捏着他的脖子,将他狠狠砸在地上,晕了过去。 身边两个武僧迅猛的向他扑过来,他双手缴获迎面而来的长棍,扔在一边,又闪身躲过两个武僧的拳头,最后一双虎爪般的大手猛的掐住他们的脖子,任他们在手中挣扎喘息。 “你再胡说八道,我要你们所有人的命。我妻子呢?”他咬着牙说完这句,手中的力度不断加大。慈航见这架势,知道这常远兆今夜是来和他们玩命的了。他们这灵光寺虽然也是以武术著称,但毕竟不是少林寺,没有大力金刚掌,也没有十八铜人。以这班武僧抵抗一个正值盛年的当朝著名杀将,恐怕 有些危险。再说也实在没有必要为这事儿和他弄个你死我活。“嗯,常将军,实不相瞒,您妻子现如今已不在寺中。”慈航说的这话确实不假。刘氏发现田海失踪以后,便猜到他必定是去江陵府通风报信了。为了防止常远兆回来找寻妖孽,她便立刻前来通知慈航老和 尚,让他迅速转移妖孽。以免常远兆不相信此话,头脑发热打开杀戒,他赶紧又补了一句:“老衲这寺中全是男子,夫人若在寺中,恐有诸多不便。于是乎,老衲将她送往清水庵暂住去了。” 常远兆眯起眼睛,但手中的力度稍稍放松:“此话当真?” 慈航立刻向他保证:“佛祖面前,不敢打诳语!” 常远兆丢开手中的两个武僧,咬牙切齿的警告他:“我暂且放过你们,若是你敢欺骗于我,我必与你们这帮妖僧同归于尽!” 转身回头走向门口时,慈航不死心的追着说了一句:“老衲有一言,不知常将军可愿一听?”这杨家千金的事情着实诡异……“怎么?你又想在我面前污蔑我妻子?我告诉你,如果她是妖怪,那么我这个做丈夫的,就也是妖怪。你不是要捉妖吗?动手吧。”说完,他又向和尚们迈进一步,他们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最后他冷冷一 笑,转身大步跨进黑暗中。 今夜注定有很多人都无法安然入眠。除了灵光寺一班心有余悸的和尚,和心中火急火燎拼命往清水庵的方向追赶的常远兆之外,还有那位心中充满焦虑和期待的人,潘竹青大人。 派出去拦截杨依依的手下已经出门好几个时辰,按理来说不会出什么问题,常远兆远在江陵府,即使赶回来,也必定是先赶往灵光寺。而那时,依依应该早已被自己的心腹薛九拦截在清水庵的途中了。他的计划目前为止都是顺风顺水的进行。慈航这个老和尚,是这洛阳城里唯一一个能用金钱买通的住持。灵光寺虽是古刹,却年久失修。慈航大师傅曾多次含蓄的向城中贵族请求结缘,无奈这些个贵族子 弟眼高于顶,只认白马寺之类的名寺。没什么人把这偏僻难行,佛殿简陋的小寺庙放在眼里。所以当薛九搬着真金白银迈进慈航的禅房时,慈航连顿都没打,便决定对薛九马首是瞻了。对付杨家的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杨家夫人本身就对家里两个儿子即将参战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一夜暴富的慈航,由一个布衣住持赫然转变为一副国师派头的老禅师,在杨府大门口随便几个问题便 问的杨家夫人对他心服口服。 首先问她,家里最近可有人忽然疯癫。 后又问她,府中可有人死而复生。 当初为了能和常家人顺利完婚,杨依依猝死又活过来的事情,只有杨家几个核心人物和核心家仆知道,外人一概不知。潘竹青也是通过绿珠才知道的。 所以杨家夫人惊诧之余,也对这个一身华贵气息的老禅师产生了好奇。请到府中一番谈经论道之后,慈航便又把话题转到了杨府之前那两件稀奇事上。 “老禅师,您莫非觉得这些事当中有什么蹊跷?” “实不相瞒,老衲刚刚路过贵府,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大师不妨直言!” 慈航本身就是个善于言辞的家伙,加上潘竹青通过薛九的嘴在幕后暗中指点,三两句便让她相信府中确有妖祸。但他没说妖孽是谁,只说是藏于府中,并且极有可能会对即将出师的两位公子不利。 一听到关系自己儿子的身家性命,杨家夫人便再也坐不住了。拽着老和尚帮她想办法捉妖。慈航便将薛九教给他的计谋如此这般告诉了杨家夫人。捉妖当天,杨家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的赶到杨府,都知道不是杨国栋的寿辰,大家担心要么就是杨国栋老糊涂了,要么就是家中出了事不便明言。总之只有梁伊伊一个人,还真的带着贺礼,傻乎乎的上前 给老爷子贺寿。谁是所谓的妖孽,不言而喻。为了不引起梁伊伊的怀疑,潘竹青并没有立刻从慈航手中将她带走,而是让薛九吩咐老和尚将她妥当安置,待时机成熟,他才会安排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谁知那常家的田海意外出逃,导致他决定将营救 美人的计划提前了几天,以免常远兆赶回来给他添乱。 薛九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潘竹青的思绪。“少爷,事情不妙。” 潘竹青看他一个人跑回来,便知出了问题,不动声色的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沿着灵光寺通往清水庵的路赶奔过去,遇上那几个护送的和尚时,已经为时已晚,有人已经抢先一步,打伤那几个和尚,将小姐掳走了。” 潘竹青从椅子上腾然而起,皱眉问道:“你有没有问是什么人干的?会不会是常远兆?”若是被常远兆半路接走,那他真是功亏一篑。 薛九赶忙回应:“听那几个和尚的描述,属下认为不会是常将军。” “他们怎么说?”潘竹青稍稍松了口气。 “他们说那人中等身材,皮肤有些黑。”薛九认得常远兆那个大个子小白脸将军。 “看来真不是他。”潘竹青刚刚放下心,忽然又提了起来:“会不会是他手下人干的?” “这个属下实在不知。” 潘竹青拧着眉头沉思了很久,最后问了一句:“她醒了没有?”即使他是幕后黑手,可听到她遭难那天的惨痛过程,心里还是狠狠的揪了一把。 “目前应该还在昏迷。”薛九低着头不安的回答。 潘竹青抬起下巴,眼中爬满阴森:“打她的那个丫头……”他自己受过的凌辱,都被他压抑在心中从未发泄。这一次,有人竟敢凌虐他想要的人,他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属下已经解决了,请少爷放心。”城郊疯人塔此时多了个无辜的“疯”丫头。 “还有那个慈航老和尚,我明明吩咐他小心保护,绝不得让她受伤不是吗?”潘竹青这些天一旦脑补当天伊伊的惨状,便不由的火冒三丈:“风声一过,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是!属下明白。”薛九身为他的第一心腹,有时候并不需要他把话说的太明白,便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该是几分。慈航老和尚知道的太多,恐怕没有太长的命可以活了。 “嗯。无论用什么方法,你尽快找到小姐。”说到这儿,潘竹青又补了一句:“还有,派人守着常府的动静,一有消息马上回来告诉我。”千万不要是常远兆的人将她带走,否则,一切又要重头开始。 “遵命!” 只留下潘竹青,再次独自陷入不安的思虑中。对着窗棂外冷清孤月,他口中喃喃自语:“我不想让你受伤的,来我身边,我会弥补你失去的一切。” 第94章 羞涩的人类 梁伊伊又一次从一片黑暗虚空中醒来,睁开眼睛之前,她猜测自己目前身在何处。有很大可能性是被那群和尚囚禁着。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她已经从古代死去,又回到了属于她的时代。总之她一定不在天 堂或是地狱,因为她的左边脑袋还是突突的疼痛着。 挣扎着将眼睛睁开,她松了一口气,还在古代,还有再见到常远兆的机会。 只是眼前的场景,她觉得有些奇怪。这是个陌生的房间,既不像禅房,更不像牢房。门外仿佛就是嘈杂的街市,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似乎睡了好几天,由于没有进食,身体软弱无力,从床榻上把自己撑坐起来,几乎耗费了她所有气力。 刚把双脚踏在地上,她便心急着要走出去,却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天旋地转的感觉又扑面而来,她的脑袋似乎受了很大震荡,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她撞在凳子上的声音传出门外,房门忽的被推开,放进一屋子晨光。 艰难的抬起头,一双男子的脚大步走到她面前,她还没来得及把脑袋抬高看看是谁,便被一双温暖的手从冰冷坚硬的地面扶了起来。 头晕目眩间,她便被重新驾回床榻上躺着。好不容易才定住了眼前场景的旋转,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 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不是和尚,他有头发,穿着俗家男子的衣服。而且,似乎有些面熟。 努力用她快要晕成渣的大脑搜索曾经出现过的相似容貌,很快,她便记起来了。 他便是不久前,她与常远兆上京面圣的途中遇到的那伙山贼中的一员。由于他当时开口劝阻山贼的老大对梁伊伊和那几个姑娘下手,最后被常远兆夫妇放生。 他不说话,只是瞪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望着伊伊。 她被他看的有些发毛,身子往后一缩,蜷缩在角落,与他拉开最大距离。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神有些鲁莽,赶紧无措的扭过头去看向一边。“你饿么?我给你去买点吃的。”说完,没等她开口便转过身大步走出房门。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也不明白这个黑小子为什么会在自己身边,可梁伊伊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和常远兆一样干净清洌的神色。他应该……没有恶意。 他很快便又回到屋中,手里抓着个油纸袋,这次他没再敢正视她,低着头把手里的油纸袋递到她面前。 各种包子的香气瞬间钻进伊伊的鼻腔中,她眼睛一亮,毫不客气的接过,缩回角落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真是有史以来,她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正在埋头苦吃,眼光瞄到他又递来一碗茶水。她又感激的接过,抬起头望着他的脸由衷的说了句:“谢谢。”他又赶紧无措的把头扭到一边没搭腔。 她算是体会了一次常远兆绝食时候的感受。六个菜肉包子给她一口气干进肚子,撑得她直打嗝。“真是失礼了,我刚刚差点就饿死了。”说完,又是一声巨响无比的饱嗝。 他居然没嘲笑她,反而像自己做错了事一样,眼睛盯着一边的地面怔怔的发愣。 有了力气,梁伊伊便又神气起来:“嗨,小帅哥,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地上有仙女吗?” 他尴尬的回过头,瞄了她一眼,又低头不语。 见他如此害羞,她只好自己找话题打破尴尬:“内个,我叫梁伊伊,你叫什么名字?” “萧隽。草头萧,隽永的隽。”他声音越说越低,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大方一笑:“好听。你多大了?” “刚好二十。”与常远兆同样的年纪。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他终于抬起头,鼓起勇气迎上她的脸:“是我从和尚手里把你救出来的。” 她眯起眼睛歪着脑袋问他:“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又把脑袋垂下去,像跟自己的脚说话:“我一直跟着你,所以……都知道。” 她心下诧异无比:“你不怕我是妖怪?还有……为什么跟着我?”莫非想伺机替他那个所谓的大哥报仇?看样子也不像啊! 等了半天,等来的只是他的沉默不语。 她只好换个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又是一阵沉默后,他才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从那次你救我,我就一直想找机会报答你。”说完,本来就不算白皙的脸色居然又加深了一层。 她放下警惕,笑着向他解释:“你不必如此,你不是恶人,我只是不想我相公造孽。” 说到常远兆,她忽然眼睛一亮,猛的挪到床边:“对了,我得去找我相公了。” 刚下床站起来,就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使她直直向后倒去,幸亏被他拦了一把,否则后脑勺就撞在墙上了。 将她重新安置下来,他面色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对她老实说:“最好别出去。你受伤了,而且……现在外面,全是抓你的兵。” 她心一紧,逼着自己不往坏的方面想,急忙又向他求证一句:“会不会,是我相公在找我?” “是……你爹,和你大哥……”他知道真相对她来说很残忍,可是为了让她打消出门涉险的念头,也只好实话实说。 难过了好一阵,伤心了好一阵,又让自己平静了好一阵,她才泪眼汪汪的抬头望向他,带着哭腔问:“萧隽,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你说。”他毫不犹豫的回应。 她嘴角颤抖着恳求:“帮我去找我相公。”声音柔弱的快要融化在空气中。 “去哪儿找他?”他早就猜到她所求的是何事,只是淡淡一问。 她揉了揉眼睛,恢复了一些神采:“常府你认得吗?不过不知道他回来没有。” 他果断回应:“嗯,我去找他。”说完转身便走。 她立刻又叫住他:“萧隽……”他停住脚步回头等着她下面的吩咐。谁知她只是明朗一笑,柔声一句:“谢谢你。” 话音刚落,他一溜烟便跑出屋子关上了门。 “上帝啊!世上居然有这么羞涩的人类!再跟他相处几天,我整个人都要斯巴达了!”伊伊难以置信的对着屋顶自言自语。 忽然,一阵难熬的不安涌上心头,常远兆如果知道她不是杨依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像杨家人一样,视她为洪水猛兽处之而后快吗? “不会的,他是爱我的。”她坚定的安慰自己。 此时此刻,常远兆急躁的如同一只犯了牙痛病的老虎。双眼充血,口干唇燥,骑着马满世界疯找着妻子。 由于萧隽的功劳,他去清水庵扑了个空。当然,就算没有萧隽,也有薛九在后面排队接棒,压根轮不到他常远兆。 本来洛阳城的白天就人多热闹,加上满街乱闯的军兵,更加大了他找人的难度,不免使他一头恼火。 无头苍蝇一般转悠了半天,他忽然脑中一亮,策马赶去了知府衙门。 常远兆目前名义上无官无爵,到了衙门口,根本没人敢放行。只得进去请潘竹青出来见他。潘竹青此刻正在与宋大人商量正事儿,一听有人通报说常远兆求见。他心中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阵欢喜,看来自己要找的人,并不在常远兆手中。为了求证自己这个猜测,他立刻向宋大人打了个招呼, 匆忙迎了出去。 一眼就瞅见急的头顶冒烟的常远兆,他朗声寒暄道:“常少爷,别来无恙啊。” 常远兆没这个情商再与他周旋这些虚礼,立刻凑上前问:“潘大人,不知您这些天有没有见过我娘子?” 潘竹青微微一笑:“呵,常少爷,据说常夫人……被你们常杨两家人送去寺里开光了。怎么你反倒来我这儿找人呢?” 常远兆心中更加苍凉:“她真的不在这儿?” 潘竹青装作对他的怀疑表示不满:“怎么,你不信?要不要再带人来搜一次衙门?” 常远兆认为妻子朋友不算多,很有可能会求助于潘竹青,因此他几乎是低三下四的哀求道:“潘大人,之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若是,若是您见到我娘子,求您通知我一声。” “知道了。”潘竹青对他这样的哀求感到既心烦又有些许心虚。可是很快,又被另一种新鲜的情绪所代替——从别人手中掠夺心爱之物的强烈满足感。 无论如何,要先他一步找到她!走回衙门,潘竹青心中暗暗打鼓。 常远兆刚刚打算上马离开,便迎面撞见满脸怒气的杜若桐。 杜大小姐看见他,扭头便走。他赶紧冲上前拦住她:“别走!” 她怒气冲天的问:“干什么?” “你有没有见到我娘子?”他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谁知她更火大:“我还想去问你,你倒来问我?” “她没来找过你?”又是一阵心酸的失落。 她没好气的回答:“你觉得,你们两家人成日带着兵满大街捉她,她敢来找我吗?” 常远兆一听这话,猛的抬起头,眼里就要崩裂出火花:“你是说,刚刚街上那些人,都在捉我娘子?”“你别装无辜!摸摸良心,她做过什么坏事?她对家人不好吗?对朋友不友善吗?对你不够真心吗?骂她是妖怪!还要逼死她!你们怎么忍心……”杜若桐说着说着都快哭了,管她是不是杨依依,在若桐生命 中,她几乎是唯一一个朋友。 “是我的错,我不该丢下她一个人,我应该带着她的。都是我的错!”说完,他“砰”的一拳砸在身边的石墙上,鲜血顺着凹陷的墙面缓缓落下。杜若桐被他这个举动吓傻了,这家伙有自虐倾向吗?“哇,你疯了!也不怕残疾?”仔细想想他也算无辜,若是不爱惜妻子,他也不会来找她了。“好了好了,你也别自责了。这事儿也不能怪你。这样好了, 若是她来找我,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红着眼睛点头。 她却正色提醒他:“不过说真的,现在满大街都是兵,我要是她,我也躲着不敢出来了。”他想了想,最后眼中布满坚定的神色:“我知道怎么做了。” 第95章 她是我妻子! 此时萧隽也赶到了常府门口。大门外站着石头和小虎子两个家仆,不安的来回踱着步子。家里最近发生太多事,少爷受伤绝食被罢官,少奶奶忽然成了妖怪人人喊打,田海也被狠狠的责打了一顿。没有坚强的神经,还真承受不了接二 连三的变故。 忽然看见个陌生小伙子由远及近向他们两人走来,他们都是一愣,这不知又是哪路神仙。 “您找谁?”石头戒备的问。 萧隽拱手施礼:“两位兄弟,请问常将军在不在?” 小虎子接过话茬问他:“这里面住着两位常将军,不知你找的是哪位?” “常远兆将军。” 小虎子说:“哦,你找的是我们少爷,他现在不在府中。” 萧隽似乎没感到意外或是失望,只是淡淡问了句:“那他大概几时能回来?” “哦这可说不准,他可能还没回洛阳城,不如你过几日再来找他吧。” “好吧,打扰了。”彬彬有礼的向两个小厮告了别,萧隽便转身离开。 “诶,虎子哥,这小子还挺有意思。穿的跟绿林中人似的,说话什么的还真有教养。”石头对这个朝气勃勃的萧隽十分有好感。 “你小子别以貌取人,咱们少爷会结交没教养的人吗?” 大宅,少爷,小厮……这些都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早已被埋葬在萧隽心底最深的地方,只是偶尔会像记忆碎片一样闪现片刻。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渐渐远去的豪宅,那个与记忆中的“家”有些相似的地方。“爹,娘……孩儿还努力的活着,只是……很思念你们。”想到这儿,他转过身,加快脚步越跑越远。 常雄和刘氏惊讶的收到常远兆派人送来的口信,请他们二位一同去杨府一趟。虽然猜不出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赶紧收拾妥当,踏上了赶奔杨府的道路。 两家人碰头后,都猜测他是为了杨依依的事情将大家聚在一起。杨家的大公子还在带兵满城搜拿梁伊伊,二公子杨尽义最近封闭在营中准备开战之事。只有两家的家长坐在堂屋中等着相约的常远兆。四个人当中,只有常雄心里忐忑不安。他太了解儿子的心性,就像自己一样。要么全无,要么全有,他对那个小丫头的感情绝对不容忽视。忽的又想起小丫头出事那天苦苦哀求自己让她见兆儿最后一面的 样子,常雄的心有些酸涩。 果然,当常远兆风尘仆仆,双眼血红,绷着下巴出现在他们视线中时,常雄便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儿子这是在强压着冲天怒火…… 从大门口走到堂屋这段路程并不长,但一路上躲在暗处偷看着这位姑爷的人却不少。大家都在注视着这个昂首阔步,面目冰冷的年轻人,在心中猜测着他待会将要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会加入捉拿妖孽的阵营?还是被妖孽迷惑的丧失了心性,将与父母岳丈拼个你死我活?若是后者,所有人都会痛惜这个原本洛阳城最出色的年轻公子。 大步跨进堂屋,三两步走到四位长辈面前的常远兆,郑重的撩袍子双膝跪地向他们扣了头。 “兆儿,你怎么回来了?”刘氏有些不安的问。杨国栋也无奈的发话:“起来说话吧。”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好男儿,想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始终没有福气和他相伴相守,不由的红了眼睛。“爹,依依长大了,一定要嫁给兆哥哥!”女儿娇滴滴的话 言犹在耳,芳魂却已不知所踪。 常远兆依旧跪着,抬头望着他们,恳求道:“孩儿求爹娘,放过我妻子。” 一听到这儿,杨家夫妇怔住了,脸上慢慢爬上了怒气。 常雄早已料到,只是心中大石头落下,这小子到底还是懂规矩的,没敢在长辈面前胡来。 刘氏急眼了,立刻回应他:“兆儿,你糊涂了,那个女人不是依依!”常远兆平静的回应:“我知道,可她是我妻子。”听田海说了来龙去脉以后,他不是不震惊。可最多情绪的却是担心和心疼。他在回来的路上回想成亲以来的种种,很多他不明白的事情终于想通了。为何踢 开轿门时看到的她如此冷漠无情,为何洞房之后她竟忽然变脸要求合离……都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杨依依!可是,那又如何?他偏偏是在成亲之后才喜欢上她的,即使她一开始似乎根本不喜欢自己,即使她曾经无意中伤害过自己……他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爱上了她,而且他自己清楚,这份情爱,深入骨髓,无法割 舍。 “她是妖孽!你被她迷惑了!”刘氏冲上前抓着儿子的衣服朝他吼道。 他望着母亲,腥红的双眼满是哀求:“娘,她从来没有迷惑过我。一直以来,都是您儿子在苦苦追求她,想和她在一起。我好辛苦才抓住她的心,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求娘成全我们。”杨国栋也勃然大怒,虎眼一瞪,咆哮道:“她是杀死依依的凶手,你作为依依的丈夫,不但不帮依依报仇,还说这种混账话!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对得起依依吗?”此时堂屋外面已经躲了很多人在明里暗里 偷偷观望,每个人都替姑爷捏了一把汗。 常远兆眼神坚定的迎向火光崩裂的岳丈,语气淡淡的说:“她不是凶手,她是我妻子。”他的声音悠悠的传出屋子,有很多人开始钦佩起这个情深意重的男子。 杨依依的娘亲王氏也坐不住了,帮着丈夫教训他:“你可以糊涂,可以辜负依依曾经对你的一往情深。可我们是她爹娘,我们做不到。我们一定要这妖孽偿命!”“我知道,杀人就该偿命,我这次来,便是为了这事。”他说到这儿,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面对几个暴怒的长辈,他继续朗声说道:“孩儿今天不愿再与爹娘争辩你们到底有没有证据证明我妻子是杀人凶手。我这次来,只是想了结这件事。”说完,走到常雄面前,抽出他腰间的刀,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走到杨国栋的面前,单膝跪地,将刀双手捧于他面前。“如果依依死了需要人偿命,别找我妻子,我替她 偿命。今日我爹娘都在,孩儿是自愿领死,与任何人无怨尤。”说完,绝望的闭上眼睛。 刘氏咆哮起来:“你胡说什么!” 常雄也是惊的无话可说,他儿子还真做的出来。 “孩儿没胡说,若是你们真的处置了我妻子,我不可能独活。这一点,爹娘见识过。”他依旧捧刀跪在杨国栋面前,口气不温不火的回应着。 杨国栋胸口起伏,似乎气得不轻,咬牙切齿的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杀你,我要杀就杀那个真正的凶手。” 他抬起头,眼底尽是绝望和冷冽:“爹如果现在不杀孩儿,孩儿走出这个门,便会与外面那些捉拿我妻子的人拼掉最后一口气。”说完,他扔下刀,站起身,打算向外走去。 刘氏太伤心了,白养了这么个儿子,动不动为个丫头要死要活:“你个逆子!真要为那个妖女伤透咱们的心吗?” 他走到母亲面前,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但眼底写满理解的父亲,扯出一抹苦笑:“娘,如果今天换成是您遭难,我爹也会和我一样。”说完,转身阔步走出堂屋。 “站住!”杨国栋的吼声又响彻云霄:“达叔,叫大少爷撤兵。” 他转身感激的看了看杨国栋:“谢谢爹。”说完又向门口走去。 刘氏追了几步:“你还要去哪儿?” “我去找她。” “随他吧。”常雄叹了口气安慰妻子。 “你怎么也不帮着劝劝他?你看他现在都成什么德行了?”刘氏气急败坏的职责常雄。 杨国栋与王氏也很不理解常雄此次毫无原则的纵容。“我看那丫头就不对劲!一双眼睛成天见的转来转去,咱们依依什么时候这样过?她肯定是狐狸精转世!”王氏带着哭腔愤恨的说道。“这些毫无根据的事情,说了有什么意思?兆儿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咱们根本没证据证明依依是那丫头害的。”一直沉默着的常雄终于沉不住气了。“咱们与这丫头相处这么久,她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不但没有,人家还三番四次的救了人。” “谁说没有?她害咱们兆儿绝食,差点没命!”刘氏立刻顶针过去,想到常远兆当时的样子,做娘的心随时都能淌血。常雄一听她这话,本来平静的心瞬间就被点着了,这些天压抑着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你这是强词夺理!不怪你儿子没出息,反倒怪人家!人家拿刀逼着你儿子不让他吃饭啦?咱们一个个加起来都超 过一百五十岁了,不信身边的人,反倒信外面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简直荒谬!”常雄的阎王脾气果然管用,另外三个人顿时偃旗息鼓。 第96章 哥哥 夜幕又缓缓降临人间。有些人还不知疲惫的奔波于找寻的路上,比如常远兆,比如薛九。常远兆越找越担心,薛九越找越恼火。萧隽手里拿着一袋馒头犹豫的站在家门口。没有替她找到人,兜里最后一点银子也花完了。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她,什么活都没接过,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收入。明天开始,要抽点时间出去挣钱了。采石场那 儿,也不知道还缺不缺人手……她锦衣玉食惯了,这干涩难咽的满头,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下去。 推门而入,扑鼻的香气迎面袭来,他在震惊中望见桌旁忙着摆放碗筷的她。 “他还没回来。”他低下头吃吃的说。 伊伊笑了笑,似乎她并不感到意外。 “明天我再去找他。”他追着补了一句。 她感激的点头一笑,随后招呼他到桌边:“饿了吧,来吃饭。” 瞅着盘里的四样菜,“小鸡炖蘑菇”,“爆炒菜心”,“清蒸鲈鱼”,“海米冬瓜汤”,可谓色香味俱全,萧隽愣愣的不好意思先动筷子。 伊伊一边帮他夹菜,一边坏笑着说:“怎么,是不是没想到像姐这样的大美女也会做饭?”他忍不住低头一笑,确实说中了他的心思。无论是初次见她那惊鸿一瞥,还是一路跟着她时见她的一颦一笑,在他眼中,她始终是个高贵明媚如珍珠般的女子。若不是她此次遭难,他如何有机会与她如此 接近?又哪里敢想到她居然会自己动手做饭?也难怪常远兆那样出色的男子会如此迷恋她。 “幸好我出事那天,兜里揣了不少钱。否则,还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她得意洋洋,丝毫不在意他的沉默寡言。“怎么样,好不好吃?”他赶紧点头:“好吃。”他说的是真心话。自从他小时候家里遭难,全家人被杀头抄家,只剩下他一个人死里逃生之后,除了在山寨那几年里吃的大锅饭以外,最多便是路边随意的馒头包子了。这样家常的 ,专门为他而准备的热汤热菜,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吃到。伊伊坐在他对面,趁他埋头吃菜,才仔仔细细的看清了他的长相。皮肤有些黑倒不假,但透着健康朝气之色,脸型不大不小,尖下巴,眉目五官顶清秀好看。漆黑透亮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扬,眉毛长而黑 ,笑起来有酒窝。他是她在古代见到的几个帅哥当中唯一一个有酒窝的。个头不太高也不矮,一米七八的样子,就是身量不算壮实,有些偏瘦。 “多吃点儿,你功夫不错,要是身体结实点会更厉害的。我家相公每顿要吃三四碗饭呢!”她热心的替他夹菜又盛汤,把他感动的眼睛都热了。 她忽然对眼前这个羞涩的男子产生了好奇心,忍不住问了句:“你家里人呢?” 他淡淡的说:“都死了。”她心里一酸,这大男娃形单影只还真是可怜,强笑着安慰他:“嗨,我在这儿也没亲人了,咱们以后同病相怜。哦不对,我还有相公。”说到这儿,未免觉得有些奇怪:“你这么大了,还没成亲?”二十岁在 古代不算小了,有早熟的都已经当爹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潘恶少那样,年纪二十了,还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没有。”有谁会愿意嫁给他这样一穷二白又当土匪的男人? 她的同情心又泛滥起来。怎么到了古代,尽遇到这些可怜兮兮,需要关怀的男人。“我相公杀了你那个色魔大哥哥,你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他还没想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目前,先妥善护好她再说。 “你一身好功夫,干点什么不好啊?参军,捕快,再不济跟着镖车压镖,怎么都好过做山贼,你说是不是?” “嗯。”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伊伊才弄清了让她一整天都忐忑不安的疑问。他睡在了门外临时搭盖的棚子下面。 她心里大石头落下来,但又有些不落忍。还是尽快找到相公,把屋子还给人家吧。 常远兆一直到万籁俱静时,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常府。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再不休息,很可能就直接倒在马路上了。 推门进了屋子,没顾得上点灯,也没顾得上脱衣服,就这么带着一身的尘埃直直倒在床榻上,呼吸着妻子残留的气味,任黑沉沉的睡意将他焦虑的身心渐渐包围。 第二天一早,他被窗外的阳光扰醒,该去找妻子了。他迅速的洗漱了一番,便又匆匆出了门。世间就是有如此阴差阳错的事情,萧隽在他走后不久便又一次来到常府门口。得知他已经出门,便默默的退在不远处守着。这一守便是一整天,夜深人静,他又累又渴又饿,也不见常小白脸的踪影。无奈 之下,他只好一无所获的打道回府。 常小白脸仗着自己睡了一夜,便又在洛阳城周边转悠到凌晨才失望的回家。 天亮后,萧隽告诉伊伊一件让她兴奋不已的事情,街上的警报消除,没人再满大街捉她了。这也意味着,她自己也可以出去寻找常远兆了。 “还是我去吧,也不知道他家里人会怎么对你。”萧隽拦着她,好心的提醒道。伊伊感激他的体贴,乖乖听了他的话。可是当他出门后不久,她便觉得气闷难当。憋在这个小房子里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她无聊的快要崩溃了。于是,她将自己打扮的干净清爽之后,走出屋子带上门,往 热闹的街市走去。依旧还是那一条条熟悉的街道,对于她来说,意义却大不相同了。曾今她是二品太尉家的千金,如今,她却是人人喊打的妖孽。路过她身边的人,其中有人认出了她,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她听在 耳边,不由得在心中发笑起来。墙倒众人推,更何况自己根本不算什么人物,却依旧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这世上的人,从古到今都是如此。她心中暗自祈祷,如果能让她偶遇常远兆,那便是天大的幸运与缘分了。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他的眉目样貌又闪过脑海,好想念他清新迷人的气味,想念手指抚在他皮肤上紧实美妙的触感,回想起这些 ,不由的使她心中掀起一抹甜腻腻的微妙滋味。 正笑眯着眼睛回味着常远兆的脸,眼前却赫然出现另一张熟悉的,却让她瞬间变得惊恐万分的脸。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她立刻转身撒丫子狂奔。身后响起如雷般的咆哮:“你给我站住!” 马蹄声越来越近,只是一瞬间,她便被一小群骑兵团团围住。周围的老百姓都吓得退散到远处静静观望。 “二……二哥……”她抬头小心翼翼的望向他,心中暗暗叫苦,声音在空气中发颤。遇到杨尽义这个阎王脾气,今日她必死无疑了。 杨尽义果然一脸的不快,嗓子如鞭炮般震天响,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匪夷所思:“亏你还认得我这个二哥?跑什么跑?” “我……”还不是被他们一家子捉怕了吗?想她一个堂堂见习督查,如今却落得个过街老鼠般的境遇,真是越想越窝囊。 他俯视着她,神情威严,语气不容置疑:“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摸着良心说实话?” 她抬头迎向他灼人的目光,眼神无愧无惧:“我若撒谎,天诛地灭。” 他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她的态度,接着便单刀直入的问道:“你……有没有杀我家妹妹?” “我没有!真的没有。若我有做过,让我马踏如泥,暴尸荒野。”她口气干脆,一副问心无愧的姿态。 杨尽义依旧俯视着她,严肃的表情慢慢转为一抹温暖爽朗的笑意:“我信你。来,上马,哥哥带你去吃饭。”一边向她伸出大手,一边对身旁的副将说:“去把我妹夫找来,双月酒楼,赶紧的。” 伊伊一听到这里,简直欣喜若狂。终于能见到小白脸了,好想他。 “遵命,将军!”副将立刻策马离去。 望着她傻呆呆的表情,杨尽义又是一阵大笑:“还愣着?上马吧!”被他一把提上马,她心中堆积的委屈,温暖和感激……所有情绪一齐涌上喉头,一个没憋住,抓起他身后的衣服靠在他宽阔的背上嚎啕大哭起来:“二哥……呜呜呜呜……”这是独生子女的梁伊伊头一次感到 ,拥有一个好哥哥,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哈哈哈哈!你个没出息的小东西!走了!”他大笑之后暴喝一声,带着妹妹和军兵踏过这条人声鼎沸的繁华街道。 第97章 我不是你相公!我不认识你!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跟我妹子好好说会话。”杨尽义带着伊伊进了包厢,摒退左右,与她面对面坐着。“二哥,你是不是快去打仗了?”想起那该死的战争,伊伊心中有些不安,有些不舍。她没记错的话,这场仗的结果,应该是宋军先胜利夺城,后又迅速被契丹攻下,退败而回。正应了常远兆当初回门时所 说的话。 杨尽义对她语气中的低落不以为然,有些得意的说:“嗯,明天一早就去开封,皇上亲自为哥哥饯行。” 伊伊忍不住轻声叮咛:“二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什么军功,什么荣耀,都不比你自己的性命重要,我们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回来。”他眼中忽然闪烁起一丝美妙的光芒:“呵,放心吧。你哥哥我可舍不得死,丢下你那个小侄女儿。她这几天知道我要走,哭得眼睛跟核桃似的。”说到这儿,似乎是因为不舍,这位粗莽的大将军竟然有些红 了眼睛。战争实在不是个很好的话题,杨尽义看着这个与自己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丫头,好奇的问她:“说真的,你那个事儿,我听别人说,都是越听越糊涂。不如咱们当面锣对面鼓,你跟哥哥把实话说说。哥哥不 信你是什么妖怪,也不信你会杀人。据我了解,你不是那样的人。” 伊伊为难的说:“我不是不想说实话,只是我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有人信。”她实在不愿意被人当笑话一样看待,她的故事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嗨,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没人信呢?说来听听,搞不好你哥哥我就第一个信你。” 听他这么说,再也没有扭捏的理由了。她喝了口茶,双手捧着茶杯,娓娓道来:“我的真名,叫梁伊伊。栋梁的梁,伊人的伊。” 此时接到通知飞速赶来的常远兆,正疾步走上楼梯,恰好听见了她这句关键意义的开场白。忍不住怔怔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听了下去。 “我爹名叫梁枫,我娘名叫韩平。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是,我有个未婚夫,名叫江浩然。” 听到这儿,杨尽义傻了,楼梯上的常远兆也傻了,心脏像被人浸泡在陈醋中酸涩无比。那个江浩然,原来是差一点就拥有她的人。 “我们一家三口,本来生活的幸福美满。我与江浩然,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这时楼下的店家正准备往楼上的包厢端菜,被常远兆一手拦在当下,小声说了句:“你先退下,别让人上来。” “我是一名警察。呃,警察是我们老家的方言,就是这儿所说的捕快,江浩然也是个捕快。” 杨尽义立刻对她刮目相看:“哟,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女捕快。” 难怪她会点功夫。也难怪她执意要去潘竹青身边当差。原来,都是因为她曾经与江浩然一起做过捕快。想到这儿,常远兆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在我和他共同执行一项任务时,我不小心,被人在暗处放了冷箭,正好打穿了我的心脏……我当场就不省人事了。” 常远兆眉头一皱,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杨尽义也听得紧张起来:“那后来呢?” “后来,我以为我死了。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忽然就又醒了……而且穿着寿衣躺在你们杨府的床上了,当时你们都在身边的,哥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那天忽然有人来我府里,说我妹子忽然去了,我就赶紧过去了。”想到杨依依,他眉头一皱,心头酸楚。 “这些都不算什么,待我下了床,无意中走到镜前一看,我才彻底傻了。我竟然变成了陌生人的模样,就是你妹妹杨依依的模样。” 听到这儿,杨尽义沉思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总结了一句:“也就是说,我妹妹死了,你也死了,你的魂儿跑我妹妹身上去了,是不是这意思?” 伊伊对他竖了竖大拇指,这傻二哥一点也不笨嘛:“二哥,你太聪明了,就这意思!” 尽义听出了兴趣,追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便被你们送上花轿嫁给我相公了。”她淡淡一句,说的楼梯上听着的常远兆心中一暖,大婚当天一幕幕场景涌上他的心头。 杨尽义点了点头,忽的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忙着追问道:“那……你亲爹亲娘怎么办?还有你那个老相好的又怎么办?你就都不要啦?” 听到他这么问,常远兆本想举步上楼的动作戛然而止。 “当然要啊。我来到这儿的第一天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回去。可是你知道的,杨家守卫森严,都把我当病号供着,我哪儿走的掉?” “那后来呢?” “后来去了相公家里,我倒是自由了许多。可是想回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路途遥远难行,我又不认路。这不,我从成亲的第三天开始就每天出门想办法回家乡,可是……一直都没能成功。” 从第三天起,就在想办法回家乡。这句话如同一把刀,生生割进了常远兆的胸口,原来她每天早出晚归,都是为了离开。他目光惨淡下去,有一种想捂着耳朵离开的冲动。 “你怎么不让小白脸儿陪你一起回去呢?让他见见你爹娘也是好的。”杨尽义今天总是能问到点子上去。 “那不行,他是断断不能跟我一起回去的。”她声音脆生生的,还有些好听。却不知楼梯上听着的人,却渐渐被催了魂。 杨尽义也很诧异:“为什么?他见不得人呐?我看他不错啊!多棒的一小伙子,你爹娘看了准高兴!”他想不通洛阳城最好的公子爷,难道还拿不出手了? 伊伊犹豫了半天,才悠悠从嘴里蹦出一句:“因为我如果回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杨尽义险些喷了茶:“啊?那你就打算不要他啦?” 她没回答,因为她当初确实是这个意思。 杨尽义摇了摇头:“诶哟喂……你说这事儿……” 他们都没注意,此时,门外的楼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有些慢,有些踉跄,却渐行渐远。 “可是这段时间,我改变心意了。只想和他在一起,哪儿也不去了。”她懵然不知,此时再说这话,已经为时已晚。 楼下忽然响起副将的声音:“常将军,您上去过没有?夫人在楼上。诶?您去哪儿?” “相公,是相公来了!”伊伊心中狂喜,放下手中茶杯,忽的站起身跑了出去:“相公!”从楼梯望下去,却见到他走出酒楼的背影。她有些诧异,赶紧顺着楼梯追了下去。 幸好他走得不算快,她刚跑出酒楼便瞅见他的身影,急忙追在他身后。“相公,你去哪儿啊?” 他恍若未闻,自顾自的向前走。 她有些急了,冲到他面前拦在他面前:“你怎么不说话?”这才看见她日思夜想的这张脸,此时下巴上续了一层薄薄的胡渣,双眼惨淡无光的望着前方。“相公,是我啊,你怎么了?” 他迟钝的低下头,呆滞的看着她,半天才说出一句:“以后,你想去哪儿都行。不会再有人管你了。” 她猛然惊觉,他可能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急忙拉着他的胳膊试图向他解释:“相公……你听我说,你刚才是不是……” 他如触电一般将她的手甩开:“你不要碰我!” 她心里阵阵发凉,这次的误会非同小可:“相公……听我说完……” 果然,“我不是你相公,我不认识你……”他绝望的抛出这句她噩梦中听过的话,绕着她向前走去。 她赶紧追上去从身后抱住他:“不,不要走,听我说……”街边的人陆续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很重要,绝不能放走。他一把拉开环住他腰的纤纤双手,挣脱她的怀抱,转过身,咆哮声随着眼泪一同奔流而出:“你还要说什么?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什么?我现在才知道,我是这天底下最愚蠢的男人!我这么爱你!把整个 人整颗心都给了你,把你看得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而你,却从始至终都只想着弃我而去!”“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跟你解释!”她想抱抱他,可是他浑身散发的阵阵怒气使她已经不敢再靠近。路过打酱油的人们,都呆若木鸡的目睹着声泪俱下的常远兆和手足无措的绝望美少女。这其中,竟还有众 里寻他千百度的薛九同志和一路找寻常远兆而恰巧路过此地的萧隽同志。“我不听!你太可怕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残忍的女人?你根本不是人,他们说的对,你就是个妖孽!”他想起他在知府衙门坐监时,她有一天忽然而来的投怀送抱。记得她那天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 了,要他想开点好好活下去。亏他当时那么感动,原来她只是在暗示自己,总有一天,她要将自己如废物一般丢弃。 “我是真心爱你的!”她感到,基本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只是依旧不甘心,依旧不想放手。 他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无力的说:“不必了,把你的所谓真心都留给那个江浩然吧。” “你真不要我了吗?”她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没有温度的眼睛。“对,不要了。”他说完,将她生生撞开,大步走到路边,牵出自己的马,如同逃离洪水猛兽一般逃离了她。 第98章 酒入愁肠愁更愁 突如其来的变故与打击,瞬间抽干了梁伊伊所有的精力,在人们指指点点的围观中,她颓然倒地。薛九乘机想走上前带走她,却发现旁边有个小伙子比他抢先一步,早已冲上前去扶起她。中等身材,黑皮子,不就是和尚口中那个把她救走的家伙么?他心中暗骂一声,又给这小兔崽子捷足先登了,不行 ,这次要跟着他们,伺机夺人!再找下去,别说潘竹青不高兴,他整个人也要崩溃了。 萧隽默默的将她扶坐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只得也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的陪着她。梁伊伊没有表情和眼泪,她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倒霉,接二连三的遭到抛弃。先是在古代的父母,再就是丈夫。他为何不能听她说完?为何每次都不愿意听她解释,相信她?她为了他,放弃回到21世纪的 执念,可如今,她该为了什么而生存在这个陌生又孤单的时空里? “萧隽,我真的跟你一样,孤单一人了。” 身后又响起杨尽义的大嗓门:“诶?这怎么回事儿?我在楼上都听到你们瞎嚷嚷,怎么吵起来了?” 萧隽忽的站了起来,有些戒备的拦在他和梁伊伊之间。杨尽义长相太凶,语气太霸道,难免让人误会他在挑衅。 杨家二哥见他这阵势,也来了脾气:“你小子是谁?知道哥哥是谁吗?” 萧隽没说话,只是用手捏紧腰间的短刀,定定的望着他。 梁伊伊无奈的暗自叹息,怎么连让她好好伤心一阵子的空当都不给,赶紧爬起来,拉着萧隽的袖子向他解释:“这是我二哥。” 萧隽立刻就红了脸,尴尬的不知所措起来。“在下鲁莽了,将军别见怪。” 杨尽义朗声大笑:“这小伙子是什么人?挺有趣!” “他是我朋友,名叫萧隽,就是他把我从那些坏和尚手中救出来的。”她虽然苦着脸,却也极力表现出一抹感激的表情看了看萧隽。 杨尽义也好奇的瞅了瞅面前这个楞头小子,接着转而问伊伊:“我说你跟那小白脸儿到底怎么了?好好的吵什么呀?他去哪儿了?”她叹了口气,不愿意多说:“二哥,别问了。你明天就要走了,伊伊陪你好好喝一顿!”借酒浇愁,是她在21世纪时,常常陪着失恋的闺蜜们做的事情。如今,也轮到了自己身上,那些亲爱的闺蜜们却远在 遥远时空以外。好在她身边还有个霸气侧漏的杨二哥和闷不吭声却挺乖巧的萧隽。 杨尽义眼睛一亮,喝酒这种事儿,他岂会拒绝:“哟!你倒真像咱们杨家人。走吧,你也一起吧小子。”说完,拍了一下萧隽的肩膀。 “走吧。”伊伊见他犹豫,也唤了一声。他这才默然跟上他们的脚步。 梁伊伊酒量很好,几乎是警队里数一数二的海量。可是她目前用的是杨依依的身体,这种天差地别的变化,她一时之间没警觉,仗着曾经的战绩,和一腔愁肠,端着酒杯跟杨二哥频频对饮。 还没到半个时辰,她两只眼睛已经无法对焦了,口中也不住胡言乱语起来。 “我没醉,不许换我的酒杯!我要陪我二哥喝个痛快!”萧隽将她面前的酒杯换成茶杯,却被眼尖的她逮个正着。杨二哥的酒量还是不错的,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妹子长的一模一样的姑娘,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可气。笑的是这梁伊伊性子也太大大咧咧了,从她成亲回门开始,他就觉得不一样了,可还算挺可爱。气得是自己的爹和老哥,没凭没据怎么就认定人家是个妖怪或者杀人凶手?还要杀她?对着跟杨依依一样的脸,真能下得去手?“妹子,说真的。哥哥们上战场,家里今后就没什么人了。别生爹娘的气,他们只是 一时糊涂。有空的话,替哥哥们照看照看。” “二哥,你真好,是真好。真舍不得你去打仗……呜呜呜……”伤心时,随便一个爆发点,就能让人情绪决堤,尤其是这个喝醉的人。 她平时是个泪腺极其不发达的人,但这顿哭,简直把她来到古代以后,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对父母的思念,对江浩然的愧疚,对杨家二老的复杂感情,对杨二哥的感激,对常远兆的爱恋和不舍…… “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的。” “我也爱你,娘子,我也爱你!” “我不是你相公,我不认识你!” “你不要碰我!” “是,不要了。” 一句句话逼得她把所有眼泪都耗干。看得一旁的杨尽义无所适从,只得软言相劝:“诶,哥哥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别这么哭,丑得跟猴子似的……”哪有人这么安慰姑娘的? 连一旁郁闷着的萧隽都忍不住低头抿嘴憋着笑。也许是酒精作用,让她大了胆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管听的人是不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二哥,记住,听妹妹一句话。这幽州城,能打不能守。你打完了尽快回来,别做那傻乎乎的守城将军,听 见了没?” 杨二哥傻笑着盯着她看,没有做声。 她又嚷嚷开:“对了二哥,向你推荐个人。”说完拍了拍萧隽的胳膊:“这小伙子不错,功夫顶好的!你就让他跟着你,如虎添翼!” 杨尽义本就看萧隽挺顺眼的,听她这么一提,自然是高兴的。但嘴上还是跟她打趣着说:“是吗?这傻小子,比你哥哥我还像二愣子,能行吗?” 她竖起拇指,夸张的点了点头:“绝不是我吹牛,真行。” “你自己怎么想的?”杨尽义转而问了问当事人。 萧隽面露为难之色。若能跟着杨将军,今后便不用再漂泊于世,总是个安定之策。可是……他看着满脸泪痕的梁伊伊,心中有些莫名的怜惜,她现在真的孤单一人了。若是自己也随军出征……“将军我……” 杨尽义眉眼一挑:“哦,说半天你不愿意?” 他急忙解释:“不是,我愿意跟着将军。只是……”说到尴尬处,他眼睛不由自主的在伊伊脸上扫了一眼,被杨尽义看在眼里。 “小子,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她可是有主的人了。”他表面不说,心里对常远兆那个妹夫倒是极其看得上眼的。 萧隽忙着澄清自己:“将军,我绝没那个意思。只是她现在一个人,很可怜。” 听他这么一说,杨尽义看了看趴在桌上抽抽着气的妹妹,也是心有不忍:“说的也是。这样吧,这次出征你就别去了。待我回来,再给你做安排。”说完,又急忙补了一句:“不过,我可得警告你,你小子绝不能打坏主意。她跟那小白脸儿只是吵吵架,说不定过几天就和好了。”话刚说完,他抬眼竟真瞅见包厢门口站着个人。还就不是别人,正是那一 脸胡渣,眼睛红肿的常远兆,他此刻的眼神有些复杂,夹杂着怒火和疼惜,定定的看着自己满脸涕泪的妻子。 “什么吵吵架?他说他不要我了!”梁伊伊此时已经八分醉了,眼神呆滞,说话喷着浓浓的酒气。 “哎哟你就别发酒疯了。”杨尽义赶紧过去捂她的嘴,想让她闭嘴。可是她头一甩躲过他的大手,继续扯着嗓子嚷嚷:“他刚才亲口说的,他说我是妖孽,说他不要我了。是不是,萧隽你也听见的。”萧隽此时也发现了杨尽义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望,也呆在当场, 哑口无言。 常远兆走进门,绕着桌子三两步走到梁伊伊面前,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又将她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迎向她混沌的眼睛:“我来听你把话说完。”被酒精迷醉了的视线中,眼前这张脸被不停的摇晃着,他很多天没能好好休息好好吃饭,脸颊又消瘦憔悴了许多,嘴唇干裂,胡渣凌乱,由于隐忍着怒火,眼神中也没有丝毫往日的温存。伊伊竟然没认出 他来:“咦?你是谁?怎么……有点儿像我家相公?可是没他好看……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身边人都还来不及提醒她,她又立刻补了一句:“哦不对,我现在没有相公了,他都不要我了。” “妹子,妹子你清醒清醒……”杨尽义此时真的很想找个弹弓把她射死算了。 “我没醉,我很清醒。我清醒的记得,我被狠狠抛弃了。”她歪着脑袋,傻乎乎的笑着。 常远兆努力的盯着她的眼珠,希望她也能正视着自己:“这些……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吗?”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我没事儿,失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改天,我一定找个比他好一万倍的!给他看看!”她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对着他的脸喷了个巨响的酒嗝。 杨尽义忍不住在他耳边劝慰:“诶,妹夫,她喝多了,你别跟她计较。” 他知道今天没办法好好交谈下去,便起身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脑袋对杨二哥和那个有些陌生又有些面熟的年轻小伙子说了句:“我先带她回去。” “诶诶,这最好,小两口哪有不吵架的……”杨尽义心中大石头轰然落下,他现在真的很佩服常远兆的肚量和耐性。若换了是他自己,非把她脑袋揪下来不可! 常远兆弯下腰驾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抱起来,可她哪里认得出他是谁?立马不同意:“唔……你别拉我呀!带我去哪儿啊!” “回家了。”他压住火,轻声回答。 “我没家了,我相公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了!我要去找我爹娘,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 她一句歇斯底里的发泄之后,整个包厢安静下来。杨尽义低头皱眉暗自叫苦。萧隽无所适从的盯着眼前原本美好的两个人,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瞬间碎裂开。 常远兆松开手,任她颓然倒在椅背上。 走出包厢门口前,他又转身看了一眼这个掳走他所有欢爱和痛苦的女子,最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昏暗灯火下。 杨尽义扶额:“哎哟喂!你酒量差就别灌这么多嘛!这不要命吗!你也不拦着点儿!”无辜的萧隽默默的低下头…… 第99章 人肉兵器 “什么?我相公……后来真的回来过?”第二天她醒来之后,萧隽告诉她的消息,让她又一次崩溃。 “嗯。” “我真的又把他给气走了?”见他点了点头,她恨不得掐死自己:“我这只猪!”她简直是全世界最混蛋的老婆!他本来是要回来听她解释的不是吗?本来昨晚就能和他一起回家了不是吗? “不行,我要去找他。我要向他道歉,求他原谅我。”她急急忙忙的走出门。 萧隽也跟着她走出屋子。 她赶紧拦着他:“哦你别跟着我,他看见我们一起,会更火大的。”她这次还学乖了,知道自己家那位是个醋坛子。 萧隽这才讪讪的退了回去,目送她一路小跑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来到她在古代最熟悉的地方,她却再也无法踏进去半步。只得犹疑不定的站在附近的大槐树后面,不安的张望着门口进进出出的身影。 等了大半天,都没见到她最期待的人——常远兆。他该不会又出门了吧? 好不容易,才看见田海从大门里走出来,她对着他低低的“嘘”了几声,他才赫然发现她鬼祟的踪迹。 “少奶奶?您躲树后面干什么?”他一边向她跑来,一边大声嚷嚷。 她脸都吓绿了:“我说,你这么喊,别人不都看见我了吗?” 田海纳闷的问:“为什么不能让人看见您啊?” 她咬了咬嘴唇,尴尬一笑:“我……我现在不是在被你们所有人摒弃吗?” 田海更觉得奇怪:“谁说的?嗨,没那事儿了。咱们少爷已经帮您摆平了。”看来少奶奶还没见过少爷。 “是吗?他怎么做到的?”她杏眼圆睁,有些欣喜有些好奇。 “呵呵,他呀……”田海如此这般,将常远兆捧着刀去杨府领死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发现她已经感动的泪流满面。 田海爽朗的笑了笑:“少奶奶,您别哭了,这不都没事儿了么?” “那……他在不在家?”她有些不安的问。 “他没在家呀,从昨天被您二哥叫去之后,就没回来过呀。” 她心中一紧:“一夜都没回来吗?那他会去哪儿啊?”不会又想不开吧?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估计回大营了吧,这几天为了找您,他军中的事情全丢那儿没问,要是给皇上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她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便无奈的说:“我知道了。那我明日再来找他吧。” 田海眉头一提,将她拦住:“诶?少奶奶,您不回府吗?又要去哪儿啊?您最好哪儿都别去了,别少爷回来了,又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您。” “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爹跟娘。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田海也忽然明白了她的苦衷,便不再阻拦,让她离开了。 “多正常的一姑娘啊,怎么可能会是妖怪?又怎么可能会杀人呢?”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田海忍不住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常远兆这一夜到底去哪儿了呢?男人一夜未归有很多种很能。 要么,就像梁伊伊一开始害怕的那样,寻短见去了。他很有可能这么做,但这次真没有。 要么,就是像一部分无耻男人那样,寻花问柳去了。但这对于洁身自好崇尚灵肉合一的他来说,还不如寻短见的可能性大。 还有一种,便是他真正的归宿。她梁伊伊能喝得连相公都不认,那他也要喝个昏天黑地,烂醉如泥。可怜了那个一大把年纪的曹瑞,光棍一条还得半夜围观他发酒疯。 “敢不认识我?啊?我没她相公好看?信不信我踢死他,敢比我好看?” “师父,怎么办?我娘子说我没她相公好看……” “敢找个比我好一万倍的?呵呵,找一个我弄死一个……” “居然敢走,敢不要我?酒……没酒了……酒呢……”好在曹大将军,是真的很疼爱这个徒弟。任他在自己府中撒泼打滚又哭又闹得折腾了半夜。第二天,他酒还没醒,便被曹瑞塞进马车,送白云山大营去了。这种情况,要是换了他亲爹常雄……那必定是家法 棍伺候了! 梁伊伊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到萧隽的屋子附近。还没走到巷口,便听见隐约有打斗之声。转过巷子一看,竟是萧隽和一个壮汉打在一起。 那个壮汉也是中等身材,只是肌肉结实,而且武功极高。萧隽是占了年纪上的便宜,否则断断不是那人的对手。朋友有难,岂能坐视不理?她没有犹豫,便冲上去和萧隽并肩作战起来。原本打在一起的两人,都被忽然加入的新选手弄得有些晕。怎么这丫头还会功夫?而且她的招式,套路,他们是见所未见。丝毫不 花哨,但被她逮着一下就生疼无比。什么振藩踢拳、什么封手攻击、什么擒拿抱摔……这个21世纪的女特警,就这么给这两个古代武术高手狠狠见识了一下李小龙先生毕生心血——截拳道。 那壮汉被她打的连连败退,又被左一下右一下的摔了几次,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根本不敢对她下手的原因。 “依依!快停手!”杜若桐的声音忽然响在背后,三个人立刻都住了手,向她的方向看过去。 “若桐……潘竹青……”伊伊小声呢喃,看着两张对她微笑着的熟悉的脸,一股莫名的酸热感涌上喉头,双眼弥漫上一层薄雾。 杜若桐看着几天没换过衣服,略显邋遢的伊伊,心中也是一酸,急忙奔上来抱住她。“依依,你都去哪儿了?也不来找我!我恨死你了!” “我怕连累你……”伊伊带着哭腔解释,那几日杨家人气势汹汹,若是连累了杜大人一家,就真是造孽了。 “那你总该来找我吧?怕我罩不住你?”潘竹青缓步而来,声音略显沙哑的响在两个姑娘的头顶。他最近也处在寝食难安的状态中不能自拔,折腾了这么多事,却把人给折腾丢了,这让他情何以堪? 梁伊伊哪里会猜到眼前这个眼含温情的,看似比大白兔还要善良的家伙会是害她如今无家可归,夫妻分离的罪魁祸首呢?被他一句话,说的整个心都温暖起来。 谁说世俗的人都世故虚荣,拜高踩低?至少她梁伊伊两天内就遇到好几个不嫌弃她现在一无所有的好朋友。 不一会儿,杜若桐站在萧隽巴掌大的小屋子里,难以置信的问伊伊:“你这些天,就住这儿?” 伊伊云淡风轻的说:“是啊。” “那他……”杜若桐眼睛瞟了瞟萧隽,轻声问她:“有没有占你便宜欺负你?” 伊伊赶紧辩白:“没有,他是好人。” 杜若桐憋不住嗓子了:“好人你也不能和他住一起啊!你家那个醋坛子要是知道了,不得把他杀了鞭尸啊?”莫说那常远兆,就算潘竹青也对伊伊身边忽然多出来的一个小子感到极为不痛快。 “他睡外面的,你没看见吗,那个棚子。”伊伊指着门外一个简陋的棚子对她说,棚子下面还有床破旧的薄被。 “哦,那就好。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你总不能一直跟他混下去吧?对了,你家醋坛子呢?” 伊伊撅着嘴失落的说:“我和他有些误会,他可能好一阵子都不会理我了。” 潘竹青不动声色,却心中了然,薛九早已向他绘声绘色的表演过她与常远兆在马路上闹分手的戏码了。 “那……你跟我回去吧,我跟我爹说说,让你住我府里。”杜若桐真心希望她跟自己回去。但潘竹青却不答应了,他只愿意让伊伊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不妥。”断然否定后,又觉得突兀,他急忙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府上过于偏僻,她若想找她相公都十分不便。”这借口,十分冠冕堂皇。“那怎么办呀?这儿能住吗?外面还蹲着个狼崽子天天惦记着。指不定哪天就忽然狼性大发……”也许是旁观者清,杜若桐就觉得萧隽看伊伊的眼神很不一般。萧隽可不像潘竹青那样会掩饰自己,他最多的保 护色便是不说话装哑巴,可是眼睛却不会装哑巴…… 正如他现在被杜若桐当面如此直白的嘲弄,脸立刻就涨红了,不知所措的望向地面。 “若桐……别这样说他……要不是他,我现在可能已经被和尚弄死了。”更何况他还是个孤儿,真心可怜。 杜若桐眯着眼睛凑到他跟前,指着伊伊问他:“喂!我问你,她好看吗?” 萧隽几乎是没做任何考虑便点了点头。伊伊没想太多,潘竹青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杜如桐咄咄逼人的追问了一句:“你喜欢她?”她可不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身边蹲着一只有所图谋的大灰狼。 “若桐!”伊伊实在不能忍受她这样欺负萧隽了,赶忙正色打断她。 潘竹青也听不下去了,赶紧切入正题:“行了,我来想办法,替你找个住的地方。这儿确实不便,离衙门又太远,你每天来来回回要花很多时间在路上。” 伊伊激动的快要尖叫:“你的意思是……我还能……还能……”如今,一份正当职业,对她来说实在太宝贵了。 “除非你不肯,像你这么好的帮手,打着灯笼都难找。你看,我的大总管薛九,不是也被你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吗?”潘竹青一边拍她马屁,一边又问门口站着的薛九:“薛九,东街的公馆现在是谁在住?” “回禀大人,还空着。” 潘竹青满意一笑,回头对伊伊说:“嗯,那就好。那宅子是公家的,用来招待外地官员。平时一直空着没人住也实在浪费,不如你去住吧,我马上可以带你过去。” “占公家便宜……这样好吗?”其实她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反正也不会太久,我相信你和常将军很快会和好如初。要不然就住我府里?你自己选。”他的口气很干脆很不容置疑。因为若是她执意留下,他今晚便会想办法处理掉这个碍眼的小子。 “那我还是占公家便宜吧。”她毫不犹豫的做了选择。 潘竹青笑了笑,边往门口走,边丢下一句:“收拾收拾,走吧。”哪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唯一让她有些不忍心的,便是杵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大男娃了。“萧隽,真的很感激你这几天这样照顾我。”他低着的头,微微抬起,漆黑的眸子定定望着她。她心里抽了一下,这种干 净的眼神,足够让任何人心疼:“等我哥哥回来,他一定会收了你的。” 他依然沉默不语,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哀戚,却无可奈何。连杜若桐都有些不忍心了,赶紧走出屋子和潘竹青呆在一起。 伊伊撇了撇嘴角,该狠心的时候还得狠心,她现在自身难保,如何管的了别人?“我有空,会回来找你玩儿的。” 三两步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又转头望着他说了句:“唔……你那件衣服,我帮你洗好了收在床铺下面,你可别找不着。” 他依旧杵在原地,眼睛死死望着她。“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她无法面对,率先逃离了他的视线。记得小时候,她养过一只德国牧羊犬。后来由于她在外地上高中,父母又没时间养,只得送去给亲戚开的家具厂做守门犬。她将它栓在厂门口 的柱子上,举步离开时,它那个眼神,她至今难忘。 便和萧隽现在的神情,如出一辙。 马车在平整的大青石路面上奔腾,离开那个小胡同已经走了一大段路程了。 潘梁杜三人依旧像从前那样有说有笑。杜若桐无意中往车窗外一望,嘴巴立刻变成了“o”型:“嗨,依依你看。”她拍打伊伊的胳膊,让她看外面。 伊伊和潘竹青都是大吃一惊,往两边的车窗向外探出头望过去,只见萧隽正奋力的追赶着他们的马车。 马车终于在他不远处停下。萧隽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气,随后三两步奔上前,对车窗里的梁伊伊说:“让我跟着你吧,我什么都能做。脏活累活,打架杀人我什么都干……我不想一个人……”梁伊伊把头埋在膝盖上,沉默了一阵,忽然抬起头,对潘竹青说:“我不能丢下他,他也是我朋友。”说完,便要起身下车。她做了个最快的决定,实在不行,就跟萧隽重新找一间能男女分开住的房子。只 要熬到她与相公和好,或是杨二哥回来……丢下一个对自己雪中送炭的朋友,何其残忍,何其卑劣!她实在做不到。潘竹青来不及考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最后对着车窗外的人说了句:“上来。”还是那句话,她必须生活在他的眼皮底下,只要在他的控制范围内,萧隽这样的角色,根本不足为惧。更何况,对于他真正的敌人常远兆来说,这个萧隽或许是一把不错的兵器。 第100章 被抛弃的醉鬼 赵亮被召进大营:“将军,您有什么吩咐?” “帮我做件事。”常远兆拿出一包银子递给他:“找到我妻子,然后每个月,我给你银子你交给她。如果她生活上有困难,就替我帮她解决……千万,别断了她的行踪。”他必须至少知道她在哪儿。 “是,将军!”“等等!”他叫住刚想离开的赵亮:“这两样东西,也都亲手交给她。”他送她的短刀和温暖牌防弹衣,她小心的放在两人卧房的床头,出事那天没机会带在身边。他寻找她时一直带着,希望一找到她便重新 交到她手上。如今,他不愿意再睹物思人。 赵亮出去不久,便又有一将士走进来向常将军郑重禀报:“将军,杨尽义将军已经从开封府开拔出城,我大宋正式向幽州城发兵开战!”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句。宋辽开战,也意味着罗氏一党的叛军也将开始伺机而动了。白云山大营,年轻的常将军站在这座大营最高的地方,秋日的阳光洒在他闪烁着耀眼光辉的坚冷铠甲上。原本温柔的双眼,如今充满着冷酷的杀戮之气。原本温柔的双手,如今紧握着满是血腥味的冷兵器 。此时此刻,他不是洛阳城最好的公子爷,不是常雄刘氏那个乖巧听话的儿子,不是梁伊伊枕边柔情蜜意的情郎,而是一个眼中只有生与死,我与敌的杀将。“将士们,咱们在这山窝里呆了有些日子了。我知道大家心里憋着一团火!大伙儿都是宋军各旗下的精英,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攻城掠地,建立功勋。实际上,咱们的仗,更加艰难,更加凶险,所以我才会选中你们,选中我大宋最强悍的虎狼之兵!咱们如今背负的,不是一两个城池,一条战线的胜败荣辱,咱们肩上背负的,是整个大宋江山的稳固安定。所以,我常远兆在此,恳求大伙,与我一起并 肩作战,剿灭那些趁火打劫,败坏朝纲的乱臣贼子和他们手下那群蝼蚁之师!” 今日的白云山,注定不会再平静安逸。虎狼之师的阵阵怒吼,将会从这里开始向叛军各所在地的方向蔓延开,以迅雷之势响彻山河。十天后,杨家的大公子和曹瑞也领兵出征。由于杨尽义的部队承载了全军的辎重和粮草运输,所以行动极为缓慢。三位将军在瀛洲以外一百公里处会师,以曹将军为帅,迅速开往瀛洲并对其发起攻击。与 常远兆预测的一样,大军的攻城战,从一开始便遭到当地全体军民的顽强抵抗。这才是开始,要想打入目的地幽州城,就必须先从这瀛洲开始,接着攻克莫州,瓦桥关,最后才能摸着幽州城的城门。 辽国的契丹将士英勇无比自不用说。老百姓更是与辽军紧密团结一气,为他们提供丰厚的物资和精神支援。 好在杨尽义确实是个霸气的虎将。辽军开城迎战的第一位将军,便被他夺了首级,为宋军拿下了这次艰苦征战的第一场胜利。使得宋军在这样的强敌面前,依然保持着较高的士气。 梁伊伊住在东街公馆里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在这二十多天里,她差不多每天退班后,都会从知府衙门一路步行到常府,却一直没有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没有常远兆的任何消息,甚至连田海都说不清他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因为他已经有二十多天没有回过家。心中的希望一点点退却。莫非,他真的就这么退出她的世界了? 她心中不甘,拉着萧隽陪她去了一趟白云山大营,却只见到一片荒芜的残迹。她现在才知道常远兆对于她来说有多么重要。这些日子以来,她寝食难安自不用说,连工作时都是萎靡不振,心不在焉。潘竹青为了讨好她,投其所好,甚至让她参与到衙门内正式捕快们的队伍中去办案 。她却频频出错,甚至在一次捉拿凶犯时错把苦主的儿子带回了衙门。杜若桐也借着公干的名义,住在了公馆里。这件事莫过于潘竹青的大力鼓动,并在杜大人面前给她涂脂抹粉,让杜大人觉得自己女儿受到了朝廷重用,这才放心让她宿在公馆。潘竹青如此卖力,当然不是 为了哄杜若桐开心,而是不放心将梁伊伊这块肥肉,与萧隽这只饥寒交迫的狼崽子单独放在一起。 每天晚上,梁伊伊都会拉着萧隽和杜若桐在公馆里酗酒,偶尔潘竹青也会加入。他们三人都不太明白,何以一个女子也喜欢用酗酒这种汉子才会用的方式打发失恋的苦闷。 “我说你今天能不能别喝了?每天都喝成这样,你都成洛阳城头号醉鬼了。”虽然知道没什么用处,杜若桐依然无力的劝说她。 她眼神微醺,趴在桌子上,笑容因为酒精的作用变得魅惑而动人:“呵,要是不喝醉,都不知道该怎么睡。”杜若桐看着好好的一个姑娘,每天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唉,你别这样,你家醋坛子这不是在外面忙公务么?等他回来了,一定会接你回去的。”其实常远兆具体在做什么,她哪知道?只 不过安慰好友罢了。这醋坛子也够离谱的,明明出征打仗没他的份,他怎么就丢下媳妇,没了人影呢? 梁伊伊心中越来越荒凉:“他还会来找我吗?如果换做我是他,我肯定不会。”常远兆从来不会对她如此不理不睬,也不会连半个字的消息都不留给她。这是铁了心要与她一刀两断了。 “他对我那么好,我怎么总让他伤心呢……我真是颗坏蛋……”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下去,她的眼神越来越迷乱,口齿也越来越不清楚。 潘竹青和萧隽只是沉默的看着她发酒疯。潘竹青对于她如此在意常远兆,心中十分不痛快,因此对于她的悲痛失态,只是冷眼旁观。萧隽则是天生木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只有杜若桐锲而不舍的劝慰她“这……不都是误会么?说开了不就行了么?” “他还会听我说吗?他给过我机会让我解释的,可你知道我都对他说了什么呀?呜呜呜……” “你那不都是醉话么?他想通了会找你的。”杜若桐一边说,一边用手绢帮她擦眼泪。 “不会的,像我这种坏蛋,就该让我一个人……”这句话一说完,砰的一声趴桌上不动了。 杜若桐松了口气:“终于醉了,我送她回房吧。” 潘竹青率先起身,护着她们两人来到梁伊伊的房门口。杜若桐将她安置好,便又出了屋子,对站在门外的潘竹青打了个招呼:“唔,我去给她烧点热水。” 此时房里躺着的,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朝思暮想的人,他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跨步走进屋子,只见梁伊伊红着小脸,眼神迷乱动人还带着泪光。 “相公……我想你……”她咬着嘴唇对着屋顶喃喃自语。 潘竹青心中酸涩难耐,立刻就想转身离开,实在听不得她心心念念喊着别人。 忽然,她的眼神望向他,眼中隐忍的热泪瞬间奔腾而出:“浩然……对不起……对不起……” 她带着娇溺的哭腔对着自己告白,潘竹青如着魔一般忍不住回应了一句:“也不能全怪你,你不必如此自责。” “你不怪我?”此时她的醉眼中,面前这个男子就是江浩然。 “我怎会怪你?”他带着自嘲的苦笑回答。 “可我……我很不好受……我不该变心,可我真的控制不了,我很努力的克制了,可是我……还是辜负你了……你不要怪我……”渐渐的,她的醉话变成了梦呓,呼吸渐渐平顺,渐渐睡去。 潘竹青有些恼火的皱起双眉低下头。在她心中,从来都没有自己的位置。他只是江浩然的影子。永远游走在江浩然与常远兆角逐的边角。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曾经也并不爱常远兆不是吗?他常远兆能从江浩然手里夺走她的心,他潘竹青也能做到。正如现在,这对外人看来牢不可破的夫妻,不是也经他的手而破裂了吗? 潘竹青不会永远孤独下去,上天一次次将错误的人带离他身边,为的就是给他送来这个看似世上最特别的女人与他共度一生。 她带着醉意的睡相十分可爱,嘟着小嘴,睫毛上还沾着晶莹水珠。他凝视了很久,心中那团很久没有燃烧过的火焰瞬间点燃。鬼使神差一般,俯下身子靠近她。 她的呼吸带着浓厚的酒气,却依然没能掩盖娇柔玲珑的身体上散发的甜软女人香。他喉中干渴难耐,再也管不了太多,将嘴唇向她的双唇贴了过去。 两人眼看就要相触,身后一声冷冷的嗓音乍然响起:“潘大人!” 潘竹青赫然停住,转过头对上门口那双充满怒火的漆黑眸子。 起身走到门口,潘竹青本想一走了之,却还是决定对这个碍事的萧隽叮嘱了一句:“你若是还想好好呆在她身边,就别乱说话,你猜她会信你还是信我。”此时杜若桐端着热水盆笑吟吟的走过来:“诶?怎么都在这儿?我要帮她擦洗了,大丈夫回避。” 第101章 街角的祝福 又过了半个月。梁伊伊能够记起的常远兆最后一个印象,便是他撞开自己,骑上马头也不回的逃离。真是糟糕透顶,他们两人的爱情,竟是以如此难堪的形式暂停。 她从未失恋过,这一次,算是一次性品尝到了失恋和失婚的苦涩。即使他从未写过只字片语休弃她,可对于她这个冒牌货来说,可能那场婚姻在他和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是一场荒唐的骗局吧。 她来到古代,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将近半年,从初夏季跨入了深秋。从烦腻闷热,转变成了需要温暖的季节。可她如今,却形单影只,不再有那个温暖的人那双温暖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了。他的宜喜宜嗔的眉眼,还时常出现在她醉眼迷蒙中,或是每天醒来之前的梦里。他的体温和气味,却只能靠着越来越艰难的回忆,残存在她脑海里,却变得一天比一天淡薄,一天比一天让她感到苍凉绝望 。 一开始,她依赖于身边朋友的陪伴。杜若桐和萧隽都是不怎么会安慰人,却真的能做到时刻陪伴左右的好朋友。可是时间久了,她自己的心态开始越来越孤僻,不再与旁人说话,不再唠唠叨叨的说她的伤心,甚至,开始逃避身边人的陪伴。因为她只想一个人呆着,用所有的精力来想念和回忆她的丈夫,她觉得任何 人的干扰,都是让她回忆退化的因素。 她像很多21世纪失恋的女人那样越来越颓废。没有丝毫工作的欲望,甚至越来越不修边幅。每天胡乱漱洗一下便穿着不知道哪天洗过的衣服就出门应卯了。潘竹青对于她的消极怠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没指望她做个了不起的大侦探。只是越来越恼火于她沉迷在失去另一个男人的痛苦当中完全不知道自拔。原本认为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却在 他面前一次次的丧失自己的本色,变得脆弱不堪,与一般怨弃之妇别无二样。他内心深处开始升起一丝失望之情。 萧隽自从上次在伊伊卧房门口目睹了潘竹青欲行不轨之事,变得更加小心起来。虽然她拒绝自己跟着她,他却依旧每天都在她不远的地方相护相随。 就像此刻,她退了班,又不愿意直接回家,而是这样饿着肚子漫无目的的游走在大街小巷之间,而他,便在她十几步之遥的地方默默跟随。 这样嘈杂的环境最好,既不会使她感到荒凉寂寞,周围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来打扰她的思念。 不同种类讨价还价的叫卖声在她耳边擦过,却丝毫入不了她的耳膜。 只有忽然响起的一句:“老板,给我一串。”这把嗓子在她听来怎么就这么熟悉? 她心跳如雷,猛地立在当下,转过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摊主黝黑发亮,正衬托了站他对面的男子更加白得晃眼。这个对她来说熟悉到连他身上每个疤每颗痣都了如指掌的男人,此刻就在她十多米的地方站着,面容依旧细腻如美玉, 笑容依旧温和如春风。可她却再也无法走上前甚至叫他一声。因为此时此刻,他身边多了一位美丽妖娆的可人儿,正挽着他的手臂,笑靥如花。 他接过摊主手中的冰糖葫芦,小心的递给身边的美人,他此时眼中的笑意几乎可以溺出水来,就如曾经看着她梁伊伊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你也吃一颗。”那美人的声音甜腻的如银铃一般飘然而至。 他笑着拒绝:“我不爱吃甜食。” “不行,我偏要你吃一颗。”她不依不饶的撒娇。 他似乎不愿违逆她的意愿,在梁伊伊已经模糊的视线中,凑到那个美人面前咬下一颗糖葫芦。 “这才乖,走吧。”她胜利一笑,继续挽着他走了两步,忽然嘟起嘴娇嗔着问:“到底还有多远嘛?” “拐过去就到了。”他们似乎是要去双月酒楼。她忽的松开他的胳膊,脸上有些许假装出来的怒气:“你又骗我,刚才你就说快到了,还是让我走了这么远。人家真的走不动了,腿好痛!你背我。”梁伊伊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开始发痒了,怎么这么想上去 给她的脸上左右开扇呢?作为他妻子,都没在大街上如此为难过他。 常远兆却丝毫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笑着问她:“这么多人看着,不害臊吗?” 她手一摊,似乎理所当然:“不害臊,我真的走不动了。” 他依旧笑着,假装掉头便走:“可我害臊,还是算了吧。”即使是拒绝,可他脸上分明是笑着的,这样的宠溺,看在梁伊伊眼里,如生生给她灌下一瓶硫酸一般,烧得心脏快要裂开一般的疼痛。 “那我不走了。”那美人真的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得姿态抱着胳膊站在原地。梁伊伊忍不住走上前一步,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这一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下意识动作。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那是她的男人,怎么可以被这个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 来的女人白白占了便宜去? 可就在她快要迈出第二步时,常远兆忽然回头折返,在乾坤朗朗众目睽睽之下,在她梁伊伊快要溢出血的眼光中,弯下身抬起胳膊将那美人横抱起来,随后大步流星的向双月酒楼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继续来来往往的赶路做买卖。只有路边站着的梁伊伊和她身后不远处的萧隽,如同长在土里一般,望着常远兆远去的方向一动也不动得站了很久很久。 他不再是自己的了。无论是他眼里的笑意,还是他温热的大手,宽阔的怀抱……从此,都不再属于她梁伊伊了。确实快得让人觉得荒唐,可是事实如此残酷的放在她眼前,还由得她不面对吗? 他始终是个男人,需要一个不会伤害他,不会欺骗他,不会随时离开他的妻子不是吗?既然她梁伊伊不合格,就该让另一个合格的女子来陪伴他左右。她理解,一直都理解。可是,当真的眼睁睁看着他抱拥别人入怀,为什么眼睛这么疼?为什么胸口这么窒息?为什么心脏好像不会跳了?为什么好想追上前,让那女人把她的小白脸还给她?为什么好想让他抱一抱自己,哪怕是 最后一次,哪怕只有一秒钟?只要一秒钟,她这次一定会把他的温暖和味道永远记在心中。如放电影花絮一般,他的脸,笑的,哭的,怒的,悲的……他穿着铠甲束着发髻的样子,穿着朝服朝靴的样子,第一次看见他时一身大红色礼服的样子,在属于他们的小天地里,他通体洁白长发及腰的样子 ……此时在她脑中以越来越快得速度不停飞转。眼中,却依然能看见他横抱着那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腿一软差点就任自己倒在地上…… 可她一手撑住身边的摊子,努力使自己站立于天地之间,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现在只剩她自己了,她不能任由自己倒下。 幸好双月酒楼真的不远,几分钟便已经走到了酒楼门口。 常远兆放下手中的美人,问笑容满面的店小二:“我爹娘都到了吗?” 小二拱手抱拳招呼他们:“到了到了,都在楼上包厢里坐着了。” “嗯,把我六姨扶上去吧,小心点,她腿脚受过伤。”只可惜梁伊伊离太远,听不到这关键的两个字“六姨”了。 “好嘞。”说着,店小二就笑吟吟的过来搀扶常小白脸那美丽妖娆的六姨。 “诶?我说你这熊孩子,这么急急忙忙就想走?不陪小姨吃饭说会子话了?小姨我可是丢下你那迷人的小姨父,千山万水来这儿看望你们的。”他已经跨出门口,回头急急忙忙丢下一句:“六姨,孩儿真的有点急事儿,等我忙完了,立刻就会赶过来陪你们说话。”说话间,脚底抹油开溜了。 第102章 天大的误会 如此天大的误会,只能怪造化弄人。如果是真的杨依依,便会知道,常远兆有个远嫁边疆的年轻六姨。这姑娘比常远兆大四岁。却天生丽质,一张娃娃脸。所以看起来和杨依依差不多大,只是性格尤为泼辣。当初誓死下嫁戍守边疆的年轻将军韩诚烈,家人是极力反对的。她却一气之下与恋人私奔,并被暴 怒的父亲也就是刘氏的爹,用弓箭射穿了大腿,造成终身残疾。可她却瘸着腿,与韩将军拜了天地成了亲。 那时常远兆只有十四岁,杨依依也只有十一岁。常远兆的记忆中,那个挺拔英俊的韩将军,和这位从小打他脑门子打上瘾的六姨,便是他少年时期的偶像人物了。 可关键是,梁伊伊对这些一无所知,只认为常远兆离开她一个月后,另结新欢了。 苦了常将军这一个月,四处奔波忙着将白云山大营的军兵安置到各个据点,时刻等着叛军冒头。在此期间,即使他再努力逼自己不去想,却还是很没有出息的疯狂想念着自己的小妻子。 她明明亲口说过她是爱他的。又怎么舍得抛下他自己离开呢?她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他只要一闲下来,便会用这些问题折磨自己。 最后,他从一开始的愤怒,暗自发誓不再看她一眼,活活把自己折磨成发誓必须找到她,跟她问个清楚明白! 可是赵亮给他的回信,总是告诉他没有找到她的踪影。 他心中的愤怒渐渐被不安和恐惧所代替。莫非她真的走了?回到她父母身边?回到那个江浩然身边? 躺在军营的床榻上,想到曾卧在自己枕畔对他说尽甜言蜜语耳鬓厮磨,或跨坐在他身上妖娆妩媚辗转缠绵的她从此会去陪伴别的男人,只是这么轻轻脑补一下,他就气得跟刺猬一样每个毛孔都乍开了。于是在某个彻夜难眠后的上午,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牵着马,匆匆踏上了回洛阳城的路途。“可恶!当我是玩物吗?想丢就丢?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该死,差点上了她的当!一定要找到她,好好 教训她!”一路上,他在心中不断的暗骂,为他自己这没有出息的行为找到了看似强悍的借口。 赵亮看见他匆匆而来,吓了一跳:“将军,您怎么回来了?”这常将军不是应该还在江陵府大营吗? 他没功夫寒暄,单刀直入的问:“还是没找到她吗?” “没有,属下都带人搜过民宅了,也没见着夫人。”赵亮如是回答。 他铁青着脸,心中不安加剧,这没心肝的女人莫非真的走了?忽的又不死心的追问一句:“知府衙门去过没?” “去过,他们都说没有杨依依这个人。”话音刚落,常远兆双眼迅速燃起一丝希望,转身奔出门外,赵亮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诶?将军……” 天色虽已暗沉,衙门口依旧站着两个陌生小厮,听常远兆自报家门后,其中一名小厮赶紧恭恭敬敬的回应他:“原来是常少爷,咱们大人退班了,您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常远兆抱着满满的希望问他:“我不是找你们大人,我想请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位姓梁的姑娘?” “姓梁的姑娘?哦,有的,梁伊伊是吗?” “对,就是她!她现在人在哪儿?”她还在洛阳城!他心里大石头轰然落地,激动的嘴角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一早就退班了。” “那知不知道她住在何处?”“诶哟这个咱们可不知道,她平时不爱搭理人,所以咱们和她也不是很熟。您要是找她,就明日一早过来。”他们不知道,并不是她不爱搭理人,只是失恋将原本亲切的暖妹子折磨成了热爱独处的傲娇姐姐 。 目前也只得这样了,好在知道她还没离开。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鼓舞。没有他管着约束着,她有大把时间可以离开,但她却依然守在洛阳城。或许,是在守着他? 他只给了自己两天的假,明日,一定要找到她。等他急匆匆赶回双月酒楼,才发现常雄夫妇已经带着六姨回常府去了。在酒楼随便吃了点东西,他便也动身回了家。明日一早便要去知府衙门逮捕妻子,他必须养足精神,以免自己又被她三两句话便气死 在当场。 一进常府大门,田海便撒欢似的从里屋向他疾奔而来:“少爷,少爷您可回来了。可把咱们想坏咯。” 知道因为向他通风报信的事情,田海受了皮肉之苦,常远兆对他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拍了拍他的胳膊关切道:“挨打了?” 田海一笑而过,憨厚的说:“嗨,没事儿,小的皮厚扛打!对了少爷,您不在的这个月,少奶奶差不多天天来找您。” 这句话把常远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点亮了:“真的?” “小的骗您干嘛?每次来见不着您,都眼泪汪汪的。”他见小主人高兴,便添油加醋一番。 果然,常远兆听了这话更是喜形于色,嘴角都弯了上去:“那她今天来过了吗?” “哦,今天倒没来。估计衙门里有事儿绊住了。” 常雄夫妇也有一个月没见着儿子了。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杨府中那次不愉快的经历。儿子红着眼睛,几乎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着杨国栋妥协。这一幕让刘氏至今都有些寒心,可常雄却觉得可以理解。 这次阔别多年的小妹妹从边疆赶来看望他们一家,刘氏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事情经过和她说了一遍。谁知小妹妹也站在外甥这边,替他和梁伊伊说话。惹得刘氏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所有的气,都在常远兆意气风发的走进屋,来到她面前跪在她膝下乖巧的叫了一声“娘!”时,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儿子,你瘦了!” 刘小妹立刻表示反对:“哪有,我怎么还觉得他比原来胖了?” 刘氏笑道:“你都那么多年没见他了!你出嫁时他才多大?”“是啊,傻小子一个。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还娶了媳妇儿。什么时候,把漂亮媳妇儿带来给六姨好好瞧瞧。”杨依依她见过,可是据说这个“杨依依”有被所谓妖怪附身之嫌。刘小妹倒是觉得饶有兴趣见上一 见。 提到妻子,常远兆脸颊一红,嘟囔着说:“孩儿也想……” 刘氏听在心里,觉得不高兴了:“诶,你这话就像是说给我听的?我可没拦着门不让她进屋,她自己没了人影可不能赖我和你爹。” 刘小妹摇头笑道:“姐姐,你这脾气得改改。难怪儿媳妇在外面受了委屈都不敢回来。” “诶你这死丫头,这么说你姐姐!”刘氏气得拍了她一下,这个妹妹,向来胳膊肘往外拐。 常远兆红着脸对刘氏说:“娘,孩儿明天去找她,把她带回来。”刘氏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打了个预防针:“娘可把话说前头,她这个性子娘可不一定管的住。要是你回来再见不着她人,可别说是爹娘给她气受了啊。”她要真是妖怪,谁能看管的住?儿子被她迷得五迷 三道,回来见不着人,还不又闹翻了天? 常远兆却打消了她的顾虑:“孩儿这次会带她一起走。”别说军旅生活艰苦难熬,也别说他常远兆不知道心疼妻子,那都是她这个没心肝的女人活该自找的。 刘小妹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哎哟,兆儿还真是长大了,这么粘媳妇儿。”小时候,他可是一见到小丫头,便觉得烦腻,撒腿就跑的。 刘氏摇着头对妹妹说:“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儿媳妇不是一般人,就喜欢到处跑,我这儿子就成天跟她屁股后头撵。诶,别说,她那个性子跟你还真是如出一辙。” 刘小妹听了更有兴致:“是吗?那我还真有兴趣见见她了。” “娘说的不对。”常远兆忽然抿嘴一笑。 刘氏纳闷:“怎么不对了?” 他一本正经的说:“我娘子可没有六姨那么蛮横。上回出征途中遇到六姨父,他可跟我说了不少事儿。六姨把他管得那叫一个凄惨可怜。” 刘小妹杏眼圆瞪:“耶?他都跟你说什么了?”这臭相公,居然敢在她娘家人面前告状! 常远兆一件件的数给她听:“说你不让他吃猪肉,还非要他练什么八块腹肌……练什么人鱼线……对了六姨,那都是什么?”其实,他只要摸摸自己的肚子,就知道那是什么了。刘小妹脸一红,尴尬应对:“诶诶,你小孩子不懂。这个韩诚烈,真是作死!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第103章 挑拨离间 梁伊伊饿着肚子踉跄着走在黑惨惨的路上,寒凉的秋风将树叶横扫而下,又将路面上漂泊无依的尘埃卷离地面,再狠狠丢下。一片巴掌大的枯叶从天而降正好扇在她红肿的小脸上,她无望的对着漆黑的苍 穹在胸中怒吼:“用不用这么韩剧,狗血加三级啊?人家失恋已经够惨了,还要刮这么大的风?有种你下场雨试试?” “轰~隆~”天边雷声非常乖巧听话的回应了她一声。 “你有种。”她恨恨的对着天空竖了一下中指,便又漫无目的的走了下去。她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只觉得无法让自己停下脚步。只有让自己不停的动着,才能不轰然倒下,才能不被凄凉的现状冻死。空气中开始夹杂着让人厌烦的毛毛雨,虽然雨滴柔和,打在脸上却也冰 冷刺骨。 她走了这么久,其实什么也没想,脑中一片混沌。眼前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随着自己的潜意识选择下一步的方向。 直到发现前方已经无路可走,她才陡然惊觉,自己竟然走到了龙门山……那个对她来说有着特别意义的山洞面前。上一次在这里,身边先有潘竹青,后来有常远兆,可她依稀记得当时她心中的恐惧。如今,她独自来到这里,却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畏惧。如果上天真的要弄死她,现在就可以安排一两只饥寒交迫的野狼, 这样痛痛快快的死掉,总好过一点一点的折磨她,抽干她生命中的所有美好! 先是父母,江浩然。再就是古代的家人,现在就连那个曾经看似永远不会离弃她的人,都已经属于别人了。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烂命一条而已。 她踩着枯叶走进山洞,凭着记忆,找到常远兆曾经倒下的地方,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地面,最后任由自己卧了下去。这或许是唯一可以再次拥抱他的方式了。 冰冷?坚硬?土腥味?她无所谓。因为曾经倒在这里的他,深爱着她。雨滴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在不远处守着的萧隽只得乖乖跑到山洞口,躲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默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怜惜的花朵在面前饱受风雨摧残更加让人难受的事了 。 他除了默默的跟着,什么也做不了。不能把她喜欢的人替她留住,因为打不过人家。也不能阻止老天爷刮大风下豪雨,因为他够不着…… 雨声越来越嘈杂,他却隐约听到了其中夹杂着凄艾却美妙的歌声。 “她,丢了爱的他,心像被针扎,身体无助到想要死掉。雨,一直不停下,眼里进了沙,骗自己已没了牵挂……” 她拥抱着面前的地面,不知不觉昏睡过去。其间又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却发现原本冷到发抖的身体似乎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了起来。她苦涩的嘴角微微扬起,至少在梦里,还有他温暖怀抱。 “一,二,三,三,三,二,二,二……” 脱的只剩底裤,钻在一堆树叶下瑟瑟发抖的萧隽一晚上就只听见她嘴里叽里咕噜来来回回的数着数字。“萧隽,萧隽!醒醒啊!你别吓我,你怎么样了?”梁伊伊一大早醒来,便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堆衣物,远处的角落里躺着一个被枯叶零零散散盖着的人。她差点没被吓死,尖叫之后,那人竟然一动也没动 。她哆哆嗦嗦的移步过去,才看清了萧隽的脸。 可是萧隽此刻已经浑身发烫,烧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他,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嘶哑着嗓子,应了她一句:“我没事。” 她赶紧把他的衣物抱过来要帮他穿上,可他却坚持要自己来。来势凶猛的高烧使他全身骨骼肌肉都在抽痛,连举起一只胳膊都要费掉他所有的气力。 站在山洞门口回避着的梁伊伊实在不忍心,跑回去抢过他的衣服,手脚麻利的帮他穿在身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避什么嫌?你还要不要命啊?” “不准脸红!不许害羞!”看着他脸色急剧变深,她立刻hold不住了,这人一天要羞涩几百次,还给不给她这女汉子留条活路了?“还有,谁让你跟着我了?” 他靠在石壁上,原本朝气勃勃的脸如今气若游丝。沉默了好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句:“我担心。”她冰冷的心如同被注入一剂强心针,这世上,竟还有人担心自己。见他又像做错事一般低下头,她扣好他腰间的衣带,认真说了句:“我会振作的,不会再让你们替我担心了……我们得赶紧下山给你找个大 夫看看。能走吗?我扶你。” “能。”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接受了她的搀扶。 下山的路并不长,他却已经很满足了。她的身子有些凉,无意中触碰到他时,让他烧得快要裂开的皮肤好受许多。常远兆是第一个到知府衙门报到的人。不过他并没有现身,而是找了个墙角躲着。一个月没有她在身边气他,咬他耳朵,钻他衣袍……他哪儿都不快活起来。他心中盘算,等到妻子出现,他便二话不说,立 刻掳走。 可是一直等到应卯时辰,潘竹青和杜若桐都已经陆续走进衙门,他等着的那抹倩影,却始终未出现过。莫非她知道了他来堵她? 又按着性子等了许久,见到杜若桐走出衙门像是要去哪儿办差。他立刻奔上去将她拦住:“若桐……” 杜若桐一看到他,连嘴巴都关不上了:“醋坛子!你这是去哪儿啦?你知不知道伊伊以为你不要她了?” 他有些心疼,急忙问:“她现在在哪儿?” 杜若桐一愣,支支吾吾的回答:“她……她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他嗓子忽然就扬了起来,引起路人纷纷侧目。 杜若桐摆摆手让他冷静:“唉,我现在跟她住在一块儿。可是她昨天一夜没回来,不知道去哪儿了。我这不是过来和潘大人说一声,正要出去寻她么?” “我也去寻她,咱们分头找。”说完他转身欲走。 “常将军!”潘竹青的声音响在他身后。 杜若桐见他们似乎有话要说,便率先告辞离开。 “将军别来无恙啊。”潘竹青笑容温和的向他寒暄,如同多时未见的好朋友。 常远兆没他那么世故,但也懂得礼数:“潘大人,我娘子让您费心了。” “你这么说便严重了……”潘竹青淡淡应了一句,忽又诧异的问:“娘子?难道……” 常远兆被他一惊一乍的表现弄得有些奇怪:“潘大人有话要说?” 他故弄玄虚的否认:“哦,没……没什么。” 常远兆见他神色怪异,说话支支吾吾,不免心中大加疑惑:“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算了。我还有点事,先行一步。”说完他转身提步就要走。 常远兆上前两步将他拦下:“潘少爷,您是不是知道我娘子去哪儿了?” 潘竹青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随后又低下头作沉思状:“将军,你一口一个娘子,说的到底是谁啊?” “还能有谁?当然是梁伊伊了。”常远兆快要被他惹毛了。 他故作失言:“可她说你们已经分开了,而且……”说到这里,他又故意停住,像是真的难以启齿似的。 常远兆挑着眉毛重复了一遍:“而且?” 他笑了笑,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丢了一句:“是我小人之心了,他们应该没什么。” 常远兆被他一句句匪夷所思的话弄得七上八下钓足了胃口,哪里会就此打住:“潘大人,您是知道的,关于我娘子所有的事情,我都很在意,所以您还是把话说清楚再走。”潘竹青见对方已经急眼了,自己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就像是说一段与他们两人都毫不相干的故事:“真没什么,只是伊伊最近身边多了位朋友,我看他们走得很近,而你又始终没露面,便误以为他们两成了一对。现在看来,根本是我想多了。”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了一下,让对方好好消化,接着:“对了,听若桐说,他们两人昨天一夜未归,应该一块儿,你不用担心,那小伙子功夫不错,定会护她周 全。”常远兆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他的理智不断的敲打他,要他相信妻子。可是,梁伊伊是他死穴,但凡牵涉到她,他的理智便会破产,情商便会降低为零。“他们……可能会去哪儿?”但他依然努力的克制着 自己的情绪。 潘竹青很满意对方目前的反应,脸上却依旧淡淡的:“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可以去他们住的地方等着,或许,他们事情忙完了会回去。”常远兆的眼神黯淡下去:“他们住哪儿?” 第104章 一纸休书 梁伊伊扶着浑身发着抖的萧隽从马车上下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你饿了吧?我先送你回房,再去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她温暖的话语,在萧隽听来如四月阳光般温暖。 “都行。”他乖巧回应。 好不容易将行动迟缓的他送到屋中安置在床榻上。她丝毫没耽误,便从院中走出来,打算去街市上买些吃的回来。 昨夜的那场雨,又将这天气催得更寒凉了些。她腹中无食,衣衫单薄,只得靠搓着胳膊取暖。 还没走出巷口,她忽的感觉身后有阵强烈的气息压迫而来。还没等得及反应,她便被人从身后满满抱住。 难道还在做梦吗梁伊伊?现在已经是大白天了,能清醒点吗?她对自己不分场合不分时段的失智感到气急。 直到背后的那人将脸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好想你。”熟悉的气息吹在她脸上,又被她吸进肺里,传入心中…… 隔着衣服都能感到他怀抱的温度和触感,还有他狂乱的心跳,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战栗。这不是幻觉!怎么可能有如此真实的幻觉? 一分钟,就让她自私一分钟吧。她从未好好珍惜过他的拥抱,从未好好感受过他的温存。如今,她要将这一分钟当做一生来享用。 常远兆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抱着她,让刻骨思念在这一刻得到治愈。 两人就这样紧贴在一起站在原地将近十多分钟。谁都没有舍得开口打断此刻的温存。 直到巷口忽然又出现一个人,这个人的脸和身影瞬间刺痛了常远兆的双眼。 “你怎么出来了?怎么不回去躺着?”梁伊伊诧异的问一脸尴尬的萧隽。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她面前,递过一个小布袋:“你没带银子。”她随手接过,他便又颤颤巍巍的转身离开。 她感到身后的温度霎时间抽离。她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再看常远兆一眼,便头也没回,举步就要走。 谁知身后的人一把拉住她,将她整个人扳了过来与他来了个面对面。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脸,怕自己眼泪会憋不住,只是平视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猛地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迎向自己:“他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她眼中只有这张让她朝思暮想到神经错乱的脸,哪听得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怔怔望着他愠怒的表情,一言不发。“我在问你话,那小子是谁?你们为什么总在一起?”他强压着的疑虑和不安,被瞬间点燃。他不愿再听信别人的话,轻易怀疑妻子。所以当他看见她小心搀扶着那个男人,从马车里下来的那一刻,即使他 血液倒流,却也把怒火强忍住了。他觉得什么都没有重逢这一刻的温存来的重要。 可是那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时,眼中赤裸的嫉妒和忧伤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回答我!”他轻吼一声。 “呵呵。”她甩开他的手,冷冷一笑。“你猜呢,常将军?”她都没质问他和那女人的事情,居然被他反过来泼了一盆脏水,那就不能怪她把事情弄得难看了。 一听她如此称呼,他怒火直冲天灵盖:“常将军!你再说一次试试……” 她扯出一抹苦笑,语气戏谑:“将军莫非忘了一个月前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过你已经不要我了。我该称呼你什么?或者常少爷?” “我还没有休弃你,你还是我的人!就算你气我当时那么说,也不该在这儿和别人苟且!”他气疯了,嘶吼加上口没遮拦,硬是把梁伊伊的斗志也撩到了最高点。 “我苟且……哼,我再苟且,也只敢偷偷摸摸的,不像将军您,大大方方抱着女人在街上晃悠。不过也是,我什么身份,您是什么身份,怎可同日而语。” 他眼底血红一圈,指着她咬牙切齿的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她想起昨天目睹的一切,心脏便如泡在醋缸里一般酸涩难忍,口中却依旧平淡如水:“我胡说?我没必要再跟你耍花腔了,常将军。你已经和我说的很清楚了,不再需要我。所以你和谁在一起,买糖葫芦, 抱谁回家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凑巧遇到而已,你也没必要装傻充愣藏着掖着。我梁伊伊,绝不会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你既然有了她,就别再来惹我。” 他心中了然,不免觉得可笑至极:“你都看见了?你看见了为什么不上来叫住我?”换了他,一定会冲上去弄个清楚明白。 她见他嘴角竟带了一丝笑意,想必是想起新欢,心中得意的紧。妒火腾腾之下,舌尖当然不会饶了他:“呵呵,你不觉得丢脸,我觉得丢脸。更何况,当时我也不是一个人。我还得考虑别人的感受。” 一句话又将他说的青筋爆裂:“别人……你还真说的出口……” “我做的出,就说的出。你也一样,只能对一个人负责。” “也就是说,你现在只对他负责,是吗?”他绝望到浑身都在战栗:“那我呢?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又是一次声泪俱下的控诉,他常远兆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是啊,你算什么?你不是我相公……这句话可是你亲口说的。何况,现在不是有人对你负责了吗?轮不到我梁伊伊。”说完,她觉得体力已经透支,无法再支撑下去,转身就想离开。 他却又是一把拉住她,声音在空气中发着抖:“好……很好。既然你我都已另结新欢,实在没有必要继续纠缠彼此了,你跟我过来。” 拉着她走了一小段路,便看见一个字画摊,他走上前,丢了点碎银子,拿过纸笔,表情漠然的刷刷点点写了一段大字,丢下笔,郑重的交在她手中:“这是你从第一天开始,就梦寐以求的……拿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掉。 张开手中的纸,一排飘逸的楷体跃然纸上。 休书:常远兆,有妻杨依依。因自身原因,不能与其白头偕老,因此立此据证明,将其休返,可择夫另行婚配,永不反悔。 伊伊捏着这张如千斤般沉重的休书,杵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她感到身后又是一阵莫名的气场扰乱她的思绪,她才麻木的回过头来。 虚弱的萧隽站在她身后,无力的问:“为什么……不向他解释……我们明明……” 她嘴角苦笑着,强忍住快要决堤的眼泪,勉强控制住哆嗦的嗓子对他说:“没什么可解释的,昨天的事,想必你也看见了。这样对大家都好,我不喜欢拖泥带水,也不擅长跟别人抢男人。” 他看她逞强的模样,心头一酸,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可你这么喜欢他……不伤心吗?” “我要说不伤心,那是骗鬼的,我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眼圈一红,使劲嗅了嗅鼻子,为了不让自己站在大马路上嚎啕大哭,她拍了拍他的胳膊:“可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你快回去吧,我去买吃的。” 在巷子的另一角,潘竹青露出满意的笑脸。“好样的,这才是我喜欢的女人。” 常远兆如旋风一般刮进常府时,六姨正好在院中无所事事的伸懒腰。见外甥回来,她拖着不方便的腿脚,急忙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耶?怎么就你一个?我那漂亮的小外甥媳妇儿呢?” 他恍若未闻,径直走到自己卧房门口一脚踹开房门走进去。六姨在后面吃了一惊,刚要跟上去,他又忽然冲出来,对着门外远处的田海喊了一声:“过来!” 田海见他脸色铁青,不敢怠慢,赶紧撒丫子狂奔而来。“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他指着屋里对田海吩咐道:“我马上回营,等我回来之前,你给我把这屋里所有东西都扔了换新的。” 田海一愣:“啊……呃……” 六姨也是茫然吃惊,她从没见过这傻乎乎的外甥发这么大脾气。 “听见没有?”他语气不容置疑,眼底却写满悲哀。 “是,少爷!”田海不敢再多说,只得满口应允。 常远兆回到屋中,径直走到床前,颓然坐下。房里所有角落都是他与那个女人的回忆,到处都残留着她温柔妩媚的影像,到处都能听见她对他娇腻的甜言蜜语。 “相公真好看,我怎么都看不够呢!” “我好喜欢你呢!” “我爱你。” 这些曾经让他血液沸腾的情话,如今,却让他感到寒冷刺骨,无法承受。她会对那个男人说同样的话吗?她会吗?她会用那张亲吻过他的嘴唇亲吻别人,用搂抱过他的双手去拥抱别人吗? 想到这些,他不由自主的微微战栗起来。 六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自己傻外甥这般难过,心中也是非常心疼的。这孩子从小性子木,遇到任何委屈或是心事都不怎么和大人撒娇使性子。这次……“兆儿,到底怎么了?跟六姨说说。是不是你媳妇儿欺负你了?”她只是凭感觉猜测。听她大姐说,这外甥最近被老婆迷得神魂颠倒,宁可与全世界为敌,也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如今能让他如此失常的人 ,估计也只有那个小媳妇儿了。 他不说话,只是依旧微微发着抖,依旧脑补着梁伊伊与那块“黑炭”胡搞在一起的场面。脸色越来越难看,牙齿嗑得“咯吱”响。 六姨急了,对他嚷嚷:“你再不说,我去问你那个小娘子!” 他终于有了反应,扯住六姨的袖子,委屈的说:“我没有娘子了,你别去找她。” “为什么呀?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不说清楚,我只有告诉你爹娘,咱们几个长辈一起去找她问个清楚明白了。”说完她就要转身出去。 他赶紧站起来拦着她:“不,别去。她已经不要我了。”说这话时,他清澈的双眼惹上一层薄雾。 六姨更加诧异:“为什么呀?她为什么不要你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把人惹火了呀?” “我没有。”他立刻否认。 “那是为什么?总不会是她有别人了吧。”说完,她发现他嘴角向下抽动了几下,腥红的眼眶溢满了眼泪,她心中一惊:“你别告诉我,真被六姨这张乌鸦嘴说中了?” “什么,这死丫头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我宝贝外甥这么好的一个男生便宜了她,她还要出去劈腿!这年代的姑娘怎么也会有这臭毛病?不行,我得去教训教训她!”六姨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炸了。他无奈的拦着她:“六姨,别去,算了吧。”他深知六姨泼辣的脾性,更了解那梁伊伊也绝不是省油的灯。这两个女人若是撞在一起,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可怕的结果。更何况这对于他来说,实在不是一件 光彩的事情。六姨以为他到这个时候还袒护老婆,真是恨铁不成钢,更加不依不饶起来:“算什么算?我看她就是给你惯出来的。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将军,怎么拿一死丫头这么没办法?她都红杏出墙了,你还算了!不是 有什么三从四德,什么浸猪笼,什么牌坊的吗?你怎么就不能拿来振振你的夫纲呢?” 他惨淡一笑:“这些有用吗?能把她的心抢回来吗?要是能,我愿意一试。” “你……唉。”六姨又气又心疼:“你待她如初恋,她虐你千百遍。我宝贝外甥还真是痴情。”说话间,她觉得站太久,腿似乎有些难受,便慢慢移步到书桌旁坐了下去。 桌上一张写着歪歪扭扭方块字的宣纸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什么呀,谁写的字怎么这么难看,比我写得还丑。”拿起来定睛一读:“我愿意为你……”刚读第一句,她便停了下来,杏眼圆瞪,脸色涨的通红。 常远兆看她神色异常,好奇的走过去问:“怎么了?” “这字是谁写的?” 他只是随便耽一眼,便认出字迹:“我娘子的。”说完,他将宣纸从她手中拿过来,看得出,这些字已经是妻子写过的最周正的一次了。应该是他外出办公,她出事之前写下的。“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 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我什么都愿意为你——致我心爱的相公。” 六姨努力抑制着内心的兴奋,自从她十年前从2012年穿越到古代之后,再也没见过半个现代人。“好兆儿,你告诉小姨,你娘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的望着跃然纸上的一句句情话。 六姨看他半天没反应,急的直跳脚,干脆一把抢过情书藏在身后。 他依旧呆呆的将手抬在半空,脑中混沌一片。 “兆儿,说话呀,你娘子现在在哪儿呢?”为了让他给点回应,她只得连哄带骗:“那,你告诉六姨,六姨帮你去搞定她,保管她乖乖回到你身边以后都不走了。”见他依然杵着不回应,她拿出情书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看,她还是很爱你的不是吗?你看这情书写的多感人肺腑呀。”这丫头片子,懒到写情书都拿人家现成的歌词来凑合,真让她六姨无语凝噎,难怪外 甥被吃的死死的,又是个从21世纪跑回来的摩登女。他终于有了反应,眼中怒气腾腾:“有什么用?她就是个骗子,惯会花言巧语哄骗于我。”不能再受她的蛊惑了,她总是用这些只字片语来蒙蔽他的双眼,迷惑他的心。她已经不属于他,投入那块“黑炭”的 怀抱。他不能再沉迷下去,否则连最后那一点点尊严都会被她骗走。 想到这儿,他下定决心举步便走。 六姨在他身后急忙唤他:“诶诶诶,别走啊,你去哪儿?” 他回过头叮嘱一句:“我回营了。六姨,麻烦您和爹娘说一声,我现在……没办法见他们。”他不能再听见别人一次次的问起那个女人,如同一次次凌迟他的心。走出屋子,疾步转进无人角落。他忽然停下脚步走到墙边,光洁的额头无力的靠在粗糙冰冷的墙面,嘴唇咬出了血最终也没能阻止眼泪逃离眼眶。他们说的没错,她或许真的是个妖女。而他自己,无非是 她偶尔停下赏玩的猎物而已。 六姨怔怔的坐在书桌旁发愣,手中还拿着那张写满歌词的情书。忽然,门口闪出一个人,背着光冲进屋子,在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便夺过她手中的情书,转身一阵旋风般大步离开。她无可奈何的对着常远兆的背影叹了口气:“不说是花言巧语吗?唉!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古代傻小子怎么可能斗得过看狗血言情剧长大的女人呢?” 第105章 小白脸也不是好欺负的 刚回曹家军大营,赵亮便急忙迎上来禀报:“禀将军,何将军送来急报,叛军已从各地整兵出发了。” 常远兆一扫眼中颓丧,转而坚毅果敢的吩咐他:“知道了。备快马,我即刻出城。” “你觉得怎么样?吃了药是不是好点了?”梁伊伊洗漱妥当,便来到萧隽房里关心病人。 “好多了。”其实中药哪有这么快起效,不过是他乖巧而已。 “那我去衙门了。你自己好好休息吧。”她已经失恋失婚,可不愿意再把工作丢了。 “嗯。” 走出院门,就看见地上放着一个包袱,绳结处绑着一张纸条,上面熟悉的字体写着:“梁伊伊亲收。” 她左右看了看,只瞥见一页战袍的残影划过巷口,耳中隐约听见铁甲皮革悉率的碰撞声。她抱着包袱急忙追上去,转过巷口时,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已然铁甲战袍俱在身,追着秋日赶踏征途而去。 “小白脸儿,一定要活着。”她对着他的背影轻声叮咛,那声音掩盖在他战靴沉重的脚步声中。 坐在青石台阶上,她小心解开包袱绳结。先刺痛她双眼的,是那精美短刀上的红蓝宝石。接着,便是他的温暖牌“防弹衣”和那副双截棍。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防弹衣”上,她轻轻抚摸着那有些粗糙的纹路,最后将它们拥在怀里,哽咽:“怎么办……好舍不得他。”他一身厚重铠甲,一柄森冷长刀,疾步走在热闹街市,前方便是他的战马和几个近身战士,他知道,该把儿女情长暂且抛在脑后了,他有他的使命,她有她的归宿。可是,他仰起头,勉强将悲伤忍住:“怎 么办?还是很舍不得她。” 胡教头牵过常远兆的马绳递给他:“将军,咱们现在去哪?” 他毫不犹豫的做出决定:“京兆府据点。” “八岭山那儿怎么办?”胡教头很好奇这样遍地开花的战局,常将军会如何顾全。 “有何勇在江陵我放心。况且京兆府叛军将帅都是老战骨,绝不容我忽视。”他说着已经跨上战马。 “那宫里……” “宫里有郭大人在,咱们先顾好本分。” “是!”果然如他所料,西北方面叛将赵素德,李虎在造反后的第一战,便顺利拿下京兆府,杀死守城大将并将其首级悬于城门之上以振军心。这除了因为他们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杀将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当然是 此时城中兵力空虚。当前线叛将们洋洋得意的认为自己所向披靡手到城来时,当宫中隐藏的叛臣们暗自欣喜的认为朝中目前缺兵少将无法与他们抗衡时,这边厢何勇在江陵府郊野的山坡上架起无数弓弩和滚石,硬是刹住了南 方叛军的车。那边厢京兆府的常远兆带着大军一夜之间兵临城下。 罗相爷和他的伙伴们都暗自惊呆,他们想不通,就算这常远兆临危受命,可这应战速度和应战效率也太他娘的快了,如同等候多时一般。他哪里能想到,问题竟出在自己那两个宝贝女儿身上? 常家军将整个京兆堵了个水泄不通,赵素德李虎只能趁目前士气正盛时,开城门迎战。 一看见对面战马上那个白得晃眼,嫩得出水的小将军,这两个叛将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呵呵,看来朝廷是真没人可用了。连个奶娃娃都派出来应付咱哥俩了。”赵素德摇着头极为嚣张。 李虎也笑着应和他:“赵哥,这个常远兆我听说过,二十岁了,早不是奶娃娃了。” 赵素德更加得意,指着常远兆,挑着眉毛大声嘲弄,说给李虎听,同时也是说给身后的叛军们听:“那又如何,你看他那样,细皮白肉的,比我家婆娘还标致,还不一碰就破?哈哈哈哈。” 这一嗓子声音可不小,不但叛军们听乐了,常家军的人也听得真切,气得锉碎口中牙。 常远兆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敌将当他的面对他的样貌指手画脚了。“你们两个打是不打?若不敢打,便回城歇着,本将有的是耐性可以等。” 赵素德听他话中带刺,脸上挂不住:“哈哈,小娃娃,可知道你爷爷我是谁?” 常远兆不耐烦的回应:“不认识。”到底打不打?怎么每个敌将遇到他都这么没教养的自称爷爷。哪儿有这么多爷爷?他看上去有这么不成熟吗? “爷爷我就是赵素德!现在认得了吗?” “本将不愿淫思认得将死之人。”这不是他的诳语。常远兆天生心地仁厚,手握屠刀是他命中注定的宿命他难以逃避,却总是想办法尽量让自己心里好过点。 他淡淡一句,却让赵素德气得冒烟:“哼,你个小白脸简直太狂妄了!爷爷看你长得白净,心生怜悯,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赵素德后面又哇啦哇啦骂了一大堆,常远兆都没听进去。因为他一口一个“小白脸”,已经让他火冒三丈。 要是换了过去,他丝毫不会在意这个称呼。只是现在……这个称呼几乎是立刻,刹那间,瞬时便让他想起自己的妻子被一块“黑炭”夺走了。 “报——”一声嘹亮拖沓的嗓音扰醒了一班正杵在大殿上神游太虚的大臣们。 由于目前是战争时期,但凡是前线战报,都随时可以入殿禀告,哪怕正在上朝。 “宣!”皇帝听几个言官为了太庙重新修葺之事罗嗦了一上午,早已心烦意乱。此时听殿外战报响起,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启奏皇上!常远兆昨日于京兆府一役,生擒叛将赵素德!现已令人火速押回开封。” 报事官朗朗清清的一句话,说的殿内所有人都血液沸腾起来。那赵素德可是个杀敌无数,名声在外的虎将。西夏兵对他闻风丧胆,连常雄都时常赞他悍勇无比。如今却被二十岁刚冒头的常远兆活活逮住…… “哈哈哈哈!好!常雄啊,你这个儿子果然出色,又给你们常家长脸了!”皇帝喜上眉梢,果然没有看错人。常雄赶紧上前:“多谢圣上夸赞!”不是头一次听到儿子立战功了,从他十几岁开始,便已经是常家的骄傲。但是此时常雄却还是激动的难以自抑,儿子近来受了不少磨难和委屈,希望这次的荣耀能让他稍 稍得以慰藉。 皇帝朗声宣布:“替朕拟旨,即刻恢复常远兆世袭爵位,加封从三品诸卫上将军,此次平乱出征领归德将军印!” 常雄立刻叩头谢恩:“谢皇上隆恩!” 此刻大殿内的人们,心情是极为复杂的。常雄自是骄傲激动不必多说。罗相爷吓的已经是脸色苍白,唇无血色。 童贵人心中酸涩难耐,常远兆是他心中男神。往后,更加只能远远仰望。 杨国栋在暗地里轻轻叹息,他的女儿实在没有福气,与这样出类拔萃的男子终究如此无缘。潘太师此时,也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大儿子依然是婚事无期。小儿子……似乎听说最近一段时间老实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呆着不怎么出门。就算出门,也只是随处逛逛,不再与狐朋狗友青楼妓女为 伍,这对于他潘誉来说,已是极大安慰了。 还没容他缓过神来,皇帝便把目光对准了他:“潘太师,这赵大将军也是朕的老臣了。这么久不见,朕也怪想念他的,你替我把他接回来见朕,好生保护。” 潘誉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臣领命!”这是要他赶紧派人出城协助押送,以免有人途中夺人或者灭口。 京兆府一役又成了各城镇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大家对这些日子以来,常远兆的秘密部署一概不知,也并不关心。大家只关注于他兵临城下时,那场仗到底如何精彩,如何血腥,如何惊心动魄。 他们如果知道了真实情况,一定会有些失望,只不过是两个成年男子毫无观赏性的掐架而已。 没什么素质的赵素德口无遮拦三句话不离“小白脸”,激怒了患上“肤色焦虑症”的常远兆,后者气红了眼,非要与他单挑。赵素德和李虎可乐歪了,他们根本没把常小白脸放在眼里。 赵素德确实不弱,一杆长枪耍得中看又中用,招式稳稳当当,从一开始便让常远兆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吓得常家军为他捏了一把又一把冷汗。 赵素德边打边乐呵,心想这小白脸比他想象的还要没用。得意洋洋之余,便火力全开,打算速战速决下狠手了。就在他卸掉常远兆的兵器,举着霸王枪毫无顾忌猛杀时,自己的破绽也暴露无疑。 李虎在一边看得真切,一下子明白过来老哥是上了小白脸的当了。大喝一声:“赵哥小心……” 话音还没落地,常远兆的拳脚便如雨点般落在赵素德的各种穴位上。 此时再救已经为时已晚,李虎只能眼睁睁看着赵素德直直昏倒在地上,被常家军五花大绑提溜回去。 常远兆捡起地上的刀擦了擦灰尘,眨了眨清澈无害的双眼,淡淡问李虎:“你要再打吗?还是回城考虑一下?”李虎心里琢磨,这小子有点狡猾。跟老哥干了一架便把老哥活生生给掳走了,他自己的功夫深浅高低丝毫都没暴露出来。这还打个屁啊?赶紧回城再说。便又开了个门缝带兵钻了回去。 第106章 到底是谁在劈腿? 亲眼目睹的人都还在打仗,其他人只得靠猜测,靠渲染,靠说书人非凡的想象力。 光是洛阳城里说书的版本就有三种之多。无非都是常小将军如何神勇无敌,兵将们厮杀的如何惨烈,现场如何失控如何血肉横飞…… 双月酒楼也请了位说书先生每晚在大厅里表演。平日里坐于大厅的客人,都是些普通食客。达官贵人们通常都只愿意去楼上包间雅座里呆着。可这些日子,却都愿意坐在楼下大厅,听说书人给他们演绎前方将士们的喜乐辛酸。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些浴 血奋战的将官中间,有他们的同胞兄弟,有他们的子侄,或是他们的朋友…… “快来人呐!有人要跳河啦!”街面上一声凄厉叫声,打断了说书人的精彩,也唤醒了听书人们的思绪。 人们陆陆续续从街边的饭馆酒楼里走出去,向着求救声传来的方向涌去。 洛河堤岸上,一个孱弱身影在街边小店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凄凉萧索。“别过来!你们再过来,我立刻就跳下去!都走开!走开!”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凄厉绝望。 路人甲大爷:“姑娘,你冷静点,别想不开。有什么问题就去官府说清楚,让大老爷替你做主!” 绝望的姑娘飙泪呜咽:“呵呵,谁能替我做主?我男人不要我了,大老爷能替我做什么主?呜呜呜……” 路人乙大婶:“姑娘,就算没有男人,你也得爱惜自己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不要听,我不想活了!你们都走开!走开!”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她,她丝毫没有要从河堤上下来的意思,但也没真的跳下去。她或许真有想死的意愿,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只是河堤很窄,她很有可能一个激动,或是一个不小心便失足落水。 善良的人们苦口婆心,绝望的姑娘风中凌乱。 忽然从围观人群中,走上前一个人。大伙儿好奇一看,此人一身月白色锦缎文身公子衫,相貌精美,气质不俗。活脱脱一个翩翩佳公子。 只见他步履悠闲,丝毫不在意河堤上那女子的嘶声拒绝,一步步跨上了河堤,若有所思的望着洛河暗沉沉的水面。 “你要干什么?你下去!”那姑娘在他身旁不远处戒备的吼出声。 他把目光转向她,脸上竟浮起一抹浅笑:“姑娘你不是要寻死吗?” “是又怎样?”她戒备更深。“那在下便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他灿若朗星一般的双目闪烁着迷人笑意,却让此刻的她感到冰冷无情。“这儿水浅,离岸又近,你若是这样跳下去,我保证不用别人救你,你就自己划拉上来了,根本死不 了。”他淡淡说着,似乎她的自裁在他眼里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她低下头沉默不语,他含笑看着她,又追问一句:“你真想死吗?” “当然想死!我相公不要我了,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我十六岁就嫁给他,替他生了女儿……”她似乎有满肚子委屈想要控诉。 他依旧笑着,却伸出手示意她闭嘴:“停。你刚才已经说了很多遍,不用再重复了。不如,咱们入正题吧。” 说着,这个美少年向她走进一步,华服美带随风轻盈飘舞,河堤下面站着的人看得宛若画卷,而那女子却如惊弓之鸟般紧张起来。他的语气温暖和煦,双眼深邃迷人:“你别怕,我是来帮助你的。” 女子鬼使神差一般站在原地不再动弹,任由这个看上去恍若梦境的美少年一步步走向自己,带着一脸蛊惑人心的和煦笑容和温柔的动作,迎风解开自己的发带,将自己双手捆了个结实。他拍了拍双手,向后退了一步,接着云淡风轻的对她说:“好了,一会儿你跳下去的时候,我会拦着他们,不会有人救你的,很快,你就会沉进河底,要么被水呛死,要么被冻死。等捞上来的时候,泡的眼 睛鼻子都糊在一起跟馒头一样,估计你那个相公都不认得你,不过放心,他看过之后,一辈子都忘不了。请便吧。”说完,他抖了抖衣袍,转身跨下河堤。 身后传来孱弱的呼救:“呜呜呜……呜呜呜,放开我……” 少年头也没回的走进人群,一个黑小子赶紧迎上来问他:“少爷,你不怕她真的跳下去吗?” 他轻笑一声:“真敢跳就不会这么磨蹭又唠叨。不过她颤颤巍巍,弄不好就滑下去。” 这一主一仆在人群的围观中走入街道,路边有两位同样衣着华丽的公子正等着他们。其中一位,便是这洛阳城内家势最为显赫的潘竹青。 他眼中的笑意含着掩藏不住的宠溺,对翩然而来的白衣少年说:“你真是越发乖张离奇了。” 白衣少年不以为然的挑眉一笑:“饿了,再去吃点儿?” 潘竹青身边的青衣少年也是面目清秀,卓尔不凡,只是嗓门有些大:“还饿?你怎么吃不饱啊?不会有了吧?” 这话听上去确实奇怪,可那白衣少年的回答却更加让人大跌眼镜:“没有。我本来也怀疑来着,还专程看了大夫。人家大夫说我没怀孕,就是天气越发冷了,胃口也就大了……” 四个人都是一阵沉默,往双月酒楼的方向缓步而行。忽然青衣少年忍不住问“他”:“伊伊,你家醋坛子都没给你来封信吗?” “没有。说点别的吧,杜大小姐。”梁伊伊原本良好的心情,又被这杜若桐一句话泼冷。她家醋坛子……早已不是她家的了,哪里还会给她写信?这个杜若桐,都女扮男装了还改不了那口没遮拦的八卦性子。 想到这儿,她不耐烦的把注意力转移到街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或形色匆匆,或闲庭信步。只是她自己清楚她最想见到的那张脸,目前不会出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 但是,在这么多张形形色色的五官中,她竟然认出了一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第二次的人。 看见那张脸,她先是一愣,杵在原地。接着,脸色越来越冷,眼中烧起灼热的怒火。“你们先去,我有点事儿。”说完,丢下众人,迎着那张脸追了过去。 六姨挽着韩诚烈,眼中抑制不住的兴奋甜蜜:“今晚可真热闹,你说是吧?”相公千里迢迢追寻她而来,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韩诚烈还没来得及回应,另一把嗓子响在他们两人身后:“可不是吗?我的好姑娘……” 转过身,一个陌生的白衣少年站在面前,六姨惊讶之余,在对方脸上似乎找到一些熟悉的影像:“你……你是……我怎么觉得你有些面熟?请问……” 梁伊伊歪着脑袋,脸上写满不痛快:“姑娘有没有见过在下,在下不清楚。不过在下可是清楚记得,不久前见过姑娘。”这死女人,居然敢背着常小白脸劈腿! 六姨不解的问:“哦?在何处相见?”梁伊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回答:“就在这附近吧。不过姑娘当时身边挽着的,可不是这位老兄。”重提她的伤心事已经够让她不爽,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哪点比常远兆强?不就是有点像金城武吗?很了不 起吗? “啊……呃……”六姨先是一头雾水,接着忽然想起当天的事,刚想解释,却被对方打断在当场。 “姑娘,这洛阳城里,谁不认识常远兆?你趁他外出打仗,挽着别的男人满大街晃悠,以为他会不知道?你未免太过分了吧!”梁伊伊是真发怒了,常小白脸怎么说也是有头脸的人物,怎可被人如此欺辱! 六姨听她咆哮了半天,也火了:“诶?我说你到底是谁啊?我挽着谁逛街,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常远兆前妻,第一个老婆!”梁伊伊也不顾自己一身男子装扮,拍着胸脯大声嚷嚷,路人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 六姨这才恍然大悟:“哈?呃……杨依依?难怪有些面熟……”梁伊伊不依不饶:“我说你,少跟我套近乎。虽然我跟他分手了,可他依然是我在这世上最关心的人。他虽然情商低,却极重感情!你要欺骗他,耍弄他,先问过我。”说这话时,她不知不觉已经激愤得双 眼通红。 “娘子,她好像误会了……”在一边闷不吭声的韩诚烈终于忍不住开口。“什么?他叫你娘子!你有老公了还出去鬼混?你把常远兆当什么?我真想……”真想一巴掌抽死她,但梁伊伊还是忍住了,只是瞪着腥红的双眼,愤怒的望着眼前两个令她碍眼的男女。她深知常远兆一旦动 情,便会陷入极深。他要如何面对如此荒唐的背叛和欺骗?脑补了他痛苦绝望的神情,梁伊伊的泪腺便酸楚难耐起来。 六姨哭笑不得:“我把他当外甥啊!我是她六姨,还能把他当什么?”眼前女孩的神情,已经让她不忍再斗嘴皮子。 梁伊伊心中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六……六什么?” “六姨,我的外甥媳妇儿,你应该称呼我一声六姨……还有这位,是你六姨父。”六姨与韩诚烈相视一笑,对面的梁伊伊却已经从头麻到脚,呆若木鸡。 “六姨?你不是他……”当天在街上那令她心碎的一幕幕场景跃然眼前,如今,却让她用另一种方式无法承受,那便是以排山倒海之势而来的羞愧和后悔。 六姨小心的问她:“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临走之前在我跟前哭哭啼啼说你有了别的男人……” 此时她却已经开始哽咽:“我……我……” 六姨急眼了:“你到底有是没有?” “没有。”她低头啜泣着回答。 六姨放下心:“那你还算有良心,我家外甥这么爱你。你要是对不起他,还真是个混蛋了。”如今见她如此紧张常远兆,想必对他也是深情一片。 “我,确实是个混蛋……”说着,她捂着脸,身子慢慢下沉,最终跪倒在地上默默抽泣了起来。 那天清晨,他不计前嫌,千里迢迢给她送来的深情拥抱,却换来她绝情的奚落…… 最终他那一纸休书,到底承载了他多少委屈和辛酸?她真该死!怎么有脸在这儿数落别人?原来最对不起他的人,竟是自己!六姨蹲下身子将梁伊伊扶了起来,看她涕泪交加,心中难免有些不忍。但想起自己外甥被她欺负得可怜兮兮,又觉得她实在有些可恶活该,忍不住想逗逗她,假装用帕子抹了抹毫不存在的眼泪:“你是不知 道我们家兆儿走的时候有多伤心,失魂落魄,连刀都忘了拿,还是我让田海给送去的呢。唉,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又这么糊里糊涂,还真是替他担心呀。” 梁伊伊睁大红肿的眼睛,满脸惊恐和担心:“不行,我要去找他。” “诶诶诶,内什么,还是算了吧。你要是去了,他还得抽身照顾你,咱别去给他添乱了。”六姨被她说走就要走的架势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拉住。这小妮子的胆识还真不一般呢,不愧是21世纪的新女性。想到这个,六姨迟疑着是否和她表明自己的来历,可见她神情恍惚,看来并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于是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柔声劝道:“你呀,别急着冒冒失失去打扰他,还是想想等他回来怎么挽回他的 心吧。他这次对你的气,可非同小可。” “您说的对,他现在也不一定想见我……我真是个脑残!” 梁伊伊歇斯底里的一句骂,却让六姨心里一热,“脑残”,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熟悉的词语了。 六姨可不想放过这个来之不易的同伴,临分别时问她要了住址,决定有空时上门与她相邀,单独面谈。当目送六姨挽着韩诚烈深一脚浅一脚的缓慢离去,梁伊伊这才发现她腿脚有伤病。那天奚落常远兆时,说的尖酸刻薄话又回想在耳边。她闭上眼睛,痛苦的皱眉,喃喃自语道:“梁伊伊啊梁伊伊,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讨厌?” 第107章 美舞姬与小将军 此时京兆府城门附近的大营外,李虎派来的使者正求见常远兆将军。 得到通传的命令后,使者被一小队列兵带进大营,径直来到常将军休息的营帐外。 “带进来吧。”年轻男子略显疲惫的声音传出营帐,列兵挑开门帘,将使者带了进去。迎面看见的,便是昏暗烛光下,映照着的白皙脸庞,常远兆果然是位年轻貌美的将军。使者心中微微一动,脚步毫不犹豫的走向那个正伏案而坐,一身白底银线裘领长袍,青丝发带齐垂腰,妖孽一般迷人 的男子。 走到近前,常远兆才将目光抬起,双眼清澈干净,甚至可以用“单纯”二字来形容。“说吧,我听着呢。”轻轻一句话,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夹带着不容置疑的气魄。 使者瞟了一眼两旁的侍卫,迟迟不说话。 常远兆眉头微蹙,心里琢磨那个李虎到底在耍什么花样。犹豫了一下,还是摒退左右,只留他自己与这使者面对面僵持着。 使者褪掉斗篷的帽子,散开发绳,一头青丝飘然而落,竟然是个女人。 常远兆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有些尴尬。 在这女子眼中看来,倒是误以为对方被自己的倾城之貌迷住了一半。实际上她也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女,一双含笑桃花眼,一张含情樱桃唇,在暗暗灯光下更显得妖媚动人。她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和自信,从没有哪个男人能在看到她的容貌时,不为之震动。身为李虎将军 的舞姬,为有恩于自己的男人解这燃眉之困,她本就义不容辞。走进常远兆营帐看见他第一眼时,她便更加铁了心,要使尽浑身解数将他推倒,他原来竟是个让人看着就喜欢的男子。 正当她心潮翻涌不能自已之时,对方诧异的脸色忽然褪去,复又低下头,入神的望着桌面上一张宣纸,淡淡的重复了一次:“说吧,我听着呢。” 她心中一凉,挫败感袭上头顶。也许这帐内烛火太暗,他还没看清楚她的样貌。 给了自己一个鼓励,她大着胆子又向他走近了几步,直到瞅见他桌案上摊着的那张宣纸上,写满的歪歪扭扭的方块大字,才停下脚步。 她将眼光向上移动,满以为会迎上他的目光……等了许久,他却始终垂着头,望着桌上的字,反复琢磨。 “将军……”她实在受不了这样尴尬又压抑的气氛,忍不住娇声唤了一句。 “我不想再说第四次,有话便说,无话就出去。”他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心中怒火渐盛。这李虎把他常远兆当成什么人了?常家男子各个顶天立地,洁然一生,岂容这些腌臜小人设计亵渎! 她见势心中知道不妙,这男人似乎并不像他们传言的那样,会为了美色而昏聩失智。可是她已经走到这一步,回头便是功亏一篑,倒不如再放手一搏。 伸手将领口绳结打开,黑色斗篷轻轻从她身上滑落。扑在地上时,掀起一阵风,将常远兆面前妻子的情书刮起一尺高,他慌忙伸手将它按住。 再次抬起头看向她时,他的脸上已经蒸腾了一层怒气,见她此时全身上下竟只剩一件近乎透明的薄衣。 “来人!”他毫不犹豫的大喝一声。 吓得她赶紧蹲下身子将斗篷捡起来披在身上。 几个列兵应声而入,听候吩咐。 “把她赶出去。”他对列兵们淡淡说完,又在她羞耻的注视下,补了一句:“传令下去,即刻攻城。” 听说常远兆的妻子是个狐狸精,看来他是被下了降头,施了咒……那女人被狼狈的带出营帐时,心中还忍不住为她的失败找到了很好的借口。 实际上她完全想错了。从小给常小将军施咒的“狐狸精”,并不是他妻子,而是他那个了不起的爹和更加了不起的爷爷。 这场攻城战打得极为快速顺利。失了一名主将,又被围困好些天的叛军早已精神崩溃,斗志丧失。常家军刚获封赏士气大盛,归德将军常远兆亲自领一小部队精兵率先由城墙杀入,在双方大部分军兵胶着于城门之时,他已经用李家军的 军旗将李虎捆了个结实从城墙上倒吊下去。 在李虎声嘶力竭的呼号声中,城门大开,结束了京兆府军民的噩梦。 入城安顿完毕,常家军再次回到床榻上时,已过丑时。常远兆褪下肩甲,将药粉涂抹在肩膀上殷殷出血的伤口处,这是被刚才攻城时敌将的羽箭弄伤的。伤口的痛楚倒是可以忍受,只是此刻偏偏就想起梁伊伊那甜软的嗓音在他面前带着娇羞叮咛过的那句:“保重自己,不许再受伤了。你是我的。”他苦涩的嘴角微微抽动,真的很想知道她若是在身边,还会 如从前那样心疼他吗?他咬牙处理好伤口,解下战袍,脱下满是血腥味的衣物,无力得倒在床榻上。杀喊声,撞击声,哀鸣声在他脑中盘旋了很久才渐渐散去。始终顽固着不肯消失的,还是那句:“保重自己,不许再受伤了。你 是我的。”逼着的身体渐渐感觉到空气中得凉意,他随手抓过被毯胡乱的将自己盖住。 渐渐进入睡梦中,那张让他爱恨交织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他梦中,带着她才有的邪魅笑靥,拥吻他的脸,又一步一回头的离他越来越远。他艰难的追在后面,不停得伸手去抓,却总是只能捉住一片虚无。 “伊伊……” 门外的列兵,被这个名字折磨了一夜。将军的妖孽夫人,不一般呐! 而梁伊伊一夜未眠,瞪着红肿的双眼抱着他的短刀一直到天亮。懊悔,想念和担心,让她心跳如雷的纠结了一夜,当然这所有的负面情绪背后,还有着热辣的欣喜,他没有变心。 在旭日东升之前,她暗自下定决心,从此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挽回他。归德将军一夜之间攻城略地的消息又震动中原大地。与此同时,幽州城胶着的战事,似乎也出现了转机,辽国第一猛将耶律休格战时忽染疾病,军心大为动摇,城中气氛一时间凄风苦雨。何勇带领的平乱 部队,与南方叛军的战事越来越烈,从郊野转战到城池,好在常远兆的军队迅速南移,将在不久后与何勇的部队会合歼敌。 洛阳城最有名的青楼“醉仙居”这两天生意爆棚,几乎抢走了那一整条烟花巷的生意。原因出在新来的一位花魁身上。要说美,这位花魁并没有倾国倾城之貌。但她弹得一手极好的琵琶和筝,并且,她歌声极其美妙动听。这些统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所弹唱的歌曲,从来没有人听过。旋律犹如天籁,歌词委婉 动人。这天潘恶少百无聊赖的在街上晃悠,最近杜若桐公事繁忙,他想找机会与她逗个乐子,却丝毫没能抽得出她的空。自从东都侠销声匿迹之后,他似乎变成了整个洛阳城最无聊的人。狐朋狗友的邀约,他一 概拒绝,可是正经朋友,他却连半个也没有。想到这些,他不禁在心中自嘲,谁让他是天下第一混蛋呢? 迎面走来一个人,热剌剌的跟他打起了招呼:“诶?这不是二少爷吗?哎哟喂好长时间没见您嘞。您这是打算去哪玩儿啊?” 潘恶少定睛一瞧,原来是他的狐朋党之一。他挑起眉毛,懒懒的回答:“爷可能老了,有些玩儿不动了,正要回去呢。” 这话说的对方差点就笑喷了出来。“哎哟二爷,您才多大岁数?这不是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没活路吗?” 恶少懒得回应,歪着脑袋打算绕着他离开。 他对恶少这种时好时坏的脾性早已习惯,但只要跟着这位土豪二爷,他们吃喝拿,好不快活!于是他锲而不舍的追在恶少身后,笑眯着眼睛,乐呵呵的引诱他:“二爷,您听说了没?这醉仙居第一花魁那叫一个新鲜!唱歌跟黄鹂鸟似的,长得也高挑大气!小弟我还没见识过,要不,随二爷一块儿去 看看,尝个鲜?” “你自个儿去,爷没心情。”恶少扔了个碎银子给路边小贩,拿起摊子上的大苹果,张口就吃,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要是让他爹看见,估计又是气得头顶冒烟。 “诶哟二爷,拐个弯儿不就到了吗?咱们去望一眼,不就是取个乐子么?”狐朋党不依不饶的粘着他,心中倒是有些纳闷起来,这个恶少难道真的转了性子,不好这口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一个啃着苹果步履悠闲,很快便路过烟花巷巷口处。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正是酒楼茶馆青楼饭店一天最关键的营业时刻。烟花巷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恶少表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有些烦腻。直到他从这些靡靡之音中分辨出一把独特的嗓音,如同点了他的穴道,让他楞在当下,只是静静的听着这个声音,从巷子深处飘然而来。 第108章 恶少一怒为红颜 “独夜无伴首灯下,清风对面吹。十七八岁未出嫁,见着少年家。果然标致皮肉白,谁家人子弟,想未问候惊坏势,心内弹琵琶。谁说女人心难猜,欠个人来爱。花开当折直需摘,青春最可爱……” 这是台湾名曲《望春风》。别说洛阳城百姓没有听过,此时中原大地,乃至整个地球,也没几个人听过。 歌词前半段用的是甜软无比的闽南话唱出,即使听不懂,但那种甜腻神秘的异域风情,也让当时那些娱乐生活匮乏的人们酥了心,醉了意。 光凭这嗓音,恶少还不能完全认定这声音的主人是谁。等到后半段“谁说女人心难猜……”开始,他转身大步走进了烟花巷。 这唱歌的声音,他少年时听过一次,便铭记于心时刻未忘。但愿是他听错了。 走进醉仙居,找到声音的来源时,他脸上露出一抹奇妙的神情,还真的是她! 老板一看见大名鼎鼎的恶少大驾光临,脸上又惊又喜,赶紧迎上来:“诶哟,这不是潘二少爷吗?快请进!春妮,把二少爷带进最好的包厢!” 恶少摆了摆手:“不用,我就坐楼下。”老板立刻亲自将他与身后紧紧跟随着的狐朋党安排到视野最好的桌椅旁入座。茶水点心神速一般齐齐上桌。恶少还没吃晚饭,却丝毫没有食欲,但为了让身边叨唠个没完的狐朋党闭嘴,让店家赶紧上菜上 酒堵他的嘴。杜若桐假扮花魁,在这醉仙居卧底已经有些日子了。本来这项任务,应该由梁伊伊担任,可这城里认识她的人实在太多。而且,她惊人的发现,杜若桐不仅学过琵琶与筝,她那大嗓门唱起歌来,竟如同天 籁。 于是梁伊伊教了她几首精心挑选的流行歌曲,既新鲜,又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每天卧底之前,又亲自给她化妆打扮。加上潘竹青派人给她四处造势宣传,便成就了烟花巷的新晋花魁。今天他们诱捕的人终于慕名而来,坐在杜若桐舞台最近的位置上,吃着菜,喝着酒,眼神猥琐的盯着台上的杜若桐。此人名唤雷天承,洛阳城南郊一大恶霸。暗中资助贼匪打家劫舍,强抢民女,与之五五分赃。但凡罪行曝露,他又大撒安家费使人替他顶罪。虽然已经有些日子没犯案,却是官府一大眼中钉。潘竹青决定设计将他捕获,以立官威。这个家伙最大弱点便是好色好酒,于是乎,梁伊伊与潘竹青 便商量出这个“花魁除恶”之计。而潘二少,正坐在离他不远的桌子旁,不过没有看杜若桐,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舞台周围的男人们。这大概是他第好几十次逛青楼了,却也应该是最特别的一次。以往每一次,他都要逼自己扮演淫荡猥琐 的角色,却早已心如止水。今日,他表面上出奇的安静,安静得连身边的狐朋党都觉得奇怪,内心却已如油烹般炸开了锅。杜若桐唱完一曲,喝茶休息之余,一眼便瞄到了潘恶少。这家伙,果然是烟花之地的常客!她嫌弃的望着他,他游离的眼神也正好转向了她。她本以为他又会一脸嘲弄,或是一脸轻浮。没曾想,他却没有 任何表情,只是定定得望着她。她被这眼神弄得无所适从,赶紧望向别处,心里突突得响个不停,脸上泛起莫名的红晕。 她这样毫不修饰的少女羞涩,立刻引来台下男人们的一阵骚动。恶少嘴角撇起一抹笑,双眼却凉了下去。 雷恶霸终于按耐不住,将老板叫到跟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厉害,嗓门如打雷一般:“爷看她不错,今晚就让她陪陪爷吧!” 一句话说完,老板心里大石头落下,这事儿赶紧结束吧,他好正常做生意,免得每天都守着一群官府的人。 后台坐着的潘竹青微微一笑,总算上钩了。 涂了一层厚厚的粉,躲在角落装过气花魁的梁伊伊心中也大喜:“yes!好样的杜若桐!” 潘恶少嘴角依然挂着笑容,手中酒杯却不知何时裂在指间。 雷恶霸被请入楼上厢房时,惊喜的发现房里竟端坐着两位美人。一位是刚刚弹唱小曲的花魁杜若桐。另一位,娇美玲珑,笑容邪魅,自然是梁伊伊了。 “美人,爷今晚就有劳二位相陪了。”说完,他带上了身后房门。 薛九和几名捕快纷纷来到厢房门口守着,以防两位姑娘真的遭遇不测。事先梁伊伊吩咐过,除非她们喊救命,他们才可以冲进去救人。否则,就算天塌了,都只得原地待命。 房里一直安安静静,偶尔有人小声说话,偶尔有人娇笑。薛九心里琢磨,这个梁伊伊到底是哪路神仙?竟有如此胆魄,涉足这天下女子避之不及的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开始出现异样的声响。 大伙儿侧耳静听,这声响越来越大,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都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美人儿——轻点——啊——啊呀——”房里男人类似哀号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声声将房门口守着人们脸都听绿了。 这他妈怎么办?薛九心里打鼓,那两个娘们到底在房里做什么?到底是进去,还是继续等?叫得难听死了! 正在犹豫不决之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薛九往楼梯口一看,一位华服美带的公子阔步走上来。再往脸上一瞅,他又傻了,这也太巧了,执行任务还能正好遇上逛窑子的二少爷。 但今天的二少爷似乎与往日不同,脸上蒸腾着的怒火是怎么回事?谁招惹他了?忐忑的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薛九赶紧压低嗓子唤了句:“二少爷,您也来喝酒?” 恶少没有搭腔,似乎根本没听见,只是面无表情,像一阵风般走到雷恶霸门前,在所有人的惊诧之下,“哐当”一声,踹开了房门。 房里的三个人,也都惊出一身汗,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人。 只见那雷恶霸光着膀子被绑在桌上,梁伊伊穿戴整齐拿着皮鞭对着他,杜若桐则是用帕子擦拭琴弦。 雷恶霸一眼就认出了潘恶少,在他心目中,潘恶少比他还坏,简直是他们恶霸心中的男神。“潘少爷!您怎么……”他有些尴尬,但也不忘趁机攀附权贵。 恶少反手将房门关上。依旧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对楞在原地的梁伊伊说了句:“闪一边去。” 梁伊伊身不由己的立刻闪到一边,与杜若桐凑到了一起,呆呆的看着忽然出来搅局的潘恶少。 门外的薛九和众捕快们不知如何是好,潘恶少毕竟是薛九的半个主子,主子在里面办事,他哪敢轻易打扰。 犹疑间,房里一声巨响,接着是雷恶霸更加痛苦的哀号。一秒钟后,拳打脚踢声伴随着惨叫源源不断从房里传出。“说说看,有没有给过土匪银子?有没有?说话!说话!说话!说不说!”“有没有强抢民女?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找人顶罪?有没有?说话!说话!说话!”问题伴随着暴风骤雨般的拳脚落 在雷恶霸身上。“不说我打死你!” “伊伊,会不会出事啊?要不要拉开他?”杜若桐看着忽然间变身猛兽的潘恶少,心中有些担心。 “你敢拉吗?我可不敢。”梁伊伊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杜若桐。她当然明白,这时的潘恶少打翻了陈年醋缸,绝非闹着玩儿的。 “我……我没有……没有做过!你……你想屈打成招!”雷恶霸当然不会承认,这些罪行,哪一条都是滔天大罪。 恶少停下拳头,甩了甩双手,转头看向两个姑娘,径直走了过去。吓得她们两个缩成一团。 “你别过来!”杜若桐真是打心眼里惧怕他。 他面无表情的走到她们面前,一伸手取下杜若桐头发上的发簪,又转身走了回去。 雷恶霸,杜若桐与梁伊伊都在猜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只听得他说了一句:“把头转过去。”接着蹲下身子,一把拽下了雷恶霸的裤子。 两个姑娘赶紧转过身望着墙面,耳中只听见雷恶霸惊恐的叫声。“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是你嘴硬,还是下面硬。”说完,嘴角扬起标准的恶少式笑容。 “啊!不!不!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雷恶霸带着哭腔嚎叫着,这小兔崽子是想糟蹋他命根子,这谁受得了? 画押之后,雷恶霸发着抖,躲在捕快身后露出委屈的表情:“他这是屈打成招!呜呜呜。我要告他!” “告也没用,人家根本不是衙门的人。走吧……” 房里只剩下潘恶少,与依旧缩在墙角的杜若桐梁伊伊。梁伊伊赶紧识趣的往门外走,杜若桐立刻拉住她:“等我。” 伊伊挣脱她的手,脱兔一般跑了出去。 杜若桐刚想跟出去,便被忽然闪过身的潘恶少挡在怀里,她退后一步与他拉开安全距离,沉默了很久才敢抬起头偷偷瞄他一眼。 他好像在生气,与平时作弄她时脸上夸张的愤怒不同,而是两眼微红,面无表情的瞪着她。 她不想这么一直僵持着,便干脆挑明了问他:“你……你……你想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又露出拽拽的神情,可语气却丝毫不带戏谑和玩笑:“你回去跟你爹说,替你准备好嫁妆,等着当潘恶少的夫人吧。” 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阔步跨出房门。 杜若桐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门外却探出伊伊的小脑袋,笑容满面的对她说:“啧啧啧,我们未来的恶少夫人……” 雷天承的案子使潘竹青在皇帝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赏赐之余,皇帝又敦促他,东都侠的案子要加紧查办。从开封回洛阳的路上,他心中不断构思着捕获东都侠的计策,下车之前,毒计在他心中渐渐成型。 第109章 宫廷剧变 “这么晚了,不许出去疯,都给我回来!”婉娘跟在两个孩子后面追,院子里黑沉沉的,很快就不见了孩子们的踪影。“跟你们爹一样,疯疯傻傻的,难管教!”好在孩子们最多只会在府中的院子里玩耍,她 也就由得他们去了。 提起孩子的爹,已经很多时日没回家了。婉娘理解之余,心中也是有些许怨愤的。回到屋里带着下人们收拾好晚饭的残局,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堂屋门外,又是一天过去了,不知男人现在在做什么,天气转凉了,有没有给自己加件衣服?他总是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大大咧咧的不爱惜 自己。 思绪与久违的丈夫缠绵许久,忽然间一声孩童的尖叫声惊醒了她。她吓得腾然而起,扯开大步子就往声音的方向奔去。常远兆的军队,最多还有一天的脚程便能与何勇汇合了。他听说曹瑞在幽州城的仗打得顺风顺水,如果不出意外,等他这次平乱回洛阳,便可以过几天太平日子了。他要赶紧把双节棍学会,答应了梁伊伊 要亲自教会她,除非她不愿意,否则他不想食言。 天色已晚,他刚吩咐就地升起营帐让大军休息,便有人通报说常雄的副将袁敬石求见。 他隐约感到有些不安,直到袁将军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跪倒在地时,这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剧了。“袁叔,您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袁敬石气喘如牛,大呼不妙:“常将军!大事不好啊!郭崇喜叛变啦!” 常远兆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郭崇喜,御林军统领郭崇喜!”袁敬石重复了两次,这才让常远兆相信自己耳朵没毛病。可他依然不敢相信,追问道:“怎么会……您说说清楚。” “前天夜里,郭崇喜忽然造反包围了皇上的寝宫,将皇上软禁于内,禁止任何人进出探望。”此话一出,不仅常远兆懵了,身后的将士全懵了。他们在外拼死拼活的平乱,宫里却上演了窝里反。 常远兆半天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我爹呢?我岳丈呢?” “常大人,杨将军和潘太师连夜赶往开封救驾,可是一到宫门外就给罗相爷的人拦住了,以皇上的性命相要挟,将三位大人绑了……” 常远兆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变得毫无血色,事情竟一下子坏到如此地步。“那其他人呢?呼将军呢?严大人呢?”“他们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怕伤了皇上……”袁敬石还有半句没往下说,有很多官员目前更担心的是自己未来的前途和身家性命。“将军,赶紧带兵回去救驾吧。”他看常远兆楞在原地半天不做声,心里急的 直冒火。 常远兆深思熟虑后,慎重的说了句:“不行……”接着,在袁将军虎眼圆睁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对身后的将士唤了句:“赵亮,上前一步说话。” “末将在。”赵亮立刻上前听令。 常远兆重新披上刚脱下的墨色狐皮斗篷,抓起长柄刀:“我即刻回宫,你明日如常领兵与何勇汇合,不得有误。” 袁将军难以置信的问:“将军您一个人回去?”这小子是不是傻了?能指望吗? “嗯,若大张旗鼓的回去,结果会和我爹他们一样。袁叔,您也累了,在此歇息一晚吧,我先告辞了。”说完,他快步走出营帐,消失在众人眼前的暮色中。此去有多少凶险,他此刻不想过多计较。他只有一个信念,便是拼尽全力也不能让罗相爷一党得逞。那罗乌龟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若是让那种人得了天下,不说老百姓日子会如何凄惨,他们常杨两 家忠烈之士首先就不会有好下场。郭崇喜为何会叛变?常远兆百思不得其解。那个甚得圣宠的憨厚大个子,造反对他到底会有什么好处?此去要面对他这样的当朝第一武术高手,还有整个皇宫的禁军,自己恐怕没有多少生机。想到这里, 常远兆忍不住摸了摸兜里前妻的两封情书,秋风刮在脸上有些疼。他勒紧缰绳,抬头望向天空,对着朗月繁星祈祷了一句:“若我真的会死,请让她再抱我一次吧。” 除了杨家两个儿子正在和辽军打得如火如荼,半点消息也收不到。这边厢常雄儿子收到通知火速回程了,那边厢潘太师的儿子自然也跑不掉。 潘竹青也是夜里收到风声,便再也无法入睡,在潘府议事厅里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转来转去无所适从。 老爹和皇帝的命都握在别人手上,连常远兆都吓得只能低调行事,他自然也懂得分寸,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想了一整夜他半点头绪也没有。只能暗自埋怨自己的爹,凡事都不与自己商量半句,让他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如今出了事才来向他求救,让他如何是好? 顶着个黑眼圈来到知府衙门,女扮男装的杜若桐和梁伊伊正在嘀咕这件翻天覆地的事情。他心烦意乱的与她们擦身而过,却被梁伊伊脆生生的叫住:“潘大哥!” 他停下脚步,第一次没有回应她的呼唤,只是静静的听着她下面要说的话。 “你要去开封救你爹吗?”她上前两步面对着他。 他回答的有些颓然:“嗯。” 她扬起头,带着一抹鼓励的微笑:“我也去,祝你一臂之力。”她今日一早知道消息,便打定主意去一趟开封。她挚爱男人的父亲受难,她岂可坐视不理?何况常雄向来对她袒护有加,她又岂可忘恩负义? “唔……还有我。”杜若桐真心把潘大少当朋友,朋友有难,她愿意两肋插刀。更何况那莫名其妙的潘恶少……总之她思前想后,也无法让自己置身其外。“可是此去凶险异常……”潘竹青虽然这么说,眼中却闪烁出热切的光芒。一段时间的接触之后,他发现梁伊伊这个女人十分不简单,不仅拳脚功夫越来越厉害,在侦破断案和统率调度方面也是极其精明。若 是有她相助,倒真是如虎添翼。 “我不会拖你后腿的。”她正色的说。 杜若桐有些心虚:“我……我也……尽量不会拖你后腿的。” 潘竹青心里一阵欣喜过后,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茫然无措:“实际上……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 梁伊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最后语气果决的说:“咱们在这儿空想也没用,不如去案发现场一探究竟,再随机应变做打算。” 潘竹青又一次在心中暗叹了这个女人莫名的气魄与胆识,“好!既然如此,我们即刻便出发。” 她伸手一拦:“等等,再等几个人。” 潘竹青一脸期待的问:“还有谁?”他这次实在太无助了。 梁伊伊神秘兮兮的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绝对不会让你失望,我去衙门口迎接。”说着便向门口走去,潘竹青与杜若桐随后跟上。 陆续赶到的人,果然没有让潘竹青失望。 第一个便是与他不对付,却武功高强的萧隽。这孩子打不过常小白脸是真的,但水平绝不比潘竹青差多少。 随后便是让潘竹青眼前为之一亮的边关守城大将韩诚烈,和他跛了一条腿,却古灵精怪的妻子——六姨。 为了人手充沛,潘竹青吩咐薛九带领他手下的一众幕僚们骑快马早早出发,埋伏在宫门外等候差遣。两辆极其奢华宽敞的马车刚刚启动上路,越过街市的十字路口,便遇上从侧面街道奔驰而来的另一辆马车。一个飘逸的身影从那辆马车上一跃而下,脚步迅猛的追上前方的马车,在路人的惊呼之下翻身一 跃而上,掀开门帘钻进车厢。 “你怎么来了?”潘竹青一脸诧异的问他。 “哥哥这话说的倒新鲜。恶少也姓潘,您第一天知道吗?”潘恶少还是那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只是在梁伊伊的眼中,发现他此时双眼布满血丝,似乎也是一夜未眠的结果。杜若桐此时已经变身为巨大的西红柿,红着脸,缩在角落一声也不敢吭。对面坐着的,是她最恐惧的男人,也是让她这些日子彻夜难眠,百思不得其解的男子。他上次说要娶她,她笃定又是在戏耍于她, 他从小就如此,她早已习惯。 潘恶少盯着杜若桐看了半晌,忽然抬起脚拨了拨她的腿,不满的说:“杜若桐,你都不晓得跟你男人打声招呼么?” “啊?”杜若桐抬起头,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就不能稍微放过她一天吗? 梁伊伊忍不住笑了出来:“噗!” 潘竹青拿这个弟弟毫无办法,骂也骂过,打也打过,现在,也只得好言相劝:“景元,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别总欺负若桐,她是哥哥的朋友。” 恶少一脸诧异:“欺负她?哥,我前几天跟您说要向她提亲,您忘记了?” 此话一出,车内除了他以外的三个人都懵了。潘竹青疑惑的问:“你说过吗?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恶少歪着脑袋,很笃定的说:“您再想想。” 陷入一阵沉思后,潘竹青眼中豁然开朗:“哦,我想起来了。可你那天喝得烂醉如泥,又将雷天承打了个稀巴烂,你觉得我会把你的话当真?” 恶少不以为然的弹了弹手指甲里的灰尘:“算了,我还是跟大牢里那个说吧。” 潘竹青看他不像在开玩笑,吃了一惊:“你认真的?”看到恶少给了他一个从未有过的认真肯定的表情后,他了然于心。果然给他瞎掰中了,这小子还真喜欢杜若桐,难怪从小就作弄人家。 恶少又用脚拨了拨对面的“西红柿”:“杜若桐,你跟你爹说过了吗?” “我……我……我……”当然没说,谁会把这个疯子忽然说出来的疯话当真? 恶少心中了然,身子向前凑,对她露出一个恶少式招牌笑容:“不要紧,等这次回去,恶少替你说。” “啊不行,我自己说!”杜若桐吓的叫了起来,让他说,还不知道他会胡说八道些什么。 “乖。”恶少又靠了回去,歪着脑袋闭目养神起来。 杜若桐心中如揣了几百只兔子飞快的跳跃嬉闹着。梁伊伊却已经默默的乐开了。这潘恶少虽然行为乖张可恶,但收起他吊儿郎当的姿态时,也是风度翩翩,貌美朝气。更何况,梁伊伊总是隐隐觉得,他那份玩世不恭的样子,有很大的表演成分。若真如此,杜若桐算是寻到了不错的归 宿。 在潘竹青看来,这个弟弟找了个家世一般的女子,总好过他结交权势一步登天,让父亲的天平更加倾斜于他。第一辆马车上,只有六姨娇俏的声音,和韩诚烈偶尔的回应。萧隽如同一只乖巧的小兽,坐在角落里始终没吭声。他知道自己不善言辞,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便给梁伊伊带来无穷的麻烦,所以沉默,便 是他最擅长的回应。 “内个,你跟伊伊是什么关系呀?” “你知道她有相公的哦?” “就算他们暂时分开了,却还是……还是……” “你不会说话?” “还是……你听不见我讲话?”“相公,他好像和我一样,也有残疾呢……” 第110章 我要你做本公主的驸马! “哟,怎么回事儿?谁让你们动刀动枪的?吓着皇上怎么办?还不快把刀给我收下去!”大中午罗相爷腆着肚子大摇大摆走进皇上寝殿,一路上还不忘扯着嗓子装模作样胡咧咧。 刚走进内殿,他两个女儿便疾步冲上前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恳求:“爹,您怎么能这么糊涂啊?”“爹,收手吧,咱们求皇上开恩,饶您不死。” 罗相爷听了这些话,冷冷嗤笑一声,脚步并没有因为女儿们的阻拦而停下:“哼,饶我不死?现如今到了这份上,谁饶谁还说不定呢!” 话音刚落,便瞅见皇帝端端正正的坐在龙塌上,垂着眼皮,面目庄严冷静,似乎并不把来人放在眼里。 罗相爷见着皇帝也不下跪,径直走近龙塌,大大咧咧的转身坐下。 罗家二妃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瑟瑟发着抖。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恩爱夫君,弄成现在这个地步,让她们二人情何以堪? “我说,皇……女婿啊,咱们一家人像这样热呵呵的聚在一块儿也实属不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你岳丈说吗?” 皇帝依旧垂着眼皮,却终于开口说话打破了多天的沉默:“你想听朕说什么?是不是想听朕说,把这皇位,这宫殿让给你?”罗相爷吃了雄心豹子胆一般,转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哈哈!女婿啊女婿,既然你如此坦率,岳丈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只要你下一道圣旨,将皇位让与岳丈我。那么你今后依然享你的荣华富贵,依 然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 “朕若是不答应呢?”皇帝赫然睁开双眼,转头迎向罗相爷猥琐的笑容。 老头撇着嘴冷哼一声:“哼哼,不答应?你岳丈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答应。”说完,转头对着殿外大呼一句:“带上来!” 没过多久,外面隐约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皇帝表面沉静,心里却狠狠揪了起来。听声音那是他后宫的嫔妃们,和他一双年纪不过十岁的子女。 从前以保护他们为使命的御林军,如今,却成了关押他们的凶徒。年幼的太子和公主不明所以,却也见识了成年人世界的可怕残酷。 “父皇!”“父皇……呜呜呜……”一见到皇帝,两个孩子就如同见到了保护神一般奔了过去,伏在他膝下,红肿着双眼戒备的看着面前的歹人们。 众嫔妃被押着跪在地上嘤嘤哭泣。她们深知罗相爷的尿性,若是栽在他手里,真是生不如死了。 要说心里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皇帝此时此刻,只能用麻木冰冷的表情,掩饰他心中升腾到极致的恐惧。面前都是自己的亲人孩子,无论谁受点伤害,都是扯心连肺一般疼痛。 罗相爷眯着眼睛,凑到皇帝面前问他:“我说,我的好女婿,你现在可有话要对我说?” 皇帝咬牙沉默着,若是激怒了罗老头,便会害了自己的亲人。但让他拱手交出祖辈打下的江山,也绝对不可能。 看他犹豫不决,罗相爷站起身走到嫔妃们面前,随手抓起一位拖到一边,吩咐眼前的侍卫:“勒死。” 两个字说完,殿内响起一片惊恐的哭号声。 皇帝再也沉不住气了,大吼一声:“你敢!” 这一句雷霆之怒,响彻云霄。夹杂着君王的暴怒,和绝望中的悲凉。 太子和公主吓得缩成一团,连哭叫的勇气都没有了。可怜生在帝王家,如今却命如草芥,随时呜呼。 “我不敢?呵呵……还不快动手?”罗相爷冷下脸催促迟疑的侍卫,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之后,心一横上前七手八脚的架住那个可怜的嫔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寝殿门口忽然冲进来一群人,各个苍白纤瘦,手里持着刀剑棍棒,入殿便对着几个侍卫一顿乱打。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径直走向皇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尖细着嗓子大呼:“奴 才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罗相爷撇嘴一笑,就这群太监,也想冒充英雄救圣驾? 而此刻皇帝眼中已经饱含热泪。 几个太监迅速被御林军制服,口中却依然骂骂咧咧不肯妥协。 罗相爷冷冷说道:“既然你个老阉人活的这么不耐烦,想替娘娘去死,那老夫就成全你。”说完,对着侍卫大喝一声:“送秦公公上路!”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立刻冲上来对秦公公动手,几个小太监拼命挣脱开,捡起兵器又和御林军胡乱打在一起。 一时间,偌大的寝殿内,哭号声,惨叫声,刀剑碰撞声和皮肉撕裂之声不绝于耳。时间不长,也就几分钟之内的事情,几个小太监便已经通通丧了性命,残躯被胡乱的丢在寝殿中间。 整个屋子涨满了血腥的死亡气息。由于极度的恐惧,嫔妃和皇子皇女已经停止了哭声,殿内瞬间静得出奇。 侍卫们重新走回秦公公身边,拿出白绫绕上了他的颈脖。 皇帝,嫔妃和皇子皇女们,流着泪闭上眼睛。耳中只听得秦公公声嘶力竭的呼号:“皇上万岁万岁……”喊了一生的话语,才说一半便生生被缢死在喉中。 殿内的主子们,只能任由眼泪默默的洗刷脸庞。恐惧,屈辱,绝望,让他们开始在心中默默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 罗相爷有些不耐烦,四周围扫了一眼,最后眼神落在皇帝膝下的两个孩子身上。接着,带着一抹狰狞的笑,一步步向他们走近。 皇帝预感到他的意图,双手死死的抱住两个孩子,眼睛一动不动的瞪着罗相爷。两个孩子也吓得直往父亲的怀里钻。这个全天下最高贵的父亲,这个他们眼中最顶天立地的人,难道也保护不了他们了吗? 罗老头走到跟前,毫不迟疑的伸出手使劲拽出小公主的胳膊。小公主吓得哇哇大叫,皇帝紧紧抱着她不放。 太子听见妹妹的哭叫声,血液一下子冲到了脑子上,小男子汉拼命挣脱出父亲的怀抱,张开嘴一口便咬上了罗老头的手。 “哇呀!”罗老头一气之下扬起另一只手,眼看就要拍在太子的后脑勺上。 身后一声巨响“砰!”使他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所有人往门口一看,只见一位身披黑色狐皮战袍的将军正背着光立于门口,手中举着一把长刀,刀尖上戳着一个兵,被他扬在空中又狠狠砸在地上。 这时,大家才发现他身后殿外的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死尸。殿内的侍卫认出了他,当朝三品归德将军常远兆,也是这两个月,在白云山大营,用铁血手腕调教过他们的人。所以谁都没敢上前,只是眼睁睁得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内殿。“微臣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他撩战袍郑重行了个大礼。 “免礼!来了就好。”皇帝心中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太子怔怔望着全副铠甲,身宽体长,比旁人高出半个头的常远兆,如同看到了二郎神下凡一般激动:“将军哥哥!快救我们!” 孩童的声音让常远兆心里一酸:“太子殿下!臣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们。”话说完,便瞅见那罗相爷的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小公主的胳膊。 他眼中瞬时烧起熊熊烈焰,浑身汗毛都站立起来。这畜生居然想对小孩子下手! 他起身向前迈了一步,罗相爷吓得丢下小公主,对殿前御林军大声呼救:“快,给我上!” 刀剑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常远兆解下战袍,往两个小皇子的头顶丢过去,将他们的视线盖在战袍之下。 嫔妃们趁机蜷缩在角落,闭着眼睛捂着耳朵,等待命运最终的安排。 罗相爷几乎是在刀光剑影下爬出的寝殿,门外触目惊心的血腥场景更让他胆颤。这常远兆到底是不是正常人?这些御林军都是干什么吃的?还是赶紧去前殿把郭崇喜叫过来收拾他。 皇帝垂着眼皮,搂着两个孩子,耳边杀伐声渐渐低落下去。直到视线中出现一双战靴,他才缓缓抬起头,迎向常远兆带着杀戮之气的眸子。太子和小公主也偷偷拉开盖在他们头顶的战袍,发现原本的歹人们已经不见踪影,其实都被常远兆扔出了内殿。他们这才从父亲的怀里钻出来,又像找到了救世主一般奔到常远兆的身旁,一边一个抓住他 沾满鲜血的大手。他脸上的戾气瞬间被孩童的天真一扫而去,有些腼腆的对两个孩子说:“臣……手脏……” 小公主仰着头,忽闪着眼睛盯着高高在上的那张好看的脸,童言无忌道:“等我长大了,要你做本公主的驸马!” 脆生生的一句话,把殿内原本的杀伐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嫔妃们纷纷凑到常远兆的身旁,如同在海洋中漂泊,忽然间遇到了灯塔。 小将军被公主一句话调戏的赤耳面红,吃吃的回了一句:“不行……臣有娘子了。”话音刚落,身边的人都轻声笑了出来。这个呆将军,居然连小孩子的话也如此当真。 太子向小公主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嘲笑道:“人家有娘子了,你真不害臊!” 皇帝原本抑郁不堪的心,也被眼前几个可爱的家伙瞬间点亮了许多。轻轻苦笑了几声,又正色问常远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常远兆淡淡应答,希望把现实的残酷程度降到最低:“回皇上,郭崇喜守着前殿,而且叛军以皇上的性命相胁,救兵们不敢轻举妄动。” 太子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脸一红,有些尴尬的回答:“微臣……是翻墙进来的。”希望别教坏小孩子。 可是,太子立刻双眼发亮:“你教教我,我也想翻出去玩儿。”小公主也来了兴致:“我也想!”还是教坏小孩子了。 “好了,都先安静。”皇帝止住孩童们没完没了的搅闹,有些不安的问常远兆:“那以你之见,咱们目前应该如何是好?” “微臣在进宫之前,已经命人火速搭救狱中的父亲,杨将军和潘太师。在他们援兵到来之前,微臣会拼尽全力保护皇上。”小将军抱拳起誓,干净的双眼中蒸腾了一股坚毅之色。 望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可以做自己儿子的小将军,脸上似乎还有些稚气未脱,铠甲上斑斑血迹,双手不仅沾满了敌人的血,还被划上了些许血痕。皇帝有些动容:“果然是朕的爱将……” 话还没说完,门外便响起如雷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常远兆便已握紧长刀,转身迈出内殿,消失在众人面前时,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千万别出来!” 随着杀伐声再次响起,殿内的众人揪着心,捂着耳朵,不愿意去想外面那残酷的场面。此时郭崇喜正在前殿忙着和闯殿救驾的呼将军大战在一起,根本无暇分身应付常小白脸。常远兆就这样独自站在寝殿门外,一副身板,一杆长刀,一点一滴的耗费着自己的体力精力,将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没完没了的叛军挡杀在脚下。 第111章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梁伊伊的临时军团杀到开封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潘竹青火急火燎的吩咐马车赶往宫殿,却被梁伊伊劝住:“等等。先停车,我有话想说。”两部马车停在开封府街头,梁伊伊将众人聚在一起,正色说道:“咱们这次的行动非常凶险。敌人手上抓着的,是咱们的亲人和皇帝一家的性命,容不得半点差错。现在咱们手上没有任何筹码,甚至连宫里 到底什么状况都完全不知道。这么贸然行事肯定不行。” 说完,她停了停,想让所有人消化一下她说的话。 六姨性子急,拉着她说:“丫头,你有话直说,咱们没主意,就听你这有主意的。”她对梁伊伊越来越好奇,真想问问她,穿越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梁伊伊见众人认真的表情盯着她,似乎都很合作,便向下说明:“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别急着进宫,先分头办两件事。” 潘竹青点了点头:“什么事儿你说。” “第一件,去郭崇喜家里,无论什么方法,把他家人带出来。这郭崇喜是关键人物,手中握着全城的禁军,搞定他,会事半功倍。”她把谈判专家的招数都用上了。 潘竹青表示认可:“我明白了,第二件呢?” “潘大哥你可知道这皇宫的建筑图纸在谁手上?” “我去过多次,可以……”潘竹青想说他可以画出草图。 可梁伊伊立刻否决了他的心思,口气不容置疑:“不行,草图没用,必须是最详尽的图纸,越详细精准越有用。” 潘竹青仔细考虑了一番,最后眼前一亮:“我想想……工部尚书黎大人手里肯定有!” 伊伊满意一笑:“咱们别磨蹭了,分两队行事,办完之后,直接在宫门口集合。” 最后大家你挑我捡的分了两组。第一组由梁伊伊带队,成员分别是杜若桐,潘恶少,萧隽,目的是去郭崇喜家里请人。 第二组由潘竹青带队,成员是六姨和韩诚烈。任务是去工部尚书家里取图纸。 两部马车带着两组人,朝两个方向疾驰而去。 “伊伊,要是……要是一会儿他们不肯合作,我们该怎么办?”马车里,杜若桐有些忐忑不安。 梁伊伊得意的一笑:“呵,你也不看我刚刚特意挑了谁。” “谁啊?”杜若桐不解的追问,才发现伊伊的眼睛瞟了瞟对面坐着的两个大男人。 “我们这儿,一个山贼,一个恶霸,还怕他们不肯合作吗?”伊伊说完就笑了。萧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不语。 潘恶少却厚颜回应:“多谢夸奖。” 到了郭府,几个人都傻眼了。府中上下竟然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见。重新回到马车上,梁伊伊才顿然醒悟:“我想,我可能猜到郭崇喜为何忽然变节了。” 杜若桐和萧隽都是一脸迷茫。 只有对面的潘恶少也露出了豁然开朗的神情,扬着眉毛说了句:“有人捷足先登了。” “恶少英明。”梁伊伊越来越觉得他不简单。 恶少也懒得在这个精明的丫头面前装腔作势了,眯着眼睛回了句:“你这头山羊也不赖。” 来到皇宫门口,一直等到快要子时,才远远瞅见潘竹青的马车急速而来。 “这么暗,完全看不清啊。”摊开图纸,昏暗的月光完全起不了多大照明作用,梁伊伊等人一筹莫展。 直到萧隽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个火把来,才勉强使梁伊伊在图纸上看见了整个皇宫的面貌。 “父皇,将军哥哥是不是死了?怎么没动静……”杀伐声在十多分钟之前就又一次消失了。可这一次,常远兆并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回到内殿与他们报平安。内殿外出奇的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皇帝的心也被揪住,整整打了快六个时辰,叛军的袭击一次比一次凶猛,而常远兆也一次比一次疲惫。难道这次他真的…… 众嫔妃们都已经困顿不堪,趴倒在塌边陆续昏睡过去。皇帝心一横,从床榻上站起身,将两个孩子安顿在榻上,便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忐忑中看见的,是昏暗的殿门口倚靠在门框上的身影。皇帝轻轻走近,他却丝毫未觉,皇帝的心里一阵心酸凄凉。常雄只有这一个儿子,如今却…… 走到跟前,才看清他背后轻微的起伏。还活着!皇帝松了口气,常远兆听见背后的叹息声,强撑着使自己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皇帝。“皇上,微臣刚刚……好像睡着了。” 惨淡的灯光下,常远兆的脸上,身上已经被血迹染透。发髻散开垂在腰间,双眼疲惫无力,嘴唇干裂。皇帝立刻明白了,他其实是不愿以这样的面貌吓着皇子。 “进来吧,休息一会儿。”皇帝叔叔几乎快要飙泪,自己的儿子以后要是也能有这么乖那该多好! 常远兆下意识的用手擦了擦脸,可脸上的血迹已干,怎么擦都是徒劳。 “没事儿,进来吧。”皇帝拍了拍他的胳膊,执意让他跟着进了内殿。一屋子的嫔妃睡得横七竖八。常远兆觉得很尴尬,便找了个离她们最远的角落席地而坐。他已经快要一天没进食,没休息过了,不知道下面还有多少次袭击等着他。他疲惫的靠在墙上,由自己的身体暂时 得到放松。 轻轻的脚步声响在耳边,他无力的抬起头,迎上两个皇子天真无邪的眼睛。正要将自己满是血腥的脸藏在膝盖中,两个皇子便一人一边钻进他的怀里。 “将军哥哥,我困了。”“我也是。”虽然他身上竟是血,连呼吸都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可对于这两个孩子来说,他的怀抱如今却是世上最有安全感的去处。 他伸手抱住他们,让两个热乎乎的小家伙暂时温暖他冰冷的身体和内心:“睡吧,臣一直都在。” 渐渐地,怀中两个小人儿也昏昏睡去。常远兆轻轻从衣兜里拿出妻子的两封情书,小心的展开。“刚巴爹。”“我愿意为你……”字字句句,跃然眼前。 还未来得及看完一遍,隐约中又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奔腾而来。他轻轻收回情书,将两个孩子靠在墙边,望了一眼绝望憔悴的帝王,转身向殿外走去。边走边喃喃自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晨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间未有期。握手一长欢,泪别为此生。努力爱春华,莫忘欢 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常将军,我们郭大人爱惜你是个英雄,只要你放下屠刀,束手就擒,必会放你一条生路。”郭崇喜的副官一见到常远兆,心中便大为震动。这还是一个月前,在白云山大营上见到的那个温润如玉,意气风 发的英俊男子吗?如今他整个人犹如战火中存活下来的玫瑰,骄傲悲壮,浑身是刺。 常远兆不愿意再把力气浪费在与无聊人说无聊话上,举起手中刀,指向了对方…… 这座皇宫的地下囚牢,此刻正监禁着三位名声赫赫的权臣。正一品太师潘誉,正二品太尉杨国栋与正二品知枢密院事常雄。 三人权倾朝野,有翻云覆雨的能力,如今,却只能被五花大绑关在黑暗潮湿的地牢里,忐忑焦虑的猜测这地牢以外发生的事情。 他们知道,若罗相爷真的得手,未来不仅皇室一族下场悲惨,他们潘常杨三家,再算上曹瑞,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虽然在最后关头,已经派人给他们的儿子们送去消息。可如今局势一边倒,缺兵少权的孩子们似乎胜算渺茫。余下的文臣武将,要么就征战在外,鞭长莫及,要么就地位低微,无法指望。 杨国栋最郁闷的是,就算他这次死在狱中,他那两个宝贝儿子都无法知晓。想起自己本有三个子女养老送终,到头来却极有可能独自上路,不免长吁短叹个没完没了起来。 “这是谁在唉声叹气的?哟,这不是咱大名鼎鼎的杨公吗?”从通往地面的楼梯上下来一个身穿战袍的家伙。身材魁梧,说话老气横秋,笑容嚣张可恶。 三人一眼就认出,此人便是不久前刚被兆儿活捉的叛将赵素德。见狱中权贵各个把头扭向一边对自己不理不睬,赵素德面子上挂不住,嘴上便又胡言乱语起来:“哎呀,让我这手下败将看押你们几个重臣,可真是委屈你们了。哦不对,不该怎么说。应该说是看押你们几 个阶下囚。” 三位大人依然不鸟他,干脆凑到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杨国栋先说:“看吧,这就是小人得志。你儿子当初怎么不干脆把他杀咯?看他样子就讨人厌。” 常雄还没开口,潘誉便接过话茬替常远兆说话:“这不是要留活口指证那姓罗的吗?” 常雄做了个总结:“咱们别理他就是,由他得瑟。”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铁栏杆外面的赵素德气得火冒三丈,但没有上面的命令,他又万万不敢对这三人下狠手。 正在犹豫之间,楼梯上又走下来一个士兵,向赵素德禀报:“赵将军,罗相爷让您把这三位大人带去前殿。” 赵素德扬着眉毛问:“哦?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那士兵抱拳回答:“郭大人在前殿打败了呼将军,罗相爷恐怕要将他们一并处置。” 赵素德乐得双手都拍不到一块儿去了:“哈哈哈哈!好!带走!” 几个士兵走到铁门前,七手八脚的打开狱门,正准备走进去提押三位大人。只听见一声可怕的巨响“轰!”炸在头顶。整个地牢都在晃动,头顶不断有灰尘落下来,吓得所有人都呆在当下。 第112章 Madam梁的反恐精英们 地震?哥斯拉?一分钟不到的样子,赫然出现在地牢入口楼梯处的潘竹青否决了以上猜测。他本就体型高大,面色冷峻,再加上居高临下的优势,双眼冷冽的瞪着赵素德,后者气场顿时矮了几十层楼。“你……你……你什 么人?你……你想干什么?”赵素德忍不住结巴了起来。 “我乃洛阳知府通判潘竹青,来接我父亲出去。”潘竹青扬着下巴报上名讳,狱中三人激动万分,尤其是潘誉。 还没等赵素德反应过来,潘竹青身后又闪出一个人,与他并肩站在一起,脸上挂着笑,眼中却也寒光四射:“爷爷我是洛阳第一恶霸潘景元……也是来接我老爹的。” “儿子……”潘誉老泪纵横,这两儿子到底没白养! “你们……”赵素德抽出刀,刚要说些什么,又听得门外脚步声大作。不一会儿,一位文生公子模样的小白脸从潘家公子身后站出来,手里提着把短刀,表情严肃,气场强大。 “你……你他妈又是谁?”“特区扫毒组见习督查梁伊伊!我来接我公公……还有我爹!”说完,她迅速的扫了一眼狱中的红了眼睛的常雄和杨国栋,两位长辈何时如此狼狈过?来不及过多惆怅,她继续冷声相胁:“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若不投降,我们会立刻将你们击毙!” 门外响起厮杀声,那是萧隽和薛九阻杀狱卒的声音。在赵素德听来,真以为外面有千军万马包围而来。权衡之余,他自己犹如瓮中之鳖,做困兽之斗还不如缴械投降,以求乱世偷生。 想到这儿,赵素德扔掉手中刀,转身跪倒在三位大人面前:“末将有罪,请三位大人饶命!” 潘竹青对几个站在牢房门口的狱卒吼了句:“还愣着?快放人!”说完,疾步跑下楼梯迎接老父和两位叔伯。 梁伊伊和潘恶少还不忘冲过去用绳子将赵素德捆了个结实。“你还真不是浪得虚名,随口瞎掰个名头都跟真的似的。”恶少一边娴熟的捆扎,一边不忘调侃梁伊伊。 “过奖了。”打完死结,梁伊伊和潘恶少将赵素德拽进牢房,口中塞了块破布,丢在地上转身离开。 “孩子……爹……”杨国栋站在牢房门口,红着双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他此刻内疚的心情。 梁伊伊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和常雄往门外拉:“两位爹,赶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地牢里尽是浓浓的火药味,原来刚才那一声巨响,便是梁伊伊军团从御花园的废弃井口爬下去,沿着地道一路来到地牢的暗门处,用韩诚烈向常家军要来的火药炸烂了暗门的声音。 梁伊伊边走边告诉常雄:“爹,六姨父也来了。” “哦?他现在在哪儿?”常雄眼前一亮,以目前的阵容,对付郭崇喜绝对没有问题。但前提还得是保护好皇帝的性命。 “他带着六姨和杜若桐,想办法寻找郭崇喜的家人去了。郭家被人端了,所以郭崇喜才会忽然叛变。”梁伊伊的话,解开了三位大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 出狱的途中,遇上了两波狱卒和御林军的袭击。但此时,梁伊伊军团加入了两位顶级杀将,不费吹灰之力就杀出重围,重见天日。 当郭崇喜绑了呼将军,急急忙忙杀到皇帝寝殿门外时,天已经大亮了。可是殿门外地上的血,却将这一方天空都渲染的昏沉沉。只有一个身影,浑身是血的站在门外尸体当中,扶着刀,仔细看上去,身体在微微发颤。太阳洒在他头顶,顺着长发沐浴在他脸上,铠甲上。原本白皙的脸已经沾满血迹,只有那双一尘不染的眸子,还倔 强的干净着。 郭崇喜心里极不是滋味,这还是那个在山庄,在白云山大营,追着自己叫哥哥,嚷着要向自己学打双截棍的漂亮后生吗? 跨过一个又一个尸体,才走到常远兆的近前,高大的身型将常远兆生生蒙在阴影中。“哥哥不想杀你,你走吧。”郭崇喜盯着他的眼睛,颤抖的说。 “你,到底为什么……”常远兆终于忍不住对敌人说了第一句话。 “哥哥没办法,他们……抓了我的妻儿……我的婉娘……”说这话时,郭崇喜眼圈已经微红。 常远兆怔了怔,心中疑团终于解开。郭崇喜心里痛苦万分,里面是对自己有恩有义的皇上,面前是单纯憨厚的后生。可敌人手上握着的,是他至亲至爱之人:“你别怪哥哥,哥哥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说这话时,他粗厚的嗓音几乎有些哽咽 。 常远兆挤出一丝苦笑,无可奈何的说:“我不怪你,换了我是你,也会和你一样。” “那你就离开这儿,别管了!”郭崇喜气急败坏的劝他走,实在对他下不了手。 “你是男人,保护妻儿天经地义。而我……也不能让家人蒙羞。”说完,常远兆直起身板,将长刀横于手中:“哥哥,动手吧。” 从昨天中午一直战斗到第二日早晨,中间没有进食,没有休息,小将军此时已经体力透支到极限。更何况他本就不是郭崇喜的对手,如此一战,无疑是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出去了。 此刻梁伊伊军团还在御花园里,摊着地图,挖尽心思的寻找通往寝殿的暗道。正道有罗相爷带着御林军守着。若是大张旗鼓闯殿,老贼必定用皇帝性命相要挟。 潘恶少本想翻墙过去,可是经他打探才发现,隔着寝殿的那道宫墙,也站满了御林军。那是因为常远兆的突然出现,使得老贼在宫墙边也加强了防范。 所有人一筹莫展的在御花园里瞎转悠半天,梁伊伊烦闷的踱步到湖边,望着面前的湖面和对面那排宫殿发怔,越过那排宫殿,便是皇帝的寝宫了。要是能把这排碍事的宫殿推开那该有多好。 忽然,她双眼一亮,对着身后抓着地图踱来踱去的潘竹青喊了声:“潘大哥,你过来一下。” 潘竹青纳闷的都过去,她把地图拿过来,在他面前摊开,接着有些兴奋的对他说:“你看这里。” 对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看了半天也没瞅出什么特别。 她只得对他说明白:“前面这排宫殿,是建在湖上的。咱们若是从水里穿过去,会到哪儿?你看看。”说完,她又指了指地图上皇帝寝宫的位置。 潘竹青惊呼:“寝殿荷花池!”也不能怪他想不到,皇帝寝殿他哪儿去过?梁伊伊也是因为反复的看地图,才无意中脑补到这个机关。懂水性的军士们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下水。梁伊伊脱下长衫,将头发重新盘了个发髻,潘竹青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凑到她耳边压着嗓子嘀咕:“你别下去了,在水底万一迷了方向怎么办?”这女人 居然懂水性,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吗?他一个大男人如果哪天掉在水里都只有大声呼救的份。 萧隽也沉不住气了:“潘大人说的对,我带他们下去就行了。”到了宫殿底部,偌大的水域没有照明,没有办法浮出水面喘口气,万一有个闪失,他都没办法相救。梁伊伊当然知道危险性,可她从小就会游泳,憋气时间也长。虽然杨依依的身子到底不如她之前那副身子强壮,可经过她这半年的刻苦训练,应付这点距离的肺活量还是有的。“你们不知道这宫殿下面的结构,我一两句也说不清楚,还是由我领头比较妥当。你们就放心吧,我水性极好,不会有事的。”她不是好逞强的人,只是今天站在这湖边,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潜意识,引领她不由自主的想去宫殿的另一边 。 常雄也无法淡定:“孩子,你可不能逞强啊,不然兆儿他……”这儿媳妇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他佩服之余,又担心她会出什么事,那儿子今后又要跟他没玩没了。 “放心吧爹,我有把握的。”听到小白脸的名字,她那种非去不可的欲望居然更加强烈。 “你……小心点。”杨国栋心里极不是滋味,当初对她喊打喊杀,现在看来,这样一身英雄气的女子怎么可能杀害他的女儿? 梁伊伊明媚一笑,便走到军士面前,对他们正色说道:“大家跟着我,千万别掉队。到了对面,行事都由陈副将安排调度,不可轻举妄动,人质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明白了吗?” “明白了!” 听到军士们果断干脆的肯定后,她率先扑入湖面。接着是萧隽,随后军士们也纷纷入水。潘太师心里佩服梁伊伊的胆识,却也暗自庆幸儿子不会水,不用跟着冒险。还没来得及把一口气舒完,身旁的二小子潘景元已经款掉外衫,一跃入水。 第113章 长刀守英魂! 此时寝殿外,一队御林军正默默的看着郭崇喜与常远兆的死斗。从一开始群情激愤的叫嚣,到现在都统统沉默着,看着敌人在他们面前一次次的被郭崇喜击倒,又一次次顽强的站立起来,双手抵着寝殿的 门,死守着他的尊严和使命。他太累了,没有丝毫的力气可以反击或躲避,眼前那个高大魁梧的敌人在他面前不住的摇晃,浑身上下没有哪处不痛,他只有大口大口的呼吸,来维持着体内最后一丝生气。 郭崇喜双眼血红,眼底泛出一丝模糊的水气,指着他大吼:“我不想杀你!你让开!” “我死后,不要伤害太子和公主,他们都是孩子。”他用尽气力说完这一句,便闭上眼睛,抓紧了门框,等着对方的最后一击。 郭崇喜见他顽石一块,看上去痛苦又可怜,干脆把心一横,决定果断的送他上路了。捡起早已扔在地上的刀,默默走向他。 刚刚走到跟前,将刀举起,从内殿蹦出两个小身影,飞快的闪到常远兆身后死死抱住他,接着,令人心碎的童音响在所有人耳边和心里。 “不准杀将军哥哥!” “郭伯伯,饶了将军哥哥吧!不要杀死他!” 眼泪沾着脸上的血缓缓滑落,犹如小将军悲壮的血泪。“爹娘,孩儿尽力了,没有给你们丢脸。”他心中凄楚的想着。 郭崇喜鼻子一酸,转身对身后的御林军说了一句:“别当孩子的面动手,丢进池塘吧。” 几个人犹豫着,还是走上前,没费多大力气,就扒开常远兆的双手,和他身后的两个孩子,驾着他的胳膊将他拖离了寝殿大门。他整个人最后的意志被迅速抽离,全身的肌肉骨骼都软了下去。身后的两个孩子还在锲而不舍的为他的生命做最后的努力。“放开将军哥哥!你们这些混蛋!”“不要杀死他!饶了他吧!”孩子们心中最后的 保护神,就这样在他们眼前被摧毁。 “常将军,您还有什么话想说吗?”将他拖到池塘边,其中一个御林军侍卫心中不忍,在他耳边轻声问他。 他感激的努力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有些吃力的说:“我兜里……有两封信,我想拿手里。” 那侍卫从他兜里取出书信放在他眼前问:“是这两封吗?” 他点点头:“是,谢谢。”侍卫将信塞进他手里,他用尽力气将它们握紧,心满意足的扬起嘴角。“伊伊……娘子……”他柔声自语。 “将军,对不住了,您是条好汉。”最后的叹息声,被落水时溅起的水声掩盖。水性极好的小将军,如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可以挣扎。只能睁着眼睛,最后看一看眼前的世界。水温很冷,却如疼惜他一般,将他脸上的血迹洗去。让他清清白白的等待死亡的到来。他胸腔中那一大口空 气,慢慢消逝在水中。往事如烟雾般在他眼前模糊的视野中闪过。 “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你要么就休了我,要么就离我远远的……” “我怎么了?我们不就是聊天了吗?你是我男人,我就不能和别人聊天了吗?” “我,我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 “人家诸葛亮写个《出师表》容易吗?涕泪交加呀!就给你拿来灭火?” “你是我相公,别拿自己和别人比。” “没了,就跟我对你的喜欢一样,不存在了。” “我喜欢你。” “不许让自己受伤了,你是我的。” “我等你。” “我爱你。” 他感谢幻觉,能让他在这一刻看一眼他最难放下的人。她如人鱼般向他游来,眼中带着对他的心疼和不舍,就算是幻象,他也很满足了。最后一点空气被耗尽,湖水猛的涌入他的口鼻肺叶中,难以忍受的剧痛无情得袭击他的胸腔。使他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痛苦的皱起眉头,向不远处的她伸出手……温柔的触感瞬间惊醒了他的意识,尚未来得 及分清现实与幻境,他便被她抱了满怀。久违的温柔让他忘记一切,包括自己身在何处。激动之下,他又猛吸了一口水,在她怀中抽搐了一下,便关闭了所有意识。 拼命游出水面,梁伊伊将常远兆托起,发现此时的他已经没了呼吸,脸庞安详沉静,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周围的水面陆续浮出几个脑袋。潘景元游到她跟前,压着嗓子提醒她:“别发愣了,还不赶紧带他上岸?再晚就真没了!”说完,接过他的身子,向最近的岸边游过去。 陈副将说了句:“下面就交给我们吧,你快去看看。” 梁伊伊这才猛然醒悟,朝潘景元追过去。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只有一身的伤和手中紧攥着的两封情书。梁伊伊用尽毕生所学,都无法使他恢复气息。 “起来,你不能死,不能……”人工呼吸后,又是一阵按压,她走火入魔一般喋喋不休。恶少在一边默默的看着,连叹息都不忍心。“起来啊!相公……相公你醒醒!”常远兆的脸一点生气也没有,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他的身体。人工呼吸,按压,人工呼吸,又一次按压。他的嘴唇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给她温热的回应,再也没有吹出让她 着迷的气息。 “你不能死,不能死!”她越来越绝望,眼泪滴在他白净的皮肤上,似乎也贪恋着他,不肯滑落。她抱起他冰冷的身子,想用自己的体温将他唤醒:“你快醒过来……我还没和你说对不起,你怎么能死?”他的脸白的几乎透明,看上去似乎很冷。她一边哭叫着,一边心疼的搓揉他的胳膊和背,希望能为他 取暖。 “醒醒啊!我还没对你说我爱的只有你!醒醒啊……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醒过来吧!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怎么能让他带着对她的误解离开这个世界?怎么能让他以为自己错付一生?“我还没……好好珍惜你……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还没看够你……你醒醒啊!”他好喜欢她亲他,好喜欢她给他按摩,好喜欢她为他擦背,为他洗头发……这些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从前为什么不能多为 他做一些?为什么就不能让他活的高兴一些?为什么他的生命如此短暂? “你怎么能这样惩罚我……怎么能这么残忍……”她哽咽的快要窒息,将脸埋在他颈脖间,任由泪水浸湿他的皮肤,企图保留住他最后的气味。 他依旧安静冰冷,任由他挚爱的女人无助绝望的凄哀悲鸣:“天呐!你把他还给我!这辈子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她声嘶力竭的哭号,使她喉中泛起血腥。潘恶少捏着拳头,始终没能把眼泪憋住,凑到他身边,颤抖着嗓子说:“姓常的,想不到你……居然就这么死了。我潘恶少……还没来得及和你做朋友……还没告诉你虽然你揍过我……但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 梁伊伊已经无法再说话,抱着常远兆的身子,啜泣到呼吸不畅,眼前发黑。潘恶少觉得这对夫妻实在可怜,明明爱的死去活来,却没过过几天消停日子。忍不住对着毫无知觉的常远兆又说了句:“你看你娘子这么伤心,你让她以后怎么办?你就不怕……我那个哥哥,还有那块黑炭 把她抢走吗?你就……”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梁伊伊怀中的人,忽然猛的抽搐了一下,翻身就呕出一大滩水,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 潘恶少脸上的悲痛瞬间化为一抹无可奈何的嘲弄:“我女人说的没错,你还真是天下第一醋坛子。”说完揉了揉眼睛,站起身,转头离开。只剩下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的常远兆和刚止住悲声却还在抽气的梁伊伊。他在她怀中,四目相对,想说什么却找不到一句开场白。最后,她俯下脸,缠上他有些冷,有些咸腥味的唇。这次,终于得到他毫 无保留的回应。 失而复得的气息和温柔,使她几乎失控,直到他嘴唇被她蹭破了皮,她方才不情愿的停下。 他惨白的脸浮上了一层薄红。不该这样,她已经有了别人,那个吻……只是可怜他刚死过一次。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对她有非分之想。想到这里,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将头埋进她怀里。 “对不起,我不该气你。”她一只手托住他的后颈,一只手将他的脸拨正面对自己,他睁开眼,目光在空气中交织:“我没有别人,我只爱你。” 他本来疼痛的心忽然被她一热,眼圈一红,泛起薄薄的水气。接着,他努力举起胳膊,用自己的大手伏在她的后颈上,将她拉向自己。 她闭上眼睛,全身心迎接他的吻。 可是……“啊啊啊……松口!”惨叫声划破长空。负气的啃咬最终还是化为温热的亲吻。上天到底待他不薄,没有让他错付今生情爱。她到底还是他的女人。她的好,她的坏,都只属于他。 第114章 小督查救人质 杀喊声从远处飘然而来。这一对小怨偶,却还在潮湿冰冷的池塘边,无知无觉的抱着吻。太长时间没有感受过彼此的温度,心跳和触感。生与死的剧烈刺激让他们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再被分隔开。只有妻子带着淡淡胭脂味的红唇和满身的玲珑酥软才能使他淡却这么长时间以来,战争与拼杀给他带来的所有痛苦。敌人在他眼前死去时狰狞的表情,刀剑在他身上划下的伤痕,濒死时的绝望与恐惧,所有一切, 都随着她饱含深情的亲吻和爱抚迅速散去。梁伊伊一身湿漉漉的男性尤物抱满怀,小手早已不规矩的在他铠甲上寻找入口了。她也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什么也干不了,可就是憋不住心中一股子暖暖的痒劲。摸了半天,除了不小心触碰到他伤 口,引得他吃痛的轻哼了几次,一无所获。 常远兆待遇就大不相同了,贴着他的妻子浑身湿透玲珑尽显。他闭着眼睛随手一抓便是满手芳华。 她急的直冒烟,他却忽然停下手中的活,离开她的唇,瞪着她从上看到下,有些不满的说:“以后不许你当着别人的面下水。” 趁她发愣没回答之际,他又立刻补了一句:“不许说不。”想他一身伤痛,饥寒交迫,却也被撩得欲火熊熊,若是此刻在她身边的是旁人……他眉头紧锁,眯着眼睛看着她。 “知道了。”她笑眯着眼睛爽快回应,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脸上的不满和严肃瞬间褪去,化作惯有的柔情。一直靠在地上的手吃力的举了起来,还握着那两封已经被水泡烂的情书。 “你真傻。”她眼圈瞬间又红了。 他眼中也闪出水光,定定望着她说:“我怕我死了以后,阎王不知道我们是一对,下辈子又把你安排给别人,这都是证据。”“相公……你太傻了……回去我重新给你写。”她钻进他怀中,又是一阵恸哭。差一点就真的失去他了。想起刚刚他气息全无的模样,她身体不住的发抖。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他,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生存 的意义? 两人坐在地上耳鬓厮磨了半晌,才决定起身离开。他的伤势需要处理,他还迫切的需要进食。目前,他的身体状况不可能从池塘游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往皇帝寝殿的方向走。那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两人都拿不准。萧隽的武功他们两人都知道底细,对付一般人不在话下,但对付郭崇喜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好在薛九武功不错,若是与萧隽联手,倒有些胜算。只是皇帝和皇子的性命握在敌人手中,难免会遇到投鼠忌器的麻烦局面。至于潘恶少的武功……以常远兆与他曾经交手的经历看来,没 有更差,只有最差,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死在哪个御林军士兵的手上了。 被她架在肩膀上吃力的走了一段,他心中不忍,又怕会连累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叮咛道:“如果一会儿,真的遇到危险,你别管我,自己从水路逃走。” 没有听见她的回应,他停下脚步,又郑重的问了句:“娘子,你听见了吗?” 她倔强的将他驮着走了一步,咬牙回应:“我不会丢下你的,你想都别想。” 他的心脏仿佛被泡在热水中一般温暖舒服,死过一次之后,竟让他如此幸福。小妻子勇敢坚强,他又怎能放弃自己?他不仅要活着,还要护她周全! 刚想到这儿,就听得耳边两声脆响:“将军哥哥,救命啊!”这是太子的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小公主的嗓子也撕心的传了过来:“将军哥哥,救救我们!” 眼前一个士兵,正一左一右夹着皇子公主往常远兆梁伊伊的方向跑。听得两个娃娃大声呼救,他也猛地抬起头,接着如被点穴一般定在原地。 “将军哥哥,快救救我们!”“我害怕!”娃娃们哭叫的声音,不仅刺痛了小将军的心,也让梁伊伊这个向来疏远小朋友的女汉子百抓柔肠起来。 感到丈夫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起来,她知道了他的心意,将他扶着坐在地上。 敌人看见小将军如此虚弱,胆子立刻大了起来,继续向前走,完全不把梁伊伊放在眼里。 梁伊伊安置好丈夫,便向敌人大步走去,常远兆这才惊觉她这是要涉险,赶紧伸手去抓她,却抓了个空。“娘子!”他吼了一声。 她回头嬉皮笑脸的说了句:“相公,没事儿,我去跟他商量商量。” 敌人见她走过来,戒备的停下脚步,手里的两个娃娃还在向小将军求救,脸都哭花了。 “大哥哥,你这是去哪儿啊?”她灿然一笑,脚步轻盈动人,腰身弱柳扶风。 那士兵瞪着她,往池塘边又靠近一步:“站……站住!你别过来!再走近,我把他们丢下去!” 两个娃娃吓得直叫唤:“啊——”“我害怕——”身后的常远兆心中火急火燎,恨自己竟在这个关头毫无战斗力。 梁伊伊依旧笑眯着双眼:“大哥哥,你别冲动。我没有恶意。你看我一个弱质女流,我能把你怎么样?” “你想干什么?让开!”这个士兵本就紧张,被她这么一拦,更加不知所措起来。 她看出他额头上的冷汗,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变为一脸惋惜的神情:“啧啧啧,真不知道这罗相爷给了大哥哥什么好处,竟肯为他死,还搭上自己一家子的命。” “你什么意思?”对方被她说的脸色煞白。“大哥哥想想,罗相爷做的这些事儿,名不正言不顺,正愁找不着说法呢。你替他解决了皇子公主,帮他背了个谋杀储君的滔天大罪,到时候被人五马分尸,满门抄斩,说不定还要灭九族。这么大的恩情, 他还不得好好谢谢你?”她知道这家伙把两个孩子往这池塘深处的死路上带,必定是想要下杀手,嘴上说的云淡风轻,心中却已经怒火冲天。 对方也不是傻子,在心中过了一遍她说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自己只是一个小兵头,无权无势,无名无利的,真犯的着替别人担这么大罪在身上吗? 梁伊伊看他眼珠子在转,知道他心里在琢磨自己的话,便又笑吟吟的补了一句:“不过……我刚才好像看见大哥哥从叛军手中解救了皇子公主,我应该……没看错吧?” 对方又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将夹着孩子的手力度加大:“你……你少唬我。到时候你肯定指证我,说我谋杀储君!”早知道他会如此说,她脸上虚假的笑意褪去,浮上一层冰冷:“呵,你若是放了他们,我会不会指证你,那还不一定,就算真的指证你,两个皇子都还活着,一切都有转机。你若是不放他们,那我必定指证 你个弑君之罪!我盯你看了这么久,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要活着还是拉着一家人去死,死后被万民唾骂,被忠臣鞭尸,挫骨扬灰,都在你一念之差,你自己看着办。” 她这样先礼后兵一阵威胁,听得敌人脸上全是汗,身后的常远兆也是精神高度紧张。妻子这张嘴,真是比他的刀还厉害。难怪自己总被她气得直跳脚,以后还真不能和她吵嘴,免得自讨苦吃。 对方站在原地前思后想,掂量她说的话,最终将两个娃娃放在地上,转身便跑。 两个娃娃撒丫子就狂奔到常远兆身边,一左一右钻进他怀中。守护神还在,他们的世界还没有完全崩塌。 常远兆还在等着妻子回到他身边,却发现她竟然忽然向那个逃兵的方向跑去。到了他身后不远处,轻盈的身体一跃而起,一记帅到掉渣的回旋踢干净利落就将那人踢趴下了。 那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她迅速用膝盖抵住背,又被她从头上扯下头巾反手绑在背后。 “你企图谋害他人生命,被我警方逮捕!你最好保持沉默,因为梁警官没耐性!”她咬牙切齿的说了一通,将他从地上一把揪起扔在路边。 再回过头来,便看见不远处坐在地上的三双桃心般的眼睛。 “伊伊……”常远兆红着脸颊,心跳加速,吃吃的叫着她的名字。他平生第一次见到打架如此好看的女人,竟是他的梁伊伊,他枕边的女人。 她脱兔般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关切的问他:“唔?你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 他吃吃的说不出话。 怀中的男娃娃忽然钻出来,站起身扬着头说了句:“你叫伊伊?小王很喜欢你,长大了会请求父皇将你赐给小王做太子妃,你可愿意?” 梁伊伊还没开口,常远兆不干了,立刻坐直了身子将梁伊伊拉近自己:“不愿意,她是臣的娘子,不能做太子妃!” 小公主在一边乐呵开了:“不害臊,人家有相公了……”这是赤裸的报复。 梁伊伊哪里会把小孩子的话当真,刚想开口打趣说:“那得看太子长大了有没有我相公这么帅。”可一抬头便对上常远兆较真的表情,硬生生把玩笑话吞进肚子。 “哪天将军哥哥要是惹你生气了,你就来做我的太子妃。”有了这么厉害的太子妃,他便再也不用害怕歹人欺负他,父皇还有妹妹了。 小公主抱着常远兆的胳膊开心的嚷嚷:“那将军哥哥也能做我的驸马了!” 这些娃娃还得了?梁伊伊眉毛一拧,将常远兆另一只胳膊抱在怀里:“做梦!他是我的!”常远兆转头看向她,两人相视而笑,无论现实情况有多残酷危险,爱情,总是美好的。 第115章 死神归来 这厢荷花池边上演浓浓温情剧。那厢皇帝寝殿,却杀声震天,惨烈非常。 郭崇喜与潘二少,薛九打得难解难分。 罗相爷趁乱偷走太子和小公主,并将两个娃娃交给一个士兵,让他带到荷花池溺毙,以绝后患。 萧隽杀入内殿,血战御林军,充当了第二位死守皇帝寝殿的勇士。 陈副将带领一众将士杀到前殿,向殿外等候消息的常雄,杨国栋,潘竹青等人发出信号,殿外原本投鼠忌器的大将军们便开始放手突围了起来。 局势本来开始往好的方面扭转,可此时,异姓王刘哲却也带着亲兵杀进了皇宫。烧着了常雄等人的屁股蛋子。 可即使目前胜负并不明朗,却也比刚开始的死局要好上千百倍。是常远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扭转了皇家一开始必死的窘境,为战局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这些,全都看在皇帝的眼里,记在他心里。 扶着常远兆艰难的走回寝殿附近,两个孩子听得杀声阵阵,吓得紧紧攥着小将军和梁伊伊的衣服。 找了个偏殿的角落躲避下来,梁伊伊探头看了看战局,淡淡说道:“看来,不能贸然闯过去。这么多敌兵,咱们还带着两个孩子。” 常远兆将她拉到身边,再一次郑重的说:“不如,还是回到池塘边吧,若有危险,至少你能活着出去。” “我不会丢下你的。”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心中若有所思。忽然眼前一亮,对他说:“这样,你们三个在这儿躲着。我去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他立刻攥紧了她的手腕,压着嗓子吼道:“你要去哪儿?危险!”在他的心目中,他自己可以以身殉国,而且必须是在关系着家族命运的情况下,但她绝对不行。 她灿然一笑,软语相劝:“没事儿,你带着他们乖乖在这儿别乱走,否则我还得分心回来救你们。”他眼中的担心,曾经让她暗自烦腻过,如今,却让她甜蜜到死。 “你先告诉我你要去哪儿!不然休想走!”他没有多少力气可以耗费,却依旧死抓着她不放。 她使劲挣脱开他的大手,轻轻逃开,低声唤了句:“人家内急。”说完便一溜烟掉头跑走。 他压着嗓子无奈的在身后唤起:“娘子!”为何她总要做让他担心的事?他无力的垂下手,任由身边的两个娃娃将他的胳膊紧紧抱住。 小公主实在喜欢常远兆的模样,觉得很少看见这么好看的大人,便歪着脑袋忽闪着双眼拼命看他,最后撅着嘴皱着眉头问:“将军哥哥,你嘴唇发白,是不是病了?” 他勉强对她笑了笑,眼皮无力的垂下,艰难的说:“不是病了,是太饿了。”伤口还流了不少血。 头昏脑胀外加担心,使他心里火烧一般难受。睁开眼睛,双手并用的爬向墙边,想看看妻子到底去了哪儿。两个娃娃竟也有样学样,四肢着地爬到他身边。 “在那儿!”太子眼尖,指着远处几个打斗在一起的人,其中一个,便是梁伊伊。 不指还好,这一指,便让常远兆受不住了,眼睁睁看着几个大男人追杀自己妻子,他几乎想也没想,就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便要冲出去,刚迈出一步,眼前便一片漆黑,瘫倒下去。 昏沉了好一阵子,他才“嗡嗡”着脑袋坐了起来。两个娃娃还以为他死了,吓得在一边抹眼泪,一看见他起身,便又抱着他不撒手了。 正在他又打算爬出去的时候,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一双熟悉的小脚跑进他的视野。 眼睛向上望,赫然看见她袖子上的刀痕和殷殷血迹。他的怒火腾然而起:“你干什么去了?不知道我会担心吗?不知道我会心疼吗?”他轻吼出声,两个娃娃也吓得退到角落。 她丝毫没有与他顶撞,只是依旧带着满意的笑蹲下身子与他面对面,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袋,捧到他面前。 一阵难以抵挡的气味传进他的鼻子,他怔住,眼睛一热,她在他眼中变得模糊起来。见他傻呆呆的,她只好亲手将油纸袋剥开,取出一块糕点放在他嘴边:“快吃吧,你肚子一直在叫。”幸好她记得地图上,寝殿周围有个很小的点心房,溜过去倒是极顺利,回来的时候被几个敌兵发现,打 了一架。她不敢把敌人带回来,只得把他们引到陈副将的军士面前,这才摆脱了困境,全须全尾的逃回来。 他张开嘴,甜软的滋味立刻弥散在齿颊间,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将一大袋糕点都喂给他,她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不经意的说了句:“你不知道我也会心疼你吗?” 他心里甜甜的,却还一直记挂着她的伤势。急急忙忙拉过她的胳膊,左看右看,才确定了刀口并不深。 “小伤,别紧张。”她无意间看见两个娃娃正在看着他们两傻笑,脸瞬间红透了,赶紧抽回胳膊,嘟囔着说:“别这样,当着小孩子的面……” “咱们也赶紧生一个吧。”他犹豫了很久,才极小声的对她说。 她刚想讨论生孩子时机问题,他便又涨红了脸补了一句:“出宫便生,我和宝贝……都很想你。” 她一听,哭笑不得的拍了他一下:“你这叫饱暖思淫欲知道吗?”虽然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伤成这样,能行吗?” 郭崇喜不愧为当朝第一猛士,制服了呼将军,解决了常远兆,如今却依然能与薛九,潘恶少打成平手,丝毫没让他们占上任何便宜。只是他心里吃了一惊,这潘恶少平时以“最无能”著称,如今一手双刀,一身硬底子功夫让他暗自称好。看样子这小子功夫比常远兆都差不了多少,身量虽然纤瘦,力气却极大,硬生生架住他每一次全力攻 杀。 薛九也觉得莫名其妙,他认识潘恶少这么多年,一直暗地里觉得他是个废物,什么时候都没见过他会武功,此刻看来,他可真真叫深藏不露! 只有潘恶少自己心里明白,当别人都以为他跑出去喝酒遛鸟玩女人的时候,他独自在深山里没日没夜不知疲倦的练功付出了多少心血汗水,才有今天这样的身手。 至于为何选择让自己深藏不露,那大概是因为他自小看透了那些为了争名夺利而黑了心肠的有志之士。所以干脆让自己变成一个让所有人失望透顶的无赖,好过被他爹推上风尖浪口与腐士为伍。 寝殿外萧隽与一众常家军也把殿门守得密不透风。御林军暂时停歇了攻击,退到前殿堵着常雄等人的突围。这样胶着的局势,又拖延到了夜幕降临。好在常远兆进了食,又在伊伊的守护下,躲在偏殿旁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便觉得丢掉的半条命又捡了回来。只是可怜了梁伊伊和太子公主,饥寒交迫,抱成一团 瑟瑟发抖。 常远兆搓了搓伊伊的胳膊,心疼的说:“走,我带你们出去。” “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都是皮肉伤,撑得住。”他如朗星一般的眸子在夜色下散发着坚毅果决的光亮。他是个男子汉,怎能委屈妻子和小孩子跟着自己一直被困守?“相信我,我一定带你们出去。” 小将军整理好战甲,将垂下的长发重新束成发髻,扶起三个虚弱的小人儿,最后语气略带威严的说:“出去之后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若是掉队了,一定要放声叫,明白了么?” 三个小人儿拼命点头,此刻,没有丈夫和妻子,也没有太子和公主,只有一个将军,和三个要为捍卫自己的性命闯出重围的斗士。 “娘子,你护好他们,我护好你。” 听到他最后这句吩咐,她双手牵起两个孩子,向他送去深信不疑的目光。刚走出去几十米,便遇上一队准备往前殿逃得御林军。看着奄奄一息亲手被他们扔进池塘的常将军又活生生的回来了,身边还带着太子,公主和一位娇俏姑娘,这些御林军侍卫都吓得虎躯一震。心里都琢 磨,这下还不被小将军剁碎了喂鱼报仇雪恨吗? 常远兆立刻认出其中一个侍卫,便是在他被扔进池塘前,发了善心成全他死前遗愿的那位。不由得走上前一步,战靴与铠甲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将他们又吓得后退了一步。 太子和公主本来都紧张兮兮,看见这种场面,顿时都来了勇气,挺直了腰杆子。连梁伊伊心里都暗自得瑟起来——“瞧我家小白脸多大气场!多大威风!多霸气!哎哟喂!老娘的心都要化了好吗?” 在御林军们的胆战心惊之下,常远兆对那面熟的侍卫淡淡说了句:“这位兄弟,我认得你。我欠你一个人情,今日就还给你,你赶紧逃命去吧。” 那侍卫浑身一松,心里却一紧。自己一时的善念,竟也让这小将军不记杀身之仇。这小将军的胸襟气魄真真让他心服口服。想到这儿,他脚下生风一般窜出人群,在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中奔到常远兆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对剩下的军士们说:“兄弟们,罗相爷大奸大恶,威逼咱们郭大人替他犯下滔天大罪。可咱们都是有眼有心 之人,孰是孰非咱们自己不会分辨吗?为那罗相爷一人之利,战死了咱们这么多弟兄,难道咱们也要为他搭上性命吗?” 看大家都有些动容,他又趁机劝了一句:“你们今日都暗地里嘀咕,常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我华风如今决定弃暗投明跟着英雄!你们要如何选择,全看你们自己了!” 一众军士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单膝跪地之后,其他人都齐刷刷跪下。“求将军饶命!请将军收留我们!”“都请起。难得大家如此知大义,识大体。那么就请与本将一起保护两位殿下杀出重围吧。”常远兆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如今他虽然体力有所恢复,却也只能省着用,能少打一场架都是好的 。有这些御林军保护太子和公主,他也少了很多后顾之忧。果然,如今这阵容,使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回到了寝殿门外。途中还又多收了一百来个御林军侍卫。这些人,都是亲眼看着常远兆如死神降临般拿着屠刀宰杀了一波又一波全副武装的同僚。接着都以为他死了,松了一口气,结果人家来了个“死神归来”,把他们都吓得魂不附体。华风再一旁叨叨几句,便轻松倒戈了。 第116章 再见了勇士! 萧隽绷着全身堵在门口,一眼见到梁伊伊走过来,顿时松了口气迎了上去。刚想走近她问她安好,赫然瞅见她身旁的常远兆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他哽在原地,怯生生的说了句:“皇上一切都好。” 梁伊伊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关切得问他:“你呢?有没有受伤?”问完便瞅见他身上几条刀口殷殷冒着血。 护犊子的心情油然而生,一直把萧隽当成自己弟弟的她有些心疼起来,可是不用回头,她就感到身后某种气场正一步步逼近自己。关心的话难以再说出口。谁让自己嫁了个天下第一醋坛子呢? “做得好,辛苦你了!”她耳边竟响起常远兆一句温暖的鼓励。她不可思议的回头,却看见他确实在与萧隽说话。 萧隽也怔在当场,这个他心中偷偷崇拜着的男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奖自己。本就不善言辞的萧隽,更加语无伦次起来:“将军……我……应该的……” “休息休息吧。”常远兆带着一抹欣赏的浅笑对他说完,便回头吩咐众侍卫:“大家稍候,待我进去面见了皇上,再做打算。” 梁伊伊正暗自琢磨他态度上翻天覆地的转变,便被他大手一牵,带着两个娃娃跨进皇帝寝殿。 她一脸好奇的盯着他的侧脸,终于让他忍不住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你说了你只爱我一个,我信你。”带着低沉磁性的嗓音,和暖暖的气息让她半边脸都麻了。 “父皇!”“父皇!呜呜呜……”两个娃娃飞也似的狂奔到一天之间老了十岁的皇帝身边。 皇帝一直担心着生死未卜的孩子,一见到他俩全须全尾的回来,激动的不顾形象哭出声来。 再又看见他以为早已命丧黄泉的常远兆时,更是又惊又喜,拉着他左看右看,生怕哪里少了一块,完全忘了什么君臣之道。 常远兆倒是不敢忘了礼节,带着妻子向皇帝正正经经的施了大礼。 小公主摸着皇帝的胡渣告诉他:“父皇,是这个姐姐救了我们。” 太子也抱着皇帝的膝盖说:“我还想立她做太子妃呢,她相公不答应!” 皇帝和众嫔妃破涕而笑,常家小两口也红着脸哭笑不得的面面相觑。 “禀皇上,家父,杨将军和潘太师都在前殿想办法突围。”常远兆想宽慰一下憔悴不堪的皇帝。 皇帝点头道:“嗯,有人来禀告过朕了。依你之见,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常远兆说出心中打算:“依臣之见,不如一起杀出去与家父来个里外包夹,将叛军剿灭于前殿。” “可是郭崇喜……”皇帝此刻最怕的便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家伙。 常远兆正想说自己有信心能拖住他一时半刻,梁伊伊便抢先在一旁进言道:“请皇上放心,既然郭崇喜一直没能杀回寝殿,说明他此刻分身乏术,相信是被人拖住了。” 皇帝送给她一个欣赏的目光,沉思了几秒,便把心一横,对面前的小两口说道:“说的有道理,那朕就随你们出去吧。”将士和臣子为自己殚精竭力,身为帝王,又岂可一直躲在深宫坐以待毙? 常远兆的长刀还躺在寝殿的门外。他重新将它握于手中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天没让他死,他便会珍惜这个重生的机会,将家族的命运守住,将妻子带出这险恶之境。 搏杀了这么久,叛军们其实也已经人困马乏,饥肠辘辘。尤其是郭崇喜,再厉害他也毕竟只是个血肉之躯。 薛九在三个人当中年纪最大,早已体力不支倒在地上站不起身了。 潘恶少年轻力壮,虽然功夫底子不如郭崇喜,却也能将他死死拖在当下。当常远兆一伙人带着皇帝一家杀到附近时,只见两个浑身是血的人红着眼徒手缠斗在一起。郭崇喜的身型实在太好辨认,只是另外一个高瘦的年轻人,大伙儿愣是没认出是谁。只是都暗自佩服他惊人的蛮 力和毅力,一次次将郭崇喜那么大的块头扳倒在地,又一次次被郭崇喜击倒再爬起来。 无论他是谁,常远兆都很想上去帮他一把,却又不能丢下圣驾不管。忽然梁伊伊在一旁惊呼了一声:“是……是潘恶少!那人是潘恶少!” “是潘景元!”常远兆也一下子辨认了出来。 皇帝一听,原来是潘太师的儿子,心里又翻来覆去的打起了鼓。就任由他这么拼下去,估计是死路一条,潘太师也是忠心耿耿的老臣,丧子之痛实在太残酷了。“这……常爱卿,这可如何是好?” 常远兆看出皇帝脸上的忧虑,立刻趁机提出请求:“求皇上准许微臣助他一臂之力。” “好,快去快回。”皇帝爽快答应,这么多人保护自己,况且距离这么近,真出事儿就大声喊他回来救命呗。 常远兆赶紧谢恩:“谢皇上!”毕竟这潘二少也是与自己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孩子,不说关系有多好,光凭他上回在金銮殿上出言相救,他常远兆就不能见死不救。 “相公!小心点。”梁伊伊见一身伤的夫君又要去捅马蜂窝,不免有些焦虑起来。 常远兆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忽然又惊觉在此时此刻这样的举动甚为不妥,涨红了脸向她点头保证:“一定。”说完又对萧隽,华风等人吩咐道:“皇上就交给你们了,好生保护!” 两人郑重抱拳应道:“遵命!” 华风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如今自己算是悬崖勒马,从造反变成了护驾,照现在的情形看,自己和众兄弟的命是保住了。 萧隽心里也如燃起一团烈火,他崇拜的人不再讨厌他,还信赖于他。自从认识了这对夫妻,他萧隽便不再是被人轻视抛弃的人了。 当常远兆的战靴沉重的踏在耳边时,郭崇喜与潘恶少便已经立刻停止了打斗,气喘吁吁的倒在两边。 郭崇喜知道,自己气数已尽,只能任由宰割了。不禁悲哀的垂下头,无力的说了句:“想不到你没死。这都是天意,哥哥打不过你们,你送哥哥一程吧。” 常远兆看着眼前这个粗矿憨实的大块头,想着之前的那段日子,他待自己如弟弟一般教导爱护,心中酸楚之情油然而生。 潘恶少看着两人的表情,又想起郭崇喜叛变的原因,心中也着实不忍。伸手解下腰间一直带着的酒囊,虎口被震裂的伤口痛的他倒抽一口凉气。掀开盖子豪饮了一口,便向对面的郭崇喜丢过去。 郭崇喜先是一怔,接着也毫不犹豫的灌了一大口,醇香的烈酒在他腹中弥散开。“好酒!”他大喝一声,便把酒囊又抛给了常远兆。 三个人都席地而坐,轮流喝这囊中美酒。秋风吹干众人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又时不时吹响常远兆身上的鳞甲铁片。好在这囊美酒,温暖了三个冰冷身躯和苍凉的内心。 郭崇喜忽然瞅着常远兆问:“你小子还练双截棍吗?” 常远兆垂着眼皮回答他:“练的,一直都在练。” 郭崇喜又转向潘恶少,脸上挂满欣赏的神情:“你小子痩得没几两肉,怎么这么大劲儿?啊?哈哈!把哥哥我累得……后生可畏啊!” 纵然恶少再善于装疯卖傻隐藏情绪,也架不住这等悲壮的场面,克制着心中的悲哀,淡然相慰:“韩诚烈将军正在设法营救你妻儿,你别太担心。” 郭崇喜坦然一笑:“嗨!哥哥我已经尽力了,这辈子对得起妻儿了。只是,真真愧对皇上,愧对你们这些兄弟。”说到最后,眼圈腥红,声音有些抖。 常远兆抬起头,眼中依然干净诚恳:“我不怪哥哥,要怪,只怪罗老贼。我娘子骂他是乌龟畜生王八蛋,真是一点也没错。” 郭崇喜听乐了,忍不住朗声大笑:“哈哈哈哈!你那个娘子看起来也不是一般人呐,鬼灵精儿的。不像你,傻小子一个,哈哈哈哈!” 潘恶少也忍不住调侃道:“呵,聪明人都喜欢笨蛋。”正如他喜欢笨到掉渣的杜若桐。“嗯嗯,你说的对!就像我的婉娘,从小就聪明,结果还是嫁了我这个傻大个!哈哈哈……”郭崇喜笑着笑着便流下一行眼泪,接着,又对常远兆嘱咐了一句:“跟你二舅子杨尽义打声招呼,哥哥下辈子再找 他拼酒。”说完,他站起身,面对着不远处观望着他们的皇帝一行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臣有罪!来生再还您知遇之恩!”声音粗犷悲凉,传到皇帝耳边时,他已经举起手刀劈在自己头顶……只留下一具冰冷 尸首和两个低着头,默默流泪的后生。“孩子他爹!”“爹!”两声惨绝的呼唤从前殿的方向乍然而来。如同两声惊雷,劈醒了两个沉浸在惋惜中的男人和那个心情复杂的皇帝。 第117章 你敢偷看小白脸! 前殿被攻破,骑着高头大马,抓着火把的禁军如决堤洪水般冲了进来。带头的将军,手中提着刘哲的人头,仔细一看竟是那出征幽州城的杨尽义。身后是常雄,杨国栋,韩诚烈,潘竹青等人。婉娘带着子 女跑在队伍中间,弱小而可怜。 将士们远远看见皇帝,便跳下马,纷纷步行向圣驾迎去。 “皇上!微臣救驾来迟,让皇上和殿下受惊了!”杨尽义丢下刘哲人头,便行了个跪拜大礼。 皇帝激动万分,立刻将他扶了起来:“快快请起!爱卿来得及时啊!” 杨尽义站起身便又公布了一个好消息:“皇上,微臣还带来个天大的喜讯!幽州城已被我军攻下!曹元帅和微臣的大哥现正驻守于内,听候皇上差遣调令!” “好!真是太好了!”皇帝听了这个喜讯,什么烦恼都先丢到了一边,宋辽两家相斗多年,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 随后而来的众将众臣都呼呼啦啦跪了一地,高声贺喜:“恭喜皇上!” 大伙儿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只有梁伊伊望着自己夫君的方向,一个女子,两个孩子正抱着郭崇喜的尸身嚎啕大哭。常远兆与潘恶少背对着人群,低着头沉默。那里似乎是与这儿不同的两个世界。 她默默的向常远兆走了过去,又默默的坐在他身旁,萧隽也跟着一起坐在潘恶少身后,任由背后的喧闹声渐行渐远。 原来常远兆接到救驾消息的那一天,杨家夫人王氏手足无措之余也派人火速赶往前线通知了杨家的两个儿子,让他们想办法救老子。消息还没送到,幽州城就已经攻破,宋军开进了城门。 杨尽义一接到消息,便与大哥和曹瑞商量一番,大家都觉得虽然军队在外,没有皇帝的调令不得回京,可皇帝的性命安全更不容忽视。便调拨了一队精锐骑兵,日夜兼程的赶了回来。 刘哲的部队遇上杨尽义的包抄,几乎是迅速溃散,几万人被剿杀殆尽,刘哲的人头也被杨尽义提溜了去。 剩下的御林军在罗相爷一党的手里根本玩不转,军心溃败,干脆弃械投降,而罗相爷则趁乱溜之大吉。 韩诚烈,杜若桐和六姨按照梁伊伊之前的嘱咐,分别去了罗相爷府和刘哲府上探查。最终在刘哲府中找到了郭崇喜的妻儿。 圣驾在禁军的前呼后拥下往金銮殿方向赶去,半途中,一把奸细的嗓音乍然而起:“老实点儿!你个老贼!竟敢造反,看皇上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说话间,便见不远处几个人推着一个胖家伙向圣驾走来。 走近一看,竟是童贵人带着几个小太监押着罗相爷前来面圣。 “皇上!奴才该死!无力闯殿救驾,还差点死在叛军手下!请皇上恕臣无用!”他哪里是无力救驾,而是压根没想过淌这滩浑水。 如今绑了罗相爷面圣,无非是觉得自己平时与罗相爷走得太近,难免会受他牵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落井下石以求自保。皇帝倒没与他一般见识,本来就没指望他这种伸手不提二两的半个男人能起到什么作用。只是淡淡一句:“罗奎宝勾结刘哲与众叛将企图谋朝篡位,此事交由大理寺卿即日审理。涉案人等,一概论罪!”罗 老头死到临头,倒也坦然无畏,摇晃着脑袋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 常雄赶紧上前问皇帝:“皇上,那御林军……” 皇帝想都没想便说:“除了我身后这几百个,其他人一律论罪吧。”想着这几日他与妻儿们受的屈辱,他实在难以释怀。 常雄忍不住进言:“圣上三思啊……这牵涉的人数未免就……”一下子处斩这么多人,牵涉这么多家庭,不出乱子就怪了。 皇帝闭着眼睛冷静的想了想,最后理智战胜了冲天之怒,无奈的说了句:“那就……全部送去边关,替朕戍守边疆去吧。” 常雄这才松了口气:“皇上英明!” 说到这儿,皇帝忽然发现常远兆小夫妻两不见了,一会儿去金銮殿论功行赏,没有这两个小家伙怎么行?赶紧命人火速去找。 最终,还是在郭崇喜的尸首旁,找到了抱在一起发呆的常远兆夫妇,还有萧隽与潘景元,以及睡了一觉刚醒来的薛九。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胜利的人们热切的期盼着胜利果实的降临,而失败的人们,却要厮守这最后的时光。 除了还傻傻站在金銮殿外的四个年轻人。 “我说……真要进去吗?爷都要饿死了……不能先去吃两口?”潘恶少说这话时,肚子还非常配合的叫了几声。 梁伊伊轻轻一笑:“恐怕不行,总不能让皇上等咱们吧。你说是吧相公?相公?相公!你也太神了吧,站着都能睡着!” 常远兆被她推醒,才知道自己竟然站着睡着了。“啊,娘子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了,咱们进去吧,走吧萧隽。”她回头看时,萧隽还依然神色如常的跟在后面。 常远兆边走边忍不住问萧隽:“你都不困,不累的吗?” 萧隽摇了摇头:“还行。”他毕竟没像常远兆和潘恶少那样连续打了那么久的架。 常远兆调侃道:“年轻真好。” 梁伊伊看他老气横秋的装深沉,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年轻真好,人家跟你一样大。” 常远兆这才忍不住上下仔细打量他一番:“是吗?真看不出来,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样子。”潘恶少在一旁也听乐了,笑着打趣:“哈,不是人家的问题。是你长得有些着急。”从小常远兆便比别的孩子高出半个头,成年后又立刻长的肩宽体壮,看上去比同龄人精壮结实,潘恶少打心眼里有些羡慕 ,他自己是怎么吃怎么练都壮不起来的身子板。还被杜若桐误会他寻花问柳过度,消耗体力太多…… 梁伊伊一听,误会他说常远兆长得老,立刻火了:“你说什么?我相公哪里长得急了?他不帅吗?不美型吗?你胡说八道不打草稿啊你!”她气得小脸通红,常远兆倒是在心里甜出蜜来,低头偷偷的笑。 潘恶少笑得更乐了:“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相公发育的好。”这是越描越黑的节奏。果然,梁伊伊彻底怒了:“你这个流氓!他发育的好不好你怎么知道?你看过吗?你是不是偷看过?你这死变态……”他竟敢偷窥小白脸!偷窥了还敢肆无忌惮的说出来!她气得动手狠狠锤了一拳恶少的胳膊 。 接着,她觉得不解气,又没好气的瞪着一脸无辜的常远兆说了句:“你也不藏藏好,宝贝一点都不宝贝了!”说完,扭头就大步往金銮殿内走去。 常远兆赶紧上去追:“娘子……” 潘恶少揉了揉胳膊,一脸茫然的问萧隽:“她在说什么呀?” 萧隽耸了耸肩:“不懂。” 该到的人都到了,皇帝坐于龙椅上,扶着额头,看起来疲惫极了。“乱党都已交于大理寺了吗?” 潘太师上前回禀:“回圣上,已经将贼人一并押送过去了。”“好吧,咱们就暂且不提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了。”皇帝坐直了身板,让自己强打起精神,双掌伏于案上。“如今朕能够安坐于这金銮殿之上,多亏了你们这些忠臣爱将啊。想那乱党一念之差,便折损了我朝 多少军士的性命,还差点让朕折了一员爱将。”说完这话,他抬起头,眼睛落在正放空的常远兆身上。梁伊伊赶紧用胳膊碰了一下小白脸,防止他又睡着。 清醒过来的常远兆赶紧上前施礼:“守护皇上,是臣的职责所在,臣义无反顾!”“就算如此,朕也打心眼儿里感激你,喜爱你。常雄把你教养的很好。”皇帝还是第一次在金銮殿上公开直白的夸奖一个臣子,这对于常雄父子来说,是天大的荣誉。倒不提常远兆如何文韬武略,光是他从 小到大从没改变过的单纯坦率,就让皇帝这个长辈喜欢极了。 常雄赶紧带着儿子媳妇向皇帝谢了又谢。梁伊伊心里替自己的夫君高兴,却又忍不住暗自叹息这古代封建制度的荒唐,得罪了皇帝要跪,皇帝夸奖几句要跪,救了皇帝一家子的性命,一样得跪。“朕要重重赏你。”皇帝笑容可掬,似乎来了精神:“朕刚刚在过来的路上,一直在考虑赏赐你些什么,本想给你个二品官做做,可是又一想,你傻小子一个哪能斗得过你爹,你岳丈,还有曹瑞那帮老小子?哈哈哈哈!还不得给他们欺负死?”话音刚落,堂上的众臣发出轻微的笑声,常雄和杨国栋也扬了扬眉毛表示认同。毕竟常远兆才二十岁,年纪太轻,资历太浅。此时登上权力高峰,树大招风,实在不是件 好事。皇帝似乎经过深思熟虑,郑重道出:“所以朕决定,升你做朕的左卫上将军,赐丹书铁券,黄金一千两……但朕有个条件,就是常雄常爱卿……你得替朕教导教导朕那个顽皮的太子。”丹书铁劵便是俗称的免死金牌。左卫上将军是从二品武官,可领十六卫禁军。宋朝重文轻武,有兵权可随意调动兵马的将军少得可怜,如今常远兆便加入了这少数的军事实权派当中。皇帝此举是想培养可靠的人以武力保卫自己 的皇权。“谢皇上隆恩!”常雄和常远兆千恩万谢,梁伊伊却偷偷的笑了起来。 第118章 论功行赏 皇帝瞅见梁伊伊的笑意,忍不住问她:“唔?你乐呵呵的笑什么?”见她面露难色不敢说,心下更是好奇:“没事儿,说说看。”梁伊伊咬了咬嘴唇,见皇帝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便涨红了脸小声说:“皇上让臣女的公公教导太子,那真是为难他了。臣女的公公最拿手的便是家法棍伺候,那太子殿下能打么?”话一说完,堂上 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都大笑起来。常雄摇了摇头,也无奈的笑笑,这丫头是在控诉自己打她相公呢。常远兆涨红了脸,偷偷用手掐了她一下。“哈哈哈哈!你这鬼丫头!真是古灵精怪的很呐!”皇帝望了望她,又瞅了一眼神色复杂的杨国栋,正色说道:“你的事情,朕听你二哥说过了。朕相信你的为人,不会伤那杨家女儿,天下之大本就无奇不有。只是朕刚刚听说,此次救驾,你功不可没,朕很好奇,你一个弱女子,怎会有这么多鬼主意?翻朕的宫墙,炸朕的地牢,淌朕的荷花池……哈哈哈哈!看来朕要考虑封个女将军,让你替朕出去带兵打仗了 。”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对小夫妻一个傻乎乎,一个鬼灵精,还甚是可爱。 梁伊伊赶紧回禀:“唔……臣女不敢跟相公抢饭碗,求皇上饶了臣女吧。”她哪会打仗?抓抓小偷还差不多。 皇帝笑着问她:“那你说,朕该赏你点什么?”“皇上都已经赏赐了相公,臣女就免了吧。”一千两黄金,听起来很土豪的样子,她不贪心,更何况她这次来所谓救驾,根本是为了常远兆的爹而已。不仅救回了常雄,还捡回常远兆的小命,她哪还会有别 的奢望了? 皇帝不干了,不依不饶的说:“诶,朕一向赏罚分明。况且你此次跟你相公一样,应记个头等功,朕岂可厚此薄彼?说说吧。再过分朕都不责罚你,大不了不理睬你就是。”梁伊伊见此情形,觉得再推三推四就有些矫情了。前思后想,转了转眼珠,最后支支吾吾的开口道:“那……臣女……想要一所自己的房子,不用琼楼玉宇,也不用多大,但求面朝洛河,春暖花开。唔……或 者……也可以是一辆漂亮马车,前面栓着白马,马车上有梁伊伊的名字。”有车有房,她多年来的梦想。 常远兆忍不住转头望着她,心里又难过了起来。她不愿意和自己住在一起? 皇帝等着她说下去,可等了半天她都只是低着头不再说话,便皱着眉头问:“然后呢?” “没啦。”她抬起头脆生生的回答。 皇帝摇了摇头,摆摆手道:“这算什么赏赐啊?太小家子气啦。”“皇上有所不知,过些日子,房子和车都是天价商品呢。臣女做梦都想要自己的房子和车呢。”过些日子……似乎离21世纪还远的很呢!她真是被天价房吓怕了。更重要的是,她父母不在身边,又度过一段无 依的日子,难免有些安全感缺失。她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地方,任何情况下,都没人能把她赶走,属于她自己的一方天地。 常远兆脑子一懵,不顾形象的一直瞅着她,她这不还是要跟他分家的节奏吗? 皇帝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再为难她了:“哈哈哈哈,好吧好吧。既然你梦寐以求,那朕也就随了你的意,宅子马车都给你。过些天就命人替你安排。” “谢皇上!”她满意的低头傻笑,却没能注意身旁那双失落伤心的眼神。 “还有什么想要的?”皇帝啜了口茶,不温不火的补了一句。梁伊伊再次陷入短暂的沉思,接着沉沉拜下:“求皇上,赐给臣女一个合法的身份。臣女……不想再做替身,更不想再做妖怪。臣女,想做回梁伊伊。”说完,抬起头转向常远兆,迎上他有些黯淡的眼睛:“ 做回常远兆真正的妻子。”一句话,瞬间点亮了他的双眸。 皇帝爽快答应:“准奏!户部即日就办,不得怠慢。” 梁伊伊和常远兆纷纷郑重拜下谢恩:“谢皇上隆恩!”此刻堂上有一个人,脸上是随着大家一起笑着的,心中却滴出血来。“常远兆的妻子……又是常远兆……”潘竹青在心中愤怒的咆哮着。他不明白常远兆到底哪点比他强,总能轻易拿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皇 帝的喜爱,荣誉,权力,女人的心…… 潘太师此刻心里正疼着,刚刚看见二小子从殿外走进来,一身的血,他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上前关切几句。正在心疼之际,皇帝又开口说道:“潘景元,上前让朕好好看看你。” 潘太师和潘竹青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直到发现皇帝的确是满脸欣赏的望着潘景元。 “微臣参见皇上。”潘恶少忍着一身伤,和满肚子“咕噜”声,在众人鸦雀无声的惊讶之下,撩袍子跪倒在地向皇帝请了安。 皇帝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清秀的小伙子,点了点头:“潘太师,你这个儿子也是好样的。怎么你一直藏着掖着,不让他替朕效力呢?”潘太师赶紧走到儿子身边:“犬子无德无才,恐他玷辱了皇上天威。”真是天地良心,潘太师做梦都想让二儿子入皇帝法眼,加官进爵。可他自己不争气,任老爷子怎么折腾,都像个扶不起的阿斗,怎么今 日皇帝会突然这么看得起他? “太师太过谦虚!你这儿子生猛过人,不但朕亲眼所见,连常远兆两口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皇帝说的振振有词,太师完全搞不懂他这个平时连大黄狗都怕的儿子,何来生猛过人一说? 潘景元对皇帝的夸赞不以为意:“回禀皇上,微臣哪里是生猛过人,不过跟市井之徒打架次数多了,空有些蛮力而已。”皇帝爱才,又看他谦虚谨慎,便打起了他的主意:“那朕问你,可愿意入朝为官,做朕的帮手?”这句问话,让潘太师心中狂喜,却换来堂下潘景元一阵沉默。皇帝心中一惊:“你……不愿意?”这年头居然有 人不愿意做官? 恶少淡淡一笑,沉沉拜下:“微臣闲散惯了,无意于功名利禄,求皇上成全。”他才不愿意搅和到这权利场中,若不是为了救老爹,又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才不会跟来淌这滩浑水,还把他饿的半死。 “好吧,既然如此,朕就不强人所难了。”话虽这么说,对于恶少这样当众不给面子的行为,皇帝心中多少都是有些不快的。 潘太师气得快要呕血,潘竹青却强忍住了嘴边的笑意。若说潘誉后继有人,那个人,必须是他潘竹青。 梁伊伊和常远兆忍不住向恶少投去欣赏的目光。潘景元深藏不露,又如闲云野鹤般淡泊名利,让被推上风尖浪口的常远兆羡慕又佩服。 即使推辞了官位,皇帝还是赏赐了恶少黄金千两以作酬谢。 接下来杨国栋父子,常雄,潘竹青,韩诚烈等人,甚至连萧隽都得到了相应赏赐。 杨尽义刚想开口向皇帝要了萧隽做他部下,没曾想常远兆竟率先开了口向皇帝要人,将萧隽纳入他帐下,编制为团练使。杨尽义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没放在心里。萧隽倒是乐坏了。杨将军看上去有些可怕,还是常将军貌似温柔些。其实他完全想错了,杨尽义只是外表凶悍,常远兆统兵时反倒是极其严酷的。何勇赵亮这些人,统统在他手下挨过军棍。估计梁伊伊如 果哪天能在常远兆的军营里呆上一天,见识见识他的铁血手腕,她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事儿没事儿的惹毛他了。 最后皇帝又命太医火速赶往金銮殿,替几位重伤的年轻人处理了伤势。幸好常远兆与潘恶少都练过金钟罩,铁布衫这等护体外功。除了表面伤痕以外,骨头内脏倒没有受什么损伤。 众人即将跨出宫门时,天已经大亮。身后忽然传来声声悲鸣:“德妃娘娘殁了!馨妃娘娘殁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罗氏双妃,用自己的生命,演义了忠孝两难全,双双悬于自己的寝殿内。 宫门外一排奢华马车正等着自己的主人前来认领它们。 潘恶少路过自己的马车,却恍若未见,径直向街市走去,潘誉赶紧喊住他:“诶?你不上车,又要去哪儿?” 恶少慵懒的回过头:“爹,孩儿都快饿死了,去找个馆子吃两口,您跟大哥先回去吧。” 潘誉骂骂咧咧的上了马车:“臭小子!”一如既往的让他生气,让他失望。 “恶少,你去下馆子?”梁伊伊也喊住潘景元。 恶少扬起眉毛,淡淡的问:“嗯,一起?”梁伊伊常远兆互相看了看,拉着萧隽向他过去:“走。” 第119章 扮猪吃老虎的狐狸精 几个饿死鬼,随便找了个饭馆便钻进去,点了一桌子菜,还不忘催着掌柜子给他们加急。 等菜时,潘恶少忍不住问了句:“杜若桐呢?” 梁伊伊挑着眉毛坏笑了一下:“她跟六姨回去了,几天没睡,人家也吃不消啦。”什么样的男人,遇到了爱情这件事,都变得可爱起来。 一桌饭菜在常远兆与潘竹青两人狂风扫落叶一般的攻势下没几分钟便吃空了,只好又让掌柜的续了一桌菜。梁伊伊目瞪口呆:“哇,你们两个可真都是巨型饭桶,一个比一个能吃。”接着又看向腼腆的萧隽:“你也多吃点儿,男孩子食量怎么还没我大。瞧瞧他们俩,若是起日本名字,一个是潘一直吃,另一个是常 吃不饱。”说完,笑着揉了揉常远兆的脸。 “娘子你又嫌弃我。”常远兆对于她给的那什么日本名字很是不满,将她的手握在大手中捏了一把。 潘恶少看不下去:“诶诶诶,你们两个,要肉麻也得等爷吃饱了饭,不然都不够爷吐的。” 梁伊伊做了个鬼脸反驳他:“你这是羡慕嫉妒恨,你家杜若桐迫不及待就溜了,都不稀得理你。” 恶少先是一愣,接着立刻回应:“姑娘,人家那叫矜持。”所以他不愿意找聪明姑娘,这么斗嘴也太伤神了。想赢有些难,输又不甘心。还是傻乎乎的杜若桐对他胃口。 梁伊伊也懒得再与他斗嘴皮子,不经意的问了句:“诶说正经的,你爹和你哥哥都是朝中大臣,你就真没想过好好谋个一官半职?” 恶少撇嘴一笑:“你都说了,我全家都在为朝廷卖命,不在乎少我一个。” “恶少……”她停下筷子,定定的望着他。 “嗯?”他被望的莫名其妙。 她歪着脑袋,若有所思:“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好像是个好小伙子呢?” 恶少不正经的回应:“你千万别这么想,就算想也憋着别说出来。你家醋坛子还在呢,我打不过他,从小就打不过!” 常远兆从不在意别人说他是醋坛子,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是个醋坛子。只是如今,他开始努力控制自己的醋劲,又学着相信妻子,包容妻子。以免再惹出之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伤了两个人的心。 梁伊伊对恶少的话表示不满:“你不是醋坛子?你敢说你不是?” 谁知恶少神秘的一笑,轻声问她:“那个事儿,莫非你想拿出来说说?”梁伊伊冒充花魁的事儿,要是被常远兆知道,估计今晚被绑在桌上挨鞭子的就该是她梁伊伊本人了。 她立刻就软了下去:“二少爷,吃菜,吃菜!”常远兆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完全没听明白他们两人话中还有更深的意思。只是很诚恳的对恶少说:“我其实挺羡慕你的,你还有个大哥。而我们家,只有我……”传宗接代,光宗耀祖,全都在他一个人 身上。 “呵,你现在可是皇上面前最红的香馍馍。可别告诉我,你还不乐意了。”潘恶少不以为然的打趣,却瞅见常远兆渐渐暗淡下去的双眼。“不会给我说中了吧?”“你也看见了,郭崇喜的下场,罗家女儿的下场。我不是怕,我只是讨厌这种事儿。”真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况且,他常远兆向来不喜欢朝中尔虞我诈,争名夺利这些脏事儿,如今被推上风口浪尖,当真 是骑虎难下了。 “还真是让潘爷对你刮目相看了。”恶少本就挺欣赏常远兆的正直善良,却没想到,他竟然也同自己一样把名利看的如此淡薄,把权力场看得如此透彻。“不行,爷酒瘾犯了,掌柜的,上壶好酒!”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潘恶少与常远兆对彼此都有了全新的了解,竟惺惺相惜相谈甚欢起来。恶少心中一直独孤,如今才真正有了想深交的朋友,于是今日,他将那玩世不恭的面具彻底撕下。梁伊伊在他 眼中看到了正直坚毅的光芒。 “这家伙藏的够深,简直是无间道的鼻祖了。”梁伊伊端起酒杯,在心中默念。萧隽是第一个喝醉的,虽然不爱说话,他心里却是他们当中最高兴的……也是最忧伤的。高兴的事情自不必再多说。有什么事比自己默默喜欢和守护着的女神与自己偷偷崇拜,封为偶像的男神终成眷属更加 使人忧伤的呢?她眼中灼热的爱慕,他眼中粘腻的宠溺,都在萧隽的醉眼中变成毒药。 潘恶少也紧跟着萧隽的步伐,趴倒在了桌上。 只有常远兆,喝到最后依然很清醒。 “相公,想不到你酒量越来越好了。”伊伊忍不住又赞他。 “你看……”他瞄了一眼身旁的地面,她也随着看下去。 “你也太痞了吧!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我相公还有这一面呐!”居然把酒吐在地上,这小白脸酒品一般嘛。 “我今天不胜酒力,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照顾我们三个大男人。”他话一说完,她便凑上来亲了一口,小舌头如擦边球一边舔了一下他的唇角。他刚想抓回她“反击”一下,却被她轻巧躲过。 马车载着四人往洛阳的方向赶。潘恶少与萧隽还在昏睡不醒,常远兆与梁伊伊也靠在一起睡着了。 直到驶进洛阳城,常远兆与梁伊伊才被喧闹的街市叫卖声吵醒。 对面睡着两个大男人,他们不能抱在一起玩儿,正无聊的紧。他忽然板起脸问她:“娘子,你不会想和我分居吧?” “分居?为什么这么问?”她满头问号,这小白脸怎么又神经质了? 他眯着眼睛盯着她:“你……怎么会和皇上要宅子?”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要有自己的宅子没什么奇怪呀。”他竟然在意这件事! “我是你相公,你不是应该与我住在一起吗?”再说她若真想搬出去住,他完全有能力在常府以外为他俩置办家宅。一个21世纪女房奴的想法,他常大少爷永远不会明白。 “是啊,我和你住啊。可是如果你哪天欺负我,我就回我自己的房子住。再说了,老住在一个地方多闷呐,咱们可以经常换着住嘛。”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摩挲他的胡渣和喉结。 他想了想,最终释然:“也好,你有个固定的地方,以后万一又给我玩消失,我也有地方抓你。” 说到这儿,她的小手忽然就停住了,脑袋也离开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诶?不对,我想起来了。现在咱两根本不算夫妻,何来相公娘子一说?” “你又胡说,信不信我……”他佯装要咬她脸。 她赶紧让到一边:“休书……可还在我那儿呢。短短几句话,可是刻在我心里,倒着都能背出来,太伤我心了。”说到最后,她竟真有些伤心,虽然明明是她自己的错。 他浅笑:“是吗?那你背一遍我听听。” 她清了清嗓子,撅着嘴,眼神哀怨的背了起来:“嗯哼嗯哼……休书,常远兆,有妻杨依依。因自身原因,不能与其白头偕老,因此立此据证明,将其休返,可择夫另行婚配,永不反悔。是不是一字不落?” “是一字不落,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有些心疼,她真的一字不落的背了出来。可见她也真的伤了心。 她依然撅着嘴,没好气的问:“什么意思?” “你再背一次。” 她嘟囔着嘴又开始重头背,眼里竟有些潮湿:“休书,常远兆,有妻杨依依……杨依依?你耍赖……” 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那段日子,充斥着伤害和误会,回想起来都有些心酸:“我就是舍不得。虽然你经常把我气得想掐死你算了……” 她摸了摸脖子:“谢相公不杀之恩。”忽然,又从他怀里钻出来,坏笑着瞅着他:“我发现,你也不算太老实。又会赖酒,又会玩文字游戏,根本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狐狸精。” “那咱们刚好一对儿。” 马车先经过潘府,将潘景元卸了货,交给了潘府的侍卫。 后又将常远兆夫妇和萧隽一同带到了伊伊阔别已久的常府。 远远就瞅见田海飞也似的从大门口跑下来迎接。刘氏带着六姨,众家仆伫立在常府门口等着。 常远兆下了马车,将妻子搀扶下来,对田海吩咐了一声:“马车里还有个朋友,给他安排个房间,好生照料。” “好嘞,少爷放心!”田海应了常远兆之后,又笑吟吟的望了望梁伊伊:“少奶奶,好久不见,您还是那么好看!”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会说话。”他当初顶着压力在她最危难之际通知常远兆,梁伊伊心存感激。 走近大门口,刘氏看着一身伤的儿子,眼里满满的心疼,眼睛转向梁伊伊时,立刻转化为感激和愧疚。 常远兆带着妻子向母亲叩头施礼,她双眼红肿,脸颊凹陷,想必这些天一直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刘氏赶紧将他们扶起来,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左看右看,恨不得揉进自己眼睛里。 六姨在一旁笑着解开伤感的气氛:“别杵在门口啦,两个孩子都累的不成样子了,快带进去歇歇吧。”在梁伊伊刚要踏进常府大门时,听得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少奶奶……”将她定在当下。 第120章 金城武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回头便瞅见小梅哭红着双眼,怯生生的站在田海身边,脖子上一道抓痕触目惊心。在真假杨依依的那件事上,第一个给她梁伊伊下圈套的,便是她一向作为朋友般相处的小梅。说不生气,那是不现实的。所以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回应,只是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又抬头望了望和 煦如春风般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少奶奶……小梅对不起您。小梅没想过要害您……只是想弄清楚我家小姐去哪儿了……小梅真的不是有心害您的……对不起……”小梅一步步走向前,声泪俱下的请求她原谅。 周围的人都默不作声,等着梁伊伊会做怎样的反应。 她忽然打破沉默:“你脖子上怎么回事儿?谁干的?” 田海在小梅身后替她回答:“就那天,那个丫头打了您,小梅后来跟她干了一架。”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还跟人打架!”正如小梅说的那样,她也只是想知道真相,想弄清楚与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杨依依到底去哪儿了。想到这些,伊伊心软了下来:“以后不许了!” “小姐……呜呜呜……”小梅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伊伊,放声大哭起来。对杨依依的不舍与思念,对这位新小姐的愧疚,将这个小丫头折磨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如今,终于得以释放。 伊伊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劝慰:“诶诶诶,好了好了,别哭了啊,我小肩膀都湿了。” 田海等人依照常远兆的吩咐,将萧隽安置妥当,又烧了热水,准备好花皂浴巾,让小主人洗去一身风尘。解下厚重的战袍扔在地上,散开发髻垂下一头青丝,常远兆松了松筋骨,顿觉一身的轻松。走向浴桶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侧目望向铜镜中的自己,不由得皱起眉头,新伤旧痕布满他原本白净的身体。“快 不堪入目了……”他苦笑着喃喃自语。 赤脚踩着软绵的厚毯,转过屏风,便是冒着热气的浴桶,散发着令他舒服的香气,引诱他将自己投身其中。 毫无防备的走过去,水中赫然冒出一张脸,头上沾着花瓣,脸上还带着邪魅的笑。“相公,我等你好久了,快进来,我帮你洗。” 她的脸被热水浸泡的泛着红晕,薄薄的肩膀在水面若隐若现。头发像海藻般闪着光亮,散发着香气。他站着发怔了几秒钟,脸上原本的疲累被一抹红霞代替,接着俯下身子,将胳膊探入水中将她捞了出来,带着水珠光亮的芳华尽现在他眼前。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累赘的,死里逃生,破镜重圆,失而复 得……还有什么能比彼此的温暖更加安慰人心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你又多了七条伤口,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相公真可怜。”他们面对面侧躺着,她数着他身上的新伤,眼中掩饰不住的心疼。他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轻轻摩挲:“不可怜。在江陵府那段日子,我还以为你有了别人,我每天都过的很绝望,很伤心,那才真正可怜。虽然我一身皮肉伤,或许今后还会越来越多,可是这里……”他将她的 手掌摊开贴在自己的心口:“这里完完整整都是你的。只有你能让它受伤。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说离开这样的话了,我会很伤心。” 他的心脏沉沉的跳动在她掌中。她动容的望着他:“再也不走了,我保证。”说完,将耳朵贴在他心口,默默听着他的心跳,这一度停止过的心跳……她不会再伤害它了。 他的手指轻轻捋顺她脑后的长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愿意让你爹娘见到我,想必你有你的苦衷。可是你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后悔选择了我。” 她苦笑着,在心中呢喃:“你不会知道,我做梦都想让我爸妈看看你。” “这孩子,怎么洗澡洗这么半天呢?不饿的吗?田海,去催催。”刘氏见一桌子人都在等着儿子媳妇,有些不好意思。 六姨赶紧拦着:“诶诶诶,别去。” 刘氏不耐烦的问:“怎么?” 六姨凑到她耳边问:“姐姐,您不想抱孙子啦?” 刘氏脸色一变:“咱们再等等吧,反正现在时间还早。” 直到所有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常远兆和梁伊伊才湿着头发红着脸姗姗来迟。 常雄刚想骂儿子磨叽,嘴刚张开便被夫人在桌子下面踩了一脚。两人眼神在桌面上短暂交流了一下,他瞬间了然于心。“吃饭吧。”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本就其乐融融。如今加上六姨和梁伊伊两位活宝,你一言我一语,插科打诨,使常府上下捂着肚子笑声不断。 “诶,伊伊,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六姨故意试探伊伊,想看看她有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伊伊认真的想了想:“我啊?无所谓男女,只要和相公生的我就喜欢。”喜欢归喜欢,可她目前还没有想要生宝宝的打算。古代没有剖腹产技术,她还没做好心里准备忍受顺产的痛苦。所以每次和小白脸行 完夫妻之礼,她都会站一会儿,直到将“宝宝”们流出来。 但她这句话一说完,桌上所有人都藏不住的高兴。刘氏和常雄心里乐开了花,常远兆在桌下握住她的手,嘴角不住的上扬。 六姨也眉开眼笑:“哎哟喂!兆儿听见没?赶紧的,加把劲儿!” 伊伊忍不住回问她:“那六姨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六姨也考虑了一下:“我啊……我也无所谓男女。”可是她也还没做好顺产的准备…… 伊伊好奇的问:“那怎么不赶紧生一个?六姨这么靓女,六姨父长得跟金城武一样帅,你们的娃娃,肯定好看。” 说完这话,六姨抿嘴一笑。 常远兆随口一问:“金城武何许人也?” 伊伊满脸的花痴表情:“超级大帅哥!超级美男子!你不认识。” 常远兆歪着头眯着眼睛不满的问:“他跟你什么关系?”见她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他气又不打一处来了。当他天下第一醋坛子是空的吗? “噗!”六姨忍不住笑出了声。 伊伊哭笑不得:“他跟我?他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啊。” “那你为何这么夸他?”不顾老爹在一旁怒其不争的表情,常远兆拽着她的胳膊不依不饶。刚刚在房里,在床榻上,她可是口口声声说他是她心目中最好看的男子。 “我……”见周围人都在偷笑,而他却一脸较真,她心中暗自叫苦,早知道不这么口没遮拦了。刚才色迷心窍的当口,刚对他甜言蜜语过来着。 六姨实在看不下去了,抚掌而笑:“哈哈哈哈,兆儿,六姨可以作证,这金城武确实很帅,而且应该和你娘子没什么关系。”顺便在梁伊伊面前挑明身份。 果然,梁伊伊惊得手中碗都掉在桌上了,脸色涨的绯红,满是疑问的看着她:“六姨也知道他?” “知道。不过六姨喜欢古天乐。”六姨盈盈一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韩诚烈也有样学样的跟六姨胡闹了起来:“古天乐又是谁啊?哪儿人啊?跟你什么关系啊?”不过人家韩将军才不是真的吃醋,只是嘲弄嘲弄那个可爱的外甥而已。 “哎哟别闹了,赶紧吃饭。”六姨夹了块鱼塞他碗里让他赶紧闭嘴。 吃完了晚饭,六姨和伊伊找了个散步的借口,在花园中单独碰了面。 “想不到,还能在这儿遇上……遇上同伴。”两个姑娘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伊伊激动的声音都在抖。 六姨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是啊,我也没想到。当我看见你给他写的歌词,我乐得整晚都没睡着。终于有人分享那些无法与人知晓的秘密了。” 伊伊好奇的问:“你是从哪儿来的?哪一年过来的?” 六姨拉着她坐在花园廊凳上:“上海,2012年。我一直好奇,你来之前,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厉害?” 伊伊笑了笑,思绪似乎飘到了很久以前:“我原来是警察,待过重案组,后来扫毒。” “陀枪师姐!好厉害!”六姨眼睛一亮,这丫头果然不是一般人。 伊伊对她也很好奇:“你呢?” 她抿嘴神秘的说:“我以前是画漫画的。偷偷告诉你,我是腐女。”听到腐女二字时,伊伊的身子微微一抖。似乎有几个世纪没听过这样的词语了。 “有试过找回去的办法吗?” 六姨叹了口气回答:“当然,我穿过来的时候,这小身板才十岁。我找穿越回去的办法找了好多年,一直没放弃过,直到认识了诚烈。” 伊伊感同身受:“我也是……因为相公才决定放弃的。”这种与人分享别人无法理解的秘密,让她心中很是舒畅。 六姨有些动容,眼睛望向远处的黑暗:“我们看不见未来的样子,只能珍惜现在。更何况,无论是诚烈还是兆儿,都值得我们托付终身。你想,一千年以后,你到哪儿去找兆儿这么好的傻小子?” “嗯。”伊伊点头认同,接着好奇的问:“对了,你怎么不生孩子?” 六姨支吾的说出内情:“唔……我怕疼。” “metoo!”两人拼命握手表示理解。 可六姨还是好心的提醒她:“我还好,我们家诚烈上有哥哥,下有弟弟,早就开枝散叶了。你们家兆儿……可是个独生子女……” “可人家真的很怕疼。过两年的,等我二十岁,一定给他生。”伊伊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自己身为警察,居然怕疼。看六姨时不时的揉腿,想起她的腿伤,不由的问道:“对了,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当初,我爹嫌诚烈家世一般,门不当户不对,不同意我们在一块儿。我一气之下,就与他私奔,谁知道被我爹发现,一箭射穿了我的腿……”六姨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经历,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还真不容易……”伊伊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胳膊。 “能和你聊天真好。无论如何,过去那段记忆那些人都是很美好的,咱们不能忘。”六姨眼中溢出水光:“你以前……有恋人吗?” 伊伊坦诚的说:“有,也是警察。曾经很相爱……”现在,却完全被常小白脸占据了整个心。“我也有,我还是刚结婚一个月就过来了,刚开始,好想他。”这些只能在夜阑人静时流着眼泪咬着被角回忆的事,能倾吐出来感觉真好。六姨望着眼圈也已经泛红的伊伊,动容的说:“伊伊,我们该记得他 们,记得他们曾经给过我们美好的回忆。” “咳咳咳——”远处传来常远兆故意而为的咳嗽声。梁伊伊这才想起答应了他晚上睡前帮他推拿,赶紧跟六姨打了招呼,匆忙往他的方向走回去。 常远兆趴在床榻上,恍惚的灯火将他的背脊照映成蜜色。梁伊伊则乖巧卖力的将他疲惫的筋骨一一舒展开。 “你们说什么了?在说那个金什么武的吗?”他侧过脸悠悠的问。 她觉得好笑极了:“你什么星座的?这么爱吃醋。” 他完全没听懂她在问什么:“我是皮肉做的。” 她忍不住笑出声,整个人贴在他背上,软软的说:“错,你是你爹娘做的……” 他来了精神,双眼一亮:“那咱们也赶紧做一个。” “好……我为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人家白居易的千古名句就这么给她得意洋洋的篡改了去。就算两个人不早朝,总是要应卯的。第二日清晨,田海,小梅和萧隽几乎要把房门拆了,这两个度了半夜春宵的家伙才绝望的从床榻上爬起来。 第121章 侠盗落网 这种随便抓几个包子就撒丫子狂奔赶去上班的情况,竟然给梁伊伊沿袭到了古代生活中。人家常小白脸与她同一时间睁开眼睛,却一秒都没耽搁便起床梳洗吃早餐了。她却硬是被小梅从床上揪起来,闭着 眼睛漱口洗脸又盘了头。 六姨看她慌慌张张的往门外跑,关切道:“诶,伊伊,不吃早点啦?” 她边走边回头说:“来不及了,我带在路上吃,要迟到了。” 六姨摇头笑道:“你说你真是自讨苦吃,嫁了个高富帅还要出去打工,像我一样在家做少奶奶多好。” 她此时人已经退到了门口:“嘿嘿,我闲不住。不说了六姨,相公还在外面等我呢,回见。” “走吧走吧。”她的背影闪出门口,六姨的笑容还在嘴边:“真羡慕啊。” 来到知府衙门口,伊伊跳下马车丝毫没耽搁,在侍卫们惊慌失措的表情中旋风一般刮了进去。 宋大人与她迎面而来,她刚要上前施礼,却被对方一个抢先弯腰拱手行了个礼:“常夫人!万万不可折煞老夫啊。” 她满脸诧异:“唔?宋大人?” 宋大人来不及和她解释尊卑上下有别,便向她身后跟随而来的人郑重施礼:“常将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伊伊回头一看,常远兆正款款而来,两边的侍卫捕快纷纷拜下。 常远兆也有些不习惯:“宋大人不必多礼,我来与夫人说几句话便走。”说完,走向伊伊,将她拉到一旁,又将胳膊上担着的斗篷递给她:“你个小迷糊,斗篷都忘了,回头着凉看谁管你。” 她脸色绯红,心中感动,却瞅见周围的人都还僵着,赶紧催他:“唔……知道啦,快走吧,你要迟到了。” “回头退班来接你,你等我。”他回头前叮嘱一句。 她红着脸轻声答应:“好哒好哒……走吧走吧。” “将军慢走,恭送将军!”宋大人跟在他后面送他出门,狐皮斗篷的边角消失在门框外地那一刻,周围的差爷们这才开始形色如常。 平时与她见了面会打趣几句的差爷,如今对她恭恭敬敬,这让她心里有些不好受。好在杜若桐这个没心眼的不在乎那些虚礼,见了她,还是和原来一样亲热。“伊伊,你家醋坛子受伤了吧?” “嗯……你家醋坛子也受伤了。”伊伊反击道。 她果然涨了一脸血:“哼,你坏死了!”可又有些担心:“他……伤得严重吗?”才不是在乎他。虽然他可恶的要死,但至少是她从小就认识的人。 “谁啊?”伊伊坏笑着装傻。 她急眼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哎哟,不问了。” “想知道,自己去看看咯。”伊伊见她双眼含羞的德行,甚是迷人。忽的发现少了个人,“诶?潘竹青呢?” “他一早就出去了,带着几个捕快,说是捉拿东都侠。” 伊伊心中一惊:“捉拿谁?” “东都侠,你没听说过?” “他……查到东都侠的身份了?”伊伊有些懊恼,早知道昨晚就不折腾这么多次,让她早上起这么迟,没赶上潘竹青的抓捕行动。 若桐不置可否道:“应该是吧,不然也不会大张旗鼓去捉人了不是么。”一个上午,梁伊伊就一直处在坐立不安的状态下。她答应过常远兆,在东都侠的事情上多留心。可是现在这个情况,还真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想不通何以在她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潘竹青就查出了东都侠 的身份。 这位侠盗,据她所知,除了劫富济贫之外,身上还背着三条人命的案子。且不谈被他杀掉的三个人身上都有莫大的隐情,那毕竟也是三条朝廷命官的性命。若是被抓,这东都侠的命多数是保不住了。 但她又一想,这东都侠武功高强,听常远兆说,几乎与他不相上下。那么凭潘竹青和那几个捕快,可不一定能顺利将他拿回衙门。 心不在焉的熬到了中午,潘竹青一行人回到了衙门,并顺利的带回了嫌犯。 当那所谓的“东都侠”带着手镣,被人推推搡搡的带进衙门时,梁伊伊有些懵。眼前这干瘦憔悴衣衫褴褛的穷老头儿,真是杜若桐的面具男神?真能跟小白脸打成平手? 她来不及多想,那“东都侠”便被潘竹青下令送往大牢里去了。别说梁伊伊觉得不可思议,就连宋大人心里都在嘀咕:“这潘大少的脑子也不算很灵光嘛。这么个小老头儿有能耐劫富济贫,有能耐杀赃官儿吗?他这不是随便找个替死鬼交差吗?”当然,这些话,他打死 也不会往外说的。 梁伊伊看不下去了,追上潘竹青,走到四下无人的角落,便开门见山的说:“潘大哥,会不会弄错了,他看上去……” 还没等她说完,潘竹青便浅笑着说:“你是不是想说,他看上去面黄肌瘦,伸手不提四两,不像是东都侠?” “正是。”虽然她不太希望真的东都侠被抓到,也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背黑锅。 潘竹青背着手,仰起头不经意的问:“伊伊,那你告诉我,你认为那东都侠应该是什么模样?” “至少……不会是这样一个孱弱的人。”那小老头儿看上去似乎连小梅都打不赢好吗!潘竹青冷冷一笑,低下头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说:“呵,那是你太天真,见过的人太少了。你身边都是威风凛凛的将军,自然认为只有他们那样的人才有能力去杀人。那些漂泊于世的江湖人士,风餐露宿的流 寇草莽你又见过几个?” 伊伊还是不死心:“可他看上去,就是个老百姓……还是最穷苦的那种……” 他更加词严色厉:“对,就因为他穷,他才会打家劫舍。就因为他穷,他才会恨贪官,才会想要杀死他们,不是吗?” 她知道再与他讨论嫌犯的外貌特征和作案能力等问题已是多余,便换了个角度问他:“那……你是怎么查到他的?” 他嘴角轻轻上扬:“你还记得那个南郊首富柳员外吗?” “记得,我和你一块儿去过柳家庄,那老色鬼,被劫走一千两银子。”她还记得从柳家庄一出来,便遇到个女疯子对她喊打喊杀。 “嗯,你不是还曾经问过他,有没有怀疑的对象吗?你还记得他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她仔细回想当时的口供,最后终于在她脑中搜索出资料:“他怀疑……是那个用一千两向他赎走女儿的顾老头。”说到这儿,她脸色大变:“所以,你抓来的,就是这个顾老头?”她心里已经忍不住骂脏话了。 “聪明,一点就透。”他有些得意,弹了弹袖子。 她心中再咆哮,脸上也要表现的极有耐性,这关乎一个无辜老百姓的身家性命,她实在看不过去:“潘大哥,有别的证据吗?不能但凭那个老色狼一面之词,就认定人家是劫匪啊。” 他却胸有成竹,振振有词:“我上午已经带着他,去过另外两个事主家里,那两位,也都指证他便是那东都侠。” 一句话把她几乎说跳了起来:“他们当初不是说没看见那东都侠的面目吗?现在怎么都有脸出来指证呢?随意篡改口供,妨碍司法公正,这些人才有问题呀潘sir。”她真恨不得打他两耳光让他清醒清醒。他脸色变沉,不愿再与她过多交涉,伸出手做了个打住的姿态:“好了,不要再说了!我既然抓了他来,自然是有足够的把握,难不成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吗?这个案子事关重大,你不必插手了,那个贩卖 假药的案子,你和若桐要尽快解决。”“明白了。”话虽如此,她心中仍有一丝不安的疑惑渐渐升起。这潘竹青向来正直可靠,做事情一丝不苟。如今何以会在东都侠的案子上如此糊涂,如此草率?他不像是那种为了一己之利送无辜之辈上法场 的人。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刚离开潘竹青,便遇上杜若桐欲言又止的脸。伊伊停在她面前,等她开口,她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伊伊绕过她便想走,她这才拉住伊伊的袖子,支支吾吾的问:“伊伊……唔……你退班后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家相公来接我。干嘛这么问?”伊伊翘起嘴角,猜到她的心思。 “哦,没事儿。”她表情别扭的走开。 伊伊在她身后悠悠的说:“不过我们可能……可能去一趟潘府,那恶少毕竟是跟咱们在一块儿喝醉的,不去慰问一下,总觉得过意不去。” 她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我也去。呃……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伊伊笑逐颜开:“方便,怎会不方便。没有你,才不方便。哦?未来的恶少夫人……”说完,还走上去搡了一下她的胳膊。 她羞红了脸,却又无法反驳,这恶少一口一个提亲,也不知道会不会来真的:“你又来了!再说我打你!” 伊伊撇了撇嘴,弹了弹手指甲里的灰尘:“切,说的好像你真能打的过我似的。” “你这张嘴,真想拿针线给你缝起来。”她现在的心情,就和每次与伊伊斗嘴时的常远兆一般无二。 “切,说的好像你会针线活儿似的。”伊伊这次边说边笑的口气,让路过的捕快们都忍不住偷偷乐了。“梁——伊——伊!”随着一阵不顾形象的嘶吼,杜若桐的粉拳追在梁伊伊身后不依不饶的跑遍了整个衙门。 第122章 徒劳的争执 远远望着两个撒欢的姑娘,薛九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身边面色沉静如水的潘竹青:“潘少爷,东街的房子,是不是要退了?” 潘竹青淡然的说:“嗯,既然三人都搬走了,便把各自的东西给他们送去。” 薛九有些不确定:“那姓萧的……也要给他送?” 潘竹青转了转手中扳指,口气不温不火:“当然。他现在可是攀上高枝了,登堂入室住进了常远兆的家里,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不能让常雄这些人觉得咱们势利眼不是吗?”“那……梁姑娘她……恕属下多嘴,少爷是不是也该放弃了?”薛九虽是潘竹青心腹,为他无怨无悔的做过不少见不得太阳的事。唯独这梁伊伊的事情,是他薛九很不齿的事情。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若是那 梁伊伊对潘竹青有情也就算了。可人家明明对她男人死心塌地……这种事儿,薛九觉得太晦气。 “放心,我心里有谱。”潘竹青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薛九看不出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要他乖乖放手祝福人家,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萧隽跟着常远兆来到军营,一天下来,倒是无风无浪。他本就乖巧,常远兆也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将军便绝不会找人麻烦。只是他发现,将军竟然私底下在跟一个火头兵学打双截棍, 这倒是他没想到过的。 何勇,赵亮包括胡教头,本都是好相处的人。加上萧隽与常远兆同一辆马车而来,自然更不敢怠慢于他。一天下来,就兄弟长,兄弟短的就招呼到一块儿去了。 “晚上不如一起吃个饭,大家乐呵乐呵!”最爱热闹的赵亮不会放过任何聚餐的机会和理由。 “好嘞!”何勇,胡教头也立刻答应。望向萧隽时,他也点头赞同。 门外一个士兵进来通报:“何将军,常将军请你过去。” 何勇不敢怠慢,赶紧起身就走:“诶,我先过去了。” “将军,您找我?” 常远兆见他走进来,便从桌案边起身,向他迎过去:“嗯,有件事儿还得你帮忙。” “什么事儿将军您尽管吩咐。”何勇对于常远兆来说,总是有求必应的。 将军将桌案上一叠银票递给他:“帮我把这银票想办法送去给郭崇喜的遗孀。” 何勇二话不说便应允下来:“好,我去办。” 他刚要走,常小白脸又将桌案上的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塞他怀里:“还有……你娘子也快生了,需要用银子,这些你拿着。” 他哪里肯要,常将军接二连三的接济他,还替他请了洛阳城最好的大夫给他娘子安胎调养身体,“哎,将军,您不能这样了。您对我已经够意思的了!”“拿着吧,你们家只有你一个人扛着,挺不容易的。而且咱们几个弟兄,你的孩子是头一个,大家都稀罕。”何勇从小家境便极为贫寒,目前也只有他一个青壮年养家糊口。常远兆真心将他当朋友,自然也 看不得他为了银子为难。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何勇一个大男人,此时却也鼻子一酸,婆婆妈妈起来。 常远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爽朗一笑:“那就什么也别说,我最不爱听那些。” 何勇忍住胸中激荡的感激之情,诚心实意的邀请他:“诶,将军,咱们几个老弟兄跟萧隽晚上约好了下馆子吃饭,您来不来?” “你们去吧,我接我娘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事,比得上与妻子每天傍晚时分才开始的相聚时光。 何勇知道他心思,也不多做勉强。只是忍不住笑着说:“将军您也加把劲儿,您跟夫人这品相,生个孩子无论男女,那都是人中龙凤啊。” 常小白脸抿住笑意:“我也想……只是这种事儿,也急不来。”天都知道他常远兆喜欢小孩子,对别人家的尚且疼爱。对他自己生的,还不知道要宠成什么样子。 何勇见他一脸期待,忍不住神秘兮兮的凑近他小声嘀咕:“看是您,我才说的。生孩子这种事儿,不一定只能看天命,适当的时候啊,还得加点料。” 他不解的问:“加点料?什么意思?” “您以为我何勇哪儿来这么大本事,让我媳妇儿刚成亲就有了?” 话音刚落,常远兆脸都白了:“那孩子是谁的?” 这下轮到何勇脸绿了,哭笑不得的说:“哎哟喂!将军……您说您……孩子当然是我的。就这么跟您说吧,我娘老家有个秘方,能让女子尽快有孕。” 常远兆霎时来了精神:“是吗?有这等好事,你为何不早说?快告诉我,是什么秘方!” 何勇想了想,实在回忆不出来,还是很负责任的说:“我现在哪儿记得住,今晚回去问我娘,明天告诉您。” 小将军喜上眉梢:“嗯!你可别忘了。” “放心,您的事儿,我什么时候怠慢过?” 常远兆退班的时间比梁伊伊早半个时辰,所以当梁伊伊与杜若桐刚踏出衙门口,还未来得及抱怨这天气凉得太快时,两匹快马拉着常远兆的马车便呼呼啦啦奔到面前。 “是先送若桐回府吗?”常远兆将伊伊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伊伊冷得直搓手:“相公,咱们先去潘府,看看恶少酒醒了没。” 他将她的手捂在自己怀里,又对车夫吩咐了句:“海叔,去潘府。” 杜若桐坐在他们对面,感到压力有些大,这两个人不是一般的肉麻:“唔,你们两个,可不准当我面儿亲亲我我的。” 伊伊不以为然的说:“那你把脸背过去。”说完,眯着笑眼欣赏她家的男性尤物。忽然,嘴一撇:“哎呦?一天没见,你怎么就长了个痘呢?妈呀,难看死了。” “有吗?在哪儿?”她一脸嫌弃的表情,让向来不在意自己外貌的他顿时紧张起来。 她噗嗤一笑:“骗你的,还是那么帅。”“冷死我了。”杜若桐不得不把头转向车窗外,宁可让冷风吹得她涕水直流。 第123章 杜若桐吃飞醋 当潘府侍卫怀着万分诧异的心情前去潘恶少房里通报说常远兆将军携夫人前来探望时,恶少百无聊赖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喜色:“快请进来。” 常远兆夫妇和杜若桐被带进恶少房里时,正好撞见玉莲姑娘从恶少房里出来。之前在大街上,这玉莲姑娘拉着潘恶少当着杜若桐的面哭的梨花带雨那一幕场景,瞬间就闪过杜若桐的脑子。 那玉莲看见梁伊伊,心中有些不自在,脸上浮起一层红:“常将军,常夫人。不知这位姐姐是?”她见杜若桐也有些面熟,仿似在哪儿见过。 这尴尬的表情,倒是使杜若桐完完全全的误会了。一个丫头,刚从少爷房里出来,还臊红着脸……“潘恶少啊潘恶少,你就是个杀千刀的淫虫。”她心里暗骂。 伊伊见杜若桐不吭声,便帮她介绍:“这位是杜大人的千金。” “杜小姐好。”玉莲低着头向她问了声好。 杜若桐从头酸到脚,心里难受极了,从喉咙里草草憋出个:“嗯。”字,便转身就想走。 伊伊一把拉住她:“诶?你去哪儿?” 她低着头,忍住情绪:“我……我还是走吧。你们去看看他就是了。”她早猜到他是个混蛋,竟然还会拿混蛋的话当真!真是洛阳城第一蠢姑娘! 伊伊以为她羞涩,抓住她的手腕就往房门里跨进去:“哎哟喂,都到这儿了,你害羞个屁,快走吧别磨磨唧唧。” 恶少的房间比想象中简单的多。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功能齐全,一目了然而已。他独自坐于窗前的圈椅上,看见他们三人,并无太多虚礼,只是很随意的邀请他们各自入座,又吩咐下人看茶。 这种年轻人之间没有过多虚伪寒暄的相处方式,让常远兆梁伊伊都觉得舒服。只有杜若桐憋着闷气,一声不吭的低着头。 恶少看见杜若桐进来时,心里早已高兴的乐开了花,哪里能猜到杜若桐此时心中的无名妒火已经快把她肠子烧着了。“爷都快闷死了,还好你们来了。刚才让玉莲准备酒菜,咱们就在我房里吃。” 提到玉莲,伊伊有些好奇的问:“恶少,玉莲不是一直伺候你哥哥的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杜若桐心里一紧,抬起眼皮瞅了瞅恶少的表情,他依然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嗨,别提了,我哥哥这个人古怪,从不让小丫头伺候。”恶少淡淡一句话,却让对面的杜若桐脸色更加难看了。“我听了怎么觉得这么新鲜?醋坛子,你让丫头伺候过吗?”见常远兆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杜若桐腰杆子更直了:“看到没,我没觉得醋坛子古怪。我爹也从不让丫头伺候,我也没觉得他古怪。至于潘大哥,我更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倒是您潘二爷,想必是觉得全天下男人理所当然都应该跟您一样博爱,那才叫正常吧。”理直气壮的说完,立刻就后悔了。豪门公子自幼便有丫鬟伺候实属正常,长大后三妻四 妾也是稀松事情。更何况是堂堂一品太师的宝贝儿子。仔细想想那常远兆和潘竹青确实属于异类,她今日如此无礼,确实太唐突孟浪了。 果然,别说梁伊伊,就连常远兆这样的木头脑子都看出她吃醋了,两个人都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她立刻从头红到脚。潘恶少也是一愣,接着将身子向前探,若有所思的问她:“我怎么……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你今天吃饺子了?杜若桐?”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又不忍再逗她,释然一笑:“哈哈,咱们这儿除了姓梁的这 位,还有谁不姓醋吗?” 伊伊赶紧搭腔帮着岔开话题:“诶,谁说我不会吃醋,你偷窥我相公那事儿,我可还记得呢!” 恶少又瘫了回去,不以为然的说:“呵,他有的爷都有,很稀罕吗?再说,小时候咱们几个公的,谁没在墙根撒过尿?” 伊伊转头睁大了眼睛望着常远兆:“相公……你?”她相公也会做这么潇洒豪放的事?不像啊! 谁知常远兆真的点点头:“嗯,只有一次,实在憋不住了。就是那次我打了他。” “啊?”她早听说相公小时候揍过恶少,只是一直没问原因。 常远兆将脸凑到她耳边,轻声告诉她:“他用弹弓打我屁股。” “噗哈哈哈哈……”梁伊伊听完乐得差不多笑出了眼泪。 恶少想起往事,也忍不住摇头笑道:“我还记得你那天把我揍得那叫一个难看!还以为就我记得,原来你也如此记仇!哈哈哈哈!” 伊伊抹了抹眼角的泪问他:“弹弓还在吗?借我回去玩儿几天!” “你不学好!”常远兆涨红了脸,有些后悔告诉她实情了。以她的个性,搞不好哪天便真找出个弹弓来折腾他。 气氛刚刚活跃起来,玉莲迈着小碎步走进来:“二少爷,酒菜已经备齐了,需要现在送进来吗?” 杜若桐眼神又黯淡下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 恶少对玉莲说:“嗯。诶等等,你过来。”边说边向她招手,示意她靠近自己。 玉莲走到他面前:“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指着杜若桐问玉莲:“看见对面那漂亮姑娘了吗?” “杜大小姐,我们刚刚见过了。”听玉莲说到自己,杜若桐才无所适从的抬起头。 恶少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什么大小姐,以后见了她,要叫二少奶奶,你二爷要娶老婆了!”说完,看向杜若桐,眼里竟弥漫着从未有过的温存。 恶少突如其来的柔情蜜意,让常远兆与梁伊伊这样的旁观者都意外极了。相互一望,常远兆给了她一个“好感人”的眼神。梁伊伊还了他一个“好肉麻”的表情。 玉莲意外极了:“恭喜二少爷!”此时的杜若桐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什……什么呀……人家……还……没答应呢。”心情大起大落实在太快,她简单的脑子里现在除了开心与甜蜜,什么也不剩了。她都完全忘了对方是她怕了快二十年的家 伙。 “不答应把你抓去送青楼!”恶少笑容张扬洒脱,与之前那副猥琐的样子判若两人。 “恭喜二少爷,恭喜二少奶奶!”玉莲也被这松动的气氛感染的不再拘谨不安。“你也继续努力,我也想赶紧有个大嫂。”恶少这话说的戏谑,却发自肺腑。潘竹青若是肯放下门第偏见娶了这痴心一片的玉莲,那不但是他自己的福分,也是常远兆夫妇的出头之日。没人比恶少更了解潘 竹青,他这个人表面云淡风轻,但看准了的猎物,便绝不会轻易撒手。更何况这次的猎物是梁伊伊。这个女人虽然不是恶少的菜,但恶少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与众不同。 “二少爷,您……您惯会胡说戏弄人!”玉莲臊红着脸,奔出屋子。 一整晚都没见着潘竹青回府。梁伊伊坐在马车里,心思却已经飞去了知府衙门的大牢。 东都侠案子的事,该不该告诉常远兆?她举棋不定。若是告诉他,白白凭添他的烦恼。若不告诉他,她现在还真是一筹莫展。 常远兆看妻子不言不语,以为她不舒服,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问道:“是不是着凉了?怎么没精神呢?”说着,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把她裹了起来。 一阵忽然而来的温暖让梁伊伊从烦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赶忙要将身上的斗篷脱下还给他:“不行,你会着凉的。” 他按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抱了个满怀:“我不冷。” 过惯了南方生活的梁伊伊,渐渐感受到北方秋冬寒凉气候的威力。这里没有暖气,没有空调,也没有暖宝宝,但她有着触手可及的他的体温和爱恋。“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什么都愿意,我什 么都愿意为你。”她在他耳边悠悠唱出这旋律,他半天没吱声,抬头迎上他的脸,才发现此刻他眼中波光闪烁。 “我不会辜负你,不会让你后悔选择我。”诺言伴随着他温润的唇扑面而来,遮住了她眼前本就昏暗的光亮。 她的感官里,只剩下耳边马蹄声,还有眼前如流云一般温柔的眼眸。…… 第124章 通判的阴谋 第二天,东都侠被捉拿归案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了洛阳城,甚至开封府的大街小巷。 常远兆与梁伊伊在饭厅吃早饭时,便听得田海,小虎子几个小厮之间不经意的讨论着这个新闻。 常远兆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望向妻子,她却向他点头承认:“一会儿上马车再说。” 刚上马车,萧隽梁伊伊屁股都还没坐稳,常远兆便迫不及待的问她:“娘子,到底什么状况?” 伊伊坐定后柔声劝慰:“你别慌,这次抓到的,我根本就不相信是真的东都侠。” “什么意思?”他更加不解。 梁伊伊便把城南首富柳员外和顾老头之间的事情,以及潘竹青将顾老头捉进知府衙门后,与她之间的争论原原本本告诉了常远兆。 常远兆听罢低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思,接着抬起头问她:“你说的这个顾老头个子有多高?” “中等身材,反正比萧隽矮。”伊伊找了个现成的标杆。 常远兆上下打量了一番萧隽,最后很肯定的说:“那绝不可能是他,那东都侠虽然把自己裹的严实,看不出身材,但个头不算小。比萧隽高一些。” 伊伊靠着背垫淡淡的说:“所以我说,我不相信是他。” 一直沉默的萧隽也忍不住提出疑虑:“会不会是潘大人觉得皇上逼的紧,想尽快结案呢?”他对潘竹青,一点好印象也没有,就觉得他随时会冒坏水。 梁伊伊立刻否决了他的想法:“不会。若是随便抓人了事,那真的东都侠如若再次犯案,那潘竹青便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聪明的很,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常远兆将双手交握于面前,闭着眼睛问了句:“萧隽,刚刚田海有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萧隽稍作回忆便说:“他说早上去街市买早点听见的,这事儿已经传的街知巷闻。” 常远兆双眼忽然睁开,轻吐一句:“我明白了。” 梁伊伊和萧隽都聚精会神听他说下去。“潘竹青这一招,确实很高明。他抓个无辜百姓做替罪羊,一来,希望可以逼迫真的东都侠现身救人。二来,这东都侠向来以侠义著称,甚得民心,若他罔顾别人替自己受死,这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此后 即使他重现于江湖,也沦为一般贼匪流寇,人人得而诛之。”他说这话时,平常那副傻乎乎的样子荡然无存,眉宇嘴角间俨然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眼睛因为陷入思索而蒙上一层迷蒙的光彩。“相公……你……”梁伊伊满脸兴奋和花痴得看着她的小白脸。见过他在家中单纯无邪的样子,见过他敌前威风凛凛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睿智多谋的一面。“老娘现在一定就像赤木晴子那个花痴在看 流川枫的表情!太丢脸了!但是没办法!帅哭了!”她在心中咆哮。 常远兆在她赤裸的注视下,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笨?” “这……”她无法否认,曾经一度觉得她的丈夫就是个头脑简单的傻小子。 他笑容灿烂,语气无奈的说:“我只是拿你没办法而已。” 两人相互之间快要溢出水的眼神,让坐在角落的萧隽实在受不了了,便突突的开口问道:“那咱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小将军脑中早已衡量过:“什么也不能做。那潘竹青,一定做足了准备等着东都侠自投罗网。咱们若是轻举妄动,便是下一个替罪羊。还是等着真的东都侠现身,再做打算吧。” 常远兆来到大营的第一件事,便是招来何勇,问他把生娃娃的秘方要到手中。回府便交给刘氏,让她按方子抓材料。 接下来,梁伊伊的食谱中就多了一味气味难闻的补汤。 端着汤碗,伊伊实在无法下口:“这究竟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大药味儿?我不想喝……” 小梅在一边劝道:“小姐,您还是喝了吧,这是老夫人和姑爷的一番心意。” 她又凑近闻了闻:“可是这跟中药有什么分别?药是不能乱吃的。” 小梅咧嘴笑了:“可奴婢看过方子了,没有中药,都是些补品。只是方子里写明了不能加太多调味料,您才觉得难以入口吧。” 伊伊满脸问号:“什么方子呀?” 小梅挑着眉毛反问她:“小姐您不知道啊?是姑爷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生孩子秘方……” 伊伊一听,赶紧放下汤碗:“什……什么?生孩子秘方?那我可更不敢喝了。”虽然她对民间这种土方的疗效并不大相信,但还是被“生孩子”三个字吓住了。 小梅纳闷的问:“为什么呀?小姐您不想生孩子吗?”能与常远兆这样的男子生儿育女,此生还会有什么遗憾吗?死去的杨依依盼了一辈子都未能如愿…… “不是不想……我怕。”伊伊无奈的说出心里话。 小梅更加不解:“怕?怕什么?” “怕疼。”说出这两个没有出息的字,梁伊伊羞愧的将额头抵在桌子上。 小梅听了这话几乎笑出声来:“可是,每个女人都得生孩子的呀。” 伊伊依旧没脸抬头:“我知道,哎哟喂,可我就是害怕。万一我疼死了怎么办?相公得另娶了。”后半句是她开玩笑的话,她真正怕的是,生产过程中的剧痛,会不会刺激她穿越回去。 “姑爷……”小梅轻轻两个字,让伊伊惊得抬起头来。 常远兆的表情告诉她们,他似乎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小梅低着头快步走出去,屋里只留下如做错事般不知所措的梁伊伊,和脸色落寞的常远兆。 他一步步走来,她低下头,望着眼前桌案上的那碗汤药,最后,伸出手将它端起放在嘴边就要一饮而尽。不想看到他失落的样子,不想再让他伤心,她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药味冲进她的鼻子,尚未能入她的口,便被他的大手拦截住。 她僵在凳子上,直到他蹲下身子将脸贴在她脸庞:“傻丫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害怕?我不会逼你的。”她本以为他会发脾气,会与她纠缠哭闹,却没想到会说出那样一句暖人的话。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就顺着两人有些微凉的脸颊流淌下来:“对不起,我……我只是没准备好。我……我很想为你生宝宝的, 你信我。” 他轻轻拍揉她的背:“嗯,我信你。等你什么时候不害怕了,咱们再生。别哭了……” 她靠上他的胸口,声音因为啜泣而变得软弱无力:“我……又让你伤心了。”他轻轻摩挲她泪湿的脸庞,颈脖随着话语在她头顶微微颤动:“我难过的,不是你不敢生孩子。而是你明明害怕却不告诉我,我是你夫君,是你的依靠,你什么都能告诉我,我会包容你,帮助你,但绝不会 逼你的。” 她止住眼泪,咬着唇抬头望着他灿若星斗的眸子:“我错了,以后凡事都会与你坦诚相待。” “我信你。”她满脸的涕泪,让他又心疼又好笑。“为了锻炼你不怕疼,从今天开始,每天我要咬你十次。”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刚想开口反驳,便已经化为悲愤的嚎叫。 东都侠似乎并没有如潘竹青所愿,现身大牢营救顾老头。几天几夜,潘竹青连家门都没回过,守在大牢外面早已疲惫不堪。 顾老头在狱中倒是什么苦头都没吃。好吃好喝供着,就是没了自由。 直到提审的前一天,潘竹青才亲自下大牢探监。“顾老伯,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顾老头一见到他,便扑到牢房铁栏杆前向他辩白:“潘大人,老夫都给您说了几百遍,老夫不是什么东都侠。您怎么就是不信呢?” 潘竹青淡淡一句:“我信。” 顾老头一脸的问号:“啊?您信我……那还抓我来这儿……” 潘竹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而一脸关切的反问他:“老伯,您想不想女儿?” “当然想啊,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估摸着都急坏了!” 潘竹青满意一笑,随后又一脸正色的说:“好。既然您这么想见女儿,那么只需要您帮我一个忙,我会让您尽快回去和女儿团聚。” “行吧,大人您有话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啦。”还以为官府随意找人顶罪,看样子其中还有些猫腻。顾老头松了口气,不用当替罪羊了。 潘竹青来回踱着步子:“我要你明日在堂上否认你是东都侠。” “哎哟,老夫本来就不是,当然不会承认啦!”顾老头差点就要笑了,谁会承认自己是通缉犯?就算通缉犯他自己都不会肯承认。 潘竹青没理会他的轻笑,继续说:“不只如此,我还要你当着老百姓的面,说东都侠令你含冤莫白,令你做他的替死鬼,罔顾人命。” 顾老头支吾了:“这……”那东都侠可是自己和女儿的恩人。不愿意做他的替罪羊是一回事,可要在公堂之上,悠悠众口之前指责于他,泼他脏水……顾老头还真做不出来。 潘竹青停在他面前,正面迎上他的目光:“没什么为难的,这也是事实。您都被关在这儿几天了,他若真是个侠义之士,怎会置之不理,任您在这儿替他受罪?”顾老头的眼神黯淡下去,颓丧的说:“好吧,老夫知道怎么做了。” 第125章 公审东都侠 洛阳知府公审东都侠的案子,成了百姓们的心头刺。这天早上,常府的马车被迫停在离衙门还有两条街的地方卸下梁伊伊。原因是知府衙门已经被围观百姓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刚走几步,她的手便被人从后面牵住,回头一看,竟是常远兆也下了马车跟了上来。 “你怎么下来了?不用送我,你会迟到的。”话虽如此,她却抑制不住脸上的惊喜。 他依旧牵着她向前走:“我今天告了假,想过来看看。” 气温陡然下降,大家纷纷将冬衣裹上了身。满街都是缩着手脚体态臃肿的人们,包括穿了两件棉袄还在咬牙切齿发着抖的梁伊伊。唯独她身旁那个依旧修长挺拔的家伙,鹤立鸡群,格外引人注目。 她心里佩服的紧:“这小子还真耐冻。穿这么点儿,手还这么热乎。” 他心里心疼的紧:“这丫头还真怕冷,穿这么多还在发抖。”干脆抖开自己的棉斗篷,将她揽了进来。 他的体温和路人的目光使她瞬间从头顶烧到脚底:“你猜他今天会出现吗?”她不得不迅速找个话题使自己的大脑运转开,以免到了衙门还是一张大红脸。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路边形形色色的人:“他会不会来我不知道,不过你看那些老百姓中间,到处都是差人,甚至还有开封府的人。”看来朝廷是相当重视这个案子。 “便衣……”她的目光也迅速扫过人群,发现绝大部分老百姓都在热切的讨论着,或是盯着衙门口望。其中有一部分人却在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人群。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十个人当中总有一个浪荡登徒子。一路上,便不断有猥琐之徒,用戏谑的眼神瞅着常远兆黑色大斗篷下面如桃李的梁伊伊。他们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能猜到眼前这位唇红齿白的 护花小白脸便是当朝左卫大将军常远兆呢? 常远兆不屑与这些人打眼神仗,却依旧恼火极了。梁伊伊感受到他身上蒸腾着的怒气,心下紧张起来。万一他一气之下,又不让她出门了咋办?干脆把脑袋缩进他斗篷里任由他带着走。 他忍不住乐了:“你怕我打架?” 她露出脑袋对他说:“唔……你不会的,你是大将军。” 他笑了笑:“我会的,大将军是个男人。” “嗷——”一声惨叫吓坏了众人,路边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应声而倒,脑门上出了血,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伤他的暗器——铜钱一枚。 所有人都满脸问号的瞅着眼前这个倒霉的家伙和那诡异的暗器时,常远兆拥着梁伊伊来到跟前忽然停住,在众目睽睽及梁伊伊的目瞪口呆之下弯腰捡起铜钱,转身俯视着地上躺着的家伙。“给你留着做纪念,以后你看见它就要提醒你自己对姑娘家不得无礼!”漫不经心的说完,他用手指将铜钱弹进那家伙的衣兜里,最后向前跨了一步,眼中一瞬间爬满的杀气让地上的人下意识的向后爬了一 步。“记住了么?”他牙缝中挤出最后一句。“记……记住了。”那人早已魂飞魄散。在场的只有那人自己,常远兆和人群中躲着的一个忐忑不安的大姑娘知道隐情。常远兆大老远就瞅见这家伙不断往那姑娘身后贴,那姑娘钻到别处之后,那人又看到了 梁伊伊,眼神藏不住的下流。 “你这招叫什么?一阳指吗?还是……大力金刚指?教教我!教教我呗!”梁伊伊一路上兴奋不已的追问他。 他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终于消散去,心情舒畅无比,又恢复了往日的明朗笑颜:“都不是。你想学,我晚上教你。” 走到衙门口,他正打算解了斗篷给她带进去,却正巧遇上了宋大人。 宋大人是典型的儒家官员,从不敢失礼数:“哟,这不是常将军吗?下官这厢有礼了!” 比自己大两轮的人要对自己如此卑躬屈膝,常远兆有些不自在:“大人免礼。” 宋大人笑容满面的问:“您这是来护送夫人的?” “嗯,顺便来看看这东都侠到底是何方神圣。”“哦哦!那您也别站在这儿了,外面风大,您不如一起进堂听审好了。有您的官威,还怕压不住这等毛贼的气焰?”不是毛贼气焰大,是支持毛贼的老百姓太多,不容忽视。宋大人这次心里压力不小,生怕 出什么篓子又被皇帝拿来开刀。 “我看还是不必了吧……”常远兆觉得不太妥当。 伊伊却扯了扯他的衣袖:“相公,外面好冷的。”眼里尽是心疼。 宋大人赶紧帮腔:“就是,您看夫人都这么说了,快快进来吧。” “好吧。”他怎会舍得拒绝娘子? 潘竹青一早便沐浴更衣焕然一新,只是心中疲累实在无法洗去。所以当他一眼瞅见常远兆被宋大人领进公堂时,脸上的诧异吃惊和不爽几乎凝滞不祛。 “他怎么会在这儿?”潘竹青抓过薛九便强压着嗓子问。 薛九低声回应:“好像是宋大人邀请的。” 怒气使他原本就布满血丝的双眼更加浑浊:“姓宋的是怕我潘某人罩不住,把活兵符都搬来了。” 气归气,表面功夫他绝不会忘记。走上前与常远兆寒暄一番便又各自入座等候开堂。他讨厌常远兆,常远兆同样不稀罕他。就凭他利用无辜百姓布下天罗地网引诱侠义之士落网,常远兆便料定他不会是个善类。比起他,潘恶少不知道要可爱多少倍。嫌官脏,宁可不当官也绝不让自己身染 污浊。 所以开堂后,当那个衣衫褴褛,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的顾老头被两个衙役押上堂时,常远兆满腔恼火实在忍不住瞥了一眼对面的潘竹青。 门外站着的围观群众看着这个孱弱的“东都侠”也纷纷表示不可思议。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宋大人一拍惊堂木,底下顿时鸦雀无声:“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姓名!” 顾老头直起瘦弱的身板不卑不亢的回答:“小人顾忠义,洛阳人士。” 宋大人点了点头:“本官问你,今年六月二十三,亥时与子时之间,你身在何处?” “回大人的话,小的当时在柳员外家里。”顾老头一句话说完,惊得潘竹青几乎要从椅子上蹦起来,常远兆也有些懵。 宋大人接着审问:“那么晚你在他人家中所为何事?快于本官交代清楚!” 潘竹青抓着圈椅扶手,出了一身汗,他预感这老头可能要搞什么鬼名堂。 果然,“小的打伤了员外,偷了他家一千两银子!”顾老头字正腔圆的说了这句话,堂上堂下和门外的人都哗然而起。 宋大人完全懵了,这老头怎么看也不像凶徒,当初潘竹青抓他来就很诡异,如今事态发展至此,更叫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就是说,你承认柳员外家失窃的案子是你做的?” “是小的做的。”顾老头扬着头,眼中充满自豪。 宋大人揉了揉眉间:“当时你还留了一封信,还记得信上内容吗?” 顾老头手一摊:“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大人,您别审了,小的就是东都侠,千真万确如假包换。”他的声音越说越响亮,说到最后,门外又掀起轩然大波般的喧哗声。 潘竹青嘴角撇出一抹极难察觉的冷笑。事已至此,只能改变原定计划。顾老头想当民间英雄,那便成全他罢了。 常远兆望着堂下跪着的弱小身影,不由得肃然起敬。他心中了然,这位老人,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报答东都侠的恩情。 惊堂木一拍,四下又安静下来,宋大人又继续审问道:“你既然承认你是东都侠,那么一年前江陵府娄知县死于家中,凶徒大胆留书自称东都侠,那也是你干的咯?” 顾老头绷起下巴,小脑袋一歪:“小的只承认是东都侠,其他的事情,时间太久了,不记得了。” 宋大人被他这略显嚣张的态度气得不行,抓起签筒里的刑签握在手里指着他说:“不记得了?你以为一句不记得,本官就拿你没辙了吗?不对你用点刑,看来你记性是好不了了。” 他话音刚落,便发现常远兆正扭过头眯着眼睛望着他,表情让他完全看不明白。他刑签抓在手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考虑再三,将刑签放回签筒。常远兆这才缓和了面色转回头去。“本官暂且放你一马,免你一把年纪还受皮肉之苦。不过本官可告诉你,东都侠屡次犯案,无论手法与字迹都出自同一人之手。若你真是东都侠,本官必定上表朝廷,你死罪难逃!”实在不忍看见无辜的人 含冤而死,可这顾老头顽固不化,宋大人便只得将丑话说在前面,希望能让他清醒清醒。“本官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东都侠?” “草民正是!”顾忠义抬头含笑而答。几天前,顾忠义的女儿带着未来的夫婿前来探望于他。那青年人品高贵,相貌堂堂,待他女儿如珠如宝。想他顾忠义一生清贫无依,只有这么个女儿,跟着自己吃了十几年苦,还差点就被那姓柳的畜生糟 蹋了一生。苦难之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或朋友对他们父女两伸出援手。只有东都侠,这个连面都没露过的人,为他们父女雪中送炭。才换得他女儿如今的幸福。本来顾忠义没想过替恩人顶罪。只是昨日潘竹青在狱中让他公开指责东都侠,泼恩人的脏水。他思前想后终于明白了,他这次被抓,便是被当做诱饵引恩人上钩,官府这是要置东都侠于死地!他顾忠义无 力报恩也就罢了,岂可做那种恩将仇报,戕害恩人的禽兽?既然如此,他不如舍去这条残命,换那东都侠一条活路,让他造福更多弱者去吧。 想到这里,顾忠义神色更加毅然,仿佛自己卑微的生命在此刻变得光华明亮。他扬着下巴,第一次傲然扫视堂上坐着的老爷们。 每个人面对他的目光都各有不同。有潘竹青的冷漠,宋大人的无奈,捕快们的鄙夷与诧异,还有一个,是他未曾见过的俊美男子,眼中充满顾忠义此刻最想看见的敬佩之情。 宋大人无力的垂头:“好!师爷!” 师爷上前听令:“下官在。” 宋大人伏案,面对着堂下跪着的人却是对师爷吩咐道:“拟好罪状,让他签字画押!” 师爷领命:“是。”梁伊伊和杜若桐躲在公堂的后台,早已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第126章 只要你不生气…… 到了晚上,一直心事重重的常远兆忽然将梁伊伊翻在床上替她按摩。 梁伊伊一边享受,一边懒懒的问:“今天怎么这么好,主动给我按摩?” 他犹豫半天,最终鼓足勇气对她说:“娘子,我……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她的脸被蒙在床上,发出嗡嗡的声音:“什么事儿啊?想要我给你生娃娃?替我按摩一百次我就答应你。” “这事儿可以暂且放一放……”他的回答,让她心下一紧,看来他想说的事情非同小可。 “到底怎么了?你有话就说呗。”她翻身坐起,抱着膝盖与他面对面坐着。 “娘子,你也知道那顾忠义必定是想报恩,才会在公堂之上承认自己是东都侠。” 她几乎已经猜到他的心思,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嗯,我明白。所以呢?” 他不死心的说下去:“我不忍心让这样的好人含冤而死,也不愿意给过我恩惠的东都侠落网……” 她脸上的温度瞬间结冰:“所以呢?” 他没敢看她的脸:“我想……我打算替他顶罪。”说完,抬头便看见她僵住的表情。“娘子,你先不要生气,我不会有事的。我……” 她没有给他机会说完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想说你有免死金牌,所以你有两条命可以挥霍?”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生气了?”他知道大事不妙,伸手想摸她的脸。 她抬手挡住他的手:“你认为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背上这个罪名,你爹娘的名誉怎么办?”她怎么办?他们今后的孩子怎么办? “可那是一条人命啊娘子。”他试图为那个可怜的老者做最后的努力。“好,既然你如此衡量,我若再说下去,便是我梁伊伊冷血了。你就去顶罪吧,整个洛阳城,确实没有人比你更像东都侠,你绝对不用担心别人会怀疑你。”说完,她迅速下床,抓起枕头便要走,却被他一 把抱在怀里不撒手。 “娘子……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在和你商量不是吗?” 她不再挣扎,镇定情绪回头面对着他:“好,你要听我的意见?” “嗯。”他点头肯定。 她注视着他的双眼,徐徐道来:“在我心目中,这世上任何人的性命都不及你重要。你可以说我自私冷血,我都承认。所以你要问我意见,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不答应。” 虽然这次的讨论并没有达到他预期的结果,却听到了让他心甜如蜜的一番话。在她心中,他比任何人都重要,正如他也是如此。 所以那些侠肝义胆,快意恩仇还是暂且被他放在了一边,等白天再想别的办法吧。“那咱们还是讨论生孩子的事吧。刚才你说按摩一百次……” “睡了,不想理你。”她倒在床上,气得几乎把脸贴在墙面。 等了一分钟,他居然沉默着下了床。她心中更加火大,这臭小白脸,居然不哄她!几分钟后,他爬上床,将她的身子强行扳正。她睁开眼睛刚想发火,只见他盘腿坐着,手里拿着一个弹弓递在她面前。“只要你不生气,你弹我多少次都行。”他讪讪的说完,将弹弓放在她胸口,接着背对 着她跪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了。 她哭笑不得的抓起弹弓坐起身,憋着笑警告他:“你别以为我会舍不得!” 他依旧一动不动,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 “隔着裤子没什么诚意……我要睡了。”她硬着嗓子,脸上却已经堆满坏笑。 他迟疑了几秒,接着真的将手伸到腰间解衣裤带。 她实在忍不住,扑上去搂住他的腰:“算了算了,这次饶了你。” 他这才抬起头,转过脸时,脸上早已羞的快要涨出血来。“你不生气了?” 她抓着弹弓在手里盘玩:“暂时不气了,但是弹弓我得留着。要是你再敢惹我生气,我打完你后面打前面。”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会生气,以后我不会了。”他躺下,将她拉于怀中。 “不会什么?” “不会以身犯险,不会再让你担心。”冷静下来换位思考,若是换做她要替人顶罪,他也是死都不会允许的。 她趴在他胸前,口中不经意的呢喃了一句:“傻话,你是个将军,这辈子有可能不让我担心吗?” 他捧起她的脸,眼中尽是无奈和歉疚:“娘子,我身不由己,我……”他还有身为人子的责任,有将祖父辈的荣誉传承下去的责任。 她当然理解,所以灿然一笑,柔声安慰:“我都了解。但你得记住,要像爱惜我一样,爱惜你自己。” “我记住了!”他郑重承诺,眼底温柔渐渐扩散开,化为满帐温香缠绵。 夜深人静,人人都迫不及待的往被窝里钻。只有梁伊伊披着薄薄衣袍在床前踱来踱去。 常远兆看不下去,抓着她的手腕想拉她进被窝:“快别站着了,会着凉的,上来。” “不行,我得多站会儿,还有宝宝没出来呢……”这古代避孕方法实在欠缺,偏偏他们两人又如干柴烈火,碰一起就着。 他无奈的起身下床抱住她:“我陪你。” 几公里以外,知府衙门里,几个官老爷还在争论不休。 “宋大人,下官不明白,既然那顾忠义都已经认罪了,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让他伏法不就得了?”方捕头为了东都侠的案子,已经快被折磨疯了。好不容易可以结案,宋大人却犹豫不决。 老知府捏着眉心叹气:“唉,你难道真的以为他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会是东都侠?让本官下令斩一个无辜百姓,何其残忍!” 方捕头气急败坏,忽的瞅见坐在油灯下沉默了一晚的潘竹青,忍不住向他求助:“潘大人,您也说句话呀,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连一句意见都没有呢?” 潘竹青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懒懒的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方捕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潘竹青微微扬起嘴角,淡淡一句:“如今这个局面,除了顺势而行,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方捕头松了一口气。 宋大人的心却拎了起来:“潘大人的意思,难道也是让老夫……”潘竹青抬手挡住他下面的话,从圈椅中站起来,踱步到宋大人面前才徐徐道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宋大人,皇上之所以对东都侠的案子如此重视,要求严办,究其根本,是想替朝廷树立官威。如 今有人拍着胸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承认自己就是罪犯,无论他是或不是,若咱们还是不温不火,妇人之仁,那官威何在?”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了停,好让在座的人有时间消化他的话。看他们都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潘竹青又正色说下去:“况且大人说那顾忠义是无辜百姓,潘某倒不这么认为。咱们先假设他不是凶犯,那么能够以死维护那凶犯之人,即使不是同伙,也有包庇凶犯之罪行 。用梁伊伊的话来说,还有妨碍司法公正之罪。若宋大人姑息,明天就会有个徐忠义冒出来顶罪,后天就有个周忠义。长此以往,不正之人相互包庇,勾搭连环,咱们还要不要向皇上交代?” 宋大人如梦方醒:“老夫明白了,到底还是潘少爷看的透彻。”后又一想,觉得哪里不周全:“不过,如果今后那真的东都侠再出来犯案……” 潘竹青早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宋大人您想想,都号称那东都侠义薄云天,又怎会任由别人替自己受死呢?以后再现身的,在老百姓看来通通都是假的。您想的通吗?” 宋大人听得一身冷汗,眼前这年轻华美的翩翩公子,竟有如此城府:“潘大人……果然谋略过人……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此事还须禀告皇上吗?” 潘竹青又坐回去,端起手边热茶吹出一片热气:“您若不怕皇上怪您多此一问,也不妨求个心安拟个折子递上去。” 潘竹青猜测的不错,宋大人果然还是拟了一道奏折上表皇帝,让皇帝定夺是否将东都侠正法。结果皇帝以宋大人身为知府,却优柔寡断毫无主见之由,将他痛批一顿。知府衙门中的人,除了韩方李嗣这两位从小就跟着宋大人的侍卫以外,其他人都悄悄偏向于潘竹青大人这一边。甚至有人暗中猜测,不久的将来,这位年轻体健,才华横溢,又有强大背景的通判大人,极 有可能会取代了宋大人的位置。这些闲言闲语偷偷散出风去。宋大人听了战战兢兢。潘竹青却丝毫不以为然,小小知府,他根本看不上眼。他眼中唯一的刺,便是那比他还小四岁,却一跃而起,成为整个权力柱上最璀璨新星的常远兆。视兵权如生命的大宋皇帝给了他兵权!自己越来越喜欢的梁伊伊把整颗心都给了他!每想到这些,潘竹青都无法释怀。 第127章 街角的纠缠 常远兆处理公务之余,都在考虑东都侠的事情。在某个深夜,他干脆穿上了夜行衣,探访了一次关押顾忠义的大牢。 潘竹青倾尽全部人力在大牢外布下天罗地网。以常远兆的武功,想杀进去救人倒真没人拦得住。只是,他冷静的考虑一番,觉得不能为了救一条命,杀害这么多无辜办差之人,便无奈折返。 回到屋里,妻子已经熟睡。思前想后,他还是拿出夹在书柜里《孙子兵法》中的那张纸条,点起幽暗烛火,伏于案上一遍遍临摹起来。“官府无能,百姓遭殃!堂皇衙门,竟不如侠义女子一双!东都侠。”这些天伊伊都刻意的与潘竹青保持距离。一个害无辜百姓深陷囵芴的人,她自然是无法好言好语相对的,不如少些接触的好,整日与杜若桐在街市调查卖假药之类的小案子。直到在街市的公告板上看见了 三日之后将东都侠顾忠义问斩的公文。 围观人群里七嘴八舌的怨愤声四起。 “哎呀,这么好的人也要杀头,真是老天无眼呐!” “就是!当官的就知道欺负百姓,杀好人!” “这往后,谁还能替咱们穷人做主啊?” 梁伊伊和杜若桐实在听不下去,便挤出人群默默走开。 “若桐,等东都侠的案子结束,我打算离职了。”伊伊将这些天盘踞在心里的打算告诉了杜若桐。 若桐很诧异:“离职?你不想干了?” 伊伊低着头边走边说:“嗯。等我的宅子装修好,相公会陪我搬出来住。我想多留点时间和精力照顾我相公。” 若桐更加不解:“怎么,你不愿意和他家里人住一块儿吗?”“当然不是,我的宅子离我相公的军营很近,他每天能省下不少在路上的时间,人就不会太累。再说我那儿也不小,专门为公公婆婆留了大屋,他们随时都能来住,想住多久都没问题。我们也会经常回常府 住一阵子的。” 若桐也垂下头低语:“你真心疼你们家醋坛子。” 伊伊笑了:“他是我相公,我不心疼他要心疼谁?” 若桐想了想:“那我也不干了。” “嘿嘿,你当然也不用干了,都快当恶少奶奶了。”半天没听到若桐接茬,伊伊抬起头看到她失落的侧脸,赶忙收敛了笑容关切问道:“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若桐犹豫再三,还是说出心中阴郁:“伊伊,我怎么觉得,他根本没什么诚意呢?” “怎么这么说?”“咱们上回去他府里,他不是亲口说了,要去向我爹提亲的吗?这都多少天下来了,他一点动静也没有。”说到这儿,她嘴角撇出一抹苦笑。自从恶少向她表白之后,她便再也不是往日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 肺的傻姑娘了,总是怀揣着心事,患得患失。 伊伊安慰道:“或许他很忙呢?或许,他在准备。”古代提亲的程序是什么,她一点也不了解,只是她愿意往好的方面去考虑潘恶少这个人。 “又或许……他根本就是在戏耍我……”杜若桐的声音忽然变得硬冷颤抖,脚下的步伐也赫然停住。 伊伊抬头一看,不远处一对拉扯的男女,女人窈窕美丽,梨花带雨。那男人正是挨千刀的潘恶少。 杜若桐转身要走,伊伊一把拉住她:“若桐!以我的经验,现在应该上去问清楚。跟我走。” 走到近前,那两人还在忘我的拉扯哭闹。伊伊忍不住大声唤了一句:“恶少!” 两人都僵住,恶少挣开那女子纠缠着的手,扫了一眼伊伊和若桐,冷冷问道:“有事吗?” 若桐低头不语。 伊伊开门见山的问:“这位姑娘是?” “跟你没关系。”恶少面无表情的回答。 伊伊觉得他今日神色奇怪,追着问下去:“你什么时候去杜府求亲?不是说好这几天便去吗?” “当我没说过。”他轻飘飘一句话,让杜若桐犹如晴天霹雳打在头顶。 “你说什么?我已经跟我爹说过了!”若桐委屈的眼泪瞬间涌上眼底。 他一瞥嘴角,冷笑一声:“杜若桐,你真是蠢毙了!恶少的话你也信?” 若桐深吸一口气,忍住没让眼泪滑落:“也就是说,你真是戏耍我?” 他绷着下巴,眼中有波光跳动:“是,你真该照照镜子……” “啪——”一句话还没说完,若桐的手掌便抡在他脸上。他沉默着任由脸颊泛出火辣的掌印。 “混蛋。”若桐咬牙冷冷骂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掉。 伊伊目睹这一切,半天没回过神来,最后也忍不住骂了一句:“你失心疯啊你?”说完,向杜若桐的方向追去。一路奔到洛河边,杜若桐才停下脚步,望着清冷的洛河水,眼底竟是绝望:“不用安慰我,我习惯了,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像我这样的女子,又蠢又不可爱,怎么会有男人想娶我呢?是我太傻了才相信他 。” 伊伊觉得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空洞无力:“哭出来会好点儿,要是不想让我看见,我去那边等你。”话一说完,若桐泪湿的脸便贴上她的肩膀。 “唉,哭吧。虽然男人不可靠,好歹你还有我这个女汉子在身边呢。”她轻拍若桐的背,柔声安慰。 冬风夹着洛河的水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冰冷刺骨,犹如少女未能开花结果的初恋。 两天后的晚上,顾忠义的女儿和未来女婿来到大牢见他最后一面。 任凭女儿如何苦求哀诉,顾忠义都一口咬定自己便是东都侠。弄得他女儿和未来女婿几乎都相信了。 未来女婿倒真是一表人才的佳公子,见岳丈虽穷苦,却有着视死如归的洒脱气概,忍不住下跪作誓:“岳父大人,您放心,孩儿今后一定照顾好晓莺。无论如何,您都是咱们的骄傲。” 在百姓看来,东都侠是好人,是英雄。 可在朝廷里,这东都侠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短短两年内,杀了三个官员。虽然都是四品以下官员,却都有着不小的背景。否则,也没能力贪婪可恶到让东都侠忍不住痛下杀手。 比如那娄知县的小女儿,便嫁给了当朝皇上的表弟镇国大将军魏霆跃做小妾。 如今东都侠伏法,次日便要问斩,魏霆跃亲自上京面圣,以谢皇恩浩荡。实际上,是暗自给皇帝施点力,别顾着老百姓的意愿放了那贼寇一马。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絮絮叨叨的魏霆跃,皇帝吃了点宵夜,见天色已晚,便决定起驾回寝殿睡美容觉了。 一路上,皇帝还不忘与童贵人诉苦:“童公公,你看这魏霆跃,来了几个时辰,就让朕心烦意乱。也不知他几个妻子每天面对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童贵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魏将军确实罗嗦的紧,连他都觉得受不了,更别提皇帝了:“嘿嘿,皇上不喜欢热闹?”皇帝摇着头吐槽:“朕也不是不爱热闹,只是受不了一个大男人成天叽里呱啦个没完。底下那群小子,朕最看得上眼的,便是常雄家那个儿子。平时不言不语,关键时候,人家可靠的很。”一想到常远兆那 次满身满脸的血,拼死守在寝殿门口保护他们一家子,死到临头还不忘恳求郭崇喜不要伤害皇子们,皇帝就感动得恨不得把他抱回家当儿子养着。 一听到皇帝夸赞心中男神,童公公心绪复杂万分,声音都变得有些不自然:“常将军确实是拔尖儿的人物,不过依奴才看,潘太师的大公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皇帝不以为然的说:“潘竹青?朕也知道他聪明沉稳,可有时候,沉稳的有些过了,让人猜不透。朕喜欢简单的人,常远兆便是如此,诶,那杨家二小子杨尽义亦是如此,这两小子,朕甚是喜欢。” 圣驾沿着宫墙一路慢行,皇宫内外都是黑沉沉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的宫灯,和宫人们手中灯火照得一方光亮。皇帝坐在皇撵上,已经昏昏沉沉快要睡去。只觉得眼前那排宫灯光线忽然被一道黑影划破。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仔细定睛一看,一个人影自上而下,由远及近,如蝙蝠一般扑到他眼前,伸出手掌直奔他 面门而来。 他大呼救驾,童公公和随从侍卫这才也看见那黑影,吓得匆忙护驾。 可那黑影并未做过多停留,甚至没出一招一式,便轻快的踩过众侍卫的脑袋,直扑宫墙而去,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间。 皇帝经历过上次的浩劫,早已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被这么一吓,全身一软,瘫在轿撵上。众侍卫们也早已吓得跪了一地。 那黑衣人明明对皇帝拍了一掌,他却并无任何疼痛不适。只感觉脑门上似乎粘着什么东西。吓傻了的童公公帮他把脑门上的异物取下,见是一信封,便又呈递回去。 借着众人手中灯火,皇帝哆嗦着双手将信封拆开,一行工整的楷体跃然纸上:“顾忠义洛河入冤狱,东都侠面圣问天理!” 皇帝急忙吩咐童贵人:“快,给朕把那东都侠之前犯案留下的字据找出来!”随后便又瘫软在靠垫上,沉默了半晌才吼了一句:“东都侠?好大的胆子!” 御林军也闻声而来,叫嚣着捉拿刺客。 可此刻,那黑衣人早已顺利翻出皇宫,疾奔了几里地,找了个角落剥了身上的黑衣袍。 再走入街面时,已是华服玉带的美男子一位。 “相公,顺利吗?”他刚跳上马车,掀帘子进去,梁伊伊紧张到结冰的脸瞬间恢复了热度。常远兆坐在她身边将她裹在怀里:“放心,很顺利。咱们这就回洛阳。” 第128章 全民偶像东都侠 直到天快亮,一夜未能成眠的童公公才急匆匆将皇帝交代的事情办妥。“皇上,这就是东都侠之前犯案时留下的字据,请皇上过目。” 皇帝顶着两个肿眼泡,将几张字条和昨夜晚间被黑衣人贴脑门上的那张放在一起仔细对比,双眼越烧越红。“过来,都过来!” 童公公和两个侍卫犹豫着,还是挪了过去。 “你们看看,是不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皇帝将所有字条摊在他们面前问。 所有人左看右看,最后一致裁定:“确实是同一人的字迹。” 皇帝气得说不出话,童公公诧异的很:“诶不对啊,这东都侠不是正关在洛阳城大牢里,今日就要问斩了吗?怎么可能夜闯皇宫冒犯皇上呢?” 皇帝也撑着额头沉思了半晌,最后抬起头:“童公公,速去洛阳,命他们刀下留人!” 洛阳城常府的下人今日很忙,将主人们伺候出门之后,又向刘氏请假,集体赶赴刑场送一送那位深得人心的东都侠。 临出门前,田海被不明所以的六姨拦着问道:“田海,那东都侠到底什么人呀?怎么这么出名?” 田海说:“韩夫人,这就是您许久没来洛阳的后果,咱们这儿最得人心的便是这位侠盗。” “好吧好吧,你们去送送他,一把年纪了要被杀头,还怪可怜的。” “诶,小的们告退。”幸好韩诚烈被皇帝一旨调令调回开封负责皇宫的安保工作了,再在边关呆下去,她六姨就真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土鳖了。等相公收拾了家当赶回来,她便与他一同搬去开封居住。以后会有很多机会与大姐一 家人相聚,能和好朋友梁伊伊相交好,想到这些,六姨自是心花怒放。 顾忠义的囚车从知府衙门大牢出发,一路上行进艰难,被前来送行的百姓围堵的水泄不通。老百姓也都不是傻子,对囚车上这位老者的身份半信半疑,这些天大家茶余饭后讨论的都是这件事。大部分人都认为,顾忠义并不是东都侠,而是替侠盗顶罪的义士。即便如此,他也是可敬之人,所以今 日都抽空过来送送他。 这其中有一些人是顾忠义的旧相识。平时嫌弃他穷,很少与他来往。如今却也跟着人群一起默送这位令他们刮目相看的人物。老百姓并没有刻意阻挡囚车,只是人数太多,难免秩序混乱。还是潘竹青有先见之明,让宋大人预先向皇上启奏,借调了杨尽义手下的一队禁军,一路上把百姓往马路两边撵,摔倒踩踏哭闹事件接连不断 ,这才勉强及时将人犯带入刑场。 常远兆与梁伊伊在人群中遇到了杜若桐,三人好不容易才挤到一起。离行刑时间越来越近,常远兆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若是到了时辰,宫里的人还未到,那就只有出动藏于暗处伺机而动的萧隽了。想到这儿,他抬起头,望了望坐于对面楼上靠窗位置带着斗笠的 萧隽。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我又饿了。”梁伊伊的肚子夸张的叫个不停。 杜若桐摸摸她平坦的肚子:“可能是你站得太久。” 一旁的常远兆把手伸进斗篷摸了半天,竟然掏出一袋鸡肉包。 梁伊伊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就要伸手去抓,他却将她一拦,递了条手巾给她:“先擦擦手。” 她乖乖擦了手,便抓起包子啃了起来。虽然天寒地冻,但这包子被他像母鸡孵蛋一样捂在怀里,自然也是温热软绵的。 杜若桐掩饰不住的羡慕:“哇,醋坛子,你从哪儿变来的包子?” “她最近容易饿,我就随身带点吃的。别噎着,喝点水吧。”说完,又解下水皮囊递给她。 杜若桐头一次觉得如此恩爱的场面让她刺眼难耐。赶紧将头撇向一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底热泪。 潘竹青也早在人群里看到了让他碍眼的常远兆,还有那个让他爱恨交加的梁伊伊。冷眼旁观多时,身边的宋大人凑在他耳边说了句:“时辰似乎差不多了。” 他淡淡一句:“那就请大人下令行刑吧。” 宋大人轻轻叹了口气,抓起刑签捏在手里,引起围观人群一阵骚动。 顾忠义跪在刑台上,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有恐惧,也有从未得到过的自尊感。他扫过面前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他们脸上有惋惜,有同情,有敬佩…… “我顾忠义活的窝囊,却死得有尊严,也不枉此生了!”他在心中为自己打气。 “时辰到,行刑!”刑签从宋大人手中跌落。 群众又是一阵唏嘘,常远兆的手里全是汗,看来今日还是要采取强硬手段了。 侩子手扛着屠刀走上刑台,灌下一口白酒喷在刀面上。“顾老兄,你放心,咱家手快刀快,断断不会让你受罪的。” 说完,举起屠刀就要砍。 顾忠义已经瘫软在刑架上,脑中一片空白。 围观群众也都闭上眼睛,拎着心,不敢看着血腥残忍的一幕。只有常远兆,将妻子的脸蒙在怀里,自己却死死盯着刑台上的一切。 萧隽此时已经飞身下楼,扑向刑台,脚尖还未落地,便听得耳边一阵风声刮过,接着“当啷”一声,侩子手的屠刀被打落在地。他知道事情有变,在众人尚未反应之际,又迅速飞身逃离现场。 这一幕被刑台上的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但萧隽裹的严实,谁也没能看见他真面目。 就在群众鸦雀无声的偷偷睁开眼睛瞄向刑台时,才发现顾忠义还活着,侩子手却晕在刑台上了。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谁都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只听得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轰然响起。 人群由远及近开始骚动嘈杂开,一辆全洛阳城最招摇的马车被两匹汗血宝马牵引着如利剑一般割开人群,奔向刑台。 谁都认得出,这是洛阳城最可恶的公子哥潘恶少的马车。 车夫面无表情,身长体阔,待勒停了马匹之后,便跳下车恭恭敬敬的掀开马车门帘。 潘竹青一肚子火,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名堂,胡闹也不分个时候。 还没等他在心里骂完,马车里赫然走出一个人,黑色斗篷从头遮到脚,银色面具只露得眉眼一双…… 全世界都安静了,都在默默注视着这个从潘恶少的马车里走出来的黑衣人。 他一步步走上刑台,转身面对着百姓,银色面具在正午的冬日下发出骇人的光亮。 “东都侠!这才是东都侠!” “对!我见过他!他才是东都侠!” 百姓中有人开始惊呼。 “面……面具男神。”若桐已经惊得语无伦次。 潘竹青一招手,刑台立刻被禁军围堵的水泄不通。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黑衣人伸手默默取下面具,最终露出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庞。 所有人更是一阵惊呼,因为这张脸,他们实在太熟悉不过。 常远兆惊得只剩下喃喃自语:“竟然是他……” 梁伊伊也是呆如木鸡:“恶……恶少……真是活见鬼了……” 恶少转过脸对上潘竹青时,后者也瞬间面无血色。“哥哥,景元对不起你,让你费心了。” 说完,恶少又走到顾忠义的面前,将他扶了起来:“顾老伯,真的很抱歉,这几天让您遭罪了,晚辈被一些事情牵绊着,没能及时前来相救,实在罪过。” “你真是……你还来干什么……真傻小子一个!”顾忠义早已下定决心替他一死,如今看来,这小子还真值得自己牺牲。“各位乡亲父老,我潘恶少从小到大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希望大家多多包涵。从今往后,这洛阳城再没有恶少了。”恶少苦笑着说完这席话时,刑台下的老百姓都神色复杂。很多人都受过东都侠的恩惠,也 都习惯性的骂过潘家二少爷是混蛋,虽然这个混蛋并没有做过实质性的坏事。如今当恶少撕下狰狞的面具,露出善良正直的本性时,所有人都有些无地自容了。 潘竹青几步跨到他背后抓住他胳膊低吼:“你是不是疯了?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给我回去!”恶少没有搭理他,而是面对着大众自顾自的说下去:“我潘景元今日在此,请在座所有人替我做个见证!”说到这儿,挣脱潘竹青的大手,眼底泛出难忍的热气,“从此以后,我不再姓潘,不再是潘誉的儿子,不再是潘竹青的弟弟。我与洛阳城潘家所有人,与我从前相识的所有人,从此恩断义绝,形同陌路。”说到最后,眼睛竟正巧扫过常远兆,梁伊伊和杜若桐三人。他心中一阵苦涩,原来自己活了这么多年 ,真正的朋友也就这么几个。想到这儿,散开脑后发髻,抽出腰间弯刀,将及腰青丝裁去一截。 潘竹青咬牙切齿的问:“你……到底什么意思?”恶少抖了抖衣袍朗声说道:“我就是东都侠。娄知县,陆大人,冯县尉都是我杀的,潘大人要斩,便斩我吧。” 第129章 不怕贼偷,最怕贼惦记 话音刚落,不远处又传来一把刺耳的嗓音:“刀下留人!” 台上的人举目望去,竟是童公公从人群中走来。“皇上口谕,东都侠的案子另有蹊跷,须押后重审,不得有误。” 常远兆在人群中叹了口气:“还是晚了一步。” 梁伊伊软言相慰:“不能怪你,模仿他的笔迹总是需要时间的,你几天都没好好睡了。” 常远兆也知人算不如天算这个道理,事到如今,只能从长计议,转眼一瞧:“杜若桐呢?” “诶?是啊,她刚才还在我身边的呢!”伊伊经他提醒,才发现杜若桐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去向。 常远兆个子高看得远,片刻之余便指着刑台的方向说了句:“在那儿!”杜若桐正一步步走上刑台。 潘竹青对于这翻天覆地般的剧变,一时之间无所适从。宋大人更是不敢做决策,只有一个劲的催促潘竹青赶紧拿个主意。 潘竹青考虑良久,只得对手下捕快说了句:“先带回衙门吧。” 捕快们犹豫不决的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踏出第一步。恶少贴心的伸出双手,示意他们可以给自己带上镣铐了。 此时杜若桐也已来到他身边,见几个捕快真的抓着镣铐走上来,她想都没想便冲上前护在他前面:“潘大哥,一定弄错了,他怎么会是东都侠呢?” 潘竹青双眼血红的转过头看向地面,他多希望自己的弟弟真不是东都侠,多希望这只是他开的一个恶意的玩笑。 见潘竹青不为所动,杜若桐只得恳求几个捕快:“你们别抓他,他是二少爷,不是罪犯!” 转过头时,才发现潘恶少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杏眼圆睁,不依不饶的抓着他的胳膊问:“你一直都是混蛋,怎么忽然变成东都侠了呢?你好好当你的混蛋就不行吗?” 梁伊伊也走上刑台想拉开她:“若桐,若桐……别这样……” 她就像找到了救兵一般,揪着梁伊伊的胳膊走到捕快们面前不停的絮叨:“伊伊,你帮我告诉他们他到底有多坏,他怎么可能是东都侠呢?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伊伊望了望潘恶少,对方给她一个恳求的眼神,她鼻子一酸,眼圈也湿了:“好,咱们回去再商量,你先冷静点。咱们回去从长计议行吗?走吧……”说着,将杜若桐一步步的拉下刑台。 “杜若桐!”潘恶少略带嘶哑的声音响在她们背后,“忘了我。你是个好姑娘,今后没人再会阻扰别人向你提亲了。” 冰冷刺骨的镣铐在他话音未落之前便已将他深锁,犹如锁住了这位贵公子此生的所有荣华。百姓们久久不退,默送着恶少被关进囚车,一步步带离刑场。 “少爷!少爷!你为什么这么傻……”人群中跑出一个女子,追着囚车哭得涕泪横流。 梁伊伊与杜若桐都认出,她便是前几天在路上与潘二少拉拉扯扯的女子。 只见她刚追上囚车,便被衙门的侍卫推在地上。杜若桐有些同情她,走上去将她扶起,谁知道她还想再追上去。 “别追了!”梁伊伊气得一把抓住她。“追上了又能怎样?他现在自身难保,管不了你的!别去给他添乱了!” 那女子见她们二人十分面熟,又衣着非凡,身后还跟着一位华服官靴气度不凡的公子,想必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便赶紧拉着梁伊伊和杜若桐恳求道:“求你们救救潘少爷!他是个大好人,他不应该死!” 梁伊伊见她和杜若桐都是梨花带雨,便无奈的说:“这里人多口杂,咱们换个地方再说吧。” 满城都是人,最安静的地方,也只有常远兆的马车了。 一入座,梁伊伊便开门见山的问:“说说吧,你和潘二少怎么回事?”因为她知道,这是杜若桐此刻最想知道的事情。 那女子娓娓道来:“小女子名唤梅儿,江南乡下人。曾经,是这洛阳城的一名花魁。” 杜若桐整个心像被泡在醋里:“所以说,你是他红粉知己咯?” “不是这样。”梅儿笑容有些苦涩。 杜若桐沉不住气了:“那是怎样?”“潘二少爷,是梅儿的救命恩人。当年家中变故,夫君一早就没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梅儿的思绪像是飘去了很远:“生下孩子,我根本无力抚养,又不甘沦落风尘受人凌辱。最后只得 一路乞讨,还险些饿死。在一个深冬的夜里,我孩子生了大病,我抱着他在雪地里走了好几里路,四处求医问药,可是没有银子,根本没人理睬我。” 说到这儿,她黯淡的目光中忽然燃起一丝光亮:“后来,我实在又饿又冷又绝望,干脆抱着孩子倒在雪地里等着一块儿死。就在我感觉自己离死亡只差几步之遥的时候,二少爷忽然出现了。” 马车里三个人都听得聚精会神,这是一段关于潘恶少鲜为人知的故事。杜若桐忍不住追问:“后来他救了你们母子?” 梅儿笑了笑:“是的,他不仅救了我们,还资助我银两,让我回乡下找些小生意做做。” “然后呢?你怎么又成了花魁呢?”这次轮到梁伊伊发问。 “然后我一直想报答他,可他始终婉言相拒。我只得暗中跟着他,想找机会在他困难时刻帮一把。最终,让我发现,原来他暗中是一位劫富济贫的侠盗……” “后来呢?”她挤牙膏一般的叙述方式,已经快把梁伊伊折磨疯了。 “后来我便想到了报答他的方法,便是做他的助手,帮他收集城里的情报。而这洛阳城里,人流最复杂,最容易得到消息的地方,便是青楼。” 她话音刚落,梁伊伊,杜若桐和常远兆三人都是一惊。 梁伊伊更是难以置信的开口问她:“啊?你这样就……把自己卖了?”就算为了报恩,这牺牲未免也太大了,刚刚她还说不愿沦落风尘受人凌辱来着。 梅儿看到三人吃惊的表情,只是浅浅一笑:“我只是个挂名的花魁罢了,有大名鼎鼎的潘恶少独霸着,谁也不敢招惹于我。” 听到她这么说,杜若桐的心又凉了下来。 梁伊伊干脆更加直接的问:“原来如此,那你们……到底有没有……”有没有滚过床单?她知道杜若桐最关心的便是这个。梅儿双颊印上绯红色,却也老老实实的说出实情:“实不相瞒,二少爷这样的男子,谁会不动心呢?有很多次,我明里暗里向他表示……愿意以身相许。可他是个真君子,自始至终对我以礼相待,从未越轨 半步。” 常远兆听见自己的妻子和杜若桐一齐松了口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那么上次……你们怎么会在大街上那么拉拉扯扯的?”梁伊伊撇了眼面色缓和下来的杜若桐,近一步帮她解开心中疑虑。 “我在家乡知道东都侠被抓的消息,连夜就赶来了。后来才知道,被抓的那位并不是二少爷。我去二少爷家里,想劝他离开洛阳暂避风头,可他怎么说就是不肯。这才被你们撞见,拉扯于街市……” 杜若桐彻底放下了心,却回想起当天给了恶少一耳光,不免又懊恼了起来。 “这潘恶少,藏的真够深的,把咱们全都骗了。”伊伊心中赞叹,他还真是无间道的鼻祖,卧底们的祖爷爷。 梅儿又苦着脸哀求起来:“求你们救救他吧,他是个好人,怎么能让好人就这么死了呢?”伊伊正了正面色,语气有些强硬:“不用你说我们也会救他的。我和我相公是二少爷的朋友。而这位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如今这个局势,你不宜露面,还是回家乡照顾孩子去吧。”杜若桐是伊伊在这里最 好的朋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潘恶少身边放着个定时炸弹。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最怕贼惦记。时间久了,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不如及早肃清的好。 梅儿讪讪的说:“明白了……那就请各位多多费心了。梅儿,也该回去了。”说完,向他们告辞,掀帘子下了马车。 杜若桐这傻大姐不解的问:“伊伊,你怎么这么凶呢?” 伊伊哭笑不得:“我凶吗?我这可是为她好。潘恶少是死是活,反正都不会有她什么事儿,干嘛让她继续陷进来呢?她带好她孩子才是正事儿。” 一直沉默着的常远兆也开口帮腔:“娘子说的对,潘景元现在最需要的只有你杜若桐,再说她确实不宜露面。” 杜若桐抱着脑袋焦虑不堪:“醋坛子,事到如今,咱们应该怎么办啊?” 常远兆认真考虑后,对她们二人说:“咱们先别轻举妄动,潘景元怎么说都是太师的儿子,潘太师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赴死的。而且我想,皇上应该也会酌情考虑,事情不一定会有咱们预想的那么糟。” “哎呀!”伊伊忽然一声惊叫,让车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常远兆诧异的问她。她有些尴尬:“你还有没有包子了?我又饿了。” 第130章 死牢相会 潘家二少爷的事情,如同核爆一般,迅速炸开。半天之内,朝廷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潘誉得知消息之后,直接在金銮殿上晕了过去。 常雄,杨国栋等人都是震惊得大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要说这东都侠的真实身份,大伙儿心里不是没偷偷猜测过。几乎有一半的人,都认为常雄的儿子常远兆是东都侠的可能性最大。剩下的一半,有人猜测是潘竹青,有人猜测是杨尽义,总之,把天猜漏了, 都没半个人想过会是潘誉那个不成体统的小儿子。 皇帝见潘太师受了极大打击,没忍心当他的面再发雷霆。等宫人们将潘太师扶下去之后,皇帝怒火冲天,几乎要点燃了金銮大殿。“这潘家小儿子了不得啊!啊!”桌案上的茶具又成了炮灰。 “皇上请息怒!”群臣赶忙跪了一地。 “杀官员,盗官宅,私闯朕的皇宫!难怪朕让他做官他都不要,他这是匪气难移啊!”皇帝的声音孤独的响在金銮殿内,怒气震荡在每个大臣的耳边,谁都不敢说上一句好话。 “传朕旨意,将潘景元押往大理寺听审。着大理寺卿,开封府尹共同审理此案,若有徇私枉法之举,一律入罪!”大理寺卿审理东都侠的案件可谓神速。并不是少卿与开封府尹有多铁面无私,神机妙算。而是那潘恶少对于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全部供认不讳。除了一条,夜闯皇宫,惊扰圣驾,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 候做过这档子事。 所以当官爷将当夜贴在皇帝脑门上的字条拿在他面前给他认笔迹的时候,他自己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了。他承认确实是他自己的笔迹,可他完全没印象。最后他仔细考虑了一番,认为可能是哪位英雄见那顾忠义实在无辜可怜,才冒充东都侠夜入皇宫警醒皇帝。虽然不明白此人为何会写出与自己一样的笔迹,可恶少觉得,他应该没有恶意,纯粹是为了救人 。如今自己已经够死上好几次了,此事又都因自己而起,何不干脆一并认下,免得以后再牵连他人。 于是这东都侠的案子,三天不到,就已经结案陈词了。被告潘景元,谋杀,盗窃,惊驾罪名成立,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没人敢疏通关系,没人敢向皇帝求情。连潘誉都被皇帝下旨,暂时留在府中养病,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除了父兄以外,潘恶少以为不会再有人下大牢探望他这个将死之人了。直到他从小到大最看不惯的那张白晃晃的脸出现在阴暗潮湿的铁窗外。他平静的心里掀起一阵波澜,说不清是喜是悲。总觉得人生得 一知己应该死而无憾了,只是这份友情来的有些晚。 铁门被狱卒从外面打开,常远兆弯着腰才能勉强从门外跨进来。 两个年轻人,谁也没先开口说话,只是面对面席地而坐。直到常远兆拿出备好的两壶酒,扔了一壶给恶少。 恶少笑容爽朗:“认识你这么多年,愣是没看出来,原来你也好这口。” 常远兆见一向意气风发的他憔悴了许多,不免有些心酸,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认识你这么久,你也让我刮目相看了。” “咱们恐怕没什么机会再说话了,今儿个就不说废话,说说心里话。”恶少这辈子还从没和谁说过心里话:“我从小就看不惯你,总觉得你又白又蠢的像个娘们。” 常远兆宽容一笑:“我知道,我还知道你背地里跟别的孩子替我起了好几个绰号。”“嗯,我想想。有大白兔,大白鹅……哈哈哈哈!”恶少回忆到这儿,两人都开怀了。“其实后来想想,那是我们嫉妒你从小就比别的孩子长的好,又讨长辈喜欢。而且后来也发现,你其实一点也不蠢,只是 对你身边的人宽容大度,从不计较。只可惜,我发现的太迟,没什么机会和你做朋友了。”常远兆收敛笑容,真诚的说:“我根本就没你说的这么好,而且这世上,恐怕找不到比你潘景元更宽容大度的人了。你是真英雄,和你一比,我们都很惭愧。”背负一生的骂名,却独自做着义薄云天的事情 ,这等气概与魄力,确实让洛阳城里所有公子哥汗颜。连杨尽义都忍不住夸恶少有种。恶少却不以为然:“别这么说,你无论为人子,为人臣,为官为将,还是为人夫,都算是完美了。不像我,身为人子却不孝,身为人臣却不羁,对我喜欢的女人……其实我挺后悔的,早知道现在这样,我就 应该对她好点儿,起码不会有什么遗憾。我这一生,对得起天地良心,却愧对我的至亲至爱。”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些“侠义”背后的得失辛酸。 “还有机会的,咱们都没放弃你,你也别这么快就绝望。”虽然皇帝已经很多天不见朝臣了,可常远兆还是每天都会杵在殿外求见。同时,也会遇见同样心力交瘁的潘家父子。 恶少不愿再想这些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便故意岔开话题:“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打一辈子仗吗?” “我有想过等我有了孩子,将他培养成人,我便辞去官职,带我娘子云游四海,见着哪儿好就住段日子。见着谁有不平,就仗剑相救。”想起未来的规划,常远兆脸上终于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你果然跟我一样,没什么大出息。”恶少话虽这么说,却也真心欣赏他向往洒脱自由不求功利的性格。“你那个小娘子愿意吗?” 说到这儿,也许是酒精发挥了作用,常远兆脸上不由自主的泛上红晕:“她愿意,她说无论我去哪儿,她都愿意跟着我。”恶少又爽朗的笑开了:“你小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命。你这个娘子,虽然牙尖嘴利,行为乖张,但确实秀外慧中,风情万种,跟一般的女子不一样,容易招人喜欢,我这辈子欣赏的女子不多,她算一个… …”还想夸下去,却瞥见小白脸两颊通红抿着嘴眯着眼睛盯着自己,赶紧刹车,免得又打翻醋坛子。“而且对你还死心塌地。” 小白脸果然又喜上眉梢:“这倒是真的。”见他蠢萌至此,又想起自己哥哥心里那点心思,恶少忍不住善意的提醒他:“不过你也别仗着她对你一条心,就成天跟放羊似的让她在外面瞎晃。像我这样的正人君子不多,别哪天真被狼崽子叼了去,俗话 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以后不会了,她答应了我,今后不去衙门了。” “嗯,你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恶少一直旁观着常远兆这一路捍卫姻缘所付出的艰辛,由衷为他现在的幸福感到欣慰。 整个晚上,狱卒们好奇的在铁门外踱着步子,听这一正一邪两位贵公子在这肮脏不堪的大牢里,把酒言欢,畅谈古今。 常远兆如今才发觉潘恶少竟是个文武全才,潘恶少也第一次发现常小白脸喝了酒也会开玩笑打酒嗝傻笑…… 探访时间已经超过多时,虽然狱卒并未敢上前打扰,两个知道轻重的人也明白是时候暂别了。 临走之前,常远兆憋了半晌,那表情犹如揣了只青蛙在嗓子里,最终支支吾吾的说了句:“景元,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恶少早已觉得他神色有异,云淡风轻的问:“说吧,还有什么是我受不起的?” “杜若桐……她……定亲了。”小白脸一脸的痛苦,仿佛与人定亲的是梁伊伊。因为此刻他面对着的人,脸上所有神采都因这句话而迅速被抽干。 “呵,是吗……这是好事……我……我得……恭喜她。”恶少强忍住心中翻腾的酸苦,却不知自己此时已经面无血色。 小白脸不忍看他,低头追问一句:“你,就没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她吗?” 恶少努力扯出一抹笑意:“你帮我告诉她,丑八怪终于有人要了,恶少替她高兴。” “就没别的了?”小白脸难以置信的追问了一句。在他看来,这种事是足以让他发疯越狱的事情,人家恶少竟然三言两语就算了? “没了。” 铁门又一次发出难听的声响,那个和煦如春风般的朋友消失在铁窗外,狱卒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站着,周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 没人知道,此时的恶少倒在地上咬着袖子,哭成了孩子。 “出来了。”等在街边马车里的梁伊伊和杜若桐一直愁云惨雾,一见到翩然而来的常远兆,梁伊伊整个人被点亮了:“相公,怎么样?他好不好?” 常远兆坐定,便神色如常的安慰她们:“还行,你们不要担心,明天一早,我还会去宫里求见皇上。” 杜若桐顶着肿眼泡带着哭腔哼唧:“可是已经没有几天了……” 他毅然保证:“我知道,明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皇上。”哪怕闯殿他都在所不惜。 梁伊伊目光狡黠的问:“对了,我让你跟他说的话,你都说了吗?”他最后对恶少说的那席话,始作俑者便是她梁伊伊。 “说了……”他无奈的回答。 梁伊伊凑近他,一脸好奇的问:“他什么反应?”杜若桐也紧张得等着他的答案。 他诚然道:“虽然他憋着,但我看得出来,他很难过。” 梁伊伊一瞥嘴,坏坏的说:“就要让他难受难受,谁让他总这么欺负若桐,阻止别人向她提亲,太可恶了!” 杜若桐既开心又心疼,将手帕咬得乱七八糟。 常远兆伸手捏了一把梁伊伊的粉鼻:“你一肚子坏水。”还把他也带坏了。“要是真能一肚子坏水就好了,多省饭钱。我怀疑我肚子里长虫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吃饭吧。”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警醒常远兆,才告诉过他以后在杜若桐面前,不能表现的太亲密,以免她看了伤心,这小白脸居然转脸就忘记了。 第131章 喜当爹 开封最好的客栈“紫气东来”从来没有如此爆满过。原因自然是为了潘恶少的案子,朝中能替潘太师说的上话的官员们都陆续赶到了开封,又都不约而同的投宿在这间号称中原最气派的客栈里。 常远兆,梁伊伊与杜若桐这些日子也都住在“紫气东来”。白天常远兆便赶去皇宫与众臣子一同求见皇帝,两个姑娘家就留在客栈里等候消息。到了晚上,便在客房中摆设饭菜,吃完便早早各自休息。 因为怕杜若桐独自一人胡思乱想,这些天都是梁伊伊陪着她吃睡。常远兆则一个人住在她们隔壁房间。有时候会在客栈里遇到潘誉和潘竹青,几个人也会凑在一起吃饭兼商量案情。 一切本来都井然有序。直到今晚,半夜三更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出女人的惨叫。吓得所有人都从睡梦里惊醒,胡乱穿戴一番便跑出客房看个究竟。 梁伊伊和杜若桐刚开门,便撞见准备敲门的常远兆。 “相公,怎么回事啊?”梁伊伊打着呵欠问。 “还不知道,似乎是楼下的声音。” 惨叫声越来越凄惨,听得梁伊伊浑身发抖:“哇,还在叫呢,咱们去看看吧。” “走。”常远兆带着两个丫头跟着陆续从房里出来的客人下了搂。 原来是楼下孕妇尚未足月便忽然阵痛难忍急着要临盆。这大半夜的,又人生地不熟,去哪儿找稳婆?急的她丈夫满街拍门找大夫。而孕妇则留在客栈疼痛不已,最后干脆惨叫了起来。 眼看这孕妇疼得满床铺打滚,客栈老板也急眼了,这客栈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棘手的事情。 “哎呀我说各位贵客,你们当中可有人懂得接生?快帮帮这位夫人吧!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不敢说下去了,怕真的触了霉头。 客房外站着的,要么就是封疆大吏,要么就是太师将军,要么就是娇滴滴的夫人小姐,谁会懂接生呢?全都你望望我,我瞅瞅你,无所适从。 凄厉的惨叫声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刺人心肺。 一位年纪稍长慈眉善目的夫人忽然站出来:“我可以试试,虽然我没接生过,可我生过几个孩子。” 老板想了想:“也没办法了,救人要紧,那就有劳夫人了。” “可我需要帮手。”她四周一瞧,都是娇滴滴的未婚女孩子。只有常远兆身边的梁伊伊,梳着已婚发髻,看上去又聪明伶俐。“这位夫人不知如何称呼?” 她身边的家仆赶忙告诉她:“这位是左卫大将军常远兆和他的夫人。” 她走上前点头示好:“不知常夫人可否帮姐姐这个忙,为里面那位可怜的姐妹接生呢?” 梁伊伊吓的脸都白了:“呃啊?我……我……我……好吧……”她很想说她害怕,可事到如今救人要紧,她实在无法开口拒绝。 常远兆见她小脸苍白,拉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问:“你害怕?” 她轻咳了两声,想要镇定情绪:“不……要紧,没事。”说完,跟着那位夫人向那客房里走去。 刚到门口便迎面瞅见气色极差的潘竹青:“你要是晕血,就别硬撑。”他不动声色的对她嘱咐一句。 “我不晕血。”只是怕亲眼看见分娩过程,会让她更加没有勇气怀孕生子了。关上门,门外的客人都没有散去。产妇撕心裂肺的叫声,实在让人无法入眠,不如一起守在门外等候消息。能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与这样一群特殊的人们,见证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也未尝不是一种 缘分。 “难为伊伊了,她告诉过我,她最怕这个。如今让她亲眼看见,还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阴影呢。搞不好,以后都不敢怀孩子了。”杜若桐没事又开始口没遮拦了。 常远兆心里有些酸楚,却毅然说道:“她若真不敢,那就不要了。” 杜若桐不可思议的说:“那怎么可能,你不在乎,你爹娘会不在乎?说不准还会逼你娶小妾呢。” 他毫不迟疑的说:“我只要她一个。而且也绝不会让我不爱的女人替我生孩子,那样何其残忍!” 杜若桐这次是打心眼里赞赏他:“醋坛子,你确实是好男人。” 瓜熟蒂落的声音从房门里传出,产妇的叫声变成了娃娃的哭声。众人都不由得喜上眉梢:“生了生了!这么快!” 房门打开,那接生的夫人抱着个娃娃走出来:“生了,是个千金。”众人好奇的围观,她却对站在角落的常远兆大声招呼了句:“对了常将军,您夫人……吓晕了。” 众人一听这话,自觉地散开一条道,让急红了眼的常远兆和杜若桐奔进房间。 梁伊伊此时脸色惨白的躺在贵妃榻上,毫无知觉。 常远兆疾奔上去抱起她轻拍她脸蛋:“伊伊,娘子!”她却丝毫没有反应。 正当他准备抱起她出门寻大夫时,产妇的相公带着大夫走进客房。 “有人晕倒了?”大夫年逾花甲,却声如洪钟。 常远兆赶紧上前去请:“大夫,是我娘子。” 大夫不急不慢的走到贵妃榻前望了望晕菜的梁伊伊,“你们别担心,老夫看看。” 常远兆捻起她的小胳膊摊在榻上,让大夫搭脉。心中忐忑难熬,没想到她竟如此恐惧分娩过程。看来要孩子的事情,今后不能强人所难。至于爹娘那里的思想工作,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就在常远兆心里打鼓正欢之时,大夫摸了摸山羊胡子,最后口齿清晰的说了句:“没什么大碍,夫人这是头一胎,难免有些不适应,如今身心疲累,让她休息休息,再吃点安胎药即可。” 他后面大半句,常远兆完全没听进去。因为在他说“夫人这是头一胎”时,小白脸的脑子已经停住了。 杜若桐的脑子一时之间也没转过弯:“大夫,您说什么?孕妇在那儿呢!而且人家都生了。” 大夫立刻就怒了:“这位姑娘,你这是在怀疑老夫的神智?” 杜若桐吓得没敢再说。 一时脑梗的常远兆忽然活了过来:“大夫,大夫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她怀疑老夫的神智!”大夫气得收拾药箱准备撤退。 常远兆赶紧过去拦他:“不是,上面那句。” “哦,我说你夫人这是头一胎,没什么大碍,但要让她注意休息。这次听懂了吗年轻人?”大夫说完,翻了杜若桐一个大白眼,拎着药箱走人了。 “听懂了,听懂了……”小白脸对着他的背影傻傻的点头,忽然转头望向杜若桐,怔怔的脸上涌起狂喜之色:“我要做爹了,我娘子有了。我要做爹了!我娘子有了!” “恭喜恭喜!”产妇的丈夫在一旁恭喜他。 房门外的众人也都纷纷向他道喜:“恭喜常将军啊!” 客栈老板也乐了,与身边伙计说:“咱们这客栈今天真是露脸啦!”喜当爹的常小将军高兴的像个孩子,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抓着认识的人就嚷嚷:“若桐,我要当爹了!潘伯伯,我要当爹了!潘大人,我要当爹了!”完全没在意人家潘竹青此刻心都 在淌血,恨不得伸出爪子掐死他。 杜若桐好笑的回应:“是啊是啊是啊,天下只有你一个爹,你最行!” “怎么这么吵啊?”房里传来梁伊伊娇弱的声音。 常远兆旋风一般刮进房间抓着她的手,满脸涨红,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眼里尽是温柔:“娘子……” 她只觉得头痛难当,又不明白丈夫为何傻笑的如此开心:“你笑这么美是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潘恶少出来了?我睡了这么久吗?” 他兴奋的搂过她的脖子,宠溺的亲吻她的额头:“娘子……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当爹了。” “真的?”她身子一僵,声音更加微弱。 “嗯!真的!”刚说完,他发现她身子一软,又瘫了下去,“诶?娘子!” 杜若桐上前一瞅:“怎么又吓晕了……这么没出息……” 常雄穿戴整齐,在饭厅吃了早饭,最后又在刘氏的陪同下,走出常府大门准备赶去枢密院办公。 一只脚刚踏上马车,便听得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夫妇两和几个小厮抬眼一望,那匹马驮着一位陌生的兵士已经奔到面前。 “常……常将军有事禀告!”由于赶路太着急,这位兵士气还没顺过来。 “别急,慢慢说,是不是兆儿那里出什么状况了?”常雄也正为潘家小儿子的事情担着心。 “是……是有点状况……” 他这么支支吾吾,让刘氏也急眼了:“哎呀,你别慌啊,说清楚点。” 他抹顺了气息,娓娓道出:“常将军让我给二位带个信,常夫人有喜了。” 一句话点亮了常府门口所有人。刘氏和几个小厮立刻谢天谢地的欢呼个没完起来。 稳如泰山的常雄一时间都没忍住满腔激动:“你说真的?” “小的哪敢欺骗将军!常将军还有要事在身,无法护送夫人回府。只得先将她一同留在开封,不过,将军吩咐夫人的贴身侍女小梅速速赶往开封,不得有误。” “小的这就去把小梅叫出来!”田海一阵风似的刮进门。“哎呀真是太好了!老天保佑啊!”刘氏开心的直跺脚,儿子前些日子还在她面前透露,想等两年再要孩子,让她把给梁伊伊的催孕药方停了,她和常雄背地里难过了好些天。想不到今日两个孩子竟给他们 全家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常雄的欣喜之情也溢于言表:“什么时候知道的?大夫怎么说?” 那兵士浅笑着转达:“常将军让小的转告二位,一切安好。” 刘氏沉不住气了,对常雄说:“哎哟不行,兆儿这孩子心粗,我不放心,我得跟小梅一块儿去。” 说到这儿,六姨被小梅牵着走出来:“大姐,兆儿有喜啦?”一句话说的在座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刘氏笑着拍了她一下:“看你这话说的!是他娘子有喜了。” “哎哟真是太有趣了,我也要去看看。”六姨很想当面采访一下此刻梁伊伊的心情。“嗯……那就一块儿吧,正好顺路,我送你们过去。”并不顺路的常雄,实在没好意思直说他其实也好想去凑凑热闹。 第132章 公主与将军 好不容易醒过来的梁伊伊,经过一次次的证实之后,终于接受了现实。她撅着嘴,眯着眼睛,盯着常远兆看半晌,最后硬着嗓子盘问:“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把那药方和在我的饭里了?” 常小白脸傻笑着澄清:“我没有,那药那么难闻,你会闻不出来?” “这倒是。总之都赖你,等回去,我要用弹弓打你一千次!”她已经选择性失忆了,也不知道是谁每天晚上都得瑟吧唧的高呼“我为将军解战袍”解个没完没了来着。他用手缕顺她颈脖前的秀发,藏不住眼中快要溢出的宠溺:“嗯!只要你高兴,随便怎么都行!”忽的想起妻子对生产的恐惧,心生不安:“娘子,这孩子与我们有缘。你别不喜欢他。”更别不要他,最后这 句小将军没能说出口。 聪慧如她,怎会看不出他眼中,话语中透着的恳求,忍不住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大手。忽的又鼓起腮帮子娇嗔起来:“你看你,我还没生呢,你就偏心成这样。要是生了,我就没地位了。”他赶紧诚然保证:“我不会的,我喜欢他,正因为那是我与你的孩子。”还有一点他没说,有了这个孩子,也许能让她稍解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她那个他不能涉足的家乡,是她心里的痛,更是他心中最深的 恐惧。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眼中的温柔再也掩饰不住:“难怪我总饿,还以为是天冷的缘故,原来是你这个小魔怪嘴太馋。”说到这儿,颇为得意的抬头对丈夫说:“你这个当爹的要努力挣钱了,我肚子里这 位,无论男女,肯定都是个吃货。” 他更加得意的说:“你不说我是常吃不饱么,肯定是像我。” 她摸着肚子说了句良心话:“嗯,像你这么乖还不错,最好别像我,不然既调皮又任性。” 他握住她的手,脸上的笑意褪去,换做类似心疼的表情:“娘子……你别这么说。” 她心里一热,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心中,她果然还是乖巧温柔又体贴的。 结果,“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他一句话,打破她喜滋滋的美梦。 “你找打!”她气得粉拳乱飞,这小白脸跟她相处时间长了,居然也这么不学好了。 六姨那把娇滴滴的嗓子打断一室的嬉闹,“兆儿,听说你有喜了?” 两人应声往门口一看,几个长辈外加小梅,正乐呵呵得瞅着他们。“六姨!爹娘!你们怎么都来了?”常远兆赶忙起身相迎。 “姑爷,小姐!”小梅眉飞色舞的请了安,便蹦蹦跳跳的跑去梁伊伊床边伺候着了。 小媳妇见到公婆想要起身请安,被刘氏急忙拦住:“哎哎哎,你别起来,听说你吓晕了两次,好好歇着别乱动了。” “爹,娘,六姨。”不知怎的,梁伊伊这个来自21世纪的摩登女,竟也会在此时此刻羞红了脸。 “你说你这傻小子,怎么能让她去接生?看把她吓得!”常雄见活蹦乱跳的小媳妇病怏怏得躺在床上,忍不住又对儿子冒火。 常远兆心里高兴,丝毫不在意,挨了骂还依旧情意绵绵的望着老婆。梁伊伊却护夫心切:“爹,不能当宝宝的面凶他,他如今也是爹了。”“对对,你说的对,哈哈哈哈,爹都忘了。”常雄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坚毅的双眼忽然就湿热起来。儿子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第一次握笔写字,第一次跨上马背,第一次拉开比他自己还重的弓弩,……一 幕幕仿佛都在昨天。如今,他也即将成为别人的爹,成为完整的男人。 六姨忽然说:“伊伊,你知道吗,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呢。” 梁伊伊诧异的问:“还有什么喜事吗?” 六姨凑到她耳边耳语了一句:“今天是兆儿的生辰。” “啊?这么巧的!”吃惊之后,她便又是愧疚万分“对不起,相公,我……”这么久以来,竟没有开口问过他生辰几时。 常远兆宽容的一笑:“是我没说,潘景元的事情要紧。” “我都来不及给你买礼物了。”她却实在无法释怀,说话都带着哭腔。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他第一个生日,她竟然毫无知觉。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脸,身边人识时务的散开了去:“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他印象中,没有哪次生辰比今日这次过的惊喜。两人的眼睛隔空腻歪了许久,他才忽然想起还有一件重大的事情要办:“ 娘子,有娘和六姨她们陪你,我就放心进宫了。” “生日快乐,万事小心。”她此时竟陡然生出更多眷恋,莫非真是血肉相连的缘故? “放心。”他起身帮她掖好被子。“要不要我将杜若桐叫来一起陪你?” “要的,她一个人怪可怜的。”她想起隔壁房间那个愁思满结的闺蜜,忧虑又爬上了喉头。 常远兆策马行至皇宫门口时,已将今日所有喜悦之情压制于心底,他脑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离恶少行刑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他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皇帝。 从宫门阔步来到大殿,一路上都是失望而归,满脸忧虑的文臣,想必都是求见未果的缘故。他心下一横,这时候也甭管什么君臣之道了,干脆翻墙算了。 绕到大殿侧面,抬眼望去似乎四下无人。他一提气,就打算蹬墙而上。 刚抬脚便发觉自己衣服被扯住了。他心下一惊,低眉望去,竟然是小公主。难怪刚才没看见她,小姑娘的头顶还够不着他的腰…… 小姑娘仰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将军哥哥!” 他赶紧单膝跪地行君臣之礼:“参见公主殿下……” 终于能和心目中最好看的大哥哥面对面说话,小公主忍不住凑过去伸出小手揉捏他的脸:“将军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臣……”他本想瞎掰,可是不愿意对着小孩子说谎话,便老老实实的说:“臣这是要翻墙去见皇上。” 公主没停下手中的活,仍然像玩大布娃娃一样摆弄他的脸:“父皇不会见你的。” “臣知道,所以……才想翻过去……” 公主忽然停住,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裹着的糕点:“喏,给你吃。” 他婉言相拒:“谢殿下,但臣不饿。”如今哪儿还有心思吃东西? 小公主眨巴眨巴大眼睛,像小大人一样神秘兮兮的说:“父皇让你吃的。” 他又惊又喜,知道其中必有内情,赶忙收下糕点:“臣遵旨……谢恩!” 刚想向公主告辞,公主却急红了脸,拽着他的衣袍搅闹:“将军哥哥教我翻墙,教我翻墙。” 小孩子的天真无邪,让他忽然想起梁伊伊腹中那个属于自己的骨血,嘴角漾起甜蜜的弧度:“遵旨!”说完,扛起小公主让她斜坐于自己肩上,接着提步蹬上宫墙,笔直的立在高耸的宫墙之上。 “哇……好美啊!嘻嘻……”小公主坐在他厚实的肩膀上,丝毫没觉得畏高,反倒被午后冬日沐浴下美到无与伦比的宫殿楼宇惊艳得手舞足蹈。“公主殿下,您可以好好看看自己的家。”他沿着宫墙轻快的奔走,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像个小孩子。十个月以后,他就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可能像他,也可能像他挚爱的那个人。无论怎样 ,他都要用自己的肩膀带着他或是她看遍这锦绣河山。常远兆回到客栈时,常家的女眷们还围在梁伊伊身边说笑,杜若桐则坐在床前心不在焉的发呆。见他回来,都知道该留空间给这对小两口腻歪,便各自回客房里去了。只有刘氏在临出房门前嘱咐了一句:“ 兆儿,过会子带伊伊下去吃饭,她躺了一天了,要动一动。” “知道了娘。”他乖巧应承。 梁伊伊将他拉近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快?见着了?” “皇上没见我,不过你看。”他从袖口中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 她轻声念出纸条上的一行小字:“朕并无心弑杀忠良之子,奈何眼前顾虑重重,望尔等解忧。”念完,她歪着脑袋,一双大眸子机警的转了一圈,最后问了句:“这是谁交给你的?” “是小公主。” 她点点头:“那看来应该不会有诈。我倒确实想过,皇上可能并不是真有心要杀潘景元。” 他难得见她表情认真,忍不住笑着问她:“娘子有何高见?”“你想,皇上若真的杀了潘景元,那便意味着将潘誉潘太师从此推下历史舞台。虽说古今大政客多数下场都不怎么样。可这并不是咱们皇上理想中的方式,而且最关键的是时机不对。”她娓娓道来,娇媚的 脸上浮出一层他从未见识过的老练,“皇上才刚刚放倒了罗相爷,文官本就士气低迷,他哪儿还舍得再对文官下手?留着潘太师一党,才能制衡如今朝中一班实力过于雄厚的武官。” 他点头表示赞同:“比如常家,杨家,我师父曹瑞,还有魏霆跃……” “正是。”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怔怔的说:“你这小脑子,竟然装着这么多东西。”她又摊开纸条,想尽可能的帮他分忧:“那,皇上给你这张纸条,明明白白的表达了三层意思。第一,他的立场和态度。第二,他的顾虑。第三,要咱们帮他想办法解决这些顾虑。第一条我刚刚已经分析过 了。剩下的,便是参透皇上所有的顾虑,再一一击破了。”他却将纸条握在手里,揽过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娘子,你现在有孕在身,别想这么多,太伤神了,还是交给我来考虑这些吧。”朝堂上的权力斗争,是他最厌恶的事情。他不愿意让他疼惜的女人为这 些糟心事耗费哪怕一点点精神。 她整张脸贴在他胸前嘟囔:“我也不想想的,可是你没见若桐,整个人都痩了一圈吗?我也不忍心看着潘恶少就这么死掉,他才多大呀,跟杜若桐小手都没牵过呢,太可怜了。” 他却用手勾起她的下巴,眯着眼睛责备道:“那你还让我骗他,太坏了吧你。” 她坐直了身子正色说:“我也不是完全欺骗他,不瞒你说,杜大人真的打算接受秘书监王大人家公子的提亲呢。他这次如果活着出来,必须好好表现,否则真没他什么事儿了。” 听她这么说,常小白脸也坐不住了:“真的啊?杜若桐怎么个意思?” “她当然不愿意啦,那王家公子笨笨呆呆,满脸的粉刺,腿短腰又粗,怎么跟人家美貌又机灵的潘二爷比呀?她说她死都不嫁。” 常远兆眉头微蹙,心情有些低落:“可如果杜大人执意要她嫁,恐怕……说实话我并不乐观。”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几乎没人逃得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沉重的大字。 梁伊伊也心知肚明,杜若桐怎么说都是古代传统良家少女,到最后说不准就真败在父母的威逼之下。想到这儿,她叹了口气:“所以说,这包办婚姻可真是害人不浅呀。” 听她这么说,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姻缘也是包办婚姻的产物,心下起了袒护之心:“也不能一概而论,咱两不是很好吗?” 她撇嘴一笑,没脸没皮的说:“那都是因为我乖巧听话,凡事又都忍让顺从,你说是不是啊?” 他抿着嘴边的笑意,又将她搂在怀里:“娘子,我不想在孩子面前撒谎,免得教坏他。”“哼!”她不服气的冷哼一声。忽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随口一问:“诶?你说如果现在和你在一块儿的还是那位杨依依,会怎么样呢?”想起这世上有另一个女子曾经如此痴迷的爱过他,又差一点拥有 他,成为他的妻,梁伊伊心里便是一阵莫名的酸楚。 常远兆倒是真被她问楞住了,想了想,认真的告诉她:“这……我从没想过。但她既然是我妻子,我想我还是会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也会对她忠诚。”她此刻靠在他胸口,强劲的心跳透过他结实的筋骨皮肉震在她耳边,充满魅惑的男子体味一阵阵窜进她的心肺,让她心里掀起一阵软麻,脑中昏昏沉沉,小手已经不知不觉探进了他的衣襟,触到他滚烫弹 软的皮肤。所以一听到他的话,她那色迷心窍的大脑瞬时跑偏了:“责任?什么……丈夫的责任?你不就是想说你会和她那什么什么什么吗?”说完,从他怀里钻出来。 他一头雾水,无辜的问:“什么什么什么?娘子你到底在说什么?”说着,俯身凑过去。“哎呀走开!”她嫌恶的伸出手挡住他。不是她对死者不敬,也不是她故意无理取闹。只是稍微脑补了一下他与别人在一块儿的场面,哪怕牵个小手,她的肺泡都已经裂开了。她梁伊伊从来不是这么小心眼 的女人,但怀孕的女子有时会闹些情绪病,比如此刻的她。 小将军见她脸色似乎真的深冷下去,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捏住她挡在两人面前的手,捉过她的肩膀,有些委屈的问:“我到底说错什么了?你为何动气?” “丈夫的责任……哼!”她一边哼着鼻子说,一边用手勾开了他的衣袍。 他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涨红了脸,用胳膊箍着她的脑袋,哭笑不得:“我真想扒开你的脑子,看看你成天都在想什么!” “黄赌毒咯。”孕期的前三个月是胎儿最不稳定的时期。这个道理,见多识广的梁伊伊自然是明白的。所以这对干柴烈火,如今即使再腻歪,也只能将口水往肚子里咽。一个又重新背起了《出师表》。另一个,则给自己 下了禁令,这三个月,绝不占他便宜,什么吃耳朵,摸胸,玩宝贝,通通禁止。 刘氏对这事儿尤其不放心,还特地让六姨在晚饭后单独叮嘱了她一次。 如今夜里杜若桐有小梅陪着,便把梁伊伊还给了孤枕难眠多天的常远兆。 夜里醒来,发现眼前起伏的胸膛似乎依然气息未定,伊伊抬起头,睡眼惺忪对上他灿若星斗的双眸:“相公,你睡不着吗?”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双手轻拍她的后背:“不是的,我在思考。你先睡吧。”皇帝的顾虑,他已经了然于心。现在他要思考的,便是如何找出漏洞,将这些所谓顾虑一举击溃。 第133章 哪怕生命的最后一刻 即使始终面对着熬人的黑暗,可潘景元依然时刻推算着时间,保持着最后的清醒。离常远兆上回的探监,已经两天过去了。再过一晚,他就要独自踏上未知的道路。 说不怕死,那是骗人的。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悲哀。他这短暂的一生,虽享尽了荣华富贵,但在情感上,却是极其匮乏的。虽然父亲疼爱他,却始终有着价值观上无法融合的矛盾。虽有年纪相仿的哥哥,却始终未能与之交心。虽有倾慕的女子,却没能早点 珍惜,好好把握住。如今生命似乎要走到尽头,他才发现,是自己活得有些自私了。他又想到了常远兆,他一直都轻视着的男人。从前只觉得他一味的顺从长辈,讨好妻子,不会有太大出息,甚至觉得他缺乏男子气概。如今却发现,他其实是背负着自己深爱的人们,隐忍着自己的理想和 心气,他才算得上是个心理强大的男子。 想到这里,潘景元自嘲的一笑,对着眼前的墙壁喃喃自语:“我说大白鹅,你被郭崇喜丢进荷花池的时候怕不怕?二爷现在……还真有点怕。”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注意铁门外此时已经站了一个人,隔着铁窗,满眼忧虑的望着他。 听到铁门“噶扎”一声被打开,潘景元才转回头,看见自己的哥哥潘竹青俯身走了进来。 “哥,来送我?”恶少站起身,笑脸相迎。 潘竹青满脸的疲惫:“爹病了,但依然跪在金銮殿外求见皇上。” 恶少的笑容从脸上褪去:“好好照顾他,若人死了真有鬼魂,我会保佑你们的。” “除了这些,就没别的想对我说?”潘竹青又向他走进一步,伸手替他弹掉肩上的茅草。刚刚在窗外,听见恶少说怕,做哥哥的他,头一次尝到心如刀绞的滋味。恶少犹豫了几秒,还是定定的望着他说道:“玉莲对你一条心,而梁伊伊是别人的。”看他无动于衷的表情,知道自己是白说,却还是补了一句:“你是我哥哥,我才会临死都为你操这份心,不过听不听全在 你。” 潘竹青恍若未闻,又向他走近一步,凑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明日我会安排人中途掉包,你自己也机灵点。” 恶少脸色大变,强压着嗓子回应:“你疯了吗?若是出事,连你也一块儿完了。” 潘竹青整了整袖子,漫不经心的说:“你是我弟弟,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死,我根本没的选。就像你刚才说的,玉莲还是梁伊伊?我骗不了我自己。”恶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惊惧的望着他:“哥,你别做傻事。你还要照顾爹,如果咱们都出事,他怎么办?就算我求你,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们不能一错再错。”看他还是一脸的坚决,恶少松了手,换 做同样一副坚决的态度:“就算你一意孤行,我也不会配合你的。” 潘竹青愣了半晌,最终无奈的说:“既然如此,那我没话好说了。” 兄弟两面对面站着沉默了许久,恶少最终对这个以往难以亲近的哥哥说了句:“大哥,你保重。” 潘竹青一向冰冷的眼中,浮上一层薄雾,竟忍不住动容的将他抱住。恶少的心胸也陡然泛起一腔酸热,抬起胳膊拍了拍哥哥的背。“跟你相处了二十年,只有这些天,我才真正觉得你是我弟弟。”潘竹青的声音沙哑沉痛的响在恶少耳边,最后竟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可我多希望,你还是原本那个无赖,再给我闯几十年的祸,哥哥都甘心 为你兜着。” 几个时辰后,开封府为潘景元送来了丰富的酒菜。他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便再也没有胃口吞咽任何东西。随后,等他换上了新囚服,将发髻重新扎好,狱卒走进来给他戴上镣铐,将他带出了黑暗的囚牢。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阳光照得他浑身毛孔全都舒展开了。关进囚车后,他心里不禁问自己,这一生是否值得?直到囚车转了个弯,来到大街上,他发现街边全都是来为他送行的百姓,一张张淳朴的脸上,尽是感激和不舍。绝美的笑颜终于绽放在这个年轻死囚原 本麻木冰冷的脸上。 为了保证这次斩刑的顺利进行,魏霆跃抽调了手下几千军兵押送囚车,一路上维持着秩序,将道路两边的百姓隔绝在全副武装的人墙外。 囚车一路行进的很顺利,直到隐约听见不远处有吹吹打打迎亲的声音。没多久,直到两支队伍红白相冲,撞在一起,乐器声才骤然停止。 开封府差爷上前拦着花轿,一脸的诧异:“你们是怎么回事?没看见这里押送朝廷要犯吗?”不说别的,这办喜事的人居然不主动避讳这倒霉晦气的事儿,还真让人想不通。 恶少平静的望着眼前的一片红色,一颗心犹如被绣花针扎得刺痛万分,他这一生都没能为心爱的女子披上嫁衣。如今听说她嫁杏有期,伤感之余,也算是另一种安慰了。 想到这儿,花轿的门帘忽然被人从里面掀开,活脱脱走出一位鲜红的新嫁娘。同时,从花轿后面,走上来一个娇俏女子,似乎有些面熟。只见她上前扶住新娘,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向前。 新娘的盖头被风吹得飘忽不定,恶少好奇得定睛一瞧,楞在当下。竟是他心中朝思暮想的杜若桐。 她今日出嫁?她为何选择今日将自己嫁于别人?为何上天让他在这样的情境下遇见她?这简直是对他比死刑还要残忍的惩罚!恶少想着想着,眼圈就憋红了,心中犹如被千刀万剐一般疼痛。 “你们干什么?”差爷上前拦住她们。 杜若桐掀开盖头,露出一张精心装饰过的脸。 差爷认出了她:“原来是杜大人的千金,不知有何贵干?” 杜若桐没说话,身边的小梅凑到差爷面前,递了一封书信给他。“大人请过目。” 差爷一眼就看见信封上盖着威武霸气的大将军印,他岂敢怠慢,立刻就拆开阅览。“既然有左卫大将军做担保,就请二位速速进行,别让属下误了时辰。”说完,向身后的军兵打了手势,让他们切莫阻拦。 “谢谢官爷。”小梅向他道了谢,便扶着杜若桐向囚车走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注视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恶少此刻最怕面对的是她,怕得几乎想要闭上眼睛。但最渴望见到的,也是她。所以他干脆任由自己定定的望着她,直到她近在咫尺,才发现他自己已经泪眼滂沱,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请众位见证,我杜若桐愿意嫁你潘景元作为我的相公。我发誓爱你,尊敬你,忠实于你,不离不弃,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杜若桐虽然也已经泪湿了红妆,却依然倔强的说完了整句誓词。 整条街安静得连一句鸟叫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恶少此时抓着栏杆,发出的啜泣声。 小梅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潘少爷,这是您的誓词,照着念就行了。” 他抬起头,才看见小梅递过来的一张纸。“我不能……”他怎能如此自私,让她为自己孤守一世? 小梅抬头望了望对面街上的一扇窗,轻声问他:“我们小姐让我问你,莫非想让杜姑娘在天下人面前做个弃妇吗?” 他随着她的目光望上去,果然瞅见梁伊伊闪着精光的眼睛。他到底还是斗不过这个女人,她似乎总能掐住别人的软肋。杜若桐依然倔强的站在他面前。他捏住誓词,定了定心神,最终用哽咽到无法让人听清的语气念了出来:“请众位见证……我……潘景元……愿意娶你……杜若桐作为我的娘子。我发誓爱你……尊敬你,忠实 于你……不离……不弃,哪怕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人群中也响起轻轻的呜咽声,无论是军兵,还是老百姓,甚至开封府的官差,眼圈无一例外都是红的。 杜若桐脸上挂着泪,但嘴角却是笑着的:“相公,别怕,我陪着你。”说完,脱下新娘礼服,露出一身洁白的长裙和他赠送的项链,又紧紧握住他的手,对官爷说了句:“大人,可以走了。” 队伍继续向刑场行进。人们沉默着,任由沉重如雷的脚步声表达着对这位豪侠的不舍与怜惜。 恶少一直歪着脑袋看着杜若桐,看着她强忍悲痛的倔强模样,忍不住似笑非笑的逗她:“你今后怎么办?真没人要你了。”语气略带戏谑,手里却不由自主的加大了力气攥紧她的小手。 杜若桐吸了吸鼻子,傻傻的说:“我脑子笨,伊伊说,我的脑子只有鹌鹑蛋那么大。有了你,再也装不下别人了。”刚说完,手掌便被他摊开深深的吻了下去。 即使再不情愿,目的地始终就在那里,不远不近。绝不会因为谁的不舍,而自动消失不见。 囚车停在刑台旁,杜若桐迅速被人隔开,满脸惊恐的望着可怖的刑具和自己的丈夫。 恶少被七手八脚的带下囚车,刚落地,他便忽然挤开人群,冲到杜若桐面前抱住了她。任由身后的人在他身上拼命拉扯,他只想用尽自己最后一丝气力拥抱这个他一生唯一的爱人。 尽管恶少的胳膊已经紧到快让杜若桐窒息,她却依然贪婪的感受着他的拥抱,任由两人的眼泪顺着紧贴的脸颊混流而下。她想铭记他的温度,他此刻心跳的规律,和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最终他们被生生剥开,温度忽然从怀抱里丢失,切肤之痛化作一腔悲鸣:“不!相公!” 恶少这一辈子都没有如此失控过,也从未有过如此无能为力的感觉。所有的挣扎被消磨的一干二净,最后只能无声无息的被捆绑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在面前无助绝望。 他孤独的跪在刑台上,干涩红肿的眼睛最终看见人群中走出来的梁伊伊,面色凝重的上前与小梅一同扶起了杜若桐。 她抬头看了看潘景元,此刻恶少悲痛的脸让她心有不忍。“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她强作冷静的问他。 “带她走,别让她看见。”他垂下头,一大颗眼泪滴在刑台上。 “嗯。”梁伊伊和小梅扶着已经哭到虚脱的杜若桐往人群处走,人们迅速为她们让开一条道路。 “我想陪他,我不走。”杜若桐忽然停下脚步,赖在原地。 伊伊只得好言相劝:“别这样,你在场只会让他更痛苦。再说,记住他现在的样子不好吗?” 听她这么一说,杜若桐回过头,望了望刑台上正看着她的潘景元,他哭透了的脸忽然破冰而笑,露出有些无赖的恶少式笑容。 杜若桐也傻傻一笑。 只有梁伊伊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她知道这是恶少想给杜若桐留下的最后一面。 刚走出人群,身后的人们迅速又拢回在一起。又走了几步,听得背后隐约传来的一句:“时辰到,行刑吧!”三个姑娘顿时楞在原地,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第134章 荆条板子VS军棍 刑签落地的声音,犹如一把刀,割在杜若桐心里,她猛然回头,只见侩子手已经将潘景元拉入刑架。 伊伊想拉她回头,可自己也忍不住怔怔得望着刑台上的一切。“潘恶少……”她口中喃喃自语。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梁伊伊回头一望,竟是潘竹青骑着快马由远及近奔驰而来。 可怜他们兄弟一场,竟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梁伊伊心下遗憾,却赫然发现他此刻正从背后抓出一张弓弩,眼神犀利的对着刑台,弯弓搭箭…… “这……这……这是要劫法场的节奏吗?”梁伊伊心中惊惧的嘀咕着。 果然,“倏——”的一声,羽箭从他手中飞驰而出,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那羽箭的去向,转头间就听见杜若桐的尖叫,接着是“嘡啷——”一声巨响…… 若桐的惊叫声让梁伊伊心中一凉,莫非恶少已经死了?忐忑的睁开眼睛。却见潘景元依旧跪在刑台上,侩子手手中的屠刀却已经不知去向。 潘竹青的马冲过人群杀至刑台之下,吼声震彻云霄:“圣旨到!开封府尹速速接旨!”他跳下马,举起圣旨卷轴便匆匆走上刑台。 开封府尹接过圣旨一看,当众宣布:“潘景元谋杀官员之案别有隐情!迅速押回开封府大牢,延期再审!” 华灯初上,紫气东来最大的包厢里坐着潘誉宴请的贵宾们。常家人差不多到齐了,加上杜若桐和潘竹青。而潘景元尚在狱中,未能到场。 “醋坛子,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守寡了。我敬你一杯!”杜若桐斟满了酒起身答谢站在对面的常远兆。 “我身上有伤,上了药,只能以茶代酒了,祝你和二少爷百年好合。” 梁伊伊回想起白天刑场那一幕,还觉得心有余悸:“好险呐,再迟一步就完蛋了。相公,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呗。” 常远兆皱眉沉思了一阵,有些尴尬的说:“可能当时有些紧张,我记得不是太清楚。爹,要不还是您说吧。” 常雄一提到白天金銮殿内的经过,倒是来了精神:“嗯,我倒是看的仔细,听得清楚。事情是这么回事……”他放下酒杯,思绪开始倒退。 常雄处理完枢密院的公务,今日一早便带着与西夏签订的暂时停战协议入宫觐见皇帝时,看见了依旧杵在大殿外求见的群臣。其中,也有他儿子常远兆。 常雄被童公公领着,未动声色的走进大殿,皇帝此刻正在接见魏霆跃和杨国栋等一班武官,商讨刚刚收回的幽州城防御事宜。此次幽州城之战,听上去简单,实际上曹瑞和两位杨将军一路从瀛州打到莫州,再攻克了瓦桥关,人困马乏后才见着真正的幽州城,其中过程不可谓不艰辛,但却像一把利刃将大辽引以为豪的幽云十六州开膛剖腹拦腰切断。目前曹瑞和杨尽忠驻军幽州,畏的就是辽国杀个回马枪。虽然敌方目前尚未有所动作,但也不得不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常远兆称之为“虎口夺食的遗症”,连上三道奏折提议赶紧趁势 拿下防御羸弱的涿州,以解幽州包夹之困,也好迅速在当地设置较具规模的军事据点,用以抵抗辽军反扑。可皇帝经历了宫廷叛变,所有精力和注意力都关注在国内的安全防御上,大量抽调禁军用以重新组织御林军,边关守将人事调动频繁……总之,就是没把常小白脸的建议放在心上好好考虑考虑。在皇帝心目中,常远兆的确是一位拥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将才,但他经验尚浅,虽然大大小小打过不少仗,但多数都是平乱剿匪,或是与西夏军的擦枪走火,真正和辽军交锋的次数,也就那么一次。常远兆已经尽到责 任,便也不再强求。 皇帝与众将讨论了半天,见常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好奇的问他:“常爱卿,有何事让你如此开怀?” 常雄这才惊觉自己开小差开得离谱,竟不知不觉的咧嘴傻笑了半天。赶忙上前向皇帝赔不是:“微臣该死,请皇上恕罪。” 皇帝毫不在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诶,常爱卿何出此言?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你何罪之有?对了,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不妨拿来与大家分享分享。” 常雄面露难色:“呃……皇上,只是微臣家里的一些琐事,不值得在朝堂上一提。” 他这么一说,皇帝更来了精神:“正好,朕这些天烦闷的很,就想听听有趣的琐事。” “回皇上,是微臣的犬子……将为人父了。”常雄的眉梢不由自主的染上喜色。 皇帝也眼前一亮:“哦?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哈哈哈哈!朕也替你们一家人高兴啊!” “谢皇上!” 杨国栋也向常雄投来恭喜的目光。 皇帝不经意间挑了挑眉毛:“对了,我听说他这些天都在殿外站着求见朕?” 常雄收敛喜色,面露不安的说:“回皇上,犬子……确实还在殿外。” “童公公,宣他进来。哦,等等……让外面那些人,全都进来吧。”皇帝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茶碗,心里却和常雄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遵旨!”童公公应身而退,没过多久,便带进来十几个等候多天,面色或灰或黄的臣子。最后一个走进大殿的,便是那器宇轩昂,皮肤白的足以照亮整个大殿的常小将军了。 皇帝难掩欣赏之情,对他说话时,向前倾着身子:“常远兆,听说你要当爹了?” 他伏地相答:“回皇上的话,微臣也是两天前刚得知。” 皇帝饶有兴致的问:“那你不好好呆在洛阳陪媳妇儿,杵在朕的殿外罚站做什么?” “微臣斗胆,求皇上赦免潘景元死罪。”说完,重重叩头。 大殿内一片死寂,常雄不动声色,杨国栋被他惊得一头冷汗。魏霆跃则眯着眼睛,面色愠怒。 皇帝将身子靠回椅背,垂着眉眼瞅着跪在地上的常远兆,最后冷冷的问:“你爹可告诉过你,朕下过旨意,谁替潘景元求情,一律问罪?” 常远兆抬起头毫不犹豫的回答:“回皇上,微臣知道。” “那你胆子还真不小,就不怕朕治你的罪?”皇帝说话间,将手指骨捏的咯吱乱响。 “微臣自知唐突,甘愿领罚,可是微臣依然恳求皇上饶他不死!”常远兆的嗓子干净利落的响彻大殿。除了魏霆跃和皇帝,在座所有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连童公公都藏不住忧虑之色。 魏霆跃从众臣当中走出一步,瞪着虎眼直勾勾望着常远兆:“皇上,这常远兆口口声声替那恶贼求情,臣看他分明就是那恶贼的同党!” 常远兆抬头迎上他挑衅的目光,口气强硬的顶回去:“魏将军此言实在可笑!常某若真是潘景元的同党,避嫌尚且不及,还会傻到公然替他求情吗?” 魏霆跃没想到一向闷不吭声的小白脸居然敢当众顶撞他,不免有些吃惊:“你这分明是在狡辩!耍花腔!” 这句话引来常远兆更加强烈的反击:“您分明是在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魏霆跃从未受过这样的气,吹胡子瞪眼就想冲上去踹他一脚:“你再说一次试试!”刚要抬脚,便被杨国栋和常雄一把揪下来。 童公公在皇帝身旁,也看的一肚子火,这魏霆跃未免也太嚣张太没素质了,当着皇帝的面竟敢如此放肆。还企图拿脏脚踹他的男神!恨不得冲下去扇他两耳光子。 “够了!你们二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在朕的大殿上骂街,成何体统?”皇帝终于冷声发话,“常远兆,既然你说甘愿领罚,那朕就成全你,先打你二十板子,你再来与朕说话,你可还愿意?” 常远兆片刻都没考虑:“臣愿领罚!” 皇帝点点头:“来人呐!” “奴才在!” “把常远兆拉下去杖责二十,打完了再给朕送回来!”说完,皇帝拿起茶碗,挡住自己的脸,以免自己露出任何不忍的神色。 “遵命!”侍卫领旨后,便一左一右来到常远兆身边想将他架起来。 他却起身抖了抖官袍,神色如常的说了句:“我自己会走。”说完,在侍卫的陪同下,阔步走出大殿。 常雄心里在滴血,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眼看着自己的骨肉受酷刑,难免心疼不已。 童公公和杨国栋也不由的皱起眉头,百爪挠心。 “你们谁还想替潘景元求情的,只要像他一样,主动上前领罚,朕就给你们机会说几句。”皇帝这句话一说完,殿内所有人都摒气不语了。 常雄若亲眼见到常远兆咬着布巾,被脱下裤子掀起衣袍趴在长凳上那一幕,从此不会再舍得对儿子家法伺候了。 两个行刑的侍卫,见他背上一条条大伤小伤,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好在他们熟知皇帝的心思,打完了再给他送回去,意思是只能来点皮外伤吓唬人,不可真伤着小将军的筋骨。 但二十大荆条板子毫无阻隔的抽在赤条条的皮肤上,两三下便已经皮开肉绽,疼痛程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了的。 每每宫里杖刑之时,受刑人撕心裂肺的嚎叫,总能引起众人明里暗里的围观。可这次却没人观赏,因为除了荆条板子击打皮肉之声,常远兆连一声轻微的哼哼都没有,两个侍卫心里先是暗自佩服,最后甚至以为他八成已经昏厥。走上去扶起他时,才发现他满头是汗,咬着的布巾渗 着殷殷血迹,紧锁的眉眼赫然睁开,还是那样黑白分明的干净眸子。 “将军,您真坚强。”他们由衷的佩服,又帮着他轻手轻脚的穿戴好衣裤。“多谢手下留情。”小将军说完,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靠在墙边的荆条板子,自嘲的笑了笑,这玩意可比他的军棍厉害多了。 第135章 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伤疤 这种程度的皮肉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受伤的位置有些尴尬,影响他走路的姿态。两个侍卫只得驾着他走回大殿,重新跪在皇帝面前。好在冬天衣物繁多,否则血迹映出衣裤,那就真是要出洋相了。 常雄见他一脸冷汗,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他给了父亲一个安慰的眼神,常雄险些掉下眼泪。 皇帝定了定心神,故作严厉的说:“好吧,朕现在给你机会说下去,看你要如何替那潘景元开脱。若是胡说八道,朕会再赏你二十板子!” 常远兆直起身子,腰部以下钻心锥肺的疼,额角渗出一滴汗,面色却如秋水般平静,不疾不徐的说:“禀告皇上,臣以为,潘景元确实有罪,但罪不至死,求皇上收回成命。” 听他这么一说,魏霆跃暴跳如雷的走出列:“你胡说什么?什么罪不至死?他手里捏着三条人命!你小子是不是给打傻了?啊?” 常远兆这次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皇帝实在嫌弃他咋呼,便把眼一瞪,指着他警告道:“魏霆跃,你若是再咆哮朕的金銮殿,朕就打你四十板子,把你轰出去!” 他见皇帝真生了气,便不情不愿的收了气焰,退了回去:“臣知罪,臣不敢了。”皇帝这才又把目光投向了常远兆:“还有你,好歹你也是朝廷命官,莫非大宋律例你不曾背过?杀害官员,论罪当诛。你还跟朕说什么罪不至死?”这孩子上来求情,到底做没做足功课?皇帝心里没什么底 气了。 “回禀皇上,杀害官员,理应处死。可是,若他杀的是乱臣贼子的同党,图的是维护皇上的江山社稷,这又该当何论呢?”常远兆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说的满堂皆惊。 最不能接受的,自然还是魏霆跃。他这爆脾气,再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根本从没把常远兆这样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你他娘的再胡说!老子今天出去就要你的命!” 咆哮声刚刚落地,皇帝便吩咐左右侍卫:“来人呐,把魏霆跃给朕拉出去杖责四十,轰出宫去。” 常远兆神色平静的伸手阻拦:“且慢,请皇上收回成命,有些话,还是当着魏将军的面说清楚的好。” 魏霆跃强压怒火不再说话。 皇帝便点头应允小将军继续说下去:“嗯,也好,你接着说。” “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一年多以前,曾吩咐微臣暗中调查罗相爷一党密谋造反的消息?”常远兆望着皇帝的双眼,终于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心照不宣恍然大悟的神色。 “嗯,对,朕有这印象。”有印象就怪了,一年前皇帝根本就不知道罗相爷要造反,又怎么会吩咐常远兆调查这事儿?只是从这里开始,这对君臣便开始唱起双簧了。常远兆心中满意的紧,表面却丝毫不露声色:“微臣当时领了皇上的旨意,便四处寻访,明察暗调,收集了不少关于叛党的消息。可这中间,也遇到一些人为的阻碍。有些官员,私底下已经与叛党勾搭连环 。这些人察觉到朝廷正调查叛乱一事,竟三番四次伺机向叛党通风报信。” 堂下又是一阵唏嘘。 “接着说。”皇帝双手伏案,饶有兴致的听下去。 “当时臣为了不打草惊蛇,才决定要将这些叛贼同党灭口。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反而会引起叛党的怀疑。经过臣深思熟虑后,才决定借东都侠的手,将他们陆续肃清。” 皇帝点头表示理解,随后追问一句:“这些叛贼同党都是何人?”“臣不敢隐瞒,就是潘景元手里的三条人命,娄知县,陆大人和冯县尉。”撒下这弥天大谎,常远兆心里挺不是滋味。他只能把如今的形势,看做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所谓兵不厌诈,他是个将军,为了战 胜敌人,只得无所不用其极。 魏霆跃气红了眼睛,指着他的背脊骂道:“你……你……你这才是血口喷人!你小子实在太奸诈恶毒了……” 皇帝装作一脸不解的问:“既然如此,为何你现在才说?” “回禀皇上,臣这些天,一直都在殿外求见,可是……”也要皇帝老儿愿意见他才行啊。 魏霆跃“噗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声音都在发抖:“皇上,您别相信他的话,他这是血口喷人!若真如此,那潘景元为何不说?”“禀告皇上,当时微臣千辛万苦找到这东都侠,万死也不敢将这朝中之事透露半句。那东都侠义薄云天,侠肝义胆,臣只是将往日受这三个奸官恶霸欺压凌略过的百姓带于他面前,一一细数他们三人的暴行 ,他便应允微臣替天行道。如今他不愿招出微臣,想必是怕微臣受到牵连,这等侠义之士,微臣就算万死,也要上殿面圣,还他一个公道。” 大殿上前来替潘景元求情的大臣们,开始趁机窃窃私语,夸赞东都侠和小将军的忠义。 只有常雄,为儿子这次的兵行险招悬着一颗心。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缓和,他心知这次的困局并没有所托非人,算是被这小家伙基本化解了。为了不落人口实,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三人便是叛贼同党?”“回皇上,大部分叛党虽已被正法,可那判将赵素德,如今正被关押于刑部大牢坐监。他或许可以证明微臣所说的话是否属实。不过……”怕死的赵素德,已经被他连夜威逼利诱的安排妥当,若当堂对峙,必 定帮他指证娄知县三人为同党。 “不过什么,你怕了吗?”魏霆跃满是横肉的脸恶狠狠的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终于转过头与魏霆跃四目相对,清澈干净的眸子依旧毫无杂质:“在下是怕魏将军到时候无力为自己澄清。” “你他娘的胡说什么?你个兔崽子,是在说本将也是叛贼同党?我打死你!”魏霆跃的脑子瞬间炸开了,说完便举起榔头一般的拳头对着常远兆直直的砸过去。众人的惊呼之下,小将军只是利落的抬起左手,将袭来的拳头生生接在手里,被他骂了一上午,小将军心中也有团怒火想要发泄,差一点便扭折他的拳头,但理智告诉他,救人要紧,不可节外生枝。“这可 都是您说的,我口口声声替那东都侠求情,我便成了他的同党。那娄知县与魏将军是姻亲,今日将军又多番袒护,不知如何逃脱干系?”他捏着魏霆跃的拳头,语气虽冷静,眼中已经爬满怒气。此刻童公公这个毫无关系的旁观者,发现自己的脸可耻的红了。他这段日子四处寻访,找了几个外貌与常远兆有几分相似的美男子,带回府中解他相思之苦。如今看来,赝品还是赝品。哪怕脸长得一模一 样,可这气质,性格,身手……如何能与小将军相提并论? 魏霆跃被常远兆的话懵住了,赶紧抽出手跪趴在地上向皇帝表忠心:“皇上明察,臣真的没有参与谋反,臣与那娄知县……也极少来往。请皇上明察!” 话音落地,殿外忽然响起潘誉凄厉的哀求声:“皇上,臣自知教子无方罪孽深重,恳求皇上饶小儿不死,臣愿意替他领罪受死!” 这爱子之心让殿内的人都有些沉重期艾。小将军趁势再次恳求:“求皇上饶他不死……” “这件事……朕……再考虑考虑。” 常雄也赶紧上前帮腔:“皇上,再考虑就来不及了,今日就是潘景元斩刑之日!恐怕现在,已经押赴刑场了!” 皇帝叹了口气:“好吧,传朕旨意,潘景元谋杀官员的案子别有隐情,迅速押回开封府大牢,延期再审。” 听了这曲折的过程,梁伊伊回到客栈房间中,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你又想说我什么?”常远兆猜到她肯定又没好话,跟着她来到床边,但又不能坐下,只得用膝盖顶着床榻,让自己稍做休息。 果然,她转脸就点了一下他的鼻子,似笑非笑的说:“想不到你居然这么狡猾!我估计,那姓魏的回去以后至少要吐上两天的血。”“我也是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有什么罪行能比意图谋反,更能堵住魏霆跃那班人的嘴?而且还能使老百姓相信,东都侠的所谓义举,实际上也是受官方的控制。这样既能为潘景元的杀人罪开脱,又能维 护朝廷的面子,打消有些人企图效仿东都侠的心理。 “我以后可不敢得罪你了。嫁给你这么久,都不知道你这么有心眼,呦~想想都可怕……”她做出一脸惊恐的表情,身子缩进床角。 他又当真了,膝盖跪在床上,伸手去抓她:“娘子你别这么说,我的坏心眼绝不会用在你身上,你不许怕我!” 她见他如此不经逗,便不再为难他,乖乖向他怀里一钻:“逗你的。你这样聪明,我高兴还来不及,起码不用担心你在外面被别人欺负。对了,该给你换药了,趴上来。” 看着他身上原本唯一没有瑕疵的地方如今又是伤痕累累,她心疼的两眼通红:“天呐!伤成这样!还疼吗?” 他听出她说话声有些颤抖,侧过脸问她:“还行。很严重吗?” 她带着哭腔说:“嗯,都烂了,哎哟心疼死我了。还好我已经怀宝宝了,不然可怎么办呐?” 他哭笑不得:“你又胡说。这跟怀宝宝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有没有打坏……以后会不会失灵……”她一边嘟囔,一边轻柔得将药膏抹在他的伤处。 他没搭腔,忽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转过头望向她,脸上泛起薄红,眼中闪着忽明忽暗的异样光辉。 她知道他神色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两个原本一点就着的人,这“斋戒”般的日子确实不大好过。一时之间竟也只能呆呆的回望他,勉强镇定住自己内心也翻腾起来的汹涌波涛。 一分钟左右,他猛的将她拽近自己……门外恰时响起一阵婴儿的哭声。“哇~哇啊~哇啊啊……” 这哭声,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劈醒了这对昏头昏脑的准父母。他眼中迷雾片刻消失,她也褪去了脸上的绯红,心中的不安定,随着婴儿嘶哑的哭声消散而去。 “我们……”“我们……”他们二人异口同声,却谁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难掩羞愧之色,干脆将脸埋在枕头间,发出闷闷的声音:“差点犯了大错,我实在太糊涂了。” 她虽然没说话,却也有些无地自容。身为准妈妈,怎么能如此把控不住自己的心?他转过脸,伸出大手抚上她的小腹,眼神宽厚温柔:“爹爹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第136章 恶少若桐喜结缘 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却又被重新拉出刑架带回狱中的恶少,犹如在云雾中毫无真实感。直到潘誉和潘竹青带着杜若桐来到狱中探望他,与他说了金銮殿上常远兆智斗魏霆跃的始末,他才相信自己真的 获救了。由于怕沾染上罗相爷谋反的罪行,朝中那些想将潘景元置于死地的人,再也不敢多说一句。皇帝与大理寺卿,开封府尹共同商议,那潘景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削去他的爵位,罚一万两白银,并勒令 他服兵役三年,若再敢拒绝,便会改为坐监十载。潘恶少这回倒是学乖了,二话没说就同意拜军入营。 可他的待遇同萧隽天差地别,萧隽一开始便有军衔在身。而恶少可谓一切从零开始,成了标准的新兵蛋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所在的指挥营,隶属于常远兆管辖的禁军殿前司。若是分在魏霆跃的侍卫司,那日子必定不会好过。恶少出狱那天,潘誉包下了整个紫气东来,从洛阳请来了杜若桐的父亲,为两个孩子补办了一场婚宴。若非恶少隔天就要去军营报到,以潘太师对小儿子的疼爱,绝对是要回洛阳替他们大操大办的。可如 今这样低调简单的婚宴,恶少自己倒是挺满意。可即使简单,给杜家的聘金彩礼却丝毫不手软。潘太师刚开始自然不是太满意自己最爱的儿子要娶一个门不太当,户不算对的女子。可潘恶少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不受拘束。再加上杜家小姐刑场求婚,感 天动地,连潘竹青这样冷冰冰的人听了之后都有些动容,更何况潘誉。杜大人夫妇倒是大为意外。当初杜若桐对他们说,潘太师的小儿子要向她提亲,他们一直认为又是潘恶少在调笑女儿,并没当真。直到听闻潘恶少行刑当日,杜若桐又是当众求婚,又是与恶少相拥而泣难 舍难离,他们两人愣是没气得背过去。好在潘恶少最后留下了小命,潘太师又亲自登门相邀,这才让他们顺过一口气,没在见到杜若桐时,一巴掌抽死她。 恶少一改往日纨绔子弟的做派,着一身轻便高雅的装扮有礼有节的招待了向他祝贺的亲朋好友们。常远兆作为他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最高长官,被奉为上宾列入了主席。 酒过半巡,潘誉红光满面的叮嘱常远兆:“兆儿,今后要替伯伯多管教管教你这个顽劣的弟弟。要是不听话你就尽管拿军棍打他,伯伯不心疼。” 一句话说的在座各位都笑了起来。 只有梁伊伊一本正经的告诫丈夫:“哇那可不行,潘伯伯不心疼,杜若桐可得心疼死了。你要是打她的面具男神,她会和你拼命的,你是知道她多稀罕这个相公的了。” 大家又是哄笑一阵,还好杜若桐不在场,否则又得羞的找个地洞钻进去。 恶少脸皮够硬,丝毫不在乎梁伊伊的调笑,反倒对着自己的老爹大咧咧的自嘲了起来:“爹,人家是上将军,您儿子只是个新兵蛋子,人家没闲工夫帮您管教我。” 梁伊伊若有所思的望了望他:“真有趣,我估计,你应该是几十万禁军中武功最高的新兵蛋子。” 恶少起身向她鞠了一躬:“承蒙将军夫人如此看得起,属下今后更得好好表现才是。” “呃……兆儿,你看你这个弟弟,今后在军中可有前途?”潘誉从未想过自己的小儿子有一天会踏入军旅,心中没谱。常远兆笑容和煦的宽慰他:“潘伯伯勿需担心,他目前虽职位低微,但以他的才气和武艺,将来必成大器。”东都侠又岂会长久给他做马前一卒?皇帝将潘景元纳入他帐下,无非是为了让潘家的势力介入军中,用以日后制衡常,杨,曹,魏四大兵家而已。这一点常远兆心中了然,却丝毫不以为意。反正他没打算打一辈子仗,也无意于权力之争,潘景元若是能早日成器,为他分担皇帝的瞩目,那是再好不过 的事了。 听常远兆当众夸赞自己的小儿子,潘誉立刻喜上眉梢,但当着大家的面,又不好意思太得瑟:“诶,伯伯现在不奢望他将来多有出息,就希望他平平安安,别再惹出什么大乱子。”听老爹如此一说,潘景元心中动容,拿起酒杯斟满美酒向老爹郑重保证:“爹,您放心,孩儿今后不会再惹您和我大哥费心伤神了。”说到最后又望向面色沉静的潘竹青,那位冰山一般的男人,竟也露出些 许欣慰的神色。宴席结束,常远兆正扶着梁伊伊往客房的方向走。潘景元忽然追出来绕到他面前,撩开衣袍单膝跪地朗声起誓:“我这条小命,是将军替我捡回来的。这份恩情,我潘景元没齿难忘。今后在战场上,我便是 将军的铜甲铁壁,必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梁伊伊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想:“还好六姨不在,不然她这个腐女必定会劝他们两人在一起算了。”常远兆心中却一阵难过,他宁可做恶少的朋友,而不是什么将军。正杵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恶少便又站起身笑眯眯的说了句:“听说大白鹅快当爹了?二爷也不甘人后,我去找我女人了。”说完,转身轻 快的向杜若桐的房里跑去。 梁伊伊望着他颠儿颠儿的背影问常远兆:“他说的大白鹅是你吗?” 常远兆一脸憨笑:“嗯……还有大白兔……也是我。” “他竟然给你起这么难听的外号!我祝他今晚迷路!哼!” 直到走回自己客房门口,常远兆才恍然大悟,明白刚刚妻子口中的“迷路”指的是什么意思……全洛阳城乃至开封的人,都认为潘景元是个无耻男。出入各声色场所,马车里总有女人的笑声,包养花魁,调戏官家小姐杜若桐,在马路上被女人哭着纠缠……总之他在作风方面的名声,已经跌入无底深渊 ,连他自己都懒得伸手下去捞一捞。 实际上,他身为当朝太师的宠儿,富贵一身,又生的清秀俊朗,女人的诱惑也确实没少在他身上发生过。 只是潘景元这个人,虽然外表浪荡粘腻毫无下限,口不择言又饥不择食……本质上确是个极其难以接近又孤傲清冷的人。否则,他一身好功夫,又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事情,不会瞒了天下人那么多年。 女人于他,真如花花草草,良家女子如香花,风尘女子如毒草。他看一看,嗅一嗅,调笑几句便抽身走人了,绝不会摘下来占为己有,最后不是让她们枯死在自己的身上,便是让自己被毒气所伤。这世上唯一一朵他从年少时便想据为己有的花,便是杜若桐了。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或许是她偶然的一句歌声打动了他,或许是她一如既往的单纯善良,或许是她的傻气让他觉得安心。这些他不做考 虑,只知道他想与之共度一生,朝夕相伴的人,只有她。所以当杜若桐不理睬他时,他会主动挑起两人之间的战争,引起她的注意。当他打听到有人欲向杜若桐求亲时,他便端出恶少架子吓走人家。当他决心暂时放下东都侠的身份,过回正常人的生活时,他做 的第一件事,便是接近杜若桐,并以势不可挡的节奏拿下了她。 从宴会厅到他的洞房,九转十八弯如迷宫一般复杂。他脚下生风,蹿到天井处,抬头一望便耍起无赖,脚蹬大红漆柱子一路飞身上了楼,引得楼下来来往往的客人一阵惊呼。 “杜若桐啊杜若桐,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别再抖了行不行?停!”此刻的杜若桐,正一边嘟囔着骂自己,一边拍打自己紧张到发抖的双腿。 话音刚落,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进来的潘景元一身枣红色锦缎束腰长衫,笑容明朗,不似他平时一派猖狂模样。杜若桐先是一怔,接着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这个让她又爱又恨又怕的冤家了。 见她一脸快要涨出血的表情,潘恶少反手带上房门,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我当走错房间了呢,哪儿来这么一好看的姑娘?原来是我家媳妇儿。” 说着,他便已经步步来到床榻前。而杜若桐则依然只敢盯着地面傻傻的发愣。 直到他们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闻出彼此身上各有特点的香味,他才停下脚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含羞的脸直面着自己。“想好怎么伺候我了吗?”他的眼睛闪出狡黠的神色。 “啊?”她慌乱的反问了一个字。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也知道今晚她将要面临质的变化。身为大龄嫁女,她不是不期待,但更多的却是紧张不安。更何况,她要与之亲近的人,是她从小到大的死对头——恶少,虽然也可以理解为她 的面具男神东都侠。总之这种期待又惧怕的复杂心理,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歪了歪脑袋,眉头微蹙,嘴角和眼睛里却还是笑着的:“不是你拦着我的道哭着求我娶的你么?现在又不想跟我好了?”问话间,已经陡然凑近她的脸。 杜若桐双手不禁向后一撑,试图与他拉开距离:“谁……谁求你了……”这个节骨眼,两人也不忘抬起了竹杠。 恶少又向她逼近一步,近到两人的鼻尖已经触在一起:“你从小到大都想嫁我,以为我不知道?别死撑了,我就在你面前,今晚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说完,就要吻上她的脸。 就因为他这一句话,猥琐版恶少的即视感瞬间闪进杜若桐大脑,她拼命向后一缩,避开他的吻,推开面前的身子:“你……你别过来……我可能会动手的!”她慌张的说出警告。 “那就快动手吧,别磨蹭了。”他邪魅的笑容在红烛的映照下格外俏皮迷人,双膝跪在床榻上,一弯腰便捞住她的胳膊,将她生生拽进自己怀里,来个温香软玉抱满怀。 杜若桐心里暗骂,“这家伙,动作这么熟练,一看便是祸害,呜呜呜……气死我了。” 想到这儿,陡然发现他的脸又向自己贴了过来。她毫无防备,只得伸出手挡住:“咱……咱们……不能先聊聊吗?”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能。”这傻妹子,他只剩这么春宵一刻,怎么可能拿来和她聊天?说完,便推开她的手,撅着嘴亲在她脸颊上。 “等一等!”她轻声吼出。怕痛以及对恶少烂情史的嫌弃,使她的状态差到她自己都始料未及。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又怎么了?”他也乐意见她亮出花招。 她扭了扭身子,从他怀里钻出去,趴在床榻上翻找了一会,接着,从被褥下掏出了一样令恶少呆若木鸡的东西——面具! “你不是在逗我吧?”他顿时僵住,直起身子跪在床榻上哑口无言。 杜若桐手拿银色面具,犹犹豫豫的移到他面前,直到遮住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就是这双带走她初恋情怀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充满正义和灵气。 她放下面具,心一横,眼一闭:“我准备好了,来吧。” 等了半晌,抓着面具的手忽然被他握住,暖暖的热度从手臂一直传到耳根。她睁开眼睛,只见他神色诚恳,表情认真的看着她说了句:“咱们还是先聊聊吧。” 面对面盘着腿促膝坐在床榻上,杜若桐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到底自己是人家的妻子,新婚之夜却毫无合作精神,说来实在惭愧。 恶少歪着脑袋好奇的打破沉默:“你真那么怕我?” 她扁了扁嘴,犹豫的嘟囔出实情:“我不是怕你……我是怕疼。” “我若戴着这个面具,你会不会不那么怕疼?”说着,他抬起手将面具遮在脸上。 “有可能。”智商和情商都不太高的杜姑娘竟实话实说了。 他自嘲的苦笑了一番,默默放下面具,转身下了床榻。 “若桐,看着我。”他一边说着,一边解下发髻上的玉扣和发带,一头青丝飘然而下垂在脑后。“无论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恶少,还是戴着面具的东都侠,那些都不是真的我。” 杜若桐痴痴的望着他,尚且不知道他的用意,只觉得他垂下头发的模样有着从未见过的温柔动人。接着,他伸手入腰间,解下腰带扔在地上,而后是褪去枣红色外袍,只留一件丝绸底衣。 她杏眼圆睁,嘴唇微启,眼睁睁看着他把剩下的衣裤尽数褪去,坦然的站在她面前。在她的目瞪口呆之下,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羞耻或是暧昧。“你好好看清楚,我不胖不瘦,不白不黑。冬天夜里会咳嗽,下雨天膝盖会痛。怕蜘蛛,怕吵,吃鱼虾会过敏。最喜欢下雪天,但更喜欢杜若桐。”说完,向她走近一步,近到瞳孔中只有她的影像。“今后我 在你面前绝不会伪装成别人,我永远都只会是你的夫君,你的依靠,你的潘景元。”在这样寒冷的冬夜,这个年轻的男子,卸下所有伪装和牵绊,将只属于他自己的部分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杜若桐的眼前。没有引诱的成分,没有戏谑没有玩笑,只有一副冷得微微发抖的身体和一颗赤诚之心 。她第一次听得如此动人的表白,脑子一时不听使唤,直愣愣的杵在床上呆了半天,直到发现他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才猛的反应过来:“快穿上衣裳吧!会冻着的!”她心疼极了,急忙下床想替他捡 衣服。 “就不想抱抱我么?”他捉住她的胳膊,将她停在面前,俊朗的脸上绽放出单纯的浅笑,语气似问似恳求。 再木鱼的脑袋,在此时此刻也无法不动情了。她伸手触到他胳膊上的皮肤时,才发现他此时有多冷,赶紧环起胳膊将他抱住,他轻微的颤抖使他显得有些脆弱可怜。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很奇妙,她觉得此刻怀里抱着的人,是全天下最坏的人,也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无论曾经是谁,今后都只是她的夫君,她的人。一种无论他好坏,都照单全收的 强烈情感涌上心头。 以为这样就顺顺利利皆大欢喜了?才没这么简单。几分钟后…… 杜若桐那一身复杂的衣扣终于惹毛了潘恶少。他不耐烦,干脆用力一扯……“真方便。”他痞痞的一笑,房里顿时充满各种丝绸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这都是新衣裳!你别撕了,我自己来!” 杜若桐脸涨的血红。 恶少趴在她身上狂笑不止。 “啊——”杜若桐的叫声悲催而窘迫。梁伊伊的话浮上她的脑海:“你都要做新娘子了,别成天尽知道吃。该减肥了知道吗?你看你肚子上那圈肉!怎么见你相公?” “是意外,我只是没有心理准备……噗!”他试图调整情绪,却发现自己犹如被点了笑穴一般停止再也停止不了…… 杜若桐被他压着,早已透不过气,加上羞愤交加,无处发泄,只有用手不断的推他:“起来,你这是要压死我吗?” 他稍稍撑起上半身,使她得以喘息。可就是无法抑制心中的笑意。其实他并不认为她真的有多胖,而是事出突然,他又差点将她肚子上的肉当成布料撕了去……可她真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可恶!我肯定……是你见过的……最胖的!不然你怎么……怎么能笑成这样!”他是什么人?贵族王孙,当世豪侠。他曾经的女人,一定都是妖娆美丽的,至少,不会有像她这样 的胖子!想到这里,她心里又羞愤又酸楚。还是得听梁伊伊的话,乖乖减肥吧。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你确实是我见过的女人当中,最胖的。”他的笑容有些无可奈何,从枕头下抽出一本小册子,在她面前翻开,反扣在她脸上。 她抓起小册子定睛一看,居然是夫妻生活入门类相关秘笈。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承认。可事到如今,不得不向你坦白。爷今天也是头一遭,咱两互相关照吧。”说着,他从她手里拿过小册子翻开第一页摊在枕头上……更深露重,红烛垂泪。杜若桐侧身望着丈夫俏皮不羁的笑颜,与他的种种过往涌上心头。愁嫁了那么多年,忽然掉下个几乎完美的男人娶了自己,使她犹如在梦境中一般亦幻亦真。“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 ……你会喜欢我?” 他懒懒的眨一下眼睛:“为什么不能是你?” “我以为,天下男子……都会喜欢伊伊那样的。我不算美……也不聪明……”她的话语越来越小声,实在因为她对自己没多大信心。 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下巴,眼神变得极其温存:“你说错了。在我眼里,只有你这样的才算美女。还有,你并不是不聪明。”说到这儿,嘴角笑意更浓:“你是笨得要死。” “你……找死!”杜若桐刚抬起小手,便被他捏在手中。 “敢袭击你男人,看来我还要振一振夫纲才行。”为何对梁伊伊无感?在恶少眼中,她无论个性,脾气与气质都与自己十分相似。如果硬要他脑补与她谈情说爱的场面,只会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第137章 前男友的牵挂 擦了身子睡在床上,触手可及的是温香软玉般的她,正侧着身子与他四目相对,晶莹的眸子闪着邪魅的笑意。“娘子,别这样看着我,我难受……最近发现,背什么都没用了。因为我想要你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黯淡。他很懊恼自己竟变得如此昏聩,丧失自制力。再这样下去,他只能每 晚用冷水擦身子了。 梁伊伊依旧笑眯着眼睛望着他,神神秘秘的说:“唔,我可怜的相公。不过为妻有个办法能让你不难受。” 他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看!”她竟从被窝里掏出一盒象棋。 他果然来了精神,撑起胳膊跃跃欲试:“想不到娘子会下象棋!” “那当然,我的棋艺可是咱们警队第四名呢!”话说的虽得瑟,梁伊伊心下却十分动容,一盘象棋就能让他如此兴奋,他还真是乖巧好哄。不过也能看出这古代娱乐活动确实匮乏的紧。 他用棉衣裹好梁伊伊的上半身,又打开棋盒,在两人中间铺好棋局:“我还是年幼时跟夫子学过的那点皮毛功夫,棋艺不精,就请娘子赐教了。” 梁伊伊摩拳擦掌,得瑟的说道:“我不会让着你的,你最好打起精神。” 几分钟后…… “将军。”他果断推出黑“车”,弹开了她的红“帅”。 她还在云里雾里的想着下一步该先走“卒”还是“马”,没想到“帅”都被他撞死了。“诶?你这车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明明吃了它的!”她面色微红,有些不服气,莫非他出千? 他眨巴着眼睛,无辜的解释:“娘子……我有两枚车啊。” 她尴尬的一愣,用手拨乱棋局:“唔,重来!” 几分钟后…… “你又来车了……我拉马吃你的车,看你怎么将军。”她得意洋洋的将他第二枚“车”收在手里。 谁知,“将军。”他夹起黑“炮”隔着她刚刚杀来的红“马”,又弹开了她的红“帅”。 她小脸涨的粉红,撅着嘴相当不满:“唔?唔……你太过分了,居然炮轰我的司令部!重来!” 又是几分钟后…… 她还在苦思冥想,搔耳挠鼻。 他却心知胜败已定,又不忍心看她再输。“不如我弃掉两个车,咱们再来一盘?” “嗯嗯!相公真好!” 还是几分钟后…… “相公,不如把你的车借给我用呗,它们闲着也是闲着……”她开始厚颜无耻的耍赖。 最后…… “不下了!也不知道你是开了外挂还是嗑了药!真讨厌!”她拨乱棋局,转身躺下面对着墙面。 他凑过去伏在她耳边求饶:“娘子你别动气啊,我把炮也借给你就是……” “唔……不跟你下了,太伤自尊了!” 2014年1月某日,中国南方某城市私立医院。 江浩然依旧准时准点推开病房的门,梁伊伊的母亲韩平正在替女儿洗头发,他轻唤一声:“伯母。” 韩平红肿的眼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哦,是浩然来啦。” 江浩然走到病床边,打开带来的蛋挞盒放在梁伊伊枕边。他每天都会带一种她最爱的食物放在她面前试图引诱她醒来。 接着他脱下外套和手表:“我来吧,您休息一会儿。” 纤长的手指捋进梁伊伊的头发,将其中的不顺与纠结轻轻解开。她的脸依旧毫无生气,只有胸口阵阵起伏,维持着与爱着她的人们之间的联系。“伯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签证已经批了,下个月就去美国。我朋友在那边已经替我找好了专家,如果这次谈妥了,今年内就会请他来中国。”他的语气快乐且充满希望,这几个月以来,他从未停止过 打听全球的名医。最近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位,据说那位美国医生,救醒过四位植物人,江浩然这次去美国,便是要与他详谈梁伊伊的病情。 韩平黯淡的双眼也被点亮:“那太好了,咱们伊伊算是有希望了。” 一朵泡沫沾染上伊伊苍白的脸,他用手背将它轻轻拂去。“您放心,现在医学昌明,她又是个有斗志的丫头,从没叫我失望过。她一定会醒过来,我不会放弃的。”说这话时,他的眼神与口气同样坚定。 韩平望着女儿身边坚毅如山一般的男子,眼圈一红:“浩然呐,我们家女儿跟了你,真是有福气。”他抿嘴一笑,双手还在轻轻搓揉她的头发:“你听到没有,伯母在夸我。你还不醒,就不怕我被辣妹拐走吗?”一滴水顺着她眼角轻抚她的脸颊,犹如她此刻正流下的眼泪。他眼波微微闪烁,替她擦去鬓边 的水滴:“好了,知道你舍不得,你老公会守身如玉的。” 南方的冬天,白日暖,夜晚凉。江浩然早早将韩平送出医院,让她回去休息。自己则回到病房,将玻璃窗关上,放开折叠躺椅,坐在梁伊伊身旁。 “老婆今天想听谁的歌?别告诉我还是陈奕迅,每天都唱他的,honey快吐了。换点别的好不好?张宇行吗?” 一把浑厚磁性的嗓子动人的响在寂寞的病房里:“我一言难尽,忍不住伤心,衡量不出爱与不爱之间的距离……”唱到这儿,戛然而止。“嗯,这个不太好,重换一首,我想想……” 信手拈来便又是一首:“我宁愿看着你,睡得如此沉静,胜过你醒时决裂般无情,你说你……sorry,这个好像更不好,你就当没听见。” 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嘴唇,便又继续开口唱道:“我可以永远笑着扮演你的配角,在你的背后自己煎熬,如果你不想要……算了,还是陈奕迅吧。” “天荒地老流连在摩天轮,在高处凝望世界流动,失落之处仍然会笑着哭,人生的跌宕,默默迎送。当生命似流连在摩天轮,幸福处随时吻到星空。惊栗之处仍能与你互拥,仿佛游戏之中,忘掉轻重……”这是一首粤语歌,陈奕迅的《幸福摩天轮》。梁伊伊的最爱,因为江浩然曾在摩天轮上向她求婚。如果不是梁伊伊出了事,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步入礼堂,为她披上白纱。她曾提出要求,让江浩然在婚礼上 唱这首歌给她听。 可如今,伊人不在,只有一个独自唱到喉咙沙哑的男人。 古代北方严酷的冬季,让初孕的梁伊伊难以适应。从开封回到洛阳常府之后,她大部分时间都懒懒的睡在床上避寒。 常远兆每日退班便马不停蹄回到府中相伴。而这天,却发现她沉睡在梦中,满脸涕泪。他轻拍她的肩膀,小心的将她唤醒:“娘子,娘子,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她艰难的睁开双眼,却只是揉了揉眼睛不说话。 他坐在床边,将她睡得纠缠在一起的头发用手指轻轻捋开:“为什么哭了?” 见她依然只是沉默着抽气,他干脆也侧躺在她身边,将她的脸转向自己:“告诉我吧,你说过会对我坦诚的。”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之色。她见无法回避,便说了实话:“我梦到我娘了……还有……还有江浩然……” 一句话如一个闷雷炸在他心里:“梦到他们……他们怎么了……” “我不记得了。”她轻声呢喃,心脏还在猛烈的跳动着。 “是不是很想家?”他知道对家人的思念无法避免,也不可能压制。却依旧对她的这种思念从内心深处感到莫名的恐惧。 “嗯。”她红肿的眼睛里又泛起泪光。 他蜷起身子将她包在怀里:“那就回去看看,我陪你。” 她却摇了摇头。 “是不是因为,你爹娘很喜欢江浩然?”说这话时,他心里一阵难熬的酸楚委屈。“可我们已经成亲了,你还怀了我的孩子,我相信他们会接受我的。” 她却轻轻的哼出两个字:“不行……”“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吗?”他的话语充满无奈,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在她的头顶吞吐着气息。“那我就不现身,不让你爹娘看见我,只要……能让我把你带回来。”话虽如此,但他此刻心中难过极了,他实 在想不通自己为何如此难以被她的爹娘认可。 她攥着他的衣襟,无奈的呢喃:“我也回不去了。” 听她这么一说,他大感疑惑,松开怀抱看着她的小脸:“为什么?娘子,你的家乡究竟在何处?” “一个我回不去,你到不了的地方。” “告诉我在何处。我会帮你想办法,我舍不得你难过。”常远兆更加不解,这大宋疆土,还有他去不得的地方?除非……除非她不是宋人。 他的体贴让她实在感动,只是她往何处来,这个答案,她如何才能说的出口?“你……不会有办法的……” 梁伊伊吞吞吐吐的回答,让他加深了心中疑虑。她举止行为,谈吐言语都与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汉人不太相同。莫非是西夏人?或者,或者是……契丹人!他才不在乎她是不是汉人,但他今天,一定得从她口中知道答案。“可我想知道你从哪里来。你与我已是血肉相连,可我却对你的过往毫无所知。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这让我很不安。”他越说越激动, 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 她扁了扁嘴,用手指轻点他的鼻尖:“我担心你知道了之后会害怕的。”来自未来的人,对他这个古人来说,会不会太光怪陆离了呢?他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唇边,用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表情和语气对她说:“我不会。你难道忘了,别人说你是妖孽的时候,我都没有动摇过半分。无论你过去是谁,你现在都只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 亲。我有多爱你你是知道的,我不想你对我有任何隐瞒。如果你也爱我,就告诉我。”他要知道她家乡何处,若她哪天真的走了,也知道去何处寻找。 该不该就此向他坦白?她有些动摇了。“不是我想隐瞒你。而是说出来你也未必相信。就连我自己,都时常在怀疑我的过去是不是一场梦。”他毫不犹豫的保证:“只要是你亲口说的,我就会相信。” 第138章 前世今生 她裹着棉被坐了起来,他也起身与她促膝相对。他看着她的头顶,而她低头沉默不语。半晌,她才抬起头对上他清洌的眸子:“那么相公我首先得告诉你一些事,我知道大宋很快又会失掉幽州城,而且宋军 今后再也没能拿回幽云十六州。我还知道不久的将来,宋辽会在澶州签订停战协议。”第一句就让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她一向不关心军国大事,为何会凭白无故对他预测将来的战事?“停战协议”这样的事情就更加离奇,连他这个禁军殿前司最高将帅都没收到过任何风声,她为何会忽然 说起?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他却也无意打断她,任由她继续说下去。“多年后,开封府尹会是一位名叫包希仁的大人,此人公正廉明,刚正不阿,百姓们会称他为包青天。很多年以后大宋会迁都临安,那时会有一位非常出色的将军横空出世守卫大宋疆土,此人名唤岳飞,他 的英名将会名垂青史。可即使如此,大宋和辽国都会被蒙古人建立的元朝蚕食替代。” 她云淡风轻的娓娓道来。坐于对面的他,却已经彻底怔住了。“元朝之后是明朝,明朝开国皇帝叫朱元璋,定都南京应天府。明朝历时三百多年,被满族人建立的清朝所替代。清朝统治了中原大地296年,遭遇辛亥革命,被孙中山先生推翻。孙先生在南京成立了中华民国政府。最后中华民国被中国共产党建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替代。距离今天,已过千年。”说到这儿,她停了停,思绪像飘了很远,飞到了21世纪中国的南方。“而我的家乡,便在这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 地上。” 家乡,亲人和昔日恋人的影像瞬间略过眼前,所有的思念和愧疚终究化为一腔热泪涌出眼底。 半晌,见他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眼中还带着些许慌乱的神情,她苦笑着问:“怎么,没听明白?” 聪明如他,已经大概猜到她的意思。也看出了她提到家乡时,全身上下蒸腾着的悲伤。矛盾复杂的的情绪犹如雪球,在他心中越滚越大。她如此思念亲人,他却如此痴恋于她。梁伊伊以为他不信,或是根本没听懂,便爽朗一笑:“我对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将来这一千年里陆续发生的事情。远的不说,关于幽州城的事,很快就能证实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到那时,你再好好考虑,为 何我会知道将来发生的事情。” 他终于开口回应:“我现在就明白了……你这是要告诉我……你是一千年以后的人。” 她摸了摸光滑的被褥,毫不在意的问:“是不是很难相信?”“若是别人说的,我不会相信。可我知道你不会骗我。”虽然听上去难以置信,可他愿意相信她。他坚信他的梁伊伊宁可什么也不说,也绝不忍心欺骗他。难怪她说的“刚八爹”没人能听懂,难怪她的爹娘无法接受他,原来不是他不好,而是他们根本无法见他一面。想到这儿,他倒是有了些许欣慰。 第139章 这么护着他!还说不是喜欢他? 可是常远兆又一想,深深的恐惧又漫上心头。“你……还会回去吗?”他眼神慌乱的盯着她问。 她却被他如此较真的表情逗乐了:“哪有那么容易说回去就能回去的?这可不是距离的问题,是时间问题。” 他依旧盯着她的双眼,小心翼翼的追问一句:“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选择回去,还是留下来?” “哦那就得看你表现咯。要是你欺负我,或是伺候的我不舒服,我说不定哪天就嗖的一下飞回去。”她老不正经的说完,却发现他脸上的血色被瞬间抽离,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娇声哄他:“跟你开玩笑的。” 他僵着身子,脸上渐渐浮了一层薄怒,嗓子有些干哑:“我不喜欢这个玩笑。要是你哪天看我不顺眼,你可以打我骂我,随你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要丢下我……除非你想你的孩子没了父亲,我是认真的。” 她眨了眨眼睛,点头如捣蒜,乖乖的说:“知道啦。” 他发觉自己的态度过于冷硬,想缓和气氛,便蹭过去将她连人带棉被搂在怀里。“我知道我这么说很自私,可我跟孩子也是你的亲人。你想念爹娘的时候,千万别忘了你还有我们……”她用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从被窝里伸出小脚踩住他的大脚板。“唔,知道啦。早知道不告诉你了,你咋这么玻璃心呢。”动不动就拿孩子出来压她,看来以后他们爷俩就要双剑合璧,强强联手,让她这个 做娘的毫无还手之力了。 她心里还在默默的吐槽,他的喉结就又震动了起来:“一千年以后,是个什么样子?”他似乎饶有兴致,知道她特别,却未曾想过竟是如此非凡。 “没有这么蓝的天,也没有这么清新的空气。到处是钢筋水泥的大楼,到处是油腻腻的烟雾。可即使如此,我依然很热爱。”说着说着,她的脸上爬满了傲娇的笑容。“我们不会轻功,但人人都能在天上飞。我们不用见面,用手机或者电脑就能互相通话。我们不用马,也能让车跑得飞快。我们那个时代,打仗不再需要千军万马,只需要发射一颗导弹,就能炸毁一座城池 。”他听得糊里糊涂,但也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下间的万事万物都会跟着翻天覆地的转变。他若是兴趣不减,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向她了解。只是现在他最想知道的,便是——“一千年以后的你,是什么样 子的?” 她轻笑了一声:“实际上,我年纪比你大。我离开家乡时,已经二十七岁了。只是到了这儿,我成了杨依依,才会这么年幼。”所以他怎么可能斗得过她?这辈子也只能认命被她骑在脖子上欺负了。“在家乡时,我个头比杜若桐还高一些,皮肤没现在这么白,但是眼睛好看,眉心有颗痣。我会点功夫,不过跟你们的不太一样。我的武器既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一把clock17,九毫米口径的手枪。”说到 这儿,她伸出双手在他面前比划出手枪的姿势,忽然转过身瞄准傻乎乎的他,调皮的说:“对付你这样的,一颗子弹就够了。bang~”说完,得瑟吧唧的吹了吹“枪口”。 他对她的话自然还是一知半解,却很努力的记在脑子里。所以看上去表情有些呆,有些可爱。让她忍不住抱着“手枪”亲了他一口。 说起武器,小白脸自然而然的想起她的职业,又顺理成章的想起她的那位同僚兼恋人。几乎没做考虑,便脱口问出:“那江浩然和你,究竟是怎样的一对?” 梁伊伊有些为难:“你真想知道?还是不要了吧……”对着天下第一醋坛子坦白自己和前男友的情史,对她来说很有压力。 他先摇了摇头,立刻又点点头:“我想知道。”他既然已经问出,若得不到答案,迟早会憋出内伤。她见他一次次的问起江浩然的事情,若今天不说,明天,后天,大后天依然会问起。干脆横下心,对他娓娓道来:“他和潘竹青长得真是一模一样。我第一次遇见他时,我是小卧底,呃,卧底就是类似探子 的意思。潜伏在学校假扮小太妹。呃,小太妹的意思,就是小女混混,懂了吗?” “懂了,接着说。”“而他那时还是个刚出茅庐的小警察。巡逻时看见我在学校门口和一群男孩子抽烟,呃,抽烟是类似喝酒的一种不良嗜好。他看见我,竟走过来教育我,要我好好学习不要早恋。”说到这儿,她不知不觉的挂上了笑容,眼里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我记得当时,他瘦瘦高高穿着一身新制服,脸就像雕刻的一样好看。不是我吹牛,你看潘竹青就知道他有多帅了。尤其那双眼睛,青涩,倔强,特带劲儿。好多女生 都像花痴一样望着他。我对他一见钟情,一直盯着他看,香烟烧到了手指都没察觉。” 他想让她就此打住,因为他此刻心里酸的像倒进了整缸醋。口中说出的却是:“后来呢?”“后来他走了一段,无意中回头瞄到了我,发现我还在看他。他便又转身走回来,将我从那群男孩子身边拉走。我当时有任务在身,却也鬼使神差的被他拉着走了很远很远……我们就是那样开始的。”即使对 江浩然的情爱已经从心中淡去,回忆起这段相识的经历,她依旧无法抑制的红了脸颊。 常远兆鼻翼微颤,眼神黯淡无光,嘴角苦涩的牵动出一句:“你好像真的很喜欢他。” 依然沉溺在往事中的她,悠悠回应:“曾经,真的是很爱他。因为他真的很好。” 他低下头,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中难以辨明喜怒,可口气却带着明显的酸意:“能有多好……”她如今脑中正在播放江浩然的剧情,没注意到身边人的不良情绪。听他这么一问,便眉飞色舞的应答了起来:“唔,长得帅,幽默风趣,杀伐决断,举止潇洒,穿衣服有品位,身材超好。而且他唱歌可好听 了,我特喜欢听他唱歌,尤其是陈奕迅的歌,简直是原唱你知道吗?” “我怎会知道,我又不曾听过!”小白脸硬冷的回应,使她终于清醒过来,看到了他怒气蒸腾的脸。 她愕然一愣,眨巴着眼睛问他:“呃……发什么脾气?你不会又吃醋了吧。” 他气得甩过脸不愿意面对她:“我凭什么吃醋?他这么好,你能不喜欢他吗?”她赶紧伸手撩他的下巴,软言好语的哄他:“我都说了是曾经,即使他这么好,我现在不是照样被你迷住了?”说到这儿,他僵硬的脖子,才放松了力道,被她扭了回来面对着自己。“虽然你大部分时候都笨 笨的,说话死板不幽默,做事情固执的要死,还爱吃醋又超黏人,又常跟自己过不去……” 看他眯着眼睛又要耍性子,她赶忙补了一句:“可你这种蠢萌型花美男,在我们家乡可是顶受欢迎,很多人想推倒的。” 他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在字面上就远不如她夸赞江浩然的那段话入耳。“你莫非是在哄我?我为何听到一个蠢字?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你说他的时候,怎就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我比他差这么多吗?” 她被他质问到一阵愕然,最后口没遮拦的回应:“这……各人有各人的特点,你们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人。打个比方,他就像哈士奇,你就像萨摩耶,两种不同的狗狗,怎么放在一起比较啊?” “狗狗?”他扬起嗓子,差点气晕了过去。 “呃,总之你不用去在意他,因为他是我的回忆,威胁不到你的。”梁伊伊见他大有没完没了的趋势,便打算让这场前男友回忆录赶紧收场。 “你不许回忆他。今日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要你心里只有我。”凭什么他小白脸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想她,而她却还有空回忆别的男子?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她被他的无理要求逗乐了:“那你可真是强人所难了,记忆这种事,哪能说没有就没有了,不行你就打晕我,不过弄不好我把你也忘了,那咱两就成最不熟悉的陌生人了。”说到这儿,她嬉皮笑脸的伸出小 爪捏住他的下巴,拇指轻轻摸了摸他的嘴唇:“小帅哥贵姓啊?有木有女朋友?可以给姐姐摸个腿亲个嘴吗?哎哟这白皮子大眼睛,哎哟这性感小嘴唇……” 他没心思回应她的调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正色告诫她:“我不管有多难,你都不许再想他了,总之我心里很不舒服。”梁伊伊脸上的戏谑神情瞬间褪去,换做一脸的不耐烦,将小爪子从他的大手里挣脱出来:“我就说你这人,最爱跟自己过不去。自己犯贱非要问我,知道了又跟我犯横,你的情商都拿去喂马了吗?在这方面 ,你真跟个娘们似的。” 不过是希望她能像自己一样心无旁骛,竟遭来她如此难听的指责。小白脸原本温润如玉的脸被怒气涨的通红,僵直了身子,勾着脖子瞪着她:“你又在嫌弃我?又觉得我没他好了是吗?” 见他一副要将战争升级的态度,她也火冒三丈,撇开棉被,挺直了腰杆与他面对面僵持着:“我哪句话是这个意思啊?” “你每句话都是这意思。你说到他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爱慕,说我的时候……就都是嫌弃!我不是瞎子!”他已经彻底忘了是谁挑头问起江浩然,而完全陷进无可救药的嫉妒中了。梁伊伊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在说你,你干嘛往别人头上扯呀?人家江浩然招你惹你了?怎么老跟人家过不去啊?再说人家情商本来就比你高……”至少从来不会像他这样动不动吃这些没脑子的 飞醋,只是这话她没敢说出口。即使她觉得自己已经口下留情,这个古代男人却依然承受不住她口口声声对江浩然的维护了。“你就这么护着他,还说不是喜欢他?”时至今日,他遇到江浩然,竟依然败下阵来。那是她洞房之夜,口中念 念不忘的人。那是在另一个时空下,牵连着她的人。若是他也像自己一样深爱着这个女人,他会不会真的在想方设法将她拉回去?到那时,她还会笃定的留在自己身边吗?“你这死萨摩耶……”她气得浑身发抖,用力推了他一把,他却纹丝不动。“好,对,你说的没错。我爱慕他,嫌弃你。你满意了吧?你就自个儿继续作吧,别妨碍我睡觉养胎。起来,大屁股压着我被子了!” 她愤愤的抽出被他压着的被角,钻进棉被,将自己裹成了蝉茧子。这小白脸不作死就会死的毛病又犯了,不过她的暴脾气也不是好惹的。 常远兆坐在床头大喘粗气,她竟然又承认了!每次吵架都是如此,他头昏脑胀之下说出的气话,最后被活活气死的总是只有他自己。“你竟然这么对我?这么对你孩子的爹!”说着,上前扯她的被角。 她一边滚来滚去,一边在口中喃喃自语:“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已经聋了……聋了……聋了……”他气急败坏,手脚并用的将这只扭动着的“蝉茧”箍在身下:“不许装聋,起来。你舍不得他对吗?”她在他身下陡然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也没有回应。两人沉默着对峙了半晌,他拉下她蒙在脑袋上的被角 ,不依不饶的将气息吹在她脸上:“回答我。” 她定定得望着他满是怒气夹杂着惶恐的脸,悠悠说出:“你错了,我舍不得的是你。想知道我刚刚做的什么梦吗?” “你说你不记得了。”“我记得,我只是不想说,不想面对。我梦见自己在家乡的那副身子还在,梦见江浩然要远渡重洋找医学专家医治我。知道我为什么在睡梦里还哭的如此伤心吗?因为我好怕他们真的救醒我,我就再也见不 到你了。”她由平静说到哽咽,那个梦,伴随着江浩然隐约的歌声又回荡在耳边。 常远兆脸上的怒气尽消,羞愧的看着她说完,便将她紧紧拥住:“不会的,只是个梦而已,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不闹了,都怪我……”“我觉得自己真的很讨厌……那里有我的爹娘,有我的朋友,有一个那么爱我的人,可我却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我好难过,好愧疚……”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自己内心的纠结和愧疚,她哭了很久。对父母 的爱和思念她随时都可以排解。可是对江浩然,那满腔愧疚只能压抑在心底,从来不敢触碰。但压抑的越久越深,爆发出来的情绪就越难控制住。她知道穿越到古代并不是她的错。她知道嫁给常远兆实属权宜之策。她也知道面对常远兆这个妖孽的强劲诱惑,很难不动心。可她就是无法忽略一个残酷的事实——无论理由多充分,她确实背弃了江浩然 。 她甚至庆幸自己,没找到回去的办法,不用面对两难的选择。否则,她的心,真的能允许她做出自私残忍的决断,就此抛弃父母,和那个与自己相爱相伴了七年的恋人吗?抱着怀里呜咽抽泣的妻子,听她口中艰难的说出愧疚,常远兆的心寒凉无比,与她的爱情竟成了双刃剑,无法避免的伤了她。他舍不得她难过,可是若她的“愧疚”必须用他的“放手”来医治,这辈子就毫无 可能。莫说她现在无法回去,即使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也绝不会放。“是我讨厌,我自私,是我离不开你,缠着你不放,不能怪你。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拿我出气,让我一个人承担。你不要再自责,也不要再觉得愧疚……我很怕。”刚才吵架时的气焰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此 刻已经语带恳求。 她有些歇斯底里的在他怀中挣扎捶打:“就是怪你!都怪你!” “嗯!”他欣然的接受她无奈的发泄。 “你要是没这么好,我就没这么纠结了,所以全都怪你。”恨恨的说完,她张口咬住他的肩。“原来咬人真的这么解气!难怪这只萨摩耶总爱咬我。”她心满意足的想着,竟不知不觉尝到了血腥气,赶紧收住牙关的力气。“你这傻瓜,怎么不知道吭声?都出血了!”她心疼得眉毛鼻子都糊在一起,他却依旧笑容憨然。 第140章 军情告急 小两口又在床上笑闹了半晌,才觉得饥肠辘辘,该去吃饭了。常远兆刚帮梁伊伊穿戴整齐,牵着她走出房门,迎面便瞧见萧隽带着个传信兵急匆匆向他走来。 “将军!常将军……”那传信兵到了跟前,单膝跪地,却急的连话都说不全了。 常远兆眉头微蹙,心下泛起隐忧:“何事如此慌张?” 传信兵咽了咽唾沫,抹顺了气息才又开口禀报:“大事不好啊将军!瓦桥关,莫州和瀛洲陆续被攻破,幽州城四面被围,曹将军和杨将军目前危在旦夕啊!” 梁伊伊,萧隽和传信兵不约而同的望向常远兆。因为这位年轻的上将军收到如此紧急的军报居然半晌没吱声。 “你这是迟钝哩?还是迟钝哩?还是迟钝哩?”梁伊伊心中默念。 “将军……”传信兵以为将军没听清楚,想再重复一次。 将军这才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打住:“我听清楚了。皇上有什么旨意没有?” “皇上命将军速速进宫商议此事。” 小将军声色淡然的吩咐:“我马上就来,你先出去吧。” “遵命!” 萧隽与传信兵一同退下。常远兆转过头定定的望着妻子,冬夜冷清的月色和廊灯幽暗的光芒,使她的脸越发幽雅神秘。 感觉自己快要被他的眼神吞噬,她含笑娇嗔道:“别这么看着我,怪瘆人的。” “你说的话,竟这么快就应验了。”他搂住她的肩膀,将她靠在自己胸口,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去一般。 “是啊。可你这个大将军,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急躁呢?跟没事儿人一样。”他语气淡然:“因为这个局面,我早已预料到。而且曾不只一次的提醒皇上,给他建议让他预防这个状况。如今事已至此,我只是有些无可奈何,却并不震惊。”自从曹瑞攻下幽州城那天起,小将军便不断 为幽州城的防御操着心。除了上奏给皇帝,他还写了书信,叮咛曹瑞协助瓦桥关的防守。只是曹瑞心气太高,见瓦桥关守城将领态度不冷不热,便再不理会,各自扫起门前雪。 “那你师父,还有杨尽忠咋办?”梁伊伊了解自己的丈夫,事关身边人的身家性命,他是绝不会置之不理的。 他不温不火的说:“唯有尽力营救。”她抬起头,看着他灿若星斗的眸子,和微微绷起的下巴,心知他此刻大脑中的四核cpu正在飞速运转:“我相公有办法了?”她超喜欢他陷入思考中的状态。她以前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男人,绞尽脑汁想问题 的时刻能像他一样从容不迫,云淡风轻。 他轻轻啄了一口她头顶的秀发,思绪却还在空气中与敌交战:“我只有进一步了解双方的战势,才能考虑破敌之策。” “你这就要去开封了吗?”她舍不得离开他的温度,全身粘在他身上与他无缝对接。 宠溺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我带你一起去。” 她心中一万个愿意,可是:“呜呜呜,不行,我有身孕,怎能和你到处跑呢?万一给爹娘知道了,非得骂死你。” “那你就乖乖留在家里等我,不要到处乱跑,不要叫我担心。” “知道了,你就放心去呗。”她不愿再纠缠他,怕他心中过多牵挂,影响判断。替他系好斗篷的绳结,又适度的浅尝了一口彼此唇舌之馨,便乖乖送他出门了。 直到他刚要跨上马车,她又上前叫住他:“诶等等。” “娘子有话嘱咐?” 她正了正脸色,郑重其事的叮咛他一句:“我对你说的那些事儿,千万别对别人说。记住,历史是改变不了的。” 这老气横秋的话语,从她这张俏皮脸口中说出,实在让他欢喜的很,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粉鼻:“记住了,这是娘子与我之间的秘密。我绝不会告之旁人。” “万事小心。”东方已经泛白,皇帝也没能合眼,在龙塌上翻来覆去,愁肠百结。先帝的遗愿便是拿回幽云十六州。所以他即使知道前方千难万险,也要想尽办法替先帝完成遗愿。本以为拿下幽州城,便能让大宋的铁骑 立足于失地之间,并在不远的将来一块块寻回祖宗丢失的疆土与尊严。只是没想到,胜利竟如此短暂且脆弱。更让皇帝感到恼火的是,人家常远兆曾不止一次的提醒他,趁势拿下逐州,打破包围圈。可他竟然一次次的忽视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建议。到底该怪他自己没有全局意识?还是怪他对常远兆没信心?他心焦 气燥的懊恼了一夜,最终得出令他自己最好过的答案——天意。 直到童贵人向他通传,常远兆与魏霆跃已经候在金銮殿外,他才从床榻上艰难的起身。梳洗完毕后,乘龙撵赶去了金銮殿。“想必幽州城的事,两位爱卿都已经知道了。如今这状况,不知两位有何高见?” 魏霆跃率先一步顶着两个黑眼圈上前启奏:“禀皇上,此次辽军调集了二十万大军南下逐州,目的恐怕不止是拿回幽州这么简单!依臣之见,不如放弃幽州城,全力巩固我边境城池的防御才是上策。” 常远兆一听这话,立刻转头看向魏霆跃,表情看不出喜怒。这动作被皇帝看在眼里。 “常爱卿,你似乎有不同看法?”皇帝伯伯这次可不敢再忽视这个似乎“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将军了。魏霆跃朝小将军翻了个大白眼,心想他一定会反对自己。谁知小将军走上前说出的却是:“回皇上,臣亦同意魏将军的说法,壮士断腕总好过满盘皆输。”魏霆跃心里忍不住乐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目中无人的小白脸竟会与他不谋而合。 谁知常远兆停了停,又不疾不徐的继续说道:“只是请求皇上,设法营救曹杨两位将军。”这句话正好戳到了皇帝目前最大的纠结处。按理来说,为了保全大局,大宋全国上下理应全力应战对付此次辽国的倾巢出动。在如今这种状况下,一个幽州城都不得不放弃,两个将领的性命,便显得有些 尴尬了。思虑至此,皇帝眉头微蹙,没找到合适的言语来应答常远兆。魏霆跃看出皇帝脸上的纠结,便冷哼一声,自作聪明的反问小将军:“呵,常将军这话魏某倒不太明白了。曹杨二人丢了城池,败军之将,还有 脸让咱们前去相救吗?” 皇帝伯伯一听,差点没把手中的茶吓翻了,低着头,皱着眉头心里暗骂:“表弟啊表弟,有你这么不会说话的人吗?你这不是纯粹找人吵架吗?朕正愁没办法安抚武官们的情绪,你这不是在给朕添乱么?”果然,魏将军一句话,说的常远兆杵在殿内一动不动,小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想爆粗口,却得顾及常家祖宗颜面,最后深吸一口气,斜睨着魏霆跃,绷着下巴一字一句冷声问道:“魏将军可曾听过一 句诗词?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您可知其中之意?” 魏霆跃还他一个大白眼,毫不客气的回应:“你有话直说,别跟我这儿卖弄学问!”“曹杨两位将军远离故土,痛别家人,戍守幽州城一向尽忠职守,从未有过半点怠慢过错。如今是因瓦桥关被攻占,才会落得四面楚歌的境地。败军之将四个字,不知身处太平之地,娇妻美妾拥在怀的魏将 军如何说的出口?”小将军这话说的极不客气,实在是对这个魏霆跃积怨已深才会如此控制不住脾气。此刻曹杨两位遭难,任何人都可以说风凉话,唯独魏霆跃不行。因为他出了名有功便抢,有难便躲,有过便推,简直是军 界的渣滓。偏偏他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向来口无遮拦,最爱落井下石说风凉话,踩踏遭遇不幸的将领。这次被常远兆撞了个正着,哪有任他胡说的道理?经过东都侠的事情,魏霆跃摸清了常远兆在皇帝心目中颇有分量。再加上这小白脸虽看上去一脸书生气,打起架来却凶狠异常。他手下的人亲眼见过,对他这样描述:“跟头藏獒似的,谁被他黏上一下,立 马就成一血葫芦!”以前有郭崇喜压着,现在这朝廷上下,恐怕就属这小白脸最能打了。他还暗自庆幸,上次在大殿上没真与这“藏獒”打起来。 “呵呵,魏某知道曹杨二人与常将军关系不一般,难怪常将军紧张他们二位的身家性命。怪魏某多嘴,就当我没说。”魏霆跃虽打算及时封口,却依然说出令常远兆齿冷的话。皇帝实在不愿意他那蠢货表弟再在他眼皮子底下大放厥词,把事情越弄越糟。趁常远兆还没开口,便率先说道:“常爱卿,不瞒你说,朕也挂念着曹瑞和杨尽忠二人的安危。只是目前这个形势,就怕朕即使 派兵营救,最后也是徒劳无功,还折损我朝更多的军力。要知道,想进幽州,就得再次闯过瀛洲,莫州和瓦桥关,现在这状况,谈何容易?” 魏霆跃得意的笑着摇头。常远兆则是神色淡然,暂且不置可否。 皇帝又继续说道:“朕知道你心里难受,朕心里也不好过。只是咱们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想想如何抵御二十万辽兵虎视眈眈的威胁吧。” 说到这儿,童贵人忽然进殿通报:“启禀皇上,杨国栋将军和杨尽义将军同在殿外求见!” 皇帝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朗声说出:“宣!”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杨家父子进殿施礼,丝毫不敢怠慢。 “免礼平身。” “谢万岁!”“谢万岁!” “不知两位爱卿前来见朕,所为何事?”皇帝明知故问。 杨国栋上前再次跪拜恳求:“皇上,臣……臣是为犬子杨尽忠前来求皇上……” 老爹话还没说完,杨尽义便跟上前拜倒在地:“求皇上允许微臣领兵营救大哥!” 皇帝无可奈何的回应:“唉,刚才你女婿还为这事儿求朕来着。” “求皇上开恩!”常远兆趁机帮腔。“倒真不是朕不爱惜两位爱将,想那幽州城还有我大宋好几万男儿的性命,朕怎么可能不心疼?只是现如今,有那二十万辽军守在瓦桥关和逐州,想营救他们谈何容易?朕实在不忍看见杨尽义将军也身入虎 口啊。”皇帝言辞恳切,说得倒也十分有理。 杨尽义哪里听得进去,绷着下巴,双眼腥红的说:“皇上,臣不怕死,要让臣眼睁睁看着大哥被困死在幽州城,自己却置身事外,那微臣真是宁可一头撞死。” “微臣也愿意与杨将军一同前往幽州城营救曹杨二位将军。”常远兆心系曹瑞,那个待他视如己出的前辈。可怜曹瑞堂堂一个骠骑大将军,临危之际,唯一可以依靠和指望的,只有常远兆一人。 魏霆跃这话篓子又忍不住冷笑着搭茬:“呵,两位这是在逼皇上就范吗?” 杨尽义直接爆了粗口:“姓魏的,你这是在放什么屁话?” 魏霆跃眯瞪着小眼睛,不打算忍让他:“皇上刚才已经说了,目前最紧要的是守护我大宋的疆土安危,而几位不思为皇上分忧,还在这儿软磨硬泡让皇上给你们兵马粮草去满足私欲。这成何体统?”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皇帝不得不承认,魏霆跃这个无意中杀出的黑脸已经唱到极致了。他本想晓之以理,安抚武官。可用别人的嘴帮他把丑话都说出来,也未尝不是一条更便捷的路。他心中暗自称是, 嘴上却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来安抚常杨两家人:“魏霆跃,你这么说未免过分了。几位爱卿也是担忧家人朋友,这都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说这样的混账话。” 杨家父子如今急的火烧眉毛,差点就又对魏霆跃爆粗口。可常远兆却抢先一步对皇帝郑重启奏:“那就请皇上准许微臣驻军于瀛洲城外,以防辽军犯我边境。” “呵呵,常将军倒真是聪明过人呐,变着法子也要救你那师父。”这小白脸说来说去,不就是想骗皇帝给他出兵救人么?魏霆跃自以为戳穿他的计谋,斜着嘴角望他一眼。 小将军不温不火的回应:“常某此去,若是私自动用这驻守军队敲城门突围救援,甘愿领受军法处置。不知魏将军你还有何疑虑?”皇帝听小将军这么一说,再也没有推却的道理。他正愁没人去前线给他压阵呢,动用一个左卫上将军,既有了足够的威信镇压全军,关键时刻又能当杀将用,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既然常爱卿主动 请缨替朕御敌,朕自是甚感欣慰。朕就让你领你那十万禁军择日挂帅发兵,火速赶往宋辽边境吧。” 小将军心满意足的叩谢皇帝:“谢皇上,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 “臣也愿随常将军驻守边境,以御外敌!”杨尽义此时更加不会退居人后。到了边境,才有机会想方设法营救大哥。常远兆的用意,他怎会不懂? 皇帝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准奏!不过你凡事得听你这个妹夫的话。他是元帅,你可不许犯横!”杨尽义拍着胸脯保证:“臣遵旨!所谓军令如山,臣必会以常元帅马首是瞻!”听说常远兆动不动打人棍子,而且从来不讲情面。他杨二爷才不会傻到和自己屁股蛋子过不去。皮肉之苦是小,丢了他杨二爷的面子才是大。 第141章 身未动,思已结 摒退众将,皇帝单独留下常远兆一人,左思右想,还是对他说出心中隐忧:“常爱卿,不瞒你说,你这一走,相当于脱去朕身上一层铠甲,让朕有些不安。”还是因为罗相爷的政变,使皇帝如今极度缺乏安 全感。他不再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与自己沾亲带故的人。反而最信任眼前这个与自己无亲无故,却舍命相护过的年轻人。 常远兆猜出皇帝内心的担忧出自何处,便开门见山的说:“皇上勿需担心,臣有一提议,请皇上定夺。” 皇帝眼前一亮:“不妨直说。” “宫外有魏将军的禁军侍卫司自然稳妥,不过宫里御林军统帅不可或缺。臣斗胆推荐韩诚烈将军暂代御林军统领一职,以防万一。”自从郭崇喜死后,由于皇帝的信任危机,御林军统领一职空悬至今。他甚至认为御林军由他自己统率更加稳妥。反正宫外有常远兆守着,常远兆又有魏霆跃制衡着。现如今常远兆外出征战,皇城以及周边 地区的安危便握于魏霆跃一人之手。这局面让皇帝如何能安心?常远兆的提议,便是将原本在皇城外的相互制衡,转变为皇城内外的相互制衡。 皇帝正色问他:“韩将军为人可稳妥?” “臣可担保,绝无差错。” 皇帝知道,目前这局面,也只有韩诚烈最适合了。常雄,杨国栋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空替他盯着魏霆跃?“朕就依你之见!” 开封回洛阳的马车上,常远兆一直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短短一天,耗费了他太多精神。 不熟悉他的人,都觉得他有些蠢笨。熟悉他的人,都觉得他深藏不露。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拥有普通人的那点能力和精力。 他只不过习惯于把各种精力用在该用的地方。 比如智商,他只会在战场上或是遇到重大决策时动脑子。平时,便会显得有些迟钝。 比如感情,他是个不太善于社交的男人,从不主动结识陌生人。一旦进入了他的朋友圈子,他便会以诚相待,危难时刻挺身相救。再比如爱情。他此时21岁,之前的二十年,他爱情经历空白一片。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今后会是杨依依的人,即使自己不喜欢,却也无心再结交别的女子,徒增自己与别人的烦恼。他成亲的那一刻,还以为 自己这一生都要与“爱情”两个字无缘。谁知竟让他遇到了梁伊伊,这个有可能是天下最奇特的女子…… 他也曾好奇的问过自己,一张看了十几年都没能动心的脸,何以让他产生这般飞蛾扑火的爱恋。任何答案,都在她对自己坦诚身份时变得苍白无力。因为他在那一刻找到了真正的答案——命中注定。 梁伊伊从一千年以后来到这里,为何没有降落在别人身边?不是潘竹青,也不是潘景元,为何会是他常远兆? 因为她梁伊伊是上天安排给他,命中注定的爱人,注定来讨走他全部的情爱。此时此刻,这情爱正让他苦恼万分。他就要出征了,留下她一个人怎么办?而他,又如何能让自己在无时无刻的牵肠挂肚中,与敌人殊死搏斗?还有她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家乡……她既然能来,就有可能会 走。这个想法,他竟和梁伊伊不谋而合。若她真回去了,自己如何能承受的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车厢,温柔抚过小将军忧思的脸庞。“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他口中恍恍惚惚吐露出字字如珠的诗句,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浅笑,身还未动,相思已结。车驾刚到常府门口,小虎子便告诉常远兆,常雄正在书房等候他。这是多年来的老惯例,但凡常远兆接到军令,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就是与父亲召开小规模军事会议。说是会议,实际上就是常雄不停的 说,常远兆默默的听。从他垂鬓之年一直到青丝绾正,在常雄的心目中,他一直都还是个毛躁的孩子。可今天,常雄面对即将挂帅出征的儿子,却沉默了许久。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儿子的了。“记不记得,你成亲第二天,还吃了爹一顿家法棍子?”常远兆想不到今天的开场白居然是这么没头没 脑的一句话。 “记得,爹教训的对。”他甚至想了半天才回忆起当时挨打的原因。 常雄难得露出欣慰的笑容:“爹今后不会再打你了,你已经长大了,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久,又要为国为民挂帅出征。爹跟你娘,都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常远兆见老爹今日心情好,便来了精神,壮着胆子开口:“爹,孩儿有话想说。” 常雄淡淡的回应:“有话直说吧,这儿又没别人。” 常远兆将想要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便脱口而出:“孩儿此次出征,想带我娘子一块儿上路。” 常雄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孩儿说,想带娘子一起出征。”常远兆口齿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常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他:“你没生病吧孩子?要不要叫大夫给你看看?” 常远兆依旧不依不饶的说了第三遍:“爹,我想带上我娘子。”“够了,你爹又没聋,用不着你一遍遍的重复。”常雄再也压不住火,才说这小子已经长大了,他却立刻给老子一个难看。“爹告诉你,这事儿绝不可能!莫说行军之中禁止女子随行。就算给你遮掩过去,你 也别忘了,她是有身孕的人,怎么能跟着你到处动荡奔波?” “我会照顾好她的,等到了边境,我会安排她在城里住下……”面对父亲的勃然大怒,常远兆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常雄气得青筋直跳:“住口!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抵抗辽军,救你师父,哪样不得指靠你?你哪还有心思照顾有身孕的人?” 可常远兆的倔脾气上来,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顶回去:“爹,孩儿就是为了能集中精力破敌,才会想把娘子带在身边的。” 常雄指着他的鼻子问:“怎么?你还怕你爹娘怠慢她?” “也不是没出过事……”他转过头,小声嘀咕一句。 却被常雄听的真切:“你说什么?” 他不想做过多争辩,不死心的对老爹动之以情:“爹,此次出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不希望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不在身边。” 常雄完全没动容,反倒觉得他更加离谱:“你都是个元帅了,满脑子里还尽想这些儿女情长,还有没有点儿出息?” 常远兆不疾不徐的反驳:“孩儿当元帅只是一时,当丈夫和爹是一辈子的事情,如何抛于脑后?” 这话说的常雄无言以对。只得拿出父亲的威严向他表明立场:“你别再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常远兆憋了一肚子愁绪,瞬间犯起横来:“我是她丈夫,我有权决定她的去留。” 刘氏在廊中老远就瞅见疾奔而来的儿子:“诶诶诶,兆儿你跑什么呀?” 问完就又瞅见儿子身后拿着戒尺追着跑的常雄:“给我站住!今天我非要打醒你这个糊涂虫!” 梁伊伊听见吵闹声,开门走出来,迎面便遇上急匆匆的常远兆:“相公!你怎么……”还没说完便发现了追打着丈夫的常雄。“爹,您这是……”她被这一幕闹得一头雾水。 常远兆躲在梁伊伊身后,朝常雄和刘氏嚷嚷:“爹说话不算话,刚刚还说以后不打我了。”“你……个臭小子!”常雄见他今日居然顶嘴加逃跑,气得话都说不出口,只得无奈的掉头离开。 回到房里,梁伊伊立刻迫不及待的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刚回来就惹爹满屋子追着你打呢?” 常远兆也单刀直入的问:“娘子,我过些天要领兵出征了。你愿意随我去吗?” 她有些吃惊:“哈?军队里不是禁止携带女眷的吗?” 谁知他早已在心里盘算过:“这些我都考虑过了,我随军可携带家生侍从,你若扮成书童,食宿起居都随我,不会被发现的。” 她依旧踌躇:“可我的肚子……会鼓起来的。” “你放心,到了边关,我会安排你在城里住下。虽然我们不能朝朝暮暮在一起,可毕竟离得近一些,我一有机会便会去找你。” 她犹豫了:“唔……我想想……” 他见她神色犹疑不定,略带撒娇的恳求她:“娘子,我这次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不想离你这么远这么久。你就不会想我吗?万一真的很久,你临盆之日,不希望我陪伴你左右吗?” “你容我好好想想。”她踱步到桌边坐下,脑中不断的盘算可行性。“刚才爹就是为了这事儿追着打你吗?” “嗯。”他点头承认。等了几分钟,见她还在考虑,心里火急火燎:“娘子,你愿不愿意?”她舔了舔嘴唇,软言相劝:“其实,我也好想陪你,你知道我若不抱着你就睡不好。可是我担心路途遥远颠簸,对咱们的宝宝不利。而且,爹娘一定会反对的,你忍心让他们担心你之余,还要多担心我一个 吗?” 他难过极了,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了,你不愿意。”她走过去牵起他的手:“相公,你别这样。我还不都是为了宝宝吗?你放心的去,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见他神色凄然,她心中一软,眼睛一亮:“要不这样,怀孕头三个月不稳定,再过两个月,若你没回 来,我就去找你。” “我怎么可能放心你独自上路?”他低落的说完,忽又觉得可行:“对了,到时候我可以派人来接你,还能吩咐小梅和田海一路护送你。” “就是嘛。”这次他戍守边疆,归期不定,她也确实舍不得。 他脸上的阴郁这才消去一大半,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有些羞愧:“娘子,你不要怪我自私,经过上次的事情,我实在不敢把你一个人留下。” 她拉着他的手,扭了扭小身板:“不好的事情早过去了。现在爹娘多疼我,你就安心去救你师父。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你完完整整的活着见我。” 见她举止可爱,他有些爱不释手的将她的身子拽近自己:“我舍不得死,等你来,咱们还要那样的。” “哪样啊?”她明知故问。 他神神秘秘的挑着眉毛说:“就是你说现在不行,三个月之后就能做的那事……” 见他态度扭捏,她忍不住笑了:“哦哦,你就直接说你想滚床单不就得了,还这样那样……临走还想着这事儿,你真是个小色狼。” 他却一本正经的说:“娘子你这就冤枉我了。我喜欢你才会总想碰你,我若不喜欢,送上门我都不会要。” 她又噗嗤一笑:“说的好像真有人送过似的……”忽的瞄见他陷入回忆状,心里一惊:“你这表情……莫非……真有?” 他淡淡回应:“不值得一提,娘子勿需挂怀。”她扯住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唔,不行,说给我听!” 第142章 临行前(一) 见梁伊伊不依不饶追着问,常远兆只得老实交代:“攻打京兆府的当晚,李虎送了个女人来我营帐,不过让我给轰出去了。” 她还在等着下面的剧情,他却半天没再说话。她眨巴着眼睛,急急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啦。”小将军仔细回想一番,觉得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梁伊伊却不干了,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细节,我要知道细节!她有没有色诱你?怎么色诱的?摸了你没有?摸你哪儿了?有没有亲你?亲你哪儿了?有没有坐你腿上?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她 说到最后,气急败坏的捏了一把他的胸部。 他见她真有气,更加认真的告诉她:“没有。” “真没有?你确定?你没记错?”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脸已经气得比关羽还要红。 他抓住她的双手,看着她的双眼向她保证:“真没有,她跟我说了不超过三句话,我便让人把她赶走了,我是个大男人,我不理她,她还能怎么样?”这世上能强了他的,也只有梁伊伊了。 她想了想,“你为什么让别的女人进你营帐?老实交代!” “她装扮成男人,又说是李虎派来的使者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才让她进来的。”他心里觉得她的模样很有趣,却丝毫没敢表现在脸上。 “真的?”她扁着嘴,挑着眼睛问他。 他想都没想,举起手便要赌咒发誓:“若我撒谎……” 她赶紧伸手捂上他的嘴:“好啦,相信你。”可转念又问:“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他这才露出笑颜:“她怎么可能跟娘子比?” “那也就是说,她不好看,所以你才不要的?”这逻辑,也只有她梁伊伊才能想出来。 他哭笑不得:“当然不是,她虽然不如娘子,却也算的上好看的。” 一听到他夸赞野狐狸,她瞬间又火冒三丈,跺着脚对他又是拍又是掐:“你觉得她好看?才说三句话你就记得人家好看?是不是偷偷回味过?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他丝毫未躲,只是俯下脸狠狠吻上她的唇。 “我在凶你,你干嘛亲我?”她推开他,故意嫌恶的擦擦嘴。 “娘子凶我,是因为在乎我。” 数日后,杨尽义来到常远兆的军营中,与之商讨出征事宜。 可常远兆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接待他,他只有坐在一边吃着茶,翘着腿等候。 “常将军!这是您要的装备录,请过目!”负责装备调度的将士走进来向常远兆递了一份明细。 常远兆眼睛一掸,便面色微怒:“为何还会有发石机?” “这……”对方有些无言以对,在他的思想中,每个将领都希望出征时携带国内最精良的武器。 常远兆将细目丢在桌案上,语气越发严厉:“我明明已经说过,尽量轻装上阵。边关各个城池都已配备发石机,咱们十万人上路,行军本就缓慢,怎能携带如此重复累赘的大型物件?” “将军……属下知错。” “床弩数量减半,不要双弓的,全给我换成三弓床弩。火球全换成火箭。”常远兆一口气吩咐完,看对方一脸的木讷,追问了一句:“不明白?” “属下想起来了……当地有制造火球的作坊。”天气虽冷,一滴汗却从这将士的额角滴落下来。 “下次再犯这种阳奉阴违的过错,你就自个儿去领一顿打,记住了么?”在常远兆的军中,任何违抗将令的事情,都是他无法容忍的。 “属下谨记,绝不敢再犯!” 常将军没再多说,抬手让他离账:“嗯,退吧。”对方低着头,快步离开。 杨尽义在一边看得咋舌:“哎哟,这外面人传的还真不假。” 他扬起嘴角浅笑:“二哥有话直说。” “都说朝中带兵的几个将帅当中,就属你最严厉。我原来还不信,看你平时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今儿个看下来,在你手底下当兵,可真得留神。” “平日里对他们要求高一些,总好过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常远兆见他如此受教,心中满意,刚才对那将士一顿狠劈,实际上还有杀鸡儆猴的目的。 不一会儿,何勇苦着脸游荡进来:“将军,这是您要的最新地形图。” 常远兆打开卷轴瞄了一眼,便没有再看下去,抬头问何勇:“你有心事?” 何勇犹如被雷劈醒,急忙辩白:“啊?属下……哪儿有心事……” 他扬着眉角淡淡问道:“那为何将江南水军的分布图拿给我?”说完,收起卷轴塞回给何勇。 何勇这才如梦初醒,狠狠拍了一下脑袋:“哎呀,属下该死!” 杨尽义见何勇神色确实异常,赶忙在一边帮着说好话:“诶,这何将军好像病了,你可别打他,这次就算了吧。” “无心之失不为过。二哥不会真以为我残暴,逮谁打谁吧?”常远兆朗声笑道:“何勇,你到底怎么了?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 何勇低着眉眼回答:“回将军,我娘子这些天估摸着要生了。” 杨尽义不解的问:“这是好事,为何你如此坐立不安呢?” “大夫说她胎位不正,就怕生的时候出什么差错。”何勇艰难的说着,表情愁苦万分。 常远兆想起自己有孕的妻子,心中也不免泛起了担忧。“做女子真的很不容易,生个孩子比咱们行军打仗还要危险。咱们打仗还能彼此依靠配合,她们却只能独自承受……” 何勇睁大眼睛表示赞同:“谁说不是呢?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常远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胳膊:“今后好好对他们娘儿俩。” “诶,还用您说?只要她们母子平安,生男生女都他娘无所谓了。” 这厢还没说完,萧隽又走了进来:“回常将军,各营军马已经尽数点查过,带病带伤的马匹总共三十四匹。” “知道了。对了萧隽,潘景元目前在谁的帐下?”常远兆忽然想起那个武功高强的东都侠目前正在他军队中服役,这次说不定会有机会重用他。 萧隽想了想告诉他:“回将军,他在葛小青的步军营。”常远兆微蹙眉头:“重甲步军……潘景元善于近战,这倒是挺符合他。不过不知道他能否适应那么重的步人甲。”若是因为重甲步兵的装备而束缚了潘景元那一身好功夫,便太可惜了。他那套双刀刀法,像是 出自西域,中原还没几个练武之人能达到他那样的造诣。 萧隽也忍不住嘀咕一句:“其实以潘二少爷的武功,当个普通士兵实在太委屈了。” “皇上气他上回当众拒官,这么做,无非是想挫挫他的锋芒和傲气。”常小将军一语中的。忽的瞧见杨尽义腰间系着个别致的小布包。“二哥,这是何物?” 杨尽义脸一红:“嗨,我家婆娘见我又要出征,硬给我绣个荷包揣身上。我不肯带,她就哭哭啼啼说我嫌弃她。你看,跟个娘们似的,像什么样?” 何勇也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天下女子一个样。我家娘子也给我缝了个破夹袄,非要我出征的时候穿着。” “原来如此。”常小将军抿了抿嘴唇,不再多问。 退班后,刚走出军营,便听得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呼唤。“醋坛子!萧隽!” 常萧二人应声回头,便看见初为人妇的杜若桐,盘着发髻,亭亭玉立的站在夕阳下。 “若桐?你来找景元?”常远兆温和的走上去向她打招呼。 “呃……自从他入了营,我们都没见上一面。他这不都快出征了么,我给他做了件衣裳,穿在里面的。”说完,从身后拿出个包袱,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你现在见不着他,他跟着部队在山里训练阵法。我帮你捎给他。” “唔,谢谢你啊醋坛子。”杜若桐将包袱递给他,憋闷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他……还好吗?” 这回换常远兆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没来得及见他,这些日子实在太忙了。” 杜若桐想起那有孕的闺蜜:“伊伊最近怎么样?” “她挺好的,很挂念你们两口子。” “这些天我都在忙着做衣服,没时间去看她。等明儿一有空,我就去找她聊聊。”自从成亲后,两姑娘各自忙碌,没有时间见面聊天,杜若桐有一肚子的相思话无法说给潘景元听,只好找闺蜜倾诉倾诉。 常远兆憨厚一笑:“嗯,我家伊伊朋友不多,我出征不在家的日子,就要麻烦你多陪陪她了。” 杜若桐也趁机帮丈夫说好话:“这还用你说?不过醋坛子,我家相公其实也没什么朋友,出去之后……” 常远兆知道她的意思,替她说明白:“我也会帮你照看他的。” 杜若桐满意的点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夕阳西下,梁伊伊与潘景元心目中的两个笨小孩,各自傻傻的为他们挚爱的人们做着打算。 出征前一晚。 何勇一家沉浸在媳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 “怎么样了稳婆?”接生的老妇又一次端着盆从房里出来,何勇迫不及待的冲上去问她情况。 “哎呀不行,还是出不来,快去换盆热水。”稳婆擦了擦头上的汗,这小媳妇儿今晚的日子要很难过了。 何勇的母亲不断劝说儿子:“你别这么急躁,坐下来等不行吗?转来转去我头都晕了。”其实她也深深的担心着,手里抓着一串珠子,不停的念叨佛号。 军中大部分人都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睡下。潘景元却在此时被叫出屋子接见来访者。 一出大门便见到潘誉宽厚的背影,潘景元停下脚步轻唤一声:“爹!您怎么会在这儿?” 潘誉有些嗔怪他:“臭小子现在出息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给爹来封信?” 潘景元撇嘴一笑:“咱们都在一个城,需要这么麻烦吗?” 潘誉无奈的叮嘱他:“出去以后,记得多给家里来信报平安。” 他乖巧的应下:“孩儿记住了。” 潘誉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想问他:“唉,爹不是已经托人……”他托人想将儿子调离此次发兵的军队,到了儿子那里居然给他断然拒绝。 潘景元依旧淡然的笑着,云淡风轻的说:“孩儿现在是兵,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本就是天职。再说孩儿不想再连累爹。”潘誉见劝他不动,只有摇头无奈的叮嘱再叮嘱:“唉。那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爹不求你建功立业,只要你活着回来。”他堂堂一个太师,竟眼睁睁看着挚爱的儿子,穿甲戴盔,去前线吃苦受罪。一 想到这儿,他就扯心连肺的疼。 潘景元正了正面色,向他保证:“孩儿明白爹的苦心,自会珍重。” 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潘誉不得不向儿子告别,留点时间给下一个来访者:“还有个人要见你,爹先走了。” “爹也保重身体。”望着父亲的背影,潘景元有些受不住,转过身不忍再看。 “相公……”杜若桐怯生生的在他身后唤了一句。 他回过头,眉开眼笑的向她招了招手:“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抱抱?” 杜若桐扁了扁嘴,便扑上来抱住他。肩膀在他怀里微微发抖。 “哭什么?你男人这是上战场,又不是去刑场。”话虽这么说,潘景元心里也是极不舍的。毕竟刚成亲便被迫分开,这样的相思,何其残酷? 她强压悲声问他:“我给你做的衣服,收到了没?” 他扯开外衣,露出那件崭新的衬衣,见她心满意足的笑容,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这么合适,真是我家笨娘子做的?”他装作一脸的怀疑。 她果然又上当了,气得直跳脚:“怎么,你还不信?你看我的手指,戳的全是窟窿!我娘手把手教我的。”潘恶少笑得开怀,将她紧紧抱住:“你敢戳我娘子,等爷回来再好好收拾你。” 第143章 临行前(二) 此时梁伊伊在常府的走廊里迎面遇到了萧隽,上前关切的问他:“萧隽,这次你们出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四季的衣裳最好都带着。收拾的怎么样了?” 萧隽搔了搔后脑,依然不敢直视她:“嗯,都收拾妥当了。”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好好照顾自己,全须全尾的回来。”叮嘱完,却发现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她歪着脑袋追问:“你好像有话想说?” 他心一横,说出憋闷很久的一句话:“别和潘大少爷走太近。”梁伊伊醉酒的那天,若不是他及时出现,不知道那潘竹青会做出什么轻狂的事情。 她不解其意:“怎么忽然说起他了?” 萧隽不愿意在背后阴人,只得另找借口:“常将军会不高兴的。”梁伊伊欢喜的很:“怎么,你现在倒跟我家相公是一国的了?”有常远兆照顾萧隽,想必他日后的前途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惨淡。最后还是说了句让他放心的话:“你放心去吧,我现在行动不便,不会出去闯祸 的。” 当梁伊伊走进卧房时,没看见丈夫的身影。只听得屏风后传来悉率的水声。“在沐浴?他还真爱干净。”她心里嘀咕了一声,便轻手轻脚的向屏风后绕过去,果然看见蜷坐于浴桶中的常远兆。 “我来帮你。”她浅笑着走到他对面,用手捧起热水淋在他肩膀上。 他轻轻拉住她的手,婉拒了她的好意:“不用了,这么冷的天,你别沾水,会冻着的。”他最喜欢她服侍自己沐浴,但自从她有了身孕,便不再舍得她劳累。 她只得住了手,蹲在他对面,两只手巴在浴桶边,眼睛闪着光芒:“那我看着你洗。” 水滴沾染在他的细微的汗毛上,使他整个人闪闪发亮,犹如罩着一层光晕。他的大部分身体泡在水中浮现出奇异的影像,随着水波的流动摇曳生姿。 她看得出神,加上热气的蒸腾,使他脸上泛出些许红晕。 “我没之前好看了对吧?”他笑容有些羞涩。 今时今日,他依然偶尔会出现羞涩的表现,这让梁伊伊欢喜的很。他骨子里那份固执的单纯,使他即使身在污浊之处,依然能洁然一身。 她将脸凑近他,笑容充满攻击性:“怎么会?还是很好看。而且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他没听明白她言语中的调戏,反而很认真的低头数着自己身上的伤疤:“这是在龙门山上被狼爪子撕伤的,这是在皇宫里被御林军的刀砍伤的,这是在攻陷京兆府时留下的……娘子惯会哄人,我自己都知道 身上有多难看……” 她赶紧将他打住:“别说了,我心疼。”还记得去年夏天,他满屋子追着纠缠她的样子,那时的他,完美无瑕……她辜负了他最好的时光。 他身子向前挪,靠近她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了句:“娘子还是那样完美无缺,而我……已经残破不堪。幸好脸上没有疤,不然娘子恐怕就不愿意要我了。” 这次换梁伊伊认真了,收起所有笑容,朱唇微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 欣喜的笑颜在他完美的脸上绽放开:“真的?”陷入爱恋的他,可能是全天下最好哄的男子。一句再虚弱的表白,都能让他心花怒放。 “真的。”她眼中毫无戏谑的笑意,将这两个简单的字,说的如千斤般郑重。重的沉入他心里,填满他心中所有位置。他怔怔的凝视着她,似乎想将她这一刻的表情刻在脑中。要知道梁伊伊这个家伙,虽然巧舌如簧,花言巧语惯了,却极少会认认真真主动承诺什么。所以这对于常远兆来说,稀罕极了。开战前的焦虑,离别前的不安,都因为她这句难得认真的承诺化作了绵绵绕 指柔。 梳洗干净,两人面对面侧躺在被窝里,沉默着眼含秋波,电力十足。 他忽然忍不住弓起身子将她包在怀里,语气中带着些许撒娇的成分:“娘子,我真真舍不得与你分开……” 她吃吃的笑了笑:“咱们不是说好了,两个月以后,等我胎儿稳定了,就去找你么。两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可我还是舍不得。你知道吗,从成亲那天起,我就总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将你向外拉,我总是很不安。你对我而言,就像忽然停在我掌上的蝶。我爱恋你,疼惜你,却不知该如何留住你。若我用力去扑, 怕你受伤。又怕我动作轻了,慢了,你转眼就不见了。”他的气息随着滚热的话语吞吐在她头顶上方。 梁伊伊更是乐开了:“诶哟,我相公也拽起小文艺了呢!怪不得人家都说恋爱中的男子都是诗人。”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可能……我不该向你表明身份。这样你就不用背这么沉重的心理包袱了。”梁伊伊见他仿佛易碎玻璃心,不免有些后悔向他坦白一切。 他却立刻温言相驳:“不,你应该早点对我说的。有我与你一起分担,比你压在心里一个人独自承受要好的多,任何包袱,我都愿意替你背。”她满心温热欢喜,将脸贴在他心口听着声声心跳,一半安慰他,一半安慰着自己说道:“一直都怕你出征打仗,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却坦然了。我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拥有你的爱,我很幸运。我愿意等 你,守你,这些都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我心甘情愿承受,再艰难我都能熬过去,直到仁慈的上帝将你送回到我身边。” 他静静的听完,觉得从头到脚的痛快。忽的灵机一动,松开怀抱翻身下了床:“娘子,你等等。” 看他光着身子晃到衣柜前翻找了半天,梁伊伊不解其意的问:“唔?你在找什么?”他没说话,只是翻出一件贴身衬衣,接着又去书桌上拿了笔墨,走回床边。她更是一头雾水:“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你把刚才你说的话,写下来给我。” 梁伊伊眨巴着眼睛,不可思议的问:“好好的一件衣裳,干嘛用来糟蹋……用宣纸写不行吗?” 常远兆很坚持的说:“不好,就用衣裳,这是我贴身穿着的。” 她有些尴尬的说:“可我的字很丑哦,不如我来念,你来写。” 他态度依然很坚持,拎着衬衣杵在她面前:“不好,就要你亲手写。” 她无奈的笑了笑,找了件厚衣服披在身上,接过他手中的衬衣和笔墨,来到桌边刷刷点点的将先前说的那段情话录了下来。“喏,满意了吗?” “再等等……”他又去衣柜前翻出一件衬衣走回来。“娘子再给我写一个,我好换洗。” 她简直哭笑不得:“你个傻子……这话就这么动听么?”“嗯,我一定穿着它,完完整整的见你。”其实杨尽义的荷包,潘景元的新衣裳,让常小白脸羡慕极了。他多想有一样梁伊伊亲手替他准备的东西,给他带上征程。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妻子在女工方面一窍 不通,便在她面前丝毫未提。如今穿着妻子亲手题字的衬衣,他也心满意足了。 两件爱心衬衣到手,他立刻收进包袱。却无意中瞄见窗边美人榻的毯子下露出一个包裹的边角:“这是什么?”他好奇的走过去。 梁伊伊赶紧抢先一步跑过去坐在美人榻上挡着:“诶呀,没有……没东西……”她这举动,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更引起常远兆的兴致,长胳膊在她小身板附近探索:“给我看看,你肯定藏东西了。” “真没有……哎呀你别抢!”她徒劳无功的遮掩,在大将军面前显得更加可笑,没两下就给他抢走了身后的包裹。 解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对类似手掌的布套子。他心中一动:“这是……做给我的?” 她急急忙忙上来抢:“才不是,还给我。” 他一转身便避开她的抢夺,赫然发现两个布套上分别绣着的一个“远”字和一个“兆”字,惊喜的笑意立刻涨红了脸:“肯定是做给我的,有我的名字。” 她见他高兴成这样,便说了实话:“好吧好吧,人家想给你做副手套来着。就这样戴在手上,大冬天你握着刀,就不会冻得扎手了。可我没学过针线活,做得一大一小,难看死了。” 他将手套戴在手里,眉眼嘴角抑制不住的欢喜:“一点也不难看,我很喜欢。”看着眼前他明显大小不一的双手,她讪讪的劝说:“你还是别戴了,让人看了多难为情啊。人家的老婆,肯定是送荷包,送鞋垫儿。连杜若桐都做了件像模像样的衣服给恶少呢。我这半残品,不好拿出去丢 人现眼的。” “胡说八道,这是最好的。”他心满意足的将双手举在半空看了又看。确实大小不同,但丝毫不难看。而且针黹处工工整整,一看便知她做的时候有多认真。“娘子,你总是给我最好的。我本以为……”“以为我这个一千年后窜过来的小丫头,会让你空着手出远门?”她得意的猜出他的心思。“傻相公,我跟天下间所有暂别夫君的女人一样,不舍,不忍,放心不下。”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看过不少古装 电视连续剧和电影,虽然其中不乏夸张做作的成分,却也不难从中推断出古代行军生活的动荡辛苦。至于那些大诗人笔下描写战争的诗句,她更是想都不敢想。“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首《凉州词》曾经让她读来热血沸腾,如今却让她寒入骨髓。她无法让自己想象,自己这个英俊的,可爱的,蠢蠢萌萌的丈夫 ,在战场与敌人殊死搏斗的场面。尤其听说辽将各个骁勇善战…… 所以她选择不去考虑这些。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等着,守着。 常远兆依旧捧着手套不知该如何宝贝它们才好:“我舍不得戴,若是丢了还得了。” 梁伊伊笑着将连接两只手套的绳带挂在他颈项上:“不会丢的,你这样把绳带挂在脖子上,不就万无一失了?还有,我试过,抓刀把子一点也不滑手。” 他得瑟吧唧的摩拳擦掌:“娘子想的真周到,还说不好?” 她鼻子泛酸,却强忍住眼底的泪意:“你明日就要身入虎穴,而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 “我已经心满意足,真的。”他看出她眼中闪烁着的不舍,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摩挲她的头发:“想我的时候,就练练我教你的暗器。那东西不伤身,而且对你有好处。” 她扁着嘴嘟囔:“我看我一辈子都练不到你那样精准。你上回一枚铜钱便弹倒一个男人。我就算抄起红砖也不一定砸的中别人的脑袋。” 他忍不住开怀一笑:“我也不是一朝一夕就练成的,娘子聪明,一定会比我强。”次日,天还未亮,屋外的景致便已白茫茫一片,原来从夜里就飘起鹅毛大雪。常远兆已是戎装一身,厚厚的皮毛斗篷裹住他身上一大半的尖锐锋芒。不得不说,他曾经那身黑色铠甲显得他低调稳重。而此 时这一身耀眼绚丽的红,和发髻上绑着的紫金虎头扣,将他活脱脱装扮成了游戏原画中的美将军。 以至于梁伊伊睁开眼睛看见他时,半晌没认出来,还以为犹在梦中。 “娘子,我要出发了。”他俯身向她告别,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她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撑起身子:“你等我,我送你。” 他却伸手拦住她:“不用了,外面下雪了,你多睡一会。” “我很快的。”她一瞬间被泪意哽住喉头。 “真的不用了。”他依旧笑着,声音却也不自然的抖了起来:“好好保重,我爱你。”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关上房门,将寒气隔在门外。 常府门口,送别的人们还在依依不舍的话别。 最熬不住伤心的,便是常远兆的母亲刘氏。她一遍遍的重复着单一却很实在的叮咛:“兆儿,要好好保重啊,别让为娘担心。” 母亲有些冰凉的手抚在常远兆的脸上,他却丝毫没有闪避,任由她的母爱在这一刻得到片刻宣泄。“娘,别难过了,孩儿又不是第一次出征。” “你是娘的心头肉,娘怎会不难过?”刘氏脱口而出后,一眼瞅见儿子身后的萧隽,单薄孤苦,甚是可怜。慈母之心瞬间泛化:“萧隽啊,你也好好保重,咱们一家子等你们回来。” 萧隽鼻子一热,险些掉下眼泪:“常夫人,您和常老爷也要注意身体。” 在一旁沉默半天的常雄,只对儿子说了一句:“你专心打仗,咱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谢谢爹。”知子莫若父,常雄当然知道常远兆现在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田海吐着白气,不满的嘀咕:“少爷,少爷……您干嘛不带上我呀?我想照顾您呀。” “你赶紧把小梅娶了吧,还有,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情。”他交代田海,两个月后,若梁伊伊胎向稳固,气候合适,便护送她去边关与自己团聚,他也会差可靠之人前来接应。 田海抹了抹眼角快要结冰的泪星,扁着嘴回道:“小的谨记。” 身后的一众将士提醒常远兆:“将军请上马吧,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出发了。” 他和萧隽一同走向战马,一跃而上,望了望亲人们,没再多说什么,勒转马头,踏雪而行。这次出征离别,是他最艰难的一次。 “相公……”熟悉的嗓子响在他身后。“相公!” 他停住战马,转头便看见梁伊伊跑出人群站在雪地里,痴痴的望着他。 他策马向她赶奔而来,停在她身侧,便俯身揽过她的颈项,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重吻住她的额头。 雪花扑在她脸上,有些凉,她却忽然感到一行热流从额头上方滑下。 “不让你送我……就是怕这样……”他再松开时,眼睛已经红肿。等他真的扬鞭而去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幕中时,梁伊伊才捂着脸,任由悲伤宣泄出来。 第144章 前锋大将掉链子 再有半个多时辰便要开闸出兵了。可前军团练使却带给常远兆一个令他无法相信的事实。“你说什么?”他轰然而起,原本就高大的身板被威武鲜亮的主帅战袍包装得更加庞大,虎头紫金发扣在烛火下发着 森冷寒光,营帐中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这大白兔版二郎神发起火来,破坏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回禀元帅,何勇将军目前不在营中。”对方又口齿清晰的向他表述了一遍,他这才不得不面对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他皱着眉追问了一句:“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团练使见他脸色难看,不由的身子微颤,小声回答:“末将不知,似乎今日没人在营中见过他。” 他心下纳闷,以何勇的为人,绝不会在这样的关头给他掉链子。“你再去各营各部找找,若是见到他,让他速来见我。” “遵命!”对方疾步而出,在帐外长舒一口气低着头低估:“何老大呀何老大,你这不是纯属找打么!都什么时候了!” 营帐中常远兆继续伏案沉思,抬头瞅见站在角落低着头与黑色铠甲成功融为一整根黑炭的萧隽,只见这根黑炭正煞有其事的若有所思,不免觉得好笑:“萧隽你在想什么?” 萧隽见他面露淡淡的笑意,并不知道他笑的是自己。走上前憨厚的抱拳禀告:“嗯……何将军前几日说过这些天是他夫人的临盆之日。属下猜测,他可能被这事儿绊住了。” “你猜的有谱,他不是这么没交代的人。”常远兆站起身,走到萧隽面前,整了整他有些歪斜的肩甲。“这么着,你速去他府中看看,若是真遇着他,把他带过来。” 萧隽面露难色:“可他夫人若是……”常远兆也很为难,他了解何勇的媳妇怀这孩子一路来的艰辛。只是……“没时间了,他是前军主将,要是误了卯,那是杀头的罪。”皇上亲自挑选的时日,犹如一把军刀悬在他头上,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用 理智考虑这件事。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萧隽不再多说,领命退下。 萧隽的脚步声尚未走出营帐,常远兆便听得他对外面唤了一句:“何将军……您来了……” 刚转过身,便被迎面而来,“扑通”跪在面前的何勇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看他面色似忧似悲,常远兆心下一惊。 “元帅!求您帮末将想想办法救救我娘子……她……她恐怕……快支持不住了!”何勇一个大男人,急得几乎快要放声大哭。 常远兆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问道:“到底怎么了?起来说话!” 何勇抹了抹眼角的苦水,勉强镇定情绪,对他说道:“我娘子昨天傍晚就有动静了,疼了一夜都没把孩子生下来,换了两个稳婆,还请了个大夫,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小元帅被他说的一头雾水,面露尴尬为难之色:“可……我也不懂接生……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何勇满脸期待的说:“常夫人跟刘太医相识,若能请的动他老人家,想必我娘子就有希望了!”常大白兔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我这就给我娘写封信。”说着,便走回桌案旁,抽出笔墨用最快的速度刷刷点点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母亲,一封给刘太医,盖上私章,装在一枚信封里。信中将何勇的情 况说得清清楚楚。 何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元帅!” 常大白兔手脚麻利的将信交给营帐中的一个侍卫:“你去把这封信送去我府中交给我娘。” 侍卫知道情况紧急,也丝毫没有耽搁,立刻领命退下:“属下遵命。” 常远兆想了想,忽然又叫住他:“等等,若我娘不在,就交给少夫人,让她立刻拆阅。” “是!” “谢谢元帅!”何勇又凑到他面前跪倒在地:“末将还有一事相求,请元帅开恩!” 常远兆叹了口气,语气坚决的说:“若是求我放你回去,就别说了。” 何勇没想到他竟然没等自己开口便已经说出拒绝的话,又惊又急,忍不住拽着他的战袍求道:“元帅……” 常远兆抽出衣角,踱步走开:“你应该知道咱们此去并非攻城,而是支边御敌。你作为前军主将,理应率先出发。若是我放你回去,耽搁发兵时辰,误了边关战事,那咱们三军将领都要陪你一起送命。” 他这话说的不假,帐中的侍卫跟萧隽都抿了抿嘴表示同意。可何勇此时却已经急红了眼,哪里还有讲道理的余地。“元帅,辽兵不会这么凑巧这几日就发兵攻城的……” 一句话说的常大白兔脑子里冒了几颗火星,不由得对他提高了嗓门:“你怎么敢肯定?这种事连我都不敢臆断。更何况,曹杨二位将军和几万将士正身陷绝境,咱们还能再耽搁吗?” 何勇气急败坏的呛声:“我娘子的命就不重要吗?” “重要!可即使你在她身边,又能帮她什么?只会害的你孩子今后可能没有父亲!”常大白兔真有些生气了,脸涨得通红。 何勇见势,觉得如此剑拔弩张也不是办法,只得又软言相磨:“可万一……万一我娘子过不了这关怎么办?我可能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时间已经不多了,常大白兔不愿再争执下去,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道:“你不用说了,我不会为了你这个万一,弃大局而不顾的。”说着,走回桌案,将帅印和佩刀拿起,做好出发的准备。 何勇怔怔望着他,最后绝望的问了一句:“是吗?何勇斗胆问一句,若今日换做元帅的夫人生命垂危,元帅还能做到这么顾全大局吗?说良心话,能吗?” 一句话问的帐中顿时鸦雀无声,连常远兆都停下手中的活楞在当下。半晌,萧隽忍不住说了句:“何将军,您这么说未免太过分了!”何勇忽然笑了起来:“我只要您一句实话,咱们都是做人家丈夫的,若您说您能,我何勇无法可说,立刻心服口服!”在何勇心目中,他的这位元帅是百分之百的妻奴,为了老婆私自丢下营寨的事情不是没 干过。所以任何人阻止他都行,唯独常远兆不行。“但您若做不到,那我也无法对我娘子的命视若无睹。要么您就立刻将我正法,要么就放我走,我尽快回来……” 他情绪激动的一大段话换来的却是常远兆的沉默。“您不说话?不说话是代表什么?” 常远兆放下帅印和佩刀,目光迥然的看着他,把他此时的心里活动猜得清清楚楚,但丝毫没有觉得羞耻或是不自然:“我不想撒谎,若换做是我娘子,我确实做不到弃她而去。” 何勇摇着头冷笑着看他:“呵,呵呵……” 他依然毫无愧色的补了一句:“可我会一个人承担所有后果。” “我也能!”何勇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此时为了妻儿,真是愿意把命都搭上。常远兆冷声吼道:“你不能!你根本不够格也没能力独自承担。”这话说的残酷,却也是事实。他常远兆犯浑,皇帝只会收拾他一个人。可何勇若是闯祸,上面的杨尽义,赵亮,常远兆都会跟着受牵连,再 说他也不可能为了包庇何勇一个人而影响他对整个军队的管理。“我不再说什么了,你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却爱莫能助。”何勇也彻底绝望,向他拜了三拜,站起身无力的说道:“我也已经无话可说。只是妻子为了替我生个孩子,连命都豁出去了,我不能走,我得陪在她身边。元帅若不能接受,便将我军法处置吧。”说完,转 身大步走出营帐。 常远兆没有拦他,甚至没有在背后叫住他。这让萧隽非常吃惊:“元帅?”“他助我多次,又随我出生入死,向来与我肝胆相照,我还真能将他处死吗?”大白兔说的很平静,对他的出离并不感到意外或是有多愤怒。他也是将为人父的男子,对何勇不由自主的有着将心比心的理解 。 萧隽不安的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他松了松手腕上快要将他勒惨的皮甲,淡淡的说:“我只能去求皇上,再给我宽限一天。”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喧闹声。不一会儿,何勇的嗓门又一次炸在营帐里。常远兆与萧隽同时皱眉往门口一看,只见何勇竟被一个重甲步兵揪着衣服拽了进来。“你干什么?兔崽子,给老子放手!”他一边试 图挣脱,一边骂骂咧咧。“潘景元,你拉着我回来做什么?” 听到这话,营帐中的将帅们才发现这位穿着厚重步人甲的士兵竟是潘景元。“爷这是在截你的道。”他全身上下都被铁甲包着,与一名普通重甲兵没有两样,只有这把声音是熟悉的恶少牌。 何勇奋力的挣脱他,却又被他一把拦住,最终只能气急败坏的推他:“你给我让开!” 潘景元纹丝不动,头盔里露出的脸依旧笑眯眯的:“想过去很容易,他不会拦着你,所以你只要放倒我,就能大路朝天了。” “你这是故意给我下绊子吗?”何勇气的声音都在发抖。 可潘恶少还是不急不恼的回应:“爷就是在给你下绊子。” “我何勇从未得罪过阁下,为何要与我作对?” “你可以认为我无聊闲着没事做。”恶少手一摊,耍起了无赖。营帐里响起侍卫们轻微的笑声,常大白兔憋笑憋成了大红兔,萧黑炭憋笑憋成了烤番薯…… “你!潘恶少……” “人家好话说尽你不听,我只有对你不客气了。” 何勇撸起袖子打算跟他来真的:“潘恶少你别逼我!老子现在什么都做的出来!”恶少卸掉头盔丢在一边,左右歪了歪脑袋,活动活动筋骨:“动手吧,别磨蹭了,爷最近手正痒。”说完,对着空气比划了两拳。 第145章 金戈铁马闯边关 “住手。”一边看着他们胡闹半天的常远兆终于发话了。此时的他收起所有的怒气和笑意,踱步走到两人面前,平静的说:“何勇,你要知道,我有很多办法阻止你。要么就像他一样用武力制服你,要么就派 人去常府追回那封信……你跟了我这么久,你也知道逼急了我其实什么都做的出。”他面色温和,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让何勇从头凉到了脚。 “元帅……不……”何勇吓得不轻,立刻就没了声势。可他话锋一转,依旧云淡风轻的说下去:“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因为我一直当你是我兄弟,我不会对兄弟下狠手。所以你若执意要走,我不会拦你,所有后果我也会替你一肩承担。只是,从今往后,你我兄 弟之情宾主之义便走到尽头。并非我不容你,我总要给外面三军将士和这里几位兄弟一个交代。”说完,转向一脸泼皮无赖样的恶少,温和的说:“景元,随他吧。” 何勇怔了怔,最终愧疚的皱着脸皮跪了下去:“元帅……属下糊涂了!” 劝了半天,才把何勇从地上劝起来。常远兆见他还是一脸焦虑,便软言相劝道:“别太担心,我娘有路子,我娘子有主意,把你娘子交给她们,她们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外面走进来一个传信兵,向常远兆提醒道:“元帅,时辰差不多了。” 大白兔走回桌案拿起帅印和佩剑,向帐中几个心腹也是好友说道:“咱们都别再耽搁了,各自归位,整军出发吧。” “领命!” 这样的征途,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一次比较的重复。可对于潘景元来说,却有着相当非凡的意义。 这是他第一次披上戎装为国而战。 这是他第一次承载着亲人的荣誉踏上他并不向往的仕途。 这也是他第一次,身边有着那么多同伴。看着身边与自己一样洋溢着年轻朝气的脸,想着自己将与他们命运相连,恶少头一次感到生命并非是孤独的。他原本平静的心,在看到常远兆一步步走上点将台时,忽然起了波动。那是他从小到大都认识的家伙,而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常大白鹅,或是常大白兔,竟是如此光芒四射。仿佛整个苍穹之下,只剩下 将台上那一抹夺目的亮红。常远兆慷慨激昂的战前宣言使他鼻子一酸,忽然间就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明白了同样作为父亲,常雄应该是极为骄傲自豪的,连他恶少都渴望点将台上那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大白小子是自己的儿子。 而自己的爹…… “老头儿一定恨死我了。”恶少心中自嘲。“放心吧老头子,虽然我不一定会有多大出息,却一定不会再丢你人了。” 战鼓号角的雷鸣之下,何勇为主将的前军部队率先破闸而出。这支由骑兵组成的先锋队伍,将担任起全军的侦查,开路工作。 如雷般的马蹄声使得内敛沉稳的萧隽也不由自主的热血沸腾了起来。他仰起头,向着依稀飘雪的天空轻声问道:“爹,娘,你们在天之灵,看到儿子了吗?”常远兆带领的中军,也就是主力作战部队,其中包含杨尽义的骑兵,葛小青与潘景元所在的重甲步军以及萧隽所在的远程攻击部队。当他们快要走出城门时,遇到了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这其中,当然也 不乏将士们的亲人朋友。 “醋坛子!”常远兆被这熟悉的声音抓住注意力,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杜若桐正站在人群里朝他乐呵呵的挥手。他抿嘴一笑而过。若不是妻子有孕,此刻,应该会在她身旁,与她一起送行吧。“哦不对,若她没有身孕,应该是被我掳了一块儿上路才对。不管怎样,两个月以后就能见到她了。”想到这儿,他又是自顾 自的灿然一笑。 人群中发出一阵女人们的喧闹。 路人甲:“他又对我笑了!看到没?哎呀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男人!” 路人乙:“明明是又对我笑!你也不照照镜子!” 杜若桐难以忍受的吼道:“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人家有娘子的!会对你们笑个屁啊!” 被吼得莫名其妙的路人甲问:“怎么?他是你相公啊?” 杜若桐眨眨眼睛摇了摇头:“那倒不是。” 甲乙二人异口同声的吼回去:“那你激动个屁啊!”“那你激动个屁啊!” 军队中无数个相同的坚硬外壳下,一张熟悉不过的脸忽然映入杜若桐眼帘。她兴奋的振臂高呼:“相公!相公!在这儿!我在这儿!相公!” 潘景元早已看见了她,回她一个温柔笑靥,喃喃自语:“这样也能认出我,真不愧是我家笨娘子……” 看见他的温暖回应,她更加激动,踮着脚对他喊:“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你!相公我等你!”喊着喊着,两人都已经湿了眼眶。就连走在最前面的常远兆,和队伍后面一些的萧隽都忍不住酸了鼻子。 路人乙忍不住回头看看杜若桐,扁了扁嘴问道:“你看上去有头有脸,人模人样的,干嘛让你相公当兵啊?” 杜若桐看到她眼里的不屑,有些恼火:“你知道我是谁吗?” 路人乙:“我哪儿知道?” “那你问个屁啊!” 此时梁伊伊正独自趴在饭桌上吃着早饭。公公常雄去了枢密院,婆婆刘氏去白马寺替儿子上香祈福。 忽然听得田海与人小声说话的声音,抬头一看,便发现他已经带着个士兵走了进来。“少奶奶,这位是少爷派来送信给夫人的。” 那士兵有礼有节的向元帅的老婆行了个大礼:“属下见过少夫人!” 梁伊伊还是不习惯动不动有人给自己行礼:“免礼,我婆婆出去了,我转交给她吧。” 那士兵将大信封双手递交给她,并嘱咐了一句:“回少夫人,元帅有令,由于事情紧急,若夫人不在,就请少夫人立即代为拆阅。”“知道了。”她心下微微一惊,常远兆刚出门不久,便潜人来送信,莫非还没出征就出了状况?急忙拆开信封,打开写给刘氏的那封仔细阅读。“还真是火烧眉毛!田海,你可知道刘太医住哪儿?”她收起信 封,便已经向饭厅门口走去。 田海紧随其后:“小的不知,不过海叔去请过刘太医,想必他是认得的。” “事不宜迟,你和小梅随我去一趟刘府。”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对那送信的士兵嘱咐了句:“这位小兄弟,你去回禀你们元帅,让他安心行路,我定会尽力而为。” “属下领命。”马车在雪地里谨慎的走着,车厢里的梁伊伊,抱着个熏香手炉,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各种皮毛,棉麻……每件都是当时最新潮高档的货色,可一股脑的给她穿在身上,让她看上去肥硕圆润的如元宵一般。 小梅和田海在她面前向来不觉得拘束,三个人吵吵闹闹引得赶车的海叔直摇头。 不知不觉马车就停了下来。海叔在外面喊了一嗓子:“少奶奶,到了。” 三个年轻人相扶相伴的下了马车。田海率先走到刘府门前,叩打大门环朗声唤道:“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不一会儿,大门便从里面被人拉开,走出一个小书童模样的半大孩子,稚气的问道:“请问几位要找谁?” 田海说:“这位是常远兆将军的夫人,前来拜会刘太医,麻烦小哥替咱们通传一下。” “好的,稍等。” 小书童闪进去没多久,便听得门内一个中老年男子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响起:“不知夫人到访,老夫有失远迎啊!” 刘太医的长相跟他的嗓子一样健康清朗,让人看着就觉得舒服。“晚辈见过刘大人!”梁伊伊自知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她的夫君,所以礼数方面从不敢有任何怠慢。 “请起请起,快里面请。”刘太医说着就大开家门,想将梁伊伊主仆三人让进去。 但梁伊伊知道事情轻重,不敢再耽误分秒,便将怀中印着夫君私章的大信封递交到刘太医手中,并向他解释道:“不瞒刘大人,晚辈这次来,是受夫君的嘱托给大人送封书信,事关紧急,请大人过目。” 刘太医心中疑惑,表面却没露出分毫:“老夫看看。”没一会儿,就将事情了解的清清楚楚,刘太医赶紧收起信件,没再耽搁,对梁伊伊主仆说:“原来是何将军夫人难产命危……看来事不宜迟,咱们最好速速动身前往何府。夫人请稍后,老夫收拾医药箱,这 就跟你去。” “有劳刘大人!”梁伊伊松了口气。来的时候心里还隐隐忐忑,怕自己分量不够,请不动太医局大boss,不知要费多少唇舌。可如今看来,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由田海带路,马车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来到了何府。何勇家的房子,是他成亲时刚置办的物业,面积虽不大,却也崭新别致。刚下马车,大伙儿就隐约听见里面传出女人凄惨的叫声。 第146章 皇帝老儿臭宅男 何勇的母亲将刘太医众人请进屋子,并吩咐仆妇送上茶水。梁伊伊等人候在堂屋,刘太医匆忙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便疾步进了里屋。 大家焦躁不安的在堂屋中来回踱步。忽听得何家媳妇的叫声渐渐停止,所有人的情绪才稍稍轻松下来。 等刘太医走出里屋,大家赶紧迎上去,他却摇头咂嘴:“啧……” 梁伊伊急切问道:“刘大人,怎么样了?”“老夫迫于无奈刚刚给她用了一剂猛药,能让她暂时好过些。但就像稳婆说的那样,她腹中胎儿胎位倒悬且身量颇大,她盆骨太窄,若是硬生,想必大人的命很难保住。”刘大人面色忧虑的说出这番话,让 所有人原本期待的面目都垮了下去。 何母苦着脸问他:“那若再这么拖下去,是不是大人和孩子都要保不住啦?” 刘太医捻了捻小胡子:“这恐怕……就很难说了。”“那……那总得先保一个是不是?”何母说得声音极小,却也让身边的人全身发寒。梁伊伊忍不住怔怔望着她,从她复杂的表情里找到闪烁的,类似做错事一般的神色。很显然,她现在内心世界里最想保住的 ,不会是里面挣扎着的可怜女人。 这一点,不但梁伊伊看在眼里,就连小梅都心中了然。两个年轻女孩,退到一边,相互搀扶着一声也不吭。 这就是古时女子的命运和地位。梁伊伊头一次深深为自己目前身为古代女人而感到恐惧悲凉。 见何母神色有异,刘太医很干脆的问:“何夫人的意见是?”“我……”她支支吾吾,犹疑不定,并不是因为拿不定主意。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她是个传统的守旧妇女,在她心目中,女子的天职便是替夫家传宗接代。换做是她自己,绝对是愿意为了留下夫君的 骨血,献出自己生命的。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的儿媳妇,也理应如此。更何况,活生生的大孙子,或是大孙女,都快见了天日了,她怎能不管不顾? 就在她为难之际,里屋走出何家媳妇的贴身丫头鹃子,红肿着眼睛对大家说了句:“夫人,大夫,少奶奶好像有话要说。” 大伙走进里屋,一眼就瞅见何家媳妇满头是汗,唇色苍白的躺在床头,那模样实在太可怜了。何母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安抚她:“孩子,咱们在想办法,你别怕,再忍忍啊……”何家媳妇抬起虚弱的胳膊握住何母的手,气若游丝的吐出一句话:“娘,大夫……我是……一定要为相公……生下这孩子的。若真到了那个关头……我不要紧……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一句话说的在场所有人 都湿了眼睛。 何母到底也是个女人,又与儿媳妇相处的不错,看她乖巧又善解人意,反而动了恻隐之心:“秀儿……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秀儿坚定的补了一句:“娘,若是保不住相公的孩子……我宁可死。” 梁伊伊实在忍不住,收起悲痛,上前对这个虚弱的女人硬着嗓子说:“你别逞英雄,谁都不会死!”她知道对方此刻需要的不是虚假无力的软言安慰,而是充满力量的鼓舞和支持。秀儿看着眼前娇俏的美人,嘴角牵起一抹真诚却脆弱的笑意。常家夫妻的故事,被夫君说了一次又一次,她虽然都未谋面,却打心眼里欢喜这两个可爱的人物。“常夫人,秀儿……恳求您,我相公……为人 忠厚老实,拜托常将军……关照他……” 梁伊伊忍住鼻子的酸意,将脸撇向一边,没好气的说:“少来,你相公你自己照顾,别麻烦别人。你撑着,我们替你想办法!刘大人,借一步说话。” 梁刘二人来到堂屋,梁伊伊便迫不及待的追问:“莫非真没万全之策了吗?两条人命,岂能轻易取舍?” 刘太医一脸愁思,清楚明白的告诉她:“常夫人,不瞒你说,若不是老夫给她用了药,她的状况,远比你刚才看到的更加凶险。” “刘大人,您是当朝医学界泰斗,见多识广,一定有办法的。”梁伊伊锲而不舍,她记得当初看过的电视剧里的情节,古装大夫总会在关键时刻开挂,来个什么保留曲目,什么家族秘方…… 果然如她所料,刘太医陷入一片沉思中:“容老夫想想……”见他半晌没想到好办法,梁伊伊有些着急上火,脱口而出:“实在不行,替她开刀呢?剖腹产子……”生活在21世纪时,她的一个法医朋友聊天时曾经说过,中国古代中医的外科技术已经有了很大发展。尤其是华佗老先生发明的用于全身麻醉的麻沸散,和扁鹊大夫开胸探心术的成功,更是推动后辈们尝试使用外科手术祛除疾病的重要动力。她也知道在古代遇到这种外科圣手的几率比她生双胞胎的几率还小, 可她此时,真是希望上天能赐给她一个…… 刘太医听到这儿,表情居然变得很奇怪:“夫人……您……怎么会知道这个?” 梁伊伊见他这个状态,心里有了底:“莫非……真有这办法?” 刘太医却向她摆了摆手:“唉!夫人,您这话可别对别人说,忘了吧。” 可她的个性,怎么能容他话说一半就撂下?“为什么?看您的模样,似乎真有可行性,为什么不能提?” “老夫这么说,自有隐情,还是请夫人别问了吧。”他脸色很为难,转身就要往里屋走。梁伊伊疾步上去拦着他恳求道:“大人,这可是两条人命呐!您看在她这么可怜,丈夫又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的份上,行行好给她一线生机好吗?”这老头真是纠结,什么事能比人命还要重要?她心中默默 的吐槽,表面上还得压着火哄着他。刘太医听她把话说到这份上,知道今日无法再推脱遮掩了,便叹口气道:“嗨!夫人这么说,老夫真的很惭愧。本来医者父母心,救人性命实乃老夫的职责所在。只是这件事,老夫实在不知道当不当说,说 出来也不知道对她来说是福是祸。” 梁伊伊满脸期待,透着不容拒绝的伶俐神色:“不如大人说给晚辈听,咱们一块儿商量商量就是。” 他走向窗边,若有所思的沉吟:“这剖腹产子的事情,确实发生过,不过老夫没这造诣,当时动刀的另有其人。” “愿闻其详。”他随着飘出窗外的思绪,娓娓道来:“以前,咱们太医局有一位姓傅的大人,出身医学世家,潜心研究麻醉跟外科技艺。年轻时,曾为一名难产的夫人开腹产子,最终保得母子平安。哦,生下的这个孩子想 必常夫人也认得。” 梁伊伊忽闪着惊奇的眼睛问道:“是谁?” “潘太师的二公子潘景元。” 她惊喜万分,原来这潘恶少和她自己一样,也是剖腹产生下的娃娃。“那后来呢?” “七年前,吉贵妃难产,太医局众大夫束手无策。有人向皇上禀告了傅大人曾经替人开腹产子的事情,皇上苦无他法,连夜将傅大人召进宫,命他替贵妃动刀产子。” 刘太医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手术做得很成功,贵妃诞下公主,本皆大欢喜。谁知没过一个时辰,尚未从麻醉中醒来的贵妃娘娘忽然停了呼吸……” “什么原因?” “后来经过太医局提举汪大人的验证,贵妃娘娘是死于麻醉过量。”提举这个官职,北宋太医局的大boss级人物。 梁伊伊问:“那傅大人呢?” 刘太医转过身对她说:“可怜傅大人,从功臣瞬间变成了罪臣,被削去官职,赶出了太医局。”梁伊伊此刻心里有无数只羊驼在急速狂奔。小白脸总跟她说伴君如伴虎,她觉得这么文绉绉的形容实在太不解恨了!如今在她眼里,皇帝老儿就是个过河拆桥,喜怒无常,内分泌严重失调的超级臭宅男。 暗自在心里骂骂咧咧的数落半天,她才无奈的憋出一句:“他现在人在何处?” 他想了想,最后说:“有人曾经在龙门山山脚下的村落里见过他。”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找他!”梁伊伊说完,便进里屋将呆站着干抹眼泪的田海小梅拽了出来,跟着刘太医,踏上去龙门山的路途。前方有何勇军队开道,后方有赵亮部队的警备掩护。此时的常远兆,早已带着全军出了城,走在郊野之道。十万大军所到之处,无论山民山贼,还是虫鸟野兽,甚至山妖野鬼都只有退避三舍的份。铁蹄踏过残雪的道路,将原本冰冻的泥土化为浊软一片。雪花漫天飞舞而下,落在将帅士兵们大大小小的铁甲鳞片上,如精灵们贪恋着尘世间这一个个桀骜刚强的男儿……却只能辗转缠绵片刻,便迅速被无情抖落 。 常远兆忽听得身后传来呼唤声:“元帅!常元帅!”他立刻将马拉出队伍走到一边回头观望,只见他派去常府报信的侍卫正骑着马疾步而来。“如何?”他待对方勒马停住便问道。 “启禀元帅,常夫人不在,书信已经交到少夫人手中。她让属下转告元帅,让您安心行路,她定会尽力相助。” “知道了。”常大白兔满意一笑,回到队伍中去。 杨尽义看他满面春风,好奇的问他:“我说妹夫,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在乐什么,只觉得娘子托人给他带的话,听起来舒坦。想象她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他便不由自主的笑开了花。 杨尽义看他乐成这样,哪里会轻易放过他,追着问:“嘴都咧成这样了,到底什么事这么开心?说给老哥听听。” 常远兆没有接茬,反倒问他:“二哥,你估计咱们这场仗会打多久?” 杨尽义一听就乐了:“哎哟这可说不准,怎么,才出来就想家了?你小子,真跟奶娃娃似的。看看哥哥我多洒脱。” 常远兆听他嘲弄自己,不急不恼,回他一个大白兔式的宽容笑意:“我跟二哥情况不一样。”谁能理解他拥有一位比自己年轻一千多年的小娘子,那种奇妙而忧虑的滋味? 对方果然挑着眉毛不以为然的跟他抬杠:“怎么不一样?你有爹娘我也有,你有娘子我也有。诶,我有闺女,你没有,这点你不如我。” “我也快有孩子了。”大白兔立刻笑着顶回去,语气藏不住的高兴得意。 “哦对对对,我都忘了。不过问你句心里话,你想要小子,还是丫头?”杨尽义这句话,问到常远兆的心里去了。他似乎从来没想过今后的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像自己还是像她。他每次想象她临盆的那一天,都只有一个期望:“无所谓,只要生的时候,我娘子少受点苦就 行了。”他转头看着杨尽义,诚然说道。雪片在他脸上留下一朵朵晶莹透亮的踪迹,让他看上去很冷,却很温柔。杨尽义不由得笑着咂嘴:“啧啧啧,姓梁的丫头可真不简单。楞把一根木头棒槌调教成多情小郎君,哈哈哈哈!” 第147章 女“僵尸”? 梁伊伊等人马不停蹄的赶到龙门山脚下,刘太医掀开车窗帘对大伙说了句:“应该就是这个村子。” “我下去问问。”田海一骨碌就跳下马车,他忘了如今冰天雪地,刚着地就摔了个恶狗抢屎,引得马车内众人一阵哄笑。 他狼狈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片泥土,回头对着车内的人做了个大鬼脸,接着迎上对面走来的老婆婆追问上去:“大娘,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姓傅的人家?” 那老婆婆想都没想,立刻反问他:“姓傅的?当大夫的吗?” “对,那就是他们家。” 她指着身后的方向对田海说:“你往前再走两个路口,院子里种着竹子的就是他们家。” “谢谢大娘!”田海客气的向她道了谢,赶紧向马车走回来。 刘太医考虑了一番,忽然对梁伊伊说:“未免唐突,咱们还是走着去吧。”他了解傅氏的个性有些古怪,如今有求于他,还是低调谦逊些为妙。 梁伊伊立刻表示同意:“也对,田海,你在马车里等我们,小梅陪我去就行了。” “好嘞。” 顺着老婆婆指的方向没走多远,就找到了她说的那座房子。小梅观察了一下四周的邻屋,对梁伊伊说:“小姐,好像就是这家,只有这家院子里有竹子。” “嗯。”梁伊伊和刘太医均点头表示认同。 小梅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子,敲了敲屋子的木门:“有人吗?请问家里有没有人?” 半晌,木门才被人从里面拉开。袅袅婷婷走出一位身穿青色棉袍的姑娘:“你们找谁?”尚未见到她的模样,便听得她一把清冷的嗓子飘散在冷气中。 小梅客客气气的问她:“请问傅大夫在不在?”那姑娘面无表情,淡淡的回道:“这里两个傅大夫,你们找的是哪位?”这时,梁伊伊才看清了她的相貌。瓜子脸,丹凤眼,细薄的唇,唇角微微下垂。一头青丝直直垂在腰间,没有任何珠光宝气,只用一根青色木簪将一缕秀发盘在脑后权当妆扮了。身材高挑纤瘦,皮肤略白,没多少气色,整个人像一株弱柳,随时被风雪折枝而去。看着她,梁伊伊觉得自己认识的所有女性,包括自己,都是十足的女汉子 。 在梁伊伊欣赏美女的时候,刘太医便已经走进院子,向那女子说明来意:“哦,咱们想拜访傅翰林大夫,不知道他可在府中?” “你们找他所为何事?”那女子说话就像个机器人,没什么温度,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刘太医说:“哦,不瞒姑娘,咱们是想向傅大夫求医问药的。” 她朱唇微启,云淡风轻的吐出一句:“你们来的太晚了,他几天前已经去世了。” 这个噩耗,犹如惊雷一道,劈得三人目瞪口呆:“啊?”“啊!”“啊……” “请回吧。”她丝毫不想搭理这三人激烈的反应,转身便要进屋。 刘太医见状,赶紧追问一句:“姑娘,你莫非就是傅大夫的女儿傅雲?你不记得老夫了吗?” 她依旧淡淡的,面目上,语气上均毫无波澜:“堂堂刘大人,怎会不记得?” 这位闺女的表现,让梁伊伊和小梅大开了眼界。她说起自己父亲过世时的表情,就像在说隔壁村的某抠脚大叔,毫无感情,毫无! 刘太医有些难过,毕竟是自己的旧同僚,多年未见,却不知已经阴阳两隔。“呃……不知傅大人是如何过世的?” “上山采药摔了一跤就没了。” “啊?”“啊!”“啊……”三个人又被她一句话说的呆若木鸡。 “他老了。”傅雲用简单的三个字,便概括了她父亲的死因。 刘太医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苦水问道:“他葬在何处?老夫想去拜拜他。” 谁知道人家根本不领情,依旧一张麻木如女僵尸的脸,冷冷抛出一句:“还是免了吧,活着的时候既然没什么交集,人都死了就更不便打扰。” 三个不速之客被她冷若冰霜的姿态弄得尴尬在当下。梁伊伊心里有些怒气,不就是来求医问药吗?招她惹她了?这态度,简直该去消协投诉她了不是吗? “雲姑娘!”一声大嗓门扰乱了瞬间的安静。 傅雲一眼便认出从梁伊伊身旁挤进院子的大妈,冰冷的面目稍稍缓和了两分:“三姑。” “哎哟我是来谢你的,要不是你替我家柳子动刀开肚子把那块烂肠子割了,他现在恐怕已经疼的见了阎王去了。”三姑满脸的笑,将手里满筐的鸡蛋递给傅雲:“这是三姑一点小小心意,你拿着啊。” 傅雲冷冷推开:“不要,你拿回去。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别整这些,我不喜欢。” 梁伊伊双眼瞬间被点亮,小心避过脚下的雪片走进院子:“姑娘,你说这儿有两位傅大夫,除了你爹,另外一位应该就是你了吧。” 傅雲没搭腔,三姑急忙替她代言:“当然了,咱们雲姑娘医术可不比她爹差多少……” 还没等她表演完,傅雲便打住她的话匣子:“三姑,你快回去照顾你们家儿子吧。” 知道她性子冷,三姑也不便再叨扰下去,只得讪讪叮嘱:“诶诶,那我先走了啊。你爹不在了,你以后一个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来找我们啊。” “我会的。”傅雲打发了三姑,便向剩下的三位下了逐客令:“几位请便吧,我还有事要做,不相陪了。”“雲姑娘!”事关一对母子的性命,梁伊伊哪里能轻易放弃,赶忙上去拉住她衣袖,软言恳求:“看来姑娘也是个外科圣手,不知能否跟咱们走一趟,帮帮我那个可怜的朋友?她如今胎位不正,生命垂危,恐 怕……” 话没说完,便遭来对方冷冷拒绝:“不能。” “为什么?”梁伊伊不死心的揪着她的衣袖问。 “我傅雲一双贱手,只配医治贫民百姓,不敢高攀达官贵人们。” 听她这么一说,三人顿时明白她这是对六年前的事情心有余怒。梁伊伊才不管那么多,立刻厚着脸皮说:“正好,我朋友就是贫民百姓,百分百原汁原味不掺假的!”傅雲嘴角牵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位夫人是在说笑吗?光你脖子上这条貂皮,就够平民百姓一家子生活一年的。你那位平民朋友到底有多大面子,才能让你这位贵夫人亲自替她求医问药,身边还有个 太医局的大人帮腔……”梁伊伊不是软脚虾,要不是有求于她,估计要叉起腰骂街了。可如今,她却只得面对现实,仰着头可怜巴巴的求她:“雲姑娘,生命不分贵贱,医者父母心不是吗?无论我朋友是贵人还是穷人,不都是人么 ?真得分的这么清楚吗?”“这可不是我傅雲说着玩的,当今皇上亲口所说,我爹是一双贱手,不配做官医,咱们一家可是恪守着这道圣旨活到如今,请夫人体谅。毕竟如果因此得罪了皇上,夫人倒是能拍拍屁股全身而退,可怜我小 门小户的贱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说这话时,她几乎没有看梁伊伊一眼。 这样傲慢刻薄的态度,终于激怒了沉默半晌的小梅:“姑娘,得罪你的是皇上,又不是我们家夫人,你有必要说话如此尖酸吗?”有没有文化?有没有教养?可最后这两句被她吞进了肚子没说出来。 傅雲不急也不恼,转眼冷淡的望着她回应:“我傅雲就是这样,若看不惯听不惯,院门就在那儿,不送了。”说完,抽出被梁伊伊揪着的袖子,闪身进了屋子,迅速带上了木门。 “什么人呐这是!”小梅忍无可忍的咆哮了出来。 三个人重新钻进马车,两个姑娘都气的不轻,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田海问:“怎么了这是?” 小梅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没搭理他。梁伊伊也满腹心思,没空向他解释。 刘太医连连唉声叹气,最后说了句:“雲儿这是心中有怨气啊。她当年也是个水灵灵的大家闺秀,如今却生活惨淡,想必咱们很难说服她。” 梁伊伊接过田海刚换过火炭的手炉,幽幽问道:“她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亲近的亲戚朋友?或者恋人什么的?” 刘太医仔细回想了一番,最后有些不确定的说:“这老夫就不清楚了,当年她家落难之时,她才十四岁,恋人似乎是没有的。” 小梅撅着嘴,瞪着眼睛嚷嚷开来:“嗨,小姐,就她那模样,那脾气,哪个男子能容得了?”“你也别这么说,她可不丑,长得弱柳扶风,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就跟仙女儿似得,放人堆里应该很有市场的。”梁伊伊对傅雲的长相,倒颇为欣赏。她自己无论在21世纪还是在古代,都是一副春光明媚的娇俏脸蛋,却偏偏对那种有些忧郁,有些清冷的面貌有好感。最后她凭空踢了踢小脚,嘟囔了一句:“我倒不信这个倔姑娘,难道真就油盐不进,百毒不侵了。” 第148章 “竹子”大战“僵尸” 马车驶入城里,青石板街道上的积雪,早已被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消融了去。刘太医发现时辰不早了,便对梁伊伊说:“常夫人,老夫是时候该去太医局换班了。何夫人那里还能撑个一时半会儿,待老夫退了 班再去何府,希望之间能想到什么别的办法。”梁伊伊对他十分感激,这位刘大夫,还真的算是仁心一片:“辛苦刘大人了。晚辈也先回府找我婆婆商量商量。”说完,掀开车门帘子对车夫海叔吩咐了一句:“海叔,让我们在这儿下车吧,麻烦你送刘大人 去太医局。” 刘太医哪敢从命,梁伊伊的肚子里可还怀着小小将军呢。“诶,使不得,常夫人有身孕,老朽自己想办法。” 梁伊伊此时却已经执意下了马车,对他解释道:“大人不必客气,晚辈想走走,活动一下筋骨。”在家里闷了好些天,她确实应该出去活动活动,免得到了生产时,完全没了体力。 刘太医也觉得她行动有些别扭僵硬,又见自己确实快要误了时辰,便不再推辞:“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田海撑着伞,小梅扶着梁伊伊,三人缓步行进在洛河边的街道上。经过梁伊伊自己的宅子,他们还走进去里里外外逛了一圈。这座宅子原本便是装修过的,只是常远兆看出梁伊伊实在嫌弃那样硬冷古板的 风格,便拨出重金,找人按照她的喜好,重新翻修了一遍。 宅子里到处是她喜欢的花木山石,家具用料也都是她喜欢的红酸枝。每一块地毯,每一方墙面,都是她最喜欢的温暖色调。此刻只缺一个人,她那个温暖的夫君。 小梅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几乎舍不得离开:“这儿可真美,小姐,咱们什么时候住过来呀?我都迫不及待了呢!” “等我相公回来,咱们就搬家。” 走出宅子,三人又走走停停逛悠了一会。到处都是一片白皑皑的景致,行人很少,生意人也歇在家里躲避风雪。 小梅看梁伊伊时不时的揉腰,怕她辛苦:“小姐,你累不累?要不要找个茶馆歇歇?” 梁伊伊此时的脸上越来越愁思满布:“我不累。我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走路。” 田海担心她用脑过度,伤了神,只得在一边打打岔:“不知道少爷这时候到了哪儿了,想必,应该出了洛阳城了。” 听他提到常远兆,梁伊伊忽的停下脚步,狂躁的抓了抓脑袋:“田海小梅,我说什么也得让他们母子平安。这是我相公头一次托付我办事儿,我绝对不能搞砸咯!” 小梅赶紧在一边安慰:“哎哟小姐你别这么焦躁,这事儿咱们只能尽力而为,何况你已经很尽力了。奔波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呢。” 说到这儿,伞外前方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常夫人,别来无恙。” 三人将大伞微微翘起,才看见面前站着的潘竹青,一身鸦青色官服,外面披着墨色熊皮斗篷,身长玉立确实好看。梁伊伊没心情欣赏美男,淡淡打了个招呼:“潘大哥,办差?” 他也淡淡回应:“办完了,正要回衙门。” “那不打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走了几步,田海便一脸诧异的问:“少奶奶,您跟潘大人不是好朋友么?怎么见了面这么冷淡?” 梁伊伊掩嘴一笑:“你不知道你家少爷的江湖绰号吗?” “不知道,是什么?” 她清清嗓子笑着告诉他:“天下第一举世无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密封陈年醋坛子。” 听完两个跟班都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噗!小姐你也太逗了!” 笑归笑,梁伊伊还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而且这潘竹青有些高深莫测,让人看不透……” 想到这儿,她忽然又停下脚步,楞在当下,嘴里喃喃自语起来:“潘竹青……竹青……竹青……”此时她混乱的脑子忽然渐渐清晰,浮现出傅雲家院子中那片竹子,她一身青衣,头上那根青色发簪…… 小梅被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弄懵了,晃了晃她的胳膊:“小姐?你念经呢?” 梁伊伊眼睛一亮,转过身,拉着跟班们向渐渐远去的那个背影追过去:“潘大哥!潘大哥!等等!” 潘竹青停下脚步,疑惑的回头:“有事么?” 梁伊伊满脸期待的问:“不知潘大哥认不认得一个叫傅翰林的人?” 他点点头,更加好奇:“认得,曾经太医局的。你怎么会问到这个人?”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追问一句:“那潘大哥,认不认得他女儿?” “傅雲?” 她几乎快要跳起来:“对!就是这个傅雲。” 潘竹青淡淡的回道:“小时候倒是熟悉,长大之后很少来往。尤其是六年前,他们家搬走之后刻意与我爹疏远,更加没什么交集了。” 听到这里,梁伊伊激动的眼睛里都是雾,抓着他的袖子恳求道:“竹青大哥,无论如何,你可能是我最后一线希望了。” “怎么了?”潘竹青快被她弄糊涂了。 “帮帮我。” 父亲走了之后,屋子里显得更加冷冷清清。可傅雲并不觉得难过,她习惯这样的冷清,自从搬到这个村落之后。外面的雪,让她很满意。全世界看上去都冰冷寂寥,正如她自己。拿起扫帚推开门,想去扫掉门前积雪,刚踏出一步,便见眼前清冷的景致中多了个人,如条件反射般,她立刻缩回脚,想将门重新关上。 却听得那充满磁性的嗓子传进她心里:“你做了什么亏欠我的事吗?为何见了我就躲?”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垂在地上的眼皮小心翼翼的抬起,再看见他时,他已经步步向自己走来。“竹青哥哥……”她听见自己冰冷迟缓的心,像神经质一般狂跳起来。 潘竹青的影子将她整个人覆盖在雪地里:“你长高了,离开的时候,才这么点。”他笑容完美,正如六年前一样。 她的心跳,呼吸和说话语气都不能自已:“哥哥……进……进屋……喝口茶吗?” “不进去了。”淡淡一声拒绝,让她脸上覆满失落。他脸上却笑意更浓:“愿意走走吗?” “嗯!”她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自知失态,双颊立刻泛起两片红晕。 潘竹青毫不在意她的羞涩,拍了拍她的胳膊提醒道:“回去多穿件衣裳,看样子还得飘雪。” 前后判若两人的傅雲使躲在暗处偷看着的梁伊伊与小梅大开了眼界。 尤其是本来就看她极不顺眼的小梅:“哇,她太离谱了,跟咱们说话就尖酸刻薄。跟美男子说话,就乖得跟个绵羊似的。一口一个竹青哥哥,不怕潘大人吐吗?” 梁伊伊眼睛都笑眯成两道月牙:“嘿嘿,我估计的没错。她果然喜欢潘竹青。” “是吗?可潘竹青是……”没等小梅把话说完,梁伊伊便拍了一下她的脑门,轻声说:“你这小东西,是不是想说人家是扫把星?要知道天下间女子,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这样神神叨叨。更何况他俊美如潘安,有人喜欢太正常不过 了。” 小梅摸了摸脑门,不服气的问:“小姐,你见过潘安?” “没有。”网上的图片里见过。 小丫头撇着嘴表示不满:“那你怎么知道他像潘安?” 梁伊伊又拍了一下她的脑门,笑着说:“我这不是打个比方么?你们这些古代女花痴不是就控潘安葛格吗?你胆儿肥了不少,敢跟我抬杠,回去罚你做俯卧撑。” “哎呀奴婢知错。” 不一会儿,潘竹青与傅雲已经踩着雪,并肩走在龙门山脚下的悠长小径中。左边是零星的村屋,右边是白茫茫的山头…… “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潘竹青打破了一路上让他快要崩溃的沉默。他是个冷清的男人,却受不了比他还要安静的女人。尤其是他还有求于她,不得不找机会打开话匣子。 “还……还行。”傅雲也算得上伶牙俐齿,小时候连潘恶少都不一定吵的过她,可在潘竹青面前,她立刻会变得笨嘴拙舌。 “你爹疏远我爹,你就再也不理我们了。我跟景元很惦念你们。” 提到儿时的伙伴,傅雲原本清冷的脸上竟也浮上一层喜色:“二少爷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他果然没给潘家丢脸。”东都侠的名号,在官场上不怎么样,在老百姓口中,确是人人称道的英雄。 潘竹青见她来了兴致,也微微一笑道:“他成亲了,娶了杜若桐,你应该也认得。” “我记得那个丫头,傻乎乎的挺单纯。” “嗯。”“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都长大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杨家那个小女儿最爱跟着常家少爷……”她不知怎的,忽然提起了杨依依与常远兆,这让潘竹青有些不舒服,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依然带着她深一脚浅一 脚的向前迈步。 半晌,他忽然一笑,转脸对她说:“你总爱跟着我。” 她脸霎时就红成了番茄,眼神慌乱,支支吾吾的解释:“竹青哥哥……我那时候……太小了……我……” 潘竹青可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装作一本正经的开她玩笑:“小又如何,你看人家杨依依,最后还是跟了常远兆,你却躲得远远的,恐怕都忘了我这个哥哥。” 说完,见她面色越来越失落难看,他知道自己有些唐突,毕竟人家还是待字闺中,急忙正色道歉:“我开玩笑的,当我乱说话,请你别介意。” 傅雲低头沉默了半晌,忽然转过头迎上他的脸,淡淡说了句:“竹青哥哥,今天……常夫人来过了。” “杨依依?”潘竹青随口一问。 她浅浅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你应该知道的,那女人不是杨依依。” 潘竹青显然没料到她会紧抓着常家夫妇的话题不放,有些烦躁,有些尴尬,虽没表现在脸上,却也没有答她的话。 她停下脚步,表情有些狡黠的说:“哥哥今日忽然到访,想必跟常夫人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话已经给她挑明了,潘竹青再也没有了继续与她耍花枪的耐性,笑着承认:“雲儿还是那么冰雪聪明。” 她沉默了片刻,面上看不出喜怒,忽然开口问他:“不知哥哥是自愿前来,还是受人之托?” 潘竹青叹了口气,向她撒了谎:“我自己来的,那产妇,是我朋友的夫人。”“既然是竹青哥哥的朋友,雲儿自然没有再推脱的道理。待我收拾收拾,咱们尽快上路吧。” 第149章 建设银行 一路上,潘竹青都在闭目考虑衙门内的事情,傅雲坐在他对面,只是安静的望着他。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将他们二人带进了洛阳城城区闹市中。孩子们玩雪的声音将他思绪扰乱,他睁开眼睛,对上她怔怔 的双目。 “那位常夫人,我不喜欢。她不如杨依依。”她上了马车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让人匪夷所思。 潘竹青冷峻的脸忽然淡淡一笑,懒懒问她:“你跟她很熟?” 傅雲被他有些炫目的笑颜扰的有些羞涩,撇过脸说:“见了一面而已。” 他饶有兴致的抱起胳膊问:“那为何对她这么大意见?” 她依旧撇着脸,不太自然的说:“女子的直觉,竹青哥哥不会明白的,她看上去远不如杨依依那么单纯。” 这点潘竹青绝对赞同:“这倒是真的,不过你似乎跟杨依依也不算相识,倒是挺偏爱她。”说完,嘴角笑意更加浓烈,似乎还带着一丝探究寻衅。 她没看到对方的表情,就这么自顾自的说着:“之前听人传说,常远兆被妖怪夫人迷惑的晕头转向,死去活来,我本还不信,这次一见,倒是有了眉目。她倒真的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妖气。”潘竹青不以为然的说了句:“可能嫁了人,由女孩变成女人,自然要与往日不同一些。”说的虽然轻松,心里却有了些许不快。见她明显对梁伊伊有敌意,还以为那小妮子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情,谁知又是 女人之间无聊闷气的嫉妒在作祟。 “竹青哥哥好像对她印象不错?”傅雲终于又转过脸与他对视。 “何以见得?” “你一向冷淡,从未见你出言袒护过谁……”她脸上已经无法自控的出现了妒色,只是她自己看不见,却被对面的潘竹青看的清清楚楚。 “你看人不准。”他坐直了身子,云淡风轻的说。 她眼睛一亮,面露喜色:“哦?难道不是?”“我不是对她印象不错,我是喜欢她。”他毫无温度的一句话,说的对方如晴天霹雳一般呆住。“或许以你们女人的眼光看她,会觉得她哪儿都不好。可是以我的眼光来看,她能为了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人,冒 着风雪满城找大夫,还低下脸面求你这样素不相识的人,她就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她怔怔的愣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说:“可……她是有夫之妇……而且据说身份不明……来历不明……”潘竹青没等她说完便冷冷打断她的话:“我欣赏她,喜爱她,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她无关,她爱是谁是谁。”激怒她?潘大少不在乎。何勇老婆的命,他也不在乎。他只是不愿意拒绝梁伊伊罢了。尤其对 面这个小妮子一向尖酸刻薄,若不敲打敲打她,再让她继续对梁伊伊毫无缘由的人生攻击下去,他估计很快便要弃车而去了。 傅雲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最后似乎强打了精神一般对他说:“雲儿也不会让竹青哥哥看扁的。” “我信。”马车里的两个人又陷入一片沉默中。潘竹青继续闭目养神,傅雲却不住的往肚子里咽苦水。之前听徐妈妈说起潘竹青将杨依依带去湖心小筑的事情她还不信。不久便听说了杨家小女儿被妖孽夺了身体和夫 君的事情。她那么喜欢潘竹青,从小到大,如男神一般供奉在心里,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可那梁伊伊又算什么?霸占了杨家小女儿的夫君不够,偏偏还要亵渎潘竹青吗? 如今潘竹青居然承认自己喜欢她。莫非与那常远兆一样,被她的妖媚迷惑住了?刚想到这儿,马车便已经停在了何府门口,正所谓冤家路窄,傅雲第一个看见的脸,便是她一路上惦记着的梁伊伊。“傅大夫……”梁伊伊笑吟吟的迎上来,却换来傅雲的一张冰块脸。好在跟在傅雲身后的潘 竹青,带着笑意化解了她的尴尬。 “人在哪儿?”傅雲一副巨星风范,提着药箱便径直越过众人跨进了何府。 “请随我来。”何母赶紧领着她走进媳妇的屋子。 虽然性格古怪,但她坐在病人身边搭脉断诊时,倒像是变了个人,整个人立刻柔软了下来。“别怕,你跟孩子都会没事的。” 众人跟秀儿都因为她的这一句淡淡的安慰,放松了紧绷许久的神经。 “似乎有人给她用过药?”她一边用湿毛巾擦干秀儿头上的汗,一边转过头问秀儿的丫鬟。 丫鬟说:“是的,刘太医帮着拖延了一番,不然少奶奶要疼死了。”“那就不宜耽搁了。”傅雲站起身走到屋外,众人也跟着她走出去。“可我丑话要说在前面,我爹虽然有过两次开腹产子的经验,可我只替猫狗做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要不要冒这个险,还得你们自己考虑 清楚。”一句话说的众人又紧张了起来。梁伊伊也知道她的话不无道理,虽然在21世纪,剖腹产手术是再简单不过的手术,二十多分钟就能把娃娃生出来。可目前的技术,设备和药品,都与21世纪的医疗水平天差 地别。 只是此时此刻,还有别的办法吗? “大夫……”秀儿孱弱的声音飘在屋子里,敲在每个人心中。“我不怕,只要,能让我的孩子活下来……” 何母再也忍不住,两行浊泪夺眶而落。“傅大夫,务必救救他们……实在不行,保住大人……”她说的很轻,很艰难,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傅雲点点头,走到桌边打开药箱:“但我需要人帮忙,常夫人,不知道您能不能留下,帮我打个下手呢?” “啊?我?”梁伊伊感到有些莫名,在座这么多人,为何她偏偏挑中裹成了汤圆,看上去笨手笨脚的自己。 小梅一拍胸脯:“我来,我家小姐不行。”她知道傅雲这是故意刁难梁伊伊,想害她晕血,当众出丑。虽然自己害怕的要命,可此刻护主心切,顾不得那么多了。 傅雲笑了笑,淡淡的说着:“我正好需要两个帮手,你要留下,她也不能走。怎么,不想救人了?”梁伊伊这人精,当然也猜到傅雲在与自己为难。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敌意,但如今救人要紧,况且自己根本不怕血。从前当警察时,什么样的伤没见过?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说句不合时宜 的,看着法医解剖各种尸体她都不曾畏惧过。若是顺产,她多少还会有些怵,这剖腹手术,她又怎会害怕?“没问题,我留下。” 小梅皱着鼻子把她拽到一边:“小姐,一会儿会有血腥味儿的……你怎么吃得消啊?” 她却不以为然的动手解起衣带,撸起袖子来:“没事,我不怕血。救人要紧,别婆妈了。” 傅雲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犯起嘀咕来:“这女人到底是真不怕,还是在我竹青哥哥面前逞能装英雄呢?” 一直神游太虚,飘在状况外的潘竹青终于打破沉默,走上前拦着梁伊伊:“雲儿,哥哥也想跟你学点医术,不如我留下帮你,还希望你别嫌弃我手脚粗笨。” 傅雲的小脸有些发紫:“可男女有别……”想不到他竟然不顾分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袒护妖女…… 潘竹青挽起袖子,有模有样的用药酒擦拭双手:“如今最要紧的是救人性命,你爹曾经亲自开刀替我姨娘接生了景元,还替贵妃娘娘接生了小公主。生死攸关,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傅雲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算了,这么多人,何夫人会觉得气闷。留个小丫鬟就行了。其他人请回避吧。” “我留下,伺候我们夫人吧。”秀儿的丫鬟虽心中害怕,此时倒真是没法置身事外了。 众人退到堂屋等候,梁伊伊觉得气闷,便走到院中透气。潘竹青只认得她,当然也跟着走了出来。 “潘大哥,这次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若不是你,我们哪能搬得动这位神仙?”对于今日潘竹青的仗义相助,梁伊伊倒是真心感激的。 潘竹青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轻轻折了一朵梅花捏在手中闻了闻:“这些天过的好吗?” “吃了睡,睡了吃。你没发现我都胖了吗?”她说完,夸张的鼓起了腮帮子。 他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不易察的温存:“生完孩子有什么打算?”“没想那么多。”无聊的古代生活,除了吃吃睡睡,带带孩子,她还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才好。要是个男人,她倒是愿意跟着小白脸一块儿打仗去了。“可相公是个直男,他肯定不会愿意跟我搞基……”她的思 绪不知不觉又邪恶了起来。 潘竹青无意中打断她的无限意淫:“不想再出来办案了吗?” “不了。”她回答的很干脆。 他装作不经意的问:“是因为怕常将军会不高兴吗?” “倒不是这原因,虽然我呆家里他都开心坏了。” “那我猜……是因为顾忠义的事情,让你对我有意见了?”他记得公审顾忠义的那段时间,她和杜若桐都闪闪烁烁的躲着他。“说实话,一开始确实有点儿。”她踢了踢面前的雪堆,诚然说道:“可后来我仔细想想,你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捉拿真正的通缉犯。在你的立场上,这么做也没什么错。你身为通判,代表着这个时代的法治 ,若连你都不做到尽力而为维护法制,那这社会秩序不就失衡了。” 看着她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说出这番很多大老爷们都看不透的道理,潘竹青着实为之动容。“那是为什么?”他藏住眼中的柔情,笑着追问。 她低着头,用脚在雪地里画下“兆”字。“你真想知道?” 他假装云淡风轻:“你若想说,我洗耳恭听。若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她停下脚下的活,苦涩的笑了笑:“对你说也无妨。实际上跟你也确实有点关系。” 他挑起眉毛,饶有兴趣:“怎么说?” 她仰头望着刚停雪的天空,思绪飞跃千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江浩然吗?” “记得,你说过,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这回轮到潘竹青苦笑起来。长得像这位老兄,不知道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他是我曾经的恋人,我与他曾经很相爱。”她说这话时,重新看着潘竹青的脸,复杂的情绪瞬间哽住喉头,眼圈浮起一层粉红:“你与他不仅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职业也差不多。我与他曾经也一同办案……” “所以呢?”“所以……怎么说才好呢?你们太相像,我若与你再继续做着与他有关的事,会让我非常困扰。”这种困扰让她备受折磨,就像自己被两股力量向两边撕扯。一方面是对江浩然深深的愧疚,另一方面是对常远 兆的不公。她的夫君,值得拥有一份完整无缺的爱,她绝不能允许自己开小差。潘竹青听到她的答案,感情上很受伤。自己在她心里,连个替身都算不上,只能算一个不受她待见的阴影。可他毕竟不是无知少年郎,优秀的情商使他将自己的不良情绪隐藏的毫无踪迹:“我好奇的是他现 在到底在何处?为何不来找你?” 她扯了扯嘴角,无奈的说:“我猜他……应该也很想找我吧。只是他所在的地方,实在太遥远了。我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你对他很愧疚?” 她望着眼前那张与江浩然一模一样的脸,深深叹了一口气:“是的,很愧疚。纵使我万般无奈身不由己,却依然感到很愧疚。” “对他一点眷恋也没有了?”他似乎很想从她口中找出哪怕分毫对常远兆感情上的缺陷。 “我已是常远兆的妻子,我所有的眷恋,只能是他的。”她的回答,打翻了他所有的如意算盘。 潘竹青揉碎手中的花瓣,轻轻一笑,却不由自主的夹带着苦涩的意味:“不得不说,常将军很幸运。”她对潘竹青的心意,早已了然于心。换做传统的古代已婚女子,一定会如躲避麻风病人一样躲避爱恋自己的男子。可她毕竟是从21世纪穿越而来的姑娘,她坚信只要守住她自己的心,凡事做到问心无愧, 便没什么好避忌的。“其实幸运的人是我。能与他在一块儿,简直超级幸福,我得惜福。其实……潘大哥若是懂得珍惜眼前人,或许就不用这么羡慕我们了。” “我还会有吗?我这不祥之人……”他苦笑着自嘲。 她白了他一眼:“别胡说,你才不是。你这样的,放在我老家,分分钟被抢成渣了。这儿的女人不识货,好在……还有两个有眼力的。”说到这儿,她神秘兮兮的笑了笑,等着他接茬,可他半天没吱声。 “诶?你怎么不问我是哪两个?”她沉不住气的问。这潘竹青,还真是个怪人。 他毫不在意的说:“我不问,若走的进我心里,我自会知道。若走不进……就当没有吧。”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佩服他对感情的淡定从容,漫不经心:“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说给我听听呗,我帮你多留意留意。” 他忍不住乐了:“哈哈,免了吧。我会自己留意的。”心上人给自己做红娘,这不是让人心里滴血的节奏吗? 几盏茶的功夫,堂屋里传来小梅兴奋的呼喊声:“生了生了!小姐,生了!小姐!生了!” 梁伊伊小心的向堂屋走去,笑吟吟的捏了一把小梅的胳膊:“小姐还有八个多月才生呢,别胡说。母子都平安吗?” 小梅眉飞色舞的告诉她:“平安,都平安!生了个小官人!”虽然与这何家没多大来往,可为他们折腾了一天,终于获得美满的结果,还是顶让人由衷欣慰的。梁伊伊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潘竹青招了招手:“哈!走,一起去看看建设银行!” 第150章 融化的冰山 “她不久便会醒来,到时候她会觉得疼。我给她刀口上涂抹了防止感染的草药,你们每六个时辰给她抹一次药。”傅雲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叮咛着秀儿身边的丫鬟。 “是,谢谢傅大夫。”经过一阵小规模“腥风血雨”的洗礼,丫鬟早已面如土色,身如筛糠。 傅雲背起药箱,迎面就遇上站在众人身后百无聊赖的潘竹青。“竹青大哥,我先走了。”潘竹青还未搭话,围在娃娃身边傻乐的梁伊伊急忙走过来拦住她:“诶等等。反正都没吃饭,不如一起出去搓一顿?我请客。”人家再不好相处,也是今天的最大功臣。怎能让她饿着肚子离开?何府目前一 团糟,这面子当然得她梁伊伊来做。不然也显得太不懂礼数了。 “不必了。”傅雲确实饿了,可对着梁伊伊吃饭,她宁可随便买几个馒头塞进肚子。 潘竹青也在一旁帮腔:“一起吧,我们也很久没一起用过饭了。”即使梁伊伊没有提起,他作为傅雲的老相识,也是要邀请她共进晚餐的。 “嗯。”傅雲低着头顺从的答应。 梁伊伊心里默默的暗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女英雄也是如此……” 半个时辰后,众人已经安座于芳味轩包厢内。 “雲儿姑娘,今日之事,真是多亏了你。你真真是妙手仁心呢,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菜刚上桌,梁伊伊便端起茶杯向坐于她对面的傅雲热情道谢。 无奈人家傅雲依然不冷不热的回应:“若真有诚意,为何以茶代酒?”想在竹青大哥面前装模作样扮好人?她傅雲才不会傻呵呵的陪着应承。 梁伊伊仿佛习惯了她的奚落,并不打算跟她一般见识。可坐在一边的小梅却不答应了:“傅大夫,我家小姐不能喝酒,她有身孕了。” 这句话像强心针一般打进傅雲心里,她脑子一时不做主,竟脱口而出一句巨傻无比的问话:“哦?谁的?”说完她就后悔无比,恨不得切了自己的舌头。一桌人脸都绿了,尤其是小梅,恨不得抄起面前的碗向她砸过去:“当然是我们家姑爷的……还能是谁的?您这话还真新鲜……”说这话时,小梅的眼睛瞪得跟桌 上的鱼圆子一样大。 傅雲这下完全没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红着脸向梁伊伊道歉:“真是失礼,我太累了,精神有些恍惚。请常夫人见谅!” “不要紧,雲儿姑娘是性情中人,我怎会与你置气。”梁伊伊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这傅雲八成是在吃飞醋,怕自己染指她的心上人呢。 果然,她的态度来了个戏剧性转变:“既然有了身子,就别在这大雪天里四处奔波了。万一摔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是是,谨遵雲儿大夫的命令,从明儿起,我一定缩在窝里,坚决不露头。”梁伊伊点头如捣蒜,心中松了口气,这莫名其妙的敌意终于解除了。 酒过半巡,桌面上的气氛越来越缓和。 “雲儿大夫,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梁伊伊问。 “嗯?” “你刚刚说,何夫人醒了之后会很疼……那种疼,跟生孩子的疼比起来,哪个更厉害点儿?”她这是在提前考虑自己之后是选择顺产还是剖腹产了。 傅雲严肃的脸,忽然就被她逗乐了:“你真会挑人问。我虽然替人接生过,可我自己又没疼过……” 潘竹青,小梅和田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伊伊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傻,咬着筷子笑道:“这……倒也是。” “你很怕?”傅雲漫不经心的问。 “嗯!” “你相信我,到了临盆之日,你最关心的,一定不是痛不痛,而是孩子是否平安。几乎我接生过的每个母亲,都是这么挺过来的。” 梁伊伊笑容从脸上隐去,诚然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句话,我心里的恐惧好像少了一大半……” 说到生孩子的事情,傅雲发现潘竹青脸上明显没了表情,加上接下来梁伊伊说的话,她心里越发舒坦起来。“对了,雲儿姑娘,我两个月以后,想去边关找我相公。这一路上需要注意些什么?” 她开始对梁伊伊这个“妖女”刮目相看了:“你不是开玩笑吧?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你好日子过腻歪了?”“我答应我相公了……而且,我也不忍心他一个人在边关受罪……而且,我想我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能看见……”提到小白脸,梁伊伊眼中顿时溢满温柔爱意。这让坐在对面的傅雲与潘竹青,一个 暗喜,一个暗悲。 “那你这段时间,就得好好安胎养胎,只有胎像稳固,才不容易在途中出什么乱子。”傅雲给了她善意的提醒。 “唉。安胎养胎,说起来就四个字,但我这种啥都不懂的,真是两眼一抹黑呢。”偏偏父母和老公都不在身边,公公婆婆虽好,但在他们面前,总是不大放得开。一个过于严肃,一个过于紧张…… 傅雲此刻眉目上的冰霜早已化为乌有:“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自己出不了门,丫鬟小厮养来不就是跑腿的么?我家又不会被风刮到江南去。” “雲儿姑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梁伊伊嘴上奉承着冰山美人,手里还不忘替对方盛了满满一碗汤。跟这位难得的外科大夫搞好关系,于己也好,于那个同样怕疼的六姨也好,都是百利无害的。“等等,这个你不能吃。”傅雲忽然拦住想要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的梁伊伊。“今后你吃东西要谨慎,尤其到这些酒楼吃饭,记得提醒那些店家,配菜里面不要放这些孕妇禁忌的东西。”说着,她指了指盘子 里细碎的甲鱼肉。 梁伊伊后怕的说:“嗯嗯!我记住了。” 一边的小梅与田海也是点头如捣蒜。“我也记住了。”“小的也是。” 散席后,潘竹青理所应当的将傅雲送回她那个孤零零的小房子。 马车里,他始终意味深长的笑望她,最终忍不住问道:“你现在似乎不怎么讨厌她了?”傅雲直爽的回道:“从前听别人谣传她是妖孽,如今看来,不过只是个迷恋夫君的小娘子罢了。成见这东西,该放下的时候,我何必抱着不撒手?”曾经以为她有意媚惑潘竹青,现在发现,只是他一厢情愿 的单恋而已。她傅雲向来恩怨分明,自然不会对她再有怨气。 潘竹青笑着摇了摇头:“雲儿妹妹的善变,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傅雲却丝毫笑不出来,面目严肃而诚恳的对他说:“竹青哥哥,雲儿最擅长的,就是动刀切掉不好的东西。你可以说这是善变,但我认为,有些东西长在身上,若于己有益倒无妨,若于己无益,不如尽早切 掉的好。不然任由它滋生散漫开,迷了心智,毁了五脏,到那时便神佛难救了。” 谁知这番话,却引来他更加肆意的笑声:“哈哈哈哈,说的好。不过我这人从来不求神佛,只信自己。” 傅雲不再说话。因为她觉得,对面坐着的男人,已经迷失了心智。 反方向的另一辆马车上,梁伊伊主仆三人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 小梅说:“小姐,这个傅雲,看上去冷冰冰的,心肠好像还不错呢。” 梁伊伊手里拿着一条梅花枝,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都叫你别以貌取人了不是么。” 小梅努起嘴嗔怪道:“我还不是因为看不惯她对小姐无礼吗?” 梁伊伊赶紧搓着她的胳膊哄她:“知道你护着我。等你嫁的时候,我给你多备一车嫁妆。” 一直傻乐没说话的田海顿时来了精神:“谢谢少奶奶!” 小梅脸皮薄,红着脸与他耍花枪:“谁要你多嘴了!谁要嫁你了!不害臊!” 田海傻笑着不说话,梁伊伊可不会放过她,装作一本正经的问:“哦?搞半天你不喜欢他?那我把你指给小虎子咯?还是你更喜欢石头?要不然是萧隽?”暗沉沉的车厢里,也掩饰不住田海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几乎带着哭腔向主子讨饶道:“哎哟少奶奶,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小的好不容易骗来个姑娘,您别吓唬我……我……我还指着替我们老田家开枝散叶呢… …” 小梅也怕了她,撇过脸硬着嗓子说:“小姐!再开我玩笑,我不疼你了!以后随便人家欺负你!” “哎哟,哎哟,还恼了……”她伸出手佯装要挠小梅的痒痒,弄得对方不得不向她投降讨饶。 一阵风吹开车窗帘子,细碎的雪星子洋洋洒洒飘了进来。“又下雪了……”梁伊伊喃喃自语,下意识的伸出胳膊抱了抱自己。她穿着那件常远兆送她的“防弹衣”,希望想念他时,伸手便能抱住他的温度。“即使你不在,我也要开开心心的生活。因为我知道,爱我的你,不舍得我难过。” 第151章 衬裤元帅 洛阳城外二十公里处,宋军大营铺天盖地的安置下来。士兵们大多褪掉了一身负重,钻进被窝享受安眠。 营外站岗的哨兵却依然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懈怠。一匹快马由远及近飞驰而来,引起了他们的警惕,走进一看,是个小厮模样的男子。“你什么人?”哨兵横刀拦住他。 来人下了马,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哨兵:“小的是何将军的家人,前来给将军送上紧急书信,请务必转交。” 哨兵捏了捏信封,对他说:“交给我吧,行军之中所有书信都须经过元帅的审批统一交递,我替你先呈给元帅。” 来人熟知军中规矩,毫不废话,抱拳道谢:“谢谢军爷,有劳军爷!” 帅帐中依旧灯火通明,此刻常远兆正和几个将领铺沙盘,讲兵法。 传信兵将哨兵送来的书信递呈进去:“元帅,这里是何勇将军的家书。” 常远兆接过信,走到面如白蜡的何勇面前递给他:“你自己拆阅吧。”这封深夜家书,随便用身体哪个部位想都能猜到关于什么。 营帐中几个人都知道这事,全都屏气噤声,弄得何勇更加紧张:“元帅……我……紧张……还是您……帮我看看吧。” 常远兆知道他此刻出息不大,不再与他推辞,果断拆开信封,将书信抖开…… 营帐中只剩下火把“噼啪”作响,常远兆看完了信,默默的将它折好收回信封,嘴唇微微扯动了几下。 何勇心都凉了一大截:“诶元帅,您这是什么表情?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啊?” “我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你自己看吧。”常远兆说完,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遮住难忍的笑意。 这个举动被何勇解释成了哭泣。他一边打开信封,一边带着哭腔问:“莫非……是我娘子没了?还是我孩子没了?您别这样啊……难道都没了?” 帐中除了常远兆以外,所有人都以为信上传来的是个坏消息。谁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有何勇近乎绝望的哼声:“我……我这命怎么就这么……”哼到一半,没哼下去。 大伙儿等了半天,抬头一看,何勇也捂着脸浑身抽抽起来。杨尽义火了,气急败坏的嚷嚷起来:“到底怎么样啊?诶你这到底是哭还是笑啊?老子担心半天了,谁能说说到底怎么个情况啊?” 何勇手里攥着信,蹲下去又站起来,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转过头欢呼道:“我娘子生了个儿子!” “啊?”“啊!”“啊……”所有人都懵了。 他拍了拍自己已经涨出血的脸,边跳边喊:“我娘子生了个儿子,儿子,哈哈哈哈!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啦!”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帐外。想必是去自己部队里得瑟去了。营帐中人都替他高兴,杨尽义摇摇头,笑着说:“这傻小子,跟我家大哥当年当爹时一个鸟样。哈哈哈哈!”说到生死未卜的大哥,他眼中泛起薄雾。未免当场失态,他赶紧转了话头:“信上怎么说?最后怎 么弄的?都平安吗?” “都平安,我娘子替她找了个大夫开腹产子。” “你家小娘子还真有办法!”杨尽义打心眼里欢喜这个假妹妹。 常远兆自然更是得意,眼里嘴角尽是柔情蜜意:“嗯!她给了我一个好兆头。” 不一会儿,喜当爹那位又跑了回来:“求元帅替我儿子想个名字。” 常大白兔以为他在开玩笑:“诶,你是他爹,这种事儿还好意思让我捉刀么?” 何勇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解释:“嗨,我何勇是个粗人,没念过书。就希望我儿子以后来个文武全才……就像……就像您这样的。您给起个文雅点的名字,总比我胡乱塞一个给他的好。” 杨尽义也在一旁帮腔:“妹夫,你就给他想一个呗。也省的他挖空心思琢磨半天,最后只弄出个什么墩子,虎子,二狗子啥的……人家娘子生个娃不容易,别给名字糟蹋了。” 一句话又说的大伙儿哄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我想想。”常远兆踱了几步,忽见门帘被一阵风吹起,帘外的雪花扑撒进来,惹得满地霜花。他眼前一亮:“何暮云怎么样?” “何暮云……好听!有啥典故没?”常大白兔背着手走到何勇身边,娓娓道来:“还记得你第一次随我狩猎那年,天气也是这样忽然飘雪。我师父说你骑术了得,箭术超群,将来也会大有作为。当时,你在马上弯弓搭箭,他在我耳边念了首诗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他是傍晚出生,又望他承继你这个父亲的英伟。暮云,好像不错。”“好,我儿子就叫这名!没有元帅的栽培和曹将军的提拔,也不会有现在的何勇。就当元帅跟曹将军一块儿给我儿子起的名字!就是何暮云了!”大白兔说了一大堆,帐中几个大老粗没一个真正听明白的, 但都觉得顺口也好听,何勇自然是满意的很。 说到这儿,常大白兔又记挂起那个深陷绝境的曹瑞:“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希望他一切平安。” 众人散去,帅帐之中只剩下他一人之时,他才脱下战袍,打算就寝。冷冰冰的床铺,孤零零的枕头,让他不由得撇了撇嘴。该死的战争!他心中无奈的咒骂。翻出包袱里的贴身衬衣在面前抖开,妻子那特别的字体涌上眼前。“我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拥有你的爱,我很幸运。我愿意等你,守你,这些都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我心甘情愿承受,再艰难我都能熬过去 ,直到仁慈的上帝将你送回到我身边。” 他满意的将衬衣担在胳膊上,一边继续翻找衬裤,一边喃喃自语:“上帝是谁?应该问问她的……” “这是何物?”衬裤是找到了,可雪白干净的裤子上,怎么会多出一块红色印记?位置还特别……特别尴尬。 他脑子一炸:“是血吗?宝贝伤着了?” 他红着脸吓得钻进被窝里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重新拿起衬裤在手里仔细一瞧…… 浑身血液顿时涌上脸部,那竟是一朵带着香气完完整整的红唇印。 当夜,军营中的将士们,有的手里攥着鞋底入睡,有的怀抱妻子的肚兜入睡,也有的枕着荷包入梦……搂着自己衬裤睡觉的,古往今来估计也只有常元帅一个人了。 被辽城四面包围着的幽州,陷入一片惨淡的绝望中。自从瓦桥关被辽军攻陷那天开始,驻守幽州的宋军,便不可逆转的一天天耗竭下去。 守城将领曹瑞与杨尽忠左右为难。要想突破包围圈,似乎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辽军雄兵20万屯于邻城逐州,即使宋军避开逐州,改走瓦桥关突围,也会遭遇瓦桥关与莫州的联合阻击。 只有选择继续守城,等待救援。只是这救援何时会来,究竟有没有来的可能?他们都无法知晓。 常远兆曾经对曹瑞说过,幽云十六州的百姓,丰衣足食,心向辽国。当时他淡淡的这一句话,如今却成了曹瑞部队需要面临的巨大煎熬。“交出强盗!滚出幽州城!”“交出强盗!滚出幽州城!”“宋军滚回中原!”“宋军滚回中原!”幽州府大门外的百姓,叫骂声震天。引起这次暴动的导火索,是宋军粮仓将尽,曹瑞手下的陈副将带着银子在城 里四处筹粮未果,一怒之下,竟然抢了一车粮食回营。当然,这只是导火索。老百姓真正的怒气源自于宋军的到来,打乱了他们一直以来的长治久安。 “外面什么情况了?”刚过四十岁的曹瑞,半个月间,便见老了十岁。 副将李明昌满脸忧虑的告诉他:“曹将军,又换了一拨暴民,他们这样轮番骚扰,咱们将士会被熬垮的!倒不如干脆……”他话没说完,便被曹瑞断然否决:“不可,陈将军去城里抢夺粮食,也是为了手下将士能活命,若我将他交出去,必会造成军心溃散,那就真是死路一条了!”况且当时陈将军是带着真金白银去城里购买粮 食的,却遭到百姓的无理拒绝和侮辱,他向来惜兵如子,血气方刚,如何受得了这种委屈?脑子一发热,才做出那件让他自己也觉得后悔的事情,事后还将银子赔了回去。可这些老百姓却依旧不依不饶……李明昌解释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咱们现在内忧外患,倒不如放手出去抢杀个痛快,吃饱喝足了突围,跟辽兵决一死战!”说到最后,他义愤的捏紧了手中的刀柄。只要曹瑞一声令下,他第一个出去杀 个痛快,这半个多月,实在太憋屈了! 谁知曹瑞眼睛瞪得更圆,低声吼道:“万万不可!幽州城现在还是咱们大宋的疆土,外面的老百姓,都是大宋子民!咱们是大宋天子之兵,怎可向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 “曹将军!”气愤加委屈让李明昌这个七尺男儿憋红了双眼。天子之兵……恐怕全军的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是被放逐的弃旅而已。 曹瑞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和了语气安慰他道:“不用说了,再等等,我相信,皇上一定不会放着咱们在这儿不闻不问的。” 说到这儿,又听得外面更加不堪入耳的叫骂声穿堂入室传了进来。“滚出去!你们这些恶狼!” 这时一些老弱病残,在一大群老百姓的鼓动下,正伸着他们颤抖的手,指着门外守卫幽州府的小士兵们的鼻子,狠声恶气的骂着:“小混蛋!小畜生!都给我滚!”曹瑞几乎听见了厅堂中将士们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也心疼,也恨不得冲出去将暴民的脖子一根根拗断,可现实中,他却只能对身边将士们出言相劝:“将士们,曹某知道你们委屈,知道你们心中痛苦!可咱们是兵,刀山火海咱们都闯过来了,咱们是英雄,就不能和外面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一般见识。大家明白吗?”话音落地,半晌没人回应。忽的角落里传来一个侍卫微弱的声音:“将军,我想家了。”“我也想回家!”“我想我娘……”一声声委屈绝望的诉求,伴着轻微的啜泣,在军中蔓延开去。 第152章 鬼子进村 与此同时,逐州的辽军也没放过机会趁乱赶到幽州城外猛敲城门。 “杨尽忠!你个缩头乌龟,还不出城与爷爷我决一死战!”辽将鲍绥安顶着风雪,在城下仰着脖子痛苦的叫骂。任凭他嗓子嘶哑开裂,回应他的,就只有雪花扑在地上的悉率声,和风吹铁甲的叮当声。 “杨乌龟!你要是怕了,就喊你家老乌龟杨国栋来陪爷爷打!再不行,你那个小王八弟弟杨尽义也行!”可怜杨国栋与杨尽义也纷纷躺着中枪。“杨乌龟!快出来给爷爷们舔靴子!”若换了杨尽义,估计早一蹦三丈高,跳下城楼与鲍绥安撕打在一起了。但杨尽忠毕竟是个沉得住起的人,天聋地哑一般背着手在城楼上踱来踱去。时而低头看看脚下的青砖,时而举目远眺望望雪花飞舞下 依旧气势恢宏的异国军人们。 但他身边的家生副将杨铁牛实在沉不住气了,杨国栋待自己如亲子,杨家兄弟与自己情同手足,怎么能听得进别人如此侮辱杨家人。气的几乎搓碎口中牙:“将军,让属下出去替你宰了他!” 杨尽忠拽住他的袍子,淡淡劝道:“随他骂吧。咱们不出去,他们也没办法,若是开城门迎战,除了加速咱们的损耗,没有任何益处。” 铁牛强压怒火,可依然无法淡定,瞪了一眼城楼下腰圆膀壮的敌军,又望了望身边站着的宋军小战士们,个个面如土色,唇角干裂。“可咱们困守在此也不是办法呀!迟早会耗尽军力的呀!” 杨尽忠停住脚步,眼神苍茫,嘴里喃喃自语道:“我不信没人营救咱们。” 铁牛摇头冷哼了一声,说出心中憋了很久的话:“辽军二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守着,皇上想必连幽州城都不会想要了。又岂会管咱们死活?” 杨尽忠转过头定定的望着他,最后语气坚定的说:“我信我爹!信我二弟!我的家人们绝不会坐视不理!” 常远兆的军队向来以神速著称。但天公不配合,连续不断的狂风暴雪,使得行军速度被拖慢了整整一倍。原本计划六天便能赶到宋辽边境,如今,走了整整十天,才艰难行进到大宋版图的最北边。 “何将军,再往前就是瀛洲城的地界了。”最先踏入交界处的,自然是何勇率领的前锋军队。多亏了这支两万人的骑兵,一路上奋力铲雪开道,为中,后两军铺平了征途。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何勇最先跳下马,打算安营等候大军的到来。 刚把马牵到一边,便听得后面有人唤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常远兆的传信兵骑着快马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萧隽:“何将军,这是元帅让我交给您的信。” 何勇一边拆信,一边纳闷的问他:“他们没跟上吗?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萧隽没吱声,那传信兵也只说了句:“元帅说,您看了信自会明白他的用意。” 何勇展信一看,咧嘴笑道:“好家伙……” 入夜,瀛洲城郊野的村庄,被铺天盖地的积雪护在身下。村民们早早便钻进了被褥,躲避钻心刺骨的寒气。窗外寂静一片,除了偶尔风刮屋棚的声响。 奇怪的嘈杂声仿佛来自梦里,直到身边睡着的人也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才恍然发现窗外真的有不小的动静。“什么声音?”村妇喜妹不安的问丈夫王生。 王生披着袄子来到窗边向外望去,只看见一双双铁蹄从他眼前晃过去:“好像是军队。” 喜妹一惊,听得心中狂跳不已:“又打仗啦?”她压着嗓子问。 见她一惊一乍的表情,王生不以为然的回了一句:“管他呢,咱们小老百姓不操这份心。反正也没打过咱们。”丈夫刚刚爬上床,喜妹便听得外面羊棚处的打砸声:“诶?怎么这么吵?”王生吓得跑下床猛地打开门:“操他大爷的!抢东西来了!”漫山遍野的油灯一盏盏被点亮,伴随着村民的呼声,牲畜的叫声,战马 的嘶鸣声……寂寞的村庄,今晚一点也不寂寞。 次日,周边的辽城炸开了锅,尤其是与瀛洲城相邻的莫州。 “禀报耶律将军!昨晚瀛洲城外出现大量宋军,一路抢劫毁坏民宅村舍,现在正往咱们莫州方向来了!”莫州府守城将领耶律芪刚点了卯屁股还没坐稳,便听得副将左男向他禀告了这么一件气炸人的事情。 他一老顿拿不上台面的粗口之后,定了定心神,狐疑的问:“有没有攻击城池?是不是故意想把咱们的人从城里诱出去?” 左男说:“那倒没有。只是抢劫城郊百姓,弄得人心惶惶。瀛洲城的拓将军连夜出城阻击,但宋军并不迎战……只顾一路抢劫,一路奔走……”耶律芪眼珠子又瞪了起来:“这他妈怎么回事?”他在厅堂里转悠了半天,最后对左男吩咐道:“这样,你速去刺探一番,我要知道这支部队的首领是谁。”跟宋军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们向来对幽云十六州 的百姓采取怀柔礼让的态度,怎么这次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遵命!”左男也纳闷的很,决定立刻下去查探清楚。 不到半天的功夫,探子便心满意足的带回了常家军故意放出的消息。左男迫不及待的跑去复命:“回禀将军,属下已经刺探到敌方将领的身份!”“说。”左男喝了口热茶,朗声说道:“此人名唤萧隽,是个新冒头的团练使,从前在洛阳城外做土匪头子,后来被常远兆灭了寨子,不得已投靠了朝廷。”耶律芪一听便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本来还在纳闷,以那常远兆的脾气秉性,绝不会纵容手下做这种事。要么就是故意引诱咱们出城,可他又没跟拓海开战趁机夺取瀛洲城……我看八成就是这姓萧的匪类贼心不死啊……”他耶律芪万万不会想到,常远兆此次出征的最大目的便是营救幽州城守军,从未想过攻城略地。他所有计谋何行动,都只是为了救人。管他什么瀛洲,莫州的,他 丝毫没把这些放在眼里。因为他妻子说过,历史是不可改变的,他相信妻子的话,就不会再为了争取毫无意义的胜利果实做哪怕丝毫牺牲。 左男问:“那咱们该怎么办?他们眼看就会绕到咱们这儿了。”耶律芪考虑片刻,便向他吩咐道:“傍晚前,你带兵埋伏在郊外。一定要隐蔽行事,杀他个措手不及!”“遵命!” 左男带着兵,把自己伪装成雪人,埋伏在村外耗了大半天,直到深夜,才见不远处火光四起。定睛一瞧,果然是宋军扛着火把朝村落奔过来。 左将军气得虎眼一瞪,向身后的弟兄们一招手,朝着已经奔到跟前的宋军暴喝一声:“贼人往哪里跑!爷爷在这儿等候多时了!兄弟们,给我上!” 一时间兵戈杀喊声四起,宋军像是猝不及防,霎时间乱成一团,纷纷掉头像村外溃散。只有萧隽攥着刀硬生生迎上左男的劈杀。 十几个回合上下,萧隽找机会卖出个破绽,让左男一枪戳在肩头,摔下马去。 “萧隽!”身后伪装成士兵的何勇奋力相救,迅速将他驼在马上奔出去老远。 “还要不要追?”左男身边的辽军将士问。 他考虑了几秒,便做出决定:“穷寇莫追,这群家伙是亡命之徒,咱们回去吧。” 萧隽部队奔了十里路终于回到大营之中。 “元帅……”虽然带着伤,他脸上却还是笑着的。常远兆疾步迎出来将他扶起,一眼就瞧见他肩膀上的殷殷血迹:“快起来,怎么样?伤着了?”萧隽憨厚的回应:“没事儿,皮外伤而已。”常远兆拍拍他的胳膊笑着说:“这次记你个头功!”萧隽身后跟着的 何勇装作不满的嚷嚷道:“诶,元帅,我何勇也是卖了力气啦!” “嗯,卖力抢东西……”大白兔说完,身边响起将士们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人堆里一直默不作声的杨尽义忽然扯着嗓子不瞒的咋呼开了:“笑什么?这也值得你们乐成这样?诶我说萧隽,你这费劲巴力的把他们诱出来,不杀他个千把人,怎么反倒灰溜溜的逃回来了?你到底怎么回 事儿啊?真打不过啊?太菜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的更加夸张,这让杨尽义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笑什么笑?这都什么毛病啊?” 常远兆看他快要跳脚,走过去对他说:“二哥,这么跟你说吧。今晚萧隽的败走,是为了保证咱们顺利的救出我师父跟大哥。” 他一听这话,更是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常远兆却带着一抹神秘的浅笑,转过身去:“我现在不能说,以我之前的经验,计谋说出来就不怎么灵了。等咱们成功救出他们二位时,二哥自会明白我的用意。” 听他这么说,杨尽义只得无奈作罢:“哦……”可又一想,“诶不对啊,你告诉他们,凭什么只瞒着哥哥我啊?” 常远兆取下手套,弹了弹上面的碎雪片子:“我没告诉他们。”杨尽义不耐烦,又想嚷嚷,何勇笑着走上前对他解释道:“杨将军,这么跟您说吧。跟着元帅这么多年,咱们都学乖了,他让咱们怎么干,咱们就照做,不必问,问了他也不会说。总之他最后总能带着咱们 打胜仗,您就安心了吧!”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尽义只得吐了口气,朝常远兆,何勇等人翻了个大白眼:“不问就不问!神神叨叨的!”若非常小白脸是元帅,他自己低人一级,非把那白脸子五花大绑栓在木凳上拼命挠脚底板,叫他 不说!叫他再卖关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53章 天下第一恐怖组织:白鹅寨! 笑闹之后,常远兆收住笑容问道:“抢来的东西,都收好了吗?” 萧隽说:“都收好了。” 常远兆满意的点点头,嘱咐了一句:“让人好生看管,这仗打完了,还得给人送回去。”“是!”几个将军从雪地里转移到帅帐之中,温暖的火盆中烧的“噼啪”作响。随军大夫替萧隽处理了伤口,常远兆又吩咐伙夫准备了一桌食物。“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来安排一下援救计划。葛小青,你去把潘景元叫来。”“遵命。”动作麻利的葛小青,没一会儿就将重甲在身的潘景 元带进了帐中。 起先,帅帐中还不时传出几个男人嬉笑怒骂喝酒吃肉的声音。后来,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那是常远兆正在对吃饱喝足的几个将士说明他的营救计划。 半个钟头左右……“我刚才说的,你们都记住了吗?”常远兆看着眼前几个他最信任的伙伴问。 “都记住了。”“嗯!”“知道了!”这几句果断的回应来自于杨尽义,萧隽,何勇与潘景元。这四个人,便是常远兆考虑良久,选出的营救小组。若不是身为一军之帅,他肯定是要算上他自己的。 “那曹杨二位将军,跟那几万将士的性命,就托付给几位了。你们是我常远兆心目中的拔尖人物,我想你们都明白。” 杨尽义这回第一个出来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心吧,那里面有我大哥,我自会拼劲全力!” 其他三人也都郑重点头。常远兆满意的一笑,最后想起一句需要嘱咐四人的话:“我还有件极重要的事情要说明白,几位必须严格遵守,若有不甘或任何不情愿,就趁现在说出来。等出了这个门,再有不满都得给我吞进肚子。若是 违抗我的军令,各位都知道后果。” “元帅请说。” “这次的援救计划,算是咱们私人行为,并非军方动作。那么出去之后,就不是按照你们谁的官位高而听谁的……”说到这里,常远兆故意停了停,好让他们把这话消化一番。 四个人先是沉默着面面相觑,最后杨尽义沉不住气的问他:“那咱们谁当头啊?” 他走到重甲兵潘恶少的身边,定定望着他问:“潘景元,你能不能向我保证,把他们都活着带回来?”恶少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露出动容神色,大白鹅竟如此信任自己,提拔自己。他立刻单膝跪地做出保证:“属下一定不辱使命!”常远兆将他扶起来,转身问另外三人:“你们有没有什么疑问?二哥?”何勇 跟萧隽向来不计较这些。只是杨尽义这位将门虎子,想来可能会有些心理不平衡。 谁知这次,杨尽义倒只是憨厚一笑:“没有疑问,潘恶少,哦不,东都侠嘛,天下第一贼,聪明着呢!”他杨尽义再傲气,也明白事情的轻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几个年轻人,一阵互相嬉笑打屁之后,潘景元正色说道:“现在正是侍卫换班之时,不宜行动,咱们先各自养养精神。等过一个时辰,这批侍卫疲了,咱们就潜进去吧。”“好嘞!”一个时辰之后,潘,杨,萧,何四人,换好一身轻便的深色装束,各自配了便携的短兵刃,在常远兆,赵亮等人的目送下,离开军营,踏入辽国境内。他们今夜,便要趁着夜色穿过辽兵把守的瓦桥关, 进入幽州城。 第二天,李明昌带着兵,带着银子跑遍了整个城池,却连一颗粮食也没能带回来。幽州城的所有商贩似乎像约定好一般,拒绝对外乡人出售任何货物。 下午李明昌怒气冲冲的回到幽州府,见着曹瑞便憋不住火气扬起嗓子抱怨了起来:“将军,城里所有米店咱们都去过了,都说粮食售罄。实际上……根本是不想卖给咱们!老子真想一把火把这破城给烧了!” 曹瑞比前些天更显憔悴:“我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李副将皱着眉头气急败坏的提醒他:“将军,真的没法再拖延下去了,没有粮食,将士们迟早会造反的!”正说着,门口又传来暴民的叫嚣声:“滚出幽州城!”“滚出幽州城!”接着是小将士忍无可忍的反击:“你们别太过分了!”这一声无力的反击,却引来更加过分的叫骂:“怎么,想打人?当兵的要打人啦!当 兵的欺负老百姓啦!”“真不是人!欺压咱们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我砸死你!”“去死吧你!”叫骂声和打砸声如刀片一般割在曹瑞跟李明昌心里。 “将军,再这样下去,要出大事的呀!咱们将士,都是血气方刚的血性男儿,怎能忍的下去呀将军!”李明昌眼睛都红了。曹瑞捏着拳头,牙齿咬的“咯嘣”响,最后还是生生咽下冲天怒气:“别说了!我曹瑞这一生都没对弱民下过毒手。圣上让咱们保护这一方安宁,你让我如何下的了那样的军令,屠杀那些老百姓?”“那都是暴 民!”李明昌青筋暴跳,双眼全是血丝。 曹瑞气势也不弱,瞪着眼睛吼道:“就算是暴民,现在全城都是,难道你想让我屠城?”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此时的气势,并不是为了压制李明昌,而是为了压制自己内心已经快要崩溃的防线。“那咱们几万将士的命就是蝼蚁吗?他们也有家,也有亲人!您看看,他们很多还都是孩子!”李明昌说到这儿,眼睛里已经全都是泪。“就算死,也请让他们死在战场上,别让他们在这儿受尽屈辱,求您了!”望着眼前涕泪横流的副将,望着厅堂角落站着的几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新兵蛋子,曹瑞闭上眼睛,胸前起伏良久,再睁开眸子时,已经充满杀气:“点兵吧……”他知道自己这短短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意 味着腥风血雨,意味着一个城池的倾垮,意味着他曹瑞从此将背负上屠城的恶名。 此时门外的暴民们尚未知晓这座城市的末日即将来临。依旧不依不饶的,拿着一筐筐石子,向围在幽州府门外誓死捍卫宋军尊严的小战士们砸过去。 “砸死你们!去死吧你们!” “小畜生们!” 手里的活计还没忙完,暴民们忽然感到自己头顶一阵剧痛,原来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四个人,从他们头顶飞快的蹬踩过去,一路蹦到了小战士们的身前。 带头的暴民揉着头指着四个不速之客吼道:“你们什么人?” 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转过头笑吟吟的对他说了句:“跟你们一样,手无寸铁!”话音未落,已经扑进人群,伸出虎爪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人群中发出惊叫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啊!”“啊——”那瘦高个依旧笑笑的,语气不带半点杀戮之气,说出的话却让人汗毛倒竖:“但要杀你们,易如反掌!”话刚说完,手中“咔嚓”一声 ,那暴民连呻吟都没能发出一句,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暴民都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倒退了好十多米。潘景元身后的小战士们别提多解气,几乎都要鼓掌叫好起来! “谁还想试试?”恶少笑容有些冷,他刚刚杀的那人,耳后的刺青出卖了他辽国细作的身份。别人或许不知道这些别门别道,潘太师手底下为皇帝养着庞大的细作军团,作为他儿子,不会不懂这些。何勇也晃着脑袋在一边帮腔:“这些当兵的上头有军令不敢动你们。咱们哥几个流寇草莽,倒是无拘无束手痒的狠。而且我猜,就算哥几个今天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儿掳掠,杀人放火,这些军爷也都会当看不 见。”说着,回头问身后的军爷们:“你们说是不是?” 当兵的心里舒畅极了,举着拳头高喊:“是!看不见!”暴民当中又有个壮汉跳出来挑衅道:“哼!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们四个还敢在咱们幽州城造次?宋军咱们都不放在眼里!” 恶少一听,顿时乐了:“是吗?”转过头对身后的军爷说:“今儿个咱们白鹅寨收弟兄,管吃管喝管回家,只要愿意绝对服从咱们大当家的话,就脱了盔甲,跟哥哥走。” 一听他说管吃管喝还管回家,那些饿得两眼冒金星受尽屈辱的小战士们哪里还抵挡的住诱惑,互相看了看,犹豫了几秒钟便动手脱下了战衣。 恶少满意的回头对暴民们笑着说:“不止四个了。你们还想……” 话还没说完,暴民们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退散而去。 杨尽义骂道:“刚才还他娘咋呼,这一溜烟就都跑光了!”再次回过头时,那群小战士已经全部围了上来。“我们都听哥哥们的,请哥哥带我们回去!”潘,杨,萧,何四人看着他们一个个充满稚气又毫无血色的脸,有的脸上还带着被暴民们用石子砸出的伤痕,心 中都酸涩难耐起来。 恶少不忍再耍弄他们,诚然说道:“实不相瞒,刚刚只是权宜之策。我们几个根本不是土匪。不过要救你们出城倒是真的。” 小战士们一脸天真,并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何勇问道:“你们曹将军跟杨将军现在一切都安好吗?” “嗯!都还好!” 听到这个答案,四人松了口气。“麻烦小兄弟把这封信速速交给你们曹将军。”潘恶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交给一位小战士。接着对剩下的人招呼了一句:“其他人,要是信哥哥,就跟我走。” 刚走几步,其中一个战士虚弱的说了句:“哥哥,我们……我们饿……” 何勇亲热的拉起他的胳膊朝前走,朗声说道:“带你们去找吃的。” 走在路上,杨尽义忍不住把憋了半天的话问出了口:“诶,那什么白鹅寨……你怎么就不能想个好点儿的名字?这也太他娘难听了!” 恶少放声大笑:“杨将军,在元帅面前,可千万不能提这茬。” “为什么?”杨尽义想不通这白鹅寨跟小白脸会有什么关系。 “别问了……” 杨尽义气的直嚷嚷:“都他娘神神叨叨的!”…… 第154章 顾客不一定都是上帝,也有可能是土匪 幽州府兵营中,曹瑞正瞪着猩红的眼睛击鼓点兵。直到一个瘦小的战士向他递了封信,他才停下手中的活计:“曹将军,刚刚外面来了四个年轻人,让属下把这封信交给您。” 他扔下鼓锤,定睛一看,信封上鲜红硕大的帅印立刻将他精神一震:“兆儿!是兆儿!”他激动的叫了起来。 李明昌也立刻凑了过来:“常将军?” “嗯!” 曹瑞拆信的手激动得直发抖“常将军说什么了?”李明昌迫不及待的追问。“咱们有救了!他正在设法营救咱们。刚刚那四位,就是派来接应咱们的人。兆儿让咱们无条件配合他们。”曹瑞激动的胸口不断起伏,拿着信在将台上踱来踱去,看了又看,最后将信小心的收进信封递给 李明昌:“去把这封信交给杨将军,让他也过过目,高兴高兴!” “遵命!”李明昌接过信,楞都没打,便喜滋滋的一路小跑着出去。 曹瑞走到将台中央,擂响战鼓,最后用他沙哑的声音,将生机与希望在军中散播开去:“将士们,打好精神,用不了多久,我带你们回去!” 再说潘,杨,萧,何四人,带着一群脱了战袍的小战士,找了家小饭馆,带他们胡吃海塞了一顿。 看他们吃的狼吞虎咽,就知道给饿得有多惨。恶少这种清冷之人都不免有些心疼起来:“都饱了吗?” “饱了饱了!” 见他们一边打着嗝一边心满意足的回应,恶少满意的点点头,最后正色说道:“咱们饱了,但营里的兄弟们还挨着饿,没时间磨蹭了。记住,咱们是去强买,不是抢劫,不得伤人,明白了吗?” 小战士们点头如捣蒜,齐声回应:“明白了!” 恶少不正经的吓唬他们:“嗯乖。听话就有饭吃,能回家。不听话就……” 话没说完,杨尽义用手做了个扭脖子的手势,接着他的话茬说了个:“咔——” 何勇也不甘示弱,来了个:“嚓——”恶少没工夫再开玩笑:“分头行动吧,完成任务就直接回营。”说完,做了个解散的手势。 四个人向四个方向跑开。没跑几步,都停了下来,杨尽义不满的嚷嚷:“诶,都他娘只愿意跟着他,那咱们怎么办?” 原来那群小战士们,全都一窝蜂跟在萧隽后头跑去。这四个人,只有这根黑炭看上去温柔可爱些,另外三个实在是…… “大兴”米店,幽州城最大的米粮铺。这些天,为了配合全城的抗宋运动,干脆关起大门。幽州城百姓若想买米买粮,需从米店后门进入。 可是今日,有人却从大门大大咧咧走了进去。当然,走进去之前,先是用蛮力,拆开了米店大门。 “你们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米店老板看着进来的几个人,撸着袖子,手里攥着刀,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双腿发软。心想,遇到兵也就算了,怎么好端端还来了贼呢? “呜呜呜……他爹……”老板娘吓得躲在丈夫身后瑟瑟发抖。 潘恶少叼着牙签一步步走到柜台前,笑容刁滑,胡乱拨了拨桌面上的算盘珠子:“别怕,镇定点。外面现在兵荒马乱的,哥几个有些闲钱,想问你们买些东西。” 老板哆嗦着问:“嗯嗯嗯,英雄想买什么?” “粮食。”恶少漫不经心的回答。 老板有些为难:“呃……不瞒英雄,咱们店里粮食刚刚卖光了……”生意人也不是那么容易骗的,他立刻就在估摸,这些人会不会是兵家派来的便衣。 恶少没那么多耐性,收起笑容,猛地将算盘抓起拍在柜台上,什么账本,纸笔,抹布一齐蹦了三丈高。接着,又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一句话:“卖光了?那就只有买你们全家的命了。” 说完,看了看吃饱喝足,眼睛炯炯有神的小伙子们,示意他们抄家伙。 老板一看这阵仗,知道今天是搪塞不过去了,甭管对方是兵是贼,也不能拿自己全家人的命开玩笑。“唉唉唉,我想起来了,还有……有……有点米……在……在里屋……” 恶少满意的挑了挑眉毛:“这才乖。”说完招呼身后的小伙子:“愣着干什么,跟上去吧。” 城里的另外一个角落,巨富张员外家里,管家跌跌撞撞的跑进堂屋,带着惊恐的哭腔叫喊着:“老爷!老爷不好了!” 张员外皱眉不满的问:“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刚问完,便看见管家身后跟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带头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个孩子。他立刻吓得面如土色:“你们……你们是谁?小杰!” 孩子在何勇胳膊里扑腾着大喊:“爹!” 张员外惊慌失措的问:“你……你到底要什么?” 何勇歪了歪脖子,粗声粗气的说:“麻烦老爷跟我们走一趟。” 堂屋后面一下子蹿出几个家丁,手持棍棒,对着何勇暴喝:“混蛋,放了我们少爷!” 何勇不慌不忙的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在手中转了转:“别墨迹,哥哥我可没那么多耐性。” 吓得小孩子吱哇乱叫:“啊啊啊,救命啊爹!” “我跟你们走!你别伤害他!”张员外就这么一个儿子,除了就范,他还有别的办法么? 走了两条街,一行人停在路口。何勇指着马路对面的“富贵满堂”粮食铺问张员外:“对面那个米店看见没?” “看见了。” 何勇说:“带我这帮兄弟进去买粮食。记住,甭管他粗粮细粮,但凡能塞进嘴里的,全都给哥哥包圆了。” “是是是。”张员外点头如捣蒜,举步便要走。 “等等。”何勇冷声叫住他。 即使天寒地冻,他额头上依然出了一层冷汗:“大侠还有什么吩咐?”何勇心里不好意思,面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银子拿去。别耍花样,哥哥不耐烦小孩子,你最好赶紧办完事儿回来带他走。”不耐烦孩子?他自己刚刚生了一个,连摸都没摸过。正欢喜的紧呢,恨不得直 接把这孩子抱回军营好好玩几天。 “哎哟是是是!”张员外立刻拿着银子带着兵跑去马路对面。 何勇这才夹着孩子去路边给他买了串糖葫芦……这边厢杨尽义正带着小伙伴们下馆子。只是一进饭馆,那口气不太对:“管事儿的都他娘给我出来!”店里的客人们见来人面目不善,大冬天的敞着胸口,露着可怖的胸毛,拳头像榔头那么大……吓得一窝蜂 丢下碎银子撤退了。 店小二赶紧进后堂请出店老板。老板带着厨子,抄着家伙跑出来一看。好家伙,那带头的匪爷正站在桌子上抱着胳膊,满脸杀气腾腾,不怒而威,简直吓死个人。眼睛只是这么一瞪,店家们气势全无。“哎哟哎哟,这位爷,小店哪里得罪 您了?”杨尽义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问:“你是当家的?” 老板畏畏缩缩的答道:“小的正是店主。不知大哥有何吩咐?” 杨尽义依旧眯瞪着双眼,从怀里慢悠悠拿出几锭银元宝:“那……”“哎哟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老板立刻误会了他的意思,走到柜台后面,打开抽屉,抖着手取出银子捧到他面前:“大哥,您看够不够?多的小店也没有了,您看,这外面最近不太平,来店里吃饭的人也少 不是么?” 杨尽义虎眼一瞪,难以置信的问:“你当爷爷是土匪?” “啊……呃……不敢不敢……”难道不是吗?店家们心里无数次的反问。 “爷爷不是来收保护费的!”杨尽义好不耐烦,一把推开面前的银子。“把你们店的后仓给爷爷打开,只要爷爷看上的,今天都跟你买了!” “啊这……”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 杨尽义立刻狠声恶气的吼道:“什么这儿那儿的?是不是非要逼爷爷把你这店拆了直接抢?”老板觉得自己耳朵都快失聪了,赶紧招呼店小二上前:“小栓子!赶紧带几位爷去后仓!”城池另一个角落,“大兴”米店分号,前土匪头子萧黑炭君正带着他的小伙伴们对店老板拼了命卖萌:“大叔,您行行好,就卖点粮食给我们吧。”店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被一群年轻后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无可无奈的解释:“这位小兄弟,不是我不卖粮食给你。这是咱这儿的规矩,不卖米粮给外乡人。”萧隽心里火急火燎,眼圈都憋红了,最后只得嘟囔着撒了个谎:“大叔,咱们这群兄弟背井离乡来这儿做苦力,拖家带口的实在不容易。我娘子都要生了……家里一点粮食都没有了……到处都不卖米给咱们……这不是要逼死我们这些外乡人么?”萧黑炭懂得装傻卖萌,他身后那些混在军营里的小兵油子们更 加不弱,抹着或有或无的眼泪珠子,七嘴八舌带着哭腔发起嗲来:“大叔……”“好大叔……”“大叔,俺们饿……”一边苦苦哀求,一边伸出手在老板背肩上捶打按摩起来。老板的心里防线霎时被攻陷,揉了揉太阳穴,最终下了决定:“好好好,那我卖给你们。可你们不能跟别人说啊!”“一定不会说的!”半个时辰之后,四支筹粮小分队在幽州府兵营门口会师。满满好几车粮 食,飘着生冷的谷香。潘,杨,萧,何四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想起常远兆说的话。“你们进了城,如无意外,首先遇到的,便是兵粮用尽的问题。若真如此,只要不闹出人命,我随你们怎么折腾。”…… 第155章 铁壁军团 “曹将军!曹将军在不在?曹将军在不在?”李明昌一路跑一路抓着人问。终于在兵器库见到了曹瑞。后者见他跑的跌跌撞撞,吓了一跳:“什么事儿?”李明昌结结巴巴的,语不成句:“粮……粮……粮食……”曹瑞一摆手:“没有了!”这个副将难道饿糊涂了?粮仓早已见底他是知 道的。谁知李明昌顺了顺气息,抬起头,露出一脸狂喜的神色:“有了!有了!都在……在门口呢!您快去看看吧!”曹大将军大步流星的奔到兵营大门口,老远就见四个身着便装的年轻人向他迎了上来:“曹将军 !”“拜见将军!”“曹叔叔!”亲切熟悉的脸孔,让曹瑞几乎要老泪纵横:“是你们……” 潘景元笑容乖巧的说:“曹将军受苦了!咱们是奉常元帅之命前来援助各位回家。” “潘少爷……”别说曹瑞一脸的震惊,就连李明昌都被彻底整懵了。这不是当朝第一纨绔子弟潘恶少吗?他一脸淫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怎么这会子……竟然如神兵天降一般,拯救苍生来了。 杨尽义亲亲热热的拉着曹瑞向他解释道:“曹叔叔,您不在洛阳,后头很多事您不知道。这潘家的恶少,就是大名鼎鼎的东都侠。现在,也是咱们的战士!” 曹瑞有些明白了:“好!好啊!” 恶少想起与常远兆约定的开战时间,正色说道:“都别站着了,把粮食送进去,今天咱们让全军战士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明日就带他们出城。” “好嘞!”李明昌乐的手都拍不到一块儿去了。没有什么,比绝望中看到的希望更加让人为之振奋了。 刚要走进兵营大门,身后响起杨尽忠沙哑颤抖的呼唤:“二弟!” 回过头时,杨尽义这个大老粗,也已经是涕泪满面:“大哥!” 两个将军的相拥而泣,产生了奇妙的化学效应。与基情毫不相干,而是一种最直接,最强烈的鼓舞。 恶少笑容和煦,清冷的心中也陡然泛起暖流:“大哥,我也有大哥。我一定要活着回去,像这样抱抱我大哥,抱抱我爹,当然,还有我的笨娘子。” 何勇背过身子,用手指蘸去眼角的泪珠子:“儿子……等着爹。爹一定活着回去亲手抱抱你!” 霎时间,军营里像过年一般热闹。 热腾腾的米饭,馒头,各种包子……虽然简单,对于这些饥肠辘辘的汉子们来说,已经胜过人间所有美食珍馐了。 曹瑞吃饱喝足,想想这段时日以来的经历,不免伤感起来:“说真的,看见你们,我这心里,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你们这几个小家伙,包括兆儿,都长大成人,各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何勇问:“那将军又悲从何来呢?” 曹瑞叹了口气:“悲的是……我老了……” 恶少蹙眉,有些难以理解:“将军正值壮年,为何说出如此悲观的话呢?”才四十一岁,真不算老啊。曹瑞苦涩的笑了笑:“我身为将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军队在包围中一天天衰竭,还得靠远在百里之外的兆儿替我想方设法拿主意。再看你们几个小家伙,来了不到半天,就解了我军燃眉之困……我不服老 不行啊。” 潘恶少露出难得的严肃之色,一本正经的安慰他:“曹将军别这么想,您铁骨铮铮,刚正不阿,是位难得的英雄好汉。若不是怀揣着慈悲忠义之心,又怎会陷入这两难的困境?”何勇也在一旁敲边鼓:“潘少爷说的没错。临走时,常元帅曾对我说‘幽州城里可能面临的困境,恐怕不能以正道取胜。我师父心肠太好,有些事断断做不出来,只有依靠你们几位下的去手的来做恶人了。‘ 可见,是咱们几个匪气重,适得其所罢了,跟您老没老压根没关系。”“哈哈哈哈!”哈哈哈……” 幽州城里的人们难得轻松闲适下来。可刚刚将大军进驻于宋辽边界附近沧州城的常远兆,却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各营各部都安置妥当了吗?”他此时已经换了一身黑色低等级战甲,随时准备出发。 赵亮面色忧虑的回答:“回禀元帅,全都安置妥当了。这么大的雪,元帅可要万分小心啊!” 他拍拍赵亮的胳膊,淡淡回应:“嗯,我交代的事情要记牢。管好咱们的兵,我没回来,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放心吧元帅!”在厅堂中半天没吱声的沧州城守城将领万珏奇忐忑的问了句:“呃……常元帅,若是辽军攻城……”沧州本来就不太平,如今这个京城来的小白脸元帅偏偏要去爆人家老虎的菊花,这真让万将军有些坐立难安 。 常远兆看出他脸上满满的担忧,浅笑着安慰他:“辽军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逐州,一时半会够不着这儿的。” 他还是无法宽心:“可瀛洲的拓海,莫州的耶律芪……总是伸爪子挠咱们……” 常远兆轻笑出声,白净的脸上竟是坚定之色:“他们知道我重兵驻扎在此,绝不会这么傻跑来以卵击石的。”沧州将军们似乎都被辽军骚扰的够呛,当他们大军开进城门时,全城将士军民夹道迎接。 “诶诶诶,那就好。”万将军无奈的回应。人家是元帅,左卫上将军,全朝手握重兵的四人其中之一。他个守城大将除了点头称道,还能说什么? “走了。”常小白脸一把抓起桌上的锅底灰,朝自己白净的脸上招呼上去。 一个时辰左右,莫州城郊野村庄,遭到宋军突袭。 左男跑去通知耶律芪时,后者还搂着小妾没睡醒:“将军!那姓萧的又来骚扰咱们边境老百姓了!” 耶律芪愣了半晌,忽然在纱帐中暴跳如雷:“妈的有完没完?这次本将要亲自收拾他,取他首级回来!” 说完,也顾不得梳洗,就这么顶着口臭,随手揉了揉眼屎,便穿衣绑带抄家伙带兵奔出营了。 奔去城外十多里,便见着眼前火光点点,叫喊声阵阵,宋军的马蹄将村庄雪地践踏得乱七八糟…… 耶律芪气的咬牙切齿,指着其中一个穿着将领铠甲,手里提着几只大公鸡的大个子问左男:“是不是那个黑漆漆的小兔崽子?” 左男只见过萧隽一面,对他的印象,也只有一个“黑”字,再加上差不离的铠甲,差不离的岁数,应该八九不离十,于是果断的说了句:“对,就是他!”耶律芪瞪着眼睛朝“萧隽”暴喝一声:“姓萧的,你别跑!爷爷耶律芪在此,还不速速下马受死!”话音刚落,那黑小子楞了一下,转过头一脸无辜的与他对望一眼,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又从一个 村民怀里拽出一只小羊羔子驮在马背上,打了个响哨,带着宋军朝反方向撒丫子狂奔而去。 耶律芪气的差一点就从马背上掉下去:“他娘的,个小混蛋,小兔崽子,小土匪……当爷爷的面儿也敢抢东西,给我追!” 狂追了二十里,左男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赶上气红了眼的耶律芪问道:“将军!您看他们,一路只顾着跑,连个面也不照,会不会有诈?”一听这话,耶律芪心里也打起鼓来,立刻勒马停住:“等等……”战马嘶鸣之下,他陷入片刻沉思,最后,眼中战火又起:“哼,这是往瓦桥关的方向,这姓萧的往那儿跑,简直是找死!咱们追过去堵住他们 后路,到时候跟瓦桥关的韩彰给他们来个前后包夹,看他还不死?” 说完,招呼身后的部队全速追击。天已经大亮,双方才追赶至瓦桥关附近。前面的宋军忽然掉头迎向耶律芪,后者刚准备提枪上前,便听得身后有人在喊:“糟了!将军,咱们后头有人!”仓皇之中耶律芪回头往来的方向望去,漫天遍野的 雪地里,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大宋的重甲步军,此刻,正列着队,无声无息的向他们步步逼近。耶律芪自知上当,只得对身边的左男吩咐了一句:“快想办法去瓦桥关,通知韩彰速速出城救援!快!”左男从侧翼逃开,耶律芪抖擞精神,握紧长枪,对自己身边的慌乱的骑兵战士们大喝一声:“骑兵,突 击!”说完,策马冲向面前“黑小子萧隽”的部队。 契丹人在马背上打天下,战斗力可想而知。“突击”也是骑兵的一种高效能战法,通常在野战时,既能大大损伤对方的军力,又能冲破敌军的阵势,杀到敌军的身后。可大宋的这支骑兵,也是精挑细选出的精锐部队。攻击力不如重甲步军,机动性不如普通骑兵,但防御力极高。战士铠甲盾牌上布满铁刺铁钩,若敌人冲进阵营,肉身瞬间被钩刺得血肉模糊,难以动弹。战马也是全副武装,飞起一脚便能将对方战马踢好几个窟窿。夜里完全看不出来,跟普通部队的普通装备差不多,光天化日之下,便能分辨其中乾坤异常。简单来说,就是扛打,专克普通骑兵的“突击”战 法,在军中号称“铁壁”军团。所以这一次,耶律芪部队卷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竭尽全力的“突击”并没有使他们逃出生天,顺利窜进瓦桥关内。而是硬生生被这支“铁壁”军团弹了回去。铁甲铜器撞击的轰鸣声,几乎要把在场所有人的耳 膜震裂了。再想“突击”一次,却毫无可能性可言,军队已经像被血洗过一般凄惨。耶律芪望着眼前那张原本黑漆漆看不出五官,此刻却被雨雪冲刷白净的俊朗脸庞,瞪着血红的眼睛冷声问了句:“阁下恐怕不是萧隽吧 ?”对方笑了笑,眼神清澈无辜:“耶律将军,在下常远兆,这厢有礼了。”…… 第156章 洛城飞将 此时幽州城内——“此刻我们有十万同胞为了营救我们正在辽军的包围圈外与敌人殊死搏斗!”为了提高战士们的信心与斗志,曹瑞不惜吹破牛皮,将瓦桥关外常远兆那两万人扩大了五倍。他不知道,若常 远兆真的动用十万大军敲城门救人,魏庭跃第一个便会跳出来参他一本说他假公济私,欺君罔上巴拉巴拉。况且常远兆也必须留大军在沧州坐镇,以防屯集在逐州的辽军南下犯境。 可这些曹瑞不需要知道,曹瑞的将士们更加不需要知道。他们此刻,满脑子都是希望,满脑子都是生机。“亲人朋友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们,所以,我们也绝不能放弃自己!今日我们就要杀出去,与外面的兄弟团聚!我们要回到中原,去见父母亲人,去见媳妇儿,去抱抱咱们的孩子!将士们,你们想不想回家 ?”曹瑞慷慨激昂的开战宣言,一字一句敲打在每个人耳边。 “想!”战士们的吼声立刻响彻天际。“敢不敢跟城外的敌人决一死战?”“敢!”“好!咱们现在就离开幽州,攻破瓦桥关,一起回家!”“一起回家!一起回家!一起回家!”幽州再好,也不是他们的家。这几万将士恐怕此生再也不愿踏足这片土 地。 潘,杨,萧,何四人,也已经重新披上战甲,加入曹瑞的军队,与他们并肩作战。大开城门的那一刻,辽将鲍绥安的部队扑面而来。杀喊声,脚步声震天动地,两军相撞的那一刻,雪花伴着浓浓血腥气扑打在每个人脸上,潘景元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血气上涌,便砍下了他在战场上的 第一刀……一个鲍绥安,哪敌得过曹瑞,杨尽忠,杨尽义,萧隽跟何勇几人的围殴?三个回合不到,便被几个人扯得四分五裂。“怎么回事儿?老子要生擒,你们一个个抢个屁啊?撕成这样,造不造孽?”杨尽义气急 败坏的追着几个已经远去的同伴叫骂。与此同时,瓦桥关的韩彰收到左男送去的求救信息,带着兵马出关营救耶律芪。曹瑞军队,只花了半个钟头,便顺利攻破了兵力空虚的瓦桥关,在关内稍作补充休整,便又整军出关打算与常远兆军队会师 。 关外的情形有些复杂,人数只有四万人不到,却混杂着四支军队参战。常远兆与耶律芪的骑兵部队被夹在中间,前后分别堵着瓦桥关的韩彰与重甲兵葛小青。 由于这一切早已被常远兆安排在计划之中。所以他与葛小青丝毫不犹豫,目标清晰一对一的粘着敌方照死里楸。葛小青盯着耶律芪的骑兵打,常远兆则与韩彰血战在瓦桥关下。韩彰的枪兵攻击力高,但防御力低下。常远兆的“铁壁”军团,速度慢,没什么杀伤力。常远兆与韩彰都知道,让这群人互相打来打去,完全是拖延时间,浪费精力。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将帅之间摆开阵营 鸣锣决斗。 韩彰虽然年纪不算老,三十多岁,却也是辽国的老将了。十五岁便骑在马背上驰骋疆场,论功夫,论战法,丝毫不会比常远兆逊色。 但他有个很致命的缺点,便是傲慢轻敌。所谓骄兵必败,这句兵家古话绝对是血与泪堆砌的经验之谈。 他见常远兆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眼神呆滞。这“眼神呆滞”是他韩彰的主观臆断,实际上人家只是故意装傻卖萌而已。 果然,在双方战士们嘈杂的鼓动声中,韩彰偶巴的长枪很快便被常大白兔缴在手中,他情急之下,一脚踢飞了常大白兔手中的刀。好在他早已听说常远兆向来只使一手长刀,不像自己十八班兵器样样使过,不由的松了口气。眼见大白兔想要下马捡刀,他也伺机抢先一步翻身跃上前夺刀,闪神之间便被大白兔跳回到身后一个回马枪刺 穿了胸口。 人家大白兔子只是觉得自己那杆长刀最好看,才会最常用而已……将领一死,军队自然溃散开来。常远兆并不是那种动不动就要来个大屠杀的狂霸酷拽之辈。兵法上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他自知没有大军事家孙武那样“不战而屈人 之兵”的能耐,但还是希望,将不必要的死伤降到最低。 所以敌兵若是跑了的,他便不会穷追不放,没溜掉的,他也不会将他们就地处死,捆了胳膊掳回去再说。不知道若是他能活个几百年,目睹纳粹动不动将俘虏们毫无缘由就突突了,会是多么悲愤的心情?还没等他稍微喘口气,左男又红着眼睛杀到跟前。只是可怜左将军,哪里能是常远兆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被他夹在胳膊里扔出一丈多远。好在积雪肥厚,才没把他摔死,但整个脸趴在雪里,吃了一老 鼻子冰渣渣,甚至狼狈。他踉踉跄跄想爬起来,便被宋军七手八脚绑了个结实,扔俘虏堆里去了。 辽将一死一俘虏,宋军士气大盛,转头便又杀向耶律芪的部队。 宋朝的军事力量里面,重甲步军绝对是最著名的一部分。小说杨家将里也好,岳飞传里也好,那种能排出各种阵型,杀伤力极大,全盔全甲的步兵队伍,便是重甲军。葛小青只有十八岁,一开始默默无闻,基层小步兵一个。自从教常远兆学双节棍那天开始,他身上惊人的武学知识与战斗力便入了常远兆的法眼。千里马还需要遇到伯乐不是么?这个葛小青,没几个月功 夫,便已经一跃成为昭武校尉,统领一支重甲步军。耶律芪的骑兵,起先被“铁壁”军团狠狠削了一次,已经破败不堪。但无论如何,契丹人的战斗力与战斗精神,不可忽视。尤其是到了这种穷途末路之际,从这些腰圆膀壮,铁骨铮铮的汉子体内激发出的死 战决心,相当可怕。 葛小青与耶律芪互相占不到便宜的胶着了片刻,忽见不远处常远兆的队伍大胜。他记得常远兆曾经嘱咐过自己,如无必要,不准带兵与敌人死战。既然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便立刻整军向后方退回去。 耶律芪此刻已经杀红了眼,哪里顾得了考虑目前的战局。顿都没打一下,便策马追杀上去。 不知不觉间,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去,等他反应过来,勒马回头察看时,才发现自己的军队,已经死的死,被俘虏的被俘虏,面前站着的是常远兆的“铁壁”军团,身后,葛小青依然严阵以待。 “投降吗?”常远兆摸了摸马鬃,淡淡的问他。 他冷哼一声,从牙缝里冷冷蹦出一句:“哼,你当我耶律芪是什么人?投降?我祖宗辈里,从没见过这两个字!”“可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常远兆好心的提醒他。“要不然,你自行了断好了。” 他咧嘴一笑:“呵呵,少废话。你小子是不是害怕我?若有胆子,跟我决一死战如何?”常远兆内心发出一阵叹息,最后无奈的说:“那就请你赐教了。” 像如今这种敌方只剩下将领一人的情况下,还愿意接受决斗的人,通常都因为怀着对对方的敬佩之情。 是的,常远兆在心里默默的敬佩着这个敌人。敬佩他爱民如子的仁义,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会想到利用这一点,诱他入局,逼他引出瓦桥关的守军? 常远兆也有弱点,此时此刻,他内心的敬佩便让他处于弱势之中。他也知道,面对敌人,同情和敬佩都要不得。可人的感情世界,又如何能像火把一般,说点燃就点燃,说熄灭便熄灭?两位当朝赫赫有名的杰出将领,都下了马,款掉身上的重负,一枪一刀在冰天雪地间划出优美的弧度。但这些优美之间,却隐含着森冷的绝望,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耶律芪每一招都竭尽全力, 常远兆却将每一次即将剖入敌人身体的刀锋硬生生收回来。 晃神之间,敌人的兵刃便已经刺向他的颈脖之前三寸以内。 葛小青的嘶吼没能让他清醒过来。 但他内心深处嘎然而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却让他陡然之间清醒过来:“相公!” 常远兆闪身躲过一劫,却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反手一刀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刀光伴随着血光亮在眼前,耶律芪便直直倒在雪地里,全身抽搐了起来。 常远兆怔怔的站在原地,听见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从喉咙中艰难的发出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丹……丹莺儿……”似乎是他某个妻妾的名字。 宋军开始忘情欢呼,可常远兆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地上的人渐渐失去生气,他却呆立了许久……只差一点,躺在地上的那个便是他自己了。 阴郁的心情,直到与曹瑞相遇的那一刻才被抛于脑后。 师徒二人一见面,曹瑞便搂着他老泪纵横起来,劫后逢生的激动之情自是不必多说。回到沧州城,赵亮与万珏奇已经准备好了劳军宴,替曹瑞,杨尽忠接风洗尘。…… 第157章 小白脸死了? 接风宴吃饱喝足之后,参战的每个将士,都早早洗净一身腥臊,钻进被褥,进入了梦乡。 睡到半夜,常远兆忽然被嘈杂声惊醒,起身一看,窗外火光四起,杀喊声阵阵。他急忙下榻,随手摸了一把刀走到门前,刚刚把门拉开,一杆森冷的长枪直直刺进他的咽喉处…… 再次醒来,他竟躺在洛阳城的家门外。常府此刻挂满了白帐,白灯笼,一派丧葬布置。他心中一惊,莫非家里人出事了? 赶紧爬起来,疾步冲进府门……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呼天抢地,哭的死去活来的爹娘。 然后便是啜泣着的六姨,六姨父…… 再然后是田海,小梅,虎子,石头…… 最后,是跪在灵柩前烧纸的梁伊伊,瘦弱的肩膀在烟熏火燎中微微颤抖。 “爹,娘,谁出事了?”他急急忙忙的问父母。可老两口充耳未闻,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他以为父母伤心过度,便走到六姨面前追问她。谁知她也对自己不理不睬…… 最后,他干脆奔到梁伊伊身旁,蹲下身子,想握住她的手。谁知……自己的手竟然穿过她的手,只抓住一把冰冷空虚的空气。 正要再伸手触摸她,她却对着灵柩冷冷说道:“相公,你为何骗我?”他心里隐隐不安:“娘子……” 她恍若未闻,继续自说自话的问道:“你让我等你,为什么我等到的,会是你的死讯?” 他如同被人从头倒脚浇了一盆冷水:“我死了?我死了?”“我为了你才留下,如今你不在了,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她语气越来越冷,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冰冷无情,说完,便起身站了起来。 他心中如火烧一般焦虑,数次伸手触摸她,却总是只能穿过她触碰到一片虚无。“娘子……我在,我在这儿……我没走!”他几乎已经吼了出来,希望能被她听见。 可她依然无知无觉一般,自顾自的举步离开。他赶紧追上去,在她耳边不断的呼唤:“娘子你去哪儿?你看看我,我在这儿啊!” 走到常雄夫妇面前,她有些呆滞的说了句:“爹娘,我回家了。你们节哀顺变。”常雄夫妇也不拦她,随她去了。 常远兆此刻却已经快要疯了,上前几步拦在她面前对她狂吼:“你回家?不!不可以!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 他撕心裂肺的呼喊,换来的却是她冷漠的穿过他的怀抱,向常府的大门外走去。他顾不得许多,立刻又追了出去。刚出大门,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门外:“潘竹青……”他喃喃念出对方的名字。 可他这次偏偏错了。梁伊伊冷漠的脸忽然浮上欣喜的表情:“浩然!”常远兆脑子一懵,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见那男人伸出怀抱将她拥了个满怀:“我等你很久了,走,我带你回家。”“不!”常远兆愤怒的嘶吼,红着双眼疯了一般冲过去想拉开他们,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 扑空。 他们两人依旧自顾自的相拥而去,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江浩然:“可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江浩然却反问她:“是啊,他毕竟是常远兆的骨血。你打算怎么办?” 她愣了半晌,最终问出了让常远兆倒抽一口凉气的话来:“常远兆……是谁啊?” 江浩然也是一愣:“他是你丈夫啊!你不记得了?”她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咱们回家吧。”常远兆站在他们身后,无能为力,却也断断无法接受。她竟然,就这么忘了他,忘了这个爱她爱到血液骨髓里的人。“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不——”满腔的绝望 ,最终化作无助的哭号。 “元帅!常元帅!您没事吧?”侍卫们适时的敲响了常远兆的房门,将他从绝望恐惧的梦境中拉了回来。 他坐起身,汗水泪水将长发黏贴在脸上,心脏快要从胸口蹦出来。“没事。” “紧急军报——”一声高亢的传信声扰乱了金銮殿内的宁静。皇帝心肝儿一颤,莫非常远兆与辽军干上了?果断宣召:“宣!”传信管疾步走进大殿,朗声启奏:“启禀皇上,曹瑞将军与杨尽忠将军已率幽州城守军杀破重围,攻破瓦桥关,顺利回到我朝境内。”皇帝一 听,松了一大口气:“哦?真是太好了!” 殿内众多武官全都振奋了起来,尤其是杨国栋,脸都乐红了。皇帝笑着对他说:“杨爱卿!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武官们陪着杨国栋纷纷上前向皇帝道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保住两名悍将,又带回大批军力,确实是个不小的收获。 当然,也有特别不合群的二货,比如魏霆跃这家伙。虽然嘴里没说,但心里却哼哼唧唧的骂了起来:“哼,丧家之犬……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见传信官迟迟不告退,皇帝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莫非还有事儿?” 传信官低头启奏:“禀皇上,左卫大将军常远兆率军途径莫州城境内之时,遭遇辽将耶律芪和韩彰的包夹……” 还没容人家把话说完,皇帝就坐不住了:“什么?那现在什么情况?”不止皇帝,大部分武官们,尤其是常雄和韩诚烈,脸色都白了。传信官这才抬起头娓娓道来:“耶律芪与韩彰均被常将军当场斩杀,我军俘虏辽兵一万余人,剿杀敌兵两千人。这是常元帅的亲笔书信!请皇上过目!”皇帝听完,已经大喜过望,接过书信一看,捏起胡子说了句:“潘太师,你儿子干的好事!”潘太师不明所以,但也吓得面如土色,立刻上前跪倒扣头:“皇上恕罪!”谁知皇帝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恕罪?恕什么罪?你儿子这次立了大功!你自己看看! ”说完,让童公公将书信递给潘太师过目。 潘誉仔细一瞧,才发现信上交代了他儿子潘景元营救曹瑞部队的功绩。皇帝心情舒畅极了,对辽军的恐惧瞬间褪去一大半:“传朕旨意,此次边关首战告捷,将士们功不可没。所有参战将领一律加官一级,禁军战士潘景元加封五品团练使,常远兆加封正三品怀化大将军!”说 完,转头望向童纤:“童公公!”“奴才在!” “朕命你立刻赶去边关宣旨封赏!” “奴才遵命!”童公公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带着圣旨去见自己的男神,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事儿更让姑娘们春心荡漾的? 皇帝叔叔搓了搓手掌,忍不住还是带着些许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对常雄夸了一句:“常雄啊常雄,你可真会生啊!” 回到洛阳常府,韩诚烈便把金銮殿上的事情在饭桌上说了一遍。他知道常雄心里高兴,也想跟家人分享,只是不好意思得瑟,于是自己便非常体贴的替他得瑟了一番。 除了常雄,最自豪的,当然是刘氏。她听到皇帝说的最后一句话时,瞪圆了眼睛,满脸掩不住的骄傲之色:“真的啊?皇上当真这么说?” “嗯!一字不落!”韩诚烈笑着回答她。 刘氏立刻得瑟了起来:“哎哟我的儿……”爱热闹的六姨也不甘示弱:“哎哟我的好外甥诶……真替咱们家争脸儿!” 饭桌上,只有梁伊伊一个人,毫无喜色。因为在她听到常远兆被那群辽人包夹之后,便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小白脸儿……被围殴了……那他有没有受伤?” 韩诚烈看她脸色不太好看,赶紧出言安慰:“你放心,看皇上的神情,他信上应该没提到受伤的事儿。” 她食欲全无:“爹娘,我饱了……想进屋靠一会儿。” 刘氏有些担心:“是不是不舒服啊?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有……没有……”她其实只是很想回屋大哭一场。她此刻的担心,无法用文字形容。前几天杜若桐来看望她时,在她面前也是哭的稀里哗啦。她还假装坚强去安慰别人…… 六姨起身扶住她:“我送你回屋。” “谢谢六姨。”刚走到饭厅门口,田海欣喜若狂的跑进来对她说:“少奶奶!少奶奶诶!少爷来信了!”梁伊伊原本惨淡的脸瞬间被点亮:“啊真的?”田海直点头:“是少爷专门派人骑快马送到咱们府门口的!”所有人都离 开饭桌靠了过来,她慌手慌脚的拆开信封,打开的那一瞬间,失望之情涌上心头:“这……他说的这都是什么呀?怎么一句都看不懂。之乎者也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身边的六姨知道她的底细,这种古代正正经经的家书,她必定是看不懂的,自己好歹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倒是比她强多了,赶忙接过书信:“我看看。哟,这是给他爹娘的。” 刘氏顿时来了精神:“哎哟,老爷来念念……”饭厅里的所有人因为一张薄薄的信纸沸腾起来。梁伊伊离开时,甚至没人发现:“爹娘,我回屋了……”…… 第158章 “不顾家”的男人 走在回屋的小路上,踩着地面的鹅卵石,梁伊伊越想越气,嘴里渐渐发出骂骂咧咧的声音:“臭小白脸儿!臭萨摩耶!臭相公!恨死你了!一出去就把我忘了!每次都这样!每次都不知道写信给我!真没家庭观念!真不自觉!好不容易写了还都是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卖弄学问!亏人家每天担惊受怕的,还得替你挺个大肚子!你家儿子跟你一样都是吃货!每天就知道吃,害我胖了十多斤,整个人都毁了!你 个臭人!” 说着说着,眼角溢出委屈的眼泪。平时在身边对她用尽甜言蜜语。只要一出家门,便对她不理不睬,彻底音讯全无,真是要把她气疯了。 愤恨的推开了房门,反手带上。举步便要走向床边大哭一场。忽然感到背后气场有异,刚要回头,便被人从背后捂住嘴巴:“啊呜呜……”她只能发出类似小狗求饶的声音。 先是熟悉的味道窜进鼻子,再然后,便是压着嗓子也听得真切的熟悉声音:“嘘……是我……是我。”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转过身,看到丈夫的脸,伸手便触到他的皮肤,这才相信眼前不是梦境:“是你……”她开心的差点叫出声来。 常远兆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擅离职守,会被处死的。” 她心中大惊:“那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和煦笑容绽放在脸上:“送信给我爹娘……送人给你……” 由于激动,他慌乱的气息吹在她脸上,让她几乎要眩晕:“相公……” “你好不好?”他问,她点头。 “想不想我?”他又问,她还是拼命点头。 “你好不好?”她压着嗓子,带着娇弱的哭腔问。 他却摇了摇头:“不好。我想你。” 看他明眸动人,唇角含笑的样子,梁伊伊心里欢喜极了,勾住他的脖子便浅啄了起来。 常远兆此次冒险回来,还真不是抱着色心而归,单纯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好好诉说一下相思。毕竟她怀着娃娃,他是很懂得分寸的。 “娘子……娘子……咱们好好说会话。你这样,我……” 她恍若未闻,只想用温柔唇瓣,解他苦苦思念之情…… 消磨了良久,已是更深露重,她安静的枕在他臂膀上,小手来来回回的摩挲他下巴上那层薄薄青苔。他眼里的疲惫,被浓浓的笑意遮去,眸子满满印出她的影子。 忽然,门外一声脆脆的呼唤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伊伊,在不在里面?” 梁伊伊下意识的将被子一股脑蒙在常远兆的头上:“哦,六姨啊,我睡了。”支支吾吾的说完,她自己也纳闷,又不是偷汉子,跟自己老公睡觉为啥这么紧张? 门外,又响起婆婆刘氏的关切问候:“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给你找个大夫?”“呃,不用了娘,我好多了,只是有些困。” “要是哪儿不舒服,一定要跟我们说啊。”刘氏见她屋里灯都灭了,估计确实是睡下了,也不再过多追问。 “嗯,我会的,娘放心。” “诶,你好好休息吧。” 等门外的影子走开,梁伊伊拉开蒙在常远兆脸上的被子,捏了捏他的下巴,嗔怪道:“娘也很想你,你这样躲着她,真没良心。” 他笑道:“没办法,要是让我爹知道,他非打死我不可。” “你饿吗?”她关切的问道,顺便很自觉的拿小手挠了挠他的肚子。 “我自带干粮了。”说着,他从床边衣袍中掏出一包干粮。 “这就是传说中的军粮?”她满脸的好奇。 他听到她肚子里发出“呼噜”声,知道孩子他娘又饿了。笑着撕了一片干巴巴的面饼塞她嘴里:“嗯,尝尝。” “咦,挺好吃的嘛。”她这会子饿了,逮着什么都觉得有滋有味。 他看她吃的挺香,便一片片撕碎了喂给她:“再过一个多月,你就会去找我了是吗?” 她点点头,嚼着面饼,口齿不清的说:“嗯,我会的。等我生完孩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不会再让你冒这样的险了。” 他对她如此乖巧合作的态度表示十分满意:“我记住你这句话了,以后要是敢犯懒不跟我走,我就……”“咬死我嘛,我知道啦。你就没别的招吗?”两人像蚕蛹一样在被窝里笑闹了一阵,觉得火星又起,便只得掖着被子肩并肩好好说话。“对了,我都没说你呢,听说你这次又让人围着打了是吧?”梁伊伊想起饭桌上韩诚烈说的话,不由得皱起眉头质问 丈夫。常远兆在被窝里抓起她的手一边捏着玩,一边笑着说:“娘子莫担心,这都是我故意设好的圈套。没多大危险的。”他将那天的经过大致对她说了一遍,但隐瞒了当时与耶律芪决斗时,自己差点一命呜呼的 事情。“最好是这样,你这次还算乖,没有添什么新伤。”说到这儿,她又来了精神,侧过身子掀开被角,让他的胸膛一览无遗:“你看看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能破了吗?弄得跟梵高的抽象画似的。”说完,迅速 又将他蒙了个结实。 他被说的一头雾水,皱着眉头问:“什么……烦膏……什么臭香话?哦我才几天没回来,你就嫌弃起来了。” 她的手指开始不安分的在他皮肤上弹起了钢琴:“人家这不是嫌弃。” “那是什么?是什么你说。”他故意不依不饶,非要听到她亲口说句软话。 “心疼……” 她漫不经心的一句甜言蜜语,让他从头到脚都舒服起来。可忽然又想起那天夜里做过的噩梦,愉悦的情绪霎时一扫而空。 “娘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呗。”她又撕了一块面饼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不吐不快:“要是我哪天回来,缺胳膊少腿,你会嫌我吗?”他平时脸上长颗痘,她都嫌弃的要死要活。实在不敢想象,若自己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会如何对待自己。 果然……“嫌。”她一边嚼着面饼,一边漫不经心的吐出一个字。 第159章 小白脸PK杨过 虽然知道她梁伊伊狗嘴里十有八九吐不出象牙,可常远兆还是气得火冒三丈,“腾”得一下翻过身将她罩在自己身子下面:“你再说一次试试……” “你又要问我……”她一脸无辜,用手擦了擦他胸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柔弱的说了句:“哦不嫌不嫌。” 他咬牙问道:“说实话。” “不嫌,杨过还少个胳膊呢。”神雕大侠也躺着中了枪。 他诧异的问道:“杨过是谁啊?”见他又开始犯贱了,她也忍不住将自己“作死”的精神狠狠发挥了一下:“你不认识,我从小的梦中情人。英俊,迷人,深情……跟你一样,也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还有一只,你绝对想象不出有多大的巨 鸟。” 看她在自己身下手舞足蹈的赞美别人,他的智商和情商又瞬间清零:“够了。你之前不是有江浩然了吗?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他气急败坏的低吼,心里酸涩难耐,这女人之前怎么这么多情况? 她擦了擦他激动之余喷在她脸上的零星芳泽,憋着笑,淡淡回了句:“都说了是梦中情人,在梦里想想而已,又不会怎么样的。” 小白脸气得闭上眼睛冷静了半晌,才艰难的睁开,冷声问她:“他是什么人?” “宋人。” “住哪儿?是干什么的?”知道是宋人便好办的多,若再跟江浩然一样,是个摸不着的情敌,小白脸真是要气炸了。 “住……什么绝情谷吧好像……养鸟的。”她已经快要憋不住笑了:“你别告诉我你要去会会他哦。人家虽然只有一只胳膊,打你这样的,估计弹指一挥间。”说完,对着他弹了弹指甲。 他怔怔的望着她,忽然便翻身下床,抓起床边的衣袍便要走,却被她一把抱住了大长腿:“诶诶诶,你干嘛?” “走了。”他抖开衣服想穿在身上,却又被她一把扯回去扔了很远。 见他真生气了,她赶紧软言软语的哄他,胳膊箍着他的大腿死死不放:“哎哟跟你闹着玩的。他是书里的人,你真逗。快进被窝呗,宝贝都冻坏了我心疼。”心疼还把人家的衣服扔那么远! 他刚开始怒气难平,却被她最后一句不正经的调戏逗乐了。板着脸很没出息的钻回被窝,刚想挠她痒教训她一下,却发现自己浑身冰凉,只得作罢。 梁伊伊见他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很是可怜,只得用手不停帮他搓揉皮肤,让他赶紧暖和点。“不过话说回来,你干嘛要问我那么不吉利的问题?”什么缺胳膊少腿的,他不知道她现在最听不得这些么? “我前几天做了个梦。”想到苍凉的边关,那一夜自己绝望的从梦中醒来,他透亮的眼神黯淡下去。 “什么梦?”发觉他神情黯淡,她故意问得漫不经心。 “梦见我死了。” “然后我改嫁啦?嫁谁了?帅不帅?是学霸还是练武的?”见他陷入伤感的回忆里,她只得装疯卖傻想逗开他的注意力。 他叹了口气,幽怨的望着她,委屈的说下去:“你被江浩然带走了,而且……你不记得我了。” 丈夫眼睛里满满当当的哀怨,让她有些心疼:“做梦而已,别这么多愁善感的。”她靠过去抱住他微凉的身体,听他心跳声沉重的响在耳边。“可我若真有什么闪失,你怎么办?”战场上刀剑无眼。每一秒钟都有人死去,他清楚的记得,当他站在垂死的耶律芪身旁,看着对方的身体一点点失去生机时,那种凄凉的感受。他在想,若他一生都这么 随军征战下去,总有一天,便是别人这样站在垂死的他身旁看着他……死亡,他并不怕。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与杀戮与战场紧紧栓在了一起。哪怕有一天,真的马革裹尸还,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如今,这世上有了一个他无比眷恋的人,因此也让他对这个世界变得眷恋起来。她此刻内心最不愿意被拨动的那根心弦也被他狠狠挑起。凉州词那两句绝唱又徘徊在她脑海里。“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想到这里,她箍着他的手臂不由得更加用力,手指在他身上捏出深深 的印迹。在这世上,她只有他,他绝不能比她先死。可他有他的家族荣誉,有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有些自私的话,她无法说出口。 没想到的是,她难以启齿的话,却最终从他自己口中说了出来:“我想过了,等这次打退了辽人的侵犯,我便向皇上辞官,不会再去打仗了。” 她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真的吗?你真的愿意?” 他灿然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愿意,我想要照顾你一辈子。” 她兴奋的不能自已,可还是得提醒他将要面临的问题:“那爹那里……你打算怎么过关?”“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说服他。”常远兆心里明白,所谓盛极必衰,以他的能力,所能获得的荣誉,如今也已经到了顶端。他父亲常雄也是个明白人,只要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必会得到父亲的谅 解。 可梁伊伊并不是很乐观:“你可得悠着点,这次你大破辽军,皇上在爹面前,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你没看见爹娘刚才吃饭的时候有多高兴,多骄傲,多得意。” 他自嘲的笑了笑,若不是为了救人,他绝不会逞这份能。“那你呢?有没有觉得高兴,骄傲,或者得意?”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对着自己的眼睛。 她撅着嘴,嘟囔道:“没有,我都担心死了。那些需要你冒着生命危险去赚的骄傲,我一点儿也不稀罕。而且我知道,你自己也不稀罕。” 梨花盛开一般的开怀笑颜绽放在他脸上:“我没白疼你。”说着,蜷起身子将她裹在怀里。 两人又耳鬓厮磨,唇齿纠缠,火星崩裂了半晌。她不得不问出扫兴的话来降降火:“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他轻叹一声,低落的说:“天不亮我就得走了。我得趁童公公到沧州宣旨之前赶回去。” “下回别冒这个险了,我会去找你的。”话虽如此说,她鼻子却酸了。双手双脚勾缠着他死活不想放。 他又何尝舍得丢下怀里鲜活可爱的软玉温香,去到那陌生苍凉的边关前线呢?“总有一天开始,我们一步也不要分开,就这么粘着过,娘子你说好不好?” “不好,腻歪死了。”她撇开头,给了他一副傲娇的姿态。 “你再说一次!” 他刚想给她点颜色尝尝,教训她那张不饶人的嘴巴,便听得她带着哭腔的嘟囔了一句:“那你问我干什么……”说完,小脸抵在他胸口,任由泪珠子浸湿了他的皮肤。 东方泛白,微薄的辰光透进窗纸。身边的温度渐渐凉了下去,梁伊伊侧过身,伏在丈夫刚刚睡过的地方。“相公……总有一天开始,一步也不分开,就这么粘着过。”嫁入潘家大宅的杜若桐,反倒比养在闺中时更加自由散漫起来。丈夫不在身边,府中只有个不苟言笑的大伯子潘竹青和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公公。她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养尊处优,无聊得快要长出绿毛来 。带着杏儿隔三岔五的逛到常府看望梁伊伊,已经成了她最爱的消遣。 常府有她最爱的闺蜜自不必说。再加上那个与梁伊伊一样不靠谱,不正经,却也心肠极好的六姨时不时的也会在常府住个几天,与她们一起插科打诨,这常将军府,自然就成了无聊主妇们的开心乐园。 这天阳光灿烂,几个姑娘在花园小径里散步。梁伊伊看杜若桐从进了常府的大门,就咧着嘴偷乐,一直沉住气没问她。就想看她什么时候自己憋不住说出来。 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小梅这小三八也硬生生憋住了自己八卦之心,愣是没开口问。 果然,最后沉不住气的,还是恶少的笨娘子。“我家相公,给我来信了。”说完之后,梁伊伊主仆同时眨巴着眼睛望了她一眼,便又自顾自的向前走去。梁伊伊边走,心里还默默的嘀咕,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好玩事情……比如玉莲妹子扑倒潘竹青啦,潘誉大叔又给恶少找了个后 妈啦……谁知这么无聊的一点屁事儿,也值得杜若桐笑成这样。 杜若桐跟在她们后面,自顾自陶醉的说下去:“信上说……说……” 还没等她说完,梁伊伊赶紧回头出言阻止:“诶诶诶打住,千万别说……别秀恩爱,求你了。我跟我家宝宝受不住那些肉麻话。”小梅也在一边点头如捣蒜。 杜若桐恼羞成怒,梗着脖子问:“肉麻?要说到肉麻,这世上还有比你家醋坛子更精益求精的吗?”常氏夫妇在她杜若桐面前,什么恶心话没说过,什么丢人事儿没做过?梁伊伊挑着眉毛,一脸坏笑的反击她:“就是因为我家小白脸儿说惯了才没什么大不了,你家那位就不同啦,一张反面角色的脸,忽然扮起情圣,哎哟喂,光想想我头皮就麻了,小梅快扶着我,脚软了,吃 不消了。”说着,故意向小梅的方向瘫软下去。 小梅撑着梁伊伊,乐得咯咯直笑。杜若桐臊红着脸对她抱怨:“小梅,你们家小姐真是可恶!”丫鬟杏儿想帮小姐打打嘴仗,无奈自己脑子里浆糊一片,完全插不上嘴。 “可不是吗,我家小姐这张嘴,咱们十个人加起来,都不是她对手呢。”小梅对杜若桐表示同情,自己也常常被梁伊伊翻来覆去的戏弄。 杜若桐鼓着腮帮子朝梁伊伊翻了个大白眼:“嗯!我估计,一百个醋坛子都说不过你,真替他可怜。” 梁伊伊立刻得意洋洋的反驳:“呵呵,说的好像你斗得过你们家恶少爷似的。” “你!我非得撕了你这张破嘴!”杜若桐捋起袖子就要教训她。 她却恍若未见,边走边说:“夫妻之间,本来就不需要什么公平,一物降一物才能走的长远。要不然,我怎么说你跟你家恶少爷天生一对呢?”听到最后,杜若桐气焰全无,红着脸在她身后扭捏起来。 小梅也觉得有道理,在一旁搭茬:“小姐这话说的对极了。若是杜姑娘跟咱们姑爷凑在一块儿,肯定特无趣。若是小姐跟潘二少爷凑一块儿……肯定得天天掐个没完。” 梁伊伊听到最后虎躯一震:“根本就是世界末日了好吗。” 几个姑娘在花园子里嬉笑怒骂到太阳西下,这才恋恋不舍的往回走。 杜若桐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伊伊,过些天是竹青大哥的生辰,你可别忘了。” “知道了,不会忘的。他请了哪些人呀?”太师大公子生辰,想必又是一场纸醉金迷的盛宴。 谁知杜若桐却说:“就请了衙门里的人,还有你跟那位傅大夫。” 伊伊微微一笑,想不到潘家两个儿子都这么低调。忽然,傅雲那张清冷秀气的脸浮上脑海。“傅雲……好些天没见着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说到傅雲,连小梅都不由的多了一份怜惜:“一个女子没有夫君也没有父亲,肯定挺清苦的。”伊伊走了几步,眼前一亮:“小梅,你明日去替我请她来一趟,我想请她替我例行诊脉,都是女人,更方便些。”正好六姨明日要来常府住两天,让她也见见这位外科圣手,说不准,她一个乐意,也愿意生 宝宝了。每次大家提到孩子,韩诚烈眼中那难以掩藏的羡慕之情,着实挺让人心酸的。“行。” 第160章 一炮双响 第二日下午,海叔载着小梅和傅雲,扬着马鞭一路奔到常府门口。刚踏下马车,傅雲便听得一把脆脆的娇憨之声响在耳边:“你就是那位会剖腹产子的女大夫啊?哎哟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真是个大美妞诶。”她顺着声音望去,正是梁伊伊身边站着的一位娇俏女 子。 梁伊伊笑吟吟的扶着她走向傅雲:“六姨,我没夸大其词吧?手术刀西施!” 傅雲这才恍然大悟,两位夫人竟是在大咧咧的调笑自己,臊红着脸转身就想走。“两位夫人这是在拿我玩笑吧,那傅雲可要告辞了。” 梁伊伊嬉皮笑脸的拽着她的衣袖:“诶诶诶,别走哇,大老远来了,替我把个脉呗。” “夫人嘴巴这么贫,不用诊脉便知道一定身强体健。”嘴上说着硬话,双腿却被她拉着走进了常府。 幽雅静谧的房间里,一屋子胭脂粉黛的姑娘把空气熏腾的暖香阵阵。傅雲面色沉静的摸着梁伊伊的脉象,眼中浮上一层若有似无的笑意。 梁伊伊歪着脑袋问:“怎么样?” 她替伊伊理好衣袖,云淡风轻的回了句:“正如傅雲刚才说的那样,身强体健。” 伊伊追着问:“那我宝宝呢?好不好?”这女医生惜字如金,真是要把人急死。 傅雲见她沉不住气得样子很有趣,扬着笑意浓浓的眉毛回了个字:“安。”见她还是不放心,又补了一句:“可你也别总闷在屋子里,出去多走动走动,多晒晒太阳。小心懒了筋骨,生的时候会很麻烦。” 梁伊伊早就发现她眼中奇怪的神色,拽住她的手腕问道:“傅大夫,我怎么觉得,你笑的有些可疑呢?” 傅雲抽出手,不慌不忙的在纸上写下几个安胎药方。“哪有,你想多了。” “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要是有,你一定得如实相告啊,我也要有个心理准备不是么?”她还指望着头三个月好好稳住胎象,赶紧去沧州与小白脸团聚呢。要是出什么岔子,那小白脸该多失望…… 傅雲依旧梨涡浅浅,巧笑倩兮:“你没有问题。只是……” 还没等人家把话说完,梁伊伊心都凉了一半:“只是?只是什么?哎哟大夫你快说呗!是不是我宝宝怎么了?” 在一旁一直没吱声的刘氏看不下去了,这丫头也太紧张了,人家大夫不还没说什么吗?她笑着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儿媳妇的小肩膀安慰道:“别怕孩子,沉住气。大夫,有什么您就直说吧……” 傅雲收住笑容,面无表情的说:“恐怕你们得给孩子准备两个名字了。” 一句话,说的屋里鸦雀无声。半晌,梁伊伊才愣愣的问出一句:“你这是……几个意思啊?” 傅雲脸上破冰而笑:“夫人很可能怀了两个孩子。” “啊?”梁伊伊的惊呼,和身边女人们的欢呼几乎是同时发出。 “哎呀,太好了!”“老天保佑啊!” 欢呼之余,众人瞥见准妈妈软软的倒了下去。“诶诶诶,孩子你怎么了?”刘氏赶紧扶住她。 围观片刻,六姨难掩兴奋的说:“真晕菜了,眼珠子都不转了诶……”刘氏嫌她太不正经,伸手给了她一掌。 梁伊伊再次醒来时,身边已经只剩下傅雲一人。 “傅大夫……你是不是在吓唬我呢?我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哦……”她掩面凝噎,依旧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傅雲见她这幅浮夸的模样,觉得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问她:“你这是怕你夫家养不起么?” 她抱着头缩成一团,想借此缓解紧张的情绪:“我生一个都怕,还给我塞两个在肚子里。常远兆你个兔崽子,都是你干的好事!” 傅雲笑着安慰她:“稍安勿躁吧,这是好事儿。你没看见你夫家人刚才有多高兴。而且我相信,若你丈夫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自行脑补了一下常远兆的得瑟模样,梁伊伊心里倒是好过多了:“他肯定嘴都乐歪了!反正到时候疼的不是他!”说到这儿,脸上不由自主的浮起薄红的暖色。 傅雲捕捉到她提起丈夫时,神色中的满满爱意,心下动容:“夫人,能跟自己喜欢的人结为连理,生儿育女,是不是很幸福?” 这话从冰山美人的嘴里问出来,还带着些许羡慕……让梁伊伊一时之间没敢接茬:“呃?”要说是,那便有得瑟炫耀秀恩爱之嫌。要说不是,那便是活脱脱的装第二个英文字母。 正在她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之际,傅雲便站起身,自顾自的开口:“知道我爹为什么会潜心研究剖腹产子吗?”回头望向梁伊伊满脸的疑问,她接着说下去。“因为我娘。”“我爹娘和你们一样,也是互相爱慕,相濡以沫的。生我的时候,我娘难产,产婆问我爹要保住大人,还是保住孩子。我爹毅然选择了我娘。”听到这儿,梁伊伊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傅雲时,她提到死去的 父亲,那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可此时,竟在这同一张脸上,看到了欣慰的笑意。 “后来呢?”伊伊喃喃问道。傅雲踱步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放进一屋子清爽之气。“后来我娘对他说,与他结为连理,生儿育女,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哪怕是在当时,她痛的生不如死,她都是幸福的。所以哪怕再难,她都要完 成。” “那后来呢?”看傅雲那副快要乘风归去的仙劲儿,梁伊伊恨不得上去拽住她的裙摆,放声高歌“babydon’tgo……” “后来……后来我就只有爹,从未见过我娘。”傅雲转身走回到她身边,轻轻坐下,娓娓道来。“从此之后,我爹的所有精力,全都放在刀面上。他希望凭他的努力,能使天下间再没有我娘那样的悲剧。” 听到这儿,梁伊伊心中动容,握着傅雲冰冷纤瘦的手说:“你娘……虽然过世了,可她还是挺幸运的,你爹没辜负她。” 傅雲灿然一笑:“你不是也很幸运吗?若不是你夫君看重你,你夫家人又怎会待你如珠如宝?” 伊伊这回终于没忍住,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承认:“我相公,确实好的没话说。” 傅雲捏了捏她的手,歪着脑袋笑着问她:“想到他的好,你是不是就不那么怕了?” “嗯。好像是不怎么怕了。”说到这儿,梁伊伊抬起头,恢复了往日神头鬼脸的模样。“雲姑娘,我发现,你除了能当外科大夫,还能做心理医生,哦就是心理大夫。” 傅雲见她又得意起来,抽出手,轻点她的额头:“你这张嘴,是不是抹了蜜了,惯会哄人。” 一阵医生对病人的叮咛嘱咐之后,傅雲收拾药箱,打算离去。梁伊伊趴在床边好心提醒道:“内什么,过几天潘大哥生辰,你可别忘了。” “我记得的。”掩饰的再好,傅雲始终还是没能忍住脸上的一层薄红。 梁伊伊撇起嘴角,坏坏的笑了笑:“穿漂亮点儿,我希望,你也能跟你喜欢的人,相濡以沫。” 傅雲脱口而出:“夫人尽胡说,谁说我喜欢潘大哥了?” 说完,才发现床头那张脸已经乐开了花。“诶?嘿嘿,不打自招,我可没说过你喜欢潘大哥哦。” 傅雲自知上当,臊了个大红脸,匆匆背起药箱,疾步便往门外走:“夫人身体无碍,傅雲就此告辞了。” “诶诶诶,先别急着走。”梁伊伊一边急急忙忙的下床,一边呼唤门外的丫头。“小梅!” 小梅适时的出现在门口,拦住了傅雲的去路:“小姐,有什么吩咐?” “去把东西拿过来。”梁伊伊吩咐了一声,又走上前拽住傅雲。 不一会儿,小梅捧着个精致托盘走了回来:“傅大夫,这是我们家小姐的一番心意,请您收下吧。”傅雲脸色一惊,撇过头推辞:“无功不受禄,干嘛送我东西?”上次替何夫人生孩子,何家已经送了一大笔诊金到她家里。如今常家又请她隔三岔五来给梁伊伊例行诊断,诊金比别家高出两倍。她当然知道 这是梁伊伊变着法子帮济自己。这份好心,她傅雲自是铭记在心,只是着实不好再伸手拿别人家的东西。 梁伊伊的态度却比她还要坚决:“谁说无功?你救了何家母子的性命,我相公吩咐我好好报答你呢!你要是不收,他会怪我的!你不想咱们夫妻为了你吵架吧?”“这……”这小丫头牙尖嘴利,实在架她不住。于是掸了一眼托盘上的东西,一件青色绣金线锦缎长袄,领口袖口镶着棕色狐狸毛。傅雲也是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只一眼便知道这衣裳价值十分可观。“太贵重 了,我不能要。” 梁伊伊抖开衣裳在她身上比划:“你先试试呗,不好看我不会逼你要的。” 小梅也在一旁打边鼓:“就是,我们家小姐眼光可好了,她亲自替你挑的,准适合你。” “去试试,小梅,带她去屏风后面。”梁伊伊懒得再磨舌根,推着她往屏风的方向走。客观来说,傅雲算是个美人胚子。身材高挑水蛇腰,长眉凤眼尖下巴。只是肤色不算健康,颧骨有些高,显得整个人苦情了些。严格来说,青色并不配她,但梁伊伊知道青色是她的最爱。既然送别人礼物 ,自然投其所好为上策。便替她挑了个不算太暗沉的青色绣金线料子。衣服的用料做工极其考究,但样式简洁优雅,丝毫不俗气。 傅雲走出屏风时,局促不安的搓着自己的手臂:“我好像……不适合打扮……”梁伊伊看着傲娇的她,陡然间流露的怯意和自卑,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些心酸怜惜,走上前帮她理了理衣襟,笑着鼓励道:“谁说的?你是女孩子,不趁着年轻打扮自己,难道要到七老八十才穿新衣裳?自信 点儿,你是个大美妞呢。” 傅雲低头望了望一身最爱的青色,心下忐忑的问:“真不丑?” 伊伊非常肯定的点点头:“哎哟喂,好看。” 小梅也竖起拇指给她肯定:“就是,真好看!” “多少银子?我给你……”傅雲始终不愿意白拿别人东西。 梁伊伊哭笑不得的回应:“哎哟你这不是在骂我么?我送你东西还会要你钱?妥妥收下吧,不许跟我别扭了。” “那……谢谢你。”冰山在点点滴滴的融化。这个热爱孤独,从未打开过心扉的女孩子,正一步步走出她为自己建立的坚固城堡。 片刻之后,梁伊伊在梳妆镜前,撩起傅雲的头发,替她挽起青丝。“小梅,你看她头发这样盘好不好看?”“好看!不过簪子太素了……” 第161章 都是废物? 沧州府这些日子有些拥挤。满屋子将士,欢快愉悦的等着封赏的到来。童公公一行人身娇肉贵,到底比不得行军打仗的将士们,这一路拖拖拉拉,让翘首以盼的人们越来越不耐烦。 “怎么这么慢?不是说上午就到吗?这都大中午了,也不见人影。阉人果然废物!”杨尽义憋了几天的邪火,终于在某天中午,红着脖子大咧咧的爆发了。 一直很淡定的常远兆,听他骂出的话觉得有些刺耳,便善意提醒他:“二哥,不能一概而论的。” 杨尽义眉头一皱:“难道不是吗?” 常远兆浅笑着安抚他的怒气:“上次郭崇喜叛变,我还没来得及赶到时,可是秦公公带着十几个小太监拼死救的驾。其实太监跟咱们一样都是人,只不过是身体上有残缺罢了。” “就你道理多。”杨尽义一摆手,决定不再跟小白脸子讲经磨牙。 正在此时,门外的传信兵走了进来:“常元帅!” 常远兆起身问他:“是不是童公公到了?” 那士兵摇了摇头,递上一封书信:“还没,不过这儿有您一封家书。” 常远兆接过信封,迅速拆阅。只片刻,他便捂着脸,从头红到了脖子根。别看杨尽义是个大老爷们,可八卦之心,不输给女同志。“怎么了?你这是哭还是笑啊?”他好奇的凑过去,撇着眼睛偷看白脸子手上的信,等看清楚内容之后,咧着嘴跟着一块儿笑了起来:“哎哟,你小子 可以啊!还来个一箭双雕啊!” 屋内众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上来向常元帅道喜。一片欢声笑语中,门外吆喝声响起:“圣旨到!常远兆一干人等接旨!” 当天晚上,曹瑞在沧州府设宴款待了童纤一众宫人,并为受封的将士们贺喜。“今儿个大家高兴,童大人又大驾光临,咱们要来个一醉方休!先干了杯中酒!”曹瑞虽也念过书,但本质上还是个武夫,抓起酒杯便直奔主题而去。好在当下坐着的大部分都是武夫,没人稀罕文人的那套 虚头巴脑的外交辞令,皆端起酒杯抄起吃饭的家伙,大吃大喝起来。别看常远兆平时温文尔雅,可实际上,他是个标标准准的吃货。食量大的惊人,而且非常容易饿。所以他当初失恋绝食时,内心的痛苦绝望可想而知。好在常雄有的是钱,换了一般寻常百姓家,还真要养不起他这样的儿子。在这一点上,能与他pk一番的,也只有恶少潘景元了。只见此时,身边将士端着酒杯酒碗酒壶拼杀成一团。这一常一潘二人,各自安静的坐在位子上,风卷残云一般将身前方桌上的菜 肴美食扫荡一空。这两人,若加上怀孕后的梁伊伊,参加日本大胃王团体赛,必定夺冠。 常远兆正心满意足的擦干净双手,盘算着一会儿要带些汤圆回房当宵夜吃,曹瑞便满脸通红的端着酒杯朝他走了过来:“兆儿,没有你,这次为师不可能活着回来。这杯酒,为师敬你!” 师父敬酒,小徒弟岂敢不理?常远兆二话没说,便乖乖的喝下杯中酒。曹瑞这才心满意足的骚扰别人去了。刚放下酒杯,准备喝口汤过过嘴,杨尽忠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过来,喝的不三不四,搂着他的脖子嚷嚷:“远兆,这杯酒,是哥哥感谢你救命之恩,还请你千万别推辞!”两人各自仰脖子一饮而尽,常 远兆刚要坐下,又被他拦住添了满满一杯:“这一杯,哥哥要跟你赔不是!当初哥哥糊涂,差点伤了你夫人,请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到底是亲兄弟,战场上杀敌有默契,酒场上也是你方唱罢我方上。杨尽忠刚挪开,杨尽义便一脸坏笑的凑过来,替小白脸斟满了酒。“那,我大哥把话都说尽了,虚的咱也不说了,咱们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 的人了。今后,你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哥哥先干为敬了!” 不一会儿,李明昌也抱着酒杯来凑热闹:“元帅,末将替咱们三军将士敬您一杯!”又过了一会儿工夫,“没有元帅就没有今天的何勇,没有元帅夫人的仗义相助,就没有我儿子何暮云。这份恩情,我何勇这辈子恐怕也还不完了。在这儿,先敬您三杯!从此以后,我这条命就算放您这儿了 !”说完,人家何勇毫不含糊的连干了三杯。小元帅端着酒杯,欲哭无泪。“臭小子们,好歹让我喘口气不行么?”心里虽这么想,该喝还得喝,三杯进肚,肠子冒烟…… 常小白脸被这番轮流轰炸,早已面红耳赤,两眼发直。可将军们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没过多久,“常元帅,自从您来了咱们沧州,末将才终于能有几顿安稳觉睡。若您不嫌弃,这杯酒,末将先干为敬!”这小子是沧州城守军将领万珏奇。 又没多久,“元帅,我葛小青也敬您一杯……” “我赵亮……” “我杨铁牛……” 萧隽本来也想敬他酒来着,可见他早已面目全非,便只得抱着酒杯默默退了回去。恶少的酒量是经过多年夜店经历磨练出来的,那几个步兵将领哪里能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无论猜拳还是赌筛子,样样精益求精,放倒一大片之后,从满目疮痍中走出来,掸了掸衣袖,依然春风满面,步 履潇洒。 看见常远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他摇了摇头走过去咋舌道:“这群兔崽子,还真是会落井下石,活生生把这大白鹅灌成酒糟鹅了。”说着,将鹅头扶了起来。“诶,醒醒。” 常远兆转过脸直直的望着他:“嗯?” 他笑问:“你行不行?” 常远兆一拍桌子,吼了一句:“行!” “行就再喝一个!”说着,这位“从不”落井下石的潘恶少又替常远兆斟了满满一杯。 “喝!” 在场至少有一个人,是真的心疼常远兆的。那人便是坐在角落,默不作声望了他很久的童纤。童贵人今晚,心情起起伏伏,坐立难安。 看他吃饭时虎头虎脑的模样,童贵人心花怒放。 看他豪爽的喝下众人敬来的酒时,童贵人老鹿乱撞。 看他最后招架不住众人的轮番轰炸,倒在桌上时,童贵人百抓柔肠。 好不容易才逮着他身边无人之际,童纤犹豫的走过去,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常大人,您还好吧?” 他埋着头,从胳膊的缝隙中发出一个闷闷的字:“好。” 童贵人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推近他搁在桌面上的大手旁。“喝这么多做什么呢?怪伤身的。”若不是身边杵着这么多天杀的电灯泡,估计童贵人今晚必定会鼓足勇气一把抓住他的手,死都不放了…… 他忽然抬起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意,直直盯着眼前的地面说了句:“我今日特别高兴!”一炮双响,一箭双雕,这种事半功倍的事情,换了谁会不高兴? 童公公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认为他是因为受到皇上的封赏而得意:“您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确实值得高兴。” 他恍若未闻,依旧直直的盯着地面,脑子里不断想着各式各样的名字。 童纤见他陷入沉思,也不便出言打搅,只是默然的坐在一边,时不时偷偷瞅他一眼。这种看似和谐的场面,忽然被杨尽义这个不速之客搅乱。“童……公公。他们非要让我来问你个问题。” “杨将军尽管问。”话虽如此,但童纤还是把心拎到了嗓子眼。因为他清楚,这位杨将军,从来没把他们这类人放在眼里过。 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见杨尽义故作为难的挠了挠头,接着一脸坏笑的问他:“他们都想知道……您……是站着撒尿,还是蹲着撒尿……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里全是男人们粗鲁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思中的常远兆,根本没听见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倒是被这轰然而起的笑声吓了一大跳。若是换在别处,童贵人对这种恶意玩笑尚且能忍。但今日当着男神的面遭到如此羞辱,他着实无法忍气吞声下去。只见他气得几乎浑身都在发抖,梗着脖子迎上嬉皮笑脸的杨尽义,冷声说道:“杨将军请自 重,童某好歹也是皇上身边的人,这种拿不上台面儿的问题,以后还是免了吧!”杨尽义本就有些二百五,加上今日喝的不三不四,便更加收不住的孟浪起来:“不不是……这……这问题怎么了?在座又没女人,有什么拿不上台面儿的?”说到这儿,他拎起身边一个将士问道:“诶我问你 ,你站着撒尿还是蹲着撒尿啊?” 那将士立刻拍着胸脯回应:“我啊,当然是站着撒尿了!哈哈哈哈!” “我们也站着撒尿!”大厅中的爷们一个个如打了鸡血一般沸腾起来。 童贵人受到这般欺辱,实在呆不下去,咬了咬嘴唇,憋着眼泪说了句:“将军们都喝醉了,童某也该告辞了。” 杨尽义见对方偃旗息鼓,更是狂妄,得意忘形的吼了句:“哈哈哈哈!我就说了,阉人都是废物!”“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62章 为郎容貌好,难有相似人。 “阉人都是废物!”“阉人都是废物!”也许是酒精作怪,整个大厅霎时陷入一片狂热的人身攻击中。将士们纷纷站起身,昂着头,藐视着那个孑然离场的“异类”。这种藐视和恨意,从大家跪在童纤面前,听他趾高气扬的宣读圣旨时便萌起了嫩芽。战士们拼死沙场,保家卫国。这阉人算什么东西?躲在皇宫内苑,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今揣着大家的荣誉跑来这里 装什么高贵,摆哪门子权威?童贵人一步步走向大厅门口,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在颤抖,无处不寒凉。忽听得背后一个声音朗朗开口:“二哥,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这话不该说。”他怔在原地,回头一看,说话之人竟真的是常远兆。 他的眸子瞬间便模糊起来。 杨尽义望着常远兆,难以置信的问:“怎么?你护着他?”常远兆此时已经站起身,面对着杨尽义和堂下斗志昂扬的将士们,微醺的双眼渐渐清朗起来:“不是我护着他。我只是……听不得你说的那句话。你若是像我一样,亲眼见到那么多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为了保护主子,穿着布衣布鞋,手上提着木棍就敢和御林军豁出命去弄得死无全尸,你也断断说不出这种话来。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我们有的,他们没有。他们没有盔甲,没有兵器,没有战马, 没有你们所指的那样东西,可他们跟我们一样有种跟敌人拼命!我们凭什么侮辱他们,鄙视他们?所以我请求你们,别再说那样的话了,至少别当着我的面说。” 整个大厅沉默了良久,先是赵亮低着头闷闷的说了句:“元帅,我们错了。”接着便是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认错声。 童贵人若是认得蔡mm,此刻心中必定又要奏响那首神曲:“当我看见左肩破损的战衣,盔甲后你的表情,带着笑意想要对我说,外来的袭击即将离公公远去,那些刺耳的声音我不听我不听……” 可他真的又是自作多情了。正如常远兆自己说的那样,他并不是为了维护童纤。他只是不想因为童纤一个人,连累到那些无辜的宫人们受到侮辱。若不是杨二哥那句刺耳的话,他才不会管这闲事。 杨尽义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自己今日闹得有些过头了。不由得挠挠头皮,拍了拍常远兆的肩膀说了句:“个臭小子,喝多了还那么能说!好了好了以后不说了。” 常远兆坐下来,拿起勺子又喝了几口鸡汤,只听得耳边恶少笑笑的问他:“你到底醉没醉?” 他撇开一丝浅笑,老老实实的承认道:“我娘子教过我,喝酒之前喝点牛奶,不那么容易醉。我晚饭前,喝了一坛子。” 酒席散去,住在兵营的将士们纷纷离开沧州府衙。可曹瑞,常远兆,杨家兄弟这些高级将领则下榻在府衙内的客房里。常远兆果然还是装了一盅汤圆带回去当宵夜了。漫漫寒夜,没有娘子在身边暖心暖身子,便只得靠这些吃食暖暖胃了。潘恶少见他如此,竟也学着带了一盅鸡汤回去……他倒不是为了暖胃,纯粹是想学常远 兆的饮食习惯,指望着自己也能像他那样,长出一身彪悍的线条出来。 大白鹅心满意足的走在回房的路上,却遇到了迎面而来的童纤。 “常大人!”童纤细细的嗓子,响在这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园子里,让常远兆有些不自在。他吞了一口唾沫,有些戒备的抱着怀里的汤盅,目的是为两人之间拉开安全距离:“童大人。”刚谨慎的回应了一句,便看到对方眼中溢出藏不住的暧昧之色,心里霎时竖起警戒,浑身的汗毛像刺猬一般乍 开了。他是人家丈夫,现在又是将要做父亲的人了,更加不容被侵犯。若对方敢招惹他分毫,他必定会大打出手。 童纤并未觉察出他的异样,自顾自的陶醉在刚刚对方英雄救美的美妙场景中:“刚才……多谢您仗义相助。童某……”他见童纤说话支支吾吾,语不成句,更加不耐烦。“小事一桩,童大人无需挂怀。”说完,便想绕开对方离开。怎奈这小径狭窄,两边都是树木,他若强行绕过去,必定要与对方身体接触……只要轻轻脑补一 下,他整个人便都不太妥当了。他心下开始怀疑,童纤可能是故意挑了这种地方埋伏他。想到这儿,他焦虑的双眼都眯了起来。“刚刚听说,常夫人怀的是双生子,大人真的好福气。”他猜得没错,童纤确实是故意挑了这种地方守株待他这只大白兔来着,虽然不敢把他怎么样,但能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堵着他多说几句话,也是极好 的。“只是你们夫妻,成亲不到一年便天各一方,还真是苦了常夫人。” 大白兔面无表情冷冷回应:“我过些日子会接她过来。” 童纤心里酸涩,脸上却没表现出分毫:“哦?哦,那也是应该的。新婚燕尔,还是呆在一块儿的好。不过这边关城池,常年兵荒马乱的,您可得多多照看好夫人才是。” “那是自然。”此刻常远兆只想回屋吃汤圆,根本不愿意在此听这男人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可对方却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皇上准我在这儿住些日子,体察这边关民情,这段时日,还得多多打搅大人了。” “哪里的话,童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提就是。”反正这儿的地主不是他常远兆,谁爱伺候他谁上。 正说着,一阵冷风吹过,卷起一地的沙尘扑面而来。童贵人急忙举起袖子捂着脸。等他发觉风声渐止,放下衣袖时,面前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原来大白兔趁机掉头溜走了。连老天爷都帮他早点回屋吃汤圆,他满意的想着,脚下生风越走越远。童纤独自留在原地,怅然若失。片刻之前,眼前还韶光一片。如今,只能伸手触一触他曾驻足停留过的空气。“见花忆郎面,常愿花色新。为郎容貌好,难有相似人。唉!”他轻声沉吟一首情诗,叹了口气 ,甩甩衣袖便想离去。 “好一个难有相似人。”暗处一个声音乍然响起,吓得童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啊?谁?”他惊恐的望着声音的来源处。 须臾之间,那团黑暗中,显出一个健硕的身影:“别来无恙啊童大人!” 童纤先是一愣,接着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整个人无法迈出一步:“是你……” “咱们又见面了。”对方缓步走近他,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蒙……蒙将军……”童纤支支吾吾的叫出对方的名讳,那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的名讳。“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没做梦,真的是我。”对方又走近了几步,让童纤看清了自己的样子。此刻童纤已经泪眼迷蒙。阔别这许多年,那个记忆中年轻俊朗的脸庞此刻已经布满了沧桑的岁月痕迹。可他依旧辨认的出,那沧桑之下,还是那个他曾经深爱着的男人。“你不是已经……他们告诉我你已经 ……” 对方浅笑着告诉他:“我没死,只是受了重伤,被牧民救了去。”他抹去眼底的泪珠子,有些气极的问道:“那这么多年,你都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去?”整整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在最好的年华相遇,相识,相恋。最后又在最好的年华分别……以为他死了,童纤把自己所 有的相思和痛苦都给了他,谁知他如今又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我与当地女子成亲了,一直过得很平静。不愿再回去过那种大起大落的日子,只想守着这座城池过一辈子了。” 对方一句话,说的童纤再也留不住:“是吗,那真好。”说完转头便要走。 蒙将军一把拉住他,略不正经的笑着说:“逗你的。我一无所有,年纪又大,谁会愿意跟我?” “那你为何不回去?”童纤甩开他的手,冷声问他。话音未落,便赫然瞅见他左边空落落的衣袖。“怎么会这样?”童纤尖叫着问他。 他苦涩一笑:“我不想这么狼狈的回去,也不想拖累你。” “你这傻子……”童贵人再也忍不住,靠在他胸口,轻轻抽泣了起来。 安慰了半晌,才让童纤止住悲声。他俩走向园子深处,他有些好奇的问道:“刚才那位是?” 童纤一惊,由于心虚,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哦……那……那是常雄的儿子。” 他眼睛一亮,扬起双眉赞叹道:“常远兆?这小子如今有出息,如雷贯耳。”难怪他觉得有些面熟,常雄年轻时也这样,白净,高大,眼神单纯。 “可不是么……”听自己的前任男神如此夸赞现任男神,童纤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 对方也看出他神色有异,淡淡问道:“你们关系好像不错?”童纤到底是老江湖,只一瞬间,便找了个说辞搪塞过去:“嗨,你误会了,他平时叔叔长叔叔短的叫我,半大孩子一个。”他如今说的轻巧,也不知道谁当初听人家喊他叔叔之后,气得差点当场哭了出来。“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适时的岔开话题。 “我现在在这儿打打杂役,混口饭吃。” 童纤搓了搓他的胳膊,有些心疼的说:“蒙将军,你受苦了……” 对方笑容坦然的朗声说道:“我早已不是将军了。你若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蒙大哥,或者就直呼我名讳好了。” “蒙大哥。”此时常远兆已经回到房中,乐呵呵的打开汤盅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化为乌有。“这可恶的童纤!”他崩溃的吼了一句,好好的几颗白净汤圆,如今,已经在他眼前混乱合体,烂糊一片…… 第163章 NOBODY 2014年3月,美国肯尼迪国际机场。由于恶劣天气的原因,导致多数航班延误。杰克·李已经在到达大厅徘徊了整整三个多钟头,不得不又一次走进吸烟区打发时间。直到广播里那个不急不慢的女人声音又一次响起,告知接机的人们,来自中 国香港国际机场的航班已经落地,他才掐灭手中刚烧了三分之一的marlboro,快步走向接机口。 从中国温暖的南方飞跃大洋来到纽约的人们,几乎都无法适应这里的酷寒。一路推着行李箱,往身上加各种各样的衣物。杰克的眼睛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希望赶紧找到那张熟悉的面貌。他记忆中的江浩然,是个典型的东方型男。永远都是一头利落的寸头,一身精干的短打服饰,迈步子很大,腰杆很直,总之很帅很精神。所 以即使在这洋美女洋帅哥如云的纽约机场,杰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此时的江浩然,破天荒的让头发长过了耳垂。 “henry!here!”杰克见他目光在人群中游弋半天也没看见自己,便向他招招手,高呼了一声。 江浩然顺着声音看过去,终于在一堆金发碧眼中,找到了那个小个子中国男人。 jack迎过去和他碰了碰拳头,接着夸夸其谈的调笑他:“哥们更帅了,乍一看我以为木村拓哉他弟入境了呢!” 两人出了机场,寒风立刻扑面而来。“都说地球变暖了,这不还是把人冻成狗了么。”杰克一边抱怨一边拉紧大衣,带着江浩然快步向自己的小别克走去。 上了车,关上车门,江浩然脱下皮手套便问:“我们这是去医院吗?” 杰克笑了:“嗨,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人家van博士都已经下班了,先去吃饭吧。” 由于温差,时差还有焦虑,使得原本性子开朗幽默的江浩然,变得有些沉闷。好在与jack交情深厚,已经无需在他面前硬撑了。高速公路无聊漫长,旁边的人又无精打采不怎么说话,jack随手打开cd,清朗悠扬的吉他声从车厢角落飘出。“还记得去年夏天的机场,你捧着一束鲜花清纯的模样,在入境大厅里不停的望,怕我的 出现消失在你身旁……” 袁惟仁沧桑的嗓子唱到这儿,江浩然忽然笑了起来:“花呢?” jack也忽然觉得这歌词实在应景的有些荒谬,握着方向盘大笑了起来。“花?哈哈!要是你家那个36d的大长腿姐姐来,我就捧着花跪着迎接!你就免了吧。” 江浩然的笑容里瞬间多了一份苦涩,最后很肯定的说了句:“好,明年夏天我带她来,让你跪着接。”jack望了望他的侧脸,英挺的弧度却带着满满忧郁。曾经爱笑又充满朝气的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温度一般。作为他初中高中时最好的哥们,对他的遭遇实在很同情。原本人人羡慕的一对大长腿couple,快结婚了,硬是扑街了一个。“我说,你薪水也不低,以后她醒了,就别让她再工作了吧。她那什么破工作啊?又危险又不靠谱。诶,成天描眉画眼的跑出去跟别人混在一起,你小子怎么忍的下去啊?火影 忍者啊你?” 江浩然被他说的哭笑不得,天知道自己有多忍无可忍。“好好开你的车吧。”困意袭来,他将皮手套盖在眼睛上,随着汽车轻微的颠簸摇晃,进入了睡眠。 车开进曼哈顿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江浩然被嘈杂的汽车鸣笛声和街边各种音乐从睡梦中叫醒。睁开眼,已是灯红酒绿,五光十色。 他转过头,望了望正在专心开车的jack,心里猜想这不正经的家伙,今晚估计又给他安排什么迎接派对了。 果然,汽车缓缓开进了某夜店停车场。 “我明天还要办正事儿,你没忘吧?”江浩然在下车前,有些严肃的问他。 他也很郑重的说:“放心,就吃点东西,喝两杯。不会耽误你明天办正事儿的。哥们我心里有数,大长腿姐姐还等着我们拯救呢!” 江浩然听他这么说,无可奈何的下了车,跟着他走进震耳欲聋的狂欢世界。 这酒吧是江浩然在美国特训时来过的场子。消费档次不低,但风气干净,人流不复杂。适合正派人士消遣娱乐。走过热辣的大厅,兜兜转转,推开几个隔音门,才来到这个酒吧的包厢区域。 两人走到一个门上贴着svegas”的包厢门口时,jack停住脚步,转过头有些不怀好意的望望他,接着,猛的推开了门。 江浩然云里雾里的跟进去,一个n层蛋糕插着蜡烛迎了过来……接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张熟悉的笑脸。 他认出这些人当中有的是他初中高中时的同学,有的是一起特训的美国刑警。 “happy birthday to henry!”“生日快乐!”中英文混杂着祝福扑面而来,这才让江浩然恍然大悟,今天原来是自己的生日,可他竟彻底忘了。 见他一脸茫然,jack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heyguy,don’t for get your self!”嘿伙计,别忘了你自己!江浩然会心一笑,刚想对这些善意的朋友们做出回应,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熟悉的旋律和节奏,如点穴一般,将他定在原地。前奏结束,包厢小舞池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一个陌生女孩子,浓妆艳抹,头上戴着兔子耳朵,抓着立麦,眨着眼睛对他开唱:“i want nobody nobody but you,i want nobody nobody but you.how can i bewithanother,i don’t want anyother,i want nobody n obody nobody nobody……” 他怔怔的呆在原地一分钟左右,没等这首歌唱完,便毫无表情的掉头开门逃离了包厢。 jack追了出去,无奈对方腿长动作快,他刚打开包厢门,便发现江浩然早已不知所踪。“这哥们,四轮驱动的么,跑这么快……” 先去停车场找了一圈,不见江sir的踪影,jack只好顶着寒风,走出酒吧,踏上夜晚人流稀松的街区。 好在刚出门便看见不远处街灯下蹲着的大块头。他疾步奔过去,却在离江浩然四五步的距离下停住脚步。因为对方此时,背肩颤抖。 “哥们,我错了。本想逗你开心的,长腿姐姐不是正休假么?总得有人陪你过生日不是么?”jack低着头,嘟嘟囔囔的说完。 江浩然听见他的声音,忽然就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眼泪,没再看他一眼,只说了句:“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们接着玩,结束了给我电话,别又喝的烂醉。”说完,扭头独自沿着街边越走越远。 总的来说,江浩然算是个乐观坚强的男人。他从未放过一切可能唤醒女友的方法,尽管一次次的失败摆在眼前,他却始终坚信她总有一天会睁开眼睛,然后一如既往的跟他闹腾个没完。在这世上,没人能代替她,至少现在不会有。她的好,她的坏,她的善解人意,无理取闹,她的鬼马,神经质……所有属于她的东西,在他们相处的七年里,已经点点滴滴深入骨髓,不是那么轻易能被人取代的。他自己都知道,能拯救他的,只有两样,一是她醒来, 二是时间。 自从梁伊伊出事以来,他只崩溃失态过两次,一次是她中枪倒下的那一刻,还有一次便是今天晚上。 如今他走在这异国他乡的街面,思绪却飘到了一年前的大洋彼岸。那时梁伊伊还活生生的存在于这天地之间。即使她当时任务在身,潜伏在龙蛇混杂的pub里装舞女,跟他这位ptu(警察机动部队,准军事化防爆部队)的警官不能有任何交集。却依然在他生日当天,在众 目睽睽之下送了他惊喜和祝福。记得那天之前,他们两人还在为她做卧底的事情闹别扭。江浩然虽然是警官,但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女友,每天打扮得骚气冲天,混在各种不三不四的男人中间。就算她一次次向他保证,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可他依然忍无可忍。那次他们吵得非常厉害,他甚至替她用她的email向上级提交了辞职信。她一气之下,趁他出勤时,从他家里拿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并丢下了他 的家门钥匙。 生日当天,警队的同事见他闷闷不乐,又见他不停拨打手机,对方却总是没接听,便猜到他们可能在吵架。于是下班时,便推了各自的活动,陪这个郁闷的年轻上司过生日。 年轻人之间的娱乐消遣,无非就是吃饭喝酒唱k泡吧,警队这群人也不外乎如此。江浩然到底情商高尚,从吃饭,到泡吧,全程配合,硬是在自己心烦意乱的情况下强颜欢笑的回应了大家的好意陪伴。pub里人潮涌动,震耳欲聋。各种颜色的美瞳,短裙高跟鞋,各种味道的香水夹杂着烟酒气味熏腾着人们的感官。dj卖力吆喝,男人们卖力的在女人们身上摸来摸去……江浩然要开车,不能饮酒。只能一瓶 接着一瓶喝下冰凉的苏打水,想借此浇熄心中的冲天怒火。原本不爱抽烟的他,也点起烟,吞云吐雾之间,将烦躁的情绪散漫出去。 同事们倒是在一旁high翻了天,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沙发角落时不时的拿出手机,拨打同一个无人接听的号码。 像他这样身边没有亲密女伴的美型男,搭讪的妹子自然是一拨接着一拨。他刚开始还客客气气的谢绝。后来在发现梁伊伊该死的手机竟然关机时,他彻底斯巴达了。正巧此时一位身材s级美女踩着恨天高,扭着小蛮腰送上门来:“hi,一个人?”说完,发现面前这个型男心不在焉,似乎没听见。于是她凑近一步,撩了撩齐肩长发露出白花花的肩膀,好让自己身上的夏奈 尔5号被他嗅到。“能请我喝杯啤酒吗?” 江浩然向后一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警员证放在她眼前,接着不耐烦的问:“你多大?有没有十八岁?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 这美女吓了一跳,讪讪的从化妆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他:“呐,警官,我都二十六了!满意了吗?” 他并没接过身份证,只是继续毫不客气的说:“你这么大了还不知道陌生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吃吗?没听过k粉吗?摇头丸总知道吧?” 她眨巴着贴了好几层假睫毛的眼睛,红着脸难以置信的说:“sir,我不过是看你长得帅,想跟你搭个话嘛,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他不再搭理她,烦躁的撇过脸灌了一大口汽水。就在此时,pub里lmfao的舞曲渐入尾声,dj直接切进了一首耳熟到几乎全球人都会跟着哼几句的曲子——《nobody》。 不过他无心欣赏音乐,扯了扯衣领,考虑着一会儿去哪几个场子能逮着梁伊伊这小混蛋。说搬走就搬走,说不接电话就不接电话,说关机就关机!死没良心的东西! 忽然他身边的同事兴奋的拍了拍他:“诶诶诶,江sir,快看!剪刀腿辣妹在跟你放电!”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舞台上那个女人,戴着兔子耳朵,穿着热裤,浓妆艳抹,正对他嬉皮笑脸,挤眉弄眼的唱着:“i want nobody nobody but you,i want nobody nobody but you.h ow can i bewithanother,i don’t want anyother,i want nobody nobody nobody nobody……”刚刚搭讪的女人在一旁看的有些不服气,凭什么自己碰一鼻子灰,台上那女妖精,穿个热裤大跳艳舞,就把这男人的魂给勾跑了?他这表情,简直比看见失散多年的女儿还失魂落魄好吗?警官这么不含蓄真的合适吗?“靠,阿sir,你怎么不去查查她身份证啊?这么high,搞不好嗑药了呢!”她翻着白眼,怪声怪气的嚷嚷。话音刚落没多久,只见他真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在身边人的惊讶中,拨开人群,走向 舞台…… 搭讪的女人吓了一跳:“真去啊?不是吧……我就随口说说的……要不要这么听话啊?”说完,赶紧脚底抹油开溜了。梁伊伊之所以被选作金牌卧底。除了年轻漂亮,身材好,气质多元化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她能歌善舞。参加选秀可能不行,但在酒吧里热热场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关键她胆子大,到哪儿也不怯场。前一分钟还穿着警服托着手枪跟毒贩火拼,后一分钟就能穿着热裤大跳钢管舞。江浩然做她男朋友也确实不易,下了班还得经常戴着鸭舌帽,坐在夜店角落捧着个ipad默默守着她,只是两人从 来没有交集,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如今她众目睽睽之下,又唱又跳的跟他公然放电,倒真是头一回。他在所有人好奇观望的目光下靠近舞台,静静看着她把整首歌唱完。这其中她的眼睛丝毫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她这种百分之百的关注, 正是他一直想要,却从未有过的。她此刻眼中没有任务,没有罪犯,没有掩饰,只有他。 音乐停止,场下一片安静,她对他轻轻说了一句:“i want nobody but you,爱你哦。”刚说完,他在场下众人的哄闹中一步跨上舞台,将她扛在肩上……“诶!”她来不及发出惊叫,便被他带入人群中。 同事们也早已在人群中围观,见他们两人以这么奇怪的姿势走来,其中一个警员笑着问了句:“江sir你走啦?” 江浩然笑着摆摆手,走出酒吧大门。 刚被放下地面,他带着怒气的吻便霸道的袭来。她吃痛的扭头,却被他的手臂箍在面前无法动弹。“痛!”她含糊的叫了一声,伸手抵住他的胸口试图将他推开。 他放松了攻势,可依然箍着她的脖子,将她的脸与自己几乎零距离面对着。“你还知道痛?为什么不接电话?”他表情有些凌厉,眼中怒火腾腾。 梁伊伊心虚的说:“人家不是怕你跟我接着吵么?你那天那么凶,我怕怕……”他手臂的力道又加大了些,让她几乎快要窒息。“东西搬走了又是怎么回事?你想搞什么?想分手?你还有良心吗?我担心你也有错吗?这七年以来无论你多离谱,我有说过一次分手吗?”他声音越来越大 ,让路过的人不免纷纷侧目。她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冷静下来,便立刻想要找台阶下,正好他过生日这个机会放在眼前,她便早早打听他的去向,一路跟着过来了。“呜呜呜,honey知道错了,气头上嘛。”她咬着嘴唇,拼命装可怜 。 他眼中的怒气稍稍缓和,说话声音也稍稍轻了一些:“你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来的吗?今天中午在餐厅看到你们黄sir,我差点上去给他一脚你知道吗?” 梁伊伊见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吞了口唾沫,用手摸了摸他的胸口,试图让他顺顺气:“你千万别这样,你的职责是防治暴力行为,而不是制造暴力行为啊honey……我知道错了。” 他心中怒火渐渐褪去,但依然不想这么快给她好脸色,冷冷的问她:“错哪儿了?” 她怪不好意思的说:“闹分手……” “还有呢?”他歪了歪脑袋,漫不经心的问。 “不接电话……”她声如蚊蝇。 “还会有下次吗?”他直直盯着她问。 她赶紧举起手发誓:“绝对不会了,以后你赶我走我都不走!” 他这才恢复了往日的温存,原本双臂的禁锢也缓和成了温柔拥抱:“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吃饭,睡觉,上网,泡吧咯。”一说完,她便后悔了,只希望他别听出其中蹊跷。 但聪明如江浩然,怎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又将她的脸掰向自己,眯着眼睛问:“你上线了?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隐身了。” “你不是对我隐身可见的么?”问完,他无奈的笑了笑。“我今天要不好好教训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东西简直天理不容!” 话音刚落,又将她拦腰扛起,走向车边。梁伊伊一路惊叫:“啊——哈哈哈……”江浩然一路将车开上山顶,梁伊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望着山下的景色嘀嘀咕咕:“江sir,你干嘛带我来这儿?是要把我扔下去吗?对啦,你以前是说过很多次,要把我扔下去,可最后不是也没扔么?说 明我还是顶可爱的,你还是顶舍不得我的嘛。” 说话间,车已停稳。他下了车,走向副驾驶,将门打开,带着邪恶的笑容说了句:“你说的太对了。” 梁伊伊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被他捏在手中,“咔哒”一声,冰凉的手铐便挂上了她细细的手腕。“诶诶诶——你这是滥用职权,我要告你!” 他笑得更加爽朗,将手铐的另一头拷在自己手腕上,最后放下椅背,欺身而入:“随你便。”车窗外是这座城市撩人夜景,车窗内,是两个和好如初的人相依相偎…… 少儿不宜之后…… 眼前是山下这个城市的喧闹夜景,辉煌,璀璨,热气腾腾。而他们两人,却静静的靠在一起,享受难得的安静。“想不想我?”他问。 她依在他肩膀,懒懒的笑了笑:“你真是多此一问,要是想你就会接你电话了不是吗?” 他转过头看着她,面色沉静,忽然从兜里拿出手铐的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最后用力挥手丢在夜空中,梁伊伊惊得吱哇乱叫:“你不是认真的吧?肯定还有一把的!” 他定定的望着她,又问了一次:“想不想我?” “想!”她这次回答的果断干脆,充满感情。 他抿嘴一笑:“太迟了,钥匙只有一把。” 她急的哭笑不得:“啊?你不是吧?那我们怎么办?” 他却丝毫不在意:“明天再说咯。” “那我们今天怎么办?” 他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怀里:“在一起。” 她动容的说:“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以后也是。”他深邃的眼中,只有她的倒影:“我今天去交了,过几天去你们扫毒帮忙。” “你不是很忙吗?又来了一批新人不是么……” “你更重要。”他冷峭的脸,深不见底的眼睛,在山下霓虹灯的多变光晕下,忽明忽暗,闪着让人心驰神往的迷人光彩。 她真的很感动,拥着他深深一吻,郑重承诺:“给我两个月,两个月以后,无论能不能抓到人,我都不做了,只做你老婆,替你煮汤。” 江浩然笑着问她:“做我老婆?你不是搬走了么?就不怕我家里现在又来一个?” 她夸张的瞪大了眼睛,直起腰板严肃的说:“是吗?那我得去你家扫黄!” “扫你的头,回家有一地烟头等你扫。” 她老不正经的回应:“先扫黄!” 他坏笑着问:“刚才没扫够?” “嗯!”她点点头。接着被他提了起来,拉向车边。 “啊——哈哈——又来?” 思绪飘飘荡荡游回太平洋彼岸。江浩然的脚步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在路边。伸手入怀中,掏出一把小钥匙摊在手里,他默默端详了一阵,接着紧握在额头前,眼睛越来越红,最后泛滥成灾…… “不是说好在一起的吗……为什么不醒……为什么剩我一个人……” 电话铃声忽然在口袋里响了起来。江浩然刚接起电话,jack的声音就急匆匆的传了过来:“henry,还在散步?” “嗯,你们结束了?” “他们还在玩,我已经出来了,刚刚帮你约到了van博士,我们在酒吧对面的星巴克等你。” 江浩然一愣:“现在?” “yes!”“马上来。”挂掉电话,他掉头沿着街边狂奔而去。 第164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江浩然怎么都想不到,远在一千年以前,有个女子,也与他共享了同一段回忆。 “i want nobody nobody but you……” 杜若桐听见旁边的梁伊伊嘴里哼哼唧唧,好奇的问她:“伊伊,你在唱什么呀?” 梁伊伊木然的盯着眼前的青花瓷餐具说了句:“生日快乐歌。” 杜若桐眼睛一亮,这叽叽咕咕的念咒居然是生辰歌?“是吗?你一会儿要给潘大哥献唱吗?” 伊伊丝毫没犹豫:“不。” “你眼睛怎么红了呀?你哭了?”若桐忽然发现她此刻竟然已经眼底微红,涌上晶莹薄雾。 “我没有。”她从餐桌边站起,低着头仓皇而逃。 此时潘竹青正站在饭厅门外与前来赴宴的友人聊天。见梁伊伊失魂落魄的走出来,心里很是诧异。招呼友人进饭厅之后,便也随着她的方向跟了过去。梁伊伊顺着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小径默默走着,傍晚的风吹得道路两边枝桠乱舞。月色实在寒凉,她抬头望向眼前的幽暗,却仿佛又看见那张冷峭的脸,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霓虹灯的多变光晕下,忽明忽暗 ,闪着让人心驰神往的迷人光彩。“生日快乐,浩然。”她轻声呢喃,却隐约听见身后响起低低的脚步声。 一转头,便觉得恍恍惚惚一千年。江浩然和潘竹青,她已经不容易弄混了。可今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却还是让她有瞬间的失神。一时之间相对无言,她却已经憋红了双眼。她此刻从心里痛恨鄙视自己,一方面背叛了昔日恋人,一方面又无法做到常远兆要求的那样百分之百心无旁骛。以为自己可以对江浩然做到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却始终还是在属于他的日子里,刺痛了自己的心扉。 潘竹青见她倔强的忍着泪,淡淡的说:“哭出来或许会好一些。” 梁伊伊没有让自己绝提,依旧倔强的绷着全身,怔怔的望着眼前这张自己深爱了七年之久的熟悉脸庞。对方虽然努力掩饰,却还是没能藏住眼波中流淌的的温存之色。 “潘大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她面色沉静的用一句他意想不到的问题打破了沉默。 他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失措,但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是,我喜欢你。”他决定坦然面对。“可我不值得你喜欢!”她原本的平静忽然失控,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潘竹青,也是江浩然:“我是个卑劣的人,对爱人不够专一,对丈夫不够忠贞!你喜欢我什么?”她语气强烈的发泄出抑郁已久 的情绪。 潘竹青依旧淡淡的,不疾不徐的说:“你对常将军,明明很忠贞,为何这么说自己?”晚风吹起不远出一盏盏廊灯,他的脸忽明忽暗,闪着让人心驰神往的光彩,正如远在一千年后的那个人……她一直努力维持着的倔强终于崩塌,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滑出眼眶:“可我总觉得……觉得对不起江 浩然……我……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一想到过去的事情……我就……我就很心痛……我就觉得我现在的幸福……很残忍……很卑劣……我明明说过只要他一个人的……我怎么能这样……” 她的身板似乎无法承受崩溃的悲伤,慢慢蹲了下去,撑在地上呜咽起来:“我常常在想,若是我没有来到这儿……该有多好……不要喜欢我……不值得……放下吧……”她哭了很久,终于把心里隐忍的不良情绪发泄了出来。发现对方一直沉默着,以为他已经离开,可是抬起头,他却依然站在原地,只是原本平静的脸上,多了一丝苦涩无奈:“可若人们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 ,你就不会蹲在这里哭了不是吗?”她抽着气,仰视这个挺拔的男人,看着他说话的表情从平静到苦涩,最后变得越来越凄艾:“从我对你动情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不断告诫自己停下来。亲眼见到你和常远兆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有了他 的骨肉,按道理来说,我应该死心了,可我就是没办法做到,天知道我有多努力停下。你们都可以说我卑劣,可我自己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也很痛苦,喜欢上你,或许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不幸。”说到这儿,他有些激动,深沉如海的眼睛也泛起从未有过的雾气,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又恢复往日的冷静从容:“同样,你也不用觉得自己有多卑劣多残忍,你和我一样,尘世间俗家子女而已,能随意操纵 自己感情的都是佛。” 梁伊伊眨巴着风干的泪眼望着他,心里不由感叹:“刚刚明明是我在拒绝他不是吗?怎么场面变成他给我上心里辅导课了?这么难对付,气场这么强大,他爹潘太师知道吗?”“走吧,该进去了。”他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没发生过,还是那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样子。光凭这一点,梁伊伊便能将他与江浩然辨别的清清楚楚。他们只是相像而已,他们之间不可能划上等号,江浩然 可没有他这么高深的城府。 见她还是傻呆呆的蹲在地上,他嘴角扬起微末的笑意,走上去问:“腿麻了么?”说话间,便向她伸出手,虽然知道她不可能接着。 “没有。”果然,她动作迅速的站了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向饭厅的方向走回去。他在身后不远的距离外跟着,脸上依旧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回到饭厅门口,便见到杜若桐带着小梅和杏儿站在廊灯下左顾右盼,四下张望。一见到梁伊伊,便迎上来埋怨:“你去哪儿啦?我跟小梅一直在找你。” 伊伊脚步未停,跟着她们走进饭厅,瞎话张口就来:“我去更衣了。找我干嘛?” 杜若桐捏了她一把:“人家不是担心你么?怀着肚子,外面这么黑,万一摔了怎么办啊?”而且她刚刚忽然跑出去时,明明红着眼睛像是随时要梨花带雨一般。 伊伊笑着回应:“哟,我还真没白疼你。”“我答应了你家醋坛子,要好好照看你。做人不得守信用么。”杜若桐还牢记常远兆出征前的某一日,屯兵营外,梁伊伊的笨相公,潘恶少的笨娘子,互相许下了照顾对方爱人的承诺。她很能理解,千里之 外常远兆那颗牵挂的心,正如她自己时刻牵挂着恶少一样。 她这句话,让情绪刚刚有些好转的梁伊伊心里被狠狠扯了一下。“不准再胡思乱想了你这颗坏蛋!”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在心里暗骂自己。走回桌边,才发现傅雲也已经到了。她今日穿着伊伊送她的衣裳,扑了粉,轻扫娥眉,妆面清淡却十分讨人喜欢。“雲姑娘,你来了!”梁伊伊和小梅一同迎过去,一左一右揽着她,上上下下的欣赏个不停 。 “伊伊。”她被这两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自己没发觉,她性格上的坚硬堡垒,早已被梁伊伊这无厘头的家伙拆掉了城墙。 “你今天……真好看,简直是女神,怎么样也得算校花级别的。”还没等她喘口气,梁伊伊那张浮夸的嘴,又开始天花乱坠的调戏于她了。 “哪有,不准取笑我。”她轻掐梁伊伊的胳膊娇嗔了一声,忽的瞅见饭厅大门的屏风处闪进一个人,大步朝她们走来,她脸上的表情立刻慌乱了起来:“竹青大哥……” 梁伊伊转头一看,潘竹青已经来到她身侧,她坏笑着问他:“潘大哥,雲儿今天好看吗?”问完,傅雲的脸色瞬间大变,惊得撇过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潘竹青带着淡淡的笑意,向傅雲点了点头:“她哪天都好看。” 被心上人这么一夸,傅雲更加手足无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本的冷傲孤清丝毫不再。而其他几个围观的姑娘都窃笑起来。这两座雌雄冰山之间的较量,还挺让人期待的。 忽的想起刚刚在花园里两人的谈话,梁伊伊笑容僵住,抬眼一看,潘竹青也正好面色沉静的瞅着她。她心虚的清了清嗓子,转身找了个座位坐了下去。刚刚拒绝他了不是吗?怎么好像他反而更来劲了呢? “我先失陪一下,各位自便,不用客气。”眼看客人来的差不多了,潘竹青没空再与姑娘们闲扯,彬彬有礼的招呼了声,便离开了女宾席。 男主角刚走,围观丫头们便憋不住八卦劲,围着傅雲笑闹起来:“哎哟,哎哟……脸红了……”潘竹青毕竟是太师爷的大公子,自己又刚刚提升为当朝从三品官员。他行事低调,不喜欢张扬,可架不住天底下喜欢攀龙附凤的人多入过江之鲫。打听到他的生辰之期,早就热剌剌的将贺礼送到他府上。 他大多婉拒在外,但有些实在不好推辞的,也只有派人发了帖子请来赴宴,只是贺礼一律退回。 所以本来计划中的小规模生日聚会,硬是扩大了n倍。光是客人们带来的女眷,就凑了四桌之多。丝竹班子是杜若桐掏腰包请来京城最好的,算是给大伯子的贺礼,倒也合适。梁伊伊今日刚到府上,便也将自己在玉器店淘来的一串价值不俗的蜜蜡手珠送给了潘竹青,此刻,正被他大大方方戴在手腕上,倒是没舍得退还给她。 第165章 刀光贱影 开席之前,傅雲将梁伊伊拉到无人角落,避开来来往往传菜的丫鬟仆妇,轻声问她:“伊伊,能帮我个忙吗?” 梁伊伊干脆的回答:“嗯,你说呗。” 傅雲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精致木盒递给她:“能帮我转交给竹青大哥吗?” “你为什么自己不亲手送呢?”梁伊伊诧异的问道,一股奇妙的香味瞬间飘进心肺,她不由赞叹:“好香啊!是什么呀?” 傅雲有些不好意思,声如蚊蝇的对她说:“你可以……打开看看。” 她小心的打开木盒,优雅的香气立刻扑面而来:“这是墨吗?好漂亮……你专门为他做的?”盒子里端放着的长条珍玩墨上,雕刻着斑斑青竹,和两个隽秀飘逸的楷体字“竹青”。 傅雲低头承认:“嗯。”梁伊伊不知道,这份礼物,傅雲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准备好,只是没有机会送出去而已。 她没想到,梁伊伊盖起木盒,又递还给她:“我不能帮你,你应该自己交给他。” 她小脸涨的通红:“我不行……”她觉得,自己上回在潘竹青面前,不分青红皂白说了梁伊伊一大堆坏话,他似乎已经对自己心生不满。 梁伊伊看她没出息的样子,心下无奈,淡淡问了一句:“你若看不见他收到时的表情,这份礼物的意义何在?” 她有些动心,但依然没有多少自信:“他会喜欢吗?” 伊伊伸了伸懒腰:“我不知道,所以才要你自己去问他呀。”见她还是犹豫不决,伊伊心里泛起嘀咕,这古代女子,甭管什么类型,只要坠入情网,便扭扭捏捏好没意思。这傅雲明明喜欢潘竹青喜欢的要死,偏偏连送份生日礼物的胆子都没有。把她放在21世纪,哪天才能把自己嫁出去?这根本是24k纯金剩斗士的节奏啊!最后想了想,还是正色鼓励她:“傅雲,女人也有追求男人的权利,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这没有什么可羞愧的。偶尔放下骄傲,你也许会得到 更多东西。” 傅雲心里正忐忑得打着鼓,进退不决。一听她说这话,没来得及考虑便脱口而出:“可他喜欢的是……”差一点,便把“你”这个字蹦出口,幸好她脑中的理智还算够用。梁伊伊心里一惊,看她的表情和语气,分明知道潘竹青的心意。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下意识的转了转眼珠撇了一眼潘竹青,他正在与朝中友人相谈盛欢。无论如何,她梁伊伊现在身处古代封建社会,又是 个有夫之妇,被别的男人惦记这样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还是果断避忌干净的好。心下暗自决定,从明日起,无论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都不能再见这个男人,除非和小白脸一起。 梁伊伊善于伪装神色,傅雲并没在她脸面上发现异常,只认为她并没听出自己话中的意思,心下暗自庆幸刹住了口舌,没惹什么事端。“那我……去了?”傅雲迟疑着走了两步。 梁伊伊推了她一把当做鼓励:“去吧。” 十几步之遥的距离,被傅雲姑娘走成了万里长城。心中那个儒雅冷峻的男人就在眼前,与人谈笑风生,气息温热,举止鲜活,却不知为何自始至终都犹如来自星星的男人一般遥不可及。 好不容易才走到跟前,还是潘竹青发现了她率先开口问她:“雲儿,有事么?” 她感到身边这一桌子陌生的脸都在好奇的观望着自己,虽然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猜想,若自己献出心意,他们必定会认为自己在妄想高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潘竹青依旧疑惑的等着她开口。她不安的回头瞅了一眼梁伊伊的方向,后者也正望着她,并给她一个鼓励的表情。她把心一横,伸手进袖笼,触到了那个温润的木盒:“竹青哥哥……我……这……” 她这啊那的还没来得及说完,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面容姣好的丫鬟,抢在她前面对潘竹青说了句:“大少爷,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得开席了?” 傅雲不认得这丫鬟是谁,可坐在女宾席远远观望的梁伊伊看的真真切切,不禁低头抚额轻叹:“傅雲……玉莲……潘大帅你这么忙,预备肿么办……”傅雲被中途打断,尴尬的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骄傲如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那丫鬟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在潘竹青和傅雲都没来得及反应的当下,果断又补了一句:“大少爷,再 不开席,就失礼了。” 潘竹青点点头,对傅雲说了句:“你先入座吧,我一会儿会抽空去你们那桌找你。”还是那十几步的距离,却比来的时候更加漫长艰辛。傅雲感到身后有几百双眼睛在看自己,嘲笑自己,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机会说完。她开始鄙视自己,一个小丫鬟都能轻轻松松将他的注意力从自 己身上拉走。“我算什么?我怎么可能配得上他?别妄想了傅雲!”她如此想着,便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桌边。 “送给你吧。”她将木盒随手丢在杜若桐面前。 杜若桐一头雾水:“啊?送我?” 一旁冷眼旁观的梁伊伊摇了摇头,一把夺过木盒起身便走。 “伊伊!”傅雲急的在后面轻轻叫她,却没拦得住她的脚步。 此时潘竹青已经走到大厅正前方,准备说几句吉利话向来宾道谢,并宣布开席。梁伊伊脚步未停,走上去便唤他:“潘大哥!” “怎么了?”潘竹青自然不会怠慢她。只是台下刚刚还有些小得意的玉莲,脸色已经青冷如铁。无意中听见傅雲与梁伊伊站在角落里的谈话,玉莲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喜欢潘竹青,自己的家境虽然并不富贵,但爹娘疼爱,哥哥嫂嫂们也待她如珠如宝,她过的并不算差。之所以留在潘府做下人,完全是为了他潘竹青。若是他真的有一天能觅得良缘,她玉莲甘愿抽身离开。但怎么能是傅雲这样的罪臣之后?若是被那样的人占了去,那她玉莲宁可自己搏上一把。就如那个梁伊伊说的那样,女人也有追 求男人的权利,也有争取幸福的权利!可如今这梁伊伊又在瞎掺和什么? “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伊伊轻声问潘竹青。 他将她带到一旁,有些好奇的问:“说吧,什么事?” 她将木盒从背后拿出来递给他:“这是雲儿送你的礼物,她亲手做的。”他打开木盒,嘴角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浅浅笑意,看样子这礼物很合他心意:“为何不是她自己给我?”忽的想起刚才傅雲确实来找过自己,可能便是为了这事而来,心下竟有了些许怠慢别人一番诚意的愧 疚:“帮我谢谢她。”梁伊伊一摆手:“诶,别这样。我帮她当快递员那是没辙,你可别又让我当信鸽。要谢她,就亲自去说。”潘竹青,傅雲,玉莲……想想都觉得有些头疼,再加上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喜欢……今日只参合这最 后一次,她没兴趣当媒婆,只是觉得傅雲这一番难得的心意,别白白糟蹋了才好。明天开始,都将与她无关。 他收好木盒,诚然道:“我会的。” 玉莲刚刚在台下脸色入土的样子,早已被梁伊伊看在眼里。这事本就与自己无关,她也不愿偏心于谁,但还是忍不住八卦之心,将杜若桐的耳朵招了过来,用极轻的声音问她:“若桐,好奇的问你一句。” “唔?问呗。”杜若桐一边吃着鸡腿,一边嘟囔。 梁伊伊也饿了,一边剥着虾,一边凑在她耳边问:“玉莲……不是你们房里的丫鬟吗?怎么今日,会有机会跟在潘竹青后面伺候呢?” 杜若桐一听到这问题,也露出极其八婆的笑容,跟她咬起了耳朵:“她求我来着,我见她对大哥一片痴心,也就答应了,可惜只有今天。潘大哥这个人特古怪,平时不让人近身,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我就猜到是这样。”两人眉飞色舞,叽叽咕咕。同桌的几位少妇也都耐不住性子,七嘴八舌的边吃边聊了起来。 开始是女人们之间最家常的唠嗑。梁伊伊,杜若桐和傅雲与她们不熟悉,完全插不上嘴,就埋头苦吃,偶尔互相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忽然,坐在梁伊伊对面,中书舍人金大人的老婆说了一句让桌上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的话来:“诶,你们说潘大人是不是不打算续弦啦?他都二十五了,这岁数真是不小啦。”这金大人的老婆,与魏霆跃的大老婆是亲姐妹。东都侠杀官的事情,让潘家与魏家实际上交了仇。而那金家偏向于魏家也实属人之常情。只是偏偏潘竹青如今被提升为御史中丞,这个官职用现代的话来说 可以称之为廉政公署,专门查办贪赃枉法的官员。所以无论与他潘家有多不和睦,都得先夹起尾巴做人,送贺礼人家潘竹青不吃,也得携眷上门拜会才不算失了对这新官的礼数。 她左手边坐着的是秘书监王大人的老婆。听金夫人开了这个头,也来了精神:“就是啊,看人家常少爷,这么年轻,孩子都要有了。” 梁伊伊没动声色,这些主妇,没事儿就爱东家长西家短的比来比去,她并不想与她们一般见识。见桌上所有人的兴趣都被调动起来,这金夫人故作神秘的抿嘴一笑,接着用全世界的八婆通用的表情,装腔作势的压低声音,其实嗓门一点儿也没小到哪里去:“不过听说,他也有过续弦的意思,只是对方 没答应。” 梁伊伊听了这话,忍不住瞄了她一眼,这八婆看来不给她老公惹点祸便誓不罢休了。 桌上另外几个主妇都来了精神:“真的啊?谁家姑娘啊?” 金夫人手一摊,耸了耸肩膀:“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只听说,也是个高门大户。” 王夫人一听,挥了挥手:“嗨,这就难怪了呀,这高门大户的千金,眼睛都长在顶上头呢。” 中侍大人的老婆高夫人扬着眉毛反驳道:“你这话就新鲜了,人家潘大人条件还差了?要模样有模样,要才气有才气,家世就更了不得了!别尽胡说。” 王夫人用胳膊搡了高夫人一下,给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你傻呀?他那什么情况,你我都知道,那大门大户的千金会不知道?” 这话一说完,桌上至少有一两分钟的沉默。那几个主妇是不敢随便接茬,傅雲与杜若桐暗自咬牙忍住怒气。梁伊伊则冷眼看了看金夫人,等她接着发挥。 果然,没多久这金夫人便憋不住性子,带着嘲笑说:“那他就该把眼界放低点儿,有的是要钱要权不要命的穷家小户。” 此时杜若桐几乎想掀桌子。潘竹青怎么说也是自己姻亲,被这几个三八如此欺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正要发作时,傅雲先沉不住气,抢先一步冷冷说道:“几位夫人说这话未免太过分了吧。俗话说娶妻求贤淑,若娶进一个不安分,爱嚼舌根子惹是生非的,倒不如一个人过,反而清净些。我想潘大人,大概 正是这个意思,所谓宁缺毋滥。” 傅雲话里对这几个女人的暗骂,她们自然有数。可谁都不是傻子,这世上多的是主动领赏的,却没几个主动领骂的,于是都憋着没吱声。只有金夫人,看出傅雲这姑娘似乎对潘竹青不是一般的维护,心中战火烧得更旺,故意当做没听懂她刚刚话里对自己的暗骂,厚着脸皮接着掰活:“哎哟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告诉你啊,这男人吧,就该趁着 年轻赶紧把孩子生了。等到年纪大了,这儿有毛病,那儿不舒服的时候再娶老婆,那就只能指望外头的男人帮着生了。” 傅雲腾然而起,脸气得通红:“潘大人年轻体健,你们少胡说八道!” “哎哟姑娘,你上哪门子火呀?”金夫人装作一脸惊恐的表情,实际上心里乐歪了。女人们之间的斗嘴,不需要拼个你死我活,七死八伤。谁动了真肝火,谁就输了。 一直没说话的梁伊伊,扯了扯傅雲的袖子,示意她坐下。接着一边夹菜,一边漫不经心的问:“这位口齿伶俐的大婶应该是金夫人吧?” 听见“大婶”二字,金夫人差点气晕过去。她不算年轻,可也绝非大婶的级别。“哦,常夫人……”她抖着面部肌肉,生生忍住了将面前的一大碗汤盖在梁伊伊头上的冲动。 桌上的人都掐住自己的大腿,以免憋不住笑出声来。 接着,梁伊伊依旧漫不经心的说:“您这么关心人家潘大人,莫非是想帮金大人生孩子了?啧啧啧,可我看金大人年纪也没那么老呀。再说大婶您不觉得潘大人的年纪小了点儿吗?” 这下在座各位再也忍不住,除了金夫人和梁伊伊,几乎都轻笑了出来:“噗!”“哈……”“噗嗤!”金夫人咬牙抓住凳子的边缘,努力镇定住心神,都说常远兆的老婆厉害,她刚刚一见,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如今看来,还真有点深不可测的意思。最后她临死都不忘炸个尸:“哎哟我都忘了,常夫人 跟潘大人交情一向不一般,怎么能在您面前多嘴多舌呢?真该死。” 梁伊伊并不在意别人提这茬,只是轻轻一笑而过。 杜若桐这回倒是脑子灵光起来:“在座的,难道有和我大哥交情不好的吗?” “您说的是。”金夫人这下彻底无话可说,丢盔弃甲。她们这一桌人说的热热闹闹,肆无忌惮。殊不知这儿几乎每一桌都坐着薛九安插的手下。梁伊伊这桌虽然得以幸免,可架不住四面邻桌的探子们,早已经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这也意味着,她们话题围绕的中心人物潘竹青,也一字不落的听说了。 第166章 英雄好过美人关? 没多久,丫鬟仆妇们便给每一个人端上了甜汤。而当玉莲将梁伊伊的甜汤放下,转身要走时,傅雲叫住她:“等等,她有身孕,不能吃这么凉的东西,麻烦你帮着换碗热一些的吧。” 这还真不是傅雲故意刁难玉莲,她哪里能想到玉莲也喜欢潘竹青呢?实在是因为玉莲给梁伊伊端来的甜汤太凉,她又正好摸到…… 玉莲面无表情,从身边仆妇的盘子里,又端起一碗“咚”的一声拍在梁伊伊的面前。 正在放空的梁伊伊吓得整个人惊跳了起来:“哇!吓死人了。” 傅雲不可思议的望了望呆若木鸡的杜若桐,好心的提醒:“二少奶奶,看来你要好好管教管教你们府里的下人了。” 刚走两步的玉莲忽然回头,对着傅雲冷冷丢下一句:“下人?请问您又有多高贵啊?” 这回轮到金夫人之流得意起来:“噗!”“呵呵……” 杜若桐忍不住大声说了句:“哇玉莲,你怎么说话呢?”可对方早已带着仆妇走去别桌。 梁伊伊惊魂方定,正色对杜若桐说:“她今儿是真过分了,你得说她。” 杜若桐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了,我会说她的。哎哟她今天怎么回事啊,平时不这样啊!” 对面的三姑六婆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窃窃私语。傅雲再也坐不住,对梁伊伊说:“伊伊,我想我还是先走吧,你帮我和竹青大哥说一声。”说完,不等梁伊伊反应,便离开了凳子,向门厅处走去。 梁伊伊急急忙忙赶过去拦她:“诶诶诶,别走啊。你犯得着为了别人一句话气成这样吗?” “她说的不是你,你当然觉得没什么。”傅雲觉得颜面尽失,眼泪都快憋不住了。 梁伊伊依旧摊着手拦住她的去路:“你不是喜欢潘竹青吗?你知道潘竹青身上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傅雲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强忍委屈。而屏风的另一侧,正站着无意间发现她们的异常状况,想跟来看个究竟的潘竹青,听见梁伊伊忽然提到自己,他停下脚步,屏声静气的听她说下去。“他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他什么,他只做他自己。你刚刚在桌上也听见了,那么多张嘴,那么多难听的话,我们只听得一次就已经气得受不了了。他这么多年以来,听了多少你能想象吗?可他屈服了吗?放弃 自己了吗?他若像你这样,估计得自杀好几十回了。你既然喜欢他,就学他那样有点出息行吗?” 梁伊伊这段话说完,傅雲抬起头,坚定的将所有委屈吞进了肚子。而屏风另一边的潘竹青,微醺的双眼已经雾气迷蒙。 好不容易将傅雲又劝了回来。这时大厅正前方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位单衣薄裳袅袅婷婷的舞娘。梁伊伊笑着跟杜若桐打趣道:“哟,你还请了舞娘?真阔绰!” 杜若桐瞪着眼睛急忙否认:“什么呀,不是我请的。是金大人他们请来的。”这种娱乐消遣,在梁伊伊眼中算不得什么,可对于古代的官家小姐来说,却是件足以脸红羞耻的事情。 梁伊伊剥了几颗坚果塞嘴里:“跳得还不错,挺婉约的。”这舞娘穿衣打扮极其妖艳,面容姣好,身材自是更不必说。大部分男人们的眼光都如焦糖般粘腻在她身上,而大部分女人们的眼光则如刀枪剑戟,穿过大厅的空气,直射在她身体发肤之上。比如梁伊伊对 面那几位少妇…… “妖里妖气的,也不知道男人们都是怎么回事,就喜欢这种狐媚妖精。” “可不是吗?穿成这样,什么都看到了!” “就是!真不要脸!” “正经人家的姑娘,才不会做这个!” “哎哟,真看不下去了!她是在扭屁股吗?” “把咱们女人的脸都丢光了!”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尖酸刻薄的诋毁着台上那个妹子,傅雲和杜若桐倒觉得人之常情,可梁伊伊却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们要是看到我以前在夜店卧底时候的样子,岂不是直接抓我浸猪笼了?”她抓起手 边的热水灌了一大口,心里默默嘀咕。 潘竹青招呼到梁伊伊这一桌时,已经步履飘忽,脸色微红。显然那些男宾们,没有在酒桌上放过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新官。 “哟,潘大人!看样子喝了不少吧,要是喝多了就别喝了吧。”金夫人满面笑容,热切的问候,使得桌面上的女人们都不得不暗自佩服她的厚脸皮。 潘竹青双眼迷醉,淡淡一笑回应她的虚伪:“多谢金夫人记挂,多谢各位捧场,潘某铭感于心。”说完,又仰头喝下杯中佳酿。 傅雲担心的瞄了他几眼,却正好撞上他不经意的顾盼。她仓皇的撇过眼睛,却听得他轻唤自己的名字:“雲儿……” 她双颊绯红,心跳如战鼓雷鸣一般敲得坐在身边的梁伊伊都听见了。 “谢谢你的礼物。”潘竹青诚然说道。 “你喜欢就好。”她低眉顺眼的回应。 梁伊伊和杜若桐在一旁偷着乐,眼睁睁看着女冰山因为人家一句话便融化成了奶昔。潘竹青忽然转过头,望着正不亦乐乎的梁伊伊,柔声说了句:“也谢谢你。” 他眼中温情四射,让梁伊伊脸上原本灿烂明媚的笑容瞬时僵住:“谢我什么?呵呵,你下午不就谢过了么?”她以为他谢的是那串蜜蜡手珠,却不知自己三番五次无意的维护,又一次牢牢扣住了他的心。 台上的美娇娘跳了几曲,终于收了衣袖,缓缓走入人群。 喝醉的男人中,有人忘情欢呼:“好!跳的好!再来一个!” 有人不说话,只是默默用眼睛勾缠着那女子曼妙的身体。 而这美女,目不斜视,直直走到了潘竹青的身边,自顾自倒了杯酒,盈盈拜下:“奴家敬潘大人一杯,祝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谢。”潘竹青客客气气的接受了她的好意,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浅酌了一口。 美女并未起身,面露娇憨之色,假装气恼的问:“大人莫非讨厌奴家?” 半醉半醒的潘竹青被她说的云里雾里:“怎么会?”“那为何奴家以满杯酒敬大人,而大人却还剩了一大半呢?”她嘟着嘴娇声控诉,那嗓子似乎有穿透力一般,让整个大厅忽然安静下来。似乎大家都在好奇,这位平时冷清孤傲的潘竹青,会如何应对这美妙 尤物赤裸的调戏。“抱歉,我今晚喝的太多了。”这话确实不假,虽说他酒量不差,也懂得分寸,但也架不住别人轮番轰炸,偏偏潘景元不在身边,那个花天酒地的二弟,每次在这种场合,倒是都能助他全身而退。想到那远 在战场的弟弟,想到自己对梁伊伊复杂危险的感情,他更是不自觉的多喝了几杯。 可那美女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依旧未站起身,仰着头,眼含秋波的向他撒娇:“潘大人是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这样占奴家一个小女子的便宜?” 被女人当众控诉自己占便宜,恐怕没哪个有头有脸的男人还能装死不做声。潘竹青没再搭腔,端起酒杯就往嘴边送。 可酒杯刚触到唇边,便被一只柔若无骨的玉手拦在当下。“诶,大人若实在不想喝酒,也能用别的补偿奴家。” “你想要什么?”潘竹青嘴边漾起笑意,那笑容中间有着不易察觉的蔑视。 “我想要……”美女的大眸子在眼眶中轻盈一转,最后忽然起身,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凑近潘竹青脸颊旁吻了一记。 瞬间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屏声静气看着这一幕明日将要成为全城头条新闻的八卦场面。当然其中也有个别恨得牙痒痒的,比如傅雲,比如玉莲。梁伊伊忍不住各自瞄了她们一眼,摇摇头,心想:“你们两个磨磨蹭蹭暗掐个起劲,结果却给个半路杀出的舞女占了便宜,揩了油去,男神被亵渎,这下心都要碎了吧……不过这女人也太张狂大胆了,若谁 敢这么亲我家小白脸,老娘分分钟把她打成猪头。”有美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香吻,厅内的男人们早已羡慕嫉妒恨到死了。可当事人潘竹青却没觉得有多享受,双眼的迷醉之意渐渐被怒气擦去,绷起的下巴正宣示着他的强烈不满。“你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冷冷的说。 那美女怕他随时爆发,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尴尬的说:“奴家一介女流,只是跟大人开个小玩笑,大人莫非真要动怒了?” 潘竹青别过脸,没再看她:“你可以退下了。” “奴家告退。”她只得在众人万箭般的目光中讪讪退出。梁伊伊曾听六姨对她说过,宋代官员逼侍寝算违法乱纪行为。也就是说,唱歌跳舞可以,涉及床第之事免谈。这潘竹青看似被酒精催的五迷三道,说话走路都在打飘,实际上脑子里清醒的很,随时竖起全身的铁刺防止外界的暗算,果然是个深不可测的家伙。 第167章 难得一醉 梁伊伊暗自佩服的同时,对面的少妇们也趁着厅内恢复人声开始嘀咕起来:“我的老天爷啊,她刚才是不是……是不是亲了他?” “潘大人好像不高兴。” “嗨,男人哪有不吃腥的?在灯下是君子,等回了房,关了灯,那就……”这其中还是金夫人说话最尖酸刻薄。 “嘘……别说了,就你知道的多!”王夫人怕她惹祸,赶紧劝她噤声。 金夫人却对她的紧张兮兮丝毫不以为然,依旧自顾自的嘀咕:“本来就是啊,他都旱了这么久了,就算洛河水都要耗干了不是?更何况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 傅雲似乎依旧沉浸在刚刚的气愤心痛中难以自拔,梁伊伊忽然转头大声问杜若桐:“若桐,你刚刚说,这舞娘是金大人请来的?” 对面的女人们听到这句话果然停止了讨论,齐刷刷的望向她。 “对啊。”杜若桐点头肯定道。 她点头咋舌:“金大人眼光真是不错,随手这么一挑,便是个伶俐的货色。若不是专业级的玩家,谁能有这么准的眼力见。” 话一说完,桌上除了金夫人以外,所有人都憋不住笑出了声。“噗哈哈哈哈!”“噗!”连邻桌探子都暗自佩服常远兆老婆的伶牙俐齿。 傅雲忍不住凑到她耳边低语:“你嘴真毒,看把金夫人气的。”梁伊伊装作不经意的扫了对面一眼,那金夫人早已面如土色,气息不稳,她忍住笑,在心中默默念叨:“金大人真是对不住了,不是我梁伊伊非要跟你过不去,谁让你这个伟大的老婆总能轻易挑起别人的斗 志呢……” 又过了两盏茶的工夫,有宾客开始离场。 梁伊伊估摸着自己也该回家了。毕竟和公婆住在一起,自己又怀着大肚子。“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她穿上大红色斗篷,一边绑绳带,一边与杜若桐打招呼。 “这么早!”杜姑娘拉着她的衣袍,面露不舍。 她捏了捏杜若桐的脸,嬉皮笑脸的说:“小娘们,别这么依依不舍的,我要是回去晚了,爹娘会不放心的。” “那你路上小心点。”杜若桐无奈的放手。 傅雲此时也起身穿起斗篷:“我跟你一块儿走。” “也行,我正好送送你,咱们去跟潘大哥打个招呼吧。” “我不去,你去帮我说。”傅雲此刻心里还在为刚刚舞女吻了潘竹青的事情不快活,怕自己又在他面前挂不住脸子,惹人笑话。 “又是我帮你说……”梁伊伊一脸的怒其不争,却也只得无可奈何的独自向潘竹青的方向走去。 颓然坐在桌边托着腮发酒呆的潘竹青,此刻周身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呆萌气息。 “潘大哥,我得回去了。时候不早了。”梁伊伊忍住笑,走上前向他打了个招呼,换来他转过脸有些默然又有些傻气的注视。 她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小步,讪讪的问:“你没事吧?我看你今天喝得超多的。” “你要走了?”他呆愣了半晌才打破沉默,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嗯,还有雲儿……” 他点点头,柔声说了句:“路上小心。” 一路上,傅雲都沉沉闷闷,快到家了她才忽然开口问梁伊伊:“潘大哥好像醉了,咱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有些不妥?” 梁伊伊被她的慢热与后知后觉震的呆若木鸡。“有什么不妥?他是个大男人。再说了,在他家里,能有什么不妥?” 可散了席之后的潘竹青确实有些不妥。一个人晃晃荡荡的穿厅过廊,担心坏了跟在后面几步之遥的玉莲妹子。“少爷,您慢点儿!”她一路上战战兢兢的守护,就怕他一个不注意撞在林立的漆木花柱上。 果然,转弯处的廊凳一角将他狠狠绊了一下,幸好他一手抱住身边花柱,否则就醉卧花丛了。她奔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却被他有些烦躁的甩开:“不用扶,我自己走。” 刚走几步又整个人吻在白墙上,玉莲抚额,无奈又心疼的轻唤了一声:“少爷……” 他回过头,憨憨的笑了笑:“我没事……呵……” 若玉莲妹子此刻手里有智能手机,拍个视频什么的,第二天潘竹青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自己房门口,潘竹青一把推开门,走进去之后便又立刻反手带上。玉莲妹子每次看他的眼神都过于炙热,反倒让外表强悍的潘大少爷有些吃不消。酒精烧的他全身燥热不堪,刚烦躁的扯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便发现房间角落里竟不声不响的站着一个人。大晚上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吓,一般人都得失控大叫,就算换了常小白脸或者潘恶少也要汗 毛竖起,流几滴冷汗。可潘竹青从小就是个煞气挺重,不敬鬼神的人,捏着拳头便向那人走近几步,口中只冷冷问出一个字:“谁?” 不过也怪他自己喝了太多酒,眼前场景晃来晃去,让他无法对焦,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长相模样。 很快,甜腻腻的女性嗓子响在静谧的房间里,让他心下一惊:“是我啊,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那女人的影子摇摇晃晃的向他走来,他只觉得头脑越来越不清楚,眼睛越来越无法对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随着她的靠近变得越来越浓烈:“什么味道这么怪?”他甩了甩脑袋,希望让自己清醒些。 “是奴家的胭脂,不好闻吗?” 混沌的感觉终于稍稍平静了下来,他好不容易才抬起头,醉眼迷蒙中的那张脸,却让他更加吃惊:“你……是你……你不是走了吗?” “奴家舍不得丢下你。”女人此时已经与他咫尺之遥。他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双手握住她的胳膊,激动的问:“是吗?那我此刻在你眼里……到底是谁?江浩然……还是潘竹青?”她没有回答,他忽然又摇头,继续自顾自的说着:“都没关系,反正我喜欢 你……我喜欢你……” 女人盈盈一笑,靠在他怀里娇滴滴的问:“你喜欢我?那你愿意娶我吗?” “我愿意……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对付常远兆的……只要你肯跟我。”说完,便要俯身吻上她的唇。 女人伸手挡住他,多嘴问了句:“你刚刚说的都是醉话吧?” “句句都是……都是真心话。”不知不觉,体内翻滚的酒气与女人身上有些讨厌的香气一股脑儿顶上他的喉头,他眉头紧皱,痛苦的捂着胸口喘了几下便栽倒下去。 “大人?大人?潘大人!”那女人大惊失色,轻轻拍打摇晃他的身体,可他毫无反应。“真麻烦!我都说了用这迷药就不能灌他这么多酒!这群蠢老爷们!不过……你还真让我大开眼界。”潘竹青也属于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的男性尤物。要不然也不会在他有克妻风险的情况下,依然有不怕死的女子苦苦单恋。所以这样的男性尤物剥的精光躺在自己身边,却只能看,不能动,确实让 韩仙儿这青楼花魁无数次气到肺炸。这一夜,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将他从深度昏睡中清醒过来。 等他缓缓睁开眼睛时,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大人终于醒了,奴家伺候的好辛苦。”韩仙儿在身旁忽然开口。而潘竹青以为自己尚在睡梦中,只是呆呆望着屋顶,然后又闭上眼睛养神。可昏昏沉沉之间,仿佛觉得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压着,上身也似 乎有一只手在肆无忌惮的游走…… 他蓦地从床上坐起翻身下地,随手抓了件袍子便披在身上。看清楚床上那女人的脸时,他目光中的厌恶之色毫不掩饰:“你怎么会在这儿?”居然是那个强吻他的舞娘! 韩仙儿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悲悲切切的说:“大人难道忘了,昨晚,是大人把奴家……大人莫非要始乱终弃了?” 他冷笑一声,别过脸毫无表情的说:“绝无可能,你太小看我了,也太看得起自己的姿色了。而且我喝了那么多酒,根本不可能跟你成事儿!” 前半句话说的有些伤人,韩仙儿脸色微变,最后也抓过自己的衣服,边穿边说:“是吗?那如果……大人把奴家错认成常夫人的话……是否就应该另当别论呢?” 说着,她瞄了一眼正在瞪着自己的潘竹青,对方脸色已经铁青:“大人别这么看着我……您若真想对付常将军,我也不会揭发您的。” 潘竹青的冷脸忽然破冰而笑,让仙儿心中一惊:“大人笑什么?” 他穿衣绑带,重新扎好被她散开的长发,漫不经心的说:“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的鬼话吗?” 此时韩仙儿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榻,袅袅婷婷的走到门边,回头对他说了句:“这倒也是,所谓空口无凭。到底是奴家小瞧了大人。奴家告辞了。” 潘竹青愣在当下半晌没缓过神来,自己身上飘出的阵阵庸俗脂粉气让他厌恶的皱起眉头。混乱的脑子渐渐恢复清醒,这时,他才猛然惊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打开房门,招来贴身小厮莫雨。 那莫雨三两步跑过来问:“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去把薛九叫来,我在书房等他。”“是!” 第168章 她死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珍宝楼”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贵客。 “潘大人,您今儿来的可真早!里面请!”店家见来人是潘竹青,立刻丢下手中活计笑脸相迎。 潘竹青上了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就这儿吧!” “好嘞,大人您要吃点什么?” “沏壶龙井吧,我还等一个人。”他如今哪有胃口。 “好嘞!” 活计吆喝一声便下去了,整个二楼只剩下潘竹青一个人,面色沉静倚窗而坐。 没多久,伙计端着茶具恭恭敬敬走上来,替他洗茶,冲茶具。 “啊——”正在此时,对面楼上忽然传来可怕的惨叫声,潘竹青和伙计全都应声望去,只见那窗边一个身影正飘然而落,一瞬间便闷闷的摔在街面上,再也不动弹。 “死人啦——”楼下响起一声声惊恐的尖叫,人们从街边涌上去,将那个刚刚失去生命的身体围得水泄不通。“哎呦,一大早的可真晦气!”目睹如此惨烈的场面,那伙计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手中的茶碗茶壶早已翻打在茶盘上。他手忙脚乱的收拾茶具,看了看潘竹青,对方显然比他镇定的多。“大人,没吓着您吧? 要不给您换个座位?” 潘竹青转了转手中的扳指,云淡风轻的说了句:“没关系,你忙你的吧。” 那伙计一边擦拭被自己弄湿的桌子,一边还不忘嘀嘀咕咕:“哎哟,好像还是怡红楼的花魁!长那么美,可惜了了。” 潘竹青浅笑着说:“凡事不能光看表面,有些花虽美,可也是有毒的。” 伙计心中微微一震,这潘大少爷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冰山一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人这话说的对。可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还是怪可怜的。” 潘竹青没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对面的楼下…… 只片刻,薛九便出现在他面前:“大人!” “拿到了吗?”他淡淡一问。 “属下办事,大人尽可以放心。” “嗯,辛苦你了,喊伙计点菜吧。”常家这两天办了件不大不小的喜事,那便是田海与小梅的婚事。虽然田海打心眼里希望等到小主人常远兆从边关回来再娶媳妇,可梁伊伊和刘氏都觉得小梅年纪不小了,实在不宜拖拖拉拉,便半强制性的 ,让虎子石头等人将田海扔进了洞房。 可那时候的人,没有婚假这么一说。就连常远兆婚后第三天回门酒一过,都换了制服老老实实去上班,更何况田海小梅这样的劳苦大众了。 不知不觉,离潘竹青生辰那天已经过去五天。梁伊伊无聊至极的在房里练字,小梅忽然就咋咋呼呼跑了进来:“小姐!小姐,出大事儿了!” 梁伊伊被她一吓,手中的比划歪出了界。不由气呼呼的推开纸笔,没好气的问:“什么大事儿啊?一惊一乍的。” 小梅趴在她桌边神秘兮兮的说:“您还记得潘少爷设宴那天,上台献舞的那位舞娘吗?” “记得,怎么了?” “她死了!” 梁伊伊一听这话,才猛然抬起眼皮:“怎么死的?” “就是咱们赴宴的第二天,她从卧房的窗口摔下去,活活给摔死了。” “这么年轻,还真是红颜薄命。”前几天还活色生香的人,如今却成了冰冷尸首,想到这儿,梁伊伊不免觉得有些怅然。 小梅没等她缓过劲,便又自顾自的说:“她倒霉也就算了,还牵连了另一个人跟着倒了霉!” “谁啊?” “潘大少爷!” 梁伊伊甚为不解:“跟他有什么关系?” 小梅重重的叹了口气,告诉她:“现在城里到处都在疯传,说是潘大少爷,克死了她!”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梁伊伊差点没气晕过去。 “就因为她当众亲了潘少爷……所以……”小梅以为她不明白,还好心的向她解释清楚。 “oh,no!”本来一件挺伤感的事情,到最后却让梁伊伊哭笑不得。 “小姐,小梅说句不好听的。这事儿这么邪门,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后,小姐还是避忌着点儿为好。”对于小梅这番神神叨叨的劝告,梁伊伊不以为然:“太扯了,你打死我我也不信这种荒唐事儿!她要么是自杀,要么就是没站稳,要么就是谋杀,什么克死不克死的,亲一下就克死了,你当潘竹青是生化武 器啊?如若真是这样,还需要我相公去打仗吗?他一个人就能征服全世界了好吗?!” 小梅见她不信邪,只得换个说法,软言相劝:“可是小姐……真的很巧合不是吗?您就当为了姑爷,为了您肚子里的小将军们,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吗?” 梁伊伊笑了笑,捏了一把她红苹果一般的小脸:“不瞒你说,我确实不打算再跟潘大少来往了,可绝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怪力乱神的原因,恰恰就是为了我家相公。” 洛阳城的另一方天地,潘竹青的马车刚刚停在了潘府门口。“少爷,到了!”车夫在外面轻唤一声。 刚踏下马车,潘竹青便听得四下议论纷纷。 “就是他,克死了一个又一个。” “真这么邪门?看样子一表人才啊……” “这是命,生错了时辰。” “闺女,看清他的样子了吗?以后离他远点儿,记住了吗?” “孩儿记住了!” 潘竹青恍若未闻,自顾自的向大门口走去。薛九在一旁气得横眉倒竖,硬着嗓子吼道:“滚开,都滚开!” 人群中有个中年妇人和他呛声:“凶什么凶,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愿意粘上他似的!” 薛九转脸望向她,瞪着眼睛,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再废话一句,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人群里又七嘴八舌吵嚷起来:“怎么能这样?”“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薛九刚捋袖子要冲上去,便被身旁的潘竹青拽住:“别说了,进去吧。” 人群里一个娇弱身影执着的挤了出来,追上潘竹青小声唤了句:“竹青大哥……” 潘竹青听声音就知道是傅雲姑娘,回过头与她笑了笑,便伸手招她一同进府。 走在潘府鹅卵石铺成的狭长小径,薛九依然气愤难平:“少爷,您可真能忍,小的刚才恨不得一拳头砸扁一个!让他们再叨叨!” 潘竹青摇头笑道:“跟这些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大少爷,晚饭准备好了!”迎面而来的玉莲笑容满面,可在看到潘竹青身后跟着的傅雲时,笑意霎时间僵住。 晚饭间,虽也围了半桌子人一块儿吃饭,但大伙儿各怀心事,气氛沉闷。 忽然杜若桐放下碗筷,涨红着脸非常认真的对潘竹青说:“大哥,外面那些人真是太过分了,明天要是再来,我要出去发飙了!” 话音刚落,站在桌边的玉莲也接茬:“就是,二少奶奶,我陪你一起!拿扫帚打走他们!” 这下憋了一肚子闷气的薛九算是找着了战友:“算上九哥我,娘的,叔可忍,婶婶也不能忍!” “九爷,是可忍孰不可忍……”潘竹青被他一阵匪夷所思的“叔叔”,“婶婶”,“娘”给逗乐了,脸上终于破冰而笑。 薛九确实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不明白大少爷为何发笑,挠了挠头皮问:“哦,这不差不多么?” 潘竹青决定放弃与他讨论“叔叔”,“婶婶”的问题,只是淡淡的笑答:“有空生气不如多看点书。有些谈吐,你喜欢的姑娘才愿意听你说话。” 薛九被他这么一说,竟有些不好意思了,傻笑着讪讪的说:“小的记住了!” “竹青大哥,您一点都不在意吗?”心细如尘的傅雲一直若有所思的观察着潘竹青,估摸着他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其实很不好受。他从小就习惯把压力埋在心里自己消化。 潘竹青一脸不以为意的问她:“在意什么?” “那些谣言……”她不忍说下去。 “你都说了是谣言,那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他笑着反问道。傅雲还没来得及搭茬,端着茶壶替众人斟茶的玉莲便迫不及待义正言辞的开了腔:“就是!那些人满脑子神神鬼鬼,要不然,当初李逢砚那个神棍也不会频频得手了。潘大哥清白正直,怎么可能有克妻那么 一说,无稽之谈也有理会的必要吗?” 被这小丫鬟一顿毫不客气的呛声,傅雲有些尴尬,她本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角色,只是当着潘竹青的面,与小丫鬟斗嘴置气太不成体统,便硬生生吞下了怒气,只讪讪说了句:“看来是雲儿杞人忧天了。” 潘竹青却因为玉莲的一句话而失了神,若有所思的望了望她,口中不经意呢喃了一句:“这话,好像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 “是……是吗……”玉莲被他看的一阵慌乱,脸颊绯红,一时间话都说不清了。 杜若桐忽然也回想起什么,兴奋的插嘴:“我知道,是伊伊说的!”陡然听到梁伊伊的名字,桌面上的人似乎都起了些化学反应。薛九扬了扬眉毛,迅速扫了一眼潘竹青。潘竹青眼波微微一动,冷漠的嘴角牵起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玉莲脸上的红晕褪去,爬上些许不自然 的阴影。傅雲先是一愣,随后会心一笑,大大方方的赞许道:“常夫人确实是个与众不同,出类拔萃的女子。对了,雲儿上午还去她那儿替她把了脉。” 杜若桐忙问:“她怎么样?一切安好吗?” “挺好的,她还让雲儿转告竹青大哥,做您自己,不必去管无聊人怎么说。”说这话时,傅雲的眼神不经意的扫过潘竹青与玉莲。前者虽未说话,却笑意更浓,后者脸色越来越不自然。 “原来这丫头真存了这心思……还真是异想天开,毫无自知之明。”傅雲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竟也不知不觉浮上了一丝轻蔑的笑意。“小女子当中,这常夫人绝不是一般人,我薛九也挺佩服。抓淫贼,炸天牢,渡河救驾,还有那一身像模像样的功夫……她生错了命,要是个男人,绝对是个厉害角色。话说回来,刚刚若她在场,肯定支持 我给他们一人一沙包拳头!”薛九还惦记着刚刚在门口吞下的那口恶气。 杜若桐笑着与他抬杠:“你胡说,她哪有这么暴力……”九爷不服气的反问她:“没有吗?您没见过她之前在衙门做事时审犯人那个样子?”到如今,衙门的捕快,薛九的手下们还常常津津乐道的讨论,这梁伊伊办案和审查的强硬风格,比起男人,也是有过之而 无不及。 “那也是对坏人!”杜若桐哭笑不得的提醒他老百姓与犯人们的区别。“在我薛九看来,只要对我们大少爷不利的,通通都是坏人!”他拍着胸脯表忠心,潘竹青却忽然脸色一变望向他,陷入思索中…… 第169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残局尚未撤去,饭厅门口便走进一个人,众人抬头一看,见是潘誉,全都恭恭敬敬起身行礼。 “爹!”“爹。” “老爷!” “潘伯伯……” 潘誉的脸色不太好看,只淡淡对众人说了句:“都在啊……接着吃。竹青啊,一会儿来我书房。”说完,便又转身离开了饭厅。 潘竹青看老爹的脸色如此阴沉,哪里还能坐得住?赶紧净了手,擦了脸,旋即便往书房赶去。刚进门,便见潘誉背着手站在书架旁望着他。 “爹!”他唤了一声,便阔步走进去。 潘誉重叹一口气,气急败坏的摇头:“竹青啊竹青,你说你从小到大都沉稳持重,从不让爹替你费心劳神,怎么这次惹出这么难看的事端来呢?这让爹的老脸往哪儿搁呀?” 潘竹青面色沉静的回应老爹的焦躁:“莫非爹也相信外面那些人怪力乱神的鬼话?觉得是孩儿克死那个女人?” “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爹您到底什么意思?” 潘誉眉头紧锁,颓然坐在太师椅里。“你说人家怪力乱神竟是鬼话,可偏偏这些鬼话,几天之内已经传的满城风雨,而且还传进皇上耳朵里了!” 听到老爹这么说,潘竹青心中一惊,神色微变,但随即又恢复了冷静:“那又如何?皇上是天子,孩儿相信他绝不会跟那些无知草民一般见识。” “是,你说的都对,你一向懂道理。可为什么,你连官员不可留宿妓女这么基本的事情都不懂呢?亏你还是皇上钦点的御史中丞!怎么能这么糊涂啊!” 潘竹青这下才明白老爹今晚气急败坏的真正缘由,不以为然的说:“爹,孩儿是被陷害的。” 潘誉见他一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态度,更加恼火起来:“有人亲眼看到那女人一大早从咱们府里出去,莫非是若桐留她的?要不然还是爹?你弟弟在打仗,不是你还能有谁?” 潘竹青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苦笑着反问:“爹您就这么不信任孩儿?”“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事儿爹信不信任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你!”所谓知子莫若父。潘竹青的稳重聪明,潘誉看在眼里,但他性格上的阴暗面,感情上的执拗偏激,自然也逃不过潘誉的眼睛 。甚至他对梁伊伊的所作所为,也多多少少都入了潘誉的耳朵。老爷子今日决定亲口敲打敲打他。 “我早就想劝你,歪心思别在往外打,找个老实本分又肯听你话的女子娶进门就得了,非要把你自己逼到这份上,不说别的,你就不觉得脏吗?那是个妓女!”“所以孩儿现在在爹眼中,也是脏的?”父亲的话终于刺痛了潘竹青的神经,为了避免自己情绪失控去父亲产生争执,潘竹青只得强压心头火,冷冷告辞:“孩儿无话可说了,不打扰爹休息。”说完,转身便走。潘誉在他走出房门之前,小心翼翼的对着他的背影说道:“竹青,皇上念在咱们一家为国尽忠,你弟弟又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暂且就赦免你的罪,只是最近一段日子,让你在家好好反思,就不用办差了 。”潘竹青停在门口,压制了半天,才将怒火吞进肚子,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对父亲说了句:“孩儿虽不明白自己到底何罪之有,但毕竟沾了爹跟弟弟的光……真是感激不尽。”说完,转身阔步消失在父亲的视线中 。 杜若桐连着几天都耗在常府里与梁伊伊瞎混着度日。虽没明说,但眉宇间的淡淡愁云还是没瞒得过梁伊伊精明的眼神。“你最近好像挺闲的嘛,连着三天都在我这儿陪我耗着。你夫家不会嫌你野吧?” “唉!我夫家如今多灾多难,谁有闲工夫管我呀……” 梁伊伊笑着说:“怎么?不就那么屁大点的事儿么?时间久了,风言风语迟早会过去的。谁还能一直盯着他说呀。” 杜若桐咬着嘴唇说道:“其实,事情不是你知道的这么简单。” “还有隐情?” 毕竟此事有关潘竹青的私密,到底该不该说,杜若桐还是犹豫了片刻,可最终没能忍住。“好吧我憋不住,还是告诉你吧,反正你也是潘大哥的朋友,说不准还能想想办法帮帮他呢……” “说吧,我听着呢。” 梁伊伊摒退了左右跟着的小梅与杏儿,挽着杜若桐来到僻静的廊下坐了下来。“有人向皇上告密,说潘大哥留宿了那个舞娘。你应该知道的,官员留宿妓女,那是不小的罪过,更何况是潘大哥那种官职……现在他被停了职,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门。府里愁云惨雾,我实在呆不下 去……” 梁伊伊静静听她说完,摸了摸肚子,心叹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无可奈何的说:“这事儿,说严重点就是知法犯法……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了……你公公怎么说?” 杜若桐口打嗨声,无奈的说:“他们父子如今见面就要吵起来。爹让他去跟皇上请罪,他怎么都不肯。” “嗬,他还挺犟的嘛!”梁伊伊倒是对一向颇有城府的潘竹青有些刮目相看了。 “可不是吗,而且他死都不承认和那女人发生过那种关系,可爹就是不相信。” 杜若桐的话,让梁伊伊陷入片刻沉思,随后问她:“你相信吗?” “唔……一个鳏夫,一个妓女,关在一个房里……确实很难让人相信没发生什么……”杜若桐其实也很希望一向清清白白的潘竹青是被冤枉的。 梁伊伊反问她:“可是,你认识潘竹青这么久,觉得他会是那么蠢的男人吗?” 杜若桐明白好友这么问,一定有她的道理,立刻来了精神,赶忙追问她:“怎么说?”梁伊伊想了想,将心中疑虑告诉她:“我觉得事情可能真有蹊跷。你想想,那天那么多人看到那女人向他献吻,明目张胆的勾引他,他明知道第二天这事儿可能要传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他还会这么沉不住 气,当晚就把人家给那什么了?” 杜若桐顺着她的思路考虑,也向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可如果是他喝醉了呢?他那天喝了很多酒,路都走不稳了呢!” “你只接触过恶少一个男人,不能怪你不懂。酒这东西,要是喝到连潘竹青那种人都失去理智的程度,那什么就办不了事儿。” “那什么?”杜若桐眨巴着眼睛问她。 她靠近若桐的耳朵,轻声告诉她:“你装什么傻!不就你家恶少有,你没有,但他又愿意跟你共享的那什么嘛!” 杜若桐没想到她竟然拿自己和恶少来打比方,瞬时臊了个大红脸,掐了一把她的大腿:“哎呀,你个臭丫头!说这些也不害臊!”用完晚饭回到夫家,杜若桐路过潘竹青的卧房,便看见薛九,小厮莫雨与玉莲杵在门外,隔着房门对屋里人苦苦相劝。“大少爷,您别老把自己关在屋里,这样也不是办法呀!”莫雨一脸愁苦的拍着房门, 口干舌燥。 玉莲瞅见府中唯一的女主人杜若桐回来了,赶紧上前求助:“二少奶奶,大少爷在里面不声不响的,会不会出事啊?您劝劝他吧。” 杜若桐走到门前拍了拍房门:“大哥,您开门吃点东西吧。”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窗纱透出微凉的灯光。 等待片刻,杜若桐压着嗓子对薛九,莫雨和玉莲嘀咕了一句:“怎么现在男人们动不动就玩绝食呀……被醋坛子传染啦?”回应她的,依旧是屋内的沉默,和屋外三人焦虑的面面相觑。杜若桐虽然有些笨嘴拙舌,不太善于安慰人,好在这姑娘心地热诚,锲而不舍。扒着门叽里咕噜劝了老半天,腿都站酸了也没有打算放弃的意 思。“唔……大哥,您别这么绝望。别人不相信您,可总算有人是站在您这边,相信您的。唔……比如我杜若桐,比如玉莲,比如薛九哥,再比如伊伊……咱们都信您!您别放弃自己呀……伊伊说了,这事儿有疑 点……” 最后一阵子唠叨尚未说完,房门居然打开了。 “你去过常府?”潘竹青的下巴上蓄了一层淡淡的青色,但精神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么糟,表情依旧冷清淡然。 若桐见他状态尚可,松了口气说:“是啊,我刚从那边回来。” 他若有所思的嘀咕一句:“事情都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其实没有,是我和伊伊说的。”若桐对于自己没能管得住嘴而感到羞愧。不知道潘竹青会不会生气。 “她怎么说?”还好他神色如常。 “她说事情有蹊跷,说潘大哥不会这么蠢知法犯法。还说您喝多了就……那什么……”想起梁伊伊的原话,杜若桐实在没好意思说下去。 玉莲和莫雨愣是没听明白,可薛九偷偷笑了起来。 就连潘竹青也破冰而笑:“放心吧我没事了。这些天我只是在房里一个人静思,并没想过要自杀。” 杜若桐尴尬的问:“我刚刚这么小声您都听见啦?” “你的小声,跟别人的喧哗其实差不了多少的。”他说完,接过玉莲手中的餐盒,转身走进屋内。 薛九和玉莲莫雨又都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噗!” 若桐撇撇嘴,放下心来:“会开玩笑啦,也就是没事啦!” 众人刚要各自散去,便见潘府护院头领石彪疾步而来,站在屋外禀报:“大少爷!外面有衙差求见!” 潘竹青片刻也没耽误,放下碗筷,走厅过堂来到潘府大门口,十几个差人正顶着寒风等候。 “卑职见过潘大人!”领头的差人毕恭毕敬的对潘竹青行了礼,便单刀直入的说明了来意:“薛九涉嫌怡红楼花魁韩仙儿的命案,得跟我们回去调查清楚。” 潘竹青转过脸望了望薛九,随即又望向差人:“官文呢?” 差人立刻将官文递上:“大人请过目。” 潘竹青面无表情的看完公文,又递还给他,朗声问道:“你们凭什么说他是疑凶?” “回禀大人,有人宣称当日目击了薛九在案发后从案发现场逃出。咱们也是按规矩办事……”差爷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这气场爆棚的潘竹青大人直直盯着自己,还真让人无胆直视。 薛九不以为然的走上前对潘竹青说:“少爷,没事儿,我没杀人,跟他们走一趟便是。”潘竹青拍了拍他的胳膊,对差人们吩咐道:“带走吧。” 第170章 蹴鞠界的樱木花道 自从常远兆的大军屯兵在沧州府一带军事要地之后,辽军似乎也停止了所有动作,安静的屯在逐州,与宋军隔着边境两两相望。瓦桥关下那一次交锋,使得常远兆在辽人眼目中名声大震。这位年仅21岁的 小元帅,刚出征时,便让辽军身经百战的大将们几乎笑掉了大牙。甚至有人开玩笑说:“莫非杨国栋,常雄这帮人都一夜间全都暴毙了?那宋帝竟派个小娃娃来当元帅阻抗我军二十万雄兵!” 结果就是这位小娃娃元帅,一天之内带着一小部队骑兵,生生夺取两位辽将的性命,并俘虏了大批军兵将士。又间接的,将曹瑞大军解救突围。乐得宋朝皇帝直拍大腿,也气得辽帝几夜没睡着。 如今沧州府一片安逸祥和,将领们轮班值守于军事要塞,常远兆则不定时不定点随机巡查。空闲时间,要么练练双截棍,研究较为合理的教授方法,要么跟着未当值的将领们学学蹴鞠。军中将帅里,不会蹴鞠的只有三位,萧隽,常远兆,潘恶少,排名不分先后,都是从零基础开始学起。结果几天之后,恶少进步飞快,已经可以正式加入到比赛当中。萧隽其次,但控球技术依然生疏,好在不会影响到别人。常远兆则毫无天赋,毫无进步,唯一可取的是体力过人,耐性过人。即使自己一直吊车尾,拖后腿,踢伤人,把人撞飞……兴趣和热情却丝毫未见褪色,简直是蹴鞠界的樱木花道。好在 他是军中大佬,没人敢嫌弃他……至少不敢明着嫌弃。 他盼着梁伊伊赶紧来与自己团聚,而其他将领们,也渐渐比他还要期盼着元帅夫人的来临,如今只有那位神一般的女子,才能帮他们消磨掉元帅过于旺盛的精力。 比如杨尽义,他在场上第三次被常远兆撞出去一丈远之后,终于忍不住私下问了一句:“妹夫,我妹子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常远兆提起这事儿就高兴:“快了,我最近开始替她安排住处了。” “哦,那就好。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连一向沉得住气的杨尽忠都忍不住在一旁帮腔。 常远兆感动于他们的热心,却没看见躺在地上休息的潘恶少把头撇向另一边了然于心的笑脸。 场上的将领们挥汗如雨,玩的不亦乐乎。传信兵疾步而来,走到场外卷着衣袖,款起衣袍跃跃欲试的常远兆身边:“元帅!这里有一封潘将军的家书,看似很紧急。”常远兆接过信,递给一跃而起的潘恶少。对方迅速拆阅后,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怎么,看你样子,似乎是不好的消息?”常远兆也在心中一惊,潘常两家如今因为梁伊伊与杜若桐的关系,走的越发亲 近,他自然也不希望听见潘家不好的消息。 恶少捏着信对他说:“我娘子的信,大哥出事了。” 常远兆觉得奇怪:“潘竹青?他不是刚刚走马上任,做了御史中丞吗?”前些日子刚听说他升迁的消息……这好消息坏消息间隔的未免太快了点。 “你看看。”恶少干脆将信递交给他。常远兆拿来一看,信上将从潘竹青生辰当天直至薛九被抓,所有有关事宜交代的清清楚楚。最要命的是,潘竹青目前被指有主谋之嫌,不但停了职,交出官印,还被幽禁于官府驿馆内,等待案情进一步调 查。 “这事儿,你怎么看?”他收好信笺还给恶少并问他。 恶少很肯定的说:“我跟我大哥相处这么多年,我很了解他。一来他绝不会那么傻,在那种当口知法犯法留宿那女子。二来就更不会蠢到第二天派自己的心腹大大咧咧去青楼杀人。”常远兆点头回应:“跟我想的一样,你家大哥除非忽然失心疯了,不然哪有那么笨,其中一定有蹊跷。这样吧,最近没什么事,我准你回去一趟,兄弟一场,你帮帮他。”说的时候,他羡慕极了,恨不得也 跟回去一趟,可给他批假期的那人远在开封。 恶少感激的说:“谢谢你。” “还有,顺便……” 他欲言又止,恶少却知道他想说什么:“知道了,顺便帮你看看你家娘子,告诉她你想她。” 他早已习惯被人调笑自己粘老婆的事实,再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要是你呆的时间长,就把她带来。有你一路护送,我倒是放心很多。”对于大白鹅这种毫不掩饰的爱妻之情,恶少不但不觉得反感,反而十分欣赏。他认为,如大白鹅这般直来直往的感情表达方式,比那些明明在乎,却又为了死要面子而扭捏掩饰的男子显得爷们得多。所以 他毫不犹豫的回应了大白鹅:“嗯,可以。正好我娘子也觉得在洛阳呆着太无聊,我顺便把她也捎上。”明明是他自己想老婆,杜若桐乖巧的很,从来没对他抱怨过沉闷无聊。 常远兆听他这么说,自是更加高兴:“那就太好了,她们两还能在这儿做个伴。” “我也正是此意。” “嗯,事不宜迟,你收拾收拾,赶紧上路吧。” “告辞了。” 恶少刚走几步,常远兆忽的想起什么,便又叫住他:“等等。我刚刚看信上说,那舞娘是金大人请去的对吗?” 恶少稍作回忆便说:“对,好像是这么说。” 常远兆凑到他面前低声提醒他:“那金大人和魏霆跃关系不一般,你们别忽略了这点。” “你是不是想说,这是姓魏的给我大哥设的圈套?”恶少被他一语点醒:“我看极有可能。”常远兆背着手,踢了踢脚下的石头,侃侃而谈:“如果真是这样,现在你们就很被动。你大哥纵然再聪明再有手段,此时也因有主谋之嫌被完全废了武功,恐怕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而你是他弟弟,就跟 你爹,你岳丈一样,只能暗地里帮他,估计也没有多少话语权。” 恶少点头赞同:“你说的对,上次你能顺利救我,也是因为你与我无亲无故,才能有机会在朝堂之上为我说话。照这么说,我得先找个能说的上话,而且说话还得有分量的人帮我们打点。” 说完,恶少便陷入短暂的沉思,潘誉那些门生的脸一个个浮过脑海。常远兆却果断干脆的打断他的纠结:“别想了,我写封信给我爹,请他帮忙,我相信他不会推辞的。” 恶少拍了拍他的胳膊,由衷的感激道:“大白鹅,我又欠你个人情……” “走吧!”潘景元从军以前,身边常跟着一位高大魁梧,霸气侧漏的保镖兼车夫。这人二十多岁,洛阳郊外农民家的儿子,名唤尹亮。之前常远兆,梁伊伊,杜若桐和宋大人一行人在赶往开封的路上遇到山贼,最后在某个山贼手中救下杜若桐,并几拳砸死那山贼的勇猛车夫便是他。后来驾着马车陪恶少在刑场自首的那位,也是他。这位威武雄壮的“套马汉子”,在恶少从军之后,便留在潘府供杜若桐使唤。这小伙子 模样不错,个头不错,性格不错,身手不错……引得潘府小丫头们都对他不错。尤其是杜若桐身边那位杏儿姑娘,成天送这送那的,还明里暗里求杜若桐帮忙。 有一次在常府与梁伊伊玩耍时提起这事儿,梁伊伊与六姨一商量替她出了个馊不可闻的点子。教杏儿这破锣嗓子唱了一首歌——《套马杆》。这首便是21世纪诸多城市非常流行的广场歌。 其中那几句著名歌词更是耳熟能详:“套马滴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一望无际的原野随你去流浪,你的心海和大地一样宽广……” 教得时候,两位老师已经笑场ng几百次,回到潘府,半首还没唱完,就吓得尹亮当场落荒而逃。 杏儿回头找梁伊伊哭诉,梁伊伊这才后悔,应该让杜若桐站在幕后代唱,杏儿对对口型……可事后诸葛亮,说什么都晚了。灵机一动,将田海的小跟班虎子和石头拉出来任她选一款,结果她哭的更凶…… 最后还是杜若桐答应她,等恶少回来,让恶少帮她想想办法。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呀……呜呜呜……”想着前方战士们遥遥无信的归期,杏儿感到更加绝望。 她并不知道,她们口中念叨的人,此时此刻,正好刚刚策马奔到潘府门口。 尹亮看到恶少跨进大门,喜得跟兔子一样奔到跟前相迎:“二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恶少风尘仆仆,满眼血丝,下巴上蓄了薄薄胡渣,看起来疲惫极了。但见到尹亮,还是高兴的精神一振,拍拍他的胳膊笑着问道:“我爹呢?” 尹亮告诉他:“老爷在开封,尚未回府。” 恶少一听,忍不住摇头埋怨:“这老小子,儿子都这样了,他不着急吗?” “呃……老爷或许也在想办法……” “我家娘子呢?” “二少奶奶去了常将军府。” 恶少苦笑一声:“合着我累死累活的奔回来,家里人一个都不在……得了,我也去常府。” 说完转身便又往门外走,尹亮跟在他后面劝说道:“二少爷,您看上去挺辛苦的,不如吃点东西,洗个澡换件衣服再去也不迟啊。” 他摆摆手,脚步未停:“不了,我不饿。”说话间,又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尹亮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哪里是饿不饿的问题……这二爷从了军变化还真大。” 第171章 臭恶少和臭元帅? 常府里几个姑娘坐在床边东扯西扯,不知不觉又聊到倒霉的潘竹青身上。杜若桐为大伯子忿忿不平:“你说说看,大哥怎么可能指使杀人嘛!这些当差的,不会动脑子吗?他要是凶手,那满街都是杀人犯! ” 梁伊伊由她脸红脖子粗的发泄了半天,这才好言好语的劝她:“你别激动,也不能全怪那些当差的。如今是有人亲眼目睹薛九出现在案发现场,当差的也是按程序办事嘛。” 这话让杜若桐更加不能接受。“那就算是薛九去过怡红楼,跟我大哥有什么关系啊?哪有下属逛窑子,主子跟着倒霉的!” “唔……我怎么跟你说呢,在办案的人眼中,潘大哥是有犯案动机的人,而他的心腹出现在案发现场,他确实很容易被当做疑凶。” 梁伊伊这话是站在客观角度上说的,并没有任何实际的评价意义。但头脑简单直接的杜若桐听了有些不乐意,眯起眼睛,撅起嘴问道:“伊伊,连你也怀疑潘大哥?”梁伊伊见她脑子绕不过来,只得更加耐性的解释:“我没有,我都说了,是在那些办案人的眼中。那些人,首先得接受一个假设,那便是潘大哥睡了那个女人,那他才可能会有犯案动机。我跟你一样,都觉 得那个假设并不成立,自然也没把那所谓犯案动机放在眼里咯。” 杜若桐被她说的更加云里雾里,眨巴着眼睛嘟囔:“你说的这什么假设……什么冻鸡……我怎么听不太懂呢?” 梁伊伊被她蠢萌的模样逗的心花怒放:“不需要你太明白,你跟我都不是办案的人,我们怎么想都没用,关键是怎么改变官府的想法!” 她这话音刚落,屋外就响起一把男人爽利的声音:“大白鹅的老婆果然聪明!” 屋内的小娘子们起先都是一愣。只有梁伊伊疑惑的说了句:“这讨人厌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杜若桐呆滞了几秒,猛的从床边站起来,涨红了小脸飞奔出去:“相公!是我家相公!”“恶少?”梁伊伊也吃了一惊,接着想起上回小白脸回来与她相会的事,心中又是一阵狂喜:“莫非我相公也回来了?”说完,不由多想,穿起衣裳,急急忙忙下了床,往屋外走去,满心希望自己一跨出房门 ,便能迎上那张朝思暮想的白脸子。 可现实总是那么的残忍,屋外夕阳下相拥的身影,此刻显得她更加落寞孤单。不过重逢的时刻,总是美好的,她片刻失落之后,便又浮上了和煦的笑容。 “相公……呜呜呜……”杜若桐颤抖的小肩膀此刻在恶少怀里显得单薄娇弱。梁伊伊不经意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阔别多日的恶少。从军后的他,似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原本显得有些消瘦单薄的身板,如今变得宽厚壮实许多。眉宇嘴角间的俏皮不羁还在,只是面容上似乎多了一丝淡 淡的沧桑。“经历过战争,恶少真的长大了呢。”梁伊伊心里默默的感叹。 “好啦好啦不哭了,本来就不好看,再哭更丑了。”恶少轻拍若桐的背脊,说出的话虽讨人厌,语气却温柔的出水。 若桐离开他的怀抱,抹了抹眼泪,硬着嗓子埋怨:“唔,我都没嫌你臭,你居然说我丑!” 梁伊伊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倚着门框笑出声:“噗!哈哈。” “我臭?”恶少难以置信的伸出胳膊闻了闻。 若桐皱着鼻子问:“嗯你几天没洗澡啦?” “好像是有好些天了。奇怪我自己怎么闻不到?”他也不想想,从大营离开的那天,他正在蹴鞠,接着便日夜兼程的往回赶,到了府中,尹亮劝他洗澡,其实就是怕他被少奶奶嫌弃…… 此刻杜若桐又想粘着他,又顾及他一身汗味的模样,惹得他有些恼火,拽过她就箍在怀里不肯放。 梁伊伊笑着接过他的茬:“因为你臭习惯了嘛,习惯成自然。” 被恶少箍在怀里的杜若桐好不容易才把脸解放出来,缓过气便反驳梁伊伊:“不许你说我相公臭,你家醋坛子是元帅,最臭的肯定也是他。” 梁伊伊对她做个鬼脸:“再臭我也喜欢。” 常雄的声音打断了几个年轻人肆无忌惮的笑闹:“嗨,在外头打仗的男人各个都这样!这算什么事儿。” “常伯伯!”恶少这才放了杜若桐,规规矩矩向常雄施了一礼。常雄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这个脱胎换骨般的出色年轻人,眼里藏不住的赞许之色:“你在军中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好样的,将来必定也是个帅才!”他这话出自真心,丝毫没有夸大其词故意吹捧的意思。 十几年的忍辱负重,多年来的侠肝义胆,身在权贵之巅却无视利禄功名,一朝入将门便踢翻敌军的包围,营救万千将士……如今在常雄心目中,潘誉这个小儿子,丝毫不比自己的儿子常远兆逊色半分。 被心中一直默默敬重的前辈当面夸赞,恶少竟也腼腆了起来。“晚辈这都是多亏了常元帅一路提携指点才能有今天。” 常雄拍了拍他的胳膊,和颜悦色的说:“他的信我刚刚看过了,先一起用饭,然后咱们慢慢商量这个事儿。” “谢常伯伯!” 几个年轻人跟在常雄身后往饭厅的方向走去。梁伊伊压低声音问恶少:“我家相公没回来?” 恶少笑着跟她打趣道:“他人虽没回来,魂就一直扎你这儿没走,非让我这次把你带过去,生怕你跟人跑了。” “谁……谁答应他要去了……”女人总爱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心里其实早已乐开了花。 恶少脚步未停,撇她一眼:“你不去啊?军令不可违,到时候我只能用绑的了。”他还真敢! “绑你妹!”梁伊伊脱口而出。 恶少立刻接茬,不过是对着杜若桐说:“娘子,你以后多了个小姑子。” “你个恶臭少!” 杜若桐坚决站在老公这边,掐了梁伊伊一把,嘟囔着骂道:“不许骂我相公!你个臭帅夫人!”梁伊伊心里觉得好笑,这丫头,也不想想没有恶少在的时候,都是谁陪她八卦打屁度过她那苦闷无聊的独居时光的……“杜若桐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我祝你今晚来大姨妈!”她这话还有点羡慕嫉妒恨的意思 。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姨妈。” 饭桌上,常家人盯着恶少,你一言我一语,向他打听着常远兆在军中的事情。在那种通信技术落后的时代,思念一个人最实际最常用的方法,便是反复念叨。酒菜过半巡,常雄见恶少双眼疲惫,想是疲于赶路,没好好休息过。便干脆将话锋切入主题,好让他们早些回去歇息。“景元,咱们这儿没外人,你哥哥这事儿你是怎么打算的?说来听听,看我该怎么帮你 。” “实不相瞒,晚辈只是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可毕竟都是传言居多。还尚未听我大哥亲口说清楚来龙去脉,所以目前还没什么头绪。” 常雄想了想,对他说:“嗯,这样吧,明日找个机会,我带你去见你哥哥。” “那就有劳常伯伯了!” 恶少有礼有节的模样,让常雄感到有趣,忍不住笑着开起他玩笑来:“嗨,看惯了你吊儿郎当的样子,猛然见你这么彬彬有礼,还真不太习惯。” “噗!”“哈哈……”桌上的梁伊伊和杜若桐忍不住笑出声。而恶少双颊微红,不知该如何作答。几个长辈当中,他觉得常雄算最严肃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当真会拿着戒尺打孩子的父亲,如今看来,不但没什么架子,还挺喜欢开玩笑。不由的在心中嘀咕起来:“比 我家老小子好相处多啦!这大白鹅小时候到底有多顽劣,才能让他老子动手打他……” 刘氏在一旁笑着斜睨了常雄一眼:“老爷别开孩子玩笑,人家东都侠都不好意思了。” 梁伊伊立刻声援婆婆:“哎哟哎哟,好像还真脸红了,恶少居然还会脸红……好新鲜!快把面具给他戴上遮一遮!” 恶少转过脸望向她,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她被看得莫名其妙,疑惑的问:“你想说什么?” “临走时你家相公让我带句话给你。” 她整个人一瞬间被点亮了:“什么话呀?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一直没机会说么。” “快说快说。” 他扶着额头,想了半天,最终抬起头,一脸为难的说:“我忘记了。” “你这是故意的!”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说法在某些时候看来是很荒谬的。例如韩仙儿的命案,牵涉两位疑凶,庶民在牢里接受严刑拷打,“王子”却在东街驿馆内休假,除了没什么自由以外,并没受任何罪。常雄带着恶少熟门熟路来到驿馆门口,替他打点好守卫将士,便任他自己进去探望兄长了。 第172章 蠢男! 潘竹青见到推门而入的人是恶少,难免吃惊:“你怎么回来了?” 恶少见潘竹青满脸胡渣,双眼血丝密布,心里难受极了。“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儿,我能装聋作哑么?” “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潘竹青话虽这么说,看见弟弟回来,心里还是温暖高兴的。 恶少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态度坚决的说:“家人含冤莫白,我还有什么心思打仗?等你什么时候从这儿出去,我回营也不迟。” 潘竹青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淡淡的说:“我现在好的很,在家里也不过如此。” 恶少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加不好受。潘竹青的性子向来硬朗,再大打击也没让自己这么憔悴颓唐过。这段日子频频遭诬,名节和自尊想必受到了致命打击。 两人沉默了半晌,恶少才突然问起:“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又没做过,没什么好说的。”潘竹青似乎很努力的表现自己毫不在意,但他那双血红的双眼和满脸胡渣,此刻却与他的态度背道而驰。 恶少并不打算做任何苍白无力的劝慰,而是单刀直入的说出心中最大疑虑:“我当然知道你没那么蠢,可只有一件事儿,我必须得先弄清楚,薛九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我不知道。”潘竹青回答的毫不犹豫,似乎很欠缺合作精神。 恶少一听就坐不住了,扬着嗓子抗议:“不知道?大哥你是在逗我吗?” 潘竹青忽然轻笑出声,拍拍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那儿是妓院,是窑子。难道你的跟班逛窑子,也会事先通知你?”“大哥,你这话跟我说我都不信,你觉得官府那儿你过得了关吗?世上没那么多傻子。”恶少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潘竹青有事情隐瞒着不肯说,他心里又气又急,自己十万火急奔回来相助,却没想换来的是 大哥如此不合作的态度。很想发作,但想到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和父兄的宽容,便还是把怒气压住了。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总之我只有一句话,我没指使他杀人。还有,官府那儿无凭无据,更不可能拿我怎么样,你不用担心。”他这话无疑是给恶少刚刚将歇的怒气和不满火上浇油。恶少从桌边腾然而起,走到他面前与他面质:“可你这样不声不响,薛九这次会冤死的!他跟你这么久,你忍心吗?退一万步讲,这事儿如果中间真有 猫腻,人家对付的是你,薛九不过是个踏脚石,你就不怕他被屈打成招吗?到那时,说什么都晚啦!” “不是我不说,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 “你弟弟我相信。”“薛九那天早上去怡红楼,便是替我拿回这东西。”潘竹青许是被恶少的坚持给打动了,从手腕上解下那串蜜蜡手珠摊在手上递给他看:“那女人头天晚上躲在我房里想引诱我上床,可你也知道,我一旦喝醉 了酒便会人事不知。第二天,她走了以后我才发现房里少了些珠宝,其中便有这串手珠。” “这东西有什么了不起……”恶少拈起手珠放在手里眯着眼睛端详了半天,最后脸色一沉:“该不会是那只羊送的吧?” 潘竹青眼神和表情,默认了他的疑问。 “大哥,亏我还以为你不蠢!”恶少再也憋不住火,捏着手珠吼了一声。 潘竹青却丝毫不示弱,立刻脸色沉冷如铁的反问他:“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可她是别人老婆!你这样对别人对你自己能有什么好处?”说这话时,大白鹅那张单纯得有些傻气的脸浮上恶少脑海,不免让他更加激愤。 兄弟两的重逢,在恶少夺门而出,拂袖而去之下草草结束。 潘二爷风驰电掣般闪到常府时,笨娘子杜若桐还在和梁伊伊散步于花丛之间。 “诶?相公。”杜姑娘一看见恶少,便整个人都点亮了。“见着大哥了?” 恶少此时憋了一肚子邪火,完全没在意娘子在说什么,只是从头到尾一直盯着梁伊伊。“我有话跟你说,娘子回避。” 梁伊伊不明所以,杜若桐更加莫名其妙:“啊?” 恶少依然盯着梁伊伊,却伸手摸了摸杜若桐的脑袋说了句:“听话。” “哦,那我去找小梅跟杏儿。”杜若桐接收到他的互动,这才心满意足的退下。 园子里四下无人,恶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古古怪怪,让梁伊伊心里紧张起来:“你……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没得罪你吧?” 恶少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冷冷吐出一句话:“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从没想过今天会面对面跟你说清楚。” 梁伊伊更加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忽然一丝荒谬的猜测浮上脑海,她脸色一变,斜着眼睛回瞪他道:“等等,你该不会想说你喜欢我家相公?我不同意!” 恶少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但他此刻无心与她耍花腔,干脆单刀直入的挑明:“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大哥对你有意思。” “呃……”梁伊伊万万没想到他会提这事儿,霎时没了气焰,楞在当下。 恶少见状,脸上僵硬的表情忽然松泛下来,淡淡的说:“他是真心喜欢你,我从小到大没见他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 “恶少,你到底想说什么?”梁伊伊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轻笑一声,背着双手踱步到小径旁,折下一枚花枝,脸上浮起狡黠的神色:“我就他这么一个哥哥,既然他这么喜欢你,你若是愿意,我就帮你们想办法,把你们凑一块儿,我也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至 于大白鹅,你绝对不用担心,有的是姑娘想跟他。” 花影刚落,梁伊伊立刻发作了:“你失心疯啊?受什么刺激啦?” 恶少却还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态度:“我是认真的,愿意不愿意,一句话而已。” “当然不愿意!我只喜欢我家小白脸儿!”梁伊伊气得脸都红了,若不是怀有身孕,现在估计忍不住一个过肩摔把恶少扔荷花池里去了。 恶少立刻装作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质问她:“闹半天你不喜欢我大哥?” “当然不喜欢了!废话嘛!”恶少等的便是她这句话,只见他扔下手中花枝,步步紧逼,声声捶耳:“你不喜欢他当初干嘛追着他满大街跑啊?你不喜欢他为何跟他大半夜在我家花园里聊天聊好几个时辰啊?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你送 他那串珠子算怎么回事儿,就不觉得暧昧吗?” 伊伊被他一阵炮轰之后,先是怔在当下,接着绕过他举步便走:“你跟我过来。” 两人穿过园子来到书房,梁伊伊推开门走进去,恶少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她跨门而入。走到书桌旁,伊伊伸手拿起压在纸稿上的首饰盒,当他面打开,盒子里琳琅满目全是各种材料的手珠。她一串串拈出来塞在他手上:“这是给我家小白脸儿的,这是打算给爹的,这是打算给娘的,这是给我 六姨的,这是给我六姨父的,这是给我家小梅的,这是给田海的,这是给萧隽的,这是给你家娘子的,这是给天杀的你的!你要是觉得暧昧,就通通帮我扔了!” 恶少手里抓了一大把珠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我说的过分了……主要是这东西惹祸了。”说完,把见潘竹青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梁伊伊听了原委之后,心里也不是滋味了。“我真没想到,送个生日礼物也能给你哥哥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主要还牵连了无辜的薛九……恶少没好气的说:“这事儿怪他自己,君子不夺人所好,他存着这歪心思,惹祸还不是迟早的事。”说到这儿,他又板起面孔盯着她正色说道:“不过这只羊,你可得把持住了,你是大白鹅的人,可不能对不 起他!再说大白鹅人老实,可关键时候厉害着呢。” 话音落地时,梁伊伊赫然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了一声,弄得两人都破冰而笑。“你怎么满嘴牛羊鸡鹅的……听你说话饿死我了……” 走出书房,恶少思虑再三,还是向她请求道:“他不肯向官府说明,薛九也一直死扛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去劝劝他,或许他会听的。”梁伊伊本不打算再见潘竹青,但事情居然与自己脱不开干系,如此置身事外,若薛九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日后她都将于心难安。“好吧。可你大哥这个人太固执了,我劝也不一定有用,不过我会尽力的。 ” 东街驿馆对于梁伊伊来说,实在是亲切熟悉的很。当初落难之时,这里便是她避风落脚之处。如今再来,却成了潘竹青的囚牢。“潘大哥。”她敲开房门走进去之后,不禁吓了一跳。幽暗的房间,门窗紧闭,当中圆桌旁,坐着一个无精打采的男人。这还是那个有些骄傲,有些冷漠,始终意气风发的潘大少爷吗?她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第173章 对他的意义。 潘竹青看清楚背光而来的面孔时,脸上露出一丝的笑容:“真没想到你会来,景元找过你?” 她依然站在门口,微微撇过脸,皱着眉头不忍直视这株俊秀挺拔的竹,如今日渐退败的样子。“这些天,我们一直在一块儿商量着怎么帮你呢。”她努力定定心神,软言安慰。 他消瘦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你信不信我?”梁伊伊赫然发现,他此刻眼中的笑意,竟丝毫不像是勉强硬撑出来的。“我若不信你,就不会来了不是吗?”她开始用心观察他,心里隐隐长出一丝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眼前的这个男人,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外表正在颓败腐坏,内在却藏着 随时爆发的汹涌生机。“潘大哥,我们都在想办法帮你,可你也得配合不是吗?薛九那儿,天天被严刑逼供,再这样下去,恐怕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抬头望着她,收敛笑意,语气淡淡的反问:“你真觉得官府会相信我的话,认为我派薛九去怡红楼找那女人,仅仅是为了一串手珠吗?到那时候我该怎么向他们解释,那东西对我的意义?” 最后那句问话,让梁伊伊方寸大乱,心里暗自思忖:“这个潘竹青,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噎死人。真想割了他舌头!” “可……她不是还拿了你不少珠宝么……不问自取本来就不对……”她有些支支吾吾,语不成句,潘竹青此刻肆无忌惮的灼热眼光,让她想要落荒而逃。“就算那些东西全都加在一起,也不足以让我这样的人,不顾身份不知避嫌,派自己的心腹前去自找麻烦。我自己都会这么想,更何况官府那些人?”他的语气轻松平淡,不带丝毫情绪,就像是在诉说着别 人的案情。“可是你一直沉默下去,薛九可能要背黑锅的。万一再弄个屈打成招……”话说到这里,她几乎已经断定自己这回白来了。回想从认识潘竹青到现在,似乎没有哪次辩论赢的过他。他似乎永远这么不急不躁, 四两拨千斤,让她所有理直气壮的道理瞬间化为灰烬。 果不其然,“我了解他,他不会。” “可你就忍心他枉死吗?那个真凶,还有那些想害你的人,你就愿意看他们逍遥法外?”这位“淡定帝”已经把梁伊伊惹的有些冒火了,原本温软的声音再也控制不住,正如以往和他争辩时一样。 可他充耳未闻,只平静的问了句:“景元来了吗?” 她腮帮子像是充了气一般鼓鼓囊囊,没好气的说:“来了,在外面等着我呢。” 他忍住笑,一本正经的说:“我想见见他,有些话要对他说。” “好吧,我去换他。”她嘟囔一声,转身走出屋子,潘竹青看着她的背影,露出温柔笑颜。 片刻之余,恶少便摇头叹气走进屋子。“大哥啊大哥,你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潘竹青站起身,走到屋子门口将门带上,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换做一副郑重机警的神色:“我现在无法脱身,有件事,我只能托付给你。” 恶少立刻精神过来,凑近他压低嗓子问:“说来听听?” “帮我调查清楚,那女人究竟是不是薛九杀的。” 恶少大吃一惊:“怎么?你的意思是……” 潘竹青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在他耳边低语:“我也不能确定,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那女人确实很可恶,而薛九脾气暴烈,我怕他一怒之下做了傻事。” 恶少点点头,随即又问:“可若真是他干的,你打算怎么办?” “你先调查出结果再说,到时候第一时间与我商量,再做打算。” “知道了,我这就去办。”刚要走到门口,恶少又折了回来,多嘴问他一句:“这情况,能让那只羊知道吗?” “你自己把握。”恶少并没把潘竹青的话告诉梁伊伊。只是对她说自己有些心存疑虑,想去凶案现场查个究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倒是梁伊伊自己提出,想营救薛九的首要条件便是搞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杀人,连她也觉得, 薛九脾气暴烈,弄不好还真的当场失了控。 通过常雄从中打点,恶少与梁伊伊才得以到狱中见到薛九本人。此时的九爷,早已被折磨的不堪入目,迷迷糊糊侧躺在铁笼子里。 梁伊伊扒着铁门,轻唤了一声:“薛九……” 薛九乍得睁开眼,难以置信的回过头,眼前的两张脸更让他无法分清现实还是梦境:“二少爷……常……夫人。” “这些混蛋,怎么能这么干!”看他一身的斑斑血迹,蓬乱的头发,干裂的嘴唇,梁伊伊愤愤的骂了一句。到底是曾经在一起共事的同僚,多少还是有些友情的。 恶少就更加不忍心了,取下水囊揭开盖子递进去:“喝点水。” 薛九接过水囊,毫不客气的痛饮起来,想必是干渴了很久的缘故。半晌才放下水囊,艰难的说了一句:“二少爷……您放心,我薛九……绝不会连累大少爷……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恶少隔着铁笼栏杆拍了拍他的胳膊:“九哥,既然你连死都不怕,就更不怕说实话了。那女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薛九叹了口气,忍着一身伤痛艰难说道:“早知道……她会给大少爷……惹这么大麻烦……我……头天晚上……就亲手结果了她。” 他说的模棱两可,恶少和梁伊伊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伊伊只得也伸爪子叨了他一下,追问道:“到底有没有?” 他吃痛的“嘶”了一声,才坚决果断的说出了他的答案:“没有。” 虽然真相依然有待查证,恶少和梁伊伊还是松了口气。伊伊说:“那你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们,每个细节都别遗漏,我们想办法帮你。” 薛九心里一热,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夫人……”要知道这个梁伊伊与自己实际上无亲无故,况且自己曾经还做过伤害她的事情……伊伊看他眼圈微红,赶紧劝慰他:“这事儿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你若真是冤枉的,我绝不能袖手旁观,害你枉死。”她最受不了男人哭哭啼啼,像小白脸那样的美男“偶巴”也就勉强忍忍了,薛九这种硬朗强 悍的“阿加西”还是算了吧。 “我去门口守着。”恶少走出牢房,薛九这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梁伊伊交代了一遍。当天一大早,他便按照潘竹青的吩咐,匆匆赶到怡红楼找那花魁赎回那串蜜蜡手珠。当时青楼的人几乎都还在春眠中尚未醒来。所以他一路顺畅,中途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到了花魁房里,那女人也刚回 来不久,端坐在桌子旁喝茶。由于潘竹青曾告诫过他,此行的目的就为了那串手珠,不要节外生枝,所以他片刻没耽误便拿出银子向那女人要东西。 那女人本就为财而来,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自然不会与他过多废话。爽爽快快便将手珠交了出来。前后不到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他便顺利拿回东西,走了出来。离开怡红楼,他刚走到街面,便听得一声巨响从天而降,接着便是路人的惊叫声,他这才发现韩仙儿出了事。想到潘竹青还在怡红楼对面的 饭馆里等着他,他也没有做过多停留,便带着手珠去找潘大少爷交差了。 听完他说的事情经过,她在心中消化一遍,最后又正色补问一句:“已经是全部了吗?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我们进来一次不容易,你最好回想清楚。” 他点点头,无力的回答:“我能记得的……都说了。” “好吧,你挺住。”她未再耽误,起身离去。 走到牢房外间,恶少正半眯着眼睛抱着胳膊站在狭窄的门口等候,几个狱吏们神情极不自然的扎堆在一起。梁伊伊在恶少背后清了清嗓子,恶少这才让出道,带着梁伊伊往外走。几个狱吏们刚松一口气,梁伊伊忽然回过头对他们说了一句:“薛九曾是我同僚,也是好朋友。无论他有没有罪,结果如何,谁对他做 了什么,对他好还是坏,我全都会记在心里。做人呢就是这样,拿银子还是拿帛金冥纸,往往只在一念之差。” 话音刚落,恶少也在一旁帮腔道:“这世道,还真是有强权没公理。” “对极了。”说完,两双利剑般的眼睛各自扫过身后每个人的脸。 走出监狱,尹亮驾着马车早已等候多时。恶少率先上了马车,伸手拉了孕妇一把,嘴里还调笑了她一句:“我发现你还真有做坏人的潜质。” “更坏的时候你还没见识过呢,走,叫上你家老婆,逛窑子去。”怡红楼的姑娘们,何时见过这样的阵容?贴着两撇胡子,却依旧风流倜傥,举止潇洒的潘恶少。浓眉大眼,五官清秀,周身透着蠢萌气息的杜若桐。还有面如羊脂玉,唇红齿白,眼神狡黠,笑容不羁的梁伊伊…… 第174章 八卦满天下 花姑娘们心里想着:“这几个逆天的小白脸儿到底何方神圣?今晚老娘至少得推倒一个!”嘴上却只能边咽着口水便热剌剌的招呼:“哎呀,几位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进了包厢,点好酒菜,老鸨出去请姑娘,这三人的耳朵才暂时清净下来。 “我说,你带着两个孩子来喝花酒,合适吗?教坏了怎么办?”杜若桐好心的提醒身旁的准妈妈。 “嘘!”梁伊伊让她赶紧噤声。“我有分寸的。” 杜若桐在她那儿讨个没趣,只得转过脸找老公的麻烦:“你贴着两撇胡子,该不会是怕以前相好的姑娘认出你来吧?”恶少一边娴熟的清洗杯碟碗筷,一边压着嗓子低语:“我以前游手好闲,现在有官职在身,你该不会想看我回牢里再蹲几天吧?”说道这儿,忽然停下手中的活儿,斜睨着她反击一句:“再说了,当过花魁的 某些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杜若桐立刻哑火,梁伊伊却乐得不行:“你们两个是要逗死我么?” 六个花姑娘一左一右的围着三个小白脸笑闹了一整晚。恶少越来越觉得,这种场合真不该带着杜若桐。因为无论他有多规矩,多老实,甚至话都不多,那杜若桐依然横眉冷对,一副随时要吃人的架势。渐渐的,六个姑娘觉得恶少和杜若桐都太无趣,目光和焦点全都集中在梁伊伊一个人身上。梁伊伊不喝酒,但特别善于打酒官司,更会说一些乌七八糟又上不了台面的笑话,让一桌子人笑得前仰后附。杜 若桐早已习惯她的尿性,可潘恶少却实实在在被她惊住了。心里忍不住嘀咕:“她要是个男的,还有李逢砚什么事儿啊?” 好不容易,梁伊伊才找到个机会切入正题:“刚刚在楼下听说你们这儿死过人?” 花姑娘甲:“嗨,公子说这个,也不怕沾了晦气?” 梁伊伊爽朗一笑:“爷我财大气粗,什么妖魔鬼怪能沾上我?怎么回事?说来听听,爷几个好奇。” 花姑娘甲:“谁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开始说是自杀。后来吧,发现她胸口被人扯过,像是跟人打过架。”八卦一旦开启,谁也顾不上晦气,花姑娘乙立刻也忍不住插进话来:“这个女人,从来就不安分,早就劝她,当官的那些人别去招惹,免得惹祸上身,偏偏不听,还成天拿出来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那档 子事儿。” 花姑娘丙也丢下酒杯打开话匣:“就是啊,一会儿说那什么金大人给她买了副玉镯子,一会儿又说谭大人要帮她赎身。更离谱的,是说潘家二少爷是她旧相好。” “噗——”梁伊伊和杜若桐一人一口茶水喷在桌面上。 “我怎么不知道?”恶少更是不知所措,莫名其妙。 杜若桐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心里忍不住吼了一句:“老子根本不认识她!” 还是梁伊伊赶紧替他解了围,以免杜若桐这个脑子不拐弯的姑娘真的对他生了嫌隙:“不能吧,人家潘二爷是豪侠,跟她很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吧。”恶少立刻对她投来感激不尽的目光。 花姑娘丙点点头:“所以我才说离谱啊。” 这时花姑娘丁也不堪被冷落在外,扬着嗓子嬉皮笑脸的卖了个大关子:“这都不是最离谱的!我听她炫耀过最不可思议的,你们猜是谁?” 花姑娘丙嗤笑一声接了茬:“是谁?难不成还会是咱们洛阳城最好的公子哥?” “中了!就是他,常远兆!”姑娘丁乐得直拍手,却未曾发现梁伊伊整个人瞬间结成冰山一座。杜若桐和潘恶少也瞠目结舌,化作石头两块。 “她说什么了?”梁伊伊从牙齿缝里艰难的问出一句。 姑娘丁摇头晃脑说道:“她说人家常公子为她茶饭不思,差点就把自己饿死了。还说人家非要纳她做妾!” 梁伊伊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她妄想症吧!” 可姑娘丁下面的话,又让她笑不出来了:“就是妄想啊!她不过是个土鸡硬装成假狐狸。人家常远兆的媳妇儿,可是千年狐狸精转世,有只大狐狸陪着,谁还能看上她呀!” 恶少夫妇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梁伊伊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绿,最后干脆憋成了紫色。 “你们见过常远兆的媳妇儿?”梁伊伊压住火,强颜欢笑的问。 姑娘们纷纷摇头:“没见过。” 梁伊伊更加哭笑不得:“那你们怎么说的跟真的似的。” 花姑娘甲一本正经的说:“嗨!从前谁不知道常家公子是出了名的高傲孤僻,不近女色。可如今被他娘子迷得神魂颠倒,要死要活的,这可是满城皆知的事情。” 梁伊伊冷哼一声反驳道:“人家那是夫妻情深,男人对老婆好不是应该的么?你要是我老婆我也对你好。” 花姑娘甲立刻花枝乱颤起来:“哎哟公子,你真是嘴甜会哄骗人!” 众人还未缓过气来,花姑娘乙又爆出大料:“这还不算什么,就这次受牵连的潘大少爷潘竹青,你们都认得吧?有人暗地里传,他也喜欢常夫人,还不是一般的喜欢。” “痴恋!”花姑娘丙点头加了一锤。 “对,痴恋!”姑娘们七嘴八舌的爆料,没发现面前的三个小白脸此时全都沉默不语了。“还不止这些,有人还见过她身后总跟着个黑小子,对她言听计从,寸步不离。” “还有,我还听人家说,那个潘二少爷其实根本不喜欢他夫人,之所以娶了她,就因为她是他心上人常夫人的闺中密友,成亲是为了方便自己接近心上人。” 这句莫须有的绯闻,让潘,梁,杜三人的忍耐力几乎全都阵亡了。若不是三个人互相给了个“镇定,忍耐”的眼神,估计一定有人忍不住要掀掉桌子了。 “你们说,都这样了,还不是狐狸精转世么?”姑娘们八卦完毕,全都齐刷刷望向三个小白脸,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呆若木鸡。“诶公子,你们都怎么了?” 恶少摇了摇头,面如土色的说:“这常远兆的老婆还真是骇人听闻……” 梁伊伊摇了摇头,惊魂未定的说:“这潘二爷还真不是个东西……” 杜若桐轰的一声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呜呜呜……都不是东西……” 梁伊伊定了定心神站起身,捋起袖子,款起衣袍,将一只脚跨在凳子上,不怀好意的对姑娘们笑道:“大家这么高兴,我教你们一种新拳法,输的喝酒怎么样?” 半个时辰之后,梁伊伊与杜若桐手里拿着毛笔,各自在烂醉如泥的花姑娘脸上画脸谱。 梁伊伊:“老虎不发威,当咱们是病猫啊!让你们胡说八道!说老娘狐狸精!” 杜若桐:“让你们诬赖我相公!敢说我相公不喜欢我!” 恶少可没闲心思报私仇,走到门口开门望了望,转过头说:“差不多了,现在外面没人。” 梁伊伊对杜姑娘嘱咐了一句:“若桐,你看好她们。我们尽快回来。”说完便放下毛笔,走到门口。 杜若桐心里酸酸的,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们两个可不能……” 梁伊伊立刻转过头,一脸狰狞的对她低吼:“闭嘴,我起鸡皮疙瘩了!” 杜若桐见状立刻哑火:“我不说了!” 韩仙儿的房间,就在他们包厢隔壁,两人没费什么功夫,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了进去,这自然是用大把银子买来的方便。由于刚死过人,姑娘们都怕有不干净的东西,这个房间随时都点着长明灯。 恶少环顾四周,满意的说:“这儿看来还没人来打扫过。” “那是自然,案发现场当然不能随便动。”话虽如此,可按照梁伊伊的标准来看,这案发现场的保护工作做的实在太不到位了。居然没封锁现场,还让人随意进出点灯……可如今哪里是挑三拣四的时候?她站在门前,望着屋子中央铺设整齐的桌椅,开始着手分析案情:“照薛九的说法,他进来的时候,那女人还好端端的坐在这儿喝茶。他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坐在这儿压根没 动过。” 恶少思虑片刻后告诉她:“可我岳丈看了人证的供词,说那人见到薛九从这屋里走出去时,已经是听闻韩仙儿摔下去之后的事了,看来有人在撒谎。” 梁伊伊走到圆桌前,思前想后,最后转过身对他说:“恶少,咱们来揣度一下当时的情景。就在这样一间房里,我是你讨厌的女人,而且手无缚鸡之力,你现在想杀我,你会怎么做?” 恶少毫不犹豫的回答:“我不杀女人。”“假设,只是假设。我现在试图激怒你。”她旋即坐在桌边,抬起头用她所能表现出的最恶毒的目光瞪着恶少,嘴里开始不干不净的骂了起来:“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一大早来找老娘做什么?想问老娘要东西?东西就在这儿,老娘就不还给你,你拿我怎么着?打我呀?你敢吗?你有种吗?这么没种还当人家的狗腿子?我呸!还不如楼下替老娘洗脚的龟公呢!瞪什么瞪,想杀我呀?来呀,反正四下无人,有本 事你动手啊!哎哟喂,出息两个字儿给你拿去喂狗了吧……” 骂了半天,对方毫无反应,她站起身催促他:“你别只顾着眨巴眼睛傻站着,你倒是动手啊!” 他认真想了想,最后无奈的说:“我不可能杀女人,你这假设不成立。” “我晕。那这么着,你当女人,我当薛九,你来激怒我。”她毫无办法,只得跟他来个大反串。 他坐到桌边,片刻也没犹豫,便张口即来:“我前几天在军营里,亲眼证实了一件事儿。”说到这儿,他咧嘴一笑:“你家大白鹅发育的越发不错了。” 话音刚落,一爪子便朝着他面门呼啸而来。“你去死——”梁伊伊身手还行,可就算她没有身孕,哪怕换成那副21世纪特警的身板,遇到人家东都侠,也是完全白给。当然,她本来也就没打算伤他,只是几招花拳秀掌意思意思而已。恶少不敢还手,也不敢闪避, 就怕她这三脚猫扑个空把自己摔着,只能在她每一次拳头到位之前小心截住。 即使如此,他还是在心里暗自琢磨,这丫头居然对人体各种穴道和命门了如指掌,实在不能小觑。几分钟后,两人休战立于屋中。由梁伊伊做了个小结:“所以你看,他如果真的要杀韩仙儿,办法太多了。而且杀了人之后,这房里能藏尸或是藏他自己的地方也多的是。他怎么会选择最引人注意最蠢的方 法杀人,然后又在最敏感的当口,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呢?那可是薛九诶……他要是个笨蛋,能不能在你大哥手底下混到现在这个地位?” 恶少点头赞同:“有道理。不过这都是推测,没有证据,怎么说服官府?”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住,眼睛盯着床下看得越来越出神:“你过来看。” 两人走到床边,恶少蹲了下来,摸了摸床下的一块地面对她说:“周围都是灰尘,只有这儿是干净的!这儿可能藏过人!” 说完,他试图钻进去,却发现空间不够。“我与薛九块头差不多,他还比我壮一点,我都进不去,更别说他了。看来这个人,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 梁伊伊盯着那块地面研究了半天,也得出一个粗略的推断:“而且有可能是个女人。” 恶少疑惑的问:“为什么这么说?为何不会是小个子男人?” 她指了指床前那块地毯,正对着床下那片干净空地的部分有几个很明显的指甲印迹:“你看这么深的指甲印,哪个男人会留那么长指甲……” 说完,她也小心翼翼的蹲了下来,用手在空地上摸了摸,又在那块空地上方的床架上摸了摸……“还有这个!”竟然真的给她在床架缝隙里抠出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珍珠。这个发现,使潘梁二人都为之一振。回到杜若桐身边后,三人得出一致看法,仅凭这个东西,还不一定能找得到真凶。不过任何线索他们都不能放过,决定就从这颗珠子查起。 第175章 你敢教育你老子? 离开怡红楼,三人来到尹亮的马车前,梁伊伊和潘恶少轮流上车换了身捕快的衣服,趁着珍宝楼打烊前,来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正在低头算账,发现来客是当差的,立刻放下手中的伙计,不敢怠慢:“诶,几位差爷,有何贵干?” 梁伊伊劈头便问:“对面那个女人死的时候,谁在店里?” 一听这话,店里正在忙活的伙计们,各个都停下手中活,围了过来:“差爷,小的们都在店里。” “当时的事情,你们记得清楚吗?” 掌柜的皱着眉头埋怨道:“哎哟,这事儿这么恐怖,想忘都忘不掉呢!” 恶少问他:“当日疑犯薛九是不是来过你们店里?” 掌柜的想都没想,立刻很果断的回答他:“哦,九爷来过,来找潘大少爷的。” 恶少又问:“你们都看见他了?” “看见了,还打了招呼呢。”恶少身旁一个伙计说。 梁伊伊点点头,随即问道:“你们都仔细回想一下,当时那女人从楼上摔下来之后,过了多久薛九出现在这儿。” 大家陷入片刻回忆,掌柜的说:“没多久啊。” 恶少问他:“没多久是多久?一瞬间?还是片刻?” 店家们这下全都面露难色了。掌柜的挠了挠头皮,不大肯定的说:“这……不好衡量。似乎比一瞬间长些,但似乎又真的很快。你们记得不记得?” 一个伙计说:“确实说不好,不过是没多久他就到了咱们店里。” 另一个伙计想了想,忽然忆起当时的一个细节:“对了,我当时站在店门口看热闹,九爷还站我旁边看了一小会儿才进的店里。好像嘴里还骂了一句。” 潘梁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骂了什么?” “好像是……真他娘晦气!”回到马车里,三个人又相互交换了一下意见。都认为薛九与店家们的可信度较高。也就是薛九确实是在案发前出的房门,韩仙儿坠楼之际,他其实已经来到街面上,看了两眼热闹,便又迅速去了珍宝楼。 那个去衙门告发薛九的证人,极有可能在做伪证。 恶少夫妇将梁伊伊送至常府,这才转头往自己家里赶。 梁伊伊一回府,便到处寻找婆婆的踪影,最终在堂屋给她找着了。“娘。” 刘氏拉过她关切问道:“哎哟今儿个怎么这么晚?吃过了没?” “吃过了,娘,我有件事儿想请教您。” “什么事儿啊?” 她拿出从韩仙儿房里找出的珍珠给刘氏分辨:“您看看这颗珠子,成色如何?价值如何?” 刘氏拿在手里只是端详片刻,立马得出结论:“哟,这不是金蝶斋的吗?” 梁伊伊惊奇万分:“您怎么看出来的?” 刘氏将她拉到灯下,指着珍珠对她说:“那,你要透过灯光看,是不是看到个蝴蝶图案?” “这logo藏还真够深的!”梁伊伊接过珍珠,暗自叫绝。 刘氏告诉她:“他们家的东西,用料讲究,再加上这个图案做噱头,价值不菲啊。” “谢谢娘,我明白了。”看来明日要去一趟金蝶斋。 “兆儿又来信了。” 婆婆短短几个字,将梁伊伊所有注意力全都吸了过去:“是吗?他说什么啦?” “三天两头来信,还能说什么?无非是报平安,又问我跟他爹的身体。最关心的,还是你啊丫头。”刘氏说这话时,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他……说我什么了?”梁伊伊拽着婆婆的衣袖,娇滴滴的问道。“还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咱们好好照顾你。哦对了,还说要让潘家二小子把你带去。孩子,你要是觉得勉强,娘就去跟他说,让他打他的仗,少来磨你。这一路奔波的,多辛苦。”在这件事上,刘氏与常 雄打心里是不乐意的,虽然大夫们都说问题不大,虽然儿子那磨人的功力天下无敌。梁伊伊看出婆婆不像是说着玩儿的,赶紧卖力游说:“娘,其实我也想他。他一个人在那儿,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挺不落忍的。而且您看这次潘二少回来时那副邋遢样……这些个少爷兵,哪在外面 呆过那么长时间?能指望他们照顾自己吗?我舍不得……”这席话,句句往母亲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挠,刘氏哪里还招架的住:“嗨,你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不让你去,就成了狠心的后娘了。其实娘也舍不得他,要不是还要照顾他爹,娘都恨不得跟你一块儿去。不 过,你凡事也得顾着自己,顾着肚子,明白吗?” “嗯!放心吧娘。” 那边厢恶少夫妇刚下马车,还未站稳,便听到不远处黑暗中一声娇弱的呼唤。“二少爷。” 恶少看着慢慢从黑暗中浮出的面孔,努力搜索着脑子里可以匹配的影像,最后还是放弃了。“你是?” 杜若桐在一旁提醒他:“她是傅雲。” 恶少这才恍然大悟,惊喜万分的迎上去:“原来是雲姐姐!这么久没见,简直认不出你了!” 傅雲淡漠的脸上,露出难得的会心笑意:“我才是认不出你了呢。出息了,竟当了将军,你们潘家第一个将军!真了不起!”“你过得好吗?傅伯伯呢?”实际上以东都侠的实力,当然是知道傅家下落的。只不过傅家人自从几年前落难之后,便拒绝与任何官场人物有任何瓜葛。恶少曾经暗地托人接济过傅家好几次。不过未免对方 拒绝,他从未亲自露面过。 “我爹……过世了。”恶少夫妇立刻将傅雲请进潘府。这傅雲对于潘竹青来说啥都不是。可对于潘景元来说,却是救命恩人的女儿,从小敬重的姐姐。“姐姐进来坐,玉莲,准备些茶点。”“是。”玉莲眼见恶少在傅雲面前乖成了 波斯猫,哪敢再放肆半分,立刻应声而退。 杜若桐也乖巧的退到里屋,让这多年未见的姐弟两有空间好好聊聊。 “想不到傅伯伯正直壮年便撒手人寰,景元还未来得及向他报恩……”恶少想起那位正直善良,对自己亲如子嗣的傅伯伯,心里一阵难熬的酸楚,不知不觉眼圈都红了。 傅雲笑容恬淡的安慰他:“二少爷别这么说,我爹有幸知道你东都侠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义举,别提有多高兴,多自豪。他后来常对我念叨,当初救了两个人,等于如今救了千家万户的穷人。” “你这么说,我更加惭愧,简直无地自容……” “二少爷,我爹常说,人与人若情分深重,不需要相见,却仍然可以惺惺相惜。你记挂着他,他以你为傲,你们二人的情谊,这一生很圆满了。” 恶少这才稍许释然:“姐姐还是那样会说话,会安慰人。” 傅雲苦笑着悠悠的说:“那要看对谁……” “我大哥最近……”他这才忽然想起,这个傅雲姐姐,似乎少女时期就爱恋着潘竹青,哪怕当时的潘竹青早有婚约在身。 “他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她怅然低下头,青丝垂在膝上。 “你是来找他的吧?他不在府中。” “我知道……” “姐姐住哪儿?有时间我就带我娘子去找你玩儿。”恶少不忍心看她如此忧心,只好故意岔开话题。 “我住龙门山下的村子里,偏僻简陋,你们还是别去了。若不嫌弃,我会常来看你们的。”她抱着胳膊,显得更加瘦弱无力。 恶少看着她,便想起已故的恩人,心里极不是滋味:“哪儿的话!怎么会嫌弃姐姐?对了,咱们府里出了名的人少屋多……”她脸上的忧愁散去,绽放一朵开怀笑靥。若她傅雲在这个世上,还存在那么一丝亲情的话,便是这恶少无疑了。“不必了,常夫人见到我,每次都吵着闹着让我住她府里,我都没肯。我一个人习惯了。而且 村里的乡里乡亲对我都不错,他们谁家有个病有个灾的,我还能帮着点。谢谢玉莲姑娘。”说话间,玉莲已经端着茶点进屋奉上。 “不必多礼。”玉莲低着头退在一边。 “姐姐真不考虑?”恶少不死心的追问一句。 傅雲笑容温暖,语气却很坚决:“不考虑。你的心思,就全放在你大哥身上吧。他现在,只能倚靠你了。” 恶少转头望向玉莲问道:“这些天我爹都没回来?” 玉莲无奈的嘟囔:“老爷前几天,和大少爷大吵了一架,就没再回来过。” 恶少忍不住胡说八道起来:“这老小子也太离谱了!等他回来我一定教育教育他。” 话音刚落地,潘誉的声音响在屋外:“你要教育谁?哪个老小子?” 恶少腾然而起,疾步走出屋子,撩袍子跪在地上:“父亲大人,请受孩儿一拜!” 父子两一进书房,潘誉便冷不丁想给他一记爆栗,却被他闪身避过。“好好的跑回来干什么?好不容易熬出点名堂,非要再给皇上抓着小辫子修理你!”恶少理了理袍子,找了个舒服的椅子窝进去:“爹,您说的这话就没道理了,名堂重要,还是亲哥哥重要?再说我这次回来,是常元帅亲自下的军令,就是您天天挂在嘴上说楷模的那一位,您看看人家多通 情达理……” 潘誉没好气的问他:“你臭小子这是在拐着弯骂爹不通情达理是吧?” 他随手拿过身边的玉麒麟在手里把玩。“在大哥的事情上,确实有那么一点儿。” 潘誉都给他气乐了:“诶?你不怪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成天给老子惹祸,反而怪老子不通情达理?还有没有天理啦?看看人家常远兆……” 他立刻笑逐颜开的抬起头看着老爹,悠悠说道:“他惹祸的时候您又不是没见过。”“可他家老子还会家法伺候,你们也想老子试试?”潘誉恨不得上去撕了他的嘴,印象中没有哪次教训他,他不还嘴的。想到这儿,潘太师郁闷的要死。小儿子如此,大儿子更了不起,偶尔说他几句,他要 么不理睬,要么就创造出更大的道理来压老子。只怪自己太娇惯他俩,从小没打过。 果然,一句话还没绕梁一圈,便被恶少加工了一番扔了回来:“爹,儿子披星戴月千里迢迢赶回来,您连顿饱饭都没请儿子吃过,先给一顿骂,骂完了还要打我?还有没有天理啊?” 潘誉哭笑不得:“臭小子!就会跟老子贫嘴!”潘太师门生满天下,德高望重,满腹经纶。但在小儿子面前,却常常难以自持。 恶少嬉皮笑脸的回应:“爹您是文人雅士,别老子老子的,人家老子先生要不乐意的。”“娶了媳妇还这么贫!” 第176章 铺网 玩笑归玩笑,父子两人还是时刻惦记着幽禁中的潘竹青。潘誉沉默的听完恶少这两天交代的情况,思虑过后,也推断凶手不大可能是薛九。 恶少还向他说明那个女人跟姓金的那一伙人关系十分不寻常。听青楼的姑娘们说,她手脚不干净,而且常使迷药引诱男子,案发前一晚,潘竹青大概就栽在这迷药上。“爹,我相信大哥真是冤枉的。” 恶少难得正经一回,让潘誉心里十分感动。这对兄弟两,虽然平时不算太亲近,可关键时候,还是手足情深,相互扶持着的。 “这些天,爹也在暗中调查这个姓金的。但他处事圆滑小心,不容易抓到什么把柄。” 恶少咧嘴呵呵一笑道:“看来我冤枉了父亲大人。” 潘誉撇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你小子胆大包天,谁的坏话不敢说?没吃饭?” “吃过了,不过好像又有些饿了。”潘吃货如今在军中遇到常吃货,两人迅速擦出火花,实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奇迹,各自的食量越发长进。这也是常远兆始终精力过盛,和潘恶少越发壮硕的原因。 “洪福!”潘誉走到书房门口唤了一声。 老仆洪福应声而来:“老爷有什么吩咐?” “准备些酒菜,咱们爷儿俩要喝几杯,好好聊聊。” 这日金蝶斋开门后接待的第一拨客人,便是两位官服官靴的“差爷”。胖老板见两人面无表情的走进来,心里有些发虚。倒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只觉得一大早便有官差找上门,必定不会是来光顾生意的。“两位差爷有何贵干?”生意人还是生意人,心里再不乐意,面子上依 然笑如春风,丝毫不敢怠慢。 其实这两位“爷”并不是官差,而是潘景元,梁伊伊乔装假扮的冒牌货。这两人都善于弄虚作假,以前一个专门假扮混蛋,一个专门假扮失足舞女或是黑社会分子,如今假扮警察,简直太小case了。 尤其梁伊伊,这回算是抄起老本行:“有件事要麻烦老板好好回忆回忆。” 胖老板客客气气的回应:“差爷请说。” 她拿出珍珠递给他:“这东西是你们店里的吧?” 他捏在手里观察片刻,立刻就辨认出个所以然:“哟,这还真是本店出去的东西。” 梁伊伊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在店铺里踱着步子走来走去,眼睛扫过柜面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最后又问了一句:“现在还在卖吗?” 胖老板说:“哦差爷,这珠子不单卖,都是镶嵌在首饰上的。您看,这大小样式,应该是这两款发钗上的。”说着,拿出两个发钗,招呼他们二人过去看。 梁伊伊掸了一眼,便又追问道:“你还记得那些买你家发钗的客人吗?” “本店出售的货品,都是独一无二的样式,所以价格不低。而且为了表示庄重,每售出一件货品,都是记录在案的,客人可以随时送来修补跟保养。”说到这儿,胖老板笑得有些得意。 “那太好了,我们要看看。” 梁伊伊这个要求,让老板着实为难了:“诶哟,这恐怕……”无论什么时候,泄露顾客隐私这种事儿,对店家来说,都显得有些没品。 在一旁一直没吱声的恶少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立刻抱着胳膊扬起下巴,板起面孔,摆起一副傲娇架势:“这东西牵涉到一桩命案,恐怕老板不希望我们对贵店心存疑虑吧?” 老板听罢,倒吸一口凉气:“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拿!”说完,一溜烟进了后屋。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两大本账簿。密密麻麻的繁体字让梁伊伊立刻崩溃了:“这么多字……内什么……要不你来呗……” 恶少没想太多,抓起账簿就坐在柜面旁的椅子上翻阅起来。 整整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多钟头的时间,他除了翻页的动作以外,几乎没有第二个动作。那副专注的模样,像极了梁伊伊上学时,班里的学霸。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咱们的思路看来是对的。”他找到答案时,脸上的表情,也像极了学霸们解开奥数题时的神情。 这个答案,很快便也由恶少本人传到了潘竹青的耳中。 “意料之中,辛苦你了。”话虽如此说,可潘大少看上去显然很是高兴。恶少看到大哥日渐消瘦憔悴,哪还有心思跟着高兴,急的恨不得拆了这驿馆,把潘竹青直接拖出去。他现在才理解当初自己犯事要被砍头时,潘竹青何以有那么大勇气,想要玩火掉包了。“别说这些有的没 的了,赶紧想办法脱身才是。这东西要怎么办?送去官府,他们也不会当做证物受理的。” 潘竹青捏着珍珠,思虑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似乎心生机巧:“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白白浪费?还得物尽其用才是。我来慢慢告诉你下面该怎么做。” “常大人!真是稀客啊!”向来不爱串门子的常雄忽然到访,这让宋大人很是意外。 两个官老爷也不是什么生人,没什么必要的客套话。常雄便单刀直入的挑明了来意:“有件事儿,还想劳烦宋大人帮忙。” “常大人客气什么,但凡宋某能帮得上忙的,必定竭尽全力。”话虽如此,但宋大人心里却有些忐忑。常雄官阶比自己高这么多,他宋某人能帮他什么忙?想必绝不会是等闲之事。 果然,当常雄把求他办的事情大致一说,宋大人脸都吓白了。“这……常大人,这个案子并不在宋某手中……宋某恐怕有劲儿也没处使啊。” 常雄笑着安抚他:“常某又如何能让大人为难呢?任何事,都有我常某人和潘太师在后面担着。事情的巨细,常某还要与宋大人详尽交代,必不会让大人难做。” 宋大人依旧战战兢兢,心有不安,但又实在无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接茬:“好,那宋某洗耳恭听。” 常雄如此这般将事情的操作过程交代给他,最后还不忘添上一句:“太师让常某向宋大人转达谢意,日后必当报还给大人。” 话说到这份上,又有常雄和潘誉两座大山压顶而来,宋大人再无推脱的余地。“话已至此,宋某理当尽心竭力,不负太师和常大人所托。” “常某替潘家多谢宋大人了!” 洛阳城另一座府邸中,秘书监王大人家也来了一位稀客。“夫人,常夫人到访。” 正坐在梳妆镜前臭美的王夫人吃了一惊:“哪个常夫人?老的小的?” 丫鬟小惠不急不慢的告诉她:“常远兆将军的夫人。” 王夫人被这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访弄糊涂了。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她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小惠见女主人魂不守舍,小心问道:“要不要奴婢跟她说您不方便见她?”王夫人立刻否决:“不行,这小妮子不简单,不给她面子,等同于不给她男人面子。”这常远兆如今在朝中红的发紫,皇帝但凡提到他,除了夸赞,几乎没说过别的话。这常远兆又是出了名的老婆奴。这种 丫头,哪里得罪的起?“何况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得去会会她。” 所有的忐忑不安,在走到堂屋见着梁伊伊的那一刻,全都化为脸上热剌剌的虚假笑意。“常夫人!您要来怎么也不先通知一声,我也好把府里打扫打扫,准备些好酒好菜的招待您啊!丫头看茶。” 梁伊伊却实在受不了这些虚情假意的客套,第一句话便切入正题:“不必了,不麻烦夫人,今日前来叨扰,实在是有要事相托,还想请夫人千万莫要推辞。” 王夫人见她如此直率,心里的焦虑竟然少了几分。与直肠子打交道,总好过与笑里藏刀的棉里针为伍。“常夫人是爽快人,那姐姐我也没必要跟你套虚辞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她说的轻巧,但在听完梁伊伊的要求之后,也立刻吓得面如土色。“啊这恐怕……常夫人的请求,未免太强人所难了。”梁伊伊早知道事情不可能顺风顺水毫无波折,对方肯定会开口拒绝,所以她早已准备好了对策。“哦是吗?”她走到王夫人面前,故意压低嗓子低语道:“太常张大人弹劾王大人私售文职的奏折,现在应该到 洛阳府了吧。不知道这折子,是先让太师爷看见呢,还是先让皇上看见呢?哦我都忘了,张大人前两天刚跟我公公在一起喝茶,好像暂时让我公公代为保管着呢。” 这席话听起来软绵绵,却像滚滚天雷一般轰得王夫人惊慌失措。关系到夫君的前程命途,她如何还有别的路可选?“夫人……若我帮你们,是不是……” 梁伊伊依旧轻声细语,不带任何情绪的在她耳边说:“王大人的事儿,说白了是替大佬们背了黑锅,他何其无辜。若夫人肯识时务,我公公还有太师爷又怎么可能让忠良之士含冤莫白呢?” 王夫人拎在喉头的心稍稍放下,可又一想,还是觉得不太放心:“那张大人那儿……” 梁伊伊笑了笑,悠悠说道:“张大人是潘太师的得意门生,您觉得这是个事儿吗?” 王夫人咬牙把心一横,对她正色许诺:“那么一切听从常夫人吩咐。” 走出王家,小梅扶着梁伊伊跨上马车。坐定之后,丫头好奇的问:“小姐,那奏折的事情,是真的吗?” 梁伊伊笑着告诉她:“是真的,不过爹都说了,那东西一大篇空话,毫无实用的凭据,递上去也是白搭,不如拿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小梅点点头,可还是觉得不解:“老爷为何这么不遗余力的帮潘太师呢?他们平时交情也没有多频密啊。”梁伊伊叹了口气望向车窗外,像是对她说,也像是自言自语:“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魏霆跃也好,姓金的也好,现在能动潘大少,今后还不知道会对咱们家冒什么坏水。外戚跟官僚本来就是不可调和 的矛盾势力,更何况之前还硬生生结了仇。爹跟相公这么做,也是不想事态发展到唇亡齿寒的地步。”波云诡谲的官场,真是一部狰狞可怖的绞肉机。一旦踏进来,就算正直如常雄,清高如常远兆,稳重如潘竹青,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堤防身边随时袭来的暗箭。如今潘竹青是箭靶,下一个会是谁?会是她的小白脸儿吗?小白脸儿光对付强悍的辽人就已经殚精竭力,哪还有心思抵御朝中人的暗算?他哪有那些城府?回顾历史,北宋的将军们,有几个得到好下场的?狄青,岳飞,杨业……哪一个不是死 在自己人手上? 梁伊伊的内心一路上被这些七上八下的负能量纠缠着,刚踏下马车,便弯腰吐了一地。 小梅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扶着。从梁伊伊怀孕到现在为止,还没见她有过这么大反应:“小姐您没事儿吧?” 梁伊伊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子,小梅一边用手轻抚她的背,一边喃喃自语:“小少爷们,别欺负你们娘了,她这些天够辛苦的了。” 梁伊伊轻轻摸了摸肚子,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容:“他们才没欺负我,对我够好的了。倒是我最近害他们跟着我到处奔波,让他们吃苦头了呢。” “小少爷们肯定是怕姑爷收拾他们,所以对您这么体贴。”小梅一边嘀咕,一边扶着她往常府大门走。 “别一口一个小少爷的。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少爷?为什么不能是小姐?”再说小白脸儿就爱粘着她,或许他更喜欢女儿。 小梅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收拾,轻声提醒她:“哎呀小姐,您这话可别在老爷夫人面前说啊。” “为什么呀?”话刚问出来,梁伊伊就觉得自己多此一问了,自古以来子嗣方面的“光荣”传统,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果然,她想的与小梅说的几乎吻合。“老爷夫人,都希望您给他们生小少爷……常家总是一脉单传,还指着小少爷给咱家开枝散叶呢。”“我明白,可这种事儿,谁能说的准呀……我尽力呗。” 第177章 午夜凶铃? “好了吗?还有多久?”常远兆此时一动不动端坐在桌案旁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之久。周围的人都赞叹他稳如泰山,只有他自己知道,早在一个多时辰之前,他便已经自封穴道,主动让自己“石化”了。 画师坐在他对面,正心满意足的将对面这位俊美非凡的男子呈现在自己的画作之上。“就快了,元帅请再坚持一会儿。” 杨尽义刚刚蹴鞠完,就赶过来凑热闹:“我说妹夫,你这是要进宫当贵妃啊?” 整个营房顿时爆笑了开来。“哈哈哈哈!”“噗!”就连常远兆自己,都觉得无比滑稽。自己一个大男人,本该趁着天气晴好,跟将士们在蹴鞠场上挥汗如雨,要么就到各个战略据点巡查一圈。再不济,也能跟何勇,萧隽他们下几盘棋……怎么都不应该杵在这儿,被人当木偶一般照着作画。实在太可笑了!可他再不乐意,也没办法拒绝。因为这位画师,是皇上派来的。据说小公主半夜被噩梦惊了魂,醒来之后不吃不喝哭哭啼啼吵着非要将军哥哥,皇帝没有 办法,只得出此下策。 好不容易才熬到画师说一句“妥”。常远兆解开穴道之后,已是筋骨酸痛,头晕目眩。 画师捧着画,笑逐颜开的走到他面前:“元帅请过目。” 周围的群众们齐刷刷围过来看究竟。常远兆定睛一瞧,心里觉得有些好笑,画中人虽威风凛凛,器宇轩昂,可与自己并无多少相像。毕竟人家也忙活了半天,他自然不会驳人家的面子,依然笑如春风的夸赞道:“多谢画师把常某画的这么英伟 。” “诶,元帅您太自谦了!您貌相隽秀,身姿伟岸,老夫替您作画,只觉得赏心悦目,实在是乐事一件呐。” 常远兆心想:“您倒是乐了,苦了我差点化作石碑长在凳子上了。” 画师一边收拾画具,一边不经意的随口说道:“元帅福泽深厚,据说夫人怀的是双生子。老夫听宫里人传,若夫人这胎生有麟儿,将来就是驸马的不二人选了。” 在一旁凑热闹的杨尽义多嘴问道:“哈哈?要是生的两个都是儿子怎么办?” “这……呵呵,老夫就不敢妄言啦。” 将士们与健谈开朗的老画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谁都没发现,此时的常远兆面色难看的坐在凳子上,半天都没再说一句话。 直到营帐中的人渐渐散去,何勇才发现了常远兆的异样。等人都走光了,他才独自留下,上前关切问道:“元帅,您怎么了?想什么呢?” 常远兆抬起头望向他,那双无辜清澈的大眼睛此刻显得有些无助颓丧:“你说刚刚画师说的,会不会是真的?” “您是说,驸马之事?” “嗯。” 何勇想了想,最后很认真的回答他:“这画师虽然嘴碎了点,可从来不敢胡言乱语,瞎编乱造。想必不是空穴来风……您是怎么想的?看起来……不大乐意?” 常远兆想都没想,脱口便说:“我儿子娶公主?这事儿难道不荒谬吗?”何勇看他脸都急红了,忍不住笑着说:“怎么就荒谬了呢?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您的孩子,若随您,将来必定文韬武略,逸群之才。若随夫人,也必定风流倜傥,机智过人,怎么就不能娶公主了?还是…… 您觉得孩子年纪上……小公主也没多大呀,人家好歹是个金枝玉叶,大点儿又能怎么样呢!”常远兆叹了口气,整个身子趴在桌案上,无力的说:“我不是计较年纪,而是不想我儿子和皇家沾上关系。而且这种事儿我娘子首先就不会答应。”他了解妻子,她最讨厌毫无感情基础的婚约,更何况这种 强迫性质的。 何勇坐在他对面,好心的提醒他:“可这事儿由不得你们不答应,您不明白啊?” 常小白脸无奈的夹起胳膊抱着脑袋,发出闷闷的声音:“我明白……但愿我娘子生的都是女儿。” 何勇一听,更觉好笑:“呵呵,您就不怕,皇上要您女儿做太子妃啊?” 他猛地抬起头,一本正经的说了句:“我宁可我女儿一生下来就嫁给你儿子,也不愿意她嫁到宫里去。” 何勇听他这么说,自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跟常远兆结成亲家,一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杨家那两兄弟虎视眈眈不说,潘恶少这厮也憋着劲惦记着呢。 可转念一想,又问道:“那万一您孩子自己非要去当驸马,当太子妃,您到时候怎么办?” 常远兆直起身板,松了松筋骨淡淡说道:“我爹是怎么教育我的,我都记着呢。” 何勇立刻就脑补了一下常雄拿着戒尺家法伺候的场景,不过施暴者的脸,被他加工成了面目狰狞版的常远兆。“哎哟您这个当爹的……还真不是一般的恐怖……” 常远兆挑着眉毛反问他:“换你儿子你愿意?” “我……不愿意。”谁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啊?他何勇也不是个傻子。 常远兆见他劝别人就头头是道,说到自己便出息全无,忍不住扔给他一个大白眼:“那不就得了。” 又过了半晌,传信兵走进来递上画轴一卷:“启禀元帅,画师临走前留了一份临摹稿给您作纪念。” 此时的常远兆,心情郁闷至极,看什么都不顺眼,打开画卷便忍不住烦躁不安的吐槽:“一点儿也不像!这是我吗?我看起来有这么凶吗?这分明就是吕布!算了,聊胜于无……替我寄回去交给我爹娘。” “遵命!”传信兵立刻接过画轴退出营帐。 洛阳城的云锦观,原本只是个毫无名气的小道观。可今日,却有一辆官轿搭载着两位粉妆玉雕的贵妇人专程停在它门口。 从官轿里下来的妇人,一位是秘书监王大人家的夫人。另一位,则是中书舍人金大人家的夫人。日头虽然晴好,可三月天里微寒的温度还并不是太适宜养尊处优的贵夫人们出门闲逛。金夫人一下马车,便有些不乐意的嘀嘀咕咕:“这么冷的天,有什么可逛的?”话虽这么说,但还是紧跟着王夫人,脚 步丝毫未停的往道观里走。 如此的执着不为别的,只因王夫人听说云锦观最近来了个貌比潘安的炼丹道士。这两位夫人,平时来往还算频密。加上王夫人虽然平时话不多,却很能拿捏别人的脾气喜好。金大人很少回府,对妻子可谓相当冷淡。金夫人虽然不至于一枝红杏出墙去,但空虚寂寞冷时,也常常扎堆看 戏子,或与亲近之人闲聊城中各色美男,过过干瘾。 这无伤大雅的喜好,如今却成了王夫人的钓竿,生生将她诱入未知的陷阱之中。刚走进道观大门,金夫人便发现这平时没几个人影的小道观,如今人头攒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她不免心中暗喜,若不是那新来的小道士真有不俗的美貌,又如何能让这快要死透了的地方起死回生呢 ?心里这么想,面子上却依然要装的傲慢持重,甚至装的有些不耐烦:“那么多人,能看到什么呀?” 王夫人望了望眼前涌动的人流,软言软语的安抚她:“这样吧,咱们找个地方先坐一坐,等人少点儿再去看看也不迟。你我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跟那些平头百姓家的妇人们挤在一起,像什么呀?” 金夫人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来都来了,那就等等呗。” 两人兜兜转转,来到道观客堂边一块僻静的小院落里,当中有石桌石凳,周围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这儿呗,够清净。”王夫人率先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金夫人也觉得地方凑合,跟着坐了下来。只是这眼前一口水井,加上水井旁那棵参天大槐树,不知怎的让她心里有些发毛。“这地方怪瘆人的。”她平时强悍惯了,说这话时,有些不情不愿。 王夫人嗤笑了一声:“嗨,你也不看这什么地方?外面都是道士道长,你怕什么呀?” 话音刚落,两人眼前的世界,犹如同时灭了灯一般,瞬间漆黑一片。 “啊——”两个女人的尖叫声在这黑压压的空间里来回穿梭,显得越发凄厉恐怖。 金夫人什么也看不见,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逃跑,可她发现自己的身子像被人五花大绑一般完全动弹不了,只能闭着眼睛惨叫。王夫人的声音蓦地嘎然而止,像是忽然消失在身旁一般。 绝望之中,眼前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她忐忑的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那光亮竟来自眼前那口孤零零的水井。 那抹光亮起先非常微弱,忽隐忽现。随着时间爬过她的皮肤,眼前的水井渐渐被照得火红。她这才顿悟,光亮是从井里喷发出来的。 除了自己的惨叫,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她撇了撇王夫人的位置,发现对方已经倒在地上似乎人事不知。 再将视线移到水井上时,她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感觉血液倒流,四肢软绵。因为她赫然发现一只鲜红的衣袖正从井里探出来,衣袖里露出的手消瘦苍白,五指血红。 她依然试图挣扎着让自己身子动起来,可所有努力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第二只胳膊从井里探出来,接着是黑漆漆的长发,接着是鲜红的双肩和不断扭曲着的身子…… 她如果看过《午夜凶铃》,恐怕这桥段就没这么大惊小怪了。只是没有这个如果…… 所以当水井中那个鲜红的人儿整个爬出来之后,金夫人昏死过去一次。只是这短暂的昏迷,并没让她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时,那头披散着的长发已经杵在她眼前。 “啊——救命啊——你是谁——别过来——”她用尽全身力气绝望的惨叫,泪流满面,语不成句,直到对方忽然向她伸出手,手掌中摊着一颗在这幽暗诡异的氛围里格外醒目刺眼的珍珠。 “韩……韩仙儿……”她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因为她太清楚这颗珠子是在哪里遗失的。 对方没回应,只是举着手掌向前爬了一步。 “别过来!别过来——”金夫人感到更加毛骨悚然,裤裙湿了一片。她这次的哭求,终于得到了反馈。眼前的“韩仙儿”慢慢抬起头,厚重漆黑的长发向两边飘散,赫然露出一张血肉纵横的脸。“珠子还给你……命还给我……”这个声音像是叹息,更像是哭告,来自眼前这张血 脸,也像来自四面八方。 “啊——你走开——”金夫人此刻已经化身复读机,所有恐惧都只能通过那一根细细的喉管来发泄。 “珠子还给你……命还给我……”韩仙儿又向她爬近一步,眼看就要触到她的身体。 金夫人不敢再看她,闭着眼睛哭求道:“我会……我会给你烧纸钱的!你别找我!” “珠子还给你……命还给我……”韩仙儿的手蓦地抓住她的脚腕,手指冰冷,毫无温度。金夫人再也忍不了,所有的精神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我不是故意推你下去的!我是失手!我不是故意的!” 韩仙儿依旧不依不饶,带着哭腔哀鸣道:“我真心喜欢金大人啊,为何利用我陷害潘竹青?我恨你们,我要你下来陪我……”说完,抬起利爪掐住金夫人的脖子…… “不是我利用你的!是我家老爷,是我家老爷!” 掷地有声的一句嚎叫刚刚落地,周围的黑暗像是被人生生揭去一般,眼前又恢复一片天高云淡。只是金夫人眼前,多出了不少她此刻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比如负责韩仙儿命案的洛阳城府衙许大人,知府宋大人,潘景元,常梁伊伊,潘杜若桐,傅雲等等…… 而刚刚在地上爬了半天的“韩仙儿”此刻也好端端的站了起来,擦去脸上的装束,脱下鲜红的长袍,活脱脱一位亭亭玉立的小丫头。这位劳苦功高的女主角不是别人,正是潘家小丫头玉莲姑娘。 这出狗血的恐怖片,制片人是潘竹青,目前尚在软禁中。 导演是常梁伊伊。 化妆师和道具师是潘杜若桐与小梅杏儿等人。 声优一共有四个,分别是玉莲自己,常梁伊伊,潘杜若桐和傅雲。站在不同的地方同时说同一句台词,为的是营造一种阴森诡异的艺术效果,更重要的是将声音识别度降低。 灯光师分别是潘景元,尹亮等十几个轻功高手。抓着黑布硬是在几秒钟内将整个天井般的小院落围得密不透风,漆黑一片。 武术指导是不愿出镜的低调帅大叔常雄。场子黑透了之后,将处于混乱恐惧中的金夫人封了穴道无法动弹,便是常大叔的杰作。 最佳女配角王夫人,此刻也从地上颤颤巍巍爬了起来,装作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最佳男配角宋大人也功不可没,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忙得不可开交的许大人约到这里看戏。许大人当晚便下令捉拿告发薛九的证人。可衙役们扑了个空,只带回那证人留在屋中的一封信。信上说明,自己去衙门诬告薛九,是因为拿了金大人的银子。如今金大人派人四处追杀灭口,他毫无办法,只得亡命天涯。 第178章 弹指间灰飞烟灭 此事经由宋大人和许大人的口,传入朝堂之上,震动朝野。尤其当皇帝将潘竹青宣进殿时,原本意气风发的美男子,如今走起路来身板都在发颤,憔悴颓丧到无人敢识,更令皇帝当场爆发了雷霆之怒。 “真是岂有此理!这金氏夫妇实在胆大包天!杀人性命,还敢设计陷害朕钦点的重臣!若不重判,实在难消朕心头之恨!潘竹青!” “臣在。” “朕就将金氏一门交由你们御史台彻查,不得有误!” “遵旨。” 御史台当晚便查抄了金府。几天水食未进的潘竹青,站在金府大院中时,双眼直冒金星。金府上下男女老少惊得大呼小叫,在他眼前跑来跑去,更让他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倒在当下。最后他定了定心神,对身边的侍御史吩咐道:“所有 人都给我绑了,押送到御史台监牢。再给我仔仔细细的搜,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许放过。” 侍御史黄冲心有隐忧:“闹这么大?恐怕……”金氏罪名虽大,但也不至于弄得举家入狱。潘竹青这么做,大有要斩草除根的意思。 潘竹青心想:“既然进来了,我还能让他抄不出东西?” 嘴里却只淡淡说了句:“照做就是了。”抄家的第四日,皇帝桌案上便罗列了金氏所有诗词文案,上面划出了有潘竹青亲自批注的带有对朝廷不忠之意的句子。实际上金大人没那个胆子写什么反诗,只是偶尔用词不当,冒犯了皇帝的忌讳,其实 无伤大雅,如今却被潘竹青无限放大歪曲,硬生生变成了煽动文士的反诗。 这都不算什么,最严重的莫过于夹在这些诗词中的一封所谓的密函。短短几行字,却如惊天之雷,让皇帝触目惊心。 内容翻译成白话很简单:过几天哥们我要劝皇帝让位。你跟大将军什么也不用做,抱病在家就是对我老罗最大的帮忙了。 信上盖着已故罗相爷的印章。 其实皇帝如果用脑子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明显的漏洞和疑点。罗相爷再牛叉,也不至于写谋反的书信,还敢盖上印章这么驴。潘竹青也明白这点,可若没有这印章,这封信便没有丝毫说服力,第一眼便会被驳回。而且他敢笃定皇帝看了信之后,绝不会有心思考虑那么多,立刻便会对谋反的余党斩尽杀绝。因为那次谋反,对皇帝 心灵上的伤害实在是太严重,他根本不会允许自己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果然给潘竹青赌赢了。金家几天之内便从政坛上销声匿迹。金氏夫妇和所有男丁格杀勿论,女子一律发放为奴。 虽然潘竹青在伪造信件时,并没有明着写那位“大将军”是谁。但皇帝回想当时的状况,再联想金大人平时和哪位大将军走的近,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个大概。当时抱病在家的大将军除了魏霆跃还有谁?但信中既然没有指名,皇帝便没有由头拿他怎么样,可嫌隙顿生。立刻召见潘竹青,与他商量对策。潘竹青先是装傻卖乖,替魏霆跃象征性的说了两句好话。随后便替皇帝出了一计——以陪伴小公主为由 ,将魏霆跃子女一并召入宫中拘禁。次日,便顺顺利利削去了魏霆跃的兵权。 消息传到边关时,常远兆也大为震动。“潘竹青真不简单。这才几日之间,就将魏家的势力捏的粉碎。” 何勇不解的问:“元帅,您这么说什么意思?魏霆跃和那姓金的不是咎由自取吗?” 常远兆从桌案边站起身,走到他耳边低语道:“你想想,魏霆跃和皇上是什么关系,和那姓罗的又是什么关系?他有什么理由帮姓罗的谋反?还有那姓金的什么身份?罗相爷怎么会亲自写信给他?” 何勇脸色一变,参透了其中的玄机:“您的意思是……难道皇上不会这么想吗?” 常远兆摇了摇头,叹气道:“皇上本就疑心外戚,就算不信,潘竹青这次也是给了他铲除魏霆跃的决心。” “原来如此。” “咱们以后要提防潘竹青。”虽然这次挑头的是魏霆跃一党,可这潘竹青手段毒辣,心肠硬冷的程度,也着实让常远兆侧目以对。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决定不再对潘竹青掉以轻心。 何勇忽然想到些什么,支支吾吾的问:“那么他弟弟……” 常远兆毫不犹豫的说:“潘景元与他哥哥是完全相反的人,做人光明磊落,我信他。” 实际上常远兆还是低估了潘竹青。应该说包括梁伊伊,潘景元,潘誉……所有人都低估了他。 “大少爷!”病榻上的薛九经过几天的修养,伤势已经有了很大好转。 潘竹青也是春风拂面,一改前几日颓废憔悴的面容,日渐红润健朗。“这次苦了你,不过你立了大功一件。” 两人相视一笑,思绪回到韩仙儿堕楼的那天上午,珍宝楼小二楼窗边。 当时薛九将手珠递给潘竹青,主仆二人点了菜,潘竹青便低声问薛九:“没被人看见吧?” 薛九摇摇头:“我办事,您放心。” 潘竹青随即问他:“这女人怎么死了?” 薛九喝了口茶,凑到他面前压低嗓子说道:“大少爷,我正想跟您说,我刚刚进她屋里跟她说话时,猜我看见了谁?” “谁?” “姓金的老婆,趴在床底下。” 潘竹青立刻顿悟发生了什么,浅笑着说:“呵,这女人还真沉不住气。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咱们再来一趟。姓韩的这女人今日不死,反正也活不到下个月,谁让她非要听那些不该听的话。” 刚说完,只见薛九指着窗子下面说道:“少爷您看,金夫人就在下面。” 潘竹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在人群中看到金夫人的身影,慢慢的,他眼神越来越专注,最后竟溢满了笑意。 当天夜里,潘薛二人身着夜行衣潜入怡红楼。 “少爷,咱们到底来找什么?” 潘竹青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声不响的来到韩仙儿的床边:“你说她当时趴在这儿?” “对,就这儿。”薛九不明所以,紧张兮兮的盯着门口。 潘竹青伏下身子,在床下探了探,又在床架下沿摸了摸,最后露出得意的笑容:“真是天助我也。”说完,摸出了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珍珠。 次日一早,薛九招来手下一名专业细作。 “九爷有何吩咐?” “明日你去衙门举报一个人。” “谁?” “九爷我。” 尘埃落定,潘竹青转眼便成了皇帝身边的近臣。皇帝伯伯当然不会像喜欢常远兆那样真心喜欢他,可朝中,却很需要他的铁血手腕,替皇家肃清朝中逆流。 这天御花园里一派初春之景,花鸟鱼虫蠢蠢欲动。只是鲤鱼池亭子里的纠纷,实在大煞风景。 一个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正跪在另一个衣着华丽,容貌瑰丽的女人面前哭求:“公主饶命!奴婢知道错了!求您饶了奴婢吧……” 那公主坐在亭中横凳上,一张小脸,一双杏眼爬满怒气,尖锐的嗓门似乎要震塌这一方四柱小亭才肯罢休。“饶命?本宫今日若是饶了你这条贱命,谁来为本宫的玉佩偿命?”小丫头已经吓得魂不附体,驸马爷病逝不到半年,荣宁公主的脾气越发暴虐,如今自己一个失手,极有可能要断送这条小命了。“公主饶命啊,奴婢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求公主别杀奴婢……”她的声音很可 怜,小小的身子在公主膝下瑟瑟发抖。“哼!这是驸马爷留给本宫的唯一念想,如今被你这贱奴才摔碎了,你觉得,本宫有可能饶过你么?”公主丝毫没觉得这丫头可怜,倒是觉得愤恨难平,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再看看亭子外面 傻站着的侍卫们,心头火气更盛。“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杖毙!”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驾着可怜的丫头离开鲤鱼池。没走多远,便见身着三品官服的潘竹青被苏公公带着迎面走来,像是要去皇上寝宫的样子。这几日皇帝身体有疾,只能在寝宫前殿召见重臣。 两拨人快要擦肩而过之时,那丫头忽然一把抓住潘竹青的衣袍,将他停在当下,哭的涕泪横流,声嘶力竭:“大人……大人救救奴婢……大人救救奴婢吧……大人……”潘竹青本不想管闲事,可他最近有些摸清了皇帝的喜好。当朝皇帝,最讨厌大臣们遇事和稀泥,隔岸观火麻木不仁。这毕竟是在皇帝眼皮底下,若被人传入圣上耳中,必定对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形象不 利。他考虑了几秒,便决定多嘴问一句:“且慢,你们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侍卫们本就不愿意做这缺德差事,如释重负一般向他禀告:“回潘大人的话,荣宁公主有令,要将她杖毙!” 潘竹青眯起眼睛,长眉微蹙问道:“我能问问,所为何事么?” “这奴才不小心摔碎了已逝驸马爷的玉佩!” 潘竹青扬起眉角,冷冷问道:“这就要她的命吗?太儿戏了吧!”这个反应倒不是他装的,确实有些超乎了他的认知范围。 侍卫见他冷着脸发问,不由有些发憷:“回……回大人的话……这是公主的意思……” 丫头眼见似乎还有一丝生机,哪肯轻易放过,跪在潘竹青膝下,“咚咚咚”几声把额头都磕破了。“大人救救奴婢吧……奴婢还有年迈的母亲……奴婢不想死啊……” 潘竹青心里不由真的生出一丝怜悯,冷眼扫过两个侍卫,朗声说道:“此事暂且缓一缓,待我见了皇上再做定夺。”“哟,这是谁这么大胆,用皇帝哥哥来压本宫?”这尖锐的声音,让当下几个人都不由的微皱眉头。 第179章 狗有什么好怕的? “微臣潘竹青参加公主。”潘大少面无表情不卑不亢的向这位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野蛮公主施了个君臣之礼。只是轻轻一眼,就辨认出眼前这珠光宝气的女子,跟儿时见过的一样讨厌。“亏你还知道你只是个低下臣子,本宫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在这里教训奴才们呢!”荣宁也撇了一眼单膝伏地的潘竹青。他们二人年纪相当,在她记忆中,儿时的潘竹青不过是个闷不吭声的小不点 ,如今竟这般玉树临风,隽秀夺目!潘竹青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对她说话,眼神却似乎看着别处。“微臣素来敬佩驸马爷是位仁义之士,倘若他在天之灵知晓公主为了区区一块死物,随随便便就要了人一条性命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此刻有些后悔插手管这份闲事,荣宁这女人,平时光听到名讳便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妥当,如今还被迫蹲在这儿跟她说这些废话! 果然,尖锐如刀尖划过心肝的嗓子又在他头顶上方呼啸而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借驸马顶撞本宫!” “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公主若因此降罪于臣,臣也无话可说。” “来人啊,给我把他拉下去,仗责二十!”她的歇斯底里,并不是因为他那番义正言辞的话。而是因为这家伙从头到尾,居然没抬眼瞧过她。这幅目中无人的傲娇样子实在伤她自尊。 侍卫们面面相觑,哪里敢动潘竹青半根汗毛?他现在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公主更加冒火,红着脖子咆哮:“还愣着干什么?本宫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一直弓着身子没吱声的苏公公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样剑拔弩张的无聊戏码还要在这儿磨蹭多久?立刻挥了挥拂尘打圆场道:“公主殿下……皇上还在等着与潘大人商量要事……潘大人,别叫圣上久等了!” 见公主没再搭腔,潘竹青也想赶紧顺势开溜:“公主若无吩咐,微臣先行告退。”可他刚起身要走,衣袍又被死死攥住。“大人救命……救命啊大人……”他无奈的微蹙眉头。忽然间,第一次见到梁伊伊时,她拉着自己衣角死活不放,梨花带雨哭着求自己带她走时的场景竟适时闪过他脑海 。当初若带她走了,如今会是怎样的局面?鬼使神差一般,他回过头走到荣宁面前望着她,眸子里尽是流光溢彩的深邃光影。“公主殿下,其实拿来怀念驸马爷最好的东西不是那些身外物,而是他生平的仁慈宽厚。”说完,又低头望了望那个可怜的 丫头,只能帮到这儿了,他轻叹一声,最后向面目呆滞的公主告辞。“微臣告退。” 荣宁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兜兜转转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才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说出的话再也没了刚才的骇人气势。“这潘竹青,竟敢跟本宫作对!实在可恶!” 侍卫们等了半天,不知该将那丫头如何发落,犹犹豫豫的问道:“公主殿下,她……” 荣宁没好气的扫她一眼,最后撇了撇嘴,忿恨说道:“关起来,饿她一天一夜!” 当晚,潘竹青早在芳味轩定了个包厢感谢梁伊伊等众人的慷慨帮助。由于他临时被皇帝叫进宫,一时半会儿恐怕赶不回来,便让薛九代为招待。 “这杯酒,我薛九要敬咱们二少爷,还有常夫人。你们二人的恩情,我薛九铭记于心。”虽然事情的始末根底薛爷心里清楚的很,可当时在狱中受尽折磨时,潘二爷和梁伊伊的忽然出现,着实让他感动的很。想他自己只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奴才,却让两位贵人为自己的性命奔波劳碌,可见他 们二位的厚道仁义。 梁伊伊喝下杯中温水,笑着提醒他:“九哥,光记着咱两可不行,这次的幕后英雄们你可不能忘记。若桐一直跟着忙前忙后,给咱们递消息。还有个大功臣更不能忘,就是影后玉莲姑娘!” 薛九当然不敢怠慢。“二少奶奶,玉莲姑娘,薛九敬你们一杯,感激不尽!” 恶少看着对面娇美如花的玉莲,忽然想起她当日扮鬼的情景,不禁失笑道:“玉莲姐姐扮成女鬼的样子,还真是清新自然。” 玉莲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二少爷,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呀?怎么听上去这么别扭啊?” 酒过半巡,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长身玉立的潘竹青带着温润的笑,款款走进来。“对不起各位,我来迟了,让你们久等了。” “大少爷!”玉莲的眼睛,像极了两盏被忽然点亮的射灯,这姑娘只要见到潘竹青,身后的地上便会扔下一地矜持与节操。 “大哥,你不是没空的吗?”恶少明知故问,有梁伊伊在场的饭局,潘竹青怎会舍得缺席? 潘竹青果然心情很好,扬了扬入鬓长眉,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我请客,不来岂不是太亏了?” “大少爷,您坐。”那位矜持与节操碎一地的玉莲姑娘,立刻充当起服务员,起身绕过来给他端茶倒水,冲洗碗筷。 “谢谢。” 此时在座的还有一位,心情与玉莲一样激动,那便是一直闷不吭声的傅云。不过她倒是把自己的矜节二君(矜持与节操)揣的很好。除了脸上那层薄红,并未有太大的动静。 不过无论是玉莲的热情似火,还是傅云的沉静如水,都没能吸引住潘竹青丝毫的注意力。因为他从走进包厢开始,即使没有放肆的直视,百分之八十的余光也都放在埋头吃饭的梁伊伊身上。 梁伊伊虽然刻意避讳与他眼神接触,但依然能感觉到扑向自己的阵阵灼热。 “景元,你过些天又要走了?”潘竹青清朗的嗓子,带着几分愉悦的情绪。 “嗯,再不回去就不像话了。” “照看好自己,别逞英雄。” 梁伊伊听他这么说,倒是忍不住抬头望他一眼。这达谷冰川居然也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恶少也如吞下一丝暖流,舒心不已,不知不觉,脸上爬满笑容。 “笑什么?”潘竹青好奇的问。 恶少一只手端着酒杯放在唇边,溢着笑意的眼睛,波光闪动。“我忽然想起大哥以前常对我说的话。” “什么话呀?”杜若桐问。 “有点儿出息行吗?狗有什么好怕的!”“有点儿出息行吗?狗有什么好怕的!” 潘家兄弟异口同声的一句话,逗得桌上人全都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潘竹青温和的看着恶少,藏不住眼中的欣慰。“没想到你藏的这么深……把我跟爹都骗了。”眨眼间骗了所有人,这厮还有脸说别人。 恶少嘴角的笑容有些无奈:“诶,这我可没骗你们,我还真怕狗。尤其是你过去养得那只大黄狗,简直太不可理喻了!连它二叔都敢追着咬!” 从没见过有人上杆子给大黄狗当二叔的,一桌子人又笑得前仰后翻。 “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伊伊桃李般的笑脸,让潘竹青不由得看入了神。在座的恐怕没人不知道潘大少爷对梁伊伊的心思。看他如今这痴男一般的神情,众人各有所思。薛九无可奈何;杜若桐是坚决的白鹅党,对大伯子的心思十分不悦;玉莲与傅云如打翻了醋瓶,酸涩难耐; 梁伊伊心里尴尬,表面上却还得装疯卖傻…… “笑得这么开心,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梁伊伊低着头,听见恶少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话,那声音飘来的方向与角度似乎是对着自己的,抬头一看,果然如此。 只是她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啊?收拾什么啊?” “收拾行装,过几天就走了!”恶少望着她好心提醒,眼神却迅速的扫过潘竹青,正好看见对方的脸色咣咣咣跌落三千尺。 梁伊伊咬着筷子眨巴眨巴眼睛,怔怔问道:“这就走啦?”恶少在她脸上没见着多少惊喜,忍不住嘲弄道:“你们家大白鹅要是有幸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心都要凉成黄花菜了,他等你等的可谓夜不能寐。”茶饭不思这句话,恶少没好意思说。大白鹅那惊人饭量,实 在不容他睁着眼睛说胡话。 “那我得回去跟我爹娘最后再说一下。”来到古代,还没出过远门的梁伊伊,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嗯。他来信说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为了安全起见,你跟若桐都随我们住在沧州府衙驿馆内。”说到这儿,恶少又迅速瞄了潘竹青几眼,对方的脸色此刻已经冻结成冰。梁伊伊此去,至少一年半载,再回 洛阳时,多半已为人母,这段时日,正好供潘竹青用来挥剑斩情丝。 “若桐也去?”梁伊伊倒是整个人都精神了。 杜若桐偷偷瞄了一眼夫君,笑靥如花,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开心吧?” “开心死了!” 恐怕这桌上不开心的,也只有潘竹青一个人了。 “你也别光顾着开心,我之前嘱咐你的事情,你都要牢记在心里。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什么能碰,什么碰不得……你都记住了吗?”这恐怕是傅雲今日入座之后的第一句话。“雲儿……”这段时日,傅雲悉心照顾伊伊的胎,伊伊在生活上尽可能的帮助傅雲,两人建立的友情,不能算浅了。伊伊在古代的朋友并不多,小梅和若桐都会同去边关,六姨开开封与韩诚烈双宿双栖,只留 下傅雲一人,确实有些清冷可怜。“好啦,你又不是不回来了。等你回来,带着孩子找我玩儿。你担心的事情我心里有数,若你真害怕,提前半个月派人来找我就是。”傅云所说的,是剖腹生子的事情。梁伊伊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却对 天下女人的必经之路胆寒至极。 “嗯!你也保重,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两人靠在一起咬耳朵,羡煞了对面铁着脸,垂眸盯着饭桌发怔的潘竹青。自从那日在东街驿馆内的短暂相聚后,他便再也没能有机会与梁伊伊说上一句话。“潘大哥……潘大哥……”以至于梁伊伊忽然而来的 轻唤,让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当他回过神时,发现一桌子人都在看他,这才惊觉自己走了神。“怎么了?”他扬起嘴角,直视着梁伊伊,眼中溢满落寞之色。“云儿无依无靠,拜托你多照顾着点儿。”这张与江浩然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神色,让梁伊伊心里掀起一层潮湿的折皱。真是冤孽,潘竹青难道是老天派来时刻提醒她是个负心女汉子的吗?她心虚的 将眼神挪开,不敢再看他。 恶少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大哥,云姐姐一个人挺不容易。” “我会照顾她的。”潘竹青依然淡淡的笑着,心里却已经冰凉一片。傅云在桌下牵起梁伊伊的手,冰冷的手掌,渐渐升温。 第180章 “喜”从天降 回到家,被下人告知潘誉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潘竹青便片刻未耽误,满怀心事的赶了过去。“竹青啊,果然还是你想得够深!”一进门就听见老爷子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潘魏两家的恩怨,本以为会是个持久战。却没想到,潘竹青刚刚上任御史台,便轻松击碎魏家势力,让他们今生今世都无 法翻身,潘老爷子开始对这个不声不响的大儿子刮目相看起来。以前只觉得他做事稳重,却未曾想过,有如此老练的谋略,与果决杀伐的铁血手腕。潘竹青面色平静,款款走进书房,坐在潘誉对面的凳子上。“误杀个妓女,最多一命还一命。皇上需要安抚于我,就定会重判他。既然他非要做我眼中钉,就不能怪我将他连根拔起。至于魏霆跃……此人心 胸狭窄,睚眦必报,孩儿若此次不办他,他迟早会成为咱们一大祸患。” 潘誉对他赞赏不已,只是他此刻心情实在低落,连笑都是苦的。 “这次还多亏了你弟弟。”“那是当然。若换了别人去查,事情又怎会进展的如此神速?”原本他已经暗中挑选好合适的人手按照他的计划调查此事。潘景元与梁伊伊的忽然参与,倒是他没料到的。更神奇的是两人调查的方向竟也与 他的计划不谋而合。 “不过最后一击,还是多亏了爹找到罗老头的印件。”潘誉从他一进门,便看出他眉宇间的愁绪。这儿子最近在事业上风生水起,此时能让他寂寞如雪的事情,恐怕只有一样了。“还有那个梁伊伊也功不可没。”潘誉装作不经意的提起,果然见到他眼中一闪而 过的波澜。做父亲的,不免有些心疼,只得好言相劝。“竹青,有些事不能强求。爹知道她不错,模样标致,有能耐,招人喜欢。可她再好,也是人家的。对于你来说,她的好都是毒药,除了让你沉迷堕落,让你深陷其中,痛苦不堪以外没有任何用处。你比爹,比你弟弟都要聪明,爹相信你有看透一切的眼光和自救的能力。爹渐渐老了,在府里,在朝中,爹只能指靠你来担当。别因为一个不属于你的女子害了自己啊 。”这番肺腑之言,换在以前,或许潘竹青怎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今日,却字字句句敲进他心里。早知道她要走,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天,他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无力。“孩儿明白,孩儿需要的是时间,总 会有想通的一天。”他无奈的撇了撇嘴角,像是说给父亲听,更像说给自己听。 几天后,中原大地的北端,沧州府内,有人给常远兆送去了潘景元的亲笔书信。“元帅!这是潘将军给您的信!” 小白脸正在跟何勇下棋,接过信一看,本来轻松愉悦的面色霎时黯淡下去。 何勇关切问道:“怎么了?一脸失望的样子……” 小白脸再无心思下棋,抱起胳膊脸色沉沉的向后倚靠过去。“景元暂时不回来了。皇上将潘竹青赐婚给荣宁公主,一个月后大婚。” “那您干嘛不高兴啊?”何勇这便听不懂了,差不多谁都知道姓潘的这小子对常夫人存着不三不四的心思。如今他大婚,常远兆这大醋坛子不应该放爆竹庆贺才对吗? 小白脸没吱声,撇了他一眼便盯着远处地面放起空来:“……” “哦我明白了。”何勇这才反应过来,潘景元来不了,就意味着原本几天后就奔入常远兆怀抱的梁小丫头也暂时来不了了。“再等等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况且实在不行,您可以让萧隽去接么。”小白脸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不行,他在信上说了,我娘子要等他们一起,我若硬派人去接,她定会不高兴的。”他此刻的心情又失望又有些委屈。自己恨不得立刻就见着她,可她却一点儿也不理解 。 何勇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心里失笑,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只得好言相劝:“别这么失落,回头我写信让我媳妇儿去游说游说,让她早点来陪你。” 他眼睛一亮,随手便抓过笔墨宣纸递给何勇:“写吧。” “写什么?”何勇一时半会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快。“哦我写,我立刻就写。”说完,赶紧接过纸笔,趴在桌上刷刷点点写了起来。 边写还边不住摇头晃脑的发表感叹:“哎哟您说这人的际遇奇不奇妙?前些日子那潘竹青还是个疑犯,如今一眨眼就要成皇亲国戚啦。”小白脸不以为然的接茬:“皇亲国戚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前有罗相,后有魏将,都是前车之鉴。我猜想那潘竹青不一定乐意。更何况,对方可是荣宁公主。”提到这公主的名讳,连白脸子都觉得整个人不妥 当了。 “怎么了?”何勇抬起头好奇的问道。常远兆面色平静的告诉他:“前驸马章岳是我的故友。他从一位年富力强,胸有斗志的男子,一步步心力衰竭,直到病故,这其中过程,我是很清楚的。想必潘竹青也不会毫无知觉。”说到这儿,他忽然回想起儿时随父亲入宫赴宴,荣宁公主当众欺负杨依依,差点将她推进荷花池的事情,立刻觉得不寒而栗。那次若不是自己眼疾手快冲上去拉了一把,杨依依这丫头便要吃大苦头了。如果可以,他会尽力避 免妻子梁伊伊这辈子碰见那个混世女魔头。否则,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是梁伊伊忍不住动手弄死她,要么是他自己动手弄死她。 何勇忽然打破他的无限想象:“这么可怕……难怪您不愿意让您儿子做驸马了。”听他这么说,常远兆又想起宫里那个见着他就不愿撒手的可爱小公主,不由的泛起温润笑意:“凡事因人而异,荣宁公主这样的,毕竟还在少数。我不愿意,自有我的道理。一来远离皇室的是是非非,二来 ,我希望他们过平凡的日子,嫁娶自己心爱的人。” “听您这么一说,我怎么……有点儿同情潘竹青了。”何勇挑着眉毛写完最后一句,将信折好,装进信封。 “别人的事情咱们管不了。”更何况潘竹青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后半句大白鹅只在心里过了一遍,过多议论别人,毕竟不是君子所为。这道从天而降的赐婚圣旨对于整个潘家,无异于一个惊天响雷。荣宁公主出名的蛮横刁钻不讲情理,无情无耻无理取闹,除了她哥哥,也就是当朝皇帝以外她谁都不怕。已故的驸马爷章岳对她千般爱护, 万般包容,换来的是她更加无法无天,连公婆都不放在眼里。与她这样的女子过下半辈子,无异于刀口舔血一般凶险可怕。潘誉接到圣旨后,几乎要休克在当场。 潘竹青愣是几个时辰没缓过神来,没说出一句话。 恶少也为自己的大哥捏了一把冷汗,倒吸一口凉气。 但这对谁的打击,都没有对玉莲来的重。情敌是梁伊伊,是傅云时,她还能拼命一搏,如今是当朝天子的妹妹,她哪里还会有一丝机会?回到家里,心气郁结外加相思之苦使得玉莲的病便一天重过一天。玉莲的哥哥无奈之下只得上潘府求见潘竹青,在恶少与杜若桐的帮助下,终于顺利将潘竹青请到家中看望小妹。潘竹青虽手段毒辣,心思 阴狠,却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铁石心肠。对于玉莲,这个真心爱慕他的女子,他还是心存些许怜惜的。 一踏进玉莲家的院子,莲母便迎出来哭求他:“潘大人,您救救莲儿吧,她不肯吃药,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呀!” 他径直走进玉莲闺房,只见那个原本鲜活的姑娘此刻已经憔悴成雨后黄花。他不由皱起眉头轻声唤了一句:“玉莲……” 那个气若游丝的姑娘瞬间睁开眼睛,泪水如出闸洪水一般滚落出眼眶,全身无力却也强撑着支起上身。“大少爷……” 潘竹青走到桌边,端起药碗走到她面前坐下。“喝药。” “玉莲心里难受,喝不下……”她鼻翼颤抖,一滴苦涩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汤药中。 潘竹青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玉莲没事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希望少爷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天冷的时候……别太贪凉;夜里早点睡……看书别看得太晚,对眼睛不好;您睡眠浅,少喝点茶……” 这断断续续的温柔叮咛,像一把把飞刀插在潘竹青心里。这让他不由想起,自己将会与世上最不温柔贤良的女子共度下半生。 这绝望的情绪,让他忽然有些烦躁不安,将汤药放在桌上,回头叮咛了一句:“我还有事要办,有空再来看你,你好生照顾自己。” 说完,便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刚刚走到巷口,忽然感到背后一热,一双小手正用尽全力将他抱在怀中。“少爷……” 他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将玉莲的小手拉开,转过身迎上她满脸梨花泪,发现她竟赤着脚站在自己面前,一双鞋散落在她身后的青石板路面上。 他面色沉静如水,走上前俯身捡起她的绣花鞋,回到她跟前扶着她的胳膊让她重新穿上。“主仆一场,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你。”他的语气与面色一样平静无澜。 玉莲猛的抬起头出神的望着他。 他松开扶着她手,任由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老天不会因为你楚楚可怜,便停下对你的践踏和作弄。所以别再作践自己,这样除了让亲人难过以外,毫无意义。”说完,他不再看浑然欲泣的玉莲,在路边窗子里一双双探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之下,越走越远。 第181章 千里寻夫 “啊……啊……啊欠!”最近梁伊伊总是莫名其妙的打喷嚏。杜若桐在一旁紧张兮兮的关切道:“你怎么啦?不会是病了吧?”这几日荣宁公主的手下们大咧咧的盘踞在潘府中,忙着替公主打点今后的住处。潘府上下可谓鸡飞狗跳,杜若桐白日里尽呆在常府不愿回去 。 “没有,就是忽然鼻子痒。估计谁在说我坏话呢。”梁伊伊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肯定是你家醋坛子,怪你不去陪他呢。”杜若桐说的没错,这几日常远兆确实如怨夫一般,在心里把没良心的小白眼狼梁伊伊数落了几万次。 “小姐!小姐——”杏儿的声音忽然从屋外传进来,只是听上去有些尖锐瘆人。 当丫头急匆匆跑进屋子里时,杜若桐不由得皱起眉头埋怨:“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 “尹……尹亮来了……” 梁伊伊哑然失笑:“他来就来呗,你也不至于慌成这样吧?太没出息了丫头。” 谁知杏儿丝毫没有调笑的意思,依旧铁着脸说了句:“他……他说……他说出事儿了。” 杜若桐脸一沉,追问道:“什么事儿?好好说话。” “玉……玉莲姑娘死了。” 屋子里至少有十秒钟的沉寂。 直到梁伊伊与杜若桐晃过神来,同时惊呼:“什么?”“真的假的?” “真的。玉莲的家人,把她抬到潘府门口,正闹着呢!说是……咱们大少爷去看了她一回,便把她……把她克死了。”杏儿面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杜梁二人如跌入寒潭一般,心里一阵难熬的冰凉。 又是片刻沉默。梁伊伊像是习惯性的问了句:“有没有说怎么死的?” 杏儿眼中泛出泪光,扁了扁嘴说道:“不知道,他没说。就姑爷让他给小姐带个信儿,府里有些乱,小姐今儿个,最好别回去了,免得惊着。” “知道了……伊伊……怎么会这样……”说完,杜若桐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夜阑人静,杜若桐早已进入梦中。梁伊伊却翻身下榻走向窗边。此刻的她,不知为何,很怀念那一寸烟草的味道。她烟瘾不大,但在思绪繁乱无法平静时,一根555便能给她些许平静。玉莲与她并无太多交情,而且对方对她的敌意,她早就心知肚明。她从未考虑过想办法化解玉莲的敌意和芥蒂,也从未想过勉强获取她的友情。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或多或少有着一些天意的成分,合则来 不合则散。 可如今,这姑娘一眨眼便死了,变作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会腐朽成一堆白骨……连同对潘竹青的爱,和对她梁伊伊的讨厌,一并消逝。 她感到深深的悲凉。比起浓烈的恨意,熬人的病痛来说,彻彻底底的消逝,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忽然想起一千年以后的那个世界。人们吃着披萨,用着wifi,喝着威士忌或咖啡,过着震耳欲聋的生活。他们有谁知道,在一千年前的现在,有个美貌善良的将军叫常远兆,有个义薄云天的豪侠叫潘景 元,有个完美无敌(真不要脸)的玛丽苏女汉子叫梁伊伊,有个傻气又可爱的杜若桐……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斗转星移的时光中,消逝的无影无踪。 包括爱。 “田海。”她一大早便来到田海小梅的房门前,以至于田海刚踏出房门便与她来了个照面。 小伙子揉揉惺忪的眼睛问:“少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我们今天就启程,去沧州。”她想见常远兆,想抱他入怀,想日夜相守,一分钟也不想再耽搁。相聚的时间,最多几十年。可分离的岁月,才是天长地久…… 收拾行装并没有花费太多功夫,因为之前早已整理妥当。只是去常雄夫妇那里道别时,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障碍。恶少抽不开身,田海小梅护送梁伊伊,实在叫常氏夫妇不大放心。这一路上,野路子太多,万一遇上歹人,夺了东西倒没什么,若是伤了人,那才要命。无奈之下,常雄想指派手下副将前往护送。可身边跟着个陌生人,总是不太方便。倒是杜若桐与恶少做了个商量,让尹亮跟着他们过去,年纪相仿的人在一块儿相处,总是容易亲近些。况且尹亮聪明听话,高大健硕,身手极好,一把长剑,一条铁鞭在手 ,搞定几十个山贼完全不在话下。常雄夫妇这才勉强点头放人。 尹亮仓促的收拾了行装,赶着马车来到常府门口时,已经快下午四点了。大伙儿帮着把行李物品堆上马车,常雄夫妇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梁伊伊一行人才踏上寻夫之路。马车一路向北走上洛阳城街道。梁伊伊心里猜测,此去边关,一年半载内可能是回不来了。她掀开车窗帘,一路观望。一条条街道,一棵棵行道树,一个个面熟的小贩,承载着她来到古代这第一站的所有 回忆。 马车不知不觉经过了潘家。高墙之外,堵着一个个情绪激动,身穿丧服的老百姓们。尹亮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速度,想必是在担心高墙内的主人们。 混乱的人潮渐行渐远,慢慢离开梁伊伊的视线。她不由的想象着此刻那个高深莫测的潘竹青会是怎样的状态。玉莲倾尽一生的爱恋,能否换来他最后的不舍与爱怜?马车又经过了杨依依的娘家——杨将军府。这里给过梁伊伊短暂的温暖,也给过她几乎致命的伤害。她怨愤过,但平静之后,却也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情有可原。那对失去女儿的爹娘,终究是承受了切肤之 痛。而她自己,也确实是借用了杨依依的身子,享受着本来不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再然后,是路过了她自己的宅子。如今庭院深锁,待他们凯旋而归时,这里将是属于她与常远兆的家,她要金屋藏夫君,在这里与他养育孩子,白首不相离…… 最后是知府衙门,在这里她经历了古代的第一份工作,也可能是唯一一份工作,那是短暂忙碌而又很充实的一段日子。而这份不错的回忆,还是多亏了潘竹青的知遇。 若不是他那份不该有的感情,他们应该能做朋友。大致上他是个好人,一起抓过淫贼,救过圣驾,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案子……可如今,却只剩无言以对。 她还在陷在沉思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被略过视线。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掀开车门帘子吩咐尹亮停下了马车。 “宋大人!”小梅扶着她追了上去。 知府大人回头一看,便也赶忙迎上来:“常夫人!这么巧!您这是打算出远门呢?” “嗯,晚辈打算去沧州与我相公团聚。”说这话时,她脸上泛起微薄的红晕。 “哦,那常将军可不得高兴坏了?他肯定心心念念盼着夫人呢。”宋大人嘴上这么说,心里的潜台词却是——谁不知道那小没出息的,离了老婆就活不了。 “宋大人,晚辈有件事还放不下,所以想请教大人。” “夫人请说。”宋大人心想,完了,指不定怎么为难老夫呢。 梁伊伊低头犹豫片刻,像是在心中默默下了个决心一般,抬起头时,已经双眸雪亮:“玉莲姑娘的事,大人想必已经知晓了吧?” 宋大人皱眉叹气道:“唉,可惜了了。豆蔻年华就……” “仵作有去验过吗?” “去过了,说是跳河死的。” 她沉默几秒后又问:“我能看看验尸记录吗?” “啊……这……”果然这妮子找他就不会有好事!可转念一想,梁伊伊这丫头贼精的很,所作所为绝不会是心血来潮。“莫非夫人怀疑……” 她却立刻否认:“晚辈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毕竟相识一场,最后尽点朋友的责任,别的,我什么也为她做不了。”她话虽这么说,宋大人依然觉得蹊跷,他最好还是配合,万一其中真有什么可疑之处,再被她通过别的方法查出来……那他这知府还要不要做了?“这……好吧。那这样,夫人在马车里稍等片刻,让老夫进 去拿给你。” “谢谢大人!”她笑容满面的回应。 “老夫也不想夫人这一路上挂着心事。”也不想他自己从此多了件心事。 “小姐……您这是?”在一旁扶着她的小梅有些看不明白。不是要出城吗?怎么会忽然间多了这么一茬? 梁伊伊喃喃自语:“没办法,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怎么?”小梅还是没明白。 “还是那句话,我怎么都不会相信好好一个人会给另一个人克死了。”这句话,梁伊伊只在心中过了一遍,并未开口说出。 没过多久,宋大人拿着仵作的验尸记录递进马车。梁伊伊仔细翻看,最后合上记录,闭上双眼。“我猜的果然没错。”马车还是一路狂奔,在城门关闭之前冲了出去。傍晚时分,几个赶路的年轻人投宿在郊外一家很正规的大型客栈里休息。 第182章 戏弄小武痴 为了安全起见,四个人租了客栈最大的一间套房。分里外两间屋子,外面一间自然是住着尹亮与田海,梁伊伊和小梅则被护在里屋歇下。 晚餐是在房里点好,让店家送进来的。四个年轻人,饿的头晕目眩,如狂风扫落叶一般吃了整整一两银子下去。帅哥尹亮虽然话不多,但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在这主仆三人面前丝毫不拘束。小梅到底是个小丫头片子,不顾老公在身边,也敢流着口水拼命打量尹帅哥。他长眉凤眼,薄嘴唇,一身白色束腰窄袖猎装,随意撸起袖子露出半截精实的胳膊,头发不羁的束在身后,整个人修长又精神 ,相当有侠士风范。 田海气得直翻白眼,梁伊伊在下面不断的踢小梅,她却毫无反应。 好在尹帅哥早已习惯小丫头们追随的眼光,依旧酷酷的,该干嘛干嘛。 “我说,你干脆把头埋人身上去得了,丢不丢人?”田海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 小梅一愣,没好气的问:“你什么意思你?” 田海也梗着脖子顶回去:“你说我什么意思?”当着自家男人的面儿对着别的男人流口水,她还有理了她! 梁伊伊眼见气氛不对,小夫妻可能真要吵架,赶紧打岔:“内什么,尹亮……” 埋头吃菜的尹亮抬头问道:“嗯?夫人何事?” 她脑子转得快,立刻找到个话题丢过去:“都说你功夫不错,是跟你们家恶少学的吗?” 本以为他会酷酷得回一个“是”或者“不是”。谁知他整个人都被点亮了,放下筷子,一本正经的回道:“回夫人的话,二少爷练的是明教的功夫,内功为主。而我从小在少林寺长大,学的是少林功夫。” “哟?你说的挺有门道啊!那我相公练的那是什么功夫?”听这活化石口中说出那几个曾经在电视剧里听过的词,她顿时也来了兴趣。他想了想,似乎在脑补常远兆的打斗画面,最后很认真的说:“常将军的功夫还真不好界定……应该是师从多个武学世家,拳脚功夫出自少林,刀剑之术有武当的影子,软硬内功用的明教心法。不过将军倒 真算得上当今武学大师,把这么多种类的功夫混在一起用,还是收放自如,丝毫不减各方威力。” 听他这么说,不管是真是假,梁伊伊都心花怒放,小脸涨得粉扑扑的。“哇我家小白脸儿这么厉害!” 尹亮点点头,还是一副正儿八经的神态:“若论综合素质,目前确实没什么人能敌得过常将军。他战术和功底本就过人,体力又在鼎盛状态。” 梁伊伊开心得花枝乱颤:“是吗?莫非你们家二少爷也干不过他?” “二少爷在实战经验方面,确实不如将军。”他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打趣开玩笑,一律认真作答。 梁伊伊忍不住笑着打趣他:“想不到你也有滔滔不绝的时候。” 他并不在意,爽朗的说:“尹亮从小就痴迷武学,夫人见笑了。” 她灵机一动,笑眯着眼睛神神秘秘的问他:“是吗?那你应该什么功夫都知道咯?” “不敢说精通,但各种功夫都略知一二。”这话说的不谦虚,但他口气和表情丝毫没有得意之色。 梁伊伊笑着点点头,忽然问道:“那你听说过合气道吗?” 他茫然:“……” “泰拳呢?” 他还是茫然:“……” “咏春拳,截拳道,降龙十八掌你总该听过吧?”她那口气,就好像随便抓个三岁小孩都知道一样。 “……”桀骜的脸此时已经呆住。“夫人说的这些,尹亮闻所未闻……” 她忍住笑,说了句:“小伙子,学无止境,吃饭吃饭。” 这武痴再也没了食欲,端着碗筷陷入沉思中。最后忍不住还是问出心中疑惑:“夫人刚刚说的那些功夫,当真存在吗?” “骗你是小狗。”降龙十八掌也存在的,只不过是存在在小说里。 他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这世间竟还有我从来不曾听过的功夫……夫人怎么会知道?” “哦,都是你们家二少奶奶的陪嫁丫鬟告诉我的。”说了半天,就为了等着说这一句的机会。 “杏儿?”他脑子里忽然想起那丫头有一天猝不及防的窜出来对着自己唱了一首鬼哭狼嚎般的歌,心肝儿微颤了一下。 “对。” “真是人不可貌相。在府里时,就应该与她多请教才是。” 梁伊伊很满意他的反应。“放心,她会随恶少去沧州的。到时候再切磋也不迟嘛。” “说的是。”只要她不再唱歌! 几百公里以外的今晚,沧州知府正摆设家宴,款待来自京城的左卫上将军常远兆。 邀请函在三天前便送到常元帅手中,他颇感意外。因为自己与刘知府并无私下交集。对方如今单独邀约,实在有些奇怪。 但无论如何,刘知府也是自己的前辈。如今盛情相邀,他若无故推辞,未免显得太不讲情理。这才答应了三天后赴约。 到了约定的时间,他着一身华而不俗的墨绿色轻便装束出现在刘府门口,一派翩翩佳公子的装扮,让刘家上下无不暗自赞叹。这小伙子,穿了铠甲就是人中吕布,脱了铠甲便貌胜潘安。 刘知府热情如火。珍馐美酒,自是不在话下。常远兆虽是武将出身,却也是豪门公子一个,一晚上谦虚谨慎,礼数周全。毫无官大几品压死人的臭架子。 酒过半巡,刘家人都是闲话家常,说些不咸不淡不着边际的话。 越是风平浪静,便越让常远兆感到隐隐不安,未敢放量饮酒,怕自己喝多了误事,也破天荒的没多大胃口。他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这种无缘无故的热情,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忽听得耳边琵琶声响起,悦耳动听,醉人心脾,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境。好奇的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桌边端坐了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 那女子身材苗条,长相甜美,气质端庄,一看便是个大家闺秀。可常远兆并无心赏花,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对着满桌子菜肴发起呆来。 “不知常将军觉得我家小女弹奏的如何?”一曲终了,刘知府有些忐忑的问他。常远兆是个十足的音痴。曾经六姨想教他唱歌,才开口几句便决定终身放弃了,简直没有一个音在调子上。更何况他本来就对音乐毫无兴趣,只是偶尔会被梁伊伊几句不正经的撩人情歌逗得心花怒放。像 乐器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他还真的毫无鉴赏能力。只能淡淡说了句:“不错。” 刘知府见他兴趣缺缺,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将那女孩子招了过来。“筱玉,还不过来见过将军。”那女子放下琵琶,红着脸低头盈盈走来。脚步轻如点水,衣袂飘飘,很是好看。越走近那翩翩美男子,心里揣着的兔子便欢跳得越厉害。朝思暮想的人如今近在咫尺,她竟然只敢低着头,连看一眼的勇气 都没有。那一天在城楼上远远望下去,十万将士里,她唯独只看见他一人。他一身亮红铠甲,跨马横刀屹立于军前,肤白如雪,明眸如水。敲开了城门,也敲开了她从未悸动过的芳心。 美男子常有,可大多文弱。这样英姿卓越,气吞山河般的美男子,她生来是第一次见到。她之前从未敢想象过,这个给沧州带来久违安宁的虎贲之士,竟有着比女子还要秀气完美的脸庞。 走到近前,她发现他比自己预想中要高大许多,即使穿着一身轻便衣袍,周身也透着丝丝刚强的戾气。阵阵檀木香味从他发肤衣袂间散发出来,让她不由得更加慌乱紧张。 “筱玉给常将军见礼了。”她声如蚊蝇,依旧没敢抬头面对他。若不是此刻周围寂静无声,想必对方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常远兆面色沉静,淡淡还礼:“不必多礼。”他虽然不明白这刘知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心里还是飘起了疑云。意识中的防火墙立刻高高竖起,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靠去,将自己与这女子拉开了最大 距离。 接着便是片刻的沉默,让气氛有些尴尬。刘筱玉不知该如何是好,刘知府在一旁提醒她:“你不是有东西要给将军看看的么?” 她这才晃过神来,从袖口里掏出一尺卷轴,在常远兆面前铺陈开来:“筱玉最近闲来无事,画了一幅山水丹青,素闻将军善于舞墨,求将军代为鉴赏,也好指点小女一二。” 他并未看那画卷,而是果断回应道:“其实我不太懂画,未免误人子弟,姑娘还是另请高明的好。”姑娘被他冷淡的反应打击的有些木然,刘知府见状,也是尴尬万分,可想起女儿的未来,只得厚着脸皮在一旁帮腔道:“诶,将军怎么如此谦虚呢?谁不知道您的文韬武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呢?” 第183章 纳妾 常远兆听到这话,忍不住漾起一抹无奈的梨涡笑:“呵,那些都是谣传。晚辈才不过二十一,自小读书习武,钻研兵法典籍倒是真的,可若说琴棋书画什么的,就算晚辈有兴趣,也不可能有时间学,更别说 精通,根本一窍不通才是。”他只是从小比别的孩子安静些,不像恶少他们喜欢到处撒野玩耍,便给长辈们一种奇怪的错觉——他常远兆是个学霸。实际上根本不是那回事。他读了那个时代必修的文化课目,比如四书五经巴拉巴拉以外,便再也没花什么时间看闲散书籍。至于舞文弄墨,对他来说就更加是天方夜谭。换做21世纪的标准,他的文化水平,也就是个普通本科学士毕业生。离江南四大才子那种分分钟便吟诗作画的研究生水 平相差很大。这倒也不能怪他,他确实已经尽力了。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十几年的时间,他要练得南拳北腿,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要习得由古至今所有兵书,要精通排兵布阵,十几岁便要带着军队四处镇压流寇土 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若非要抓唐伯虎去带兵打仗,不也是死路一条么? “原来如此……”刘知府被他一番话说得进退两难。也分不清他是在装字母二,还是真不懂。 “将军如此坦诚,真乃谦谦君子。”胜过世上万千浮夸子弟。刘筱玉非但没有失望,反倒在心里更加欣赏起他的诚实谦逊,不由得微微抬首,眼中秋波悄悄拂过他的面容,却迎上他炯炯目光。 “姑娘谬赞了,常某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他眼神干净坦然,却没有丝毫温度,整张脸还是那样清秀完美,却疏离冷漠,冻碎人心。 她如受伤的兔子一般收回视线,仓惶欲泣的模样让一旁的刘知府再也看不下去了。轻声对她说:“你先下去吧,让爹与将军说会子话。” “是。”她又低着头默默退下。 只有瞬间的沉默,刘知府便如下定决心一般,闭上眼睛“噗通”一声给常远兆跪下了。小白脸惊得立刻起身扶他起来。“刘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老夫有事相求,请将军务必应允,否则老夫只愿长跪不起。”此刻刘大人的语气已经夹带着难掩的哀声。 常远兆不明所以,刚将他扶起,他便又重新跪下。“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否则常某只能告辞了。”小白脸长眉微蹙,掸衣袍便要走。对方赶忙将他衣角拉住,慌忙起身悲鸣道:“将军请听老夫一言。老夫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悉心栽培,视若珍宝。如今……如今却被六王爷看中,想纳她为妾……”那六王爷是皇帝的叔叔,年逾五十,已有三个老婆。按理说,强霸民女这种事儿本身就人神共愤,更何况是官家之女。六王爷之所以敢冒这大不韪,还是因为这知府大人曾经在他眼皮子底下犯过事儿,被他大手压下。天下没有免费得午餐 ,如今刘知府,便要为当初的事情付出代价。 常远兆听他这话,更加不明所以。自己一个三品武官,哪里管的了这种事?去洛阳找御史中丞潘竹青也比找他小白脸子靠谱啊!“晚辈也无能为力,这事儿,您最好还是面见圣上,由他来为您做主。” 刘知府依旧拉着他的衣袍死死不放。“不瞒将军,当下还有一人能救小女。” 常远兆杵在饭厅门口没说话,脸色也越来越沉。紧紧绷着的下巴,宣示他此刻心里正隐忍着的强烈怒气。 “求将军收了小女吧!”刘知府带着哭腔的恳求,终于将常远兆强压着的怒火瞬间点燃。他转过头时,已是满脸怒气:“刘大人,您这个要求未免太荒唐了。晚辈已有妻室,您是知道的。”虽然声调不高,但语气却已经毫不客气。 这老头一定是疯了,竟然敢触常远兆的雷区。 “老夫知道,但小女愿做将军的妾室,只要将军肯……” 尚未等他说完,常远兆便厉声打断他:“我不肯!而且您既不愿让她做六王爷的妾室,为何却又来求我纳她为妾?您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实不相瞒,是小女……是小女自愿的。她从见到将军的第一眼,就仰慕于您了。若能陪伴您左右,她并不在意名分。”虽然都是做小老婆,但一边是猥琐老头,一边是美郎君,又怎可同日而语。“不用说了,绝不可能。事到如今,我可以指一条明路给你。那便是替她另择夫婿,尽快完婚。”常远兆回答的干脆果断,那些诸如“见他第一眼就仰慕他”之类的话,他从十六岁起就不知道听了多少次,成 亲前便不为所动,如今心有所属,就更加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刘老头尚未被他的决然打败,既然一时之间无法觅得乘龙快婿保他一家平安,那么能够攀得这军权在握的将门世家亦是上上之策,更何况他知道女儿是真心爱慕这小将军的。“可是哪家公子……能敌得过六 王爷的势力呀……将军,您行行好……帮帮老夫吧……老夫素闻您善待妻子……想必我家小女在您身边一定不会受委屈的……”“您这就说错了。您这么做,无异于将令嫒推进火坑。”常远兆没等他磨叽完,便一盆冰水从头将他浇透。“莫说我这辈子绝不会纳妾。就算我真纳了她,她下半辈子,也只能和孤枕为伴。因为我绝不会看她 一眼,也不会跟她说一句话,更加不会善待她。” 刘知府这回被打击得不轻,呼吸都急促起来。“将军!您这么说实在是太过分了!小女怎么说也是老夫的掌上明珠,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吗?”常远兆丝毫不示弱,立刻冷声顶回去:“我没有看轻令嫒,因为她好不好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此生我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人,那便是我的发妻,我会善待的人也只有她。其实您只要去军中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便知道我有多在乎我妻子,任何会伤及她的事情,我都不会做。”小白脸这一段口没遮拦的话,不仅伤透了站在门口偷听的女孩芳心,也将他自己的情商下限又刷新了一遍。生气时说话拐点弯,婉转点会 死么?刘大人听了这话又气又不服气,自己闺女要模样有模样,要才气有才气,怎的就不能入他眼了?“可夫人若真心待您,是不会计较多一个人照顾您的。您乃逸群之才,有几个娇妻美妾那才不算辱没了您啊! ”会拈酸吃醋的女子,能比他闺女好吗? 这刘大人情急之下,也刷新了自己智商的下限。刚刚人家都说了自己最在乎老婆,他还往别人致命要害上招呼。果不其然,小白脸子眯起眼睛,面红耳赤,说话的口气更加凌厉:“您又错了。就因为她真心爱我,才绝不会容忍别人分享我。就像我对她一样。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多谢您的招待,晚辈告辞了。”说 完,抽出衣袍,拂袖而去。 冲出门口时,才发现那个心碎了一地的姑娘正眼巴巴望着他。他撇开视线面无表情的大步往外走,用自己的身体语言再一次复述了刚刚与她爹说的那番话——“她好不好我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是一声脆弱可怜的呼唤:“将军……” 他并没放慢脚步,只是铁着脸问了句:“还有何事?” “筱玉……刚才都听到了。真羡慕常夫人有夫如此。筱玉……没有福分,竟然妄想得到将军的眷顾。”姑娘气喘吁吁的追在他后头,说出的话都被自己颠簸的断断续续。 他一路走出府门,来到自己的军马跟前,这才发现那姑娘竟也一路追了上来,他瞥了一眼,便翻身上马。“还有事吗?”白脸子,知道什么是绅士风度吗?姑娘眼圈已经红透了,却还是捧了一尺卷轴递给他:“这幅画,才是筱玉特意为将军所画。那天在城楼,看见将军凯旋而归,将军的样貌身姿,实在让人难忘,筱玉只得借由笔墨将将军的风采铺染于纸上, 还请将军不要嫌弃……沧州连连战乱,将军的到来,给了筱玉莫大的安全感。我……”战马适时的打了个响鼻,常远兆目视前方,再也没有耐性听她说下去,他认为相爱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何会有人如此执着的想介入别人的感情?他终于扭头望向她,一尘不染的双眸在夜色中泛着坚毅的光亮:“仗不是常某一个人打的。若没有那十万将士陪我一起背井离乡,浴血奋战,单凭我一人,如何保得一方太平?再说容颜亦会老去,一副皮囊而已,根本不值得姑娘挂怀。告辞了。”说完,拉缰策 马奔进夜幕中。“相公变成什么样我都要!”寒风吹痛脸庞,他却因为耳边忽然响起的一句单薄誓言,扬起笑意。 第184章 翻版小白脸 回到衙门驿馆,迎面便遇上何勇,杨尽义那帮人。何勇笑呵呵的问:“才回来?那老头儿找你做什么?” 常远兆没立刻答话,而是唤了一声正巧路过的老奴:“江伯伯。” 老奴立刻走过来回话:“诶,元帅有什么吩咐么?” “今晚的饭菜还有剩下的吗?我都快饿死了。”心里踏实了,胃口也终于回来了。 老奴睁大眼睛回道:“哎哟您看您这话说的,怎么能让您吃剩菜呢?老奴这就给您做新鲜的!” 说完,疾步便走,常远兆在背后一脸无奈:“诶真的……不用这么麻烦了……”这得做到神马时候?不得饿死他么? 在一旁打酱油的将军们看不懂了。面面相觑之后,杨尽义先开口问他:“姓刘的不想混啦?请咱们元帅吃饭,竟然让您饿着肚子跑回来?是菜太少了,还是太难吃了?” “都不是。”小白脸回想起刚刚在刘府里的经历,整个人又不怎么妥当了。 何勇也笑着问:“那是怎么回事儿?您也怀了?” 小白脸怒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别说了。这事儿以后不许再提,尤其当我娘子的面。”他才不会做那没品的事情,把今晚的事情到处宣扬。 可那几个鬼头精更加好奇了。何勇更是大着胆子追问道:“跟夫人有什么关系?” 见他铁着脸不说话,何勇嬉皮笑脸的作起死来:“难不成刘老头儿调戏您?或者让您当他女婿?” 别人一句玩笑话,却让常远兆听着无比刺耳。“萧隽!” 低调的小黑炭乖巧的走上前。“元帅。” “把军棍给我拿来。” 他悠悠一句,说的何勇差点涕泪交加:“诶诶诶!元帅,我错了,饶了我吧……” 将帅们玩笑声尚未平息,院子里由远及近响起奇怪的嘈杂声。 “救……救……救……救命啊!”黑暗中闯出一个身影,跑的跌跌撞撞,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将帅们都吃了一惊,楞在当下,在这军士盘踞的府衙驿馆内,怎会有人半夜三更喊救命?等那男子跑到近前,众人不禁更加疑惑,只见他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满脸惊魂不定,抓着常小白脸的爪子便不肯放手了。“将军们救命啊……救救我……快救救我。”这群将军当中,何勇,赵亮,杨尽义面 目有些不善。葛小青萧隽皮肤黝黑,与这夜色浑然一体。只有这小白脸子看上去像个善类。 常远兆尴尬的掰开他的手,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休要再动手动脚。看见不远处几个人影正鬼鬼祟祟犹疑不定,白脸子朝身边将士们下了命令:“拿住他们。” 几个将军迅速飞身没入黑暗中,白脸子这才仔细的打量站在他身旁瑟瑟发抖的男子。看年纪,不超过二十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让常远兆极为吃惊的是,他的脸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正要开口询问,何勇等人已经回到跟前。“元帅,人跑了。” 常远兆难以置信的抬头望了望他们,凭这几个人的功夫,居然能让人跑了…… 何勇知道他的意思,立刻补了一句:“跑进童……那儿去了。” 常远兆脸色一变,众人齐刷刷望向那男子。 “怎么回事儿?”杨尽义粗声粗气的问他。那人脸色煞白,气息紊乱,像是吓得不轻。“小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儿个……吃晚饭的时候,想去街面儿……给我爹打点酒。没想到……走半路上就给人打晕了带到这儿来。他们……他们让小民… …让小民陪一个男人睡觉!” 在听他说话时,几个将军就已经在他脸上看出些文章,听到最后,全都忍不住喷出难以抑制的笑:“噗……”“噗!”可毕竟常远兆此刻正铁着脸杵在他们身边,谁也不敢真的放肆笑出声。 “后来呢?”大白鹅眯起眼睛,脸上怒意渐浓。 “小民抵死不屈……趁他们不注意跑出来了。谁知那群人就一路追着我过来了。” 常远兆思索片刻,对他说:“我让人送你回去,你回家吧。” 何勇却在一旁提醒道:“呃……元帅,既然那童……能抓他一次,就能抓他第二次。这小白脸儿要是再犯他手里,不被折腾死就怪了……” 说完,那翻版“小白脸”一脸惊惧的望着常远兆。 “既然如此,就让他住你屋,那童……总不敢在你这老虎嘴上拔毛吧。”常远兆决定将烫手山芋丢给何勇。 “啊……”翻版“小白脸”不由自主惊呼了一声,何勇看起来有些凶悍,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怎么?你还啊?老子还不愿意跟你这来历不明的白脸子住呢!”何勇见他如此让自己下不了台,气的眼睛一瞪,暴了粗口。“元帅,我看萧隽跟他挺配的,在一块儿跟黑白无常似的。” “噗……”“噗!”其余的人又忍不住喷出笑意。常远兆却微蹙长眉,面露微色。这些人,动不动拿别人肤色说事儿,有考虑过在场最白的这位作何感想吗?长得白是他的错吗? 不满归不满,眼下的问题总要解决。常小白脸见何勇与那男子八字不合,便也首肯了何勇的建议,让萧隽将他领回去。最后还征求了翻版“小白脸”的意见:“你要么就答应,要么就自己出去。” 那人见萧隽不声不响,看起来和善多了,毫不犹豫便应下了:“小民愿意!” 萧隽见他衣衫不整,似乎被人撕扯过,实在有伤风化。便忍着笑意,上前对他说了句:“走吧,我带你去换件衣裳。” “诶!谢谢将军们!谢谢这位元帅!”那男子千恩万谢,临走时,却停在常远兆面前,瞪大眼睛瞅着他不放了。 常远兆被他看的一肚子火。“你在看什么?” 那男子也赫然发现了常远兆脸上的端疑,指着他略带兴奋的说:“这位元帅,好生面熟啊……” 众人今晚憋笑都快憋出毛病了。“噗……噗……噗……”“噗……” 当事人常远兆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开。他咬着牙,冷冷警告:“趁我没把你扔回去,立马给我消失。” “诶,这就走。”那人眼见他快要爆发,吓得赶紧脚底抹油,跟着萧隽开溜了。 “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小伙伴们强忍笑意,憋得通红的脸,让常远兆快要气炸了。 杨尽义觉得不吐不快,否则今晚一定被这惊人八卦憋成脑梗。“我说妹夫……哥哥今天才知道童……对你的一番情意。难怪赖这儿就不肯走了呢。” 常远兆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无法反驳,又耻于为这事儿辩驳,干脆拂袖而去。 丢下几个憋成内伤的小伙伴,在他走远之后,笑得几乎倒地不起。“不行了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桌一凳一盏蜡烛,照着常小痴男哀怨相思的脸。眼前爱心手套,情书衬衣,两封牛皮纸粘好的破旧情信满满当当铺了半桌子。他趴在桌上,轻轻摩挲这些关于爱的证物,眼里的委屈不满随着蜡烛的火光 不断跳跃着。“你这没良心的小骗子白眼狼,还说怎么爱我,怎么想我,那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不知道,我多怕你会忽然消失……” 从嗔怪说到忧伤,从平静说到鼻子发酸。那个远在几百公里以外的女子,那个实际上比他年幼一千多岁的丫头,让他尝尽牵肠挂肚的滋味。自从知道她的来历,他无时不刻不在患得患失中度过。她的一颦一笑,任性胡闹,她的温柔缱绻,妖娆妩媚,她的爱,她的潇洒非凡……总让他觉得,只有放在身边才是安全的。他恐惧哪一天,命运之轮又 将她带走,不给他留下一丝余味。也恐惧哪一天忽然醒来,却发现,关于她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如果真是梦,不要叫醒我。”他喃喃自语。忽然听得有人轻叩房门。“谁?” 门外传来何勇的声音:“元帅,是我!” “进来。”他将桌子稍稍整理一番,便端坐于前,望着推门而入的何勇。 对方手里捧着餐盘,笑呵呵的走进来。“我让江伯歇下了,他岁数大了扛不住。” “嗯,谢了。”常远兆闻着香气扑鼻的饭菜,心情好了许多。塞了几口饭在嘴里,还不忘问了句:“你娘子应该收到信了吧?” “看日子是差不多了,不过夫人就算立刻动身,也不会这么快的,她又没赤兔马。您别这么焦虑,总是会来的。再这样下去,别等她来了,您自己倒疯了。” 常远兆吃了两口菜,忽的又问:“你娘子如果说不动她怎么办?我娘子关键时候倔的很,你说她不会不来吧?”何勇有些哭笑不得,不免替梁伊伊捏了把汗,这汉子毫无缝隙的真空式爱恋,让旁观者看了都有压力,当事人不知有何感受。如今聚少离多倒还好,今后时间久了,他若还是如此……以元帅夫人那个脾气,能不能容忍还真不好说……“她要是不来,就说明心里根本没有您。那您还想她干嘛?随她去得了!” 第185章 可疑的一字眉 “你在胡说什么?谁说她心里没我?你眼睛不好使吗?还是不认得字?”小白脸气得拉过桌边的情书情信,试图亮瞎何勇的狗眼。何勇见他一副较真的模样,赶紧嬉皮笑脸的自己打圆场:“嗨,我开个玩笑,您别当真啊!您既然知道她心里有您,您还担心什么呀?肯定会来的。肚子里都有您的种了,还怕什么呀?咱们做男人的,不能 在女人面前丢了夫纲。要让她们粘着咱们,而不是咱们追着她们跑。您看看我,再看看杨家两兄弟……” “得了吧,我娘子才不会吃你们这套,我若不理她,她是不会理我的。”小白脸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 “诶,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何勇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算再与情商为零的他争论下去。等他饭菜吃了一半,何勇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提醒他:“那个……童纤老这样也不是办法,您还得……” 常远兆误以为他又在调笑自己,立刻飞了个眼刀过去。吓得何勇赶忙解释:“您先别毛啊。我的意思是,您最好去敲打敲打他,让他收敛点儿。” “跟我有什么关系?不去。”提到今晚的事,常远兆觉得恶心极了。若真遇到童纤,保不定一个没忍住,就把对方捏死了。何勇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劝他说:“跟您怎么没关系……我的意思是说,您毕竟是这三军统帅,那姓童的在咱们大军边上这么瞎搞,不影响咱们风气么?再说了,您夫人都快来了,万一给她撞见今晚这 种事儿,她会怎么想?女人,尤其是怀有身孕的女人,最最小心眼,也最爱胡思乱想。万一,再给那童纤气着……那您得多心疼啊!” 见他脸色微变,似乎有所触动,何勇又补了一句:“再说了,今儿这小子您还打算一直留这儿?今后要是他再给童纤逮回来,那咱们今晚不白帮他一场么?” “知道了,我会处理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这系铃人只想痛痛快快来一剪子。翌日一早,童纤刚出房门,便被屋外美景刺得差点晕过去。常小白脸抱着胳膊长身立于廊下,一身墨色狐皮长袄,满头青丝松泛的束在身后垂于腰间,脚下漫不经心的踢着小石头。“常大人!这么早……”童 纤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呼吸,憋住呼之欲出的口水,按住快被清空的血槽。这小白脸子一大早这么色诱叔叔,真的合适吗?“童大人……有空吗?”常远兆面无表情的向他走近,长发和衣袂在身后翩然而起。他是个对美色毫无概念的人,所以从未意识过自己外貌上的杀伤力。每天早晨醒来,他披散着长发,穿着睡袍在房里走来走 去的样子,让梁伊伊都招架不住,更何况此刻的童纤?他以为他这叫不修边幅,跑来吓吓老色鬼,真是太傻太天真。 童纤这四十多岁的大叔,立刻被秒杀成脑残粉。“有空!不知常大人找童某所为何事?” 常远兆与他保持了十步之遥,眼睛虽然看着他,焦距却是散漫在别处,单刀直入的冷声说道:“昨晚的事情,你我都心中有数了。那男子,现在还被我扣在军中。” 童纤立刻从粉红的幻象中清醒过来。“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常远兆依旧盯着他,脸色越来越冷,口气也越来越硬。“大人一定明白常某是什么意思,本来常某不该干涉别人私生活,可您做的太过了。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皇上那里,必将有损我军名声士气。倘若大 人不肯收敛,童某只得奏明圣上,提早结束大人的巡访了。” 童纤楞了至少有半分钟,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无力的说了句:“好,我明白了。” “感激不尽,常某还有军务在身,不便打扰,就此告辞了。”说完,他转身疾步离去,不留一丝温度和笑意。 “砰——”几分钟后,童纤的房里传出砸碎东西的声音和尖细锐利的吼叫:“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姓蒙的如此,竟早已在这沧州城娶了亲。常远兆对他来说也一样,总要辜负他一腔热恋。 那翻版“小白脸”当天便被放了回去,童纤消停了一段日子。如今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逍遥自在,他可不愿意早早回宫去伺候别人。 梁伊伊等人吃完早饭便打算立刻启程。尹亮去马房领马车,小梅扶着梁伊伊下楼,田海早已去楼下掌柜的跟前办退房手续。 刚付了银子转身要走,迎面一个白胡子老头便与田海撞个满怀。田海傻乎乎的问长问短,怕撞伤了人家,只听得梁伊伊一声娇吼:“抓住他!他是个偷儿!” 老头果然一把将田海推了个狗吃屎,撒丫子往门外跑,手里还抓着田海的钱袋。正在此时,尹亮赫然出现在门口,那老头儿一吓,脚上刹了车,仓皇转身便横眉瞪眼往梁伊伊小梅的方向扑过来。 尹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感到事情不妙,疾步追上去。田海撑着地,也惊得吱哇乱叫。少奶奶怀有身孕,若给伤着,他下半辈子就打算拄拐吧。 千钧一发之际,那老头便已经在众人的惊呼中扑到梁伊伊面前,伸手便向她招呼过来。梁伊伊一猫腰,给他胸口就来了个铁头神功。他踉踉跄跄退后几步,便见眼前这娇滴滴的小闺女,闪电一般窜到自己面前,对着自己的下巴磕子抬手便是一手刀……他只觉得头脑嗡嗡直响,大腿被硬物猛击 了一下,噗通便给她跪下了。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之内,整个客栈大堂响起欢呼和掌声。 梁警官钳起老头的下巴,“刺啦”一声将他假胡子撕了下来。“掌柜的!” “客官!有什么吩咐?”“立刻将他送交官府,不得有误。倘若他以后再在这店里出现,我定有办法让你这客栈关张!”凭她在衙门里遇到过的类似经验,想必这家伙不是第一次在此犯案。出门在外的人,本就千难万难,若再被人 偷了银子去,还真是要沿街乞讨的节奏。店家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着实可恶。 “是是是!”梁伊伊主仆四人,各个衣着不凡,吃穿用度专挑最好的,出手极其大方。再看这丫头年纪轻轻,却似人精一个。店家哪里敢怠慢,急忙点头哈腰连声陪不是。 田海小梅一边一个,拥着梁伊伊走到马车旁。 “少奶奶您没事儿吧?”想着刚才那一幕,田海仍旧心有余悸。 “没事,我又不是纸糊的。” 小梅也关切问道:“肚子没什么不舒服吧?” “我的娃娃们,才没那么脆。”梁伊伊早把自己锻炼成了女汉子一个,刚刚那种运动量,确实没什么大碍。 刚想跨上马车,却发现尹亮站在骏马旁,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神色显得有些呆楞,梁伊伊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我脸上有东西么?” 尹亮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红着脸低下头:“没……没有……” “那赶紧走吧。”说完,梁伊伊没想太多,转身便登上马车。 “元帅,该起了!” 门外的侍卫准时准点叩响了常远兆的房门,将他从乱七八糟的梦中唤醒。“知道了。”他懒洋洋的回应了一声,踢开被褥,露出半边身子,呆滞的望着床幔,等待着身体每个细胞清醒过来。 不一会儿,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将他的铠甲捧了进来。“元帅,您的铠甲已经擦洗妥当。”他赶紧盖回被子,把半边春色遮回去。与梁伊伊成亲后养成的裸睡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回来。“嗯,放下吧。”他语气有些不满,听声音,进来的侍从并不是一贯伺候他的小袍子。侧过脸望去,那小兵个 头瘦小,身型陌生,果然不是袍子。 “你是新来的?”就算是新来的,进门之前要敲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回禀元帅,属下之前是伺候何将军的,今日小袍子病了,何将军让属下帮他带个班儿,若有什么怠慢元帅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那小兵个头娇小,但体毛却似乎发育的过于健全,脸上胡子拉碴,两 条眉毛都长得连在一起,成了一字型。 常远兆见他杵在桌边傻乎乎望着自己,像是在等候指令,便吩咐了一声:“嗯,我要换衣服,你先下去吧。” “呃……元帅不需要属下帮忙吗?”他眨了眨眼睛,毫不避讳的直视着躺在榻上的美男,眼光从头发到脚趾,从脚趾到头发扫荡了n遍。愣是把常远兆看的毛骨悚然,将原本伸在被子外面的脚缩了回去。 “不用,我自己来。”常小白脸有些恼火,瞬间睡意却无。 “哦。”那小兵并没打算离开,依旧杵在桌边,眼神直白的在他身上游弋。偶尔对上他愠怒的眼神,回应他一个无辜的傻笑。最后干脆盯着他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上,再不挪开了。 “你还有事吗?”若不是被子下面赤条条一丝不挂实在不便,常小白脸恨不得把这家伙当场揍一顿。 “没有啊。”那小兵回答的理直气壮。 “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常远兆脸上挂满黑线,胸中怒火已经燃烧至喉头,若这奇怪的家伙再不出去,那他只有使用不得已的必杀技——大声叫人了。 “哦,属下这就退下。”一字眉小兵这回倒是听话,乖乖转身退了出去。 常远兆等他关上了门,这才压下火气,掀被子起身。刚走到桌边,手还没触到衣服边角,房门便又被人“呼啦”一声推开,那个小身板迅速闪进来,与他来了个大眼瞪小眼。“元帅!” 他慌忙扯出衣袍遮住腰部,咬牙切齿的问道:“又怎么了?” “紫金扣忘了留下了。”一字眉笑嘻嘻的走到桌边放下紫金虎头扣。常远兆则浑身绷得死紧,像是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一字眉低着头,嘴角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呵呵……不好意思,您继续……呵呵。” 刚做转身离开之势,一字眉冷不丁伸出手拍向常远兆的胸口。“哇,有蚊子!”眼看就要得逞,却被常远兆虎爪一捏,截在当下。 “出去。”他赫然发现这一字眉手腕跟女人一般细,若稍微加点力气,可能就被他捏折了。便只是一把将他甩开,再也不愿多话。一字眉吃痛的揉了揉手腕,皱着五官没好气的说了句:“喳!”便转身往门口走去。将门重新关上之前,还不怕死的丢下一句:“您身材真是一级棒!比何将军好多了!” 第186章 一脸毛的小子! 何勇刚刚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便见到常远兆铁着脸阔步走来。“你过来。” 他赶紧迎过去,笑呵呵的打招呼:“元帅早!” 常远兆没工夫跟他闲扯,没好气的问道:“那一脸毛的小子是你身边的?” 何勇眯缝着眼睛,漫不经心的说:“是啊,今儿袍子不是病了么。” 常远兆指着他的脑子问他:“他这儿是不是有问题?” 何勇噗嗤笑了出来:“没有啊,挺机灵的!”“你确定?”想着刚才那一字眉站在床边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常远兆不由得又竖起汗毛。一个童纤就够他受的了,如今又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个娘炮……上天为何要如此作弄他这个百分百原装纯直男?他此 刻都有些怀疑,到底是别人的问题,还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何勇见他神色慌乱不安,忍住呼之欲出的笑意,正色劝慰道:“嗨,人家岁数小,可能活泼了点儿,不过做事麻利,心又细。比你那傻乎乎的袍子好多了。” 常远兆涨红了脸,觉得甚为不可思议。那娘炮在何勇身边时,莫非没这么反常?“可我怎么觉得他……” 还未等他说完,身后有个声音骤然响起:“元帅,将军!早饭给二位准备好了,二位要在何处享用?” 常远兆倒吸一口气,回过头,果然又迎上那一张笑嘻嘻的毛脸。 何勇则满意的点点头:“去我屋里吧。” “遵命!”毛脸一字眉这回倒是干干脆脆的走开了。 “看到没?挺机灵的吧。我保证借给您用一天,您就舍不得还我了。”何勇说完,大咧咧往自己卧房走去。 常远兆一听,忍不住苦笑:“呵呵,我还是觉得袍子适合我。” 何勇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看他,脸上带着坏笑,眼睛贼亮:“这可是您说的,您可别后悔。” 一字眉果然心细灵巧又热情,不仅帮常远兆盛粥,还捧在嘴边帮他吹凉。 常远兆碍着何勇的面子,只得带着商量的语气跟他说:“我自己来就行了。”说完伸手去接。 “这怎么成?粥太烫,万一伤着您可怎么办?”一字眉还挺倔,自顾自的鼓着腮帮子吹气。常远兆崩溃的望着他,眼看着零星水汽喷在碗里,他咬了咬嘴唇,原本伸出的手,默默垂下。 何勇在一旁快要憋出内伤,等一字眉退到门外,强忍笑意说了句:“看吧,心细如尘。” 常远兆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问他:“平日里,他就这么伺候你的?”若是,就算了,若不是,他便立刻下令将这古怪的一字眉丢出去。 何勇的回答,让他稍稍好过了些。“是啊。这算什么,冬日里,都是他给睡暖的床铺。” “你不觉得……不太妥当吗?”他身子向后倾了倾,对于这个和自己出生入死许多年的伙伴,需要另眼相看了。 “哪儿不妥当?”何勇一脸茫然。 “算我没说,你还是让他跟着你吧。”或许是自己太敏感,常远兆见对方神色坦然,倒在心里自嘲了一番。自己从小就生人勿近,但男人们之间大大咧咧,无拘无束也实属正常,个人习惯不同而已。 何勇摸着下巴,有些为难。“诶,可是袍子没这么快好啊。” “我自己能克服。” 话音刚落,何勇忽然虎眼一瞪,对着门口的一字眉恶狠狠的喊了一句:“你过来!” 一字眉吓得一哆嗦,急忙赶奔而来:“将军有啥吩咐?” 何勇冷声质问道:“你怎么得罪元帅了?” “啊?属下……属下没得罪元帅呀……”一字眉眨了眨眼睛,无辜的望了望常远兆。 “胡说!没得罪元帅,他干嘛要撵你走啊?” 何勇一句话,说的在一旁喝水的常远兆差点呛死。“诶你……” “老实交代!是不是要挨棍子!” 何勇一声厉过一声。一字眉仓皇无措的站在两位军爷面前,忽然便扯着嗓子哭嚎起来。“我没有啊……元帅……您帮我说说情呗,我到底哪儿得罪您了……呜呜呜……” 常远兆目瞪口呆的望向何勇,忽然感到自己的战袍被一字眉的爪子死死攥住。 “您说您长这么帅,人家对您好还来不及呢,哪儿舍得得罪您啊……呜呜呜……您不能冤枉我……呜呜呜……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您让我一大家子怎么活呀……呜呜呜……” 他鬼哭狼嚎,让常远兆尴尬不已。始作俑者何勇倒在一旁做起了好人:“您看您看,多可怜。就别撵他走了吧。” 常远兆快要被这两个家伙弄疯了。“我什么时候说要撵他了?我……” 一字眉的哭嚎声戛然而止,用衣袖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谢谢元帅!您还要吃粥吗?我帮您去再盛点儿?” “不必了,我饱了。”饱了?他压根一口都没吃着,被他俩气饱了。 “那我帮您擦手……”一字眉抓起手巾便要往他大手上招呼过去。 他立刻缩开手,正色说道:“我自己来。” 一整个早上,这匪夷所思的一字眉便如狗皮膏药一般粘着常远兆。端茶倒水,伺候茶点倒确实无微不至。 大营里军务繁忙,常远兆无暇顾及别的,渐渐也习惯了一字眉的存在。进出大帐的人络绎不绝,有的与常远兆共商军务要事。有的,是犯了军纪被常远兆叫进大帐训斥。 一字眉默默的站在角落,时而百无聊赖的打打哈欠,时而拎着眉毛一脸不可思议的目睹常白兔变身成公狮子…… 直到葛小青进账求见:“末将参见元帅!” “请起。前几日抓到的奸细在哪儿?” “回元帅,末将将那兔崽子押在水牢里,听候元帅发落。” “带我去看看。” “请随末将来。” 常远兆从桌案边站起身,跟着葛小青往帐外走,一字眉也急匆匆跟上去。水牢里阴气森森,腐臭不堪。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被锁在水中,只露出半个身子,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一见到常远兆,便立刻抬起头来了精神:“哼,老子一条烂命,还能把你个小王八蛋请来。真是 不枉此生了。” 葛小青上前一步便要拿鞭子抽他。常远兆却抬手阻止道:“别打他。” “元帅,他竟敢如此辱骂您……”葛小青脸都气绿了。一字眉也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可常远兆却不以为然,漫不经心的丢下一句:“他既然骂的出口,想必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问不出什么的,杀了吧。” 葛小青毫不犹豫的应下:“是!” 一字眉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觉得胸口憋闷不堪。见常远兆转身便走,他也急忙跟上去。 身后忽然传来那细作的声音:“诶诶,等等!” 常远兆停下脚步,但并未回头:“有什么遗言就留在肚子里吧,我没兴趣知道。” “常元帅!您想知道什么,我告诉您,别杀我!” 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节奏吗? 常远兆总算愿意给他个机会,转回头走向他:“谁派你来的?辽还是夏?” “回元帅,是……辽国。” “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几个?”大白鹅走到水边,蹲下身子直视着那人,并伸出手捋了捋那人肩膀上凌乱纠结的头发。 那人呼吸有些急促,想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还……还有一个,是……” 没等他说完,大白鹅便忽然打断他:“好了,我不想知道。”说完,大手已经抄在那人后背脊椎要害处…… “喀喇”一声,那人连呻吟一句的机会都没有,便应声垂下脑袋,瘫在水中。 常远兆站起身回过头,便迎上一字眉微微抽搐的毛脸和瞪成铜铃般的眼睛。“为……为何不让他说完?”一字眉有些语无伦次。 常远兆接过葛小青递来的手绢擦净双手,淡淡说道:“他在撒谎,辽人的细作们,根本不认得彼此。他不过是临死前想给咱们来个反间计,挑拨我军将帅之心罢了。”说完,往水牢大门口走去。 一字眉跟在他后面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你怎么就知道他在撒谎呢?” 常远兆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看他,眼神多变,神色有些复杂。 一字眉知道自己有些鲁莽,低下头轻声说了句:“属下该死……”看来,被这公狮子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是跑不掉的了。 谁知常远兆并未生气,反而很冷静,又颇有耐性的向他解释:“他若是贪生怕死之辈,早就招供了。在这种地方,根本生不如死。” 见对方脸色煞白,又轻笑一声:“你怕见死人?” “不是……属下只是……吃撑了……”他当然不是怕见死人,只不过从没见过有人这么轻易便把人给捏死了。以后还真不能得罪这白脸子…… 去饭厅吃完午饭,这两一高一矮,一白脸一毛脸便双双回到大帐中。不一会儿,便有守卫捧着一副卷轴进账拜见:“启禀元帅,刚才门外有位姓刘的姑娘,让属下将这卷轴交给您。” 第187章 I 服了YOU! “姓刘的姑娘?”常远兆陷入思索中,一字眉也睁大了眼睛。 “是!” 常远兆随手拉开卷轴,一字眉也悄悄凑上前偷看。只见那洁白画卷上,常远兆身着铠甲的半身像活生生跃然纸上。 “是她……”常远兆赫然想起前几日在知府刘大人家中的遭遇,忍不住双眉微蹙。“还回去,就说我不收。” 那守卫为难的说:“可……那姑娘已经走了。” 常远兆无奈的摆摆手:“你下去吧。” 忽见站在身边一动不动的一字眉,正眼神呆滞,若有所思。常远兆收起画卷递给他:“不如你帮我跑一趟。” “去哪儿?”一字眉怔怔的问。 “沧州知府刘大人府上,将这画还给刘家小姐。” 一字眉接过画卷,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真的要还?画的还不错哦。” 抬眼便看见常远兆眯着眼睛盯着自己,脸上似乎带着薄怒。他便只得老老实实应承下来:“属下这就去办。” 刚要走到门口,听得背后那人又唤了一声:“等等。”一字眉应声停住,等着他说下去。“此事,不许让旁人知道。明白了吗?” “遵命。” 常远兆只看见一字眉头也不回的背影,没看见他此刻骂骂咧咧的表情。“刘小姐。什么玩意儿……” 走出军营,一字眉便径直来到一辆马车前。 “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小梅田海早已等的百无聊赖。 一字眉,也就是梁伊伊,没好气的说:“刘知府家。”马车在青石板道路上缓慢前行,梁伊伊撅着毛茸茸的嘴,将衣角绞得乱七八糟,心里一遍又一遍翻江倒海的吐槽:“好你个小白脸子,趁我不在竟然勾搭妹子!还让我当你们俩的信鸽!气死我也!不让我告 诉别人是吧?你也怕传出去丢人是吧?你给我等着!” 到了刘公馆附近,梁伊伊早早便下了马车,抱着画卷,心思复杂的走到大门前。“小哥,你们家小姐在不在?” 刘府守卫看着眼前这张其貌不扬的脸,心下疑惑。“在,不过阁下是?” 梁伊伊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在下奉常元帅之命,前来找你家小姐说几句话。”她是真不想搬出常远兆的名号,来验证自己丈夫与人家家小姐之间确实有着联系。 “稍等,我这就去请。”可对方果断又殷勤的态度,却如一盆冷水将她从头浇下。 没等多久,便见一位美貌窈窕,衣着不凡的女子袅袅婷婷的走出来。见到身穿士兵服饰的梁伊伊,姣好的脸庞瞬间浮上一层薄红:“是……常将军让你来的?” 梁伊伊没那么好涵养跟勾搭自己老公的人过多废话,单刀直入将那画卷递给她:“我们家元帅让我把这东西还你。” 刘小姐脸色由红变白,眼中有失落之情盈盈划过:“他……看过没有?” “看了。”尼玛,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真让人火大! “说什么了吗?” “就让我把它还给你。” “就……只有这样?”刘小姐手中紧紧攥着画卷,低下头,咬着嘴唇泫然欲泣。 梁伊伊火了,咬牙冷冷问道:“那要不然,您还想他怎么样啊?” “说的也是。”他上次已经说的如此决然,刘筱玉只不过是想让他留下自己的这片微薄心意而已。如若他今后看着这画,能偶尔想起她的模样,想起她一片爱慕之心,她便心满意足,谢天谢地了。 “你喜欢他?”梁伊伊歪着脑袋问她。 她神色凄然,又带着少女含春的羞涩。“……” “可他有娘子了。”这么上杆子做小三儿,合适吗? “我知道。” “知道还喜欢?”梁伊伊气得扬起嗓子,看这姑娘人模人样,怎能如此轻贱自己! 刘小姐并未在意对方的异常,自顾自沉浸在思慕中:“筱玉……第一次……遇见这么好的男子。”这小兵能帮他送信,或许能跟他说得上话。若能为自己说上哪怕一两句,也是极好的。 “他再好也是别人的。” “筱玉知道。不敢奢求什么,只盼他一次回眸也好。” 刘小姐一句深情款款的告白,说的梁伊伊浑身发毛。“i服了you。”说完,梁伊伊摇摇头,便要转身离开。 刘筱玉却叫住她:“小兄弟……” “怎么?” “麻烦你,帮我交还给他,就说……如若真不喜欢,就扔了吧。”梁伊伊看着对方毅然决然的表情,知道再说什么都是枉然。这么痴情的姑娘,看上去又楚楚可怜,纠缠久了,难保人不动心。想到这儿,怒火攻心,干脆一把接过画卷,冷声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帮你 。”说着,便展开卷轴,“噗啦”几声撕成几截。 “你!”刘筱玉先是一愣,接着便气得直跺脚。 梁伊伊将残卷扔在地上,刚要转身离开,便见对方哭丧着脸对着自己身后娇滴滴的唤了句:“将军……他……”她心里大呼不妙,悄悄回头瞄了一眼,果然见到常远兆已经走到自己身后。 “我都看到了。”他淡淡说道。 忽然,梁伊伊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搂进怀里。“这是我夫人。”她蓦地抬头,迎上他温柔的眼神:“娘子,这位是知府大人的千金。” 刘筱玉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两个人,一个美到极致,温柔似水;一个其貌不扬,呆若木鸡……半晌,才委屈的说出一句:“就算是夫人……也不该……不该毁筱玉一番心血……”常远兆依旧望着怀里的小人儿,眼中的宠溺就快要漫出眼眶,将这刘府淹成沼泽。“我上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以后别再做这些多余的事,我整个人都是我娘子的,所以任何有关我的东西,她都可以随意处 置。” 说完,伸出手毫不客气的撕下她脸上东一撮,西一撮的假毛。 “嗷嗷嗷——”梁伊伊疼得直叫唤,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怀抱。只能任由他蹂躏自己的脸。 怀中美人已经褪去伪装,白皙精致的脸上,留下微红的印迹。这是他朝思暮想的面容,怎可轻易怠慢。顾不上近在咫尺的那位面如蜡色的刘筱玉,他俯身吻下妻子的眼睛,柔声说道:“走吧。” 被他一路钳在怀里走向马车。小梅田海退到马车两边,掀开帘子请主人入座。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梁伊伊见他坐在自己对面,一言不发,脸上的温柔已经不再,只剩下薄薄怒气。心里琢磨,他大概是在怪自己玩笑开过头了。 他沉默不语,只是靠在软垫上,抱着胳膊定定的望着她:“……” “生气啦?我逗你玩儿的。”她不过是想给他个意外的惊喜而已。 可他依旧不言不语。“……” 她伸出手,勾了勾他的衣襟,却被他面无表情的伸手挡开。 “不给碰就不碰……有神马了不起的。”她恼羞成怒,身子往后一靠,小脸也别向一边,不再看他。“真不理我?那我回洛阳了!” “……”他依旧一动不动的望着她,没有半点反应。 马车终于停下,尹亮在外面唤了句:“元帅,到了。” 梁伊伊没好气的抢先一步跨下马车,没走几步,便感到一双大手从背后抄起自己,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诶——”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被常远兆横抱在怀中,大步向驿馆里走去。 路过身边的人们都憋住笑意,好奇的望着常远兆怀里那位穿着士兵服装的元帅夫人。 常远兆没有表情,可人们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如火焰般跳跃着的喜悦和快乐。 梁伊伊所能看见的光景,只有头上一片晚霞和丈夫光洁的下巴。他的味道和温度包裹着她,让她一瞬间竟有些喜极而泣的冲动。 不知他走了多远,最后只听见“哐当”一声,是他用脚蹬开了一扇门。 他抱着她大步跨进卧房时,身后不知是谁极其好心的将房门又给他们带上了。 她感到自己被轻轻放在一团软绵绵的地方,尚未弄清周边环境,那张帅的让她有些窒息的脸忽然放大,迎面而来…… 直到暮色徐徐降临,常远兆下榻穿鞋点起蜡烛,梁伊伊这才有空看清楚丈夫替她打点的屋子。虽然这只是他们小夫妻两在沧州的临时住所,可看得出来,他还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他知道梁伊伊嫌弃大红大绿的东西,一切软罗细帐都是素雅的淡色。知道她喜欢躺在美人榻上午睡发呆,特地添置了一 个。知道她最近迷上练字,特地给她准备了各种花俏的薛涛笺供她糟蹋……对于这个并不算太细心的男人来说,已是很不容易了。 他怀抱里有佳人,只觉得心满意足,仿佛世上再无值得他忧心的事了。“一路上辛苦了。”他满是茧子的手掌覆上她毛茸茸的头发。 她乖巧的像一只猫:“想着来见你,哪里顾得上辛苦?”“嘴真甜。”他美滋滋的啄了一口她的额头,不枉费他相思一场。“胃口怎么样?孩子们乖不乖?” 第188章 我绝不会负你 “胃口还是那么好,你是不知道,你这两娃娃有多能吃。”梁伊伊知道自己算是个幸运的准妈妈,怀孕三个多月,害喜的情况极少发生。胎象一直很稳固,只是食量惊人。而且,除了肚子,身材未见太大变 化,想必营养都给两个娃娃抢夺一空了。 “难怪才三个多月,肚子就见大了。”常大元帅说到这儿,忽然来了兴致,耳朵贴在妻子肚子上试图听到娃娃们的动静,逗得梁伊伊哭笑不得。 “名儿想好了吗?”她伸手轻轻摩挲他墨缎一般的长发,脑中开始幻想着今后孩子的模样。无论像他还是她,都会是漂亮可爱的娃娃。 “嗯。无论男孩女孩,都想了好几个。有空咱们琢磨琢磨,选几个你最喜欢的。” “那个刘小姐,怎么回事儿?”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出心底的芒刺。 “提她做什么?”常远兆淡淡的问。在他心里,那个女子不过是个彼此知道姓名的陌生人而已。 “好奇。”其实是有些酸,那女孩竟能将他的样貌画得栩栩如生,若换作她梁伊伊,让常远兆呆坐在她面前十天十夜给她做模特,她也是画不出个所以然的。更何况,不怕贼偷,最怕贼惦记。那女孩知道他有妻子,还如此直白的追逐讨好他……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像常远兆这样级别的显贵,一生之中只守着一个女子的本就不多,她以前倒真的从来没有过 类似的危机感。对于他常远兆来说,她梁伊伊是妻子。可对于她梁伊伊来说,常远兆就是全部。 他对这事儿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可笑又厌烦。“六王爷要强纳她为妾,她爹求我收了她。”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说的梁伊伊心里犹如火烹,人家老爹竟然亲自出马上杆子帮她抢男人,做人小老婆。“这么荒唐?!”她忍不住扬起嗓门。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她胸中心跳声如战鼓雷鸣一般响在空气中,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他这才发现妻子竟然如此在意此事,心里又高兴又心疼,收紧双臂将她揽入怀抱,柔声安慰道:“娘子安心,我绝 不会负你。”她的侧脸贴在他心口,听着他沉着温柔的心跳,将她焦躁的情绪渐渐安抚下去。“我信你。”她无法阻止外界对他的侵扰和诱惑,但她相信,他经受的住。因为他是上得厅堂,入得洞房,买的起房,耍的了 枪,挨得起饿,杀的了狼,打得过小三(潘竹青),灭的了流氓的大暖男常远兆。 两人又没皮没脸的黏糊了一阵,直到门外有人忽然敲门,江伯的声音,说饭菜放在门口了。两人这才随便穿了几件衣袍,坐在桌前甩开腮帮子狂吃了一顿。 常元帅自从来到沧州,日常起居饮食总是随着大伙一起,这还是头一次如此颓废。好在今日梁伊伊一大早来到沧州之后,便见过了除常远兆之外的所有熟人,大家都知道今日对常元帅来说意义非凡。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梁伊伊还惦记着自己被他识破的事情,心里实在纳闷,她明明伪装的很好。萧隽,何勇,杨尽义都是满口称赞的。 常远兆咽下口中饭菜,得意的一笑:“水牢里。” “怎么会?”她瞪大眼睛,似乎很不服气。他伸手轻轻给她一记小板栗,依旧笑容可掬。“娘子太小看我了,一开始,我根本没仔细打量你,所以没认出来。直到在水牢里,你一个小小士兵胆敢与我争辩,我起了疑心,这才仔细打量你,一眼便把你 给认出来了。” “哦,原来如此。”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确实是停住脚步入神的看了看自己,眼神是有些奇怪,原来是认出她了。“那你既然认出我了,怎么不当场拆穿我?” 他哭笑不得的说:“傻丫头,那是禁军大营。我若当场拆穿你,你跟我,都要吃大苦头了。再说,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见到娘子为我吃醋的样子?” 梁伊伊听他这么说,立刻涨红了脸否认:“谁为你吃醋了?臭美!” “真没有吗?你当时胡子都气歪了。”他好心的提醒,伸出手指在她唇边比划。 她更加恼羞成怒,放下碗筷捂着脸抗议:“你还说!都是你招蜂引蝶的!” “我没有,我是无辜的,你才是招蜂引蝶。什么江浩然,潘竹青,萧隽……哦对了,还有这次跟你们一块儿来的小子。”他笑容温暖,掰着手指头跟她清算她的“蜂蝶们”,说到最后,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 她扬起双眉,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尹亮?他又怎么了?” “我下午一路上跟着你们,看得很清楚。那小子对谁都冷淡,但跟你说话会脸红。”他说的很认真,一点也没有像在开玩笑的意思。 “你胡说八道。”梁伊伊丝毫无所察觉,她这个人,平时只会特别在意两种人。一种是她的爱人,一种是疑犯,尹亮显然都不算在内。 常远兆不再与她争辩,只是依旧一本正经的对她说:“信不信随你,反正我是看见了也记住了,以后会特别注意他。” 梁伊伊眨了眨眼睛,在心里又一次刷新了他醋意下限。“哎呀你这醋吃的……还真是莫名其妙。要是哪天有个什么刘公子非求我包他做二爷,那你不杀人全家呀?” “包二爷?”他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她咧嘴一笑,向他解释道:“就是类似你们男人纳妾叫包二奶,女人找小情人就是包二爷。” “包……二奶……噗……”他还是第一次听人用这么粗俗的话语来形容纳妾一词,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有这么好笑么……”她楞在当下,看着趴在桌上的老八股笑得树枝乱颤。 好不容易他才止住笑意,将桌上的碗筷尽数收拾在餐盘里。 梁伊伊一边帮着他收拾残局,一边随口问道:“哦对了,真想不到你平时在军队里,居然这么凶,好像谁都怕你呢!” 他挑了挑眉毛,好奇的问她:“那你怕不怕?” “唔……有点儿。”想起他轻而易举捏死一个大活人,她不由感觉背后发凉。 他轻刮她的鼻尖。“怕就最好,免的你总气我。”说完,便捧着餐盘送出去。 回到屋中刚要关上门,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元帅!” “何事?” “有您一封家书。” “嗯。”他接过侍卫手中的信,走进屋关上门。 梁伊伊猛然惊觉这封信的来历,立刻想要起身阻止他看信:“诶诶诶!相公……” “可能是我爹娘。”他没发觉她的异常,自顾自拆开信封。 “或许不是呢……不能明儿个再看吗……”她伸出手想要抢信,他却立刻举起拿信的手,又将她楼过来按在自己怀里,让她无法再动弹。才看一眼,他就无奈的笑了起来。“相公,为妻近日心情不大好,就不去沧州找你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你亲爱的娘子,梁伊伊。”他一字一句的朗读出来,再俯身看那始作俑者时,那人已经把头埋在他胸 膛死活不肯露脸了。 他捏起她的下巴,好笑的望着她。 她却忽然正了正面色,没脸没皮的否认道:“这不是我写的,有人冒充我!” 他笑容更甚,搂着她的胳膊越箍越紧“你以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写得出这么奇怪的笔迹吗?” “我……我……”这一点她无法反驳。 “你就这么想看我火冒三丈的样子?”他左右松了松脖子,一副想要给她教训的样子。“不是……就想给你个惊喜……失望之后的惊喜,是最刺激的……”她本来没想过会在半途给他认出来,按照原计划,到了晚上,她还是一字眉,等这封信送到他手里,等他咬牙切齿数落她的时候,她再闪亮 登场…… “是吗?”他咬着嘴唇,笑容无奈又认命的样子。 不到半分钟,门外忙碌着的仆人们,听见房里传出的一声惊叫:“啊——常远兆你个死僵尸!就知道咬人——妈蛋的,我要种向日葵——” 一路奔波,梁伊伊自然是累的不行,两人相拥相视相谈,他身上淡淡的酷似檀木的香味让人十分安心,她没说几句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常远兆轻轻松开她,小心翼翼下床出门,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盆热水。 她睡得毫无知觉,任凭湿热的花巾温柔抚过她风尘仆仆的脸。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角都是笑弯了的。 他替她擦净铅尘,盖好被褥,俯下身轻轻印上她的嘴角,她竟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的嘴唇,他不禁失了笑。 走到桌边,摊开宋辽边境地形图,烛火照着他坚毅的脸,照着他的衣袖和握着笔的手轻轻描过山川河流。敌军细作最近在边关城池里活动频密,想必过不了多久,战事不可避免。他时不时抬头看看床榻上呼吸均匀,睡相甜美的梁伊伊,露出温柔笑意。“我家小妖女来了,我更要好好守卫这个地方。”他在心中默默起誓。直到夜深露重,他才褪去衣衫,重新回到她身侧与她相拥而眠。 第189章 将军救我! 这个驿馆里住着的,都是梁伊伊认识的老熟人。白日里她常与小梅,田海,尹亮在城里闲逛,买些有趣的东西。等将军们退班后,便与他们闲聊打屁,看他们下棋蹴鞠,到了晚上,则是夫妻间的二人世界 ,甜蜜至极,黏糊至极,扭捏至极……至于驿馆的另一头,住着童纤等人。童梁二人进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十天后,驿馆里的将军们依旧准时骑着马出门上班。留下梁伊伊还懒懒的坐在梳妆台前用篦子梳理着头发。以前离了wifi就不能活,如今在这连电灯都没有的世界里,过得依然安逸甜美。只是时常,还是 会想起那远在千百年后的亲人们。 “爸妈一定认为我死了。他们若是知道我活得好好的,还嫁了人,怀了孩子,一定会很开心的。浩然,也该有新的生活了吧……” 她对着镜子轻声低语,没料到此时已经有人来到屋子门口,笑嘻嘻的盯着她看。 她不经意的瞄到镜中的倒影,立刻转过身,喜的脸色绯红。 “surprise!”六姨率先进来跟她抱个满怀。 杜若桐还靠在门框上盯着她傻傻的笑着。 “你这没良心的,说走就走,也不知道跟我见上一面。”六姨笑着嗔怪她。“真是见色忘友的典型。” 梁伊伊立刻抱冤:“我哪敢耽误,就这么急着赶过来,还被你外甥狠狠教训了一顿呢。” 六姨挑着眉毛,一脸兴致的问:“是吗?怎么教训哒?”粉红色画面隐隐绰绰飞进脑海。比如常远兆举着皮鞭,端着蜡烛,梁坏蛋被五花大绑捆在太师椅上啥的。 梁伊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傻傻的回应她:“还能怎么教训,用嘴教训咯。” “哦~原来如此……”六姨点着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故意将每个字都变了个调调。 伊伊这才反应过来,羞红了脸,挠她一爪子:“呀,你个女流氓子!” 杜若桐也花枝乱颤的走了进来。“就是啊。伊伊我跟你说,我以前觉得你就够不正经的了。跟你六姨几天相处下来,忽然发现你真是圣洁的仙女儿。” “是吧是吧,我都说了我超正经的。”梁伊伊又开始没脸没皮瞎得瑟了。 小梅奉上茶点,三个姑娘在房里叽叽喳喳笑闹了半天。梁伊伊才知道六姨此次来沧州,除了看望她与常远兆以外,更重要的责任,是替韩诚烈探望他父母。 可恶少夫妇这么快便赶到沧州,确实让梁伊伊想不通。“你呢?不是要等到潘竹青与公主大婚后再来的吗?” 杜若桐随便拉了两个凳子,让六姨和自己坐在梁伊伊身边。“嗨,别提了,皇上收回了那道赐婚圣旨。婚事取消了。” 梁伊伊眼波一动:“是因为……” 杜若桐知道好闺蜜一定又猜到了其中缘由。“对,就是因为玉莲的死,把咱们大哥又推上风口浪尖了。” 梁伊伊没说话,六姨在一边摇着头嘀咕:“想不到堂堂天子,竟也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若桐却说:“你这就说错了,其实是我家大哥,自己上殿求皇上收回成命的。说自己是不祥之人,怕损了皇家血脉。” “原来如此”六姨并不在意此事,也就淡淡回应。 若桐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伊伊说:“对了,忘了告诉你,大哥过两天也来了!” 梁伊伊一口温水差点没喷出来。“潘竹青也来沧州?”他这是要闹哪样啊? “对啊。最近这边关城池频出奸细作乱之事。童纤都写信告知皇上了。大哥就是奉命来这儿查治这些事儿的。” 事关国事军务,梁伊伊也没再多问。只是忽然想起,他们来的突然,也不知道若桐和六姨的住处都安排妥当了没有。“对了,你们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吗?” 若桐说:“我跟我相公住在这儿。”实际上,恶少早已写信给常远兆,请他帮忙打点过若桐的住处了。就在这官府驿馆内,与这间屋子只相隔一片小竹林。 有闺蜜相陪,梁伊伊自然是很开心。“六姨呢?也住这儿呗。” 六姨却笑的神经兮兮。“那可不成,我要是住在这儿,天天都得粘着你,成了个大灯泡。那兆儿不得一气之下把我另一条腿也给打瘸了?” 梁伊伊也极不正经的调笑她:“那不正好对称了吗?” 六姨气恼之下,挠了她一爪子。“嘤嘤嘤……你个小混蛋。” 若桐则在一旁乐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 最后六姨告诉梁伊伊,自己要住在婆婆家里,替丈夫好好陪陪公婆。 梁伊伊也不好再强留她住下。“那你经常来找我们玩儿。” “那必须的昂。”沧州附近各个战备据点,最近都能见到常远兆的踪影。他这些天巡查的密度和强度都比之前更大。似乎正在做随时迎战,和随时调兵救援周边各城池的准备。辽军最近对曹瑞,杨尽忠屯兵的柳州城虎视眈 眈,常远兆便做出一副随时会突袭辽军后方的姿态来,让对方大有顾忌。另一方面,潘竹青也火速赶到沧州城。沧州府衙将这朝廷重臣安排在官道上的一所大宅中。虽未来得及与恶少夫妇或是梁伊伊这些人照面,但很明显的是,城里的治安管理立刻严谨了起来。但凡外来人员 需逗留在城中,必须去有司登记备案。边境城池里,到处都是便衣捕快。民事纠纷全由官府原班人员处理,而牵涉到暴力,煽动,恐怖袭击等事件,全都交由潘竹青这班钦差统一查办。 一瞬之间,沧州城内风调雨顺,民众夜不闭户,各事生产。 何勇这原本很不待见潘竹青的人,也在常远兆面前由衷的说了句公道话:“不得不说,这潘家老大还是挺有本事的。” 常远兆淡淡一笑:“嗯。我娘子也说过,潘竹青办起事来,很靠得住。” 何勇点点头,可忽然脸一沉,话锋一转。“不过这姓童的也忒不是东西了,背着咱们跟皇上吹风。” “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你想,他留在这儿这么久了,若不向皇上交代点什么,说的过去么?”常远兆漫不经心的擦拭着刀锋,丝毫不以为然。 何勇冷哼一声道:“您可真大度,我跟杨二哥还有葛小青,都恨不得几个大嘴巴扇死他那个娘娘腔。” “其实这也没什么坏处。边城各府衙整治细作本就不力,这对咱们军方也是个很大的威胁。潘竹青如今所作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在帮咱们。”常远兆擦完长刀,又换缨枪,面色沉静,不急不恼。 “可这事儿会不会牵连到您啊?” 见兄弟如此担心自己,常远兆笑着拍拍他胳膊,宽慰他道:“不会的。军队府衙各司其职,皇上又不糊涂。想必那刘知府最近的日子不会好过。” 听元帅提到刘知府,何勇忽然支吾了起来。“呃……嗯……” 常远兆不明所以,随口问道:“你嗯呀啊的想说什么?” 何勇挠挠头皮,眉开眼笑。“据说……那刘知府的女儿……给您送过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这回换常远兆瞪大了眼睛,沉下了面色。这么点大的事情,怎么总是过不去呢? “她是知府家的小姐,会没人认得她么?” 常远兆放下缨枪,很郑重的对他说:“你可别到处乱说,损人家清白。”也会损他的清白,关键还会惹得梁伊伊不高兴。她心情一差,就会贴着墙早早睡觉,不理兴趣盎然的他深夜无助的哀鸣。 “我知道,我何勇是那种胡说八道的人么?可夫人那儿……” “她都知道了。” “您可以啊!安抚的这么好!”何勇见他如此紧张,便忍不住想逗逗他。 他果然一点也不经逗,立刻就眯着眼睛较真起来:“安抚?安抚什么?我跟那刘筱玉本就什么事都没有,哪儿就需要安抚了?” “说的也是。”何勇满意的笑了笑,就此将话题打住。 这日上午,常远兆带着何勇,萧隽等人,骑着马打算出城巡视据点。没走多远,便听得不远处有吹吹打打办喜事的声响。 军爷们转过巷子,果然与一支迎亲队伍直面遇上。 花轿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沧州知府刘大人的千金,刘筱玉。 她此时虽然粉妆玉琢,但已经哭成了雨后梨花,想着今后要与那年近花甲的老色鬼朝夕相处,她便觉得痛不欲生,无语问苍天。 忽然感到轿子停在当下,想必是在给过路的达官显贵让道。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阵微风吹起窗帘,泪眼迷蒙中,竟看见那个梦里才会出现的人,穿着暗青色武官长袍,策马而行,从她咫尺之处经过。 几乎是想也没想,刘筱玉便掀开轿帘,奋力推开目瞪口呆的陪嫁丫鬟,往常远兆的方向狂奔而去。 “将军!将军救我!将军救救我吧!” 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终于使军爷们停下脚步,齐刷刷的转回头看她。迎亲的队伍也慌作一团,急忙奔上来追她。可绝望中的人们,总能发挥出最大的生理潜力。刘筱玉用尽所有气力,在身后的人们快要抓住她衣袍时,跑近了常远兆,扑倒在他的马蹄之下。 第190章 铁石心肠 迎亲的人们刚要靠近,军爷们怕他们惊扰到常远兆,立刻横刀挡住:“干什么的?休得放肆!” 迎亲队伍里一个衣着不俗的中年男子上前瞪着眼睛呛声道:“什么?我们放肆?我说这位军爷,您睁大眼睛瞧瞧,咱可是六王爷的人!”这几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士兵才不管这么多。“我管你几王爷的人!要是冲撞了咱们元帅,休怪军爷们手中的钢刀不长眼睛!”在当时,几个闲散王爷,在拥有实际兵权,可号令天子之兵的三军统帅面 前,算个神马? 那中年人被这群军爷吓没了气势,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诶你们……” 几位将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眼瞅着那新娘子死活拽着常远兆的衣角不肯放,全都默不作声,只待领导发话了。 “怎么回事?”常远兆明知故问,他难道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吗?只是不愿在公众面前,表现出自己是知情人而已。中年人一看这小白脸元帅似乎比手下人好说话些。便拱手作了个揖,向他解释道:“这位帅,咱们只是奉命行事,六王爷今日迎娶这刘家千金过门,刘大人是应允了的。过了聘,也落了定,这半途跑您这儿 了……那咱们回去该怎么说呀?” 常远兆听完,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对那哭得稀里哗啦,快把他衣袍生生扯破的小新娘说了句:“既然如此,我帮不了你。”刘筱玉听他这么说,芳心碎成了渣。但既然把他拦下了,就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依旧抓着他的衣角,用可怜委屈到极致的声音哀求道:“将军……帮帮我,我不愿意嫁给六王爷。要真让我过门,我宁可一 头撞死。”那中年人看这个小白脸似乎没什么脾气,量他也不敢跟王爷叫板,顿时又来了底气。“元帅可得三思啊!这大庭广众的……传出去可不好听啊。别把自己的清誉也给搭进去。就算是三军统帅,也不能拐着别 人媳妇儿私奔呐,你们说是不是?” 迎亲的人们七嘴八舌的附和着:“是啊!”“就是!” “你再敢胡说一个字,信不信我送你们通通去见先帝!”常远兆扬起下巴,冷眼如刀锋一般划过当下所有嬉笑着的人,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刘筱玉见这阵势,似乎有所转机,赶紧继续哀求道:“将军救我……求求您了。只要不嫁给六王爷,我宁可做牛做马,做您跟夫人的丫鬟都行。”她如今,哪还能奢望常远兆会要她?自始至终,他连正眼都没 瞧过她一次。上回在刘府门口,他搂着妻子,眼中的无限爱意与宠溺,分明的宣示了,他们两人之间,别人休想插进去半分。 这次迎亲的人们没敢再插话。一个个铁着脸,小心翼翼的等着小白脸元帅给出最终答案——管,还是袖手旁观。他若管,他们才不会傻兮兮的跟这群当兵的拼命,抬着空轿子回王府,剩下的事,便是王爷和这武夫之间的较量了。看这女人哭哭啼啼的直奔这白脸子脚下,那眼神恨不得把这小白脸生吞活剥了似的,白 脸子细皮嫩肉,一看便是招女人欢喜的主,这两人估计有问题。 未曾想,马上那人依旧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对不起,我真帮不了你。”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时候不是该顺水推舟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才符合上帝的安排吗? 最绝望的,当然还是这位想当女主角,却没遇对真命英雄的美人了。“将军!” 她的手越攥越紧,照这趋势下去,常远兆的衣服就快没得救了。关键是,根本没法脱身。于是他对拦着迎亲队伍的士兵们吩咐了一句:“你们退下。” 陪嫁丫鬟小心翼翼的走上来,掰开刘小姐的手,将她往回拉。 常远兆不愿再耽误时间,转过身带着众将士策马而去。身后是刘筱玉悲怆的哭嚎:“不——放开我——我不嫁——我不回去——”街道两边,围观百姓们尽兴散去。 直到出了城门,何勇才疾步追上常远兆,与身后的将士们拉开一段距离,低声问他:“那就是那刘筱玉?” “嗯。” 何勇忍不住咋舌:“您……可真够铁石心肠的。我这颗心都给她哭软了,您愣是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呀。”常远兆本来目视前方专心行路,被他这么一说,转过脸没好气的反驳道:“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心软个什么劲?把你这份心,全留给你家娘子不好吗?我娘子昨晚才说过,男人包二奶,多半都是从心软开 始的。” 何勇没听清楚,追着问:“什……什么?包……包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他懒得解释,继续专心行路。可何勇是百思不得其解。常远兆这个人,算是心地善良的男人。为何这次却冷漠的出人意料。“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咱们好歹是朝廷命官,她也算个老百姓,哭哭啼啼跑来求救,咱们袖手旁观真的合适吗? ”常远兆勒住缰绳,将马停下,最后正色对他说:“我要是像你这么想,刚刚我就给自己闯了大祸了。她爹娘都应允了这门亲事,人家算是符合礼法的,咱们若公然扣住新娘。那刘筱玉便是对丈夫不忠,对爹 娘不孝,她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糟。而你面前的我,也极有可能被指为图谋不轨,掳人妻女的奸夫。我说不定会入狱,会牵连我爹受辱,还会失去我娘子。” 何勇额头渗出一丝汗。“这么……严重……”“我有爹娘,有妻子,很快要做父亲。我不会为了个不相干的女子头脑发热,做一些意气用事的事情毁了自己。”说完,又策马前行。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看弱者受欺凌他自然心里也不好受,可那又能 如何?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有一条命,一双手,他不得不权衡利弊,护好自己最重要的人和事。想到这里,他死死扣住缰绳,想以此来缓和内心的不安和难过。 何勇将他的话放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还是您考虑的周到。”刚刚要换做自己,肯定要逞这一时之快,捅个大篓子了。 可是连知己都得解释的这么费劲,别人就更加无法理解常远兆的苦衷了。目睹了一切的萧隽,一开始也是闷闷不乐,可无意中听见常远兆的话后,也就释然了。 等常远兆退了班赶回驿馆时,围在石桌旁看人下棋的将军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杨尽义更是干脆离场,经过常远兆身边时,还不忘嫌恶的白他一眼。 常远兆也不傻,自然知道大家为何如此异常。他也懒得一个一个的解释清楚,便干脆直接回屋找妻子去也。 推开门,梁伊伊不在屋中。 他猜想可能会在杜若桐那里,便穿过一片竹林,来到恶少夫妇门前。他敲敲门,喊了两声,可依旧无人应答。 “少爷,少奶奶不在这儿。”田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背后。 常远兆一听这话,就不由的皱起眉头:“那她去哪儿了?都这么晚了。” 田海看出主子脸上明显的变化,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说:“小的也不清楚她去哪儿了,只是少奶奶让我带个口信给您,让您先吃饭,不用等她,她办完了事情,很快便会赶回来。” 常远兆将他的话琢磨了一番,又问道:“她一个人去的?还是和杜若桐一起?” “潘二奶奶跟潘二少爷去潘竹青大人的公馆用饭去了。应该没跟咱们少奶奶在一块儿。”田海是真不想这么说,可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欺骗常远兆。 常远兆又想了想,接着问:“那小梅呢?” “姑爷您找我?”小梅正巧端着食盒从他们二人身后路过。田海心下一紧,大呼不妙。偷偷抬起眼皮瞧主子,发现他此时的脸色已经跌至冰层以下,就这么傻站着等他发火肯定不智,于是田海挠挠头皮,软言相劝道:“少爷您放心,少奶奶很安全,尹亮跟着呢,那 小子功夫好的不得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常远兆听到这话之后,脸色更加难看,原本是一脸冰渣,此时竟瞬间蒸腾了一层怒气。“尹亮?他为什么跟着去?”常远兆一声闷吼,竹林都跟着田海小梅发了抖。 “不……不知道……”田海支支吾吾,语不成句。他不明白为何主子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怎么问你什么你都不知道?你是我府里的人,你不跟着少奶奶,让人家跟着?” 田海吓坏了,那尹亮怎么说都算是知根知底的,他还庆幸有那小子跟着少奶奶以保她平安无忧,没曾想到,竟会触到主子的霉头上去。 “少爷息怒……小的……小的错了。小的以后肯定无时无刻不跟着少奶奶……少爷您别气啊……那尹亮不是坏人,而且功夫了得,少奶奶带着他,比带着小的管用多了……”这句话说完,不仅常远兆更火了,连小梅都忍不住在一旁抽了一口气,捏了一把汗,在心中暗骂:“你这蠢男人,难道没看出来你家少爷打翻醋坛子了吗?会不会说话呀?这不纯粹找抽呢嘛?” 第191章 舍得回来了吗,不良女青年? 果不其然,常远兆的数落劈头盖脸朝田海面门袭来。“你好意思说?人家是随从,你也是,怎么人家都会功夫,就你不会?小时候就让你跟着我学功夫,你就知道偷懒,就知道玩儿!”田海不服气的小声嘀咕:“哎哟少爷,府里功夫好的,不都给您拉去打仗了么……”常雄在儿子很小的时候,便找了一群同龄孩子陪着常远兆念书习武。有些读书不错的,给常远兆推荐做了文职小官。有些功 夫好的,现在都在常远兆帐下为将。混的最差的,也是个校尉。文不行武不行的家伙们,都留在常府继续做小仆从。例如田海,石头,虎子…… 常远兆眯着双眼盯着他,忽然觉得好气又好笑。“顶嘴……” 田海又怕又委屈,竟然当着小梅的面,捂着眼睛便哭了起来。“我没有啊……少爷……您怎么回事儿啊?干嘛忽然这么嫌弃小的呀……嘤嘤嘤……小的今儿招惹谁了……嘤嘤嘤……” 哭号了半晌,小梅用胳膊顶了顶他,没好气的说:“嘤什么嘤?人家早走了!” 田海揉揉眼睛,撅着嘴跟小梅撒娇。“娘子……快安慰安慰你相公……” 小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安慰你?难道姑爷说的不对吗?你看看人薛九,再看看人尹亮……再看看你自己。我要是姑爷,我也觉得丢份儿。” 田海吸了吸鼻子,瞪着眼睛反驳道:“嘿!有你这么数落自己男人的吗?再说了,你怎么不想想,少奶奶每回出去怎么不带上你?莫非是嫌你丑,带不出去?” 小梅对他的打击报复丝毫不以为意。“切,你懂什么?小姐本就喜欢独来独往。” 田海也收起委屈,卷起袖子晃着脑袋说:“切,你又懂什么?那些小子会功夫,是为了保护他们主子。我主子是谁?以我家主子的功夫,还需要人保护吗?” “相公……你还真是会自我安慰。”两个时辰之后,何勇跟江伯杀了好几盘棋,心满意足想回屋睡觉。路过院子,便看见常远兆依旧背着手站在院中,望着朗月繁星发呆。“诶?您怎么不吃饭啊?”两个大胃王今日都缺席,剩下小半桌子菜, 让江伯很是不快活。 “我不饿。”刚说完,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何勇忍住笑意,低声问他:“该不会是给杨家老二气得吧?” “没有。”他目视前方空虚的黑暗,眼中怒火越烧越旺。 何勇以为他口是心非,拍拍他的胳膊,爽利的说道:“他也就是个直性子,等明儿个,我去教训教训他。” 他没接茬,忽然转过脸问何勇:“现在什么时辰了?” “过亥时了吧。”何勇这才恍然大悟。“您这是在等人?” 常远兆没说话,又转过脸,望着眼前空虚的石子小径。 何勇小心翼翼的问他:“夫人不在屋里?” 这么一问,他虽没说话,可狂跌三千尺的脸色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 何勇心中一惊。“这么晚了,真的假的?” 常远兆转过脸,面色铁青,双眼烧的血红。“你看我的脸色,像是真的假的?” 何勇吞了口唾沫,替元帅夫人捏了把冷汗。不过她也太不靠谱了。“夫人什么时候出去的?” 常远兆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我回来就没找到她。”机智如何勇,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常远兆的担心和怒气。按照他的脾气,这么不乖的老婆,逮回来就得狠狠驮在膝盖上打屁股!可这位帅,偏偏是个只舍得折磨自己,不舍得动老婆一根汗毛的 二十四孝相公。 “会不会跟他们一样,也在生您气?”琢磨了半天,何勇也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 常远兆想都没想,断然否认:“不会,她不喜欢我和刘筱玉有任何瓜葛。” 何勇点点头,略做思索。看他这么大块头,还一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心中不免有些不忍。“那……不管怎么样,您也先吃了饭再说。要不,我去替您找找。” “我也去。” 何勇笑着劝他:“诶别,您先吃饭,安心在这儿等着,省的她回来,您又不在。” 他感激的挤出一抹苦笑:“好吧,那辛苦你了。” “说什么呢。”何勇没做耽误,立刻向马房走去。 刚从马房牵出自己的马,还未翻身上马,便看见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驿馆门口。赶车的是尹亮,从马车上下来的小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梁伊伊。 “诶,夫人。您回来啦!”何勇激动的都快热泪盈眶了,她回来的也太是时候了。 梁伊伊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嗯,回来了。我相公呢?”看来常远兆说的没错,她确实不会为今天的事情生他的气。 “吃饭呢吧。” “啊?怎么才吃饭呐?”她跟何勇一路往驿馆里走,尹亮去马房安置马车跟何勇的马。 何勇拦在她面前,正色提醒她:“您可得做好准备,他好像很生气。刚刚一直在等您,气得饭都没吃。” 她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为什么生气啊?我都留了口信了。”留一句话就能把老公扔在家里,自己跑外面撒野到这么晚才回来吗?不过何勇无力帮别人教育老婆,只得软言相劝:“夫人……您今后别突然这么悄没声的就出去了……我估计,咱们元帅心里是落下阴影了 。”言下之意,跟《灌篮高手》中,樱木花道说三井寿的话一样——“你曾经不良过。” “哦~我知道了。谢谢你啊。”梁伊伊感激他的好意,这何勇还真算得上小白脸的铁磁。此时尹亮也已经从马房出来,进了驿馆,等候她的吩咐。 “尹亮,你先回屋睡呗,今天辛苦你了。”她礼貌的笑了笑,尹亮却又在夜色中红了脸。 “哪儿的话,能为夫人效劳,是尹亮的荣幸。” 何勇的话,还是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梁伊伊一路上忐忑不安,小白脸儿气得没吃饭,估计又得耍小性子。 走到分岔路口,一边通向卧房,一边通向饭堂。她停下脚步,犹豫的嘀咕:“我是去饭厅寻他呢?还是直接回屋等着他呢?” 话音刚落,背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乍然响起:“舍得回来了?” 她苦着脸默数三秒,回过头时,一脸的妩媚动人:“相公……我想死你了。”随着娇软的嗓子甜腻腻的飘进他耳朵,她喷着香气的小身板也张着胳膊扑上来。 常远兆头一次没回应她的拥抱,绷着全身,直直的站在原地,脸色比月光更加冰冷。“去哪儿了?跟谁在一起?做什么了?”连着抛出三个问题,掷地有声。 梁伊伊的脸埋在他胸口,发出闷闷的声响:“我……我能不能,过几天再告诉你?”本来看她全须全尾欢快轻松的回来,常远兆的怒火已经消去一半。但听她如此一说,立刻又火冒三丈。扒开她的手,捏起她的下巴让她直面自己:“你说呢?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若什么都不说,你觉得 我今晚还能睡的着吗?” 她咬着嘴唇,一脸委屈,一把哭腔的反问:“相公,你这是在怀疑我么?” 他眼睛瞪得滚圆,松开她的下巴,咬牙切齿的低吼:“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是在担心你!这儿不是洛阳,随时会开战的!” 梁伊伊眨了眨无辜的双眼,又向他靠过去:“我知道你担心我,所以我不是带着尹亮了吗?”此刻从梁伊伊口中提到尹帅哥,无异于点燃了炸药库。“我那天跟你说的话,你没听进去是吗?这驿馆里这么多人供你差遣,你为何非要带着他?”常远兆已经浑然不觉自己身在何处,说出的话,一字比一 字响亮,胸口起伏,唇角颤抖,吓得梁伊伊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是应该跟回杜若桐他们吗?为何还来跟着你?为何我不喜欢你怎样,你就非要怎样?!”梁伊伊的好脾气和耐性又化为乌有,他当她是手下的士兵吗?能任由他随意操纵,行为举止都得受他控制,听他喜好?想到这里,她自然也不会有好言好语相待:“人家得罪你了吗?我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天 ,真没觉得他有什么问题。至少人家没死皮赖脸送东西给我,也没在大街上追着我的马,拽着我衣服哭哭啼啼求我。” 这话完全是她没经过大脑考虑的气话。但常远兆听进心里去了。他为今天在街上猝不及防的遭遇,受了大半天的气,憋了一肚子委屈,早已窝火万分。“所以……你也在为这事儿看我不顺眼是吗?” 他越发腥红的双眼,让她一阵心疼,伸出手想抱抱他。“我……我只是打个比方。”可他已经绕过她,阔步向卧房走去。梁伊伊赶回卧房时,常远兆正在衣柜里拿衬衣衬裤,被褥枕头。她心里一惊,估计他大概是要去别处睡,赶紧上去拦他:“你这是干嘛?” 第192章 添的一手好乱 常远兆轻轻拨开她,抱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在怀里,又将衣柜门重新关上。“我每天急急忙忙往回赶,就为了能多点时间陪你。可你这么晚回来,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他涨红了脸,越说越觉得委屈 ,干脆不再看她,抱着衣服被褥径直往门口走去。 她急急忙忙跟在后面扯他衣服:“你这是要跟我分居?” 他停下脚步,感到后面的人一头撞在他背上,后脚跟也被她狠狠踩了一脚。他忍住痛没吭声,施暴者却嗯嗯啊啊的哼了起来。 他赶紧转过头,腾出一只手撩开她额头上的刘海,发现完好无缺。而她咬着嘴唇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又让他火从天降。“我知道今天的事情,会让很多人都怪我。可我不后悔,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袖手旁观。我以为至少我有你,你会理解我的苦衷,会宽慰我今日的难过。但原来,都是我自以为而已。”他勉强压住怒火,将心 里的委屈平静道出。最后转过身,举步便走。 身后的小身影忽然窜到他面前,咋开胳膊挡在门口。“相公……不许走!你要是敢走出这里半步,我……我就一头撞死自己。” 全世界的人都撞柱而亡,她梁伊伊也绝不会这么干。这一点常远兆当然是清楚不过的,可难得她台阶铺得这么利索,他内心深处又确实不忍心丢下她…… 抱着被褥走回屋中,他找了个干净宽敞的地方就沉默着打起了地铺。 梁伊伊见状,干脆往他铺到半半拉拉的地铺上一躺:“这也不行。你必须跟我睡!不然我也睡地上。” 他丢下地铺,赶紧把她抱起来走到床边轻轻放下。再想转身离开,胳膊和大腿都被她绞缠在怀里。 “我去让人打点热水。”他轻叹一口气,心里却很没出息的滋生出些许温暖。这小白眼狼,还知道舍不得他,还算有些良心。 两人漱洗妥当,梁伊伊便率先钻进被褥里脱得光滑溜溜等着他。可他却破天荒穿着衬衣裤便躺进了被窝。 她很是不满,一脸嫌弃,嘴唇撅了老高:“脱衣服睡,这样抱着不舒服。” “不脱。”他平躺着,将双手交叉搁在自己肚子上,一副要与她划清界限的姿态。这么不听话,不教训一下实在不能忍! 可是…… “你这是做什么?不冷吗?冻着怎么办?”他气急败坏的将她踢掉的被子盖在她身上,还得按住她胡乱扑腾的腿脚。 “你都不理我了,都不想碰我了,还管我冷不冷?冻死我们娘三儿算了。”她做出一脸委屈哀怨,痛不欲生的表情,小身板在被褥里不停扭动着。 他只得一只手按着她,一只手无奈的探进腰间,解开衣带,她这才平复下来。 才刚平躺下,她又要作势折腾,他只好侧过身将她箍在怀里……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她此刻脸上挂着的得意洋洋的坏笑。 她这烂招数,也就对常远兆管用。换了江浩然,结局便是她被拷在床头,乖乖求饶…… “还生气呐?”她心满意足的缩在他怀里,手指又开始不老实的上下游弋起来。 他一声不吭,呼吸粗重,显然怒气未消。脑子里全是今日的烦心事和对她强烈的不满。以至于温香软玉抱满怀,却也没半点兴致。“宝贝宝贝,你也不理我了吗?”她那咸猪手不知不觉就来到他腰部以下,到底是常远兆的“宝贝”。跟他这个人一样,身心合一,固执死板,没啥情商。以至于她拨弄调戏了半天,依旧无精打采,与此刻的 主人一样。 “宝贝宝贝,可我今天好寂寞哦,好想宝贝呢,陪我玩好不好……”她为了给“宝贝”打打气,冒了一口嗲声嗲气的台湾腔。 忽然咸猪手被他一把捉住,头顶传来他冷冷的语调:“你们去哪儿了?做了什么?回答我。” 她抬起头对上他一脸冰渣的俊容,有些为难的说:“我现在真不能说,说了你可能更睡不着了。” “什么意思?”他眼波颤动,心里更加不安。 “别问了,可能你明天就知道了。” “我不要明天,就要现在你告诉我。”否则他今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咬着嘴唇,似乎在心中稍作盘算,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说。“这事儿,你还是暂时不知道的好。” 小白脸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冲天之怒。“你不要逼我。否则我会立刻冲到那小子屋里,亲自去问他!”梁伊伊心里也不是滋味,丈夫对自己似乎还是没多少信任。她这个在21世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很不能习惯古代男人们这种把老婆当私有财产,恨不得锁在柜子里不让人看一眼的观念。这种观念差, 似乎成了他们夫妻之间所有矛盾冲突的来源。“你不就以为我跟他怎么怎么了吗?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们出去是办正事儿,没瞎混。你对我有点儿信心行吗?” 她一脸正色,义正言辞的说完,只见常远兆怔了几秒,最后忽然翻身下床。“诶诶诶!你干嘛?”她没能及时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以军人紧急集合的速度将衣服穿好,冷着脸一声不吭的往门外走去。 “你这是去哪儿?等等!”她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也急急忙忙找衣服穿。“这混小子,还真去!”驿馆内的人,除了当值守卫以外,几乎都睡下了。尹亮奔波了一天,早已睡得人事不知,以至于敲门声大响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门外那人执着的拍门声一次响过一次,大有要拆门进屋的架势, 他才惊觉这不是梦境。“谁啊?”他有些不满的问。 门外那人没做声,但停住了手,没再继续拍门,只是透过门格子能清楚看见那人站在门外,似乎正执着的等着他开门。 “来了。”尹亮无奈的下床披了件衣服走到门前拉开木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是谁。“常将军?您怎么来了?”这意外的访客使他瞬间睡意全无。 常远兆一步跨进房中转身面对着愕然的尹亮,单刀直入的冷声问道:“今天你带我娘子去哪儿了?做了什么?” 对方显然大感意外,一时间愣在当下,对他的质问无力招架。 常远兆眯着双眼逼近他,咬牙问道:“怎么?不敢说?还是跟她一样不肯说?” 使他大为意外的是,尹亮面对自己的咄咄逼人,竟丝毫没弱了气势。依旧立如松柏,面色沉静,最后只是淡然的说了句:“实不相瞒,是不能说。” “好一个不能说!”常远兆绷着下巴倒吸一口气,深深感到肺泡快要气炸…… “将军,尹亮答应了夫人,今天的事情会守口如瓶,没有她的允许,我什么都不能说。”小伙子说的坦然极了,可这在常远兆听来,却觉得异常刺耳。他老婆跟别人有秘密,还是不能跟自己说的秘密! “你是在逼我掰开你的嘴吗?”静谧的房中,听见他拳头蓄势待发的“咯咯”声响。 尹亮早听说常远兆是个占有欲特强的大丈夫,不过百闻不如一见,饶是有心里准备,他还是给对方这浓烈醋意给震住了。心里琢磨,今晚很可能要吃对方一顿好揍。“将军,请别为难我。” 话音刚落,沙包一般的拳头带着呼啸之声直直冲着他面门砸过来…… “相公!你在干什么?”娇滴滴的惊呼声适时从门外传来,硬生生将常远兆的拳头截停在半空中。 尹亮跟梁伊伊同时松了口气,这一拳要是真打过来,他多半是躲不过去了,而且多半要挂上好一阵子彩。 “告诉我。你说不出口,就让他说。”常远兆瞪着血红的大眼睛,但说出的话,却已经带着些许商量的口气。 梁伊伊为难的低下头,今日的事,确实不宜现在就告诉他。可目测他此时此刻不依不饶的态度,想要过关真的很难。 “夫人,其实事到如今,不用瞒着将军了。”尹亮并不是很理解梁伊伊的苦心。只觉得还是尽快浇灭常远兆的怒气为妙。 梁伊伊断然拒绝:“不行。他很快就会知道的,但一定不能是现在。” “夫人我不是很明白,既然木已成舟,我们为何不坦然面对?要这般躲躲藏藏?将军也是性情中人,想必能理解我们。” 此话一出,梁伊伊几乎要抱头痛哭。“好小子……添的一手好乱……” 常远兆不再逼问尹亮,而是走到妻子面前,眼中藏不住的哀怨颓然:“你若真不想说,今后也不必说了。我以后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说完,绕开她,一步步离开。 梁伊伊怔怔的呆立在门口,尹亮皱着眉头问她:“夫人,这样真的好吗?”“没事儿,他知道真相之后会好的,你赶紧睡吧,今天辛苦你了。”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转身离开。 第193章 无法说出的再见 回到屋中,发现小白脸窝在美人榻里,盖着薄被,胸口起伏不定,脸上还盖着一本书。梁伊伊这回没再打扰他,而是安安静静的回到床榻边,脱下衣裳鞋袜钻进被窝。 惊魂未定的尹亮,忐忑不安的梁伊伊,哀怨焦虑的常远兆,这一夜,对他们来说注定不是个美好的夜晚。 “相公……真不理我了么?”她好几次的轻声呼唤,只换来轻轻的呼吸声。 不知道是今天奔波过多影响了胎气,还是刚刚情绪太激动导致气血翻涌,梁伊伊觉得有点不舒服,胸口的窒闷感从傍晚就开始了,这会越发觉得难受,胸闷气短,脑子嗡嗡的响。 “唔,相公……我……有点难受。”她抱着自己的脑袋,躺在床上哼唧了起来。 对方依旧像被点了穴一般不声不响的窝在美人榻上,心里琢磨着,这丫头莫不是又在装病发嗲和自己耍花腔了。他这次决定灭一灭她的气焰,不要这么快就搭理她,免得她今后更加无法无天。 “嗯……嗯……我……难受……透不过气了。” 床头那人憋着嗓子哼哼唧唧,许是屋子里太闷了,常远兆想了想,拿开脸上的书,抬起手将墙边的窗子推开,丝丝凉风透进来,确实舒爽了些。他随即又卧了下去,不再理睬她。 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灭了,屋子里黑漆漆一片。 “唔……相公……我疼……”胸闷完了又改头疼了,这小骗子还真的很能折磨人。那气若游丝,可怜兮兮的声调语气,若换了平时,还真是要让他心疼着急,找不着北了。可今夜,他却是下定了决心,咬牙忍住去床上抱着她,安慰她 的冲动。可如今只有梁伊伊自己知道,她真不是在装病。脑子里一阵阵的刺痛,胸口的绞痛越来越叫她难以忍受。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连大声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有无助的向黑 暗中常远兆的方向伸着一只手,希望他能看见,能注意到她的异样,能走过来抱抱她。 “相……公,我……我……难受……好疼……” “帮……帮……我……” 但他始终静止在那里,在离她十步之遥的地方,任她如何竭尽全力的呼唤,都纹丝不动。这小骗子的技术也太好了,他差一点就要向她投降了。可他知道,只要他走过去,便一定会看见她那副嬉皮笑脸,死不正经的模样。然后他只能象征性的教训教训她,然后她一点记性也没有,今后该怎么 做还是怎么做,依旧我行我素,那么他总有一天要被她气死。 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再这么心软,受她欺负,被她戏弄。他要让她知道,如果她总这么不听话,他也是会有脾气的。 呻吟到最后,她几乎发不出声音,一种前所未有的濒死感涌上心头。 “难道我又要死了吗?”她在心中悲哀的自问。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事实上从死而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她不怕死,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他。 脑中又回想起六姨与自己那次不经意的闲聊。 “伊伊,我其实每天都在害怕,不知道哪天又稀里糊涂的被命运带走了。要是就这么死了,也没多大痛苦了。若是回去了,漫漫人生路,我该怎么忘掉我的诚烈?” “我也怕。不过若真有这么一天,只要我家小白脸在我身边陪着我,看着我,无论是死,还是回去,我想我会好受很多的。” 他如今却是就在眼前,她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只是他又离得太远,以至于她用尽了全力,爬到床沿边,都无法触到他半分。 该死的蜡烛,为什么偏偏就灭了,她还想看看他的脸,想记住他的模样。如今他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黑影,如果真的死了,让她今后拿什么来思念他? 果然,告别还是该提前说,否则,就会出现像她梁伊伊此刻这样的场面,抬着脖子,对眼前那心爱的人,做几乎无声的告别:“相公,我爱你。” 也许是房里太安静,也许是他听力过人。最后那句话,虽然轻如蚊吟,却还是被他听了进去。 “要是真爱我,以后就乖一些,别总惹我生气。”他摆出一副傲娇的姿态来教训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的回应。拿开脸上的书看过去,她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没心没肺的臭丫头。”他又盖上书,抱着胳膊,回到生闷气的状态中去。 不知过了多久,梁伊伊被眼前忽然而来的强光刺醒。她艰难的睁开眼睛,却发现天花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盏亮瞎人眼的灯泡。 等等!北宋时期有个狗屁灯泡啊!她暗骂自己蠢,可任凭她怎么揉眼睛,怎么一再确定,那几颗圆溜溜,亮堂堂的东西,还是像极了灯泡。而且……以她的经验和记忆,像极了曾经在21世纪见识过的手术台上专用的无影灯。接着映入她眼帘 的,是几个面带手术口罩,身穿手术无菌服的家伙们,其中一个还是蓝眼睛…… 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便没过多纠结,干脆任由他们摆布。直到这梦境又一次熄灭,将她转入无尽的黑暗中。 2014年某月某日,中国南方某城市某知名私立医院。 手术室门口,三个人以不同的姿态坐立难安。 梁父不断的出入吸烟室一根接着一根吞云吐雾,试图以此安抚自己焦虑不安的情绪。他戒烟二十年之久,女儿梁伊伊出事后,他才又重拾旧疾,成了不折不扣的烟枪。 梁母则几乎一动不动的坐在等待区的椅子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手术室的灯,眼里有期待,也有恐惧担忧。坐在她对面,抱着双手望着地面的年轻人,自然是江浩然了。手术进行了十多个钟头,他偶尔起身去买些食物和饮料,但到目前为止三个人都没进过食。因为毫无胃口,因为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 正面临着最后的机会——生存下去还是就此灭亡。江浩然手里紧紧捏着的十字架,几乎要将他手掌割破,他却浑然未觉。他以为此时此刻他会向所有他知道的神灵祝祷,可实际上,他脑中根本空白一片。他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做,大脑和心脏已经 随着紧张的身体紧缩成一团。 忽然对面的梁母整个人僵直着站起来,梁父也疾步走到她身边,江浩然意识到,手术应该结束了。 他强作镇定站起身,与梁家父母并肩等待着命运即将带给他们的答案。 “乖女……”梁父不由自主的一句轻声呢喃,没让梁母听见,却让江浩然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瞬间红了眼睛。 手术室的门嘎然而开,推门而出的是此次手术的主刀医生,也就是江浩然不远万里从美国请来的van博士。 三个人紧张的踏不出半步,直到那医生揭开口罩,露出一个轻松愉悦的笑容…… 手术很成功,压迫梁伊伊脑部神经的子弹碎片已经成功取出。等她脑部细胞慢慢复原,不出意外,不久便会苏醒过来。 这结果无疑是令人振奋不已的,梁家父母相拥而泣,江浩然看见梁伊伊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立刻冲过去握住她的手,不顾身边年轻小护士们的眼光,激动得泪流满面。 常远兆在狭小的美人榻里窝了一夜,又满肚子怨气和委屈,根本连一分钟也没睡着。等窗纱微亮时,他便起身穿戴整齐,打算早早的去军营。 临出门前,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走到床榻前望了一眼梁伊伊。此刻的她,呼吸均匀,睡相安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他小心的给她掖好被角,走出去两步又转回头,轻轻的在她额上吻了吻,“回来再收拾你。”他声音极其轻柔的嘀咕一句,便转身走出卧房。想想也是自己脾气太冲了,她毕竟怀着孕呢,怎么能跟她闹脾气,她到底也不是那瞎胡闹的人。再者,这万一伤着了胎气到时候还是得他心疼,常远兆琢磨着今儿晚上早点回来陪她吃个晚饭,再稍稍说两 句,这事就不再提了。 “姑爷早。”小梅拿着一叠衣裳从他身边经过。 “嗯。我这就出去了,你好好照顾伊伊,她昨晚没睡好,晚些时候再叫她。” 潘景元今日遇到常远兆时,带给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今日一大早,刘知府便冲到潘竹青府上,向他哭诉说女儿刘筱玉在送嫁途中被土匪掳走了,请潘大人务必帮忙将她救回。 常远兆得知之后,惊得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刘筱玉未免也太凄惨了些,从狼窝出来,又被叼入虎穴。 还未等他嗟叹完,侍卫便进来通报:“禀报元帅!外头有衙差求见!” “衙差?”他疑惑的重复了一遍,淡淡的说:“请他们进来吧。”没多久,三个面色犹疑不安的衙差走了进来。“参见常元帅!”三人异口同声的见礼,却都不敢正眼去瞧面前端坐的那位。虽说都是公务员,但从走进这军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三人便觉得自己如苍茫中一 颗小小的浮尘。简单来说,便是小鬼误闯阎罗殿的感觉。“免礼了。不知几位差爷有何指教?” 第194章 惊变 几个衙差互相使了使眼色,谁也不愿开口。最后还是其中一位年纪稍长些的,咬牙跺脚把心一横说出来意:“回元帅的话,咱们几个是为刘知府的千金被掳之事而来。” 一说完,便偷偷瞅见常远兆脸色瞬间结了冰:“此事与我何干?” 那衙差赶忙解释:“元帅请别误会,因为刘筱玉在被虏走之前,曾跟您接触过,咱们也是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她与我只是在大街上偶遇,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几位差爷是不是应该循例都去问个遍?”白脸子虽然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已经不满到极致。 “元帅……请息怒,咱们几个……也是奉命行事。”那年长的差爷说的支支吾吾,另外两位也只有哆哆嗦嗦点头附和的份。 “奉命?奉谁的命?”白脸子眯起双眼,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每次发大火之前的预兆。 “回元帅,是……六王爷的命令。”“六王爷……”虽然心中有数,可常远兆毕竟血气方刚,愣是没压住冲天之怒,从椅子上滕然而起,将面前的桌案撞了个底朝天。“他这是把常某当做疑犯了吗?还真看得起我!”这老色鬼强娶官家之女,本就 缺德又失良,如今竟然将脏水泼在他白脸子身上。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们想知道什么?”怒归怒,既然人家说例行公事,那他作为朝廷命官,自然还是配合的好,省的又落小人口实。 “嗯……咱们就想知道……昨儿个傍晚酉时,元帅在什么地方?”差爷的声音越来越小,就怕把这大个子武夫的怒火再次点起。 “驿馆。”常远兆回答的干脆利落,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在那三个差爷眼里,记在他们心里。这元帅看起来坦然极了,丝毫没有撒谎的印迹。 但心里虽如此琢磨,该循例问完的问题还是不能马虎。“嗯……可有人证……” 常远兆尚未说话,大帐外面乍然响起一声怒吼:“老子作证!” 几个人一回头,便见杨尽义铁着脸阔步走进来,身上铁甲鳞片与跨刀碰撞的铮铮作响,甚是骇人。“都他娘的疯了是不是?谁的茬都敢找?” 杨尽义是出了名的火爆凶悍。满朝文武,谁也不会轻易得罪他,更何况这几个区区小吏,被他一顿爆喝,吓得心中叫苦连天——这什么破差事!以后一辈子不进这禁军大营了,娘的! “杨将军息怒,小的们实在为难……否则绝不敢叨扰军爷们。” 差爷一句话,说的杨尽义更加恼火,虎眼一瞪,抱着胳膊扬着下巴怒骂道:“怎么?你们怕得罪王爷,就不怕得罪咱们元帅?妈的,咱们在战场上跟敌人杀的你死我活,回来还得给你们盘问?什么东西!”话音刚落,大帐外面又进来一个。黑色铠甲,面目俊秀,走路不急不慢,说话漫不经心,却也很有分量。“说的没错。回去告诉六王爷,常元帅堂堂正正,容不得他人玷污。如今这边关局势动荡,会不会打 仗谁都不敢说。若是谁再敢来叨扰咱们元帅,损伤咱们军心,后果自负。”几个差爷立刻就认出,此人是大名鼎鼎的潘家二少。 “小的们知错了……这就告退。”三个衙差互相递了个眼神,还不走,难道要跟三个军爷一对一单挑吗? “等等!”半晌没说话的常远兆,在他们三人打算退场之际,适时的叫住了他们。 “元帅……还有什么吩咐?”“常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此事事关常某的清誉,实在不能就此作罢。既然六王爷对常某有所怀疑,就请立刻带人搜查常某在这沧州的住所和地盘。若搜出人来,常某甘愿伏法。若搜不出什么,就要你们 王爷还我一个公道,朝堂上也行,布告天下亦可,常某受得起。”白脸子这话说的心平气和,却带着满满的震慑威力。言下之意,若六王爷再敢拿此事找麻烦,就别怪他把事情闹大了。 “这……” “麻烦各位把这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你们王爷,复命去吧。”说完,常远兆立刻下了逐客令。 帐中再无外人,杨尽义铁青着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凑到常远兆面前,挠着头皮说:“嗨嗨,妹夫,昨儿个哥哥冲动了,何勇跟景元都说了我,仔细想想,还是你顾全大局。” 常远兆只是温厚一笑,似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潘恶少托着下巴低低的嘀咕了一句:“可这刘筱玉也太可悲了……”“也许是她命不好吧,摊上那么个爹,居然让自己闺女做人家小妾。简直我呸!”同样身为父亲的杨尽义,实在无法原谅刘知府那卖女的行为。在大帐中骂骂咧咧吐槽了半晌,直到何勇,萧隽陆续进来说正 事儿,这才闭了嘴。“回元帅,这是六王爷亲笔书信,请元帅过目。”刚过半日,便有人送来了六王爷写给常远兆的书信。通篇都是虚伪的套词,澄清自己并无疑心元帅的意思,全都是手下人鲁莽,办事不经过大脑等等。今后 此事决不再提,也希望常远兆能在皇上面前息事宁人。 离退班还有一个多时辰,常远兆,何勇,潘景元正商量正事。忽然有人进来通报。“启禀元帅,外面有个叫小梅的姑娘求见。” 常远兆先是不明所以的一愣,接着便猜测有可能是妻子又在跟他耍什么小把戏。“让她进来。”严肃的表情下,掩藏的是一颗满怀期待的心。 可当小梅表情凝重的走进来时,他的好心情一下子化为乌有,一种莫名强烈的酸苦和不安弥漫心头。 “姑爷。”小梅声音极低的唤了他一声,慌乱的眼神让何勇,潘恶少都在心中大呼不妙。 常远兆从桌案边站起身,走到小梅面前:“怎么了?” “姑爷……小姐……一直没醒。” “什么意思?”常远兆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早上去屋里看她,想叫她起来吃点早饭,那个时候她就没反应。后来中午,我又去叫她一次,她还是没醒……后来……我和潘家少奶奶一直试图叫醒她……可她……始终没醒……” 她艰难的说完,却没得到常远兆的任何回应。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头也不回的奔出大帐。 何勇问她:“找大夫了吗?” “田海去请大夫了。何将军,潘少爷……这可怎么好啊……”小梅说着说着,眼圈便红透了。梁伊伊怀着孩子,本事天大的喜事,若在这儿有什么差池,对于常家人,将会是个无法承受的打击。 “没事儿,估计是累着了,别瞎想。你也赶紧回吧,说不定要你伺候着呢。”话虽说的轻松,可恶少心里也忐忑不安,但愿上天别再折磨大白鹅。 “诶,小梅退下了。” 常远兆跳下马扔下缰绳飞奔进驿馆时,还在祈祷着,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梁伊伊的恶作剧。 可奔到卧房门口时,脸色煞白的田海,让他最后的希望破灭。“少爷,您回来了,大夫在里面。”他知道借田海十万个胆子,也不敢耍弄自己的。 他点点头,径直冲进屋里,床边坐着大夫,杜若桐站在床头,也是一脸焦虑。“醋坛子……”他扑倒在床前,膝盖猛的撞在床沿上,那声巨响让杜若桐和大夫都不由得皱起眉头,可他丝毫没意识到疼痛,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眼前小小的一张脸上。此时的梁伊伊,还是他早上临出门前看到的那 个样子。睡得沉静安逸,气息均匀。他伸手轻抚轻摇她的身子,可她毫无回应。“大夫……我夫人这是怎么了?”他不会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面无血色。 大夫摸了摸胡子,迟疑的告诉他:“老夫刚刚帮夫人把过脉,发现她脉象胎象都很正常,并无异样。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刚刚老夫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叫醒夫人。她似乎……陷入深度昏迷中了。” 常远兆不愿再听下去,转过脸俯身在床头,一遍遍呼唤着熟睡中的妻子。“娘子你醒醒。别睡了,你睡太久了!” “娘子……伊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别睡了娘子!” “起来看看我,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娘子听话……” “你到底怎么了……” 一声比一声更叫人心碎的呼唤,换来的只有她无声无息的沉默…… 他最终在她的死寂中失去了理智,瞪着血红的双眼质问无辜的大夫:“这到底为什么?你不是大夫吗?什么叫没有异样,没异样为何不醒?” 乍然而起的怒吼使得杜若桐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田海从屋外冲了进来好言相劝:“少爷!少爷您别激动。” 常远兆转过脸望向他,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狰狞,嗓子有些嘶哑:“什么叫别激动,你去,再去请个大夫来!快去!” “将军……那老夫……先告辞了。”无辜的大夫,趁他又俯身到床头的空挡,赶紧收拾药箱撤退。 在他快要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常远兆忽然冲过来拦住他:“大夫别走,我刚刚失礼了!请您别怪罪我。您再仔细看看,她肯定是哪里不舒服。她昨晚还说她疼……” 大夫见他的态度千回百折,想必是刺激过度,便也没跟他一般见识。“是吗?那她有没有说哪里不舒服?” 常远兆脸色忽然僵住,愕然的站在大夫面前,半晌没做出任何反应。 老大夫轻轻唤了他几声:“将军……将军?” 他还是半晌都没反应,像化作一块石像杵在屋子门口。杜若桐也发现他神色实在不对劲,大嗓门喊了一声:“醋坛子!” 他这才缓缓的回过神,苍白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是有些血色的。“她昨晚,一直在说不舒服。我……我居然没管她……” “我居然没管她……”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僵直着身子越过老大夫,越过杜若桐,一步步走向床边,走近那娇弱的小身影,昨夜那些微弱的声音又响在他耳边。 “嗯……嗯……我……难受……透不过气了。” “相……公,我……我……难受……好疼……” “帮……帮……我……” 她昨夜都经历了什么?他昨夜都对她做了什么? “相公,我爱你。”他猛然想起她最后说的这句话。强烈的不安和恐惧瞬间冲上大脑,他不敢再细想她这话意味着什么? 兴许是因为一夜未眠,加上气血攻心,忽然他感到喉头一阵腥气,热流便从鼻腔涌了下来,他下意识的低头望了一眼,血滴落在衣襟上,鞋面上,地毯上…… “醋坛子!”杜若桐被他的样子吓得惊叫一声。可他恍若未闻,只是依旧僵直着身子走近梁伊伊,最后眼前一黑,栽倒下去。梁伊伊身边的床单上,瞬间鲜红一片…… 第195章 真相 夜色早已落下帷幕,驿馆里今日的气氛自然不会如平时那般安逸祥和。 将军们陆续前来探望元帅跟元帅夫人,却都被田海小梅,杜若桐和尹亮挡在门外。因为常远兆已经醒了,但他说的唯一一句话,便是除了大夫,谁都不见。 “这都几个大夫了?”何勇问小梅。 “第四个了。” “还是那一句?” “对,没异常,但就是叫不醒。”小梅红着眼睛,像是哭过很多次。 “你姑爷呢?” 小梅低着头,支吾道:“坐在床边儿,不声不响的……” 何勇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还不了解常远兆吗?此时对这他来说,无疑是塌了天了。“你去弄点流食,喂她吃点儿,这么昏着,不吃不喝可怎么得了?” “嗯,知道了,江伯在准备着了。” 何勇端着粥将门推开时,屋里一片黑暗。“怎么不点灯啊?” “出去,我不想说话。”这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力气。 何勇自顾自的走进去,用脚关上门。“我不是来找你说话的,夫人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得让小梅喂她点。”说话间,已经将桌上的蜡烛点燃。 此刻的常远兆,正趴坐在床边,抓着梁伊伊的手,一动不动。听到何勇的话之后,才怔怔转过头,看见桌上的粥,便要撑起身子站起来。 “我拿给你。”何勇没等他起身,便将粥碗给他送了过去。 常远兆还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没再多说什么,剜了一勺粥,试了试热度,便一小口一小口的喂了下去,眼神温柔却悲哀。何勇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知道此时除非梁伊伊立刻活生生爬起来,否则谁也帮不了他,但还是忍不住说几句无力的安慰:“你也别太担心,别自己乱了阵脚。明儿个再找大夫来看看。不行咱就请太医帮忙 。” 他一边喂着粥,一边机械的点头回应:“嗯,我知道。”他早在两个时辰以前,便吩咐萧隽快马加鞭赶回去请个太医了。 何勇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口气,关切道:“你没事儿吧?我去给你也弄点儿吃的?还是一会儿你自己去吃?” “我不饿。”此时此刻,即便是烹熟的龙肉放在他面前,他也是毫无胃口的。 何勇又呆呆的陪了他一会儿,最后也自觉无趣:“那……我先出去了。你自己也注意着点儿,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人不是铁打的。” “嗯。”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昨晚,她还勾缠着他死活不肯放手,如今,她紧闭着双眼死气沉沉的躺着,任凭她深爱的男人千呼万唤,自说自话。 “你哪儿疼?是肚子疼?还是头疼?” “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斗气。”“答应我,再睡一晚,明天一早就醒过来好不好?我保证不跟你吵架了好不好?”她今夜很可能就会醒,最迟也是明天一早,大夫都说她没生病,她一定只是太累了。他抱着这个信念,褪去衣衫钻进被子将 她拥在怀里,还是那样有些有些微凉的皮肤,还是那样娇小柔软。 他等着她的小手忽然不安分的袭击自己,但她始终没有。 他等着她娇蛮任性的胡言乱语忽然响在耳边,笑自己又被她骗了,但她始终没有。 他甚至期盼她忽然能说出一句梦呓,但她还是始终都没有。 她只是蜷缩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喘着气,嘴角似乎还挂着若有似无的悲伤。 焦虑,担忧和疲惫,很快将他的意志全部吞噬,迫使他进入睡梦中。 翌日早晨,谁也没敢吵醒常远兆。以至于他忽然睁开眼睛时,已经日上三竿。“娘子你醒了吗?”他望着屋顶,沉默了许久才忐忑的问。 几分钟后。“伊伊……你醒了吗?” 妻子依然乖巧安静的窝在他胸口,恬然的气息,平缓的心跳,这看似温馨和谐的一切,却让他从这一天的开始便陷入了崩溃。 常远兆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发现田海夫妇,尹亮,杏儿,袍子等众侍从早已安安静静守在门口随时等候调遣。 “少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以常远兆目前的脸色和整个人的状态来看,里面那个人醒没醒根本不需要再多问。 “去给我把沧州城所有的大夫都请来。” “是!咱们这就去办。”众人二话没说,迅速散去。 只有尹亮,依旧默默的站在原地,面色犹疑不定。 常远兆没心情搭理他,只是瞄了他一眼,便又转身进屋。 “常将军!” 在房门即将被关上的时候,尹亮赶上来唤了一声。 常远兆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我有话要对将军说。” “我听着呢。” “这里说话不方便……” 常远兆考虑片刻,最终还是将他让进了屋。 关上门,常远兆走到床前,将床幔垂下,又面无表情的走到尹亮面前。“说吧,没我的命令,没人敢进来的。” 尹亮丝毫没犹豫,单刀直入的说:“刘筱玉,是我和夫人救走的,当晚便被咱们送出城了。” 这句话,立刻将常远兆惊得面无血色。瞪着茫然无辜的大眼睛愣了半晌,才怔怔吐出几个字:“说下去。” 尹亮正了正面色,娓娓道来:“那天将军在街上被刘筱玉拉着衣袍哭求,路边很多人都看见了,其中也包括在茶馆小二楼吃糕点的夫人。她回到府里就找到我,把事情告诉我,让我给她帮忙。” “她为什么要找你?” 这家伙真是情商低到没救了不是吗?这个时候最该问的难道不是她为何要救人吗?他关注的点歪到哪里去了? “呵呵,尹亮是生面孔,不容易给认出来。”尹亮头上冒出三条黑线,无奈的扶额。“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为何将军会对我有成见。最终让我猜想到,将军可能误会我对夫人有非分之想。” 对方如此坦率的将矛盾冲突摊开来说,常远兆也激动了起来,冷着脸质问:“难道不是吗?你本是潘二少爷的人,却每天跟着我娘子……” 尹帅哥又一次无奈的扶额:“尹亮向来敬重常将军为当世豪杰,又怎会觊觎夫人?”更何况他尹帅哥身后追随着的小粉丝至少有一个足球队那么多,需要跟别人抢老婆么?见常远兆依然一副探究的表情,尹亮只得做了个详尽解释:“实际上,在来沧州的路上,无意中发现夫人的武功很特别,可说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套路。尹亮很想学,可是怕夫人拒绝,毕竟男女授受 不亲。我从小就是个武痴,不瞒您说,连您的功夫,我都经常私底下瞎琢磨。所以我真的很想有机会,能让夫人解我心中疑惑。如若她愿意,我就拜她为师……” 话刚说完,常远兆立刻板着脸充当起妻子的经纪人:“她不愿意。” 尹亮对他的反应不觉得稀奇,只是一笑而过。 “可我不明白,她到底为何要去救人?”两个大男人沉默对峙了半晌,常远兆忽然找对了频道。“因为她说,看那刘筱玉的态度,若嫁到王府,极有可能会为保全贞洁,一死了之。而夫人了解您,她知道您有一颗善心,知道您当时虽然袖手旁观,但其实心里很难过……她怕这事儿,会成为您今后难以 解开的心结。” 说到最后,尹亮声音越来越小,语气越来越犹豫,因为站在自己面前的大个子,已经渐渐红了眼睛。“既然如此……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想到自己在妻子昏迷前,对妻子极尽撒泼任性之能事;想到自己对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我以后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想到妻子睡前还不停的哄自己 对自己撒娇……想到她受病痛折磨时,自己的冷酷无情,想到她最后说的那句“我爱你”,常远兆牙齿都在打颤。 “夫人料到官府的人会迫于六王爷的压力,第一时间找到您。她希望您能坦然无惧的面对一切,不想给您心里负担。” “咚!”的一声,两人身边的墙上多了个凹塘,殷红的血顺着墙壁缓缓滑落,在雪白的墙面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将军您别这样,夫人醒来若知道您伤害自己,她一定会很心痛。”尹亮这武痴虽然尚未谈过恋爱,但他也能理解,此刻也许只有皮肉上的痛楚,才能暂时缓解内心的痛苦吧。“夫人这么在乎您,她一定会醒 过来。我去找大夫了。” 屋里只剩下站在墙边浑身发颤的常远兆,和无声无息的梁伊伊。刺鼻的血腥味渐渐弥散了整个房间。可就是听不见她嫌弃的吐槽,和心疼的关切……他一步步走向床边,满是鲜血的手拉住她温暖的小手吻在唇边。“你不能有事,否则我一定会杀了我自己。” 第196章 被出柜的江sir 2014年,梁伊伊做完手术的第三天。 虚弱的姑娘依旧紧闭着双眼,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只是各项生命特征的指数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床边轮流守候着她最亲密的人。谁都希望成为她睁开眼睛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 江浩然与梁伊伊的主治医生聊了一会儿,刚回病房,梁伊伊的母亲韩平便双眼发亮的迎上来问他:“浩然,那个医生怎么说?” “伯母您别担心,医生说她伤口恢复情况很好。” “可是怎么还没醒呢?”江浩然心里也有些不上不下,虽说手术很成功,可只要她一天不醒,一切所谓的好转都是白搭。但他毕竟是个情商很高的大男人,知道如何将压力和担心自我消化掉。“给她点时间,都等了这么久,不急这 么一两天。” 说完,看了看手表,才发现已经到了午餐时间。“都快十二点了,我去买午餐。” 刚走出病房,没走多远,便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江sir!” 他回头一看,一位熟悉不过的白大褂追了上来。“peter。”这位peter是这医院的心理医生,与江浩然是初中同学。“你女朋友的记录我看过了,恢复的不错。你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peter从梁伊伊中弹后,被送到这家医院的那一夜开始,便眼见江浩然和梁家父母是如何一步步撑到今天的。他经常唏嘘,这世上竟 还有如江浩然这般痴情的男人。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位痴情帅警官已经成了这家医院所有女医护人员心中的不二男神。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江浩然一边走,一边有些无力的说。“其实事到如今,别人能帮她的都已经做尽了。什么时候醒来,还得看她自己的意志了。”peter无法帮助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却还是有能力开解开解这位醒着的,迷茫中的朋友。”不过你们感情这么好, 她应该不会舍得让你等太久的。” “必须的。”总的来说,江浩然对梁伊伊还是很有信心的。无论是她对自己的感情,还是她这个人本身坚持不懈的意志力。 “多跟她说说话,找些她最感兴趣的话题刺激刺激她。多放些她喜欢的音乐,或者电影什么的。再不行你就色诱她,你这么帅,肯定管用的。”peter说到最后,笑得越发不正经,还用胳膊搡了他一下。 “就怕她现在做的是春梦,梦里有个更帅的。”江sir倒是很富有娱乐精神,只是倘若他知道真相,估计会想狠狠打自己嘴的。 peter被他逗乐了:“哈哈哈哈!我看大有可能!说不定是那什么都教授……”“她没看过。”江浩然可笑不出来,他从前很不耐烦她看韩剧,更无法忍受她总是拉着自己一块儿看。可最近这一年,他每天晚上从医院回到家后,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将所有他能找到的韩剧看了个遍。《 对不起,我爱你》大结局的第二天,他戴了一整天的黑超,上厕所都没拿下来过。别人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只能回答:“眼睛,发炎。”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医院餐厅里,电视里正放着某清朝穿越剧。peter心血来潮,又与他开起了玩笑:“那也有可能是穿越了,你小子的情敌说不准是四阿哥。” “你这么衰,你们院长知道吗?”江浩然满头黑线,不再与他闲扯,找了个队伍,安安静静排了起来。两个多小时之后,医院附近影象店里,卖盘片的妹子们被刚刚进来的这位面色冷峻的大帅哥吸住眼球。只见他绕场好几周,却在碟海中无从下手。其中一个妹子看不下去了,便走上去甜甜地问道:“先生, 您想找什么片子?我可以帮您找。” 江浩然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有些尴尬的问:“有没有主角从现在回到……很多年前那种……” “哦,您是说穿越剧?有的,很多部。不知道您想看哪一部?”妹子看出他脸上的不自然,也忍不住差点笑出来。 “有什么好推荐?”这对于平时只关注枪战片和热血动漫的他来说,确实不容易。 “是您自己看,还是女朋友看?” “我自己看。” “唔……那您可以看看这部《寻秦记》,古天乐演的。”妹子把盘片递给他,谁知他只看了看简介,便又还了回去。 “我要看的是……女生回到古代,然后……又回来的那种。”江sir此刻的心情,与被逼去超市买卫生巾的男同胞们估计是类似的。 那妹子已经在靠掐自己大腿来保持镇定。“好吧,我明白了。那这几部都是。” “那我都要。” 他连盘片的名字都没看清楚,爽快的付了钱,便在妹子们充满好奇的注目礼中仓皇而逃。回到病床前,他弹了弹梁伊伊的鼻子,无奈的说:“老婆你该醒了,老公为了你,都快被人当成出柜的了。”江sir英明,总这么韩剧,穿越言情,今天“偶吧,我不想史”,明天“八阿哥,卡机麻”,总有一天 是要出柜哒。常元帅的夫人莫名昏迷后,衙门驿馆里每天都愁云惨雾,人们早早吃饭,早早回屋,谁都不敢在院子里瞎晃悠,免得触到他的霉头。大夫提着医药箱进进出出,却总是带给常远兆同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 “个个都说脉象正常,那为什么没一个能叫醒她?沧州城除了这群庸医,就没个像样的大夫了吗?” 常远兆红着眼气急败坏的狮子吼,没能让梁伊伊皱一下眉头,却把驿馆里醒着的人都吓得不轻。将军们倒是在军营中就见识过,可田海,小梅,杜若桐,江伯伯等都已经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了。 “少爷您别上火,小心气伤了身子。”田海怎么说,都还是最心疼自己的主人。眼睁睁看他这些日子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顶着血红的眼睛满脸胡渣在梁伊伊床前奔忙徘徊,整个人几天便消瘦了一大圈。 “别上火?都整整五天了,叫我如何不上火!”妻子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气色却一天比一天差。随之而来的,便是常远兆一天差过一天的脾气。 现在敢好好跟他说话的人,也只有六姨这位长辈了。“兆儿,萧隽已经回到洛阳了,估计正带着太医往回赶呢,你先别乱了方寸呐。” 他稍稍冷静了片刻,忽然又一脸的惊恐担忧:“如果太医也说没办法,我该怎么办?” 六姨看他心力交瘁的模样,心疼的咬了咬嘴唇。“你别这样,既然大夫说伊伊脉象正常,那她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只要好好活着,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他又冷静了片刻,望了望床幔中沉睡的人。忽然又一脸忧惧绝望的问六姨和杜若桐这两位妻子的小闺蜜:“你们说她为什么不醒?会不会因为我那天说话伤了她?会不会是因为我没理她,所以她也不想看见 我?” “怎么会呢?她怎么可能舍得?!”这已经是他五天内第n次问这个问题了。六姨深深的担心着自己这位脑子本就不算太灵光的外甥会被折腾成祥林嫂。 他伸出手掌揉了揉自己胀痛不已的太阳穴,懊恼的说:“我知道我混,她一定恨死我了……” 杜若桐也不忍心看他一遍遍责怪自己:“她不会怪你的。醋坛子……你冷静点……” 门外适时传来何勇的声音:“元帅!柳州城外似乎有状况……” 没等他说完,常远兆便出言打断他:“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 长恨歌里从此君王不早朝。这沧州城莫非从此元帅不点兵了? 何勇站在房门口,瞪着眼睛,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声:“元帅!” “我说了不想听!” “您难道忘了您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吗?您可是三军统帅啊!”何勇今日不打算让着他,如今这很可能兵临城下的局面,必须得让他面对。延误了军事,随时都是丢城池,丧人命的灭顶之灾。常远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到他面前,带着商量的语气说:“我没办法思考,我现在做任何决定,都会是大错特错的,你明不明白?”他知道自己如今脑子里一团浆糊,估计根本没有决断能力。他不能 带着满脑子的担心,和辽人一决高下。何勇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作为铁磁,哥们,好基友,他当然也知道此刻常远兆的顾虑在哪里。思虑再三,他心平气和的亮出了杀手锏:“可是元帅您想想,若柳州城失守,咱们边关防线被冲破,沧州 城迟早也会完蛋的!您不是最在乎夫人吗?您还忍心她再颠沛流离吗?还是您想让她落在辽人手里?!” 常远兆的神色果然一下子便凝滞了。 六姨也赶紧帮着补了一刀:“兆儿,何将军说的对。你现在能为伊伊做的,就是两个字——守护,让她醒来的时候,还在这儿,还在你身边。而不是在战乱中流离失所。你让她来的,这是你的责任。” 何勇神色复杂的望了望六姨,似乎又是一位了不起的奇女子。 常远兆绷着的全身,慢慢放松了下来。这是他每次与人争辩,妥协前的征兆。 他走回床前,俯下身子凝望妻子,将她的手放回被褥中。 杜若桐在一旁宽慰他道:“伊伊就交给我们。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他不顾身边还站着人,轻轻覆上妻子的唇:“娘子,我去去就回。” 第197章 无法停驻的流恋 常远兆终于踏出了屋子,与何勇奔去了大营。 杜若桐和六姨守在屋里,满脸愁云的陪伴着这位原本活色生香的鬼灵精。如今,她安静得让人绝望。“伊伊,你快醒来吧,醋坛子都要疯了。”杜若桐擦着她的脸,在她耳边嘀咕。 六姨也抓着她的手不断盘弄,希望能把她折腾醒来:“你到底怎么了?莫非我们最担心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若真是那样,你让兆儿怎么办?你让我这傻外甥怎么活下去啊?这不是活活要他的命吗?”这些穿越客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在这重生之处建立刻骨铭心的感情后,因不可抗拒的原因强势回归。梁伊伊之前不愿意接受常远兆,便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如今,接受了他,爱上了他,难以 割舍他了,却真要割舍了吗? 大帐中,将士们早已整装待发。当常远兆憔悴不堪的走进来时,所有人都是一愣,接着便一同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元帅!” 常远兆不声不响的走到将台前伏案而坐。“现在都什么情况了?” 负责侦查工作的赵亮上前汇报道:“启禀元帅,柳州城外二十里的样子,出现了辽军的踪迹。” 大伙儿似乎都已知情,做好了心理准备,安安静静等着常远兆最后的决策。 唯独杨尽义,依然还是那么沉不住气:“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就等您一句话了。” 常远兆低下头望了望面前桌案上铺陈着的地势图,思索片刻,颓然的脸上不知不觉浮上一层威严:“葛小青赵亮上前听令!” “末将在!”葛赵二将也立刻打起精神,跨步出列。 “你们二位,兵分两翼,将瀛莫二州给我围起来。” “得令!” “杨尽义,何勇听令!” “末将在!” “我要你们二位,领五万骑兵,直驱逐州。”说到这儿,常远兆抬起头直视杨尽义,似乎下面的话,专门是说给他听的:“但是,只要辽军退回逐州,你们就立刻退兵,若胆敢冒进,军法处置。” “末将听令!”杨尽义这段时间倒是乖巧听话的很。 常远兆点点头,最后面无表情的望向潘恶少:“潘景元与我,就驻守沧州,架起所有火器,火炮,做好全面迎战的样子。如此,才可保万无一失。” 这话说完,帐下所有人都愣住了,事情有这么严重吗?柳州城离此地还是有些距离的。 常远兆看出众人的疑惑,淡然的说:“你们可能觉得我有点小题大做。其实刚刚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为何辽军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这个时候有动静?” 众人这才稍稍明白他的用意。恶少问:“元帅的意思是,有人将您和夫人的情况,泄露给了辽人?” “极有可能,所以我猜测,辽人也会有两手准备,一手对付柳州,还有一手留着对付咱们。” 这常远兆还算靠谱,总算没在这大敌当前的时刻掉链子,撂挑子。众将领带着军令走出大帐,一个个原本悬着的心暂时又揣回肚子里去。 只有他自己,在所有人离开之后,颓然的倚靠在椅子上,再次陷入绝望之中。 袍子走进来给他送茶点,却吓得将手里茶盘摔了一地。“元帅!您这是怎么了?” 常远兆这才缓过神来,感觉到脸上湿了一片,伸手一摸,全是血。 “没事。可能有些上火。”他淡然的扬起头,按住鼻梁将血止住。几天下来,他没怎么好好吃饭,睡眠也极少,从胸腔到大脑,无时无刻不在火烧火燎。 几个大夫都劝诫他切勿再伤神伤心,若再这样下去,没等夫人有所好转,他自己轻则损了肝脏,重则伤了双眼,或是给身体落下难以痊愈的病灶。 袍子收拾完一地的碎片,看他满脸半干的血渍,心里很不好受。“元帅,我去给您泡点荷叶莲子茶降降火。” “好。” 与此同时,衙门驿馆里忽然闯来几个不速之客。说是“闯”,并不算贴切,带头的人铁着脸健步如飞的直奔常元帅的卧房,虽然园子里的侍卫们都揣着常远兆的禁令,却谁也不太敢出言阻拦。 田海远远看见来人之后,赶紧在房门口对着里面的主子们喊了声:“二少奶奶,韩夫人,有访客到。” 六姨问:“谁?” “潘竹青大人。” “大哥?”杜若桐心里一惊,赶紧丢下手中的绣品,起身往门外走。“我出去看看。” 刚踏出门口,就迎上潘竹青阴云密布的脸。身后还跟着薛九,和一位健朗的小老头。 “大哥,您怎么来了?”杜若桐小心翼翼的问他。 “她怎么样了?”潘竹青问得干脆利落,显然没耐心拐弯抹角的绕圈子。 “啊?您是说,伊伊吗?”说完,杜若桐便觉得自己傻的可以。他还能问谁?“还没醒呢。” 潘竹青听罢,举步便要进屋。杜若桐赶紧摊开手拦他:“诶诶诶,大哥……您要干吗?” “我要进去看她。”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大有不让进就硬闯的意思。 杜若桐咬了咬嘴唇,不敢看他血丝密布的眼睛,为难的说:“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你不是也在吗?” “可醋坛子说过,没他的允许,不能随便放人进去。”杜若桐低着头,但却能明显的感到头顶灼热的怒气,今天冰山好像变身成火山了,她算是为了醋坛子狠狠得罪了大伯子。 等了半晌,潘竹青忽然大声唤了句:“薛九!” “大少爷。” “你去跑一趟问问常将军,潘竹青带着太医前来看望他夫人,他肯不肯放行?”原来身后那小老头是个太医。 杜若桐和田海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是!”薛九应声而退。 房里忽然响起六姨的声音:“等等!” “韩夫人。”潘竹青耐着性子对她客客气气的打了个招呼。 六姨艰难的挪到他面前,点头微笑道:“见过潘大人。不必去通报了,既然大人请来了太医,就请进来看看伊伊吧。” 潘竹青感激的望了她一眼:“多谢韩夫人。” “有劳了。”六姨暗自佩服潘竹青,人家这叫有备而来。梁伊伊如今性命攸关,谁还能把太医挡在外面?常远兆若连这都计较,那就是顶级脑残了。 “徐太医请。”潘竹青到底也是个有礼有节的人,先将太医让进了屋。六姨早将床幔垂下,潘竹青只能透过隐隐绰绰的纱幔,望见那个他努力忘却,但只要别人一朝提起,便叫他立刻魂不守舍的倩影。他脑子里的她,一颦一笑皆是风景。如今,却只有这一抹无声无息,缺乏 生气的残影。 太医给梁伊伊悉心把脉,潘竹青见他眉头紧蹙,心下越发不安:“太医,常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太医捏了捏胡子,谨慎的说:“回潘大人的话,从脉象上来看,常夫人和她腹中的胎儿,倒都没什么异常。只是……” “太医但说无妨。” “常夫人这症状,倒是很像老朽的师父曾经诊断过的一例病人,师父将这症状表述为离魂症。” 房中除了太医以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琢磨这三个字的分量。潘竹青更是在口中轻声沉吟了一遍:“离魂症?” “嗯。此病症便是像夫人这样,身体看似健康,却昏睡不醒。” 潘竹青想了想,又问他:“她这要睡多久?” 太医面露为难:“若真是离魂症,那便不会这么轻易醒来。” 一句话,说的屋中人全都心凉了大半截。 潘竹青紧锁着眉头追问道:“那总得有个时间,一个月?一年?十年?” 见徐太医只是低头不语,他干脆换了个问法:“尊师遇到的那个病人,最后怎样了?” “嗯……老朽不敢说。” 虽然心里像被狠狠锤了一拳,但潘竹青还是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的说:“但说无妨。” 太医站起身,声音轻如蚊蝇:“长睡了五年……还是走了。” 六姨和杜若桐相互扶着,才没让自己倒下去,眼泪却都已经夺眶而出。 潘竹青怔怔的呆立了片刻,望向徐太医,语气凝重的问:“您的意思,是常夫人也没救了?” “老朽不敢说的这么绝对。” 听到这个回答,潘竹青想都没想,立刻不容置疑的说:“那就请徐太医尽力相救。” “大人放心,老朽会尽力而为。”这徐太医,是目前太医院里医术最顶尖的高手。潘竹青将他火速调来,想必是花了天大的功夫。 不过得他一句“尽力而为”,潘竹青倒是放心了许多。“竹青感激不尽。”徐太医走到桌案旁写药方,潘竹青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望着床幔中的人,原本深邃冷峻的眼神里如同化出一池温柔的春水。他是个善于隐藏感情,善于伪装情绪的人,从未如此失态过。可此时此刻,他 却不打算隐藏和伪装自己。才短短十几天,活生生的她,便不再开口说话了,他不知道今后会怎样,至少这一瞬间,他不愿抑制自己的感情。 杜若桐刚想开口唤他,却被六姨拦住:“嘘。”爱一个人并没有错,在不造成威胁的情况下,就给他这片刻的流恋吧。 第198章 疯将 太医留下药方,都是些提神补气,维持生命的良药。六姨很是感激,对太医千恩万谢后,又不忘真正的功臣:“今日有劳潘大人了。” “潘某告辞了。”潘竹青的心情实在太低落,没有说过多的套词虚礼,便带着太医和薛九离开了驿馆。 回到屋中,六姨随口问了句:“你们家潘竹青大哥,是不是对伊伊有意思?” “啊?”杜若桐心虚的瞪大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别啊了,那么明显,傻子都看出来了。” 杜若桐无法反驳,但也涨红了脸替他们说话:“但他们两个人是清清白白的,我可以保证的!” 六姨无奈的笑了笑:“你别激动啊,我又没说什么。” “我们家大哥……命其实挺苦的……伊伊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护他的人。这可能,就是他动心的原因吧。” 六姨在床边坐下,淡淡的说:“说实话,我可以理解。” “你可以理解?伊伊是有夫之妇啊!”这事儿连潘竹青的亲弟弟都不能接受,无法理解。醋坛子的嫡系亲属倒说可以理解……杜若桐简直不敢相信。 “爱情这种鬼东西,谁也控制不了的。我听说潘竹青是出了名的有城府,可你刚才也看到了,简直失魂落魄。”六姨作为21世纪的穿越客,不但可以理解,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同情。 “那有什么办法,伊伊喜欢的是醋坛子。” 提到自己外甥,六姨毫不客气的说:“那必须的昂。我们家兆儿对她这么好,死心塌地,死去活来,她敢有二心吗?” 杜若桐扁了扁嘴,忽然脸色又变得忧心忡忡。“你说刚刚那太医说的话,会不会是真的?伊伊会不会……”会不会醒不来,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六姨也像瞬间被抽了精气神,小肩膀垮塌下来。“不会的,应该……不会吧。兆儿回来你可千万别跟他说,他心都碎了,别再折磨他了。” “我明白。” “大少爷,大少爷!”回府的路上,潘竹青一直没说话,眼神呆滞迷茫。以至于薛九唤了他好几声,他才醒过来。 “怎么了?” “您让我查得事情,我稍许有了些眉目。” “什么事情?” 薛九差点晕过去,大少爷很少有这么不在状态的时候。“就是那军中奸细的事……” 潘竹青轻叹一口气,不耐烦的说:“过几天再说吧,我现在没心情听。” 薛九前思后虑,终于憋不住,把心里话吐露出来:“大少爷您这是何苦呢?她再怎么说,还有常将军在身边。可您却始终孑然一身……何苦还要为别人伤神呢?”潘竹青沉静的眼神微微颤动,身子向前倾,整个人像是陷入回忆中一般,坚定而又有些痛苦的说:“薛九我告诉你。我活这么大,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唯独一件事,是我如今只要想起,便会如万箭穿心一 般痛苦。若是时光能倒转,我想回到我与她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不顾一切将她带走。即使与天下人为敌,我也绝不会退缩。” 九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疑惑的问:“她真有这么好?” 潘竹青轻笑了一声:“这跟她好不好没关系。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得找个男人托付终身。可她却是唯一一个,让我想将自己托付给她的人。” 九爷忽然就茅塞顿开:“我……好像明白了。可她现在的状况……似乎不大好啊……” 潘竹青定定的望着他,决然的说:“只要还活着,我不信普天之下,没人能唤醒她。”潘竹青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已晚,暮色中又有一辆奔驰而来的马车停在了驿馆门口。首先掀帘子走下马车的人,是面容疲惫的萧隽。接着走下马车的是太医局的郑太医,这位太医与曹瑞是故交,此次 能抽身前来,与曹瑞的竭力相助自是脱不开关系。最后一位,是让杜若桐,六姨,田海小梅都没想到的人物——隐世小天才傅雲。 她依旧是清冷的面色,不急不慢的步伐动作,可眼神中却明显多了一层雾蒙蒙的担忧。即使如此,她还是众人当中最冷静的那位。 她的医术,小梅是亲眼见识过的,自然对她的到来,欣喜若狂。亲热的拉着她,嘘寒问暖,将她安排到靠近梁伊伊的屋子里宿下,饮食用度丝毫不敢怠慢。 六姨一见到萧隽便问:“我姐姐跟姐夫都不知道吧?” 萧隽忙说:“韩夫人放心,属下遵照元帅的命令,并未告知老爷夫人。” “那就好,省的多两个人担惊受怕。” 当晚,常远兆一夜未归。杜若桐,六姨,小梅轮流照顾梁伊伊过了一夜。傅雲自然没耽误时间,望闻问切,与郑大夫商议病情直到半夜才睡去。 这一夜,衙门驿馆里比平日冷清许多。因为除了萧隽以外,所有将军都没能回来。带着将令的杨尽义何勇等人,已经各自抽调军马,高调出城。 至于留在沧州的常远兆与潘景元也并未闲着。 常远兆在傍晚时分,忽然灵机一动,让潘景元带着两万骑兵绕到沧州东北方向的野路子里偷偷埋伏起来。自己则留在沧州城,撤下原本的火器装备,故作高枕无忧之状。 次日寅时左右,果然有一队从幽州,瓦桥关方向来的辽军,以万分低调的姿态,不声不响的来到潘景元部队的眼前。恶少目前所在的地势相当有优势。若换做杨尽义,何勇之类的将领,必然要这么硬生生杀下去,胜算也颇大。但恶少却硬是忍住了杀机,在敌人尽数从他眼皮子下面过去之后,才悄没声的跟在他们后头。 虽然常远兆并未下明确的指令,要他直接动手,还是请君入瓮。但恶少凭着直觉,还是决定将胜算拉到最高点。 直到沧州城的哨兵燃起烽火,宣告兵临城下时。常远兆与潘恶少才不急不慢的请那队敌军吃了顿结结实实的夹心饼干。一时间杀声震天,火光照透了半个苍穹…… 若换了平时,这队辽军遇上了常远兆这样的将帅,都得忍不住偷笑,因为即使战败,只要运气好,多数会成为战俘。但这次,结局却是前所未有的惨烈,连将领到士卒,全部被歼灭,然后……焚化。清晨,半个沧州城的居民,几乎都闻到了那股冲鼻的焦臭味道。不到半天,这气味的缘由便在城中不胫而走。恐怖是必然的,毕竟这城池上空飘荡着千千万万孤魂的残灰骸烬。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百姓们 从心底里油然而发的安全感,这股安全感,化作茶楼里闲适的漫谈,说书人激荡的陈词,孩童们扮家家时天真无惧的笑声。很快,便将那恐怖之气洗刷的一干二净。上至八十岁老翁,下至三岁孩童,谁都意识到,沧州城如今安全了。本以为这安全来自朝廷那十万大军的到来,以为来自于辽人暂时的按兵不动。经过这一夜,军队被抽调大半,辽军兵临城下,大伙儿才 意识到,这安全感,实际上都来自于这位名叫常远兆的年轻将帅。潘景元来到大帐找常远兆时,发现对方已经精疲力竭的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手边一盏莲子茶已经凉透。他没忍心打扰,只是坐在一边,静静把玩手中的蜜蜡手珠,这是梁伊伊送给众人的小礼物。温润的珠 子在手里滑过,那女子洒脱的举止,不羁的笑颜掠过脑海。恶少抿了抿嘴唇,心里泛起悲悯。撇开常远兆不说,那么特别又如此侠骨仁心的女孩子,若从此就这么消亡了,确实是一件令人扼腕的事情。也难怪常远兆痛不欲生,若换了恶少自己,想必也是好不到哪 里去的。这些日子常远兆的睡眠都是薄如蝉翼。困极了便忽然入睡,只消片刻又会陡然醒来。每次眼睛一睁,便是伸手去捞梁伊伊的手。可他今日,似乎也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大手一拨,茶盏落地而碎。清脆的声 响,将他从半梦半醒之间拉到了现实。 他一抬眼,才看见坐在一旁,面色沉静的潘景元。 “你……没事儿吧?”潘景元探究的问道。 常远兆捏了捏眉心,撑着桌案起身说道:“累了,回去吧。” “大白鹅……”恶少并未起身,依旧迟疑的望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常远兆眼神呆滞的回望他,渐渐地从他犹疑不定的眼神中参透了他心中疑虑。“你是不是想说,我这一仗,打得有些一反常态?” 恶少被说中心声,有些尴尬了笑了笑:“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慈手软不忍滥杀的将军。可这次……” 常远兆轻叹一口气,面色淡然的说:“你一定以为,我是受了刺激,发了疯,所以才会大开杀戒。” “不是吗?” “连你都这么想,辽人会更加坚信不疑了。看来我的目的达到了。”“原来如此!”恶少这才明白他的真正用意。辽人以为他一蹶不振,他却反而要让敌人认为他受了刺激,变身成嗜血狂魔,以此来打击敌方士气,挫败敌方兵将的勇气。若此招果真应验,便可换取暂时的太 平。“可你就不怕激怒他们?”常远兆淡淡的说:“或许辽国的将领和贵族,都会对我恨之入骨。但我敢保证,那些冲锋陷阵的士卒们,都只会恨他们的皇帝穷兵黩武。别忘了,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咱们只是抵抗,怎么做都不过分。 他们若再来,我会用更极端的方法对付他们。”说完,常远兆若有所思的望了望恶少。实际上昨晚他是故意没指点恶少,让他自己定夺进退之策。若恶少当时在埋伏之地便杀将下去,那他便顶多是个将才。可他若是懂得斟酌战机,把握最佳战局,将敌 军放进圈套,那他将来便是位可朔的统帅之才。结果,没让常远兆失望。他虽然是要急流勇退的人,但也心系着边关安危,毕竟在这乾坤之下,只有国家安定,小家才能得以保全。“走吧,回驿馆。”他拍了拍恶少的肩膀,将他带出大帐。 第199章 六姨的醋你也吃! 回到驿馆里时,下午已经过了一大半。常远兆丢下马绳便迫不及待的往卧房赶,虽然知道希望不大,心中却依然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期盼,期盼着能远远听见妻子嘤咛的说笑声。一走到门口,妻子床头那几位姑娘家依旧忧心忡忡的脸色,将他整个心又浇了个透凉。梁伊伊还是他临走前那个样子,只是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的状态显得越发虚弱。似乎生命,正从她娇小的身体里一 丝丝抽离…… 几个姑娘家都转头望向他,也都在他眼中看到了让人不忍直视的碎裂。六姨和杜若桐都不由自主的撇过头去。傅雲则是对这位陌生的男子,默默探究了一番。他的脸色苍白的近乎病态,并不比床榻上的梁伊伊好多少。嘴唇黯淡干裂,乌青的胡渣杂乱的铺在下巴上。原本那双美好漂亮的眼睛,此刻红肿着,布满血丝。眼下的两片乌青让他整张脸看上去比实际年 龄大了好些年岁。发髻有些松散,脚步虚浮无力,气息深浅不均…… 傅雲将儿时见过的那个乖巧美少年和现在眼前的这位一重叠,不由得轻叹一声,望回梁伊伊,在心里默默的说着:“你这磨人精,差不多就醒了吧,别折磨人了。” 常远兆如今没有一点点心思去注意到别人,只是步步走向床边,茫然的眼神扫过每张脸以示他微薄的感激,但并未发觉房中多了个陌生的女子,最后目光定在床榻上那张小脸上,不再转移。 六姨拉着杜若桐从床边站起身,将空间让给他。“兆儿你累了吧?要不你也睡会儿,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叫你。” “嗯,好。”他一瞬不瞬的望着梁伊伊,木然的点头应允。 姑娘们默默退出屋子向园子里走去,路上遇到田海,傅雲叫住他说:“我一会儿写个方子给你,你去照方子拿药,煎给你们家少爷吃。” 她这么一说,身边人都紧张起来。田海一听,更是瞪大了眼睛紧张的问:“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少爷也病了?” 傅雲淡淡的说:“他不是病了,是缺食少眠,又殚精竭虑。再这么下去,人都要熬枯竭的。我怕伊伊还没醒,他就先出事了。” 她语气恬淡,嗓子有些微微沙哑,却能让听的人觉得些许安心。 田海赶忙说:“诶,那就有劳姑娘给开个方子,小的这就赶紧去办。” 当晚,六姨去唤常远兆吃晚饭时,发现他并未阖眼休息。只是坐在床头,倚靠在墙边,将梁伊伊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双手捧着她的脸,不声不响的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件随时会被人夺去的珍贵宝物。 六姨叹了口气,艰难的向他走过去:“兆儿……就算再难过,你也得顾着点自己呀。” 常远兆依旧低头不语,绝望之色凝固在他脸上。 两人沉默的对峙了许久,六姨轻叹一口气,有些悲哀的说:“我记得,从小到大,你遇上什么烦恼都会与六姨说的。如今兆儿是长大了,不再需要六姨这笨女子了是吗?” 他终于无力的抬起头,浮肿的眼睛连对焦都显得有些吃力。这些日子以来,六姨也好,杜若桐也好,都尽心尽力的帮着他照顾梁伊伊。他不是不心存感激,只是他如今心力交瘁,一时间已经无暇旁顾。“我很好,还能自己吃饭,能和你们说话,可是她……我宁可醒不过来的人是我。”梁伊伊的脸在他手掌中,似乎一点点消瘦下去,想着这个鲜活的生命正无法逆转的褪色,想着她腹中那两个亲生骨肉生死堪 舆,他是真心恨不能代为受罪。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那天夜里,我没和她闹别扭,我及时的帮她,她一定不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当晚她痛苦的呻吟,和最后酷似诀别的告白,像拧成了一条怨毒的蛇,缠着他的身体发肤,绞毒着 他的柔肠,让他每次想起,都会体肤冰凉,肝肠寸断。 “这事儿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呢?”细心的六姨从他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厌世神色,心头一惊。“兆儿,六姨问你,你可得跟六姨说实话。” 常远兆抬起眼睛瞥了她一眼,示意她问下去。 “你该不会,想不开了吧?”这死孩子有寻死的前科,真是不得不防范。 常远兆又低下头,大手在她发丝间轻柔的摩挲,语气淡漠却坚定:“您放心,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都会守在她身边,不会寻死的。” 他这话说的看似没问题,但言下之意却让六姨感到不寒而栗。“那她万一……你跟我说实话?如果事情发展到最坏的状况,你有什么打算?” 他沉默。 她忍不住挠了他一爪子:“说话呀!” 半晌,他才淡然吐露一句:“您还是别问了。”答案不言而喻。 六姨眨了眨眼睛,顿时火冒三丈:“你个臭小子就没想过你爹娘吗?你要是寻死,他们怎么办?还有,那也是伊伊最不想见到的!再说了,也许……也许她……她只是……回到她原来的地方了呢?” 一句话说到最后,他才猛然抬起头定定的望着她。她被他夺人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憷:“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的事情,六姨知道多少?” 六姨松了松眉毛,嘟囔着说:“你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她的秘密。看来她视六姨为知己,把您看的跟我一样重要。”说完,他又低下头,眼神中竟多了些许哀怨不满。 六姨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又挠了他一爪子:“靠,你个臭小子,六姨的醋你也吃!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情商低成这样,你简直举世无双……”他对六姨不满的控诉毫不在意,那个她们口中所谓的“情商”,他根本不知为何物,也从来不想去探究。他的想法很简单,她是他的独一无二,独占了他所有的精力和感情,那么所有有关她的一切,他都也 想独自享有。尤其是这么个惊世骇俗又无法对人言的秘密。所以如今知道竟然有别人也与他一同享有这权利,他便自顾自的陷进哀怨的黑洞中爬不起来了。六姨看他腮帮子渐渐鼓了起来,不由得撇了撇嘴角,无奈的安慰道:“你别这么沮丧,在她心里,这世上没人比你重要。实不相瞒……”她顿了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之所以知道她的事情,是因为…… 因为我跟她拥有同样的秘密。” 这句话果然像惊雷一般,将常远兆整个人又劈醒了。“六姨这话……是什么意思?” 六姨挤出一丝苦笑:“我跟她一样,来自一千多年后。我来这儿的时候,你还是个刚换牙的小不点儿。” 对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后生小辈说出自己的身世秘密,六姨觉得如释重负。将自己如何在前世死去,又如何穿越到古代,如此这般与常远兆说了个清清楚楚。 他平静的望着她,或许是因为有梁伊伊的前车之鉴,所以他并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只是轻轻摩挲着梁伊伊的头发和脸颊,安静的听着六姨说完。 最后,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散漫的眼神又凝聚了起来。“您刚刚说,她也许回去了?她有提过这事儿吗?” 六姨无奈的扶额,心中备受打击。这死小孩除了没情商以外,性子直的让人忍不住想打他一顿。她滔滔不绝说了自己这么多事,他连一个字的反应都没有,劈头盖脸就问他老婆的事情。从小白疼他了! 六姨在心里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拳打脚踢了一顿,但还是顾念他此刻心里毕竟是备受煎熬,不会真跟他计较。“提倒是提过,我跟她都很担心,会忽然有一天给拉回去。我们来的时候,不也是身不由己么?” 一说完,发现他又直直的盯着自己,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极了。六姨咋了咋舌,赶紧把话说得圆润点:“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说也许,又不是肯定的事儿……” 他僵着身子,木着脸思索了片刻,忽然问道:“伊伊跟我说过,她是因为在原来的地方被杀死了,才会来到这儿的。可她在这儿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还会回去呢?” 六姨对他问出这么有含金量的问题,显然很是认可:“你居然能想到这个点子上,看来还真是个聪明孩子。”倒不是他有多聪明,而是这么多天不眠不休,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些事情。“那天夜里,她忽然喊疼,一点预兆都没有。大夫都说她并无病灶,我实在想不通,她怎么就能这么回去了?”他说的有些激动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少的可怜的薄红血色。 六姨挪到桌边坐下,喝了口茶,定定的望着他说:“其实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你想听听我的猜测吗?”他来了精神,将梁伊伊轻轻放下,起身走到桌边与六姨面对面坐着。“六姨请说。” 第200章 世间最难的抉择 “她有没有跟你描述过,一千年后,人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说这话时,六姨眼神变得有些空茫,手里握着小瓷杯,思绪像是飞了很远。像极了梁伊伊回忆家乡时候的样子。 常远兆回头看了看榻上的妻子,多希望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了解她。“说过一些,可是不多。”六姨无奈的对着他大半个后脑勺说话,这小子现在眼里除了老婆还能容得下别人吗?可此时此刻,也不忍心再与他计较。“我也无法三言两语跟你说清楚这一千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想告诉你,那个时候 的医学水平,比现在强百倍都不止。你那位何将军的夫人,是剖腹产子的对吧?” “嗯。” “现在看来,简直惊为天人。可一千年后,剖腹产子,是再寻常不过的小手术。” 听到这里,常远兆才木然的回过头,定定的看着六姨问道:“所以呢?”六姨抿了抿嘴唇,在脑子里把要说的话过了一遍,想尽量让他听得懂。“所以我大胆的猜测……伊伊原本的身体,并没有被杀死,而是被那时的高端医学维持住了。也许她的亲人,一直没有放弃救治她。你 明白我说的话吗?” 常远兆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像是被封住穴道一般愣在当下。他不是个绝顶聪明八面玲珑的男人,但此刻他却用上他所有智商来理解和揣摩六姨的这番话。 直到终于理解了七八分之后,他滕然而起,铁着脸就要往屋外奔。六姨吓了一跳,适时抓住他的袖子:“兆儿……兆儿!你要去哪儿?” 他再回过头来时,已经涨红了整张脸,眼中尽是急躁与恐惧:“我会去找来天下最好的大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绝不会让别人把她从我身边抢走的。” 说完抽出袖子就要走,六姨又眼疾手快的揪住他:“那些不是别人,那些都是她亲人。”“可我也是!她是我妻子,我不会放手的!”他激动的唇角抽搐,语气也变得气急败坏。“而且她也说过,她爱我,不愿意离开我。如果你说的那些都成了事实,于我于她,何其残忍?”他才不管什么医学上 的差别,时代上的突飞猛进。他现在只知道,有人在与他争夺妻子,那他就算拼尽全力,也要将她护住。“可是你要去哪里找大夫?我告诉你,这世上最好的大夫,现在都在这儿。”六姨依旧没放开他,只是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太医局的郑大夫,徐大夫,还有替那位何夫人剖腹产子的傅雲姑娘,都 在为你想办法。你稍安勿躁行不行?想把她留住的,何止你一个?”还有她六姨,还有杜若桐,还有小梅,还有那无法停驻,却也牵肠挂肚的潘竹青……常远兆在沧州城下那场出人意料的冷血举动,确实达到了不一般的震慑效果。不仅大大打击了辽军的士气,使得柳州城之围几天内便得以缓解,更是让沧州城享受了不少日子的风平浪静。辽人上上下下都 道这娃娃元帅如今成了发狂的猛虎,还是暂时不惹为妙,以免得不偿失。 开封那位皇帝在金殿上兴奋的夸赞常雄与潘誉二人教子有方,常远兆与潘竹青一文一武,一个攘外一个安内,将年年战乱的边关沿线整治的固若金汤。 常雄与潘誉难免心中得意洋洋。殊不知,此时此刻,他们各自了不起的儿子们,正因为同一个女子,而陷入痛苦和躁狂中无法自拔。 梁伊伊昏迷二十天,依旧没有醒来的意思。几位名医全力以赴,常远兆派众人筹集名贵药材,才勉强保住她的生命体征和腹中血脉。 为了保证她的营养,常远兆丝毫没敢怠慢她的饮食。淡而无味的汤粥一律停掉,厨房里每顿都端出梁伊伊平常最爱吃的菜肴,经由傅雲的查看以保安全无误,最后经由常远兆亲自一口口咬碎了喂下去。军中琐事,都由何勇赵亮等人酌情处理。对敌军务,也都由几位将军告知常远兆之后,各自领命受理。此时的常远兆,一日比一日敏感脆弱,精神绷成了弓弦。谁也不知道,如果此时将他脑中那根弦拨断 ,会是什么结果,谁也不敢想象,若事情发展到最坏那一步,这个小将军该如何承受。 但这日潘竹青带着徐太医晚饭时分赶到驿馆,带来的消息让整个愁云惨雾的驿馆为之一振。 尤其是绝望的常远兆。“您说的这是真的吗?真有办法救醒我娘子了?”这无疑是给他快要凉透的心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以至于他抓着徐太医的胳膊,把对方捏的龇牙咧嘴都未能觉察。 徐太医只得低头忍着痛,战战兢兢的回答:“常大人您先别如此激动,老夫只是说有这可能。”这小半盆冷水浇下来,才拯救了老人家可怜的胳膊。常远兆果然木木的松了手,可脸上依旧带着久违的期待。 屋里所有人都急着听究竟,潘竹青扯扯徐太医的衣袖,低声嘱咐:“徐伯伯,您就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吧。”“老夫前些天拜访了尊师生前的府邸。他老人家虽然已经仙逝,可留下了不少医书和诊断记录。这几日老夫翻查了几遍,发现其中有一份针对离魂症的方子。问了他老人家的后人,才知这是他悉心研究了半 生,直到去世前才完成的方子。虽然用材用量都详尽精确,可毕竟尚未施用过……所以……效果如何,老夫也不敢打包票。” 话虽如此,依旧让屋里除了梁伊伊以外每个人惨淡的脸上浮起亮色,如游荡在苍茫夜海中,终于看到灯塔的零星火光。 辛劳多日的郑太医此时也精神一振,面露些许欣喜。“徐大人可否把方子借给老夫一阅?” “当然可以,郑太医请过目。” 薄薄一张泛黄纸,捏在手里尚未看完,便让郑太医本来有所缓和的面色瞬间跌落三千尺。“这……徐大人,这方子看来万万不能给夫人用啊!” 大伙儿心都凉了半截,最急眼的自然是常远兆:“此话怎讲?” “这其中有两味破气破血的药引子,对胎儿可是大不利啊!”郑大夫苦着脸道出实情,终于让所有人彻底陷入沉默。 一直坐在床榻边照顾梁伊伊的傅雲不急不慢的起身走出来。“这方子能否借雲儿一看?” 徐太医点头首肯,郑太医将方子递交给她,她专注着仔细过目,最后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照着这药性药理来看,即使不能速速救醒伊伊,至少也能保她性命无忧。” 这么一说,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过来。如今这条路,就是要舍弃孩子保大人。实际上,按梁伊伊如今这特殊的身体状况,若是勉强支持着胎气而久拖下去,多半是母子都难以保全。 徐太医自是非常明白这点,所以才敢大胆的提出这方子。“将军,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老夫的意思,保住夫人的性命,今后有的是机会。” “徐大人,夫人腹中可是有两个孩子,这让将军如何下得了手,毒害自己的亲骨血?”可郑太医显然持着相反的意见。子嗣这回事,在封建社会里,很多时候都是凌驾于母体之上的。这倒不是说郑太医的想法有多么冷血,而是香火延续,血脉相承这根深蒂固的思想,已经深入骨髓。何况他 也并不是认为梁伊伊的性命就不如两个孩子来的重要,只是以他的想法,让常远兆这几代单传的男人下决心杀害自己的骨肉,实在是太残酷了。 徐太医并不与他争执,只是涨红着脸提醒已经木着脸沉默了许久的常远兆:“可是夫人若一直这么长睡不醒,孩子一样保不住。若是拖延下去,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常远兆并没做出回应,只是木然的脸上,连最后一点血色也渐渐褪去。双眼中黑白分明的神采早已化作迷惘的青色,双肩无力的垂着。原本挺拔的人,虽然依旧高大,却已经显得毫无生机,似乎被人轻轻 一戳,便会瞬间垮塌,灰飞烟灭。 屋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只敢屏声静气的等着他做决定。半晌之后,“事情还没到这一步,将军还是三思为妙!更何况这方子效果究竟如何尚未可知,怎能如此草率就害了两个孩儿?”郑大夫在这驿馆中呆了数日,自然知道常远兆对夫人的感情有多深,但也目睹 了他牵挂骨肉的那份与生俱来的天性。再想想那戎马一生的常雄,更加于心不忍。他们一定还能找到别的办法!一直没说话的潘竹青此刻再也沉不住气了,管他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他如今只要梁伊伊醒过来,其他的都与他潘竹青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于是他走近常远兆,冷冷问道:“可徐太医说的也不无道理,如今 这个状况,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该尝试不是吗?不然你还有的选吗常将军?” 常远兆木然的望望他,也未回应。“兆儿,你好好想清楚。这事儿你爹娘都还不知道,不然先知会他们一下?否则先斩后奏,有你好果子吃。”六姨觉得此事无论如何,都不宜瞒着常雄夫妇。虽然谁都知道常远兆的选择会是什么,而且无人 会有异议。可是以六姨对常雄的了解,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遭遇如此惨痛的变故,最终的震怒和悲痛,都只会结结实实的算在可怜的常远兆身上。 实际上她与外人一样,对常雄还是有着很深的偏见。那男人看似毫无道理可言,其实爱子心切,并且在关键时刻,反而比一般人都懂得分寸,知道退让。 看常远兆一直没动静,徐太医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将军,您最好尽快定夺,夫人的气色一天不如一天了。” 潘竹青也心急如焚,可表面上却不得不强作镇定,只是挑着眉毛淡淡唤了一声:“常将军?”这回,常远兆终于有了点反应:“麻烦各位,都出去一下。我想静一静。” 第201章 是毒还是药? 众人从憋闷的环境中迈步走出来,才发现屋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远处春雷闷闷的轰鸣声,直催的人心肝欲裂。人说多事之秋,可不知为何,对于常远兆来说,这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春季,却显得 如此凄凉。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悲痛之色。 杜若桐和小梅,双眼红肿,两颊的泪水似乎从未间断过。 六姨仰着脖子,望着黑漆漆的苍穹,伸手接着冰凉春雨,无语凝噎。 田海憋着眼泪,靠在墙边,等着小主人随时召唤。他心里难过,却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必须坚强,才能尽最大的能力帮助小主人度过难关。何勇,潘恶少,杨尽义,萧隽,尹亮等几个大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撑着伞站在雨中默默守着。里面那两人受尽煎熬,作为朋友,兄弟,亲人,他们纵然一身的本事,如今却也只能站在外面束手无 策的守着。 潘竹青默然的外表下,看不出任何波澜,因为常远兆会如何选择,根本毋庸置疑。他将徐太医留下,趁着雨势并不大,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一步步走进夜幕之中。 梁伊伊的身孕,一直让他心中酸楚难忍。如今也算是歪打正着,拔了他心中刺。可是为何,他一丝喜悦得意之情都没有?脑中又闪过常远兆碎裂的神情…… 他是在同情那小白脸吗?同情吗?他潘竹青有这份同情心吗? 自嘲的苦笑了一番,抬头望着雨势越来越密的夜空,他喃喃低语:“你才是个十足的混蛋,因为你从来不曾放过谁。” 屋里又添了一盏烛火。常远兆窝在柜子旁翻找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在梁伊伊繁多的衣物中找出一个包袱。他抱着包袱来到床边,闷不吭声的坐在地上。烛光照着他与妻子各自平静的脸。他专注的解着包袱上的绳结,忽然开口柔声说道:“如果是男孩,爹打算叫你们梓逸,梓轩。如果是女孩,就叫宛悦,宛芷。 ” 说完,他木讷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包袱上的绳结已经被他解开,里面五颜六色的小玩意跳脱在他眼前。“这些是爹爹前些日子在路上看见的,觉得你们肯定会喜欢,就买来了。” 他将那些可爱的小玩意一件件的捡起,嘀嘀咕咕的对着眼前沉默的空气介绍着:“这是风车,这是布偶,这是泥人……你们看像不像爹和娘?”回应他的,自然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他把每个小玩意都放在梁伊伊小腹旁,唯独留下一个做工并不算太精美的小布偶握在手中,眼神专注的端详把玩。“记得爹爹小时候有那么一次,看到路边有人卖布偶,哭着闹着非要买,结果被爷爷揍了, 说爹爹没出息,像个小丫头。” 说完,他望向妻子微凸的小腹,眼神爱怜,语气温柔:“可你们不要怕,因为爹爹不凶,不像你们的爷爷。爹爹不强求你们有出息,只盼你们过得快乐。不过你们也不必怕爷爷,他爱你们。” 屋外的雨下下停停,门外的人们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所有人都静静听着风声,雷声,雨声,和屋里若有若无的说话声。“爹爹活这么大,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你们的娘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她总是惹我生气,总那么不听话难管教。早出晚归,夜不归宿,离家出走,说话没轻没重。心情好就道尽甜言蜜语哄骗爹爹,心情不好 ,就胡说八道,跟爹爹吹胡子瞪眼……”常远兆掰着手指头对着未出生的娃娃们控诉起梁伊伊种种罪行,最后实在忍不住,眯着眼睛,伸手想去捏她的粉鼻。触到她小脸的那一瞬,手上的力气全都化作柔水,将她美好却脆弱的容颜轻轻抚在掌心下。“也许世间情爱注定如此,给了多少快乐,就会承受多少苦楚,可爹爹无怨无悔。”他有些喑哑的嗓子,孤独的徘 徊在屋子里,陪伴他的,只有打在窗纱上,那轻细的雨声。“不知道我的孩儿们,将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不过无论是谁,要是欺负我孩儿,爹爹就算老得掉光了牙,也会打断他们的腿。” 说到这里,他平静的脸色,忽然凝固。因为……因为他知道,他的孩子们,根本没有这些所谓的将来。一瞬间,这男人强撑着的所有坚强与冷静,轰然崩坏碎裂…… “爹爹……想带你们回洛阳,看看爹的家……看看祖父祖母……还有娘在洛河边的房子,那是咱们……今后的家。爹爹还想带你们去江南,看看西湖风景……带你们吃扬州的包子……坐乌篷船……” 艰难的说到最后,他抱着梁伊伊的身子呜咽起来,语不成句。 “你们……” “能不能原谅爹爹……” “能不能……不要怪我……我舍不得……” “娘子……娘子……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做……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你醒过来好不好?” “不要……不要把我丢下……”已经快到子时,人们怀着忧伤各自散去。院子里,雨幕中,还站着一个身影。他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任由雨水穿透每一根发丝,浸透他麻木的头皮。任由伴着夜风的刺骨冰凉钻进衣领,恣意侵蚀他每一 寸皮肤。任由湿透了的衣衫,紧紧缠裹着身子,时而被风吹干,时而又被淋透…… “少爷……”田海心疼的满脸都是泪,数次想举着伞冲过去拉回常远兆。 “别过去。”却又数次被何勇,潘恶少拦下。 “可这么大雨……别把少爷淋坏了呀!” 恶少嘴角微微颤动,淡淡的说:“他心里太难受了,随他吧。”对于常远兆来说,如今最致命的,便是心头的伤痛。若不任由他宣泄出来,只怕真是要断送了年轻轻的性命。 凑齐方子上所有的药材,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常远兆一步也没有离开屋子,不言不语的照料着梁伊伊。其他人,也都各自在屋外帮手,并不进屋打扰这一家人最后的几日相聚。 直到这天,田海捧着那熬好的汤药,与小梅并肩哭着跪在屋外时,六姨才深叹一口气,轻轻叩响了房门。 等了好半晌,房门才被打开,常远兆撑着门框,木然的望了望六姨,最后目光垂下,落在田海手中那碗汤药上。 六姨见他愣在当下,半天没反应,便开口劝道:“不如再想想别的法子,咱们不急在这一时。” 他并未回应,只是神色呆滞的接过汤药碗,转身走进屋子。六姨不放心,犹豫了片刻,也迈步跟了进去。 常远兆端着药碗坐在床边,一勺勺的搅动着微热的褐色汤汁。脸上的神色已经没有过多起伏,看上去十分呆板木讷。想必,心中已是绝望到了极致。 六姨实在心疼,走上去轻声说:“兆儿,让六姨来吧。” “不,我自己来。”这作孽的事情,他怎好推给别人。 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去梁伊伊嘴边……“怎么回事?”他脸色一变,转头望向六姨。 原来梁伊伊竟然牙关紧咬,怎么也不松开。“她好像不肯喝。”他死水一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两串火苗闪烁跳跃了起来。 “真的假的?我来试试。”六姨接过汤勺试了试,也吃了一惊。“她牙关咬这么紧,喂不进去啊。” “我捏开她的嘴,六姨慢慢喂她。”他抱起她的上身,小心的捏开她的下巴,终于将她牙关分开。汤药这才顺利的喂进她樱唇中去。 当六姨舀了第二勺,打算再喂下去时,只听得梁伊伊喉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脸色似乎越来越红,没多久,褐色汤汁从唇边溢了下来。 六姨赶紧作罢,丢下汤勺。“不行,她好像根本咽不进去,堵在喉咙里,会憋死的。不能喂了。我去叫大夫们。” “我去。”常远兆放下梁伊伊,下床奔出屋子。莫名的激动涌上喉头,这是梁伊伊昏迷以来,头一次给他回应,虽然是抗拒,却依然让他兴奋的满目热泪。 不一会儿,三个大夫都陆续到齐。 傅雲拿过汤药,坐在床边:“我来试试。”片刻之后,也是一脸震惊。“喂不进去。” 六姨忙问身边的两位老太医:“大夫,这到底怎么回事?” 徐太医皱着眉头,满脸忧惧:“不知夫人早上有无进食?”有些病人,忽然丧失吞咽进食的能力,那便是迈向死亡的前兆。 常远兆说:“有,我喂了她一碗粥,她都吃下去了。” 郑太医与徐太医担心到一块儿去了,赶忙走出屋子对小梅吩咐一声:“去厨房端点吃的来,要快。” 十多分钟后,当香甜可口的碎肉粥滑进梁伊伊口中时,大伙儿眼见她喉部微颤……第二口,第三口…… “这……”大夫们面面相觑,人家这不是挺会吃的么? “再喂药。”傅雲手脚麻利的端起药碗,勺子刚送过去,便扣上梁伊伊的贝齿,被拒在牙关外。傅雲放下药碗,浅笑一声:“我明白了,她似乎,不愿意吃这药呢。” 第202章 突破? 这话让屋里所有人为之一振。常远兆苍白的脸瞬间涨满了血色,说话声音因为难以抑制的激动而变得有些奇怪:“大夫,你的意思是,我娘子,其实是有知觉的,是吗?” 傅雲又拿银耳羹,温开水和那碗药轮番试了试,最后得出结论:“我不敢肯定,不过你看,她别的都肯吃,也愿意喝水,就是不肯吃这药……”常远兆扑在床边,握住梁伊伊的手在自己的大手里不断的搓揉。都说十指连心,他这段时日,只要有机会,便会摆弄她的手。他也许天真的以为,这便是所谓心脏复苏“手术”。“娘子,你能听到我说话对吗 ?” 六姨也坐在床边帮着唤她:“伊伊,咱们都在,你要是听到,就醒醒吧。” 郑太医本就不同意对将军夫人用那猛药,便趁机嘀咕了一句:“将军,夫人似乎……不愿意伤害腹中胎儿。”这话在常远兆听来,当然是十分入耳。“娘子,我知道你听的到我说话。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们的孩子?要是舍不得,你赶快醒过来好不好?再不醒,你跟孩子……都会支撑不住的……你要是心疼他们,就赶 快醒过来……”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躺着的那人依旧没醒,肚里两个娃依旧能吃能喝,并且绝不受死…… 大夫们许久的沉默,使怀里揣着满满期待的常远兆憋不住了。“不知几位大夫有何高见?”他心里琢磨,他家娘子肯定能听到他说话。他打算从今日开始,一刻不停的在她耳边叨叨个没完,她准会醒的! 果然,至少徐大夫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就夫人目前这状况来看,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至少,也许真能听见咱们说话。” 郑大夫依旧不言不语的思索着。傅雲却一脸平静的朝常远兆泼了盆冷水:“雲儿倒觉得,另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身为人母的护子天性。” 虽然不忍心,可六姨却也打心眼儿里认同傅雲的意见。“我同意傅姑娘的看法。有时候,动物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崽,尚且做出超乎寻常的举动,更何况是人呢。” 常远兆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望望她们,撇开脸有些倔强的嘟囔:“可我宁愿相信,我娘子能听见我说话。” 傅雲眼珠子一转,忽然精神一振:“常将军这话,倒是给雲儿提了个醒。”所有人望向她,示意她说下去。“记得我爹曾经对我说过,人的所谓魂魄,不过是由视,听,嗅,味,触这五感组成。咱们假设我爹这种说法是对的,那么所谓离魂,可能是这五感丧失,或是受到严重创伤 ,导致人与这天地万物失去联系。”“傅姑娘接着说。”在座各位,最能听懂,也最容易接受这理论的人,莫过于来自21世纪的唯物主义者六姨了。虽然说,人的知觉体系,除了傅雲所说的那五感以外,还离不开人的意识,和固有的思维方式 。可在这种信奉鬼神的年代,傅雲这套说法,已经算是十分靠谱和先进的了。 “咱们若是能想法子刺激她的五感,使她与咱们恢复联系,或能听见,或能触到,那么恢复有望。” 话说到这儿,连徐太医和郑太医都大为认同。 “傅姑娘这话说的极是!”郑太医更是不由得对这位年轻女后生竖起大拇指,连连赞赏。 傅雲有些不好意思,敛色回应:“我只是转达我爹的话罢了。” 话说到此处,郑太医也低头略做思索,忽而想起什么。“老夫有一法子,姑且可以一试。” 几位大夫似乎讨论的有些眉目,常远兆心中自是又燃起一丝希望:“郑太医请说。”“老夫曾经向一世外高人习得一种针法,此法能用来刺激耳聋之人,使得声音传进双耳中被放大几十倍。若将军愿意,不如让老夫为夫人施针一试,就算无效,几天之后,疗效也会自动消退,对身体绝无害 处。” 这办法听起来比吃药靠谱的多,加上一直稳重保守的傅雲和六姨都点头首肯,常远兆当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那就有劳郑太医了!” 没过几个时辰,徐太医的车驾便来到了沧州城官道附近的一座雅致茶楼门外,与办完公务抽身赶来的潘竹青短暂的会了一面。 徐太医将梁伊伊的进展一说完,潘竹青也觉得吃惊非常:“竟有这样的事儿?” “千真万确。这常夫人,昏迷之中还存着护子之心,想来,确实让人唏嘘啊。”“那事到如今,常远兆打算怎么办?”潘竹青站在窗边,面色比这刚下过雨的天色还要阴沉。他心中的痛苦焦虑,虽比不得那肝肠寸断,愁掉半条小命的常远兆,却也算得上这世间第二名为那梁伊伊牵肠挂 肚之人了。更何况,以他的身份和立场,满肚子的担心和焦虑,却只能站在远处,隔着几重人脉观望着干着急。 他脸上的忧虑和苦楚藏都藏不住,可徐太医还是得装作没看见,端起茶碗啜了口茶水,慢条斯理的说:“郑太医明日要替常夫人施针,说是能刺激她双耳的听觉,呃,让她能听到咱们说话。”徐太医是个聪明人,他的聪明之处,不仅仅在于他高超的医术。更在于混迹宫廷官场这么多年,磨练出的眼力和城府。潘竹青的心思,怎能瞒过他的眼睛?只不过,这晚辈们之间痴男怨女的小心思,他完 全不放在心上,或者说,不敢放在心上罢了。反正这事儿,妨碍不到他。更何况,无论常家还是潘家,都不是他这个小小太医能得罪的起的。在他看来,梁伊伊不过是个长相漂亮可爱的小丫头罢了。但这天下绝色美女何其多?不说远的,就说那腿脚不方便的韩城烈夫人,和那小小年纪,医术超群的傅雲,在相貌上就与她不分伯仲,可她偏偏能 博得二位显贵公子如此的情深厚爱,不得不说,老天在情爱方面,对她有些过于偏爱了。 如今,他若是能帮着潘常二人,将那小丫头救醒,算是卖给了这两家一份天大的人情。若是救不醒,那也只能叹“自古红颜多薄命”了。 潘竹青听完他的话,思量片刻,走到桌边,转了转手中的扳指,蹙眉问道:“事情真会这么简单吗?听到又能如何?万一还是不醒呢?” “这……” 潘竹青的语气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这让徐太医想含糊面对,都没了底气。 潘竹青见对方无言以对,知道自己问得多余。便又沉默了半晌,接着问道:“徐大夫,你那方子里几味破气破血的药材,能否用别的药材取而代之?” 徐太医心中暗叹,这潘竹青还真是聪明。他们几个大夫,这些日子光想着如何凑齐药材,如何让梁伊伊喝下去。谁都没想到这茬。“这,老夫倒未曾想过。怕只怕换了药材,便失了药性。” 潘竹青有些疲惫的点点头,淡淡的说:“这样吧,麻烦您把方子誊抄一遍给我,我想想办法。” “诶,是。” 闲话间,徐太医招呼了店小二伺候笔墨,将药方子誊写了一份。 马车在城里逛游到夜幕即将降临。潘竹青始终将车窗帘子揭开一角,观望着街边一家家店铺招牌。对面的薛九抱着胳膊无奈的望望他,又望望窗外街景,心中唏嘘不已。这些日子,虽说战事停歇。但边城的细作活动却越来越频密。换句话说,常远兆手下那帮人,最近清闲的很。但潘竹青这里,却忙得不可开交。潘竹青每日除了睡眠的时间,其他时辰,几乎不是在衙门里 ,就是在边关沿线上奔波。每日餐点,几乎都在马车上随意解决。如今梁伊伊的事情,又分拨了他一半的心思。 薛九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警醒:“诶大少爷,您说说看,这诸葛亮是怎么死的?”潘竹青一愣:“你没头没尾问这个做什么?”刚说完,便反应过来对方的用意何在,不由得扯出一抹苦笑,自嘲道:“我有的是自知之明。诸葛孔明何许人也,我潘竹青又算得了什么?放心,我不会把自己折 腾死的。” 话音刚落,他望向窗外的双眼忽然一亮,拨开帘子唤了声:“停车。” 马车呼啦啦停下,他迈步踏上青石路面。刚要举步离开,薛九在身后问道:“少爷,要不要我陪您?” 他一摆手,头也不回的走向街边的药材铺:“不用了,在这儿等着。” 刚走近那半掩着的木门,扑鼻的药香便迎面袭来。潘竹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许多。刚要伸手推门,便听得里面传来一把很熟悉的嗓子。 “店家,您再好好想想吧。” 潘竹青立刻就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傅雲,不由扬起眉毛,推开门望进去。 药铺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一边打着算盘,一边不耐烦的应付着傅雲:“诶,姑娘,我都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没听说过。”“店家……”傅雲手里捏着一张药方子,背对着门,双肩耷拉着,似乎有些疲累。见店家无心再理睬她,她只得作罢,转身准备离去,却与站在门边,长身玉立的潘竹青来了个冰山相对。“潘大哥……” 第203章 鬼压床 走出药铺,潘竹青便瞄到她手中的方子,与自己兜里揣着的那张内容一致。不由得会心一笑:“想不到,你我竟考虑到一处去了。” 冰雪聪明的傅雲,自然也立刻知道他话中所指的意思。脚步停住,有些尴尬,又有些冷淡的说:“与潘大哥想到一起的不是雲儿,而是常将军。雲儿只是代为跑腿罢了。” 潘竹青被她这个回答,弄得无言以对。转过脸看了看她,似乎觉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疏离。回想刚刚她在药铺里转身与他相对时,确实一毫惊喜也无。 想到这儿,潘竹青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终于懂得放下了么?这小女子似乎比他有出息。 “潘大人。”晃神间,迎面走来一人,虽穿着一身精挺的武官服,也藏不住眉眼间一丝与生俱来的青涩羞敛。这人朝潘竹青略施一礼,便又问傅雲道:“姑娘,咱们下面去哪儿?” 傅雲淡淡回应:“咱们再去城郊转转吧。” “可是……” “怎么了?萧将军莫非有事在身?若是如此,雲儿自己去也是一样的。”反正出门时,常远兆已经将通行文书给了她,她出入城关并无任何阻碍。车夫兼保镖是尹亮,人身安全无需担忧。 一听这话,萧隽铜色的脸上浮现一层若有似无的霞色:“哦不是。在下并无要事,只是……姑娘劳累了一天,应该先吃些东西。”他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傅雲脚下那块青砖。 傅雲这才恍悟,早已过了晚饭时间,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饥饿,更何况萧隽与尹亮这两个大小伙子,不由得扬唇一笑。“好吧,那咱们先去找个地方随便吃些。” “好。”萧隽依旧垂着眼眸,等傅雲举步向马车走去时,便默默跟在她身后三步以外。 两人走远,潘竹青才喃喃自语着转过头向自己的马车走去:“原来如此,甚好。” 踏上马车,还没坐稳,对面的薛九便开口问道:“大少爷,刚刚那小子,不是萧隽么?” “正是他,怎么了?” “他们怎么搞在一起了?”薛九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满与不屑。 潘竹青撇嘴一笑:“我就要你多读些书,说话也太没水准了。” 九爷冷哼一声:“我的意思是,那小子不是眼馋梁伊伊的么?” “你也看出他的心思了?”潘竹青漫不经心的将漆木餐盒摆放在腿上,就着茶水,不咸不淡的吃了起来。 “怎么看不出?他刚刚看傅姑娘的眼神,就跟当初看梁姑娘一样,鬼鬼祟祟,不三不四的。” 潘竹青微微扬眉:“你喜欢傅雲。”这话,用的是肯定语气。 薛九一拍大腿,不以为然的否认:“怎么可能呢?” 潘竹青没再搭腔,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进食。 薛九琢磨,以潘大少爷的智商,怎么可能瞒得过?估计人家早就看出来了。“大少爷您怎么看出来的?”薛九毕竟人到中年,情爱之事并无太多扭捏。 潘竹青终于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九爷你不知道你刚才的表现,像极了常远兆。” 薛九听了这话,立刻兴奋又得意了起来:“是吗?我就觉得我最近英俊了许多!”潘竹青又抬起眼皮瞄他一眼,语气淡淡的说:“你误会了,你没变英俊,常远兆也没变丑。我的意思是你们吃醋的鬼样子有些相似罢了。”常远兆好歹也是他情敌好吗?要是像薛九这般路人,那他会抠瞎梁 伊伊眼睛的好吗!薛九被他奚落的有些气不过,嘟嘟囔囔的埋怨了几句:“呃……大少爷您这话说的……”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么!再说他九爷二十多岁时,也算个精神头十足的棒小伙子,比那只细皮嫩肉的白脸 子差那么多吗? 潘竹青忍住笑,吃了几口菜,正色说道:“可我不得不说,你这醋吃的毫无道理,而且无聊之极。” “此话怎讲?”“人家傅雲孤苦无依了这么久,你干嘛去了?”他潘竹青不闻不问,是因为他不喜欢。若他喜欢,想方设法也是要对她好的。他冷眼旁观了很久,早知薛九对傅雲有些意思,只是当事人做哑,他也只得装聋 了。 薛九被他这么一质问,脸上露出极其不自然的表情:“嗨,这不是因为……因为……” 潘竹青定定的看着他,最后轻叹一口气,替他做了回答:“因为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薛九苦笑两声:“诶对。而且……而且人家心有所属。” “那就怨不得别人惦记。”说完,潘竹青又低下头,默默的吃起饭食来。 沉默了半晌,只听得马蹄踏地声响在车帘子外面。薛九思前虑后,鼓足了勇气问道:“大少爷,其实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可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吧。”潘竹青此时已经用餐完毕,收拾好餐盒,擦净双手,舒展了筋骨懒懒靠在软垫上。 薛九挠挠头皮,小心翼翼的问道:“那玉莲您看不上,我能理解。毕竟那丫头确实太小家子气了些。可傅姑娘这才貌心气儿,您怎么也不放在眼里呢?据我所知,人家可是从小就喜欢您……” 潘竹青早知道他要这么问,脸色沉静,认真的回道:“我没想过为什么。但确实未动过心。” 薛九脸上紧张的神色瞬间卸了下去。随即舔了舔嘴唇补了一问:“那我……如果跟那姓萧的较量较量,您不会介意吧?”“随你的便。”潘竹青确实毫不在意,因为此时此刻,他心中满满当当都是另一个女子,而那女子,正命悬一线,生死未卜。他用完了晚饭,便又掀开窗帘子往外观望起来,天下间那么多做药材生意的,就 不信没人能解他难处。没走多远,锃明瓦亮的大招牌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双眼晶亮,口中喃喃自语读出招牌上的字:“药王……” “停车!”他掀开帘子朗声一喝,骏马嘶鸣,刹在当下。 郑大夫施针后的第十天,梁伊伊仍旧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徐大夫的药方子每天都煎好了喂在嘴边,却也都被她紧闭的牙关据在门外。 身边所有人都免不了气馁绝望,反倒常远兆却是越来越平静。再也没什么事情能撩起他的脾气,再也没什么人能挑起他的情绪波动。他仿佛变成了行尸走肉,每日徘徊在军营与妻子床榻边。 大夫推测施针的疗效已经消失了,既然这诊疗方式对她无效,便也没必要再次施行。可常远兆却坚决要求郑太医再次下针一试……又过了三天,病榻上的梁伊伊,在所有人看来,都安静如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可谁也不知道,就在这平静的水面下,昏睡了许久的意识,不知被谁的一声不经意的话语,唤醒了。或许是常远兆不知疲倦 的倾诉,或许是杜若桐,小梅与六姨的嘤嘤哭泣,或许是大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 梁伊伊猜测自己一定睡了很久,所以此刻她的头骨才会痛的难以忍受。耳边有人在说话,声音像是被闷在水里发出来的,以至于一时间她分辨不清都是谁在说话。 就在她想要努力睁开双眼时,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接着是两片软绵的唇贴上了她的双唇。 “嘿嘿,是我家小白脸儿的味道……不过,刚睡醒就打kiss,人家还没刷牙呢……这是已经消了气,不跟我闹别扭了么?”她心里正甜蜜蜜,喜滋滋的想着,却未料到,一股热流,透过他的唇,流入她口中,软糯鲜甜,滋味像极了她最爱吃的鸭片粥。她来不及细想,只觉得馋虫作祟,恨不得嚼一嚼才过瘾,可竟然连张开嘴, 甚至动一动舌头的力气都没有。好在这热粥温度适宜,而且细碎到不用劳烦她动嘴咀嚼便顺利滑进喉咙里。 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她每一次都很想回应,想用唇舌留住他的嘴唇,却总是无能为力。 耳边的说话声渐渐清晰了起来。 “姑爷,热水准备好了,要不还是我来吧。”这是小梅的声音。接着,常远兆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喑哑疲惫感响在梁伊伊耳边:“不用,你放着就行了。”梁伊伊只听得心中莫名一酸,强烈的泪意涌上喉头。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奈何眼前始终 被两扇眼帘遮掩的黑茫茫一片。 她觉得此刻的情景类似于小时候曾经经历过的所谓“鬼压床”。身体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没有,全身的骨架像是完全散掉一般,除了耳朵能听见,脑子能思考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伴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人关上。接着是汩汩流水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响起,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和常远兆沉闷孤独的呼吸声。 第204章 瘫痪在床 试图让身体恢复知觉,梁伊伊经历了几次竭尽全力的挣扎。她尝试着从喉咙里发出点声响,或是动动脖子,或是曲一曲手指脚趾……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深深的恐惧感蔓延心头,她到底是怎么了?瘫痪 了吗?植物人了吗?这未知的恐惧使她越想越觉得害怕,暴露在棉被以外的小脸瞬时感到森冷无比,若是让她今后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瘫在床上,成为别人的累赘,她宁可立刻死去。细小的疙瘩刚刚爬上脸颊,一方湿热馨香的 绵柔触感冷不丁敷在她脸上。救命的温度瞬间从脸庞直达心窝,将她胸中因为恐惧而紧缩成一团的小心脏轻柔的熨帖开来,这种感觉,犹如酷寒冬夜中,僵冷之人被人忽然迎头抱住。 她很快辨认出这熨帖在她脸上的绵柔感其实是她的专属花巾。这绵绵一方馨香绢,跟随着一只大手,轻柔的拭过她的额头,眉眼,鼻端,嘴角…… 虽然身体无论如何也没法动弹,可她的每寸肌肤,却依然能感受到他握着花巾的温柔大手带来的温暖与清爽。“看来我真的瘫痪了……”她悲哀的想着,苦涩,孤独,痛苦感堵在喉咙口无法宣泄。她还不清楚自己到底“瘫”了多久,可是从常远兆刚才的语气里,她听到的是满满的孤苦与哀伤。她要是好不了,他怎么办 ?她怎么能忍心让他守着自己这样一个活死人过大半辈子? 她在心中无声又绝望的嚎叫着:“上帝啊,你不要耍我了好吗?想让我死,就给个痛快吧。别折磨我相公,他太可怜了!” 但凡能给她剩下一丝气力,她就会立刻掐死自己,或是一头撞死自己。死亡确实可怕,但以她目前的状况来看,反倒是一种解脱。若是无知无觉也就罢了,可如今,偏偏让她意识清醒,双耳灵敏,触感清晰。这是要让她亲自见证着常远兆是如何孤苦的过完下半生吗?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又一次抽痛起来。她甚至宁可被他丢弃,让她 自生自灭,也不愿意在他经历如此痛苦时,却连伸出手拥抱他一下的能力也没有,甚至无处回避。 她自顾自的陷入狂乱的忧虑中,他近在咫尺却懵然不知。安静得替她擦净了身子,替她穿好干净的衬衣,接着,斜坐在她身边,抓起她的手轻轻揉捏起来。 房里安静了许久,安静到让梁伊伊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已经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只是绝望的竖着耳朵,倾听着他一声声呼吸,感受着他手中粗糙却温暖的触感。 “你这坏丫头,都睡了一个多月了,真有这么多瞌睡吗?”他冷不丁开口说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语气平静无奈。“听说今天你又把药吐了一地……也怪我,我不该再逼你的。” 她全神贯注的听着,想搞清楚她目前的现状,就怕漏掉一字一句。 “娘子,你要是真不想醒过来,就安心睡吧,我守着你。虽然你不再说话,也不再对我笑,可是只要你在我身边,能让我随时能看见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别的我不敢强求。” 这句话说得平淡坚定,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情绪波折,却已然让梁伊伊感到痛断肝肠。天知道她有多想立刻醒过来,多想伸手抱住他,对他笑对他哭,对他没完没了的说话。好在她没能看见他说完这话时木然的脸上露出的一抹笑容,嘴角牵出美丽的弧度,眼角也是笑着的,可腥红眼眶里盈满略带粉红的泪液……让这笑容犹如遭遇暴风雨摧残的梨花在残败落地前留给世界的最后 一抹光华。这些日子,他不仅熬干了精力,也几乎熬干了眼泪。以至于双眼迎风便流泪刺痛,看东西时都觉得有些吃力模糊……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他之前二十年一直放在心里的话。他甚至对杨依依动不动就对着他满脸梨花泪感到无比厌烦。可如今他才知道,人在伤心断肠时,流出的不仅仅是眼泪,更是周身丝丝剥离的气力, 是心脏痛到极致时流出的血,是绝望时无可奈何的宣泄……他如今才意识到,他和曾经的杨依依其实是如此相似;他如今才意识到,深爱着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多么卑微的事情。想到这儿,他又自嘲般的挤出一抹苦笑。也许梁伊伊来了又走,根本就是上天对他的 责罚。 “大夫都说,咱们的孩子长得很好,有傅姑娘帮忙,到时候一定能顺利生下来。以后,有咱们爷儿三陪着你,你不会寂寞的。” 他依旧淡淡的絮叨着,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情。眼睛却因为钻心的刺痛忍不住用力眨了眨,让夹着些许血丝的泪液滑出眼眶。 “但是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你不要放弃自己,不要放弃我。不要再剥夺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这句话,如同利刃一般直直刺进梁伊伊心里。她立刻就意识到他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就算瘫着,也得好好活下去,否则,便也是要了他的命。她知道,这一点他说得出做得到。 她更加崩溃之际,忽然右手食指微微吃痛,原来竟被他叼在齿间,轻轻咬了一口。 “死丫头,我还没骂你,六姨告诉我,刚八爹根本就不是我喜欢你的意思。你这骗子居然哄骗我这么久,等你生完孩子,看我怎么教训你。” 她黑暗的眼帘,如同电影屏幕一般,浮现起他的脸——去年夏天某个夜晚,他手里攥着写着“刚八爹”的纸条,误以为这三个字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开心的涨红了整张脸…… 接着闪过他与群狼搏斗后一身的伤,心碎欲裂的眼神。“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当时他俩站在杨府门口,她要逃,他苦苦哀求。 再然后,是他趴在地上,捡起一地碎纸片。 早知今日,她当初或许就该彻底硬下心肠…… 早知今日,她当初一分钟都不该耽搁或逃避,就该倾尽全力去爱他,好好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那么至少今后她漫长的回忆和想象里,只有他那世间最单纯最美好的笑颜。她自责的想着,冷不丁一滴滚热水珠轻拍在她脸颊。她又一次在心中嘶喊着,竭尽全力想睁开眼睛,或是抬起手拂去他的眼泪, 哪怕是最后一次也好……“六姨教了我一句话,你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他的气息忽然越来越近,近到两人先是鼻尖相触,最后双唇相印:“老……老婆……加油,老公……一直在你身边罩着你。”一个老八股生涩的说出现代话,蹩 脚程度不亚于中国人头一次开口说英语。 她冰冷苍白的小脸,依然平静无澜,只是在他转身端着水盆推门离开时,紧闭的眼角溢出一滴透亮的泪水,划过鬓发,晕染了枕边。 这一次意识的恢复,并不是永久性的。还没等常远兆自行洗漱完毕再次回到房里时,梁伊伊的意识便又陷入混沌之中。这对于她来说,不知算不算是一种幸运。 次日清晨,傅雲用完早饭,刚刚想要去梁伊伊房里看望她,便被迎面而来的尹亮唤住:“傅姑娘,潘大人想见见您。” 傅雲淡淡的眉目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有没有说所为何事?” “这倒没有,只是请姑娘稍稍移步,大人就在驿馆外等候。” “知道了,我这就去。” 傅雲身子高挑又消瘦,宽大的衣袍随着步履轻轻摇动,面色清冷淡然,在这春暖花开的庭院中,别有一番风韵。 走出驿馆大门,垂首等着的身影,却让她倍感疑惑。“薛九?” 九爷如今被潘竹青挑破了那层相思纸,面对心上人,竟也变得扭捏了起来。“傅……傅姑娘……别来无恙?” “那是自然。”傅雲的眼神茫然的浮在空气中,让九爷这样的强悍男人,也不免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九爷有话就直说吧。”她见薛九像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呆了半天,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嗯,麻……麻烦姑娘把这方子交给常将军。” “这是……”她挑了挑眉,接过方子。“这些日子,我跟少爷一直在寻访各处药材商,恰巧给咱们遇到一个苗疆人。他家祖祖辈辈都做药材,那些上的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的,他都了若指掌。他把徐太医那方子稍微改了改,将那两味破气破血 的药引子拿别的草药替换了去。大少爷找太医看过了,即使真没效果,也不会吃出什么危险。”对着气场强大的心上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可怜的九爷连气都快喘不利索了。 傅雲轻轻叹了口气,淡淡一笑:“潘大哥为何不亲自将这人情送给常将军?” “雲儿姑娘也知道那姓常的对我家大少爷有些猜忌,如今救人要紧,他不想节外生枝。由雲儿姑娘去说,会省了许多麻烦。” 傅雲将方子收入衣袖,喃喃道:“他总是想的这么周到。”事情办完,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可薛九好不容易才见上傅雲一次,自然不想这么快就扭头便走。思前想后,找了个自认为不错的话题:“常夫人怎么样了?” 第205章 春风要度玉门关 傅雲完全不知他心中辗转反侧的情意,只是轻笑一声:“徐太医不是每日都要将她的状况向你家少爷禀告吗?又何须再让雲儿多嘴?” 薛九觉得无趣极了,想必是自己没什么文化,不会哄姑娘高兴。还是应该听听大少爷的话,多读点书,今后找话题时也不至于显得这么寒酸。“说的也是,那就有劳了。” 刚要转身离开,傅雲却又叫住他:“等等……” 他心里一阵窃喜,红着脸回过头,却还是不敢正眼瞧人家。 “你近日的睡眠是否极少?”傅雲面无表情的问。 一句话却听得九爷心花怒放,这不是关心是什么?“嗯,边关几个城池最近都不算太平。咱们大多数时辰都在赶路。”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摊在他面前说道:“这香囊里装着十多味草药。有平心静气之效。若九爷不嫌弃,就拿着玩儿吧。” 九爷狂喜,一把夺过香囊:“多谢傅姑娘!” 可下一秒,他的心情又跌入谷底。 “还有……麻烦你顺便再带一个给你家大少爷。”她又变戏法一般摸出一个更加别致的香囊,垂首递过来。 薛九一直低着头,没让她看到眼中掩饰不住的失落。“好嘞,我顺便……顺便带给他。”谁才是真正的“顺便”,此刻不言而喻,心照不宣。 潘竹青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边,薛九一上车,他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迎面而来。“什么味儿这么香?”他极其自然的松了松眉头,似乎对这味道并不反感。薛九楞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他:“傅雲做的香囊。”话虽这么说,可九爷并没打算遵照姑娘的意思把好东西拿出来与主子分享。这么多年来,中饱私囊的事情,薛九背地里没少做过。但这一次,却 让他心里最不好受。 潘竹青一眼就看穿了他眼中的猫腻。倘若傅雲是真心馈赠礼物给他,以他的性子,又怎会如此低调,甚至,并不高兴。 可潘大少并没打算拆穿他,而是若有似无的笑了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看来收获不小。”就像薛九每一次背地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中饱私囊一样。 “那当然……”薛九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让潘竹青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这种“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的单相思,连他自己都束手无策,更不会有兴趣淌别人那滩子浑水。便正色挑开话题,不再容薛九自怜自艾:“事情交代 清楚了么?” “我办事儿,您放心。”果然,九爷这直肠子瞬间又打起了精神。 “嗯,赶路吧。” 车驾在沧州城里穿过,薛九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听来的新鲜八卦,忍不住想要与人分享:“大少爷,您有没有听说,最近宫里多了位娘娘?” 潘竹青正半躺在软榻上看公文,含糊的问了句:“是吗?” “据说这位娘娘可不简单,出身平民,短短几个月就让皇上将她从才人晋升为昭容,皇上对她的宠爱程度,直逼当年的罗氏二妃啊。” 薛九说的眉飞色舞,却没料到潘竹青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淡淡的反问道:“这有何稀奇?咱们皇上从来就喜欢美女,你第一天知道?” “要不要查查底细?”薛九到底是跟在潘竹青身边多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早已经成为他心中处事信条。潘竹青坐直了身子,沉默着思虑片刻,最后正色道:“开封的事儿先不急,有我爹在,出不了大乱子。任何可疑之处,他都会派人知会我。反倒是这里的事情,决不能再有半点错漏。梁伊伊的事情是怎么透给辽人的,到现在为止咱们还一点眉目都没有。这细作不简单,之前咱们这么大动静,捕杀那么多人都没把他揪出来。这人要么是藏得太深,要么是大树底下好遮阴,咱们没够着。总之,还得多费点心思 。” 车窗帘子随着马车的奔波不断被掀起,又不断被撩下。潘竹青脸上好看的轮廓忽明忽暗,唯一不变的,是一双冰冷星眸,始终坚毅深邃。仿佛能摧毁一切美好,又仿佛能平息一切灾厄…… 薛九坐在他对面,听他说话听到入神,不由得定定打量着他。这是九爷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面前这个男子,一直以来,他是主子,甚至是导师……只有此时此刻,他薛九是站在情敌的立场上打量着他。 薛九的目光过于直白,让潘竹青有些不悦。“你这样盯着我好像很不妥。” “我要是女人,我也肯定选您。”薛九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却让潘竹青疑惑到皱起眉头。 他赶紧补了句瞎话:“我是说,如果我是梁伊伊,我肯定选你,不选那个小白脸子……” 一句蠢得不着边际又容易适得其反的奉承话,却引来潘竹青扬起嘴角难得一笑,是自嘲,也是觉得薛九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傻样实在有趣。 最后,他正了正面色,带着玉扳指的大手轻拍在薛九宽厚的肩膀上:“薛九,我希望你明白,你我永远不会成为对手。” “明白,我明白!” 潘竹青那句话的含义有两层。第一层,“我不会与你争”。第二层,“若我与你争,你连喊开始的机会都不会有。”潘竹青明白,以薛九的能力,只能参透前一半。 此时驿馆里一群人正对着药方子发愁。替代原本方子里肉桂与红花的两味药材,虽已在新方子里标明了名称和药性,却几乎对于所有人来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让大家一筹莫展的,便是这两味药材的产地出处。一味是“潇湘兰”,方子里说明它生长于大宋西南方向大理境内。此时宋与大理国的关系并不紧张,若是派人前往寻药,安全问题倒不用过于忧虑,关键 是路途颇远,结结实实的跨过了北宋直径。另一味是“朱丹寇华”,路途倒是比大理国近许多。可偏偏生在玉门关外,戎狄水土之上。且不说关内外正各自排好千军万马,大眼瞪小眼打算拼个你死我活。就关外那些实力雄厚又与中原人向来势不两立 的异族武林人士们,就足够让常远兆这帮人好好吃一壶的了。别的不说,西域门派中的头号种子选手大明教,就与常远兆有着间接仇怨。明教势力曾经一度伸展到玉门关以内,常雄年轻时领兵西征,死磕了一整年,硬是将他们打回了老家。常远兆的功夫很杂,其中 就有人家大明教的内功护体心法和短兵刃搏斗技术,都是常雄当时从人家这个护法,那个祭司兜里硬抢来的秘籍。当初让人家吞下这奇耻大辱,现如今人家怎会跟他们客气?所以潘竹青让傅雲转交来的药方子,并未给常远兆带来多久的惊喜,反倒让他更加纠结起来,抱着胳膊在书房里像钟摆一样踱来踱去。大理国一行只有舟车劳顿之苦,派遣个把可靠的心腹前往便可,并不 叫他担心。可西域之行,要闯玉门关,要避戎兵,还要随时戒备异族武林人士的突袭……这一来一回,可谓千难万险,九死一生。 好在常远兆平时人缘极好,关键时刻,尚有生死之交愿意出手相助,萧隽便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人:“将军,萧隽愿意替您跑这一趟,拼尽全力也要将这药引子给您找回来。” 常远兆踱步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胳膊,感激的说:“大理和西域相隔千山万水,怕是根本来不及。不过,还是谢谢你。”萧隽决心已定,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掉的。“那将军就另派人去大理,萧隽去玉门关外,兵分两路,您看如何?”若没有梁伊伊和常远兆,便没有今日的萧隽。当初的刀下留人,之后的知遇之恩,他堂堂七 尺男儿岂可抛诸脑后? 常远兆淡淡一笑,不容置疑的说:“这样吧,你去大理。至于西域,还是我亲自跑一趟。” “万万不可!”在一旁绞尽脑汁帮着想办法的何勇听到这里,再也沉不住气了,走到常远兆跟前,压着嗓子提醒道:“您别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常远兆直率的望向他,平静而又坚定的回应:“我的身份首先是人夫,人父,人子。其他都是次要的。” “你……”何勇被他噎的无话可说,最后一咬牙,拍着胸脯说:“你留下,让我去。” 常远兆坚决的摆了摆手以示回绝:“别争了,此去凶险无比,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很清楚的明白,以萧隽与何勇的武功,勉强涉险,结局多半是白白送死。 何勇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你就让我帮你一次不行么?”“你已经帮我够多了,但这回真不行。倘若你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你娘子交代?”更何况何勇连自己的儿子都未曾见过一面。“好好替我看着营里的事,别叫我有后顾之忧就是帮我大忙了。” 第206章 离伤 “可是……”何勇还想纠缠,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的潘恶少出言打断他:“大白鹅说的对,你连我都打不过,去了还不等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何勇瞪着他,没好气的骂道:“诶我说姓潘的,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吗?” 恶少不怒反笑:“你吐一个我看看。” “你!” 何勇本就为常远兆忧心忡忡,被恶少这么一招惹,恨不得要抄起椅子往他脑袋上招呼。幸好常远兆适时出言喝止住:“好了打住吧,就按我说的办。明日起,对外就宣称我在驿馆里处理军务。我离营之事,万万不可泄露分毫。军内事务你们商量着办,意见不统一就参照军规。敌方若有动静, 至少要在十里以外迎敌,不可放他们兵临城下。没有我的兵符,没人会来救援的,明白了吗?” 恶少点了点头。何勇也知道自己确实技不如人,若硬要逞强,反倒耽误了事儿,便也只得不情愿的嘟囔了一句:“明白了。”常远兆也满意的点点头,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语气淡淡的交代:“若十五日之后我还未归,就悄悄知会我爹和我师父,把这里的事情交代给他们,请他们早做打算。若三十日之后我还无音信,便宣称我暴毙 了吧。” 听到最后,屋里每个人都大为震动。何勇恨不得当场就哭出声来:“元帅……您这是何苦呢……” 常远兆看到每个人脸上的忧心与不舍,忍住心中酸痛,灿然一笑,装作毫不在意的说:“咱们带兵打仗的,戎马一生,哪次不是豁出命去?如今是为了我心爱的妻子,我更加心甘情愿,义不容辞。” 坐在角落里沉默了许久的傅雲,此时也起身施施然来到他面前,面色沉静道:“雲儿有话想请教常将军。” “傅姑娘但说无妨。” “倘若将军真的一去不返,伊伊该当如何?” 傅雲面无表情,丢出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一记铁拳头,砸在常远兆心里,让他半晌没缓过劲来。 屋里人都安静的等着常远兆的答案。却等来他忽然撩开衣袍,对着傅雲单膝跪地郑重一拜。“将军您这是何意?”饶是傅雲再淡定从容,也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举动惊得手足无措。他伏在地上,一字一句的恳求:“求傅姑娘好生照顾我娘子,保她平安生产。常家香火有继,也算是我这不孝子给爹娘的一点交代。我爹娘宽厚仁慈,想必会善待她们母子的。”说到最后,想起爹娘的模样 ,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雲儿尽力就是,快快请起。” 事情交代完毕,常远兆回到房中,刚要关上门,田海那张哭哭啼啼的脸便冲到跟前,双手撑着门哀哀凄凄的求道:“少爷,您能不能不去啊……” 常远兆没搭他的话,眼神跳过他的肩膀,望向他身后同样满脸热泪的小梅,温和沉静的嘱咐道:“小梅,你跟你们家小姐本就情义深厚,想必不需要我多说,你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本来只是默默流泪的小梅,被他一句话说的泣不成声:“姑爷,您放心……您要保重啊……” 他浅笑着点点头,这才望向面前哭相狼狈的田海:“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话虽如此,可他心里始终都记得,这个忠心耿耿的小仆人,是这世上除了父母与妻子以外,最关心他的人。 “少爷我难过……我担心您……我……我真恨我自己,干嘛不好好学功夫,关键时候一点儿用都没有……什么都帮不了您……我这废物……” 常远兆强忍住泪意,用衣袖擦了擦田海满脸的涕泪。“你能帮我。” 田海眨了眨被泪水洗刷透亮的眼睛,激动的说:“少爷您说,您要我怎么做?只要您开口,要我这条小命都行!” 他咬了咬嘴唇,正色说道:“我要你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和小梅都要守在少奶奶身边,绝不离弃她。你能做到吗?” “我们……绝不离弃少奶奶……”田海伏在地上,已是哭的不能自已。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面前这人更加痴傻的了。常远兆回到屋中,从柜子里拿出一叠银票走到门前递给田海:“这些银票你们先拿着,多余的我没带在身边。我在洛阳可以自己做主的田产地契并不多,大部分已经转赠给少奶奶了,倘若我爹娘……不愿意 收留她,你就带着她和小梅,找个安宁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田海小梅哪里敢收,只顾着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常远兆只得弯下腰将银票强行揣在他兜里。想了想,似乎还有一件无法忽略到的事情,虽很难开口,却也不得不在此时交代清楚。“倘若……倘若她……还是走了。麻烦你们替我将她葬在杭州西湖附近。”他答应过她,打完仗就带她游山玩水,第一站 便是江南西湖。此去他若是活着,怎么样都会回来。若是丢了性命,想必只能埋骨于异乡了。但他心里还存着一份痴想,若人死后真有鬼魂,他至少也知道要去哪里寻她。 “好了,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刚刚打发掉田海小梅,又一个更难面对的人闪到他面前:“臭小子!” “六姨……”他有些心虚的唤了一声。心里琢磨着,她今日不是去婆家了吗? “亏你还知道我是你六姨!都要背着我去送死了不是吗?”六姨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锤了他一粉拳。 他并不躲闪,憨厚的笑着:“我会保重的,六姨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我对你有信心不代表我傻!难道我会不知道这次你要去的地方对你来说有多危险吗?兆儿……再想想别的办法不行吗?”六姨与梁伊伊交情是不错,可是与常远兆十几年的亲情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但凡还有一点办法,我绝对舍不得离开半步。更何况,如今这状况,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必须放手一搏。放心吧六姨,我心有牵挂,必定会尽力保护自己。”他说的淡然,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罢了罢了,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你这臭小子轴劲儿上来,火车都拉不住你!”怪只怪事出突然,凭她一己之力,肯定拦不住他。若是能容她几天,她必定将常雄招来治他。 常远兆当然不知道“火车”为何物,可他已经习惯了六姨与梁伊伊脱口而出的这些新鲜话。“等我回来,还要听六姨对我说你们家乡的事。”他说的胸有成竹,语气乐观,自然是为了安慰六姨而已。 “嗯……” 站在廊檐下陪着六姨赶来的杜若桐也低着头蹭过来。她见气氛如此沉重,便口没遮拦的说了句:“醋坛子,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你娘子改嫁给别人。你知道的,我们家大哥可一直惦记着呢……”本就是一句玩笑话,换了别人也就一笑而过。可这天下第一醋坛子却绝非浪得虚名。他立刻愣在当下,一脸冰渣子,绷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盯着杜若桐,把姑娘吓得赶紧辩白:“呃……我逗你的,你别当真啊 ……” 六姨也赶紧打圆场,掐了她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可等这两个姑娘刚刚转过头离开,六姨便又竖起大拇指给她点赞:“干得好。你这一句,胜过咱们一百句。” 屋子里终于又只剩下常远兆与梁伊伊夫妻二人。他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柔情似水的看了她很久,忽然脸色一沉丢下一句:“改嫁,你倒是嫁一个试试。要是敢对不起我,腿都给你掰折了。” 没多久,小梅送来了两人的晚饭。他先喂饱了梁伊伊,再又草草填饱了自己的肚子。给她擦净身子,换好衣服后,便迫不及待的洗漱完毕,钻进被子与她话别。毕竟她才是他此行最放不下的人。 怀中搂着不声不响的妻子,嘀嘀咕咕说了半晌。直到半夜,还是怎么也睡不着。离别在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平安归来,他多希望她能醒过来,只陪他说说话也好。 “娘子,你真不乖,冷落了我这么久,等我回来一定好好收拾你。”她温热的身子就在怀中,以前的恩爱片段一幕幕在脑中回放,再加上心中情感激荡,常元兆心中的渴望隐隐作痛。他绝不是个好色之徒,更加不是个猥琐贪欢之辈。可他毕竟是个刚过二十一岁,血气方刚 的男人,关键是即将踏上生死未卜的艰险之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活着回来与心爱的人再次相拥。 凝视她许久,克制而炙热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上…… 半夜三更的敲门声最最惹人心烦,尤其是对于此时此刻的常远兆来说。过了今晚,又要很长时间见不到她了,他一秒钟都不想分神。 “谁啊?”他没好气的问。“是我,大白鹅开门!”居然是潘恶少的声音。 第207章 偷梁换柱 恶少这是头一次找上门来,常远兆心里琢磨,大概他真有急事儿,便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走过去开门。“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吗?” 可门外这人,嬉皮笑脸,完全不像有正经事儿的模样。“你明天要走了,做兄弟的帮不上忙,只有好酒一壶,与你共饮一场,就当是为你壮胆送行吧。” “可我……”常远兆张口结舌,回过头望望床上的梁伊伊。 恶少笑得更加不正经:“喝完了再回来抱你媳妇儿,反正她又跑不掉的。” “好吧。”他无可奈何的走回屋子披了件斗篷,不大情愿的暂别了梁伊伊,带上房门。两个美男子月下品酒,一个光彩夺目金相玉质,一个飘逸俊朗潇洒不羁,还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好在那好色公公童纤近日移步去了柳州城巡防,不然给他瞧见这等美色美景,想必又得老鹿乱撞,不能 自已了。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情形?”恶少斜斜靠在假山石壁上,任凭夜风吹得薄衣沙沙作响。 “记得。”常远兆屈膝坐在他对面山石上,思绪被他的问话带回了大半年前的那个夜晚,仿佛又看见郭崇喜那过于庞大的身躯和无奈绝望的脸,那个夜里每一块宫墙砖瓦上都沾着血腥气。 恶少爽朗的笑声打破常远兆沉闷苦涩的思绪:“想想都觉得好笑,一个郭崇喜……把咱俩外加薛九揍了个稀巴烂,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吃那么大苦头,哈哈哈哈。” 常远兆也被他这乐观的情绪感染了不少,同样一段回忆,映在不同的人心中,竟也是不同的景象。“我那也是头一次被揍得那么惨,他是条汉子。” “你也是。”恶少带着笑,脱口而出。 常远兆苦涩又由衷的自嘲道:“你又在说笑了,我是个自私的人,而且没多大出息。不像你,心里装着苦劳大众,明辨是非善恶。” 恶少收起笑容,面色变得沉静安详:“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虽说我从不为过往的经历感到后悔,可如今的我已经彻底变了。一步步改变我的人,头一个便是郭崇喜,然后就是你。” 常远兆好奇的问:“此话怎讲?” 恶少捻起身旁酒觞一饮而尽:“这世上没有所谓的救世主,关键时刻,我连自己也救不了。可你们让我意识到,作为男人,首先得守护身边的人,否则就算救了全天下,也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窝囊废。” 常远兆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垂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涂鸦了起来。“我不在,这儿的一切,就都托付给你了。” 恶少挪了几步给他斟满觞中酒:“多余的话咱们也不多说了,各自保重。” 各自一饮而尽后,常远兆随口问道:“这么晚了你还出来溜达,你们家杜若桐没意见吗?” 不经意的闲话,让杜若桐刚刚哭红的双眼闪进脑海。恶少赶紧别过脸,没让他看到脸上难以抑制的心疼。 再转过头时,已经又是那张嬉笑脸庞:“这么干喝没意思,咱们来说说对酒词,一人一句,说不出的罚酒。” “好,你先来。”常远兆似乎也来了精神。 恶少想都没想,张口便来:“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常远兆的反应倒也不输给他:“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二日醒来时,恶少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刚甩甩头,便听见耳边传来杜若桐的声音:“相公,你醒啦?” 恶少坐起身,才发现已经睡在自己房里,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问道:“我怎么回屋的?” “是醋坛子把你送回来的。” 恶少半天没缓过神来,等到恍然大悟时,整个人从床上惊跳起来:“糟了。” 慌慌张张奔到常远兆房门外,只看见肿着眼睛的田海正拿着扫帚打扫庭院。 “他人呢?”恶少不安的问。 田海忍住哭腔,艰难的说:“少爷,天没亮就出门了。”恶少奔到昨夜品酒之地,酒觞还倒在两人各自坐着的地方。他捡起昨夜自己用了大半夜的酒觞,赫然看见杯中熟悉的记号。那是他亲手所刻,夜里看不出端疑,只有白天才能分辨仔细。这只酒觞给他抹了 一晚上蒙汗药,专门拿来放倒常远兆,没想到,不知何时已经被那白脸子偷梁换柱了去。 “好你个大白鹅,酒品居然这么差!” 恶少扔掉酒觞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声,隐约间,似乎记起昨夜昏迷前常远兆对他说的话:“你想替我赴险,办法挺聪明,可还是被我识穿了。看来咱两,还是我去更有胜算些。” 恶少无力的靠在假山石壁上,望着昨夜常远兆曲着腿坐着的地方,回想起他当时手里随意抓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涂鸦的样子,酒觞多半就是在那时被掉了包。 其实恶少想要替常远兆跑腿,并不是一时冲动,或是义气用事。且不说常远兆身份特殊,就说两人对于玉门关外西域的了解程度,常远兆都是远远不如恶少的。 虽说两人都没去过,可人家恶少的师父,却是如假包换的西域人士,更是明教的一位长老级人物。此人在中原隐姓埋名混了十年之久,许是一时心血来潮,顺便教了这么个徒弟。 但这件事,只有恶少自己心里清楚。大家连他会功夫这档子事儿都是刚知道不久,谁又会探究他这身功夫从哪儿学来的呢? 但此时说什么都已为时已晚。因为常远兆早换上一身行商公子打扮,揣着一份前些日子从战俘那里搜出的敌国通关文碟,快马加鞭向西北方向狂奔了好些时辰。 日头高照,已是正午时分,为了能节省时间,常远兆这大胃王硬是忍住了在路边下馆子的冲动,找了个阴凉大树下喂了马,又吃了些干粮,便迅速踏马而行。越往西北方行进,沿途风貌越是荒凉,到处是战火和铁骑摧残践踏过的痕迹。一路上村舍破旧,人烟稀少,贫瘠的田地里,只能见到老人,妇人和孩童。这景象让常远兆心里很不舒服,想必是这边关年年 战乱,军队在民间强抽壮丁的结果。他脑中忽然想起梁伊伊曾经对他描述过的,一千年后那所谓的“和平年代”。男女平等,人们生活安逸自由,连他听着都无比向往。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在他心中隐隐作痛起来。妻子从那么美好的时代回到 现在,又被他硬留在身边,她实际上会不会很委屈?她会不会,并不想醒过来? “不会的,她说过她想和我在一起。”他用力甩开脑中不安的想法,默默自语:“而且,我无论如何也放不开。” 他攥紧缰绳,忐忑的心事淹没在马蹄踏地声中。几天披星戴月的赶路,常远兆的身影终于来到玉门关附近。此时的他,已是人困马乏,疲惫不堪。等过了关,便是敌国境内,他必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未知的突发事件。所以他当晚决定在附近寻个 妥当的客栈好好休息一晚,养足了精神才是上策。关内关外虽然尚未开通商务往来,但此处往来的商人却不为少数。不让明着做买卖,却架不住两边的爱财之人暗地里投机通货。这种状况并不稀奇,也成了常远兆此行的保护色。他这次出行,为自己准备 了两个身份。用现代话说,是怀揣两国护照,便于让两国官员查证,但没一个是他自己的。 他勒马停在一家名曰“玉池店”的客栈门前,见这店家高门阔院,人来人往,想必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黑店,便下马走上前去。 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店小二顿觉眼前一亮,抬头便瞧见这位美青年牵着白马立在跟前。他不由倒吸一口气,在心中暗赞,哪儿冒出个这么好看的公子!赶紧将他引入店中:“这位客官里面请。”不仅21世纪是个看脸的时代,就算在古代,这爱美之心也是人皆有之。更何况那个时代的生活并不像如今这样多姿多彩,没那么多男神女神,今天这个花美男,明天那个长腿哥哥供大众观赏消遣。所以长 相好看的男女,走在路上倒是比现如今更加引人注目。大名鼎鼎的潘安,走在街上被妇女们用水果蔬菜砸的抱头鼠窜;更可怜的是花美男卫玠,竟被人活活给看死了。常远兆这相貌,若换在民风彪悍的时代,估计也免不了被人围追堵截。可毕竟北宋还算是个相对保守的朝代,再加上他平时总是一身武官打扮,所以通常人们最多在他背后窃窃私语,多看个几十眼也就只 得作罢了。但此时此刻,他一副文弱装扮,身处在朝廷鞭长莫及,又常常兵荒马乱的国界处,接收到的目光和口水,便不再那么客气了。 第208章 玉池店 店小二热情满满的将他往店堂里领,擦肩而过的住客,桌边大吃二喝的食客,不论男女老幼,无不眼神火热的往他身上招呼,将他从发梢到鞋尖上上下下打量的无微不至。他没怎么经历过这样的处境,饶是有一身的功夫和胆子,也觉得浑身不太自在。早知道穿的破旧点儿,或是干脆侠士武生装扮也好,如今这长衫广袖人人可推的模样,比起黄花大闺女安全不到哪里去。他 出发前行色匆匆,只顾着掩饰身份,还真没想过这方面。 铁着脸跟在店小二屁股后头走,只听得对方笑吟吟回头问他:“您这是要吃饭,还是住店呢?” “先吃饭,后住店。”说这话时,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向他发出强烈的抗议,这几天实在是太对不住五脏庙了。小二似乎也听见这声响,抿嘴一笑,继续将他往空桌子领。 绕过满堂食客,他被带到一张四人方桌旁,店小二麻利的拉开椅子请他入座:“您先坐着,小的给您先上壶好茶。”小二刚离开,常远兆便用余光瞄到周围人还在没完没了的欣赏他。姑娘家倒还含蓄,最可恶是那些满面油光的猥琐爷们,那下流的眼神让他浑身的血霎时冲向天灵盖,恨不得一拳一个把他们全砸扁了才解气。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刻,他除了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装无辜扮无害之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家中娘子还等着他拿药回去救治,他岂可中途惹是生非耽误时辰呢?如今背井离乡,还是 收敛些好。 想到这儿,他决定不再理会旁人无礼的目光,转过脸看向墙上挂着的菜牌子,计划今晚要如何善待自己的肠胃。不知何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操着苍老沙哑的嗓子,出现在客栈店堂门口。只见他衣服上大洞小洞破个没完,花白的头发像被炸过一般蓬在头上,满脸黑油,所到之处,便留下一股子呛鼻的酸臭味。这情 形与刚刚进来的常远兆形成了极端的对比。这一前一后,一美一丑,实在天差地别,狠狠将众食客们的感官神经刺激了一把。 “这位爷……求您行行好,打发点吧。”这老人捧着手掌一开口,众人便了然于心,不过是个叫花子。 被他靠近的客人嫌弃的捏着鼻子别过脸吼道:“走开,臭死了!” “这位大姑娘,您行行好……” “滚开,别弄脏我的衣服!”他步履蹒跚的求过一张又一张桌子,遭来无数白眼与唾骂。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谁都没什么归宿感,人情冷漠是真的,但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恶臭,才是众人最难以忍受的地方。最后他终于一无所获的来 到常远兆跟前。 “公子……” 才刚刚开口,他与常远兆双方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客栈里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人员便适时出现,捏着鼻子对他吼道:“诶诶诶,我说你怎么回事儿,非要我们把你叉出去是吗?” 老叫花哭丧着脸哀求道:“店家,我这不是太穷太饿了么?要不是逼到这份上,谁愿意腆着老脸要饭呐?” 其中一个面目不善的保安不耐烦的嚷嚷道:“我管你呢,要饭出去要,别打扰咱这儿的贵客,滚!”说着,便抬起一脚要向叫花子腿上踹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保安眼前忽然闪进一个白影子,接着脚趾一阵剧痛:“嗷嗷嗷——”踢到石头了吗?居然这么硬! 嚎叫了几声,睁开痛出涕泪的眼睛,这才发现刚刚闪过来的白影子不是别人,正是坐在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美貌公子,也就是常远兆。伙计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心里憋着火,但摸不清常远兆的底细,绝不敢轻易得罪。常远兆并未佩戴什么象征着土豪身份的珠宝珍器,但那身衣服料子却实在瞒不过这些丝绸之路上的准行家们。更何 况他刚才结结实实挨了那一脚,却依旧面不改色,云淡风轻……这年头,越有本事的人越是低调,还是别得罪他为妙。 “诶哟公子,您没事儿吧?” “踢您哪儿了?疼不疼啊?” 大伙儿言不由衷的赔不是,常远兆也不理睬,自顾自的解下钱袋子,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叫花。 伙计们这下可不干了,赶紧拦着。“诶等等,客官,您不能给他银子。” 常远兆纳闷的问:“为何?”莫非这里的人都知道这叫花子是骗子,所以刚刚才没人愿意给他银子,还要打他? 其中一个伙计说道:“您要是给他银子,他以后天天都来。” 常远兆挑了挑眉头,一脸顿悟的表情,可最后还是将银子放在叫花子手里,淡淡说着:“银子是我的,我爱给他那是我的事。店是你们的,他以后来不来,跟我无关。” “诶这……”店家们被噎的无话可说。 “谢谢公子,这位公子真是个大善人呐!”老叫花自然是千恩万谢,心满意足的捧着银子走了出去。 常远兆这才回到桌边,俯身拍掉衣袍上被那伙计踢出的脚印子。 这短暂的一幕,在这宽阔店堂里倒是起到了奇妙的效果,谁都不好意思再用直白无礼的眼睛盯着他不放。 店小二此时也捧着茶具笑眯眯的走过来。“客官您心肠真好,这里叫花子多,但愿意施舍的人还真没几个。” 常远兆没说什么,只是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小二哥替他斟了茶,殷切问道:“您想吃点儿什么?” 他又望了望墙上那些无法引起他好感的菜牌子,一筹莫展的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这儿有桂鱼吗?” 小二哥笑着摇头:“嗨嗨,我们这种地方,哪会有那东西,客官您真会说笑。” “酱牛肉呢?” “呃……刚好卖光了。” “烧鹅什么的,也没有?” 他将自己爱吃的东西问了个遍,可小二哥始终面带遗憾的摇头。 “那你们这儿有什么?”他有些不悦,肚子跟着哀号了几声。 小二哥想了想,便向他推荐道:“咱们这儿的糖醋排骨是一绝,您要不要尝尝?” “好吧,尝尝。”虽然在梁伊伊的影响下,他也渐渐排斥起甜食来,可他知道如今这状况,有肉吃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是别挑三拣四的好。 半个时辰左右,来来往往的人都被常远兆面前一桌空盘子惊得哑口无言。这货吃了六盘排骨,四个馒头,外加几个小荤菜,食量实在惊人。 算账时小二哥笑得合不拢嘴:“公子好胃口。怎么样,小的推荐的没错吧?” “确实不错。”常远兆优雅的擦净了嘴角和双手,大有“军中大胃王在此,不服来辩”的气场。 小二哥数了数桌面的盘子,迅速心算了一番。“嗯,总共六两银子。” 这顿饭等于吃了寻常百姓一家子好几天的伙食。可对于常远兆来说,确实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伸手到腰间摸钱袋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小二哥也看出他面色有异,瞥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腰间,迟疑的问道:“公子……您这是……” “我的银子呢?”可怜这常远兆哪里遇过这种尴尬的事情。 “是啊,您的银子呢?”小二哥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模样。刚才明明还看见他出手阔绰,给那叫花子整整一锭银子呢! “怎么不见了?”常远兆慌手慌脚的解开随身携带的所有包袱翻找了一遍,可还是一无所获。忽然,他脸色一沉,恍然大悟。“是刚刚那叫花子!他偷了我钱袋!” 说完,抬脚便要追出去,却给店小二拦腰抱住:“诶诶诶!客官您不能走!” “我去追他回来,不会赖你这几两银子的。”如今他身无分文,之后要如何行路?他自己吃点苦不要紧,可若是误了寻药的大事,那才真是要了命。 店小二无奈的拦着他劝道:“追不上了,这么久了,人家还等您去追么?”常远兆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这么白白脱身,前思后想,只得从脖子上解下十岁生日时,一位长辈送的玉兔坠子递过去。他实际上也是属兔子的,所以潘恶少给他那个大白兔的外号也算名副其实。“ 小二哥,这坠子还值几个钱,你看要不……” “诶公子,您别为难小的,小的不懂这个。”倒不是小二哥不通情达理,这种玉石在中原地区弥足珍贵,可在这种边关荒漠确实很难出手。一不能当饭填肚子,二不能做衣裳遮风沙……这下真是难为了常远兆,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第209章 土豪哥 “公子要不这样吧,小的看您也不是个泼皮耍赖之人,但咱们这地界儿,六两银子还真不是小数目。我看您这身袍子倒是不错,要不……”不愧是丝绸之路上的伙计,不稀罕石头,但偏偏稀罕这上等的江南 锦缎。 “你说什么?”常远兆一听就火了,不就区区几两银子吗?至于让他当众脱衣服这么羞辱他么? 小二哥瞥见他温润如玉的脸变得阴沉如铁,眉眼间凝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吓得浑身发寒,赶紧改口道:“呃……公……公子别生气,小的没说什么。算……算了吧,就当小的请您客。” 对方诚惶诚恐的模样,让常远兆惊觉自己失了态,手边的筷子竟也在不知不觉间被自己捏成了两截。冷静想想,吃霸王餐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况且他又怎能真让这店小二替他担待着,人家想必也不容易。他若是现在便出去追,或许还来得及找着那叫花子,磨蹭下去对谁都没好处。自己如今身无长物, 人家要这衣裳,那就给了吧。 想到这儿,他抬起眼皮扫了一圈周围的食客,发现大伙儿都在有意无意的往他的方向看。从未有过的羞耻和尴尬使他脸红的快要溢出血来。 “大男人如此扭捏做什么!还要不要救娘子了?”在心里一锤定音之后,他便真的伸手去腰间解那衣袍带子。“公子且慢!”这把声音干净爽利,来自一位年纪与常远兆相仿的男子,说话间,人已经来到常远兆面前。这男人长相中等,却也十分夺人眼球。因为无论是身上那袭紫色绣金线袍子,还是脚上那双绣花靴 ,亦或是发带上那颗硕大的红玛瑙玉石扣子,无不将他那华丽丽的土豪气质烘托的淋漓尽致,俗不可耐。“我看你刚刚拿出来的玉坠子倒是挺不错的,能给在下看看吗?” 常远兆不声不响的将坠子递过去,那年轻人捏在手里细细把玩了片刻,眉头一挑,爽快的说:“公子若是愿意,在下愿意出二百两银子买你这坠子。” 话音刚落,四下唏嘘,尤其店小二,脸都要绿了。这么一丁点儿小石头,有这么值钱吗? 常远兆想都没想,立刻爽快答应。“好吧。”他当然知道自己这玉坠子实际上远不止二百两,但如今他怎会计较这些? 一手交玉,一手交银子。那年轻人还不忘对站在一边肠子都悔青了的店小二得瑟了一句:“小二哥,你也太不识货了,这可是上等贡玉,五百两都买不着。” “呃……啊?”小二哥憋到内伤,默默退到一边。 无论如何,常远兆却是真心感激这位土豪爷的及时相助。“多谢公子解围,在下感激不尽。” 土豪爷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在下是生意人,只认得买卖,公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此刻他眼里只有那新鲜热乎的玉兔子,没有这傻乎乎的常兔子。生怕对方反悔要问他讨回来似的,转身便走。 虽然已经有好些天没沾床了,可这一夜高床软枕的常远兆依然没能睡踏实。今天在楼下吃饭时遇到的事,让他心里忐忑不已。他不是个愚蠢的人,可面对弱者他容易心软,这在有些时候是个极大的弱点。他知道这弱点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若真的改了,他便不再是常远兆了 。明日就要出关,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危险和突发事情等着他面对。倘若一个不小心,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好在窗外月色温柔的洒在他胸口,如同梁伊伊温柔的目光与爱恋。 好在他脑中总是能随时记起她昏迷前的那晚说的一句:“相公,我爱你。”每当他想起,任何恐惧与不安都会如浮云般流散。 暗沉沉的睡意将他整个人拥抱时,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在说:“没什么好怕的,反正结果无非就是一起生,或一起死。” 走出玉门关和混入西域,对他来说都是顺顺利利,毫无阻碍。他也曾驻守城下,盘查过南来北往客,自然也知道如何巧做应变,蒙混过关。 可是踏入异域之后,第一个让他极为头痛的问题出现了…… “大叔,请问您知不知道幽兰谷怎么走?” “大婶,请问幽兰谷怎么走?” “请问……” 他就这样一路上拉着人问了几十遍,可根本没人听得懂他这“外国人”在说什么。 因为没有确切的方向,他不敢瞎转悠,免得走错路,反而离目标越来越远。 尽管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可茫然焦虑外加对梁伊伊的牵挂还是使他的崩溃感越来越严重。连他自己都觉得纳闷,就算是第一次带兵打仗,他也没有如此慌乱无措过。 满眼都是异族人,抄着满口他无法理解的方言在他面前来来往往。时值春季,温度凉爽宜人,可他还是急出一身的汗。“常远兆,你怎么能这么没用!再这么下去,何时才能找到药?”他痛苦又懊恼的自言自语,牵着马在关口附近来来回回的转悠。忽然,一抹浮夸的紫色从他身边骑着马一闪而过,将他整个人都点亮了。“等 等!” 他大吼一声,立刻跨马追上去,声声呼喊被淹没在两人的马蹄声和街边喧闹的人声中。硬是追了二里多路,才将那紫色身影拦了下来。 这人正是昨晚在客栈里替常远兆解围的土豪哥。只是他似乎贵人多忘事,没把这眼前的小白脸给认出来。“你是……” 常远兆见他满眼问号,赶紧提醒他:“公子不记得我了么?昨晚在玉池店咱们见过。” “哦,记起来了。想不到咱们在这儿也能遇上。”这土豪哥的神情立刻不自在起来。“这……公子,货物出手,恕不退换。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公子你误会了,那玉坠子本就是身外之物,在下并不在意。” 他说的真诚,对方也立即松了口气。“那公子这是有何贵干呢?” “实不相瞒,在下想去幽兰谷寻我姑父姑母。只是初到此地,一时之间分不清方向。不知公子能否替在下指点迷津?”土豪哥认真的听他说完,不由微皱眉头,面露忧色:“我可以把路指给你,不过这途中风沙大,地势多变难行,而且很容易遇上响马,公子看上去温文尔雅,又似乎没出过远门,我劝你还是转回头的好。” 言下之意,“你这没见过世面,钱多人又傻的小白脸子还是打道回府吧。” 可常远兆哪里肯退缩,坚定的说:“就算千难万险,在下也是必定要去的,还是请求公子明示。” 土豪哥摇了摇头:“好吧,我告诉你怎么走。”接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对常远兆说了老半天……“听明白了吗?” “请恕在下愚钝,能否劳烦公子再费一次唇舌?”还真不是他愚钝,而是这路途确实繁绕,土豪哥说话思路又杂乱无章,再聪明的人都要给弄糊涂了。 好在这土豪哥还算是个热肠子的人,见他没听懂,又耐着性子嘀嘀咕咕跟他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发现对方的脸更加茫然。 “还不明白?要不然你先往西走,等到了古马寺再找个人问问。一路问过去,总能找到的。” 土豪哥说的轻巧,可这语言关要怎么过?常远兆自知没有语言天赋,这问题他无法克服。 见对方跨马欲行,常远兆几乎是想都没想,立刻上前扯住对方的缰绳问道:“不知公子前往何处?” 土豪哥很干脆的说:“我去的地方离幽兰谷相差好几十里,咱们不顺路。” 常远兆把心一横,拦在马前。“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能否应允?” 土豪哥无奈的扶额,脸上已经显出些许不耐烦。“您该不会是想让我送您过去吧?” “公子真是英明睿智,在下确实是这个意思。”常远兆见对方已经把话挑明,便干脆厚下脸皮承认了。“不过公子放心,等在下遇到姑父姑母,一定重重酬谢公子。”这土豪爱钱不是么?那给他钱就是! 谁知道这次的糖衣炮弹,并没打动土豪哥。“真是抱歉,您的请求,在下恕难从命。实在是因为在下也有要事在身,实在脱不开身。否则必定相陪。”说完,挑了挑缰绳,不打算再与常远兆磨叽下去。可此时的常远兆已是走投无路,若放走他,到哪儿再去找一个能与自己顺利沟通的向导?事关梁伊伊的小命,常远兆在心中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是绑,也得把这土豪哥留下。他将张开双臂,定定的望着对 方道:“请公子再考虑考虑。” 土豪哥见他如此难缠,只得好言好语的解释道:“这……实不相瞒,在下这次是与人定下了买卖,若是爽约……” “算我的!我赔给你。”常远兆此时已经不再是打商量的口气,而是命令,是不容置疑。 土豪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下马妥协:“好吧,那在下便与公子同行,送你去幽兰谷。” 常远兆抱拳相谢:“感激不尽!”“那咱们上路吧,请!” 第210章 万劫不复 两人策马并肩而行,一路上不咸不淡的聊天。土豪哥告诉常远兆,自己也是中原人。家里做丝绸生意,常与西域人明里暗里做着买卖,所以对这一带风土人情很是熟悉。 土豪就是土豪,他三句话不离生意,五句话不离银子,动不动拿出随身携带的稀罕珠宝在常远兆面前得瑟显摆,要么就是搬出他们家在扬州的超级豪宅出来吓唬小白脸。 而常远兆心中装着满满的心事,根本没心思听他在那儿夸夸其谈的炫富。但出于礼貌,还是得时不时微笑着应付几句。 直到太阳落山,那土豪哥才终于把嘴皮子说累了,沉默下去。常远兆这才有机会主动问上一句:“不知还有多久的路程?” 土豪哥哑着嗓子说:“其实不算远了,不过这段路不大好走罢了。若顺利,总共用不到两日便能到达。”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常远兆可不是那种善于找话题的人。多数时候,他只愿做个听众。唯一能让他变得絮絮叨叨的人,唯有梁伊伊一人而已。 好在土豪哥不是个闷葫芦,哑火没多久便又开了口:“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这问题让常远兆忍不住笑开了,跟人家同行了一整天,居然还没自我介绍过:“我都糊涂了,还未自报家门。在下姓梁,单名一个逸字。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土豪哥也是爽朗一笑:“林沫白。” 夜幕垂下,两人牵着马行入街市,打算找个客栈宿下。常远兆再心急,也不好让别人跟着自己一块儿受罪。 擦肩而过的女子们,虽多依照本地风俗蒙着面,可面纱上面一双双火热的眼神却还是让常远兆浑身不自在起来。 “莫非我脸上有东西么?”他疑惑的问林沫白。 对方哑然失笑:“当然不是。她们是没见过像梁兄如此标致的男人罢了。” 常远兆最不在意这样的夸赞,他长得好与不好,跟别人毫无关系。反正他是梁伊伊的,反正梁伊伊说过,无论他什么样她都喜欢。 林沫白见他不仅不得意,反倒变得心事重重,便随口问道:“梁兄可曾娶妻?” 他点点头,眼睛里溢满了温柔。 林沫白笑道:“夫人一定是位绝色美人。” 常远兆依旧没说话,脑中闪过梁伊伊各种面目,笑的,嗔的,怒的,病弱的……不知不觉,他神情变得比夜色还要黯然,街边灯火照在他脸上,都显得优柔无力。 林沫白有些尴尬:“在下是否说错话了?” 常远兆目光幽幽的望着前方道路,喃喃自语:“在我心目中,她是唯一的美人。” 林沫白笑问:“那梁兄怎舍得将她放在家里?不怕相思之苦么?” “舍不得。”他轻轻吐出三个字,抬头望了望深藏青色的苍穹。 上天知道他有多么舍不得,上天知道他有多怕从此以后与伊人天涯永隔。“林兄可有妻室?”他这也是随口一问。 “我没这么幸运,尚未遇到心仪之人。”林沫白回答的很率直,没心没肺的模样,也确实不像开过窍的人。 常远兆浅笑着,淡淡的说了句:“总会遇到的。”当初的自己,不也和眼前的林沫白一样吗?虽然洒脱自在,可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当晚,林沫白带着常远兆在自己熟识的客栈里宿下。 塞外气候不比中原,饶是常远兆这身子骨,也似乎挨不住这水土不服的状况。晚饭吃几口便没了食欲,回到屋中,反锁了房门,倒头便睡。夜里气温骤降,他盖着的薄被根本无法暖透越发寒冷的身子。想起身去寻店家,又想到自己根本不会说这里的方言。林沫白应该早已睡下,赶了一整天的路,实在不方便去打扰人家休息。他便硬是咬牙蜷 缩成一团,挨到天亮。 一大早,两人各自用了早餐,便从马厩牵出马来踏上路途。林沫白发现常远兆的脸色看起来比昨日苍白些,不由得关切道:“梁兄,你今日气色不大好,昨晚没睡好吗?” 常远兆翻身上马,依旧一副器宇轩昂的神态,毫不在意的说:“没事,大概水土不服,上路吧。”说完,策马而行。虽然依旧如昨日一样,笑对春风,可实际上,常远兆此刻的身体状况可用糟糕透顶四个字来形容。早晨醒来时他便觉得筋骨疼痛,皮肉欲裂,身体从内而外的森冷,这是严重的风寒症状。若塞根温度计在 他嘴里,至少要有四十度的高烧。但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刻,若在这异国他乡任由自己病倒下去,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于是他咬红双唇,强打精神才从房里走出来。带病打仗的前例他不是没有过,他自信这次自己也能撑下去 。 今日林沫白倒是没再如昨日那样絮叨。想必是看出同伴的勉强,不忍过多打扰,并且时不时提出找个地方歇歇脚。 可常远兆却认为,如今的上策,便是尽快到达目的地,尽快寻了药转回中原去。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停下休息便能得以缓解的。虽然这幽兰谷的途径之路未及沙漠。但越往西北方向走,风沙还是越发肆略无常,眼前的景象始终是昏黄模糊一片。两人将脑袋裹得只露出眼睛,却还是吸了一鼻子沙尘。这让本就发着高烧的常远兆更加 苦不堪言。 他只能凭着军人的毅力,凭着对妻子的挂念,挺直了腰杆子紧随林沫白艰难前行。 “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好事多磨,能救得醒娘子,这不算什么。” “又近一步了。” “又近一步了……” 就这样,白马驮着碎碎念的他,一步步远离故土,远离那些他爱的,和爱着他的人们。 走了半日,终于在邻近沙漠时将马匹换成了骆驼。大中午的烈日烘烤着黄沙,也一点一滴的耗干常远兆的体力和精力。 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哪里来的意志力,使他还能支撑着自己没有滚下驼峰掩埋于漫天黄沙中。 林沫白在路上还不忘神气活现的拿他调侃:“梁兄,看来你得好好锻炼锻炼,这么年轻,身子骨怎么能这么不经用呢?这样到老了可怎么办呐?” 常远兆无心与他计较,只是下意识的望了望他的方向,定睛之下,眼眸骤然变冷…… 林沫白的笑容尚未来得及褪去,便也停下骆驼僵在当下。身后传来的“嘶嘶”声,让他整个人陷入濒死的威胁中。身后那声音的靠近,与眼前小白脸从骆驼上的腾然而起,几乎是发生在一瞬之间。林沫白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常远兆的大手已经带着呼啸的掌风迎面而来,在他闷闷的惊呼声中抄到他耳后,“咯”的 一声,捏爆了什么,抽回手时,手臂上已经缠绕着一条与女人手腕一般粗细的毒蛇。 可那毒蛇,由于受过重创,已是强弩之末,垂死挣扎。没过几秒,便无力的从他手臂上滑落下去,落地无声,埋尸在漫天黄沙之中。 林沫白此时已经呆若木鸡。他的震惊倒不是因为那蛇,更是因为眼前这前一刻还气若游丝的小白脸,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沙漠中最可怕的凶手秒杀了。 然而只有常远兆自己心里清楚,刚刚这样的击杀,在这沙漠之中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当他再次跨坐在骆驼背上时,几乎是整个人猴在驼峰上,才勉强没让自己跌落下去。 林沫白不再与他并肩而行,而是默默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这样的常远兆,对于他来说,依旧如黑夜中的海域,深不可测。幸好刚才先动手的是那条“沙刃”,幸好不是他!幸好…… 和林沫白预计的一样,在这两人埋头行路,没有耽搁片刻的情况下,很快便接近了目的地。 “前面就是幽兰谷了。”林沫白指着不远处荒漠中光秃秃的石头城淡淡的说了一句。 常远兆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烧糊涂了,因为他实在无法把眼前那座几乎寸草不生的秃城与“幽兰谷”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那味草药,真的会生长在这种地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由于他们目前所在的方位,属于居高临下的地势,常远兆的眼力又十分过人,在他心生狐疑之时,赫然发现了石头城下屹立着的一块古老石碑,上面刻着三个醒目的大字——幽兰谷。 既然来了,就没有道理不去探究个清楚。他重新打起精神,骑着骆驼向那秃城靠近…… 太阳已经离他越来越远,夕阳照的眼前沙漠瑰丽无比,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美丽的景象。“等娘子醒了,我要带她来看看这里。真的好美……好美……”想到这儿,他迎着落日下的秃城灿然一笑,直到忽然间他身下的骆驼一脚踩空,将他抛了出去。他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只有橙色的天空,橙色的 沙漠,和不知何时从沙漠中飞身而出的黑色身影。 “无所谓了,反正一起生,一起死……”他脸上依旧挂着无邪的笑容低声自语,坠入很早便为他准备好的地网之中。其实以常远兆的能力,并不是没料到过这种结果,可是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必定一试,哪怕前面是万劫不复。 第211章 毒公子 常远兆落入囊中之后,便彻底昏死过去。林沫白命人用麻绳将他捆了几十圈,又用铁索锁住他的手脚,才敢放心的走近他,对手下人吩咐道:“把他带回去。” 其中一个手下问:“坛主不跟咱们一块儿走吗?” 林沫白摆了摆手,面色阴沉的说:“我还要去见一个人,把这买卖做完。” 在沙漠里长大的林沫白,没有了常远兆的拖累,很快便回到大宋境内的玉池店。来到二楼一间客房前,他拍了九声门,等了片刻,又敲了六声门,才听见里面一个声音闷闷的传出来:“进来吧,门没锁。”等他的人,背对着门站在窗边,一头漆黑长发轻松惬意的披在宽阔的脊背后面,像是刚刚大梦初醒的样子。身材高大,影子更是长长的拖在地上,一直延伸到林沫白脚边。“人都到了,那我要的东西呢?” 这人一边冷冷的说着话,一边悠悠转过身,面无表情的望向林沫白。 林沫白笑了笑,从宽大衣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向对方走去:“请潘少爷笑纳” 潘竹青接过盒子,打开瞧了瞧便又立刻阖上,放在身边的圆桌上。 林沫白见他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挑着眉毛笑问:“您就不怕这药是假的?” 潘竹青也笑了:“您若不怕给自己找天大的麻烦,大可以用假的来逗我。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没什么损失。”一句话说的林沫白无言以对。这潘竹青如今跟他做的交易,根本是桩无本买卖,豁出命的是别人,无论得失与否,他潘竹青都毫发无损。何况这次坑害常远兆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是潘竹青的谋划,可谓滴 水不漏,他林沫白只不过是个演技派而已。如此阴毒的家伙,谁会愿意吃饱了撑得慌跟他结梁子?药自然是真的。 “林某有些好奇,您为何要这么做?真如风言风语那样,是为了个女人?”若果真如此,那潘竹青才是真的吃饱了撑得慌。别人的老婆,偷偷惦记着也就算了,犯的着把人家毒害至此么? 潘竹青此时已经束好头发,披上了斗篷,一手拿起墙边挂着的宝剑,一手拿着刚得来的草药,淡淡一句:“你就当我是为了个女人好了。”说话间,已经走出了客房。 林沫白也走到窗边,低头望向街面,直到潘竹青出现在眼前,踏入一辆马车。“我爹当初果然没看走眼。这个潘竹青不是个好东西,真他娘毒啊。”他撇撇嘴嘀咕一声,随即也离开了客房。 “大少爷,顺利吗?”薛九早已等在马车里。 “嗯。”潘竹青面色沉静的入座,掀开车帘子对马车车夫吩咐道:“立刻回沧州。” 马车绝尘而去,潘竹青靠在软垫上,让自己整个人松弛了下来。“那块黑炭现在怎么样?”他所指的黑炭是萧隽。 薛九说:“在咱们大牢里关着。”“你记住,不能要他的命。两个若都死了,咱们就暴露了。”就算没有萧隽,傅雲依然不会喜欢薛九,这一点,潘竹青很清楚。可是他也明白,傅雲的事情已让薛九对自己心生芥蒂,他这才做了个顺水人情 ,将萧隽一并给打包揪回来了。“是。”九爷心里乐得开了花,情敌这种生物,少一个是一个。反正如今常远兆都给料理了,潘竹青的心思只会在梁伊伊身上。那傅雲,迟早也是他九爷的人。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想不通:“少爷,您怎么会料 到,去大理的人,肯定会是萧隽呢?” “很简单,这黑炭在军中威信不如何勇,武功和智谋不及我弟弟,跟其他人比,又胜在忠心耿耿,所以让他去大理,比留在军中更有用些。” 马车又奔驰了许久,薛九才问出心中疑惑:“大少爷,我不太明白,您为何要教那姓林的拐那么多弯弯绕对付常远兆?跟那姓萧的一样,直接扑上去不就完了么?”潘竹青正在闭目养神,听他这么一问,便睁开眼睛慢悠悠的回答:“你以为常远兆跟萧隽可以同日而语吗?以他的本事,弄不好反倒打草惊蛇。他此次有备而来,凡事都会小心谨慎。若我不教林沫白三番四次欲擒故纵,如何能让他放下戒备?若不让人给他在碗里下慢性药,慢慢熬到他枯竭,谁又能将他拿下?林沫白命大,才会想到先放出毒蛇试探他,不然姓林的就要被风干在沙漠里了。”更重要的一点他没 有明说,常远兆对梁伊伊的爱恋和在乎,极大削弱了他的判断能力。 说到这儿,薛九才慢慢顿悟。潘竹青又接着说:“还有那个老叫花子跟店小二……幸好我当时让林沫白及时拦上去解围,不然常远兆衣服里那两份通关文碟都要给他偷了去。” 薛九一惊:“您的意思是?” 潘竹青点头道:“若我没猜错,那叫花子是在想办法帮常远兆,想将他挡在关内。” “大少爷神机妙算,薛九佩服。” 潘竹青听他这么说,撇嘴苦笑,身子又向后靠了去:“我也不想活得这么累,但有些事,一旦迈出第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从常远兆出发那天起,驿馆里上上下下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田海和小梅这些个常家人自不必说。最牵肠挂肚的,当然是从小看着常远兆长大的六姨了。看着梁伊伊无声无息的躺在病榻上,她心潮矛盾复杂。一方面,她与梁伊伊惺惺相惜,当然不愿意看着她离去。另一方面,她又无法忽视正是这女子的存在,才让她从小就听话乖巧又稳重的外甥,变得越 来越不可理喻。作为局外人,她感动于常远兆与梁伊伊的爱情。可作为常远兆的亲人,这份爱又让她无法不产生一丝怨怼之意。她知道她的想法或许有些自私,但却十分真实。她有感于半年前,姐姐在她面前对儿媳妇的 不满。并不是梁伊伊真的有多么不好,而是他们的感情,让常远兆付出了太多代价,甚至连生命都不再顾惜。可六姨毕竟是受过十多年教育的高知女青年,她不会盲目的爱与恨。她时刻没忘记梁伊伊醒着时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我今后何去何从都不要紧,最担心的便是我家傻相公,我想要他好好活着,无论身边 有没有我。” 这丫头是个好女人,怪只怪兆儿脑子一根筋。她在心中默默自语,爱怜的抚了抚梁伊伊有些愁苦的眉眼嘴角。“这都走了十天了,兆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真让人担心。”这样的话,她每天都要絮叨个好几遍。实在不是她沉不住气,只要一想到常远兆倘若发生任何意外,姐姐和姐夫将要承受的打击与痛苦,她便觉 得坐立难安。 “你放心,醋坛子功夫了得,不会有事儿的。”杜若桐这姑娘,虽然没什么能耐,好在心眼实在,总能不厌其烦的安慰别人。傅雲也坐在床边,搓揉着梁伊伊的手,清淡的眉眼间如今也爬满愁思。想起常远兆临走之前的跪地嘱托,傅雲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性子冷淡,命运坎坷,长这么大,只有梁伊伊这个朋友真心诚意的对待她 ,不嫌弃她的贫穷与尖刻性子。她如今头一次恨自己学艺不精,无法将朋友解救于水火之中。“若桐说的是,将军智勇双全,任何情况都定能全身而退。我倒是越来越担心这丫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见向来淡定从容的傅雲都不再那么乐观,杜若桐也慌乱起来:“伊伊,你倒是撑住啊,千万要等你相公回来啊!” 田海的声音,将姑娘们悲悲切切的气氛暂停了下来。“傅姑娘。”他站在门口,轻唤一声,并不敢进屋冒犯。 傅雲走到门前问道:“有什么事吗?” “潘大人想见您。” “知道了。” 傅雲并无惊喜,因为她知道,潘竹青到这儿的目的和想要见的人都不是她自己。甚至于极有可能如前次一样,干脆让薛九代为传话。 可这一次她却实实在在的看见了潘竹青的本尊,杵立在驿馆刚进门的院落中。 她的脚步声沙沙作响由远而近,将他从烦乱的思绪中唤回现实。 “那方子,雲儿早在十天前便交给常将军了。”傅雲在离他几步之遥时,便已开口打开话题。 潘竹青点头道:“徐太医已经告诉我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傅雲依旧表情淡然的说:“伊伊这两天情况不太好,人又清减了许多,但胎象还算稳固。” 潘竹青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阴霾,很快便恢复平静:“我知道。” 傅雲忽然笑了:“既然潘大哥一切都了若指掌,那么又为何事来见雲儿呢?”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方锦盒向她递过去:“这药是我找来的,麻烦雲儿转交。” “这是……”她打开盒子,两小捆风干的药草跃然眼前,特殊的香味也扑鼻而来。“这就是所谓的朱丹寇华和潇湘兰。”他面色沉静的说。 第212章 阶下囚 傅云嘴角牵出一抹弧度,眼中却并无笑意:“潘大哥如此尽心尽力,将军夫妇定会感激不尽。”此时此刻,她心中并无多少原本该有的酸意。只是迅速在脑中晃过梁伊伊惨白忧伤的脸,和常远兆欲碎的眼神 。该如何让眼前这个男人醒悟,他们的世界,根本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得来的?”潘竹青对她的冷淡从容,不由自主生出一丝好奇。这姑娘明明心里是热的,却总要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 傅云将草药收进袖笼,撇了撇嘴,淡淡的说:“潘大哥自有办法,雲儿又何须多问。” 潘竹青见她兴趣缺缺,也不再多说。只是转而又问道:“景元在吗?” “他去营里了,这些天,他很少回来。”常远兆不在,军中大小事务都交在何勇与潘景元肩上。何勇有经验,却没什么头脑。潘景元智勇双全,可经验缺乏,便只得将时间与精力全都扑上去了。 潘竹青点头道:“嗯。那么我就告辞了。” 他刚要转身离去,傅云又开口叫住他:“雲儿对潘大哥也有个请求。” “请说。”“有句话想请潘大哥代为转告给薛九。”说到这儿,傅云发现潘竹青眉头微挑,神情有着细微末节的变化。便知道自己猜测无误。“我孤身惯了,还是请他趁早打消了念头吧。”上次见面,薛九别别扭扭的模 样,虽说傅云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可回头仔细回想,便能猜出一二。 “我会转告给他。”潘竹青脸上的不自然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又是一副云淡风轻。“是因为萧隽吗?” 傅云没正面回答,只是甜甜一笑,犹如春风拂面:“倘若雲儿喜欢萧将军,潘大哥会为雲儿做主吗?”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潘竹青没心思多想,迅速撇开目光,冷冷的说:“若没别的事,我先行一步,你自己多保重。” 军中秩序此刻依然井井有条。除了常家军作风一贯严谨以外,自然也离不开这几日潘恶少与何勇的鞠躬尽瘁。 恶少正与何勇描着地图,便听传令兵在外唤道:“潘将军,潘大人在大营外求见。” “我大哥?”恶少握笔的手停在半空,挑着眉毛与何勇面面相觑。 传令兵肯定的告诉他:“是。” 恶少丢下笔,擦了擦手道:“我知道了,这就去。”说完,大步走出军帐。 “这得多大风才能把您这大忙人吹到这儿来?”恶少还是那个恶少,无论在军中约束多久,遇到熟人亲人爱人,总是一贯散漫不羁,油腔滑调。 潘竹青脸色凛然,显然不愿与他胡侃:“我有正事儿要对你说,去我马车里。” “怎么了?为何又如此严肃?”恶少上了马车,也是懒懒靠在椅背上,一副马上就快睡着的德行。实际上,他还真是困累到随时随地能睡着。 可潘竹青一句话,便让他所有倦意全无:“我收到消息,辽军这些日子极有可能会对咱们沧州用兵,你要早作打算。切不可掉以轻心。” 恶少坐直了身子,收敛笑意:“您这消息哪儿来的?可靠不可靠?”“不是有个隐藏极深的奸细一直没抓到么?你们了不起的元帅擅自离营的事情哪那么容易瞒住?昨夜薛九抓到个打算通风报信的,可保不准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往外面递消息的。”好个潘竹青,明明是因为常远兆被他自己坑了,如今身陷敌阵。他却编出这么个瞎话,将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将来开战,责任都是常远兆的,跟他没半毛钱关系。而且,他还是提前打了“预防针”的好心人,他的弟弟潘景元,也 极有可能会成为拯救沧州城的救星。 恶少当然猜不到这么多。他虽然知道自己哥哥心眼多,可也绝对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狠毒角色。“我明白大哥的意思,确实应该防范于未然。” 潘竹青有些疲惫,又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嗯。我还有事儿,先走了。”明教圣坛“舍罗曼塔”,无论白天黑夜,都算得上大漠中最璀璨的明珠。这不仅仅因为这建筑物本身散发出的魅力,更在于明教这个门派在大漠的地位。中原人都道“天下武术出少林。”在大漠,明教的地位 与少林寺不分伯仲。这颗明珠的主人刚刚远行归来,属下人便献给他一份他意想不到的大礼为他接风洗尘。 走入塔底,还未见到常远兆本尊,他便高谈阔论了起来:“我才离开几天,没想到林坛主给我送来这么大的礼,把你给请到这儿来了。”这语气,活像是见到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热情洋溢。地牢看守将牢门打开,他大步迈入,才借着幽暗月光瞧见屹立在黑暗中的人。此时的常远兆,被人以耶稣受刑般的姿势绑在木柱上,双手被铁环吊在半空,脚上的镣铐重达千斤。这待遇,换做谁都是逃不 掉的。教主三两步走到常远兆面前,先是从上到下粗略的打量他一番。见他周身虽无伤痕污迹,却似乎一丝气力也无,高挑的身躯全凭铁索铁链支撑着才能立在当下。头发早已松散垂下,瀑布般挡在面前,像是 要将他与这世界隔绝。教主伸出手穿过那漆黑瀑布,立刻触到一副小巧下巴,他有些粗暴的抬起手,让那张美玉般的容颜重现光明。“都说中原水土好生养,难怪塞外人各个都想挤过去。我想用绝色二字来形容你,真是一点也不 为过,就和当年的你爹一样。”完美的脸庞被擎在手中,似乎稍一用力便会碎裂在掌心。教主满脸笑意,但眼中却丝毫没有欣赏或怜惜,只有满溢的厌恶和憎恨。 常远兆始终闭着双眼,面色苍白木然。没有一丝痛苦或愤怒。只是嘴唇干裂,渗出殷殷血迹。这该死的沙漠,就连地牢里都一点水汽也无。“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这儿的主人,名唤顾渊,跟你爹也算是故交了。当年玉门关外那一战,他尚未成亲,比你如今这岁数还要小。”教主自说自话了半晌,换来的却依旧是常远兆令人绝望的沉默。似 乎除了呼吸,他半点动静也不屑给。 “怎么,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教主丢开他的脸,掸了掸手掌,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怒气。看来甭管他能力如何,至少修养还不算差。 常远兆没有抬起头,依旧将长发垂在眼前,但终于慢吞吞的说出了他作为阶下囚之后的第一句话:“我,一不会求饶,二不会卖国。你想听我说什么?” 顾教主愣了片刻,立刻朗声而笑:“好,我料到你是个硬骨头。常雄的儿子,果然没让我失望。”谁也未曾想到,他这句话,却让常远兆抬起了头,精致的脸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双眼依旧是黑白分明,如星空中最纯净最闪亮的星斗。“你们堂堂大明教,竟用下三滥的手法将我抓来,想必你是没资格对我 失望的。” 顾渊一时间被噎在当下,可他身边的教众却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自己的教主被人如此冲撞。上前两步便要冲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常远兆来一顿好揍。“你再敢说一个字试试!”好在顾渊并不是糊涂蛋,适时制止了手下人的暴行:“没你们的事,下去。”对付下三滥,才用的上拳脚家伙。对付英雄好汉,越沉不住气,就越是会败得惨烈。人家最多咽下一口气,留下一摊子血,而自 己,却要蒙上一辈子的窝囊气……他堂堂明教大当家,自然不会做如此掉价的事情。 “是。”教众们即使不服,却也不敢违逆教主的命令,纷纷铁着脸退下。 等这间地牢里只剩下常远兆与顾渊两人,顾教主这才又走近他,不急不缓的说了句:“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对本教意见不小。不如说来听听。”常远兆又垂下头,低声回应:“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从他离开故土那天开始,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这里刀山火海也好,阿鼻地狱也罢,他并不畏惧。他唯一的痛,便是对父母的愧疚。他 唯一害怕的,便是无法再见妻子一面。 顾渊却又是一阵朗声大笑:“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以你爹和你对本教本国的所作所为,我会让你痛痛快快一死了之?” 常远兆埋在头发里的脸,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那就随你高兴好了。”无非就是让他痛,痛极了,也就是一死罢了。 顾渊撇了撇嘴,转而又道:“我都忘了,你可以选择自我了断。本教心法里不是有自断经脉这么一法吗?” 他抬起头,坚定说道:“我不贪生,可也绝不会自我了断。”他不愿丢下梁伊伊独自存活在这世上,只要有一口气,一丝力气,他都会想办法回去。他当然不会自我了断。“哦?你是宁可受尽折磨最后再难看的死去咯?” 第213章 掌中的梦 常远兆对顾渊扯出一抹蔑视的笑容,最后无力的低下头:“我刚才说了,随你高兴。”“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本教向来讨厌严刑酷吏。绝不会对你动用私刑的。”顾渊心里已经将常远兆碎尸万段,可表面上却还是得克制成云淡风轻的姿态。高手过招,不在皮肉,更在于内心。“我刚才也说了 ,以你爹和你的所作所为,杀了你,那也太便宜你们了。曾经常雄让本教遭受过多大的耻辱,如今,我会让他还回来。” 顾渊刚走出地牢,便遇上等候在门口的林沫白。虽然用卑鄙手段抓来了常远兆,可几天相处之下,林沫白却打内心深处不愿意看见常远兆被处死。凭心而论,撇开立场不谈,这个中原人单纯善良,情深意重,在沙漠里,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同伴…… 人心都是肉做的,林沫白这些天心里并不好过。“教主,您打算怎么做?”他问的有些迟疑,就怕对方表露杀意。 顾渊并未察觉他脸上的不自然,只是瞥了他一眼,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他不是练过本门内功心法么?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林沫白跟在他后面先是一愣,接着立刻顿悟了他的用意:“您的意思是……” “去准备吧。”顾渊头也没回的吩咐了一句,最后迎着月光一步步走出塔底。“常雄,我会让你知道,不是你的东西决不能拿。” 林沫白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傻乎乎的小白脸看来命是暂时保住了。 时间对于常远兆来说,已经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他意识到自己能活着回到中原的机会十分渺茫。更意识到,他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妻儿了。 原本近在眼前,仿佛伸手便能够着的幸福,他的娘子,他的孩儿,他自己……如今各自碎裂在天涯两头。他此刻只能期盼这世上真有鬼神这么一说。这样一来,他们一家人还有机会在另一个世界里团聚。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时才能被消耗殆尽,只觉得身体上的难受,早已经随着逐渐模糊的意识越发淡去。什么是饥饿,什么是干渴?还有箍着他手腕的铁索,已经将他的皮肉磨破。那又如何?他已感觉不 到。 总有人来来回回的走动,要么在门外窃窃私语,要么送来饭食,或是检查他的锁链和生命体征。 他始终垂着头,不看不听也不做声。任凭时间一分一秒爬过他的背脊,吸去他体内越发稀薄的生气。 “圣女!”门外守卫的高声呼唤,将常远兆从昏迷中惊醒。 接着传入他耳膜的,是一把极其娇憨的女声:“里面关着的可是那个中原人?” “正是。” “开门,我要进去会会他。”这圣女的口气不容置疑,似乎对自己的威信十分有信心。 可守卫的回答,却让她的面子给活生生撕下一半:“回圣女的话,没有教主的命令,谁也不得进入。” “不开门是吗?那就丢你去沙漠晒个十天十夜!” 守卫心里一惊,知道这教主的掌上明珠向来是说到做到。无论教主如何,还是先过了眼前圣女这关再说吧。“是,属下这就替圣女开门。” 牢门发出刺耳的声音,让圣女的眉头嫌弃的皱在一起。跨进门几步,才看见杵在窗下的常远兆。饶是她做足了心里准备,却还是给他张着双臂,劈头散发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她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恐惧,歪着脑袋问了一句:“你是常远兆?”是谁谣传这家伙与母亲书房所挂画像里的美男子长得有八分相似?她今日出去之后,必定要剁了那人的舌头!那画像她从小就看着长大,玉 树临风,面若美玉,怎么可能会是如今这张牙舞爪的鬼样子! 常远兆当然不会理她,除了不长不短的呼吸声以外,什么反应也没给她。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离他只有两三步之遥的距离下停住脚步,咽了咽紧张的口水,对着他垂下的长发,毫无底气的命令了一句:“抬起头来我看看。”说话间,一只手摸到腰间匕首上。倘若他抬起头,露 出的是一张面目狰狞的样子,她说不定会吓得立刻结果了他。 等了好一会儿,他依旧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理不睬。她这才渐渐发觉,自己的存在竟被眼前这男人无视了……对于任何一位恃宠而骄,蛮横无理不要脸面的金枝玉叶来说,异性的无视,无异于刨了祖坟,杀了全家一般难以容忍。恐惧感完全被羞耻心替代,她粗暴的伸出手穿过他的头发,捏住他的下巴,蛮横的掰 起他的脸让他直面自己。手中因为怒气而凝聚的力道,在看见那张美好而又脆弱的脸庞时不知不觉化为乌有。他的眉眼睫毛,鼻梁的弧度,嘴唇的形状,脸庞的大小比例全都无法挑剔。若说美男子,她见识过很多,可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好看成这样却丝毫没有女子气,可能是因为他体态高阔,也可能是因为他眉眼嘴角间单纯又倔强的英气。若说此刻的缺憾,便是他那张脸,已经苍白到几乎透明,更显出他殷殷出血的嘴唇,鲜红 瑰丽,触目惊心。 她傻傻的望着他的脸,却不知为何唯独不敢直视他此刻木然的双眼。也许是怕自己一不小心便着了魔,忍不住将他放出牢笼去。 他确实很像母亲那画中的男子。那可能是母亲的梦,也是她的梦。从小到大,她不知多少次见到母亲呆呆站在画像前不言不语。而她自己,也渐渐将那画中人的样子刻在心中。如今掌中捧着自己绮丽的梦想,还活生生吞吐着气息,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傻眼了,她自然不会例外。不知不觉间,她将脸凑近了去,先是想看清楚他的样子,到后来……到后来竟着了魔一般,向他的 嘴唇欺了上去……她预想中的甜蜜滋味并未如愿享受到,两人的脸只离着一拳之隔时,木偶般的他忽然就活了过来,甩开脸,适时从她掌中滑落,愣是没给她吃到半点便宜。在她怔然无措中,怒视着她冷声说道:“无论你是 谁,请你自重。”她自知理亏,但也绝不肯低下她高贵的头,落下她金贵的面子。只愣了片刻,便脸红脖子粗的顶了回去:“有什么了不起?堂堂中原三军统帅,也不过如此。我们大漠的骆驼都比你长得俊美!”可怎么也不 见这大小姐跑去亲吻骆驼? 常远兆懒得再搭理她,复又垂下头,自顾自的等起死来。原本死寂的心情,此刻多了份烦躁和不堪。这些莫名其妙的家伙,为何非要轮番跟他的下巴过不去?为何让他临死之前还得防狼? 她自觉无趣,想要转身离去,却瞥见墙角的餐盒原封不动的躺在地上。 “你为何不吃饭?”她回头问道。可随即便觉得自己问的忒蠢了点,他如今这姿势,想吃也吃不着。 于是她走到门前对无辜的守卫发了通邪火,也算是稍稍平息一些她刚才那想吃没吃着的窝囊心情:“喂,你们为何不让他吃饭?我爹让你们看着他,又没准你们饿死他!” 守卫苦着脸为难的说:“禀告圣女,属下不敢怠慢,每餐都喂他,只是他不肯开口,属下也没办法。” 她迟疑了片刻,走到墙边拿起餐盒,又回到常远兆面前。就算他不如骆驼,可也不好眼睁睁看他饿死啊。上天有好色,哦不,好生之德不是吗? 想到这儿,她又伸出魔爪,穿过他的长发,成功的触到他的脸庞。这一次,她倒是动作柔和,没再像上回那般粗暴。 可这一次,他却不再像刚才那般乖巧安静,任由她抬起下巴欣赏自己。而是迅速躲开她的手,猛然抬起头瞪着她怒吼了一个字:“滚——”这声吼骂,几乎让他用尽全力。以至于脱口而出后,他双眼直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他很少对女人发火。如今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敢于接受死亡,敢于承受酷刑折磨,唯独难以忍受的,便是对他尊严上的践踏以及人格上的玷辱。如今被人捏着下巴观赏了一次又一次,已经是他所能容忍的极限。若被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占了便宜去,他会立刻咬舌自尽。对妻子的忠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是他作 为军人,作为将帅的自尊心,任何情况下,绝不容忍自己沦为别人的玩物。 如斯动静,不仅圣女傻了,连门外站着的守卫们都陆续冲了进来。 圣女闭上眼睛强压怒火,可羞辱之心实在难以平静。从小到大,没人敢对她如此无礼。“掰开他的嘴!我就不信治不了他!”她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话,身后的守卫不敢怠慢,向常远兆一涌而上。“住手!”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高亢却柔美的响在门外,适时的制止了将要加诸在常远兆身上的暴行。“昂月!不得无礼!”原来这女流氓子叫昂月。 第214章 前尘往事 “娘……”昂月似乎有些惧怕她母亲,原本夺人的气势霎时间将歇了下去。挤在常远兆身边欲行无礼的守卫们也被这忽然而来的尊贵人物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夫人!”记忆中,这教主夫人从来未曾踏足过塔底半步,就连圣女昂月偶尔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瞎转悠迷了路……今日这是 怎么了?常远兆的脸此刻被擎在某个侍卫大爪子中,被迫与这一少妇加一少女来了个直面相对。昂月算是个长相漂亮可爱的小丫头,穿着火红色的罗裙,年纪约莫十五六岁,鹅蛋脸,个头高挑纤细,肤色健康红润 ,只是眼神直白无礼,十分不讨人喜欢。 而站在她身旁被她唤作母亲的少妇人,无论在美貌,身段,气质和气场上,都将她掩埋在大漠黄沙里,连渣都找不着了。这少妇从外貌上看,最多和常远兆的六姨差不多年岁。脸庞秀美动人,客观上讲,可谓胜过常远兆以往见过的所有女性,当然除了他们家梁伊伊。因为这世上除了梁伊伊和他自己的母亲,其他人对他来说 都是同性。 可这少妇沉静优雅的气质和眉宇间仿佛能消融一切的强大气场,却将她真实年纪生动的显现了出来。即使没过四十,也三十八九了。 “小小年纪,为何如此骄横?娘以往对你的教训,你都不记得了吗?”她并未急着理会常远兆,而是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女儿,不急不慢的说了这么一句。 看似温和无力的语气,却立刻让昂月吓得面无血色,低下头唯唯诺诺道:“娘……他不肯吃饭,这……这样下去要饿死的。孩儿……孩儿这是想救他……下次不会了……” 少妇始终是一副不温不火云淡风轻的表情,可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神,却并没有多少温情。只是微微一点头,便转过脸看向常远兆。 一瞬间四目相对,他木然的眼底立刻爬满警惕,像极了一只被猎中的小兽,无可奈何,却绝不肯妥协。 她平静无澜的脸上忽然绽放一抹笑颜,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脸,慢慢与脑中另一个模糊的影子重叠…… 那一年,她十七岁,骑着骆驼在沙漠里撒欢。幽兰谷外瑰丽的晚霞让她心醉神迷。晃神间,一张大网将她收在囊中,马贼们飞身而出将她擒下…… 慌乱中她看不清周围的状况,只觉得自己还未被带出多远,便听得耳边兵器作响,空气中血腥渐浓…… 获救起身后,沙漠里只剩下她和一位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提着长剑,目若星斗。他的颜,让霞光在她眼里黯然失色…… 他们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出荒漠,他牵马欲行,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到他跟前伸出胳膊拦住去路:“你是谁?我要如何谢你?” 他微微一怔,红了脸:“萍水相逢,无须挂怀。” 一个多月后,市集中又见他衣袂飘飘,悠然而过。她丢下未吃完的肉汤,提着裙摆疾步追上去:“公子,等等!” 他回眸顾盼,认出她后,眼中竟显出些许慌乱。 “这……这可是你遗失之物?”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扇坠摊在掌中向他递过去。 他并未接过,却也承认道:“正是在下不小心丢失的,想不到在姑娘这里。” 她身后跟来的小丫头带着神神秘秘的笑意说道:“公子下回要留心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圣……都想我们家小姐这么不昧钱财的。” 他咬了咬嘴唇,望着脚尖说道:“多谢姑娘。此物既然随了姑娘,想必是与姑娘有缘,如若不嫌弃,就留下做个纪念吧。”从那天起,玉门关内外,总有两个年轻的身影相顾相随,城楼上望月,沙漠中嬉闹。她偶然间发现,他是敌国将领,是让同族人胆寒的煞星常雄。可是那又如何?从未说情,可情根已种。从未越礼,可她 早已下定决心要把身心皆许。 某个傍晚,他们坐在城楼边,遥望常雄的故乡。她巧笑倩兮,婉转问道:“将军,中原有多美?” 他思绪像是飞了很远:“中原的四季花,这里没有。”说完,转过脸定定的望着她。“可这里的景致,也独一无二。” 这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流逝的飞快。半年后,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想不到,你竟是明教教主之女。”被骗了这么久的他,没有她意料中的愤怒,眼中只有无奈和痛苦。 她哭得伤心,却并没感到后悔:“我不是存心骗你的,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他背过身去沉默了很久,最后闷闷的说出一句:“我不怪你,可从今以后,你我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此时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在他背后紧抱住他:“将军……将军……我舍不得……我喜欢你!” 他没有回头,她不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神情。可她记得他并未挣脱她的拥抱…… 她哭得梨花带雨,悲切可怜:“你不是说过,带我去看四季花的吗?” 他终于转过身,头一次握住她的手,头一次对她提出请求:“你愿意随我走吗?” “我……我愿意……”她连连点头,到今时今日她还记得他当时掌中的温度。 他望着她的眼睛,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她拥入怀中:“三日之后,幽兰谷外,不见不散。” “嗯!” 往事如烟幕徐徐消散,可眼前这似曾相似的脸却依旧足以勾起她心中尘封多年的悸动。 她笑容温暖的问常远兆:“孩子,你不想回去了吗?”不明所以的常远兆依旧是一副戒备的神色,浑身绷得死紧,不用看也能猜到此时他连浑身的汗毛都是竖着的。她心下觉得有趣,笑容更加灿烂迷人:“不想再见长安花,洛阳水,不想再叫一声爹娘,抱一抱 妻儿了吗?” 他戒备的双眼一瞬间溢满了眼泪。叫一声爹娘,抱一抱妻儿,他哪敢有如此奢望!只是这女人轻轻一句话,便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她收起笑容,定定的望着他说:“首先,你得让自己活下去。” 教主夫人将流氓子昂月带出地牢,并吩咐守卫今后不得再放昂月进来无端骚扰,常远兆这才算松了口气。 “活下去……”他喃喃自语,心下敞亮却又无可奈何。他不吃不喝绝不是为了自尽,而是清楚自己的处境,这西域明教善使蛊毒之术,若糊里糊涂的吃下什么,丧命事小,泄露军情才事大! 如今自己身陷囹圄,敌军必然会趁虚而入,好在边关军防早已布施妥当,好在他还有一群忠实可靠的伙伴。 想到这儿,他不安的心才稍稍得以安慰。 并未消停多久,牢门便又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放进一个人来。他睁开眼睛,抬起眼皮从发丝间看过去,发现来人正是将他送到这里来的假土豪真骗子——林沫白。 林沫白一进来便开口道:“你总这么不吃不喝,是想弄死自己吗?” 常远兆要是还愿意理他就奇怪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我希望你明白,我与你并无仇怨,只是立场不同。”兵不厌诈这个道理,常远兆怎会不明白?他行军打仗多年,诱敌行骗的伎俩没少干过。他事到如今其实并不怎么怨恨林沫白,倒是怨自己大意糊涂,才落得如斯地步。可怨不怨是一回事,瞧不瞧得上,愿 不愿搭理又是另一回事。 林沫白倒丝毫没觉得自讨没趣,自顾自的说着:“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沉闷的独角戏,在他说完下一句话时,发生了逆转。“是关于你家娘子的。”此话一出,原本死气沉沉的常远兆果然立刻抬起头,眼中的怒火几乎是瞬间燃起,整个人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不顾一切的像林沫白的方向扑过去,身后的桩子,手脚的铁索发出可怕的巨响,林沫白即使明 知道对方如今被绑了手脚,却还是被吓得向后退了一大步。 常远兆发出愤怒又绝望的吼声,一次次用尽全力的企图挣脱,尽管卡住双手的铁索已将他伤得血肉模糊,筋骨乍现。 林沫白定了定心神,忽然意识到对方对自己如此激愤的原因,急忙安抚道:“你别激动,我绝没有伤害你家娘子。相反的,你想找的两味药,我已经找到并双手奉上。这便是我想说的好消息。” 常远兆虽然停下毫无用处的挣扎,却还是怒气冲天,面目狰狞:“不要碰我娘子!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就算林某真的想对夫人下手,也根本毫无机会。”林沫白有些同情的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真相告知。“潘竹青费尽心思拿你的命与我换夫人的药,想必今后定会替你护她周全。”常远兆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理解错了,楞了半晌才喃喃问道:“你,在说什么?” 第215章 蛊毒 林沫白轻叹一口气,最后很认真的说:“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从你还未决定动身来西域开始,潘竹青便已经设下毒计诱你入饵。你刚动身,我便得到消息了。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 是他教的。而他如今,应该是拿了我给他的药去救你家娘子了。” 这次土豪哥倒是说的言简意赅,对方亦是听得清清楚楚。 常远兆彻底懵了,本来怒气腾腾的脸又恢复了一脸木然,口中喃喃自语,不断的重复着:“潘竹青……潘竹青……” 林沫白摇了摇头,出言安慰:“爱也好,恨也罢,今后与你都毫不相干了。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把这真相告诉你。” “潘竹青……潘竹青……”他依旧茫然的絮叨着,脑中反反复复问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潘竹青,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他彻底癫狂。那个混蛋,所作所为图得是他妻子。随着声嘶力竭的一声狂吼,林沫白眼睁睁看着他手上铁索崩然而断,身后的木桩子自然更不在话下,瞬间断成两截。门外的守卫们应声而入,却被常远兆一手一个砸晕在墙上。眼看他就要冲出牢门,却还 是生生被脚下的镣铐绊倒在地。想要爬起来,门外又冲进几个人将他双手反扣在背后用铁索锁住,才将他提起来按在墙上。 林沫白吓得脸色煞白,再也不敢耽搁,取出衣袖中的药瓶子,捏住常远兆的下颚,整瓶灌了下去。 一股腥臭的滋味立刻由常远兆的喉管窜进心口。林沫白伸出一只手掌,提气运功,一掌拍在他胸前……先是胸前皮肤感到一阵强烈的灼烧,接着便觉得心脏跳动越来越快,从前的生活片段,在他脑中以跳帧的形式一闪而过。从前在他生命中停留或者经过的人们,此刻也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中闪现。严肃的 父亲,慈爱的母亲,爽朗的师父,说话摇头晃脑的老师,抓着他衣服寸步不离的杨依依,忠义的何勇,惺惺相惜的恶少…… 最终,所有的思绪定格在一张明媚的小脸上。大婚之日掀开轿帘后的陌生;婚后相处之下的闪烁逃避;朝夕相对后渐生的情愫;决裂后的毅然决然;重归于好后对他越来越深沉的迷恋……想到这些,他心中湿热,双眼渐渐模糊,伊人的倩影仿佛就站在 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抹去他眼角划出的最后一滴泪水。“相公,我爱你。”自从潘竹青给恶少打了预防针之后,沧州府大营更是进入了紧张的一级备战状态。将军们这些日子都没回驿馆,吃喝睡全都耗在营中。等着敌军的造访,等着常远兆与萧隽的消息,等着梁伊伊醒来,等着 凝聚在常家军头顶上空的厄运赶紧消散。 “少爷,不好了!”尹亮忽然出现在恶少军帐中,神色紧张,像是如临大敌。 恶少心里虽然直打鼓,可表面上还算沉得住气:“怎么了?” “童公公回来了。”这就意味着,常远兆私自离军之事,难以再瞒天过海了。 恶少抱着胳膊眯着眼睛嘀咕了一句:“柳州城这么不好玩儿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何勇可没他这么淡定,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咱们该怎么办?这家伙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何况童公公本来就对常远兆十二万分的关注…… 恶少摸着下巴,在军帐中来回踱着步子,脑中思绪转的飞快。如今这状况,他必须把这事儿给瞒住了,若是给童纤发现,常远兆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可是,要怎样做才能瞒得住那只老狐狸呢? 须臾之久,他双眸雪亮:“我记得杨二哥跟我说过,有天晚上姓童的抓了个男人回来,这男人好像长得很像大白鹅。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何勇立刻回道:“是有这么回事。” “你见过?有多像?” 何勇捏着眉头仔细回想一番,最后说:“个头没咱们元帅高,身板痩点儿,长得么……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 “有谁知道他住哪儿?”一抹精明的笑意爬上恶少嘴角。 “葛小青应该知道,是他把人给送回去的。” “这就好办了,我去会会他。”恶少边说边脱下战甲,套上一身轻便服饰。“哦对了,大白鹅走了这么久都没消息,我看,是时候给他爹和他师父送消息了。你看呢?” 这话让说的人和听的人心里都老大不舒服,可此时此刻,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根据恶少的推断,常远兆十有八九是碰上麻烦了。 何勇苦着脸点头道:“就这么办吧,我派人给送信去。”谁都不愿去想象,远在洛阳的常雄夫妇,得知儿子与儿媳的近况,会作何反应。 恶少换好了衣裳,与何勇无奈的对视了一眼,最后带着尹亮大步流星的走出军帐。潘竹青和常远兆再有天大的面子,也没能力把两位太医箍在沧州城迟迟不放回京。好在郑太医临走前已经将家传的针灸之法教给傅雲,潘竹青送来的药也已经喂了三天下去。梁伊伊的生命体征虽未见多大 起色,却也没再恶化虚弱下去。 几位姑娘,对待梁伊伊可谓尽心尽力。施针喂药,日夜相伴,不枉梁伊伊与她们相交一场,更不枉常远兆临走前的托付。 这天晚上,姑娘们还是和平时一样,吃完了晚饭,都聚在梁伊伊床前,做着绣品,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门外忽然传来田海激动到变了调的声音:“少爷,少爷回来了!少爷!少爷您可回来了!” “兆儿?”六姨一惊之下,绣花针戳破了手指都未曾察觉。 “醋坛子?”杜若桐也丢下手中活计,冲出屋子。 屋外久违了的“常远兆”背着包袱与潘景元并肩而立,精神不错,可眉宇间似乎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众人从各个屋里奔出来,惊喜冲晕了头脑,谁也没在意他此时此刻的不同。 “姑爷,您可算回来了,咱们担心死了!” 丫头们你一句我一句围着他问长问短。只有傅雲,冷眼旁观,最后又漫不经心的走回了屋子。 她的与众不同,引起了恶少的注意。他丢下众人和“常远兆”,独自走进屋子对傅雲的背影说了句:“雲姐姐可真冷静。” 傅雲走到床榻前坐下,搓揉着梁伊伊的手,淡淡说道:“有什么可激动的,对一个冒牌货……” 恶少眯着眼睛有些纳闷:“怎么,有什么破绽吗?我可是找了全城最好的易容师帮他化的妆。”就连常远兆他六姨都没看出破绽不是吗? 傅雲转过脸笑盈盈的望着他说:“外表看上去确实很像,可是二少爷,常将军若是回来,第一件事必定是进房里看他娘子,可你看他,东张西望,门儿都不敢进。” 恶少恍然顿悟:“雲姐姐就是冰雪聪明。” 此时杜若桐也走了进来,刚好听见两人的对话,失望之余,却也觉得不可思议:“相公,你从哪儿捡了这么个人回来?真的很像醋坛子诶。” 恶少撇了撇嘴,无奈的说:“我也是逼不得已。我说你们几位姑娘家,别怠慢人家,他可是有大用处。” 杜若桐温顺的说:“知道了。”好几天没见着丈夫,她不由自主便凑上去想跟他亲近些。 远处尹亮的声音高亢而又持久的飘然而来。“童大人到——”这显然是安排好的预警信号。“啊?”冒牌常远兆听到这名号立刻就吓得脚底抹油窜进屋子。在他印象中,那男人流着口水,眼睛放着狼光硬拉他上炕的情景,真是挥之不去。今日若不是潘公子重金相酬,而且那常元帅与他有恩,他死 也不会肯到这儿来找晦气。 潘恶少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怕他待会儿坏了事,将他一把拉到里屋跟姑娘们站在一起,又出声安抚道:“镇定点,没事儿。”说完,立刻大步迈出屋子,正好将疾步而来的童纤堵在屋门口。 “诶呀我真该死!常夫人出了这么大事儿,早该来看看了!”童纤尖细的嗓子让当下所有人都虎躯一震,尤其是里屋脸色煞白的冒牌常远兆。 潘恶少倒是真英雄真豪杰,童纤将虚伪肉麻进行到底,他便愣是像吞苍蝇一般照单全收,脸上挂着的恶少牌笑容,反倒让童纤膈应的不轻:“童大人,别来无恙?” “潘少爷……您也在啊。”恶少以前没少作弄过童纤,童纤对他纨绔不羁的历史相当有阴影。就算现在恶少从了良,他也是有多远就避开他多远。 “嗯,这么晚了,您这是有何贵干?”恶少抱着胳膊堵在门口,笑眯眯的眼睛直视着童纤,将对方的紧张不安完全看在眼里。虽然杀出个陈咬金,可来都来了,若此时打退堂鼓回去了,便显得自己更可笑。童纤强作和善的微笑,开口问道:“常将军在不在里面?” 第216章 久别重逢 “在。”恶少边说边故意让出一条缝隙好让童纤看进去。童纤眼睛一扫,便瞥见里屋床榻边坐着的“常远兆”。心里一阵湿热,一阵心酸,五味杂陈难以形容。听说姓梁的丫头一病不起,童纤打心底里觉得高兴。可如今看见“常远兆”魂不守舍脸色煞白的模样,又 觉得有些心疼。他哪里会想到,让这位“常远兆”魂不守舍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他自己呢? “童某是来看望常夫人的,喏,这不还带了些药材……”他定了定心神,从身后随从手里接过药盒子。 恶少笑道:“您真是有心了。可惜来的不是时候,里头正打算替夫人沐浴,恐怕不方便打扰。” “那……童某就只得告辞了……”好久没见着常远兆,哪怕能打个招呼也是极好的。可对方连面都不见,童纤失落极了。 恶少见他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极了,可表面上还得让人能下得了台面才是君子之道:“别急着走啊,童大人与我也很久没见了,不如找个地方喝两杯?”恶少的邀请不仅没让童纤开怀,反而让他头皮发麻,张口结舌:“童某……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办……不如改天……再与潘少爷开怀畅饮……如何?”记忆中,在太师府被这潘景元灌得死去活来,又作弄的 颜面尽失。如今这儿天高皇帝远,再落他手里,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恶少自然也不是真心诚意要与他相约,不过见他如此惧怕自己,便起了玩笑作弄之心:“诶,择日不如撞日。我也很长时间没喝酒了,憋闷的慌。今日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喝死不赔怎么样?” 听对方这么说,童纤更是一刻也不敢多呆,连忙婉拒:“今儿是真的不方便,改日咱们约上潘大人一块儿聚,人多也热闹些不是么?” 恶少挑着眉毛撇了撇嘴,一副失望的表情:“那好吧,改天我带着我大哥亲自上门讨酒喝,童大人可千万莫把咱哥俩个拒之门外啊。” 童纤脸上挂着笑,可心中却暗自发狠:“这小兔崽子真是可恶至极,若不是他爹和他哥哥罩着他,非叫他知道我童某人也不是好惹的。” 打发走童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位冒牌的男主人“常远兆”。 “走了吗?”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望出去,只好小声问身边站着的姑娘们。六姨也已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外甥,失望之余,也只得面对现实。这男人虽然表现的窝囊极了,可人家本与他们无亲无故,却也愿意冒着危险来救场,他们哪还有理由挑三拣四嫌弃别人?“走了。你别这么紧 张,他怎么说都不敢贸然闯进来。”她轻声安抚。恶少此时也大咧咧走进来,到他身边轻声嘱咐:“韩夫人说的是,你别忘了,如今你身在何处,又是什么身份。”就算易容师再如何巧夺天工,人的气质和脾性也无法复制。这冒牌货若总这么畏畏缩缩,没 半点常远兆惯有的威信和气场,迟早要被人看出端疑。 “好吧,我镇定,镇定……”冒牌小白脸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表情有些滑稽,让房里原本沉闷的气氛松动了许多:“我是常远兆,我是大元帅,我是这里的老大,谁也不敢惹我,我……” 看着这张与常远兆一模一样的脸,装腔作势的给自己打气,几个姑娘早已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恶少也忍不住出声阻止他:“放心里说就行了,你又不是少林寺的和尚,不用念经。”后来大家才知道,这位冒牌常远兆是沧州本地人,本名方知文,今年也才二十岁。因为家里贫穷,哥哥一年前娶了亲,耗尽家底,轮到他适婚之时,家里却没这能力再给他操办亲事了。但由于他模样实在 太招人喜欢,愿意嫁他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就等他这回替恶少办了事拿到银子,回去给自己置办个小家。 从当晚开始,他便在恶少房里打了个地铺睡下,而杜若桐则去陪着梁伊伊。到了白天,他便呆在梁伊伊屋子里孵蛋,一来掩人耳目,二来避着童纤那老色狼。众人提心吊胆的过了三天,不知不觉迎来了离乡背井后第一个端午节。可这一天,驿馆里,沧州大营里,恐怕没有谁心里是好过的。一来,每逢佳节倍思亲。二来,常远兆与萧隽音信全无,而梁伊伊仍然 在“躺尸”…… 恶少与杜若桐本来打算去潘竹青那里一块儿过节。没曾想潘竹青却早那么一步,亲自登门而来。刚从隔壁城池处理完公务的潘竹青奔命似的赶回来,披着一身仆仆风尘,思念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当他与方知文在梁伊伊屋门口迎面相遇时,愣是没忍住心中的错愕与惊慌,脸色陡然一沉,浑身溢出一层 冷汗。 可潘竹青到底不是一般的人物。他立刻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陌生,看到了探究,发现了对方略显单薄的体态。再说,同样是练武之人,又怎会分辨不出常远兆与眼前这人在精气神方面的天差地别呢?知道了来龙去脉,潘竹青又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好在他还没机会遇到童纤,否则他定会找机会把常远兆的行踪透漏给他,彻底断了常远兆的退路。如今潘景元找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冒牌货,硬是把潘家 给扯了进来。他潘竹青再怎么坑害常远兆,也绝不会搭上自己的亲弟弟跟着一块儿陪葬。 就算再无心情,端午节毕竟是中国传统大节。下人们准备菜肴忙活了一整天,何勇,杨尽义,赵亮等将军们也抽空回到驿馆,打算与同乡们共度佳节。本来冷冷清清的驿馆里,倒也热闹了起来。 也许是被这节日气氛所感染,也许是傅雲针法了得,也许是潘竹青找来的药引子确实有神效…… 总之在众人入席吃端午饭时,连梦都没做过一个,始终处于脑死状态的梁伊伊总算有了些意识。 可这回,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听见常远兆的声音,或是闻到那熟悉又迷恋的味道。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反倒眼前的黑暗似乎正被慢慢驱散开来,她竟不费力气的睁开了眼睛。 可眼前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又一次迷茫了。并不是她和常远兆在沧州府的屋子,更不像他们在洛阳的家。柏油马路,红绿灯闪烁,身边行色匆匆的身影…… 等她顿悟过来时,脑子一片空白。这根本不是宋代,而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的家乡——201x年,中国某南方城市商业区路口。她站的这个位置,便是她中枪出事的地点。 耳朵像是忽然被人从水里揪了出来,各种频率各种音色的噪音一股脑儿钻进她耳廓,冲击她的耳膜。说话声,音乐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她忍不住皱着眉头捂住耳朵,想将这些久违的声音隔绝在外。她真的回来了?她好像真的回来了。震惊,激动,慌乱和悲伤在这一刻争先恐后的蚕食她本就混沌的脑子。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呆呆的望着街面来来往往的人们,任由 红绿灯一次次由红变绿,由绿变红。“我真的回来了?我好像真的回来了。爸妈,我回来了。”她闭上眼,想象着久违的父母将会有怎样的喜极而泣。失而复得的亲情,生死重逢的期盼让她暂时将古代的一切屏蔽在思绪外。“回家,先回家吧。 ” 她默默自语,下定了决心,睁开双眼刚要举步过街,对面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让她又怔在当下。他比一年多以前分别时清瘦了些,头发蓄到耳廓。深蓝色polo衫,黑色长裤,白色的空军一号耐克鞋,一身都是她最喜欢的样子。他如今就站在马路对面,跟她隔着一个红绿灯的距离,但她仍旧看到了他 眼中满溢的泪水和颤抖的唇角。 她喃喃道出他的名字:“浩然。”这次她没有弄混,一眼便认出了他。此时此刻,她忽然记起曾经与江浩然开过的一个玩笑。那时,她看到微博有一条状态上写着:“如果有天我死了,你在街上见到我,是会激动的抱着我,还是吓得逃走?”她兴致勃勃的拿去问他。他一边打 着cs(反恐精英,射击类游戏),一边扬唇笑道:“还用问么?当然有多远跑多远咯!”当时她使小性子,一天没再理他。而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他能吓得掉头跑掉,多么希望看到他眼里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惊恐或是陌生,那么她心里的内疚,罪恶和痛苦或许就能少一点点。可他都没有,只 有满脸因为长期悲痛而凝聚成的憔悴与沧桑,曾经坚毅深邃的双眼如今都是脆弱和忧伤。他就这么泪眼滂沱的看着她,仿佛若向前跨出一步,便会将眼前幻象击碎一般谨慎。她对着他语难成句:“浩然……对不起……我负了你……” 第217章 抉择 隔着拥挤人潮,江浩然似乎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有些急切的想向她走过来,刚迈出一步,一辆汽车从他眼前飞快跃过。他再想跨出一步,又是第二辆,第三辆…… 梁伊伊泪眼迷蒙,不忍再看他这般心急如焚的样子,便大声对着他喊了一句:“你别过来,我过去!” 江浩然停在原地,满眼期待的望着她。她抬起手捂住脸,将双眼的泪水擦干。 “梁伊伊,无论怎样,久别重逢都该是高兴的。别的以后再想好吗……”她轻声低语,想将心底那快要撕裂她心肠的疼痛暂时麻醉。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供她思念,供她痛苦,此时此刻不行。对面的人是江浩然,是那个与她相爱了七年,彼此身心相许,打算牵着手走遍地球每一寸土地,直到满头白发也要并肩躺在某个海滩上坐吃等死的人。是那个她曾经目光追随的焦点,她心里所有甜蜜柔情 的源头。是那个曾经被所有人笑称为她梁伊伊身上最让人艳羡的奢侈品的江浩然。天知道他为了她承受了多少,付出了多少,这一刻重逢的喜悦,她必须是出自真心的。 想到这里,她蒙在手掌中的脸绽放出一抹笑容,向着他的方向跨出第一步。 身后忽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喊声:“娘子——”“相公?”梁伊伊怔住,对面的江浩然也沉下脸一瞬不瞬的望向她身后。她猛然回头,果然看见人潮中站着的常远兆。长衫广袖,官靴发髻,与此时此刻此地相融,突兀的让人刺目。“相公!”他怎么会出现 在这儿?莫非他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不容她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常远兆便涨红着脸对她大声叫道:“别过去!回不了头的!”回不了头?什么意思?她怔怔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马路对面始终没说话的江浩然,此时也终于开了口:“伊伊,你爸爸妈妈,你所有朋友,都在等你。”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很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可 就这么轻轻一句话,成功揪住了梁伊伊心中最难以释怀的地方。“还有我……我很想你,回来吧。”梁伊伊痛苦的闭上眼睛,心里百抓柔肠。她爱情的天平已经完完全全倒向常远兆,可亲人怎么办?父母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如何能够舍弃?想到这里,她没敢再看常远兆的脸,转过身,向江浩然的方向 走去。“别去……别丢下我!”身后常远兆的哀求声又一次响起。她不用回头便能猜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就像那年夏夜,在杨将军府门外;就像每一次两人争吵或是别扭后,他妥协的样子。一年的时间不算长,可 他拼尽全力毫无保留的爱,却是实在无法让她忽视的事情。“不要夺去我活下去的理由。”他这句话言犹在耳,更是如同铁索一般将她绑在原地不敢再走出半步。若是别人,她可以当做恐吓,当做威胁,当做虚言骗语不去理会。可换做他,她心爱的丈夫,她似乎无 法忽视。 “乖女!”一声心碎的呼喊,打断了她狂乱的纠结。 她心中一惊,立刻辨认出这是父亲的声音。睁开眼望去,江浩然身边果然多出两个熟悉的身影…… “爸爸,妈妈——”她已经无法再思考,也容不得她思考,此时此刻,她只想投入父母的怀抱,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儿。 横下心肠,她决定不再回头。对面的父母和江浩然依旧是一脸期待的等着她。是时候做出选择了,这注定无法完美的局面,必定有人要做出牺牲。 “娘子!我和宝宝怎么办?你舍得吗?”常远兆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这喧闹的街头,有些无力,却更显得绝望。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正一块块被撕裂,跟着身后那个人,永远死在了一千年以前。 “娘——” 不知从哪儿冒出这脆生生的一个字,让梁伊伊又一次停住。震惊之余,她忽然间有了些顿悟。原来此时此刻此地,根本只是她的一场梦境。 想到这里,她反倒释怀了。牵起嘴角的一抹笑意,迈出了无怨无悔的一步。既然是梦,就遵照自己的心吧……2014年端午节。中国某南方城市,郊野某烂尾楼不远处的别墅区内静静停泊着一辆suv。从外表上看起来,和普通居家车没什么两样。谁也猜不到里面正挤着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员。他们苦守了一天,车厢 里倒着各种咖啡瓶子,x加满,x牛等提神饮料。 “江sir,今天端午打算怎么过?”坐在江浩然身边的警员,见上司一整天都不怎么说话,生怕他变成哑巴,有机会便要逗他说两句。 江浩然并未搭腔,眼睛正专注的盯着监视器上的坐标点。另一个警员没好气的接过话茬:“还能怎么过,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据可靠消息,东南亚毒王凯西现身。这个端午节,注定不会太好过。 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同事,时不时窃窃私语的聊天,其间还提到了上司的心头痛:“madam梁还没醒吗?不是手术很成功吗?” “我听说,好像是因为病人求生意志太薄弱……” “不是吧。” 直到太阳落山之时,车里的对讲机忽然有了反应。“henrry!江浩然!听到请回话!” “这里是尾车,我是江浩然。” 不仅江sir,车里所有人都瞬间打起了精神。 “快去一号点支援!”对讲机里的声音果断而又急切,就如平日每一次行动时一样。 “收到。”江浩然回答的也很干脆。 对讲机沉默了几秒,又忽然响起:“注意对方持有重火力枪械,现场已有伤亡。” “知道了,谢谢。”江浩然一如既往的冷淡,如同给车里的队员们注入了一针无形的镇静剂。 车停在烂尾楼附近。透过车窗,便能看见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听见并不属于警队枪支的枪械声。 车里有警员忍不住出声咒骂起来:“靠,这群嚣张的王八蛋!” 江浩然一边检查弹夹,和手中的突击步枪,一边对着车里的同伴命令道:“你们四个去后面帮忙清小怪。我上楼,剩下的人掩护。” 刚要下车,便被身后一只手抓住胳膊:“江sir,我去吧。”没见过几个像江浩然这种级别的警官,非要亲自上阵跟人火拼的。 江浩然一把拉开车门,丢下一句:“我一定要亲手抓他。”说完,一跃而下,托着步枪潜入烂尾楼。夜视镜中楼道的氛围阴森诡异,时不时传来的枪声在楼板之间回荡。震得江浩然脚底阵阵发麻。他从安全入口进入楼梯间,小心翼翼上了二楼,正打算一间间的搜索,冷不丁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飘进耳膜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猛然向墙后一缩,一排子弹瞬间在他刚刚所在的位置爆裂,弹壳碎了一地。 江浩然定了定心神,架起枪支,瞄准目标,随着一股强大的后座力震入心肺,封闭的空间里,霎时间硝烟弥漫,弹药与血肉横飞…… 枪声持续了将近有半个多钟头,才渐渐平息。毒王凯西身边的枪手们死的死,伤的伤,唯独剩下他自己,被江浩然逼上了烂尾楼楼顶,可谓穷途末路,四面楚歌。 “sir,我投降。”他是毒贩,不是烈士。自然犯不着用血肉之躯与江浩然手中的步枪过不去。 暮色中,警官的脸色冰冷如雪,一步步走近他,将他b到天台,枪口始终对准他的脑袋未肯挪开,眼中的杀意透过夜视镜,穿过瞄准器,毫不掩饰的定在他身上,使他不寒而栗。 “别开枪。”凯西丢下已经打空匣的枪,双手高举,以示投降的诚意。他知道缴械不杀,是警方的准则。 江浩然忽然也将手中的步枪向后一扔,脱下夜视镜,几个箭步冲上去,拳打脚踢如暴风骤雨一般砸在凯西身上。 任何反抗在此时都显得可笑又无力。凯西呆若木鸡的倒在地上,拼命护着要害,以免被江浩然踢成太监。这警察八成是疯了,单枪匹马从一楼杀到天台,又像吃错药一样虐打他。他一定要投诉这家伙! “你疯了?”他痛苦的嚎叫着。 江浩然此刻面目狰狞,怒气冲天,吼出的声音恐怕连他自己都认不出:“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凯西疼的五官纠结在一起,无奈的说:“我他妈哪知道!” “你让人枪杀的女警是我老婆!”梁伊伊中枪的情景又一次闪进脑海,这一幕已经成了江浩然这一整年最可怕的噩梦。 身后的吼声伴随着脚步声响在两人耳边:“别打了henrry!住手!” 同事们都被亲眼所见的暴行惊得目瞪口呆。眼前这发了疯一般的男人,真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冷静稳重,对谁都彬彬有礼的江浩然吗? 震惊之余,众人怕凯西真被打死,赶紧一拥而上把江浩然拉开。凯西这厮是个亡命之徒,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刚烈性子。如今被打成豆沙包子,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虽不敢再造次,嘴上却也不肯饶人:“怎么样,我就是要找人做了她。她害死我们那么多弟兄,她就 是该死!” 警员们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指着凯西吼道:“你他妈闭嘴!” “我他妈就不闭嘴!有个女警给老子陪葬,老子死了也值了。”说完他哈哈大笑,满嘴的牙血让他整张脸看上去更加猥琐可恶。江浩然原本稍稍缓和的面色瞬间又结了冰,用力甩开身边的同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拔出手枪抵在凯西脑门上。 第218章 飞鸟与鱼的拥抱 “江sir,你要干什么?” “别冲动……他反正都是要死的!” 所有人苦口婆心的劝说,没让江浩然把枪放下,却引得凯西这不要命的家伙越发嚣张了起来。“开枪啊,有种你就开枪。监狱里有很多你的老相识,你要是进去了,绝对不会寂寞的!哈哈哈哈!”他知道坐牢对于一个警察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很有信心,没有哪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途。男人 都是自私的,就如他自己一样。 手枪的保险“喀拉”一声将他的信心击的粉碎。他颤抖着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江浩然,对方空洞绝望的眼底除了杀意,再无其他。 手机震动声在此时此刻也显得异常惊心动魄。江浩然一手拿枪抵着凯西额头,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喂?” 听筒里传来梁伊伊母亲激动的声音:“浩然,她醒了!”江浩然所在的郊野地区与梁伊伊所在的医院,相隔六十公里,中途有四十公里路程是城市交通。江浩然硬是在半个钟头左右将车开到了医院楼下。已目前的交规来看,他以后大概需要重新考一本驾驶执照 了。 由于他武装未脱,警枪未卸,冲进医院大门时,迎面而来的人都吓得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路,身后排队挂号的年轻人议论纷纷。 “靠,是不是出乱子了?特警都来了!” “别逗了好吗,真有什么事的话,来一个警察有屁用?他又不是美国队长或者钢铁侠。” “但有可能是x战警啊,你个蠢货。” “麻烦你们这些逗b别在秀智商下线了好吗,人家很明显是老婆要生啦。” “简直棒,世上又多了一只萌萌的小蜘蛛侠。” 周围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属们脸上挂满黑线:“……” 江浩然冲进电梯间,刚按下关门键,便见他的老朋友peter穿着白大褂疾步追上来:“henry!等等我。” 电梯的数字从一楼慢慢上升,peter感觉到身边的男人正不停的深呼吸,那个表情像极了打电话查询高考分数的学生一般。“别这么紧张,这次真醒了。”peter没忍心再逗他,这一天,他等得太不容易。 江浩然抬头望着楼层数字,强作镇定的问道:“你看到了?” “嗯。不过你得有点儿思想准备。她醒是醒过来了,不过这儿好像出了那么一点点问题。”peter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 江浩然一脸的问号:“什么?” peter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宽慰道:“毕竟脑子受过伤,而且睡了这么久。有些后遗症纯属正常。” 刚走出电梯,便听见梁伊伊病房传出的喧闹声。其中一把嗓子,让江浩然眼圈一热。久违了,爱人。“你们走开,你们都是谁啊?别碰我!”即使这声音说出的话,让所有人匪夷所思。 来到病房门口,江浩然第一眼便与站在病床前手舞足蹈试图推开父母的梁伊伊来了个两两相望。可让所有人都惊异的是,她忽然安静了下来,原本惊恐焦躁的眼神也平静柔软了许多。 peter用胳膊顶了顶身旁呆立着的江浩然,笑着说:“她好像只认得你。”江浩然没说一句话,只是一步步向她走去,身边的人都自觉的闪到一边。窗外霓虹灯照着他的脸,让他的轮廓忽明忽暗,眼中流离着无法用只字片语形容出的喜悦和深情。她怔怔的望着他,像被附了魔咒 一般动也不动。直到他们两只剩下一步之遥时,他将她拽入怀中,紧抱着再也不肯放开。怀中的人,也许是因为大病初愈尚在迷糊中;也许是因为从来没被人如此拥抱过;也许是江浩然的眼神实在让人无法抗拒;也许是他的温暖和心跳扰的她心神恍惚。总之,她乖巧安静的被他抱了许久,直 到双腿发酸,才渐渐醒悟,开始了毫无用处的反抗和挣扎:“啊——别碰我!兆哥哥!兆哥哥你在哪儿啊,快来救依依啊——” 她的声音被闷在江浩然胸口,听上去含糊不清,却还是被他听到大半。赵哥哥?这他妈是哪个混蛋?饶是颇有修养和气度的江浩然,此时此刻也难免泛起了一句嘀咕。 “潘竹青你是不是疯了?别搂着我呀——” 这姓潘的……又他妈是怎么回事?莫非她脑子果然秀逗了?管他呢,醒了就好……以后慢慢收拾调教。他不愿再让她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干脆捧起她的脸,用尘封已久的吻封住了她的唇。 可怜这隔世重生的杨依依小姐,刚睁开眼的第一天,便莫名其妙的给人夺去了珍藏了十几年的初拥和初吻。泰戈尔曾说:“世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但或许有一天,上天赐她一双翅膀,让她化身飞鱼,与他并肩翱翔在天地之间,谁说没可能呢? 第219章 醒来 江浩然一时半会儿不会察觉,他怀中佳人已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本该属于他的那个人,还在沧州驿馆里躺着。 贵人们都齐聚在饭堂,共度这酸涩苦闷的端午节。家仆们,自然也少不了要聚在一起吃点好的,聊一聊人生,谈一谈理想。 杏儿去厨房拿点心,正好遇到端着餐盒往外走的小梅,想起她似乎忙到现在还未曾入座进食。“小梅,你怎么不去吃饭?” 小梅说:“我喂了小姐再去。” “好吧,那我给你留几个你最爱吃的枣泥粽子。” “嗯,谢谢杏儿。” 小梅最耐不住别人对她好,一句暖心窝子的话,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便能让她感动的鼻子发酸眼发热。所以梁伊伊向来待她如闺蜜,如家人,更是换得她一片赤诚之心。眼见着梁伊伊与常远兆一路风风雨雨的走过来,如今却落得如此凄凉,一个重病在床,一个下落不明,她心疼难过的程度并不比田海好到哪儿去。但她也很清楚自己能力薄弱,唯一能做的,只有像常远兆 临走前嘱托的那样,对梁伊伊不离不弃,好生照顾了。端着餐盒推门进屋,将饭菜拌碎了送进梁伊伊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喂下去。忽然间她发觉出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梁伊伊竟在咀嚼口中的饭菜。“小姐,小姐……”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喂了几口进去……最 后她丢下餐盒,奔命一般跑出屋子。 饭堂中闷着头吃饭的将军,大人,夫人和小姐们都被旋风一样冲进来的小梅吓了一跳。坐在靠门口位子上的潘竹青开口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你家小姐有事?” 小梅扒着门,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小姐她……她好像醒了!” 众人齐齐奔到梁伊伊床前时,她确实已经醒了。两眼惺忪无力的眯着,小手时不时抓抓胳膊,挠挠腿,一副刚睡醒下床气的样子。 六姨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清醒了,便挤到她面前俯身问她:“伊伊,你醒了?认得我吗?” “六……姨……”她笑了笑,含糊的嘟囔出两个字。 杜若桐也激动的抓起她的手问:“那我呢?记得我吗?” 她嘴角笑意更浓,只是嗓子有些沙哑,语速也有些缓慢:“恶少……夫人……” 傅雲没说话,坐在床边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欣喜就快要溢出眼眶。梁伊伊猜想她定是为了自己才不远万里赶到这边关苦城,心中温热感激,与她脉脉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梅显得最沉不住气,田海的手都快被她捏碎了:“真的醒了,真的醒了,我们家小姐太争气了!” 梁伊伊的双眼随着脑细胞的活跃渐渐清晰了过来,扫过眼前的人,她看到了恶少,潘竹青,杨尽义,何勇,甚至尹亮……却迟迟未见到她此刻最想看见的人。 “相公呢?”她望向田海问道。众人都楞在当下,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潘竹青转过身走到屋子门口,对等在屋外的方知文吩咐道:“她现在受不了刺激,你过去先应付一下,不过要注意分寸。”言下之意是“别太亲密,老子会吃醋的。” “哦。”方知文应了一声,低头走进去。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惧怕潘竹青。总觉得他满肚子坏水,眼神冰冷,似乎怎么也看不透。不像他弟弟潘景元,虽待人不算热情,好歹一看便光明磊落。 方知文走到床边,梁伊伊顿觉眼前一亮,充满疑虑的脸上总算绽放出脆弱却美好的笑容。她失去了一整个属于她的世界,好在,这里还有他——她的常远兆。梁伊伊虽然病弱,可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精明狡黠的神采还是让冒牌货方知文有些心虚。“你……饿不饿?”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未婚小雏鸡,他实在不知道作为丈夫,此时应该说什么,只好随口找了个话题 。梁伊伊忍不住干笑了一声:“有点儿。”小白脸儿莫非看过tvb电视剧?知道那些神剧里的经典台词——“你饿不饿?要不要给你下碗面?” 第220章 归来 方知文走到桌边,端起餐盒回到她面前,又向小梅使了使眼色。 小梅刚要走过来,梁伊伊冷不丁伸手抓住方知文的手,柔声命令道:“喂我。”方知文不用回头,都能明显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潘竹青向他的脖子飞来的眼刀。这几天在这驿馆里,无意中就听到杏儿跟小梅那几个丫头嘀嘀咕咕的议论过潘竹青与这常夫人的八卦。今天从潘竹青的行为语 气眼神中,他也能依稀察觉到,那家伙确实对人家元帅夫人存着不三不四的想头。 想到这些,方知文暗自叫苦。银子他想要,小命更不舍得丢。谁知道万一不小心得罪了潘竹青,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梁伊伊也发现他脸上翻云覆雨的愁思,捏了捏他的手关切道:“怎么了?” 他不由得回过头,望向潘竹青,对方果然正在神色暗沉的看着他。他可怜巴巴的用眼神求助询问,潘竹青重重眨了眨眼睛,又微微点点头。他才又回过头,抽出手拿起勺子对梁伊伊说:“我喂你吃。” 由于没经验加上紧张,第一勺便将梁伊伊糊成了大花脸。杨尽义与何勇这两个大老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几位姑娘也是掐着大腿硬忍笑意,恶少只能一脸黑线的扶住额头。倒是小梅反应够快,上前替方知文解围道:“姑爷恐怕是太激动了,手有些抖,还是 让我来吧。” 方知文在心中默默给小梅点了10086个赞,递过碗勺便想逃离,却被梁伊伊一把抓住衣袍:“不准走。”这小白脸怎么怪里怪气的?她心里暗自嘀咕,腮帮子也不知不觉鼓了起来。 他看出她脸上的不满,心想若是惹她生了气,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还得让他哄,他可不会哄女人。于是赶紧乖乖坐在床边:“我不走,不走。” 身后看热闹的人,又发出轻微的笑声。有人琢磨,若是给常远兆目睹这一幕,非把这姓方的小白脸撕成一条一条的挂在城楼上示众不可。“呃实际上,这次娘……娘子能醒来……多亏了潘大人费尽心思找来的药。”方知文虽没什么文化,却有些为人处事方面的小聪明。他说这话的意思有两层,一是向潘竹青讨饶,二是将梁伊伊的注意力往别处 转移一些。可话一说完,猛然想起梁伊伊的丈夫为了救她,身赴险境,如今生死未卜,立刻暗骂自己忒不是东西。一抬头,果然发现除了潘竹青,所有人都在用眼神谴责他。 不明所以的梁伊伊,当然听不懂他话中乾坤。立刻勾起脖子往潘竹青的方向望过去,对方静静的注视着她,嘴角牵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她微微一怔,心底又泛起难熬的酸楚之意。潘竹青的脸,潘竹青带着善意的笑容,与她梦里刚见过的江浩然多么相似! “多谢……”她喃喃说道。 潘竹青向她走近两步,关切的问:“你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她如是说:“头有点晕。” 潘竹青又笑了:“你睡得太久了。”他越是走近,她心里越发难过起来。梦中的情景似乎还在眼前,倘若她最后选择的不是常远兆,而是走向江浩然,她此时此刻会身在何处?会不会已经承欢父母膝下,听江浩然唱着情歌呢?命运逼迫她做 的这道选择题,无论如何选,终究都是伤害。无论如何选,她都痛彻心扉。 潘竹青被她泪眼朦胧的注视着,心中纳闷:“怎么这么看着我?”问完便立刻顿悟,她每一次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心中所想所念的都是另一个人。心里一阵阵的疼痛,最后化作嘴边一抹自嘲的笑意。虽然常远兆与萧隽都不在,可毕竟梁伊伊醒了,众人心中阴郁或多或少驱散了些。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和梁伊伊说了会松泛的闲话。没曾想到,冷不丁一声巨响像是从天而降劈在他们身后,所有人惊得回头 一看,房门竟被撞成了木片。 “啊——”姑娘们吓得惊叫着缩成一团。 梁伊伊躺在床上也惊得一身冷汗,这声响,这动静,莫非地震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这么寸,才刚醒老天爷就给她送来这么一大礼?怪她重色轻爹妈又对江浩然始乱终弃,所以现在要天打雷劈吗? 众人一时之间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毕竟是官府驿馆,又驻守着军队精兵,守卫极其森严。谁也不担心会有外敌侵入,倒是都在猜测会不会真是天灾来了。 可门外月色中渐渐显现出的身影,表明他们这次都猜错了。 此人身材修长健硕,穿着一身黑色袍衫,手提长剑,头戴黑纱斗笠,将他的面目遮挡的滴水不漏。所有人提着的心都放回地板上。是人,不是地震,这就好办了。如今这屋里有潘竹青,潘恶少,杨尽义,何勇,尹亮,薛九。这种豪华阵容,别说是来一个人,就算是来的是一只碧水金睛兽,也给从哪儿 来,揍回哪儿去。 可既然人家登门造访,又显然来者不善,无论如何都得应付应付。杨尽义先炸开了锅:“你什么人?想干什么?” 斗笠男冷冷开口,说的极其干脆:“我找梁伊伊。” 话音刚落,屋子里一片寂静。准备开战的,准备逃跑的,准备找个掩体躲一躲的,在床上躺尸的……所有人连呼吸声都静止了。 因为这声音,对于这屋子里除了方知文以外的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了。尤其是躺尸的梁伊伊,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恶少的声音打破了熬人的沉默:“你找常夫人做什么?” 对方一步迈进屋子,淡淡的说了句:“我来取她的命。”说完,提剑便刺,与最靠近门边的尹亮薛九战在一起。 “啊——”屋子里瞬间乱成一锅粥,打架的打在一起,不会打架的四处逃窜,尖叫声,刀剑相克之声,家具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潘竹青没加入打斗,而是提剑站在床前,作为梁伊伊的最后一道屏障。 此时的梁伊伊依旧不声不响一动不动的坐在床头,眼睁睁看着前几分钟还站在她身边问她饿不饿的“丈夫”狼狈的爬进床底;眼睁睁望着那越看越熟悉的身影将丈夫为她准备的小家摧毁在顷刻之间…… 斗笠男武功极高,在众高手围殴之下,完全没落下风。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除了薛九以外,所有人都在放水,只守未攻。 九爷对他毫不客气,招招紧逼,虽然始终未伤着他分毫,却终于将他斗笠挑开,让他的真面目暴露于众人面前。 还是那张羊脂美玉一般的容颜,与分别时并无太多差别。只是那双眼睛,原本单纯清澈,温暖柔和的眼睛,如今犀利如刀锋,寒冷如冰霜。 他是常远兆吗?所有人心里都在自问。他们宁可相信此刻躲在床下发抖的男人才是他们熟悉的常远兆,而不是眼前这个陌生到让人害怕的家伙。 “真的是你!”杨尽义愤怒的大吼了一句。 何勇也呆立在原地喃喃道:“元帅……” “兆儿!”躲在屏风后的六姨,早已从说话声音中辨识出这不速之客的身份,只是亲眼看见事实之后,还是不敢不愿不肯相信。 “少爷……少爷您这是干什么?” 常远兆撇了一眼满脸涕泪的田海,犹如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接着,依旧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来取梁伊伊的命,不相干又不想死的人,自行离开,我数到三,这屋子里剩下的人我都会杀。”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的敲打在梁伊伊的心头。她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痛彻心扉,肝肠寸断的感觉,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场梦。她的常远兆会杀她?有这可能吗? “一。”常远兆语气冷淡的数出第一个数字。这情景,让潘恶少不由自主的想起大概一年前,常远兆带着军兵查抄太师府的那一幕,当时他也是这样语气冰冷的数着“一,二,三”。那一次他是为了心中所爱,这一次,是为了什么?“大白鹅……”恶少动 容的默念着他的外号,双手握紧双刀,他知道无论为何,今日这一战都在所难免。 “二。”由不得大家多想,常远兆又淡淡吐出第二个数字。 恶少这才惊醒,对着几个不会功夫的家人伙伴们大吼了一声:“你们几个赶紧出去,走,赶快!” “三!”声音未落地,剑锋又一次毫不留情的呼啸而来。此时众人都已经确定对方是常远兆,出手更加瞻前顾后,在场只有薛九一个人全力以赴。常远兆似乎看准了这点,首先便集中精力对薛九下手。九爷在体力精力和招式上都远远不是他对手,没过多少招, 便被他一脚踢出屋子,倒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剩下的几个人,一看这阵势,心里直呼不妙,这常远兆显然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若真放开了跟他打,难免伤着他。在座都是他亲友,心中实在不舍得。可若总这么畏首畏尾也不是办法。 第221章 相公,抱抱我 犹犹豫豫之间,常远兆已经不知不觉占尽上风,眼看就要冲破几位高手的防线,杀进里屋。杨尽义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虽也舍不得真弄伤他,却渐渐被逼得越发窝火。终于在被他一脚踢中屁股蛋子时,发了脾气:“他娘的!看在我妹子的份上才对你手下留情,你个兔崽子跟哥哥玩儿真的!”吼 完,便抽出钢刀,使出吃奶的劲迎面劈将而去。 杨二哥动了真格的,尹亮也渐渐认真起来,毕竟这屋中还有些没能跑出去的姑娘,这么耗下去,万一被误伤一二,也不是闹着玩的。 战势渐渐扭转。常远兆既要防着被潘恶少与何勇活捉,又得避开杨尽义凶猛的刀锋和尹亮越发凌厉的铁鞭,身手越来越显得吃力。 倒在屋子外面的薛九见此情形,脑中立刻来了主意,抄起身旁的石头蛋子便向常远兆的脑袋上用力掷过去。常远兆觉察到向他飞驰而来的“暗器”,下意识提剑便挡,千钧一发之际,破绽便暴露于人前。 恶少趁此机会扑上前,迅速封了他的穴道。可谁都知道,常远兆向曹瑞学过少林的锻骨之法,自行解穴根本不在话下。只消短短十几秒钟,便又可以行动自如。要活捉他,就必须在十几秒内完成。可这屋子里,至少有一个人,绝不能容忍常远兆被留下,此人自然就是潘竹青。他费尽心思将常远兆送入虎口,就没打算再让他好端端的回来。如今潘竹青知道自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杀了他,要么 放走他。但他同时也清楚,当着梁伊伊的面,第一条路是下下之策。 来不及多想,他丢下手中剑,纵身一跃跳到常远兆面前,双臂大张,将刚要下手掳人的杨尽义,尹亮等人拦在当下,朗声说道:“不能杀他!你们是不是疯了?” 杨尽义哥几个都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谁要杀小白脸了?他们面面相觑,都在用眼神询问彼此。 只有恶少,片刻间便觉察出端疑,难以置信的瞪着潘竹青吼了一句:“大哥,让开!” 潘竹青当然不会示弱,眼光扫过杨尽义与尹亮,冷声说道:“他们二人刚才处处下死手,这还不是想要他的命吗?” 说完,故意放慢语速对着杨尽义说了句:“杨将军,您脾气火爆,吃不得亏我能理解,可您也得看人,更得分时候。” 杨尽义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的吼道:“你小子说什么?” 恶少急的直跳脚:“别说了!大哥快让开!” 话音未落地,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潘竹青被常远兆从背后一掌拍出去好几步,将面前四个人撞翻在地。亏得潘竹青早已做足了心里准备,始终用内力护着身子骨,这才没被一掌拍死。 只是苦了另外四个人,猝不及防摔在地上,什么姿势都有。 梁伊伊将这一切当做一场荒诞的梦境,直到常远兆提着剑窜过人群来到她床边……即使她大病初愈,脑子还处在混沌状态。即使前不久,已有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人,俯首于床榻前对她嘘寒问暖。即使此刻眼前这男人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存,即使他手中握着兵器,口口声声要来取 她性命……但她此时此刻,还是百分之百的确定,眼前这个人,正是她的丈夫,她的常远兆,她放弃一切也不舍得丢下的人。 她仰着头,怔怔的望着他。潜意识里,似乎在等着他丢下手中剑,张开手臂抱住她,就像她昏迷前那样;就像她刚来沧州时那样;就像无数个傍晚,他从军营回来,见到她时那样……“娘子,别这么疏远,至少让我抱抱你。”他沙哑却温柔的声音还固执的粘在她耳畔。他那双因为粗糙滚烫常被她嫌弃的大手掌;他怀中的温暖;他每一次拥抱时双臂的不遗余力……这一切她曾经以为最稀松 平常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在两人生死重逢的这一刻,在她最需要最期待的时刻,却并没有一如既往的发生。 他只是眼神冷淡的俯视着她,脸上没有任何可以分辨出情绪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在梁伊伊的意识里更愿意相信此时此刻他只是在和她闹着别扭,气她昏迷之前的任性妄为,气她冷落了他这么久。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攥住他提着剑的衣袖,脸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相公,抱抱我。”倒在地上的几个人狼狈不堪的爬起来,听到她说的话,全都愣在当下,静静的等着常远兆的反应。在他们的意识中,也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常远兆开过了头的玩笑。他将梁伊伊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 要,又怎会舍得杀她?大家都自动忽略一个事实——常远兆根本没有开这玩笑的情商。 其中只有潘竹青一个人是清醒的,他也专注的盯着常远兆的背影,忽然间从地上一跃而起,在对方抬起手刀打算向梁伊伊的脖子劈下去时,飞起一脚踢中了他的手腕。 这时所有人才都惊醒过来,从背后一涌而上又与常远兆缠斗在一起。而梁伊伊,则犹如虚脱一般,直直的倒了下去。就在前一秒,就在常远兆向她举起手掌打算劈向她时,她在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狰狞。她一时之间分不清这表情里包含了些什么,似乎是愤怒,是仇恨 ,是你死我亡的威胁。无论如何,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陌生,她与常远兆做了一年的夫妻,在他眼中除了温柔和眷恋,从未见过别的,可如今…… 这是梦吗?她木然的抬起手臂狠狠的咬了一口,直到舌尖尝到血腥味才又木然的放开。痛的,这不是梦。 无休止的打斗,被屋外冲进来的军兵打断。带头而来的人指着常远兆大喝一声:“畜生!你在干什么?”这是常雄愤怒至极的声音。 常远兆并未把常雄放在眼里,但他见对手越来越多,下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便也不再执着,左劈右刺杀出一条血路,撞破木窗,逃奔而去。 常雄等人刚要追出去,潘竹青挡在门口说道:“别追了,这么晚,伤着谁都不妥。更何况此事可疑,咱们贸然追去,怕中了埋伏。” 无论他说的话在理不在理,别人愿不愿听,耽误了这一句话的功夫,常远兆自然是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梁伊伊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直到常雄的脸闪进她的视线。 “孩子,你没事吧?”这张与常远兆形似又神似的脸,如同强心剂一般将梁伊伊暂时瘫痪的大脑唤醒。“相公,别走……”她猛然坐起身,慌手慌脚掀开被子就下了床,鞋都没穿,赤着脚就往门外追。由于睡了很久,身子又虚弱,没走两步就要跌倒在地,幸好身边的军爷们眼疾手快扶住她。“相公……相公!你们放开我……帮我把我相公追回来呀……呜呜呜……”孱弱的身体慢慢瘫倒在地,歇斯底里的嚎叫最后也变成了绝望无助的哭 泣。 昏黄烛火,照映着常雄愁思百结的脸,和梁伊伊空洞的眼睛。他们都在安静的听着潘景元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事情就是这样,大半个月前,他去了西域,就再也没了音信。只是想不到,会以这种面目回来。”常雄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听闻儿媳妇和小孙子差点都没命,气得几乎要当场爆血管,一个眼刀飞向屋子角落里哆哆嗦嗦的田海咬牙问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即使田海众望所归的成了常雄责问的第一个目标。可六姨也不由自主的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此事越闹越难收拾,作为长辈的她,解决不了问题也就罢了,可也帮着瞒天过海……就算常雄不好意思苛责于她,姐姐那关,也够 她受的。 田海噗通一声跪在常雄面前,既委屈又难过的说:“老爷恕罪,没有少爷的命令,小的哪儿敢多嘴?” 常雄也知道儿子的脾性,倔起来一百个田海也劝不住。只是他心中这团火,实在难以咽下,瞥了一眼田海的头顶,没让他起来,却也没再发火。嚎哭之后,始终如泥雕一般安静的梁伊伊忽然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他要杀我?他为什么要杀我?究竟为什么?”伤心之余,梁伊伊并没让自己沉浸在颓废中,而是努力按下情绪,默默的思考。以她对常 远兆的了解,若他真对自己有气甚至有恨,恨到杀之而后快的话,必定会让她知道因由。如今他来无影去无踪,没留下只字片语,实在让她想不通。 恶少望着跳跃的烛火,沉吟了一句:“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 杜若桐在一旁催他:“到底什么原因?快说吧。”“我听说过,大漠明教会用一种蛊毒之术,对付同门的叛徒。具体如何施用我并不清楚,只知道被下蛊之人,必须习得一身明教内功心法,通常中蛊后会丧失心性,沦为施用者们的杀人工具。” 第222章 质问 听完这话,屋里所有人的心都凉了一大截。除了默不作声的旁观者潘竹青,依旧漫不经心的转着手里的扳指,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弟弟正神色复杂的看向自己,他才以满眼的问号顶回去。 梁伊伊并没在意潘家两兄弟的异样,她此刻脑子里全是丈夫的安危。“你的意思是,我相公被人控制住了?” 恶少点头道:“嗯。只是我不明白,什么人会让他来杀你。明教之人,跟你有什么过节?”梁伊伊苦笑了一声,她来到这世上不过一年的时间,与常远兆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哪有功夫得罪大漠里的异教中人?可这并不是她目前愿意花心思考虑的问题,她只要她丈夫回来。“这些先不理 ,有什么办法能解这邪术吗?” 恶少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这我不知道。”当初他师父对他提到这些时,他总觉得自己远离大漠,这辈子都不大有可能接触到这种事情,便没往下打听。如今想来,后悔莫及。 但见梁伊伊与常雄两人都是悲悲戚戚的模样,恶少心有不忍,出言相慰:“你们也别太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为今之计,只有先找到师父再说了。不知不觉,夜已深沉,可大伙儿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扰的无心睡眠,聚在梁伊伊屋中迟迟不肯散去。屋子里满目疮痍,梁伊伊萧索的小身板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眼下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样子十分可 怜。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她,可于此情此景来说,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傅雲话不多,只是安静的坐在她身旁,偶尔替她蘸去眼泪。直到众人怕打扰了梁伊伊这孕妇的休息,陆续散了去,她才开口道:“这儿没法住了,你去我屋里吧,我也好照顾你。”梁伊伊苦涩一笑,很坚决的说:“不了,我就住这儿。明天找人来收拾一下就行了。”照这屋子的损坏程度来看,确实是没法再住了。可这里每一处,都是常远兆专门为她置办的;这里每一个角落,都有他 们相依偎的残像片影。即使如今,他要亲手将她与这里的一切统统摧毁,她却发现自己依然不愿离开。 傅雲也不勉强,只是临走前,不忘提醒她:“那就别再哭了,你这么伤心,孩子们也会伤心的。” 她点点头,在心里对自己做出承诺。无论如何都要坚强,别忘了他弄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为了谁;就算天涯海角,都要把他找回来;无论有多难,也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此时此刻的潘竹青,心中也是跌宕起伏,无法安宁。他万万没料到,明教的人居然没要常远兆的命。他更没想到的是,常远兆杀回来,不但没找他算账,反倒对梁伊伊下了杀手。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明教 的人,根本没把实情透露给那傻小子。无论如何眼下这状况,显然比他预想中复杂的多。 不过那又如何?对于博弈高手来说,迷局才最有发挥的余地。他若小心应付,随机应变,这发了疯的常远兆,将会是他最好的杀着。 就这么心思翻覆的走到驿馆门口,门外已经有个身影背着手等候多时。“大哥留步。” 潘竹青早料到潘景元会找上自己,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还有什么事吗?” “能聊聊吗?”恶少难得严肃,即使在自己被捕入狱时,表情也从未如此凝重过。 “都这么晚了,不如改天吧,我有些乏了。”潘竹青话虽这么说,可并不代表他真的以为弟弟今晚会就此放过他,不过是想拿出一副不在意的姿态罢了。 恶少一本正经的脸忽然干笑了起来:“大哥您今晚还能睡的着吗?” 潘竹青佯装不耐烦,皱着眉头问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恶少摇了摇头,望向头顶那轮清冷明月:“刚才看见那只羊伤心欲绝的样子,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世间女子若被我家大哥看上,究竟是福还是祸?”说完,他回头望向潘竹青,发现对方脸色果然变得有些难看,便接着说道:“咱们虽然不是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却身上毕竟流着相似的血。您今日的所作所为,瞒的了杨尽义何勇那两个大老粗,骗的了大 病未愈的梁伊伊,可瞒不了你弟弟我。” 潘竹青轻咳了一声,撩开袍子坐在驿馆门外石狮子头顶上:“你说的没错,我是故意放他走的。那又如何?”他大大方方的承认,说的云淡风轻。 “那又如何?大哥,亏您还能理直气壮的反问我?”饶是恶少有比天还高的情商,此时也被潘竹青比地还厚的脸皮活活气死了。若非对方是他亲大哥,他真会忍不住一拳抡过去。潘竹青看他难得沉不住气,压不住火的样子,心底觉得有些好笑,可脸上还是表现的一本正经:“我喜欢梁伊伊,想和她在一起,你不是第一天知道。不瞒你说,常远兆下落不明正随我心意。所以我今天这 么做,你根本不必大惊小怪。” “可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该不会天真到认为那只羊会因此转投你的怀抱吧?”恶少脸都绿了,他忽然觉得,这根本不是道德问题,而是智商问题。 “你又如何知道没有这个可能?”潘竹青的回答,让恶少又一次肯定,自己的哥哥在男女情爱方面的思维能力有些不正常,只得作罢,将话题转开:“有关于此,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只是,我心中有个更大的疑惑,很想知道 答案,也希望大哥能给我个实话。” “你问吧。”潘竹青始终表现的很平静。“常远兆这次失手被擒,跟大哥有没有关系?”虽然平时恶少总是大白鹅大白兔的跟常远兆开玩笑,可心里却很佩服他的能力,无论是武力还是智谋。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常远兆就这么平白无故被人掳了去 。他本来绝不会怀疑到自己哥哥身上,可今日潘竹青的一举一动,实在让他无法忽视。潘竹青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可面对自己弟弟如此直白的质问,还是有些心虚骇然。若不是夜色暗沉,恐怕他脸上翻动着的异样神色是瞒不过恶少的眼睛了。可潘竹青到底是潘竹青,只消片刻,便将心中的 紧张情绪全部压下,换上一脸的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委屈加气愤:“今日的事我不否认,并不代表你可以任意诬陷我,我可是你大哥。” 但恶少并不是好糊弄的人,毫无就此罢休的意思,显然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依旧定定的望着他,很坚决的追问道:“我不怕大哥记恨我。可我还是希望你给我个答案,有还是没有。” 潘竹青依然没有直接答复他,而是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反问他:“若有,你会如何?若没有,你又当如何?” 恶少轻叹一口气,言辞恳切的说:“我当然希望此事与大哥无关。可若事与愿违……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毕竟是我大哥。只求大哥能网开一面,放过他。”潘景元这番坦诚的心里话,听得潘竹青心下万分感动。他刚才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心中无比害怕对方说出要大义灭亲之类的话。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弟弟与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他清楚的 知道,对于眼前这位世人口中的豪侠来说,是非黑白,正义道德有多么重要。“此事与我无关。”这句谎言,也许是潘竹青说过的最苦涩,最艰难的一次。感情上,他差一点便脱口而出说明真相。可理智,还是将他从危险的悬崖边拉了回来。若真的只是为了一个梁伊伊,他潘竹青如 今甘心情愿为了自己的弟弟收手。可事实远非如此,有些事,只要踏出第一步,就无法回头。 无论如何,等到这个答案,恶少提着的心,放下一半:“当真?” “当真。”潘竹青回答的很认真。 “我信你。”只真的相信,还是宁愿相信,恐怕连恶少自己也弄不清楚。 恶少的信任,并没让潘竹青好过,反而心中更加难受,只得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胳膊,轻声告别:“我该走了。” 刚踏上马车,薛九便紧张兮兮的问:“二少爷难道看出什么了?” 潘竹青撇他一眼,揉了揉眉心,不耐烦的说:“你别这么慌,真给他看出来也没什么。可咱们若自己露出马脚给别人看出什么来,麻烦就大了。” “知道了。” “你没事吧?好像伤的不轻?”薛九毕竟是快四十的人了,潘竹青还真有些担心他架不住常远兆今天这顿狠揍。“皮肉伤,不妨事。”薛九说完,嘴角苦涩的抖了几下。今日最让他痛的,哪里会是这点伤?而是傅雲从头到尾,连白眼珠子都没给过他一次。就连他受伤倒地,也没见她对自己发挥哪怕一丝医者父母心。看来她对自己,已经不是不喜欢这么简单的事了,根本是讨厌,是不屑一顾。此刻心里的难受,才是九爷最受不住的。 第223章 我命令你……亲我一下! 潘竹青将他的心思猜中了十成,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说道:“薛九,你此时此刻的感受我能理解。”梁伊伊看着他潘竹青的脸,脑子里想起的却总是那个叫江浩然的男人,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不屑一顾呢 ?想到这儿,他也不免苦笑了起来,可眼里却满是坚定的神色。“想让别人重视于你,对你刮目相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征服他们。” 薛九点点头:“属下明白。”强将手下无弱兵,自怨自艾这种事,向来不是这两主仆的风格。 马车没走多久,薛九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潘竹青:“对了,这是太师爷给您的信。”回到自己屋中,燃起烛火,潘竹青立刻拆开信封查阅。信上所述内容,不外乎一个父亲对游子们的关切,劝大儿子赶紧把个妹子,让大儿子劝二儿子赶紧生仔……唠唠叨叨一长篇,直到最后,才有一句仿佛 是关于太师府的近况。翻译成大白话有些滑稽——你养的鹦鹉吃了隔壁家八哥鸟刚下的蛋。 潘竹青看完,长眉微挑,思索片刻便立刻借着烛火将信燃尽。此时此刻,已是万籁俱静。但沧州郊野地区一座农宅却依然亮着灯。屋里方桌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全都强打着精神,沉默不语。直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女人才犹如被点亮了双眼,起身推门跑了 出去,正好迎上拿着斗笠面无表情走来的常远兆。 “怎么样?杀了她没有?”这一张天真稚嫩的脸,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 常远兆没看她,只是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她显然很不满意,眼中原本喜悦期待的神采全都被怨气蒙上:“为什么?” 常远兆忽然停住脚步,空洞的眸子木然一转,眼光施舍在她脸上,语气依旧冷淡:“她身边全是高手,你不是让我去杀人,是让我送死。”说完,又丢下她自顾自的往前走。 她气急败坏的追在后面娇蛮的嚷嚷:“你胡说!我看,根本是你舍不得下手。” 常远兆这回连反驳都懒得给,脚步丝毫未停,眼看就要走进这座宅子的后舍。 “诶诶诶!”她疾步追上去,张开手臂拦在他面前:“我现在,以本教圣女的名义命令你……亲我一下。”说完,扬起脸,一脸期待的望着面前这个在她眼里尚不如一只骆驼的家伙。 常远兆始终面无表情,此时此刻也是一样。双眼木然的越过她的双肩望向前方的屋舍木门。 就这么有些尴尬的对峙了片刻,他身上只属于他的淡淡男香让她有些意乱神迷,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干脆踮起脚尖试图亲吻他的下巴。 一只粗糙的大手在她就快要得逞时从天而降毫不留情的遮在她脸上,接着,她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向身侧腾空而起,落地时,摔进了马棚边稻草堆里…… 她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上,衣服上粘了一撮撮草泥。“你!居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招惹我以后还能再活着说话……”常远兆转过头木然的看向她:“这是你最后一次。” 不知为何,此刻她眼中的常远兆,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却还是让她感到阵阵寒意从他的方向席卷而来,让她不敢再多一句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大步走向他的茅屋,推门而入,再也没出来。“不是说下了蛊会听话吗?怎么还是这么讨厌!”她憋着泪,鼓着腮帮子嘀嘀咕咕往自己屋里走。无论她如何娇纵,如何蛮不讲理心狠手辣,所有的初衷,都来自于她这个十几岁少女从未经历过的情怀。她是大漠中的公主,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对她如此无视又无礼的男子。但她似乎觉得,她不但不讨厌他,还无时无刻不想见到他。即使她总听说,他是如何如何的深爱着他的妻子。她天真的以为,只要那个叫 梁伊伊的中原女人在这世上消失,他便会有机会喜欢上别的女子,比如她。 暗沉沉的木门边,一把清冷的嗓子打断了她的“美好”梦想:“昂月你省省吧,他不会喜欢你的。” 她望着林沫白,撅着嘴反驳道:“凭什么不会?反正他都不要他娘子了,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 林沫白靠在门框上,不急不慢的说着:“你还不明白?他现在,已经没有感情了。但凡他有那么一丁点儿感情,就不会去拿着刀砍杀他妻儿。你绝对想象不到,他有多爱他娘子。” “有什么了不起的!”又是他娘子!昂月这些天最烦听到这句话。若有机会,她必定要亲手宰了那个可恶的中原丑女人。她并没见过梁伊伊,至于“丑女人”一说,是她自行脑补出的概念。这一夜注定无眠,尤其是对于像梁伊伊这样,睡了一个月,刚醒来便大受刺激的人来说,更是一秒钟也别想睡着。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也折腾了她一夜,时不时给她两拳又踹上两脚。换做以前,她必定 哼哼唧唧叫苦连天。可此时此刻,小家伙们的打扰,却成了无声的陪伴。安慰着伤心的母亲,睁着眼睛一直枯坐到天亮。 黑压压的屋子被清晨第一缕阳光点亮。她伸手摸了摸枕头,缎面上,还留着常远兆几缕头发。 她想起多少个清晨,一睁开眼,面前便是他笑吟吟的脸,死皮赖脸的向她索吻。不许她敷衍,不许她不耐烦,否则绝不让她睡安稳…… 她想起他总爱在这种阳光明媚的清晨,不着寸缕,赤着脚板在屋子里晃悠,任由橙色的阳光撒在他光滑的脊背和让她鼻血直流的腰线上…… 清晨的他,就像这晨光一般清新动人。只是她以前,并未如现在这般珍视过。 想到这儿,她抱起他的枕头,重重的吻在被他睡得有些凹陷的部分。“小白脸儿,回来吧,以后都听你的,不跟你闹了……” 穿戴整齐之后,梁伊伊拉开房门跨出屋子,庭院中一派初夏的情景。她松了松筋骨,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最后握紧拳头对自己打气道:“梁伊伊,刚八爹!为了相公,一定要撑下去!” “说的好!” 梁伊伊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走廊下走来一个人,步伐矫健,目光柔和。 “爹。”她轻唤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常雄日夜兼程的赶到沧州,昨夜也是一夜未眠,此刻眼睛里全是血丝,但周身的威严依旧不见减退。好在梁伊伊从不惧怕他,也许正因为如此,常雄对梁伊伊也总是亲切温和,没丝毫隔阂感。“这段日子辛 苦你了。” 梁伊伊嘴角微微抽动:“孩儿没觉得苦,是我相公受苦了。”想起她在昏睡中醒来的那一次,常远兆在她身旁无微不至的照料,真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常雄叹了口气道:“兆儿还是太不成熟。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应该告诉爹娘,让咱们一起想办法。” “爹别怪他,他是不想让爹娘担心。” 她的安慰,并没让常雄好过多少,依旧满脸愁苦,满腔酸涩:“他哪是怕咱们担心,是对他爹娘没有信心罢了。” “怎么会呢……”梁伊伊只知道常远兆确实是惧怕常雄,可若说没有信心,还真不知从何说起。常雄干笑了两声,面色平静的说道:“其实爹知道,爹做的不算好。只知道一味的严厉,从未关心过他心里到底想要什么。他从小都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从未叛逆过。而爹,也就更加忽略了他的感受。他 与杨家女儿的婚事,恐怕让他在心里对爹落下阴影了。” 梁伊伊看着常雄寥落的表情,就像看到常远兆二十年后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不忍心,便强扯出一抹笑意,朗声宽慰道:“他不会的,我知道他心里是很在乎爹娘的。”常雄又苦笑了一声,接着说:“至于他的娘,本质上是个极好相处的人。或许她对你说过重话,也是因为爱子心切。要知道,兆儿长这么大,除了你以外,从未如此在意过谁。而他,却是他娘这辈子最心疼 最宝贝的人。你能理解吗?”这番话,说的梁伊伊心中无比动容。她自己也是快要做母亲的人,将心比心,常远兆与她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坎坷。她被他护在羽翼之下,未曾有太多感觉。可他呢?身心上大伤小伤不断,他该有多 不易!作为母亲,眼睁睁看着儿子从无忧无虑洁然一身,到多愁善感一身伤疤,该得多心疼?“我能理解,真的能理解。”她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常雄定定的望着她,恳切的请求:“所以孩子,无论如何,不要放弃他。他或许会做错事,或许会一步步走向黑暗。可只要你不放弃他,他就还有希望。” “我不会的,我保证。正如他自始至终从未放弃过我。”她心里很清楚,没有他,这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放弃他?那就等于放弃了她自己。 常雄也动容的点了点头,最后不忘嘱咐了一句:“这事儿还暂时没告诉你们娘。否则,她还不知道有多担心。” 见她眼里满满都是忧思,他又笑着宽慰道:“你也别想这么多,安心养胎。至于别的,就交给爹还有兆儿这帮好朋友。我们一定把他带回来。”“嗯!”她重重点头。 第224章 水货大白鹅 梁伊伊觉得腹中饥饿,刚要辞别常雄去饭厅用早餐,却忽然想起一件令她不安的事:“可是爹,我还有些担心。” “怎么?” “昨晚,那么多人看到他,会不会传出去?” 常雄也是脸色一变,心下大呼不妙。走廊下由远及近又飘来一把清朗的声音:“这个你不必担心。” “恶少……”梁伊伊转过头,便看见潘景元大步走来,身边还跟着昨日那个冒牌常远兆。 “昨晚情况那么乱。看清楚他的人并不多,而且都让我暂时禁闭了。再说了,我们不还有一个常远兆吗?谁真谁假,哪那么容易说的清楚?”恶少笑着边说边撇向身边有些拘谨的方知文。 梁伊伊挺着肚子,难以置信的绕着方知文左看右看:“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水货大白鹅?靠不靠谱啊?”合着山寨技术,自古以来就如此高明! 恶少得意的反问:“你昨天不就没认出来吗?” 梁伊伊连连咋舌,伸手拉了拉方知文的脸皮,让他吃痛的“嘶”了一声躲开了:“这是化妆的,还是原本就这么像啊?” 就连常雄都觉得猛然看上去,确实可以以假乱真。 恶少说:“原本只有三成相似,不过我找了这里最有名的易容高手,三成就变成八成了。” “那他岂不是不能洗脸?”她瞪大眼睛,夸张的将手在裙摆上蹭了又蹭。 恶少摇头笑着说:“易容师现在就住在尹亮房里。” “干的漂亮。”不禁梁伊伊佩服。常雄也打心眼里赞服恶少的办事能力,难怪常远兆对他说过,潘景元是个栋梁之才。 梁伊伊又挺着肚子将方知文360度研究了一番,最后好奇的问他:“你不害怕吗?”昨天常远兆杀进来时,他是第一个躲进床下的。这胆子,在这府中若排倒数第二,恐怕没人敢任倒数第一。 “怕。”他回答的挺老实。 梁伊伊更加不解:“怕你还来?” 恶少不忍再看梁伊伊为难方知文,免得真把他吓跑了。便干脆替他作答:“他等着我的银子回去娶媳妇。” 梁伊伊点点头,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边关人民想靠着自己的本事,改善改善生活条件,太能理解了。“你叫什么名字?”她语气淡淡的问。 “方知文。”他低着头,回答的很干脆。 她立刻板起脸孔,冷声说:“扣一百两。”这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神。 “啊?”方知文最是欲哭无泪,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 她又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再说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方……”刚说一个字,他便恍然大悟,赶紧改口:“常远兆。” 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说错一次,扣一百两。第二次加倍,这回就先饶了你。” 常雄与恶少面面相觑,都为这傻小子捏一把汗。照她这种克扣法,到最后人家不但一分钱没拿到,说不定还得倒赔她银子。 方知文涨红着脸,向恶少投来求救的目光。可恶少却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梁伊伊不理他这幅泫然欲泣的小模样,自顾自说着:“我相公对我寸步不离,所以你以后也得跟着我。我上哪儿,你上哪儿。” 方知文又望了望恶少,毕竟最后付银子的是他。恶少笑着说:“跟着吧,以后夫人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是,知道了。”方知文活脱脱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让在场的人都暗自好笑。 梁伊伊听见自己的肚子又绝望的嚎叫了几声,意识到如果再不吃东西,娃娃们又得拳打脚踢向她抗议了。便走到常雄面前,向他盈盈施礼:“爹,孩儿告退了。” 说完,望了望身边傻站着的方知文。对方赶紧有样学样:“孩儿……也告退了。” 常雄面容温和的点点头:“去吧去吧。” 等他们两人走远,常雄有些欣赏又有些无奈的摇头道:“这丫头真是个鬼灵精。”难怪自己的傻儿子对她迷恋的晕头转向。 方知文小心翼翼的跟在梁伊伊身后,看她挺着肚子,走的缓慢而艰难,忍不住开口问道:“夫……娘子咱们这是去哪儿?” 梁伊伊头也没回的说道:“我饿了,吃早饭。” 刚走到饭厅门口,便遇到正要送早点去梁伊伊房里的小梅。小丫头看看扶着腰,表情严肃的梁伊伊,再看看有些别扭拘谨的方知文,心里忍不住觉得有趣:“小姐……姑爷。早饭准备好了。” 梁伊伊点点头,刚准备走进去,便瞥见走廊下的田海,正没好气的用眼睛瞥着方知文。心里明白,他这是替自己的主人吃飞醋呢,便对他招了招手:“田海,过来。” 田海颠儿颠儿的跑来,对梁伊伊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少奶奶……”起身后,还是不忘飞了方知文一眼刀。 梁伊伊叹了口气,轻声告诫他:“私底下没什么,若当着外人的面儿,你这可是会害了你家少爷的。” 田海面色一惊,心中大为懊恼。自己光顾着气这小子跟少奶奶出双入对,竟差点害了自家少爷。 跟着他俩走进饭厅,虽心里还是不大情愿,却也老老实实的伺候起来:“少爷。您坐,我给您盛粥。”只是说话口气,怎么听怎么别扭。 “呃我自己来……”方知文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田海对自己的不悦。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梁伊伊的眼神拦了回去。 不一会儿,六姨,杜若桐,傅雲也结伴而来。六姨的嗓门最大:“哟,今儿起的好早。”在她印象中,梁伊伊是那种不睡到日上三竿就不舍得爬起来的人。梁伊伊一边大口啃着鸡蛋饼,一边说:“我睡不着,干脆就起来了。”她心情不好,按理来说胃口也不会有多好,可架不住肚子里两个娃一到点就问她要吃要喝。完全不理会刚刚遭受“家暴”的妈妈此刻伤心 欲绝的心情。 傅雲给她递了一杯温水,以免她把自己噎死:“你躺了这么久,也是该起来活动活动的。今儿有什么打算?” 她含糊不清的说:“吃了早饭,出去走走呗。” 杜若桐也来了精神:“也好,我陪你,我也好久没出过门了。”自从梁伊伊病倒后,她的活动范围,也就仅限于这个巴掌大的驿馆,难免觉得憋闷。 “冒牌相公也要去。”梁伊伊轻轻一句话,将傅雲,杜若桐和六姨三个人全都说楞了。因为她们三个人刚刚走近饭厅时,几乎不约而同的将眼前看似和谐的“小夫妻”俩当做是真的了。就好像坐在梁伊伊身边的人,真的就是常远 兆,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驿馆,没有离开梁伊伊,没有离开大家一般……“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亮相于人前。元帅迟迟不入营,本就惹人起疑。咱们要让别人看到,常远兆是为了照料大病初愈的妻子,才无暇分身的。”梁伊伊误会了大家的反应,认为她们是担心方知文在人前 穿帮。 六姨忽然想到昨晚的事,皱眉问道:“可是,若遇上什么危险,你怎么办呢?”方知文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哪里会是常远兆的对手? 杜若桐打消了她的担忧:“我会叫上尹亮跟着咱们。” 提起尹亮,倒让梁伊伊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不知所踪的伙伴:“萧隽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真让人担心。”他若是也因为自己,出了任何状况,叫她情何以堪? 杜若桐看她一脸愁思,柔声安慰道:“你别动脑子想这么多了,我相公已经派人去寻了。” 吃完了早饭,梁伊伊带着方知文,杜若桐,小梅和尹亮,一行五人从驿馆出发,走走停停,在沧州大街小巷里逛游。 睡了太久,她觉得腰腿僵硬,实在需要好好松动松动筋骨,以免生产时吃大苦头。 一路上,方知文倒是形影不离,温顺妥帖。“娘子要不要吃糖葫芦?”他下意识的认为,只要是姑娘,就对这些小零嘴没有抵抗力。哄得她高兴,今后就不会动不动要扣他银子。 但却遇到了吃零食多过他吃盐的穿越女梁伊伊,滑铁卢是必然的。“我不爱吃甜的,更讨厌山楂。” “哦。”他泄气的跟在后面,心里琢磨,这将军夫人古灵精怪又难伺候。看来常将军平时的日子也并不是太好过。 又走了一大段路,方知文又拉着梁伊伊问:“那娘子你要不要吃馄饨?” 还没等梁伊伊发话,小梅就立刻拒绝道:“不行,这么脏,小姐怎么吃啊?” “哦。”他失望的轻叹了一口气,眼睛却还是痴痴的盯着路边小小的馄饨摊子。 他的举动和眼神,让梁伊伊看在眼里,毕竟与常远兆如此相似,她又如何忍心真的薄待他。“你想吃?”她问道。 他发觉自己失了神,赶紧摇头:“没有。”梁伊伊笑着说:“可我饿了,我想吃馄饨。” 第225章 少年情怀总是诗 梁伊伊的一句话,让方知文如获圣旨,整个人都被点亮了,兴冲冲跑去冒着热气的大锅旁,对一位年纪十六七,模样标致可爱的少女说了句:“姑娘,下五碗。” “好嘞,等着啊。”姑娘的脸被热气蒸腾的发红,却也不及方知文此时的大红脸…… 梁伊伊看在眼里,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杜若桐没她这眼力见,好奇的问道:“伊伊,你笑什么?” 梁伊伊摸了摸滚圆的肚子,老气横秋的沉吟道:“少年情怀总是诗啊。” 刚才还在傲娇着嫌弃路边摊子不干净,这会儿闻着葱花汤水香气弥散,大家都有些熬不住,默默吞起了口水。 好在那小姑娘动作麻利,很快便将一碗碗香气扑鼻的馄饨端上他们的小方桌,解救了大伙儿被馋虫渐渐吞噬的意志:“几位慢用。” 五个人里头,提议吃馄饨的方知文,却反倒没什么胃口,一颗小馄饨放在嘴边就是舍不得吞进去,眼神时不时飘向大锅旁那个忙碌的小身影,又时不时陷入沉思。 “这姑娘真好看,我相公眼睛都直了呢。”梁伊伊笑着逗他一句,心里清楚,他这俨然是一副思春少年的模样。 小梅,杜若桐也幡然顿悟,似笑非笑的打量方知文,让他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我……” 梁伊伊看他涨红着脸,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可又不忍心再欺负他。“好啦,你怎么这么怕我?我有那么凶吗?”方知文低着头嘀嘀咕咕的说:“你不是凶,是厉害。潘少爷总共答应给我五百两银子,您一上来就要扣我一百两,再犯错还得加倍。我要是不小心伺候,两三次就扣没了。”他越说越觉得委屈,小馄饨被他 用勺子搅得糊烂成一团。 “噗……”小梅和尹亮都被他逗乐了。 杜若桐也忍不住搡了搡身边的梁伊伊,假装嗔怪道:“伊伊,你也忒狠了。这么一来,人家最后说不定还得倒贴你银子了。” 虽说性格大不相同,可这方知文委屈起来的神态,跟常远兆很有几分相似,这让梁伊伊无法不动容。“你别这么可怜兮兮的了,等我相公平安回来,我给你一千两。”方知文几乎快要惊跳起来:“真的啊?”他这辈子,加上他爹娘这辈子,谁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总共一千五百两,若他小心伺候,最多给她扣个四五百两,最后还有得剩。他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仿佛看到未来属于他自己的房子,田地,牛羊…… “我像说假话的人吗?”梁伊伊看着这张与丈夫相似的脸,如今乐得开了花,心里不知不觉也好受了许多。“有了银子,你就是想娶这位姑娘?” “嗯。”他点头道:“不过不知道她肯不肯。喜欢她的人可多了!”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效应,在他眼里,人家买十碗馄饨多给一文钱,那都是在打她主意。 梁伊伊很由衷的夸了他一句:“你也不差。”好歹长得像她家小白脸子,就算只有三分像,在她眼里已经是天大的了不起了。方知文浅浅一笑,眼睛望着碗里青翠的葱花,淡淡的说:“夫人有所不知。我爹是个哑巴,我大哥也是。他年前娶的姑娘,也是个邻村的哑女。轮到我了,人家要么嫌我穷,要么怕我以后也生个小哑巴,谁 也不肯把女儿嫁给我。我娘说,有了银子就会好点儿,有了银子,就不会总被人看不起。”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在座的人,各个都听得动容恻然。小梅红着眼圈说:“想不到你过得这么难。” 他依旧淡然的笑着,嘴角眉梢挂着满足的神色:“不难。我爹娘和我大哥把我当宝贝一样,我嫂子也是好人,从未让我吃过一点苦头。外人再怎么小瞧我们,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够了。” 梁伊伊更是被他最后这句话深深打动:“你说的对,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起。” “将军会回来的。他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方知文不会说花言巧语,只晓得娘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始终对他灌输的有关做人的道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梁伊伊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你认得他?”他点点头,回忆道:“几个月前我被那个姓童的死变态抓走,差点……被侮辱了。若不是常将军救我,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惨成什么样呢。我跟将军非亲非故,他却仗义相救,他就是个好人。”每次提到这事儿,他都浑身不自在。他是个男人,再懦弱也好,都始终尚有男子汉与生俱来的血性和自尊。那件事,对常远兆来说,或许微不足道,对他方知文来说,却是天高地厚的恩情。所以这次潘景元找到他时,他 并未过多犹豫便应下了。银子是一小方面,报恩才是他心中最大的缘由。 几个人还有说有笑的吃着馄饨。只见尹亮忽然脸色一沉,瞟了瞟梁伊伊与方知文背后:“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梁伊伊漫不经心一回头:“怎么了?”只见一身华服顶戴的童纤,在众爪牙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由远及近而来。 方知文也看到了他,吓得差点把面前的汤碗碰翻。尹亮“哐当”一声将腰间的铁鞭摆在桌上,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别慌,镇定点。”尹帅哥的性格特点,可以用“简单而粗暴”这几个字来形容。在他眼里,只要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除非他打不 过…… 这边厢梁伊伊众人进入备战状态,那边厢童纤众人完全没注意到路边摊上这几位老相识,从他们身边悠然而过。 方知文只觉得浑身一阵哆嗦:“好险!”每次看见童纤那张不男不女的脸,他都仿佛又置身于那天晚上,童贵人的厢房床畔…… 只是意外总是不遂人意的从天而降。 “哎呀!死丫头你瞎啦?”童贵人那把销魂不动听的嗓子,几乎吓坏了整条街上的人。 这回倒霉的孩子,恰恰是方知文的心上人。她端着碗转身时,一不小心碰脏了童纤的衣袖。“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在意!” 童纤指着她大声嚷嚷道:“对不起?你知道我这袍子值多少银子吗?” 那姑娘知道自己闯了祸,更知道自己可能惹了个不省事的家伙,除了低三下四的告饶,也没别的办法了。“我……我赔给您!”童纤本就讨厌姑娘,更讨厌年轻漂亮的姑娘。他的心上人常远兆,老情人蒙将军,都被姑娘拐走了。如今仗着自己人多又理直气壮,哪有不借题发挥的道理:“你赔的起吗?长这么大一双眼睛用来干什么的 ?残疾啊?” “咚”的一声巨响,是从梁伊伊这伙人当中发出的声音。但肇事者不是向来爱管闲事的梁伊伊,不是大嗓门肥胆子的杜若桐,也不是能一根铁鞭荡平整条街的尹亮…… 而是前一分钟还哆哆嗦嗦,恨不得找个地宫钻进去躲一躲的方知文。“你说什么?”他的吼声,因为极度愤怒而变调得难以辨认。 童纤一伙人应声望去,刚要发火,只见路边小摊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脸上蒸腾着吓人的怒气。 “常……常大人……”不但童纤一瞬间没了气势,他周围的爪牙也顿时将卷好的袖子抹了回去。 方知文没理会身边杜若桐与小梅的低声劝阻,离开桌子便大步走向童纤:“你刚才说她什么?” 童纤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又望了望桌边端坐着的梁伊伊,丈二和尚完全摸不到头脑:“我……我……没说什么啊,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方知文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手指都在发抖:“她弄脏你衣服,赔你银子就是,你嘴巴不干不净说什么屁话!” “你……”童纤完全懵了,这小白脸唱的是哪一出?英雄救美吗?是不是过头了些?他老婆不是还在边上吗? 方知文一把拉过心上人,对童纤吼道:“跟她道歉!” “常大人你……”童纤咬着嘴唇,脸色涨的血红。 方知文瞪着眼睛催促:“我要你跟她道歉!立刻!马上!” “对不起。”童纤说的极小声。恐怕能听清楚的人,仅限于他自己,方知文,和那小丫头了。但他依然觉得羞愤难当,挫碎口中牙。 看热闹的人,随着童纤等人的离去,也渐渐散去。那小丫头心有余悸,却也还是很感激方知文的出手相助:“谢谢公子。”如今化了妆,面目全非的方知文,在她眼前,完全陌生。她哪里能想象到,眼前这位她口中的公子,便是平日里那个连话也不敢跟她 说,却总帮她做粗活累活,又迟迟不敢向她提亲的知文哥呢? “你……你没吓着吧?”方知文又恢复了一脸绯红。 “没有。” 他习惯性的将身边几个脏碗放进水桶,掳起袖子就要洗…… 小丫头吓得赶紧拦他:“诶,公子,我自己来。你娘子还在看着呢。” 回到桌边,方知文始终低着头,知道自己可能闯了纰漏。“夫人,你打算……扣我多少银子?” 梁伊伊噗嗤一笑:“扣银子?你从昨天装到现在,就刚才最像他。”几个人又闲散的坐了一会儿。谁也没发现,街边角落里,一个带着斗笠,握着长剑的黑衣人,正悄悄靠近他们。剑尖触地,割破青苔,掀起一阵淡淡土腥味,犹如割破少女的皮肤…… 第226章 追杀 “走水啦——走水啦!” 凄厉的呼救声划破苍穹,使得原本虽然热闹,却还算井然有序的街道瞬间乱了章法。人们纷纷丢下手边的活计,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黑烟伴着火光冉冉而起,熏透了半边蓝天碧云。 “怎么了这是……”小梅紧张的抓着一个奔走的路人问。 那人边跑边喊:“好像是知府大人的房子走水了!” “好大的烟啊!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出事。”梁伊伊不由的皱起眉头,想起了那位被送出城投奔远方亲戚的刘筱玉。尹亮虽出身平民,投身官家,可也是一身的侠肝义胆。如今眼见着灾祸降临在他身边,他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烧尽了财物是小事,活生生一大家子人的性命才是大事。犹豫了片刻便起身说道:“夫人,你 们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你小心点儿!”杜若桐叮嘱道。 “我会的。”尹亮刚走两步,又回头对方知文交代了一句:“你好好保护夫人。” “嗯!” 大白天出了这种晦气的事情,只要不是奸恶之人,心里都不会太好过。几个人都没了再逛下去的兴致,便干脆留守在馄饨摊子旁,等候尹亮回来。杜若桐和小梅,方知文嘀嘀咕咕的聊家常。梁伊伊则百无聊赖的托腮想老公,忽然眼睛被一束莫名刺眼的光亮晃了晃。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起了作用,或许是常年执行任务练出的警觉性,她几乎想都没想 ,整个人瞬间向后一仰…… “啊——”巴掌长的锋利刀片从她眼前飞过,伴随着小梅的惊叫声,直直钉在她身旁的墙板上。 她回过神,朝刀片飞来的方向定睛一看,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衣人双手握剑朝她的方向疾奔而来。 她的心被狠狠揪起,又很快放下。因为这黑衣人穿着打扮虽然跟昨晚的常远兆不无二样。可从身材上,却能轻易分辨出差异。今天这位不速之客,身板实在瘦小的有些可怜,身量尚不及杜若桐高大…… 路人也看见了黑衣人手中那柄森冷长剑,纷纷呼叫着逃散而去:“杀人啦!” 梁伊伊身边的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应急反应,便被那柄长剑劈的七零八落。 “小姐当心!”倒是小梅始终将梁伊伊护在身边,片刻不离。只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帮忙不行,添乱倒是绰绰有余。不禁没办法保护梁伊伊,还得被她拉着左躲右闪,才勉强保住小命。等回过神来,杜若桐的脾气也冲天而起。她好歹也练过一些花拳绣腿,又做过几天捕快。如今身边没了可以依靠的男人,她必须选择勇敢坚强,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歹徒屠杀自己的好友了。于是她抽出 方知文腰间那柄装模作样的宝剑,吱哇乱叫的吼了几声,便凭着感觉迎头拼上去。方知文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见杜若桐区区一个小娘子都如此勇敢血性,自己又如何做的起缩头乌龟?再加上心上人就在旁边看着,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抄起摊子上的锅盖和菜刀,与杜若桐并肩而战 。梁伊伊挺着个大肚子,不敢以身犯险。可她冷眼旁观,发现这黑衣人虽然招式花哨,来势汹汹,实际上却是个菜鸟级别的人物。对付杜若桐和方知文还行,倘若自己不是身怀六甲,早已将这家伙制服在当 下。 “攻他肚子!”她大喝一声,道出对方的破绽。杜若桐听闻,一个粉拳直直的砸过去,打的对方后退了两三步。 梁伊伊满意一笑,接着指挥道:“若桐,扫他下盘!相公,拿锅盖打他脸!” 本来多好的一个机会,袭击对方上下两路让他无法招架。可偏偏杜若桐的反应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硬是将梁伊伊的指令听反了,抡起巴掌就向黑衣人的脸上打过去…… “咣当”一声伴随着“哎哟——”一声惨叫,杜若桐的巴掌与方知文的锅盖不期而遇…… 对方逮着这个机会,侧身收回剑锋,对着痛苦不堪的杜若桐举头便刺。“若桐!闪开——”梁伊伊的惊叫充满着恐惧与悲凉。她不敢想象,若是杜若桐出了事,她今后该如何面对恶少,如何面对若桐的爹娘。这一瞬间,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在那个奇异的梦境里,随着自己的 性子选择了常远兆。她实在无法忍受因为自己的存在,让身边无辜的人遭遇不幸。 方知文抡着锅盖试图救人,却被黑衣人一脚踢出老远。眼看那一剑就要刺入杜若桐的喉头,这一电光火石般紧急的瞬间,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石头蛋子,不偏不倚打在黑衣人手腕麻经上,长剑应声而落…… 方知文与小梅一左一右拉着已经吓呆的杜若桐躲到街边,黑衣人打算捡起长剑再要袭击时,一只男人的大脚板适时踩在剑身之上,与此同时,沙包一般的拳头也向着斗笠里的脸斜砸了过去。 这黑衣人虽躲开了拳头,却也惊出一声冷,知道自己兵器被夺,对方又有高人相救,已经毫无胜算,干脆弃了宝剑,撒腿而逃。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惊魂未定的梁伊伊缓过神后,便立刻上前答谢相救之人。只见来人身材有些矮小,一身短打武生服饰,精神抖擞,面目和善。 “诶,你别谢我。我不是救你。”未曾想对方根本不领梁伊伊的情,反倒指着杜若桐说:“我是……为了救她!” 捡回小命的杜若桐一脸迷茫:“啊?我?”她什么时候也有这么大面子了? 对方笑着盈盈拜倒:“师嫂,小弟这厢有礼了。” “师嫂?这……哪儿跟哪儿啊?”杜若桐更加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对方走近一步,低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位若是信得过,就跟小弟走一趟。” 杜若桐有些犹疑的望了望梁伊伊。毕竟与对方不曾相识,不知他来路底细。此时此刻,还是把决定权交给比自己聪明的人更为保险些。 梁伊伊脑子一转,飞快做出决定:“去吧,他若是歹人,刚刚就用不着出手救咱们。咱们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话虽这么说,她心里的打算其实是,非公众场合,坚决不去。 方知文问道:“那尹亮怎么办?” 梁伊伊说:“你在这儿等他,他来了你们就回驿馆。” “嗯,好。”他偷偷撇了一眼心上人,心中一阵窃喜。 这一抹难以察觉的眼神,却没逃过梁伊伊的眼睛。她忍不住摇摇头,用胳膊搡了他一下,低声叮嘱了一句:“再喜欢也先忍着点儿,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一路跟着那位神秘男子走在街道上,梁伊伊心中却翻天覆地难以平静。她从昏迷中醒来,不过一天的时间,身边为何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转变?昏迷之前,丈夫还与自己辗转缠绵,为了一丁点小事耍着无 伤大雅的小花腔。醒来之后,竟已与她兵刃相向。 刚刚那个黑衣人又是谁?与她有何仇怨,为何要夺她性命?这些已经够让她无法理解,但最让她困扰的是,这黑衣人从装扮上看,似乎与常远兆是一起的。 就算丈夫被人控制了,可为何要杀她?她到底得罪了谁,做错了什么?“几位客官里面请。”一声热情的招呼,让梁伊伊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带到一家酒楼门口。她这才停止乱成麻花的思绪,跟着众人走进酒楼,想看看这位挺身而出拔刀相助的陌生男人,葫芦里到底 卖的什么药。要说怕,她如今还真是无所畏惧。小白脸都向她举起屠刀了,还有什么会比这更糟糕的吗?穿过酒楼大堂,又兜兜转转上了小二楼。店家把他们几人领到一个包厢门前,将门推开。偌大的包厢窗明几净,大圆桌前,端坐着一位面色健康,慈眉善目的老头。这小老头给人的第一印象不赖,梁伊伊 的戒心,竟在此刻不知不觉放下一半。 领着她们的神秘男子率先走进包厢,大大咧咧的说:“师父,看徒儿把谁给带来了!” 小老头的脸立刻笑成一朵菊花:“正好,老朽我就喜欢跟小丫头说话,几位请进吧。”这句话从一个老头子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老不正经。梁伊伊,杜若桐和小梅都楞在包厢门口,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走出第一步。看这老头的样子,并不像老变态,老色鬼……可是自古以来的变态和色鬼 ,又岂是明目张胆写在额头上的? 就在这三个姑娘犹豫不决之际,楼梯口传来一把极其熟悉的声音:“娘子?” 三人同时回头,杜若桐立刻惊喜的迎了过去:“相公!” 梁伊伊心里琢磨,恶少怎么也来了?一瞬间,她忽然顿悟那神秘男子口中的“师嫂”是怎么一回事。果然不出她所料,恶少揽着杜若桐走进包厢门,第一句便是:“请师父受徒儿一拜!娘子,快来见过我师父。” 第227章 永世为敌? 潘景元很少有如此毕恭毕敬的时候,想必对这老头十分尊敬,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父亲。杜若桐身为他的发妻,自然更不敢怠慢,赶紧跟着拜下:“师父好!若桐拜见师父!”“你小子,娶了媳妇都不晓得请为师喝杯喜酒。该罚!”话虽这么说,可小老头依旧笑容和善。据梁伊伊观察,他的笑意,是从眼睛到嘴角,发自内心的高兴。看待恶少的表情,就像每次曹瑞看待常远兆一 般,充满慈爱和欣赏。“徒儿确实不对,请师父降罪。”恶少倒也真心想请师父师弟喝喜酒来着。在这世上,父亲给了他生命,可师父,却教会了他做人的道理,可谓对他影响最大的人。只是成亲那段日子,坐监,上刑台,刀下 留人,又被迫服役……完全不在他控制之内,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好在小老头并未真心和他计较,摆摆手便吩咐他们二人起身了。“罢了罢了,你家小娘子眼巴巴看着,我哪敢责罚你。快带着你娘子,还有小丫头们入座吧。” 恶少与杜若桐相扶而起,站在一边笑盈盈的师弟也走上来跟他打招呼:“师兄,好久不见。” 恶少看着他,眼里尽是亲热的神采:“长高了不少。” 师弟仰头不满的怒视恶少,一脸都是黑线。“师兄……”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典范。 将梁伊伊与小梅也领着入了座,恶少先将众人挨个介绍了一番。梁伊伊这才知道了小老头与那小个子师弟的身份。 小老头名叫林凡,原明教大祭司兼左护法。年轻时,跟着明教进入中原,常雄与明教在玉门关内一役,将明教逼回大漠时,他并未跟着一起回去。而是留在了这片他已经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 小个子师弟,是边关城市年年战乱遗留下的孤儿。林凡在他襁褓时,便将他带回家中抚养,还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林沫岩,期盼他这一生能如岩石般坚强刚正。 当恶少介绍到梁伊伊时,林凡与林沫岩几乎同时不自觉的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思的给了对方一个迅速而又复杂的眼神。当然是在梁伊伊没发觉的情况之下…… 凉菜上桌,潘景元才有些诧异的问杜若桐:“对了,你们怎么会来这儿的?”杜若桐面色一沉,大街上那场可怕遭遇又浮现在脑中。“我们刚刚在路上又遇到杀手了。幸亏你这位师弟及时相救,不然……我可惨了。”说完,感激的望了望林沫岩,若不是他,她早已长剑入喉,还怎能活 着说话? 恶少也脸色一沉,望向林沫岩,对方点点头,对他说了句:“看功夫,应该是同门。” 接着杜若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场面如何混乱,情况如何惊险,林沫岩相救的时机和手法又是如何精准,犹如说书一般重现在恶少面前。 恶少听完,已是满头薄汗,脸色煞白。半晌回过神后,斟起满满一杯酒,向林沫岩珍重道谢:“多谢师弟相救!”师徒几人好久不见,刚开始总是要叙叙旧情,侃侃大山。林沫岩对“东都侠”行侠仗义过程中的见闻表现出十足的兴趣。可恶少心里明白,林凡和林沫岩师徒两,这些年隐姓埋名,做过的侠义之举,根本不 是他这区区东都侠可以相比的。 酒过半巡,林凡才忽然问恶少:“对了,你小子要么几年没动静,要么就忽然去三生树下发急救信号找为师,你想作甚?” 恶少放下筷子,转头望了望梁伊伊,又一脸恳切的对林凡说道:“实不相瞒,徒儿这次是真有性命攸关之事请求师父帮忙。” 林凡并未满口答应,而是也将竹筷放下,抱着胳膊说了句:“说吧,我听听看什么事儿。” 恶少在心里把要说的话过了一遍,最后娓娓道来:“徒儿有个好友,向来与人为善。可最近不知为何惹上了大漠同门中人。如今身中奇蛊,心性丧失,恐怕以被人控制利用。不知师父可有方法解蛊?” 林凡一直静静的听着,最后摸了摸下巴,撇着嘴满眼笑意的问道:“你说的那个好友,可是姓常?” 此话一出,梁伊伊,杜若桐,小梅全都惊得抬起头来。 恶少更是诧异的问出:“师父您怎么会知道?” 林凡笑着摇摇头,又望了望同样面带笑意的林沫岩,语带嘲讽的说道:“我不但知道他姓常,还知道他是个傻子。这天下傻瓜他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是不是啊,小徒弟?” 林沫岩想都没想,立刻接茬:“就是。”梁伊伊哪里能容忍这师徒两当着她的面,如此直白又无礼的嘲笑自己的丈夫?常远兆确实不算人精,可关键时刻绝对算是个聪明人。而且,在她梁伊伊心目中,常远兆这只大白兔,绝对比上帝,比如来佛 ,比任何一尊神灵都要神圣不可侵犯。“诶,岂有此理,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相公?他是单纯,心地好,可他哪儿傻了?”小梅也不干了,帮着小姐维护自家主人:“就是,姑爷可聪明了!三岁就会背诗,四岁就会耍枪了!”她这都是听前主人杨依依吹大牛时说的。常远兆三四岁,杨依依才多大,小梅才多大?知道个甚?他文 武双全不假,但绝对不是小天才,更不是学生会主席或者学霸。 梁伊伊很感激小梅挺身而出帮自己出气,可也很无奈这丫头吹牛不打草稿反而引得桌上一片笑声的傻气。四岁耍枪?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简直是小正太跳钢管舞的即视感。 心里虽这么想,可梁伊伊嘴上却决不服软,这可是事关相公的面子和尊严。“笑什么?你们倒是说说看,我相公哪儿傻了?”林凡依旧笑容可掬,说话不急不慢:“你们说说看,明知道前面有个坑,他还非要一头跳进去,别人怎么拦都拦不住,这不是傻是什么?”亏他老头子化妆成臭要饭的偷光他银子,又亏的林沫岩扮成店小二 骗他的通关文书,一波二折,却还是没能把他留住。可想而知,这常远兆性子有多倔。当然,更可想而知,对面这大腹便便却依旧美貌可人的小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想到这儿,林凡摸着下巴,又一次若有所思的望了望梁伊伊。 恶少听完师父的话,心中更加不解:“师父莫非见过他?” 林凡点点头,坦率的说:“玉门关内的客栈里见过一次。” 林沫岩端起酒杯饮了一半,接过话茬说道:“那公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执着,被偷儿偷的身无分文,差点把衣服都当给店家。最后还是卖了块玉坠子,才又筹了些盘缠上路。” 常远兆如今的境况已经惨不忍睹,梁伊伊已经心疼的不能自已。听到他在途中经历这种窝囊又难堪的事情,她更是怒不可遏,破口大骂:“相公真是遭罪了。那些该死的小偷,生儿子没屁眼!” 对面的林凡一口酒喷了出来:“噗……咳咳咳……”他自己倒没什么,亲儿子被黑了菊花,实在有些窝囊。 林沫岩狠掐自己大腿,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恶少不明所以的关心道:“师父您没事吧?” 林凡顺了顺气,干笑了几声:“没事没事,吃菜吃菜。” 又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酒,恶少才又接过刚才的话题追问了下去:“不知徒儿刚刚说提的蛊毒,师父可有解决的法子?” 林凡将口中的酒菜咀嚼下肚,又擦了擦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说了句:“这个么……没有。”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恶少意料中的。“没有?” “真没有。”林凡很肯定的重复了一次。 这无疑是给梁伊伊的心狠狠插上一刀。这意味着常远兆今后见到她,依然会对她痛下杀手。然而这一点,还算是比较幸运的情况。更让她心痛到梗塞的可能性是,她会不会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玉门关内外,他们将永世为敌?这便是她抛弃了一千年后那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和那个深爱着她的恋人,所换来的局面?她还没敢考虑若此事传到皇帝耳中,那位九五之尊将会如何处置常家人。会不会像她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那样,一人叛国,全家抄斩?那她的孩子们怎么办?还未出生,尚未见到这个世界的太阳,便要跟着 她一起奔赴黄泉?或者侥幸逃生,这辈子过着逃亡的生活?他是为了她梁伊伊,才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她死而无冤,可若是让她的两个孩子,让常家上上下下这么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丢掉性命,那她梁伊伊就算是被打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无法抚平心 中的罪恶感。 想到这儿,她不知不觉已经满眼的泪雾,嘴唇咬出了血,双手掐进木凳,劈断了指甲都未曾察觉。她梁伊伊从来不是圣女,可也绝不想做罪人。 第228章 恶心! 虽然心有不甘,可既然林凡已经很明确的表态他毫无办法,恶少也没有了再追问下去的理由。他了解师父的为人,倘若真有解决的办法,定不会坐视不理。众人各怀心事的用完了饭,临散席前,恶少与杜若桐诚心邀请林凡师徒俩一同回驿馆同住,可是被林凡很坚决的婉拒了。“咱们自由散漫惯了,不习惯跟那么多人耗在一起。你说的事,咱们心中有数,若有 了法子,自会去找你的。” 恶少知道无法强勉,也只得作罢:“那徒儿就不强求了,师父师弟好好珍重。” 林凡只是笑着点点头,没在与他们多说什么。唯独走到心神恍惚的梁伊伊面前,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防君子不防小人。”回驿馆的路上,梁伊伊反反复复在心中琢磨林凡的这句话。不知他是在暗示着什么,还是在教她如何做人?他所说的君子指的是什么?小人又是谁?像他这样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对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说一 句没头没尾看似毫无意义的话。他肯定是想让她参透些什么。 可梁伊伊不明白,在场都是自己人,他有话为何不直说?为何偏要让她猜这毫无边际的哑谜?他在防着谁?林沫岩?潘景元?杜若桐?还是小梅? 人人都说怀孕的女人,智商或多或少会有些减退。加上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又太无根据。以至于思索到最后,她只觉得脑子一片浆糊……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来到驿馆门口。梁伊伊被小梅和杜若桐扶下马车,还未站稳,便看见暮色阴影中一个身影正踮着脚东张西望。 走近几步,才看清他的脸。正是她目前的代理相公——方知文。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敢放松警惕,娇滴滴的迎上去:“相公,你怎么站在这儿?” 方知文神色慌张,将她拉到一边轻声说:“你可回来了!出事儿了。” 她脆弱的神经又一次被绷紧:“怎么了?” “尹亮受伤了。” “烧伤的?”她心里一紧,尹帅哥年纪轻轻,老婆还没娶,别这么悲催吧…… 方知文摇了摇头,脸色有些为难:“不是,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众人急急忙忙赶到尹亮的屋子里,傅雲,六姨和田海已经在床榻旁照拂多时。潘景元立刻问傅雲:“雲姐姐,他伤势如何?” 傅雲眉头微蹙,语气淡淡的说:“断了两根肋骨,别的还要再观察。” 梁伊伊走上前望了望,尹亮虽然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但由于疼痛,沉睡中依然眉头紧皱,牙关紧咬。她回头走向方知文,拉着他的衣袖走出屋子:“你过来。” 兜兜转转来到自己屋子里,她才一脸诧异的问:“你不是在那儿等他的吗?有没有看见他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他……他是……”方知文低着头,说话支支吾吾,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梁伊伊急了,挠了他一爪子:“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直说。” “他是给人打伤的。” 她心下一惊,立刻联想到今日遇袭的事情:“什么人打他的?该不会,是袭击咱们的那个黑衣人吧?”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今日遇到的黑衣人,武功很差,哪里会是尹亮的对手? “不是。”方知文也很干脆的否定了她的说法。可给她的答案,却更不是她愿意听到的。“是……是常将军。” 梁伊伊瞪大了眼睛问道:“哪个常将军?” 方知文也睁大了眼睛反问:“还有几个常将军?你家男人。” 她立刻驳斥道:“你说什么?不可能!”说完就觉得自己又犯傻了。常远兆如今连她都要杀,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方知文走到门口往外面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之后才又回来对她说:“我亲眼看到的。我等了尹亮好半天都没见他来,干脆就去火场找他了。谁知道……一到那儿就看到他跟你男人打在一起……哦不对,应 该说是看到你男人在打他,他那时候已经不是对手了。”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又倔强的睁开,无论事实如何,她都不愿意相信:“我跟你说,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肯定是看错了!” 他急的皱着眉眼直摇头:“我没看错,等尹亮醒了,你可以自己问他。我骗你做什么?”他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亲眼所见,又由不得他不信。 “真的是他?” “嗯。千真万确。” 梁伊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全被抽去,若不是扶住了桌子,险些要倒在地上。打伤尹亮这看来已是不争的事实。刘知府家里那场火……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你又是怎么把尹亮救下来的?”她无力的问。 “我一直躲着没出声。后来看有人来了,我大喊救人,这才把你男人惊走了。” 她撑着桌子,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幸好留下了方知文,否则尹亮恐怕此时此刻已经断送了年轻轻的性命。“当时现场还有没有别的人?” 方知文想了想,很肯定的说:“没有。人都在后屋灭火呢。” “那你有没有听到我相公说过些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就是一个劲的打人。”方知文说这话时有些激动,那一幕他根本不愿意回想。因为他不明白为何好端端一个人,会变得如此暴戾。 梁伊伊颓丧的跌坐在椅子上,望着屋顶,喃喃自语:“相公……相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该拿你怎么办……” 实际上,梁伊伊等人今日目睹的刘府家那场灾祸,不过是这沧州府一天内三起灾祸的其中之一罢了。另外两场大火,分别烧毁了沧州府曾经的守城名将耿精国与爱国富商陈员外的府邸。与刘知府家的遭遇一样,火起之后,再也没有大活人从府里走出来。沧州府衙门与钦差潘竹青赶到现场之后,只看到满 目疮痍和一具具焦糊的尸体。 管辖范围内出了如此巨大的凶案,府衙大人已经吓得魂不守舍。见潘竹青依然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忍不住上前打听:“潘大人,这事儿您怎么看?” 潘竹青淡淡的说:“我不想妄作定论。还是先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再说吧。”如今现场烧的什么都不剩,这后果要如何收拾,责任要谁来担待,他心里其实也没什么谱。 薛九忽然带来一个人。此人是他安排在梁伊伊驿馆里的耳目。 “潘大人!”那人神色有异,似乎想让潘竹青借一步说话。 潘竹青将他带到无人之处。“说。” 这人知道兹事体大,依旧不敢放声言语,只在潘竹青耳边嘀嘀咕咕了一番。 却已经让潘竹青脸色大变:“真有此事?” “嗯,属下亲耳所闻。尹亮刚醒过来,就说在火场遇到过常远兆。” 潘竹青显然也被这个消息惊住了,半晌没回过神。最后若有所思的低吟了一句:“这小子,是想拉着全家人一起死吗?”暮色沉沉,鸦鸟的叫声像是无数冤魂的哭诉。此情此景,谁都不愿多呆半刻。可是潘竹青,却迟迟沉浸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任由脑中思绪盘旋飞转。最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轻诉:“若真的有 鬼魂,请你保佑我,剥开我眼前障目之叶,让我看清楚这世间本来的样子。” 林沫白今日独自守着空屋无聊了一整天。下午等来了满脸怒气的昂月。晚饭后,常远兆也踏着夜色而归。 “事情办得顺利吗?”林沫白有些紧张,劈头便问。 常远兆只是点头哼了一声:“嗯。” 担心了一整天的林沫白,终于可以放下心来。“那咱们可以动身回去复命了。” 话音刚落,屋子门口传来一句娇憨的埋怨:“诶,好可惜啊。” 常远兆没搭理,继续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林沫白倒是多嘴问了句:“你又怎么了?” 昂月靠在门框上,一边弹着自己的手指甲,一边娇滴滴的说:“我今天若是真杀了那大肚婆,那才叫圆满,真是可惜了。” 说完,看了看常远兆。发现对方毫无反应,依旧自顾自的往前走。她心里有些窃喜,但嘴上依旧不忘犯贱:“你真不心疼吗?好狠的心呢。” 常远兆本来又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下,转过身走向昂月。林沫白看不清他的表情,怕他一怒之下动手杀了昂月,赶紧冲上前拦在他们中间。 谁知道常远兆面色依旧淡然,对昂月只是轻蔑一笑道:“你喜欢杀人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不过有一句话,我得事先让你知道。” 昂月按下紧张的心,撅着嘴问道:“什么话?” 常远兆语气平淡的说:“就算你把这世上的女人都杀光,我也不会喜欢你。别人对我而言,只是不喜欢。你对我而言,是恶心。”这番话,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听了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从小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昂月。“你再说一次!” 第229章 影帝“方知文” 昂月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跟着嗓子一起碎裂的声音。“信不信我立刻就去杀了她?” “就凭你?你最好现在就去,若是死在那里,我耳根子反倒清净。”常远兆依旧说的不急不慢,一字一顿。“去啊,我们在这儿等你两个时辰,你若不回来,我们就自己回去。没人会去救你。” 林沫白已经吓傻了,他从没听过一个男人可以对女人说出如此直白又如此残忍的话。昂月也傻了,她之前的十几年里,从未受到过如此巨大的羞辱。 常远兆等了半晌,看她没反应,似乎有些不耐烦,朝她吼了一句:“去啊!” 昂月的脸已经毫无血色,眼底溢满了泪珠子。望着眼前比冰山还要冷酷的男人,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世上,求之不得的东西,是多么让人苦涩。一把推开面前的林沫白,又瞪了一眼已经让出道的常远兆,她撒腿便往院子外面跑。奔出没多远,却被身后追来的林沫白一把拉住:“昂月,冷静点。你们几次三番出手杀她,将军府的人不会坐视不理,必 定戒备森严。说不定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 说完,见她满脸都是泪,知道她其实也就是个小孩子心性,便放下了心,好言相劝道:“再说了,他现在大有用处。你别为了那点小性子,坏了大事。”走回院子,发现常远兆正舀着从井里打出的大口大口的喝着。昂月不甘心就这么白白得被他羞辱一番,便走到他身后不远处,怪腔怪调得说:“你以为你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家娘子有多稀罕你?人家现在 身边就有个跟你差不多的小白脸伺候着,说不定,将来就是你儿子的后爹呢!”她今日刺杀梁伊伊时,眼睛被黑纱遮着,就觉得那个抓着锅盖跟她搏斗的男人长得与常远兆有些相像。 常远兆依旧没理睬她,继续大口喝水。 林沫白实在听不下去了,扯着她的衣袖冷声劝阻道:“你少说两句吧。”世上最无趣的戏码,便是无人响应的独角戏。昂月的喋喋不休,终于在常远兆的无言以对下哑了火。她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挫折,可越是受挫,便越是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做,才能引 起他的注意。哪怕他对自己生气,也总比现在这样不理不睬不闻不问的好。本以为他是对妻子余情未了,可如今看来,他就像林沫白说的那样,根本就没有了感情……此时城中驿馆内,大伙儿都在为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各自焦虑着。谁都没料到常远兆回归的第二天,便弄得大家鸡飞狗跳,苦不堪言。本来以为只有梁伊伊的屋子外面需要严加把守。可见尹亮也落得如斯下 场,弄得所有人都慌了神,生怕自己便是下一个被常远兆招呼上的人。因此几乎驿馆里所有角落都调用了军中精锐步兵轮流值岗。驿馆另一面的童贵人也不得幸免。常雄等人借着防范纵火杀人犯的名义,将他所住屋苑用军兵围守的里三层外三层。出门半步,都要向校尉以上的将领报备。童纤近日在街上本就受了方知文一肚子气,如 今,更是怨气连天却无从发泄。可他还是决定先吞下这些恶气。留在这里逍遥自在,怎么都比回去做奴才好。等什么时候圣上明令他回宫,他再回去也不迟。如今心里最不好过的人,当然还属常雄与梁伊伊了。常雄是大男人,凡事并不表现在脸上,可不代表心中的担忧和焦虑会比梁伊伊少半分。儿子是自己生的,又是自己养的。虽然平时教导他如何做人,如 何捍卫荣誉,捍卫尊严,可到了关键时候,这位严父心底最大的期盼,便是自己的儿子能好好活着。至于恶少所说的明教,那大漠中神秘而又无法忽视的强大力量,又让常雄感到无可奈何。玉门关,幽兰谷,衣袂飘飘的少女……这些前尘往事他并未忘记。只是如今想来,已经无法拨动他心中任何一根心弦 了。梁伊伊吃完了宵夜回到屋里,方知文和小梅也闷闷不乐的跟着。她心烦意乱想一个人独处,便将他们早早赶出了屋子,自己则抱着常远兆的枕头靠在床边想心事。昨晚一夜未眠,今日又受了一次又一次刺 激。纵使她心里多么难受,可睡意还是不知不觉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 也许是枕头上还残留着常远兆的气味,她竟然如愿的梦见了他。梦境如电影胶片一般在她脑中徐徐播放,场景从大红花轿开始,经过了他们的婚房,经过了他们血泪交织的龙门山,最后来到沧州的家…… 梦里的他,时而疯疯傻傻的与她笑闹在一起,时而蛮不讲理的跟她吵嘴,时而胡搅蛮缠的求她亲热……可最后,却终结于他提着长剑走向她,那副陌生可怕的模样。 “我来要你的命。”在梦里,他这句话依旧清晰响亮。与现实不同的是,他如愿的将宝剑刺进了她的心口。 即使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可梁伊伊还是感到痛彻心扉,惊哭着从梦中醒来。 看来她睡得并不久,蜡烛都还未熄灭。泪眼迷蒙中,一张熟悉的脸正定定的望着她。她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方知文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你怎么在这儿?这么晚了,不用陪着了。去睡吧。”大概是恶少怕露出马脚,将方知文又赶了回来。可她始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白天有别人陪着还行,三更半夜单独在一个屋子里呆着实在不妥。 可他这回却没唯唯诺诺听她的话。反而带着柔柔的笑意问道:“做噩梦啦?” “嗯。”她又揉了揉眼睛,哼唧了一声。 “梦见什么了?”他偏了偏脑袋,有些好奇的问。“还能梦见什么?我家相公……要宰了我呗。”方知文这臭小子居然还有当知心姐姐的潜质。此时此刻的梁伊伊噩梦初醒,心里难受的很,有个人说说话确实好受多了。只是那眼神……能不能别这么温柔啊! 这是要闹哪样啊!她心里咆哮着,不知不觉将整个身子向后挪了一些,与他拉开了不少距离。 他的笑意从脸上退了下去,眼中有波光闪动:“你是不是很怕?”梁伊伊看着他的脸,不知怎的,心中竟泛起隐隐绰绰的酸楚之意。“我跟你很熟吗?”她知道她应该这么回答才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有点儿,连尹亮都给打成那样。我要是落他手里,还不知道得怎 么死呢……” 话音未落,只见他眼圈已经湿红,抬起手伸向她的脸,却又克制自持的僵在半空。最后,喑哑着嗓子柔声说了句:“别怕,有我呢。”对于“临时演员”擅自加戏,梁伊伊越来越觉得纳闷。幸亏他在关键时刻停手了,并未真向她伸出魔爪。否则,她就只有叫人把他叉出去了。可是人家的好意,她也不能忽视:“你有什么用啊?估计连我都打 不过。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谢谢你和若桐保护我。” 他嘴角又浮上淡淡的笑意,饶有兴致的问:“你打算怎么谢我?” 她想了想,很认真的问:“加你五百两银子,够不够?” 他未置可否,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她:“那我也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更加纳闷。 “谢谢你醒过来,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谢谢你如此的爱我。”这些不能说出话语哽在他喉中,化为眼中快要溢出的柔水。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快要决堤的情感,艰难的说了一句:“谢你加我工钱。” 她几乎快要笑出声来:“那你打算怎么谢我?”这臭小子,搞了半天,还是财迷心窍。 他一本正经的说:“你说,我都答应你。”她低头揉着眉心思索了片刻,最后抬起头,很认真的说:“唔……我要你假扮我相公,对我说一句鼓励的话。”即使是假的,可是由这一张与常远兆一模一样的脸说出,她便愿意当做是真的。她便愿意以此作 为支持她走下去的动力和勇气。哪怕以后再遇常远兆的刀斧,她也能稍稍坦然面对。听到她的要求,他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可眼角睫下还是溢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半晌,他才睁开眼睛,慢慢靠近她,湿润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样子,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仿佛这一眼,便能从 此将她融进自己生命里片刻也不会分开:“娘子,我爱你。” 他哑着嗓子轻轻的一句呢喃。犹如催眠一般,将她定在当下,久久无法回神…… 最后,她只记得他临走前,将她的被角塞好,又帮她吹熄了蜡烛,对她说了句:“睡吧,我该走了。”直到屋子里又只剩下一片寂静,她才晃过神来:“臭小子,想不到演技比梁朝伟还好。差点就以为……相公真回来了呢……”门里门外,都已是泪雨滂沱。 第230章 父子情 后半夜,梁伊伊睡的很香。竟没再做一个梦,便已睡到日上三竿。 睁开眼睛,她恍恍惚惚的躺在床上回忆了半晌,反复思量夜里的那段场景到底是真还是假,是现实还是梦境? “方知文”昨夜说的话被她一句句在脑中重播。 “做噩梦啦?” “梦见什么了?” “你是不是很怕?” “别怕,有我呢。” “你打算怎么谢我?” “娘子,我爱你。”到底哪里不对劲?她有些迟钝的脑子似乎一时之间无法理出头绪。或许真的只是方知文那小子为了给自己加薪水,才来巴结她哄她开心也说不定。可是……可是他昨夜的眼神,却犹如烙印一般烙烫在她脑子 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掉。就算他将常远兆的外表伪装的有多相似,可是感情要如何伪装?她梁伊伊不是十几岁的青春少艾,懂的分辨真情假意。她记得昨天在馄饨摊时,方知文看着心上人的眼神,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全身心的 投入,那便是真爱……倘若他半天之后,又能对另一个女人表现出昨夜那种眷恋,心疼,宠爱……那他就不仅仅是用“渣男”两个字可以形容的,简直是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状了。 会不会…… 她想到这里,忽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是相公,会不会就是相公?” 对着空气自问了一句,茫然的眼睛渐渐清晰过来。“我爱你”这三个字,今时今日的宋代有几个人会说? 她像触电一般下了床,又朝门外大呼小叫道:“小梅,小梅!” 小梅早已在门外等候,听她唤的如此急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吓得赶紧推门进来:“小姐,您醒啦。” 她慌手慌脚的在一片破败的家具中翻找着自己的衣物:“我的衣服呢?我要起来,快把衣服找给我。” 小梅被她这幅一惊一乍的模样弄得晕头转向,赶忙帮着她在屋里四处的柜子里翻找起来:“小姐,您别这么急嘛!慢慢来就是了,您是不是饿了?”说话间,已经将衣裳递了过去。 梁伊伊始终没再说话,而是以最麻利的速度穿戴齐全,便跨出门槛走了出去。小梅疾步追上去,一边扶着她,一边劝道:“慢点儿,别走那么急啊!” 穿堂过廊走了半晌,只看见到处都是面色威戾,严阵以待的士兵,哪儿有常远兆的影子? 可她此时此刻越来越确定昨晚那个坐在她床边,安慰她的恐惧,帮她掖好棉被的人,就是常远兆。激动的情绪和越发急促的脚步,使她心跳声越来越大,连身边的小梅都听得真真切切。 转过一个拐角,常雄正昂首阔步迎面走来。梁伊伊眼睛一亮,迎上前去:“爹!” 常雄笑吟吟的看着她问:“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梁伊伊难掩激动之色,压低嗓子轻声问道:“爹,相公是不是回来了?”她知道,在这沧州城里,与常远兆最亲的人莫过于她自己与常雄。倘若常远兆回来,必定会与他们二人相见。 可是常雄却一脸疑惑:“没有啊,他回来了吗?” “您没见到他?”她心里有些许失落和怀疑。 常雄冷哼了一声:“哼,我要是见着他,第一件事就是打断他的腿!”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可常雄心里却千回百转,七上八下。因为他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最怕跟小女子说谎话。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几个时辰以前,更深露重之时。忙碌焦心了一整天的常雄,独自站在窗下哀声叹息:“孩子,你到底怎么了?” 这句话他这两日不断的重复,都是在无人之时,从没想过能等到回应。 “爹。”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在常雄身后,将他从愁绪中拉了回来。还以为是幻听,猛然回头,竟发现常远兆真的站在他面前。“你……”常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怕自己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会将儿子吓走。更怕眼前心爱的儿子只是他的幻象,走近一步便会 忽然消失…… 常远兆倒是大大方方的走近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我,兆儿。” “真的是你?”常雄强忍眼中的泪意,将他扶了起来。 “真的是我。”“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你?”常雄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有一肚子的火要朝他发。为什么媳妇生了病也不往家里送个信?为什么要追杀妻子?白日里那三场火跟他有没有关系?为何要对尹亮下如此重 的毒手?可面对他时,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因为常雄此时此刻明白,能与他好端端的站着说话,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常远兆自然知道父亲心中的疑问,可他并未一一说明,只是拉着父亲的衣袖,郑重的说了句:“爹您放心,我没疯。我还是从前的兆儿。” 常雄听他如此一说,心中的石头整个落了地。只要是他亲口说的话,作为父亲就会百分之百的相信。“那昨晚?还有今天……”可他依然很想知道,到底在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很想与儿子共同面对。 常远兆的面色有些为难:“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爹,爹跟你一起想办法。” 常远兆很坚决的说:“孩儿现在什么都不便说明。只是希望爹能相信孩儿,孩儿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家人能够生活的平安喜乐。所以爹不要问了,孩儿不会说的。”“你就这么不信任爹?”知子莫若父。常雄很了解常远兆,知道他小事从不计较,但遇上大事,必定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应付。更何况,常远兆做了那么多年的将领,大是大非上早已脱离了孩子气,拥 有了运筹帷幄的能力。他这次说的如此严重,想必遇上的不会是一件普通的等闲事。可作为将他教导成人的父亲,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失落和伤心。孩子长大了,是不是也代表着自己老了? 常远兆看出父亲脸上难掩的神伤,心里酸涩极了:“爹这是哪儿的话?母亲和娘子都是孩儿最重要的人,孩儿把父亲当做天,才敢把最重要的人都交给您。” 常雄听出他言下之意,心中一惊:“你还要走?” “嗯。”他低下头,有些痛苦的说:“还要走,而且短期内不会回来。” “爹能为你做什么?”常雄知道与其再跟他无谓的执拗与争辩,倒不如在他需要的地方帮助他,让他尽快完成他要做的事。 他抬起头定定的望着父亲,眼中有汹涌的波光闪动:“求爹照顾好母亲,照顾好我娘子。还有……保重好您自己。” 常雄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疼痛,将自己已经有十几年没抱过的儿子拥在肩头。“无论在外面发生了什么,记得你还有爹。” 从小到大,常雄的家法棍,未能让这个木讷又有些倔强的男人流过一滴眼泪。可如今,父亲颤抖着的一句话,却让他咬碎了牙也没能忍住泪意,硬是哭湿了常雄的肩头。 好不容易父子两才平复了情绪,常雄问道:“那么你娘子那里,你打算怎么交代?” 常远兆擦干了眼泪鼻涕,可说话还是有些抽气:“我暂时,什么也不便对她说。我不想让她担心。也不能让她跟着我冒险。” 常雄摇了摇头:“她现在就不担心吗?你知不知道,昨晚你那样她有多伤心?” “我知道,我也都记在心里了。”说这话时,他眼中忽然溢满恨意。 “记住,爹要你好好活着。” “爹,爹?” 梁伊伊的呼唤,将常雄从没完没了的回味中拉回现实。“去吃早饭吧,别饿着了。”他温和的笑道。 “哦。”梁伊伊没要到满意的答案,只得带着小梅失望的退下。 打发走了梁伊伊,常雄并未觉得心里有多少轻松,这丫头鬼灵精的很,想必是骗不了多久的。她如今怀有身孕,才有诸多不便。等她几个月后生下孩子,就不是那么容易被约束的了。 实质上梁伊伊也确实不是那么容易被蒙骗的。刚才常雄若有所思的模样,被她看在眼里,盘算在心里。老爷子八成有事瞒着她,可人家是爹,她是儿媳妇,如今除了顺受,她别无选择。 走到了无人之地,小梅才低声问她:“小姐,您昨儿真见着姑爷了?” 她嘟囔着说:“见着了……吧。” “什么叫……见着了吧?”小梅对她的语言表达能力无语凝噎。 她咂了咂嘴,无奈的说:“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在做梦。我也弄糊涂了。” 小梅听她这么一说,撇着嘴老气横秋道:“这样啊,那依小梅之见,八成是小姐忆夫成狂,做梦了呢。您看看咱们周围这阵势,跟打仗似的。哪有那么容易让姑爷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梁伊伊看看她,不由的笑了:“你真是太傻太天真。”这些兵,说到底都是常家的。他若真要进来,谁也拦不住。 第231章 全是骗子 说话间,梁伊伊与小梅已经走到驿馆前院门庭附近,何勇与几个军士正牵着马打算出门入营点卯。 “何大哥!”一大早被姑娘家脆生生的喊一嗓子,何勇只觉得神清气爽,好不快活!可转眼一望,立刻收敛起神气,恭恭敬敬的回了一句:“夫人早。”这元帅的宝贝夫人大病初愈,脸色虚弱的如白纸一张,挺着肚子走 路虚浮,额头上全是虚汗,可那双眼睛却依然闪着摄人心魄,洞察一切的神采。实际上她以前就是如此,不过是她如今虚弱之后看上去更加明显罢了。 何勇被她忽闪的大眼睛瞅的有些莫名心虚,不由自主的撇开脸,装模作样的刷起了马背。 梁伊伊让小梅先退到一边,又不由分说的将何勇拉去墙角,没等他反应,便劈头问道:“昨晚我相公好像回来过,你有没有看到他?” 何勇脸色立刻变得有些尴尬,可又很快恢复正常:“没有。肯定是您做梦了吧。咱外面这么多精兵守着,他要还能回来,那我何勇也太没用了吧!” 梁伊伊眼珠子一转歪了歪脑袋望着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次他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就好像语气越重,他说的假话就会变成真的一样…… 依旧是几个时辰以前,更深露重,万籁俱静之时。“你们给我好好守着,别打瞌睡!”何勇安排好换岗的军兵后,又四下巡查了一番。这两天的事情发生的太邪乎,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他知道如今常远兆是被人下了降头,才会追杀梁伊伊。他更加清楚的知道,若真给那小子不小心得了手,将来清醒过来,那后果便是不堪设想了。至于府里的其他人,大多是老弱妇孺,任谁给如今的常远兆遇上,那都是倒霉催的死路一条。所以他能做的,就 是尽自己的全部能力,来保护这个驿馆,保护他们这群外乡人在沧州府的家。 拖着沉重又疲惫的步子回到自己屋里,点亮烛火,却被窗前站着的身影吓得一阵哆嗦:“诶哟,方知文你这臭小子想吓死我啊?”他并没怀疑这个人是常远兆,因为对方脸上正挂着真切温和的笑意。 “何暮云他爹什么时候胆子变这么小?” 窗下人笑吟吟的一句调侃,让何勇暗自一惊,楞在当下:“啊?你……你是……”方知文那小子,不会八卦到连他何勇的家事都了如指掌。 见对方依旧只是笑着不言不语,何勇心里已经基本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您怎么回来了?” “见了我居然没大声叫人。证明我没看错人,也没白来找你。”常远兆说的动容,走上前用力的拍了拍何勇的肩膀。 何勇也是鼻子一酸:“这么多年兄弟是白当的吗?到底怎么回事儿?恶少说你中了那什么蛊毒,真的假的?” 常远兆轻叹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下,淡淡说道:“你知道的,该说的时候,我不会瞒你。不该说的时候,你问也白问。”这对出生入死许多年的老友,对彼此的行事举措,早已有了根深蒂固的默契。何勇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可以做的,只有服从命令而已。至于常远兆要做什么,又为了什么,根本无需多问。他何勇相信常远 兆,甚至超过了相信他自己。“我能做什么?” 常远兆正色说道:“确实有一件事情,我要你替我做,而且要尽快。” “您说。” “去洛阳将常家人一个不剩全都带过来,我爹最好不要回洛阳,所以我要你亲自去一趟。” 何勇答应的很干脆:“好!没问题。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常远兆想了想,面色稍有缓和的说:“将你母亲和妻儿也带来吧。” 何勇激动的满脸通红:“我……可以吗?”“嗯,儿子还是带在身边自己教的好。而且……”常远兆也微微红了脸:“而且等我的孩子出生,我娘子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地方,也好请教请教你家娘子。”这些日子以来,当他身心饱受煎熬之时,这些对于未 来,对于家人的期盼和想象,便是他赖以生存下去的动力。 听他提起梁伊伊,何勇不禁问道:“那夫人她……” 他的脸上浮起挣扎苦楚的表情,咬了咬嘴唇无奈的说:“她留在你们身边比跟着我要安全的多,我如今的处境实在太凶险,你什么也别对她说。她若要跟着我,哪怕说一个字,我都舍不得拒绝……” 何勇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难处,他那个娘子,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安分女子。如今还是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生娃才是最紧要的事情。“好吧,我知道了。不说就是。” 何勇还没来得及把昨晚的事情回忆完整,就被梁伊伊没完没了的逼问声打断:“真的没见过他?你没骗我?” “说话呀……何大哥!” “没见过,夫人您就是在做梦。”何勇说完,朝她笑呵呵的作了个揖,趁她不注意,赶紧溜之大吉……对付特别聪明的孕妇,唯一的优势也就是行动敏捷了。 连连碰壁的梁伊伊,在整个驿馆了绕了一圈,最后硬是被小梅拽去饭厅吃早饭,生怕她走着走着又昏过去,然后又是几个月不肯醒。 一走进饭厅,坐在桌边吃饭的方知文立刻让梁伊伊又来了精神。“见到你最好了。”她如同蜜蜂见着花骨朵一般粘了上去。 花骨朵方知文赶忙将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与她拉开距离:“娘……夫人你有事?” 梁伊伊见他如此生疏的反应,心里反倒高兴了起来。可还是要问问清楚才放心:“昨晚,你来过我屋里?” 她胸有成竹的等着对方说“没有”,可是…… “是啊。”他舀着碗里的稀饭,吃的心不在焉,说的口不对心,却没看见因为他轻描淡写说的两个字,已让梁伊伊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你跟我说话了?” 听见她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他更不敢抬头看她,只是将脑袋垂的更低,声音说的更轻:“说了。” 她一把掰过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你没骗我?” 他用力挣脱开,有些负气的说道:“骗你做什么?我真去了,还跟你说了会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她咄咄逼人?还是气自己,堂堂大男人,却要对女人说谎? “你都说什么了?”她此时的眼泪已经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嗯,我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还问你怕不怕来着。还有……” “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没等他说完,她便打断了他的话,捂着眼睛,离开桌子无力的走出饭厅。 方知文呆坐着,深深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将军啊将军,她如今这么伤心,若是给她知道我帮你骗她,银子要给她扣光了。” 他记得昨晚被人拍醒,看到那张在黑夜里白的有些晃眼的俊容时,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救命声被对方的大手死死闷在嘴里。更惨的是,他能明显感到一阵冰凉坚硬的东西正贴着他的肚子。 “敢叫一声,你就死定了。”这是常远兆昨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说这话时,还不忘用贴在他肚皮上的钢刀拍了他两下,直到他拼命点头,才放开他的嘴。 “我……我……我不叫……我不会叫的,别……别杀我……”方知文哆哆嗦嗦的向他保证。无论常远兆从前如何,方知文只知道他如今已经疯了,连老婆都要杀,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常远兆冷冷的说:“不杀你也行,看你表现。” “将军要我怎么做?将军尽管说……我……我一定照做……”方知文紧张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那刀背对着他的脸,刀锋对着他的“宝贝”,他真怕常远兆手一滑,不小心让他绝了后。 常远兆瞄到他的表情,差点没憋住笑。“那你可得记清楚了。”说着,又用刀拍拍他的肚子。很显然,都是故意的。 “嗯!”方知文点头如捣蒜。常远兆这才一本正经的掰着手指头跟他说约法n章 “以后只许叫梁伊伊夫人,不准叫她娘子。没外人的时候,不准跟她单独呆在一块儿。不准有任何身体接触,手也不行。我以后要是知道你碰她哪儿了,你 哪儿就没了。” 这番话让方知文糊涂了。他不是要杀她吗?这又是几个意思?可转念一想,管他几个意思,夫妻两床头打架床位和本就是稀松平常事。“那……那要是她碰我怎么办?”他支支吾吾的补问了一句。 常远兆挑了挑眉,又是冷冷一句:“跟你碰她后果一样,记住了吗?”这臭小子化了妆竟然能与自己如此相像。真保不齐哪天娘子想他想糊涂了,把这臭小子错认了怎么办……那可真是想想都要吐血!“记住了……记住了……”好在方知文保证的干脆果断,毫不犹豫。 第232章 大道理PK油嘴滑舌 “都跟娘子保证过了,一定要信任她,怎么还能往那些不着边际的地方想?”常远兆暗自埋怨自己太过小心眼,见方知文可怜兮兮的发着抖,心里想着人家到这里本也是好意相助,差不多逗逗他就得了,别 真把人家吓出毛病来那可就罪过了。便好言安慰了一句:“别哆嗦了,等我以后回来,会报答你的。” 说完,又将刚才在梁伊伊房里与她说过的几句话对方知文嘱咐了一遍,让他明日不要露出马脚。 虽然方知文不明白常远兆到底要做什么。可他依稀觉得,这个男人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并未变的有多坏。“将军,您一定要回来!您跟夫人是好人,好人都要有好报。” 常远兆站起身,抿嘴一笑:“我跟你说,我这个好人吃起醋来可不是人。” 方知文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整个人似乎放松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害怕:“诶哟将军,您放心吧。等您回来,夫人肯定全须全尾的还给您。不过若是别人招惹她……我就……我就爱莫能助了。” 常远兆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说的别人是谁?” “我不敢说。” 常远兆眉毛一挑,走近一步,方知文立刻果断说出答案:“潘竹青大人。” “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了。他看夫人的眼神不三不四的,我都看出来了……” 潘竹青,那个想要将他常远兆送上西天的人。那个他常远兆从出生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恨之入骨的人。虽然早已心知肚明,可从别人口中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是让常远兆无法抑制的齿冷…… 将自己隐入黑暗中咬牙捏拳颤抖了许久,拼尽全力才慢慢压住几乎快要炸破他皮肤的怒火和恨意,郑重的说了句:“我也了解我娘子,她绝不会负我。” 这一大早,驿馆里几个男人被梁伊伊搅的不得安宁。沧州府另一方天地里,潘竹青公馆,如今也是鸡飞狗跳。 潘竹青昨晚与衙门里的人为三件纵火杀人案忙到半夜才赶回去。早晨刚刚睁开眼睛,便见薛九低着头跪在床边,立刻就惊觉可能出事了。 他睡意全无,翻身起床,展开衣袍披在身上:“说吧,怎么了?” 薛九僵着身子哆哆嗦嗦依旧不敢抬头看他,说出的话也语不成句:“大少爷……那……那小子跑了。” “谁跑了?”毕竟是刚刚睡醒,最近抓捕的人也多,饶是潘竹青此刻也是有些稀里糊涂没进入状态。 “萧……萧隽……” 听到这个答案,始终稳若泰山的潘竹青瞬间被点炸了:“我昨天不是让你动手杀了他吗?”他从床头赫然站起,宽大的衣袍顺着背脊滑在地上,掀起稀薄的尘埃。 薛九面如土色的说:“是……我就是回来之后……发现人没了……”常远兆能活着回到中原,完全是潘竹青没有意料到的结果。否则,他也绝不会将萧隽的命留着。让人假扮山贼把萧隽抓回来,目的是为了笼络住薛九的忠心。本打算等尘埃落定后再找个机会放回去,尽可 能的避免别人联想到他献上药方的真正动机。可常远兆一露面,便让潘竹青立刻动了杀心…… 也许是萧隽命大,也许是事情转变的太突然。薛九本该接到指令便回来动手,可他确实是疏忽大意了,愣是没料到萧隽一天之内就能越狱逃走……“那为何现在才来告诉我?”潘竹青很少有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候,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他很了解薛九,知道他身上的优点,也清楚他身上的毛病——自大,贪小便宜,脾气暴躁… …这些他都能容忍。只是有一点,便是时常自作聪明,这让潘竹青最头疼。只是潘竹青算是个成熟的男人,他很清楚的知道,像薛九这样的年纪,想改掉身上的毛病实在难如登天。所以与其费劲心思的改造他,不如在大事情上面别让他参与进来。谁知连萧隽这么点小事,都给给 搞砸了,真是让人无法不动肝火。 薛九也知道自己确实是糊涂了。“大少爷您别生气,我只是看您昨天实在太累了……而且,我已经连夜派人去找了……”可怜九爷顶着两个黑眼圈,一看便是彻夜未眠的样子。 潘竹青知道此时此刻发再大的火也于事无补,强行按下怒火,走到桌边坐下:“怎么跑的?”他现在只想知道,薛九的越狱,跟常远兆有没有关系。 这么一问,薛九的头垂的更低,说话更加没底气:“不……不清楚……我昨晚进去的时候,看守的人都死了。” 他等着头顶劈来狂风暴雨般的责骂。可是等了半晌,却只等来潘竹青怒极反笑的嘲弄:“薛九,就你手下养的那群人,我以后还敢指望他们做什么?” “属下该死!” 主仆俩都沉默了片刻。整个卧室里,只剩下潘竹青的呼吸声,薛九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敢偶尔抬起眼皮瞅一眼陷入沉思的潘竹青。 最后,潘竹青忽然站起身,一边穿戴衣物,一边逐字逐句的向他吩咐道:“这样吧,你就以抓杀人犯的名义在城里戒严搜查,再派人时刻守着军营和那个驿馆,这样他即使跑了也回不去。” 薛九如获圣旨:“属下遵命!立刻就去办!”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败坏了潘竹青处心积虑谋划的局面,那他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若这次再办砸了,你知道后果的。”说话间,潘竹青已经穿戴整齐,用青簪将头发束起,推门而出时,刚才的焦躁和怒火在他脸上已经毫无踪迹。 “属下知道……” 今天潘竹青注定要忙的不可开交。但他安排的第一个行程,却是去见他亲弟弟潘景元。 马车开到军营外,正巧与骑着马赶来的恶少不期而遇。潘竹青毫不耽误,立刻将恶少唤进了马车,摒退了所有侍卫。 恶少见他如此慎重,也大概猜到了他的来意。只是不便亲口点破,而是似笑非笑的坐在他对面,等他自己开口。 潘竹青倒也十分爽利,半句拐弯抹角的废话都没有:“那个方知文,你可以打发他走了。” 恶少撇嘴一笑,果然不出他所料。“为何?” 潘竹青见他这幅不以为然的样子,心下有些恼火:“昨天尹亮的事情,还没给你足够的教训吗?你包庇掩护常远兆,只会让他行事更加猖狂。” 这话一说完,恶少整个人向后靠去,嬉皮笑脸更加不正经:“大哥连这都知道,真是神机妙算。”潘竹青习惯在四处安插眼线,潘景元又怎会不知? “你我之间,需要这样说话吗?”潘竹青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不满。他也了解自己的弟弟,但凡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就代表这事儿对他来说没的商量。 恶少敛起笑容,坐直了身子正色说道:“好。我正正经经的说一句,大哥的要求,我办不到。” “办不到?”潘竹青扬着眉毛重复了一遍。 恶少依然一本正经的说着:“因为我了解大哥,所以我很清楚,我前脚打发走了方知文,大哥后脚就会把常远兆离军之事上表给皇上。” 潘竹青眯着眼睛冷冷的说:“你怎么还不明白?若只是私自离军也就罢了。他如今可能牵涉昨天那几宗杀人放火案,而你这是在包庇纵容他!”“现在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恶少歪着脑袋反驳了一句。“还有,大哥难道忘了,是您故意放走他。什么叫放虎归山,大哥读了那么多书,不会不明白吧?他若真杀了人,咱们兄弟两都是帮凶,谁也 别埋汰谁。” 这兄弟两从小就都不简单,老大伶牙俐齿,大道理总是一箩筐。老二牙尖嘴利,油腔滑调。总之潘太师没少被他们气得头顶冒烟。可他们却很少会有彼此争锋相对的时候,比如此时此刻此地…… 潘竹青被噎得哑了火,半晌没接上话锋。“也就是说,你铁了心要维护他?” 恶少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的说道:“景元也知道大哥的立场,不想让您为难。大哥若真要拿他开刀,景元会亲自向皇上领受包庇罪犯,欺君罔上之罪。”这番话让潘竹青心里很是受伤,很显然,在他与常远兆对立的情况下,潘景元并不打算站在他这一边。“为什么?他常远兆何德何能,让你甘冒杀头的死罪也要保全他?你就没想过后果吗?”后果往小了说,潘景元只是欺君之罪,大不了一个人上断头台。但若往大了说,这常远兆如今是身陷敌国,本来潘竹青可以趁此机会扣他个通敌叛国的帽子,可被恶少这么一搅和,便是等同于将潘家与他常远兆硬生生栓在一起去了。他潘竹青不但无处下刀,还得帮着一起瞒。否则给魏霆跃之流逮着机会,便是将潘常两家一块儿拉进地狱里去了。 第233章 Baby,dont go! 恶少自然知道潘竹青心里的盘算,他头一天将方知文带进驿馆,除了瞒骗童纤以外,最大的目的就是牵制潘竹青。否则,今时今日,常远兆恐怕已经被全国通缉了。“当初我身份被揭穿,身陷牢狱之时,是他常远兆在大殿上为我争取了一线生机。你我都知道,他当时也是不惜对圣上撒了弥天大谎,他难道就没想过后果吗?大哥,景元何德何能?焉能受人涌泉之恩,却 不思回报?您让我出卖恩人,我若真这么做,还是人吗?”恶少这番话说的极重,也极坚决。他不再过多追究潘竹青为何非要置常远兆于死地。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会拼尽全力维护常远兆。他时刻都记得,当他死里逃生之后,与杜若桐喜结良缘的那一天,他对常远兆曾经说过的那句承诺:“我这条小命,是将军替我捡回来的。这份恩情,我潘景元没齿难忘。今后在战场上,我便是将军的铜甲 铁壁,必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潘竹青不再与他争辩,面色沉静的掀开马车门帘,示意他谈话已经可以结束了。他起身下车之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您最好也别把心思放在方知文身上。将他卷进来是我的主意。何勇知道,杨尽义也知道,若方知文有任何差池,这些人都会是将来推你弟弟上断头台的证 人。” 潘竹青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好说。希望你今后不要为自己如今的为虎作猖感到后悔。” 恶少没再说话,沉默着走下马车。可心里,却已经千回百转无法平复。“为虎作猖……”他口中喃喃自语,脸上却忽然浮起一丝笑意。昨日看见尹亮重伤而归,醒来后便抓着他的衣袖说行凶者是常远兆时,他不是没动摇过。他不是没想过,如今的常远兆已经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他不是没想过,他此刻对常远兆的袒护,实际上是对那个 操纵着常远兆的幕后黑手最有力的纵容。 他不愿做忘恩负义之人,可更不愿意见到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造成更多人受伤甚至丧命。想着这些关于道德关于情感的纠结与矛盾,他昨晚辗转到半夜也无法入眠。干脆翻身下床,披着件单衣自斟自饮喝起酒来。烈酒浇入愁肠,却丝毫未能熄灭百转愁思。要是当初去大漠的人是他,要是如今 被人操纵的人是他……“大白鹅你会拿我怎么办?”他在心中自问。 杜若桐睡了又醒,见丈夫还握着酒杯坐在桌边盯着蜡烛发呆。“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你先睡吧,我出去透透气。”他知道八成是自己点着蜡烛,晃了杜若桐的眼睛,便很自觉的吹熄蜡烛,走了出去。月朗星稀,这本该是个圆满的日子。梁伊伊醒了,敌军暂且掩下气焰,再过几个月,这府里又要多出两个娃娃的哭声……别说常远兆这个当事人,就算他恶少这样的旁观者,也该打心里替他们高兴。可如今 ……伊人屋中独自垂泪,廊下铁器铮铮困守心魂。 向来乐观的恶少,难得如此多愁善感,心有千千结。整个驿馆,被他踱着步子绕了两圈。 冷不丁一声衣料拍打树枝的轻微声响被他抓进耳膜,他不经意的转过头,零星落叶飘散在眼前…… 恶少的功夫,就贵在灵活轻巧。再加上有过多年做贼的经验,谁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妄想暗度陈仓,溜之大吉那都是自不量力,无论是谁。 所以任凭那人使出吃奶的劲奋力奔走,还是在半里地以内,被恶少堵在了暗沉沉的巷口。 “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这么快就走?”看清楚来人的面目时,恶少并未表现出多少惊奇,而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然而常远兆却丝毫没打算跟他磨牙叙旧,掉头提步便逃,刚刚没跑两步便又被恶少一把揪回了地面。这回恶少再也没了跟他开玩笑的耐性,沉下脸劈头便质问道:“你跟你娘子打打杀杀耍花腔那是你们的家事。可今日尹亮的事情,你不打算给个交代吗?”亏了尹亮那棒小伙子身强体壮,今日若换了别人, 估计已经去极乐世界报到了。下这么重的狠手,恶少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理由替常远兆开脱。 对于他的质问,常远兆似乎并不放在眼里,只是面无表情的回道:“你拦不住我的,闪开。”“这么有自信?那你就试试,咱们不是还没打过么?”话虽如此,可恶少心里明白的很,真刀真枪的打起来,他八成不是常远兆的对手。自己练武是为了行侠仗义,不像常远兆,少年时代便已经在战场上久 经磨砺。可今时今日,恶少哪里还能顾得了如此许多?好不容易才碰上他,自然要拼尽全力将他捉回去。还未等恶少从思绪中缓过来,常远兆便冷不丁朝他一掌劈来,幸好他反应够快,稍稍闪身便已经避过这一击。谁知这只是常远兆用来调戏恶少的虚招而已,等恶少站稳脚跟回神之时,便只见得对方腾空越 过高墙而去。等常远兆撒丫子狂奔疾行了几里地来到荒郊野外,以为逃出生天时,恶少又抱着胳膊出现在他面前。他心里实际上对恶少这世间罕有的轻功底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但嘴上却丝毫未肯露怯认输:“你最好快让 开,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恶少没再与他调笑,而是款起衣袍,正色说了句:“那就请指教了。”常远兆心里清楚,恶少想要从他这里知道的答案,他半个字也不能透露。倒不是说他不信恶少的为人,而是他决不能冒险去承担别人在道德与亲情之间抗衡得出的结果。这对他自己,对恶少而言,都没有 任何好处。所以即使再不情愿,今日这一战也是在所难免。 兵器各自出鞘,原本荒芜静谧的树林,霎时间刀光剑影,风声鹤唳。 常远兆的武功,向来不拘泥于心法招式,总是怎么狠辣怎么出手,刀锋所到之处,毕现皮肉筋骨。可这一次,他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常远兆这几年来打架唯一一次吃瘪的经历,便是和郭崇喜在宫里那一次决斗。当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且客观上说,郭崇喜的实力本就比他高了好几个水准。他就算拼尽全力,也不会改变结果。打个不恰当 的比方,就像某个国内高中篮球队遇上了美国篮球职业联赛冠军队,就算输,也是情理之中。可这一回却大不相同。他有重要使命在身,决不能失手被擒。可他也断断不能伤害恶少半根汗毛。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快击退对手,自己得以脱身。可这简直比直接杀了恶少难上千万倍。因为恶少的 武功,比他差不了多少。他根本没有多少优势可以自如的掌控局面。 另一方面,恶少当然也是有所保留。否则以他们两人此刻过招的效率与气势,不会打了足足半个小时,也没人受一点伤。树枝树叶无端砍了一地,蛇虫鼠蚁无辜死了一堆,做窝的鸟儿吓得举家搬迁…… 潘常二人身在其中又聚精会神并没多大感觉,可若此时有外人在场,就会觉得这两人根本不像在打架,反而越来越像一对小情侣闹别扭耍花枪…… 恶少手中的双刀,原本削金断玉,见血封喉,如今每挥出去一次,都像是在说:“baby,don’tgo.” 常远兆的长剑,向来锐不可当,暴戾嗜血。可此刻每刺出一剑,都像是在喊:“滚开,别烦我!”就这么你来我往,他要走他偏留的胶着了好久,不知不觉打到了悬崖边。这两人毕竟都不是本地人,并不算太熟悉这里的地形,何况如此夜深,能见度和能见范围都不是很理想,常远兆只觉得眼前一晃, 恶少便忽然没影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扑上前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抓住了正要直线坠落的恶少。意外就这么适时从天而降,将两人没完没了的掐架按下了暂停。 常远兆看不清悬崖下的情况,只能一手抓着悬崖边的大石块,一手揪着恶少的衣服,大声吼道:“刀扔了!抓着我的手!” 话音刚落,他的手腕被一双温热粗糙的手掌紧紧攥住。事不宜迟,他憋住劲,将气力全都聚在手臂筋腱间,只这么一提,便将悬崖下那个百来斤重的大男人拎了上来。 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给拽回人间的恶少,惊吓之余整个人都瘫在地上,闭着眼睛强行镇定自己慌乱的情绪。等再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漆黑一片,除了他自己,便再无声息。 可此时此刻,他心底却敞亮一片,脸上泛起轻松的笑意。“你个大白鹅,跟我好的不学,尽学会装模作样了。”傻笑着自言自语完,他爬起来掸掉一身灰尘。 …… 昨夜的这段经历,让恶少一整天都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就算一大早在马车上与潘竹青不欢而散,也没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这大白鹅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但无论如何,我就是护定了他。” 第234章 是生是死我陪他就是 几天之后,沧州三起纵火杀人案依旧毫无进展。潘竹青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再次亲临火场,依旧只见到满目疮痍和几个一无所获的捕快。“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吗?”他拉住一个捕快,有些不满的问。 对方面露难色:“回大人,凶手似乎是有备而来。三个火场,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周围的老百姓都询问过了吗?” “问过了,也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他只得摆摆手让那捕快退下,自己小心翼翼的走进焦黑的废墟之中,声声疑虑在心中盘旋:“莫非真是他干的?”他猜测若真是常远兆所为,那就必定与大漠明教脱不了干系。“可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前思后虑之中,有人忽然在他身边低语了一句:“大人……您看……” 他顺着小捕快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对他而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瓦砾堆旁左顾右盼。 “伊伊?她怎么会在这儿?”刚在心里默默自问,他便立刻心知肚明,苦笑了起来。心上人就在眼前,可终究不会是来探班的。 小梅先看见了向她们走来的潘竹青,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潘大人。” 正低着头聚精会神找线索的梁伊伊也赶紧抬起头笑吟吟的向他打招呼:“潘大哥……” 潘竹青点头微微一笑:“怎么不留在府里休息,还出来到处乱跑?” “我凑巧路过这儿的。”凑巧路过杀人案现场……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有些羞愧。怪只怪怀孕的女人,智商和反应都大不如前。 潘竹青先前只是随便问问,她为何到此,他怎会不知?只是见她小脸微红,额头上尽是汗珠子,不免心中恻然:“今天有些闷热,你不觉得辛苦吗?” 伊伊用衣袖当扇子为自己扇了些凉风,逞强道:“睡了那么久,我想活动活动,不想懒在家里。”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眼珠子不经意的转悠了一圈,接着问道:“潘大哥您这是在查案吗?” 潘竹青点头道:“嗯。不过目前还没什么可靠线索。”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在心里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厚颜的说:“其实……我也能帮忙的……” 这话一说完,潘竹青挑着眉毛愣了愣,接着便朗声大笑道:“我怎么记得有人好像说过,跟我一起查案,会让她想起不该想起的往事。” 梁伊伊尴尬的抿了抿嘴,就知道他要提这事儿。“好像……我是这么说过……”潘竹青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颜,正了正面色对她说:“伊伊,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安心养胎。别的你不用插手,而且……也不便插手。本案事关重大,弄不好很多人的乌纱帽都不保,连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圣上 交代。” 他这番话说的句句属实。可见她脸上泛起一丝失望,心下竟觉得不忍,便又和颜悦色的安抚了一句:“你若真想查案,等你生下孩子,身体养好了也不迟。” 梁伊伊见他说的毫无商量的余地,也只得作罢:“好吧。那我走了。” 刚被小梅扶着走出废墟,便有厚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潘竹青不容置疑的话语响在身后:“我送你。”潘竹青到底和常远兆,潘景元这些公子哥不同。他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总给人太大的压迫感。所以他的马车,除了薛九这个心腹以外,没有第二个下人敢涉足半步。小梅正是因为如此,便找了个买胭脂水粉的由头脱了身。梁伊伊也知道小梅的心思,不便勉强,便也由得她去了。一路上,梁伊伊的愁眉苦脸倒让潘竹青觉得有些压抑。他不想让时间浪费在无休止的沉默中,对面坐着的,正是他喜欢的女子。尽管她是别人的,尽管道德和伦理有多么不允许,尽管这情感几乎让他自己陷入绝境……他还是无法抑制的喜欢着她。“你看起来很不好。”他在脑中搜索了半天,最后竟只能用这么干涩的一句开场白打破 沉默。 她垂着眼帘,懒懒的靠在软垫上:“嗯,我的确很不好。” “将军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吗?”问这话时,他的眼睛有些不自然的转向一边。 她并未注意到对方这细微的异样,自顾自的说着:“若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我宁愿别醒,就那么一直睡着。反正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你可以为他的做的有很多,首先,便是照顾好你自己。” “我吃的好,睡的又多,把自己照顾的挺好。只是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她茫然的望向车窗外,阳光画出她优美的侧脸。 “是吗?你若真顾着自己,就不会大热天,还挺着肚子跑去那种地方傻等。”潘竹青看她看的有些入神,竟不知不觉说漏了嘴。 梁伊伊也转过脸疑惑的望着他,心里琢磨常远兆去过火场的事情,他怎会知道? 潘竹青脑子够灵活,立刻便反应过来:“有人在案发当时看到他。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 这句话让梁伊伊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坐直了身子,正视他道:“潘大哥,就算他在案发现场出现过,也不能证明什么。” 潘竹青漫不经心的一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开始就告诉你,尚无可靠线索。你不用激动。” 梁伊伊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尴尬的望向窗外。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马车跨过两条街道,潘竹青才又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我很好奇,假如……我是说假如,这些人都是他杀的,火也是他放的,你会怎么做?” 她转过头望向他,脸色有些慌乱无措,显然被他戳到了要害之处:“我了解他,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你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 他依旧一脸的云淡风轻,像是在诉说着与他俩毫无关系的人和事:“你难道忘了景元那天所说的话?他很有可能被人控制了……你是个有巡捕经验的人,任何可能性,都该早做考虑。” 她浑身绷得死紧,嘴唇咬到发白,半晌才问出一句:“若真是那样,我相公会被处死吗?” 潘竹青向后靠去,淡淡反问道:“你说呢?” 她快要崩断的神经忽然间便释然开去,双眼的阴郁化作一滩清澈的柔水,嘴角浮起恬淡的笑意:“不要紧,是生是死我陪他就是。” 短短一句话,便将对面那个坚不可摧的男人劈得脑子一片空白。愕然的脸,半晌才说出一句:“像你这么不怕死的女人还真是罕有。” 梁伊伊无奈的笑了笑:“怕!我怕死。可是比起永远见不到我相公,也就没那么怕了。”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拒绝更加直接,更加残酷。潘竹青也算是见证着梁伊伊如何一步步喜欢上常远兆的。但他真的不知道她的爱何时竟变得如此坚深刻骨。连自己的生命都没那小子重要吗?是说着玩的, 还是真的? 潘竹青不由得满脸冰渣,整个人都快被心中的寒意冻裂了。梁伊伊见他这幅模样,反倒又笑了起来:“看来潘大哥还没遇到真命天女。” 他有些呆滞的问:“怎么说?” 她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你若真遇上一个你愿意为之放弃一切的人,就不会表现的这么不可思议。”他闭上眼睛,好不容易将碎裂的心神拼凑在一起,最后睁开眼沉静的说:“你错了,世间上的人分很多种。飞蛾扑火式的情意我欣赏,但不会去做。因为无论情况有多糟,我都有信心能保全我跟我喜欢的人 。” 话音刚落,发现梁伊伊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你笑什么?”他不解的问。 梁伊伊竖起食指,神秘兮兮的预言道:“我看过的电视剧里,但凡像你这么傲娇的男人,最后都会为某个女人要死要活的,我拭目以待。”她最喜欢看那些狂妄自大的男人,最后被虐得死去活来。 潘竹青对她的话一知半解,还未来得及深究,便听见马车外传来一声娇喝。 “别再跟着我了!烦不烦?” 梁伊伊也听出了端疑:“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掀开车窗帘子一看,已经到了驿馆附近的街面上。对面巷口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对潘竹青和梁伊伊来说,都太熟悉不过。“是雲儿……还有薛九……”梁伊伊有些兴奋的说。 潘竹青对他们二人并没多大兴趣。但见目的地已到,便吆停了马车,打算将梁伊伊送回去。 梁伊伊却一抬手拦住他:“诶等等,先看看怎么回事。”看傅雲的脸色,情况似乎有些不寻常。 “你若再跟着我,我报官了!”傅雲这话说的有些气急败坏,想必是真的很生气,原本清冷的脸,如今涨得通红。跟在她后面的薛九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我们家少爷今天不在衙门,你要报官,等明天吧,或者跟我说也一样。” 第235章 朝阳与深潭 “无赖!”傅雲冷冷的甩出两个字,举步便走。 可薛九哪里肯轻易将她放走?上前两步将她拦在窄巷之间:“傅姑娘说的是,我这些天确实无赖。可这不也是给您逼出来的吗?您要是跟我多说几句话,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虽然他此刻背对着街面,看不清表情。可从他说话的口气里,不难听出他此时此刻已是撕下了脸皮,背水一战。 趴在车窗边的梁伊伊有些好奇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潘竹青,他沉静的脸庞,竟也爬上一丝无奈的笑意。 傅雲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这种情况,饶是她再冷静,此刻也已经被惊吓的六神无主。“我跟你是不可能的,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薛九一听,也来了些脾气,说话也口没遮拦了起来:“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们家大少爷。可人家不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人家喜欢的是梁伊伊,你这是打算让自己守一辈子?跟了九爷我吧,我会对你好 的。” 梁伊伊一脸便秘的表情,转过头向潘竹青抱怨道:“诶我说,他也太不会说话了吧。好好地,干嘛扯上咱两啊?” 她的“咱两”二字,竟让潘竹青听了十分入耳,脸上的笑意更浓。“你笑什么笑?管管他呀。”梁伊伊忍不住搡了他一下。 恐怕这世上,只有她梁伊伊才敢对潘竹青这座千年寒冰做如此没大没小的举动了。可潘竹青非但没觉得不妥,反倒更添亲切感,温和的回道:“这是别人的私事,我插手恐怕不妥。”傅雲被薛九那番话打击的够呛,世上恐怕没有什么比心中的男神喜欢自己闺蜜更加令人心酸了。半晌之后,她才直起腰杆子冷着脸反击道:“我跟你?你好像比我爹小不了几岁吧,我傅雲就算再不济,也不 会跟一个可以当我爹的男人。” 说完便气急败坏的扯了扯薛九摊开的胳膊,想要他把道让开。薛九绷着身子,任她拉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虽然我比你们都年长几岁,可身体绝对没问题。大少爷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我听你邻里说你喜欢孩子,你跟了我,想 生几个都没问题!” “你有病吗?”他那番简单而又粗俗的表白,让傅雲彻底崩溃了。同时,也让马车里的两个人都石化了。哪有人如此泡妞的?难怪他这么大年纪还是单身! “是,我有病。我得了相思病了,快没治了,只有你能救我,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薛九的这番话,有一半是出自真心。另外一半,自然是他夸大其词。这段日子以来他确实饱受单恋之苦,弄得神思恍惚,茶饭不香。但他毕竟不是青葱少年,不想沉迷于此。思前想后,便决定破釜沉舟, 死皮赖脸的纠缠一次。若抱的美人归,自然是皆大欢喜。若她不答应,那也断了他的念想,今后从新做人罢了。 潘竹青实在太了解薛九,将他的心思摸得透彻。可梁伊伊今日真算是大开了眼界:“天啦,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九爷吗?” 傅雲沉默了片刻,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最后冷冷的抛下一句:“那你就去死好了。”说完,转身往反方向走去,留下薛九依旧摊着手臂,呆呆的立在巷口。 虽然知道傅雲不可能接受薛九,可他孤单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悲壮。梁伊伊回头问潘竹青:“他不会有事吧?你要不要去安慰一下?” 潘竹青已经坐回她对面,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说:“不去,太丢人了。” 为了避免与薛九撞上,让对方尴尬。潘梁二人决定在马车里躲一阵子,等他走开了再下车。 刚才那不圆满的一幕,让两人的气氛都有些沉闷。梁伊伊忽然用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破沉默:“其实傅雲挺好的。” 潘竹青沉静的点点头:“嗯。” 她犹豫了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善意的提醒他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这么单着,说不准哪天皇上又要把那荣宁公主许给你。”就算她不中意他,也不忍心看他被当朝著名的恶女糟蹋了去。 他饶有兴致的偏过脑袋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一本正经的说:“你还不如趁着还有选择的机会,赶紧找个好姑娘把自己嫁了吧。”傅雲就不错!她很想脱口而出,将自己的好友推荐出去,可又怕适得其反,硬生生憋住了。 潘竹青也收敛起笑容,双眼直视着她,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我曾经被人逼着娶了两次,事不过三,今后我潘竹青只会娶我想要娶的女人。”她曾经无数次被与这张一模一样的脸注视过,却从没有一次像如今此刻这般无所适从。潘竹青的脸很俊美,可以说让人心驰神往。他的表情也丝毫没有凶悍残暴的影子,可不知为何,却总让她有一种隐约 的危险感。就是这种难以察觉的危险感,让她能够清楚的分辨出他与江浩然的区别。 江浩然像朝阳般清澈无害,而潘竹青……她实在看不透。她承认他身上有着很多人难以抵挡的魅力。除了外在无可挑剔的美好,还有他时时刻刻的淡定从容,无坚不摧。想必会有很多女子,梦想被呵护在他羽翼之下。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有信心有能力任何 时候都可以保全他和他喜欢的女子。但她也能反推出一个结论,他的爱,一旦变成了利刃,便会将他自己与他的所爱一同拖进地狱,万劫不复。 她惶然无措的思绪被他忽然打断:“你现在眼里看着的,到底是潘竹青,还是江浩然?”问这话时,他眯着眼睛,嘴角有一瞬间微微的颤动。 她猛然惊醒,才发觉自己竟然如此失礼的瞪着他看了良久。“当然是潘竹青。你和他,不一样。” 他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那最好不过,否则我心里会有些受伤。” 或许因为潘竹青是个不怕鬼神的人,所以他睡眠时向来少梦。这一夜,却被接连不断的梦境扰的片刻也不得安宁。然而杀进他梦里的梦魇不是别的,正是他白日里心心念念的女人——梁伊伊。 首先是她哭得梨花带雨,追在他身后的模样。 “你等一等!等一下!” 接着是她攥着他的衣袍,死活不肯放手。 “带我走,带我走!” “带我走好不好?” “不管你是谁,带我走……求求你……” 然后他脑中又跳帧一般闪过某个夜晚,他们被一群激愤的百姓砸的满身蛋花……他小心翼翼的问:“和我做朋友,你真的不怕吗?” 她娇柔的脸庞,写满了坚定勇敢:“不怕。” “可是今天这样的事情,可能还会发生……” “放心吧,只要我在场,就一定会帮你一起挡鸡蛋的。” 再然后,是他庆生那天,她站在屏风后激励受辱的傅雲时说过的话:“他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他只做他自己……” 所有的情节,在他梦里来来回回碾压着他的意识,她的脸,笑的,哭的,气恼的,精明的,总在他触手可及,却始终摸不到的地方诱惑着他的感官。 最后,梦境在一句不断重复的话语中结束。 “不要紧,是生是死我陪他就是。” “不要紧,是生是死我陪他就是。” “我陪他就是……” 她说这话时,微笑而又倔强的表情,像利爪一般撕扯着潘竹青的内心。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尝到如此强烈的嫉妒和不甘。 惊醒后,周围的安静和漆黑让他快要窒息,他随手便推倒了床边的角几,让花瓶和茶水杯碎了一地。 门外站岗的侍卫推门而入:“大人,您怎么了?” “出去。” 他又倒回软枕间,整个房里,只有一双眸子是雪亮的。 倘若她先遇到的人是他潘竹青,一切都会不同…… 倘若他们第一次遇见时,他不顾一切带走她,一切都会不同…… 倘若他早一点下定决心,一切都会不同…… 倘若没有常远兆……一切都会不同。 与此同时,潘竹青心心念念的常远兆,身在大漠,也并未安心入眠。而是侧躺在床榻上,手里攥着一件衣裳,嘴里念经似的嘀嘀咕咕。 背后一阵陌生的气场使他赫然警觉,翻身下榻手刀从天而落,却在即将劈上目标时生生停住。“顾夫人。”来的人,竟是这明教的女主人,昂月的母亲。 “你很警惕,我没找错人。”她说话声音压的很轻,但足以让他听见每个字。“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常远兆微微点头道:“夫人估计的没错,我亲眼所见,这些人果然有交集。” 她低头略作思索,接着问道:“你打听到他们这次去中原会面,都说了些什么吗?” 他撇过脸,将表情隐入黑暗中:“本来我打算混进去听个究竟,可中途出了些意外。” 她双眉微扬:“你被发现了?”他转过脸,直直的望向她,丝毫不避讳满脸的恨意:“是您的女儿,想趁机杀害我妻子。” 第236章 故人 教主夫人听后大吃一惊:“有这样的事?”她一直都清楚昂月是个任性刁蛮不讲理的丫头,只是最近行为荒唐的有些过头。“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她必然酿成大祸。不用说我,就算是潘景元,也不会放过她。”常远兆说的有些激动,他当时赶到现场时,正好瞧见昂月提剑刺向杜若桐。幸好他及时用石头蛋子打歪了昂月的手腕, 否则…… 对于女儿的劣行,教主夫人也感到大伤脑筋。可毕竟自己只是个后娘,教育起来多有不便,很多时候,也只能象征性的说几句而已。“这个死丫头,真是越来越荒唐。”“夫人最好奉劝她,别再做这些傻事。否则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了,不惜跟她玉石俱焚。”常远兆说的很认真,他对昂月的忍耐,基本上已经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她刺杀梁伊伊的那天,若不是他拼命给自 己灌下冰凉的井水,用以浇熄心中的杀意,恐怕已经将她当场击毙。他不杀女人,可这个女人极有可能是个例外。 教主夫人扬起好看的眉眼笑了笑:“我会劝她。不过你以后,别再叫我顾夫人。” 见常远兆一脸茫然,她又补了一句:“若你愿意,就叫我晴姨吧。” 他没搭腔,默默的低下头去。这女人是善是恶,究竟什么底细,他一概不知,又怎愿意和她套近乎?他常远兆是个单纯直白的人,没那么圆滑虚伪。这声“姨”,他是断断叫不出口的。 他不愿配合的态度,被她尽数瞧在眼里。不由得摇头直笑:“你这么木讷呆板,真不知平日里是怎么哄你娘子高兴的?” 听到对方提起梁伊伊,这小白脸就像被换了两节新电池一般瞬间来了精神。抬起头,脸颊有些泛红:“都是她哄我高兴……我说不过她……” 他这如诗情怀,萌化了教主夫人的心肠。她侧过脸,笑了许久,最后从衣袖里取出一个药瓶递给他:“记得,要腹中无食才有效果。” 他接过药瓶,冰凉的触感熨帖着掌心。“多谢……” 她依旧笑得温柔和煦:“你不必谢我,各取所需罢了。” 片刻之后,屋里又只剩下他一人。他小心翼翼的拈起小药瓶,放在眼前看了又看,就像是注视着他所有的希望和未来。 走出压抑的塔底,教主夫人觉得心中郁气难以排遣,干脆只身来到户外,将自己淹没于大漠星空之下。 身后那座瑰丽的宝塔,像枷锁一般困了她四十年。圣女,教主夫人……这些华丽而又沉重的头衔,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只不过,梦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躲在爱人的臂弯里,看尽四季花,尝遍八方水。 常远兆,是个可爱的男子。若不是命运弄人,她也会拥有一个同样可爱的男子…… 安静的想了很多,想了很久,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她都懵然不知。等她困了累了,起身要走时,才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对方身材高阔,器宇轩昂,眉眼中,有些许她所熟悉的印迹。“是你。”她有些惊喜。 “好久不见了,陆冉晴。”他也笑容可掬,周身不见半点恶意。 她不禁走上前对这位久违的老朋友上下打量:“真是好久未见,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他乐呵呵的说:“可你一点都没变。” “你真是会耍嘴皮子,就跟二十多年前一样。我那时是青春少艾,现在,已经徐娘半老,芳华不再,怎会一点没变?”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还是被对方这句善意的奉承哄得妥帖乐意。 “冉晴,你过得好吗?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是很惦念你。”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温存。 她却撇了撇嘴:“当初你们走的毅然决然,又何苦再惦记着我?” 说完,见对方脸上有些尴尬,便又笑着补了一句:“不过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娶妻生子,放的如此彻底。难为你这局外人倒是还费心思惦念于我,我没白交你这朋友,曹大哥。” 他也自嘲的笑了笑:“我曹瑞戎马一生,最怀念的,莫过于年轻时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当然最难忘的,也是你们这些老朋友。” 陆冉晴听罢。故意挑起眉眼笑问道:“哦?那么你这次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探望我这个老朋友的咯?” 曹瑞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僵硬尴尬,最后,干脆换做一脸的恳求:“冉晴……兆儿,是无辜的。而且……他是个好孩子。你别为难他……”“哈哈哈哈,真是稀奇。既然知道他在我手里,他爹倒是淡定从容不闻不问,还要劳烦你这个当叔叔的跑来求人了。”即使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可此时此刻,她眼里很明显的闪过一阵阵怨愤和不满。常雄啊 常雄,就这么不愿与她相见么? “兆儿……是我徒弟。我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不希望他有事。”难为了曹瑞,一辈子没求过别人。如今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得腆着脸求女人。 陆冉晴许是觉得曹瑞这副模样百年难得一见,竟也起了逗弄之意:“是吗,那你来迟了一步,只能带回他的尸首了。” “什么?”曹瑞只觉得眼前一花,险些瘫倒在地上。见对方嘴角忍不住的抽动,他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冉晴,你莫要戏弄我。”她也敛起笑意,正色说道:“曹大哥,我不和你开玩笑。我与那个人之间的事情,你不明白,而且也管不了。我不与你为难,但倘若他真想要回他儿子,就让他亲自来找我。”那个人的名字,二十多年来她 只愿放在心里,从不曾说出口。 曹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放不下吗?”她冷笑一声:“放?如何放下?我许他一颗真心,想要与他共度一生。可他却驱杀我族人,夺我教秘籍圣典,如此刻骨铭心的经历,你让我如何放得下?”那些回忆,常常如梦魇一般闯进她脑海,即使想忘 也忘不了。那是她少女时期,甚至活到现在,唯一真正喜欢过的人。同时也是她从少女时期到目前为止,唯一恨之入骨的人。 曹瑞哪里懂这些女人心思,他此时只挂心着自己爱徒的性命:“冉晴,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莫要总停在过去。放过别人,就是放过你自己啊。” “你说的对,可我没停留在过去,我放过那个人。不过他欠我的,要他的儿子来还。” 曹瑞见她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心都凉了大半截。可怜徒儿只身落在这大漠异教,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可是……” 陆冉晴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别可是了,曹大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暂且不会拿常远兆开刀。可若说放他回去,那断断不可能。” 说完,见曹瑞眉头深锁,一副不死心的模样,她又补充道:“而且你也别妄想救他出去。他身中我教独门奇蛊,就算回到中原,也只会祸患无穷。” 这件事不提也罢,如今她一说完,便将曹大元帅的脾气瞬间点着了:“你们如此对待一个无辜的人,不觉得过分吗?” 陆冉晴也不含糊,立刻反唇相讥道:“无辜?我教的奇蛊,只会对教中人有效,他并不是本教中人却为何会中蛊?我想你我都清楚。若说他真无辜,也只能怪他爹,怨不得别人。”曹瑞知道自己说不过人家,也知道在此事上常雄确实理亏。手贱抢人家秘籍也就罢了,居然还让自己儿子练人家的功夫……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范。“唉。我知道我说什么也没用,你们二人的恩怨,也 只有你们自己解决的好。不过冉晴,我还是那句话,兆儿是无辜的,还希望你别伤害他。” 说完,见对方脸色略有些动容,又补充道:“而且……他娘子身怀六甲,不久就要临盆了,孩子若没有父亲在身边……很是作孽的。” 看着曹瑞渐行渐远,陆冉晴愁思百结的转身望向宝塔。“孩子没有父亲在身边,确实很作孽啊。爹,您若是还活着那该多好。” 自从常雄向皇上请来圣旨,让他留在边关支援战事之后,常家老小也陆陆续续被接何勇接来沧州。 方知文能瞒得过别人,可哪里能瞒得过常远兆的母亲?刘氏到了沧州驿馆后,与梁伊伊抱头痛哭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常雄回来才将她制止住。 “真的?兆儿真的回来过?”可怜这母亲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 常雄双手扶着她的双肩轻声安慰道:“嗯,他没事儿。你也别哭哭啼啼的,万一让那丫头动了胎气怎么办呢?” 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不是哄我的吧?” 常雄干笑了两声:“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哄你么?兆儿有事在身,目前不便回来。不过此事得先瞒着那丫头。这也是兆儿的意思。” 刘氏知道丈夫不是个说胡话的人,也就稍稍将悬着的心放下。“好吧,我不哭了就是。不过如果兆儿回来,你得让我看看他。”“知道了,放心吧。” 第237章 婆媳 洛阳常家一下子来了几十口人,若是全都安排在衙门驿馆里住下,那便会显得杂乱拥挤,更会惹人说闲话。 常雄在驿馆附近找了座大宅,将常家人尽数安排入住。由于那几次刺杀事件,常家大宅的守卫安保工作自然丝毫不敢比驿馆松懈,依旧由军中近卫兵轮岗值守。常府的内务,是传承了好几代人的经验,又在一起磨合了很久的成熟体系。所以从搬家,迁徙到重新安家,至上到下都配合的井井有条。真真沿袭了常家军的作战风格——快,狠,准。就连小虎子,石头 ,田海这几个平时看上去傻乎乎没什么用的小家伙,也都摇身一变成了犀利的“黑执事”。梁伊伊也从这次的搬迁中,见证了婆婆刘氏的持家能力。别看她平时只知道养尊处优或是惯孩子,关键时刻,雷厉风行张弛有度,一派主母风范尽显无遗。倒是梁伊伊自己,只能挺着个肚子在一旁傻呵呵 的划水,难免有些难为情。 “诶诶诶,闺女,你坐着别动,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刘氏在走进常远兆的卧房,打算亲自整理儿子的东西时,适时的阻止了正准备帮忙添乱的儿媳妇。 “娘,这些是相公的东西,我想帮他收拾,我想为他做点事。”梁伊伊怀里抱着常远兆的一堆衣服舍不得撒手,眼圈越说越红。 “傻丫头,想他了?”刘氏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就随她抱着一坨衣物在手里,反正也不重。“你为他怀着孩子,已经是最了不起的事了。别的,就交给娘吧。”“娘,你帮我问问爹,到底有没有相公的消息啊?我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揪心的很。”或许是因为他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房里原本属于他的气味已经渐渐消散的差不多了。她将脸埋进手里那坨衣物中, 却只能闻到花皂的味道。 刘氏听了她的请求,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常雄的吩咐她没忘,兆儿的消息暂时得瞒着这丫头。虽然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他既然这么嘱咐,就一定有他的理由。但这丫头眼巴巴的盼着等着,刘氏心里也老大不忍,便放下手里的活计,坐在她身边,理了理她有些散乱的鬓发,柔声安慰道:“娘跟你说,咱们做女人的,嫁给什么样的人,就注定了什么样的生活。嫁了 皇帝,要忍得了妒忌。嫁了乞丐,就要受的了穷。咱们嫁了当兵的……就得受得了寂寞,担的了牵挂。你这种心情,娘这辈子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见她听得动容,刘氏接着说:“每次你们爹外出打仗,我都要提心吊胆的怕这个怕那个。每次都要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可知道了又怎样?他遇到危险,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就知道哭。哭的眼睛都要瞎了,他 回来了。” 梁伊伊撇了撇嘴角,眼泪呼之欲出。她现在的心情,便是想要帮他,救他,却无能为力,只能这么枯等着,一天比一天失落,一天比一天迈近绝望。刘氏拿出帕子轻轻蘸干梁伊伊眼角溢出的泪珠子,坚强的笑了笑:“所以娘后来根本不去打听他的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等就是了。他心里装着我,装着儿子,他自会保全自己回到咱们身边。我相信 他。”“就像兆儿,他心里有咱们,更加有你,他一定会回来的。你能做的,就跟娘一样,相信他,等他。”说到这儿,刘氏自己也有些动了情,声音有些发颤,眼圈也泛出泪花。说起来是在劝慰儿媳,而她说的这一切,都是出自她二十多年来常伴左右的真实经历与切身感受。其中的酸甜苦辣虽然淡去,却依然触动她的柔肠。“想想他平时的好,想想你们俩过往的恩爱,如今这些揪心啊,牵挂啊什么的,都是代价 。偿付了这些代价,咱们更能心安理得的拥有他们的好,你想想我说的是不是?” 梁伊伊深吸一口气,真诚的说:“娘……您真了不起……”被婆婆一番劝慰,她心里竟真的舒坦了许多。 刘氏见她容颜舒展,似乎开朗起来,便又起身动手收拾起了屋子。“娘没什么了不起的,没你聪明,也没你脑子灵活。这些不过是做了这么久的妻子,琢磨出来的。” “娘,我能跟您问个事儿吗?” “你问。”“当年,是爹追得您,还是您追得爹?”许是头一次与婆婆如此交心的聊天,梁伊伊这丫头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忽然心生八卦之意,问出了她很久以前便好奇的事情。她曾经问过常远兆,可人家没她这么 八卦,因此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追?”刘氏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毕竟什么“男追女”,“女追男”这种话题,并不属于那个古老的年代。 梁伊伊赶忙解释道:“哦,追就是……爱慕,追求,先喜欢……” 刘氏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就笑了起来:“嗨,哪有什么追求不追求的?咱们成亲之前,我都不认得他。” 梁伊伊好奇之心更甚:“哈?是吗?”就跟她自己与常远兆一样?洞房了才认得? 刘氏停下手中的活计,想了想说道:“不过,我是知道你们爹原本是不答应咱们这桩婚事的。” “是吗?就跟相公一样?”梁伊伊缩起双腿,瞪大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活像一只八卦的果子狸。 或许是因为极少有人愿意与她分享她那段青葱岁月,刘氏非但没扭捏,反而也越说越起劲:“嗯,差不多吧。不过你一定想不到,你们爹当时反抗起来比兆儿可是要激烈的多。” “真的假的?”梁伊伊大跌眼镜,实在无法想象不苟言笑又正直严厉的常雄,抗婚时会是个什么模样。 刘氏一边叠衣物,一边回忆道:“半夜偷偷跑了几次,给兆儿的祖父抓回来几次。” “真是看不出来,爹原来这么炫酷。”梁伊伊笑着摇头,只觉得自己三观尽毁。刘氏看向她,眉飞色舞的说道:“娘当时,也就十几岁,心气高傲。知道他不高兴娶,我也根本不乐意嫁。可硬给拉到一块儿拜堂之后吧,他又对我不错,尤其是生了兆儿以后。所以说,成亲之前怎么样都 是假的,男人有没有责任感,是不是好男人,还得看成亲后。”“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帅吧?要不然怎么配得上娘这样的大美人?”虽说常远兆长得像他爹,可实际上,比他爹更胜三分。这多出来的三分,自然是遗传了刘氏的长相。因此梁伊伊这并不算说胡话,刘氏 确实挺美。“鬼丫头,油嘴滑舌。”任谁都乐意被人夸赞长得美,刘氏自然也不例外,嘴上骂儿媳妇不正经,脸上却挂着难掩的笑意:“兆儿现在的样子,就跟你们爹年轻时差不多。不过你们爹要比兆儿痩点儿,没他这 么壮。兆儿的块头随我娘家人,能吃肯长。” “明明是死吃不胖……诶,我要是能像他那样,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该多好啊。”提到常远兆的身材,梁伊伊不由自主的在脑子里美滋滋的脑补了一遍,险些溢出芳泽。 刘氏被她口没遮拦的一番话逗乐了:“什么……穿衣,脱衣的……” 她立刻惊觉自己嘴太欠,嬉皮笑脸的打哈哈:“哦没什么。嘿嘿……” 刘氏笑着白了她一眼,又自顾自的忙活起来。 半晌之后,她觉得无趣,又开口骚扰婆婆:“娘……” “又要问什么?”“那个杨依依……很喜欢我相公么?”她如今提起杨依依倒不是吃飞醋。而是她最近因为思念常远兆而无处发泄,几乎疯狂的到处收集有关他的所有事情。从小到大;好的坏的;光荣的,出丑的……她都想知 道。就像是个痴迷偶像的粉丝,任何关于偶像的犄角旮旯都不肯放过。 “依依啊……那丫头从小就粘着兆儿。眼睛一刻都不能离开他。”提起那个命苦的小丫头,刘氏有些惋惜的轻叹了一口气。“不过兆儿这臭小子,从小就不怎么搭理人家。结果到你这儿就反过来了。” 梁伊伊脸一红,否认道:“哪有,其实都是我粘着他,他不稀得理我。” 刘氏白了她一眼:“编。谁不知道你是他眼珠子,别人吹口气他都能闹半天。”为此,连她这个做娘的都难免有些嫉妒。 婆婆的神情立刻被梁伊伊抓在眼中,立刻笑眯眯的扔了一颗糖衣炮弹过去:“娘也是爹的眼睛珠子,私下里我都看见了,捧在手里宝贝着呢。” 刘氏被她这么一说,立刻就臊红了脸,扔了一条常远兆的裤子过去,正好盖在她脑瓜子上:“哎呀你这鬼丫头,尽会胡说八道的……”婆媳俩的笑闹,被正好路过的常雄听在耳中。他望了望朗月繁星,想让这月色将思念传递给无法相聚的人:“兆儿,这个家就差你了。” 第238章 八卦满天飞 如今方知文也作为常远兆的身份,欢天喜地的搬进了新宅。能远离那可怕的童纤,他的行为举止生活作息都能自由轻松许多。更让他高兴的是,梁伊伊将他的家人也一齐带进了新宅,辟了两间房,专门给 方家人居住。这个安排是潘景元的提议。他目的有二,一来,能让方知文安安心心的留在梁伊伊身边继续作掩护。二来,防止某些不安好心的人对方家人下手。 常家上上下下对方家人都不错,吃穿用度不在话下,丫鬟小厮们对待方家父母的态度也是极为尊敬。 方知文能回报给常家的,也只有甘心情愿卖力的演绎常远兆了,虽然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活到现在为止,人生的最大考验。 一个身无长技的平头小百姓,想要冒充好当朝红到发紫的左卫大将军,先不问有多大的危险性,首先技术方面就是最难过的一关。在外型上,有了梁伊伊与刘氏的现场指导,易容师可谓将方知文与常远兆的相似之处发挥到了极致。若不是平日里与常远兆极其亲密的人,断断无法从脸上看出任何端疑但常远兆毕竟比方知文高出许多, 为此梁伊伊特地找人做了几副内增高鞋垫让方知文穿着,硬是将他在视觉上拔高了六七公分。另外方知文在男人当中,属于比较瘦弱的类型,可谓穿衣很瘦,脱衣也没肉……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壮实些,就算已经进入初夏,他依然里三层外三层穿了好几件衣裳。每天到了中午都热的汗如雨下,到了晚 上则是汗臭熏天。梁伊伊知道这也不是办法,等到了三伏天,他若还是这么干,要么是他中暑死掉,要么是旁人被熏死掉。只能趁着离穿单衣还有些时日,给他施行填鸭式喂养法。一天四五顿,每顿大鱼大肉胡吃海塞。结 果短短一个月,愣是成功的给他身上多揣了二十多斤肥肉,原本削尖的脸,不知不觉竟然长出了双下巴…… 这下梁伊伊更加不答应了。她们家小白脸明明是标准的模特身材,一身流线型胸肌腹肌人鱼线,跟方知文如今这身肥膘五花肉完全不沾边。于是每晚一个小时的有氧健身,又成了方知文的家庭作业。他本来没有那么多耐性和毅力,每次趴在地上跟死狗一样不肯动弹时,梁伊伊就会在他耳边叨叨:“你现在这么肥,馄饨妹不要你了!”一字一句,像强心针一般打进他身体里,让他不得不重新爬起来继续 战斗…… 外貌体型上的工程,全都由梁伊伊与刘氏打点。可大将军也得出门上班不是么?问题又来了。常远兆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也算是熟读经典,通晓孔孟,那一手漂亮的行楷更是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在那个年代,他的文化水平相当于一类本科学士学位毕业生。可方知文家里太困难,别说读书 ,大字都不识几十个,放在现代,充其量小学三年级水平。到了军营,赵亮,葛小青这些人一会儿将描到一半的地势图呈给他,让他指正;一会儿将朝廷发来的文书给他过目;一会儿又让他写信盖章给某某某……这状况就像让小学辍学生代替本科生考研一般,常常 让他无语问苍天。 有一天晚上他压力实在太大,当着梁伊伊的面,急的眼圈都红了:“夫人,我该怎么办?我根本做不来,都要急死了!” 梁伊伊也知道确实为难了他。“潘景元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 “可若有旁人在,他也没机会插手……”赵亮,葛小青这帮人,看起来又不像一般武夫那样蠢笨好忽悠。 梁伊伊灵机一动,有了点子:“我有办法,来我跟你说……” 于是乎到了第二天,当听见方知文在遇到状况时理直气壮的说:“景元,我教你的也不知你都学进去没有,不如做给我看看。”之后,恶少大吃一惊,呆若木鸡。 大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恶少忍不住问他:“谁教你这么说的?” 他以为恶少生气了,咽了口唾沫小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恶少笑了笑:“没有,以后就这么说。” “是常小夫人教我的。”现在府里有两个常夫人了,大伙儿私下里为了区分开,刘氏便被称为常大夫人,常小夫人自然便是梁伊伊了。 恶少笑着摇头,由衷赞叹道:“这鬼丫头是聪明。” 文化水平方面的问题,算是勉强爬着过了关。但最大的问题还摆在大家眼前——方知文不会武功。 幸亏常远兆平日里并不是个好卖弄的人物,练武时总爱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来不打扰别人,二来不愿被别人打扰。不像杨尽义,何勇这些高调分子,没事就爱在院子里把兵器挥舞的嗡嗡作响。 但大家心里有数,隐患尚且存在。倘若敌军来袭,常元帅怎可不迎敌?如今这状况,大家只得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了。府里女人一多,八卦新闻小道消息的也就源源不断的奔涌而来,梁伊伊的睡房,竟成了女人们聚在一起分享新动态的据点。离开洛阳才几个月,信息量之巨大,剧情之狗血,让梁伊伊,六姨,杜若桐和傅 雲这帮姑娘们大跌眼镜,三观尽毁。 比如说…… “诶你们知道吗,宋大人的小妾跟人私奔啦!”这是管家的老婆李嬷嬷给大伙儿带来的消息。 “什么什么?就那个比他小二十岁,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娃娃吗?”杜若桐的父亲与洛阳知府宋大人关系不错,对他家里的情况自是比旁人更清楚些。 “对,就是她。”李嬷嬷见有人响应,自然更加起劲。 六姨也很八卦的问:“跟谁跑啦?” 李嬷嬷把嘴一撇,神神秘秘的说:“你们猜!” “猜不出来……”“你快说呗!”姑娘们一个个急的伸长了脖子追问。梁伊伊坐在床头,一边吃着水果,一边漫不经心的随口胡诌:“不会是韩方或者李嗣吧……”提到宋大人,她自然想起这两位总是与他如影随形的哥们。就像提到包拯,人们就会想起展昭,想起公孙策,想起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一个道理。 谁知李嬷嬷居然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惊呼道:“少奶奶英明啊!就是跟韩方跑啦!” “哎哟喂我瞎猜的!”梁伊伊吓得果子都没拿稳,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他真是……朋友妻不客气……” “那女人也太讨厌了!人家韩方李嗣原本多好的一对儿啊!她瞎掺和什么呀!”腐女六姨更是语出惊四座。 梁伊伊用脚拨了她一下:“六姨,帮忙把果子捡捡……还有你的节操,也赶紧捡捡。” 这两个新人类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杜若桐还沉浸在这个八卦给她来带的震动中:“我记得宋大人对韩方不错的。” “就是啊!”李嬷嬷直咋舌。 “宋大人得多难受啊!”杜若桐托起腮帮子,眼前仿佛看到宋知府那一张颓丧憔悴的脸,带着满脸老泪,哭号着“还我娘子!” 可李嬷嬷的下言,却让她眼前的幻象霎时灰飞烟灭:“还好吧,人家三天不到晚,又纳了一个回去,也是个小丫头。” “啊?”“哈!”屋子里全是问号,感叹号。 梁伊伊不由得大叹:“宋大人这频道换得……神速啊!那他这次得看紧点儿,别又弄丢了。” 李嬷嬷干笑了两声:“可不是吗?李嗣给他调得远远儿的,跟发配边疆差不多。” 所有人又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六姨简直出离愤怒:“可怜的李嗣,关他毛线事儿啊?真是躺着也中枪。”基友被抢还不够惨吗? 李嬷嬷叹了口气道:“谁让他跟韩方一样,都是二十多岁未娶亲的小伙子呢。现在宋大人身边,只留下一水儿的老弱病残。” 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傅雲终于开了口:“要我看,这事儿最惨的不是宋大人,也不是李嗣,而是人家宋夫人。丢来丢去,丢得都是她的脸,谁想过她的感受啊?” 六姨见她心思通透,忍不住给她竖起大拇指:“说的对,我给你点个赞。” 话音落地,便是一屋子女人们许久不散的沉默。自古以来,男人们的多情都是女人们心中最大最深最恐惧的痛。只要心有所属,听到类似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代入感,几乎无人能幸免。 相公在身边的女人,心里还过得去。难为了与韩诚烈天各一方的六姨,更难为了相公不知所踪的梁伊伊。若生活在21世纪,即使男人不靠谱,婚姻不幸福,女人也有的是退路可走。可在这冷兵器还未退出历史舞台的时代,女人除了依附男人 ,又有多少选择可以自己做主?六姨尚有娘家可以依靠。但梁伊伊……这天地间,她只有他一人而已。她不想让自己如此懦弱,可事实却又是如此残酷又如此冰冷的横在她面前。 第239章 宫心计? 还没等大家消化完宋大人的事情,刘氏的陪嫁侍女季嬷嬷又神秘兮兮的开了口:“你们知道荣宁公主的消息吗?” “荣宁?那个之前非要嫁给我大哥的刁蛮公主?”这次又是杜若桐最来劲,一直做着绣工的傅雲也不由自主停住了手中的活计。 季嬷嬷喝了口茶水,眉飞色舞的说:“对,就是她,你们猜她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啊?”杜若桐显得有些紧张,这位大名鼎鼎的公主,差点就成了她的嫂子。若成了真,潘家上下想必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听宫里的老姐妹说,她被圣上赶进尼姑庵带发修行去了。”季嬷嬷说这话时,也满脸乐见其成的表情,可见这荣宁有多么不得人心。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消息大快人心,可杜若桐还是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呀?”她实在是太恐惧这位可怕公主,所以自然而然比别人更在意一些。 季嬷嬷撇了撇嘴:“这就不得而知了。”可见这荣宁公主在皇帝心目中还是极有分量的,即使她犯了错受了罚,可依旧替她留下一层遮羞布,为她遮掩着。原本一直盘着腿靠在床边的梁伊伊此时也套上布鞋在屋里慢慢踱起了步子,最近肚子的分量突飞猛进般的增长,使得她获准出门的机会越来越稀少。成日里只能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尽量的舒展筋骨,活动腿 脚,以期望生孩子时能少受些罪过。“这也不奇怪。你们想想,听说她刁蛮任性爱闯祸,嫁出去时,不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转悠倒还没什么。如今回到宫中,尚不知收敛,那惹毛了皇上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六姨忽然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唉,伊伊,说起来,她可是你跟兆儿的媒人呢。” 梁伊伊若不是身怀六甲,几乎要惊跳起来:“啊?你不是开玩笑吧?” 屋里其他人也都惊讶的盯着六姨,等她揭开谜团。谁不知道杨依依和常远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呐?这跟荣宁公主有什么关系?六姨得意的用绢子擦了擦额头上的香汗,漫不经心的说道:“当年她想把小依依推进荷花池,幸亏兆儿眼疾手快拉住了。从此以后,这依依就粘上咱们家兆儿了。若不是有这茬,你十有八九嫁给潘竹青或是 潘景元了。” “噗——”“咳咳咳!”此话一说完,不仅梁伊伊喷了茶,就连杜若桐也不干了,怎么好好的扯上她宝贝相公了? 听六姨这么一说,倒是让看着孩子们长大的季嬷嬷也茅塞顿开,忆起了往事:“可不是吗,当年潘太师可是特别想跟杨家结为亲家的。可杨家小闺女就喜欢我们家少爷,谁也拗不过。” 潘太师此举倒不是因为杨依依有多么优秀,而是他当时想与武官联姻,壮大自己在朝中的势力。而纵观所有武官生产的女娃之中,年纪与他两个儿子能配对的就只有这么一个香馍馍。 梁伊伊这才心服口服,双手合十装模作样的嘀咕了一句:“好吧,荣宁公主的大恩大德,我梁伊伊没齿难忘啊!” 除了这些重头戏大人物以外,还有些无伤大雅,东家长李家短的花边新闻。但让梁伊伊放心里真正琢磨了很多天的,却是关于这朝廷的中心,开封皇城里的一件事情,依旧是从季嬷嬷口中得知。自从罗氏二妃自戕之后,皇帝一直郁郁寡欢,对后宫众妃冷冷淡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宠爱起三年前从民间带回宫的一位柯姓美人。这位柯美人虽然长相出众,可无奈出身孤苦,无父无母无兄弟姐 妹,自然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势力,因此进宫三年都低调的无人知晓。 可也许正是因为她无所依靠,无牵无挂,无外戚之扰,才使得皇帝敢放下心亲近她,宠爱她。 就在梁伊伊这行人来到沧州之后不久,她便从美人晋升为昭仪。皇帝夜夜相伴,可谓宠冠六宫无人可敌。 就在一个月前,梁伊伊昏迷不醒之时,太医院诊断出柯昭仪身怀龙种二月有余。皇帝膝下本就只有一儿一女,子嗣缺缺。这消息,无异于喜从天降,让圣上大为开怀。可不久前,柯昭仪与黄贵妃一同游览御花园后,竟忽然滑胎,失了龙脉。经太医院查证,昭仪落胎并非无缘无故,而是食用了含有红花的汤羹所致。当天落胎前,将汤羹端给她的人是黄贵妃,后又由御史 台搜出黄贵妃屋里确实藏着红花,麝香等破气落胎的药物……这件事的结局,当然惨不忍睹。皇贵妃被赐自尽。柯昭仪痛失子嗣,成日泪流满面茶饭不进。皇帝为了弥补她的伤痛,将原本交给黄贵妃抚养的太子,过继给柯昭仪抚养。如今的宫里已无柯昭仪,只有柯 贵妃。“黄贵妃肯定是怕柯昭仪生了皇子,会威胁到她和太子的地位,所以才会行差踏错的。她也真是可怜,将太子养这么大,期间辛苦可想而知,一时间想不开也不算奇怪,只是害人之心万万不该有。宫里的女 人啊……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输。”刘氏听完季嬷嬷说完整件事后做了个总结,归结一句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大家伙也都长吁短叹,不知该为谁鞠一把辛酸泪。倒是看惯了宫斗剧的六姨不以为然的转头望了望垂首神虑中的梁伊伊。 作为21世纪的新人类,六姨比起古代女人来说,或许胜在见多识广。所以她此刻才会表现的与众不同。但梁伊伊与她相比,更是多了几分谋略之心。毕竟梁伊伊之前的职业,注定了她比常人考虑的更多更深。遇到这种不寻常的事情,她通常脑中会自动搜索起曾经学过的犯罪心理与相似案例。说好听点是足 智多谋深谋远虑。说难听了,就是职业病,神经质。 但无论如何,她毕竟是个越来越临近生产的孕妇,不会强迫自己深陷谜团非要想出个所以然才行。当她发现这些事情从表面上看,着实与她与常家无半点关系,也就放在一边不再去想了。 夜幕垂下,屋子里的人陆续散去。只剩下傅雲还在灯下一针一线绣着香囊。梁伊伊坐在她身旁,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小巧的绣布上舞蹈。“雲儿,尹亮恢复的怎么样了?”她似乎是随口一问,漫不经心。 傅雲也语气淡淡的回答:“还行,能下床走动了。” 梁伊伊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等抽了空,我想去看看他。” 傅雲停下手中针线望向她:“还想打听那事儿?” 她捂着脸有些无奈的说:“关系着我相公,我怎么可能得过且过呢?” “其实……你相公在外面做了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我认为,只要你心里有他,他又对你好就够了。” 傅雲这番别致的道理,让梁伊伊忍不住从脸上挪开手,定定望向她:“什么意思?”“你昏迷的那些日子,我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他可是真打算与你死生相随的。既然他待你如此,你又何必管他做了些什么?他若是辜负了全天下,自有天下人与他为敌,可他只要没辜负你,你就只管守着 他便是。” 梁伊伊看着这张清秀好看的脸庞,看着火光在她那双眼角上扬的凤眼里跳动,有些好奇的问:“雲儿,若是你,你能做到吗?” “我哪有你这个福气?”傅雲笑得有些凄苦。 梁伊伊低下头轻声诉说:“其实,我想打听清楚那天的事情,并不是怀疑他。就像你说的,他这辈子好不好,我都会守着。我只是,太想他……太想知道所有有关他的事情……”说到最后已是微微哽咽。傅雲放下手中针线,握住她的手动容的安慰道:“你心里的苦,我都知道。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想他,想见他,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好的坏的都不愿错过。可你终究比我幸运,因为我想的人,从来不会想 起我。”“雲儿……其实,你喜欢潘大哥这么久,够苦的了。你就没有想过为你自己打算打算?你这么耗费青春,不值得呀。”梁伊伊说的有些激动,这傅雲的年纪有二十岁,在那样的时代,已是过了适婚年纪。按她 的自身条件来说,找个依靠根本不成问题。单到如今这岁数,多数是给自己耽误了。 傅雲的嘴角微微抿了抿:“我也不是没想过。伊伊,我对你说个事儿,你千万别对旁人说。” “你说,我嘴巴很紧的。” “这……这是萧隽送我的……”说着,傅雲从衣袖里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顶端刻着清丽的“雲”字。 梁伊伊兴奋的两眼直冒精光:“萧隽!他喜欢你?我就觉得他喜欢你!” 见傅雲面露难色,她急的抓住对方的胳膊郑重的强调:“诶呀,他人不错,是个好归宿啊!” 傅雲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他很好。可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你有什么坎儿啊?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虽说萧隽是孤儿,可如今也是个有稳定职业的公务人员,说不定前途大好。跟傅雲若是走到一起,彼此都了解对方一路走来的孤苦,两人相知相惜,小日子指不定多美满呢!光是畅想一番,梁伊伊已经激动的满脸通红。 第240章 布衣天使 可傅雲脸上却丝毫没有激动兴奋的影子,倒是如一层秋霜敷在眉眼间:“倘若连我都放弃潘大哥,这世上还有谁会守着他?他其实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坚强。” 梁伊伊为她的痴情动容,眼圈泛红。但也为她的痴傻感到无可奈何:“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难道不希望在你今后的人生里,有个人在身边守着你吗?萧隽真的很好,错过了也许你会后悔的。” 傅雲拍了拍她的手,淡然的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我会考虑的。” 梁伊伊点点头,随后又陷入愁思:“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萧隽到底去哪儿了呀?怎么也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此刻她们口里惦记着的人,也正被潘竹青时刻惦记着,全城扑下天罗地网守着他现身。谁也没想到,此刻的萧隽本尊正栖身在玉门关外沙漠附近一所旅店中。当日将他从潘竹青的地牢里救出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他的大boss常远兆。 其实常远兆当时心里猜测萧隽大概已经命丧九泉。但他心里觉得亏欠这块黑炭,更想把握住最后一丝希望,这才现身潘竹青的地牢一探究竟。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真让他把人救了出来。 但当他把萧隽带出地牢时,发现原本健硕精干的萧黑炭,此时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本打算放过地牢中那些狱卒的他,这才又转回头,杀了个鸡犬不留。 萧隽近日已经调养的差不多,可以下床走动了。刚打开门准备下楼吃些东西,便见一身黑色布衣的常远兆提了食盒走上来。“将军……”他刚要委身行礼,便被常远兆一把拦住。“感觉如何?好点儿了吗?”还是那个温润俊逸的小将军,还是那个金相玉质的常远兆,最平凡质朴的包装,也无法掩盖他一丝芳华,反而让他的俊美显得更加脱俗,只是眼中多了一层从未有过的忧郁沧桑 。 “嗯!萧隽又欠将军一条性命。”想着前些日子还在牢里等死,遭受狱卒们的毒打折磨,如今的现状真跟天堂无异。而将他萧隽从地狱拉上天堂的人,正是眼前这位折了翼的天使。 “胡说什么,若不是为了救我夫人,你又怎会遭这场罪?”常远兆将食盒放在桌上,替他打开,香气立刻充盈了整个屋子。“只是我一直想不通,潘竹青与你有何仇怨,为何要如此害你?” 萧隽吞吞吐吐的说:“我大概能猜到原因……” 常远兆坐在桌边,示意他边吃边讲。可萧隽却没了胃口,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考虑了半晌,才把心中的话说了大半:“半年多以前,就是将军与夫人之间闹误会那次,我们住在洛阳东街驿馆,有天夫人因为思念将军,喝了不少酒。潘竹青当 时趁着夫人酒醉……想要……” 说到这儿,萧隽不敢往下说了,因为他赫然发现,坐在对面原本温润如玉的常远兆脸色已经跌落三万尺,冷成了铁块。常远兆强压着心中的火冷声问了句:“想要什么?他做什么了?”见他半天不吱声,脑子里立刻火星四溅,从桌边轰然而起,脸上的皮肤几乎涨成了酱色。“他把我娘子怎么了?你说话呀!”他的吼声,估计 震动了整个旅店。 萧隽被他的反应吓懵了。虽然常远兆是个醋坛子没错,可他通常拈酸吃醋的程度也仅限于闹别扭,撒撒野罢了。如今他这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将军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长话短说!”常远兆俯视着萧隽的眼睛,下巴绷的死紧,大有再不开口就一掌掳下他人头的架势。 萧隽哪里还敢隐瞒,吞了口唾沫,不安的说下去:“我看到他想要亲夫人的脸……”说到这儿,已经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直视对方的脸。“不过被我喝止了,他大概一直对我怀恨在心。” “将军……将军……你要做什么?”等他再抬起头时,发现常远兆已经大步冲到门边,他也想都没想,立刻起身扑上去截住对方:“你忘了你现在的处境吗?”常远兆拽开他的手,将他甩在一边,他又立刻冲上前堵着门。此时的常远兆尚且还有一丝理智,尚且知道面前的人伤势尚未痊愈,硬是克制住了将对方扔出窗外的冲动。“我当然记得!我更记得是谁把我害 成这样的!我要杀了他,立刻,马上,我片刻也忍不了!”萧隽绷着全身问道:“可杀了他以后呢?你愿意跟他同归于尽吗?值得吗?”在他萧隽心目中,毫不夸张的讲,常远兆便是天使,单纯,善良,正直,美好。相反那潘竹青在他心目中,却是十足的蛇蝎一只 。他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天使与蛇蝎抱着一起死?“我也恨他,可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是要冷静啊将军!”萧隽并不理解,此刻的常远兆心中,其实正存在着一对天使与蛇蝎。天使代表他所有理智,而蛇蝎正是他所有仇恨和痛苦的结晶。这对冤家,从常远兆中蛊以来,在他意识里已经同存了一段日子,也掐了无数场架。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天使把蛇蝎打的落花流水,可这期间过程,却非常人可以想象。这也是他的眼神为何看起来阴郁沧桑的原因。“这个畜生,畜生,畜生!”目前暂时是理智险胜,他眼圈憋 得腥红,口中咒骂着退回桌边颓然坐下。 萧隽整个人这才放松了下来:“将军您冷静点……这就是我为何一直不敢告诉你的原因。”常远兆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茶水,手却因为愤怒和激动微微发着抖。“冷静?呵呵,我只要一想到……这个畜生为了夺走我娘子,居然歹毒到将我置于死地。你让我如何冷静?萧隽,你知不知 道这段日子以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都不知道我几乎死了多少次。” 萧隽看了看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疤,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也看到了萧隽的表情,淡淡的笑了笑:“这些都不算什么!可当我神志不清被人逼着拿刀去杀我娘子,看到她望着我的眼神……我……”说到这里,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再也说不下去了。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举起的手刀……梁伊伊惊惶的眼神……惊醒后的他仓皇而逃,在深巷里绝望的抠喉,想要吐出毒药,结果吐出满地的血…… 这些情景,让他本来已经占了上风的理智瞬间崩塌。“只要我活着,潘竹青就必须死!”说着,他又轰然而起,这一次,他眼中不再有腾腾怒火,而是一片冰冷木然…… 萧隽赶紧再扑上去抱住他:“将军求求你冷静点。我不该说的,我不该提他。” 他有些机械,有些迟钝的说:“你该早点告诉我,我若早知道他是这么个没有廉耻的东西,我定会先下手为强。” 说完,掰开萧隽的手,施展脚下的功夫一跃跳上窗口。萧隽又冲到窗口抓住他的脚:“将军……将军……”常远兆此时眼里已经不认识谁跟谁了,杀心一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长腿往后一蹬,萧隽便跌坐在屋子角落里去了。 第241章 四两拨千斤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白影子如闪电一般飘进来,准确无误的劈在常远兆胳膊上,将他整个人从窗台上翻了个个,“轰隆”一声落回屋子里。 萧隽定睛一看,这白影子居然是个天仙一般的女人。而常远兆虽然从窗口被拽了下来,却丝毫未显狼狈,双脚稳稳站在地上,一爪便朝那女人后脑勺招呼过来。 “小心!”萧隽忍不住替这女人捏把冷汗。可她不急不慢轻轻撇过脑袋便躲过常远兆的一击,转过身去,便迎面与常远兆战在一起。萧隽惊讶的发现,面前这两人,在很多招式上居然都有着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同样地招式,常远兆施展起来刚劲 有力,而那女人却如行云流水,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将常远兆的功夫化作云泥。这不算宽敞的屋子,实在不算是什么理想的擂台。否则萧隽真的很想看他们二人打上几百回合,让他过过眼瘾。他从没见过第二个能在常远兆如此狠辣的杀招下依然优雅自如,漫不经心的人。郭崇喜是压 倒性胜利,并无观赏性。潘景元跟常远兆打起来会累成狗,也毫无观赏性。但这位仙女,却让萧隽大饱眼福。 可被观赏的人却大不乐意了,打着打着,对傻坐在角落里的萧隽大喝一声:“傻小子,过来帮忙啊!” “哦!”萧隽应了一声,立刻从地上弹起来,硬着头皮扑上去。萧隽的加入,使得战况立刻变成了一边倒的局面。实在是因为这女人功夫绝不在常远兆之下,而萧隽也绝不是菜鸟。打了十几个回合之后,那女人终于逮着机会封住了常远兆的穴道,将他暂时控制住,又 从袖口拽出银锁将他两只手“咔嗒”一声扣在一起。萧隽看着心疼万分。万一常远兆解开穴道之后,又发了疯一般挣脱这银锁该怎么办?他那双手哪还能再经得起折腾?那女人也看出萧隽眼中的担忧,从兜里取出一只小药瓶,掰开常远兆的嘴果断的喂了进 去。没过多久,常远兆原本冰冷木然的双眼渐渐柔软。 “将军你没事吧?”萧隽不安的问。 常远兆似乎有些虚脱,穴道刚解,便直直的倒了下去。那女人撇了一眼萧隽,没好气的埋怨道:“你个傻小子,差点闯了大祸。” 萧隽挠了挠头皮,自知理亏。“您是?” “他救你回来的第一天不就告诉你了吗?我就是明教的女主人。”别人若称呼她为教主夫人,她无法控制。但她自己死活也不会承认自己这个身份的。 萧隽抿了抿嘴,似乎忆起常远兆救他回来之后,与他大致的说过他俩目前的处境。而这位仙女,大概就是常远兆口中的教主夫人了。陆冉晴见他傻乎乎的样子,怕他以后再闯祸,便一本正经的向他叮嘱道:“他体内的奇蛊深入骨髓,蔓延经脉。平日最忌怒火攻心。我虽每隔几日都会给他一剂解药,可只要疗程未尽,就会有发蛊的威胁。 ” “我……”萧隽这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差池。 陆冉晴也不忍心调戏这看上去比常远兆还要单纯的男人,淡淡说了句:“也不能怪你,不知者无罪。” 再看常远兆时,发现他颓然的躺在地上,整个人除了呼吸以外,看不出生机。萧隽忧惧的问:“将军看起来很痛苦,会不会损伤他身体?”“他的痛苦并不是来自身体,而是心里的。他爱恨分明而激烈,如今却不得不压抑着……想必是很痛苦的。”陆冉晴轻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有淡淡悲悯一闪而过。最后对萧隽嘱咐了一句:“你好好照顾他吧。” 说完,翩然离去。 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常远兆不声不响的望着天花板,萧隽怕他躺在地上着凉,企图将他扶起来,却发现他整个身子沉得好似陨铁一般,嘴里还似乎念念有词。 萧隽侧耳静听,却更让他觉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在心里偷偷琢磨着:“将军是糊涂了吗?怎么好好的念起咒来了?” “刚八爹……等我,我爱你……我会加油的……等我回去,老婆……娘子……” 听到最后两个字,萧隽才顿悟了大概,原来对方这是在思念妻子。“将军,要不然……我去把夫人给您带来?” 半晌没吱声的常远兆,此时终于开了口,只是语气如此无奈又如此心酸:“我现在自身难保,不但不能护她周全,还会随时拖累她。何况她还怀着孩子,留在我爹娘身边,才能生活的舒服些。” 萧隽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见他这般孤苦,又实在不忍:“您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然,让她来看看您也好啊。” 说到这儿,常远兆从冰凉的地面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我了解她,她若是看到我这样,还会乖乖回去吗?而且,我怕我会自私的将她留下来。” “可您……”看着他将眼中呼之欲出的悲伤努力克制住,萧隽心下怅然。就像刚才那女人说的那样,他如今的所有痛苦,都来自于这无法宣泄的爱与恨。常远兆转过脸对他苦涩的笑了笑:“我最在乎的莫过于她和孩子的安危,现在这样,我反倒能安心做事。”有着常家人的庇护和恶少何勇的帮助,梁伊伊必定不会吃苦。比起这个,他个人的相思之苦又算得 了什么。“对不住了,我刚才险些伤了你。” 萧隽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是我自己不好,说了不该说的话,差点害了将军。”常远兆起身坐在桌边,此时此刻,他的情绪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我现在身不由己,常常控制不了自己。上回……昂月那妖女趁我要事缠身刺杀我娘子,我比刚才还要崩溃,差点失手错杀了尹亮,好在他 没事了……只是沧州的兄弟们,恐怕要把我当成疯子了。” 萧隽安慰他道:“等咱们回去了,误会定能解开。将军,不知您所中的毒,要多久才能完全清除?”他轻轻摩挲着衣袖中若隐若现的伤疤,那粗糙的触感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不知道若是让梁伊伊看见,会是心疼还是嫌弃……“这不是多久的问题。我所中的毒,需要二十剂浓度渐深的解药,和明教至少护 法以上的内功功底运功协助,才能完全解除。” 萧隽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难怪您要替刚才那夫人做事,也难怪她不担心您跑了。”说完,忽然又想到些许令他不太放心的人和事。“那沧州那边,不会有什么差池吧?那个冒充您的人,可靠不可靠?” 常远兆拿起茶杯,润湿了干涩喑哑的嗓子:“他可不可靠我不敢肯定,但潘景元,我相信是可以信赖的。” “恶少他……他会不会……”毕竟是潘竹青的亲弟弟,萧隽总是有些不放心。“事到如今,我只有拿我的性命去赌一把东都侠的信义了。”常远兆淡然的说着,心里却犹如堵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若不是别无他法,他绝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的手里握着。“不过,我担心这也不 是长久之计。毕竟潘竹青这家伙实在心狠手辣的紧,所以我才把常家人都调来沧州,以防万一。若朝廷发难,我便将常家老小带出玉门关。” 萧隽见他早有打算,便稍稍放下了心。那座城池,他虽然回不去,却也有着羞于说出口的牵挂。那张清丽脸庞,正是让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得以存活的信念。他脸上难以察觉的微动,让常远兆看在眼里。他记得在梁伊伊床前照顾她时,听过田海对他提到,萧隽似乎对傅雲有些特别的好感。不过既然萧隽自己不说,他也不便挑明,更何况,他常远兆对这种事情 没有半点好奇心。 两人都吃了些东西,不咸不淡的说了会闲话。萧隽忽然又想起一件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对了将军,还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 “什么事?” “那三起灭门纵火案,到底会是谁下的手?”这事情的震动实在太大,关内关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茶余饭后,老百姓都在猜测会是谁下的毒手。 常远兆眉头深锁,陷入回忆:“这个我也不清楚,当日我路过时,刘府已是焦黑一片。”只怪他自己当时情绪癫狂激愤,又要赶着完成陆冉晴嘱咐他的命令,让他对当时刘府境况的回忆一片模糊。 “会不会是潘竹青?”以萧隽对潘竹青的憎恨程度,现在哪怕是天塌了,他都会认为是潘竹青捅出来的纰漏。 常远兆倒还算客观:“这个不好臆断。不过我猜想不会是他。潘竹青是狠毒,可他不是疯子,更不痴傻,不会做没有理由又对他自己毫无益处的事情。” 萧隽点点头,心下也接受了常远兆的说法。“那么将军,刚才那位夫人,要您做的事,有没有危险?不如我帮您。”常远兆温和一笑:“放心,我还能应付。你留在这儿继续养伤,暂时不能回中原。潘竹青不会放过你。有需要的话,我会找你帮忙。” 第242章 沧州犹大 见常远兆眼中的颓丧渐渐消散,萧隽心中甚是欣然:“听凭将军差遣!” 常远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在这里就不方便称呼我将军了,太引人注意。我如今出来走动,用的是假姓名,叫梁逸,你就叫我梁大哥吧。” “我若是夫人,我也选您,不选潘竹青。”难得腼腆的萧黑炭会说出这种有奉承拍马之嫌的话来。 常远兆觉得他的说法很有趣,可还是不得不面对这惨淡的现实:“为什么?我这次败给他了,还败得如此狼狈,如此彻底。”至少在谋略上,他似乎远远不如潘竹青。 萧隽很认真的说:“因为您对夫人的喜欢,是从骨子里的,她真是幸运。”自古以来,都是女人随着男人更名换姓。若一个男子,心甘情愿将某个女人的姓名冠在自己身上,那得有多爱?常远兆也很认真的回道:“在这世上,她只有我。我只有给她我的全部,才不算辜负她。说起来,我才是最幸运的。”他拥有着属于他的时代,还拥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她。比起她的舍弃,江浩然的失去 ,梁家父母的痛苦,他不知道要幸运了多少倍。 萧隽并不懂他话中最深层的秘密,只当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梁伊伊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罢了。 未来得及多想,常远兆便又对他开口嘱咐道:“对了,说到纵火案,我想让你帮我去调查一个人。不过不是现在,你先把伤完全养好了再去也不迟。” “梁大哥尽管吩咐,此人是谁?” 常远兆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萧隽看清楚之后,大吃一惊:“您怀疑他?” “我也不是怀疑他,只是对这个人有些疑虑罢了。等你查到些线索,我再跟你细说我的想法。记住不要逞强,更不要打草惊蛇。倘若这次你再碰上潘竹青的人,我也来不及救你了。” 萧隽知道这事情非同小可,立刻郑重应允:“遵命。”关外这两位亡命将帅正琢磨着的事情,同时也让关内一群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皇帝下了圣旨,一个月内若不破此案,将会以渎职之罪查办沧州府有司所有行政官员。此时此刻,这些官员也齐聚 一堂,并请来了他们一致认为可以力挽狂澜,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皇亲国戚——六王爷。也就是那位差点把刘筱玉掳回家当小老婆的老家伙。“六王爷,您说下官们该怎么办呐?您快给指条明路吧。圣上为了这事儿,就快要拿咱们项上人头啦。现如今,您这尊大佛若不出手相救,就没人能救咱们啦!”知州大人钱福景是众官员中最能与六王爷说 得上话的人物。所有人都眼巴巴的望着他,将希望寄托在他这张嘴皮子上。他也不负重望,从开始到现在,马屁早已拍的震天响。 六王爷坐在大厅中央,看下面这帮老朽惊慌失措的样子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气。端着茶碗悠悠然的说了句:“钱大人,你慌什么,你又不是凶手。” 他老人家说的真是轻巧,感情没让他担责任,他当然不慌。 “可是……”可是急坏了火烧眉毛的钱大人等等…… 六王爷咂了咂嘴,老气横秋的说:“这事儿说难办也确实难办,凶手太猖狂,你们几个外加那个潘竹青,搜了这么久居然连半点线索都没找到,也难怪圣上发火。不过……说好办,其实也好办。” 听他这么一说,这群原本蔫怏怏的官员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活了过来。钱大人更是拍着胸脯保证:“请六王爷明示。若此番咱们几个能过得了这一关,今后咱们几个的身家,就全是六王爷的了。”六王爷的脸霎时笑成了菊花:“钱大人也不用说的这么严重,咱们都是自己人,不是吗?”他几年前被皇帝送到这里之后,没少在这帮官员头上榨油水。如今人家有难,他若连屁都不放一个,也确实说不过 去。更何况,钱大人家的小闺女刚过了十六岁生辰,如花似玉,甚是可爱……发现六王爷有些猥琐的盯着自己笑,钱大人立刻就猜到了这老不死的内心在企图着什么。前些日子带着老小去六王府赴宴,小闺女硬是被这老色鬼盯得回家直做噩梦。可如今这形势,只能先哄着他,顺着 他的毛摸,把这难关过去了再说:“诶诶,是是!自己人,是自己人!”钱大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恨得直打颤。 六王爷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又问:“我就问你们一句,这潘竹青到沧州来,目的是什么?” 钱大人想了想:“整治地方民生……” 没等他说完,六王爷便不耐烦的打断他:“打住打住!让他这御史中丞从洛阳千里迢迢跑来做这些,那圣上要你们有何用?” “那是……整治敌方细作?”钱大人这回总算说对了谱。 六王爷又满意的点点头,老奸巨猾的神色浮上眉梢:“这是主要目的。所以假如在这方面出了纰漏,你们觉得应该谁来背这个黑锅?” 钱大人恍然大悟:“下官明白了!” 不只他明白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只要把这事儿一股脑推到敌国细作身上,那么渎职罪名就得潘竹青来领。更何况,这么大的案件,恰巧出在潘竹青来到沧州之后,这就更能让人认为他办事不力。 六王爷戳了口茶笑着说:“这事儿本身就像是关外人做的。只要你们机灵点,这事儿,潘竹青背定了。” “王爷英明!”底下的官员们全都舒了口气,对六王爷的馊主意赞不绝口。 六王爷倒也十分爱听奉承话,越是被人捧上天,心性便越发收敛不住。“皇上人老心不老,就爱和洛阳那帮小崽子混在一起。真让咱们这帮老家伙心寒呐。” “可不是吗……”底下立刻有人开始附和。“大部分兵权给了姓常的那个小白脸,朝中的相权又大部分交给了姓潘的这个狼崽子……两个小家伙,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是这个潘竹青。常远兆那个小白脸还有弱点。姓潘的这个,你都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简直刀枪不入。说他是黑的吧……他既不贪又不嫖。说他是白的吧……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像……”六王爷心里对皇上重用这两个年轻后生而轻视他们这些皇亲国戚非常不满。早就积怨已久,如今若 是能趁此机会干掉潘竹青,倒是他喜闻乐见的事情。 “王爷分析的极是,他在沧州这些时间,咱们几个的日子可不太好过呀。”钱大人倒也很同意六王爷的说法。潘竹青虽说有他的阴暗面,可也有属于他自己的优点。并且这个优点,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不可多得的优点,那便是廉政。若说他自己从未拿过不干净的银子倒也不现实。他绝对不是包青天,在朝为 官,难免会有不得已的时候,更何况他长久以来都不得志,更是无法避免沾染到灰色地带,灰色行为。在这一点上,就连常远兆都无法免俗。可潘竹青骨子里,却是个清廉的人,更加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在尽职这一点上,常远兆,潘景元,杨家两兄弟……甚至纵观朝中所有四十岁以下官员,没人能比得过他。所以当他当上了御史中丞,换成现代 话说是作为廉政公署最高长官之后,所到之处,对污腐之风的打击力度可谓是雷霆万钧之势。 沧州这帮官员还算幸运,毕竟潘竹青只有一双手,一个脑子,一颗心。边关沿线数个城池的细作整治工作便够他忙的,但只要给他余光扫到的灰色地带,便立刻会被他击的粉碎。 六王爷见大伙儿对潘竹青的态度一致,便更加肆无忌惮的抱怨起来:“金家怎么死的,魏家怎么垮的,有他潘竹青在这儿一天,咱们日子都不会好过。” 钱大人点点头,郑重其事的说道:“明白了,就按王爷的意思办。这灭门纵火案,定是那细作所为!” 这群人找到了共同吐槽的话题,群情激奋,讨论的兴高采烈。殊不知,门外站着的侍卫中,已有人把这番谈话一字不漏的记在脑中。 一个时辰之后,这侍卫来到潘竹青下榻的公馆里。被莫雨领进书房时,潘竹青正在埋头写字。 “潘大人!”侍卫走上前,余光瞄到他桌案上硕大的一个“寿”字,湿润的墨迹在烛光下发着幽暗的光亮。 潘竹青抬头望了他一眼,以这主仆二人的默契,侍卫立刻了然。上前一步凑在他耳边将一个时辰之前,听到的那场关于纵火案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他。 潘竹青始终安静的听着,直到对方说完,才漫不经心的说了三个字:“知道了。”侍卫十分了解主人的性情,并不担心他掉以轻心。没再多说一句,便又退了出去。 第243章 雨夜屠夫?! 在外面伺候着的莫雨见侍卫脸色十分不好看,知道大概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等侍卫走后,始终忐忑不安。大约几分钟后,书房里传来潘竹青的呼唤声,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绪:“莫雨,你过来。” 莫雨急忙走进去听候差遣:“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潘竹青将桌案上写好的大字捏在手里看了看,随即递了过去:“六王爷过几天过寿,你把这幅字装裱好了送过去。” 莫雨又等了片刻,发现他竟然收好笔墨打算撤出书房,似乎没有下文了。“只有这幅字吗?”虽然潘竹青这堂堂探花郎的字是被先帝和现任皇帝双双亲口点过赞的,可作为王爷的贺礼,未免有些单薄了。 莫雨眼巴巴的等着潘竹青的回应,可对方云淡风轻的做完洗手擦脸这一系列举动之后,便大步走出书房,只对他抛下一句话:“对,只有这幅字。” 莫雨难以置信的追出去:“可那是六王爷啊……” 潘竹青停下脚步,回头朝他笑了笑:“莫雨你放心,我敢断言,到了那天,这幅字会是最昂贵的一份贺礼。” “是!”主人如此一说,必定自有他的道理。莫雨不再多说,应了一声,便拿着墨宝目送潘竹青离去。 潘竹青这一走,两天两夜没有再回公馆。谁也不清楚他人在何处,只有薛九知道他将自己关在沧州府衙门他的临时办公室里,一步也未踏出过。 第三天的傍晚,连续放晴了好多天的苍穹,陡然间下起瓢泼大雨。雷声轰鸣,闪电撕裂天际。人们纷纷躲进了屋子,享受屋檐下那一方安全与温暖。 然而唯独潘竹青与众不同,多日未曾踏出房门的他,或许是被这电闪雷鸣从大梦中惊醒,竟推门而出,来到廊檐之下……“好大的雨。”他将手伸在雨中,任由冰凉的雨水浸湿他温润的手掌。 “是啊少爷,很久没下过这么大雨了。”薛九上前感慨道。 几日未出房门,潘竹青原本健康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虚弱。“挺好的,只有这么大的雨,才能把脏东西洗干净。”大约一个多时辰以后,正是人们早已消化完了晚餐,准备施行造人计划或是进入梦乡之时。余家村的村民余双喜也刚刚漱了口,打算抱着媳妇亲热一番,狂风暴雨之下的温存,似乎格外刺激。可他刚躺进 被窝,衣裳还没来得及扯开,便听见自家养的狗如疯了一般狂叫了起来。 “你出去看看吧。”双喜媳妇听这叫声,心里有些发毛。他们家的狗性情尚算温顺,似乎从未如此厉声狂吠过。 余双喜却不以为然:“不去,这狗东西定是看到黄鼠狼了。” 双喜媳妇咽了咽口水,惊惶的说:“别是有人进来了……”在这种恶劣天气之下,女人的神经总是会比平日更加紧张些。 “这么大的雨,谁吃饱了撑的出来偷东西?不怕被雷劈死啊?”余双喜一脸的不耐烦。刚努着嘴打算朝媳妇脖子上亲下去,狗叫声霎时间变得凄厉无比,随即没了声音。 他媳妇吓得脸色煞白:“你听到了没?刚才还叫的这么惨,怎么忽然没声音了?” 余双喜这才提高了警惕,一骨碌坐了起来。“糟了,看样子真不对劲啊!” 夫妻两掀了被子便要下床,却在双脚刚刚落地时,听见了睡在隔壁屋子里两个孩子的哭声。余双喜这才感到大事不妙,一颗心在肚子里疯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光着脚冲出去两三步,房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十几个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大个子杵在他们二人面前,其中一人胳膊下一 边一个夹着他俩的宝贝孩子。 “啊,你们什么人?”孩子惊恐的哭声将余双喜心肝都要碾碎了,趴在地上红着眼睛吼道:“你们想干什么?” 蓑衣男当中身材最为高挑,面目最为俊朗的一位走上前俯视着余双喜,悠悠然问道:“我只问你,三个月前那个大风大雨的晚上,你跑到村长家里都做了什么?” 余双喜眼中掩藏不住的慌乱被这位蓑衣男,也就是潘竹青看在眼里,不禁低头满意的笑了笑又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问了句:“村长一家四口是不是你杀的?” 潘竹青之所以压低了嗓子,倒还真是存了一份悲悯之心,想让余双喜在子女面前留下最后一点尊严。许是心里有鬼的人,都受不起别人的惊吓,余双喜反而完全忘记了妻儿的存在,惊声大呼道:“啊……呃……不是,不是我杀的,钱大人都已经判我无罪了!”余家媳妇默默低下头,痛苦的闭上双眼。潘竹青 眼光只是在她脸上一扫而过,她究竟知不知情,根本不重要。 既然当事人都无所谓面子问题了,潘竹青便更加没必要顾忌别的,站起身扬唇一笑:“真是笑话,他判你无罪,你就真当自己无罪了吗?” 余双喜低着头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这帮不速之客到底是什么来头,只是人家明目张胆的冲进来,再加上带头的这位男子,着一身蓑衣也掩饰不住咄咄逼人的贵气和锐气……面前这一关恐怕是难过了。潘竹青见他们夫妻都像吃了哑药一般无言以对,并不打算再不温不火的磨蹭下去,走到两个孩子面前,眼睛却还是盯着瑟瑟发抖的余双喜冷声说道:“村长的儿子跟你儿子差不多大,若说到偿命,干脆先让 你儿子来好不好?”说完,从薛九胳膊下将余双喜的儿子抱了过来。六岁大的男娃娃正是刚刚懂事的时候,睡得正香屋里闯进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爹妈又哆哆嗦嗦跪了一地,他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吓得尿湿了裤子,只能拼 了命向父亲求救:“啊……爹!爹救我!” “你别乱来!”余双喜已是泪眼婆娑。记忆中,村长的儿子在他手里被勒死之前,也是如此惊惶,也是哭叫着喊爹爹救命…… 潘竹青定定的望着他,淡淡的说:“给你最后一次说真话的机会。” 余双喜望了望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妻子,才叹了口气转过头对潘竹青说道:“是……是我……是我干的……可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把小孩儿带出去。”潘竹青满意的点点头,他本来很好奇,这个将一个五岁大的男孩活活勒死的畜生,会不会为了自己,连亲生骨肉都不顾。如今看来,确实是虎毒不食子。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对余双喜会多出任何好感或是怜悯。“你一个人杀了人家一家人,两个小孩子你都不放过,你怎么还好意思说你逼不得已?勒死人家孩子的时候,你有想过自己的子女吗?还有,我看过验尸记录了,你连畜生都不如!”说到最后,潘竹青的情绪真的有些激动,验尸记录上明明白白的记录着遇害的几个人当中,那位八岁大的女孩,也就是村长的女儿,死前被人侵犯过。潘竹青早就听说这个案 子,只是一直未能有时间顾及。将自己关在衙门里的那三天,他就是在翻查这个案子。首先是有人证明余双喜可能是最后一个出现在村长家里的人。但案子到了最后,竟然被硬生生的定论为入室抢劫杀人案,凶手是流窜此地的贼匪,目前正在通缉中……案件记录里疑点重重,可由于官方压力 ,人证全都哑了火。余双喜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干脆也有什么说什么了:“是……是村长逼我的。我是私生子怎么了?私生子就不能分得田产,就不能过好日子了吗?那些田地,家宅本来我就有份!他凭什么说我是私生子就没 资格拿?”余双喜的爹是余家村最有钱的土豪,老土豪死后,财产都给了大儿子。作为私生子的小儿子余双喜半个铜板也分不到。可余家大儿子过完年也病死了,余土豪的财产即将落到大儿媳这个外姓人头上。余双 喜当然大不乐意,找村长闹了好多次,都被村长以村规家规的名义狠狠驳了回来,说他余双喜连祠堂都进不了,人家大儿媳好歹给余家生了两个女娃,早已进了余家祠堂巴拉巴拉,这才逼的他起了杀心。潘竹青对他们这些恩恩怨怨毫无兴趣,更不想浪费时间去与他争辩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小孩子是无辜的”,“小女孩是碰不得的”之类的道理。反正这家伙必死无疑,这些道理留着让阎罗王教育他也不迟 。“第二个问题,你是如何脱罪的?” “我……我……”这个问题,让余双喜实在为难。就算他自己伏了法,可总是要想想妻儿今后的活路。 潘竹青大为不耐烦,眯着眼睛冷声说道:“天色已晚,别磨蹭时间。孩子们要睡了。” 听对方提到孩子,余双喜所有防线又被击溃:“钱大人……助我争得了田地和财产。我将得来的田地,变卖了一半,都给了钱大人……”潘竹青轻笑了一声,似乎这些全都在他意料之中。“最后一个问题……”他掸了掸蓑衣,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是要一个人死,还是全家陪葬?” 第244章 要么痩要么死? 这场暴风雨持续了好几日,直到沧州城里寄出的一道洋洋洒洒的奏章呈到皇帝面前,天气依旧没有放晴的意思。皇帝本就是个喜欢一惊一乍的人,罗相爷的叛变更是加速了他中年危机的到来。这些日子本就头风未愈,如今看了这份奏章,便犹如一万只狸猫爪子在他大脑里撒野。“这群混账东西!”他一时间没能控制 住自己愤怒到极致的情绪,将面前的桌案一股脑推了个底朝天。潘竹青自从去了沧州,极少有奏章上表。如今一来,便是给天子扔了一枚重磅炸弹。 书房里伺候着的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柯贵妃此时小心翼翼的挪步子上前嘀咕了一句:“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 皇帝虽是个性情有些急躁的男子,可对待自己喜欢的女子,却极其宽容温柔,这前提必须是他喜欢的,比方说此时常伴他左右的这位柯贵妃。 年轻美貌这些都是她最基本的优势。但最最让他满意的,是这位贵妃本身并不算高贵的身份。再加上她时常表露出的卑微知足,楚楚可怜,更是让他欲罢不能。 因此他宠她爱她,即使自己再心烦意乱,也舍不得拿她撒气。 见皇帝并没表现出排斥自己的情绪,柯贵妃便摒退了左右,大着胆子又凑近了一些。“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不高兴了?” 皇帝没好气的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奏章 “你自己看看吧。” 她迅速的扫了一眼奏折上的官印与一整页苍劲有力的熟悉字迹,眼神如盘中玉石一般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便毫不在意的说了句:“臣妾才不看。” “为何不看?”皇帝见四下已经无人,干脆将她抱于怀中,让温香暖玉缓解他此刻的烦躁与怒气。 柯贵妃娇嗔着说:“臣妾是个妇道人家,只管躲在夫君身后相夫教子就是。才不要看这些个东西,污了眼睛。” 皇帝听了甚是舒心。做皇帝太累,做夫君的感觉更让他轻松舒适些。随即捏了一把她的粉鼻假装嗔怪道:“是啊,天塌下来反正有朕这把老骨头顶着,你们这些个妇道人家,就只管吃喝打扮便是。” 柯贵妃立刻转过头一本正经的说:“有我夫君这样的天子在,天塌不了。” 皇帝即使知道她这只是一句奉承话,却也喜笑颜开:“爱妃,你可真是朕的可人儿。” 她看似不经意的轻声嘟囔了一句:“可人儿?不是狐狸精吗?”今日在御花园亭廊下避雨,庄妃与心腹宫女一口一个柯姓狐狸精嘀嘀咕咕的走过去,她可是听在耳中,记在心中。 皇帝将她整个人扳了过来面对着自己问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她笑得有些尴尬,随即又是那副卑微到骨子里的表情与语气说道:“可不是吗?像我这样没爹没娘没兄弟姐妹的孤儿,也不知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比不得别人家的女儿,从小就被父母兄弟捧在手心 里。如今被皇上垂怜,待我如珠如宝,又有可爱聪明视我为亲母的太子承欢膝下。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狐狸精转世了。不然哪有这样的造化?” 皇帝眼中溢满了心疼:“爱妃,你不需要什么爹娘什么兄弟姐妹,你照样比别人强。因为你有夫君,有朕。” “皇上……您有整个天下,而臣妾,只有一个夫君……”她瑰丽的脸霎时被泪水淹没,正如御花园中此刻盛放在雨中的凤仙花。 三日后,天气终于放晴。随即而来的,却是让人更加难以忍受的烈日烘烤。 常雄从军中回到府邸时,天色还未完全暗沉下去。院中一草一木都透着夏日慵懒倦怠之气。 一家人用完了晚饭各自回屋。该锻炼肌肉的接着锻炼,该养胎的接着养胎,夫妻间该咬耳朵的回房咬耳朵……“这么热的天儿,兆儿在外面也不知道会不会照顾自己。真让我揪心死了。”刘氏这些日子越发烦躁不安,前几天是怕儿子在外面被雷劈伤了,这回子又怕儿子给毒日头晒伤了……怕影响梁伊伊这孕妇的情绪 ,她在外总是不会表露出什么,只是关上门之后,常雄的耳朵根子无法清净。 好在今日常雄有备而来,笑吟吟的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给。” 刘氏诧异的摊开纸条,熟悉的字迹跃然眼前:“兆儿的字,是兆儿的字!”几个方块字,承载了大漠里那个人多少的思念与无奈——“安,双亲勿念,务必珍重。” “你见着他啦?你见着儿子了?”小小的纸条给刘氏翻来覆去的看,生怕漏掉半个偏旁部首。常雄拍了拍妻子瘦弱的肩膀,温和的说道:“没有,这是今日我去军营的途中,有个叫花子塞给我的。”想必儿子暂时脱不开身,才会让人代为传信给家人报平安。即便如此,也已经让两位心力交瘁的父母 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刘氏笑逐颜开,可随即便又问道:“这要不要告诉那丫头?”常雄对这事儿没什么主意,就像刘氏形容的那样,梁伊伊就好比常远兆的眼珠子,别人不小心吹口气,他都要闹腾死。所以但凡牵涉到梁伊伊的事情,常雄夫妇多少都会有些抓瞎:“可咱们不知道兆儿的意 思……” 刘氏考虑片刻,最后说道:“依我看,至少要让那丫头知道兆儿平安无事啊,她的担心可不比咱两少。经常抱着兆儿的东西偷偷抹泪儿呢。”常雄也点点头:“行,你拿给她看。”那个年代,没有什么产前产后抑郁症的说法。可生孩子之后闹情绪疯了的或是自杀的,民间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尤其常雄夫妇两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物,自然要比一般人 家更在意一些。 “诶。”刘氏应了一声,便又捏着那张纸条反反复复的看了起来。 没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常雄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田海。 “老爷,这是从洛阳来的信,杨国栋将军派人给您送来的。” 常雄接过信,便让田海退下,自己走到桌边就着灯火将这封信迅速的阅览了个大概。本以为只是一封老友之间的家常通信,没曾想这信中的内容,让常雄忍不住从头到尾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三遍。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刘氏原本雀跃的心情被常雄忽明忽暗,阴晴不定的脸色浇灭了大半。 常雄折起信,定定的望了望妻子,淡淡的说道:“刘知府家的灭门案有结果了。”“是谁干的?”就因为事发当天,被人瞧见常远兆出现在案发现场,又与尹亮大打出手。这件案子一天不破,都成了常雄夫妇和梁伊伊心中的刺。虽然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此事与常远兆有关。可他们谁都不 愿意这件事给常远兆清清白白的人生留下任何不该有的污点。这就好比一个黄花大闺女无意中从西门庆屋里走出来,即使完璧如仙子,也有理说不清。 常雄的手在桌上轻轻的扣了扣,似乎有些疑虑在他脑中闪现,却又无法形成一个完整有力的概念,最后他收好信起身说道:“我出去一下。” 刘氏哪里肯依,拽着他的衣袍抱怨道:“诶你怎么能话说一半就走了呢?” 他将信塞到刘氏手里,对她嘱咐了句:“信你留着看,看完烧了吧。” “好嘞。” 临出门前,他还不忘回头叮嘱道:“还有信上的事儿,别出去说。” “放心吧。” 常府另一端,梁伊伊正在屋里捏着自己手臂和大腿上的肥肉欲哭无泪:“你看你看,我肥了多少。呜呜呜……不能看了都!” 小梅坐在桌边做小孩衣裳,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回道:“小姐,您也太计较了吧。两个孩子在您肚子里要吃要喝的,不长点儿肉怎么扛得住啊?”梁伊伊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理直气壮的说:“你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女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得过且过,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小艾斯说过,要么痩要么死。微博说过,连体重都掌握不了的女人 ,如何掌握自己的人生?我相公不在身边,若是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该不喜欢了……” 小梅被她这番夸张的言论逗得喜笑颜开:“小姐尽会胡说,您变成什么样姑爷都喜欢。” “你千万别这么想,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你可别掉以轻心,别像我一样,没完没了的毁自己。”她也知道孕妇要比常人能吃些,可还是无法面对自己走形的身材和越发难看的脸。原来孕妇会变丑是真相。 小梅好心安慰她道:“至少姑爷肯定不是。您昏迷的那段日子,憔悴的跟黄花菜似的,姑爷不但没嫌弃,还心疼的要死要活的。”她听了这话,又回忆起自己在昏睡中醒来的那次,常远兆亲口喂养她,亲自帮她擦洗的一幕幕场景。被宠爱的甜蜜滋味与彻骨的思念在她心中交杂翻滚了起来。离产期越来越近了,她将经历她心中最恐惧的事情,本以为有他在就好。可是他在哪儿呢? 第245章 三件事! 还没容梁伊伊伤心难过多久,便听得敲门声大作。 “谁啊?”小梅不小心戳到了手指,皱着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的问。 “少奶奶在不在?”门外传来的是小虎子的声音。 梁伊伊应了一声:“在的,有事儿吗?” “老爷有事找您,在书房侯着呢。” “公公?”她心里有些诧异,刚刚吃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常雄有什么话要交代她的样子,不过既然长辈传唤,就没有怠慢的道理。“知道了,我这就去。”虽然白天气温很高,到了晚上,却还是刮起了凉风。梁伊伊被小梅硬逼着披了件藕色薄披肩,来到书房时,常雄正在桌案前随手翻看着常远兆留下的墨宝。许是想起他今日收到来自儿子的挂念,嘴角禁不 住泛起欣慰的笑意。 “爹,您找我?”梁伊伊见常雄心情似乎不错,便放下疑虑,走上前,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常雄抬起头,温和的说道:“嗯,随便坐。”随即放下手中的纸页,离开桌案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刚你爹……你杨伯伯……”常雄没想到自己刚开口便遇到了障碍,杨国栋对于梁伊伊来说到底算什么身份?怎么说才能既不失礼,又不会显得虚伪突兀? 梁伊伊浅笑着,软语化解了常雄的尴尬:“那是依依的爹,也就是我爹。没有杨家,就没有如今的我。” 常雄爽朗的笑了笑,接着说道:“你爹来信了,说了三件事。” “是……是关于什么哒?和我有关吗?”梁伊伊立刻紧张了起来,若不是与自己有关,常雄怎会大晚上召唤她过来? “跟你没关系。” 听到他的否认,她松了口气,可忽然又紧张了起来:“那是关于我相公?”常雄心里觉得好笑,赶忙摆摆手解释道:“你别这么紧张,跟兆儿也没多大关系。我只是看了这封信之后,想找个人说一说……”以往遇到类似难以想通,或是让他心存疑虑的事情,他总会将儿子叫进书房, 秉烛而谈。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虽然表面上有些木讷迟钝,可实际上是个极其聪明的男孩子。想问题总是深谋远虑,遇到危险总是冷静自若,当然,情商还有待提高。所以就在刚才他在屋中看完书信之后,他竟还是很自然的想要找儿子聊一聊,尽管知道此刻这只是个奢望。他离开妻子,独自来到书房,面对着空落落暗沉沉的光景,心下有些郁闷,想要在心里理清楚的思绪反而更加混乱。偶然间低头瞧见桌案上用纸镇压着的常远兆的墨宝,旁边还有一摞誊抄版,字迹别扭难看,却看得出写字的人非常用心非常努力。他立刻了然,这是梁伊伊的杰作。“或许可以听听这个 古灵精怪的丫头有何高见。”他心里想着,随即便让小虎子去把梁伊伊叫来了。 “爹是想听听孩儿的意见?”梁伊伊倒真是聪明伶俐,不需要公公多说,便知道了他的用意。“那就请爹不妨把这三件事说给孩儿听听看。” “三起灭门纵火案的凶手找着了。”常雄开门见山,一下子便挑出了这些日子以来梁伊伊心中隐隐作痛的刺。 “是谁?”她绷起身子,仿佛要动用身上所有的细胞去听这个答案。 “是沧州城外余家村的村民,名叫余双喜。” 话音刚落,梁伊伊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可立刻便觉得自己失了态:“对不起啊爹,我知道我这样有些不好。可是……” 常雄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不必这么说,爹能理解你的心情。早些证明这事儿与兆儿毫无关系,咱们这颗心也好早一天放进肚子里去。” 梁伊伊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随即职业病又开始作祟:“可是这个余双喜,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她问到了关键之处,常雄显得很满意:“这便是此事不寻常的地方。教唆他杀人的,竟是这沧州城的知州钱大人。” “钱大人?真是出乎我意料!”想起成日坐在衙门里那个不温不火的知州大人,梁伊伊觉得很不可思议。 常雄敛起笑容,正色说道:“也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据说余双喜已经全部招供了,说因为钱大人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他才会铤而走险,替钱大人卖这个命。” “那钱大人到底有何动机?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就要看潘竹青的能耐了。此事皇上已经下旨由潘竹青为主审,又调派了御史台将近三分之一的官员前来沧州,共同查办此事。” 梁伊伊摸了摸肚子,低头思索片刻,随即又问道:“为何不让当地官员协助潘竹青调查此事,反而要惊动御史台的人呢?” 常雄面露难色:“这就不好说了。”比起那些机关算尽的文官谋士,他这个戎马一生的武官,确实略显单纯,要不然也不会拉下脸来找儿媳妇商量事情。 好在这儿媳妇没让他失望。“我想……大概是怕钱大人在当地的势力影响到查案的效率和公正性吧。”她没纠结多久,便得出结论。 常雄想了想,觉得确实有道理:“应该就是这原因。这事儿反正都这样了,跟咱们兆儿没关系,你也好安心了。” “那么爹,还有两件事是什么?”她记得常雄刚刚说过杨国栋信里说了三件事。希望另外两件依旧是好消息。可常雄凝重的脸色却让她心里一凉:“皇上病了。你爹在信上说,皇上的头风发作,几日都未能上朝。其实从我离开洛阳来沧州之前,就发觉皇上气色大不如前,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听他说完,梁伊伊差点没气晕过去。这常雄未免也太忠心耿耿了吧!皇帝大叔有个头疼脑热的,倒把他给急坏了!“爹务须担心,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潘恶少这么壮实,这两天还不是吃坏了肚子 ,拉的脸都绿了。就算皇上是天子,可他也是人呐,更何况养尊处优本就不利于健康。” 常雄听了这话,却丝毫没有从忧虑之中解脱出来:“这不是我担心的重点。最让我忧心的,是怕有人会趁皇上虚弱,做一些损人利己的事情。” 梁伊伊看出他脸上不同往日的阴霾,扬眉问道:“爹这话似乎不是空穴来风……”“庄妃被褫夺封号,降为婕妤。庄家倒了。”说完,见她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常雄便正色把话说透:“你可能不明白我为何在意这件事。那么我就告诉你,之前被赐死的黄贵妃,和近日这位被降位的庄 妃,都出身将门。”“爹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他这是在怀疑有人暗中对朝中武官逐一下手。梁伊伊虽然不能算熟知历史,可宋朝中后期重文轻武的政治现象她是很清楚的。她并不知道是从哪个皇帝,哪一年开始了对武将们无 情无理的打压排挤。莫非就是此时?但她所知道的真相对常雄这位忠心耿耿的将帅来说,实在有些残酷,不如不提也罢。“不过爹,您也别紧张。或许只是巧合呢。” “你觉得是巧合?”常雄眨了眨眼睛反问了一句,心里也琢磨着莫非真是他自己多心了。梁伊伊站起身,慢慢踱步到桌案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常远兆的字迹,悠悠的说:“应该说,我愿意当它是巧合。爹,我是女孩子,本不该妄论政事。可这天下间权谋之事,本就是浮浮沉沉,阴晴难测,发 生任何变故都实属正常。”他由衷的赞叹道:“不得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不简单。”私下里,刘氏曾拿杨依依与这梁伊伊做过比较。从举止修养和文化水平上来看,杨依依这大家闺秀简直完胜她几条大街 。两人相貌相同,梁伊伊能吸引常远兆的地方,看似只有那点小聪明了。可如今看来,她似乎远远不止他们估算的那样简单。梁伊伊被他这么一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几斤几两她最清楚,不过就是历史小说,历史电视剧看多了,才会见怪不怪而已。眼珠子一转,一半谦虚,一半马屁的说道:“其实爹也是个心思透亮的人物 。您只不过是身在其中,有些事儿看得破,忍不过罢了。” 常雄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么你说说看,假如有一天,咱们家也遭遇这类似变故,又该如何应对是好呢?”他倒想试试,面前这小清潭到底有多深。 梁伊伊却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回应:“这……我不敢多嘴……” 常雄爽朗一笑,鼓励她道:“没关系,你说说看,说错话也不打紧。”她坐回椅子上考虑了片刻,最后咬了咬唇,把心一横正色说:“俗话说物极必衰,像咱们家现在这样的形势,更可谓是风口浪尖,想不遭人算计都很难……” 第246章 急流勇退 梁伊伊坐回椅子上考虑了片刻,最后咬了咬唇,把心一横正色说:“俗话说物极必衰,像咱们家现在这样的形势,更可谓是风口浪尖,想不遭人算计都很难……” 说到这儿,她还是下意识的停了停,因为她知道她的想法,或许是常雄最不愿意听到的意见。 常雄却依然兴趣盎然的催促着她:“接着说。”“所以孩儿大胆提议,还不如趁着噩运到来之前,急流勇退算了。那些个荣誉啊,地位啊什么的,哪有一家人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更重要呢?”这不但是她自己的想法,也是常远兆一直以来盘旋在脑中的打 算。这对小夫妻两,无论经历多少磕磕绊绊,小打小闹,可至少在人生的目标和规划上是十分一致的。常远兆迟早有一天会与老爹开诚布公,如今不过是借由梁伊伊的口提前说了出来。她至今还记得常雄每一次听到在外打仗的常远兆传来捷报时,那一副由衷自豪的表情。她知道常雄有着她这个未来人无法体会的家族荣誉感和对皇室的赤胆忠心。所以她做好了心里准备,要接受他的驳斥 和教训。可结果却令她大为意外。常雄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激愤,只是淡淡一笑,随即反问她:“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你跟你娘能生活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在府中有人照顾,在外面受人尊敬,都是那些荣誉和地位 带来的。倘若兆儿真的抛开身份地位,成了一个普通的百姓,你跟你的孩子们都要从贵族里被踢出去,变成普通人,这种落差,你心甘情愿接受吗?” 梁伊伊想都没想,便斩钉截铁的回答道:“若相公一生平平安安,与我白头到老,哪怕他是樵夫,是渔民,我都心甘情愿。”她这话发自肺腑,丝毫不带半点虚伪。或许换做几个月前,她或许还会考虑考虑若常远兆退役,今后的生活水平该如何维持。但今时今日,在她无时无刻不饱受担心和思念的折磨之中,丈夫的生命安全, 是她唯一牵挂。 常雄看见她眼里的真诚和坚决,心里大为动容:“兆儿有妻如你,真是不枉此生了。” 梁伊伊也莞尔一笑:“其实娘也一样的。”天下间的女子,大部分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他又怎会不懂妻子的心? 无论白天人们生活的如何喧闹精彩,到了夜晚,时间便会如轻轻流过的河水,承载着每个人经历梦境。无论是甜梦还是噩梦。大漠中的常远兆依旧抱着那件诉尽衷肠的衬衣,艰难的入梦。梦里的他,依旧身在洛阳那间满是红酸枝家具的卧房里,梦里的他,蜷缩在墙边的美人榻里,怀中有着梁伊伊,她在喃喃自语的数着:“一,二 ,二,三,三,三,二……再抱一会儿,别起来,还早呢……” 在他不远处的客栈里,萧隽正做着被薛九追杀的噩梦。他的前方有傅雲若隐若现的身影,他拼命的奔跑,却无法触及她分毫…… 恶少这两天食物中毒,整个人虚弱的很。到了大半夜,依然战战兢兢不敢入睡,生怕一闭上眼睛,肚子便又开始作痛。 方知文在梦里成功的追到了他心爱的馄饨妹,并和她一起站在街口摆摊卖起了馄饨,为了改善生意,还加入了新项目——鲜肉水饺…… 离常家府邸不算太远的街面上,潘竹青的府邸也已经静谧一片。无论平日里多么神秘的特工,或是多么凶恶的爪牙,此时此刻也已经睡得昏天黑地。只有一个人除外…… 薛九在屋里越睡越热,便干脆起来走出屋子去浴房冲凉。经过小花园时,却惊讶的发现潘竹青正独自坐在石桌椅上与他自己下棋玩儿。 薛九心里想着:“这大半夜的,您兴致还真大。”可嘴上却不敢这么说。而是笑吟吟的走上前,恭恭敬敬的问:“大少爷,您怎么还没睡?是不是觉得太热?要不要给您找些冰块儿来?” 潘竹青没抬头,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棋局,淡淡的说了句:“不用,也不是很热。” 薛九还算了解潘竹青,猜想他可能心里正琢磨着事儿,便随口关心了一句:“您有心事啊?”莫非又是为了那女人?人家都快当娘了! “我只是在考虑那件案子罢了。”潘竹青的回答很干脆的否定了薛九的猜测。 薛九更加不解的问:“嗨,那案子不都算解决了么?姓钱的这帮人落咱们手里,还能有出路么?” 这时潘竹青才懒懒的抬起眼皮望了望薛九:“但你我都知道,在这件案子里,余双喜是无辜的。” “那家伙死有余辜,您难道还同情他?”杀人,对幼女施暴,买通官人……哪一项不是滔天大罪?看了案宗的人,无人不是恨得咬牙切齿,就连心肠硬如铁的薛九也是恨不得把余双喜从牢里拖出来往死里扁。潘竹青当然也不例外:“我不是同情他,他确实该死。只不过你别忘了,真正的凶手还在暗处逍遥。如今咱们这是间接给凶徒加了层金钟罩。恐怕他们日后只会更加猖狂。怪只怪姓钱的这帮人逼我兵行险招 ,实在是愚蠢又可恶。” 薛九听后点点头,也觉得他的忧虑颇有道理。“这倒是……那这案子咱们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潘竹青斩钉截铁的说:“查,当然查。一定要把真凶给揪出来。” 薛九想了想,随即问道:“会不会是常远兆那小子干的?” “不会。”潘竹青回答的很干脆,又低下头盯着棋局。 “他不是被明教的人控制了么?”薛九对潘竹青的反应大为不解。常远兆明明出现在现场,可潘竹青似乎就没怎么怀疑过他。潘竹青捏起一枚黑子在手里摩挲把玩:“明教那帮人如此痛恨常雄,若真指示他这么干,就绝不会要他毁尸灭迹这么麻烦。反而会做的人尽皆知,让他毫无退路才对。这就是我为何没有费心思去调查他的原 因。” “那咱们干吗不干脆推到他头上得了。”薛九脱口而出,可说完便后悔了。若能这么干,潘竹青会等到现在?还不是因为那宝贝潘景元以命相护么?“哦,属下糊涂了。” 潘竹青倒没在意他说的这些糊涂话,而是抬起头,眨了眨有些狡黠的双眼对他说:“这样,你暗中帮我调查一个人。”说完,顺手折下眼前的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字。 薛九大吃一惊:“少爷怀疑他?” 潘竹青扔下树枝,面色沉静的说:“这家伙的存在,始终让我觉得有些奇怪。至于怪在哪里,我暂且没头绪,你先暗中查着,但是记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是!”薛九应了一声,可随即便有些泄气的埋怨了起来:“唉,本还以为形势对咱们越来越有利了呢。听少爷这么一说,薛九又有些茫然了。” 潘竹青见他如此沉不住气,禁不住笑了起来:“你不必这么郁闷,形势确实对咱们越来越有利了。该来的人不是都要来了吗?”说完,落下手中黑子。“棋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第二天早饭时,刘氏便将常远兆派人捎来的纸条拿给了梁伊伊。 小小薄纸,黑字一排,却让小丫头瞬间雀跃了起来:“这是相公的字?这真是相公的字?相公回来过?相公在哪儿呢?” 刘氏赶紧无奈的拉回准备夺门而出的梁伊伊:“丫头丫头……诶诶诶,丫头,别这么激动,听娘说,兆儿没回来过,你安心吃你的早饭。” 可梁伊伊哪里肯死心:“那这是……” “这是你爹昨儿个去军营的路上,有个乞丐塞给他的。”梁伊伊听了婆婆这话,更是大为不解:“乞丐?我相公莫非加入丐帮了?当叫花子了?”她昨天豪言壮语的承诺过,即使他以后当樵夫做渔民,她也心甘情愿,可这做乞丐嘛……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挑战了 她脆弱的神经。刘氏哭笑不得的搡了她一下,没好气的说:“丫头尽胡说,他要是当叫乞丐,那你肚子里的是什么?小叫花子啊?他可能是有要事缠身,才会托人给你爹带信儿报平安的。至于那个乞丐,你爹说大概是掩人 耳目罢了。” “哦,也对。”梁伊伊挑了挑眉毛,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确实荒谬又可笑,又不是拍射雕英雄传……放下这些天马行空的思绪,她摊开手中的纸条,默念了起来:“安,双亲勿念,务必珍重……安,双亲勿念,务必珍重……双亲勿念,务必珍重……没有了……”反反复复的默念之后,她也将纸条翻来覆去的 看,想从中找到一字一句,哪怕一个标点符号是关于她梁伊伊的……可结果令她很失望。“娘,是不是还有什么爹忘了给您?”刘氏没看出她脸上的失落,一边吃着粥,一边耸肩说道:“没有啦,就这纸条。” 第247章 第一道命令 今日的气温比起昨日更加炎热一些,这才上午时分,鹅卵石小径便已经让穿着薄底鞋的女孩子们有些难以下脚了。可毕竟都起床了,懒在屋里也不妥,不如趁着晌午未到,在园子里慢步走走。 小梅与傅雲各自拿着小扇子跟在梁伊伊身旁,发现从前总是很活跃的梁伊伊,此刻竟闷不吭声的沉默了许久。 “小姐,您怎么了?怎么好像不开心啊?姑爷报平安了,不是应该很高兴才对吗?”小梅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关切了一句。 她愕然从沉默中清醒过来,笑得却非常勉强:“我很高兴啊。听到他的好消息,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是吗?可小梅真没看出来……”不但小梅这么想,就连傅雲也发现梁伊伊确实有些忧郁。梁伊伊没再搭腔,自顾自的慢步朝前走着,一路上用手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枝叶叶,就像企图拨开心中烦闷的情绪。可就像这小径两边没完没了的树枝一般,她的情绪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他活着,她很高 兴。他知道给家里保平安,证明并无完全丧失心性,她更加高兴。只是……她心里似乎有一块酸楚的阴影无论如何也忽略不掉。 终于,她停下脚步低头望着自己滚圆的肚皮,语气幽怨的问了一句:“你们说说看,我家相公会不会不想要我了?” 傅雲无奈的摇摇头没说话,小梅激动的反驳她:“小姐您胡说什么呀?” “那为何我刚醒,他就要杀我?好不容易来了点消息,却对我只字未提?”说到这儿,她才慢慢转过身,面对着小梅与傅雲。 小梅握住她的小胳膊,软语安慰道:“小姐别胡思乱想了,姑爷这么喜欢您。他就算不要所有人,也不会不要你的。”常远兆临去大漠前对田海两夫妇交代的话,今时今日仍旧让这两人唏嘘不已。小梅时不时搬出常远兆来与田海赌气:“人说物似主人型,你怎么连你家少爷十分之一都不如?”然而田海也不是吃素的,立刻 会搬出梁伊伊轰回去:“人家少奶奶过门儿才几天,就给少爷怀两孩子。人都说物似主人型,你怎么到现在一个都没有?”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就算常远兆当时表现的再感天动地,梁伊伊却并不知道。她刚睁开眼睛,面对的便是常远兆狰狞的目光和冰冷屠刀,这样的刺激对于她这样一个经历过生死,经历过离别和抉择,又 将经历人生中极大痛楚的女人来说,确实无法忽视。“是吗?也许吧。”她抿了抿嘴唇,心下依旧酸楚难当。 傅雲终于忍不住也开口劝她:“你啊,这是因为临盆之期将近,所以才会患得患失,胡思乱想的。” “真的是我想多了吗?可我都要生了,他却连一个字都没提啊。”说话间,她急躁又气恼的打了一下身边的树枝,那树枝却轻飘飘的反弹了回来抽在她涨红了的脸上。 虽然她不痛不痒,可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却让面前的小梅和傅雲都笑开了花,看来这一草一木皆有情绪。傅雲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抚了抚梁伊伊脸上的灰尘,柔声说道:“别想这么多了,再有一个月,你就多了两个亲人。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人。你应该高高兴兴的等着迎接他们,而不是让自己陷在你完全掌 控不了的局面里。”梁伊伊也隐约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的状态显得有些矫情。分娩在即,丈夫给家里报了平安,她自己小小不如意又算得了什么?“以前都是我安慰你,现在反倒需要你安慰我。我怎么会变得如此没用,如此窝 囊!我都快失去自我了。”“因为你太在乎他。让他一步步占据你心里所有位置,自然就没有你自己的立足之地了。”傅雲一边开导着她,一边在心里苦笑自嘲着,自己只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在她自身的感情世界里,依然还是个不 折不扣的弱者。“不过好在,你本来就有容身之地。他心里所有位置都是你的。相信我,你如今是如何牵挂他的,他便是如何牵挂你的。”就像梁伊伊说常雄的话一样,有些事情,终究是看得破忍不过。对于常远兆这么久以来渺无音讯,无闻不问,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走了两圈之后,她独自回到房中,越想越恼火 ,顺手拿起常远兆曾经睡过的枕头竖放在腿上左右开攻的扇起了耳光…… “臭人!每次都是这样!当面儿就跟强力胶一样粘着人家,一出门就跟脱缰野马似的,当人家完全不存在!” “还说无论怎样都有你!人家现在都快怕死了!你个臭人居然连句安慰都没有!” “哎呀气死了!啊啊啊!”一阵歇斯底里的发泄之中,极其轻微的撕裂声传进她耳朵。定睛一看,被她巴掌反复蹂躏的地方线头破裂,棉絮外露……她心疼的眉眼口鼻全都要纠结在一起:“诶呀……sorry啦相公,怎么把你头打破了… …”大漠明教起源悠久,无论是武术体系,装备财政,还是人事构架,都可谓相当成熟。明教的宝塔也如整个明教的人事构架一般,最高贵的教主居住在最顶层,其次往下是大护法,大祭司,坛主,宣导师等 等等等……普通教众并不住在宝塔内。而是分散居住在宝塔周围的房子里。比普通教众更加低微的,那便是像常远兆这样被施了蛊,毫无自由可言的俘虏们了。然而他们这部分人,却反而被安排在宝塔内居住。原因很简单——便于管理。这些人大多蛊毒深重,心性丧失。平日里看上去不言不语倒还没什么,一旦怒气攻心,发了蛊,那便是要杀戮造孽的。明教高层禁锢着这些人,多是因为他们背叛了本教,因而用蛊毒来驱使他们继续替本教卖命,但并不希望看到这些人滥杀无辜 ,成为这一带居民的祸患。常远兆如今的生存环境便是如此恶劣。除了沙漠中的气候使他困苦不堪以外;除了他的房间只有几平米大小,尚不够他转几个身以外;还得防止生活在隔壁的“半兽人”们忽然间发狂。就像前两天,一个被 杂役激怒的俘虏连杀三个教众冲出塔去,最后常远兆眼睁睁看着他被处死……好在常远兆住的地方很干净,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除了偶尔完成教主夫人指给他的差事以外,几乎所有时间都把自己关在这间小屋里。因为他知道,只有在这里,他才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刺激到失控发狂,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也只有在这里,他不用隐藏自己的感情,想到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他能放心的笑,想到日夜思念却无法相伴的妻子,他能放心的哭。没人会发觉他体内的 蛊毒正被解药暗地里驱散着,控制着。 直到这天顾教主亲临本层,来到他的房间外面…… “教主!”常远兆听见这声音,赶紧将他前几日在集市上买来的一对小葫芦收进枕头下面。他这些天只要一有空闲便用好不容易凑来的染料在葫芦上写写画画。 教主推门而入时,他已经垂首站在床边听候吩咐了。 他表面看上去十分冷静,其实心里却忐忑起鼓。自从他中蛊之后,教主并未传唤过他,也并未给他下达过任何明确的命令。若对方此次前来,命他杀人放火,做丧尽天良的事情,他该如何应对? 谁知,这姓顾的大叔却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进入了开场白:“你到这儿,也有段日子了。大漠不比中原,你可还过的惯?” 常远兆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并不敢将悬着的心放下。“不惯,但属下在慢慢适应。” 顾教主扬眉一笑,心里对这年轻人有了些许好奇:“你倒算坦率,没跟我花言巧语套虚辞。” “属下向来实话实说。” “本教主不喜欢你爹,可到了今天,也并未过于为难你。我其实大可以指使你去杀人放火,让你跟你爹身败名裂,可我没这么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常远兆听他这番话,心里更加不安了起来,可脸上却依旧表现的很冷静:“属下不知。” 顾教主有些奸诈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因为之后,你会大有用武之地。”常远兆低着头没再说话,心里不断琢磨着对方这话里的意思。他能感觉到,这姓顾的绝非善类,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和常雄。所以他必须在此之前,将身上的蛊毒清除干净。可那教主夫人……从这段时日的观 察来看,她也绝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她目前让他做的事情并不算为难他,可以后呢?他如今身处虎狼之地,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的思虑被顾教主沙哑的嗓子粗暴打断:“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一个人。我从没对你下过任何命令,可今日,我要以本教教主的名义,给你下第一道命令。” 常远兆拱手而立,淡淡的应了一句:“请教主吩咐。”“我命令你娶我女儿昂月。” 第248章 毁灭 大漠中的气温本让人炙烤难当,可当顾教主的话音刚落,常远兆便觉得自己一脚踩空跌入了冰窖之中,从头皮到脚趾彻骨的发冷。姓顾的却没发现他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叨叨着:“我知道你已有妻儿。可你放心,我女儿虽然任性,可她为了你,今后一定会好好善待你那两个孩子。等你孩子出生,我会派人把他们带来 ,不会亏待他们。”常远兆自己心里很笃定,只要他还活着,就绝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可这对顾姓父女恬不知耻的要求,几乎是要粉碎了他活着回去与妻儿团圆的梦想。他死都不会同意。可若是此时开口忤逆对方,那便暴露 了他正在服食解药的秘密。他只能沉默,只剩下沉默,可他依然能感到自己的心胸正慢慢裂开。他的沉默,却被顾教主误认为是一种默认。“至于你现在的妻子,你就别再去想了吧,就当你们这辈子缘分已尽。”说完,摇头无奈的笑了笑。“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哪点好,可我女儿就是喜欢你,我还真拿 她没有办法。” 说话间,昂月今日一大早便跑来与他讲经磨牙的一幕又浮上心头。 起初他听到女儿说要嫁给仇敌的儿子,当然是一万个不同意:“不行,他是俘虏,是咱们的奴隶!更何况我怎么可能让你嫁给常雄的儿子!”但昂月这倔蹄子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可我就是喜欢他,我不管他身份。爹要是不同意,我这辈子也不会嫁人的!”这是她这些日子苦思冥想之后,得出的唯一办法,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甭管常远兆乐不乐意,先嫁了再说。等真正生米煮成熟饭,他想脱身恐怕也难了。无论如何,他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梦。如今这个梦就活生生的砸在自己脚边,恐怕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不甘心轻易撒手,更何况是 昂月这样的任性女子。 教主一听这话,来了脾气:“不嫁就不嫁,少拿这个吓唬你爹我。” 昂月发现老爹不吃硬招,眼珠子一转,决定另辟蹊跷:“爹我问你,你把他扣下,目的是什么?” “打击他爹,还能为什么?” “既然如此,有什么打击会比自己的儿子与仇敌结亲更加让人受不了的?” “……” 如此这般,在顾教主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与盘算之后,便有了他与常远兆的这番谈话。 “至于你现在的妻子,你就别再去想了吧,就当你们这辈子缘分已尽。” “就当你们这辈子缘分已经……缘分已尽……” “你就别再去想了吧……你们缘分已尽……”顾教主是何时离开的,常远兆并不知道。因为他所有的意识,全被这句话占据。他与妻子的感情,竟被这莫名其妙的混蛋轻描淡写的宣判了死刑……当教主对他说明来意时,他震惊,他恼怒,他不知所措… …可当他听到这句话时,所有的无措感尽数消失,充斥着他脑子和心灵的情绪,只剩下一种…… 昂月正忐忑又甜蜜的等待着父亲第二天将要给她带来的消息。如无意外的话,中蛊之人会无条件的接受施蛊之人的命令。没感情又怎样?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她得意的想象着今后常远兆伴随她左右的情景,眼中的一汪春水与嘴角的芳泽几乎要奔涌而出。 不适事宜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绮丽的美梦。她心里断定八成是她那愚蠢的侍女,平日的这个时候,该是她享用宵夜的时间了。 板着面孔拉开门,眼前出现的面孔却晃得她瞬间失神。“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昂月的命就是无与伦比的好。”她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可嘴上却还非要摆出一副脆弱不堪,一碰就散的架子:“是你。这么晚了,你有事儿吗?” 话音刚落,站在门口面无血色的常远兆赫然伸出手,在她猝不及防之下掐住了她的脖子。 即使昂月有些功夫底子,可在常远兆手里,便犹如一只蝼蚁一般不堪一击。“啊……呃……”她痛苦的呜咽着,伸手试图掰开他的手,却换来越发窒息的禁锢。常远兆毫不客气的将她推进屋子,猛的撞在石墙上。也许是他实在太恨她,也许是他此时发了蛊,总之他看着她在自己手中挣扎,眼珠迸裂出血丝,五官痛苦到抽搐的模样,心里并无怜悯。只有一个声音 在他心里响起,不需要费吹灰之力,一切都将会结束。剧痛与窒息让昂月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他,依旧是那张令她神魂颠倒的脸,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只是那双让她动容的清澈眼眸越来越冰冷,直至利如刀锋……她预感到死亡很快就要来临了。在这一 刻,她还是不明白,为何她的喜欢,却换来他如此的憎恨。为何她穷尽一生的美梦,最后会变成最可怕的梦魇。 “住手!常远兆你疯了吗?你再用力她会死的!”门口一声厉喝随着一阵掌风向常远兆的背后扑将而来。常远兆依旧掐着昂月的脖子,轻轻避过林沫白击来的这一掌,随即伸出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封住了林沫白的穴道。“我就是要让她死,从她命令我去杀我娘子那天开始,从她趁我不在去刺杀我娘子那天开始, 我没有一天不想杀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常远兆不禁轻松的笑了笑,可这抹笑容看在昂月的眼里,却是那么的残酷。 林沫白厉声警醒他道:“那你也会没命的。”他转过头望向林沫白,恨意从浅入深在心中蔓延开来。眼前这个人,也是造成他如今这悲剧局面的祸首之一。想到这儿,他随即又一把掐住林沫白的脖子,将对方与昂月并肩按在石墙上,任他们拼命挣扎 。“我今日就是来和你们同归于尽的。”心软,是他常远兆这一生最大的弱点。然而,通过如今这场劫难,这个弱点已经渐渐从他的身上淡化,或许已经完全消失。 就在常远兆闭上眼睛打算完成这场杀戮时,一股莫名而又极其强大的气场出现在他脑后,使他不得不闪身避开。晃神的功夫,双手又被某种力道轻轻一震,虎口松开,两个鲜活生命从他的魔爪下逃脱。 他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昂月的后妈陆冉晴。 房里一阵熬人的沉默,除了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 没多久,昂月便缓过心神,哭叫着闪到陆冉晴身后:“娘~” 林沫白也是赶紧闪到一边,惊魂不定。“夫……夫人……” 陆冉晴没有回应这两个可怜的家伙,而是转过脸望向常远兆,冷冷的说了一句:“你想跟他们同归于尽么?那得先过我这关。” 常远兆忽然仰头大笑,笑容渐止时,眼圈已经腥红一片:“我不是你对手,所以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要再糟践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要她的命!” 昂月此时已经哭成泪人,歇斯底里的吼回去:“我做错什么了?我就是想嫁给你而已!” 陆冉晴难以置信的望向她:“昂月你太荒唐了,他有妻儿的!” “我爹也有妻儿,你当初为什么能嫁给他?为什么我就不行?”许是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昂月此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更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语。 以至于让此时此地最为冷静的陆冉晴也忍不住爆发了:“住口!再不住口,我打烂你的嘴!” 昂月泪眼婆娑的瞪了一眼陆冉晴,又极其哀怨的撇了一眼常远兆,丢下一句:“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随即,跑出了屋子。 陆冉晴叹了口气,对林沫白吩咐了一句:“你去看着她,别让她胡闹。” “是。”林沫白赶紧低着头应声而退。 屋子里只剩下哭笑不得的陆冉晴和余怒未消的常远兆。 她这才无奈的训斥他道:“你闯祸了!怎么能如此沉不住气?她若是去告密,我以后也帮不了你了。” 他冷冷的回应:“那又如何?要我娶她,还不如杀了我。” 她摇摇头,耐心的劝慰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真与她同归于尽,到头来最伤心难过的人还是你妻子你爹娘。”这臭小子,都不知道什么叫权宜之计吗? 谁知他完全不为所动,依旧冷冷的重复道:“要我娶她,不如杀了我。这一点,我绝不会妥协。” 她被噎的愣在当下,随即有些恼火的骂道:“知道了,我又没聋,用不着一遍遍的叨叨。你真是一头无可救药的倔驴!” 谁知她话音刚落,他却忽然笑了起来。她诧异的问:“笑什么?” 他淡淡的说:“您说话口气,真像我爹。”就像一朵花忽然绽放在石缝间,就像一滴雨露忽然淋在枯木之上。多少年了,她与她最爱的那个人,连姓名都绝不可能被放在一起。如今,只是毫不知情的常远兆,不经意的一句调侃,却犹如将他们二人 之间搭起了微弱却奇妙的联系。就是这么一丁点联系,让她的心,融化成春泥一片。最后,她忍住心中的情绪,轻轻说了一句:“你别再轻举妄动,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自己回去反省,我现在懒得理你!”随即也离开了屋子。 第249章 小白脸的猫儿爪子 陆冉晴并未立刻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悄无声息的追上昂月的身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的盯着她。以这丫头的脾气,多半是要去找她爹撒泼告状的。若果真如此,陆冉晴也得知道她到底会说些什么, 以便于想好应对之策。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昂月并没有往宝塔高层走,反而哭哭啼啼的往塔外跑去。陆冉晴悬着的心刚刚放下一些,却见教主带着几个手下刚好从外面进塔,与昂月正好迎面相对,她心里大呼不妙。 “月儿?你这是怎么了?”顾教主见女儿梨花带雨甚是可怜,心里不禁怜惜的紧。 “爹。”受了极大刺激和委屈,昂月面对自己的父亲,却显得有些无言以对。 “谁欺负你了?”他心里觉得十分奇怪,按理说在这方圆百里,有哪个敢招惹他的宝贝女儿?除非是不想活了。 可昂月却只知道没完没了的抽泣,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心爱的人对她如此深恶痛绝,骄傲如她,又怎会愿意承认? 顾教主掏出手绢想替她擦擦眼泪,却赫然发现她雪白的脖子上出现几道惊人的抓痕。“你脖子怎么了?哪儿来的伤?” 此时此刻,躲在暗处的陆冉晴屏住了呼吸,安静的倾听着昂月的答案。如无意外,常远兆这孩子,今晚没机会好好安睡了。谁曾想到……“猫抓的。”昂月犹犹豫豫,最后丢出这三个字。她当然知道,以父亲对她的疼爱,假如说出真相,她刚才所受的委屈与痛苦都将得到偿还。以她的心性,不雪前耻,实在难消她心头之恨。可是……她心底最柔弱的声音却在悲哀的诉说着一个事实——她不忍心。尽管不久前,常远兆差点像碾碎一只蝼蚁一般碾碎她自己的生命,尽管他看她的眼神里除了厌恶再无其他,尽管他口口声声说出的全是 对她的拒绝……可她,不忍心将他推上绝路。在她心里,他这么美好,比这大漠里最灿烂的景象更让她心醉神迷;比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细腻动人。在狱中第一次见他时,她蛮横抬起他的下巴,看到的凄美脸庞,依然像 烙在她心脏内壁上的纹身一般,也许永远都无法抹去,她怎么舍得送他死呢? 陆冉晴听到这个答案,忍不住苦涩的笑了笑,心想:“这丫头,动真情了呢。” 顾教主哪里明白女儿心中这番难得的柔情,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女儿是受不得一丝一毫委屈的。所以听她这么说,倒也相信了。“嗨,你说说你,欺负人也就罢了,怎么还跑去招惹那些猫儿?” 昂月心里烦躁,听不得父亲的絮叨,嚷嚷了一声:“要你管!”随即,绕开众人,跑出宝塔。 顾教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女儿如此顶撞,也不是一两次了。都是他惯的,他心甘情愿。所以此刻他不但不生气,反倒笑着摇头说了句:“诶这臭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看来还真得让人管管她。” 这一幕,不仅被陆冉晴看在眼里。更被角落里另外一位观众瞧得清楚真切。这人便是始终追随着昂月的林沫白了。大漠的夜空如此辽阔如此动人,却再难让此时的昂月心情有所好转。尤其是听见微弱的脚步声,回头看见的却是林沫白的脸后,她显得更加烦躁。“谁让你跟来了?滚开。”她异想天开的奢望着此时出现在 她眼前的人是常远兆,哪怕是来杀她…… 林沫白默默的走近她,最后在她身旁坐下:“你这是何苦呢?这么作践自己有意思吗?” 她涨红着脸反驳道:“谁作践自己了?” “他这么讨厌你,你还巴巴的粘着人家,这叫找虐,也叫犯贱。”林沫白这话说的极不客气,可在座的两人心里其实都有数,句句都是实话。 昂月恼羞成怒,从地上滕然而起:“林沫白,你敢骂我!”林沫白这回似乎也来了脾气,站起身俯视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昂月,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句:“骂你怎么了?我跟你从小一块儿长大,真看不得你这么丢人现眼!你要是觉得我骂错了,你找人打我一顿,或者 干脆把我烧死得了。我看你这幅德行,我他妈心里难受!”昂月被他吼得有些懵,对他话里若有似无的玄机更是半知半解。林沫白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她当然不会真的苛责于他。只是如今这状况,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为她难受?什么跟什么!“我……我 困了,我回去睡了。”说完,这女魔头灰头土脸的疾步奔进了她的城堡。 次日一早,顾教主被许久未踏足过他房间半步的教主夫人堵在了门口。他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意外。“夫人,今儿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呢?” 陆冉晴毫不犹豫的单刀直入:“听说你打算给月儿定亲?” 他不着痕迹的冷笑了一声:“夫人真是耳聪目明。” 她向前迈近一步,将他逼进房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怎么想的,我心里清楚。你想借此来打击常雄。” 他干笑了两声,这笑声当中有着些许苦涩与无奈:“既然夫人这么善解人意,为夫也无需多说了。” 她也冷哼了一声,随即冷声说道:“我只是不知,你这么做,究竟是在打击常雄,还是在打击你的亲闺女。” 他饶有兴致的问:“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倒要看这女人打算如何把这大天说破。她今日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让他失望。“常远兆现在是什么状况,你比我更清楚。你还真忍心让你女儿嫁给一个半疯癫的男子……今后她的生活,绝不会有耳鬓厮磨,相濡以沫。因为她要时时刻刻看着她 的丈夫,以免他哪天忽然狂性大发,杀了什么人,或许错手杀了她也不是不可能。”她说的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却硬生生将顾教主得意洋洋的神态僵在脸上。“再说说别的,你女儿必定要与他生儿育女。你还真忍心看自己的亲外孙,随时随地面对一个杀人狂魔般的父亲。常雄最多被气死 。赔上一辈子的,是你的女儿。这买卖你做的真值。” 听到最后,他的表情彻底垮了下去。可嘴上还是不死心:“这个……我也想过,等他们生米煮成熟饭,我就替他解蛊。”陆冉晴听罢,却像看疯子一般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希望让你的女儿成为弃妇么?常远兆是这刚烈性子,有多在乎他的结发妻子,你我都清楚。你觉得,他要是清醒过来,会为了你女儿,抛弃他在中原的 一切包括他的心头肉吗?” 顾教主被说的哑口无言,最后干脆耍起了无赖,狠声恶气的说:“哼!他想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她却依然云淡风轻,用极尽温柔的声音问他:“你想强留他?和不爱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有多痛苦,你应该比谁都能体会。你想让你的女儿,重复你的悲剧吗?” 他最后的忍耐极限终于被她冲破,吼出了他心中最酸苦的伤痛:“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护着那小子!你心里,还惦记着常雄!”他的暴怒,却换来她灿烂一笑,迷人的双眼中闪着骄傲的神色:“没错我承认,这么多年来,我心里只有他。不过我刚才说的,句句是肺腑之言。你若一意孤行,现在的我便是将来的常远兆,而如今的你, 就是将来的月儿。说不准还更糟。” 之后,她不打算再说什么,只是拂袖而去,留下了那个可怜的男人,和他碎了一地的心和自尊。 “你若希望你女儿仇恨你一辈子,希望天下人耻笑你一辈子,你就尽管杀了那小子。”这是她关门之前说的最后一句。 常远兆这一整天都呆在他的小单间里,一步也没出去过。他反反复复在思考,如果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那对无耻的父女继续逼婚,或者是他暗中解蛊的事情败露出去,他该如何应对。他很理智的分析了自己的能力,他身无挂碍,单枪匹马的闯出去对他来说不是不可能的。只是闯出去以后呢?回到中原,他要如何解决他体内的蛊毒?若是误伤了家人,他万死也难辞其咎。若闯了祸患, 必将让常家人跟着一起受牵连。他不能让爹娘和妻儿为了他,受到任何伤害。再加上潘竹青!通过这一劫,他再也不敢轻视这个伪君子。他必须以百分之百清醒的状态去对付这个家伙。思来想去,他唯一的办法,也只有留下。留下,他才有机会让自己全须全尾的走出这片大漠,回到中原。如果他们真的逼婚,他就用他的双手血洗这片让他日夜断肠的大漠。大不了一死,他还是个英雄好汉。大不了就是一死,至少他的魂魄还能回到故乡,回到他日夜思念的人们身边,永远守护着他们。 第250章 家暴之下长大的倔驴子 下定这痛苦又悲壮的决心之后,常远兆让自己的心恢复了平静。 当陆冉晴来到他房门外时,通过铁门的气窗,她正看到他手里正拿着一对小葫芦,专心致志的描画些什么,眼里尽是温柔…… 常远兆也感觉到了门外有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只是他此时心胸坦然无惧,倒也不打算遮遮掩掩了。 陆冉晴推门而入,开门见山的告诉他:“我是来告诉你,事情已经解决了。”她来的路上,本打算戏弄戏弄这个傻小子。只是刚才在门外瞧见他那副难掩的贤夫慈父之情,实在有些不忍心了。 常远兆对她带来的好消息,自然是惊喜万分,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起身问道:“您……是怎么做到的?” 陆冉晴将双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的告诫他:“你不必知道这么多。今后不准再冲动惹事。你这样,不仅会害了你,还会坏了我的大事。”“晚辈谨记在心。”若在此之前,这教主夫人忠奸难辨,让常远兆始终心怀芥蒂的话,如今这件事,让他打心底里感激起这位奇女子来。即使她出手相助的目的,是为了让他能继续替她效命,达到她的目的 ,可真真是将他从极大的困境之中解救出来。 陆冉晴也看出他眼中的感激之情,心里有种莫名的温暖。这孩子,连神态都跟他爹一模一样。“知道就好。” “多谢晴姨。”他如今无以为报,或许,只有在称呼上顺她的意,让她高兴些了。她似乎真的很反感自己这教主夫人的身份。 “臭小子,别给我惹事就是谢我了。”话虽说的好不客气,但她别过脸,却还是没忍住嘴角会心的笑意。“从小肯定没少挨打。”她真想象不出,常雄是如何应付他这比牛犊子还要倔七分的脾气。 常远兆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晴姨说的太对了,我爹还真没少打我。” 她听了之后似乎更来了兴趣:“你娘不心疼吗?”说话间,她脑中立刻脑补起常雄举着巴掌打孩子屁股的场面。不过在她的画面里,常雄还只是那个翩翩美青年。“心疼啊,可我爹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说到此处,他回想起小时候挨打时,娘亲在一旁心疼的直抹眼泪。忽然,脑中的画面里闪进一个人,娇小柔弱,却似乎蕴藏着极大的力量,张开臂膀将他牢牢护 在身后……这一瞬间的功夫,他眼中已经溢满了眼泪:“不过,有一个人倒是例外,生生将我爹给拦住了。” 陆冉晴并未看到他此刻的表情,饶有兴致的问:“哦,谁啊?这么勇猛!” “我娘子。”他低下头,任眼中的泪水直直打在他的鞋面上,可此时,他的脸上却是带着无与伦比的笑容。 “爹,您不能打他!” “咱两一定是八字不合!刚成亲一天就双双负伤,你去找一对儿比咱两更惨的夫妻来比一比。”梁伊伊银铃般的话语,和她说话时或喜或嗔的表情,此时此刻如夏夜里的微风,轻抚着常远兆隐隐作痛的内心。他实在太想念她,这种想见而不能见的痛苦,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可他又很明确的知道, 此时此刻,他想念的人,也如同他一样,辗转反侧的思念着他。所以他此刻流着眼泪,却还是笑着的。 他的神色表情,让陆冉晴深深动容。“她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眼前这张脸,她并不感到陌生。只是她此刻在心中暗自做了判断,常远兆用情之深,远远胜过常雄。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美好,眼中闪烁着骄傲的神色:“嗯。她可能是这世上,最勇敢的女子。”说到这里,忽又想起她对生孩子的惧怕。“也可能是这世上,最胆小的……”陆冉晴忽然觉得他此刻的状态与自己似乎有着几分惊人的相似。这便是心中有着深爱之人的相似吧。心里那个人,始终是最好的,哪怕在嘴里说一说,都觉得无比骄傲。她温和一笑,鼓励他道:“只要我们 齐心协力,一切都会好的。” “嗯,都会好的。”大漠里的人暂时又恢复了以往的风平浪静。虽然这平静安宁中,似乎蕴藏着一股危险而又难以明辨的味道。玉门关以内的边关数城,却迎来了一个对老百姓而言毫无意义,但对官员来说却有些特殊的日子 ——六王爷的生辰。这天一大早,方知文就急的团团转。因为他得知,他的假娘子梁伊伊小姐,不打算跟他一块儿赴宴。这简直是让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要知道,他能安全无碍的假扮常元帅走到今天,全靠他有两颗定心 丸。在外一颗是潘景元,在内一颗,当然就是这绝顶聪明的梁伊伊了。 “诶哟夫人夫人夫人,好夫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他从饭厅一直磨到花园,又从花园磨到书房,总之一刻也没闲着,哭丧着脸向梁伊伊苦求。“这事儿,我帮不了你。我这么大肚子,跟你们去赴宴忒不方便了。”梁伊伊说来说去就这个理由。其实这根本不是她真实想法。她不愿去赴宴的原因,主要是她恨透了那个好色的老不死六王爷。她一想到 自己昏迷之前,与丈夫的那场误会,就是拜这个老家伙所赐,她就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还会愿意去假惺惺的给他贺寿?不诅咒他几句就已经是为自己留口德了。 “可您不在身边,我……我怕我穿帮怎么办?”方知文依旧是不依不饶,急的满额头都是汗。梁伊伊一边低着头像模像样的抄写常远兆的墨宝,一边撇了撇嘴说道:“你是怕跟我爹单独相处吧。”她如今发现,这世上不怕常雄的人还真不多。她倒真觉得纳闷,常雄似乎很是和善,从未对她红过脸, 为啥大家都这么怕他呢? “都怕……老爷太严肃了。”方知文有些欲言又止,对常雄的惧怕算个什么?关键是:“而且,听说童公公也去,我……”梁伊伊终于抬起头看向他,想起某一天在大街上他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对童公公大呼小叫的样子如此威风,可一回到家,还是打回了原形。她忍不住笑了笑:“那你就忍忍呗,我爹也是个有谋略的,跟着他, 你不会穿帮的。而且有爹在,童公公才不敢来惹你。” 他方知文知道怕常雄,人家童纤也怕呀!想当初,就连正牌常远兆,面对童公公的骚扰时,都不得已把常雄给搬出来吓唬对方。可见常雄这相貌堂堂,儒雅斯文的将军,实际上有多凶悍。 “再说了,不是还有恶少吗?”她又补了一句,想给方知文再打打气。这小伙子,现在从外表上看来,撇开与常远兆的相似度来说,真真是个器宇轩昂的大帅哥。穿着铠甲往那儿一站,千古名将的即视感扑面而来。但只要稍微一开口……整个的筋骨似乎都垮塌了下去。冒牌的 还就是冒牌的。人家常远兆就算是哭声里,都饱含着威胁,饱含着不妥协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胡搅蛮缠精神。而这位方先生,装模作样下命令时,声音都会发抖,更何况如今对梁伊伊的苦苦相求…… “哎呀夫人……” 梁伊伊只觉得越听越烦躁,当他的面,用小手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以示抗议。就在双方各不打算退让的僵持中,傅雲倒是实在不忍再看方知文如此焦急,出言帮了他一把,笑着对梁伊伊说:“我看你还是跟着去吧。到时候常老爷和景元想必都是脱不开身顾及他的。有你在身旁,他也 会少出点纰漏。” 方知文感动的差点热泪盈眶。 梁伊伊心里有些触动,可还是有些许不情愿:“唔……不是有田海么?” 傅雲淡淡的说:“他懂什么呀?你就当是为了你相公。” “你说的也是,那好吧。”看来女人的心思,还是需要女人来参透。方知文千言万语的哀求,抵不过常远兆在别人口中的一闪而过…… 来到古代一年多,大大小小的宴会,梁伊伊也参加了不少,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家了。六王府的寿宴,在她眼里,并不算最出色,但也绝不寒碜。 最寒碜的那场宴会,还得算潘竹青过生日的那次。他本人原来只打算宴请几个相当要好的人到他府里简单吃顿饭就得了,没料到那天会从四面八方扑来那么多宾客,愣是让他措手不及了一把。但六王爷这次的宴会,却恰恰相反。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宾客们也算是陆续的都到了。只是大部分人的脸上,似乎都带着一些让梁伊伊看不透的神色,似乎……都在刻意的孤立自己,疏远彼此。这就形成 一个类似于21世纪那种鸡尾酒会式的场景,各自抱着茶杯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认识的人互相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只有少数人,还没心没肺的簇拥在一起,说说笑笑不亦乐乎。这群人梁伊伊都认识,几乎全是军方的代表。其中包括常雄,杨尽义,潘景元,何勇等等。童纤到场之后,与大伙儿象征性的打了招呼,便坐在离他们较远的位子上,独自喝茶听戏。方知文也算是松了一大口气。 第251章 破茧的竹青 由于梁伊伊对六王爷的评价极差,所以她始终闷不吭声,不在状态。最多与杜若桐说几句无关紧要的八卦。而傅雲则也不声不响的在她身旁关照她的一切饮食。 眼看就快要开席,恶少面色犹疑的走来问杜若桐:“娘子,你见到大哥了吗?” 杜若桐也有些吃惊:“没有啊,他还没到吗?” “怪了,他很少这么不守时。” 恶少话音刚落,只听得正堂外一声高亢的吆喝声响在众人耳边:“御史中丞潘竹青大人到!” 这句话,如同交响乐团的指挥棒一般,霎时之间,便让本来就不算热闹的场面鸦雀无声。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口中的话题和手上的动作,转过头看向大堂门外。如同这是他们第一次目睹潘竹青的尊容一般…… 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踏着从容不迫的步伐,潘竹青宽阔的背脊披着夏夜的晚霞缓缓走进人们的视线。 他脸色显得有些缺乏血色,想必是由于近期工作实在太忙,忽略了休息的缘故。可眉眼间固有的冷傲神气与仿佛能看破一切的目光,依然让他整个人精力充沛,气度不凡。 此时傅雲原本清清淡淡的脸上瞬间涌上霞色,眼里闪着呼之欲出的秋色。她自己或许没注意,可坐在她身旁的梁伊伊感觉到她连呼吸都已经乱了节奏。 梁伊伊表面平静,可心里却唏嘘万分。女人或许可以勉强嫁给某人,或许可以勉强与某人发生关系。唯有爱情这东西,真是半点也骗不了自己,骗不了人。她忽然想起自己怦然心动的过往。初恋时,江浩然穿着制服在街角的那一次回眸,堪比《美少年之恋》里吴彦祖的经典镜头。激情终会像烟花般消散,可第一次悸动时的美景,会烙在彼此心中,成为永远 的美好记忆。而常远兆,她的常远兆……她是何时开始为他不由自主的心动了呢?她似乎无法准确的定义出这界限。或许是他保护罗相爷的车驾时,一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走过人潮涌动的街道时;或许是某一个傍晚, 她回到常府,看见他翘首以盼的身影时;或许是回门那天,他将杨家的小外甥高高举过头顶,在花园里笑闹的那一刻;或许是他掀开轿门,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 如今回忆起这一幕幕,她只觉得当时每一个瞬间,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足以让她心跳狂乱,呼吸困难…… “潘大人终于来了。本王还以为您今日不打算赏脸了呢。”六王爷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打断了梁伊伊的所有遐想。“哪儿的话,今日是王爷贺寿,晚辈岂敢怠慢?实在是因为公务缠身,这才来晚了一步。还请王爷见谅。”潘竹青比六王爷高出一个头,在对方奢华的外表和与生俱来的傲慢态度下,丝毫没显得卑微低下。 语气不急不慢,不卑不亢。 “公务要紧,不过大人也要注意休息啊。”六王爷虚伪的客套着,其实心里早已把面前这个年轻人碎尸万段。 “多谢王爷体恤。” 自始至终,大部分在场的宾客都是出奇的安静。 梁伊伊这一桌的人,几乎都看出了些许端疑。但沉不住气,直接开口提出来的人,只有缺个心眼的杜若桐。“相公,我怎么感觉,气氛怪怪的?”恶少正陷入沉思,未听清妻子的问话。但梁伊伊却不经意的接过了话茬:“这里的官员,大部分都是钱大人的小弟。如今大佬犯了事儿被抓进去了,这些人看见警察能不紧张吗?”刚才潘竹青口口声声的强 调自己公务在身,难道不是在用潜台词告诫各位,钱大人的案子,他正办的如火如荼么? 杜若桐被她话里夹带着的现代词语弄的更糊涂了。“伊伊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小弟,大佬,景查的……” “呃……我胡说的。”她连忙打哈哈将杜若桐糊弄了过去。她们小声的议论,并未打搅到站在大堂中间那两位重量级人物的交手。“对了,晚辈今日前来,给王爷准备了一份大礼,还望王爷笑纳。”说到这儿,潘竹青对身后仅仅几步之遥的薛九招了招手道:“拿上来 吧。”九爷应声退了出去。六王爷脸上挂满了虚伪的笑容:“诶,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啊!太客气了!”他前几天收到潘竹青的贺礼,是一副装裱完美的“寿”字,别的什么也没有。差点把他气得当场寿终正寝 。如今看来,这姓潘的小子也没这么不懂规矩。 潘竹青没再说话,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不经意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没过多久,薛九带着两个侍卫捧着两个锦盒走了进来。 他们将锦盒恭恭敬敬捧在手里走到潘竹青面前,潘竹青随手便打开了锦盒。两盒珠宝如两座小山丘一般,赤裸裸的呈现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 “哇!这么多珠宝!”梁伊伊只觉得一股浓浓的土豪气息弥散了整个大厅。 那两个锦盒不算大,也就是一个笔记本电脑的长宽,一个普通生日蛋糕盒的深度。绝对没有古装电视剧里那动不动几大箱子金山银山的分量。可现实与电视剧总有着千差万别的距离。梁伊伊估算了一下,她自己再加上她婆婆,再加上杜若桐三个贵妇人,哪天吃饱了撑的把所有珠宝首饰拿出来塞一起,也填不满这一盒。倒不是因为常雄,常远兆和潘恶少对老婆小气,不给买首饰。这三个男人,都是无一例外的把自己的财政大权乖乖交给了老婆管理。但实在是因为她们这样的尊贵身份,尤其是刘氏这种带着爵位的妇女,平时是绝不会佩戴假珠宝 出门的。丢自己的人也就算了,丢丈夫的人事大。 但货真价实的珠宝首饰,在那种开采技术与21世纪相比落后了一千年的时代,实在是稀少昂贵。老公再有钱,总也不能乱花。 由此可见,潘竹青这回出手着实大方。“你大哥可真阔气!”杜若桐忍不住咋舌,说出了大伙儿都想说的话。真看不出潘竹青居然有这么多私房货。其实,这些珠宝的来由,可以说让人意想不到…… “这是晚辈的一点微薄心意……” 潘竹青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六王爷菊花一般的笑容便绽放在他的老脸上:“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潘竹青也不含糊,尚未等对方的乐呵劲宣泄完,便转身面相大众,朗声说出了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一段话:“其实潘某平日素来性情寡淡,哪有闲心思赏玩这些宝贝。实在是承蒙众位长辈厚爱,晚辈在此一并谢过。”说完,他向着在座的官员们鞠了一躬。梁伊伊这才知道,这些珠宝,都是在场一些官员孝敬给潘竹青的。她本来也想不通缘由,可后来她猜想,大概是因为这些官员,害怕自己受到钱大人的牵连 ,便主动向潘竹青投诚。用一句粗陋简单的话来概括便是向执法人员行贿。 “借花献佛么?这招还真够损的。不过……够刺激。”梁伊伊心里忍不住暗叹了一句。 可让她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潘竹青带着那两个捧着锦盒的侍卫大步走到方知文桌旁——也就是梁伊伊这一桌。依旧面相大众,语气温和却斩钉截铁的说道:“如今大敌当前,我三军将士离乡背井坚守城池,可谓劳苦功高。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晚咱们如此安逸的欢聚一堂,为王爷贺寿。晚辈今日就以王爷的名义,将这些珠宝钱财尽数捐出,以慰劳我大宋将士之心。也希望以此告慰在天有灵的耿精国将军和爱国商人陈员外。凶手虽已伏 法,可先辈们的忠义之举,晚辈绝不敢忘。” 说完,转过脸对方知文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句:“还请常元帅务必收下。” 方知文早已吓傻了,眨巴着眼睛目瞪口呆。梁伊伊在下面狠狠踩了他一脚,他这才恍然惊醒:“多……多谢潘大人……” 潘竹青的眼光很微妙的停留在梁伊伊身上,虽只有短暂的一秒钟。却也让梁伊伊整个人血液倒流了起来。随即他又说:“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是王爷的心意。要谢,就谢六王爷吧。” “多谢六王爷。”方知文低着头对六王爷深深一拜。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此时的六王爷已经面无半点血色。梁伊伊在这老流氓的脸上看到了瞬息万变的表情变化。有震惊,有愤怒,也有深深的畏惧。他知道今日潘竹青的行为实际上是对他的挑战和侮辱。但悲哀的是,他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和破绽对潘竹青进行 反击。人家走的是劳军爱国路线,不服气的有本事炸毛一个试试看!眼见自己痛恨的六王爷被潘竹青如此捉弄如此打击,梁伊伊心里别提有多爽。就因为这老家伙,她昏迷前连小白脸的手都没摸着!就因为这老家伙,刘筱玉背井离乡,骨肉分离。就因为这老家伙,多少水 灵灵的小姑娘失去了美好的未来,被迫成为老淫贼的玩物。实在是太可恨了。然而此时此刻,最让梁伊伊震动的人,正是潘竹青本人。她早就觉得这个潘竹青不是一般人,可今日对她的刺激最为强烈。从初见时的温文尔雅,到后来相识时的忍耐克制,到相处时的冷静自若,他总是 显得不露锋芒。而此时的他,就像一只被封印许久的神兽,一步步破茧而出,战胜压制着自己的阴暗,让越来越多的人见识到他的强大。这便是如今的潘竹青,让爱他的人更加痴迷;让惧怕他的人更加胆寒;让恨他的人更加切齿。 第252章 散财童佬 这场生日宴会,至此后就在极其诡异的气氛之下进行了下去。除了丝竹之声以外,几乎没什么人随意交谈。就连梁伊伊这桌人,都出奇的安静。军方的这些将军们似乎心里都在想:今天只是过来凑份子打 个酱油而已,不用占这么大便宜回去吧! 可便宜还远远不止这些…… 酒过半巡,当地一些官员,似乎还是为了向潘竹青表心迹,纷纷走到常雄与方知文面前慷慨解囊,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或是私房货,美其名曰——助军、抗敌、爱国。军中负责物资统筹的将领何勇,愣是没能好好吃饭,连夜将当晚被动筹集到的财物尽数登记安置,并由常雄上表给皇帝了。毕竟国有国法,打仗时为了生存,在敌方地盘抢钱抢粮食无所谓。可若在平日, 筹募军用军需,那必须得让皇帝知道。用一句最直白的话来概括原因——怕造反。至于六王爷……自己身为皇亲国戚,战士们所谓浴血奋战保卫国家,巩固政权,巩固的是他家的政权。外人都表示出极大的诚意,虽然这“诚意”有待琢磨,他是断断不能再闷声装死了。于是当晚最大的一项 捐赠,便出自六王爷肥大的荷包。本来寿辰之日,该是大发一笔横财的机会。却无端被潘竹青扯下了腰包,转变成散财童佬……也难怪潘竹青当日会对自己的书童莫雨说,自己那副“寿”字会是今日最称头的礼物了。今后六王爷只要看到这副 字,恐怕都要回想起这次让他永生难忘的寿辰。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情,想不被传的沸沸扬扬也不大可能。老百姓也好,仕途中人也罢,对于潘竹青的举动,大致上分两种看法。 第一种,认为太师的大公子实乃当世最为清廉,最为刚正不阿的官员。他不畏强权,不与贪腐之徒为伍,忠君爱国,绝对是当世之栋梁。 第二种,认为潘竹青这楞头青八成是疯了。皇帝给他点权力,给他点褒奖和肯定,他便立刻蹬鼻子上脸,神经错乱,居然连六王爷都敢得罪…… 然而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当然不是这群庸俗之辈。但也不是他爹潘誉,不是他弟弟潘景元,更不会是那个他在乎的要死,别人却对他没兴趣的梁伊伊。反而,是此刻最恨他的敌人之一。 当萧隽在客栈里把自己在中原听说到的一切告知常远兆时,常远兆起先也是不敢相信:“竟有这样的事,你打听的可真切?”“千真万确。”虽然连萧隽自己也不大相信潘竹青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举动,但事情的经过就像折子戏一样被很多人翻来覆去的传诵,由不得他们不相信。“梁大哥,这姓潘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装 什么好人?得罪六王爷,对他有什么好处?” 随着萧隽的疑问,常远兆就此陷入一阵沉默中去。他站在异乡客房的窗前,任由思绪顺着时光的轴线将有关潘竹青的所有片段尽数罗列在他脑海里,供他仔细比对,拆分,联系…… 在常远兆的印象中,潘竹青要么就不做,一出手就不会做对他没有任何益处的事情。可他这次,到底想要什么呢? 在常远兆印象中,他行事作风向来都是避锋芒,藏羽翼,这一次又为何做的如此高调?这些看似矛盾,可又十分关键的命题被他在心中反复琢磨反复思量。他仿佛行军于茫茫沙漠,敌人就在附近,可多变的沙丘和恶劣的形势让他很难辨清方向。他在心中一次次列出可能性,又一次次被自己 推翻。他不禁暗叹,潘竹青,确实是个强大的敌人,即使不通兵法,功夫底子也就二三流,可是论起计谋和手段,毫无疑问强过常远兆以往交手过的任何角色。 常远兆就这样足足站了四个时辰之久,萧隽也始终未曾打扰他。只是怕他饥饿,下楼买了些吃食上来,铺在桌上,然后陪他接着发呆。直到整片大漠都已经沉睡在柔柔夜色中,萧隽也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之时,常远兆的双眼忽然像圣火一般瞬间点亮。“我明白了。他这招一石二鸟,一来可以震慑与他敌对的官员。二来,他这是不满足现 状,想把手伸到军中来。” 他一字一句清晰明了的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让身后的萧隽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那咱们怎么办?需不需要采取行动?或者,给老爷他们报个信什么的?” 常远兆断然否决:“不,我要你谨记一个字。” “大哥请说!” “忍。”他说的斩钉截铁。萧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您的意思是,什么都不做?”潘竹青那家伙对常萧二人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按照常远兆刚刚的说法,甚至都打算向军方下手了。他萧隽这种兔子脾气都憋不住了 ,可面前这位本朝最有兵权的统帅之一,居然打算袖手旁观,坐以待毙?还跟他来了个一字记之曰——忍。 经过半年的军营生涯和几次大大小小的战争经历,萧隽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毫无性子的小伙子了。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军人,他只恨自己不能立刻手刃仇敌,哪还能轻易忍的下去? 不知不觉,他那本就不算白皙的脸色,被怒气涨得更加暗沉。 常远兆看出他的心思,从窗边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对,什么都别做。” 萧隽气急败坏的提醒他道:“那就任由他壮大势力吗?咱们到最后,会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常远兆并未立刻回答他,而是拉出凳子坐在桌边,提筷便吃,腹中就像有两个孩子正嗷嗷待哺。等饥饿感稍稍缓解之后,才温和的说了一句:“你放心,我比谁都恨他,绝不会放过他的。我心里自有主张, 让你忍,是不希望你打草惊蛇,坏我的事。” 萧隽这才长舒一口气:“有了大哥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他还以为常远兆已经被潘竹青彻底击垮了呢。 “对了,我让你暗地里查童纤的事,有查到什么眉目吗?” 萧隽面露难色:“毫无进展。童公公这人,好吃懒做,平日除了享受,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常远兆却并不感到失望,笑着吩咐道:“不要紧,继续查,不要对他掉以轻心。还有他身边的人,一个都别放过。” “是!” 说来也巧,第二天一早,玉门关内沧州城里的潘竹青也向自己的下属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我让你查得事情,有什么消息了么?”他一边吃着粥,一边面无表情的问薛九。 薛九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告诉他:“回少爷,童纤这个人,似乎就是个窝囊废。成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买些个胭脂水粉。他……会是咱们要找的人么?” 他听了薛九这番话,扬起长眉,带着淡淡的笑意说:“窝囊废?你想想,他从一个小小的太监,爬到今天这个地位,怎么可能是窝囊废?光凭这点,你就被他蒙骗了。” 薛九也觉得有道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是,是属下疏忽了。” 潘竹青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这不能怪你。”潜台词——这不是疏忽的问题,是智商高低的问题。 薛九当然听不出他的潜台词。只觉得自己的主子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沉默着吃了大半碗粥,潘竹青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听说,她这几天要生了?” “谁?”薛九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等幡然醒悟时,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问的也忒傻了。除了梁伊伊那小丫头片子,他还能记得谁啊?“哦,是,好像是的。” “她生的那天,帮我把行程空出来。” “少爷,您……”薛九被他这句吩咐,惊讶的连话也说不利索了。“您不会是要去……” 看他没否认,薛九知道自己大概猜对了,人家这是要登门陪产的节奏啊。而实际上,就连潘竹青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又能够做什么。只是依稀记得她好像说过对于那一天,她怕得要死。薛九忍不住规劝他道:“少……少爷,您又不是大夫,您就算去了,也帮不上忙啊。”再说了,他们也丢不起这个人不是吗?他潘竹青喜欢梁伊伊的事情,似乎暗地里传的人尽皆知,人家替别的男人生孩子, 他跑去陪产,多尴尬呀! 潘竹青对他的劝说表现的非常不耐烦,自己这是在下命令,又不是征求他同意。“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把心思多用在正事儿上吧。” “是。”薛九嘴上是应了,可还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潘竹青也随着他叹了口气:“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除了她说过的恐惧以外,他执意要在那一天登门造访,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有些残酷的事实,需要我亲眼见证才能做个了断。倘若我 死心了最好。倘若还不死心……那就别怪我一条路走到黑了。再这么拖下去,对谁都不好。”薛九这才理解了他:“属下明白了。”或许他是对的,或许这是他下决心放手的机会。懂得自我救赎,他还没有为女人失智。 第253章 猪仔 潘竹青的担心在梁伊伊那里得到了验证。 她近半个月以来,无时无刻不在被内心的矛盾折磨着。恐惧,那是一定有的。每一天早晨,她都会在恐惧中清醒。醒来后,摸着身边空空的竹席,就算外面骄阳似火,她的心里却冰凉一片。 她无法忽略曾经多少个夜晚,常远兆在她耳边轻声诉说过简单真挚的诺言:“娘子别怕,有我呢。”这些他总挂在嘴边,听得她耳朵起茧的话语,如今每当她想起,就会心酸断肠无法释怀。她时常想起他来沧州之前,急切期盼她同行时的样子。“你临盆之日,不希望我陪伴你左右吗?”她很显然是希望的。否则她不会抛下洛阳城繁华舒适的生活,不辞劳苦的跑来这随时战火纷飞的边境城市。 不愿他失望是一个因素,更大的动力,是源自于她自身对他的渴望。她曾经一度自责,自己对丈夫的感情,似乎并没有丈夫对自己的感情深。可事实并非如此。她这个来自21世纪,思想开放,性格坚强独立的女孩,正一点点变的依赖,变的柔软,变得不再喜爱自由……这一 切,都是因为她对他的爱情,远比她想象中要深厚的多。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以往对江浩然的感情就不够深。她曾经在网上看过这样一句话——女人选择什么样的男人,就等同于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生。这句话,正好可以拿来说明她的感情世界。 与江浩然相恋,她总是在不断的变强,变得越来越配得上他,让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这种下意识的自我提升,自我磨练,使得她坚强独立,永远自信满满。可是自从她身边的人换成了常远兆。她忽然发现,自己修炼了一身的坚硬武装,正被他的柔情蜜意,或者也可以说是死缠烂打胡搅蛮缠,一层层剥落。等她意识到时,已经全身心沦陷。因为她感到,两个 人就这么懒懒的相爱,无忧无虑的相互纠缠,不去刻意追赶,刻意逞强,刻意独立的感觉实在是太享受了。只是命运似乎总要和人开玩笑。就在她褪尽铅华,只想乖乖的躲在他羽翼之下,为他生儿育女,做他的小女人时,他却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屋子美好的承诺,一双凶恶狰狞的眼神,和一张对她只字未提的“ 家书”。 但她清楚的知道,无论他现在人在何处,无论在他身上发生了多大的变故,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她。所以即使她很伤心,却丝毫也不怨恨。 她算是个善于自我调节的人,并不会甘于让自己沉沦在痛苦之中。每当她感到恐惧,感到伤心绝望时,她都会用一个声音,一副画面来激励自己。那便是知道她怀孕的那天,他喜极而泣的样子。 “娘子……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当爹了!” 他当时的表情和举动,深深刻在她脑海里,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记得他当时眼圈粉红,眼角还挂着泪珠子,可从他的语气和眼睛里,她看到了他从未有过的快乐。 她如今的每一天,都由恐惧孤单的清晨开始,最后借由甜蜜回忆的夜晚结束,如此反复,她时而希望她最怕的那天赶快到来,时而又希望能再拖一拖…… 还是这样一个看似平凡的清晨,由于从夜里开始飘起了小雨,天气还算舒适。梁伊伊被门外的一阵说话声吵醒。 “少爷,您早饭吃过了吗?”这是田海的声音。 “没有,今儿起迟了,来不及了。” “要不给您带点干粮,免得路上饿。” “我已经揣了两个包子。” 迷迷糊糊中,这样的对话让她觉得十分熟悉。丝毫没顾得上考虑,她急急忙忙的下床,急急忙忙的披了件单衣,又急急忙忙的推门而出……由于挺着大肚子,她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折腾出她一身的香汗。 眼前这场景,是她所熟悉的。田海拿着扫帚拨弄着地上的落叶,而面若冠玉的“少爷”精神抖擞,官服加身,撑着伞立在他身旁。 “相公!”她脱口而出,激动的满脸通红。 “夫人,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也不多睡会儿?”方知文转过脸望向她,投来的目光虽然算的上温和,却毫无感情。 梁伊伊立刻就知道自己糊涂了,失落与失望之情涌上喉头,险些哭出来:“你要去应卯了?” 方知文发现她脸色奇怪,关切的问道:“是啊,夫人您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大概是天太热了,你去吧。”这夏天的尾巴,本该是闷热的,但她心中的悲凉却难以抑制的弥漫到了全身。 方知文知道她大概心情不好,可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怜香惜玉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他,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要紧:“那我去点卯啦。” 梁伊伊倚在门框上,无力的点了点头。眼看着这个“克隆人”的背影越走越远。 田海将她的神色举动全都看在眼里,轻声问了句:“少奶奶,您……想少爷了吧?” 即使答案已经在她脸上写的明明白白,可她如今心情糟糕透顶,哪里会肯在嘴上服软:“谁想他了?他个白眼儿狼,我干嘛要想他?”说完,抱着肚子关门进屋去了。 没过多久,小梅来到门外轻轻叩门问道:“小姐……您是醒着,还是又睡了?” “醒着,进来吧。” 小梅端着早饭推门而入,就见梁伊伊穿戴整齐托着腮帮子坐在桌边发呆。“我听田海说您起了,还想说您哪能这么早就起来呢!” 她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还不是他跟方知文一大早就在我门口叨叨呀,吵死了。” 小梅一边将早饭安置在桌上,一边笑着说:“小姐这就嫌吵啊,等过几天,府里多了两个娃娃,不分昼夜要奶吃,那您怎么办呐?” 她接过筷子,没滋没味的吃了口小菜,随即不正经的回道:“放心,我会弄两耳塞子。” 小梅惊讶道:“哈?您不喂啊?” “不喂,谁爱喂谁喂!” 在小梅的眼里,天下哪有狠心的娘?尤其是梁伊伊这种刀子嘴豆腐心。“小姐您真会说笑。像您这么嘴硬的,到头来,肯定是最疼娃娃的。”梁伊伊吃了几口粥,又叹了一口气:“是啊,不像那种嘴巴抹了蜜,关键时刻却撩挑子的坏蛋。”即使她并不怨恨,可她就是想骂几句出出气。否则她这紧张焦虑加失落的坏情绪,就快把她整个人弄疯了。 这就类似于很多生过孩子的妈妈说过,若生产当时孩子爹在身边,可能会忍不住动手把他掐死是一个道理。 话音刚落,小梅还在无言以对之时,门外响起了一把熟悉的嗓音:“准妈妈这是在耍性子么?” 梁伊伊不用抬头看,便认出来人是六姨。“你来啦?你婆婆的身体怎么样了,好点儿了吗?”这些日子,六姨一直住在韩诚烈的娘家帮着照看生病的婆婆。 “还那样,我就是看这几天你可能要生了,抽空过来看看你。”说着,她拖着自己那条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的腿从门口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梁伊伊一听这话题,就头皮发麻:“哎哟喂,别提这事儿。我紧张。” 六姨被她夸张的表情逗乐了:“傻妞,都什么时候了,还紧张呢。我告诉你啊,现在呢,你就要保持平静,要全身心放松,要享受做妈妈的过程。” 梁伊伊也被她逗乐了:“得得得了吧,你生过吗?说的好像过来人似的。” 她撇嘴笑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梁伊伊捏了一把她的鼻子:“谁是猪?” “怎么,你不知道今年是猪年么?”梁伊伊这才恍然大悟,她这“方外人士”,连如今是哪一年,哪个属相都没搞清楚。或者说她压根没在意过。“啊,我才知道。难怪这么能吃,原来是两个小猪仔……呃……诶……”话还未说完,便皱着眉头吃 痛的哼了一声。肚子里的两个“猪仔”似乎对她的说法很不满意,对她踢出了强烈抗议。 六姨咯咯的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调侃她道:“嘿嘿,发脾气了吧,踢你了吧。别以为他们啥都不知道,娃娃们可小气呢。你说他们坏话,他们都知道的。” 她却不以为然的歪了歪脑袋,摸着肚子说:“我家宝宝才不会跟我置气呢。我们娘儿三命运可够坎坷的,被爹爹置之不理,相依为命的过到现在容易吗?” 六姨听到这儿,轻轻踩了她一脚:“别演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兆儿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娘儿三……” 她赶紧打断六姨的话:“知道了知道了,人家这不是在调侃么?你真是较真。”吃完了早饭,小梅端着餐盘退下。屋里就只剩下梁伊伊和六姨两个丫头。六姨这才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长方形小盒子,神神秘秘的对她说:“哦对了,我给你带了份礼物。我想,你肯定会喜欢。” 第254章 最好的礼物 梁伊伊惊喜而又诧异的问:“礼物?又不是我生日,干嘛给我礼物啊?” 六姨说:“鼓励你啊。” 梁伊伊打开锦盒,只见一尺卷轴工工整整的躺在盒中,她立刻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哟,大画家的作品,我得好好欣赏……” 动作轻缓的解开绳结,展开画卷,梁伊伊看清楚整幅画面后,整个人呆怔住,那副神情,就像三魂七魄快要被吸进画卷里一样……这也是六姨这段时间一直没来常府的原因之一。她几乎每天除了照顾婆婆以外,始终把自己关在屋里画画。她凭着自己的记忆,用尽她全部的天赋和努力,将不久前的一个傍晚,她推开梁伊伊的房门,看 见常远兆坐在床前亲口喂食的场景用漫画的形式重现在画纸之上。“你看到的,只是一幅画。可在你昏迷的那些日子,这就是兆儿每天的生活。我每天无论什么时候走进你们的屋子,都能看见这一幕。”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此时此刻的梁伊伊,已经泪流满面 。 “他现在不能陪着你,或许你生的时候,他也无法来陪着你。可是我希望你知道,无论他人在哪儿,心都一直留在你这儿。” 漫画不同于水墨丹青,虽然画风不算成熟,比例不算写实,但六姨的笔触活脱脱的抓住了人物特征,让人一看便能轻易辨认出画中人是谁。 “这……真的好像……好像我相公……”此时此刻,梁伊伊已经无法用别的话语来形容她的惊喜与感动。这副画,比任何语言都能激励她的斗志与勇气。她脑海中浮现出她那次短暂清醒,却始终无法睁开双眼看见的景象。他温柔忧心的双眼,柔软的嘴唇,额角有些凌乱的发丝,粗糙却温柔的双手……这一切的一切,与当时他在耳边的倾诉,与他亲口喂下的 一口口热粥,终于汇聚成了一段完整的,立体的记忆。这么久以来盘踞在她心中的阴郁,仿佛瞬间被吹散。恐惧被勇气取代,悲伤被感动填补。他暂时不在身边,可她不该忘记,他的呵护他的爱其实一直都在。想到这里,她将这幅他们夫妻二人别致而又独一 无二的“合照”小心翼翼的拥在怀中,就像拥住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一般…… “谢谢你……”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她十分郑重的对六姨道了谢。 “别谢我。我反倒要谢你。是你给了我勇气,让我下定决心,替我家诚烈生个宝宝。” 梁伊伊抹干眼泪,由衷的替她高兴。“真的?太好了,六姨父要乐疯了!” 六姨难得腼腆的低下头讪讪的说:“别告诉别人,等怀上了,给他个惊喜。” “那你赶紧的,随便替我们生几个弟弟或者妹妹……” 话音未落地,六姨觉得听上去有些奇怪。“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别扭呢?”梁伊伊一本正经的说:“我没说错啊,论辈分,我的宝宝以后还得叫你姨奶奶呢。等我宝宝以后再生孩子,你就要做曾祖母了。哇,说不准你那个时候才四十多岁……”她边说边掰着手指头算年纪,心里还不 停的暗叹古代人生育实在是太早,难怪动不动便四世同堂…… 一旁天雷滚滚的六姨颓丧的打断她:“打住!求你,别说了。”想她现在这年纪,放在21世纪,还是个刚踏进工作岗位的小白领啊,怎么就当奶奶了! 雨势在接近中午时分渐止下来。或许是因为心情好转,梁伊伊似乎觉得窗外看腻了的景致都变得相当的诱人,于是她提议:“雨停了,还不算热,出去走走吗?”六姨瞅了瞅她那颗硕大的肚皮,撇嘴问道:“你挺这么大的肚子,不累吗?”以她的角度望下去,只觉得梁伊伊这肚子大到几乎颠两下就会爆炸。而对方却还是出奇的好动,不得不说,还是平时多锻炼,身 体底子好。 梁伊伊不以为然的说:“习惯了。而且,总这么坐着,屁股都疼了。”实在是古代生活太无聊太枯燥了。她但凡能有一点点娱乐,也不会总爱在园子里晃悠。 “好,那就走走呗。” 六姨刚起身挪一步,梁伊伊立刻惊觉自己的失误:“呀,可是你的腿……” “没事儿,我也不爱闷在屋里。而且你没发现吗,我最近都胖了。”六姨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姣好的面孔下微微凸起的双下巴。梁伊伊给了她一个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表情。 “走吧,我扶你。”就这样,一个大肚婆扶着一个小跛子,一步步往门外走去。 这画面并不算优美,却十分温馨。在这不属于她们的时代里,能够让她们相遇相识,又有机会相互扶持,这未尝不是命运给她们的补偿。 可这温馨,却在门框处戛然而止。梁伊伊不知怎的,忽然扒着门框再也迈不出一步。六姨发现她闭着眼睛眉头紧皱,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汗,赶忙问道:“你怎么了?”她勉强的睁开眼睛,说话的声音低如蚊蝇:“好像又踢我。”说完,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腹痛毫不留情的向她袭来,这回 她不敢再掉以轻心,紧张的说:“不……不对,怎么好像……好像很疼呢……” 六姨眼睛一亮,心中大致有了谱:“该不会要生了吧?” 她将额头抵在门框上,忍住剧痛,艰难的说:“不知道……刚才就有那么一点儿,现在越来越痛了……” “我看十有八九。”六姨觉得自己也紧张的手心直冒汗,赶紧将她轻轻靠在门上,自己跨出门去,站在廊下高喊了几声:“小梅!小梅!” 小梅听到呼声,赶紧跑过来。一眼便瞧见靠在门上脸色苍白,满脸是汗的梁伊伊。“小姐,您怎么了?” 六姨不敢再耽误,随即便说:“快去找傅雲,说你们小姐要生了!” “哦哦哦!我这就去!”小梅一听这话,提着裙子撒腿便跑。 对于整个常府来说,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对于梁伊伊来说,等待已久的巨大考验终于来临了。 傅雲住的屋子与方家人的屋子靠在一起,离梁伊伊的房间不算远,但也不算很近。小梅跑到半路,便迎面遇上了田海。田海见媳妇气喘吁吁,关切的问道:“你跑什么呀?小心摔着!” 小梅在他面前刹住脚步,顺了顺气息,激动的说:“小……小姐要生了!” “啊,真的啊?”田海兴奋的说话都变了调。 “我去叫大夫,你快……去通知老爷老夫人。” “好嘞,我这就去!” 小梅分完了工,这小夫妻两从头一个地点,不同的方向撒丫子狂奔而去。 小梅带着傅雲急匆匆跑进屋子时,只看见六姨急的在床边团团转,而梁伊伊却安静的躺在床上。若不是看到她脸色惨白,满头是汗,根本无法想象她此刻正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六姨见到傅雲,总算松了口气,跟对方点了点头,随即在梁伊伊耳边轻轻说了句:“来了,大夫来了。” 傅雲也没敢再耽误,上前便替梁伊伊做了个产前检查,最后得出了官方结论:“看来是时候了。” 这话一说完,六姨和小梅心里都是一阵止不住的高兴。两个小生命即将诞生,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庆祝的。何况孩子的父母如此可爱出众,大家也都相信,这两个孩子也必定讨人喜欢。 出乎意料的是,躺在床上一直没吭声的梁伊伊,此时的心情也并没有她预料的那么紧张,恐惧……相反,随着一阵阵的疼痛向她袭来,她脑中一个信念便越发清晰——“快了,我要做母亲了!” 傅雲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心中欣喜万分的六姨和小梅傻了眼:“小梅,你可能还得跑一趟。去官道附近有个金钗巷子里找一个姓胡的婆婆过来。就说是来常府接生,我之前已经和她说过了。” 小梅惊得语无伦次:“啊,稳婆?那你……”傅雲脸色绯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学术有专长,我开刀还行,真没独自接生过。快去,这儿还有些时间,她不会这么快就生的。”她此话一出,六姨和梁伊伊都立刻心中了然了。她虽然是个外科圣手, 可毕竟还没嫁人呢。 “哦好!”小梅见她已经安排好了,便不再多说什么,赶紧又一次发挥了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出了屋子。 小梅刚走没多久,门外又是脚步声大作。这回来的人,是梁伊伊的婆婆,孩子的奶奶——常刘氏。 她的脚还没踏进门,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孩子!娘来了。”这位二品诰命夫人,向来举止端庄稳重,今日如此激动,还是因为子嗣力量的伟大。梁伊伊见婆婆来到床前握住了自己的手,便将头微微抬起,吃力的喊了声:“娘……”霎时间,她自己亲生母亲韩平的面目忽然闪进脑海。“要是妈妈在,该有多好。”她无奈的想着,眼泪涌出眼眶。 第255章 不该来的人 刘氏见梁伊伊面如白蜡却还梨花带雨,不由得心肠一软,酸了鼻子。“你别怕啊,有爹娘在,还有傅大夫,别害怕啊。”“你爹去通知知文,还有你二哥了。过了今天,就好了。”说到这里,连刘氏自己也越来越控制不住泪意。这种关键时刻,本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共同面对,可她能叫来所有人,却无法叫来那个最该出现的 人。梁伊伊乖巧的应了一声:“嗯……”随即,便将眼泪和所有负面情绪一齐吞进了肚子里去。她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此时此刻,能帮她的只有她自己。她不断的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是个战士,她曾经面对 匪徒的枪口依然无所畏惧,今日也一样。生孩子这种事,确实因人而异。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几个时辰,便已经诞下灵儿,生完还有力气吃碗面,几天后就下地干农活了。但有些产妇的分娩过程,却要费尽气力,耗尽精血,在几十个小时的痛 不欲生中度过。 这些常识,梁伊伊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她也并不认为自己会是那种能够轻松生下孩子的幸运妈妈。就肚子的规模而言,就她现在这娇小的体格而言,她早已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傅雲操刀。 虽然何勇的娘子来到沧州之后,她目睹了这位前产妇肚子上那道可怖的疤痕,实在太有碍观瞻,但为了活命,谁也不会计较这些了。 有了这些思想和实践上的准备,梁伊伊事到临头,倒也真的坦然了许多。一波又一波由里而外溅射性痛感,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聚集起全身的意志力用来抵挡。 难怪她的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生她的时候,若身边有一口井,一定会奋不顾身的跳下去一了百了就算了。 难怪她曾经的女上司也说过,生娃的时候,若不是枪械不给带进产房,她恐怕就毫不犹豫的饮弹自尽了。 梁伊伊现在越来越能理解她们的说法。“oh,fuck,痛死了!”她为了省点力气留着生娃时用,此时此刻一个字都不舍得说,全在自己肚子里默默消化掉了。 在外人看来,她此时的沉默,便成了坚强或是逞强。比如闻讯奔来的杜若桐:“伊伊,我来陪你了。”杜姑娘本以为隔着几条街就能听到这胆小鬼的嚎叫声,可即使是走到床边,也没听见梁伊伊闹出半点动静。但见她咬牙切齿,双手扒着床杆的状态,便以为 她这又是在难为自己了。 “要是太疼了,就哭,就叫,别忍了。”杜姑娘心疼的在她耳边叮咛了一句。 而梁伊伊,只是睁开眼睛望了望她,便又紧闭着双眼,不声不响的回到了和自己死磕的状态里去。 稳婆被请来之后,走到梁伊伊身边检查了一番,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将床前本就不算宽敞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 “你们呀,都别这么紧张。”稳婆无奈之下,只得开口下了逐客令:“都站到门口,给她留点儿新鲜气,屋里都憋死了。” 众婆娘和众姑娘们这才依依不舍的退出了屋子。 此时门外的院落中,也站着一大群人。这场面类似于21世纪三甲医院的产房门外亲友们的阵势。 常府的家仆自然都在,从今日起,他们即将多出两位新主人。 此外是常远兆的同僚,其中包括何勇夫妇,潘景元和尹亮。之后过了不久,另一个人的到来,让大家都有些惊讶。这个人,便是潘竹青。且不说他最近已经成了中原大地的风云人物,光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那点关于他的绯闻,就已经足够让他的到来显得格外突兀, 格外匪夷所思了。 刘氏护子心切,自然不会喜欢潘竹青。可人家是客人,她心里再不高兴,脸上却还得摆出待客之道的样子来。“潘大人真是有心了,百忙之中还抽空造访。” “晚辈也算是和少将军一起长大,又跟他们夫妻二人同僚一场,如今大家都是背井离乡,本就该相互照应才是。”人家潘竹青到底是有备而来,说辞天衣无缝,可在知情人耳中听起来,却显得虚假刺耳。刘氏清楚自己的直性子,若再跟他多说几句,难保不说出什么伤台面的话来。不看潘竹青的僧面,可总要看看潘景元的佛面。她勉强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便携着小梅和自己的贴身嬷嬷去厨房准备茶点了 。 趁着仆妇们忙得不可开交,刘氏将小梅拉到一边轻声问道:“小梅,少奶奶跟这潘竹青平日里走的近么?” 小梅一听这话,脸都白了:“老夫人,您别听外人胡说八道泼我家小姐脏水。小姐心里自始至终都只装着姑爷,绝没别人。”刘氏赶紧打手势示意她压低嗓门:“我知道,你急什么?我的意思啊,以后劝少奶奶最好别跟他来往。这潘家大儿子看上去阴森森的。再说了,少爷什么脾气你不是不知道。都当爹的人了,可不能再让他发 神经。” 绝食,夜袭太师府,打伤朝廷官员……想来这常远兆一年多以来还真是劣迹斑斑。 小梅也在心里将她那“极品姑爷”的壮举过了一遍,点头郑重的表示:“小梅知道,往后定会看紧小姐的。”潘竹青的到来,让常家人心里不大舒服。但此时论起难过,恐怕在座没人能比得上他。甭管他对梁伊伊的感情有多么不合适,但他确实是动了真情。要命的是,他这个人对待感情,拿不起又放不下。简单 来说,很难喜欢上谁,一旦喜欢了,就没那么容易撒手。更要命的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身边的人忙碌穿梭,脸上都带着兴奋的表情。有人在讨论孩子可能会比较像谁,有人在讨论孩子的性别……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潘竹青来说,实际上都是一种极大的刺激。 让喜欢的人为自己生儿育女,让父母享受天伦之乐,让府中人带着祝福迎接属于自己的小生命……这看似是多么寻常的幸福!常远兆拥有,何勇早已拥有,弟弟潘景元迟早也会有,为何他潘竹青偏偏没有? 他不是个眼界过高的男人。他也曾经为了门楣荣耀,为了皇帝的旨意,牺牲自己对爱情的向往,娶了所谓的妻子。结果呢? 为何这寻常人都有的快乐,对他来说却是一种奢望? 所以即使此时此刻,屋里半点动静都听不到,站在院落中的潘竹青,却还是心如刀绞,站立不安。 但他并不后悔今天贸然前来。倘若心痛到极致可以让他死心,就让心中的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薛九的突然出现,将他所有思绪按下了暂停键。 “大少爷,借一步说话。” 属下有些仓皇的脸色,让潘竹青也不敢怠慢,带着他走到无人角落低声问道:“怎么了?” 薛九凑到他耳边说:“有人偷袭了咱们大牢,好像,是冲着姓钱的老家伙去的。” 潘竹青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铁青:“没出什么岔子吧?” 不过薛九这回倒没叫他失望:“幸好咱们加强了守卫,没让这伙人得逞。不过……” 若不是还身在常府,潘竹青都快发飙了:“不过什么?一口气说完。” 薛九还是凑到他耳边,低低的说出:“有人说,带头的那人,好像是……常远兆。” 钱大人目前是潘竹青握在手里的雷,引线怎可让别人来扯?更何况是常远兆!他潘竹青自始至终都不敢小瞧这小白脸。 “走,去看看。”他二话不说,立刻带着薛九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开常府。 他的马车前脚刚拐出巷子。马路另一头,几匹军马朝着常府的方向呼啸而来。 稳婆来了这么久,都没听到梁伊伊哼一声。她本来没怎么在意,可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她渐渐觉得这丫头的忍耐力有点儿超过了她以往的见闻了。 傅雲依旧不声不响的抓着手绢不断的给梁伊伊擦汗。稳婆忍不住凑到床前看了看梁伊伊,随即半是佩服,半是忧虑的劝道:“夫人,您要是疼得厉害,就大声叫出来,不用这么忍着。” 梁伊伊绷着身子,随着肚子越来越频繁的阵痛,她强迫自己不断的回忆往事,高兴的不高兴的,惊险的刺激的……希望以此来麻醉自己的意识。 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她下意识的睁开眼睛望了望,首先看到的是面目慈祥的稳婆。下一秒,一个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她定睛一看,心中了然。此人她上午刚刚见过,她的代理丈夫方知文。 稳婆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竟是一大小伙子闯了进来,连忙拦上去:“诶,你怎么能进来呢?”傅雲上前解释:“胡婆婆,这……是她相公。”大概是常雄夫妇派方知文进来演一场夫妻恩爱的产前大戏,用以掩人耳目罢了。谁都知道常远兆爱老婆胜过爱自己,怎会舍得老婆独自受罪,自己却在门外傻站着干等呢? 第256章 固执的父亲 “哦,常将军啊……”稳婆这才讪讪的让出道路。她毕竟是个妇道人家,见到跨马提刀以杀人为业的大将军时,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发虚。即使如此,傅雲还是觉得这种场合,男女之间还是要避嫌的好。假的毕竟是假的。就算方知文没损失,以后常远兆回来知道这些细节,心里难保不痛快。“你还是出去等吧,这里你帮不上忙的。你一个大男 人,在这儿诸多不便。” 她对着“方知文”擦肩而过的背影说了一大通,可对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走到床边便跪坐在梁伊伊身旁去了。 “很疼吗?” 梁伊伊隐约听到他轻声的询问,可实在不想费力气睁开眼睛,便艰难的回了一句:“不是很疼……你出去吧……我没事的。”说完,感觉到他温热急促的气息依旧近距离的吹在她脸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无奈而又好笑的说了句:“我……没为早上的事情……生气……不会……扣你工钱的。走吧……”这财迷八成是以为她早上在 屋子门口那一面的闷闷不乐,是因为他说话声太大,吵了她的睡眠的原因。 “我哪儿也不去,就陪你。”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的响在她耳边,还未来得及让她多想,手也忽然被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 她赫然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和放大到占满她所有视野的脸庞。眼中的温柔,焦虑和心疼,渐渐凝聚成晶莹一片,晕染了本就好看极了的眼眶和睫毛,将她这临盆的产妇电得目眩神迷。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方知文每天都会顶着这幅面孔在她面前晃悠。但在此时此刻此地,在她痛的死去活来的当口,竟让她血脉喷张,心跳加速了起来。她明白绝不是因为两人离得太近。而是因为她在这 张脸上,从眉眼,到鼻翼嘴角,又看到了那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情意,专注而深切的情意。 “你……”一时之间,她已经无法言语,惊喜与疼痛同时由腹腔席卷而来,蔓延到全身,让她不由的战栗了起来。 他展开手臂小心的抱住她的上身,脸庞贴在她耳边。“别怕,有我。”这短短的四个字,带着他独有的气息震颤在她脸颊,让她的痛感瞬间从头部慢慢往下退散。 这种痛觉缓解只是暂时的麻木和幻象,可即使如此,对如今的她来说,也堪称奇迹。纵使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此时此刻,却也只能汇成简单的两个字:“别走……” 他的心,仿佛被妻子这句柔软的祈求撕出了一道血痕。“我不走。”汹涌的情绪,让他声音都变了调。她抬起手回应了他的拥抱,用尽她现在能控制的所有力气,箍住了他的颈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他的味道,认真的感受他胸膛的温度和每一次心跳。仿佛一松手,他就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一松手, 他就又会变成了方知文…… 稳婆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觉得这对年轻的夫妻实在是恩爱至极。傅雲却从一开始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到最后越来越明白,浅笑着走到了稳婆身旁,轻声说了句:“婆婆来,我们去吃会茶点。” 傅雲姑娘实在是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此时此刻,常远兆与梁伊伊这对苦命鸳鸯最渴望的便是这点短暂而又珍贵的独处时光了。听到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之后,原本以非常别扭的姿势趴在床头的常远兆干脆也侧卧到床榻上,搂着老婆便不由分说的亲了上去。他不是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时候,也不是不知道梁伊伊现在是什么处境, 只是对他来说,这一刻实在来之不易。他情不自禁之下实在没能忍住。 梁伊伊虽然也惊喜交加,可毕竟肚子还在咬牙切齿的疼着。这不是吃坏了东西,也不是阑尾炎盲肠炎或者急慢性胃病,这可是女人最凶险的时刻——分娩。 所以就算她是女中色魔,就算现在常远兆脱个精光睡她身边,她也不会有半点兴致。但她依然安静又乖巧,说什么也舍不得推拒他。 好在常远兆并不过分,只是搂着她,来来回回的亲吻她的嘴唇,额头,脸蛋,下巴……也算是在她极度痛苦之中,给予一些他力所能及的温暖与抚慰了。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呢……”阵痛使得她说话有气无力,听上去更加委屈更加可怜。他猛的停下了动作,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心里像是在被人鞭挞一般难受:“是我的错,娘子你不要怪我。”说来说去,他最怨的还是他自己。怨自己不小心,怨自己愚蠢心软遭人暗算。怨自己没有早一 天认清楚潘竹青的险恶用心。客观上说,常远兆并不愚蠢。从用兵之道可以看出,他的军事才能不在于他自身的勇猛,不在于军队的阵法,更不在于大规模兵器的善用,而恰恰在于他十分善用阴招。用兵法上文雅的讲法是善用“奇兵”。通俗易懂的解释,便是怎么阴损怎么干。为了战争的胜利,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装聋作哑当孙子,可以诈降,可以亲自跨马去抢夺老百姓的粮食牲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愚蠢?他只是吃亏在“本性纯 良”这四个字上。 梁伊伊听出他语气中满满的自责和痛苦,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出事了?”他又怎么可能把他现在的处境如实相告?告诉她自己是个随时会被点燃的炸药?告诉她自己为了换取解药,正替人做着极其危险的事情?他舍不得让她知道这些,舍不得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你不要担心 我,你只要知道,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没有一刻不在想你。”这些软糯的话语被他带着磁性的嗓子一遍遍重复在耳边,她心里仿佛有一条清溪流过,溪水中的鱼偶尔抖动尾巴,挠动她险些僵化的心弦。“我也是……好想你。”她每说一句话,都会显得精疲力竭,这让常 远兆听了非常心疼。“娘子你不用说话。我知道你的心意。你能醒过来,愿意受这样的苦,都是因为我。我什么都明白。”他不敢太用力的抱着她,只能尽量让自己与她贴在一起,享受这极其宝贵的亲近。他心里十分清楚,这 一刻的亲近,便会是下一刻他无论怎样都无法触碰到的回忆。她独有的气味,她的容貌,她柔软的身子,她可爱可恨的笑容……这些都是他的,他却一样也带不走。 “我以后再也不会和你闹了。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说到这里,他发现她依然安静乖巧,只是彼此的脸已经被两种不同温度的泪水粘在一起。 “还有……上回我真不是有意要来伤害你的……我今后会和你解释清楚,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怕我。” 一生中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倘若不是因为梁伊伊临盆在即,他们夫妇二人,势必要相抱到命运之手将他们扯开的前一秒钟为之。 “相……相公……好像……羊水……破了。”这话说的诡异极了,相公羊水破了?要是有第三个人在场,估计不笑死也得吓死。 但此时的常远兆可顾不得老婆这严重的语法错误。翻身下床,以弓弩般的速度飞奔了出去。 稳婆和傅雲被常远兆带回到屋里时,两人都一改之前慢条斯理的态度,投入了紧张的工作状态。 门口还站着几个张望的人,杜若桐,六姨,小梅,杏儿等等等等。 这位姓胡的稳婆此时颇具大将风范,一边洗手,一边对傅雲吩咐道:“关门吧,别让人进来了。” 这话的言下之意——“小白脸子你也好出去了吧。”估计傻子都能听懂。 常远兆不负重望的转身向门口走去,梁伊伊撕心裂肺的疼痛之下,还不忘瞅着他的背影暗自嗟叹——被人撵都走的这么帅。 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人家常远兆走到门口,展开双臂毫不犹豫就将两扇门给关上了。将那些张望的脸关在门外,而他自己,则理所当然一般的留在了屋内。 稳婆傻眼了:“这……” 傅雲赶紧上去劝道:“将军,这恐怕不妥。” 常远兆一脸疑惑:“有何不妥?我是她相公。”他从小到大都不能理解,为何妻子分娩之时,做丈夫的只能站在门外傻等着。 傅雲说:“可毕竟男女有别……”她说的男女有别,并非是指常远兆与梁伊伊之间。而是她自己和稳婆毕竟都是女人,替人生产之时,若有个男人在场,恐怕会觉得尴尬。 常远兆毕竟是个男人,没有女人们那么细条的神经。“夫妻之间,还谈什么男女有别?”他心里不由的觉得好笑,他家娘子身上几颗痣他都记的清清楚楚。 傅雲被噎的无话可说,稳婆此时走来帮腔劝说道:“将军最好还是回避,我怕……吓着您。” 谁知常远兆双眼圆睁,很紧张的问:“很可怕吗?那我更不能走,万一吓着我娘子怎么办?”稳婆和傅雲一头黑线。梁伊伊感动之余,心里想的却是一个深刻的命题——论青少年两性教育的必要性。 第257章 捆绑式功勋 “将军……”纵使傅雲再怎么聪明伶俐,此时也已无话可说。她没想到常远兆这个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家伙,居然是个搬不动的臭石头一块。 没等稳婆再开口,常远兆便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用说了,我又不会打扰你们。我只是陪着我娘子而已。”说完,走向床边俯身抓起了妻子的手。 傅雲只得无奈的望向梁伊伊,希望得到她的援手:“伊伊……” 常远兆是个间歇性糊涂汉子。好在上天给了他一个永久性的聪明老婆。梁伊伊自然是看出稳婆与傅雲的尴尬与为难,有气无力的劝道:“相公……听话……你先出去,好吗?” “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你,不想走。”常远兆干脆一屁股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横竖就是不动了。听他这么说,梁伊伊有些心软,丈夫在一边陪产的事例,对于她来说,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新鲜事。可她毕竟还得顾及着在场另两位古代女子的感受。“你不是说……会听我话的么?”话虽已说出口,可她 心里却觉得有些酸,有些不忍。“我在你身边不好吗?我舍不得把你丢下来,我不会添乱的!”常远兆有些急眼了,口气有些急躁。他不明白为何这夫妻二人共同种下的因,如今关键时刻却不能共同承担,共同面对。更何况他的娘子从未 如此苍白娇弱过,她一定很痛苦,他实在很心疼。 这僵局并未持续多久,稳婆到底是个很有经验的老人,她在几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纠结之际,已经在屋里找到了解决方法:“拿这帘子挡一下吧。”与常远兆一块儿被常雄带回来的还有杨尽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这大老粗竟是杨家目前为止,与梁伊伊最有交情的一位。不能说他看待梁伊伊如同他亲妹子杨依依一样,但在他心里,确实是将极大一 部分对亲妹妹的思念与感情映射在了梁伊伊身上。而且别看他从小就对常远兆态度一般,可心里,是非常喜爱这个妹夫的。 所以他前些日子就已经很明确的说过,等妹子临盆之日,一定要通知他这当哥哥的。 眼看着常远兆一下马就冲进府门,在屋里磨蹭这么久也不出来,他和常雄心里都有些纳闷。 常雄让小梅进屋将常远兆请出来,可没过多久,便看见小梅为难的走了回来。 “怎么,他不出来了?”杨尽义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问道。 小梅到底是从小就认得杨尽义,知道他这外冷内热的脾气,面对他这煞神一般的面孔,不但不觉得畏惧,反而十分亲切:“姑爷把我轰出来了。” “这小子怎么又犯浑?”杨尽义更加纳闷,皱着眉头问常雄:“不是他让不声张的吗?” 原来常雄去军营寻人时,方知文还是那个方知文。可当他们三人骑上战马往回赶的途中,常远兆忽然神兵天降一般拦住他们的去路。 常雄并不是太意外。他知道以常远兆的脾性,这种时候,他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肯定会想尽办法回来的。 杨尽义倒是一头雾水。他心里琢磨,这小白脸不是中那什么蛊毒了吗?变得疯疯癫癫见人就杀。自己屁股上被他踢出来的脚印子到现在还没消。他跑回来作甚?可不消片刻杨尽义便自己想通了。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对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有一种不由分说的主权主义。什么时候都能让人捉刀,但至少有两件事,决不能假手于人。一是睡媳妇,二是喜当爹。这是 人生中由“儿子”转变成“老子”的第一天,更何况他这还是一箭双雕捆绑式功勋,这至高无上的光荣时刻,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于是乎,替身演员方知文退居二线,被常远兆派去别处另作安排。而常远兆自己,则跨上马,迫不及待的踏上了归途。临到达常府门前,他又很郑重的对常雄和杨尽义叮嘱道:“我今日回来,切不可声张,爹和二哥就还当我是方知文好了。”他做出如此考虑,其实原因有 很多。 首先,他既然还得走,就不便弄出太大的动静,以免走的时候节外生枝。 其次,他目前的状况,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潘竹青。他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来防范潘竹青的暗算。 最后一点,他考虑的是方知文…… 常雄和杨尽义并不清楚他的用意。但既然他如此郑重其事的嘱咐,必然有他的道理,就当他是方知文好了。 可如今这小白脸居然自己不管不顾的赖在房里不肯出来……要知道就算给方知文一万个胆子,也是绝对不敢这么孟浪的。看来常远兆的演技比人家方知文差劲多了。 烫手的山芋总要人接手。常雄灵机一动,对杨尽义说道:“尽义,你去把潘景元跟何勇他们带出去,喝酒也好,吃茶也罢。就在这附近即可,等孩子出生,我会派人去寻你们。” 至于常府的家仆们,就由他自己随便打发好了。反正他说东,这些人从不往西。“诶,好吧好吧。”杨尽义实在想不通他这妹夫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神神秘秘,回趟家还得跟做贼似的。不过想来,他瞒着别人却不瞒着自己,到底是把他当成自己人。这么一考虑,杨尽义心里舒坦极了, 抿住嘴边的笑意,哼着小调,往潘景元何勇那两对夫妇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常雄便以迎接小生命的诞生为由,将所有家仆遣散到各个屋苑进行大扫除。家里这种琐事,通常都是刘氏这个女主人安排,众人头一回听到常雄下达如此接地气的命令,一阵短暂的匪夷所思之 后,全都各自依令散去。刘氏也没能幸免,常雄一会儿想吃她亲手包的虾仁水饺,一会儿想吃红烧牛肉,一会儿想喝她亲手炖的老鸭汤……总之,一刻也没让她闲着。实际上,若刘氏冷静想想,就会发现丈夫点的这些,全是儿子平 常最爱吃的东西。 时间,对于轻松快乐的人来说,总是过的很快。可对于正经历磨难承受痛苦的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此刻的梁伊伊,每一秒钟,都像爬过了一个春秋。她从小就不是个娇气怕痛的女生。否则,也不会不爱红装爱武装,背着父母考警察了。训练时,她曾被教官摔过几百次;抓贼时,她曾被一拳打的满脸是血;后来当卧底,更是每天都要在枪口刀尖下过日 子。可就算把她中枪那一次的疼痛一起算上,她活了这么久,横跨十几个世纪,从没有过像今日这般难以忍受的经历。阵痛时,她其实还暗自庆幸,似乎并没她想象中那么可怕。但这种让她碰不到摸不着的内部打击,像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汹涌而来时,她发现自己轻敌了。疼痛的程度,似乎是以平方的级数依次叠加,且 频率越来越密,让她能够赖以喘息的机会越来越少。 她刚开始还能与常远兆说一两句话,到了后来,她连对方在说什么,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伴随着腹腔内脏各种器官几乎快被碾碎的痛感,她觉得自己正被人从里向外一点点撕裂开。 上天是公平的,赋予人们延续生命的权利,也要人们饱受临界于生死边缘的残酷考验。 上天也是很不公平的,他将力量和强壮赐予了男子,却把经历这生死考验的义务丢给了女人。所以此时此刻,这世上最勇敢强大,最想保护她,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男人就在她身边,却也只能束手无策,撕心裂肺的看着她的挣扎在生死边缘。她悲哀的意识到,她最爱的人也救不了她,没有人能够 救她。 她听见自己越来越绝望的嘶喊声,和他渐渐模糊扭曲的面孔。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 是的,她曾经也是这样被人伤心的注视着,绝望的呼唤着,对方的脸也是这样慢慢变得模糊不清,然后她就死了。她又要死一次吗? 不,这一次,她要救自己。她不会再轻易让自己被命运玩弄于生死之间。她要活下去,她要让孩子们都活下去。她梁伊伊,绝不放弃自己的生命,绝不会让她爱的人再一次受到伤害……她猛然睁开眼,眼前三张模糊的脸,似乎在对她说些什么。她听不清,也并不在意。她回想起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的片段,收集起那些替产妇接生的稳婆说过的只字片语。什么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 气……什么用力用力再用力…… 人一旦有了斗志,便很容易战胜眼前的困境。梁伊伊的斗志,正是来自于她对命运的愤怒。无论如何,这种激愤的情绪似乎对她非常受用。 她停止了白费力气的嚎叫,一次又一次根据自己切身感受调整呼吸,使自己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氧分,控制气力。这节奏不行,就打乱了再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找到了合适自己的节奏。她将所有注意力都汇聚在腰部的着力点上,愤怒而又倔强的感受着一次又一次疼痛的袭击。“有种就他娘的疼死我啊!只要疼不死老娘,老娘就拼了!”这些话,她自然是没有力气说出口的,但在心里,已 经咆哮了几十次。忽然间,她几乎有了一种战胜疼痛的错觉。就像是她所有无从发泄的剧痛和愤怒忽然找到了宣泄物。这种全身为之一振的快意恩仇感不知从何而起,她无力追究,却受用非常,就好像有人分走了她的痛苦 一般。 无论再难的路,都有尽头。无论再大的磨难,总有结束的时刻。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响起微弱的啼哭声…… 梁伊伊从来都没有听过如此美妙动听的婴儿哭声,尽管他们此起彼伏,嚎得撕心裂肺。可她却在胜利的微笑中结束了痛苦的征程。如来时一样,疼痛又如潮水般褪去。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过来,她累的不想睁开眼睛。屋子里血腥气实在太重,重到她觉得自己嘴里都含着鲜血一般……可是,真是幻觉吗?她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就看见常远兆苍白又温柔的笑脸。他的左手正一下下的抚摸着她的头顶,右手……右手在她嘴里。 第258章 剪刀手常德华? 梁伊伊这才恍然大悟,刚才忽然间觉得所有糟糕的感觉得以发泄,原因就在这儿,在她丈夫的手中。 她赶紧松了口,竟发觉牙齿已经陷在他皮肉之中,稍稍松动,便已有血汁淋进她唇齿喉间…… 她心疼的无以复加,刚刚松泛的眉眼又皱在一起。可常远兆依旧笑容温暖,迅速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从她视线间抽了回来藏在自己身后,另一只手还在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看看。”她眼圈一红,急切的从喉咙里憋出轻若蚊蝇的三个字。他爽朗一笑,吻了吻她湿润的眼睛:“没事,我皮厚,一点也不疼。”常远兆并不是铁打的变形金刚,更不是古堡里的吸血鬼,血肉之躯怎么不晓得疼?她刚才那一口,将他咬的皮开肉绽,只是他当时心疼 还来不及,哪顾得上在意皮肉之痛。能够为她分担痛苦,正是如他所愿的。况且,正是他情急之下自己把爪子送到她嘴边让她享用的……他自己不当回事,可梁伊伊却不依不饶:“我看看。”她这一年多,被他大大小小咬过不知几百次。虽然他每次都是闹着玩,下口很轻,但她经常还是疼得龇牙咧嘴。想想刚才她的牙齿明显已经切入皮肉, 再想想自己满口血腥味,她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常远兆有些为难,让她看吧,她非得心疼死。不让她看吧……她这不依不饶的架势,根本避不过。想来想去,在她坚决的目光之下,他只得在背后将手上的血擦在衣服上。这一幕,让站在他们身后帮稳婆擦洗婴儿的傅雲看在眼里,戳中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这个男人真是个傻到让旁人都会为之心疼的家伙。她决定帮他解围:“你们这两个狠心的父母亲,连亲生娃娃都不要了 吗?”说完,将孩子包在襁褓中,一左一右抱在怀里向常远兆走来。 常远兆和梁伊伊这才从腻死人的你侬我侬中清醒过来。他们折腾了半天,不是割盲肠,而是为这个世界增添了两个小生命。此刻娃娃的哭声仿佛是在抗议自己受到了爹娘的冷落,听上去甚是可怜。他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终于盼到孩子平安出生。可当他站起身面对着自己的骨血,自己的未来时,他竟然迟迟不敢伸手去接,只是有些呆怔的望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多变。或许是近乡情更怯?又或 许是这段日子他受的磨难太多,使他一下子无法适应这种爆棚式的幸福和温馨?其实都不是。这两个小家伙对他来说实在太珍贵。是他与爱人的结晶,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在磨难中赖以生存的信念之一。可眼前的他们,实在太小,太脆弱。而他自己,血液中流淌着随时失控的魔鬼,他真的可以 拥抱他们吗? 梁伊伊诧异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她当然不会猜想到此时的常远兆正被剪刀手爱德华灵魂附体。“抱抱吧,孩儿他爹。”她轻声催促,心里琢磨着:“你抱过就该换我了。” 常远兆内心挣扎之下,犹豫的伸出了手。当触到那两团绵软温暖的小东西时,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一起涌到了心口,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喘个大气都会将他们吹走一般。“没事儿,别这么拘谨,不会捏坏的。”傅雲将孩子稳妥的交到他手中。他偌大的身躯,僵硬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却又觉得欣喜万分。许是因为他的怀抱格外宽厚温暖有安全感,两个孩子在他怀里如同 睡在大沙发里一般惬意舒适。霎时间,便双双停止了哭声,安静下来。 这奇妙温馨的一幕,让在场的三个女人都惊奇唏嘘不已。婴儿大多爱粘母亲,如此看来,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身上还颇有些母爱。 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常远兆心里那幸福甜蜜与酸苦无奈翻滚交错的感受。看不见摸不着时,他尚且没那么大的触动。如今孩子就被他抱在手里,骨肉相亲,脉搏相连,叫他如何再放的下…… 只消片刻,他便已经适应的多,调整好姿势,让两个孩子更加舒适。才出生的婴儿实际上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们依然睁着大眼睛,仿佛对眼前这位叫做父亲的人颇为满意,没多久,竟都露出笑容。梁伊伊躺在床头眼巴巴的等着,却赫然发现丈夫的眼中涌出泪意。她刚要开口问,只见他将自己的脸贴在两个孩子的脸颊中间,时而温柔的亲吻孩子的脸。这副温柔到快要融化的画面,任谁也不忍心打扰 。 屋子外面的人早已听到婴孩的啼哭声,陆陆续续聚集在门外,等候着里面人传点消息出来。 好不容易,房门被人拉开,稳婆带着她招牌式的笑容和职业语气对着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常雄夫妇宣布道:“恭喜老爷老夫人,少奶奶生了一对龙凤双生!” “哎呀太好啦!” “老天保佑啊!” “阿弥陀佛!真是祖宗保佑,菩萨保佑啊!” “……”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男男女女的祷告声,欢呼声不绝于耳。常雄夫妇更是不由分说的奔进了屋子。不得不说,常远兆结婚以后虽然有间歇性闯祸的毛病。但在人生各种大事上,确实是很为他爹妈争气。 一进屋,刘氏便丢掉所有矜持与稳重:“我孙子孙女在哪儿呐?” 没过多久,屋里就挤满了人。恶少夫妇,何勇夫妇,杨尽义什么的都来了。还有田海小梅这些和常远兆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家仆。 六姨和杜若桐围在梁伊伊身边问长问短,主要是关心分娩过程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梁伊伊没说几句,便已经有气无力,她们便暂且放过了她。 六姨忍不住赞叹:“伊伊,你真是条女汉子,从头到尾,就没听你叫几声。” 梁伊伊白了她一眼:“你这是在夸我吗?谢谢你了……” 大家都兴致勃勃欣赏两个可爱的宝宝。何勇的老婆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大伙儿心中出奇一致的意见:“将军好福气啊,两个娃娃长得都像父亲。” 有人在一旁附和。“是啊,真的呢!” “哎呀老爷您看,真跟少爷一模一样呢!” 常雄如此低调,如此稳如泰山的男人,此时此刻也乐得合不拢嘴了。刘氏的得意与高兴自然更不必说。 躺在床上劳苦功高的梁伊伊听了这些话,有些急眼了。“啊?一个都不像我吗?我不信,我要看看。”到现在为止,她还没能有机会亲眼看看她的两个娃娃。 常远兆也意识到这点,赶紧把孩子抱到她面前,轻轻放在她身旁,好让她看得清楚方便。 六姨咯咯的笑了起来。“看吧看吧,心服口服了吧。”梁伊伊看着自己的儿女,倒并不像常远兆那么纠结。她只有一种情绪,那便是高兴,是轻松,是无与伦比的幸福感。两个孩子长得像常远兆,她不会有任何意见,本就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她爱死他这个人 了,当然也包括他的脸。再说,她现在这张脸并不是她本来的面目。但她想逗一逗常远兆,便佯装不高兴,鼓起了腮帮子。 常远兆果然上当,凑到她耳边很轻声的说了句:“娘子别生气,以后咱们再生一个像你的。”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想的倒真美。”她刚刚经历过那种生不如死,哪还会有勇气再来一次? 夜幕即将垂下,常雄对众位依依不舍的人发话道:“咱们先去饭厅用饭吧,以后有的是时间看。让丫头好好休息。”说完,大家陆续的撤出。 只有常远兆还赖在床边,丝毫没有打算挪开半步的意思。常雄只得又吩咐道:“田海小梅,你们去厨房把吃的拿进来。” “是,老爷。” 说婴儿懂事,那便是痴人说梦。可说他们不懂事吧……梁伊伊只要一抱他们,便哭个不停。换做常远兆时,便立刻安静下来。 梁伊伊这下真不乐意了。千辛万苦生了他们,居然只认爹不认娘!“原来你小时候这么难看。”她没好气的指桑骂槐,以示自己心中的不悦。 听她这么吐槽自己宝贝儿女的长相,常远兆也不乐意了,立刻反驳道:“谁说他们难看?只是还没长开罢了,过两天就好看了。你看他们,这眼耳口鼻,不标致吗?” “哎哟哎哟,我说一句,你顶我几十句。真是念完经打和尚……有了孩子就忘了娘子。”她赌气把身子转到一边,用屁股对着他们父子三人。 常远兆轻轻将她掰回来,在她嘴上狠狠的亲了一口:“就会胡说,你知道的,我最疼的始终是你。” 他眼中的温柔仿佛快要坠落天际的银河,让她炫目动容。“我知道。”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忽然想起一件差点被她忘却的事情。“手呢,给我看看。” 他无奈之下,只得把那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鲜红的牙印还是刺痛了她的双眼和内心。 “这么严重!”她心疼的眼泪呼之欲出。“真的一点也不疼。因为我这里……”他用手抚在自己心口:“很幸福很满足。” 第259章 奶爸喂汤 常远兆前二十年,几乎是没经受过真正的挫折与磨练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父母导师和身边的长辈带给他的始终是正面和阳光的影响。所以才能让他的性格品行,犹如璞玉一般纯真。在梁伊伊的心目中,常远兆整个人的形象,最突出的特点,便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不含一丝杂质,坦然无惧,纯真的令人惊心。他开怀时,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一起被点亮了。他伤心时,便犹如雷雨滂 沱,山石倾塌。他也许善于在战场上谋划诡计,却从来都不善于伪装自己的情感。 梁伊伊总说他情商太低,但实际上,她打心底里觉得他这一点弥足珍贵。无论是潘竹青深海一般的神秘还是潘恶少邪魅伶俐的神采,在她眼里,都比不上常远兆这双一往情深的清泉。 然而,此时此刻,夫妻团聚,新生儿平安诞生,这些都是世上最值得高兴的事情……她竟在这个本该如孩子一般狂喜的男人眼中捕捉到难以琢磨的情绪。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撑起上身坐了起来,将脸靠在他的胸口,聆听着他的心跳声。无论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她都愿意亲手抚平他心里所有伤痛。他用力将她搂紧,沉沉的呼吸吹的她头顶湿热一片:“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愿去想,就想这样抱着你。”经历了死亡的威胁,尊严的挫伤,大漠风沙的肆虐,和无数次自我挣扎……还有 什么能比这一刻更值得他珍惜?此时此刻,他连未来都不愿去考虑,只想就这么抱着她,哪怕下一秒就是末日。 她也舍不得打断这久违的温存,便暂时选择妥协:“那好吧,明天再告诉我。”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重重的吻在她头顶:“嗯,好。” 世界末日不会来,所以人还得吃饭。即使这两人如胶水一般难舍难离,但也不能填充梁伊伊从早饭过后就粒米未进的肠胃。 “你是不是饿了?”在她的肚子发出几十次咕噜声之后,常远兆终于从温存麻痹中清醒了过来。 “有点儿。”她不情愿的回答。双手还是死死扣住他的腰,坚决不肯放。 他却断断舍不得老婆挨饿,狠狠心将手臂松开,一瞬间,怀抱中温度的抽离使两人都很不适应。“今儿田海小梅的手脚为何这么慢?我去看看。” 刚起身,他的衣袍却被她的手死死攥住。他回头迎上她没有半点笑容的脸,温柔的问道:“怎么了?” “你还会回来么?”她的声音听上去从未有过的清冷凄哀,眼中凝聚着快要碎裂的光影。 他呆怔在原地,心脏似乎被她猛然揪住。她这是第一次以如此卑微的姿态面对他,她在挽留,她在求他别走。天知道他有多心疼,多不舍得…… 她忽然又眉开眼笑,松开手好不正经的说道:“逗你玩儿的,快去吧。”走出屋子,外面的天空月朗星稀,明日该是个好天气。不远处,还能听见饭厅里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可常远兆的心情,却越发沉重,越发阴郁。今日一聚,对他来说仿若一次千金难换的狂欢。他经历 了久违的幸福甜蜜,经历了初为人父的狂喜,可他终究还得走,这场狂欢,终究只剩下几个时辰的光景了。 他深叹了一口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无论怎样,珍惜剩下的时间吧。 没走多久,他发现了一个新问题。这座宅院对他来说太过陌生,而且,他竟然一路上连一个活人都没见着,估计都在饭厅忙着。 好在一个身影从他面前踏着小碎步走过去,他上前几步追上去,客气的问道:“大娘,请问厨房在哪儿?” 这位妇人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亮着昏暗灯火的小屋子:“就在桂花树后面,亮着灯呢。” 他微笑着点头道谢:“谢谢大娘。” 殊不知这一幕,被暗处的一位特殊观众瞧在眼里。 “夫人,他走了。”等常远兆走远了,指路的妇人对着暗处树后的人轻唤了一声。 刘氏面色凝重的走进她的视线:“麻烦你了,方嫂。”今天的方知文,竟连自己的亲妈也不认得,实在稀奇的很。常远兆摸进厨房,里面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他只好自己动手,翻台倒灶的找起了吃的。可凌乱不堪的厨房,竟一份像样点的饭菜也没有,要么冷冰冰,要么一看便是剩菜。恼火之余,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 音:“别找了,热菜在这儿。” 他回过头,便见到母亲面无表情的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餐盒。“都是你和丫头喜欢的,快拿进去吧,她该饿了。”刘氏说完,将餐盒放在灶台上,转身便要走。 常远兆几步追上来,二话不说,“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娘……” 骨肉磕在石砖上,那份疼痛没让常远兆皱一皱眉头,却把刘氏心疼的要死要活。转身便要拉他起来:“你这小混蛋!非要让娘为你操碎心吗?” 他哪里肯起,抱着刘氏的腿,便抽泣了起来:“孩儿不孝……愧对爹娘……” 刘氏再也忍不住,又气又伤心的嚎哭起来:“你就是不孝……你眼里心里,除了你娘子还有旁人吗?”常远兆默不作声的在母亲双膝下哭泣。他知道母亲说的没错,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某些行为在极大程度上是对爹娘的伤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行走在刀尖之上,让自己遍体鳞伤 ,如今更是前途渺茫,性命堪忧……可他有什么办法?妻子有难,他能置之不理吗?就算上天把他扔回几个月前,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往大漠,替妻子寻找生机。他是儿子,所以他为了父母和家族的荣耀可以拼尽一切。但如今他也是丈夫,他同样也愿 意为了自己的女人拼尽一切。 母亲的责备还声声在耳:“娘把你的心头肉照顾的好好的,你怎么就不能好好照顾娘的心头肉呢……你这小混蛋……把你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 “我的儿……我的儿啊……你瘦了……娘好心疼啊……” 常远兆抬起头安慰母亲:“娘莫要伤心,孩儿没受苦,就是很想念爹娘和娘子……”实际上他的伙食确实不差,内心的煎熬才是他如今看上去比以往憔悴消瘦的原因。哭过之后,心里的委屈和难过都发泄了大半,儿子水汪汪的大眼睛也让这位母亲不忍心再多加苛责。更何况今日毕竟是大喜之日,不宜太过悲伤。刘氏硬是将他拉了起来,替他掸掉膝盖上的灰尘,正色的 说:“娘什么也不问,只求你平平安安,早点回来。爹娘不能没有你,丫头不能没有丈夫,孩子也不能没有父亲。” 他郑重保证:“孩儿谨记在心。” 许是因为实在太累了,常远兆离开房间不久,梁伊伊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可这一觉并没睡太久,便被自己肚子狂放的叫声给吵醒了。 但她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因为她心里很怕,怕这屋里又只剩她一个人。怕她的常远兆又一次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只消片刻,她便安下心来。因为她清楚的感觉到,一阵阵温热熟悉的气息正近距离的拂在她脸上。睁开眼,果然对上他柔软专注的眼神。她想起曾经在网上看过一段话——“若一个男人在你熟睡的时候占你便宜,那是渣男是流氓。若一个男人在你熟睡时亲吻你,那他是真的喜欢你。但若他在你熟睡时什 么也不做,就安静的看着你,那么恭喜你,他正无法自拔的爱着你。”想到这里,她心里甜暖麻酥各种感觉翻滚缠绕。 沉默的对视了几秒钟后,她笑了起来,而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宝宝呢?”刚睡醒的她,说话绵软无力,却格外有吸引力。 他还在吻着她的眉间,含糊的说:“奶娘抱去喂奶了。” 她轻笑了一声,用手指勾住他的衣襟:“我也饿,你也喂我。”话音刚落,“咕噜”声又一次响起。 他笑着拿过手边的餐盒,打开盒盖,拿出勺子舀了一口汤试了试温度喂到她嘴边。 她起先是笑眯眯的等着,最后汤勺邻近嘴边,她却嘟着嘴把脸撇向一边。 他立刻顿悟她的企图,脸上浮起甜蜜的红晕。她用眼神催促他,他笑着将热汤含在嘴里,随即贴上她的唇,带着自己的温度一并喂了进去。 没喂几口,美男在怀的色女梁伊伊,便将自己快要饿扁的肚皮抛在脑后,勾住他的颈脖,与他唇齿相缠了起来。 她毕竟是刚刚分娩完,心无杂念,只是情到浓时的自然表现。 但苦了常远兆,犹如烈火灼身,意乱情迷。“娘子……我……难受。我们还是……好好说会子话吧。”他好不容易才从如胶似漆的亲吻中腾出点空子,支支吾吾说出一句话。梁伊伊见他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可怜。而自己又确实不方便,便暂且放过了他。自己乖乖端起餐盒,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起来。 第260章 调虎离山 梁伊伊吃饱了饭,孩子们也吃饱喝足被奶妈送了回来。 为了不吵醒两个熟睡的娃娃,常远兆与梁伊伊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后来干脆不说话,痴痴呆呆的对望,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贴在对方的脸上才好。“我是不是没以前好看了?”还是梁伊伊憋不住,首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她自觉怀胎十月,姿色样貌大打折扣。可对面的大美男,即使消瘦沧桑了许多,却还是如琢如磨的美玉一块,甚至还多了一份沉稳忧 郁的气质。她又一次在心中捶胸顿足的大骂老天爷的不公平。 “我眼睛里只能装的下你,你好不好看都是一样的。”他的眼睛没从她脸上移开半寸,又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的摩挲:“就像我知道,无论我变成什么,你都不会离弃我一样。” 梁伊伊听他这话,有些忍俊不禁:“噗,你除了变成小老头,还能变成什么?”还能随时变成滥杀无辜的怪物。大漠中的人,便是如此形容他这类中了蛊毒的人。陆冉晴给他陆续服食的解药,暂时只能起到不受明教中人摆布控制的效果,但若想根除在体内为祸作乱,还有一段艰难的 路要走。为了能平安顺遂的过完今天,他费尽心思的部署了好些日子……然而这一切,他只能自己承受。等他全须全尾回来的那天,他一定会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可若是他失败了,最终倒在那片大漠的决战中,或是亲手造成了难以弥补的祸患,他绝不忍心让她一起承 担后果。 看他脸上的阴云略过俊美的五官,她轻叹一口气,伸出手掌覆上他的脸颊:“相公,你不开心吗?” 他的笑容在她的掌中绽放:“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 “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妻子,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任何事,我都愿意为你去做。”这是她今晚最后一次试图打探他的心事。虽然她已经百分之百的确定,这个答案,她今晚不会知道。 果不其然,他揽过她的颈脖与她额头相靠,吞吐之间,尽是彼此的气息:“你不放弃我,已经是为我做的最好的事情。” 夜已深沉,宝宝们很乖,睡得香甜。梁伊伊也已经困到大脑缺氧,不断的进入快要睡着却立刻惊醒的状态。每一次睁开眼,她都要再确定一次常远兆的手还在她手中扣着,他沉沉的呼吸声还在她耳边规律的响着。而她每一次的试探,也都会得到他有意无意的回应。比如大手再握的紧一些,比如头顶上一个重重 的亲吻…… 渐渐地,她的呼吸越来越均匀,身体也越来越放松。那警觉的小试探也许久没有再发生……可他却依然时不时的握一握她的手,轻轻的亲吻她的发顶。过了许久,他轻轻翻身下床,借着窗外洒进的月色,走到两张婴儿床的中间。孩子们都醒着,睁着眼睛,迷茫的望着眼前陌生的世界。他一左一右向他们伸出两只手指,两个娃娃下意识的将它们紧紧握在 手里。他暖暖的笑着,痴痴的望着他们,直到眼前模糊一片。 大漠蜂笛声隐约而来,他知道,他的狂欢落幕了。再一次回到床前,爱人睡得如此安详,嘴角弯弯的,像是在微笑。是梦见他了吗? 他俯下身,屏住呼吸,在她嘴角烙下一记有些颤抖的亲吻。今日一别,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轻轻拨开那扇房门,踏进凄清的月色中,刚迈出一步,身后孩提的哭声撕裂了静谧的苍穹。 儿女们可怜的哭声,并没能留住父亲的离去。而床头那个微笑着“做梦”的母亲,也早已默默的泪湿了整片衣襟。 片刻之后,她起身艰难的挪到婴儿床边,站在常远兆刚刚站着的地方,抱起孩子,用她平生最富有母爱的温柔语气轻声安慰道:“宝宝不哭……爸爸比咱们更难受……” “不得不说,你这招调虎离山计果然厉害,那姓潘的小子今天被咱们牵着溜了一整天。愣是拿咱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别看那方知文窝窝囊囊的,装你装的还挺像!” 梁依依说的没错,此时此刻的常远兆,已经基本属于离魂的状态。 任凭马车里恶少的师弟林沫岩巴拉巴拉讲了一路,他愣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萧隽开口安慰他道:“梁大哥,咱们一定会回来的。您别太难过了。” 他双眼空洞迷茫的望着前方,整个人像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年前,我在龙门山上跟群狼厮杀。我到现在还记得狼爪子狼牙狠狠切进我皮肉,撕开我身体的感觉,就和现在一样。”大家都被他这段血淋淋的回忆录说的虎躯一震,半天没能搭茬。最后还是恶少的师父林凡忍不住摇头大叹:“我当初就说潘竹青那小子不单纯,没肯收他为徒,只偷偷教了他弟弟。没想到,他长大之后竟能 阴毒至此啊,把你小子害苦了。” 常远兆苦笑了一下,身子向后靠去:“他很聪明,是我遇到过最聪明的对手。但他也犯了一个大错,无论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错误会导致他满盘皆输。” “什么错误?”林沫岩好奇的问。 常远兆没回答他,只是将话题移开:“方知文安置妥当了吗?” 林沫岩得意的笑着说:“放心吧,你出来之前,就把他塞进去了。妥的很。”“那就好,无论如何,不能伤及无辜的人。”这便是如上文所述,常远兆在常府不愿暴露自己的原因之一。倘若今日这调虎离山之计被潘竹青识破,那他必定会迁怒于方知文。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哪能招 架住潘竹青的明谋暗算? 林凡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对面这个愁思百结却还惦记着他人安危的年轻人,最后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小子而不喜欢姓潘的那小子。” 常远兆惭愧的笑了,淡淡的说:“他其实也有可取之处。”至少为官清廉,对家人尚算不错。“不过,对我来说他依然该死。” 马车又在黑暗中行驶了一段路程,林凡忽然想起一件让他好奇的事情:“话说回来,你怎么料到他今日会去你府上呢?” “原因有些复杂,你们不会明白。”常远兆可不愿把潘竹青的名讳与他娘子牵扯在一起,说说也不行。“可是其中有一个原因,我一说你们就会懂。” 林凡兴致高昂的催促:“说来听听。”“守株待兔。”他猜得很精确。潘竹青冒着被人戳脊梁骨的耻辱跑去常府,固然是为了梁伊伊,也有想要挥剑斩情丝的意愿。可还有一样重要目的,确实是想要看看在这种关键时刻,常远兆这只大白兔会不 会现身。 “有道理。”马车里另外三个人都表示认同他这个猜想。 常远兆坐直了身子,双手握拳对这三人郑重拜谢道:“不管怎样,今天我能如斯圆满,还是多亏了几位的帮忙。我常远兆感激不尽!”从他决定在梁伊伊分娩之日现身相伴的那一刻开始,他知道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障碍,便是他自己。倘若他一旦被何人何事触怒,后果便是致命的。常府都是他的至亲至爱,无论伤着谁,他都不会原谅自己 。 但若让他放任梁伊伊独自面对分娩之痛……光想想他就寝食难安。 随即他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和自身的情况。目前能触怒到他发狂的人,只有两个,一是昂月,二是潘竹青。前者不会是当天需要考虑的因素,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只剩下后者了。他常远兆是熟识兵法,善用阴招的人。调虎离山,暗度陈仓,在他的安排调度之下,自然游刃有余。他知道对于潘竹青来说,此时此刻哪里是不能容许别人触碰的要害之处,所以当他在常府周围蹲点了三 天,得知梁伊伊临盆在即之时,他第一件事,便是带着这几位伙伴,突袭了潘竹青的大牢。紧接着,便与方知文调换了身份,让方知文在三位高手的保护下,溜着潘竹青在沧州附近来了个城郊一日游。 林凡没说话,依旧淡淡的笑着。萧隽腼腆的挠了挠头。 只有林沫岩摆了摆手,爽快的说:“看你说的,不久以后,咱们不还得借你的援手么?大元帅!” “帮你们就等于帮我自己。”他能否得到陆冉晴最后那份最关键的解药,还得取决于他们在大漠即将开演那场斗争最终的胜败。“咱们同心协力,一定要把这关闯过去!” 见他斗志昂扬,林沫岩和萧隽自然是高兴的很。但老爷子林凡还是不得不打压一下几个年轻人的锋芒,以免他们被高傲冲昏了头脑:“小子们,有信心是好事。不过咱们可千万不能轻敌。那帮人,尤其是姓顾的,绝非等闲之辈啊。他当初能凭一己之力窃 得明教掌权之职,如今咱们要拉他下来,无论是心思上,还是武力上,都得多下些功夫才是。”常远兆从不敢小瞧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尤其知道他居然还是陆冉晴的师兄,恶少的师父,曾经大漠排名第二的高手……“晚辈谨记在心,定会小心应付的。” 第261章 情敌! 一大早,刘氏还没从初为人祖母的兴奋中缓过神来,便又陷入了一片为难焦虑之中。儿子丢下刚刚临盆的儿媳和刚出生的孩子,连夜溜单了,她该如何向梁伊伊交代,如何面对那个可怜的女孩。 常雄毕竟是个大男人,如今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若不是他本性稳重矜持,差点一大早就跑去看看他那对可爱的孙子孙女。 刘氏趁他吃完早饭还没出门,拉着他问:“你说说看,我该怎么跟她说呀?” 就这个问题而言,常雄也真是一筹莫展。刘氏忍不住抱怨道:“兆儿也真是的,随便编个理由先安抚住她就是!这么不声不响的走掉,换谁谁不跟他急?” 常雄淡淡的说:“我也提议过,可兆儿说,不愿欺骗他娘子。” 刘氏气得直翻白眼:“不愿骗她,又不让说实话,那咱们……”她还没说完,常雄便笑了笑:“实话?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吗?连我都不知道。我当时是如何安慰你的,你就去怎么安慰她。我家夫人蕙质兰心,这么点小事情,难不倒你的。我去军营了。”说完,用手扶正 了刘氏头发上的玉簪,心情颇为得意的离开了饭厅。 常雄私下里对老婆不错,虽然比不得常远兆,却也算是体贴有加。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会出言哄老婆开心,又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这还是头一次。还得说子嗣效应实在太强悍。 刘氏还未来得及从惊喜中缓过神来,便听得门外一阵甜腻腻娇滴滴的声音传进来:“婆婆脸红了。” 刘氏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梁伊伊带着一脸坏笑被小梅搀扶着走了进来。她吃了一惊,赶紧迎过去埋怨道:“哎呀,丫头你怎么下床啦!小梅你怎么不拦着!” 梁伊伊连忙替无辜的小梅开脱:“不怪小梅,是我自己躺不住。今天天气这么好,就让我稍稍活动一些呗。” 刘氏知道她生性好动,哪里愿意乖乖躺着。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将她扶到桌边坐下。随即又试探性的问道:“那……你来多久啦?” 她很干脆的回答:“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刘氏有些尴尬,但见她面色自然,并无想象中那样悲痛欲绝或是气急败坏,便又硬着头皮问了句:“那么你……知道兆儿走了吧?” 她点点头,接过小梅给她盛的早饭,面色沉静的说:“我知道,他走之前我就猜到了。” “你没拦他?”她的冷静,倒让刘氏感到万分奇怪。她转过脸望着婆婆:“没有。我知道他若不是走投无路,陷入绝境,绝不会抛下我们。我心里舍不得他,他又何尝舍得我们?我若开口拦他,只会让他更难受。我现在帮不了他,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乖乖 等着,不成为他的累赘。” 梁伊伊眼里的坚强和语气的倔强让刘氏十分动容。她头一次打心底里佩服眼前这个有些来路不明的小丫头。“丫头……你……不愧是我家兆儿的心头肉啊!”“应该说,我家相公不愧是我心里最爱的男子。”他宁可什么都不说,也不肯编出奇怪的理由来欺骗她。虽然有些蠢,可在看惯了世间各种谎言欺诈与罪恶之后,常远兆的这份傻气,在梁伊伊看来,是如此 可爱又珍贵。 说话间,奶娘抱着两个娃娃走进饭厅,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才一晚上的功夫,两个娃娃似乎就已经比刚出生时长大了一些。只是依然爱哭,此起彼伏哭个不停。大家轮流抱了一圈,他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刘氏心疼的要命:“哎哟,真可怜,再哭下去,嗓子都要哑了。” 小梅脱口而出:“要是姑爷在就好了……”说完,才惊觉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她这话,却瞬间提醒了刘氏:“伊伊,你那边不是有兆儿穿过的衣服么?”她记得那衣服被常远兆穿过两次,梁伊伊发现以后不但不让洗,还如获珍宝一般收在枕边,谁都不让动。 梁伊伊百般不愿,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哭到天荒地老吧。“好吧,小梅,你去拿来试试。” 没过多久,小梅便拿着那件衬衣走回来。说来也真是神奇,两个娃娃刚把那衣服抱在手里,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众人都啧啧称奇:“真不哭了!” “太神奇了。” 梁伊伊眼见自己视作珍宝的东西被两对小手紧攥着揉来揉去,心都快被揉碎了。“好了好了,可以还给我了。”她忍不住伸手把衣服抢了回来。 结果,满屋子里又充满孩提撕心裂肺的哭声…… 刘氏笑着把那衣服从梁伊伊手里抽出来,带着商量语气劝说道:“看来他们喜欢,就给他们抓着吧。” “这怎么行?弄坏了怎么办?这是我的!诶诶诶,让他们轻点儿!”从反抗拒绝到无奈的接受现实,梁伊伊绝望的控诉道:“我这是生了两个孩子,还是给自己生了两个情敌啊?” 梁伊伊跟婆婆唠嗑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有些疲乏,她再好动,毕竟也不是铁打的娘子。见两个娃娃也乖乖的睡着了,她便带着奶娘和小梅回到了自己屋里。 奶娘将孩子放进婴儿床后,惊奇的发现孩子的脚边都各自放着两个小锦囊。由于孩子的小被单与这锦囊颜色相近,也难怪她现在才发现。“诶,少夫人,您快来看,这是什么?” 梁伊伊走过去接过锦囊,小心翼翼的打开,两只精巧的小葫芦跃然掌中。这不是一对普通的葫芦。这小巧别致的果皮上,竟有用三四种颜料画出的图案。一只是乌篷小船湖中游,另一只是扬州垂柳绿丝绦。虽然画工有些拙劣,但可以看出作画之人笔画之间满分的用心与认真。 不仅如此,图案的背面,都有两个极其漂亮的楷体字。梁伊伊立刻就辨认出这几个字出自谁手,不禁扯动嘴角苦涩的笑了笑:“是我家相公留给宝宝的。” 说完,她动手解下两个孩子颈项上沉重的金锁,递给小梅吩咐道:“小梅,把这些收起来。” 小梅诧异又为难:“可夫人说,这长命锁是大师开过光的……”梁伊伊不以为然,自顾自的将那两个小葫芦上的红绳分别戴在孩子的脖子上:“哪有我相公送的好?他这是把他力所能及的一切,都给了我们。”说完,鼻子一酸,眼睛一热,两大颗晶莹的泪水滴在娃娃的 衣服上。 小梅了解她心里的苦涩,不再多说。只是葫芦上那两对楷体字又引起了她的好奇:“梓逸,宛悦,是什么意思呢?” 梁伊伊不由的嗤笑她道:“笨,是我这两个情敌的名字。” 晃眼间,三个月过去了。时间之河,在每个人身上静静的爬过。它除了毫不停留的流逝,其实什么也没做,但人们却在这条河流中各自改变。 有些人的改变微乎其微。例如刘氏,常雄,田海小梅之类。依旧各自忙碌或是无所事事…… 有些人的改变令人欢天喜地。例如杜若桐怀了小恶少。 有些人的改变令人欣慰。比如梓逸和宛悦这两个小家伙在常府中健康快乐的成长,只是依旧没把常远兆的衣服还给梁伊伊。 而还有一些人的改变,则是翻天覆地,令人咋舌……潘竹青曾经向潘景元做出告诫,预言辽兵近期会进犯沧州。他的预言,在梁伊伊临盆后的第二个月便得以应验。由于事先早有准备,又凭借着常远兆曾经对他在兵法上的指点,潘景元带着四万兵马破敌于十里之外,大获全胜,一时间风光无限。开封皇宫里龙颜大悦,大赞潘景元为国之栋梁,常远兆第二,封官加爵自是少不了。潘景元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定远将军,步军都指挥使。毫无上进心的潘景元 心里其实并不在意,但确实是乐坏了潘太师。原沧州府知州钱大人,也在一个月前被潘竹青正法。潘竹青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几十条大大小小的罪状,一股脑儿扣在钱大人头上。但最严重的一条,当然还是勾结凶徒谋杀朝廷命官。原因也是 潘竹青帮他想好的,刘知府这几位受害官员,由于收集到钱大人之流贪赃枉法的一系列罪证,想要揭发于朝廷,便遭到这灭口之灾。但这回潘竹青并未大开杀戒,处理掉所有与钱大人有关的人。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在处理魏霆跃的事情时,已经造成一副强硬的杀星面孔。如今若再造杀孽,会对他自身形象有所损害,让他自己成为了众 矢之的。关键时刻得饶人处且饶人,反倒让愿意屈服他的人越来越多。 常远兆曾经推断过潘竹青有将势力渗入军界的意图。这个推断,也在这三个月内得到了验证。童纤被押回开封,而潘竹青被皇帝钦点暂代观察使一职,虽无兵权,却有监督边关城池所有军队的职权。梁伊伊知道此事之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以文压武的时代看来由此开始了。 第262章 公公“偏头痛” 提到童贵人的遭遇,还得从一个月前开始说起。还是一个月黑风高,容易出幺蛾子的夜晚,童纤与平时一样在外面与友人饮酒作乐欺负小帅哥。酒足饭饱意兴阑珊之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往驿 馆的方向奔去。 可刚到驿馆门口,他的脚还未来得及踏上那平整的石阶,便从周围黑暗中冲出将近几十个人,一涌而上,将童纤围了个水泄不通。 带头的人从人群中走出,童纤慌乱之中定睛一看便立刻认出,此人是御史台的官员。换句话说,是潘竹青的手下。当童纤被“请”进大牢以后,思前想后觉得毛骨悚然。回想这段日子潘竹青的所作所为,似乎是大刀阔斧一般肃清朝中官员的贪腐之举。他童纤有这方面毛病自不必说,更要命的是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嗜好——找漂亮小男生玩耍。常远兆曾经警告过他,若再放肆,必定会玩火自焚,他起初还知道收敛些,可时间久了,又管不住自己……莫非潘竹青打算为这事儿拿他开刀了?若果真如此,那他这回算是摊上 大事儿了。以前的御史中丞也好,开封府尹或大理寺卿也罢,没有不买他童纤面子的。可在他的印象中,潘竹青这人相当难以应付。别的官员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贪欲。但他……没人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也没人能够真正接近他。他童纤曾经试着用真金白银,美女香车各种糖衣炮弹,都被潘竹青挡了回来。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潘竹青似乎有一个爱好,可这份爱好,就算弄死他童纤,也没办法给他搞到手啊!那可是 人家常远兆的老婆,常雄的儿媳妇,还极有可能是未来驸马爷的亲娘啊! 想来想去,童纤发现自己并无曲线之路可走,只有梗着脖子跟潘竹青来硬的了。无论他们扣什么罪名,打死不承认,实在不行就求皇上开恩。他潘竹青再狠,敢跟皇上叫板吗? 于是乎,整日整夜的嚎叫,便成了童纤唯一的放抗方式。 “放我出去!你们这群混蛋,不认得我是谁吗?” “快放我出去!我要回开封,我要见皇上!” “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你们都聋了吗?混蛋!” “我要见潘竹青!” 这可苦了御史台那些官员狱卒,堵着耳朵都没法完全屏蔽他那极有穿透力的公鸭嗓子。好不容易,大家伙盼来了薛九。 “童公公,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心情再怎么不好,饭总得吃。”从童“大人”变成了童“公公”,薛九似乎是在预示他,这回进来,就别指望能好好的出去了。 童公公一开口,便让薛九皱起了眉头:“你们御史台的人就是这么办事的吗?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抓?我犯了什么罪?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反正他什么也不会承认。 谁知薛九并未顺着他的话往下溜,倒是很巧妙的卖了个关子:“审判您的罪行并不是在下的职责,在下只是负责看押您。您有什么问题,还是等见着咱们潘大人再说吧。” “潘竹青……潘竹青在哪儿?他在哪儿?要他来见我!”老这么提心吊胆,揣着疑惑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偏偏潘竹青这几天连个影子都没有,真比拿鞭子抽童纤更让他觉得害怕。 薛九倒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您先稍安勿躁。咱们潘大人事务繁忙,晚些时候才能来见您。” 这话把童纤的脾气彻底斗着了。这不是攻击,却比攻击更可怕,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无视轻视和鄙视。“你给我带句话给潘竹青,做人别做的太绝!”回到府中,薛九把童纤的话原原本本传给潘竹青。后者只是轻蔑的笑了笑,并未加以评论。童纤在他眼里,一直是小丑。从他潘竹青记事起就鄙视他,尤其是他十岁时的某一天,那时的潘誉还并不是太师。童纤以为潘竹青年纪小不懂事,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摸过他的脸。潘竹青小时候就是个漂亮的男孩子,自然不乏被长辈逗弄喜爱。可他绝对懂的分辨,哪种抚摸是长辈的关爱,而哪一种是让人极不舒服的冒犯,童纤便是后者。时隔多年,童纤自己都忘了,可当年那个十岁大的男孩子,却牢牢记在心里。说心里阴影还谈不上,潘竹青内心的强大和坚韧,根本装不下这种不起眼的阴影。但他对童纤的鄙 视,还真是发自内心,发自肺腑,而且很难改变。 薛九见潘竹青神态怡然,忍不住问他:“大少爷,您打算什么时候审他?”那些狱卒都快下药把他毒成哑巴了! 潘竹青还是翻看着手里的书,不急不慢的说道:“不急,现在去审他也是浪费时间。先耗掉他的脾气再说。” 薛九明白,潘竹青做事一向很有章法,便不再多说,想要静静退出去。可潘竹青却在他刚要踏出书房时忽然问起:“常远兆那里,有什么动向么?”常远兆在潘竹青心里的地位,与童纤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虽然从表面上看来,是他棋胜一着,可常远兆如今躲在大漠明教的羽翼 之下,反倒让他难以触碰分毫,甚至连任何动静都无法觉察。偏偏自己的亲弟弟拼死也要维护着常远兆,让他无法从方知文这里下手……如今他只要想到常远兆这个名字,便觉得如鲠在喉。 薛九转过身,发现此时的潘竹青已经将手中的书页合上,似乎对当下这个话题,十分在意。“似乎没有异象。属下猜测,他当时突袭咱们大牢,会不会是明教人指使的?” 潘竹青捏了捏酸痛的眉间,淡淡的说:“我早就说过,但凡是个正常人,做事情都会有动机。无论是他也好,还是明教也好,跟姓钱的会有何瓜葛?你若真怀疑,就该顺着查下去。” 薛九想了想,随即自作聪明的说:“会不会知道那姓钱的不是真凶?所以抱打不平来了?”潘竹青忍不住轻笑出声,摇着头说道:“这事情不会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常远兆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多管闲事。你认识他这么久,觉得他像个救世主的样子么?”若换成他那宝贝弟弟东都侠, 这事情就好解释的多了。 薛九挠了挠头,知道自己的智商下限又被刷新了一次。忽然他想起一件让他很疑惑的事情:“大少爷,您怎么不从林沫白那里下手?他不是咱们这边儿的吗?”“实话告诉你,我跟他连半点交情都谈不上。上回跟他接触,只是做交易。如今咱们没有筹码,想无端招惹他,那是做白日梦。”话虽这么说,可薛九难得问出个较有含金量的问题,倒是让潘竹青有了些许 欣慰之感。 与此同时,被潘竹青这主仆两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常远兆,也在萧隽入住的客栈中得知了童纤入狱的消息。“是吗?知道了。”他似乎并不觉得惊讶,嘴角闪过一瞬间若有似无的笑意。 萧隽却显得很颓丧:“没想到,潘竹青竟和咱们查到一块儿去了。不过薛九到底还是比我动作快。”这才是他难以接受的地方,他这些日子拼死拼活的调查童纤,却还是被薛九抢先一步。常远兆看出他脸上明显的自责和自卑,从窗边走到他对面坐下,随即态度诚然的说道:“这不能说明什么,他手下那么多爪牙替他卖命,而你只身一人还要躲避他们的暗算,能为我做这么多事,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很明白,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给萧隽任何交代或保障。对方大可隐姓埋名找个地方活下去,但却依然死守在这大漠边关,为自己通风报信,出入那布满陷阱的沧州城……不是因为他常远兆 多有人格魅力,而是萧隽,真真是有一副赤胆忠心。 萧黑炭本就不算白皙的脸,又多了一层暗暗的红:“能跟随梁大哥,替您分忧,是萧隽之幸。” 常远兆很认真的告诉他:“是福是祸还言之过早。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倘若我最后不能走出这片大漠,你就自己回到中原,以你的能力,定能好好生活下去。” 萧隽真不算聪明,常远兆这番中肯的“有言在先”,被他硬生生理解为对未来对局势的失望,和对自己的不自信。“梁大哥别这么说,我信你,无论是潘竹青还是这明教,没人比你强。”常远兆知道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也觉得没有辩解的必要。“其实潘竹青比我强。论谋略,论狠毒,我都不如他。但他有个致命弱点,要想扳倒他,我也只能剑走偏锋了。”说到这里,他又淡淡的笑了笑 ,起身回到窗前。“忍”字头上一把刀,潘竹青是个极有忍耐力的人,心里藏着这么大的野心,却硬生生忍了这么久,低调了这么久。相反他常远兆自己,从来都缺乏这种把自己逼进角落,忍气吞声的觉悟和狠劲。从今往后,这偏偏是他的必修之路。 第263章 公公酷爱“十六岁”? 童纤见到潘竹青时,已经是整整五天以后,此时此刻,他已嚎到了筋疲力尽,整个人一声不吭的扒在门边。面容憔悴,神色绝望,看上去极其可怜。 潘竹青走到牢门前,立刻有人将圈椅给他伺候妥当。“听说你喊了整整五天。我现在来了,你反倒没话可说了吗?” 童纤依旧扒着门,冷笑了一声,用他嘶哑的嗓子说道:“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事情。想我童纤到底犯了哪一条大宋律例,要劳烦你这位御史中丞潘大人费心把我抓来。” 潘竹青饶有兴致的望着他问:“那你想到什么没有?” “我只想到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潘竹青冷冰冰的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我还以为童大人会与别人不同,至少会想些新花样。我审过的每一个人,都说过你刚才这句话。”然而每一个人,最终都没能逃过他的制裁。 童纤并未接他的话往下说,而是抬起头,冷冷的回望他,脸色苍白狰狞。“哼,我想起一件往事。或许,你就是为了那件事,才怀恨在心,要置我于死地的吧?” 潘竹青挑起眉眼疑惑的问:“不知童大人所指?”“你几岁时,我看你可爱,所以……”原来童纤这些天痛定思痛,将他与潘竹青过往交手的所有往事都回忆了一遍,最终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了潘竹青十岁那年那段似乎不太起眼的往事。童纤忆起这件事时, 惊出一身冷汗。当年潘誉官职尚算低微,他哪里会想到,自己一时间心痒手贱,得罪了一尊佛爷。还没等他说完,潘竹青就略显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打住吧你。我若真要为这事儿办你,你还能活到今天?”他这说的倒是一句大实话。他潘竹青虽说手段狠辣,心机颇深,却并不是个玻璃心,也不是 个睚眦必报的人。 童纤这下终于沉不住气,瞪着眼睛吼了起来:“那我与你到底有何仇怨?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 他面色沉静,淡淡的说:“我与你并无怨仇。” 童纤隔着牢门都恨不得挠他一爪子泄泄愤:“那你为何害我?” 他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不是在审犯人,而是在与友人聊天:“我害你?童大人,我是朝廷命官,皇上的御史中丞,我的职责便是将犯人绳之于法,何来害你一说?” 童纤可没他这么好的涵养,那破锣嗓子都快要把牢房给震塌了。“可我不是犯人!我是皇上的钦差!” 所有人狱卒和官员都被这刺耳的声音折磨的皱起眉头。只有潘竹青,反倒破冰而笑:“钦差?呵呵。” “你笑什么?” “您老人家知道钦差是什么吗?”他起身走到童纤面前,蹲下身子与对方近距离冷眼对视。“钦差代表着圣上的旨意,天子的颜面。而你童纤,也配?”“你说什么……”童纤觉得浑身都在发抖,之前他被杨尽义之流侮辱,都是因为他阉人的身份。可从没有人敢如此鄙视他的地位,轻看他那不光彩的身份外面武装着的荣耀。他一直都认为,即使是阉人,他童 纤也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一个。潘竹青依旧冷冷的望着他,说出的话比眼神更加冰冷:“觉得我在羞辱你?我没有,我实话实说。若是让皇上知道你打着他钦差的名号做出这些下作的事情,不知道还会阉你几次。不服气你就自己看看吧。 ”说完,从衣袖里拿出一份状纸毫不客气的甩在童纤脸上。看着童纤将那状纸拿在手里,难以置信的翻看,双手抖如筛糠,潘竹青起身又坐回椅子上,一条又一条的帮童纤回忆他那些“情史”,以免对方的失忆症再一次作祟:“这些人你都还记得吧?陈小七,十六岁 ,家住台廊巷。遇到你的时候,他在卖豆腐。” “余山根,十六岁,家住溪村。你是在他出门放牛的时候把他抓回来的。” “刘源,十六……看来你对十六岁情有独钟,也算是专情。”说到这里,潘竹青冷漠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让童纤觉得彻骨寒冷。 “我没做过!”童纤告诉自己只要不承认就没事,自己毕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这潘竹青断断不敢屈打成招。 潘竹青微笑着,淡淡的问:“你是说他们冤枉你?” “是!他们含血喷人!”童纤又怕又气,胸口剧烈的起伏,不再正眼与潘竹青对视。 潘竹青废话不多说,立刻对身后的下属唤了一声:“来人!” “在!” “把那几个人带上来。” “是。”“你口口声声说他们冤枉你,你们当面对质好了,我有的是耐心。”说完,潘竹青懒懒的向椅背靠去,转着手里的扳指,好笑的望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童纤。 第264章 好人?好官? 然而童纤,却没有潘竹青如此闲适的心情,尤其是当他看到狱卒带着三个面容俊秀的少年缓缓走近时,更是吓得六神无主起来。 “大人……” 少年们虽然已经走到牢门不远处,却都不愿抬起眼皮正眼瞧一瞧童纤。而是选择站在潘竹青的身后,向他高阔的背影轻唤了一声。 潘竹青起身面对着他们时,表情虽然依旧冷峻,却明显不再有狠戾之色:“里面那个人,你们认不认识?” 三个少年都沉默的低着头,他们都知道牢里那个人的可怕,谁也不敢做出头鸟。潘竹青很清楚他们的顾虑,这些少年早已在童纤的淫威之下丧失了尊严与勇气,他要做的,便是把尊严与勇气借给他们。于是他走上前,挡在他们三人与童纤之间,如同用自己竖起一道坚固有力的屏障, 随即朗声说道:“别怕,现在没人能伤害你们,无论是他,还是他手下那帮杂碎。” 最先把心一横,抬头指认童纤的人是放牛少年余山根。“他……他……就是他逼我做那不要脸的事情!”他抬起头时,那双满是腥红泪水的眼睛,让在场很多人都为之震动。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两位受害者,自然也就无所顾虑了。 “我不答应他就让人打我……这是他手下打的……”刘源也哭着捋起袖子,露出一条条醒目的鞭痕。 陈小七二话不说,跪在潘竹青面前,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求大人替我们做主!” 潘竹青回头望了望童纤,后者也是满目狰狞,伸出手指着那三个少年,嘶声厉喝道:“你们什么人?谁派你们来冤枉我的?”潘竹青听他如此狡辩,不由得心里发笑。事到如今,这童纤根本是在努力证实自己脸皮的厚度。“他说你们冤枉他,你们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们说的话吗?”他转过脸扫了一眼那三个少年,最后问出了让 童纤彻底崩溃的问题:“比如……他身上有什么特征?” 少年们全都低头思索一番,先是陈小七咬了咬嘴唇,犹豫的说:“大人……我记得……他大腿上有块元宝形的黑斑。” 余山根随即也补了致命一刀:“还有……回禀大人……小人反抗的时候,咬过他一口,在他肩膀上……” 潘竹青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对身旁几个狱卒说了句:“还愣着?动手吧。” 话音刚落,那几个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彪形大汉果断拉开牢门弓着身子钻进牢房,在童纤毫无作用的反抗下,撕烂了他的衣服。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你们滚开,别碰我!滚开!拿开你的脏手!” “潘竹青!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衣衫破烂的童纤在咒骂惨叫,那三个少年也低着头默默的啜泣。官吏们并不觉得这一幕有他们预料中那样滑稽或是解气,反而全都如鲠在喉,心里极不是滋味。童纤是这个时代,这个笼罩在中原大地的最 高政权造就的怪物。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唯一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潘竹青盯着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童纤沉默了良久,最后语气冷冽的说:“你觉得很屈辱?你这么不要脸也觉得屈辱,那他们呢?都才十几岁,还有几十年要活,你让他们怎么办?” 被逼入穷巷的童纤,如今已是狗急跳墙。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的回望潘竹青,用极尽轻蔑的口气说道:“你别装圣人!你是什么东西,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没资格教训我!” 潘竹青没说话,依旧沉静的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他把话说完。 “你身为朝廷命官,天子之臣,你倒是真为皇上长脸啊!觊觎别人家的老婆!你凭什么说我不要脸?你要脸吗?” 童纤的这番控诉,让在场除了他自己和潘竹青以外的所有人都傻了眼。他刚要接着开口,便被身边两个狱卒掐住喉咙,痛苦之余,只能发出微弱的挣扎声:“放开我!” “放开他。”潘竹青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姿态,走到牢门面前,对童纤毫不在意的说道:“很快我会押你回开封,到时候,你尽管去跟皇上说好了。我不会拦着你。” 说完,又对手下人吩咐道:“走吧,今天就先到这儿。”话音未落地,便已经转身阔步离去。懒得再去理睬身后那令人烦躁厌恶的喊叫和咒骂声。 踏出阴暗的地牢,潘竹青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时觉得心里爽快许多。刚走到马车旁,便听得身后有人唤他。 “大人!”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三个受害少年,全都涨红着脸,似乎还有话要说。“还有事吗?”他冷淡的问。 “谢潘大人替咱们做主。若不是潘大人来,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只能被人鱼肉,活得一点尊严也没有!”性格最直爽的余山根一开口便让潘竹青楞在当下。 接着便是陈小七:“不管那个畜生怎么说,大人是个好人!更是个好官!” 他们后面还说的什么,潘竹青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自己也无法理解,面对童纤的咒骂,他依然能云淡风轻的面对,然而此时此刻,他脑中竟然一片空白,甚至……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他才缓过神,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回家去吧。” 正在此时,街道上缓慢驶过的一辆马车里,梁伊伊,方知文,小梅与田海全都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 “我听说,这次潘大人抓了童纤的事情,很得百姓的人心。”提到这事,方知文的表情和语气都充满愉快轻松的神色。他对童纤的厌恶和恐惧,是相当直观而且深刻的。 梁伊伊知道他的心思,笑着说:“我知道,连你也高兴。”方知文一本正经的说:“夫人你不会明白,老百姓要的不多。生活的苦一点都不要紧,可最怕的就是被人糟践。这种感觉,真是比死还难受。我虽然不太喜欢潘大人,可这回,他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儿。 ” 田海咋了咋舌,老气横秋的说:“可我还是不太喜欢他,总觉得吧,他这人有些阴。相比之下,他弟弟多好!” 小梅不以为然的反驳道:“是吗?可是一年多以前,你能想象到恶少就是东都侠吗?”那个时候,谁不是把潘景元恨的牙痒痒的。她就经常听到田海背地里骂潘恶少是个恶贯满盈的恶棍。梁伊伊懒懒的靠在软垫上,悠悠的说:“小梅这话不错,凡事不能光看表面。而且看人得一分为二的看,你觉得潘竹青可怕,可在刚刚那些老百姓,呐,还包括现在这位方少爷心目中,他潘竹青就是神兵天 降啊。”撇开潘竹青与她那些扯不清的感情,撇开他某些极端狠辣的手段,在梁伊伊心目中,潘竹青至少算是个好官。她现在不会料到,自己对他这客观公正的评价,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挽救他一命。 潘竹青的马车走了一里多路,忽然在一家药铺面前停下。 药铺门前的一位姑娘,提着一大包药,正准备离开,却为眼前马车上一张熟悉的脸怔在当下:“潘大哥……”这位姑娘,便是如今住在常府里的傅云。 “去哪儿?我送送你。”潘竹青再冷漠,却也不失大男人风度。这药铺离常府还有几里多路,加上她手里提着重物,看上去挺吃力。 傅云很难得才能看见心上人,哪里还能有扭捏做作的道理,低着头乖巧的任他将自己扶上了马车。 但潘竹青并不是个热情的男人,虽然邀请她上车,可并没打算和她嘘寒问暖谈天说地。他的大脑思维很快便又沉浸在大大小小的案件当中。好在傅云也不是个火热吵嚷的个性,坐在他对面,丝毫不打扰他的沉思。虽然外表很安静,其实她内心有说不出的开心。能这么近距离的和他坐在一起,清楚的看见他的脸,嗅到那专属于他的气息,对她 来说,已经非常幸运,别的她不敢奢望。 马车载着两个心思南辕北辙的男女在青石板的道路上向同一个方向缓慢行驶。潘竹青奔逸的思维飞快的席卷了大江南北,掠过长安花洛阳水,最后还是停在了眼前刚刚经历的情景中。 “你别装圣人!你没资格教训我!” “你觊觎别人家的老婆!你凭什么说我不要脸?你要脸吗?” “不管那个畜生怎么说,大人是好人!更是个好官!” 童纤狰狞的脸与那三个受害少年轮流在他脑海中浮现,控诉与赞美同时冲击着他冰冷的内心。不知为何,今时今日,他竟有了些许从未有过的触动。 或许是看出潘竹青脸上流云一般拂过的复杂神色,傅云小心翼翼的轻声询问:“潘大哥……有心事?” 潘竹青这才从内心翻云覆雨的触动中被暂时解放出来。“没有,只是有些乏了。”傅云见他眉眼间确有浓浓的倦乏之色,不由心中浮起微微的疼惜:“潘大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第265章 暴力禁锢 潘竹青对傅雲的建议未置可否,而是凑近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即淡淡的问她:“你身上带着香囊?” “是雲儿自己调制的香粉……”他的脸近到只有一拳之隔,近到她呼吸到的空气里全是他的味道。她却听不见他心跳的声音,因为此时此刻,连马蹄声都无法盖得住她自己的心跳声。 “很香。”还好潘竹青很快便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否则傅雲恐怕是要心脏病突发倒在他面前了。 “潘大哥若是喜欢,我回去再照着方子做几个香囊送给你。”她垂着头,只敢看着眼前那一方小小的地毯和他皂面白底的官靴。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满脸红霞,实际上分外好看。 “谢谢。”错过了红霞的潘竹青,靠在软垫上,慵懒的舒展开双肩,趁着马车的颠簸,和对面散出的让他静心安神的香气,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几个姑娘聊天打趣时曾经说过一个话题——若一个偶然的机会,和自己的心上人关在一起,各自会做什么? 杜若桐说她可能要随时防止她心上人的作弄和暗算…… 六姨说她会完成一幅人体肖像…… 梁伊伊的答案很黄很暴力,不提也罢…… 只有傅雲的答案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好在当时大家也没为难她。谁都心知肚明她的心上人是何许人也。和潘竹青单独关在一起……会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似乎真是由不得她做主…… 此时此刻,虽然和话题的设定有些许出入,但也算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这狭小又密闭的空间里,对面就坐着心上人,两人的膝盖几乎近到快要碰在一起。 潘竹青不会作弄和暗算她,更不会让她给自己画人体肖像,至于梁美人口中那些黄暴的举动,傅雲连想象的勇气也没有。 她只有呆呆的望着他,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时光,偶尔有关于两人的回忆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初进潘府的那天,傅雲才五岁。那时的她,生活无忧无虑,性子活泼开朗。见什么都新鲜,尤其对她爹那些瓶瓶罐罐,更是爱不释手,小手抓起来便不愿放下。打碎东西闯祸那是在所难免的。 她爹心疼那些配好的药剂,气得要抓她回来教训一番,偌大个潘府后院,给他们父女俩一前一后跑了个遍。 “别跑!回来!这臭丫头,越来越不像话!” 眼看爹爹的责骂越来越近,她实在没有力气再跑下去,便随手推开了小路边的一扇门,毫不犹豫的溜了进去。 当时正值冬天,屋里被火炉暖的跟春天一般舒适,空气里充满着淡雅的墨香。她环顾四周,偌大的书桌后面端坐着一个少年,伏案提笔,俊美安静,就像刚如画里走出来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多加欣赏,门外脚步声大作。她见那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抬眼瞧她,便干脆把心一横,钻到书桌后,将自己藏在他的身后。 爹爹果然转瞬即到。但他并未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客客气气的问那少年:“竹青……在写字?” 少年起身抬头温文尔雅的向长辈行了礼:“傅伯伯有事吗?” “刚刚有没有什么人进来过?” 傅雲捂着嘴和心口,等着那少年的答案。她倒不是真觉得父亲有多可怕,而是不知为何,她不想被出卖,不想被这位“画中仙”出卖。 “竹青并没看见。”他淡淡的回答。让身后的傅雲长舒一口气。 “那,不打扰了。” 听到爹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傅雲才椅子后面爬出来。刚想低头掸一掸膝盖上的灰尘,却发现这屋里到处铺着厚实的地毯,眼睛望到的地方,都比她的脸还要干净。 她讨喜的笑着,对那面色平静的少年道谢了一句:“谢谢大哥哥替我瞒骗爹爹,不然雲儿今天就要挨罚了。” 对方并未领她的谢,而是端坐回去,低头端详着自己的字,冷淡的回答:“我并没撒谎,我专心写字的时候,确实什么也没看在眼里,包括你。” 她没趣的挑了挑眉毛,撇撇嘴角。忽的发现他手中刚写的字,实在是和他这个人一样赞。“大哥哥的字真漂亮!”她由衷的赞叹。长这么大,见过爹爹和许多肚子里有墨水的叔伯写字,从未有人比这少年的字迹更入眼。“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大哥哥,这是什么字啊?”她默念出声,却很尴尬的发现自己水平有限, 出了洋相。 “出去。”他依旧冷淡的吐出两个字。 她却更加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报的三春出去?这是什么意思……”他没再说话,也没再下逐客令。而是安置好笔墨纸砚,用丝绢擦了擦手,随即走到衣架旁,随手抄了一件狐皮斗篷,将自己修长但尚未长开的少年身体裹在皮毛之下,留下一个背影,独自走出温暖的屋子 ,跨进冰冷的寒冬中去…… 很久以后,傅雲才知道那天是潘竹青母亲的忌日。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天的他,冷漠坚硬的外表之下,内心其实有多么的脆弱。就如同梁伊伊回忆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江浩然时一样。无论当时有多少尴尬,无论如今的傅雲与当年有多么不同,每次想起那天那温暖书屋中的情景,依旧让她心神激荡,笑逐颜开。她常常哭笑不得的在心 中自嘲:“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出去……傅雲啊傅雲,你真是天下第一蠢才。”现在眼前这个男子,已经褪去一身青涩,体魄和心智都如枝干一般伸展开去。似乎所有人,所有事,都无法再伤他分毫。那个在小屋中借由墨宝寄托思母之情的忧郁少年,如今,已是一个武装到内心的战 士。 想到这里,她心中有些潮湿。他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一样坚强吗?他的身影被夕阳打在她身旁的车厢壁面上。她如同被施了魔咒一般,默默的靠了过去……“我不敢奢望什么,就靠一靠你的肩膀也好。哪怕只是你的影子……”她有些甜蜜又有些酸楚的想着,最后满足的闭上 了双眼。 她不会想到,自己正好错过了他睁开双眼时难得错愕的神情。 “我有这么好吗?”几分钟后,她的美梦被他有些冷淡的话语惊醒。掀开眼帘,便是他正坐直视的脸。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是扫把星,从小就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克死了一个又一个对我好的女人。我做的一切所谓正义之举,都另有目的。所以雲儿,不要在我身上浪费你的感情,你输不起。” 他说的残忍却真诚。摊开自己的伤疤去拒绝别人,其实他的痛比傅雲更加剧烈。然而这一切,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懂。 马车不久便停在了常府门口。潘竹青率先下了马车,又非常绅士的将傅雲扶了下来。等他刚要踏上归途时,便听得身后傅雲轻轻的唤了他一声:“潘大哥……” 他默默的转身,猝不及防之间,迎来了一个满怀的拥抱。 或许是因为错愕,震惊。或许是怀中人的颤抖让他有些不忍心……总之他没有推开她,而是任由她的双臂将自己越箍越紧。紧到他甚至有些透不过气,紧到他发现自己的心跳也快要出毛病了。 勇气这东西,一旦开了闸,便一发不可收拾。正如此刻的傅雲,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决不能让他挣脱开。于是用尽了她所有力气,将这个本该温柔温暖又舒适的举动,变成了“暴力禁锢”。她的脸几乎要陷进他的胸膛中,他的心跳是如此接近,接近到他的每一声悸动,都让她感到莫名的心疼。“你……说的没错。你是个……可怕的坏人。却是这世上……我唯一……唯一想要拥抱的人。”她听到 自己的声音时,发现已经语不成句,苟延残喘,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迟迟不肯松手,他也如被冻住一般僵在她怀中。梁伊伊那四人的马车早已停在巷口等候多时,他们两人都毫无察觉。 “傅姑娘真是……勇敢……”田海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傅雲吗?平日里多跟她说上三句话的可能性都是极低的。难怪少奶奶经常说——“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梁伊伊和小梅异口同声:“嘘,闭嘴,不要打扰他们。” 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傅雲抱着潘竹青从夕阳西下一直到夜幕低垂。马车里四个人也是看的兴高采烈,不亦乐乎。常府里陆续有人进出,但老远看着这两位,尤其是看清楚男主角的真面目时,都很自觉的兜了个大圈子避开。潘竹青的马车车夫都已经爬进车厢避风头去了。好奇心和八卦之心人人都有,但也要看八卦的 对象是谁。 “亲他……亲他……亲他……亲他呀……”梁伊伊这四人在马车里低低的呐喊助威,只恨不得能冲上去直接将两个人的脑袋贴在一块儿了。但结果总是让人失望。常雄的马车呼啸而来,傅雲如小鹿一般窜进了常府大门,停止了这场本该以更好的方式结束的突发事件。 第266章 唯一 秋风敲打着马车小木窗,潘竹青一个人坐在车厢里,望着对面空荡荡的位子。怀抱里仿佛还残留着傅雲淡淡的药香。他回想刚才那一幕,她是那么的柔弱,柔弱到只需要他轻轻一挥,便会推倒她整个身躯 和自尊。但她又是那么有力,刚才那个拥抱,她就仿佛一位攻城掠地的将领…… “唯一……我一直以为,我潘竹青是这世上多余之人。” 傅雲是个心细敏感的人。平日里别人脸上细微末节的变化她都能察觉清楚。但今日,常府上至常雄,下至石头,小虎子对她的另眼相看,她统统选择了视而不见。 倒不是说她脸皮有多厚,而是此时此刻,她的大脑早已处于缺氧真空的状态。 “啧啧啧……”梁伊伊在厨房门口看了傅雲足足十多分钟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她的呆滞。“你再发呆,这汤药得熬干了。” 傅雲只是呆呆的回头望了她一眼,便又沉默着转过头去。 梁伊伊凑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明知故问道:“怎么了,我的傅雲姐姐?怎么魂不守舍的?” 傅雲脸一红,矢口否认:“哪有。” 梁伊伊忽然一惊一乍:“你东西掉了。” “什么掉了?” “魂儿啊。” 傅雲哪有心思和她闹腾,涨红着脸把她往外推:“哎呀,我在忙,你别老是在这儿招我。快去带孩子!” 梁伊伊被推到门口时,双手抓着门框,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可怜的萧隽哦……” 傅雲果然如触电一般僵立在当下:“我什么也没做!”“我说可怜的萧隽,这么久了都没消息。你说的那是什么意思啊?”萧隽的安好,梁伊伊已经从常远兆口中得知。虽没细问,但她也知道守口如瓶的重要性。一切有关于常远兆与萧隽的事情,还是留着他们 平安回来之后自己交代给大家的好。 傅雲实在跟不上梁伊伊天马行空般的思维,但也知道她实际上是在关心自己,便老老实实的说了句:“伊伊,我……我脑子很乱。” 梁伊伊见她面泛桃色,甚是好看,抓着她的手笑嘻嘻的说:“是心里觉得乱吧……我刚才在外头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提到刚才那一幕,傅雲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快要涨出血来。 偏偏梁伊伊最是个不正经的三八,看她越羞便越要逗弄她:“看见那个……你最想抱的人了。噗……” 傅雲又羞又恼:“有什么好笑的!”这么丢人的事情,竟被人看的清楚听得真切,还让她以后如何做人?傅雲表白时口吃一般的语气和潘竹青呆若木鸡般的表情,让梁伊伊回想起来觉得实在忍俊不禁。但眼见人家姑娘都快哭了,她便只好收起玩笑,摆出一副正经样子:“我不笑,不笑。说正经的,你对萧隽一 点儿意思也没有吗?”傅雲垂下眉眼,对她的问题有些无言以对:“怎么又好好的扯到他头上去了?” 第267章 多角戏 梁伊伊扁扁嘴,意味深长的笑道:“那我应该说谁?你的潘大哥吗?你满脸写的都是他,还需要我提他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傅雲有些心虚的低着头走回炉灶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汩汩汤药。 梁伊伊也收敛了笑容,认真的说道:“我就是觉得吧……萧隽真心有些惨。”傅雲再次回过头来面对着梁伊伊时,眼角已经溢出水汽,愧疚之情溢于言表:“我也觉得我很过分。可是……可是潘大哥,我……”在她这位古代女子的心目中,男女双方之间授受信物这种事,具有相当重要 的意义,即使只是一枚印章。何况她越了解萧隽这个人,便越是不愿伤害他。 “这不怪你。你真的很喜欢潘竹青,这种事情,勉强不得。”即使在感情上再偏向于萧隽,可梁伊伊也清楚,感情之事,还是得尊重当事人自己的心意。 但傅雲怎么都不可能有梁伊伊如此洒脱的性子,依然懊恼不已:“我不该收萧隽的东西……” 梁伊伊拿出手绢,轻轻替她拭了拭染泪的眼角,有些无奈的安慰道:“这种事儿,我不该给你意见。就算我觉得萧隽再靠谱,那也只是我觉得。他对手是潘竹青……确实胜算渺茫……”“伊伊,你其实不了解潘大哥。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他其实……是个很脆弱,很孤单的人。萧隽还有你们,可潘大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傅雲很少有如此情绪化的时刻,实在是因为潘竹青在马车 里说的那句近乎自虐的剖白,让她感到说不出的心疼。无论他表现的多么无坚不摧,刀枪不入,她还是能看到他层层武装的外壳下,与普通人一样柔软的内心。 梁伊伊挑起双眉,故意带着一抹不可思议的笑容说道:“你说的那是我认识的潘竹青吗?” 傅雲望着她,郑重其事的说:“你眼里只有你相公,所以才看不透别人。”“也许吧。”梁伊伊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她自己也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渐渐失去了曾经善于剖析人心的能力。或者说,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不再有随时观察周围人的职业病。她的视野已 经越来越集中,只愿汇聚在常远兆一个人的身影上。 这样的改变究竟好不好她自己也未可知。幸运的是,她知道那个她关注的焦点,回报她的是百分之百,甚至更多。“雲儿,你就丢掉那些无谓的自责内疚吧。萧隽也该拥有一个眼里只有他的女人。你就继续喜欢潘竹青好了。”梁伊伊并不擅长处理多角恋的问题。在21世纪时,身边也不乏男青年的追求,好在江浩然倒是 很擅长替她修剪这些多余的冗枝。到了古代,虽然被迫陷入江浩然与常远兆的感情纠葛中,可实际上,她的何去何从更有些命中注定的成分。但正所谓旁观者清,她如今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傅雲的感情问题时,便显得理智清醒的多。“不过说实在的,你这么干耗着有意思吗?既然这么喜欢,就干脆放手一搏,把他扑倒啊!洞房先不急,亲个嘴 总不会怀孕吧!”傅雲见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死不正经,气得挠她一爪子:“你胡说什么……” 第268章 狐狸与猎豹 两个姑娘松泛的笑闹了一阵,梁伊伊最终敛起玩笑之色,一本正经的告诫傅雲:“说正经的。你与其这么耗着浪费青春,不如加把劲,趁着今天这一抱,顺着杆子往上爬,追上了就是皆大欢喜,如果追不上 嘛,你大不了就是继续单恋着,反正也没什么损失。”这种鼓励,傅雲听梁伊伊对她说过好多次。只有这一次,说到她心里去了。刚才那个拥抱,虽然没得到潘竹青任何表示和回应,但至少他没有推拒。她甚至还隐约听到他与自己一样狂乱的心跳声。就算这 只是出于他一时的震惊与不知所措,对这个已经暗恋了他十几年的女孩子来说,已经是天大的鼓舞了。“那……我该怎么做?”她红着脸讪讪的问梁伊伊。 可对方向来古灵精怪的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不知道。我也没追过什么人……不如见机行事呗。” 倒不是梁伊伊真的不懂得男女之间的诱惑之道。可她的那一套,仅限于用在思想开放的21世纪。倘若真的拿来让傅雲用在潘竹青身上,恐怕得把这位饱读圣贤书的探花进士吓得从今以后退避三舍。但见傅雲难得才有那么一丁点信心,梁伊伊实在不忍心让它们就此破灭。思来想去,随即安慰她道:“你别这么郁闷。只要是人,就没有攻不破的道理。要么就攻他弱点,要么就攻他的喜好。对了,你这么 了解他,知道他的喜好吗?” 傅雲抬起头,酸楚又无奈的说:“喜欢你。”梁伊伊哭笑不得差点晕过去:“啊呸。你能正经点吗?我说的是爱好,比方说我知道我相公的爱好是吃东西,所以我最近就在钻研美食,希望以后能抓住他的胃。恶少喜欢听曲,杜若桐就正好擅长这项。你 若是知道潘竹青喜欢什么,投其所好是最容易讨好他的办法了。” 傅雲垂下头,抱着胳膊在厨房里踱来踱去,似乎考虑的非常认真。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却不太令人满意:“可是……潘大哥这个人,从小到大擅长的事情倒不少,但喜好……真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梁伊伊撑着灶台摇头笑着说:“怎么可能呢!但凡是个心智正常的人,都有好恶的。你再仔细想想。” 傅雲又陷入一阵短暂的沉思,最后有些不太确定的说:“他好像……很喜欢我调制的香料……” 梁伊伊满意的打了个响指:“ok!我明白了。” 几天后潘竹青再一次踏进地牢,即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眼前鼻青脸肿的童纤惊住了:“这才几天没见,童公公变化倒不小。我差点没认出来。” 衣衫不整的童纤缩在角落,艰难的露出一脸奸诈的笑意:“你们屈打成招,这些都是证据,到时候看你怎么向皇上交代。” 潘竹青面无表情的走近他的牢门,漫不经心的说:“他们真打你了吗?据我所知,你脸上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你自己的杰作。”“那又怎样?告诉你姓潘的,我童纤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种以本伤人的手段,也亏得只有童纤能做的出来。毕竟贴身伺候了皇帝二十多年,彼此之间,起码的情分还是存在的。换做别人,临死之前恐 怕连皇帝的面也见不着。 潘竹青冷峻的脸上浮起一抹淡然的笑意:“都说你最爱惜这张脸,如今看来,你倒是更爱惜你的老命。” 童纤冷哼一声,略带傲慢的反击道:“潘竹青,我早就说过,做人要留点余地,别断了自己的后路。” 潘竹青也回应的干净利落:“你说的太好了。只可惜,你没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什么也没做过。你以为你找了几个小杂种来诬陷我,就能把我置于死地了吗?你太天真了!”打死不认,带着一脸的伤到皇帝面前哭诉,反咬潘竹青公报私仇,这一步步计划已经在童纤脑子里紧紧盘踞 。他有这自信,就算脱不了罪,以他与皇帝的情分,也罪不至死。 潘竹青沉静的听他说完,优美的嘴角忽然扬起愉快的弧度:“那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没有重复的必要。我今天来,是要再送你一份礼。” 童纤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轻蔑的问:“你什么意思?又打算扣我什么屎盆子?”他知道,这场博弈的胜负在于冷静,在于忍耐。无论如何,决不能再被对方激怒。 但这一次,童纤实在是小看了他的对手。若把童纤比作一只老狐狸,那么潘竹青便是一头身手矫健的猎豹。捕食以前,早已寻好了最佳时间,最佳攻击角度。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年轻有力。 只见潘竹青不温不火的拿出一枚信封,隔着牢房的铁栏杆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这是谁的字迹,你来告诉我。”童纤定睛一看,果然脸色大变,整个人像痉挛一般从角落里跳起来窜到牢门旁伸手就要抢夺潘竹青手上的信件,可潘竹青的身手岂是他这娇身惯养的懒骨头可以相比的,只轻轻向后退了一步,便让他扒着 铁栏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这是我的书信,怎么会在你手里?”他惊悚的问。 潘竹青冷笑一声,在他面前拆开信封。“童纤,通番卖国这么大的事情,你做的明目张胆,毫不避讳。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有种。” 这一句不急不慢,云淡风轻,还略带调侃的话,却说的童纤整个人都僵住。“通番卖国?你说谁通番卖国?”潘竹青瞄了他一眼,展开信纸,省去信上一大段毫无意义的废话,挑了关键部分在他面前读了出来:“见字如面。这几日本该与蒙兄相约一会,偏偏战势愈紧,潘竹青满城搜捕细作,城郊戒严。为安全起见 ,你我半月后再聚。落款……童纤。”话音未落,潘竹青折好信件,抬起眼皮直直的盯着童纤。此时此刻,这位年轻御史的脸上已经收起所有戏谑与调笑,神色冰冷狠戾,让人不寒而栗。 第269章 酷刑 “这能说明什么?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始终压制着怒气的童纤终于被彻底点燃。他不明白,自己与故人的一封寻常书信,何以会被潘竹青口口声声当做了所谓通番卖国的证据。 潘竹青并不理会他的歇斯底里,依旧平淡的回应:“我胡说八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这位姓蒙的兄弟早已和契丹人结为姻亲。”童纤那张如开了酱油铺一般的脸上,原本因为愤怒而纠结在一起的五官渐渐松弛开。并非是因为轻松坦然,而是一种彻底绝望的呆滞。许久,才从喃喃自语慢慢转变成更加疯狂的怒吼:“不可能……不可能 的!你骗我!他娶的明明是中原人,是沧州人!你别骗我!”潘竹青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袍,对童纤这种起起伏伏,一惊一乍的表现并不觉得奇怪。他从小就认识这家伙,深知他装模作样的本事可谓天下第一。“你省省力气,不用再唱大戏了,我怀疑你,找人查你, 并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手里除了这封信,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你给我解释清楚。你童大人在宫中举足轻重,为了你的事,我已经将所有公务全部押后,咱们可以慢慢聊。”“不可能的……你骗我!你骗我!骗我……”若真是演戏,这恐怕是童纤此生发挥最超常的一次。因为连他自己都宁可相信自己这真是在演戏。他宁可相信他的蒙将军没有欺瞒他,他宁可相信他真的什么都知 道…… 监察御史走到潘竹青身后不安好心的说了句:“看样子,他不打算乖乖合作。” 潘竹青抱起胳膊点点头,随即淡然的说了句:“那是自然,通敌罪,换了你你也不会认,拖去刑房。”从傍晚到半夜,几个时辰的光景,童纤饱受皮肉之苦的同时,也没让潘竹青等人好过。尖锐的嗓子,如同一副利爪划过一口又一口铁锅,不重样的咒骂着潘竹青的祖祖辈辈。潘竹青本人也在他口中,以不 同的方式和姿势惨死了无数次…… 潘竹青心里暗暗佩服,这个童纤当然不会是他见过的最顽强的犯人,却一定是最会骂人的一个。言语之肮脏程度,逻辑之阴毒程度让人咋舌。连薛九这种粗人,都恨不得捂住耳朵,实在听不下去。 深夜离开地牢时,九爷还忍不住不断的吐槽:“这姓童的真是一头怪物。对他上刑,咱们跟着一起受罪!” 潘竹青反而淡定的很:“再忍忍吧,他熬不了多久的。”话虽如此,但他倒是有些意外童纤竟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 “大少爷,纵火灭门案……真就算了吗?” 对于薛九的这个问题,潘竹青也表现的有些无奈:“不算怎么办?别忘了,是我亲手结的案。”这种低智商的自我打脸行为,他潘竹青才不会去做。 但薛九却很难咽的下这口气:“娘的!那姓蒙的简直混蛋,这么多条人命白砸他手里!忒狠了!”关键是害他风里来雨里去追查了这么久……“所以无论是他还是童纤,我都绝不会放过。反正通敌罪,已经够他们死一万次了。”比起过程,潘竹青更看重结果。反正钱大人也好,童纤与蒙钺也罢,对他来说都罪无可恕。 第270章 《浮夸》 回到府中,潘薛二人各自回房休息。薛九向来倒头便睡,但也许是因为今晚耳朵和大脑受到的折磨实在太厉害,竟然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失了眠,耳朵嗡嗡嗡的回响着童纤那尖锐的嗓子不停嚎叫咒骂的声音 。 潘竹青的待遇却大不相同。他刚推开房门,一阵沁人心脾的药香便扑面而来。他顺着味道在自己的枕头下面找到几个精巧的香囊。起先他微微一怔,随即嘴角爬上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淡淡笑意。 “你带着香囊?” “是雲儿调制的香粉。” “很香。” “潘大哥若是喜欢……雲儿照着方子给你做香囊……”这或许是潘竹青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在独处时想起傅雲这个女子。几天前的马车上那个空谷幽兰般的少女,带着满足的笑意悄悄依靠在他的影子上;她的羞涩,她的矜持,她忽然而来的勇气和她口中的那句“ 唯一”,不知为何,竟在这秋凉之夜,带给他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这一夜,他入睡很快,一夜无梦。 可将这好眠赠与他的傅雲,却忐忑了一夜。到了第二天,还不忘在梁伊伊面前不安的念叨:“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冒失?万一……他若不喜欢怎么办?” 毕竟卧室是很私人的地方,她们买通了小墨雨将香囊藏在潘竹青枕下,这种行为本身并无恶意。怕就怕那大冰山不解风情,不近人情。 梁伊伊一边替宝贝儿子女儿穿衣服,一边很有信心的说:“你不是说他很喜欢这种味道的吗?再说了,你那香囊本就宁神静气,好闻的很,就适合他这种白天忙成狗的男人。” 傅雲稍稍安下心来:“说的也是。自从来到沧州,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很累很疲惫的样子。”“话说回来,我也不明白他在图什么。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吧,虽然他也严肃,可总体来说活得没现在这么累。”说完,孩子们的衣服也已经整理妥当。梁伊伊下意识的望了望傅雲,只见对方脸色凝重忧伤, 欲言又止。“你怎么了?”“我想,我大概知道他在图什么。”一抹阴云扫过傅雲的入鬓长眉,诉说着别人的心路历程,却犹如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般难受。“从小到大,潘大哥做任何事都比旁人要努力的多。可往往,他在乎的人,眼里 都只会关注着别人。小时候是他爹对景元的偏心,长大了是皇上对你相公的偏爱,而现在……”后面的话,傅雲再也说不出口。只是瞄了一眼梁伊伊,眼神有些哀怨。以梁伊伊的精明,当然知道对方那未曾说出口的话指的是什么。潘竹青,傅雲跟萧隽的多角恋已经足够复杂,她绝对不想让自己沾上分毫。此时此刻,面对一个古代女生的醋意,装傻充愣也许是最好的办 法。 “那年十八,母校舞会站着如喽罗,那时候我含泪发誓各位必须看到我,这世界平凡又普通的路太多,屋村你住哪一座,情爱中工作中受过的忽视太多,自尊已饱经跌堕……” 别说傅雲没听过这首一千年后的流行歌曲《浮夸》,就梁伊伊那一口标准的粤语,便已经是傅雲闻所未闻的了。“你这是在念经吗?” 梁伊伊轻轻推了推摇篮,得意洋洋的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手唱的,好听不?有时间我就教你,你唱给你的潘竹青听。简直是他的主打歌。”傅雲虽然无力接受这种新鲜事物,可见两个娃娃似乎很兴奋,各自在摇篮中手舞足蹈,不禁也笑了起来:“潘大哥才不会喜欢这种怪腔怪调,你留着哄你情敌吧。” 第271章 潘竹青的弱点 潘竹青对于人性的揣测向来没有多大偏颇,可这次童纤的表现,却大大脱离了他估计的轨道。他从做官起,见过的犯人不下百人。其中江洋大盗,贪官污吏各占一半。有经不住疼,给挥两个耳光便全数招供的。也有铁打的硬汉,用刑到最后一口气,也绝不肯低头认错的。潘竹青本以为这个娇生惯 养的童贵人,必定吃不了皮肉之苦,却没料到他足足扛了七天七夜,也绝不认罪。 潘竹青认为,或许还是因为童纤怕疼,可更怕死。他料到自己不敢真把他折磨至死,只要咬牙忍住,死不承认,弄不好还有一线生机。可倘若真认了罪,便真是死路一条。 可实际上潘竹青这回,还真是看错了童纤,至少,没把他看透。 但另一个人却做到了,那便是他的敌人,常远兆。常远兆曾经对萧隽说过,潘竹青聪明一世,却还是糊涂了一时。而他自己,可能会利用潘竹青这个弱点挽回败局。这至关重要的因素说来其实也简单,潘竹青在与人交手时,往往只能看到对方人性中的阴 暗面,比如自私,贪婪,嫉妒与恨。他忽略了人性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那便是——爱。 潘竹青对爱的理解是狭隘的。其中只包括至亲,骨肉。他也利用这些,击倒了许多或许无辜或许十恶不赦的人。但他完全无视了除至亲以外的,人与人之间单纯真挚的情感,比如友情,更比如爱情。常远兆是绝不承认潘竹青真心喜欢梁伊伊。在这小白脸的认知里,爱情可以是占有,但决不能有伤害。潘竹青让他生 不如死的同时,也给了梁伊伊彻骨的伤痛。这只是想占有,根本算不上爱。 这种感情观虽并不罕见,却仍然是有些畸形的。常远兆认为童纤身上的缺点或许数也数不清,但爱情观,比潘竹青相对正常些,在这世上最起码会有一个人能让童纤绝不肯伤他分毫。 可惜童纤就算知道常远兆对他如此评价,也没有心思感到半分欣慰了。因为此时此刻的他,浑身上下没有几块好皮,只想速死。但他也绝不会认罪,打死也不会…… 潘竹青一行人早在两个时辰之前就离开了这阴晦龌龊的地牢。守卫换了一班,本该如平常一样精神奕奕,连半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所以当被捆在立柱上的童纤看见一双粗布厚底靴走入他视线时,他下意识便认为又是哪个闲着无聊的狱卒或者小官吏来找自己麻烦了。不耐烦的把头抬起,刚想臭骂两句,便被面前明晃晃的男神脸惊住了。在这种腌臜的地方,常远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显得非同一般的干净精致。即使他没有像潘竹青那样一身贵气逼人的官服,只是穿了一身与他身份极为不符的黑色粗布衣袍,头发也只是随意的束了个马尾,却依然让浑身哪儿都有伤的童纤精神为之一振,暂时忘却了钻心的疼痛。 第272章 男神给你讲故事 俗话说的好,不会看美人的在灯下看,会看美人的都在清晨看。还有句对应形容帅哥的话是——穿阿玛尼帅的不一定是真帅,扔在校园里随便套件白衬衣牛仔裤骑个单车还引来一大批异性(也可以是同性 )回头率的那才是极品帅。 很显然,常远兆便是那种给他阿玛尼西装他就能走t台,给他白衬衫牛仔裤他就能当校草的那种人。童纤见过的常远兆要么是武官袍加身,要么全副铠甲,最起码也是衣料相当讲究,剪裁相当得体的公子衫,哪里见过他如此亲民的装扮?若换了平时,童纤一定又得心花怒放,老鹿乱撞到不能自已。但此 时此刻,他震惊之余,便立刻陷入了令他浑身发寒的恐惧之中。 “你,你想干什么?御史台的人刚来过,你又要怎么折磨我?”在他看来,常远兆能不声不响的来到他面前,必定是与潘竹青站在了同一阵线,打算齐心协力对付自己这个叛国贼了。 面对童纤惊惶的质问,常远兆没说话,站在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眼睛里没有轻蔑,没有厌恶,没有一丝负面情绪,只有一片平静无澜。两人片刻的安静,反倒让原本心中极其害怕的童纤爆发出释然的勇气。他估计,常远兆连折磨他的兴趣也没有,只不过是顺道来看他笑话而已。“看见我现在这样,你们都很开心是不是?先是潘竹青,然后 是你,明天是不是还有杨尽义……哈哈哈哈……也好,该来的都来吧……” 童纤笑着笑着便留下一行浊泪,可常远兆依旧不声不响,看着他的眼神里,竟不知不觉流露出若有似无,微乎其微的……怜悯。 可惜这一丝怜悯稍纵即逝,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必能意识的到,披头散发,神智恍惚的童纤就更加无福知晓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跟潘竹青一样恨我!巴不得我死!” 等童纤抬着狰狞惨白的脸对常远兆歇斯底里的吼完,始终沉默着的常远兆终于语气平和的开了口:“说实话,我确实厌烦你,你也很清楚原因。可若说恨,还真谈不上。” 说到此处,童纤纠结成一团的五官瞬间舒展开,可常远兆紧接着便又补了一句:“这并不代表我认为你没罪。” “我不是奸细!我没出卖过你们!”童纤的怒吼夹杂着痛苦,愤怒与委屈。这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冤屈,他活了这么大,第一次遭遇。 但常远兆接下来的问话,却又让他无言以对:“那你有没有欺负过百姓?事到如今,不必骗我。”近在咫尺的男神语气虽依旧平和,可脸上的表情却俨然一副若听不到实话就当场翻脸的神色。童纤心里暗自叫苦,自己那些嗜好,能在潘竹青面前装无辜,可人家常远兆可是亲手抓过包,还亲口警告过自 己,这一关,不说实话是万万过不去了。但要他在男神面前亲口承认,却又实在羞于开口,只得羞愧的低下头,声如蚊蝇的哼了一句:“你不会知道,我心里有多苦……”这算是默认,更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常远兆虽早已知道他的尿性,并不意外,却依然恼火,望向他的眼睛里瞬间凝固了一层狠戾之色:“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把你的痛苦发泄在无辜的人头上。”“我现在知道错了。我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恶心……”这句话有一半是出自真心,有一半当然是因为害怕。他阅人无数,知道常远兆与潘竹青的区别。潘竹青表面虽狠毒,但做人做事尚且会为自己留有余地。 但常远兆,一旦对谁起了杀心,就算阎王老子伸手,都救不下那人的性命。毕竟潘竹青是文官,杀心和杀气都比不得眼前这个手起刀落毙人于弹指间的杀将。 他不会知道,在常远兆赶来见他之前,已经做足了身理和心理上的准备。否则此时此刻倒在外面的狱卒们便不会是呼呼大睡这么好运了。 “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吗?”常远兆语气淡淡的一句话,竟让童纤原本翻云覆雨的心情瞬间沉寂了下来。“我爹都还记得,他说过,那时的童纤,是宫中最俊美的少年。” 说到这儿,常远兆故意停了停,定定看着童纤五味杂陈的脸,不想放过对方任何一丝情绪波动:“他还和我说过一个故事。”“三十多年前,黄河一度泛滥成灾,河岸边的人们为了活命,只得四处迁移,离开家乡自行谋生。有一位少年,父母兄弟都饿死在路上,当他到了洛阳城郊时,已是骨瘦如柴,饿的只剩下一口气,倒在路边 等死。” 常远兆真如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他平日话虽不多,却也绝对不是个不善于言辞的人。千军万马之前,他发号施令从不怯场。大敌当前时,他慷慨陈词激励军心。他的声音算不得高亢,也算不得低沉,就是极其普通的成年男子嗓音。好在从小在老师严厉的教育之下,话语中毫无方言乡音。梁伊伊曾经与他开玩笑说,倘若洞房花烛夜之后的第一次交锋,他一开口蹦 出一串方言,估计她立刻会笑场到吐血身亡。 就是他这样一把普通的嗓子,说出的军令从来无人敢违逆,讲出的情话让梁伊伊心醉神迷,如今说出的故事,也让童纤从呆滞震惊,听到痛哭流涕。 “幸好有一位好心的年轻寡妇见他实在可怜,便将他带回家中,给他吃穿用度,让他活了下去。” “这位寡妇本就有个儿子,比那少年小两岁,两人相依相伴,在寡母的悉心照顾下度过了他们一生中可谓最快乐的五年时光。” “可老天并未让他们幸运多久。寡母改嫁,给他们找了个父亲,但实际上,是给他们原本幸福的家里招来恶魔。” “两三天一顿打骂再正常不过,最让兄弟两难以忍受的,是那男人嗜酒烂赌,把家里的田地输了个精光。最后,居然要把母亲卖给七十岁的财主做填房。” 说到此处,常远兆原本温润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童纤,也是痛苦的闭上眼睛。 “作为亲生子的弟弟,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如斯欺辱?于是他背着母亲和哥哥,向那男人提议,卖了自己,留下母亲。由于他长得实在可爱,那畜生几乎没做考虑便爽快的应下了。”“弟弟这种孝心感天动地,却没能触动那没人性的后父半分。当时有财主想要买这少年回去做小奴,也有官家想要买他回去当书童,可价钱,怎么也没高过皇宫高墙内开出的价码。于是那可怜的少年,当晚 便被骗进了宫,经历了他一生当中最惨痛的回忆……”即使打心底里很讨厌童纤,可提及此处时,常远兆还是不忍表述的过于直白。同样身为男子,他连脑补一下下的勇气也没有。他曾经闲的无聊,暗地里默默做过比较,在他的忍受极限排名表中,最不能忍 受的痛莫过于失去梁伊伊,其次,便是这想都不敢想的阉割之刑了。 这是一个美好事物被摧毁的过程,思虑至此,常远兆不自然的挑了挑双眉,转过脸不忍去看童纤抽泣的样子。 “此事终于被哥哥知晓,他并不多话。在第三天的夜里,便潜入后父的卧房,切下了他的头颅……” “当地官府同情这家人的遭遇,将哥哥原本的斩首之型,改判成了发配充军。” 说到这里,常远兆沉默了下来。他无法再对一个情绪完全崩溃的人说些什么,沉默和等待或许是此刻最好的沟通方式。等童纤颤抖的双肩终于平静下来,等回荡在屋子里绝望的呜咽声终于停歇,常远兆才开口将这故事完结:“这家人的结局,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因为那弟弟便是你童大人,而那哥哥,应该就是曾经让夏军闻 风丧胆的蒙钺将军。”“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为何……”重提旧事,莫过于撕开当年的伤口。更何况这伤口的后遗症,延续了童纤的一生。他本该是个令人心驰神往的男子,他本该至少有一个与常远兆差不多年纪,差不多美好 甚至更美好的子女…… 常远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出他对于童纤的推断:“我猜测,童大人即使被活活打死,也不会认罪。因为你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承认自己被最在乎的人欺骗。我猜的对吗?” “他为何骗我……为何要如此对我……”童纤语无伦次的哭诉,默认了他的推断。 常远兆默默的走近童纤,在他耳边轻声而坚定的说了一句:“有些事实,并不是逃避就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 童纤又抽泣了片刻,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气息,无可奈何的说:“那我又能如何?认罪吗?我是无辜的……”常远兆在他眼前踱了几步,随即从容说道:“把事情说清楚,你们如何重逢,又如何相约相见的,把这些来龙去脉和你所能回想到的细节全都说出来。潘竹青虽然手段狠毒,但和你毕竟无冤无仇,想必会在这件事上给你个公正清白。” 第273章 死了都要爱 童纤虽然止住了眼泪,却显得更加无地自容。他万万没想到,事到如今,还肯相信他的人会是从来都愿不正眼瞧他的常远兆。“你……你为何帮我?” 童纤闪着泪花的感激眼神,让单纯的常远兆浑身不自在,赶紧替自己解释。“我没有帮你什么。要知道,若你真是奸细,头一个要你命的便是我。此事与我军方有关,我只是希望处理的清楚明白些好。” 等萧隽看见常远兆从拐角处走来时,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梁大哥,你可出来了,我真怕那迷药不顶用。”狱卒们醒来事小,惹毛了常远兆,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常远兆猜到他心中担心着什么,不由得抿嘴一笑,无奈又自嘲的摇了摇头:“怎么会,我还封了他们的穴道,哪有这么容易醒。” 上了马车,两人纷纷坐定,萧隽才开口问道:“童公公怎么样了?” 常远兆撇了撇嘴,回答的简洁明了:“半死不活。” “那依您之见,他下面会怎么办?” 常远兆略做思索,淡淡的说:“不知道。他怎样都行,就是决不能死。另外,我如今算是印证了一个事实。” 萧隽下意识的凑近,认真的说道:“愿闻其详。” “童纤对蒙钺的感情,的确非同一般。”常远兆说出这一句看似废话的话语,眼中却撇过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气。 萧隽到底还是不够精明,不太懂得察言观色,倒不由自主的同情起童纤来:“那他现在一定疯了,被如此重要的人出卖……” 常远兆的眼神也不由得黯淡了下去。“是啊,光想想都叫人绝望。” 夜已深沉,年纪大的人们早已进入睡眠。年轻人大多也结束了消遣,健身,唠嗑等一系列休闲活动,漱洗完毕预备会周公了。 但也有极个别精神亢奋的熬夜族,正不依不饶的打扰着别人的睡眠,甚至是自己亲生子女的睡眠。“你们这两个讨债的,能不能把我相公衣服还给我呀!”梁伊伊俯身扒在两个摇篮中间,从无奈的哀求到绝望的低吼。可那两个娃娃,却依旧分别紧攥着常远兆的衣服,对母亲“咯咯”的笑着。两张酷似常远兆的脸,笑容天真无邪,同时,也跟他们的老子一样固 执的无可救药。 “求你们了,妈咪失眠,睡不着啊!” “还给我!还不还?不还我动粗了!不还我掀桌子了!”她当然不会真的掀桌子,可见两个娃不但不还,还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她脾气一上来,竟真的不管不顾动手去抢。“做人别这么过分,要懂得适可而止!别得了便宜卖乖!白天都让你们占去了,晚上得还 给我!” 后果可想而知,摇篮里天真的笑声骤然变为此起彼伏的雷暴雨…… “哪有人借东西不还,态度还这么恶劣的啊!”梁伊伊这下真没辙了,只得哭丧着脸,骂骂咧咧的把战利品还回去,换得这一方太平。“哼!这么点大就不孝顺,长大更要蹬鼻子上脸了!”奶娘早已习惯了梁伊伊这个极品妈妈不靠谱的尿性,母子三人类似今晚这种争端实在太常见。但毕竟夜深人静,总不能再让两个娃娃哭的惊天动地,便笑着开口劝道:“少夫人,这么晚了,还是别折腾了, 回去休息吧,小少爷和小小姐的脾气您还不了解?他们睡着了,都得抓着少爷的衣服呢。” 梁伊伊也发现这两个小毛头的脾气越来越难对付。儿子固执,女儿不耐烦……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常远兆与梁伊伊。 见梁伊伊终于消停下来,奶娘便赶紧替两个娃娃换好尿布,打算哄他们睡觉。“少爷真是有福之人。两个娃娃像极了他,还这么愿意亲近他。天下的爹,属他最得意。” 奶娘这句话,让梁伊伊听在耳中,酸在心里。“是啊,他得意了,我呢?我成了局外人,以后他们爷三儿在一块儿过就好了,有我什么事儿啊!我真是……受的是亲妈的罪,得到的却是后妈的待遇。” 说完,狠狠瞪了摇篮里两眼。“生你们还不如生两块叉烧!”从前她母亲韩平经常拿来数落她的话,如今被她传承到了一千年前。奶娘被她的胡言乱语逗笑得前仰后附。“看您说的。谁不知道少爷把您当心肝儿一样的捧在手里疼啊。”常远兆到了沧州城以后,带来了这里久违的风调雨顺。百姓们茶余饭后,也将这位英雄的八卦翻了个 底朝天。如今,城里流传着一句话——“嫁人当嫁常远兆,生女当生梁伊伊。” “切。”梁伊伊这时心里有些气闷,撇撇嘴,没好气的嗤了一声,便推门而出离开了宝宝房间。从宝宝房到她自己的卧房,短短十几米的路程,她还不忘一路嘀嘀咕咕的埋怨:“还心肝儿……还捧在手里……我去……那两个小东西什么也没干,刚落地就抢了我相公……的衣服。我呢?我拼死拼活的生孩 子,陪人家一天都不到,人就跑了。不是说死了都要爱吗?怎么天还没亮就分手了呢?”信乐团的《死了都要爱》和《天亮以后说分手》,十分无辜的躺枪在大宋领土之上。 推开房门,点亮烛火,可那憋了几肚子的委屈仍旧喋喋不休的从她嘴里冒出来:“走就走吧,这么久了,又是连半点消息也没有。你这是在考验我的耐性知道吗?信不信我……” 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口气,她能拿他怎么办?除了等,她还能做什么?盈盈烛光在窗外夜风的吹动下摇曳不安,照的四壁嫣红,床幔妖艳。或许是产后的情绪问题,自从梁伊伊生产过后,她几乎每一晚,都会梦见常远兆来到她面前,或抱着她,或坐在床边,笑容温暖的看着 她,今晚也不例外。“笑什么笑?你以为嬉皮笑脸我就不计较了?我告诉你,冷落老婆的男人是没有好结果的。大多数男人被戴绿头巾,都是由冷落妻子开始。”她喝了一大口茶水,随即又没好气的对着床头那“幻象”抱怨着。 这怨妇的一面,她想背着人自我消化掉,省的哪天发泄到别人头上,那就真是太失礼了。“我现在是胖了,可也在努力减肥,不久的将来,我要漂漂亮亮的走上街,吸引一群小伙子回来轰趴。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她站在桌边,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将茶杯凑到唇边,随着一口口甘露滑进 口唇,一句句不着边际,口没遮拦的浑话也滔滔不绝的蹦出唇齿间。 在她的印象中,常远兆的幻象总是稍纵即逝,任她哭天抢地也无法多留他半秒。可今晚,这幻象似乎十分有耐性,竟不声不响听她唠叨完,脸上温润的笑容也跟着渐渐冷却,变成越来越浓的怒气。 梁伊伊不由的放下茶杯,呆愣愣的自语:“怎么……今天的幻觉……还挺持久的……” 床板发出一阵闷响,床头端坐着的“幻象”竟活生生站了起来,又一步步走近她,烛火忽明忽暗的打在他脸上,使他的表情看上去难以捉摸。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心跳频率越来越快……不,不对,等“幻象”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她赫然发现,并不是她心脏出了问题,而是这屋中还有第二个人的心跳声。“我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她呆滞又轻声的自问,生怕动静过大,又把这“幻象”吓走。对方也并没打算回答她这句自言自语的提问,而是继续靠近她,低下头,将温热的气息吹过她头顶,吹过她耳侧, 吹过她的鬓发,颈脖,最后,在她几乎快要神志不清时,张口咬住她肩膀。 “啊……啊……啊……” 不需要语言,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提问,这不是幻象,不是做梦,是真实的他,连牙口的力度和皮肉的疼痛都一如既往的真实。 惊喜和疼痛同时涨满了她的大脑和全身,没等她做出反击,肩上的咬合便骤然松开。换来的是耳边一句喷着怒气的质问:“你要吸引谁?” 家暴啊!活生生的家暴啊!梁伊伊心里叫苦连天,想要还他一口,却又觉得舍不得,只有气呼呼的喊一声:“疼啊!” 常远兆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与自己几乎贴面相对:“就是要你疼,难道还让你舒服不成?”这死丫头,一回来就惹毛他!全天下也只有她拥有这种技能。 梁伊伊不耐烦的用手拨开他的手:“你这是什么毛病啊?一回来就咬人!你是报复我吗?”话一出口,怒气便不由自主的转化为心疼,低头迅速的瞄了一眼他当初被她狠狠咬过的手,淡淡的疤痕显而易见。 她心里猛的一揪,抓起他的手握在眼前看了又看。谁知她手中的人并不打算应承她满满的心疼,依旧不依不饶的问:“你再说一次,你要吸引谁?要带谁回来?再说一个试试!” 第274章 摆布 梁伊伊本以为常远兆只是跟她耍耍小性子,但抬眼间便瞧见他双眼里跳动着活生生的怒气。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这次不是装腔作势吓唬她,而是真的动怒了。虽然心里有纳闷,有不解,可作为妻子,她还 是懂的审时度势,适可而止的。 “我胡说八道撒撒气的,这你也当真,小心眼。”她带着一脸腻死人的笑,一头钻进他怀里。 一头柔软带着花香的青丝温柔的磨蹭着他的下巴,怀里的温度迅速升高,这久违了的温柔刺激使常远兆被放大了的负面情绪渐渐冷却了下来。完全清醒后,取代了怒气的是满满的自责和愧疚。刚才梁伊伊喋喋不休的埋怨,全都说到他心里去了。他自己终日饱受思念之苦,当然能理解妻子这份心意。苦涩和甜蜜在他心中反复交错,折磨得他浑身筋骨皮肉都有些发酸。只能紧紧搂住妻子,越发用 力,直到怀中人发出不满的抗议…… “嗷嗷,疼!你没咬死我,又想碾死我了吗?” 常远兆这才松了胳膊,轻轻揽着她,吻住她头顶的秀发,喃喃说道:“娘子对不起,怪我冷落了你。”听他语气柔和,似乎消了气。她才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上的愧疚和怜惜让她鼻子一酸,差点湿了眼睛。她慌乱的将脸埋进他胸膛,憋着呼之欲出的哭腔,倔强的嘟囔道:“你也知道啊。本来我还能抱 着你穿过的衣服睡觉,可现在,被你儿子女儿抢了去,我啥也没有了,每天都失眠好久,睡着了就做噩梦……” 好久没有无所忌惮的拥抱彼此了。两人都能听见这房里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嫣红的烛火,她身上阵阵花香,和她说话时软糯的语调,都让耐旱已久的常远兆相当受用。 他咽下喉结处骤然滋生的唾液,深一下,浅一下的吻起了怀中的人。 可没过多久,他却发现,他居然并未得到她任何回应。没有她热烈的回吻,没有她双臂紧拥的力度,她就像一只安静的猫,一动不动缩在他怀里。 他有些心急的捏起她的下巴,柔声要求道:“吻我,抱我。” 这充满渴求的嗓子带着一丝沙哑的磁音,诱惑力非同一般,换了平日,梁伊伊会毫不犹豫的投降了。可此时此刻,她却并不为之所动,依旧僵着身子,半晌才吐出硬邦邦的两个字:“我不。” 常远兆心里一片冰凉,停下了所有动作,定定的望着她问:“为什么?”他此时眼中凝聚着两束泫然欲碎的光芒。莫非,许久未能亲近,娘子是和他生分了吗?梁伊伊撇了撇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我害怕。怕这只是个梦。怕我若用力抱你吻你,你转眼间就不见了。”就像每一个梦见他的夜里,就像每一次他如泡沫般消失的刹那。这酸苦至极的话语刚刚说完 ,两人相对的四目中,竟在同一瞬间盈满热泪。泪眼迷蒙之中,梁伊伊只专注看着常远兆的脸,并未在意他的动作。片刻之后,他握起她的手伸向自己已经解开的衣袍,让她最近距离的触碰到自己的脉搏心跳。“这不是梦,你没听到它一直在说我爱你吗 ?” 梁伊伊怔怔的听着他诉说衷肠,大脑已经在指尖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停止了运作。那层皮肉筋骨下的心跳如此真实,就像是跳动在她掌心一般…… 常远兆见她依然傻乎乎的没反应,便干脆伸手将她整个人拉进自己宽大的衣袍中。 梁伊伊眼前霎时一片漆黑,满腔充盈着他独有的味道,满身都被他温暖柔软且微微颤抖的身体包裹着。耳边传来他气息凌乱的说话声:“你现在想怎么样都行,我交给你了。” 事到如今,等于烤熟的鸭子切成片,包好大饼,蘸好了酱活色生香的递到她唇边,再不开口吃,除非是她心里不正常。她几乎想都没想,立刻伸出魔爪如树袋熊一般缠住了他…… 红烛燃尽,罗帐垂地,颠鸾倒凤了大半夜的两人总算折腾到筋疲力尽,相互搂着对方的脖子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的傻笑。 梁伊伊见他笑容可爱,又想起之前他诱惑自己的摸样,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唇笑问道:“从哪儿学来的?居然会使美人计了。” 常远兆轻轻咬了一口她的手指,看她吃痛的缩回去,忍不住笑得更乐呵。笑意平复后很认真的说:“我对你说话做事都是出自真心,向来不用那些劳什子心计的。” 她心像泡在蜜水里一般甜。“真会说话。” 他眨了眨分明的眸子,很肯定的说:“娘子对我也一样。”对于妻子的心意,他不需要再多问。更何况她那张汪星人的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 她也毫不谦虚:“那当然,知道就好。” 她的魔爪又开始在他身上不三不四的游弋。倒不是她胃口大,而是她实在喜欢看他被逗弄的潮起潮落的样子。 他正在为了下半场养精蓄锐,哪经得起她一次又一次挑拨逗弄,干脆将她双手叠在一起夹在胳膊下,这才成功制服了她。 两人肚子里都有说不完的话,但都知道相聚的时间并不多,便干脆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的相对,默默相拥,恨不得把对方塞进自己脑袋里随身携带才好。 不知为何,童纤痛不欲生的脸浮上脑海,常远兆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梁伊伊说:“我们能遇到彼此,真是太幸运了。这世间许许多多的真情真爱,往往都只遇到虚情假意。” 梁伊伊见他忽然一本正经老气横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了?为何这么感慨?” 他脸上却丝毫笑意也无,眼神凝成秋水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你我永远都别欺骗对方,无论遇到多糟糕的事情,都要对彼此说真话,好不好?” 梁伊伊见他如此认真,不好意思再胡说八道老不正经,便憋住笑,点头道:“我答应你,常黛玉。” “常带玉?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带玉?娘子你想要玉吗?玉佩还是玉镯?我给你买。”无福欣赏《红楼梦》的他一脸不解的追问。 “噗……没事。”她憋笑憋到满脸通红。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把他比作弱不禁风,心细如尘,每天不是流泪便是吐血的林妹妹……想必又得开口咬人。 “那么既然不说假话,你能告诉我,你现在不回家,在外头到底做什么吗?”常远兆没想到,自己一句不经意的话,居然被梁伊伊顺势借机堵在当口。他不能对她说谎,可又确实不能再毫无交代。思虑片刻,才有些讪讪的说:“娘子,关于这些,我暂时不方便告诉你。但我可以向你 保证,我绝不做坏事,也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我们一家人能好好的生活在一起。等我归来的那天,我一定会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告诉你。” 梁伊伊原本就不指望今晚能听到实话,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免不得又要作弄他。“那我心里很不高兴,怎么办?既然你瞒我,那我以后也要瞒着你做件事儿,这样我心里才会平衡。” 常远兆见她说的一本正经,心里像揣了个兔子一般慌乱不安了起来:“娘子你想……想瞒着我……做什么?” 梁伊伊撇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我要是告诉你了,那还能叫瞒吗?” 话音刚落,躺在她面前的常远兆忽然就直直的坐了起来,双眼直直的盯着她,态度坚决的说:“基本上,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但你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不能伤我心。” 梁伊伊先是一惊,随即又将他拉回身边,软语安慰:“你傻死了。我怎么会舍得。再说我都是孩子的母亲了,哪敢那么不靠谱啊?”常远兆叹了口气,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脸蛋无奈的说:“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你愿不愿意的事,没有你敢不敢的事。”虽然没机会向梁伊伊了解她的过去。可在她昏迷时,倒是听六姨说了很多关于那遥远未 来的事情。其他的暂且不提,光是那时的女性可以随意休夫这一点,就已经让他震惊的下巴都掉进地下室去了。 梁伊伊满意的笑着,也伸出手反击了他一把:“我相公挺了解我的,得给你点个赞。不过你放心,我最不愿做的事情,便是伤你心。” 他听到这个保证,才把心妥妥的放回肚子里去。“这才像话。” 她可不耐烦这种没完没了又矫情至极的口水战,手掌用力一推,将他放倒在身边,随即翻身压下:“好了,春宵苦短,还是别废话了亲。说好的任我摆布呢……”一年多的夫妻,将近大半年的分离,日日夜夜肝肠寸断的相思,都化为这一夜无休止的迤逦缠绵,不仅燃烧了常远兆伤痕累累的身体,也抚慰了彼此苍凉的心。 第275章 喵星人与吸血鬼 住在常府大宅的这段日子,对傅雲来说平淡且幸福。倒不是说她这个人贪恋荣华的生活环境,而是常府中的人,上至常雄,下至田海,小虎子这些人都在梁伊伊和经常来串门的六姨杜若桐的感染下,变得 越发有人情味。 这种弱化了贵贱阶级的相处模式,潜移默化的让包括傅雲在内的人都感到舒服自在。她那颗冰封多年的心,正渐渐被融化成一池春水。 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越发珍惜身边的人。常府的人但凡有任何灾病,她都尽心尽力的救治。一切顺遂平安时,她便帮着照顾大家的膳食。只有这样做,她才会觉得,享受如今的幸福是心安理得的。 今日她和往常一样,是常府第一个起床的人。这种深秋快入冬的季节,天亮的有些晚。她披着薄风衣,推开房门,第一阵清爽的凉风将她残存的睡意全都吹走。 刚跨出门槛,便听见静谧的院落中有一阵轻微的悉率声,顺着声音望去,她立刻睁大了眼睛,满脸的惊喜与好奇。原来是一只雪白的猫儿在落叶堆里打滚。 女孩子家大多数对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没有什么抵抗力,傅雲当然也不例外。她将手里提着的小篮子轻轻放在地上,随即,轻手轻脚的向那小东西一步步靠近。 即使傅雲的体态相当轻盈,可也架不住对手是一只警觉性相当高的喵星人。还有几步之遥时,猫咪忽然将底朝天的身子翻了过来,不急不慢的从她眼前溜走。 四下无人,傅雲又玩心大起,干脆暂时放下姑娘家的优雅矜持,提起裙子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这座宅子虽不算小,可对于傅雲来说,每个角落,每个回廊,每条小径都烂熟于心。可半个宅院都跑下来了,还是没能把那喵星人逮住。 说来也甚是奇怪,这只猫跑的并不算快。每隔几步,就让傅雲误认为快要追上了,可总是差这么一点,它便忽然提速从她眼皮子底下飞奔而逃。 傅雲也算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她渐渐意识到,这只猫儿,很有可能是在替她带路。刚刚醒悟到这一点,她的警觉性便让她立刻停下脚步。巧的是,那猫儿也正好停了下来。 她转身要走,身后一个声音轻轻的响起——“傅姑娘。” 傅雲立刻怔住,因为这把嗓子听起来是那么的熟悉。猛的回头,果然在树下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萧隽!”她轻呼了一声,捂住嘴唇,眼泪也随之滑落。对傅雲来说,萧隽或许不会像潘竹青那样,给她带来惊心动魄的恋爱感觉。但无论如何,在两人相处的短暂时光里,萧隽的可靠憨实的确让她十分温暖。只要她稍微自私一点,她便会毫不犹豫的接受萧隽 的表白。就像梁伊伊说的那样,萧隽是个适合做丈夫的人。他性格里有很大一部分与常远兆十分相似。她嫁给他,绝不会受到冷落和欺负。 可是…… 她即使可以勉强自己放下对潘竹青的执着。但她如何能怀着对别人深入骨髓的爱意而嫁给无辜的萧隽呢?因此当萧隽向她示爱之后,她表示需要时间来考虑。她考虑的并不是要不要嫁给他,而是希望能给自己一些时间,尝试放下潘竹青,让自己心里的位置空出来。只有这样,她才能敞开心扉,给自己给萧隽 一个机会。 很显然,前些天与潘竹青的短暂相聚,彻底粉碎了她所有的努力。她可耻的意识到,从遇到他的第一秒开始,她全身心都在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这要她怎么忘,又如何放?岂不是要比割肉还疼? 她本就对萧隽的失踪牵挂不已,如今更是担心加愧疚,同时煎熬着本就感情脆弱的她。如今,萧隽全须全尾的站在她面前,依旧笑容温暖,只是不再像过去那般腼腆羞涩。她不会知道这段时日以来,萧隽饱受了什么样的折磨与痛楚,又经历了怎样的考验与磨练。他成长了许多,同时也褪去 了许多他固有的自卑与胆怯。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她两三步奔上前去,想看清楚面前这个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 萧隽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什么事也没有。你看,哪儿都好好的。” 傅雲脸上挂着泪,还是忍不住嗔怪道:“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我们大家都担心死了。”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今日前来相见,是想给姑娘送个小礼物。”说话间,他俯身在脚边的草丛里抱起刚才带路的那只波斯猫,小心翼翼的递到傅雲手中。“是给我的吗?”她双眼放着精光,显然很喜欢这小东西。傅雲这朵女子,若给她珠宝,她必会视作草芥,但这种温暖可爱的东西,恰恰就是她最抵挡不了的诱惑。尤其这种波斯猫,在中原十分罕见,她抱 在手里,小东西立刻变得安静乖巧,她更是再也丢不下手了。见她满意,萧隽自然高兴的很:“那天在街市上看见的,我猜想你会喜欢。”他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当时他与常远兆经过街市时,是常远兆发现了这可爱的小东西,想都没想就奔上去向主人买下来,打算 送给梁伊伊。衣服珠宝这些东西他早已送过,可梁伊伊总觉得他眼光有些土,禁止他再乱花这些冤枉钱。像这种毛茸茸的东西,实在是很别致,他相信一定能讨梁伊伊高兴很久。 萧隽见此情形,忽然想起过些日子便是傅雲的生辰。便也打算挑个礼物给她送去。寻寻觅觅了好些天,实在没有称心如意的选择。他知道傅雲不爱珠宝首饰,女孩的衣裳他又完全不懂…… 他的踌躇被常远兆看在眼里。虽然萧隽没明说,但时常会在谈话中提起傅雲。这早已让常远兆了然于心。想到萧隽与自己的情分,想到傅雲尽心尽力照顾着妻子,常远兆便将这只波斯猫让给了萧隽。不枉费萧隽的奔波和常远兆的割爱,傅雲对这礼物可谓是爱不释手:“真可爱,也真聪明。”普通的喵星人哪里会如此聪明如此听话?这只喵可是受到陆冉晴的独门特训,才会比一般猫儿听话些。也是多亏 了常远兆刚开始时既怕猫儿太调皮惹得梁伊伊不耐烦,又怕猫儿性子野,抓伤他宝贝老婆,这才拉下脸拜托陆冉晴帮他这个忙。 “你喜欢就好。”萧隽笑容憨厚的说。“对了傅姑娘,我这次回来,不想让除你以外的知道,能否答应我,替我保守秘密?” 他和常远兆防的是同一个人——潘竹青而已。但人多口杂,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凡事能有多小心便要做的多小心。 傅雲想了想,有些疑惑的问:“伊伊也不能说吗?” 萧隽心里琢磨,梁伊伊那里,还是由常远兆自己交代的好。犹豫踌躇之际,傅雲淡淡的笑着说:“我知道了,放心吧。” “多谢傅姑娘。” 听他一口一个傅姑娘,傅雲听了总觉得别别扭扭。常府上下所有人都直呼她的名字,萧隽这叫法实在见外又陌生。“其实……你不必这么生分,就和别人一样,叫我雲儿好了。” 萧隽虽未像从前一样羞涩低头,可也泛红了双颊:“好,雲儿姑娘。” 傅雲满意的笑了笑,一边低头逗弄怀中的猫儿,一边不经意的问道:“你……打算一直待在外面,不回来了吗?景元那里,都快替你瞒不下去了。” 萧隽也爽朗一笑,淡淡的说:“我知道,大概过些日子,我就成了已卒的将军了。” 两人从清晨微露聊到晨光大亮,萧隽始终未再提到情意之事,傅雲倒也默默的舒了口气。 “雲儿,我该走了。”再不离去,恐怕整个常府的人都要知道他萧隽回来了。 “保重,万事小心。” 院子刚刚上演离别的戏码。梁伊伊的房中,常远兆从背后抱着老婆,嘴里迷迷糊糊的也打起了嘀咕:“娘子,我……”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梁伊伊便没好气的打断他:“你什么你?又要走了是吧?”这根神经她已经绷了很久,就怕他说出来,可似乎该来的总会来。 眼泪不争气的溢出眼眶,她忍住哭腔,倔强的说:“走吧走吧。这回算是进步了,至少挨到天亮。我现在真怀疑你是不是变成吸血鬼了?不能晒太阳?白天得找个古墓把自己塞进去?” 可身后传来的话,却让她整个人都被点亮了。“你误会了。我没要走。” 她迅速翻过身伏在他胸前,顾不得未干的泪痕,笑得合不拢嘴:“嗯?真的假的?你不走了?”他看到她欣喜若狂的样子,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疼。轻轻拍了拍她光滑的背脊,柔声说道:“我这次可以多呆几天。不过娘子……你得替我保密。除了你,谁也不能看到我。”实际上这是他临时做出的决定。 他这次回中原,还有事情要办,再加上他特殊的身体状况,还需要按时用药物和林凡的内力控制。但他真是舍不得…… 梁伊伊真是高兴坏了,简直喜极而泣:“yessir!”话音刚落,就听到他肚子里传出可怜的哀号。其实他刚开始是想说:“娘子,我饿了。” 第276章 金屋藏君 梁伊伊刚刚走出房门,便看到坐在不远处廊凳下穿针引线替田海做爱心鞋底的小梅。 “小姐,您都起啦?今儿起的好早啊。”小梅见到梁伊伊,赶忙丢下手中的活计,快步上前听候差遣。 梁伊伊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厨房替老公找些吃的,没想到这么一大早就被小梅堵在了门口。“是吧。”她回应的有些尴尬。 小梅见她穿戴整齐,问道:“您这是要去用早饭了吗?” 话音刚落,还未等梁伊伊回答,便听见一声响亮又持久的“咕噜”声从房里的某个地方传出来。 梁伊伊无奈的扶额。有这么饿吗?他这是刚从非洲回来吗? “什么声音啊?”小梅被这古怪的声响吓了一跳,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梁伊伊顺势跨出门槛,将房门关上,随即说道:“我……我肚子在叫,饿死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饭厅了。” “那小姐,我帮您收拾屋子吧。” 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梁伊伊听她这话赶紧折回来拦住她:“诶诶诶,不用,不用这么麻烦。我一会儿还得回来睡个回笼觉,头晕晕的,不大舒服。” “小姐您病啦?要不要给您找人来瞧瞧?” “不用,真不用,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小梅见她脸上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气色似乎真的不是太好。“小姐,不如您在房里等着,我去给您拿早饭。” 梁伊伊觉得这个提议甚好,便点头说:“行。今天早饭有什么?” “有包子,面条,清粥,还有……”小梅话还未说完,屋子里可怕的“咕噜”声又一次通过门缝传了出来。 梁伊伊憋住笑,吩咐道:“好了好了不用报了,每样给我来两份。” “啊?小姐您吃的完吗?”小梅记得梁伊伊自从生完孩子,食量便立刻恢复正常,甚至比怀孕前吃的更少。今天这是怎么了?梁伊伊咂了砸嘴,不耐烦的胡诌了一通:“哎哟,我怎么就吃不完呢?我身体虚弱不就是节食减肥落下的吗?今儿我就要一次补回来不行吗?不但早饭要这么吃,一会中饭,晚饭,都给我送两份进来。就这 么着吧,我回去躺着了。” 小梅也不是个多想的姑娘,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过多纠结。“早就该这样了!小姐您又没多胖,减哪门子肥啊!多吃点,小梅支持您!” “去吧去吧。” 打发走了小梅,梁伊伊又回到房里,把门栓插上。走回里屋床前时,就看见披着薄睡衣的常远兆正坐在床头对着她笑呵呵的脸。 梁伊伊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没好气的说:“你还笑。你看看你多不靠谱!明明是这个家里的男主人,可每次回来都弄得跟通奸似的。幸好我这颗小心脏还算坚强。” 常远兆也知道自己给梁伊伊添了麻烦,起身揽住她的腰温柔的说:“辛苦娘子了。可我有苦衷的。等你以后知道了,就不会这么怪我了。” 他美男计和甜言蜜语同时招呼上来,她立刻招架不住,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唇浅琢了一口。“人家没怪你。” “可是,你为什么要瞒着爹跟娘啊?他们多想你啊,尤其是娘。你这么做,可有点白眼儿狼哦。”常远兆也亲了亲她的额头,随即说:“其实,我见过我爹和我娘了。”昨晚他刚到常府,首先便是去拜见了爹娘。“只是娘子你想,我娘若是知道我会在这里多呆几天,她必定会忍不住时时刻刻往咱们屋里跑 ,那岂不是要走漏消息了?” 梁伊伊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拍门声,接着,是刘氏的声音:“丫头,丫头!” “娘!”小两口都被这巧合吓了一大跳,常远兆更是下意识的一头栽到床上钻进被窝。而梁伊伊跟在他后面把他的鞋子迅速藏入屏风后,接着,才走到房门口。直到这一刻,常远兆与梁伊伊才各自在心中自嘲,无 论如何,刘氏是母亲,根本犯不着让他们如此一惊一乍。 拉开门栓打开房门,只见刘氏端着餐盒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同样端着餐盒而来的傅雲,梁伊伊赶紧从婆婆手里接过餐盒,疑惑的问:“娘,怎么是您来给我送早饭啊?小梅呢?” “她说你不舒服,我就带雲儿来看看你。”刘氏跟进屋子,关切的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 梁伊伊装模作样的摸了摸额头,说:“就是昨晚没睡好,头有些晕晕的。”不是没睡好,而是折腾了一夜,一分钟也没睡过。 傅雲将手中的餐盒放在桌上,对梁伊伊说:“我看,是你这屋子太闷气了,所以才不利睡眠。” 梁伊伊讪讪的回答:“是吗……” “你闻不到吗?这屋子里味道怪怪的。”傅雲从她刚把门拉开的那一刻,就闻到一股陌生古怪的气味。这种气味,想必只有已婚的女人才清楚。 “有……有吗?那我开窗透透气。”梁伊伊身在其中,早已感觉不出有什么异味。 而且没闻到的人不止她一个。刘氏和小梅也丝毫没察觉。大概昨晚辛劳的人不止常远兆一个…… 兴许是食物的味道让常远兆的胃大受刺激,它在大伙短暂的沉默中再次忽然发出一声响亮清楚的哀号。 没等一脸茫然的刘氏和傅雲发话,梁伊伊便皱着眉头捂着胃装腔作势道:“饿死了,我先吃早饭。” 刘氏笑了笑,说:“那你先吃东西吧,我们晚些再来看你。”说完,便带着傅雲往门外走去。 梁伊伊这才松了口气:“好,多谢娘。” 屋里又只剩下小两口子,梁伊伊这回实在憋不住,捂着肚子狂笑了起来:“你这肚子……真是……丢脸死了。哈哈哈哈……” “我也没有办法,昨晚我没吃饭就来看你了。又辛苦了一夜,能不饿吗?”常远兆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尴尬的从床上下来,穿好鞋走到桌边,掀开餐盒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赶紧拯救你的胃吧。哈哈哈……” “不许取笑我了。”梁伊伊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抱着胳膊趴在桌上,像花痴一样盯着常远兆看。她最爱看他吃饭与睡觉的样子。入睡时他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的停在白皙的脸上,像蝴蝶停在羊脂玉上一般好看。而他吃饭 的样子,更是充分体现了他这个人的性格特征。常远兆在亲近的人面前,向来是毫不设防的。比方说在外人面前,他就算再饿,也会克制自己的行为举止,让自己显得有礼有节,斯文儒雅。但在家人面前,尤其是母亲和妻子面前,他便虎头虎脑,怎么 舒服怎么吃。梁伊伊安静的看着他,思绪翻滚如潮。来到宋代一年多,她从一个每天想尽办法逃离的逃兵转变成一个并不算合格的母亲。她的丈夫,从一个意气风发还有些小傲娇的贵族青年,转变成如今这样心事重重 ,眼神忧郁的男人。爱情,让他们彼此拥有了许多,却也让他们各自失去了许多。她失去了她的亲人,她的友人,她昔日的恋人。他失去了他自由自在的性子,无忧无虑的生活,和曾经一尘不染的快乐。 她迷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像两面清澈的明镜。喜怒哀乐如同五彩石一般在他眼里绽放,纯粹的让人心动。而如今,他的眼睛里,多了一层迷雾般的阴郁之色。像是忧郁,更像是无时无刻的忍耐与克制。他究竟在克制着什么,忍耐着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与打击,才能使得一个如此透明如此固执的人,蒙 上这层暗哑之色? “相公……”不知不觉,她眼眶微热。 “怎么了?”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有些乌青的眼睑,心疼的问:“你在外面有没有受苦?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如今我虽暂时无法归家,但也没受这么罪,你放心好了。”他笑得开朗,心里却抽抽的疼。 她抿了抿嘴边的苦涩,接着问道:“可为何你看上去,比以前沧桑了许多?也痩了许多?”他放下碗筷,握住她的手,很认真的回答她:“我十几岁就行军打仗,过沼泽,踏雪山,再恶劣的环境都生活过,可都没有现在这般苦。”说到这儿,他停了停,用力眨了眨眼睛忍住眼睛的酸热。“因为没有 你在身边,吃什么都一样,反正都没什么滋味。睡在哪里也都一样,反正也睡不着。” 她一把反握住他的手激动的说:“那……你带我走,好不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妨碍你,也不会拖累你。我甚至还可以帮你的!” 他苦涩的笑了笑,说道:“若是有一丝可行,我早就把你掳走了。”听他这么说,她更加不放心了:“是不是很危险?那你怎么办?” 第277章 “皇太后”变“大丫鬟” “对你来说,确实很危险。但对于我,还算好了。而且,我不希望你吃苦。你刚刚生完孩子,理应好好享福。”有句话用在这里最合适——喜欢便会放肆,但爱却往往需要克制。常远兆话虽说的云淡风轻,可没人知道有多少个夜里,他辗转难眠想起与梁伊伊在一起时恩爱幸福的画面,忍不住翻身下榻,每次都差一 点点就奔赴中原将她掳回大漠的冲动。他想和她在一起,但他更想她安全平安。 梁伊伊不依不饶的求他,眼中含着坚定的光芒:“可我不怕吃苦,我担心你。” 他将苦水深深咽下,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放心,我会照顾自己。而且还有萧隽帮我,我不会有事的。”梁伊伊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是于事无补。她这个丈夫,表面上很好说话,实际上固执倔强犀牛脾气!只得抿了抿委屈的嘴角,带着哭腔无奈的说:“你说过,你绝对不会骗我。那我要你保证,你一定会平平安 安的回来。” 他嘴角微微抽动。“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 她咬了咬嘴唇,表情很认真的说:“你若是骗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他轻笑了一声,捏了一把她鼓得老高的腮帮子:“我知道,你肯定恨死我了。” 谁知她斜睨了他一眼,又开始不正经起来:“我不会恨你,因为我会尽我最大的可能把你忘了,然后继续过我的小日子。该吃吃,该喝喝,该谈恋爱谈恋爱……”对于常远兆来说,任何生死缠绵的情话,都不如这种激将法来的管用。他才不管是不是玩笑,一律照单全收,最后怒气腾腾咬牙切齿的反弹回去:“你想都别想!我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会飘回来把你掐死! ” 梁伊伊惊恐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想,别人的人鬼情未了都是爱情片,她的人鬼情未了偏偏是恐怖片……梁伊伊曾经与闺蜜们开玩笑时,说过一句死不正经的玩笑话。那便是,倘若她有一天成了土豪,也想弄间小别野,把喜欢的小白脸塞进去养着,让他像伺候皇太后一般伺候自己。不过这自然是一句玩笑话 而已,人家江sir不是吃素的,除非她的别野盖在月球上,否则几天就连人带窝一起给端了去。 她自己也没想到,时至今日,会让她真的尝试一回“金屋藏君”的好事。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金屋有了,小白脸也有了,可说好的“皇太后待遇”呢?大白天只能躲在屋里,既不能出门,也不好意思“玩游戏”。毕竟白日宣银十分不妥。还有更重要一点,小白脸也是大活人一个。只要是个正常人,就有正常人的生理需求。梁伊伊“皇太后”是做不成的,“大 丫鬟”的名号倒非她莫属了。 说了太多话,常远兆觉得口干舌燥。 “娘子……我口渴。” “好我去给你泡点茶水。” 喝了茶,吃了午饭,这个刚上任的新爹憋了老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娘子……我想看看宝宝。” “好,我去给你抱来。”梁伊伊二话没说,去奶娘那里把两个情敌接了过来。 两个娃娃见到老爹,就像打了兴奋剂一般,觉也不睡,手脚不停在半空中挥来挥去,小嘴巴“咯咯咯”笑个不停。 梁伊伊忍不住咋舌道:“奶娘说的真没错。天下当爹的,属你最得意。” 跟娃娃逗笑了半晌,常远兆的面色越来越犹豫,动作越来越迟缓,最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娘子……我要去茅房。你掩护我。” 梁伊伊差点把茶水笑喷在他脸上。在她记忆里,这句话实在很耳熟。 “梁伊伊,我去楼上清场,你掩护我。”这是她组里的师兄说过的话。 “我去前面堵匪车,你们掩护我!”这是曾经在江浩然手下做事时,他曾经说过的话。 “我下去买点鸭脖子,要是boss上来,你们掩护我!”这是梁伊伊坐在办公室里馋虫上脑时,对同僚们说过的话。 …… 总之,去茅房需要人掩护的,常远兆是头一个。 常远兆看见她脸上强忍的笑意,尴尬的红透了脸。梁伊伊朝屏风后头望了一眼,示意他后面藏着一个24k全新的马桶,让他可以考虑看看。 常远兆抿了抿嘴唇,半天憋出一句:“我不习惯。” 梁伊伊实在不忍心再作弄他,把呼之欲出的笑容吞进肚子,起身说道:“ok,走,我掩护你。” 从梁伊伊的房间出门左拐没几步路便有个专门供她使用的茅房。只是这几步路的光景,便有三个花匠正蹲在地上修剪花草树木。 “少奶奶!”其中一个花匠看见梁伊伊走来,丢下花剪微微行了个礼。 梁伊伊将头发别入耳后,一本正经的吩咐道:“内什么,别在这儿剪了,这儿的树都要给剪秃了。你们去后院吧,那儿需要你们。” 花匠们互相望了望,没人有异议,拿起家伙便从她眼前陆续退下了。 常远兆这才从房里出来,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从梁伊伊眼前闪过…… 转眼间,时光消磨到傍晚时分。两人用了小梅送来的特大份晚餐,又将孩子交还给奶妈喂奶。 “娘子……” “咋了?”“我想洗澡,一身的汗,有些难闻。”他意识到自己今日把梁伊伊烦的不行,只要能忍过去的事情,他都闭口不提。可自己如今一身的汗,就算自己不介意,也保不齐晚上睡觉时被她嫌弃,那时便更加麻烦 。 梁伊伊从床头跳下来,走到他面前勾开他的衣襟笑着说:“没问题,你脱了衣服等着我。”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梁伊伊房中屏风后波光掠影,水声潺潺。大浴桶里泡着一大一小两个妖孽。 常远兆靠在桶边,问窝在他怀抱中的梁伊伊:“是不是觉得,我烦的要死?” 梁伊伊划拉着水,想都没想,肯定的说:“不。你若能不走,多烦我都愿意。” 他笑着吻了吻她的秀发,将下巴轻轻靠在她头顶上,说:“真的吗?可我觉得我家娘子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她不以为然的说:“那是对别人,对你就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他就喜欢从她嘴里说出的情话,因为她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死不正经的。难得冒出一两句甜言蜜语,便能让他心里甜上许久。“我知道在我昏迷的时候,虽然不说话,可一定比你现在要难伺候一百倍。可你那时是怎么对我的,我都听说了,也记在心里了。”她一边平静的说着,一边用手摩挲着他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伤疤。她不 会再多问,因为他能说的时候,必然会原原本本都告诉她。可她心里的抽痛,无法抑制的化作热流从眼眶滑落,滴入热水中。“所以你一定要回来,让我对你好,让我报答你。” 说完,她感到包围着自己的温暖骤然紧缩,将她禁锢在令人窒息的拥抱中…… 林凡师徒俩被萧隽请到常府外时,已经灯火寥寥,用现代的时间概念来说,应该是晚上九点左右。用蜂笛唤出了常远兆,林凡诧异的问:“你什么情况?忽然改变计划。” 常远兆抱拳赔礼:“实在抱歉,我走不开。所以才麻烦您跑这一趟。” “被你家小娘子缠住了?”林凡笑着问。随即,便看见常远兆尴尬的脸色。他拍了拍这小白脸的胳膊,爽快的说:“嗨,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林沫岩和萧隽都相视一笑,可常远兆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是我舍不得她。我家娘子还是很明事理的。” 林凡一时语塞,哭笑不得的摇头道:“你小子……总是能是让老朽我无言以对。” 说完,从衣袖中将陆冉晴交给他的药递过去。“先服药吧。找个安静的地方替你运功。” “多谢林伯伯。” 服了药,运了功之后,林凡师徒便撤回去睡觉了。萧隽独自留下,对常远兆说:“梁大哥,有消息了。” 常远兆脸色一凛,吩咐道:“直说。” “童纤他……认罪了。” “认罪?怎么个认罪法?” 萧隽轻叹了口气,清清楚楚的说:“他一个人,把所有罪名都扛下了。而且,坚称没有同党。” 常远兆听罢,沉默了片刻,问道:“潘竹青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让童纤签字画押,就走了。”说到这儿,萧隽咬了咬嘴唇,有些焦虑的问:“大哥,现在这状况,似乎和咱们预想的大不一样。怎么办?”常远兆却似乎很平静,只是淡淡一句:“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这黄河水非要改道而行,我们就当那个推波助澜的人好了。”自古良将,并不受制于兵书和阵法,而是善于在多变的战场局势下 随机应变出奇制胜。 潘竹青与人交手,向来将局势化作棋局,博弈之间,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而常远兆与人交手,善于将局势化作战场。不拘小节,着眼于大局。这两人,一个是当今数一数二的阴谋家。一个是当朝最有军事天分的将帅。此番较量,鹿死谁手实在难以预料。 第278章 枯木逢春 此时此刻,潘竹青虽已回到住处,却没有立刻歇下,而是进了书房,点起灯火,刷刷点点给皇帝写起了奏折。 boss没下班,薛九这打工的自然更不敢收工,顶着黑眼圈,熬着困意在一旁陪着。表面上乖巧安静,心里却已经怨天怨地,怨这潘竹青是个百年难遇的超级工作狂。 无聊郁闷困顿之余,嘴里不由犯起了嘀咕:“大少爷,这童纤……还真是出乎咱们的意料啊。” 潘竹青停下手中的笔触,抬起头有些好奇的问薛九:“哦?你说说看,你原本是怎么预料他的?”薛九摸着下巴上的胡渣,一本正经的说:“属下还以为,他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在蒙钺头上。谁曾想,他居然肯一个人背这黑锅。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他才不信这童纤这不男不女的家伙会这么有种,临死都 不肯拖人下水。 潘竹青淡淡的回了一句:“管他呢,他既然这么想死,就成全他好了。”反正在潘竹青的心目中,童纤这个人活在世上只是为了消耗粮食和凌辱比他还要弱小的人。 薛九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蒙钺……就这么算了?” “没有了童纤,你觉得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逍遥多久?” 得到如斯回答,薛九放下心来,可想了想,又急迫的问了一句:“他会不会跑回辽国?” “你说呢?”潘竹青没再看他,继续低头写字。倘若他的反应也如薛九一般迟钝,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了。 薛九见他态度从容不迫,心中了然:“原来大少爷早有准备!” “我已经派人去追了。那么多条人命毁在他手里,想一走了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常远兆避开众人回到屋里时,便与急的团团转的梁伊伊撞在一起。 “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还以为你走了呢!”她眼圈似有泪痕,但一看见他,立刻笑逐颜开。 常远兆将她拉到桌边,轻声说道:“娘子,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她一听就炸毛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问完,便自觉无趣。他若肯说,早就说了。她随即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强作镇定的问:“我换个问题。你还会回来吗?” 他心疼的将她拉入怀中,郑重的保证:“一定回来。” 童纤这一生,经历了太多次心如死灰。但他这个人有个很大的优势,那便是自我安慰和自我恢复能力极强。 父亲去世时,他安慰自己,这世上还有疼爱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改嫁,继父日夜毒打之下,他安慰自己,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被卖入宫中,遭受器官切除手术。他依然不屈不饶的活下去,他告诉自己,死了就是失去一切。只要活着,他至少还能拥有在这世上喘气的权利。 遭受这世人的鄙视和侮辱时,他拿出自己的折扇,漫不经心的摇起丝丝凉风,安慰自己也暗示着别人,他身上一把普通的扇子,就足以让这些鄙视他的大部分所谓真男人们吃一个月的饭。 然而,此时此刻此地,他是真的无法再用任何语言和理由来使自己燃起求生的勇气了。 常远兆对他说的话,他不是没听进去。他在心里划出两条路供自己选择。要么,想尽办法保全自己;要么,想尽办法保全心爱之人。 很显然,他最终选择了第二条路。那是因为他无法承受今后几十年,都要承受被蒙钺背叛的痛苦和生无可恋的无尽折磨。倒不如一死了之吧。他童纤这场残破不堪的人生,也该走到尽头了。 他太累了,所以当他一旦放下了对生命的执着,反而觉得一身轻松。所有的恐惧和焦虑都不知去向,换给他片刻好眠。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他好不容易撑起上身,抬头看清楚来人的脸,却惊得浑身颤抖起来:“你……是你……” “是我。”蒙钺蹲下身子与童纤只隔着一层牢门,由于光线实在昏暗,无法让人看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童纤以为尚在梦中,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怒不可遏:“你还来做什么?看我怎么死吗?” 蒙钺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小声说道:“你不会死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你死。” 童纤冷笑一声:“别假惺惺,若你真的在乎我,又怎会骗我?你把我骗的好惨呐!”原本以为他乡遇故知,谁知会演变成一场险恶的阴谋与背叛。想必此时此刻任何人都无法释怀。任由他怒气冲天,蒙钺却始终淡然,与他们平日里相处时一模一样:“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女儿被辽人扣着,我也没办法。请你原谅我。”说到这里,他将手伸进牢门,拍了拍童纤的背脊:“这世上,我 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蒙钺这轻轻一拍,正好拍在童纤受伤的地方。一阵剧痛,让童纤完全醒悟,这一切并非梦境,他的冤家真真实实的近在眼前。“蒙大哥……”就知道他是有苦衷的!就知道他并不是存心伤害自己!想到这些, 童纤忘却了伤痛,强撑着坐了起来,扒着牢门,眼中又重新燃起希望。 蒙钺将声音压到最低,却足以让童纤听得清楚明白:“我打听过了,三天之后你会被押送回京,到时候,我便有机会把你带走。咱们远走高飞。” 童纤只觉得自己心脏快要跳出喉头:“真的吗?你真的……会来救我?” 蒙钺轻叹一口气,说:“你都已经替我顶下所有罪,我若不是真心要救你,何须跑回来见你?” “那你妻儿怎么办?”即使心酸,可这也是无法回避的事情。 蒙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一拳打在牢门上:“我顾不得这么多,你为了我,连命都不顾,我还顾得了什么?” “蒙大哥,我……我还以为……” 蒙钺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那边空荡荡的衣袖,苦笑着说:“只是以后你跟着我,恐怕要吃苦。” “我不怕苦!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这对于童纤来说,几乎是再一次投胎,再一次浴火重生,再一次枯木逢春…… 蒙钺又拍了拍他的肩,淡淡的说道:“等着我。” “嗯!” 无论有梦无梦,第二天的太阳总是会照常升起。 梁伊伊惊醒时,还在纳闷自己为何会在床上。她记得昨晚明明一直坐在桌边等着丈夫回来。 未及多想,脖子后面传来一阵阵湿热的呼吸,腰腹上覆着的大手,让她瞬间明白了一切。这种一觉醒来,身旁有他的幸福感,似乎阔别已久。她眼眶一热,嘴角却笑成了弯月……即使她的小腿始终以别扭的姿势被他的双腿夹着,已经酸麻到毫无知觉,她也依旧保持着醒来时的姿势不敢动弹。因为身后的人睡得实在香甜,因为她实在不想破坏这久违的光景,因为她很怕他醒来后, 意味着又一场离别。 好在睡梦中的人,并没有这么多顾虑。一个姿势睡累了,便换个姿势继续。这才解放了快要大脑缺血的梁伊伊。等常远兆睡到了自然醒时,已经是大中午了。对于他来说,一睁眼便能看见心尖上的人,也实在是一件亦幻亦真,久违了的幸福光景了。他慵懒的伸出手圈住坐在床头的梁伊伊,将她勾到自己面前亲了一 口。“你早就醒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带着浓浓的倦懒之意。 梁伊伊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脸,说:“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回来时到底是什么时辰,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似乎连半个梦也没做。“我好久没睡的这么沉了。” 她抿嘴轻笑着说:“饿了吧?我给你把午餐拿来了,快起来吃点吧。”她这吃货老公,即使睡着了,肚子依然会饿的咕噜叫,她听得脸都快笑抽筋了。 说到这里,他正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心里却觉得甜蜜又满足,撒娇一般将她半个身子抱在怀里:“娘子真好。” 吃完了午饭。梁伊伊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我把宝宝抱来陪你?”他难得在家,总不能真把他所有时间霸在自己身上。 谁知他想都没想,便憋出一个字:“别……” 她纳闷的问:“怎么了?” “我有些脏,想洗洗干净再抱孩子。” 梁伊伊一听,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还洗啊,你洁癖啊?” 他脸上也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昨晚摸黑出去,指不定摸着碰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对孩子,还是小心爱护些好。” 梁伊伊这才明白,自己这位丈夫,毕竟是个古代人,有些迷信思想纯属正常。“好吧,成全你的父爱。我一会去给你打水洗澡。” 她刚要走,便被他一把拉回来倒在他腿上:“你和我一起。”“想得美。”梁伊伊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必须哒”。 第279章 独臂将军 重新燃起生命欲望的童纤,心情极好。他一夜未眠,彻夜畅想着未来与蒙钺双宿双栖的生活场景。以至于到了中午时分,他目前最讨厌的人潘竹青来到他面前时,他依然表现的极有修养,再也不像往日那 样破口大骂,喋喋不休。“我都已经认罪了,潘大人还来做什么?这里阴气重,不适合你这样的公子。” 潘竹青面无表情的走近牢门,俯视着坐在角落并不拿正眼瞧自己的童纤说了句:“我来,是因为有个消息还是亲口告诉你较为妥当。” 童纤抬起头,吐掉嘴里叼着的稻草,吊儿郎当的说道:“有话就说。” “昨天夜里,蒙钺想来刺杀我。”潘竹青一字一顿说的清清楚楚,当发现原本嬉皮笑脸的童纤骤然变得脸色惨白时,他故意停了停,接着更加清楚的说下去:“被我当场杀死了。” 话音落地,整间牢房里鸦雀无声。忽然,一阵阵拍打牢门的声音伴随着尖叫声震破了在场官吏的耳膜。“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潘竹青说话声并不大,但却依然能在令人嘈杂不安的环境下表达得掷地有声。“不管你跟他什么关系,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说完,他的眼光从可怜的童纤身上移开,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身后的怒骂和诅咒声,像潮水一般由远及近像他的背后袭来。 “你骗我,你骗我,你欺骗我!潘竹青,你回来!你回来说清楚!你回来说清楚——” “潘竹青——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童纤会不会变成厉鬼,潘竹青并不在意。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再者,就算有鬼,他也并不惧怕。这几年来,拿这种话恐吓他的不下十人,他早已听惯。 此时他一边阔步而行,一边在心中暗自嘲笑:“做鬼也不放过我?呵呵,做人你们斗不过我,做鬼就本事了么?” 走出地牢,潘竹青随即便赶去了义庄。 仵作正兢兢业业的检查着蒙钺的尸体,见着潘竹青走进来,赶忙丢下手里的活,上前施礼。 潘竹青轻轻摆手将他拦住,示意他继续做事,当自己不存在。 看着这位曾经叱咤一时的当朝名将,看着他胸口致命的剑伤,昨晚的情景又历历在目。昨夜写完了奏折之后,潘竹青与薛九便各自回房歇下。睡到半梦半醒之间,潘竹青隐隐约约听见房里有脚步声。即使他知道自己这府邸守卫还算森严,但高度的警觉性,还是让他立刻睁开眼睛。赫然发现 房门口果然站着一个人。 “谁?”他呵问一声,抄起床边的剑便翻身下地。 “放了童纤!”对方声音不大,说话简洁明了。 潘竹青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但也是在一瞬间之内,他便立刻想到一种可能性。而且这种可能性,在他发现对方有一边空荡荡的衣袖后,更加确定。 “原来是你,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世上愿意管童纤死活的人不多,而恰好又少一只胳膊的人,非蒙钺莫属。 对方虽然是独臂,可毕竟是位武学高手,潘竹青不敢怠慢,打起十二分精神,提剑便迎头赶上…… 早听说蒙将军一套“流云刀法”速度奇快,所向披靡。潘竹青这回算是结结实实的见识了一次,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落刀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利落。 可是……即使打不过常远兆,他潘竹青也不是吃素的。毕竟上下二十年,能打的过常远兆的中原人,一只手便数得过来,而且老的老,死的死,东都侠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还是在常远兆完全没放开的情况下。潘 竹青好歹是师出名门,没亲手宰过几个人是真的,可若把他逼急了,一般高手也绝不是他对手。比如此时此刻,他心里清楚,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玩完。他只有抛开一切杂念,置对方于死地,自己才能看见明早的太阳。好在他还有一样关键优势——主场优势。黑灯瞎火之中,当然是熟悉地形的人 更占便宜。 再加上这院子里的侍卫们都不是死人,短时间内听不见动静,不代表一直听不见。等大伙儿赶到现场时,潘竹青与那独臂将军已经打了十几个回合没分上下。 可正是援兵的到来,使得独臂将军方寸大乱,出招明显有些慌张。潘竹青借此机会,将他踢入人群,在他躲避众人围剿时,对准他的心脏直刺了一剑。 这将军算是条硬汉子。即使中了剑,却还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跌跌撞撞没入黑夜中。 潘竹青命人四下搜捕,半个时辰之后,在他府邸不远处的墙角里,发现了尸首…… 思绪又拉回现实,潘竹青端详着眼前这个早已失去生命迹象的人,心中竟也无缘无故泛起涟漪。几个时辰之前还鲜活着的生命,转眼间进入无法逆转的腐朽之中。这种让人绝望的陨落,在潘竹青眼前上演过太多次。母亲,两位夫人,玉莲……一个又一个,前一天还在和他说着话,第二天便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总有一天,他潘竹青也是一样。躺在某个角落,悄无声 息的化为白骨。 蒙钺的死,尚有童纤为他撕心裂肺。 那他潘竹青呢?想到这里,他陡然间感到似乎有一种无法忍受的寒气从头皮窜到脚底,整个人站在仵作身边冷得微微发抖,他自己却浑然味觉。他也许不会知道,或者说他绝不会承认,这种感觉,其实就是让每个人都无 处逃避的——孤独。 好在潘竹青这个人,很善于掩饰自己的负面情绪。“有什么发现没?”他强作镇定,问身边的仵作。 “回大人,死者身上除了一些陈年旧伤,和致命的一处剑伤外,并无其它可疑之处。” “嗯。” 说完,他转身走出去。仵作这才松了口气,早觉得潘大人严肃,今日看上去,简直冷若冰山。 潘竹青刚走出门口便迎面遇上薛九,他正好顺便吩咐道:“你回去准备一下,这次押送童纤回京,决不能有半点差错。只有你亲自去,我才放心。” “属下明白,这就去打点行李。” “去吧。” 薛九应声而退,离开时,腰间系着的藕色锦缎香囊随着步伐轻轻摆动。金线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 潘竹青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薛九从他眼前彻底消失,他才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下意识将手伸进宽大的衣袖,一只青色香囊握入掌中。香气淡雅温暖,太适合抚慰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你是这世上,我唯一想要拥抱的人……” 如今他每次回想起这句话,心里都有种莫名的触动。也许是因为傅雲说这句话时,恰好是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吧……想到这里,一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浅笑浮上嘴角。 “娘子,你能不能原谅我一件事?” “你说。” “我走的时候,不会对你告别。因为我面对你,无论如何也走不了。” 这段对话发生的两天后,常远兆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梁伊伊为他驻守的小天地里。常府,军营,所有人一切如常。唯一起波澜的,只有常府院落中某个廊檐下那个每日呆呆倚栏眺望远处的女人。她不哭不闹,面色如深秋般平静,谁也不知道,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她的心被迅速填满,又 迅速挖空…… 丫鬟小梅站在主人身后,不忍看她继续傻坐着喝西北风,终于开口劝道:“小姐,这儿风大,回屋吧。” 梁伊伊没有回头,依旧懒懒的靠在漆木廊柱上,口中似是喃喃自语:“屋里闷死了,出去透透气。外面风大,回屋吧……我的日子,什么时候只剩下这些了?” 小梅默默走近,在她身旁坐下。“小姐,您有心事啊?”对于她来说,面前这个人既是主人,更是朋友。 梁伊伊转过脸有些哀怨的望了她一眼,随即……“偷偷的,你走了。正如你偷偷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徐志摩先生若是知道她把自己的经典诗词改成这幅德行,不知会作何感想? “呃……啊?谁走了?谁又来啦?”小梅哪知道《再别康桥》,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她无奈的苦笑,最终站起身,整了整衣裙,说:“有段日子没见若桐了,咱们去看看她吧。” 小梅显然很乐意:“好啊好啊,我也好久没见杏儿了呢。不过……” “不过什么?”“小姐您这几天都不怎么出房门,所以您不知道,潘二少爷已经带着若桐小姐去潘大人府里住下了。”如今杜若桐是潘家的国宝,衣食住行需要格外照顾,潘竹青人情冷漠,可对家里人很好,自然不能再眼 睁睁看着她跟一大群武将们混住在衙门驿馆里。 梁伊伊听后略作思索,随即说:“哦,没事儿。那叫上雲儿一起吧,我看她也挺闷的。每天跟喵星人说话。”“我这就去叫她。”既然主人都发话了,小梅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第280章 白富美与高贫帅 无论是在21世纪,还是在如今这古老的时代,梁伊伊都是个很懂生活,很知道享受的女人。 但她并非拜金主义,无论作为女警,还是作为一位豪门贵妇,她都很懂得用适当的价钱让自己生活的更舒适更有品位。而不是一味的追求lv,prada,钻石恒久远,又或者珍珠玛瑙翡翠夜明珠什么的。这一点,从她的专属马车里最能体现的出来。这辆马车,是当初皇帝为褒奖梁伊伊护驾之功,连着洛河边那座大宅一起赏赐给她的,是真真正正属于她梁伊伊的产业。如今常府的人搬迁至此,不知何时能 回洛阳。她的房子还在洛河边上,谁也带不走。可她还是拜托了常府的官事们,将她的马车给运来沧州了。 常雄亲手为她挑了两匹纯白色骏马。不仅样子好看,而且性子温顺,体格健壮耐跑。车厢从外表看上去,朴实无华,并无任何特点。但掀开车门帘,便会发现里面另有乾坤。 “这哪里是马车,简直是你的闺房嘛!”六姨在第一眼看到车厢内部的情况时如是赞叹。 虽然有些夸大其词,可也确实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规模。各种毛毯软垫窗幔自然不在话下,居然还有个迷你梳妆台,迷你书柜和迷你点心柜…… “等我身体完全养好了,我就自己驾着马车去找我相公。”梁伊伊是这么对人说的。大家都认为她这个人满嘴跑马车,惯会胡言乱语戏弄人,谁也没当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不是随口一说。 自从马车被带到沧州,重新装修过后,一直没机会带着主人上路一展风姿。这初冬的某个下午,倒是个十分完美的光景。两匹白马带着三个姑娘以舒缓的速度行走于沧州的大街小巷。没有王子,却有猫咪懒懒的蜷缩在梳妆柜上睡得香甜,也有午后暖暖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抚在三个说笑玩闹的年轻女子一张张光彩照人的脸 上。 难怪人们会把出门逛街称为“散心”,只是稍稍呼吸了墙外的空气而已,只是听着车厢外百姓们讨价还价的吆喝声而已……梁伊伊便已经觉得心情松泛了许多。 常府离潘竹青府邸并不算远,就这么悠闲的一路过来,连一个时辰都没用完。梁伊伊,傅雲,小梅三人陆续下了马车,通报了身份后,便立刻被潘府的人恭恭敬敬带进了大门。 许是因为到了陌生环境难免好奇,没走几步,傅雲篮子里的猫儿居然一溜烟从大家眼皮子底下跑远了。 傅雲赶紧去追。梁伊伊与小梅则继续被人领着往杜若桐卧房的方向走。 迎面总有些形色匆匆的家仆低着头与她们擦肩而过。大部分都是梁伊伊不认得的。但其中一张特殊的脸,引起了梁伊伊的注意。 因为这张脸,相比她朴素平实的穿着打扮而言,实在过于精致优雅。无论是她白皙如瓷的脸庞,透着涵养的眼睛,还是她那双纤细修长毫无破绽的手,无不散发着高贵之气。 潘府居然有如此特别的丫鬟?!不仅梁伊伊心中暗叹,就连小梅也暗自觉得奇怪。 只有一瞬间的功夫,梁伊伊便又发觉了一个极大的疑点。这女子的脸,为何会如此面熟? 又走出好一段路,梁伊伊还在左思右想得不到答案。背后忽然响起一个优美的声音将她叫住:“常夫人。” 她回头一看,正是那位面熟的小丫鬟,朝她微笑着翩然而至。 “夫人莫非不记得我了?” 梁伊伊在脑中迅速的搜索着相关数据,相似年纪,相似身材,相似样貌……最后终于拼出一个整体的印象来。“你是……刘筱玉!” 她这么一咋呼,小梅挑了挑眉毛,盯着刘筱玉的眼神更加好奇了起来。这应该就是那个垂涎姑爷美色欲行勾搭,未果,后来不知怎的被送出城的那位大小姐吧……模样还真不耐。 刘筱玉没在意小梅的眼神,只是对梁伊伊盈盈落拜:“正是筱玉。见过夫人。”“真是你。可你怎么会……”梁伊伊有些懵,说句实在话,她早已把这个姑娘淡忘在脑后。实在是因为清醒之后遇到的事情太多,受到的刺激也太多。唯一一次想起这个人,还是在刘家灭门案发生后,她为这 个可怜的女子狠狠难过了一把。 刘筱玉白皙的脸上,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如今看来更显得楚楚可怜。“夫人难道不知,筱玉已经没有家了。” 梁伊伊这才慌忙拉起她,有些惭愧的说:“对不起,出事到现在,我都没去找你,把你一个人丢在城外,是我的失职。”刘筱玉反握着她的手,真诚的说:“夫人快别这么说。若不是您,我现在恐怕已经受辱寻死了。筱玉也听说了关于夫人的事情。您前些日子昏迷不醒,之后又受临盆之苦,想必也是不好过的。筱玉只恨自己 无用,无法报答夫人当日仗义相救。”当时她被迫嫁于老王爷,万念俱灰之下,万万没有想到常远兆的夫人会来救自己。从那时起,她意识到自己与梁伊伊的差距,不在家史,不在样貌,更不在文化水平,而是一种她根本无法用量词或是名词 衡量出来的类似气度的东西。难怪常远兆的眼中只有这个女人。她刘筱玉自己,只想着如何依附于他,成为他的人,哪怕不是唯一。但是这个姓梁的女人,却是一个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完整的人。 梁伊伊最听不得这些道谢的话,赶紧将话题转移:“别说这些了。你现在过的怎么样?怎么会进潘府的?” 话音刚落,刘筱玉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见不远处有一把爽朗的男声响起:“常夫人!” 梁伊伊的眼光扫过刘筱玉的肩膀,便看见一个帅气的大小伙子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的朝她们走过来。她立刻笑着与他打招呼:“尹亮,有日子没见了。你还好吗?” 尹亮很自然的回答:“我挺好的。”可当他走到刘筱玉身后时,梁伊伊立刻便发现,姑娘的脸瞬间红透了去。更奇怪的是,她并未因为尹亮的骤然靠近而做出任何举动来拉开距离。反而下意识的,连她自己都不会察觉的,将身子微微的倾向 他。 读过心理学的梁伊伊很清楚,这是热恋中的男女才会允许的人际距离。她坏笑了一声,说:“你们……两个……有问题。” 刘筱玉被梁伊伊一语道破,哪还呆得住,低着头嘟囔了一声:“夫人,我还想起……有些事情没做完,我先退下了。”说完便提着裙子离开。 梁伊伊连她的背影都不肯放过:“哈,不好意思了!” 刘筱玉越走越快,迅速消失在大家的视线内。梁伊伊此时反观尹亮,却发现他面色自然,毫无尴尬羞敛的意思。这还是人家初恋!这脸皮似乎忒厚了些。她试探性的问了句:“是你把她带进来的?” 尹亮抱着胳膊,淡淡的说:“嗯。她无依无靠,实在可怜。” “就这样?” “我还对她动了心,用了情,我想要娶她。”他回答的直白干脆毫无掩饰,一句话便解决了梁伊伊肚子里准备好的所有问题。 她忍不住拍了一把他的胳膊,又竖起拇指狠狠夸赞:“我就喜欢你这个性,丝毫不扭捏。够爷们。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写信回洛阳告知我爹娘了,等他们二老到沧州来,我就与她拜堂成亲。”他言语中的快乐,甚至感染到了在场的梁伊伊与小梅。快乐这东西,有时候还真和家境地位存款什么的没有必然联系。尹亮虽算不得穷小子,可家境着实很一般。跟刘筱玉曾经惦记过的常远兆比起来,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与她曾经差点委身的老王爷相比, 更是沧海一栗的差距。但是他能给刘筱玉百分之百的情爱,这是常远兆做不到,也不会去做的。他还有一颗善良正直的内心和朝气蓬勃的体魄,这也是老王爷无法给予的。 表面上看,尹亮占了个大便宜,娶了个落难白富美。实际上,刘筱玉才是真正捡了个宝。 这一点,从小梅口中直白的表述了出来:“啧啧,多少姑娘得心碎啊。杏儿指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呢!” 梁伊伊笑着接茬:“迟早都得碎的。恭喜你啊,要当人家相公了。” 尹亮淡淡的笑了笑,说:“说起来,您应该算是我和筱玉的媒人。若不是您当日带着我去救她,我们哪有机会相遇相识。多谢夫人了。” 说到这里,梁伊伊忽然想起一件不值得高兴的事情,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尴尬。“内什么……你别谢我。我相公打伤你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抓他来向你道歉呢……” 尹亮却毫不在意的说:“夫人务须挂怀,我的伤早已养好了。通过那件事,我才知道自己与武学大师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看来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要学的。” “大师……噗……”听见别人如此形容自己那个小白脸,梁伊伊觉得很有趣,但无论是大师,老师还是宗师,打人始终是不对的。“说真的,一码事归一码事,我还是要先替他向你陪个不是……”她刚要向尹亮鞠躬,便被他抬手拦住:“夫人千万莫要多礼。其实……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想请夫人帮忙。” 第281章 帅帅 梁伊伊最怕欠别人的人情,听到尹亮这么说,自然乐意的很。“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决不推辞。” “我想拜常将军为师,希望夫人替我说几句好话。” 一听这话,梁伊伊便笑了起来,早就该想到他这个小武痴能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噗……拜师?你拜他为师?他自己还是人家的小徒弟呢。” 尹亮却一脸真诚,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我是真心叹服将军的武艺,请夫人成全。” “好吧好吧,我帮你去说。” 尹亮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喜色。因为在大家心目中,搞定了梁伊伊就等同于搞定了常远兆。“多谢师娘成全!” 梁伊伊皱着眉头抗议道:“别,把我喊老了!” 尹亮将梁伊伊与小梅领到杜若桐的房门口便识趣的走开了。 两个姑娘刚跨进门,便迎来了杜若桐劈头盖脸的数落:“你这死没良心的,终于想到我了?你怎么不干脆等到我生的那天再来看我?我都快无聊死了!”梁伊伊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见杜若桐正半躺在美人榻上数手指头玩儿,大概确实是无聊极了。想起自己这段日子,先是两个孩子陆续生了场小病,然后与常远兆在家偷偷狂欢了几天,接着又独自在家里郁 闷了几天,确实冷落了小闺蜜。自己怀孕时,对方可是几乎每天都会来陪她说话解闷的。 心里有些不落忍,可梁伊伊这张嘴是绝对不会饶人的:“看你说的,我才几天没看你,你矫情个屁。” 杜若桐一听这话,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兮兮的说:“嘘……别说这么粗俗的话,会给我儿子听了去的!” 梁伊伊走到她面前,杏儿立刻将凳子给她伺候好。她坐定后,笑着说:“你这话是病句。” 杜若桐诧异的问:“怎么呢?” 她神神秘秘的掰着手指头说:“第一,你的胎才多大?哪能听到我说话。第二,屁是咱们每个人都有的东西,是咱们身体里的一部分,怎么就粗俗了?第三,你咋知道就一定是个儿子?” 小梅与杏儿在一旁听得笑弯了腰,杜若桐听到最后更急眼了:“去去去,不许招我!” 梁伊伊见她真恼了,拉过她的小手,收敛笑容问道:“你就这么想要儿子吗?” 她嘟囔了一句:“这毕竟是咱家第一个孩子,我当然是想给相公添个男丁了。”梁伊伊也知道,重男轻女的思想,连21世纪都无法完全被忽视掉,更何况是这封建帝王时代。可她并不希望自己这个单纯的小闺蜜对这种无法控制的事情上投入太大的执着与期望。“你们家就是缺少阴柔之 气,一水儿的男人。这样也不平衡。” 杜若桐眨巴着眼睛一脸疑惑:“怎么是一水儿的男人,我不是女人吗?” “你……”梁伊伊吹了吹手指甲,又扁着嘴撇了她一眼:“勉强算半个吧。” 屋里又是一阵狂笑。杜若桐气得伸手打她,却被她敏捷的躲开:“你这臭嘴,我真想给你撕了!” 梁伊伊指着她的肚子嬉皮笑脸的说:“诶,孕妇不能发火,小孩会丑的。记住,温柔,温柔啊。” 杜若桐也懒得真和她这种死不正经的嘴脸计较,便又懒懒的靠回去:“你那个比你还不靠谱的六姨回洛阳啦?” 梁伊伊也坐回了凳子,说:“回去了,再不回去,韩诚烈该杀到沧州来掳人了。” 杜若桐点点头说:“也好,夫妻之间,还是别分开太久。”她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让梁伊伊的心如被针扎一般狠狠刺痛了一下。 幸好此时有人进屋打断了梁伊伊刚要降温的情绪。“夫人请用茶点。” “谢谢啊。”梁伊伊笑吟吟的盯着刘筱玉的脸,直到对方涨红了脸快步跑出屋子。 等刘筱玉脚步走远了,梁伊伊才转过脸问杜若桐。“她跟尹帅帅的事情,你知道了吧?”背地里,尹亮被梁伊伊和六姨亲切的称为“尹帅帅”。 这话问出来,没等杜若桐回答,杏儿便脸色铁青的冷哼了一声:“哼。”屋里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古怪。 杜若桐看了一眼自己这陪嫁丫鬟,对梁伊伊抱怨道:“你觉得呢?我们杏儿每天在我耳根子旁边叨叨,我都快烦死了。” 梁伊伊有些故意的说道:“哦,叨叨啥?是不是说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儿?”果然将杏儿肚子里的牢骚怪话一股脑儿全都捅了出来。“才怪!他们哪里天生一对了?那黄毛小丫头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身无四两肉,眼大无光,满脸病色,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哪儿就跟他配 了?” 杜若桐捂着耳朵快要疯了:“又来了……”随即,便看到梁伊伊和小梅主仆两双双摇头直笑。她皱着鼻子没好气的埋怨:“你们还笑!” 梁伊伊无奈的说:“怪只怪我们尹帅帅太有魅力了,蓝颜祸水啊。”杏儿似乎还没把气撒完,依旧不依不饶的说着昏话。在她的意识里,明明是她先认识的尹亮,也是她先喜欢的他。凭什么让一个半路杀出的小妖精给占了去?“哼,这个刘筱玉也太奇怪了。天下间这么多男 人她不要,非要惦记别人家的。我听说之前她在路上拦着常将军,一转眼就又看上我们亮哥。简直不要脸!” 她越说越气,话也越来越恶毒。房里另外三个人脸都听紫了,梁伊伊忍不住出言劝道:“呃,内什么,这话有点难听啊。俗话说,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嘛。”话音刚落,杏儿眨巴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说:“常夫人,您这肚量大的惊人啊!这幸亏常将军坐怀不乱对您忠贞不渝,否则,您这性子可是要吃亏的。”本想拉个战友到身边,谁知道人家梁伊伊压根 不吃这一套。看来这世上,真是无人能替她杏儿做主了。 梁伊伊舔了舔嘴唇,反问她道:“那你也说了,我家相公都已经是坐怀不乱忠贞不渝了,我为何还要小肚鸡肠呢?” 杏儿被她这话噎得半晌无语,最后只得泄气的嗟叹了一句:“可我家亮哥……唉!”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小梅,许是跟着梁伊伊时间长了,牙口也越发伶俐起来,关键时刻总能说出几句较有建设性的话来。“人家也是两情相悦,你啊,与其跟自己找别扭,不如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真正属于 你的,对你忠贞不渝的那种。” 话一说完,梁伊伊竖起大拇指对她无声的点了个赞。自己兜兜转转,最想说的就是这一句。 杜若桐也十分赞成小梅的话,兴奋的对梁伊伊说:“对啊,伊伊,不如你帮她张罗一个?” “我?我手头的男人她又看不上。” 目前梁伊伊身边认识单身的资源数来数去就那几个,什么小虎子,什么石头,什么薛九……这些她绝对看不上。杏儿这丫头,虽然论长相论头脑都不如小梅,但挑男人的眼光比小梅高出好几个头。 另外剩下的单身汉,比如潘竹青,赵亮之类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无论如何不会挑她。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那时候并不流行。 谁知道杏儿却凑近两个主子,说了一句让大家都无语的话来:“也不是啦。其实……萧隽也是勉强凑合的。等把他找回来,我会考虑考虑的。” 人家好歹也是个国家公务员,浓眉大眼小酒窝,一身古铜色的健康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怎么叫勉强凑合了?此时此刻,除了杏儿之外的另三个人心中都有起码一万只羊驼在狂奔。 梁伊伊实在憋不住,捏了捏眉心,将这丫头的白日梦拍醒:“人家有心上人了。” 杏儿一愣,急忙问道:“谁啊?好看吗?是常府的丫鬟?”她记得常府丫鬟本就少的可怜,而且各个难看。 梁伊伊神神秘秘的笑了笑:“是谁我不能说。长得好看,比我们几个都好看,不是当丫鬟的。”她这话有一半是谦虚,另一半是想泼一泼杏儿这丫头的冷水。 杏儿听了这话果然没再吱声,小梅低头在猜测她这话的真实性。她这主人满嘴跑马车的尿性实在让她头疼。 杜若桐倒是一脸的兴趣:“到底是谁啊?你说的我都好奇了。” 梁伊伊站起身,装模作样的在三人面前慢慢的躲着步子,口中低低的沉吟:“她是天山上一株千年雪莲。是深谷下一朵芬芳幽兰。” 小梅撇了撇嘴,心想:“就知道你又在胡扯了。” 杏儿也立刻觉得可疑:“有这样的人吗?” 当然是有的。而且她们万万想不到,此时此刻,这位千年雪莲空谷幽兰,就在与她们相距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趴在地上,钻进草丛,心急如焚的寻找一只名叫“雪球”的猫咪。这只猫总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等她追上去,便又不知所踪。似乎饶有兴致的和自己的主人玩起了捉迷藏。 第282章 潘竹青的并发症 或许是受自己名字的影响,潘竹青喜欢草木。但凡他长住的地方,总会被打理的郁郁葱葱,灌木丛生,如今他暂住的沧州宅邸便是如此。 这便更加为难了可怜的傅雲,折腾的满头香汗,硬是让自己迷了路,却还是没能抓到她的“雪球”。但却十分意外的,在某丛灌木的转角处捕到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惊喜——与潘竹青生生撞了个满怀。 这似乎与一年多以前,在洛阳潘府里的一幕非常相似。女孩迷路在偌大的花园里,一不小心栽进了潘竹青怀里。只不过那时的女孩是梁伊伊,这回换成了傅雲。 潘竹青似乎是刚回府不久,打算往他自己的书房走。这场交通事故的双方都有责任,一个在想公事,一个在找东西,谁也没观察路面状况。 但女主角不同,受到的待遇也完全不一样。当时梁伊伊差点跌个四脚朝天,被潘竹青一把拉住。而此时此刻,竟然是潘竹青愕然的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栽进树丛里,幸好被傅雲眼疾手快拉了回来。 造成这种局面,倒真不是因为傅雲比梁伊伊壮硕,而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潘竹青状态有些异常。 这种异常,被傅雲立刻察觉:“潘大哥,你身子好烫,许是病了吧。”说完,发现自己还紧抓着对方的手腕,赶紧红着脸松开。 潘竹青脸上的愕然已经褪去,有些疲惫的靠在背后的树上,并未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来见若桐?” 她低着头,对着自己的脚尖说道:“是。”此时此刻,她倒有些后悔那天在常府门口的莽撞举动,这将她在面对他时仅剩的一点点脸面和勇气耗得干干净净。 潘竹青看着她头顶斑驳的阳光,脸上露出了难以察觉的微笑,随即有些吃力的问:“迷路了?” “不是。”她喃喃回答,心中却暗骂自己没用。莫非今后只敢对他说“是”或者“不是”了?于是,她抿了抿嘴,抬起头看着他的下巴又补了一句:“我……其实我……丢了东西。” 潘竹青扬了扬眉头,问:“丢了何物?是贵重的东西吗?” “嗯,是。” “在哪儿丢的?” “在……”说到这儿,两人都听见周围某棵树上发出了悉率声。随着声音望去,果然看见一只白色毛球正吊在树杈上冒充人猿泰山。傅雲眼睛一亮,朝着毛球喊了两声:“雪球……雪球……” 潘竹青也看见了那只小家伙。“是它?” 得到傅雲的默认后,他纵身跃起,眨眼间将这顽皮的喵星人从树上抄下来,递给了她。 “多谢潘大哥。”到了这个地步,傅雲才不得不硬着头皮直面潘竹青,然而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病容让她心中一痛。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是受了很重的风寒。 但这位病人,却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神色依旧淡然从容。“这倒确实是稀罕之物,中原见不到几只。”“雲儿倒不懂它是不是稀罕物,只是友人一片心意,雲儿又格外喜欢这些小家伙。”傅雲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猫咪,眼中尽是宠溺和喜爱。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句不经意的话和不经意的眼神,在潘 竹青平静无澜的心湖里却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 他没再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定定的看了她许久,直到她抬起头与他的眼神撞在一起又慌乱的避开去,他才笑着打破了片刻的沉默:“原来如此,你这位友人,倒是很了解你的喜好。” 傅雲是个敏感细致的女人,她似乎能感觉到对方此时脸上虽然挂着笑意,可语气却并不友善,甚至还透漏着阵阵不悦。“潘大哥,你脸色很不好,还是让雲儿给你瞧个脉象吧。” 他的心思一向难以捉摸,她也只能将他现在的情绪理解为并发症了。 “不用了我没事,先走一步。”他倒是真对得起傅雲的推断,最后连半句话的机会也没给她说,带着一脸毫无温度的凉笑,颇没风度的一走了之。 傅雲抱着猫咪被晾在原地,简直欲哭无泪。潘竹青对她,从来都只是不温不火,不冷不热。如今直接甩脸子走人……除了小时候初次见面之外,这还是唯一的一次。 冷不丁从背后闪出一个人,吓得她险些惊叫出声。直到看清楚这人的脸时,她才佯装气恼的埋怨道:“你吓坏我了。” 恶少嬉皮笑脸的拱手一鞠躬:“恭喜雲姐姐。” 傅雲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恭喜我什么?我有什么好喜的?” “恭喜你,就快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刚才潘竹青的失常被恶少看的清清楚楚。同样作为男人,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但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一向冰雪聪明的傅雲只要遇上潘竹青的相关事宜,便会智商情商双双清零。“你这小子,越发出息了,说的尽是别人听不懂的话。” 恶少抱着胳膊神秘兮兮的问:“姐姐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何事?” “前几天你生辰之日,我大哥好像派人给你送去一串珍珠,你怎么不戴着?”“那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随便戴着,若是丢了可怎么好?”别说是丢了,就算是落了点灰尘,傅雲都得捧手里擦了又擦。她怎么可能舍得戴出来跟着她一齐饱受风吹日晒?如今正妥妥的收在枕边,每晚 睡前看一看便已经很满足了。 恶少笑了笑,说:“跟我猜的一样。可惜,我大哥显然不像我这么善解人意。”若这是一场考试的话,监考老师已经把答案写在黑板上了。就看考试的学生认不认得字而已。 可偏偏这场考试的学生傅大小姐正好害了眼疾。“你这是何意?我不太明白。” “姐姐向来冰雪聪明,会想明白的。”恶少明白男欢女爱的事情不宜过多插手,点到即止,让他们自己体会才是王道。“我去找我娘子,要一起吗?” 傅雲的缺席,并未引起梁伊伊与杜若桐的注意。因为此时此刻,她们两人正讨论着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摒退了小梅和杏儿之后,杜若桐将梁伊伊拉到身边,与她小声嘀咕道:“伊伊,我这些天听见我相公跟大哥说起童公公的事情,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梁伊伊掰着核桃,漫不经心的问:“怎么?有结果了?” “嗯。但这个结果,你一定想不到。就连我相公跟大哥,都觉得不可思议。” 见杜若桐说的如此玄乎,梁伊伊来了点兴致:“说来听听,怎么个不可思议?” 杜若桐没急着正面陈述,而是反问她:“童公公犯的可是通敌罪吧?你说说看该当何罪?” 梁伊伊想都没想,果断干脆的说:“死罪。通番卖国无论在哪个朝代,哪个国家,都是死路一条。” “可结果,咱们皇上只罚他三年俸禄,连降二级,可还是在御前当差。这难道,不奇怪吗?”杜若桐压着嗓子一本正经的说完,便见梁伊伊脸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笑什么?”对于童纤欺凌百姓的罪行,梁伊伊深信不疑且深恶痛绝。但若说到他通敌卖国,她却有所保留。倒不是说她完全不信,只是她始终觉得,以童纤的状况,压根没必要做这种刀口舔血的事情。比方说,某个 员工跳槽的理由,要么为钱,要么为权。童纤如今在国内的待遇,已经到了他所能达到的顶峰,敌国能给他什么?梁伊伊心里虽这么想,却不会傻到当着杜若桐的面说出来。自古以来,多少冤狱都是从不经意间一句闲话给扯进去的。无论如何,杜若桐的大伯子潘竹青是这场卖国案件的主控官。她即使再相信杜若桐, 也不能不防着隔墙有耳这个道理。这毕竟是潘竹青的地盘。 思虑片刻,梁伊伊淡淡的说了句:“看来皇上对童纤是真爱啊。那你们家大哥怎么说,就这么算了吗?不可能没个说法吧。” “大哥本来也懵了。可跟着薛九一起回来的太监宣读了圣旨,说是让大哥担任监军一职,大哥也就无话好说了。” 一听这话,梁伊伊的心冷了半截:“监军?你没听错吧?” “没有听错。”杜若桐果断的回答,随即,又看见梁伊伊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又笑什么?” 梁伊伊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你看错了,我哪里是在笑……”即使真是笑,也是苦笑而已。难道“以文压武”的武官悲剧由此时此刻开始?从前总觉得这段历史离自己很远,远的只剩下岳飞,狄青这些遥不可及的模糊影子。可是到了眼前,想起她身边那一个个为国尽忠,抛洒热血的将领们,心中 的酸楚和悲凉油然而生。杜若桐丝毫没觉察到梁伊伊的异样,依旧不依不饶的问:“那你说说看,皇上怎么就能赦免了童纤的死罪呢?” 第283章 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呢? 对于杜若桐没完没了的追问,梁伊伊有些哭笑不得。杜姑娘显然也是因为在洛阳那段短暂的工作经历后,落下了轻微的职业病。对如何打扮并不感兴趣,对各种案子倒是好奇的紧。但这回,她确实问倒了 梁伊伊,皇帝的心思谁能轻易猜得透呢?“我……不知道。连你家那两个聪明绝顶的男人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啊?” 话音刚落,一把爽朗的男声从门外传进来。“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能听到这么动听悦耳的话。” 这声音实在太耳熟,梁伊伊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恶少回来了。笑着朝杜若桐扁扁嘴说道:“你相公还真臭屁。” 谁知恶少进了房门,并未继续嬉皮笑脸和她开玩笑,而是走到她身后,正色的说:“你来的正好,我正有话要对你说。” 梁伊伊这才转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 他点头回道:“嗯。这儿恐怕不太方便,随我来。” 杜若桐可不干了,从他进门到现在,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我就不能听吗?” 他直接伸出手勾着杜若桐的脖子将她拉到面前狠狠亲了一口:“娘子帮我把风,若有人进来,就大声咳嗽。” 梁伊伊脸都绿了,这潘恶少没脸没皮的举止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收敛些……虽然这种亲密行为,常远兆也有过。但好歹小白脸还知道不好意思,这恶少却是完全当别人不存在,连弄出的声音都比一般人响。 杜若桐却心满意足:“哦,好。” 恶少领着梁伊伊朝里屋走,推开屏风,竟别有洞天一般进入一间小巧私密的书房里。“这么严重,什么事?”梁伊伊心里有些紧张,她隐约预感到,恶少极有可能是想与她谈论常远兆的事情。 果不其然,恶少随意的拉开椅子坐下后,便单刀直入的开了口:“你家大白鹅回来过。” “是吗?什么时候?在哪儿?他怎么不来找我?”那么多年的卧底不是白干的。她此时此刻很自然的表现出一个痴痴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该有的震惊,眼睛里甚至还溢出了一丁点水珠子。 恶少挑着眉毛一脸的不屑:“别演了。当贼和演戏,你们都比不得二爷的。” 梁伊伊站在屏风旁边,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谁演戏了?人和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上哪儿去了?我梁伊伊是那种装模作样的人吗?他要是回来,我还会让他走吗?” 恶少换做一副疑惑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他真没回来过?那看来,我打听到关于他的下落都是假的了。” 梁伊伊一听这话,原本的假激动立刻变成了真激动,随手拉了一把凳子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盘问:“你打听到什么了?你有我相公下落?他在哪儿?他去哪儿了?” 恶少抱着胳膊向后靠去:“他回来过没有?” “回来过。”她尴尬的低声回答。 这回换恶少一脸的痛心疾首:“人和人之间最起码的坦诚上哪儿去了?”梁伊伊并不想泄露常远兆的半点消息,但恶少抛出的诱饵实在太吸引她的胃口。她太想知道关于常远兆的下落,哪怕只字片语都是好的。“嘿嘿,二少爷别和我这种装模作样的小女子一般见识。我错了,不 该骗你。只是,只是相公每次回来都神神秘秘的,弄得我谁也不敢说。对了,你真知道他的下落?快跟我说说。” 恶少不忍心对她卖关子,便没再耍花腔,直入主题:“你先告诉我,他每次回来见你,有没有什么异常?” 梁伊伊低下头仔细回忆了一番,随即抬起头有些犹豫的说道:“好像还很正常,跟以前差不多。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我觉得他看起来心事特别重,还挺容易动气的。”上回为了她几句纯粹开玩笑的怨言,常远兆便狮子大开口咬得她龇牙咧嘴,她如今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他当时那神情,那状态,可确实不同于往日 两人打打闹闹时的样子。 恶少坐直了身子正视她道:“你就没觉得奇怪吗?当初他一回来就要杀你,可转眼你临盆之日,他又回来对你百般呵护。” 梁伊伊瞥了他一眼,也懒得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了。随即,又无奈的说:“当然觉得奇怪了,可是我如今寸步难行,能怎么办呢?”“其实他打伤尹亮的那天夜里溜回来被我发现了,追了好几里地,还打了一架。”恶少想起当晚的情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后来我差点掉下悬崖,是他把我救上来的。从那以后,我便开始着手追查 他的去向了。” “那查到什么没有?” 他点点头,脸上却似乎还有些犹疑:“我不确定是不是和他有关。所以才想找你商量。” “嗯,洗耳恭听。” “首先,我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就是大白鹅确实身在大漠明教。这个消息绝对可靠。” 对方说的果断干脆斩钉截铁,她梁伊伊也是个行动派:“那,咱们去救他!” 恶少干笑了一声,问道:“我问你,你了解沙漠吗?”“我……听说过。”何止听说过,其实她还亲自到访过沙漠。不过是在21世纪时,和江浩然一起开车去过。这些实情,她是无法跟恶少说清楚的,更何况经历了千年,当地的地理形态也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 化,还不如当做没去过。 恶少又笑着问:“那你知道明教是个什么样的门派吗?” “我……不太清楚。”她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这明教教主的名字不会这么巧,正好叫作张无忌的。“不过你不是明教的人吗?你知道啊。”“我师父确实是,但我并不是。明教总坛,我可连一次都没去过。”恶少敛起笑容很认真的说:“开战最忌讳盲目,我们对敌方的了解如此浅薄,倘若贸然行事,不但等于送死,还会害了大白鹅……而且,大 白鹅既然回来过,那意味着什么?” 梁伊伊略作思考便激动的得出答案:“没人限制他的自由!” “就是这样。即使是自由之身,却还得乖乖回去。这一点更值得奇怪。” “难道那儿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把他给牵绊住了?”梁伊伊站起身,在本就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踱起了步子。似乎只有这样,她的脑子才能稍微灵光一些。“极有可能,说不定是小老婆。”恶少顺着她的话随口胡诌了一句,想看看梁伊伊这鬼丫头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结果,对方就像压根没听见一般,依旧在他眼前如钟摆一般平静的踱来踱去。他难以置信的挑 起眉眼问:“你居然不跳脚?” 她白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你这么刺激我没用的。在这一点上,我相信他胜过相信我自己。” 恶少立刻又抱着胳膊向后靠过去:“这倒也是,你确实没什么底气怀疑人家……” 这句话倒让梁伊伊跳脚了起来:“你作死啊!”话音未落,一坨小纸团飞向恶少的脸,却在打中他鼻尖之间被他接在手中。“练的越发精准了。”他听杜若桐说过,梁伊伊每天都会抽时间练习常远兆教她的暗器,如今看来,快要出师了。“言归正传,我同意你的猜测。他与明教之间,应该已经形成了某种暂时无法切断的联系。咱 们若能查出这联系究竟是什么,才能对症下药帮到他。” 梁伊伊又低下头想了想,随即问道:“会不会是你当初说的那什么蛊毒?” 恶少表情有些迟疑,似乎并不赞同她的猜测:“中了蛊毒的人六亲不认,但他显然还认得老婆孩子。” 梁伊伊咬了咬嘴唇,忽然眼前一亮:“他会不会根本就没中毒,当日来杀我,又打伤尹亮,根本是做给别人看的?” “有这可能性。不过,依照当时尹亮的伤势来看,大白鹅确实是起了杀心,这便又说不过去了。” 她听了恶少这话,心里有些火急火燎,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气急败坏的说:“我生完孩子可能变笨了,听你这么一说,我脑子都乱套了!” “你别着急,我说的简单一些。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另一种可能性更大些。”恶少起身走到小书桌边,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梁伊伊,希望平息她的焦躁不安。“他确实中了蛊毒,但被人化解了。” 梁伊伊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果然清爽冷静了许多。“倘若如此,那么逼得他留在大漠的原因,便不是这蛊毒了。对了,你还打听到什么别的消息了?” 恶少又向她走近一步,将嗓子尽量压到最低:“明教有人暗中与辽军接触。” 梁伊伊捏着茶杯站在原地,对他这句简简单单的话琢磨了半晌,最后疑惑的问:“这……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据我所知,明教跟咱们不太对付,那咱们的敌人自然就是他们的朋友啦。” 恶少依旧将声音压得很低:“可据我所知,明教从创教以来,便立下很严厉的教规——禁止参与军政之事。” 梁伊伊又琢磨了一阵:“啧。这么说来,确实有点可疑。恰好我家相公就在大漠……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两人都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与沉思,最后恶少郑重的说:“这件事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想明白的。我还会继续追查,看还能得到什么消息。但无论如何,不要泄露半句。事关大白鹅的性命,你我都得万分谨慎。 ”“ok!” 第284章 酸 独自在书房里呆了半晌的潘竹青,渐渐发觉自己低估了病魔的威力。全身的皮肤筋骨像被人架在火上烘烤一般疼痛,但他又确确实实的感到隐藏在肺腑中的寒冷之意。这种灼痛与苦寒的内外折磨,让他完 全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情。 当他一份简单的公文足足写废了十多张纸以后,他终于无奈的搁下笔,收拾好桌面,昏昏沉沉的走出书房的门。 踏上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小径,黄昏的太阳像银河一般透过各种形态的枝枝桠桠洒在他松泛的长发上,宽厚的背脊上,高阔的身躯上。他冷峻的脸庞因为浓浓的病倦之意,倒显得比往日柔和了许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园景,这小路,这个人加在一起就是一副美妙绝伦的画卷。但他自己从来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在他看来,美貌对于他来说根本是多余的东西,从未给他带来过任何幸运或益处 。从小到大,都能听见别人对他外貌的各种夸赞。可那又如何? 他身边的人还是一个一个的离他而去;他还是孑然一身;还是受着世俗之人的厌弃;他喜欢的人,还是对他连一丝顾盼也无。 正如此时此刻此地,他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几步之遥的梁伊伊,而对方正东张西望不知在找些什么。直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其中一人不得不侧身让开方能通过的地步时,她才抬头发现了他。 她脸上的惊讶稍纵即逝,随即平淡的打了个招呼:“潘大人。” 他微微点头,语气有些吃力艰难:“你……在找什么?” “你有没有见到傅雲?她跟我一块儿来的,可不知上哪儿去了。” 他侧过身,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这轻微的动作便足以让他头晕目眩,浑身微微战栗:“不久前在水榭旁遇见过,现在恐怕不在了。” 她依旧是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语气,仿佛眼前这人,只是个陌生的指路人:“那我再去找找,谢谢。” 说完,她匆匆离开,直至消失在斑驳的树影中,也没有回头再看他哪怕一眼。 夕阳就像是垂垂老去的人,显得越来越没有精力。初冬的凉风趁虚而入,将人们身上仅剩的一点点温度吹得无影无踪。潘竹青站了许久,直到阵阵凉风从他胸膛吹过,直到凉透了整颗心…… 回到屋中,潘竹青便裹着棉被昏昏沉沉的睡去。不知睡了多久,门外响起小厮墨雨的声音——“大少爷,您在不在里面?” 潘竹青艰难的睁开双眼,屋里一片漆黑,若不是窗外洒进一丁点月色,他会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好不容易缓过神,他抿了抿干裂的唇,挤出两个字:“何事?” “二少爷今日有客到访,想请您一块儿去用膳。”“我没胃口,替我回了吧。”墨雨只听见这一句有气无力的回绝,却没能听见潘竹青在说这话之前,躺在床榻上,那一声无奈悠长的叹息。别说他现在没有半分力气能够支撑他从床上站起来,就算有,他此 时此刻也实在无力承受来自梁伊伊的冷酷了。意志力忍耐力再坚强的人,也会有极度脆弱,极易被击垮的时刻,比如现在的潘竹青。 “大少爷,您是不是身体不适?”他记得刚才从二少爷那里走出来后,常远兆的夫人特意追出来,告诉他潘竹青似乎生了病,要他好生留意,但不许多嘴向潘竹青传话。 墨雨没完没了的逗他说话,让他越发难以招架。“没有,就是有些累,先睡了。” “要不要小的帮您找个大夫看看?” “不用了。” 好在墨雨毕竟伺候了他这么多年,很了解他的脾气秉性。话不过三遍,若再烦他,便要把他惹毛了。于是便不再多问,默默退下。 虚弱的人很容易便能进入睡眠。但这一回,潘竹青又未能阖眼到天明。附近饭厅的人们欢言笑语,让他头脑越来越清醒,可身体却越来越难受。 他有些烦躁的将整个脸蒙在被子里,可因为呼吸困难,他依旧无法安然入睡。 忽然间,又响起一阵敲门声,他扔开被子,语气有些不耐烦的问:“谁?” “大少爷,是我。我给您煎了药。”还是墨雨的声音。 “送进来吧。”他回了一声,便又将棉被蒙在脸上。 房门被推开,没多久烛光亮起,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近。 “放在桌上好了,我自己会喝的。”说完,潘竹青掀开棉被,却看见一张与墨雨完全不同的脸。“怎么是你?”他语气依旧淡然,但不知为何心情却立刻如同这屋子一样敞亮了起来。 “雲儿是大夫,看不得病人受苦。”哪里是看不得病人受苦,分明就是舍不得他潘竹青受苦而已。傅雲这一句矜持又克制的借口,却让潘竹青瞬发的感动立刻又跌落到冰点。“我自己来。”他坐起身子,便伸手去接她手中的汤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区区一场风寒,便让潘竹青的情商生生倒退了二十年 。 傅雲却并没有将手中的碗交给他,而是侧过身子,避开他的手。“我只是病了,手脚没废。”他心里很不痛快。但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为何如此不痛快。他只知道,他现在的坏情绪,应该只有某一部分与梁伊伊有关。梁伊伊让他觉得寒凉。但他现在的心情,除了寒 凉之外,还有一部分情绪,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酸”。 酸从何来,他想不明白,因为他从小到大几乎从未有过这种奇怪的心情。他记得第一次出现这种心情,是在义庄检查完蒙钺的尸体之后。 之后的一次便是薛九从开封回来那天,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薛九哪里别扭。 第三次便是他手下某个人无意中提起萧隽,他当时在吃饭,立刻吐槽饭菜里醋放的有些多。 再然后,便是今日…… 以他现在的大脑,想必是无法把这几次状况的前因后果放在一起进行合并同类项,找出最终答案的。他现在只想赶紧喝了药睡觉,说不定一觉醒来,他的心情随着病情的好转,也能恢复正常了。 可傅雲依旧端着药碗,一勺勺的吹着气,丝毫没有打算撒手的意思。 他看着傅雲,不知为何,心里那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竟然越发浓烈。他眉头微蹙,冷淡的丢下一句:“那你就放着,先出去吧。”傅雲淡淡的一笑,说出的话却十分果断有力:“潘大哥若不喝了这药,雲儿是不会走的。”说到这里,抬起眼睛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你要是不想看见我,就赶紧把病养好了,那才有力气把我轰出 去。” 潘竹青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此时此刻,弱不禁风的他是斗不过她的。僵持着沉默了片刻,潘竹青忽然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我见过最固执的大夫。” 傅雲舀了一勺汤药凑近他唇边:“那要看对谁。谁让雲儿遇到了最固执的病人。” 他依旧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也罢,那我便暂且废了手脚好了。” 暮色撩人,但家总是要回的。梁伊伊带着小梅离开潘府时,小梅有些不确定的问她:“小姐,咱们不叫上傅雲一起走吗?” 梁伊伊很果断的说:“不,走咱们的。” 上了马车,双双坐定后,小梅一脸八卦的问:“小姐你说,傅姑娘和潘大少爷有戏吗?” “不清楚。感情的事情很难说。”梁伊伊如是说道。 “他俩要是在一起,还真是皆大欢喜了。”小梅摸着肚子,心情好像不错。 “怎么呢?”梁伊伊有些不解,在她印象中,小梅似乎很不待见潘竹青。 “傅雲有了着落,潘大少爷也不用再单着。最重要得是,咱们家姑爷终于能把心放进肚子里了。”果然,小梅终究还是“白鹅党”的人。 梁伊伊笑了笑,若有所思的说了句:“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的。”比如那可怜的萧隽。 小梅并不知道她心里所想,挑起眉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问:“怎么,小姐你舍不得?” 她立刻伸腿踩了小梅一脚:“你找死?” “小梅开玩笑的。”小丫头难得赢她一次,笑的脸都红了。随即,见她依旧心事重重,便关切的问道:“小姐,说真的,您对潘大少爷,真的连一丝感觉也没有吗?” “我应该有吗?” “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潘大少爷成亲以前,可是天下女子最梦寐以求的夫婿。样子没的挑剔,还考中了探花进士,剑法出师名门,您怎么就能一点儿也不动心呢?” 梁伊伊靠在软垫上,漫不经心的说:“我向来不贪,守得一人心便足矣。有了我家相公,我还动哪门子心啊?” “如果没有姑爷呢?”“没有了常远兆,这世上也就没有我梁伊伊。”她放弃了整个世界才换来与他相守一生。这样的爱,她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对于潘竹青,她今日刻意的冷酷,算是切断他所有的幻想和希望了。意志再坚强的 人,总有容易被击溃的脆弱时刻,比如病痛之时…… 小梅听了她的话,感动不已:“唔……小姐,我好羡慕你跟姑爷的感情。”“傻丫头,你和田海能平平安安的守在一起,这份平淡的幸福,也是我和我相公羡慕不来的。” 第285章 老书童 小梅和梁伊伊在马车里幻想着潘竹青和傅雲此时此刻的浪漫场面。傅雲如何婉转温柔,潘大冰山如何感激动容…… 可实际上他俩不过是一对世上最难缠的大夫和病人而已。潘竹青被灌了一整碗药,那腥酸苦涩的味道让他好几次别过脸拒绝再喝半口,但傅雲手中的汤勺始终没离开他唇边半寸…… 艰难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汤药,他又在傅雲的逼迫下勉强吃了点清粥小菜。换做平时,他是断断不会这么乖乖听话任人摆布的,他知道今时今日他弄不过人家…… 总算稍稍有了些气色,他便开始折腾傅雲。要傅雲给他拿公文,读公文,还得帮他誊写公文。好在傅雲有的是耐性,自始至终安静乖巧的任他差遣。当她把一手隽秀的字迹呈现在他眼前时,他有些惊讶。傅雲的字,他不是没见过,典型的小女子风格。但如今,为了迎合他的字迹,让他的公文看上去不那么别扭,她竟能生生描出一手男人字体,而且依 然端秀工整。他由衷的赞叹道:“你真是多才多艺。倘若有一天做大夫做腻了,还能去给人当书童。” 傅雲一听这话,哑然失笑:“潘大哥又在取笑雲儿?书童可没有我这么老的。” 潘竹青扬起长眉,若有所思的打量眼前这个女子。她与自己相处时,时而拘谨别扭,时而清冷古板,在他印象中,从未有此刻这般放松过。“你也会说笑了,真难得。” 她樱唇边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雲儿一直都是这样,是潘大哥没在意过。” 好不容易忙完了所有的事情,他终于决定安心睡觉。可刚要躺下,又有人敲门。“大少爷,是我!”这分明是薛九的声音,站在桌边收拾碗筷的傅雲吓了一跳,惊惶的望向刚刚掖好被角的潘竹青,对方看着房门的方向,脸上却浮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此刻这钟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是尴尬不妥的, 即使她心里有多么喜欢对方。好在没有潘竹青的命令,薛九是断断不敢贸然入室的,而潘竹青向来洁身自好,重视清誉…… 显然这一次,她估计错了。 “进来吧,门没锁。”一声清朗的嗓子从床头响起,本来刚躺下的男人又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傅雲冷清的脸上,立刻涨满了血色,垂头别过脸看向墙角。潘竹青不经意的咬了咬下唇,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直到薛九大步走进来,又忽然停在屋子中央,潘竹青又浅笑着将目光移向了他。薛九推门时,只瞧见一个姑娘的背影正站在桌边。他心中本还在窃笑,潘竹青这和尚,总算是开了窍,放女人进屋了。可当他看清楚这姑娘的身份时,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这……我来的……好像不 是时候啊……”他有些语无伦次,进退两难。 潘竹青没说话,只是看着傅雲,等着她的回答。 傅雲即使没抬头,也明显感觉到两个男人,四只眼睛正盯着自己的头顶。“潘大哥染了风寒,我来替他瞧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即使跟着潘竹青混了这么多年,可薛九本质上仍然是个粗线条的汉子。这也是潘竹青愿意把他留在身边,信任他的原因之一。听了傅雲这句解释,他竟然毫无保留的相信了。从他嘴里长舒的一口气,在安 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在有潘竹青在,傅雲压根不会在意薛九的任何举动。他叹气也好,放屁也罢,女神根本不在乎。 潘竹青始终笑着,只是笑容很淡,眼睛里的神彩有些凉薄。“这么晚了,我让墨雨送你。” 傅雲还未开口,薛九便抢先一步说道:“不如让属下跑一趟,护送雲儿姑娘回常府吧。” 可怜的傅雲立刻想起上回见到薛九时,被他堵在巷口的狗血经历。决不能再与他单独相处。她暗中下定决心后,准备开口拒绝,因为她知道,潘竹青是不会搀和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的。 “你很有空吗?”潘竹青收敛笑容,扬起下巴,挑了挑眉头问薛九:“这个时候来找我,莫非只是为了请安?” 显然,这是傅雲今晚对潘竹青第二次估算错误。“嗯……其实……确实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属下只是听说大少爷病了,所以来看看。就是来看看。”薛九这次来,是为了向潘竹青汇报衙门里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但为了护送美人,公事还是白天再说好了 。 “那你都看到了,可以出去了。我会让别人送她,你早些休息,省得白天总打瞌睡。”潘竹青此刻的表现有些严肃,不再像刚才那般随意轻松。 面对主子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薛九也只得讪讪的说道:“是,那属下先退下了。” 屋里的两人一直沉默着望向门外,直到薛九的身影远远的隐没在黑暗中,脚步声也消失在耳畔,傅雲才转过身对潘竹青说:“雲儿也要告辞了。” “墨雨!” 听见潘竹青的呼唤,小墨雨立刻出现在门口:“小的在,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送傅姑娘回常府。” “是,姑娘,请。” 傅雲被墨雨领着走出大门,片刻之后,车夫便将马车从侧门赶来。 墨雨掀开车帘子刚要将傅雲扶上车,便听见身后传来薛九的说话声:“雲儿姑娘且慢。”傅雲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今日潘竹青失常也就罢了,莫非薛九也疯了,打算违逆潘竹青的命令吗?她很想直接窜进马车,一走了之。但逃避不是办法,以后总归还是要碰面的。不情不愿之下,她转过身 淡淡的问道:“九爷有何吩咐?” 薛九从腰间解下藕色香囊,犹犹豫豫的说:“这个……这个香囊……没什么味儿了,能不能……” 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从袖笼中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安神小香包递给他:“多的也没有了。” 薛九双手接过,感激的说:“多谢雲儿姑娘。你不会笑话我脸皮厚,总问你讨东西吧?” 傅雲抿了抿嘴唇,高门阔院上高高悬挂的灯火将她的脸照的绯红。“潘大哥……他不懂得爱惜自己,九爷是最常在他身边的,就麻烦多提醒着点儿。” 说完,她发现薛九已是满脸冰渣。“雲儿告辞了。”她不打算再多说什么,扶着车厢壁轻巧的踏进了马车。当马蹄声越来越远,朱红色的车厢完全掩入夜色中时,薛九望了望手里的香包,长叹一口气:“唉,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第286章 药不能停 这一晚,几家欢喜几家愁。与潘恶少的密谈,将梁伊伊营救常远兆的决心彻底点燃。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很庆幸常远兆除了将爱情经营的很美满以外,更收获了潘恶少如此仗义的朋友。她不愿再傻等,不愿坐在那巴 掌大的院落中化作怨声载道的望夫石。可她知道,这必定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任务。 常远兆身在大漠明教,这已经从恶少那里得到了证实。现在面临的问题便是,他为何不回来,是什么样的障碍拦住了他回家的路途? 就这么苦思冥想,翻来覆去,待到困意袭来时,窗外已经泛白。但傅雲那里,却恰恰相反。她从未睡得如此香甜过,几乎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被猫咪的爪子踩醒,第一个闪进脑海的意识,便是昨晚潘竹青那一句:“你真是这世上最固执的大夫。”他说话时含笑的眼 睛,让她这一整天都心情雀跃。 到了傍晚接近晚膳的时间,她正打算去厨房帮忙,小虎子便领着个男孩来厨房寻她。她定睛一看,竟是墨雨。 傅雲心里一紧,就怕是潘竹青出了什么状况,赶忙上去问道:“有事吗?” 墨雨挠着头皮,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样开口:“唔……姑娘,小的遇上难事儿了,您可得帮小的想想办法啊!” 她见对方脸色如此难看,心里更是忧惧:“你先说,你遇上什么难事儿了?” “您昨天吩咐小的,从今儿开始每天煎药三次给我家大少爷吃。可小的药是煎好了,也都按时给他送去了,但他一口没喝。” “你好好跟他说了吗?”“好好说啦!但他嫌难闻,让我别再送了。还说再烦他,他就让九爷治小的!”墨雨攥着自己的衣袖,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他家大少爷什么都好,就是生了病死活不愿意吃药。硬是靠喝水躺尸把病气 给耗掉。美其名曰“是药三分毒”,其实傻子都知道,他就是怕苦而已。 傅雲此刻只觉得哭笑不得,这位病人还当真难缠。“那你看他气色如何?” 墨雨扁了扁嘴嘟囔了一句:“不好,一看就还在病着。” “这可怎么好啊……”傅雲正踌躇之际,门外响起梁伊的说话声:“是啊,这可怎么好啊?今天不吃药,明天不吃药,他这是放弃治疗的节奏啊!不知道药不能随便停吗?烧那么厉害,要是烧成白痴可咋办?生活不能自理可咋办 ?忘记咱们是谁可咋办哟?” 话音还未完全落地,傅雲便有些顶不住了,对墨雨说:“我跟你去瞧瞧。” “好嘞!马车就在外面,请姑娘随我来!”人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到了潘竹青的卧房门口,傅雲端着药朝墨雨点了点头,墨雨这才忐忑的敲敲门,唤了一声:“大少爷……” 房门虚掩,一触便开。片刻之久,里屋便传出潘竹青不耐烦的声音:“我说过什么你都忘了?不许再让我闻到这种恶心的味道。” 傅雲跨进门槛,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向里屋,看见潘竹青时,他正握着一卷书籍坐在床头,气色大为不佳,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时,却倔强的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再用药了。” 傅雲坐在他床边的八角凳上,也不再苦心相劝,只是淡淡的问:“潘大哥当真不喝?” 潘竹青摇了摇头,又嫌恶的将脸别到一边。再转回来时,却发现她正舀起碗里的汤药一勺勺往她自己嘴里送。他轻轻伸手挡住她的手腕,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淡淡回答:“不愿浪费。” “倒了便是。” 她放下碗,用绢子擦了擦嘴角,随即不疾不徐的说:“在潘大哥眼中,这碗药或许是极恶心的东西。但却凝聚了采药人的艰辛,熬药人的苦心。雲儿是成日与药草打交道的,所以不忍心暴殄天物。况且……” 他没耐性再听她说这些大道理,将手中的书卷丢在一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眉心,漫不经心的打断她:“行了,不必多言,你要我乖乖喝药也不是不可能。但要必须答应我办成一件事。” “请说。”她猜测他无非还是要她誊写公文,或是配置药材,但她觉得可能性最大的,会是和梁伊伊有关。 结果她第三次估计错误…… 只见他原本平淡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意。但不知为何,这笑意却让她有种不怀好意之感。“我记得你送过一个香囊给薛九对么?我很喜欢那个颜色。” 她整个人松泛了下来,幸好与梁伊伊无关。“知道了,雲儿回去就做一个送来。” 但她高兴的太早了……“不,你去问他要回来。”他淡淡的提出要求,满眼的笑意,一眨不眨的盯着傅雲。 第287章 普通青年,文艺青年,2B青年 “这?!”傅雲听潘竹青说出要求后,整张脸都绿了。一来她不愿意面对薛九,二来,热脸对热脸的要人家还东西,未免也忒尴尬了。 潘竹青扬起长眉,淡淡的问:“你不愿意?” 她一脸为难的嘀咕了一句:“送了人的东西,怎么还好要回来?” 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理了理披在身上的毛毯:“怎么送出去,就怎么要回来。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潘大哥这是在为难雲儿么?”她现在倒宁可他提出的要求与梁伊伊有关了。至少不是现在这种奇葩又离谱,让她左右为难的事情。 他依旧淡然的说:“不为难,你可以当我故意找茬,不必管我就是了。你即使不照做,我也不会咬人。”身在大漠的常远兆此时无缘无故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傅雲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她若不配合,他便伤她最心疼的人——他自己。“好吧,我去要来便是。” 不是她懦弱无原则,只是对手太强大,太擅长利用“人质”这种生物。必要的时候,枪口和刀尖敢于指向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傅雲低着头忐忑不安的走出去。墨雨忍不住走进来嘟囔道:“大少爷,这九爷他……您不会咬人,可九爷这人,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您这回真是在刁难人家傅姑娘了。”潘府的下人们,没有一个不惧怕薛九的。大家对九爷的惧怕,甚至超过了对主子们。潘誉经常不在家,大部分时间留在开封。潘景元大部分时间都疯疯癫癫,吃喝玩乐完全不在调子上,自然没啥好怕的。潘竹青虽冷漠了一些,可对待下人们向来很宽容,确切说是向来不和下人们计较。但薛九便不同了,仗着自己资格老,对小家伙们呼呼喝喝,眼里从来都容不得半点沙子。所以小墨雨这回是真替傅雲捏一 把汗。 但潘竹青却毫不担心,将胳膊随意的搁在曲起的左腿膝盖上,一脸轻松的说道:“你放心,这点小事情难不倒她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片刻之余,傅雲便盈盈而归,来到他房门口。墨雨关切道:“傅姑娘,九爷没为难您吧?” “没有。” “那您拿到了?” “嗯。” “拿到就好,进去吧。” 傅雲走到床边,克制着满心委屈,将那只对方“梦寐以求”的香囊双手奉上。原本闭目养神的潘竹青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又瞅了瞅她手中之物,面色淡淡的接过,随手便丢在被褥上不再管它。 傅雲一阵愕然,但她关心的本就不是这些。随即走到桌边端起药碗走回去,刚打算舀起一勺,便听见床头那人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疾不徐的说出一句——“不急,这件事不算。”“潘大哥!你……”这天杀的潘竹青到底是要闹哪样啊?!斯文如傅雲都快当场跳脚,小脸通红,双眼含泪,眼看就要气哭了。用折磨自己来折腾别人真的很好玩儿吗?!要不然听梁伊伊的话,干脆让他烧成 白痴,那样至少会乖乖听话……面对被自己气红了眼的姑娘,潘竹青不但毫无愧意,反而面不改色义正言辞的说了句:“你不必激动,这东西本来就是我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当日薛九私吞了香囊的事情,根本没能逃过潘竹青 的眼睛。他到现在为止只字未提,只是因为他不在意。然而,他的不在意,到现在为止。 “你当初不要,现在为何又要拿回来?”说到这里,傅雲的眼圈更红了。当她看见薛九挂着她送给潘竹青的香囊时,她的心都碎了,暗自猜测必定是潘竹青不肯要,她万万没想到恰恰是薛九不肯给。 此时此刻,在这种随便一句话便能使误会解开,让女孩破涕为笑的当口,通常的情况有如下几种。 文艺青年常远兆一定会说:“娘子,你误会了,不是我不要,是那厮没告诉我。你莫要生气,待我去掰折他的腿替你消气……” 普通青年江浩然会说:“算我当初不识货,现在后悔了不行吗?你要是不好意思问他要,换我去好了。” 二b青年潘恶少会说:“既然娘子不高兴去拿,就算赏给他,让他留着慢慢玩儿好了。二爷不稀罕那破香囊,还是娘子的肚兜更合二爷胃口……” 综上所述,都比潘竹青的真实表现出色一百倍——“你可以当我故意找茬。”这就是潘竹青轻描淡写的回应。 哑巴都比他会聊天! 傅雲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气极反笑:“没想到潘大哥比景元还要无赖!” 他也回报她一个厚颜的笑容:“过奖了,姜总是老的辣。”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问:“那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雲儿不过是想要潘大哥喝药而已。” 他坐直了身子,浅笑着定定的正视着她,这种表情,温和无害,却让傅雲心里泛起一种更加不祥的预感。“我不会强人所难。说说你刚才拿什么跟他换了这香囊?” 傅雲只觉得头顶仿佛有一道雷生生劈下来,她不由的转过脸看向门外的墨雨,对方也一脸无辜的回望她。 潘竹青干笑了一声,淡淡的说:“你不用看他,刚才根本没人跟踪你。这都在我意料之中罢了。” “雲儿身无长物,用的不过是我那发簪子换的这香囊。”她本想用银子问薛九买那香囊,可出门太急,竟一文钱也没带在身上。不得已之下,她只能用她身上仅有的一件首饰与薛九交换。 潘竹青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可听了她的话之后,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暗了下去。“去跟他要回来。”他的语气温和,却丝毫不留余地:“我说的清楚些,是要,不是换。” 傅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见她犹豫不决,他将身子向后靠去,闭上眼睛懒懒的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为难……” 未等他说完,傅雲便咬着嘴唇打断了他的话:“我去就是了。” 他睁开眼睛,笑着问她:“这回我倒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做?” “雲儿也不知道。总之求他也罢,上去抢也罢,都给潘大哥拿回来便是。”说完,她转身便走。 “算了。”在她快要走出房门时,他轻声叫住她。“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总跟我气味相同罢了。”傅雲红着眼睛转过身,就见他正乖乖端起床边的药碗,眉头微蹙,似乎打算仰脖子一鼓作气灌下去……所有的委屈不解和气恼通通在这一刻化作乌有,她走上前拦住他道:“等等,药都凉了,我拿去热一热 。” 墨雨始终在听着房里的动静,到了这地步,他立刻识趣的跑进来将傅雲拦在屋子中央:“小的去就行了,不劳烦姑娘。” 任务完成的她,如释重负,却也怅然若失。似乎她已经没有理由继续赖在这间属于他的地方。 “傻站着做什么?坐过来。”他的一句话,让她的春天越过寒冬提前而至。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这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彼此近的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他们有很多事可以做,比如促膝长谈?但没有发生。比如你侬我侬的搞对象?那只能发生在傅雲梦里。因为潘竹青这位工 作狂,势必要榨干傅雲这位极佳的秘书。念书,读公文,写信……直到她离开。 回到常府,傅雲在回屋的途中与梁伊伊迎面遇上,对方刚从宝宝房里出来。 “你可回来了,我以为你今晚要夜不归宿了呢!”梁伊伊不怀好意的笑,让傅雲羞红了脸。 “净胡说,我怎么会?” “他乖乖吃药了吗?” “嗯。” “你怎么做到的?” 为了满足闺蜜的八卦,傅雲与她回到自己房中,将自己在潘竹青那里的遭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便。 梁伊伊听的过程中便在不断的发笑,这让傅雲感到很奇怪。“你笑什么?” 梁伊伊说:“我忽然想起这潘大冰川和我说过的一句话,如今看来,他所言非虚。” “他说过什么……”傅雲此时的心里有些发酸。 “他说他是个疑妻症患者。”其实潘竹青的原话并非如此。当时在洛阳潘府花园里,说到江浩然时,他问梁伊伊,作为丈夫的常远兆会不会吃醋,若换做他自己,那是肯定会的。 傅雲哪里听得懂她21世纪的网络用语“什么……什么症?” 梁伊伊笑着解释道:“简单来说,恭喜你也挖到个醋坛子。而且目测浓度不会比我家醋坛子好多少。” 傅雲眨巴眨巴眼睛,疑惑的问:“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还不明白?他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自己吃药,非要折腾那么大的动静,逼得小厮把你哄了去,这是为啥?那香囊有什么特别的?你送了不下十个给他了吧?他什么时候喜欢藕色了?为啥非要你拿回来?还有 ,让你读公文这些事儿就更逗了,他养着墨雨干什么吃的?” 梁伊伊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傅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几乎快要哭出来:“你的意思是,他这是故意戏弄于我?”梁伊伊像看白痴一般看了她半晌,最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无论多聪明的女人,只要一恋爱,智商都会清零这句话,我现在真是深信不疑了。你早点休息吧,说不定他明天还要戏弄于 你。” 梁伊伊离开后,傅雲独自坐在床边,暗自嗟叹:“怎会如此?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怎会如此?为何要折腾她,为难她,作弄她?这个答案此时此刻连潘竹青自己都想不明白,她又怎会知道。 第288章 一见钟情VS日久生情 潘竹青这次只是偶染了普通的风寒,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加上他身体底子本就硬朗,按理来说很快便能痊愈。但不知为何,他的病情缠缠绵绵拖了十天都未能完全康复。这可折腾坏了傅雲,整日奔波于常潘两家,对他悉心照料,万般呵护。可今天他刚刚退了热,明日体温便又升了上来。这反反复复的状态让傅雲心里越发忧惧了起来,甚至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诊治水平,闲 暇之余还不忘回头翻看医书和父亲的诊断记录。 医生倒是急的满头包,可那位病患,却始终不把自己这病情当回事。依旧一大早就出门,披星戴月时回府。顶着一脸病容照样巡视三军,审问重犯…… 只是每天一踏进家门,便立刻如瘫痪了一般赖在房里,唯一能做的,便是折腾傅雲。好在他的花样仅限于使唤她照顾自己,为自己做做免费的秘书,不再有类似于“讨债”之类的古怪要求。 这天晚上,梁伊伊一边逗宝宝,一边问傅雲,潘竹青与她单独相处时,有没有过什么特别的表示。例如拉拉小手,拍拍肩膀之类,再不济,一个专注的眼神也行。 但结果令她和傅雲同样失望。潘竹青守规矩的程度,让人急的跳脚。只要傅雲在房里,墨雨必定会在房门口站着,房门也一定大开。 梁伊伊忍不住吐槽:“你个大姑娘都跨出第一步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跨出第二步啊?这也忒慢热了吧!” 傅雲咬了咬嘴唇,心里有些难过:“根本是你想多了。潘大哥对我……没那心思。”“没有就怪了!”以梁伊伊生活过的时间来算,岁数应该比潘竹青大一些,可见识上,尤其是男欢女爱方面的见闻,比潘竹青与傅雲两个人加起来的见识还要多一百倍不止。所以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潘竹 青对傅雲有意思。不敢说有多深,但至少不再是零。 但傅雲可没这么乐观,垂着眼皮,哀声连连:“其实我比你更了解他。他曾经在我面前很清楚很干脆的说过,他喜欢你。他并不是不会表达,他只是……只是不喜欢我而已。”梁伊伊从宝宝的摇篮边起身走到傅雲面前,用手指抹平她眉间紧蹙的愁绪:“感情的事情,是说不明白的。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有时候只喜欢一分,却会说十分喜欢。有时候明明十分喜欢,却只愿说一 分,或是干脆不说。” 傅雲抬起头满眼迷茫的望着她:“你把我说糊涂了。” “不是你糊涂了,是当局者迷罢了。再说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是喜欢你的呢。”“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会意识不到?就像他能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喜欢你一样。”傅雲说到这儿,就见梁伊伊的表情彻底垮了下去,她嫣然一笑握住梁伊伊的手坦诚的说道:“伊伊,我心里确实难过,也确实 嫉妒他喜欢你。可我并不怨恨。我只是很清楚,若是自己足够好的话,他早就会对我动心了。”梁伊伊对她的坦率与真诚心生动容,继而又想起自己的感情经历:“你知道我经历了多少迷茫,矛盾和波折,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这么喜欢我家小白脸儿的吗?这和聪不聪明没有关系,再理智的人,也会有意乱情迷的时候。”她记得自己见到江浩然的第一眼,就确定自己情不自禁的喜欢上他了。她也清楚自己与常远兆从无到有,从挣扎反抗到欣然接受的恋爱过程。前者一见钟情,后者日久生情,这两者形式 虽不同,但本质上都是爱情。她大胆的猜测,或许,潘竹青正经历着她走过的心路历程。 这场关于“喜欢还是不喜欢”的讨论,在傅雲的心中暗自延续了好些天。本就被孤苦的生活经历养成了一颗黛玉式的多愁心,这么一来,更是整日恍恍惚惚,做什么都不在状态。 尤其是在潘竹青面前,她更显得心魂不定。总忍不住偷偷看他,但每次与他目光相交之前又匆匆避开。在这种工作态度下,工作效率可想而知,一纸罪状跳着念,誊抄公文破天荒的写废了十几张纸…… 潘竹青憋了两天之后,终于开口关心了:“你好像心不在焉?遇到麻烦了?”她这幅丧脸,就好像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很快就要被债主追上门一般。 “没有。”她低下头,撇了撇嘴角,又抬起头望向靠在床头的他,可他深邃夺人的目光立刻将她的眼神逼退。“雲儿只是在想,都过了这么久,也没能医好潘大哥,雲儿好像很没用……” 潘竹青听到她的答案忍不住哑然失笑:“照你这么说,区区一场风寒都克服不了,作为男人,我岂不是更没用?” 傅雲声音低低的嘟囔了一句:“或许,是雲儿诊断有误也说不定……” 笑意从他的脸上散去:“你有话不妨直说。” “潘大哥要不要考虑,请别的大夫来替你看一看?”话虽如此,可此时此刻,她已经难过的快要窒息。不能医好他,她很自责。可她更不愿意让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说的也是,我居然没想到。” 果然,当他轻描淡写一脸轻松的接受了她的意见时,她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那么……雲儿……从明日起,就不来打扰你休息了……”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微微发着抖,听上去脆弱无力不堪一击,却始终绷着没有哭出来。 他定定的望着她,面色平静凉薄。 “好。”沉默了片刻,他最后带着一丝笑意说出这个字,但胸腔里那说不清是心还是胃的地方,竟微微酸涨了起来。傅雲离开后,屋里又只剩下床头的潘竹青一个人。他静静的呆怔了片刻,掀开被褥起身下榻,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一包药丸摊在手掌中,苦笑着自语道:“别怪我荒唐,我只是很久,很久没被人如此 珍视过了。”随即,将这包能将退烧药化解成“农妇山泉”的的药丸丢出窗外。 前后不到一秒钟,大概那药丸子还没落地,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潘竹青转头一看,原来还是傅雲。 两人一个站在窗边,一个站在门边;一个身穿睡袍衣衫不整,一个满脸绯红气息狂乱……就这么沉默对视了片刻,潘竹青才开口问道:“落下东西了?” “潘大哥。”傅雲跨进门槛反手将门关上,随即一步步走向潘竹青,直到两人只有一步之遥时才停下脚步。“我喜欢你。”说出这四个字时,她的声音和眼神显得从未有过的坚定有力。 “我知道。”潘竹青淡然回应。 她又向他迈近半步,有些悬殊的身高差使她不得不仰望着他的脸:“我从小就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人。无论你娶的是谁,心里喜欢的是谁,我都喜欢你,从来没有休息过。” 他微微怔住,如朗星一般的眸子陡然散漫又迅速凝聚,随即依旧淡淡的回应:“我知道。” “那你喜欢我吗?”这个问题汇聚了她十几年的勇气与耐性,当她终于说出口时,只觉得仿佛卸下了心头所有的重量。 “我……”大概是被对方的勇气和魄力震慑住,成日伶牙俐齿大道理连篇的潘竹青,竟也有语塞的时候。“不知道。”“那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她此刻说话的不连贯并不是因为她紧张,而是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之情拍打着她的心扉,让她无法控制说话的力度和节奏。“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求你答应我考虑 考虑行吗?” 屋子里立刻安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偶尔有晚风吹打窗棂,摇起罗帐。此时的每一秒钟都如一个春秋般漫长绵延。 不知过了多久…… “我会考虑。”他一句没什么温度的话语,划破了整张安静的默片。 但也是这一句没有温度的回答,让傅雲瞬间尝到了喜极而泣的滋味:“潘大哥……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有些疑惑。 “谢谢你没有立刻拒绝我,谢谢你说的不知道……这对于我而言,已经很满足了。”无论他最终的答案是什么,今晚,她总算给了自己这十多年来的痴恋一个圆满的交代。 她边哭边笑的可爱模样,让潘竹青的心不知不觉柔软了许多,抬手将她鬓边有些凌乱的头发拢在脑后:“回去吧,路上小心。” “嗯!” 约莫半个钟头以后,马车载着满心欢喜的女孩奔驰在沧州官道之上。万家灯火早已吹灭,只有头顶一弯明月和散落天际的朗星守护着她和她美好的梦想。 “我会考虑。”这一句单薄的,根本算不得承诺的话语,如今竟成了最动人的情话,在傅雲脑中反反复复的重播。 眼看转过几个拐角,便是常府的大门处了。无辜加班的车夫和墨雨打着哈欠,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想借此熬过困意。可意外,总是在人们毫无防备时忽然袭来…… 第289章 伪病号 古代的交通不像21世纪那般发达,但并不代表不会有交通事故的发生。坐船的运气不好会搁浅;骑马的技术不好会坠马;坐马车的若倒霉起来,出事的种类和几率更多。远的不说,潘恶少,常远兆和梁伊 伊,都尝过翻车的滋味。 梁伊伊当时被常远兆护着,从马车里爬出来的时候,除了形象难看点,倒是毫发无伤。可傅雲却没她这么幸运。 马蹄踩空倒地的前一秒,她还沉浸在憧憬中不可自拔。所以当她整个人随着惯性飞出车厢时,她毫无防备,毫无自救的举动,任由自己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 她觉得满天星斗都在默默的注视着她,就像潘竹青明朗坚毅的眼睛…… 万幸的是,傅雲最后跌落的地方,是一个驿站门口堆放着的枯草垛。可落地的前一秒,她还是被吓晕了过去。 跌在路边狼狈不堪的墨雨,眼睁睁看着傅雲摔了老远,他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跌跌撞撞的奔过去看个究竟。到了跟前,便发现躺在草垛中的傅雲已经双眼紧闭,没了动静。 “傅姑娘!傅姑娘——你醒醒,醒醒啊!”静谧的街边响起墨雨惊惶失措的呼叫。 没多久,车夫也捂着受伤的腿脚,狼狈不堪的走过来,嘴里还不安的自语:“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啊……” 傅雲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了。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梁伊伊那张愁云惨雾的脸。 当两人眼神相遇时,梁伊伊立刻破冰而笑:“你醒啦?” “伊伊……”为了表示自己思维清晰,傅雲哑着嗓子艰难的唤了她一声。梁伊伊双手合十如释重负的祷告了一句:“谢天谢地!幸好你没事!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儿觉得疼?”她今天一早就到事发现场去看了一眼,听墨雨的描述,当时傅雲摔的很远,若不是有草垛缓冲了一 下,估计不死也要残废。 可是这大半天的昏迷不醒,还是让梁伊伊心里不上不下,万一摔伤了脑子,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如今她倒是醒了,似乎也认得人,口齿尚算清楚。可说出的话,表现出的神情,却让在床边的梁伊伊和小梅都傻了眼。 “他说他……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我了。他说……会考虑……试着喜欢我!” “伊伊,我好开心,就像做梦一样……” 傅雲由于情绪激动兴奋,一把抓住梁伊伊的手,说话断断续续,整张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快乐。 “别说这些了,大夫说你摔的不轻,你有没有哪儿觉得不痛快啊?头晕不晕啊?”话虽如此,可梁伊伊心中十分动容,她认识傅雲这么久,从未见她如此快乐过。 “我哪儿都痛快。” 见傅雲苍白虚弱的脸上挂着如此纯粹傻气的笑容,小梅犯起了嘀咕:“小姐,她不会摔傻了吧?” “我看真的很难说。”梁伊伊撇了撇嘴向傅雲无奈的吐槽道:“我说傅大小姐,你刚刚出了车祸你知道吗?咱能先关心关心自己的伤势吗?咱能先不花痴吗?” 实际上,傅雲的身体也确实没什么大碍。但因为事出突然,她当时又心不在焉,所以对那一瞬间的回忆有些模糊。傅雲自己倒并不在意,但梁伊伊心里却不知不觉犯起了嘀咕。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她的潜意识里总觉得,此事或许并不是一宗简单纯粹的交通意外。可她也清楚“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个道理,总 不能凭着自己的第六感便断定此事另有隐情。 但用不了多久,她心中这原本只有指甲盖一般大小的模糊疑团,因为一个人的到访,迅速生根发芽,直至根深蒂固。 这位来访者,便是傅雲心心念念的潘竹青。 潘竹青是在傅雲醒来的第二天忽然赶到常府的。当时傅雲正蓬着头发坐在床头随意翻看医书典籍,梁伊伊正坐在床边替猫儿剪指甲。 忽然小梅匆匆忙忙推门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雲儿……雲儿……你……你猜猜看……谁来看你了?” 傅雲聪明沉稳,可反应向来比一般人慢半拍。而梁伊伊或许没她稳重,却胜在思维敏捷,脑子转的飞快。小梅话音刚落,她便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这么激动,该不会是潘竹青大驾光临吧?” 傅雲整个人僵住,一动不动的看着小梅,等着对方的答案。最终小梅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对梁伊伊竖起拇指赞叹道:“小姐……英明。” 梁伊伊一脸不以为然,放开手中的猫咪,淡淡的问:“这有什么难猜的,人在哪儿了?” “田海……正领着他……进来呢,我……就赶紧跑来报信儿了。” 听小梅说完,梁伊伊便发现床头傻坐着的傅雲此时几乎可以用“蓬头垢面”四个字来形容,立刻慌了起来:“喂,你还傻愣着!快把头发理理啊!” 傅雲也立刻惊觉自己如今的尊容实在不雅,赶紧慌手慌脚的整理松散的发髻。梁伊伊满手的猫毛,只得求助小梅:“小梅你帮帮她。” 机灵的小梅早已奔向梳妆台,请来了梳妆的家伙们,有条不紊的在傅雲头上忙活起来。梁伊伊也没闲着,洗了手,拿了丝绢走回床边:“来,给你擦把脸。” 没过多久,傅雲便从一个面容不雅的伪病号脱胎成了正常人。赶巧的是,此时门外也响起了至少两个人的脚步声。 “潘大人,这边请。” 田海的声音给屋里的人提了个醒。梁伊伊抱起猫儿,对傅雲说了句:“好像来了,咱们先闪了啊。”言罢,便带着小梅向屋外走去。 为了避免尴尬,梁伊伊本想在潘竹青到来之前从相反的方向溜走,却还是在房门外与他迎头遇上。她目视前方,只能看见他胸口衣襟上的文官绣饰,但该有的礼貌不得免俗,毕竟来者是客:“潘大人别来无恙?”这句完全没经过大脑考虑的蠢话脱口而出之后,她立刻便后悔了。人家病了这么多天,就算 是个傻子也不该这么问吧?这也太不会聊天了吧! “还算康健,多谢夫人挂心。” 即使没有抬头看他,即使他语气温和,态度有礼,却也能很明显的听出他话中的暗讽之意。梁伊伊心中满意,这么一来,终于可以将自己与潘竹青彻底撇干净了。 “你是来看雲儿的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去给你们准备些茶点。” “有劳了。”潘竹青始终淡淡的回应着她的冷漠和心不在焉,心里出奇的平静。或许这便是一种习惯,当人们终于习惯了另一个人泼来的一盆盆冷水时,便可以彻底的心死转身了。 谁也说不清他的心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对梁伊伊喊停的。或许是她亲口对他说,要与常远兆生死相随时;或许是她临盆之日;或许是他病弱时,她冷若冰霜的擦身而过…… 缘由无所谓,因为这结果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只有益处。毕竟身陷在三角恋中,最痛苦的,永远都是那个被排除在外的人。 傅雲一见到潘竹青走进屋子,立刻心跳如雷,咬着嘴唇低下头去。上回在他屋中告白时的勇气此时竟又不知躲去了哪里。 潘竹青走到床边,与她保持了四五步的距离,随即是片刻沉默。 “没想到潘大哥会亲自来看雲儿……”还是傅雲先开了口打破了这看似有些尴尬的局面。 “我来,其实是有话想要亲口对你说。” 傅雲这时才抬起头,偶尔与他眼神相触:“潘大哥想说什么?” “我这两天认真的考虑了你说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何事。” “雲儿……知道……”她隐隐感觉到他今日的疏离和冷淡,心里的凉意阵阵袭来。 又是一阵令人难熬的沉默,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我觉得我们……并不……” “潘大哥!”傅雲忽然大声打断他的话,几乎将潘竹青吓了一跳。 随即,她说出的话听上去前言不搭后语,却让潘竹青彻彻底底的沉默了…… “雲儿这次什么事也没有,人家都说雲儿命大命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也从马上摔下来过,还有一次掉进河里差点淹死……” “都是雲儿自己倒霉,这跟任何人无关……” 说到这里,她眼中已有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潘大哥……求你……别急着拒绝我。至少……别是现在……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多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他有些呆怔的看着默默流泪的她,莫名的酸胀感从喉咙窜到心扉,从心扉蔓延到胃,不知过了多久,他向她走近了几步,声音低低的说道:“你好好休息,保护好自己。如非必要,最近别出门。” “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她点头如捣蒜,随即又想起他也是个病人。“潘大哥,你呢?你还好吗?”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伸出右手碰了碰她的脸庞:“我好多了。” 微凉干燥的触感如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却让她恍如触电,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脸颊。 “看来,还是雲儿医术的问题……”她低着头,笑靥如花,声如蚊蝇。“别担心,就算丢了饭碗,你还能改做老书童,不会饿死的。” 第290章 自虐 潘竹青并未在傅雲的闺房中逗留多久便匆匆离开。快到常府大门口时,听见身后忽然响起梁伊伊的说话声:“潘大人这就要走了?还未用过茶点呢。” 潘竹青回过头,平淡的回应:“我有事在身,她也需要休息,不便打扰太久。” “真有必要做的这么狠吗?”梁伊伊此刻倒是愿意坦然的正视他的双眼了,只是说出的话听起来让人费解。 “夫人此话怎讲?” “对别人我还能理解,但你对自己也能狠的下心肠,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夫人如此喜欢打哑谜吗?可惜我真的不擅长。” “风寒能愈,心病难医。我刚刚好像听见谁的心在喊疼呢!是谁呢?”她一边不正经的说着话,一边不怀好意的笑着上下打量他。他故意拖延病情的小伎俩,瞒得过傅雲,却逃不过梁伊伊的眼睛。刚刚在傅雲屋中的对话,也都被她听了进去。倒不是她八卦,而是她始终觉得傅雲这次的车祸并非意外,听了两人的对话后,她基本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疑虑了,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潘竹青在面对 傅雲时的神情举止,也被她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分明的听到,潘竹青在即将说出拒绝的话时,语气中隐忍的无奈和难以控制的微颤。 常远兆有严重的自虐倾向,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如今在梁伊伊看来,看似坚不可摧的潘竹青在这一点上其实比常远兆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将军虐己不虐心,但潘竹青却虐人虐己又虐心。 看他不置可否转身离去的背影,梁伊伊心中唏嘘,好在第一次在大街上见到他时,被常远兆强行拖走了。否则以自己这种心性,即使真的与他相恋,大多会悲剧收场。 刚回府,潘竹青在门厅处便与薛九迎面遇上。 “大少爷,您回来啦,傅姑娘伤势如何?” 潘竹青脚步未停,心不在焉的叹了口气道:“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很伤心。没办法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薛九跟在他身后,干笑了一声道:“说的也是,大少爷也不是第一次拒绝她了。” 话刚出口,薛九便立刻惊觉自己的愚蠢。他薛九是如何知道潘竹青此去是为了要拒绝傅雲?他们之间的事他根本不该如此了解,因为潘竹青一个字也没对他说过。 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惊惧的望着潘竹青的背脊。但对方依旧形色匆匆往书房的方向走,一路上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询问他御史台里的琐事。 薛九渐渐放下心来,好在潘竹青对傅雲并不上心,否则他必定要大祸临头了。 走进书房,主仆两在书案前又说了会公事,薛九始终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直到发现他确实面色如常,这才放心退出去。 只可惜当他将房门关上转身离开的瞬间,错过了伏案而坐的潘竹青陡然结冰的眼神。 傅雲本就是个不爱出门的姑娘,如今听了潘竹青的嘱咐,更是如同得了圣旨一般,半步也未踏出过常府。 好在常府中的人大多都好相处,年轻人也都活泼有趣,她倒从未觉得憋闷。 梁伊伊将21世纪流行的纸牌游戏做了简化调整,在常府中发扬开来,闲暇之余,倒也是打发无聊时光的好消遣。 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转凉,梁伊伊也一天天变得更加心事重重。原因当然只有一个,她的爱人,依旧杳无归期。 好在方知文这个临时演员越来越专业。好在潘恶少从未放弃过对常远兆行踪的追查。好在何勇,杨尽义这些将士们,即使明知道常远兆不在,也都恪尽职守的保卫着这一方土地。 但这汹涌暗潮上的平静并未能维持太久。在傅雲车祸的半个月后,一道圣旨从开封远道而来送进常府,当宣旨的公公念完了内容后,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这是一封普通的传召旨意,但这一回,被传召入宫觐见皇帝的人不是常雄,不是常远兆,更不是刘氏或梁伊伊。而是庶民身份,始终默默无闻的傅雲。 圣旨上并未表明皇帝召她进宫的原因。但无论如何,这对于傅雲来说,都不会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我不去。”她的态度从一开始便表现的十分鲜明果决。 刘氏赶紧将书房门关上,以免被人传了出去,给傅雲带来祸患。随即,又转回头劝她:“傻丫头,这是圣上的旨意,你难不成还想抗旨么?”“当初他如此侮辱我爹,我不愿见他。”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傅雲对皇帝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形成的。就像她原本开朗的性子,也绝不是一两天就能变成如今这般多愁善感。可转变一旦形成, 便也很难再解开。“伊伊,我该怎么办?我不愿进宫面圣。” 在一旁思索了半晌的梁伊伊此刻开口安慰她道:“你先别这么抗拒。为今之计,咱们最好先弄清楚皇上为何召见你才是。” 说完,又看向常雄问道:“爹,有什么法子得到点内幕消息吗?” 常雄从桌案边起身,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我倒是可以写信给你爹问一问,只是一来一回要好些日子。可傅姑娘进宫之日,迫在眉睫。” 大伙儿又陷入片刻沉思。 梁伊伊忽然灵机一动道:“要不然,找潘竹青商量商量。” “他如此烦忙,我怎么好去打扰他……”这十多天下来,潘竹青连个面也没露过。傅雲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 “都这个时候了,还矜持个毛线?他办法多,消息灵通,或许能帮得到你。”梁伊伊不由分说的把傅雲从椅子里拉起来往房门口推:“我送你去。” 当梁伊伊和傅雲在四名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严密护送下坐着马车来到潘府门口时,侍卫立刻恭恭敬敬的迎上来,对独自走下马车的梁伊伊打起了招呼:“常夫人,来找我们二少奶奶?” 梁伊伊亲切的笑着说:“不,来找你们大少爷。” “大少爷此时不在府中,夫人是要进屋等他回来,还是有什么话要小的帮您转达吗?” “都这么晚了,上哪儿去了?”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随即问道:“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小的不知。要不然,小的带您去见二少奶奶?” “哦不,她有孕在身,需要休息。这个钟点我不方便打扰她。这样吧,我在马车里等他一会儿,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了。” 此时的潘竹青,正在沧月楼宴请远道而来的故人,也就是那位带着圣旨逛了一圈常府的钟公公。 “潘大人真是太够意思了,百忙之中还抽空与钟某一聚。”如今的潘竹青,谁也不敢小视。即使他钟公公刚刚取代了童纤,成了宫中内务首领,在面对潘竹青时,也不得不放下所有架子,小心应对。 他没想到的是,潘竹青私下里虽算不得热情,却也温和有礼:“钟大人远道而来,晚辈也难得在这异乡遇见故人,怎么说都要与您叙叙旧才是。”“可不是吗。也难为了您,年纪轻轻背井离乡来到这儿,替皇上背这么大的担子。还得说潘太师教子有方啊!眼看看朝中您这辈儿的年轻人,还就算您潘大人独占鳌头啊。”他这话说的有些夸张。虽然在表 面上看来,如今潘竹青的地位算是凌驾于常远兆之上。可明白人都知道,谁手上有兵权谁才是真正的主角。在宋朝那种特殊的时代,就算是三军统帅,也不一定都有兵权。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这个道理,无兵权的统帅如同临时外聘的项目经理,一锤子买卖,打完仗就又是光杆司令一个,部队也好,部队 的财产也罢,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有一个头衔。有兵权的统帅,比如常远兆这种,相当于在公司里有股份的执行总裁。孰轻孰重,显而易见。潘竹青不是个糊涂人,当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对方说漂亮话奉承他,他总还得硬着头皮接着:“钟大人您实在是过奖了,晚辈天资愚钝,只不过凡事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罢了,也只有当今圣上才能容忍晚 辈这般不通情达理的人。” 钟公公笑着说:“诶,您看您说的,皇上偏偏就是看中您这点,才将那监军的重任交给您啊!您现在可是皇上眼中的头一个啊。” 即使综上所述,潘竹青这胳膊还没能扳过常远兆的大腿。可监军这新花样,却也是皇帝老家伙加在常远兆头上的一顶实实在在的紧箍咒。俗话说的好,君王枕畔确实不容他人酣睡。 潘竹青对他没完没了的奉承有些不耐烦,干脆给他来了个回马枪:“钟大人如今也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晚辈差点忘了恭喜您。” “诶,不敢当不敢当。若不是那童纤不争气,哪儿有钟某人的今日。”言下之意,若没有他潘竹青,也不会有钟某人的今天。潘竹青扬了扬长眉,笑着说:“那咱们就为了童纤的罪有应得,来干一杯。” 第291章 皇后 推杯换盏之间,潘竹青轻描淡写的问出了他此次设宴的真正目的:“话说回来,皇上此次召唤一个毫无背景的丫头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钟公公放下酒杯,将脑袋凑近潘竹青,压低了嗓子说道:“这话,钟某只对您一个人说,您听了就放肚子里别声张。” “嗯。” “实不相瞒,皇上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这是新鲜事吗?当然不是。皇帝龙体欠安的事情,常雄知道,曹瑞知道,杨尽义知道,潘竹青当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大家得知的途径都不一样,而且谁也没公开讨论过罢了。 潘竹青更加疑惑:“这和那丫头有何干系?”钟公公依旧将声音压得极低,可总算把事情的原委说的清清楚楚:“皇上的头痛病越来越重,太医们束手无策。前些天,郑太医向皇上举荐了这位傅雲姑娘,说她是什么名医之后,隐世奇才。这才……有了 今日钟某这一行。” 潘竹青听罢,扬起的长眉不由自主的松了开去。“原来如此。” “不过潘大人,这傅雲跟常将军一家,到底有何渊源?” “为何这么问?”“钟某想摸一摸这姑娘的底,怕今后无意中冒犯哪位神仙。”一个无权无势连半个亲人也没有的姑娘,既不是常雄的小蜜,也不是常远兆的偏房,却在常府里过着近似小姐般的生活,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 议的事情。对于钟公公这种见多识广的人来说,摸不透的人,往往是最值得注意的人。 潘竹青望着眼前半空的酒杯,漫不经心的说:“对此,晚辈只有一句忠告。” “洗耳恭听。” “冒犯了这位姑娘,就等同于冒犯了常远兆那位宝贝夫人,您明白了么?” “明白了。”钟公公连连点头,他深知一个道理,宁可得罪常远兆本人,也不敢得罪他那个宝贝老婆。“那么钟某人今后对这位姑娘是敬而远之,还是……” 潘竹青没做考虑便很干脆的告诫他:“一个姑娘家独自进宫也不容易,钟大人还是多加关照的好。” “钟某心里有数了。” 宴请结束以后,潘竹青便将钟公公送到他下榻的驿馆里,随后,他才带着辛劳了一天的疲惫坐马车回到府邸。 下了马车,刚准备踏上台阶,他便警觉的发现左侧黑暗中似乎有一道目光正投向自己。无需转身,他便知道了来人是谁。那股让他觉得舒适安逸的幽香,随着初冬的夜风阵阵向他侵袭而来。 他摒退了车夫,独自走向黑暗中翘首以待的身影,当迎上那双热切却迟疑的目光时,他语气有些不悦的说道:“这么晚了,你为何会在这儿?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傅雲顾不得他的不满,无奈而又恼怒的说出自己的困扰:“潘大哥……皇上……召我入宫……” 潘竹青面色沉静如当晚的冷月:“我听说了。” “我该怎么办?”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惶恐,紧张和怒气布满她原本清冷的面庞。潘竹青很少见到她如此失态,心里也清楚她这种复杂情绪的缘由。抬起手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温和的劝慰道:“你不必担心,皇上不过是想让你去替他诊治头风。你尽力而为便是。整个太医局都没办法, 你就算治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我不想见那个人。是他亲口说我爹和我都是贱民,也是他亲手把我爹赶出太医局的。” “我爹这辈子都没做过坏事,一心只知道治病救人。他侮辱我不要紧,可是侮辱我爹,我无法释怀。如今他要我回去给他治病,我就得回去吗?凭什么?我不甘心!” “我若是再治不好他,他还要怎么侮辱我?” “我不去。”她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语气越来越重,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可发泄完之后,随之而来的那一阵死寂又让她有些后悔。她口中声讨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自己不过是个蝼蚁般生存的庶民,而站在她面前 ,听她大倒苦水的人,即使在她的心目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可归根结底,也是个需要仰仗皇帝鼻息度日的臣子,他又能如何? 谁知道潘竹青在安安静静的听她发泄完之后,沉默了片刻,随即态度认真的说了句:“你若真不愿意,我替你想想办法。” “当真?”傅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潘竹青微微点头:“我尽力而为。”淡淡的一句承诺,却似乎有着千斤般的力度,让傅雲焦躁不安的内心瞬间冷静了下来。他就是这样的男子,冷若冰山,却让人无法不信服。 “多谢潘大哥!”傅雲满心欢喜,满腔感动。在她看来,无论结果如何,有了潘竹青那句承诺,她即使走入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了。 潘竹青脸上的笑意若有似无,淡淡的说:“我送你回去。” 副雲侧过脸,指了指街角暗处的马车:“其实,伊伊在等我。是她陪我来的。”潘竹青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辆宽敞的马车周围杵着几个腰圆膀阔跨马提枪的军人,铁甲鳞片,手中缨枪,在月色下散发着森冷的寒意。他心中不由的暗赞梁伊伊这女子实在是非同一般的精明 。她从前出门,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阵仗?想必她也是怀疑傅雲当日的灾祸并非意外。最后,他满意的点头说道:“那我看着你上车。” 马车在潘竹青的注视下缓步启程,渐渐没入黑暗中,见不到半点颜色。但潘竹青依然在原地站了很久。 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如今脑中其实毫无章法能够帮助傅雲。但不知怎的,看着一个女子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由忧转喜,破涕而笑,把自己的去留放心的交给他,竟让他也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喜悦。 这时马车里的梁伊伊也由衷的赞叹着潘竹青的非凡魔力:“哇哦,潘大帅就是厉害,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让我们愁肠百结的傅美人儿满心欢喜的回来了。” 傅雲也不是个扭捏的姑娘,高兴便是高兴,那一抹浓浓的笑意始终挂在嘴边不愿褪去:“他说,他会替我想办法。” “我就说他有的是主意。”梁伊伊得意于自己今日的坚持,若不是硬把傅雲给拉出来,恐怕这姑娘现在还在屋里哭着呢。“对了,你有没有问他,皇上到底为啥召你进宫?是想让你做皇后吗?” 傅雲哭笑不得,这臭丫头两句话之后就开始不正经的毛病简直没得治了。“去你的!你才去当皇后呢!总是没个正经!” 可她还是小瞧了梁伊伊的节操下限。“有机会我就试试,来个后宫梁妃传。”说完,小妮子笑得无比得瑟。“到时候,本宫就让人把潘竹青剥光了洗洗干净,五花大绑给你送了去。” “我会把你这话告诉你家相公,让他撕了你这张破嘴!”被对方无下限的荤话臊了个大红脸的傅雲,如今也只能搬出常远兆来修理她了。难怪杜若桐动不动就要撕了她的嘴。 可梁“皇后”对傅雲的警告丝毫不在意,反倒厚颜无耻的拍着自己的脸蛋笑着说:“没事儿,有你这双巧手在,肯定能帮我缝的比现在还美。” 傅雲拿她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再无办法,只能跟着一起傻笑。可最后,又想起现在摆在她面前的烦恼:“我如今到真希望自己这手是废了的。” 梁伊伊见她脸上又浮起愁云,只得敛起笑容,关切道:“怎么了?” “皇上召我进宫,是为了让我替他诊治头痛症。” “嗨,难怪你不开心,居然不是要你去做皇后……” 一说完,傅雲便抬起手要朝她拍过去:“再说我打你了!” 她佯装害怕,举手投降道:“哦哦哦,不说了不说了。沧州有个潘竹青,咱们傅美人儿怎么舍得当皇后啊!”实际上,她认为傅雲不想进宫的真实原因,根本是不愿离开沧州,不愿离开潘竹青。 果然,对方听到潘竹青的名字后那甜蜜又忧虑的表情,使她心中的猜测又加深了一笔。 “可是,这么大的事儿,他能替你摆平的了吗?这可事关皇上的脑袋啊!”梁伊伊觉得自己不得不事先给傅雲泼一泼冷水,别让她到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傅雲心中也清楚,此事非同一般:“伊伊,你说,会不会连累了潘大哥?” 梁伊伊沉默了片刻,前思后虑之下,她根本别无他法,如今也只能选择相信潘竹青了。“潘竹青……向来不是个信口雌黄的人,他既然说会替你想办法,应该是有一定把握的吧。” 马车摇摇晃晃,让傅雲被激愤冲昏的头脑越来越冷静。“我是不是……很任性?” 梁伊伊盘着膝盖,姣好的面容被窗外的月色照的温润美丽。“你这么坚持,一定有你的道理。”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这便是傅雲此时此刻的感受。 第292章 忙的过普京 回到常府时,已是更深露重,除了值班的警卫员还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以外,其他家人都已经进入梦乡。梁伊伊早就困得神智不清,半眯着眼睛摸回房间倒床便睡。而傅雲回到屋里,却并未急着卧榻而眠 。 昏黄的烛火照着她伏案而坐的窈窕身影,思绪在这静谧的夜里越发灵动清晰。 梁伊伊下车前与她的对话,犹如醍醐灌顶,让她被恨意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伊伊,我现在脑子很乱。能不能帮帮我,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恨那个人,是他让我爹背负着羞愤郁郁而终。只有我知道,后来我爹的内心有多痛苦。可我也不想让潘大哥为难……”“雲儿,你去或不去,我不会给你意见。不过你最好是想清楚,不愿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倘若是因为你爹,那么,他真的希望你这么做吗?他真的不希望由你来替他洗脱所有的耻辱吗?倘若是为了潘竹青 ……你难道,不希望有朝一日,抛开内心的自卑,与他并肩而立吗?” 一直枯坐到烛火燃尽,傅雲才走到床边,侧卧而眠。枕边放着父亲的笔记和潘竹青送的项链。她将它们拥在怀中,才任由睡意将自己吞噬。 这一夜潘竹青也未能好好入眠,当然是在考虑如何才能帮到傅雲。他知道此事关系着皇帝的龙体,实在非同小可。所以一个又一个念头在他脑中萌生,反复思索下,又被生生掐灭。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有一整套较为可行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如今皇帝对傅雲的医术感兴趣,唯一能打消这念头的办法,就只有毁了她在医术方面的名声了。 在他看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傅家在医学界的名声,早在很多年前就被皇帝毁的不忍直视了。他能理解傅雲心中的郁闷和愤怒,若换了他自己,此时此刻想必也不会心甘情愿跑这一趟。 当他心满意足的派人去请傅雲时,没曾想对方已经不请自来,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外等候他的传唤。 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知道女人总是沉不住气的。“看样子,你昨夜也是彻夜难眠了。”他伏案而坐,揉着眉头对刚刚走到面前脸上还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傅雲做了开场白。 “是。雲儿昨晚,确实想了很多。”细心的傅雲,此时也发现潘竹青的脸上的疲态。 他从桌案边起身来到她面前,语气淡淡的说:“不必担心,基本上我已经想好对策。” 她低下头,还是不太敢于直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告诉潘大哥,我已经决定好了,明日,就随旨回开封。” 这倒令他大感意外,疑惑的问:“你想通了?”昨晚那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还让他记忆犹新,他不由得挑了挑眉尖,心里暗叹:“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傅雲抿了抿倔强的嘴角,眼中闪烁着难得的坚毅和果决:“我爹当初含冤受屈,作为女儿,我当然要替他讨回公道。” 这话说的太容易让人产生歧义。总是出现在某些古装剧里,由某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妹子嘴里说出,然后的剧情,伴随着谋杀,诡计,要挟等等…… 就连潘竹青也被她弄懵了:“你该不会是……” “没错。”她很果断的回答道:“我一定要治好那个人,让他看看,他当初是如何的有眼无珠!”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哑然失笑。“那我祝你能早日为父报仇,如愿以偿。” 开封离沧州说近不近,说远其实也并没多远。再加上傅雲此去只是为了替皇帝看病,结果是成是败,都不会拖的太久。所以在所有人看来,傅雲此行,最多半年便能回来。 但离别的时刻真的摆在眼前,难免都会伤感。尤其她与梁伊伊如此要好,视对方为这世上唯一的知己。 梁伊伊心里也非常不好受。六姨走了,常远兆和萧隽也都不在身边,如今连这要好的朋友也形单影只的踏上路途……但再多的不舍,也都只剩下马车前这一小段惜别的时光了。梁伊伊拉着傅雲,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对她除了不舍更多的是担心。这姑娘虽然聪明温柔,但骨子里性子直,脾气倔,属于典型的外柔内刚。俗 话说伴君如伴虎,当今皇帝的性子本就有些喜怒无常……“多的不说,我跟雪球等你回来。什么都不重要,平平安安的才最紧要,明白吗?”她知道傅雲明白她的意思。 “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常将军会回来的,我也会回来的。”傅雲说着说着,两位姑娘的眼睛都已经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刘氏也真心喜爱傅雲这个女孩子,觉得她虽孤苦,却不乏志气,待人也真诚。她经常说笑着要把傅雲和萧隽撮合在一起。如今见她一个人上路,心里也难免泛酸。于是,她走到钟公公的马车前,有礼有节 的说:“钟大人。这孩子跟我们家有缘,我跟我们老爷都是把她当亲闺女一般看待的。这一路上,若她有什么不周到不体面的地方,还请大人多多见谅。” 钟公公听见刘氏的声音,赶忙从车厢里钻出来,恭恭敬敬的施礼回应道:“夫人放心,钟某是个明白人。绝不会让傅姑娘受委屈的。” 刘氏点头微微一笑,将衣袖里一包锦囊塞进他手里:“这头回进宫,她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也得恳请钟大人多多提醒才是。” “一定一定。这是钟某分内之事。”再次坐进车厢后,钟公公打开锦囊,贪婪的笑意立刻将他的脸皱成一团。这一包金豆,至少够他花销一年的了。马车下,小梅对傅雲身后的一个小丫头说:“玉影,我把我雲姑娘交给你了。你可不得怠慢她。”玉影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原本在常府厨房帮忙,后来刘氏觉得她手脚麻利,头脑聪明,为人也踏实本分,才让小梅带着她,手把手教她服侍人的工作,作为今后孙子孙女的储备下人。这次傅雲回京,无论在路上还是在宫里,都得有个放心的人陪着,才能让沧州这些女人们心里踏实,左挑右选,玉影确实是个 不错的人选。 “小梅姐姐放心,不会少一根头发的。” 时间,不会因为人们的不舍而放慢它匆匆流逝的脚步。 告别仪式已经拖了将近一个时辰,护送的侍卫们面色为难的走到几个姑娘身边,小心翼翼的说:“傅姑娘,是不是,该启程了?” 傅雲依旧拉着梁伊伊的手,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这天阴沉沉的,也不知会不会下雨。” 侍卫头领低头拱手说道:“姑娘,耽误了时辰可要不得,就算下刀子,咱们也能把您安安全全送进宫的。”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接着,站在台阶上的田海喊了一句:“是潘少爷!” 傅雲脸上原本的灰白色瞬间鲜亮了起来。 梁伊伊也压着嗓子有些兴奋的说:“他来了。”只有她知道,傅雲此刻最想见的人是谁。所以她才善解人意的拉着傅雲,在马车前拖拉了这么久。 可当来人跳下马奔到面前时,大家才发现此“潘少”非彼“潘少”。 “雲姐姐,我来送送你。”恶少一身铠甲,看来是找机会逃岗溜出来的。 虽然心里惆怅失望到极致,可傅雲还是对这个有心人报以甜美的微笑:“谢谢。” 梁伊伊可没这么好的脾气,立刻铁着脸问恶少:“你大哥呢?” “他……天没亮就出门了。好像是柳州城出了点乱子。”对此,恶少也表现的有些无可奈何。 梁伊伊一听这话,气得鼓着腮帮子嘟囔了一句:“他真是……比普京还忙。” 恶少难得一脸的正经:“雲姐姐,你到了宫里,若缺什么,就让人告诉我爹,或是写信给我。别委屈了自己。” 傅雲心里一暖,咬了咬嘴唇,险些又掉下泪来。“傻小子,我这次去,不过是替皇上治病,过段日子就回来了。又不是去做皇后的。” 梁伊伊,恶少和小梅都笑了起来。可也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保重。”这是傅雲踏上马车后,对所有人说的最后一句。 马蹄声奏响了离别,天空中憋了一上午的雨点终于落在每个人的头顶鼻尖上。 梁伊伊抬起头,对那飘雨的苍穹吐槽道:“真是讨厌,每次分别的时候,不是下雪就是下雨。你非得这么抢戏吗?” 随着车队渐行渐远,雨势也越来越大。雷声轰鸣在头顶,道路湿滑泥泞,但车队的方向,依旧直指着开封,丝毫未作停留。 走出城门,车窗外的景色也越发单调。满眼都是在寒冷中凋零破败的枝枝桠桠和断线般的雨水。可这也没什么,因为马车中傅雲的心情,比这片景象还要荒凉。 车队在这郊野雨幕中行进了许久。忽然,木然的傅雲感到身体惯性的向前稍稍一冲,马车停住。 她听见雨声中夹杂着侍卫首领的质问声:“什么人?!”接着,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可具体内容被雷雨声完全遮盖住。 第293章 啄木鸟 该不会遇到山贼了吧?傅雲心里有些发毛,这荒郊野外,最容易遇到响马,杀人掠财劫色无恶不作。若真是如此,她真是不如一死了之算了。想到这里,她紧张的抓着车窗棱子,直到眼前厚重的车门被人 从外面一把拉开。 闪进视线的人,身材高阔,浑身湿透,像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一般。但那张脸却清晰可辨,面目隽秀依然…… “潘大哥……”傅雲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了揉了揉眼睛。“没想到居然弄得这么狼狈。”潘竹青自嘲的笑着,雨水顺着他冷峭的脸庞缓缓滑落,深如海水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她,伸出将一只发簪递了过去。“物归原主,这么寒酸,以后就别再送东西给人了。”或许是 雨水太过冰凉,他的身体和说话声音难以控制的发着抖。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知大多数女子会怎么做。总之傅雲的行为,只有用一句话来概括最为贴切——梁伊伊上身了。当她迟疑的伸出手,触到那只发簪时,也无可避免的触到了他湿热的手掌。血液一瞬间冲上大脑,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张开手握住他的手臂用尽所有的力气向后一拉,将毫无防备的潘竹青半个身子拽进了 车厢。 到底是有功夫底子的人,即使在如此不设防的情况下,他还是凭着本能做出了补救的举动,适时用膝盖抵住了车厢地板,没让自己摔得太惨。 但让他猝不及防的事情并没就此结束,还没来得及将自己撑起来,一个温热的拥抱便将他快要冻僵的身子紧紧环住,随即是一片樱唇扑面而来,不偏不倚印上了他的唇…… 直到双唇相触的那一刻,傅雲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天,我都做了什么?”她在心里对自己怒吼。可身体却很诚实,诚实的将他越搂越紧,诚实的吻着他的唇,他的脸颊,额头,不愿停止…… 刚开始她很明显的感到怀中的身子很僵,冷硬的程度,如同抱着湿透了的铁石一块。可随着他的身体渐渐升温,她感到怀中的铁石渐渐松软。 她没有过恋爱经历,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亲吻的经验为零。此刻心头爱就在她怀中,她却只能凭着本能乱亲一气。好在她本就唇红齿白,平日不爱涂脂抹粉,否则潘竹青的脸此时已是抽象画一副。就像做坏事一样,不做也罢,但倘若开了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傅雲的想法简单至极,或许这辈子只有这一次,那她就放肆这一次好了。管他以后会如何,她只知道他抱起来可靠又舒服;她只知道他很好 闻,嘴唇很软……无论如何,这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下。马车外如今还站着十多个目瞪口呆的汉子呢!他们的表情,不知是惊还是笑。傅雲姑娘变身采花贼实在让人吃惊,潘竹青这人见人怕的地狱判官此刻姿势别扭的半跪在 车厢里遭人“凌辱”还真是让人想笑却不得不忍着。 关键傅雲这啄木鸟式的亲吻方式……她还真把对方当做一根竹子了么? 大家灼热的目光没让潘竹青看见,却不小心漏进傅雲的余光中。她瞬间彻底清醒,楞在当下,禁锢着潘竹青的胳膊也立刻松开。 就在此时,始终像木偶一般动也不动任凭摆布的潘竹青,忽然撑起自己的身子,让自己彻底踏进了车厢坐在长凳上,头也未回便将车门关上,随即将目瞪口呆的傅雲伸手拖进自己怀中……原来,亲吻是要伸舌头的。傅雲总算是学会了。 第294章 初吻 车窗外大雨磅礴,车厢内情潮翻涌。直到潘竹青感到大脑中那最后一道防线快要被自己攻破时,他适时的对自己按下了暂停。 唇舌相离后,他抵着她的额头,用她活到现在为止听过的他最温柔的语气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答案?” “想。”她听见自己此刻的心跳声,已经盖过那肆虐的雷雨声。 “平安回来,我会告诉你的。” 潘竹青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原本杵在一起看热闹的侍卫们立刻如鸟兽散撤到道路的两边,只差在脖子上挂个牌子写着“我什么也没看见”。傅雲缩在一角,沉溺在突如其来的幸福中难以自醒。眼见潘竹青就要下车走入雨幕中,她赶紧从身边拿起一把伞递给他。他接过伞,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抚去她眼角呼之欲出的泪意。“该走了,既然选了 这条路,就好好走完它。” 说完,他面色沉静的转身走下马车,撑开伞越过一个个垂首而立的侍卫,来到钟公公的马车前。 “潘大人……”本想躲在马车里装牺牲的老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应对。他自己都不明白,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的人明明是潘竹青,为何紧张到不知该往哪里躲的人却是他钟某人自己。 “晚辈来送送你们,希望没给您添麻烦。”不知是脸皮太厚,还是气场太爆棚,总之潘竹青的表现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原本不知该如何反应的钟公公,倒是立刻接住了他主动递来的台阶:“哪里的话!潘大人真是有心了!”本以为对方会就此装疯卖傻,与自己来个心照不宣,当刚才的事没发生过。谁知,潘竹青下面的话,让钟公公又一次大跌眼镜:“刚才的事,想必钟大人看的清清楚楚,您是自己人,晚辈也无心费口舌遮掩 。这位傅姑娘,从今日起便是我的人了,请钟大人多多照拂。”钟公公只觉得头顶有闷雷阵阵轰鸣,难怪前日他设宴招待自己,原来真正缘由在这姑娘身上。只是……他心中有着更深的疑虑。大凡被送进宫的未婚女子,无论是去做什么,可只要是不小心被皇帝看上的, 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留在宫中。这种潜规则,恐怕大多数人心中都清楚,更何况聪明如潘竹青? 心里虽这样那样的盘算琢磨,可面对这潘竹青,话却还得说的足够漂亮:“应该的,应该的。钟某必定将傅姑娘完完整整的交还给潘大人。” 潘竹青满意的笑了笑,随即说道:“有了钟大人这句话,晚辈自然放心。只是,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大人出手相助。” “您说。”他答应的十分爽快,对于潘竹青这种人,不怕他有要求,就怕他没要求。本就油盐不进的人,若再来个无欲则刚,那真是尊活阎王了。最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利爪下一个目标会对准谁。如今看来, 所到之处,血肉无存……对着他,还是早有防范的好。 潘竹青举着伞凑近他的耳侧,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雨声虽嘈杂,但钟公公也已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记在心里。“钟某明白了,此事交给我,潘大人放心便是。”这事对他来说并不难办,只是结果是否能如潘竹青所愿,那就很难说了。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在那皇宫之中,任何事都不稀奇。 潘竹青见他态度爽利,丝毫没有为难之色,便也放下心来不再多说。“那晚辈也就不妨碍钟大人赶路了。”说完,侧身退了两步让开道路,只身站在雨幕之中。赶车人的马鞭再一次挥动起离别之声。那是马蹄溅起泥沼的声音,是车轮碾过满地芳魂的声音,是离别的人们心中被渐渐掏空的声音。雨势依旧,苍凉依旧,但傅雲并没有再流下软弱的眼泪,因为与潘竹 青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看见了他眼中陡然凝聚的依恋。直到潘竹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身后的地平线下,钟公公才懒懒的向后半躺了下去,撇了撇嘴角,长叹一声:“嗨,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潘郎是路人。潘竹青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第295章 明珠蒙尘 由于天气情况始终恶劣,钟公公这一行人赶到开封时,已是六天之后的事情了。进了皇城,他们并未急着入宫,而是带着傅雲下榻于皇宫附近大型高档酒店“紫气东来”的套间里。 原因很简单,傅雲虽说出身于医官世家,有着较高的个人素质与教养,但毕竟流落民间多年,如今要进宫面圣,该有的礼节规矩不能不学。 她跟一年多以前梁伊伊,杜若桐两个丫头上京面圣的情况不同。她们只是见一面便走人,呆在宫里的时间不过半日,但傅雲却有可能会被留在宫中居住,先不论暂住还是长住。宫中的教导宫女第三日便来到她房里,将礼仪宫规一一交代给她。傅雲是个才女,而且学习能力很强,悟性极高,第四日便已经通过了教导宫女的考验,被准许进宫面圣了。她的想法很单纯,尽快把该办 的事情办妥,无论结果如何,早些回沧州才是。亲人一般的朋友,牵肠挂肚的心上人,无不在她意识中召唤着她的归期。 可是面圣当日的一大早,出了些意想不到的状况。当她早早起床穿戴整齐后,坐在梳妆镜前打算上妆时,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脸上竟长出了一块块铜钱大小的红斑。爱美是女孩的天性,即使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对于自己的容貌总是十分在意的。起初的惊惧,紧张在所难免,傅雲呆坐在镜子前,整个人血液倒流面色苍白。首先闯进脑中的念头便是——“我这张脸, 今后还怎么面对潘大哥?” 不消片刻,房门作响。她愣了半晌后,才哭丧着脸走到门边拉开门栓。教导宫女一看见她的脸,便立刻杏眼圆睁捂着嘴发出压抑的惊呼声。随即,一脚跨进房门将她拉到窗边就着晨光左看右看。最后气急败坏的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才一夜之间,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 傅雲憋着眼泪,咬着唇一脸羞愤:“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宫女用绢子在她脸上擦了又擦,可她娇嫩的皮肤都快被擦破了皮,也丝毫不见那红斑有所减退。宫女长叹一口气,在房中急的团团转,最后只得决定下楼搬救兵:“这可如何是好!我去叫钟公公上来看看。 ”没多久,门外走廊上响起两个急促的脚步声和钟公公不耐烦的说话声:“慌什么,能有多严重?昨晚不还好好的……”话说到此处,人也迈步走进了屋子,等他与傅雲直面相对时,语调霎时来了个抑扬顿挫: “哎~呀……这脸……怎么弄的这是?这也忒难看了吧!” 跟在他后面进屋的宫女也是急的一头汗:“这怎么办?皇上可还在等着见她呢!” 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默,三个人都各自愁眉不展。傅雲更是默默的用绢子擦拭眼角的泪珠子。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钟公公这才停下焦灼不安的步子,望了一眼傅雲,把心一横对那宫女说道:“事到如今,用块面纱遮一遮将就着得了。” 宫女支支吾吾的嘀咕了一句:“这……能行吗?”“怎么不行啊?反正是去给皇上医病,又不是送去当嫔妃的,咱们太医局有花容月貌的吗?”钟公公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一股脑儿塞在宫女手上,示意她赶紧办事儿交差:“耽误了皇上 的龙体,咱们谁能担当的起?” 宫女皱着眉头,哭丧着脸望着傅雲,最后无奈的说了句:“也只有这样了。” 在屋里收拾妥当,宫女便率先下楼安排车驾,钟公公在门外对遮着面纱的傅雲说了句:“走吧傅姑娘。”傅雲走到他面前,将声音压到最低:“多谢大人的鹅肉。不知进了宫以后,还有没有……”身为大夫,她怎会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红斑只是普通的皮肤过敏症呢?刚醒悟过来,她便回想起潘竹青来送行时,站在 钟公公身边耳语的那一幕情景。又想起自己这几日饮食都是由钟公公亲自为她准备的……聪明如她,不难理解出潘竹青这一番良苦用心。 钟大人的回答,更是将她的猜测板上钉钉:“姑娘放心,这不是您操的心。以后回到潘大人身边,记得钟某今日的好处就行了。”“果然……是他的意思……”此时此刻,谁也无法体会她内心的激动。沧州城里那个面目清冷,从不多言多语的凉薄男子,竟也会有主动为她着想,替她筹谋的一天。而且,她心里一个弱小但是无法忽视的声 音正唯唯诺诺的诉说一个她想也不敢想的事实——他这么做,是因为害怕失去她?!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被面纱遮住的嘴唇。他的体温和气息仿佛犹在眼前……马车向皇宫的方向启动,傅雲独自坐在车厢中,捂着心口,声音不住的颤抖:“我会回去,听你说你的答案。” 第296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日后的深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破了沧州常府的宁静。 “我要见元帅!”一位大胡子军爷跳下马便要直闯常府大门。 门口的侍卫在他快要靠近时便横刀将他拦下:“这都什么时辰了?元帅已经就寝,明日再来吧。” 大胡子军爷气急败坏的掏出军牌,几乎要将它直接贴在对方脑门上:“混蛋!我有紧急军情!快去通报!” 其中一个侍卫见到军牌,得知来人是营中传信兵,赶紧收刀让出道路:“呃,是!这就领你去!”梁伊伊这段日子的睡眠本就浅的可怜,远远便听得急促的脚步声从她门前经过,立刻睡意全无,干脆披着衣服起床找水喝。当脚步声从相反的方向再一次路过她门前时,她果断打开房门一看究竟。原来是 田海领着还没能完全睁开眼睛的方知文…… 田海见到少夫人,立刻停住脚步朝她微微施了个礼。她靠在门边疑惑的问:“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晚了还这么大动静?” 田海说:“军营里来了人,说是有紧急军情要见少爷和老爷。”梁伊伊一琢磨,便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等闲之事,何必大半夜的来敲boss的门?但见方知文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蠢样子,她立刻伸手对着他的胳膊狠狠捏了一把。他吃痛的叫了一声,总算清醒了过 来。田海低着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假的毕竟是假的,平日里装得再像,关键时候还是不顶用。想想他那个少爷在家时,无论夜里睡得多香,只要有军情来报,立刻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杀伐决断于千里之外 。再看看这位老兄…… 梁伊伊一把将方知文拉到近前,压低了嗓子告诫道:“诶,少说多听,别露了马脚。” 清醒后的方知文,顿时紧张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万一要我拿主意,我可怎么办?” 梁伊伊理解他此时心里的紧张,拍拍他的胳膊软言安慰道:“有爹在,不用担心。不会让你拿主意的。”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知道了,我去了。” 梁伊伊左思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方知文。通常有她或是潘恶少在场的情况下,方知文会比较放松。于是她灵机一动,回屋又加了件衣裳,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厨房门口的侍卫看见她走过来,心里也是觉得奇怪:“少奶奶,您这是要去哪儿?” 她边走边说:“老爷和少爷要开会,总得有人准备茶水。交给我,你们退下吧。” “这……哪敢劳烦少奶奶?我们去叫丫头们起来。” 她立刻回头拒绝:“不,别折腾她们,白日里够辛苦的了。下去吧。” “是。”推开书房的门,梁伊伊立刻感到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她未吱声,轻手轻脚的端着茶水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一位军爷背着房门站在桌案前,挡住了常雄的表情;方知文坐在旁边的圈椅上,原本的僵硬在看 见她的那一刻明显放松了许多。 “说说看,怎么了?”常雄的语气不急不慢,颇有大将风度。 “启禀大将军,我方探子来报,辽人前几日点军十万向我方发兵了!” 听军爷这么一说,方知文刚刚松弛下来的表情,立刻又紧张了起来。梁伊伊轻轻扫了他一眼,便将茶盘放置在常雄面前的桌案上。 “什么时候开的拔?”常雄的态度冷静依旧。 “四天前。” “哦?”这时,常大将军的脸上才出现了些许不满和疑惑:“那怎会到现在才来禀报?” 这位大胡子军爷虽然样子粗俗了些,但说话口齿清楚,条理清晰:“回禀大将军,此次辽人并未从幽州,瓦桥关这一代行军,而是向西面绕行,直奔玉门关方向去了!” 常雄端过茶盅却并未用茶,而是将碗盖拿在手里随意把玩:“能不能打探到目前为止他们具体的行动路线?” “这个属下不知,稍后潘将军会带着探子赶来。” 说到此处,屋里的紧张气氛越来越浓。看来连潘恶少也未能幸免,被人从被窝里揪了起来,事态严峻可想而知。但常雄却忽然笑了起来:“知道了,不用这么慌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第297章 导游 潘恶少,何勇跟杨尽义都陆续赶到常府时,黎明已经快从黑暗中脱颖而出。梁伊伊又亲自替这些将军们准备了一次茶点,便默默退了出去。毕竟他们讨论的是军机大事,她一个女人赖着不走终究是不妥的 。 她独自回到屋中,只觉得心神不宁,烦躁的很。再一次推门而出后,发现家里的女人们也都陆续起床忙活起来了。 去饭厅吃了点早饭,她便转去奶娘房里看望宝宝们。奶娘开门一见是她,立刻很吃惊的说:“少奶奶,您今儿起的可真早!”平日这个时候,都是小梅来帮着给宝宝穿衣服。 她进了门,径直走向摇篮床,抱起女儿说道:“我哪里是起的早,昨晚压根就没怎么睡着。”奶娘也走到摇篮边,看她脸上忧心忡忡的表情,忍不住唠叨了起来:“少奶奶,别怪我多嘴。您呀,什么都好,就是心事太重了,这样对您身子不好。刚生了孩子,就得静养,什么事儿都别烦。哪能成天这 么心事重重的呢?”说到这儿,她也七手八脚的替男宝宝穿起了衣裤。“再说了,天大的事儿,有夫家给您担着,有少爷给您顶着,您就宽着心好好享福便是。”奶娘这话说的有些许不易察觉的酸意。在她看来,这梁伊伊无疑是吃饱了撑的,成天自己给自己找不快活。嫁了个 超级高富帅,把她宠上天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梁伊伊撇嘴笑了笑,并未搭话。对这些家人侍卫们,都是宣称常远兆偶尔会因公外出,为麻痹敌人的注意,才让方知文做了临时演员。实际上,丈夫生死不明,做妻子的哪个能安然入眠?饶是她心理素质 过硬,平时连眼泪都极少。若是个弱质纤纤的小媳妇,恐怕得生出个产后抑郁什么的。 刚把两个娃娃的衣服穿戴好,门外听到小梅急匆匆的呼叫声:“小姐,小姐,小姐!” 梁伊伊转过头望着气喘吁吁的小梅问道:“怎么了?慌成这样。” 小丫头扶着胸口走进来对她说:“我刚刚听小虎子说,又要打仗了?” “我知道。” 主子轻描淡写的回答并没能感染到紧张的小梅:“原来是真的呀!那可怎么办?” 奶娘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丫头片子,打就打呗,跟咱们也没啥关系的。” “大姐,你不怕吗?”小梅开始对这个貌不惊人的奶娘刮目相看了。 对方撇了撇嘴,轻叹一口气道:“嗨,咱这地方,隔三差五的打,能怕的过来吗?再说了,自从有了咱家少爷,沧州城什么时候还吃过败仗啊?保管他们打哪儿来,死哪儿去!” 小梅咽了咽唾沫,极小声的答了一句:“你说的……也对。” 可梁伊伊的心被奶娘这句话狠狠揪了一把。那个曾说过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她和孩子的男人,现在在哪儿?若真的兵临城下,她该如何自处? 小梅抱着男宝宝,梁伊伊抱着女宝宝,双双往花园的方向走。今日气温虽低,好在阳光充足。 “小姐,姑爷还是没有消息啊?”小梅跟在她后面嘀嘀咕咕的问。 “没有,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不知所踪……” “那……万一辽军真打过来……咱们怎么办?小姐,要不咱们回洛阳吧……”小梅从小生活在洛阳这繁华安逸的城市里,哪里经历过战争?光是想想那兵荒马乱的场景,她就打心底里恐惧万分。梁伊伊听出她语气中真切的惶恐和紧张,心里有些愧疚。这丫头也是随着自己而来,若真打起仗来,还得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她转回头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傻丫头,你这话要 是给老爷,何勇,我二哥他们听到,非得吐血不可。难不成天底下会打仗的就你家姑爷一个人?他们谁不是身经百战,一身的本领?你别忘了,咱们不还有个东都侠吗?” 小梅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也觉得有些道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姑爷在,心里就踏实多了。” 梁伊伊也一脸不害臊的表情,晃着脑袋得瑟:“那是!我们家小白脸儿确实是个军事天才。文韬武略,用兵如神,比诸葛亮能打,比关羽聪明,比张飞帅,比……” 还没来得及得瑟完,小梅笑得合不拢嘴,怀里的两个娃娃也“咯咯咯”笑个不停。梁伊伊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屁股,佯装生气的说:“笑个屁啊,一说到你们那个老子,你们就嬉皮笑脸。也不看看现在是谁成天给你们擦屁股,把屎把尿!”她都快嫉妒死了!儿子女儿的喜好明显偏向于父 亲。只要接触到常远兆的东西,就兴奋的不能自已,可面对梁伊伊时,状态只能用“马马虎虎”四个字来形容。 她还沉浸在浓浓的醋意、委屈与不满中,身后的小梅支支吾吾的提醒她,她口中那个把屎把尿的人——“好像……是我……” 她爽快的回过头,将女儿的脸对着小梅,嬉皮笑脸的说:“那,记住这张脸,长大以后也要孝顺她知道不?” 一句不要钱的好话,让小梅听得心里美滋滋的。一抬头,发现对面走来一个人。她曲了曲膝盖,恭敬的招呼了一声:“潘二少爷。” 恶少爽朗的笑着,摆了摆手:“嗯,以后别这么多礼。” 梁伊伊看他依旧神清气爽,心里不禁赞叹年轻真好。“事儿都谈完了?” “没有,大伙儿都饿了,先去用早膳。我抽空过来看看我未来儿媳妇。”说着,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宛悦的小脸,谁知小姑娘也伸出手还击了他,紧紧攥住他的手指,怎么也不肯放了。 梁伊伊“噗嗤”一笑:“自说自话,我可不让闺女谈姐弟恋。”这是句玩笑话,她可不会去做那种阻碍子女自由恋爱的母亲。 恶少也并不在意她的话,依旧和宛悦争夺着自己的手指:“那可由不得你,女大不中留。” 说了几句闲话,梁伊伊怕室外风大吹坏了宝宝,让小梅将他们抱回奶妈房去。 随即,她与恶少分别坐在凉亭的两边,说起了正经事。“对了,我有些奇怪。以往辽军发兵来袭,咱们没这么大动静啊。这回有什么特别的吗?”恶少慵懒的靠在漆木柱子上,抓着一把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向小池塘丢过去:“我简单点说,若这次辽军穿过沙漠到了玉门关附近,便能与夏军勾搭连环合力对付我军。到时候,他们可以以西夏为营, 以辽军为主力,边打边休养生息。而且,用脚趾头都能预料到幽州城必会趁机戳咱们沧州,那咱们边疆几座城池就顾此失彼,危在旦夕了。毕竟,咱们兵力不如人,兵种被人克制,这是不争的事实。”梁伊伊明白他的意思。在那时,中原以步兵为主,游牧民族当然是以骑兵为主。冷兵器时代,骑兵克制步兵是常识。即使常雄从年轻时,就非常注重发展骑兵部队。可中原骑兵的战斗力与契丹民族依然无 法相比。很简单的道理,一个是偶尔开车的私家车主,一个是以开车为生的出租车司机,不出意外的话谁的车技更好,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她淡淡的回道:“我明白了。不过穿越沙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嗯,这我也清楚。但既然他们敢这么做,咱们就不得不防范于未然。就像你家大白鹅说的,绝不可等到兵临城下才开始想办法应对。这些久经风霜的破城门,哪里挡得住人家十多万铁骑?” 听他提到常远兆,梁伊伊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恶少,你上回说,明教中有人与辽国军方接触。这事儿,会不会与这次的军事行动有关?” “我考虑过这个可能,你知道明教有个很了不起的名号是什么吗?”见她摇头,恶少淡淡的说下去:“大漠之主。” “这么浮夸……”梁伊伊险些被这土到掉渣的名号逗笑了。恶少撇了撇嘴角,接着说道:“确实有些夸张,可也有一定缘由。并不是说他们真的能掌控或是拥有那片沙漠。而是明教中人对沙漠的了解,比一般人强的多。在沙漠中跋涉,存活的几率也比一般人要高的 多。” 梁伊伊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那么我大概能猜到,辽军为何要勾搭明教的人了。”不过是想替他们自己招聘些导游罢了。“跟你说话一点也不累。”恶少由衷的赞叹。梁伊伊是唯一一个他能完全当做男人一样去交流的女人。“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据我了解……作为异域第一教派的明教,向来禁止教众参与军政之事。怎么这 回却一反常态了……” 她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说:“凡事皆有可能,人是会变的,规矩也是会变得嘛。再说,现在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明教的人确实参与了此事啊。”他点点头表示赞同:“你说的对,乱猜无意义。真相如何,迟早会知道的。” 第298章 棒打潘竹青 三天后,为了应对此次辽国的军事行动,边疆各城池的领军将帅纷纷聚集在沧州,在曹瑞与常雄的组织下,召开了较大规模的军事会议。 常家一向是常雄说了算,所以大伙对“常远兆元帅”自始至终的沉默,并未感到奇怪。与以往不同的是,作为监军的潘竹青也参与了此次会议。 武将到底不比文官那般细腻,对这个空降的所谓监军并不太买账,除了来时去时的基本礼节外,几乎当他不在场。这是潘竹青首次参与军事活动,由于算是个标准的门外汉,他从头至尾都表现的十分低调。这也是他比一般人精明之处。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甘于将锋芒遮掩的一丝不漏。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不在焉, 相反的,他把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听和学上,任何人说的话,提的意见,他都会放在心上默默琢磨一番。最后根据常雄和曹瑞的抉择,去粕存精,存放在自己脑子里。 会议的主心骨虽是常雄和曹瑞,但与会将领们对于此次的御敌计划各有各的想法。 以杨尽义杨尽忠为首的一部分将领,主张将大部分军力调集在玉门关玉池店附近安营,就算不能吓退辽军,也能在第一时间布阵迎敌。 但是以潘恶少,何勇为首的一部分将领,却坚持各自坚守城池,直到确认敌方最终以何处为战场时再集中兵力也不为迟。 双方各自都有各自的合理说法,僵持不下,始终没个定论。就连常雄与曹瑞也持相反的意见。常雄倾向于杨尽义的建议,曹瑞则认为潘恶少的想法更为稳妥。 一直从上午争论到晚上,始终不声不响的潘竹青倒是终于开口说了他在场后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其实大家说的都有道理。可拿主意的总该是三军统帅不是么?” 这无异于背后一刀,捅在本就紧张兮兮的方知文屁股上,让他倒抽一口凉气,瞬间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这时,大部分人才反应过来,这个三军统帅,今时今日也忒没存在感了。潘竹青这么做,并非是要揭穿方知文的身份。他知道在座有很多方知文的捉刀手,比如常雄,何勇,潘景元……各个都有能力替他把这局面圆回去。但他觉得,总不能让常远兆与方知文就这么舒舒服服的瞒 天过海,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而且,方知文此刻出的任何洋相和纰漏,实际上都只会应在常远兆身上。 就在常雄,潘景元与何勇各自在脑中迅速搜索可以拿来化解这尴尬局面的说辞时,神经快要崩断的方知文说了一句让这三个人无语凝噎的话:“我……能不能……先去趟茅房……” 不知内情的人被他这句话,和他说话的口气逗乐了。心里都在琢磨,这常远兆到底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子,平日里耀武扬威也就罢了,他老爹一在场,吓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到底不是个能挑大梁的…… “当然。”潘竹青对所有人的表情和反应表示满意。 当方知文面色苍白落荒而逃的离开大帐时,薛九在耳边对潘竹青嘀咕了一句:“该不会,跑了吧?” 潘竹青没回答,端起茶碗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嘴角似有笑意。若是跑了,更合他心意。 这短暂的插曲之后,大伙儿忽然又炸开了锅,陷入口水战中。杨尽义是个爆脾气,那葛小青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你来我往,赤耳面红,恨不得在帐中打一架再说。 “你他娘的懂个屁?你才打几年仗?老子带兵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这是杨尽义口没遮拦的怒吼。 对面的初生牛犊葛小青也不客气的反击:“你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说话?这儿你资格最老吗?你当曹大将军不存在吗?别目中无人!” 在座的人要么劝,要么帮着骂。常雄和曹瑞早已对手下这帮臭小子的脾性见怪不怪,并不予理会,而是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可潘恶少何勇,却再也没有心思参与在这嘈杂的辩论当中,他们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打起了鼓,怕方知文就此被吓跑了。 “你大哥怎么回事儿?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真会揍他的……”何勇终于忍不住对潘恶少小声吐槽了起来。 恶少也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潘竹青,对方并未注意他,他轻叹了一口气,对何勇说:“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出去看看。” “也好。” 可当恶少起身走到大帐中央时,逃逸者乖乖回来了。 不知所措的表情,和犹疑闪烁的眼睛仿佛在告诉众人,他并没有在茅房里找到任何灵感。 恶少,何勇等人本就不指望方知文能变出什么有用的花样来,只要看着他有勇气回来,就已经将心放进肚子里去了。 他在嘈杂激愤的武将中战战兢兢踩着凌乱的碎步子往将台的方向走,潘竹青与薛九满意的望着他,就像在目睹一只受惊的骆驼,于危险中苦苦寻找自己的落脚之地。 然而……走到将台中间时,这个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驼背的男人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挺直了腰板,展开了双肩,转身面对着吵嚷的人群。就一瞬之间,眼中的犹疑不定,惊惧不安完全消散,换来的是逼人的威严和 戾气。 “哐啷!”一声金锣响,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吃惊的望着将台中央那个手拿锣锤的男人。十多分钟前,还在老爹面前唯唯诺诺毫无存在感的小屁孩,此刻这是要造他爹的反吗? “我再听到有人废话,就拉出去打二十军棍。”他的声音有力的回荡在大帐中,让所有人的耳朵和胆魄为之一震。“现在,你们是要听我说,还是接着吵?” 潘竹青立刻感觉到事情的逆转似乎超出他的想象,台上这人……根本不再是方知文。“常远兆……”他面无血色的喃喃自语,手中的茶盏眼看就要被他自己握碎。常远兆冰冷的脸陡然转向他,双眼深如寒潭,从前那满眼的单纯清澈,如今仿佛被永久性封印了。“潘大人,虽然你不是我麾下一员。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但凡在我这帐下,就必须遵照我的命令。否则 ,一律军规处置。来人!” “在!” 此时帐中除了两个闻令而来的执刑兵以外,无人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就连常雄和曹瑞,也都只有沉默着观望的份。这便是权力赋予人的魔力。 “将潘竹青,拉去帐外……打二十军棍。”常远兆淡淡的一句话,更是如同晴天霹雳,将所有人劈得目瞪口呆。他要打潘竹青?那个灭了好几门官员,连六王爷见了他都绕道行轿的活阎王潘竹青? “是!”执刑兵可管不了这么多,得了令便要走过去拿人。 薛九立刻走出来拦在潘竹青面前:“你敢?!” 常远兆面色未改,淡淡的说:“把他身边这个人,也一并拉去,各打二十。” “慢着!”九爷这下算是意识到人家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要对他们主仆动真格的了。潘竹青在薛九身后低低的说了一句:“别说了。”他不怕挨打,只是此时此刻,他还无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当初的毒计,足可以置常远兆于死地。虽然出了意外,却也让对方丧失心智,六亲不认,沦为 明教的傀儡,也可说是断送了此生。可如今他不但没死掉,居然能从明教人手中全须全尾神智清醒的回来…… 薛九哪能眼睁睁让潘竹青受此大辱,立刻紧走两步,跪在大帐中央恳求道:“元帅,让我替潘大人受这二十军棍!您打我四十也好,八十也罢……只要您消气。求您了,元帅!看在……看在潘将军的份上。” 常远兆听了这话,不由的扬了扬双眉,这薛九似乎没他想象中那么蠢。“既然你这么忠心,我成全你,你就替他吧。”他此时此刻此地,还真得卖潘景元的面子。眼神稍稍一瞥,便看见潘景元舒了一口气。 薛九抱拳大声说了句:“谢元帅!”言毕,便被执刑兵领出大帐。一瞬间,周围除了喘气的声音,再无声息。常远兆的目光薄如刀片,划过在座每个人的脸。大部分人都在心里默默的吃惊,这个年轻人,与十几分钟前判若两人。而少部分知道内情的人,心里更加震动, 眼前这个人还是他们认识了二十年的常远兆吗?他站着的地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位置。他眼前的人,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故人。可此情此景对他来说又何其陌生。自从梁伊伊忽然昏迷开始到今时今日,历时大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也想象不到,这个外表看上去依旧美玉一般的谦谦公子,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与磨难。谁也想象不到,这么久以来,他的心和意志是如何被一次次撕碎,又是如何被他独自缝补拼凑起来的。 第299章 王者归来 大帐中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最终被常远兆开口打破:“既然想听我的意见,那么告诉你们,在我看来,你们提的两条路都是不可行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在大家看来,这两条路虽谈不上完美 ,可也不至于行不通。 “先说杨二哥的提议,调动大部分兵力去玉池店是吗?倘若此时屯兵幽州的辽人攻打我沧州,柳州,我们拿什么抵抗?你别说幽州如今没这实力,辽人绝不会做倾巢出动这么蠢的举动。” 听到这话,杨尽义这火爆脾气差点没憋住,打算开口反驳,可眼神触到他的目光时,便下意识的哑了火。别真给他当堂打一顿板子,那可就真的把脸都丢尽了。 “再说说景元的意见。按兵不动,等辽人杀到跟前在去迎战?那么到时候,辽军得以休整并与西夏兵通力合作,而我军却仓惶应战,安营扎寨之时恐怕就被人家灭了。”他口气并不严厉,但说出的话却并不算客气。这一点倒是跟原来一个样,谈论用兵之法时,他总是直率且不讲情面。因为他深刻的知道,他们如今所讨论的事情,关系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和成百上千的家 庭,他必须严肃对待。这也是他与常雄相比的最大区别。常雄虽也算得上军法严厉,但还是有些不拘小节。比如刚才武将们吵闹在一起,在他看来实属正常。能要求武夫子像文官那样谦虚礼让,满口之乎者也吗?那也太为难他 们了。 可常远兆却绝不会纵容他手下武将们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毛病。无论哪场战役,只要列入他麾下的武将,都必须适应他的一言堂和完美主义。在这一点上,他这个摩羯座男人完胜了处女座。 好在恶少这个人,并不是杨尽义那种自负的性子。听他把自己的建议全盘否决,也并没觉得有多难看,倒也在心里承认自己确实考虑的有些欠缺,没把开战时双方军人的身体和心理状态考虑进去。 常远兆给了他们片刻自我消化的时间,随即便又朗声说道:“既然讨论了整整一天时间,也没吵出个结果,那就我来拿主意,你们全部照做便是。” 将台下的人依然沉默不语。他轻笑了一声,但语气依旧威严:“有没有别的意见?现在开始允许你们说话。” “没有。”“没意见。”“元帅拿主意好了。” 将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声附和,谁都想知道,这小白脸元帅究竟能拿出什么像样的高见。 常远兆伏案而坐,从面前的剑筒里取出两支令箭:“何勇,杨尽义上前听令!” “末将在!”“在!” “命你们明日一早,领三万人马进攻瀛洲。但只许进攻,不许破城。”说着,他将令箭交与两位将军的手中。 “得令!”“是!”何勇心里别提有多高兴,终于回来了,他的良师益友,生死之交。当他伸手去接那支久违的令箭时,激动的眼圈都红了。 常远兆的目光接触到何勇泛红的眼睛时,也陡然柔和了许多。无需多话,却相互理解相互默默支持,这便是真正的友情才能营造出的默契吧。 他的温和一闪而过,随即便又恢复了威严冷厉:“赵亮,葛小青上前听令!” “在!”“在!” “你们明日下午,领两万人马进入莫州城西侧。还是那句话,只许骚扰,不许破城。” “是!” “其他人,回到自己的地方,随时听候调令。” “是!”“得令!”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早已经习惯了常远兆在将台上点兵时的一言堂。可还是有少数人觉得不大适应,难以理解。比如此刻的曹瑞与常雄,虽然都未开口,但心底里却难免泛起了嘀咕。不和大伙儿商量便独 断独行,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常雄想到这儿,不由得望了望站在对面的曹瑞,那眼神似乎是在问——“你徒弟你不管管?” 曹瑞也回敬他一个眼神,似乎在说——“这不赖我,我只教功夫,没教过兵法。” 此外,心里最不是滋味的人,当然是那个被一阵下马威敲打的落花流水,半晌没吱声的潘竹青了。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踏入了军界,而常远兆这个人,终究还是成为他最大的障碍物。 潘景元迟疑闪烁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常远兆看在眼里。“潘将军有话要说?”他语气稍稍温和的问。 恶少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与所有人心中共有的疑虑:“回元帅,属下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您只许他们进攻,却不许破城呢?”常远兆微微抿了抿嘴角,说出心中的顾虑:“咱们现在,哪有实力守那两个城池呢?若要破城,势必损兵折将,耗费军饷,太得不偿失了。况且,谁也不想再重蹈覆辙。”曹瑞军团在幽州的惨痛经历,想必 已经成了军中噩梦。听他如此一说,所有人都了然于心,不再多问。 恶少也似乎参透了什么:“属下知道了,您这是要让辽军顾此失彼。” 常远兆没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随即起身问道:“大家都清楚自己的职责了么?” “是!” “那就散了吧。” 众人陆续离开大帐,常雄本打算留下与常远兆说话,可见潘竹青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身,知道他或许更有必要与儿子交谈,便识趣的独自离开。 当帐中只剩下潘常两个人时,潘竹青才起身走到将台边,对自始至终伏案看着沙盘没有望他一眼的男人说了句:“常元帅。”既然本该出局的敌人又杀了回来,他总该弄清楚对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对方依旧没有抬眼看他,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道让人难以理解的曲线。“潘大人有何指教?” 潘竹青对他的无礼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心中踏实了许多。这家伙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幼稚。“指教倒不敢,今后潘某还要多多向您讨教。毕竟我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不明白想不透的地方。”说到这儿,常远兆才缓缓抬起头,转过脸冷笑着望向他:“潘大人身兼数职,成日要考虑这么多,难道不觉得累吗?这军中事务,我尚算得心应手,暂且无需您替我劳神费心。您就像今日这样,坐这儿歇着 就行了。”对于常远兆的反应,潘竹青倒是越来越满意,对手越是沉不住气,局面就对自己越有利。“常元帅似乎想多了,潘某只是个监军。哪里有资格插手三军事务?只不过倘若有一天皇上问起来,我也好有些说辞 ,以免一问三不知,您说是吗?” 常远兆又是轻蔑一笑,复又低头摆弄沙盘:“你大可以跟皇上说,是常远兆处处妨碍你监军之职。”“常元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可也得分时候,分事情。这边关沿线三十万禁军都是皇上的兵,不是您常远兆的宝贝夫人。”潘竹青此话的用意十分明显,想挑起常远兆的怒意。凡事 只要牵扯到梁伊伊,这小白脸的理智便会丧失的无影无踪。但这回,却多少让他有些吃惊。对于他的挑衅,常远兆只是微微挑起眉头,手中依然不紧不慢的画着沙盘,唇齿轻启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说道:“既然这世上就是有喜好夺人所爱的宵小之辈,自然就有人势 必不让他得逞。” 潘竹青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表情,可心里却已经掀起滔天巨浪。眼前的人显然已经起了变化,而且据他观察,这变化似乎正往他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发展。“时候不早了,潘某告辞。” “不送。” 走出大帐的门,潘竹青猛然回头看着将台中间的常远兆,想在他脸上看到类似恨之入骨的表情…… 可他眼中的人,此刻依旧沉浸在自己手中虚拟的战争地形中,对他,丝毫没再多看一眼。 一个时辰以后,百无聊赖的梁伊伊在屋中对着小梅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小梅激动的涨红着脸,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刚刚听老爷身边的人说,姑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梁伊伊如一阵清风从她眼前消失。 刚跑了几步,便见到常雄迎面而来,梁伊伊奔过去便劈头问道:“爹,他回来了?” “嗯。”常雄说的有些迟疑。 可梁伊伊却没察觉公公脸上的尴尬,因为此时她心目中思念到滴血的人儿已经缓缓向她走来。 苍凉的月光下,他的脸,他的眼睛,他微微含笑的嘴唇,他款款而来的步伐,足以驱赶这个冬天笼罩在她身上的所有寒冷。每次都是他主动向她奔来,这一回,她不再等待,不再矜持。她想他想的快疯了,她需要他,需要立刻抱住他,然后无论如何再也不会让他独自离开。想到这里,她不顾常雄与众侍卫们的目光,毫不迟疑的向她的爱人飞奔过去…… 第300章 方知文的冤情 当梁伊伊以丧心病狂的姿势和速度扑向她自认为是常远兆的那个人时,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最惊悚的莫过于眼看着她一脸鸡血张牙舞爪扑向自己的方知文:“诶夫人你干什么?”他花容失色,急忙抬起手挡住她的攻势。“别过来,休得……休得无礼……男女授受不亲啊。” “你……”她的脸正好被他的大手掌生生蒙住,可双手还在不死心的往前挠。方知文撑着胳膊弓着背,脸色涨的通红,惊惶的望着周围的人,就希望他们谁能上来帮他一把,可常雄和侍卫们此时全都乐得不可开交。他只得自己向梁伊伊控诉道:“你不能碰我!我可不想缺胳膊少腿的。罪过罪过……我不是有意碰到她的……老爷替我作证啊!你们都替我作证啊!”常远兆的警告他哪里敢忘,哪里碰她就砍他哪里……可怜他小方一直以来洁身自好,循规蹈矩与她保持安全距离,别到头来还 是弄个半残回家,那真是天下第一冤案啊!这女人今天是失心疯了吗?早上出门遇见时,还挺正常的啊! 周围传来围观者的笑声,连常雄这平时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摇头直笑。 此时的梁伊伊终于反应过来,愣在当下,将脸从他手中甩开:“方知文?”她斜着眼睛问。 “嗯。” 她有些气急败坏的喊了句:“起开!”说着便伸出手将他拨开。 刚跑几步,身后传来常雄的声音:“不用找了,他没回来。” 她停在当下,诧异的回头问:“那爹您刚刚不是说他回来了吗?” “他回了沧州,但并未回府。” “好吧。”她腮帮子有些鼓,恨恨的瞥了一眼无辜的方知文,差点被这小子占了便宜。“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回府呢?我去给他准备点好吃的。” “丫头……”常雄抿了抿嘴唇,说“他今晚不回来。” “为什么呢?” “大敌当前,他这些天都得留在营里。”常雄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小心,因为看到她眼中的欣喜陡然碎裂。 “好。我明白。”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白,失望是一定的。可理智告诉她,这是她丈夫的天职。同时,耐心等待默默守候,也是她的天职。 回到屋中,梁伊伊却始终坐立不安。她朝思暮想却不得其踪的人如今就在这座城里,在她知道的地方。她今晚还能如何安眠? 她踱着步子在房里转来转去,一刻也闲不下来。一会望望窗外,一会扑到床上…… 始终陪着她的小梅怕她再这么折腾下去,床架迟早要塌掉,便出声安慰道:“小姐,话虽如此,可是以姑爷的脾性,一定会偷偷回来看您的。” 梁伊伊从床榻上弹起来,即使在这三更半夜,也如打了鸡血一般精神:“你也这么想?我就是这么想的!” 小梅被她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有些无言以对。自己只是随便这么一说,万一姑爷今夜不回来,那明天她不得把自己掐死?想到这儿,梁伊伊说了句让小梅更崩溃的话:“所以,我还是得在房里备些吃的。以免这吃货又半夜喊饿。”心动不如行动,话刚说完,行动派梁伊伊便抄起皮袄穿在身上,在小梅的目瞪口呆中拉门走出屋 子。 这么晚了,厨房一个活人也没有。梁伊伊在小梅的帮忙下在厨房折腾了半天,弄得两个人一头一脸的黑灰,好不容易才成功升了火,暖了灶,将切洗好的菜炒进锅里。 见小梅有些疲惫,梁伊伊心里十分不忍:“诶,你别在这儿陪我了,快去睡吧,田海该着急了。” 小梅甩了甩脑袋,拍了拍脸,打起精神道:“我怎么可能把您一个人留下自己去睡啊?小姐您可真会说。” “那这样吧,你去我屋里看着,若是我相公回来,你就来告诉我。” “小姐,我来炒菜,您去屋里呆着呗。” 梁伊伊边说边将她往厨房门口推:“不用,我要亲手做给他吃。” 小梅到了门口,一手扒着门框,回头撇了撇嘴说了句心里话:“可您这样,让人心里怪不落忍的。”毕竟冬夜是最能让人感到孤独寒凉的时光。梁伊伊依旧笑眯着眼睛推拒着她:“好了,别罗罗嗦嗦的了,他要是回来看不到我又走了怎么办?你快去,快去吧。” 第301章 寒夜洗手作羹汤 梁伊伊在厨房里为常远兆做了几道她在21世纪时常做的拿手菜,但由于许久未动锅铲,现下食材有限,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几道菜看上去像点样子。从头到尾大概用了一个多钟头的时间,中途无人打扰 ……苍凉的冬夜,孤清的厨房,窗子被寒风吹打的吱嘎乱响,但这些并未让她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因为此刻,她心里是暖的。正所谓——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做羹汤。 拎着食盒回到房门外时,竟发现小梅坐在门槛上睡着了。她赶紧几步走上去,轻拍小梅的肩膀唤道:“小梅,小梅……你怎么睡在这儿?不冷吗?” 小梅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嘟嘟囔囔的陪着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啊小姐,我不是有意睡着的……我实在是……睁不开眼睛……” 梁伊伊心疼的揉了揉她冰凉的胳膊:“傻子,要是困了就回房呀。生病了咋办?” “我……姑爷回来了吗?” “还没,你回去睡吧。” 在梁伊伊的帮助下,小梅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站起来:“那小姐,您也休息吧,看您眼睛下面,一大块乌青的。” “知道了,我待会就睡。” 回到屋中,梁伊伊将餐盒放在桌上,便洗漱了一番,换了干净睡衣钻进了被窝。但她没打算就此睡去,而是在屋中依然留着一盏灯火。方便那回家的人,找到她的方向。 但人不是铁打的,多少日子以来熬心熬肺的思念与担心,在知道他安全回来的这一刻彻底的松懈了下来。激动与兴奋逐渐让她的身心进入了疲劳状态,在满心欢喜的等待中,她还是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感到有人在为她掖被角。她在梦中下意识的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臂,就听得耳边有人轻唤了一声:“小姐……” 她这才从睡梦中醒来,眯缝着眼睛,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问道:“什么时候了?” 小梅轻声回答:“中午了。” “我相公回来过吗?” “没有。” 梁伊伊瞥见桌子上的餐盒依然还放在昨天她摆放的位置上,心底有些许怅然。可只需片刻,她便又被自己的乐观精神给点亮:“可能他回来的时候你刚好没在。” “有这可能。” 猫着身子撑了个大大的懒腰,她才掀开被子投身于冬季寒冷的空气中。“小梅,帮我梳头,梳个好看点儿的。” “嗯,好。” 小梅将梁伊伊的头发盘起一半,留了一半披在她单薄的双肩,这种素雅简单的发型,最能显得梁伊伊娇俏大方。 见主子整好了发型又满开始满柜子挑衣服,小梅疑惑的问:“小姐您这是要出门吗?” “对。” “您要去哪儿啊?” “军营。” “啊?”小梅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梁伊伊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你干嘛这么大反应?”“那种地方,咱还是别去了吧。”她上回去军营里找姑爷,还是因为小姐忽然昏迷,实在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在她从小到大的意识中,军营那种地方,真不是姑娘家随便能进的。杨国栋的夫人也好,常雄的 夫人也罢,哪怕有再急的事情,都不会亲自入营。 梁伊伊笑了笑,将一件秋香色织锦裙衫套在身上:“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不用陪我。” 小梅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跟在她后面说:“这不是陪不陪的问题,那种地方,没有万不得已的事情,咱们女人怎么能随便进得去呢?”“我进去过,不也没事儿吗?”别的理由梁伊伊都能接受,唯独“作为女人”就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这种说辞她从下意识里就很抵触。想她在21世纪,也是个小女人,做过特警,受过准军事化训练,跟军人 们摔打成一团,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到了古代,就算凡事要谨记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但对女人的种种限制与歧视,是让她时常感到郁闷的。 小梅问她:“那是有何将军帮您。您现在要怎么进去?” 她振振有词:“我让爹帮我。” 小梅立刻就笑了:“您觉得老爷可能搭理您吗?” 她想了想,觉得确实不可行。“那我再找何勇。” “听说他今早带兵出征了……”小梅此刻有些得意,难得在言语上占点上风。 “那……我找恶少总行了吧?”梁伊伊不耐烦的说到这里,忽然顿悟:“啊呸,我是常远兆的夫人,我还找别人干嘛?我就找他。他还能不见我?”小梅又一次败下阵来,只得乖乖配合:“那我还是陪着一起去吧。” 第302章 打脸 “打脸”这个词,用在此时此刻,站在军营外的梁伊伊身上,倒很是贴切。“啊呸,我是常远兆的夫人,我还找别人干嘛?我就找他。他还能不见我?”这句话言犹在耳,就发生在半个多时辰之前,如今还逐字逐句回荡在梁伊伊和小梅的耳边尚未完全褪去。可现实状况却让她们两 个人都有些傻眼。 “元帅有令,今日不见任何人。”军营门口的小卫兵一脸严肃,说出的话更是不给面子。 小梅立刻来了脾气:“任何人?你新来的吧?你知道这位是谁吗?她可是元帅的娘子!” 小卫兵也毫不客气的回击:“我不管是谁,总之元帅确实下了禁令,他今日谁都不见。不管是娘亲还是娘子!” “诶你……”小梅被他一大通话气得满脸血色,撸起袖子就要继续理论。 梁伊伊却一把拉回她:“算了,咱们走。”在这儿遇上个古代版“许三多”,她梁警官也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即使在大门口吃了鳖,可梁伊伊并未死心。她在军营附近的巷口烦躁的走来走去,就想着能遇到个熟人,至少给她往里面送个信也好。 可是以往那些她熟悉的身影今日全都未能如她所愿出现在她面前。 就在她失望之极,准备打道回府时,皇天终不负有心人,给她送来了一个看上去面善的小伙子。 那小伙约莫十五六岁,正带领着一辆手推货车缓缓而来。梁伊伊立刻从脑中搜索到此人的信息,他便是常远兆在军中的贴身侍卫——小袍子。 她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躲在巷口朝袍子不断发出声响:“喂,喂!嘶嘶!” 袍子顺着声音望去,倒也一眼认出了她:“夫人!”说着,朝她走过去。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指着那辆手推车问他。 “哦,这是专门为元帅的马准备的上等马草。”梁伊伊顿时想起,前几天,皇帝专门赏赐了一匹狂霸酷炫拽的汗血宝马给常远兆。那匹马比一般的马体型高大几圈,若是个头小一点的男人骑上去,从前面看,基本看不到驾驶员。更特别的是全身的体毛 鬃毛都是黝黑的,半点杂色也无。只有那一双眼睛,是血红色的。 常雄,何勇,杨尽义这群人,简直羡慕疯了。连梁伊伊这不懂马的人,都连声赞叹:“哇靠,这太炫酷了,简直是马中的玛莎拉蒂嘛!”只苦了方知文,硬是觉得这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头怪物。他隔壁邻居的土狗发疯以后,就长着这么一双血红的眼睛。总之,任凭别人怎么说,他就是一步都不敢靠近。这马儿也有个性,只要有人靠近,立 刻撂蹄子吓唬……甭管杨尽义还是何勇,最后都对它退避三舍。想想一个双眼血红的庞然大物在人面前站起来,确实挺吓人的。 这僵局,一直维持到昨晚它真正的主人常远兆来到它面前时……一般人驯兽,要么用鞭子,要么用糖,可这两样工具常远兆都没有选。他只是从容的走到它面前,半步也没迟疑,即使在它嘶鸣着向他撂起前蹄时,也没有丝毫畏惧。在旁观者尚未看清楚时,他便果断伸 手攥住了缰绳,一跃跨上马背。 他用他的方法告诉在场的人,真正的强者,绝不仅仅是拥有强大的武力和丰富的财力。征服对手,有时候只需要靠那么一点点勇气跟魄力,就是这么简单。 可常远兆万万没想到,在这勇气和魄力这两点上,他的老婆比起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见他一面,硬是把自己整个人装进马草堆里,当做饲料,给送进了军营的大门。 袍子将她推到无人的角落,将她从马草里扶出来时,她已经俨然成了一支稻草人。从头到脚都是草沫不说,浑身的臭味就更别提了。 “啊呸。”她吐出不小心含在嘴里的草屑,嘟囔了一句:“这车都装过什么呀?怎么这么臭?” 这推车除了运马草,还运过活猪,袍子会告诉她吗?当然不会!“夫人,您可千万别说,是我把您带进来的。” “知道了,谢谢你啊。”尽管自己现在狼狈不堪,可她还是挺感激袍子的。毕竟胜利就在眼前,男神就在附近了。“内个,他现在在哪儿啊?” 袍子伸手一指:“就那间白墙黑瓦,上面有个金字牌匾的房子,看到没?” 她满意一笑,小声的说:“ok,看到了,你去忙吧。” 蹑手蹑脚的蹭到那屋子附近,梁伊伊长舒一口气,一推虚掩的大门便闪身溜了进去。这座屋子,应该是军队里用来让军官用餐和休息的场所。现在早已过了午饭时间,所以整个走廊一个人也没有。 提着裙子轻手轻脚走到尽头,只有一扇门里隐约亮着灯,她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呐?” 说着,右手下意识的抵了抵房门,居然轻易的推开了一条缝隙。“非礼勿视!”这是闪入她大脑的第一个念头。不请自来已经够无礼了,还要再加上偷窥这个不光彩的行为吗?她向后退了一步,打算就此离开,眼珠转动,眼神与门缝擦肩而过时,她整个人如被闪电击中 一般僵立在当下,霎时间只觉得呼吸和心跳都按了暂停。在她有限的视野中出现一个男人汗流浃背的背影,坐在椅子上,上身未着寸缕,宽阔的双肩由于喘息不定而不住的起伏着,下身穿没穿她没看见。但让她震惊的,并不是因为平白无故看到个裸男,而是因 为这个裸背上每一条疤痕,甚至每一条骨骼肌肉勾勒出的线条,她都熟悉的无法再熟悉。她曾经无数个夜里就趴在这个背脊上,与他的主人说着一句句甜腻的情话……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她如此失魂。真正抽掉她魂魄的原因,是因为她眼里的画面中,她相公的对面,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这个女人在她看来约莫二十多岁,长相打扮颇具异域风情。她以近到梁伊伊不愿想象的距离坐在常远兆的面前,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持着一只汤勺,一次次的将碗里的东西喂进他嘴里。她的表情温柔, 连眼珠子都是笑着的。将梁伊伊从震惊中惊醒的,是她自己身上一阵阵难以忍受的恶臭。面前的画面仍在继续着,她无法看到常远兆此刻的表情,但她可以用她活了将近三十年,横跨一千年的经验看出,那个女人此刻的表情, 就像是她小时候看过的《神雕侠侣》里小龙女对着杨过,《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对着孙悟空的表情一模一样……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常远兆终于吐出一大口鲜血。陆冉晴才停下手中的药,关切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他捂着胸口上淤紫的一块,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多谢晴姨,我好多了。” 始终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曹瑞,此刻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心和紧张,软言软语的说了句:“冉晴,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不然兆儿他……” 陆冉晴瞥了曹瑞一眼,眼神中竟多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内容:“我讨厌的是他爹,又不是他。再说,我若不救你的宝贝徒弟,你非得烦死我。” 刚说到这儿,一个打算汇报军情的将士推门而入:“元帅,刚才……看见夫人走过去了。” 常远兆接过身边的潘景元递给他的衣服,一件件往身上穿,口中不经意的问了句:“夫人?哪个夫人?” “您夫人啊……” 一听到这个答案,他赫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的惊喜:“我娘子?那她人呢?” “好像,走出大营了。” 常远兆心里有些纳闷:“你没看错吧?她既然来了,为何不见我一面就走了呢?”当然是因为他的大裸背实在太销魂啦。 那将士却很笃定的回答:“不会看错,肯定是她。” “我去找找看。”常远兆一边绑好衣带,一边往门外走。 潘景元却紧走两步拦住他:“诶,要不我去吧,你伤的这么重,还是歇着好。” “我自己去。”他笑容温润,却不知自己此时嘴角还挂着血丝。 他前脚刚迈出房门,后脚便听到陆冉晴的说笑声:“你看看,他那个小娘子,包治百病。” 常远兆捂着胸口的伤痛走到军营外,却没见到梁伊伊的半片身影。他又顺着回家的方向追了几步,便隐约听见小梅的喊声:“小姐,小姐,小姐!您去哪儿啊?” 他随着声音赶过去,就见到小梅无所适从的站在马车旁。“小梅。” “姑爷,小姐她怎么了?” “她人呢?”他疑惑的问。 小梅也觉得奇怪:“刚刚看她从大营里出来,就失魂落魄的,一直朝前走,怎么叫都不停下……”说到这儿,她才赫然发现常远兆面无血色,嘴角还留着斑驳血迹。“姑爷,您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便向小梅所指的方向追去。果然,在远处人群中看见那一抹娇小的踪影。他兴奋的高声呼唤:“娘子,娘子……”可任凭他如何呼喊,如何追赶,梁伊伊的脚步却似乎越来越快,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娘子!你别走这么快……”或许是因为奔跑时牵动了内伤,或许是刚刚失血体力不支,在梁伊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 群中时,他轰然倒地。背后的小梅好不容易才追上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姑爷……姑爷……姑爷……” 第303章 恶少版福尔摩斯 当两个侍卫将常远兆架回军营里时,曹瑞等人都是一脸茫然。“怎么又弄成这样?他家丫头呢?”曹大将军皱着眉头询问跟在后面进来的小梅。 小梅哪里说得出个所以然,被曹瑞那凶巴巴的表情吓得张口结舌。 潘景元干脆问常远兆本人:“你这是怎么了?” 常远兆此时咬着牙疼得满脸是汗,胸腔里的内脏筋骨像是被火灼烧一般难受,想必是刚才追赶时乱了血气,坏了药性……他只得先慢慢将自己平躺下,随即才对潘景元吩咐了句:“去帮我……把她找来。” 恶少听完立刻扬起了眉毛:“吵架了?” 他微微摇头,吃力的说:“没有,你先去……我府上看看。我看她大概遇上什么急事,先回去了。” “好,我去帮你找她。”恶少不忍再跟他废话,便雷厉风行的走了出去。 始终坐在一旁没说话的陆冉晴此时也走到常远兆身边,看着他忍着痛的模样,摇着头咋舌道:“啧,你是想让你的肋骨再裂一次是吗?” 一直从下午等到天黑,潘恶少才回到营中,可脸色并不太好看:“大白鹅……” 常远兆此时的身体状况已经缓和了许多。“怎么这么久,她人呢?” 恶少迟疑了片刻,有些为难的说:“我等了大半天,她一直没在府上。你确定她回去了吗?” 即使他尽量说的轻描淡写,可还是让卧榻上的常远兆顿时间上了火:“没在?这都什么时辰了,她还没回去?”他撑起半个身子又转向无辜的小梅:“她经常这样吗?” 小梅赶紧摆手否认:“不是的,小姐通常都乖乖呆在家里,不怎么出门的。今儿个,可能是遇上好玩儿的事情了……也说不定啊……” 常远兆已经没了耐心,双脚着地,打算就此起身。陆冉晴却立刻喝止他:“你别起来,躺着!” “我想回府看看。”说话间,他已经穿上了鞋。 陆冉晴有些恼火的吼了一句:“你是想我封你穴道,你才肯乖乖躺着不乱动吗?” 他也立刻吼回去:“可我娘子不见了!” “她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吗?” “她能!”他因情绪激动,胸口剧烈的起伏。或许是因为内伤被牵动,或许是因为担心那个来自千年后的小丫头此刻的去向,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眼神却越来越坚定。“我今日必须找到她。” 陆冉晴见他态度如此执拗,便不再劝阻,转身将自己窝在大大的太师椅中,懒懒的说了句:“随你的便吧。”恶少见常远兆的情绪复杂,担心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火气,便走上去劝道:“你别这么冲动。你们这么久没见,这第一天回来你就满地抓她,会把她吓着的。”他也不明白这大白鹅为何如此紧张,几乎到了 神经兮兮的地步。 “我总觉得不对劲,白天在街上我叫她,满街的人都听见了,她却越走越快。”常远兆一边披上斗篷,一边不安的回忆今日在大街上的情景。“现在想想,她好像是故意的。” 听他这么说,恶少站在一旁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短暂的沉思。忽然,他抬头问:“范城,你今儿是在哪里看见夫人的?”范城便是当时自称在营里看见元帅夫人的那位将士。 “走廊里。我进来,夫人刚好出去。” 所有的人都不解恶少的用意,连常远兆也停下了准备出门的步伐,站在门边等着恶少说下去。 恶少又摸了摸下巴,目光狡黠的问范城:“那么你回想一下,你推门而入的时候,这门是虚掩的,还是关上的?” 范城走到门边,陷入极其认真的回忆中,不久便得出结论:“好像,留了条缝。”恶少走向常远兆,将他拉回屋子中间的圈椅边:“你坐下。”这里便是梁伊伊望进屋中时,常远兆所在的位置。恶少继续将众人安排在事发时各自的位置上,似乎是想进行一次案件重演。“范城和曹将军坐在 我们当时坐着的位置。大美姨还是坐大白鹅对面儿,我就当一回元帅夫人去门口看看。” 众人也明白了他的用意,都照着他的安排各就各位,等着他稍后的结论。 他走在门外,将门虚掩……片刻后走进来时,已是长吁短叹心中了然:“明白了,大白鹅,你这回真是……跳进面粉堆里也洗不白了。” 常远兆也不是糊涂人,立刻联想到当时的情景,理解了恶少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我娘子误会我了?”但他说到这儿,立刻又断然否决:“不会的,她知道我的为人,也说过会信任我。”恶少没搭话。陆冉晴却很郑重其事的告诫常远兆:“依我看,这位恶少爷的推断不是没道理的。晴姨以一个女人的心态告诉你,若换做是我,或是世上任何一个女人,看到那情景,都是要跳脚的。”只不过 每个女人的处理方式会大有不同。有些人会立刻踢门而入,那便什么误会都解除了。而有些人,却会带着误会愤然离去。两种做法,不辨对错,性格使然而已。目前看来这梁伊伊便属于后者…… 常远兆却显然对她的说法完全不认同:“她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别的女人,她和你们不同。她相信我。”最后四个字,他语气尤其重。 这话让屋里陡然一片沉默。只有恶少在一旁笑了起来。常远兆斜睨着他,疑惑的问:“你笑什么?” 恶少收敛了笑意,对他说:“我记得她前些日子对我说过一句话,是关于你的。” “什么话?”常远兆有些紧张,因为他虽然能理解梁伊伊对他的真心,却时常无法理解她那张始终吐不出象牙的嘴。 “她说她相信你胜过相信她自己。” 这一句简单却美妙的话,将原本气氛紧张的屋子里填满粉红色的泡泡,每个人都好不容易才忍住嘴边呼之欲出的笑意。 常远兆苍白焦虑的脸上也瞬间回复了血色和羞赧的笑意:“她真这么说过?”他还真没料到,她背地里会说出这种好听的话来。似乎比直接对他说更让他心里舒坦。 恶少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胳膊说:“我陪你再回去一趟。” “辛苦你了。” 等年轻人都陆续走出去,曹瑞才凑到陆冉晴身边,软言软语的说:“你可别跟他置气,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可他家那个小丫头,是他眼睛珠子,谁都碰不得的。就算换了他爹娘,他都照样跳脚。” 陆冉晴懒懒的窝在椅子上,揉捏着自己的双手,漫不经心的说:“没想到,常雄那样寡情的人,也能生出这么个多情的儿子。” 曹瑞脸上的表情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还是迟疑的说出一句心里话:“其实……常雄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陆冉晴冷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再大的苦衷,也无法掩饰他当初对我和对我族人的伤害。不过好在……他的儿子总算把他造的孽给还清了。” 纵使刚刚获得宝马良驹一匹,可常远兆的身体状况暂时不宜骑马,只得坐马车回家。虽然速度慢,好在暖和,且热闹。与潘恶少,小梅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说话,心里的焦急紧张似乎缓和了许多。 “我娘子,经常提到我么?”他还在为刚才恶少转达梁伊伊的那句话高兴不已。 坐在对面的恶少看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不禁笑着摇头:“我不知道,这你得问小梅。”小梅没等他再问,便立刻如点着的炮仗一般吐槽了起来:“何止是经常提到,几乎是挂在嘴边没放下过。姑爷,您都不知道小姐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虽然她不哭不闹不埋怨,可整夜睡不着那是常事儿, 吃的也少,脑子也没从前灵光,听到别人提到您就两眼发红。再这么下去,人都要熬坏了。” 听了这番话,常远兆心里酸痛不已,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抖:“是我让我家娘子受委屈了。”这种相思之苦,他何尝不是一并承受?在大漠中的哪一夜,他不是在彻骨的思念中度过? 小梅看清他脸上的难过,不忍再多说,只是不安的问了一句:“姑爷,您不会再走了吧?” 他回答的很干脆:“再也不走了。”他这回已下定决心,从此以后,一步也不会再离开妻儿和父母。 这个答案让马车里的气氛顿时又松动了起来。 恶少抿住唇边的笑意,放松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小梅更是兴奋的欢呼:“太好了,小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她也再不用怕敌军攻城了。 没过多久,马车来到常府的门口,潘景元让常远兆留在马车上,自己则跳下车上前询问门卫:“你们少奶奶回来了吗?” “回潘将军,始终没见着少奶奶回来。”侍卫的这句话不需要潘恶少转达,直接便传到了马车里常远兆的耳中。 第304章 柴房 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小梅的感觉,便是从春暖花开跌入了冰天雪地。不久前马车里的温和气氛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只有让人快要透不过气的低气压和坐在她对面那个不言不语的男人脸上越积越厚 的冰霜。 恶少在车下调集现有的人手准备散去城中寻人。常远兆此刻仿佛封住了自己的穴道一般,俯视着脚下一方地毯,若不是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没人会认为他是个活物。 小梅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就此下车吗?她似乎连挪一下屁股的勇气都没有。还是继续守着常远兆看他将自己渐渐化作一尊冰雕吧…… “小姐啊小姐,我的好小姐,您到底去哪儿疯了呀?这真是在自己的生命来作死啊……” 她心里来来回回不安的吐槽,眼睛一动不动的就着微薄的月光盯着常远兆脸上的表情。她不敢想象这一次梁伊伊的下场会如何。会不会从此都不能再踏出房间半步了? 实际上,小梅这回算是将常远兆彻彻底底的理解错了。他此刻的心情确实是糟糕透顶。什么“怒火攻心”,什么“气急败坏”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天知道他为了回来与妻儿团聚,遭受了多少磨难,付出了多大的艰辛。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因为自己内 伤发作不得不留在军中疗养一夜,便又一次失去了妻子的踪影。 但这一次,他内心的所有坏情绪当中,却没有一丝一毫对梁伊伊的怨怪之意。他相信她的失踪,绝非出自她自己的意愿。 原因有三。其一,很明显她已经知道他回到沧州,那么她一定像他一样渴望着两人的相聚。他相信无论她有天大的事情缠身,都会想尽办法回到他身边。 其二,恶少推断的那种情况,他压根不信。她紧张他是真的,偶尔吃吃飞醋也是真的,可原则性问题上,她不会也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 其三,他时刻不敢忘记她昏迷之前的那个夜晚,因为他不辨缘由的苛责,让她遭受那么大的委屈和冷落。这样的错误,他绝不会再犯。 但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子时。换现代的计算方式,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钟。在那种时代,没有哪个已婚未婚,已成年未成年的女人,敢在外面逗留到这个钟点。 所以此时此刻,他的所有坏情绪用一个词来概括,便是“忧惧”。担心到一定程度,便成了深深的恐惧。 他强制自己如今混乱的思维一条条的罗列出他能想象到的一切可能性,然后逐一的分析排除…… 首先是想到她会不会回到一千年以后,她来的那个地方去了。但他记得梁伊伊本人也好,六姨也罢,都说过那种几率微乎其微。 然后他又想到一种可能性。被绑架?可梁伊伊会武功,而且武功并不弱。一般的绑匪不是她对手,做捕快时,她还亲手抓捕过好几个绑匪。所以这个可能性不算大。 然而,他却从她做捕快的这段经历,想起了一个人,和一些事…… 黑压压的一方空间里,小梅似乎发现有一对火苗熊熊燃起。那是常远兆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双眼。 梁伊伊此时,正窝在一个常远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地方——某间大宅的柴房里。不过这种环境倒也很衬她现在的脏兮兮的造型。她今日是誓将邋遢进行到底的节奏。别想象她周围全是耗子蟑螂满地跑的情景。实际上,在她来到这间柴房之后,她便无聊的捡起小石子练起了独门暗器法。可怜的靶子,便是耗子君跟蟑螂君。没过半个钟头,她便连一只活蚂蚁都见不着了 。 她根据窗外月亮的方向粗略的估算,此时此刻早已过了子夜十二点。即使再睡不着,总也得闭目养养精神,毕竟前路是否崎岖漫长,她也无法预料。 就在她找了个相对干净点的角落,靠在柴堆旁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有人敲门。“伊伊,伊伊,是我,开门。” 她起身上前把门打开,只见杜若桐挺着个肚子一步跨了进来。她赶忙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杜若桐将手里的餐盒递给她:“怕你饿,给你送点吃的。” 她席地而坐,笑着打开餐盒闻了闻饭香:“还是你疼我。”说完,夹起筷子吃了起来。 杜若桐坐在她身边的草垛上,将她头发上的草屑一一拈去,不安的问她:“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睡房里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睡在这种地方……” 梁伊伊咽下嘴里的饭菜,嘟囔了一句:“若桐,你一次性问这么多问题,我答不上来。” “那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现在……我没法说。”说到这儿,梁伊伊脸上出现了片片阴云,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总之若桐,千万别把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尤其……尤其是我相公。否则,我只能离开你这儿,去 别处藏身了。” 杜若桐立刻急眼了:“你就呆在这儿,哪都不许去!我谁都不说就是了!” 她这才破冰而笑,继续甩开腮帮子狂吃。 见她吞咽的似乎有些艰难,杜若桐才忽然发现自己的疏忽:“呀,我忘了给你拿点茶水了。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不用了,我不渴。你去睡吧,都这么晚了。”让一个孕妇为自己跑腿,梁伊伊打心底里不落忍。 “没事儿,我精神好着呢。” 大约只有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备好茶水,刚刚走出厨房门的杜若桐,忽然听见不远的门廊处脚步声大作。“怎么这么吵?”她疑惑的嘀咕了一句,便提着茶壶走过去想看个究竟,没走几步就见潘景元带着一大群人迎面走来,她下意识的迎过去:“相公。”刚到他面前,看清楚他周围的人时,便立刻停住脚步,对他身旁的大个子 小白脸支吾了一句:“醋……醋坛子……” 潘景元对身后的士兵们吩咐道:“你们里里外外的找,哪儿都不能漏下。” 话音刚落,人群涌向四面八方。 杜若桐难掩紧张,咽了咽口水,不安的问道:“怎么了这是?” 没等潘景元回话,常远兆上前一步问她:“若桐,你有没有见到我娘子?” “没有。”她答的果断干脆,半秒钟都没考虑。 这反而让潘景元和常远兆这两个经常审问俘虏的人心中泛起疑惑。 “真没有?”常远兆追问道。 “真没有。”她还是回答的很坚持,却不知自己眼神闪烁,全被她精明的丈夫看在眼里。 恶少将她拉近自己,从她手里拿过茶壶,带着些许笑意温柔的问她:“那娘子你这么晚不睡,是在做什么?” “我……我饿了,我是出来找吃的。”这种反应,对于本就不大灵光的杜若桐来说,已经是超长发挥了。 恶少听了她的话,敛起笑容,有些严肃的说:“府里这么多下人,看来都该撵出去,居然让怀有身孕的少奶奶深夜独自出来觅食,要他们有何用?” “别啊……”她攥着丈夫的衣袖,心里的防火墙不知不觉便漏了一角。 恶少看出她脸上的迟疑,立刻郑重其事的补了一刀:“娘子,你若是知道她的下落,就一定要说出来。你想看大白鹅急死吗?他身上还带着重伤。” “我……” 常远兆也赶紧几步凑到她面前哀求道:“你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你知道的,快告诉我,算我求你……” “柴……柴房……”没办法了梁伊伊,被两个大帅哥一左一右的围着,一个振振有词,一个苦苦哀求……就算是铁打的意志也经不住这种考验啊。 可当众人奔进柴房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连一只耗子都看不见。 跟在最后的杜若桐走进一看也顿时傻了眼:“刚才明明在这儿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常远兆已经急的无法冷静思考。还是恶少发现了地上的残羹冷饭,对着身后的众人说道:“看来刚走没多久,继续找。” 整个潘宅此刻火光通明,而梁伊伊正跟在潘竹青的身后,穿堂过巷,推开重重屏风和密道大门,走进这座大宅的最深处。 “没想到,你府里还有这么别有洞天的地方。”她望着眼前这屋子古朴精致的陈设和满墙的书籍,不禁连连赞叹。 “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个密室,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说到这儿,潘竹青扬起长眉淡淡的问了句:“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何要躲着他?” 她低下头,除了叹气,别无他话。 他撇了撇嘴角,说:“你如果不想说就不用勉强,我只是好奇,并不是一定要知道。” 梁伊伊苦笑了一下,随即又笑吟吟问他:“你这么帮我,莫非是……因为雲儿?” “你们是朋友,我猜她若是在这儿,一定也会想要帮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说完,他转身推门而出。被留下的人儿,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陡然冷却。 第305章 大小老婆PK 这是常远兆第二次带兵夜袭潘府。照这个频率来看,每年度一次,倒也不失为一种“别致”的传统。第一次在洛阳太师府中,他并未逮着潘竹青本人,只是拿对方的贴身小厮打了个下马威。但这一回,也许 是潘竹青不走运,也许根本是他故意绕着走,总之,被常远兆在回屋途中拦了下来。对方仇视的目光,不但没让潘竹青胆寒,倒是打心底里觉得高兴。本以为这个小白脸长进了,刀枪不入了,却还是会在同一个地方因为同一个弱点乐此不疲的栽跟头。“常将军,又是这么大阵仗。看来你比 我更热衷抄家这活。”他笑得儒雅无害,说出的话却极其讽刺。 常远兆可没心情跟他耍花腔,忍住伸手直接掐死对方的冲动,冷声问道:“别装蒜了?我娘子在哪儿?” 潘竹青依旧笑容满面:“笑话,你家夫人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你三番四次跑来问我要人,就没觉得不合适吗?”话音刚落,潘景元从常远兆身后走出来,将潘竹青拉到一边说道:“大哥,常夫人确实来过府里。刚才也询问过守门的侍卫,没人看见她出去。想必还在府上。”别说常远兆怀疑梁伊伊的失踪跟潘竹青有关 ,就连恶少也很难不这么认为。 潘竹青冷哼了一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的说了句:“那既然如此,你们就慢慢找好了。我不拦着,但也恕不奉陪。” 即使心里已经将潘竹青碎尸万段,可如今毫无凭据证明妻子的失踪与他有关。常远兆也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 恶少看着常远兆的表情,发现对方眼中的恨意是他前所未见的浓烈。他只能想象到这醋坛子只是醋意大发担心老婆,却绝对不会猜想到常远兆与潘竹青之间,实际上已经横起了你死我活的仇恨之刃。 杜若桐还挺着肚子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恶少不忍心妻子过度劳累,走到她面前柔声说道:“娘子,不如你先去睡吧。” 杜若桐温顺的点点头,刚要走开,常远兆紧走几步上前拦住她:“若桐……我娘子,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她回想了一番,常远兆脸上的焦虑不安让她实在不落忍,只得老老实实的告诉他:“唔……她来的很晚,还没来得及对我说什么。就让我给她找个地方躲一躲……唔……还有就是……就是不能把她的行踪告诉 任何人……尤其……尤其是你。”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常远兆心里原本坚持着的信念瞬间裂成了碎片。“也就是说,她确实是故意对我避而不见的?” 杜若桐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常远兆痛苦的闭上眼睛,随即一拳砸在身边的廊柱上:“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 纵使恶少伶牙俐齿,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得轻叹了一口气,随即问妻子:“那你觉得她心情如何?” 杜若桐咬了咬嘴唇,低声回答:“不好,而且是很不好。我看见,她提到醋坛子的时候,眼睛里面还有泪珠子呢。” 恶少听罢无奈的苦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了,你快回房休息吧。” 杜若桐挺着肚子缓慢离开。走廊里只剩下站在廊柱旁恼怒到发抖的常远兆和无可奈何的潘景元。沉默了许久,恶少也考虑了许久,才软言说出一句较为站得住脚的安慰:“你先别急着生气,等找到她,听她怎么说吧。要是没有正当理由,随你剥皮抽筋切成肉块拿去喂鱼都成。现在至少能确定,她没有 遇到危险不是吗?” 果然,一听到这话,常远兆紧绷的后背慢慢放松了下来,半晌回过头,嘴角微微下垂,无奈的说了句:“你说的对,至少她是安全的。” 无论窗外的人如何奔波劳碌,潘竹青倒是睡了个好眠。当他穿戴整齐,神清气爽的走出屋子时,还是遇到了不少顶着黑眼圈锲而不舍的“探索者”们。 墨雨走过来将晾晒好的斗篷给他披上,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大少爷,二少爷和常将军他们好像找了一夜。”潘竹青嘴角撇出一抹冷笑,自言自语道:“大敌当前,他这个三军统帅的表现还真是不赖。”在他看来,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已经够没出息的了,如今再加上荒废战事,渎职离岗……好在,有这样一个敌人 ,真的不算是什么坏事。 吃完了早餐,潘竹青心情颇好的独自往大门口走去,经过昨晚的事情,他心中因为薛九在军中被杖罚的郁闷倒是消了一大半。可就算家里的大戏再让他兴趣盎然,班总还是得上的。正所谓冤家路窄,还没走出大门,便在院落中遇到面无血色的常远兆。“还没找到尊夫人吗?”他皮笑肉不笑的走近对方,但对方的漠视与无礼让他心中瞬间燃起了火上浇油的欲望:“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她 或许根本不想见到你。” 常远兆依旧选择沉默,眼神放空,表情木然,用迷茫呆滞的瞳孔来显示对潘竹青的蔑视。 但潘竹青却丝毫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浑话:“说来也是人之常情,你这么忙,许久不在她身边。反而让那方知文日夜陪伴左右,你倒是大方,但女人总是讲感情的不是么?”此时此刻,恶少正提着一袋烧卖包子匆匆赶来,听到自己大哥说的这番话,立刻倒吸一口凉气,捏了一把冷汗。潘家老大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挑拨离间啊!这回小白脸要是不发飙打人,那就真愧对他“天 下第一醋坛子”的名号了。惊悚紧张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漫长。实际上只过了半秒钟都不到,可在恶少的感官里,几乎是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可他等来的,并不是常远兆对潘竹青扬起沙包一般的拳头,或是气急败坏的怒骂,而是 一句冷淡至极却又极富杀伤力的嘲讽:“看起来潘大人似乎很懂女人。那为何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呢?” 这句话话音刚落,不知是哪个角落里,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异响。由于这声音短促而且实在太轻,院中三个男人都没当回事。若是仔细辨认,会发现这异响很像是一声被及时遏制住的——笑。 但常远兆这句嘲讽,倒实实在在让潘竹青吃了回鳖。他脸上一瞬间什么颜色都有,可就是一个字也无法反驳。小白脸依旧以一副傲娇的姿态背着手扬着下巴漠视前方。他平日里虽然不爱废话,可绝对不是不善言辞之辈。若说起打嘴仗,他的教练是梁伊伊,打仗时也被大大小小的敌将用各种方言从各种视角辱骂过 几百次。他虽然不屑,但至少吵架时应该遵循的脉络规律他是懂得的。就跟打架一个道理,对方哪里软哪里脆,就往哪里招呼。花样不在多,在于精准狠而已。两位男演员们从宫斗剧陡然演成了干瞪眼的哑剧,观众潘恶少实在是憋不住了,走上前哭笑不得的说了句:“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未免太滑稽可笑了吧?”这场面不禁让他想起曾经自己是不良少年时 ,见过的狐朋狗友家大小老婆争宠时的情景。潘竹青此时也意识到此情此景实在有些难看,他常远兆自从成亲以后已是把自己的面子踩在脚底下蹂躏了多次,早就破罐子破摔了,但他潘竹青好歹比他大几岁,好歹还是个要face的人……“说的也是,失 陪了。”直到潘竹青越走越远,跨出大门,上了马车,常远兆僵硬的脖子才稍稍放松下来。每次见到潘竹青,他都要用尽全力去克制自己动手杀死对方的冲动。他的恨意很浓,但理智尚存。他绝对不会为了逞一时 之快,毁了自己和一家人的未来。 潘恶少此时已经来到他身边,将手中的烧卖包子递给他:“呐,先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一个梁伊伊,一个潘竹青,两人双剑合璧给他一肚子气,他哪还有心思吃饭? 恶少笑了笑,挑着眉头,将手中的布袋子打开:“你从昨天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过,怎么可能不饿?” “我真不饿。” 话音刚落,悠长绵延的“咕噜”声随之大作。 恶少好不容易才忍住狂笑不止的欲望,问:“不饿你肚子叫成这样?”他叹了口气,怒其不争的望了望自己的肚子,接过恶少手中的美食塞进嘴里吃了起来。一个包子瞬间被消灭,可奇怪的是,“咕噜”声不但没停止,还越发响亮绵长。更奇怪的是,仔细听来,并不是来自常 远兆的肚子…… 潘常二人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院落一旁的灌木丛里,露出一个自以为藏得很隐蔽的小脑袋。 那张古灵精怪的娇俏小脸他俩都再熟悉不过,眼巴巴的盯着常远兆手里热气腾腾的包子烧卖,嘴巴还偶尔吧唧几下…… “你家那只羊……”恶少的嘴边撇出一抹笑意。 而草木丛里的梁伊伊此时也惊觉自己的暴露,起身便窜进丛林深处去。常远兆将包子揣进怀里,大喝一声:“还跑!站住!” 第306章 围剿 梁伊伊用袖子捂着脸,在枝枝桠桠中穿梭奔忙。可由于她腹中饥饿,腿脚发软,身影在草木中显得笨拙缓慢。一不小心之间,还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个汪星人吃屎。 而后面那两个追兵,虽然一个是奔忙了一夜的熬夜族,一个是弱不禁风的伤残人士,好歹都是有脚下功夫的人。没两分钟的时间,梁伊伊便一头撞在恶少伸着的手掌上。 她大惊之下,掉头猛跑几步又陡然停住,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到底还是怪她自己不熟悉地形,否则以她追缉歹徒的经验,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不等她懊恼完,身后传来恶少轻松戏谑的声音:“不用跑了,咱们要是能让你溜了,那都该收拾包袱回乡种田了,还带哪门子兵啊?” 梁伊伊撇了撇嘴,后面是曾经的第一悍匪东都偶吧,前面是当朝华北地区军区总司令,在这两人的围剿中,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只得乖乖立在当下,垂着头准备束手就擒。常远兆此时的状态,已经不能用任何单纯的形容词来描述了。一对拳头握得青筋暴跳,每一步都走得沉重缓慢,双肩微微发颤,原本苍白的脸,因为恼怒而憋成了酱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难以察 觉的欣喜。但因为这欣喜之情确实太微不足道,所以他整个人的状态,还是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占了上风。恶少也能理解他此刻的怒气,换做是他自己这么好脾气的人,想必也是要发作的。无缘无故的玩什么离家出走啊?聪明机灵的女人果然娶不得,他家杜若桐,就算忽然多出十个胆子,也绝对不敢这么干。 可作为两人的朋友,还是得提醒他适可而止,别把事情闹大:“诶,你可别动粗,好歹她也是个姑娘家,随便骂几句得了。” 梁伊伊听了恶少这话,心里也有些发怵,抬起眼皮瞄了常远兆一眼,立刻瞄到他紧咬着牙关,腮帮子微微抽搐的样子。眼皮往下轻轻一挪,又见他那硕大的拳头上一根根青筋乍现……她到底是该坚持不屈,还是该认错投降?“啊呸!我有什么错?凭什么投降?”她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后,将脸倔强的撇向一边,全身僵硬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是骂是咬,她都认了。反正他绝不 会动手打她,这一点,她还是坚信不疑的。他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也让她的心跳越发凌乱不安。直到他俩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闻到彼此身上的气味,她仿佛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喉咙干涩,心中更是暗自叫苦:“怎么会这样?好想抱他 怎么办?”两人并未僵持多久,一股喷着热气的菜肉香忽然盖住他的香气冲进梁伊伊的鼻子里。她猛然回头,赫然发现他此时正对她摊开手掌,掌中托着一小包冒着热气的面点……“先吃东西。”他的话里依旧带着满满 地怨愤。“吃完了咱们慢慢算账。” 梁伊伊顿觉有一股热流从胸腔一直窜上大脑,险些溢出眼眶,硬是被她咬牙忍住。只能一手接过面点,背着他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原本饥饿不堪的胃,此时也没了任何食欲。 此情此景,让始终在一边观望着的恶少心中动容唏嘘,眼中溢满了笑意:“我去看看我家娘子,然后就该回营了。”在大白鹅这种肉麻无下限的人面前做油灯可不是明智之举。 常远兆对他点头一笑表示谢意:“辛苦你了。” 恶少匆匆离开。巴掌大的梅花园里,只剩下常远兆与狼吞虎咽的梁伊伊。 见她吃相可爱,他心中的怒火几乎消了一大半:“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话音未落地,她便握着脖子,皱起眉头一脸的挣扎痛苦……果然还是噎着了。 常远兆片刻没犹豫,拉着她的手腕便往厨房的方向跑过去。毕竟气死是小,噎死是大。 冲进厨房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只好发挥真正的抄家本领,四处翻找饮用水,好不容易在一个瓷缸里看见半缸温水,他舀起一勺尝了尝,才又舀了一勺递给她。 说不感动,那是假话。她又是憋了半天,才忍住抱着他大哭一场的冲动,将那温水一口口的灌进干渴的喉咙。梁伊伊从昨天到现在,经历了运猪车,柴房,密室,树丛这一系列艰苦的环境,从形象上来说,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满身的尘埃,头发半披半散,皮肤上头发里还散发着奇怪的臭味。她这幅尊容,但凡是 个正常的男性,都会唯恐避之不及。但是,在久别的常远兆眼中,她却如同刚刚经历了战火或是天灾一般悲壮可怜,惹人心疼。他哪还顾得上生气,半是嗔怪,半是关心的说:“到哪儿把自己弄得这么脏?都是做娘的人了,不怕人笑话吗?” 说着,便伸出手摸到了她的头发。 “你别碰我!”她的反应迅速而激烈,就如同他是可以释放高压电的“皮卡丘”一般。 他刚刚才彻底熄灭的怒火再一次被她点燃,手还僵在半空,冷着脸问:“你到底什么意思?”她放下舀子和手里的面点,趁他说话时的不在意,拔腿就往厨房外面跑。可是,结果又一次证明了她的自不量力,没跑出两米的距离,便被他拦腰圈在胳膊肘里拽回他怀中。不谈跑步速度,光是凭两条大 腿的长短,她在他面前就已经以及永远说不定再加上下辈子都只能是个loser了。 “我要去方便……放开我……”她用尽吃奶的力气想掰开他的两只胳膊,却换来他两臂越来越紧的力度。 “不说清楚,咱们都别想走。”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怒气,但却显示了他此时此刻无法逆转的固执与坚持。 “说什么呀说!你弄得我好痛!”不仅肋骨已经快有被他箍断的感觉,她如今连大气也喘不上来了。 “你不挣扎就不会痛。”他还是淡淡的一句,但手中的力度丝毫未减。 为了不被他碾死在怀里,她决定曲线救国,暂且放弃了挣扎:“唔……我内急。” 他果然松开了胳膊,但却立刻用虎爪子扣住她的手腕,随即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一边说:“那我陪你去方便,反正我们是夫妻。” 这毕竟是别人家里,夫妻两人一同如厕的举动,未免也太奔放了点。梁伊伊哪里有这个气魄,立刻拖住他:“啊……我不去了,想想又不是很急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双眼胶着的定在她脸上,手里依然握着她的纤细手臂:“那就说清楚。” “说什么呀?”她捂着眼睛,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而实际上,是害怕自己沦陷在他沼泽般的眼神中。 但他可不会让她如愿,一手扒下她的手掌,捏起她的下巴,硬逼着她直视着自己:“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一夜不归?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什么身份?你还记不记得你有夫有子?” 他一句句责问如连珠炮一般打在她脸上,却反而让她破冰而笑。他恼怒的问:“你笑什么?”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凉,凉到最后,无缝转接一般变成了悲伤的表情:“我在笑,你问的这些问题,都是我心里问了你千百遍的。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家?你还记不记得你有妇有子?唯一不同的,是我一夜不归,但你呢?你多久没回家了你算过吗?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每一夜,我都恨不得把你揪到面前,像你刚才一样质问你!你知不知道,只要我醒着,就要担心你到底是死是活,那种感觉有他妈多难受 ?”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将他从头泼到脚,刚才那个悍夫气势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娘子……我……我其实……”他想说其实这一次回来,他便不会再走了。可梁伊伊却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铁着脸趾高气扬的将他的话硬生生的截成两断:“不用说下去,我知道你又想说你其实是有苦衷的嘛,我若是信你就别再问了嘛!所以我不问,哪怕你一次次来无影去无踪;哪怕昨天我亲眼看到了你的苦衷,其实是另外一个女人,我也不问。我不会再问你任何问题,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清楚以后的路我该怎么走。请你不要再满世界抓我了行吗?我是个人,你给我点 尊重给我点自由行不行?”他眼中始终凝聚着的近乎执拗的坚持,在她说完这段话时陡然崩裂。钳着她手腕的虎口,也陡然无力的垂下。“所以……你躲开我……你不让我碰你……真是因为你看到我身边有个女人?”他说这话时,声音 和嘴唇一并在颤抖。“女人?”他又一次重复了这两个字,希望能听到她的否认,可她没有。因为趁着他失魂的瞬间,她已经转身悄然消失在他眼前。 第307章 人生赢家 梁伊伊溜出厨房后,又窜堂过巷的奔了一段路,直到发现周围越来越安静,安静的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气声时,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心里暗自揣测:“他大概不会追来了……” 想到这里,她停靠在一根漆木廊柱旁,缓了缓气息,脸上渐渐浮现出狡黠的神色。“小屁孩儿,差点没把我勒死……”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拐角闪出一个身影,她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脸,只感觉他仿佛一头发狂的牛魔王,双眼瞪得血红,鼻孔喷着火气,脚步如狂风一般奔挞而来。 她下意识的倒抽一口凉气,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一溜烟的速度,她又窜进了曲折的廊檐之下…… 顺着潘竹青夜里带的那条路,梁伊伊跌跌撞撞的推开一间又一间房门,可身后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她仿佛感到背后有一只大手向她张开,似乎只需两三步便能把她的头发连着头皮一块儿连根拔起。当然,这只是她情急之下肾上腺素飙升后产生的幻想而已。事实上当她一步跨进密室大门时,常远兆离她还有十多步之遥,隔着两个门的距离。吃饱喝足的梁伊伊战斗力爆棚,相反,折腾了一天一夜只吃 了一个包子还身负重伤的常远兆,显然挺吃亏。可见,腿再长的偶吧,若不给他吃饱了饭,也不一定跑得过土肥圆……在他的脸已经放大到足以看清楚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五官时,她果断的扭动密室角落里的石狮子机关,将厚重的石门及时阖上。两人的视线被嘎然隔开,大约有几分钟的沉默之后,声声擂击石门的 巨响伴随着怒吼震痛了她的双耳:“开门!开门!” “梁伊伊,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最好给我自己走出来,要不然,我会拆了这屋子,你知道我说的出做的到!” “开门!给我出来!你聋了是吗?出来!”这幸亏是石头做的门,若换了一般的木门,恐怕经不住他两脚便散成木条了。其实常远兆在梁伊伊关上石门之后的那几分钟,是出去寻找可以拆房子的利器。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在屋子外头一个工 匠手里抢了一把敲石头的铁锤过来…… 梁伊伊听他作出如此巨大的动静,又看不见实际状况,怕他又把自己哪儿弄伤,只得贴着石门恐吓他道:“你住手!要是再敢乱来,我就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 可这句恐吓对于气疯了的常远兆来说似乎并未起到任何作用,他袭击石门的动静越演越烈,大有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气势。 她心里发急,不知道该如何降住他这冲天的牛脾气,干脆一跺脚又说了句狠话:“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会昏迷不醒吗?我差点就回去了,不过是差一点。你若是再犯浑,我还是有机会反悔的!” 在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之后,门里门外死一般的安静。 梁伊伊傻傻的站着等了半天,随即又贴着门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只听到她自己越发激烈不安的心跳声。 “该不会……真走了吧……”她心中忐忑的猜想。都到这一步了,他若是一气之下跑了,那岂不是真要前功尽弃了?但她若不放狠话,他那火山爆发式的脾气谁受得了? 又侧耳静听等待了片刻,她轻手轻脚走到机关旁,打算伸手将门打开算了。但就在指尖刚触到那石狮子的头顶时,门外响起了常远兆有些沉闷的说话声。 “其实,你昏迷的时候,我就猜到大概是这原因,你永远不能体会,当时的我有多么害怕多么绝望。”梁伊伊默默的走到门边,靠着石门缓缓坐下,她不知道的是,门外的常远兆,此时也正靠着石门席地而坐。两个人就这样,背靠着背,离得那么近,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可又离得那么远,隔着冰冷坚硬的 石板,彼此间透不过一丝体温。 他始终平静的述说,她安静的聆听。他重演着这大半年来的磨难和伤痛,她默默的体会着他一步步披荆斩棘的心路历程…… “我几乎把全城的大夫都抓来替你看病。还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甚至亲手毒死我们的孩子……我不管你会不会怪我,我也不管我当时那么做是对是错,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这件事情,梁伊伊早已听六姨对她说过了,可如今听常远兆亲口回忆,还是觉得心里仿佛被剖开了一般,抽搐着疼痛。 “那么绝望的我,束手无策,走投无路。最后只剩下一个信念,就是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无论生死。” “所以,当潘竹青设好了圈套诱我去大漠时,我一瞬间也没有考虑过后果,因为如果有一线生机我们就一起活下来。否则,就只有一起死了。” 梁伊伊听到这里,咬着衣袖暗骂了一句:“果然是他……果然是这个混蛋……” 常远兆并没听到她的说话声,继续平静的说下去:“被明教的人抓到总坛,我本就没想过会活下来。直到,遇到了一个女人。就是你昨天看到的那个女人。” “你说的其实也没错,我的苦衷,确实就是她。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就不会继续留在大漠里。但同时,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恐怕已经彻底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或者早已死去了。” 话说到这里,一直假装吃醋的梁伊伊心里还真的泛起了醋意。“她这么重要,你还回来做什么?” 她这句话说的声音也不大,却还是被常远兆听在耳中。 他苦笑了一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像她揭开谜底:“我叫她晴姨,她是……是我爹曾经的恋人。也是……也是我未来的师娘……”“噗!咳咳……咳咳……”这是什么神逻辑?梁伊伊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幻听了。曹瑞不是一直单着吗?怎么忽然冒出个现任?而且还是常雄的ex?然后常雄的儿子还为了父亲的前女友留在大漠里呆了半年? 常雄是不是该去微博发个状态——我的前任是极品?古人就已经这么奔放了吗?可常远兆并不是个八卦的人,压根没兴趣跟她叨叨上一代的感情纠纷。而是一板一眼,自顾自的说着故事的主线:“还记不记得,你醒来的那天,我回来刺杀你?那是因为,我中了明教一种很特别的蛊毒。 能让人丧失心性,六亲不认,沦为施蛊人的杀人工具。” “我接到第一个命令,便是杀害我的妻子。这是当时教主的女儿,一个名叫昂月的女人,为了试探我的蛊毒是否有效,想出的馊主意。” “可是她没想到,在我中蛊后的一个时辰之内,晴姨便已经背地里着手帮我控制体内的蛊毒。所以当我面对你时,我下不了手……” “晴姨是明教前任教主的女儿,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这半年来,她一直在帮我解毒。但前提是,我必须帮她从她丈夫的手里夺回明教的控制权。”“什么?她还有个丈夫?”梁伊伊在心中暗自咆哮了起来:“前任是高富帅常雄,现任是土豪公务员曹瑞,这还不够,居然还有个老公是霸道总裁!居然还有个落难的热血富二代常远兆帮她争家产!什么叫人 生赢家?什么是女王范儿?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啊!”“你不会知道我每天每夜有多想回到你和孩子身边。可是我毒性未解,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能保持清醒,但只要怒火攻心便会狂性大发……尹亮之所以被我打伤,就是因为昂月那个妖女趁我不备,胆敢在大街 上刺杀你,我当时失去理智了……” 听到这儿,梁伊伊终于忍不住,一脸不知所谓的表情开口问道:“等等,这个什么小月月,到底咋回事儿?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我招她惹她了呀?” “她……她对我有非分之想。”说到这儿,他还没等梁伊伊做出任何反应,便又立刻大声解释道:“娘子!我可没给过她好脸子!后来她让她爹逼我娶她,我差点就把她给掐死了!你要相信我!我是清白的!” “傻样……就你最白。难怪人家叫你大白鹅。”她咬着嘴唇轻声骂了一句,可眉眼间的笑意却怎么也化不开。“我身上的毒,需要明教的特制解药和高深的明教内功,花费半年的时间一步步的彻底解开。我就正好利用这半年的时间,暗中替晴姨搜集她丈夫离经叛教的证据,拉拢教众,剪除异己。就在几天前,大漠 明教爆发了内战。起因便是晴姨的丈夫勾结辽军,打算带着教众袭击玉门关内的中原人。”说到此处,常远兆闭上眼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一点也不想回忆这残酷的情景。这场仗与他以往的任何一场战争都不可同日而语。原本在一起生活,在一起玩笑的伙伴们,因为立场不同,信仰不同,而 拼杀个你死我活……活下来的人,哭着埋葬被自己杀死的敌人,朋友,甚至兄弟……他要怎么和妻子去描述这样的过程?最后,他只能忍住激烈的情绪,轻描淡写的概括了一句:“这场死斗的结果……是我们赢了。晴姨将她丈夫赶出明教,自立为王。而我在追击的途中,受了重伤。” 第308章 女神与女神经的区别 “本想先治伤再回来见你,可是你也知道现在战事告急,我放心不下便带伤回来了。这才让你看到昨天晴姨替我疗伤的那一幕,造成现在的局面。” 说到此处,常远兆始终平淡的语气陡然变的激烈了起来。“我没有对不起你,从来都没有。即使情况有多危险,即使我有多无助,我都时时刻刻记得我是你的。可当我把自己完完整整交还给你,你却躲着我,推开我,嫌弃我……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你有苦衷。 可你却和我说什么,别的女人……你不是说过,你不会再让我伤心了吗?” 话音刚落,身后的石门发出一阵闷响,等他转过头时,面对的已经不再是冰冷的石壁,而是妻子动容深情的脸庞。 他从地上腾然而起,怒视着梁伊伊,眼圈中有委屈的波光闪动。“你还记不记得,你来沧州的第一个晚上,我们对彼此的承诺?我说我绝不负你!我做到了。你说你会信我!你做到了吗?” 梁伊伊坐在地上仰望着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他便忽然后退一步,嘴唇和声音都有些颤抖,丢下了一句:“既然你讨厌我,我以后就睡在军营里,你回府吧。” 说完,转身疾步就走,一瞬间就闪出她的视线…… 梁伊伊这下急眼了,撑着地让自己站起来,可还没追出去一步,便被门槛绊了一个大跟头。这下完了,他待会出了屋子,再来个“凌波微步”,“跟斗云”什么的,那还怎么追啊?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膝盖上的痛楚,一瘸一瘸的跑出去,可刚刚跑出两扇门,她的脸上便浮起一抹会心的笑意。 刚才还脚底抹油跑的飞快的常远兆,此刻却走得慢吞吞,脸还时不时的往后偏……这不是故意放水又是什么? 他似乎感觉到她的气息,又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梁伊伊这回绝不含糊,发挥了百米冲刺的功力,没多远便从背后将他拦腰抱住。 没想到她梁伊伊也会有这么一次《蓝色生死恋》式的拥抱。“偶吧,卡机麻!”理想中的台词应该是这样才对,还得配上唯美的音乐,大长腿偶吧和长发女神。可实际情况,却差强人意了些。大长腿偶吧倒是有了,可背景音乐是屋外面工匠们敲打石头的声音,长发 女神此刻换成了披头散发的女神经……“臭男人,你再敢走一步试试!”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背脊,说话吐字有些含糊,却也让他听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还好意思说你的承诺我的承诺?你不止一次答应过我,要对我坦白,什么都会对我说。如果 你早点给我个交代,不让我等的那么绝望,我至于用吃醋这么烂这么丢人的办法逼你讲真话吗?你不是只走了一两天,你走了半年啊!” 常远兆僵直的身子渐渐松软下来,想要转过身面对她,却发现腰间的两条纤细胳膊将他缠的死紧,他只得作罢,任由她箍着自己,连珠炮一般控诉着对他的不满。 “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从镜子里看到你师父还有恶少了。我也看到你身上的伤了。我好心疼啊……”“就在那一刻,我决定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我不愿再被你轻描淡写的糊弄过去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的生死,挂念你的安危,这种感觉有多难受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忍 不了了!” “就跟你刚才说的一样,我在哪儿你就要在哪儿。如今无论发生什么,我也要和你一起面对,绝不让你一个人承受了。你也休想再撇开我!我以后就是长在你身上的瘤子,到死都粘着你!”这毫无美感可言的告白,也只有梁伊伊这种口没遮拦的人才想得出,说得出。好在常远兆向来重口味,听得很是受用,心里的怨气和委屈一瞬间便化为乌有。一手抓着她的胳膊将她从身后拉到自己面前, 板着面孔捏着她的鼻子教训她道:“你这个人,哄起人来就天下无敌,道尽花言巧语从来不觉得害臊。犯浑的时候,就六亲不认,不把人气死你决不罢休。” 话音刚落,凑近她的脸,松手放开她的鼻子,狠狠的吻了下去…… 他报复式的亲吻,让她感觉舌头都快与口腔分家了。“嗷唔……”她吃痛的哼唧了一声,拼命从他唇齿间逃出来。 他箍着她的脖子又要亲上来,她只得撇着脑袋求饶:“唔……不行……” 他掰过她的脸,皱着眉头没好气的问:“为什么不行?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到死都粘着我,现在亲一下都不行了?” 梁伊伊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我昨晚没洗澡也没漱口,臭啊。” 听到这个解释,常远兆的表情才柔和了许多:“没关系的娘子,我一点也不介意。实际上大漠里条件艰苦,我已经一个月没漱口没洗澡了。” “啊?!”她的反应如同有天雷滚滚而过。 常远兆又收起笑容,斜睨着她问:“怎么,你嫌我脏?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 还没等他说完,梁伊伊只觉得头皮发麻,赶忙矢口否认:“没……没有,怎么会呢?”看来以后跟他说话还是得注意点,这小屁孩在外面野了半年,居然学会抓人小辫子了。 “那,亲我。”他将脸凑近她,眼睛里满满都是她的倒影。 她迅速的啄了一口他的脸颊,他眯着眼睛不满的说:“不算,亲这里,不许敷衍。”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微启的双唇。 她夸张的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壮士断腕的神情:“谁怕谁?”言罢,吸住了他的嘴唇…… 一时间,所有的荆棘与守望都成了过眼云烟,只剩下两人全情投入的温润缠绵。 这一吻,像时隔了一个世纪。所以足足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两人的唇舌才依依不舍的从对方的体温中抽离。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做人还是应该保留些许节操的好。 常远兆平稳了气息,微红的脸颊上立刻绽放出迷人的笑意:“我骗你的。一回到中原,我就漱洗过了。” 梁伊伊贴上他的胸膛,一脸的惬意:“我知道。你一点也不臭。” 他闻了闻她的头发,忽然笑了起来:“可是娘子,你还真的挺臭的。” “找死!”她立刻抬起头对着他的下巴轻咬了一口。 两人走出室外时,已是十指紧扣,眉目含情。去杜若桐房里和她说了几句体己话,便双双走出潘府,登上马车往军营的方向赶回去。 常远兆虽然将自己这半年多以来大致的经历与梁伊伊说了一遍,可毕竟其中还有很多难以用三言两语表达清楚的细节。好在梁伊伊并不心急,既然他人都回来了,今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听他说清楚。她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没玩没了的肉麻,不厌其烦的调戏。马车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她翻来覆去将他摸了个遍,还不忘口口声声的威胁:“你这颗坏蛋!害人家担心这么久!看我从今天起怎么收拾你, 折磨你,欺负你……”常远找早已习惯她这没皮没脸的尿性,只能忍着心腹中撩人的火焰,有一句每一句的打着岔,分散自己得注意力:“我不说,一是因为你怀孕生子,受不得惊,吃不得苦。二是因为……我讨厌你接触潘竹青 ,就算是你找他麻烦也不行。”听到这里,梁伊伊停住所有动作,郑重其事的说了句:“他这么欺负你,我不会放过他的。”实际上不用常远兆亲口说,她昨晚便已经猜了个大概。她记得恶少的师父,在与她见面的时候,曾经用暗语提醒 她当心身边的所谓君子。当时在场的人有恶少杜若桐,她本来就有些奇怪,为何那老头当着自己徒弟的面,也不把话说明白。 本以为是老头子故意卖关子。可她这么久以来,总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心里不止一次的推断琢磨,常远兆如果真落了难,那一定是有人给他下了套。 昨晚她故意离家出走,却无意中发现,所有人都在帮助常远兆,巴望他们夫妻团圆,除了一个人——潘竹青。 昨夜她将潘竹青这个人,反反复复在脑中思量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不论他这个人到底是黑是白,是好是坏。至少对于常远兆来说,他不会是个善茬。 常远兆听妻子这么说,立刻将她的双手按住放在自己膝盖上,随即用很认真很严肃的口吻说了句:“这是男人间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我也不喜欢你插手。”梁伊伊咬了咬嘴唇,不服气的说:“可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换你你能忍吗?那什么昂月,不是差点被你掐死吗?”对于害他们夫妻两分离了这么久,又险些害死自己丈夫的罪魁祸首,她梁伊伊实在忍无可 忍。常远兆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变得柔和许多,可态度依然坚决:“我是个男人,当然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任何对你不利的人,管他是谁我都不会客气。可你不同,你若是插手,我便是彻底输给他了。你明白 吗?”她眨了眨眼睛,嘟囔道:“我……好像是明白了。”难得小白脸儿也有大男子主义的时候哇。 第309章 土鸭子 马车直接停靠在屯兵营外,常远兆率先下了马车,又将妻子扶了下来。两人刚刚落定,便有传信兵前来拜见:“元帅!” “起来说话。” “我军已经攻克西夏甬谷关!” 传信兵此话一出,不仅常远兆脸上露出喜色,就连身边站岗的士兵都为之一振。 “做得好。让杨将军,赵将军他们全都撤回来吧。”说完,常远兆带着妻子大大方方的走进了军营。 可梁伊伊这回却扭捏了起来:“这样……不好吧?会给人说闲话的。”毕竟他是个三军统帅,光明正大的牵着媳妇进办公室,总觉得有些不和谐。 可他却毫不在意,干脆放开她的手,将她搂在胳膊下面:“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等大局一定,我便辞官,带你跟孩子去江南玩,你说好不好?” 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什么好拘谨的了:“好,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身在御史司的潘竹青很快也得知了常远兆攻取西夏关卡的事情。这个结果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的。 所有人都以为常远兆分兵两路攻打辽国的城池,是为了让辽军后院失火。谁都没想到,他实际上真正的目标是西夏离中原最近的关卡甬谷关。早在那场军事会议之前,他就已经部署玉门关附近的几支兵力等候他的军令,随时进攻西夏了。派遣杨尽义等人进军辽城,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正所谓虚虚实实,以正兵合,以奇兵胜。他这么做,无疑 是将辽夏原定接头的贼窝给连锅端了去。如此一来,即使辽军穿越大漠来到玉池店,也成了没脚的群鸟,待宰的羔羊了。 潘竹青听说了事情的始末之后,久久无法回过神来。这是他头一次如此直观的目睹常远兆可怕的军事实力。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于漫不经心间。甚至还有精力有空闲处理家庭问题…… 这种人,如果一旦将他某方面的卓越天分发挥到其他方面,那也会让人相当头疼的。 “看来那个小白脸并不像咱们预料的那么没用。”薛九拄着拐杖站在陷入沉思的潘竹青身后,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绵绵细雨。雨滴轻敲窗纱,屋内阴暗寂静,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潘竹青淡淡的沉吟了一句:“我从来不觉得他没用,尤其是在用兵这方面。”只不过在他心目中,常远兆不过是个没完全长大的孩子,才能卓越但稳定性不佳。可这回,他倒是要重新评估一下这个敌人。 薛九见主子似乎有些泄气,想安慰,又怕自讨没趣。想了又想,决定用拍马屁的方式来给主子打气:“不过那也没什么,要说到韬略,他连大少爷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潘竹青瞄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一抹类似于自嘲的浅笑。他当然也希望常远兆是个只知道打仗的莽汉……怕就怕,自己如今已是点燃了军火库,锥醒了睡狮。 “可是……”薛九忽然皱起眉头,一脸担忧。 潘竹青好奇的问:“你想说什么?”“听说常小白脸跟梁伊伊那丫头和好如初了,两人牵着手出的门。那丫头可不好对付。”实际上九爷打心底里并不讨厌梁伊伊,甚至还感激她曾经与恶少联手营救自己。可无奈人们的立场往往是不随人愿的 。她势必要站在她丈夫身边,而他九爷,也决不能背叛潘竹青。 潘竹青起先也是微微一怔,随即便轻笑了一声:“你多虑了。她就算精明到天上去,也只是个妇道人家,不足为惧。” 薛九点点头:“您说的是。” 潘竹青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温和的说了句:“你回去休息吧,暂且不用操这么多心了。”透过轩窗看着薛九拄着拐杖越走越远的背影,潘竹青心里的思绪可谓翻云覆雨无法平息。薛九这个人,有十分遭人恨的地方。贪小便宜这些事情他潘竹青从来不在乎。但对于他伤害傅云的事情,实在很难 释怀。 经过潘竹青暗中调查,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当时害傅云马车出事的罪魁祸首便是薛九,他也能猜到薛九这种行为的动机——企图让傅云觉得接近他潘竹青的女人都只有死路一条。好在当时那马车车夫隐约见到似乎有人在傅云落地前拨了她一把,使她落进草垛里。潘竹青估计这十有八九也是薛九的作为,他并不想让傅云真的出事。若非如此,恐怕以潘竹青的狠戾,不会轻易放过薛 九这条命。 再加上之前他替主受罚,挨了常远兆几十军棍…… 如此一来,更让潘竹青心里混沌不堪了起来。“薛九,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他低声自语,抬手便关上了轩窗。 不一会儿,墨雨打着伞来到他门前。 “何事?”一般他上班时间,墨雨不会轻易前来打扰。 “大少爷,这是从宫里送出来的。”小墨雨轻笑着向他递过一个鞋盒大小,四四方方的锦盒。 他双手接过锦盒,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微妙。表情依旧冷淡,可双眼却无法抑制的溢出了笑意。 回到桌案边,他默默的打开锦盒,随手便拈起一只绣着青竹的香囊,凑近唇边,轻嗅那使他舒心的味道……梁伊伊入了营,第一件事便是躲进常远兆的办公室,将自己身上的脏臭尽数洗擦而去。常远兆拿了一套自己的便服给她穿上,袖子卷了十几道,衣摆更干脆在腿部打了个蝴蝶结……样子怪是怪了点,好在干 净清爽无异味,暂时也只能这么凑合了。收拾妥当后,她才大大方方的由常远兆领着出现在众人面前。陆冉晴见她第一面,便将她拉到面前左看右看:“我得好好看看让兆儿神魂颠倒的美人。”想想他们大漠里的美女多如繁星,性子又热情妖娆,可常远兆愣是当了大半年的和尚,可谓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平时连跟女孩子多说一个字都不情愿,可见有多爱自己的妻子。 如今看来,这梁伊伊虽然娇美动人,可也算不得倾国倾城的绝色。但那双眼睛里,确实透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明明看上去是个刚长成的小丫头片子,却散发着看透一切的大气与老成。梁伊伊这是第二次见到陆冉晴,之前那次隔着门缝,并不算仔细。这回凑近一看,便能发觉对方保养得当的外表下难以掩饰的沧桑感与成熟风韵了。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得不赞叹对方的保养技术,简直 超越21世纪很多大牌美容院的效果。而且,若撇开年纪和气质来看,这位晴姨的相貌,基本上可以完爆她梁伊伊,傅云,六姨和杜若桐这些姑娘几条大街。 难怪人家是人生赢家,女王范儿。难怪常雄,曹瑞先后都做了她裙下之臣。这女人,美得让她心服口服,五体拜服。 “大美姨您在说笑么?在您面前,我不过就是只土鸭子。”梁伊伊忍不住吞着口水,眨巴着眼睛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陆冉晴一听这话乐的不行:“噗……你这话说的……” 曹瑞也笑着拍了拍常远兆的胳膊:“这丫头又开始胡说八道了,都是你给惯的。” 常远兆浅笑着,望着妻子的眼里尽是满满的宠溺。 恶少从椅子里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摆出鸭嘴的姿势在梁伊伊面前晃来晃去:“你是土鸭子也好,正好配他这只大白鹅。”梁伊伊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刚要反驳,陆冉晴又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道:“不过,你以后可不能再玩儿失踪了,兆儿可是个抢手货,咱们大漠里的姑娘,见了他没有几个不动心的,可别一不留神给别人霸占了 去。” 梁伊伊撇了撇嘴角,扬着下巴摆出一副傲娇的姿态:“那得看他以后的表现,表现不好我就……” 常远兆眼中的柔情蜜意陡然一凛,随即眯起双眼走到她跟前问:“你就怎么样?” 她立刻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将脑袋耷拉下来,嘟囔了一句:“不怎么样,忍着呗。” 大伙儿全都笑了起来,常远兆抿住嘴边的笑意,没好气的说:“你们都替我作证,她这个人,翻脸比翻书快。” 陆冉晴却不这么认为。“我看你娘子脾气挺好的,不像有些人急红眼的时候,还到处拿人撒气呢。” 梁伊伊吃了一惊:“啊?真的假的?”在她印象中,她家小白脸只会对她发火才是啊。 谁知常远兆立刻涨红了脸,很羞愧的走到陆冉晴面前,很认真得说道:“晴姨,我当时是急昏了头,口没遮拦,但绝对是无心的,还请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兆儿跟您陪不是。” 陆冉晴笑着摆手说:“免了吧,省得有人又说我心眼小跟小孩子计较。” 躺着也中枪的曹瑞瞪着眼睛问:“诶?我几时说过这话?”陆冉晴瞥了他一眼,反问:“诶?我几时说过是你了?” 第310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口齿伶俐的陆冉晴,一句话便将曹瑞噎了个大红脸。 常远兆在心中为自己的师父默默捏了一把汗。他常远兆弄不过老婆已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师父似乎更无还手之力。 恶少挑了挑眉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爷都说了,别找比自己聪明的女人。”他此刻的心理活动必然如此。 “噗……”梁伊伊很难想象,曹瑞也有妻管严的一天。好不容易憋住笑意,一抬眼的功夫,却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门口。 “爹……”她随口唤了一声,电光火石之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立刻扬起嗓子重复了一声:“爹!”此时屋子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有些微妙。陆冉晴脸上的血色似乎被瞬间抽干,曹瑞的脸色也犹如开了酱料铺五味杂陈。常远兆和梁伊伊迅速的对视了一眼,便一个抬起眼皮看天花板,一个垂下眼珠子瞅地 板了。 只有恶少并不知其中奥妙,大大方方的起身与儿时的偶像常雄打了个招呼。“常伯伯。” 常雄温和的笑了笑,眼光淡淡的扫过屋里所有人的脸,最后对着恶少说:“我只是恰巧经过,顺便来看看兆儿,没别的事,就不打扰了。”说完,转身离开。 常远兆这才赶紧追出去,在走廊上叫了父亲一声:“爹。” 常雄停住脚步,回头望着他问:“何事?” “我跟娘子,今晚一起回去。” “嗯,那爹跟娘等你们一起用晚膳。”常远兆沉默的陪着父亲走了一段,快到军营门口时,他忽然开口道:“爹,我师父和晴姨在一起了。在大漠里,是我师父舍身救了她一命……”他并不太懂得处理这些错综复杂的感情关系,只是单纯的认为, 该把事情明明白白的跟父亲说清楚。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常雄便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他,浅笑着说道:“我跟冉晴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不过这些都是过眼云烟,我有了你娘跟你,如今更是添了孙子孙女,此生早已无憾。” 常远兆听到父亲这番话,才将心中的忧虑放下。“爹能这么想,孩儿就放心了。”终究没哪个熊孩子愿意自己亲爹心里始终装着除亲妈以外的女人……更何况常远兆这种一根筋。 常雄依旧浅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叮嘱了一句:“晚上早点回来,别总让大家饿着肚子等你们。” “嗯!” 走出大营,常雄牵着马悠闲的走在繁华官道之上,似乎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并未给他的好心情带来任何影响。 可天不遂人愿,一个火红身影却生生挡住他的去路。“堂堂大男人,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他抬起视线,便迎上陆冉晴满是怨念的脸。“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他带着礼貌的笑意,举止之间滴水不漏。陆冉晴显然对他的态度相当不买账:“好一句别来无恙,你以为这么轻描淡写就能抹去你当初对我的伤害吗?”实际上她更加不能忍受的,是常雄见到她时,陌生疏离毫不在意的态度。毕竟她深爱着这个男 人,用了她一整个曾经…… 常雄轻笑了一声,冷淡的说:“除此之外,恕我无能为力。”“我很好奇,你这么薄情寡义,怎么会养出一个如此情深意重的儿子?”这一点,是陆冉晴百思不得其解的。她经常在心里幻想,如果常雄能有常远兆这般深情,她的生活便不会如此悲惨。被迫下嫁给自己 鄙视的男人,做了二十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一进门便做了别人后妈…… 常雄略作思索,随即淡淡得说:“大概……兆儿的心性随他母亲吧。” 这个回答让陆冉晴的脸色瞬间僵住,但又无法反驳。他趁机又说:“若没别的事,恕我先告辞了。” 刚从她身边经过,她却一手勒住他的马绳,又将他拦住:“等等!我不纠缠你,可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清楚。” 常雄目视着前方,目光冷淡:“你是不是想问,当初我为何不赴约,还对你们明教发动了战争?” “对,我要知道这个答案。”他转过脸,带着一抹近似残忍的礼节性微笑,一字一句口齿清晰的对这个痴恋他二十年的女子说:“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好在我当初用情不深,及时悬崖勒马才保住了名誉。至于驱赶你族人,那也是我职 责所在,并无特别的缘由。”随着他的话一字字丢在她脸上,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冰冻住,他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依然衣袂飘飘,温润如玉,只是对她来说,无论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少年还是现在眼前这个男人,都已经 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了。即使她抱着与他的回忆活了半辈子,即使刚才重逢时她的心跳漏了十几拍,即使她心口一致的承认他常雄是她一生挚爱……“此话……当真?”她说话时牙齿都在颤抖。 常雄收敛了笑意,认真得说:“我若要欺骗你,大可以编个像样的故事,来证明自己情有可原。可事实就是如此,我常雄本就是个薄情郎,不值得你执着。”“若不是……看在你儿子的情面上……我真恨不得立刻杀了你!”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她此时的恨意。虽然她明白,以这个男人的武功和残酷程度,绝不会任由她宰割,也绝不会对 她心慈手软。 他抱拳向她微微施礼道谢:“多谢高抬贵手,夫人还在家中等候,不便就留,常某告辞。”说完,他干脆翻身上马,在她失魂落魄的当口,绝尘而去。 巷子拐弯处站着的曹瑞将这一幕完完全全看在眼里。此刻他长舒一口气,可心中的煎熬却丝毫没有淡去…… 二十多年前,就在常雄与陆冉晴约定好在幽兰谷相会,私定终身的那一天。常雄其实一大早便收拾妥当,打算出门赴约。刚踏出屋子,却被门口站着的一个身影大吃一惊:“爹?您怎么来了?” 常父冷着脸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臭小子!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要带着个妖女回去给我们常家丢脸?” 常雄傻了眼,刚纳闷老爹是怎么知道这事情的,余光便瞄到不远处站着的曹瑞,红着脸垂头而立。他瞬间便明白自己被出卖了,一脸难以置信的瞪向曹瑞。 常父大声呵斥道:“你别看他,他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常雄撇了撇嘴角,低三下四的对父亲说:“爹,我跟冉晴是动了真心,求您成全我们。” “真心?你别忘了你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中原那么多好女子,你喜欢什么样的爹都帮你娶回来。但你要和这个妖女在一起,这辈子你都休想!我宁可废了你,也不允许你如此荒唐!” 对于父亲的暴怒,常雄并未软弱退缩,反而冷下脸反击了一句:“冉晴不是妖女!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单纯善良,爹您不要再侮辱她!” 常父冷笑一声:“我懒得再跟你废话!来人!” 周围的侍卫纷纷上前:“元帅!” “给我把这逆子拿下,跟战俘关在一起!” 这些士兵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常父冷声催促道:“都要抗命是吗?” “遵命!” 被关在牢里的常雄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但他无声的反抗,没等来父亲,却等来了罪魁祸首曹瑞。 “你还来做什么?”他不屑的问。 曹瑞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从栏杆间递进去:“我不知道老爷子会发这么大火,吃点东西吧。” 常雄看也没看,一脚将食盒踢开,对他吼了一句:“滚!” 曹瑞扁了扁嘴,眼圈有些泛红,实际上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我知道你生气,可你想想,若你真把冉晴带回中原,以老爷子的脾气,可能接纳她吗?到时候你让她怎么办?她一无所有,还有退路吗?” “她有我!”常雄怒视着曹瑞,嘴唇都在发着抖。 曹瑞并没退缩,依旧语气平静的说:“你能斗得过老爷子?别天方夜谭了常雄。你看看你现在的处境,你连自己都顾不了,到时候拿什么照顾冉晴?你让她背井离乡抛弃亲人,跟你亡命天涯吗?”说到这里,他看见常雄脸上的怒火有些许缓和,又趁机补了一句:“还有一件事情,我得告诉你。老爷子目前很生气,现在已经带着五万精兵以你的名义对明教发动袭击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能不能救冉晴 ,还是得看你的态度了……”曹瑞带着常雄来到常父面前时,常雄毫不废话,直接跪倒在父亲面前:“爹,孩儿不孝,孩儿知道错了。求您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五万全副武装的精兵,这是要将陆冉晴与她的家人赶尽杀绝的意 思。常雄此时深刻的理解了曹瑞的说法,更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唯一能给陆冉晴的爱便是——放手。 一天后,有士兵拿着一摞书籍问常雄:“将军,这些缴获的武功秘籍该如何处理?” “交给我吧。”至少,留下一点能够拿来纪念的东西,也不枉他们相爱一场了。常雄离开大漠的前一夜,幽兰谷外,白衣少女坐在沙地里流了一夜的泪。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她身后十几步之遥,有个白衣少年陪着她流了一夜的泪。太阳升起之前,他在沙地上留下一行字——“系我一 生心,负你千行泪。”只是很快这行字迹,与他的泪一起,被风沙吹散的杳无踪迹。 第311章 回家 虽然离农历春节还有些日子,可今晚对常府来说,却如同过年一般喜庆。原因,自然是因为常远兆平安回归。这与以往他出征打仗时不同,至少过去的每一次出行,家里人都知道他身在何处,而这一回,却是连他最在乎的老婆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府里的小厮丫鬟和仆妇们之间偷偷揣测传言,有的担心他大概是出 了事;有的说他曾经回来杀妻,搞不好已经疯了…… 所以当常远兆梁伊伊的马车停在常府门口时,田海与小虎子燃起鞭炮,丫鬟仆妇们更是准备好了柚子叶白糖糕之类的东西,为他接风,望他平安。常雄夫妇的高兴自然是更不必说,两人手里抱着梓逸和宛悦,太阳没落山时就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了。以至于当常远兆推开马车门,第一眼便看见了自己那两个“咯咯咯”笑不停的娃娃们。这好不容易得来的 温情,让他百感交集,抱过儿女贴着脸亲了个没完,直到梁伊伊在身后扯着他的袍子提醒道:“没良心的,就记得孩子,不记得亲娘了么?” 他赶紧将儿女递给妻子,拜倒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刘氏面前磕了好几个响头。当晚,美酒珍馐自是不在话下。除了常家人以外,方知文一家也被请上了饭桌。此时的方知文,已经褪去伪装,恢复了他本来面目。本就是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经过这大半年来的磨砺,气质上也比以往 成熟稳重了许多。 两家人这么久以来相处的十分和睦,方家人勤劳知足,方知文又代替常远兆喊了刘氏半年的“娘亲”,与常家共度患难,自然而然衍生出一些真切的情感来。 刘氏一边给方母夹菜,一边关心着方知文的终身大事:“知文也老大不小了,方嫂也该考虑给他娶房媳妇儿了吧。” 方母垂下眼帘,苦笑了笑:“我们家这状况,怕是会拖累人家姑娘的。”虽然目前方家算是脱了贫,可生理上的残缺,却是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阴影。 一听这话,刘氏有些不乐意了:“哪儿的话,你们一家人和和气气,知文又是个懂事温顺的孩子,要是哪个姑娘嫁给他,那可是有福气的。”方母望着方知文,眼里尽是慈母的关爱:“那也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们家这孩子就皮相好,可向来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胆识,见到姑娘就脸皮薄,多说两句话都不敢。他要是能有常少爷十分之一的气 魄,恐怕孩子都满地跑了。” 刘氏听到她如此夸赞自己的儿子,心里乐得花枝乱颤,可表面上的谦虚总是不能或缺的:“诶哟你是有所不知,我们家这小子,成亲之前也混的很。要不是他爹压着他,他哪会乖乖娶妻生子啊?” “噗……”梁伊伊差点笑出声来。 常远兆有些尴尬的看了母亲一眼。 方母诧异的问:“是吗?真看不出来。”不仅是她,方家人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刘氏语重心长的说:“这天下的男子都一样,成亲前都是没长大的孩子,成亲后才算是成人了。” 话音刚落,梁伊伊怀里两个宝宝不知为何全都笑了起来。她颠了颠两个娃娃,开玩笑的说:“你们笑什么,你们懂什么?敢笑话你们亲爹,不想混了?” 刚说完,宛悦嘟起嘴对着她“噗——”了一声。身边人都笑了起来,梁伊伊不乐意了,将儿子递给身后的小梅,抬起手便对女儿没好气的说:“诶?敢对我吐口水,找打是么?” 常远兆赶紧从她手里把女儿抱过来:“娘子……我来抱吧,你吃菜。” “哎哟喂,你这是心疼我,还是怕我真揍他们呀?”她斜着眼睛酸酸的问。 他诚然的说:“我知道娘子舍不得打他们,我当然是心疼娘子了。” “谁说我舍不得?棍棒底下出孝子懂么?你问问爹娘,你不在的时候,他们要是哭闹个不停,都是我几个大巴掌给扇老实的。”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常远兆却当了真,一脸的心疼的对她说:“他们这么小能懂什么?以后不许打孩子。” 她假装夸张的哭诉:“呐呐呐,以后没我好日子过了,爹娘,你们为我做主啊!” 常雄和刘氏只是摇着头满脸无奈得笑容。 常远兆也不是真心想叫妻子难过,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子不教父之过,以后若是他们惹你生气,你打我好了。我会替你管教他们。” 她用手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泪珠子:“那还差不多。” 酒过半巡,方知文忽然端起酒杯站起来:“常老爷常夫人,知文代表全家敬你们一杯。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家了。以后,知文会常来看望你们的。” 虽然都明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个道理,可常家人一时之间却都有些懵。 刘氏是最沉不住气的:“为何这么急着走啊?” 其次便是梁伊伊:“就是啊!” 就连常雄也忍不住出言挽留:“若没什么特别的事,就多住些日子好了。咱们府里人丁不多,有各位在还显得热闹些。”“这……”方知文为难的僵在当下。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东家也把报酬加倍付给了他。即使舍不得,可也不能毫无缘由的寄人篱下。他的自尊心受不了,他父母的自尊心更加受不了。可他不知道这些话,该 如何恰当的表达出来。 常远兆始终望着方知文,或许是因为年纪相当,他竟很自然的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他心里的犹豫和顾虑。“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他淡淡得问。 “我是想,回家做点小买卖。”方知文如是说。 “做什么买卖?” “还没完全想好,可能做点小吃什么的。” 一听这话,梁伊伊便在心里猜测他大概是想在馄饨妹隔壁开个饺子店吧。 常远兆又问:“那你预计,每天能赚多少银子?” “这……我还没想过……” 常远兆轻拍着怀里快要睡着的女儿,表情认真得说:“虽然我没做过生意,可也知道做生意是有风险的。你现在虽有些银子,可还是要想清楚再做的好。” “嗯,将军说的是。”常远兆几句关怀让方知文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自己不过是当初被他无意间救下的草民而已。而他常远兆,却是这整个沧州城所有老百姓心目中的救星。想到这里,他眼睛都要湿了。 常远兆接下来得话,更让方知文难以置信。“要不然这样,我身边需要个助手。不如你暂且先留下帮我。” “将军,您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吧?我什么都不会,不会弯弓搭箭,不会舞文弄墨,连大字都写得乱七八糟……我能帮您做什么呢?” “你有别人无法替代的东西。”常远兆说的很认真,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会按月付给你饷钱,等你想好了做什么生意便对我说,我若觉得可行,还会出银子资助你,你觉得如何?” 不是不知道方知文几斤几两。但像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质男儿,却敢于冒着杀头的危险报答别人往日之恩。光凭这一点,常远兆就是欣赏他,愿意将他留在身边。 “将军此话当真?”不仅方知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方家父母,方知文的哥哥嫂子都懵了。难道天上真的会掉炊饼吗? 常远兆微笑着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知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原本离愁盖顶的气氛,就这么转变成皆大欢喜的局面。 吃完了饭,梁伊伊将娃娃们安顿好,自己也去澡房洗漱了一番。回屋途中遇到了方知文,便拦住他问:“你跟那个馄饨妹子,到底怎么样啊?” 方知文扁了扁嘴有些难过的说:“她……怕是订了人家了。” “不会吧……那岂不是我们连累你了……” “夫人别这么说,即使没这半年,我与她也是开不了头的。她家里,怎么会接受我这样的人?” 梁伊伊斜睨着他,没好气的问:“你干嘛总是妄自菲薄啊?” “没有,我只是有自知之明罢了。”实际上,他是不愿再让爹娘因为自己的私欲遭人白眼了。 回到屋中,梁伊伊便迫不及待的冲向床榻扑在常远兆身上,但随即便想起他身上有伤:“弄疼你了吗?” “没有。”他摸着她的头发,眼神朦胧,嘴角带着笑意。 “这次真不走了?”她不确定的问。 “真不走了。”他很肯定的回答。 她的脸上绽放出无比幸福的笑颜,朝他的脸猛亲了一通,含糊的说了句:“那就再生一个?” 他一听这话,翻身将她罩在身下:“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不客气了。”说话间,一手扯下了罗帐…… 褪去他的外衫,一袭灰白老旧的衬衣出现在她眼前,上面尽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迹……她眼睛一红,泪光溢出眼眶:“都洗成这样了,怎么还穿着?”他笑了笑,并没回答。只是一件件解开两人间的所有阻隔,最后将自己与她燃烧在一起…… 第312章 机智的少年 夜已过半,罗帐床幔还时不时摇曳摆动,又时不时传出窃窃私语。其中大部分都是些羞死人的腻歪话。什么“我爱你,你爱我”,什么“想你想的心都碎了”,什么“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等等等等…… 真应了杜若桐那句:“天下还有比你们夫妻俩更肉麻更恶心人的吗?” 放眼望去,还确实少有。不过梁伊伊除了肉麻,更擅长的便是挑事儿。双人游戏玩累了,便趴在常远兆肩膀上,用手指轻划他的皮肤,口中有一句没一句的找起茬来:“听说,你在大漠还挺抢手的?是不是有很多姑娘朝你抛媚眼儿 啊?” 常远兆笑眼迷蒙,一边用手拨弄她的头发,一边如是说道:“我又没看她们,我哪知道?” 她满意的抬头望向他的脸,手指划过他微启的唇:“你还真会说话,机智的少年。” 他不禁哑然失笑:“还少年?我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你这个色女,是不是就喜欢少年?”“哪儿的话?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个翩翩美少年,哪怕以后做了爷爷,头发白了皮也皱了,在我看来都和现在一样好看。”她没皮没脸的一顿甜言蜜语刚说完,就见他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显然很受用的 样子。随即,她便皱起五官泛起了恶心:“呕……” 他一翻身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佯装生气的说:“又满口胡言乱语的戏耍我……看来很久没收拾你,你就越发没正型了!” 一阵打闹之后,床幔罗帐又是一番天摇地动……虽然没有手表没有时钟,可梁伊伊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此时此刻天都快亮了。她困的眼皮直打架,可常远兆却依旧兴致勃勃的对她细数在大漠里的见闻。她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对了,我差点忘了问 你,萧隽呢?怎么没见他跟你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常远兆搂着她的脖子,下意识的对她头发亲了一口:“娘子放心,他没事。我给他安排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只是一时半会他不会回来。” 她听到这里,睡意消了一半:“什么任务?可以告诉我吗?” 他将脸埋在她颈脖间:“我慢慢跟你说,事情是这样的……” 窗纱挡不住阳光的侵袭,将梁伊伊早早的唤醒。通过光线照进屋子的角度和亮度来判断,此刻应该到了军中点卯的时辰。 她咂了砸嘴,打算换个姿势睡个回笼觉,却赫然发现自己腿上还压着另一个人的大长腿。某人不是应该到点上班了吗?怎么还在睡呢? 她轻轻摇醒他:“相公,该起了,要迟到了。” 他伸出大爪子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嘴里还嘟嘟囔囔:“嗯……陪我再睡一会儿……” “再不起,爹要打你棍子的!”她在他耳边轻声威胁道。 “不……不会的……”刚说完,他瞬间又进入沉睡状态。梁伊伊哭笑不得,心里猜测他或许还以为自己身在大漠,无人管无人问。殊不知,就在此时此刻,军中大营里,元帅的位子上已经端坐着一个眼圈乌青,无精打采的“常元帅”了。原来天还未亮,田海便已 经敲开了方知文的门,将兴奋了半夜的他从被窝里揪出来,乔装打扮,塞进马车送去了军营。 望着眼前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将士们,心里回想起昨晚常远兆的那句“你有别人所没有的。”方知文才觉得恍然大悟哭笑不得。 又过了几个时辰,暖阳高照,梁伊伊蹲在床前不停的摇晃常远兆:“该起了,都中午了。” “起来!起来了!你这只猪!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常远兆艰难的眯着眼睛轻声嘟囔道:“可是娘子……我天亮才睡啊……”关键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的如此香甜安逸。 可是一阵臊臭味忽然钻进他的鼻子,他眼睛一睁,便见到眼前有毛绒绒白花花的一团不明物体,他下意识的用手将那团白毛从脸上打了下去:“这什么东西这么臭?” 什么东西?波斯猫大屁股一只!梁伊伊在一旁看的乐坏了:“雪球,哈哈哈,快出去吧,叔叔不欢迎你。”幸福的日子总是千篇一律,却总是让人心甘情愿乐此不疲的重复下去。晚上迟迟不睡,早上赖床,去军营办完了事便回来带孩子,斗猫,教妻子打双节棍骑马……常远兆心里的满足和快乐无与伦比,他时常 默默的祈祷上苍,让这样的日子持续的久一些,再久一些,如果能到他老,到他死,那该多好。可他心里清楚,这些永恒的平淡的幸福目前只是他的奢望而已。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他不得不承受的东西。对国家的职责,对三军将士的职责,对这千千万万边疆百姓的职责,以及他心里死活都无法忽略的 仇恨…… 然而老天爷确实也没让他快活多久。就在他回到常府的一个月后,一个人的突然到访,打乱了常远兆的平静生活。 这天晚上,常府里还是老老小小欢聚一堂,杯碟碗筷,米饭飘香。忽然石头和小虎子一块儿跑进来,石头在常远兆身边低声说了句:“少爷!外面有个人非要见您。” 常远兆放下碗筷问:“什么人?” 石头眉头微蹙,说:“不清楚,不过少爷,我看此人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啊!” 常远兆一听这话,估计事情非同小可:“带我去看看!”说完,起身便离开了饭桌。 小虎子刚要跟出去,便被梁伊伊扯住衣袖问:“是什么人?你们是没看清楚,还是不认得?”她觉得自己心脏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若是萧隽可该如何是好? 小虎子挠挠头:“小的,不认得那人。” “哦。”话虽如此,她还是丢下碗筷,一起跟了出去。 到了常府大门外,一群侍卫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嘀嘀咕咕。常远兆走过去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是你!” 梁伊伊听到丈夫这声惊呼,心都凉了大半截,紧走几步冲过去一看,那张满是鲜血的脸看上去确实面熟……“这不是恶少的那个师弟吗?”她在心里嘀咕了句。 常远兆此时已经上前捧起林沫岩的脸,看了看对方的瞳孔,探了探对方的气息,随即对身边的侍卫吼了一声:“把他抬进去,快请个大夫过来,要快!” “是!” 林沫岩艰难的睁开眼睛时,第一眼便见到常远兆那张忧心忡忡的脸。“常兄弟……我……居然没死……真是命大啊……” 常远兆见他醒来,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大夫说你受的是皮外伤,但是失血过多。要是晚来一步,就回天无力了。你怎么受的伤?” 问到此处,常远兆便发现林沫岩的眼角似乎犹疑的瞄了瞄站在自己身后的梁伊伊,他面色沉静的说:“我不瞒着我夫人,有什么话直说吧。” 林沫岩抿了抿干裂的唇,随后断断续续的说:“我的伤……不算什么。是陆教主……派我来向你求救的……” “求救?晴姨出什么事了?” “你上回……端了甬谷关,毁了辽军和西夏的落脚点。但你没料到……辽军……辽军把眼睛……盯上了……咱们明教总坛……” “竟有这种事!”不但常远兆跳了脚,连梁伊伊都大为震惊。 林沫岩苦笑了一下,随即更加有气无力的说着:“其实……半个月前……他们就杀到了……咱们……跟他们死拼了半个月……撑……撑不下去了……” 听到这番话,常远兆夫妇心里都是一阵惊愕,明教总共就那么点人,居然和几万辽军死磕了半月之久!这得要多大的毅力,多大的勇气?! 林沫岩说到这里,眼圈也微微泛起了红:“教主说……咱们哪怕拼到最后一个人……也在所不惜……只是……咱们总坛附近的村落……百姓……恐怕要遭殃了……” “我没力气跟你废话……兄弟我……拜托你了……救救咱们……”言罢,他一把抓住常远兆的衣袖,满眼都是恳求。 梁伊伊走到门前,对外面的小厮吩咐道:“小虎子,快给他喂些药。” 小虎子立刻端着药跨进来:“好嘞。” 常远兆轻拍林沫岩的肩膀,软言安慰道:“你先休息,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咱们好好合计。” 走出客房,常远兆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梁伊伊在他背后拽了拽他的衣服问:“你心里有主意吗?” 他停下脚步,干脆坐在身旁廊凳上,又将妻子拉入他身旁:“娘子你对这事儿是怎么看的?”见她嘟着嘴不说话,他又笑着补了一句:“说错了我也不会咬你。” 她目视着两人的脚,表情认真的说:“若是不救,便会唇亡齿寒。” “若是相救……那是人家西域地界,咱们宋兵如何出兵相救?就算人家肯,咱们皇上也不会答应。” 梁伊伊这两句话,说的常远兆心服口服,搂过她的脸便亲了一口:“我娘子都能做我的军师了。”她双颊绯红,撅着嘴说:“还贫嘴。想想该怎么办吧。” 第313章 大白鹅护母 常远兆夫妇俩坐在廊凳上各自沉思了片刻,忽见田海与石头打着灯笼从远处走来。常远兆起身迎过去对他们二人吩咐道:“田海,石头,你们受累出去一趟,将潘将军跟何将军请来。” 梁伊伊也走上前提醒道:“这么晚了,不合适吧……要不明天一早?”何况这还是寒冬腊月,北风呼啸……把潘何二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掏出来,她想想都觉得可怜。 常远兆也知道三更半夜把人从家里抓出来实在有些残忍,可他也明白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之分。“此事关系重大,不宜拖延。”他柔声对妻子说完,便又转过头对两位小厮说了句:“你们去吧。” “是。” 田海跟石头刚刚疾步离去。常远兆便听得背后有人唤他一声:“兆儿。” “爹。”“爹。” 常梁二人乖巧的回应,将走廊的道路让出来给老爹走。 可常雄并没有打算就此离开,而是有些诧异的问:“发生何事了?” 常远兆想都没想:“没事儿。” 可这三个字正巧撞上了梁伊伊干脆果断的:“小事儿。” 常雄眉头一皱,脸色变得有些严肃:“究竟怎么了?” 这回梁伊伊乖乖闭上了嘴,垂着眼皮不再言语。常远兆略作思索,最后还是决定将事情瞒下来。“爹,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孩儿能处理妥当,您放心。”虽然心里略有不爽,可常雄也清楚自己的儿子已经真的长大成人了。他就算有事情瞒着自己,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拿家法棍威逼恐吓了。何况他媳妇儿还在旁边护着……“好吧,那我回房了。”不说就不说吧 。 见常雄走远了,梁伊伊才低声不解的问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告诉爹呢?你不怕他以后知道了扒你的皮?” 常远兆扬了扬眉毛,嘟囔了一句:“关乎晴姨的事情,我不想让爹插手。” 一听这话,梁伊伊笑了起来,抱着他的胳膊怪声怪调的说:“哟~平时没见你多孝顺,关键时候,还是挺护着你娘的嘛。” 他一本正经的说:“那当然,我娘对我爹一心一意,我可不希望节外生枝。” 她也正正经经的回应:“你应该相信爹,他对娘的感情,远远超乎他平日里表现出的那样。”“我信我爹。可是我也记得你说过的那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很清楚的记得,陆冉晴在与他相处时,时常会因为他某个神情某个举动太像常雄而呆呆的凝望到失了神。那种眼神他在杨依依眼 中看到过,在妻子眼中看到过,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梁伊伊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更是乐的花枝乱颤:“你真是,好的不学,尽跟我学这些不着调的东西……可是,我觉得吧,此事也事关咱们大宋边防,你爹是枢密使,不让他知道……真的合适吗?” 他将妻子的话放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你说的,也确实有道理。再缓缓吧,等我跟景元何勇他们商量出一个妥善的对策再告诉我爹也不迟。省得今晚多一个人担心。” 梁伊伊同意他的意见,随即说:“那我去给你们准备些点心。”知夫莫若妻,更何况今晚还多了个顶级吃货……若不替他们准备好,半夜三更的又得把丫鬟仆妇们从被窝里拽出来伺候吃的,太残忍了。 常远兆拉住将行的妻子,深情的唤了声:“娘子……” 她心中一热,知道他心疼自己,便柔声说道:“我不累也不困。” 谁知他甜甜一笑,恍若夜色中绽放的天山雪莲:“多备一些汤圆,若晚上那个糯米鸡要是还有的话,也给我热一热。”当时他吃的正欢,中途被人叫出去,现在还挺想念…… 梁伊伊脸颊抽搐,甩开他的手,没好气的说:“知道了。” 何勇率先赶到常府,被田海领去了书房。潘恶少也在半个钟头内赶来,在院落中见到了梁伊伊,迎面便对她吐槽了起来。“你们要总这么三更半夜把我揪出来,我家娘子该以为我在外面乱来了。” 但梁伊伊面色凝重,没打算和他调笑:“恶少,你得有点儿心里准备。” 他心里一紧,也立刻收敛了笑容:“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跟我来。”说着,她先走一步,领着恶少赶往林沫岩所住的客房。 恶少一到门口便认出床榻上那个被包扎成木乃伊的人:“我师弟……” 梁伊伊一把拉住准备冲进去的恶少,低声说:“他刚睡着,你别吵醒他。他需要休息。” “谁干的?” 梁伊伊很少见到恶少露出如此愤怒的表情,咽了咽口水,软言劝道:“你先别急,我带你去书房吧,我相公跟何勇都在等你呢。他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听常远兆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恶少便破天荒头一次沉不住气了:“必须出兵相救,且不说明教是被咱们间接连累的,倘若真让辽军攻陷了总坛和当地村落,下一个倒霉的便是咱们。要知道明教总坛比起甬谷关,离咱们更近一步,且地势高阔。夏辽若是在那里汇合,安置大营,咱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314章 暖 始终没吱声的何勇此时也一边烤着火一边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依我看,这事儿,还不能轻举妄动。怎么说都是西域地界,人家的地盘儿,咱们若是出兵,必然要先攻出玉门关,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一时期,除中原以外的版图,游牧民族之间你争我夺,主权相对混乱。就拿明教总坛那个位置来说,一会儿属于西夏,一会儿属于辽,过几天说不定又换了国旗……此时应该是吐蕃人的领地。 常远兆听了何勇与潘恶少的话,心潮微动。这不正是他娘子对他说过的话吗? 恶少却显然很不能接受何勇的意见:“那何将军的意思,是放任那些无辜教徒和平民百姓惨死在辽军的屠刀之下吗?”何勇继续搓着双手烤着火,撇了撇嘴角漫不经心的说:“我不忍心没用,得看咱们皇上忍不忍心。营里的一兵一卒,都是天子之兵。吐蕃目前跟咱们停战。若肆意调兵攻击,那可是天大的罪行,你这都不懂 么?” 恶少刚要开口反驳,便被常远兆抬手打断:“两位稍安勿躁。你们说的这些,都有道理,我也都考虑到了。这么晚叫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有没有别的意见。” 何勇诧异的问:“除了救或者不救这两条路,还有第三条可以走吗?” 常远兆郑重的说:“你说的不对,我们目前,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尽力营救。” 听了他这个答案,恶少很明显的松了口气。何勇则是更为不解的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他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眼神睿智清晰,语气冷静温和:“景元刚才说的极有道理,若是让辽军得逞,咱们就真应了那句唇亡齿寒。可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出兵西域这条路必然行不通。所以咱们现在要考 虑的,不是救或不救,而是要如何救。” 三位将军陷入短暂的沉默,直到何勇开口提议:“能不能再向幽州城发兵?来个围魏救赵?”常远兆摇了摇头,平静的说出理由:“没用的。幽州城的兵力,足以抵抗我军的进攻。上回派你们去,也只是个障眼法,麻痹敌人的注意力。这回想要逼得辽军撤兵,恐怕是行不通,反而平白无故消耗我军 实力。” 瘫在椅子里的恶少将身子倾向前:“那要不,向皇上请旨?将咱们目前的困境告诉皇上,他或许会准许出兵救援的。” 常远兆还是摇头道:“一来一回,拖得太久了。” 何勇抓了抓头发丧气的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可如何是好?” 就在三人陷入僵局之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放进一屋子冰冷的寒气。可传进来的说话声却温暖好听:“送吃的来啦!” 梁伊伊和小梅一前一后拎着食盒走进来,两人的脸上都被冻得通红。似乎此刻外面的天气又降了些温度。 常远兆从桌边站起身,接过梁伊伊手里的食盒,又摸了摸她冰冷的爪子,忍住心疼,说道:“辛苦娘子了。”说完,转过脸对小梅也说了句:“也辛苦你了。” 两位姑娘都甜滋滋的笑着,没多说话。何勇从火炉边走过来,笑眯眯的说:“谢谢嫂子。”说着,拿起筷子便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恶少此时心里还惦记着受伤的林沫岩,走到梁伊伊身旁低低的问了句:“我师弟怎么样了?” 她拿了一双筷子递给他:“放心吧,有人照顾着呢。” 常远兆实在不忍心妻子陪着一起熬下去,天寒地冻,他又无暇顾及她:“太晚了,你去休息吧。别陪着我们熬夜了。” “嗯。那我回房了。” 走出书房,他对站在门外的田海吩咐了一句:“田海,里头还是有些冷,再加点炭火吧。” “好嘞。我这就去办。” 等常远兆离开书房往卧房走时,才发现地面上已经上了冻。他明显的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再像去年那般硬朗耐冻。这一年来,他又是中毒,又是受伤,再加上心力交瘁,实在是损耗太大了。 走到床边,发现妻子睡相安逸,他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亲爱的人们生活的安定幸福,才不枉他们这些男子鞠躬尽瘁,殚精竭虑。 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他觉得自己冷的发颤,只敢睡在床榻最外面,并不敢靠近她半分,怕把自己的寒冷带给她。 可是,刚刚还一动不动的她忽然转过身来,蹭到他面前,用自己温热的身体将他紧紧拥住。 他觉得自己从头皮到脚趾,从皮肤到内心一瞬间温暖起来。“不冷吗?”他轻轻环住她问。 “不冷……凉快。”说这话时,她拼命的憋住眼泪。因为在她怀里的人,彻骨的冰冷,浑身不住的发颤……她还记得一年以前的冬天,他像炭火一般炙热,像朝阳一般不畏严寒…… “暖和吗?”她将脸贴在他冰冷的胸膛,轻轻的问。 “暖和,谢谢娘子。”他猜出了她此刻的心思,心里既酸楚又感动,也将她越搂越紧。 “相公,答应我,不管你决定去哪儿,都带着我好吗?我再没用,至少能给你暖暖床。”“好。我答应你。” 第315章 二见“许三多” 恶少跟何勇当夜并未各自回府,而是歇在常府的两间客房中。天明之后,又一同跟着常远兆赶去了军营。 关于如何援救明教的争论,从常府延续到了大营,由原本的常潘何三人,扩大到军中五品以上所有将官。常远兆头一次破天荒的任由将士们如炸锅一般在他眼皮子底下喋喋不休。因为这一次,他脑中毫无头绪,无法用他最自信的声音力挽狂澜。他只能看着每个人的脸,听着每个人零碎的言论,随后在自己的 脑中拼拼凑凑,企图寻找一条最可行的道路。可他们说来说去,依旧是那几个意见。要么攻击辽国城池,要么向皇帝请旨。这回还算杨尽义这个大老粗稍微有了些建设性,提出派使者去吐蕃觐见吐藩王,放宋军出关援救。这想法够新颖,可常远兆明 白,达成的可能性极低。毕竟人家吐蕃王也怕被宋辽两军来个夹心饼干啊。 与此事的解决难度成正比的,恰恰是紧急程度。 中午未到,林沫岩便醒了过来。他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抓着田海和石头的衣袖,求他们送自己去军营找常远兆。田海无可奈何,只得跑去找梁伊伊商量。梁伊伊赶到客房时,果然见到林沫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拽着石头不肯放手。想想初次见面时,他一副意气风发的少侠姿态,如今却是这般光景,她心中不免有些不 忍:“内个,你别这么激动,有什么话慢慢说。” 林沫岩一见到她,差点翻身从床榻上滚下来,幸好被石头和田海一把拦住:“常夫人,求求你,带我去见常将军,我求求你了。” 梁伊伊走到他跟前,好言相劝道:“你伤的这么重,实在不宜出行。我相公傍晚会回来的。”“可是夫人……我能等,我师父和教主他们一刻也等不了啊!你行行好,带我去找将军,我求求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夫人!”看来他是真的急红了眼,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礼节了,拽着梁 伊伊的衣袖又是哭又是求,旁边的小厮们怎么扯都扯不开。梁伊伊倒并不是太在意这些,她能理解人们在情急之下难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就任由他将自己的衣袖扯得乱七八糟。“要不这样吧,我去替你跑一趟,把你要说的话转告我相公。你现在这个样子,估 计走出这个房门口就会晕菜的。” 听她这么说,林沫岩稍稍冷静了些,松开她的衣袖,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红着眼哀声叮嘱道:“好……夫人,你帮我去跟将军说,求他……赶紧出兵救援。否则,我怕我师父他们……绝对撑不过三天!” “嗯,我去帮你传话。你先休息,我一会儿叫人给你送点吃的。” 话音刚落,林沫岩又一次攥住她的衣袖,情绪激动的恳求道:“夫人……我知道将军最听你的,求你救救我师父,救救教主,救救大漠里那些无辜的百姓吧!” 她面色沉重的承诺:“我会尽力的,我相公也会尽力的。” 大帐里的将官们吵了一上午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来。常远兆动了一上午的脑子,也顿觉腹中空虚,起身穿过人群打算去吃午膳,刚走出大帐,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袍子。 “元帅!” “何事?” “夫人在外求见。” 常远兆听闻,冷淡的脸上顿时浮现欣喜之色:“我娘子?”说着,便大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梁伊伊此时正黑着脸与门口站岗的侍卫大眼瞪小眼,上回来找常远兆,也是这位小兄弟拦着她,将她逼得毫无办法只得钻进运猪的拖车里混进去,这回又遇到他……人家还是那句话,没元帅的命令,闲杂人 等不许入营,不管是娘子还是娘亲。 “娘子,你怎么来了?”常远兆喜滋滋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她白了那侍卫一眼,接住常远兆伸过来的胳膊,两三步走上台阶。“想你了呗。” “用过午膳了吗?”他感到她手上冰凉凉的温度,便展开衣袍将她裹在怀里。 她却赶紧从他胳膊里钻出来,羞得满脸通红:“没有呢。”他如今完全不顾及自己的面子,可作为妻子的她不得不顾。她可不愿意自己的老公被人背地里戳着脊梁骨说闲话。 好在她的心思和顾虑,常远兆猜到个大概,他也不再强迫她,只是伸手牵住她,笑着说:“咱们正好一起。” 跨进门槛时,梁伊伊还不忘对那侍卫做了个鬼脸,夸张的冷哼了一声:“哼!” 常远兆疑惑的问:“人家怎么得罪你了?” 她走了几步,才笑着小声说道:“没有,这小孩儿怪有趣的。” 将官们有的还在吵架,有的早已吃过午饭回营帐午休了。饭堂里只剩下常远兆和梁伊伊二人,面对面的坐着,分享着大锅饭煮出来的伙食。 “我不吃这个,我减肥。”梁伊伊将常远兆塞进她碗里一个硕大的鸭腿又退回他盘子里。 他却板着脸又给她塞回去:“你又不胖,总是不好好吃东西,身体都要弄坏了。” 两人来来回回退让了几次,常远兆态度强硬的很,梁伊伊只好妥协:“好,我们分着吃,我真吃不下这么大的。”说完,用筷子撕了一块留在自己碗里,剩下的都塞给了他。 “其实,是林沫岩求我来找你的。”她边吃边说了来意。 “他醒了?” “嗯。他说,他师父跟晴姨怕是撑不了两三天了。让你赶紧想办法呢。” “谈何容易……”他眉头微蹙,很少遇到如此没辙的时刻。“娘子,我跟景元商量过了,倘若今晚还是没能想到个对策,那我跟他会亲自赶去大漠。” 一听这话,梁伊伊的脸上立刻浮起一层酱色:“就你们两个?” 他看出妻子的不悦,无奈的点点头。 她放下筷子,挑起眉头:“不带一兵一卒?” 他也放下碗筷,握住她的手:“你也知道,我不能动用兵力的。” “哼!”她立刻抽出手,从桌边轰然而起。 他也赶紧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腕,说道:“娘子,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逞强的。” 她甩开他的手,瞪着眼睛吼道:“你又要撇下我!你答应过我什么的?”几个时辰之前,他还保证过今后去哪儿都带着她。当真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他如今也是心急火燎,涨红了脸,语气坚决的回应:“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怎么敢带你去冒这个险?”她委屈的撇了撇嘴角,吞下了泪意,吞下了对又将离开的他满满的不舍和心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说了一句:“你每次都这样,人和人之间最起码的诚信都去哪儿了?我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相 信你的话。若做不到就别随便答应人家了。”说完,转身往饭堂外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便伸出一双胳膊将她拦腰圈住,一把勾进他怀中。“别这么说,我带你去还不行么?”他贴在她耳边轻声又无奈的允诺。 她这才喜上眉梢,转过身勾住他的脖子问:“真的?” “我要是骗你,随便你怎么样都行。”看到她脸上重现出欣喜的笑容,他既无奈又高兴。今生今世能有这样一位甘愿与自己赴汤蹈火的伴侣,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这还差不多。”她露出两排大白牙,笑的洋洋得意。 但他的脸色忽然又严肃了起来:“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的话,就算你再生气,我都不会带上你。” 她心里一紧,笑容僵在脸上:“什么条件?”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对付! “跟我上路之后,任何事都得听我的。”他说的郑重而清晰。 “嗯嗯嗯!”她点头如捣蒜,回答的爽快又利落。 “是任何事,明白吗?”他又强调了一遍,确保她能重视这句话。 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更加严肃的应了一句:“明白了长官!” 常远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将她拉回桌子旁坐下。 门外传来恶少痞痞的声音:“你答应的这么利索,看来是没领教过你家大白鹅的厉害。” 梁伊伊没回头,一边夹菜吃饭,一边笑着说:“你放心好了,你家大哥那么鸡贼又严苛的上司我都领教过,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说这话时,没发觉常远兆眼里一闪而过的冰凉。 恶少嬉皮笑脸的走到桌边,对她双手合拢,做了个祷告的手势:“愿佛祖保佑你,阿弥陀佛。” 她气得伸脚踢向他,却因为腿的长度有限,在对方并未躲闪的情况下很尴尬的踢了个空,这简直让她恼羞成怒:“起开!讨厌鬼!”好在骂人的攻击范围要大一些。 一阵短暂的笑闹之后,常远兆对妻子说:“娘子,你一会儿先回去替咱们收拾几件行装。别太多,否则反而不方便。若是真要去,我会回去接你。” “遵命!”她果断的应下,可随即便不放心的问:“不过,你不会放我鸽子吧?” “放你鸽子?”“放你鸽子?”常远兆和恶少异口同声的问。 “就是耍我,撇下我!” 常潘二人面面相觑的笑了笑,常远兆便从衣兜里拿出两叠信封交给她:“我跟景元的通关文牒都放你这儿。这下该放心了吧?” 潘景元哭笑不得:“诶,干嘛还搭上我的呀?”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她一把抢过信封揣在怀里:“交给我吧,妥妥的。” 第316章 疑妻症晚期 吃完了饭,梁伊伊心满意足的揣着两份通关文牒离开大营。 常远兆目送着妻子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过身问正在吃饭喝汤的恶少:“我带我娘子去,你介意吗?” 恶少两三口将剩下的食物消灭干净,擦了擦嘴,不经意的说:“我要是说介意,你会反悔吗?” 常远兆撇了撇嘴角,无奈的回答:“我冷落她太久了,这回实在于心不忍。” 吃饱喝足的恶少起身走到他面前,抱着胳膊斜靠在桌案边。“可你就不怕她遇险吗?不说刀剑无眼,大漠里什么条件,你是知道的。” “有我在,我会保全她,照顾她。”在大漠里待的这半年可不是白给的。加上常远兆军人出身,适应力学习能力本就不是一般的强悍。照顾个小娘子,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恶少似乎还是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可你不怕她拖累咱们?” 他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只要她听我的话,就一定不会。” 看他一脸严肃和较真的表情,恶少咧嘴笑了起来:“逗你的。要是换了别的姑娘,我肯定不乐意。可你家梁伊伊去,我高兴还来不及。” 听到最后,大白鹅又适时的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为何高兴?”“一两句也说不清楚,你不会明白的。”潘恶少与梁伊伊打交道的次数虽不算多,可每次都给他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作为女人这种生命体来说,梁伊伊不算是他的菜。可作为合作伙伴来说,他们两个确实 非常合拍。她有女性的敏锐细致,也有接近于男性的魄力与坚韧,更有超乎寻常的洒脱与广博。这是恶少打心底里欣赏的。或许也只有恶少这样的人,才能将梁伊伊看的如此透彻真切。他不需要像田海,何勇这些人一般仰视她。也没有所谓的爱情和欲望蒙蔽他的眼睛和心智,所以他或许比常远兆更能了解她的特点和她的思想 抱负。他常常觉得可惜,若梁伊伊是个男人,他们或许会成为知己,甚至义结金兰。 只可惜生在这个时代,这份单纯的友谊注定只能被忽略掉。想到这里,恶少抿住嘴边的笑意,抖了抖衣袍,往饭堂门外走去。常远兆一脸茫然外加疑惑不解,立刻跟在后面追问:“我不明白?说不清楚?什么意思?你话还没说完呢!”当真以为他这坛陈年老醋在大漠里被风干了吗?如果说潘竹青是疑妻症早期的话,常远兆早已是 病入膏肓的程度了。这种话说到一半的情况,对他来说最讨厌了好吗?! 太阳落山前,何勇被叫入大帐,知晓了常远兆与潘恶少的出行计划。他听闻后的反应,不出意外的炸了毛:“你们两个没事儿吧?真的要去啊?就你们俩?” 恶少摆出一个ok的手势修正道:“三个。”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这个手势还有另外一番新意思。 “还有谁?”何勇瞪着眼睛问。 “还有我家娘子。”常远兆摸着自己的下巴淡淡的回答。 这回把何勇惊得的下巴都快掉在地板上去了:“兄弟啊,用您夫人的一句话来说,你们这简直是作死的节奏啊,不能去!” 常远兆早知道他会有这种反应,笑着安抚道:“我们这次只是去想办法救人,并没想过退敌。必会以性命为重。” “我知道,您决定的事情,一般人劝不了。更何况这次还有您那个宝贝夫人陪您一块儿疯……”何勇摇着头,态度从无可奈何说到果断坚决。“但我就只一句话要说——带上兄弟我。” 常远兆立刻否决:“你有别的事情要替我去做,我不能带你去。” “何事?” “带着这封信去见吐藩王,请求他准许宋兵出关。”说着,常远兆从桌案上拿起刚刚亲手写好的书信递给他。 何勇虽然接过信封,可依旧没死心,苦着脸嘟囔道:“这……这么点大的事儿,派谁去不行啊?为何非要我去呢?让我跟着你们去救人不好么?” 常远兆收住笑容,定定的望着他说道:“这可不是小事,别人去我不放心。” “可……就你们三个人去冒险,我更不放心!”在何勇看来,他们这简直是去送死的阵容。常远兆和东都侠再牛叉,能敌得过人家千军万马么?更何况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常远兆尚未来得及回应,恶少便抢先一步开了口:“其实……我更赞同何勇的说法,你应该派别人去见吐藩王。” 头一次得到恶少的赞同,何勇简直有些受宠若惊:“那,听到没?”可恶少并没让他感动多久,下面一番话几乎将他活活气死在当下:“他这大老粗笨嘴拙舌本来就不怎么会说话,几句话就能把人说的火冒三丈,做使者也忒差强人意了,别事儿没办成,把小命丢在人家吐蕃 了。” “诶你会不会说话!”何勇并不是个暴躁的人,可不知为何,经常被潘恶少惹得暴跳如雷。说他们气场不和吧,可大是大非上又总是站在一条阵线上…… 恶少倒是一脸漫不经心,指着何勇对常远兆说:“你看,还这么沉不住气。我看赵亮比他更合适,说话做事圆滑通融的多。” “再说咱们三个人去大漠救人,这阵仗确实寒酸了些,多个人也就多了两个拳头,胜算更大些。” 听恶少这么一说,何勇才降下了火气,只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可常远兆依然没吱声,垂着眼皮思虑良久。此次前去大漠,危险性不言而喻。恶少和他自己都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可何勇毕竟是个无辜的人。有什么理由让他抛下妻儿跟着一起去涉险? 恶少将他的心思猜得透彻,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咱们此行并不是为了去送死,而是奔着一起活着回来,不是吗?” 终于,常远兆抬起头,对着心急火燎的何勇和一脸散漫笑容的恶少说道:“好,那咱们各自回府收拾行装,和家人告个别,两个时辰之后,西城门汇合。” 潘何二将领命退出大帐后,常远兆也起身穿上斗篷打算回家。此时却有一个人黑着脸,翻着白眼走到他面前。 他疑惑的唤了句:“二哥?” 杨尽义抱着胳膊,扬着下巴一脸不满:“我说妹夫,你这么做就不够意思了。是没把哥哥当自己人么?”他刚刚在外面等候传唤时,把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常远兆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埋怨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会呢?” “那你们晚上出城的事情,为何不叫上哥哥我?嫌哥哥没他们两个小崽子有本事?” “哪儿的话?二哥你误会我了。”常远兆一听原委更是哭笑不得。 “误会?哼,我看未必是误会吧。”杨二哥这回似乎真是生了气,枉费自己把这小舅子当自家人,可人家却事事都撇下自己,宁可带着那不着调的潘恶少……常远兆带着一脸真诚的笑意走到杨尽义面前,定定的望着他满是怨气的眼睛,说:“倘若吐藩王肯与咱们合作退敌,那也总得有人领军出关。我看这三军将官之中,属你最能压得住阵脚。我爹多年未近沙场 ,赵亮,葛小青这些人经验尚浅,也没带过这么多兵马。你若是也跟咱们走了,我还能指望谁带着大军来救咱们?” 他这番话,只有一半是出自真心。常雄虽然多年未披甲上阵,可也不至于连几万兵马都指挥不了。但还是那句老话,他不愿意父亲参与此事。说他自私也罢,多心也罢,他不愿打扰爹娘平静的生活。 可不明就里的杨尽义却被他的话彻底征服了:“你说的好像是这么个理。”谁都爱听好听的话,尤其是杨二哥这种性子的人。几句像模像样的赞美,简直比一百两黄金更叫他心里舒坦。 常远兆见他心服口服,满意一笑,随即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的对他说:“二哥,有句话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你说,哥哥听着。”“潘竹青只是个监军,并无军权。军中的事情你要攥在自己手里,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你绝不可让他和他的人染指半分。”这也是他需要让杨尽义留下来挑大梁的原因之一。杨二哥从小就不太喜欢潘竹 青,两人年纪相当,气场相当,威严也不相上下。只有留下他,才能抵挡的了潘竹青的明谋暗算。 潘竹青最善于以柔克刚。但这回,常远兆偏偏要还他个泰山压顶。“记住了,你就放心。”虽然不明白常远兆真实的顾虑和用意,但杨尽义还是满口答应了下来,而且深刻的记在心里。不仅仅是因为他对潘竹青与生俱来的偏见与不喜,更是因为他作为一名军官本就具有的较高服从性。在他眼里,面前这个小白脸是小舅子,可更是他的上司,是他的长官。 第317章 家庭暴力! 梁伊伊早就将行囊收拾妥当,托着腮帮子坐等常远兆来接她了。可左等右等,晚饭都吃完了,也没见他回来。 林沫岩房里又时不时闹出点动静,她一边要想办法安抚伤患,另一方面自己也心急如焚。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她在房中嘀嘀咕咕徘徊了半晌,忽然心中有一团乌云飘过。她陡然僵立在当下,从怀里掏出那两张通关文牒,前前后后定睛一看,傻眼了…… “过期的!shit!”她此时的分贝几乎要将窗纸震碎。她后悔当时没仔细看清楚,可她也万万没想到那小白脸子会这么忽悠她。 她气得双手发抖,脑子一阵阵嗡嗡作响,不发泄实在难以平息怒气……掀桌子?动静太大。砸东西?她心疼。于是,她手里那两份通关文牒便成了她的泄气桶,被她红着眼在手里撕了个稀巴烂,嘴里还不忘歇斯底里的怒骂:“实在太过分了,这臭男人,居然耍我!我恨死你了 !亏我这么信你!啊——”随着最后一声尖叫,她将手里的碎片朝门口奋力抛洒过去,那气势,仿佛撕碎的不是文件,而是那个忽悠她,欺骗她,伤害她幼小心灵的小白脸。 几乎是同一瞬间,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高阔的身影大步跨了进来,却被扔了一头一脸的碎片……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常远兆一脸愕然的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家庭暴力。刚才匆匆赶来时,就听见房里传出怒吼声,他不明所以,火急火燎的就冲了进来。 梁伊伊的怒火一瞬间灰飞烟灭,手不抖了,眼睛也不瞪了,连说话声音都从女金刚变成了邓丽君:“你……没走?” 常远兆瞄了一眼地上的纸片,心中了然。抿住嘴边的笑意,问:“我不是说了要带你一起的吗?你改变主意了?” “没有!”她从桌边一蹦一跳的来到他面前,像树藤一般紧抱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像白素贞一样转个圈便会凭空消失一般。 他刚在天寒地冻里骑着马疾驰了几里路,却被她一个小小的举动,暖成了阳春三月,将她拉进怀里捧着脸亲了个没完…… 当他的手探进她的腰间,将她的衣带解去一半时,她的理智也陡然回笼,一手截住他的手,支支吾吾的说:“咱们……不是还有正事儿呢吗……” “我会尽快的……”在这种情况下,男人的理智总是比女人薄弱些。即使是常远兆这种木头人也不例外,毕竟怀中这个女人,正是他所有情感和欲望的源头。他拨开她的手,依旧固执的拉开她剩下的衣带…… 她无奈的躲避着他的嘴唇,在他越箍越紧的臂膀中气喘吁吁的提醒着他:“可林沫岩……都急死了……还有晴姨……他们怎么办?” 这番话一说完,她便顿觉怀抱松动了许多,盘踞在她腰间的大手也终于停下了动作。 “你说的对,我糊涂了。”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松软下来,平复了许久后,他抬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最后说道:“咱们走吧。” 整理好情绪和仪容后,常远兆背起行囊,吹灭了烛火,牵起妻子的手往门外走。梁伊伊却踢了踢地上的纸片没好气的问:“可这是怎么回事?过期的,你耍我。” 黑暗中,亮起他温润如白兰的笑容:“想让你放心,只好出此下策。我这不是来接你了么?”说着,将她拉出屋子,转身将房门带上。 “居然对我不老实,我记着了。”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是甜的。 两人快走到门口,梁伊伊才忽然想起一些被她忽略掉的事情:“咱们要不要跟爹娘打个招呼?还有,方知文那里都安排好了吗?”化妆师,造型师,灯光师都就位了吗? 常远兆脚步未停,依旧拉着她朝前走:“娘子放心,我都打点妥当了。” 梁伊伊这才放下心来,朝马厩的方向迈步子。 常远兆一把拉住她,奇怪的问:“你去哪儿?” “我去牵我的马呀。”难不成坐马车?那种速度也忒不科学了。 常远兆轻笑了一声,将她往门口拉:“你那匹……小破马……还是算了吧。” 这话让她听了极不乐意:“你可以瞧不起我,但不可以瞧不起我的小情人儿。”她那匹马虽然矮小了点,瘦弱了点,速度也慢了点,可正适合她这种刚拿到驾照新手上路的司机啊。 他在一旁发出爽朗的笑声:“还小情人儿,信不信我宰了它……”“你敢。信不信我把你那头大怪物切碎了包饺子吃?”话音刚落,她听到耳边响起一声闷闷的响鼻声,不由转头一看,她口中的大怪物,也就是皇帝赏赐给常远兆的那匹汗血宝马,正杵在她面前,瞪着血红 的眼睛望着她…… “请便。”常远兆摆出一副任由她处置的姿态。 她又一次展现了一名川剧变脸艺术家的杰出演技,眨着眼睛朝那匹庞然大马献媚的说:“靓仔,吃了吗?这么冷的天儿,让您受累了。” 话音刚落,这马儿扬起脖子甩了甩脑袋,把她吓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立刻窜到常远兆身后…… 她这副模样,不仅让常远兆笑的合不拢嘴,也让门口的站岗侍卫们窃笑不止。她气恼的回过头朝他们丢了个白眼,却没料到,自己忽然双脚离地,被一双大手横抱起来,妥妥的安放在马背上。 她惊恐万分,一动不动的僵坐着,眼睛死死盯着高昂的马头,就怕身下这头大怪物忽然发狂将她摔在地上踩个稀巴烂。 这恐慌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站在马旁的常远兆将行囊栓好之后,便立刻翻身上马,贴在她的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似乎从他跨上马背的那一刻开始,身下这头大怪物便停止了躁动,变得温顺又乖巧。头也不甩了,响鼻也不打了,马蹄子也不乱撂了…… 他将衣袍抖开,把两人裹在一起,将衣角放在她手里让她攥着。 在众人面前被他搂得严丝合缝,她假装害羞,实际上满意的说了一句:“这样好吗?光天化日的……” 他当然知道她的言不由衷,低头对她的脑袋迅速的亲了一口。一手拉起缰绳,另一只手将她搂紧。这种程度的亲密,使两人在这冷冽的冬季,也丝毫不觉寒冷。 “要还是觉得冷,就把脸藏起来。”他在她耳边轻轻的嘱咐了一句,随即轻甩缰绳,喝了一声:“驾!” 梁伊伊此时又想起常远兆刚才说过的一句话——“你那匹小破马,还是算了吧。” 这并不等同于在21世纪时,某人对另一个人说:“别开你这辆小奥拓了,坐哥的宝马吧。”这种情况。 因为谁都知道宝马比奥拓舒适性高,操控性佳,速度快…… 但是此时此刻马背上的梁伊伊,速度感是真体会到了。可至于舒适性……用一句话来概括她的感受,是五脏六腑都要从七孔里蹦出来了。 骑马本身就不是一件舒适的事情,就算是再稀世的宝马,再奢华的马具,也别谈舒适性。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冬夜,这种狂奔疾驰的情况下…… 常远兆到底是个男人,他只感觉到怀中的人儿紧缩成一团,以为她觉得冷,便不停的帮她搓着胳膊,又不断的将她搂紧。并不能体会到她如今肝胆欲碎的煎熬。 但她到底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这次出行将会遇到的风险她早在心里盘算过。如今这么一点点困难对她来说又算的了什么?她是来帮助他共度难关的,决不能在一开始就给他找麻烦拖后腿。 就抱着这样的信念与决心,她一声不吭的窝在他怀里,忍住浑身的疼痛与不适,咬碎银牙,直到马蹄停在了沧州城的西门口。 “我要方便一下。”她轻声的说了一句。 常远兆便翻身下马,将她抱了下来。她朝牵着马等候多时的恶少与何勇微微点头一笑,疾步走向黑暗中的巷口。 刚没入拐角,便撑在墙头,将晚上吃的东西一股脑儿呕了出来。 “梁伊伊,别这么没出息。这才是刚开始,不许拖他后腿!”最后她直起身子,对着黑漆漆的墙面暗自替自己打气。 当她再从黑暗中走出来时,已经又是那副嬉皮笑脸神采奕奕的模样。 “出了关,就不用骑马了。”与恶少擦肩而过时,她听到了这么一句低语。 但她并未停驻脚步,也没答话。只是低着头朝常远兆的方向走,脸上带着温暖笑意。她从遥远的时空跌落至此,失去了太多珍贵的东西。亲情,爱情,友情……但如今这些,正以一张张不同的面孔回到她面前。 第318章 强抢民夫?! 四个人三匹马,不分昼夜的在沉默中疾驰。中途停了两次,人与马都补充了食物和水分。这条通往大漠的路,对常远兆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只是此次比起以往有所不同。虽然前方的道路,并不会比以往平顺,甚至有可能更加凶险,但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两个与他堪称生死之交的朋友。他 手中牵着的,是此生挚爱之人的手。他心情平静,思路清晰,连眼前的街景都是明快的。 出入关卡亦是顺顺当当,没耽误多少工夫。梁伊伊头一次见识到常远兆的另外一面。 “哟,又是梁公子!这回是做什么大买卖?”关卡的守军侍卫长似乎对常远兆相当熟悉。老远见到他,便笑逐颜开,眼眶弯成了元宝状。 常远兆也摆出一副跟他挺熟络的态度,笑脸相迎:“我还能做什么大买卖?还是老样子,糊糊口罢了。” 侍卫长显然是觉得常远兆身后的几张脸十分陌生,客客气气的问:“诶哟这几位是?” 常远兆指了指何勇与恶少,对他说:“这两个都是我表兄弟。这回要带的东西多,我一个人怕是押不住。” 接着,又将梁伊伊拉到面前搂在胳膊下。“这是我夫人,总说我不肯回去,把她冷落在家中。这次说什么也要跟着来。”这句话就像是点睛之笔,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个侍卫长看了看梁伊伊,立刻想起有那么一两次,与常远兆进进出出的人当中,好像跟着一个满脸花痴样的小姑娘。他想当然的猜测,大概是这富二代 在外面不老实勾搭小妹子,惹得家中娘子河东狮子吼了。“哦哦,明白明白。” 常远兆将一摞通关文书递给他,其中当然也夹着银票一张…… 这一切发生的自然又顺畅,没有两分钟,几个人便已经来到关外的天空之下。 恶少牵着马越过常远兆时轻声问了句:“梁公子?你什么时候连姓都改了?” 接着是何勇,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哎哟这妇唱夫随,啧啧啧……” 梁伊伊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心里却已经感动到泪流成河。常远兆弯腰抱起她,想将她放上马背,她却紧搂着他的颈脖死活不放,眼里雾蒙蒙一片。 他猜出她的心思,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柔声问道:“现在知道我有多稀罕你了吗?” 她也勾着脖子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既然跟了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暖暖的笑着,将她置于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在她耳边说了句:“以后要对我好点儿,不许再张牙舞爪了。” 在一旁忍着胃部不适观看了半天的潘景元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诶你们要一路上都这么恶心,二爷可就要单溜了。” “就是,还让不让人活了?”何勇也连声附和,头一回和恶少如此惺惺相惜。 梁伊伊躲进常远兆的衣袍中,只露出一张脸,斜睨了恶少与何勇一眼,撇着嘴说:“通通都是羡慕嫉妒恨。” 甜蜜归甜蜜,玩笑归玩笑,他们始终没忘记此次来大漠的目的是什么。马蹄再次扬起尘土后,又是一段漫长沉闷的路途。 常远兆并未带着他们直奔明教总坛,而是在途中停泊于一家客栈旁。 “梁兄弟,多日不见,越发精神了!”客栈的店主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语气亲切,而且对待常远兆尤其亲热。因为这里是萧隽在大漠时一直留宿着的客栈。 常远兆也是笑容和煦:“掌柜的近来可好?”他此时的温和与亲切,全是真情流露,不同于入关时对那几个侍卫的虚情假意。 掌柜的是个颇为沧桑的中年人,看上去比常雄大了好些年岁。可眉宇间却流露着坚毅的英雄气。“好!一切都好!就是我那两个闺女都还时常念叨着你呐!说你再来,就不让走了!”正跟着常远兆往店里走的梁伊伊听了这话,立刻把耳朵掏了掏。他刚刚说什么了?他闺女念叨她家小白脸子?还两个闺女?double?!不过人家晴姨都说了,她家小白脸子从来不搭理那些野花野草的。管 他两个闺女十个闺女呢!碍不着事儿! 想到这儿,她眯着眼睛笑了笑。随即便听见常远兆有些兴奋的问那掌柜:“香铃和朵铃,她们都还好吗?我也有日子没见着她们了,甚是挂念呢!” 这剧情发展的有些不对啊……这句台词像是她那个高冷无比,忠贞无比,视天下女子为汉子的常小白脸说的话吗? “好。一天一个样,越发好看了。”掌柜的一脸的骄傲神色。 “真的么?”常远兆此时喜悦的表情和期待的语气,让梁伊伊觉得越发……欠扁。 “不是我吹牛,一会儿你自己看。”掌柜的自豪的甩下一句,便将常远兆这行人带到一张大圆桌边。伙计也适时的跟上来,伺候茶水,安置衣帽。 等店家们都回到柜台前,潘恶少忽然嬉皮笑脸的说道:“大白鹅还挺有人缘儿的。” 何勇更是直白:“是挺有女人缘的。”常远兆有些口渴,只顾着饮茶,没工夫搭理他们。可梁伊伊终究是个女人,既然别人把话挑开了,她便再也沉不住气了,一屁股坐在常远兆对面的凳子上,阴阳怪气的说:“还越发好看了……不用急着赶路 了么?不怕人家不让你走么?” 常远兆听出了话里浓浓的醋意,刚要开口,便被潘恶少抢先一步:“这倒是,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万一非要把他强留下做女婿,咱们也无可奈何,何勇你说是吧?” 何勇点头如捣蒜:“没错,可别连累咱们。我家娘子跟儿子还等着我回去呢。” 常远兆知道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就是为了逗妻子吃醋。他本身倒也挺喜欢看她在乎自己紧张自己的样子,便抿着嘴边的笑意,暂不做声了。梁伊伊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见常远兆不吱声不解释,心中更是直冒火星。偏偏恶少这家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典型,又看出了常远兆此时心中的小得意,便又开口补火道:“你可千万别说你是他娘子,万 一遇上民风彪悍的,弄不好直接把你咔嚓了,那大白鹅连毛带肉都是别人的了。” 何勇脸颊抽搐的望了望恶少,心想,这家伙够损的,这不得把人姑娘气哭了呀…… 常远兆也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享受妻子吃醋的小样子,可不代表真舍得让她伤心。三个男人静静的望着垂头沉默了半晌的梁伊伊。最后还是常远兆憋不住,起身来到她身旁坐下,刚要开口安慰,她忽然抬头,对着恶少跟何勇一本正经的说了句:“那怎么办,那要不然,我们三个还是先走 吧。” “你说什么?”常远兆顿觉脑中火星四溅。每次都是这样!到最后火冒三丈的人总是他自己! “哇……你什么人啊,太没人性了吧。”连恶少都对她张口结舌,无语凝噎了。 “就是,刚才还说要对人家负责的,还没怎么样就要把人家甩了。”何勇也对她一脸嫌弃。 常远兆将她整个身子扳到自己面前,瞪着她吼道:“你……” 梁伊伊此时犹如灌了整缸子陈醋进肚子里,一脸蛮横的瞪回去:“我什么我,你四处放电,惹是生非还有理了你?” 话音尚未来得及掉在地板上,就听见从客栈外面传进两把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扑将而来:“大哥哥!”“梁逸哥哥!” 常远兆,梁伊伊,恶少与何勇一齐转头望过去,就见两个最多四五岁的女娃娃正笑逐颜开的撒丫子跑进来。 掌柜的笑嘻嘻的朝她们喊道:“慢点跑,别摔着!看见你们老爹我也没见你们这么兴!” 两个女娃娃跑到近前时,常远兆也起身相迎,一手一个牵住她们。 “梁逸哥哥,香铃想你呢!”“朵铃也想大哥哥!”原来这就是梁伊伊口中,常远兆惹的是,生的非。 常远兆将她们抱了起来,亲切的问:“是吗?那哥哥教你们的字都会写了吗?” “会!” “写给哥哥看。”说完,他转过脸面无表情的望了望梁伊伊,随即抱着两个女娃娃朝大门口走去。 恶少与何勇面面相觑,又好笑的看着梁伊伊。 梁伊伊黑着脸劈头便骂:“笑什么笑?都怪你们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兔崽子!” 恶少对她说:“女人吃醋其实没什么,可坏就坏在有人偏偏与众不同。” 何勇也在一旁补刀:“居然要丢下相公自己跑路,诶,还真是没人性啊。” “还是我家杜若桐好吧。” “我家娘子也不会这样……”说着,两个人嘀嘀咕咕,交头接耳的离开桌子往门外走去。只留下一个欲哭无泪的梁伊伊,在心里对自己怒吼:“梁伊伊你这蠢货!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她现在倒是很能体会,为何在21世纪时,情侣与夫妻总是不会被安排在同一岗位里了。 第319章 讨好 晚饭时,掌柜将常远兆一行人招待在自己的家的屋里用的饭菜。 香铃和朵铃一左一右黏在常远兆身边,梁伊伊毫无插足的余地,只得撅着嘴坐在他斜对面的凳子上与何勇潘恶少并肩。 “也就是说,现在你们吐蕃的军队也在抵抗辽军?”向掌柜打听了明教的现状后,常远兆心里微微舒了口气。看来情况比他预料的要好一些。 掌柜说:“是啊。是一支本就驻扎在明教塔附近的军队,不过人数不多,怕也支持不了多久啊。” 即便如此,这消息对于常远兆这行人来说,还是一件鼓舞的事情。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常远兆话说到一半,便感到桌下有一只脚正在撩拨他的腿,他转眼便瞧见梁伊伊眨巴着眼睛对他摆出献媚的表情,他将脚往后一缩,冷着脸淡淡的说下去:“聊胜于无。” 老板娘有些担心的问:“梁兄弟,你说他们会不会打到咱们这儿来?”常远兆想了想,诚然道:“倘若明教塔和附近村庄失守……你们……”又是那只小脚,这回直接撩上了他的膝盖,让他再无退路。他放下筷子,默默的按住那只小脚,又红着脸朝一脸坏笑的梁伊伊翻了个大白 眼。“你们还是做好准备撤出关去吧。”他连说话声音都变得十分不自然。掌柜听了这话,立刻就不乐意了,拍着桌子豪气干云的说:“我家世世代代都在这里过,祖祖辈辈都埋在这儿。怎么能任由辽人践踏?!我就带着家人守着这个店子,他们要是真来了,我豁出这条命,跟他 们拼了!” 话音刚落,桌上两个女娃娃吓得钻进常远兆的胳膊下面嚎啕大哭。“呜哇……”“呜呜呜……啊……” “你吓着孩子了。”老板娘不悦的埋怨。 始终没吱声的潘恶少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其实也没这么严重,中原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掌柜的是个牛脾气,拍着胸脯回道:“你们中原还有句话,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恶少浅笑着不再言语。可梁伊伊却忍不住开口声援同伴:“有志气,但豺狼虎豹人人都恨,也没见几个人拿自己宝贵的性命去喂豺狼,那不是英雄,是大傻叉。到时候还得搭上这么可爱的两个小闺女,啧啧 啧,虎毒还不食子呢,您就不能为她们想想?” 恶少跟何勇低头默默为她点赞。掌柜被个小丫头呛声,但又自觉无话反击,指着她半天才冒出一句:“诶,这女娃娃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哪家的?” “我……”梁伊伊以为常远兆会出来认领她,可这回她失算了。对方正忙着安抚小孩,根本没空管她。她干脆自报家门,将手指指向他:“他家的。” 常远兆望向她,面无表情的抛出一句:“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噗!”“哈?”恶少与何勇各自喷饭。 “哼……”梁伊伊顿觉颜面全无,收回脚,再也不看常远兆一眼。 用完了晚饭,几个人又回到了客栈大堂。常远兆对何勇恶少说:“今晚就睡在这儿,养足精神。明天开始,恐怕就没机会好好休息了。” “嗯。” “那咱们回屋了。” 潘何两人都累得半死,听了这话,半刻也没耽误,便拖着沉重的步伐,跟着店家伙计进了各自的客房。 梁伊伊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始终跟在常远兆后面不言语。见大堂中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她才从背后拽了拽他的衣袖,用近似于讨好的语气柔声说道:“那咱们也回屋呗。” 他背着手站在原地,头也未回,只淡淡的回了一句:“我答应两个孩子,要教她们写字。你先去睡。” “我陪你,好不好?”她依旧攥着他的衣服,语气更加娇柔:“好不好,好不好吗?” “随便你。”他对着空气砸出冷冰冰的三个字,眼中盈满笑意,他自己却浑然未觉。香铃和朵铃很快便拿着纸笔奔了进来。常远兆带着她们来到一张灯火明亮的桌边入座,手把手教她们写了几个字。两个小姑娘没什么基础,一笔一划却都写得十分认真,连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梁伊伊看到后 来都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 “你说,梓逸跟宛悦长大以后,你会这样教他们写字吗?”她望着常远兆,问出了一句极傻的话来。 常远兆撇了她一眼,便继续盯着两个姑娘的笔画没再搭理她。 “会不会嘛?”她不依不饶的追问。 “你说呢?” “我要听你说。”“那是我自己的骨肉,我不教难道让别人教?”他说这话时,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第320章 满满的“基情” 室外的夜空,被风沙染上了斑驳灰暗的色调。整个客栈大堂里,只剩下那么一张小方桌,和两大两小四个人。 梁伊伊始终眯着眼睛,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欣赏着对面一颦一笑皆美景的常远兆。对方偶尔瞥她一眼,却也并不理睬她。 她这生吞活剥式的眼神,却让常远兆身边两个小姑娘看不下去了。 “梁逸哥哥……朵铃不喜欢这个姐姐……” “香铃也不喜欢。” 她们凑近常远兆的耳边,即使压低了嗓子,却还是给梁伊伊听了个清清楚楚。 常远兆有些惊讶的问:“为什么不喜欢?” 梁伊伊也一脸黑线。“就是,我招你们啦?” 朵铃有些不安的说:“她老是盯着哥哥看,像是个人拐子……” 这话简直让梁伊伊气得七窍喷火:“你说什么?你才人贩子呢!”盯自己家老公看怎么了?犯法吗? 眼见“人贩子”摞起袖子想要动粗,香铃摊开胳膊往常远兆面前一挡:“哥哥你别怕她,香铃保护你,不会让她把你拐走的。” 常远兆也有些哭笑不得,正在脑中盘算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向两个小屁孩描述“娘子”这个神圣的词汇时,梁伊伊已经率先起身炸了毛:“嘿我这暴脾气,信不信我把你屁股打成两瓣儿?” 香铃立刻反击道:“屁股本来就是两瓣儿的,笨拐子!” “你再说一次……”梁伊伊并不真打算与两个小孩子置气,但她沉闷了一个晚上,这回总算是活了过来。 只是她忽略了儿童的智慧与创造力,当她刚俯下身打算捞起香铃时,另一边的朵铃趁机用毛笔在她脸上来了一笔…… “哈哈!大花脸!”肇事者朵铃笑的花枝乱颤,香铃趁乱逃到一边,常远兆则赶紧用手替梁伊伊擦脸…… 梁伊伊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饶不了你们!”说罢,便从桌边闪身而出,与两个小孩子追打成一团。 “哥哥救命!救命啊!” “哈哈哈!抓我啊!” 常远兆知道这节书法课算是提前放了学。便开始着手收拾起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任由三个小女子以他为中心,公转了一圈又一圈。以梁伊伊的身手,想捉这两个小姑娘,那是小菜两碟而已。可玩笑毕竟是玩笑,在她故意放水,让两个女娃娃跑的气喘吁吁,双腿发软时,才一把捉住朵铃,将她抱在怀里。“再跑啊!哼哼!”她夸张的冷 笑两声,便埋头对孩子的小脸蛋贴了过去。 “啊哈哈哈!不许亲我!我知道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恐怕为时已晚。梁伊伊脸上半干不干的墨迹,已经毫不客气的蹭给她一大块…… “还有你,不许跑!”梁伊伊心满意足的放下朵铃后,又对香铃采取了新一轮追击。 笑闹声一直延续到掌柜的夫妇将两个孩子接走。老板娘临出门时还不忘笑着埋怨:“笑这么疯,一会儿又尿床。” 梁伊伊立刻扒着门框,对两个羞红着脸,恨不得钻进地洞的女娃娃们笑道:“啊哈哈?什么?我听见了!又尿床啊?看来有人经常尿床啊!哎呀羞死人了啦……” “讨厌姐姐!”“恨死姐姐了!” 她心满意足的回过头,便见常远兆已从桌边向她默默走来。不言不语,只是伸出手,在她墨迹斑斑的脸上轻轻的擦拭。 “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她歪着头笑着问他。 “她们两个是孤儿。”他平静的说:“是客人抛弃在这家客栈里的。” 听到这个答案,梁伊伊脸上的笑容渐渐褪下去,换来的是惊讶与震动。 “遇到她们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去,我的孩子们就没有了父亲,他们怎么办,你怎么办……”常远兆用手蘸了蘸桌上的凉白开,一边轻轻擦拭她的脸,一边语气平和的娓娓道来。 “梓逸和宛悦,在这世上还有我爹跟娘。而你,就和香铃朵铃一样,从此孤苦无依。所以我看到她们,会觉得心酸。不是我多么喜欢小孩子,我是喜欢你。无论何时何地,从来没有休息过。”说到这里,两人尽在咫尺的眼神在空中交错,他深情款款,她雾泪满盈。“我也是,我刚刚那是故意气你的,我没有打算真走啊……”她现在很后悔自己总这么嘴毒舌贱,毕竟常远兆是个古人,思想保守一根 筋。她不该总是拿江浩然的承受能力去衡量他,对待他。 常远兆却破冰而笑,拭去她眼角快要溢出的泪珠子。“我知道。你都跟着我来到这里了,我还能不信你吗?” 她撅着嘴嘟囔:“那你还生我的气。” 他牵住她的手,态度极其认真的问:“那你觉得,我真的会在外面招惹别的女子吗?” “当然不是。” 他叹了口气,随即无奈的说:“我只是跟你一样,会难以自控的小心眼,会忽然变得不可理喻患得患失。我自己也知道不对,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因为太在乎。”她淡淡的给出答案,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靠进他的怀抱中去。很多事情因为这个答案而变得清晰起来。他们做了快两年的夫妻,可终究是聚少离多,相处时间少,相思时间长。换句话说 ,尚未渡过热恋期,所以到今天,彼此之间还是会出现一些看似幼稚可笑的举动。 很显然,常远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娘子,我有一些要求,希望你我都能做到。” “你说。” 他抬起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以后就算再生气都不许当真。只要对方低头,就言归于好。最重要的一点是……”说到这里,他将两人的手置于胸前。“说什么都不许放开对方的手。” 她点头如捣蒜:“嗯!我保证!” 他满意一笑,轻声说:“进屋吧。” “不再聊会儿?” “关上门随你怎么撩……” 次日清晨,常远兆夫妇,潘景元与何勇用完了早饭便准备踏上征途。 店家真心实意,依依不舍的挽留:“这就走啦?吃了午饭再走也不迟啊?” 常远兆笑着婉言相拒:“不了,等我们平安回来,再相聚也不迟。”再拖下去,恶少恐怕就先急死了。 掌柜也知道不便再强留,便向他们一一嘱咐道:“那好吧。干粮,水还有骆驼已经给你们备好了。只是你这马,到了沙漠可不能骑。还记得给它补充水分,这么好的马,别给渴死咯。” 常远兆拍了拍自己的马,笑言:“我知道,放心吧。”朵铃与香铃撅着嘴低着头始终不言不语,与昨日的欢脱判若两人。梁伊伊想起昨晚常远兆对她说的那番话,心里泛起了酸楚与不舍。走上前摸了摸她们各自的小脸,和声细语的安慰道:“别不开心啦,过些 日子,就把哥哥给你们带回来还不成吗?” 两个小家伙还是不言不语,听到她这番话,更是扁着嘴快要哭出来。过去只是舍不得一个“梁逸哥哥”,这回恐怕还要加上这个可恶的“人贩子”。 梁伊伊灵机一动,从头发上拆下两朵钗花,分别给她们戴上,又转过头问那一脸笑意的常远兆:“好看吧?” 他点头重重的说道:“好看。” “谢谢姐姐!” 两个女娃娃刚要扑进梁伊伊怀里来个撒娇什么的,就被她下面一句话,把气氛完全毁了——“可不能再尿床了,多大人了。” “姐姐最讨厌了!” 怎样的告别,都有结束的时候。 “几位,一路平安!”掌柜的与常远兆,恶少与何勇一一击掌告别,目送他们远去时,对着妻子说了句:“只恨我老了!” 没走多远,梁伊伊指着常远兆牵着的庞然大马问道:“恶少他们都把马留下了,你怎么不干脆把它留下?”既不能骑,又得一路上把屎把尿,喂饭喝汤…… 常远兆无奈的笑了笑:“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它昨晚差点把人马厩给拆了。” 梁伊伊一听这话,忍不住轻拍了一下马屁股:“你这混蛋。” 随即又不服气的对常远兆说:“也不知道你吃什么长大的,人缘儿好也就罢了,连这畜生都爱粘着你。” 常远兆凑近她,笑着说:“你更了不起。我只爱粘着你。” 梁伊伊脸上甜出了蜜,嘴角笑开了花,抬眼便发现恶少与何勇正摇着头直发笑。 何勇看她正瞪着自己,便摆摆手说:“没事儿,你们继续。” 恶少也扬了扬眉毛,补了一刀:“反正咱们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常远兆本就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但梁伊伊的嘴巴是绝对不会饶人的,只见她笑容暧昧,从常远兆身边走到他两跟前,阴阳怪气的抛下一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原本一见面就掐,现在倒是越发同声同气, 越发默契了,小心擦出爱的火花,很多恋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一句话说完,她心满意足的走回常远兆身边,只留下恶少与何勇面面相觑。 片刻沉默后,恶少冷哼一声,吊儿郎当的说:“看什么?爷就算喜欢男人,也不要长得挫的。大白鹅那样的还差不多。” 何勇又一次暴跳如雷:“嘿!你狗嘴里吐的出象牙么你?”“你先吐一个试试……” 第321章 敢问路在何方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啊……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你挑着蛋,他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啊又出发……” 别以为这是到了暑期档,经典连续剧每日十集联播的时候了。这只不过是梁伊伊一路上闲着无聊,扯着嗓子嚎出的其中几句罢了。 无辜的何勇跟恶少只恨不能扯点棉絮塞在耳朵里。只有常远兆始终笑嘻嘻的听着,偶尔跟着一起胡乱哼唱。 听到《敢问路在何方》时,他好奇的问:“你唱的这是什么?挺应景的。” 她神经兮兮的说:“是吧悟空。为师也这么觉得。” “悟空是谁啊?”他追问道。 “咱们一行四人往西天取经,哦不,是往西天救人。这是多光荣的事儿啊,胜造七级浮屠啊。所以,我给你们每人一个法号。让菩萨也记得你们这份功德。” 看她说的神神叨叨,恶少觉得有趣,笑着问:“说来听听,都给我们起了哪些雅号啊?”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沙子里,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我相公叫悟空,你恶少嘛……就叫悟能吧,何勇是悟净。怎么样这名字不错吧?” 何勇撇了撇嘴:“实在,不怎么样。” 恶少又饶有兴致的笑着问:“那你怎么不给你自己也取个法号呢?” 她立刻不屑的回答:“我又不要当和尚,才不要劳什子法号呢。” 恶少立刻大笑起来,摇着头叹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呐夫人。” 一阵说笑之后,四人又埋头前行了一段。这种强度的行军,对于常远兆,潘恶少与何勇来说,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难事。对于梁伊伊这种勤于锻炼,从不肯松懈自己体能的人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茫茫沙海,实在太枯燥无聊了些。于是她时而与常远兆的马斗斗气,时而趁恶少何勇不注意时,在常远兆身上挠几下,时而又扯开嗓子折磨起别人的耳朵来…… “天空啊下着沙,也在笑我太傻,你就别再追寻,看不清的脚印。天空啊下着沙,也在为我牵挂,把爱葬在沙里,还有你的消息。你走了,就走了,不要想起……” 这首歌的歌词常远兆极不喜欢,没等她吼完,便扯了扯她的衣袖说:“呸,这歌不好!唱别的!” 她想了想,又开腔唱道:“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太阳见了我,也会躲着我,它也会怕我这把爱情的火——” 这一次倒是对了这几个将军的胃口。 “这不错,你教教我。”恶少是个典型的音乐少年。当初就是听了杜若桐的曼妙歌声,才让自己坠入爱河难以自拔的。 梁伊伊故作神秘的回道:“你想学啊?偏不教你。” 常远兆也凑到她耳边,一脸期待的说:“我想学,娘子你教我。”梁伊伊立刻支支吾吾没了章法:“呃……相公,其实你听听就好。唱歌太费精气神了,何苦为难自己呢?”她不是没听过常远兆唱歌。偶尔跟着哼唱两句,可说是比五音不全的音痴水平还要糟糕十个档次。调 子高了上不去,他宁可破音也不放过每个字,调子低了下不来,他就用说话的方式凑合着唱完。而且他自己,乐在其中…… “噗……”何勇很显然也受过他的祸害。他见妻子如此推诿,心里有些不服气:“你是不是嫌我唱的不好听?你从未教过我,又怎知我唱不好呢?”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梁伊伊曾经回忆江浩然唱歌时,那副陶醉的花痴模样,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处 来,眯起眼睛,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梁伊伊见他神色不悦,犹豫了起来。教他吧,以后恐怕得损伤听力……可如果不教吧,似乎会伤他的自尊心…… 抬眼一看,何勇正双手合掌朝她使眼色:“救命……” 另一边,恶少也用唇语向她告饶:“行行好……” “我教你。”她一句话把除了常远兆以外的人,全都拉入了火坑,包括她自己……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她深信这一点,也接受这一点。她在享受他高大宽阔的拥抱时,必须接受他是个吃货的事实。在她享尽他柔情蜜意,深情厚爱的同时,偶尔被他用魔音折磨一番也实属常情。也许, 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四人从白天走到傍晚,一路上风沙漫漫,魔音阵阵。好在唱歌的两个人总算是没了气力。暂时放过了恶少与何勇的听觉神经。 何勇望了望快要落入沙堆的太阳,有些泄气的问:“这……还有多远啊?好像一眼都望不到边啊。” 常远兆哑着嗓子说:“翻过这道沙丘,前面就该是幽兰谷了。” 何勇见这三人依然神采奕奕,不禁摇头叹道:“你们都不累的吗?都是什么做的……” 梁伊伊也哑着嗓子回道:“我水瓶座,我相公摩羯的,恶少不详。” 一听这话,恶少立刻就笑了起来:“你这都说的什么怪力乱神乱七八糟的,二爷怎么就不祥了?” 关于星座的话题,在场的只有梁伊伊与常远兆明白。梁伊伊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常远兆则体贴的将话题引开:“其实咱们这个季节来沙漠,已经算幸运的了。” 何勇不解其意:“为……为啥?” 梁伊伊笑着说:“真笨,要是夏天,这沙子不得把你烫死?” “你怎么知道?”何勇有些不服气,可转头一想,她如何能知道?肯定是常远兆告诉她的呗。 但梁伊伊的回答却让他更没面子:“这是常识。” 常远兆见妻子走路有些喘,又一次贴心的问道:“娘子,累不累,我抱你上骆驼?” “我不累。”说完,她又朝何勇与恶少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说:“不过我看何勇哥哥倒是支持不住了,恶少你快抱他上骆驼吧。” 何勇忍不住摞起袖子对常远兆说:“诶,我能不能打她两下解解气……这一路上也忒气人了……” 常远兆顿都没打,立刻淡淡的丢出两个字:“不能。” 梁伊伊躲在常远兆身后,一副欠打的表情:“想打我啊?你可以向那位公子求助么。我家相公双拳难敌四手,你还是有机会揍我的。” 话音刚落,常远兆忽然一摆手势让所有人都噤声:“嘘。” 梁伊伊紧张的嘀咕:“怎么了?” “你听。”他轻声回应。 所有人屏住呼吸后,便听得似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不会吧……打到这儿了?”何勇很快便从这脚步声里分辨出来者决不是少数。 恶少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不是辽军,是……” “马贼。”“马匪。”常潘二人异口同声,冷静的说出了正确答案。 一分钟不到,常,潘,何,梁四人便被一群舞刀弄枪,神头鬼脸的马贼围在了中央。 常远兆与何勇面色平静,稳如泰山自不用说。梁伊伊朝恶少瞥了一眼,只见他抱着胳膊,嘴角带着浓浓笑意。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恶少说:“喂,你严肃点儿,人家好歹是土匪,你笑什么呀?” “好我不笑了。”说完,恶少抿住笑意,低下头去。 马贼们说的都是地道的方言,指着中间这四个人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让他们一头雾水。 梁伊伊问常远兆:“他们在说什么呀?叽里咕噜的听不懂啊……” 常远兆淡淡的说:“不需要懂,大概意思就是丢下买路财。”话音刚落,一个首领模样的马贼提着刀走上前两步,带着一脸欠扁的笑容咋呼道:“这位少侠果然是个明白人。那咱们也不用拐弯抹角,只要你们留下马,骆驼,财物还有……那个小妞,就能活着从这儿离 开。否则……” 常远兆始终平静的听着,直到听见那最后两句时,梁伊伊很明显感到丈夫的气场变了……她抬起头瞄了一眼,果然见到他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睛里有火苗窜动。 她立刻握住他的手,用力的捏了一把。随即朗声说道:“哟,还有个会两国语言的,真不赖。否则怎么样?你杀了我们?” 那马贼首领放声大笑:“你放心,要杀,我也只会杀他们。像你这么标志的小姑娘,我怎么舍得杀呢?跟我回去替我暖床,我不会亏待你的。” 恶少嘀咕了一句:“完了……” 何勇也是扶额感叹:“作死啊……” 梁伊伊扣着常远兆越发僵硬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可我有男人了。” 马贼首领不屑的冷哼一声,说出了一句致命的话:“这小白脸儿顶什么用?跟哥哥走,保管你今晚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说完,一时间无人做声,只有风沙刮过耳旁。 忽然,梁伊伊只觉得手掌一空,转眼再看时,身边人已经不知去向。她心中一紧,四处张望,瞬间又是一阵风沙刮过脸庞,定睛一看,常远兆原来还在她身旁,只是不知为何松了手。马贼里忽然响起一阵躁动,她望过去时,见那出言不逊的首领依旧直直的站在原地,但头颅却已经落在沙地之中…… 第322章 沙漠之鹰 即使经历过宫廷剧变那次尸横遍野的场面,可梁伊伊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一个前几秒钟还在说话的大活人,陡然间身首异处,头颅绝望的看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再无半点生存的可能。又过了几秒 ,身体也轰然倒地…… “啊……”她双腿一软,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叫喊,不是恐惧,不是恶心,而是对生命的脆弱感到无法抑制的怅然。 一双手冷不丁托住她的双肩。“没事吧?”是常远兆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我没事。”她有些不自然的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下意识的望了望他的手。手无寸铁,他是如何做到的? 一时间,她想起曾经在21世纪生活时,常常听到的一句玩笑话——“当心我把你脑袋掰下来当球踢。”随之,各种残忍血腥的镜头在她脑中乱入了起来。 其实此时此刻,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和她的猜测大致一样,除了常远兆自己,还有一个潘景元。刚刚那一幕仿佛发生在电光火石迸裂之间,行凶者超乎常人的速度和风沙的肆虐遮掩麻痹了大部分人的视线和注意力,只有恶少将整个过程看的清清楚楚。不过是常远兆趁着所有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窜 到那贼首面前,抽出对方腰间的马刀,抹了对方的脖子而已……这种程度的击杀,对武功的要求并不算高,可是并非所有武林高手都能办到。大部分武林高手,都迷信于自身的武艺,讲求在搏击中制服对手,比如潘景元,潘竹青,萧隽之流。大部分武将也是如此,比如何勇,杨尽义,杨尽忠这类人,开打前总要和对手说一段废话,再拼杀个你 死我活。但常远兆则不同。说到研习武艺,他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并不一定比上述这些人付出了更多的时间与努力,而且他杂而不专。单论剑术,潘竹青比他强。但拼枪法,杨家枪法天下第一。可若是决斗,最后 活下来的人肯定是他常远兆。因为说白了,从他曾祖父开始一直到他本人,习武的目的就不在于强身健体或是自卫防身。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人。在杨国栋还在苦苦教授儿子们战场礼仪和沙场规则时,当潘竹青与潘景元的师父们还在对他们述说习武之人的基本素质时,常远兆的爷爷,也就是常雄那个蛮不讲理的爹,便已经一遍遍向常远兆灌输一个概念——战场上,本就是生死较量,没那么多门道,想尽办法弄死对方才是正道 ,怎么顺手怎么来,没什么好顾虑的。所以武林高手所不齿的那些伎俩,比如偷袭,比如背后开花,比如暗箭伤人等等,在常远兆眼里,通通都是小儿科。除非是他心存敬意,想要留下对方活路的情况下,他才会显得彬彬有礼。否则,便是像 如今这样,话还没让说完,便送他去见武则天了…… 何勇正被沙子迷了眼睛,没能看清楚事情的经过,可对于常远兆的战斗机制,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在心里暗叹:“好小子,手法越发犀利了!” 恶少则在心中暗自苦笑,自己苦练武功十多年,不管寒冬酷暑从来不曾懈怠,却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常远兆,或许症结就在此处。 痛失贼首的马匪们,在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后,忽然间阵脚大乱,卸掉兵器往四面逃窜开去。 常远兆从马屁股上卸下家伙便朝何勇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准备追击,又对恶少吩咐道:“这儿交给你了。” 可他刚刚举步要追,便被梁伊伊一把抓住胳膊。“穷寇莫追,我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 他猜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心中一暖,摸了摸她的脸,柔声说道:“娘子你放心,就这么一群毛贼伤不了我。我很快回来。” “别……”她再想劝时,他已经抽身疾步追去,只留给她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马旁,卸下水囊喝了一口。风沙越来越大,吹得她越发烦躁不安。 恶少感觉出她的情绪化,笑着问:“你不是不忍心吧?” 她没说话,只是撇了撇嘴角,像是默认。 恶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扬起眉毛诧异的问:“他们刚刚可是要把你掳回去糟蹋,不可恨吗?” 她给马儿也喂了些水,才将水囊重新绑回去,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也不是不忍心。就是觉得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嘛。生命只有一次,总得给人一个改过的机会啊,你说是吧?” 恶少听她这么一说,若有所思的反问道:“可是万一他们不改过怎么办?那岂不是还要祸害别人?”她点点头,一本正经的想了想,才又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始终觉得,这量刑总有个轻重缓急,都一刀切了,是不是忒残暴了些?”她好歹也在这个时代的执法部门打过几天工,当朝律例哪有一 犯法便杀头这么个说法? 听她这么说,恶少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环顾四周,平静的说道:“量刑……换做平时,你家大白鹅或许还有这耐心。可你看看如今咱们的处境。” 梁伊伊也看了看周围漫天的飞沙,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么一说,确实是我太矫情了。”话音刚落,她眼光好死不死的落在恶少身后不远处的那具囫囵尸首上…… “啊啊啊……妈呀……太可怕了!”她忽然如鲤鱼打挺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窜到高头大马的后面,死死攥着马鞍。此时此刻,这个大怪物反倒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 她这举动不仅把马儿跟骆驼吓了一跳,也把恶少弄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她把脑袋从马屁股后面探出来,用手指了指恶少身后的尸首:“他怎么动了!诈尸了,啊啊啊……救命啊!”她边叫边跺脚,恨不得跨上马背,一溜烟跑个无影无踪才好。 恶少心里发笑,女人到底是女人。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不过是正常的尸僵反应罢了。可当他真的回过头来看个究竟后,立刻转过脸对她大声说了句:“你到我这儿来!” 梁伊伊这时才反应过来,真要有什么事儿,那匹破马能管什么用呀?还不如投靠东都侠!想到这儿,她一溜烟闪到恶少身旁。 恶少指着那尸首对她说:“你仔细看看,不是他在动,是他周围的沙子在动。” 这么一来,她更加紧张了起来:“啊?不是吧!”若是鬼怪,他两或许还能搏一搏,但若是来自大自然的袭击,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恶少摸了摸嘴唇,苦笑了一番:“这下麻烦了。” “怎……怎么了?不会……不会是……沙暴吧?”她紧张的语无伦次,嘴唇发白。偏偏此时此刻常远兆不在身边。 恶少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的天空和沙流的动向,淡淡的说:“我觉得是前兆。” “那怎么办?”她努力保持镇定,可大脑一片空白。 恶少看出她深深的恐惧,不忍逗弄她,语气坚定态度冷静的说:“我们必须找个地方避一避,刚才大白鹅说下面就是幽兰谷,我带你先过去再说。” 她立刻问道:“那他们呢?” “大白鹅对这里比咱两都熟,一定会想办法保护他自己。咱们先得躲过这一劫,再谈别的。”他边说,边将骆驼与马牵到一起。 梁伊伊拉过马绳,定了定心神。“我来牵马,你牵骆驼。” 他用马绳绑住骆驼,又将两个包袱系在她胳膊上。“太慢了,我先带你过去。”说完,拉起她的手腕便朝幽兰谷的方向狂奔起来。 风沙越来越密集,梁伊伊不断的摔倒,又不断的被恶少拉起来继续走。不是她腿软娇气,而是她眼里吹进了不少沙粒,视线中已是模糊一片。 恶少忽然刹住脚步,自言自语一般对着空气大喊了一句:“大白鹅,兄弟对不住你了!”说完,提起梁伊伊的胳膊,将她如同扛大米一般扛在肩膀上……梁伊伊此刻的感受,如同喝过一斤二锅头,看不见听不着,脑子充血,意识混乱。她只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漫天飞沙中急速移动着。她不知道她的方向指向哪里,也不知道即将面对怎样的祸福。她心中只 有一个祈求——活着,无论她自己,常远兆,恶少还是何勇。 她被恶少安放在地面上时,揉净双眼,发现自己已是身处一座规模很小的石城城楼顶上。 恶少将她安置妥当后,嘱咐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把马和骆驼牵过来。” 她赶紧拦住他:“别去了!太危险了!” 他淡淡一笑,语气温和却也十分坚决:“没关系,看样子还来得及,我怎么都该试试!或许还能遇上大白鹅。”说完,绕过梁伊伊的侧身,踏着石壁一跃而下,像是一只沙漠中翱翔的雄鹰……“一定要……活着。”她对着城楼下越来越远的声影大喊。“一定要活着回来!” 第323章 加勒比沙盗 这也许是梁伊伊来到古代以后,处境最艰难的一次。离恶少的身影从她视线里消失那一刻算起,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钟头了。她无法准确的计时,只能用默念的方法估算着时间的推移。天色越来越暗,似乎已经接近傍晚。她沿着城楼四处走动张望,企图能 透过肆虐的飞沙看到有人影出没。然而,耳边始终都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风沙放肆呼啸的声音。这茫茫大漠,放眼望去,似乎只有她一个活物。如果她就此死去,就会被埋葬在这苍茫的沙漠中,最后不知风干在何处。没有人知道她的 去向,她若想对这个世界道别,都无人能听见。她经历过生死,或许死亡的惊吓对她来说并不算最大的恐惧。当然,这么说并不代表她视死如归,毕竟她如今有孩子有老公,有闺蜜有家人,生活质量富裕美满,有越来越多她割舍不下的东西。只是相比 之下,她目前面临的最大煎熬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带着对爱人朋友的担心,孤独绝望的死去。她抱着冰冷的石壁,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相公,你在哪儿啊?我好怕……”早知道会这样,她应该说什么也把常远兆强留下来。虽说他十有八九是有办法带着何勇应付这场沙暴的,可她担心以他的脾性,多 半会在沙漠里如无头苍蝇一般寻找她。 好在有何勇在他身边,关键时候,这位忠心耿耿的部下,还是有办法稳住他的性子。想到这里,她才稍稍安心一些。 只是,另一股阴霾却在她心中越来越浓。“恶少……你还活着吗?”她对着恶少远去的方向不安的自语。 她虽然没亲身经历过沙暴,可也在小说,网络和电影里了解过沙漠中自然灾害的可怕,吞噬生命仅在瞬息之间。 恶少的脸,杜若桐的脸,来来回回在她脑中闪过。她无法想象,若是恶少有什么闪失,杜若桐下半生的日子该如何熬过去。 她更加不敢去揣测恶少那年轻鲜活的生命是尚在延续还是已经消亡…… 城楼下早已是混沌一片,沙流正以波涛拍岸一般的速度疯狂的翻滚移动。她有一瞬间甚至感到意识错乱,以为自己置身于茫茫大海中一叶孤帆之上。气温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低。但无论是刮过她脸庞的沙砾,还是钻进她衣襟的刺骨寒风,都无法将她从忧惧的情绪中分散出来。她时而抬头望向乌云盖顶的寂寞苍穹,时而低头俯瞰汹涌的沙涛,陡然 发现,似乎这沙涛的水平面正悄悄与她接近……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关头,再害怕再担心也无济于事了,横竖都是九死一生,她梁伊伊不打算坐以待毙。她强作镇定,清清楚楚的告诫自己,她的常远兆,她那些身怀绝技的朋友们,如今或许都在为他们自 己的生命竭力挣扎,她此刻的生命中没有英雄,她必须做自己的救世主。她沿着城楼跑了一圈,发现这座石城周围沙流的水平面基本一致,但东面的情况似乎比西面稍微好那么一些。毕竟这沙暴是从西向东挺进,她便留在东面城楼顶上,希望给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来做下一步 打算。 “镇定,镇定点,梁伊伊,这不是末日。” “子弹都打不死你,你一定要争气,会有办法的。” “上帝关上你的门,一定给你留了扇窗。可是……留在哪儿了呢?” “冷静点,一定有出路的……”她口中絮絮叨叨的给自己打气,又如同贪食蛇一般,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到处摸索,片刻不停。她意外的发现,在这看似毫无生机的情况下,她的恐惧忧虑反倒不见踪影。剩下的,只有求生的信念,和濒死 般强烈的斗志。也是真应了那句老话,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的视线,最终停在了这座石城西南角方向的一座角楼之上,这座角楼形状如炮塔,底面较大,越往上越狭窄。估算塔底最大占地面积不会超过两个平米,角楼上 方的平台里最多只够站的下两三个人,但好在够高。若能想办法爬上去,小命或许真能保得住。 可问题是,这角楼与城楼之间足有十多米的距离,她该怎么过去? 她一边考虑这个问题,一边背着包袱往角楼的方向跑,与此同时,城楼下的沙海也在水涨船高,势必要吞噬这幽兰谷。“等着我!我的诺亚方舟,我的黑珍珠号!”她大步狂奔,大声喊叫,用尽她对生命的渴望,和对这世界的热情,心里有一首激昂的旋律正缓缓奏起——加勒比海盗《he’sapirate》。 第324章 小梁飞刀 幽兰谷的城楼上,梁伊伊正在惊涛骇浪中扮演着加勒比沙盗。与她相距几里地的石丘溶洞里,常远兆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 何勇忙着将那群束手投降的马贼捆在一起,还不忘随时盯紧常远兆,防止他冲出去。“你别这么紧张行不行,有恶少在,她不会有事的。” 常远兆不言不语,眉宇间的忧虑丝毫未见轻减。眼看着外面的飞沙走石,被狂风卷成了一只暴走的野兽,似乎要将所到之处的生灵全部吞噬才肯罢休。他自己尚且感到惊惧,更何况他那个娇弱的妻子? 何勇将最后一个结打完之后,从人堆里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依旧苦口婆心的安慰着他:“虽然我不想承认,可那个家伙确实有本事,有头脑,而且你应该相信他的人品。夫人在他身边,一定很安全的。” 常远兆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勉强听进去一些。可随即又捏着拳头,懊恼的说:“我不该丢下她,是我的错!”话音刚落,双眼闪出寒光,陡然转向那群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马贼们。 何勇见他一瞬间变得杀气腾腾,赶紧下意识的挡在他面前:“诶诶诶,别冲动,这时候你就算杀光他们又有何用?再说,要不是他们,咱们刚才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话刚说完,洞口又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碎石崩裂的声音。 常远兆这回是再也沉不住气了:“我出去找找他们。”说完便转身要走。 何勇立刻冲到他面前将他死死拦住:“哎呀你疯了!也不看看外面什么情景!你现在出去,就是白白送死!”如何将暴走的常远兆制止住,已经成了何勇事业上的必修课。 对于他的阻拦,常远兆并不像往日那样狂躁或是气急败坏,而是很沉重很认真的向他陈述一个事实:“如果就这么等下去,我真的会疯。”何勇退后一步,将胳膊展开,以同样沉重的语气对他说:“我怎么都不会让你去送死的。你要出去也可以,先杀了我!”他们都知道这一次的对手非同一般。只要是人都有弱点有破绽,无论辽军,西夏还是 吐蕃。可偏偏此时此刻他们的敌手,是天灾。 梁伊伊曾经抱怨过,她在学校里学的一大半科目都是在后来的生活与工作中毫无用武之地的。可这一回,她却深刻体会到“技多不压身”是多么有道理的一句话。 这段日子以来,她勤学不辍的练习常远兆教授给她的暗器与双节棍,如今尚未出师,便在这种情况下派上了用场。她刚从城楼旗杆上扯下来一条绳索,一端还绑上了常远兆送给她的双节棍,这是她临走前揣进包袱里作为防身用的。她企图在这城楼与对面的角楼之间牵起一座临时桥梁。若是能将这双棍成功绞在角楼的架梁上,她便能顺着麻绳爬过去。虽然听上去难度较大,可这也是如今唯一的一线生机了。城下的沙流还在疯狂的翻滚暴走,如同一口巨大的泥浆搅拌机,她知道若是自己失手或是坐以待毙,就会被这沙 流迅速吞没。 “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嘿!我嘿!”随着一声吆喝,她向对面的角楼甩出手中的麻绳…… 也许是因为照明效果太差,也许是因为风力太大,总之她“哼哼哈嘿”了几十次,要么太远,要么太近,要么在左边,要么在右边,始终还是落了空。“亚洲小天王也不给力啊……”她喘着粗气乐观的玩笑了一句。随即,便又将绳子飞了出去,这一次,她用的手法是甩袖刀的方式,这是常远兆最新教授她的一类暗器,口中还不忘吆喝起了小李飞刀的主题歌 :“难得一身好本领,情关始终闯不过……看我小李飞刀,看刀!”她大概是企图将李寻欢招魂上她的身吧。江湖百晓生兵器排名谱上,李寻欢的飞刀号称天下第三。常远兆的飞刀估计是远远没人家那么专业,而且就算是真的小李飞刀,也架不住“新手上路”这四个字。毕竟她才学了一个月……失手失手再失手,那 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好在梁伊伊实在是个坚韧乐观的人。江浩然与她相处七年,最爱的也是她身上这个特质。她并不刚强,也会怕痛怕死,会求饶会妥协。但对于她心中真正坚持的信念,说什么也不会放弃,并且充满热情与 希望。在她的“飞刀”扑空了大概一百零一次时,她还傻笑着吹了吹手掌对自己说:“没事,再来,我只是太紧张了。呼……” 但灾难并没有因为她的坚毅而停下朝她袭来的步伐。她只需稍稍垂一垂视线,便会发现城楼下那惊涛骇浪已经与她所站立的位置近在咫尺了。 她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一遍又一遍向对面投掷绳索。心中像有一面战鼓,越敲越响,越敲越密。或许是肾上腺素的原因,即使她再不愿,可人类濒死前的心理活动还是生生闯进她意识里。从小到大,一张张与她亲密熟悉的脸孔快速闪过她脑海。母亲,父亲,祖父母,表弟妹,老师,同学……然后是江 浩然。她脑子里强制性播放着有关他的情节,他穿着制服向她走来,牵住她的手,带她走过一条条曾经熟悉的街道,与她并肩坐在公寓阳台,相拥在摩天轮,最后,节奏忽然放慢,停在某一天警局练枪房里的一 幕……“你有没有发现你平时练枪水准不错,但遇到实战就会容易打偏。知道为什么吗?”她猛然清醒,回到现实,她很清楚的记得他当时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后来是怎么说来着?我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我这脑子……江浩然你后来说什么了?救命……我这 猪脑子!”她气急败坏的拍着自己的脑袋,当时似乎只顾着关注他换弹夹的动作,没太注意他后来说了些什么。就在她快要把自己的脑袋拍漏之前,又一把熟悉的声音和一张白皙俊美的脸适时闪进她脑子里。“娘子,无论暗器,双棍还是任何兵器,你想要驱使好它们,就要做到眼,心,手三者合一……你眼力准,手 法好,可心里却在胡思乱想,那你手中兵器当然是不会乖乖听你使唤的。” 她记得,这是某天晚上在常府花园里与常远兆的一段对话,她当时甩袖刀始终不得要领,气急败坏的直跳脚。“我没胡思乱想啊,我只想着怎么才能打准一点嘛!” 常远兆轻拍她的额头,笑着说:“这就是胡思乱想。”一瞬间,江浩然的样子忽然出现在常远兆身旁,将她脑中的画面割裂成两半。一半是常远兆温暖的笑意,另一半是江浩然一边换弹夹,一边望着她问:“知道为什么吗?”话音刚落,提枪瞄向远方。“因为你 过分在意结果。” 似乎真的有枪声在她耳边响起,犹如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将她神智中混沌的迷雾撕开。眼前还是常远兆与江浩然并肩而立的模样,一个微笑着说:“这就是胡思乱想。” 另一个眼神睿智坚毅:“因为你过分在意结果。”仿佛这才是上天给她留下的一扇窗。江浩然,常远兆,他们是梁伊伊活了三十年,遭遇两个时代所拥有过的两个人。他们如今都不在身边,今后也许都再也无法与她相见,可是,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刻,给 了她最大的精神力量和面对一切的勇气。 她闭上眼睛,关掉回忆和所有幻象。睫毛下晕染了一层晶莹的湿气。“我明白了相公。谢谢你,浩然。”“成败在此一举了。”她重新捏住绳索,不再去看脚下狂暴的沙涛。眼观鼻,鼻观心,一声轻叹后,手中的绳带着她对生命的感激与崇敬,飞跃过咆哮的沙海,飞跃过生死间的距离……最后紧紧绞住了对面角楼的某条横梁之上。 第325章 腊肉 这次总算是成功了。在梁伊伊的右手快要抽筋之前,那条命运之绳总算是勾住了她最后一线生机。没有过多的惊喜,她这回出奇的平静。她算是领会了如常远兆和江浩然所说,面对挑战时,光有强烈的企图心和冲劲没用,有时候甚至会将事情搞砸。这也许就是为何他们两人能在团队里做领军人物,而 她却只适合单枪匹马走前线的原因之一。 她现在需要的是冷静的头脑和稳定的心态。绝不能被死亡的威胁和即将胜利的诱惑将自己的意志击溃。 将手中攥着的绳索一头绑在城楼旗杆之上,她用尽全力扯了扯,虽然牢固程度实在差强人意,但她明白目前这处境,根本没资格挑三拣四。 一切准备就绪。她现在只需要顺着这条绳索到达对岸,再沿着横梁爬上角楼最顶部,便可以逃出生天了。无论在电影还是游戏机里,这种程度的动作,对于角色来说似乎是最低级别的小菜一碟。但实际上,现实中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除了消防官兵,便是特警部队。这不仅仅需要过人的体力和毅力,还需要 相当程度的技巧和一些辅助器械。很显然梁伊伊目前每样都欠缺,她只有饥肠辘辘的肚皮,两眼的金星和一双娇嫩的手。为了活命,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想到这里,她半刻没犹豫,坐在城楼上双手握住扎人的绳索,深深呼吸了一口并不 算清新的空气。“相公,宛悦,梓逸,我爱你们。”说完,咬牙挺身,将自己悬于半空之中。 实际上城楼与角楼的距离并不算很远,走过去也就几十步之遥。但此刻梁伊伊只觉得自己如同晾晒在寒风中的腊肉,身不由己苦不堪言。狂风将她吹成各种姿势各种角度,天空和沙地在她眼前旋转,惊慌失措是必然的。然而,一想到要被活埋的痛苦,她立刻强打精神,把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对面角楼那个目标之上,以手代步,迈出了艰难 的第一步……“我记得,我减肥了呀!”她在心中懊恼的自责。“早知今日,真应该管住嘴的。”自从她把杨依依这副身体接手过来,至少往身上多塞了十斤肉。怀孕之后更是以了不得的速度疯狂长膘。生完了孩子,她倒 是尽力减肥瘦身了,可革命尚未成功,她便在此处自尝苦果了。不仅觉得胳膊快要被自己的体重拉断,最让她煎熬的,是被麻绳磨扎到皮开肉绽的手掌。每向前挪动一次,对她来说,都像是将爪子放在烈火中烹烤。可如今哪里是娇气的时候,脚下似乎已经感觉到沙涛 的舔舐。那一浪又一浪被风卷起的沙窝,像极了来自地狱的鬼手,狠狠撩在她脚上,让她心中寒凉。 疼总比死好!她如此给自己添油打气,将痛楚和疲累抛诸脑后。这一刻对她来说,应该就是冲破了所谓的生理极限。 好在距离真的不算远,也好在她梁伊伊真不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妹子。当她一手扒住角楼横梁时,激动的涕泪横流。 手烂了不要紧,以后慢慢保养总会好起来的。她自我安慰了一番,又用手背揉了揉眼泪,便毫不犹豫的顺着横梁往上攀爬了起来。 这座角楼的设计,本就方便人攀爬。所以此时此刻,她倒是真觉得胜利就在眼前了。“我这女汉子算是没白当……今儿个也算是给自己当了一回黑骑士。” 她洋洋自得的说着,灰头土脸却还笑容满面。尤其是当她发现角楼最高的那处了望台已经近在眼前时,她更是激动的大喊大叫。 可中国自古有一句不受待见的成语叫“乐极生悲”。就在她信心满满的抓住那看似最后一根横梁时,脚下那根横梁发出“吱嘎”一声脆响,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让她双脚落空,如牛顿的苹果般自由落体了。 “啊——”这一声惨叫,汇聚了她所有的悲伤与绝望。当真是天要亡她?她还没来得及和爱人亲人告别…… 那个象征着生存希望的了望台离她越来越远,倔强的眼泪终于滑出眼眶。“相公,我尽力了。”说完,闭上了眼睛,等待那真正的黑暗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在她身上。 当背后那“魔爪”揽住梁伊伊的腰身时,她下意识的浑身紧缩,屏住呼吸,大脑和心脏似乎同时宕机。 能憋多久是多久,这便是她此刻唯一所想。直到她把自己憋得意识模糊,真的离死不远时,她才绝望的深吸了一口气…… 预料中的窒息和沙石灌口并没有发生。虽然吸入的空气并不怎么新鲜,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沙土味道,可总体来说,流畅,舒适,足够赖以生存。 她猛地睁开眼睛,周围依旧暗无天日,只是这并不美好的夜空下,多了一张生动美好的脸,如今正笑吟吟的望着她。 “恶少……”她喊出此人的别号时,激动的潸然泪下。从未觉得潘景元帅成这样!简直堪称天下第一美男!恶少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笑着说:“还好赶上了,不然要给大白鹅赔个老婆了。”他找到骆驼和马后,想将它们牵入幽兰谷,只是发现沙暴竟然随风转向,比他率先一步入了谷,他只得另辟蹊径,将它 们安置在沙暴停歇处的一间石屋旁,自己赶紧追着风沙奔了过来。没想到上了城楼,却不见梁伊伊的人影。找了几圈,才发现她在对面角楼上奋力攀爬……看到恶少,梁伊伊这心总算是放进了肚子里。这些人平日里飞檐走壁,她觉得好不科学,但此时此刻此地,却显得多么珍贵。可是不到半分钟,梁伊伊放松的脸瞬间又僵硬了起来,因为她发现,恶少手里 抓着的角楼横梁也在悄悄开裂。“我擦,这什么豆腐渣工程……小心……啊……” 话音还未落地,两个人一同自由落体。但这一回,不再如刚才那般幸运,迅速纷纷坠入沙地。 恶少的手始终死死抓着梁伊伊没放,但翻滚游动的沙流,像是深渊,更像是沼泽,将两个人生生扯开,分别陷落在两个角落。 梁伊伊心里更多了一份难过,自己死了也就罢了,竟还连累了别人。她被沙流越冲越远,望着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恶少,心中悲哀的想着,他或许是自己在这世上见到的最后一人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往沙窝里陷,她想要挣扎,却没有任何着力点,反而加速了下陷的速度。眼睁睁看着自己从胸口到脖子一点点被吞没,她的视线也渐渐被泪水冲刷到模糊一片。远处角楼上似乎落下一个身 影。她认为自己神经错乱产生了幻觉,想伸出手来将眼泪擦干看个究竟,此时此刻却已经无能为力。当她的脸被沙流吞没前,她还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恶少比梁伊伊沦陷的更早一些。可他适时的拉住了角楼底层的架梁,想凭着蛮力,从沙流中钻出来。可还是那句话,大自然的威力是强大的,可怕的。他憋着气背着将近半层楼的沙堆,本就不堪重负,再 加上这沙流暴走时产生的冲力,让他根本无法招架。 就在他剩下最后一丝气力时,忽然感觉到肩头搭上一只手,在他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往上拉去。他立刻打气精神,借着这股外力,一脚踏在角楼底部,用尽全力,从沙堆里蹦了出去。 抱着那豆腐渣式的角楼,恶少抖落脸上的沙尘,定睛一看,发现救星原来是常远兆。对方此刻也是灰头土脸,一身狼狈。 “你没事了吧?有没有看到我娘子?”常远兆火急火燎的问。 恶少指了指最后看见梁伊伊的地方,喘着粗气说:“在那个方向……” 话音未落,身边人已经踏着角楼一跃而下,瞬间后,将自己淹没在这犹如惊涛骇浪的沙海之中。恶少与常远兆小时候很不对付,这并不完全是恶少假装出来的。恶少是个正人君子,也是个英雄。但他也有七情六欲,知道亲疏之别。大人们总喜欢把常远兆与潘竹青放在一起比较,这在恶少看来很不服 气。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哥哥,已经足够优秀,为何还要拿来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白脸争高下? 再加上常远兆小时候被管束的太严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杨依依那位他极不待见的“腿部挂件”以外,他几乎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玩伴,用恶少幼时的话来说——“跟个小娘们似的”。 所以才会出现小恶少趁小常远兆尿急在墙角“浇花”时,用弹弓射他屁股蛋子,最终被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顿的情节……虽然恶少绝不是记仇之人,常远兆也是个坦荡君子。可这件小事,却是两个人童年关系的标志性事件。那时的恶少,谈不上讨厌常远兆,可也绝不会打心底里喜欢他,欣赏他。 第326章 恶少哭白鹅 等到两人逐渐长大成人,一个披上战甲守疆土,一个带起面具行侠义。在恶少的心目中,潜移默化的将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一大截。 这种距离没有孰高孰低,孰轻孰重之分。只是恶少坚信,常远兆这个乖乖仔与自己并不是一路人。倒不是说恶少有多么清高。实际上他认为常远兆是个正常人,而他自己却是个与这时代毫不相符的怪人。在大哥被迫陆续娶了两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时,在常远兆不情不愿的与杨依依拜堂成亲时,他潘 恶少还在装疯卖傻,顶着天下第一渣男的称号,默默的坚守自己的感情。他用他的叛逆,对天下人宣示,他潘景元的人生,只有他自己能够做主。 但与常远兆的疏离感,在某一天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一年多以前的某一天,恶少还是与往常一样,跟狐朋狗友混迹在一起寻欢作乐。不记得是谁忽然挑起话题,有些幸灾乐祸的说:“诶你们听说没?姓常的那小子昨天三更半夜一个人跑上山去,连杀好几 头狼!今儿一早给背到医馆,据说,就剩一口气了。” 有人立刻不可思议的问:“他疯了还是傻了?” “听说,是因为杨依依那小丫头迷了路被困在山上,他找她去的。” “哎呦喂,我还真糊涂了,你不会是听反了吧?” 桌面上油光满面的男人们七嘴八舌的八卦了起来,只有恶少带着一抹浅薄的笑意,喝下了杯中美酒。 几天后,又一个消息从某位狐朋口中传到恶少耳朵里。 “二爷,我听我那个在常府里当差的哥们说,常远兆这回玩大发了。” “他又怎么了?”恶少不解的问。 “他都好几天不吃不喝了,身上还有伤,瘦的快脱型了,这可是奔着死去的啊。” 恶少若有所思的愣了半晌,随即笑了起来:“这么快就活腻了?大好年华,前程景秀,这么作死是为了什么呀?” 狐朋接着他的话,也面露不屑:“就是,不就是娘们跑了吗?反正他又不喜欢,休了再娶一个回来就是了。” “又是为了那头羊?”恶少听了他的话,心里更加疑惑。 “可不是吗。您看,他也真是古怪,成亲以前对人家不理不睬。现在人家跟咱大哥走得近了,他又立马眼睛红了。” 恶少一听到这儿,便立刻显得有些烦躁:“你胡说什么?跟我大哥有什么关系?” 狐朋笑容暧昧,一副欠打的表情:“哎哟二爷,您要是闭着眼睛说话,那可就没意思了。谁不知道现在咱大哥跟杨依依最谈得来啊?”当时常远兆的做法,确实让很多人大为不解。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男人的自尊心和嫉妒心理在作怪,恶少起初也这么认为。然而又过了几日,常远兆带着军队大大咧咧冲进潘府“捉奸”,这让恶少大为 吃惊。若当真是为了面子,为了自尊心,任谁也不会把事情做到如此难看的地步。 直到恶少在龙门山上诛杀李逢砚的那天,官府的人将常远兆夫妇堵在山下,要追究他私自带兵查抄潘府之事。“娘子,我知道我错了,你能不能……等我?”他当时说话的表情与眼神,被藏在暗处的恶少看的清清楚楚。恶少没学过心理学,更没有深入研究过男女情爱之事。但他当时也被常远兆的真情流露所打动了。 这个尊贵的男子,抛弃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自己崇高的身份,无视身边看客们的眼光,无视可能会面临的祸事,如此纯真而坦然的将自己的心和未来捧给一个女人,请求她的接纳。这在大多数男人眼中看来,是一种没有出息,没有面子,低级又懦弱的行为。可是恶少并不在这大多数男人之中。在他看来,这个只知道对父亲言听计从,对皇帝惟命是从的大好青年,竟然也有如此接地 气,如此可爱的一面。“看来,我得重新认识这个人。” 随着后来一件件事情的推波助澜,造就了常远兆与潘恶少之间越发坚固的友情。恶少作为旁观者,看着常远兆夫妇一路艰辛的走到现在,时常要为他们捏一把汗。 但是时至今日,在这茫茫沙海之中,作为唯一一个目击者,他的心情已经不仅仅是用担心,忧虑这些词可以形容的了。 两个活生生的人,短短一瞬间,纷纷从他眼前消失,被吞没于这狂澜之中。 这并不是让他最震撼的事实。让他感到最震撼的,是目睹了一个血肉之躯为了另一个人,可以奋不顾身到这种地步。真可谓——如飞鹅(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他自己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对妻子同样情真意切。可他扪心自问,若遇到同样的处境,他也不敢断言自己一定能像常远兆这般毫不犹豫,眼皮都不眨一下。毕竟是血肉之躯,毕竟蝼蚁尚且偷生,毕竟对 死亡的恐惧是人之本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恶少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沙海。看着一浪又一浪沙涛翻滚过梁伊伊与常远兆消失的地方,将他们生还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冲刷干净。 “大白鹅……梁伊伊……你们……还活着吗?”他声音颤抖,眼中也已是模糊一片。他的朋友,知己,他活到现在最欣赏的两个人,就这么前赴后继,从这个地平线上消失了。 悲痛感从胸口一路顶上喉头,去他爹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吧。恶少靠在角楼横梁上,哭的不能自已。风沙仍旧不留情面的刮过耳旁,带着他悲凉的啜泣声飘荡在这个夜空。就在潘景元涕泪横流,泣不成声之时,汹涌的沙涛上忽然如岩浆喷发一般爆出一朵硕大的沙云,他霎时止住悲声怔怔的望过去,只见那朵沙云迅速被风吹散而去,却从中蹦出一个高阔的身影,胳膊下还夹 着一个人,朝着他的方向飞扑过来。 这身影对潘景元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赶紧伸出手在那人靠近之时将他们一把拉上角楼。“大白鹅……”还未等那人抓稳,他便控制不住悲喜交替的激烈情绪,抱着常远兆喜极而泣。 常远兆和梁伊伊此时一嘴的沙子,被恶少这么一吓,险些失手又掉下去。两人赶紧都各自抱紧了梁架,将鼻子里和嘴里的沙子吐了又吐。毕竟在沙子里憋了老半天,梁伊伊喘息了半晌,才勉强缓过气来。恍恍惚惚的定睛一看,恶少居然还抱着常远兆的肩膀哭个不停,而常远兆也是累坏了,搂着横梁苟延残喘……她扯着嗓子喊道:“臭恶少, 快放开我相公!换我来。” 恶少也猛然惊觉自己的失态和丢脸,怎么能在这个女人面前哭成这样?以后还有自己的活路吗?想到此处,他松了手,一跃而上,登上了最高处的了望台。 常远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伸手将梁伊伊拉进自己怀里。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梁伊伊刚靠上他的胸口,便也忍不住哭的稀里哗啦。 常远兆倒是笑了起来,失而复得总是值得高兴的,用搂着她的那只手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有我在,没事了。也怪我,不该丢下你的。” 两个人如壁虎一般吸在角楼上腻歪了半天,又将彼此脸上,头发上的灰尘清理干净。这才想起,头顶上还有一个人。 梁伊伊快速的亲了一口他有些干裂的唇,说:“上去吧,在这儿怪危险的。”她对这豆腐渣工程彻底没了信心。 有了常远兆的脚底子功夫,两人很快便上了了望台。这狭小的空间,只够勉强站下三个人。多一个,恐怕就有坠楼的危险。 “你们没事儿了吧?”恶少眼睛都哭肿了,可如今却又没皮没脸的笑着。 “好着呢,不过差一点就嗝屁了。”梁伊伊心有余悸的回答。 恶少忽然想起另一个同伴:“何勇呢?” 常远兆正忙着帮梁伊伊绑头发,听他这么问,下意识的望了望他,低声说了句:“他也安全的很,你放心。”恶少点了点头:“嗯。嗯?”总觉得不对劲……“我放心?我放哪门子心啊?” 第327章 迷你型军事会议 即使大漠风光对于常远兆,梁伊伊,潘景元这三个中原人来说,是如此难得一见。可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观光,而是为了救人。所以此时受困于这狭小拥挤的角楼之上,三个人都没有如往日般调 笑嬉闹,而是各自忧虑,若有所思。常远兆是个军事天才。这不仅仅在于他征战沙场时的卓越本领,更在于他天生对战局战况的敏感度超乎常人。只要他五感能接触到的事物,都会被他自动编排成战斗数据,在他脑中进行加工,编码,成型 。随即根据经验筛选最有利的因素,剔除那些无用的废料,最终形成了他的军事行动。 潘景元在军事方面虽说不如常远兆,可江湖经验却比对方强了许多倍。再加上超高的情商和智商,总体来说,综合素质不在常远兆之下。 而梁伊伊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论眼界,普天之下除了六姨,不会有人比她强。可她也算是这个时代的插班生,对于目前这个时代的了解与适应度来说,她恐怕只能算是幼儿水平。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如今这三人,都远比臭皮匠顶用的多。所以很快便进入了状态,将这小小了望台,变成了小型军事会议基地。 首先,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目前的状况梳理了一遍。常远兆抱着梁伊伊,一边搓着她的胳膊替她取暖,一边说:“咱们这次最首要的目的,是帮助明教的人和周围村民全身而退。但最终目的,则是要逼退辽军,使他们无法在玉门关附近任何一处立足,所以明 教宝塔和村舍都不能留给辽军。” 恶少望着夜空下翻腾的沙涛,问出了关键之处:“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咱们几个人,怎么才能憾动人家几万大军?” 常远兆没接话,陷入思考之中,显然还没有得出令他自己满意的答案。 梁伊伊时而把脸藏在丈夫的衣袍里取暖避风,时而又探出头看他们二人的表情。忽然问道:“相公,为何不能向皇帝大伯说说事情的严重性,让他同意你出兵呢?”“其实我出发之前,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京城送奏折进宫了。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几天。倘若吐藩王肯开关放行,那就一切好办。否则,你二哥跟吐蕃先有一仗要打。”常远兆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淡 淡的说着,颤动的喉结搔得她头皮酥麻。 她理了理思路,说道:“也就是说,若事态往最好的方面发展,咱们只需要拖延几日,等待宋兵被放进大漠。若往最坏的方面去想,那便是皇上不准你用兵。” “可以这么说。”他笑着亲了亲她的头顶。这聪明老婆,一点就通。 她想了想,却干脆从他衣袍里钻出来,转身面对着他,很认真的说了句:“依我看,咱们千万别把希望放在援兵身上。” “为何这么说?”恶少心中早有真章,只不过很想听一听她的说法。 她靠在了望台的一角,望着自己破损的鞋尖,缓缓道出自己的理由:“吐藩王绝对不会放行,这到哪儿都说不过去。就算咱是美利坚,也不能随便把战斗机飞进人家俄罗斯吧,分分钟就给你炸咯。” 恶少听的一头雾水:“你说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她抬起头望着恶少,一本正经的解释:“我的意思就是,这是主权问题,忒敏感了。咱们别抱太大希望。而且我相公也说过,吐藩王将大部分兵力都镇守在玉门关附近,这才导致辽军从东面儿轻易突进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吐藩王最防最怕的是宋军。我二哥若是真跟他们干起来,不是一两天的事儿。” 恶少扬着眉头点头赞叹:“有道理啊,女诸葛。”表情看似戏谑,实际上是发自肺腑的认同。 常远兆见她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赶紧将她拉到身边,靠在自己怀里:“娘子你说的这些,我明白。” “明白你还……”这次轮到她一头雾水了。 “就算一点希望也没有,我还是会这么安排。”常远兆如是说。 “造势。”恶少笑着帮他说出了答案。“对,不能让辽军觉得他们无往不利。”常远兆明白,辽军横跨沙漠,必定吃尽千辛万苦,军心士气会是个关键。要么是利剑,要么是破绽。他目前暂不指望利用这一点击破辽军,只期望不要成为刺向自己 的利剑便好。梁伊伊听罢,叹了口气,问道:“那么现在,就还是那个问题摆在面前。咱们就这么几个人,能干啥?” 第328章 初生计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本是该躲在被窝里谈情说爱的时辰,如今却身处大漠制高点,常潘梁三人的感受可想而知。常远兆与潘恶少倒还好,梁伊伊毕竟是个女人,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让她的意志越来越薄弱,整个人也表现的越来越焦躁不耐烦:“依我看不如把恶少的师父还有晴姨他们带出来,然后就撤回去吧 。不就是死磕么,反正结果都一样。”反正她没听说过,从这以后辽军真把北宋给怎么了。 恶少听了她的话,有些不解:“什么叫结果都一样?” 她这才发现自己失了言,随口解释道:“哦,我的意思是,他们要明教总坛,要村舍,给他们就是了。反正沧州有我相公跟你们在,还怕他们不成?” 恶少撇了撇嘴,不太同意她的观点:“你这说法新鲜,可到时候,就怕付出的代价会更大。”“也对。历史总是人折腾出来的。”梁伊伊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即使历史的结果不会变,可她的这些亲人朋友呢?谁知道会不会变成历史车轮下的牺牲品?倘若真的在玉门关开战,势必会 有损伤。谁又能保证全身而退?如此看来,还是积极一些的好。不为了疆土,也得为他们自己。 恶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怎么我发现你尽说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呢?” 她笑着耸耸肩,不停的搓揉常远兆快要冻僵的胳膊:“当我没说咯。反正我瞎说的。”始终不言不语的常远兆忽然激动了起来,伸出胳膊将她拽进怀里:“不!不是的。”这一惊一乍的态度让梁伊伊和恶少都吓了一跳。“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为什么要死守那两处对咱们来说毫无用处而且根本 不可能守住的地方呢?” 梁伊伊怔怔的咕哝道:“我真是瞎说的。”“娘子你真了不起!”但常远兆看上去是真的很激动,甚至可以说,是很兴奋。就像一个苦思冥想了几天的学霸,终于将一道奥数题解开时一样。“我看沙暴差不多过去了,我带你们先去找何勇,睡上一觉养 精蓄锐,等天亮,咱们就去明教总坛,好好陪他们打一场仗。” 恶少与梁伊伊面面相觑,都想开口问个究竟,可也都明白他的尿性。若想说,他必然会主动开口的。 当常远兆将梁伊伊潘恶少带入他之前藏身的岩洞时,一眼望去,地上蹲了一堆人。全都被蒙着眼睛,堵着嘴,手脚紧缚。仔细一瞧,其中居然还有他们的老伙计——何勇。 梁伊伊大吃一惊,连忙跑过去给他松绑:“何勇你怎么……” “唔……唔……”可怜的何勇,眼睛刚被解放,便瞪着常远兆呜呜咽咽的哼叫了起来。 恶少立刻心中了然,挑着眉毛低头微笑起来。 常远兆也红着脸走过去帮着妻子给他松绑:“委屈你了。” 刚被解放,何勇便一蹦三丈高,大有撸袖子跟常远兆干一架的架势:“你!” 常远兆知道他受了委屈,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是自告奋勇跟自己到这里来受苦的,毕竟他拦着自己,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这就给你赔罪。” 说完,捡起一块破布就要往自己嘴里塞,被眼疾手快的梁伊伊一把揪住胳膊吼了句:“唉!脏死了!” 恶少也走过来解围道:“好了,你也别矫情了。要不是大白鹅赶到,刚刚我跟夫人就都没命了。” 何勇涨了一脸血红,朝他和常远兆瞪了一眼:“是啊,我是恶人。”说完,往洞门口走去。常远兆又想去追,却被梁伊伊一把拦住:“我去吧,他在气头上,你说什么都没用的。” 第329章 另眼相看 何勇没打算就此撂挑子走人。只是觉得心里不快活,想找个地方透透气罢了。听见后头有脚步声跟来,就满以为是常远兆了。“怎么?还想绑我一次?反正我横竖打不过你,任你宰割就是!” 听他口气如此傲娇,梁伊伊心里默默的发笑。大男人偶尔耍起小性子来,也是满可爱的,尤其使性子的对象是另一个大男人……“真要任我宰割,那我就不客气咯。” 何勇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脾气似乎撒错了对象,停在洞门口,讪讪的回过头:“夫人。” 梁伊伊笑吟吟的歪着脑袋问他:“何大哥真生气啦?” 他吃了一惊,有些慌乱的说:“呃……夫人您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您这么称呼我……不大妥当。” 她却不以为然,大大咧咧的说:“你跟我相公是好朋友,是铁磁。年纪本就比我大,我叫你何大哥有何不妥?” “您是元帅夫人……而且……” “而且我相公还是个不可理喻的醋坛子对么?” 何勇立刻摆着手矢口否认:“这我可没说。” 梁伊伊咧着嘴坏笑道:“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他哭笑不得,随即有些酸楚的说:“夫人……您就别耍我了……我不比那恶少,可不敢碰元帅逆鳞。” 听他这么说,梁伊伊的笑容从脸上隐去,换上一副有些难过的表情:“你要是这么说,我家相公可真是该伤心了,连我听了心里都不快活。难道在你心中,我家相公只是个元帅么?” 何勇叹了口气,无奈的回答:“要真是如此,我才不会跟着到这儿来。” 梁伊伊当然知道他的心意,刚才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激他。“那你刚刚那句话有些酸哦,该不会是吃恶少的飞醋吧?” 他更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夫人……” 她温和的笑着,很认真的说:“即使恶少与我相公关系再好,可你得有自信,你在我相公心目中的地位,是别人无法取代的。他们两人是惺惺相惜,你们是肝胆相照。” 听她说完,何勇靠在石洞墙壁上,缓缓滑坐了下来,平静的说:“您还真以为我会嫉妒那个恶少爷么?我跟他都不算什么,元帅心里就装着您一个人。” 她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你不会是在吃我的醋吧?”“我哪有这么无聊!我只不过,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做才对。就像刚刚恶少爷说的,倘若元帅没及时赶到,您跟他恐怕就罹难了。可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元帅涉险,我……说实话我没办法不拦着他 。” 说到这里,何勇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是个好人,是我的好兄弟。看他动不动就豁出命去,我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哦,我的意思不是说……您的性命不要紧……我的意思是……”梁伊伊见他涨红着脸,语塞的样子,便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面色沉静的说:“其实,我能理解你。当我们失散的时候,我多怕相公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的找我。但一想到他在你身边,我就安心的多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尽办法劝慰他,让他冷静下来。”他听了这番话,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涌上心头:“夫人,您这么说,我真有些惭愧。我若是真把他拦住了,那么您就没命了!其实我刚刚不是生气,是后怕,怕自己差一点就做了罪人。您应该讨厌我才对! ” 梁伊伊听罢立刻说道:“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你。而且我很感激你为我们做的一切。我希望他身边永远都有像你这样的朋友陪着他,守着他才好。”“夫人,一开始,我真不理解我们元帅为何这么喜欢您。现在明白了,您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您的心胸气魄,胆识和智谋,比很多男人都强。”何勇头一次如此直白的夸赞一个姑娘,说的他自己都有些脸红 。 她瞪大眼睛一脸的得意:“我有这么好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啊?” 他抿了抿嘴唇,由衷的说:“我说的都是心里话。难怪连恶少都总对您另眼相看,我何勇也欣赏您。” 他们的聊天渐入佳境,却不知十步之外,常远兆与潘恶少正走过来看究竟。正好听见何勇对梁伊伊的赞不绝口。 赞不绝口也就罢了,还扯上了恶少的“另眼相看”。这让无辜的恶少立刻下意识的转头望了望常远兆,果然见他脸色微变。“咳咳!”恶少赶紧清了清嗓子,向那两人警示“狼来了”。 何勇与梁伊伊闻声转过头一看,都立刻下意识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常远兆腮帮子有些鼓:“你们两个杵在这儿不觉得冷吗?有什么话不能进去说?” “我……进去了。”何勇二话不说,侧过头便往洞里走。恶少也跟在他身后,轻声嘀咕了一句:“你自己作死也就罢了,还拉我下水,真够意思。” 第330章 生当守,死当随 恶少与何勇的脚步声消失在身后冗长的石洞中。 常远兆就站在梁伊伊面前,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从略微不爽,慢慢变得深邃而难以捉摸。 她往后退了一步,嬉皮笑脸的问:“干嘛这么看着我?怪瘆人的。” 他向她走近一步,随即忽然将她勾进怀里,不分青红皂白埋头便是一顿猛亲……虽然节操这种东西,梁伊伊并不太多,可好歹也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保底的下限。洞里毕竟有恶少跟何勇,还有那么多马贼……她好不容易才在他密不透风的狂吻之下偷出一点空隙,侧过脸支吾道:“里面有 人……让别人看见了多难为情啊……” 他如今可管不了这么多,将她的脸掰到面前,又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吸啃。 她见事已至此,也不再过多推拒。环抱着他的腰,沉迷在这恣意纵情的深吻中去。 许久之后,两人唇齿相离,可身体依旧相拥。外面飞沙走石,狂风肆虐,似乎都与他俩无关。 “你爱我吗?”他冷不丁问出一句。 梁伊伊笑了起来:“废话,干嘛问这么弱智的问题?” “你爱我吗?”他不依不饶,似乎就想听她亲口说出来才肯罢休。 “当然爱。我爱你。”她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捶打在耳边。没有比这更让她感到踏实的声响了。 “我活到现在,最引以为豪的事情,就是拥有你,就是你爱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她似乎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似乎是笑着的。 虽然他说话总是这么肉麻,但她此刻心里还是犹如开启了一瓶气泡水,滋味愉悦奇妙。“傻瓜,你这样的人,谁会不爱?” “但我只要你一个。”他说的毫不犹豫。 “你这是在向我保证,永远不会纳妾吗?” 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迎上自己快要溢出秋水的眼睛,随即郑重的重复道:“我只要你一个,生当守,死当随。” 听了他的话,她脸上的笑容反而隐没了下去。“相公,我不喜欢你这句话。虽然咱们现在都健健康康,没病没灾的。可我还是想要你记住,生命是自己的。” “什么意思?”他有些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双手握住他的手,捧在自己心口,双眸中只有他的影像:“我们彼此相爱,互相珍惜,已是最幸运的事情。但是倘若有一天,如果,万一,假如……真的有一方不在了。我还是希望另 一个能好好活下去。” 听罢,他没有立刻回答,愣了片刻后,浅笑着反问她:“你能做到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我会尽力,为了我们的孩子。”这似乎是一个残忍的问题,即使想想,都觉得痛不欲生,苦不堪言。他反倒笑容灿烂,语气释然:“那便足够了。反正有我在,你定会长命百岁。”说完,又将她搂紧怀中。“娘子,你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如今出门在外,大敌当前,不比在咱们自己家中。凡事你要听我 的,切不可轻举妄动。我知道你聪明勇敢,可我更希望你能信任我,把自己完全交给我。好不好?”“好啦,都听你的。” 第331章 男版伊伊,女版恶少 也许是因为体力透支太严重,常远兆与何勇在之后的几个时辰里,睡得格外深沉。那群马贼被绑的结结实实,穴道完全封住,自是毫无威胁性可言。 但梁伊伊却并没怎么睡踏实,各种鼾声让她不断惊醒。各种奇怪的味道充斥着本就不太清新的空间,为了不让自己憋出毛病,她轻手轻脚从常远兆怀里钻出来,起身独自往洞门口走去。 随着视线越来越亮,她看到洞口月光下斜坐着一个身影。看打扮,她便认出是谁。“恶少,你也来数星星?还是在想若桐啊?” 恶少回头望她一眼,便又转过去望着渐渐平息的沙流。“我这人有些古怪,陌生人在场睡不着。你呢?” “跟你差不多吧。”她也走到洞口的位置,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先是一阵沉默,安静的只剩下忽重忽轻的呼吸声。似乎他两谁也没觉得这样的安静有何不妥。在旁人眼里,潘恶少与梁伊伊都是能把房顶闹塌的熊孩子。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内心深处的清冷与孤独。 梁伊伊忽然觉得,自己与对面这个男子在心性上实际上是多么的相似。他就像是男版的梁伊伊,而自己,就像是女版的潘恶少…… “天一亮,咱们就要和辽军交锋了,你不怕吗?”恶少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沉寂。 “怕,怎会不怕呢?”她如是说。 恶少若有所思的望向她,诚然说道:“你不该跟来的。在家里绣花带孩子不好么?非要跟到这里吞沙子。而且你知道么,辽兵善骑射,你行动如此笨拙,还真是让人为你捏把汗。” 梁伊伊有些不服气,枪林弹雨她都经历过,哪有他说的这么菜?更何况,如今是为了陪伴在常远兆身边,就算再艰险,她也在所不辞。“那又怎样,我不想再让我家大白鹅独自面对这些。” 她刚说完,便见对方咧着嘴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你笑什么?” “我忽然想起几件往事。”他说话时眉头微微上挑了几下,很是得意。 梁伊伊朝他翻了个白眼:“是不是又想起小时候怎么被我相公吊打的惨痛经历了?”她知道这家伙狗嘴里一定吐不出象牙,所以先给他一记粉拳再说。 他毫不在意的说出真相:“你猜错了,我是想起,我大哥被你相公暴打的经历了。” 虽然早猜到他会翻起这些劳什子往事,但她还是变得脸红脖子粗:“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笑的越发得意,自顾自的说下去:“怪不得都说女人善变。你看你当初,哭哭啼啼追着我大哥跑了整条街。这才一年多的功夫,就为大白鹅要死要活的了。幸好我大哥当时扛住了,要是换了个心软的,当 场折你手里,现在可得怎么收拾……啧啧啧……” 她从地上“噌”的一下跳起来,狠狠踹他一脚:“你干嘛老提这事儿啊?真是讨厌!”他狂笑了一阵,最后收敛笑意,强作真经的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很少会对什么人什么事感到好奇,这事儿算一件。”最重要的是,此事关系着他的大哥。他便更加无法忽视这其中的缘由。“好歹咱们算是 共过生死的同伴,不如……” 梁伊伊斜睨着他问:“你大哥没告诉过你?” 他苦笑了一番:“你也不是不了解他,他什么时候会跟别人交心呢?”梁伊伊又靠着石壁坐了下去,随之而一落千丈的,是她脸上的笑意:“因为他很像我从前的恋人。”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每当提起江浩然,她依然心如针扎。若是没有经历过这场生死浩劫,命运的错位 ;若是她当时能看到一点点能够回去的希望……她现在肯定依然是爱着江浩然的。“不过只是长得像,性格并不像。”她又补了一句,嘴角微微抽动,仿佛那张冷峻的面目和深邃的双眼又出现在她眼前一般。 她脸上的变化,被潘恶少完全抓在眼里,心中更是好奇:“这便难怪了。不过到底长的有多像?才能让你当初如此失态?” 她淡淡的笑了笑:“脸长的一模一样。身高也差不多。至于体格……我就不好说了。”她是不能让潘竹青扒光了给她验证一番的,就算他本人同意,常远兆也得把他俩都宰了…… 恶少又问:“大白鹅知道吗?” “知道啊。”她一说完,发现恶少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你又笑什么?是啊,他是吃醋了,也发过脾气,使过性子了,别幸灾乐祸的。” 恶少完全能想象到,以常远兆那样的醋性,当得知梁伊伊曾经有个恋人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只要稍微脑补一下,便已经觉得其乐无穷妙不可言了……但梁伊伊却始终笑不出来,脸色始终暗暗的,眼神飘忽抑郁。恶少不忍再开她玩笑,收起笑意,带着朋友间关怀的语气问她:“按理说,你应该是很喜欢那个男人才对。可为何不回去找他?你并不像是那种 ……不坚定的女子。” 她苦笑着说:“天知道我当初有多么努力想要回去找他。”“因为大白鹅看的紧?”恶少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原因。他记得当初常远兆成亲后就立刻变成了二十四孝相公,虽然他从前一直都是个宅男。可作为一个大男人,除了上工,便是回家粘老婆,一分钟也不耽 误,这就很是让人另眼相看了。 “不算是。”她记得那时的自己,一起床便出门寻找回家的线索,常远兆并无过于干涉,因为他压根啥都不知道。 恶少想了想,又得出一个猜测:“他不是中原人?”梁伊伊听罢,倒是会心一笑:“你跟我家大白鹅的思维方式还真是相似,他也是这么猜的。可惜并不是你们想的这样。他出生在健康,很小的时候跟家里人移居广州,后来一直生活在南方。”在宋朝,健康 便是后来的江苏南京,广州就是后来的广州。 恶少略有顿悟:“那这么说,你也是从南方过来的?” 她点头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 “既然如此,我更糊涂了。”恶少不明白,既然她的家乡就在大宋疆域之上,她为何连想要回去探望双亲的愿望也没有,而且是丝毫也没有。可若说她是个人情淡漠的人,倒也确实不像。 梁伊伊知道他心中的疑虑,无可奈何的深叹一口气:“你可以当我水性杨花,见异思迁,这样会容易理解些。因为有些原因,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 恶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怪我太八卦,害你心情低落了。你当我没问。”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梁伊伊望着远处沙海与天空的交界处,悠悠的飘出一句:“我说我曾经来过这片沙漠,你信吗?” 恶少没说话,也安静的看着那个方向。 “那天也是这么冷,也是这样的晚上,我和那个他坐在车里,一起望着天空,聊着未来。” “那个时候,我和他都不知道未来到底长的什么样子,却依然兴致高昂。大概是把彼此当做未来了吧。” 眼见原本欢脱的她,变得心事重重。恶少淡淡的安慰道:“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言下之意,无论从前怎样,如今唯有珍惜眼前。她转过头定定的望着恶少:“现在的我,坐在你身边的梁伊伊,就知道未来一千多年以后的样子。” 第332章 小蛮腰 常远兆被一声巨大的鼾声吵醒,收紧了怀抱,想要吻一吻妻子的头发,却惊觉怀中一片空虚。 军事化的警觉性,让他瞬间睡意全无,起身便站在洞庭里环顾四周。一眼望去,满地的大男人睡得昏天黑地,唯独不见他的小娘子。他立刻抓起何勇身边的长剑,就往洞口跑去。 刚看到光亮,便发现洞口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背对着他,全都仰望天空,一副和谐温馨的画面。 梁伊伊听见背后有动静,回过头,便迎上常远兆略微不爽的表情。“相公,你醒了……”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便温顺的粘了上去。 他语气硬邦邦的问:“你怎么不睡,在这里聊什么呢?”说话间,望了望潘恶少的背影,可对方始终没回头看他一眼。依旧仰望着天空,不声不响。 她环着他的腰,嘟囔道:“没聊什么,就是出来透透气。里面太闷了。” 常远兆的语气听上去更加不爽:“你可以叫醒我,我会陪你的。” 她怎会不知他的尿性,笑着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你看你这心眼儿,简直是比针尖儿还小……” 两人相拥着走进洞中,他还是不依不饶的纠缠着:“肯定聊什么了,他怎么怪怪的?快告诉我……” 天大亮以后,潘恶少与何勇去牵来了骆驼和常远兆的马。一行人再也不敢耽误,押着马贼便往明教总坛的方向疾行而去。 这一路上,常远兆都很认真很刻意的要求梁伊伊跟他学辨识方向和记路认路。梁伊伊学习能力强,很快便记在心头。接近明教总坛时,梁伊伊就被不远处那高耸入云的尖塔震惊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滴个神呐!整的跟小蛮腰似得!太不科学了吧……”她口中的“小蛮腰”,是指21世纪广州的电视塔。她说的当然是很 夸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和一年前后的建筑相比。可在当时那个科技水平之下,这种规模和高度的建筑,确实让她感到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越发接近,就越发能听见源源不断的杀伐之声。时而刀剑相触,时而有皮肉被割裂的声音,时而有人痛苦的呻吟…… 越发接近,常远兆,潘景元的情绪也越来越低沉。对于潘景元来说,自己虽不算是明教中人,可他的师父却正在里面殊死搏斗,生死不明。对于常远兆来说,他毕竟在那座高塔里生活了大半年……等他们一路走到了宝塔脚下,才发现此时的战况有些让人匪夷所思,摸不到头脑。常远兆十多岁时,和吐蕃军队有过几次交锋。在他印象中,这群兵士虽勇猛,却欠缺章法和纪律性。就这两年的战绩来看 ,和西夏兵打架,吐蕃输。和宋兵pk,吐蕃输。这回碰到了段数极高的辽军,怎么反而打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呢?更何况在此处抵抗的吐蕃军队,只是一支规模不大的弓箭兵而已。 不仅常远兆与何勇心中存有如此疑虑。就连潘景元与梁伊伊都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耶?看来咱们来的有些多余,人家好像挺自强的呢。”说话间,梁伊伊心里暗自庆幸,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恶少也忍不住赞叹道:“这列队,这阵法,比我都要强的多。看来吐蕃军队这回派出的将领不是一般人。” 这回何勇也非常赞同恶少的看法:“可不是吗,你看这一个个卡口的布置,还有那边的箭塔位置,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话音刚落,众人听见背后有一个雄浑的声音忽然炸响:“臭小子。背地里这么夸我,也没见你当面儿跟我说句好听的!” 常远兆惊喜万分:“师父!” 何勇与潘景元也是喜形于色:“曹将军!”梁伊伊嬉皮笑脸的迎上去:“曹大叔!又来英雄救美啊!”上回陆冉晴与前夫决战落了下风,常远兆又身受重伤无法相助,据说也是曹瑞及时出现,将对方打的屁滚尿流,这才让陆冉晴感激涕零的决定将终 身托付于他。 曹瑞见了梁伊伊,心里是欢喜的,但嘴上却不饶她:“这丫头,谁把她带来的,成天除了叨叨叨,就是叨叨叨的。一边玩儿去。” “哈哈哈,曹大叔也害羞了。”她兴奋的说着,就见恶少与何勇纷纷给她投来写着“卖萌可耻”的眼神。 常远兆走到妻子面前,问曹瑞:“晴姨呢?她没事吧?” “暂且没什么大问题,伤员较多,她在塔里救治。” 恶少随即也上前问道:“曹将军,那我师父呢?”“你是说姓林的那个老家伙?他也安全,只是年纪大了又不服老,多少有些力不从心罢了。”曹瑞的语气有些不屑。大伙儿听了这话都有些发懵,虽然林凡习惯留胡子,驼着背,装傻扮老,可也就比曹瑞大 个十岁左右,而且身怀绝世武功。怎么给他说的如同七老八十一般…… 恶少听别人这么奚落自己的师父,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可他是个情商较高的人,并未表现在脸上。只有常远兆心里把原因猜了个大概。明教分裂战时,林凡从中原回到总坛,由于他是个忠于陆老教主的人,自然是完完全全站在陆冉晴这一边的。当时陆冉晴的势力处于弱势,好在有常远兆帮她暗中拉拢 了地牢中身中蛊毒的教徒们,也多亏了林凡在教中的威望,才得以与顾教主抗衡。当时林凡与陆冉晴走得较近,这也是工作需要无可厚非。但在曹瑞眼里,就怎么看怎么别扭了。 他当时就在私底下抱怨过林凡,常远兆开口劝说,大概意思是人家不过是正正经经的上下属关系,没他想的这么复杂。却被他一句话噎了个半死——“换成你家小娘子身边儿成天粘着个爷们,你能忍啊?”当然,是不能忍的。对于常远兆来说,只要是个雄性,就得对梁伊伊退避三舍。否则就要尝试他成年老陈醋的强大威力。于是常远兆从此闭上了嘴,保持缄默。 第333章 无法无天 曹瑞和所有人打过招呼,才发现他们身后跟着一群灰头土脸的吐蕃人。“对了,他们是谁?看起来贼眉鼠眼的,都不像好人。” 常远兆说:“这是伙马贼。领头的被我杀了。” 曹瑞一听,满意的点头一笑,朝不远处一个将官打扮的吐蕃人喊了声:“正好。米图,你过来!” 那人闻声而来,抄着一口并不算流利的中原话问:“将军,有何吩咐?” 曹瑞指着常远兆身后的马贼对米图说:“你帮我跟他们说,要么跟军队一起打仗,要么就地正法。让他们自己考虑。” “是!”米图应了一声,便带着马贼们退了下去。 曹瑞带着小家伙们走进他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他带来的两个士官,也恰好在里面休息,见将帅们走进来,都立刻起身退到角落里站着了。 曹瑞一坐下便对着常远兆这四人吐槽道:“唉?那这么说,就来了你们四个小毛头?那管个屁用?”常远兆与何勇早就习惯曹瑞这性子,都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可梁伊伊却不干了,立刻撅着嘴替常远兆抱不平:“我相公倒也想带千军万马来教训那些兔崽子啊,可也得咱们皇帝伯伯和吐藩王先答应不是么? 再说了,您不也是光杆司令,自个儿过来了?咱们四个再怎么说也比屁管用多了吧。” 曹瑞给她一串连珠炮打的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从桌边轰然而起,恨不得过去揪她耳朵。“诶你这张嘴……” 梁伊伊果断的向后躲去:“哇,好胸……” 常远兆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背后掩护起来,又对曹瑞岔开话题道:“师父,现在什么情况,你跟我仔细说说。”曹瑞指了指他,摇头道:“就知道护着,让她无法无天。今后让你爹收拾你们。”他怎会知道,即使是在常府里面对常雄之时,她也依然敢为了维护老公而站出来呛声。好在她说的句句在理,态度也还是有 礼有节,加上刘氏与她统一战线维护儿子,常雄早就已经习惯了。 梁伊伊躲在常远兆身后窃笑,就见一旁的潘景元对她竖起拇指小声说了句:“干的漂亮。”笑闹之后,也该到了谈论正事的时候。几个年轻人围坐在曹瑞身边,听他将形势娓娓道来。“我到这儿之前,咱们现在这只吐蕃军队的人数是现在的两倍,可由于没章法,乱打一气,很多人都当了辽军的祭 刀魂,可惜了了。” 常远兆问:“那么晴姨的人呢?” 曹瑞此时眼中立刻露出惊叹的神色:“哦,不得不说,你晴姨手下的人,各个都是英雄好汉!辽军对明教塔冲锋了不下几十次,愣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一听这话,梁伊伊又有些傻眼。“真的假的?这么不科学?几万人就算撞也得把它撞倒了呀?”曹瑞笑了笑,喝了一小口水,对她说:“你不知道,明教教徒早在三里地以外筑起人墙。如今你们看到的这些跟吐蕃军交锋的辽军,都不过是漏网之鱼罢了,大部队还被堵在三里地外。” 第334章 几百个东都侠 “哇塞……”可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据说这明教的人,就算在最鼎盛的时期,也不到一千人。以几百人之力抵抗万人?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科学,除非是扛着冲锋枪扫射还差不多,再除非是有几百个常远 兆蹲点在那儿也成……毕竟当初在皇宫里以一人之力抵抗整支御林军的事实摆在眼前。可他这样的,毕竟是罕见的呀。 曹瑞见她一脸疑惑,便干脆将脸转向她。“丫头,你别觉得惊讶。我且问你,你觉得这潘家二小子功夫如何,本事如何?” “好像挺厉害的,是吧相公?”她搡了搡常远兆,常远兆点头默认。 曹瑞望向同样一脸迷惑的潘景元,语气非常肯定的笑着问他:“东都侠,据说两年前你把号称中原武林第一高手的山西恶虎给宰了,是有这回事吧?” “您怎么知道的?”这桩命案,连官府都不知道真相,潘景元不禁对曹瑞有些刮目相看。 曹瑞摆了摆手,将话题引向他想要表达的目标上去:“这不重要。你小子的功夫,我不敢说能在中原称王称霸,可硬要数出五个顶尖高手来的话,你肯定位列其中。” 这话一出,潘景元有些不好意思。何勇则是挑起眉头若有所思的望着恶少。但常远兆心里是相当服气的。若论起轻功,论起双兵搏击,他自己是远远不如潘恶少的。 梁伊伊则是兴致盎然的问:“是吗,那我家相公呢?”她还记得曾经尹亮给予常远兆的最高评价。不过她明白,每个人对于技术高下的理解都有自己的看法。她如今倒也想听一听曹瑞的观点。 果然,他的说法与尹亮的大不相同:“他小子,是个杂家。会的多,但都不算精钻。他就胜在会杀人,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招数方便取别人人头。屠夫里头,他算是头一名。” “噗……” “哈哈哈……” 听罢,除了常远兆以外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常远兆也颇为不好意思的望向梁伊伊,趁她笑的高兴,伸手捏住她的脸。 这不经意的举动,让在场的人都颇为惊讶。他们怎会知道,在梁伊伊的影响下,常远兆已经在通往“无节操”的路上越走越远了。曹瑞定了定大家的情绪,接着说道:“可你们知道么,东都侠在中原如此了得。可在这大漠明教中,三个人里头就有一个东都侠,而这些人,如今都死守在三里地外,殚尽竭力,日以继夜的守护这片大漠。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回来过,其中有些战死了,有些活活累死熬死了。” 说到此处,不仅曹瑞有些激动。就连常远兆,梁伊伊,何勇,潘恶少这些听众的神色也越来越沉痛凝重。“我曾经想过,将冉晴带走算了,管他什么明教,什么百姓,通通跟我无关。反正都不是大宋子民。等辽军真的打到咱们边境,再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总好过在这里憋屈着。可看着这些年轻人,我真的 不忍置身事外。”曹瑞说到最后,眼圈有些微红。望向常远兆时,他也是一副深有感触的神态。因为他也见识过,当这些人的信仰遭到挑战与破碎之时,是如何不惜一切奋力维护的。梁伊伊也是动容万分:“曹大叔,我们共进退!” 第335章 矮冬瓜 常远兆与曹瑞单独留在帐中商讨破敌之策。其他人都出了帐篷,稍作调整歇息。恶少心里说不出的郁闷,独自走到角落的马厩边,给常远兆的那匹马补充了些马草和水源。 忽听得身后有人在说话,似乎是曹瑞身边那两个士官的声音。“唉,你说这些人也真是够傻的了。这破塔有那么好吗?至于连命都不要也得死守在这儿么?” “就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信仰,真是可笑又可怜。” 恶少脸色陡然结冰,放下手里的水瓢子,转身便要往那两人的方向走。 忽然一个小身影窜到他面前,举着一个酒囊对他嬉皮笑脸的说:“我找了好东西,稀不稀罕?” 他接过梁伊伊手上的酒囊,朝那两个士官定定的望了一眼,便向空旷的沙地走去。 梁伊伊跟在他身后,还不忘嘀嘀咕咕的劝慰他:“你别这么沉不住气,现在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内讧的。” 他陡然停下,回头问她:“说实话,你觉得那些人傻吗?” 她一时语塞,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便苦笑了一下,自顾自的说下去:“也对,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把自己的血洒在这一地沙子上,风一吹什么也没了!”梁伊伊很少见到恶少脸上会有如此抑郁低落的表情。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师父正深陷险境。更是因为,即使他名义上与明教无关,可无论如何,那些奋战在第一线的勇士们,都算的上是他真正意 义上的同门。这种归属感,在平时或许不太能显现出来,可是在遭遇危机之时,会被人的潜意识发扬光大。她走到一棵枯树旁,席地而坐。随即,捧起一抹沙在手里,看着它们从指间滑落。一句电影里台词从记忆中显现,又被她喃喃自语般念出声来:“我身在炼狱留下这份记录,只希望家人能原谅我此刻的决定 ,但我坚信你们终会明白我的心情,我亲爱的人,我对你们如此无情,只因民族已到存亡之际,我辈只能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我的肉体即将陨灭,灵魂将与你们同在……”这句台词出自电影《风声》。抬头看向恶少时,他眼中有惊异的神色闪过,可随即便又转向释然。她带着一抹浅笑,平静的说下去:“我在戏里听到这段词的时候,激动的泪流满面。这世上从来都不缺乏信仰,缺的只是能够敢于奋不顾 身守护信仰的人们。所以,我不觉得他们傻,为了尊严和信仰付出一切,虽然惨烈,却也是值得我仰望和尊敬的。” 恶少始终怔怔的望着她,平静的脸上却隐藏着翻云覆雨的情绪变化,听她说完。若有所思的傻站了几分钟,忽然丢下酒囊,大步朝她走过去。 梁伊伊被他这一惊一乍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从地上狼狈的站起来:“你干嘛?”她没觉得自己哪句话触怒了他呀? 恶少的脚步,在她面前两三步时赫然停住。可表情依旧让她匪夷所思,说出的话更是让人摸不到头脑:“在这个世上,我有亲人,有兄弟,也有爱人,可不知道为何,我时常觉得无可救药的孤独。” 她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几步,却撞到了枯树上。“你……什么意思?” “我时常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这片天地,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直到认识你。”他说的格外认真,丝毫没有往日的戏谑和玩笑感。 梁伊伊真的是吓坏了,也尴尬坏了。杏眼圆瞪,双眉倒竖朝他吼道:“你别乱来!我相公会杀了你的!你小心我回去告诉若桐!” 忽然,他咧嘴一笑:“不如……我们结义好不好?” “嗯?”她掏了掏耳朵,想挺清楚他的话。 “你想做姐弟还是兄妹都可以。”他虽然笑容有些欠扁,但语气和态度却异常认真。“说真的,人生难得遇到一个知己。你也不用误会,我对矮冬瓜没有那方面兴趣。”两秒钟的沉默之后,便是梁伊伊惨烈的怒号:“你作死是不是,你再说一句!你才是矮冬瓜,你全家都是矮冬瓜——”随着这句话脱口而出,脑中一个个鲜活的形象闪在眼前。至少一米八的潘太师,接着是 比常远兆还高一些的潘竹青,接着是高她梁伊伊半个脑袋的杜若桐……一声声悲哀的哭诉响在她心里:“嘤嘤嘤,被这家伙歧视了。好歹曾经也是被叫了好多年大长腿姐姐的人啊……杨依依你小时候就不能多吃点牛肉,多喝点牛奶,多做做运动吗?嘤嘤嘤……” 第336章 结拜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潘景元和梁伊伊臭味相投,结为兄妹。从此以后,有福不必同享,但有难必定同当。患难扶持,欢乐与共,不管彼此未来命运如何,永不背弃,如违此誓,天神共厌。”潘恶少就 是潘恶少,就连发个誓也如此不靠谱。不知道黄天厚土此刻是何表情。 梁伊伊一脸便秘的表情望着他:“哇这么长我怎么记得住啊?” 他毫不在意的说:“按你自己的套路说。” “内什么,我梁伊伊以潘景元的人格保证……”说到不靠谱,看来梁伊伊更胜一筹。 “什么?”恶少气得笑了出来。 “从此以后,与潘景元结为兄妹,有福我享,有难他当。无论我贫穷还是遭难,都不得背弃。如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说完,她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毛。恶少倒是个不拘泥于形式的爽快人:“行,哥哥能容得下。”随即,拿出一只尖头暗器,揪住她的爪子就豁了一个芝麻大的小口…… “啊——疼啊——”她气急败坏的哭号,虽然并不算疼,可也流血了不是吗?这得吃多少鸡蛋才补得回来啊?唉,他居然还把血挤进碗里,多浪费……等等,不是要喝下去吧?! “干。”他将一只滴入两人鲜血的碗递给她。 “干~”她苦笑了一下,最后捏着鼻子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腥烈的味道一入喉头,便窜入心肺。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虽谈不上美味,却有着无法言喻的温暖。或许就因为如恶少所说,人生难得觅得知己。 摔破了酒碗,梁伊伊便伸手问道:“就这么结拜了?你这个当哥哥的,连个结拜礼都没有吗?” 恶少抱起胳膊笑着问:“你想要什么?” 她思索了片刻:“唔……我暂时想不到……” “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 “除了要我相公平平安安的活着,要我孩子健康快乐的长大,我还真没啥想要的了。”恶少被她说话时脸上的满足与期盼深深的打动了。他立刻想到了身在沧州的妻子杜若桐,想到离别时,她强忍着眼泪的模样。忽然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只要妻子平平安安的活着,孩子能健康平 安的出生长大,他似乎也别无他求。 悉率的脚步声扰醒了两人的沉默,回头便看见几个抓来的马贼正诧异的望着他们二人。“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恶少冷声问道。 “没……没……”马贼们不懂汉语,可就像21世纪几乎每个中国人都会说“no”一样…… 傍晚之时,陆冉晴与林凡赶到曹瑞的帐篷外与常远兆众人相聚。见到师父依然健硕硬朗,只是眼神略显疲惫,恶少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常远兆将心中对策与众人一说,立刻遭到陆冉晴的反对:“什么?要我们放弃总坛?那绝不可能!”曹瑞软言软语的说:“冉晴,其实兆儿说的有道理,一来咱们守不住。二来,也没这必要把明教的弟兄们都搭进去。” 第337章 无法忽视的难题 陆冉晴对于曹瑞的劝解,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要走你们走好了,这本就是我教跟辽军的事情,不该牵连你们的。” 曹瑞的态度立刻变得更加软绵:“冉晴,我怎么可能把你丢在这儿?” 眼见威武霸气的曹大将军在女朋友面前如此低三下四毫无架子,常远兆,何勇,梁伊伊面面相觑,眼神在彼此间电光火石般急速交流。 梁伊伊眼神中的台词是:“嗯?你师父也有今天呐。” 常远兆眼神中的台词是:“娘子你不懂么,爱情让人软弱。” 何勇的则是:“咱曹老爷子莫不是有神马把柄被这娘们抓住了吧?” 惟独恶少,此时可没心情和他们眉来眼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晴姨您这是何苦呢?”陆冉晴将脸瞥向一边,似是不打算再讨论下去。林凡见气氛尴尬,便起身拉起恶少,又对梁伊伊何勇招了招手:“唉,你们小孩子不懂事别插嘴。出去出去……”最后只留下曹瑞,常远兆与陆冉晴在帐中商议 。 走出帐篷好几十米远,恶少才不解的问林凡:“师父,您怎么不帮着劝劝?非要在这儿陪葬吗?” 梁伊伊也跟着帮腔:“就是啊,我也觉得我相公说的对,反正都守不住,不如保留实力,日后再战咯……” 林凡停下脚步,回过头面露忧虑的说道:“你们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座塔下,埋的都是历任教主和历任护法的遗骨。” 此话一出,恶少与何勇倒是哑了火,但梁伊伊还是一脸疑惑:“那……怎么埋进去的,就怎么请出来好啦。这……很难吗?” 林凡叹气道:“并不难,塔底有个密室,只要打开一扇石门,就能把遗骨请出来了。” 梁伊伊恍然顿悟:“关键是,打不开那扇石门。” 林凡不由得赞叹:“啧啧啧,这丫头真是机灵啊!一点就透!” 她神气活现的晃了晃脑袋,恶少笑着说:“师父您别再夸她了,她够得意的了。” 林凡也无心过多玩笑,正了正神色道:“言归正传,那扇石门的机关密匙,被姓顾的带走了,如今他投靠了辽军,所以倘若真的把这宝塔让出去,恐怕列祖列宗的魂魄都无法得以安息了。” 话已至此,潘,梁,何三人全都沉默了下来。这确实是无法忽视的问题。死者为大自不必说,谁也不愿把自己家祖坟给宿敌刨了去。 曹瑞那拥挤破烂的帐篷里,常远兆还在苦劝着陆冉晴:“晴姨,我知道您的苦衷。可事实上,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即使拼掉最后一个人,咱们还是守不住这里。”对于常远兆和曹瑞这些征战沙场的将领来说,早已在潜移默化中养成一种倘若战死异乡,尸骨无人可收的觉悟。他们看惯了生死无常,看惯了尸横遍野。所以相较寻常百姓而言,他们倒是将身后之事看得 很淡。正应了那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但陆冉晴毕竟还是个寻常百姓,更是个感性的女人:“可那你说怎么办?就把祖宗们丢在这里,任由辽人践踏吗?实话告诉你,即使我肯,外面那些拼命的教徒们也不会肯,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这下面埋 的都是他们的师父,师父的师父,如何弃之不顾?”常远兆深叹一口气,痛惜的说:“我明白,若不是出自真心,谁也不会如此奋不顾身。” 第338章 鬼子 “所以我现在除了坚守,别无他法。”陆冉晴的眼光扫过曹瑞与常远兆,最后停在帐篷的门帘上,神色茫然空虚。她此刻的心情或许无人能够明白,身为女子的柔弱本性和不得不肩负的责任,使她早已不堪 重负。沉默了良久,她才将迷惘的眼光转向常远兆:“兆儿,你为了晴姨,为了明教,已经做了够多了。你带着娘子回去吧,辽军经过我们这一仗,势必元气大伤,到时候你在关内与他们交锋,胜算是极大的。回 去吧,那儿才是你的职责所在。”常远兆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身为本朝最高军事指挥官(常雄和杨国栋属于最高军务长,没有太多军队指挥权。曾经的魏霆跃在军事指挥权上能与常远兆抗衡,却被潘竹青干倒,再无翻身之力),他绝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热血青年。更何况他如今还带着妻子在身边,更加不会让自己卷入太深。只是他清楚,他的师父曹瑞,是断断不会置身事外的。到了大敌当前之时,是带着妻子同伴撤回中原做打算,还 是留下与师父并肩作战?他到底该如何抉择? 太阳完全落到地平线以内,几里以外的人墙与塔中休整好的教徒们替换了一次,当他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已是满身疮痍,精疲力竭,倒在沙地里便陆续昏睡过去。梁伊伊帮着女教徒,走到每个人面前,给他们补充了些许救命的水源和食物。望着那一张张布满鲜血,连五官都无法辨认清楚的脸,她心里一阵阵难过。这些人,都是谁家的儿子,谁家的丈夫,哪个女子 心中的人呢?想到这里,她不经意的转过头望向常远兆,却也正好对上了他灼灼的目光。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胶着了良久,他忽然举步向她走来,在她面前并肩席地而坐。随即,握住她微凉的手,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不会再做让你担心的事了。”迷茫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尤其是对于常远兆,梁伊伊这些远道而来的援兵来说。目前的状况确实比他们预想中要好一些,可他们都知道,若再这么拖下去,事情便一定会往最坏的结局发展下去。 耗尽最后一滴血,也守不住这颗大漠中的宝石。 几个人坐在一堆篝火边,各自沉默了许久。何勇连连叹气:“唉,没想到,居然会碰到这么尴尬的局面。” 恶少忍不住问常远兆:“大白鹅,你还有主意吗?” “我没主意。”常远兆如实说道。 “实在不行,我去想办法把那机关密匙偷出来,反正是我老本行。”这是恶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但是立刻遭到常远兆的否决:“不行,且不说深入敌军等于九死一生,况且那姓顾的本身就不是等闲之辈。我单兵作战,尚不是他对手,你想必也是没有机会的。”顾教主的功夫并不在常远兆与恶少之上, 否则也不会被曹瑞给干趴下。但这家伙身边爪牙众多,全都使着稀奇古怪的功夫,比如细如毛发的暗器,比如匪夷所思的蛊毒,常远兆身受过其害,难免在对战时有些发怵。 恶少不以为然的说道:“可我若不尽力一试,又怎知道没有机会呢?” 一直没开腔的梁伊伊此时也斜睨着他开口说道:“什么尽力一试,你想都别想。别忘了,你答应过若桐,要活着回去见她。我会盯着你,决不让你犯蠢。” 恶少只后悔自己嘴太快,如今话一说出,这对白鹅夫妇必定将自己盯得毫无缝隙可言。 何勇忽然提出一个较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不咱们去弄点炸药,把石门炸开!” 恶少与梁伊伊眼睛一亮,似乎都颇为赞同。可常远兆却还是摇头说道:“我提议过,可是晴姨怕伤了祖先们的遗骨,没答应。” 恶少转向梁伊伊问道:“我记得你好像会使炸药,尤其知道怎么控制分量对吗?” 她叹了口气,将面前的沙子堆成一个冰激凌形状:“那我也得知道那石室内外的结构才行,上回有那么精细的图纸,这回咱们有什么呢?” 恶少丧气的向后倒去,头枕着双手,迷茫的望着天空:“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玉石俱焚了。”“就怕玉是焚了,臭石头还在……”何勇在军中号称“小杨尽义”。并不是说他们长得像,而是和杨二郎一样,脾气略有些急躁,说话有些直。现如今在这环境恶劣的地方,遭遇这么不尴不尬的局面,他自然没 办法好言好语。“你们说这女人一犯起轴来,怎么就这么难伺候呢?” 听他这么一说,梁伊伊立刻就不干了:“切,说得好像你们男人犯轴很好伺候似得。”无论何时何地,维护女性尊严绝对不容懈怠。何勇也立刻笑着反驳道:“诶,您这就说错了,我们男人再犯浑,脾气再横,可总有能降住咱们的人。您看您家二哥,表面上凶的跟什么似得,他老婆一哭,他立马缴械投降。您再看曹大将军,再看咱们现 成的这位……”说到最后,他嬉皮笑脸的努了努嘴,望向常远兆。 话音刚落地,梁伊伊和常远兆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他,让他立刻哑了火,支支吾吾的解释:“呃……我随口这么一说,打个比方,开个玩笑,不用都这么瞪着我吧……” “有办法了!”“有主意了!”大白鹅夫妇异口同声的喊声,吓得恶少都从沙地上弹了起来。 半个钟头后,梁伊伊与常远兆挤在一间破旧狭小的帐篷里。 她在他脸上拼拼凑凑,气息在彼此之间吞吐。见她难得一丝不苟的认真表情,他心生欢喜,冷不丁撅起嘴就朝她亲上去……才贴好的胡子掉了一半。 “别乱动呀。”见他嘴唇上吊着半拉胡子,她哭笑不得。“你这个模样,我真想……” “想怎么样?”他把脸凑到她眼前,直到两人鼻尖相触。“很喜欢吗?” “真想打你一顿。”她笑着说。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因为你这样子很像许多连续剧里那些小日本鬼子。” 第339章 相忘于江湖 “什么是日本鬼子?你跟我说说。”常远兆早已习惯梁伊伊时不时的冒出几句新鲜词。觉得有兴趣的,便会追问一番,其余的就一笑而过。 她神秘的笑了笑,将几片零星的碎胡子贴回他脸上。“等回去了再告诉你。” 他不停眨着眼睛强忍着瘙痒,问:“你从哪儿弄来的假胡子?” “谁说是假的了?我让何勇恶少帮我寻来的。” “有点痒……”他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可怜极了。说话间便要伸手去摸…… 她立刻将他的手揪住:“别动,不粘好一会万一掉了就糗了。” 折腾了片刻之久,常远兆好不容易才解脱了出来。周围没有铜镜,他却很好奇自己现在的样子。“怎么样,像不像?”梁伊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一番,最后,双手搭上他的双肩,目光坚定而温柔的说:“说实话,要让我来看,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和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相比,肯定是有很大差别的。眼神啦,皮肤状态啦,气质啦……但是好在,你爹留在晴姨印象中最为深刻的形象,也是二十岁左右啊。就算上次匆匆见了一面,久别重逢的激烈情绪,也会让她的认知能力大打折扣。所以,你要有信心,你现在,就是爹,就 是晴姨的初恋情人常雄。” 常远兆心里却不由的有些忐忑:“可你觉得,真能说服她吗?这毕竟不是等闲之事,我跟师父说破了嘴,也无法撼动她半分。”可怜曹瑞说的几乎要老泪纵横,也拿他的野蛮女友一点办法也无。 梁伊伊却掸了掸双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可你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也绝非等闲。” “你怎么知道?”他不解的问。“看出来的。你不知道么,那天爹就在门口站了几秒钟,晴姨连怎么喘气都忘记了。还有她帮你疗伤时看你的眼神,这真是骗不了人的。难不成她是看上你了?”她记得在她印象中,陆冉晴从未用同样的眼 神看过曹瑞一眼。 常远兆深叹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难过:“我师父真是可怜,枉他对晴姨痴心一片。”真是想想都心酸。 梁伊伊此时也收敛了笑意,心下一片微凉。“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和与自己最爱的人走到最后呢?多半都是与次爱的人相濡以沫,与最爱的人相忘于江湖。” 她不经意的一句喃喃自语,却让常远兆听了极为刺耳,立刻瞪着眼睛冷言反驳:“你这是什么话?人又不是花草树木,深爱的人要如何相忘?” 梁伊伊见他如此较真,知道自己又触了他的逆鳞。赶紧笑着圈起他的颈脖,柔声哄道:“我只是这么一说,你别激动啊,至少咱两还是很幸运的不是吗?” 他脸上僵硬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下来,搂住她的小腰,与她额头相触。“嗯,你说的对。别人我不管,至少我和最爱的人相濡以沫,这就够了。”“我也是。” 第340章 梦醒之间 陆冉晴此时正在与明教教徒们商议事情,暂不方便前去打扰。常远兆便暂且留在帐篷里等候时机,而梁伊伊则走出去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的上忙的。 走到室外,尚未跨出几步,便听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咂舌道:“啧啧啧。” 她一回头,便迎上她新哥哥潘恶少的那张嬉皮笑脸。“哇,你偷听啊!” 恶少走近两步,不以为然的提醒她:“我一直都在外面,你是知道的。只不过你们说的太忘情,把我忘记了。” 她想起刚刚和常远兆那番你侬我侬的对话,不由得双颊泛红,气恼的骂道:“也不知道避嫌,跟贼似得。” 恶少笑的更加得意:“我本来就是做贼出身,你又不是不知道。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那个姓江的到底怎么算?真是想想都心酸。”梁伊伊哭笑不得的撸起袖子作势要揍他:“你一天不跟我找别扭,就浑身不自在是么?”话虽如此,可她心里却不知不觉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温暖感觉。她在21世纪时,也有几个表哥,其中一位便也如恶少 般不羁,说话永远没个正行,总爱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她发怒……但是,却是几个表哥中与她走得最近的一位。 半个时辰之后,篝火已经全部熄灭。多数人都已经进入梦中,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休眠。 陆冉晴却心思沉重,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走到星空下,整个苍穹都沉默以对,似乎谁也无法指给她一条正确的道路。 身后响起悉率的脚步声,她猛然回头,却惊得半晌都无法呼吸。“是你……”应该还是梦吧,她早已习惯。不需多久,这幻象一般的人,便会消逝的无影无踪。 可这一次,这幻象保留的时间却有些长久。久到她开始奢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来做什么?”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常雄的语气依旧平淡,却略有些不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我?”不过他的不满,并非针对陆冉晴,而是针对自己那两个不着调的孩儿们。 他冷漠的态度,将陆冉晴彻底拉入现实,立刻冷言相对:“那又如何?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常雄扬了扬眉头:“我的儿子儿媳都在这儿,岂会与我无关?” 她当然不会再傻到以为他是来担心自己的。“你把他们带走好了,这里不需要你们中原人插手。” “我正是为此而来。”他如是说道。他此次跟来的目的,便是把两个臭小孩揪回家去,就算打不得,也要罚抄家训一千遍! 陆冉晴将脸撇向一边,不再看他:“他们在篝火旁,请便吧。” 常雄走开几步,却又停住脚步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其实你何苦如此执着?” 陆冉晴有些气急败坏,强忍住怒火,却依然很激动的回应:“常雄,你别太高看自己了。我已经把你放下了。”他无奈的撇了撇嘴角,解释道:“我是说你为何非要坚守这座死物?塔倒了能重建,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你想不通么?” 第341章 老虎嘴上拔毛 “不用你管!”自己心中好不容易忍下的压力被常雄硬生生揭开,陆冉晴无法抑制的恼怒了起来。她听得这些话还少吗?可是随即,一丝懊悔之意却不由自主漫上心头。他心存关切,总好过无动于衷。 “也对,恕我多言了。”常雄礼貌的点头致歉,随后便沉默着大步离开。又走出几步,身后那原本有些歇斯底里的陆冉晴,忽然彻底软成了胶泥。“我的父亲……我的祖先全都葬在这儿……我怎么办?”她语气软弱可怜,充满了无奈与绝望,也充满了女人天性中的依赖。可是话一 说出口,她便立刻惊觉自己的失态。二十年了,她何曾对人用如此语气说过半句话?常雄转过头,面色如月光般清冷,目光流动在她脸上,却依旧显得遥不可及。片刻的对视之后,他眉头微蹙,平静的说:“你觉得带着所有教徒在这里殉葬,最后和祖先的尸骨一同被辽军摧残践踏,这算的 上孝敬吗?” 她不由自主的向他走近几步。“可……总好过将他们弃之不顾的好……”常雄听罢,不以为然的扬了扬眉角,随即将脸转向一边,思绪似乎飘出了这片沙漠:“我祖父对我爹说过一句话,随后我爹将这句话传给我,而我也告诫给了兆儿。倘若有一天父亲战死沙场,别总想着怎么 去收尸,而是带着父亲的教导和骨气活下去。这才是最好的孝道。” “可那些教徒们怎么办?他们若是不答应呢?”他将目光重新投向她单薄的身影,带着一丝笑意,若有似无的轻叹了一口气。“所谓领袖,绝不单单驱人以武力跟财力,最重要的是思想和精神。前者只能让人屈服,后者才能让人顺从。你的教徒们是屈服 于你,还是真心顺从你,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话音落地,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已经完全把话听进去了。他点头做了个告辞的手势,便要举步离开。 陆冉晴紧追几步冲上前拦在他面前,眼中闪烁着迷人的光晕:“倘若!倘若我不是明教的人,倘若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你当初……会不会娶我?”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风沙似乎都随着时间在她眼前凝固住了。或许,她要的只是一个令她舒心的答案而已。或许……他脸上从头至尾都像是蒙着一层微薄的冷霜。像是屏障将他们两人隔绝在两个世界,又像是从心里生出的浓浓阴郁,总之直教人始终琢磨不透。半晌的沉默后,他嘴唇轻启,说出一句:“曹瑞是个好人,你 不要辜负他。”这月下的一整幕场景,早被埋伏在暗处某个帐篷后的梁伊伊看的清清楚楚。直到女主角黯然离场,男主角刚刚走近,她便赫然从帐篷后面跳出来,将他吓得险些拔刀相向,好在及时看清了她的脸。“哇相公 ,你简直太帅了!没想到你当起爹来,比做你自己还帅!” “我……”他整个人身子完全僵住,脸上的表情相当错愕。“曹瑞是个好人,你不要辜负他。简直不能更高冷了!别说晴姨,连我的心都砰砰乱跳呢!天啦!男神爸爸呀!”她手舞足蹈表达着自己的意外和赞叹,完全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最后干脆伸出魔爪往他脸 上招呼过去,以快速狠辣准确的手法揪住了他的一撮胡子。“快把胡子下了给我亲亲!” “嘶……”他大概是没想到她真的上来动手撕自己的胡子,吃痛的叫了一声,便闪身避让开去。 她撅着嘴,遗憾的嘟囔了一句:“看来粘的太紧了,我轻点儿……” 话音刚落,她眼神不经意的瞄到他身后不远处一个高阔的身影正往陆冉晴的帐篷走去。衣着不同,可脸庞出奇的相似……“唉?相公你在这儿,那前面那个人是谁啊?”她怔怔的指着那人,傻傻的问道。 眼前的男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扶住额头,无奈的说:“那个应该才是我儿子,你相公吧。” 她先是一愣,脸上的所有表情和身上所有细胞似乎都瞬间僵住。接着,眼珠子蓦地对成了斗鸡眼:“奇怪,头怎么有些晕呢?”说完便摇摇晃晃向后瘫了下去。 常雄没吱声,抱着胳膊欣赏她拙劣的演技。心想:装,接着装。梁伊伊倒在地上,心中也有阵阵惨烈的呼号:天啦!梁伊伊你活的不耐烦啦!老虎嘴上拔毛,老公公的胡子也敢扯啊你! 第342章 情感欺骗 作为一个替身演员,常远兆的演技或许远远不如方知文来的专业老道。可他活到二十岁,却已经有了多次扮演他人的经历。 可是如今这一次,他却毫无把握和底气。不谈他本身对常雄的敬畏,更是因为,他从心底深处,比较排斥这种类似于情感欺骗的行为。 可他不是白莲花,即使心里排斥,却也清楚这已是万不得已的关头由不得他矫情。所以他站在陆冉晴帐篷外,并未停留片刻,便果断敲响了木头支架。 刹那之间,面前的布帘子便被人从里面揭开。陆冉晴绝美的容颜带着斑驳未干的泪痕出现在他眼前。“你做什么?”她哀伤的脸上,并未出现常远兆预料中的震惊或者喜悦。而是诧异,是愠怒,是不耐烦…… “我……听说这儿出了事,所以追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他酝酿好的气场在这始料未及的开局下瞬间崩塌。 她脸上复杂的情绪渐渐平复,换而代之的是一幅木然。“你现在都看到了,有何高见?” 他单刀直入的说:“不如听听兆儿意见,撤到关内去吧。”话虽说的顺畅,可他总觉得这气氛这流程这剧情走向很不对劲…… 来不及等他多想,她便冷笑一声,接着面无表情的问:“为什么?在列祖列宗面前跟辽人决死一战难道不好吗?反正人到最后都会死的,你早就不要我了,我还活个什么劲?” 此话说的云淡风轻,毫无抑扬顿挫和情绪起伏,却让常远兆听得头皮发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答。 她趁他语塞之际,抿了抿嘴角,带着一抹邪魅的笑意,抛出一句:“除非你答应我,带我入府,我不怕给你做小,甚至没名分我也无所谓,我这辈子算是跟定你了。”即使身处在这天寒地冻的沙漠里,可这句话却让常远兆顿觉有一把火从脚底烧到了头顶。直直的望着她,半晌才摇着头难以置信的说:“您怎么能说出如此荒谬的话来?我爹已经有了我娘,您也有我师父了 ,为什么还要一直苦苦纠缠?我师父有什么不好,你有了他为何还不满足?这么做很自私知道吗?”后半句他自己都觉得似曾相似……却不知自己已经露出了硕大的马脚。 陆冉晴咬着牙关将脸瞥向一边,冷冷的丢出一句:“那就别理我,让我死在这儿好了。”他不依不饶,义正言辞的对她说教道:“就算你死在这儿,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除了让在乎你的人伤心以外,没有任何用处。你喜欢的人只会认为你傻,认为你不值得去爱。”说到激动处,胡子都吹掉 了一半…… “我原以为,您不愿离开,是为了祖先的遗骨,是为了尊严名誉。原来是我误会了。随便你们吧。”说完,将挂在嘴唇上的半缕胡子重新粘回去,转身便走…… 此时此刻,陆冉晴再也忍不住,轻轻踹了他一脚。“臭小子,亏你想的出来,连我你也敢耍!” 他诧异的回过头时,她脸上原本的阴郁已经烟消云散,蹲在地上笑个不停。他这才幡然醒悟,被欺骗了感情的人,原来是他自己。陆冉晴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将他脸上那撮别扭的胡子扯了下来。最后认真的说:“我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晚,也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你就安下心来,该干嘛干嘛。我才不会到你家里跟你娘争风吃醋呢。 ” “晴姨您是怎么认出来的?”他疑惑的问。 “再不走,我要打人了……”她觉得再笑下去,今晚必定要失眠,赶紧将这傻小子赶出自己的视线。怎么认出来的?昔日恋人的眼神,叫人如何分辨不出?即使有一天,那眼神中的炙热会冷却,眼眶中的温柔会变得陌生疏离,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会蒙上阴云……可那双眼睛里,永远都住着曾经让自己爱恨交加的灵魂。 第343章 秀恩爱 常远兆回到小帐篷找到梁伊伊时,也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常雄,起先他当然是一阵惊愕,可很快便顿悟了一切。陆冉晴脸上挂着的泪痕,她冷淡的反应和故意而为的作弄……归根结底就在此处。 而假装昏迷着的梁伊伊,在听到丈夫归来的动静时,也装模作样的抚着额头醒了过来。 拥挤的空间里,各自的沉默更是让人倍感不安。常远兆夫妇低着头,却抬着眼皮互相交换眼色。此时此刻,没有元帅和警官。只有两个离经叛道的熊孩子,等着迎接家长的暴怒与训斥。 “谁的主意?”常雄淡淡的打破沉寂,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我!”常远兆与梁伊伊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异口同声的脱口而出。常雄扬起眉毛,目光扫过两个人的脸,并未言语。 常远兆立刻又补了一句:“我一个人的主意,跟她没关系。” 梁伊伊也不急不慢的说:“爹您也知道,这些不着调不靠谱,荒谬又滑稽的事情,也只有我能想的出来。他是被我逼着上的。” 常雄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似乎表示她的话更有说服力。常远兆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有些激动的说:“不是这样的……是我……” 常雄没想到自己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居然如此凶悍。他自己也清楚,对儿子的管教上,他确实过于严苛了些。但他可绝对没有为难过儿媳。 相比之下,梁伊伊这丫头确实是精明的多,知道审时度势。不像常远兆这傻小子,被人戳着软肋就立刻发昏跳脚。 常雄望着他们,有些哭笑不得,无可奈何。“行了打住吧,你们这是在爹面前炫耀恩爱吗?” 梁伊伊一听这话,差点没憋住笑意。“秀恩爱”这一说法居然在这种状况下出自常雄之口…… 常远兆则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回了句:“不敢。” 常雄轻笑了一声,直了直身板冷声说道:“你有何不敢?胆子是越发雄壮了。私自离军,还带着媳妇跑来这种地方,我肯定得收拾你。” “任凭爹处置。”常远兆毫不犹豫的点头回应,只要不为难他小媳妇,怎么罚他都行,反正自己皮糙肉厚的耐打耐罚。 常雄将目光转向咬着嘴唇沉默不语的梁伊伊,饶有兴趣的问:“平日里我若要罚他,你必定跳出来横加阻拦。怎么今日不言不语了?” 她眉头深锁,抬起头,眼睛却只敢看着地面。“爹,我扯您的胡子是我不对。” “啊?”刚刚放下心来的常远兆,被她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她撇了撇嘴角,继续嘟囔:“您要是生气,就罚我吧,别迁怒相公。他是无辜的。” “真的假的?”常远兆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问道。 “真的。”她羞愧的点头应承。 “爹,娘子一定是把您认错了,她不是有意的。”梁伊伊这种行为,放在21世纪来说,算是个有些滑稽的误会。可放在民风古板谨慎的宋朝,又是在家风严肃的将门里,几乎是足以用小尺子打手掌的逆行了。她自己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单纯觉得不好 意思。可常远兆真是为她捏了一大把冷汗。 常雄见他们一个个狼狈的表情,心里觉得十分好笑,可随即便又惊觉自己心里的转变……原本那个古板教条又严肃的常雄去哪儿了? 老少三人大眼瞪大眼的沉默了半晌,常雄忽然开口道:“爹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老实回答,我便不再追究你们。” “爹您问,孩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虽如此,可常远兆心里却有些没底。鬼知道老爹会问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 “爹算不算是个坏人?似乎我辜负了别人一生的幸福。” 果然,这是个并不容易回答的问题…… “这我不好说,可您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好在他常小白脸也算是个会说话的人。 常雄苦笑了一下,目光转向梁伊伊,想听听她有何见解。 她双眼迷茫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娓娓道来:“爹心里也并不好过吧?即使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您最终放弃了她。可我知道,您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否则教不出我相公这样的人。” 常雄并未吱声,可双眼之中已有动容之色。她始终望着帐篷外面那一片寂寥的苍穹,就像望着自己的前世今生。“我们毕竟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躯,即使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深入骨髓的情感,当命运之神向我们伸出魔掌时,我们只有尽力而为,但谁 也不敢保证事情最后都能如愿。很多时候,我们得顺应社会,顺从父母,甚至接受死别……怎么办呢?这就是人生,充满着无可奈何,悲喜交加的人生。”说到此处,她目光坚毅的望向常雄。“可是爹,我认为在一起时付出过真心,就足够了。” 第344章 与君同袍 常远兆对于这片大漠的感情比较复杂。一方面,他痛恨这个禁锢了他大半年的牢狱,错过了子女们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段相处的时光,也错过了妻子最艰难最无助的岁月。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认, 自己曾不止一次的惊叹于这里的壮丽景致。 在一年的每个节气里,在一天的每一个光照角度下,这片看似单调的场景却能展现出一幅幅时而璀璨时而纯净,时而波澜壮阔的画卷……他曾经对萧隽说,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把梁伊伊带到这片沙漠,陪她看这里每一刻动人的美景。让她知道,他曾经站在这片景致中时,对她每一寸刻骨的思念。让她知道自己曾经多想化作一缕沙烟,随着 东南风一路飘向他们共同的家中…… 如今,他这个愿望算是变相的实现了。他再一次回到这片醉人沙海,身边睡着他挚爱的妻子。 此时此刻他蜷缩在狭小的帐篷里,怀抱着呼吸均匀的梁伊伊,空气很冷,可他心窝里是暖和的。耳边隐约还能听见远处的杀伐之声,可他的思绪是平静的。他暂且不愿去想即将面对的危机,暂且不愿去回忆曾在这里经历过的分裂和杀戮,暂且忽略手腕上触目的伤疤和胸骨处偶尔隐隐的痛楚,暂且忘记那段已经成为他永久耻辱,他却始终轻描淡写不愿多提的 历史——曾经在这里被人如野兽般捆绑囚禁,被人如怪物般管制避忌的经历……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妻子此刻温热的拥抱和睡梦里的甜笑来的重要。他忽然觉得,若是能就此安然平淡的生活下去,他甚至能够彻底放下心中对潘竹青的仇恨。这并不代表他的恨意不够浓烈。只是他越来越明白潘竹青心中想要的是什么。起初他猜测是为了梁伊伊。但随着他日复一日对敌人所有行为的揣摩和推断,他相信潘竹青的目的绝不可能仅仅是某个女人, 而是对阴谋家们来说更为实惠更加合理的目的,比如——权力。在所有人眼里,看似无语欲求的潘竹青,似乎已经到了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境界。可在常远兆看来,潘竹青这无欲则刚的伪装下,正是一颗野心勃勃,想要掌控一切的决心。他还不能确定,潘竹青的欲望止于何处。或许是位极人臣,或许是更加可怕的阴谋……但他顺着潘竹青的脉络摸索下去,可以很清楚的明白,对方目前最想得到的,便是他手里正握着的利器——兵权。而这恰恰是他常远兆最不屑的东 西! 弄清楚这一点,他心中对潘竹青的恨意,便找到途径得以缓解。毕竟仇恨这东西,伤神伤身,甚至会迷惑人的心智,搅乱人的灵魂,最重要的一点,会影响到下一代的教养…… 而且他记得梁伊伊不止一次的说过,总体而言,潘竹青算是个好官。心中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只要不涉及到妻儿,不伤及常家人,他便不会将潘竹青置于死地。那么未来之路便越发清晰明快了。过了眼前这一关,他便想办法向皇上辞去官职,带着妻儿和父母回到中原。或许依旧住在洛阳,或许,去江南寻一片安逸之处。今后的日子,即使清贫,却一定祥和美满 。 心里勾画着将来的生活场景,常远兆脸上始终挂着满足的笑意。手指不由自主的在梁伊伊脸上轻抚,直到她也睁开惺忪的眸子,一梦一醒,四目相对。 沉默着对视了半晌,他柔声问道:“怎么不睡了?”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庞:“你真好看,就像刚才在我梦里一样。” 他眼里满是惊喜:“你梦到我了?梦里我在做甚?” 她勾起脖子,吻了吻他略现青色的下巴:“梦见你,穿着大红喜袍,掀开我的帘子……” “娘子取笑我,我现在,哪比得上新婚那时。”话虽如此,可他心里却已笑开了花。 “不。在我眼里,你比那时更好看。”一时之间,三里外烽烟未断,苍穹下风沙漫天,布帐里与君同袍…… 第345章 棋子 太阳从沙面上探出头时,将一整夜的寒气驱散了些许。纠结了一整夜的陆冉晴早已等在几位中原客人的帐篷外面,直到梁伊伊最先拨开帐篷探出小脑袋。 不一会儿,常远兆,常雄,曹瑞,潘景元与何勇陆续休整完毕来到帐外。陆冉晴越过所有人,来到常远兆面前,面色平静而坚定。“中原人,我们并肩作战过,那次,算是我胁迫了你。如今你我两不相欠,可是……”说到这里时,她停顿了片刻,随即语气凝重的说下去:“我依然 想要倚靠于你。我与我的族人,还有埋在这里的祖先,不能成为敌人的鱼肉。” 这并不出乎常远兆的意料。但他依然谦虚谨慎的回应:“晚辈不才,但一定会尽力,只要您给我足够的信任与权力。” 听了这个回答,陆冉晴冷漠的脸上浮现一抹善意的笑容。“不愧是将帅之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这话有夹枪带棒的意图,夸赞了常远兆的同时,也有一丝奚落常雄的意思。可实际的效果,却有些出人意料。常雄心里并未感到不快,甚至有些得意。毕竟这儿子是自己心血养成。如今能独当一面,也不枉费他一直以来的苦心调教。常远兆的母亲向来娇惯儿子,小时候常远兆摔跟头,他自己没哭,刘氏却心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常雄那个时候便清楚,倘若自己跟着一起娇惯,那孩子就完了。要么骄奢淫逸,要么懦弱无用。所以他不得不戴上严父的铁面具,对常远兆 百般严苛,万般磨砺。殊不知他心里,也是极宝贝这个儿子的。但在场却有另一个人因此陷入了郁闷的状态。那便是陆冉晴现任男朋友,常远兆的师父——曹瑞。他的想法也极其简单,自己好歹也是个堂堂一品骠骑大将军。女朋友有难,不投靠他,却口口声声要倚靠 一个黄毛小子……换谁都会郁闷的吧。 得意也好,郁闷也罢。如今都不是情绪化的时机。常远兆丝毫没再耽搁功夫,很快便下令召集了现场所有将领与明教教徒听候他的调遣。 梁伊伊站在众人中间,以仰望的角度来观察自己的丈夫,这种机会并不多见。此刻的常远兆不再单单是她的丈夫,更是在座所有人的长官,包括她梁伊伊。她想起曾经一度在江浩然手下当差时的情景。记得江sir每次正正经经跟她说公事时,她都会嬉皮笑脸的哼上一句歌词来恶心他。“我像是一颗棋,举棋全由你决定。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只是不起眼的小兵。”不得不说,江浩然是个好男朋友,却一定不是个好上司。梁伊伊这飞天小女警在他手里,被他过分保护,几乎毫无用武之地,只有在办公室里敲键盘录文件的份。所以才短短一个月她便被拆调去了 别处。但如今看来,常远兆应该算是个不错的领导。他从站在高处的那一刻开始,便连一眼都没望过妻子。表情始终严肃冷峻,用他惯用的职业语调,不疾不徐的鼓舞了士气,接着果断干脆的向众人下达了一个又一个简洁明了的命令,最后连梁伊伊也没放过…… 第346章 丈夫的军令 “师父,爹,林前辈,首先我想请你们三位协同吐蕃军队护送周围的村民撤离。”常远兆最先安排的是几位长辈。这除了出于对他们的保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要想控制那些吐蕃军队的将领以及那 群招安来的马贼,就需要这几个有强大威慑力的人物才行。 “知道了。”“嗯。” 几位长辈倒都是识时务的人。二话不说便都应承了下来。 常远兆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便又看向恶少,何勇这些人。“景元,何勇还有在座的明教兄弟随我去迎战辽军。” “是!”“遵命!” 潘何二人本都是常远兆的下属,自然不会有异议。明教的教徒们,也与他并肩参与过不久前的分裂战争,深知他的韬略与德行。加上早已得到陆冉晴的授命,也都纷纷点头默许了。 林凡忽然走上前对常远兆说:“常兄弟,有件重要的事儿差点忘了告诉你。” “前辈请说。” “我儿子……也就是林沫白那小子,现在还跟着姓顾的叛徒。不过,他其实是咱故意留在那边的细作。” “原来如此!”常远兆眼睛一亮,心中暗喜。 林凡却面有隐忧的说:“那小子曾经糊涂过,伤过你,你可别计较他……”常远兆猜得出林凡的忧虑。当初自己就是栽在林沫白手里,又是被那家伙亲手灌下蛊毒,人家的老爹这是担心他报私仇呢。他微微一笑,诚然说道:“放心,晚辈懂得分寸。如此甚好,形势对咱们更有利。 ” 话说到此处,林凡是安下心来。可站在一边没吱声的陆冉晴沉不住气了,冷冷的说了句:“常将军,你好像把我给忘了?” 始终被淹没在人群中的梁伊伊也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还有我……”到现在为止,她心中还在乐观的猜测,他大概是不好意思当众表明要将老婆带在身边罢了。男人嘛,总是要点面子的。 谁知常远兆接下来的话,将她所有的乐观完全推翻,让她如雷轰顶,呆如木鸡:“我还没说完。除了村民,咱们还有大批伤兵需要撤出去。这个任务,就交给晴姨……还有我娘子了。” “什么?!”梁伊伊硬是没能憋住喉咙里爆发出来的震惊,好在身边的潘景元伸手重重的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没能继续发作下去。 常远兆当然也看到了妻子脸上的酱色,但他并没打算收回成命。依旧定定的望着她,最后语气颇重的说了句:“我命你们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陆冉晴扬了扬眉毛,淡淡的说了句:“我是没问题。” 可梁伊伊始终僵着脸不言不语,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高高在上的丈夫。 常远兆与她对视了半晌,又一次郑重的问她:“娘子?你呢?”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梁伊伊一个人的身上。她忽然明白,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好在这里把她撂下。在如今这样的境况下,他的要求不只是要求,更是军令,是他的威严,他也算准了她一定会替 她维护这一切。“哦。”她吞下不满,只是轻轻的吐出了一个极不情愿的字。 第347章 最后一次分离 梁伊伊在大庭广众之下需要给足丈夫面子,可私底下,却没那么好打发。 “你什么意思?就这么甩了我?我是要跟着你的!”散会之后,她便追在常远兆屁股后面脸红脖子粗的叨叨个没完。常远兆始终不言不语,也并不正眼看她。只是默默的将骆驼牵出,绑上两个包袱和两串水囊。一切打点妥当,才将目光转向她,温柔却也坚决的说:“这一路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水和食物都在这包袱里。 ” 她哪里肯依,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耍起了缠功:“让我和你一起,我不会拖累你的!” 他嘴角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伸手揽住她的背轻轻拍了拍:“记得要跟紧晴姨,说什么也不能和她走散。如果万一迷路了,就用我教给你的办法辨识方向。” 她猛然抬起头,眼圈已经泛红:“你这是铁了心要让我难过是吗?” 他无可奈何的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却依旧毫无商量的余地:“娘子你还记得临行前对我保证过什么吗?一切都要听我的。” 她立刻反驳道:“可前提是你得让我在你身边!” “娘子你放心,要不了一天,我就会去追你。” 他好言好语的劝慰,却丝毫没能减轻她的愤怒。她气急败坏的从他身边跳开几步,眼泪夺眶而出:“你为何每次都这样!亏我这么相信你的话!你知不知道每一次我等你等的有多痛苦?!”常远兆自知无法直视妻子此刻的愤懑。便狠心将脸瞥向一边,却正好瞧见站在不远处沙丘旁有些尴尬的望着这一幕的陆冉晴,潘恶少与何勇等人。他僵着身子走过去,对陆冉晴嘱咐道:“晴姨,我把娘子交 给您。您应该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陆冉晴不忍再调笑他,非常认真的回答:“你放宽心。” 他又无奈的与恶少何勇对视了一眼,便转回头走到梁伊伊身边,此刻的她梨花带雨,双肩因为激动而微微抖动着。 他觉得心里一阵阵难熬的酸痛,伸出手便搂住她的肩膀,她却如触电一般跳开,给了他一个孤独的背影。 他的手臂空荡荡的悬了半晌,最终无力的垂下。随即,对着身后的陆冉晴与一众伤兵说了句:“走吧。”旋即,疾走两步不由分说的将梁伊伊拦腰抱起,置于骆驼背上。 “常远兆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你给我记着!”被人牵走以前,梁伊伊用尽气力朝他吼出这一句,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但他始终带着一抹极其勉强的浅笑,目送她随着人群渐行渐远…… “她好像真生气了。”何勇走上来,在他身边嘀咕了一句。 “嗯。”常远兆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化作乌有,轻轻应了一句,便转过身去,垂着头,不想让脸上的难过被人看到。 何勇知道他心里其实比梁伊伊更不好受,不由得低声问道:“其实夫人挺伶俐的……应该不会拖咱后腿……您就真狠的下心?” 常远兆抬头专注的望向沙平面与天空的交界处,淡淡的说出:“这一仗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不能有半分差池。”若是顺利,这便是他作为武将生涯的最后一仗。 “更何况,你我都清楚军士的眷属一旦落入敌军手里是怎样的结局。我如今没有兵卒,如何保全的了她?” 话已至此,何勇便不再多说。在一旁始终没吱声的恶少,此时走上前拍了拍常远兆的胳膊劝慰道:“放心,等回去,我跟若桐帮着一起劝劝。” “嗯。” 话音刚落,三个人都发现身后似乎有异样的气场扑来。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常远兆便被一双纤细柔弱的胳膊从背后拦腰抱住。随即而来的,便是那熟悉的体温将他贴了个满怀。 “我真生气了!你必须回来哄我!不然我跟你没完!呜呜呜……”梁伊伊带着哭腔的声音响在身后,激烈的气息将他的背脊吹得滚烫。 他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面前抱在怀里,心疼又欣喜的呢喃:“我的好娘子……” 无论如何,梁伊伊是个懂得适可而止的人。即使丈夫的怀抱再温暖再难舍,她都必须面对一个事实——他此时此刻,属于这片战场,属于这里每一个将生命交在他手里的人们。 想通了这一点,她咬咬牙,松开了紧搂着他的胳膊,将自己从他怀抱里挣脱了出来。旋即,理了理头发,走到何勇面前。 何勇爽朗的笑着,露出健康的大白牙:“夫人放心,您要说的我都知道。我会看着他,让他毫发无伤的回去见你。” “不对。”她抿了抿嘴唇,纠正道:“是你们一起毫发无伤的回来。” “嗯,一起回来!”何勇心里陡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温暖,眼圈竟也骤然泛红。梁伊伊最后又走到潘恶少面前,以他俩对话时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一字一句的说:“哥哥,冲动时想想若桐,想想你快出生的宝宝。”她知道恶少并不是个冲动的人,只是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此事又牵涉师门,多提醒一句总没错的。 没等恶少回答,她又神秘兮兮的笑了笑,补了一句:“还有,记得你欠我的礼物。” “记得的,罗嗦。”恶少也爽朗的笑着,心中回忆起她的话——“我只要我相公好好活着,我孩子们健康长大,其他别无所求。”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她这次追回来,本就因为不愿让心爱的男人带着担心和难过走上战场。 常远兆与两个要好的伙伴并肩而立,背后不远处,便是那座瑰丽的宝塔。梁伊伊面对着他们,一步步向后退去。 “加油!”她忽然举起拳头朝他们喊了一声。最后……“再见!”说完,便转身向陆冉晴的方向跑去。背影在巨大的沙海中显得如此单薄如此可怜…… “我心里怎么觉得酸酸的……”恶少轻声嘀咕了一句。 “唉?我这里怎么也有点儿不舒坦?”何勇捂着心口也应了一句。常远兆猛地转过身,咬牙说了句:“别胡思乱想了,出发吧。”任谁心里,都不会如他这般难过。可他肩上担负的责任,由不得他沉溺于儿女情长。他必须打起精神应付即将到来的残酷局面。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再也不愿看见妻子离别的背影,再也不愿见到妻子不舍的眼泪。 第348章 跑路 由于陆冉晴对这片沙漠的熟悉程度已是专家级别,懂得带领大家避开各种奇怪的风眼。再加上这一众伤员都是体质健壮的军士和功底深厚的教徒,即使身上带着轻重不一的伤病,却也并没有给陆冉晴与梁 伊伊带来什么麻烦。所以“伤兵团”这一路倒是走得相当顺利。 另一方面,明教周围村庄里的老百姓们却着实给曹瑞常雄这两位将帅找了不少的麻烦。老百姓可没有士兵和教徒那样的服从性,见着部队闯进村子,要么吓得哭天抢地个没完,要么牵着老小四处乱逃…… 曹瑞常雄与他们语言不通,只得依赖于林凡这个老小子当翻译。可林凡只有一张口,哪里顾得了这么多麻烦。最后只逼得曹瑞甩起铁鞭子发了大火,常雄命军队包围了村庄,这才将局面控制住。直到所有人整装待发,离开村庄的那一刻,曹瑞与林凡才在心里默默的赞叹,常远兆不愧是当世的军事天才。即使是在别的将领最容易忽视与懈怠的方面,他也安排的妥帖合适。这若换作陆冉晴与梁伊伊 这些娘们来,要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搞定这些百姓? 三天后,伤兵团与曹瑞常雄在香铃朵铃家的客栈附近相遇。此时的梁伊伊,正苦口婆心的劝说客栈老板与他们一同撤到关内去。但任凭她怎么说,这固执的中年汉子也丝毫不为所动。最后只答应将妻子与两个女儿交给她,让她带到中原避难。而他自己,则决意要 与这客栈共存亡。“咱家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经历过的战乱数都数不清,老祖宗没逃,我也决不能逃!” 梁伊伊还要再劝,却忽见常雄走进来。“爹!” 常雄朝她点头一笑,淡淡的说:“既然店家不愿走,就随他好了。留着这个地方,或许还能让兆儿他们停下歇歇脚,辽军可不一定有命活着走到这儿。” 过了夜,两支队伍又各自以不同的速度往玉门关的方向走去。队伍里又多了香铃与朵铃两个小丫头,她们的娘,说啥也要留下陪伴丈夫。这样的心思,梁伊伊又怎会不能体会?便也并没过多强求。即使梁伊伊记得常远兆曾经说过,他很快便会追赶她们。但她脑中的理智并不允许她放慢脚步故意等候。她手里也握着这么多人的安危,又岂可只顾着儿女情长?倘若她们遇上辽军,她自己与陆冉晴倒是 能侥幸逃脱,这么多伤员要如何存活?每每想到这些,她都告诫自己,暂且将挂念抛诸脑后,顾好眼前的人才是她目前最重大的责任。又是一整天的艰难行路,常雄曹瑞的队伍已经将伤兵团远远甩在身后。直到次日傍晚,梁伊伊陆冉晴才带着伤兵们出现在玉门关关卡处。夕阳下的城楼处,站着两个高阔身影,一个是等着女朋友的曹瑞。 另一个,则是等着儿媳的常雄。“终于……到了。”梁伊伊机械的说完,便跑向常雄与曹瑞,一把接过常雄递过来的水壶,毫不顾及形象的牛饮了起来。 第349章 同源之水 没耽误多久,伤员们被陆冉晴陆续送出了关。等她回到城楼下时,梁伊伊还站在常雄身旁对着远处暗红的沙地翘首以盼。 “怎么,听说你不打算过关了?”陆冉晴面无表情的问她,连一眼都没往常雄那里瞧。 梁伊伊老老实实的回答她:“我想在这儿等我相公。” “不行!”她断然拒绝。 梁伊伊不明所以的问:“为什么不行?” 她定定的望着面前这个看似不谙世事,实际上一肚子鬼主意的丫头,平静的说:“我答应过小子,必须照看好你。怎么可能把你丢在这儿?” 梁伊伊立刻急红了眼,拽着陆冉晴的衣袖央求道:“都到了这儿了,城楼外就是中原,有什么好担心的?晴姨,我求你就让我留下吧。” “没的商量,撒娇这一招留给你相公吧,对我没用的。” 见对方一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态度,梁伊伊只得选择搬救兵,求援于一旁始终没吱声的常雄:“爹都答应了!他也会留下来一起等的!” 常雄尚未做声,陆冉晴立刻没好气的顶回去:“他要走要留随他高兴,但你必须跟我走。” 梁伊伊不指望她能回心转意,干脆转向常雄,带着哭腔嘟囔道:“爹!我也要留下,您帮我说说。” 常雄倒确实是个有主意的人,立刻给出了一个让两边都满意的办法:“要不然这样吧,关外有家客栈叫玉池店,你出关后就留在那里等好了。既安全,又能随了你的意。” 梁伊伊想了想,撇了一眼冷若冰霜的陆冉晴,又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邋遢的皮囊,琢磨着最好还是把个人卫生打理一番才行,于是她撅起嘴咕噜了一句:“那……也只能这样了。那爹您呢?” 常雄浅笑着说:“我跟林兄就在这儿等着。” “那爹您也要万事小心啊!” “嗯,你也不用太心急,有任何消息,我都会想办法通知你的。” “谢谢爹。” 翁媳二人话别间,陆冉晴也知趣的默默走开。“你现在的心情,爹都能感同身受。这一仗过去,咱们一家人回洛阳,好好将孩子养大,过你们喜欢的日子。”常雄难得的笑容可掬,像是暂时忘却了眼前所有的烦恼,像是他所说的幸福未来已经近在眼前 。“爹……”梁伊伊眼圈微红,她知道让这样一位功勋显赫,正直壮年的将帅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么的不容易。这意味着他要用世代延续的荣耀,来换取子孙的平安。望子成龙是父爱,可还给子孙一个平凡安 乐的人生,何尝不是另一种父爱呢? 常雄背着双手,望着远处暮色下飞扬的沙尘,身姿挺拔,面容安逸:“西湖,扬州,乌篷船……兆儿许诺给你的那些东西,都是爹还欠着娘的,是时候还给她了。”梁伊伊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常雄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又或许此刻的他,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她又忽然醒悟,原本只觉得常远兆与常雄这对父子只是外表相像,如今看来,他们连心性也是同源之水。 第350章 望夫石 双脚跨回中原地界时,梁伊伊才感叹于文明社会与原生态沙漠之间的巨大差异。只是隔了一道城楼罢了,那一边是望不到边际的银沙和零星村落,这一边却是楼宇砖道,人流不息。虽和洛阳开封那种地方 不能相比,离沧州也有很大差距,但对于此刻的梁伊伊来说,已经如同跨进了天堂。尤其是当她吃了三盘糖醋排骨后,置身于玉池店客房里那张并不算宽大的浴桶中,任由温热的水泡软了全身时。 她透过闪烁的烛火望向孤单的木窗,身体极度放松,心里却一阵阵的惆怅酸楚。据说这个房间,正是当初常远兆初进沙漠的前一晚租住的那间。 她凭借与他生活过的短暂经历,猜测着他当时在这里的行为动作。楼下的糖醋排骨如此美味,以他的尿性,大概会吃足五六盘,再打包一盘带进房里当宵夜…… 他喜欢泡澡,一定也会像她现在一样,蜷缩在浴桶里,对着木窗子发呆…… 角落的角几上摆放着几本书,他一定也百无聊赖的走过去翻看了几页,随后又原封不动的放回去。因为书里的内容,是民间怪力杂谈,他对这些并无兴趣…… 临睡前,他一定会消灭那盘打包的排骨,接着漱了口,倒在床上枕着自己的双手……陷入无尽的思念中。正如此时此刻的她。她身下的床榻虽谈不上高床软枕,却也是干净舒适的了,再加上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奔波,本该很容易就进入梦乡的。可她并没能如此……身体的疲惫始终战胜不过思维的激烈运作,将她强留在这深夜里 ,久久无法入眠。对常远兆的担心和恐惧自是不必多说。一遍遍的翻身,更是让她越发狂躁,最后干脆猛地弹坐了起来。回想过去,江浩然夜里忽然出警,她便是顶着黑眼圈恐慌到天亮,甚至比她自己出警更加紧张。如今 命运将她打回去一千多年,她却依旧没能逃脱“望夫石”的宿命。 想到这里,她哭丧着脸对着空气控诉了一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下辈子绝不嫁军警!我没那心理素质啊!” 回到中原的第一夜,梁伊伊便在这种极度焦躁又极度疲惫的状态下渡过。 第二夜倒是由于精神体力的严重透支,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三夜,她想起了杜若桐,想起了何勇的老婆秀儿,想起了常远兆的母亲,想象着如今这些女子与她一样,散落在中原的某个角落,各自伤神,各自思念……第四天的一大早,陆冉晴跟曹瑞便带着大部分明教伤员和难民们往沧州移步,打算在那里做短期安置。梁伊伊则同前几日白天一样,时而坐在玉池店客栈楼下面对大门的地方痴痴呆呆的望着进进出出的人 ,时而跑去城楼下翘首以盼。她不知道这样的杳无音信还要持续多久,直到中午的日头爬过头顶,从城楼关卡处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351章 绝望的少女 “林伯伯!是不是有消息了?”梁伊伊跟在林凡身后,心急火燎的追问。 而对方则风尘仆仆,难得的少言寡语。只疾步往客栈的方向走。直到一脚跨进了玉池店的大门,才赫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着离他们十几步之遥的一众土蕃散兵们招了招手道:“带进来。” 梁伊伊这才发现,那群散兵正三五一群的押送着几个西域人,其中居然还有两个年级和她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他们……是什么人啊?”她疑惑的问。 “这些都是咱们明教的叛徒。”林凡面无表情的回答,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亲和模样。随后又指着其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对那群散兵吩咐了句:“押到楼上关起来严加看管,尤其是这个丫头。” 散兵们点头应下,那女孩被反绑着双手,表情木然,那双本该无忧无虑的大眼睛里此刻却盈满了绝望。梁伊伊心里顿悟,这些大概都是那位顾教主的人。也难怪林凡心情不好。之前就听常远兆说过,大明教这么多年来发展的繁荣富足,自从被顾姓教主强取了执教权后,不但将原本忠于陆姓老教主的长老们排挤出局让他们各自流落在中原,更是拿明教的前程做威胁,逼迫陆冉晴下嫁给自己。这些也都算了,更让教中长老们不能容忍的,还是他背弃教中法规,私自勾结辽军以换取大量钱财的恶行。要知道明 教实际上大多都是吐蕃人,顾教主这种做法,无异于拖着整个明教通番卖国。所以当初陆冉晴说什么都要除掉他。 等散兵们将那几个叛徒押上二楼,梁伊伊才又缠着林凡追问起来:“林伯伯,我相公他们呢?” 林凡找了张空桌子大咧咧的坐下去,又随手抄了个茶壶大口大口的喝起了茶水。最后,才抬起头,面色稍有和缓。“现在具体什么状况,我并不是很清楚。这些人是我徒弟押送到城关下的。” 听到义兄的消息,梁伊伊眼前一亮:“恶少?他还好吗?” “好的很,全须全尾意气风发。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没消息也是好消息。” 话已至此,梁伊伊重重的松了口气。既然恶少没事,那么她家小白脸也应该是安全的。 林凡在玉池店跟梁伊伊吃了顿饭,少许喝了些酒,便又匆匆离开,通关而去。 又只剩下梁伊伊独自站在客栈招牌下,任由萧索的寒风吹得她全身发颤,也坚决不愿离去。或许是等待的时间太长,长到她对周遭事物的感官能力变得麻木迟钝。街边的吆喝声,来往马车的喧嚣和行人的交谈,在她身上完全被屏蔽掉。以至于身后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她身旁停下,她都丝毫未 能察觉…… “伊伊。” “伊伊!” “梁伊伊!” “常远兆!” 直到听到最后这三个字,梁伊伊才犹如被雷光劈醒,整个人从呆怔状态中活了过来。“哪儿呢哪儿呢?我家相公在哪儿呢?” 她絮絮叨叨的转了一整圈,视线里也没出现她梦里那个小白脸的身影,最后却在自己身旁的马车边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让她陷入惊喜的人。“若桐!” 第352章 晴天霹雳 梁伊伊拉着杜若桐亲热的左看右看,就像几年没见一般。在这种焦虑惶恐的等待中,能遇到好友闺蜜与自己相扶相持,也真是件难能可贵的事情。兴奋之余,竟没认出马车上那位面熟的保镖兼车夫——尹 亮。 “常夫人。”他跳下马车,上前行礼。 随即,杏儿也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马车里钻出来。“常夫人。” 梁伊伊点头回应,接着激动的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杜若桐也紧紧拉着她的手问道:“我家相公这么久没回去,我担心他。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快跟我们说说。” 梁伊伊见她挺着个大肚子站在寒风里,心中大为不落忍,赶紧将她往客栈里扶:“外面冷,进去说。” 杜若桐听梁伊伊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经过大致一说,紧张的脸都白了:“这么说来,相公和醋坛子的处境还是挺凶险的……” 梁伊伊连忙摇头摆手:“我可没这么说,你别自己吓自己。”她生怕吓着杜若桐,故意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毕竟是怀了孕的女人,不能再当成女汉子一般对待,谁知道还是惊住了对方。 杏儿也赶紧安慰杜若桐:“小姐您别太担心。少爷和常将军都是豪杰,杏儿对他们很有信心。” 杜若桐轻叹一口气,眉头紧蹙。原本高大健美的姑娘,如今反倒消瘦了许多。“这么多天,一点消息也没有?” 梁伊伊双手托着腮帮子,撇了撇嘴角:“你家相公今儿倒是押送过一批俘虏到关口。至于我家那个,真是半点音信也没有。” 始终没吱声的尹亮,此时终于开了口:“常夫人和少奶奶都莫心急。我即刻便会出关,助他们一臂之力。” 杜若桐甚是感激的望向他,梁伊伊也是十分郑重其事的嘱咐他道:“你从未跟辽军交过手,可千万得小心啊!” “是!” 尹亮确实没有耽误片刻,带上干粮与水便踏上征程。到了晚上,杏儿与陆冉晴留下的一位名叫妲妲的使女同宿一间卧房。而杜若桐则是与梁伊伊为伴,同宿同寝。 洗漱完毕,两个姑娘并肩靠躺在床榻上,梁伊伊忍不住摸了摸杜若桐滚圆的肚子感叹道:“肚子都这么大了。看来你家宝宝个头不小。” 杜若桐始终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是完全没听见她的话,反倒转过脸一本正经的说道:“伊伊,跟你说个事儿,是关于傅雲的。” “雲儿?她怎么了?”梁伊伊这才看出杜若桐有些阴郁的脸色,心中一凉,不安的问:“出事了吗?” 杜若桐咬着嘴唇,犹疑的望向她:“我也不知道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梁伊伊快被她吞吞吐吐的态度折磨疯了:“哎呀你快说呀,别卖关子了!” 杜若桐松开唇齿,丢出一句晴天霹雳:“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上看上雲儿了,想要收她做嫔妃呢!”梁伊伊只觉得阵阵惊雷响在头顶:“啊?真的假的?” 第353章 虐心之夜 对于梁伊伊的震惊,杜若桐也是一脸无可奈何。作为友人,她又怎会不知道傅雲的心思,她当然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真的。我前几日经过大哥的书房,听到有人向他禀报了此事。” 梁伊伊闻言,立刻问道:“那潘竹青什么反应?”她此刻还天真的盼望潘竹青这鸡贼的家伙能有解救傅云的办法。 杜若桐摇了摇头:“我没进去,没看到他什么反应啊。” “他总会说点什么吧?你没听到?”梁伊伊不死心的追问,她还是想将希望寄托在潘家老大的身上。 可杜若桐的回答,让她的希望全部破灭:“他什么也没说,就问了些别的,便让人退下了。” “我真是搞不懂,我们雲儿才貌双全,人见人爱,这个潘竹青怎么就这么不上心呢?亏人家还对他痴心一片!”梁伊伊本就为了常远兆的事情对潘竹青充满了仇视与恨意,如今更是鄙夷。杜若桐将身子坐直,一本正经的望着她说道:“伊伊,亏你还是个聪明人。怎么说这么傻的话?大哥就算再怎么上心也没用,对手是皇上,是九五之尊呐。他就算再喜欢,再有通天的本事,这回也只能忍痛 割爱了。”到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嫁给了聪明的潘恶少,成日与潘竹青呆在一个屋檐下,这杜若桐的智商也稍有提高。 梁伊伊如今却是意气用事满头恼火,开口便喷:“管他什么九五之尊?雲儿不会喜欢他的,这一点我可以确定,可以拿我的人头担保!”杜若桐赶紧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尽量压低嗓子说了一番肺腑之言:“要我说,她也没的选。谁让她才貌双全,又正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转悠呢?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她也是。我大 哥也是……连你都是。你想想,这事儿若摊在你头上,你能怎么办?”梁伊伊头一次被杜若桐说的哑口无言。是啊,若是换了她自己,她除了认命又能如何是好?她尚且连常远兆的五指山都逃不出,更何况那个掌握了中原大地所有生灵生死大权的皇帝?她有常杨两家如此坚 实的靠山,尚且无能为力,更何况如今无依无靠孤身一人的傅雲?“我……不敢想,太虐心了。这回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潘郎是路人。” “可不是吗!”杜若桐向后一靠,一同陷入漫长的忧虑中去。可毕竟旅途劳顿,加上怀着孕,体力大不如前,不知不觉,她便呼吸均匀,进入睡梦中去。梁伊伊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将她的被子掖好。走到烛火边,轻轻将屋中最后一点光亮吹灭。窗外不见一丝云朵,也不见半点星光,更显得那枚月亮清冷孤单。“雲儿,我后悔了。当初不该给你打气,让你进宫的……都是我的错。”她在心中痛苦的自责,想到傅雲此时此刻的心情,她只觉得胸腔中冰凉一片。 第354章 眼珠子,心肝,心头肉 杜若桐来到玉池店的第二日,便觉得心虚气短,下不来床榻了。想必是受不住这里严酷的气候环境,再加上心中焦虑所致。梁伊伊便将她的一日三餐全都安排在卧房里,自己大部分时间则还是呆在楼下,一边等候常远兆的第一手消息,一边安静的思考着傅雲的遭遇。她知道自己这次能够帮上忙的机会微乎其微。可如果让她没 心没肺的将傅雲抛在脑后,任由对方自生自灭,她也着实做不到。毕竟她知道傅雲在这世上没有亲人,潘竹青看来也倚靠不住…… 傍晚时分,妲妲一个人吃力的提着两个硕大的篮子从梁伊伊眼前晃过,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些是什么?” 妲妲说:“回夫人,这是给楼上那些叛徒的饭食。” 见小姑娘的双手被勒的通红,梁伊伊心有不忍:“我帮你吧。”说着,便接过其中一个篮子。 “谢谢夫人。”妲妲感激的谢过。走上二楼,她们首先推开了两个女性俘虏的门。房里的烛火早已熄灭,妲妲重新点起一支蜡烛,这才让梁伊伊瞧见那两个被反绑在凳子上的小姑娘们。此时此刻,对方也恶狠狠的朝她们望了一眼,其中一 位的眼睛在梁伊伊脸上扫过时,机械的停留了片刻,便又垂下头不再搭理。由于之前将近七年职业生涯的历练,梁伊伊对这种气氛丝毫也没觉得尴尬。 妲妲将食盒拿出,便开始一勺勺的将饭食喂进其中那个长相好看,衣着华丽的小姑娘嘴里。 梁伊伊也有样学样,拿起一个勺子,打算亲手喂另一个小姑娘。妲妲眼见她这举动,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阻拦:“唉夫人,我来吧。别弄脏您的手。” 梁伊伊大笑了起来,说道:“你太夸张了,我哪有这么娇气。” 妲妲一脸认真的说:“教主临走前吩咐过。” “吩咐过什么啊?”梁伊伊满脸好奇。 妲妲却一点笑意也无,站起身,郑重其事的将陆冉晴临行前的嘱咐大声复述了一遍:“说您是常将军的眼珠子,心肝宝贝,心头肉,心……” 梁伊伊听到一半,就觉得浑身的血全都涌到了脖子上,赶紧打断她:“停停停!停!我起鸡皮疙瘩了!我才不信你们教主会说这种话,肯定是你自己胡编乱造的!” 妲妲一脸无辜,垂下头重重的辩解:“奴婢不敢!这真是教主亲口说的,她说的时候,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呢。” 就算脸皮够厚,此时的梁伊伊也是羞了个大红脸,这屋里是再也呆不住了,毕竟还当着敌方俘虏的面……“打住,你自己忙吧,我不管你了。”说完,丢下食盒汤匙,转身便逃遁而去。 “是,夫人。”妲妲低着头,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这才重新拿起汤匙舀起饭菜送到俘虏嘴边。可对方却迟迟未张口,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门口,原本那抿着满腔恨意的嘴角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 第355章 劫 梁伊伊恼羞成怒的往自己卧房走去,一路上嘀嘀咕咕暗骂陆冉晴三八不正经。不过无论如何,她心里难以抑制的甜蜜与得瑟实际上是远远大过于恼怒的。 这世间能有一个男子视她为珍宝,不顾一切的爱着她,爱到天地可鉴,世人皆知……也真是不枉她为了这个男人放弃一整个世界了。 推开房门,幽暗的房间里却响起低低的抽泣声。梁伊伊赶紧燃亮烛火,只见杜若桐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哭得稀里哗啦。 “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呀?”她心中疑惑,上前关切问道。 “我做了个很不好的梦。我心里难受……” “梦见什么了?” 杜若桐抬起头,指了指床边,呜咽道:“我梦见我相公……就站在床边……满身是血……嘱咐我照顾好孩子……呜呜呜……” 梁伊伊听了之后,心里也并非毫无所动,一时间愣在当场。杜若桐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惶恐的问:“他会不会出事了?我好难过……好担心啊……”眼见一个无忧无虑大大咧咧的女汉子转变成一个脆弱敏感满腹心事的小女人,梁伊伊心中酸涩难当。在她自己日夜等候,饱受相思之苦的同时,杜若桐又何尝不是如此?何勇家的秀儿姐姐又何尝不是如此 ?军中千万男儿家的母亲和妻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即使心中有多么感同身受,梁伊伊依然得强作镇定,摆出悠然乐观的姿态来安慰杜若桐:“梦是反的。你呀,怀着孩子都不老实,尽会胡思乱想的,你不做噩梦谁做?” 杜若桐到底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细腻。哭完了,心里舒坦多了,便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我,有点饿了。” “嗯,你等着,我下楼帮你叫些吃的上来。”梁伊伊说完,便将枕头垫在她腰后,掖好被角,这才转身离开。 客栈里幽暗冗长的走廊两边,时不时传来低语和嬉笑声。偶尔会有穿梭忙碌的伙计,向她热情的打招呼:“常夫人您慢些走,小心楼梯。” 她报以善意的笑容,一步步朝拐角楼梯的方向走,听着自己的双脚在木地板上踩出轻快好听的声响。 忽然间,一句清晰的对话传入她敏锐的耳朵里——“圣女,您别担心。此事交给林坛主,必定万无一失。” “圣女”?“坛主”?梁伊伊心里琢磨,她最近总是听到这些陌生又熟悉的词汇,似乎……都是和明教有关。 起先,她只是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发现对话是从那两个女俘虏的房里传出,但并没过多在意,刚要继续往前走,可接下来传出的话,更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没能再踏出去半步。 “你觉得林沫白可靠吗?” “他对圣女一片心意,天地可鉴。又怎会不可靠?” “林沫白”,“圣女”……梁伊伊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的回想常远兆对她说过的有关于林沫白,和所谓“圣女”的只字片语。她记得林沫白应该是林凡的儿子,而且是将常远兆坑进明教的人,她记得这次常远兆临行前,林凡对他嘱 咐过的话——林沫白虽然人在辽军,可实际上是明教的卧底。 她又想起常远兆对她描述过这位所谓的圣女,名字好像叫昂月,而且……调戏过她家小白脸子!想到这里,她瞬间怒火攻心,浑身的毛全都乍开,抬起脚便想踹门而入,唱一出将军夫人夜审狐狸精。可脚丫子刚刚撂起,便又立刻僵在半空,最后缓缓落地。因为她后来听到的对话,将她从愤怒推进了 恐惧的深渊…… “可常远兆也绝非愚钝之人,若是识破了他,或者不去明教塔底赴约又该如何是好?” “圣女放心,他必定会赴约。除非他连自己亲爹也不要了。” 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似乎如今有人想以常雄的安危为饵要挟常远兆。 “好啊,那就坐等好戏吧。想我大明教塔底的机关跟独门暗器,一旦触发,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出来过,我倒要看看他常远兆的命到底有多硬。”昂月的话清晰明了的传进梁伊伊耳中,像是一刀刀尖锐的暗器插向她的脑袋,她的咽喉,她惊恐的心。 第356章 在劫难逃? 梁伊伊有一段效力于sdu(特警队)的经历。虽然只是文职调度工作,可那段经历对她来说受益匪浅。此前的她,用江浩然的话来说——“聪明有余,沉稳不足。”在此之后,她在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上, 倒常常让江sir刮目相看。简单来说,便是比从前沉得住气了。 无论是做卧底时,面对敌人突如其来的试探;还是解救人质时,面对忽然失去理智的狂暴匪徒。她都能最大限度的调整自己的心态,闯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可目前摆在她眼前的事态,严重性超乎了以往事件的总和,至少对她来说的确如此。因为这一次,匪徒有千军万马,人质,是她的常远兆。有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最顺手的一个,便是就此踹开昂月的门,将她从地上揪起来,堵上嘴,押着她去换常远兆的安全,梁伊伊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正是如此,可又很快将这个选项从脑中划去。因为她意 识到,这里不是21世纪的广州或是香港,或是任何一个被通讯技术覆盖着的现代化城市。在这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处境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着丈夫的生命安危。她无法带着这个不会乖乖合作的包袱,以理想的速度赶到幽兰谷明教塔那里。她不敢去想倘若她稍稍晚了一步,便会在那大漠深处幽暗的古塔里,找到常远兆了无生机的冰冷躯体。她知道常远兆不是傻瓜 ,可她更明白卧底叛变的杀伤力有多大。一路狂奔到楼下,冲出大门之前,她还是跑回一脸茫然的店家面前,拿过纸笔给杜若桐留了一封简洁明了的短信。大致意思是自己有急事要出关一趟,要杜若桐好生等候,勿要挂念。“交给天字二号潘夫人 。”她嘱咐了一声,便急匆匆的丢下信纸要走。 店家不放心的追上来:“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出去啊?”陆冉晴临走前,可是凶巴巴的警告过客栈老板,倘若梁伊伊有何闪失,这玉池店也就从此在这片领土里消失了。梁伊伊这回没再搭理他,因为此时此刻,她已经将所有的人和事屏蔽在自己的感官之外。一鼓作气奔到马厩里,牵出骆驼,抓了一大把骆驼饲料,装了一大囊水,在周围伙计的目瞪口呆中,爬上驼峰,一 言不发的朝玉门关方向奔去。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首《凉州词》,道尽边关孤峭冷寂。就算是个大男人,也不愿选择三更半夜行走在这片苍凉之下。 然而,对于现在的梁伊伊来说,多等一分钟都绝无可能,更别说是等到天亮才出发了。她就这样孤身一人,带着只够骆驼食用的水和食物,带着一人去两人归的信念,踏上了一条前途未知的路。把守关防的士兵们,早已熟悉这位苦苦等候丈夫的将军夫人,因此她出关倒也顺利。就连吐蕃方面的关防士兵,也没有为难她分毫。或许这些人几日之后,都会在心里默默的盘算一件事——倘若当时将她拦住……或许而已,谁知道呢? 第357章 坟冢 一个女人,一匹骆驼,头顶一轮明月和被月色染成深藏青色的沙漠……这是一幅画中才会有的景象。很遗憾,无人有幸欣赏的到。 整个世界,寂寥的仿佛只剩下梁伊伊一个人。一路陪伴她的,也只有风声,走沙声,驼铃声。 若说怕,她毕竟是女子,怎会无所畏惧?弄不好前方就有一场沙暴等着她;弄不好从哪里又窜出一群马贼迎接她;弄不好辽人的散兵正愁无从泄愤,又正好与她撞个正着…… 可是那又如何?每当这些恐惧跳出脑海,她便会自问一句——“那又如何?” 倘若那个每天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站在家门口等她回家的人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倘若那双无时无刻追随着她的热切眼神从此熄灭…… 倘若让她心醉神迷的那阵气息从此烟消云散…… 倘若那只始终牵着她,无论面对九五之尊,还是狂暴的沙海也绝不松开的大手从此无法紧握成拳…… 倘若她再也听不到那句略带傻气的——“娘子,刚把爹啊!” 倘若那副伤痕累累,却还是用尽全力拥抱她、呵护她,忠于她的身体从此化作一具枯骨…… 倘若这一切都成为事实,那么这个世界,对她梁伊伊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她也许会像她自己对常远兆说过的那样,活下去,为了孩子。可也仅仅是生不如死的活下去。 再说,常远兆送她的匕首她始终配在腰间。那件“爱心防弹衣”她也时刻穿在身上,即使派不上用场,到底也是很保暖的。如果真遇上歹人,凭她的本事,也不一定毫无生机。 至于沙暴,她跟陆冉晴相处的这几日,对方教给她不少关于这片沙漠的生存技能,最首要的一条,便是根据沙流走向和风向躲避风眼,提前预知沙暴。这所有的一切,似乎全都被这位来自一千年后的见习督查算计于心中。她即使马不停蹄的赶路,却也时时刻刻准备着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险情或干扰。谁让她总觉得自己命里带煞,短短三十年,生生死死 ,啥没遇到过?可这一次,老天爷似乎很给面子,一路上没给她使任何绊子。到了第二日白天,也是和风细日,连太阳都十分矜持的躲在云后面。温度即不冷,也不算太热。正好能让她保持清醒,在这片茫茫大漠中分清 方向,找到她最终的目的地。当那座让梁伊伊叹为观止匪夷所思的高塔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喉口。由于严重缺乏休眠,她神智有些迷糊,甚至忘记自己已经走了多少时日。“还……还来得及吗?”这是 她心底里不敢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疑问。跳下骆驼跌在沙地里,眼前是明教塔的正门阶梯,她的视线瞬间模糊。这里对她来说,到底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景点,还是让她痛不欲生肝肠寸断的坟冢……她很快就要知道了。 第358章 爬行动物 梁伊伊挣扎着从沙地里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双腿却不听使唤的抖如筛糠。没走几步,便又将她整个人摔在地上。“真没用!你又不是爬行动物,起来啊!”整张脸被蒙在沙里的她抬起头暴躁的自骂一句。可任凭她再努力,体力透支已是不可回避的事实。如今的她,胃里缺食缺水,心中火烧火燎,又保持同一个别扭的 姿势从玉池店一路颠簸到此,这副虚弱残躯,如何支撑她直立行走?像婴儿一般尝试了几次以失败而告终的“牙牙学步”,她果断放弃,干脆手脚并用在地上爬了起来,姿势要多丑有多丑。可此情此景,谁会在乎呢?去他的“人格”“尊严”“面子”“形象”吧。只要常远兆还活着 ,现在让她做什么她都是毫不犹豫的。爬到那座雄伟的石门面前时,她忽然停住,面对着门内空荡黑暗的厅堂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你一定不在里面,你一定不在。”她如祈祷般低语了一句,便毫不犹豫的爬过高高的门槛,隐 没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去。 时值冬天的下午,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虽然不算犀利,却也足够让梁伊伊辨明方向,在这个六角形厅堂的某个墙边,看清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 她迅速爬到阶梯旁,刚将手伸下去,便有一个不太招人喜欢的小黑影从她手背上踩过去,与此同时,还极其嚣张的叫嚣着——“吱吱……吱吱……吱吱吱……”这是踩了人,非但不道歉还反咬一口的节奏吗? 即使是女中豪杰,即使是在潘家柴房里用石子弹死过十几只老鼠的女汉子梁伊伊,此情此景说不怕不恶心,那也是不科学的。 “啊——”这一声用尽她全身气力的惨叫,震动了明教塔,划破了苍穹…… 恶少骑在马上跑了好些天,身后是何勇,尹亮还有些明教的兄弟。没人觉得疲惫,即使已经跑死了很多匹战马。因为明教塔就在眼前,胜利,也就在眼前了。 正在大伙儿满心激动,埋着头往明教塔脚下狂奔疾驰时,领头的高头大黑马忽然仰天嘶鸣一声,匆匆刹住,弄得所有人手忙脚乱勒停了战马,险些造成重大交通事故。 “你听到了没?”肇事者常远兆将马头掉转,询问潘景元。 而对方却一头雾水:“听到什么了?” “我好像听见有个女人的叫声。”常远兆也不敢确定,毕竟马蹄声轰鸣,而目前他们所在的地域,也早已人去楼空。 恶少笑了笑道:“嗨,八成是你念妻成狂了吧,我怎么没听见?” 何勇也说:“我也没听见。” 常远兆眉头深锁,又看了一眼尹亮:“你呢?也没听见?” 尹亮挑了挑眉头,随后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倒是听见咱们背后马叫声越来越近了。”常远兆这回才打消了疑虑:“看来是我听错了,走!”说完,便又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第359章 床前明月光 就算这塔下蛇虫鼠蚁已经组建成王国,也拦不住梁伊伊爬下去一探究竟的决心。也许是刚才那一声惨叫,惊动了这座塔里除她以外的生物们,除了刚开始时那一阵骚动之外,她再也没遇到过一只活物,连 蟑螂也没有。希望好运气能保持到最后。她心中默默的祈祷,小心翼翼的匍匐前进,不敢去触碰除地面以外的任何地方,生怕触动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机关暗器。倘若那机关的活口就在地面上,那就只能怪她自己命薄了 。好在她的顾虑都是多余的。这整个一片地下室,根本没有那所谓的机关暗器。明教塔建立于第一任教主,而那位姓陆的大伯,是一位对暗箭伤人这类勾当深恶痛绝的正人君子。他不屑,也禁止教众们行驶 这些不光彩的招数。到了第三代教主以后,才渐渐接受了蛊毒这种发源于苗疆的新鲜玩意。可也都是只针对叛徒使用。只有顾教主这位心术不正的家伙,才会将它发扬光大。 所以梁伊伊目前面对的问题,倒不是昂月胡扯出来的那些莫须有的危机。而是,这地下室的规模,未免也忒大了些!原来她通过宝塔的外观估测这地下室的面积,也不过是塔体露出地表以外的底面积的两倍。如今她爬过一个又一个小石室,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最终忍不住大骂:“这他妈是阿房宫吗?有完没完啊!”疲 累事小,可这担不完的心,受不完的怕,让她着实抓狂。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身体状况已经快到极限,但是精神却始终如紧绷的弦。随着这塔底每一寸地面被她甩在身后,她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直到她又回到那条通往宝塔首层的阶梯时,胸中一个声 音才如释重负般跳出喉口——“他不在这里!他没事!” 说完,四肢一软瘫倒在地上,脸上却挂着欣喜的笑容……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睡着了没有,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是一阵轰鸣的马蹄声,紧接着,还未等她来得及将自己撑起来,便又听见头顶上方响起一阵嘈杂的 喧闹与脚步声。 梁伊伊心里明白,自己身处的地下室,层高少说也有三四米,而且中间隔着厚实的石材……楼上的人能制造出如此巨大的声响,人数规模可想而知。她又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爬上去呼救,或许会遇到好心的吐蕃军队,给她吃喝,还附送一匹马或是骆驼,让她回玉门关去。运气再好点,说不定与常远兆的人马不期而遇。可她毕竟没疯,知道现在这片大 漠里,还存在另一种危险的生物——敌军。 那么她目前最保险的一个选择,便是乖乖呆在这地下室里,先看清楚来人是谁再做定论。 于是乎,她找了个离她最近的小石屋,艰难的爬进去,又撑着墙边的石床让自己躺上去,伸手拨开巴掌大的木制气窗(假如那能称得上是窗子的话……),安静的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原来已经天黑了。”她望着巴掌大的星空,自言自语。月光温柔的洒在她身旁,安抚着她枯竭的身心。 第360章 热情的沙漠 随着梁伊伊的感官越来越适应这黑暗的环境,她也越来越看清楚这石室的简陋。基本与牢房没什么两样。只是尚算干净清爽。她身下冰冷坚硬的石头床,自然也是毫无舒适性可言。 倘若不是迫不得已,她可是一分钟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多呆。环境恶劣是其次,关键是异常压抑,即使有这么个气窗足以呼吸到空气,她也觉得憋闷,甚至有些窒息。 这哪里是地下室,简直是墓穴啊!她心里无可奈何的琢磨。“楼上的朋友们,你们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鬼地方啊……” 梁伊伊的决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明智的。此刻她头顶上方,确实聚集着成千的敌军。而且整个明教塔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围了近三万辽军。只是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些辽军包围圈外,还守着另一队人马。这些人的组成有些特别,其中有中原人士,有明教的教徒,也有吐蕃士兵,甚至马贼。他们被辽军足足追赶了几个日夜,终于在这样 一个夜晚,将敌人诱进了事先挖掘好的坟墓之中……这几百个人组成的敢死队,领头人正是常远兆。此时的他,虽然几天几夜未眠未休,脸上却丝毫不见憔悴。黑白分明的眸子,被夜色渲染得犹如两道闪着寒光的剑峰。白皙的脸庞下,隐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塔门机关那里的人安排妥了吗?”他望 着高耸的巨塔,问身边的潘景元。 对方此时也是难掩心中的斗志昂扬,勒紧着缰绳,绷着牙关盯着远处涌动的人流:“我让尹亮去办了,万无一失。” “燃料呢?”常远兆又转过脸看向何勇。 “妥,这漫山遍野埋得到处都是,保准一会儿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听了对方的回答,常远兆满意的点点头:“磨了这么久,终于是时候来个了结了。”他也终于可以给自己的军事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想到此处,他扬起手臂大声说道:“火把。” 身后有人递上刚刚燃起的火把,常远兆拿在手里,骑着马向不远处的一簇火油桶走去。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牵紧了缰绳,等到长官燃起这地狱之火后,大家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逃散开去。 只是……常远兆就站在油桶边,手里的火把却迟迟未能落下。大伙儿面面相觑等了半晌,潘景元才策马上前笑着问道:“怎么了?这个节骨眼上,你不会心软了吧?” 常远兆转过头望向他,脸上像是蒙了一层忧郁的阴影:“没有,就是感觉怪怪的。”说完,扬手一抛,带着恶少策马而去,将那巨浪般蔓延开的火光留在身后……一切都该结束了,他永远也不会回头。再也不见,这充满绝望的战场;再也不见,那身沾满了血腥的战袍;再也不见,他作为最高将帅不得不担负的荣与辱……他今后只是常远兆,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人,守着妻子,孝敬父母,养育子女。去他的守土开疆,去他的快意恩仇。 第361章 盗梦空间 “伊伊……伊伊……娘子……” 梁伊伊眼前那片黑暗软绵的空虚,被一阵熟悉的呼唤轻轻拨开。她猛地睁开双眼,认出那把嗓子的主人:“相公……” 周围的一切还是昏睡前的那个样子,狭窄低矮的石室,让人觉得压抑窒息。只是或许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竟觉得照进来的月光越发明亮。 刚刚明明听见常远兆的声音,可她也清楚,八成是自己做梦而已。想到此处,又听见头顶上方越发嘈杂的声响,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里烦乱不堪。 忽然,某个墙角里冷不丁又传来一句低语:“我……我今天差点伤了你,你会不会恨我?我无心的,我无心的……” 梁伊伊朝声音传来的角落望去,只见那昏暗的墙角,蹲着一个身影,额头抵着石墙,一拳拳砸在坚硬坑洼的墙面上。 即使环境黑暗,即使这个萧索可怜的身影由始至终没将真面目转向她,但也足以让她迅速辨认出身份。“相公!我不恨你,我怎么会恨你呢?你过来啊……”她惊喜万分,立刻下床奔过去。 可当她双手触到冰冷石墙,才发现这墙角除了她自己,根本空无一物。失落之际,常远兆的声音又一次响在她身后。 “娘子,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她猛然回头,发现他正坐在石床上,手里捧着一件写满字迹的衬衣,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我好想见你,可我现在……就是个疯子……”说着说着,嘴角浮上一抹苦涩无比的笑容。 梁伊伊内心深处,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转过身,任由自己坐在地面上,专注的望着他忽隐忽现,忽左忽右的身影。 “快生了,我知道你一定很害怕。刚八爹,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陪你。”说这话时,他手里抓着一只小葫芦,低着头描描画画,样子看起来认真极了。“我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拥有你的爱,我很幸运。我愿意等你,守你,这些都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我心甘情愿承受,再艰难我都能熬过去,直到仁慈的上帝将你送回到我身边,直到仁慈的上帝,将我送回 到你身边……”说这话时,他侧卧在石床上,将那件满是字迹的衬衣贴在心口,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眼角有清流滑落…… “相公……”猛然从石床上坐起,她才知道自己刚才其实一直都在梦中。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捂住脸,模糊了视线,心胸中的每一寸柔肠都被那一幕幕虚幻的景象抓扯的疼痛不已。 尚未等她从伤感的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就听见有人绝望的叫喊着:“着火啦!着火啦!”她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接二连三,此起彼伏的哭喊声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清晰。“不是这么倒霉吧?应该是做梦,都是做梦。”她慌慌张张的跨下床榻,不经意的瞄了一眼那个巴掌大的气孔,才发现确 实有不寻常的红光闪闪烁烁…… 她彻底怔住!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让她如此震惊的,并不是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不是气孔外面摇曳的火光。而是被那火光照射之下,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眼前的石墙表面。 第362章 我什么也不怕,我也爱你。 “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愿做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刚把爹,加油。” “老婆,娘子。” “老公,相公。” “我爱你,心悦君兮。” 这些古今相济,穿越千年的词句,就这么被人一笔一划的刻在石墙之上。排列的斑斑驳驳,到处皆是,就像21世纪常见的涂鸦墙。不同寻常的是,这些涂鸦字却写的隽永工整,一派书法大师的风范。 “这……都是……都是他的字迹……”梁伊伊一步步走到墙边,伸出手难以置信的触摸着那些她熟悉的笔画。 一瞬间,她完全明白了。这里的每一寸角落,对她来说立刻变得意义非凡。“这是他住过的地方,这是他住过的地方……这是我相公睡过的床……”她就像找到了宝藏一般,在这石室里转悠来转悠去,搜寻着每一个属于他的痕迹。果然,又在另一边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几个相当业余,却也不乏用心的涂鸦画像——两个青年丑八怪拉着两个未成年丑 八怪,身旁还站着两个中年丑八怪。“这是梓逸,宛悦,这是我和他,这是爹娘……”也亏得梁伊伊冰雪聪明,才能从这么糟糕的画像里,凭衣服和身形的细微区别,辨认出大致的身份。“我可怜的相公……你到底受了多少苦啊……”她靠在墙壁上,慢慢的滑坐了下去,常远兆在这里经历的孤独痛苦与绝望挣扎就如幻灯片一般历历在目。这一切的一切,追根究底,都是因为她,然而,他却对 她只字未提。 “我没吃什么苦头,真的。就是很想你,想爹娘和孩子。”她又想起他云淡风轻的安慰,心疼到呼吸都开始艰难了起来。 起先只是觉得越发窒息,后来,则是无法完整的做完一整套呼吸的动作。 “咳咳咳——咳咳咳——” 直到她意识到,自己胸肺里的哽咽与抽搐并不完全是因为心情的缘故,浓烟已经从门外奔涌而来。 “啊!天啦……救命啊……救命啊……”她终于彻底回到了现实,惊慌失措的起身往门外跑,可刚跨出这间小石室的门,便发现整个底层都已经浓烟密布。 她双手扒着门边,又回头望了一眼墙壁上斑驳的痕迹。常远兆的声音仿佛再次响在耳边——“我知道你一定很害怕,刚八爹,我爱你……” “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我也爱你。”说完这句,她从腰间抽出常远兆送她的匕首,凭着记忆,在浓烟中摸索着走出去。 隐约中,那向上蜿蜒的楼梯近在眼前。她面露乐观欣喜的笑意,举步便跨上去。“轰——”一声巨响,震得天摇地动,紧接着是第二声轰鸣,第三声,第四声……梁伊伊不明所以,摇摇晃晃的扶住墙边,好不容易才在这地动山摇间站稳脚跟,墙面“喀拉”一声裂开一条长缝,与此同时, 头顶一块块巨石轰然落下……“果然还是个坟冢,也好,只要你活着就好。” 第363章 我的名字,叫梁伊伊 我的名字,叫梁伊伊。典型的八零后女孩,生长于中国温暖的南方城市。我的父母是一对温和的人,在他们的娇惯纵容之下,我养成了一副标标准准的女汉子心性。 我不爱穿裙子,不爱高跟鞋,不愿老老实实坐办公室。我的爱好是游泳与射击,对,没写错字,是射击,不是设计。因为我是一名警察。 关于爱情…… 我有个同样当警察的未婚夫,他有着让人心驰向往的外表和内在,我们相处了七年,在我的记忆中,我很爱他。 之所以我用“记忆中”这个说法,是因为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当我提起他时,心中竟然找不到曾经那种悸动欢喜的感觉。 为何会如此?这个答案我也说不清楚。自从我执行任务中枪穿越到古代之后,似乎我的爱情与我的生活一样,被一种莫名的利剑硬生生截断。 记得那是一年前的今天,醒来时,我身处一片黑暗的废墟之中。头破血流,全身虚脱无力。更糟糕的是,我背上压着的一块巨石,几乎要将我碾成肉饼。 就在我昏昏沉沉,又要昏死过去时,背后的巨石忽然松动了分毫。我轻哼一声,随即,便听见一声男人的闷吼,巨石终于从我身上移开…… 整整一个月,我才接受了一个事实——我已经与亲人爱人隔世千年。温暖舒适的房间,慈爱的父母,英俊的恋人,属于我自己的脸和身体……这些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和我毫无关系。 如今的我,只是沙漠边缘,玉门关附近一户善良的村民家里收留的伤者。身份不详,来历不详,家庭住址不详。转眼一年了,我破败的身体已经渐渐痊愈。可心里,却似乎始终存在着一个空洞,药石无灵,无从填补。爸爸妈妈江浩然,对这些人的想念,我从不间断,但是……似乎灵魂深处最无法触及的地方,仍有莫 名的隐痛,总在毫无防备时向我袭来。 “哎呀,下榻啦?”这家女主人何三姑端着菜篓子走进来,看见我独自站在门边发呆,一脸惊喜的迎过来。 “嗯!”我也笑着点头应答。 “自己走出来的?” “嗯!” 她放下菜篓子,拉着我左看右看:“还有没有觉得哪里疼啊,不舒服什么的?” “没有哪里疼,好像痊愈了呢。” “好了就好,丫头你福大命大呀!” 我心中似有一股热流抵上鼻端,若说福大命大,我又怎么会与亲人死别?可若非福大命大,我又怎会恰巧被这家的父子从废墟瓦砾中,死亡的边缘上救出来? “婆娘,婆娘!”门外响起这家男主人何伯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张。 “怎么了,吼什么?”何三姑皱着眉头迎上去。 “快把门关上!”何伯刚进门便反手将门拴上,脸色极其难看。 “你慌什么呀?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街上来了个疯子。拿着把长刀,挨家挨户的撒泼!我看他好像奔这儿来了,我这不是担心你们么!” 第364章 白孝 何三姑听了这话,也脸色大变:“还有这样的事儿。报官了吗?” 何伯摇了摇头,径直往里屋走:“嗨!来了几波差人,两下就给那疯子干翻了,没一个顶用的!” 我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他想干什么?抢劫吗?”可仔细想想哪有人大白天这么干的?未免也太虎了吧! 何伯向我摆摆手,眉头皱成了川字型:“这就更古怪了,他进了人家家里,啥也不拿,就抓着每家闺女盯着看。” 我更加疑惑,追问道:“然后呢?” 他走到桌边抓起茶壶,对着嘴便牛饮了一大口,随即舔舔嘴唇,说道:“没有然后了,看完了就丢一边了。” 何三姑笑了起来:“啊?这什么毛病?” 我也笑而不语,这大概真是个疯汉而已。此时,一直在后院砍柴的何犇也走出来凑热闹:“估计没瞅见好看的。”他说这话时,眼睛不经意的瞄向我,我对他咧了咧嘴,他又赶紧抽回视线。这十七八岁的少年心思,谁不知晓?只是,知晓了又能怎 样? 说话间,就听的门外一阵阵骚乱声由远而近向我们逼来。何伯大惊失色:“听动静,好像真奔咱们这儿来了。” 何犇刚刚还一脸轻松,此时也面如土色,将我和他娘往里屋推:“快躲躲,丫头好看,别真给他捉了去!” 一个疯汉而已,我本没觉得有多可怕,无奈这老老小小将这恐怖气氛渲染的居高不下,我也只得乖乖配合,被何三姑与何犇塞进了衣柜子里。 就算是正值寒冬,不至于太过闷热,可躲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小空间里,也让人难以忍受的憋屈。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耐性也渐渐被这有些滑稽的遭遇消磨殆尽。刚要推开柜门出去,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哐当!”我猜测,八成是大门给人踹开了。心里不由得琢磨,得亏来的是个疯子,不然谁若这么没素质,姐姐打的他满地找牙!诶诶不对,我现在是个大 病初愈的柔弱软妹子,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一抬脚就蹬人脸盘子上的刑警姐姐了!冲动是魔鬼,这一点今后要牢记。 虽然我的视野只剩下眼前一道缝隙,可也能隔着门板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感觉到家人的惊惶不安。 这房子不算大,脚步声忽远忽近,没多久便来到我目前所处的屋子里。我也正好可以将门板之间的缝隙稍稍拉大些,足以看到外面发生的情形。 但首先透过门缝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强烈的汗酸味,差点把我熏个半死。好不容易捂着鼻子往外望去,就见到一个高大的背影遮住我所有视线……这副背影长发及腰,却毫无束缚的披散在身后。从发质发量上看,应该是属于年轻人体质。只可惜这家伙大概有几年没梳理过头发,否则在这种年代,哪有人能倒腾出比“犀利哥”更纠结的脏辫?但这并不是让我觉得吃惊的地方。真正让我心里为之一震,更确切说,是为之一酸的,是此人的穿着——并非一般疯汉那般穷酸破烂,也更谈不上锦衣华服,而是一身白孝。 第365章 拥抱陌生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麻布孝衣,披头散发,手持钢刀,在市井小巷间穿梭。此情此景,能让人联想到很多可能性,可我不忍去揣度。无论他是不是真的疯了,可以肯定的是,命运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痛必 定非同小可。 他在我眼前忽左忽右,似乎在寻找些什么。脚步沉重,呼吸凌乱,但除此之外,并不言语。 这样压抑着的沉默,不禁让人更加不安。我听见何伯哆哆嗦嗦的说了句:“好汉,你……你……你到底想找什么?不如说出来,咱们帮您一块儿找?” 半晌没人回应,可忽然间,一个陌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入我耳中:“你家有姑娘。”这说话声不高不低,不沉不细,干净利落如羽毛过刀锋,而且,很明显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我好奇的贴着门缝望出去,就见他背对着我,从角几上拿起一只胭脂盒。看来这疯汉并不傻。至少能辨认这胭脂的颜色,多半是年轻姑娘才敢用。“呃……没有,就我娘,就我娘一个大姑娘。”何犇慌张的解释,他一定很后悔自己在街上随手买了这么个多余的东西回来,送给我我没要,我本就不爱用粉色,再加上卧病在床,哪有心思涂胭脂。何三姑当 然也不会用这么娇嫩的颜色。 “对……这是我的……我的……”何三姑也赶紧帮腔。 疯汉没再说话,我也看不见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但他随手将胭脂放回去,便又将注意力放在这房里的别处,比如……他身后的衣柜。 当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时,我陡然间发现自己心跳漏了几拍。不是因为害怕,更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暮然回首,疯汉变男神。 他的正面看上去比背影更加落魄,衣服上的污迹斑斑点点,衣袖磨损的十分严重,鞋尖更是残破不堪,露出了两三颗脚趾。 我的眼光随着他的走近而慢慢上移,还没来得及移到他脸上,他便忽然弯下腰,正好对上我的脸。我的呼吸随着心跳一块儿停止了…… 那是一张让人无法看清面目的脸庞。消瘦的脸盘被杂乱的胡子占去三分之一。剩下的皮肤表面,布满了不知是汗迹,油迹还是泪痕的东西。可让我真正惊心的,是他那双似乎正与我对视着的眼睛。撇开他全身上下其余部位不说,这双眼睛,应该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眸。增一些则过大,减一些则过小,眼角的弧度和谐温柔,睫毛比我的还长许多。只是这样一双美好的眼睛,却让 我不忍直视,匆忙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因为,这大概也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悲伤绝望的眼睛。该如何形容呢?记得我曾经在网上看过这样一组呼吁抵制皮草的公益图片。其中有一幕,是一只被剥了皮的貂,并未立刻死去,躺在地上,用一种让人心碎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皮毛。那是哪样的眼神,哪样 的心情,原谅我言辞枯竭无法形容。因为我觉得“绝望”,“心碎”这些词语,在此情此景都显得太过单薄。正如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到我。因为至始至终,他的眼睛和表情都毫无变化。即使我一次又一次低下头避开他,又忍不住再望向他,他还是望着原来的位置,像是专注的看着什么,但更像在发呆。 从他身上传来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他浑身上下,也没有哪一处不是肮脏破旧的。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从我的心脏蔓延到全身。说起来有些疯狂,我竟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将这个陌生人拥在怀中的感觉。 第366章 第一场雪 还好我理智尚存。从前在机场遇到过巨星吴彦祖,也忍住没扑上去,即使心里挺想的……就算这疯汉有着让所有人为之心疼惋惜的遭遇,但他对于我来说,到底还是个陌生人。弄不好人家还认为我性骚扰,我是警察,又不是女流氓子,再说,可不敢忽视他手里提着的那把明晃晃的钢刀,我们僵持了半晌,脸离得那么近,近到他每一次呼吸,都有一股暖流透过门缝吹在我捂着脸的手背上。我捂着脸,并不 是因为他身上的异味,而是怕自己乱七八糟的气息惊动了他。我从他始终未变的眼神中猜测他大概是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刚刚放下心来,他却忽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接着又缓缓吐出气息睁开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发现他眼中似有异样的波光一闪而过。 随后,他歪了歪脑袋,向我的方向伸出了手…… 我放下手,坦然的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所有情况。他会宰了我?打我一顿?还是把我拖走?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那是不是代表我现在这幅皮囊长得好看? 就在我脑子里开火车,胡思乱想之际,他的动作戛然而止,大手停在门板上,眸子微微转动。 可怜我还没反应过来,只一眨眼的功夫,眼前这活生生的大个子便如“白娘子”一般消失在我视线之外。不知怎地,我竟然有些莫名的怅然。刚想推门而出,又听见屋里似乎有轻微的碰撞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于是乎,我又屏住呼吸,将门缝稍稍推大些,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果然发现缩在角落里不知所措 瑟瑟发抖的何家三口,和另一边拳脚相斗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便是那疯汉,而另一个,则是位锦衣华服的帅哥。这巴掌大的屋子,并不是适合大打出手的空间。而且这两人看上去似乎也并无仇怨,那帅哥使得一手擒拿术,并无伤人之意。而这疯汉,提着钢刀的左手始终垂着,只用右手招架着对方的招招式式,并且 ,毫无吃亏的架势。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耍了片刻花枪,疯汉似乎没了耐性,伸出手指直直戳在对方肋骨之上,小帅哥立马变成雕塑,不动弹了。屋子里有几秒钟的沉默,直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一齐从屋外传进来。“跟我们回去吧。”原来小帅哥还带了个帮手,只不过这房间实在太小了,他大概是没能挤进来。我猜他年纪也就二十四岁以 下,虽不及小帅哥那么英俊标志,眉宇间也透着彪悍的英雄气。 “你们少管闲事。”疯汉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他语气虽平淡,却不容置疑。 “闲事?你的事儿也能算闲事?”那位不太帅的小伙子眉头皱成川字型,语气无可奈何。 疯汉并未说话,将脸瞥向一边。被点穴成石像的小帅哥忽然开口悠悠问道:“今日是她的忌日,你非要这么疯疯癫癫的祭奠她么?” 疯汉低下头,随即又望向他,语气冰冷的说:“祭奠她的最好方法,就是亲手替她报仇,你教我的。” 小帅哥轻笑了一声,眉宇间却凝聚了淡淡哀伤:“报仇的事,来日方长。幽兰谷这么近,你不想去看看她吗?” “大仇未报,我有何面目去见她?”说完,只听见刀锋划过地面的声响。疯汉拖着刀一步步走出这间屋子,带走了他的厚重的气息和我满心的疑惑。 屋子里又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那个被点了穴的小帅哥,不知何时已经自行解开穴道,随意的歪了歪脑袋,松了松筋骨。最后,拿出一锭银子放在窗台上,又对屋里的何家三口说了句:“打扰了,抱歉。” 当这些不速之客纷纷离开,我才缓过神,从衣柜里爬出来。院子里忽的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女人的大嗓门:“何三姑!”这声音我们都很熟悉,属于隔壁王大妈。 “哎哟娘呀,吓死我了!”何三姑捂着心口埋怨。其实不止是她,何伯与儿子何犇也是吓的面色青黄。大概是怕那疯汉又提着刀杀回来。 “这什么人呀这是!”何三姑皱着眉头指着大门向王大妈摇头诉苦。 王大妈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用女人们最常用的八卦语气对何三姑说:“我听说,这人以前是个大将军。” “难怪谁都干不过他!”何犇为自己刚才的懦弱无力找到了合理的借口。 何三姑疑惑的问道:“那是怎么疯的?婆娘跟人跑了?” 王大妈说:“传闻他婆娘被一个女人给害死了,他这是到处找人寻仇呢!”何三姑立刻大彻大悟:“啧啧啧,八成是他身边的女人争风吃醋惹出的祸患。”“我看也是。”王大妈撇了撇嘴,忽然瞄了一眼何犇,最后又望向我。“丫头,你也瞧见了,都说女人是祸水,其实男人才是。那些高门大户的男子,三妻四妾斗得你死我活那都是寻常事。还是咱们这种小门 小户的男娃娃可靠。” 我没吱声,以沉默来回应着难以回应的话题。何犇却红着脸,甩下一句:“我……我……我砍柴去了。”说完便撒腿溜了开去。 “哎哟还害臊呢!” “哈哈哈……” 夜晚,我再一次从梦魇中惊醒。还是如这一年里无数个夜晚一样,醒来之后,莫名的悲伤几乎让我窒息。仔细回想,却无法记起梦中任何片段。 大概,是关于爸妈或者江浩然的吧,我抱着膝盖暗自揣测。窗外似乎有些异样的声响,我起身点亮烛火走到窗前,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 虽然我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可从小到大生活在南方,极少有机会接触这冰天雪地的景象。反正暂时也睡不着了,干脆穿起大棉袄子,大棉靴,推开门,一脚踏进雪地里去。 这是我头一次走在这古代的街道上。低矮的房子,白皑皑的地面,远处高高低低的山脉……眼前的景物却被鹅毛般飘落的大雪遮掩的亦幻亦真。 空气很冷,我不得不捂着脸,防止鼻子被这风雪刮了去。 对面一个打更老人向我的方向走来,我立刻转身猫进巷子里暂且避一避,免得还得费心想说辞。毕竟一个大姑娘,半夜三更走在大街上,确实有些惹人起疑。我还没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家从我旁边的大路上经过。我不禁好奇的探出脑袋,却见那打更老人不知为何正蹲在路边。 这雪地湿滑,该不会是摔着了吧?我有些不放心,便赶紧从巷子里走出去一探究竟。 走到跟前,才发现他本人并无大碍,只是他面前有个庞大的不明物体,蜷缩在墙角,微微颤动。 “大伯,这……似乎是个人吧……”我问出之后,便觉得自己这话简直蠢弊了。果然,立刻遭来对方的吐槽:“不是人,难道还是鬼啊?你看你说的什么话?” 第367章 醉汉的席梦思 我自知失言,便抿着嘴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打更大伯没再注意我,而是摇了摇蜷缩在墙角的人,可那人却毫无动静。“醒醒,醒醒诶,再睡要冻死了!”此话一出,原本像石头一块的人忽然抬起头,两眼迷蒙,直直的盯着大伯,口齿含糊不清的说:“谁要冻死了?我不冷……我有娘子给我暖床,我不冷……”说到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只酒囊猛灌两口,便又把 头耷拉了下去。 大伯立刻捂住鼻子吐槽:“哎哟喂,这么大酒味儿……” 我也立刻认出了此人的脸:“是他……”这不就是白天闯进何家的那个疯汉子么? “姑娘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只是见过一次。” “到底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大伯一气之下从他手里抢过酒囊扔在一边。看来这家伙不但是个武疯子,还是个酒疯子。我心中无奈,不想插手这些与我本就不相干的人和事。可稍稍望他一眼,便发现他穿的如此单薄破烂。一身孝衣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一双满是破洞的鞋如 今也是形同虚设,好几颗脚趾头暴露在外……奇怪的是,这家伙似乎哪儿都不宝贝,除了那双手,始终用一双大小不一、形状怪异、勉强能称之为手套的棉疙瘩裹得严严实实。 “大伯,雪这么大,还是把他送去别处吧,丢在这儿,真的会冻死的。”我自己都不清楚,哪里来这么大的同情心。不过无论是疯子还是酒鬼,好歹也是条生命吧。 “啧啧啧,这大半夜的,送哪儿去好呢?真麻烦!” 我见对方似乎没那么多耐性,大有要拍屁股走人的架势。只得好言好语的拉拢他:“大伯,他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家里人多伤心呐。咱们帮帮他呗。”“小姑娘心肠还挺软的。”他朝我欣赏的笑了笑,随后又挠了挠头皮,考虑再三:“我儿子在衙门当差夜里不回来,屋子倒是空着。不过我要是带这么个醉鬼回去……非给我家老太婆骂死不可。而且你看,不 知根不知底的……万一是个歹人可怎么办?” 我也明白他的顾虑,留宿一个陌生人,毕竟是有很大安全隐患的:“您说的对。” 可我立刻又想起一句在21世纪很流行的话——有困难找警察。 “诶对了,大伯您儿子在衙门当差?那不如,咱就把他送去衙门,交给差人呗。”我简直太机智了。 “这……合适吗?” 我猜他大概想都没想过,衙门还有这种功能,便略带严肃的对他说:“此人若是个良民,官府有责任保护他的生命安危。他若是个歹人,不正好送进去为民除害么?” 大伯眼巴巴的听我说完,一拍大腿给我点了个赞:“有道理!来,帮我一把,把他扶起来。”说完,便起身收好锣鼓,抄起那醉汉的一只胳膊。 我也二话没说,走到醉汉另一边帮忙。 当我们倒数了一二三,咬牙将他架起后,刚踏出一步,分不清是谁脚下一滑,三个人一齐摔了个底朝天。“哎哟喂,臭小子这么沉!”大伯气急败坏,骂骂咧咧。不过也不能怪他脾气大,因为这一摔,他与我一样,成了这醉汉的席梦思床垫,被压得找不着北了…… 第368章 大伯眼里的将军 接下来的一大段路程,我们都絮絮叨叨的相互提醒着。 “大伯您小心脚下,很滑呢。” “姑娘你也留心着点儿,别再摔咯。”可毕竟这是冰天雪地,毕竟我俩双肩托付着脚步虚浮烂醉如泥的醉汉,这一路还是摔了几次。而且很奇怪的是,无论以各种姿势落地,这满身酒味体型庞大的罪魁祸首,总是能以各种方式砸在我们两人身 上,然后呼吸均匀,貌似睡得香甜。 在我第三次被他的脸砸中胸部之后,终于肾上腺素飙升,内分泌失了调,撸起袖子跳起来发了大火:“这个会武功的流氓,姐姐我今天非要揍他一顿解解气!” 大伯看我真要抡拳头打人,赶紧拦住我:“诶诶,姑娘,算了算了,喝醉的人,你别跟他计较。”他是不知道这死醉汉每一次都能认准我最柔软的部位一头撞过来,换谁谁能忍? “别拦着我!”我知道此刻的我,大概就像一只发飙的母哈士奇,一头一脸一身的雪沫子,龇牙咧嘴,非要咬下对方一撮毛才肯罢休。 “别冲动……” 终于,在跌跌撞撞之下,在风雪凄厉之中,三个人艰难的走到了官道附近。 大伯忽然好奇的发问:“你说你见过他,在哪儿见过呢?” 我已经累得直喘粗气,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您不知道么?今天……在街上撒泼的疯汉……” “哦,就是他啊?”他转过脸,鄙夷的望了望肩膀上的人。“这么疯癫,早知道就不管他了。” 我轻笑了一声,自嘲道:“听说……他是个大将军,倘若果真如此,那……咱们也算是为守卫疆土……做了大贡献呢。” 谁知大伯嗤笑了一声:“呵呵,你听那些傻婆娘们胡说。” “难道……是子虚乌有?”“大将军是有的。”说到这儿,他语气顿了顿,似是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回忆:“你也知道的,咱们这儿算是常年兵荒马乱,苦不堪言。自从两年多以前啊,从洛阳来了位了不起的年轻将军。带着十多万军兵, 将这边关几座城池守的是固若金汤啊。诶,你不是本地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急着听下言,并未在意他的疑惑,接着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像那些女人们传说的那样,他家里出了变故,婆娘死了。” 听到这里,我越发不解:“那您刚才怎么说都是胡说呢?”“我的意思是,那将军我亲眼见过。脸皮子比这雪片儿还白净,是那种姑娘们看了都稀罕的美儿郎啊。怎么会是这么个臭不可闻,邋里邋遢的东西?”说到这儿他哈哈大笑,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醉汉的脑 袋。 谁知这醉汉竟吃痛的嘟囔了一声,顺势将脸躲向我这一边。好在我已经习惯他身上让人不舒服的味道,只是当他的气息吹在我颈窝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眩晕感和战栗感瞬间爬满我的全身。大伯哭笑不得:“诶,娘的!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尽往人姑娘那儿偏!” 第369章 娘子 我十分尴尬的将醉汉的脸推向另一边。可他竟又死皮赖脸的靠向我。一次,两次,三次……我最终放弃挣扎,任由他的气息将我吹的面红耳赤,反正衙门的牌匾已经近在眼前。 打更大伯将我们领到墙边,让醉鬼靠着墙,不至于让我撑得太辛苦。“你在这儿等等,我进去找我儿子。” “好。”我也靠着墙壁站着,一只手扶着醉鬼的胳膊,防止他瘫软下去。雪花在我眼前越来越密,跟着阵阵斜风扑面而来,即使头顶上有一片房檐遮风避雨,可还是有冰凉彻骨的雪沫子钻进我的衣帽,打在我已经 冻僵的脸庞。我很冷,我想,他也一样。我不由得转过脸望向他闭上眼的侧脸,他离我很近,近到我踮起脚便能碰上他的下巴。可飞快飘落的雪幕又让他看上去离我很远,我始终看不清楚他的五官长相。只能隐约的觉得,他侧面的线条精致优雅 ,估摸着收拾干净了绝不会难看。只可惜,就像我白天看见他时一样,他连睡着的表情,都显得如此悲伤。 我有些不忍再看,将视线转到别处,望向不远处高门阔院的官府衙门,望向雪花飞转的苍穹,又望向他时不时向后缩的脚趾头…… 视线里忽然模糊一片,一定是雪花,一定不是我的眼泪。他只是个陌生人,我最多只是同情他,绝不会是心疼,怎么会!怎么会? 我揉了揉眼睛,从脖子上拿下长巾,想要用他的刀将这勉强可以保暖的粗布料子割成两块,将他的双脚包起来。这种恶劣的情况下,我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这样了。 无奈我脑子虽不算僵,可动作却迟钝如雪人,长巾攥在手里还没两秒钟,便被一阵风吹到了两三米以外。我立刻松开他的胳膊,迈开腿试图去追赶。可刚走出第二步,身后一整片冰凉被一阵猝不及防的温度瞬间驱散。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这陌生男人紧紧箍在怀里时,两个含糊沙哑略带哭腔的字,也轻轻敲 在我耳边——“娘子。”一瞬间,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个声音,我与他的心跳声。我彻底怔住,为他莽撞无礼的举动感到恼怒,也为自己心里莫名的狂乱悸动感到羞耻。就算我再也回不了21世纪,再也见不到未婚夫江浩然。但身后这个人,对我来说,确确实实是个陌生人啊!做人别这 么花痴行不行啊?他眼睛再好看,侧脸再美,他也是个陌生的酒鬼加疯汉啊! 我奋力挣扎,企图挣脱他的怀抱,又一句带着热度的哀求响在我耳边。“别走。别让我醒过来。” 我继续努力掰扯着他箍在我腰间的胳膊,无可奈何的说:“你认错了,我不是……” “你是。我一直记得你的味道……一直不敢忘。”他说着,便将脸贴在我颈脖间,呼吸沉重,说话声音轻柔且哀伤。“求你别走,这是我第一次梦见你,你一定是在怪我,所以不想见我是不是?”“我……该怪你吗?”我停止了挣扎,试探性的问道。那些民间的传闻萦绕心间。这个男人,果真如传说那样,是蓝颜祸水吗?可我刚刚问出来,便觉得自己荒谬可笑,这与我有何干系?窥探别人的隐私很可 耻,知道吗梁伊伊? “我不是不想去陪你。等我替你报了仇,我就去找你,绝不会让你孤单一人。不要怪我……偶尔,来看看我……好不好……” “好不好?” 听到他近乎哽咽的答案,我心里的羞耻之情更加强烈,这样痴情的男子,怎会是祸水?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才能有幸让一个男人如此钟爱?就算她生命短暂,也不枉此生了。 就像我自己。虽然在那个光辉的年代只生活了二十几年,可拥有过完美的家庭和完美的恋人,这便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只是为何,心底最深处,那无法治愈的酸楚和疼痛会在此时此刻变得如此强烈? 是因为他与他娘子的遭遇同我和江浩然相似吗?一定是如此! 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同情心找到了借口,我不再挣扎,只是静静的站在雪地里,任由他宽阔潮湿的怀抱将我全身的冰冻一点点融化,最后,不由自主间,伸手握住他的手臂…… “这臭小子。松开,松开,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两人共享着的片刻温暖被人七手八脚的撕裂开。 我背对着他,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可我知道,有水滴从我眼底不断滑落。 “娘子……等我好不好……”他颤抖着的哀求又一次响在背后,击中我心底柔软的部位。 “嗨,这小子真醉的不轻!” “进去再收拾他,给他好好醒醒酒!” 当衙役们驾着他从我身边经过时,我听出他们语气中的烦躁与恼火,心里不禁有些许担心。忽的瞄见地上有绵软一团,上前捡起,才发现是这醉汉一直戴着的手套。 “等一下。”我追上去走到他面前,将手套重新给他戴上。他的手粗糙冰凉,无力的垂着。两只手腕上可怖的伤疤如同一副手铐,似乎永远都难以愈合。我感到他似乎冷到发颤,便又将自己的棉袄子脱下,踮起脚给他披上。靠近时,他的呼吸轻轻打在我脸上,让我的心绪又泛起一阵莫名的躁动。我自己也不明白,平日里喜欢与人保持安全距离的我,为何 会对这个陌生男人的气息丝毫没有抵触情绪。尽管他看上去与流浪汉没有分别,尽管他的气味几乎让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忍不住皱眉躲让…… 抬头看向他,他也正在看着我,眼神空洞迷惘,与一个酒精中毒者没什么两样。 我轻声叹息,在他耳边说了句:“好好活着,好好照顾自己,你这个样子,娘子看了会心疼的。” 临走之前,打更大伯身边的小伙子对我说:“你这样会着凉的。”我轻轻一笑,软言相求:“我没事。请哥哥们别为难他,他是个可怜人。” 第370章 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 我走进暗处,直到亲眼目睹衙役们将醉汉带进了大门,才抱着胳膊哆哆嗦嗦的往家里赶。 等找到何家大门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肆虐了一整夜的狂风暴雪也终于渐渐停歇。 我轻手轻脚的推门走进去,刚刚把门插上,便听见何犇的声音乍然响在背后:“好啊你,大半夜的跑去哪儿野了?”我心里发虚,刚要想说辞解释,可随即一想,不对啊,我这么大个人,上哪儿还需要跟这小屁孩儿报备吗?“要你管。”我咬着牙关,哆哆嗦嗦撂下三个字,便急匆匆的往自己屋里奔。此时此刻,我只想钻 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受了一夜的冻,想必一场风寒在所难免。 当经过他时,他忽然眉头一皱,整个人向后跳了一大步,捏着鼻子指着我说:“哇,你臭死啦!” 我看他那一脸嫌恶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胡说什么?你才臭呢!” “我没胡说,你自己闻不到吗?” 我抬起胳膊狠狠嗅了嗅。“我闻不到,你鼻子给冻坏了吧,产生幻觉了?” 他拼命摇摇头,五官皱成了核桃,用一种让我极其不舒服的语气说了句:“不骗你,你这味儿,跟昨天那臭疯子身上的一模一样。臭死了,我的娘啊!” “你才疯子!你才臭死了!”我几乎是想都没想,立刻冷下脸发起了火。“怕我熏着你,你就离我远点儿!别成天围着我转悠。”说完,我不再搭理他,大步奔进自己屋里,反手将房门关上。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何犇低三下四的讨好:“诶诶诶,别真生气啊!姐姐,我的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再不说你了 。”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刚才那嫌弃样儿!起开别吵我,我要睡了。”我当然不会真心跟他置气。只是不知为何,此刻“疯子”二字在我听来会如此刺耳。 他拍了拍门,接着嘟囔道:“我错了姐姐,以后你再臭,再丑,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嫌。你别生我气了行吗?”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小子胆儿虽小,却一贯油嘴滑舌会哄女孩子。 “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一句不经意的言语如魔咒般从我微笑着的嘴里喃喃道出……霎时间,似乎有电光火石撕裂心底那最深处的未知黑洞。 “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 “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一句简单的诺言,用属于我自己的声音,一遍遍清晰的重复在我脑中。同时还伴随着一些模糊破碎的影像——潺潺流动的水;挂着晶莹水珠,饱满健美的皮肤;男人光洁的下巴和一张带着完美笑意的嘴唇 …… “姐姐!”何犇的一声呼喊将我从呆滞中惊醒。 我恍恍惚惚的打开门,对他笑了笑说:“没事儿了。我跟你闹着玩儿的。” “哦那就好。嘿嘿,姐姐你累了就睡吧,我去扫雪。” 看他转身要走,我赶紧喊住他:“等等……我记得前两天你做了几双新鞋对吗?” “嗯,是啊。姐姐也想做新鞋了?” “借我一双。我过些日子还给你。”说到这儿,我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下抽动。 “啊?”他大为不解。 我如今没精神跟他解释,只得软言软语的催促他:“别啊了,快点去拿,快去快去,拜托拜托。”“好好好,我去拿,你等着。” 第371章 心里的人 毕竟冻了一整夜,又单衣薄裳的踩雪回家,当我再次出门时,即使往身上多加了几件衣裳,可还是觉得浑身发颤,寒入骨髓。从何家到衙门之间短短几里路,几乎耗尽了我剩下的所有体力。 走上台阶,便被衙役拦在门口:“你有何事?” 我摸了摸怀里揣着的新鞋,琢磨着如何开口才好。“我……是想问……昨晚……”我也不清楚为何一向邻牙利齿的自己,在此刻竟会感到有些紧张。 一位跨刀侍卫正巧走出来,看见我,双眼一亮:“你是夜里跟福伯一块儿来的那位姑娘?” 我也觉得他有些面熟:“嗯,对,是我。我也记得你。”夜里将醉汉架进屋的人当中,便有他一个。 “福伯跟大栓都回去了,你是来找他们的吗?”大栓应该是打更大伯的儿子。 “哦不是。”我脸上有些发热,视线难以焦距,大概真是发了风寒的缘故。“我是想问,昨天我们送来的那位,醒了吗?” 我话音刚落,对方便摇了摇头大声抱怨道:“你是说他呀!嗨,不提也罢!” 我心头微微一紧:“怎么了?不会是给你们找麻烦了吧?”难道真是个流窜犯? “没有。”还好对方立刻打消了我的疑虑。“咱们把他架进屋,没到一个时辰,他人就跑没影了。” “走了?”我原本提在半空的心,不知为何,毫无防备的向下跌落。我原本燥热泛红的脸,也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这冬日刺骨冷冽的滋味。 “走了。” 我机械的点了点头。再次摸了摸怀里被捂到滚热的棉鞋,朝那侍卫笑了笑,转身告别。 “对了,你等等。”他叫住我,便疾步奔进衙门。 没让我等多久,他拿着我昨天穿着的棉袍子走出来递给我:“这是他留在榻上的。” “谢谢。”我接过袍子,木然的披在身上,沉默着离开。那人的体温早已消弭。可不知为何,几个时辰以前那个温暖潮湿的怀抱,那双伤痕累累的大手,就像影子一般跟随着我,久久无法散去。从衙门一直跟着我回到何家,从大门一直跟进院子,从房门外一直 跟着我上榻。从我睡着,一直到重病昏迷……我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高温濒死的边缘。身下的床榻,就像是一条小舟,承载着我,漂浮在黑暗空虚的河流之上,不知最终会飘向哪里。我仰面而卧,面对着没有半点星光的无尽苍穹,渐渐感到孤独 ,冰凉,绝望。 命运之神究竟要给我怎样的考验,才会让我经历生与死,前世与今生的磨难?命运之神为何偏偏挑中了我?我究竟要如此孤寂的漂泊多久? 我一遍遍无声的责问,换来的却还是没玩没了的黑暗和沉默。 不知漂泊了多久,我已经失去了挣扎求生的欲望。或许,这便是死亡吧。我无力的猜测着,直到无意中竟发现原本始终空虚着的右手似乎正握着什么。 我猛然侧过脸庞,一个身影正与我并肩而卧。周围太暗,我实在无法看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冬夜里的星斗,沉默而执着的凝视着我。 “你……是谁?”我小心翼翼的问。 “住在你心里的人。”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 我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直都在,未曾离开。”说完,他侧身拥住我,气息温暖,皮肤上似有淡淡的檀木香气。 第372章 你是传说 这场风寒,足足折磨了我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在昏昏沉沉中度过了除夕,跨入了第二年。当我彻底好转之后,并没让自己继续宅在何家做寄生虫。而是立刻在这座城池的艳阳酒楼找了份洗盘子的差事,每个月挣几两银子,大部分还给何家。并非我过于计较,而是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亏欠何家太 多好意,无奈一穷二白,无以为报,总不能真的以身相许吧!那种穿越到古代,立刻被古代男人强娶回家,推倒“啪啪啪”,连生n娃的事情,只会发生在弱女子的身上。我是谁?我好歹是个见习督查,金牌卧底。宅男暖男高富帅,悍匪毒枭黑社会,什么样的男人没交 过手?我的人生,无论在哪儿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虽然如今境况不佳,督查沦为洗碗妹,可至少也是自食其力,不再依靠任何人。下面的路,走一步算一步。 每个白天,我与酒楼里所有帮工一样,在忙乱中度过。 每个晚上,都能听见酒楼大堂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说书人谈古论今指点江山。远至上古,近至唐宋,那些以前我听过的,没听过的;听上去像那么回事的,一听便是胡扯的;正史记载过的,野史上隐晦描写过的;宫里的,宫外的;战场上的,市井间的……林林总总,天花乱坠,全在 说书先生那柄折扇开合之间。 我们厨房里的帮工们,也只有在这时,能享受到忙碌中的片刻消遣。 某个寻常的晚上,服务员小翠匆匆忙忙奔进厨房:“今晚他说到哪儿了?我在包厢里伺候茶水,没听到。” 传菜员小斌一边洗菜,一边回了句:“杨尽义大破瓦桥关。” 小翠皱起鼻子嘟囔道:“什么时候才说到常远兆智斗耶律芪啊?我就爱听那段!” 小斌撇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问:“他都说了三遍了,你也听了三遍了,不腻啊?” “不腻,听一千遍一万遍都不腻!” 在一旁炒菜的胖厨子东生也转过脸对小翠嗤之以鼻:“切,小丫头片子。就喜欢小白脸儿。人家杨尽义多霸气,曹瑞多威风!” 小翠也反击道:“切,说的你好像见过似得。” 东生将锅盖闷上,转过肥硕的身体走到厨房中间,有些得意的说:“我……没见过他们。诶不过,常远兆我倒是真见过一次。” 小翠整个人都被点亮了:“真的假的?什么时候见过,在哪儿呢?” “就是他夫人没了的那几天。他不是一怒之下烧了人家玉池店么?我当时,就在附近,亲眼看到了。” 小翠捂着心口,满脸都是心疼:“他一定伤心死了。” 东生也长叹一声道:“可不是吗。好好一个人,就跟疯了一样。要不是他爹跟他几个手下死命拦着,好几次都要自行了断了。谁都说他人好,脾气好。没到那份上,也做不出那么出格的事啊。”小翠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太可惜了。听说他娘子给他生了一儿一女。本来多美满的一对儿啊。” 第373章 窝囊废 说到此处,在一旁始终没搭腔的二勺王大麻子摇头晃脑,一脸蔑视的说道:“要我说,真不至于。俗话说得好,大丈夫何患无妻啊。像他这样的爷们,续个弦,娶十几房妾侍,想怎么快活怎么快活。何必非 要为了个娘们寻死觅活的,还是自己用旧了的。太不值当了,简直不是个男人。” 小斌也立刻撇着嘴骂了句:“就是,窝囊废!”小翠已经气得无话可说。但始终不言不语没参与讨论的我,终于在此时没能忍住心中的怒意,在脸上挂起一抹冷笑,从一大盆脏碗旁边站起身,擦了擦手,不慌不忙的说了句:“你们应该庆幸,并不是条件 好的男人都像你们想的那样妻妾成群。否则,这大街上到处是别人的妻妾偏房,还有你们什么事儿啊?” 王大麻子听出我言语中的奚落与讽刺,用大勺子指着我,一脸的凶相:“诶你……” 我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平静的说下去:“还有,什么叫用旧了的女人?你娘没被用过,哪来的你?”我平生最反感将女人当玩物的男人。虽然如今我身在古代,可骨子里的喜恶实在无法完全克制住。 平日里最大男子主义的王大麻子此时此刻被我点起了怒火,扔下大勺便朝我冲过来,不顾旁人的阻拦,眼看便要拧住我的胳膊。“老子今天非要教训你不可!” 我轻轻让在一边,对着他肥硕的后背反手便劈了一手刀。 “嗷!”他嚎了一声,摸着背蹲在地上。 “连个女人都打不过,你还是不是男人啊?窝囊废。”我掸了掸双手,漫不经心的丢下一句嘲讽,便转身离开了后厨房。一时间,周围里鸦雀无声……时光如此平淡而又匆忙的在我身边经过,我总能想起去年初雪的那个夜晚,那样肆虐的风雪;那个被雪覆盖,梦境般的街道;那位嘴硬心软的打更老伯;那个穿着单薄孝衣,抱着我,在风雪中颤抖的男人… … 他酒醒后根本不会记得我的存在。可对于我来说,他那沙哑的声音,凄美的眼睛,手心怀抱里的温度,都如一个不浅不深的烙印,熨烫在心中的某个角落。 我梁伊伊八成是想男人想疯了!总这么莫名其妙的发花痴是闹哪样啊?!明明和江浩然被迫分开才一年,怎么好像已经世过境迁一般?我常常责问自己,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不是个滥情的人,也不是个受不住寂寞的人。我有时甚至怀疑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是我风寒入脑导致的梦境罢了,正 如我病重之时,梦里那个拥住我的人一样…… 可半年后,在路上偶遇的打更老伯和他那位当衙役的儿子大栓,短暂的问候与交谈,便打消了我心中的疑虑。那场雪和那个醉汉,都是实实在在从我生命中出现过,又匆匆消失的。 心中竟然有一丝莫名的欣喜。在这样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年代,有一个能够为之心思牵动的人,也不至于太过孤苦吧。 与福伯父子这一次偶然的相遇,还带给我一个意外的收获。那便是一份让我更加满意的工作机会——在衙门里,打扫卫生洗盘子。 虽然工资与酒楼差不多。可好在提供食宿,而且毕竟官府的工作与酒楼相比,没那么繁重复杂。有大栓子替我做推荐人,加上我本身也算是个伶俐的人,没费多大功夫,我便成了一名正式的公务打杂人员。 第374章 顶级梦中情人 虽然我态度很坚持的从何家搬去了衙门里住着。可还是会隔三差五的回去与何家三口相聚。没有他们,就没有尚在喘气的我。即使不能如他们一家所愿,成为何家的媳妇,可在我心里,在他们的心里,早 已把彼此看做了亲人一般。 衙门给我提供的员工宿舍里,只住着我与一位姓季的寡妇。她年纪只有二十五岁,负责衙门里的伙食,丈夫在三年前死于战火之中。论相貌,她中等偏上,身材窈窕。论性格,她更是开朗亲切,和谁都能说到一块儿去,身边不乏有中年单身男子刻意献上殷勤。可她总是守着那份底线,始终未能跨越半分。说到底,还是忘不掉那个将她 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夫。 尽管我经常能听到她夜里睡梦中低低的啜泣。可到了白天,人们只能见到她风风火火,笑若艳阳。 “你们应该是青梅竹马的吧?”在一个悠闲的夜晚,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的我,居然开口问了一句如此冒失的问题。 本以为会惹得她不高兴,谁知道她竟然捂着嘴笑了起来:“才不是呢。成亲以前,见都没见过。” “呃……”我尴尬的不知所云。 她却干脆从床上坐起来,抱着枕头饶有兴致的说:“可你知道么,从他挑开我盖头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辈子注定折他手里了。” 望着她脸上倔强的笑意,我心里也有些微微的疼痛,口中喃喃道:“这么神奇……一见钟情么……”“一见钟情什么的,我不懂。”她依旧笑容满面,陷入了甜蜜又心酸的回忆中去:“我只知道,他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我第一次心慌意乱,第一次被男人牵着手走路,第一次打雷不再感到害怕,都是因为他 。他给了我太多第一次,我怕这辈子都是忘不掉了。”就在这天的夜里,我接连做了两个很清晰的梦。第一个梦里,我一身吉服坐在花轿中,盖头遮住了我眼前的一切。忽然一只大手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牵住了我的手,将我从花轿中引了出去。我记得那只手 干燥清爽,掌中有些茧子,可手背光滑白净,极其好看。我猛地掀开盖头,想要看清楚他的脸,但却立刻惊醒。 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却陷入另一个奇怪的梦境中。黑暗的房间,窗外电闪雷鸣,睡在床上的我蜷缩成一团。 “你是不是害怕?”一个男人的声音冷不丁乍然响起,听上去有些耳熟。可一时之间,我也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嗯。”梦里的我似乎完全不受意识的控制,低低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地,一个披着白绸长衫的身影赤着双脚从黑暗中向我走来。修长笔直的腿,紧实健美的人鱼线,形状优美的腹肌,还有……还有离我越来越近,让我越来越无法直视的……内什么。 就算身材再好也得先把衣服穿穿好啊大哥!我到底是多饥渴,才会做如此简单粗暴毫不掩饰的春梦! 这男人除了身高以外,从哪方面看,都不会是江浩然。然而!但是!but!我非但没有丝毫的抗拒和厌恶,反而,无法否认的,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可耻的期待感。 但梦境的发展,往往不随人愿。这始终看不清长相的家伙,居然始终也没越过雷池半步。只是默默的在我身旁躺下,又将我搂在怀中。 我梁伊伊也不是个吃素的。既然上天可怜我单身,赐给我这么一个衣冠不整的世界级男模当梦中情人,我还有必要暴殄天物吗?推倒便是,反正只是做梦而已!给自己加了油,打了气,眼看便要兽性大发荼毒美男。可鼻尖骤然闻到一股气味让我瞬间恢复了理智。那是他身体发肤间散发出的气息,类似于檀木的清香。 第375章 上天的恩赐 再次醒来以后,我没能让自己回到睡眠的状态。黎明之前的黑暗,让我越来越清醒。清醒到每根毛发,每个毛孔都在跟着大脑一起思考。 我再次将一个我反复自问了几万次的问题放在自己眼前——我在古代的这个身体,究竟属于谁?现在又有了一系列新的问题需要我寻找答案——去年我重病昏迷时,梦里出现的那个男人是谁?刚才梦里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如果只是我无聊发春梦,为何两人连气息都是一致的?如果说只是巧合,只是 我梦里所有的幻觉。那么,为何我会对这种气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而且这种熟悉非同一般,就如同曾经是属于我自己的一部分一样。 这两个,或者说这一个男人究竟和我是什么关系? 接下来的一大段日子里,这些问题都如毒蛇般缠绕着我的所有意识。让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几天下来,整个人落魄如失恋一般。我也并不想自寻烦恼纠结这些似乎永远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但关于那个气味,那个男人的梦境,却时不时的进入我睡眠中,让我越来越无法忽视。我最难以理解的是,每一次我都无法看清他的脸。最接近 他真面目的一次,也如同在他脸上罩了一层浓雾,只能大概看见一个轮廓而已。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在风雪中悼念亡妻的落魄男子。也曾假设过,他会不会就是我梦里那个人。只是我左推右断,最终决定先放弃这个假设。首先,他的妻子已故,而我还活生生的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着。其次,虽然我无法看清梦里那男人的脸,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通体洁白,从肩头到脚趾,毫无瑕疵。并不像那个疯汉,光是手腕上便已是疤痕累累。还记得那天我将自己的棉衣给他披上时,无意中 瞄见他锁骨下面也有一条拇指粗的伤痕。我倒是更倾向于另一个结论——这个疯汉,十有八九便是人们口中啧啧称道的小将军常远兆了。即使人们记忆中的常小将军面若冠玉,目若朗星,是人人点赞的美男子,与我记忆中那个形象邋遢,气味糟 糕的疯癫男子大相径庭……但凡事都得讲求证据,不能光凭推测。何况他究竟是谁,和我并无太多关系。就像那位姓常的小将军,在别人口中,在我眼里,都不过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战斗英雄而已。我可以仰望,可以赞颂,可终究 与我无关。 疯汉属于他的亡妻。将军属于他的夫人。而我究竟属于谁?谁有是属于我的?或者说在这世上,我根本从来就只是一个人……当我最终想到这里,所有的纠结和猜测,反而随着绝望而变得冷静清晰。不管这具身体以前如何,就现在而言,我只是梁伊伊。在这世上,我确实只是一个人而已。我的父母,我的爱人,都远在一千年以 后。既然以我的灵魂在这世上活着,就不要再去纠结从前了吧。至于那些梦,就当做老天给我的恩赐好了。 第376章 潘竹青 男人们其实也是很八卦的物种。这一点,我在21世纪时早已见识过。警局里的男人们外表看上去如同站在冰箱上一般,又高又冷。私底下,大多也抑制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哪个上司疑似找了小三儿,哪朵警花下班时被宝马男接走了……这些个边角小料,常常都是那些阿sir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毕竟像江浩然那种对别人的私事打心底里漠不关心且毫无兴趣的型男并不多见 。 即使时间倒退一千年,阿sir们摇身一变成了衙役捕快,查案办差之余,卖弄卖弄谈资,也是不可或缺的消遣。 季寡妇白日里,就爱听男人们说长论短。到了晚上,也免不了在我面前广播一番。我虽不算是个八卦的人,但也能理解季寡妇内心的孤独。她喜欢说,我便照单全收,当一个合格的听众。更何况她说的事情,并不完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废话。其中常有一些当朝时事,恐怕只有官府里的 人能够打听到风声,寻常百姓想知道都难。 比方说,当朝皇帝宠爱了几年的柯贵妃,一夜之间被贬入冷宫听候发落。原因是一位名叫童纤的内侍总管,在她宫中发现一种慢性毒药。 此事从表面上看,只不过是类似宫斗剧那些相爱相杀,宠辱相缠的粉红案件。可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便让有心之人不由得多想三分。柯贵妃落难之后的第二天,御林军统帅许靖,也就是柯贵妃的远房表叔,便被罢去官职,押入开封府大牢听审。宫中十多万御林军与宫外皇城禁卫军,全部移交给一位名叫韩诚烈的将军代为统领。据说这 职位原本就属于韩将军,当初许靖是仗着贵妃之力将韩诚烈排挤了下去。谁知两年未到,便物归原主了。不仅如此,就在许靖被抄家的同时,大理寺卿郑玉,开封府尹吕文正等一大批文武官员,均被削去官职,成为阶下之囚。当季寡妇与衙门里那些男人们把这些人的前尘过往与我一说,我便隐约从中发现一 个巧合。这些人从前都是别人的副官,在柯贵妃承宠之后,陆续玩起了吊丝逆袭,将原来的上司拉下马来。 如今这局面,真有点小三变节,正室归堂的意思。 听说了这些时事新闻,我心里觉得好笑,当下便忍不住开口道:“咱们皇上也真有意思,启用了罢免,罢免之后再启用,这么反反复复不是在左右开弓猛打自己嘴巴子么?” 周围的衙役和捕快们大惊失色,季寡妇也狠狠掐了我一把:“嘘,你个死丫头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祸从口出不知道么?” 我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也就罢了。 大栓子一本正经的向我说明:“听说,让原来那批官员官复原职,是潘大人的提议呢。” 我不知所以然:“潘大人?这又是何方神圣啊?” 捕快里立刻有人对我的无知嗤之以鼻:“潘大人潘竹青你都不知道?潘太师的大公子,当今的御史中丞啊。虽说官位一般,可以皇上对他的器重,说他是将来的相爷一点都不为过。” 我嘿嘿一笑,一边给大伙儿斟茶,一边嘴皮子又开始犯贱:“官位一般,那说明皇上虽然器重他,可也并不是非常信任他。”没办法,宫斗剧,官斗剧看的太多,实在憋不住边看热闹边猜剧情的毛病。 大栓子却摸着下巴不以为然的说:“才不是,听说皇上有心提拔他多次,是他自己推拒了大大小小的官职爵位,就要当一个御史中丞罢了。”身旁的另一位捕快也有些激动的说道:“可不是吗,而且我告诉你。这潘大人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多少贪官污吏都栽在他手上。年纪轻轻,不畏权贵,连王爷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呐。别说皇上喜欢他, 就连咱们这种人,都打心底里仰慕他。” 话音未落,身后又传来县令大人的声音:“嗯。还记得当年他跟常远兆将军,一文一武,将这边关几座乱城整治的风调雨顺固若金汤。” 看来这潘竹青还真是深得人心。不过不知道为何,我对这个人物,似乎存在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你们刚才说,他是当朝太师的儿子?” “对啊。”几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我。 “那就难怪了。”我笑了笑,心里某些疑虑迎刃而解。“他多大年纪?” “二十六七了吧。”这孩子不单纯,知道物极必反,懂得游戏规则。这便是我当下在心里给他得出的结论。二十多岁的男人,正是对诱惑最难以抵挡的时候。但他却能一次次抵挡住权力的诱惑,我猜测,大概不是因为他对权力不感兴趣。而是他太知道皇恩与权力场上的波云诡谲,知道树大招风,权倾朝野的巨大风险。 第377章 忽喇喇似大厦倾 从皇城内部开始的大厦倾塌,接二连三的波及到全国各地身居要职的官府官员。这些发生在权力金字塔顶层的事情,本与我这等平民毫无关系。只是我偶尔会觉得疑惑,一个妃子的罪过,为何会牵连到如此众多的人?据说这位柯贵妃无父无母,只有零星远房亲戚。如此孤苦的女人, 真的有本事纠结出如此庞大的权力集团吗?还有那个童纤,在我看来,更是神一样的存在。一个内侍公公,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和勇气,撼动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女人,将整个朝野的官场格局翻了个底朝天?以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看过那么多书籍 和连续剧来看,这个太监背后有人。不仅仅是他,就连那个可怜的柯贵妃,背后也隐藏着一个真正的大boss.八成又是两大权利集团的抗争。如此看来,事情的真假对错,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是值得关注的是,这次官场的颠覆,虽然波及范围广,牵连人物多。可当朝真正的中央核心权贵却丝毫未动。 文政大权,依然在潘太师手里握着。掌兵之权,也主要在常家军手中。虽然传说常远兆将军早已不知所踪。可以常雄,杨国栋,曹瑞三家将帅组成的军阀铁三角,可谓是所向披靡,威震朝纲。 正因如此,即使官场里一阵阵凄风苦雨,但整个天下,还是风调雨顺,一片太平。 但在我来到这古代的第二年除夕,事件以柯贵妃在冷宫中自尽而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那个隆冬傍晚,夕阳早已低低垂下。我与季寡妇在衙门后院里烧起了小火锅,邀请当值的捕快和衙役们一块儿享用。寒冬天里,一群年轻人围在火锅旁说说笑笑,倒是让我回想起曾经与警局的同事们下了 班约在一起打边炉的日子。 大家食欲很旺盛,我与季寡妇洗菜,切菜,加菜,忙里忙外跑了三四回。就在我们兴致高昂的时候,早已退班回家的铺头朱大力急匆匆的跑进院子,嘴里还大声嚷嚷着:“你们知道么,又出大事儿了!” 季寡妇一边分菜,一边笑着问:“怎么了?最近怎么总这么一惊一乍的?” “我那个在开封府当差的兄弟来信告诉我,说柯贵妃死了。” 我们大家不以为然的继续吃菜。季寡妇也淡淡的回应:“早知道了,前天就听人说了,都死了好些天了。” 朱大力走到桌子前坐下,抄起筷子便从锅里捞肉吃,边吃边嘟囔:“可她临死前,是做了大孽了。” “怎么说?”大栓子问。 他将嘴里的菜咽进喉管,放下筷子,一本正经的说:“她在冷宫里留下一封血书,说自己是之前一个被皇上满门抄斩的枢密院副使孙籍的后人。潜入皇宫,留在皇上身边,目的便是为了替家人报仇。” 季寡妇惊呼:“原来如此!”不仅是她,除我以外的其他人,全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朱大力摇了摇头,随即神秘兮兮的说下去:“我还没说完。她在血书里还提到那个一直暗中调教她,支持她的人。你们猜猜是谁?” “谁啊?” “猜不出……” “哎呀你快说啊!” “常远兆。”当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时。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我不认得柯贵妃,不知道孙籍是谁,对于常远兆这个人,也只是听说而已。只是不知为何,那个满脸胡须和泪痕,穿着孝衣破履,眼神绝望的男子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我脑海中。“娘子,偶尔来看看我,好不好……”我想起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也想起他抱着我时,那战栗的温柔。 第378章 自作多情 “怎么可能?她说是谁就是谁吗?死无对证的事情,皇上不会信的。”季寡妇有些激动的言辞,打断了院落中的沉默,也说出了我的态度。这种以本伤人,栽赃嫁祸的手段,连傻子都能看得出真伪。 “你错了。皇上一开始不信,后来也信了。”知县大人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后,捻着自己的胡须,步伐缓慢,言语中带着一丝叹息。 “大人。为什么?”大栓子问出了我们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孙家与常家算是世交。孙籍有个儿子,叫孙仲文。与常小将军算是儿时故友。这件事连皇上都知道。前几日皇上派人去彻查了常家,确实在常家书房里,找到不少孙籍父子生前的笔墨。”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沉,绷着下巴问出:“然后呢?” 知县大人叹气摇头道:“常家这回,是难逃一劫了。” “凭几幅破字画,就能给人一家子定罪?这尼玛也太混账了吧!”我忽然间无法抑制内心的激愤,全身血液一股脑儿冲上头皮。 男人们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全都眨巴着眼睛望着我不言语。只有季寡妇摸了摸我的脑门,疑惑的问:“你怎么了?很少看你这么激动。” 我有些尴尬的别过脸,努力平息自己的无名火,最后低低的说了句:“一直听你们说,常将军一家忠义两全。如今这件事,你们信吗?” 等了好久,没人回应。我转过脸望向在座的每个人,又不死心的追问一遍:“你们信吗?”“我们信不信不重要,关键在于皇上。”大栓子有些无奈的说出真心话。在这样一个封建王朝统治的时代里,尔等屁民有话语权吗?但是,公道自在人心。他抬起头,表情毅然的补了一句:“不过说实话,打死我我都不相信常将军会是逆贼。我不止一次听军队里的人说过,他是天底下最厚道的将军。没人比他更爱惜下属和百姓的性命。做人不骄不躁,温润有礼。这样的人若也是乱臣贼子,那天底下还会有好 人吗?”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大家也就都无所顾忌的敞开了心扉。“我也不信。” “我也是。” “常将军肯定是清白的!” ……不知为何,看着大家此刻诚恳动容的态度,我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像是感动,更像是——自豪。我想我大概真有些神经错乱了,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我常常会对一些完全陌生的人和事,产生 没来由的情绪。人家常远兆知道我是谁吗?真有些自作多情了。知县大人也找了个凳子坐下去,自顾自的倒了杯米酒,慢悠悠的说了一段很有道理的话来:“其实圣上如此敏感,也实属情有可原。有句话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也是被曾经叛变的罗相爷惊着了。 再加上柯贵妃是他枕边人,接二连三被如斯亲近的人背叛,任谁都会失去判断力的。”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难怪人家是知县,我等是屁民。 第379章 长夫人,短夫人 在我得知此事的第二天,便又传来可靠消息,说皇帝已经下令全国通缉常远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常远兆的家人,基本上都已押入大牢听候发落。只有两个三岁不到的孩子,暂由御史台的潘竹青 大人带回家中照看。这对于常家来说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接连几天,我心中的无名火与隐隐绰绰的痛楚,都从未停止过。虽然衙门中的人也好,老百姓们也罢,但凡具有半点是非观的人,都对此事难以接受。可似乎谁的反应都没有我来的激烈与持久。 “丫头,这么魂不守舍的,不会是得了相思病吧?”季寡妇并不知道我此刻的煎熬,还不忘在厨房里跟我笑着打趣。 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便无奈的应和:“啊?嗯。” 她听闻,笑逐颜开:“真有心上人啦?谁啊?让我猜猜,不会是你家那个弟弟吧?”可刚说完,又立刻否决了自己的猜测。“应该不会,你眼光没那么差。要我看,八成是栓子对不对?” 我见她越说越离谱,有些哭笑不得:“哇你在胡说什么啊?” “别不好意思啦,我也觉得他不错。懂事又稳重,今后是个当官的料。关键长的也不算丑,在咱们衙门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见她眉飞色舞的掰着手指头夸赞着栓子,我隐约看出些端疑:“看来还是有人能入你法眼的。”我抿着嘴角的笑意,淡淡的说。 可我这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还是如惊雷一般,让季寡妇的脸瞬间失了色。我将洗好的米用盖子盖上,擦了擦手,拍拍她的肩膀,很认真的说:“这是好事,缘分不是必然的,如果来了,就抓住他。” “你这臭丫头,我在说你呢,为何扯上我呀?”她背过身去,可我还是在她转身前,瞄到了她羞红的脸。 正在此时,门卫走进来一个小捕头。“季姐姐,梁妹妹,以后中午要多做一个人的饭了。” 季寡妇问:“哦?来了新人?” “嗯。刚来的捕头。一会儿你们就能看到他了。” 他刚要转身离开,季寡妇又叫住他:“正好,把这茶水送去给大人。” 他并未接过茶盘,而是笑着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嘿嘿,姐姐,我还有事儿,马上就出去了。” 我知道季寡妇今天有些生理痛,便立刻走上前,将茶盘接过:“我去吧。” 还没走到知县大人的办公室门口,老远就听到他爽朗的嗓子,十分高兴的说道:“没想到咱们这小庙,也能请来你这尊大金刚啊。” “大人您说笑了。”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我心里琢磨,到底是哪来的空降兵,让咱们知县老爷如同刘备得到诸葛亮一般得意?几步踏进房门,便看见一个身材高阔,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坐在堂下的椅子上。以我多年阅人的经验来看,此人气质不 俗,相貌堂堂,衣着不算华丽,却也算得上光鲜。就算不是非富即贵的王孙公子,也肯定不是小地方来的普通百姓。 他起先在对知县大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当我将茶盏递给他时,他才下意识的撇了我一眼。可只是一眼,他便犹如遭受电击一般,整个人一个激灵,手中的热茶差点滑落。 我见他的手似乎沾上了滚烫的茶水,赶紧将茶盏接过,放在茶几上:“您没事儿吧?是不是太烫了?” “常夫人!” 听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喊了这三个字,不仅我懵了,连知县大人也瞬间呆若木鸡。 “哪儿……哪儿来的常夫人啊?”我第一个反应,便是回头望向门外。 谁知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脸激动的靠近我,手舞足蹈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大声说道:“常夫人,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上您!” 我被他一惊一乍的表现,吓了一跳,忍不住朝后退了一大步,撑开胳膊与他保持安全距离:“诶诶诶,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什么长夫人,短夫人的?” “您不记得我了吗?”他还是一脸的惊喜,整张脸的五官都快从脸上乐飞了出去。“我是韩方,以前是宋大人身边的!”我转了转眼珠子,尴尬的问:“是……是吗?可,宋……大人又是谁啊?”话刚说出口,便明白了些许,大概都是关于我这幅身体从前那位主人的吧。 第380章 半梦半醒 我已经将自己的迷茫和未知表现的淋漓尽致,但这个姓韩的家伙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依旧不依不饶的拦着我追问:“您难道真不记得我了?我跟您还有常将军一起在洛阳郊外抵御过山贼,您再回想回想。 ”听到这句话,我原本波澜不惊的心终于被狠狠的敲动了一下。我已经意识不到此刻自己的表情到底多么震惊:“常将军?哪个常将军?”不仅仅是我,就连稳坐在椅子上的知县大人,此刻也赫然站起身来望 向我们。 “当然是您丈夫,常远兆将军啊!” 韩方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却让我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自己挖空心思也无法追寻到的过去,终于浮出水面。我或许再也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水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说。”即使内心如滚水般翻涌,但残存的理智依然足以让我保持着最起码的清醒:“我……根本不认识……他……”这姓韩的对我来说,才是真的来路不明。他说的是真是假暂且不论。 以常家目前的情形,我更得小心应付此人。谁知道他对于常远兆来说是敌是友? “这……难道你真不是梁伊伊……”他一句犹豫的低语,将我所有的怀疑全部扫去,换来的是更加激烈的震惊。 梁伊伊这个名字,在这世上不是应该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吗?我何曾告诉过任何人? 听到这里,知县大人才叹了口气,笑着说道:“大概你真认错人了。常夫人两年前就过世了。再加上夫人姓梁,可我们这个小丫头姓何,是村民何家的养女……” 没等知县大人说完,我便一把拉住韩方的胳膊难以置信的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梁伊伊,是常夫人的闺名。”韩方定定的望着我,小心翼翼的问:“您记起来了吗?” 我松开手,痴痴呆呆的向门口退去:“你们,慢慢用茶。”说完,转身跨出门槛。 大概是我的反应,让韩方有些郁闷。屋里迟迟没人说话,直到知县大人开口打破沉默安慰他道:“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儿。或许这丫头跟常夫人确实有几分相似,你不必放在心上。”此时我贴在墙面上,仔仔细细的听着里面的说话声。没多久,便传来韩方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大人。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我跟常夫人不止几面之缘,甚至在一起共过事。怎么可能认错?我只是没想 到,她竟连常将军也不记得了。她怎能忘记将军?这简直太荒谬了!真是枉费将军一片深情厚爱!” 屋里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还是知县大人用无奈的口气打破沉寂:“常家的事,你有所耳闻吧?” “早有耳闻,可那又如何?我绝不相信常远兆会是乱臣贼子!必定是有人栽赃嫁祸!”听到这里,我不再犹豫,将心一横,大步回到屋中,对韩方说道:“韩大哥,麻烦你跟我出来一下。” 第381章 监牢 自从我被何家父子救出的那天开始,就从未有过机会再次回到这片沙漠中的残垣断壁之间。我曾经向别人打听过,这里原本是西域明教的集团总部。说起明教,我一无所知,只是隐约听说,害死常远兆夫 人的那个女人,便是明教中的人。我还猜测过,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个邪恶的女人。可如今的真相,却真真让我意料不及。 “当时,就是在这里发现的你。你身上压着这么大一块石头,头破血流的。”何犇指着一处碎石林立的角落对我说。 韩方摸了摸下巴,略带思索的问:“那当时身边还有别人吗?” “都是死人。全都是被烧死的。”何犇一边说,一边抱着自己的胳膊,似乎有些紧张。也难怪,这里曾烧死过几万辽军,就算胆大如我,就算如今艳阳高照,也觉得心里发寒。 韩方走过去搬开几块大石,又用剑鞘拨了拨地上的碎石堆,原本被废墟掩埋的地方赫然凹陷了一块,隐约露出一个窨井盖大小的洞口。我们三人迅速探身去查看,果然见到一条阶梯蜿蜒而下。 韩方对我说:“我明白了,你当时应该是刚从下面爬上来的,不然也会跟他们一样被烧死。” 听到这里,我二话没说,举步便要往洞里钻。何犇赶紧上来拦着我:“诶诶,别下去了,万一塌了呢?” 我笑了笑,语气却很坚决的说:“我想下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韩方从包袱里拿出一根火折子,又将手中宝剑交给何犇,最后对我说:“我跟你一起下去。” 当我们两人就着微弱的火光,举步维艰的越过一个又一个碎石残瓦,终于来到阶梯最下层时,不由得为眼前别有洞天的场景啧啧称奇。 “这里曾经应该是个地宫。规模竟如此之大。”我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听上去孤寂沉闷。 “你过来看,这里有石室。”韩方走走停停,忽然指着身边的门洞召唤我过去。 我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小心翼翼的向他走过去。“不止一个石室,你没发现吗,到处都是。这哪里是地宫,分明……分明就是一座监牢。” 曾经的我,为何会被囚禁于此?看来另一个未解的谜题接踵而至。但更加让我介意的,是我现在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居然也叫梁伊伊! 这大概就是我为何偏偏穿越到她身上的原因吧。我心里如斯猜测,不知不觉,已经来到韩方身旁。 眼前这座石室小的可怜。只能勉强容纳两个人进入。冰冷的石床是唯一可以称作家具的设施。 难道我曾经就在这里生活过?那也太凄惨了吧! 想到这里,我默默的走进去,摸了摸冰凉的石壁,最后坐在石床上。“另一个伊伊,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请赠与我一些记忆吧。”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虽然我本质上是个无神论者。 睁开眼睛时,韩方手里那个火折子正对着我的视线,将我对面的石壁照的通透明亮。 “梁伊伊我爱你。” “老婆我爱你。”这十一个大字工整隽秀,深深刻在石壁上,也如同经文般割在我心中。 第382章 内庭近卫军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这种事,大概只能发生在平常老百姓的身上。因为对于王孙贵族来说,不仅夫妻和父子,有时候甚至连姻亲,家仆,门客,都是拴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的。大祸临头时,谁能跑的了? 此次将门常府的灭顶之灾,波及与牵连的人数自然是很可观的。常府里除了两个小孩子免于牢狱,被潘竹青带回家照看,实际上也是另一种变相的监禁之外,其余百号人等,全都被男女分开,打入监牢。 此外,韩诚烈也未能幸免于难,当即便被罢免官职囚于牢中。夫人刘芯蕊,也就是常远兆的六姨,由于有孕在身,暂且被软禁于开封府内苑中。 好就好在,常家的姻亲们,像是刘氏的娘家,还有杨国栋一家子,都是朝中顶梁之将,否则恐怕也是难逃一劫。 刘氏的娘家长期在南方镇守,威名震慑整个南方大地,保得一方平安。谁都知道,刘家万万动不得。不仅如此,事情发展到最坏的一步时,连常雄的老婆刘氏,也是杀不得的。 至于杨家,除了手握重兵,全家男子皆身负军务大任以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使他们安然无恙,那便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常远兆的老婆已死。 即便如此,此时无论朝野民间,还是关内关外,均是天摇地动般的震荡。 皇帝几日不见群臣。白天文武百官依旧不敢懈怠朝纲,乖乖等在殿外听候召见。到了晚上,太和殿外,冗长的石阶上,始终跪着一大群坚毅执着的武将们。 其中有杨家父子与子侄,有曹瑞,还有一些跟随过常雄的父亲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也已经威震四方的老将们。 这些人都是从中原大地疾奔而来,足足跪了好几个日夜。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心中无半点计谋,只凭着一颗赤诚之心,维护着悬于剑下的生死之交们。 “呵,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杨将军,你们一大家子好不容易才跟常家那群扫把星撇清关系,怎么着,难不成还想进去陪陪他们?这么想不开!”所有人应声望去,只见昏暗的宫灯长廊下,走出一文一武两个败类。说话的那个,正是被潘竹青撵下将台的魏霆跃,在他身边挺着肚子一脸得意表情的,正是被常远兆勾走了新娘子的六王爷。当然,这只 是他毫无根据,空穴来风的臆想罢了。杨国栋与杨尽忠都是老成持重的人,向来不与人计较口舌上的得失。但杨尽义这金刚脾气,却断断忍不了这两厮的无理挑衅。本就一肚子火,正愁没的发泄,此刻岂会善罢甘休。二话没说,便从地上腾然 而起,对着魏霆跃的脸便是一拳砸去。杨尽义的身手自不必说,魏霆跃这种疏于锻炼的人哪里躲得过他这毫不罗嗦的飞来一拳。再加上身旁的武将们,都是跪了好几天,大脑和身体都难免有些迟钝。谁都没来得及拦住他。只能倒抽着气,眼睁 睁看着他闯下大祸。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矫健的身影从不远处的荷花池边飞身而来,窜进人群当中,以雷霆之势撞开了杨尽义。 此人身手过人,步履敏捷。身穿紫金近卫甲,手持青铜虎头盾,一看打扮,便知是皇帝身边人数极其稀少,打起架来一个顶一百个的内庭近卫军。杨尽义对此人的表现甚为布满,眼睛瞪成了铜铃:“萧隽!你小子是几个意思?为何帮着这个崽子?” 第383章 杨氏火药桶 魏霆跃惊魂未定,六王爷此时倒是来了精神,开口狂妄的笑道:“人家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哈哈哈哈。” 杨尽义气得吹胡子瞪眼,萧隽则拱手施礼,冷淡的说道:“魏大人,六王爷,皇上的御驾眼看就过来了……” 由于潘竹青的不断打压与排挤,魏霆跃与六王爷都不是皇上乐意见到的人。两人听到萧隽的话,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尴尬之色。 “既然如此,你们就在这儿接着跪吧,本王跟魏大人,就不相陪了。”最后还是六王爷拉着魏霆跃疾步离开。 曹瑞等人纷纷起身,急切的问:“萧隽,皇上出来了?” “我诓骗他们的。”萧黑炭如今似乎也是老油条一根,举手投足沉稳许多。“皇上现在不让任何人提及此事。将军们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杨尽义听到此处,心中更加不满,皱着眉头没好气的说:“诶我说萧隽,我妹夫对你好歹有知遇之恩吧。你现在天天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走动,都不知道替他说几句好话么?” 萧隽不卑不亢的如是说道:“将军听我说,皇上现在正是盛怒之下,若此时此刻从旁劝说,他便没有足够的心思去冷静考虑此事,那便是火上浇油,反而让常大哥的处境更凶险。” 杨尽义打心底里为萧隽的转变感到意外,但嘴上却还是很不服气:“你懂个屁,不过也是一介武夫罢了。”凭毛各个都开始有勇有谋,凭毛就他杨老二始终有勇无谋啊?凭毛啊? 萧隽并未对他的无礼一般见识,依旧耐心的解释:“其实事情刚发生时,我也跟将军们一样,几次想向皇上开口求情,都被童大人拦住了。是他劝我千万莫冲动行事。” 杨国栋此时也开口说道:“嗯,童纤服侍皇上多年,深知圣上的心思,我看咱们真得回去从长计议。” 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只有杨尽义,挑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胡渣:“可那老妖怪可靠吗?谁知道他揣的什么心思?” 萧隽几乎被杨尽义这口没遮拦的尿性逗乐了:“杨将军放心,我可以担保,童大人对常大哥绝无恶意。” “你担保?你拿什么担保?童纤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清楚?” 在一旁憋了老半天的杨国栋,这回终于忍不住发火了:“你小子今天嘴里塞火药了?少说一句会炸死你?闭嘴吧你!” 杨尽义不服气的别过脸去,毕竟是自己老爹,他跟谁犯浑,都不敢在老爹头上拔毛。 萧隽还是淡淡的笑着,诚然说道:“不打紧,杨将军也是担心常大哥。” 曹瑞走到萧隽面前,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你如今在殿内行走,消息得的快,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的……” 没等他说完,萧隽便收起笑意,斩钉截铁的说了句:“将军们无需多言,我萧隽早已立誓与常家共存亡。”对于落难的常府人来说,这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第384章 尹亮VS九爷 萧隽将众人送至宫门口,便转身离去。曹瑞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人生真是变化无常。你们看这萧隽,时隔三日,叫人刮目相看。再想想兆儿这孩子,真真让人痛心。” 说到最后动容之处,他双眼已盈满热泪。杨国栋也是唉声叹气无可奈何。 就连始终沉默不语的杨尽忠,也沉着脸痛惜的说道:“可不是吗。上回在洛阳郊外遇到他,还是一年前的事了。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变得如此疯癫落魄。” 听到此处,杨尽义又来了脾气,大声抱怨道:“大哥这也怪你!既然给你遇上了,怎么就不能把他劝回来?实在不行就用捆的!” 曹瑞叹了口气,替杨尽忠说了句公道话:“这也不能怪你大哥,你难道忘了出事那年,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把他拦住。硬生生让他从咱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这倒也是,这兔崽子急红了眼,差点杀了自己……”忆起梁伊伊遇难后常远兆崩溃的情景,连杨尽义这种粗线条,都不免皱起眉头不忍再想下去。死者已矣,留下的所有痛苦,都由活着的人一肩承担。 杨国栋揉了揉眉头,几天几夜的劳累,已使他疲惫不堪:“也多亏了潘恶少这小子聪明,关键时候提醒他,若想自我了断,得先把仇报了再说。在外面飘着,总好过死在家里。” 众人皆点头称是。杨尽义想了想,却又不解的问道:“不过话说回来,昂月那个蹄子到底给藏哪儿去了?居然让他找这么久,连影子都摸不着。” 这个问题,恐怕是在座的人心里都在琢磨的难题。杨国栋当然也是不知道答案的。“这……我也不清楚。恐怕只有恶少知道。” 就在众将军拖着疲惫的身躯各自打道回府时。潘竹青府邸门外正堵着一群不速之客。 “识相的都给老子们让开!小心拆了你们这破门!”门外一群十六七岁的楞头青,说话嚣张跋扈毫不客气。带头的男子,反倒始终低调沉默,脸色严肃正经。此人,便是恶少手下第一高手尹亮。 门内的侍卫们,早已气得脑子都炸开了。其中一个小头目指着尹亮吼道:“尹亮,我敬你是条汉子,不跟你动真格的。赶紧带着你的狗腿子们,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尹亮一听此话,便抱着胳膊从台阶下人群中一步步走上来,低头望着那个可怜的小头目,笑着说:“动真格的?来,动一个试试。” “尹兄弟,你我的主子是亲兄弟,咱们也就是自家人。你如此为难于咱们,又是何苦来哉?”这句中气十足的话,来自潘竹青手下的第一高手薛九。他从内庭得知有人在门外闹事,便也赶过来看个究竟。“既然是自家兄弟,怎么就连门槛都不让迈进去?九爷您莫要再多言,今日我尹亮奉命而来,势必要将常家娃娃们带回去。”尹亮说完,毫不犹豫的褪去外衫,将铁鞭握在手中,一副将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第385章 黑衣人 潘府门口正上演着剑拔弩张的闹剧。内庭大院里倒是一片漆黑寂静。花木丛中忽然闪出一个黑色身影,脚步轻似点水,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纵身跃入道路一旁的楼宇之中。 没多久的功夫,这位轻功高手便从那楼宇中闪身而出。未做片刻停留,又疾步向另一座楼宇奔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的脚步终于停在花园深处一间别院门前。窗里亮着灯,偶尔传出稚嫩的低语。 他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欣喜,立刻踹门而入,果然见到两个如金童玉女般漂亮的娃娃正坐在床榻上耍木偶。 “二叔……” “叔叔!” 孩子们抬眼看见这黑衣人,也是一脸惊喜,丢下木偶,从床榻上爬下来,纷纷扑到他怀里。 这个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大宅主人的亲弟弟,潘景元。而这两个娃娃也正是常远兆与梁伊伊的孩子——梓逸与宛悦。 恶少将他们搂在胳膊下左亲右亲,眼中尽是怜惜:“你们两个叫二叔好找,原来藏在这儿。” 宛悦也搂着恶少的脖子,委屈的说:“二叔,快带我们回家,这里不好玩儿,我想阿爹和阿婆了。” “嗯,二叔这就带你们走。不过,阿爹阿婆出远门了,梓逸宛悦先跟二叔回家陪弟弟玩好吗?”对着两个三岁大的孩子扯谎,恶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好!” “嗯!” “真乖。”望着他们天真无邪的眼睛,他嘴角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倘若事情发展到最坏的一步,这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出远门的娘亲,出远门的爹,出远门的祖父母……这样无可奈何的谎话他又该如何圆下去? 刚刚抱起孩子,转身打算离开。便见到门外抱着胳膊表情冷漠的潘竹青。 “你们先留着玩耍,一会儿二叔来找你们。”恶少无奈的放下孩子,稍加安慰,这才不情不愿的走出屋子关上房门。 兄弟两沉默着对峙了许久,恶少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哥,看你这幅表情也知道你不喜欢小孩子,不如把他们给我带走得了。免得在这儿惹你心烦。” 潘竹青的脸色依旧是冷冷淡淡:“你可以带着全家搬过来一起住。但要带他们出去,绝无可能。”说到这里,他又挑着眉头重重的补了一句:“我不想你惹祸上身。” 恶少摇了摇头,显得有些不耐烦:“何必说的这么严重?他们只是两个孩子,能给我惹什么祸?还是……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潘竹青低头转了转手中的扳指,慢条斯理的说:“你自己想想,你那位生死之交迟早要来寻他的孩子。到时候,你是打算跟他拼命,还是搭上咱们一家子的命?你懂得怎么选吗?”一句话说的恶少哑口无言。事实似乎确实如此。常远兆若是来问自己要孩子,他给还是不给?不得不说,虽然是一个爹生的,可论起智商,潘竹青还真是完暴他这个弟弟。 第386章 胳膊肘往外拐 沉默了半晌,恶少才又开口反击道:“那大哥难道认为,就凭你府上这群人,便能拦得住他?”对方可是于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般轻松的常远兆!就凭潘府这些人,连尹亮都拦不住,怎么干的 过人家? 谁知潘竹青扯动嘴角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了句:“投鼠忌器这四个字你应该懂的。你也是当爹的人。”果然与恶少猜测中一样,潘竹青将孩子带进府的目的,只是为了以他们为饵,引诱常远兆自投罗网。“好一个投鼠忌器。大哥你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也亏得你没当过爹。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你非要置他于 死地?”其实恶少心中更加不解的是,如今常府上下均被打入大牢,常远兆迟早会现身,为何大哥一定要亲手将他拿下才肯罢休。 对于恶少的质问,潘竹青只是挑了挑眉头一笑而过:“我要置他于死地?意图弑君谋反的人是他自己,要捉拿他归案的人是皇上。我自始至终,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恶少这回可笑不出来,绷着下巴,满脸的愤怒:“包括在朝堂上向皇上请求将两个孩子带回你府中?我可是听说,当初皇上的本意,是要将孩子交给我代为照看。” 潘竹青长叹一声,有些不耐烦的说:“你为何还不明白,这两个孩子对于你来说,只会是烫手山芋,陷你于两难之间。” “对于你来说呢?人质,还是建功立业争权夺利的工具?” 头一次被恶少如此毫不留情的指责,潘竹青倒真觉得有些心寒:“你别忘了,你是我弟弟。”他这话说的极轻,但却极有分量。言下之意——别他妈胳膊肘尽往外拐! 恶少也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是。我当然不会忘。可我首先是个人,只要是人,都有分辨是非的原则。” 潘竹青半晌没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他,最后忽然轻笑了一声:“所以在你心目中,已经认定谁是谁非了对吗?” 恶少毫不犹豫的回答:“是。我认定大白鹅是清白无辜的。” 潘竹青扬起头,有些不以为然的问:“你凭什么认定?你是人证?你有物证?”“那个什么贵妃在血书里诬陷他勾结外敌意图谋求江山,简直可笑之极。谁不知道辽人,西夏人,最恨的就是他。他若贪图这江山,又怎会为了一个梁伊伊,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说到最后,恶少已 经激动的满脸通红。“聪明如大哥,又怎会看不破这些?只不过你选择落井下石,选择昧着良心伤害无辜忠良!” 皎洁的月光下,潘竹青的脸色已经凉若寒泉。“你若有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带着你的将牌去金銮殿也好,去开封府也罢,没人拦着你。别在我这里撒野。” 说完,潘竹青让出道路,示意送客。恶少也冷着脸举步便走。他再叛逆,也不会和自己亲哥哥动手。走出几步,却又停在当下,背对着潘竹青,轻声说道:“其实大哥心里也确定了他是清白的。扣了他的孩子,不过是想让他自愿扛下这些莫须 有的罪名,断了他所有生路。我猜的对吗?”他没有等到答案。当然他也根本没指望能有答案。只是对着眼前自己空虚的影子摇了摇头,一步步走进漫长的夜色之中。 第387章 故地重游 几天后的某个下午,摇晃的马车里,梁伊伊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嘴唇上的那两撇胡须,硬着嗓子问坐在对面的韩方:“我这个样子,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吧?”对方很认真的回答:“夫人放心,您两年多未曾露过面,所有人都以为您已经不在人世。如今常府大难临头,任谁也不会想到常家少奶奶会活着回来自投罗网。更何况,这位易容师傅的手艺堪称一绝。您现在连眼神都与往日不同。”梁伊伊苦笑了一番,暂且放下心来,轻轻拨开车窗帘子,窗外的景致如春水般泄进她视野中。这便是洛阳了。那个她曾经生活过,却不知遗忘在何处的地方。“大概还有多远?”“快了,再往东走几里路就到了。”韩方也不由自 主的向窗外望去,眼眸微动,像是在回忆知府衙门中与兄弟们一同经过的那段峥嵘岁月,像是在回忆与知交好友把酒言欢的往昔,像是在凭吊那些永远回不去的过去。 当马车停在洛阳东郊常府大宅的门口时,梁伊伊忽然觉得自己心跳莫名加速,异常紧张。韩方率先起身下了车,又替梁伊伊撑着门帘:“夫人,请。”此情此景,让那个缠绕了她许多日夜的梦境又一次浮上心头。梦里的她,凤冠霞帔新妇初嫁,被一只温热的手牵引着,走进了华灯溢彩的府门中 去。现在想想,那大概便是她嫁进府的真实情景。想到此处,她鼻翼微酸,定了定心神,轻声说道:“不要叫我夫人了,就算无人之地,我们也要万事小心。”韩方自知失言,点头应道:“是的,少爷。”当脚步稳稳的踏上这片青石铺就的道路,梁伊伊只觉 得自己仿佛来到了梦里曾去过无数次的地方。每一丝空气,每一寸花草,似乎陌生之中都透着温润的熟悉感。只是眼前这座气派非凡的大宅,如今看来,是如此苍凉落寞。 韩方算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不做声。正如此时此刻,他知道梁伊伊需要的是独自品味这故地重游的滋味。便很知趣的留在了马车旁,看她一步步走进常府的大门。梁伊伊记得曾经看《红楼梦》时,始终体会不了那“花谢花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落寞,也无法对豪门的日落西山产生任何共鸣。可是当她推开沉重的大门时,随着脚下枯叶悉率的破碎声,眼前竟 无法抑制的漫上了模糊的雾气。 一切似乎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满眼都是被肆意翻查过的痕迹。花草树木,楼阁亭台,尽显颓败的死气。 梁伊伊慢慢的走着,看着,希望能从这一片残景中找到她记忆中丢失的线索。毕竟在别人口中,她有夫有子,曾经那样的幸福过。毕竟她已经知道,在这个世上,竟有一个人,如此真挚热烈的爱着她……走过花园,长廊,厅堂,书房,走过一间间曾经装满欢声笑语的卧房,她走走停停,静静的体味着那些曾经与她有关的人们留下的余味。耳边仿佛听见中年男子严肃的管教声,仿佛听见母亲温和的叮咛; 仿佛听见年轻男女们嬉笑打闹的玩笑声;仿佛听见一个声音低低的呼唤着——“娘子”。 不苟言笑的公公,气质高贵宠爱孩子的婆婆,吵吵闹闹的小厮丫鬟们,还有那个将她捧在掌心视作生命的丈夫……这些别人告诉她的一切,如今她都能自己一一体会。最终,她停在了一间虚掩着的房门口。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战栗感由脚趾蔓延至全身。第六感告诉她,这里面的一切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回来了。”她在心里对着雕花木门低语了一句,随后轻轻推 开了门扉。 与屋外的一片狼藉不同,进入眼帘的,竟是一屋子整洁温馨的气息。新婚的喜色尚未褪去,桌上摆放着各色果实,点着摇曳烛火。窗明几净,果香熏香扑面而来。还未等梁伊伊看清楚整个屋子的细节,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你怎么才回来?我都饿坏了。”她顺着声音望去,才赫然发现原来床头竟斜坐着一个男子,黛色锦缎衣衫,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说话间 ,已然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向她走来。 从他的身材高度,她已经可以确认,他便是时常徘徊在她梦里的那个人。再抬头将视线移上他的脸庞,白皙如玉的肤色,灿若星斗的温柔眼眸,鼻端的优雅弧度,红唇白齿间牵出的温润笑意……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在她眼前静止。 第388章 迷失的孩子 一间房,一张脸,就让所有的记忆,瞬间如拍浪的海水般向梁伊伊呼啸而来。 “我不喜欢你,你要么就休了我,要么就离我远远的……”她想起她新婚第二天对丈夫说的这句话。换来了手腕上一朵冒着血星的牙齿印。“啊……啊……啊……” “这三个字到底是何意?我没弄明白,不如娘子给点提示?”她记得他曾经坐在这张圆桌边,手里捏着一张写着“刚巴爹”的纸条,绞尽脑汁,辗转反侧。“是不是……我喜欢你?” 她想起某个闷热的夜里,她在睡意朦胧时对抗他没皮没脸的骚扰:“不行不行不行,你不能这样!”从激烈的反抗,到最后满脸愤恨的认命。 结果妥协的倒是占尽优势的他。“娘子……我错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是故意强迫你,我喜欢你,刚巴爹!” 她想起他两在这个房间里一次较为激烈的争吵。他满身酒气和汗味,瞪着眼睛蛮横的说着:“我不准你再见他!” “谁?不准见谁?” “潘竹青,还有那个该死的江浩然!” “你不是在搞笑吧?你不许,你凭什么不许?” “就凭我是你男人!” 她想起在某个夜里,他躺在她身侧,一脸幽怨的控诉着:“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有……那样了。你自己想想又多久没让我碰你!为什么?” 她想起罗氏叛变后,两人温暖相聚时,她蜷缩在他怀中,心疼的数着他的伤口:“你又多了七条伤口,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相公真可怜。” “不可怜。虽然我一身皮肉伤,或许今后还会越来越多,可是这里……这里完完整整都算是你的。只有你能让它手上。答应我,不要再说离开这样的话了,我会很伤心。” “再也不走了,我保证。” 她又想起他在出兵幽州前,两人在这房里的最后一夜。他蜷缩在浴桶中,挂着一身水珠子对她卖萌:“我没之前好看了对吧?幸好脸上没有疤,不然色色的娘子恐怕就不愿意要我了。” 她记得自己当时的语气与心情:“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正如她说出的话一样坚定。 “真的?” “真的。” 她还记得他当时满足的笑意,似乎能温暖这世上最冷的寒冰。她还想起就在那一夜,自己曾信誓旦旦的向他做出承诺:“一直都怕你出征打仗,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却坦然了。我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拥有你的爱,我很幸运。我愿意等你,守你,这些都是我应该付 出的代价。我心甘情愿承受。再艰难我都能熬过去,直到仁慈的上帝将你送回到我身边。” 她想起了所有她遗忘掉的东西。那些一幕幕或甜蜜,或心碎的过往…… 最后,她的记忆停在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冰天雪地间,落魄潦倒的他一身褴褛,面目全非,抱着她泣不成声:“娘子……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 是的,她已经完全意识到,一年前的自己曾错失了什么。“相公……相公……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了……对不起……”思绪已然散去,眼前的场景,还是现实的让人寒心。满屋子都是被人抄翻过的杂物。满桌都是被扯得七零八落的文稿书籍。她就像一个丢了家的孩子,跪在床前,抱着绣花软枕哭到声嘶力竭。 第389章 行踪 连续半月暗无天日的天气,像是酝酿着一场灾难性的暴风骤雨,让整个洛阳笼罩在透不过气的阴郁之中。 唯独潘竹青,尤其喜欢这种既无骄阳,也无雨水的光景。因为连他自己都认为,这样的天气,与他一直以来的心境出奇的相似。 此时他端坐于自家的书房中,听着窗外隐约而来的闷雷,低声呢喃道:“似是真要下雨了。”薛九却没有他这么悠然自得,左思右想,说出心中憋闷了多日的疑虑:“大少爷,会不会这小白脸根本就已经死了?”他口中的小白脸,自然便是常远兆。“要不都这么长时间了,他不会连一点消息也听不到 吧?关在里头的可是他自己亲爹亲娘啊。” 潘竹青轻笑一声反问他:“可以他这么执着的性子,没亲手杀了昂月,又怎会轻易罢休?” “那他杀没杀,咱们怎么知道呢?”薛九还是无法想通,为何潘竹青就如此笃定常远兆还活着。 “昂月是生是死,我弟弟怎会不知?你想想,他都不急着找常远兆,那就代表一定没事。” “您说的有道理。”薛九又一次恍然大悟。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根本就是为了让自己显得高一些才会顶在脖子上,这么多年来,他和潘竹青呆在一起,感受最多的便是“恍然大悟”四个字。 说话间,有人来到了书房门外。“大人!” 潘竹青不用抬眼就知道来人是自己的亲信细作吴鬓宜。“进来吧。” 此人走进书房,便径直来到潘竹青身边,用极低的声响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连薛九都听不见此人在说些什么。这倒不是吴鬓宜鄙视薛九,怎么说九爷都是潘竹青身边最亲近的人。只不过潘竹青这个人,做事情向来极为谨慎严密。他的规矩,便是任何人得到的任何重要消息,他本人都必须是第一个知道的。是否能 传达下去,由他自己定夺。 听完吴鬓宜的耳语,潘竹青脸色骤变,眉眼微微上挑,让人难辨喜怒:“你可看的真切?确定是他?” 吴鬓宜很肯定的回答:“属下亲眼所见,确实是他。一定不会错。” 听到这个答案。潘竹青沉默了将近十多秒,忽然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声:“原来如此,难怪他什么都不知道。” 吴鬓宜阴冷的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咱们不如趁其不备,来个瓮中捉鳖!” 潘竹青一摆手,淡淡的说道:“切不可轻举妄动。这事儿我们的人不方便出面。你去将消息漏给魏霆跃,我相信他不会放过这个向上面献媚的机会。” “是,属下这就去办。”吴鬓宜应声退下。 薛九听到这里,心中也已经明白一个事实——常远兆行踪已定。不知为何,他此刻心中竟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挥之不去。 实际上不只是今日,早在常家出事以后,他便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尤其是当他脑中闪现过几年前与梁伊伊共事时的情景,以及当初他在牢狱中,梁伊伊与恶少想方设法前来搭救时的情景。“要是真都死了。两个娃可怎么办?”一句无奈的疑问闪过脑海,九爷忽然觉得鼻翼发酸,默默走出了书房。 第390章 三只熊猫 一场豪雨,终于在子夜时分,伴随着震碎人心的雷鸣电闪降临人间。这样惊心动魄的环境之下,潘竹青再也无心对付公文,只得将手头的事情尽数放下,熄灭书房的灯火,沿着长廊,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即使头顶有廊檐勉强遮风避雨,可他的半边身子依然被肆虐的雨水淋了个透彻。但这并不影响他此刻爽利的心情。 走到房门口刚推开门,他却忽然停住脚步,凝神静听。这风雨雷鸣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特殊的声音。 他重新关上房门,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过去,越走越近,就听得越真切。那是幼童们惊恐无助的哭声。 潘竹青来到梓逸和宛悦的房门口时,发现门口守卫着的士兵,早已呼呼大睡。他看了看这个人,闻到浓浓的酒气,脸上流露出嫌恶和不满的表情。 推开门,两个孩子正一左一右坐在床上,小脸已经被眼泪淹的红肿,嗓子有些哑,却还在拼尽全力的嚎哭着。 他走上前站在床边,低头俯视着他们:“哭什么?”宛悦一脸嫌弃的避开他,钻进被窝低低的啜泣。梓逸则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要阿爹……怕……怕打雷……好可怕……呜呜呜……阿爹来抱抱我……”他口中的阿爹,指的是祖父常雄。说完,又是哭的 撕心裂肺……潘竹青挑了挑眉头,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心里泛起涟漪。女孩子机灵古怪,俨然是梁伊伊的做派。男孩则单纯固执,脱不掉常远兆的影子。他饶有兴趣的问道:“妹妹是女孩子,哭还 情有可原。可你是男人,居然还怕打雷?”梓逸完全不理会他说的话,自顾自的沉浸在恐惧无助与愤怒中:“呜啊……阿爹……为何不见我们……是不是不要我和妹妹了……为什么不要我们……梓逸会乖会听话的……再也不抓你胡子了……呜啊……”他 大概已经哭了很久,脆弱稚嫩的声音让人听了心疼:“你们是坏人,不让我们见阿爹……”潘竹青拉过床边的凳子,干脆坐着看他哭。两分钟后,或许是耐心全无,或许是困意来袭,也或许是孩子的哭声确确实实让人不忍。潘竹青伸出胳膊一把抱起尚在被窝中抽泣的宛悦,对着梓逸说道:“再哭 ,我就抱走你妹妹,让你一个人呆在这儿。” 果然,一瞬之间,就只剩下窗外的风雨声。接下来的场景,变得有些滑稽。用一句生动形象的比喻来描述的话,便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大两小三只熊猫,顶着睡意和黑眼圈在房里沉默着干瞪眼。小的那两只满脸的愤恨,而大的那只,则抱 着胳膊面无表情,仿佛在说——“就喜欢你们这种恨死我,但又杀不死我的样子。” 第二天,门外的士兵被阳光刺醒了双眼。伸了伸懒腰,往房里不经意的瞄了一眼,立刻吓得软了双脚。此时此刻两个孩子正各自裹着被子睡得横七竖八,而床边趴着一个人,睡得也正香甜,正是他的主人——潘竹青。 第391章 少室山上有电灯泡 魏霆跃这种不成器的皇亲国戚,每天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除了喝酒玩鸟,便是换着花样的玩女人。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无耻。身为武官,他没有与敌人在杀场上决一死战的勇气。身为权贵,他又没本事与潘竹青较量个一二。皇帝不待见他,大臣们鄙视他,人生在世,像他这样没有目标没有追求又没 有半点成就感的人,最容易堕落与情色之事。 这不,中原的女孩子他玩腻了。竟让人千里迢迢给他送来了两个金发碧眼的洋妞供他享乐。 辛苦了一整夜,刚吃完早饭,两个洋妞便又忙不迭的推倒了他,让他乐在其中,又苦不堪言。衣裳还未脱干净,就听的门外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仿佛十万火急的呼喊声:“魏大人,大人!” 他听出是自己亲信的声音,虽不耐烦,可也得应付一声:“什么事大喊大叫的?没看见爷正忙着呢吗?” 门外一句简单明了的回答,让他瞬间从床榻上弹了起来——“有常远兆的消息了!” 傍晚,下了一整天的雨,总算是停歇了下来。只是经过这一天一夜雨水的洗涤,整个城池仿佛是刚从河里捞出一般的潮湿。 魏霆跃亲自带着一队千人精兵趁夜色降临之前冲出了城门,向北面疾驰了几十里路,最终从某个山道鱼贯而入,登上了夜幕笼罩下的少室山。 虽然魏霆跃在将领当中是个不折不扣的水货。但好歹,也是行过军,吃过苦的人。再加上他今日所率领的部队,也都是一等一的精锐步兵。所以这小小的少室山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太大的挑战。 所以即使山路湿滑,道路崎岖,这一千多号军兵,还是在丑时左右登上了山顶。 一时间黑暗静谧的山野,被火光照的透亮。 可当魏大爷刚刚缓过气,打算进一步发号施令时,眼前黑漆漆的山门中,出现了一排又一排锃光瓦亮类似灯泡的不明物体……要说魏霆跃为何非得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带人上山,而不是光天化日前来造访,还是因为他心中对此行的成败没啥底气。第一个原因,当然是惧怕常远兆。这个发了疯的男人如今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他魏霆 跃估摸不透。这么黑的情况下,实在打不过,他便趁乱逃走便是。第二个原因,则是由于这座山的主人实在有些特殊。可说,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类型。要问是谁,佛家少林是也。少林寺的和尚们,其实早在这群官兵走在半山腰时,便已察觉到异样。不急不忙的抽调了百来号武僧,提着烧火棍,不声不响的守候在山门处。所以魏霆跃看到那些锃光瓦亮的东西,不是灯泡,而是这些 出家人的脑袋。 火光照应着军兵们气势汹汹和大师们云淡风轻的脸。就好像大半夜前来挑衅的人是这群臭和尚,而在睡梦中被人吵醒的是这些军爷一般。 并未对峙多久,便从山门中走出一位僧人,对着魏霆跃彬彬有礼的说道:“不知施主们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魏霆跃见对方似乎很好说话,便立刻打起了气势,趾高气扬的说:“把逆贼常远兆交出来,咱们就相安无事。否则,休怪魏大爷今夜无礼!” 那位僧人听罢,依旧不疾不徐,平静的回答:“常远兆是何许人也?本寺并未收留世俗中人。想必施主找错地方了。”魏霆跃冷笑一声,将手敷上腰间宝刀:“哼,耍花样。既然如此,那咱们没什么好说的了。见家伙吧。”说完,亮出兵器……转身退入军爷们的身后。 第392章 隐澄 藏经阁算是少室山门中最为偏僻的楼阁。其中收藏着当世最全的佛家经典,各种精深武学。阁楼的最顶层,还供奉着两位得道禅师的舍利子。 白日里,除了辈分较高的几位高僧可以进入经阁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即使到了夜间,也有寺中武功最上乘的武僧专人值守。 不明白其中道理的人,或许会觉得少林寺这种做派有些小题大做。不就是一些旧书还有人的头盖骨吗?至于宝贝成这样吗?要知道,对于那些痴迷于武学的江湖人士来说,这里算是天堂。 随便翻几本秘籍潜心琢磨个一年半载,出了门,都能吊打一方英雄好汉。更有一些早已在外界失传的绝世武功,其实就躺在这藏经阁的某一个犄角旮旯里,枕着厚厚的灰尘,不见天日。 有人又要觉得奇怪,既然有这么绝妙的功夫,那为何不在少林寺里大肆发扬,让少林弟子们称霸武林呢?如此埋没经典,岂不是暴殄天物?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并不是少林寺的大师们高冷不肯学,而是这些所谓绝世武功,往往都是要靠邪逆之术作为依傍才能练成。例如《葵花宝典》,要求练武之人断绝阳气,用现代化说,便是彻底 摧毁雄性激素,让身体完全处于至阴状态。又例如《九阴真经》,需要拿活人当猎物,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其实归根结底,便是要人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换得这所谓的登峰造极。 少林寺首先是佛家,其次才是习武之地。当然不许,也不屑于让那些邪魅武学玷辱自己的清净地盘。 但既然这些武学秘籍流入少林,和尚们自然也不愿意再让它们流入世间,让心术不正之人危害武林。毁了它们,又显得少林无容纳之量,毕竟这些武学秘籍,都是各家各派的先辈们终其一生的心血。 因此将它们尘封在这戒备森严的楼阁中,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五岁的小沙弥隐澄,从未获许进入过这个神秘的阁楼。所以当他今夜提着小灯笼穿堂过院,急匆匆的赶到藏经阁大门时,竟被台阶上的门槛绊了一个极其狼狈的跟头。 他撇了撇嘴角,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眼角快要溢出的眼泪,忍住哭声,从冷硬的地上爬了起来。可当他一眼瞥见角落里那只被摔成稀烂的小灯笼时,眼睛还是无法抑制的红了。他忍住膝盖的疼痛,蹲下去小心翼翼的捡起灯笼的残骸,捧在手里左看右看,心疼的不能自已,喉咙里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 见的呜咽声。在这小家伙为阵亡的小灯笼沉痛哀悼时,他面前被昏暗烛火照映着的青石地板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慌忙将小灯笼藏在背后,揉了揉眼睛,一抬头便迎上一缺灰白色僧袍。对方的高度对他来说有些强人 所难,他努力的仰起头,好不容易才对上了对方的脸……这是一张眉眼如画,白皙俊美的脸,即使作为僧人他头上没有一根青丝,却还是美的动人心魄。只是这份俊美,看上去毫无生气。表情无悲无喜,双眸黯淡如死寂的寒潭,唇角间像是被封上了枷锁,仿佛永远丧失了微笑的能力。若这少林寺中其他的僧人可以用云淡风轻来形容的话,这位僧人给人的感觉,便是了无生机。 第393章 隐源师兄 隐澄吸了吸鼻子,有些慌张的恳求眼前人:“隐源师兄……我……我没哭……别告诉师父和别的师兄……”这小家伙因为长得太过好看,而被那些贫嘴师兄们冠上了“小尼姑”的外号。若是再让别人知道他哭了 鼻子,恐怕他更是要受尽耻笑的。然而这位隐源师兄,似乎对他的顾虑和心思毫不在意,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怎会在此?”隐澄忽然想起这师兄平日里连半句话都懒得与人多说,这才放下心来。“喔,外面来了很多凶神恶煞的官兵……说是 ……说是要找师兄您……哦不,是找常远兆……将军。”原来这位万年俱空的年轻僧人,便是曾经权倾朝野的挂帅将军常远兆。 整个佛堂陷入一阵沉默之中,隐约能听见远处兵戈相向的嘈杂。片刻之后,隐源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世上已经没有常远兆这个人。” “大师兄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可是……可是他们不但不听,还和师兄们打起来了。” 隐源木然的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知道了。你先去吧。” “是,师兄。” 隐澄离开后不久,隐源思虑片刻便也踏出了藏经阁。却没料到,与方丈撞了个正着。 “隐源,你这是要去何处?”方丈慈眉善目,语气温和的问道。 “师父,弟子这是想去山门前一看究竟。” “可你要守护这藏经阁。其他的事情,与你无干。” “弟子是怕累及无辜同门。”方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想起一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里他倒在山门前的情景。醒来后眼里充斥着绝望,厌世,仇恨……似乎为他剃度出家,已是唯一一件能让他活下去的办法。如今青灯古佛,禅声缭 绕,确实让他变得平静了许多。只是方丈也明白,谁也救治不了他支离破碎的心。 “你既已是少林中人,是这里的一份子。你的师兄弟们守护你乃是他们的分内之事。而你,做好你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 隐源听罢,也并不固执己见,只是淡淡一句:“明白了,师父。”说完,便又转身回到藏经阁中去。 与此同时,魏霆跃带领的那一千精兵,在少林武僧们的一顿乱棍之下,溃散而逃。这些看上去朴实憨厚好欺负的大师们,在双方零伤亡的前提下,教了魏霆跃一回好好做人的道理。临走前,魏霆跃越想越觉得窝囊,还是对着山门扯开嗓子嚎了一句:“娘的!常远兆你个缩头乌龟!接着躲,等着给你爹娘收尸吧!” 第394章 好久不见 由于潜逃在外的“凶徒”实在是非同寻常,朝廷内外追捕搜查的力度也是空前紧张。尤其是洛阳与开封一代,几乎出现在街头的每一个人,都会遭到极其严苛的盘查,无论男女老少。梁伊伊这几日,都藏身在韩方家的老宅子里。这处宅子是韩方母亲生前居住之所,临街的两层小楼,与相邻的房子挨在一起,门外尽是吆喝买卖和人来人往的嘈杂声。韩方始终觉得怠慢了常夫人,可梁伊 伊则认为,大隐隐于市也。这阔别已久的洛阳城,到处是她与丈夫的回忆。可此时此刻,窗外的天气始终阴沉压抑,街道上的人行色匆匆,表情麻木,整个世界在梁伊伊眼睛里,显得毫无生气。可她还是固执的站在二楼的窗边,呆 滞的望着灰蒙蒙的一切,因为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纵使她一身的本领和见识,可到了今时今日,也毫无用武之地。她曾倚赖的法律,在这样一个皇权大过天的时代根本玩不转。但她并没有打算放弃。她知道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哪怕是不择手段,赴汤蹈 火……因为曾经那个为她撑起整个世界,为她挡风遮雨的人,如今需要她的拯救和坚持。 就在她搜刮枯肠,愁绪满怀之际,有人敲响了木门。 “夫人。”门外韩方的轻唤声隔着门板传进来。 她有些木然的回过头,轻声唤道:“请进吧,韩大哥。” 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韩方站在门外,神情有些高兴:“我给您带来一个人。”说完,便伸出手,招进了一个人。 此人一步跨进门槛,抬头便与梁伊伊四目相对。瞬间,整个人便如遭到电击一般呆愣在当场。片刻之后,英气的双眼便盈满热泪,带着哽咽唤道:“夫人……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何勇……”如今故人相遇,已是恍若隔世,梁伊伊也不由得潸然泪下,紧走几步迎上去。 “您还活着……真的……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何勇激动的涕泪横流,完全忘记了礼节,抓着梁伊伊的胳膊左看右看,生怕只是自己的错觉。 梁伊伊也是个直爽性子,并无觉得不妥。任由对方将自己扯的乱七八糟。倒是韩方,站在一边有些故意的清了清嗓子,这才让何勇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的鲁莽失礼,赶忙松开手不住的赔不是。 梁伊伊不以为意的招呼何勇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柔声问道:“好了,咱们都冷静些。你告诉我,这两年来,都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这样的变故?还有爹娘,我的孩子们,如今都怎么样了?” 何勇面对着一连串连珠炮式的问题,不知该从何处说起。红着眼睛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一阵沉默后,梁伊伊替他理出一条思路:“就从两年前,我出事那天开始说起吧,慢慢说。”“当年我们跟着将军,将辽军诱入圈套付之一炬,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将军在回去的路上对我们说,他要辞去官职,带着妻儿父母过寻常百姓的日子……”何勇双手交握,眉头紧锁,语调缓慢沉重,思绪随 着茶水冒出的热气,带着梁伊伊,飞到了两年前的苍茫大漠深处…… “您真的决定了?”何勇当时就跟在常远兆身后,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这位年轻上司无心恋战,也无意于追逐功名利禄,迟早会有隐退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嗯,决定了。”走在队伍最前列的常远兆放慢马蹄,回过头对属下们淡然一笑,说话的语气爽朗坚定。 何勇身侧的恶少,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说得简单,皇上若是不肯放人,你打算怎么做?” 常远兆脸上的笑容隐去,下巴微微抬起,望向远处的地平线,慢悠悠的说道:“若真到那一步,我也自有办法应付。皇上总不会需要一个武功尽失的人替他打仗吧。” 此话一出,跟在他身后的老部下们全都大惊失色。恶少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有些严肃的问道:“你该不会是要……你可得想清楚,十多年的苦修,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能跟我最心爱的人们平静的度过这一生,有什么好可惜的?”说这话时,常远兆转过脸看向恶少,神情愉悦轻松。恶少心中动容。世人或许都会觉得这只大白鹅太过儿女情长,缺少了大丈夫气概。可谁又能做到他这样的地步,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了全身心守护自己身边的人,毫不犹豫的抛却荣华富贵,亲手摧毁 自己令人艳羡不已的荣耀与天赋? 心中如此思量,可恶少嘴里说的却是:“这事儿,跟你家小娘子商量过了吗?自古美女爱英雄,倘若你连方知文都打不过,那还不得被她嫌弃死?” 常远兆轻笑出声,悠然回答:“我娘子不会的。她嘴巴虽坏,但实际上待我死心塌地,正如我对她一样。” 他如此相信梁伊伊,相信到当他们回到玉池店,发现她失踪后,他起初比任何人都乐观。 “她一定还活着,她不会丢下我的。她应该是被什么事情困住了,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能找到她……”军士们跟着常远兆,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意志,疯狂的搜查寻找了好几天。没人被强迫,但也没人中途退出。最后,终于在明教塔废墟中一具被烧得残破不堪,面目全非的焦尸旁,找到了常远兆送给梁伊伊 的短刀。 常远兆趴在一地的囫囵尸首间,将那短刀拿在手里,许久都不说一句话。眼中所有的光辉陡然黯淡成一片死灰。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将刀尖对着自己的咽喉刺过去。 事发突然,当时在场包括何勇在内的人,全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好在潘恶少眼疾手快,在刀尖与常远兆皮肤不足半寸时,生生将匕首踢开。 “你疯了?”恶少飞身夺过匕首,惊愕之余,红着眼咆哮了起来。“你别忘了,你还有爹娘,还有一双儿女!” 常远兆当此时已经失去了神志,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眼空洞呆滞,全身抖如筛糠,嗓子里发出沉闷的嘶吼,犹如受伤的野兽垂死前的哀鸣。 何勇与众人也簇拥而来,控制住他的手脚,想让他无法再伤害到自己。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之后,恶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悲伤,低声安慰道:“再说……这尸体烧成这样,谁能证明这就是你娘子?她那么鬼的一个人,哪那么容易死?还是……有希望的。” 常远兆猛的抬起头,双眼猩红,却犹如灯火复燃:“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她不会死的……不会舍得丢下我。不会的。” 后来的几日,常雄为了防止儿子寻短见,只得塞住他的口舌,将他捆在客栈床榻上。自己则带人继续寻找。恶少的话,多多少少起了点作用。虽然常远兆不言不语,可眼睛无时无刻都盯着房门口……他还在等着妻子回来…… 第395章 过往尘烟 听何勇回忆到此处,梁伊伊直感觉胸腔像是被人生生撕扯开一般疼痛。她多想此时此刻就能见到丈夫,用尽自己所有的温柔和气力,拥抱他,安慰他,治愈他所受的痛苦和绝望。他的脸,如同幻灯片一般 在她脑中飞速盘旋。初识时的温润快乐,相恋时的款款深情,闹别扭时的任性矫情……最后停格在沧州城的漫天飞雪中,那个面目全非的残影上。那时的他,那么悲伤,那么冷…… 她并未察觉,此刻她的手指关节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直到血腥气呛入喉头……何勇见她此番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怨怼之气。他毕竟是个武夫,心直口快,一时间没能控制住自己满腔的怨言,脱口而出道:“夫人,请恕在下无礼。我实在不明白,既然您活的好好的, 这两年多来,怎么能忍心弃将军于不顾?您难道就没想过,这会要了他的命吗?您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狠心!您既然不在乎他,如今还跑来作甚?只当世上没他这个人,过您的日子去好了。” 梁伊伊此时沉浸在对丈夫的心疼和担忧中,听何勇如此嗔怪自己,心中竟也不由得自责了起来。双手紧紧抱着头,口中喃喃道:“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倒是站在窗边的韩方按捺不住,急忙道出实情:“何将军,您误会夫人了。夫人两年前受了很重的伤,忘了好些事情。近日才慢慢恢复记忆。”言罢,又将在沧州偶遇梁伊伊时的情景如此这般陈述了一遍。何勇这才恍然大悟,尴尬万分:“原来如此……是我犯浑了。”实在不怪他何勇误会梁伊伊,而是这位将军夫人,从一开始便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主。 梁伊伊也有些自知之明。在与常远兆的婚姻生活中,分分合合,每次都是她肆意放手,他苦心挽留。所以也难怪常远兆身边的人,多多少少会觉得她不太靠谱。 她撇了撇苦涩的嘴角,替何勇加了些热茶,轻声安慰道:“你别这么说。想必这些日子,你为了保全我相公,一定吃了很多辛苦。我很感激你。” 何勇双手握着茶杯,低头说道:“将军对于我,是手足,是恩人。我何勇就算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倒是恶少,还真是多亏了有他,将军才能活到现在。” 说到此处,他又凭着记忆,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一展开。 那是梁伊伊失踪一个月后的某个下午…… “兆儿,都一个多月了,倘若她还活着,早该回来了。”常雄的话,没能让常远兆麻木苍白的脸上有任何改变,却吓傻了坐在床边苦苦守候着的常母刘氏。她放下手中的汤碗,拉着丈夫疾步走出屋子,刚踏上走廊的石砖,便忍不住气急败坏的埋怨道:“你怎可对 他说这种话?你难道还不了解你这个儿子吗?那丫头如果真没了,那他,他也是活不成的呀!” 常雄伟岸的背脊有些无力的靠在墙壁上,伸手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的说:“可无论如何,迟早是要面对的。他现在这样,跟死有何分别?” 刘氏抹着眼泪说道:“那你也不能刺激他!要是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唔唔唔……” 何勇站在房中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将常氏夫妇的话听在耳中,不免心中唏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常远兆对自己的折磨,实际上也是在折磨着爹娘。 想到这里,他无奈的撇了撇嘴角,一抬眼,便与恶少忧虑的眼光撞在一起。他猜想恶少此时和他想的一样。 一屋子的沉默,被方知文的声音打破:“将军您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众人转眼望去,竟发现常远兆正盯着床边的方知文,眼神异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何勇走上前,犹豫了几秒钟,最后心一软,拿掉了常远兆嘴里塞着的绢布。 “松开我。”一个月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小将军,嗓音沙哑,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是他的声音。 方知文为难的咬了咬嘴唇,退到一边。 何勇抓了抓头皮,无奈的说:“将军您别为难我没有大将军的命令我可不敢给您松绑。” 常远兆目光有些呆滞的动了动,掠过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最后落在田海的脸上。田海吸了吸鼻子,嘟囔道:“少爷您也别看小的小的也不敢……您万一有什么闪失小的可担当不起……” 常远兆似乎并不打算多费口舌,只是用一种令人心碎的眼神,祈求着他视线范围内的每一个人。 杜若桐红肿着眼睛,将脸瞥向一边,不忍再看他。 六姨则是扳着脸,一口回绝了他:“你不用看我,我不会心软的!谁让你非要寻死觅活的……”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快步走到床前,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一把扯开常远兆双脚的捆绳。 “恶少!”六姨惊叫了一声。 何勇更是打算伸手阻止对方。 恶少扔掉手中的捆绳,目光淡淡的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冷声问道:“你们打算一辈子都捆着他?” 何勇气急败坏的说:“这不是没办法吗!你太乱来了!” 恶少也有些恼火,抬高了声量,不客气的反驳道:“他是个人不是牲畜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若一心求死,你们捆着他,他就能活吗?”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无言以对。对于常远兆这种心至纯,性至刚的人来说,强迫与禁锢,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恶少见众人沉默,便又打算去解常远兆手上的捆绳,但动作终归是停在了半道。事关对方的小命,他不得不谨慎以对。更何况这只大白鹅也确实是个奇葩。他望着对方绝望的眼睛,诚然说道:“我知道你心 里痛苦我们就算说再多都减轻不了你心里半分痛。可是你想想,你现在所受的这些,你忍心让你爹娘也承受一次吗?” “退一万步讲,你现在顾不得旁人,你生不如死,只想随她而去,我都能理解。因为我也知道,她曾为你放弃了什么。”说到此处,他发现常远兆死水般的眼睛里闪出异样的神情。他扯动嘴角,苦涩一笑。大漠石洞中那个难眠之夜,那个奇女子对他诉说的那段跨越千年的神话,让他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梁伊伊这个女人,本就像个脱离于尘世的奇妙生命。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若说她粗鄙不堪,没文化没素质,她却比他潘景元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子都博学大度。若说她有学问吧……却连个毛笔字都写 不好……但以他对梁伊伊的了解,他相信她不会无聊到编出那样一个离奇的故事来哄骗他。所以他知道,常梁二人的缘分与感情,有多么弥足珍贵。将心比心,换做是他自己,今时今日恐怕也是要疯了的。如此独 一无二的人,还有谁能代替的了? 想到这里,他发现常远兆正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有震惊,更多的是不悦。 这家伙,这时候还在吃醋吗?恶少在心中无奈的扶额感慨,口中说的却是:“也因为如此,作为她丈夫,你没能保全她,却连大仇也不打算为她报吗?你有何颜面去见她?” 常远兆复杂的神色,终于在此刻凝固。恶少暗暗舒了口气,他知道,对方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我就说这么多要怎么做全看你自己了。”言毕,将眼前的绳结一一解开。 第396章 青山荒冢 一世芳华,最终也只得孤冢一片。这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宿。即使墓碑篆刻精良,石材考究,即使方圆十里尽是花木相伴,虫鸟相趣。可坟墓终归是生命的终结,是美好事物的腐朽,是让世人们最不愿意流 连的地方。 “少奶奶啊,您别难过。老爷只是暂时将您安置在此地。等咱们回洛阳老家,一定也会把您带回去的。” 今日来擦拭石碑的人是小虎子。一个人呆在这孤零零的坟墓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好在这是大白天,也好在他清楚梁伊伊的为人,正直纯良,绝对不会害他。 只是他嘀嘀咕咕的话语过后,竟赫然听见背后响起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他心肝微微一颤,紧张的转过头去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阳光缓缓走向他。 这个身影实在太熟悉不过,以至于小虎子一眼便识出了本尊:“少爷,您怎么来了?” 常远兆没说话,沉默着走近坟墓,一身素麻丧服随着步伐悉率作响。 小虎子有些担心,如今四下无人,倘若这小主人想不开,来个刎颈向妻去,他哪里能拦得住?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起眼皮,偷偷瞄了一眼常远兆的脸。 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已是毫无血色。空洞的眼神,黯淡的唇色,消瘦的双颊……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初在洛阳城里,那个绝食到只剩下一口气的他。 小虎子心里十分难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自己的主人。只能怯生生挤出几个字:“少爷……您得保重自己啊……” 常远兆没有看他,依旧呆滞的盯着眼前孤寂的坟墓,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回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虎子虽然心中老大不放心,可也不敢当面违逆常远兆,只能安静的退到了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藏在树后,以免主人发生不测。 远处的常远兆盘腿而坐,面对着夫人的石碑纹丝不动。虎子抱着面前的大树干也是一动不动的候着,忽然间,他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异物轻轻落在头发上,抬头一瞧,吓了他一跳…… 头顶上方的树叶,竟向下雨一样朝他盘旋而落。他这么一抬头,更是扑面而来,躲都躲不及。 “啊呸呸……噗……”他狼狈不堪的抖落满头落叶,气急败坏的踢了一脚树干,心想,八成是树上栖着的鸟儿在作祟,抬头便要看个究竟,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映入他的视线。 “潘二少爷。”虎子一眼便认出这个人的身份。心里琢磨,也就这家伙,才会在这种时候有闲情逸致作弄人了。 潘恶少此时坐在一截树杈上,嘴里还叼着一根树枝,低头望着小虎子,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小虎子立刻明白,这位恶少爷大概也是放心不下常远兆,所以远远蹲在树上放哨来了。这下,小伙子原本还忐忑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恶少这人,看似不着边际,死不正经,实际上,确实一等一的 靠谱。 想象当年洛阳城里百姓们的传言——“再正不过常少,再恶不过二少。” 如今却恰恰由这位恶少,无怨无悔的守护着洛阳城曾经最为荣耀,最为优秀的人。时移世易,怎能不教人唏嘘。 怪只怪造化弄人,这些年来,降临在常远兆身上的磨难,实在太多了。上有父母,却难得承欢膝下。下有儿女,却无法舐犊情深。家有娇妻……却最终落得阴阳两隔。任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摧残。 想到此处,虎子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起来。 “傻小子,小小年纪长吁短叹,跟个老爷子一样。”恶少的声音在他耳边乍然响起,虽然极轻,也吓坏了他。 “哎哟二少爷,您下来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哇,吓我一跳!”他憋着嗓子抱怨道。 恶少不由的笑了起来:“你这小胆儿,刚刚一个人在这儿,怎的就不怕?” 虎子定了定神,说道:“说一点儿都不怕,那便是吹牛。可我一想到少奶奶生前的样子,也就不怎么怕了。”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恶少脸上扬起一抹奇怪的笑意。 他不禁问道:“二少爷,您笑什么?” 恶少指了指远处的孤坟,反问道:“你就没想过,或许埋在下头的,根本不是你们家少奶奶吗?” “啊?您的意思是?” “我也不确定,只是没有亲眼所见,我还是愿意抱着一丝希望。不仅我这么想,就连我娘子也有这念头。” 虎子听完,摇了摇头,有些泄气的说道:“可大伙都说,要是少奶奶还活着,肯定早就回来了。她哪舍得少爷……少爷都这样了。” 说到此处,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那个雕塑一般的背影上去。那个人的未来和青春,仿佛就这样停在了此时此刻此地,与埋在地下的人一样,与这一地落叶一般,再无复生的可能。 恶少不再说话,倚木而坐,抬头望向天空。阳光透过枝枝叶叶撒向他的颈肩,他的眼睛,皮肤,他却丝毫没能感受到暖意。 他都如此,更何况常远兆? 不知怎的,一句凉薄的声音在心头响起,那是潘竹青往日里曾经说过的话——“好人自有好报?呵,这种话听听就好。” 恶少苦涩的笑了笑,眯着眼,对着白日苍穹喃喃道:“即便如此,我还是选择相信你。你睡着了,糊涂了,可总会有醒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你怎么来了?”即使何勇的脚步声也是轻如鸿毛,可还是被恶少及时察觉。 小虎子回头一看,原来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人。他微微施礼道:“何将军。” 恶少靠在树干上,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没事,有我看着,出不了岔子。”何勇点点头,对恶少说:“我过来看看,这么久不回去,他爹娘急坏了。” 第397章 闭嘴吧恶少! 三个人又沉默着等了一会儿,小虎子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抗议声。饿了一整天,他看上去有些体力不支。何勇笑了笑,拍拍他瘦小的肩头,说道:“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们就行了。” 虽说心里还是牵挂着主人,可无奈自己的五脏庙实在是不争气。他觉得,倘若再多耽误半个时辰,恐怕就得昏倒在当下,只得讪讪的说:“诶,好吧。那少爷就托付给二位爷了。” 小虎子走后,何勇也席地而坐,指着远方那个依旧没任何动静的背影,问恶少:“他就一直这么坐着?” 恶少点点头。 何勇又问:“说什么了吗?” 恶少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恶少习的是明教上乘内功心法。可说是耳聪目明,看的远,听的也远。他说没有,便是真的没有。 何勇站起身,面对着常远兆的方向,对恶少说了句:“咱们过去陪着吧,别让他一个人坐那儿钻牛角尖了。” 恶少点点头,觉得这么耗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便起身跟着何勇一块儿往常远兆的方向走过去。 常远兆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从背后看过去,只有随着呼吸起伏着的肩头,显示他还是个活物。恶少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自己封住了穴道。 直到他两越过他的背影,蹲在坟墓前烧起纸钱,恶少抬起眼皮不经意间才发现,常远兆正定定的望着他们。表情木然,眼神空洞,却也盯的他两直发毛。 恶少继续烧着纸钱,低声说了句:“你发你的呆,我们拜我们的。” 恶少虽然还是很冷静,但何勇心里还真有些紧张,生怕常远兆被刺激过度,把他跟恶少当场宰了当祭品。常远兆这朵奇葩,平时温文尔雅,关键时候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忍不住瞄了一眼常远兆的表情,依然如故,何勇便稍稍放下心来。对着墓碑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可他忘了,身边还有一朵难以预料的奇葩——潘恶少。 “真没劲,人活着短短数十年,死却要死那么久。” 恶少忽然冒出的这一句话,把何勇吓了个半死,转头瞪着他,压低嗓子吼了句:“你说什么呢你!”言下之意,这个时候就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刺激小白脸了好吗? 可恶少对他的警告丝毫不以为意,转过头望向他,一本正经的问:“诶你说,如果梁伊伊这会子真在看着咱们,她会对咱们说什么?” “我说二爷,你别再说了行不行!”即使用余光,何勇都能感受到常远兆僵直的身子微微的抖了一下。 恶少完全无视对方的紧张,依旧大声的问道:“她会不会说,你们几个大男人,把我一个女人丢在下面不闻不问,也不下来陪我?” 何勇恨不得把手里的纸钱塞在恶少嘴里:“闭嘴!” “还是会说,恶少,有事没事别招惹我家相公……”说到这里,恶少脸上戏谑的表情渐渐褪去,浮上一层伤感的情绪,眼底泛起一丝薄雾。“还有,好好对待若桐。否则我收拾你。” 何勇不再说话,他似乎明白了恶少的用意。转过头看向常远兆时,发现他也正入神的望着恶少。 恶少嘴角勉强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模仿着梁伊伊的口气继续说着:“或许还会说,何勇,我把我相公托付给你了。你好生照看着。亦或许,她还会说……” 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常远兆,忍住喉中呼之欲出的哽咽,慢慢的说了句:“相公,好好活着,好好教养我们的孩子,照顾好爹娘。” 常远兆苍白木然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触动,干涸的双眼,也泛起浑浊的泪光。 恶少趁热打铁,郑重其事的补了一句:“你喜欢死生相随,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种自私的爱,真是她想要的吗?” 何勇见此情景,也立刻激动的声援道:“将军,恶少说的对。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有多痛苦。可是将军,您连死都不怕,还怕为了夫人好好活着吗?她希望您活着!” 寂静良久,常远兆闭上双眼,仿佛又将自己重新隔绝在世界以外。 恶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霾,眼神复杂的望了常远兆一眼,便举步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拽走了傻站在原地的何勇。 “真走?”何勇跟在后面,担心的问。 恶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低低的说了句:“他一时半会出不了事,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回忆至此,何勇停了下来,将思绪拉回现实。表情有些犹疑,似乎有些话难以说出口。 梁伊伊抱着双臂抬起头,此时已是梨花带雨,满脸泪痕。她怨自己命运多舛,连累自己心爱的人遭受如此巨大的伤痛。但她同时也庆幸自己,能有恶少跟何勇这样的友谊。 她定定的望着何勇,诚然道谢:“真真是难为你了,真真是不负所托。”她还记得在大漠中与常远兆分别时,对何勇说过的嘱咐。似乎冥冥中真有天意。 何勇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凭我与将军的情分,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倒是恶少那家伙……” 说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吐出一句:“他是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尽了。” 梁伊伊定了定心神,示意他说下去。他抿了抿嘴唇,思虑片刻,便又缓缓道来。 “后来恶少带我直接去了玉池店。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重要的事情,指的是什么。” 时间和空间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大漠边界。何勇站在恶少旁边,看着眼前“玉池店”的招牌大为不解。“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恶少此时也盯着大招牌,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他:“你觉得,大白鹅缓过神来,头一件事时要做什么?” 何勇略一思索,很快得出答案:“报仇!找昂月那蹄子算账!” 话音未落地,恶少便率先一步跨门而入。 自从梁伊伊出事以后,这百年老店,已经被军方彻底控制,作为看押明教恶徒的地点。昂月自然是在此处受押。 如今掌柜的,跑堂的,打扫卫生的,统统都已经撤出客栈,换成了军队中的将士轮番值守。 当值的士官一见恶少与何勇走进来,急忙上前施礼。 恶少一抬手,免了他的礼数,随即问道:“昂月呢?” “在二楼丁字房。” 恶少听罢,微微点头,呆着何勇由楼梯快步而上。 到了第二日傍晚,一身素服的常远兆果然也出现在玉池店的门外。 “少爷,少爷您三思啊!”田海一路跟在他背后,苦口婆心的劝说。 “臭小子,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吗?杀了她事小,可毁你自己的名节事大呀!”一同跟来的,还有六姨。常远兆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在他脸上,也找不到任何表情能够显示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眉目之间并没有怒气或是仇恨。整个人淡淡的,就像他穿着的粗布白衣一样,没有了色彩,没有了喜怒哀 乐,没有了那个被称之为“灵魂”的东西。 他只是这么鸡血的迈着步子,走过一条条街道,穿过一个个人群。直到身处于玉池店外。 “元帅,您怎么来了?”士官在很远处便看见了他的身影,急忙从店里迎出去。 常远兆木然的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也没停下脚步,依然一步步朝门里走,随后径直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 “哎呀你快点追上去,拦着他!”六姨腿脚不便,只得催促身旁的田海,想让他关键时刻起点作用。 当田海沿着楼梯追到二楼走廊时,发现常远兆正站在丁字房的门口,微微侧着脑袋眯着眼睛,有些出神的望向屋里。 田海了解常远兆。以往他要发脾气之前,总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但因为颜值太高,他这幅表情并不让人害怕,反而有一种特殊的萌感。但此时此刻,同样的人,同样的表情,却让田海感到从头到脚,从皮肤到骨子里升起一丝丝寒意。 第398章 提刀向月 田海咽了咽口水,忐忑上前。越是靠近常远兆,越是觉得阵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当他走到房门口,往里一瞧时,整个人也惊呆了。房里早已空空如也,哪有昂月的影子?只剩下床边的两条捆绳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当初梁伊伊流落沧州民间时,那些后厨伙计们传言的那样,百年老店“玉池店”在常远兆手中付之一炬。又与那些传闻有所不同,传言中的常远兆,被夸大渲染成了狂暴的疯子。但实际上当时的他,自始至终都是异样的平静。平静的望着火光中崩塌的楼宇。平静的看着四处逃散的人群。平静的看着周围被火 焰吞噬的无辜民宅。 常雄赶到现场时,眼前已然是一片废墟。他望着呆站在废墟前的儿子,竟连半句怨怼之言都说不出口。这大概是常远兆有生以来,做过的唯一一件称得上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一生都在竭尽全力去做一个优秀的儿子,优秀的臣子和官员。他要的不多,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寻常幸福而已。可结果,他的人生,却 落得与眼下这片废墟一般无二。 何勇,赵亮,杨尽义和恶少这些人也陆续赶到现场,指挥着军兵收拾残局,打点和安顿受灾的百姓。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低头做事。只有杨尽义,压不住性子,跟众人吐槽了起来:“要不是看在我妹的面子上,真想上去削他一顿。” 赵亮叹气说:“认识这么久,什么时候见他这样过?他太难受了,咱们就担待着点吧。” 杨二爷立刻皱眉大声说道:“我他娘不是气这个!我妹子辛辛苦苦给他生两个娃,他怎么都不管不顾呢?这小子真是混!” 他们几个人的动静,引起了很多人的侧目。常雄走过去对他们叮嘱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把百姓们安顿好,回去再说吧。”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只见恶少淡淡的表情陡然一凛,大声说了句:“坏了,他人呢?”何勇说到这里,深深的叹了口气。“将军这么一走,很长时间都毫无音信。常家上下,还有军中的人,都日夜寻找。最后还是大半年后,我和恶少在苗疆的某个村落里发现他的行踪。咱们不敢惊动他,只得 远远跟着,却也跟丢了许多次。” 梁伊伊问:“他在寻找昂月,对吗?” “是的,不过,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她了。” “此话怎讲?” “因为恶少……恶少他……”何勇此时的表情,就像梗了一块鱼骨头在嗓子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是聪明如梁伊伊,已经把他无法说出口的事实猜出了大概:“昂月死了,是吗?”她轻声问。 何勇抬头看了看她,最终点点头,道出了当时的实情。 恶少抢在常远兆之前,将昂月带离了玉池店,当然不是为了拯救这个蛇蝎心肠的丫头片子。 虽然大家把能劝的话,对常远兆说尽了。可到底听不听的进去,谁也不敢保证。所以恶少能想到的唯一一件能牵制住常远兆,让他能有活下去的动力的关键,便是报仇了。 无论如何,先留住听的小命才是真的。 可那位勉强拣回一条性命的昂月,却并不让他省心。所作所为正应了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她三番五次的试图逃出恶少关押她的地点。那是柳州城外一处农民的房子。如今已被恶少购置下来,打算关她个三年五载再说。 恶少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看着她。加上一些明教叛党,甚至林沫白的相助,好几次险些让她逃脱了去。 最终,惹毛了脾气颇好的潘恶少。 “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恶少将她扔回农舍,关上房门,不耐烦的问。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我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何要囚禁我?”如今的昂月,已然不复往日的水灵。憔悴的脸上布满怨毒的恶气。 “呵,有何愁怨?”恶少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和我家娘子,都恨不得立刻送你上西天,亏你还会觉得你我并我仇怨。” 昂月听了这话,先是不解。可很快便恍然大悟。也扬起头冷笑了几声,随后尖刻的说道:“我当是为什么呢。原来还是为了那贱妇报仇来了。” 她话说的如此难听,恶少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据我所知,梁伊伊与你才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算你为了打击她相公才害死她。也没必要再如此侮辱她吧。”“侮辱她?呵呵!”这回昂月的笑声冷的有些古怪:“你可知道,那姓常的给过我多少侮辱?我那么喜欢他!他却觉得我恶心!若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他怎么会对我如此无礼?又怎会勾结陆冉婷那贱人陷害我 父亲?”恶少被她神一般的逻辑给逗乐了,摇头笑着说:“据我所知,你父亲的死,主要原因是明教内乱所致。再说若不是你们设计给大白……给常远兆下毒,将他强行拘禁在大漠,害的他骨肉分离,他才懒得卷进 你们的纷争里头。你怎么还能怪到他娘子头上去?” 昂月显然被他这番话驳的有些不知所措,呆滞了半晌,忽然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我就是恨她!我得不到的,凭什么她能得到?我就是受不了他们夫妻团聚!想想都不行!” 恶少懒得再跟她争辩。转身便要离开屋子。 谁知昂月忽然像疯了一般从背后猛的推了他一把,险些将他推倒在地。等他反应过来时,那蹄子已经开门跑了出去。 恶少赶紧追出去,刚跑出院子,便发现眼前的昂月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身边,还多了一个林沫白。 “师兄,别来无恙啊?”林沫白将昂月拉到自己身后,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恶少。眼底闪烁的讯号,就像是在狮子面前保护自己崽子的羚羊一般。 恶少撇了他一眼,并未理睬他,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后的昂月身上。 林沫白并不敢与恶少硬碰硬。他很清楚对方的斤两和自己的斤两。只得放低身份,好言相劝道:“师兄,请您看在师弟的面子上,放她一马吧。她只是个小女子而已。” 恶少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抛出一句:“这儿没你的事,最好给我闪到一边去。”说话间,整个身子已经崩成了弦,大有手到擒来的架势。 “师兄,师兄您听我说。昂月的父亲已经不在,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她也很可怜。就算我求您,放过她吧。” 林沫白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恶少眉心微动,心肠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 “好吧。只要你保证,带着她有多远走多远。永远别出现在常远兆面前。我便放她一马。” 听到这话,林沫白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可没想到,站在他身后,始终不敢吱声的昂月,此时却发出了森冷的笑声。 “呵。呵呵……哈哈哈!” 恶少不解的问:“你笑什么?”“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你带我到这儿来的目的了。常远兆……呵呵,他现在苟且偷生的唯一目的,便是要亲手杀了我对吧?没想到,我对他来说,也有如此重要的时候。” 第399章 颜控的悲剧 昂月的语气阴阳怪气,但眼中已经溢满了泪水。她恨那个人,她也恨她自己。因为她清楚的意识到,此时此刻,她最在意的人,竟然还是他。“哈哈哈,也好……既然不能钟情于我,那么能拉着他一起死, 倒也不错。” 林沫白怒其不争的回头望向她,已经无法再说一句。 恶少叹了口气,摇头说到:“你小小年纪,残忍扭曲的心性真是让我叹为观止。你根本不配喜欢他。他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的男子。而你……算了,有些话说了你也不明白。”林沫白望着自己爱慕许久的脸庞,心痛难当,忍不住抓着她的双肩激动的说:“月,你清醒点好吗?别再执迷不悟了好吗?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过去吧。大漠,明教,那些死去的人,还有常远兆,统统让他 们成为过去吧。我带你远走高飞,我们过新的生活不好吗?” 昂月木然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远走高飞?新的生活?不,我要找到他,和他在一起。哪怕是死在一起。” 林沫白眼见此情此景,再也无法不心灰意冷。最后看了她一眼,伸手掠去她额头上的一缕乱发,回过头对恶少说:“既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枉然。师兄你动手吧,我会尽全力守护她。”恶少深深的看了看林沫白,原本疏离陌生的双眼间,多了一丝柔软的东西。他的这个师弟,是他一向不愿意太过亲近的人。因为他潘恶少,向来不大喜欢过于复杂,飘忽不定的人。他始终觉得,林沫白这 个人,有智,却无心。可这一刻,他刮目相看。 越过林沫白的肩头,恶少看着昂月,认真的问了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执意如此?” 昂月依旧冷笑着,语气里没有半点热度:“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要么,我就跟常远兆玉石俱焚。” 恶少又问:“即使你面前这个人,会因为你的固执,惨死在我手里,你也丝毫不在乎?” 昂月毫不犹豫的回答:“要么就放了我,要么就动手,别废话了。” 林沫白嘴角微微抽动,眼底一片冰凉。未等回神,面前十步以外的人影忽然纵身跃到他身前,伸手在他脑后一掌劈下,他只觉脑子一麻,整个人便毫无知觉,昏死过去。 恶少在动手之前,其实心里挣扎了很久。可真正痛下杀手时,却干净利落。几乎没给昂月害怕的机会。 昂月倒下时,狰狞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欣喜的微笑:“谢谢。”这是她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多希望,不曾抬起你的脸,看见你的容颜。”这是她闭上眼睛前,没能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梁伊伊听完何勇的回忆,脑中忽然回忆起当年在洛阳城的某个青楼里,与恶少案件重演时的情景。 “打我,动手啊。”当时她拼命激怒恶少,想让他动手攻击自己。 恶少当时撇了撇嘴,淡淡的说道:“省省吧,我不打女人的。” 不用想也知道,恶少在杀了昂月之后,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折磨。“恶少……哥哥……我要拿什么去还你这份恩情?” “那就一辈子给二爷当牛做吗咯。” 这一句玩世不恭的回答猛然间从门外传进来。梁伊伊抬起头,果然瞧见那张熟悉的,亲切的脸庞。笑意浓浓,眼底却已有泪光闪烁。 “臭丫头!你让我流了多少眼泪啊!”紧接着,杜若桐的声音也随着身影出现在恶少身边。 这一对璧人的出现,将梁伊伊所有关于往昔的情感全部迸发了出来。她站起身,三两步冲到门口,一头便栽进杜若桐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独若桐这两年有些变化。大概是带孩子辛苦,身材比从前苗条了许多。长手长腿,甚是好看。容颜亦是平添了几分气质,显得光彩照人。到底还是因为恶少待她极好的缘故。但自从梁伊伊出事后,她再也无法结交到真正交心的朋友。一是因为没了心情。二是因为官场里的女人,大多深入简出。一言一行,都牵扯着家族和夫君的利益。她心性率直单纯,自然无法和那些势力庸 俗的官太太们凑到一起去。 所以这两年来,她只要一想起曾经与梁伊伊相处时的种种精彩往事,都会落寞唏嘘不已。 如今,她抱着梁伊伊,就像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少女时光。一时间,亦是百感交集,哭的惊天动地,不能自已。 恶少本来也是激动到险些落泪。可眼睑两个姑娘家毫无形象的抱头痛哭。声音抑扬顿挫,偶尔抬头,露出满脸涕花,他到觉得有些喜感,站在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哭累了。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愤慨。相互用手绢抹去对方的眼泪。 恶少笑着说:“久别重逢,本事天大的喜事。倒叫你们把天都哭塌了。” “恶少……我……”梁伊伊想说些什么来感激恶少为常远兆所作的一切。可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恶少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什么都别说来,若没有大白鹅,就没有今日的我。咱们早已经亲近如一家人,用不着谢来谢去的。” 梁伊伊心中似是揣着一块炭火,从头暖到了脚。 杜若桐接着说:“伊伊,快让我好好看看你。今日收到韩大哥送来的消息时,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发梦呢!没想到你真的活着,我都想死你了!”说完,又将梁伊伊搂在怀里,生怕她丢了似的。 恶少拍了拍妻子的背,笑着提醒道:“站这么久,不累的吗?进屋坐着慢慢聊吧。” 两个姑娘这才缠着手,跨进了屋子。 这间原本有些冷清的屋子,一下子便热乎了起来。韩方将每个人的杯子里都添了新茶,又十分体贴的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去隔壁馆子里点些菜,一会让人送到楼下。”梁伊伊毕竟处境危险,还是不宜给陌生人瞧见为好。这一点,韩方是很清楚的。所以 ,不是铁打的关系,他绝不会让人踏上小二楼。众人心中感激,撇开常远兆对韩方的那点恩义,韩方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靠谱。有情有义不说,关键智商,情商和办事能力都不低。有那么点潘竹青的沉稳内敛,又有那么点常远兆的运筹帷幄,性子 里也有些许潘景元的乐观平和。虽然都只有那么一点点,可已经很出类拔萃了。梁伊伊心里暗自庆幸,在这种关头,能让她遇到这么个帮手,还得说老天爷留了一线生机给她。 恶少对他也很欣赏,微笑着说:“还是你想的周到。那就劳烦你了。” 韩方爽直的回应:“哪儿的话。你们聊。” 几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自是亲热的不必多说。相互之间嘘寒问暖个没完,梁伊伊又将自己这两年来的经历对大伙儿说了一遍。 “哇好险!你居然差点嫁给别人!”杜若桐颇会抓重点。 恶少也笑吟吟地看向梁伊伊,想看她作何反应。 倒是何勇坐不住了,抢在梁伊伊前面嚷嚷了起来:“什么跟什么?要是真嫁给别人,将军做鬼都不会放过您!” 恶少夫妇和梁伊伊都大笑了起来。可随即又都沉默了下来。常远兆,那个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人,如今已是危在旦夕。 沉寂良久,梁伊伊问道:“爹娘,还有两个孩子都怎么样了?”恶少点点头,郑重的回答她:“这个你放心,皇上念及常家功勋,如今并未太过苛待常家人。再加上宫里有童纤和箫隽暗中照看,饮食居住都还妥当。就是没了自由。两个孩子现在在我大哥府中,尹亮今天 也住进去了。绝不会有差池。” “那就好。”梁伊伊松了口气。可随即扬起眉毛不解的问:“童公公……怎么会站在常家这边?” 恶少想了想说:“其实对于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明白。” “他不会有什么阴谋吧?”伊伊只要想起童纤那幅狡诈的德行,心中便觉得忐忑。 “依我看倒不会。他若真有害人之心,此时落进下石还来不及。”恶少如是说道。伊伊上下考量一番,抿嘴说了句:“说的也是,我疑心太重了。” 第400章 皇帝的烦恼 “伊伊,你不想见见你两个娃娃吗?他们现在可好玩儿了。”杜若桐一句不经意的话,瞬间让梁伊伊苦血攻心,迷蒙了双眼。她怎会不想念自己的儿女?只是她明白,如今这种状况,潘竹青府上必定设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常远兆扑进来。她若冒然前去,自己被抓倒 没什么,若连累了恶少,何勇还有韩方,那才是天大的罪过。所以她不会也不能提出那样的请求。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开口,恶少就一定会答应。 “不急,再等等耶不迟。”心里的千酸万苦,只化作了一句听似云淡风轻的话语。 杜若桐还想开口说什么,恶少立刻在桌子下面扯了扯她的衣角。对梁伊伊说道:“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见,就告诉我们。我们替你想办法。” 千言万语都汇在了梁伊伊温热的眼底。人生得一知己如东都侠,真真是死而无憾了。 没过多久,楼下响起韩方与酒楼伙计的说话声:“就放在这儿吧,我自己拿上去就行了。” “好嘞,爷您慢用。” 楼上的众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空气中又飘起了雨水,天幕擦黑。一顿饭的工夫,恶少又向梁伊伊讲述了目前常家面临的形势。按照恶少与潘太师的分析,皇帝虽然对常家动了干戈,可并无赶尽杀绝的意思。但常家的战功和常远兆的军事天赋,对皇帝来说,是一把双刃剑。两年前,有辽军兵临城下,常远兆这把刀刃对于皇帝来说,是无往不利的兵器。可现如今,辽人被常远兆一把大火烧得一蹶不振,国防边疆一片安宁。那么常远兆这把利器,拿在皇帝手里,便显得有 些扎手了。 这些道理恶少明白,梁伊伊也心知肚明。即使没有柯妃的陷害,常家的荣耀也已经走到尽头了。如今不过是将局面拉向了更加极端的一面而已。 “皇帝,会杀死我相公吗?” 听完恶少的分析,梁伊伊心里苦涩难当。想起丈夫一身的伤痕,想起他在沧州城的无数个夜晚伏在沙盘边费尽心思,鞠躬尽瘁的模样,她无法不心生怨恨。 “这一点,谁也无法猜度。”恶少淡淡的回答,忍住了下一句——自古以来,君王对于威胁到王权的人,向来都是宁枉勿纵。 梁伊伊从桌边站起身,脑中如电光火石一般生起一个疑问。 “何勇,我问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夫人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相公到底认不认识那个什么柯贵妃?” 一听梁伊伊这么问,何勇立刻误会了她的意思:“夫人,您不信任将军?他除了你,就没跟别的女子接触过!”“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梁伊伊说:“我只是想要弄清楚,那柯贵妃陷害我相公,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倘若他们从来不认识,那么一定是她背后的人,想要害死我相公。倘若他们认得,甚至有一两面之缘, 那也有可能是在我相公不经意的情况下,得罪过她也说不定。只要找到事情的缘由,咱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从下手。” 何勇这才恍悟她的用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随即果断的说了句:“以我对将军的了解,他与那柯贵妃确实不认得。更别说的罪过了。” 众人听到这个答案,同时陷入一阵沉思。事情发生到现在,大伙儿都还没来得及去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是谁想要小白脸的命? “想要救相公,表忠心和数军功都是徒劳的,甚至会适得其反。只有将害我相公的主谋揪出来,才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她脑中闪过几个人的脸——魏霆跃,老王爷,然后便是,潘竹青。这些人在她看来,多少都有些嫌疑。尤其是潘竹青,这厮以前可没少害过小白脸子。 她低着头,硬是没让自己的眼光瞟向恶少。那个人毕竟是恶少的亲哥哥。如果真是他,事情会变的异常棘手。 忽然间,一抹烟雾般轻盈的影子出现在她脑中。鼻尖也似乎闻到一股清香飘过。她双眸清亮的望向桌边众人问道:“傅云怎么样了?” 回应她的,是众人的沉默和轻声的叹息。 夜幕降临时的皇宫,笼罩在一层阴郁厚重的雨云中。傅云走在两个掌灯宫女身后,脚步悠然,心绪平静。偶尔将手伸向廊外,感受雨水轻拍手背的清凉感。 “真傻。”她忽然喃喃自语。“外面那么好,为何要落进来?” 她的声音很低,很快被风雨声淹没。无论是走在前面的宫女,还是站在廊外的侍卫,谁都未曾听见。或者说,根本没人在乎她在说什么。 宫灯和宫女太监手里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曳不定。穿过荷花池时,傅云不经意的低头间,便又在水中倒影里瞧见了那张她最不想看见的脸。 细细麻麻的疼痛再一次爬上心头,就像这原本平静的水面被雨滴抓起一道道褶皱。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兜兜转转来到御书房外,今日当值的内侍官,正是童纤。他一见到傅云,脸色便微微一怔,上前拦住她,低声问道:“姑娘,你怎么又忘了?”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傅云苦涩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自己右边的脸颊,粗糙的触感摩擦着手掌。“多谢大人挂心,云儿今日出来的匆忙,忘记带上面纱了。” 童纤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进去吧。” 傅云向他微微颔首,举步跨进了门槛。 童纤在她身后皱起眉头,心中暗叹:“如花容颜,怎就舍得毁了自己?” 灯火通明的书房里,书香宜人。可如今再优美的诗句,再高雅的典籍也无法平静皇帝心头的烦闷。 小公主无休止的哭闹声仿佛还在这间屋子里回荡着…… “将军哥哥不是贼人!他是英雄!” “父皇您不能杀死将军哥哥!” “父皇您怎么能这样!” 也不知道是谁把这消息传到了公主和太子耳中。他明明吩咐了众人,千万不能让两个孩子知道这些糟心事。他们还小,个中道理和轻重他们哪里能懂? 先是太子,再又是公主。这几日他都快被磨出耳朵茧子来了。今日傍晚开始,头痛病便又隐隐发作。这才叫人宣了傅云过来看看。 不知怎的,傅云这女子,相貌虽标志,可也算不得倾国倾城。但周身总是散发着让人舒心的气息。很多时候,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安安静静在身边坐着,都能让人安下心绪。 皇帝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清淡恬雅仿佛一朵茉莉花。不争不夺,暗自芬芳。所以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宣旨纳她入后宫时,她竟能做出那样强烈的反抗。看着她从门外轻盈盈地走进来。发髻上依旧斜插着那枚质朴无华的发簪。那日她就是用这枚发簪,划进了自己的脸。后来太医验伤时大为震惊,伤口之深,简直触目惊心。可见她时下了狠心要毁了自己。 第401章 御书房里的鸵鸟小姐 对于傅云的决绝和从容,皇帝起先恨之入骨。瞬即将她打入大牢听候处置。 可皇帝毕竟是个心智成熟的中年人。他很快想明白,此时若是大动肝火,便等于向世人表明,一个小女子的拒绝,给他这九五之尊造成了多大伤害似的。 于是乎,没过两日,傅云便被送回到她从前居住的冷香园中。 册封一事虽然搁浅,不过任谁都明白,傅云这辈子是休想踏出皇宫半步里。就连出入冷香园,都必须得到皇帝的允许方可。这两年来,皇帝很少批准她出门。或许是心里对她有恨,或许是根本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只是偶尔头疼病发作时,才会诏她前去医治。冷香园本就偏僻冷清,如今更是遭人嫌弃,连宫里排位最末的宫女 太监都懒的过去搭理。若不是有萧隽的关照和玉影丫头不离不弃的陪伴,傅云的日子恐怕比冷宫里的妃子还要不如了。 今日面圣,她还是这幅清清淡淡的样子。依旧穿着她自己缝制的衣裳。戴着她入宫时那幅寒酸首饰。听说连她每日的吃食,都出自于她亲手在院中种下的蔬果。 这个柔若无骨的女人,有着比男人更加刚强的内心!皇帝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可心中已是心潮起伏。不得不说,她大概是他见过的最特别,也是他最想得到的女人。可笑的是,她也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拥有的女人。放的太远,她便如消失一般毫无声息 。靠的太近,她就干脆毁了她自己。 思虑间,她已经来到面前。 “参见皇上。”清淡疏离的一句请安,让屋里的空气更加凉薄。 皇帝没说话,只是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不知皇上召见民女所为何事?”很显然,她并不打算在此消磨良久。更不愿与皇帝单独相处。她虽已起身,却始终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皇帝对她的情绪心知肚明,胸中难免气闷,太阳穴也跟着突突了起来。“你就如此藐视朕?”他此刻的语气虽说平静,却已是压抑着满腔怒火,几乎一触即发。“民女不敢,只是皇威在上,民女不得冒犯。”傅云说的不卑不亢,并且让对方几乎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不是不知道皇帝最恨她的地方,便是她的无视与冷漠。可那又怎样?只要能还她清静自由身,就算 将她处死,她也在所不惜。 皇帝双眉微蹙,盯着她的发髻瞧了半晌,一股怨愤之气在心腹间起伏良久,最终深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朕近日头痛的厉害,想叫你替朕看看。” 傅云这才抬起头,但也未曾看他,只是缓步走上前去。 借着摇曳的烛火,她脸上那条足有小手指长短的疤痕清晰可见,像一条恶毒的蛇,攀附着原本皎白美好犹如莲花的容颜。皇帝有些于心不忍的撇开眼睛,胸中像有利爪轻轻划过。 随着倩影慢慢靠近,一缕令人舒心的药香气散入周身空气中。 “从脉象上看,皇上觉得头疼,应该是思虑过多,肝火旺盛的缘故。皇上近来睡眠可好?”不得不说,傅云配的起名医的名号。不管对方是谁,不管心中有再多怨恨,搭脉问诊从来不会含糊。 皇帝不由自主的苦笑了一下,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见到她难得的关切。“马马虎虎而已……” 傅云刚又要开口,门外传来童纤的通传声让她整个人三魂丢了七魄——“启禀皇上,潘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皇帝回应的相当果断干脆,可见这位潘大人的到访,在他意料之中。 不像他身旁坐着的这位,已是方寸大乱,天人交战了起来。 “潘大人?到底是哪个潘大人?潘太师,潘景元?还是……还是……他?”傅云低着头,双手攥成了粉拳贴在双膝上,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会是他吗?不会是他吧?” 一遍遍的自问,一遍遍的揣测,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快要响过那人的脚步声。直到眼前的烛光被某个身影遮住了大半,她才屏住气,暂停了胡思乱想。 “微臣潘竹青,叩见皇上。” 一句清朗的声音伴随着轻拍衣袂的摩擦声传入傅云耳中,此时就像是一双有力的手,穿过她的衣襟,胸膛,生生握住了她的心脏,一时之间,她忘了心跳,忘了呼吸,忘了思考,忘了自己还活着…… “起来说话。”这是皇帝的声音,在傅云听来,像是浸在水中,遥远而模糊。 紧接着又是一阵衣袂摩擦的声响。她知道,那是属于他,属于潘竹青的声音,清晰可辨,清晰到她似乎能从中听出他起身时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他此刻的样子……她猜测他应该是穿着那件墨绿色绣金线官服,翻云底皂色官靴。通常他都是穿着这身官服入宫觐见。这个时辰进宫,大概他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又或者是在马车里胡乱对付过一餐,气色大概略显疲乏。他走进来时,步子应该很大,却并不匆忙。脸上大概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她猜他多半已经看到她了,他会是怎样的表情?会装作不在意的一扫而过,还是……还是真的不在意?其实答案她已经了然于心,两 年了,两年来的毫不过问,终于要用今日的形同陌路来做最后的应证。 就这样,她几乎调动了她身上的所有能量和注意力倾听着他,揣测着他。然而,却始终都低着头,目光所及之处始终只是那块看起来有些古怪的波斯地毯花纹。即使她这两年来,唯一的渴望,便是能再看他一样。即使这两年来,他的轮廓,他的声音,有关他的一切记忆,就是支撑她活着的唯一动力。即使他现在就在身边,近到能嗅到他的气息。即使她现在只需 要走几步便能触碰到他,甚至伸手拥他入怀……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把因为思念他而痛到千疮百孔的心一点点填补回来,最后就这样心满意足的死去…… 即使有如此多的即使,她还是一动不动的埋着头,埋着心中对他的一切渴望。 因为……她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抚上脸颊,那块伤疤的触感此刻显得尤为扎手。“我这个样子,如何还能见他?我只想要他记得我曾经的样子。”一句悲哀的话语回荡在心中,她抿了抿嘴唇,闭上眼睛,将头埋的更低 。 此时此刻,她庆幸皇帝在场,庆幸天色已晚,庆幸她所在的角落,烛火暗淡,甚至庆幸他的不在意。 不过,似乎天不遂人愿。她这番想要当鸵鸟的如意算盘,很快便被人打翻。“傅姑娘,好久不见。” 第402章 郎心如铁 若不是这屋子里静的可怕,若不是这句话被潘竹青重复了两次,傅云只会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而已。 他怎会在皇帝面前主动与她说话?以他如此滴水不漏的性格,怎会不知道避嫌?他难道不怕皇帝疑心吗? 一片片疑云让她心里惴惴不安起来。虽说她痛心于他两年来的不闻不问,狠心凉薄,可说到底,她是绝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连累到他半分的。 在应与不应之间悬而不决的她,依旧低着头,却明显能感到有两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前思后虑,她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反而会引起皇帝的疑心。就算有万般不愿,此时,她也只能将自己这幅丑陋的面目示于潘竹青眼前了。目光渐渐上移,首先印入视线的,果然是他那双翻云底皂色官靴。接着,便是那身墨绿色绣金线文官朝服,与她猜测中的装扮一模一样半分不差。不知不觉间,她嘴角扬起一抹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 目光如秋水一般温柔抚过他的身体,从双足到腰线,从腰线到双肩,最终停在了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上。 还是那样一双深不可测的眉目,眸子里像是藏着两把锁,将他喜怒哀乐一同锁在眼底深处,就像两年前一样。 还是那样优美英挺的鼻梁,恰到好处的勾勒出整张脸的精气神,就像两年前一样。 还是那样饱满坚毅的嘴唇,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优雅却并不温暖,就像两年前一样。 他一切的一切,都如两年前一样,丝毫没有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发生变化。 傅云心中陡然升起难以抑制的悲哀。两年了,她经历了生不如死,沧海桑田。而他,却仿佛从未有过她这个人,也从未失去过她这个人一般……以为至少拥有过他的一段曾经,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痴人发梦罢了。她几乎快要站立不稳,双腿发软。需要多坚强,才能让自己不立刻哭出来?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喉咙深处快要压抑不住的哽咽。泪意由鼻 腔奔涌而上,眼看就要冲出眼眶。 “不知傅姑娘可还记得我?当年你和傅伯伯离开后,音信全无,我跟景元都十分挂念。”潘竹青这句话从他优美的嘴唇里说出来,却依旧字字冰冷句句刺耳,就像他此刻脸上那毫无破绽的笑容。 傅云只觉得周身空气越来越变冷,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呆滞的望着他。望着他波澜不惊,仿佛无血无泪的脸。 直到耳边响起皇帝的声音。“朕是记得当年傅家与你们潘家颇有渊源。你们两个如今怎的就像不认得似的?” 傅云恍然大悟,立刻明白了潘竹青主动与她说话的用意。皇帝原本就知道他们二人从小认识,倘若故作陌生,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惊悸恍惚之际,赶紧收拾了心绪,低下眉眼,朝潘竹青微微颔首回应道:“见过潘大人。多年未见,加上云儿生性迟钝,未能认出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哈哈哈!”潘竹青尚未回答,皇帝倒朗声笑道:“八成是你太严肃,成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弄的姑娘家个个都怕你。就算认得你,都要装作不认得罢了。” 傅云不敢抬头,但也微微松了口气。 潘竹青扬了扬嘴角,目光由傅云转向了皇帝,淡淡的说道:“皇上英明。”皇帝微笑着坐回书桌旁。傅云也低头默默退向一边。皇帝并未让她回避,而她自己,也指望能多看两眼潘竹青。就算不能大胆的看他,能听听他说话,也是好的。下一次见他,不知何年何月。她命运多舛 ,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到他的可能。 皇帝让潘竹青坐在离他最近的椅子上,又打算吩咐宫女上茶点。 可潘竹青婉言谢绝:“谢皇上,不过微臣来时已经用过晚膳。多食无味,怕是要糟蹋了皇上的美意。” 皇帝知道他是个不近人情的怪咖,也并不勉强,就此作罢。 宫女退出书房,潘竹青才又开口问道:“不知皇上召见微臣所为何事?”皇帝一听这话,心里不由的苦笑,琢磨着今天遇到的这两个怪人还真都是奇葩,说话都这么硬邦邦直来直往,平日里能交到朋友吗?想到这里,他撇了一眼角落中的傅云,此时她低着头,温顺的像一只猫 。 一抹淡淡的笑意爬上嘴角,皇帝又转头望向潘竹青:“你可知,已经有人查到了常远兆的下落?” 潘竹青面色平静的回道:“微臣不知。” “魏霆跃告诉朕,常远兆如今藏身在少林寺中。” 潘竹青依旧漫不经心的问了句:“那么皇上有何打算?” “朕想听听你的说法。” “少林寺毕竟是佛门重地。皇上向来诚心礼佛敬佛,大约不希望打扰佛家清静。不过此事事关重大,皇上又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才会有些为难。” 听潘竹青娓娓道出自己的心病,皇帝心中颇为满意。“那么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定夺呢?” 潘竹青想都没想,便很干脆果断的说:“依臣愚见,皇上大可不必为此烦忧。静观其变,三日之内,常远兆必定自投罗网。” 皇帝有些不确定:“你为何如此笃定?” “父母之恩,儿女之情,他不得不顾。原先他迟迟不现身,大抵是因为身处佛门,消息闭塞,未知东窗事发而已。” 皇帝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极是。那么……倘若他现身,朕应该如何处置?你有何高见呢?” 话音刚落,潘竹青便起身拱手,郑重回应:“请恕微臣愚钝,此事事关天家皇威,臣不敢也不可妄言。” 皇帝笑道:“你知道朕最欣赏你什么吗?” 潘竹青依旧垂首而立,未作回应。“朕观满朝文武之仕,知天下者比比皆是,可自知者甚微。而你潘竹青,既有知天下之才,更有自知之智。永远都清楚自己何时该说什么做什么。”说到这里,皇帝的语气变的有些烦躁:“不像有些人,尽惹 朕心烦。”他说的是魏霆跃与六王爷,这几日像苍蝇一般围在他耳边,絮叨着常远兆的所谓恶行劣迹,似乎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而这个潘竹青,皇帝如今打心底里又高看他几分。在这种乱局之中,有人劝赎,有人劝杀。其实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对自己有利的话而已。只有这个潘竹青,除了偶尔替皇帝梳理梳理乱七八糟的 局面以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寂。皇帝在心里琢磨着潘竹青这个人,而潘竹青也不言不语的任他琢磨。半晌,角落里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皇上……” 两个男人同时扭头望过去,潘竹青的眼光还未来得及触碰到傅云,她已经无所适从的低下头去。皇帝心中陡然欣喜,这还是她头一次主动开口唤自己,声音又难得不那么冷漠。“你,有话要对朕说?” 第403章 良心话 傅云似乎有些犹豫,低着头久久未出声。 皇帝倒是对她颇有耐心:“没关系,有话就对朕说,说错了朕也不会开罪于你。” 她思前想后,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起身离座,盈盈走到皇帝面前,也就是潘竹青身旁,在两个男人好奇的目光下跪拜了下去。 朱唇微启,让屋中气氛瞬间凝滞:“民女斗胆,求皇上饶过常将军性命。”一时间,四下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傅云伏在地上,消瘦的身子看上去颇为可怜,可实际上,她此刻内心坦然,毫无畏惧。她很明白这些话说出口,势必会得罪天子。可那有如何?她已经什么都不怕 ,还会怕说良心话吗? 等了差不多有两三分钟,可怕的沉默才被皇帝打破:“你跟常远兆的夫人交情深厚,这一点朕知道。不过逝者已矣。那个丫头已然不在人世。活着的人,就要为他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傅云抬起头,面色平静的望向天子:“常将军没有醉过。他是清白的。”说到这里,她发现天子的脸色变的有些难堪。可她并没打算就此退缩,依旧用她平和的语气,不疾不徐的说下去。“在民女看来,常将 军是个单纯的男子,重情重义,至情至性。他只求能和家人妻儿平安度日,绝不会有谋逆之心。”“他是否有不臣之心,不是你一介女流之辈能看穿的。”这回皇帝的态度不再像刚才那样温和了。说话有些不耐烦,甚至有些粗鲁。”你刚刚没听见吗?连朕的御史大人都不敢妄言,你怎敢轻易替那罪臣求情 ?” 说到这里,他眼神扫过潘竹青,对方此刻正低着眉眼望向傅云。可表情依旧淡淡的,完全一副心不在焉,身处状况之外的样子。傅云还是定定的望着皇帝,神色之中依旧找不到丝毫畏惧和退缩。语气还是如常坚定温柔:“民女确是女流之辈。所以民女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不会去听那些无法证实的传言。民女只看到,常将军为了大宋疆土的安宁,为了边关百姓的安危,抛洒热血,殚精竭虑。臣女只知道几年前在殿前护驾,以血肉之躯,挡住数万御林军。这宫里很多人都知道,当时将军的血,染红了皇上寝殿前的石阶。皇上,常 将军没有罪,他是有功之人。倘若皇上诛杀这样以为忠心耿耿的功臣,还有谁敢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呢?求皇上三思。”这番话,不但书房里的两个男人听的清清楚楚。就连门外的侍卫,太监,宫女和童纤全都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这番话,是每个稍有良知的人心中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如今,竟由一个弱质纤纤的女人, 当着九五之尊和朝中最令人畏惧的大臣面前,用如此平静的口吻说了出来。这个女人,到底是愚蠢,还是了不起呢? 潘竹青嘴角微微扬起,漫不经心似的,将眼光转向皇帝。而此时皇帝的脸色相当难看,眉头紧锁,双眼冷冷的望向傅云。半晌,才冷声说道:“你回冷香园去吧,说这么多话,想必你也累了。”傅云并不在意天子的怒气。反正她想说的话已经全都说出口了。于是她整了整衣裳,起身拜别:“民女告退。”说完,又向潘竹青略施一礼。对方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带着疏离的微笑哦啊 ,向她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至少他此生安然无恙。”她带着这样的信念,最终艰难的走出了御书房。跨过门槛,廊下的侍卫,宫女,都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望着她。这个宫里生存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势力眼。他们不久前,还都因为傅云的失势而轻视着她,觉得她就像冷宫里那些女人一样卑微可怜。 此刻……她走在狭长的走廊里,背影萧索,可混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向往的魅力。她脆弱的不堪一击,却有着高不可攀的强大灵魂。 “难怪皇上喜欢。”童纤心中默默的暗叹。 “难怪萧大哥喜欢。”侍卫们心里也暗自琢磨。 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傅云高傲孤绝的身体里,那颗本就受尽苦楚的心,正一点点碎裂开来。她曾经多少次幻想过,与潘竹青重逢时的情景。她不敢奢望,他会接受她这张残破的脸。可至少,或许他会有那么丁点一闪而过的怜惜。又或许,最糟糕的情景,也是他的震惊,无措,或者哪怕是嫌恶也 好。都比现在这样的情况要好很多。她这个人,她的一切,他根本不在乎。 她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远离御书房,远离那个她深爱着,却又伤透她的男人。 直到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唤——“云儿。”她立刻像被点中了穴道一般呆立在当下。 熟悉的气味,在身后慢慢靠近,熟悉的脸,也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一句“云儿”让傅云快要冷僵的心,再次狂乱的燃烧了起来。虽然她知道此时周围全是眼睛,虽然九爷这只大灯泡杵在几步以外候着,可现在对于她来说,他哪怕能给予点滴温度,都足以让她难过到死的心 重新活过来。她痴痴的望着他,眼中的爱意像是快要决堤的河流。因为她无法确定,今后还有没有再见到他的机会。他也看着她,但面色平静,表情淡然,比这夜色还要冷清。并且,还在两人之间刻意维持了一个无懈 可击的距离。 傅云陡然想起自己脸上的疤痕,立刻低下头,有些仓惶的捂住脸。虽然她觉得,自己现在这一举一动都蠢透了。可是,无论怎样的女人,在爱情面前,不都是傻子吗? 此情此景,让九爷心里都生起一丝怜惜和心酸。只有潘竹青,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份平静和冷漠,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落了东西。”他摊开手,一枚熟悉的发簪安静的躺在掌纹间。 傅云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空空的发髻,这才恍悟自己刚才失魂落魄,连丢了东西都没能自知。她苦涩的笑了笑,轻声说了句:“多谢潘大人。” 说完,伸出手轻轻触到了发簪的流苏。刚要捻回发簪,只在一瞬之间,她的手忽然被那只大手紧紧的握住,手心里的滚烫热度,像是电流般窜进她的手臂,直达心脏。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时,手上的温度已然迅速抽离,发簪握在她自己手里,而那个宽阔的背影,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去。这一切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她始终没弄明白,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的发生过。可是,皮肤上几乎还留着那一瞬间的温热触感,她抬手在鼻尖嗅了嗅,似乎还能闻到他掌心的气味。这些,难道会是假的吗? 第404章 活该单身 潘竹青大步流星的走出皇宫,一踏上回府的马车,便用手指轻轻挑开车窗帘子,眯着眼睛向外观望了一番。 九爷不解的问:“大少爷,您这是怀疑有人监视咱们?” 马车开动,潘竹青才放下帘子,懒懒的靠在背后的软垫子上,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疲惫。“你说呢?” 九爷揣摩着他的意思,疑惑的问:“可您不是说,皇上并没怀疑您跟傅姑娘有过瓜葛吗?” 潘竹青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沙哑慵懒:“你别忘了,童纤可不是省油的灯。” 九爷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我刚才在御书房外头听到……听到傅姑娘替那个小白脸求情了?” 潘竹青漫不经心的问:“是,那又怎样?” “那小白脸确实是功勋卓著啊。”九爷越来越弄不懂面前这个人,明明希望常远兆死,可如今却始终置身事外,成日像个没事人一样。 潘竹青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回道:“你用脑子想想,从古至今,那些被杀掉的,没被杀掉的叛臣,有几个不是功勋卓著?替他们求情的人会少吗?” 薛九连连点头称是,可随即又有些担忧的问道:“皇上……不会因此开罪于傅姑娘吧?”这个女人也真是吃饱了没事做,干啥为那小白脸子操这份心? 潘竹青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随手拨开帘子,任由窗外微弱的水气轻轻扑在脸上,沉默了半晌,才悠悠说了句:“皇上不会怪罪她。皇上对她,动了真心。”薛九看着他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窗帘子的阴影在他脸上摇曳不定,就像他此刻在薛九心目中的样子,似乎越来越捉摸不定。“那么您呢?您的真心呢?”这句话,薛九当然只敢咽在肚子里。他只庆幸自己不是个女人,更庆幸自己,不是潘竹青的女人。别的不说,这个男人,在感情上,真算得上是凉薄之至。梁伊伊他喜欢了那么久,人死了,他似乎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傅云喜欢他这么 久,为他保全清白,甚至不惜毁了自己,可他却也连半分怜惜也无。薛九越来越觉得,他潘竹青到今时今日还是孤身一人,或许就是他活该的。一个没有温度的人,他身边的女人,又怎得好命呢? 接下来,车厢里一路无言,只有路面上的马蹄声踏地而过。九爷心情郁郁,潘竹青看上去则是无精打采,似乎也不想多说话。马车安然驶向潘府门前的官道。 停车后,车窗外异常明亮的火光晃醒了闭目养神的潘竹青。“外面这是怎么了?”他靠在车窗边往外望过去,只见潘府门口站满了黑压压的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火把,亮着兵器,摆出剑拔弩张的姿态。 九爷也透过车窗仔细朝外面望出去。不一会儿,他松乏的表情陡然一凛,挤了挤眼睛,又干脆使劲揉了揉眼睛,最后整个人几乎紧张的绷成了弦。 潘竹青看到他的反应,当下就做出了判断:“是他?” 九爷咽了口唾沫,眼睛还是盯着窗外,点头回答:“是……是他……常远兆来了。”看着一向狂妄自大的九爷慌成这幅德行,潘竹青起先有些恼火。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实在情有可原。常远兆平日里虽说温文尔雅,可毕竟是个杀起人来绝不含糊的杀将。再加上受了丧妻之痛如此巨大的刺 激,如今又被逼入了穷巷,弄不好真的疯了也不一定。这样的人,恐怕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想到这里,连潘竹青自己心里都不由的发起了毛,可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冷声对九爷说了句:“慌什么,既然来都来了,就让我会会他好了。”说完,果断推开了马车门。 尽管潘竹青做足了心里准备,也将常远兆目前的状况猜测了很多个版本。可当他走下马车,看到对方站在他不远处的火光下时,还是生生愣住了。他意料中的常远兆,或许是传言中那个衣衫褴褛,提着刀到处追杀仇敌的疯汉。或许是像他记忆中那样,怒发冲冠,势要踏平潘府也要讨回儿女的绝望父亲。绝不会是他现在看到的这幅模样。以至于他辨 认了许久,才真正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人一身青白色袈裟,挺身而立,头戴一顶行僧斗笠,周身未见任何兵器。白皙的脸,被这夜色和质朴的装扮衬托得更显清秀脱俗。双手合十在胸前,手腕上缠着菩提念珠,目光平静坦然,这份平静不同于潘竹青的波澜不惊。而是一种,将自己完全隔绝在世间万物以外的决绝与漠然。尽管面前站满了杀气腾腾的潘府士兵,尽管周围火光舔着刀刃,对他跃跃欲试。可他从头到脚,从皮肤到气息,不见一丝 一毫的戾气。整个人看上去,不过是个面容俊美,气质高华的僧侣罢了。 在场但凡认得常远兆的人,无不暗自唏嘘,曾经洛阳城里那个风华正茂的佳公子,曾经那位意气风发,带着官兵夜袭太师府的美将军,此时此刻已是洗尽铅华,宛若隔世。 常远兆目光淡然的望向潘竹青的方向,直到对方走近了一些,才淡淡的说了句:“阿弥陀佛。”对方以这样的面目出现,让潘竹青心里有些发懵。他习惯了对方动刀动枪,抄家拼命的胡闹做派。如今这个样子,让他反而不太习惯。他确实是知道常远兆藏身在少林寺,可没想过对方会真的遁入了空门 。在潘竹青的心目中,他自己剃度出家的可能性都比常远兆要大得多。一个把儿女情长看作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男人,真的能做到四大皆空吗? “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潘竹青脸上没有表情,可心里已经在暗自嘀咕了起来。没曾想,常远兆却面无表情的向他走近一步,语气十分平和的又说了一句:“施主别来无恙?”他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可算是让潘府上下惊心动魄了一把。几乎所有侍卫都握紧了刀柄,跟着他走了一步。就 怕他忽然下手,让他们家主人身上少些什么。即使他现在浑身上下,似乎连块铁皮都没带。 潘竹青此刻却反倒坦然了下来。心里琢磨,事到如今,无论他常远兆是魔还是佛,自己都得迎面而上。毕竟做了那么多事,又拘了他的儿女,等的也正是这一天。 于是他也向常远兆走近一步,望着对方的双眼,微笑着说道:“在下尚且安好。多谢将军挂心。今日既然将军有空来我府上做客,何不随我进屋一叙?” 常远兆没说话,只微微颔首以示应允。潘竹青朝侍卫们摆了个手势,人群立刻向两边散开,给潘常二人留出一条狭长的道路。 第405章 大白鹅,药不能停 潘竹青与常远兆并肩走在潘府内院。前面领路的是薛九,身后依然跟随着武装戒备的侍卫们。 没走多久,潘竹青发现常远兆正有些入神的望向花园小径旁的观景亭。于是他停下脚步,指着亭子对众人说道:“我看这里就不错,不如就这儿好了。” 常远兆微微点了点头,双手始终合十在胸前。 夜色浓浓,亭台雅致。虽然看不见月亮,可观景亭下星星点点的火把与灯笼,却将这片园子和湖面照映的别样精彩。 不过再美的景致,爷美不过此刻亭中端坐着的两个人。一个华服美带,气宇轩昂。一个青衫布鞋,超尘脱俗。无论远看近看,都美好如画中人一般。潘竹青在与人交手中,善于先发制人。可这次对手是常远兆,他决定改变策略。因为他研究过常远兆的做事方式,主要是战术方面。基本没有固定套路可言,喜欢出奇制胜,剑走偏锋。与这样的人交手, 与其费尽心思妄图控制主动权。不如保持冷静,见招拆招才有更大的胜算。 在将近一柱香的沉默之后。常远兆才终于慢悠悠的开了口:“我记得,在你洛阳的府邸,也有个这样的亭子。” 潘竹青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番。陡然想起某个月色秀美的夜晚,自己和梁伊伊在洛阳府邸的亭院中相谈甚欢的情景。一时间,竟也有些发自肺腑的伤感和唏嘘。“逝者已矣,痛苦的究竟还是活着的人。” 常远兆听到这句话,原本平静淡然的脸上,竟忽然露出一抹温和的浅笑。“你说的对,所以人们应该在亲人活着时多加珍惜,免得失去再后悔。” 说完,从宽大的衣襟中取出两件小物,摆在潘竹青眼前的石桌子上。 虽然天色昏暗,可潘竹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件东西的来路。一个是潘誉的鼻烟壶,一个是奶娘徐妈妈的青玉手镯。这两样东西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宝贝,却是太师和徐妈妈的贴身之物。 “你想怎样?”潘竹青极力保持着镇定,可眼中闪过的慌乱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近在眼前的常远兆。 笑意从常远兆的脸上渐渐褪去。“我要的不过是一场公平的交谈。” 话音刚落地,潘竹青便立刻抬手唤来了薛九。 “大少爷有何吩咐?” “将两个孩子送去杨府。” 九爷一听这话大吃一惊。看了看常远兆如常的神色,又看了看潘竹青略显凝重的表情,最终应声告退。 短暂的沉默后,潘竹青看着对面端坐着的小白脸和尚那幅与世无争的无辜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得冷声相讥道:“你今日还真让我对出家人刮目相看了。” 常远兆嘴角抿出一弯浅浅的笑意:“施主向来喜欢借人至亲性命相要挟,可曾想过因果报应?” 一句话让能言善辩的潘竹青无言以对。心里暗叹,从前没发现这小白脸这么能说会道。你跟他说佛,他便还你个因果论。说的他好像是在替天行道一般…… “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咱们也不必再拐弯抹角了。”潘竹青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施主说的对,你我相识多年,其中恩怨各自心知肚明,实在无需客套虚伪。”常远兆脱下斗笠,放在石桌上,让自己的面目神情显得更加清晰坦然。 接着,依旧用平和的语气说着:“如今我已经皈依佛门,往日恩怨都已抛却身外。” 潘竹青好奇的扬起了眉毛。“那么莫非将军来我府上,真是为了叙旧?” 常远兆定定的望着他,清亮的眸子,如同夜空里唯一的一双星斗。“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还望施主务必施予援手。”潘竹青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硬是哑然在当下,半晌没能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这小白脸没吃错药吧?这种时候不去找他老丈人一家,反倒跑来找他潘竹青求救?大难临头抱死敌大腿,这什么思维方式 这是? 不过……潘竹青又仔细的想了想,这小子绝不简单,刚来半个时辰,就逼得他丢盔卸甲,乖乖放走了人质。这回指不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总之不能轻敌,还得小心应付才是。 不过潘竹青到底是潘竹青,尽管此时心中波云诡谲毫无头绪,可还是很快用他最冷静理智的方式作出了回应:“在下有什么可以帮到将军的,还请将军明示。” “我想请施主救出常家人。”常远兆面色平静的说道:“然后将我处死。”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短短十几个字,又如天雷滚过一般,让潘竹青无言以对。半晌,才有些勉强的干笑了一声,说道:“你不是在开我玩笑吧?我区区一个御史官员,哪有那么大本事救出常家人?” 常远兆也轻笑一声,语气肯定的说:“我相信,这世上的事,只有你不愿,没有你不能。”“你也真看的起我。”潘竹青无奈的摇头笑了笑,起身走到凉亭边,寄希望于清冷的夜风能让自己清醒些,更清醒些。他需要足够清晰的大脑,来应付常远兆抛给他的谜题。半晌,才转过头问道:“可麻烦你 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帮你?” “开门,开门!” 潘二爷家的大门,被人捶得震天响。管家方知文披着袍子,睡眼惺忪的将门打开。“谁啊?半夜三更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个哈欠还没打完整,门外的人已经推开他冲进了大门。他站稳脚跟仔细一瞧那人的背影,才知原来是尹亮回来了。 恶少夫妇也被这不寻常的敲门声给吵醒,等恶少穿了件衣袍打开房门时,正好与尹亮迎面遇上。 “二少爷,大事不好!” 尹亮很少表现的如此慌张。让恶少心里一惊,不安的问:“不会是我那两侄儿出事了吧?” 尹亮摇了摇头:“常将军去了大少爷府上!” 听到这个答案,恶少的心凉了半截:“他惹事儿了?”不会血洗潘府了吧? 尹亮又摇头道:“没有。大少爷监禁了将军。正将他押往刑部大牢!” 这下恶少的心彻底凉了,愣在当下,半晌没缓过神来。 杜若桐也穿着衣服跑出来,尹亮说的话,她全听见了。“啊?这可怎么办?” “我立刻去开封。”说完,恶少转身进屋收拾行装。 若桐一边帮忙,一边问:“要不要告诉伊伊?” 恶少脱口而出:“不要。” 可又立刻改变了主意:“告诉她吧,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杜若桐不安的问:“什么……什么最坏的打算?” “劫刑部大牢。”说这话时,恶少甚至没能有勇气去看杜若桐的眼睛。她的惊慌,恐惧与担心,会让他很心疼。 走到屋子门口,尹亮依旧等在那儿:“我跟你一起去。” “嗯。”恶少应了一声,又回头重重的抱了抱若桐,便背起行囊准备上路了。 刚走出几步,杜若桐便追上来,从背后抱住他,带着哭腔唤了句:“相公!” 恶少将她拉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道:“我必须这么做,大白鹅对我有恩。” 若桐将脸蒙在恶少胸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眼泪与不舍:“相公……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恶少用力吻住她的头顶,郑重的说道:“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把大白鹅带回来还给伊伊,也一定把自己带回来还给你。” 第406章 没毛的白鹅就不是鹅了吗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注定是无眠的一夜。无论是监禁之中得到消息的常家,还是远在洛阳,却心系世交的杨家。无论是奔走于夜路的潘恶少,还是担惊受怕辗转反侧的杜若桐。 他们每个人,都饱尝着末日即来的绝望和挣扎。 谁也不曾想,还有另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也在为了常家的命运殚精竭虑,挖空心思。这个人便是常远兆曾经的情敌,并不只一次想送常远兆上西天的潘竹青。 将常远兆押入刑部大牢后,他并未急着回府,更没有急于求见皇帝。而是不声不响的将自己关在御史台议事厅中,彻夜未出。 薛九在门外哈欠连天的守着。他知道,只有在遇到非常棘手的事件时,潘竹青才会出现这种自闭的举动。可是就像以往一样,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考虑什么。 从潘府到大牢,潘竹青待常远兆相当有礼有节。说是押送,却连枷锁都没给上。 薛九当时觉得奇怪,还多嘴问了他一句:“好歹是个朝廷钦犯,就算不上镣铐,也总得绑根麻绳吧?” 潘竹青却说:“算了。就当是给这位常将军最后一点尊重吧。” 九爷不可思议的看了看他,竟然破天荒的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动容,然而稍纵即逝。常远兆自始至终都从容无惧。在开往刑部的马车里,他拨开车窗,始终望着窗外。街边的景致被马车两旁士兵手里的火把照的透亮。常远兆入神的看着一块又一块招牌,一个又一个门窗,眼神平静温和, 哪里像个身负死罪的囚犯? 当时潘竹青就坐在他对面,时而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时而也心不在焉的望向窗外。忽然开口问了句:“认识你二十多年,还不知道你祖籍哪里?” 常远兆依旧望着窗外的街面,淡淡的回道:“我三岁以前都跟母亲住在老家华亭县。三岁之后才被父亲接到洛阳生活。” 潘竹青笑了笑:“人杰地灵,这句话说的果然没错。” 常远兆将脸转向他,神情淡淡的:“那时候太小了,对老家没什么印象。你呢?听我父亲说,你也并非出生在洛阳?” 潘竹青说:“我祖籍杭州。” 听到这个答案,常远兆淡然的脸上浮现一抹浅笑:“跟我猜的一样。” 潘竹青难得饶有兴致:“为何?杭州人有什么特征吗?” “聪明。你是,景元也是。”提到恶少,常远兆的眼睛里出现了久违的真诚笑意。说到这里,潘竹青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眼前这个男子,很熟悉,也很陌生。自己比对方大四岁,可以说是看着对方长大,从半大小屁孩,到初上私塾,到初上战场……他一直以来视对方为劲敌,可今时 今日,就在对方即将走入毁灭之际,自己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很荒唐,你我同朝为官,又从小相识,却到今天,才知道对方出自哪方水土。”常远兆也定定的望着他,心里忽然回忆起小时候第一次看见潘竹青的情景。潘府大院高大的榕树上,一个伶俐孩童正掏着鸟窝。树下是一个美丽的少妇人,抬着头,一脸的慈爱,柔声唤着:“青儿,还不快 下来,小心你爹看见了打你。”那个少妇人,便是潘竹青的生母。凡事皆有因果。倘若潘竹青的母亲还在,他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会不会像恶少一样,对人充满善意,对这个世界温柔一些?常远兆心里虽作如此感想,但说出口的却是:“杭州,好地方。我一直都想去 。” “这个时候,我若说以后有的是机会,是不是显得太虚伪了?”潘竹青说这话时,心里陡然一紧,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有一种想要安慰对方的冲动。 常远兆笑了笑,可这笑容看起来苦涩至极:“无所谓,这世上任何地方对我来说,早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潘竹青看着他的脸,忽然想起一段往事,故作神秘的说道:“我记得在沧州时,也是这样的马车里。有一个姓梁的女子,在我面前对我说过一句关于她丈夫的话。” 话音未落,他便惊奇的发现常远兆原本如死水般平静的脸上陡然涌起一阵血色。身子僵直着向他靠过来,眼睛像是黑夜里复燃的灯火一般充满着期待。 潘竹青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刚才那位看上去超凡脱俗,看破一切高僧哪儿去了?他决定故意不往下说,向身后的软垫子靠过去。 常远兆眼巴巴的等了半天,见对方无耻的卖起了关子,立刻急眼了。瞪着眼睛大声问道:“我娘子说什么了?”话说到一半什么的,简直太可恶了!这潘家两个兔崽子怎么都这么讨厌? 但潘竹青的可恶,更上一层楼:“天下姓梁的女子又不止你娘子一个,我几时说是你娘子说的了?”“潘竹青你……简直岂有此理!”没毛的大白鹅就不是大白鹅了吗?只要涉及到梁伊伊,这位常将军,这位少林寺藏经阁常驻武僧,立刻就能将情商刷到历史新低。这不,他也顾不得自己身处何地,更顾不得 对方是谁,当场就翻脸炸毛了。“你快说我娘子到底说什么了?” 潘竹青见状,知道再逗他,大有翻车的危险。懒洋洋的坐直了身子,慢悠悠的说道:“那时都在怀疑你是纵火杀人犯。我问你家娘子,若这个凶手真是你,她会怎么做。她说……” 说到这里,他表情有些许凝重,对方也几乎是屏住气息在听他说话。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是生是死,我陪他就是。”“她真这么说了?”虽然常远兆心里一万个明白,这句话确实是出自梁伊伊的口。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又向潘竹青确定了一次。不是他怀疑,而是现在任何有关于妻子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奢侈。以至 于他不假思索的想要重复这片刻的幸福和感动。 这回潘竹青倒是很肯定的回答:“骗你做什么?我当时可嫉妒的要死。” 雾气瞬间涌上常远兆的双眼。此时此刻,他万分感激眼前这个男人。在这种绝望黑暗的境况下,让他再次感受到妻子对他坚贞的爱意。“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摇晃颠簸的马车,常远兆清秀的脸,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这一幕幕像是梦境,叨扰着潘竹青本就烦乱的思绪。这一夜,他仿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和智力来思索常远兆抛给他的难题。在清晨快要来临 ,天色最为黑暗之际。他忽然睁开双眼,面对着一屋子的漆黑。虽然他没有点灯,可周围的陈设,他已经熟悉不过。起身,随手撩起放在案上的衣袍披在身上,推开门,东方渐白。 第407章 潘郎与纤哥 潘竹青来到金銮殿外时,已是中午时分。在此之前,他去紫气东来吃了顿早午饭,回府洗了澡换了身朝服。重新绑了头发,刷了脸,这才不紧不慢的赶入皇宫。 童纤大老远便看见潘竹青走过来,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心里暗自琢磨,常远兆落难,这家伙果然高兴的很呢。 可童纤毕竟也是宫里的老妖精了,待到对方走近后,依旧是和风细雨的打招呼,表面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潘大人,您这也是来觐见皇上吗?” “正是。”潘竹青淡淡的回了一句,又接着问:“童大人的意思,莫非已经有人进去面圣了?” “可不是吗?这一大早,曹将军,杨将军一家子跟刘将军府上的大人们就来了。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大人。现在都在里面呢。” “魏大人和六王爷恐怕也早来了吧?” “潘大人说的极是呢。”童纤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想,谁能有你潘竹青这么沉得住气?随后又说道:“让奴才替大人通传。” 童纤刚要开口吆喝,便被潘竹青拦住。“既然这么多人都在里面,我就不进去凑热闹了。等等便是” 童纤轻笑了一声,抖了抖手中拂尘:“哦,那您可有的等了。我估摸着,没有三四个时辰,大人们是不会出来的呢。” 潘竹青也整了整衣袖,随后扬起下巴望向殿外放晴的天空。“不妨事。就当陪童大人看看这久违的蓝天白云好日头吧。” “那么大人请便吧。”童纤淡然的回应,便不再与他多说什么。 没多久,远处有一列内庭侍卫军大步走近。走在最前面的年青官员,身材矫健挺拔,脸庞清秀俊郎。看见童纤后,微微点头示意。可目光触及童纤身边的潘竹青后,原本清洌的双眸立刻充满敌视和厌恶。 抬头发呆的潘竹青听见脚步声,下意识的转眼一瞧,便瞧见一双漆黑的眸子正冷冷的瞪着自己。潘竹青眉头微动,不着痕迹的轻笑了一声,又抬头转向天空,专注的观察一片片白云从他眼前飘过。此时此刻大殿内的情况可以用“炸锅”两个字来形容。一方面以曹杨两家为首的武官们,极力向皇帝请求,希望皇帝能重新彻查常家企图谋反的案子,以求不使一人含冤。而另一方面,由魏庭跃,六王爷为 首的一些与常杨两家素来不睦的官员们,又在趁机火上浇油,恳求皇帝严惩常家,尤其是常远兆这个主谋。 皇帝深知这两边的人,各有各的立场,不便当面给出任何有偏向性的决定。始终不言不语,任由这些人争执的赤耳面红,口沫横飞。直到夕阳西下。争执的双方都出现疲态,六王爷这副老骨头,差点体力不支晕倒在当下。皇帝这才从龙椅上直起身子,目光炯然的望向眼前众臣。说出了他这几个时辰以来的第一句话:“朕和你们一样,都 是看着常远兆长大的。朕也喜欢他,比喜欢任何一个后辈都要喜欢。”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默默的等着圣上说下去。所有人都知道,下面他要说的话,大概便是关乎着常家的生死命运了。 皇帝深叹一口气,继续说道:“但就是因为喜欢,朕如今才会如此心痛难当。就是因为对他寄予厚望,朕如今才会比任何时候都要失望。” “皇上……” 杨国栋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立刻被皇帝抬手制止住。 “你们都别再说了。这段时间朕吩咐大理寺彻查此事,可说已是证据确凿。众位爱卿多说也无益。”说到此处,皇帝忽然抬高嗓门唤了一声:“童纤!” 童纤在殿外听见召唤,心里便是一紧。他伺候了皇帝那么多年,对皇帝的性情习性可谓了如指掌。几乎能从皇帝的语气音量中分辨皇帝的心情。他猜测,皇帝大概是要对此事盖棺定论了。 潘竹青当然也听见了皇帝的声音,低头转向童纤,低声向他嘱咐了一句:“请大人务必在皇上拟旨前替在下通传。有劳了。”虽然不知道潘竹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童纤想也知道,他总不会是替常家求情来的。更何况此时,任谁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无法扭转乾坤,力挽狂澜的。谋反之事,通常只肖只字片语便能定下铁板钉 钉的罪行,无论是不是冤枉。更古至今,被冤枉的忠臣良将还少吗? 所以他认为潘竹青这家伙,必定是和魏庭跃这些人一样,来给常家的断送踢上临门一脚的。可常家的命运,再坏也不过如此了。想到这些,童纤不由的摇了摇头,心里戚然。当初自己被潘竹青从沧州押回皇宫,若不是常远兆派萧隽连夜给皇帝送来盖着大将军印的密函,说他童纤与判将蒙钺接触,其实是秘密替宋军探听敌方军情, 他童纤恐怕早已被挫骨扬灰了。童纤自己也清楚,常远兆替自己撒下那弥天大谎,绝不会是因为自己与他们常家有多少交情。更不会是因为自己平日里有多会做人。后来他知道,常远兆是想将他重新安置在皇帝身边,替他查清楚皇帝近两年来对武官下手的真正原因。果不其然,还真的给他童纤揪出了柯贵妃的事情。那女人利用皇帝对她的疼惜,利用后宫的争夺,铲除了一个又一个出自将门或武职官家的妃嫔,随后将自己八杆子打不着 边的外戚安置入朝。然而这些还不够,她暗中毒害皇帝的阴谋,最终将她自己送入了地狱。 只是谁也想不到,她临死前,居然还拉上了和她素不相识的常远兆。 回顾至此,童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常远兆怎么说都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自己却误打误撞的害了他。这怎能不让人郁闷? 思虑满怀的童纤,在众臣的目光下走入金銮殿,在皇帝面前施礼候命。 皇帝果然对他说了句:“替朕拟旨吧。” 童纤恍恍惚惚刚要起身伺候笔墨,这才忽然想起潘竹青的话。“启禀皇上,潘竹青潘大人正在殿外求见。” 皇帝此时有些不耐烦:“知道了,先拟旨吧,朕一会宣他进来。” 童纤低着头小心的说道:“皇上,潘大人已经在殿外等候三个时辰了。”“这……”一听这话,皇帝心里有些奇怪。潘竹青这个人,是个很难让人无视掉的人。他从来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通常他前来觐见,除了皇帝事先传召他的情况,若是不巧皇帝没空,他都是立刻拍屁股走 人,不会多等一分钟的。如今他足足在外面站了三个时辰……到底想说什么? 童纤看出皇帝犹豫,便小声问了句:“不如皇上宣潘大人一同进殿听旨?” 皇帝点点头:“也好。让他进来吧。”童纤这才起身面朝殿外大声喊了句:“宣,御史中丞潘竹青大人进殿!” 第408章 判决 潘竹青的到来,让魏庭跃六王爷一伙人心里有些紧张,一个个退到一边不做声,只用眼神交流。这两年,潘竹青连消带打,可说将朝中不守规矩的皇亲国戚挨个修理了一遍。这个平时连一个苹果,一颗葡 萄都不肯收的二品官,实在是太难对付。 耿直坦然的武将们,自然对潘竹青并不畏惧。可杨尽义对潘竹青并无太多好感,他知道对方曾经因为梁伊伊的事情,与常远兆不睦:“这厮,这会子过来,铁定没安好心。” 杨国栋和杨尽忠望了他一眼,想暗示他说话注意分寸。 潘竹青大步流星的来到正殿中央,向皇帝施行了叩拜大礼。起身后,也并未在意殿上众人。 杨尽义又小声嘟囔了起来:“看他这目中无人的轻狂样。” 杨国栋没好气的狠了他一句:“闭上嘴巴,别说了!” 他这才闭上嘴,将脸撇向一边。 “潘爱卿你来的正好。朕刚要拟旨发落常远兆谋逆一事。既然大家都在,也免得朕今后再费口舌重申了。” 在座的人,尤其是童纤,以为潘竹青此时必定要对皇上说些什么。不然他干嘛非要急着进来呢?谁知道他只是退在一旁,站在六王爷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潘大爷,弄半天您真是来凑热闹的啊?”童纤望他一眼,在心里默默的数落了一句。 皇帝见潘竹青一声不吭,也就没再管他,自顾自的对童纤说道:“替朕拟旨。左卫大将军常远兆,日前涉嫌勾结罪臣余孽,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经大理寺与开封府彻查后,确认属实。”说到此处,皇帝眼光扫过众人。武将们一个个脸上义愤难当,魏庭跃一党暗自得意。童纤平静的脸上微微抽搐了几下,唯有潘竹青,整个人依旧冷冷淡淡,心不在焉的望着地毯,就像谁都与他毫不相干一 般。 “孩子你睡着了吗?”皇帝很想对他这么说。可终究说出口的话却是:“朕痛心疾首,决定,将常远兆及其血亲家属斩立决。朕考虑到常家功勋卓著,就不必株连别家了吧。” 一句话说完,在座大部分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曹瑞和杨家众人知道事情已经难有挽回余地,全都低下头,默默的闭上眼睛。杨国栋曹瑞两位将军,更是流下了眼泪。他们为常家痛心,也为自己痛心。戎马一生,到最后到底得到了什么?想那常远兆替皇家打下一片太平盛世,想那常雄,杨家,曹家,为朝廷培养出一个个年轻新鲜的军事将领。所以这普天之下,已经没 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了吗? 大殿上的气氛,变得伤感压抑。童纤用颤抖的手,艰难的研着墨砖。皇帝再也没说一个字,文武官员们,也都各自沉默着。输掉的人,已经不愿再多说一句。赢了的人,也担心言多必失,丢掉胜局。 半晌的沉默后,皇帝拿起面前的毛笔,悬于纸上。刚要落笔,就见官员们中间走出一个人,来到大殿正中央拱手而立。这个人,正是从进来到现在,一言未发的潘竹青。 “臣有要事启奏皇上。”潘竹青长身玉立站在所有人目光最瞩目的地方,语气掷地有声,望着皇帝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坚毅深邃,丝毫看不出作为臣子的卑微和奉迎。 皇帝提着笔对他说了句:“说吧,朕听着呢。” 潘竹青却扬了扬眉头,淡淡的扫了一眼两边的众臣,对皇帝说:“臣要说的事情,事关重大,还请皇上,借一步说话。” 不得不说,他这态度确实有些傲慢,别人也就算了,可气坏了脾气火爆的杨尽义,直恨不得上去踢他一脚解解心中郁气:“这死小子……” 皇帝心里觉得纳闷,可仔细一想,潘竹青从来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他要求回避众人,那自有他的道理。于是搁下手中毛笔,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有事,朕自会传召。潘爱卿留下。” 包括童纤在内的所有人,都陆续被请出大殿。魏庭跃一党心情颇佳,得意洋洋的顺着殿前石阶走了下去。 将军们却脚步沉重,心情压抑。杨尽义回头对着大殿的方向骂骂咧咧:“这姓潘的,鬼鬼祟祟,也不知道要跟皇上放什么厥词,居然还非要背着咱们!” 杨尽忠皱着眉头,表情凝重的喝止他道:“二弟!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杨尽义想要回嘴,可发现周围的同伴全都悲悲切切,他也就把牢骚吞进肚子里去了。 走了几步,杨国栋忽然停下脚步,对自己的两个儿子说道:“儿子们,咱们,去看看常伯伯跟兆儿吧。”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常远兆被当作重犯被看押在刑部大牢。曹瑞跟杨家三兄弟本要看望,却被拦在外面,连大门都没让进去。 将军们只好折返,往常雄夫妇的监禁处赶去。 都是监禁,可常雄夫妇的待遇却要比常远兆好很多。一座四合院式的宫苑,供应齐全,只不过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重兵。 曹瑞和杨国栋虽然拿刑部的人没办法,可摆平这些隶属于禁军的殿前侍卫司还是绰绰有余的。几番软硬皆施的威逼利诱之后,几个人顺顺利利的走了进去。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两个面容憔悴衰败,生活在痛苦绝望中的夫妇两。可透过打开的房门往里一瞧,只见常雄正在案边提笔书画,而妻子刘氏站在他身边,面带微笑的陪着。偶尔对望一眼,又小声说些什 么。衣着不再奢华,却还是一尘不染。面容不再容光焕饭,却依然优雅高傲。 这简单的一幕,带给几位将军极大的内心震撼。要怎样的胸襟与胆魄,才能在这种逆境中,保持如此的从容平静? 众人闷不吭声的站在门外不忍打扰这份宁静,倒是常雄抬眼间瞧见了他们,立刻放下笔墨,起身笑着迎过来:“杨兄,曹兄,两位世侄,你们怎么来了?” 杨国栋强颜欢笑着回应:“常老弟,哥哥跟曹兄带儿子们来探望探望你跟夫人。” 常雄温暖的笑了笑,刘氏也走过来亲切的道谢:“你们有心了。” 曹瑞有些惭愧的说:“嗨,事到如今,咱们一点忙都帮不上。也真是愧对于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想起刚才皇帝的决定,他几乎要当场哭出来。 常雄早在他们的脸上看出了一些古怪,却并不在意,拍了拍曹瑞的胳膊,反倒安慰起他来了:“别这么说。事到如今,曹兄杨兄还能不避嫌的过来看望我,我跟夫人,已经很感激了。”换做旁人,此时此刻避嫌还来不及。还得说,这帮同生死共患难过的朋友,才算得上真正的朋友。 第409章 托孤 常雄将几位老友请进屋里坐下。阴冷的屋子,一下子变的热闹了起来。 刘氏替来客们倒了茶水,招呼大伙儿坐下。 心里装着心事,这些大老爷们哪里还有闲情喝茶?曹瑞屁股还没坐热,便吞吞吐吐的说了句:“兆儿他……”常雄眼眸微动,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妻子,又浅笑着回过头来对众人说:“我们听说了。我就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回来面对一切。他是没罪的,也从未给我们常家丢过人,我跟夫人都相信他。所以无论 结果如何,我们都替他骄傲。也陪他,一起面对。” 听他一番肺腑之言,曹杨两家的将军们,皆是动容万分。曹瑞更是红着眼睛说道:“我曹瑞,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也是有兆儿这么个徒弟。” 杨国栋也是感慨万千:“我家闺女虽然与你家兆儿无缘,可我跟我夫人还有我两个儿子,也都是真心喜欢他的。还有他那个小娘子……真是老天无眼,偏偏非要折杀好人呐!”提起梁伊伊,常雄沉思了片刻,方才对老友说道:“杨兄,曹兄。我记得我那可怜的儿媳生前就劝过我功成身退。这四个字,我也送给你们。国之有难,匹夫有责。可时至今日,国家需要的是咱们的放手和 离开。” 见他说的坦然从容,脸上找不到一丝的怨恨。这让一直沉默寡言的杨尽忠都不免心生感叹:“常伯伯,您的豁达,勇敢,真让晚辈敬佩。” “事情最坏的地步,也就是死。人终有一死。只要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你们看,连我夫人都不怕。”说着,常雄转过脸望向妻子,眼里的眷恋掩藏不住。 刘氏也是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从容豁达:“我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老爷和兆儿。无论他们今后如何,只要跟他们在一块儿,我也什么都不怕。” “只是……”刘氏忽然眉头深蹙,满脸的担忧。片刻后,从常雄身边走出来,郑重其事的跪在了几位将军面前。 “哎呀嫂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曹瑞惊愕万分,赶忙起身相阻。 杨家父子也是一顿手足无措。 “夫人,您起来说话!”杨国栋想要去扶起她,却又顾忌着礼数,只得无奈的望向常雄。 常雄起身来到妻子身边,将妻子搀扶起来。“夫人,我知道你在挂心什么。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两位老哥所能决定的。” 可刘氏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老爷我知道。我知道皇命难违。可咱们家就剩这么一点骨血了呀……兆儿这一生,已是无辜可怜,我怎么忍心看着我那两个孙儿也跟着咱们一起死啊?他们还那么小……” 说到此处,已是止不住的哽咽。 几位将军此时恍然大悟,明白了刘氏心里的牵挂。其实杨国栋心里明白,那两个娃娃又何尝不是常雄的牵挂?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坚毅刚强的表情:“夫人,夫人你别太难过。我杨国栋在这里向你保证,就算豁出命,也要保住你那两个孙儿的命。更何况,他们也是我的外孙外孙女啊!” 屋里已是一片离别的怅然,谁也没有注意到,天色已经越来越晚。 当刘氏将屋里的烛火一根根点燃后,门外似乎由远及近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在场所有人,此时都是心跳加快,寒毛倒竖。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种境况下,将要发生的事情是怎样的。刚刚皇帝已经在殿上宣布了口谕,斩立决。这意味着,连第二日的太阳,都不许常家人看见。 刘氏走到常雄,而常雄也紧紧握住她的手。 “老爷,你说,我们还能不能见到兆儿?”她轻声的问道。 常雄刚要开口回答。就听的门外传来一声尖细响亮的呼喊声。 “常将军!”这是童纤的声音,听起来气息很急。看样子是一路跑来的。 常雄带着众人走出屋子,便与气喘吁吁的童纤迎面遇上。“童大人?您怎么来了?” 童纤上气不接下气,用巴掌为自己扇了扇风,又看了看跟在常雄身后的众人。“都……都在呢……” “童大人,您这是……来传圣旨的吗?”常雄看他这幅阵仗,有些迷惑了。发落臣子的旨意,怎会用这么业余的方式送来? 大伙儿也都疑惑的望着童纤,杨尽义更是耐不住性子,冲上去握住对方的胳膊嚷嚷道:“我的姑爷爷,您倒是说话呀!想急死俺们吗?” 童纤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抹顺了气息,随后,一字一句,用清晰利落的口吻对众人宣布:“常将军,刚刚皇上下令,立刻释放将军一家回洛阳将军府。” 半晌,没人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杨尽义才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 童纤笑着摇摇头,又向常雄重复了一遍:“皇上下令,立刻释放常家上下,不得有误。” 众人一片哗然,曹瑞更是冲到童纤面前,激动的问:“你不是开玩笑吧?刚才皇上还……” 童纤扬起眉毛笑说:“哎呀曹将军,您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拿这事儿开玩笑啊!哎哟我说杨将军,您放手吧,疼死我了!” 杨尽义这才大笑着松开了手。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院子里站着的许多士兵,都为这个消息欢呼雀跃。但凡还有些良知的人,都清楚常家一门忠烈,怎会是乱臣贼子?如今能从鬼门关外逃出生天,怎能不叫人心里痛快? 回到屋中,杨国栋才想起问童纤:“皇上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呢?”下午在群臣面前,皇帝可是卯足了劲要常家人的命。 不仅杨国栋觉得奇怪,就连常雄本人,在高兴之余都有点云里雾里。“是啊童大人,您给咱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童纤喝了一口刘氏递给他的茶水,皱着眉头想半天,看样子也是一头的雾水:“这事儿我也不清楚。就刚刚潘大人在大殿里关上门跟皇上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皇上就忽然改变主意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在座各位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了。全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茫然。 杨尽义瞪着眼睛问道:“你……你说谁?潘竹青?” 童纤点头到:“对!潘竹青,潘大人。” “他怎么会?”杨尽义问出所有人心中的第一个问题。 “他如何做到的?”常雄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第二个问题。 当今皇帝,虽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明君。可也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通常他心里真正认定的事情,和已经下定的决心,是不会被人所左右的。 以往常远兆也曾在皇帝面前力挽狂澜过。可那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没有触及到皇帝自身的利益,所以皇帝并没有,也没必要太过于追究罢了。如今这件事,可是涉及皇帝的心病和雷区。潘竹青到底是怎么扭转局势的?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410章 知己知彼 实际上,此时披着月色行走在狭窄宫墙内的潘竹青,也在为自己今日的言行捏了一大把汗。兵行险招,釜底抽薪,这两个成语短短八个字,真正施行起来,过程却是千难万险。 “大少爷!”等候多时的薛九一见到他从宫灯下走来,便赶忙迎上去,为他披上一件薄薄的斗篷。 不知为何,这样稀松平常的场景,今时今日竟让潘竹青有些动容。“等很久了吗?”他随口一问。 薛九被问得有些发懵。“呃……没等很久。” 潘竹青并没在意他的回答,只是一边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一边丢下一句:“走吧,去刑部。” 潘竹青出入刑部大牢,自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刑部官员亲自提着灯笼给他开道,将他领入关押重犯常远兆的地牢。 因为职业的缘故,潘竹青走近牢狱的次数,都快赶上他吃饭的次数。可最让他感觉特别的,唯有两次。一次是潘景元落难时,他作为亲属探望过的那次。还有一次,便是今日。 他记得当日站在牢房门口,透过一方小窗口,看见自己的弟弟孤独落寞的坐在地上,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作为一个哥哥,想要去保护弟弟的愿望。 而此时此刻,他同样站在一座铁门前,透过窗子朝里望去,却别有一番复杂的情绪萦绕心间。还是那样阴暗狭窄的空间,还是只有一扇天窗的光亮。可潘竹青发现,坐在石床上的人,竟还在盘着莲花座,双手合十,嘴里似乎还在嘀嘀咕咕的念着梵文。月光洒在常远兆的脸上,平静淡然,仿佛自己 并非置身牢狱,而是端坐在佛堂中,菩提下。 潘竹青沉默着望了他半晌,直到里面的人,忽然睁开眼睛,目光坦然的回望向他。 他不着痕迹的笑了笑,让狱卒替他打开了牢门。 “才出家一年,你倒是很虔诚。都这个地步了,还不忘念经诵佛。是在求佛祖庇佑吗?”潘竹青走进去,便在常远兆面前席地而坐,还不忘笑着调侃了他一句。 常远兆神色泰然,淡淡的回了一句:“有潘大人庇佑就足够了。” 潘竹青挑着眉毛不解的问:“你凭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知己知彼罢了。”常远兆回答的相当干脆。 “好一个知己知彼。那不如你猜一猜,我是如何说服皇上的?” 常远兆没再说话,嘴角浮起一抹浅笑,随手拈起地上的稻草,在石床上摆出一个字。 潘竹青定睛一瞧,先是一怔,接着朗声大笑了起来,似是玩笑又似是认真的说道:“你对我了如指掌,我真不知道这次我帮了你,是不是等于害了我自己。” “你不是在帮我,你是在帮你自己。”常远兆淡淡回应。 潘竹青收起笑意,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疏离。“那么你做好准备了吗?” “任凭处置。” 片刻之后,潘竹青走出监牢。常远兆依旧盘坐在石床之上,膝盖边的月光下,是用稻草摆出的一个大字——“辽”。 刑部大牢的甬道,悠长狭窄。昏沉的烛火,将斑驳的墙壁照的格外诡异。潘竹青面色冷峻的向外走去,心中回顾着傍晚在金銮殿上发生的一切。 “潘爱卿到底有何事起奏啊?”当时群臣都陆续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皇帝与潘竹青两人。 潘竹青站在大殿中央,拱手而立,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得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进来。 皇帝眉头微蹙,刚要发作,便发现走进来的人,是军报使者胡巍严。他心里不由的一紧。众所周知,但凡有紧急军情,这些军报使者才可以无需通传,直接入内向皇帝启奏。 果不其然,那胡巍刚刚站定,便单膝跪地像皇帝大声说道:“启奏皇上!微臣刚刚得到探子回报,辽国大将耶律休哥,正招募二十万大军,准备向我沧州,柳州一带进发。” 皇帝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半截:“什么?此事当真?” 胡巍点头道:“千真万确。微臣的数十名密探,刚才同时向微臣密报此事。” 皇帝的身子微微向后靠去,抿着嘴一言不发。 潘竹青此时也开口道:“启禀皇上,其实微臣今日到来,也是为了此事。” 皇帝看了看胡巍,对方只知低着头闷不吭声。他只得又望向潘竹青:“怎会如此?辽军不是一蹶不振了吗?” 潘竹青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脸,望了望跪在地上的胡巍。 皇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胡巍打发出去。 潘竹青这才不急不慢的对皇帝说:“启禀皇上,辽国人之所以偃旗息鼓了一阵子,想必是忌惮我朝边关防御实力。他们之前屡屡进攻,却屡战屡败,实际上消耗巨大。如今再敢来犯,恐怕……” “你快说下去。” “恐怕是与常远兆谋逆一事有关。” 皇帝愣了半晌,随后有些难以置信的说:“荒谬,以你之见,辽国人就单单怕他常远兆一人?”潘竹青却淡淡一笑:“皇上,这并不奇怪,就像先前我朝将士,听闻耶律休哥的名号,也都会胆寒一样。对于这一点,微臣也相当不忿。打仗的不是常远兆一人,微臣的弟弟,也为边关安定立下汗毛功劳。 可名声,全都算在那常远兆一人身上。”其实还有半句话,潘竹青藏在心里没说出来——“他名气如此豪迈,不都是皇上您老人家一手造成的么?”皇帝紧锁着眉头,背着双手离开龙椅,在潘竹青面前踱来踱去。最后,忽然望着对方,语气坚定的说:“如此说来,朕倒要瞧瞧,没了常远兆,是不是咱们的士兵都不会打仗了!即刻传你弟弟入宫,朕要授 予他诸卫大将军一职,替朕领兵迎战!” 话音刚落,潘竹青“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请皇上恕罪!” 皇帝一头雾水:“爱卿何罪之有?”怎么要重用他弟弟,他倒反而又有意见了? 潘竹青并未起身,而是依旧匍伏在地,诚恳的请求道:“微臣恳求皇上收回成命,另择他人领兵出征。” 皇帝不解的问:“你这是何意?难道还对你弟弟没信心不成?” 潘竹青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忧惧惶恐:“皇上,不是微臣对景元没信心。而是倘若景元真的率军出征,必死无疑!” 皇帝有些不耐烦,坐回龙椅,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别卖关子,一次性把话给朕说清楚。”连日来心思过于烦躁,今日又听闻如此噩耗,他只觉得心跳狂乱,太阳穴抽抽的痛。 潘竹青跪在地上,陈情道:“回皇上。微臣认为,敌军如何神勇根本不值一提。他们有他们的虎贲之士,我们也有我们的金戈铁马。”说到这儿,他稍作停歇,小心的抬起眉眼看了看皇帝的表情,发现对方微微点头,似乎对他的说法并无异议,便又接着说下去:“可论起战争胜败,关键要素有三,那便是天时地利和人和。如今我军在天时地利方面的条件,跟辽军不分伯仲。但差别,便是那人和。” 第411章 狸猫换将军 “皇上想必也清楚,但凡军中更换最高将帅,多多少少都会造成军心动荡的情形。更何况,常远兆带着大军败部复活,力挽狂澜,将士们对他的依赖不可小视。再加上常家自常远兆祖父起,就拉拔起大大小 小的将领无数个。这些人如今散步在军中各营各帐之中。所以微臣实在不敢想象,景元若率领这样一支心系旧主的部队,要如何取胜?” 皇帝听完潘竹青的这番话,沉思良久,忽又问道:“那么你看,杨国栋和曹瑞能否担此大任?”潘竹青眉头微蹙,面露忧色:“常,杨,曹三家本就交情深厚。此次常家身败,杨曹二位将军心里恐怕很不是滋味。由人思己,只怕他们会认为,正是因为常家太出风头,才会弄得今天这番田地。如此一来 ,打仗时畏首畏尾也不一定。说到底,最后受损的,还是大宋的江山社稷和黎明百姓而已。” 皇帝双手伏案,黑着脸把潘竹青刚才说的林林种种,在脑子里琢磨了好几遍。最后,有些无奈的问:“那么依你之见,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可常远兆兵权独大,对朕的军队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这叫朕……”他没说出口的话,潘竹青了然于心。在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表面上却没表现出半分。“皇上,依臣愚见,其实没必要将常家人赶尽杀绝。常雄近两年来早已退居堂后,在军中的实际影响力,与常远兆根本 无法比拟。可倘若皇上留住他的性命,就等于留住了大半军心。其中得失,还请皇上三思。” “至于常远兆”说到此处,潘竹青故意停了片刻,在皇帝急切的眼神中,才笑着说下去:“除了也就除了。” “啧……”皇帝有些不解其意。“你刚刚不是说,若没了他,军心动摇,连仗都打不成了吗?” “对于这一点,微臣有一计,可替皇上解忧。” “爱卿请讲!”“皇上有所不知,景元府上有一管家叫方知文。长相与常远兆有八分相似。皇上可以放心处置常远兆这一大患。再将这方知文乔装一番,夺去帅印,只授他个军师一职,跟随主帅出征。这样一来,不仅可以 稳住大军,还能让常远兆这个光环自然而然的退下去。” 皇帝皱着眉头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说道:“此计甚妙。不过……如何能瞒过常雄夫妇?” “既然发配到边疆去,又是戴罪之身,那必然有好些日子不得与家人相聚。等到边关战事稳定,我军新主帅可以独当一面,威震三军时,再寻个由头,宣称常远兆暴毙了即可。”听潘竹青安排的头头是道,皇帝这才舒展了眉心,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可还是不忘叮嘱了一句:“朕,已然在众臣面前下令处斩常家众人,所谓君无戏言,要如何将局面化解的圆满些,还得由爱卿多费些心 思了。” 潘竹青伏地回道:“臣必定不会让龙颜受损。” 看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皇帝有些好奇:“哦?你打算,怎么做?” 潘竹青抬起头,正色说道:“臣记得,常家有两块丹书铁劵。”“嗯,朕记得。一次是常雄的父亲,在玉门关外连斩辽国十四名大将,回朝后,先帝为鼓舞士气,赏赐给他的。还有一次……”皇帝没说下去,脸上浮起一层极为复杂的神色。浑浊的眼中,似乎有薄如白羽的 雾气蒸腾起来。潘竹青望着他的脸,轻轻摇了摇头,一边的嘴角泛起一抹凉薄的笑意。随即又说道:“皇上可用这丹书铁劵作为名头,光明正大的撤了常家死罪。既可以向天下人显示皇上的宽宏大量,还可以趁机夺了他们 手里的兵权。如此,便可圆满解决了。” “你觉得,朕是不是……是不是应该放他一命?”说这话时,皇帝始终望着桌案上的砚台,表情凝重。 那日常远兆一身是血,挡在他内殿门外的情形,似乎在他眼里越来越清晰。 潘竹青低下头,忍不住又轻笑一声,随后对皇帝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那就要问问皇上的心,是当下想要放过他,还是能永远的放过他了。” 皇帝怔在当下,凝重的神色随着时间的爬过渐渐转化为坚定决绝。最终,抿了抿嘴角的最后一丝柔软:“杀了吧。” 潘竹青接了皇命,起身告退。刚走出几步,就听闻身后穿了一句微弱的问句——“他们家既然有两块免死金牌,可为何事到如今,还只字不提呢?” 潘竹青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皇帝,昏暗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怀抱中,遮住了他此刻所有的神情。“也许,他们比谁都清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吧。” 回忆撤出思绪,潘竹青走出刑部大牢,来到朗月繁星之下。他觉得很疲惫,从来都没有如此疲惫过。想来,从昨日到今天,他连一秒钟都没能睡过。 为了摆脱浑身的酸乏和精神上的困顿,他转了转脖子,又伸了个懒腰。可就在他将脸瞥向一边时,瞧见了一双满含怒气的眼睛。 他毫不在意的转过脸,抬腿便要走。可那人却闪身拦在他面前。 “萧大人,你有何贵干?”他面无表情,懒洋洋的问对方。实际上,他也确实没了多余的精力来应付这个萧隽。 “我来看望常将军,可那侍卫说,从现在开始谁都不准再见他?还说是你下的命令!”萧隽气得脸部微微抽搐,恨不得一拳朝潘竹青砸过去。 “看望?”潘竹青不由得笑了起来。可随即冷下脸来问道:“我看你是想劫大牢吧?” “你!你血口喷人!”萧隽立刻就跳脚了。 潘竹青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语气轻蔑的说道:“呵。那你每天把人家对你的恩义挂在嘴上,如今他身陷鬼门关,你却连劫大牢的胆子都没有。你有什么脸去看人家?我要是你,一头撞死在这里了。” 萧黑炭被他这么一激,想都没想,立刻炸毛:“谁说我不敢?” “哦?”潘竹青歪了歪脑袋,眯着眼睛望着他。 他这才恍悟自己被对方耍了:“你,你设计我!” 潘竹青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没空设计你。你要在这里罚站随便你,我要走了。”没走出几步,便听得后面一声哀怨的吐槽——“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云儿真是有眼无珠……” 第412章 纤哥的原谅 另一厢,恶少与尹亮赶至刑部大牢外时,发现戒备之森严,空前绝后。主仆二人,只得先在附近的客栈里歇了下来。想吃点东西,养养精神,等到午夜时分,再伺机溜进去。 吃了晚饭,又在客房里歇息了片刻,两人走下楼梯时,听见大堂饭厅里坐着两个官差打扮的人,聊得正起劲。 “你收到消息没?据说皇上赦免了常家的死罪,明儿就送回洛阳去了。” “是吗?你这消息是真是假?常家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千真万确的消息。听说,是潘竹青大人劝得圣上改变了主意。常家又有两块免死金牌做后盾,这才得以化险为夷啊。” “那常远兆呢?也一并赦免了?” “那必须啊!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估摸着,得发配到边关,从头做起囖。” 恶少尹亮一听这番话,犹如被打了一身的鸡血,两个人立刻都精神了起来。 “我大哥?我大哥!”恶少不可思议的望着尹亮,重复了两次。随后朗声大笑了起来。“咱们一会儿就去宫门外打听清楚。倘若此事当真,那大白鹅就真正是逃出生天了!” 果不其然,这个好消息,最终在宫门口由童纤向恶少亲口做了实证。 “童大人,这是真的吗?”恶少似乎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童纤笑着说道:“真的真的!哎哟,那么多人问我,我一遍儿一遍儿的说,说的我嘴都要破了。” 潘恶少心里乐坏了,以为童纤在问他讨赏赐,就像以往一样。于是他乐呵呵的拿出一锭金子朝童纤递过去:“童大人辛苦了,这小小意思,当请大人喝茶了。”谁知童纤一摆手,做了个婉拒的姿态:“潘将军。你拿回去。”而且他此刻的拒绝,完全不像是妆模作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或许咱们互相都不喜欢,可相识这么久,若真见着你们上了断头台,我这心里 也不大好过。” 说到这儿,他语气变得越发柔软:“尤其……尤其是常将军。” 潘景元点头笑道:“大白鹅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家伙。”还男女通吃,可攻可受…… “他是个好人。”童纤向宫墙的阴影下走过去,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也并非任何时候都是好人。” 潘景元看出他神色有异,可也不愿细问,这毕竟不关他的事情。于是便淡淡的回应了一句:“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童纤抬起头,靠在宫墙上,身后的冰凉让他此刻反而感到一阵畅快。“是啊。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我们不都是在伤着别人,又同时被别人伤的遍体鳞伤么?所以我不再那么执着,我学会了放下,也学会了 原谅。” 虽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潘景元此时此刻,真心的觉得,童纤这个人,也并没有以往大家认为的那么讨厌。“童大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恶少真诚的送出安慰和祝福。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完,童纤撩动拂尘,准备走入宫门。走近恶少身边时,轻声的对他说了句:“替我转告常将军,我不怪他。希望他以后过的好。” 恶少看着童纤走入宫门。忽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公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乖巧的跟在童纤身旁。转身走远前,恶少分明见到那少年望着童纤时,眼里的仰慕与喜悦。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上天总是有那么多善意的安排。”恶少笑着轻声自语,转身走远。“只是……他不会怪他?到底什么意思?” 三年前,沧州府衙大牢外…… 一个高大的男人骑着一匹马深夜到访,他的马背上还驮着另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马匹走入深巷处停住,骑马的男人单手一拎,将横在自己面前的“肉粽子”扔在地上。“一会进去,知道要说什么吗?”高大男子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的男人。那人躺在地上,姿势十分狼狈。原因除了他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只有一只胳膊,根本无法平 衡。 “知道。跟童纤说,我要带他远走高飞……” 高大男子微微俯下身子,淡淡的说道:“如果你敢耍花样,知道后果的。” 独臂男子拼命点头,随后又紧张的问道:“常……常将军,事成之后,你……真会放了我吗?” “你现在有的选吗?”说完,常远兆跳下马背,将蒙钺从地上拎了起来。 约莫只有一刻钟的工夫,常远兆与蒙钺先后从府衙院墙跳了出去。 蒙钺似乎对他自己在狱中与老情人的甜言蜜语十分满意。“想不到,这怪物现在如此愚蠢。轻而易举就让我骗的团团转。呵,带他远走高飞?我蒙钺有家有室,怎么可能再跟他这怪物远走高飞?” 他说的得意忘形,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张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已经变得越来越冷。 “是吗?你只知自己有家有室,却能做出杀人放火,灭人满门的禽兽之举。”常远兆在他脖子后面冷冷的说了一句,还未等他来得及回头,便对着他的脖子一掌劈下。 大约三炷香的工夫,潘竹青在家中遇袭,独臂刺客与之恶斗了十几回合,便被刺中胸口仓皇而逃。 逃入一处深巷后,刺客才扯下胡子和衣帽,露出白净的脸,事先穿好的金丝软卫甲和两条完好无损的胳膊。 看着脚边昏睡的蒙钺。刺客叹了口气,轻声自语:“就算他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可是你也沦落到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取胜,真正是可悲啊,常远兆。”说完,举起匕首,对蒙钺的胸口刺了过去。 半柱香后,潘竹青在深巷处找到蒙钺的尸首。 次日,童纤撕心裂肺,从此视潘竹青为死敌。十几日后,童纤因为常远兆的一封密函得以幸存,从此将常远兆马首是瞻。展开了里应外合,以潘竹青,柯贵妃作为首要目标的调查与反击。 第413章 人贩子 就在潘景元到达开封的时间,潘竹青的亲信墨雨,也护送着常梓逸,常宛悦两个小家伙来到了洛阳城。 开封到洛阳的距离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墨雨这一行人,却也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那是在他们已经到达洛阳城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当时墨雨牵着两个娃娃,身后还跟着几个潘竹青手下的保镖。由此可见,潘竹青是极其重视常远兆这两个孩子的。为了护送这两个小祖宗回姥姥姥爷家,他 将自己最亲近的下人和最精锐的保镖都派来了。可三岁的娃娃,本就是好动好奇又好吃的阶段。好不容易回到洛阳城,满以为就要见到许久未见的阿爹和阿婆,这个兴奋的劲头,就别提有多欢脱了。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要喝那个,一会要泥人,一会 又要布娃娃……把墨雨可累惨了。 几个保镖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糙汉子。一路上被娃娃们闹得够呛,谁都不愿靠近这两个小家伙,以免又被他们纠缠个没完。 就在墨雨为两个娃娃挑选布娃娃的时候,就在几个保镖觉得口渴难耐,顺便在路边摊子上买了几碗茶水润润嗓子的时候。常梓逸和常宛悦这两个小兔崽子,就被一个手上拿着福娃面具的人给吸引住了…… 等墨雨付了钱,一手拿着一个布偶低头打算递给孩子们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孩子呢?孩子呢?”保镖头子也猛然觉察出异样,惊恐的吼了起来。 那边厢墨雨带着众人在街上像疯了一样的寻找。 这边厢,一个满脸痦子的大汉,正夹着宛悦和梓逸奔走于小巷之间。今儿逮着的娃娃,实在是好看极了,肯定能卖个极好的价钱。 他边走,边得意洋洋的打着算盘。任由两个被蒙着嘴的娃娃在胳膊下拼命的扑腾。 就在他走到一个巷子的拐角,打算转弯时,一个灰色的身影从墙头上一跃而下,一脚踢在他面门之上。 他疼得松开胳膊蒙着自己的脸吱哇乱叫。 两个娃娃应声而落,却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那人贩子好不容易才靠着墙站稳脚跟,睁眼定睛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本来寻思着,自己今日够倒霉的,居然遇上了哪路英雄豪杰。谁知,竟是个五六七岁的小和尚。 “臭小子,你他娘找死?”他恶狠狠的吼了一声。 吓的梓逸宛悦连哭都不敢出声,抽着气,躲在小小的和尚身后。 小和尚双手合十,清秀可爱的脸上露出十分认真的表情:“阿弥陀佛,你偷盗别人家的娃娃,居然还口出狂言。今日我隐澄就要代表少林寺的师父师伯师叔师兄们好好教训教训你。”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人贩子早已抡圆了蒲扇般的巴掌朝他的小光头上扇过来。 可巴掌还未到达目的地,小和尚忽然跳起来,就着脑袋朝他肚子上最软的地方狠狠的撞过去。 这一撞,让人贩子整个人飞了出去,跌在地上痛苦的揉着肚子。“哎哟喂,疼疼疼……” 他龇牙咧嘴的模样,让梓逸宛悦乐坏了。在他面前又是蹦又是跳的拍手叫好。 隐澄小和尚倒显得颇为老城,依旧一脸的严肃,对那人贩子说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我今日就放你一马,望你痛改前非。若要再造孽,小心我的铁头功。” 说完拉着梓逸宛悦快步离开了这个偏僻的小巷子。刚走到人多之处,小隐澄便停下脚步,举起胳膊揉了揉脑袋,脸上的五官都揪在一起。“嘶,真疼。” 宛悦见状,想起自己摔跤跌破膝盖时,阿婆安慰自己的情景。便拉了拉小和尚的衣袖说道:“低下头来。” 小和尚不解其意,但也似乎不愿拒绝这个可爱小妹妹的请求,便傻乎乎的低下了头。 谁知宛悦踮起脚,双手抱起小光头,努着嘴在那小脑袋上轻轻的吹起气来。 小和尚有些害臊,缩着脖子想要挣脱。可宛悦却很是固执,双手越发用力。嘴里还凶巴巴的说道:“别乱动!” 梓逸在一边看的有些生气。妹妹从小到三岁,从来都只跟他好,如今把他晾在一边,他心里有些酸。“我也疼,也给我吹吹!”说着,也把自己脑袋厥过去凑热闹。 这一幕,被正巧寻到这里的墨雨看在眼里,原本的焦躁与气愤,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弯着腰,喘着粗气,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你们这两个死孩子,可叫叔叔好找啊!跑哪儿疯去了?” “墨叔叔!” “墨叔叔啊!” 两个娃娃见到墨雨,立刻就将小光头丢在一边,亲亲热热的奔进了墨雨的怀里。 墨雨各自对他两的屁股蛋子上,轻轻的拍了一巴掌:“让你们乱跑,遇到拐子看你们怎么办?” “墨叔叔,真的有拐子。”宛悦忽闪着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是这个小哥哥救了我们。” 墨雨这才想起还有个小和尚杵在一边。拉着两个孩子走上前,亲切的说道:“小师父,打哪儿来啊?”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隐澄,师从嵩山少林寺。” “就你一个人吗?怎么没个大人陪着你呢?”墨雨好奇的问。 “我不是一个人。”隐澄眨了眨眼睛,认真的说:“我一直都是跟着你们的。只是你们一直都没发现而已。” 墨雨大吃一惊,心里琢磨,他自己无知无觉也就罢了。那几个保镖,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居然也对这小孩子毫无知觉!“你,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隐澄没回答,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到墨雨手里。墨雨拆开信封,上面一排排苍劲有力的字跃然于眼前——“孩童顽皮,特让师弟隐澄相随,以防万一。还望墨雨兄弟莫要见怪。隐澄乖巧懂事,与吾甚为投缘。请兄弟将他一并送往杨公府,托付杨公照看。 ” 落款——常远兆。 墨雨看完了信,抿了抿嘴唇,低下头又摸了摸梓逸宛悦的脑袋,轻声说道:“走吧,叔带你们三儿回姥姥家。” 接下来,一路顺顺利利,没走半个时辰,便到达杨府门外。看门的小厮,侍卫们一见梓逸和宛悦,立刻纷纷迎了过来。杨家夫人见到外孙外孙女,自然也是疼得像心头肉一般。隐澄也被妥当安排在杨府住下。 第414章 面朝洛河,春暖花开 皇帝赦免常家的第二日,一辆马车载着四个人,奔驰于洛阳赶往开封的路上。这日天气虽已晴好,可空气中的湿冷,还是侵蚀着人们的皮肤和意志。 马车里的四个人,各个面目凝重,沉默不语。尤其是那个娇小的姑娘,抱着双臂蜷缩成一团,原本姣好的脸,此刻显得毫无血色。一双本该风情流转的杏眼,如今也如死水两潭,直直的望着自己的脚。 她身边坐着一位高挑的女子,一路上心疼的看着她,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她的言语。 对面的凳子上,坐着两个同样愁眉苦脸的男人。一个眼神悲愤,另一个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马蹄声固执而又不知疲倦的响在车窗外,就像是一次次踏在这些绝望的人心中。 “伊伊,吃点干粮吧。”高挑女子拿出包袱里的干粮递给身边瑟瑟发抖的娇俏姑娘,也就是梁伊伊。梁伊伊对杜若桐的关切显得毫无反应,既没说话,也没有接过干粮,依旧呆滞的望着自己的脚。并非她傲慢无礼,而是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所有的细胞和回路,都在拼命运转着,想找出一个可以挽救丈夫 这条命的办法。她根本没办法再做任何多余的思考。 杜若桐看着她的样子,很是心酸。对面的韩方清了清嗓子,冷静的说道:“算了,她大概什么也吃不下。等到了开封再说吧。” 何勇坐在他身旁,深叹一口气:“唉。只怕是到了开封,更要寝食难安。他这是在想什么?干嘛非要回来?”此时此刻,何勇的情商已经完全破产了。 韩方用胳膊搡了他一把,看向梁伊伊时,发现她毫无反应,方才松了口气。 马车再跑十多里,就到开封城了,常常来往于洛阳开封之间的韩方跟何勇自是清楚的很。对于何勇来说,这趟奔波,大概是他有史以来,心情最沉重的一次。 “吁~”一声响亮的吆喝声,忽然将马蹄声暂停住。车厢经过几下惯性的摇晃,也安然稳当的停了下来。 何勇与韩方面面相觑,随即打开车门,先后跳下了马车。 独若桐有些紧张的靠向梁伊伊,这荒山野岭的,该不会遇到山贼了吧? 梁伊伊没空理会这些事情,依旧在心里绞尽脑汁,机关算尽,天人交战着。 忽然,何勇的一声大喊,将梁伊伊从深思中拖了出来。 “常将军!常夫人!” 梁伊伊整个人瞬间满血,从座位上腾然而起,手脚并用的跳下马车,果然,在离她十多米的地方,也停着好几辆马车,马车周围呼呼啦啦站满了人。她一眼便从中认出一张脸,一张与她丈夫相似的脸。 而与此同时,那群人也齐刷刷的望向她,每个人脸上都闪过震惊,愕然,难以置信,但最后都归于一个表情——喜极而泣。 “爹!娘!”在长达半分钟的呆滞之后,梁伊伊哭喊着奔向常雄和刘氏,最终扑倒在他们面前,哭声响彻云霄。快三年了,梁伊伊已经快要三年,没有感受过如此的温暖和安全。就像一只流浪多年的小鸟,飞跃千山万里,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栖息地。就像一滴快要被蒸发掉的水珠,终于流入了大海。就像一个走 失了多年的孩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眼前每个人,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常雄,刘氏,田海,小梅,虎子,石头……所有丢失的人,如今都在这里。除了,除了那个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爹,娘,相公呢?”她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稳住情绪,不安的问。 常雄也擦干了眼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兆儿也没事了,潘大人送他回的洛阳,比咱们还早一步。” 听到这个回答,梁伊伊紧缩的心,终于得以解放。她抓着刘氏和小梅的手,又是激动的哭了一场。 田海站在小梅身边,也哭的满脸通红。半晌才问出一句:“少奶奶,您这些年是去了哪里啊?咱们少爷过的是生不如死啊!” “是啊丫头,你去哪儿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跟咱们说说。”刘氏也止住悲声,不住的询问。 梁伊伊稳住气息,刚要开口。就听的常雄在一旁说了句:“都别站着说话了。咱们这么多人堵在路上多不像话。还是上车说吧。” 众人这才各归各位,同时往洛阳的方向进发。但梁伊伊,并没有回自己先前那辆马车,而是改与常雄刘氏呆在同一辆车里。接下来的一路上,她将自己这几年来的遭遇,原原本本对两位长辈说的清清楚楚。常雄听的暗自唏嘘,兆儿果然没爱错人。这样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家,要怎样的意志和勇气,才能在保全清白的情况下, 独自生存下来。且不说生活艰苦,光是无依无靠的孤独,就让人难以想象。 刘氏也是不住的落泪,抓着梁伊伊的手,生怕她再跑了一样。“丫头啊,今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咱们不打仗了,也不给朝廷卖命了。咱们就算受穷挨饿,咱们都不能再走散咯。知道了吗?” 梁伊伊拼命的点头,哽咽着说:“嗯!再也不走散了!” 话音刚落,她又有些不安的问道:“爹,娘,孩子们……还在潘竹青府里吗?” 刘氏笑着回答:“没有,听说兆儿去开封的头一天,就让人把孩子们送去姥姥姥爷家了。” 梁伊伊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的虾子,软软的靠在刘氏怀里。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如此放松过了,在马车摇摇晃晃的颠簸中,在婆婆温暖的怀里,她眼皮越来越重,渐渐睡去。 这一觉,梁伊伊足足睡了有十个时辰。等她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车队已然开到了洛阳城常家大宅的门口。 众人跳下马车,看着冷清空荡的大门,不由的心生感慨。几乎在场所有人,无论主仆,都是热泪盈眶。回家了,本以为再也回不了家了。 梁伊伊没有给自己过多感慨的时间,而是抹了抹眼泪,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冲上石阶,跨进大门,往任何一处可能遇见常远兆的屋子里奔去。 常家众人知道她的心思,全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会心一笑。这样浓烈的感情,这样刻骨的思念,一朝重逢,该是怎样的场面啊! 找了一整圈,每个屋子,每个角落,全都是空空如也。别说常远兆这个大活人,就算苍蝇蚊子都见不着几只。 常家众人也甚觉奇怪,帮着一起满屋子的寻找。 梁伊伊有些失落,又猜想,或许丈夫只是出门买点东西,兴许没多久便会回来。于是她灵机一动,独自来到常府的大门外,蹲在石狮子的屁股后面,想要给常远兆来个巨大的惊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原本午后的太阳也越发无力。她想进屋喝点水再出来守株待兔。就在打算转身之际,忽然瞄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躲在一棵树的后面。 她屏住呼吸,定睛一瞧。那竟然也是个老熟人。 梁伊伊心里泛起狐疑。观察了那人片刻,那人并无什么可疑的举动,只是时不时的抬头望向常府的大门,又时不时的抓抓自己的头发。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工夫,那人竟然转身离去。 梁伊伊轻手轻脚的追上去,就在只差四五步的时候,大喊了一声:“九爷!”薛九猛然回头,一看是她,吓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惊恐的大叫:“别……别杀我,别杀我啊。常夫人,我也不想的!我也不落忍啊!可我没办法啊!求你放过我,别杀我!我不想死 !” 看他没完没了的哭嚎,梁伊伊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作弄他道:“哼!你做了亏心事吗?就这么怕我掐死你?”薛九蜷缩在地上,抱着脑袋,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真的不关我事!都是我们家大少爷给皇上出的主意!我也不落忍,心里总惦记着您曾经对我的恩情呐!”他这番话,倒还真是出自肺腑。他今日鬼使神差的走到常府,也都是他心里那一点不忍和愧疚之情在作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通风报信吗?他敢吗?潘竹青会放过他吗?答案很显然!他不敢,潘竹青也绝不会放过他。他讨 厌常远兆,却真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也是真心感激梁伊伊曾经的那点仗义之恩。人是复杂的,他自知不是个善类,可心里终究也有那么一两处柔软和温热的地方。 梁伊伊听出他话里的可疑之处,厉声问道:“你们大少爷都出了什么主意?还不给我老实交代?” 薛九依旧抱着脑袋,生怕一撒手,脖子上就会多出一只厉爪,将他一块儿拖进地狱。“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洛河,是洛阳城里最美的风景线。多少风雅之士,有情男女,都将这里,作为洛阳城最富灵感,也最浪漫的地方。 潘竹青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洛河水面上飘荡着的船舶,由衷的感叹:“不得不说,她很有眼光。当初那么多地方让她挑,她偏偏挑了这一处。闹中取静,窗外就是洛河水。” 说完,他转过身来,望着坐在桌边的常远兆。“就像她选择了你。” 常远兆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多谢夸奖。也多谢你能成全我,带我到这里来。” 潘竹青扬了扬眉毛,撇了撇嘴角:“这是你们的房子,你可以四处看看。” 常远兆低头微笑着说:“不必了。能在这里结束,我已经很满足了。” 潘竹青依旧站在窗边,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你准备好了吗?”常远兆伸出手,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叠破损的牛皮纸,小心翼翼的打开,眼光落在纸面上那些个歪歪扭扭的字迹时,平静的眼波陡然凝聚了一层雾气。他生怕弄湿了纸面,赶紧又小心翼翼的叠好,小心 翼翼的塞回胸膛的衣襟里,那是离自己的心脏最近的位置。 随后,他又从桌上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双破旧的手套,极其认真的戴在手上,活动活动手掌,最后说了句:“可以了。”潘竹青打开房门,从门外等候多时的宫人手里接过一个托盘,转身回到屋中。诺大的托盘上只放着一个酒壶,一只酒杯。 第415章 大结局 “堂堂天子,居然如此小气,只给这么一只小酒杯,要我如何与你共饮对酌?”潘竹青将托盘放在常远兆面前的桌子上,还不忘说几句风凉话来调侃对方。 常远兆并不在意对方此刻表现出的冷血与戏谑。而是专注的望着面前的酒壶,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 潘竹青对他的反应有些纳闷,还未来得及问他笑什么,他便自顾自的将面前的断肠酒倒了一杯捏在手里。 “我和我娘子的缘分,就源于一杯酒水。”说完,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潘竹青有些呆滞的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带着满满的笑意,又斟满一杯,眼睛专注的望着白瓷杯里清澈的酒水,仿佛看见一张精巧迷人的脸,仰面朝他扑上来……正如洞房花烛夜里,他们的第一个拥抱。 又是一杯顺喉入肚。酒精有些呛喉,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可就这么一个动作之后,他猛然感觉到从胃部到喉咙一阵剧烈的绞痛,这份痛楚,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程度。 他捂住胸口,下意识的想要揉一揉快要被搅碎的心脏,嘴里一甜,一口热血溢出嘴角。 一种求生的本能涌上头顶,他调动了自己所有的精神来对抗身体里的剧痛。直到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呼喊声——“相公!” 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很显然,潘竹青惊愕的表情,根本就是在告诉他,这个声音是真实存在的。 他还没来得及多做思考,那把熟悉的嗓子又一次在门外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响亮,也越来越近。 “求求你们,放我进去!我要见我相公!我要见他!求你们放我进去!” “相公!相公你在不在里面?相公你快应我一声啊!相公!”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一声声凄厉悲惨的哭嚎声,像是一把把尖锐的话冰锥狠狠的锥在常远兆心头。他已经来不及多想,更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用尽全力想要站起身走出去,谁知没能挪动半步,便跌倒在地上。 他想要求助于潘竹青,抬起头,望着对方的脸,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佛是一滩滩脓血堵在喉管,让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气息,勉强的吐出几个不成语句的声响——“求,求,你。” 门外侍卫和宫人们的衣裳,几乎快要被梁伊伊撕烂。可没有上司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梁伊伊的第六感告诉她,此时此刻,她与她的爱人,只隔着这么一扇薄薄的门。她同样也意识到,倘若她再不进去见他一面,他们极有可能,就要隔着一场人生了。 一种极其悲哀和绝望的情感冲上喉头,最后化为一阵阵无奈无力,却又足以撕碎人心的哭号。“啊——啊——相公——放……放我进去。求……求你们了……” 或许是因为她的哭声实在是太可怜,其中两个侍卫竟然闪了神,手里的力度一松,就让她顺势逮着机会挣脱出去,拼命的跑了几步,来到门前。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到那扇房门之时,“咯”的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第一个撞见的脸,是眼神有些慌乱的潘竹青。 她恍若未见,眼睛飞快的在屋里搜索一遍,最终,与伏在地上奄奄一息却还努力抬着头的常远兆四目相对。 她没多想,撞开潘竹青,扑倒在地上,抱起常远兆已经软棉的上半身,小心的楼在怀中,就像搂着一个随时要碎裂的宝物。“相公,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常远兆的脸,被她捧在手心,皮肤苍白虚弱,眼睛里满满都是她,嘴角含着血,却忽然笑了。“能”。他艰难的用气息吐出一个字。 “对不起相公……”梁伊伊眼中的泪水不断的涌出眼眶,落在他此刻凄美的脸上。”我回来的太晚了……”常远兆依旧笑着,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回来……就好。”他用尽全力将这句话表达清楚。忽然,心脏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扣住,让他觉得每一次心跳都越来越难,越来越痛。他知道时间不 多了,用力眨了眨眼睛,打起自己最后一点精神,说了一句:“我,爱你。” 说完,眼角流出一行泪;说完,眼神不再转动;说完,身体慢慢沉了下去…… 夕阳下的洛河,像是铺满枫叶的锦缎。河边的树,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温柔的洒落斑驳阳光。潘景元,何勇纵马赶到洛河边时,老远就看见一个娇弱的身影,像是在背着什么,步履蹒跚的走在河畔上。 他们一眼就认出那个身影是谁,跳下马,朝那身影跑去。 可快要跑到眼前时,两个人却又生生停住脚步。紧接着,两个大男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泪流满面直至泣不成声。 梁伊伊连一眼也没看见他们,自顾自的背着常远兆,背着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情爱,一步一步朝洛河边越走越近,最后腿一软,她连同常远兆一起倒在地上。 她艰难的爬坐起来,又用尽全力将丈夫的上半身扶起来靠在自己胸膛。她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正一点点的离开身体。 她伸手环住他的身子,与他一起面对洛河。 “相公你看,从这里看洛阳城,真的好美是不是?”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的看风景,什么都不想,就我和你。” “相公你看,天这么冷,洛河大概快要结冰了。” …… “相公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像不像眼睛?” “像不像……你的眼睛?” 为了保全常府上下的性命。堂堂兵马大元帅常远兆的葬礼,简朴的几近荒谬。简单的灵堂,简单的仪式,在场的亲友只有潘景元,杜若桐,尹亮和何勇。就连常雄夫妇都暂且被埋在鼓里。 梁伊伊从头到尾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是最后入殓时,她忽然像疯了一样扑在棺椁上,死都不让别人靠近。 “你们都不许碰他!” “谁也不许把他带走!” “谁也不许!”几句歇斯底里的嚎叫之后,便是天崩地裂般的哭泣。真的没有了,她的常远兆,她的丈夫,她的小白脸,她有生之年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事物。从此以后,他的所有美好,都会随着棺木一并腐烂,他的样子 ,他的声音,也会慢慢的从她越发愚钝的脑子里淡去。 多么可怕的事实! 可命运,从来不会因为谁的楚楚可怜,而停止对他或她的践踏。 当棺椁被一铲又一铲的黄土掩埋,当孤坟垂立,纸钱飘散。梁伊伊独自坐在坟墓边,呆呆的望着远处天际。 她忽然想起一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的诗词,其中有两句叫做——“原作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她忽然心头一热,对着冰冷空气自语道:“倘若你在我身边,就为我卷起一阵风吧。我知道,那是你在拥抱我。” 话音刚落,微风撩起她的长发…… 为了不让自己悲痛欲绝的情绪引起常家的怀疑。梁伊伊让杜若桐夫妇帮着回常家请了假,说是跟着常远兆一同去边关御敌。说来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下一任的元帅,居然就是潘家二少爷潘景元。 常雄夫妇虽然不爽自己的儿子回来之后,连个面也没照过。但好在一家人平安无事,又猜想大概是儿子儿媳多年未见,所以贪恋二人世界,也就不予追究了。 而实际上,梁伊伊却是独自一人乔装成男人,背着行囊,一路南下,最后停在了杭州城里。杭州城自古以来就是风景如画,安居乐业的富庶之地。梁伊伊走街窜巷,认真的欣赏她看到的每一处风景,记住她听到的每一句吆喝声。然后时不时的自语低诉:“难怪你向往这地方。的确是人间天堂呢。 ” 来到杭州的第三日,她来到西湖边。这日刚好阳光明媚,温度也不算太低。她望着这片西湖,心下一片怆然。“你喜欢乌篷船,我这就带你坐一次。” 说完,去湖边船家集散地挑了一艘乌篷船,讲好价钱,便纵身跳上了船板。 西湖,断桥,船夫,小女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只是娘子依旧,夫君却已烟消云散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几句节奏明快的歌曲,却让心碎的梁伊伊唱到哽咽。 百年修得共枕眠。她还要修多少个一百年,才能再次与他相遇相识相恋?想到这里,心下冰凉一片,脸上亦是…… 怎么忽然又下雨了?这破天气,刚才还是大晴天的呢。莫非白娘子又来调戏许仙了?她苦中作乐,却再也笑不出来。扁了扁嘴,望着湖面上的大圈小圈,想要起身回到船舱里躲雨,却发现此时头顶上遮着一把伞。她回过头一 看,那船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身后,手里正为她撑着油纸伞。 她顺着船夫的脚满满向上移动视线,草鞋,布裤,蓑笠,草帽。草帽下面一张脸,即使罩着阴影,却也能看清轮廓。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做梦,几乎不敢轻易动弹,生怕只要一个呼吸,就能让这梦境消失一般。可船夫,却满满蹲了下来,扔掉手中的伞,丢开草帽,露出白皙俊朗美如画的脸,和一头寸把长的头发,眼 里满满当当只有她。 她依旧不敢动弹,只是傻乎乎的望着他。直到他伸手揽过她的后脑,将她拉近自己,最后深深的吻了下去。 天昏地暗,却也是柳暗花明。 来来往往的船只,谁也不曾注意到,湖中心一只小小乌篷船,正有两个人,吻到几乎要将对方吃进去。 从船板,辗转到乌篷里。从亲吻,一路辗转到胴体相缠。 小船漫无目的的飘荡在西湖中央。乌篷里的两个人蜷缩成一团,两双眼睛从未打对方脸上移开过半寸。 “我想你。”常远兆摩挲着梁伊伊的头发,柔声呢喃。 梁伊伊也盘弄着常远兆毛茸茸的头发,柔声回应道:“我也想你。” “我爱你。”常远兆又说。 可这一次,没有等到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我恨死你了。”梁伊伊皱起鼻梁,狠狠的回答。 常远兆将她的脸再拉近一些,赫然发现她此刻眼中闪烁着的泪意。心里一酸,将她拥人怀中。“对不起,害你伤心了。是我的错。”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鼻尖呼吸着让她安心的气味,这是只有他才有的味道。“不要说对不起,回来就好。”说着,她也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双臂,恨不得要将他与自己用水泥砌在一起才好。”不过,快告 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明明亲眼见你中毒了的。” “嗯。”他轻声回应,吻了吻她的头发。”我当时却是服下了鹤顶红,也的确是毒发了。” 想起当时的场景,她不由的身子微微一颤,将他箍得更紧了。 “只不过那鹤顶红的毒,根本要不了我的命。” 听他这么说,她大为不解。人人都知道,鹤顶红是当世第一奇毒,怎会要不了他的命?她抬起头,疑惑的望着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你还记得我当年受困于大漠,身受奇蛊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 “那明教奇蛊虽名气不大,鲜为人知,其实毒性并不比鹤顶红弱。只不过它不会立即要了我的命,而是会一点一点的蚕食我的意识和生命,让我做尽令自己后悔的事情,在悔恨中死去。” “幸好有林前辈和晴姨替我解毒,才让我得以保全。只是这蛊毒的解法相当复杂,直至最后,还剩下一步最凶险的步骤没能完成。那便是——以毒攻毒。” 梁伊伊有些明白了,眨巴着眼睛问了句:“然后呢?”“虽说像鹤顶红这样的剧毒足可以对抗明教奇蛊,但是让两种毒素在体内共存,必须有非常人所能及的意志力和体力才能勉强熬过去,这会是极其凶险的事情,弄不好,便会因为身体抵御不住那种痛苦而衰 竭死去。” “所以我当时犹豫再三,才没有立刻实施。而且,也没有敢告诉你。” “所以这一次,是误打误撞的替你解了毒?”梁伊伊问道。“不是误打误撞。”常远兆说到这里,表情显得有些愧疚:“我在少林寺藏经阁修行了一年,便是要习得洗髓经中最精妙的内功,用以今后在解毒时保存性命。没曾想,这份鹤顶红,都有人给我送了来。也省 的我自己去寻了。只是服下鹤顶红后,我会处于假死状态。所以……对不起,害你那么伤心。”他后来听人诉说梁伊伊当时的痛不欲生,简直心疼的要死。 “原来如此!”梁伊伊简直要谢天谢地谢佛祖。“幸好他们凑巧是要你服毒自尽,若是杀头什么的,可就全完了。” 常远兆淡淡的一笑,说道:“这还真不是凑巧。” 梁伊伊瞪大了眼睛:“莫非……有人助你?童纤?还是……萧隽?”可怎么看,他们两个都不像有这个本事的人。 常远兆对着她的脸亲了一口,神神秘秘的说道:“是潘竹青。” 梁伊伊一听这名字,立刻傻眼了:“啊?潘竹青?你不是开玩笑吧?他怎么可能帮你?”他不害小白脸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好吗?常远兆却一脸认真的回答:“确实是他。他不仅帮我让皇上选择了毒杀,还设计救了常家人的性命。就连我假死后,将我从你眼皮子底下偷走,没让你们把我给埋了,后来安置我,让我慢慢恢复神智和体力 ,都是他帮的忙。” “为什么?他转性了吗?我还是不敢相信。他……他害过你。”梁伊伊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因为……他帮我,就是在帮他自己。” 数月前的潘府,失踪了一整年的常远兆出现在潘竹青府邸。 夜色凉亭中,潘竹青冷笑着问他:“我为什么要帮你?” 常远兆未作声,从怀里掏出一叠信件。潘竹青只借着夜色瞄了一眼,便大惊失色。 “与柯贵妃有往来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你潘竹青,想必,你我都清楚。”常远兆平静的说。 “呵,你有何证据能证明这些信是真的?”话虽这么说,但潘竹青的心已经凉了一大截。 常远兆笑了笑:“潘大人你如此雄韬伟略,难道不明白,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所谓的真凭实据。更何况,这些信是不是真的,你会不认得么?” 潘竹青沉默了半晌,眯着眼睛盯着石桌上的信封。他以最快的速度,猜测出可能截获这些信件的人,最大可能,便是童纤。最后柯贵妃,不就是栽在那阉人手里么? “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把这些东西交给皇上?跑来我这里做什么?”潘竹青有些不解的问。 常远兆叹了口气,望向寂寥的夜空,说:“我欠景元的太多了。要我如何亲手将他哥哥送上死路呢?” 潘竹青眼眸微动,却也未作声。 “更何况。”常远兆又说:“我娘子曾经也说过,你虽不算什么好人,可你确实是个好官。” 潘竹青又沉默了半晌,随后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了句:“此事非同小可,恕潘某无能,帮不了你。趁着夜黑风高,你走吧。” 常远兆却轻轻的笑了起来。“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被你打发走。” “是吗?你还有什么花样,不如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常远兆拨开石桌上的信,找出其中一个最大的,且没有署名的信封,小心的拆开,拿出一份被折叠了好几次牛皮纸,在潘竹青疑惑的注视下,铺在桌面上。 借着凉亭旁悬挂的灯笼,纸面上的地图清晰可见。 “潘大人大概看不明白,这其实是军用地图。”常远兆说着,用手指了指图中几个三角形标记,向潘竹青解释道:“这里是沧州,这里是南疆,这里是东海,而这里,便是虎牢关……” 说到这里,潘竹青已经面如土色。 常远兆带着笑意,一字一句的说下去:“这几个地方,便是你潘竹青私自屯兵之处。”说完,将地图卷起,推向潘竹青。“而这份地图,也就是你潘竹青的战略部署。我描了三个月,如今送你了。” 潘竹青咬牙绷住快要崩塌的精神,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以为就凭这个,便想击垮我吗?谁会信?”常远兆收起笑意,冷淡的回答:“别人信不信不重要,我也不想击垮你。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现如今,你的这些所谓的军事要点里,到处都有我的人。他们跟着我征战多年,各个都文韬武略,精明 睿智。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待到你起事的那一日,我的这些老部下,势必会替我送你一份大礼。” 沧州城外某军事基地中,赵亮向亲朋好友发来贺电。 东海附近某军事基地中,葛小青向亲朋好友送出祝福。 虎牢关附近军事要塞中,原常家军胡教头向祖国人民问好。 …… “原来是这样。”听完常远兆的回忆,梁伊伊这才明白了,为何潘竹青这个天下第一腹黑男,会老老实实的听从常远兆的安排。“娘子。我知道你讨厌潘竹青。但你不知道,若不是恶少,我现在哪有机会和你团聚?”常远兆早在一年多以前,便得知昂月死于恶少之手。他当然知道恶少为何要这么做,他当然知道恶少背负了多大的心 里阴影。这也是他最终决定放弃轻生的念头,坚强的活下去,保护好父母子女的最大因素。一天一夜过去了,西湖边的朋来客栈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窗边的餐桌旁,端坐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一个风韵犹存的夫人,两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女,和三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他们与别桌的 客人一样,喝着茶水,吃着点心,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这两孩子,一出去疯就没个数,飘在湖里,不饿的吗?” 那夫人望着窗外的湖面,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她口中两个疯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常远兆与梁伊伊。而她自己的身份,便是常远兆的母亲,刘氏。 坐在她一旁的常雄倒淡定的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成天操心,小心变老。” 田海立刻接话:“老爷会心疼的。” 小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这小两口立刻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平日里跟少爷少奶奶开开玩笑也就罢了,怎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调戏起老爷老夫人了? 一时间,两人吓得面面相觑,赶紧跟主子们陪不是:“老爷老夫人,我们错了,下次再也不乱说了。” “老爷绕了我相公吧。” 刘氏红着脸没出声,常雄面无表情的沉默了几秒钟后,忽然转过脸,对刘氏说了句:“没错,为夫是会心疼的。” 一瞬间,整张桌子笼罩在粉红色的大泡泡中。没多久,客栈里的伙计对一桌客人八卦道:“诶,你们知道吗,从昨天开始,湖中心就停了一艘船。一整天都没怎么挪地方。也没见人出来过。偶尔有人见着那艘船跟遇到飓风似的直晃悠。诶就在半个时辰 前你们知道怎么了吗?” “怎么了?” “内船,整个儿翻过去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八卦着这个听起来有些诡异的新闻,有人说是艘鬼船,有人说是遇到了水鬼。谁也没注意到,有两个全身湿透的男女,臊红着脸从门外溜进客栈。 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之际,一个清脆的童声在窗边响起:“师兄!” 接着,又是两个娃娃的喊声:“爹!爹!我们在这儿!”“爹,快来啊!” 常远兆和梁伊伊只好齐刷刷的走向窗边,走向三个天真可爱的娃娃,和四个似笑非笑,心知肚明的大人们。 “爹,娘。” “爹娘。” “真是辛苦你们了。”刘氏看着两人的德行,又好气又好笑。 常雄的冷幽默更加让人咂舌:“可不是吗,饥寒交迫的。快上去换衣服,下来吃东西。”就这样,常远兆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无忧无虑没羞没臊的生活。他不再用真名,而是改名换姓叫梁逸。梁伊伊利用洛河边的房子,开了一家“梓悦客栈”,应用快捷连锁的方式,迅速在杭州,苏州,沧州 等地到处开设分号。常家人虽然被贬为庶民,却在后来的乱世中,生活的无比安逸幸福。 某夜深宫,皇帝又一次陷入重复了几十次的噩梦中。梦里,常远兆浑身是血,神情悲苦的质问他:“为何要杀害我?你明明知道我是无辜的!” 皇帝惊恐的回应:“朕也不想的……朕让人伪造血书陷害你,朕也很痛心啊……可是你太强了,朕担心……朕总是在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朕也很痛苦,很害怕啊……朕求你,别再骚扰朕了,放过朕吧……” 第二日,潘竹青在凉亭中练字,忽然抬起头,问跪在亭下的人:“你听的可仔细?” 那人声音奸细,不像是正常发育下的男子声音:“一字不落。” “知道了。”潘竹青丢下笔,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便走下凉亭。亭中石桌上,宣纸被风吹得飘起,一个诺大的字被卷缩变形,隐约像是一个——“雲”。小将军与将军夫人的故事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