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正红》 引子 引子 如果枫叶是一枚书签 便是一段情节的记忆 如果枫叶是一抹红色的山岗 便是一组生命的壮观 …… - - - -题记 深秋,海兴一中校外河畔,远处枫叶在金色的茅草映衬下,显得格外殷红。李峰与叶莉放学回家,走在那河畔:“莉莉,那边有一大片沼泽地,有许多小鱼、小虾,还有花呀鸟呀去看看。” “那边一条小路不好走,有荆棘,有毒蛇,有黄锋,还有蚂蝗,路窄窄,路滑滑的。” “风景美丽呀,大运河岸边的沼泽地挺赏心悦目的,还能看到水在晃动我们的倒影。看到黑板上看不到的水中的沙丘、森林、平原、高山,走吧。” 俩人快步奔到运河岸边,一大片沼泽地、芦竹、水草以及水中的瘟草,岸边的草叶上有晶莹的水珠,红的、绿的、黄的还有蓝色的、紫色的野花和野果,水中的草丛间有小鱼在穿梭,草叶上有小鸟,小鱼、小鸟似乎在私语。 水塘边有一只很大的虾,李峰蹲下身在水中将手移动,虾一个弹跳退到了一米外的河底 在树杈间有许多鸟窝,李峰不再去惊动,他回过头来:“莉莉,你在干什么呀?” “我也过来” “不行,路很滑的,走不过来的” “哪我摘几枚枫叶 “峰峰哥,待我做了枫叶书签,送你许多许多。” “你知道吗?这枫叶为什么是红的。” “不知道”。 “这树有它的理想,这理想就是红色的。 “峰峰哥,你说,你有什么理想,长大干什么?”。 “我呀,一辈子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像雷锋那样,加入中国共产党、去北京见毛主席,还有”。 “说呀,还有什么”。 “还有,长大了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峰峰哥乱说”,叶莉用手指羞着李峰。 一辆蒸汽列车从远处呼啸而来向远处呼啸而去,车上的歌声在田野上飘荡: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 三十年后。 一辆崭新的现代动车鸣笛飞过这片土地当年,李峰与莉莉共同走过的河畔,亮起了一抹火红的枫叶。 第一部 第一章 第一部 蹉跎岁月,青春相依,深情低吟,魂系山水,当单纯、幼稚、直率、多情、失望、期盼的日子成为一种回忆时,我们就能看到风的姿态,听到水的音响。 呵,那是来自天宫的音乐…… 第一章 2001年秋的一天,李峰终于拨通了给莉莉的长途电话,“喂,莉莉老师吗?”李峰很有礼貌的在莉莉后面附上老师的称谓,以掩饰语态背后的那一份窘迫。尽管莉莉是李峰情感世界中挥不去、丢不掉的童年梦幻和青春情怀,然而莉莉已不是当年的女孩了,人家会怎想?李峰不知深浅,但凭莉莉曾是一名军校女兵,如今又是省政府的政法干部,李峰深知其内涵,知识型女性不会让人尴尬,何况我李峰今天是以兄长的情谊,寻找失散在情感故乡中的妹妹,这是一份真挚…… “哎,你是哪里?”电话里传来莉莉的声音。 “我是……”李峰暗暗庆幸,时空为他提供了直接与莉莉通话的机遇,然而激动使他一时语塞。 “你是那位,有什么事,请说!”显然莉莉是当作一般问讯电话。 “你的老同学,三十年前的中学同窗。”李峰明白必须首先有个定调,以舒缓的音乐,才有美好的歌唱。 “是吗?你是谁呀?” “我是李峰呀,1971年,还记得吧?” “哎哟,三十年了噢!”显然莉莉没有忘了李峰。 “你看,1969、1979、1989、2001,整整三十多年了。”原本一句话可以表述完的,李峰分成了几个小节,每一节作了语气上的停顿,由此显示出历史的沧桑感。 莉莉沉默了。是喜,喜的是童年的伙伴,那位恋她的小伙子如今还记得她;是忧,三十三年后,找我也许有什么事吧,一丝阴云在心灵深处飘过,莉莉一时把握不了语言的温度和情感的分寸,她挺聪明乖巧的,以慢板对急转,以辨析李峰心灵颜色和温度。 “你是我们班上最有出息的了。”李峰也很会调整节奏。这“班上”两字显示了理智和距离感。 莉莉原是位情感和理智协调得很好的女性,这下她有了答题:“我每天也就是做些杂七杂八事。” 李峰会心地点着头,心里赞道,莉莉是谦恭的,其善良、通达、善解人意的天性未变:“真想到省城来看你,请你一起爬山、一起去喝茶、一起共进晚餐……” 莉莉那边是一句一声“好的”,李峰听出了这是莉莉的深情递进。 李峰放开分寸:“孩子几岁了?是女儿还是……” “十六岁,儿子。” “念几年级?” “高中了,你呢?” “哦,那我给你说说我吧” “好的,我听着。”那声音多了几份亲切与柔和。 “我71年去兵团农场,78年回城,98年企业破产失业,尽管一路很坎坷,却领略了无尽的风光” 莉莉感到李峰语言简洁又颇具弹性,1969、1979、1989、2000李峰所言,那三大时空板块留下了许多空白,这些空白里肯定有许多许多酸甜苦辣的故事,她正要说几句安慰话, 李峰话题推上来了:“你呀,让我想死了,死了见不到你,我会遗憾的……”是埋怨、是辛酸、是焦灼、是渴望,此刻莉莉的心灵之门被李峰撞得轰响,这沉重的叹息,这苦涩的浪漫,令莉莉的思绪难以穿越时空,寻找出最佳的话语。心的目光在审视着李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李峰的情感还是那般亮丽,亮丽得晕人,分明是心灵的呼唤,她不敢肯定这李峰是俗还是雅,她惊愕了。 电话出现了几秒的沉默。 李峰觉得此话稍有失态,即温馨地表述:“我的眼睛老花了,还有一点高血压……”李峰的情感舒缓恰到好处,一张一弛深化了前句的情感,那语音、语言分明也是一份特殊的撒娇,莉莉明白了,也感到了这个电话的深情和份量。 “是吗?不会吧,那你应该吃药了,其实你也不错,我听说了,你也蛮好的,”莉莉偶尔也听说了李峰干过团委书记、厂工会主席,莉莉想他肯定是中共党员,莉莉永远不会忘记李峰那时候说他有三大理想,一是要做一个一辈子有益于人民的人,像雷锋那样;二是加入中国共产党;三是上北京接受毛主席检阅,此刻莉莉思忖,加入共产党这个愿望肯定是早实现了。莉莉实际上不知道李峰三十年的经历,也不太了解李峰的近况和心态,但从下岗工人再就业的这一点上去推理李锋,他应该有能力解决好自己的生活。 “是啊,我还可以,在江南中国服装城信息科工作,每天写公文和新闻报道,”其实李峰被她“你也蛮好的”一句话,委屈得心里发酸。 “好的。”莉莉顿觉李峰思想和文化内涵,能从事新闻工作,可见他还能凭实力谋得自己乐意干的职业。 “业余时间写写诗歌、散文、小说。” 莉莉悬着的心踏实了,有闲心写诗文那自然是一份品位和高雅,更是一种力量展现。在一连串“好的”之后,莉莉没忘邀请李峰有空到省城来玩。 李峰知道许多许多往事是无法同时装入电话的小孔,需要时间和过程,于是向莉莉要了她单位的地址。 莉莉搁下电话,心情忐忑不安,自然李峰给莉莉的这个电话,尤如给平静的池塘里扔进了一块大石头,溅起了水花,荡开了涟漪。莉莉不能不忆及她与李峰之间曾经的初恋,尽管这三十多年的尘封,一旦拂抹,依然是耀眼的鲜亮。 那是一九七一年春天的一个清晨,叶莉早早赶到学校,开了教室门,她打开窗门,取出几枚枫叶书签,挑选了一枚最大的放在一本书里,她倚窗眺望着远处的山峰和乡村,轻轻地唱起了俄罗斯民歌。 李峰听到歌声,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他没敢跨进教室门,他怕惊动这美妙的歌声,怕惊飞这可爱的百灵鸟。此刻莉莉已从窗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了李峰,她知道这李峰因她的歌声而神住,如果是别的女孩,李峰不会有这般神态,唱吧,趁同学们还未进教室,尽情地让李峰陶醉我的歌。 她唱完歌,慢慢地转过身来,给了李峰一丝羞涩的微笑:“峰峰,我把书签做好了,给你。” 李峰接过枫叶,刚要说几句谢意的话,有同学进来了,李峰迅速将枫叶夹进书中,若无其事地走向自已的座位。 莉莉不知道一扇鸟声绿叶的窗口,一位美丽的姑娘,一组醉人的俄罗斯情歌,足以撩拨男孩子多情而荒凉的情弦,就在那一瞬间,莉莉的背影、被风轻拂的秀发、青春的身段,连同迷人音韵全都刻录在李峰情感的碟片上,谁也见不到这段录相。莉莉更不知道自已在不经意中惹下了一个美丽的“祸”。 这情这意让李峰久久的隐痛,当然不能怪莉莉,是莉莉的美丽让李峰震惊了,那轻轻的歌声永远在他心中飘荡,因为这歌声使李峰发现莉莉的美,是莉莉的美牵引着李峰青春的灵魂,走进了开满鲜花的伊甸园。 又过了一段时日,校文艺宣传队正在排练《万泉河水清又清》,莉莉是表演主角,演得很认真、很优美。此刻宣传队队长崔娟玉赶来,她嚷嚷着:“停下、停下,这个节目的演员要调整一下。” 同学们交头接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静下来,等着队长说话:“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叶莉的角色换下,还是有我自已上。” “为什么” “今天晚上,人民广场开批斗大会,你们就知道了。” 叶莉愤怒的目光盯了队长一眼,扭头就离开了大礼堂,她奔向小河边,一个人靠着树杆哭了起来,她知道今晚她爸爸和县里的老领导一起被当作走资派进行批斗了。她也成了走资派的女儿,自然革命舞蹈轮不着她来表演。 当章瑛岚把这一切告诉李峰后,李峰赶到彩排现场,亲自调定,李峰是红卫兵连长,谁敢不听,李峰在小河边找到叶莉:“莉莉,你回去参加彩排,事情我都知道了。” 叶莉垂下头,手指抚弄着衣角,她没吭声。 “莉莉,我理解你,你演得很好,大家让你当主角,这舞蹈少了你,就少了一点艺术美。” 莉莉仰起脸,那一双美丽的双眸噙着委屈的泪水,她以少女一低头的温柔和妩媚留给李峰终生的美,终生的回味,对于李峰而言,是动人心魄的美啊,尤如一柄利刃划破了李峰灵魂的薄衣,瞬间成为永恒,让李峰一生都在回味享受的美丽。 李峰久久地赏析着莉莉眼中的神秘,李峰感觉莉莉的目光在闪烁,是大运河的灵魂,这就是大运河的魂,他充满喜悦,他精神气爽地望着天空:“雨后的空气多新鲜,我们去校园后边的小树林。” 莉莉默默点了点头。 “莉莉,你真漂亮。如果能穿上连衣裙,那淡蓝色、淡黄色的裙褡飘舞成彩蝶有多美啊!” “你说什么呀,你可是红卫兵连长呀!” “美是客观存在,人都是有感觉的,哎莉莉,我问你,你对我有感情吗?”李峰说出口,又有点后悔,这问得太直白了,近乎于在乞讨情感,这合适吗?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没其他人听到,看莉莉怎么说。 莉莉脸上显出一丝慌乱,再回头见李峰神情暗谈,她无奈地从牙缝里出溜出了一句话:“感情不是嘴上说的,没有感情,我会和你站在这里吗?” 李峰的脸上尤如拂过三月的春风,全身飘飘然,他怜惜的、爱意缠绵的目光久久的、久久的,真想拥抱她,亲她漂亮的脸蛋,亲她迷人的眼睛,然而他还是很明白,毕竟才十七、十八岁。莉莉很懂他的心理:“峰峰哥,我们不说这些好吗?”莉莉的眼睛羞涩的,脸庞上泛出浅浅的晕。 李峰点点头:“其实我不应该认识你,我也是黑五类分子的子女,我的父母对我不好。” “不、不能说父母的不好,父母终究是父母啊,”莉莉打断了他和话。 此刻,教室里的灯亮了:“有人进教室了,走吧,让人看见了不好,”莉莉转身往教室走。 “莉莉,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该有多好”李峰牵着莉莉的手,莉莉回头深情的目光,微微的点了点头。 秋风摘下的落叶盖满了校园水泥道,路边有横幅标语写着: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同学章云岚奔跑着赶上前面的莉莉:“莉莉,你知道吧,李峰报名去生产建设兵团了。”“他报名了”,莉莉不相信。 章云岚笑着说:“快去报名呀,我也报名了,去建设兵团,大家一起多好,到农村插队孤鸟单飞的,我可不去” 莉莉在全校师生参加的赴生产建设兵团动员大会上,也听到了余连长的精彩发言:“有山有水,风景秀美,大水库里有许多许多大鱼,水碧清碧清的,山坡上开着红的、黄的杜鹃花,还有篮球场,有成片的竹林、松树林。机械化耕种收割,集体宿舍男女有别,当然最美丽的是那抹山水,你们以后有人谈恋爱可要当心,遇上狼群就可怕了……” 连长的话让同学们哄笑了起来,自然也吸引了莉莉,她姐姐已经插队下乡了,她多少了解女孩子在农村的许多不方便,生产建设兵团是大集体生活,是有诗意,况且她深深地爱着李峰,只是放在心里,听章英岚说李峰报名去知青农场,她委曲的真想哭,撒腿奔向校革委会。 章英岚在校门口找到了李峰:“你得谢谢我,我告诉莉莉了,莉莉报名了,你这人爱人家,又要躲开人家。” “你这什么话,我不配,我因为爱她才逃避这份感情,不能害了人家。” “什么害不害的,你呀,窝囊,还不快去。” 李峰站在校革委会对面的音乐室门前,见莉莉一个人出来,往广场走去,他距叶莉二米后紧跟着,却又不敢与她答话,纵有千言万语,怎么说呢?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了。 李峰心河里涌动着欢乐和舒畅,莉莉是我的,莉莉要跟我去兵团,莉莉…… 李峰走在莉莉的背后,莉莉是知道的,莉莉在生气,你李峰难道不理解我的心,难道非要我大声的面对全校师生向你表白“我爱你”。这一切到了兵团再与他撒骄,莉莉是很沉得住气。 一周后,学校公告第一批赴北大荒兵团名单,既没有李峰的名字,也没有莉莉的名字。 又过了一段时日,李峰被批准赴江南兵团农垦师,莉莉因年龄不符合条件,未能上光荣榜。 车站上欢送的人群,敲锣打鼓,呼喊革命口号,车上李峰在与父母、妹妹及同学们告别,他张望着,他多么希望莉莉来送送他,他要给莉莉一本《毛主席诗词》和几枚伟人像作纪念,然而列车呜响了长长的汽笛,发出了长长的叹息,车厢惊动了,站台上哭声连成一片,此刻有人高喊着:“热烈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列车慢慢地滑动着,李峰还未能见到莉莉的身影,李峰的眼眶红了。他赶紧向人群扫描,他忽然意识到从此莉莉离他越来越遥远了。其实莉莉站在远处,莉莉的视线被欢送的人群挡住了,她没看到李峰,她怎么也想不通,李峰不向她打招呼就去了建设兵团,要知道她是多么渴望与李峰走天涯。 莉莉的泪水淌了下来,列车远去了,站台上的人散开后,地上有碎片、有水果皮、还有被挤掉的军帽和半只鞋,莉莉望着铁轨伸向静寞的远方,她蹲下身子抽泣着。自然这一切李峰是不知道的。 莉莉回忆起这段情感,感觉既亲切又遥远,三十年没与李峰联系,是说不过去的,她猛然醒悟,自己似乎伤害了李峰,此时此刻,莉莉暗忖,一般来说,对旧情的复燃是对现实境况的不满,莫非他现在的家庭?如果说唱《夕阳红》的歌,未免也早了一点,莉莉无法判断这次电话信息中的背景,是叙旧?是问个好?还是别的缘由?她知道给了他地址,会有新动向。 半个多月后,莉莉收到了李峰寄来的几本书。 夜深人静,莉莉又一次翻开了作者署名为李峰的散文集,那些优美的、荡漾着水乡韵味的美文,为她亮开了一幅幅令她心旷神怡的风景,其中有一首诗,令莉莉默默看了好几遍。 爱情是秋水中的菱 爱情是荷池中的莲 假若早早攀摘 能有红硕的果 能有绿意的蕊 爱得至深才悄悄的别离 荡开了情的船 违心地选择另一片风景 不配她的我心的岸边 常被风浪打湿 湿还有别离时的雨…… 莉莉是个聪明而又善于联想的人,此刻她又忆起了童年的歌、童年的水乡小城、小城西郊的校园,校园后边那条流银的小河,忆起了李峰曾傻呼呼的给她一封厚厚的滚烫滚烫的情信,还有那一年她和他报名去北大荒后,走出校门,走过那个操场,一前一后、默默的,彼此仿佛都能听到同一个节奏的心跳。想到这,莉莉意识到了爱的严重性,既然当年“小舟别离”,如今又何必用这带电的话语开启封闭生锈的情感之门。真是的,让人为难,让人无法回避,这事热不得更冷不得,一不小心就可能对李峰构成伤害,李峰呀李峰,你太当真了,犯不着如此痴情。然而为难是一回事,感动又是一回事。毕竟分别三十多年,一个生命能让另一个生命默默牵挂,这也是当感谢的。人生难得真知己,出自灵魂的真实性去感悟,李峰确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兄长,我没有理由拒绝这份珍贵。莉莉理解李峰,何况李峰是个诗人,浪漫和执着是他的性情啊!莉莉自小能歌善舞,在艺术上颇有天赋,自然在情感上她接受了他,况且莉莉也惦念着李峰,她也下乡插队,后来上了工农兵大学,快三十岁才成婚,四十岁才获得高级职称,这也算是一份辛酸吧,她知道李峰有找她的一天,如果相见时,以一个平庸女人的形象,李峰会骂的,骂她不争气、不努力,李峰会伤心的,伤心自己为什么当年放弃了她。现在听李峰的声音,她明白他是为她而高兴,莉莉感觉出了深度,尽管这几天正忙着单位里的一大堆公务,再忙,这个电话肯定要及时赠送的。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李峰办公室电话铃响了, 李峰接起电话:“喂,那位?” 很轻柔的声音:“李峰吗?我是叶莉,”李峰眼前一亮,全身的血液争听着他这几天在等待的音韵。 “书我收到了。” “哎,莉莉,让你见笑了?”李峰显然很想得到莉莉的抬举。 “很好的,我读了,写得不错,真的。”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宛如哗哗的春水浇灌着李峰对莉莉三十年的思念之树。李峰的眼眶湿润了,他失控了。“莉莉啊!全班的同学仰起脸来看你了,而我一事无成,真是愧对江东父老啊!” “你不该这么说呀!你的文采特好,我祝贺你在文学上取得的成就,我有很多的感悟,你的人生很丰富吧。我知道你有许多话要对我说,你就放开说吧,你说呀,我听着,听着”,莉莉自然很渴望得知李峰的感情故事,她欲解读她的小伙伴,这三十年的心路风景。 “我会告诉你的,我把它写下来,用最优美的词句,你等着,我会成功的,因为我的经历不属于我个人,而是一代人的经历,是一段当年的知青、今天的下岗工人的命运,是一部史诗啊。命运让我以一个百姓的身份历经了苦难和幸福又让我站在了一个作家的视点上,去关照了这段历史? “是吗?那我一定要拜读的,”叶莉欣喜地给予了褒赞。 “虽然三十年未见面了,但我忘不了自已的青春情怀,忘不了我那时对理想的憧憬,语言无法表述我的心情,让我写下来,为你展示我的苦难和幸福,真的,这一切我不可能对别人说,但我要告诉你”。 李峰无意中搁下了电话,李峰为什么如此感伤呢? 潮水西去了,一江奔涌,向着远方的群山。此刻,李峰的心灵播放出青春岁月的画面。 他握着笔,仰望着…… 第二章 1974年是影响了李峰生命历程的特殊年代,这年春节前,也就是农历二十七,李峰从一家简陋的旅社出来,吃了早点,上了船码头,解了缆,摇动小船。船上是煤及蔬菜等。 昨天连长交待他“连队放假了留守的战士们也要有肉有鸡有酒有花生米的过大年。”李峰摇船特快又是排长,这艰巨的任务也就他来执行。当李峰把船摇进宽阔的山漾湖时天微微亮了,太阳被阴云遮得严严实实的。所幸没有下雪没有风,但满湖的冰让他倒吸着凉气,他感觉这船航错了方向,莫非航在了岸上,要不就是航在天湖,船上没有竹篙,只能肩扛着橹到船头敲打冰块,而后再将橹扛到船稍,摇上几橹,船又被坚冰卡住,再将橹扛到船头,如此往返,也不至几百回,每一回都要十二分的小心。 下午船终于艰难地行到了湖中心,李峰见有一艘机动船过来,机动船在远处没有听到、看到李峰在呼唤,他是这样安慰自已,总有船过来,连长会带人过来,天作孽了,风裹着雪越飘越大,李峰的衣服全湿了,身上先是飘着热气,慢慢的热气消失了,那被水浸透的衣服被风一吹僵硬僵硬,整整一天的搏斗,已到了傍晚,船依然被冰卡在湖中心,李峰望着远方的灯火和偶尔亮在天空的烟火,一种恐惧让他瞬间想到全连的战友将为他带上黑纱了。 李峰倒在了装着煤块的船舱中,暴风雪最终履盖了李峰的身躯,在意识最后的极限,产生的幻觉是许许多多人,以及色彩、以及声音倾刻间隐去,叶莉飘然向李峰奔来,李峰欲迎向她,却挪不动脚步,李峰大喊着:“莉莉不要过来,不能过来”,突然李峰一脚踏空,李峰坠落黑色的深渊,风雪是冬天的呼唤,是悲情的泪滴。漫天的雪飞却给了李峰寒冷中的温暖,无形的灵魂在有形的白雪中放射出最后的诗美。 此刻,连长带着几十名男知青冒着风雪沿岸边向湖面搜索着,几十支手电的光束,在空中交错着,冰雪在光亮里疯狂的飘舞。 连队的女知青秦雅,赶了二十多里路,她发现山漾湖中有一艘小船,船上躺着一个人,他撕破喉管地呼叫声,均被风雪吹走,她流下了眼泪,她奔跑着找到村庄大队部,敲开了大队书记的家门。是这位书记带着几个农民,开动挂桨船,将李峰的船拖至岸边,又用手扶拖拉机将李峰送进了解放军野战医院。 几小时后,李峰在心痛如绞中睁开了模糊的眼睛,看解放军护士还是莉莉,他欣喜的呼叫‘莉莉’。解放军护士向连长询问:“谁是莉莉?‘大伙儿都摇了摇头,连长与李峰开玩笑说:”师团首长让我准备追悼会的文字,和追认为革命烈士的报告我没写,我就知道你想着一个人,这人叫莉莉,对吧,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是神奇的,我想你心中没有你的莉莉你这次完了,你怎么不早说,要不我特招,去你的家乡把她招来,让你们在一起。说来听听,莉莉是谁……”连长的戏言引得在场的女护士们掩唇而笑。 李峰惊讶,他对连长解释说:“这段时间,当了排长后,每天带领兵团战士们战天斗地,早把叶莉忘了,为什么还出现死也莉莉,醒也莉莉的悲色幻觉,真的,我也想不明白”。 其实叶莉确是他心灵深处的一个最美的音符。当这悲情中的笑料传到连队,女知青们有认识莉莉的,都为此而感动。这李峰怎么还暗恋着莉莉,连队漂亮的姑娘也不少,况且为逃避插队落户挤进建设兵团的不乏有班花、校花,还有高干的千金。是的,有一位热情、大胆、美丽的女孩,悄然闯进李峰的心灵,硬是让李峰为她拓展情感的空间,她就是秦雅。 第三章 元霄节的早晨,九八医院银装素裹,格外妖娆清丽,人行道上,不时有树枝上掉落的雪块,一位身着军大衣的姑娘,肩挎着军包,走进住院部,找到了李峰的病房,她推开门,大眼睛搜索着,她看见李峰了,她停住脚步,似乎在等待李峰给她怎样的称呼。 李峰先是一愣,即招呼:“哎,小秦,你怎么来的。” “我就不能来吗,你别唤我小秦,小秦的,你比我大多少。”这秦雅语言生硬,表情却漾溢着温馨,她走到李峰面前,放下挎包:“指导员说你今天出院,我就自告奋勇讨个公差,来接你回连队。” 秦雅的脸冻得红红的,更显出少女嫩嫩的娇美,她大口大口的往冻红的手上呵气,这种随便的姿态很自然很亲切,特别能令小伙子把情感向她靠拢,邻床的一位解放军副排长也是会成人之美的,他自找理由说:“小李,你女朋友真漂亮,你们好好说说话,我上街去了。” 秦雅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说:“谁是他女朋友。”李峰瞟了她一眼,心里明白着,她在玩真的。 秦雅从挎包里取出水果、糕饼放在李峰的床头柜上,“其实我不是特意来接你的,我上午去了清湖镇,看了我妈妈,现在回连队,我就来医院看你,顺便把你捎回去。” 李峰思忖这秦雅把我当东西捎回去,这“捎”字用得含蓄又俏皮,但无论如何掩盖不了她对李峰的意思,李峰之所以无动于衷,是李峰心中有他的色彩和情感因子,她的温馨之火燃不着他的心灯。 此刻,李峰给她递上一杯热水,示意她暖暖手,秦雅从另一个包里取出一只大搪瓷杯子,“香吗,这是大补鸡,用当归、红花、枸杞等十多种中药熬成的。 李峰惊讶了:“你这中药哪弄来的。” “你当然不知道我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就在清湖镇上有了养心堂药铺,妈妈小时候是药铺的丫头,自然也懂一点医道。妈妈说冻伤的人要大补元气。可惜我只能拿一杯子。” “真是谢谢,你妈妈真好。你家从前是开药铺?在清河镇?清河镇就是太湖边上,很近的,走路也就三个小时吧,那你们一家怎么又住在海兴的?”李峰似乎很感兴趣,秦雅却把话题转了方向,“都是陈年旧事,说不清楚,以后你会知道的。”李峰感悟到秦雅在往生活细节上入手培育着爱的种芽,李峰意识到他该小心地设防,要对她对自己负责了。 “那夜我沿着河边找你的船,我呼叫着,你没听见,只有小船在河中孤单单的,我急死了,我都哭了,去村里求救,村里的书记驾了挂浆船。当时,你被大雪盖住了,再迟一点发现,你的小命就没了。” 李峰很惊讶的眼神凝望着秦雅,此刻他只能默默地。他意识到从此心灵的世界腾出了给秦雅任性的空间。不可否认,秦雅泼辣,但也不失美丽。 秦雅放好杯子,顺手把床头柜上李峰的笔记本拿去了。 “不可以的,给我。”秦雅才不怕李峰呢,她回眸给了他一个神秘的眼神,背过身去说:“你的字就像你这人不修边幅的,该整理整理了,待人整理好,字也就能变好。” 李峰回味地笑了笑说:“是吗,人整理好了,字就能好吗?字好了文采、诗意就失去了。” 她想不出更具理由的反驳,装作翻脸了:“不让我看,不看就不看。” “行,你看吧。”李峰觉着让她看一下也无所谓,好在都是摘抄了优美的句子。 秦雅把笔记本放入自己的小包,很爽直的向门外摇了摇头:“走吧,回连队。” 第四章 当天晚上,正逢军区文工团春节慰问小队下基层与连队联欢,吸引了方园十里的村民也围整过来,形成了数千的观众。文工团的表演唱《洗衣歌》赢得了一阵阵掌声后,连队一位名叫米娟的姑娘唱起了《金瓶似的小山》,一旁是连队文书张成鹤为她拉起了小提琴。歌罢,掌声响起,有人高喊:“李峰回来了,我们欢迎李峰为大家朗颂诗歌,好不好?!” “好、好、好!” “要不要?!” “要、要、要!” 李峰登上台靠近立式话筒:“好吧!我为大家朗颂一首刚创作的新诗军垦战士歌”他向台下挥了挥手: 我的家在钱塘江畔 那儿是大潮之乡 同志请你告诉我 哪儿是你的家乡 说什么家乡不家乡 灶王爷贴在腿肚子上 祖国的河山到处都可爱 我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辽阔的地平线上 我和太阳一起歌唱 青春是诗的年龄 青春我们一起出发 我们是光荣的军垦战士 农场就是我们的家 改造自然、战天斗地 我们为祖国开辟粮仓 …… 台下,米娟问秦雅,“听说是你跑了几十里路在山漾河救了他。” 秦雅很自豪的微微点了点头。 章英岚带着几份讽意又问:“又是你把他送去部队医院,又是你去接他,全给你包下了。” 秦雅颇为得意的:“你什么意思,全靠那位农民驾了船把他拖回来才得救,我一个弱女子能救他吗,看你说的。” 米娟神秘的一笑:“不是爱上他了吧” 几位姑娘笑了,前排的男知青回过头来,让她们不好意思的咋了咋舌,不作声了。 米娟斜眼瞟着秦雅,脸上掠过一阵失落和忧郁的神情。 夜深了,李峰整理起箱子和小书柜,那枚枫叶放在手心,他想起自己年前那场冰天雪地的悲情,意识到那就是一种象征,意蕴着以前那个爱莉莉的李峰已经死了,而且莉莉也前来为他送行了,今天是另一个李峰了,你李峰走自己的路吧。他把叶莉送他的一枚枫叶书签夹在书里,藏在皮箱的最底层。 同宿舍的姑娘拿米娟开心:“你这几天丢了魂了。” “哪里呀。” “还哪里呀,你的床被本来是叠得最整齐,碗筷从来就是吃了就洗的。” “随你们怎么说吧,我不听,不听”,米娟气恼地走出宿舍。 油菜地,知青们正在除草,松土。 连长对李峰高喊着:“李排长,这片油菜今天要消灭掉。米娟那边你去帮一下,其他人跟我走,支援一排去。” 油菜地那端是米娟,这边是李峰。米娟看看自己眼前一大片油菜,李峰鼓励着:“米娟,咬咬牙,我帮你。” 当太阳把最后一抹余晖收去时,李峰帮米娟完成了任务,他站在米娟面前:“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就请假么,硬撑着苦了自己,你的任务我会安排给别人,你来了一个人顶一个份,对吧,又不能搞特殊,听懂吗,下次身子骨没力,你就说一下。” 米娟的嘴角微微动了动,显露了一丝讨厌的反应,脸绯红起来,心想,姑娘家的事怎么与你这小伙子说,她垂下了头。 俩人一前一后往连队走。 “米娟,你喜欢看什么书?”见米娟没吭声,又说:“我知道你是我们连队的才女,歌唱的好,还特有文学细胞,是吧,我和你应该是知音呀。” “谁跟你知音,我知道你什么音呀?”米娟话不让人,心里甜滋滋的,却未出声。 “我最近正在读一本散文诗集《早霞短笛》。” “能借我吗?”米娟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给了李峰欣喜的目光。 “行,回连队我给你。” 米娟满意的点了点头,氓起嘴,目光非常温馨多情,但一瞬间她收起了那份温馨往前走了。 李峰心里宽慰了,他感受到这米娟是个非常杰出的姑娘,那眼神,那性情有着莉莉的影子。 自然李峰也将米娟与秦雅作了比较,如果米娟首先表示爱意,或没有秦雅在冰雪中的寻觅,米娟的神箭肯定击中李峰,因为李峰的灵魂颜色与米娟最易融合,米娟的个性独立而温柔,工整而深遂,浪漫中内蕴节律,她的笑意是浅浅的挂在嘴角,引许多男知青在她面前既生发如梦遐想,却不敢“甜言蜜语”。 “你在想什么”,米娟的目光穿透他的心灵。 “我知道你尊敬我,把我当作你的兄长吧,你喜欢看书,好好学习,争取上工农兵大学吧,我想会有机会的。” “是吗,你不是说一辈子扎根农村吗?你就不想你自己,你是团支部书记,排长呀,有了机会还会想着我?” “我们竞争看谁能考上,真的,就是不上工农兵大学,也要学习,你说对吧。” 米娟微微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她把疲倦忘了,她的脚步仿佛轻了许多:“走吧,肚子饿了。” 此刻,连队的烟囱正飘出淡淡的炊烟。 第五章 三月正是播种的季节,指导员、连长、李峰及几位排长下水做秧田,秦雅驾着大型拖拉机,在田里乱转,李峰在田角翻扒拖拉机耕不着的死角,时而秦雅让拖拉机来一个急转弯,开足马力,提动犁耙,泥浆水把李峰溅成半个泥人,于是另一块田中的女知青们喊起了拉拉词: 铁牛无情人有情 道是无情却有情 脏了衣衫不要紧 雅雅自会把情领 三月阳春桃花运 爱情种子播在心 …… 李峰又气又恼:“去去去,胡说八道的”。秦雅红着脸抿嘴一笑,两个酒窝深深的企图醉一下李峰,得意地用拖拉机划破了另一片大田。 指导员意味深长的对连长说:“团政治部需要一名宣传干事,我看李峰会写一点文章,我们推荐他去团部吧。” 连长:“你呀,什么意思,怕人家恋爱?这情感你挡得住,”连长特意拉大嗓门:“知青不准谈恋爱,有文件规定吗?再说有个家,更安心扎根兵团农场,这农场总要有接班人”连长的笑话,让他身边的一群姑娘都喑自笑了,笑声中有几十双眼睛瞟了一下李峰,李峰心里既是酸酸又是甜甜,更是惆怅和茫然。他下意识的飘了眼米娟,米娟埋头插秧,当着什么也没看见…… 星期天,知青们有去城里的、有去远处村庄的,李峰带着几名知青,在水库大坝教练武术。 中午时分,秦雅的一只铁水桶不慎掉入深井,没有水桶会给她带来很多不便,许多男知青都得知李峰与秦雅的微妙,为此,大家都无动于衷,把这个爱的奉献机会让给李峰,待傍晚李峰回连队,得知秦雅的水桶掉落深井,他犹疑了片刻后便潜入井底。 当李峰把水桶送到女宿舍,秦雅的目光惊奇地、感激地久久注视着李峰,让李峰的目光不得不移向窗外,当李峰再回头发现秦雅走出宿舍,走向山那边的大水库。水库坝闸那边传来清亮的流水声,让人感觉这四面环山的幽静,早开的红杜鹃、黄杜鹃点缀着满坡的绿色,悦人耳目清新。 在水库边,李峰止住脚步垂着头,听她很惨的哭声:“什么事?发生什么事?昨天还好好的,还溅了我一身泥,为什么你说呀。” “我弟弟来信说我爸爸在五七干校,又被人打伤了,妈妈去看了爸爸,从干校回来后便成了疯子了。” “信能让我看看吗?”李峰意识到,秦雅在向她最心爱的人倾述了,李峰是易动情的,是她在冰河里救了自己,何况他在医院住院,又是她炖了中药老母鸡,还接他回连队,这分明是一份真情啊,李峰自然将无法抗拒地滑入她的爱河。他情不自禁地从她手里接过信,这信,是她弟弟的哭诉: 亲爱的姐姐: 你快点回家,造反派要爸爸交待历史问题,爸爸不承认自己是国民党员,爸爸给打伤了,打断了一根肋骨,腰也被他们踩伤,妈妈去看爸爸,回来后就发病,人家说是精神病,妈妈不认识我了,要么唱语录歌,要么就是唠叨东洋人烧了我家的药店,幸亏隔壁张家奶奶、爷爷的照顾。姐姐,我想你,我怎么办,你不回来我不去念书了,我想念书,姐姐,我天天在家门口等你,我好怕,妈妈怎么办,姐姐、姐姐…… “你爸爸在海兴担任什么职务,从前干什么的?” “我爸在老家时,是中共地下党员,我爷爷在清湖镇开药店,是党的交通站,1949年,爸爸被公安厅分配来到海兴,任边防站站长,从此就在海兴工作了。” “那你快回去,你弟弟在哭,怎么会这样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同意,我想连部也会同意的!” “我要你陪我去!” 李峰觉得为难,连队春耕工作就要开始了,春节过后指导员还让他写了入党申请书,然而当他看到秦雅忧郁的目光、迷乱的秀发、或遮掩或飘动的伤感,他怜惜她,他忍不住说:“行,我去!” 倾刻,她淌着泪水的脸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她把脸埋入李峰的胸前,生平第一次让自己所爱的人的衣服抚去了她的泪水,而李峰本就情感丰富,一种为她分担痛苦的责任感义不容辞地让他举手轻轻地梳理着她迷乱的秀发,感觉梳理了她纷乱悲色的思绪。 第二天,连长安排拖拉机送李峰和秦雅上汽车站时,兵团团部的吉普车驶来了,吉普车要把李峰接到师部,说是去参加批林批孔动员会。 秦雅面对连长和指导员,自然不好意思强拉李峰陪她回家探亲,她接过李峰手中沉沉的网袋,让李峰上了车,吉普车跑得快,在前面的山坡拐了个弯消失了。 吉普车以最快的速度,把李峰送到师部门前,首长们已在门口迎侯,宣传干事下了车,向三位首长敬礼报告:“杨副场长,我把李峰接来了”。 杨副场长握着李峰的手:“好呀,小李啊,来,我介绍一下,这是工业九团李政委,这位是场部政治部陈副主任”。 李峰顿觉自豪和光荣,感觉全身都是轻飘飘的。 第六章 场部会议开始了,主持人说:今天农垦师场党委召见来自各连队19名知青代表,你们将成为农场第一批中共党员。下面请场长给大家作重要指示。 何场长干咳了几声说:“让你们来,给你们一个光荣的政治任务,要求你们积极投入批林批孔运动保护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成果……” 李峰听懂了,场部让知青代表们写材料,证明去年中央调查组在农垦师农场的调查及调查结论是错误的,而中央调查组是周恩来总理点将委派的,翻中央调查组定的案,企图抹去农场个别领导迫害、奸污女知青的罪行,甚至斗争锋芒直指中央…… “谁有这个胆,我不敢,我宣布退出会场”当即名叫陈浩的知青代表,毅然退出会议。其它的知青都未表态,这样凝重的,严肃的会议,李峰不了解详情自然也不敢多说,毕竟面对的是老资格的高级干部,李峰捏着74(19)师部“双批”动员会议文件的手微微地颤抖着,很怕首长点他名,让他表态。 一个上午,听工业团、农业团、船运团各政治部汇报总结摆出了一件件、一例例如何如何关心知青的典型事迹,下面的发言没有围绕场部领导的意图,实际上会议僵持了。 中午,会议用餐,红鼻子杨副场长坐在李峰身边,很亲切的语言:“小李呀,去年冬天你被大雪冰封被冻死过去,场部首长亲自上医院看你,这在农场可是先例,你应该感受到,我们是关心广大知青的吧。你是最有权利为我们说句话……” 李峰伸出手,握住杨副场长的手激动的说:“谢谢首长的关怀,杨场长你们都是从炮火硝烟中冲出来的英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功臣,我敬重你们,我不相信你们会反党,反总理。” 杨场长拍了拍李峰的肩。“对,说的真好,所以,我及场部希望你能把海兴市的知青带去省委,我派车送,怎么样,考虑一下?” 李峰抑住内心的反感,他思忖:“坚持真理,维护周总理尊严,总理从旅法建立共产主义小组、”八一“南昌起义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就是现在,周总理每天还处理着国家大事,人民日报上,几乎每天都有总理的光辉名字,这里却有人借批林批孔,否定中央调查组,把矛头直指周总理,这还了得,错了!肯定出问题了,这是犯天条的错误。他明白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能含糊,应该有个鲜明的态度,他知道躲不过这一关了:杨场长你想听听我的心里话吗? “你说呀。”杨副场长和蔼慈祥的眼神。 “上午的会议和你们起草的那份让我们表态的会议纪要,是不对的,是反中央调查组,方向错了,再说去年的事,详情我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我知道,中央定的案你们当时也表了态,怎么说成是冤案、假案、错案呢?可不能再犯政治错误了。” “小李,你要往深处想,不要怕,跟你说白了吧,我们也是执行中央重要领导的指示,上面不说话,我们敢吗,这是批林批孔的重大内容,上山下乡,建设兵团,都是文化大革命成果啊!你没看到,江青给防化连写信,报上都在宣传,这是对毛主席忠不忠的政治立场问题”。 李峰内心震撼了,他压住着了火的声音说:“上山下乡、建设兵团与去年中央调查组对我们农士场个别领导的批评,不是一个概念,不能混同”。李峰发觉自已的声音太响了,又轻轻的补上一句:“杨副场长,不能混同的,真的”。李峰意识到自已是没有资格和权力去教训首长,然而面对杨副场长和蔼可亲的笑容,他采用软着落规劝杨副场长并渴望杨副场长能理解他。 杨副场长皱起了眉,欲言又止,李峰又说了:“杨副场长,我冒昧的提一个问题,我们团场的仲场长在9。13林彪事件发生前,是在某军区军需处工作的,他是为什么降级调团场当场长的?”李峰没有点穿这位贫农出身的身上印着多处弹痕弹孔,打了不少仗的老军人,曾把一支手枪私赠给林立果舰队人员,他们用这支枪企图谋害中央领导。事后仲处长痛哭流涕地接受了审查。“手枪事件”成为“九一三”林彪死党实施反党阴谋的重要罪证之一,这事场部首长以及广大兵团指战员都知道的。“李峰提这事,明显在忠告杨副场长不要再犯错了。 谁知,团场仲场长就在李峰身后,他火脾气上来了。把饭盆往李峰面前的桌上一瞌大声嚷着:“你说什么呀,你是那个连队的,叫什么名字?老杨,别跟他磨了,这人不会跟我们一条心,仲场长又转过脸对着李峰说:”你知道什么?你还差得远了,你没有资格议论我的功过是非,你下午不要来参加会议了,你走吧,你。”仲场长最后的“你”字似乎在咬牙,他环视餐厅,见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这边来了,就没再吭声,拉着师部杨副场长走了。 李峰见杨副场长回头给了他是期望、焦虑和无奈的目光,让李峰的血液燃烧了,脸火辣辣的,餐厅的知青们围聚过来问刚才发生了什么?李峰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知青议论开了:“你揭了他的老底,他不让你参加会议是吧?” “不参加就不参加了,这种反革命的会议不参加的好!” “是啊,犯了错误,承认了,还要翻案,还要利用我们知青,让我们去为错误涂脂抹粉,真是茅厕越捣越臭” “这师团场部首长搭筋了,敢把矛头对着中央,对着周总理” “什么搭筋了,他们是在林彪问题上受到了处理,不服气,想巴结江青,指望政治稻草” “这话可不能乱说,要闯祸的,仲场长让你走人,你打算怎么办” 李峰点了点头:“这个会肯定是错误的,遗憾这些首长都老糊涂了,下午的会议你们参不参加你们自己决定,我肯定不参加”。 “行,我们也不参加了”十几位知青相互告别后,都一个一个的逃离师部。自然这个会议没有达到师部几个首长的意图。但必竟是召集了知青,他们盗用知青的名誉产生了一个“会议纪要”的文件,可以给他们的黑线上峰交差了。也可以作为批林批孔的实际行动。用来反对中央调查组,为江青一伙提供炮弹了。 这天下午,李峰不参加会议了,师部农场所有的大批判专栏和大字报,什么孔子、孟子、老子、韩非子,李峰纳闷,这二千多年前的故人和今天的革命有什么关系,最多是文化界、学术界的教授们讨论,何必劳师动众扩大到政治经济以及工人、农民以及基层,李峰找了师场部的知青,了解到中央调查组及今天会议的传闻……。 他“偷”了场部公用自行车,顶着风雨,翻山越岭赶了三十余里路,自行车沿着铁道线旁的小路飞奔,在一处下坡,李峰不慎连车摔了跤,跌得裤子膝盖处擦出一个洞,膝盖擦破了一块皮,快到连队了,在山与山之间,有一条峡谷,有一座大铁桥。李峰把自行车从桥上扔进河中,自行车在空中飞了下去,消失在激流中,李峰徒步蹬上山坡,消失在密林中。 回连队时已近傍晚,他把场部的会议记要文件交给了指导员。 指导员抚着他的肩安慰着并将场部翻案的起因较为详细的告知了李峰。“原来是,去年春节前后,工业团董副团长下连队,抽调了一批长相姣美的女战士去了团部,按排在招待所、通迅排,其中有十二连的边小秋,董副场长把她留在身边当秘书。半个月后,边小秋与她的男友程斌说要分手,什么原因程斌是不知道,团场有知青把边小秋与董副场长吵过几次架的事告诉了程斌,还有人把亲眼目睹董副团长去了边小秋单身房后就没出来,最后是熄灯的事给传出来。这桃色新闻,如油锅里掉入了一滴水珠,发出的爆炸声,让几万名知青惊讶…… 程斌本就有个“炮天”的绰号,他去了团部打了边小秋,那天晚上他在团场礼堂门外刷了大幅标语:董副场长奸淫女知青罪该万死!第二天,起早的几位军队干部见了都避开,这避开可以说是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标语。阳光朗朗下,董副场长七窍生烟,他令人撕毁标语,让保卫科严查反革命。自然程斌在二个小时后从连队押到团场,严刑拷打后被关进原先关押劳改重犯的监牢,边小秋蒙羞跳水库自杀未遂后,调回家乡工作。 这件事被原公安厅劳改大队留在兵团的公安干部们知道了,他们也是老资格的军人,有的是上甘岭的机枪手,有的是长期潜伏国民党军营的地下党员,他们不怕,他们鼓动程斌的两名好友去北京告了农垦师的状,这状纸传到了周恩来手上,周总理命于桑为组长,铁瑛为副组长,组成中央调查组开进了农场,经过调查证实了董副场长及其它干部犯罪事实确凿。 当时中央鉴于黑龙江建设兵团也出了这类事件,并判处了二名团级军队干部的情况,从保护广大知青安心农场的政治意义,向全国全党发出了一系列保护知青的文件。这就是李峰碰上这件事的前因,农垦师的事很复杂,上面二条政治路线的斗争反映到基层了。 指导员很理解李峰,他接着说:“前天我让你写入党申请,我也纳闷,你家庭社会关系中有四类分子,入党的事还远着呢,可能是因为你在年前经受了那一场暴风雪,师、团场部都知道,政治部主任打电话指示要重点培养你,谁知,你今天把事闹僵了,我估计,你在兵团看来入不了党了,好在你年轻,只要追求,坚定信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路还长着呢,你这小鬼还真是小事糊涂,大事清楚”。 李峰犹豫了一下说:“指导员,怎么会这样的,首长在发昏了,为什么把斗争的峰芒直指中央,直指总理?这事后果很严重的”。 指导员说:“相信一点,真理必定战胜邪恶,好了,不说了,回去休息,你去师场的事不要在连队说了,什么都不能说,包括我俩今天的话,还有,这个文件你就说不知道,没有带回连队,我没有听说有什么文件,你从师场赶回来,我没见到你,明天你回家乡休假半个月,你懂我的意思吗”。 李峰点了点头:“明白了,指导员你放心。” “早点回宿舍休息吧。”指导员藏起那份师部文件转身急急地回连部去了。 天色微明,李峰拉开了窗帘,端上脸盆、毛巾去溪边洗漱,米娟提着一桶衣服在李峰的上游漂洗。李峰让毛巾在清水中荡漾,见溪水里漂来一块紫色的手绢,这紫色的手绢在水中舞蹈,是爱情的舒展,是浪漫的意境,李峰会心地微笑着。他急忙伸手捞起,站了起来,走到米娟身边:“哎,起床号还没吹,你怎么早早起床了。” “那你呢?” “我今天回家乡探亲。” “昨晚从师部回来,今天一早就回家乡?” 李峰看到她的眼神是忧郁的:“秦雅的妈妈生病了,她父亲被打伤了,她约我回家帮她处理一些事件,她也够可怜的。” “我陪你走一阵跑跑步,也算是早锻炼,送送你么。” “行,你把衣服凉了,我在路边等你。” 米娟换了一套父亲给她的退了色的军装,因为肩上挂过军衔,有二个小洞和搭扣,是很让知青们尊重的。 李峰很欣赏米娟的这份高贵:“你这军衣是你爸爸的。” “嗯,我来兵团农场前,我爸爸送的,他要我艰苦朴素,继承革命传统。”米娟笑得很美,很自豪。 “真羡慕,你爸爸什么时候参加革命的?现在任什么职务?” “我爸是南下干部,文化大革命前,在地区军分区,造反派说他支左不力,他自己要求调动,现在刚调任海兴人武部当副政委。” “是吧,”李峰有点兴奋 此刻米娟猜着了李峰的心态,她说:“你回海兴去找我爸爸,也许我爸能帮上你的忙,为秦雅她爸爸说句话,我想秦伯伯和我爸是认识的。” 李峰情不自禁地握住米娟的手:“啊呀,真是太好了,我替秦雅谢谢你。” “秦雅也是我的姐妹啊” “哎,米娟,我一定给你带上几本好书来,你回去吧。” “不,我要送到车站。” “行了,行了,待会你一个走山路,就不怕有狼追你。” “你吓人啊,我不怕。” “我知道你的好意,你在站台上看着我上车都难受,不行,回去吧。” 米娟点了点头,李峰发觉自己握着米娟的手,不好意思的抽回:“走吧,别误了我上车。” 米娟的眼眶里湿润了,她是多么想与李峰说几句动情的话,她默默地站立着,李峰发现她的目光就是莉莉当年那般锋利,他的目光逃开了,他加快脚步,匆匆地往山坡下走去,米娟依然站在山坡上,而李峰没有看到米娟的眼泪悄悄地淌在脸上。 李峰回到家乡海兴,父母亲和妹妹都感到很惊奇,李父问:“这几天应该是春忙,你是出公差回海兴吧!” “爸,我农场有点事,让我走访几位战友家长。再说春节我没回家,对吧,休息半个月”。 “噢,是这样,好的,老头子,你给你儿子整理床铺,我去街上打油、买菜,家里没你的事,就是这钱不够花,你也知道。”“没事,我会付钱,我工作几年了,当然不给家里添麻烦。” “好的,儿子还是有孝心的”。 “我出去办事,你们不用等我,大伯呢,外婆呢?” “都在”。 李峰走进里屋,里屋很阴暗,30多平方一张竹帘子隔开为二间。李峰从包里取出2盒酥糖给了外婆,外婆拉着李峰的手,流着眼泪。李峰回头又给了大伯30元钱,大伯推开钱说:“你自己用,你在外要花钱,我在火车站挑行李,能挣钱”。“这是我的心意,挑行李很累,要注意身体,好了,你们休息吧。” 李峰看了看电灯,知道他们舍不得用电,点了个煤油灯,这煤油灯,也是给童年李峰认真读书的光照。 公共汽车在黄山海滨停下,李峰下了车,看到山延伸到海中,海滩上海鸥在寻觅小鱼小蟹,几艘捕鳗苗的海船在海浪上起伏。 李峰向红色瓦房处走去,被二名佩带“纠察”臂章的中年人拉住:“喂,你是那里的,到这干什么?” “我是海兴县赴兵团农垦师的知青,连队委托,让我探访知青家长。” “找谁?” “秦德馨。” “不行,他还在隔离当中,你回吧!” 俩人僵持了。 一辆吉普车踢着尘灰过来了,车上下来的是米副政委,他问纠察员:“怎么回事?” “这人是兵团农场的,说看望家长,按规定他不能探视秦德馨。” 米副政委挥了挥手:“好吧,交给我,由我负责带他进去。”“是。”二位纠察队员也顺水推舟。 米副政委一路上与李峰交谈,关于秦德馨的历史问题:“我了解了,老秦是被人诬陷的,1948年,他受上级党组织委派打入国民党部队,策反起义成功,为这事,现在有人怀疑他是国民党分子,正是莫须有罪名……”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秦德馨住处,他们推开门,米副政委叫唤着:“老秦,老秦。” 秦德馨见是米副政委很惊喜:“是老米,你在禾嘉,跑我这干吗?” “我调到海兴人武部任副政委。” “该怎么称呼你,怎么降了一级,也反错误了?” “什么称呼不称呼,任副政委。说我支左不力,和事佬,阶级斗争的弦绷得不紧。” “这样的,我是看不懂,现在搞“批林批孔”又是一批人要被打倒,这国家利益、社会经济、人民生活都受到损害。” “老秦,你还是少说几句吧。我介绍一下,这是你女儿农场里的干部,小李,他是受兵团连队领导委托来看看你。” “伯父,你好,我是李峰。” “噢,我听秦雅说了,感谢你对我女儿的关心和照顾,来,坐。” 三人沉默片刻后,秦德馨说了:“听秦雅说,你喜欢读书、写文章,好的。” “小时候看小人书,看多了,喜欢历史和文学。” 秦德馨点着头:“历史,历史肯定是公正的,我相信,一切在历史面前,终将折服,老米啊,我对党、对国家、对人民是忠诚的,个人受委屈也无所谓,我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家属。老伴那个精神病怎么办。” “老秦,你放心,关于你的历史问题,我会亲自顾问的,是非总该弄清楚,岂容颠倒黑白。” 秦德馨握住米副政委的手,李峰微笑着:“两位伯伯,我们一起喝一点酒吧,我带来了。”李峰从包里取出塑料袋,摊开了,花生、爆鱼和半只酱鸭,半只白切鸡,用盆子、茶杠盛了酒,米副政委出门让二位“纠察队员”也请进屋,五人一起干杯。 李峰后来才知道,那天指导员连夜悄悄地去了十三连把李峰带来的师场文件,转交给去年到北京上访的知青手里。并鼓励两位知青再次把详情告知中央。那次会议产生的会议纪要文件也被其它知青中途退会带回了连队,在各知青点传阅、议论……。 当中央调查组二度开进农垦师时,李峰被邀去师部,李峰很兴奋,因为那份他取出来的文件,经转手交给了周恩来总理,周总理召集了余秋里、李德生、耿飚等中央领导。周总理义正辞严的指出:“我党我军50多年的光辉历史中,一个党委反党反中央,未曾有过,这个师是个创举”,总理的脾气是对着“四人帮”发的。当时有人提议说这要请示毛主席。周总理将师场部知青会议纪要呈给了毛主席。主席在农垦师党委(74)19号文件头上签了二个字“屁话”并画了一个圆圈。主席对此作了严厉批评、批示同意中央调查组再驻农垦师。中央调查组二次进驻农垦师,对农垦师领导的错误作了严厉的批评,传达了主席、周总理等党中央领导的批示,揭批会议开到了凌晨四时,开不下去了,师场政委李之钢对着中央调查组和到会知青及连队的指战员说:“让我交待中央哪位首长指示我否定去年的事,那么,可以告诉你们我的交待不是在这个场合……” 那次会议上的梁副政委后调上海警备司令部任职,陈浩虽然不认识梁副政委,梁副政委却记住了这位凛然正气的青年,梁副政委从《兵团战士报》上读到过李峰的诗句。梁副政委点评李峰的诗说:“这首小诗,韵脚不工,但诗情很浓,特别是这几句, ‘兵团战士的青春, 有满坡的山花在映衬, 春天,我们耕耘希望,播撒理想, 秋天,我们陶醉收获,歌唱辉煌‘, 这是革命的乐观主义,可以用,但另一首《相思》写得很美,《兵团战士报》上是不能刊用的,小小年纪,那能如此沉重的叹息,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情绪,我还没发生呢,这小李那来的这般沉重。我个人认为,诗毕竟是一首好诗,大家听,他是这样写的。 我的相思很长很长! 白了头发还是少年狂 夜色裹着幻想 悄悄地在我艰难的路上 一片云彩、一阵风扬 雪花冰块思念之惨哟 上帝没忘 终于走来了你淡淡的身影 而我呼唤着 风雪带走了梦 清醒的我泪珠冻成晶莹、 冻成青春的诗行 这首诗若干年后,兴许能发表,白了头发还是少年狂,写出了人生的追求,对美的追求,是人性本质的真谛,特别是,清醒的我泪珠冻成晶莹,冻成青春的诗行,好诗,作者是个大写意的人,希望他能把‘小我’汇入‘大我’,在文学上坚持下去……。 当李峰得知梁副政委的评语,他激动了,因为他是在暗恋的煎熬中,流露出对莉莉的真情,并非有意识的对人生的礼赞,若要得到有意识“大我”境界,必须生活、学习、经历,几度超越、几番洗礼,那次创作会议,他对文学增加了更浓郁的兴趣,梁副政委对这首诗印象很深,但他不知道李峰与杨副师长、仲团长的那一段争辨。当时中央调查组撤后,师部再也不翻案了,但仲团长到一个连队就莫名其妙的点名批评李峰,把李峰纳入一小撮不听首长话的闹事知青,自然指导员说过“李峰在兵团入不了党”是成为史实了。 李峰太情感化了,不忍心看到有过赫赫战功的英雄们犯错误。但他又不敢在会上说,这就是李峰个性的弱点,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呀,然而,李峰没有后悔,因为李峰是以诗化的形式捍卫了真理。 第七章 1974年的一个诱人的、舒爽的夏之傍晚,李峰和秦雅在水库。那水库很幽静,山在水中的影子是一抹一抹的浓绿,李峰捡几块石片在水面打漂,山便在水中波动,让李峰一阵清醒,一阵恬静的惬意,秦雅卷起裙摆,涉足水中,梳洗着长长的秀发,水面如镜,映照着微微晃动的倩影。 李峰取出当天的人民日报欣喜地说:“你看这一段文字,阶级斗争扩大化伤及到一批忠诚党的事业的老干部,中央认为死不悔改的走资派是一小撮,经过革命考验的老干部,是党和人民的宝贵财富,应该让他们继续为党和人民作出新的贡献。说的好,我估计你爸爸在五七干校的生活该结束了。” “是吗”秦雅抢过报纸,看完全文后,把报纸捂在脸上,又把报纸扬在空中挥舞:唱支歌给你听,让我们庆祝一下。 “行,唱吧,跳吧,这舞台够大的,又没人看见。 “你不是人啊” “对,是,我听,还有山和水,还有满坡的杜鹃和松树。” 秦雅歌唱着,李峰欣赏着她美丽的姿态和甜润的歌声。歌声在清山绿水中柔美的荡漾。 李峰鼓掌:“好,够水平的,很专业,再来一个。” “不了,还是你表演一段。”秦雅的骄嗔也很美。 “我,我可不会跳舞。” “你就打一套拳吧,让我见识一下。 “挺累的,算了。” “不么,你每天早晨在水库上挥拳弄腿的,真的,让我欣赏一下。” 李峰脱去了外套,薄薄的棉衫上还有一小块补丁,他颇尴尬地笑了笑:“行,你看好!” 李峰一个抱拳作辑后,展身亮翅,飞腿追风…… 秦雅连连鼓掌:“真棒,你一个对付三个不成问题吧!” “瞎说,锻炼身体的,怎么可以打人,”李峰披上衣服坐在草地上:“小时侯学的,星期六放周假,在郊外看到几个小女孩在翻悬空翻,那小女孩中有莉莉的软空翻,最标准。她们见我呆呆地站在她们身边就不练了,一会儿都像小彩蝶似的飞走了。 “你那时就认识莉莉啦,我听章云岚、米娟说起过莉莉,很漂亮的,眼睛大大的。”李峰点了点头。“我想我也要翻,后来就跟着小镇上的一个拳师,大约学了五年吧,就中学毕业了。” “你小时侯是个野孩子,你爸爸妈妈不管你,你苦不苦。” 李峰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事说起来话长了,是该让你知道,我大约在一岁多一点,亲生父母把我扔了,听老人们说,是把我放在一只小舢舨上,任运河水漂流,后面帆船上的也就是我的养父母把我收养了,奶奶很疼我,可惜奶奶在60年自然灾害那年生病死了。” “少年不识愁,童年很美好,是的,我们家原来在船上,现在已经没有帆船,都是拖轮了,一家人自然也就上岸了,故乡有条街从前是米市,据老一辈人说,三十年代米市粮船码头,很是热闹。米市就是米行商家屯米,交易的场所,米行,搬运工人,船上人还有修补麻袋的麻袋行,油蓬帆蓬行,很多姻亲,纵横交叉组成了一邦一邦的群体,这个米市在抗日战争后,就衰落了,日本鬼子封锁了交通,安徽江苏的大米运不过来,浙南的毛竹,绍兴酒酱,臭豆腐也运不过来,米市就住人家,解放后,分给船上人住,我还是很喜欢这里,幽静的小房间,木板地,很静很静,晚间点上洋油灯,思想很容易集中,小时候我在米市弄,看了很多小人书。虽然爸爸的船在外漂泊航行,我每逢学校放假就去帆船上,我家的船走遍了江南,真的,南京的雨花石、无锡的泥人塑、苏州的园林、安吉的毛竹、嘉兴的烟雨楼、海宁的大潮、杭州的西湖、镇江的金山寺、太湖的碧波、还有运河上各种各样的船,各种各样的桥,各种各样的捕鱼方法,特别是清晨,大雾渐渐退去时,一艘艘小小的船,站在船头上的鱼翁,一个转身,撒出网如法海和尚的钵,网静静沉落深水后,鱼翁提上来,阳光在网上闪烁,滴淌的水珠是粒粒银色的珍珠,一条条鲜活滑入鱼舱,飘起音符,化作一只只飞鸟,那是水的歌唱,运河的诗情。” “行了,行了,让我酥软了,够醉人的,书呆子,你就常陶醉在这些回忆里,你说你妈待你不好,说来听听。” “我妈自己有了亲生儿女后就说讨厌我了,我爸待我很好。” “你恨你妈。” “不,妈总归是妈,也有待我好的时侯,不要老打听我的事,你也该说说你小时侯。” “我小时侯没有你走过三江六码头的,一九四九年爸爸从省公安厅首届干部培训后,派到了海兴,妈妈也到了爸爸身边,抗美援朝胜利那一年,我来到了这个世界,爸爸不管我们,他常整天整夜的不回家,后来不知怎么的,爸爸离开了公安战线,去了新安江搞移民工作,二三个月回家一次,小时侯很枯燥,后来有了弟弟就管弟弟…… 夜色已降落,星星在闪烁。突然秦雅惊叫起来,对面山坡上有两只狼,正向他们俯冲而来,发出了阵阵树枝声响。李峰全身的毛孔竖了起来,他一手捡了一块石,另一手拉紧秦雅,俩人往水库西侧的茅屋奔去,狼紧冲上来,李峰的石块砸过去,一只狼猛咬住石块,另一只狼依然前冲,幸好,李峰一脚撑开门,俩人进屋即把门紧关,狼在屋外或嚎叫或低鸣,无奈又不死心地绕着圈子。 “好险,差一点呀,吓死我了,两条腿都酥软了”。李峰靠着门,秦雅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李峰扶着她的双肩,安慰着,“不要紧,不要紧,点上腊烛,在床边歇一歇吧”。其实李峰也在颤抖,心跳比列车的节奏还快, 那小屋有张简易上下铺,看山林防偷鱼的知青耐不了寂寞,常去连队睡,热水瓶里还有一点冷开水,李峰倒了一杯子给秦雅,“今天看来回不去了”。李峰的目光借着烛光碰到秦雅多情的眼神,他躲开了她的视线。“雅雅,我想我们之间不可能,你的家庭是革命干部,我的家庭是‘四类分子’。我会拖累你的。再说我养父母他们自己有女儿……” “你觉得这些对我很重要吗?我不在乎” 李峰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秦雅讥讽地笑意说“你喜欢米娟。” “与其说我喜欢米娟,不如说她让我思念起莉莉” “噢我听说了,你在医院里醒来时,呼唤着她的名字,你老实坦白,你花心开得很早,莉莉凭什么占据了你的梦。” “我与莉莉是童年的伙伴,又是中学同窗,那一年我和她都报名去北大荒,当时,因我们这个年级还未初中毕业,没有去成,如果真的去了北大荒,我和她注定携手一辈子了。” 秦雅很轻的声音:“你后悔了,她现在怎么样” “没通过信,听说下乡插队了,莉莉是个聪明美丽的姑娘,说真的,不想也罢,想起她,心里酸酸的,不知她今后如何生活,但我相信她自有他的幸福,他有姐姐,有一个革命干部家庭的背景,她能走好自己的路。” “既然你动了情爱了她,为什么不把爱坚持下去” “我不配,真的!不去难为人家了,说实话,那时真幼稚,如果莉莉思念我的话,那就真害了她了。” “你真不幸运,莉莉从你的眼皮底下滑过去了,命运注定你没这份艳福,得不到的别再去想了,能得到的就该珍惜,真的,别去想人家了,我守你的罪过,我陪着你,好吗?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么”。 李峰不敢正视她,然目光还是慢慢的移向她,与她的目光相撞。秦雅很懂他的心,她羞涩的、会心的微笑着:“这世界永远就我们两个人多好!你爱我吗?爱我你就吻我亲我,我让你尽情享受。” 李峰的心灯终于被这茅屋中的烛火点燃了,他感动了,他想,我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她的真诚呢,她不在乎我的家庭成份,她爱我这人,我不该拒绝她,况且她也顶着黑五类家庭的帽子,我应该理解她,热爱她,此刻,他的目光受她的起伏的曲线牵引,刚沐浴梳洗的少女,是出水的芙蓉,他发现她是妩媚而清丽,他无法控制自己,他的手擅抖着,解她的衬衣扣如轻轻拔开薄薄的荷叶,他的嘴紧紧贴着她的丰唇,第一次吮吸爱的甘露,就在这狭小的,脏乱的,充满稻草霉味气息的小屋里……。 秦雅累了,她长长的秀发半遮着脸,半挂上李峰的腰际,神圣的烛光里李峰端祥着秦雅的脸,他脱下军衣盖在了秦雅的肩背上,他的眼角渗出了泪水。李峰想起了自已的家庭,想起了他从今往后面前的女人将陪伴他的生命,而且秦雅很有泼劲,她极端不会容忍李峰的家庭。李峰的眼睛里溢出了泪水,这泪水是甘甜的,也是苦涩的。 此刻,李峰下了决心,不再思念莉莉了,莉莉有莉莉运行的轨道,莉莉会有美好,不可以打扰她,如果还深深的思念莉莉,那对秦雅是不公平的,何况莉莉人家也许已淡忘了,而淡忘就是没有了情感包袱,对的,应该把全部的爱,把对莉莉的爱转移到秦雅身上。 屋外二只狼失望地离去,在对面的山崖上还回头贪望着月光下的茅屋。 几天后的傍晚,米娟,秦雅在井台边洗衣服,米娟问:“雅雅,你把李峰带到水库那边,还过了整整一夜,没干什么事吧”。 秦雅神秘的一笑说:“有什么事呀,碰上两只狼,吓得我们半死,要不是有那间小屋,还真把命丢了。李峰这小子胆子真小,那晚我搂着他接吻,他很胆怯,说他激动吧,那手就是老老实实的缺少动感,还说深吻不卫生,必须要嗽过口,你说是不是个书呆子”。 “是吗,真的,那夜受了狼的惊吓,你们还有这份浪漫”,米娟一阵惊讶后,一本正经地说:“这事不能乱张扬,是你们的稳私啊,你说话没分寸,嘴快,不知轻重的,应该先立业,后成家,人家事业为重,带着一个排,全营、全团的先进,你可不能坏他的事,坏他的事就是坏了你自已的未来呀”。 秦雅自我掩饰着:“你啊,青春有多长”。 “你去诱惑人家,把感情一下子推向高潮,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男人是诱不起的,下水容易上岸难,你就准备结婚吧,生孩子吧,以后上面来个文件说,已婚知青一律不调回家乡,你们守着这山这水?路还长着呢,李峰让你先占了,还不好好珍惜”。 秦雅回味着米娟的话,从米娟暗淡的眼神里,她感觉自已是个赢家。 是的,包括米娟还有很多姑娘对李峰原本很亲热,也有深深暗恋的,李峰不知道,他无意中给那些姑娘创造了幻想的同时,也给她们制造了遗憾和痛苦。 秦雅是个好强的姑娘,她要让爱情的桅杆竖起来,她跨上李峰的船,要让李峰起锚解缆,她要让李峰远离喧嚣的港口才舒心,才觉得李峰从此会由她去把舵了,只有这样她才感觉受伤的心灵得到爱抚,枯萎的青春得到滋润。至于前面风风雨雨,至于前面有多少暗礁和浪涛,她不顾,自然听米娟一番悄悄话,心里也沉甸甸的,那天晚上会不会使自已怀孕,她侥幸着不会有事吧:“菩萨保佑”。 一天后,中午收工了,一个班的女知青上了秦雅的中型拖拉机往连队赶,在工具房放了锄头、铁揪等工具后,大家各自回自己的宿舍,秦雅见自己的宿舍里米娟的床位和生活用品都不见了,她扭头走出门外高喊着:“米娟、米娟。” 章英岚拉着秦雅:“你别大声嚷嚷,你和李峰的事在连队传开了,让大家笑话,这连队本来就无聊、空虚,你也不知你大姐的心,米娟是 让着你,米娟也爱着李峰的。”秦雅才恍然大悟,她泯起嘴角,隐入了沉思。 此刻,米娟独自站在与李峰一起割油菜的那片山地,她的耳边响起了李峰的声音:“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就请假么,硬撑着苦了自己,你的任务我会按排给别人。” “米娟,你看什么书。我知道你是我们连队的才女,歌唱得好,还特有文学的细胞,是吧,我和你应该是知音。” “谁是你知音,我知道你什么音”米娟泪水溢出了眼睛,她把脸埋在树杆上,长长的秀发从她的肩背倾泻到腰际,在她背后的树枝上有一对画眉鸟似乎在窃窃私语。 第八章 又到了双夏季节,梯田上,骄阳似电炉烘烤着,远远望去,村舍、树木仿佛在烈焰中飘动,知青们在插播晚稻秧。 米娟的腿肚子上流着血,一条长长的蚂蟥,沾着她的皮肤,米娟惊叫着,李峰赶紧过去:“别紧张,没事的”。他左手抬起她的光脚丫,右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腿肚子,蚂蟥缩成一团,掉入水中,李峰用水洗去她腿肚子上的鲜血,露出白晰、光滑的肌肤,李峰抬眼看了米娟一眼,从她羞涩的、轻轻抿起的嘴角,意识到有许多的眼睛关注着他和她此刻的细节,他急忙放下她的腿,在泥水里洗了洗手,又在上衣口袋边擦了擦:“行了,干活吧,看什么,这蚂蟥在你的腿肚子上我也给你拍。” 果然,那边秦雅发出尖叫:“唉呀,蚂蟥。” 李峰赶紧涉水过去,走到秦雅面前,秦雅自已用手扯住蚂蟥,将蚂蟥扔向远处:“去、去,谁要你拍”。 秦雅将手帕系在腿上的出血处,头也不回的往前拢着田里的水草。 一批女知青们都笑了,李峰自找台阶说:“是呀,你们要向秦雅学习,看到了吧,她多勇敢”。 张成鹤、罗江等男知青在开黄色笑话了:“这蚂蟥怎么总是喜欢盯上女人”, “她们皮肤白嫩、血肉有味,那些蚂蟥肯定都是公的”。 “是啊,这些蚂蟥也太骚了,老是想着女人的腿……” “流氓、下流,李排长不批评他们,告诉指导员”,那边的女知青们不吭声了。 通迅员从山那边骑着自行车过来,他挥着手高喊着:“报纸来了,还有信……” 大伙儿围了上去,李峰从通迅员书包里取出一个很大的信封,他思忖了一下,招呼米娟“你说,这信封装着什么……” 米娟摇了摇头:“团政治部给指导员的”。 李峰掂了掂信说:“这肯定是大学录取通知书,你该请客了”。 米娟惊喜的目光:“可能吗,我知道我考的不好,真是录取通知书也不会轮着我。” “不,我有一种直感,肯定是你”,秦雅走了过来,她接过信封对米娟说:“上了大学,别忘了我们姐妹一场,今晚我们聚一聚”。 “行了,把信给我,待指导员通知你们后,再说聚一聚的事吧”。通迅员说着抽去秦雅手中的信封,放入邮包袋,蹬车回连队了。 李峰嚷嚷着:“抓紧一点,把这块地干掉收工了”。 “米娟上大学了,李峰说的” “是呀,学会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人家是革命后代,爸爸是人武部的……,老子当官儿进城,老子无能儿务农。” “是吗,米娟走了也好,省得看着李峰和秦雅让她难受……”几位姑娘议论着,见李峰向她们干咳了几声,没再吭声了。 晚餐后,米娟从指导员办公室出来,秦雅带着一帮姐妹迎上去:“是吗,上哪所学校,什么时侯走,录取通知书让我们看一看”。 米娟微笑着,姐妹们接过通知书,争相传阅。 “哇,北京人民大学,工农兵学员新生录取通知书,米娟好羡慕你呀,真的,北京是我们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人家今后是真正的知识分子,我们算什么,知识青年吗?其实只有小学毕业的文化,这文化大革命,让我们连高中都没份,这辈子就安心呆在农场吧” 大伙儿在为米娟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已前程而失望。 那天晚上,米娟推开了李峰宿舍的门,她没吭声,只是羞涩而欠意地目光久久地望着李峰。 “喝杯茶,这茶很香”,李峰给米娟端上了 “我知道,这份通知书本该是你的,因为你上半年顶了师部反案错误的事,你的政审没有通过,他们是在报复你……” “不说了,你去不也是我的心愿吗?我说过我是你永远的兄长,我祝贺你”。 米娟被他真诚的目光感染了,她情不自禁的扑在李峰的胸前,双手搭着他的肩。 李峰也轻轻的捂着她的肩,把她的手慢慢推开了:“米娟,你不知道,我爱上秦雅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理解我的感情呢”。 你让我怎么说呢,我对你更多的是友谊啊? “你掩饰,我知道,你爱过莉莉,那是不可能的了,而现在你、你,如今你内心深处,我和秦雅而言,我的份量更重”。 李峰背过身去,推开窗门,对着田野说:“莉莉不属于我,同样,你也不属于我,我不否认我喜欢你,这因为你与莉莉一样的性情、一样的眼神、一样的音韵。” 李峰的眼眶湿润了,他尽力控制自已,心想不能用眼泪与米娟告别,他转过身来,直面米娟微笑着,送你一句话:“毛主席说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到了北京,照料好自已,国家需要人才,党的事业需要大学生,需要硕士、博士、博士后,以后会有这些档次的,待你学业有成,向我汇报,好吗” 米娟感动着,她流着泪水说:“你能和我一起上大学该有多好啊。” 李峰躲开了她的目光:“我送你几本书,你自已挑吧,”他打开书箱。 “你把《早霞短笛》,这本书送我吧”。“行,还有巴尔什克的《欧也妮。葛朗台》、莎士比亚的《汉姆莱特》”。 米娟蹲下身子,把手按在了李峰的手背上:“不用了,我就拿你这一本”。 一群知青推门进来:“米娟,明天请客,”。 米娟慌忙站起,点着头说:“行,我让李峰明天一早帮我去买菜买酒去”。 翌日,李峰与指导员、连长从连部办公室出来,往操场去,李峰让通迅员吹响了全连集合的军号声。 瞬间,知青们列队,指导员说话了:“米娟同志是你们知青的代表,她能上北京人民大学,也是我们连队的光荣和骄傲,北京人民大学在全国很有影响的,能上这所大学是很幸运的,是光荣的,值得我们自豪的,我代表全连指战员向米娟同志表示最热烈的祝贺,知青上工农兵大学也是要考的,没有一点被认可的文化基础是不行的,交白卷不是一件体面的事,全国才有几所大学,全国有多少知青,还有工厂、农村、部队,所以我建议大家在干好连队工作的同时,要刻苦自学,好了,今天不说这些,连队代表大家表一点心意,送一套毛主席著作、脸盆还有一条被子、一件军大衣,大家鼓掌”。 连长也是很欣赏米娟的,平时,聪明的知青们都用调皮、多疑的目光察看连长对米娟的神态和语言的,此刻连长自然要听听米娟告别连队的话语:“欢迎米娟同志对大伙说上几句。”话音里,谁都听出了连长内心那一份依依不舍。 掌声中,米娟接过通迅员给她的礼品,向大家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我尊敬的连长、指导员,谢谢兵团战友们,我永远不会忘记这里的山山水水,连队能考上大学的肯定还有许多人,但报考名额限制,我竟然成了连队第一个走进大学校园的知青,此时此刻,我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于表达我的情感,那就是全连战友,我们是青春的伙伴、我们是兄弟姐妹啊…… 掌声打断了米娟的话,知青们被感染了,秦雅上前接过米娟手中的脸盆,嚷着:行了!行了!别酸酸的,说得大家掉眼泪了。 米娟要离开连队了,秦雅开动拖拉机,几位知青提着米娟的行李,米娟一次次的回头张望着,连队的红房、球场和了望台在她的目光中模糊了。 她哭李峰,她意识到自已把李峰甩在了山沟,这李峰写意的,秦雅也写意的,以后李峰和秦雅能有一幅美丽的图画吗……。 李峰挑着一担肥料上了山坡,他听到了火车的鸣笛,他眺望着远处,望着白烟和一节节车厢在田野上消失。 当夜,连队女宿舍里传出来的哭声,此起彼伏,压盖了蛙声和虫鸣。 当夜,张成鹤的小提琴拉着苏联爱情歌曲“深深的海洋,你为何不平静,不平静就象我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 那如泣如诉的琴音,月光在溪水里泛出冷色的悲情。 第九章 连队将军岭水库很大很大,从大坝这边看对面,山峦相连。风吹着水面,泛起细波,昨夜一场暴雨让靠岸的水草插在了水中,鹅黄、嫩绿、焦红、紫青在水面上映成点点条条斑斑块块,水草向湖中漫延,散发出草的清香。 小鱼游进了水草间,寻觅着小虫,在水面上观望着山的倒影,一河的美丽,仿佛置身于伊甸园的绿色中,从几里路外的十二连、十三连的知青也要赶过来,选择这片山水作为谈情说爱的背景。张成鹤喜欢在水上木架屋上,这是为喂鱼饲料搭建的,自然是垂钓的最佳处,李峰别出心裁,他要去山的阴面,水草密集处,把割下的一大捆嫩草用石块系住扔入水草边,一大捆嫩草沉入湖底,喧哗的水面平静后,他甩出鱼杆,看红色的浮标在水面上纹丝不动后,点上了烟,静静的等待。张成鹤那边一条接一条的小鱼,被放入鱼篓,得意地向李峰瞥了一眼:“喂,你咬钩了吗?怎么没有反应,还是钓小鱼有趣,换小钩钓小鱼,回家炸爆鱼。我问你米娟来信了没有” “米娟给指导员的信就是给全连知青的,你不也看到了吗”自然米娟是给过李峰的信,也给过张成鹤信,只是李峰和张成鹤都心照不宣,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必再让大家尴尬:“你帮帮忙,不要大嗓门,鱼都让你吓跑了” 李峰看到红色的浮标动了一下,他立即进入准备,突然浮标慢慢地静静地往下沉,李峰一抖鱼杆,线崩直了,鱼钩扎住了鱼嘴,剌激了鱼在水下乱窜,沉沉的好大一条鱼,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向西,李峰任鱼挣扎,当鱼闹得精疲力竭时才将钓杆往回收,直至鱼被拖出水面,泛起白肚,李峰才用网抄把鱼捞向河边,两手卡住鱼鳃,用一条尼龙丝线串过鱼鳃、鱼嘴后把鱼放入水中,把线捆在芦竹上,待收杆时,只要一提尼龙线,这鱼就提着走。 张成鹤眼红了,回连队他要被知青们数落的,特别是女知青们,见到他的小鱼,那一张张小看他的怪脸和微翘的嘴角,急得他结结巴巴的说不好话。 李峰没上大学,而米娟走了,让秦雅心里很矛盾,她少了一位能说悄悄话的好姐妹,但细想,李峰也少了一份情感的缠绵,如果米娟留在李峰身边,这马拉松的爱之长跑,秦雅要输的。秦雅也是聪明人,她知道,她没有米娟的那份韵律和挂在嘴角的微笑,她热烈奔放的天性,如果没有文化的滋润,慢慢的要失去鲜艳,而文化不是说要就能得到的。秦雅与李峰每天傍晚处在一起,打牌、聊天,一帮知青们闹至半夜,用电炉烧了一大锅地瓜,丁辉吃完地瓜,抽取门后边最干净的毛巾擦了擦嘴,待男知青们各自回自已的宿舍后,女知青们一阵哄笑,因为章英岚的那条毛巾是用来洗脚、擦身的,自然她脸上火辣辣的飞起红晕。 一天晚上,通迅员推开李峰的门:“李峰,我告诉你一个绝对可靠的消息,兵团要移交地方了,对我们知青放宽了返城的条件,据说家里是独子独女的,可以优先照顾回家乡了。” 秦雅疑惑的问:“连长、指导员也要离开我们了”。 通迅员点了点头:“什么时侯走,还得一年半截的,哎,说正事,指导员让我通知你们畜牧排的人也去开会,全连大会”。 李峰让丁辉和章瑛岚留守,带上二十多个知青走下山坡,往连队去了。 连队会议室,烟雾缭绕,女知青们呛得难受,指导员打开全部的门窗回过身来:“根据团部指示,各连队都在学习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我们国家正处在一个特殊的年代,根据上级指示,兵团要移交地方了,移交的时间还未定,但是肯定了,所以我想提几点要求,第一,把工作做好,直至最后一班岗,我批评大家也不好,你们也要面子,但工作不能耽误,在一天农场,撞好一天钟,这个钟一定要撞响;第二,大家来自各地,几年的共同生活有了友谊和感情,这是珍贵的,一些知青们搞对象也是正常的,但我提醒,不是一个家乡的要慎重,爱得死去活来,以后命运让你们这些多情的鸳鸯,各处天涯海角,可遭罪了,还是要惦量。最近,连队早晨出工,你们睡懒觉,我都不敢敲大家的门了,也不知谁和谁睡在一起,未婚先孕、非法同居,都是要批评处理的,老实说,即便是到了晚婚年龄,你们闹着要结婚,我没钱造房子,你没钱买家具,大家苦,再等等我想会有政策的,当然喏,连队缺少文化活动,你们心里苦闷,我也理解你们年青人,我是睁一眼闭一眼,你们自已把握好,不要闹笑话,这里我要表扬张成鹤,他今年已二十九岁了,还没有恋爱,值得我们学习么”。 张成鹤当即打断连长的话:“哎,连长,你别瞎说,谁说我不想恋爱,我也是没办法,有人喜欢我,我立马就跟她谈,真的,我看我们连队的每一位姑娘都是很善良,很漂亮,我是不配人家,当然,话要说回来,肯定有姑娘在暗中喜欢我,只是开不了口,而我又不知道,是吧,你连长这么一表扬,完了,我这辈子还得盼多少星星月亮”。张成鹤的神情非常认真,非常着急,张成鹤说完,会场寂静,半响,男知青们很劲的鼓掌,女知青们交换着眼神,笑得低下了头。 指导员挥挥手:“别笑了,连长的意思要理解……” 突然,窗外传来脆响的枪声,连长从窗口听到远处传来的惊叫声,会场乱了,大家奔出连部,奔向畜牧场。 知青们赶到畜牧场,知青们围住了鸡棚,几十束电筒光照下的鸡棚口有一女尸,地上正漫开了鲜血。 连长的高嗓门撕裂着夜空:“快救人,秦雅、小秦,把拖拉机开过来,畜牧排全体列队”,倾刻,二十多位知青,女的前排,男的后排,李峰和章云岚列在队前。 “枪是谁打的” 丁辉从队列中走出来,走到了一边,然后说:“是我” “谁指使你动用武器”连长的嗓门更响,知青们知道如果是白天可以见到连长脖子上的筋似一条蚯蚓在蠕动。 “我看见一个黑影往鸡棚里钻,那些鸡在乱飞,我当是狼来叼鸡了,就扣动了板机。” “这枪发给你们是用来打狼的,不是打人的,这下闯祸了,怎么收场,怎么收场!” 知青们知道,如果是白天,可以看到连长脖子上的青筋和瞪圆的怒目。 围观的知青中有人喊:“枪是打狼的,这人为什么死在鸡棚,分明是个偷鸡贼”。 “谁在说话,站出来。”连长的声音是歇斯底律的,谁也不敢作声,连长的声音稍缓和了“偷鸡就给她挨抢子了,就要她的命了,那我们去偷人家的蔬菜,挖人家的芋头,摘人家的枇杷、水蜜桃,人家也给我们挨枪子,我们全连怕是死光光了。怎么说,我们中没有人去偷过公社农民的。是人啊,是我们的老百姓啊,我们是谁呀,人民子弟兵。副连长、二排长、三排长。” “到”三位排长列队 “你们把这妇女送往部队医院,救人要紧,注意现在我们是在抢救,副连长和李峰留守连队,我和指导员带上丁辉去团部。” “还有我,把我也带上” “你凑什么热闹” “我是班长,也是丁辉的未婚妻”章云岚把未婚妻三个字说得很响亮。 指导员微微点了点头,连长不吭声了。 指导员向大家挥了挥手:“大家回宿舍吧,明天死者的家属肯定要找上门,就让他们派代表找团部吧” 秦雅的大型拖拉机过来了,知青们让开了路,几个人把尸体抬上拖拉机后拖,二名排长押车,车灯亮亮的二道直线,摸着黑,爬上了盘山公路。 这天晚上,李峰披了连长的大衣,和几个知青坐在了望台上,他后悔着,为什么鸡棚外不安装个电灯,我当初怎么没想到,如果安装一个灯,狼就不会来了,小偷也不会来了,也就没有丁辉闯祸的事…… 静悄悄、血淋淋的一夜,全连知青集体失眠……。 第二天下午,指导员和连长的吉普车赶回连队,连队已是一片狼籍,只有狗还在嚎叫,脸盆、热水瓶、茶杯、蚊帐、床架、桌椅、毛巾、牙刷、碎镜子撒满一地,张成鹤的那把小提琴高高的挂在枯树上。 食堂里,铁锅被砸了,所有的男宿舍窗玻璃、门全部砸碎了,指导员勿忙奔向连部办公室,办公桌推到在地上,他找到电话,接上电话,往团部打,这电话线不知那里被割断了,怎么也打不通。 指导员在连队小卖部墙上看到一张布告: 兵团领导,你们没有管教好知青,打死了我们公社社员,,尽管这名女社员偷了你们的鸡,你们知青偷了我们多少,我们没说一句话,而你们竟然使用武器,告诉你们,我们的民兵不是吃素的,我们也有枪,我们来管教,并且带走了四个知青,请拿人来调换,如果没有一个让我们满意的答复和赔偿,我们还将实行贫下中农专政,致意 朝家大队贫下中农 一九七四年八月七日 此刻远处山坡上有十几辆满载知青的敞蓬卡车过来了,好大的阵容,让连长、指导员脸色灰青灰青。 车停满了连队晒谷场,车上跳下了一批又一批的男知青,连长嚷着:“你们干什么,哪个连队的” “我们是五连的” “八连的” “十三连的” “谁让你们过来的” “知青不是好欺的” “我们要去揍他们” “你们谁领头的”指导员见没人吭声,声音更响了:“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班长以上干部站到我面前来”。 指导员见知青们愤怒与委曲的目光,他放软了声音:“兵团战士们,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你们这样做要把事情恶化的,相信组织么,打群架能解决问题吗?你们的家长会怎么说,把车开回去,我命令你们立即撤回命-令-你-们,立即撤回”。 知青们上了车,十几辆车很不情愿的离开了连队。 指导员提起手腕看了看表“快,去火车站”。 吉普车往火车站急驰。 列车在山坡小站停下,知青们拥上了车,吉普车赶到,连长、指导员往车边跑,喊着:“李峰见到没有” 几位女知青打开车窗高喊着:“指导员、连长,还有四个人被带走了” “知道了,你们回去后,向你们家长转告兵团首长的问侯……” 列车开动了,李峰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他默默的眼神与连长、指导员的眼神交换着,李峰感觉,指导员的眼神是同情、理解、信任和无奈,还夹着一丝悲怆,车启动了,连长、指导员向大家挥着手。 乘警和车长高喊着:“你们谁是领头的” 知青们唱起了拉拉词:“人民列车人民乘,知青逃难都伤心,车长、乘警有真情,千里铁道送知青”。 车长、乘警板着脸走向其他车厢。 张成鹤对李峰说:“这丁辉不知怎么处理,我们还有四个兵团战士,肯定给他们打了,我们逃出连队,会有什么后果”。 李峰望了望窗外闪过的村庄,回过头面对十几位兵团战友说:“你们没注意指导员的眼神,指导员和连长这是不好说而已,如果我们不走,可能事态还要扩大,不信现在就可能有几十辆卡车开进了我们连队,知青打农民,农民打知青都不好,现在最重要的是平熄事态,至于追究谁的责任,如何处理,听天由命,我认准大家安全就是对”。 列车驶进杭州站,站台上,站着一排排佩带工纠队的臂章的人,知青们的心骤然紧张了。 当列车停稳后,工纠队员维持着秩序。广播里传来声音:“兵团知青们,请你们往地下通道走,在三号站台上车,兵团知青们……” 开往海兴的列车启动了,车长过来了,他微笑着说:“你们是农垦师的,你们的面子真大,省军区首长发了指示,让杭州铁路局放行,不准扣留、欧打知青,你们的车票省军区给买下了。” 一车厢的知青们,给车长热烈的鼓掌。 第十章 李峰与秦雅提着行李赶到家时,秦德馨和老伴、儿子正在用晚餐,见秦雅来了,惊喜的:“女儿啊,怎么来前不写个信,我好去车站接你们” “爸,我们是逃难了,连队给打得稀里哗拉” “怎么回事,”秦德馨非常着急,李峰把逃难的事详细叙说一遍,晚餐后,秦志明问父亲:“爸,解放前,在太湖南岸地区领导地下党工作,那边肯定有熟人,你联络一下,让他们把人放了,有事有话找兵团领导商量么” 父亲惊讶的目光,用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这点子到不错,亏你想得出,是个办法,不过我都三十五年了,1949年7月离开清湖镇,难得回家乡,是该联络一下,但这件事怎么办呢,按理应该由吴山县、兵团及海兴市三方面协调,把知青抓去也是不对的”,话未说完,门被推开了,有十多个知青家长找上秦德馨的家,他们是来问李峰这农场发生事件的详细经过,他们是要秦德馨帮忙,想个办法把他们的孩子救出来,秦德馨一阵安慰后,带上李峰骑了自行车去了县政府。 几天后,那四个知青回到了海兴,幸好只受了一点皮肉之苦。 李峰的父母腾出了小间让李峰住,本来就不宽敞的旧屋,那种木结构街坊旧居是又暗又潮,李母叹息着:“我们船上人家,现在能住在岸上,能有三间屋五十多个平方已很不容易,李峰有对象了,总得给他们一个地方,好在就几个月,总要回农场的”。 “将就一下吧,就是我们这样的家庭,让人家姑娘要看不起的,你可要像个长辈,不该说的不要说了” “我知道,虽然李峰不是我生的,但也是我养大的,我们总要对他负责到底,否则人家背后说我虐待,这不是我的为人”。 说话间,秦雅来了:“伯父、伯母,李峰在家吗?” “不在,去书店了” “噢,阿姨,我是秦雅” “是秦雅,啊呀,真是的,老头子,秦雅姑娘来了” 显然李峰父母很激动,李父给泡了茶,李母用衣袖揩了木椅上的水迹尘灰,热情的让座。 李母好话、废话、蠢话一起倒出来了:“小秦啊,我们李峰是个好小伙子,在学校的时侯就是红卫兵连长,老师很看得起他,他学雷锋做了许多好事,真的,他小时侯看小人书看呆了,很傻,暑假大热天去丝厂后门拣煤渣,那个时侯煤紧张,他把整车整车的煤渣无偿送给了锦霞饭店,他在钓鱼时看到东南河边的木排上有一妇女洗碗时掉入河中,他就跳下水拽住人家的头发往木排上拖,要不是他去救,那个妇女肯定死了,当时木排边没人看到,还有人家一个姑娘的手表滑落河中,他就去打捞,还把一只球鞋掉在河里,后来人家买了球鞋送来,那时侯一些单位敲锣打鼓地把感谢信送到学校,他还被评上县里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的代表呢,真的,同学们都知道,要不,他伯父是个四类分子,怎么老师会让他评上代表的,还让他当上红卫兵连长”。 秦雅不吭声,一边微笑着听李母唠叨,一边察看着李峰家里的摆设。 李母又说话了:“李峰跟你说过吗?他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待他比亲生儿子还要好,他妹妹李萍正在念初一,马上就要放学了,今天晚饭就在这里吃吧,没什么好招待的,老头子啊,你去买半只白切鸡,再买一斤活虾,称几两花生米,小秦啊,我们贫穷人家,你不要见外”。 秦雅好不自然,仿佛在听一场独脚戏,全由李母在表演。 “阿姨,我来帮你洗菜,你坐吧” “你第一次来我家,以后干家务活的日子长着呢?,李萍回来了,来,过来,叫姐姐。” 李萍放下书包:“姐姐,我来洗菜” 李峰买了一本书回来了,见秦雅在自已家里,惊喜地:“小秦,你不是说明天来我家”。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电影,晚上6点半的《草原英雄小姐妹》还有阿尔巴尼亚影片《宁死不屈》。” 李母听说他们要去看电影:“好吧,那就早点吃晚饭”。 一张小桌子,四五张小椅子、小板凳,桌上放了菜,几瓶啤酒,秦雅纳闷,李峰的伯父怎么不来吃饭,她见房门关着,便问李峰:“叫你大伯也来一起吃饭” 李母急忙说:“他身体不好,真睡着呢” 秦雅与李峰的目光对视:“我们吃吧” “来,小秦,这虾很新鲜”李母把虾碗推到秦雅面前后,肥大的身躯压在小竹椅上,小竹椅发出格吱吱的声响。 秦雅在李家第一次晚餐,让她和他都有一丝淡淡的酸酸的回味。 电影散场了,李峰送秦雅回家,俩人走在梧桐树下,秦雅默默无语,李峰问:“心情不好” “李峰,我兴致勃勃的第一次上你家,当走出你家时,心情怪怪的” “你说,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你妈很虚伪,说你什么什么好,你这人好不好我最清楚,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拿出来骗我,其实她对你根本就不好”。 “雅雅,我和你都还年青,一切靠我们自已,他们也不容易,是的,他们是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小市民习气很重,特别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我妈小时侯在戏院里买瓜子,你电影里看到的买烟买五香豆的那些小姑娘就是我妈童年,受达官贵人的欺压,不得不寻找地痞流氓作靠山,也靠不住,受尽了压迫和岐视,从此也沾上了底层社会的恶习,你看她香烟瘾大着呢,一天一包的,抽不起就抽9分一包的,我很同情也很怨恨,有时我被他们骂了,我就跑到河边去钓鱼,把这一切都甩掉。 沉默了片刻,李峰说了:“我们要学英雄小姐妹,顶着风雪寻找我们幸福的羊群”。 秦雅查过头来:“有那么可怕吗,真的要让我想一想了”。 第二天,李峰带了鱼、鸭去了秦雅的家,秦德馨正与邻居们围成一圈扎象棋。 李峰把鱼、鸭放在橱房间,换起袖子剖鱼:“伯母,小秦还在睡觉?” “是啊,昨晚她不知道野到那里去了,半夜三更的回来,是和你在一起吧” 李峰点了点头。 “小李啊,农场里好姑娘很多,你怎么偏偏看上我家小秦” “伯母,小秦人好,待人热情,真诚朴素,我喜欢她” “我家小秦不好,你能找到别的姑娘就找别的吧,不要盯上我家小秦,她爸爸的历史问题还悬着,对你今后有影响的,你是连队的排长,我家小秦会影响你的前途,你入党了吗” “没有,我积极争取,我和小秦今后会有共同语言的,我会待他好的” “我发觉你和我女儿小秦不合适。” 楼上的门开了,秦雅惺忪的睡眼:“妈,你瞎说什么呀,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管、不管,你以后别对着我哭” 秦雅和李峰去了河塘边,在一块草坪上,俩人坐下,秦雅削了一只苹果给李峰:“我妈的话也许有道理,说实话,你这个人我喜欢,但你的家庭我总感到今后对你我的幸福不会有多少帮助,可能我们之间是不合适,我们冷静一下,分手吧” 李峰拨着一棵棵枯焦的小草:“你要分手,能行吗?连队的人都知道我和你的恋爱关系” “这有什么,合得来在一起,合不来就分开,再说分开了也可以做朋友,何必不是亲人就是冤家的!” “我不行,我和你是在狼的嚎叫声中相拥在一起的,是你在冰天雪地救了我,是你给了我童贞,如果分开,这阴影我永远丢不掉的,丢不掉的,我没有其它的安慰了,我在兵团农场没有前途,也没钱,父母也是穷人,我根不好命不好,最大的幸福就是你,秦雅,要象以往一样深情地爱我,我也会百倍珍惜你…… 这天俩人在海滩上坐了很久很久才回家,到家时,秦雅的父母早已上楼睡了,秦雅与李峰没有亮灯,俩人紧紧相拥。 “你怎么又流眼泪了” “不,我没流眼泪” “还没呢,象个小孩子,男人一动感情也是很醉人的,李峰,让我叫你一声亲爱的,你就把我抱紧、抱紧…… 三个月后,联合工作组来到了海兴县,通过县知青办,把兵团知青们召集在县革委会大会堂,有师部陈参谋传达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生产建设兵团军事法庭,对丁辉的过失致人死命,处有期徒刑一年,监外执行的决定,同时有兵团承担给死者家属的损失费和兵团知青的月工资照发,医疗费全报,宿舍桌、床重新分发。 联合工作组要求广大知青立即返回农场。 笫十一章 李峰和秦雅要回连队了。李峰帮着切菜、洗鱼,秦雅给父亲的茶杯结了一个塑料丝外套,秦志明一声哥哥,一声姐姐的要李峰为他表演武术。 秦雅问父亲:“爸,你的工作关系什么时侯落实呀”。 “组织上问过我,你们说呢?” “我看爸爸还可以干上几年” “我说爸爸回公安局吧,退休了也很枯燥的” “行了,六十多几的人了,退下来吧,我还可以去医药商店帮助义务问诊,写回忆录,事情多着呢,你们明天回连队了” “明天我和秦雅先去杭州看一位老妈妈” “这老妈妈是谁” 秦雅好奇的告诉父亲:“爸,昨天我和李峰在街上碰到一个老头,那老人拉住李峰说,我托你一件事,你去杭州沈家门居委会可以找到一个老妈妈,名叫赵翠兰,今年大约近六十岁了,他想找到她,让我们帮他问一下” “是这样的,好,杭州还可以玩一下的,吃饭吧” “明天我也去,哥哥姐姐去农场后我再回家,” “行”,秦德馨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一家人沉静在欢乐中。 杭州的一条里弄,一位说杭州方言的中年人,把李峰带到了要找的那位大妈家:“赵妈妈有人找你,” “谁啊” “我叫李峰,有一位我从小就认识的伯伯让我来找你”。 “你是海兴来的,是李山宝的儿子?” 李峰一惊,这李山宝是他父亲的名字,她怎么知道:“大妈,你认识李山宝” “认识,她妈妈是我的姨娘” “噢,是吗”那还有托我找你的一位伯伯,姓范的。 “我知道范阿毛,解放前我们常在一起跑江湖,来,屋里坐,”大妈显然很激动,她拉住李峰的手。 “你结婚了没有” “没有,噢她叫秦雅,是我女朋友,还有这位是我弟弟” “大妈好”,秦雅姐弟俩异口同声。 “好好,长得很漂亮,你们下乡啦” “上山,在建设兵团” “我一个人在家,大儿子李刚支边黑龙江,后来当了兵,再后来考上了南京军区的部队学校,现在还在学校念书,你们看,这房是我女儿的, 我老伴去世十年了,女儿在郊区农村,你们坐一下,看看书,听听收音机,我上街去,晚上在这里吃饭,还可以住夜,我马上就回来,”说完,大妈转身上街了。 桌上有一只照相框,让秦雅姐弟俩惊讶了,她取出自已的笔记本,把李峰的照片与照相框并列,李峰倾刻间热血急涌,他意识到,那位托他来找大妈的人什么都知道,这照片里的李刚就是他的亲哥哥,当然,军人装神采奕奕的,比李峰更潇洒,李峰呆住了。 夜深了,李峰没有睡意。他又穿起衣服,打开门窗。从楼上看下去,不远处就是杭州著名的拱宸桥,运河水泛着两岸的灯光,他耳畔又响起了“杭州大妈”的声音:我的祖先就是撑大船的,有三杆帆,好气派哩。把无锡、常熟的大米运至杭州和海兴,又将杭州、海兴的丝绸运往湖州、苏州。听我父亲说,清朝时,杭州和嘉兴府衙门的人,让我们家的二只船,装运太湖的奇石,安吉梅溪的黄沙,和从安徽宜昌那边的石板。这石板就是专门铺在水乡小镇街上的,塘西、硖石、盐官、同里、苏州、周庄、南浔,还有南京的夫子庙上铺的街石,少不了有我们船运的功劳,那时候,我们二家的船总是在一起…… 旧社会很苦,打铁、摇船、磨豆腐是很艰辛的,十一岁的孩子光着脚拉头纤了。挣来的钱要交纳这个费那个费,还要给船霸上贡,给过路费、过桥费,还要遇到土匪强盗,就会倾家荡产。我们的船大的出了名,地方当官的,经商的少不了使用我们的船。日本鬼子来的八年,我们船在太湖边,专为商人装运。日本鬼子投降,国民党让我们船装运日本鬼子,往嘉兴火车站。临了,当官的指着船上日本鬼子扔下的饭盒、米盒说:“日本人留下的东西,你们用吧。给国家出力,是义务的。”我父亲说:“没事,没事,我们为国家出力是应该的。” 1949年4月,解放军让我们的大船装运大米往南汇县,这大米是支援攻上海的解放军部队。在船停靠码头时,解放军上船搬大米,几位首长上船送给我的钱和蔬菜、咸肉,还让我们留下一袋大米。我弟弟要去参加部队,我堂伯不让,说船上要劳动力,走不了,堂弟是壮劳动力,要不,我堂弟也是革命队伍的人了,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 1953年,我生了一对双胞胎。我堂弟结婚三年没有孩子,而我有五个孩子了。堂伯一定要我们给他们一个小孩,我不愿意。我公婆商量后,决定把双胞胎孙子送一个给我堂弟。 一个大晴天,我公公把我的孩子放在小舢舨上,解开缆绳,任舢舨漂泊,后面的船跟过来了,知道舢舨是我家的,也知道舢舨舱里的小孩是我们过继给他了。就这样我们的船往杭州,他们的船往海兴去了。从此,两家不来往,从此,我天天想念我的孙子,我的孙子已长大成人了。 这一夜,李峰失眠了,秦雅也失眠了。 翌日一大早,一碗一碗的汤园端在桌上,“每人一份”,大妈抹着泪说。 李峰好奇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你的生日,这五大碗就是一家人团团圆,尽管你阿哥、妹子都未能到,我会告诉他们的”大妈的眼睛红红的。 “今天是李峰的生日,有这巧事,莫非是天意”秦雅和秦志明包括李峰都惊讶了。 李峰心里很酸楚,自已养生父母为什么不告诉他,我该怎么办?是认这个妈还是不认,认了,说白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场合,必须养生父母到现场,李峰捧着汤圆,背过身,向秦雅使了个眼色,秦雅给大妈端上汤圆:“大妈,你吃,我们会来看你的,你多多保重”。 “好,我吃,大家吃,三个人陷入了沉默”。秦雅拧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了样板戏《白毛女》的歌声。 笫十二章 火车到站了,李峰和秦雅提着包,上了来接他们的拖拉机,拖拉机颠簸的历害,秦雅难受,她呕吐着,李峰掏出毛巾,秦雅摇了摇手,用眼神示意他靠近一点,她轻轻地说了一声:“我怀孕了,你闯祸了” 李峰的脸色倾刻的灰白,他心里埋怨着,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侯怀上了孩子,上那儿去堕胎啊,医院要凭单位证明才能履行手术,他心情很沉重。 拖拉机驶进连队区域,在那一大片水稻边,李峰让驾驶员停一下,他跳下车,挥了挥手:“你们先走吧,我走回来,我去田边看看”。 李峰匆匆赶到田边,大田是龟裂的,稻子稀稀的,全部荒了,知青三个月不在连队,谁来管这大田呀,眺望远处一大片一大片,有近千亩稻,本来应该是稻浪滚滚的,丰收在望,如今是一片萧条枯萎,李峰望着手中的一捧瘪谷。李峰的泪水掉在手心,这泪水是无法浇灌谷粒了。 一叶小船,在乡村码头停靠,李峰和秦雅从船上登上岸,李峰挽着秦雅的胳膊往连队走去,从航船码头到连队还有7公里山路,秦雅硬撑着自已走。 农场的知青们都不知道秦雅做了人流,晚餐时,他们一哄而上,把李峰从城里带来的一只烧鸡全瓜分了。 李峰面对秦雅很内疚,这天晚上,李峰去了水库,逮了许多青蛙。张成鹤从水库里偷钓了一条大鲫鱼,偷偷去煮好,送到了李峰手上。 当李峰正要拒绝时,张成鹤会心地拍着他的肩:“李排长,我清楚,别把我当外人”。 第二天,指导员的老婆给李峰送来了一蓝鸡蛋,两包红糖。 那些吃了李峰烧鸡的,派人去了七八里路外的小镇,买来了鱼、虾和水果,这一切让李峰和秦雅既感动又羞愧,感动的是指导员、连长及战友们的深情,羞愧的是他和秦雅的不该有的隐私公开了。 这一夜,李峰的泪水浸泡了月光,他擦干了眼泪,悄悄地去了水库,在水库堤坝上一个又一个的悬空翻,翻的惊心动魄。 于连长一个人座在山坡石崖边眺望着连队通向河埠的机耕路,弯弯曲曲尤如一条蛇伏在大地上远处是蛇的尾巴……。。 他震惊了、感动了,秦雅在做了人流的当天竟走了7公里路,这7公里见证了知青的苦难和坚强。 兵团农埸移交地方了,连长、指导员回部队了,兵团农埸改名为山湖林场,从此,农场失去了兵团时期的激情和生动,知青们情绪非常低落…… 第十三章 一九七六年九月十日,这是中国共产党毛泽东主席不幸逝世的第二天,下午,李峰骑着自行车在盘山公路上下坡冲来,车架后座上是二大捆人民日报,这是要发给一营农场全体知青的,自行车刹车坏了,李峰在急转弯处把握不住,情急之中不由自由地跳下车,摔得手臂、额头流着血,自行车往山崖下坠落,近千份报纸在天空,在群山间飞舞,李峰在山崖边无法行走,他点了支烟痛苦地望着满天的阴云。 此刻,农场正在开会,新来的场长面对着知青拉长了嗓门:“各位知青,兵团改为农场已经一个多月了,大家都很支持我的工作。兵团改为农场是形势的需要;是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永远的课题。今天,农场为整顿纪律,宣布一个处理决定!”新场长的目光扫视全场,未见李峰,便点名说了:“经农场总部批准我们茶山连有六名知青不增加工资,人员如下:章英岚、李峰、罗江……” 还有,撤销李峰在农场的一切职务,并给予行政严重警告处分。 全场肃静,张成鹤激动的嗓音:“喂,请问你们在处理李峰前有否给李峰一个自我申诉的权利,你们搞突然袭击” “你们凭什么处理李峰” “你们是不是给我们知青一个下马威。” 场长挥了挥手:“我说实话,李峰的问题是你们团首长点名的。在兵团移交地方时,你们仲场长给我介绍过这个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不会空穴来风的。” 张成鹤站了起来:“这个决定是报复知青的,我去找仲场长。”张成鹤驾了手扶拖拉机冒着风雨赶到团部。团场留守办理移交的干事说:“团首长全部都回部队了。” 张成鹤打听到余连长已调八一机场任政治部副主任,便又赶到了八一机场。在八一机场哨卡被战士拦住。 哨卡打了电话:“行,进去吧。跟我走。” 余主任听完张成鹤的叙述后把电话挂到了农场,气愤又很镇静地说:“李峰是优秀的兵团战士,我是他们的连长。现八三机场的政治部副主任。对工资的事全连知青一个也不能处理。对李峰的处理必须撤销,是我的意见。我最有说话权了,好吧,往我身上推,对,谢谢。” 张成鹤感激地流下了泪水,紧紧地握住余主任的手。 罗江、章英岚从大宿舍赶到山坡畜牧场,推开李峰宿舍门,俩人急火火的,几乎异口同声说:“张成鹤被抓了,他们还给他戴上手铐”。 李峰正在翻阅报纸,急回头问:“谁抓的?为什么?” “是县群众专政指挥部,说他是现行反革命。” “糊说八道,莫虚有罪名,人呢?” “他们正往航船埠码头押送,去县里了” “走”李峰在场部通讯员处借了自行车,往船码头赶去,追到船埠口,三名县群众专政指挥部队员,见有人追上来,握紧了手中的短铁棍:“你是谁”,“你来干什么”,“打架吗?”“把事情说清楚,再带人。”李峰的眼神里喷射着怒火。 “我们遵照你们农场领导的意见,将现行反革命张成鹤带去审查。” “他犯了什么罪。” “我们不知道,你问你们农场。” “另一个带队的口气缓和下来“是这样的,有人写信给省革委会告状,造谣农场干部和人养鸡养鸭,偷窃国家财产,不关心知识青年,还妄想辞职回声码等等反对农场革命委员会,就是反革命。” 李峰转过脸小声问张成鹤:“你说实话,写信给省革委会吗?” “没有” 李峰回头大声喝诉:“让人把手铐解开”。 “凭什么,你算什么,我们不认识你,你去找我们头吧。” “我告诉你,就是给上级写信,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用得着带手铐吗?” “你走开,让我们赶路。” 开航船的上来问:“哎你们上不上船,不上船就要开走了”。 李峰挥了挥手:“你开吧,我不让他们带人的”。 带队的推着张成鹤:“走”。 李峰上前拉着带队的:“你们除非把我也铐上,否则,我就不让你们带人。” “你开吧,我不让他们带人的。”“你们开船呀,那船上的人认识李峰,便开动马达,船板搅起浪花,向远处驶去。” 带队的扬手向李峰冲来,李峰左手抓住他的手腕,一个翻手推挪,被摔在地上,他吓叫着:“你们看什么,还不抓住他”。 另二名队员也挥着铁棍向李峰抽打,李峰夺过铁棍扔向天空,铁棍在空中似跳水队员的姿态,翻滚着掉入河水中,击起一点浪花。 带队的抓了尖尖的石块,站了起来,向李峰砸来,李峰一个躲避,石块打在另一个队员肩头,疼得他捂着肩退到了一边,李峰猛然上前,飞起一腿,将带队的踢下河坡,李峰站在河沿边,一只脚踏在他的肩头:“把钥匙交出来,交不交。” “行,我交,我把手铐取下,我放人。” 带队的很狼狈的从裤带上取下钥匙给张成鹤下了铐。 此刻,罗江、章英岚及连队知青来了十几人。 李峰对三个“群专”人员说:“你们回去,就说是我李峰干的,有事找我”。 李峰见三人走远了,问张成鹤:“你究竟有事么?” “我真的没事” “那他们为什么不找我,找你呢” “我怎么知道” 章英岚说了:“听分场长说,他们从知青档案中查笔迹,说张成鹤的行书笔迹和匿名信是一个版本”。 李峰、张成鹤对视了一眼,李峰抬头望天,天空阴深深的。“你们看,这黑云一大片,快回连队吧。” 第十四章 锣鼓敲起来了,鞭炮放起来了,大街上游行队伍过来了,游行队伍抬着贴有打倒“王、张、江、姚”的大型漫画,高喊着振奋人心的口号…… 李峰和张成鹤几个知青,在市中心桥边的转弯处看到了指导员,指导员也看到了他们。 “哎,小李,连队怎么样?大家都好吧?” “指导员,你让我们好想你” “是啊,指导员,你离开连队快半年了,这半年你都在哪里呀?” “我回原部队,还在机场” “你们指导员现在是我们的副政委了”说话的是指导员一旁的年轻战士。 “是吧,好极了,指导员荣升政委了,我们全连知青祝贺你。 “谢谢,你们都好吧,知青返城的工作开始了吧?” “指导员,听说,仲团长和师部吕政委都去军区隔离审查了,吕政委欲跳楼自尽未成,把腿给摔断了,有这事吧?” 指导员微微点了点头,眉头绉了一下说:“小李啊,别打听这些事,也别到处乱传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们在兵团的奉献,历史不会忘记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史上,中国共产党的党史上,有建设兵团的知青一页,特别是你小李,真的,你别笑,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为连队春节能过好年,在暴风雪中倒下,你为捍卫真理,敢于与师部首长的错误对着干,这些都将成为你美好的记忆,是你值得骄傲的年华,真的,好好珍惜,争取上大学,你们的路还长着。今后换了环境,回城当工人好好干,你的组织问题一定会解决的,我相信”。 “谢谢指导员”,李峰感激的握着指导员的手,只觉得指导员的手热乎乎的,仿佛为他输送着能量。 张成鹤纠正着:“要说谢谢余政委” 指导员拍了拍张成鹤的肩:“行了,加油,把个人问题解决好,该解决了” 大伙笑了,笑着告别了指导员。 章云岚从大街上过来,她大包小包的刚从家乡回来,正巧碰上了李峰,她大声嚷嚷:“哎,刚才那军人是指导员吧,哎哟走的真快,我都没见上,我们不知什么时侯回家乡了,现在黑龙江、内蒙古的知青不少人正在返城,李峰你听说了没有,你的好同学莉莉参了军,后来又在部队考上军校”。 “是吗?在那所军校”, “不知道” “能考上军校,她肯定在学习上下了功夫了,真该当面去祝贺她” 李峰此话是一份真情,也是一种悲观、失望、失落、隐痛、消极、无力、他发现自已已被推入垃圾堆,今后怎么与莉莉见面,此刻,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长大了 蓝天上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李峰抬眼望去,一加飞机正平稳地在天空飞翔…… 第二部 第一章 三年后的一天,李峰和秦雅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门口,正逢秦德馨与前来看望他的米副县长一起走出门。 “爸。我们的分配通知单下来了,我在海兴塑机厂,李峰在光源厂” “好,工作落实了就上班”秦德馨与米副县长沿着林阴道慢悠悠的走着。 “老秦,你的两个孩子,没有上大学的,也没有去部队的,十年动乱时,嫂子又得了精神病,对你的迫害让你家属吃苦了”。 “是的,亏了两个孩子,其实亏了的何止我的孩子,是亏了一代青年,尽管我老伴患了精神病,但一家人总算平安相聚,我也知足了,孩子们回城有了工作,而且还分配在国有企业,蛮好了,让他们自已去努力吧” “我看,让你女儿去人事局报到,趁现在尚未进工厂前,给她安排一下” “安排在那个部门” “去你的老单位公安局” “谢谢你了,真的,我的孩子我知道,不给组织上添麻烦了,干部子女更不能搞特殊,再说知青返城的分配,都有知青安置办统一办理,我的孩子不能例外,中小学的文化还能进机关?你别给我闹笑话,说真的,我从儿女们身上体会到,知青上山下乡,他们把人生中最具活力的年龄献给了农村,一大批本来可以成为专家、学者和政治工作者被淹没在上山下乡的洪流之中,给荒废了,造成我们现在各行各业缺少大量的人材,而对他们自己来说,失去了求学机会、失去了拼搏的能力,也就失去了自信。现在回到城里,年龄偏大了,又无一技之长,更无专业学历可言,就业面狭窄。进厂工作的还要经历适应期,还要遭到挫折和烦恼,有的还在较长时间里找不到自己的定位,经济拮据,又要成家。一系列问题,他们必须扛着。十年动乱在意识形态上、经济恢复上、社会公平上构成了严重的后遗症,难以抵估啊,如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开过,国家开始了经济腾飞,这些知青经受过磨难,会成为一个单位的好员工,高考对知青也敞开了大门,但毕竟只能是少数知青能回到校园。考不上大学的,通过自学也能派上用处,但时代将选择知识型的人才,而那么多的知青被客观局限了,说实话,也难为他们,不过我个人认为,年轻人吃点苦,肯定是件好事,我女婿李峰数学、英语都不行,这小鬼船上长大的喝运河水喝多了,在文学上还有点天赋,我对他说你就走自己的路吧,哪一天你在全国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我让米伯伯有理由给你作安排。” “你说笑话,我也是最后一班岗了,等你女婿真能写出优秀的作品,怕是离休了,说真的,有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党团组织的培养教育,以及纪律上的约束、工作上的责任,政治上的待遇,对孩子健康成长有利,以后孩子们的路没走好,你可不能怪我,我女儿米娟在北京人民大学毕业后,自己报名去了唐山,在市委下面的一个什么办公室任秘书,干得不错,也入了党,如果当年不上大学,结果是另一码事,当然我女儿是她自己争取的,我没有开后门,我的意思环境对人非常非常重要”。米副县长又拍了拍秦德馨的肩说:“想不想去庐山”。 “现在还不行,一些老同志的历史问题由待我去澄清,还打算写个回忆录,给组织上一个交待”。 笫二章 电子光源厂的组装车间,李峰拉着板车把一箱箱的产品运往仓库,忙完了他在自来水龙头洗脸,车间赵主任走过来:“小李,来厂二个多月了,说说有什么感受?我们走一圈,边走边聊吧!”赵主任点了点头。 李峰指着一堆垃圾:“这垃圾什么时侯堆成的,我看有七八年了吧,垃圾里有宝贝,有位作家写过一本书叫作《金蔷薇》告诉我们,有人从垃圾里捡到金碎片,打造成一朵金蔷薇,我看我们厂的垃圾也该分类处理,变废为宝,既美化环境,又回收资金和原料” “你说得太对了”,赵主任赞许的目光从李峰的脸上移向垃圾场。 “还有黑板报要搞起来,老是开会太烦人,许多工作安排,工作要求都可以从黑板报上告之员工,宣传教育不是万能的,但没有宣传教育,如何统一大家的认识,你说对吧” 赵主任很兴奋:“你能搞黑板报,行啊,这工作就交给你了” 李峰点了点头:“还有,班组长每周要专门学习” 赵主任疑惑的话语:“学习什么,文化大革命那种学习班不管用的” 李峰会心的笑了:“学管理、学技术、比如质量分析、新产品开发、班组管理,还有统筹论、控制论等,要学的课题多着呢?奔四个现代化,搞好一家企业,带领着千把人,没有文化是不行的,管理的素质不提升,企业无法前进”。 赵主任点着头,表示赞同,见有人叫唤他便对李峰说:“小李,我们改日再谈,明天我就把黑板报给砌好。 李峰望着赵主任的背影,目光里闪烁着活力和希望的神采。 第一期黑板报与职工见面了,上班的工人被吸引了:“这刊头画得很美,字也写得不错”。 “我看文章更有水平” “是谁编的,我们厂还真有人才,你看这篇《做一个知识型的当代工人》的文章,虽有书呆子味,文章却很有境界” 赵主任听到这些评论,脸上浮起欢乐,他把自行车停放在车库时,碰上李峰说:“小李啊,工人们都在夸你,宣传教育很重要,我开几个会,也不顶你黑板报的效果。 “赵主任不能这么说,开会的作用和黑板报的作用是有区别的,黑板报要办得大家喜欢看,才能起作用,否则也是装饰而已”。 “说得不错,干活吧”赵主任走向机修间了。 章云岚走近李峰身边问:“赵主任表扬你了,是吧” “这个赵主任还行,能合得来,我为厂里尽一份力也是应该的,利用业余时间把黑板报办好,让大家休息时间读一点文章……”章云岚打断了他的话:“我理解你,但工厂不是知青部落,要切合实际,不要太深了,不要太浪漫,工人看不懂,还要说你书呆子。” “谢谢,你别小看工人们,对美的感觉,是人审美心理的共性,通俗一点,接近工厂实际,让工人接受,我会注意的,晚上让丁辉和我一起去职工夜校。” “好的,”章云岚转身回自已的生产班组去了。 厂部办公室,阮厂长让赵主任看一份材料:“这是李峰的档案,前几天才从知青办转过来,你看一看”。 赵主任取出材料,一页一页地翻过去,阮厂长给赵主任一支烟,自已点上后,吐着烟圈说:“你让李峰去搞黑板报,这很不好,以后我们要被动的”。 “为什么” “你呀不知道,他没有这个资格”。 赵主任疑惑的目光,直愣愣地注视着阮厂长,阮厂长唾沫飞溅:“他的家庭成份是复杂的,是个四类分子家属,文化大革命期间,任学校红卫兵小头头,现在揭批”四人帮“,拨乱反正,这种人是不能用的,在兵团期间,顶撞师团首长,他当过兵团的排长,不错,但他班里的战士,用枪打死人,他有责任,而且还带头集体逃回家乡,造成大批稻田荒收,还有未婚先孕,问题多了” 赵主任反驳说:“李峰品德如此恶劣,为什么会连任八年的团支部书记,为什么连任八年的排长和连队保卫组长,我不相信这些都是真实的,不相信,退后一万步说,就是犯了罪的劳改释放犯回到原籍,也要妥善安排,调动他的积极性,我问你,他是不是知青,是不是我厂的工人” “你别说了,你的党性在那” 阮厂长气恼的挥了挥手:“我代表组织关照你,听不听由不得你,这也算是组织决定,此人不能列入培养,马上调大炉车间,说句不当真的话,我承认他很有水平,你给他创造条件,扩大影响,今后,什么先进生产工作者、工会积极分子、入党、人大代表都有他的份,我们就被动了。到那时他也有一帮子人,抵消我们的管理,你会后悔的” “厂长,你看得真远,真是高瞻远瞩,给我上了一课,真的”。赵主任很轻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后走出了办公室,顺手狠劲地带上了门,门外正碰上丁辉,赵主任和阮厂长的对话因嗓门大,丁辉全听到了。 第三章 一天下班时,赵主任让李峰陪他去了一家小餐馆。 赵主任把酒杯高高举起:“小李,有幸和你认识,我们碰一碰杯,也算是交个朋友,从今往后就是哥们” 李峰自然很高兴:“行,我们年龄也差不多,但这哥们也别挂在嘴上,你今天请我客,就是为了交个哥们,不会吧!” 赵主任顿了一下:“你这人的品质我是看准的,我想请你说说我这个车间主任该怎么当” 李峰让服务员过来,小声的示意把音乐放轻一点,然后点上烟说:“中国两千年官场的路基,给当官的人作了社会铺垫,当个平常的洁身自好的庸官容易,不犯错误,顺水推舟就行,当个能让老百姓抬举他的官不容易,这个官说容易也不容易,差别在于世界观,说实话,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是要担代痛苦折磨的,因为他背负人民苦难之重任,然而我们的土壤上残留着一大片消极落后的封建意识”。 赵主任微笑着:“你提得太严肃了,境界也太高了,有一点革命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这样你会很累,生活累了,思想累了,情感累了,就不自在,让人感觉别扭,不是做作,人家也要笑你是做作,何况我这个车间主任还谈不上是什么官,纯粹是领头干活的”。 李峰无奈地点着头:“是的,要从小事做起,从实事做起,什么都要看最后的效果,卫生状况、员工纪律、产品质量和数量等等,任何工作,任何细节都可能影响整体管理工作,我的体会是要抓关键的,你这个主任人格形象很重要”。 “你还真说到点上,看了不少书吧,你想不想努力。” “你认为一定要任什么职才是努力,默默无闻的都不求进步?,不能这么说,顺其自然,当然对自我人生的完善我会努力的”。 “听说你的养父母对你不怎么好” 李峰没吭声,只是拿起酒杯和赵主任又干上了。 赵主任本来想单刀直入地深入了解李峰,细想,不便多问,便转了话题:“我想安排你去管仓库,管仓库有更多的时间让你静下来读书,当然必须当好我的文秘,而且是不公开的” 李峰点着头:“理解” “好,那你再给我说说文革时,当红卫兵的事和你兵团期间与首长顶撞的事,反正随便聊吧” 李峰把“球”踢回去:“还是听你说,你是老三届吧,有过那些经历”。 我六九年去当兵,部队干了六年,也混了个排长,退伍回来,就在这家厂,我们厂在全县国企中排行第一……“。 从此,李峰这个书呆子的形象深深的烙在赵主任的记忆中。 第四章 清晨,工人们往厂里赶,厂门口一群工人围着买豆腐干的小摊贩:“喂,丁辉,你的豆腐干真香,我来两块” “我来五块” 胡厂长赶到,挤进人群挤到了前面见状,厉声指责:“你是我们厂的工人,怎么可以从事第二职业,不行的” “胡厂长,每个人的状况不同,我刚结婚,还欠了一屁股债,靠现在的工资,我的债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那可以啊,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你去卖豆腐干吧” 李峰正推着自行车走来,他走到丁辉面前:“行了,上班吧” 丁辉点了点头,示意帮手让三轮车离开厂区。 当天下班时,厂门口宣传栏前,人们围着观看,对丁辉从事第二职业的处罚公告,丁辉气恼地把公告撕下来,折叠后放入口袋:“留个纪念,证明我当过工人,” 他回过头环视围着他的工人们,嚷着:“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干了,可以吧,算我辞职也好,开除也罢,官司也吃过了,还怕开除,天无绝人之路”。 章云岚找到李峰,把丁辉撕公告的事,辞职的事对李峰说了,要李峰去劝劝丁辉。 李峰叹息:“这丁辉不知那根筋搭错了,卖豆腐干能挣多少钱”他答应去劝说丁辉,自然,丁辉已打定主意,丁辉的一句话让李峰很惊讶:“知青返城,工资拿学徒工的,这到无所谓,我算什么,你李峰也被列入”三种人“嫌疑给挂起来,我这个劳教刑满人员就更惨了,你和我不同,你有位刚平反的老革命丈人,为你今后的奋斗也许能给点阳光”。 我靠谁,在这家厂里,一辈子不会有我的舒畅和什么前途…… 第五章 这天下午,李峰正在车间清理垃圾时,车间赵主任找到李峰说:“小李,你老婆生孩子了,你快去妇婴医院吧”。 李峰蹬了自行车匆匆赶到医院,手术室门外围着一群人,看着二名妇女在吵嘴,坚持剖腹产的是李峰的母亲,不让剖腹产却又要医生保大人的前提下争取婴儿平安是李峰的岳母。 医生们无所适从,李峰赶到,把围观的人驱散后,走进办公室,了解情况后说:“由医生作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大人小孩都要安全,另外,我请求让我见一见妻子” 医生们相互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李峰进入产房,握着秦雅的手:“你还记得二只狼追我们的情景吗?还记得那次做人流后你还翻过两座山,拿出当年的勇气,把我们的小生命捧出来”。秦雅点了头,李峰回头对医生说:“快,你们操作吧,我给她打劲”。 年青女护士们面露难色:“这行吗?” 年长的女医师说:“救人要紧,管不了那么多,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他是她丈夫,由他去吧,不过话说在前,关键时由我决定,该手术就手术。” 秦雅屏住劲,一手抓住床栏铁杆,一手握住李峰的手,她发疯地吼叫。 终于,婴儿出世了,秦雅昏过去了,主任医师说:“大人没事,这婴儿有危险,胎胞水喝多了,皮肤已经发紫了,情况危急”。 正巧,任县米主任的米娟父亲带一帮干部来医院检查,听到二个妇女的吵架声。 “都是你耽搁了时间” “不是你女儿,你不心疼,你对你儿子不好,对我女儿也平常” 这位米主任认识秦雅的母亲,他挥着手“行了,二亲家,为什么要吵得这么难听” “我女儿生孩子,现在我的外孙是生下来了,医生说小孩有危险”。 米主任二话没说,即奔向医院办公室。 医生解释说:“必须立即送省城儿童医院,可医院已没有车了” 米主任看了看手上的表,奔进办公室,拿起电话:“喂,市委车队……” 医生们惊讶和欣慰。 米主任走出医院办公室与李峰握了握手后,说:“车估计5分钟就到,你们准备一下,我们走吧”说着。与检查组的干部门离开了住院部,李峰回头对父母说:“医生说了,只要在五小时内到达省城,孩子就能保住了” 一辆面包车在医院停下,二亲家都争着要上车,李峰嚷着,让志明和我父母去吧,志明抱着孩子和护士一起上了车。 秦雅的母亲走进病房,给女儿喝水说:“雅雅,你吃苦了,你命不好,我总是想不通,你为什么喜欢李峰,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有四类分子的家庭,你的婆家没有照顾好你,真气死我了” “妈,你别说了,让我休息吧,你也累了,你回家吧,我没事了” 李峰坐在医护室门外的长椅上翻着报纸,护士叫李峰:“你的电话” 李峰接过电话:“喂,是志明,情况怎么样,” “没事” “没事就好,什么时侯可以出院,听医生的,好,你让我爸妈先回海兴吧,对,谢谢。” 李峰松了一口气,连忙给医生道谢,医生笑着:“你别谢我们,该谢谢那位市领导,要不是县委车队及时送省城,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谢谢,是的,”当李峰走出医护室,依然听到二护士的对话:“这个产妇面子真大,市领导为她开绿灯,肯定有点来头,不是高干子弟,就是领导的亲戚朋友。” “我听说了,产妇的父亲是老干部,老党员,文革时期吃了不少苦,刚刚平反,如果还未曾平反,今天这个结局还不好收场了。应该的,对老干部应该特殊照顾。” 李峰,无奈摇了摇头,向秦雅的病房走去。 秦雅出院后,住在娘家,休息了一阵,这段时间,秦德馨去省城参加老干部读书会,这天,秦德馨的小车驶进了海兴县,他让司机在距李峰家不远处停下。司机犹豫地问:“老秦,送你到家吧。” “不了,谢谢,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吧”他下了车,往李峰家走去。 李峰的父母见亲家来了,又是敬烟又是沏茶,一番热情后,秦德馨从包里取出两盒西湖茶叶:“在杭州开会,还去了趟宁波、半个月了,在杭州志明打电话说小外孙难产,还送了省儿童医院,这事我都知道了”,老秦端起茶杯:“我老伴文革时期受了刺激,有精神病后遗症,说话颠三倒四的,给你们惹麻烦了,我作为秦雅的父亲,给你们道歉,多多体谅”。 “这是哪家话呀,我亲家这么说,让我下不来台,这事还是我不好,真的,你问老李,为这事老李天天在指责我,一家人的,还吵什么,现在想起来脸发红。”李母挡不老秦的随和,谦虚。 李父给秦德馨敬上烟:“老秦,我们没有文化、没见识,其实大家都是为了孩子,这事不要提了,我们对不住你女儿。” “不,我知道,我老伴疼女儿,不让医生动手术给拖了时间,这事不怪你们,所幸秦雅和外孙都平安,过几天我请客两家人到饭店,就算是外孙的满月酒吧”。 待秦德馨提着包欲起身告辞时,李母把一盒别直参塞进秦德馨的包:“亲家身体也不好,这人参是天字号野山参,就算我道歉了” 李父送走秦德馨,关了门训斥了老伴:“你看、你看,让老秦来我家特地赔不是,人家也是老资格的离休干部,能亲自上门,多好的亲家,我看你是迟早有一天让人家看不起的”。 “医院里,不是我顶着,这孙子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 “你有功,你这个人总是要赚便宜,占上风,不肯让人,我是最清楚,你不脸红,我脸红”。 秦德馨回家看到桌上摆着许多物品,皱了皱眉。 志明为父亲挂了衣服说:“爸,这些东西是人家送的” “谁” “不知道,我都不认识,他们说你是他们的老领导” “不能收的,真是乱搞,他们不是送给你姐,是送给我的,退掉” “爸,退给谁呀,我都不认识” “那就送给福利院,马上送去” 秦雅母亲持不同意见:“人家送的就算了,家里也用的着,那是些吃的东西” “你这什么话,阿芬啊,我们凭什么要人家送东西,我也不可能为某一个去办什么事,让我不欠人家什么的去见马克思好不好!”说完,走到秦雅面前从包里取出奶粉、藕粉放在茶几上,用手在外孙的小脸蛋上轻轻地抚了一下说:“小淘气,谁让你去杭州呆了半个月,没奶水喝了是吧,外公给你带来奶粉、藕粉,你慢慢享用,真是委曲了小孩。” 秦雅放下针线活,接过奶粉等东西,又听到她父亲说:“雅雅,你应该回家,和李峰在一起,你婆婆、公公肯定也想着孙子,李峰是个好孩子,你婆婆没文化,是旧社会过来的人,你该原谅,不要计较,敬重长辈是中国人的美德和孝心,性格上合不来的事你就忍让一点,不要当真,人家也有待你好的一面,是吧,噢,你婆婆让我送一盒野山参给你,这不是很好吗?” “是吗?可能吗?爸”秦雅是感到意外的。 秦德馨微笑的点了点头,回头笑着对老伴说:“孩子们都让你给宠坏了,这次秦雅生孩子的事,你去多管,要不是县里派的车,我看怎么收场。” 秦德馨屋里屋外地张望着:“志明呢,志明,待会儿让志明找李峰,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 第六章 此刻,李峰和几位工人抬着机器,活干完了,大家休息了,他独自去了成品仓库,在仓库的角落,取出书,窗外的阳光照着他的背,李峰欲点上烟,墙上禁烟标识让他把烟又放回了口袋。 李峰家里,他的父母正在唠叨:“孙子快满月了,还赖在娘家,顾不顾我们的脸面,” “妈,要不我去接嫂子回来”这是女儿的声音。 “你算什么,你管好你自已的事,你做了人家的老婆,不要往娘家走。” “妈,你什么时侯改一改脾气好不好,我是秦雅,我也受不了” “受不了就走,你走吧,真的,我不留你,嫁出的姑娘泼出的水”,说话间,把手里的苹果和水果刀扔得远远的。 志明推着自行车已经站在李峰家门前,刚才的母女一番争论,他也听到了:“伯母,我爸爸让姐夫下班后去我家吃晚饭,今晚我姐姐回来”。 李峰的父亲急忙掏出烟:“小秦,你爸回来啦,下午还来过我家,说说话就走了,来抽支烟,你伯母是刀子嘴,菩萨心,想孙子想急了。” 志明点上烟说:“我理解,这不,我爸让我来的。” “哎,人家老干部讲道理,志明兄弟,你跟你爸爸说说,你的工作,还有姐姐、姐夫的工作,最好能安排在政府机关,至少在国营企业,应该坐办公室什么的,有权不用,过期要作废的。” 李峰的父亲笑着打断老伴的话说:“你跟孩子瞎说什么,从农场回来当上工人不是挺好的,你全是废话,志明你不要去说,伯母随便乱说的。” “伯伯,没关系,该说的也要说,我还有事,再见”。 李峰的父亲见志明走远了,责怪老伴:“你呀你,儿子和媳妇的事,他们自已会把握,我们少掺和,你那些下三滥的话少说说,让人家笑话。” “你不知道,我是试探一下,人家说我那位亲家公如今平反昭雪了,在上面说话能算数的,县里领导都对他很尊重。” “那是老秦有这个资格,人家解放前出生入死,还是太湖边上的一个地下党的书记,文革中吃了冤枉苦,现在政府领导关心他,这是人家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家能攀上这门亲,也是文革作的孽,是对老秦一家的不公平。” “你这什么话,我儿子不是我生的,但也是我养育的,也是蛮不错的一个小伙子”李峰的养母不服气的瞥了丈夫一眼。 “你不信,李峰这孩子长在我们的家庭,就不会有出息了,人老实本份,又是个书呆子,他老丈人不会走后门,他自已的儿子女儿都在当工人,再说我们家庭,他外婆和堂叔虽然摘掉了四类分子的帽子,但人家还是看不起我们,我看他小两口不知还有多少烦事”。 “有烦事是他们俩,与我们无关” “你这什么话,好了,好了,不说了。” 第七章 一天夜晚,李峰正在给涛涛泡脚,听到敲门声,他开了门:“云岚呀,什么事呀,好久没来了,家里坐”。 章云岚哭诉着:“丁辉提出与我离婚。” “不是好好的,夫妻俩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他丁辉全忘了,怎么回事”。 “他和店里的狐狸精好上了,发生了关系,我去赶那个小骚女,他还帮着她,他不是兵团那个丁辉了,你们男人怎么这样不讲感情的”章云岚哭得很伤心。 李峰把毛巾递给章云岚:“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没有这个必要了,离就离吧,看今后谁生活得好”。 李峰没了辙,他狠狠吸着烟,他心里感激云岚把这些事首先告诉他,说明云岚是把他当兄长甚至亲人了:“你要想好,离婚可不是摆家家,社会影响很大,对双方伤害很大” “他能过,我也能过,反正我们没有孩子” 李峰本想问为什么不生个孩子,也许没有孩子是他们这个家庭破裂的根源,李峰意识到这丁辉的工作是无法做了,他安慰章云岚:“现在离婚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开一点,没有过不了的河。” 自然李峰约了张成鹤去找了丁辉,打了丁辉两个巴掌。 李峰干完活,回到水塔边的小屋里,把一段时间复习的书整理了一下,然后点上了烟。 突然,窗外传来了小孩的惊叫声:“快,救人啊”。 李峰从窗口望去,二十米外有一大石灰坑,二个小孩正急得直挥手。李峰的心倾刻跳出了窗外,他奔向石灰坑,一个小男孩半身陷在石灰坑里。因积水过多,泥浆泡软了。幸好是个冷石灰坑。车间的几个工人也奔来了,李峰喊着:“别乱来,小朋友别动,叔叔来救你”,他抱起路旁的大跳板,架在石灰坑上,然后飞步,走到跳板中间,整个身子扑在跳板上,把手伸向下面:“快,小朋友,把手伸高一点”,李峰握紧小手,狠劲往上拖,泥浆水从小孩的衣服上淌下。李峰两手插在小孩的臂膀,三步一飞一举将小孩提到了石灰坑旁。这时孩子的母亲崔娟玉闻迅奔来,他给孩子脱去厚重的外衣,把孩子搂在怀里,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李峰。“谢谢,小李师傅。” 大伙儿夸着李峰,不是 夸他救了孩子,而是惊讶他的动作洒脱,好长的一块跳板,他一举就飞架两头,狭窄的跳板,人家都不敢走,他却能飞步自如,李峰心想,小时侯在船上长大,船舷更细更窄,他提着东西也能轻巧如燕,这有什么稀罕。他向大伙儿招招手:“没事,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回到了水塔,还没换衣服,就感觉到脚底钻心的疼,他脱去球鞋,脚底正流着血,袜子也红透了,原来他在奔跑时不慎踏在一块木片上,这木片上有几个细细长长的生了锈的铁钉,深深的扎进他的脚底。当时是感觉剌疼,没想到这铁钉还剌得很深,让他在以后的半个月一拐一瘸的还打了破伤风针。这事让李峰也得到了一点回报,从此他去厂图书室借书,崔娟玉总是把最新的文学杂志给他留着。 第八章 第二天,李峰的脚肿得厉害,他下床试试,脚无法按地,自行车也不能骑了,他摸着墙,一腐一拐地移到门外,等着三轮车。 李峰的父亲见状到街头拉了三轮车:“你还上班啊”。 “不,我去厂里医护室看一下,请几天病假”。 “我去厂里帮你请假”。 “不行,我自己去,还要换药,包扎”。 父亲看着三轮车远去了。 李峰让医生开病假条,袁医生说:“今天的病假我不能开,开病假必须在上班前,现在已经是上午9时了。” “我的脚是昨天弄伤了,你是知道的。” “这个我不管,你昨天为什么不请假。” 李峰见医生爱理不理的傲慢神睛,心想:我李峰助人为乐,救了小孩,这是大事,你这个医生不实事求是,不看具体情况,如此医疗作风不知害苦了多少员工,至少老实巴交的肯定让他欺侮。李峰想到这,全身的血液在上涌,他大声喝斥:“你开不开病假。” “不开”袁医师的语言斩钉截铁。 “那我找厂领导评理。” “找吧,我在这等你。” “你是医生呀,你有医德吗。” “我执行厂规厂纪,制度规定上班后一律不得开病假条。” “特殊情况例外,上面写着,你看到没有。”李峰的嗓门拉大了。 “你不要在这闹事,你出去,滚出去,不要影响我工作。” 李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惊呆了,他的眼睛喷出了火,用力将满架的药柜拉倒,药散落一地,药用化学瓶,盐水瓶被打碎了,满地的药片、满地的泡沫。 袁医生走近李峰面前,一把抓住李峰衣襟,李峰一个反转身,将袁医生推出,袁医生举起椅子欲向李峰劈来,李峰手快接过椅子,将椅子扔向窗外,门外围观的人上前劝阻。 章英岚推开车间办公室门对赵主任说:“李峰在医护室打人了”。 赵主任问明事由后说:“该打”。赵主任和章英岚赶到医护室,围观的员工正在纷纷议论此事,医护室一片狼籍。 阮厂长从医务室里面走出来对赵主任说:“你看,打砸抢的恶劣行径又沉渣泛起,明明是一个文革时期的三种人么。” 赵主任反感的眼神让阮厂长扭转头没再往下说 厂工会活动去杭州游西湖,车到杭州湖滨公园,李峰让司机停了车,对赵主任说:“我去走亲戚,然后去新华书店,” 赵主任叮嘱他:“你快去快回,我们最后的景点是花港观鱼,下午四点准时返回,你别耽误了。” 李峰下了车,又转车赶到了沈家门,找到他亲身父母的家 。 “你是李峰吧,我是你姐姐呀”一位中年妇女讲着地道的杭州话,很热情地给李峰泡茶,端上瓜子、桔子。 “你好吧,伢儿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姐,你怎么知道的” “你海兴的阿爸来过的,你的喜糖我们都吃到了” “大妈呢” “你大妈 去牡丹江市看你格二阿哥” “二阿哥不回杭州了?支边的知青都可以回家乡的” “二阿哥现在是牡丹江市知青办正式干部,回不来的,说是知青历史遗留问题毛多,再说他老婆是那边的,他不想回来的,姆妈想煞的,就跟我阿妹一同去牡丹江的,不晓得啥辰光回来,你大哥哥军校毕业还在部队,升官的来,在军区任研究员。” “是吗?大阿哥运道介好,阿姐,我想问问你,我究竟介格回事” “你不晓得,我同你话, 1953年秋天,我们姆妈生了你,当时我们一家还在船上,你现在格阿爸是我格阿爸第三代堂房兄弟,你格奶奶跟我格阿爸、阿妈商量要个小伢儿,他们生不出来,领人家的不好,一定要抱你去,当时你是排行第四,刚满10个月,姆妈现在懊悔煞的”。 “那为什么我格阿爸、姆妈不让我来认你们,也不告诉这些事” “说起来毛怪了,1953年,你去了他们船上后,我们在杭州钱江运输公司落户,你格阿爸听婶婶话,去了海兴,从此两家就不来往了。” 李峰恍然大悟,他站起走到了里屋,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墙上的镜框,有大哥哥的军人照,有二哥在大兴安岭骑马的照,李峰的脸上有大哥、二哥的痕迹,相片上的亲身母亲慈祥的微笑。这一切让李峰的眼眶湿润了。 “阿弟啊,我同你话,你格阿爸、姆妈待你也不错,你就认命吧,你结婚时,你阿爸来过,说起你格件事,你姆妈气量毛小,早几年你在兵团时,来过一趟,她心里不舒服,大阿哥、二阿哥跟我姆妈做工作,过去的事过去了,姆妈想起你就哭,不想到好,所以之,我看阿弟你算得了,下毛不要来了,免得你姆妈,我姆妈大家不愉快……” 李峰背过身,让眼泪流在心里,从包里取出一盒高丽参和桂圆等物品放在桌上:“阿姐,我去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过几年我会来看阿哥阿姐的”,李峰很痛苦,他想,自已的养父母肯定与杭州的亲身父母闹僵了,既然杭州阿哥阿姐也是为了亲身母亲不再陷入思念之苦,那么就听他们的话,好在已经见过了母亲和姐姐,也算找到了自已的根,告别时,阿姐一定要送他一条床被和一条蓝色围巾,李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 李峰在新华书店呆了一个下午,他在书架上发现新版的《早霞短笛》,欣喜地买下了,然后搭上公交车匆匆赶到了花港公园。 在公园门口,有人叫唤着:“小李、小李,你是李峰吧” 李峰抬头望去,惊喜地招呼着:“仲团长、吴师长、杨师长、首长好” 杨师长握着李峰的手:“小李啊,回家乡了吧,现在在哪工作” 李峰点着头:“是啊,首长,今天你们是” “我们是去舟山,参加了舟山解放32周年庆祝活动,转道顺便游西湖” “首长现在那个部队” “不在野战部队了,老仲和老杨在济南军区的一家兵工厂当厂长、书记,我调到江西,在省军区工作” “首长们年岁已高了,要注意锻炼身体,我理解首长,你们都是战斗英雄” “小李别说了,惭愧,文革中我们都犯了路线错误,那年我们上了江青的当,都是迟群、谢静宜搞的名堂,真的,很后悔,对不起总理,对不起党和人民,那年你的入党问题被我们搁掉,真是歉意,你现在入党了吧!”仲团长依然是直话直说的。 李峰紧紧握住了吴师长和仲场长的手:“都过去了,四人帮也粉碎了” 仲场长说:“你在哪个单位,我为你推荐,你是正确的,你有思想境界,我给你们单位去信” “不,谢谢首长,我想我会成为党员的”。 厂工会旅游车上的赵主任在招呼李峰:“小李,上车啦,就等你了” 李峰告别了首长,上了车,李峰在车上看到三位兵团老首长站着不动,目光久久的送着他的车。 李峰心情很沉闷,他从首长们对他的歉疚的目光里感悟到,他们的晚年不幸福了,尽管他们享受着离休待遇,尽管还有许多许多小朋友会把红领巾系到他们的脖子上,但他们内心很痛苦,因为这十年动乱成为他们不美妙的记忆,这种记忆刺痛着他们,剥夺了他们的原本值得骄傲的开怀的自我感觉。 “哎,李峰你在想什么,心思很重的样子,来吃一个苹果”,李峰从思绪中醒过来:“没什么,我有点晕车罢了” 第九章 秦德馨柱着拐仗,离开公园,在公园门外见到了丁辉:“小鬼,生意挺好的么” “秦伯伯,要什么,有包子、馒头、粽子”。 “好的,我带五个粽子回去,这钱是要付的” “自家人还付什么钱” “你不收钱,我就不拿你的粽子” “行、行、行,我收你的钱” “你离开厂,自食其力,靠劳动吃饭,慢慢来,等你挣多了钱,开一家店,不要流动,那些工商执照、税务、卫生证照都办了吗” “办了,秦伯伯你放心,我会依法经营、诚信服务的” “这就好,千万不要为一点小事和顾客吵架” “我知道” 秦德馨转身走了,摊位上帮忙的女人问道:“这老头没见过,你怎么认识的” “你别老头、老头的,他是李峰的丈人,人家是德高望重的老干部” “是吗,怪不得思想蛮好的” “干活、干活,你那边有这么多顾客,快,待会儿闲聊。” 女人把长长的辫梢一甩,一旁忙去了。 秦德馨把粽子放在桌上,叫唤着:“阿芬,吃早餐了,”见没动静,他推开门,呆住了。 老伴正用花布条把自已打扮成“花木兰”,脸上涂抹着不规则的红粉,还在额上点了一个红点,见老秦仿佛不认识,她嚷着:“别急,现在开幕,” 她拿起鸡毛掸子,一个跳跃,一个亮相:“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抗战到一天来到了……” 老秦上前抱住她:“阿芬,你安静一下” 老伴依然不听他的话,精神病发作了,她依然高嚷着:“啊,老熊 、贺大哥、梅姐,你们牺牲了,我为你们报仇” “阿芬、阿芬”老秦在她脸上狠劲地抽了二个巴掌,自已不慎摔倒在沙发上。老秦的心脏病发作了,他急忙取出药,往嘴里送进2片,喘着粗气。 秦志明正巧赶回家,见状,急忙拿根绳子把母亲捆住,又将父亲扶到床上,拉开窗帘,打开门窗,然后走出家门,叫了邻居陈大妈、吴叔叔等一帮人给他帮忙。 “孩子,你怎么把你母亲捆起来了”陈大妈扶着秦母对志明说。 吴叔扶起老秦埋怨陈大妈:“你不是多话吗,明知故问”,秦志明把父亲的一件军大衣套在母亲身上,使人家看不出母亲被捆着,二辆三轮车往医院去了。 李峰和秦雅赶到医院,秦德馨正挂着盐水,翻阅报纸,见女儿、女婿来了,他摘下眼镜:“没事了,你妈又犯病了,我急了一下,这心脏就出了问题,现在没事了,明天就出院,你妈当年参加了抗日救亡文艺队,是跳过舞的,解放战争时期,我在地下党工作,战士牺牲时他吓出了精神病,文化大革命那一阵她又受了剌激,如今犯病,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还能理解吗?” “爸,听医生的话,住一段时间吧” “我不习惯住院,让人家这个那个的来看望,多烦” 老秦让女儿去看她母亲,老秦留下李峰说:“我的心脏不好,恐怕活不了几年,什么时侯突然走了就走了,平反后多了许多应酬,没有为党做多少工作,我想写个回忆录,你有文字基础,帮我做点事,完成我的心愿”。 “爸,你让我参与编写回忆录,这是给我的荣誉和一次党课教育,我会努力” “爸让你熟悉、了解,知道战争年代那些牺牲的伯伯、婶婶,一是纪念他们,给地方党史留下一份珍贵的资料,二是给你一份精神鼓励,以后如果文学上有造诣,你编写成电视剧,或者请你的兵团作家朋友,让这些故事告诉后人” “爸,我理解,眼下你先养病” 秦德馨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妈的病要去精神病院,我想我和你一起去,顺便去老家走一走,让你感受一下太湖那边的环境,熟悉一些当年的老乡” 李峰点着头。 晚间,李峰整理书架,听到孩子哭个不停,正在纳闷。李峰的母亲把孩子抱过来:“李峰你看看,你儿子怎么哭个不停啊” “雅雅,你去看看”李峰让秦雅去接过孩子,秦雅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越拍哭得越厉害。 李峰心烦的:“你哄着孩子睡觉吧,没有发烧、没病的怎么会哭个不停呢?我还要写东西” 秦雅瞥了眼李峰,抱着孩子进里屋,她把孩子的衣报脱去,发现内衣上有一根针,正戳在了孩子的背部,内衣上有一小块鲜血,她记起了前几天小内衣因脱线她给缝了几针,今天一早给小涛涛刚换上,看着小涛涛,停了哭声,自已的眼泪流了出来。 “李峰,你儿子吃苦了,你看,这么长一根斜剌在背上多危险,如果剌的部位不巧,还真要闯祸” “你呀,我怎么说你,这事明天不要对妈讲,好,睡觉吧,明天是星期天,今晚我非要搞个通宵” “你也早点休息” “这几本书是借来的,我得翻一翻,明天还人家,赵主任让我写一个快板书,让车间工人演,下个月厂里举办”五一“节文艺表演大奖赛,到时侯你也到我厂来观看” “你们厂有礼堂,能放电影、做表演?” “是啊,能容纳一千多人的大餐厅,东边买菜、打饭,西边是一个大舞台,中间是迪高舞池” “我才不去,都不认识,你去写吧,不要管我们了,把门关上,免得我看电视打扰你,你帮我把电视开到浙江台” 李峰点了点头,把电视开亮后,走到秦雅面前,看了看儿子已睡熟了,就弯下腰吻了秦雅的额发。 “去、去、去,假惺惺的,不顾我们娘儿俩” “这叫什么话,行,那我也上床,今晚我们亲个天昏地黑”。 “算了,算了,小涛涛哭了半天了,别弄醒他,你去看你的书,写你的文章,噢,这几天工资用的差不多了,你香烟少抽一点,还有书也少买一点,就这样,把门关上” 李峰回到书桌边,摊开纸,开始了他文章构思,窗外星星很亮很亮。 深夜了,李峰的母亲披了衣服在李峰的门上轻轻叩了几下,李峰开了门, “小涛涛没事吧,白天哭了好长时间,为什么呀” “没事,妈,你去睡吧” 李峰的母亲回到自已屋里对丈夫说:“你儿子还在写什么,上个月电费化了好多钱,这样不行,下个月开始,电费、水费都要按数目算清的,他儿子的费用也要增加,我们买米、煮粥,买水果,哪来这么多钱,小户人家,靠死工资过日子,不计较不行” “行了、行了,做奶奶的说得出口” “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你不说,我说”李峰的母亲关了灯,爬进了被窝。还在嘀咕,你看你媳妇,还有礼教、规矩的,进门、出门也懒的叫声妈”。 秦德馨平反昭雪后,虽然未再登上政治舞台,但市委市府的领导都很敬重他,重大决策、人事调动、恶性案例和特大喜讯总要派车把老秦接过去,省里、地、市的一些会议和活动也时有专车接送,如此家门一时人鼎兴旺,有诉苦申冤的;有要求改善老知青待遇的;有请老秦证明其历史清白的;有申请恢复党籍的;自然还有请客送礼跑官的,弄得老秦不想接待怕不礼貌,接待吧太费精神和时间,因为许多事情要坚持原则的,于是他采用三种办法,一是躲到邻居家去杀一盘象棋;二是让李峰陪他去乡下钓鱼;三是去居委会为居民把脉问诊,秦母看到一个个年轻干部在丈夫面前是谦恭、热情、礼貌,他们有才气、有高度,说话也不比李峰差,秦母很懊恼,她对女儿说:“雅雅,你怎么会去找这个李峰,如果现在你还是个姑娘该多好” 当秦德馨听到老伴说这话,就把茶杯往桌上一瞌:“你胡说什么啊,李峰很不错的,这个女婿我称心,李峰是在我们一家遭难时爱上你女儿的,当工人有什么不好,别忘了我们也是农民,党和人民尊重我,尊重我和你这个家,是因为我们曾经有过的战斗岁月,作为我们没有理由居功自傲,我要给秦雅、志明强调,包括李峰在内,任何人不许用我的名字向组织提什么要求,即便是我死了,家里处境很糟糕,也不能打我的招牌,我的荣誉不属于你们,是属于党和政府的,比我资格老的、地位高、贡献大的干部多了,无非我是活到今天…… ” 秦雅不服气的回道:“爸,从前你出生入死,家里跟着你担惊受怕,新社会你吃苦含冤,家里也跟着遭折腾,如今你身体也不好,妈时常要发病,不是说借你的光,应该 让我们得到的也要给我们” “你要什么”秦德馨声音很轻,显得很随意,但语言让大家感觉出这话里的原则。 李峰正巧赶到,他扯了扯妻子的衣角,秦雅回手弹掉他的手。 志明打圆场:“爸,什么时侯我们一家人去旅游啊,旅游的要求总合情合理吧” “这可以的,很好,我建议去游览太湖”,秦德馨脸上终于展开了笑容,捋着儿子的头。 第十章 油菜花开,细雨纷纷,正是清明时节,一辆吉普车奔驰在田野上。清湖镇郊的一片墓地显得格外热闹,烧香祭祖的人群一堆一堆的。 吉普车在油菜地边停下,秦德馨、李峰、秦志明走出了小车,秦志明举着花圈,李峰提着一篮酒菜跟在岳父身后。秦德馨加快脚步,在一个长满荒草的小小的坟头边停住了:“这就是郑伯伯的坟,太湖抗日反汪义勇军指导员郑知平,我的入党介绍人,来,志明啊,把花圈放在这儿”。李峰从篮中取出酒菜摆放在坟前。 秦志明:“爸爸,你没搞错吧,这坟好像是个无主坟,没人看的,坟头上都是草”。 “郑伯伯的家乡在江西瑞金,他是红军时期的基层政工干部,1938年12月,我从新四军军部回家乡时,他就来到了我的家乡。1941年皖南事变前,国民党破坏国共合作,围剿了浙西特委的武装力量,郑知平还有你妈的一个表哥叫赵克,都在那时牺牲了,赵克小名叫阿毛,阿毛的坟就是左边那一个,解放后我不在家乡工作,几十年了这里的百姓好多已不认识了。 开小车的司机找来了两把铁揪,李峰和司机给两小坟加土。 秦志明问父亲:“怎么也不给赵伯伯、郑伯伯立个碑?” “有啊,人民英雄纪念碑、革命烈士纪念碑都有他们的份,而作为个体,生和人民一起战斗,死与人民相融,和人民始终在一起不是很好吗,我说我走了,你们也不要立什么碑,写什么碑文,不用了,让我安静地在这片土地上和我的战友们和家乡的百姓们一起永远地守望着这美丽的太湖。” 秦德馨走向湖边,茅草和芦苇在微风中摇荡,波浪拍击着泥岸。秦德馨在湖边石块上坐下,他让李峰坐到身边说:“听秦雅说,你给单位交上了入党申请?” 李峰点了点头。 “对的,向组织上表一表心迹,入党更重要的是思想上入党,把生命交给党,当然没有加入党组织,也要活出个党员的质量,是我的家庭成员,就该如此,好吧,我们回家吧!” 李峰匆匆赶到家,他要和秦雅商量,把这月工资汇到刊授大学,参加四年期的中文大专学习,争取获得大专文凭。秦雅没反对,但很忧郁地嘀咕:“这钱真不够花,电费、房租、日常生活,你多少钱都用在了买书,还要自学大专,我的衣服几年没换新的了。” 李峰笑着说:“用华丽的服饰打扮身段,不如用知识武装头脑。” “我是女人呀,我现在的年龄真是应该注重形象,人的形象质量也影响着未来。” “我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常言道,年轻时吃点苦不算苦,老来苦才是苦。” “不,年轻时该享受,老了无法享受。” “你这什么话。” “什么话,这就叫现实。” “你这话不对的,肯定不对,不过你要买衣服我赞成,我香烟的挡次再低一点,行吧。”李峰没再吭声了。 第十一章 厂传达室,李峰收到了山西刊大寄来的邮包,是大学中文系一年级的教材,厂里的工人们围过来:“李峰,又是退稿啊” “是教材” “你还读书啊” “读了没用的,上面是为了缓和社会矛盾,让那么多回城的上不了学的知青和初、高中待业青年不空虚,想个法子,要大家参加读书学习,其实都是空的,这文凭算不算数,还要打个问号。” 李峰沉思的目光瞥了说这话的工人:“我读书是我自愿的,人活着学习是无止境的。社会要发展,祖国要奔四个现代化,没文化跟不上飞速发展的时代,最后尴尬的被时代遗弃的是你自己”。 “我倒要看看读书学习会给你带来什么好运,行了,我们不争了,”那人说完去了乒乓室。 “五一”节前,赵主任找到厂部办公室与办公室主任崔娟玉提出,让李峰担任文艺大奖赛的评委的建议,崔娟玉婉言拒绝,理由是你赵主任说李峰有艺术造诣,而且还拉得一手不错的小提琴,这没有用,他是工人,担任评委是南郭还是东郭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场面上的人摆摆平,他李峰既不是党员,更不是厂工会干部,也不是车间以上干部,没有进入这个圈子,就注定不能拥有这个圈子都无法分享的权利和待遇。因为评委有二个实惠,一是在全厂员工面前的智商、形象、权威的亮相;二是评委评得如何不重要,关键是参与奖,相当于一等奖,这几百元钱的电饭煲、电热毯,新春佳节正用得着。 赵主任知道崔娟玉,没有胡厂长的表态,不敢擅自作主,崔娟玉自然也是会照顾赵主任的脸面,她的工会副主席、财务科长、办公室副主任是个美差,不能得罪基层领导。于是她换了口吻:“赵主任,我看还是你,代表你的车间当评委,我增加一个,没事” “算了,我当个鸟的评委,我觉得你们排挤人家是不对的,而且排挤得太过份,下次厂部党委会上我会发脾气的”赵主任走远了。 崔娟玉不服气地自言自语:“评委要有身份的,李峰算什么,拉小提琴的,明明是一个拉大板车的、管仓库的,你赵主任发脾气何苦呢?尽管李峰也救了我的儿子一命,我会永远记着,但他打了人,得罪了厂领导和邱医师,邱医师身边有一批犟客。再说我做不了主,我也得看阮厂长的脸,” “五一”节的下午,厂领导没人通知李峰观看厂文艺表演,他很傲气,他去了郊外的鱼塘边垂钓,他的目光专注着一泓碧波上轻轻抖动的红色浮标,对岸茅草飞絮处有鸭农正在喂养刚能走步的小鸭鸭。李峰感觉自已像那只小鸭鸭,现实就是圈住一群小鸭鸭的矮矮的竹篱笆,他幻想着这一群小鸭鸭会有一天自由地伸展翅膀,在湖面上拍出美丽的音响。 章云岚给秦志明介绍了女朋友,她把这事告诉了秦德馨说:“志明的女朋友,名叫张文清,小名叫文清,中专毕业,芳龄二十,在市医院干护士的,是我娘家的邻居,人挺好……”章云岚把文清说得那么好。秦德馨听了很满意,他让秦雅和李峰帮助张罗晚宴,让章云岚把姑娘带来见见面。 这天黄昏,秦德馨喝着酒:“小章啊,你工作很忙的,还给我儿子志明介绍朋友,伯伯在此谢谢你们啦。” “志明人老实,厚道,让他自已找对象,还不知猴年马月,文清不图别的,看他没有干部子女的架子,志明也懂得中药配方,在医学上他俩有共同语言,能合得来。” “这就好,我虽说是个干部,但已经离休了,不可能给子女们带来多少惊喜,好在我的孩子们没有打我的招牌,在外面惹事生非,这一点很好,要保持下去,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和理解,我给大家碰碰杯”他喝完酒,趁着高兴又说:“闲着没事去帮助居委会种树养花,给人家看个小病什么的,文清姑娘你父母在哪工作,身体好吧?” 文清红着脸说:“妈妈在农村,爸爸在建筑队当包工头。” “好的,农村的孩子不娇气,自已考上中专还学医学,我也是学医的,我的祖辈也是学医的,学医好,治病救人……” “老头子就是治病治病的,你们看他的床、桌子上堆满了医药书,很多人找他看个小病,倒也挺灵的,就是看不好我的病。” “妈,别说了,给我们上饭吧。”秦雅给母亲使眼色。 秦德馨举起酒杯:“来,把这一杯酒干了吧,日子还长着,该理解的都会理解,现在有句时髦的话,叫作理解万岁,对吧,志明这孩子太内向了,以后要活跃起来 ,爸爸总算得到平反昭雪,还享受党和国家老干部政策,现在一家人生活稳定,虽然儿女很平凡,这平平常常也是一种福份,我知足了 ,就我而言,我比我的许多战友多活了四十多年,乃翁退居非世欺,党赐恩情怡晚年,孩子们的高兴就是我的高兴,来干杯! 晚餐结束了,李峰和秦雅、章云岚与文清先后都回家了,张成鹤故意在最后,他对秦德馨说:“秦伯伯,我有个事对你说,李峰在厂里被他们说成文革‘三种人’,就是因为他当过红卫兵连长,其实这是两码事,你看这事怎么办,要影响李峰政治生命的。 “有这么严重吗”秦德馨和蔼的眼神 “伯伯,你让李峰调离这家厂吧。” “到任何单位都有矛盾,再说他还年轻,该锻炼锻炼,受点委屈未必不是好事,我看他不能从政,这个人太马虎,有时真糊涂,是有点书生气,去经商,非亏了不可,去从政,太写意,人际关系上太形而上学,把人想的太美,太简单了,遇上性格不合的,他的写意,让人受不了,还是让他往文学艺术上靠吧,他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个性特点、环境因素决定了他还是去提高诗性,他就这么一个人,遗憾的是要连累他的亲人,因为这条路太艰辛了,但是很值得,只要坚持到底,也会为社会特别是党的文学事业作出很大的贡献,他出生在贫贱家庭,运河又让他高贵,这是一对矛盾,上帝在培养他的诗性,顺其自然吧,由他去,我知道了。” 第十二章 周末,李峰去了岳父的家,把最近写的诗歌、文章给秦德馨看,得到了岳父的赞许:“钱不够花,我补贴你,要抽烟就抽吧,抽少一点,好一点,你那烟太差了,我给你好烟。李峰接过岳父给他的烟,秦德馨让他坐下:”你在厂里处境,小张给我说了,你是怎么想的“ 李峰思索了一下:“爸,无所谓的,时间是最公平的,心地无私天地宽” “对,你能这样看问题,很好,我认为虽然那年因你抵制农场的错误行为,而被取消了对你的入党培养,这正是你的自豪,要看作这就是对党和人民的奉献,假如,那年你跟着场部首长跑,就是“双突人员”文革时期的突击入党、突击提干,历史证明了,更不光彩。至于你回城后,你单位认定你文革时期曾当了红卫兵连长,就把你划归”三种人“(即造反派、打砸抢分子、坏分子)的边缘人物而挂了起来。从时代背景上和对十年动乱的总结,并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看,大局上没错,也是无法避免的,存在扩大化,或成为一部分人打击排斥异己,也是可能的,你应该顾大局,爸知道,听爸话,不要往心里去,不要背包袱,既然你喜欢文学,你就走文学创作的路吧,党和人民需要文学,坎坷才有值得自豪的浪花,有风有雨才能成全你的追求。爸爸要批评你的,就是你与秦雅的恋爱太快了,结婚太早了,把许多该在成家前做好的事给耽误了。你这事做砸了,当然那个环境是很大的因素,是十年动乱的摧残,我也不怪你,爸知道你是个好青年,爸喜欢你,爸爸只要点一点头,可以让你走一条有鲜花和阳光的大路,如果你稀罕这,你就成了浅薄。爸不会去做,你要理解,你理解了,爸爸走了也安稳。谁都不可以违背上帝的意愿,我说的上帝就是命运,就是大自然,就是恒定的铁律做人,做事都有个规矩。我知道我现在是灯盏上的火,油快耗尽了,但我什么也没给你,就送你一首诗留作纪念。”岳父从抽屉取出早已写好的一张宣纸书法,展开后让李峰念: “云岭暮苍苍,滔滔青弋江,当年飞血火,遍地举刀枪,泾县歼顽敌,繁昌斩恶狼,威声扬四海,伟哉叶军长”,前几句李峰念的很轻,最后一句音节拉开“伟哉叶军长”是利落铿锵,李峰再读尾批一行小字,余于一九三八年八月到达安徽云岭,参加新四军在军政治部工作。 李峰纳闷了,因为他看到岳父的离休荣誉证上注明是一九四六年秋参加革命的:“你怎么不向组织说清楚?为什么?否则爸你不会如此尴尬呀。 “皖南事变,八千将士血流成河,况且能证明我入党的战友未看到新中国诞生,组织上已给了我在一九四零年入党的肯定,皖南事变后与党失去了联系,一九四六年,重新入党的结论,这就很好,还要争什么,多想想献出生命的先烈。他们去跟谁要功要名要利的”岳父说这番话,声音很沉,干枯的眼眶渗出了泪水。 李峰鼻子发酸,眼眶湿润,李峰的神经、血管尤如充入了数千伏热电。李峰明白了,岳父为什么写这首诗送他,李峰理解了,什么叫作高尚、伟大,从岳父那气吞山河的诗句中可以领略到一位老战士对革命岁月的眷恋,对叶军长的崇敬。也感悟到岳父与他的深情。 “爸,你认为回忆录该怎么写,今天就给我详尽地叙说一遍。” “你找个纸记一下,算是提纲,为了你今后文学创作上的方便,我还是采用故事形式口述,你记下来,修改一下就行了,当然,给党史办的材料文字要简洁、集中、不能用比喻、形容词,更不能抒情,应该写成总结报告。” “我理解,爸爸你说吧!” “1937年7•;7事变后,日本鬼子占领了上海,从上海逃回农村的人很多,那年我正好二十岁,在湖州念高中,湖州城里很乱学校提前放假,我回到了清湖镇,一天深夜,父亲秦和尚披着衣服,打开了靠水巷的后门,把三位年轻的商人带到了客厅…… 我带上小皮箱,上了泊在家后门石埠边的师网船,你妈那时还是个小姑娘,她从窗口看到我,她叫唤着:“德馨哥哥,你要跟他们走啊,老爷知道吗” 我说阿芬你别乱嚷,当心我要打你的,阿芬抿起嘴,呆呆地看着我,我有点不忍心,便从口袋里捣出几个钱给了阿芬:“拿着听话,待明天一早你去告诉我爸,说我去安徽做生意了。” 船在夜色中轻轻地滑向远方,出了水巷,出了芦荡,前面是一往无际的烟雨太湖……。 到了安徽云岭,侦察员们把我领到了新四军军政治部,军部首长听说我就是清湖镇秦和尚的公子,又是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就让我在军政治部当文化教员,具体的工作就是下团部给排长以上干部上文化扫肓课。 有一次我给学员讲完岳飞的《满江红》这一课时,坐在最后一排的首长站了起来,声音嘹亮地说:“还我河山,好,这一课讲得好,课堂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位首长你说是谁啊,就是敬爱的叶挺军长……。 岳母早在一旁听着,她也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你爸去了安徽做生意,让我挨了老爷一顿打,你爸在安徽呆了三个月,老爷硬让他们把你爸送回来。” 秦德馨接过话说:“是啊,我爸一定要我回家,首长尊重我爸的意见,也算是依依不舍吧,许多首长握了我的手,让我转告对我爸的问侯,说我爸对新四军部队作了很大贡献,侦察员带去的许多药,救了很多很多战士的生命,自然军首长依了我父亲,我是不想回清湖镇,首长们决定让我回家乡。那次我回清湖镇,郑知平伯伯带了一个连的便衣,组成由浙西特委领导下的和国民党合作的抗日反汪义勇军太湖大队,战斗在我的家乡。” 岳母又插话了:“你爸那时可忙啦,一天到晚的奔在外面,担任了塘北抗日救亡团团长,还秘密入了党。” 秦德馨打断她的话:“你别插话好不好,我知道你也参加演出了抗日的歌舞,不会忘记你的,你妈还真为党办过大事,最惊险的还是解放战争时期,她以一个农村姑娘的身份,去湖州开明戏院散发党的七届二中全会公报,那是个晚上,戏院突然停电,当然是湖州地下党配合的,你妈从柳条箱里取出传单,从二楼往空中抛发,待敌人发现,戏院已乱作一团,你妈撤退时,国民党全城戒严了,头带钢盔、美式卡宾枪武装的官兵,摩托、吉普、大卡车一车接一车去封闭全城。这一回太紧张了,幸好在清湖镇长顾杰,也是争取过来的一位当时还未入党的同志,在暗中保护她,上了清湖镇去湖州售鱼的渔船回来,这事家乡人民是不会忘记的。” 岳母笑着说:“我那有你功劳大,要不我去五七干校了。” 第十三章 秦雅在另一家国营塑钢厂当营销员,常整天的,整夜的不归家,使得李峰的母亲大为恼火,李峰虽无奈,为给老人安享晚年,他全忍了,李峰敬重岳父深爱妻子是众所周知的,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家境不好,欠了秦雅,他护她,宠着她,长期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她习惯了,他也习惯了。 一次,秦雅下班回家后,在厨房间看了没有她喜欢吃的,她梳了头发,抹了口红,换了套装要出门了,李母端着一脸盆衣服:“你儿子还在幼儿园,你去接一下” “让李峰去接吧,我晚上还有事” “你老是那么忙,这家也不顾了” “妈,我单位里真的事多,要开会,要学习,要出差,我是营销主管,这奖金要靠干出来的,你说客户要不要陪” 真巧厂里销售科长把小车开过来了,停在李峰家门前,还响着喇叭,销售科长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秦雅向他扬了扬手,车门打开,她跨进了前坐,车调了个头,车尾对着李母,李母感觉这车在对着她放屁,她又气又急地骂着,你去做‘婊子’,我做‘老妈子’,给你管‘儿子’,我贱啊!她把一脸盆衣服对着远去的车泼了出去。 李峰下班回来了,她大声嚷着:“你老婆跟人家去吃饭了,你以后自已做饭,一个人方便,快餐也行,你儿子的饭可以搭伙在我们这里,但每个月的伙食钱一分不能少”。 “妈,你发什么脾气,谁又招惹你了” “你老婆,我看最后不会是你的” “你瞎说什么呀?是不是我老婆,涛涛是我儿子,也是她儿子,一辈子逃不掉这份情感责任还有义务,我们夫妻的事你少插嘴,你越管越坏事” “好,你有本事你自已管,我们永远不管,你去把涛涛接回来吧”说完她回自已的房间,狠劲地关上了门。 厂传达室,邮递员把一捆报刊杂志交给值班员,值班员打开报纸,见一封厚厚的信,是北京《人生与文学》杂志社的大信封,写着李峰收,正巧让胡厂长与几个闲聊的工人看到,于是讥讽传遍了全厂。 “这李峰还想变成天鹅” “想一呜惊人,做他妈的白日梦” “写文章发泄一下,你们管的也真多” “活不想干,官没得做,曲径通幽,想成作家” “现在市场经济,编辑部也讲效益,也讲人情稿,没钱会给你发表?这李峰也太书生气了,这梦那一天才能醒” 这些挖苦讽刺也确实让李峰恼火,这恼火又没处渲泄,他把退稿带回家时,秦雅也在挖苦他:“又退稿了,你记录一下,已经有多少的退稿了,你文革时期的初中生,其实只有小学五年级的语文水平,凭这一点墨水能写出好文章,全国多少人在写,记者呀、作家呀,大学生,能人多了,轮着你李峰在报刊杂志上亮相,也是中国文化的悲哀了,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不怕丢人,我却难受,人家碰到我‘哎,你怎么嫁给一个书呆子呀,不切实际的,丢三拉四的,不是过日子的人,你不难受。” 李峰脸色青了,他想不到妻子不安慰他,不鼓励他、却和那些讥讽他的人一个谬论,他急恼了,把茶缸扔出门外,发出“叮铛”的声响:“你少讲几句好不好,是我的爱好、我着迷,这有什么错,” “行,你发脾气,我不会发?你发吧,神经病,跟我妈一样要去精神病院,我让你,待会儿你写不出好文章,还是我的不好,我去娘家住,让你。” 秦雅说完,整理了自已的换衣,狠劲地把门关上,她去了章云岚的家。 章云岚自从与丁辉离婚后,因丁辉走人,自然章云岚家里什么也没少,虽然住房面积只有四十多个平方,单身一人也够宽敞了。 俩人躺在床上,床头微弱的灯光,音响里飘出轻柔的天鹅舞乐曲。 “岚岚,离婚了什么感觉” “幸福的家庭差不多,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是外国名著里的头一句话,好像是安娜什么的” “《安娜 。卡列尼娜》,你也象李峰那样说话带洋腔了” “不是我说你,李峰是个书呆子,但人蛮好的,有才气,有灵气,能体贴人,我知道,他什么都让着你” “他这个人缺少阳刚之气,很听父母的话,其实他养父母待他不好,他也逆来顺受” “你们在兵团自已选择的,有感情基础” “那时我也太单纯了,这夫妻俩要过一辈子,我早知道婚后是这个样,当初真不该和他搞上” “后悔了,这爱情是同甘共苦的,你们吵架啦?” 秦雅点了点头:“噢,没有,没有吵架” “哼,我看李峰身体也不错,个子是矮了一点,但身材还是很匀称,手臂粗壮,胸前肌也挺壮美,还会搞武术,总不会有那种阳萎早泄吧” “你说什么呀,无耻下流,说真的,丁辉很会赚钱,人挺好的,你们为什么分手,难道是你说的阳萎早泄啊?” “我对你说了,你可要保密” “我向毛主席保证,肯定不说” “我们结婚后总是怀不上孩子,我估计是我的问题” “你去检查了吗?可能是他的问题,怎么搞的,我在兵团跟李峰难得一碰就怀孕,你们天天在一起就怀不上。” “行了,行了,恶心死了,你真是说得出口,李峰把艺术用到作爱上去了,你干麻还要睡到我这里,明天我送你回去” “不行,我要惩罚他,谁让他不听我的话” “他挺难的,一边是父母,尽管是养父母,也有养育之恩啊,一边是老婆,那处都得罪不起,现在住房紧张,李峰也没办法搬开住,我说算了,不要太认真,老百姓么,心不能太高” “是啊,他也没办法,我知道他待我不错,宠着我,护着我,涛涛也挺可爱,可是我不习惯他的家庭,真的,难受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找你爸爸,离休干部有房子分配的” 秦雅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太可能,我爸是不会要的,既便有了房子,也要给我弟弟,你说是吧” “你和李峰先住一段时间么,待有了新房,不是解决问题啦” “我试试看,睡觉吧”两个被窝,音响关了,灯熄了。 第十四章 秦德馨在居委会为老人们量血压,一辆小车开了过来,在居委会门前停下,车里出来的是市委办主任,他与秦德馨握了握手说:“老秦,你让我好找,市委常委扩大会请你去参加” “现在” “还有半个小时,上车吧” “不了,我离休了,就不管事了,老朽了,做我能做的事,谢谢王书记,你转告一下,有空我上他家玩,你看我这里正忙着” 市委办主任没办法,只得告辞。 秦德馨回头给一老妇人问病:“曹大姐,你可要锻炼身体,去学太极拳,一个月下来,你的肩周炎就会好转,当然医院里还得去一下”。 秦德馨回到家,见水盆里有许多鲜活的鱼:“是李峰钓的” 李峰点了点头 “秦雅呢?” “她单位出差去了” “你们没有吵架吧!”秦德馨的目光在捕捉李峰脸上的信息。 “没有” “没有就好,让我安稳一点” “爸,你的回忆录已形成文字,你看一下” “好呀,我肯定要看的,你落笔要围绕当时地下党的整体工作,都写牺牲的同志,不能写我,不是写个人传记,你注意这一点吗?” “我知道,但涉及到你的事,也要实是求事的展开,这也是党史资料的真实性所要求的” “好哟,你给我,让我晚上一个人认真研究一下,现在我稍打个盹,这人老了,心力衰谒,不知怎么的,总想躺一下” “爸,你休息,我走了”,李峰走出门外,碰上了秦志明:“爸累了,让他休息一下,我下午去图书馆” “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去打保令球吧” “不了,我不会” “哥哥总是不陪我玩” “人都长大了,还是小孩子气,你该找文清去”李峰说着,推了自行车离开了秦家。 秦雅和李峰各忙各的,但孩子生病啦,家里一日三餐的,免不了要打扰住在隔壁的养母。养母可不卖他和她的帐。是的,李峰不怨秦雅,尽管秦雅离家出走的那天上午,李峰全家真是炸开了锅。 那天,养母见秦雅打扮的艳丽时尚,又提着包欲出门了,便故意把脸盆滑落地上,气恼地说:“你又要走了,你不管家了,从今孩子你自己带。” “我给钱,不够再给你么”。 “我稀罕你的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钱来的干净?” “你再说一遍”秦雅的脸铁青了。 “你的钱干净、干干净净的”。养母还是这么说。 秦雅走上前打养母一个巴掌,养母叫嚷着,“儿子啊,你妈被打,你怎么不打你老婆呀!” 李峰茫然了,他拉着秦雅的手,拖进自己的房间:“你干嘛打人,你打的是谁,你昏头了”。 秦雅冷笑着:“我讨厌你妈,讨厌这个家”。 “讨厌、讨厌、讨厌你就走吧”。其实李峰知道这婆媳的矛盾已冰冻三尺,许多事都不能怪秦雅的。所以李峰想透了,实践他这一辈子不打骂秦雅的承诺。 “走,行啊,李峰,我受够了,你这个书呆子,窝囊坯,你读书,读书,什么夜大,电大的,还想爬,告诉你别白日做梦。我爸不开这个口子,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我理解你,也佩服你,你很求上进,但现实不稀罕你的上进,也不缺你的上进,追求进步不加入共产党,那是很苦的、也是很虚幻的,得不到社会承认的,你写啊、读书啊,你这些文章写得再好,你没有地位,轮不着你说话,自然没地方发表,其实你这些文章很可以了,却一分不值。真的,我劝你把书烧掉,现实一点吧,老老实实去当个车间主任、厂长什么的,还有点实惠,兴许还能入个党,年底还能捡一份年终奖。如今商品经济,你读个大头鬼啊。”她说着,从书架上、桌上拿书就撕。 书是李峰的尊严,他无法忍受了,上前将秦雅手中的书夺了回来,并猛推了她,秦雅的头撞着书橱的玻璃上,玻璃碎了,她的额头出血了,秦雅捂着额头,冷冷的目光盯着李峰突然,她大声吼着:“合不到一起,我们分手吧”。说完,她捂着额头,含着泪走了,走的那么果断。 儿子见妈妈走了,捡起几本书捧到父亲面前,父亲搂住儿子,儿子哇的大哭起来。李峰给儿子擦干眼泪,整理着散乱的书,自言自语地:“你认为我是为了名利,为了爬才读书的,你错了”。李峰心里自己知道,真的图名利,在市场大潮的背景前还捧着诗集,咏叹着高山和大海……。 第十五章 早晨,李峰从家里推出自行车,李母招呼:“涛涛还没吃饭,锅里有泡饭,还买了油条。” “不了,上班时间很紧,天要下雨了,我还得把涛涛送到学校去。” “晚上看电视,写什么文章熬夜,早晨爬不起来,上个月的房租还是我垫的,你没钱还带上儿子去吃点心。” “妈,我是吃食堂的,涛涛也就两个包子,那有你这样说话的,近几天就要发工资了,我会给钱。” 说着带上涛涛骑车上学校去了。 一家古色古香的茶楼里,李峰与秦雅面对面坐着:“你不打算回家了” “我失望了,不是回不回家的问题,是我们在一起无法生存的问题”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那时在兵团农场,有多少辛酸我们都熬过来了,可现在,我们有了孩子,他聪明、漂亮、懂事,你就不喜欢他” 秦雅沉默了,李峰又接着说:“现在你我都在厂里工作,慢慢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你却要离开我” “不离开你行吗?这个家永远走不出贫穷,你以为能写几句诗,精神上就了不起了,你把诗当饭吃看行不,你无能、你窝囊,你知道吗?有魄力,你辞职,像丁辉一样去卖豆腐干,人家现在生意红火,你也去努力,丁辉离婚后,不是有更年轻的姑娘爱上他了” “你这叫什么话,人家是人家,我是我” “我想好了,我要辞职去北方经商,你把涛涛管好,我会来看孩子的,抚养费我会多给一点,至于离婚手续你看着办。” “秦雅,你辞职自已想好,我是反对的,你爸爸知道吗?” “你不要告诉我爸爸,就说单位里出差,常住北方办事处,我会经常回来和你一起去看我爸爸、妈妈和弟弟的,我爸爸是活一天是一天的人了,我不想让他们难受” “你这么想这么做我也没办法,反正这辈子由着你了,就是我们大人的痛苦要影响涛涛的成长” 沉默,俩人都垂下头,李峰抽起烟,手冰凉冰凉的:“你厂里有你的相好,是吧” “随你怎么说,我的事不用你管,谣言、讽刺我也管不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在兵团农场对我的深情和我对你的奉献,其实也是我害了你,我知道我离开你,你和孩子都很苦,我没办法,唯有多挣钱以弥补我的内疚,你毕竟还有文学分解你的痛苦,我总不能为了孩子而永远的失去自我,我要找回我的自由、幸福和舒畅的明天,这样孩子长大还有经济基础,市场经济了,没有经济基础就没有价值,说好了你依了我,你永远是我的兄长,好聚好散,我走了。” 李峰湿润的目光望着她走出店门,他双手捂着脸,他意识到,这个家完了,涛涛的脸上将失去欢笑了,而秦雅也未必会拥有属于她的好运。 李峰抑住泪水对着秦雅的背影大喊了一声:“你会后悔的,你对不起涛涛” 秦雅回头侧脸面对李峰:“我认了。” 第十六章 早晨,秦母煮了一锅泡饭后上菜场买菜去了。 秦德馨起床后,自已动手点了煤油炉,这是个又破又旧的老式煤油炉,点了好一会才点上火,正巧老伴回来,她看到桌上的面条说:“这锅里不是有泡饭,你煮什么面条,真是的,要吃香的到街上去。” “你天天煮泡饭,我想改改口味” “今天算了,明天我给你煮”秦母把煤油炉拧灭了,煤油炉里升起了浓浓的烟,她看着这好久未用的煤油炉。大约是想起了文革时期老秦在牛棚,他就是买了这炉子送到牛棚的,触景生情,神筋又错乱了,她惊叫起来:“这炉子我去扔掉、扔掉,不,火烧红了太湖水,啊,我们的药店着火了,日本鬼子放火了、日本鬼子放火了……” 老秦惊讶地望着老伴,他很痛苦,是他参加革命的命运让妻子这辈子受苦了,他不知所措,那煤油炉飘出的烟呛着了老秦,一阵阵咳声,他瘫软在地上,弯曲着身子,打着哆嗦,而老伴依然奔到楼上,把衣、被、箱子从阳台上往楼下扔,一边叫喊着:“鬼子来了,快撤退、快躲起来”。 叫嚷声让邻居陈大妈、崔叔叔们都向秦德馨家奔来。 李峰从厂里接到电话再赶到岳父家,再叫了人力车搬运工大叔,把岳父放在大板车上,急送医院,一路上,拉车大叔大汗淋漓,破板车的钢丝发出凄惨的声响,李峰两腿紧追,李峰心灵的天空又激荡着岳父的诗句。正巧,街上的读报栏有省报,以半版栏目推出了报告文学,“高尚的情操,无悔的人生”——记离休干部秦德馨的晚年生活的文章,而人们谁也不知道此刻在大板车上颠跛着告别人生的正是秦德馨。 李母得知亲家老秦去世了,她惊呆了,她大叫着:“老头子,我们去送送亲家。他是个好人,是好人呀”。 李父说了:“我和你一起去,你要注意,今天有很多干部过去,我们不要妨碍大家”。 李母似乎听懂了点了点头,后又大哭起来。 岳父去世后,李峰和秦雅办理了离婚手续。那天晚上,李峰感觉星星也为他哭了一夜,常言道:人生三十而立,那年与秦雅分手后,李峰贫穷无助,有人讥讽他“既无文凭又无职称,既无妻子又无房子,书呆子一个,身边带着个小男孩,又是住在养父母隔壁,一点点积蓄也让秦雅取走了,在物欲横流、媚俗时尚的层面上,他能值几分,人们都赞扬妻子,因为妻子是温馨的,人们都歌唱母亲,因为母亲是慈祥的,然而,李峰感受到的是卑鄙、冷漠、憎恨、痛苦。 章英岚、张成鹤、罗江也在议论李峰、秦雅、以及秦雅她一家今后又会出现什么状况…… 李峰一次又一次的失眠了,他整理书柜时发现莉莉送他的枫叶书签,他回忆起与莉莉在一起的日子,那一阵子好几个夜晚梦着莉莉—— 他淋着雨,走在小镇的石板路上,看到莉莉提着行礼,她丈夫撑着雨伞抱着孩子从对面走来,她依然是那么漂亮,那么灵秀,她的丈夫是那么高大那么英俊,而李峰已经秃了头发,他急忙躲进店家,当莉莉走远了,他才走出店家,在店门口,他看见一条被雨淋湿的狗,似乎又饥又冷的在颤抖,他感觉自己此刻也像那条落魄的狗,落魄的狗是被人讨厌的。一路他忍着泪,掉着泪,抹着泪,伤心让他醒了过来,泪水湿了一大块枕巾,他不明白为什么又做莉莉的梦,该与莉莉联络一下,倾述一番了!不,不能打扰莉莉,这会让她难受,自己的痛苦就自己担,咳!我这个人以后怎么办? 他写下了:失去什么都无所谓,唯有不能失去对事业的追求,谁都不理解你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不相信自己,坚定的拥抱艺术吧,唯有艺术能治愈心灵的伤痕,形象大于思想、美能超越现实,一份追求一片天地…… 第十七章 秦雅走出家以后,再也不可能回来了,李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天吃晚饭,李母对李峰说:“你去把秦雅叫回来,我们大人不管你们的事,从今往后,我多半句话,我凑我的耳刮子。”她放下筷子,狠劲抽打起自己的嘴巴。 李父急忙拉住她的手,李萍捂着脸,抹着眼泪走进自己的房间,李父叹着气对李峰说:“当初你就不应该高攀人家,我们是没文化、没地位的船上人,你在农场,人家要你,回城后情况变了,很多事情你也没本事去解决,说句公道话,秦雅也没错,你站在她的角度去想一想,李峰啊,李峰你是个书呆子,你不切实际,一天到晚的没脑子,又不求上进,单位里混不好,看书、看书,老百姓书看多了,就是书毒了。小时候我借小人书给你看,我错了,我害了你,现在你也改不了,你就自己受罪,可是我们也跟着遭罪。 李母插话了:“现在,晚了,我们还要准备为你讨老婆,还要付多少钱、费多少心,你妹妹快长大了,我们工资低,住房窄,这日子怎么过,老头子,当初你妈就不该要这个孩子,还说我母鸡不下蛋,人家二天一顿肉,我家半个月才吃一块肉,他苦,我们更苦呀。” 李峰愤努地大喊着:“是啊,我是书呆子,我不求上进!我连累你们!我混蛋!我杂种!你们为什么要领养我,领养我时,为什么就不想想好!你们痛苦,怎么就不想想你们孙子涛涛的苦,秦雅母亲,还有我小舅子的苦,什么尽责任,不!被责任更高尚、更合理的,是情感!你作为母亲讲的话,有多少情感?!老是想自己吃了多少苦,付了多少精力,什么责任、责任,没有情感的责任就是虚伪,就是做作,就是给人家看的!你认为你尽了责任,为了尽责任付出了好多,心里觉亏了、觉怨了,你当然是痛苦!如果你是讲情感,那么你就感到做母亲的不会想自己尽了责任了,而是奉献得不够,对小辈关照的不够,你会体谅儿子、孙子、甚至更多人。” “我说不过你,你用书上的话骂我”李母企图打断李峰的话:“你总麻烦了这个家!”声音已变得很轻了。“我是麻烦你们了,我骂我自 己”李峰的嘴唇咬出了鲜血,他忍住眼泪抱起儿子:“走,看电影去。” 秦志明推着自行车在光源厂的门前守到了李峰,他约李峰去厂对面的大酒家说话,志明找李峰心态是很复杂的,他说他与姐姐吵了架,姐姐一定要去北方经商,姐姐对他说,她不恨李峰,只恨李峰太书生气,看书看成了一个二百五,她讨厌李峰的家庭,小市民坏习气最多的一个家庭,她无法忍受,早知道李峰的家庭背景如此糟糕,当年也不会动情,现在分手了,只希望李峰念在夫妻一场的情份上管好涛涛,其实秦志明还有一个更隐秘的心情,他想对李峰说,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张文清了,文清会不会要跟他吹了,他该怎么办?是不是爸爸去世,姐姐姐夫离婚,妈妈患精神病,这一切给他的恋爱蒙上了阴云,他很想得到姐夫的安慰,很想在姐夫面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而,今天李峰不是他姐夫了,志明只能把要说的话和要流的泪咽进肚里,他让李峰先回去,一个人喝着、唱着,默默的流着眼泪,对面的彩色灯光下传来歌声:“我的爱在哪里,姑娘姑娘为什么离开我,挥泪走天涯,孤雁真凄凉…… 秦雅一千个一万个不好,你李峰就没一个错,说到底,你李峰没有能力或未尽到能力去守护这个家。李峰自责,人们也是如此责怪他的。 人们怎么说,李峰倒不在乎,然而更可怕的事发生了,这件事给李峰的生命划开了深深的伤痕,给李峰的眼睛嵌入沙石,使他心口常常作痛,使他常常落泪。 与秦雅分手二年后,她弟弟秦志明失踪了,几天后,居委会主任陈大妈找到李峰家,让他跟她上了一辆三卡汽车,一路上,问李峰:“你知道吗,小秦的女朋友为什么要与小秦吹了”,李峰早已焦灼不安,意识到不详的灾祸可能降临,他望着窗外的田野说:“我有一个多月没见志明兄弟了,我对他说过姐夫永远是你的姐夫。”李峰的眼眶湿润了。 “真是作孽,老秦在九天也不安稳,解放前为革命出生入死,解放后,又是批,又是斗,刚离休,没过上几天光荣的、舒坦的日子,就早早地过世了,你岳母患精神病,以后的日子怎么办,你们夫妻离婚,他父亲去世了,他女朋友跟他分手了,这一切对小秦公平吗?” “发生什么事了”李峰目光久久地望着居委会主任陈大妈。 “你自己去看吧”陈大妈背过脸,用手绢抹着眼泪。 车在海塘边停下,李峰下车,见海塘上站了许多人。 一位老公安在感叹:“想不到老秦的儿子找他的父亲来了……” “为什么”穿白大褂的法医问 因为在这海塘边有过老秦的身影,他父亲就是海兴市第一任边防派出所所长。共和国的第一代公安卫士。 远处泥沙滩边停着几辆警车。风轻轻地抚慰着盖在遗体上的白帔。李峰飞奔过去,此刻,李峰感觉每一步踏在刀刃上,每一步是憾动了天地,他跪着抱起遗体高喊着:“志明弟弟,志明弟弟啊”在撕人心肺的呼叫声中芦花飞絮,阴云西去,围观的人群静默,海鸥也静默。几位大妈大婶喊叫着:风这么大,别冻着孩子了,民警同志过来,帮抬一下,让孩子回家吧……“ 老公安往海边走去,他举起了右手,向奔涌而去的江潮致以很标准的军礼。 第十八章 李峰给市文化馆写了一篇曲艺类演唱作品,得了一百多元稿费。他带上儿子去了杭州,李涛已经上小学二年级,父母亲离异让孩子心灵蒙上了巨大的阴影,自然学习成绩不好,自卑的阴影笼罩幼小心灵,还是章云岚提得建议,要李峰带上孩子利用周末去风景区散散心。 在杭州父子俩下了公交车,沿着街面走着,李峰对儿子说:“今天去我们的一家亲戚,你要叫奶奶。”李涛自然是点头,李峰将李涛的红领巾系好,李峰给儿子系红领巾就是要儿子增加信心,他见儿子谈谈的微笑又说了:“高兴一点,爸爸和你玩得高兴一点,关于妈妈的事,我们什么都不说,不谈,奶奶他们问起来,就说妈妈在加班,没空来杭州。”儿子点了点头,携着父亲的手,走进了一户人家。 奶奶坐在门口,李峰一声“大妈”让老人回过头来惊呆了,她蹲下身,颤抖着手:峰啊,这是我的孙子啊,啊呀,我还能见到我的嫡亲孙子,来,叫什么。 “涛涛。” “噢,涛涛,来牵着奶奶的手,进屋里坐。” 老人端上了茶水,水果。 姐姐买了菜赶回来,见李峰和涛涛:“峰峰的孩子这么大了,念书了,还带上红领巾,好的,我做婶婶的第一次见到侄儿,给。”姐姐从衣袋里取出二佰元钱塞给了涛涛:“杭州与海兴也不远,今后常来看看,我们一家也高兴……” 尽管老人高兴得流出了眼泪,尽管姐姐有这样那样的暗示,李峰与涛涛还是不往认亲上说话,总是一口一声:“大妈”,涛涛小手指着台板玻璃上的照片, “爸爸,这是你在兵团农场的照片”。 “不是的,是大伯的。” “大伯?” 老人说,“大伯在部队,二年才回来一次。是啊,很像,堂兄弟总是很像的。” “什么叫堂兄弟?”涛涛问。 “堂兄弟就是太爷爷的兄弟生下的孩子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叫堂兄弟,都姓李。” 李涛好像明白,这天,父子俩在老人家过了一夜。第二天,去了西湖,爬上了孤山,参观了博物馆,岳坟,回到火车站的路上,李峰与涛涛在省检察院门前停下了,“爸,怎么不走路了。”““有个阿姨在这里工作,是爸小时候的最要好的同学。” “爸,要去见见阿姨吗?” “不,不,回家吧。”涛涛还小,自然不明白此刻父亲眼睛的闪烁的泪水,分泌出多少复杂的元素。 李峰在检察院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一串五香豆腐干给了儿子:“涛涛,我们回家吧。” 李峰与涛涛自杭州回来,给李母买了二盒藕粉,李母见有丝绸被面的:“你买的。” “不,是杭州的婶婶给的。” “是吗,你们去过杭州大妈家啦?” “顺便去住宿了一夜,节省了旅馆钱。”李峰怕李母多心,有意识地淡化。 “这个被面送给我了。” “你要,你拿去吧。”李峰把被面给了李母,回到自己屋里。 李峰的妹妹反了脸对母亲说:“算什么呀,背着我们去认自己的母亲。要去认,我们不阻拦,明着说。何必偷偷摸摸的。妈,我们心中有数。俗话说领来儿子养不家的。看穿了。” 李母听了女儿的话,更来气了。狠劲地将丝绸被面撕成了碎片。 第十九章 李峰管仓库一干就是六年了,有人曾开导他说:“别书呆子,你那张函授文凭没有用,不如去厂领导家走走后门,送送情,”也有老师傅劝他:“小李啊,年纪轻轻,学点技术,你动笔杆子,这没用的,这是工厂,不是作家协会。” 李峰找新上任的车间王主任,要求调动工作,提出上岗顶车,王主任双眉一锁,面露难色说:“小李,你把仓库管好很不错了,你可以读书、打瞌睡,没有人管你,干什么都一样的,你不是在黑板报上写过,甘愿是一棵小草、一滴露水、一根火柴吗?任何工作总得有人干”,说完他挥了挥手就走开了。 知情的人对李峰明说了:“首先你们夫妻吵架、离婚,家庭问题没有处理好,你小舅子的事虽不是你的责任,但是因素之一啊!这是让人家笑话的,其次,这家厂人际关系复杂,文革帮派尚未完全消失,论资排辈你算老几啊,何况你秉性耿直,处事为人太正直,有句话你去思考,水之清则无鱼、人之察则无徒,再说鱼翅熊掌不可兼而得之,要在厂里干一番,你就放弃一切企业不需要的,比如文学、绘画及社会活动,我看你改不了,认命吧,做你的诗人梦,厂里没人跟你竞争,自得其乐,也是挺好的。” 李峰觉得这些七嘴八舌倒也有道理,李峰是个写意的人,形象思维履盖了抽象思维,自然文学对他来说更有吸引力,况且他有着那么多的烦脑和压忧。 此后李峰一手牵着孩子,一手翻阅着世界名著,再一次从希腊神话起步,穿越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走进巴尔扎克、契珂夫、毛姆、川瑞康成、卡夫卡、罗曼罗兰的文字丛林和鲁迅、曹雪芹、诸子百家的情景时空,他一次次的请书架上的诗人走出书本,与他或娓娓深谈或纵横天下,此刻没有人笑话他,也没有人鄙视他,尽情的朗颂,畅快的叙说,情感时而重如山岳、泪水是高山上倾泻的溪流,理智时而轻如白帆,冲浪是大潮上的帆板,不知不觉地几轮春夏秋冬已从他身边飞过去了,谁也不知道那深夜亮着的台灯是照亮他走向拥抱太阳的路,这条路走得很艰辛。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回出现如下的情景。 他向他的诗篇迅速而痛苦的瞥了一眼,作品是他的骄傲和不幸,他的天堂和地狱,这诗情一会儿似江河奔涌,一会儿被理性的大坝拦住,他必须等待思想和情感的再一次高涨,而每一次高涨必须借助于风雨,这风雨就是生活,这等待是阴沉、忧郁、清冷的。忧如春雷前那漫长的寒冷的冬夜,为在这个冬夜不至于自残心灵,他追求着自我安慰着,他的记忆中当闪现出志明的遗体和志明的笑容,写下了: 这里是风是雨 你欲悄悄离去 不,我大声呼唤 不能逃避 何必把痛苦抛给别人 快启动心灵的闸门 人也是水库 没有风雨 那有碧流 既然有勇气把生命化作淤泥 何不顶着风雨让希望走进瑰丽 他忆想着大运河,童年的美丽浮了上来: 几缕水草 几颗青螺 听叶片落水的音响 红菱绿萍碧波竹影 小鱼悠悠 白云淡淡 虾是白石老人的梦 水鸟可记得唐诗的韵 江南的歌是水里浸的 渔女桑女茶女的歌声飞起来 蜻蜒入迷彩蝶也走神 作品形成时,他还不能从孩子的角色中走出来,思绪在水乡的情景中沐浴着清波,享受着水质的快意。 寂静被数不清的重复,夜深了,能听到环卫工人清扫马路发出的轻微的刷刷声或者是雨点打在窗子上的雨声,城市睡着了,他孤独的醒着,不,还有许多许多加班的工人,夜巡的公安战士,但在他的书房里就二个人,还有一个镜子中的他在鼓励着,讥讽着、微笑着,在他困顿时与他作心灵的对话,或倾听着他心灵深处的狂风暴雨,或陶醉着他描绘的运河上那一行顺风的帆影。 章云岚找到张成鹤、罗江,急火火地告诉他们:“秦雅要结婚了,对象是家具厂的老总,她寄给我的三张请柬,让我转交给你们,我们都是兵团战友,秦雅又是李峰的前妻,我们应该表示一下,尽点心意,其实秦雅也是很苦的” “这事不要对李峰说了,我看我们一起送件礼品吧”,张成鹤提出了自已的建议。 “送什么好呢?这东西挺难送的” “是啊,她的那个新郎官,也是离异的,听说在经商上有点不择手段,这几年家俱好卖,发财有点钱,不稀罕我们的小钱,我看秦雅是属马的,去工艺店买上个玉雕,要奔马的造型,精致一点,小一点,大约在一千五左右,我们三人平凑,这事岚子去办吧” 张成鹤征求罗江的意见,罗江表示同意:“我们就不去喝她的酒了,岚子姐把礼送到就是了” 章云岚打的赶到秦雅的新房,她惊呆了,一幢三层楼的欧式别墅前,二条大狼狗对着她狂叫,秦雅在阳台上看到了章云岚:“哎,岚子我来了”,秦雅将章云岚领进屋,豪华的装饰、高档的音响、精美的红木家具、古色古香的古董橱,还有二十四史柜等,一切尽现至尊高贵,让章云岚大开眼界,不禁想起李峰的寒酸样,她别有一番愁味、酸味在内心涌动,意识到这李峰包括她自已与秦雅三位不是一个阶层的。秦雅从此真的能幸福吗,是个问号,这些思绪在一闪念间过去了,她取出礼品:“雅雅,你结婚的事要我告诉李峰吗?” “不用了。” “你不缺钱花,我和成鹤、罗江商量了,送你一件工艺品,留作纪念,” 秦雅接过一尊闪亮的、精美的奔马,高兴的捂在胸前,她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岚子,你要把成鹤、罗江带来,在新潮酒家,我的请柬都给你们了,一定要来的” “不,我们说好了,你是我们永远的姐妹,李峰也是我们的兄长,我们会珍藏在心里,有困难要帮忙的就来个电话,我走了。” “再坐坐么,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说” 秦雅送章云岚到门口:“李峰是个不会料理家的人,涛涛你帮我多多照顾,适当的时侯我会把涛涛接过来” “你放心,李峰会有人爱他,他也会成家的,我担心的还是你,真的,你自已保重”,章云岚内心感觉,这幢别墅让她很不踏实,但面对新人,她不能多说什么,一切让以后的岁月显示吧,章云岚告别了秦雅,闷闷不悦的打的走了。 第二十章 离婚后的第三年的冬天,上海华东师大给李峰来信,涛涛从奶奶手上接过信,匆匆转进父亲的卧室:“爸,有你的信”。 李峰拆信见是一张通知书。 涛涛问:“爸,信上说什么。” “噢,是学校要让我去上海参加半个月的面授,由指定教授给我辅导,涛涛,爸去上海半个月你怎么办?” “我一个人睡不怕,你放心去吧” “要不,你去外婆那边” “不,我自已会照料好的” “如果奶奶、爷爷让你过去吃饭,你就过去,爸会给钱的” “爸,我知道,我去玩了” “上那儿去” “和同学溜冰去” 李峰望着涛涛出了门,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他想这几天涛涛的学习情况不知如何,他下意识的打开了涛涛的书包,取出数学练习本,本上有许多红叉叉,老师给的分不是70分,就是65,打开作文本,见一遍作文,题为《爸爸小传》,李峰思忖,爸爸小传是你写的吗?李峰看到了下面的文字。 “我的爸爸今年35岁了,是一家光源厂的普通工人,出生在杭州,爸爸学历只有初中,因为那时侯文化大革命,读完初中就要上山下乡去劳动,后来从兵团回来在厂里工作,听说厂里人都叫他书呆子,不知道为什么爱上了文学,整天的诗歌、小说,有钱就买书,还上山西刊授大学,化了4年的功夫,换来一张刊授大学文凭,这张文凭不算数,国家不承认,爸爸又去参加上海华东师大学习,爸爸说这回的文凭国家是承认的,不管承认不承认,爸爸说:受一点知识,是自己的,一是充实自己,二是增加心灵的力量,对已对社会都有利。妈妈说他不现实,老是吵架,就因为这样,爸爸、妈妈不和,离了婚。 爸爸带着我一起生活,爸爸什么都好,叫我俭朴,叫我好好做人,爸爸是疼我的,有一次全家吃晚饭,我把筷子伸进鱼碗,奶奶用勺挑开了我的筷子说:“这鱼不是给你吃的”,爸爸把鱼碗放到我面前说:“吃”,为了我跟奶奶吵架。爸爸说妈妈也是很苦的,我不懂,爸爸好像对妈妈的离开心里很悲痛,为什么还要离婚呢,老师出了题目要写一遍《我亲爱的妈妈》,我的妈妈离开我们三年了,我还是写我爸爸,请老师原谅。 我爱我的爸爸,爸爸工作积极,从不休息,会忍让宽容人,每次跟奶奶吵架总是爸爸让着,如果爸爸不爱文学,不上业余大学该多好,去挣钱开店最实在,爸爸一定要我好好读书,要上大学,每逢我的作业不好,爸爸就训我,还打我,可是我的成绩总是不好。其实上大学有什么用?爸爸发表了许多文章,还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呢?那么多的诗歌、散文,发表了能换几个钱,家里这么多的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去跟丁叔叔卖豆腐干,丁叔叔卖豆腐干成为万元户了,有了钱比没钱的要神气、要大方。爸爸说我小时侯很聪明的,能背几十首唐诗,可现在我已背不出来了,读书不会有钱,写文章不会有钱,还是去卖豆腐干,老师你说我说得对吗? 李峰震惊了,全身的血液在膨胀,心窝给刀捅出了裂口。此刻涛涛又折回家,推门见自已的书包被打开,桌上放着他的练习本,他大叫着,那声音仿佛在撕裂着父亲的心:“爸,你看我的作业,你为什么要偷看”,说完他从父亲手上抢过作业本,撕得粉碎,他哭了,泪眼盯着父亲。 李峰双手搂住儿子的肩:“爸爸是无意的,原谅爸爸,爸不怪你,不说你,顺其自然吧,爸不去上海了,陪你。” “我不要听,不要听,以后不要偷看我的作业。”说完转身出门去了,走到门边回头又说:“爸爸,你还是去上海吧,你都三年学习下来了,有教授辅导,不能半途而废,我反正是差生,长大跟丁叔叔做生意去。” 李峰无奈地坐在小椅上,烟一支接一支,桌上那封华东师大的通知书,在他的视线中被泪水模糊了。 李峰这次去上海,总是牵挂着涛涛,他神经质的时而想到电源插头是否松动了,时而想到电饭煲是不是起火了,急得他每天把电话挂到厂里问章云岚去帮他看过涛涛没有,回答没事,他又一头扎进书的海洋中。 过春节了,李峰和涛涛买了许多菜,来到了涛涛外婆家门前,让涛涛进屋后他自管回家了,涛涛见外婆正在祭祖:“外婆我不信神仙,这神不公平,也不长眼晴” “孩子,别瞎说,这是规矩,你信就灵,不信就不灵” “行、行,你拜吧,我跟你学” 秦雅从里屋出来,“涛涛,今晚就不要回你爸那去了,和外婆一起过年,看了春节联欢晚会,你去放爆竹,迎接新的一年。” “好的,妈,我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去挣钱。” “你不上中学了。” “不上了,那些数学、物理让我打瞌睡,做老百姓不用多少文化,只要思想本质好,也能做人,也能生活,没有文化的人就不活了。” “涛涛说得对,老老实实做人,有文化多贡献,生活得热闹体面,没文化也是活,有名有利的人也有不顺心的,眼界不要高,无名无利,本份做人也是踏实。” “外婆理解我,外婆你看我放爆竹一定个个响。” 秦母望了眼墙上秦德馨的遗照:“涛涛过来,把你外公的相换个地方。” “为什么,不是好好的。” “你外公的相放错了位置和方向,没给我们这个家带来好运,换个墙面,明年肯定好。” “不会吧,外婆。” “不信,你换个地方,看明年。” 涛涛和秦雅只得依从,把遗像挂成面向东,涛涛用衣袖擦去镜框上的灰尘,照相上的秦德馨显然是青年时期的形象,带着军帽,胸前是一块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章,还佩着军功章。 “外婆,我外公真得很棒很神气,象电影里的连长。” “有什么用,都过去了,像是一场梦。” 秦雅向涛涛使了眼色:“过来,帮助把祭台撤了。 此刻,张成鹤、章英岚、罗江等相约来到了秦母的家……。 第二十一章 秦雅结婚一年半后的一天,涛涛背了书包去他母亲家,涛涛站在门口,望着铁门内的大狼狗,那只狼狗正狼视耽耽的盯着涛涛,做好了随时扑上去的架式,涛涛没敢移动半步,久久地望着别墅的楼上,他有半年没见母亲了,他多么渴望能见见妈妈,门内有一花工问:“小朋友,你找谁呀,东张西望的”。 “我找我妈妈” 花工明白了,他牵走了狼狗,转身去告诉了秦雅,秦雅惊喜地奔向门口,:“涛涛、涛涛” “妈”涛涛带着哭音。 秦雅把涛涛紧紧揽进怀里:“涛涛想妈了,妈也想你” 涛涛哭了:“妈妈,我念不进书了,我挂了好几个红灯” “妈不怪你,你爸爸不会管家,如果你爸爸给你找了阿姨,你不习惯,妈把你接过来” 涛涛哭得更历害了,这时侯秦雅的丈夫费老板的车开过来了,他从小车里看到,秦雅和涛涛相拥哀泣地情景,皱起眉毛,副总把车停稳后,扶着费老板,显然费老板喝得大醉,他叫嚷着:“行了,行了,你进屋去,别在外面丢我的脸” 秦雅给了涛涛几百元钱:“涛涛,回家吧,想妈就过来” 涛涛点了点头,一溜小跑赶回家。 就在涛涛离开秦雅后,费老板醉酒未醒:“你哭什么呀,要哭何必抛弃人家,心疼孩子了,你说你孩子判给了前夫,怎么才三年,就儿女情长,我看和你前夫是藕断丝连” “你这什么话,儿子永远是我的儿子,你当初要我是怎么说的,孩子可以来玩,我孩子第一次来看我,你就讨厌” “我讨厌,你给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我养你,你就把我伺侯好,让我回家能开开心心的就行了” “你”秦雅眼冒金星,他不想信这就是她再婚的丈夫,如此的不近人情,如此的自私,她原本受李峰宠着的孤傲,忍受不了这一份羞辱:“你混蛋,我看错了人” “你再说一遍” “混蛋,你混蛋” 费老板甩手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秦雅的脸上,秦雅惊讶了,清醒了,她发疯了,她与老板扭打起来,花工上前拦住,费老板提个棍子要劈过去,被花工握住:“老板,她是你老婆,那有你这样打老婆的” “什么老婆,滚,老子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 秦雅捡起石头,砸向那辆三十万元的豪华轿车:“离婚,我不会给你便宜,我不想活了,砸你的车,烧你的房” 费老板见自已崭新的小车,挡风玻璃被砸成花玻璃,车头、车灯已全被破相,气急败坏的:“你砸,老子让你砸”,他冲上前,揪住秦雅长长的头发,副总上前抱住费老板:“行了,行了,你把事闹大了不好” 花工拉住秦雅:“小秦,你回家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不行,我今天非要她的命” “好呀,我看你有多大能耐,你认为你有几个钱,就可以胡作非为,你这个骗子、流氓” 副总拉住老板的手臂:“老板,你听我说一句,你冷静一下,她弟弟自杀了,父亲去世了,母亲精神病,她自已刚离婚,不是我说你,她见儿子是人之常情,你难受什么,我告诉你,秦雅现在什么事都可能会做,真的” “怎么,我怕她” “算了,你呀,我告诉你,她父亲是离休干部,海兴市的老领导,你搞死她,你也完了,你合算吗” 费老板经副总一说,酒醒了,他扔下手中的木棍,抖了抖衣领,上楼去了。 副总走过来奉承秦雅:“小秦呀,好好商量,老板没文化,酒喝多了,不要当真” 秦雅板着脸:“你让他赔偿我损失,我走人”,说着将手中的大石块对着轿车的正面玻璃砸了过去,石块碎了玻璃,飞进了小车内。 秦雅离开费老板后,一个人去了她弟弟志明去世的海塘边,风吹着她的衣裙,吹乱了她长长的头发,她在一抹芦竹前的草坪上坐下了,毛草在风中一阵阵的摇摆着,四处静寂,西边的鱼鳞石塘上有捕鳗苗的正在起网。 秦雅悲哀的泪水噙在眼眶,她心绪很乱,她回忆起和李峰的知青岁月,那个风雪夜晚,九八医院、大水库、水库口的小茅屋。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对不起李峰了,更对不起儿子涛涛,让她格外心酸,她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她将痛苦转化成动力,就像眼前的大潮,在趋于平静中积累翻波卷浪的能量,她没有让泪水滴淌下来,她紧紧的咬着下唇,面对着迎面吹来的海风,她把视线放在了海平线上。 第二十二章 一次周未,李峰的父亲让李峰回家与他们一起吃饭。饭前,李峰给父亲一盒电动剃须刀:“爸,以后刮胡子用电动的,挺方便。 父亲接过电动剃须刀对老伴说:“刮胡子自动化,这很时髦吧。” 李峰的母亲对电动剃须刀不屑一顾:“李峰呀,今天我们家有特大喜事,你猜猜看有什么喜事,” 李峰当然不知道,他望着母亲那喜形于色的带着自豪和狡黠的神态 “今天我们这个总是让人看不起的家庭终于扬眉吐气了,你妹妹入党了,如果说过去家庭给儿女背了黑锅,那么今天是怎么回事,李萍入党了,你李峰为什么不能是党员,你比你妹妹大了九岁,为共产主义理想奋斗的时间比你妹妹长,家里还藏了那么多的书,为什么不是个党员呀,你自已不争气么,所以今后你的政治前途与我们家庭无关。” 李萍脸色红了:“妈,好好的事情到你嘴上就变了味,”她回头尴尬地瞥了一眼李峰:“哥,别当回事,妈没有文化,” 李峰在李萍肩上拍了一下:“祝贺你,你将开始新的人生道路了,话又得说回来,你让哥多说几句吧,入党不是用来虚荣的,不是装门面的,而是多了一份政治责任,你哥如果把要求入党的事挂在嘴上,一个月内组织上马上会把我列入培养程序,你信不信,我早就把自已当成编外党员,真的,做个一辈子有益于人民的人,在少年时代雷锋精神给我打上了思想的底色,人的环境不同,我的特殊环境和我的经历让我不想猫着腰,我要站直了,是金子总会闪光,经得起各种考验,妹妹你要做一个真正的纯金的党员,而不是镀金的。” “哥,我知道,我离党章的要求确实还远着。” “你这样想很好,才有进步,我希望爸妈不要拿着我妹妹入党的事,到邻里亲戚去张扬,我是无所谓,让人家更看不起的是我们这个家,真的”,说完李峰扒了几口饭,拿着饭碗走开了。 母亲被李峰说得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父亲劝着:“李峰入不了党,是十年动乱的事,我们家庭是给他入党造成麻烦,李峰说得对,本来是一个光荣的事,话多了、话过头了,这光荣的事就掉了价,让人家笑话的,我们亲家老秦五六十年党龄,党的地下支部书记,是国家功臣,却和老百姓一样,从不以老革命形象在我们中间抖神气,人家这才叫真正的共产党员。” 母亲放下饭碗:“不是的,那时侯李峰入不了党,人家说是我们家庭连累了他的前途,你说我心里好受吗。” 第二十三章 丁辉的饮食店关门了,门上贴着本店转让有意者请联系等字样。张成鹤跨着摩托车打起电话:“喂,丁辉吗?怎么回事” 街上人杂音噪,张成鹤大声地:“什么?你老婆回老家了,带走了二十五万元钱,你怎么搞的” “你在店里,行,好,我马上过来,我给李峰打个电话” “喂,李峰吗……”张成鹤又给李峰通了电话。 小店楼上,张成鹤、李峰听着丁辉在讲述事由,桌上放着一封给丁辉的信,说的很明白,丁辉与她没孩子,意味着人生没有结果,从18岁到24岁为丁辉干了6年,睡了6年,存折上有三十五万,取走二十五万,作为青春补偿,好聚好散。小妹在山里永远记住丁辉哥哥,还有李峰大哥、张大哥“你们不要给丁辉出主意,这是我们夫妻的事,让丁辉去办个离婚手续,你们为我想一想,你们是有文化的人,你们是城里人,法院会帮谁,你们最清楚……” 李峰问他:“怎么事先一点没察觉,也没吵架” “我真的没察觉,她前几天还待我挺好,给我过生日,去吃肯德鸡,还买了一套西服送我” 张成鹤:“历害,这山里妹子厉害,不过她也在理,你丁辉啊丁辉,结发夫妻扔掉,现在二姨太也走了,前不着店,后不落村,你怎么办,她还算有良心,给你留下了十万,当初你就不该与章云岚分开,问题出在你身上,自作自受吧” 正说着,章云岚推门进来,张成鹤刚要开口说话,被李峰拦住,好一阵沉默。 章云岚拾起地上的营业执照,用袖口擦了擦干净,重新挂在店堂上方。 丁辉捂着脸抽泣起来,李峰拍了拍张成鹤的肩,示意离开,腾出时空让这对离异十二年的夫妻,经历一阵爱与恨的涤荡。 第二十四章 秦雅携一卡车皮衣进了火车站托运处,办妥托运手续后,她亲自监督这一卡车的皮衣被一箱一箱的搬上了火车,她给托运部的人发了一圈香烟问:“这货什么时候到达黑龙江漠河?” 托运处的人回答:“快则一个多星期,慢则半个月,货车沿途卸货、装货,肯定比飞机,客车要慢,这火车不是为你一个人服务,想快,上飞机去。” 秦雅当即购了硬席快车票,在这天半夜去了北方,开始了她的营销之旅。 秦雅在北方是如何做生意的,李峰、张成鹤、章云岚都不知道,后来听北方回来的老板说起,她还算顺利,她在那边租了房,挂了公司办事处的牌子。那边一批海兴人都乐于帮助她。李峰时而从《海兴日报》上得悉,在漠河、俄罗斯经营皮件的生意还不错,心里很高兴。时而又听说那边发生市场波动,不免忧心忡忡。 李峰有一点很明白,这秦雅好强,人家能干好的事她也要办好,她在北方呆的下去就说明还是有利可图。 果然秦雅以坚韧的意志,把一个女人的狠劲,钻劲发挥到了极至,特别是她将“短、平、快”的处事风格和热情,大胆相结合,吸引了众多客商,她的生意如何有别与他人,李峰在后来听到了这样一件事,还是章云岚告诉他的:“你知道吗?秦雅和客商之间的诚信度很高,她确定一个客户必须具备三证,身份证、单位公章、合同协议,她给人家送去海兴的土特产,那边的老板喝酒也喝不过她,说话的水平也不如她,真的,她很能干。” 李峰对此颇有感慨:“她家从前祖祖辈辈就是经商的,可能是遗传细胞记忆的作用,肯定很顺利的。她要挣多少钱,这人为钱所累,累坏了身体也不合算。” “你这叫书呆子话,你的思维观念停留在计划经济下的国企业工人位置上,帮帮忙吧,难怪人家说你迂腐,僵化,你稿费拿多少,你换一种方式熬夜,早就成万元户了,你认为你正气,谁承认你,到今天你连个党员都没混上,说不定以后私有老板一大批一大批的入党,你这观念,现实要气死你。 李峰总是在朋友们的冷嘲热讽中尴尬的躲进了孤独和寂寞,他不想与他周围的人去争个明白。李峰已经看到,多少人无法摆脱生活压力,现实让他们不得不垂下腰背。纯情的诗歌只有在休闲的时段得到极少部分人的赞赏,大部份人因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去深化这一份高雅,文学被人们远离了。 李峰明白了,人们在竞争的压力中一切都变的那么冷酷、那么功利,但时间能证明历史会重提文化的重要性,市场经济的眼球必定会注目灿烂的文化。搞文学是美是高尚,符合自己的心意和性情,就不必在于得失,“管它春夏与秋冬,躲进小楼成一统”,我与缪斯女神对话,谁也碍不着我,我也不碍谁。李峰一番自我安慰,守望着他的文学领地。 李母整理橱箱,在一张旧报纸包着的运输合作社工作证里,她看到了一张发黄的旧存折,是她在李峰7岁时的一张存折,她抱着李峰。她对丈夫说:“老头子啊,时间过得真快啊,晃眼就四十多年了。孙子都念小学了,我是得不到儿子的好处,反过来,还要照料他儿子和女儿。” 李父修理着碗橱,他停下活,推了推老花眼镜:“没办法呀,他住了隔壁,邻居也要帮忙,孩子在念书,还小,你说怎么办,不帮行吗?形式总要做一做,邻居们都长眼睛。” “我不是为邻居活的。” “李峰也是没办法,孩子还很懂事,没麻烦我们什么。就是雨天上孩子学校送个雨伞,也是应该的。人家的小孩家长都在校门口接,李峰的孩子,都是自己回来,涛涛很乖的,小孩叫你奶奶的,你说这么多干吗!” 李母:“反正我尽了几十年的责任,我不管了。他有本事,他自己搞定,孩子吃饭的问题他自己解决。”李母说完转身到了自己的房间。 米娟在公出杭州参观学习之余,顺道回到故乡海兴,她约了李峰在海塘边的小茶里说话。 李峰从米娟沉稳、大方、美丽的形象和气质上感觉到自己与米娟已经不在一个档次上:“看得出,你生活得很好。” 米娟嘴角动了一下,她理解李峰此时的心境:“我预感命运这无形的手把你往痛苦中推,也许是在成全你的艺术之梦。” “怎么说?”李峰很惊讶米娟的提示。 “有人说,痛苦是作家的阶梯,不幸是艺术的晨钟,我羡慕你。说实话一个男人拿得起,放得下,在电闪雷鸣中前进,上帝会支持你。其实,我比你好不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幸运的,人们世俗意义上认为你不幸,其实不幸就是幸运。” 米娟脸上的神色暗了下来:“文学是你的拐杖,支撑着你的生命,而我没有。” “你在安慰我,鼓励我,痛苦就是痛苦。不幸就是不幸。至少我让我身边的人,包括儿子、亲友带来了灰色,阴暗的投射。” “不。你的处境是整个环境气场营造的。你没有能力去左右,但你本人的品质和追求不能丢弃。信念是伤残者的支撑。” “好了。不说这些了,换个话题。”李峰不想在女人面前一起玩弄心灵的伤痕:“说说你吧,事业、家庭还好吧。” “事业,是的。一份责任,忙得我没时间去想别的。忙了,也不糊思乱想了。” “孩子,丈夫都好吗?” 米娟没有直接回答,她望着窗外:“我们夫妻两地工作,分居已五年,孩子在他父亲那边念书,放假了就到我身边。” “你丈夫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李峰话出口脸上显出一丝不安。 “他在青海。我去年从唐山调至江苏,我丈夫的老家还有我公婆。” 李峰觉得这里边不对劲,但不好意思再问下去:“我明白,你从唐山调到你丈夫家乡,那么应该让你丈夫回到你身边,夫妻总要在一起嘛。” 米娟微微点了点头:“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兵团农场和你一起的日子。要知道秦雅与你合不在一起。我那时就不该放弃。” 李峰很感激的眼神:“是吗?能幸福吗?不,我真得与你一起过日子,你受得了?你也苦了。爱情可以浪漫,婚姻必须务实,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否则反差之间就是风暴,就是狂澜。” “人与人不一样的,面对风暴、狂澜,思想才能提升,才能成熟。这是你送我的《朝霞短笛》中的一句话。” “行了,再说下去,我吃不消的。你呀,也会写意。我为我们的友情以茶代酒,碰一碰杯吧。”李峰站了起来,与米娟高高举起茶杯。 米娟无精打采地坐在小车里,司机觉得奇怪:“米局,你晕车吗?” “不,没事。开你的车吧。”米娟纤细的手指按着眉心,她的心灵深处正在哭泣。 第二十五章 李峰去北京参加《文学》杂志社笔会,有三百余名诗人参加的联欢会上,李峰朗颂着自己的诗篇。 太阳、月亮和地球,大海、大江和大山,以神奇的合力奏起一曲惊心动魄的交响乐,这就是驰名天下的钱江潮,那雄伟激昂的旋律,那气势磅礴的场景,震撼着一代又一代潮乡人的心灵。 掌声经久不息。一位老作家握着李峰的手说:“小李啊,你多多写吧,会有好作品的,我相信,我把你获奖的作品《多船的江南》推荐给福建人民广播电台,作为对港台广播节目推出。” “谢谢老师了。” “不用谢,艺术的成就要靠艺术家本人去探索,去争取,是优秀的作品,人民会给你掌声,党会肯定你,舞台对每一位作者是公平的,关键是作品的质量。” 李峰在北京火车站买了一袋果脯和一袋烤鸭上了火车。靠车窗对面是一对经商的男女,他俩喝着啤酒抽着名烟,而李峰从包里取出从家里带上的榨菜和快餐面,对面的男女时而干着很亲昵的动作。李峰转过头去,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李峰回到家,儿子涛涛躺在床上,“涛涛,你怎么了?” 儿子的声音很轻很轻:“爸爸,爸爸你回来了,我生病了。” 李峰见儿子脸色苍白,一摸额头,很烫很烫,他转身到隔壁,“爸,妈,涛涛怎么了?” “噢,正等你回来给他治病。” “几天了?” “昨天开始的,发高烧。” “为什么不送医院?” “发点热怕什么,你来了就送医院吧!” 李峰气恼的回到自己房间,拿起烤鸭袋,走出屋外,扔向远处的垃圾箱,回头背起儿子,叫了三轮车赶往医院。 医院里,儿子挂起了盐水瓶,儿子已进入昏迷,在昏迷中时而惊叫着:“爸爸,爸爸。” “爸爸在你身边,医生在你身边,别怕。” 待儿子安睡了,李峰耷着脑袋,擦着泪水。护士很同情的声音:“孩子的妈妈呢?管孩子还是妈妈要细心。” 李峰没吭声,护士又说了:“腥红热、脑膜炎一起来了,如果再延迟的话,后果严重了。” 李峰站了起来,“会不会有后遗症什么的?” 医生安慰着:“基本上没问题,但你要吸取教训,在乎小钱要损大钱的。” 李峰心中的石头落地了,但涛涛近一个月的课给耽误了,学期考试,涛涛挂了三个“红灯”。 李峰打了他一巴掌,儿子委屈的泪水流进了父亲的心里。李峰搂住儿子:“走,爸爸带你去公园。” 公园的树林间有一块空地,李峰父子坐在石块上。 “涛涛,有句话叫作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意思就是一个人要爱一行,专一行,搞音乐有耳朵聋了,依然弹奏着生命交响曲的贝多芬,搞写作的有双目失眠的,依然写出了影响一个世纪的伟大作品《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作者是奥斯特洛夫斯基,这几天报上正在宣传一位阿姨,名叫张海迪,是高位截瘫,坐在轮椅上,还在拼搏,还在追求,还在微笑,你有手有腿有眼睛有耳朵,你还小,既便是上大学的希望失去了,这不要紧,还有社会大学,自己还可以自学,爸爸想教你武术,让你练其筋骨长其志气,对你今后有好处,如果长年坚持,还能享受到学武术的妙趣,虽然现在武术似乎被社会遗忘了,但武术是中国特有的文化被誉为国术。” 儿子点了点头“爸,我听你的,我练。” 李峰看看四处无人,便开始传授起他小时候学的传统南派少林套路。 涛涛在他身后,也跟着一招一式的挥舞起来……。 第二十六章 夏天的傍晚,商贸小区街口,涛涛和同学们去溜冰经过这里:“涛涛你看,你外婆在摆摊,”有多事的小朋友手指着街口,涛涛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到外婆前面。 “是涛涛呀,怎么这段时间不上外婆家,” “外婆,你这些打火机、小电筒、皮夹、原珠笔从哪批来的,” “一元一件,便宜,大家都说实惠,你看还有笔记本、纸扇、洗碗布,也是一元一件,”外婆见有人围过来了,叫喊着:“来看看,一元一件,实用便宜,小东西大家用得着。” 涛涛蹲下身子,把地铺上的塑料布四个角一提,成了一个包袱往肩上一甩拨腿就走:“外婆,我们不卖这个,扔了” 外婆急了追上来:“这孩子跟我顶,真是气死我了,”老人追到不远处的桥上,见涛涛把包袱往河中扔去,外婆气得直埋怨:“涛涛你不听话,外婆是闲着没事,解解闷,纳纳凉,换几个钱也给你用,做小贩不丢人的。” 街上的人围过来,有人指责涛涛:“你这小孩,真是品德不好,把老人家的商品扔到河里,”不知情的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旁边与涛涛一起的同学们为涛涛证明:“老人是涛涛的外婆,你们走开,不要围观,大家都走开,”同学们都散去了,围观的人散去了。 涛涛流着眼泪:“外婆,我们回家、我不要你的钱,我不溜冰了,”涛涛提着小板凳拉着外婆往里弄里走。 此刻对面大酒店门前,几十辆轿车一字排开,又一辆小车挤进来,光源厂胡厂长和两个风骚女人,在一阵阵浪笑声中,走进了酒店。 第三部 第一章 第三部 历练磨难,营造风景,心地浩荡,枫如旗帜,当悲情、理解、宽容、境界、鲜花、图画、音乐、成为幸福的分享时…… 呵,那是命运的匮赠,心灵的陶醉,文明的牵引。 第一章 章云岚约了张成鹤、李峰在“五一”休假去盐镇。那山那湖还有山那边的大潮确实很美,而且美得各有姿态。李峰倚着车窗:“还是让我和成鹤去钓鱼吧!这里的环境很幽静”,章云岚让张成鹤把一辆破桑塔纳开进了临山傍水的小镇,在一个似乎是农家的小院的门前停下。 “二姨夫,我把人带来了,这位是小张,他是李峰”章云岚神秘的眼神暗示着李峰。 这位被称作二姨夫的人即伸出手,握住李峰:“岚子早跟我说过,好的,现在时代不同观念更新,改革开放,搞活经济,我们这乡镇也富起来了,农村和城市的差距正在拉近,不是吗,从海兴市区过来也就一个半小时”。 张成鹤早已成为章云岚的帮手:“伯伯在哪里工作?” “噢,我在绢纺厂” “做管理的”这个张成鹤说话总要露出玩世不恭的习气。 “我们厂也有千把人,但大部分是农村临时工,党员30多名,我是老厂长,现在兼着书记工作”,语气中体现着谦虚和省略。 张成鹤的言语是一种程式化的演示,引导李峰的感觉走进良好的背景和氛围,而被叫作二姨夫的也会心地微笑着,二姨妈忙着把茶水、糖果、瓜子、水果摆了一桌,她的眼神总是在李峰的脸上探测着。 李峰感到很突然,说是来盐镇玩的,怎么这岚子竟然自作主张,把我推在了人家眼前,这多尴尬,他真想骂章云岚,自然场面上李峰也是顾大局的。 屋外一名少妇带着女儿进了小院,她停了自行车,走进客厅,见到章云岚惊喜的称道:“岚子姐,好久不来我们乡下了”,说着她温柔的目光以最快的速度向二个陌生人表示欢迎,她俯下身子:“秀秀,叫叔叔”。 小女孩长得很娇美,细细的头发长长的,一双眼睛水灵灵,她陌生的眼神望着张成鹤和李峰:“叔叔”,然后迅速把小脸贴在她妈妈的怀里。李峰确实很尴尬,口袋里除了一包烟,几张零钱,什么也没有,他伸出手抱起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沈秀秀” “今年几岁了” “四岁” “真不好意思,我们第一次见面,叔叔见面礼也没带,都是你岚子阿姨不好,事先没跟我说,对不起了,下次叔叔来一定给你补上”。 “我不要,妈妈说了,小孩子不能随便接受人家的礼物”,那一本正经的神气令大家笑了,李峰狠劲地盯了一眼章云岚。 “来,妈妈抱,让叔叔、阿姨和外公说话”章云岚抓住这一时机:“我还没介绍了,水莲是我的表妹,现在那干活” “在镇西的电脑绣花厂干统计” “水莲,你们认识一下,这是李峰,这是张成鹤,水莲低眉的目光如摄像机的快门,已把李峰定格在暗箱里,至于李峰这张图片是否合意还得看冲洗的效果,她点了点头后:”岚子姐,你来一下“说话间俩人走进了里屋。 水莲埋怨道:“岚子姐,我又不托你,你什么意思,让人难受,我不想再嫁” “说什么话,姐姐也是听你爸的,姐夫去世四年了,你就这样耽搁下去,人家李峰可是一个有见识、有文化、有品位的人,虽然身边有个男孩,这不要紧,你在父母身旁,他在市里,你管你的,他管他的,就是有个伴侣,要知道找一个合得来的好男人也不容易” “他是离婚的,为什么离婚呢?” “这说来话长,我说过,他人挺好,姐和他是在兵团农场就是战友,会骗你吗?相信姐,你会感谢我的,至于他的一切,是你与他的话题,我想你们先交个朋友,相互熟悉一下,再说吧!” 水莲疑惑的眼神:“姐,你把人家说得那般好,你和丁辉那年离开时,你怎么不看上人家” “你真不懂事,姐和他是兵团战友,也是他前妻的小姐妹,姐和他在一起没有新鲜感,再说真的找他,我怎么向兵团知青们解释,距离太近了,很可怕很滑稽的” “是吗?姐,你坏……”水莲脸上荡开了甜甜的笑容。 晚间,李峰问儿子:“涛涛,作业完成了吗?” “完成了” “爸有事跟你商量,爸给你找一个新妈妈” “我不要,我不要新妈妈” “涛涛,你也知道,你妈妈去了北方,以后也要成家的,爸爸不可能和你妈复婚了,否则是破坏人家的家庭,如果爸爸不成家,以后你长大了,总要和爸爸分开的,我一个人怎么办,再说你可以去你妈妈那边,我不可以的,懂吗,你看这面镜子被砸得粉碎了,还能复原吗?如果拼装起来,也是很伤心的,不能映照完整的图画,是吗? “我不听,爸你不要提妈妈的事,我心里苦”涛涛的眼睛又是水汪汪的,他转过脸,抹着要掉下来的泪水,提着自已的书包,上床睡觉去了。李峰看着他用被子蒙着头,知道儿子在哭泣。 李峰走到书桌边,叹息着,他从书桌上取出一张全家照,这是他和秦雅、涛涛的合影,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把照片夹在里面,放入最里边的书层里。 笫二章 水莲,三十一岁,长得也是秀色清静,属于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之间,给李峰的感觉是善良、质朴、机智又聪慧,在以后的几次见面后,他得知,她丈夫因公去世了,她们的感情很好,她对李峰解释说,她不能不常去看望她女儿的爷爷、奶奶,在精神上她要陪伴老人们,因为老人们没有孩子了。 李峰很感动,尽管李峰对爱绝望了,在浩浩的人群里,对李峰来说,接纳一个或贫穷的或平庸的女人很容易,但真正能有火星迸发的情感,纯属理想化了。秦雅走后,李峰厂里的、邻里的人为他做介绍,或者也有几个离异的对李峰暗示,均被他婉言退却了。 他在水莲面前,停住了脚步,有几个因素,她父亲是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的公社党委书记,从他的言谈举止到家里的境况,看得出是一身正气、二袖清风这一类干部,这样的家庭使李峰有安全感和共同语言,水莲的女儿很漂亮。李峰觉得她女儿以后就是自已的女儿,让女儿生长在书香家庭,肯定今后气质不凡。 那天,水莲的母亲把一脚桶热水端到李峰面前说“小李啊,看这水是否太烫了”李峰把脚伸入水桶,李峰好久没有享受到这温馨的带着母爱的亲情,李峰默默无言,双目盈满了激动的泪水。 当时李峰对她什么也不了解,就凭这些,就凭她母亲的纯朴,她父亲的忠厚,李峰牵着她的手。说实话,李峰还多亏了她们母女对他的精神滋润,李峰的个性是“写意”,妻子的个性是“工笔”。这门亲事对李峰来说是一份后福。 李峰动员儿子说:“儿啊,你与母亲居住在一起吧,妈妈需要你,就算替爸爸去照顾你妈妈和外婆吧。”儿子奔出医院,在院外的操场上,淌着眼泪狂奔,直到双脚跪地,脸贴泥沙,面色惨白惨白,从此,儿子去了他妈那边,带去阴云,永远的阴云,带着李峰给他聚集的五大本新中国全套集邮册,却带不走父亲永远的创伤。父亲的创伤可以再滋养,而儿子承担起父母的痛苦却是更惨更惨的呀!想起这些事,李峰眼圈就红了。“ 第三章 李峰的养生父亲在一家小百货店购了半条香烟,在李峰家门前守到了李峰:“你晚上给单位里写文章,要熬夜的,这烟人家送我的,我不用抽这么高档的,” “爸,你自已抽吧,近来身体好吗,心脏怎么样,你要当心,特别是出门要把急救药带在身上,” “我知道,反正也快七十了,活一天算一天,好在有退休工资,大病保险等福利保障,现在生活条件不是你小时侯了,吃什么有什么,家里空调、彩电什么都有,” 李峰点点头:“爸爸,没什么事我走了,我还有事。” “我知道你很忙,也不想跟我多说,我想要你一起去喝茶,聊聊天,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你老丈人的份量比我重的多,是的他值得你们尊敬,尽管他去世已经快十多年了,我懂你的心思,你小时侯吃了一些苦,你这一生也不容易,你和小秦离婚的事我们也有责任,其实要说苦还是你的儿子和小秦,我太软弱,不坚持原则,你妈没文化,脾气不好,还很自私,你是有文化的人,你要原谅,我们都老了,你该常来看看,我们不要你买礼品,你就空手来坐一坐,说说话,我们也就满足了,听说你已经有了人,家住在盐镇,你打算什么时侯把她带来,让我们见个面,早点把酒席办了。” “好的,我会带她来的,这是肯定的,酒席么就简单一下,二桌酒足够了”。 李峰心里闷闷的,他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对养生父母不再掏出心里话的,如果要掏出来,他们会受不了的,都过去了,还说那些烂芝麻事,有多少意义呢?教育老人吗?现在要我敬老,当初为什么你们不爱幼,如果你们稍有一点体恤之情,涛涛也不至于会得脑膜炎,不至于连高中都未能上,一闪念间李峰的辛酸苦辣全涌了上来,但嘴上还是违心的说上另一番话:“爸爸忘记这些吧,我会来看你们的,人家水莲和她父母也是正经人家,我会说我父母待我很好,但你们尤其是我妈,不要许愿,不要说什么拎来的儿子我最珍惜这一类话,免得以后让人家失望,过去的就忘了吧,一切从新开始,真的,你回去吧!” 父亲点着头转身走了,李峰望着父亲的背影,压忧的神情,失神的双眸,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他突然感悟到,这就是老百姓中的一个类别,即相互排斥又相互同情,短距离目光,急功近利处事,又不断的忏悔,不断的自责,犯错不知错,表面上客套,骨子里以已为中心,鲁迅的阿q真是写绝了,是的,我不该计较,人与人不同,环境、经历、文化等局限着一个人的理性和智性,特别是旧时代过来的人和缺少爱、缺少教养的人,其实他们也是值得同情的,是大悲剧中的一个角色,包括自己的养生父母,李峰一阵叹息,跨上自行车消失在车流中。 第四章 几天后,水莲带着女儿和她母亲从盐镇赶到了市区,李峰从汽车站接回自已家里,李峰的父母与水莲母女一阵热乎后,水莲母女走进了隔壁李峰的房间,水莲看到房间里是一张床、一台黑白电视机、大衣柜、五斗橱、一只马箱,外间是四只竹书架围成半圆,水莲和母亲趁李峰不在,打开了所有的箱子,抽屉,见除了涛涛有几件新衣服外,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几双袜子散发出异臭,水莲的母亲脸色阴了下来:“哎呀,李峰这孩子苦了”。水莲母亲与李母聊天时谈起,李峰父子俩怎么如此寒酸时,李母说:“亲家母,你知道吗,我儿子是个小工人,离婚折腾存折都被他老婆拿走了。话说回来,李峰这一大橱书可以买一铺衣服了。人家说我儿子精神上富有。”水莲母亲脸上失去了笑容,眼眶湿湿的,她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水莲也是很聪慧的,他不在乎李峰贫穷,也不在乎是否在灵魂上能与她相融,只在乎自己不伤害他,因为李峰值得她去爱,她相信有知识的人会懂得爱和怎样爱。 水莲让李峰陪她去河滨公园散步,水莲已从章云岚处得知李峰以往的情感经历,她不明白李峰为什么执迷于诗歌、散文,她问:“听说你在文学已走了二三十年了,也无大成就,你就不厌烦” “不,正确说是一种生活方式,我从未想到要写出优秀作品,只是喜欢入迷,我给你说个小时侯的事。 我的记忆最原始的印象有太湖的碧波、芦苇、江南的拱桥、水巷、运河上的大网,有桑园、桃园、甘蔗林,还有小村、古镇、纤道、我家的帆船就是一艘流动的屋,岸上的、水中的风景,让我单纯的心灵视线站在了艺术的峰顶上,虽然当时我是无知的,但美是赏心悦目的,是感性的,爱美是人的天性,在如此诗意的生存环境中,生活给了我感悟大自然的机遇。 1960年,就是正闹饥荒的那一年,船在乡下的一个小镇,我站在船头边,钓了许多翘嘴红尾小鲅鱼,养母满脸欢笑,把小鲅鱼放在大水桶里。 养父高兴的夸道:“峰峰这小鬼真会钓鱼”。 奶奶也高兴的称赞:“是啊,已经有几个月了,一家人吃的野菜、水草,全靠峰峰我们能吃上鲜鱼、咸鱼的,看那桅杆上挂下来的一串串鱼干,够我们省着吃半个月了,这河里的鱼,船上人有的吃。” 这天我累了,大约是钓鱼时,蹲着时间太长了,又是受了风寒,晚上发起了高烧。 第二天船到了一处县城,父亲和奶奶急忙把我送去医院,医生说我是患了脑膜炎,后来我病好了,在县城读书。我数学记不住,是那场脑膜炎把我的大脑整理数字逻辑的细胞给烧坏了。 养父是个老实人,每次到学校看我总要塞给一些好吃的,或者给几个小钱。 而我在学校星期天的时候常登上西郊的拱桥,或站在纤道上眺望着远方,远方有点点帆影,纤道上有拉纤的一拨一拨的从他身边走过,李峰一阵惆怅后,又被河面上一大片一大片鲜活的小鱼所激动,他把手一扬,水面上溅起一阵涮涮声,夕阳晃动着河面上那金色的光影…… 每到暑假或寒假,我总要去感受水上的美丽,那时有许多船,尤如一列列车厢排起一串,由轮船牵动,奔波在江南水上。 几年后,我上中学,班里一名女同学叫莉莉,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大运河的灵魂。” 水莲从表姐章云岚处听说李峰童年、少年时的伙伴,李峰的初恋,她的名字叫莉莉,她认为否定初恋的美好就是不尊重自己的真纯,何况你李峰在年轻时有过对莉莉的生死恋,她也知道李峰曾深深爱过秦雅,让着秦雅,至今还在为秦雅而痛苦。 她尊重李峰的书生气,她对李峰说作品发表与否是无关紧要。你不写人家也会写,你是业余作者,不要搞得太累、太紧张,闲着慢慢地写,也许能写出点好文章,她说得还真在理,和她结婚后,李峰写得小文章总能见诸报刊、杂志,不仅如此,她说服涛涛去参加业余大学的学习,全部费用由她悄悄地付出,她对涛涛的真诚让李峰感激,李峰问她,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她说:“你说你小时候养母待你不好,我可不敢……”每年的中秋节、春节,都要牵着全家去探望公婆,她不在乎李峰的养母对她这位农村女人的鄙视。她说,做小的必须敬重老人,你与老人计较还是个诗人。 水莲翻弄自己从娘家带来的箱子,取出一个印花布包袱,包袱露出一条红色花布,她凝神地看着花布条,随即将布条儿塞进了包袱,因箱子太满了,盖不住了,她将包袱放进了李峰书橱下的封闭框中…… 有一次深夜,李峰搂住水莲在睡梦中呼唤着秦雅的名字,让水莲听到了,水莲拨开他的手,水莲起床了,轻轻的走出房间,在阳台上哭了,她没敢哭出声,怕惊醒女儿,怕让李峰醒来,她久久地在阳台上抽泣着。 第二天一大早,李峰醒来,桌上已摆着从街上买来的点心,水莲微笑着“你啊,晚上会磨牙,说梦话,咯吱吱的让我睡不着。” “是吗,不会吧,我睡的很香,好象做了梦,现在又想不起来了。” “没有梦,哪有好文章,一个人没梦做也是遗憾的,但愿你做许多好梦。” “行了,上班时间不早了,今天我陪你一起走,快抓紧。” “好呀”水莲酸酸的欲言又止的点了点头。 有一次,水莲让李峰携着七岁的女儿陪她去逛公园,摄影师主动要求要给李峰一家拍个照,摄影师说:“男性应展示潇洒、庄重的神采;女性应显示出俏丽、柔美的风姿;女孩是天真活泼,是父母二重唱中飘飞的音符,这三者你们一家处理的挺和谐。” 李峰这才注意到一家人着装还颇有回味,看服饰料子太一般了,但色彩和款式的搭配,体现了水莲的别具用心,李峰深色的领带,黑色的皮鞋,水莲披浅紫色纱巾,挎深紫色手袋;女儿在粉红嫩黄中加上一点点墨绿。色调合理的组合,荡漾出浪漫而典雅的诗意,这自然风景中的三口之家让李峰心动了。 他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水莲。 “看什么啊?哪有你这样看人的。”其实水莲心里很甜。她知道李峰是搞艺术的,艺术就是美。 水莲在书架旁打扫卫生,把书排的整整齐齐,不时地随意翻着一本又一本的名著,翻到一本《朝霞短笛》扉页上写着,购此书谨以纪念我曾失去的爱和爱我的…… 一九八三年,杭州书店 水莲珉起嘴,陷入了沉思 “水莲,你发什么憨。” “哪呀,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迷上文学的,文学是一种艺术,艺术就是美,而你身上爱美的细胞特多。” 李峰的目光深深的射向她眼睛的深处,他在回味着她的话,这话说的很简洁,这文学的本质尽让他概括了。 “我说的对吧,是什么熏陶了你,我看你原来的家庭一团糟,怎么会有熏陶呢,你痴迷文学图个啥,把人弄的精疲力竭的,难道为了在人前炫耀,不会吧。” “我从未感觉我在炫耀,只有浅薄和外行才炫耀,容易满足和无知的人才炫耀,那些附庸风雅的人把文学当作女人戏虐地搂住她动人的腰肢,装潢原本枯萎的生命,这是多么空虚又尴尬的炫耀,而我通过写作和阅读看到了宇宙,我把忍耐、寂寞当作情感音乐中的慢板序曲,迎接着一个个辉煌的早晨,你看我,那高高扬起的手,仿佛在弹奏一组美丽的乐章,拥有思想才有力量,热情和勇气必须在思想的充实中才有神性,而神性的降临,必须是以历经磨难,不幸甚至是悲惨为过程,就像红葡萄酒必须历经酿制发酵的过程,你理解了吧。” “你别拿高雅的理论来蒙我,我不反对你,也说不过你,你呀生活要求很低,仪表也不注意,你的精神也太不着边际,老百姓就是老百姓,心太高了会很累。由着你吧,我就为你做好家务,行吧,你不要搞的太累。”水莲的笑意倾刻间藏了起来。 而李峰发现,妻子不仅仅很美,还很有品位。回味之余,他从水莲身上感到兴奋的是这一代新型的农家妇女赶上了好时候,科技、文化、教育的普及深化,潜移默化的提升了农村妇女的地位,原本农村妇女是勤劳、善良、贤惠,在这个美德上又增加了素质、文化、修养,这就更美了。长期来李峰养成的忍让、委曲求全的个性,在水莲面前消失了。 他欣慰、知足了,他从街上买了许多菜,亲自做了一桌让全家一起碰杯,他对儿女说:“你们兄妹俩要互相热爱,尽管经常不在一起,以后你们慢慢会长大,兄妹的关系是永远的,记往,做哥哥的要让着妹妹,就象你爸爸什么事情就让你阿姨”。 他意识到从此他的家园是春暖花开了,他有了计划,他要让水莲接受艺术的薰陶,从《荷马史诗》到巴黎街头艺术、从中国古代《诗经》到当代抽象时空的转换,让艺术转换为气质之韵,在水莲的眼睛里闪烁。 李峰自知自明,任何一个女人做他的老婆,都是遭罪,他是不修边幅,不拘小节,情绪化,理想化、艺术化、与生活脱节的,当年莉莉未去兵团是幸运的,秦雅选择他是错误的,水莲却承揽了李峰的“灾难”。水莲吃苦吃的麻木了。 第五章 一九九四年,企业招用了三百余名民工,民工进厂的第三天发生了贵州籍与四川籍男青年群体打架事件,谁也不敢劝架,李峰使出他的武术基础,将最厉害的二个群体头目给镇住,令围观的工人大开眼界。李峰说了一句让民工们停止欧斗的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贵州和四川有缘在一厂,兄弟相煎何太急,不自重、不相怜,谁又瞧得起,怪谁?怪你们自己!” 在赵副厂长的提议下,李峰全面负责外来民工的生活、学习。这些来自安徽、,在赵副厂长的提议下,李峰全面负责外来民工的生活、学习。这些来自安徽、云南、贵州、四川等地的民工都尊称李峰为李老师。厂里老工人也幽默地称他为民族部部长,李峰在欢迎外来民工会议上把话说到他们的心坎上:“你们最大的是二十八岁,最小的才刚满十八,正是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年龄,你们却离开了父母,离开了校园,离开了故乡,来到一个陌生的都市,其实你们很了不起,因为你们勇敢地跨出了人生的第一步,有人说你们是为了挣钱,不要害羞,是的,我们是为了挣钱,我们挥洒汗水,多多挣钱,这不是目的,有了钱我们可以寄回家乡孝敬父母,有了钱我们可以买书学习,开始实践我们美好的梦,我们是为了开阔眼界,提升素质,学到本领,我为你们献上我写的诗歌: 离开故乡和父母 我们走天下 天下处处有春光 太阳一个样 经风雨,闯世界 酸甜苦辣为理想 热血写春秋 奉献谱华章 改革大潮 我们是奔腾的浪花。 外来工来厂的第一天,为有这样的老师而兴奋,这一天李峰的形象在全厂闪光了,在李峰的主持下,建立了民工团支部,一起吃饭,一起过生日,他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清晨,李峰带着一百多名外来民工跑步:“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口令让郊区的村民也渴望到光源厂工作。 一个一个的晚间,李峰请来了美容师、画家、作家、老干部、劳动模范等给外来民工上课,大礼堂灯火通明,吸引了住厂员工也挤在窗外倾听。 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李峰蹬着自行车来到了高云桥边,厂里有一位外来妹在桥的栏杆外,欲跳河自尽,李峰对着人群大声嚷着:“让开、让开,你们看热闹,这么多人就不能把一个姑娘拖进来” 谁也没吭声,近百双眼睛注视着李峰,说实话,人们无从插手,一不小心姑娘掉下河就更糟,李峰上前见外来妹的另一个同伴,一手使命的拉着她的衣服,另一手握着她的手,泪水湿了满面,李峰对着欲跳河的姑娘说:“听李老师说一句话好吗?” 那姑娘头也不回,李峰很温和地说:“小姑娘,你跳下去解脱了,养育你的父母要为你哭一辈子的,现在电视台的人没有来,你的勇敢、壮观和动人场面,你家乡的人不知道,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此刻,李峰想起了自已的小舅子秦志明,他更激动了,他忘记了周边有好几百人在围观。 “天下负心人太多太多了,我们的生命,是自己的,也是父母亲戚朋友的,没钱了李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你拿去用”说着慢慢地靠近她,一手抓着她的臂胯:“来,对面的青年朋友帮一把,快”,李峰和那位青年硬是将姑娘从桥栏外拽进了大桥里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李峰用出租车送二名外来妹回厂去了。 看热闹的人还在议论:“她弟弟在别的厂打工,生了病,在医院里去世了,男朋友取走了她的钱,今天上午离厂走了。” 几天后,这位外来妹在邻县打工的母亲,闻讯来厂,把女儿接去,在李峰面前下跪致谢,那姑娘对李峰说:“尊敬的李老师,李叔叔,我不会再轻生了,我记住了,生命是属于自已的,借你的八百元钱,我回家乡后,马上汇过来,我妈离厂时没拿到工资,昨天我结算的工资都还了债”。 “别说了,我能理解,没事的,放心回家,一路走好” 这件事让全厂外来工更敬佩他们的李老师,当天晚上,李峰在家里对水莲说:“老婆啊,你老公没钱用了,给点钱” “怎么,这个月你的工资呢?都买书啦,哪几本书?给我看看” “我丢了,放在口袋里,不小心丢了” 李峰不愿在家里提厂里的事,把钱借给外来妹,这话越说越多,还是简单化好。 “你呀,丢三拉四的,家里积几个钱不容易,单位里工资又低,给你一百元,这个月艰苦一下,换个教训” 李峰无奈地耸了耸肩:“行”。李峰其实有几张稿费单,这个月够了,他理解水莲,操持一个家实在难为她,她勤俭朴素,自己衣服还是几年前的,却让李峰里里外外面貌一新,让厂里人对李峰刮目相看,有人开李峰玩笑,:“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看上川妹子,还是甜妹子了”,李峰给了二个字:“胡扯”,李峰得到全体外来民工敬佩和支持,并由此他的威信延伸到了全厂本地员工中,这一状况让那些一贯追求和陶醉在群众中享有优越感的干部心理失衡。 第六章 光源厂在九五年改为光源公司,阮厂长变成阮总经理,他的助理小马把李峰和张成鹤叫到助理办公室,自然是一番热情:“今天,我第一天接助理的工作,我叫你俩来聊聊,我很想得到你俩的支持”。 “你与阮总经理商量过吗?”李峰斜眼看着他。 “李老师的外来工管理已一年多了,这几百多外来工全尊敬你,全厂工人看到了,其实你这个人,厂里以前对你不了解,你呢也不主动向厂领导多靠拢,你们这些文化人自鸣清高,不过时间最能说明问题,是金子总会闪光,是吧,我想提议聘请张成鹤任第二分厂厂长,你李峰任厂工会主席兼企管科科长,企管科工作就是抓企业文化、企业管理,你有办法的。” 李峰抽着烟:“马助理看我笑话了,我是情感处事的人,就在老位置上为企业当好“少数民族”部长,帮帮工会搞搞宣传,其它我没有这个精力和兴趣,我也丢不掉文学创作”。 “现在不说了,明天是‘五一’节,你们陪我一起去千岛湖,完了我们去参观衢化公司,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我开厂里的小面包车在云龙宾馆接你们,在建德、新安江过夜”。 李峰与张成鹤交换着眼神,张成鹤点点头:“好吧,千岛湖有山有水,你可以写很多散文,诗篇了。” 在千岛湖二只快艇飞驶着,劈开浪花,飞溅起万千的晶莹,马助理带着李峰和张成鹤,还有不知那里请来的三名姑娘和他们一起上了岸,回到了宾馆。 在茶室,大家同桌聊天,马助理让服务员端上水果、瓜子、干果向李峰介绍说:“三位小姐是我上次来建德就认识的,都是大学生,旅游公司的导游,让我们的诗人评点一下,气质怎么样”? 李峰的眼睛上下审视三位小姐说:“不错,发型浪漫中不失节制,一个红色隐格露几丝紫罗兰线条,令人无限遐想,一个白色清丽休闲装上点缀着调皮的衣扣和略有放荡的衣带,另一位也很可以,好的,毕竟接触人多,时尚给你们引领了”。 “李老师,真会夸人,说得我们心里甜甜的。” 张成鹤抬举李峰说:“我们李老师上山下乡在兵团,不知有多少姑娘仰幕他,自古风流育诗人么。” “别瞎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姑娘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小罗”穿红色隐格的目光含情地瞟了一眼张成鹤。 “叫我小娟好了”,穿白色休闲装的低眉斜瞟着李峰。 李峰来了兴致,精神很舒畅的问这二位姑娘,“喜欢文学吗?”见姑娘微微笑着点着头,那模样娇美甜人,他接着问:“恋爱了吗?” 姑娘睁大了眼睛,不知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只能听他说。 “恋爱是一门美学课,或朦胧、或清雅,飘着淡淡的芳香,成功的恋爱是一组美丽的人生序曲,失败的恋爱是一杯苦涩的酒,很伤人的,但也是一份财富,未经过失恋,也是人生的遗憾。” “李老师在说自己的恋爱经验,是吧!” “不,这是人性的共同性,大自然创造了许多美丽,又把所有的美丽集中到人身上,而少女,出水芙蓉的少女本身就是大自然的杰作,我的初恋,那是一位很美丽的姑娘,她的目光锋利,当时把我的灵魂划破了。” 小娟姑娘调皮的眼神射向李峰:“那么你也是大自然杰作,你说我们是出水芙蓉,那么你呢,你是什么?” 李峰闪亮的眼神:“小娟问得很有水平,我没想过,大约是泥巴、山石之类” “你说你是山石,那就是千岛湖上绿色的峰岭,今天我们有幸成为依山的水。” 李峰沉默了,他感觉今天情绪格外高昂,他发现马助理和另一个姑娘不在身边,问张成鹤:“马助理呢,他去那儿了?” 张成鹤也惊奇:“不知道” 小娟说:“你们马助理去睡觉了,他有人陪,你们别去管他。” 李峰拍着前额:“行了,这人不对劲,我也去睡觉了。” 小娟跟着李峰,李峰走到房间后回头:“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小娟点了点头,含蓄地一笑,看着李峰进了房门,李峰关上门,用冷水冲遍了全身,穿了浴衣,打开浴室门,厅堂里小娟姑娘的背影和尤如瀑布的秀发映入他的视线。 “你是怎么进来的”李峰的语气节奏很快,显然是让这位姑娘不好意思。 “李老师,马助理让我陪你,伺侯你。” “这马助理什么意思,他人呢?” “马助理你就不管了,我们说说话,我很佩服你的口才、你的气质。” “原来你是三陪小姐,我搞错了,你走吧。” “你何必呢,难道我令你这么讨厌。” “你出去。” “出去就出去,你小费要给我。” “你有病是吧,我又没请你,没碰你,凭什么给小费。” “是马助理请的,让我陪你,你碰不碰是你的事,我的时间就是钱,你早说不需要我,我去陪别人啦。” “你滚出去”李峰把门打开,甩手一挥。 “我说过你给小费我就走。” “没有的,你去跟马助理要去。” 李峰见她还不想走,威胁她:“再不走,别怪我把事闹大,是投诉,还是让派出所来人,你看呢?” “有色心没色胆,肯定是个阳萎”,说着走出门外还把门狠劲带上。 小娟把嘴一咬,拔动了手机:“马助理,你过来。” 片刻,马助理走进了卧室:“有什么事?” “你的部下要赶我走,却不给小费。” 马助理微笑着:“噢,小费,我给。” 李峰大声吼着:“姓马的,你搞什么,你要污染我,然后控制我!” “不、不,你,说实话,我也喜欢小姐,人生在世别亏了自已, 我特地把你们带到千里之外的千岛湖,就是想让我们一起玩得尽心,你的观念也得转变一下,还那么传统。” 李峰挥手给了马助理一个响亮的耳光,“你在我茶杯里放了什么?你说,你自已想搞就搞,你认为人都是一样的吗?你错了。” 马助理捂着红红的脸,他不敢回手:“我是好心,出来轻松一下,何必认真呢,又没人知道。” “行了,行了,明天一早回厂吧。” 马助理给了小娟200元钱,和她一起离开了李峰的房间。 李峰转身向另一房间走去,他敲了敲门,依然不开,他狠狠地用脚踢门,张成鹤披着睡衣把门打开,李峰一脸的怒气,让张成鹤好一阵尴尬。李峰只给了他一句话:“你对得起你老婆吗,你也是个混蛋?” 那个阮总经理在厂部瞎说:“这李峰把外来民工军事化管理,工厂变成文体学校了,像什么话,给他一个平台他就出风头了,这种人压根儿就不能重用,甚至小的机会也不能给他,现在被动了,外来工都听他的了……” 此话传到李峰耳朵,李峰没当回事,他只对阮厂长和陈书记说:“稳定工人队伍,才能稳定生产,生产上去了,才有企业的明天,阮总你说对吧。” 气急了的阮总当着陈书记的面,也只能做作微笑:“对、对,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李峰主持外来民工工作三年无事故,三年无警事,当有民工过生日,有民工离厂时,他们不找厂领导,只找李峰。李峰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赵副厂长在党委会上表述他对李峰的看法:“李峰这个人我最了解,他把在厂里八小时工作当作生存的饭碗,将八小时外的写作奉献给了海兴,几年下来,市里文艺晚会主持人串联词以及诗歌散文,写了不少,此外地方经济新闻也是经常见报,还有许多歌颂祖国、歌颂党的诗句很生动,比如: 铁锤、镰刀以最严酷的意志 唤醒了亿万双渴求光明的眼睛 仰望东方的曙光 仰望一行行掠过天空的大雁 千万优秀的儿女 把生命交给了火种 交给了呼啦啦飘扬的红旗 这些诗句说实话没有很高的思想境界和艺术功底是写不出来的,我之所以说这些,提请上级党委应该将李峰接纳为入党积极分子,不要认为他对企业贡献不大,所处的位置不同么,其实他是做了无名英雄了。李峰在外来工管理上应该说明问题,大家都看到了,我就不多说了。“ “我同意赵厂长的意见,李峰的入党问题早应该解决了” “我也同意” “我同意” 陈书记环视会场后问阮总经理:“老阮你看呢?” 阮总点了点头,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是啊,应该考虑了,这位同志进厂也快二十年了,人不错,是委屈他了,请下面支部按入党程序办。” 陈书记舒展地扬了扬眉:“好吧,这事就定下来了,下面讨论安全生产问题……” 第七章 这年春节前,《大潮日报》整版报道,光源厂外来民工生活纪实,省公安厅带着省电视台,拍摄并表彰了光源厂民工管理的典型经验,总是找不到李峰,不知情的认为这李峰架子大,不识抬举。厂党委书记还训了李峰一顿:“你怎么搞,省公安厅来人采访情况,你却躲得远远的,什么意思。” 李峰装作不知道,装作我不能代表厂领导,这类采访应该由厂领导接待的心态。 谁也不知道,后来章英岚告诉赵副总,是李峰怕电视台拍他镜头,一旦电视台播出他的形象,让他患病的老岳母看到,怕剌激她。因为老岳母看到李峰一次就受到一次心理上的创伤,尤如一个老伤口又给撕裂似的。李峰只能默默的,自然也有人佩服李峰不抢功,不讲政绩。但省公安厅还是让省电视台在播出的台词中插上一句“民工的贴心人李老师。” 就因为省公安厅在市委、市政府领导陪同下采访了光源厂,等于为厂做了广告,提升了企业的知名度,李峰在全厂干部职工中树立了威信,在紧接着这件事后的全厂市人大代表选举中,李峰以特多的选票,成为全厂侯选人排列第二,盖过了胡总,仅次于陈书记。因为厂人大代表只有一名,自然还轮不到李峰,但陈书记拍扳,一定要为李峰敞开党的大门。 李峰第一次接到参加厂部最高层次会议的通知。他进了会议室后,陈书记开始说话了:“今天厂部研究企业面临的困难状况,特请各分厂工会主席以上干部参加,胡总,你先给大家说说。” 阮总灭了烟蒂:“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国有企业逐渐滑坡,是我们上项目错了?现在看来,当初实属非明智之举外有国际集团以雄厚实力在上海扶植通用公司,以产品优势和压价战略扩大市场份额。内有同行业无序竞争,乡镇企业擦边球打得那么的潇洒,我们光源同行有北京、哈尔滨等三十六家大型企业纷纷破产、兼并。 再说国有企业机制,人才流失,老企业历史遗留的问题矛盾增多,负担加重,科技含金量较低,这一系列问题使企业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已经引起上级的重视。所以,今天请大家来讨论一下,我们企业的出路在何方…… 阮总还未说完,李峰按捺不住性情,他正想与阮总辩论一番,当着这么多正职中层干部的沉重心情,他的任性给强制压入“丹田”,他起身轻轻的走出会议室,陈书记后面跟上来:“小李,我想请你发言呢?” “陈书记,我没话说了,企业已经航在了”百募大三角区了“”。 陈书记深沉的语气:“小李,你的入党问题支部已经通过了,上次你去党校学习,市党校校长是你的同学,又是文学上的朋友,他批评我们,没有早早关心你的政治生命。” 李峰打断了陈书记的话:“你去开会吧” “不是,企业最困难时,你应该以企业利益为重,帮厂部挑一点担子。” “陈书记,你也糊涂了,企业生死存亡,有着客观规律,积重难返,不是那一个人可以左右的。” “小李,今天的会议要动员大家集资的。” “企业内部集资,自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如果企业破产,拿什么还给工人。” “这个、这个,市里有领导表了态,企业转亏为盈,立即归还工人。” 李峰摇了摇头:“厂部决定集资,我可以带头,如果到时向近千名工人赖帐,我就让阮总睡不好觉。” 李峰刚刚买了房子,这房子还是妻子水莲把盐镇上的一幢二百平方的小别墅变买了,没欠人家钱算是大吉了,当时乔迁新居时,李峰的父母锁了自已的房门都去了女儿李萍家,有意回避这对他们来说既矛盾又痛苦的复杂心态,李峰本来要大发脾气,都让水莲给劝住了,水莲是这样说的:老人们多多少少也帮过你,你总要麻烦他们,现在他们老了,需要你的帮助了,你却要搬走了,他们也是有说不出的忧闷,再说,我们搬家,让父母破费,送了少了,没面子,送了多了没钱,这也是很现实的,别计较了,什么事都要靠自已,我们也应该是靠自已,我估计你妹妹李萍也做了他们的工作,老人是很固执的,你大度一点,老人今后会难受的,你去说个清白,他们的脸面丢了,就跟你闹僵了,说到底还是你的不是,他们是你的养身父母,毕竞抚养你长大,他们从你身上得到过什么,既便是你尽过心,出过力,也处处谦让着,这又算得了什么,是应该的,我看全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这次你去与你父母商量一下,就借二仟块。 企业集资,李峰的态度如何,影响着一大批工人。水莲让他去向他父母借二仟元,凑足一万元早早交给厂里。 这天黄昏,李峰来到了父母家,他把水果放在桌上,向父母说明了公司集资情况,他母亲把脸沉了下来:“我们都退休了,工资低,身体看病用了不少钱,哪有钱借给你。” “是啊,你妈说得也是实在话,你现在外面认识人多,自已想想办法吧!”父亲随着母亲的语调。 他正想大发一顿脾气,想到儿子还常去麻烦爷爷、奶奶的,他心里一阵黑暗,话也不说一句,心里反复发狠着一句话:“这就是我的父母,是啊,我都四十多岁了,不应该再去麻烦父母,我无能,我怎么啦我”,他自言自语的,加快脚步走进了市府,找到在报社工作的记者朋友,借了二仟元。 第八章 海兴光源厂最后一次职代会在厂露天广场上召开,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领导入席,会场内外,一堆堆的公安、保安在值勤。这气氛压着全厂工人的心情,会议未开始前,张成鹤乱嚷嚷:“哎,各位领导,我们算是倒了霉了,六十年代长身体却逢自然灾害忍饥挨饿,求知识时停课大串联、大批判,让我们积极投身文化大革命,应该自食其力了又号召我们去广阔天地,终算回城了还得从学徒工做起,到了娶老婆时要房子、要家俱、想在事业上有进步要文凭、要职称、要党票,哎,当年上山下乡,今天下岗分流,这事摊在你们的儿女身上,你们的心情也好不了,今天我们将告别为之挥洒汗水的企业,有点怪话、有些牢骚也很正常,是吧,来了这么多公安、保安的,什么意思呀,这对我们是一种讽刺和不礼貌……” “你这什么话,你叫什么名字。”当即一名保安干部上前欲制止,一时工人们骚动起来,局面有点混乱。赵副总赶到李峰面前:“你的老朋友听你的话,你去处理一下” “还是让阮总去处理” “不,行政形式已失去威信了,这厂里工人还是服你的,你把这个局面控制一下,这是党性。” 李峰见赵副总把手挡在他肩上,他从赵副总的目光里看到了对他的理解和信任,李峰知道,赵总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不会找他的,更不会以请求的口吻,想到这李峰答应了:“行,我试试看”。 李峰走向主席台,在台前,他提起话筒:“各位领导,各位公安、保安战线的朋友,我说几句” 全场寂静,近千双视线聚集李峰:“刚才张成鹤的语言表述不够水平,毕竟是个扛铁块的工人,我想他之所以激动,因为我们将成为下岗工人,时代的列车在急转弯时将负重、累赘抛出列车的同时也无法避免的把我们也抛出了车外,这不是我们一家厂的事,这是中国改革风暴中的一个壮观景象。老话说,金好,银好,不如自家的草棚好,我们对这家厂有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感情。心情应该是理解的。再说句实话,下岗工人并没有下岗,也不会下岗,这家厂破产了,还可以选择许多厂,党和政府也会在再就业的问题上搭建更多的平台,我可以骄傲的说,下岗工人忍着伤痛,将依然用自己的躯干、血肉当作枕木、碎石为中国的列车驶向繁荣富强,他们忍辱负重、默默的,他们没有名份,他们将依然在贫困线上二次创业。我认为这是了不起的贡献,历史会为我们这一代谱写壮观的诗篇……” 主席台上的沈副市长站了起来:“说得好!” 市领导首先鼓掌了。全场的工人们也鼓掌了。 沈副市长接过李峰手上的话筒:“我理解工人们,市领导理解你们,我代表市委市府领导在会前表个态,一是我们相信工人,也依靠工人,二是今天这个会很重要,是企业破产的表决会,市纪委、市检察院、市审计局的同志还要就有关问题宣布几项决定,有不同意见的,你可以不表决,也可以反对,但不能影响会议进行,三是公安、保安的同志请立即离开厂区。” 会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李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沈付市长问陈书记:“刚才的发言很有思想,叫什么名字” “李峰。” “厂里担任什么职务?” “厂工会干部!” 主管宣教的市委付书记说:“市里的大型文化活动包括皮革博览会上的主题词,是请他捉笔的,我市有一点知名度的作家。 沈付市长微笑的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上次省公安厅表彰的你厂外来工管理录象资料上见过,是他吧。” 陈书记点了点头,沈付市长略有所思的目光瞥了眼李峰后宣布会议开始。 第九章 陈书记打电话让马助理到他办公室,赵付总推门进来:“陈书记,关于李峰已进入入党考察期的组织证明章盖了,你再看一下。” 陈书记接过信笺:“紫平街道党总支,送上原我厂入党积极分子李峰的入党材料,该同志热爱党热爱人民,从事党的宣传、新闻工作已达二十余年,经我厂党委推荐,已于一九九六年参加市局党校培训,现正列入考察期,特此证明! 光源厂党委 x年x月x日 马助理来了,他不吭声的站在陈书记桌前。 “你来,这样,赵总也在,员工下岗后,党员关系全部转入街道,你把转紫平街道的党员组织关系,立即送去。” “好的,我马上去”,马助理接了桌子上的材料,捧向自已的办公室,他一叠一叠地看了一下,当发现李峰的材料,他顿了半响,即抽出李峰的档案袋放在了最上面。 新上任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小沈亲自开了小车,来到李峰的家门前,走进李峰家:“李峰啊,最近又买了那些新书。” “不敢多买了,下岗了,没有固定收入,该节约着过日子,还有老婆、孩子呢?” “是啊,现实问题也是不可不关注,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市委决定从下岗党员中推荐十几位同志去担任非公有制企业党支部书记,我看你可以去报个名,考试、笔试,你问题不大。” “你抬举我了,谢谢你,我还不是党员。” “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峰没吭声,脸微微红了。 “你,不可能吧,你为什么不加入组织呢,你没有这个要求?还是有过重大历史问题?” “我的一生向组织递交过三次入党申请,我一生无悔,不过,最近企业破产前我参加了市党校培训。” “你入党材料现在还在厂里吗,厂破产了?” 李峰摇了摇头:“这是组织上的事,我不清楚。” “你自已明天去街道问一下,与街道党组织接上关系,早点把这问题解决,也好为党组织多办点事,你这人啊,书呆子,好,以后再说吧,蛮好的机遇,又轮不着你了。” 小沈与李峰握了握手,开着车走了。 李峰赶到居委会,他是第一次与居委会书记见面。 “你是” “我是李峰,是光源厂的下岗工人,住在紫平街道2幢201室。” “你有什么事?” “我的入党材料,厂里转到居委会来了,我想今天我来报个到,以后居委会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好,是这样,你就是李峰,我早就认识你,在高云桥上,把一个外来妹从桥栏外拉上来,那天很多人围观,我是看到你,你当然不会注意到我,我还见过你带着一批民工早晨跑步锻炼,看得出你会管理,在厂里挺有威信的,是吧。” “你是书记” “是的,他是平书记” 李峰与平书记握了握手。 平书记问文书员:“光源厂材料有李峰吗?” “没有” 平书记打电话给光源厂,得知已经送给居委会了,平书记没收到,李峰知道这中间出了问题,追查起来逃不掉党委办公室主任的马助理做手脚。李峰的脸阴了下来,心仿佛被截了一刀但嘴上还是说:“平书记,不要查了,我重新开始吧”。 “不行,我这个人也是讲正义的,这可是严肃的政治问题。” “平书记,弄到上面,陈书记那边我也不好意思。” 平书记思索了一下:“听你的,重新做一份,按你厂里的原材料一个模样,这事我在党总支会上汇报商量一下,你的入党预备期在今年七月一日,就这样。” “平书记,这样不妥吧。” “什么不妥,你已经接受了那么长的考察,人家不理解你,我理解,行了,就这样,不过小李啊,以后要麻烦你多支持社区工作,让你办个事,写篇文章什么的,你要积极参与啊。” “没问题,我肯定完成任务。” 平书记微笑着又握住了他的手。 厂部办公室,胡总经理找来了马助理:“你闯祸了” 马助理从阮总经理的目光里寻找着自已闯祸的缘由,他自已已经想不起来了:“我闯什么祸,都是按厂部领导意见办,得罪一些工人,也不是为我自已,我问心无愧,心地无私天地宽么,阮总,你不用去听人家的” “你算了吧,这问心无愧,这心地无私天地宽,配你说的,你真的问心无愧?” 阮总见他不吭声,点穿了他的问题:“你为什么把李峰的组织材料毁了” “没,我没毁,是那一叠材料里,可能原先就没给我,或者是别人给弄丢了” “说什么,没有把材料给你?陈书记是当着赵副总的面,让你把党员材料送到社区,其它不缺,偏偏就缺李峰,你混蛋,你吃错药了,我们以前排挤过他,李峰在企业二十年,单位里分房子我压住了,组织问题、提干问题全压住了,整个中年应该说我对不起他,他是人才,是个经得起考验的优秀工人,外来工管理让省公安厅表彰,上了省电视台,还有市人大代表,政协代表选举,他的票数排在了前列,他是纯金的,你还报复他,拦着他,机关里45岁以上不提干了,要退下来了,现在让李峰入党,对他本人而言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不可能持这张党票去升官、发财,现在李峰得到的是一张过期的船票,你这事做砸了,李峰的入党问题谁也拦不住,说实话他如果境界不高,向组织伸一伸手,或者让他老岳父的战友开一个后门,那他的境况、他的地位就不是今天这么糟,我和你在他面前矮了半截,入党是他的追求、信仰,你是什么,说重了你是垃圾,人家李峰是一株绿叶茂盛的大树,你等着吧,快写一份检查,主动交给陈书记,等着背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识相一点,自已提出下岗吧,把下岗的补偿金领了,我给你重新按排到乡镇企业去” “谢谢,我明白了,这党内处理能不能算了” “这不是我个人意见,党委会决定的,我是主动要求找你谈话,给你一个台阶下,再说,都下岗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对你有什么压力?你还想升官进爵?结束了,换一个活法吧,想挣钱,想当老板,偷偷地玩几个女人,没人管着你,去干你自已想干的事吧” 马助理点着头:“行,阮总,我是你的助理,你不能不管我,鞍前马后的我十几年,也不容易” “走吧,我知道,不是我给你撑伞,你以为严重警告处分就完了,说重一点,你问题多了,有人说了可以开除你的党籍!还不走人,我忙着呢” 马助理见阮总对他厌倦了,他失落感很大:“唉,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峰、张成鹤带上一网袋水果,骑着自行车赶到谷大宝家,大宝躺在床上,滞呆的眼神。 李峰把水果放在桌上问:“阿姨,大宝的事我去找领导说说。” “我找过了,回答是那个单位愿接受,自己去联系。” 张成鹤说:“这都是空话,现在流行一句话,叫作找一百条狗难,找一千个下岗工人容易。” 李峰很愤怒的眼神打断了他的话:“大宝的事我管定了,我当过工会主席,我永远是他们的工会主席。” 阿姨很感动,她从冰箱里取出几个苹果,一定要李峰、张成鹤接住:“小李啊,你是好人,那年大宝在厂里发病,是你送的医院,现在你也下岗了,大宝也下岗了,我这退休工资怎么过。我身体不好,母子俩都要往医院走。虽然有福利劳保,我死了,大宝怎么办”说着她的眼圈红了,鼻子酸了:“大宝,今年也五十三岁了。” “阿姨,我今天来,就是想为大宝的事做点什么,你把大宝父亲、爷爷、外公的离休证书、军功章、荣誉证书全部给我。” “你要这干吗?” “我有用。” 张成鹤明白了李峰的用意,“阿姨,你去拿过来,我们看看。” 谷阿姨取来一只小木盒,打开红绸布,李峰看到了,八路军的肩章、彭德怀签名的任命书、抗大学习笔记本,还有父亲抱着3岁大宝的合影,上世纪五十年代大宝的父亲一身校官制服,很有军人风采。李峰欣赏着,听着谷阿姨讲述。 谷阿姨娘家是山东枣庄人,大宝爷爷是红四方面军的战士,解放战争时官至团政治部主任,1951年牺牲在朝鲜战场上。大宝的外公是延安抗大的学员,还与毛岸英、林乎加等是一起生活过的战友,加禾解放时,从山东调到浙江是同向县第一任县委书记,可惜1962年,积劳成疾而卒死在工作中,父亲谷凡林,14岁成为小铁道游击队员,当过递步哨、副队长、南下部队的正连职,因受伤而转地方,留在了海兴县。大宝的父亲与几名复员战友,将复员费凑起来办起了光源厂,取名为“战士光源厂”,谷凡林离休一年后,就得了肝癌去世。就这样一个有着光荣革命史的家属,今天剩下了孤儿寡母,这孤儿寡母曾承担着家属赋予的重任和负荷,让李峰的思绪在穿越历史。 李峰的眼前,正放映着电影《铁道游击队》的画面,耳畔响起了“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的歌声,李峰将红布包打了结,放入自己的包中:“走,找领导汇报工作去。” 工业局人事科的人对李峰说:“你的心意我们理解,证明材料我们也可以给你,有关领导也很同情谷大宝的事,问题是现在下岗工人正在闹事。还有一批企业正在改制中,离休干部的家属子女下岗也是个社会问题。这个口子不能开。你也下岗了,但我们违背上面政策,引出矛盾,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行,不关你的事。你能证明情况属实,我替大宝一家谢谢你了。” 张成鹤面露难色:“李峰,这事还真难办。” “你呀,真幼稚。有什么难办,我告诉你,前几天我参加县里一个研讨会,会后酒席上,一位局长对另一位干部承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女儿调动工作,我已搞定了。’你知道吧就是我们车间的一个女工。要容易就这么容易啊。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还有一句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况且我们不去?也不是为自己的利益,我们是主持公道为弱势群体而奔走。” 李峰约了张成鹤一起去找市委书记。市委书记不在家,市委办秘书给李峰、张成鹤端上茶水说:“现在有句话叫不找市长找市场,二次创业靠自强。当然喽,谷大宝的情况特殊,但也不能用长辈的光环为自己谋利。那些陈年往事还摆到桌面上来了,困难可以理解,下岗工人谁没困难。你是工会主席,你们厂下岗工人集体闹事还不够,你亲自带人跑市委书记办公室来闹。好,你是党员吗?你党籍还要不要?” 李峰的目光变颜色了,变得非常冷色。这冷色是剑峰的亮丽。张成鹤有李峰的支持,底气厚实地:“行,你今年几岁?比我小15岁吧。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党的宗旨,你懂吗?你不懂,你就不配待在这混。” “你说什么,你出去。”这位秘书掏出手机叫嚷:“保安的,过来,这里有人在闹事,把他拉出去。” 张成鹤笑了笑,点上一支烟,拿起一张报纸,边翻阅边说:“我今天就不走了。我要非见到市委书记不可。” 叫嚷声惊动了办公大楼,有人将情况告知了沈副市长。因为下岗工人这一摊子事例入沈副市长工作范围,沈副市长将李峰和张成鹤请到他的办公室,递上茶水说了:“刚才那位秘书小年青,思想深度有待提升。你不要往心里去。谷大宝的事我们不知道,犯官僚主义。我个人向谷大宝一家表示同情。谷大宝的长辈们为革命作出了很大贡献,而且去世得早。是啊,我们理该关心,这也是历史遗留问题啊。你放心吧,这事我管到底。我理解你。” 李峰握住沈副市长的手,身子微微颤抖:“沈市长,我在基层工作,对工人了解多。这次下岗,还有很多工人是带着职业病下岗的。许多人一时无法适应市场经济的大潮。他们很苦,像谷大宝这些人,我建议为他办个残疾人证明或者提前退休什么的。”沈副市长点着头:“市委、市政府应想方设法缓解下岗带来的失业阵痛。也不止是谷大宝一家的事,包括更多的职工,我们都要关注。我知道了。” 张成鹤拍着李峰的肩:“我理解你,真的。你内心深处有怨气,而且积得很深。”李峰轻蔑的目光停留在张成鹤脸上。李峰微微笑了笑:“你是理解我,但还是差那么一丁点。你要超越这一丁点,那你就厉害了。好了,走吧。” 。张成鹤与章英岚在酒店招待几位兵团知青,大家回忆着青春,自嘲着那时的幼稚。张成鹤说:“我们这一百五十多人,上大学的有几个? 有人回答:“一个。” “上中专的几个?” “二个。” “这三人现在?” “上大学的米娟,听说先在唐山工作,后调到江苏青州市,在市政府工作,嫁给一个在大学里的同学。估计现在是当官的。念中专的一个在盐镇农行所当农技师,还有一个在本市一家医院,现在也是主任医师了。” “他们都条件很好。” 章岚英说话了:“我们与他们是二个档次了。” 罗小江打断章岚英的话:“我研究过,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使社会发展和改革开放造成了许多波动。譬如:各行各业都急需知识型人才,受过高等、中等教育的被历史的潮流推上了应该具有的地位。所以工农兵大学生被结合到各阶层领导班子中,这也是时代的选择,而我 在高考敞开大门的时候,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准备。所以失去了机遇,虽然,我们在农村,工厂一线锻炼过了,自然有良好的素质。但我们没有能力,只能下岗。如果我们这一代人,有能力挑重担,那么整体上说,腐败现象肯定少得多。因为我们懂得生命有正气才能鲜活。” 有人插话:“是呀,所以党和政府倡导“德才兼备。” 还有人插话:“人生的价值不一定要在官位上体现。人都要死的,只要有一个健康的活法,有利于社会和他人;只要有良知,有奉献,就对得起上帝了。我看我们应该向李峰学习,他最近发表了不少诗歌、散文以及新闻报道。有些文章还是很有深度和广度的。” 这时,对面一直在听他们谈笑的一位带着眼镜的先生微笑着:“打扰了,我是海兴日报社的记者,刚才听了你们说话,很感兴趣。你们都是当年下乡的知青,今天的下岗工人,我很敬佩你们。下岗工人中还有人发表诗歌、散文,请问此人是你们中的哪一位啊?” “噢。他是我的同学,今天没来。” “我是这样理解的,你们知青中不乏有杰出的人才,然而许多人最后成为世俗和日常生活的牺牲品,天才毁于无名的小偷,这是生活的残忍的一面。世俗生活貌似平庸、无序,却隐含着真正的残忍和杀性。” “哎,先生,你说得太深了,我们听不懂。” 记者托了托眼镜说:“大白话说,就是在困境中坚守、追求着诗意,那是要有心灵底气的,我想作一次采访。” 章英岚惊喜地:“可以呀,我约李峰,你们认识一下。” 记者点了点头。记者的目光让张成鹤、章英岚感觉到一丝温暖。 翌日,在海滩边,记者的红色小车,停在绿草丛边。记者小范和李峰在沙滩边漫步。 “认识你很高兴。我的目的很明确,想写一篇报告文学,在海兴日报上介绍一名下岗工人的追求。” “感谢你,能结交大记者朋友,也是我的乐事。至于你想写报告文学,就免了。现在是英雄辈出的时代,我算不上。我是自娱自乐,挣点稿费。你莫非要下岗工人都去学写作,这未免是一种误导。” “你说笑话了,我宣传一种精神。” “说真话,你要听吗?我个人心灵上痛苦和幸福并存。因为痛苦所以写作,因为写作而又丰富了心灵,因为心灵我在艺术上幸福,因为幸福所以痛苦,这需要寂寞、孤独去享受的。” 记者望着芦苇,和在芦苇边停着的捕鱼船,江潮正从远方奔来。 第十章 春节还有半个月了,水莲急了,这年怎么过,多少人家已经在置办年货了,如果夫妻俩不下岗,如果不买新房,还没问题,可现在真是山穷水尽了。李峰还是没当回事,于是水莲翻箱子翻出了一块老金砖,她用纸包了欲出门。李峰问他:“你用纸包了什么,” “我想把我结婚时我外婆送我的金砖卖给打金店换点钱过年呀!” 李峰象是被抽了一个耳光:“不行,再怎么寒酸也不能把这刻有大清光绪字号的金砖给卖掉,钱会有的,我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明天一定去想办法”,李峰搂住了妻子的腰,水莲忍不住哭了,伏在他的肩头:“年龄大了,工作难找,我又不会什么技术,到城里虽说也十年了,没有朋友亲戚,还不如当初留在娘家,我爸在小镇上也算是个元老了,还能为我找个工作,你认识的人多,谁能帮你,还牛皮,市领导哪位哪位你都认识,他们忙的哪有空来帮你,你总开不了口,而娘家那边有我的很多朋友,这里我靠谁,只能靠夫君你呀。” “我知道,我这个人不会料理家,委屈你了,明天我去想办法。” 李峰在街上兜了一圈,在农贸市场,发现香姑和黑木耳销路很好,他查询了电话,打通了金华庆元县一家土特产公司,预订了一卡车香姑和黑木耳,说好一个星期给钱,庆元县那边收到李峰的身份证复印传真和市总工会下岗职工摆摊证明,即派人押车,将一卡车五吨的货送到海兴市。 李峰接货后,即创作了一页广告纸,纸上写着: 恭贺新禧: 这里有下岗职工把最上等的特产以最低廉的价格回报社会,为您新春佳节提供美好的回味和真诚的祝愿等等字样,标上了批发价、零售价,广告纸设计完,复印了100张,交代张成鹤去学校、厂矿、机关和个私企业一家一家的跑。 张成鹤驾一辆摩托,带上几盒样品,在郊外天鹰运动服厂门前停下,传达室的人不让进去:“干什么的”, “噢,师傅,你好,春节快到了,厂里给工人发年货吧,我见见你们老板”。 门卫指了指厂门前的一块牌子,木牌上写着:小贩与庞物不得入内。 张成鹤停稳摩托,摘下头盔,举手用力将木牌撬了下来,甩手向厂门前的小河里扔去,木牌在水中扎了个猛子,又浮了上来,顺流飘向远处。 此刻一辆宝马车正驶进厂门,电动大门开了,车未动,矮矮的胖胖的老板走出了车微笑着:“你是下岗工人吧,很好,你把我的牌子甩了,有胆识”。“你这牌子是污辱人的,很不文明,说实话,上级领导和客户到你厂参观,见你这牌子,你这老板的形象完了,” 老板点了点头,走到摩托车前:“这香菇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给我一斤一包的,一千二百包” “行”张成鹤惊喜地握住老板的手:“请问老总怎么称呼” “你叫我范总就行了” 张成鹤又看了一眼范总身边的女人,这女人长得也很妖艳,她很理解此刻范总的心思,她与张成鹤拉了拉手:“我姓吴,是范总的副总经理主管营销兼财务科长” 张成鹤放开了她的手,倾刻意识到,这女人的手不一般,能把营销与财务抓在一手,完了,这范总明显是个草包,是个经不住女人撒娇使野的人,一千多人的厂也是个大问题了,他把目光移到范总的脸上,范总正欲说话,吴副总抢话了:“你愿意来我们厂吗?老总有意请你当他的助理,这可是美差呀,什么事都可以帮助处理,包括我的工作,这就叫助理”。说话间她那神情和模样。那一双撩人的眼神,让张成鹤心动了,好久没有与这类或聪明或狡猾的女性唱对手戏了,就凭这张成鹤提起精神:“行,弄好了也关系到一千多员工的生计,我可以到你们厂,还可以向吴副总学管理……” 这天晚上,张成鹤去了李峰家,结了香菇钱的帐后,说起了范总和吴副总让他去当助理的事,李峰和水莲自然是赞成的:“下岗后你也走了几个单位,广告公司、印刷厂、迪吧、舞厅,也许这一站对你很有意义,听你刚才介绍,那个吴副总是老板管不了的人,她付出的代价决定了她必须要向老板争取她更多的利益,那个老板无非是请你去压住她,你得小心,如果她向你使美人计、苦肉计你怎么办?” 张成鹤挠着脑袋:“这事可麻烦了,要不你也去,我们一起干,你办法比我多” “我是不可能的,我给你一句话,叫作糖衣吃进,炮弹吐出,前题是绝对不能来真的,这些厂原来是家属制企业,在政府的扶植下,政策的优惠下,凭着一股子拼劲做大了,面临新经济发展态势,企业内部需要提升,很难,老板的头脑限止了企业前进,你去试试看,记住要沉得住气,以柔克刚,在工人中建立威信,我管过外来工,有体会,依靠工人非常重要,治厂先治老板,改变老板就是改变企业,千万记住我的话,那个女人很难对付,可以唱戏,千万不能当真的,出了问题还是你自已把自已打到,把握不好的来找我,听懂吗?” 张成鹤点着头,他是很佩服李峰的。 第十一章 秦雅开着小车,章英岚在一旁说:“秦雅姐,你当年从米娟手里夺过李峰,与李峰经历了磨难。为什么后来还要离婚,为什么好人与好人也处不在一起,我至今还是不明白。” 秦雅:“这就是命啊,我承认李峰是个书呆子,人不错,你不知道他的窝囊,他在他父母面前的忍让让我受不了。” “忍让是一种胸度和气量。” “那拜托,你搞错了。忍让也是一种纵恿,而纵恿的后面,是害人又害己。忍让可以是一种宽容,是非的放弃,也可以是一种手段,以柔克刚。” “李峰是无奈,他何必去与父母争斗。” “你不了解他,他不是争斗,他也不敢争斗,他这个人受了大运河的影响,什么事都很柔,但客观上、后果上看出来他是害人又害己。” “大运河也有咆哮的时候。” “他会与自己的父母咆哮吗?他永远不会,所以惹了我,我能把自己这一辈子处在这让我透不过气的水里吗,我不是鱼,我是渴望飞翔在蓝天的!” 章英岚感觉到秦雅说得没错:“我很钦佩你,在一起是痛苦,放弃也是痛苦,长痛不如短痛。我却由不了自己,只能忍让,想不了那么多,反正人活到百岁,也就三万多天。将就着过吧,人说,夫妻到了七、八十岁,都会相互适应了,这叫九九归一。” 车在李峰家门口停下,章英岚手指着李峰家的阳台:“这就是李峰的家了。”秦雅向阳台瞟了一眼:“但愿他们夫妻恩爱,这是我的真话,我也塌实了。行,我送你回家。” 车掠过闹市,停靠在街的转弯处。 李峰收到了稿费,新购几本书,书橱满满的,他理出几本暂时不打算阅读的书籍,欲放入封闭柜,他看到一只大包袱,这是水莲的包袱,心想,水莲也真是的,自己的东西放到我书橱里,几只箱子还不够用,还占用我的地盘。李峰以前见过这个包袱,只是从未打开,他打开包袱见是一大捆碎布片,红的、蓝的、绿的,各种图案,各种面料,李峰明白了,这是水莲学裁剪的碎布片。他将包袱系紧后,走下楼梯,本欲扔进垃圾筒,想了想还是让水莲自己扔吧,他又将包袱放入停车库的搁楼上。 妻子正好下班,车库门前,见李峰似乎在忙什么,便问:“你在干哈呀,手上、身上弄得灰尘兮兮的。” “我把你的包袱放在搁楼上。” “你书柜里容不下我一个包。” “话说到哪去了,什么意思啊,我书柜放不了东西了,你的包袱又不是书。是垃圾,应该懂得丢弃,你什么都要。”妻子将包袱取下说:“每一块碎布,都是我的经历,我的感情,我的记忆,你藏书,我藏布,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区别。” “藏书和藏布两回事。”李峰声音轻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理亏了,他想到了深处,他发现了妻子心灵的秘密。 “就是一回事,你读书是一份享受,我整理一回碎布就是重新排列许多故事,按你的话说就是人物、情节”。 李峰惊讶了,妻子一生行走过程中的细致和留恋,从碎布片收集中得到了永恒,是啊,我们贫穷,买不起珍贵的邮票和各式纪念币,更不用说翡翠、玛瑙、金银首饰、名画、老古董,但那些碎布条上的花纹、图案也是人类前行的密码,是非常珍贵的,而这一点李峰此刻才感悟到,他感动了,他冲动地将妻子搂至胸前:“好吧,你爱放那就放那,有空,给我说说碎布条的一个个故事。” 妻子笑了,又装作翻脸了:“去你的,还是个诗人呢,冒牌诗人,伪劣商品。”这“冒牌诗人”放在别人说他,他肯定气恼,此刻水莲戏说他,他也承认有几份深意。 “我一定要让你的碎布片走出家门,走向社会,让你的故事活起来。” “是吗,怎么能活起来,你写成文章啊。” “不,你以后会知道。”李峰接过妻子的包袱,俩人上楼去了。 次日早晨,范总在阳台上看到一辆辆摩托车、助动车、自行车在张成鹤面前放慢了速度,原来是新助理用扫帚在清扫昨夜雨后的积水。范总感叹,必竟是国有企业的管理员,懂得以身作则,吴玲副总看到范总以欣赏的目光看着张成鹤不露声色的举动,内心震颤了,几年来,肆无忌弹的车队竟然在张成鹤面前收敛了,这张助理历害着呢。张成鹤明白,工人们是怕车快了将污水溅到新助理身上,既然新助理能放下架子为工人们扫地,工人们自然也敬重新来的助理。这新助理不一般,工人们也是看得出的,张成鹤的威信第一天就无声地站了起来,此后他办起了黑板报、召开了职工代表会,建立了工会组织,厂大楼飘起了从来未飘过的红色直幅:“抓管理、抓质量、创优秀的产品扩大市场”等。 厂里的企业文化氛围得到了明显的提升,这一下让范总暗暗高兴,而吴玲副总心里很不自在,脸上还是挂着浅浅的微笑。 出乎李峰和水莲的意料之外,5吨特产在一周内脱销,有数十家单位接到印有李峰名字和电话的广告笺后,立即要货,很多单位把电话打进来,知道没货供应,有的还埋怨李峰:“你没货,发什么信?” 夫妻俩清点了营业额,共计二万二仟元,付了庆元土特产批价和运费后,给了张成鹤的销售提成自已还多了二千伍百元。水莲知道本来可以多赚的,至少可以翻一番,这李峰到处让价,不会做生意,谁让他是个书呆子,又有那么多的人缘,水莲满足了,必竟只有一个星期,得了二仟伍百元真是高工资了,能过年就行了。水莲首先给李峰买了件休闲装外套,还给了李峰点零用钱,让他去买些书,水莲与李峰说:“过了年做生意,慢慢学,你人缘好,认识人多,这是无形资产。” 李峰却说:“不可能的,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再说明年市政协聘请我为文史研究员,还要编几本文史资料,我不做生意的,不能的。” “那你帮我找一份工作,” “李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李峰打的来到天鹰运动服厂,张成鹤把李峰介绍给范总:“这是我的朋友,是个大作家,现在机关打工,双休日来厂里参观” 范总眼睛亮亮的,握着李峰的手:“小姐泡茶,来了贵客还不快招待”,他转过脸来又说:“我这个人没文化,是个粗人,这生意做得这么大,全靠机会和我这个人胆子大,我不会管厂,让张助理管,你有空来厂里转转,这企业打品牌,搞企业文化还得靠你们这些文化人,现在厂里事太多了,税务局、工商局、劳动局、派出所都要上门检查,见到他们我的腿都软了,外来工一旦闹起罢工,搞得我头晕脑胀,你厂里转转,帮我出出主意。” 张成鹤、范总陪李峰走向车间,吴副总也见机跟在后面,四个人从办公室到仓库,又去了车间、食堂、宿舍,转了一圈到了厂门口,李峰称赞:“你的厂已经有规模了,感觉不错,但问题也很多,三言二语说不清楚,慢慢来,你这傍名牌不行,这服装订了华伦天奴是假的”。 范总脸上堆起了苦笑:“兄弟,我也没办法,我的天鹰品牌不吃香,工人要吃饭,你让我生产库存,不是憋死我” “我理解,我帮你在品牌上运作一下,你这个”天鹰“挺好的,去注册一下,注册完了找我”李峰告辞了。 范总还想与李峰说说话:“不要急么,晚上一起去大酒店,我招待,泡脚、搓背、玩小姐” “不了,小姐完不起,我的胃吃不消,想办法把厂弄好,张助理,首先把内部制度规范起来” 范总对一旁的吴副总说:“听到了吗,人家怎么说的,制度规范是什么意思,你听得出来吗?你也不要排挤人家,已经来过几个男助理都呆不下去” 吴副总瞥了眼李峰和张成鹤,尴尬地说:“听你的意思,那些男助理都是我赶走的,我有这能耐,退后一步说如果这个男助理连我都摆不平,能摆平企业”。 范总哑口无言:“你厉害、你厉害,我要的是把我的企业往上推,你有这文化吗?” 吴副总脸红了:“所以啊,我会与张助理配合好的”,答话间,她那锋利的目光向着李峰:“欢迎大作家常来厂,多多指导”。 李峰拍了拍张成鹤的肩,跨进了天鹰厂的小车,回城了。 第十二章 “你最近思路闭塞,好象瘪了气的轮胎,文章发表少了吧。”水莲干完了家务,走到李峰案前。 “是啊,没题材”。 “轻松的写,倒有好文章,我给你讲个故事,让你休息一下”。 “你说,我听着。” 水莲在李峰背后,双手搭在他肩上,整个上身贴着李峰的背,脸贴着他的耳旁。柔情细语:“我做姑娘时,家后院就是青翠的毛竹山,山上有雷达部队。几位解放军战士有空了总往我家走,有一位英俊的战士看中了我表妹,常偷偷地送来糖果、水果和女孩子喜欢的小礼品。他心里的话就是不敢说,那女孩也天真、单纯,没望爱情上想。一年后,这位战士退伍了,就留在了盐镇上。他盼望我表妹能知道他的苦心,但表妹已经有人说媒了。他只得做了另一家的上门女婿。可是三年后,他老婆患了精神病,一犯就是二十多年,他始终如一的照顾妻子。惨了,他碰上我表妹两眼泪汪汪的,真令人同情。为这事,我爸常去安慰他。” “挺悲剧的,从未听说你有表妹,我看就是你吧”。 水莲的阴柔面被李峰的犹如日照的视线照得全裸了。她低垂了眼睑,微微点了点头:“那时我才十七岁,崇拜军人,但从没有想过那羞人的事,你让我怎么说啊。” “下次我去盐镇采访他,这是一篇动人的故事,他不嫌弃她?按规定可以离婚的。” “不,你不能去,这是对人家的不尊重。” “我每年回去几次,偶然也碰上他,大家点个头,问个好,也只能这样了。” 李峰思忖着,转过脸来深情的说:“对曾经用灵魂爱过自己的人应该感谢,但是,天使和魔鬼同在,有时很难分辨,人们也会混淆,所以把握好度,攸关紧要。说实话,我也很想去见见莉莉,我的初恋,那是一首诗,一组美丽的音乐,那年,她给了我低眉含泪的一笑,是瞬间的,我的灵魂被这美丽的目光划破了,成为记忆的永恒定格在我的生命中,这是历史,这是事实,有人说爱情是自私的,其实何必呢?得不到的有各种原因,但一段历史毕竟刻在了记忆的年轮上。你认为呢?” “我理解。初恋给了你伤害的同时,也给了你美好的回忆。初恋是男孩子的第一首歌,你那个时代,只能像搞地下工作者式的进行恋爱,很不自然,躲躲祟祟的,怕人家知道,越是如此,姑娘家的歌声、姑娘的身影和含情的俏眼,越是深深的烙在了你们男孩子的心里,而姑娘却不知道自己伤害了最不应该伤害的人,因为你有情却无缘。” 李峰听完了水莲的叙述,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你书架上的《情爱论》、《爱情心理学》给我上的课,说实话,我也常想念我女儿她去世的亲生父亲。他是挺好的人啊,这并不意味着对你的不忠诚。” “是啊,我理解,水莲”李峰把水莲紧紧拥入怀中,吻她的眼睛,吻她的秀发:“我会珍惜你的,让你生活的更好。” 水莲轻轻推开了李峰,捂着碰疼了的脸:“你胡子该刮了,去!那边有剃须刀。” 李峰一边剃着胡子,一边打开电视机,此刻,苏南电视台法制在线节目播出了一组画面,节目主持人的语言让李峰惊呆了。 第十三章 “青州市一举捣毁一毒品走私团伙,犯罪嫌疑人米峰,从澳大利亚引渡入网,青州市检察院起诉,青州市副市长,米娟,涉嫌包庇罪犯米峰,中共青州市委作出开除米娟党籍并撤消其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定,市人大表决通过取消米娟市人大代表,人大副主任资格,市纪检委提请司法审查,本台将跟综报道……” 水莲从屏幕上看到米娟自言自语地“哎呀,这女人当了市领导,管不住个儿子,完了,儿子要判死刑吧,她自己也遭遢了。”水莲回头见李峰的手颤抖着,打火机几次点不着烟,“你怎么啦,干嘛脸色这么难看,这女人自作自受,腐败份子还值得同情。” “水莲,你坐下,你知道吗,他就是我说过的米娟,我兵团农场时的战友,当年她作为工农兵大学生去了北京,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想不到今天在电视上看到她,她发富了,官气很足,押上警车时她依然沉着,傲慢,其实她心里已经崩溃了。 “你说笑话吧,你认识他,不可能吧” “真的,实话跟你说,当年要不是我接受了秦雅也许真的就和她相爱,你不知道,她当年就很有才气,很有追求,你看他的脸庞,可以想像姑娘时的美丽,她爱过我,她思念我,我知道” “你们三十年没通消息,怎么知道她思念你” “我想去监狱见她一面,单恋,暗恋,是很伤人的,她这辈子,为我的情思让我不能不去见她一面。” 水莲很惊讶:“你呀,自作多情,你,你是真的还是假的,逗我是吧”。 “不,是真的,你可以问章英岚。”李峰是很认真的。 水莲垂下了头,沉思了片刻,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李峰说“你去吧,多多的安慰人家,母子同罪,肯定有着复杂的原因,你是作家呀,这是个好题材,而且是个反腐败题材,值得去体验体验,真的,我不反对,就是你说话注意一点,不要给人家伤口撒盐了,你自己把握好” 李峰微微点了点头,深沉、欣慰的眼神看着水莲的背影,她正在给李峰的书柜擦玻璃。 一个月后,李峰去了a省女子监狱,米娟在女警察的看护下,走进了会客室,米娟瞥了眼李峰,上唇盖住了下唇,脸色灰暗,头发稍有点杂乱。 李峰没坐下,他站立着,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米娟终于开口了:“听说你下岗了。” “我还好,能找到喜欢干的事,噢,自由撰稿人”。李峰点了点头。 “你怎么想起还来见我,有这个必要吗?”这显然是米娟对李峰深情的一种特殊表达。李峰点了支烟:“过去我不想干扰或惊动你,况且你处在相当一级的政治舞台上,” “不,你不知道,”米娟大声嚷着,一旁的警察瞥了她一眼,她才轻声地又说了:“我甩不掉你的影子,才把全部的心智用在了工作上,我勤奋的工作用疲倦掩盖心灵深处你给我涂上的颜色。” “你儿子随你的姓,米峰,” 米娟迷茫的眼睛望着李峰:“你知道了” 李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你丈夫呢?”李峰没有往下说,他看到了米娟酸楚的目光。 米娟转过身去,望着窗外说:“时间过的真快,我在北大入的党,大学毕业后去了唐山,唐山呆了五年,照顾夫妻关系,我到了江苏在青州市工作,政府市长助理和副市长位置上,九年了,我作为党的干部,为党为人民做了许多应该做的事,党和人民也给了我许多我不配得的荣誉,真的,应该说我是一个称职的干部,我没有辜负党对我的期望,这是我儿子让我庞坏了,因为我们夫妻感情不好,再加上各忙各的,把孩子撩一边,后来孩子他爸去支援青海,在青海病逝了,再后来,孩子陷入了黑社会,导致我们母子今天的下场,我还是太没水平了,从前有个管仲教子的故事,我为什么就忘了,因为是我的儿子,我知道党纪国法是不容的,但我没有其它选择,我是他的母亲啊!我总抱着侥幸心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这是我的咎由自取,认命了。” 李峰将水果袋和礼品往她面前推了推:“我带了一套文学理论专著,你好好看看,待晚年跟着我搞文学创作,五年很快就过去了,我会来看你的,待你出狱那天我来接你。” 米娟微微笑了笑:“真是谢谢你了,你还是那么书生气,我不可能再也有什么热情了,出狱后的事还远着呢?” 李峰:“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的吗?” 米娟:“没有这个必要了,我的律师都帮我搞定了” 李峰心情沉重地说:“拿得起,放得下,什么都应该想得开,我说过我是你永远的兄长,我会来看你的,来,让我们握一握手吧!” 米娟微微点了点头:“你现在的妻子待你不错吧,她挺好的,贤妻良母,知书达理,我都听说了,你也挺有志气的,生活对你也不太公平,而你能微笑着面对生活,” “你都知道?” 米娟点了点头没吭声,两人沉默了一会,米娟扬起脸:“你回去吧!你也挺忙的,不用来看我,五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多多保重,请回吧。”米娟没有与李峰握手,她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李峰久久地站立着,他的额头冒出了汗,他站了起来,一阵晕眩,大脑意识突然中断,在几秒种时间里又慢慢地恢复。女警察问他怎么了,他道:“没关系,谢谢,拜托你,多多关照,米娟对社会是有过贡献的。” 女警员回答:“放心,这里也是大学”。 李峰望着那一袋水果和礼品,望着大墙和大墙上的铁丝网。 第十四章 李峰今天摆了一桌好菜,女儿秀秀高兴地说:“爸,你真好,这几天我考试累了,你犒劳我是吧。” “是的,还有我设计创作的一幅布贴画,在市美术展览奖上获优秀奖了。你看,“李峰抖出报纸”一个女人在剪布贴画,针线篓里还有布娃娃、布小狗、布小猫,很有生活情趣的。” “是吗?”女儿拍手惊喜。 水莲端来汤碗,接过报纸,看到一幅彩色图片:“这就是你的作品,我也会,你怎么不告诉我,以后我自己搞也能得奖吗?” “行,肯定行”。 水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是自豪的光芒:“得不得奖,无所谓,能展出够我兴奋了” 她将报上的图片剪下来,贴在一本速写本上:”这是我们家布贴画的第一幅作品。” 李峰扶着妻子的肩:“明天我带你去展览馆,那边还有好多作品。我们海兴市有皮贴画,老板是个艺术家,我们认识,我让你去拜他为师。你好好向他学习。” “行,我一定编出优秀作品。” “爸,学艺术太容易了。” “说什么话,你妈不叫艺术家,如果出成绩的话,是叫民间艺人。” “民间艺术家,也是艺术家。” “艺术家是有创造的,不是复制,更不是模仿。人家师傅是画家、是造型专家,摄影大师,你是吗?一个艺术的成绩往往需要几类姐妹艺术或边缘艺术去支撑的。” “行了,我们老百姓就知道美丽、好看、耐看,有寄托、有回味就行了,根本上支撑艺术的,还是感情和生活。” “妈,做到这一点就是大师的境界啦。” 李峰内心在羞愧,生活、生活、情感、情感,老生常谈,却让妻子在不经意间数落我,“你早就应该走进艺术殿堂”。 我也象你一样痴迷,一家人还生活不,生活是实在的,是散乱的,也是严谨的,因为是过日子的,天天情感,日日浪漫,“你是神经病患者吧”。 李峰转移话题,掩饰自已的窘态。“来,干杯,为碎布片走出家门,走向社会干杯! 企业宣告破产一年后的一天,市纪检委的几辆车驶进了工厂,工人们三五一群,四六一堆地议论着:“甘总、封副总、销售科长因经济问题被纪检委隔离审查了。” “完了,领导犯错误了” “企业破产的殉葬品,命不好” “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种下错误活受罪” “听说阮总受赂达十万,要判十年刑,十万有什么稀罕,阮总倒霉呗,那些当大官的,到了退休都往人家企业跑,兼个顾问年薪三十万,他们凭什么,还不是他们的软权力和关系网,这不是腐败吗?” 说话的见李峰过来,就说:“你李峰一身正气,全厂工人尊敬你,但领导见你头痛,为什么,因为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走共产主义道路,一路上把利益往自已兜里装,而你把兜里的钱往外抛,难怪在这家厂里你入不了党,原来厂领导集体贪官”。 “不要这么说,入不了党是个形式问题,思想上的信仰是永恒的,其实我、你们、还有他们都是党旗上的、国旗上的一缕红色纤维,人是要变的,所以要绷紧思想的弦”。 “行了,改日给我们上课吧,走,回家看电视去,海兴新闻,光源厂腐败干部大曝光”。 李峰蹬着车独自在郊外的公路上前行,雨越下越大了,他冒雨前进。 雨停了,他脱下外衣,搭在肩上,坐在石块上,望着奔腾的钱江大潮,他的心潮也卷起了千堆雪,涌起了万朵浪,他的耳畔响起了他与当时的赵主任的对话:“当一个洁身自好的庸官容易,当一个让老百姓抬举他的官不容易,说不容易也容易,差别在于世界观和是否有共产党人的境界”。 “李峰啊,境界太高了,太严肃了,是很累的。但我佩服!” 面对五彩缤纷的诱惑,什么都可以选择,却就是不可以选择虚假和卑鄙,面对万紫千红的光环,什么都可以失去,却万万不可以失去傲骨和自信。此刻,李峰想到了他老岳父秦德馨诗情在心河上澎湃: 亲爱的父亲,你失去了很多很多很多 亲爱的父亲,你把你梦放在了百姓的脚下 你说你从参加革命那天起 生命属于党,属于人民 你说你的革命兄弟已经赴汤蹈火,你却是幸存者 水、阳光、空气已经足够 任何私念不允许抬头 你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远去了 却留下了一面党旗 永远的飘扬在我的心中,不! 在人民的心中 第十五章 服装厂范总主持会议说:“自张成鹤助理来了几年后,我们厂有了起色,制度完善了,纪律严明了,办公室面貌也改变了,你们不服不行,人家是大企业的分厂厂长,有一定的管理经验,大家要支持他的工作。 吴副总不服气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此刻办公室外有销售科科长曹胖子冲进会场,大声叫嚷着:“不好了,原料仓库起火了”。 张成鹤严历的目光盯住曹胖子,曹胖子避开他的目光,叫嚷:“快,去救火,打119、119” 仓库的窗门口浓烟滚滚,工人们已乱作一团,有提水的、有扑火的,张成鹤与几个车间主任,厂消防人员一个接一个的提起灭火机,砸开大门锁,向着火点喷洒。 消防车驶进厂区,消防队员们一阵忙乱后,火被浇灭了,张成鹤正退出仓库时,房梁上被烧断的木架子砸了下来,木架子上堆放着杂七杂八的废铁废铜散落下来,张成鹤来不及躲避,被砸破了头壳。 消防人员灭了火后又投入了救人,五六个人抬起张成鹤上了消防车,在剌耳的警报声中,全厂工人默默地目送着张成鹤。 李峰赶往医院,他进了院长办:“那位是院长?” “我是,你有什么事?” “救火受伤的人情况如何?” “噢,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 “知道了,生命没有危险了,脑轻度受伤,腿部又局部烧伤,问题不大了” “谢谢”李峰握了握院长的手,走到急救室,护士不让他进去,李峰只得在门窗看到张成鹤,他包裹着头,他的妻子在一旁抹着眼泪。 李峰取出手机:“喂,范老板吗?你为什么不在医院” “厂里一塌糊涂,你放心,张助理的医药费我全部负责,我马上就到医院。” “张成鹤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知青到下岗的,你要多多关照,他是为你厂闹成这样的” “我知道,他伤好出院,我负责他一辈子” “有你这句话就行,好吧,有空我上你厂来看你,再见” 李峰见章英岚迎面过来:“没事了,没事了,昨天就醒了,手术情况很好,他老婆在,别去打扰,他睡着” “怎么搞的,这仓库火灾是怎么回事?”李峰觉的不可思议。 “抓管理,人家给他颜色看,说不定是恶意纵火”章英岚猜测的说。 “这要证据的。”李峰提醒章英岚不要乱说。 “什么证据,一个烟火头就足以燃成大火,这烟头那去找” “可能吗?”李峰是不相信的。 “我的直觉是那个吴玲副总的手下人干的” “你不在他厂里,别瞎说啊”李峰对章英岚的猜测感觉也是一种假设可以进行调查,他示意:“走吧,去跟范总暗示。” 张成鹤救火受伤的事迹上了《大潮报》,市领导和主管安全领导前往医院看望,这使范总很尴尬,内心很恼火,他一气之下把吴总及吴总的一帮子人给辞退了,范老板也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从吴总、曹胖子的表情上也看出些问题,只是没说穿:“没有什么理由,你们的能力局限了你们,我的企业发展不能用你们,你们走人吧,厂里火灾让我今年亏了,但我还得背上这个厂,你们就让人家有能力的人去干吧,我不想听你们解释,我要去张助理家,把张助理接到厂里,我对得住你们了,你们克扣工人工资,私分外来工奖金,拿人家厂的回扣,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你们也上路,出厂后不要乱说我厂里的商机和做假帐的事,从今往后我不做假帐了,我得依靠张成鹤规规矩矩办厂。 第十六章 图书馆的服务员给李峰打招呼:“李峰,好久不见面了,你在那打工啊?” “在皮革城信息科,今天是周未,到图书馆看看报。” 李峰在报架上取了几份报纸,打开《江河报》,见到一则赛事通知,他让服务员给他复印二张,“什么内容”,服务员好奇地问。 “是首届国际武术锦标赛在北京举行的公告。” “你也会武术。” “是我儿子,我让我儿子去参加。” “是吗?,那是国际级的比赛,你儿子有这个资格吗?” “试试看”李峰把通知复印件放入皮包中,兴奋地离开了图书馆。 李峰打“的”请来了电视台摄像的朋友,让涛涛在公园里认认真真的彩排,由摄像师录下了少林青龙剑、长拳和罗汉刀,让摄像师制作成碟片,直寄大会组委会。果然一周后,组委会竞赛组方来函,同意李涛作为正式运动员编制参加比赛,并特别提示,青龙剑系失传经典套路,列入抢救等等,要求李涛提前到达北京,办理报到事项。 李峰从书架上找到了自已的私房存卡,取出了2000元钱给儿子:“涛涛,这几天好好训练,爸陪你,你师傅的早点我买单。” “不,爸爸我卖单,我妈妈给了我二千元钱,让师傅给我去做一套比赛用服,还多一千元钱呢” “是吗,你省着用,去北京还得多化钱,营养要保证的” “我知道,爸,你让我学武术没错,你那时怎么知道武术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这是肯定的,中国文化的精粹,外国人也在学中国功夫” 中华武术中,天、地、人为一个互相影响的统一体。 而其中的“人”又为最富变化,最具主观能动性,一切变化,又必须与天地变化相呼应,相同步的,与精气神同歌同舞,功夫练到境界,是无技巧,是退为进、柔为刚、守为攻、让一切邪念、丑恶、卑劣、荒唐、蛮狠、刁奸、在自己的残忍、无知中看清自己的浅陋、低贱和下流。让他在他进我退、他刚我柔的过程中,纷纷跪下。并在他承认罪恶的同时,给予宽容。而我兵不刃血,剑峰光亮,这功夫是要经春夏秋冬的拷问,师傅你说我的体会对吧!” “不错,你有武魂,又有诗魂,说得很好,你儿子还年轻,说这些还早了些,达到这一步,是需要经历、阅历的,慢慢来,你去忙你的吧。你们父子俩有话回家说,现在让涛涛练”飞腿扬剑“。涛涛一个剪步,潇洒地亮出剑锋,飞腿腾云藏身,直指龙潭,师傅在一旁捋着长长的翘胡子,默默的点点头,时而站起来,给涛涛评点失误和成功。 李峰独自离开了公园,他沿着公园河畔的卵石路,一湖金色的碧波,扬柳岸堤、花团绵簇,有好几百位老人正舒展着太极拳,李峰来了诗意---- “从神话里走来 五千年东方故事如大风浩荡神州 三山五岳为出征的勇士敬酒 从童话里走来 八千里威武之歌如闪电撼动长空 风吼马啸为出征的勇士敬酒”, 他激情舒展,他加快了脚步。 电话铃响了,秦雅提起电话:“喂,那里”,电话那边传来声音:“我是浙江武术代表团的,现在请李涛的家属打开电视机,收看中央体育频道,李涛开始上场了” 秦雅放下电话,急忙打开了电视机,主持人介绍说:“各位观众,首届中国国际武术比赛棍棒组开始表演,请评委和运动员作好准备,首先上场的是来自浙江钱塘江畔的年青选手,他表演的是传统剑术青龙双剑,好,欢迎运动员上场。” 李涛托剑上场,一个姿态亮相后,两柄剑翻天覆地飘了起来。或如银龙出山或是蓝天深处的闪电……。 场上观众被这闪电惊谔、震憾。 秦雅脸上没有笑容,她惊讶了,她不相信电视里的是自已的儿子,突然她打电话给母亲:“妈,你快看涛涛在中央体育频道表演武术,是的,在体育频道” 她放下电话,擦着喜悦的泪水,待李涛表演结束,她关了电视机走进自已的卧室,从卧室里传出她痛哭的声音,那声音是悲痛的,是欢乐的,她要痛痛快快的哭,似乎流的眼泪越多,儿子越会原谅她。 第十七章 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这一天海兴沸腾了,二十万观众聚集在市区,三十多个方队,三十多辆灯彩车。在宽阔的马路上缓缓前行,千家万户的电视里正播出庆七一、迎回归的游灯盛会。 “各位观众,现在看到的是回归号航船,百年的梦想百年的等待、回归五千年文化的主航道、回归中华民族龙的故乡……、 香港海兴同乡会上,海兴藉香港知名文化人士赞叹:“这五彩缤纷的海兴灯彩在非常精致的串联词的演绎下,给人无限的美感和激情,好!这主题词写出了我们对祖国的深情。说回归五千年文化的主航道,我想台湾各界也在欢呼,这句词用的好,有历史、哲学的深度。” 市灯彩活动总结会议上市委书记、市长们向电视台、文化局打听是谁创意的。 也就是这一天开始,李峰的文采为海兴文坛注目。尽管宣传科的小余科长给了他一百元奖励,李峰不计较钱多钱少,他为自己能为宣传海兴而尽力并能产生效果内心奔涌着欢乐和喜悦。 也就是这一天开始,李峰的写作赚钱的机会增多了,一次午夜,李峰床头的电话特响:“喂,哪位,噢,你好,杨局呀,久违久违,有什么吩咐,好,我马上来,十分钟到。” 妻子被惊醒了:“都深夜两点半了,你去哪呀,明天还干不干活呀。” “市领导明天作报告,材料还没写。” “市领导报告轮得到你来写?” “扬局打电话来,这报告应该是扬局提供的,他说晚上在宾馆应酬,喝多了,把这事耽误了,没办法,让我去帮个忙” “那你快去,领导叫你,也是看得起你,这扬局怎么认识你的?” “我同学的弟弟” “这扬局酒喝多了,脑子还管用” 李峰赶到市府传达室,杨局早在等候,两人一起走进办公大楼,进了办公室,扬局给李峰是咖啡加方糖:“你看市长管的事多,涉及我的职能部门工作,明天要开个会,要我提供材料,情况是这样的……” “慢,我建议你,模拟市长的角度和口吻,把该说的说清楚,我的笔很快,你尽管说吧”。 一个小时,初稿出来了,扬局看不懂那些速写符号。让李峰慢慢念,他自己亲自打印。 天亮了,杨局给了李峰一支钢笔和五百元钱:“你拿着,不必介意,是我掏自己的口袋,你帮了我大忙,否则明天真的要挨批评了,让市长尴尬不说,还要成为跟我过不去的那些捣蛋鬼的笑柄。不过你也不要在外面说帮我写材料的事。” 李峰点点头:“放心吧,我理解,能为政府办事也是应该的” 机关的公务员来上班了,李峰向认识的打着招呼,出了政府大院。 第十八章 水莲想到自已小镇上的那些同伴,他们拼死地挣钱,做太阳能热水器做大了,如果她是一个男人,肯定也是一个小老板了,这李峰却不眼红挣钱,挣钱的与不挣钱的能平衡一下该多好,有了钱再加上有文化,那么,这些小老板活得更洒脱,社会更和谐:“李峰,我想请你写一篇文章” “好呀,老婆给我出题让我写文章,真是太阳西边出了,说吧,写什么,一定效劳” “写一写我们乡镇的太阳能特色经济”。 李峰明白了,水莲的心太美了,我怎么没想到呢:“行,我一定写”。 半个月后,中国经济时报刊登了题为《小镇的阳光事业》的报道,让一位老板四处打听,终于通过水莲的父亲,找到了李峰,这位老板,送来了一叠钱,对李峰在报上点到了他企业的名表示感谢,这位老板本来打算高薪聘请李峰为他打品牌,当得知李峰是水莲的丈夫,他不好意思开口也就作罢。 那笔钱李峰一数有五千元,老板执意送他,李峰也无奈:“我们全家去大酒店享受一下”。 酒席上,李峰提起酒杯,和老人碰了杯后说:“今天这位老板来谢我,送了五千元,我们不能要,爸你说是吧”。 “现在市场经济,你帮他们写文章,他给了你钱,你也别介意,心安理得地拿,以后多给人家写几篇就是了”,这是水莲妈说的。 “我的文章是写了整个太阳能经济状况,而不是为他写的,拿人家钱,我心里不安,这样,我明天给他买一箱子科技文化书,送过去。 全家人笑了,水莲说:“书呆子,三句不离本,你喜欢书,人家也喜欢书吗?” 李峰瞪大眼睛说:“告诉你,别说是搞经济,任何竞争最后的胜利取决于文化和灵智和品质。” 水莲母亲揭了底:“你知道这老板是谁,就是那年留在盐镇的原雷达站当兵的,后来作了人家上门女婿,老婆成了精神病的小范”。 水莲的脸红了,李峰明白了水莲为什么要他写文章,李峰想这水莲同情人家,女人很善良,对不幸者总赐予情感,在可能的前提下,总要尽力帮一点,李峰瞬间反映过来:“水莲啊,这事细想起来很感动,是要帮人家的,特别是对那些处在冰天雪地的人,这个小范虽然做大了阳光事业,但是他在精神上的创伤无法用金钱来抹平的,老沈你说呢?。” “你对你丈人油腔滑调的”,水莲妈从心底疼爱这个女婿:“去,水开了,煤炉里加点煤球”。 李峰急忙从灶边捡起煤球钳,揭开水壶盖,把一个一个煤球往水壶里放,全家人惊讶了,水莲知道,这李峰又在构思、感悟生活的哲理,她喊了起来:“李峰啊,你又走神了,水壶里的汤圆你自已吃,你脑子有病啊” 李峰突然醒悟过来,对着全家人憨厚地笑了。 第十九章 一九九八年的六月下旬的一天,海兴市委办公室的秘书转来太湖市委给秦德馨遗霜的一封公函,她不识字让外孙涛涛念给她听,信中说了:经上级批准,清湖革命烈士纪念碑于今年兴建,并于七月一日举行揭碑仪式,为此特恭请原清湖地下党支部书记秦德馨同志的家属前往清湖镇参加揭碑典礼…… “外婆,你让我妈陪你去吧!” “涛涛,还是你去吧,你年青,行走方便,去见见世面。” “不,我算什么,我是个小孩子,我让我爸爸去,他写文章的,可能更有意义。” “那你去对你爸说,反正我是不去了,八十五了,糟老太婆一个,再说回到老家我这个歪嘴要让人笑话的,还是你去对你爸说,外婆给自已清点着各种药,她回头又补上一句:”你把信带给你爸吧。” 涛涛来到父亲家,碰上秀秀正在复习功课,便翻阅起她的书:“大学的课程考了几门啦。” “哎,涛涛哥哥,你的皮革门市部生意可好。” “政府做广告、打品牌,还要举办国际皮革博览会,今年的生意肯定好,但是现在刚开张,待我好了,你来帮我,我给你发红包。” “行了,别吹牛了,爸,涛涛来了。” 李峰从里屋出来,涛涛即走出门外,李峰也出了门:“涛涛,什么事,搞得神秘兮兮的。” “你看这封信,” 李峰抖开信看了以后说:“好呀,是喜事呀,你外公活着不知有多高兴,你和外婆去呀。” “不,外婆说让你去。” “不行,不合适的,我不能代表家属的,”李峰顿住了,他见儿子的眼神一阵灰暗,沉默了。 涛涛把信又塞给了李峰:“爸,你去吧,你不是今后要写文章吗,你是我爸,你可以去的,我要守着店,这刚开张,走不开人的,再说外公跟我是二辈子人的事,我还是做我的生意,我去了只是多一张嘴吃饭,我又不会说话,挤在领导中间好不自然,还是爸你去吧,你会说话,就代表全家给革命先烈献上花蓝吧!” “你这孩子真没见过,人家都往前挤,你却往后退,思想觉悟太低了。” “爸,你观点不对,老百姓做老百姓的事,革命先烈我永远敬重的,这是另一码事,我正忙着,你去帮我管店,我去也行。” 李峰对店里的事没谱,他点了点头:“好吧,我去。” “爸,这信带上,到了老家别说和我妈离婚的事,外公去世时,是握着你的手,你永远是外公的女婿。” “涛涛”李峰的目光含着泪水,他欲言又止,转过脸去:“你先回去吧,爸知道了。” 第二十章 李峰应邀前往宾馆参加海峡两岸民间文艺研讨会活动,服务员告知会议已经开始了,李峰匆匆跨进了电梯,他按了指示灯,电梯行止二楼停下,电梯门开了,李峰愣住了,是秦雅,她羞涩地咬着下嘴唇,低下头,跨进了电梯,按上了十七楼电纽,电梯启动了,现在就是他和她俩个人,秦雅背对着李峰:“我知道你工资很低,拿点钱去,真的,去买你喜欢的书,”她从包里取出一叠人民币。 “不,你自已用吧,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 “涛涛怎么样?涛涛该有女朋友了。”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曾经对不起你,我却再也不会对不起我的儿子,当然也是你的儿子。” 李峰欲言又止,觉得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他的情感酸酸的,他想到如果当时不分离,今天三口之家涛涛不会吃那么多苦,正想着,电梯停了,门开了,秦雅没有回头,然而李峰还是听到她丢下一句话:“我走了,烟少抽一点,晚上早点睡觉。”话刚说完,电梯门关上了。 李峰和张成鹤在高架桥分手后,他在水果店买了一大包精品水果,打的去了敬老院,他下了车,拎着水果,掏出手机:“喂,方院长吗?哎,我是李峰,我现在已经在敬老院门前了,你出来一下行吗?好的。” 方院长是位四十左右的女同志,她走到院门口:“李老师,去我办公室坐一下吧,这一段时间,涛涛他外婆的病情稳定。” “还是不去的好,万一让老人看到,受了剌激麻烦,你就把这水果拿去,说是涛涛送的,别说是我来过。” “好的,难得你对老人还有这片深情。” “方院长,拜托了,这位老人,解放前为革命有过贡献,文革时期,患了严重精神分裂症,她的晚年……。” “我知道,市老干部局领导也特地关照过,你放心吧难得你还有这一份孝心”。方院长点了点头,神情压郁的地转过身,往院里走了。 李峰久久地站立在敬老院门外,他的耳边响起《常回家看看》的旋律。 秦母正在帮忙洗床单,她永远也不清楚李峰一次次为她送来了水果和营养品,当她把水果分给了其他老人时,她笑着说:“大家吃,是我外孙涛涛送来的,这孩子真懂事,不象他爸爸妈妈,搞不清楚,真的,涛涛这孩子命苦”。 第二十一章 李峰站在一片绿色中,欣赏着芦竹、青青草的美感,那是自田野底层所发出的,万万千千的小草舒络筋骨的声音,也是被风吹袭时,草尖与游云相互拥舞的声音,那是人声交错的世界里所听不到的微语,人的眼目与耳识总是停伫在尘世的荣华上,遗忘了田野上有更深奥的交谈,他的语言提挈着流水落花,是的,我们应该感谢这田野,这万万千千的小草共同完成的伦理,替人们解去了灵魂上的捆绳。 这情那景,这一切让李峰深深地感悟到:哭与笑分明是一种呼吸 灵魂在痛苦中成长 太阳的光如瀑布倾泻 情感的细胞活跃成三月的花园 我擦着地狱的墙壁仰望天堂的门 读着神与魔的对话 每一个行走的人都是一个字啊 任何一个环境都是一段章节 一次偶然,女儿秀秀问父亲:“爸你耳朵上有个洞,小时候带过耳环,是吗?” 李峰告诉他:“我的童年记事,最初的印象说来有人不信,意思是,大凡人在六岁以后才能记忆,而我说我的印象是在3至4岁时,不管人们信否,我自己知道,但为什么会深深留在我的印象中,也是我至今还在思考的事。 我家是一艘三帆船,船在运河上航行,风鼓满了帆,帆影在水上晃荡…… 船至镇江金山寺旁的一个码头停泊,船上装了什么,我不记得,长大后听父亲说是去装米和醋。 船在镇江要一天半时间,舅舅和妈妈抱着我去了金山寺,古色古香的庙殿,松叶、桐树,各种奇花异草,沿石阶攀升,我们步入正殿,寺庙主持很热情迎接了我们。 那时庙殿很静,也没有如现在的游客,香客。 我见殿堂有那么多金色的菩萨,面目各异或和蔼可亲、或狰狞凶狠,他们的眼睛都看着我,我被吓怕了,吓哭了,大哭大叫,母亲从手帕中取出金锁,交给主持。 主持将金锁挂上我的脖颈。 大约是我哭的不停,舅舅和母亲告别了主持,离开了金山寺,而我停了哭声,转过脸,久久地眺望着金山寺。 这件事,象征了什么 我长大成人后,与一些老人说起这件事; 有人说:你前世是个坏蛋,所以见菩萨就怕; 有人说:前世是个好人,今世也会崇敬菩萨; 还有人说:你是个稚童、幼儿,你很嫩,见了这伟大的理念,你自然恐惧,这恐惧中有哪些意蕴?就复杂了,不管如何解释,你有机会去面对,这是个吉兆,是个好的象征。 “因为这就是‘圣礼’是命运给你的第一课,成为你最初的记忆,也可以说是你人生的封面,你当珍惜”。在兵团农场时,有一位山间看护森林的老和尚如此说。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从生物遗传工程学中受到启发,人的细胞记忆告诉我,也许我的祖先是个善良的、敬神的,但也有人作了坏事而不敢面对真理的等等,综合影响下,结晶出我的现象。 敬畏伟大,敬畏神灵,是合情合理的,但可以肯定我的祖先是有神论者,是平民百姓,数千年统治者的压迫下,在痛苦和不幸的惊悸中流淌着血液。 我的金锁,让我永远记住,这一神秘的暗示。记往必须尊重真理,尊重生命,尊重大自然。 李峰沉浸于往事、回忆、梦幻、思想、激情中。以各种文体完成生活的艺术再现和内心的艺术表现。一首首诗篇和散文从水里飘过来、风里吹过来、山上滑下来,树上掉下来,还有在乡村老妈妈头巾上落下来、都市少女披风上偷过来、铁匠的火炉中抢出来、盲人拐杖敲击声中悟出来、排成一行行文字,装入信封,几十封信尤如一捆捆集束“炸弹”,向媒体扔去,闪亮在编辑的眼前。 历经了一个较长时期的从量到质的过程,如今他一个月的稿费也能给他换回一个月的早点和烟钱。女儿秀秀是他最忠实的助理。打字、上传,寄稿、取汇款、做好稿件登记。自然父亲答应干完一年,评上家庭积极分子,奖励高级电脑一台或赠摩托车一辆。其实玩的是一份开心。水莲在皮件厂再苦再累,回到家里看到夫君和女儿的亲热劲,一天的疲倦顿然消失了。 海兴市委、市府领导班子联席办公会议就要开始了。几位领导在议论《中国特产报》上刊出了海兴经济大跨越发展的整版报导,沈副书记对大家说:“这篇文章很有文采,作者李峰是一名下岗工人”,沈副书记向大家展开了报纸,让大家看了后,他折起报纸又说了:“据我了解,这李峰写了很多文章,是下岗工人中的一个先进典型,不容易,对这样的同志,我们要调动他的积极性,对老百姓中的杰出奉献者和各种人才,我们要为他们尽其才、尽其力,创造更好的创业平台,我建议查一下,海兴市闲散专业写手有多少人,让他们为海兴经济文化发挥作用,把他们每年发表的文章汇编成册,政府给予奖励,评先进评劳模应该有他们的份,我们文化、工商、公安、旅游、经贸、体育、民政、行业协会的领导同志都在,我要表扬海兴工商部门和民营企业家协会,他们那里有几位象李峰这样的下岗工人,担任协会工作,确实为扩大海兴的影响作出了贡献,其它部门要学习,这就是求真务实,与时俱进,挖掘出人民当中的巨大潜能,我罗哩罗嗦唠叨几句,作参考,好了,开会吧。” 第二十二章 秦雅驾着一辆奥迪,在李峰父母的老街区停下,沿河的石栏边有许多老人,向秦雅招呼着:“小秦啊,几十年没见你了,你来看你过去的家,看看老人,对的,是要常来的” 也有老人在赞道:“秦雅其实也是个好人,是个老实人,人也不错。” 秦雅向老人们热情招呼着:“大伯、大妈、大家好,我涛涛的爷爷、奶奶在吗?” “在,你去呀,哎,李家大伯,秦雅来了” 李峰的父母见秦雅,急忙迎上去,李母激动的:“是小秦啊,是小秦” “妈”秦雅这近二十多年后的一声妈,让李母掉下了眼泪,她没有应,也不好意思应:“孩子啊,这几十年你也苦了,我们都知道,好在你能干,把生意做大了,也托了改革开放的福,有了钱,以后的日子就能舒心了” “爸、妈,没钱的日子是苦,钱多了我也不觉得有多少舒心,我今年也快五十了,我让你们、让李峰、让涛涛都受了苦,还有我弟弟、我爸爸”秦雅说着垂下了头。 “小秦,别说了,管好涛涛,李峰这书呆子还是书呆子,由着他书呆子去吧,他就这样的活法,我们拿他也没办法,他自已觉得快活就是了,好在他能写出许多文章在报上、电视上,常能见到他的文章,出了不少风头,他也值了”李父给秦雅端上茶水。 秦雅取出一叠人民币,放在桌上:“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长辈们对涛涛的关爱,也表示我对家里的歉意。” “不,不行的,你的钱来的不容易,都是你自已的血汗换来的,我们不能接受,你和涛涛一起生活用得着。” “不,妈,你拿着。” “不行,我们有退休工资,我也有错,我这个长辈没文化,孩子你心里苦,妈心里也苦,把钱拿回去,我心里到要踏实。” “妈,你把我当外人这点土特产你也留下。”秦雅似乎生气了。她从大提包中取出一些保健品和笋干、香菇,放在了桌上。 李母从冰箱里取出许多粽子,用塑料袋装了一大袋:“小秦,你那年说我的粽子裹得好,拿去,给你妈几个” “好的,妈,我走了,有事打我电话”秦雅把粽子放入小车后座,向邻居们挥了挥手,车开走了,李母老泪横流,李父劝慰着:“你哭什么啊,小秦来看我们,是好事。” “是啊,我对不起孩子。” “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我去打电话,让水莲也来拿粽子” “好的,老头子,你去打电话吧”,李母泪水未干的皱脸上绽开了笑容。 秦雅的车缓缓地滑进了社区绿化带,在一幢社区居民楼前停下,她上了一楼按了电铃,章云岚开了门惊喜地:“是雅雅,好久不见了,真的好想你” “是吗,你过得好吗?” “好什么呀,下岗之后到处流浪,都徐娘半老了,还是李峰帮的忙,在一家内衣厂干统计,忙时加班加点,没活干就放假,好在丁辉的酒店生意不错” “那你怎么不在丁辉的店里帮忙呢” “店里我去凑热闹不好,让丁辉去一元化领导吧,我干我的,我空了也去帮帮他” 章云岚接着问:“涛涛跟着你又长大了吧,听说你把公司交给他管了” “还不是我在垂帘听政,这小鬼胆大心细,魄力比他老爸强” “你苦到头了,好了你和李峰其实都是强人,兵团战友们还是很佩服你和李峰的” 秦雅似乎在思索了一下说:“再过一个月,就是我们知青赴兵团农场三十周年,我们聚一聚,这事你去找张成鹤,罗江他们一起办,搞一个战友联谊会,在大酒店,费用由我负责” 章云岚打断了她的话:“我让丁辉也出一半” “丁辉的你能做主” “他被人家拿去二十五万,我就不能拿一点钱慰问战友们?” “你呀,又要去数落他了。” “好,说定了,走吧,我们姐妹好久没说悄悄话了,上丁辉酒店去”。 第二十三章 二oo四年的五月,李峰的散文集《运河之韵》终于完稿了,二十多万字全是由女儿秀秀打印的,秀秀在打完最后一页,把文稿交给父亲说:“爸,这些文字能发表吗?你写得太真实了!” 女儿的一席话,让李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打算公开发表” “爸,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太怀旧了,总是用过去的阴影折磨自已,爸,你活的真累,我和妈妈以前都没有感觉到你有这么多的苦,打完了你的稿件,我也惊讶了,我也掉了几次眼泪。” 你理解错了,这是历史,有幸经常回眸历史,是一件快乐的事,写作是一种人生感悟,一次次修改就是一次次思想的提升。 不!爸,你让我懂得了许多,我为有你这样的爸爸感到自豪。” “好女儿!”李峰揽住秀秀的肩膀:“其实爸爸是在为一个时代作记录,不真实不行,爸爸自已的经历也展示了一个知青,一个下岗工人,一个业余作家的人生历程,当爸爸写作的时侯,是以作家的视线,观照着作品中的人物,跳出了自我。李峰已经不代表作者本人,而是一代知青的精神演绎。” 爸爸不仅仅是怀旧,也不仅仅在抚平昔日的种种伤痕,从艺术上,我不仅仅是因为讲述了一段苦涩的经历和诗意的情感,而是因为这些情节展开的山路上、密林里、沙漠中布满了平凡而执着的脚印,回荡着从当年的知青到今天的下岗工人这一代人的激昂和悲凉,交织着灵魂的交响,呜响着撕心裂肺的呐喊,那些哭诉、痛苦、悲愤、无奈、贫穷,那些艰辛,顽强、率直以及青春的暗淡,人性的扭曲,美丑的颠倒、命运的起伏,荣辱的幽默,承继的负重,这一切并未在十年动乱结束后而告终,并未在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及物欲化的慰藉中消失。 对于一个深深热爱文学并为之而付出艰辛的作者我感悟到,其实命运的幸与不幸很多属于人的观念和世俗的评判。我认为命运只要有精神之鲜血,灵魂就是红色,如那枚枫叶,这就是理想,作品远远的滞后于生活,艺术往往被道德、观念和人与人的关系等因素所局限,而无法张扬,难于透析,在某些层面上难于更贴近生活,反映真理。 于是许多作品总是携着遗憾走向舞台,说实话我的生命情感旅程上与秦雅的结合,她父亲感动了我,是党课。和你妈水莲在一起,让我感动了她母亲,是人民,而莉莉阿姨让我一次次回眸我少年时代曾有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憧憬,我的儿女让我看到了希望,这就是作品背景上的山和土地,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水莲从街上回来了,她见女儿和李峰正亲密交谈着:“你们父女俩在说故事啊?” 女儿笑了:“妈,你不知道,一部经典的作品要在我们家诞生了,这位作家是一名小人物,名叫李峰” “你呀,我不盼望你有这一天,不可能的,我不信。因为你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是有地位有职称的人写的,老百姓的见识必竞上不了台面,反之我从来不期望你有多大成就,但我支持你,怎么说你也写出了那么多文章,也为海兴经济文化展示了你的贡献,这一点我是为你高兴的” “谢谢,老婆的理解支持,秀秀买酒去”李峰从水莲手上接过围单,下厨房去了。 第二十四章 作品初稿完成了,但还没修改好,是否寄给莉莉帮助审阅一下?她毕竞是省级的政工干部,从她的视线可以完善作品,李峰很想得到她的帮助,于是给莉莉写了一封信。 莉莉,您好! 自上次通电话,又是五年过去了,你忙吧,一切都好吧!今寄上我的诗歌、散文让你一笑,散文《运河之韵》初稿即将完成,我想修改后,请你一阅,提出意见,我再修改,那是用诗的语言描绘了知青——下岗——创业的一个艰辛的过程,时代赋予我这个责任和机遇让我感受到这一代人的坎坷和艰难,不!是一代人的奉献,中国布衣知识分子是悬崖上的红枫,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但我还有许多文章未写,我要歌唱运河、歌唱大潮,写乡里百姓,写那些感动过我的共产党人和我的父老乡亲。 我知道你能力很强,能获得高级职称也是一份光荣,我这辈子光着脚也追赶不上你了,但我也看到了我生命的价值,我无悔我的人生,我努力了,也发表了许多作品,家乡的人民把我抬举的很高,称我为潮乡的诗人,我真的不敢当,唯有努力,创作更多的优秀作品,献给党和人民…… 正逢春节来临,李峰收到了莉莉的来信,漂亮的信封,是一张贺年卡,一面秀丽的字体是“衷心的祝贺您身体健康,生活幸福,事业有成,今年更好,并附有一页写道: “李峰同学,您好,谢谢你给我写信,你的好学使我感动,为您在文学创作上取得的成果感到高兴,不错,你能坚持自已的理想,走自已的路,这个过程和奋斗的精神都是值得我敬佩和学习的,其实你把我说得太好了。十年前,我取得了高级职称后,在省政府工作,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把学习给忽略了,所以学术上无多大建树,想来很惭愧。春节我回家乡,我们见上一面,好好聊聊,毕竞有三十多年未见上面了,都快成老太婆了,别笑话我……” 信的末处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李峰看完信,即拨通了电话:“喂,是莉莉吗,贺年卡收到了,非常高兴,感谢你对我的鼓励,如果说我好学,也离不开同学们对我的鞭策,也包括您真的,当年听说你上大学,我为你高兴,也为自已悲哀,但事后也成为一种激励。三十年后,我佩服的还是您的坚强、理智,你的省处级地位证明你的境界和智商,我当初没有看错你” 莉莉在电话那头笑了:“你呀又夸我了,还有”官本位“思想,处级干部是我工作所处的位置,不证明我个人有什么特殊,和老百姓一样买菜、上班” 李峰打断她的话:“话是这么说,相对而言,一个人所处的位置其社会责任越大,证明她的能力也越大,而且她承担着更大的组织规范和纪律约束,老百姓把这叫作干大事的人,我想干大事,生活未给我这个机遇,如果我岳父还健在,如果当年我与师首长关系不搞僵,如果秦雅当年去了公安局工作,可能一切都变了,我曾经痛苦,彷徨,到后来我发现,生活让我走上了一条属于作家走的路,而且我深深地扎根在老百姓中间,与人民同甘苦、共命运,因为上帝要我奉献出优秀的作品。” “很好,你能这么想,境界很高的,会有好作品,其实我从你的作品中看出来了,你的水乡、潮乡情结那么诗意,使我很有感慨,你的作品很大气,真的,祝贺你,再努力……”莉莉给了李峰肯定。 “说句笑话,别介意,如果当初你跟着我去了兵团农场,那你就惨了,跟定我你亏了,我没有那个能力让你幸福,所以”李峰没有再往下说了。 “不能这么说,其实一个人生活的环境,生命的经历,社会地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社会我们是否尽了心尽了力,给亲友及周边的人是否有一个良好的印象,至于个人荣誉、职位不必在意,看重名利会很累,记得小时侯你说过,你要做一个雷锋,我相信你已经以你的经历谱写了一曲美丽的人生之歌。” “你真会说话,小时侯你能歌善舞,长大了你的理性思维出乎我意料,而且形象思维、语言表达很不错”。 “我这个人很会适应环境,工作需要理性,就少一点写意,否则我就无法胜任党的政治工作,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要老是记在心里,我这个人总是往前看,我们还有时间,为社会办点事。” “我理解,但艺术让我难于忘怀那些走过的路上曾经感动我的风景,忘不了我的初恋啊,请原谅我打扰了你,真的,搞艺术的人都有这个病。” “别这样说,三十年了,当初我们有情无缘,但那份心情是不能忘怀的,虽然你未能站在领导岗位上或者是大学的讲台上,但我已看到了你从悬崖上攀了上来,好吧,让我真诚地称你一声兄长吧,保重身体,早日读到你的大作,有好消息就给我来电话,在此我和我的全家向你及你全家致于最真挚的问侯,有机会带上你全家来杭州,我会热情的招待,陪你们游西湖去。” 李峰也担心自己今天的话语是否给莉莉的心情带来负面压力,甚至有可能产生误会,于是作了较客观的解释: “其实那年,我婚姻的失败,仿佛折断了我政治和经济的一对翅膀,在没有任何坦途的黑夜,我忆起了你的歌声和舞姿,我呵护着心灯,叩响了艺术之门。而你,不仅仅是你,你是我对艺术的追求,作为一个生命形象的符号,替代了艺术。或者说艺术替代了你。” 李峰越解释,莉莉的心越难受,“在没有任何坦途的黑夜”让她心里很酸酸的。 莉莉已无言对答了,心想:我与李峰的每一次对话都是那么炽热,三十年后李峰的话语依然深情。这李峰还是那般顽固,难为他了,必竟共同拥有过生命的第一缕春风,共同品尝了初恋的蜂蜜。况且他用了整个生命爱着艺术,我除了抚慰他的心灵外,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你呀,还是那么执着。”这是一份柔情,更是对李峰的敬佩。 李峰心想,我不管你说的“执着”是褒是贬,执着是肯定的,否则人生不知少了多少风景,生活逼着我执着,我能不执着,李峰的执着,也曾让许多人惊讶、折服,李峰对他岳父的怀念,让人感觉一个离异的曾经女婿,有点不合时尚,人们仅管为他的深情所赞誉,但骨子里却嘲笑他此人怎么还丢不掉前辈的影子。有人说过他:“书痴、书疯,纯粹的乌托邦分子。”有人说过他:“这人怪怪的,入不了共产党,非把自己说成是党旗上的一缕红色纤维”,随着时间的积累,李峰依然那般“书痴”,那般“红色的纤维”人们都习惯了,因为人们都认同了他的生活方式和情感真实。“ 李峰听着莉莉搁下电话的声音,心头涌起了春潮,这不仅仅是对美的深情倾泻,也是他艺术情感奔放的一种形式。 莉莉放下电话后,情感的天空上久久笼罩着忧郁的阴云,莉莉思忖,当年他的组织能力、表述能力也是全校出类拔萃的,有这么一个起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坎坷。 李峰诗兴,我可不能,莉莉撕下了当天的日历,上面标着2004年9月9日,星期一。有好几天,好几天,莉莉的情感难以平静,其实莉莉也没有圆她文工团战士的梦,生活的潮涌把莉莉推上了省级政法干部的岗位,成为一名站在反贪前线的战士,她从血与火的过道上过来了,她的许多、许多、许许多多的咸的酸的苦的甜的泪水。只是从来不说而已。她向窗外眺望,远处山坡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美丽,枫叶正红。 第二十五章 天特蓝、水特清,李峰和儿子涛涛,女儿秀秀搭港航快艇,一路劈波斩浪,沿着大运河向太湖开去,船开得很快很稳,只用了大半天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清河镇。 在革命烈士陵园,李峰停下了脚步,在石条凳上坐下:“来涛涛帮助点烟,父子俩一根接一根地让二包烟全点上,整齐地排列在烈士碑前,秀秀折了柳条做成小花圈,放在碑前。李峰对秀秀说:”这里就是一九四一年皖南事变其间牺牲的太湖抗日义勇军……“ 过了半小时,李峰和儿女们去了太湖边上,在秦德馨父子俩的墓碑前,也点上了烟,摆放在碑前,李峰从包里取出了印有建国五十周年特刊的字样《江南警界》的封面说:“你看,共和国第一代卫士的标题,这里还有一张照片,有你外公在省公安厅与省领导的合影,送给外公和你舅舅”李峰把《江南警界》杂志扔进了太湖水,同时又把长篇小说一页一页地撒向太湖水面。 秀秀急了:“爸,你怎么啦。” “我是念给革命先烈、念给涛涛他外公和舅舅听,我小时喝运河水长大,我把我的诗、我的歌还给运河、还给我敬重的中国共产党的辉煌事业”。 秀秀、涛涛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那千百页纸飞啊飞啊,飞成了一只只白鸟,飞向了远方…… 此刻,小车沿着江边,驶向富春江那美丽的画面。莉莉的情绪被李峰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在相当一段时间中,她在公务的缝隙和休息的时空里,总闪显出李峰,闪现出那枚枫叶书签…… 她深深的感悟到,这李峰把文学当作生命和情感的另一时空,躲避现实、创造现实,使自已潜意识得于正当补充、调整。在痛苦的人生历经中始终保持精神上的平衡与健康,通过艺术载体,在想象的境地玩味痛苦和不幸,乃至生命超越,于是幻想把现实升华了,变作更高层面的灵魂,俯视着现实。莉莉切身感受到了诗歌是生命的体验,是痛苦的代名词,是情感土壤上开放的鲜花,是灵魂之树献给太阳的果实,那些诗句或喜或忧或悲或乐,他是为他曾拥有的理想和追求,燃放起绚丽的礼花,是真实的,她理解了。三十年后李峰用他的语言,牵着她的心灵,默契成一段升华的浪漫,情到深处也是酸酸的。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青春岁月,一九七四年冬天。她还在农村插队,海军部队征兵首长来海兴招女兵,叶莉去了舟山航空兵部队,在师部通迅处工作,二年后,又考上了军校,就是在军校期间她认识了酷似李峰的军人李刚。 夏天的黄昏,学校的草坪上正滑翔着一群白鸽,叶莉着浅蓝色的长裙,白色的军装,两块红领章映衬着美丽的脸庞,她在给鸽群喂食,尤如天使播洒幸福的花雨。 李刚放慢了脚步,被这美丽的画面所吸引了,他轻轻的、轻轻的向她走去。叶莉看到眼前一双皮鞋,她抬起眼睑,她惊讶了,多么象李峰啊,差一点脱口而出,她微笑着掩饰刚才一瞬间的神态,就这一瞬间的闪电,让李刚捕捉到爱的信息。 “你是叶莉吧!”莉莉微微点了点头。 “我是李刚,气象专科班的”,李刚见她腼腆的垂下了头:“噢,我原来在东海舰队雷达站,老家在杭州,七o年的兵,也算老兵了。” “四年就是老兵了,那十年、二十年的首长就是老老兵了。”叶莉捂着嘴,给了他温馨而神秘的微笑,背过身一路加快脚步回到了女生寝室,此刻她的心跳得很慌。 这一夜,那个李刚和少年时代的李峰总是叠在一起,她在上铺翻动着,久久未能入眠。 “莉莉你见鬼了,还让人睡不”,下面的战友在埋怨她。 军校毕业后,叶莉和李刚回原部队了。四人帮粉碎那一年,叶莉和李刚先后转业,一个分配在省气象局,一个分配在省检察院,转业后的第二年,他们结了婚。 叶莉曾听婆婆说起,李刚有个孪生弟弟过继给堂房亲戚,当时她听过算过未曾多想,而现在读完李峰的诗歌和散文集,她按捺不住了,她回家把作品交给丈夫:“李刚啊,你读一下这些文章,我的同学,他深深的怀念他初恋的女友,文采好,挺感人,我想这人会不会是你亲弟弟啊。” “是吗,有这巧事。” “这个李峰来过杭州,姐姐、妈妈都碰上的,” “是的,妈妈在世时好象说过,”叶莉给李刚沏了茶,静静的坐在一边,李刚打开书页,仔细翻阅了一下,掩卷沉思后问:“你的初恋,三十年没有通音信,也没见过面,我理解,该去见见他…… 第二十六章 2005年的元旦刚过,李峰的父亲因病住院,检查结论是心衰竭、肺癌晚期。父亲从亲友们的眼神里明白自己的生命即将向着另一条河道远航了,父亲还有许多话憋在心里,他要对妻子儿女叮嘱,叮嘱的内容李峰也猜想得到,他是有意识回避。李峰原每周去一次医院,改为三天去一次,他不愿在人很多的情况下,站在一旁茫然的、无所适从的,又不能辩驳的听着“李峰呀,你爸爸、妈妈待你不错呀,李峰啊,要孝敬老人啊”等等。 母亲始终守着父亲,照料着父亲。李峰明白,其中母亲也预防着、监视着亲友与自己丈夫作诀别的最后关头。因为人到临终时,亲友的语言是水、是火,也是电。 李峰终究要去医院,父亲勉强地坐起来,让儿子坐在床沿边,话不多:“你忙什么” “噢,我正在写一篇关于大运河风情风俗的书” “能出版吗”父亲渴望的眼神。 “出版社编辑老师已经通过初审,提出了修改意见,让我再补充一些内容” “我知道你还在写长篇小说,已经写了六年了,不,应该说你写了三十年了。”父亲没有往下说,他闭上了眼睛。 李峰没有立即作答,他给父亲剥了柑桔,他觉得父亲说“写了三十年了”这句话很有意思。 此刻,李峰想起童年,童年是什么?是古运河的水、古运河上的桥,还有运河两岸的画景,以及帆船在绿绸上漂泊的诗意,以及橹声、浆声荡出令人幻想的音乐…… 母亲一旁插话说:“老头子,你大儿子三天才来一次,有什么话就对大儿子说说,不要光说那些不切实际的,空话”。 父亲没有表情。母亲一边编织着、修补着父亲的绒线帽,一边说开了:“你爸的病你看到了,你应该多来转转,不要你化钱,你就来看看,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我真的很忙,单位里出差,搞调研,写文章,再说我”李峰停顿后还是说了“我每次来,见到父亲和你,心里慌慌的,因为你们说的话我听了难受,我无法接受,真的”。 “虽然你不是在我的红脚桶里浸泡的,但也是我和你爸养育的,养子也是儿子,哪有父母不能说说儿子的,只有儿子不能说父母”母亲气呼呼的。 李峰心里有太多太多的委屈,他忍住了,“都十几年不争辩了。爸现在的状况下,还争辩什么呢?”父亲睁开眼睛望着妻子。母亲还是很不服气:“我们得过他什么啦,顶多是一箱水果,二盒点心,我记着” 父亲挥了挥手。李峰明白父亲,在示意他走人,他轻轻的声音:“爸,你别多想了,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他不以为然地走出病房。 李峰很不情愿去医院,妻子有意见了:“哪有儿子不去医院看父亲的,你这人心胸狭窄,还是个文化人呢” “你不知道的,我少年、青年是怎么过来的。你更不知道我母亲对我构成了多少痛苦和磨难” “你的苦再多也是一种积累,你可以借文字渲泄,我呢?我是她的媳妇,我们婆媳关系?儿女们与爷爷、奶奶的关系?难道你要永远的僵持下去?你太过分了,太自私了!” “我不道德,不!我是没办法,我告诉你,我不止十次地去和好,每一次和好,都是一种谦让,结果事与愿违,我伤心,我失望,惹不起,躲得起,我是她儿子,不能与母亲大吵大闹,如果要将是是非非弄个一清二楚,母亲就会对着父亲大哭大闹,我岂不是连累了父亲。 “你不要把你母亲想得那么卑劣”。妻子很厌烦他说母亲的不是。 “真的,有一次我争得了理,母亲说,不是我养的,没良心吧,我的脸面撕了,还把夹里也抖出来,让我里外不是人,这是儿子吗?你说我还有什么理可争”。 妻子纳闷了:“怎么会这样,明天是周末,我去医院看看爸爸”。 李峰点了点头“少说话,什么也不要说,我爸已是生命的最后阶段了”。 “我知道,我说话不像你那般冲” 妻子带着女儿买了补品、水果去了医院,进了病房:“爸、妈” 母亲很冷谈的:“来了,李峰又在忙什么,是出差了,还是在写文章啊” “妈,其实你儿子这几天心里很痛苦,他是惦记爸爸的”。 “你别为他说话,我们还不清楚,你与我儿子共同生活了几年?二十多年吧,我们快五十年了,他小时候,他读书时,他下乡八年,他回城后在工厂,他的结发妻子离他走了,我们做大人的跟着折腾受罪,你是不知道的,你说什么呀,与你说不清楚。” “我是不知道,以前的事,你去找李峰的结发妻子去算,不用对着我。我和李峰十多年,我尽了做妻子、媳妇的情义和责任,我是乡下来的,我也不在乎你们是否看得起我,只求我自己孝敬老人。我也看到了,是你们伤了李峰的心。”水莲见公公和婆婆不吭声,接着说:“李峰企业上规模需要集资,借一千元,就一千元,你们不借;李峰分得单位解困房,你们不但不借线,让妹妹帮忙搬家,你们拒绝。最让李峰记恨的,是他儿子李涛得了脑膜炎的事,你们做爷爷奶奶的应该将孙子及时送医院,但你们怕李峰不付医疗费,而我那时候还在我娘家住着,你们也不告诉我,等李峰回来再将李涛送医院,让医生好一顿埋怨,李峰那时已三十多岁的人,却痛哭着抱着昏迷的儿子,后来儿子病好了,但毕竟是造成以后的学业荒废了,李峰说孩子的前途是被你们耽误了,他能不恨?” “你胡说八道,你没有权力指责我们”,母亲有点声嘶力竭的。 父亲闭上眼睛,显得很安宁 “妈,我本不想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么多年来,我没有把李峰从那段记忆中拉回来,李峰与你们、与他妹的关系,我没有能力作弥补,我对不起父母,我今天向爸爸、妈妈道歉,原谅我们,原谅李峰。他是个钻牛角尖的书呆子,他心里怎么想的,我清楚,他爱你们的,他很痛苦,你们不信,但我最清楚。” 水莲的女儿拉着母亲:“妈,别说了”。 水莲见女儿也流着泪,拉着女儿的手:“记住,你爸是个好人,他是个好人”,说完母女俩离开了病房。 李母提着热水瓶去打水了。父亲依然半躺着,嘴角紧闭,眼角渗出了一丝湿润。 大年三十晚,李涛携女友驾车来到医院走进了病房:“爷爷、奶奶,我们一起过三十。” “你爸爸呢?”李母很疑惑。 “我爸去了他岳父岳母家了” “你爸大年三十也不与你在一起过”李母脸上浮出不悦的神色。 “昨天我们在我爸那边,我爸说了,让我来医院带你们去宾馆酒家。”李涛见爷爷奶奶荡开了笑容,扶起爷爷,给爷爷穿上衣服。 宾馆酒家,灯火通明,窗外爆竹阵阵,烟火灿烂,李涛取出一个红包说:“我做生意,全年效益还可以,这是我妈和我给你们春节拜年的。”李母惊讶的“还是孙子好啊!” 爷爷放了筷子:“涛涛,你对爷爷说句心里话,你爸爸对你怎么样?” “爸挺好的”李涛从爷爷、奶奶的眼里感觉到沉重。 “爸有爸的生活方式,他要去赚钱,早就发财了,小时候,我认为爸爸是书呆子,长大了,我理解爸爸他坚持自己的信念,但太固执,和奶奶一样固执,这种固执让我们受不了,但经历一个过程后,我还是很敬佩我的父亲。” 爷爷举起酒杯:“涛涛成熟了,来,为涛涛成熟而干杯,我也稍稍喝上一口,就一口,足够了。”轻音乐飘出温馨情感,一曲萨克斯“生命之喜悦”在厅堂里弥漫、弥漫。 水莲娘家住在离城20公里外的一个小乡镇,李峰和妻子一年也难得回岳父家几次,放年假,年头上总要多呆几天,已经是大年初四了,父亲的病,母亲的态度,让李峰忧郁着。 岳父安慰着:“回家吧,去医院陪陪我亲家”。岳母劝着:小李啊,不是我多嘴,你与自己父亲过不去,不原谅他们,就是你的不是,再说你父亲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我父亲,我近十年了,没让父母来我家,没陪父母去玩一玩,没与父母一起吃过饭,我要去补上。”李峰当着岳父母的面流出了眼泪。 “对的,去吧”。岳父是优秀的老乡长,他期待的目光让李峰感觉到理解和宽容。李峰推着轮椅,提着吊针,陪父亲在医院的花园池塘边。 父亲说:“爸爸不识字活了八十五年了,也活懂了道理,看懂了人世。这几天,许多人来看我,夸我抚养了一个会写文章的儿子,电视台正播着你的文章,《大运河——我的母亲》医护人员让我看的,爸也为你高兴,说实话,你应该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写不出好的作品就是对不起你周边的亲人”。 “是的,谢谢。说实话,爸你给了我很多,让我说句抒情的话吧,父亲,是一艘船,我的童年在船上,走遍了江南,运河的波浪就是诗行,运河的秀美让我有了宽广的想象和永远的追忆” “是的,我懂了,你的生命值了,其实你吃的苦算不得苦,涛涛和他的母亲,你得在远处关照着。”见李峰点着头,父亲笑了“你母亲呢,让你母亲过来”。 待母亲从小买部回转,她俯下身问:“老头子,你有什么话要说的”。 “我打算身体好一点,一家子包一辆车从杭州出发沿大运河去北京,去看一看我们的京城,看一看天安门还有革命英雄纪念碑,说句心里话我们家不容易,国家更不容易,社会发展到现在的繁荣富强,共产党好!集合了中国人的聪明和力量,好!日本鬼子1937年至1945年侵占中国,大运河上到处是浮尸,那种可怕和苦难再也不会发生了,肯定不会发生了,因为我们强大了”。父亲微笑着,望着远方,眼神是自信、是幸福…… 李峰转过脸,为抑止情感,掩饰内心的自责和痛苦,他点上一根烟,此刻,他感悟到每一回暴风骤雨是对运河的呵护,也感觉出父亲怀念着水上岁月是包含着对儿子的爱,李峰觉察出父亲对他沉醉在艺术中的理解。作为一个远离政治的老百姓在临终前发出对共产党的热爱,对祖国的祝福,他为父亲高兴,他涌出的泪水,确切地说是他心河中奔涌的浪花。他回过头来,见妻子和妹妹已经把眼睛擦红了。 父亲去世那天,母亲和妹妹让李峰父子俩唱主角。 母亲嚎淘大哭时,拉长声调说:“老头子,你走了,从此离我越走越远,我没有一个说话的人,怎么办?”妹妹越劝她哭得越来劲:“我没文化,你儿子有文化,你告诉他,让他来看我。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女儿也不懂事,做妹妹的要对哥哥礼貌,我们旧社会过来,老思想。你是新中国长大的人,你也跟着我与你哥闹矛盾,错了,我晓得错了。老头子,你对你儿子说过没有,小时候我们一家很穷,自然灾害那一年,我二天没吃,也要买粽子给儿子吃的,老头子呀,你对儿子说了没有。” 李峰让妻子去扶住母亲,他不愿意听到母亲这些显得过时的,伤感的话,他为父亲,也为自己遗憾。是的,要善待老人,母亲将孤独了,今后李峰与母亲、妹妹的关系肯定和谐了,但为什么要在父亲去世后才能融化这冰冻的情感,是父亲的不是吗?不!李峰一个人沿着运河的百里塘路,奔跑着,在一处鱼簖前站停了,他扬起手,向远去的船影挥手:“爸,我对不住你,我会照顾好妈妈的,你放心,放心走吧”李峰跪下了,额头久久地贴着大地。船影远去了,消失在天边……。。 第二十七章 李峰于2005年的秋天,参加了省文学创作笔会,闲暇之际,他拨通了莉莉的电话:“喂莉莉吗,我是李峰,我在杭州,望湖宾馆,我想邀你明天上午去风景区喝茶”。 莉莉欣喜地回话:“你过来,你们海兴市的几位领导也在,过来吧,在西湖酒家。” 其实李峰是想单独与莉莉畅聊,毕竟三十五年没见面了,然而莉莉已经给了地点、时间和邀请,李峰迅即回答:“我,我马上过来。” 从望湖宾馆到西湖酒家就一段路,李峰打的赶到酒家门前,勿勿走进电梯,李峰推开餐厅门,一眼就看到莉莉的身影,莉莉是有身份的人,她善于控制自己,但那一丝慌乱和兴奋,还是让李峰察觉到了。 “叶主任,好久不见了。”李峰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他转过脸对围桌而坐的海兴市领导微笑着:“叶主任是我的同学,今天我来杭开会,顺便找她聊聊,你们好,黄副市长,小张主任,大家来,我迟到,给大家敬酒。” 酒席上,认识李峰的自然当着叶主任的面夸奖“李峰会写文章”。 “李峰下岗后,写了不少宣传海兴的重头文章,为助推海兴经济作出了贡献。” “李峰厉害,一个下岗工人能经常和局长、主任、市领导包括今天省厅的领导碰杯,是值得关注的。” “李峰就差那么一点,你啊再努力,待你有一天,我们县、市、省三级领导为你祝贺。” 我看见李峰,很有感慨,记得企业破产前,我接到过市文化局转来的材料,要求调李峰到文化部门工作,市人事局意见,机关调任何人都可以,企业现在比较复杂,不能去调人,其实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在用人问题上,我们应该向当年的知青,并在企业担任一定职务并作出成绩或充实各自领导班子,如要这样兴许对腐败问题也是个制约,因为这一群体是大公无私的,革命最彻底的,现在说这话迟了,好在李峰能自强不息,终于取得了……。 叶主任沉默着,时而嘴角泛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时而呆呆的眼神凝望杯中红色的光亮,李峰知道她心里的涩味和酸味。 李峰站起来,举起酒杯:“叶主任,各位领导,朋友们感谢大家对我的理解,我倒没有思考过什么成就,辉煌的,我这个人自小运河水喝多了,醉了一辈子,写意写了一辈子,被人说得好听叫作诗人,实际上就是干不了认真的事,你们站在领导岗位上,肩负着直接的责任,多一份努力,人民就多一份利益,不容易。当官挺累的,我知道,我钦佩你们。来,我喝完,领导们随意。” 叶莉听出来,李峰也是给她的话,她意识到现在必须停止酒席了。她举起酒杯:“我提议,我们大家一起把酒杯里的干完了。” 酒席散后,李峰与大家一起到了酒家门口,他望着叶莉与各位告别,最后一辆车徐徐离开酒家时,叶莉转过身对着李峰很温馨的目光:“走吧,我们散散步,我送你回宾馆”。 李峰点点头,俩人在人行道上放慢了脚步。 李峰先说话了:“你好吗,孩子大学毕业了吧!” “毕业了,在市财政局,去年报考的公务员。” “好的。” “你孩子呢?” “高中毕业后,就自谋职业,他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念不进书。现在正经营皮革皮衣生意。” “是吗,你孩子也不容易。” “是啊,我伤害了亲友,其实我与秦雅,我有责任。我没有照顾好。现在想来,也是隐隐作痛。我与水莲,水莲的吃苦精神感动了我,说实话,二十多年一起,婚前没有感情的,当时我闭着眼,随便一个女人都行。唯一的要求是,不要吵架,要追求上进,尊重文化。二十年了,我们没有吵过架,她做到了。她很不错,如果说我有所成就的话,离不开她的支持,莉莉” 李峰的目光与莉莉的目光对视着,俩人脚步站停了。“任何一个女人跟着我都遭罪,你是幸运的。秦雅是不幸的,水莲认命了,她说她和我在一起领略了文学、美术,这是在她生活圈中其他男人不可能给她的。” “当年你为什么不去考大学。”莉莉明白,凭着李峰的才学和好学精神,一旦上了大学,命运的光辉难以抵估。何况李峰还有其岳父的上层影响,莉莉没有往下说,她垂下头。 李峰怔了一下,叶莉这句话,分明是一篇人生的标题。为什么不去考大学?为什么不去考大学?声音如钟,在李峰灵魂深处一阵阵回荡,撞击出李峰的眼泪。回答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二语能解决的。他克制住:“人生之路不止上大学这一条,财富、官运我也拥有过很多机遇,没有与你讲过,我没有把握好。肯定是运河水喝多了,要不,我不会构成了对秦雅以及儿子、亲友的伤害。” “你,真是的!”莉莉见李峰很沉着自信的神态没有说下去。 “我返城回家乡,当工人,知足了。我爱文学,玩美术。这是我的生活,至少走在文学的路上,人生更丰富了。让我总是站在运河岸边,或荡漾在运河水上,其它我不在乎了。” “你是自我安慰,不怕人家说你自私?” “不是这样理解的,每一种植物都有其本质的规定,你要椰子树开出映山红,行吗?你要有意识地改变别人的欲望和意念,行吗?小鱼与小鸟的相恋注定是永远的痛苦!” “你是人,不是植物,也不是鱼呀!” “是的,我是鱼,我的诗是水的音响,我的散文是水的流淌。我为什么陶醉在水中,这就是命。居然大运河规定了我生活的时空,我就畅游吧。不必去追想鸟的飞舞,也不去欣赏地上植物、动物的骄傲,我的目标是歌唱运河,游向大海!我很钦佩你,你以你理性这把梳子梳理着沾着社会经济上的灰尘,我以我感性波浪荡漾出大自然的神韵。你的层次高,我的层次底,这也是一种角度。可以观察宇宙运转的时空角度,听懂吗?你大可不必为我忧愁!否则我是在伤害你了。” 李峰一口气说完心中的话,这些话让莉莉震惊。由于工作烦忙,好久没有听诗了,这分明是诗呀,她知道李峰再说下去,她的灵魂将要被水浸润,不行的,理性决定她不能有过多的水份:“我理解你,握一握手吧,祝你有更多更好的作品问世。” 李峰的情绪突然被一条大坝拦住,谁也看不出。而莉莉看到了,他心灵的河水瞬间高涨淹没了他所有记忆。他伸出手,他全身心在颤抖。不!准确的说是河床在晃动。俩人握手的一瞬间,目光交织着爱与恨,他的目光里是坚忍、是鼓励、是忧伤、是幸福,也有掩饰悲情的慌张。她的眼神里是内疚、是不安、是抚慰、是痛苦,也有躲避灼热光线的尴尬。 莉莉走了,她头也不回,她一生中就在今天,就在刚才,感觉了生命之重,情感之重,事业之重。是的,如果不是那条运河滋润着李峰,那么爱的干涸会让一个生命燃烧成熊熊的大火,她感谢运河。她的理性,她的领导生涯,让她承受了,承受的同时也略领一份精彩和丰富。她承受的那么不动声色。李峰望着莉莉消失在灯光斑澜处。 他的泪水在脸庞上流下来了,此刻,他才意识到这泪水就是三十五年前,莉莉对着他流出的泪水,当时莉莉不知道自己的泪水流进了李峰的心里,溶入了他的血液。 第二十八章 李峰、罗江、章英岚、张成鹤等一批知青们租了大客车回到了当年的兵团农场,他们一行下了车,有往山坡走去的,也有往连部走去的。 在大水库边,杜鹃花依然开满了山坡,青翠的竹林边溪流依然在欢快的奔流。 农场的领导迎上来,一番热情,一阵笑声。 张成鹤指着一棵树说:“当年我的小提琴被挂在这棵树上,这棵树粗壮了,正值青春年代。” 知青们回头见李峰独自一人去了水库。张成鹤拦着大家:“让他一个人去吧,我们去办公室。” 李峰奔上水库,翻了一个悬空翻,已经很不标准了,双手按着地,他站了起来,两眼冒金星,他坐在大石上,抬眼望着新搭的小屋,想起了与秦雅热恋的幕幕情景。 他的耳畔响起了连长的声音:“怕人家谈恋爱?这情感你挡得住,知青不准谈恋爱,有文件规定吗?再说有个家,更安心扎根兵团农场,这农场总要有接班人么。” 他的眼前又出现指导员,给米娟发脸盆时说的:“米娟同志是你们知青的代表,她能上北京人民大学,也是我们连队的光荣和骄傲。” 他又忆及米娟的声音:“我知道在你的心中,我的份量比秦雅重”。 他眺望着当年,秦雅在坠胎后,走过的那弯弯曲曲的山道。从他眼角渗出了泪水。可以想像他的心如潮水汹涌澎湃。 连队知青宿舍门口,张成鹤的小提琴声在倾诉“深深的海洋,你为何不平静,不平静就像我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 溪水向远处奔去,远处那湖、那曾经冻晕李峰的湖,泛着金色的细浪。 海兴市皮革城皮革皮衣博览会开幕了,张成鹤指挥着企业舞蹈团上台表演,美妙的音乐、迷人的舞姿,江南水乡村姑的风情给开发多贡的造型,赢得了一阵阵掌声,坐在前二排的部、省、市领导及中外来宾也惊讶一家私营企业会奉献出如此美丽的舞蹈,张成鹤陪着电视台和摄影记者,在台前忙着抢镜头。厂里的外来民工都很兴奋,他们明白张成鹤是在为姐妹们留下永恒的、美好的骄傲而忙碌,然而张成鹤此时一阵晕眩,他扶着墙退出了会场。他在一片宽阔的草坪上,倒下了,被一个小女孩看到了,她呼喊着:“妈妈,这里有个叔叔病了”。 当120急救车将张成鹤送往医院的时候,李峰、罗江、章英岚也急急地赶往医院。 医生们还在抢救。 李峰的耳畔响起了张成鹤喜爱的那首苏联歌曲“深深的海洋你为什么不平静”的旋律。 医生们走出手术室,对大家摇了摇头,走开了。 章光岚以及拥挤在门口还未卸装的舞蹈队员们都哭了。李峰自言自语的:“你为什么走了,不打一声招呼,你伤了我们的心,天鹰公司的范总经理的小车赶到医院。范总手里提着小提琴,他与吴玲等企业骨干来了。李峰一把拽住范总的肩:“你混蛋,都是为了你的企业”。 范总点着头:“是啊,我知道,我给他买来了最好的小提琴,等他治好病,我让他给我拉出最好听的音乐,我的企业还要靠他指挥。” 李峰转过头:“他去了,不可能了,一切都已过去了”。 范总失手,琴盒掉落在地上。范总呆呆的目光望着李峰走远的背影。 此刻李峰奔向运河边,李峰情感推涌,卷起风暴,写下了一首无题诗: 我的朋友是我的船友, 踏浪、帆影相互鼓动, 迎风同一个航度; 你说你的情感之声是琴弦上的水, 你说你要让梦歌唱, 呵,朋友,可你去往天国, 我沿着运河追寻, 水上的光彩, 可是朋友遗落的音符? 生命之旅就是一组歌啊! 去请教贝多芬,抑或莫扎特! 我会静静等待, 你的灵感, 你的协奏曲, 我会静静等待 静静等待。 尾声 铁窗、铁网、铁栏、大墙、米娟与女囚们在操场集合,女狱警宣布,关于米娟狱中表现出色,减刑三年的批复,米娟微笑着,全体女囚们鼓掌祝贺。 李涛结婚了,新郎新娘在大酒店门前,迎接着宾客,秦雅陪着章英岚、张成鹤,丁辉等知青战友,章英岚高声地说:“秦雅,让新郎新娘早一点过来,我还没见过新娘呢。” “别急,小鬼,他够忙了,他爸那边也要照应”。 “李峰也掺和在一起了,他倒好,省心了……” 丁辉拉了拉章英岚的衣袖:“我们今天就在秦雅姐这边安心坐下,不去管李峰了。” 李峰在大厅里见秦雅的清湖镇上的亲戚来了, 迎上去舅舅婶婶地敬烟。 后边挤上来的是李峰的养母和水莲的父母及亲戚,清湖镇上的舅舅婶婶会意地对李峰说:“好,你也轻松了,小涛结婚了,我们一起欢聚一堂也不容易啊,常来清湖镇,你去忙吧!” 李峰招呼水莲的父母和亲戚:“爸、妈,我们在外大厅这边靠窗边,挺好的,水莲帮助招呼一下,我妈和我们在一起。” “知道了,你忙吧。” 主持人宣布婚宴开始:”各位贵宾,朋友们,长辈们,让我们为新郎新娘高举起酒杯,为他们祝福,为他们贺喜…… 2005年元旦,兵团战士联谊会在海兴宾馆举行。章云岚上台主持活动“各位战友,今天我们请来了省军区副政委位置上退休的、我们尊敬的余教导员,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中共海兴市市委张书记为大家致词。张书记向大家挥手致意:“知青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在座的下乡赴兵团农埸三十五周年纪念曰,我表示祝愿,你们不容易,作为一个群体你们为改革开放作出了牺牲,特别不能忘怀的是你们历经下乡、下岗,在艰难和重负中展示的精神,这是你们留给后人的财富,是一笔难以估价的无形资产,说实话我也是下乡插队的知青,我有同感……。” 一阵掌声后,余教导员上台向大家致意:“各位战友,大家互道问候吧,这一声问侯隔了三十五年,大家不要太沉重,虽然你们是下岗的群体,但你们不是弱势群体,你们是金秋的枫叶,那一抹红色与红旗相融。” 掌声接着掌声后,章云岚接过话筒“下面我给大家朗颂我们的诗篇,作者李峰,哎,音响师,我的蝶片,放音乐”。 章云岚从衣袋里取出蝶片,台下的知青们都笑了,又是一阵掌声。 抒情的音乐舒展着,在知青们的心中飘飞“时光匆匆,流失了多少往事,流不去青春情怀,三十五年前,我们风华正茂,生命在艰难的岁月中磨砺,三十五年后,我们双鬓披霜,思绪依然在青山绿水间缠绵,此时此刻我们相约走进如梦的欢悦,深深问侯,句句祝福,深情荡起了久违的涟漪,心灵的碰撞,情感的交融,火红的枫叶正在飘动,互致勉励,互道珍重,悬崖上的松竹正为我们歌唱……。 2006年7月1日,在社区党委会上,李峰主持入党宣誓,章云岚、罗江等数10名下岗工人,在中国共产党的党旗前,庄严的宣誓…… 几辆轿车驶进了北京人民大会堂广场,叶莉和参加人大会议的代表们一起步上阶梯,她突然回过头,环顾广场后,仰起脸,望着蓝天白云,她的神情是凝重的,她的心情是激动的,与她一起参加会议的同志在招呼她,“叶主任,在想什么啊?” “哦”她微笑着:“我这次来北京开会,想抽空去香山看红叶,枫叶正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