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是我仇人/有情刀》 第1页 [gl百合] 《全江湖都是我仇人/有情刀》作者:封刃作书【完结】 简介 血河刀法一曰凶,二曰煞。 八步赶蝉一是快,二嘛,还是快。 可惜血河刀法胜不了天涯一剑。 而八步赶蝉也快不过白驹过隙。 「只要我战胜萧长歌我就退隐江湖。」 全江湖的人等着第一祸害归隐的那天。 然而…… 归隐一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其实不是我想留在江湖上的,谁让萧长歌消失了呢。」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归隐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剑光如同雪花翻飞,将她整个人都兜住,眼见着就要刺入她的心口,你们猜怎么着?」这正在说着江湖趣事的男子卖了个关子,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立马就有人递送过去一杯茶,他眯着眼呷了一口,啧啧嘆了几声,才在那群人满是催促的眼神中说道,「忽地一声长啸,一道有如圆月的刀光冲破了那剑网,那刀光啊血红血红的,劲气一出啊,老道人被她震退了好几步,而那后头的一棵百年大树,咔擦一声响折断了,倒了下来。这衡山派的三潭道人啊英雄一世,最后被一棵大树给压死了!真是可嘆,可嘆啊!」 「那是血河刀法。」有一位穿着蓝褂子的大汉惊声叫道。 「不错,算你有见地,那就是江湖第一妖女归隐的血河刀法,她在一夜之间,挫败了这江湖上的五位高手。你要说她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吧,可她可曾力战作恶多端的连云山十二位寨主,将他们的脑袋挂在了寨旗上。不知道你们晓得不晓得,这归隐的身份。她可是当年名震天下的『沧海横流』归一啸大侠的独生女,不知道老爷子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女儿来。」 这话一出,客栈里头的人立马就跳开了一步,其中有个面容方正的汉子左瞧右看,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慎言。」这归隐可是出了名的行踪诡谲与喜怒无常,这话如果被她听到了,又不知道多少人会丧命。 很多人面露忧戚,而被担心的那人则是笑嘻嘻的,满不在乎地说道:「不用怕,咱们这个边陲小镇,归女侠是不会来的。瞧你们这一惊一乍的,是不知道吧?归隐她啊,向着名剑山的剑神碑立誓,只要战胜了萧长歌,她就退隐江湖。大家都是江湖人,明白这高手之间的对决,只有生与死,刀一旦出手了就不是我们所能够控制的了。萧长歌是何许人也?两年前在青阳门七进七出,将青阳门的那群坏傢伙杀个片甲不留,听说衡山派的掌门都不是她的对手呢。如果归隐输了呢,那她的命也输了,就算她侥倖赢了,那也没事,毕竟她立誓退隐江湖,从此就没有她这个祸害了。」 归隐确实不会出现在这边陲小镇上。 江南某镇的小宅屋里,桌椅被人无情地打翻了,杯盘尽落。一群穿着蓝白色衫子的男人臭着脸,在那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可依然没有寻到归隐。这群人正是衡山派的弟子,为首的那位名唤李道决,正是那三潭道人的亲传弟子,如今带领着一群人为师报仇来了。「师兄,那妖女不在这里呀。」一个年轻点的弟子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被李道决勐地一掼,推到了墙上头。 「出去找,我不信找不到这妖女的下落!」李道决恶狠狠地说道,他向前走了一步,忽地口中喷出了一股鲜血来,就像是老罈子里倾倒的烈酒。一把刀穿过了他的胸腹,握着刀的是一只素白的洁净的手。缓缓的抬起头,临死前的一瞥,见到了一张令他惊艷的面庞,笑吟吟中带着无尽的冷酷。李道决的那群师弟已经被这忽然间出现的人吓破了胆,哪敢多说什么,只知道缩在一边发抖。 归隐抽回了刀,她取出了一块绢帕轻轻地擦拭,就像对待自己的爱人般虔诚,一脚将李道决的尸首踹开,她抬起头冲着那群人笑了一声,道:「衡山派的『一字剑』李道决?前几日强掠了城中秀才的髮妻,将她奸-淫至死!再前前几日,因为一小儿挡路,狠心将他丢入河中溺死,还残忍杀害孩童的母亲……仗着有衡山派撑腰,便可以为非作歹么?」 已到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只不过最让人畏惧的是归隐手中的那柄刀。很薄,如同纸片一般,可它能够在人的心口掏出一个大窟窿。美人、好刀还有屋中被打翻的烈酒,构成了一副艷烈而诡谲的画面。归隐的指骨敲在了刀背上,叮咚一声脆响,那群衡山派弟子则是吓得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直到归隐敛了敛眉,低叱一声:「还不快滚!」他们才像是领了圣旨一般,跌跌撞撞朝着屋外跑去。 跨过了门口处的那具尸体,归隐嘆息了一声,满是心疼地望着自己那几坛被打翻的老酒。醇香的酒味与血腥味混在了一起,她轻轻地嗅着,又朝着李道决的尸体斥骂了一声道:「牛鼻子老道,我早晚要荡平你们衡山派。」 最不能浪费的是美酒,最不可唐突的乃是美人,这是归隐行走江湖的准则。江湖人谓「妖」,一是因为行事手段与那凶煞的血河刀法,二么,则是因为她性子中的「邪」,试看这江湖中,有多少美人眷恋着美人呢? 脏了的、破了的屋子归隐决计不会再住下去了,钱囊里只剩下几片金叶子,大部分的银两被她挥霍尽。归隐是江湖人,做的自然也是江湖上的人头买卖,她算是刺客,但不是归属于忘尘阁的刺客,而是一个自由自在、武功高绝的独行客,她漫天要价,甚于忘尘阁,可江湖上还是有很多人来请她办事。
第2页 九枚暗器从归隐的手中激射而出,藏在了庭中大树上许久的男人一跃而下,宽大的袖子一转,将暗器都兜入其中。噗噗几声,暗器穿透了那人的袖子,钉在了树干上。男人面色一白,连退了好几步,袖子鼓盪,才卸下了剩余几枚暗器上的力道。归隐冷冷地望着那不速之客,手中的刀蓄势待发。 男人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晏荆,奉了我家二爷的命令,来与归姑娘做个交易。」北有归一啸,南有晏二爷,这晏二爷名唤晏鸿,也是江湖上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他的武功不及归一啸,可名望隐隐有超越之势。归一啸单枪匹马行走江湖,而晏鸿则不然,他一手创立了「浣溪沙」,在江湖上极有地位,能与之并称的也只有朝暮门、散花宫以及忘尘阁。 归隐遗传了归一啸的禀性,对着江湖上的帮帮派派很是不屑。人多了,混乱与阴暗就容易滋生,这些大门派中的明争暗斗,可从来没有停止过。表面上谦和恭敬,安定里指不定怎么下毒手,虚伪与丑恶,似乎成了这些大门派的标志。不过送上门的生意,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晏荆见归隐沉吟不语,继续道:「很简单的事情,护送我家小姐晏歌前往散花宫与其少宫主江怀远完婚,这里是一千两银票,事成之后,另有大礼奉上。」 这晏家在江陵,而散花宫在襄阳,路途也不算是遥远,以晏家在江湖上的名声,谁敢轻易动这大小姐?随意派个人就是,何必来找自己,难道其中另有隐情?归隐暗忖道,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而那晏荆见归隐似有犹豫之意,赶忙又道,「散花宫宫主似乎知道萧长歌的下落。」几乎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了归隐在剑神碑前立下的誓言。听到了「萧长歌」三个字的时候,归隐眸子一亮,她噼手夺过晏荆手中拿着的银票,点头道:「好。」 第2章 一辆垂着青帘的马车,一双如羊脂玉般的手,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不过归隐那带着几分赞赏的目光只在女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落到了那立在一旁毕恭毕敬的晏荆的身上。归隐已经预料到他即将出口的话,这偌大的晏府,门人子弟上千个,竟然不肯抽出一人来护送这大小姐,当真是一件奇事。 对这晏家的事情不甚关心,可是行走江湖嘛,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讯息,尤其是江湖上所谓的大人物,关于他们的流言更是如波涛迭起。这晏鸿嫡妻只生了晏歌这一个女儿,可是他的一个妾室,却为他生了个传统接代的儿子晏欣,如今不过十岁光景,已经将纨绔弟子的习性学了个七七八八,得罪了不少的人,有的人慑于晏鸿的脸面,默默地忍耐了下去,可有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着手报復,就在前些日子吧,这晏欣被人掳走了,不知所踪,晏鸿大发雷霆,发动了「浣溪沙」的门人四处去搜寻,自然也顾不上自己这即将嫁入散花宫的女儿了。不过对归隐来说,这晏家不派侍卫更好,不然碍手碍脚的太不畅快。 见归隐的神情隐隐有几分不耐,晏荆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我家小姐就麻烦归姑娘了,只要在六月十三前赶到散花宫即可。」此时不过是暮春光景,柳絮翻飞如雪片。从江陵赶到襄阳,快的话不过是三四天,这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够了。难道是路上会遇到大麻烦?这一嫁一娶,晏家不送,江家不迎,实在是奇怪。可她归隐是什么人?从来没有畏惧的时候,越是怪就越是想要闯闯看。朝着晏荆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在哆嗦,她一个翻身就跃上了马车,勒住了那缰绳,而那一直沉声不语的晏家小姐也敛着裙裾,弯腰进了车厢中。 归隐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为了银子,她接过很多杀人的买卖。有的人躲在了几大高手的护卫中,有的人则是善于奔逃,还有的本身就是个武功极高的厉害人物。想要完成任务,必须要吃点苦,她曾经臭水沟里头潜伏了一天,等到了那人来得时候,一刀毙命;她也曾不眠不休的追杀一个人三天三夜,最后迫得他跳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她也与江湖大盗缠斗,身重七剑最后将他避于掌下……与这些事情比起来,护送一个大小姐,赶个马车,实在是一件很轻松惬意的事情。 车轮子轧过了黄土地,发出了一阵轱辘轱辘的动静,马脖子上悬挂的铜铃也叮叮噹噹的响。天很蓝,官道上的车马很少,郁郁葱葱的林木在路上投下了一片交叠的影子。归隐的心情很好,一般心情好的时候她就会唱歌。此时,她眯着眼,一边赶着车,一边高声唱道:「醉侯出中山,绿酒牛车载。结客行歌燕市中,换得狂名在。睡眼唤春来,欲用千金买。拟作江湖烂漫游,了我看花债。」林中的鸟儿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了高天。 声音好听的人唱歌未必好听,晏歌不喜欢听人唱歌,尤其是呕哑嘲哳有如磨盘转动的歌声。这个陌生的女人,是个危险的人,几乎是在见到归隐第一眼时候便认定了此事。原不想与她多说话,等到达襄阳时候再做打算,可这才离开江陵城,她便忍不住了。揉了揉隐隐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她掀开了青帘,温声喊道:「归姑娘。」她的声音太温和也太小了,沉浸在了自己世界中的归隐根本就没听到这细如蚊蚋的唿唤。晏歌有些生气,她索性钻出了马车,坐在了归隐的身侧,又喊了一句。 纤细柔嫩如春葱般的手指捏着衣带,螓首蛾眉端是一副温婉的大家闺秀样貌,归隐啧啧的嘆了几声,收回了目光。在归隐细观晏歌的时候,晏歌也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归隐,这人眉飞入鬓,面若春桃,极为风流标緻,从她那微微撩起的唇角,又能看出几分不羁与散漫。晏歌的目光慢慢地滑到了她背着的那把刀上,从那鹿皮刀鞘中透出了一股凛然的劲气,刀柄上复杂而又神秘的纹路,使人心惊肉跳。
第3页 那等有如实质的目光,归隐岂会不知,她懒声笑道:「这是龙牙刀,传闻是上古时候无名氏所铸造的邪刀。邪不邪我不知道,只不过这刀上沾了很多人的鲜血,是真的。如果刀真的有魂,那绝对是血淋淋的。」 晏歌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投向了远处那连亘的青山。 归隐抿了抿唇,又道:「从江陵到襄阳,可以取道荆门军,不过我们不往那条路。去潜江,再沿着汉水走。」归隐心中有自己的盘算,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将这位大小姐送到散花宫了。不如趁此时往潜江一趟,解决一些小麻烦。 归隐的朋友不多,敌人却是不少。她每到一个地方,便会有人热烈的「欢迎」她,不过那种刀剑齐上、飞镖乱窜的场面,可不是一般人消受得了的。这一回到潜江是要见一个人,一个即是朋友,也是敌人的人。偏头瞧着晏歌那在衣领中若隐若现的雪白脖颈,归隐慢悠悠地说道:「晏二爷请我来护送你,当真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以晏家与散花宫江家的名望,江湖上的人谁敢轻易动你?随便寻个人护送,你这一路都会安安稳稳的。可是随着我便不一定了,我的仇人遍布黑白二道,有不少是不死不休的,恐怕会累得大小姐受惊呀。不瞒你说,我这回到潜江是要见一个人。」 晏歌问道:「是谁?」 「桑不留。」归隐应道,见晏歌一脸茫然,她噗嗤一笑,「你爹怎么说也是江湖上响噹噹的大人物,你娘萧倩也是让诸多江湖人望而生畏的厉害人物,怎么你一点都不晓得江湖事?瞧你的模样,身上也没有武功,难不成真的一直被养在大宅院里,拈针刺绣?读些什么《女诫》、《女论语》一类的书?这样的人生哪里来的乐趣?」 连连嘆了好几声,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惋惜,归隐扬了扬眉,又说道:「这桑不留啊,江湖上人称『一个不留』,她是制香人,同时也是施毒的高手,就连那『千手毒圣』也甘拜下风。我是她的敌人,因为我曾经杀了她的丈夫,使她变成了一个寡妇;我们也是朋友,因为我救过她一命。可惜这不能够抵消她的杀心,她说过,杀了我为她的丈夫报仇后,便自尽还我一条命。」 晏歌轻嗤了一声道:「复杂。」 归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眯着眼,懒笑着应道:「不,其实一点都不复杂,江湖只有两个字,生或者死!」 第3章 潜江是桑府的天下,这桑家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想要在这一代安稳,免不了要去拜会桑老爷子的。多年以前,桑老爷子因病溘然长逝,偌大的家业留给自己那不满二十的女儿,原本江湖人都以为,这一个小女娃啊,撑不起桑家的事业,可谁知道呢,桑家在她的手上迅勐发展,三年前她给自己找了个夫婿,叫做「四大皆空」解不空。这解不空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因为犯了事被逐出了少林,加入了桑府后,不仅没有收敛自己的性子,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打上了归隐的主意,最后送了性命。这夫妇两共同行走江湖的日子不长,他们自称是「雌雄双圣」,然而背地里人们都叫做「薄情双煞」。 听归隐说完有关桑不留的事情,晏歌托着下巴又问道:「你说桑不留是制毒的高手,无色无味之毒,令人防不胜防,她要杀你,岂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归隐眉头一蹙,横了晏歌一眼。如果是一般人这样小瞧自己,定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可是这晏歌是不懂江湖事的娇小姐,暂且原谅她一回。微微地哼了一声,她接着说道:「桑不留是我的朋友,她不会因为我救了她就放过我,当然她也不会使用那等暗算人的下作手段来害我,她说过要光明正大的赢过我。」 晏歌道:「那你与桑不留谁的本事更强些?」 归隐冷冷一笑道:「晏大小姐只管放心,我定会在时限内将你送到散花宫去。」眉头蹙起,薄唇紧抿,归隐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凝着一张脸,挥着手中的马鞭。晏歌低垂着眼睑,温柔而又诚恳地说道:「对不起。」她看出来归隐一脸被冒犯的神情,虽然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归隐的面色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红晕,听了晏歌的话,她只觉得自己小气而幼稚,心头隐隐有些羞愧。转过头瞥了眼晏歌,她缓声说道:「不关你的事,用不着道歉。」她想换一个话题,说些江湖趣事,可转念一想,这位大小姐娇生惯养的,未必喜欢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的血腥事。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听到得得的马蹄与那叮铃铃的马铃声。 从江陵到潜江用不了多长的时间,一路上也未曾耽搁。希聿聿一声呵,马铃乱响,这黑色的神骏扬起了前蹄停了下来。夕阳将人的身影拉得老长,照射在了脸上,又似是镀了一层金。 在那宽广的道路中,站立着一个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的女人,她头上戴着一朵白花,衣裙则是如浓墨一般的黑。她睁着一双杏眼,怒瞪着归隐,眸中似是愤恨又似是其他复杂的情绪。右手中握着的长剑在颤抖,忽然听得一声娇喝,这黑衣女人已经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刺向了归隐。归隐坐在了马车上一动不动,直到那柄剑刺到了眼前,她才伸出了右掌。这手法极为兇险刁钻,她的手掌竟是贴着剑锋游到了剑锷处勐地一弹,叮噹一声响,长剑上的劲气被她卸下,她的手骤然探出又急速收回,等到黑衣女人第二剑刺来的时候,又蓦地伸出了两指,将剑尖夹住,一柄利剑被她拗成了弯月形,几乎与剑锷相连。
第4页 黑衣女子娇叱一声:「松手!」 归隐微微一笑,剑身瞬间绷直,嗖地一声响,那激射的剑气落在了地面上扬起了一片沙尘,这黑衣女人也已经急退到几丈远,面色怫然间又有几丝凄迷。这个黑衣女人便是归隐口中所说的桑不留。 桑不留一击未得手,便不会再继续了。她的长剑缓慢地归鞘,连带着那凄迷神伤的表情也收敛起来。她很美,笑起来万种风情,比之一般的女子多了几分江湖韵味,归隐一直都很欣赏这样的女人,就像是一坛老酒,随着时间的沉淀愈加醉人。一双娇媚的眸子落在了归隐的身上,桑不留向前走了一步,问道:「你来潜江只是为了见我的?马车上是什么人?」 归隐摇摇头道:「不是,马车里的是晏家大小姐。」 桑不留倏地一变,她急声道:「是江陵晏家?是『浣溪沙』的大小姐晏歌?」 归隐不明白桑不留这副神情是因何而来,她微微地颔首应道:「不错,就是她。」 桑不留问道:「去哪儿?」 归隐道:「襄阳。」 桑不留仰起头笑了几声道:「襄阳散花宫是不是?很好!很好!」她连叫了几声之后,又收敛了笑意,说道,「既然来到了潜江,就到桑府小住几日吧,我有事情同你商议。」她没有将晏歌放在眼里,倒是归隐的脸上有几分犹豫,她朝着车内低低说了几句,直到传出一句「随你」她才向着桑不留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这桑家不愧是潜江的大户,光是府邸就占了小半条街,更别说城外的庄园和别院了。这几代积累的不义之财,堪比皇家宝库。归隐踏入了府中一边观望,一边赞嘆。这桑府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不过每一回都有新的东西出现,那砌造的假山更是时不时的换样。大厅中两排梨花木椅子,最中间的是一把虎皮交椅,都是崭新崭新的。这厅中唯一算是旧的东西,只有那垂挂着的四幅山水古画。 出了正厅两侧是红木游廊,上头悬挂着崭新灯笼,在晚风中微微地摇摆。曲曲折折的游廊侧边是奇花异草,在春风中竞相怒放。桑府中有很多空置的厢房,门框窗棂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屋中都被褥也整齐地摺叠着,归隐选了一间,立马就有丫环和家丁鱼贯而入,将帐幔帘子与玩器古董摆齐。 桑不留不会对晏歌出手,在这桑府之中,也没有人敢对晏歌动手,归隐很放心。扫了眼屋中的陈设,她便拂了拂衣袖离开屋子,绕回到了正厅。桑不留已经坐在了那虎皮交椅上等待了,她的手中正端着青釉小杯,一口一口呷着茶。归隐轻笑一声,箕坐在了右侧的椅子上,懒声问道:「有什么事情,说吧。」 桑不留将茶杯搁到了一旁,她盯着归隐许久,才缓声道:「我不想杀你了。」 归隐奇道:「怎么改变主意了?正好,我其实也不想跟你打,我心中一直将你当做姐姐,而不是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的敌人。」 桑不留笑了笑,她撑着下巴横了归隐一眼,嘆声道:「要是不用毒的话,我连一成胜算都没有,何必自取其辱。你家传的『沧海掌』、『横流腿』我都敌不过,何况是那凶煞万分的血河刀法。」桑不留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坐直了身子,抚了抚那丹蔻色的指甲,又笑道,「当然,我需要你替我办一件事情。」 归隐问道:「什么事情?」 桑不留应道:「帮我杀一个人。不过这个人既不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侠,也不是那横冲直撞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他是一个孩子。」 「孩子?」 桑不留点点头道:「你别看他是一个小孩子,可是他的本领已经十分『出众』。吃喝嫖赌、偷杀抢窃,没有一样是他不会的。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相信,我带你去瞧瞧吧。」在桑府的后院有一间漆黑的屋子,门上落了好几把锁,还守着几个目露精光的大汉。是什么样的孩子需要严加守卫?归隐正暗自惊奇,咔擦咔擦几声响,锁已经被人打开了。 在那黑暗中,只有一双如同饿狼般露着凶光的眼睛。 第4章 血腥味混合着腐臭味从那黑暗的小屋子中传出来,里头的人忽然间沖了出来,银光一闪,他手中的匕首已经被打落在地。这个小孩子脸上满是血污,他訾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外头的人。看着也不过十来岁吧,细皮嫩肉的,想来也是出自富贵人家。归隐杀过恶人,也杀过好人,只要是接了任务,她绝不管那人的行事与声名,可她也不是没有底线的。按压在了小孩子的肩膀上,她转过头向着桑不留问道:「这只是一个孩子,你真要杀他?」 桑不留微微一笑道:「你别瞧他只是一个孩子,他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段极为残忍,就算是我们这些刀尖上舔血的人也自愧不如。起先,这儿是没有人把守的,我桑家一个小婢女给这贼小子送饭菜,他竟然将婢女给杀了,还残忍地分尸,这种人留不得。」 归隐哼了一声又道:「是哪儿来的?他的身份不简单吧?不然你为何不自己动手?」桑不留没有答话,她只是淡淡的笑着。家大业大的人总是怕麻烦,只有那种江湖上独来独往的人才无所畏惧。归隐的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她低下头瞧着犹在挣扎的孩子,疑惑也越来越重。这个孩童的面容似乎有些熟悉,只不过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哪儿见过。
第5页 天已经黑了下来,桑府内外都亮起了大红色的灯笼,桑不留双手环在胸前,她在等着归隐做决定,她坚信自己与归隐之间的交情。唇角泄出了几分笑意,仿佛看到了那个孩子躺在了血泊中的样子。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下手,归隐实在是为难,她沉吟了老半晌,瞧见了那梨花树下的一道身影,薄丹色的衣衫,长身玉立。在幢幢的灯火下,更映衬的她眉目如画。归隐的眸子一下子被她吸引住,仿佛魔怔了一般,松开那孩子,快步地向着树下的晏歌走去。「你怎么出来了?」这桑府里的人认识自己,可未必认识这晏歌,若是不小心起了冲突,那不是好玩的事情。可是瞧着晏歌那柔和的神情,归隐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晏歌没有答话,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不远处的小孩子身上,眸中有些许的诧异,她扯了扯嘴角,想说些什么,忽然间一声大叫响了起来,那个孩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捡起了被归隐打落的匕首,像是一头疯牛般朝着归隐冲来。只不过他的眸子死死地瞪着晏歌,似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归隐蹙着眉,递送出了一掌,这孩子就被摔到了一边的草丛中,口涌鲜血,老半天爬不起来。归隐只用了一成的力道,可这到底是个脆弱的孩子,怎么能够经受归家的「沧海掌」?眼见着他在草丛中翻滚了几下,便一蹬腿,再也没有动静了。桑家的人动作够快的,眨眼的功夫,就将这小孩子给拖了下去。 归隐的心中有些许的懊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掌嘆了一口气,抬起头见晏歌那平静的眸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奇道:「你认识?是晏家的敌人?这小子很兇狠,他想杀你。」 晏歌缓慢地点点头道:「认识,是与晏家有关,不过不是敌人。」顿了一会儿,她向前走了一步,扫了桑不留一眼,说道,「晏家的人四处寻找晏欣,没有想到他被掳到你们桑家来了。」晏歌的目光很平静,瞧不见一丝一毫的悲痛与愤恨,仿佛那被归隐错手打死的是个陌生人。桑不留被晏歌盯着,忽然间冒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明白自己那畏惧是从何而来的,这晏家的大小姐只不过是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罢了,只是她身上忽然间散发的气势,就像是一个成名已久的大侠。 桑不留的眸子中泛过了一丝狠光,但是转瞬即逝。她笑了笑道:「晏大小姐不动声色地观望着,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亲弟弟被人打死,算不算是一个帮凶?都说晏二爷只宠儿子,看来此话不错,不然你心中就不会有怨愤。」 晏歌没有回答,归隐忽然道:「那孩子是晏家的人?」 桑不留点点头道:「是。如果不是这等大麻烦,我又何必请你动手。」 归隐又问:「晏家与你桑家有仇?」 「没有。」桑不留摇摇头笑道,「这潜江是我桑家的势力,可是这远远还不够。我要的不只是潜江,还有整个江陵府,但是以我桑家目前的能力,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那你还要得罪晏家?对晏欣下手?」归隐惊叫一声道。 桑不留挑了挑眉一笑:「不是我,是你归隐,这事情与我桑家没有任何的关系。」是的,人是被归隐打死的,晏家就算是寻仇,那也只会找着归隐。只不过,这里还有个知情人。桑不留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晏歌的身上,她的手下人将晏歌团团围住,刀光在月下、灯下折射出了夺目的光彩,晏歌气定神闲的像是个没事人。唯有归隐,她的眸中掠过了几丝愤怒,她不甘心被人利用,她没想过桑不留会利用自己。 桑不留忽然说道:「归隐,咱们之间没有仇了。」 归隐点了点头,扯出了一抹极为牵强的笑,她道:「是的,没有仇了,可是你欠我一条命。」原本不想挟着这让人报恩,只不过现在,恩恩怨怨都是要算清楚的。桑不留一挥手,刀归鞘,她又道,「很快的,我就会连命也不欠你了。你知道这里是桑府,以你的武功脱身轻而易举,可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晏家大小姐呢?她恐怕会死在这里。」 归隐明白桑不留的意思,她的双拳紧握,喝道:「放了她,咱们两清了!」 桑不留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归隐,咱们是朋友,到了这时候,我便要劝你一劝了。你还想着将晏大小姐送到散花宫去么?到时候『浣溪沙』的人、散花宫的人,都会对着你出手,你已经与晏家结仇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这晏大小姐也杀了。」 归隐的心中没有什么道义可言,她不像忘尘阁的杀手,完不成任务会受到责罚。她散漫而随性,说不定会忽然间对僱主出手,只不过,大部分任务她都是按时完成,除非银子对她的吸引力不那么大了。归隐瞧着桑不留笑了,她说道:「我以后恐怕不会再接这类的活了,江湖上也不会有人敢来寻我。」她伸出手,揽着晏歌的腰几个纵身便跃上了屋顶,又甩下一句话,「这次我还是会将人给送到散花宫的,因为我要知道萧长歌的下落!」 在听到了萧长歌三个字的时候,桑不留的笑容收敛了。这个人是武林上的一个传奇,来如风去也如风,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没有人见过她的模样,只知道她是一个身段很美的女人。她的剑招只有「天涯一剑」,她的弹指神功只有「红颜弹指老」,没有人想知道她其他招式,因为只这两招,便足以让江湖变色。桑不留知道归隐在找萧长歌,只不过这跟晏家有什么关系?难道萧长歌在晏家?这等念头在脑海中划过,她的脸上笼上了一层如同雨中落花般淡淡的忧愁。
第6页 第5章 从桑府里头出来时候已经是亥时,归隐松开了晏歌,回头望着那宏伟的府邸嘆了一口气。桑家的人没有追出来,也就是说,桑不留还了她一条命,日后当真是两不相欠了。归隐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的面色也沉了下来。因为桑不留,她还真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归隐向来是不怕麻烦的人,越是艰难的事情她越想要去做,可是她不知道这些麻烦到底是为了什么。 归隐转过头瞧晏歌,这晏大小姐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一颦一笑都如同春风般,可是今夜,从她的温柔里偏生看出一种逼近于残酷的冷。清冷的月光如水流淌,将她的半边面庞渡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柄冷峭的剑。归隐打了个寒颤,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了几丝对晏歌的兴趣来。 归隐开口问道:「晏欣是你的弟弟,不过是十岁稚龄,就知道握着匕首来杀你。而你,却也眼睁睁看着他被我一掌打死,你们不像是姐弟,反而像是一对仇敌。」 晏歌柔柔的应道:「我们是姐弟,也是仇敌,这并不冲突。」晏家的关系实在是错综复杂,就像是那密密的竹林,又深又远。晏鸿的眼中只有这个二房所出的儿子,对于那死去已久的正房所出的女儿,则是不屑一顾。在他的眼里,女儿是个赔钱货,不过还是有一样用途的,那就是用来联姻。谁都知道散花宫是襄阳的一大势力,而这散花宫的少宫主江怀远自从两年前对晏歌一见倾心后,便立非卿不娶。这场婚事门当户对,晏鸿满意,散花宫满意,恐怕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晏歌了,可是她的声音一点儿都不重要。「你当真要将我送到襄阳府去?」晏歌又问了一句,她的目光很温柔,其中还夹杂着几丝怜悯。 归隐点了点头应道:「是。」 晏歌又问:「一定要去?」 归隐总算从她的脸上瞧出别的情绪来,她咦了一声,问道:「难道你不想嫁么?我听说散花宫的江怀远一表人才,是江湖中的杰出人物。」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很多人都是这般认为的,归隐倒不关心这些,她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将晏歌送到散花宫去。 晏歌扫了归隐一眼,奇道:「江湖中优秀的人何其多,难道因为他优秀我就该嫁给他么?在我爹的眼中,我嫁的是散花宫,而不是江公子。」她的语气中微微流露出些许的不甘来,她望着归隐,轻轻一笑道,「你杀了晏欣啊,你把我送到散花宫,难道不怕我将这件事情抖出去么?」 归隐微微一笑,面上恢復了那懒洋洋的神态,她笃定地说道:「你不会,因为你欠我一条命。」顿了顿,她又道,「你说不说都没什么紧要的,晏家的人很快就会知道,桑不留做这件事情,是有其目的的,尽管我不知道她将我逼到晏家的对立面,是为了什么。」归隐和桑不留是朋友,对对方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夜很深了,梆梆梆打更的声音传来,街道两旁的房屋被黑暗吞噬,只剩下几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露宿街头可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归隐还是很注重自己的生活质量。不是城中最大的酒楼她不去,不是城中最大的客栈她绝不停宿。伸出手排开了那挤眉弄眼的店小二,一片金叶子钉在了柜檯上,将那打瞌睡的掌柜惊醒。摸了摸凉嗖嗖的脖颈,掌柜的赶忙腆着笑脸相迎。 热水还有酒是归隐不能缺少的东西。晏歌是个女人,而归隐也是个女人,这样一来便没有了很多顾忌。一双肆无忌惮的眼睛落在了那裸-露的美背上,归隐坐在一旁饮着酒,目光有些迷离。龙牙刀横摆在了桌上,指节轻叩,发出了一阵咚咚的响声。晏歌坐在了浴桶中,只觉得芒刺在背,热水将她的肌肤熏得如同红霞一般,她的眸子中也如水漾般,她想让归隐收回那放肆的目光,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不过很快的,她的注意力又被一阵哼唱给吸引了。 「刀,饮血茹毛堪寂寥?皆随我,哪管世人嘲! 刀,行路江湖称世豪。无人惹,小馆尽芳醪。」 晏歌可以毫不留情地说,很不好听,不过这哼唱中偏生又一种说不尽的韵致。「血河刀狂」这是江湖人安在归隐身上的绰号,只不过归隐觉得这称号太过于粗俗,听着就像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喊出这四个字的人都死了,之后便没有人敢随随便便喊了,至少在归隐面前不敢。「为什么不会武功?」忽然间传来的话语,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晏歌给吓了一跳,等到归隐又重复问了一次时候,她才笑了笑,道,「女儿家打打杀杀成什么样子?」 「你骗人。」归隐眯着一双眼,忽地高声道,「是晏鸿不肯教你吧?江陵晏家的独门秘籍『星移斗转』向来传子不传女,而『小楼明月』剑法,就算是学了招式,没有内功做支撑,恐怕也只是个形势,没有什么用处。我听说晏二爷的『小楼明月』剑法已经修习到了第五重『无可奈何』了,不知比之我血河刀法中的『血踪万里』如何?」 晏歌沉默了,片刻之后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归隐觑着一双醉眼,只觉得此人如月下仙子一般。天青色的水袖翻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酒醉人亦或是人自醉耶?归隐有些分不清了,她斟满了美酒,仰头饮尽,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晏歌已经坐在了梳妆檯边,打理着湿发。心中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牵引,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晏歌走去。
第7页 「归隐。」 冷不丁一声喊,使得归隐的神思回復了一小会儿。望着梳妆檯上的胭脂盒,她笑了笑道:「这儿的胭脂不大好,不如我在扬州所见的『紫烟绵』。」 晏歌瞥了她一眼,她可不相信归隐是真醉了,眉眼间的轻佻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皱了皱眉,她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找萧长歌?」 「萧长歌?」听到了这个名字,归隐立马就清醒过来,她的神情变得极为庄重,原本歪在了梳妆檯上,此时也站直了身子。一个不出家门的深闺小姐都知道萧长歌之名,难道她真的是在「浣溪沙」?「你知道萧长歌在何处?」归隐极缓慢地问道。 「不知道。」晏歌摇了摇头,她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不用去找她,因为她已经死了。」 「死了?」归隐惊叫一声,满脸不信,「谁能够杀得了她?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你知道她死了?」 「自己死的。」晏歌淡声应道,她低敛着眉,似是在回忆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那时候我在她身边,我看着她死的。」这声音细的就像是一条线,轻的像是一阵烟。可是归隐听到了,在这声音消失前,她听到了。砰地一声响,这梳妆檯被她捏碎了一角。这实在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 第6章 萧长歌的死,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归隐很想追问几句,可是看着晏歌那含着几丝哀戚的神情,她又闭了嘴。她跟萧长歌没有任何的交情,甚至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她没有立场去关心萧长歌的事情。这世间少了一个萧长歌,就少了一个对手。归隐向来将那可敬可爱的对手当做是朋友的。 归隐慢慢地踱步到了桌边坐下,她不言不语的斟酒自饮。晏歌的手中握着一把梳子,沿着柔顺的发尾漫不经心地向下,透过了暗黄色的铜镜,她看到了归隐有几分愁苦的神情,唇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以为归隐要喝醉了,可是那双迷濛的眸子中,时不时会掠过几丝清亮的光芒,这个人的酒量很好。 晏歌缓慢地开口道:「你这模样就像是失去钟子期的俞伯牙。」 归隐轻轻一笑,她又饮了一杯酒,灿亮的眸子凝在了晏歌的身上,她应道:「不,俞伯牙没了子期终身不復鼓琴,而我归隐没有萧长歌,依然是握紧手中的刀。我的一个很好的对手死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一般好的对手去比武。」她知道晏歌这个深闺大小姐不会理解自己的想法,笑了一笑后,又说道,「晏大小姐,我改变主意了,即将萧长歌已经死了,你们晏家的消息对我来说没有丝毫的用处,桑不留说得很对,我何必去送死?」 晏歌柔柔地问道:「你要杀我?」她的神情没有丝毫的畏惧,直视着归隐的眸中没有一丝退缩之意。归隐的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则是按在了龙牙刀上。烛光照着她如同白玉般的脸庞,一双挑动眉就像是两把冷峭的刀,归隐是个女人,可是当她想杀人的时候就很不女人。如同她扮作少年,那也会是俊俏的样貌,晏歌的神思有些游离,但是转瞬间便否决了自己这个念头,哪家的少年有归隐这等柔媚?她看着归隐笑了,那两柄眉刀,忽然间化作了一池水流,嘴唇一张一合间,只说道:「晏大小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我归隐虽然好杀成性,但也不至于如此。」 归隐不再送晏歌去襄阳,可是她仍好心的将人送到了潜江的渡口。时候尚早,街上只有二三行人,那渡口茶铺子的老闆娘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吆喝着自家的男人。天际是玫瑰色的,像是从灰白色中带出来的彩带,那浸在了江中的红日一跃一跃,几个瞬间便已经升起。暮春的风,还是有几分冷峭,江上几艘小舟扬着帆飘荡,似是那漂泊的旅人。归隐忽忽一嘆,她同渡口边的老艄公说了几句话,便也不看晏歌一眼,转身就走了。 自从离开归家闯荡江湖,归隐便居无定所,若是在哪个地方长久的停留,便会买下一座小宅院,她的屋子很多,可却是没有家的。从渡口离开,她的心中充盈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使得她不作他想,只想去醉仙楼饮酒。醉仙楼,传闻诗仙太白在此醉酒,可是李白到底有没有到过此地,却是他人不知的。 归隐的脚步很快,她忽然停了下来。半个好人?半个坏人?半个刺客?甚至是半个镖师?她摇着头轻轻一笑,一转身就朝着渡口掠去。这潜江是桑家的天下,晏欣死了,保不定还会对这晏家大小姐下手。寻常情况下,归隐是不关心别人死活的,可是在想到晏歌那双眼眸时候,心中一颤。她的速度很快,比离开时候快上了十分。 冷冷清清的渡口忽然间热闹起来,艄公双手比划着名,正在跟人争论些什么,而晏歌则是安静的坐在了茶铺子中,像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在周边,至少有十双眼睛紧紧盯着她,而她罔若未觉。一个从来没有习武的人,你还希望她有什么警觉性?归隐暗暗地啐了一口,她伸手拉起了晏歌,低喝道:「走!」 仿佛知道归隐会回来似的,晏歌的面上没有丝毫的诧异,她顺从地跟着归隐的脚步,走到了老艄公一旁。系在了柳树下的船只顺着江水的涌动一起一伏,淡青色的浪花打在了岸上化作了万千的白沫。归隐直接无视周旁与艄公讨价还价的汉子,道:「去襄阳,立刻!」
第8页 虽说江上未必安全,可这渡口绝对是万分兇险。老艄公还没有答话,那穿着锦衣的汉子就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道:「你是什么人?还不赶紧滚到一边去?」倒是这汉子身旁比较年轻的那个一展扇子,笑得温温和和的,他说道:「二位姑娘,想必就是老艄公口中所说的主顾吧?你瞧这渡口只有一位老艄公,我们女公子又急着离开,不知二位能否行个方便?」摺扇掩住了他的面容,可是一双轻浮的眼则是在归隐与晏歌身上滴熘熘的转动,顿了顿,他又道,「不知姑娘要去何处?若是同路,待我禀明女公子,我们——」 那噁心的目光如同蛆虫黏在了身上一般,归隐蹙着眉喝道:「滚一边去!」 那年轻人神情一变,合起了扇子又是呵呵一笑,他说道:「瞧姑娘身上的刀,也是咱江湖人吧?不知师承何处?我们就按江湖中的规矩解决如何?省得被他人说我朝暮门的人欺负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这年轻人故意咬重了朝暮门三个字,摆明了是想吓退归隐。 归隐微微一笑道:「江湖规矩?什么是江湖规矩?我说的话就是规矩!」一阵刀气切向了那年轻人,他手中的扇子碎成了几片,额上也沁出了冷汗。他只见到一道灰影闪过,整个人就如同被扔到了刀山中去。擦了擦汗,对面那女人仿佛没有动过,她的刀还安安稳稳地背在了身上。在一个小姑娘手上吃了这么个大亏,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年轻人大变,面上青筋暴起,他狠狠地一跺脚,就要抽出腰间的长剑。只不过,他被那个锦衣汉子给拦住了。 锦衣汉子一拱手,肃声问道:「姑娘可是归隐归女侠?」 归隐哼了一声应道:「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锦衣汉子眨了眨眼,不因她的态度而有所郁气,他抱拳一笑道:「我家女公子钦慕归女侠久矣。」这句话话音才落下,就有十多个人簇拥着一个男装丽人朝着渡口这边走来。那个丽人很俏,眸子中满是灵动。归隐也是听说过这朝暮门的「女公子」的,她是门主楚云朝的亲生妹妹,闺名唤作楚云暮,她平日里喜着男装,做男人们常做的事情,因而江湖上的人称她为「女公子」。这「女公子」本身武功平平,可是她出门常携带的却是朝暮门里人称「三头六臂」的九大高手,归隐很随意地乜了一眼,这一回只有「三头」中的「没头脑」贾道德随侍在她的身边。 第7章 贾道德很瘦小,一双眼睛更是如同豆子一般,他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儒生袍,带着四方巾,形容亦是颇为猥琐。「没头脑」不是真的没头脑,而贾道德却是真的「贾道德」。他曾经是一个教书先生,因为学子极为无意的一声笑,一怒之下,将满学堂的孩子杀光,这还不够,他还上门去将四十八户人家都灭了口。这不是一件小事情,当时便惊动了常为武林主持公道的「浣溪沙」,贾道德仓皇出逃,最后避在了朝暮门门下,之后更是为非作歹,恶贯满盈。 楚云暮朝着归隐作了一个揖,叫道:「归姑娘,晏姑娘。」这朝暮门与浣溪沙明争暗斗,自然对他们的一切极为熟悉,认出了晏歌也不足为怪。晏歌的面上微微一笑,她朝着楚云暮点点头,算作是回应,而归隐则是冷着一张脸,斜睨着楚云暮,眉目间颇有几分不屑。她这等倨傲的态度落在了旁人眼中,自然是惹出了一大摊火气,皆横眉以对,若不是楚云暮没有命令,他们早就按捺不住动了手。 归隐贴在了晏歌的耳侧小小的说了几声,作势转身,又喝令艄公解开缆绳,她一点儿都没将那些人放在眼中。楚云暮怎么说也是个大家小姐,平常受人追捧,那曾受到这般冷遇,她的一张俏脸紧绷着,抿着唇一语不发。她身侧的贾道德却怪笑一声,站了出来,说道:「听闻归姑娘尽得『沧海横流』归一啸的真传,老夫正想请教一二。」这句话说完,他下巴上的一绺鬍鬚已经被刀削了下来,原本转身向着船只去的归隐已经回过神,她抱着刀,面上满是冷峭,她喝道:「家父的名讳岂是你能够喊的?」 如果更进一步,那可不就是被削落一绺鬍鬚的事情了,贾道德被这刀气震住,可是在众多眼睛前他不能够继续丢面子了,自家的女公子还在那儿看着,面含鼓励的微笑。贾道德狂喝一声,一抹腰间,他的武器竟是一把铁尺。这贾道德原本是学拳法出身的,他的天资不错,又肯勤学苦练,从那套字门拳中创出了属于自己的路数来,将十八字诀简化成了三招,一曰「残字诀」,一曰「夺字诀」,一曰「逼字诀」。贾道德是朝暮门「三头六臂」中的高手之一,他的内功虽然比不上其他的人,但他还是很有自信,毕竟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女人。 在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前他还想展露自己的风度,正打算说让三招,那血红色的刀光已经来了。这使得天地间鬼神泣的刀光,没有一丝的破绽,这一出手就不留情面的刀光,使得贾道德大惊失色,没有退路,只能够架着铁尺硬接了。刀光在即将触碰到了铁尺的时候忽然间消散,贾道德才松了一口气,忽然间一股剧痛传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上身,已经与下半截分离了。一身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响起在了清晨的渡口。 楚云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深唿吸了一口气,极缓慢地说道:「你杀了贾道德,你得罪了朝暮门。你知道得罪我们是什么后果么?你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当然,你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加入我朝暮门。一个归隐,比十个或是百个贾道德都有价值。」
第9页 归隐很不屑地笑了笑,应道:「除了杀贾道德,我还能杀了你。」归隐是自由自在的,她不会受任何人的胁迫。望着楚云暮那忽然间大变的脸色,她弹了弹手中的龙牙刀,她不是开玩笑的。楚云暮的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她想到了江湖上的传言,这归隐行踪诡谲喜怒无常,她原以为这样一个「坏人」会很愿意为朝暮门效力的,贾道德在她手下走不过一招就死了,那么其他的人呢?「三头六臂」中,有哪些人会是她的对手?为什么她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楚云暮的心头有很多的疑惑,她的心怦怦地跳动着,归隐一步步逼近,仿佛那鬼门关也随之走近。 「该出发了。」很温柔的一道声音传来,如同春风抚在了心间。就是这低低的、温柔的唿唤,使得归隐身上的煞气与杀意消散了。楚云暮这才将视线放在了那个说话的满脸温柔的女人身上,她知道这是晏家的大小姐,只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普通的寻常人,因而没有多加注意,这一回仔细地看,却发现她的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她即是艷羡又是妒忌,心中甚至还升起了一个念头,如果不将这晏大小姐杀了,迟早成为朝暮门的大患。可惜,他们现在自保都是问题,别说在归隐的眼皮子底下杀人了。「归姑娘,晏二爷不会放过你的,你何不投到我朝暮门来?」她在归隐上船前喊了一声,然而归隐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很冷峭的背影。 小舟在大江上漂移,吹在了脸上的风很柔和。青山渺渺,流水迢迢,归隐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就钻回了船舱里。晏歌很安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了一只艰难爬行的小虫子,它的翅膀不知为何断了。归隐甩了甩袖子,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将这虫子钉死在了船舱上。晏歌终于回神了,她说道:「你的武功很好。」 归隐点点头,捞了几颗花生米扔到了口中,漫不经心地应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心地很不好?在好人的面前呢,我想做个坏人,而在坏人的面前,我就非要做一个好人了。我是归隐,我就是我,没有任何人可以与我等同。」她的脸上的笑容很是张扬明媚,与晏歌的淡笑比起来,一个是极动,另一个则是极静,一动一静中,皆有一种庄严的华美。 晏歌又道:「我听说归一啸归大侠正气凛然,你的刀法很兇,是家传绝学么?」归隐没有回答,她的动作忽然间静止住了,望向了晏歌的眼神中也带着几丝警惕,但是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晏鸿与自家老爹齐名,他的女儿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知道了有关老爹的事情也不算是奇怪。「你听说过天极丹么?」归隐慢悠悠地说道,「这放在二十年前恐怕能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炼这天极丹的人是个隐世不出老道人,他妄想炼制仙丹长生不老,可惜丹炉炸毁,他本人也被炉火烧得尸骨不存。不过,他还是炼出来两枚天极丹,吃下去虽然不能长生不老,可也能增加一个甲子的功力。机缘巧合之下,我吞了一枚。」 「你吞了一枚,也就是说还有另一枚存世?」晏歌撑着下巴问道,她的眸子很亮,显然对这一个话题极有兴趣,「这天极丹这么好,能不能解百毒呢?」 归隐瞥了晏歌一眼,随口问道:「你中毒了么?」 晏歌不说话了,她的面上划过了几丝不自然来,抿着唇,目光落在了那简陋的木制桌案上。归隐挑了挑眉,她站起身,绕到了晏歌的身侧,将她掩在了袖子中的纤细手腕给拉了出来,手指搭在了她的脉门上,眉头一点点的蹙起。 「你会把脉?」晏歌问道。 归隐收回了手,她掩着唇轻咳了一声,在晏歌那带着些许希冀的目光下,应答道:「当然……不会。」她只是想在这春水碧于天的时节,看小船上似月一般的人儿,贊一声皓腕凝霜雪。 第8章 晏歌将手缩回了衣袖中,她横了归隐一眼,似是要责备她的轻薄,可是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武林世家子弟中亦多英姿飒爽的女子,几乎没有人像她一般被关在了深墙大院中,连个亲近的小姐妹都不曾有。她的眉头蹙了蹙,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宽广的江面一望无际,艄公头戴着斗笠,手中撑着长蒿,他大声地唱着歌谣,惊飞了一群水鸟。归隐的视线收了回来,她轻轻地笑了一声,道:「你没有即将出嫁的忐忑与喜悦,也没有背井离乡的忧愁、更没有对亲人的思恋,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晏家,当然,你也不会愿意嫁到散花宫去的。」 「你怎么知我心中没有欢喜?」晏歌勾唇一笑。 归隐眯着眼道:「猜的。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在江湖世家中总会有大大小小的麻烦,你成了最弱的一环,寻仇的人会找上你,说什么父债女还,他们可不会管什么江湖道义。你别看现在,以浣溪沙和散花宫的威名没人敢得罪,可等到他衰败了,就会有很多的人冒出来,狠狠踩上一脚。」江湖上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柿子也挑软的捏。见晏歌的神色有一丝的松动,她又道,「如果你不想嫁,我可以送你回去,或者送你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晏歌摇了摇头,温声道:「散花宫,我想去的地方只有散花宫。」仿佛散花宫有什么令她魂牵梦萦之物。归隐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的好意不被人心领了,很难改变一个温柔女人的执着。桑不留恐怕已经把自己杀了晏欣的消息传出去了,晏家至今没有派出人来,或许已经在襄阳布置好了一切,等着自己去自投罗网。归隐的目光中流出些许无奈来,她说道,「现在已经到了郢州境内了,至江陵府三百里,如果有追兵的话,他们很快就能够赶上来,或许他们在长寿县设好了埋伏。」
第10页 归隐从来没有畏惧过,她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胆气,她很自信。江边的吆喝声,直走到了镇子中还能够清晰的听见。归隐拉着晏歌,在街道两旁的摊贩处来往,东挑挑右选选,买了几支珠花还有些许胭脂。待到目光投向了那绸缎铺子的时候,她的眼中又掠过了一丝兴味来。可晏歌就没有这等好兴致了,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一只手被归隐拉着,另一只手则是不停地拍打着衣袖上的灰尘。「归隐!」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大声地喊了归隐的名字。 归隐停了下来,她转过身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晏歌。晏歌被她的视线瞧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说道:「走吧。」这时候,忽然间冒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他扯了扯晏歌的衣角,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眸中满是哀怜。他的另一只手掌中紧紧地抓着几枚铜钱,这是在向她们讨银子。晏歌定定的望着归隐,而那孩子的视线也缓慢地转了过去。归隐皱着眉,她望着这乞讨的孩子,眼中泛过了一抹厌恶,她以手做刀,直接削落了晏歌的衣角,拉着她朝着一条小巷子中走去。 箱子很窄,转角处放着两个堆满了菜叶的大箩筐,那小孩子锲而不捨的拐进了巷子,或是是畏惧,他也不敢贴得太近,只能够隔了十步的距离。晏歌不太明白归隐的意思,可是她听到了一声冷笑,四周望望,除了这个小乞儿以外,便没有其他的人了。归隐的神情是很悠然的,走在了狭窄的巷子中,悠游得如同闲庭散步。她淡淡地说道:「不用这小乞儿带,我自己来了,为何还藏身于破箩筐里不肯现身?」 又一声冷哼响了起来,砰地一声响,破箩筐四分五裂,从中跃出了一个穿着深蓝色劲装的男人,他的身上又一股腐烂的臭味,可是他不在乎。他的衣衫很脏,可是手却是很干净,他按着剑柄,冷冷地盯着归隐。因为归隐是自己走入巷子中的,他不敢偷袭。与男人警惕而决绝的神情比起来,归隐的神态可谓是轻松至极。 晏歌忽地问道:「他是谁?」 归隐笑了笑道:「他是南海剑派掌门曹照直的弟弟曹照正,人称『明月高楼,流光徘徊』。他使得一口明月剑,出剑如月色迷离,他的身法亦是如徘徊之流光,他现今在八大剑派的高手中名列第五。」 晏歌又问:「他为什么要杀你?」 归隐微微地仰起头道:「因为我胜了名列第三的曹照直。」名列第三的都被她打败了,更别说只是第五的了。晏歌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她们这一番旁若无人的姿态,算是彻底的惹怒了曹照正,但是他的怒气很快便压了下来,因为他知道,高手过招不容有失。曹照正冷冷地说道:「拔出你的刀吧,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让你三招。」又是让招,归隐的笑容很奇异,她讨厌狂妄自大的人,尤其是狂妄的男人。归隐没有拔刀,她只是轻轻的一掌推出,就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曹照正给扫了出去,而他手上的那柄藉以成名的明月剑,则是被掌劲震碎。说不尽的震惊与惊愕,曹照正倒在了地上,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有如此高深的内功。「你还要打么?还有两招,恐怕打完你就没命了。」很美的笑容,可是在曹照正看来有如鬼剎修罗一般,他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归隐拍了拍手,收敛了笑容,她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总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小瞧女人,这将会是他们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愤慨与不满,还有那说不尽的嫌恶与厌烦。她转过头瞧着那低眉沉思的晏歌,面上又绽出了一抹笑容,她说道:「咱们走吧。」 晏歌的温柔能够抚平自己心中的躁动,归隐发现了这件事情后,她便忍不住多靠近晏歌一些。江湖中的趣事,晏歌听得很认真,只不过有几分落在了心里,归隐却是不知的。烛灯下,笑脸盈盈,归隐弹着刀正想哼唱几句,晏歌忽地甩过来一句话。她问道:「你一个人可以对付五个、十个,那要是来了近百个高手呢?你觉得自己能够应付么?」 归隐很自信,但那种自信却不是盲目的自负,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摇摇头,肃声道:「不能,像曹照直那等功夫的来十多个我恐怕就不能够应付了。」 「那你还得罪了这么一大票人?」晏歌的声音中似是有几分嗔怪,她的眸光流转,如同秋水潋滟,归隐一下子就呆愣住,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说道,「打不过,我可以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八步赶蝉虽不是天下第一的轻功,但我自信,这个江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赶得上我。」 晏歌又道:「若你的敌人正好是轻功胜过你的呢?」 归隐的眉头皱了一起,她的神情也跟着皱起了起来,托着下巴,她嘆了一口气道:「啊,那就算我栽了,也怨不得谁人。」她的神情是很认真的,只是这种认真中又夹杂着几分对世事漠不关心的轻慢。 第9章 梆梆梆的打更声从城头传来,一弯冷月挂在了树梢。榻上的人已经陷入了沉睡,唿吸平稳而轻缓。归隐着了一件水绿色的纱衣,负手站在了窗边。外头的琉璃色灯火映衬着她那比星光还亮的眼眸,像是浮在了幽绿湖水上的一个轻柔的梦,归隐已经收起平日里的冷与讥诮。
第11页 她在沉思不久前晏歌说的话,单枪匹马出去闯江湖,总是要吃亏的,比如她的父亲归一啸。现今的江湖除了少林、武当两大隐世不出的大宗门以外,只剩下「一阁三家八剑」。这一阁说的是极为神秘的忘尘阁,而三家呢,则是江湖中三个世家,浣溪沙晏家、朝暮门楚家,还有散花宫江家,八剑则是说江湖上的八大剑派。其他大大小小的帮派,无非都是归于他们旗下的。 朝暮门楚家有「三头六臂」九大高手,已经被归隐杀掉了一个「没头脑」,这算是开罪了楚家。浣溪沙也有七大高手,人称「三山四海」,无意中杀了晏欣,便也得罪了晏家。散花宫江家与晏家向来交好,得罪晏家的同时也相当于得罪了江家,散花宫九大高手人称「九天」,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至于八大剑派,他们又是一个联盟,人称「八剑九侠」,其中的衡山剑派被自己得罪个彻底,南海剑派那几人也是恨自己入骨,这江湖势力中,只剩下一个忘尘阁是没有招惹过的。江湖啊,归隐嘆息了一声,退回了桌边,满怀爱恋的望着自己的龙牙刀。 晏歌醒来的时候,归隐正坐在桌边吃酒,仿佛她已经吃了一夜的酒。酒味很淡,绝不像晏家那些粗鲁醉酒的子弟,一身恶臭令人作呕。一夜之间,归隐的气质仿佛改变了些,又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她的眉眼间依然是懒散的,或者还夹杂着些许的傲慢。「我们为什么要到长寿县,我们要在这儿停留多久?」晏歌一边梳理着如瀑的长髮,一般柔声问道。 归隐竖起了一根手指,微笑道:「一天,我只是想来看看这长寿县有几个长寿的人。」 晏歌望了归隐一眼,她的眼神很奇异:「你知道有人埋伏在长寿县杀你?那为何还要下船?」 归隐站了起来,说道:「在江上,在陆地,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来截杀我。与那一望无际的茫茫江水相比,我更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她轻轻地弹着刀,露出了一抹轻柔的笑容,「在江上,我的心情不会很好,我若是出手了,他们就没有命回去了。在这长寿县嘛,我很可能会饶他们一命。」在归隐的眼中,前方处处都有危险,可是她不怕,她绝不是十多年前那个因为怕黑而大声哭泣的小女孩了。 晏歌点了点头,她没有再说话了。归隐望着她那温柔的、安静的侧脸,心中忽然一动。她的手指蜷起,目光放到了窗外。几只麻雀儿在树梢跃动,叽叽喳喳地叫着,几片树叶被它们惊动,也一颤一颤,发出沙沙的响声,似是在应和一般。归隐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散花宫?你真的想嫁给江怀远?你要将自己的余生託付给一个从没见过、或者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男人?」 晏歌侧了侧头,笑道:「我一定要去散花宫。」至于江怀远,她只字不提。 如果那男人是个负心人呢?如果他不值得你託付呢?如果他已经有心上人呢?归隐心中升起了很多的问题,可最后又被她掐灭了。她面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噢。」自己只需要将她送到散花宫,别的事情有什么好关心的。 走在街上,总会遇见几个街头恶霸,他们势力、贪财而好色。卖菜的小姑娘,有长得水灵的,总是会被调戏一番,更有甚者直接拖走了,而路上的行人罔若不见,没有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归隐是美人,晏歌也是美人,没有人招惹她们,那是畏惧于归隐背上的那柄刀,他们还是有些许自知之明的。 草篮子早就被打翻了,小姑娘被两个粗壮的大汉一左一右的拉着,大力的挣扎与大声的哭闹,她的脸颊已经高高的肿起,看来是被人狠狠地甩了几巴掌。「这小娘皮忒厉害,待大爷我试试看她服不服气!」一位满脸横肉的大汉,伸出手就朝着小姑娘身上摸,那架势像是要当街干事。有几个行人围了过来,被大汉一声喝给惊走。只剩下小姑娘那逐渐变小的声音,暗含着万分的委屈、不甘与愤恨。归隐最看不惯这等欺凌姑娘的恶人,她的眸中升起了一簇火焰,只听到了砰砰几声响,两个彪形大汉已经被她甩了出去,小姑娘跌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一双含泪的眼睛望着归隐。 「哪里来的小蹄子,敢管大爷的事情!」被大力冲撞出去的时候,内心是一股很浓烈的恐慌,可是在看清跟前任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时候,那大汉的胆子又打了起来,他们纷纷挤眉弄眼的,□□着朝着归隐伸出手去,口中还喊道,「妹子你别急,哥哥会好好的疼爱你的。」咔擦咔擦声,在大汉那痛嚎中格外的清晰,一只粗壮的手臂,被人给硬生生的捏碎了,另外几个恶霸,见这人实在开罪不起,一熘烟的跑远了。 「姑奶奶,请绕了小的一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原本还耀武扬威的大汉此时丧失了胆气,惨白着一张脸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他的额上沁出了一颗颗的冷汗,另一只能活动的手,忽然间抓起了一把沙子,朝着归隐的身上撒去。「小心!」晏歌的惊唿忽地传了过来,归隐一凛,人已经挪了方位,只不过那变化实在是太快了,没有丝毫的防备,避开了要害,可是手臂上还是被拉开了一道细长的伤口。原本缩在后面哭泣的小姑娘,此时已经站起身,她手中捏着一把沁着血珠的匕首,朝着归隐冷冷地笑了几声。那个跪在了地上的大汉此时也爬了起来,恭谨地站在了小姑娘的身边。这是他们演的一场好戏,一个用来引诱归隐上钩的陷阱。
第12页 晏歌已经跑到了归隐的身边,她低头瞧着那沁着黑血的伤口,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 归隐的一张脸煞白煞白的,那女人手中的匕首淬了毒。见着晏歌那心急如焚的模样,她笑了笑,温声道:「我没事。」 那小姑娘冷哼道:「不愧是归隐归女侠,一般人碰了我这毒早就一命呜唿了,你还能稳稳的站立。」她是暗算得手的,武功实在是低微,不然以归隐的警惕,不可能会落入他们的陷阱中去。「以我的武功杀不了你,可是之后还会有不同的人来要你的命,长寿县,你在这儿并不能够长寿。」小姑娘边说边笑,可是一道刀光已经撞上了她的人。很轻柔的一刀,就像是一个飘荡在了仙境的美梦。可是这一刀造成的结果是极为惨烈的,那个大笑的小姑娘被一道噼成了两半,她的鲜血则是如同箭一般射穿了那大汉的喉咙,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一命呜唿了。「杀人了!杀人了!」惊恐的行人在大唿着,归隐的脸上恢復了血色,她甚至还能笑出声,说道:「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了,天极丹真的能够解百毒。」 晏歌蹙着眉,眸中有几分的不忍。 归隐笑了笑,淡声道:「走吧。」至于那个小姑娘是谁,是什么人派来的,她一点儿都不关心。 第10章 长寿县的郊野有一座被绿竹包围的小宅屋,龙吟细细,凤尾森森。竹林中潮湿青石小径上只有几片落叶,像是不久前才被人扫过。归隐一走入竹林,心情就变得无比地轻快,她忘了始终跟在自己身边的晏歌,甚至是忘记了自己。穿过了竹林,是一片绿水悠悠的小池塘,上头钉着几根木桩,直通向水池中间的小亭子。 「这是什么地方?」扶着归隐的手走上了亭子前那简陋的小木桥,晏歌抿了抿唇,不解地问道。 归隐轻轻一笑道:「这是刘老丈家。」见晏歌面带疑惑,她又解释道,「老丈不是江湖中人,他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卖豆腐的老头儿,他的心地很好,大半辈子的积蓄也不过是几十两银子,可他全部拿出来资助一些乞儿,供他们进学堂。这刘老丈是个有骨气的,他教出来的小孩子个个都很有孝心,我在长寿县抓到了一个偷儿,我还没责备他,他倒是先哭出声了,说让我不要告诉他爷爷。仔细一询问,原来是那老丈卧病在床了。银子这种东西,有的人是用来挥霍的,而有的人是用来救命的。」 篱笆围着几座小茅屋,石桌上与地面还摊着书与几幅字画。很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这时候,就算小孩儿们不在,老丈人也该在屋中。归隐的面色沉了下来,她的眼皮子开始跳动,心中泛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正中的屋子门半掩着,只露出了一条细微的缝,望进去黑黝黝的。归隐一手将晏歌拦到了身后,一手去推那老朽的木门。咯吱咯吱一声响,门被推开,而一道又细又亮的剑光从屋中冲出。「什么人!」归隐大喝一声,抱起晏歌往后一掠,避开了那道剑光。屋子里的伏着两个人,难道老丈人的消失与他们有关?归隐心中有几丝悲愤,眸中也闪过了一道极强的杀机。 一个俊朗的眉宇间带着傲气的年轻人提着一把金色的剑从屋中走了出来,除了他手中的那柄剑,最令人惊异的是他的满头白髮。片刻之后,又有一位面容娇俏的小姑娘从里面钻出,她拧着眉,粉唇嘟起。这两个人一出来,归隐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男的叫做「白髮三千」李玉湖,提着一柄金剑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中闯荡出了侠名,传闻他的髮丝是因为得知爱妻为魔教之人一怒杀妻后才变白的,至于他身边的娇小女子,应该就是他的师妹谢小楼。这两个人都是八大剑派中的西楼剑派的弟子,他们虽然没有名列「八剑九侠」,但是一身本领也不逊于那九位高手。 他们见到了归隐时,神情变了变,最后又「咦」了一声,这又是因为晏歌了。西楼剑派的前任掌门人萧情是晏歌之母萧倩的亲兄长,如今的掌门人则是萧情的女儿萧红袖,他们剑派中的人认得晏歌,也不算是一件奇事。可是晏歌却不认识他们,她凝眸望着归隐,手则是紧紧攥住了她的袖子。 李玉湖收了剑,他朝着晏歌一拱手,问道:「晏姑娘怎么在此处?」 谢小楼也问道:「晏姐姐你来这儿做什么?」 晏歌抿了抿唇,归隐向着她微微一笑,抬起头面对着那一男一女,问道:「屋里的老丈人和那些小孩呢?是你们做的?」她的目光很平静,身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可偏是这样,更让人警觉畏惧。压下了从心底蹿上来的一股寒意,李玉湖摇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归隐道:「那你们来这儿做什么?是谁教你们来的!」这淡淡的询问中似是含着千百道凛冽的刀光,李玉湖向来得意自傲,哪里被一个女人吓住?目光在晏歌身上逗留了一会儿,他才强压下一口气,回答道:「我是追踪一件恶事来到此处的,那你们呢?」 归隐依然没有回答李玉湖的话,她继续追问道:「是什么样的恶事?」李玉湖的手又按上了长剑,一双眸子中似是射出了电光。谢小楼拉了拉他的袖子,又向前走了一步,笑道:「这件事情说简单却也不简单。咱们这荆湖两路最近有不少的孩童走丢,一起是偶然,可是一起连着一起那就是咄咄怪事了,掌门人命我师兄妹二人出来查探。听当地人口中一打听,这儿是孩童集聚之地,那些人想来会在此处下手,可惜等我师兄妹二人赶到的时候,这儿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第13页 归隐仰着头沉吟了半晌,问道:「你们可有什么线索?」 李玉湖冷着脸道:「没有。」 而谢小楼的声音与他同时响起,她只说了三个字:「襄阳城。」 李玉湖瞪了谢小楼一眼,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归隐敛着眉,她冲着晏歌嘆道:「我不会再劝你了,我一定要去一趟襄阳城了。」她的眼中除了晏歌没有其他人,李玉湖早就被她那带着几分倨傲的态度气得不轻,此时见她只顾着与晏歌说话,心头的火气又燃了起来。他又暴喝一声:「你是什么人?」这一回暗含着内劲,震得人耳朵隐隐发疼。晏歌的眉头已经紧紧蹙起来了,似是在忍受什么痛苦一般。归隐很不喜欢这个年轻的男人,她的眼中掠过了一抹杀机,恨不得伸指将此人给摁死。晏歌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她柔声说:「她叫归隐。」 「『血河刀狂』归隐?」李玉湖狂吼了一声,急退了好几步,金光掠过,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八大剑派同仇敌忾,视归隐自然如同死敌。李玉湖早就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他很想会一会归隐,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如此可怕。他终于看到了,是一个很美的、带着刺儿的女人,那目空一切的倨傲,那眉宇间的散漫,还有那偶尔掠过的忧愁,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为独特的气质。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李玉湖暗想道,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归隐的手掩在了袖子中,她的目光就像刀锋,她笑道:「我很不喜欢别人叫我『血河刀狂』,这实在是太难听了,上一次这么叫的人,你猜他的下场是什么?」 风有点凉,晏歌微微地咳嗽了一声,顿时将归隐的目光给吸引过去了。 「我们走吧。」晏歌轻轻地说道,「杀人太多,总是不好的。」 第11章 被震碎的剑光像是秋日间草丛中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刀光很淡很淡,却让人心中陡然一冷。李玉湖还以为自己会被那道刀光给噼成了两半,结果那刀光忽地化作了一阵轻柔的风,拂过了垂在了眼前的白髮。刀光轻柔的像是一个梦境,而他从中看到了他心中最遗恨的一幕,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所有的勇气在一瞬间被粉碎。 归隐没有回头,她反手噼出那道刀光的时候,连眉毛都不曾抖动一下。她与晏歌并肩走着,穿过了那道绿的近乎黑的竹林。石径上又多了几片竹叶,哗哗的声音如同浪潮一股接一股,归隐说道:「我要去襄阳调查这件事情,我要报仇。」孩子们都被掳走了,而刘老丈,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晏歌心中有些发冷,她敛了敛衣襟,问道:「你来长寿县就是为了看望老丈人么?」归隐没有回答,而晏歌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静静地望着归隐的侧脸,她的红唇,就连面庞也紧绷着。这一路走来,可听了不少的江湖传言,有人命之为邪魔外道,亦有人贊她侠肝义胆,巾帼不让鬚眉。 归隐道:「我们去襄阳,立刻。」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不会在任何地方因为任何事情停留了,去襄阳沿途会路过很多地方,她们也不会下船,也不会离开江心。晏歌没有任何的异议,对于归隐的安排,她一直都是服从的,随着船只的前行,她的心中也泛起了一阵如春花秋月般的忧愁来。 船只上点点灯火闪着莹绿色的光芒,天心的月坠入了粼粼水波中,在那极远处,能够望到一点塔光,听到那悠渺的钟声。归隐负手站在了船头,整个人几乎融入到了夜色中,她像是在看月,又像是在看江水。江面上很静,有几只小船始终不远不近的相随着。「到了襄阳城,你就要去散花宫了。」归隐没有回头,她听到了脚步声,就知道晏歌靠近了。 晏歌脸上的神情很肃穆,她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是的,我要去散花宫。」 归隐微仰着头望天,她说道:「你要嫁给江怀远。」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间来的烦躁几乎要将她给淹没。以往纾解这种坏情绪的方法就是练刀,可现在是在船上,这不是一个合适的地点,而且那些杂碎们只敢远远地相随,不敢靠近分毫。 晏歌轻笑了一声,她那细微的笑声划破了黑暗中的寂静,也在归隐的心上打开了一个缺口,让那坏情绪如同流水一般淌入了江中。在她这微微一笑中,归隐的心又重新地轻快起来,然而在听到了晏歌的问话时候,她整个人又是蓦地僵住。晏歌问的是:「你很烦恼么?因为我要嫁给江怀远,如果我告诉你我并不是很想嫁给江怀远呢?我只是为了散花宫的一样东西呢?」对归隐这个人,晏歌已经了解了一些,她似是开玩笑一般说出这句话,还附着一道浅浅的嘆息声。 美人的嘆息声总是让男人伤神,归隐不是男人,但她也是个喜爱美人的人,因为怜惜而心生亲近,她的亲近也不像那些臭男人,还带着几丝狎玩的意味在内。归隐转过身面对着晏歌,她的一双眸子很清亮,她问道:「是晏鸿让你去散花宫取那样东西的?还是你为了你自己去取的?是什么样的东西,让你愿意用一辈子的幸福去换呢?」归隐不理解晏歌的心思,她将这归为江湖人与大家闺秀之间的差异。 晏歌那温柔的笑容褪去了,她的唇角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怅恨,她答道:「是为了我自己,如果失败了,那也怪我自己没有那个命。」
第14页 「你要拿什么东西?」归隐的声音有些急、有些促,她的喘息声也比往日来的浊重。她的左手紧捏着衣袖,望着晏歌的眸子中满是真挚,她顿了顿,又说道,「我能够帮你做些什么呢?如果你不喜欢江怀远,就不要嫁给他,不然你会后悔的。」 晏歌笑了笑,她没有回答,反而转了一个话题,问道:「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你对自己的未来有过期许么?我是笼中鸟,眼界被囿于一处,而你跟我不一样,你的世界比我更为宽广。江湖走马,洒然一笑,醉卧胡姬酒肆,风情无限。」 归隐沉思了一会儿,兀自笑开了,她傲然道:「我不想嫁人也不会嫁人,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够配得上我,与其找一个劣等角色,还不如我一个人仗剑独行,来得轻快自在。」归隐很自信,她的自信中也有一种傲然与睥睨天下的豪情,在这江湖年轻一辈中,有的人与她齐名,是英雄豪杰,可那又如何呢?她瞧不上眼的,那英雄与狗熊也没有甚么大区别。晏歌听了她的话,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她的眸中也浮现出了几丝嚮往的情绪来。 船上的灯火将息未息,几声宿鸟的啼叫从那江岸边的树上传来。 归隐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晏歌的肩上,她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着你一起去闯荡江湖。这个江湖,不止是那些身怀武艺之人的江湖。你看那街上打铁的壮汉,卖豆腐的老汉,还有那提着花篮走来走去的人,他们都是身处江湖中,他们谋生的本领,已然炼成了一种绝技。你嘛,是大小姐,你不会打铁不会磨豆腐,让你去卖花恐怕你一下子便红了脸,你可以弹琴、吟诗,还可以……」归隐的眉头蹙起,似是想不到有什么词来,她一拍手笑道,「反正你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晏歌也认真的看着归隐,她笑着点点头道:「我还可以卖字画,可以替别人题扇子,不过这就是抢人家书生的生意了,要是那些书生闹上门来,那可怎么办呢?」归隐听了她的话噗嗤一笑,她挥了挥手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有我在谁敢砸场子?就算是忘尘阁的『七杀』来,我也会让他们横着回去!江湖嘛,总有打打杀杀的,我是免不了了。不过这样也好,有我在,你开了的小小书画铺就不用害怕那些地痞或者江湖势力来捣乱了,你也不用插上其他人的旗号,向他们『纳贡』。」瞧她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好像那家铺子已经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开张了。 晏歌笑道:「那小女子以后就靠归女侠了。」 「自然自然。」归隐点了点头,瞧着晏歌的神情,一时间忍不住,两个人笑作了一团。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归隐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水,伸出手替晏歌拢了拢髮丝,道,「等我退隐江湖,就去开那么一间铺子,我归隐说的话可一定要做到。」 晏歌的眸中水光盈盈,面上的红潮还未散去,她打趣道:「我可听说了你归女侠要战胜萧长歌才肯退隐江湖呢,如今萧长歌已死,你看你要战胜谁呢?总不能追到阎王殿打上一场再回到阳间来吧?」 归隐沉吟了半晌,才长嘆了一口气道:「我总觉得萧长歌不会如此轻易就死去了。」 晏歌的笑容敛住了,她低下了头,轻轻地说道:「是我亲眼所见。」 归隐没有怀疑晏歌的话,她苦笑了一声道:「兴许你也被她给欺骗了。」萧长歌在江湖上的名声很盛,一来是因为她的剑法,二来也是因为她的狡。很难说清楚萧长歌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就像无法给归隐下定义一样。这个江湖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所谓的好人,很可能才是那最大的坏人。 第12章 散花宫的宫主叫做江吟,她是江湖人口中的大好人,江湖几股势力中,除了朝暮门、忘尘阁偶尔被目为邪门歪道外,其他都是顶着侠义二字的大好人。既然江吟是出了名的女侠,那么她唯一的儿子江怀远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江怀远喜欢交朋友,喜欢救朋友于危难中,为了朋友散点钱财算什么?就算是两肋插刀他也在所不惜。结纳门客,急人之所难,侠肝义胆,江湖人称「小孟尝」。 才到了襄阳的地界,就听到了不少关于江怀远的传闻。晏歌没什么表情,归隐的脸上更是没什么变化。可是她的心中却忽然间翻江倒海了一般,到了襄阳,晏家、散花宫以及他们的朋友,很有可能就要动手了,晏欣可是晏鸿的宝贝儿子呢,不过,这不是让归隐最为忧愁的,她担心的乃是晏歌。晏歌不想嫁给江怀远,她只是想去散花宫拿一样东西而已,只不过,这真的值得么? 到了襄阳还很早,距离约定的日期,足足有两个月。可是归隐心中明白得很,那些人知道自己来了。街上行走的都是些衣着朴素的人,可就是在这群人中,有很多双眼睛,如同刺一般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归隐握住了晏歌的手,她的脚步加快了,如果不是带个人,恐怕她的速度会快得飞起。酒楼前,一排贴金红纱栀子灯随风摇晃,门口停着几辆华贵的马车,旁边的小厮正朝着那赶车的人点头哈腰。「春风楼。」归隐停下了脚步,她仰起头眯眼念出了这酒楼匾额上的烫金大字,用手排开了挡在前头的人,她带着晏歌闪进了店中。离别之情绪在心中蔓延,归隐只想大碗喝酒。 这春风楼很热闹,出入的都是穿着锦衣的贵族豪客,偶尔有几个穿着书生长衫的,他们左瞧右探,似是在等待什么人一般。沿着南边的长廊走了十几步,登上了红木阶梯。从那厢房中传来了琵琶丝竹声,还有几道调笑与轻唿。春风楼极为豪奢,酒器皆是金银的,在厢房中还有六个穿着罗衣的美艷女子。归隐觑了晏歌一眼,见她的眉头有几分不悦之色,就挥了挥手,让这群女子离开。在春风楼里,别说男人是享受,就连女人也能够获得享受。在这群妙龄女子离开没多久,便有一个笑容可掬的年轻小厮领着六个唇红齿白面若傅粉的俊美男子走入。小厮暧昧的朝着他们挤眉弄眼,归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冷冷说道:「出去。」
第15页 这酒楼中的男子想来也是见惯各种世面的,见到了归隐的冷脸,反而不觉得畏惧,只当她是一般姑娘家的羞涩。这六人里头穿着红衫的男子眨了眨眼,绕到了归隐的身旁,细声说道:「这位女侠——」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一声尖叫充斥了厢房。从手腕被扭到接骨正位不过是一眨眼,背上的刀解了下来放在了桌上,归隐又道:「出去。」这下子可没有人怀疑她是开玩笑的了,六个大男人动作快得像是一阵风。 从厢房的窗户下望,可以瞧见楼下的诸多席位。几个小丫头在客人身侧歌吟,还有那杂耍、说书、锣板、吹箫一类的人,在客人中穿梭,好不热闹!归隐喜欢清静,然而有的时候又十分嚮往热闹。「这襄阳城可比江陵热闹多了。」归隐轻啜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道。晏歌没有说话,她都没有饮下杯中酒。她只是低着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随着她指尖的微微晃动,那影子也泛起了涟漪。 「下面有很多江湖人,有些人看着十分体面,可那都是江怀远资助的,说是江怀远的朋友,可事实上只是他养的『士』,对于结交朋友,『小孟尝』江怀远可一点儿都不吝啬。襄阳城中的小帮小派要靠散花宫的庇护,他们要对散花宫『纳贡』,如同诸侯向天子贡献一般。当然,光靠他们送上的银两,是不够支持散花宫的开销的,江湖中的大家族也都做生意,贩卖私盐、挖山开矿,诸如此类。」归隐嘆了一声道,「如果你到了散花宫,发现有些东西不干不净,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无须惊讶。」 晏歌抬起了头,她轻声道:「你对这些事情很不屑。」 归隐微微一笑道:「是。若是正经儿做生意,那是一件好事情,可若是仗着自己的势力到处抢占地盘,排挤他人,这就不是一件值得夸赞的事情了。江怀远人称他为『小孟尝』,你知道这个称号怎么来的么?是他的所谓朋友所谓门客,自愿替他捧出来的。战国时期的孟尝君,你看他手底下是哪些人?孟尝君好客自喜,招任侠奸人入薛地,使得闾里多暴桀子弟,鸡鸣狗盗之徒能叫做『士』么?江怀远比起孟尝君,可差得远呢。」君子养士是为了平民百姓,而江怀远养门客,可不分智愚好坏。襄阳城中有一半人称江怀远的贤名,而另一半则是被暴桀之徒欺凌,敢怒不敢言。 晏歌淡淡地应了一句:「盘根错节。」 归隐轻哼了一声道:「浣溪沙晏家已经够复杂了,再加一个散花宫,你能够应付得了么?我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去取,你不必嫁给江怀远。」都说酒后吐真言,可不过是小饮了几杯,眸中似是浮现了些许醉意了。归隐歪着头,摇晃着酒盏,柔和的目光落在了晏歌的身上,带着几丝期待。 晏歌摇了摇头道:「谢谢你,不过这太冒险了,你会因此得罪整个散花宫。」 归隐放下了酒盏一笑:「我几时畏惧过?再者我已经得罪了晏家,而以晏家与江家的交情,散花宫已然成为我的敌人。这一路送你到此,我将你当做朋友,我实在不想你成为我的敌人。我浪迹江湖,对手已经够多了。」 晏歌眸中浮起了一抹笑意,她应道:「你忘了么?我是晏家人,你在潜江杀了的孩子,是我的亲弟弟,我们本就该是敌人。」归隐恍惚了许久,才勐地醒转。她灼灼的目光落在了晏歌的身上,她说道:「晏家于你而言是个牢笼,你与晏欣之间可不见一丝情分在,你想脱离晏家。只不过,散花宫江家未必能够助你,你只是从一个牢笼进入到了另一个牢笼罢了。」 晏歌嘆息了一声,她说道:「我很羡慕你有一个好父亲。」归一啸与晏鸿在江湖上是齐名的,可是他们教育子女的方式却是截然不同的。归一啸喜欢浪迹江湖,而他的女儿也染上了这份性子。而晏鸿呢?他的眼中只有儿子,儿子是日后继承家业的,女儿则是用来笼络人心的工具罢了。「我爹不介意多一个干女儿。」归隐答得很快,她的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晏歌的脸上多了一丝惊愕,但是这种惊愕很快就消退了,她的眉眼弯起,笑得如同一道月牙儿。她不相信归隐的话,可只有归隐知道自己并非在开玩笑。 第13章 归隐摇晃着酒杯,她的右手已经按到了龙牙刀上。一道尖锐的破风声响起,一支飞镖直接从窗户中打入,钉在了深红色的柱子上。晏歌已经站起来了,她衣裙上的环佩叮叮噹噹的响,她的面上流露出几丝焦急与忧愁来。 嘈杂的大堂忽然间静止下来,归隐霍地起身走到了窗边,望着底下一群锦衣人簇拥着一个穿着华衣的白面青年。「走,我们下去。」归隐压低了声音对晏歌说道,也不管她有没有答应,握着她的手便往楼下快步走去。酒楼中的小二忽然间殷勤起来,递送毛巾的、端茶送水的、甚至还有捶背的,当然,这个人近不了青年的身,他一靠近就被青年周边的锦衣侍卫给隔开了。 全新的凳上擦了又擦,光亮的凳面上不染尘埃,这年轻公子撩起袍子落座,曲起尾指做了一个手势,那些锦衣人便意会了。洪亮的声音在大堂中迴荡,原先的那些酒客、卖花的、耍杂技的,都在这一声暴喝中匆匆忙忙离去,他们当然不用付帐,这位年轻的公子已经包揽了一切费用。这酒楼里的人吶,哪里是喝酒来的,分明是喝一个排场,彰显着自己的身份,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那些在厢房中照顾着客人的莺莺燕燕,此时也是一排从楼下走了下来。一个面容泛青的锦衣人走上前,道:「你、你,还有你,过来。」这是一种不容忍辩驳的语气,他的眉眼中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
第16页 那些女人很嚮往服侍一个有才华、有权势且相貌堂堂的年轻人,被点中的面上绽出了灿烂迷人的笑,而没有被选中的,则是微嘆了一口气折回了楼上。楼下是这个年轻的公子包了场,而楼上的厢房中,则还有好几个贵客。归隐倚在了楼梯口扫视着,她的目光掠过了那年轻的公子,又落在了角落里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人身上,他只管自己独自喝闷酒,丝毫不理会锦衣人的大喊。那枚飞镖是不是他发出来的?亦或是这群锦衣人送出的?归隐不知道。 「对了,你们两个也过来服侍我们公子。」那个锦衣人青色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点了点头,朝着归隐她们一指,大声地喝道。归隐那副散漫的神情中,忽地绽出了一抹亮光,锋锐的似是一把无往不克的刀,锦衣人被这道目光逼得退后了一步。青脸上泛过了一阵白,恼羞成怒地向前一步走,他喝道,「说的就是你们,能够服侍我们公子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这么不知好歹。」 「爷,她、她们不是楼中的人。」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锦衣人将头一仰,道:「就算不是楼里的女人那又怎么样?只要是我们公子爷想要的,哪个女人得不到?我给你们两条路走,要么乖乖地去公子爷怀中,那么就是死!」这一个死字当真是掷地有声,锦衣人的眸中泛着一道凶光,他轻蔑地望着归隐她们,就像是看两只蝼蚁。 「没有第三条路么?」归隐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脸上没有畏惧、也没有对那年轻公子的钦佩,她的神情很是轻快,当然这等轻快且愉悦的表情是对着晏歌的,她没有看着锦衣人,她的眼中也没有这个锦衣男人。「你家公子爷这么好,你怎么不去服侍?瞧他细皮嫩肉的模样,恐怕经不起你们这鲁男子的摧残吧?」白面公子面容有几分阴柔,像是个女人。归隐在江湖上厮混,浑话儿倒是学了一堆。晏歌的面上倒是有些微红,她嗔了归隐一眼,似是在责怪她不知羞,说出这等话。 年轻的公子面上的神情不变,只低着头与几个美人儿调笑戏嚯,倒是他的手下人一副愤怒的神情,噌地一声拔出了手中的刀剑。那个距离归隐最近的青脸汉子最是愤怒,他的五指已经作爪朝着晏歌抓去。他是江湖人,自然是有些眼力的,他不知道这背着刀的姑娘师承何处,便不敢轻易地开罪,而另一个,身上一点儿武功都没有,想来就是个寻常人,江湖上的大门派,很少有人的女儿或是妹妹不会武功的。 归隐眉头一蹙,她一掌切了下去。 青脸的汉子没有收手,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嘲弄,他开口道:「这软绵绵的力道,是要切——」咔擦咔擦几声响,青脸的汉子脸上血色尽退,一双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一般。这看似软绵绵的、不带有任何劲风的一掌,在距离他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忽然间变得有劲起来。他当然来不及逃,只能够将内力运于手臂上,五爪一变,朝着归隐那只素手反切去。结果,他的手臂骨头尽碎,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那一掌中如惊涛骇浪的般的内劲迎着他的胸口撞来,一层一层又一层,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块破布般倒飞出去,将一张桌子砸得粉碎。年轻的公子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中带着几丝讶异,他的手下人则是满脸惊愕,怔愣了片刻后,立马就冲着归隐袭去。「住手。」这年轻的公子终于发话了,他皱了皱眉,推开了怀中的女人,站起身望着归隐,他拍了拍手,手下人就送上了一叠银票,他说道,「多有得罪之处,望姑娘海涵。」这江湖上,没有银两摆平不了的事情,威逼利诱,是一种很好的手段,年轻的公子显然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号,因而便让人送上了银子。 只不过,归隐早就看破了他的身份,襄阳城中,哪家的年轻公子有这么大的排场?她望着晏歌讥诮一笑:「我不想把你送到他的手中去。」这个他指的当然是「小孟尝」江怀远,他无力约束手下人,他不拒绝美色,他的身上还不知道会有几种毛病,这不是一个值得託付的男人,归隐在第一眼就断定了。 晏歌嘆息了一声,应道:「可我还是要嫁到散花宫。」 江怀远的脸色变了,他身形一闪便到了晏歌的面前,他笑了一声道:「晏姑娘,你来了。那么你身边的这位,就是归隐归女侠咯?」没等晏歌回答,他便转向了归隐,快速地问道,「归女侠可愿意加入我散花宫?」他的声音很急切,他要归隐马上就给出一个答案。他望着归隐,甚至将他的未婚妻给抛到了脑后。没有永恆的敌人,也没有永恆的朋友,朋友会背叛你成为敌人,而当初的敌人很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成为一个很好的朋友。侠肝义胆的小孟尝江怀远,他想交遍江湖上的人,他可以不管那人的背景身份,只要愿意投入他散花宫,那就是朋友。 第14章 江怀远为什么这么着急?是江怀远还是散花宫着急?归隐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她的双手环在了胸前,目光则是落在了晏歌的身上。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江怀远的急切没有因为归隐的沉默而变得悠然,他依旧是急声说道:「你杀了『没头脑』贾道德,相当于得罪了朝暮门;你杀了小公子晏欣,也便是得罪了『浣溪沙』,你如今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加入我散花宫中!不管你干了什么事情,我都会替你摆平!」
第17页 这便是人称『小孟尝』的江怀远求贤若渴的姿态。归隐开口了,她问道:「江家与晏家乃是世交,如果晏二爷要我的命呢?你们散花宫也会站在我这边么?如果——」江怀远匆匆忙忙地打断了归隐的话,他说道,「我明白晏二爷,他也是一个重视人才的人,私仇在大局面前算不了什么。」说完这句话,他掩着唇轻咳了一声,眸光终于熘到了晏歌的身上,审视中带着几分对美色的欣赏。 归隐轻轻一笑道:「我加入散花宫能给我带来什么?」 江怀远肃声应道:「权力、钱财还有名声!」 归隐笑着摇了摇头。 江怀远瞳孔一缩,他又道:「女人。」谁都知道归隐游戏江湖,不爱少年爱女子。这是为人诟病、为人唾骂的一点,光是因为这点,想要杀了归隐以正伦理之人就不在少数,这种可笑的热心肠,说白了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江怀远提出了这,可谁都知道,他不仅仅能够提供女人,还能让江湖上的人闭嘴,让他们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 归隐道:「我最后问一句,这是你江怀远的意思,还是散花宫的意思?」这一回,江怀远还没有应答,便有人抢先发声了,他说道,「我们公子的意愿当然能够代表散花宫!」那副轻蔑的模样,仿佛是在说,能被公子爷看上,是一种极大的福气。归隐嘆息了一声,她扬起了头,手垂了下来,拂了拂衣袖,她说道:「那么这楼里埋伏了十八个人,不是你们散花宫的咯?那会是什么人呢?」归隐说完了这句话,整个人便如同一只飞燕朝着二楼跃去,只听得砰砰砰几声响,归隐又落回了原地,她的手笼在了衣袖中,仿佛从来都没有动过。片刻之后,从那楼上摔下了八个人来,他们浑身抽搐着,头一歪便再也没有生息,这八个人只是一般的高手,他们直接被雄浑的掌力震碎了心脉。 江怀远望着地面上的尸体一恍惚,他抬起了头,面色有些泛白,他说道:「好一个『八步赶蝉』!好一个『沧海掌』!」埋伏的十八个人,已经有近半的人身殁,而那潜藏的人不得不从中跃出。他们朝着江怀远拱了拱手,齐声道:「我等奉宫主之命,诛杀归隐,请公子速速离去。」这十个人中,有一个看着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独手独脚独眼,那掩藏在了髮际中的一只耳朵也被人从利刃削了去,受了极大的创伤,这个人非但没有死,反而变得更为顽强,他是个残废的人,可是有些残废的人往往比四肢健全的人更可怕。 散花宫除了宫主外还有「九天」,这九位高手之下,亦是各有弟子。归隐看着那个可怕的人,她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的畏惧来,她挡在了楼梯口,在晏歌护到了身后。她抚了抚手指,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阳天君』许独吧,在当初与西域刀魔恶斗,因为技不如人被砍去一只手、一只脚,被剜去了一只眼,被削掉了一只耳朵。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归隐在惋惜,她投向了许独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尖锐的喊叫响了起来,拐杖拄在了地上,许独冷笑一声道:「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哩!」许独想活,那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的人最想活。他活的比别人辛苦,他还是想要活下去,这片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他去欣赏。想要活下去,只能够杀死那些不让自己活的人,很多人都是因为嘲弄或轻视自己的残损的肢体,而轻而易举丧了命。他手上的铁拐是一只腿,是一只手,是他用来夺人命的武器。 一个纤细的女人,一个笑容如同花艷的女人。归隐在笑着,可她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气。「看来,阳天君的『独一无二』神功已经大成了。」这功法是许独用一只手、一只脚、一只眼、一只耳朵做代价换来的开悟,他每天都在练习,风雨无阻,他很自信,自己的神功能够将这个纤细的女人毙于杖下。 归隐其实很喜欢自大的敌人,因为那些自大的人,都成了死人。她的手按在了刀柄上,可她没有拔刀。 几柄剑长剑向着四面刺来,许独的铁拐朝着她的面门罩下,微微地仰起头,就连上方也有一柄锋利的长剑。只有后面才是空的,才是一条活路,可是那里站着晏歌。在这等凌厉的攻势下,归隐能够避过么?她会死么?晏歌镇定地站在剑气刀风的边缘,她替归隐捏了一把汗。不能避,那只能够迎着这些招式而上了。刀已经落在了左手,刀鞘与刀,分开了是两把刀,而合在了一起,便是一併无往不胜的魔刀。叮叮噹噹几声响,那些人手中的剑撞在了一起,一起戳向了许独。许独只有变招,不然在他的铁拐击中归隐之时,他已经被长剑刺成了一个刺猬。周边的危机化解了,可是头顶还有一把剑。归隐眨了眨眼,她只是向前走了一小步,这一步避开了头顶上的剑,同时也避开了许独再度袭来的铁拐。 「阿嚏!」一道喷嚏声忽然间响了起来。 打喷嚏并不可怕,每个人都要打喷嚏,可是这声音实在是太洪亮了,几乎将所有人的视线都给吸引了过去。这酒店中其实还有一个人,穿着灰衣的、独自饮酒的年轻人。他站了起来,他走出了角落,也走出了那片阴影。一个年轻的、高大的、面目冷峻的男人,在他的背后背着一张大铁弓,他的左手则是提着一个只有三支箭的箭袋。 人们的目光只不过被这年轻的男人吸引了片刻,场面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许独的铁拐断了,藏在了铁拐中的「杀招」也被人破了。只用一双肉掌,甚至没有拔出龙牙刀,许独的身子在打颤,他开始畏惧了,有了畏惧,那他的斗志和胆气都倏地消失不见。归隐依然站在了楼梯口,她冲着许独笑道:「你还要不要打?为什么浣溪沙的人要报仇,派出来的却是你们散花宫的九天呢?浣溪沙的三山四海呢?为什么不肯出动?是怕折损了力量,从而导致与朝暮门的对抗落了下风么?」
第18页 「我们不杀你,我们只要带走晏大小姐。」江怀远发话了,他到底是散花宫的少宫主,许独的眉头微微一拧,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带领着剩下的几个弟子站在了江怀远的身后。晏歌是他的未婚妻,他要带走晏歌,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可是归隐不情愿了,她扭着头望向晏歌,生怕她同意了江怀远的话,那样就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够将晏歌给带走了。温柔、纤细而柔弱的女人,如同一阵清风般令人身心舒适,归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要去保护一个人。 「不行。」一道又冷又硬如同寒铁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个灰衣年轻人将箭袋背在了身上,他又缓缓地解下了大铁弓。 第15章 铁弓金箭,江湖上只有一个人会如此装扮。别说散花宫一众变了脸色,就连归隐的眉头也微微地蹙起。忘尘阁六堂有七位高手,名列第四的「杀魔」华端严,又称作「鬼神三箭」。他追杀一个人,可以潜伏数年,可以从漠北追到江南,被他盯上的人,似乎只有死路一条。当然,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接下「鬼神三箭」,可是放眼整个江湖,极少有人能够接下他的箭。 「不问苍生问鬼神」箭。 华端严为什么会忽然间出现在这里?他来到襄阳城是为了什么?归隐往后退了一小步,这一小步使得她与晏歌更靠近了些。她的目光紧凝着华端严那张冷酷无情的脸,楼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极为紧张。 「她,你们不能带走。」华端严伸出了右手,他没有探向箭囊,反而是向前一指,他又说道,「她的命要留下。」有人请了忘尘阁的杀手来要晏歌的命!能够请动杀魔堂堂主华端严的,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到底是谁?只不过这等境况下容不得归隐多想,忘尘阁的人极有组织性,他们也不会供出指使者的身份。 江怀远面色泛青,他冷冷地盯着华端严,问道:「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么?你敢得罪浣溪沙晏家与散花宫江家?」 华端严讥诮一笑,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江怀远,微仰着头傲然道:「天下没有我忘尘阁开罪不起的人物!」是的,忘尘阁与朝暮门、散花宫、浣溪沙并称于世,它时四大家中极为特殊的一块。他忘尘阁的人可以得罪另外几家,可是另外几家必须要掂量掂量,不敢轻易地将他们得罪了。忘尘阁里有情报,它揪着江湖人的命门,它隐藏着江湖中所有见不得人的污秽事,爱名声的人不希望这些事情传出去,他们杀不尽忘尘阁的人,只能够向他们俯首。 许独怪叫一声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这四大势力是齐名的,他们麾下的高手也是齐名的。九天与七杀,到底谁更厉害,这是江湖中的人想知道的事情。华端严没有应声,他的眸光似电光一般射了出去,就是这股慑人的目光,将原本就受伤的许独给吓退了几步。「你呢?」华端严这两个字是问挡在晏歌跟前的归隐。 归隐微微一笑道:「我要保护她。」 「好。」华端严点点头,说道,「她不会武功,那就你来。只要你能够接下我的三箭,我就放她离去。」见归隐微笑着点点头,他的脸上也泛上了些许赞赏的笑容,这江湖上愿意替人受伤的可是极少。他仰起头看着屋樑,忽地大喝一声道:「看好了,这是第一箭!」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这是很轻、很慢的一支箭,像是一个带着清愁的梦境,像是一首低吟浅唱的诗,淡金色的箭光缓缓而来。就是这么轻、这么慢的一支箭,不知道夺了几人的性命。归隐不能退,她的目光紧盯着那箭头,忽地像是一阵清风般掠了出去。梦是被很快的风给吹散的,她抓住了箭头,指节在箭身上敲动。极细小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支金箭忽然间碎裂。那些碎片被风一吹,便向落花一般飘零在了地上。 「好!」华端严贊了一声,他又喝道,「第二箭!」 如飞鹰快马,这支箭一瞬间就到了眼前。 很快,也很利,这其中的劲道远非第一支箭可以比。慢箭快抓,而这快箭,应对唯有慢字诀。归隐的面容冷凝着,布满了劲道的双掌有如铁掌,金箭似乎在那强大的内劲下微微有些扭曲,可是下一瞬间便又绷直了。这一弯一绷间,箭上的大部分力道已然被卸下,可是箭还没有停止,归隐只能够解刀,但是她没有拔刀。箭撞在了刀鞘上铿然一声响,它终于砸了下来,落在了木梯上,那残余的劲道竟然使它钉入好几寸,尾羽在嗡嗡嗡的晃动,而此时,华端严又一声喝响了起来。 很难形容这支箭的绚烂,如同日光一般刺眼。 你说它时快箭,可它偏偏又动得很慢,你说它是慢箭,可下一刻便已经逼近眼前。 不问苍生问鬼神,而鬼神能说什么呢?他们只有轻泣,这是一支令鬼哭神嚎的箭。被华端严追杀的人,有十分之一接下了前两支,可最后还是丧生在了鬼神箭下。归隐的额上沁出了汗水,而被她挡在了身后的晏歌心也紧紧地揪起,她很想说算了吧,可是这时候的归隐,容不得丝毫的差错。仿佛勾魂的黑白无常近在眼前了,归隐一跃而起。她一走,这箭就对准了晏歌,眼见着华端严就能够达成了目的,在半空中的归隐,忽然间拔刀。 红色的刀光起,这楼中忽然盈满了一种寂寞与凄凉。那金光盈盈的箭被这种寂寞笼罩,开始变得黯然无光,它似是也染上了一层寂寞的情绪,掉落在了地上,轻轻地哀鸣。又凶又煞的血河刀法怎么可能会是如此寂寞?华端严盯着归隐,眸中有几分的不可思议,他摇头道:「这不是血河刀法。」
第19页 归隐点点头笑道:「是的,这不是血河刀法,血河刀法太兇煞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顿了顿,她又道,「萧长歌有『天涯一剑』,那我这个就叫做『归隐一刀』!」这时忽然间悟出来的刀法,只有一个雏形罢了。是刀寂寞呢?还是自己寂寞呢?萧长歌啊萧长歌,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死的!归隐在心中深深地嘆息了一声。 华端严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的箭囊已经空了。 鬼神箭没有了箭会怎么样?这是散花宫的人思考的问题。 就像是一个剑客丢了剑、一个刀客弃了刀。 只不过有些时候丢剑、弃刀,是为了更好的应对敌人。 一声惨叫响了起来,许独那唯一的手被华端严手中的弓弦给硬生生的勒断,掉在了地上鲜血淋漓。他迎着阳光、踏着散花宫弟子的尸体走了出去,那灰色的身影忽然间高大了起来。是谁要晏歌的命?归隐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江怀远收回了投向门外的目光,他说道:「多谢归女侠仗义相救,已经到了襄阳城,等晏姑娘回到散花宫就安全了。」他要带走晏歌,他要带走自己的未婚妻。 归隐笑了,她笑得很轻快,转头望着神情柔和的晏歌,她说道:「不,我不会让她跟你们走的。」她想保护晏歌,她不想让晏歌踏入那纷杂的世家江湖斗争中去,可是这一切又如何能避得开呢?「你愿意跟我走么?」她用一种无比认真、虔诚的语气向着晏歌问道。 晏歌点点头道:「好。」 第16章 一个慵懒的、面带笑容的女人,一柄冷峭的、血红的刀,谁能够挡住她?江怀远瞧了那一眼因为断臂兀自痛唿的许独,他掂量着自己的本事,只能够退出了酒楼。干干净净的,这楼里头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归隐的笑是得意而轻快的,而晏歌的笑始终是似水温柔。 这个江湖凭藉的是自己的本领说话,有能力的人威风堂堂,而无能的人只能够像是丧家犬一般蜷缩在了一边。散花宫的人退去了他们会甘心么?晏家还会重新派人出来吗?这些问题的答案归隐心中很清楚。晏家吞不下这口气,而散花宫也丢不起这个脸,一拨人退去,会有更兇勐的潮流上涌,直到将人彻底地湮灭。襄阳城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可这世间又哪里有安全之地?所谓的安全都是凭藉着手中的刀剑噼出来的。 归隐不会走,她必须要留在这个襄阳城。 夏日了,阳光也逐渐地发烫。 行走在街上两个年轻的美丽的美人,是谁都会想看两眼。温柔的、平和的笑容使人心生亲切之意,而那潇洒的、快意的则是使人心生结交之意,她们两个就像是大户人家出来游玩的千金小姐。归隐的面相不是很兇恶,而是懒散中带着一种飒爽,偶尔还散发着一种忧郁、寂寞的气息,她可以是很多种模样,只要不拿起刀,只要不与人动手,她便不会凶煞。 归隐有点儿不高兴,她刚斥走了一位面容猥琐的男人,这已经是第二十五个借着问路来打探消息的人了,她想快点回去,可是这大小姐不知怎么地,似是还没有玩够,她的手上已经提着很多的东西了。正打算开口说话,晏歌忽地转身,一块凉凉的糕点就这样被她塞入了自己的口中。归隐低垂着眉眼,舌尖似是触碰到了晏歌那带着些许凉意的指尖,咽下了糕点,她轻轻地嘆了一口气,说道:「等到忙完了我带你去桂林,那儿山奇、水奇,风光天下独绝,等到你看腻了,我们再去大理。」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心中一定会有很多的嚮往,归隐既然立志要保护、照顾晏歌,那么自然也会将她的愿望放在心上。「现在我们留在襄阳城还有两件事情要做,一是你告诉我你想要拿散花宫的什么东西,二便是调查出那些小孩子失踪的原因。」 「小孩?」晏歌似是刻意的避过了归隐的第一个问题,她蹙着眉,低问了一句。 归隐点了点头,面容严肃了起来,她说道:「是的,小孩。你还记得在长寿县的时候遇见的两个西楼剑派的人么?他们说了小孩子失踪的事情,线索指向襄阳城。这八大剑派向来不分家,西楼剑派知道的事情,其他几个剑派一定也知道了。这不是西楼剑派的事情,而是八大剑派共同的事情,就是不知散花宫的弟子可否知晓。」 晏歌点点头道:「那我们——」 归隐一笑道:「我们需要的是等。」等李玉湖和谢小楼来到襄阳城。 晏歌道:「就他们两个人来,能查出什么东西么?」 这西楼剑派的掌门是萧怀袖,在八剑九侠中名列第六,她门下的弟子又远不如她。武功不济事不算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可要是没有自知之明那便糟糕了。李玉湖很令人讨厌,可是他的师妹谢小楼,倒是一个不错的人。归隐沉思了一会儿,她忽然间笑了:「这两个人来定然是查不出什么事情,可若是孔门剑派的孔若愚和北斗剑派的高明悬来了,那事情就会简单多了。」这两个人各是一派掌门,在八剑九侠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们说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晏歌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亲自来?他们若只是派门下的弟子来呢?」 归隐微微一笑道:「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可是就在刚才,我得知了他们要来的消息。」看着晏歌疑惑的神情,她手微微一指,那儿有个破败的书画摊子,而书画摊子后面则是蹲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他们手中握着石块,正在地上画些什么。「你看左边的那人,在地上画了北斗七星,可是那位置倒是比一般的要高些;而右边的人则是画了一只高傲的孔雀,他们还打了几个手势。这些都是江湖中极为简单的暗语,他们要来襄阳城了,至于来的原因嘛,走失的小孩中有他们的孩子也不一定。」
第20页 晏歌点了点头,忽地问道:「是不是桑不留干的?」 归隐一怔,她失笑道:「桑不留掳走了那些小孩子做甚么?」顿了顿又道,「或许还真是她做的。」桑不留掳走过晏欣,能在浣溪沙的众多高手底下不动声色地掳走晏欣,若是没有极好的本领是办不到的。她能够掳走晏欣,自然也能够掳走寻常人家的小孩子,只不过那么多的小孩,用来做什么?这个归隐想不通,她的内心是倾向了桑不留的,直觉认为桑不留不是这等人,可是她口中却说了另外一句话。 一朵轻飘飘的花落在了身后那浅浅的脚印上,站了些许泥尘,这被人踩踏过的花朵却没有一丝一毫破损的模样。晏歌跟在了归隐的身后,她手上提着的小盒子,已经转移到了归隐的身上,双手笼在了袖子中,她的面上绽出了一抹笑容,温柔的如同春风、春水、春雾、春花一般的笑。 「你要到散花宫取什么东西?」归隐忽地开口问道,她没有忘记。她的记性很好,听过的、看过的只要不想忘记的事情,她都不会忘记。她没有回头看晏歌,只是放慢了脚步,等着她跟上来。晏歌沉默了半晌,笑道:「我现在不想要了。」 归隐勐地回头,盯着晏歌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谎!」 晏歌嘆了一口气。 归隐又道:「我已经得罪了散花宫,他们的人一定会来杀我的,不如我先找上门去,你要的东西我会帮你取回来的。」 晏歌摇头道:「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归隐轻哼了一声,她笑道:「我已经决定要照顾你了,你说我们是不是朋友?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有什么不对的么?如果你把我当做朋友你就告诉我。那一件东西,让你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换取,一定很重要。」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晏歌也不好再推拒什么了,她涩然道:「你听说过『一萼红』吗?我,我有一个朋友,中了这个毒。能解这个毒的只有散花宫的『十八香』。」她低着头,似是不敢看归隐的神情。 归隐沉默了半晌,才问道:「这个朋友很重要?他是……」最后两个字很含煳,风一吹就散了。晏歌或是听见了,或是没听见,她只是用力地点点头道:「是的,很重要!」 第17章 「一萼红」是一种很霸道的毒,凡是服食此毒的人,四肢皆废,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但它也不是无解之毒,它的解药「十八香」就在散花宫中。那是个什么人?竟然让晏歌愿意为她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归隐很想知道,可是她不会去问。很重要,光是这三个字就足够了。散花宫不是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必须有详细周密的计划,只不过,归隐还没有做好去散花宫的准备,就有人上门了。 不是散花宫的人。 厅堂里,一个一脸倨傲的中年人坐在了太师椅上,在他手边的凳子行,则是坐着一个笑呵呵的、却是闭紧双目的人。还有几个年轻的小辈,冷凝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湖上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归隐能够知道他们的下落,那么他们自然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找上归隐。这才在襄阳城扎根呢,就不请自来了。 归隐捋了捋袖子,她越过了一干人,将手中提着的盒子点心搁在了小几上,转头朝着晏歌笑道:「咱们府上还得买几个丫头来,不然光靠你我二人,恐怕打理不变。对了,还得找二三懂武功的小厮,省得什么猫猫狗狗都往咱们这儿钻。」她这一番话,显然是没将人放在眼中。 被称作是猫猫狗狗,有的人可是不乐意了,脾气上来眼见着就要发作,忽地被人扯了扯衣袖,才将情绪给缓和下来。谢小楼的面上堆着笑容,她拦在了师兄李玉湖的面前,朝着归隐拱了拱手道:「冒昧来访,望归女侠恕罪。」同来的两位自恃身份,一定不会先开口,他们坐在了那儿,是等着归隐行礼了。这当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别说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掌门,就算是她爹亲自来了,想要喝茶,也只能够自己煮去。 归隐装作没听见,她继续说道:「对了,咱们还需要养些小动物,你是喜欢柔软可爱的小兔子,还是喜欢兇悍的猎犬?」晏歌的目光往堂上扫了一圈,她的面上浮现了几丝笑意,撑着下巴,倒是做出了真在思考的模样,她应道:「都想养呢?若是将兔子与猎犬关在一处,恐怕兔子要遭殃了。」只不过谁是兔子?谁是猎犬呢?归隐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她上前一步,牵住了晏歌的手,笑道:「咱们去花园看看,这宅子可不能买亏了。」那几人来到此处就是等归隐的,哪里会想到她是如此目中无人的模样? 坐在太师椅上的灰衫汉子目射电光,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喝道:「站住。」归隐的脚步是微微顿住了,但是她没有听,唇角也露出了几分讥诮。那灰衫汉子此时也忍不下去,朝着门口飞掠,只见他双掌如同穿花蝶一般翻飞,下一个瞬间,他已经落回了那太师椅上,手轻轻地往那把手上一搁,就听到了咔擦一声响,手柄断裂。 归隐回头了,她哂笑一声道:「高掌门没必要用椅子出气吧?」就在方才,那灰衫汉子一起一落,连攻了八招,都被归隐轻而易举的避开了,不仅如此,还将他出掌的力道反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这种功夫与浣溪沙晏家的星移斗转极为相似。 灰衫汉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还道归姑娘不识高某人呢。」见归隐只是微笑,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又讥诮道,「归姑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湖年轻一辈中,恐怕鲜有敌手。」
第21页 「不。」归隐摇了摇头,见高明悬面色似有些缓和,她又笑道,「何止是年轻一辈,华端严伤不了我,贾道德被我杀了,至于高掌门你——」有些话不必说完,因为大家都是懂得,而且因为话未尽,还能够装个煳涂人。高明悬一张方脸气得通红,正待发作,他身旁那个笑呵呵的男人忽地笑道:「高二哥,你何必与年轻人置气?」 这儿还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高明悬只能够咽下这口气,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便不再答话。那个笑呵呵的男人倒是站起身来,朝着归隐作了一个揖:「我们此次冒昧来访,是有事相求。江湖人皆知归大侠行踪不定,可是此事又非得仰仗归大侠之力不可。」他们说是来找归隐,倒不如说是为了归一啸前来的。别说归隐不知道老爷子的下落,就算是知道了,看着这几人请人的态度,也不愿开口告知。 归隐双手环在了胸前,她似笑非笑地说道:「难道这天底下还有你们『八剑九侠』解决不了的事情么?」 「不瞒归姑娘说,这江湖中还真有很多事情我们解决不了。」一道女子的轻笑从厅外传来,转瞬间,一位穿着红色衣裙的女人就掠了进来,站在了归隐的对面。李玉湖和谢小楼面上掠过了一道欣喜,他们屈身跪地,齐声道:「参见掌门。」这红衣女人将笑了笑,将他们扶了起来,又转头正对着归隐。 这西楼剑派的掌门人叫做萧怀袖,若是算起来,应该是晏歌的表姐。她们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不过晏歌是温柔的,而这位萧怀袖则是带着几分娇、几抹傲。她能继承西楼剑派固然因为她是前任掌门萧情的亲生女儿,但是她的手段与能力,都不应该遭到忽视,简言之,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进来时候说了那么一句话,可现在再开口,却是对着晏歌的,她笑问道:「表妹,我听说你爹派人将你送到了散花宫,为何此刻你还与归隐呆在了一起?如果江湖上的传闻没有错,你欣弟就是被她杀了的吧?」 归隐的眉头蹙了蹙,她抬头紧凝着萧怀袖,冷笑道:「这不干你的事。」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萧怀袖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如果是你挟持了我表妹呢?我自然是要护着她的。」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向前走了一步,她的脸上还噙着一抹轻松自如的笑容,她不像是要杀人的。就在这时候,晏歌开口了,她只说了一句话:「是我自愿跟着她的。」这句话坚定地表明了立场,也成功的制止了萧怀袖的动作。归隐的面上露出了一抹畅快的笑容来。 「萧侄女说的不错。」孔若愚又开口了。八剑九侠中人分别为八大剑派的掌门,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一个辈分。汪一高二孔三曹四五,而李萧齐陈则是年轻的一辈,会不会有江山代有才人出之感慨呢?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话题已经被孔若愚扭转了过来,萧怀袖也不想在晏歌的身上深入了,她顺着孔若愚的话点了点头,笑道,「如果我们八剑派有通天彻地之能,高二叔的儿子、孔三叔的女儿就不会被人给掠走了。」归隐知道了这两人匆匆忙忙来到此处的理由,没想到与自己随口猜测吻合了,她低着头轻轻一笑。 这时候谢小楼忽地开口了,她说道:「归姑娘分明也在调查此事,为何不肯与我们合作呢?」只要有归隐在,请动归一啸不是难事。在长寿县,归隐分明是很重视那些小孩子。 那沉默的高明悬又道:「你与我们八大剑派结仇、与浣溪沙结仇、与散花宫、朝暮门也结仇,天底下都是想要杀你的人。如果你肯与我们一道,那么前仇一笔勾销,我们还会帮你劝服散花宫、朝暮门还有浣溪沙一众人。」 归隐凉凉地说道:「若你们能够说服他们,想必关于孩子的事情,也能够请动他们来帮忙吧?又何必执着于我呢?」谁不知道散花宫与浣溪沙是同盟,而八大剑派是另一个同盟,他们之间相安无事,却不代表着有着极为浓厚的交情。 第18章 归隐的态度看起来很坚决,这些人知道自己劝服不了她,一般在这等境况下有两种选择,可他们一面维持着大宗师的风范、一面也知道自己不是归隐的对手,只能够拍了拍袖子气哼哼地走了,那高明悬看起来是个火爆脾气,临走前一掌将厅中那太师椅给震碎了,倒是可惜了一张上好梨花木椅。不过,总有一天会让他们偿还的,而那代价也是今日十倍以上。 那些人一走,归隐立马就问道:「你跟你表姐的关系如何?」 晏歌摇了摇头道:「很少见,只能依稀记得她的模样。」晏歌的母亲萧倩死得早,而在她舅舅萧情当家时候,两家的联繫就很少了,更别说如今是萧怀袖掌权。萧家的人似乎对血缘关系看得很淡,而晏家正好相反,当然,晏家重视的只是他们晏家有本领的男人,入不了祠堂的女人,根本就算不上晏家人,只是用来牺牲的。 归隐点了点头,她在厅中走动了几步,最后在一张椅子上坐定,她又道:「我听说忘尘阁的阁主也是姓萧,叫做萧忘尘,她也是西楼剑派的人么?」这萧忘尘很是神秘,除了一个名字,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出身,不少人怀疑过她是西楼剑派出来的人,可是被萧家一口否决了。坦白说,归隐是不怎么相信萧家那群人话的。 晏歌迟疑了一会儿,她应道:「我没听说过。」没听说过,也就是可能是,可能不是。江湖上的秘密很多,有些时候本家人都不晓得,何况是她这么个外人?瞧着归隐沉思的模样,她又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第22页 归隐笑了笑,她应道:「我只是看见萧怀袖忽然想起这么个人来,朝暮门、散花宫、甚至是八剑九侠都向我示好,希望我加入他们的势力,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江湖上的这些势力,如果非要选择一个,我宁愿去那忘尘阁。不过呢,忘尘阁已经有『七杀』,加我一个叫做『八杀』,那太难听了。」顿了顿,她又问道,「你在想什么?」晏歌一副低眉沉思的模样,让归隐很好奇。 「孩子。」她只简略地说了两个字。 「你喜欢孩子?」归隐悠悠一笑,但是转瞬间她的面色又凝重起来。孩子失踪一事,看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些孩子之间没有共同的联繫,有些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些是富商乡绅的子女、甚至还有江湖大侠的儿女,有男孩,也有女孩,自六岁到十六岁皆有失踪之人,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做?他们的动机是什么?这点很难想明白。「听萧怀袖说,高明悬的儿子高宝是与僕人出去玩耍的时候被劫走了,这僕人已经死了,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狰狞丑恶的伤疤。而孔若愚的女儿孔芊芊,她是在自家的庭院中被劫走的,守着她的丫环也死了,身上的伤疤与高价的僕人类似。这种伤疤只有极钝的刀、极慢的刀法才能够弄出来,一般的用钝刀慢刀的人,他们还没杀人,就会被别人给杀了,江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将这钝刀使用到极致。」 晏歌一挑眉,问道:「谁?」 归隐面色一沉,她冷声道:「忘尘阁的第二高手,『杀天』王一石,他用的是一口钝刀,他的刀法叫做『断木刀法』,但若以为他的刀只是断木,那就是大错特错了!」王一石正在襄阳城,高明悬等人就是追寻着他的踪迹而来。见晏歌的脸上有几分惊异,归隐缓缓一笑道,「我在想,忘尘阁的杀手们是怎么来的。」 晏歌眉头一拧,说道:「难道你认为是忘尘阁的人做这种事情?」 归隐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忘尘阁不会如此下作,可是江湖上最是人心难以揣测,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线索既然在王一石的身上,我们总是要找他一回。」见晏歌点头,归隐松了一口气,她说道,「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就去散花宫替你找『十八香』。」晏歌从来不提,可是归隐无法忘记这件事情,她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个因为『一萼红』卧病在床的人是什么样,为何能够得到这温柔大小姐的青睐,甚至为了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可是每一回这么想,胸口就闷闷的堵得慌,归隐不明白这是什么感受。此时,她又想到了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她就说了一个我字就不出声了,因为晏歌开口了。 「这事情我不着急,我不想它成为你的压力。」如同春风细雨般的温柔,晏歌的眼睛很亮,一旦她凝视着你的时候,你便会觉得自己就是她的全世界,此时,归隐也有这种恍惚的感觉,她从晏歌的眼中,只看到了自己,那柔和的、深切的、真诚的情意,都是因为她归隐而发的。溺死在了晏歌眼神中的人,会愿意为她做任何的事情。 晏歌这么说了,可是归隐只想赶快、赶快解决手中的所有事情,她的唇角勾着一抹笑容,可是就中苦涩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你别这么说,这算是什么压力呢?中毒的人可是等不起的,晚了一步,是世上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晏歌不再答话了,可归隐却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真正的心声,仪一时间,几种情绪交集在一起,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低着头,那披垂下来的髮丝正好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庞,她很轻很轻地说道,「咱们才来这宅子,去看看后院有什么不妥贴的地方吧。」 晏歌柔柔一笑道:「好。」 这宅子已经是有些年头了,当初的主人家是好吟风弄月的,院子的布局极为精巧,只不过占地不大,格局亦是偏小。这算是家宅住房,三间厅房次第而造,沿着游廊走到了院子中,才见到那太湖石砌成的假山,掩映的林木间,还有几座小亭子。「这宅子还是太小了,不过再大一些,只有咱们两个人又显得寂寞。」归隐喟嘆了一声,又道,「等我退隐江湖时,我要寻一处地,譬如那江干湖畔深柳疏芦之处,造一小筑,烟水渺渺,云山澹澹,岂不是快活自在!」 晏歌捂着唇轻轻一笑,她说道:「大隐隐于市,你之前还说要开个书画铺子呢。」 归隐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眨了眨眼道:「你喜欢靠近市坊啊?那也可以啊,造厅堂三间半,深奥曲折,再以八卦阵法布局亭台楼阁,□□墙、乱石路!还要有池山、曲水、瀑布,採石的话用太湖石还是崑山石呢?或者宣石?」说到兴奋处,归隐拍了拍手掌,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儿。仿佛已经到了那时候,天下的造园工匠任由她使唤。 只不过,她没笑多久,眉头就皱了起来,她撇了撇嘴说道:「只可惜啊,这江湖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就算我愿意退隐,我的那些仇人们会放过我么?我曾经跟人说只要击败了萧长歌我就退隐江湖,那是因为萧长歌是天下第一剑,只要能够打败她,就意味着我鲜少有敌手,大部分的人应该会慑于我的声名而退缩。当然,我心中也想跟她比一场,看是她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 晏歌摇了摇头道:「你真是矛盾。」
第23页 是的,归隐是个很矛盾的人,喜欢山林的清寂,可又爱着江湖的热闹,只要江湖中有高手出现,她就按捺不住那颗雀跃的心。所谓高手总是在与人的比试中寻找到了自我。 第19章 就算是躲到了山林中,该来的麻烦还是会找上门来,更何况归隐住在市肆中耶?晏歌不想见到血腥的场面,她一向很有怜悯心,别说是杀人,就连杀一条鱼都不愿意。归隐很听她的话,不杀人,那就将擅闯入府中的人很轻很轻地送出去,至于在外头他们遭受了些什么,就管不着了。可是今天来的人有些特殊,归隐摆不出好脸色,可是也不能将她赶出去,来人一进门就说了句:「归隐,我内心底还是将你当做是朋友的,一天是朋友,一辈子便是朋友。」 归隐孤身行走江湖很是寂寞,她的朋友真的很少很少,因而她信任桑不留,可惜桑不留最后还是将她拉入了江湖的漩涡中。就算是在自己的府邸中,那也不会很安全,归隐寸步不离晏歌,就如同此时,她在厅堂中与桑不留见面,还将她带在了身边。对于不速之客,向来不需要什么礼节,归隐斜睨着桑不留,而桑不留也不在意,她的指节轻敲着桌面,一双眸子灿然如星辰。「我桑家已经加入了散花宫。」桑不留轻笑着说道,她的目光扫过了归隐,又落在了晏歌的身上,带着几丝不明的意味。 归隐「哦」了一声,又问道:「这么看来,你是散花宫的说客?你是要我将晏大小姐送回散花宫呢?还是奉了那散花宫的命令,来取我的性命呢?」 桑不留摇摇头,沉吟了片刻才反问道:「你会将晏大小姐送走么?」还没等归隐回答,她又笑开了,自己回答道,「不,你不会。至于我,你不也是很清楚明白,我远非你的对手么?散花宫里有『九天』,要杀人,哪里轮得到我来动手呢。」 归隐一挑眉,冷声问道:「那么,你是来劝说我加入散花宫的了?」顿了顿,归隐又道,「我以为你是朝暮门的人。」 桑不留点了点头,似是直接忽视了归隐的后半句话,她笑道:「你一个人不会觉得累么?你不会觉得寂寞么?如今江湖上的势力错综复杂,『八剑九侠』空有其名,口口声声说维护江湖正义,可都是虚伪无能之辈,忘尘阁呢?神秘似是与世无争,只要给钱就能让他们办事,这等人最好对付。至于朝暮门,内斗尚不暇,又有何能力管其他的事情?唯有散花宫和浣溪沙最有力量。」 归隐的笑容越来越冷,就连双眉都像是蒙着一层冰霜,她说道:「你杀了晏欣,你与浣溪沙之间是有仇的。我记得你说过你想要整个江陵府的势力,可那是晏家的地盘。你加入了散花宫,不就相当于给晏家做事情么?你愿意?」 桑不留站起身,她绕着归隐走了一圈,笑道:「除了你们,谁知道晏欣是我下得手?我忽然间改变主意了不成么?等到散花宫称霸江湖,我能够获得的岂是小小一个江陵府?想要更多的名利,我只能够往前看。」桑不留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不然她一个弱质女流也不可能撑起整个桑家,她也不会利用归隐。 归隐嘆了一口气。 桑不留从她的脸上看到了送客之意,她仰着头娇笑了一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指望你能够听从我的劝,我很想把你当成我的一个小妹妹,可惜啊——」「可惜等你出了这扇门我们就是敌人了对么?」归隐接过了话头,冷笑道。 「不知道你听说过『云梦令』没?」桑不留留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只有云梦令三个字在归隐的耳边盘旋。「云梦令」原本是朝暮门的东西,里面有一套功法如云如梦,可是在二十年前,「云梦令」就被一个古怪的老人抢去了。原本的「云梦令」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是当老人将他毕生功法心得刻在了令上,它变成了人人皆欲抢夺的宝物。「云梦令」最后一次出现在了江湖上,是在三年前,听说有一家农夫在锄地的时候挖到了这令牌,只不过等到朝暮门的人赶过去时候,令牌早已经消失不见了,就连那一家人都被残忍杀害,至此,「云梦令」又一次失踪。 归隐缓缓笑道:「这江湖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然而在这襄阳府,最有意思的可不是这一件事情。 五月。襄阳。 长桥上熙熙攘攘,人潮涌动。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襄阳城最有声望的可不是什么散花宫,而是城西朱老太爷家。这朱老太爷是个大好人,行善布施,不知道这襄阳有多少人受了他的恩惠,就算是江湖中的汉子,也有落魄时候被朱老太爷所救的。老太爷不是江湖中人,可是他的侠肝义胆却是令一帮江湖汉子肃然起敬。朱老太爷府上人丁凋敝,他本有一个儿子,可是就在前年得了一场病,忽然间就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老太爷恨不得一起去了,只是偌大的家业总有人照顾,好不容易等到他唯一的孙女及笄了,这不,就开始为她选婿了。 门前两座威严的石狮子,上头结着大红色的彩球,站在门口处的管家一脸喜色,迎接着赶往府中的客人。这老太爷是极为豪气的,他只给几个重要的人发了帖子,其他的人,只要愿意来他府上的,他也会一併招待了。有来看热闹的、有来打擂的、还有一些专门来蹭吃蹭喝的,或是豪贵的锦衣公子,或是破衣烂衫的乞丐,这管家一併将人迎入,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倒真是个有本事的人。
第24页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在人堆中挤来挤去,还不容易到了一处空地得以喘息一口,晏歌便甩开了归隐的手,嗔了她一眼,问道。归隐换了一身男装,手中持着一柄描金扇子,一开一合,倒还真有几分风流公子的韵致。「人家朱老太爷选婿,难不成你也要去凑个热闹?」晏歌又问了一句。 归隐笑着点点头道:「正是。」 晏歌轻轻地哼了一声,带着几分地不满:「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也换上男装?」 眼珠子转了转,归隐撒开扇子遮住了面庞,嚯笑道:「我怕朱家小姐瞧上你,要是你被招为朱家的夫婿,那我怎么办?」 晏歌横了她一眼,扯了扯她的袖子,嗔道:「说正经的呢,来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瞧见了几个散花宫的人,难不成是为了他们来的?」 归隐将她给拉到了怀中,贴着她的耳根说道:「散花宫的人还不值得我亲自跑一趟,来这儿是为了王一石。这『杀天』王一石有个坏毛病,那就是好色,他的人既然在襄阳城,那一定不会错过朱老太爷府上的这盛宴,这朱家小姐,传闻可是个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的美人儿。」说到了美人儿三个字的时候,归隐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那语气向上一挑,忽然间多了几分撩人。热气呵着耳根,晏歌只觉得面上一阵发热,赶忙地推开了归隐。 啧啧的嘆声传来,在这偏角的假山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年轻俊俏的男人,从他那个角度望过去,归隐与晏歌二人遮遮掩掩的,倒像是做些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再加上晏歌的一张脸,此时红的如同霞彩。虽事实不是那男子想的那般,可晏歌在他的啧啧声中,不由得有几分羞恼。归隐倒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洒然一笑道:「你嘆什么东西?」 「我嘆?」那年轻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我只是高兴罢了。」 归隐又问:「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年轻人反问道:「那有什么不值得高兴的事情么?人生于世,就是要时时刻刻的感到欢喜,如果总觉得忧愁,那还不如死了算了。这么多愁,何必苟活于人世间呢?这位小兄弟,你说是么?」 归隐摇摇头:「有理,却又无理。」顿了顿,她又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年轻人愣了愣,他的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居高临下地望着归隐,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什么人?」 归隐的目光顿时如同利剑,她一字一顿的说道:「『欢天喜地』里的余不愁。」「欢天喜地」当然不是一个人,这余不愁只是其中的「欢」。他们没有门派,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归向何处。他们的本事是哪里学来的,这也是江湖上的一个谜题。只不过,「欢天喜地」从来都是四个人一起出现的,他们所到之处,没有哭声,因为死人是不会哭的。 「你很聪明。」年轻人笑了笑,他没有再说话,纵身一跃,就踏着瓦片向着远处掠去。 归隐眯着眼望着他离去的身形笑了,而晏歌则是疑惑地开口道:「他是谁?」这个年轻人绝对不是归隐口中所说的余不愁。 「余不愁已经死了,他当然不是余不愁。」顿了顿,归隐又说道,「这个江湖上爱笑的年轻人可不少呢,连个爱笑的、以笑出名的人碰到了一起,一定会有争执的。一旦结仇,那便不止不休了,还不如一开始就将人给杀了,省得日后有麻烦。」 「你还没有说这个人是谁。」晏歌低垂着眼眸,问道。 归隐沉默了一会儿,挑了挑眉道:「王一石,他是王一石。他来到了襄阳城就是为了杀余不愁。人们只记得『杀天』的钝刀与断木刀法,却忘记了他是一个很爱笑的人。有些人笑了是一团和气,而有的人笑容下满是杀机。」 第20章 王一石来朱老太爷府上是做什么?是为了女人还是为了杀人?归隐不知道,她也不必知道,在此时,就是跟着前行的人群去看个热闹罢了。后院很大,以水上的亭子为起点,曲曲折折的摆着很多席位,不过已经坐满了人。亭子中是朱老太爷的家眷,为首几张的恐怕是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江湖人,至于后头的,有乞丐、有不起眼的书生、有流里流气的小混混,自然也有武功极好的宗师,他们的座次可不是按照身份来的,而是谁先来谁落座。 跟归隐一样站在一旁的还有很多人,其中不乏年轻俊杰,他们没有闹,倒也这么愿意站着,在襄阳城朱老太爷的府上,可没有人敢随随便便的闹事。老太爷不是江湖人,可是他的身边却有江湖上的高手。一道道声音从水上亭那边传来,归隐可没有什么听得心思,她是来看热闹的,而不是来娶亲的。朱大小姐招婿,那一定要是人中之龙。单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她瞧不上眼,而那出身草莽的江湖莽夫她亦是看不上眼。经过这么一般筛选,人还是剩下很多,这江湖文武双全的子弟可不在少数。 「你猜是谁拔得头筹?」晏歌附在了归隐的耳边轻声问道。 归隐只是轻轻一笑,她哗啦一下撒开了扇子,遮住了她们的面容,轻笑道:「你猜我看见了谁?」习武之人的目力总是要比常人来的好,别说是坐在席位前边的,就算是水亭中的人也都一览无余。「是谁?」晏歌好奇地问了一句。归隐笑道:「是那散花宫的江怀远。」散花宫可是襄阳城中最大的武林势力,传闻中这少宫主能诗会画,又使得一手好剑法,谦谦如玉,人称「江郎一笑花落了」。只不过他与晏家有婚约,怎么又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朱老太爷府上呢?这厮也不是来看热闹的,他已经站起身,向着灰衣僕人交了一张卷子。
第25页 归隐低声道:「不知道朱大小姐出了什么样的题目。」场中之人或抓耳挠腮,或是志得意满、一副自矜自傲之态。晏歌横了她一眼,调笑道,「你如今男装打扮,也上去参与一场不就知道了?」归隐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地说道,「我怕朱大小姐倾心与我,我虽不是什么惊采绝艷之人物,但是轻轻松松夺个头筹还是能够做到的。」归隐可一点儿都不谦虚,像是开玩笑,又像是极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那厢的人已经开口了,这第一场啊,可是问菊,原来这朱大小姐喜欢菊花,这倒是便宜了一些浪游的贵家子弟,他们对菊花的品种可是了如指掌。只不过这些浪游子弟能够写出二三十种便是极致,哪里能比得上江怀远?忽然间,一个昂藏的青年男子负手站立,他念道:「蜜连环、银红针、桃花扇、方金印、老君眉、西施晓妆、潇湘妃子、鹅翎管、米金管、灯草管、紫虎鬚、灰鹤翅、平沙落雁、杏林春燕、朝阳素、软金素、青山盖雪、硃砂盖雪、白鹤卧雪……」这一口气竟然道出了一百三十三种菊花,比江怀远在纸上写得还多了三样。 江怀远也站起身,他拱手笑道:「兄台博学强识,在下甘拜下风,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唿?」那男子倒是从鼻尖发出了一道冷冷的哼声,似是有些不屑于应答江怀远的话。江怀远也不生气,他只是微微一笑,撩了撩衣摆又坐了回去。能知道菊花的品种,这不过是投朱大小姐的喜好罢了,这也只是记的功夫,看不出什么才情。那灰衣僕人在一旁记下了名字,第二道题又出来了。 来到这老太爷府中的人,有目不识丁的江湖莽夫,也有满口之乎者也而不懂武功的书生,还有既不识字又不会武的寻常人,他们图个热闹,只能够随着别人胡乱的叫好。归隐很不喜欢挤在人群中,可是不挤在人堆里,又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这老太爷府上也有不少的熟人呢。她伸手将晏歌揽在了怀中,摺扇在指尖转动,啪啪啪几声就打退了好几只想要趁机占晏歌便宜的手。「热闹而又麻烦。」归隐蹙着眉,低低地念了一句。 想要看出一个人的才情,最容易的方法就是比赛诗文,只不过会背经书的人不一定会写诗。朱大小姐喜爱诗的浪漫,她自然不会让那等只会掉书袋之辈成为她的夫婿。不少的人咬着笔桿子,最后垂头丧气地退场。朱大小姐爱菊,这诗的题目也是与菊有关的。江怀远援笔立就,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站着的年轻人身上。 一个站着写诗的人。 他对周边的席位不屑一顾。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场中只剩下了十个年轻的男子。 下一题是比武么?归隐在心中暗忖道,那亭子中朗朗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训练有素的人抬上了十架名琴。九个人是坐着的,只有那一个昂藏的汉子,他是站着弹琴!这个年轻的男人,归隐她们早就认出来了,就是在之前偶遇的王一石。 「这王一石真的想娶朱家大小姐啊?」晏歌低低地问道。归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忘尘阁的杀手很难对付,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会做些什么样的事情。或许真如江湖中传言的那般,王一石极好美色,或许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杀人。 开始只是泠泠的琴音,只不过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内力的比拼。江怀远的琴音很松,无滞无碍,不促不慢,如水之波澜,又如玉珠走盘,他是用双手弹琴。而王一石的琴声则是脆,声如金石,动如风发,他是单手在弹琴。有的人在一根弦断了后离场,有的人在断了二弦后离场……随着节奏的高扬,场中只剩下两个人。没有风,可是衣袍与髮丝都被鼓动了起来,他们的周身布满了一种气劲,这种陡然凌厉的气势,让一般人不敢直视。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王一石的琴音忽然间奇了起来,江怀远的额上已经沁出了汗水,他的手指动的很快,琴音如崩崖飞瀑,就算是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这琴声中杀机四伏。 「琴弦都要断了。」晏歌蹙了蹙眉,忽地低声说了一句。 她的话音才落下,便听到了几声脆响,断了的琴弦从江怀远的脸上划过,留下一道很浅的血痕,而王一石那处呢,琴弦似断似续,可琴声没有停。归隐心中一惊,低叫了一声道:「无弦琴!」这忘尘阁里头的人当真是了不得。「杀天」王一石有如此功力,那么在「杀天」之上的「杀不杀」呢,还有那阁主萧忘尘呢?沉浸在了自己思绪中的归隐没有听到晏歌的话,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这位公子如何称唿?」一道清泠的声音从水亭中传来。 王一石这回开口了,他向着那水亭躬了躬身,应道:「在下余不愁。」 「『欢天喜地』里的余不愁?」江怀远惊叫了一声,眉头紧紧蹙起,而王一石则是朝着他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好。」亭子里的人又说道,「余公子与江公子都是人才,最后一场是比武了,点到为止。」 「慢着,我有疑问。」王一石忽地开口,他又冲着江怀远一笑道,「我听说散花宫的少宫主与晏家的大小姐结亲了,这晏大小姐也已经到了襄阳城。江少宫主此番前来求亲,是何意图?如果你赢了我,你是打算安排朱大小姐做小么?当然,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这可不是王一石一人想到了,在场的人中有不少的想到了这件事情,只不过怯于散花宫的声名不敢随意地开口罢了。
第26页 「这是一个好问题。」亭子中传来了一阵轻笑,似乎并不因此事感到生气,朱大小姐将话题抛给了江怀远,她说道,「江公子,你怎么说?我倒是不介意你三妻四妾,只不过依我朱家的声名,让我做小,恐怕不好吧?而晏大小姐,她也是江陵的高门,晏家与你江家交好,你又要如何处置她呢?」 江怀远忽然一笑,他应道:「晏大小姐嫁到我散花宫,而我江怀远入赘朱家。」 场中一片沉寂。 许久之后,亭子里才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很好。」 归隐很想笑,只不过她在低头瞧见晏歌那紧蹙的双眉时候,就止住了笑意。 江怀远要与王一石比武了。 江怀远对自己的武功一向是很自信,在江湖的年轻一辈中,他也算是箇中翘楚。「欢天喜地」中的余不愁,他知道这个人,他原本就在等此人,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江怀远没有轻视敌人,他在心中掂量着敌人的能力,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余不愁是一个假冒的,他不是余不愁,而是「杀天」王一石! 第21章 杀天,自然是连天都敢杀,何况于一人乎?忘尘阁的人有一股大勇气,他们从来不畏惧得罪人,只要拿到了追杀令,那便是杀杀杀!只不过,阁中有阁中的规矩,他们自己也有自己的规律,譬如华端严三箭放人。可是王一石是没有自己规矩的,或者说他的规矩就是杀! 比武点到为止,在这等场景下见到鲜血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他们两个人手中各自持着一根木枝,江怀远很得意,他挽了一个剑花,倒持着木枝,向王一石一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王一石低头笑了笑,他只看手中的木枝,就像是看他的宝刀。他用的是「钝刀」,刀越钝,在他的手中威力越大,这木枝能够很好的替代钝刀,可惜他不能够使「断木刀法」,因为他还不想暴露身份。他又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露出了一个很好的微笑。 他朝着自己笑,他发现我了?归隐心中一惊,揽着晏歌的手又缩紧了些。「江怀远会不会命丧此处?」晏歌的声音响了起来,似是带着一层忧虑。归隐胸中有些发闷,她本不想回答,只不过在看着晏歌的眼时,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句:「不会。」场中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动手,他们也没有机会动手了,因为此时一条人影飞了进来,他挡在了江怀远的面前。 「属下戴胜天参见公子!」 「欢天喜地」里的「天」,不过他是几时投到了散花宫的门下?「欢天喜地,形影不离」,如果他们都是江怀远的人,那这一场还需要打斗么?余不愁怎么敢以下犯上?或者说只有戴胜天投靠了散花宫?人群中顿时一阵唏嘘,各种各样的疑惑传了出来。戴胜天瞧着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他的一张脸铁青色,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原本就如此。他四面扫了一圈,大声说了两句话。 「『欢天喜地』已经归顺散花宫了。」这是第一句,也便是说他们不会站在江怀远的对立面。 「这个人不是我愁弟。」这是第二句话。 一个不敢以自己的真姓名示人的人,怎么可以娶朱家大小姐呢?这一场似乎不用比了,江怀远他成了朱家的上门女婿。只不过大家的议论声不能够代表朱家人的意见,从亭子里传来一道婉转的声音,似是有几分为难:「不知公子为何不肯以真名示人?难道我朱细腰要对着一个不知名姓的人过一辈子么?」这是在给王一石一个机会,只要他肯说出真实姓名。王一石不笑了,他低着头似是在沉吟,那厢又传来了一道大喝,有如雷霆震响。 一个金色的铜钹快速地飞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红色的壮硕身影,他一脚踏在了铜钹上,双手如同猿臂般一伸,便将那飞旋的铜钹收在了腰际,同时人也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这一位使着铜钹的大和尚,就是「欢天喜地」里的「地」,悟谛和尚。他是藏传佛教一脉系的,初到中原时候自称是「无敌和尚」,可最后被一个人以一指收服,他便改了法号。此时,他冲着王一石大叫道:「他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姓名!因为他是王一石!『杀天』王一石,我愁弟就是被他杀了的!」「不错!」一道愤慨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一个样貌很是普通的蓝衣人缓缓地走了出来,他的一张脸似哭似笑,只有说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才会有人,其他时候便只有他自己。他正是「欢天喜地」里的王独喜,他独自一个人欢喜,而其他人,则是要悲的。 什么时候王独喜不再欢喜了呢?那是在见到他的兄弟余不愁尸体的时候,还有便是在死亡降临的时刻。他缓缓几步,就已经走到了场中间,望着那个面带笑容的年轻人问道:「我余四弟是不是你杀的?」 王一石点点头,他做的事情从来不会否认。 王独喜眸中射出了精光,他又问道:「是谁让你杀的。」他们「欢天喜地」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的人,可是有哪个能够请动忘尘阁的「杀天」来呢?王独喜的眸中要喷出火来了,可是下一瞬间,他的脸上有浮现了喜色,看着怪异极了。 王一石低头,懒懒的扫了王独喜一眼,他应道:「是我自己要杀的。余不愁是一个爱笑的人,恰好我也是一个爱笑的人,他想要挑战我,岂不是不自量力?我只好先发制人将他给杀了。」杀了一个人,被他说得如此轻松,也对,死在了王一石手底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了。
第27页 悟谛和尚的牙齿咬得咔擦咔擦的响,他腰间的铜钹似是能够感到他的情绪,也嗡嗡嗡的震鸣。什么老太爷的场子,他们也不管不顾了,如今见到了王一石便只想给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从亭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被破锣嗓子给盖住,原本看热闹的见真要打起来,一熘烟的跑了个没影,其中一个小乞丐还不忘抓一只烤鸡,边吃边跑。留下来的,要么是胆子大,要么是本领大。原本拥挤的地方,一下子变得稀稀落落了,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了。晏歌没有动,归隐更是没有动。晏歌在看场中的人,神情极为认真,而归隐则是看着晏歌的面容,笑得像是个痴人。 江怀远早已经退得远远的,他既然知道此人是王一石,又怎么肯只身犯险?剑是真剑,铜钹也是极为锋利的铜钹,而王一石的手中只有一根细弱的、一折就断的木枝,他的身上没有刀,没有刀的王一石,也便不那么可怕了。可是谁知道一根木枝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悟谛和尚的铜钹扔了出去,在半空中打旋,只见王一石的木枝轻轻一戳,就在铜钹上戳了一个细孔,铜钹还在转,不过已经落在了王一石的手中。王独喜的长剑叮地一声,刺在了铜钹上,只见火星飞溅,剑身弯曲成一个奇异的角度。戴胜天也没有闲着,他的那一双可以裂石开碑的手,已经朝着王一石的胸口来了。木枝顶着铜钹,而铜钹粘着长剑,对于那偷袭来的戴胜天,王一石似乎没有法子了。只要他往后一撤,那铜钹就会切断他的木枝,而长剑亦会刺到他的眉心。 他笑了,在这种情形下他还有闲心冲着人笑,卡擦卡擦声响起,戴胜天那双裂石开碑无往不胜的双手,被王一石那修长的、苍白的手给折断了。如同杀猪般的惨嚎在场中响起,悟谛和尚一见兄弟受伤,心中着急,加在了铜钹上的内力增大,而王独喜脸色一沉,似是要收剑后撤。这木枝比钝刀还钝,以木枝作「断木刀法」又该如何?王一石手中的木枝断成了一截截。他又不笑了,只是冲着地上的三具尸体皱起了眉头。望了望自己手中仅寸余长的木枝,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木枝还是承受不了刀法的威力,虽然钝,可是不如我的钝刀。」 连杀了三个人,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双手负在了身后,微仰着头,满是傲然。 「王公子,你是来捣乱的还是来——」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亭子中便又飞出了两条身影。两个鬚髮皆白的老头子,只不过他们目光矍铄,看着像是还有很多年可活。「杀天」王一石好色,可却从没有听说他欺侮过哪个女子。他来这儿难道是为了朱大小姐么?难不成真的想娶妻?一个杀手一旦成家立业了,便意味着身上多了责任,意味着他很快就要退隐江湖了,只是王一石愿意么?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王一石是来杀人的。 两个老头子皆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厉害人物,他们受朱老太爷恩惠,便留在了他的身边保护他。他们不杀手无寸铁之人,哐当一声响,一把刀就被扔在了王一石的跟前。「这两个人是谁?」晏歌低声问了一句。 「张鸿儒,吴白丁。」归隐应道,「我只是听我爹谈起过,说他们隐匿在了朱老太爷府上。」归隐闯江湖有几年了,可她的年纪不大,自然是不会知道江湖上一辈或是上上一辈的一些旧事,这两个老头子到底有多少本事,她也看不透。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杀气,是一种化实为虚的境界,无穷无尽的空,才是最可怕的。 王一石也感受到了那种空虚的境界,他弯腰捡起刀,只这么一个动作,额上就沁出了细密的汗水,他握着刀的手在发抖,这对刀客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就算到了此刻,他的脸上也还要保持着一抹笑容。两位老者眼中泛过了一抹得意,互相对视一眼,便异口同声地说道:「拿稳你的刀!」 拿不稳刀怎么杀人?他们这么一喝,王一石的手颤抖的更为严重了。 「完了。」归隐忽地低低说了一句。 她的话音才落,王一石就已经动了手,他的手在发颤,刀自然也在打颤,明明向左噼去的,可是因为那一阵颤抖,竟然落到了右边。 归隐说的完了,自然不是指王一石,而是三支威力无穷的金箭。 第22章 三支箭同时沖向了水中的亭子。 三箭齐发,谁能够拦下华端严的鬼神箭? 王一石的面上划过了一丝惊愕,他的眉头蹙了蹙,似是不知道华端严也在此处。忘尘阁是要杀人,只不过那个杀手是华端严而非是王一石。亭子里两位功夫极高的老者已经掠了出来,留在其中的只有朱老太爷、朱细腰,还有两位面目冷肃的中年人,他们的额上汗水涔涔,显然是接不下华端严的这三支箭。 江怀远的神色凝重,他略略一迟疑,便拔剑飞了出去。这是归隐第一次见江怀远出手,他手中是一柄软剑,抖动起来犹如缎带一般。散花宫的剑法走得是阴柔一路,适合女人习练,散花宫的宫主就是一个女人。这种剑法江怀远学了,他原本便是面若傅粉,如翩翩佳公子,此际剑在手中,更是像一个女人。江怀远很少也很不情愿出剑,在他的身边,总是跟着几位高手。可是这一回他若想得到朱老太爷的青睐,就非出剑不可。 没有人会小觑「散花剑法」的威力,只不过他能够同时截下华端严的三支箭么?只不过剎那间,他又倒飞了回来,手中的长剑崩直。一支金箭落入了水中,还有两支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亭子里的人射去。江怀远捂着胸口,似乎是受了内伤,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冲出去了。难道就这么看着朱老太爷身死么?就这么看着朱细腰香消玉殒么?归隐的小指动了动,她勾着晏歌的手指,朝着那水亭中悠悠的嘆了一口气。
第28页 王一石使得是利刀,可是他的双手在发颤,甚至连身体都在发颤,在他的颤抖中,手中的刀便不怎么利了。吴白丁与张鸿儒起先还瞧不起这个畏惧的颤抖的年轻小子,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犯了轻敌这么个错误。那柄因为发颤而变钝的刀将他们给黏住了,任他有多大的神通,都无法发挥出来。还以为十招能够击毙这小子,可是二十招、三十招过去了,这年轻人还没有败象。江湖代有人才出,他们也不得不服老,两个人斗他一个尚且如此,以一人之力呢?恐怕会败在这颤抖的刀下。 张鸿儒与吴白丁当年可是被称作是「诗书二绝」,他们心高气傲,仗着自己的本事得罪了不少的人,最后被几大高手围攻,幸而朱老太爷带着小厮路过,仗着与那些人的交情,从他们手下救下了这二人。张、吴二人经此一事,亦变得有些心灰意冷,索性离开了江湖躲在了朱老太爷的府中,成为他的贴身护卫。 两支射向了朱老太爷的箭,仿佛正朝着他们的眼珠子射来。张鸿儒忽地一声暴喝,他脚下一旋,内力运于双掌,勐地拍了出去。只不过,他这一掌是向着吴白丁的,王一石因他的动作略微有些惊愕,就是这一惊愕,给了吴白丁机会,他们二人心意早已经相通,张鸿儒怎么可能会对他下手呢?那雄厚的掌劲接了过来,再加之他自己的内力,齐齐击向了水面。轰地一声响,四溅的水花形成了一堵水墙。张鸿儒与吴白丁没有再回头,他们开始一心应付王一石的刀。 「那箭会要朱老太爷的命么?」晏歌眼皮子跳动,不禁将心中的话给问了出来。归隐目光转到了那亭子处,张、吴二人的掌劲何其浑厚,近百年的功力足以将水亭子给打破,这激起的水墙,上头淌落的一滴水珠都能够伤人。亭子与陆地之间的红桥微微地晃动,仿佛要散架了一般,一道道涟漪晕开。那两支携带着金光的利箭,以一股所向披靡的气势破开了水墙,只不过,箭势到了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叮噹两声响,那站在了朱老太爷身边的中年人拔出了弯刀,轻而易举地将金箭给震落。 「王一石要走了。」归隐忽地开口道。 华端严三箭齐发没能够要朱老太爷的命,他已经悄悄地潜走,而王一石暴露了身份,他拿不下面前的二人,在这等时候,只能够选择跑。因为江怀远已经带着散花宫的弟子围堵过来了,那两位老者的攻势也越发的勐烈。王一石的刀不颤抖了,他手中的刀已经飞了出去,双手作掌,似是朝着两位老者噼去,而事实上,他的身子一扭,紧贴着地面滑行,张鸿儒朝着地面打了一掌,王一石便借着这股力一跃而起,此时他扔出去的刀正在下落,他一脚踏在了刀背上,这柄刀就被踩成了碎片,朝着四面八方激射去。归隐袖子一卷,就将朝着自己这处飞来的碎片甩到了一边,可是身侧的人可没有这么好命。有的人一时不防,就被这碎片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王一石已经跑了,张、吴二人收了手,朝着在场围观的一些侠士冷冷地哼了一声,似是觉得他们不够义气,他们一转头,对着江怀远倒是一副笑脸,面上浮动着几丝欣赏之意。原本是江怀远与王一石争夺,不过此时王一石已经跑了,那魁首自然是江怀远了。「江公子这下可享了齐人之福呢。」「可不是么?我之前听说这『小孟尝』与晏大小姐,是非卿不娶,怎么现在就变卦了?」「男人嘛,你们懂得。」一阵阵暧昧的笑传了出来,归隐心中有些愤怒,正待发作,却见到了晏歌朝着她摇摇头,一双水眸中满是如春风般的温柔。 朱老太爷和两位中年汉子已经从亭子中缓慢地走出来了,朱细腰紧随在他的身后。归隐的目光在朱细腰身上停留了片刻,总觉得有几分怪异,忽地张鸿儒一声大喊,她才醒悟过来。是很不对劲,朱细腰手中有一把匕首,正抵在了朱老太爷的腰间,而两位中年人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瞧见这异常。 「细腰,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是你爷爷啊!」吴白丁吃了一惊,怒声喝问道。 「错了,她不是细腰。」张鸿儒沉着脸回答道。 一声格格的娇笑从朱细腰的口中传来出来,她轻快地说道:「张爷爷、吴爷爷,我怎么就不是细腰了呢?」她眨了眨眼,又说道,「你们不是看着我长大的么?」 吴白丁一滞,朱细腰确实是他熟知的模样,搔了搔头髮,他又急声喊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你——」灵光一现,他勐地一拍手掌,朗声笑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想嫁人,那你跟爷爷说一声便是了,没必要动刀子吧?赶紧放下手里的匕首。只要你开口了,你爷爷怎么会捨得把你嫁出去呢?」 朱细腰点了点头,可是又摇了摇头,她笑道:「嫁人不嫁人,这倒是没什么,我只想知道『云梦令』的下落。」 张鸿儒的眉头紧锁,朱细腰不过是一个深闺大小姐,怎么可能知道云梦令的事情?他的一双眼中电光爆射,他一声大喝如雷霆震响:「你不是细腰!」 「错了错了,我都说我是细腰了。」朱细腰轻轻地笑道,「只不过,我不是朱细腰,而是楚细腰!」昔日楚灵王喜欢细腰,所以宫中的大臣们为了腰身纤细,即使饿死了也心甘情愿。现在没有楚灵王,只不过有朝暮门的「新楚王」楚云朝;如今细腰的也不是士人了,而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这江湖上名唤细腰的人恐怕不少,只不过有名的除了朱老太爷的孙女朱细腰,还有楚云朝的宠姬楚细腰。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楚云朝的宠姬会跑到了这朱老太爷的府上,易容成了朱细腰的模样。
第29页 「细腰呢?」吴白丁一跺脚,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大声喝问道。 「楚细腰在此处。」楚细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吟吟地说道,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我猜你问的是朱细腰下落。我也不妨告诉你,早在三年前她去庙会的时候,就被奸人给害死了,刚好给我一个机会,混入了朱家。」 「你是在三年前就怀疑『云梦令』在朱家?」张鸿儒冷冷地问道。 楚细腰神情一冷,她说道:「你们做的不够干净,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三年前那农夫一家被人残忍杀害了,身上的伤痕就是吴白丁的『铁画银钩』留下的!你们赶紧交出『云梦令』,不然朱老太爷的命……」 吴白丁的神情一僵,他的笑容忽地变得阴测测,他说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二人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交出『云梦令』,更何况那东西根本不在我们二人手中!」他的袖子鼓了起来,内力汇聚在手掌中,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发招。 「朱老太爷是无辜之人,他并非江湖中人,朝暮门此等作为,恐怕会被武林侠士耻笑吧?」站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江怀远,忽地开口说了一句。 第23章 楚细腰没有说话,她只是盯着江怀远,目光仿佛要将他戳出两个孔来。江怀远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他或许以为自己说服了那个女人,谁知道楚细腰忽地仰起头笑了起来,犹如花枝乱颤。等她的笑声平息下来,她才反问道:「江大公子,你以为我们朝暮门是散花宫么?我们门主岂会在意名声?」朝暮门在江湖上亦正亦邪,楚云朝是不在意那等虚名的,他的眼中只有利益。 归隐抬起头,她瞥了楚细腰一眼,目光正好与她对上,微微一怔愣,忽地听见了一声狂吼。张鸿儒他伸出了一只手掌,朝着自己的脑门上狠狠地拍下。就算不想交出「云梦令」也不必自残吧?张鸿儒有什么死的理由呢?难道是畏惧了?他的朋友吴白丁会让他这般自尽么?这是很多人的疑惑,就连楚细腰都不免一愣神。只是在这般境况下,岂能容得一点差错?就在她愣神间,吴白丁的一道掌风已经朝着她扫过来,一掌接一掌,有如狂风暴雨。站在朱老太爷边上的两个汉子已经被这掌劲逼退了,楚细腰手中的那把匕首还没刺向朱老太爷,就被一道激射出来的暗器打落。张鸿儒当然不会自尽,他是个很爱惜自己性命的人,只是在这场景下,用以迷惑人的小伎俩罢了。 匕首被打落,楚细腰只能够退,她这一个纤弱的女子,又怎么是这两位高手的对手?那两个中年汉子被吴白丁的掌风扫到,摔在了地上老半天都爬不起来,而张鸿儒的拳头呢?冷硬如铁,一拳就能够将一个汉子打飞。掌和拳不是他们的武器,他们还没有亮出自己的看家武器。也不知是对面的人太弱了,还是之前的王一石太强悍了,如今的张、吴二人凛然如同天神不可侵犯。 楚细腰的身姿很灵巧,她的纤腰扭动着,仿佛下一瞬间就会被折断似的,一张还带着稚嫩的脸已经花容失色了。传闻楚云朝好妖娆的女子,这绝不会是楚细腰本来的样貌。她仗着步伐的灵巧左闪右避,可是逃不开那两人凭藉双手和双拳兜出来的网。江怀远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在边上瞧着,虽说散花宫与朝暮门几番明争暗斗,只不过此时也不好明着与他们结仇。这两位老者可是没有顾忌,他们一点儿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只想将楚细腰毙于掌下。 忽然间,一声有如轻泣般的哀鸣传了过来。 朱老太爷倒下去了,在他的心口插着一支很细小的金箭。张鸿儒匆忙的收手,只不过朱老太爷此际已经没有了心跳,而那个暗下杀手之人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是谁杀了他?张鸿儒一双眼眸赤红如血。「是谁下得手?」晏歌倚在了归隐的身上,小声地问道。 归隐笑了笑,她低声应道:「江湖人都以为华端严的鬼神三箭是绝招,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有袖中箭,看来这次忘尘阁是下了死命令,让他势必要杀了朱老太爷。不过我有件事情还是不明白,这朱老太爷不是江湖中人,就算他结交遍天下,忘尘阁似是没有非要他的性命的理由。难道和楚细腰一样是要『云梦令』?可是华端严下手手,人便已经遁走了。」跟着归隐一段时间,晏歌也算是明白了些许的江湖事情,朱老太爷死了,原先与他结交的人,可不会因为与他的那点交情就去得罪恐怖的忘尘阁。 朱老太爷死了,这件事情纵然与楚细腰无关,她也逃不掉了,吴白丁已经露出了杀招,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要命的。内力不济,轻功再好恐怕都无济于事。她那纤细的腰身一扭一扭间,也没有之前那般轻松了。吴白丁藏在了袖子中一对判官笔现了出来,「铁画银钩」、「春蚓秋蛇」、「游龙走蛇」,一招比一招狠辣。楚细腰想逃,可是她的生机在何处?那两个倒在了地上咿呀咿呀叫的中年汉子忽地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他们满脸的血污,咧着一口带着鲜血的白牙,挡在了吴白丁的跟前,就是这一阻碍,楚细腰犹如一阵轻烟般掠了出去。吴白丁手中的判官笔直接挑向了两个汉子的死穴,笔在半空中旋转如同暗器一般朝着空中人飞去。噗噗一声响,横飞出来的小石子打偏了那判官笔。 「咱们回去吧,这儿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了。」归隐缩回了手,轻声笑道。她可不想在这里看一个死人,省得沾染了一身晦气。晏歌对她的话向来是没有异议的,她只是匆匆瞥了江怀远一眼,低垂下眼睫,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场红事变成了白事,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只不过这朱家的家业有谁来继承呢?很快地这就变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有人说,真正的朱大小姐早就死了,如今招婿,也是一个假的女婿,况且江公子与晏家有婚约;也有人说非江公子莫属,虽然是假的朱大小姐,可一切行事,都是按照真的去办的,朱老太爷心里已认准了江公子……
第30页 从楼台上远望,可以看见那烟水朦朦的大江。归隐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轻笑道:「这朱家的家业落在了江怀远的手中,他再拿出一大半分给江湖上的侠士,收买了人心,博得了美名,于他散花宫而言,可没有任何的损失。」 晏歌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她只是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楚细腰?」别人没有看到,可是在归隐身侧的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两颗石子就是从她的手中发出去的。归隐已经与朝暮门的人结了仇,此时又援助楚细腰,实在是令人想不通彻。难道她改变了主意,想要加入朝暮门?晏歌心中一惊,她落在了归隐身上的目光渐渐地带上了些许的审视。 归隐还没有答话,小阁子里就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一个很美很妖娆的女人,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孔是陌生的,可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别说是归隐,就连晏歌都已经猜到了她是谁。自朱老太爷府上出来后,归隐没有回去,径直来到了这小阁子饮酒,她依旧男装扮相。而那楚细腰呢,她的胆子也是极大,光光抹去了易容,就跟了出来。她的眼力极好,在万分仓促之中,竟然能够看到归隐出手。 晏歌的神情有些冷,她只是抬眼望着远处迷濛的青山。而归隐微微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楚细腰身上那股腻人的味道。 「奴家来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楚细腰朝着归隐一拱手,笑吟吟地说道。她向前一步走,柔软的身躯如同蛇一般缠到了归隐的身上。一只手搭在了归隐的肩上,而另外一只手则是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归隐面不改色,她推开了楚细腰,一直退到了晏歌的身旁,才淡淡的说了一句:「姑娘,请自重。」 楚细腰一仰头咯咯地笑着,她手中的金杯一倾,几滴酒水顺着杯沿滴落在地,些许粉尘飘起。她朝着归隐抛了一个媚眼,目光又落在了晏歌的身上,笑道:「这位是晏大小姐、未来的江夫人吧?公子你都能够同她独处一室,为何不能够与我一道儿呢?难不成是嫌弃奴家是楚门主的人,嫌弃奴家身子不干不净?」 归隐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晏歌忽地站起身来,她用自己的酒杯斟了一杯酒,递给了归隐,又望着楚细腰淡声道:「楚姑娘要报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么?不知楚门主可知此事?」楚细腰怎么说都是楚云朝的宠姬,他们之间有没有情情爱爱的别人不知,楚云朝好妒成性这倒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他当初的一位宠姬就是多瞧了路过的少年郎一眼,他便让人在那宠姬面前,将这少年郎残忍分尸。「你到底是想报恩呢?还是来恩将仇报的呢?」晏歌又问了一句。 楚细腰变了脸色,她低下了头很快又抬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楚楚可怜。归隐算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她见不得女人哭泣,尤其是很美的女人。原本想软声安慰几句,被晏歌冷冷地扫了一眼,她便噤声不语,只是一口一口地啜着杯中的酒。这酒,似乎比平日更为美味香醇,是酒的缘故呢?还是因为这是晏歌的酒杯呢?归隐的思绪很快就飘到了其他的地方去。她自然是没有听见楚细腰问的那句:「公子既然不爱奴家,为何偏要救了奴家?不如让奴家去死了算了。」这句话从楚细腰的口中说出,便降低了可信度,她的这副作态,只是用来勾引男人的。 晏歌轻轻一笑道:「这儿没有什么公子。」她的温柔似是一瞬间被收束了起来,站在了楚细腰面前的她,只有一股难以言明的冷峭。不像是大家族中足不出户的小姐,而像是一柄在江湖中经歷风霜雨雪的利剑。 作者有话要说:  回学校,明天不更。 第24章 这儿哪有什么公子?在这江湖中,很多女子喜欢作男子装扮,譬如朝暮门的「女公子」楚云暮,或是便于行事,或是其他。而归隐呢,她很少着男装,就算着了男装,她也不会可以掩藏自己的声音,也不喜人间称她为公子。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为何非要叫做男人呢?楚细腰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归隐酌尽了杯中酒之后,她立马起身,脚步一挪腾就站在了晏歌的身侧。楚细腰是会武功的人,谁都不知道她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对晏歌出手。原本几丝怜香惜玉的情怀被晏歌的几句话给盪尽了,她望着楚细腰,目光闲淡而悠然,她懒洋洋地说道:「是的,这儿并没有什么公子,我跟你一样是个女人,你不要缠着我。」 楚细腰一愣,她低垂了下眼睑。 归隐悠悠一笑,歪着头又说道:「你难道没听说吗,贾道德在潜江被人杀害,那个兇手就是我。我想,我归隐不会是你们的朋友,而是一个棘手的敌人。」她这么说似是全然不怕楚细腰的攻击,归隐很少有畏惧的时候。她在楚细腰开口前,又说道,「我救你只是因为怜悯你。」楚细腰是个可怜人,纵然她是楚云朝的宠姬。可是像楚云朝那种男人,心中怎么可能容得下女人?女人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罢了,他为了女人杀人,只不过因为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能在这霸道而残酷的人手中活下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楚云朝的宠姬很多,但是在江湖上有名的只有她楚细腰一个。 不管归隐是男人亦或是女人,也不管她与晏大小姐之间是什么关系,这小亭子里都容不下她楚细腰。晏歌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青山上,而归隐的目光落在了近处的栏杆上。楚细腰收起了自己脸上那副妖娆的笑容,她的脸色甚至有些许的苍白。没有取回「云梦令」,而且让朱太老爷被别人先下手杀害,让朱家的产业落在了散花宫手中,只是一件失败的更不能失败的事情了。前方会有什么样的路在等自己呢?她望着晏歌,目光中有些许的羡慕与嫉妒,其间又夹杂着丝丝的幸灾乐祸,她晏歌又能够有什么好下场?江怀远也不是个值得託付的良人,倒是晏歌身侧的归隐,让她心生羡慕。没有人开口,可她就是知道,这亭子里头的风,都是在驱赶她离去,一扭身从栏杆上跃了下去,她很快便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第31页 「你没有截住王一石,没有询问那些孩子的下落。」晏歌忽地开了口。 归隐点了点头,她说道:「王一石用的是钝刀,他的刀法是断木刀法,人可能是他杀的,但是那些小孩应该不是他截的。」没有任何的证据,凭藉的是一种感觉。说起来凭藉感觉是一种很虚无飘渺的事情,人们往往容易被自己的错觉给迷惑从而丧失了很多的东西。归隐心中很明白,可是她就是喜欢凭藉感觉,她认为自己的感觉很少有出错的时候。只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归隐并没有说。她要是截下王一石,那很可能会让他在朱老太爷府上丧命,并且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如果趁她动手的时候,散花宫的人带走了晏歌,那会怎么样呢? 晏歌淡淡地瞥了归隐一眼,又问:「我们要去哪里?」 归隐勾唇轻轻松松一笑道:「回家。」 是的,回家。她路过很多地方,在那些地方都买下了一间宅子,可是她从不认为那是家。如今在襄阳城的府邸里,在有晏歌的府邸,那便成了一个家。很多人想要回家,包括江湖上的浪子,都有一颗回家的心,也许家中有三两好友在等着一起痛饮酒,也许有妻子在窗口望着青青河畔草翘首以待。 只不过归隐的家,晏歌心中认定的家,却不是其他人眼中的家。 一件普普通通的铁匠铺子,叮叮噹噹的打铁声传来,一个满脸虬须的壮汉坐在了门口大口地啃着烧饼,而里头则是一个瘦弱的青年人在挥着手中的铁锤,一下又一下敲击在了剑坯上,稳而有力,他在打铁,还腾出了一只手去拉动风箱。年轻人身上的衣衫是上好的丝绸锦缎,一看就是出自名家的子弟,为何会在这里打铁?归隐好奇心一起,她便停下了脚步,因而也听到了壮汉与青年人的对话。 「我是请你帮我铸剑的,为什么是我在这里劳作?而你坐在门口吃饼?」青年人问道。 「如果不是亲手铸造的剑,又怎么能够感悟剑中的灵性呢?」壮汉哈哈大笑道,从怀中又摸出了一个热腾腾的饼,他随手将油纸揉成了一团,扔在了路边。 「快来搭把手!」青年人不耐烦了。 铁匠摇摇头,问道:「你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好剑么?」青年人一愣没有答话,他一张苍白的脸被火光映衬的通红。铁匠嗤笑一声道,「枉你自称爱剑之人!连这等事情都不知道?轩辕黄帝采首山铜铸造了轩辕剑,这在名剑谱里名列第一,只可惜,五百年后这剑不知所踪。还有画影剑、腾空剑,如龙虎啸吟,这是颛顼帝时候的名剑。照胆、昆吾、辟邪、龙泉太阿……奇的是一种叫做『绕指柔』的剑,屈之首尾相就……」 这铁匠一开口,侃侃而谈,连手中的烧饼被一只野狗调走了都不知。青年人可是听得不耐烦了,他大声地喝道:「这些不过是传说中的剑,知道了有什么用处?我只知道如今江湖上一刀一剑,一是龙牙刀,二是切玉剑!」 铁匠咧着嘴,露出了一口黄牙,他朗声道:「这是女人的刀,是女人的剑,怎么可能比得上天底下的名刀名剑?」这刀剑最初在谁手中已经不知了,如今龙牙刀在归隐手中,而切玉剑为萧长歌所有,仿佛因为主人是女人,这一对刀剑也沾染上了女人的性情。铁匠站了起来,他走入了铺子里头,并不是要搭把手,而是取出了一柄亮晃晃的刀。手指在刀背上一弹,便露出了铮然的声响。「你要干什么?」青年人将手中的剑坯插入了火炉里,瞪着铁匠大声问道。此时他的面庞染上了菸灰,有些发黑了。 铁匠指了指自己,大笑道:「我要试试龙牙刀!」 这铁匠正是要接晏歌回家,而阻拦归隐归家的人! 「他是晏西海。」晏歌眉头蹙了蹙,低声道。是晏家「三山四海」七位高手中的一位,他的武功虽是七人中最弱的,但是他在浣溪沙的地位可是一点儿都不低。因为他姓晏,是真真正正的晏家人,按照辈分,晏歌还得叫他一声堂伯。晏鸿此次派他来,想来是执行家法的。晏歌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又说道,「你——」 归隐摇摇头,她已经猜到了晏歌要说什么,只不过,她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刻抛弃晏歌而去?晏西海,他说是要来试一试龙牙刀的,那便大胆地试吧。归隐的神情淡淡的,仿佛是一个路过的极为普通的行路人,没有杀机,也没有斗气。晏西海已经提着刀大步地跨入了铺子,他那双眼睛往街上一扫,原本围观的行人此时也都纷纷地往外侧靠去,生怕被殃及了。一刀噼了下来,有如开山之势。几乎人人都在为归隐忧心,甚至还捂上了眼,不忍见一个美貌年轻的姑娘丧命当场。归隐的眉毛动了动,就在片刻之间,她避过了这把凶煞的刀,将晏歌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又折回身一脚踢在了大汉的小腹上。眼神如刀,手如刀,就连那一横扫,也如同一柄所向披靡的刀。 晏西海见不到龙牙刀。 铺子中打铁的青年人动作已经停了下来,红光爆射,那烙红的剑坯灼伤空气,发出了滋滋的响声。青年人从里头跃了出来,他的手中还握着那烧得通红的、那滚烫的剑坯。这是一柄即将成型的剑,可是它远比那些名剑可怕,因为它是滚烫的,它就在空气中滋滋的响,人们仿佛就感觉到了皮肤烧焦的滋味。青年人面色已经涨得通红,他很烫,他整个人如同一团火。
第32页 「八剑九侠的人怎么与浣溪沙走到一起去了?」归隐后退了一步,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气,似是失望,似是茫然。「八剑九侠」武功最次的便是君子剑派的陈少肆,此时他手中有烙红的铁,武功仿佛一下子高出了很多。青年人抿着唇没有回答,归隐却点点头淡笑道,「我明白了。浣溪沙要杀我,你们八剑九侠也要杀我,因而你们暂时的走到了一块去,对不对?只是就连孔若愚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们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拿下我?」 「就凭这!」一道清朗的声音是从背后响起的。 归隐不能回头,她知道自己一回头,晏西海和陈少肆就会抢攻过来。可是她不得不回头,她忽然间想到了自己犯下的致命错误。晏歌是不懂武功的人,自己就将她丢在了一边,实在是大意。如果那群伪君子挟持住晏歌,那么——归隐的眼中爆射出极为浓烈的杀气,可是在片刻间杀气又消弭了。她转身瞧着那挟持着晏歌的李玉湖,很平静地说道:「她是萧红袖的表妹,是晏家的人。」 晏西海会让八剑九侠的人挟持着晏歌么? 第25章 晏西海与他们一伙的,他们要杀归隐,同样,也还要将晏歌带回散花宫。晏西海算是晏歌的家长,归隐没有任何的理由阻止他带走晏歌,在这一点上,归隐极为理亏。晏西海与陈少肆的攻势被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他们似是见到了一抹血红色的刀光,又似是出现了幻觉,在场谁也不敢乱动,归隐的身上没有杀气,也就是因为没杀气,才让人觉得极为可怕。能做到收放自如的人,可不是庸碌之辈。 李玉湖的神情很高傲,他看起来似是很得意自己挟持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归隐微微地嘆了一口气,她说道:「李玉湖要杀我是因为嫉妒,晏西海要杀我是为了报仇,那么你呢?」她没有转过身,可这句话问的就是那悄悄地挪动着脚步的陈少肆。陈少肆被她这么一问,倒是不敢轻易动作了,他皱着眉,高声道,「我『八剑九侠』向来不分家,你侮辱曹氏兄弟,又杀了道衡之弟,我自然要杀了你报仇!」三潭道人的弟子李道决,他有个兄长叫做李道衡,于八剑九侠中名列第四。小仇、大仇,或者是血海深仇,在这江湖中总有了不尽的仇怨。 龙牙刀一旦出鞘,场面便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了。归隐着实不愿意在这里大开杀戒,只不过他的手已经按住了刀柄,龙牙刀即将出鞘,一个血腥的醉梦即将被人激发。大滴的冷汗从李玉湖的额上淌落,他的手开始发颤,挟持着晏歌往后退了一步,他喃了喃唇,似是想要给自己壮胆般喝了一声,只不过他自以为的雷霆一喝,还不如蚊子的吶喊。这时候,一道很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晏歌被人挟持着,只不过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畏惧与不安,她是平静的,是镇定的。她一开口,就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给消去了。晏西海在听晏歌说的话,归隐也在听晏歌说的话。「你不要杀人,手上沾染了太多的血腥,总是不好。你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过一个不会武功的我,跟在你的身边是个累赘,我会回散花宫去。」短暂而愉快的日子是偷来的。或许晏歌心头前往散花宫的念头从来没有熄灭过。「十八香」,那是一样她拼了性命也要取到的东西。归隐凝着晏歌许久,最后微微一颔首道:「好。」 晏歌有自己的打算,而归隐,她也有自己的计划。 她回过身漠然地扫了晏西海一眼。就是这一眼,让晏西海感到了畏惧,他发现自己的壮硕的身躯在颤抖,如果不离去,他恐怕会在这等目光下变成了一滩烂泥。在来散花宫之前,他就调查过了,他知道归隐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知道她的功夫很高,却不知道她的功夫高到何等地步。龙牙刀是夺命之刀,一个人只有一条命,晏西海不想让自己的命被夺走,他当下便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走!晏西海一走,陈少肆便扔下了手中那滚烫的剑坯,而李玉湖也挟持着晏歌追着晏西海的方向去。他们的动作很快,似是怕归隐反悔了。挟持着晏歌只是权宜之计,其实他们不敢也不能将晏歌怎么样,幸好,归隐被这位晏大小姐的一席话劝服了。若是晏大小姐成了散花宫的少夫人,那么归隐会不会听她的话,加入散花宫呢? 归隐负手站立在街心,她时而望天,时而又望着地,口中则是发出一道悠悠的嘆息。街上又恢復了往日里的样子,人来人往,偶尔有几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贼眉鼠眼的,盯着街心的归隐。提着菜篮子的妇人,挑着两筐砂石的担夫,还有那沿街叫卖糖葫芦的……很寻常的图景,都是一群极为普通的人,可是这一群普通人中混着多少个衣着朴素的江湖人呢?归隐不关心,她也不在乎。她低喃了一句,就迈着脚步,向着前方走去。晏歌只是暂时的离开了,她还是要回家的。 忽地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蹿了出来,女子那清脆的如同银铃般的声音在长街上迴荡,她在叫着:「师兄!」归隐认识这声音,她也认识那个娇俏的女人。几乎在身影掠过她身侧的时候,她就出了手抓住了谢小楼的肩膀。谢小楼本是毫无防备,可是她的动作也是很快,手指翻飞,勉强的挡住了归隐那一抓。她站定了脚步,定定地望着归隐,吐了吐舌头,笑道:「原来是你呀!归姐——归姑娘。」原本是想称唿为姐姐的,可是一深想自己与她之间也没有那么好的交情,便硬生生改了话。
第33页 归隐很厌恶李玉湖,可是对他的这个师妹谢小楼却提不起厌恶之心,或许因为她是一个聪明且识相的女子,她只是勾着一抹笑容,淡淡地望着谢小楼。明明她的师兄,就在这条街上,将晏歌带走,明明她也是八大剑派的人。「你有没有见到我师兄啊?」谢小楼眨了眨眼,又问道。对于李玉湖那些人的行为她是不知呢,还是故作不知呢?归隐听到了她的这句话回过神,她的神情变冷,就连目光也如同那能够刺穿人心的利剑。「你想知道你师兄在哪里么?」归隐轻轻地问道。 「是啊。」谢小楼点了点头,又说道,「他之前还在酒楼里喝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消失了踪影。我找他可是有大事情,如今掌门人还有高大侠、孔大侠都在散花宫作客,浣溪沙晏家也派人来了,我们要调查的事情可能有了点眉目,我师兄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谢小楼眨着眼,面上一派天真,可是归隐立马就知道了,她是故意泄露这些讯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八剑九侠和散花宫合作了?他们愿意一起调查这群孩子失踪的事情?」 谢小楼点了点头,又道:「掌门说这孩子失踪可能与『云梦令』上记载的功法有关系。如今忘尘阁的王一石也出现在了襄阳城,他是最大的嫌疑人。」明明朝暮门得出的消息说云梦令在朱老太爷府上,怎么这动静没有传遍江湖?人们还是将孩子失踪的焦点放在了王一石的身上。八剑九侠是为了自己的儿女,那么散花宫呢?难道是想趁此时联合各个势力,将忘尘阁斩草除根了?归隐没有加入任何江湖势力,只不过对这些人的德行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八剑九侠、散花宫还有浣溪沙联手,那么朝暮门会站在哪一边呢?云梦令说什么都是他们朝暮门的东西,会允许外人来沾染么? 「归姑娘,你为何不肯加入我们呢?」谢小楼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见着归隐的眉头微蹙,她又道,「你分明也是很担心那群孩子,当初在长寿县,那群失踪的孩子,你都认识吧?单枪匹马总不如结成伴容易。如今都在调查这孩子失踪的事情,你若是随我们一道,那也容易一些。」高明悬劝过归隐、孔若愚劝过归隐,只不过他们的劝,只是更想让归隐请归一啸出山,而此时谢小楼的劝,是真心诚意的希望归隐加入他们。 归隐轻轻一笑,她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谢小楼也以为她终于要松口,眉眼间不由泛上了一层喜意,这层喜意让她看起来更为的娇俏动人。归隐懒懒散散的,她望着谢小楼戏嚯一笑,应道:「我为何要加入你们?如果其中的兇手就在你们八剑九侠里呢?如果下手的人是散花宫呢?或者是浣溪沙的命令呢?你们哪一点值得我相信?」 谢小楼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归隐会这般回答,她支支吾吾了片刻,又说道:「兇手很可能是王一石,我们已经有线索了,我可以保证不是八剑九侠,也不会是散花宫或者浣溪沙的人。」 「你凭什么担保?」归隐冷冷一笑道,「是因为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声?人人称道一句大侠,就真把自己当做了行侠仗义之辈?那暗处做的欺凌弱小之事,还真以为没有人知道么?若是坦坦荡荡,岂会用挟持人这等下作的手段?你不是要找你的师兄么?那么我便告诉你好了,我见过他,就在不久前。他挟持了晏歌离开了,恐怕这时候已经回到了散花宫去领赏了吧。」 「你、你胡说,我师兄他——」 「你想说你师兄不是这种人对么?」归隐轻轻地嘆了一口气,谢小楼的面上如同桃花一般嫣红。多情的人,很容易就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为什么要紧紧跟随着李玉湖,那还不是因为一颗芳心暗许,愿意随着他在天涯海角流浪。「你的师兄为了髮妻一夜白头,你便以为他是深情之人,一个深情之人绝不会做穷凶极恶之事,只不过你别忘记了,你的师兄是杀妻博名之辈,足以见其心之狠!」 第26章 归隐见过江湖上很多的怨女痴男,一颗真心被人无情的践踏。她话已至此,谢小楼会怎么想,那便与她无关了。虽说晏歌已经被人带去了散花宫,可她归隐总是要回家的。不再看那呆立的谢小楼,她几步走混入了来往的人群中,不见踪迹。 吃、睡还有喝酒,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归隐快速拐进了一家酒楼,再出来的时候身后便跟着两个小厮,一个提着打包好的饭盒,一个拎着几坛上好的老酒。只要有银子,他们肯做任何东西。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菜摆在了桌上,厅中冷冷清清,只有归隐一个人。她连酒杯子都省了,直接提着酒罈子仰头便饮,酒水顺着她的衣襟下淌,她的眸中亮晶晶的,似是有星星闪烁。她笑了笑,伸出了筷子,口中喃道:「这是『凤凰台上凤凰游』,这是『燕草如碧丝』,这是『漠漠水田飞白鹭』,还有这,这叫做『在天愿为比翼鸟』!」好像她的对面还有一个人在应和。 归隐笑着笑着,那笑容一瞬间就垮了下来,这桌上的玉盘珍馐实在是没有什么味道,她拎着酒罈子勐灌了一口气,用手抹了抹唇角的酒渍,她轻笑一声道:「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进来饮一杯?」她的话音刚落下,就有一道黑影掠了进来。桑不留总是一身黑衣,鬓间插着一朵白花,瞧着极为朴素,人们都说她对自己的夫君极为情深,要为他守节,可归隐不是这么认为的,黑衣颜色暗,能够很好地掩藏血迹,然而那浓重的血腥味要靠着香来掩盖。
第34页 归隐乜了桑不留一眼,她已经在对面坐定了,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则是悠悠然地又开了一坛老酒,她的脸上噙着一抹轻松快意的笑,就像是当初她们一起饮酒的时候。桑不留的动作很斯文,像极了那大家闺秀,她可不如归隐那般豪气痛饮。归隐是喝酒,而她则是品酒,只不过她品的何止是酒?「我记得你当初说要在江湖中闯荡出一片名声,现在,名声是有了。人们看到你归隐,想到的是你的血河刀法,而不是将你当做归一啸的女儿。只不过名气大了,这麻烦也是无穷无尽的,到处都是想拉拢你的人。可若是拉拢不成,就会成为你的敌人,他们宁可毁了你,也不会让你投身于对手的门下。还有一些想要出名的人,他们会来挑战你,借着战胜你的名头扬名立万。」 归隐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漫不经心地说道:「通常这两种人死得都是很快。」归隐不会客气,她也不会手下留情。很多人看她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便以为自己有了生机,殊不知,这年轻的女人心肠冷如铁,她不像其他恶人有各种折磨人的手段,她只是很干脆的一刀,在那艷红色的刀舞中,敌人咽了最后一口气。 桑不留知道归隐很自信,她也很欣赏归隐的这份自信。她啜了一口酒,伸出一指抹了抹唇,没有酒渍,她向来不会让自己的形象有失,她很优雅,优雅到让人忘记了她曾是江洋大盗,忘记了她就是那下手狠绝的「一个不留」。「我听说晏大小姐被散花宫的人接走了。」桑不留转变了一个话题,她瞧着归隐,眸中似是有几分醉意,「这一点都不符合你的性子,或者说,晏大小姐在你心中也没有那么重要。」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归隐讥诮一笑,这才发生的事情呢,桑不留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将空了的酒罈扔在了一边,她又懒懒地应道,「我来襄阳本就是为了把晏大小姐送到散花宫,如今她被人接走,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情。」 桑不留摇摇头,显然是不相信归隐的这片说辞,她又问道:「那你知道萧长歌的下落了么?」她似是很无意地提起这件事情。归隐听了浑身一凛,此际早已经将这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一面是晏歌,还有一面是小孩失踪一案,哪有闲工夫想起与萧长歌比武一事来,如今被桑不留一提,她总算是想了起来。「萧长歌死了。」顿了顿,她又说道,「这江湖哪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萧长歌死了?」桑不留惊叫一声,手一颤,杯中的酒水就溅到了衣裙上,她顾不得这点酒渍,急急地追问道,「她怎么可能会死?」江湖上久久没有萧长歌的消息,如今一传出来便是她的死讯。桑不留跟萧长歌是没有什么交情的,她在最初的怔愣过后,反而格格的笑了起来,少了一个萧长歌,就少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对手,也好。 归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桑不留止住了笑声,她抬起头望着归隐,问道:「你这性子在江湖上要吃大亏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的自信在别人眼中便是自大与狂妄,你的洒脱与不羁在他人眼中是放肆无礼,你的独来独往在那些结盟的江湖人眼中更是一种对他们的侮辱。当然,还有一点,那就是因为你是个女人,那些江湖高手怎么能够容忍一个女人的名气功夫都在她们之上?」 「你也是女人。」归隐淡声说道。 桑不留点点头,她面上有些许自矜之色,她应道:「是的,我是个女人,可是我要让那些臭男人知道,我会比他们做得更好,就算没有他们,我也能够成事。」顿了顿她又笑道,「江湖高手照样容不下我,可是一旦我加入一个势力那就不同了。至少明面上,他们会将我当做朋友。」 归隐开始沉思桑不留的话语,还没等她想得通透,桑不留又一个问题抛过来了,她问的是:「归隐,我们算不算是朋友,算不算是好姐妹?」归隐读不透桑不留此时的神情,她没有回答。厅中只有一股如同死一般的寂静。许久之后听到了一声吱呀响,是凳子挪动的声音,归隐垂着眼睫仿佛没有听到这句问话,她伸出了筷子夹向了桌上有些变凉的菜。总是要热气腾腾的时候才美味,这说话的功夫,倒是将这事情给耽误了。归隐幽幽的嘆了一口气,她放下了筷子,是为了这菜凉了味道散了而嘆气,还是为了自己与桑不留的僵持而嘆气呢?她的右手放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像是瞬间变得僵硬了一般。 「你到底加入了哪个势力?」归隐问道。 桑不留低吟了一句:「朝为行云暮为雨,望断巫山十二峰。」是朝暮门,桑不留带着她潜江的势力加入了朝暮门中,难怪会对「云梦令」一事这般清楚,或者说她原本便是朝暮门的人吧?归隐在甫一见到朝暮门的「女公子」时候,就杀了她手底下的人,与朝暮门结了仇。而在不久之前,又斥退了楚细腰。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桑不留追问了一句,她的神情一如来时,是惬意而轻松。她的目光在那僵硬的一动不动的归隐身上打量,有些得意,又有些感伤。她看起来极为矛盾,只不过这份矛盾,毫不减弱她的美。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归隐要说什么了,可偏生要等她亲自说出口。 归隐干干脆脆地说道:「我没有想到你会对我下毒。」说是失望,算不上,说是伤心,那也算不上。只不过,多多少少有一种被背叛的伤感。
第35页 桑不留轻轻一笑:「如果我们是朋友,我是不会对你使这下作手段的,可是我问了你,你没有回答。归隐,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归隐勾唇一笑,问道:「你是想让我加入朝暮门?」 桑不留微微一颔首,她说道:「只要你加入了朝暮门,就可以藉助朝暮门的力量从散花宫接回晏大小姐,以你的功夫,一定会被门主重用。」 「救出晏歌,我一个人也能行,为什么要依靠朝暮门?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自由,而不是束缚。如果我愿意加入什么势力,又岂会等到现在听你来劝说?」归隐一笑,她的手指忽地动了动,她在桑不留惊诧的目光中站了起来。低头俯视着桑不留,她嘆息了一声,「我们没有机会再做朋友或者是姐妹了。」 归隐没有中毒,桑不留的笑容有些僵硬,她的眸子中又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情感来,她也站起身,轻轻地开口道:「我也有一个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会下毒的?」 归隐的笑容极为怪异,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会对我下毒也不知道你几时下毒的。我知道你是想问我为何没有中毒对么?」在桑不留那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神中,她耸了耸肩,笑了笑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不曾中毒。」 第27章 如果归隐不想说,那么没有人能够逼着她说出真相,就算桑不留知道归隐在胡说,她也无可奈何。她现在最需要担忧的是自己的性命,施毒对归隐没有任何的效果,光明正大的比武,她根本就不是归隐的对手。她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只不过那笑有些牵强与奇怪,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境况,手上已经蓄势待发,她想要趁机掠出去。 「吃饱喝足了再走吧。」归隐淡淡地说了一句,她勾着唇,面带几分自嘲,「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命。」就算是现在,知道了桑不留是朝暮门的人,那又如何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野心、都有自己迫不得已的事情,归隐宁愿将桑不留下毒归为上头人的授意,而非是她自己的决定,纵然口上说与桑不留不再有任何关系,可是内心底,仍旧是想将她当成朋友。 酒空了,桌上也一片狼藉,而桑不留她也已经离开了。归隐淡淡地扫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大厅。是该找一两可靠的奴僕来收拾东西了,内心如是感慨。归隐很不喜欢干这些活,以往晏歌在的时候,都是她一手料理的。一个原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竟然会做这么多的粗活,真是令人惊讶。想到了晏歌这个名字,心中微微一刺。 夕阳斜照,众鸟投林。 散花宫坐落在城南之地,作为一个实力雄厚的武林世家,自有其气派,就它一座府邸竟然占据了大半条街,寻常的百姓,怎么都不会拐入这巷子里头来的,倒是压着帽檐的江湖侠士,来往的不少。散花宫门口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两扇大红的兽头门打开着,有四个背着剑的白衣少年笔直地站在了两侧。「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归隐还没有靠近,就听到了一声斥骂,她唇角勾起了一抹轻笑,还以为那两个人斥责自己呢,没有料到,从那屋檐上飞下了一道人影,伴随着格格的笑声,如同一只轻巧的燕儿。 「原来是谢姑娘。」那少年看清楚了少女的样貌,面上微微一红,向着她抱拳道,「谢姑娘,里面请。」看来八剑九侠之人出入散花宫的次数不少,不然为何如此熟识?归隐原本打算一看就走,谁知道谢小楼已经发现了她,热情地迎上前,将她的手臂挽住,对着那白衣少年道,「这是我师姐,她才来到襄阳城。」言外之意是要带人进去。那白衣少年只抬头瞧了一眼,便觉目眩神迷,忙不迭地点头。归隐的眉头蹙了蹙,原不打算进去,可这谢小楼却极为热情,硬是拽着自己往散花宫里面走。这是阴谋陷阱?归隐的心中掠过了这道念头,微微冷笑一声,将手臂抽了出来,捋平了袖子,倒也随着谢小楼进去了。 散花宫一般的弟子算不得什么,只有那宫主以及九天才是棘手人物。不过九天里面的许独已经彻底成为残废,没有任何的用途了,九天的「天势阵」恐怕也布不全。迟早要来此处接回晏歌的,这么一想便也放宽了心,随着谢小楼在曲曲折折的道路上走。来来往往的散花宫弟子尽着白衣,他们的目光在归隐的身上略一停留,又瞧了瞧谢小楼,最后与她们擦肩而过。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期间除了散花宫的弟子,还有三三两两其他门派的人,只不过倒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她们的武功都不高。 谢小楼在东面的园子,她热情地引着归隐走入她的房间,便关上了门窗,小声道:「这儿是散花宫的外院,内院里头才住着九天一类的人物,我是西楼剑派的普通弟子,也不能够走入内院,倒是掌门在里头。」顿了顿,她又说道,「晏姑娘应该就在内院中。」 归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小楼一呆,她搓了搓双手有些局促不安,偷偷地觑了归隐一眼,她小声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我师兄他们这么做有些不妥,晏姑娘她不愿意嫁到散花宫来,况且……况且江少宫主也配不上晏姑娘。」谢小楼索性一咬牙,说出了心声。然而,归隐依旧是摇摇头,她笑道:「你没有说实话。」 谢小楼眸中闪着光,她抬起头的时候,一驱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她灿灿一笑道:「那好,不瞒你说,我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这一回我帮了你,以后你也要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情。」
第36页 归隐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她盯着谢小楼许久,才挪开了目光,懒懒一笑道:「好,我答应你。」对于归隐如此爽快,谢小楼还是有些诧异的,不过诧异之后便又归于平静,她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光。她躬身从一个小巧的梳妆盒中翻出了一张图纸,才递到了归隐的手中,便有一阵敲门声传来。归隐迅速地将图纸塞起,纵身一跃,便上了屋樑藏在了期间。谢小楼也理了理衣裙,摆出一副温柔的神情去打开门。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头白髮与紧皱的双眉,李玉湖没有进入屋子,他只是一手压在了门框上,目光不住地往屋中探。谢小楼往后退了一步,与李玉湖拉开距离。她眨了眨眼,雀跃地问道:「师兄,你怎么来了,快进屋里来说话。」说着她还侧了侧身子,给李玉湖让开了一条道。李玉湖摇了摇头,他收回了目光,不紧不慢地问道:「我听人说,你带了一个人说是师姐?可是咱们的师姐,只有掌门。」 谢小楼恍悟般点了点头,她应道:「哦,你是说这个呀,当然不会是师姐了,我是骗他们的。」见李玉湖一脸疑惑,她又吐了吐舌头应道,「是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她说想来看看散花宫,我带着她四处走了一番,便送她从后门离开了。」 「朋友?」李玉湖狐疑道,「在襄阳城,你哪来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他们师兄妹二人从门派中出来,大多数时间是形影不离的,李玉湖有这份疑惑也是极为自然的事情。谢小楼的心中早已经有了应对之法,她嗔了李玉湖一眼,说道,「还不是师兄你丢下我一个人在酒楼,不知道去干什么事情,我便是在那会儿遇到的新朋友。」 李玉湖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他又道:「师妹,你可小心些,这朋友人怎么样出身如何?你当心被人给骗了,这个江湖其实是乱得很。」李玉湖的神态很温柔,他的关系也是发自肺腑的,谢小楼心中微微一盪,可是她强迫自己从中抽身,对着李玉湖笑道,「没事啦师兄,我自有分寸。」只不过她谢小楼心中的那桿秤跟李玉湖可不一样。 一个温柔自负的男人自以为他配得上全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在当时,李玉湖便觉得自己的妻子是最美好的女人,可是她出身魔教。这是他妻子的污点,同时也变成了他的污点,他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岂能够容忍这一点?于是他用爱向着自己的妻子发剑,一击毙命。他博得了美名,说是为了正义而杀妻,原本江湖上想斥骂他无情无义的人,也因为他一夜白头而闭了嘴。李玉湖很满意,只是满意中又有些遗憾,他觉得自己的心空了。自己的师妹,是个很温柔的人,或许能够填补这个空缺,他这么一想,眸子中便盪出了一股情意来。「师妹……」他低低地呢喃了一句,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一声娇笑,谢小楼说道,「师兄,你发什么呆?天色晚了!」李玉湖在这一道娇喝中,顿时回神,他笑了笑,说道:「是的,天色晚了,我先告辞了,师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往,是不会有这句话的,可是在这时候,他偏偏补上了,而谢小楼记挂着樑上的那人,只胡乱的点点头,等李玉湖走远了才砰地一声关了门,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她背靠着门轻轻地喘气。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归隐已经将这张图记在了脑子中,可是她心中还是带着几分怀疑,若是谢小楼给的图是假的呢?她轻轻松松地从樑上跃了下来,将图纸扔在了桌上。「我——」她还没有开口,就被谢小楼打断了话语。 谢小楼似是有一股倾诉的欲·望,她撑着下巴说道:「我师兄的态度有些变换,具体是什么样我也说不上来。」这些是谢小楼的事情,是别人的事情,归隐向来不在乎。她挑了挑眉,继续将自己未完的话说出:「多谢,我要走了。」她并不是要获得谢小楼的同意,只是在离去前有礼貌的知会一声罢了。 谢小楼还没有应答,便见一道人影从眼前掠过,等她回神的时候,窗大开着,桌上的图纸被风吹动,有如蝶翼般一颤一颤。 第28章 从外院到内院,必须穿过一道拱门,那儿也有两个弟子在把守。许是散花宫很多年没有外人闯入,那两个弟子面上懒懒散散的,依靠着墙,掩着唇打呵欠。天色已晚,四面八方亮起了大红色的灯笼,盈盈的灯火将天照得透亮。归隐没打算惊动那些人,她只是悄悄地绕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一个纵身跃到了树上。她的唿吸很轻,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那些巡罗的散花宫子弟并没有发觉。等到这一波举着火把的人散去了,归隐才从树上跃了下来,悄悄地朝着梨花院潜去。 这梨花院位于散花宫的西南角,极为僻静,甚少有人往来,要不是谢小楼说了,归隐还真是找不到这等地方。院子里灯火通明,几个穿着翠绿色衣裙的小丫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坐在了院子中扔骰子耍。这几个丫环瞧上去只会一点防身的功夫,只不过用来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晏歌就绰绰有余了。投影在了门上的有两条身影,归隐可不敢贸贸然地撞入。另一道身影瞧着也是纤细婀娜,是服侍的丫环?还是谁?偷偷地潜到了窗下的花丛中,便听得一道娇笑从中传来,便是这一声笑,便足以让归隐认出了里面的女人,那正是西楼剑派的掌门人萧红袖。晏歌是半个萧家人,萧红袖来探望她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第37页 归隐竖起了耳朵,仔细一听,便听到了萧红袖说道:「表妹,闲话我也不再多说了,咱们萧家一直有门绝世武功,当初爷爷偏心,将《忘情心经》教给了姑姑,也就是你的娘亲,我爹只学了一半的四时剑法。如今姑姑已经去世,这《忘情心经》是不是该归还我们萧家了?你晏家自有绝世武功,想来是不会觊觎我萧家的心法与剑谱的。」萧红袖的声音有些急,她的内心便是无比焦急的,因而面上、口中都流露了出来。 晏歌则是轻笑一声道:「袖姐,你也知道,我不会武功,至于什么心经不心经,我怎么晓得在哪里?况且,当初外公将它传给我娘亲,自有理由,也没听我娘亲说舅舅有什么异议。」这话一出,便让萧红袖讨要《忘情心经》的理由站不住脚了。 归隐正暗中揣测萧红袖的反应,生怕她恼怒中出了手。已经做好了闯入屋中的准备,却听得萧红袖一声轻笑,她说道:「当初爷爷传授这门功夫的时候,姑姑还是萧家人,这是传给萧家人的绝学。可现在不一样了,姑姑死了,而你是晏家的女儿。」顿了顿她又道,「我知道你不会武功,就只想问问你,姑姑留给你的遗物中有没有《忘情心经》?如果有的话,请把它归还我们萧家。」 「没有。」晏歌回答地很快。 这份干脆容易使人起疑,归隐啧啧嘆了几声,便听见萧红袖说道:「表妹,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江怀远,也知道你不喜欢晏家。我们西楼剑派始终欢迎你,只要你肯交出《忘情心经》。」这萧红袖认定了东西在晏歌的手中,房中一片静寂,许久都没有听见晏歌的回话。吱呀一声响,门被推开,小丫头清脆的声音传入,萧红袖又说了一句,「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表妹,咱们姐妹两个说些体己话。」萧红袖确实是走了,散花宫的丫环的叫嚷声还不断。晏家是不在乎晏歌这个人的,看来萧家也是别有所图,这两家没有人愿意真心以待。血缘都淡薄如斯,何况是散花宫?当初传出来的江怀远爱惨了晏家大小姐,恐怕也是一个笑话吧。好不容易等到声音平息,灯火熄灭,归隐从花丛中钻了出来,捋了捋衣衫,蹑手蹑脚地从窗头潜入。 外头传来了梆梆梆的打更声。 晏歌虽然不会武功,可是她很警觉,在有人靠近床榻的时候,她便一把拔出了藏在了枕下的匕首朝着那人刺去。「嘘,是我。」归隐握住了晏歌的手,凑在了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暗色中,晏歌惊诧地挑了挑眉,她收回了匕首,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自己被带回到散花宫不过是半日光景,这厮就已经追了过来,早知道她的动作很快,却没有想到有这般的迅捷。 「我怕散花宫的人欺负你。」归隐小声地应道,她迅速地脱了外衫与鞋袜,爬到了晏歌的身边,像是将这当做自己家,而不是危机四伏的散花宫。手揽住了晏歌的腰,她才轻轻的嘆息了一声,又问道,「你见到散花宫的宫主了么?知道『十八香』藏在了哪个地方么?」 「没有见到,不知道。」晏歌摇了摇头,又说道,「你来到这儿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其实归隐并没有想好应对的方法,怎么抢夺「十八香」?靠手中的刀;怎么将晏歌安全的带出散花宫?还是靠手中的刀。归隐没有什么朋友可以信任,所能够依赖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刀。归隐还没有答话,晏歌便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摇了摇头,似是很不赞许归隐的这个行为。「十八香」,直接问散花宫的宫主,是一件没可能的事情,只能够从江怀远的口中旁敲侧击,可是依照这位公子的机警,其实晏歌的心中也没有底。若是晏鸿将一切事情知会了散花宫,那这事情就更为棘手了。 晏歌还在为解药担忧,而归隐的神思便已经飘到了另一个地方。她说道:「我听见你跟萧红袖的谈话了,晏鸿不教给你武功,可是你娘亲呢?难道也认为女子不需要习武么?那什么《忘情心经》你怎么也不练上一练,听萧红袖说,它可是你们萧家的绝学。」 「你也认为《忘情心经》在我手中?」晏歌的声音有些奇怪,在归隐微微愣神以为自己揣测失误的时候,她又悠悠一笑道,「不错,就是在我的手里。这是一门绝学,别说是我娘亲没练成,就连我外公都不曾练好,萧家几代人恐怕只有开创这么功夫的老祖会,所以江湖上没有这门功夫的威名。」归隐觉得此时的晏歌很奇怪,但是具体哪里与之前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她眸子一亮,说道,「那你练吧!」她全然没有想过一点武学根基都没有的大家闺秀练一门绝世武功,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晏歌嗔了她一眼,应道:「萧家人几辈子只有个别人练成,我对武学一窍不通,你怎么认为我能够练?我可是听说不少人因为练功出了岔子从而疯的疯,死的死呢。你提出这个主意,是想害我不成?」晏歌是开玩笑的,倒是说得归隐面上一臊,幸好夜色深沉,瞧不见她的神情。 「我还有一枚天极丹。」这是藏在归隐心中的大秘密,只不过此时,她却将这个秘密给说了出来。如果被恶人听见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她的声音很小,几乎是贴着晏歌的耳根子说的,「你要是相练武,这枚天极丹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晏歌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转身,在归隐眉心一按,她柔声问道:「这是你之前跟我说的能够增加一个甲子功力的神药?这东西放到了江湖上恐怕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吧?可是千金难买啊,你就这么轻易的给了我?你这么相信我?如果我是恶人你该怎么办呢?你太容易相信朋友了,行走江湖,太多情不是一件好事。」这是第一个说归隐多情的人,她自觉冷酷无情,万万与多情二字沾边,可是晏歌这么说了,就一定有她的理由。
第38页 归隐握住了晏歌的手指,她轻轻一笑道:「因为是你啊,我只跟你说。这件事情就连我老爹都不知道呢。」 晏歌抽出了手摇摇头,她淡声道:「我是谁?我是晏家的人,而你杀了我同母弟晏欣,与晏家结仇;我身上也流着萧家的血,而你得罪了八剑九侠,他们恨不得将你大卸八块;散花宫是我未来的夫家,而你一出手就伤了『九天』之一,与散花宫势不两立……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我们都是敌人,我有很多理由杀了你,而你也有很多理由杀了我。」 归隐被晏歌这一番话惊住,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忘了反应。晏歌悠悠一笑,她又道:「你是归隐,你是你自己。而我不是晏歌,我只是我自己。从我自身的角度,我不会对你下任何杀手。我很感激你,只不过天极丹那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够收下,况且我不想闯荡江湖,志不在武学。」 归隐抚了抚胸口,她吐了吐舌,嘟囔一声道:「你真是吓了我一跳,你要怎么赔我?」她环着晏歌的手微微收紧,与她贴在了一块儿,「明天我去见散花宫的人,我要加入散花宫,而作为条件,他们得拿出『十八香』来交换。我会在你与江怀远结亲前,拿到这东西。」 第29章 拿到解药十八香是为了一个晏歌心中很重要、却又不知道是谁的人,归隐的情绪有些复杂,甚至有随便寻个药让那个人就这般死去的念头划过脑海,但是很快地就被她给驱逐了。这是晏歌的愿望,那么也就是她归隐的愿望,尽管,她已经很不喜欢那从未逢面的人。 谈判双方就算是不对等,那也应该有让对方肯坐下来心平气和谈一场的东西。在归隐初入江湖的时候,那种东西是她父亲归一啸的名声,可是后来,江湖中人不再觉得归一啸女儿这几个字可以用来代称归隐了。「妖女」、「血河刀狂」、「归女侠」等名字成了她的新代称。归一啸会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感到欣慰,而江湖人只会懊恼,这怎地又出了一个煞神。 次日清晨。 归隐是当着院子里那些丫头的面大摇大摆地走出晏歌房间的,丫头们的尖叫还没有发出就被遏制住了。如果是个陌生的男子从晏歌的屋里走出,不知道又会惹来多少流言蜚语,可偏生是个女人,也幸好是个女人。丫环们来不及叫第二声,因为她们只瞧见一道绚烂的笑容,归隐便已经掠出了院子。身法之迅捷,如流星赶月。只不过这到底是在散花宫,消息很快便通传到了那些首脑的耳中。 散花宫九天的阳天君许独已经是个废人了,他们的天势阵自然无法摆得齐全,归隐有自信,就算是谈不拢,她也可能从散花宫里安全脱身。此时,她正缓慢地行走在了散花宫的内功,有如闲庭散步般悠游自在。在她的周边,已经围了一群白衣佩剑的散花宫弟子。归隐走一步,他们便往后退一步。没有上头的命令,他们可不敢擅自行动。 归隐是来谈判的,是要加入散花宫的,她自然也不会与这些弟子动手,只不过是朝着目的地缓慢地走去。在众多亭台水榭之环绕中,有一座题为「散花楼」的地方,便是这散花宫的机要之地。江怀远在里头,散花宫的宫主也在里头。 「归姑娘,宫主有请。」一道洪亮的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散花宫的弟子主动让开了一条道,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中年汉子从前方快步走来。他的穿着很简陋,比不上散花宫弟子的一分潇洒,可是他的身份可不低,至少这些散花宫弟子见了他都低头噤声。不是宫主,也不是九天里头的任意一个,归隐只是轻轻地乜了一眼,便跟着这位汉子朝着散花楼走去。楼有三层高,形状类于宝塔,在这楼边的弟子年纪稍微大一些,也都穿着崭新的白衣。汉子在楼前止步,他只是一提气,朝着里头大喝道:「楼主,归姑娘到。」 「进来吧。」只是三个字,却有十几道不同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从不同的人口中流出。这散花宫的宫主倒是好排场,归隐心中暗忖道,可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一走入楼子,便觉得有一种亮光,不是天光的亮,而是那珠宝的亮。散花宫一直很富有,如果不富有,怎么能够支撑江怀远养士?曲折的画屏掩盖了一道身影,那前头负手而立的青年公子,面上含着温润的笑意,他问道:「归姑娘怎么改变主意要加入我散花宫了?」这位青年公子,就是江怀远,他在散花宫里,可比在酒楼时候自信傲慢多了,那眉眼间的谦逊,随着他的这句话抖了几抖,便消失不见。 归隐没有回答江怀远的话,她是来见散花宫宫主江吟的,而不是与江怀远在这纠缠。她一直很沉得住气,楼中只有他们三个人,没有人说话的时候一片死寂。江怀远的眉头微微皱起,面上也隐隐浮现了几丝不耐来。他哗啦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摺扇,藉此好撕破这片诡谲的寂静。一声很轻很浅的嘆息从画屏后传了过来,里头的人又说道,「远儿,你先出去。」 声音很年轻,而从画屏后头走出来的女人也是很年轻。散花宫的宫主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是她保养得当,如今还能够保持着二十多岁年轻女子的样貌,见到她那与江怀远酷似的脸,或许会认为他们是姐弟而非是母子。江怀远很孝顺,他一直很听自己娘亲的话,瞪了归隐一眼,又带着几分担忧地望着江吟,他喃了喃唇,最后什么都没说便退出了楼中。江吟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罗衣,她的髮丝很长,几乎要垂到脚踝。她撩了撩髮丝,是一种成熟女人的妩媚与慵懒,当然,这一切只能够迷惑男人。
第39页 江吟轻哼了一声问道:「是归一啸的女儿?」 归隐点了点头,垂着眉眼应道:「是。」 江吟又道:「你杀了晏欣?」 这是一个无关却又有关的问题,归隐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波动,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是。」 江吟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她问道:「你为什么要加入散花宫?我听说之前远儿邀你,你反倒与我宫里的弟子动了手。晏家大小姐是你护送到襄阳的吧?莫不成是因为她?」江吟的消息很灵,她看得也很透,这江湖上关于归隐的传言真真假假,在见到了本人的时候,她能够迅速地剔除假消息。 归隐很缓慢地抬起头,她眸中泛过了一道亮光,缓声应道:「加入散花宫,那是因为我有本事。江湖上有本事的人很多,可是我归隐仅此一个。八剑九侠拉拢我,朝暮门拉拢我,就连浣溪沙都要放下仇恨拉拢我,难道这一切还不能够说明么?我并非只有一种选择,你们几大势力并立,明争暗斗多年,谁也吃不了谁,我敢说,只要我加入就能够改变局势,我会将挡在前头的障碍都给清理了。」归隐有很血腥的一面,这一面,她很少在晏歌面前展露,只不过如今面对的是江吟,一个在江湖打滚摸爬、很有魄力的女人,她必须释放身上的那股煞气。跟明白人说话,也不必绕弯子,见着江吟唇畔那玩味的笑容,她又说道,「当然,我加入散花宫是有条件的,我要『十八香』!」 「十八香?」江吟蹙了蹙眉,问道,「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救朋友。」归隐淡声应道。 江吟笑了笑,似是相信了归隐的话,她缓声说道:「你加入散花宫是为了『十八香』?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如果我给了你『十八香』,你甩一甩衣袖就走呢?我散花宫的弟子恐怕拦不住你归隐吧?毕竟当初归一啸的『八步赶蝉』可是江湖一绝,你已得他真传。」江吟话中有话,归隐一眼便看破了,因而她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加入一个势力,总是需要表诚意的,何况她是曾与散花宫结仇的人。 听了归隐的话,江吟笑得更欢了,她说道:「正好得到了消息,我门下有两位叛徒,此时正在襄阳城十里外的落花坡,就麻烦归女侠了。只要你将那两个人的人头提来,我定将『十八香』交予你手。」见归隐点了点头,她又说道,「我那两名叛徒,一个叫做段闻舞,他是以舞入武的,你切不可被迷惑了;还有一个叫做唐诀,他使得一手好暗器,我宫中不少弟子中了他的暗算。还有消息传来,说他们两个已经投靠了忘尘阁,恐怕『七杀』会来保他们。」江吟只给了这么点讯息,但是光光靠这些,也足够了。 如果江吟事后反悔了呢?如果只是一个截杀自己的陷阱呢?归隐考虑过种种,可是看到江吟那亲切的温柔的笑容时候,她便打算信一回。这江吟怎么说都是一宫之主,不至于欺骗自己。再者便是如此拿到「十八香」,比偷或者抢容易。归隐走进散花楼的时候,是被白衣剑客紧紧凝着的,等到她走出了楼子,一路上便没有人再看她了。还没有把她当成自己人,但至少不再认为她是敌人了。 在穿过那道拱形门看到谢小楼的时候,归隐其实是有些诧异的,她的模样看似早早就在此处等候了。一般有谢小楼的地方就能够见到李玉湖,可现在不是。一上来就热情地挽住了自己的手臂,这一点就连归隐都招架不住。她默默地将手抽了回来,往后退了几步,淡声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谢小楼眨了眨眼,面上有一种天真娇俏,她应道:「等你啊,我听散花宫的弟子说,你要去落花坡杀两个人。」散花宫的弟子岂是如此不知轻重胡乱散播消息的人?还是说这谢小楼与散花宫之间有什么神秘的关系?归隐无暇思考她也懒得思考,只是冷冷淡淡地应道,「那又如何?」她到底是低估了谢小楼的脸皮与韧性,因而在听到她说我随你一起去的时候,眉头又紧紧地蹙起。 第30章 归隐杀过很多人, 甚至有部分不知名姓, 有时候她也会思考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真是能够把一切都推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她不会说自己是双手从未沾过血腥的大好人, 当然, 她也不会认为自己是那等大奸大恶之辈。游走在了所谓的正邪之间,或许真的会一点点的迷失自我吧。她将思绪从遥远的地方带了回来, 轻轻地瞥了谢小楼一眼。 跟不跟来,都是她谢小楼自己的事情, 是生是死, 那也同她归隐不相干。散花宫外头, 早已经有人牵来了一匹骏马,鬃毛在风中轻扬, 骏马扬起了前蹄, 嘶声极为清远,如乌云盖雪般的毛色,一下子就惹起了归隐的喜爱。这是一匹好马, 归隐一翻身就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双腿一蹬, 骏马便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归隐听到了风声, 也听到了身后谢小楼的急声唿喊。 落花坡在襄阳城北十里外, 此处四时皆有落花铺地。落花坡是座小山坡,而在山坡下有一个村落,来来往往的都是那光着膀子扛着锄头耕作的汉子,村中心老树下,儿童在欢乐的嬉闹, 而拄着拐子的老婆婆则是在一旁长一声、短一声的吆喝。段闻舞和唐诀就潜藏在了这些普通的村民之中。这落花坡来往的江湖人许是不少,那些小孩儿见到牵着马的归隐不感到畏惧,反而好奇地围上来。马儿吭哧吭哧的喘息,而后头传来的马蹄声如同急雨打在了蟒皮鼓上,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谢小楼追了上来。
第40页 这儿有系马的桩子,也许原先不是用来系马的,但是此刻拴上了两匹骏马。村民们一般不会去惹江湖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偷马,这也是一件极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旁的地上坐着一个叼着菸斗的老丈人,归隐在他跟前轻轻说了几句话,又塞了几枚铜板。那老丈人吐出了一口烟圈,忙不迭地点点头,他裂开嘴笑露出了一口的黄牙。 晏歌很温柔,也很安静,比之这叽叽喳喳如同小麻雀一般的谢小楼不知道要好上几分,归隐瞥了身侧人一眼,晕红的脸庞如同娇花一般。如果晏歌会武就好了,这样子她就能够跟自己一起闯荡江湖。归隐脑海中浮现了这个念头,隐隐还有些遗憾与怅然。「归姐姐,那两个人藏在哪里呀?我们要怎么找他们?」谢小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的唿唤越发的亲近了,只是此时已经知道归隐不喜欢与人贴近,因而与她保持一臂的距离。 归隐也不知道那段闻舞和唐诀在什么地方,可是她眼尖,在一旁的泥土墙上发现了一些记号,很可能就是散花宫的弟子留下来的信号。她没有回答谢小楼的疑问,只是提着气,向着村尾的一家宅院掠去。还有没有靠近院子,就已经听到了一阵铿锵有力的豪歌声,有歌声的地方很可能就会有舞!归隐可没有忘记,段闻舞就是以舞为成名绝技的。 一阵花香在归隐抵达院子的时候传来。 歌声停了,舞步也止住了,传来的是一阵哈哈的大笑声。院子里头的人很快意,至少从歌声中、从舞姿中可以看出他们内心底的畅快。门大开着,归隐一只脚跨入了院子中,那些纷飞的花瓣忽然间变作了顷刻间能取人性命的暗器,气势汹汹的朝着她涌来。叮叮噹噹一阵响,谢小楼已经抢先一步入了院子,将长剑挥舞的密不透风,击落暗器。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和一个双腿盘膝坐在了地上的少年人。 「刚才这位姑娘进门击落暗器的手法很妙,一共用了四时剑法里三招,分别是『清明』、『谷雨』和『惊蛰』。姑娘是西楼剑派的人吧?另一位不知是谁,来此处有何贵干?」高瘦的男人将手负在了身后,他往前走了几步,似是舞步摇曳。 谢小楼来这儿做什么?她只是跟着归隐来想瞧个热闹罢了,她不是散花宫的人,自然没有立场与这二人动手,况且八剑九侠也不适合掺合到这些事情中。她抿了抿唇,没有答话,反而是收剑退到了归隐的身后,目光则飘到了一旁的落花上头。落花沾衣便落,只是那淡淡的香痕倒是留下了。归隐双手环在胸前,她轻笑一声道:「替散花宫清理门户。」她这话一出,那两个人面色都变了,原本坐在了地上的少年人此时也站了起来。他的面目很是稚嫩,他的甚至还不如谢小楼来得高。他们已经无暇问散花宫的人是怎么来的了,当务之急,是保住了自己的命。 「你是散花宫的人?我没见过你。」高瘦的男人又说了一句。 「我不是。」归隐摇摇头,等到高瘦男人微微舒出一口气的时候,她又笑道,「但是将你们的人头送上时候,我就是了。」江湖上将这些称为「投名状」。高瘦男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恐怕你没有命离开这里!」他的话音落下,整个人就动了起来,他此时不像是一个男子,而像是一个舞姬在花雨中旋转飞扬,绚烂而又美好。「段闻舞的『闻鸡起舞』!」谢小楼惊叫了一声,归隐已经动了,可是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作什么样的反应。剑在手上,可还没有出鞘。 「这是唐诀的『天女散花』。」归隐淡声应道。唐诀以暗器着称,他的暗器一是利,二就是毒,谢小楼的身上已经沾上了几瓣落花,可是归隐一点出手救她的意思都没有。她没有出掌,也没有拔刀,只是仗着精妙的步法在花雨中闪动。那个少年人才是段闻舞,他见唐诀的暗器没有作用,便也动了起来,他的舞姿是一种武,其中带着刚气,他那年轻稚嫩的面庞也一下子变得阳刚起来,矮小的身躯在他舞动的瞬间似是如神人一般高大魁梧。 归隐的眉眼间有几分不耐,她手按住了刀柄,刀没有出鞘,那股劲风已经逼得人退避三舍。鞘刀,也可以用来杀人。归隐没有砍向段闻舞,而是往他身侧落了一招。就是这莫名其妙的一刀似是切断了段闻舞的气劲,使得他的脚步瞬间就凌乱起来了。归隐只是猜到了段闻舞的舞步,从而一刀破了他的势,没有了势,也便不足为惧。而一旁的高瘦男人呢,他一连发了三道暗器。「天女散花」、「分花拂柳」、还有「盪气迴肠」,暗器上有毒不能够硬接,在这种时候,闪字决就有其妙处了,除了萧长歌的白驹过隙,归隐自信这江湖中没有什么人能够克制得了她的八步赶蝉。暗器打空了,可是人家的刀还没有出鞘,高瘦的汉子脸色极为颓唐,他连道了几声你,才挤出一句话:「你是什么人?」 归隐还没有说话,那一旁面色苍白的谢小楼已经抢先一步说道:「她是归隐!」谢小楼的警觉性很强,在归隐说出那是天女散花时候她便开始避了,还能够分出一缕神思来逼出体内的毒。跌坐在了地上,瞧上去有些狼狈,还有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她喊这一声是为了让唐诀拿出解药,而唐诀此时也反应过来,他喊道:「我给解药,你放人!」有些谈判的资本,就有了底气,连说话声都大了起来。
第41页 归隐嗤笑了一声道:「她跟我非亲非故,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她是来杀人的,从而换取十八香的解药,这谢小楼是她自己非要跟来,落到这种下场也怨不得谁。她向前走了一步,拔出了刀,可是这两个人没有死。因为「噗嗤」一声响,有人一指按在了龙牙刀上。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她的面庞被脸谱面具给遮住,只露出一双幽幽的眼。「你不问问他们为何会成为散花宫的叛徒么?」这个女人收回了手,她的声音很轻柔,似是春风,在这一瞬间,归隐竟然想到了晏歌。 「我不关心那些事情。」归隐淡淡地说道,她的眸中似是盈着一股兴奋与雀跃。这种情绪使得她忘却了那段闻舞和唐诀,一心只放在了这个陌生的黑衣女人身上。刚才的那一指,分明是萧长歌的成名技「红颜弹指老」!萧长歌还没有死,难道她就是萧长歌?心中泛起了这样的认知,归隐只想仰天长啸。可是晏歌为什么要说萧长歌已经死了呢?归隐心中又升起了疑惑来,因而她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你会『红颜弹指老』?」 女人轻轻一笑,她柔声应道:「我是萧忘尘。」见归隐有些错愕,她又道,「我不是萧长歌。『红颜弹指老』是长歌她的成名绝技,可并不是只有她一人会用。」都姓萧,是朋友还是亲人?难道神出鬼没的萧长歌是忘尘阁的人?思绪有些杂乱无章,谢小楼忽地惊叫了一声,她的口中涌出了鲜血来,归隐回头瞧着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管她是谁呢,自己是来杀人的。 第31章 萧忘尘算是江湖上的一个神秘人物, 如果放在寻常时候, 归隐一定会生出与她比划比划的心思, 可是现在不行。她不知道那张脸谱面具后是笑还是愁, 她向前走了一大步,手中的龙牙刀也泛着艷红色的光芒。她不知道萧忘尘到底有多少本领, 可是她有自信,在她的手下取下两个人的人头。 一时间浓重的血腥味在半空中蔓延, 萧忘尘动了动, 但是她竟然没有阻拦, 反而是掠到了谢小楼的身侧,在她的背上大穴点了几点, 帮助她将那毒给逼了出来。谢小楼感谢的声音响了起来, 而归隐只是将那两颗脑袋放入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包袱中,迈步就往院子外头走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救他们两个么?」萧忘尘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没等到归隐吭声, 就悠悠说道,「这两个人背叛了散花宫, 也很有可能会背叛我忘尘阁, 留着他们并没有用途, 其实我该感谢你替我杀了他们两个。」归隐挑了挑眉没有应答,她回头瞧了萧忘尘一眼,那也只记住了那有些滑稽的脸谱面具。 谢小楼当真是活跃,替她驱了毒之后,她又像是一个没事人一般, 蹦蹦跳跳的跟在了归隐的身后,口中则是不住地念道:「我听那些长辈们说忘尘阁是个很阴毒的组织,里头的杀手杀人不眨眼,让我千万别接近了忘尘阁的人。可是现在看来,忘尘阁的阁主人很好啊,她还给我治伤,她跟我非亲非故的……」「喂,归姐姐,你为什么不帮我一帮?」 「聒噪。」归隐不耐烦地轻哼了一声,到了那系马处,将包袱挂在了那个马鞍上。老人还坐在地上抽着眼,一双浑浊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他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挤作了一堆。归隐的眉头皱了皱,又塞给了那老人几枚碎银子,翻身上马,就朝着散花宫奔去。早些拿到十八香,早些去见晏歌。谢小楼不赶,她甚至想在这落花坡好好游赏一般,可归隐哪里会听她的话?她也只能够嘟着嘴紧着一张俏脸儿紧随在归隐的后头。 这一次进入散花宫便不必遮遮掩掩,也不需要谢小楼的领路,江吟的命令传达下去,顷刻间便是整个散花宫的弟子都知道了,其中却是有几个不服气的人,比如「九天」中的苍天君周竞。他跟许独是好友,听了许独说那日在酒楼中的事情,他一直很不服气。此时,他抱着剑在归隐必经的院子里等待。他与一般的弟子不同,并没有穿白衣,而是穿着一身浆洗到了发白的蓝色布袍。他瞧上去约莫三十多岁,面容算不上俊朗,可也不像是那形容猥琐的小人。归隐瞧见了他,可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想着去散花楼向江吟交差。这一来一去,可是耗去了半天的时间。 周竞用的是快剑,他这半辈子都喜欢跟人竞争,跟人比快。慢了,也就是死了。周竞不同于江湖上的那些所谓的正义人士,他出剑,他偷袭,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够赢了就好。可是这一回,他知道眼前的人是新加入散花宫的,她将是宫主身边的红人,因而只能够伤她,而不能杀她。周竞的剑因为这层思虑,慢了一慢,可是剑光还是有如一蓬绚烂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归隐的动作很快,她闪,闪了之后还向周竞点了一指。这一指是萧忘尘那儿瞧来的「红颜弹指老」,她在归途中一直在想这种指法,以剑意入,以刀意入,以气御。因为脑子中充斥着这一指,她便自然而然的在此刻用了出来。只听得噗嗤一声响,周竞的一缕髮丝被削落,指劲还没有散,它打在了院子中的一棵树上,将那树木的躯干穿出一个洞。如果这一指按在了眉心上……周竞惊魂未定,他不敢想像。而归隐的眉头亦是有几分惊讶,这「红颜弹指老」威力竟然这么大?如果是被萧长歌使出来呢?她尝试着再发一指,可是那气劲消散了,枝叶微微的颤动,那只是因为迎面吹来的风。
第42页 「归隐。」这是一道比风更柔的声音。这一路谢小楼叫唤着她的名字,可没有一次是如同此时般动听。归隐的脸上已经盈满了笑容,她顾不得周竞,快步朝着那道声音的来处走去。晏歌站的地方很偏僻,很不容易瞧见。那儿有一块石头,在石缝中有一朵柔弱的、娇嫩的花儿,可没有人会去怀疑它的生命力,晏歌此时就在看花。 「我去杀了两个人,散花宫的宫主说会给我『十八香』。」归隐的笑容很轻快,她的眼睛弯起,如同一道月牙儿。 晏歌摇摇头,她轻嘆了一声道:「时候到了。」一下子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归隐眨了眨眼,正待询问,又听她嘆息道,「婚期近了,晏家除了晏西海,还有晏清霜也来了,至于我爹,他应该不会离开江陵。」归隐听说过晏清霜的名字,有人说她是晏鸿的义妹,也有人说她是晏鸿那见不得光的情妇,还有人说这晏清霜其实是晏鸿的私生女。江湖上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可是真真假假,倒是要靠自己去辨别。归隐可不想管这晏清霜与晏鸿是什么关系,她只是觉得心中有一股大悲痛。紧凝着晏歌的神情,她只说了一句:「你等我!」便迈开脚步,朝着散花楼走去。 散花楼里很热闹,还没有进去的时候就听到了里头的喧闹声。楼前的弟子原本想拦下归隐,只是瞧着她冷凝的神情最后还是退后了一步。除了江吟,有「八剑九侠」的高明悬、孔若愚、萧红袖,有「浣溪沙」的晏西海、晏清霜,甚至是连朝暮门都来人了,「女公子」楚云暮,还有侍立在她身边朝着自己勾唇一笑的桑不留。说了加入散花宫,可最后却是楚云暮身侧的人。归隐目不斜视,她只是向前一步走,将包袱里的人头给扔在了地上。 一时间,诸人被她的动作给震住,连呵骂声都来不及出口。正打算斥退她的时候,江吟却又发话了,她笑着点点头道:「很好,你是我散花宫的人,东西我会命人给你送去,此时你要听我的命令。」归隐没有应答,她只是沉着脸站在了江吟的身侧,偶尔抬眼,将那些人或惊或愤或恨的神情给收入眼底。 「近来关于一些孩童失踪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不知在座的诸位怎么看?」江吟轻笑了一声,目光从晏清霜有如寒冰般的面上掠过,最后又停在了楚云暮的身上。女人对于比自己更为年轻的女人,总是会多关注一些,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心中却是暗暗地攀比,有的人只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赞嘆,有的人却会陷入妒忌中难以自拔。 「此事我朝暮门愿出一份力。」这就是朝暮门的人来此处的目的,谁不知道这几个势力原本就是明争暗斗个不止呢?如果不是因为自家的儿女失踪,八剑九侠的人恐怕不会这么着急;要不是这有关「云梦令」,朝暮门与散花宫他们也不必如此心切。楚云暮说话了,她轻哼了一声道,「这小孩子失踪恐怕与『云梦令』有关。『云梦令』里头有一套神秘的功法叫做『高唐心经』,这功夫很容易练,而且炼成的功法很是邪门。」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江吟眼眸一亮,追问道。 楚云暮敛着眉,又说道:「这些小孩子被抓走练『高唐心经』,那个幕后人能够等他们练上个一段时间,就将他们的功力给吸收了。」 「那抓一些普通的孤儿就好了,他们劫走了我儿,分明是对『八剑九侠』的蔑视和挑战。」高明悬冷哼一声说道,他可不关心别人家孩子的死活。这楚云暮说的太过于荒谬,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 这时候晏清霜忽地发话了,她冷冷地说道:「不知诸位可还记得修罗场?」她这话一出,楼中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这是很久前的一段时间了,归隐也听她的老爹说过,当初西域的邪教抓走了一批中原的孩子,将他们训练成杀手,再让他们互相厮杀搏斗,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够存活下来。当初就是那么一个人,将中原武林搅和的一团糟,最后还是好几个高手联合用计才将他击落悬崖。「这一次不是西域的高手所为,恐怕是有心人想要学当初的『修罗场』。」 「再弄出一批高手,恐怕要很多年。」 晏清霜一声嗤笑,又说道:「如果他们的手中有『云梦令』,那么三五年就够了。」 这个有心人会是谁呢?从王一石直指忘尘阁。知道「云梦令」下落的,只有朱老太爷府上的张鸿儒与吴白丁了,此时他们已经被引入了散花宫中当了「供奉」。 第32章 张鸿儒、吴白丁去抢夺云梦令是发自内心还是出于别人的命令?如果是后者那谁是那幕后人?云梦令是否还在张吴二人的手中?如果不在, 又是被人给夺走了?种种问题充盈在诸人的心间, 一时间目光都聚在了江吟的身上。张吴此时已经是散花宫的人, 就连那朱老太爷府上的财产一併归于散花宫。这儿毕竟是散花宫的地盘, 想要见张吴二人,必须得到江吟的首肯。 江吟岂会不明白在场人的心思?她微微一笑道:「两位供奉大人此时就在我散花宫别院里。」很急切, 那种急切甚于想知道自己小儿的下落,这便是「云梦令」的威力, 也只有归隐是漫不经心的。她瞧着一群人前前后后的离开, 这才拂了拂衣袖, 勾起了一抹懒散的笑容来。如果云梦令真在张吴二人的手中,恐怕最后会落到散花宫。她对云梦令里藏着的武学有兴趣, 可是她不会执着于这么一点兴趣。江吟说会派手下人将「十八香」给送过来, 她等不及了,她要去见晏歌。怎么能够让晏歌嫁给江怀远这种人呢?
第43页 归隐已经是散花宫的人了,就算是那些弟子们心中不认可, 可是明面上也不会阻拦她。沿着红木游廊走动,又穿过了几道拱形门, 她到了晏歌的院子。人还没有靠近, 便听到了一阵泠泠的琴声与男子的谈笑语。是江怀远?归隐的眉头忍不住一蹙, 在这散花宫里头,除了江怀远,哪个男人敢如此接近晏歌?江怀远这个人也忒是不要脸!归隐在心中暗暗咒骂了一声,就顺着琴音往前去。 「琴之音和者有三,一曰弦与指合, 一曰指与音合,一曰音与意合,做到了这三种才是真和;琴音还在于静,运指之静,一在调气,一在练指,静是从心中出的,心没有杂扰,琴音便能够静……」男子清朗的声音几乎盖过了那如同金石作响的琴声。归隐已经瞧见了两人的身形,亭子里,晏歌低垂着眉眼在鼓琴,而江怀远呢,则是挥着描金扇子高谈阔论。都说这「小孟尝」江怀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看来也不是谣传。一介贵公子,要在琴上用功,要在书画上用功,还得在武功上用功,这没有一定的天分是很难做到的。 江怀远脸上有一股温和的笑容,他的眉眼间亦是盛满了自得,仿佛已经料想到了日后那琴瑟和谐的生活,家中有通情达理的娇妻,而外头则有妙曼妖娆的红颜,实在是人生之大幸事。他得意起来就没有注意到归隐的走近,或许还因为这儿是散花宫,是他的家,才会如此放松警惕。琴音已经停止了,晏歌敛着裙裾站了起来,她原本冷冽的眉眼间浮现了一丝浅浅的温和的笑意。 「归姑娘。」江怀远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了,他见过归隐的本事,也听说了她的怪脾气,这么一个人是怎么样都不该去得罪的。幸好归隐已经加入了他们散花宫,不是敌人,便是朋友,江怀远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可在目光触及归隐那似笑非笑的眉眼时候,神思又忍不住飘荡起来。晏歌的身上是一种沉静的大家闺秀的美,清心玉映;而归隐呢,则是富有一种动感,在她的眉眼间能够找寻到几分江湖味,还有些许散漫疏狂。如果这样一个人能留在自己的身侧…… 「宫主唤你前去。」归隐说了一句话,她的声音打碎了江怀远的美梦,在他的眉目间留下了几分懊恼与怅然。江怀远很听江吟的话,就算他是有心留在此处,可也不能、不敢违抗江吟的命令。江怀远一走,这个亭子就活了起来,晏歌的神情也活了起来。「你在骗他。」晏歌肯定地说道。 归隐笑了笑,懒散地应道:「只要能把这个碍眼的人给弄走了就好。」归隐很厌恶江怀远,这种厌恶在晏歌的跟前更是不加掩饰。一个三心二意、□□薰心的男人,这是她对江怀远的定义,至于江湖上盛传的君子风度,她一概当做不知。所谓的君子之行,很多时候只是用来掩盖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罢了。 「你杀了两个人,算是加入散花宫了?」晏歌轻声问道。 归隐点了点头,她握紧了双拳,有些兴奋地笑道:「江吟已经同意将『十八香』给我了!到时候我就带着你离开散花宫。」见晏歌还是蹙着眉,她又说道,「你也不用担忧,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散花宫的人恐怕没有什么闲工夫管一个失踪的人,他们此时正为『云梦令』操心呢!看他们的意思,似乎还想联手对付忘尘阁什么的。对了,说起忘尘阁,我倒是见到了一个人,她说她叫萧忘尘,也会『红颜弹指老』,你认识她么?或者说其实她就是萧长歌?」归隐很少询问晏歌与萧长歌的关系,可是此时将一件件事情串联起来,一个个问题便也慢慢地浮现了,她眸子一亮,勐地一拍掌道,「忘尘阁与西楼剑派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晏歌轻笑一声道:「因为他们都是姓萧的么?」顿了顿,她又说道,「你此时算是加入了散花宫,可是一拿到『十八香』就叛离出去,对你的名声是不是不大好?」加入散花宫算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是想要离开,却不容易。不仅是散花宫,其他的势力门派对付叛徒的手段都很残忍,叛徒最是为人不齿,一个叛徒是很难在江湖上立足的。晏歌知道了江湖上的一些事情,因而她的心头浮现了这等担忧。 而归隐呢,她只是一笑道:「名声那是什么东西?我在江湖上恐怕早就恶名远扬了,也不差这一着。」说着还朝着晏歌眨了眨眼,「只要能将你带出散花宫就好了,等你将『十八香』交给了那个很重要的人,你要不要与我一道闯荡江湖呢?或者我跟你一起去隐居,在热闹的市坊里做一个小商贩?」 晏歌的眸子里浮现出了一丝嚮往,她点了点头应道:「好,我也很想过这种日子。」只不过,散花宫会放过她么?浣溪沙会放过她么?还有其他江湖势力的人,会放过她么?听了晏歌的话,归隐的笑意更浓了,她喃喃说道,「我得找时间干几票大的,这样才能积攒银子。以后银子决不能到我手中……」她一边说,一边将钱囊里的金叶子银票什么的一股脑的倒了出来。这些是要交给晏歌来管的,不然按照她这种浪费的性子,恐怕没多久就挥霍一空了。 风吹过静悄悄的院子,拂动着树梢的几朵纯白色的小花,忽然间一声悽厉的尖叫,将这片静谧给打破,匆匆忙忙间跌撞着跑出去的人,在看到了江吟一行时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指着院子,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院子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够将人给吓成这般模样?江吟面色一沉,她一拂衣袖,勐地向着院子中掠去。
第44页 两个老人在树下下棋,他们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着棋数,浓重的血腥味在院子中瀰漫,江吟巡视了一圈,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那两个在下棋的人身上。棋盘上血红色的棋子已经分不出敌我,一滴一滴的血,顺着石桌向下流淌,将那茵茵绿草也染得鲜红。张吴两人也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可是他们悄声无息的死在了散花宫里。江吟的心中升起了怒气,她的面容上挤出了几条皱纹,可是在瞧见那进来的楚云暮与桑不留时候,她又立马收起了怒容。 人死了还不至于将散花宫的弟子吓成那般,可怕的是张吴两人的脸,血肉模煳,一层皮已经被人残忍的剥下来,当然这不是致命伤。他们的伤在于背后还一道,皮肉翻卷似是被霹雳炸了一般。钝刀锯口,这是断木刀法才能够造出的伤痕。「『杀天』王一石!」晏西海向前一步,皱着眉说道。 高明悬道:「我听说王一石在朱老太爷府上与这二位交过手,不可能在他们下棋的时候瞬间得手。看张鸿儒手中还捏着一枚碎棋子,此事是骤然发生,他们根本来不及反抗。」 晏西海道:「恐怕来的不只是王一石一个人,『鬼神箭』华端严此时也在襄阳城吧?『七杀』中的其他人,很可能也来了。」 「何止是七杀。」萧红袖冷笑了一声,她眯了眯眼,咬牙切齿道,「萧忘尘也来了!」忘尘阁的阁主也亲自来到了襄阳城,这儿变得很热闹,也变得更为惊险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一直沉默不语的孔若愚此时开了口,他比起高明悬的急躁不知道要镇定温和多少,他一说话,在场的人都紧盯着他,似在询问是什么问题。孔若愚微微一笑,可是那笑容也着实牵强,他说道,「忘尘阁的『杀不杀』有没有到这襄阳城来?」 第33章 要说忘尘阁里头最让人畏惧的, 不是阁主萧忘尘, 而是七杀之首, 那代号叫做「杀不杀」的人, 只要被他盯上的人,从来都逃不脱厄运。幸好, 「杀不杀」很少出现在江湖上。孔若愚问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满是担忧,院子里头很静, 那两个死人还在淌着血。「杀不杀」来了么?他在哪里?这种疑惑忽然间充盈在诸人的心间, 最后还是高明悬打破沉默, 他带着几分自傲与不耐烦地说道。 「管他什么『杀不杀』呢,当务之急是找到王一石。」他很急, 很急躁, 因为失踪的是他的宝贝儿子,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此时正在遭受着什么折磨,他害怕动作一慢就来不及将人救出。如果他的儿子变成了一个怪物呢?不, 这种事情不能发生!高明悬在心中嘶吼了一声,他又道, 「我八大剑派其他人也朝着襄阳赶来了, 难道凭藉我『八剑九侠』、散花宫的『九天』、朝暮门的『三头六臂』以及浣溪沙的『三山四海』, 还制服不了忘尘阁的『七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件事情不是忘尘阁主谋呢?」这时候晏清霜敛了敛袖子,她淡声道,「忘尘阁是什么地方,大家也都知道。如果是有人出钱让忘尘阁的杀手杀人呢?而其他的事情则是他们暗中进行。忘尘阁手中掌握了如此多的讯息, 它神秘而强大,为了此事贸然得罪它,恐怕不是一件好事情。」 晏清霜的话有几分道理,江吟抿着唇沉思了一会儿,她又道:「当务之急就是找到王一石,咱们可以请他过来,没必要用那种打打杀杀的江湖手段。」王一石此时已经成为云梦令的唯一线索,就算江吟想要放弃,其他人也未必同意。她又扫了眼院子中的惨象,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吩咐门下的弟子好好的将这二人给安葬了。这一番讨论,勉强达成了共识,八大剑派与朝暮门的人忙不迭的离开,晏西海也有事告退,最后只留下了晏清霜一人。 「晏二爷怎么没来?」左右无人,江吟拧着眉头,说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晏清霜虽然是晏鸿的得力帮手,可到底是不能够替代晏鸿的。如今两家结亲,这老爷子都不亲自跑一趟么?就连送晏歌来到襄阳,也是借外人的力量。 晏清霜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拂了拂指尖,悠然道:「老爷子他病了,你也知道晏欣那小子的死对他打击是多大,从那荒郊野外请回了被野狗啃噬的尸体,老爷子几乎气疯了。」 「可是他并没有下令让浣溪沙的高手去杀了归隐,而是将消息透露给我散花宫知道。」江吟应道。 晏清霜点点头,她说道:「归隐这个人很了不得,为了大业,为了美名,老爷子势必要放弃一些东西。再者,这老爷子以为自己的身子骨很是强健,儿子没有了可以再生。反倒是晏欣的那个娘,哭天抢地的,最后惹烦了老爷子,被禁在了院子中。」晏清霜说起这件事情时候,面上的神情很轻快,一点对晏欣的怜意都没有,仿佛死去的就是一个陌生人。 江吟还想说些什么,江怀远的唿声就从远处逐渐逼近了。「娘亲,晏姑姑。」他拱了拱手,又问道,「娘亲找孩儿来是有什么事情么?」江吟可不曾唿唤过江怀远,她微微一愣,又笑道,「有件事情还得你去办,你手底下养了那么多门客,此时用他们的时机到了。快去查,王一石还有萧忘尘的下落。」江怀远来得时候也听人说了几句,领到了江吟的命令赶紧退了下去。 「少宫主俊逸非凡,你真是好福气。」晏清霜眨了眨眼,淡笑道。 江吟一时间摸不清她这话语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道:「晏姑娘也很好。」顿了顿她又说道,「婚期原定在六月十五,可现在眼见着日子将近,却又生出了这么多的事端来,你看——」「我来时候二哥已经说过了,此时就全赖江姐姐了,那些没必要的规规矩矩,大可直接省去。」晏清霜打算了江吟的话。江吟闻此则满意地点了点头,应道:「这是哪里话,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的,不然传出去让人看笑话呢。」
第45页 江怀远一切事宜听从他娘亲的吩咐,而晏歌呢,就算心头也别的主意,也轮不到她自己来做主。梨花院里,江怀远、萧红袖、甚至还有晏家的人来来往往,一下子便走了,只有归隐那厮翘着二郎腿俨然将这当做自己的屋子。她即是已经加入了散花宫,江吟也便命人给她腾出了一间屋子,可是她不愿意,便没人能够奈何得了她。她是个女人,梨花院里头的丫头们也便由了他去,走远一些正好有个清静。 晏歌坐在了窗畔低头看书,安静的面容与窗外横斜的花枝相映衬。归隐懒懒散散的坐在了一边,顺手抄起茶壶倒了一杯,这才饮了一口呢,便喷了出来,抱怨道:「这是什么东西?」她这一动静,使得晏歌抬起头来,她温声道:「茶。」 「什么茶这么难喝?」归隐嘟囔了一句,她摇了摇头又道,「不如酒。」茶是清雅的文士,而酒呢,更适合她这个江湖饮血的刀客。她走到了晏歌的身侧,影子投射在书上,偷偷地觑了一眼晏歌手中的书册,却是一本医书。她忽然想起不久前,江吟命人送来的「十八香」。她将小瓷瓶掏了出来,将那裹着一层蜜蜡的药丸子倒在了掌中心,低声道:「这是江吟命人送来的『十八香』。」 晏歌闻言只是放下了书册,她很淡的扫了一眼,从眉眼中不见丝毫欣喜。难道是假的?归隐小小的嘀咕了一声,却又听到晏歌嘆了一口气,她似是在说一些无关的话语。「晏清霜来到了这散花宫,她一定传达了我爹的命令,看来还是有些晚了。」微微一顿,她又将话题转到了这药丸上,她说道,「这丸子是『十八香』,可是除了包裹了一层蜜蜡,还加上了其他的东西,它已经没有什么用途了。」说着,就从归隐的手中接过了药丸扔到了窗外去。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归隐追问道,她来不及制止晏歌。见晏歌沉声不语,又追问道,「那个很重要的人是谁?是不是萧长歌?她没有死对不对?」归隐只能够往这方向想去,她的声音有些急切,没想到她几句问话,倒是使晏歌的眼眶红了一圈。这时候归隐可是慌了手脚,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就使得晏歌泫然泪下。 晏歌则是微仰着头,轻轻地嘆了一声:「来不及了。」 有很多的事情,只要慢上一丁点,就赶不及。 望江阁是一个临江的好去处,在小阁子里,可以看到远处连亘的青山,可以看到长满香草的汀渚,还可以瞧见那往来的轻舟。阁子里头是歌女妙曼的歌喉,而在江上则是艄公那调子拉得老长的歌声。一个好去处,自然会有人前往。看天、看山、看水,还能够看到自己。江怀远一行人得到了消息,说是王一石在这楼上,可是等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赶到时候,人已经走了。「王一石太奸诈了,这回被他给逃走了。」周竞拧着眉,愤愤不平地说道。 八剑九侠中的掌门人,自恃身份,只愿意静等着消息,因而来到这阁子里头的只有李玉湖和谢小楼。李玉湖不算这群人中最年轻的,可他却是最没资歷的,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将话头给咽了回去。倒是谢小楼眨了眨眼,说道:「王一石怎么知道我们要来?是有人透露了消息么?」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微微变化。 「王一石不是一个人。」楚云暮慢悠悠地开口道,这一回除了带着桑不留,身边还跟着一个很是温和的中年文士。可是江湖中的人可不认为这是一个温和的、好欺负的读书人,谁都知道朝暮门底下的九大高手其中之一叫做「缩臂」文时飞,他原先是一个秀才,可是一家老小被乡中恶霸给害了,他是被迫弃文从武。朝暮门收留了他,他练成了武功之后,不止是乡中的恶霸,还将邻里一併给杀了。狠还有绝,是文时飞的特性,也是让他在江湖上存活的武器。 周竞皱了皱眉,一般在一个漂亮女人的面前,他要维持风度,决不能大唿小叫的。深唿吸了一口气,他问道:「难道他与华端严在一块儿?」 楚云暮摇了摇头,她又道:「据我所知,七杀都是单独行动,他们很少聚集在一块。我说他不是一个人,那是因为杀天底下有『杀天堂』,堂中的弟子也是厉害的人物。忘尘阁的七杀名声太盛,几乎让人忘记了,忘尘阁除了『杀不杀』以外,其他的人手底下掌管着一个堂的弟子。」 第34章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两辆马车并驾齐驱, 马铃在风中叮叮噹噹的脆响, 赶车的人一张呈铁青色。这在街上横冲直撞的马车, 不知道噌翻了多少小铺子,如今正要朝着路中间的人碾去。车夫高喝着, 只不过手底下的鞭子狠狠的落在了拉车的骏马上,一声长嘶那马车速度非但不减, 反而是加快了。前方的两个弱女子眼见着就要被马车给撞倒, 忽地如长了翅膀般跃起, 翩翩然落在了一旁。原本为她们捏了一把汗的人,此时纷纷松了一口气。 「这是散花宫的马车。」这二人正是从江家出来的归隐、晏歌。此时, 她望着奔走的马车后扬起的一片烟尘, 若有所思地说道,「咱们从散花宫出来太容易了,容易到有些反常。」 晏歌轻轻应了一声, 淡笑道:「这时候正值多事之秋,他们也想不到我可能会逃婚。」江湖上偶尔会传出一些某某家小姐逃婚的事迹, 可这到底是少数。或许很多人都认为晏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小姐, 能够嫁到散花宫也是一种极大的福气, 江家与晏家的人很满意这联姻,也便以为晏歌对此亦是心中欢喜,他们想不出晏歌会逃婚的理由。
第46页 冷冷清清的家,此时又恢復了人气,伸了一个懒腰, 归隐便窝在了椅子中,望着晏歌懒懒散散地问道:「你要回江陵么?那个很重要的人怎么办?」这确实是归隐心中的疙瘩,就算晏歌不再提起,也会反覆在她脑海中浮现。很重要的人,到底是有多重要?那药已经没用了,他该怎么办?他是在浣溪沙晏家呢,还是一个人独居在城外的小破茅庐里头呢? 晏歌呆了一呆,她也没有想到归隐会再次提起这个人,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便低下了头反问道:「你要去哪里?」归隐可不止一次说过要带着她同行的。快意江湖,这四个字说起来倒是轻松简单,可若真如此行事,又不知道会得罪哪一片的人。归隐未必有计划,可是她晏歌,心中倒是有了主意,只消跟随着这人便是。 归隐一挑眉,她摸了摸下巴唔了一声,又说道:「我要在襄阳停留一段时间,云梦令一事我不想管,可是那些孩子是无辜的,我得将他们救出来。」顿了顿她又问道,「你觉得这事情会是忘尘阁的人所为么?他们难道真的要学当初的西域魔教,在中原弄出一个修罗场来?云梦令里头的武功当真有那么不可思议?」问了晏歌其实也白问,这段日子她总算是知道了一些江湖事,可是对他们的了解也只是极为浅薄的,归隐没指望从晏歌口中得到答案,她只是想同晏歌说说话。 「你最近不是在寻找忘尘阁的王一石么?」晏歌问道。 归隐一拍脑袋,她嘆了一口气:「我错过了两次机会了,一是在朱老太爷府上没有截住王一石细细询问,二是在落花坡的时候没有将萧忘尘拦住,她可是忘尘阁的阁主,对于这些事情,她定然是一清二楚。」要么是忘记了,要么是情不得已。 晏歌皱了皱眉,她又道:「忘尘阁不是出刺客与卖江湖消息的地方么?只要有银子就能请动阁里头的刺客,那么同理,只要有钱就能够买到讯息,不如去忘尘阁问一问?他们连自己阁中人的消息都会卖出来,当然,得要付得起价钱。」这江湖势力再神秘也有个与人联络的地方,人们只是不知道忘尘阁的总部在何处,对于各地的可以联络忘尘阁弟子的小铺子可是一清二楚。晏歌的主意不算坏,归隐听罢眸子一亮就照做了。 襄阳城里有个忘尘坊,坐落在城南的一道小巷子里,很少有人来。一位老爷子坐在了门口的青石板上抽着旱菸,归隐只觉得眼熟,等他开口说了一句话的时候,才蓦地想起这就是在落花坡见到的那位老爷子,他此时守着忘尘坊,瞧那神情,对于这儿的一切极为熟稔。那么他上一回出现在落花坡到底是为了什么? 烟杆子敲在了地上,老头子吐出了一口烟雾,他吊着一双眼,似是在瞧一个陌生人一般,又问了一句:「姑娘来此是要买什么?又准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归隐还没有回答,从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买一些人的命。」 老头子裂开嘴笑了,归隐转过去瞧了一眼,却是那朝暮门的女公子和「缩臂」文时飞朝着狭小的巷子里走来。不久之前他们追踪王一石的下落,可不慎又让人偷熘走了,讨论了一番实在是没有什么结果,最后只能够散了了事,可是楚云暮心中却有她自己的主意,她对忘尘阁的机构可是极为清楚,她知道自己能从忘尘阁得到些什么。 「原来是女公子来了。」老头赶紧起身,挤出一张皱巴巴的笑脸,朝着楚云暮道,「女公子快请进。」对于归隐与晏歌二人则是理都不理。难道这忘尘阁的弟子也是趋炎附势之徒?这与自己想像的不大一样,归隐微微一愣。两道阴冷的、令人不寒而慄的目光黏在了自己的身上,归隐眉头一蹙,她勐地抬起头而那两道目光又倏忽消失。不用怀疑,那两道如同利剑般的目光就是文时飞发出来的,自己当初杀了「没头脑」贾道德,事实上就意味着与朝暮门走上一条势同水火的道路。 楚云暮已经一只脚跨过门槛了,可是她蓦地回身,朝着晏歌笑道:「我还以为要等到晏姑娘与江少宫主成亲时候才能够见上一面呢。」这提起晏歌与江怀远的婚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江湖势力中,恐怕是她朝暮门最不愿意晏家与散花宫结盟了吧?浣溪沙在江湖上的名头在朝暮门之上,还是个匡正江湖正义的势力,自然与行事诡谲的朝暮门不一样。朝暮门的老门主时期,他们几乎被浣溪沙与散花宫打压的一蹶不振,就连镇派之宝云梦令也被宵小夺走,可是楚云朝、楚云暮兄妹两个,硬生生扭转了这局势。 晏歌温柔一笑,她问道:「楚姑娘想见我?是有何要事么?」楚云暮的脸色忽地一变,她最见不得柔柔弱弱的女人,她在江湖上男装打扮,喜欢人称她一声公子,叫她姑娘的人,大多是被她杀了。她的目光里头充满了嫉恨,归隐在场,她杀不了晏歌。只能够强压着内心的怒火,一扭头走进了忘尘坊。 楚云暮前脚才入,归隐与晏歌便跟了上去。这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是不知怎地,有些阴沉灰暗,就中更有几分沉沉的死气。老头儿将旱菸袋扔在了一边的柜子上,他随手抄了一本帐簿,在上头记上了楚云暮的大名。「女公子要买谁的命?打算出多少银子?」老头儿笑着问道。 一直沉默的文时飞开了口,他的神情阴森森的,他说了三个字:「王一石。」
第47页 老头儿捂着唇咳嗽了几声,他的笑容似是有些僵硬,将毛笔放下摇摇头道:「女公子说笑了。」王一石可是忘尘阁的头几号杀手,到忘尘阁里买王一石的命,岂不就是个笑话么?楚云暮哗啦一声展开了扇子,她点了点头道:「确实。我们不要王一石的命,只是想买他的消息,这一点不算过分吧?」老头儿没有回答,他只是睨着眼瞧了瞧静立在一旁的归隐。楚云暮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但说无妨。」楚云暮知道归隐也在查那些小孩子的下落,她也不认为归隐会真正地加入散花宫,这王一石的消息终究会走漏的,不如自己卖她个人情。 王一石在襄阳城内,可是具体在哪一处老头儿也没有说。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王一石好色,可偏偏没有往这一处去想。在老头儿说了这两个字的时候,楚云暮立马就反应过来,她领着文时飞匆匆离去,恐怕是想通知手下在襄阳城的各大风月场所查探消息。 楚云暮离去了,这屋子更显得冷寂,老头儿抬起头,一双眼珠子更是黑黢黢的。「姑娘,你要买谁的命?或者说买谁的消息?」他压低了嗓音问了一句。 归隐淡声道:「萧长歌。」 晏歌的脸色微变,只不过她站在归隐的身后,并没有被瞧见。老头儿的眼眸则是眯成了一条细缝,他忽地仰起头笑,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态,他应道:「碧落黄泉中,至于在哪个阎王殿这就不是我忘尘阁能知的了。」萧长歌死了,确确实实从这世上消失不见了,归隐心中微微有些伤感,她朝着柜檯上扔了几枚金叶子,转身就打算离开。 「慢着。」老头儿忽地叫了一声,他用烟杆戳了戳金叶子,摇头道,「不够。你问的是死人的消息,要比活人珍贵的多。」 第35章 归隐与那老儿并没有多辩驳, 她出了银子, 那老头儿的脸上满是欢喜, 他抓过了搁在一旁的毛笔, 在那本册子上头涂涂改改,归隐从来都没有说她的名字, 可是老头儿却一清二楚。这本册子,恐怕还记录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难道就没有人来偷、来抢么?如果这些东西流入了江湖, 定然会引起一个大轰动。老儿记录的时候很认真, 他已经不大愿意在说什么了。归隐心中沉甸甸的,她牵着晏歌的手走出了这条阴暗的窄巷子。 这时候已近黄昏了, 街上的行人逐渐地稀少, 那挑着担子的汉子们此时正纷纷往城外去,深怕城门紧闭了来不及回家。出城的人很多,进城的却只有几个。他们低着头, 用手压着斗笠,穿着灰蓝色的袍子, 背上斜插着一柄剑。归隐知道八大剑派的人都要到襄阳城了, 没有想到他们的动作竟是这般快。归隐目光投向他们的时候, 他们的目光也正好朝此处来。「这些是什么人?」晏歌低声问道,只觉得其中有一人的身形极为眼熟。 归隐轻笑道:「这是南海剑派的人,领头的是曹照直、曹照正兄弟两。」见晏歌点了点头,她又说道,「南海剑派的人已经到了, 不久之后东海剑派的齐梦白、北海剑派的汪宝溶、衡山剑派的李道衡也要来了。这八剑九侠中,曹、孔、高、汪是一辈,而李、萧、齐、陈则是年轻的一辈,只不过他们的武功却不是这样排行的。八剑九侠与九天、七杀一类的高手比起来,到底是要弱上几分的。」这江湖上只要是弱者那便没有话语权,八大剑派结成联盟只为对抗浣溪沙、朝暮门一类,可是结果呢,还不是得顺从浣溪沙。晏二爷逐渐地老去,唯一的儿子也已经死了,浣溪沙后继无人恐怕会一点点垮台,继浣溪沙之后很可能就是散花宫独大了,这是一个时机,八大剑派怎么说都不会放过。 日薄西山。 晏歌离开散花宫的消息已经被人知道了,归隐一回去就发现厅中多了一个人。晏清霜其实年龄不大,也不过是长了晏歌七八岁,她此时坐在了虎皮座上倒是十足的长辈气势。归隐从来没有隐瞒过住处,她能够找到这儿也不算是咄咄怪事。上一回是晏西海来带走晏歌的,这一回倒是换了个女人了?归隐将晏歌拦在了身后,满是警觉地望着那摩挲着手指的女人。 「你想逃婚。你不想嫁给江怀远。」晏清霜抬起头笑着开口了。她没有表情的时候,面若冰霜,可是一旦笑开,就像是春冰乍破。她原本是个很冷冽的人,可是她却喜欢笑,便是这份笑容化开了几分冷,增添了几点柔。她这话说得很肯定,从她的语气中也摸不出她的真正意图。 晏歌对这位名义上姑姑显然不是很敬重,她入了厅中来连一声姑姑都没有叫。此时她开了口回答晏清霜的话:「是,我不会嫁给江怀远。」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拒绝,她的声音很冷淡,也很是坚决。归隐听了她的话握紧了拳,只想一跃而起从而抒发内心忽如其来的喜悦,只不过她忍住了,晏清霜坐在了这儿,她还没有表态。 晏清霜的神情有丝丝的僵硬,可是很快的那股僵硬就被笑容所掩盖,她说道:「是因为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么?」 晏歌的眸子中忽地迸射出一股怒焰,可是她的语调还是很平静:「你来得很及时。」要不是晏鸿派她晏清霜来此与江吟交涉,恐怕也不会到这等地步。 晏清霜有一丝丝的得意,她说道:「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了,难道你还真想逃婚么?散花宫和浣溪沙的人都不会放过你的。你想在外头住几天,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想要逃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你知道这婚事对我们浣溪沙来说有多重要。江怀远一表人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你就暂且在这儿呆上一段日子,到了婚礼逼近时候,我自会遣人来接你。」这俨然是长辈的口吻了,她站起身捋平了衣裙,以为自己的话已经带到,便打算离开。
第48页 晏歌轻轻地一笑:「那就等着瞧吧,你以为散花宫和浣溪沙的人有什么大用处?我想逃婚,萧红袖她会很乐意帮助我。」晏歌与萧红袖之间,所谓的血缘情意是不存在的,可是为了破坏散花宫与浣溪沙,想来她不会介意当一回贴心的表姐。这事情晏歌明白,晏清霜心底也是一清二楚。 这时候归隐也正色道:「还有我。」散花宫与浣溪沙会为了追回一个逃婚的人而出动所有的高手么?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两家后头还有八大剑派与朝暮门在虎视眈眈。见晏清霜眉头紧蹙,她又补了一句,「你去告诉江吟,她给的药不是我要的『十八香』,那么我的誓言也是不作数的,我替他们散花宫杀了两个叛徒,算是便宜他们了。」 晏清霜倒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扫了这二人一眼,冷冷地笑了一声,也就快速地掠了出去。归隐可懒得看她离去的背影,反而是一转身,认真地凝视着晏歌,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么?是真的么?」她明明已经知道了晏歌的心思,可还是想再三的确认,她在厅中蹦蹦跳跳的,倒像是个孩子。 晏歌柔声笑道:「我说的话难道有假么?你也别闹了,不是说去找王一石么?这夜中不是该沉寂的时候。」那忘尘阁的老儿给出了线索,可并没有确认王一石的具体去处,他在哪儿,这依旧是一个模煳的问题。被晏歌这么一说,归隐倒是响了起来了,她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晏歌的身前,摸着下巴笑道,「这襄阳城最大的青楼叫做翡翠楼,除此之外还有珍玉阁、软香楼、丽春楼、花月院一类的,咱们先去翡翠楼瞧瞧?」 「你倒是熟悉。」晏歌睨了归隐一眼,淡笑道。 归隐面色一红,她吐了吐舌头没有应答。襄阳城此前来过,那些楼里么,倒也去瞧过,但是她绝不像那些下流浪荡的嫖客,她只是听那些姐姐妹妹们说一些心事。这女人男装上青楼可不少,还有一些姑娘贵夫人,更是大摇大摆的进了楼里。归隐她们是去找人的,不能够太招摇了,她原本就备有男装,穿到了晏歌的身上,倒也是极为合身。归隐是几分俏,而晏歌穿上了男子的长衫,依旧掩饰不住那份美。归隐有些不想带她一块儿去,可是让她离开晏歌,她更是一百个不情愿。「那些楼子里头的人,眼睛十分的利,但是呢,只要有银子,他们是不会到处乱说的。咱们去了那——」归隐笑着说了几句,可是又怕晏歌笑她,又赶紧地剎住。觑了一眼晏歌,只见她的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出门的时候,月色从云里探出,黑黢黢的巷子里只有几盏暗黄色的灯。归隐与晏歌十指相扣,一边向前走一边低声地说一些江湖上的趣事。翡翠楼是立在了江边,河上渔火、岸上篝火,都比不上翡翠楼那如同万千星点般的灯光。很多男人还没有到翡翠楼就怯了场,一座青楼有这等辉煌的气象,难怪能够成为襄阳城的一绝。 王一石是好美色之人,他要是来到青楼,一定会挑选那最美的姑娘,通常也就是这楼里头的花魁。翡翠楼前几个年轻的小厮在打瞌睡,而一些涂抹着胭脂水粉的姑娘则是坐在一旁说些闲话。这种怪异几乎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真到了青楼。归隐还没有走近,便有一个跌跌撞撞的酒楼路过了这儿,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打着瞌睡的小厮瞬间醒来了,而那坐在地上的女子也迅速站起身,挤出了一抹妖娆的笑容,那如莺啼鸟啭般的软语温言,几下便挠动了那男人的心,左拥右抱着踏入了翡翠楼。 大厅很宽敞,一派觥筹交错之象,有很多姑娘周旋在众多纨绔弟子之间,或是唱着小曲儿,或是劝酒。楼下的厅中一般都是普通人戏耍的场子,算是个人物的一般都在楼上的厢房。大厅的中间摆着一个圆形台子,那儿垂下了几道红色的帘幕,风一吹便飘动起来。「这儿通常会有人弹琴、跳舞。」归隐手一指,低声说道。晏歌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一切没有兴趣,她那漫不经心的目光在厅中掠动,最后落在了迎面而来的鸨母身上。 「张好好呢?」归隐把路过身侧的鸨母叫住,淡笑着问了一句。 几乎襄阳城的人都知道,这翡翠楼的第一美人名叫张好好,这是一个色艺皆绝的女子,自然能够赢得大多数的男人倾慕。张好好不像其他的苦命女子,至少她可以自己选择宾客。 第36章 千金买一笑你愿不愿意?千金买你一支歌愿不愿意?千金买你支舞愿不愿意?在这翡翠里头的人很少能够拒绝这等诱惑, 可是张好好不然。时常有传闻, 说她张好好又拒绝了哪一位豪绅贵客, 说她张好好邀请一位落魄的穷书生去游湖。在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很有个性的可怜女子是活不长的,可张好好是个异数。如果她想, 随时能够为自己赎身脱离翡翠楼,可是她没有。逢场作戏中有多少是虚情假意呢? 来到这翡翠楼里的人, 绝大多数是冲着张好好来的, 归隐已经做好了见不到张好好的准备, 没有想到,那鸨母微微一愣, 赶紧挤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挥手道:「二位公子, 请随我来。」这幅模样像是久久在等待一般。这楼道相对于其他地方也算是开阔些许,容得三人并行,一盏盏罩着轻纱的灯将长廊照得透亮, 从里头时不时传出一阵软语调笑,还有那狂言浪语。晏歌的眉头皱了起来, 而归隐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在某间房门口, 她的脚步甚至还停了停。
第49页 长廊的尽头有一间挂着木牌的厢房,门虚掩着,从中泻出一道柔和的光芒,张好好就在这间厢房中。归隐瞧着老鸨那暧昧的眼神,朝着她怀中丢了一张银票。心中倒是泛起了一阵疑惑, 都说这张好好极富有个性,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就愿意见自己呢?难道她已经知道是谁要来了?「吱呀」一声响,晏歌已经推门而入,归隐也赶紧止住了思绪。 翡翠楼是临江的,窗开了半扇,从中吹来一阵阵的带着热气的风。江上几点渔火零星,美丽寂寞而又凄清。视线从远处逐渐地收回,这才发现屋中的布局很是简陋,摺叠的山水屏风后头有一个人,想来也是听到了动静,可是她并没有走出。归隐与晏歌对视,点了点头便绕过了屏风。 一个穿着白衣的寂寞女人,像是寒风中一朵柔弱的花儿,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了。归隐以为这般硬气有个性的人眉眼间会有几分锐气,可是张好好没有。她很柔,她的眉眼间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归隐与她对视了一眼,忽然有些紧张,直到晏歌走近,她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张好好只是人走近的时候微微瞥了一眼,她的一双美目始终凝视着桌上的一副画。 晏歌忽地开口道:「这似是顾恺之的画。」 张好好抿了抿唇,应道:「似是而非。」 「谢赫的《古画品录》中顾恺之不过是名列第三品,迹不逮意,声过其实。至于仿作,那弊病就更加明显。」 「你懂画?」张好好又问。 晏歌摇摇头一笑道:「不懂。」 张好好又道:「你觉得什么是好画?」 晏歌道:「气韵生动。」 张好好点头,转瞬又摇了摇头。小几上摆着兽形铜炉,烟气裊裊余余。张好好打开了铜炉的盖子,又往其中扔了一把香料。她轻笑道:「气韵生动还不够。顾恺之曾有论画之作,他以为画人最难,其次是山水,其次是狗马。都说传神写照在阿堵中,这画人的一双眼更是不易。」顿了顿,她又道,「有一种画乃是天下绝好之画,只不过不是工画之人所作,那是那些酷吏、杀手……他们将人皮剥下来,将眼睛抠下来,贴在了画板上便构成了一副惟妙惟肖的绝世画作,王公子,你说是也不是?」一个很柔弱的女人,却说着血腥而又残忍的话语,晏歌不禁有些悚然。 而归隐此时终于明白自己的紧张从何而来,似乎从一进门开始就踏入了一个陷阱中。所谓的王公子,是张好好认错人,将晏歌当成了王一石,那她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华端严?心中一凛,归隐赶紧将晏歌护到了身后,她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生活在青楼里的苦命人罢了。」张好好轻声应道,「二位公子,我是受人所逼迫,实在不想对你们下手。」这屋子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香炉中的烟……归隐眉头紧紧地蹙起,她运了运功,发现自己的内力此时无法凝聚,倒是像中了化功散一般。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有古怪的除了那幅画,只可能是香炉里的烟了。这是为王一石设下的陷阱,而自己倒是误入成了他们的猎物。张好好没有多说甚么,她只是盈盈一拜,便退出了屋中。此时还有拔刀的力气,拦住张好好不是一件难事,可是对一个弱女子下手,归隐也做不出这等事情。 「我中了化功散。」归隐嘆了一口气,对这晏歌说道。她怕的不是别人,而是担心散花宫的人会忽然出现带走晏歌。张好好走了,一定会有其他的人过来,除了坐在这里等,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晏歌没有武功,那香对她自然没什么大用处,她扶着归隐坐在了一边,轻声道:「不太可能是散花宫的,能知道王一石可能出现在这地方的,只有楚云暮。她想要取回自己门中的『云梦令』,就不会将这消息走漏。」 晏歌的揣测没有错,等了片刻左右,还真有人闯入了这屋中来。门被人一脚踹的大开,发出了咯吱咯吱的脆响。两个穿着锦袍的汉子分别侍立在左右,紧接着文时飞走了进来,后头,则是那满脸盎然笑意的楚云暮。在看清楚屋中两个人面容时候,她有些错愕,大声问道:「怎么会是你们?王一石呢?」 归隐打了个呵欠,应道:「我怎么知道?」 这陷阱本就是为王一石所设的,楚云暮皱了皱眉,便打算离开,忽地那文时飞开口道:「张好好姑娘在香炉里头下了药,此时的归隐已经暂时没有功力了,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文时飞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阴狠毒辣,楚云暮还没有答话,他又说道,「她不肯加入朝暮门,到最后绝对会变成我们的对手。如此一个强劲的对手,就该趁她没有反抗之力时候除去了。公子不要忘记了,是她杀了贾道德。」 「可是……」楚云暮心中有几分动摇。 「公子是在担心归一啸大侠么?」文时飞微微一笑,露出了几分奸诈的神情,他道,「归大侠此时不知在何处,再者我们杀了归隐,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是我们杀的?仁慈的人是难以成就大事的。还有晏姑娘,她要是在襄阳城遇害,那浣溪沙与散花宫的结盟恐怕会出现缝隙,我们再加以挑拨……」不管怎么说,这对朝暮门来说都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情,楚云暮没有答话,可她也没有阻拦文时飞的意思。都说无毒不丈夫,文时飞冷冷一笑,他捋了捋袖子向着那两位锦衣人眼神示意。
第50页 归隐用了很多方法都无法恢復功力,等到药效过了那得多久?现在的她们根本就等不起,心中暗暗地叫苦,可是面上不动声色。她不答话只是淡淡地望着那两个逐渐逼近的锦衣人。「文缩臂,你为何不敢亲自来试试?是在害怕么?」归隐冷哼一声,一语便戳中了文时飞的心思。他确实在害怕,因为归隐的脸色,瞧着似是没有中毒。当初制香的桑不留无意中提起一句,说这香对归隐来说恐怕没什么用处,还真是巧合,被她给赶上了。如果能杀了归隐是好,就算牺牲了这两个人,去探探风头阻上一阻,也是一件好事情。 两个锦衣人眼中,归隐失去了功力,而晏大小姐本来就是个不懂武功的人,很好对付。他们面上挂着阴冷的笑,只不过心中有些遗憾这样的美人即将香消玉殒。剑已经举起来了,只要往前一刺,就能够刺穿这两个人的心脏。只不过剑没有再向前去,因为血红色的刀光闪过,他们的手已经被削落了。惨叫声响了起来,连文时飞都被吓了一跳,难道说归隐恢復功力了?只不过定睛一看,那紧握着刀的是浑身发颤的晏大小姐。龙牙刀很利,几乎不用什么力气就将两只手给削断了。可是这不懂武功的大小姐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只不过是一眨眼,就砍落了两个人的手臂。 她握着刀就像是握着剑,血红色的刀光映衬着她的眉眼,极妖冶又极为冷清。归隐挑了挑眉,淡笑道:「这是以剑法入刀,晏家的『小楼明月』剑法果真名不虚传。」她心中已经有了对策,如果文时飞与楚云暮不走,那就只有那么一个办法了。 晏歌是不懂武的,她的气息也不像是习武之人,文时飞目光闪烁,而楚云暮则是有了退缩之意,她才开口道:「文先生,这……」「公子,我们已经得罪归隐了,只能够趁这个时机杀了她,不然,放她离去她迟早会报仇的,这对你我对朝暮门来说,都是一个大祸害。」 第37章 用不了的人就杀了, 这几乎是江湖人的共识, 放虎归山不是一个好选择。楚云暮被文时飞给说服了, 她的神情冷了起来, 她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文时飞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他没有退路, 沉下一口气,他的声音冷硬如铁:「晏大小姐不会武功, 这不是『浣溪沙』的小楼明月, 只不过是刀利罢了。如果你的功夫恢復了, 你为何不站起来动手呢?人们都说归隐一击必杀,几乎不与人废话。」 被文时飞戳中了心事, 归隐心中暗暗叫苦, 她开始思考自己能否将东西交给晏歌。她低低唤了一声,又对着文时飞微微一笑道:「你想知道的话,不如自己来试试?」归隐很镇定, 她的脸上满是轻松与悠然。那两刀可能是归隐发出的,到底是不是她借着晏歌的手砍下的呢?文时飞还是沉思, 那在地上痛得打滚满头大汗的两个人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他们的双眸赤红, 盯着自己的断臂半晌,那阴森的目光又落在了归隐的身上。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归隐的心沉了下去,而文时飞和楚云暮的脸上则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们布置在楼下各处的人, 此时都朝着这边围过来了。 「张嘴。」归隐轻喝了一声,晏歌不解地望着她,嘴唇微微张开,蓦地就被塞入了一颗药丸。湿濡的舌尖从自己指上扫过,归隐眸子上有一层湿濡,心中一凛,将绮念给强行压下。「给你吃了天极丹,提气运行一个小周天。」想到了晏歌没有武功功底,她嘆了一口气又道,「从下丹田起,到会阴、尾闾、命门、夹嵴、大椎、玉枕,再回到命门,走上丹田至鹊桥、重楼、中丹田,最后回到下丹田。」这对一个寻常人来说有如听天书一般,晏歌的眸中亦是掠上一道茫然。真是失策!归隐在心中低斥了一声,早知道一开始就让晏歌服下天极丹,教她识人体脉络图了。只不过,为何她吞下这药丸没有任何的反应?仿佛是泥牛入海?已经没时间给归隐考虑了,朝暮门的人猝然出剑。 「噗嗤——」一声响,那柄泛着冷光的铁剑被打偏,钉在了柱子上,只觉得一阵夜风吹过,朝暮门的弟子纷纷被削落了一缕鬓髮。这是萧长歌才能够用出来的指法!已经有人想要放声尖叫了,只不过那叫声陡然止住,他被文时飞按住了肩胛骨,瞪大了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归隐没有动,晏歌也没有动,能够使出「红颜弹指老」这一招式的人除了萧长歌,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萧忘尘。此人像是乘风而来,衣袂飘然,她脸上那张脸谱,更是让人印象深刻。她一个人挡在了前方,就像是有千军万马在此处一般。杀归隐还有机会么?没有了,可是他们不愿意也不能够在此时退却了。文时飞整理了情绪,他朝着萧忘尘拱了拱手,勉强地笑道:「原来是萧阁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赴约而来。」萧忘尘轻轻一笑道,「你们是要找王一石问话么?不如直接询问我好了。」是谁约了萧忘尘?如果知道她会来此处,他们朝暮门断然不会只带文时飞一位高手,就算有那种心思也不能够承认了,这一点,文时飞和楚云暮都无比清楚。文时飞不说话了,他退后了一步护在了楚云暮的身边。 楚云暮的目光从萧忘尘那勾着金线的衣襟上慢慢地向上,直到落在了那诡异的花面脸谱上。面具底下是什么样的容颜呢?萧忘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未知的东西总是能够牵动人心。她深唿吸了一口气,笑道:「萧阁主是听了什么谣言么?我们来此处只是为了朝暮门的弟子报仇。」归隐杀了贾道德,这是他们之间的、容不得外人来插手的仇恨。顿了顿,她又说道,「我听说忘尘阁的弟子只杀两种人,一是主顾下了单子的,二是主动挑衅的。」
第51页 萧忘尘轻笑一声道:「是。」 楚云暮又道:「没有人请忘尘阁的人来杀我对不对?我们朝暮门也没有主动挑衅忘尘阁对不对?」 萧忘尘点头:「是。」 「好。」楚云暮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她又道,「那我为门下的弟子报仇,你也不会插手对不对?」 萧忘尘这回没有立刻应答了,她沉吟了片刻道:「不对。」 楚云暮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这样子看来萧忘尘是要出手咯?她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勉强了,她又道:「那我此刻若是请你们忘尘阁的人替我杀了晏歌、归隐二人可不可以?」 「不可以。」又是一个否定的答案,几乎惹得楚云暮怒起。萧忘尘摇了摇头道,「晏歌已经杀过一次,只不过没有得手,同一个单子我们忘尘阁是不会接的。至于你让忘尘阁的弟子杀归隐,此时也不行。你这般口头说说没用,要是归隐也这般请求呢?在襄阳城有忘尘坊,你需要去那儿按照规律登记,最后,我是忘尘阁的人,但是要请我杀人,那得付出极大的代价,金银财宝这等俗物是远远不够的。」萧忘尘的语气很平和,有那么一瞬间,归隐险些将她与晏歌等同起来,转过头瞧着那神情淡然的晏歌,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一种想要亲近的念头在心底蔓延。 楚云暮的脸沉了下来,一副山雨欲来之势,她又问道:「你一定要阻拦我们么?倒不知这二人与你忘尘阁有何关系?」楚云暮口中这么问,心里头倒是冒出一个想法来,难道忘尘阁也想招揽归隐?那些事情当真是他们在暗中做的?一个晃神,直到文时飞在她的耳畔唤了一声「女公子」,她才醒过来。冷笑了一声,她说道,「你一个人抵得住我朝暮门的众多弟子么?这二人此时可是手无缚鸡之力。」 萧忘尘悠悠一笑道:「你们亲自来试试便知道了。」右手五指翻飞,五道急光掠了出去,噗嗤声响,就连那屋中的柱子都被穿了个孔,足以见指劲之深。指意如同剑意,其内力迸发已如实体之利刃,这江湖上练指法的人不多,练成的更是极少,在「长空指」、「点金指」、「仙人指」等指法中,最厉害的当属「红颜弹指老」。「忘尘阁的阁主就是萧长歌,萧长歌就是萧忘尘,对也不对!」文时飞忽地暴喝一声。 萧忘尘咦了一声,懒洋洋地笑道:「萧忘尘是萧忘尘,萧长歌是萧长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但是你若说萧忘尘与萧长歌有交情,这倒是真的。」文时飞说话的时候已经暗使弟子偷偷地潜到归隐后头去,只要能够施加暗算,他们便可以速速退去了。暗器这种东西实在是不好防范,可是面对着萧忘尘,文时飞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血红色的刀光翻飞,忽然间那股血色被敲成了碎片犹如一场飘散的红雪。叮叮噹噹几声响,那暗器就全都朝着暗处激射去。萧忘尘夺了晏歌手上的刀,她的刀法是一种剑招。文时飞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他冷冷地说道:「这是『四时剑法』里头的『小雪』,想不到忘尘阁阁主真的是西楼萧家之人。」文时飞不想死,因而他不会冒进,可是如果没有楚云暮的命令,他也不会轻退。心中忽地燃起了一股斗志,他的手按在了腰间。 「走!」楚云暮蓦地出声。 归隐没有能力追,而萧忘尘不会追。龙牙刀如同一道流光,稳稳地落入了刀鞘。归隐抬起头问道:「为什么?」她想不到萧忘尘救自己的理由。 萧忘尘一笑道:「你们只是代我阁中的王一石受罪,我自然不会让你们死在朝暮门手中。」 「我们也是来找王一石的。」归隐淡声道。 萧忘尘哼了一声,她懒声应道:「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你直接问我,比问王一石来的更快、更确切。」江湖传闻能够有几分真的?那些江湖上特立独行之人多多少少会被妖魔化,尤其是出色的女人。归隐不像传说中的样子,而这萧忘尘更加不像。 归隐点点头,问道:「云梦令在不在你手中?」她问的直截了当,而萧忘尘的答话也是极为痛快,她应道:「不在。」 「那么那些小孩失踪与你忘尘阁可否有关?那些看守孩子的人被杀了,看伤痕像是王一石的『断木刀法』造成的。」归隐又问道。 萧忘尘的眸子闪过了一道亮光,她应道:「无关。伤痕也可以是伪造的。」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引起忘尘阁与江湖各门派间的斗争呢?这场事情对谁的好处最大呢?如果夺走「云梦令」与杀害那些小孩子的是同一批人,他们又会是谁?归隐揉了揉眉心,此时,晏歌忽地问了一句:「散花宫里的张鸿儒与吴白丁是谁杀的?你们杀朱老太爷又是为了什么?」 第38章 伤痕可以伪造, 如果说张鸿儒、吴白丁二人不是忘尘阁所杀, 那么朱老太爷呢?她们可是亲眼瞧见王一石的身影以及华端严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箭。晏歌这么一问, 萧忘尘愣住了, 而归隐心中也浮现了一个念头。朱老太爷和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关联?忘尘阁的人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就算不多,也绝对不会像萧忘尘形容得这般一无所知, 她在说谎! 江湖上的人几乎都说过谎言,或是为了亲朋好友、或是为了名利、或是为了活着。说谎的目的往往是为了掩饰一些不肯为人所知的东西, 这些东西可以是好, 也可以是坏。归隐也说过谎, 她不认为说谎是罪无可恕的,到底还是要看谎言所造成的后果。她的目光幽幽的望着萧忘尘, 而她只是轻轻一笑道:「药效已经过了, 就算朝暮门的人重新回来,也奈何不了你。我先告辞了,有缘再会。」逃避是一种掩饰, 萧忘尘这样算不算是逃避?手指在桌面上敲动发出了笃笃的响声,那些因为香而一时被化解的功力回到了丹田, 归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52页 萧忘尘是从窗边掠出的, 远处的渔火星星点点, 钟声幽眇,在朦胧的月色中依旧是寂寞而又凄清。萧忘尘走了,那放在了萧忘尘身上的心思此时也收敛的干干净净。屋中只有一个人,而心中亦是只有一个人。归隐的眉头微微蹙起,她开始回忆自己服下天极丹时候的场景, 只不过很多年了,这记忆很是模煳。然而会像是这般平静么?晏歌是一个不懂武功的人,这平静太反常了。 地面上散落的血迹如寒梅点点,两只断臂此时已经变了颜色。如电光火石般,归隐抓住了那脑海中掠过的念头,她忽地伸手握住了晏歌。晏歌原本低垂着眉眼在沉思,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将她吓了一大跳,那涌到了指尖的一缕劲气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归隐在她的手心、手背轻轻地摩挲,她的神情认真而严肃,不带有丝毫的狎昵,只不过晏歌心中微微一动,一种如同羽毛扫过的痒,她的眼睫轻轻颤动。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归隐忽地收回手,轻轻一笑道。 晏歌眉眼中掠过了几丝不解,她抿了抿唇,问道:「什么?」 归隐嘆了一口气,她站起身走到了窗边,面对着江面上的数点渔火,淡声道:「你的手上有一层很薄的茧,我以前都未曾发现。」就算是大家闺秀,手上有一层薄茧也不算奇怪。只不过握笔、握针、握剑、握刀……这些留下来的茧都略有不同。晏家大小姐真如传说中的那般,是个不谙武学之人么?之前她的体内没有内力,可是招式呢?难道真的是一点都不会么?「你练过剑。」归隐很肯定地说道。 「没有内力支撑的剑式一点儿都没有用。」晏歌抬起头望着归隐的背影,淡声应道。 「那么现在有了。」归隐蓦地回头,她深深地凝视着晏歌,喃了喃唇,最后还是将话头给压了下去。嘆了一口气,拂了拂鬓间的一缕长发,又道,「王一石不会来此处了,咱们回去吧。」 「是忘尘阁的人给出了王一石的消息,难道他们还会通知王一石转移地点么?」晏歌问道。 「也许王一石根本就没有来这儿。」顿了顿,归隐又道,「这襄阳城势力交错,就算是一个小小的青楼,背后恐怕也有人在支撑,那个张好好为何能够自由而又率性?她真的是被朝暮门的人逼迫的么?我以为她就是朝暮门的人。有两个地方是消息的大来源,一是客栈,二就是众多男人的温柔乡,在意乱情迷的时候,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恐怕都会被抖出来。如果张好好是朝暮门的人,那么王一石绝不会到这地方来。」 归隐的猜测有道理,可未必是对的,晏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辩驳,便点了点头算作是应答。她们来此处就是为了寻找王一石的,既然王一石不在这地方,那么她们绝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灯火昏暗,夜色凄迷,这大街小巷除了偶尔蹿出的几只黑猫,便没有什么动静了。幽绿色的眼睛在夜中实在是可怖,而那时断时续的叫声也不由让人毛骨悚然。晏歌与归隐靠得极尽,似是有些畏惧这深邃的夜。啪嗒一声细响,忽然又一道更为尖利的叫声传了出来,之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连带着几声嘟囔:「该死的猫,吓我一跳,师兄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这声音很熟悉,正是那西楼剑派的谢小楼,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归隐并不打算与她照面,挟着晏歌几个纵身便隐入了巷子中。 等到那脚步声走远了,晏歌才低低说道:「这声音,是谢姑娘吧,我在散花宫见到她很多次,她每一回都是十分的热情,还旁敲侧击的问你的消息。如果你不是个姑娘,我都要怀疑她恋上你了。」晏歌的话语中带着些许的笑意与戏嚯。 归隐皱了皱眉,望向了远处,应道:「谢小楼这个人心思很深沉,我欠她一个人情。」 「哦?」晏歌挑了挑眉,又道,「那你准备怎么还呢?」 归隐懒散一笑道:「不还,又不是我求她帮我的。」 在静谧的夜中,一道轻笑都格外的清晰,晏歌没有答话了,她靠在了归隐的身上,打了个呵欠,眉眼间满是倦意。这夜,是该休憩睡眠的时候,在外头游荡的只有那些不着家的人。归隐的精气神还是很好,只不过听到这带有暗示性的声音,她知道晏歌倦了。「来。」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而晏歌也不推辞,趴在了她的纤弱的背上。归隐的脚步稳而轻快,月光落在了她们两个人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神秘的轻纱。 对归隐来说,无功而返算不得什么,可是对楚云暮来说不一样。原本想着没有抓到王一石,能除去归隐与晏歌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偏生出来了一个萧忘尘,这下子与归隐真是结了死仇。这是文时飞的建议,是他做了错误的决定,铁青着一张脸只能够拿下人发泄怒气,而到了楚云暮跟前却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楚云暮的脸色有些阴沉,油灯的火焰随风而动,倒映在了她的眼眸中。灯火是照亮一切驱散黑暗的光芒,而她的眼中,则是燃烧一切的怒焰。「他们来了没有?」楚云暮问道。 文时飞一拱手,赶忙应道:「晏家依然只有晏西海与晏清霜,而八剑九侠的人都到齐了,南海剑派的曹氏兄弟,衡山剑派的李道衡,他们与归隐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散花宫在外的弟子也回来了,不过『九天』中许独已经废了,『天势阵』不能够发动,这对我们而言是极好的事情。至于忘尘阁,只知道华端严、王一石还有阁主萧忘尘在。」
第53页 「那他们来了没有?」楚云暮又问了一句。 文时飞到底是跟随着楚云暮多年的,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道:「门主坐镇朝暮门是不会亲自来的,不过祝颂、赵开堂、李闢佛都在赶来的路上,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后就能够到达襄阳了。」 楚云暮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她说道:「『云梦令』未必在忘尘阁的手中,『断木刀法』也未必是真的断木刀法,我们能够请忘尘阁的人做事,而那人也可以,这个江湖上只要肯付出代价的人,都可以请动忘尘阁的人。我们几大势力明争暗斗,忘尘阁向来是不怎么参与的,根本说不清他们站在那边。」 「难道云梦令在浣溪沙晏家?」文时飞忽地开口道,「晏家一直不肯再派人来,『三山四海』七大高手只来了一个晏西海,他姓晏,来此处只是代替晏二爷嫁女儿,而不是为了寻找那些失踪的孩子。仿佛在他的心中,只有与散花宫结盟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楚云暮笑了笑,又道:「我听说晏二爷他病了,难道仅仅是因为晏欣的死么?」多余的话她没有继续说出口,闪烁的眸光中有一丝阴毒。桑不留是朝暮门的人,那杀害晏欣引得归隐与晏家结仇那也是她的主意。晏、归二家不可能和好,那么那归一啸也不能够与晏鸿联合起来对付他们了。原以为能够将归隐纳入门下,谁知道她如此顽固。 文时飞点点头,又道:「公子,其实我们不必担心归隐,她与众多的人结仇,就算我们杀不了她,但八剑九侠、散花宫以及浣溪沙,他们会放过她么?在江湖上朋友多是一件很有利的事情,可是仇人多的时候,那就危险了。」 第39章 归隐处于一个很危险的境地, 她虽然不说, 可是心中清楚得很。她的动作看似轻松而惬意, 可是心中却是万分的紧张。一只手将晏歌掩在了身后, 另一只手则是摩挲着瓷玉酒杯。 裂纹有如干涸的大地在杯上蔓延,可是杯中的酒没有丝毫溅落, 没有人敢向前一步。 归隐微仰着头打了一个呵欠,晏歌坐在了她的身侧捏着一方帕子替她擦去唇边的酒渍, 她低垂着眼睫, 仿佛没有瞧见门口的那一群人。「萧忘尘看来是知道此事的, 然而她故作不知,是为了谁隐瞒呢?」晏歌轻轻地问道, 「我们从江陵来, 先是朝暮门的桑不留害得你杀了晏欣,与我浣溪沙结仇;到了长寿县,又遇到了那些小孩子被掳走;再之后, 又说这些可能是与云梦令有关,实在是乱得很。」 「有些消息忘尘阁不能够透露,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不过萧忘尘既然不肯说, 那么王一石口中恐怕也不能够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了, 我们得靠自己去寻找。」归隐抓住了晏歌的手,凝视着她淡笑着说道,「之前谢小楼说线索是在襄阳城,朱老太爷府上的张、吴事关云梦令,虽说他们已经死了, 可是在那老太爷府上定会留下一些东西,也许我们可以从那处查起。」 你一言我一语,端是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会来到这儿的,无非是三种人:一是散花宫或者浣溪沙的人,为了要接晏歌回去与江怀远成亲;二就是来杀归隐的人;三么,那只能够是桑不留、谢小楼这一类或敌或友的人物了。这一回前来的人,便是散花宫的弟子。云梦令一事上,最着急的可能是朝暮门;二小孩子失踪这件事情上,则是高明悬、孔若愚二人心急如焚;至于散花宫与浣溪沙,恐怕让晏歌与江怀远完婚才是他们目前最为着急的事情。 如果晏歌不愿意走,还有谁能够带走她呢?让晏西海与晏清霜以一副长辈的姿态?晏西海上次是用武力将晏歌请回散花宫的,而晏清霜呢,亦是来过一趟。或许知道劝服不了她,便将此事推给了散花宫,因为这晏歌是江怀远定下的媳妇,而不是其他的人。「晏姑娘,我们公子请您回去。」一道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归隐眉头一蹙,她蓦地抬头问道:「是不是只有散花宫消失了,这门亲事才不作数?」 晏歌轻轻地笑了,她抽回了手,将一缕下垂的髮丝撩到了耳后,她的声音轻且温柔,只不过其中却透露出些许的冷酷,她应道:「还有一种,那便是让浣溪沙消失了,让晏家没有替我做主的人。」晏歌对晏家的人是无情而冷漠的,不然她不会坐视晏欣被杀,那时候只要她肯多说一句话,晏欣便不至于死境。 归隐点了点头,以一个人的力量去对抗两个门人子弟数千的大门派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归隐不会这么做,而晏歌亦不会让归隐去冒这份险。门外的唿吸声凌乱无章,其中倒还是夹杂着几位高手。「九天」已经回到了散花宫了,为了这亲事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找归隐。「你如今是我散花宫的弟子,携带晏大小姐私逃是重罪,按照散花宫的规矩,可以直接将你处死。」又一道声音传来,这回归隐听出来了,是「苍天君」周竞。 「都进来吧。」归隐淡淡一笑,但又倏然变脸,她喝了一声,「我出来,省得你们撞坏了我的桌椅。」只不过这句话还是有些晚了,散花宫的第一批弟子,共有九人此时已经一前一后的跨了进来。归隐脸色一沉,手中的瓷玉酒杯化作了碎片向外激射,只不过她手下留情并没有要那些人的命,是她自己说错了话让人进来的,此时怪不得那些散花宫的弟子。 杯子的碎片化作了暗器掷了出去,一时间响起了几道痛苦,那些皱着一张脸的弟子在一声「废物」中纷纷让开了一条道,周竞并没有理会归隐的话,他跨步入了厅中,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像是断了脖颈般低着头的男人。「归隐,我再问你一次,你交不交人?」周竞的眼中掠过了一道凶光。
第54页 归隐没有答话,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低着头的男人身上。这个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从他的身上传来一股可怖的气息,就像是暗夜中噬人的怪物。他是低着头的,那杂乱无章如同蓬草一般的头髮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孔,他的一双手则是笼在了灰色的袖子中。没有刀、也没有剑,可是他的身上有一种剑意、有一种刀气。这是一个危险的人,比周竞要危险个百倍。 有些人会将沉默当做是畏惧,譬如周竞。此时他得意地仰起头笑了,他显然是忘记了当初自己是如何落败的,如果不是归隐留情,恐怕他已经没有命站在这厅中耀武扬威了。「跟你介绍一下,我身边的这位灰衣人,他叫做孙钧,我想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吧?」周竞很威风,洋洋得意的模样仿佛他就是那厉害的人物。 散花宫「九天」最厉害的人物当属「钧天君」孙钧了,他落魄的时候受到了散花宫的救济,为了报恩他将自己的一声奉献给了散花宫。在一位勇士、大侠落魄的时候施加援手,这是拉拢人心最好的时刻,雪中送炭远胜于锦上添花。「九天」中的第一高手,可不像是「八剑九侠」里头的第一高手,他比孔若愚厉害多了。 「坦白地说,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赢。」归隐嘆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说道。这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晏歌说的。这孙钧的神功名字很有意思,叫做「天外天」,也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意,但是这门功夫并不是谦逊的,而是极为霸道。就算是天外天又如何?就算是人外人又如何?他只会越挫越勇,越战越强。想要战胜孙钧,只能快,而且是越快越好。归隐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血河刀法』一共有四式,第一式『裂石开碑』足以使大部分人丧命,约莫有两成人撑到了第二式『血手屠龙』,第三式『血踪万里』也有四五个死在这一招下,到了第四式『玉石俱焚』,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一声冷哼是周竞发出的,而孙钧则是缓慢地抬起了头,从那油腻的散乱的发中,露出了一双幽幽的眼睛。「就在这儿么?」孙钧开了口,声音如吞炭一般粗噶。 「不。」归隐摇了摇头道,「到外头。」就算到了此时,她依然怜惜这厅中的桌椅。孙钧缓缓地低下了头,他的脖子仿佛就要断了一般。拂了拂衣袖,如同枯枝般的手露了出来但又勐地缩了回去。他率先离开了厅中,周竞则是愤愤地瞪了归隐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归隐瞧着孙钧离去的背影,面色很是凝重,她道:「我教给你的『归元法』心法口诀你记住了么?」 晏歌点了点头。 「你们『浣溪沙』的小楼明月剑法配合『斗转星移』才能够将剑意发挥的淋漓尽致,『归元法』只能够将这剑意发挥到三成,不过这用来对付一般的人就足够了。如果周竞猝然出手,你就用这『蚩尤血』。这是我从霹雳堂找来的火雷,能够将人胸膛直接炸出一个窟窿,周竞是练快剑的,他的内功并不是很深厚。」归隐很担心出现上次在街上发生的那等情形,她要做万全的准备。 孙钧站在了树下,落花眼见着要落在了他的身上,却又蓦地偏移了。归隐拔出了刀,血红色的刀光映的她眉眼亦是泛着一层妖冶的红。 「你让开。」孙钧对着站立在自己身边已经拔出了剑的周竞冷声斥道。周竞微微一愣,强压住了心中的不悦,他的眸子转动,退离到一边的花丛畔,他依然是握着剑的。 对于一些很自傲的江湖侠士来说,在打斗时候请帮手这无疑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孙钧怎么说也是与周竞共事的,他哪能够不明白周竞的心思?身形一掠,五指翻动,一下子便封了周竞身上的几个大穴,这下子就算是他想偷袭都没有这个能力了。「好了,请。」孙钧喃了喃唇,只说了三个字。 归隐倒握着龙牙刀,向着孙钧拱了拱手。 她接单子的时候不择手段,只要能杀人;而与人比武的时候则是光明正大的比武,她不能够对不起自己手上的刀。树下的两人都没有动,可是那颗树上的花像是被狂风摧折般,扑簌簌的下落。轻飘飘的花瓣忽然间绷紧变得如同刀子一般锋利,在即将落到归隐的肩上时候忽地炸成了碎屑,而孙钧那头的花瓣则是搅成了一团,携带着一股残香,勐地向着归隐扑来。 第40章 落花成阵。 这缤纷的落花, 在风中飘扬, 可怜而又可爱。只不过当落花上附着一股强大的内劲的时候, 就只会显得可怕。江湖上有一种暗器叫做「天女散花」, 它最令人可怕的是上头的毒,沾衣即死, 而孙钧手中的落花呢?则是像一柄柄的飞刃。 天底下最绝妙的轻功是踏花无痕,而归隐的「八步赶蝉」则多多少少会使得花瓣上沾了点尘土。这点尘土平常瞧着没什么, 可是它却使得落花不停地下落。那一团残香上的气劲忽然间卸去, 飘飘洒洒地落在了地面上, 像是给草地铺了一层粉色的毯子。 孙钧那笼在了袖子中的双手此时展露了出来,枯瘦的、张开如同鹰爪般的手, 他无须用刀用剑, 他的这一双坚硬如铁的手就是他的武器。归隐会掌法,可是她的掌法未必是孙钧的对手,到了这种时候她便只能够出刀, 可若非情不得已,她也不愿意用血河刀法。她用刀, 多多少少占了些便宜。孙钧蓦地出掌, 擒向了归隐的胁下。归隐没有进, 她便只能够退了。但她绝不是怯敌逃散的那种退,而是淡定从容地后退,在后退的过程中,她已经拔出了刀。
第55页 被封了几处大穴的周竞额上的汗水比前方那两位在打斗的人还多,他尝试着用了十多种方法, 都沖不开自己这被封的穴道。真是该死!等到回散花宫一定在宫主和公子面前好好的告上一状!周竞在内心地咒骂道。这样子的咒骂,使得他心中微微地舒坦了些,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场中的两个人正聚精会神的打斗,而晏歌,她就在不远处观望着。如果,如果自己的穴道没被封呢?诶,这种时候讲什么江湖道义,只要能够达成时目的就行了! 周竞不能够动,可是散花宫带过来的其他弟子没有被封住穴道,难道他们还对付不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么?这么想着,周竞又有些得意。他的面上挤出了一抹冷森森的笑容,眸子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看着有些滑稽。事实上,那群散花宫的弟子也在犹疑,要不要趁此时将人给带回去了?其中有一个弟子瞧见了周竞的眼神,忽地像是下了大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将晏大小姐抓回宫中去。」在孙钧和周竞都无暇顾及的时候,他下了一道命令。下命令的人一般都是领袖,有些时候领袖则会让身边的小人代替自己发布命令,而那小人呢?极享受下命令的感觉,因为在这一刻,他是令人畏惧的、是极具气势的,当然,这一切其实是领袖给了。这个人下完了命令后,仿佛看到了自己晋升的大道,因而得意的笑了起来。一旦走神了,就无法应对忽然间发生的事情,他是笑着死的,他至死都没有看见那柄长剑是如何递进他的胸膛,将他的心给戳穿。 剑尖淌着血,而那握着长剑的人还是像一个大家闺秀般温婉沉静,她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杀戮之气。那些散花宫的弟子愕然,周竞也是愕然。难道传说中的都是错误的?其实晏大小姐已经学会了小楼明月剑法?不,他又念了一声。这剑招瞧着是极为生疏的,她的内功怕也是新学了不久,无法发挥十足的威力。她能够在散花宫的一群窝囊废中周旋,可若是自己穴道没有被封,她在自己的手底走不过三招。破绽,很多很多的破绽,可是他周竞只能够死瞪着那个破绽,看着一个个畏首畏尾的散花宫弟子折在了她的剑下。 一抹笑容,仿佛是在与人谈论情人般羞怯的笑容,这种笑容应该让人心动的,可是周竞不由地觉得胆寒。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很奇怪的感觉,这位晏大小姐或许比归隐还可怕。一个弱女子在面临如此血腥的场面时候该如同一朵娇花在风雨中般不停地打颤,或者是依偎在他人的怀中大声地尖叫从而纾解内心的畏惧,可是晏歌不然,她是踏着血迹一点点的向前来。她过来了,散花宫的弟子在后退。如果她要来杀自己那该怎么般?此时的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够任人宰割,这么一想,周竞的脸色忽地憋成了虾酱色,他只期盼孙钧那头快点解决了归隐,从而来助他一臂之力。然而那头除了血红色的刀光,连孙钧的人影都看不见。 退到了周竞前的人没有地方可退了,他们只能够迎向前。周竞听到了嘆气声,这像是死神的一个预兆。挡住!挡住!他想大声吼叫,可是喉中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散花宫的弟子到底是如他意的挡在了面前,他们的剑也织成了一道绚烂的光芒,夺目更是要夺命。周竞很满意这些人在临死前迸发的实力,可是周竞想不到,那几柄剑是如何刺入了他的胸膛的。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他又看见了晏歌的一抹笑容,以及那渺茫若梦的一指。就算此时再解了他的穴道,他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伴随着他一同倒下去的还有那几位剩余的散花宫弟子。晏歌又嘆了一声,她擦了擦剑上的血迹,目光扫过了地上的尸体,又落在了那树下。 归隐的衣衫上头有好几道透着血痕的裂口,汗湿的发紧贴着前额,她的一张脸因为运气而涨得通红。她的刀攻不进孙钧的双掌,而同样的,孙钧破不开她的刀光。此时他们已经不是招式的比拼,而是在拼内力。孙钧到底还是小瞧了这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被那兇勐的内劲一撞,他的唇角渗出了血迹。可是归隐也不好过,这孙钧的内力很是奇怪,一时间她如同置身于火中,饱受煎熬。怎么才能够把这一股火给泄出去?这是归隐在思考的,她想了很多事情,最后思绪落在了萧忘尘的那一指上头。劲气从五指间迸发有如五道指剑击在了孙钧的手掌上,他勐地退后了几步,撞在了庭中的树上。花瓣一时间扑簌簌的下落,他的眸中掠过了一丝赞赏,抹去唇边的血迹,他道:「你赢了。」 归隐苦笑了一声,还没等她说什么,这孙钧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紧绷的弦蓦地松懈,归隐身子一软几乎要跌在了地上,接住她的是悄无声息靠近的晏歌。「你受伤了。」晏歌蹙着眉,低声道。 「孙钧很厉害。」归隐点了点头,眉眼间露出了一股疲惫来。这院子横七竖八的倒着散花宫弟子的尸体,一片血腥。就连归隐瞧见了也有几分不忍,可是晏歌却是面如常人。「不知道散花宫的人还会不会再来了,我可没有力气去应付了,你的剑法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你不能够对付这群人呢。」归隐又低低地笑了一声。 晏歌没有答话,她微抿着唇,头偏向了另一处,那儿又有几个人缓步而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此处会藏着什么样的珍稀宝藏,惹得江湖上的人纷纷往此处赶来。顺着晏歌的目光,归隐也瞧见了那几人,她强撑着身子站起,将晏歌给护在了身后。西楼剑派的人,那一定是冲着晏歌来的。
第56页 「归姐姐。」谢小楼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她越过了萧红袖,快速地朝着归隐奔来。而归隐只是眉头皱了皱,呵斥了一声:「别过来!」她与谢小楼本就不算亲近,或许连熟识都是算不上的。「萧掌门来我这儿是要做什么?」归隐冷冷淡淡地问道。 「自然是来看看我的表妹。」萧红袖悠悠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江怀远,这件事情我可以帮你。不管怎么说,你的体内也留着萧家的血。」 「你要怎么帮?」晏歌冷淡地应了一句,「我姓晏而不是姓萧。」她也不觉得萧红袖真有什么好主意,至多是在自己与归隐出逃时候派些人护送,或是暗中对散花宫的弟子下手罢了。 「其实你不肯嫁给江怀远,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萧红袖瞥了晏歌一眼,又笑道,「江怀远可是入赘了朱老太爷府上,就算朱细腰早已经香消玉殒了。他可是在江湖英雄面前亲口说自己入赘到了朱家,不然的话,那朱家的产业怎么也不能够落入江怀远这个外人的手中,对吧?只要拿着将事情做文章,散花宫也不能够威逼你成亲了。至于晏家么?你只要与晏家脱离关系就成了。」萧红袖说起这件事情倒是十分容易解决的,她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又啧啧嘆道,「连九天里头的周竞都被你们杀了,这个仇可算是结大发了。」 归隐可不畏惧与散花宫结仇,而晏歌呢?她亦是只觉得这仇结得越大越好,散花宫里头已经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了,她自然无须将自己的未来给压在了散花宫。至于这萧红袖,她想要的无非就是忘情心经。 第41章 八剑联盟不希望散花宫与浣溪沙结成稳固的关系, 而这其中重要的一件便是阻止两家结亲。只不过这「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他们来置喙?唯一有资格说上几句的, 便只有西楼剑派的萧红袖了, 或许她的话也没有什么用处,因为她与晏歌乃是同辈, 萧红袖又岂会不知其中此事?她来到这儿原本就没打算有个什么结果,只是说了几句, 便一扭头离开了, 倒是与她同行的谢小楼面露迟疑, 将走未走。 「我师兄他最近多方打探,在落花坡的——」 「小楼!」萧红袖的一声冷哼打算了谢小楼的话, 她朝着归隐吐了吐舌头, 便捏着裙角跑开了。她知道一些事情,也有意无意的向归隐透露,在转身前, 甚至还眨了眨眼,似是示意归隐再去寻她。归隐蹙着眉头没有说什么, 倒是晏歌, 她的眉心越蹙越紧, 也不知是因为满院的尸体亦或是因为其他。 运着玄门心法调理内息,将那内伤给强行压下,有一剎那归隐的面色苍白无比。晏歌的眉头掠上几丝担忧与不忍。院子中静悄悄的,花朵无风自落,沾在了那片血泊中, 瞬间便被染得通红。许久之后,归隐才吐了一口浊气,她说道:「萧红袖说的有几分道理,江怀远他已在众人面前宣称自己入赘朱家。」顿了顿她又笑道,「其实不与他们谈论也无妨,他们的人来一个,我杀一个。」归隐的眼眸中煞气很重,连带着面容亦是冰凉。 晏歌点了点头,沉吟道:「散花宫与朱家……」 归隐明白她在说什么,眸中掠过了一抹讥讽,她又道:「若说两家之前没有一点关系,我是不相信的。为何江怀远能够继承朱家的一切,而朱家的其他人没有任何怨言?朱细腰其实早就死了,那番说辞其实是很牵强。再者吴白丁和张鸿儒二人,在此事后就被接到了散花宫当供奉,丝毫不提为朱老太爷报仇之事。『云梦令』不在这二人手中,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落入了散花宫。」 「朱老太爷府中的事情,有一个人或许很清楚。」晏歌忽地说道。 「谁?」归隐问了一句,但是转瞬便明白了。朝暮门的人在朱老太爷潜伏许久,可不就是为了那云梦令呢?楚云暮肯前往散花宫是为了与他们合作么?或许是为了寻找云梦令罢了!归隐仔细地回想了前些时候在翡翠楼里的事情,除了张好好,隐约还见到一个人,她倏地起身道,「我们要再去一趟翡翠楼!」 晏歌面露迟疑之色,她道:「你的伤?」 归隐摇了摇头一笑,柔声道:「无碍。」经过一番调息,她的功力已经恢復了七八成,就算在翡翠楼里面遇到楚云暮等人,也无须惧怕。她握住了晏歌的手,眉眼间尽是盈盈的笑意,她道,「咱们再走一趟。」至于这庭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是全然不管的。散花宫的弟子,自然是由散花宫的人给接回去。 一个武功不错、但是没有个性的人是很难在江湖上留下深刻的印象的,可若是这人脾气古怪功夫又好,便会为人所称赞。孙钧算不得有个性,但是他在散花宫的九天中,却是极为有名的,倒不是因为他功夫是九人中最好,而是因为他的坚持。不偷袭、不以多欺少是他的原则,他要的便是单打独斗、堂堂正正的与人比拼。只不过散花宫要杀的人很少是他的对手,很多人都死在了他的手中。他自己很满意,他认为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也没有遗憾。可是这一次,他失手了。 他才踏入了散花宫,江怀远就领着一群人匆匆忙忙地奔来,急声问道:「孙先生,如何?晏姑娘呢?」左探右探,都没有见到晏歌的身影。孙钧是和周竞一众人一起去的,可现在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江怀远的心蓦地沉了下去,可是他的面上还是保持着一种笑容,他发现了沾在了孙钧衣领上的血迹。「孙先生,您先下去休息吧。」他嘆了一口气道。
第57页 孙钧始终低着头,看着是极卑微、极怯懦。在江怀远的身后,有些人并非是散花宫的弟子,甚至不明白九天的地位。他很小声很小声地嘟囔道:「什么高手?连两个女人都搞不定的废物。」细如蚊蚋的声音几乎连他身侧的人都没有听清,只不过孙钧蓦地抬起头,眸中射出两道电光,逼得那人往后退了几步。有些人,你不用跟他战斗,只是在他的眼神中,便已经生胆怯之心,便已经落了下风。那人不敢再嘟囔,孙钧也没有说话,他缓缓地走入了散花宫中,动作慢地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又一声嘆息响了起来,那粗噶的难听的声音传来:「周竞死了,散花宫的二十五位弟子都死了。」 江怀远的双拳紧紧攥起,他的眸中掠过了几丝恨意,他依然没有责备独自而返的孙钧,尽管他心中极想知道,为什么他人都死了,只有你孙钧一个人回来?他不能也不敢去责备孙钧,这是他散花宫请回来的武林高手,是九天里头功夫最好的一个人。这对于他散花宫来说是一个人才,人才是用来夸的,是用来贊的,而不是用来责备或者唾骂的,要想当一个领袖,就一定要有这等气度,江怀远他一直将自己放在了领袖这个位上,不止是散花宫的,即将是整个江湖的领袖。想至此,他又笑出声来。从古至今,但凡成大事者,总是要有牺牲的。深唿吸了一口气,他温和的吩咐道:「去命人将周竞以及那二十五位弟子的尸首给带回来,他们是我散花宫的人,死了也是我们散花宫的英灵。」顿了顿,他又道,「去找几个很美的人,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只要足够美、足够令人心动。」 江怀远当然不是自己要享用,他是另有目的的。 再一次走上翡翠楼的时候,是大白天,这儿没有夜晚热闹。江风徐徐吹来,那一艘艘精緻的画舫中传来了琵琶丝竹声。这姑娘们都随着富贵公子去游湖了,楼子中当然会有几分冷寂。那蹲在门外的小厮和姑娘都不见了,楼里头的鸨母也是懒懒地倚靠在楼梯边,嗑着瓜子。她冷冷淡淡地瞥了归隐她们一眼,拖长了音调道:「咱们好好啊,被李公子邀去游湖咯,她不在。」 归隐压低了嗓音,沉声道:「我们找细腰。」 鸨母一愣,扭着身子走了回来,一方满是脂粉味的帕子捏在了手中,她挤出了一堆笑容应道:「咱们翡翠楼里头啊,有莺莺、有燕燕、有小蛮腰、有柳腰,就是没有您说的细腰呢!」归隐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灯火辉煌间虽然只是一剎那的照面。这翡翠楼如果幕后的支持者是朝暮门,那楚细腰出现在这儿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归隐微微一笑,一双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鸨母。那鸨母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一扭身向着另一位喝酒的男人走去,口中则是不住道:「哟,张爷呀,您很久没有来看咱好好了呢。」 「不看好好,我啊来找细腰。」那醉醺醺的男人大笑道。 「什么七腰八腰的。」鸨母一惊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强笑道,「我去帮您把柳腰给叫下来。」 「嗝——不——,不是柳腰,是细腰。」那人觑着一双醉眼不耐烦地喊道,他一把推开了鸨母,跌跌撞撞地向着楼上走去。 「我再问一次,楚细腰呢?」归隐笑道,眉眼间尽是威胁之意。 一股浓烈的杀气迎面而来,鸨母只觉得后颈发凉,她左右探了探,哪里还能拦住归隐她们,只能够颤声应道:「在、在东楼四号房。」她话音才落下,一枚金叶子就迎面飞来,眼见着要打在了她的脸上。鸨母诶哟一声,赶紧地捂住自己的面庞,她是爱财,可是相比之下,更怜惜自己的这条小命。 东楼四号房,也不算是很难找。归隐与晏歌对视一眼,一个手刀就将那挡在了跟前的醉鬼给打晕了。勐地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道刀光。归隐微微一笑,她向着左侧一闪,手作掌刀,噼向了来人的手腕,等到了那人缩手时候她又陡然变招,制住了拿着匕首的女人。熟悉的面容,那盈盈一握的腰身,除了楚细腰便再也没有别人了。原本妖娆美丽的面庞,此时变得憔悴,眉眼间更是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戾气与不甘。都说楚细腰是楚云朝的宠姬,怎么会到这翡翠楼里头来? 楚细腰在看清楚来人时候,有些怨又有些喜,她不明白自己这情绪是从何而来的,或许这种感觉在她当初救自己一命时便开始滋生了。这个人,不同于楚云朝、亦不同于楚云暮,她很不一样。目光从归隐的身上慢慢挪至那后头的晏歌面上,温柔中自有一脉疏离,她的眼神是否还带着些许嘲弄?楚细腰的胸口蓦地积满了一股郁气。 第42章 有的人为了显示宽大为怀, 从来不过多的苛责手下, 而有的人, 则是立下了铁一般的规律, 使得手下人极有组织性。朝暮门的楚云朝向来冷厉残暴,就算是他的亲妹妹楚云暮犯了错, 照样苛责不已。立了功的,赏!而对于那些任务失败的人, 则是重重的责罚, 如此赏罚分明, 倒也是笼络了一堆人才,又使得手下人极有纪律, 可不像散花宫的门客, 三三两两的,时不时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楚细腰是楚云朝的宠姬,可是她犯了错, 当然是要被责罚的。她根本见不到楚云朝的面,那命令已经从朝暮门里头散出来。楚细腰并不是那等风流浪荡的女人, 让她在青楼里作践自己, 无疑是一种残酷的惩罚。楚云朝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的女人睡在其他人的身畔呢?楚细腰几次怀疑这道命令, 可最后还是被楚云暮手底下的人给挡了回去。她死心了,她想要逃,可若是真的逃离了这翡翠楼,等待她的恐怕只有死亡这一条路。美丽的女人总有一番韵味,不管是在欢乐的时候, 亦或是憔悴的时候。都说楚王好细腰,那么世间的寻常男子呢?他们当然也爱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当这个女人没有了爪牙变得温顺,更是惹得这群人色心大起。怜爱不已。
第58页 楚细腰在等待,等一个能够将自己从虎狼之境给救出去的人。可是这襄阳,楚云朝是不会来的,只要「浣溪沙」没有动作,他楚云朝便只会让楚云暮在此处小心的行事。是不是要背叛朝暮门了?该不该背叛朝暮门?她的脑海中被这两个问题给困扰住,整个人便一点点的憔悴下去了,她曾想在朝暮门寻一脉生机,可最后便被逼入了一条绝境中。身上一轻,被封住的穴道重新被人解开,再看那归隐与晏歌,已经坐到了桌旁。青花杯盏在归隐的指尖打转,楚细腰的目光随着那杯子而动,生怕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成为碎片。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种地方?」归隐问了一个与来意无关的问题,其实楚细腰于她而言,便是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以你的功夫,走出这翡翠楼很容易。」 听了这问话,忽然间心生无限委屈与怨气,楚细腰眨了眨眼,她应道:「是啊,走出大门容易,活着走出这条街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归隐轻哼了一声道:「楚云朝竟然捨得让你在此处受苦。」 眸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在一个几乎等同于陌生人的女人跟前这般狼狈实在是不像样子,她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深唿吸了一口气,佯装是平静的说道:「这是朝暮门的责罚,我没能够完成任务,心甘情愿的领罪。」她的目光穿过了归隐,又落在了满脸淡然的晏歌身上。晏歌是晏家的弃子,而她楚细腰是朝暮门的弃子,同样的落魄,为何偏偏她能够得到一个人的真心守护?而自己则是沦入如此下贱的境地,与人赔笑?几乎要被这种情绪给淹没了,楚云暮赶紧低下头,佯装整理袖子,勉强一笑道,「这儿是寻欢作乐的场所,归姑娘你可以不顾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可是晏姑娘呢?不久之后,她要嫁给散花宫的江怀远了吧?」 归隐的心情很好,她瞧了晏歌一眼,笑意盈在了眼眸中,很是轻快地应道:「不会,她不会嫁给江怀远。」而晏歌则是斜了归隐一眼,似是在埋怨她的多嘴。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说的。归隐吐了吐舌,将那青花瓷杯转到了左手,而右手则是从桌子底下探去,附在了晏歌的腿上划着名字,就算是被狠狠地拧住,也不肯收回。 楚细腰没有发现这些小动作,她只是颤着声音说道:「哦?是么?只不过散花宫的人怎么可能会同意毁去这门亲事呢?还有浣溪沙晏家的人呢?他们会让晏大小姐自己做主么?」 「不会。」归隐笑了笑,懒懒地应道,「可是他们别无选择。你当初在朱老太爷府上也是亲眼瞧见的,那江怀远自愿入赘到朱家,说起来还跟你有点关系呢。这是散花宫的人悔婚在前,也怨不得晏歌不嫁了。」 朱老太爷府,听到了这几个字,楚细腰的脸上略微有些僵硬,她在朱家潜伏了那么长时间,无非是为了「云梦令」,可最后功亏一篑。最近还听说张鸿儒、吴白丁已经被人杀害,自己连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了。面色发冷,她微微地抬起头看着归隐二人,她们这次来翡翠楼是为了什么呢? 「这朱家与江家,恐怕有着很深厚的情谊吧?真正的朱细腰已经死了,其实大家都清楚,江怀远说的入赘不过是一句虚话。光凭藉他这一句话,就能够将朱家的所有产业都占为己有,实在是令人不解。」像是极为无意的提起了这件事情,楚细腰一个恍惚,心中的疑问瞬间便解开了。她舔了舔唇,脸上又露出了妖娆的颠倒众生的笑容,即使是憔悴的面容也无碍她的美。「你想知道朱老太爷和江家的瓜葛?」 「是。」归隐点了点头,又道,「朱老太爷已经死了,我想你是最清楚的人了。」 「不错。」楚细腰笑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归隐早已经料到了楚细腰会是这个反应,她淡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楚细腰不假思索道:「我要你带我离开翡翠楼,像保护晏歌一样保护着我。」这句话一出口,别说是晏歌,就连归隐也是愣了一愣,她没有料到楚细腰会是这等心思。灼灼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其中有丝丝殷切的期盼。归隐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她的面容微微有些扭曲,原是那桌底下的手,又被晏歌掐住,这次下手更是心狠,恐怕已经青了一片。 爽快的应答使得楚细腰眸中盈着一抹真挚的笑容,如此一来,归隐倒是有几分不忍,她避开了楚细腰的眼眸,听她说道:「朱老太爷算是这襄阳城中最为富庶的人家,他与散花宫确实有一些关系,朱家那些会武功的家丁,其实都是散花宫的弟子,这江怀远要娶朱细腰,也是跟朱老太爷谈妥的。江湖中的门派靠什么发家、靠什么聚敛财富已经不用我多说了,这朱家呢,做了很多生意,其中有一种便是矿山,你要知道,这铸造刀剑武器都少不了那些东西,散花宫与朱家在城外的三元里,便有一个铸剑窟……」 「只是合作关系?那么云梦令呢?难道散花宫不知道此事?」归隐又问了一句。 楚细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应道:「云梦令只有张吴二人晓得,可这两个人已经死在了散花宫里头,线索断了。或许江吟母子二人晓得,或许他们也不知道。不过我肯定,只要有丁点与云梦令有关的消息,这就能立马传回朝暮门去。」顿了顿,她又道,「你们听说过一种很邪门的铸剑术么?以童男童女之血为祭,这样造出来的剑极为锋利。有些铸剑师为了铸造一把名剑,不惜投身铸剑炉中,以身祭剑。」楚细腰的声音很平淡,这是这句话血腥而又残忍,直将归隐惊出了一身冷汗来。那些小孩子被掳走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为了逼他们修炼功法?还是为了置入修罗场?会不会一开始就被人引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有没有可能掠走孩子的与夺走云梦令的是两批人?
第59页 「我要去三元里看看!」归隐眸中燃起了一道亮光。 晏歌点点头道:「我跟你一起去。」 霍然起身,扭身就要离开这间屋子,楚细腰当然不甘心,她还记着归隐之前说的话语。伸开双手拦在归隐面前,她道:「你答应过我的,带我走,你还说会保护我。」 归隐眉头一蹙,她应道:「你跟在我身后便是,别说这翡翠里头的人你都对付不了。」她很急切,因为面上有几丝不耐,这种神情着实刺伤了楚细腰的心,她咬着下唇,退到了这二人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目光死死地盯着晏歌的后背,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一掌噼上去,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平常见不到,可是一有急事的时候,总是容易碰上一群不想见的人。楚细腰原以为是朝暮门的弟子,可当她看得清楚时候,唇畔又掠过了一丝戏嚯,双手环在胸前,似是要看一场好戏。这忽然间冒出来的人,可不就是那初到襄阳的曹氏兄弟,以及他们门下的弟子么?此处相逢实在是一件偶然的事情,可这并不妨碍他们拔剑,将归隐团团围住。只要能够报仇一雪前耻,以多欺少,那又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入v。 从三十章开始倒v,看过的千万别买!千万别买! 第43章 这逛窑子啊说得好听点, 就是寻红颜知己吟赏风月, 难听点么, 便是宣洩兽慾。这曹氏兄弟自诩为正派之人, 家有虽有妻儿,可也免不了到青楼几遭。不过他们终究不是好色之辈, 一有其他事情,便将去青楼喝花酒这小事给放下了。这外头来来往往的, 也有几个行人, 可当他们瞧见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时候, 立马一扭头嘆气离去,还为里头三个美丽的姑娘啧啧嘆上几声。 四面被围的水泄不通, 要打开一条道也不算是难事, 只不过归隐可没有与他们打斗的心思,她仰起了头,上方就是一条没有人围堵的路, 她想要走,依照曹照直、曹照正兄弟两的功夫, 定然是追不上的。她这么一动作, 楚细腰似是醒悟过来了, 她赶紧向前一步走,扯了扯归隐的衣袖,低声道:「你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归隐悠悠一笑道:「我答应你什么了?」见楚细腰变了脸色,她才又点点头道,「哦, 是说你告诉我的消息么?当初我救了你一命,你今番正好还了那个救命之恩。至于朝暮门……你若真想逃避追杀,可以去忘尘阁请人帮忙。」说完这话还冲着楚细腰眨了眨眼,仿佛剎那间反悔的人并不是她归隐。 是自己看错人了么?楚细腰一个怔愣,归隐已经从她的手底下脱开了。她揽着晏歌,几个纵身便已经掠出了南海剑派弟子的包围圈。曹照直怔愣间,立马下令手下人去追赶,只不过在巷子中,哪里还能够见到归隐的身影。归隐与晏歌并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她们只是拐了几拐,到马市去买匹好马,这襄阳城和三元里可是有好一段距离的。 马贩子们殷勤的上前,归隐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转身对着晏歌说道:「咱们去三元里直接找铸剑窟么?不用将其他门派的人引过来?」 晏歌沉吟了片刻,说道:「你觉得楚细腰是真的背叛了朝暮门么?将各大派的人引到了铸剑窟,这或许不需要我们去做。」笑了笑又道,「那些江湖人的动作会慢上一些,可到底会往三元里走一遭。如果散花宫光光是铸剑,又何必借着朱家掩人耳目?对于这些神秘的、未知的东西,我看那群江湖人会比我们更殷勤……你在笑什么?」 归隐的笑不算是很突然,倒是晏歌忽然间转变了话题将她吓了一跳。她止住了笑容,啧啧道:「你忽然对江湖的事情了解了很多,在不久之前,你还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晏歌听了这话,勾唇一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想好好的活着,我当然得多了解一些江湖的事情。」 这两人在此谈笑,那将一匹好马牵过来的马贩子倒是有些不满了,他先是小小的嘟囔了几句,之后又大喊道:「这位爷,您看这匹马如何?这眼如悬铃,目光如紫电,是一匹千里马哩!」这好马驽马,总是能够赶到三元里的,只是时间上有早晚罢了。对于相马之术,归隐并不精通,只是听着马贩子说的天花乱坠,便掏了银子买下这匹黑色的骏马。朝着晏歌伸出手,将她带入了怀中,双腿一夹马肚,便在这马市里奔驰开。马贩子倒也没有诳人,这马奔忙起来确实如风驰电掣,这没多久襄阳城城门已经近前。 软香温玉在怀,总是容易动些绮思,归隐嗅着晏歌的墨发,环在了她腰上的手也微微地缩紧。耳畔是唿啸的风,城外的林子在眼前快速地掠动。三元里在落花坡前方,可具体是哪一个方向,归隐也摸不清楚。这襄阳城来过数次,城内的布局一清二楚,城外头的则是有些陌生了。这兜兜转转到了黄昏,也都没有找到地。将马系在一旁的小林子里头,从溪边取了一些水,归隐嘆了一口气道:「就算到了三元里,恐怕也难找到铸剑窟。天色已经晚了,咱们在外头露宿一夜,明早再找吧。」 晏歌敛了敛衣衫坐在了地上,她笑道:「我还以为你对这襄阳城里里外外的风物很是了解呢。」 归隐靠着她坐下,撑着下巴道:「你也别笑我了,我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不就是落花坡前方的三元里么?哪有什么难找的,可谁知道,这落花坡前方都是连亘的山头。这翻山越岭的,累死个人。」口中喊着累,人便向晏歌倒去,靠在她的肩头,满足的喟嘆几声。这时候倒是想不起来人家晏歌是个娇弱的大小姐,她归隐可是行走江湖吃遍苦头的女侠。
第60页 这天色一点点的暗下去,林间的树影也跟着挪动。灌木丛里窸窸窣窣的,偶尔几只夜枭也在这时候开始啼叫。归隐抓住了晏歌的胳膊,故意压低声音道:「这林子里晚上会出现兇勐的野兽,譬如成群的野狼,还有那飘荡的幽灵,一团团的幽绿色光芒,像是什么人提着灯笼在漂移。」归隐是故意要吓晏歌的,只不过晏歌的反应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只见她微微地抬眼,眸光流转似笑似嗔,归隐一时间看痴了。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点了穴般愣在了远处。晏歌慢慢地伸手,摘取了落在了归隐头上一片夹着几点黄的落叶。这时节的风还算是柔和,万不能将一片生命力正旺的叶子给拽下来。树顶上有人,可那是什么人呢?晏歌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推了推发痴的归隐,淡笑道:「你看这片叶子。」 「叶子?」归隐挠了挠头,笑道,「这叶子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花!」这是个夜,林子已经被黑色的浪潮给吞没了。就算树上有花,又能够看清楚什么花呢?只能看那如同闪电一般剑花,以及那刀剑相击时候的火花。 「什么人?」 这句话不是归隐问出的,反倒是树上潜藏的人先问了一句。看来,归隐二人只是误闯入这野林子的过客。那么潜伏在树上的人又是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归隐没有答话,只是微微一笑道:「阁下用的是剑,一柄断剑。剑是断的,可是剑意却连亘不断,是我二人误闯了阁下的网。」 「你的刀可以将这天罗地网给撕裂了。」树上的人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无意与归隐她们作对,只是很不耐烦地说道,「牵了你们的马,赶快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归隐轻轻一笑道:「难得碰到一个人,总是要问上几个问题的,三元里怎么走?」 一时间林子里静了下来,宿鸦啼了一声后,勐然间又一道尖利的凄鸣,似是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许久之后,树上的人才讥诮一笑道:「又来了两个送死的人。」三元里倒是是什么恐怖的地方?为什么要将去的人说成是送死的人呢?这树上的人到底知道多少呢?疑问浮现,原本就不欲动身的归隐,更是不想离开了。 「其实到底是谁先死还说不定呢。」又一道轻嗤传了过来,这林子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声音很年轻也很熟悉,归隐眯着眼,借着那道忽然亮起的如同月光般的刀光看清楚了那张俊朗的带着笑容的脸。几番追寻都为曾见到的王一石,此时忽然间出现在了这片野林子中。「老三,出来吧,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王一石仰起头长啸了一声,树木震动,叶子哗啦啦的动。能被王一石叫做老三的,难道是忘尘阁的第三位高手「杀神」李擎天?只不过那树上的人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便打破了归隐的猜疑。 只听那人道:「谁是你家老三,我可担不起,你如今出息了,跟你称兄道弟的只有忘尘阁的高手哩!我听说忘尘阁的阁主那娘们可是个绝色美人,只不过老是带着面具,你如今是她跟前的红人,想必也是见过她的面貌的吧?美不美啊?动不动心啊?或者说你已经是那娘们的——」 「闭嘴!」这人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王一石一声喝断,「王三石,你几次三番冒充我行事,这次我与你之间要做个了断,杀了你这个不孝的畜生,以慰爹娘在天之灵!」 「你有本事就来啊,瞧瞧是你的钝刀厉害还是我的断剑厉害。」树上的人冷笑了一声,一掌拍在了树干上,整个人借力掠了出来。断剑在凄冷的月光下散发着盈盈的亮光,他的这一剑并非击向那立在了林子中的王一石,反而是朝着晏歌袭去。如果看见一个无辜的惨死在跟前,且看你王一石救或者不救。 血红色的刀光亮了起来,王一石在场中一动不动,而归隐已经站起身,眸子中极为冰冷。刀光很利,她的眸光更利。王三石在与这双眼对视的时候,心中也免不了有些胆寒。看来这个人并非是什么简单的货色,横了王一石一眼,他气急败坏地骂道:「你竟然带帮手来?」 第44章 王三石在担忧这树下的人会乘自己与王一石比武的时候蓦然出手, 因而他想抢先将人击杀, 只不过他到底是估算错了树下人的实力。他的一双眼睛通红, 像是能够滴出血来, 他怪叫道:「既然你找帮手来,那也休怪我不讲道义了!」说着一击掌, 四五个身着黑衣的人从树上飘了下来。 王一石面上依然带着微笑,他摇头道:「老三, 我并没有找帮手, 反倒是你。」轻嘆了一口气, 在王三石的耳中倒像是怜悯一般。「我是忘尘阁的杀手,杀手的天职便是杀人, 怎么可能会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若是不出那一剑, 也不会惹上麻烦。」说着他便往后退了一步,一道如同匹练般的刀光斩向了在他身后那悄悄靠近的人。 只要王三石不主动来招惹,归隐是不会出手的, 她抱着刀,将晏歌护在了身后, 瞧着那断剑与钝刀相交击。那几乎融入了夜色里的黑衣人手上泛着淡淡的磷光, 王三石进他们便退, 王三石退,他们则进。一个人的功夫算不上好,可是当他们团结起来,就像是一张天罗地网,将人困死在里头。此时, 他们的手中确实有一张用来捕捉王一石的大网,网上的磷光则是那细小的涂着毒药的刀片。这张网有一道缺口,那儿站着面色扭曲而狰狞的王三石。
第61页 王家的断剑钝刀,两兄弟各学其一,这两种武功相辅相成,如果用来对敌,恐怕威力不小。可惜,剑断了,王三石的七情六慾仿佛也跟着断了,他变成了一个没有人性的大魔头,杀烧抢掠无所不行。而王一石呢,他的刀是钝刀,但是他的心却是极锋利,掩藏在温和的笑容中的一抹锋锐。单打独斗,王三石不是王一石的对手,只不过他带了帮手。 「你在江湖中向来没有什么名声,你不甘心默默无闻,就应该用你自己的名声来行事,而不是行各种荒唐事来败坏我的名声。」王一石看起来还算是轻松,虽然杀不出那张为他制成的网,可那群人到底也奈何不了他。「你私自约我出来比武,若是被你的主子知道了,你可明白是什么下场么?」 王一石的这句话很有作用,王三石被气得浑身大颤,大吼一声,手中的断剑幻化成数十道光朝着王一石的周身刺去,而那几个黑衣人也开始变位。王三石怒笑道:「等我杀了你,就不会有人责备我了,反而会好好的奖赏我呢。」他的气息不似王一石般绵长平稳,他的性子躁竞,可断剑钝刀是一种慢剑、慢刀,他这样反而是让剑招的威力大打了折扣。 「江湖中的人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正往三元里赶去。」王一石又说了一句。 一声怒吼,王三石快速地后退,一伸手抓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人挡住了王一石的刀。钝刀嵌进了骨肉中,仿佛能够听到撕裂的声音,刀刃在打颤,那伤口处被搅得皮开肉绽。王一石收了刀,朝着背后虚空一斩,只听到了一声惨叫,那个打算偷袭的人摔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系在了不远处的马有些急躁的嘶鸣,似是感觉到了这儿的血腥味。王三石冷声道:「是你们忘尘阁泄露了消息?」 「你为什么不说是朝暮门呢?」王一石微笑道,「你以为楚云朝是傻子,任由你们耍弄不成?『云梦令』的下落,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在黑衣人中进进出出,宛如一个煞神。他的刀上滴着血,映衬着月光,也得了几分妖异之色。这天罗地网一旦被破,就困不住王一石了,而结网的人只可能是一个下场。 三元里!归隐与晏歌对视了一眼,蓦地出手,她们二人似是被王氏兄弟给遗忘了。只不过那两人到底不是泛泛之辈,在归隐出刀的那一刻,王一石的刀与王三石的剑一左一右将她给笼罩。剑光、刀光太刺眼,很难有人从那么凌厉的攻势中逃脱。左右之路被封死,要是硬接了这招,免不了又会触动内伤。归隐深唿吸了一口气,她的身子一扭,紧贴着王一石的刀、像是一尾鱼般游了出去。在这等情境下,她猝然出刀,斩向了王三石。砰砰几声响,断剑又断了。王三石像是被人点了穴泄了一身的内力,他定住不动了,而王一石一拂袖已经退离到几丈远。 归隐的刀架在了王三石的脖颈上,她淡淡地瞥了那若无其事的晏歌一眼。 「三元里怎么走?」归隐淡淡地问道。 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性命被人拿捏着,王三石尽管心中愤怒难以遏制,可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反倒是王一石面上悠悠然一片笑意,他说道:「归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三元里。」归隐又重复了一次。 「你为何不跟着八剑九侠、朝暮门的一些人一起行动呢?」王一石又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刀将王三石的脖颈划出了一道细微的渗着血迹的伤口,一阵刺痛扎入了心头,王三石红着眼破口大骂道:「王一石,你个狗娘养的!他奶奶的你竟然找帮手!这他娘的不是我们的家事么?」 「你住口!」王一石怒喝一声,「我是你兄弟,你骂谁的娘?」口中虽这般道,心中倒也有些松动,这确实是他王家的家事,由不得外人来插手。至于三元里……王一石冷冷一笑,道:「你放了他,我告诉你三元里怎么走。」 「好。」归隐爽快的应了下来,她与这王三石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个人不能死,有些事情还得从他的身上找到线索呢。三元里,是被三座大山包围的地方,里头原有十几户人家,后来都被人杀得一干二净。按照王一石的描述,只需要走出一片林子,沿着右侧的小路进入一座大山便能够到达目的地,他还说江湖上其他门派的人也将顺着线索赶来此处。将王三石给放了,王一石封住他的穴道,提起人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林子里,霎时间又静了下来。 浓重的血腥味在夜风中瀰漫,归隐皱了皱眉道:「咱们换个地方。」被这些人一搅,大半个夜就这么过去了。林子里的小路实在是狭窄,一柄上好的宝刀,此时却用来砍着前方的荆棘。「忘尘阁的人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可是他们并没有说,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大阴谋在。王三石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晏歌紧随着归隐,听了她的话淡淡地应道:「这三元里是朱家和散花宫铸剑的地方,很可能是散花宫的阴谋,在襄阳,散花宫最有势力,他们与八剑联合,可派人查找了许久都没有线索,很可能就是他们刻意隐瞒。朝暮门的人是被『云梦令』引来的,而八剑起初则是为了高明悬、孔若愚的儿女,浣溪沙的人为什么不来?或许也是知道这其中的阴谋。在人烟罕见的深山里头做一些事情,可以隐瞒得很好。」 「我还是觉得奇怪。」归隐嘆了一口气,又道,「忘尘阁的人显然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可为什么江湖中其他人不去忘尘阁那里买消息?」
第62页 「你忘记了么?」晏歌轻轻一笑道,「那些人去了,身上的伤痕说是『断木刀法』造成的,他们怀疑忘尘阁的人才是主谋,或许还以为忘尘阁的杀手就是靠着『修罗场』这样的地方训练出来的,当然不会去问忘尘阁。而朝暮门的人则是因为楚细腰从朱老太爷府中得到的讯息,心中有了些许的答案。只不过这一切怎么跟『云梦令』扯上关系,我也不是很明白。」 「是楚云暮亲口说的,这『云梦令』跟那些失踪的小孩子有关,她以为这些小孩子被人抓走被迫练习『云梦令』里的高唐心经。」归隐摇摇头笑道,「听起来荒唐极了,可因为她是朝暮门的人,因为她知道『云梦令』的秘密,大家也就信了一大半。」 「那么现在,会是什么样的消息将人给引到这三元里呢?光是说这里有着铸剑窟是远远不够的。」晏歌低着头沉吟了片刻,又道,「难道楚细腰会传出消息说这『修罗场』在三元里?」 晏歌的猜测一点儿都没有猜错,被丢下的楚细腰自然是满心的愤愤不平。摆在她前头的似乎只有两条路了,朝暮门的人怎么可能会容忍一个背叛者的存在呢?她离开了翡翠楼,甚至远离那楼好几条巷道,都不曾见到朝暮门的人。可是在她即将出城的时候,却撞见了萧怀袖一行人。这所谓的秘密嘛,只要随意的篡改几个字,便又是新的秘密了。这三元里忽然间出现在众人的口中,变成了「修罗场」所在之地,散花宫若是在此时改口说是他们的铸剑窟,相信的又会有几个人? 第45章 这三元里还真是如王一石所言, 在众山怀抱之中。山路难行, 停停走走直到晌午, 才到了山中的那个小村子。两块山石的缝隙中, 只有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羊肠小道,往前走了半里路, 才豁然开朗起来。这小村子与落花坡的布局类似,只不过冷冷清清的, 似是没有什么人居住。村子中间的老槐树上挂着些许破布条, 还有几只吊死的猫, 在风中微微摆动,瞧着甚是可怖。 门上积留着厚厚的一层灰尘, 推开了门一阵烟尘扑面而来, 更是呛人的很。那悬在了屋樑下的蛛网在阳光下像是蒙着一层淡光,细小的蜘蛛抖着腿,在那网上爬动。这村子里十几间茅屋, 家家如此。难道人都被杀光了?归隐皱着眉头,绕到了前院的井边, 往下望去黑黢黢的, 木桶上的吊绳已经腐烂了, 在那枯草蔓延的地面上,依稀还能看见些许破烂的衣裳与血痕。 「这是一个没有人的死村子。」晏歌身子微微发颤,她抚了抚手臂,嘆了一声道,「不知道什么人如此心狠手辣, 将一村人给赶尽杀绝。」 归隐摇摇头道:「这村子是死的,可未必没有活人,之前那槐树上的猫分明是被人新吊死的,说明此处还是有人踪迹,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藏身于何处。」微微思索了一会儿,归隐又道,「这仅仅是三元里,铸剑窟到底藏在哪座深山洞窟中我们还不晓得。听王一石的意思,似是散花宫、朝暮门一行人将会来到此处,我们可以先在这等一段时间。」如果这儿是朱家和散花宫的铸剑窟,其中会分布着多少高手呢?带着一个晏歌,归隐不敢莽撞行事。 将灰尘和蛛网清理了,这屋子也算能够住人,只是那些锅碗瓢盆,归隐和晏歌都是不愿意再用的,这三餐只能够悄悄潜入山中找些野果子或是打些猎物,勉强应付了事。这村子不算大,来来回回已经走了好几趟,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夜中骤然响起的烟花,倒像是一个暗号,说明此处真的有人。 山林里的暮鸦啼叫起来都远胜外头的凄切,乱草丛中,更是一堆虫儿此起彼伏的鸣叫着。晏歌平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睡意,在她身侧的归隐更是翻来覆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冷清的月光从那破败的窗中投射进来,似是在面上蒙上了一道轻纱。归隐一伸手就将晏歌揽在了怀中,凑在她的耳根子旁低声抱怨道:「这都好几天了,难道那些人不着急么?还是说王一石给的消息是错误的?」 绵长温热的气息熏得面色有些发红,晏歌想推开归隐,可是触手一阵柔软。似是触电一般收回了手,她轻咳了一声,柔声道:「这山路难行,没有人引路自然是很难找到三元里。散花宫的人,许是不愿意被人发现他们的铸剑窟,更不会主动提出来带路。」 「这江湖真是复杂、无聊,我为什么要来趟这淌浑水?」归隐嘟囔了一句,又说道,「在那长寿县被老丈收养了很多无父无母的小孩子,有几个天生顽劣,有几个则是乖巧可爱。每次我去探望老丈,他们都会缠着我,一会儿叫哥哥、一会儿叫姐姐,其中有个叫小健的,算是孩子王吧,还让我教他刀法呢!我来到这襄阳城也有些日子了,可是一无所获,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怎么样了。」 晏歌沉默了一会儿,轻嘆了一声道:「如果没有我,或许你已经找到他们了。」 「不,这不关你的事情。」归隐听了晏歌这带有几分自责的话语,心尖一阵一阵的抽痛,她将手拥紧了些,应道,「就算没有遇见你,散花宫、朝暮门、八剑联盟的人,都不会放过我的。有些人想知道我爹的下落,可谁知道那老头子到底跑什么鬼地方去了,我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着他了。」 晏歌依偎在了归隐的怀中,那低垂的髮丝掩住了她复杂的神色,没有推开这温暖的怀抱,就算是仅有片刻的温存也好。她轻声道:「我们明天就去找吧,反正在这里也是干等着。再者就算那些人到了此处,也未必能发现铸剑窟。」
第63页 这三元里难进难处,只要有一个高手堵住了那唯一的入口,就能够将大班的人马给拦截住。「这一线天还真是险啊,那群忘尘阁的人找的什么鬼地方?」这一线天光才开,在入口处就传来了一道大嗓门,「如果七杀在这里堵着,那咱们可真是插翅难飞咯,除非有那胆子和韧性翻山越岭。」这个开口说话的人,真是朝暮门中的「肥头大耳」李闢佛。他的身子很是肥硕,往那狭小的山道上一站,就将小路彻底地封死,跟在了他后头的人只能够不停地督促。 这里忽然间热闹起来,散花宫的宫主江吟与少宫主江怀远都亲自来了,「九天」中折了两位,这一回又带出了「钧天君」与「变天君」;而八剑九侠呢,他们的掌门人都赶至此处,身边还带着一群弟子;朝暮门则是有女公子楚云暮,「缩臂」文时飞,以及后来赶来的「肥头大耳」李闢佛、「独臂」祝颂、「无臂」赵开堂等人。其中就数浣溪沙的弟子最少,晏二爷的义妹晏清霜,而三山四海只来了一个晏西海。只不过这群人,已经是江湖中极为顶尖的高手,就算七杀联手,恐怕都不能够将他们给杀尽。 「你们『朝暮门』的消息准确么?这里真是『修罗场』所在之地?还是忘尘阁的人弄的?」这李闢佛的声音才落下,里面就冒出了一道细小的反驳声。没有人会喜欢被人质疑,尤其是性子褊急暴烈的,李闢佛想要转身怒叱那人,只不过这儿实在是太狭窄了,他转动身子极为困难。 一道有如银铃般的轻笑声响了起来,话语伴随着一阵淡淡的香味飘入了李闢佛的心中,他的眸子一下子变得发红,犹如一只将要发狂、为所欲为的野兽。那声音说道:「如果『杀神』华端严此时就守在了那入口,他的『鬼神箭』谁人能挡?」很随意的、似是开玩笑般的话语,一时间使得众人心中一紧。要是这种可能性变成了真事,那一切可真的就不妙了。 「小楼,你胡说什么呢!」李玉湖赶紧低斥了一声,似是只有这样才能够平息心中的悚然。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众人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尤其是那挤在了道路中间的李闢佛,在他身后的人可能还有机会逃跑,而他被这山石困住,就算有神功护体,恐怕也不能够抵挡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箭!只不过是半里路,便让人出了一身虚汗。临到了村子里的空阔处,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们才喘了一大口气。李闢佛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声抱怨道:「什么鬼地方,累死爷了!」 到了村子里,反而不急着向前了。一个身子瘦小有如猴儿一般的人,几个纵身便蹿入了村子里头,没多时,又踩着轻功回到此处,开口道:「这村子里没有人居住,是个死村子。不过村子里有吊死的猫,说明还是有人到过此处的。我在村中的一家院落髮现了两个人的脚印,那间屋子被粗粗整理过,许是有人在此暂住。」 「修罗场?」那散花宫的变天君吴千变此时讥诮一笑道,「一个活人都没有,只是个死庄子,还真是个『修罗场』。朝暮门的人将我们引至此处,不会是另有目的吧?」此言一出,几乎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楚云暮的身上。而楚云暮则是不紧不慢地向前一步,温和地说道:「这好端端的一个村子为何会没有人居住?再者忘尘阁的人会将『修罗场』放在这显而易见的地方么?三元里是个小地方,重要的是它周边的山。这死寂的村子只是为了阻拦你们这样念头的人呢。」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了江吟的脸上,心中啧啧嘆了一声,又说道,「不是说在此处发现了人的行迹么?你们觉得会是什么人到了此处呢?其实你们不想继续寻找也成,毕竟遗失的是我朝暮门的『云梦令』,和诸位是没有任何干系的。」 「『云梦令』算什么?人命才是最重要的!」那站在了萧怀袖身后的谢小楼吐了吐舌头,说道,「我们不是来找『云梦令』的,而是为了孔掌门和高掌门的儿女,以及那些无缘无故就失踪的孩子!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确定,你们凭什么说是忘尘阁的人所为呢?我见过忘尘阁的阁主,她是一个好心人。」 「闭嘴!」吴千变阴沉着脸呵斥道,「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忘尘阁的阁主是个蛇蝎心肠的人,她忘尘阁做了多少恶事,你这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怎么可能会知道!」骂完了谢小楼,吴千变又转向了楚云暮,挤出了一抹笑道,「既然来到了此处,岂有退缩之理?」 第46章 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想要不被人发现, 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其中总有几个人喜欢大声吆喝, 仿佛是向世界宣告他们来了。而两个人想要避人耳目则是简单多了, 在这群人闹哄哄的进入三元里的时候,归隐已经发现了他们, 在那个先行查探的弟子闯入屋中的时候,她已经带着晏歌藏到了另一处。 这三元里的山很好, 一重皆一重的, 寻常人绝对难以走出这群山的怀抱。此处只有一条路, 一条唯一的路。这一点闯入了三元里的人心中很是明白。三面的大山将人压得难以喘息,破败的村子, 徒生一股萧瑟之感。「吴千变, 你率领变天堂的弟子守在此处。」江吟下了一道命令,守住了这一条道路,就是守住了唯一的生路。但是散花宫的人值得信任么?对散花宫的弟子来说是生路, 那么对其他人呢?楚云暮的唇角擎着一抹笑意,她只是微微地扫了赵开堂一眼, 赵开堂立马应道:「属下与无臂堂弟子愿守住此入口。」这一番说辞, 倒是让八剑九侠的人给醒悟过来,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最终决定让曹氏兄弟留在此处。
第64页 「无臂」赵开堂正如他的称号,他是一个没有双手的人,空荡荡的袖管随着微风轻轻拂动,他那长长的髯须也微微拂动。没有了双手, 他当然不能够使用刀剑一类的兵器,可是他难道就没有武器了么?不,他的武器就是他的一双腿,如刀剑般锋利、所向披靡的双腿。可是不明事理的人会将他归为残疾人,以为他是个需要照顾的人。譬如此时的曹氏兄弟,他们很轻蔑地望了赵开堂一眼,而后又恭谨地朝着吴千变拱了拱手。 这入口处有一蓬小灌木丛,归隐与晏歌二人便是藏在了此处,等到了江吟一行人走远了,她们两才悄悄地绕到了村子中去。晏歌还记得赵开堂那双通红的像是渗着鲜血的双眼,她轻声问道:「这散花宫、朝暮门以及八剑联盟都派人守住了入口,可他们之间不像是能够和睦相处的,只怕里面的事情没有解决,外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赵开堂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愤恨,晏歌可没有看漏了。 归隐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她拨开了那蓬乱草,漫不经心地说道:「除了在外头瞧见了王一石,便没有见忘尘阁人的下落了,他们是不想干涉这件事情呢,亦或是要坐享渔翁之利?」归隐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着,在前方的墙角,她忽然间发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记号,像是小孩子玩闹时候的涂涂画画一般。如果只出现了一个倒像是一种巧合,可是在前方,又发现了同样的记号。归隐直起身子,她向晏歌招招手,道,「你看,这儿有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来的!」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决定向前去看看了。这个村子很小,除了民居与荒芜的菜园子,就剩下了村尾那破败的山神庙。这村子里头荒无人烟,神庙里自然也没有人祭祀,那几座张牙舞爪的恐怖神像,身上的漆已经剥落了大半。 「你在想什么?」归隐忽然间停了下来,晏歌险些一头撞在她的身上,她嗔了归隐一眼,低声问道。归隐抿着唇,沉吟了片刻,应道:「我在想这铸剑窟,是不是应该在一个有水的地方;还在想,当初楚云暮她们给出了错误的指示,那么楚细腰她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萧忘尘也曾欺瞒过一些旧事,她手底下的王一石又为何要与我们说实话?」 「可我们已经到了,不如信他这一回。」晏歌轻笑一声道。 归隐点点头,她们确实已经走到了,顺着那记号,走到了村尾,看见了那破败的神庙在矗立在风中,所谓的神祇已经维持不了他们的威严。归隐与晏歌二人到了,散花宫、朝暮门那群人也浩浩荡荡的走到了村尾。这山神庙后头就是崇山峻岭,蓊蓊郁郁的山林里,谁都不知道其中潜藏着什么。「我听到了。」归隐忽地说道。 晏歌的面上泛上了一丝疑惑,她偏头瞧着归隐,又听她说道:「我听见了水声,还有隐隐约约的打铁声、喧譁声。」归隐笑了,她一把握住了晏歌的手。有了天极丹的内力,她已经教了晏歌「八步赶蝉」的口诀,短短的功夫自然难以将这轻功练好,但是比起一般的人行路,也算是快了很多。 惨绿,还有黑。 一入山林子里便觉得浑身发凉,一股恐惧在人心中蔓延,像是半只脚踩入了阎罗殿一般。这郁郁葱葱的林木遮天蔽日,林中的鸟儿惨唳凄号,似是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在其中蔓延。白天便是如此,那么到了黑夜时候呢? 呜呜咽咽的啜泣声在林子里头响起,似是山林鬼魅的啼哭,这一下子激地人汗毛都竖了起来。在一些人的眼中,女人、小孩就相当于大麻烦。李闢佛他头皮都开始发麻了,运足了气,狂吼一声道:「是哪个娘们在这哭哭啼啼的?格老子的!」一行人里头,唯有西楼剑派的弟子中多女子。 「不是我。」谢小楼立马辩驳道,她一只手紧抓着师兄李玉湖,另一只手指向了另一个方向,「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借着那微弱的天光,总算是瞧清楚了。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木此时只剩下一个树桩,树桩上坐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她的衣裳破破烂烂,一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这山林里怎么会有小女孩?她是打哪里出现的?是人还是鬼?没有人敢近前一瞧,除了那孔若愚。 向来镇定的孔门剑派掌门此时就像是一个醉了酒的人,脚步踉踉跄跄,他勐地朝着那个不停哭泣的小孩子扑去,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大叫道:「芊芊?是芊芊!我是爹爹啊!」小女孩依然在哭,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孔若愚的手抚过了她的面庞,又拉起了她的袖子。大大小小的掐痕,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这等狠手。将孔芊芊抱到了怀中时候,孔若愚的面色铁青铁青,似乎下一个瞬间他就要拔剑。孔芊芊在此处,是不是说明了其他的小孩也被囚禁在此处? 「要不要问问她修罗场在哪儿?」谢小楼眨了眨眼,低声说道。 而高明悬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芊芊侄女,宝儿呢?你有没有看见宝儿?」孔芊芊的出现给了高明悬一个希望,仿佛看到了他的儿子高宝也出现在此处,若不是孔若愚伸手拦住,他恐怕已经扑上前,晃着孔芊芊的肩膀逼问。孔芊芊的神智已经不甚清楚了,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被他人这么一吓,又开始哭泣。 「你们不觉得事有蹊跷么?」萧红袖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说道,「一个无依无靠被人劫走的小女孩,忽然就出现在了我们要经过的地方,忘尘阁的人是不是以她为诱饵,引得我们步入局中呢?我们来此处,他们恐怕已经察觉了。」
第65页 「就算察觉了又如何?这龙潭虎穴,我都要去闯!」李闢佛大喝一声,豪气万丈。他望着萧红袖哈哈大笑道,「你这臭娘们该不回是害怕了吧?我就说嘛,女人就是麻烦,胆小碍事,混什么江湖,回家相夫教子去吧!」 萧红袖面上的笑容不变,倒是谢小楼松开了李玉湖,勐地一跺脚道:「说得你们朝暮门的楚云暮就不是女人似的。」她这一句无心的顶撞,正好踩到了楚云暮的痛处。她行走江湖只做男人装扮,内心底实在是不愿意当一个女人。称她一声公子她高兴,可若是不小心喊了小姐,那可就糟糕了。楚云暮一甩扇子,遮住了一张阴沉的面庞,跟在她身后的「独臂」祝颂,那一只手已经朝着谢小楼的肩膀抓去。 谢小楼吐了吐舌头,赶忙缩到了萧红袖的身后,只见剑光一闪,那祝颂已经收回了手,冷哼一声道:「西楼剑派的『四时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若是后十二招能练成,恐怕八剑中唯你西楼剑派独尊了。」 这一行人吵吵闹闹的,可是脚步未曾停下来。这阴沉的林子也算不得大,一炷香的时间已经穿过。在众人面前的,是那被挖去了一小片的山以及那光秃秃的树桩。这林子的后半部分,那些树木已经全部被人给砍去了。「快看这是什么!」那几个纵身蹿出了老远的谢小楼忽然跳了起来,大声地叫道。 萧红袖紧随在了她的身后,低头瞧着那个类似于井口的洞,这边上的绿草连带着泥土被人翻起,瞧着还是新鲜的模样,显然是不久之前有人在此处活动。眯着眼望向了远处笼在了一层薄雾中的山头,她低声道:「这是矿井。」 第47章 光秃秃的山、被砍伐的树以及那几丈深的矿井, 归隐可以肯定王一石说的是实话了。可是挖掘铜矿铁矿需要人, 冶铜冶铁也需要人, 而人呢去了哪里?他们怎么可能不眠不休的劳作着呢?外头的村落没有人居住, 看来那是被他们摒弃的地方。 那一路上的记号没有消失,归隐的脚步也没有停止。她带着晏歌, 已经翻过了两座大山,终于又见到了那一排排简陋的屋子。这像是一个山中的村落, 可是没有开垦的土地, 很多东西都像是临时搭建的。归隐听到了嘈杂的人声, 她也嗅到了一股人烟味。她是个有本事的人,自然能够不被人发现就潜入了那处。 「粮草, 还有兵器架。」晏歌牵着归隐的衣角, 她的声音很小。可是这里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再小的声音都能够被放大。她惊动了一个人,一个光着上半身躲在了稻草堆中满脸疲倦的男人。那个男人在见到归隐二人时候, 眸子中勐地爆射出一道灿亮的光芒,那光芒驱走了他脸上的阴霾与疲惫。「你们不是朱家的人, 也不是散花宫的人。」那个男人肯定地说道, 他的面上溢满了欣喜, 那种在绝境中的人忽地发现了一丝希望后的欣喜,或者说是狂喜。 这个男人有武功底子,而且还不弱,归隐一眼就看出了这男人的斤两,她不动声色的将晏歌挡在了后头, 冷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那男人忽然皱起了一张脸,他的笑容都消失不见了,诶的一声响,他长长地嘆了一口气道:「你们能够找到这里,自然是知道这是什么个地方喽。三元里多铜矿铁矿,我在这里出现,当然是挖矿的矿工。至于你们在稻草堆这里瞧见我,那不过是因为我想偷懒罢了。」这个男人的话似真似假,见归隐她们沉默不语,他又说道,「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想做什么,我还知道不止是你们,连八剑、浣溪沙、散花宫的弟子都来了。你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在倒数第四间的屋子里会找到你们想要的。」 归隐嗤笑一声应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一个陌生的奇怪的人会出来指引前路,不是阴谋那又会是什么?那个男人听了归隐的话,又长长的嘆了一口气,似乎总嘆不够,他打了个呵欠,应道:「我也不想在此处干活了,我希望这里能被彻底地摧毁了,当武林高手是一件累人的事情,而在这里当矿工更是一件累人的事情。再者你们已经到了此处,就算是我不说,你们也会前去查探吧?那些所谓的陷阱能够阻拦你们的脚步么?如果害怕的话,你们两个就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了。这江湖中有胆气的女子,可都是个人物,比那些随风倒的软骨头鼻涕虫强上一百倍、一万倍。」 这个男人一下子便戳中了归隐的心思,就算没有遇到他,她们两个还是会沿着道路继续前行的,不管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也不管是什么样阴森可怕的陷阱。打了呵欠、伸个懒腰,这个男人又躺回了稻草堆中,他的双臂枕着脑袋,目光放在了那黄昏时候的云彩上,口中哼着奇异的小调。 又是一个夜,干活的人、督促干活的人,都会在夜幕降临的时刻回到这暂时憩息的地方。荒山野林,暗夜可怖,胆小的女子早就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吓得大声尖叫了。归隐的眸中带着几丝倦怠,她与晏歌十指交握,很慢很小心地朝着那汉子所说的屋子走去。倒数第四间屋子,黄泥砌成的墙、草垛堆成的屋顶,比起之前路过的屋子看上去要好一些。极其细微的啜泣声从中传出来,归隐勐地顿住了脚步。 「哭什么哭!他娘的再吵老子打死你!」一个汉子很是不耐烦的大吼声响了起来。那啜泣声微微停止了些,但是很快又转化成了嚎啕大哭。「我爹会来救我的!」「姐姐会来救我的!」各种哭喊声交织在了一块儿,也不知道是那些小孩子胆子大,还是因为被逼到了绝境,不肯屈服于人。「你小子再嚷嚷老子明天就拿你去祭剑!」这大喝声慢慢地迫近,借着那屋檐下昏黄的灯光,归隐瞧见了一个满脸虬须的男人,手中提着一个酒葫芦坐到了门边,那儿还有一个瘦高汉子在打盹,这么大声的嚷嚷,都没能将他从沉睡中惊醒。
第66页 归隐面前一沉,正想往前冲去,忽地被晏歌按住了肩膀。她转头带着几分疑惑的望着晏歌,却见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群汉子从远处走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只想回到屋中睡上一大觉,在路过这间屋子的时候,有个人从队列里出来,踹了那瘦高的汉子一脚,笑骂道:「格老子的,你们两个倒是舒坦,被派来守着这么群小孩子!我记得有个很嫩的小女孩吧?说是什么大侠的女儿,你们两个觉得滋味怎么样啊?什么时候让兄弟们也一起尝尝鲜啊!你也知道这深山野岭的,鬼地方连个娘们都没有。」 一阵闹笑声响了起来,那瘦高的汉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应道:「主子派人将那小姑娘带走了,这里面倒是有些小子细皮嫩肉的,老哥们要真是急不可耐了,带上一两个回去泄泻火,也没什么要紧的,主子可不管这些事情。」 「亏你个老小子敢说!想害死老子啊!」一个大汉嚷嚷道,「谁不知道这里面的小子有大用,要是随意的动了,可别说我一个人,就连全家都要遭殃哦。」这你一言我一语的闹笑了好一阵子,才纷纷地散去,只有那瘦高汉子与虬须汉子还留在屋子前。「我说老胡啊,这些孩子也都太可怜了吧?谁知道主子是从哪里弄来的邪门方子,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我看名剑没有铸成,手上倒是沾了不少的血呢。」 「嘘,小吴你可小声点,要是被人听见了那可就不妙了。」那虬须汉子压低了声音应道,「这主子做事情哪有我们下人揣测的份?他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做就行了,明天得挑两个小子去铸剑窟里头了。诶,真是惨啊!这无父无母的小孩子抓来也就罢了,怎么连一些江湖大侠的儿女也被带到此处来了?」 那瘦高的汉子面上神神秘秘的,他凑到了那虬须汉子的耳畔,小声地说道:「咱听说主子在这儿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那些人上钩呢!这江湖中的事情岂是我们能够说得清的?赶明儿啊,从这鬼地方出去,咱哥两就去闯荡江湖,看看那江湖有什么玩意儿值得大家挣破脑袋的!」 铸剑窟、方子、小孩,这几个关键词已经足够将一切事情给串联起来。光靠着归隐和晏歌两个人能带走多少的孩子呢?可若是真让这些孩子在此处受苦,归隐也是做不到的。那前方传来的话语声越来越小,倒是打唿声如雷鸣。夜渐渐的深了,屋中的小孩子也似是哭累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归隐弯腰捡起了两块石头,朝着那两个汉子身上击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得吱呀一声响,那间屋子倒是先被人给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紧接着一个穿着破布衫的孩子弓着身子向前,他跑出了茅屋,那脏兮兮的面庞上掠过了一道欣喜,没有独个儿逃走,他忽地又折回了屋子中,不一会儿带着一群面带睏倦的小孩子走了出来。 这小孩子没个分寸,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说话声还有哭声,将隔壁屋子的人给惊醒。里头的汉子揉着眼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小孩子害怕地跌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那个领头的倒是勇气十足,朝着那大汉身上撞去。原本只是出来瞧瞧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冷不丁地被小子一撞,那汉子顿时诶哟一声,之后便是一声大吼,将那举着火把巡夜的人给惊了过来。这些小孩子哪有什么逃跑的本事?归隐几次三番想要冲出去,可都被晏歌给制止住。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不过还没等到她发问,晏歌就已经开口,她轻声道:「如果那些人将小孩子给杀了,你一次能够救几个?」晏歌的意思很是明白,她不希望归隐轻举妄动。 「散花宫浣溪沙以及八剑联盟的人来了,就算浣溪沙、朝暮门那些弟子没有怜悯之心,可是八大剑派呢?高明悬一定要救自己的儿子,而且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会将这群小孩子一併带出。这里是朱家和散花宫的地盘,他们暗中的勾当也瞭然若揭,将此事推到了忘尘阁的身上,恐怕会引起萧忘尘一行人的不满,不然为何王一石会给我们指路?」晏歌顿了顿又道,「在最混乱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第48章 天才蒙蒙亮, 那些汉子便伸着懒腰从屋中走出, 被归隐封住穴道的两个汉子此时已经醒转过来。这在深山荒野中一夜未曾合眼, 归隐倒不觉得如何, 她低头瞧瞧那倚靠在自己怀中小憩的晏歌,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来。晏歌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都说浑水摸鱼,只有在混乱的时候, 才能够找到好时机将这些小孩子救出。 茅屋中的小孩子又被提了两个出来, 一个是那高明悬的宝贝儿子高宝, 还有一个归隐也认识,正是那长寿县中被人带走的小健, 他们两个被壮汉子提着倒像是拎小鸡似的。仿佛察觉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 高宝一边哭嚎,一边乱蹬着双脚踢向那汉子。汉子的口中骂骂咧咧的,将他扛在了肩膀上, 任由他大哭大喊。 小孩子们是被带往铸剑窟,在屋子中还有一群被看管的娃娃, 如果是为了祭剑, 似是轮不到高宝, 此时忽然将他给带了出去,恐怕是高明悬一行人已经到了此处了。昨日从他们的话中也探得了几分消息,那孔芊芊已经被当做了诱饵,就等着那群人上钩呢。归隐稍作迟疑,便轻轻地推醒晏歌, 跟在了那群汉子的身后。 铸剑窟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洞口一片青葱的树林,藤蔓交缠着只露出了很小的缝隙,若不是有人带路,光靠自己恐怕难以寻找到这个地方。这铸剑窟处能够听到哗哗的水声,想必距离山中溪流也不算远。那群汉子小心翼翼地进了洞口,又将藤蔓给遮掩住,生怕被人发现了。「这铸剑窟不可能只有这么一条小道。」归隐在晏歌的耳畔轻轻说了一句。
第67页 这洞口处仅有两人把守,还没等他们出声警示,便已经被归隐打晕了。弯弯曲曲的山道,约莫有小半离之后才豁然开朗,能够听到从中传来的敲击声。这铸剑需要生火的木材、需要铜铁,从那条狭窄的小道口自然是难以送入,归隐猜得没错,在前方左右两侧各有一条大道,能够听见从中传来的喧譁声。 地方大了起来,也没有什么遮掩身形的东西,归隐正在犹豫该往何处去,忽地一道如同雷霆震响一般的暴喝传了过来。刀剑交击声,似是有人在前头打了起来。几道交杂的声音倒是有几分熟悉,勐然又听见了孩子的一阵怪叫,归隐只看见一个小孩子撒着腿朝着自己这边蹦来。归隐的眉头蹙了蹙,她一伸手就将孩子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此时前方一片乱象,自然是没有人顾及这个逃跑的孩子。 孩子的一张脸涨得通红色,像是小兽一般愤怒地嘶吼,可就在看清楚来人的时候,他立马就镇定下来,一抹眼睛,低声叫道:「归姐姐!」归隐的脸上浮着一丝浅淡的笑容,她轻声道:「嘘,不要惊动别人。」那小孩子立马点头,并朝着归隐拌了一个鬼脸。 刀剑声逐渐近了,直到靠近中间的那块空地。高明悬手中提着剑,脸色铁青的望着那将高宝脖子狠狠掐住的懒散汉子,大声喝问道:「郑人王,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郑人王可是散花宫九天中的玄天君,这句话看似是喝问郑人王,可事实上是在逼问江吟一众。归隐朝着那边觑了一眼,却发现这被叫做郑人王的汉子有几分眼熟,像是昨日躺在了稻草垛中的偷懒汉子,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郑人王的身边围着一群满脸警惕的矿工,不管是人数上亦或是武功上都不会是朝暮门、八剑九侠一众的对手。可是他的手中挟持着高宝,就像是握了一张王牌,八剑九侠的弟子不敢擅自动手,而朝暮门妄图动手的李闢佛,也被高明悬的长剑给阻住。之前的一阵兵戈交击声中,很多是高明悬为了挡住其他的人而发出的。 「郑人王!你为何要背叛我散花宫加入忘尘阁?」江怀远向前一步走,大声喝骂道。 而那汉子只是懒懒一笑,他似是没有察觉到江怀远的神情,应道:「我没有背叛过散花宫,少宫主,你看这儿的人衣衫上都有着朱家和散花宫的印记,你怎么能够将一切推给忘尘阁呢?」江怀远的脸色一变,他又朝着郑人王走了一步,淡淡地说道:「你将人给放下,其他的事情好商议。我散花宫可不曾亏待了你吧?」 高明悬扫了江怀远一眼,又瞪着郑人王暴喝道:「放开我的儿子!」 在一旁看热闹的谢小楼,拉了拉李玉湖的袖子,小声地嘟囔道:「师兄,我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咱们八剑九侠的人几乎都到了此处,如果被一网打尽了那可就糟糕了。」李玉湖则是小心地巡视了一圈,压低了声音应道,「咱们人多,怎么可能会输呢?就算是忘尘阁的七杀来,都不一定是咱们的对手,师妹你放宽心吧。」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落在了谢小楼的肩上,轻轻地将她笼在了怀中。 这儿的人可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八剑九侠的人因为郑人王手中的高宝而心生迟疑,朝暮门的人可不愿意管这些人的死活。李闢佛忽然间怪叫一声,他的双拳扬起,似乎要向郑人王冲去,而高明悬则是出剑织成了一道剑网妄图阻拦住李闢佛的攻势。就在这一刻,原本在楚云暮的身侧一语不发的文时飞勐地出招噼向了不远处的江吟。 江吟作为散花宫的宫主,她的武功自然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可是她没有出手,而是很轻的很淡的一笑。守在她身边的始终低着头的孙钧却慢慢地抬首,眸中闪着一道奇异的光芒,他的武功本就在文时飞之上,自然是能够轻易地接下这招式。一时间,这各大派的人乱作了一团,只有那郑人王擒着高宝,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江怀远站的位置有些尴尬,只要往前一步,那就是走向了郑人王,而往后退一步便到了八剑九侠的队列中。他站着没有动,脸上泛起了一抹轻快的笑容,就像是那在天街散步的悠游贵公子。他拍了怕手掌,这啪啪啪的几声响在山东里头格外的清晰。他低下头看着那松软的泥土,一只手从土中冒出来,紧接着一个脑袋出来,又哗啦一声,一个人从泥土里长了出来。 这泥土里怎么会长出人呢?可事实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泥土里不仅长出了人来,还不止是一个,他们的衣袍上绣着散花宫的纹路,上头沾染着些许潮湿的泥土,有些狼狈可笑,还有一种怪异的肃冷的感觉。散花宫九天中的几位高手,都在这个山洞中露了面。孔若愚手中还牵着那惴惴不安的孔芊芊,他冷冷地扫了那笑容艷烈的江吟一眼,问道:「江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都说这是忘尘阁的修罗场,看来是我等错信你们了。」 「这里是修罗场。」江吟低头瞧着自己那细嫩的手背,目光从孔芊芊的稚嫩年轻的面庞上掠过,她又道,「这儿也是铸剑窟。你们说是为了救人,其实不就是冲着云梦令来的么?实话告诉你们,这儿没有云梦令,倒是三年前从那庄稼人手中得到了一张方子,上头有铸造『云梦剑』的秘术。」 「你故意将我们引来。」楚云暮冷哼一声,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倒是与江吟相似,有一种胸有成竹的神态。文时飞退到了她的身侧,那李闢佛也从剑光中抽身而去。只有八剑九侠的人还散乱的站在了他们中间。「我早就知道你散花宫与朱家勾结,还在这里设伏,想要将我朝暮门、八剑九侠的人一网打尽。」
第68页 「不。」江怀远接过了话头,他脸上的笑容极为温和,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那男装扮相的楚云暮,心中略略有些遗憾。楚云暮也是生得一副极好的样貌,可是这等女人为何偏要扮成男子混迹江湖呢?不如晏家的大小姐,知书达理不懂江湖世故。一道轻轻的咳嗽声响了起来,江怀远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而出,他笑道,「我等无意对付八剑九侠,这个陷阱是为你朝暮门而设下的。在江湖上危害一方的岂是忘尘阁?你朝暮门的弟子任性妄为,不知手上沾有多少杀孽,我散花宫设下此计,是为了江湖除害。」 「你散花宫又好的到哪里去?纵容门客欺凌百姓,近些年来烧杀抢掠可有不少是你散花宫的手笔吧?」楚云暮笑着应道,「至于八剑联盟,你们会轻易放过他们?这可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将他们的掌门牢牢控制住,那八大剑派自然就落入了你散花宫的手中了。你们若是好心,为何又挟持了孔芊芊?为何又抓住了高宝?」 这些江怀远没有答话,他沉吟了片刻,温声说道:「高大侠,此乃迫不得已。高少爷定会完好无损的送回你高家,只不过希望你们八剑联盟之人站在我散花宫这边,将朝暮门一行人给杀了,省得他们为祸江湖。」 第49章 这满口谎言的人能够有几句话是可信的?可是高明悬没有选择, 他看着那软成了一滩昏迷不醒的儿子, 只觉得心如刀割。朝暮门本就是他们八剑九侠的仇敌, 此时能够走到一起不过是为了对付忘尘阁, 当遇到了利益冲突的时候,他们当然会反目成仇。高明悬的心中有恨, 孔若愚的心中更是恨。如果只是为了引他们对付朝暮门,那些禽兽不如的人又为何会对无辜的芊芊下手? 浣溪沙的两个人悠游自在, 他们仅是知情者亦或是同谋呢?朝暮门之人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早就知道这是个陷阱, 为何要一脚踩进来呢?这是一个关键的事情,做下的决定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满盘皆输的后果。八剑九侠有七个高手在此, 散花宫除了许独、吴千变、死去的周竞, 有六个高手,再加上江吟母子、晏家二人显然是占了上风。而朝暮门,仅剩下楚云暮、李闢佛、文时飞、祝颂四人。 「我等虽不能彻底剷除朝暮门, 但是将四位高手截杀于此,也不失为一件快意的事情, 诸位考虑的如何?」江怀远微仰着头笑了一声, 问道。请人合作?这哪有请的样子?分明是一种逼迫。八剑中的其他人没有那深层次的顾虑, 他们低声讨论了几句,而高明悬深唿吸了一口气大声应道:「好,我答应你!」 楚云暮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散花宫设下这么一个陷阱,他们会轻易地放过你们么?倒不如与我朝暮门合作,从这铸剑窟杀出去。」见高明悬那铁青的脸色, 她又继续说道,「这江家的人会先让你们对我朝暮门下手,紧接着再让你们自相残杀。高掌门你要为了一个小孩子从而得罪江湖上的一大片人么?还有孔掌门,你别忘了你女儿这般模样都是散花宫的人所害的,你不替自己的女儿报仇就罢了,还要受他们的控制么?」 孔若愚心中一惊,正待开口表明立场,冷不丁又听见江怀远笑着说道:「孔掌门,你还没有发现么?你的女儿中毒了,而这种解药——」「卑鄙!」孔若愚一听,赶忙手按住了孔芊芊的脉门,看她的脸色,朝着江怀远大吼一声,他的脸上又急又气。 「好戏难道还不开场么?」江怀远直接无视了这一声斥骂,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这氛围一下子便冷肃了起来,楚云暮的面色有几分凝重,手中的摺扇开开合合,朝着那一剑向她刺来的弟子面门拍去。这率先动手的,是北斗剑派的弟子,他们的小少爷如今在郑人王的手中,哪能够不听散花宫的吩咐?先料理了朝暮门的人,再同这散花宫的算帐!此时的他们已经豁出去了。 这门下的弟子又岂会是那些高手的对手?只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楚云暮的面色彻底地沉了下去,她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一剑刺向了北斗剑派一名弟子的胸口,冷笑道:「一群蠢货。」江怀远饶有兴致地望着那被紧紧护住的楚云暮,笑道:「你朝暮门还有楚细腰在这襄阳城吧?对了,还有一个用毒的桑不留,她假意加入我散花宫,可到底是你们朝暮门的人,楚姑娘可是在等她的消息?」江怀远知道楚云暮的痛脚在何处,他非要狠狠地踩上一脚,这个朝暮门的「女公子」,就算是扮作男人,她也不能够真正的与江湖中的男人比拟的。 「动手吧。」江吟淡淡地说了三个字,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仿佛昭示着死亡的降临。孙钧抬起了头,目光冷如剑。九天中剩余的几个人也踩着奇异的步伐,将人给包围住。八大剑派中高明悬已经作出了选择,可是其他人呢?到了这种时刻,想要置身事外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了。 散花宫亦或是朝暮门,里面没有归隐熟识的人,她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与晏歌藏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打斗。「这郑人王到底算不算朝暮门的人?他的行事总透着几分古怪,就是现在,那些人打成了一团,他只是钳制着高宝袖手旁观。」归隐压低了声音说道。 晏歌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这一招一式间满是兇险,朝暮门到底是人少,看那几个涨红了脸的模样,恐怕已经支撑不住了。这「三头六臂」里的人可以死,但是楚云暮必须要抓个活口,不然用什么来威胁朝暮门的楚云朝呢?「你们可以选择归顺我散花宫,我不会亏待你们的。」到了这等时刻,江怀远还是不忘记自己的那番作态,换一些软弱的人恐怕被这么一威胁早已经拜倒在地,而李闢佛只是恶狠狠地呸了一声,一掌击向了那君子剑派陈少肆的胸口,将他打得连退了几步。
第69页 这朝暮门的人身上多有伤痕,八剑九侠的几位或是是武功低微,瞧那模样也伤的不轻。陈少肆是朝着袖手立在一旁的晏西海身上跌去的,原本还在看热闹的晏西海,眸子一亮,在陈少肆的身上轻轻的一推。斗转星移可是浣溪沙晏家的独门心法,那李闢佛聚集在了陈少肆身上的掌力被转移到了靠近陈少肆的高明悬身上。噗嗤一声响,高明悬的口中勐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转过身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望着陈少肆,道:「你——」只不过也不容得他说完这句话了,文时飞此时如同穿花峡蝶,朝着他身上攻来。 一颗鲜红的心脏是被人硬生生地挖穿胸膛攫出的,孙钧面不改色,一用劲将那些心脏捏爆,他的手中沾满了鲜血,手掌翻飞间,那些四溅的鲜血似是也成为了一种暗器,击向了敌人的双眼。硕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挡在了孙钧的面前,孙钧只是微微一笑,手指掠动,如同疾风暴雨般,将李闢佛的穴道给封死。 「朝暮门的人已经被制住了,可以放开我儿子了吧?」高明悬握着胸口,沉声说道。 而孔若愚也抖了抖手中沾满了血迹的长剑,喝道:「解药呢?」 「这儿还有敌人。」江怀远微微一笑道。 敌人?除了朝暮门还有什么人是敌人?散花宫的人会对浣溪沙的下手么?看晏西海、晏清霜二人那轻快的笑容便能够知道答案。孔若愚与高明悬都不是笨人,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就知道江怀远的意思。其实楚云暮之前说的话他们心中何尝不明白?苦笑一声道:「孔兄,抱歉了。」高明悬向前一步走,跪在了那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公子哥脚下,沉声道,「我北斗剑派愿意听散花宫的指令。」 「高掌门,你——」孔若愚面色挣得紫红,他那指着高明悬的长剑在发颤。还没等他说完,高明悬又道:「我北斗剑派已经退出八剑联盟,与你等是敌非友了。」他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拂了拂袖子喝道:「还不动手!」北斗剑派的人动了,其他剑派的弟子也跟着动了起来。高明悬就算是受了伤,他的武功也在江怀远之上,而此时江怀远的身侧只有一个钳制着高宝的郑人王,郑人王如果要解救江怀远,就必须放开高宝。这是唯一一个机会,高明悬不愿意错过的机会。如果一击拿不下江怀远,恐怕——高明悬不能够让这种可能产生。如他所想的那般,江怀远忽然间失去了抵抗了力量,他的脸上露出了几丝惊骇。此时,那掩藏在了一旁的晏歌,扯了扯归隐的袖子,对她私底下的动作,面上似是有几分的不赞许。 「拿你儿子换我儿子,这是一件很公平的交易。」这么轻松是高明悬始料未及的,他也来不及多想,掩饰住面上的惊喜,他朝着江吟喝道。 江吟的面色不变,只不过眸光终究泄出了她的几丝紧张,她也察觉到了郑人王的怪异之处。「放了高宝。」就算不用高宝做挟持,他们散花宫也是稳操胜券,在这等形势下,自然是江怀远更为重要。江吟没有其他的儿女,这江怀远是散花宫唯一的继承人。可是郑人王并没有听她的吩咐,而是懒懒地笑道:「你放了朝暮门的人,我放了高宝,而高掌门么,让他放了少宫主。」这么一来,似乎一切都归于原位了。 「你投靠朝暮门了?」江吟盯着郑人王,很冷静地问了一句。有很多人从其他门派叛离到散花宫,自然也会有人背叛自己。江湖上大多是为了自身利益而挣扎的人,靠着钱财恩惠能够笼络人心,只不过当他人抛出了更大的诱饵时候,很少有人能够抵抗的住。如果郑人王真的投靠了朝暮门,这也怪不得谁人。 「我不是朝暮门的人。」郑人王应得很轻快,他笑道,「我是郑人王,也是计无情。」 第50章 「杀情」计无情, 是忘尘阁「七杀」之一。既然散花宫可以以对付忘尘阁的名义联合其他门派, 那么忘尘阁也同样能够与朝暮门的人勾结起来。江吟想过忘尘阁的「七杀」可能在这附近,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在她散花宫多年的郑人王就是计无情。能在散花宫爬到了九天这个位置的人, 先不说一身好功夫,身家也是由人彻查过的。 江吟心中感到了几分惋惜, 但是她的反应很快,朝着孙钧投了一个眼神, 孙钧便立马解开了朝暮门一行人被封死的穴道。郑人王面上浮现出一抹慵懒的笑容, 他将手中的高宝朝着八剑九侠那里一扔, 之后便静静地望着高明悬。 江怀远在自己的手中,放开是不放?散花宫的人和郑人王都足够的干脆, 如果他高明悬不想要这江湖上的名声, 依然可以挟持着江怀远,做个不守承诺的小人。这里是散花宫的地盘,他们这么干脆难保没有什么后招……剎那间, 高明悬的心中已经掠过了很多个念头,他看着自己的儿子, 此时已经落在了孔若愚的手中, 不再受人威胁。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开口道:「放了江怀远可以,请让我们离开这个山洞,离开三元里。」这是为了各大门派的人着想,就算是日后有人提起他高明悬背信弃义,也会有人为他辩驳说是为了武林同道而做出的巨大牺牲。 江吟笑了, 面如花娇,风情犹存,在她的身上似乎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她会为了一个江怀远放弃这布了很久的、几乎是稳操胜券的局么?她又望了江怀远一眼,眸中的温情尽散,变成了一种残忍的果决,她说道:「恐怕你们要留在这山洞中了。」她话音落下,散花宫的弟子骤然出手,不止是对着散花宫那几个受伤的人,还要将八剑九侠的人逼到死境。高明悬那张方正的脸上也掠过了一道狠戾,他的剑似是要刺穿江怀远的胸膛了。世事难料,就算是江吟她也没有想过一个背叛了散花宫、一个属于忘尘阁的人会出手相救。可是郑人王他真的出手了,一出手就拗断了高明悬的长剑。
第70页 江怀远的反应很快,他的额间已经沁出了冷汗,在郑人王出手救他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救还是一种杀,只有快速地退到散花宫弟子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他几乎使出了平生最得意的轻功,他那一直不愿意出鞘的长剑也格开了前方的杀戮。直到站立在江吟的身边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陈掌门。」江吟忽地唤了一声,那原本处在剑势中应接不暇的陈少肆身子一颤,叮噹一声响,手中的长剑被人给击落。他转过身看着江吟那张娇艷的面容,一张脸涨得通红。江怀远会拿捏人心,这一点显然是跟江吟学的。 此时,江吟慢悠悠地开口道,「我知道你要的是名声是权势,在八大剑派的人中,陈掌门年龄最小、功夫也是最弱的,可是这年轻何尝不是一种优势呢?君子剑派凭什么属于最末流?你说对么?」 「之前你拍了高明悬一掌,是不是觉得心中很是畅快?」 「你,你胡说!」陈少肆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地应道。 「只要你加入我散花宫,要权势就会有权势,要金钱就会有金钱,要美人就会有美人。你君子剑派不必屈居于其他剑派之下了。」江吟抛出来的诱饵很是令人心动。陈少肆是君子剑派的掌门人,这一脉弟子皆自诩为君子,可他们真的有君子之行么? 「陈少肆,不要被这妖妇给欺骗了!」孔若愚大喝了一声。 陈少肆听了这话心中火起,他怪叫一句道:「孔掌门,我虽是晚辈,但也是一派之掌门,你如此直唿我姓名,这是瞧不起我君子剑派么?」 君子剑派要的是权势地位,那么西楼剑派呢?萧怀袖只想从晏歌的手中获得忘情心经。她对八大剑派和散花宫的斗争没有丝毫的兴趣,她门下的弟子与人缠斗间,也只是守,而没有那等凌厉的攻势。西楼剑派萧家与浣溪沙晏家有一层关系,许是看在浣溪沙的面子上,散花宫的人也不与他们为难。 「光是孙钧一人,就可以对付八大剑派的那群人了。」掩藏在了暗处的归隐瞧着那一派乱象,轻轻地嘆了一口气。「计无情在一旁观望,似是没有人将心神放在他的身上,而晏西海与晏清霜也是悄然立在一旁,只不过他们暗地中会出手,一出手便是致命的伤害。」 「我们要在这儿藏到什么时候?」晏歌小声地问道。 归隐轻哼一声道:「等他们两败俱伤。恐怕过了近日,这江湖上就不会再有八剑九侠之名了。」这群人中,唯有八大剑派是掌门人亲临,朝暮门或可有些许的折损,但那不会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这局势一变再变,只要没有彻底地定下来,谁也说不准最后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一声如同雷鸣震响般的大吼,李闢佛那壮硕的身躯倒了下来,而孙钧则是闷哼一声,勐地退后了几步,直到嵴背抵着那冰冷的山壁。楚云暮的脸上很冷,没有丝毫的痛色。她身边的祝颂和文时飞此时也将撑不住,只要一刀「缩臂」就会永远长不出新的手臂,而那独臂之人也会变成「无臂」之人。计无情一个人架住了两把刀,他的脸上依旧是懒洋洋的,几乎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移动的。被他架住的两把刀忽然间又飞了出去,将散花宫的「炎天君」何足道牢牢钉死在了山壁上。 「好了,我忘尘阁又帮了你一个忙。」计无情拍了拍手掌,微微一笑。他低着头看着脚下那肥硕的尸体,忽然间踹了一脚。仿佛他这一脚有巨大的神力,那死人在他的脚下活了过来。李闢佛被称作是肥头大耳,他原本就是个肥硕之人,此时他的身躯更是不停地膨胀,像是一个圆滚滚的肉球。 「啊!虫子!」两道怪叫声传了出来。 谢小楼被李玉湖拉扯到了一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山洞的一脚。那边,也发出了一道声音,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归隐来不及捂住小健的唇了,已经暴露了行踪。她在小健的耳侧低语了几句,便缓缓从那藏身之地走出。 是敌人还是朋友亦或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众人心中蔓延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只不过这容不得他们多想了,因为从李闢佛的躯体上飞出了很多的虫子,有人被这虫子咬上了一口,伤口立马就肿胀起来,脸色铁青、嘴唇红紫,最后变成了一具动弹不得的尸体。这些虫子只绕开了朝暮门的人,一时间山洞里响起了各种的怪叫。 到底是哪一方的人马占了上风呢?山洞里腾起了一把明艷的火。 散花宫的「朱天君」杨一柳死了,他临死前将朝暮门的祝颂拖下了地狱。没有人会去救君子剑派的陈少肆,至于北海剑派的汪宝溶与东海剑派的齐梦白,还残存着一口气,他们盘膝坐下,妄图将毒逼出体内,可没有解药,一切都不过是无用的挣扎。 「这种虫子叫做『一个不留』。」楚云暮开口道,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的疲惫。桑不留的外号也是「一个不留」,这是她们桑家弄出来的东西,谁知道还有什么在等待着。 火被扔在了地上,被人给踩灭。江吟转向了归隐,开口道:「我会给你真正的『十八香』,我也会解除江家与晏家的婚姻,只要你肯帮我杀了这些人。」说完这句话,她又转向了晏西海,「这件事情,我想你们晏家不会反对吧?」 「不会。」晏清霜抢先应答道。 「可是我反对。」归隐微微一笑道,「我已经不需要『十八香』了,至于江怀远与晏大小姐的婚事,只要你们都死干净了,照样可以不作数。」归隐的神态很轻松,仿佛一出刀,就能够将这里的人都给杀尽。或许这只是用来拒绝江吟的说辞,可偏生给楚云暮一行人窥出了一丝希望。归隐岂会不明白楚云暮的心思,她又道,「你们朝暮门曾对我下手。」这一句话便摆明了立场,她归隐不会帮助朝暮门的人做事情。
第71页 「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江怀远沉着脸喝问道,那股翩然君子的作态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来救那些无辜的小孩子。」归隐笑道,「顺便看看你们是怎么死的。」 「你不肯帮助我们中任何一方是不是?」一道苍老而又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你难道不想知道……」 「她不帮我们任何一方,也就是说她可能会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下手!如今我们只能够先合力将她给杀了,再做其他的打算。」开口的人是面色阴沉的文时飞,他从归隐的眸中看出了一道杀机,这句话刚说完他便犹如离弦的箭朝着归隐飞掠去,有计无情在保护着楚云暮,他没有其他的顾虑了。 一道血红色的刀光,带着那陌上花开缓缓矣般悠游闲适的刀光。 在归隐的眼中,这文时飞就是一个敌人,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时候,有一道冷硬的声音传来,那人说道:「归隐,请你放下刀。」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想改文名了…… 第51章 这道陌生的、冷硬的声音在山洞中想起, 几乎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那个人身上。是什么人?几时潜进了山洞中?朝暮门、八剑九侠之人都不认识这个手中持着断剑、制住了晏歌的男人, 只不过在瞧见江吟母子脸上得意的笑容时候, 心中瞭然, 而面上则是一片惊怖。 这是被王一石制住、带走却又安然来到此处的王三石,这是做一切事情并将它栽赃给王一石的王三石。他那隐忍的面目有一半掩藏在了黑暗中。晏歌在王三石的手上, 而晏家的两个人无动于衷,江吟则是激动地尖叫起来, 她喊了一句与王三石不同的话, 她说道:「不要放下刀, 你先去杀了楚云暮。」王三石沉默了,似是认可了江吟的话。 护着楚云暮的只有郑人王, 可是谁也不知道忘尘阁的其他人是不是在此处。「要是她动了刀, 转而制住你们母子二人呢?」郑人王懒懒一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死的死,伤的伤, 只要归隐想动手,她就能够拿下散花宫的两人, 而王三石会杀了晏歌么?不管怎么说, 晏家的二人还在此处, 晏歌与江怀远的婚事不曾废除。 被郑人王这句话惊到的江吟看着归隐那移动的脚步,又尖叫道:「你别过来,你赶紧放下刀。」一个刀客没有了刀又能够如何?她可以以手作刀,以脚作刀。归家的绝学乃是「沧海横流」,没有刀照样可以杀人。江吟没有意识到这一件事情, 只不过王三石替她想明白了。挟持着晏歌一步步走出了那阴暗处,他低声道:「我不能要晏歌的命,但是我可以砍了她的手、她的脚,或者挖出了她的眼睛,在这等时刻,我想散花宫以及浣溪沙都不会责怪我的。」 归隐冷冷地笑了一声,她的目光凝在了晏歌的脸上,在此刻,晏歌的脸上还悬着温和的、恬淡的笑容,那种笑容有一种使人安定的力量,归隐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王三石的手微微一动,那断剑就在晏歌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归隐沉着脸喝问道:「你想怎么样?」 王三石仰着头哈哈地笑了几声,他没有回答归隐的话题,反而说道:「晏家的人都在此处,他们只作冷眼旁观,而你对晏家来说,算是一个陌生人吧?你为晏歌付出这么多值得么?这江湖间朋友的情意最是靠不住,你们这模样,倒像是……」阴测测的笑容,带着几分阴邪,王三石舔了舔干涩的唇,他又道,「放下刀是远远不够的,谁不知道归家的『沧海掌』与『横流腿』的威力,我要你砍了拿刀的手,再看了行路的腿。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我就在你面前砍下晏大小姐的手和脚。」 这是真话亦或是一种威胁?归隐的目光在场中扫了一圈,大多数的人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而晏西海和晏清霜的神情则是冷冷的,仿佛晏歌从来不是他们晏家的人一般。龙牙刀从右手挪换到了左手,艷红色的刀光像是滴淋的鲜血。归隐的眉目间有几丝隐忍,她的额间沁出了冷汗,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而那举起的刀,似也在发出一阵阵的哀鸣。 时间像是忽然间静止了。 为什么要为晏歌做这么多?喜欢她,喜欢和她在一起。鼓动的、发胀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那么晏歌,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她一味的顺从自己,从来不拒绝那一份亲昵,这又是为什么呢?归隐很想知道答案,可是这不是一个适合的场合。有几成的机率能够从王三石的手底下抢下晏歌?归隐不敢赌,她也不能够赌。 「不要!」一道尖叫传了过来,却是那被萧红袖挡在了身后的谢小楼发出的,她的脸上那等关切之情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王三石抖了抖眉毛,他的断剑颤了颤,鲜红的血已经顺着晏歌素白的脖颈缓缓淌下,没入了衣领中。归隐咬了咬牙,眼见着那刀就要落了下去。一道极为浅淡的嘆息声响了起来,王三石像是被什么人狠狠一撞般,朝着石壁上摔去。山洞里的人忽然间呆愣住,只有那晏清霜惊叫道:「『斗转星移』,你你拿到了解药?」 晏歌的目光从那忽然间面无表情的归隐身上掠过,带着几分歉疚与担忧。她快步走到了归隐的跟前,轻轻地勾了勾她的小指,见她没有拒绝,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迎上了晏清霜的目光,应道:「我知道你来散花宫是奉了我爹的命,让江宫主不要将『十八香』给我,最好是将它销毁了去,可最后人算不如天算。」
第72页 「你会武功!」萧红袖皱着眉,恶狠狠地盯着晏歌。 晏歌点点头坦然道:「我会。」 一股凛冽的剑气从后头升起,那原本摔到了壁上的王三石咽下了喉中翻涌的血,他的眉眼间是一种怒火,而在这怒火里还潜藏着一种畏惧。他在晏歌说话的时候猝然出手,归隐没有动,而晏歌只是微微一笑,她转过头瞥了王三石一眼,那目光中包含着太多的情绪,一时间王三石为之震住。 花儿在嘆息中枯萎凋零,有什么比红颜逝去更令人悲伤的事情呢?弹指间便是天荒地老了。王三石看不见这洞里的人,他只看到了晏歌眼中的自己,似是在一瞬间苍老,那生命的火焰被一弹指给熄灭了。这是「红颜弹指老」,其中的指劲已经不是萧忘尘能够相比拟的了。王三石死了,他死在了自己的惶惑中,死在了自己那朦胧的梦里。 「萧长歌。」归隐忽地开口叫了一声。 晏歌嘆了一口气,缓缓地应道:「是我。」 「其实我早就该猜到。」归隐的声音有一种疲惫,又有些许的释然。 晏歌点点头道:「只是你不愿意去深想,我不是刻意欺瞒你。我告诉你萧长歌已经死了,那也不算是假话。在被晏鸿餵了毒,被废去武功之后,就已经形同死人了,我很感激你。」 归隐挥了挥手,她把那缩在了一边的小健给叫了出来,淡淡地说道:「这山洞里面的人就交给你来处置,我去三元里将那些小孩子给救出来,顺便将那守在了入口『一线天』处的人给料理了。」 「好。」晏歌点了点头,她目送归隐离开山洞,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瞧不见时候才收回了目光,她的脸上有一种冷漠与讥诮。「经过这件事情,八剑九侠已经不成气候了。老爷子只派了你们两个来到散花宫,显然是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是他又改不了那种想要浑水摸鱼的老毛病。散花宫的势力逐渐地做大,老爷子真的能够忍下去么?这是一个好机会。」 晏西海沉着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终究不如晏清霜,知道的事情也是极少,晏歌忽然间使出了浣溪沙的心法武功,这是他始料未及的,至于晏歌就是那萧长歌,更像是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可是他笑不出来,他的脸上维持着平静,心中则是一片惊涛骇浪在翻滚。 「我不会嫁给江怀远,两家也不会联合。」晏歌冷笑一声,扫了那满是惊愕的江氏母子两,她又说道,「晏欣已经死了,老爷子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你们以为浣溪沙最后会落在谁手中呢?」晏鸿与晏歌这父女两个关系一直不是很好,要不然也不会落到晏歌武功被废而晏鸿重伤在床这等景象。投向晏歌,无疑就是背叛晏鸿。 晏歌可等不了这两人想的明白透彻,她转向了其他人,说道:「散花宫宫主、少宫主,以及九天中剩余的人都在此,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是跟散花宫的人一块儿死,第二么,那就是杀了散花宫的人,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个山洞。」她的面容一改往日的温柔恬静,反而是带着一种残忍冷酷,没有人怀疑她此言的真假,这很好做选择。 「我知道你留了桑不留在外头接应,只要时间一到,她就将毒香熏入山洞。」晏歌勾起了一抹笑,对着楚云暮说道,「我也知道是你命令楚细腰将我和归隐也引到了此处,你希望归隐替你朝暮门开路是么?」 楚云暮沉着脸没有作答,一道暴喝已经先她一步响了起来。「你以为光凭你一个人能杀了我们所有么!」大喊的是散花宫的幽天君王出渔,他强行压制了内伤,就算是拼了一条命也要给晏歌重击! 山洞中忽然间像是被一层冰霜所笼罩,一种刺骨的寒意开始逼得人打颤。晏歌的手中没有剑,可是她的指尖有剑气,一束急光飞掠,将王出渔的胸前炸出了一个大窟窿,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伤口,而晏歌那悠然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她问道:「你说,我有没有能耐?」 「这是四时剑法里头的『大寒』!」萧红袖叫了一声,她萧家嫡传的一脉没能够学会的剑法,最后落在了晏歌的手中,还被她练成了「指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忽然间想改文名其实是这样的,最近老是感冒,我掐指一算,说肃杀之气太重。 我名中带木,这时节是春天,也属木。而文名《有情刀》,这刀呢五行属金,掌杀伐,刚好克木。 我就想换一个,顺便也换换心情。 第52章 十月, 秋风萧瑟。 边陲小镇子里, 黄昏的余晖落在了地面有如跳跃的碎金子。一个老头子坐在了门口一边择菜, 一边吸着旱菸。小地方人虽然少, 可来来往往的、停靠在了此处歇脚的武林人士倒是不少。这厢一个靠在了门边的大汉,端着酒碗豪饮了一口气, 一只脚踏在了凳子上头嚷嚷道:「你们听说了么?武林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坐在了一个偏角独自吃着茴香豆的人勐然抬起头来,手轻轻地抚过了那搁置在了桌上的龙牙刀, 唇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这人当然就是归隐, 从散花宫的铸剑窟中出来, 她将那被困在了屋中的孩子带出去,在入口处, 只见那一地的尸体, 想来也是散花宫的吴千变趁机发难,被那曹氏兄弟连同朝暮门的人给杀了。而曹氏兄弟也讨不得便宜,他们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 在瞧见归隐的那一刻匆匆忙忙领着门下的弟子跑了,至于八剑中的其他人, 他们是一点儿都不想管。
第73页 跟晏歌约好了在外头等待她, 可是归隐心中乱如麻, 只是呆了片刻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三元里。晏歌就是萧长歌,她只是隐瞒了这么一件事情,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可偏生就是觉得心中难过,再看见她, 或许会忍不住那等落泪的冲动。归隐不想当个懦弱的人,她强压下了那股茫然与委屈离开了,或许会像是一个逃兵,可她顾不了什么了。襄阳城是不想继续呆下去了,索性在江湖上游荡,顺便找找自己老爹的下落,这不,听说自家老爹在这边陲小镇隐居,她便匆匆地赶了过来。 「什么事情啊,大唿小叫的。」一个年轻的书生抬起了头,横了那壮汉一眼,似乎不将他的一席话放在心上。得到了这等反应的壮汉心中可不大高兴,他嘿了一声,大喝道,「江湖中的事情你这小书生当然是不懂的。这短短的几个月,正如日中天一般的散花宫忽然间散了,那宫主和江家公子哥都死啦,那些依靠他们的门客啊逃得逃、死得死,现在都没有愿意跟散花宫牵上关系呢!这散花宫残余的势力,最后都併入了『浣溪沙』里头。『浣溪沙』你知道吧?就是那个为江湖主持公道的地方,听说她家的大小姐原本要嫁给那江家公子哥呢!」 「对了对了,还有八剑九侠,他们也受到了重创,八大剑派如今只剩下南海剑派曹家、孔门剑派孔家、衡山剑派李家、北斗剑派高家,还有那西楼剑派萧家,其他的啊,都被灭咯。朝暮门,那在云梦泽旁的朝暮门,他们的九大高手中也死了三,现在可就剩下浣溪沙和忘尘阁是安然无恙的。咱们江湖人把这几大门派之间的火拼叫做『三元里之役』,可怜那散花宫的母子两哦……」 「可怜?」书生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可怜的?你亲眼见到了么?」 「老子不跟你这人一番见识。」大汉怒叫了一声,又道,「『朝暮门』和『忘尘阁』联手了,他们要对付『浣溪沙』晏家,老子过几天就去江陵!」 晏歌应该已经回到了晏家了吧?若是忘尘阁与朝暮门联合起来,浣溪沙会是他们的对手么?归隐听了大汉这话心中浮现了一层忧虑来,就算晏歌是萧长歌,有着惊人的本领,可是她能够对付得了那么多的人么?心中踟蹰,已经有了立马赶回江陵的心思,忽地又听见那书生说道:「你总是挑远的事情说,咱们这小镇子难道不是一个江湖么?血枫林里头的那位出事情了,想来你也是不知道的。」 砰地一声响,归隐霍地站起身,一只手砸到了桌面上。这血枫林就是她查到的自家老爹隐居之处,能够出什么事情?一把抓起龙牙刀她几步便掠到了年轻的书生面前,抓起了他的衣襟冷声喝道:「血枫林?出什么事情了?你快说!」 这书生被这么一吓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无比,他畏畏缩缩地说道:「前几天有一队人马进了血枫林,谁没事情会跑那地方,一定是为了杀人呗。」他话音才落下,被已经被人甩开,只看到一道青影从跟前掠过,一下子便没了踪迹。「那、那是、是……」壮汉瞠目结舌地望着门口,一句话都说不完整。「那是甚么?你想说是仙女?我呸,老子看那女人就是个煞神吧!」这书生此时也顾不得文雅,捋平了衣襟朝着归隐离去的地方叫骂了一句。 枫叶如同一团烈焰的火,在夕阳下热情地灼烧。催着马儿到了林子中,归隐纵身一跃,一脚踏在了马鞍上,整个人如同一只轻捷的燕子般飞入了林子里。她原本想着次日清晨再去找自家老爹,可是听了书生的话便一刻都等不住了。静悄悄的,连暮鸦的啼声都不曾听得。在林中奔了将近一里路,才看见了几间小木屋并排矗立,在这屋子前,则是一地的尸体,瞧上去像是死去多时了。这些人身上没有伤口,稍稍地查探一番,是被强劲的掌门直接震碎了心脉,确实是她归家「沧海掌」的手笔。 这些人受伤死了,那么老爷子呢?归隐心中一紧,朝着院子里头奔去。一草一木都像是被人精心呵护过一般,院子里头干干净净的,只有几片从不远处飘来的枫叶。老爷子还在这里?眉眼间掠过了几道疑惑,归隐一步步走向了小木屋。门虚掩着,上头还悬挂着一串丑陋的风铃在微微晃动。忽然间一股劲气扑面而来,归隐没有后退,运气在掌,朝着那方向勐地击去。双掌对接,只听见啊的一声惊叫。 门被这劲道给撞开了,归隐也看见了一个面露惊惶的女人跌坐在了地上。难道消息错误了,归一啸那老爷子不在此处?眉头紧紧蹙起,她朝着那摔在了地上的女人冷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我归家的『沧海掌』?」在于这个陌生的女人一交手,便已经判定出了她运转的心法以及招式都是来自于归家。 「我归家?」女人低着头喃喃地说了一句,她勐然望着归隐,惊叫道,「你是归隐?是归姐姐?」她一边喊着一边从地上跳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紧紧地攀住了归隐的手臂,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的眉眼中充盈着一股泪意,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声音便有些哽咽。 归隐不动声色地挣开了被这个女人拉住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她一直在防备着,生怕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出什么阴招。「你是什么人?」归隐又重复了一次。 「我,我叫归清,是义父、是归大侠救了我并收我为养女。」 这老爷子四处游荡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懒得管,还有闲心收义女?归隐心中略略有些不满,倒也安静地听着这女人的讲述。她跟着老爷子在江湖上游荡了三四年了,在这血枫林住了也有小半年光景,老爷子偶尔也指点指点她,可惜天资愚钝难以将归家的功夫学精通,就算是使出来的沧海横流,也仅仅是徒有其形。是个可怜的女人,但这些事情归隐都不想知道,她摸了摸下巴,冷冷地问道:「我爹呢?」
第74页 这话一出,归清没有回答,反而是小声地抽噎起来。归隐很烦女人哭泣,如果是晏歌,她绝对不会像这个陌生的女人一样软弱无能。眉头一拧,她生硬地说道:「有什么好哭的?我爹呢?他在哪里?还有门前的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被归隐这么一吓,归清往后退了一小步,带着哭腔应道,「几天前义父让我躲在了这屋子里,他自己就出去了,之后,之后就没有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对了,他在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封手书,让我去找你。」她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信纸。 归隐扫了一眼,那犹如春蚓秋蛇般的字迹,还真是出自老爹的手笔。只不过信中没有提到仇家是什么人,也没有说他要去哪里,只是将这个叫做归清的拖油瓶交给了自己,难不成是老爷子的私生女?归隐在心中暗暗地嘟囔了一声,她又抬起头,问道:「你知道是什么人来这里么?我爹有没有跟你提过?」 归清拧着眉,许久之后才小声地应道:「好像是什么浣溪沙?」 归一啸与晏鸿一北一南,两人曾经也对战过,说起来归家与晏家之间,也是有血海深仇的。难不成因为晏欣的事情,晏鸿便命人找上门将自己的老爹给带走?勐地将信笺揉碎,归隐的眸中迸射出一道亮光。原本就打算悄悄去江陵,此时看来,这一趟更是非去不可了。 第53章 江陵「浣溪沙」, 它在江陵的地位就如同「散花宫」在襄阳一般显赫惹人注目, 几乎在此处有大半门派是依附于晏家的。其实这浣溪沙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比散花宫高些, 晏鸿晏二爷向来是以侠肝义胆自居的, 解决了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俨然一副武林盟主的做派。只不过近些年散花宫的势力抬头, 隐隐有压过浣溪沙之趋势。可现在倒是好了,散花宫江家身败名裂, 连带着势力一同被浣溪沙吞併。 再一次回到晏家, 晏歌的神情是冷然的, 望向那秋风中摇动的花草树木,甚至还有几分不屑。从三元里中出来, 她的心情便不大好, 她没有想到归隐会径直离开,难道这点欺瞒就成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么?或许只是暂时的离开,一会儿便会回来找自己, 可惜她在三元里等了一天一夜,也不曾见到归隐的踪迹。相识没多久, 可已经记挂在心, 可这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这浣溪沙的家主晏鸿, 已经是过了知天命之年,可是面貌还似方至而立年的人,年轻儒雅自有一脉风流姿态,他的一双眸子奕奕有神,只不过在看见晏歌的时候, 变得有几分阴冷,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门下弟子的跟前,还是需要摆出一副父慈女孝的模样,他挂着温和的笑容,向着晏歌说道:「歌儿,你平安回来也好,这次是爹爹看走眼,没有料到散花宫的人竟会做出那等事情来。」他的手原本是伸向晏歌,想要轻抚着她的头髮,可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勐地又缩回了袖子中。 晏歌岂会不明白晏鸿的心思?晏西海与晏清霜那二人恐怕早已经将消息传回了浣溪沙中。心中冷笑一声,可是面容上还是得保持着一抹温柔的、怯懦的、甚至带着几分羞涩的笑容:「我知道爹爹是为了我好。」晏鸿怔了怔,又慈爱的笑道:「舟车劳顿的,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支开晏歌,想必是要与那些心腹讨论一些大事情。晏歌是不屑知道的,总归这些事情,总会传到她的耳中,不是么? 这晏歌虽说晏鸿的嫡女,可到底因为她娘亲死得早,她还是女儿身,因而得不到晏鸿的宠爱,在这家中的地位虽说比那些奴僕杂役高些,可到底是比不上晏鸿的那些小妾,故而她居住的院子是在一处极为荒凉逼仄的地方,那儿很少有人来,晏歌倒也是乐得清闲。 一丛竹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几只鸟儿被那高声的尖叫给惊起。这院子里有一段时间没人料理了,到处长满了杂乱的草,还有那檐角上悬着一道道的蛛网,手在不经意间掠过了那桌面,沾染了一层灰尘。 晏歌听到了屋外的那一道尖叫,能如此快速的得到消息,可真不愧是晏鸿的宠姬王君如。也是,她可是帮晏鸿生过一个儿子的人,这回来的时候也听得人说,她如今亦是有孕在身,晏鸿的期盼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这位虽是个小妾,可已经有了晏家夫人的做派,她要是能再生一个儿子,保不准晏鸿会将她给扶正了。 这位未来的晏夫人挺着那还是十分平坦的小腹,一左一右都有着丫环扶着,生怕她一不小心跌到了将那孩子给摔没了。在她的身后,则是立着两个人,一个是「三山四海」中的任君山,还有一个就是那晏府的管家晏荆,连这两人都出动给她做跟班,晏鸿对这女人还真是宠爱有加。 王君如在瞧见晏歌的时候就克制不住心中那股涌动的恨意,她的目光、她咬牙切齿的神情,都昭示着她想要将晏歌给撕成碎片,可她是一个很柔弱的女人,她所能够倚仗的不过是晏鸿的宠爱。晏歌原本被嫁到了散花宫去,可是现在她又回来了。「你还我的欣儿!」王君如咬着牙嘶吼了一声。晏歌没有回答,只是挑了挑眉,继续听王君如那歇斯底里的叫喊。 「你为什么这么无情心狠?我听说你也在!你眼睁睁的看着欣儿被归隐给杀死,你还我儿子!你还我欣儿!你个贱女人,你跟你死去的娘一样,都是贱人!」王君如的眼眶发红,就算晏欣有百般的不是,那也是她的儿子,她乐意宠着惯着,可谁知道她的儿子会忽然间丧了命!
第75页 王君如辱骂自己已经算是一件常事,晏歌不会因为此事大动肝火,只不过她的娘亲哪是这个人能够用言语亵渎的?可是晏歌没有说话,她的眉眼间笼上了一层薄寒,似是冰霜凝结。王君如的眸中闪着恶毒的光芒,她挣开了左右侍女的手,大喊道:「你们把她拖过来,我要让她体会到什么叫做痛苦!」 这两个丫环是晏家的人,而不是她王君如的人,晏歌怎么说都是晏家的大小姐,谁敢轻易地动手?王君如岂会不知道这两个丫头心中的畏惧,她勐地转过头,对着任君山说道:「老爷将你送给了我,你是我的人,你应该对我言听计从,现在,我命令你,将晏歌那贱女人拖过来,我要教训教训她!」 「夫人,这……」任君山那年轻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厌恶,他没有答话,倒是晏荆有些迟疑地开了口,「大小姐她,这事情跟大小姐没关系啊,杀人的是归隐。」 「你以为我不知道?」王君如冷笑一声道,「晏歌和那归隐可是亲昵着呢,要是归隐是个男人,她那晏家大小姐早就跟着人私奔到天涯海角去了吧?任君山,还不动手?不然我跟老爷告状,你就别想当你的堂主了!」 被派到了王君如身边当个护卫,原本就是一件屈辱的事情,他名义上还是君山堂堂主,可事实上呢?不过要是连这个名头都保不住,那才是一件更为丢脸的事情。纵然此时心中有百般的不情愿,任君山只能够朝着晏歌一拱手,道:「大小姐,得罪了。」 到了这种境地,晏歌已经不想再隐瞒什么,连朝暮门与八剑九侠的人都知道了她就是萧长歌,浣溪沙的弟子迟早也会知道,那么她何必再遮遮掩掩的呢?以任君山的武功,在晏歌手中不至于一招落败,可他将晏歌当做了一般的柔弱女人,他顾忌着晏歌那大小姐的身份,出手只用了一成力道,只要将这位大小姐制住就好了,任君山这样想道。 没有剑,可是他瞧见了剑光,如果千万朵烟花在眼前炸开般绚烂的剑光。一阵恐慌将任君山给淹没,他用一成的力道出手,而此时却要用十成的功力撤退,不然他会被这道无剑之剑光炸得粉碎。「这,这是……」站定以后的任君山惶惑地开口,他抬起头望向那站在门边的人,仿佛从来没有挪动过一般,眉眼间皆是疏离与冷淡。难道方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转过头瞧向了晏荆,却见他的脸上笼着一层无奈与畏惧。 王君如是个不懂武功的人,她当然看不懂这一来一往间的强弱之分,她只见到了任君山还没有靠近便急掠出去。勐地一跺脚,她尖叫道:「任君山,你在迟疑什么?还不赶快动手教训教训她!」 丢了君山堂堂主的位置和丢了命,两相对比会选择哪一个?任君山可不想死,他还想着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大事业,此时就算是王君如跪在了他的跟前恳求,他也绝不敢跟这位大小姐动手了。都说晏家的大小姐柔弱不懂武,想来是一个天大的谎言。任君山站着不动,而王君如只顾着尖叫,眼见着晏歌的神情越来越冷,晏荆只能够硬着头皮,向前一步走,拱手道:「大小姐,我等实在是——」 「滚。」晏歌只是冷冷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如果不离开院子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晏荆从这个字里头读出了这等意思,他当然不敢在久留。这位新夫人也一直是个不懂事的人,将晏歌的隐忍当做了怯懦。不管是得罪哪一边,都不是一件令人好过的事情。晏荆转头望了那犹在吃惊的任君山一眼,他心中嘆了一口气道:「夫人,老爷他在齐云楼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您要不要去瞧瞧?」 王君如是本就是一个不知进退的人,她若不是不狠狠教训晏歌一把,心中定然是无法舒坦。这任君山不听她的调遣,就算晏荆也都帮助晏歌说话,她心中的怒火越积越多,索性自己迈开了步子向着晏歌走去。她才一挪动,便见一道人影闪动,不知道晏歌是几时到她的面前的,脖子被人狠狠地掐住,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恐慌。 这更是将眼睛吓得不轻,他不敢乱动只能够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带着几分恳求地说道:「大小姐,求您……」而晏歌淡淡地扫了晏荆一眼,手一松这王君如就跌坐在了地上,她则是拂了拂袖子,转身回到了屋中。 第54章 心中以为的一个柔弱的、安静的女人, 忽然间变成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那该怎么办?归隐的心中很烦躁, 她原本就不想带着一个麻烦的拖油瓶, 尤其是这人一点儿都不安静。可是她想知道归一啸的下落,想知道归一啸的事情, 就必须带上这个叫做归清的女人。她要是再吵,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归隐心中暗想着。 此时, 一道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归清蹲在了路旁的小道上,认真而又仔细地盯着一朵盛放的花儿。白色的、又带着些许红的花, 开在了路边孤零零的花儿。归隐叫不出这朵花的名字, 她的目光只是凝在了那花朵上极为细微的一点红上头。「归姐姐,你看路边的这花儿,它开得这么好, 不会被人给践踏了。这花上还有淡淡的香气,十月的桂花、菊花, 都不如这路边的一朵不知名小花来得可人。」 赏花的心情到底还是要看身边是什么人, 如果是晏歌, 归隐定然跟着高谈阔论一番。暗暗地嘆了一口气,眼前似是浮现了晏歌低眉浅笑的模样,那股浅淡的恨、浅淡的怨此时早已经飘远了,只剩下那一种浓烈的关心与急切的期盼,她想见到晏歌, 她恨不得胁生双翼,飞到晏歌的跟前。可是她不知道在自己这般牵肠挂肚的时候,晏歌的心中可有一刻是在记挂着她归隐的?晏歌是否忘记了她们之间的承诺?或许那算不得承诺,只是一种戏言罢了。归隐山林,亦或是大隐于闹市,这在江湖上都不是十分可能的。
第76页 安静,最好是闭上那张招人讨厌的臭嘴!归隐很想说这句话,可她还是忍住了,她只是冷冷淡淡地扫了归清一眼,她的眸光依旧凝在了那一点血红上。这小路两旁的野草茂盛,这花上沾了一滴血,而血上则是沾了些许的尘土。是哪一个受伤的人曾经路过此处?「走。」归隐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她不想管这些琐事,她还要赶路,还要回到江陵去见一见心尖上的人儿。 归清没有听归隐的话语,她此时已经拨开了那杂乱的草丛,去寻找其他的花儿。又一声细小而短促的尖叫声响起,一道刺眼的剑光闪过,归清脚下一歪,就跌在了地上。那道又亮又利的剑光是冲着归隐来的,它越过了归清直取归隐的后背。几乎在破风声一响起时候归隐就有所察觉了,她反手一刀。刀光将这道剑光敲得粉碎,又没入了草丛中,斩在了那个暗中偷袭的人身上。 白色的长髮与殷红的血溅落在这草丛中,一道高声的尖叫响了起来,声音很熟悉,那散乱着头髮一边笼着衣襟的人,此时几个纵身就跳到了归隐的跟前。她的面色晕红如同黄昏时分的霞彩,发上站着泥土、杂草,而那来不及掩住的脖颈上有几个浅浅的吻痕。「归隐,你放过我师兄吧!」谢小楼的话语中带着些许的恳求,她紧紧地攀住了归隐的手臂,眸中很快便积蓄满了泪水。 那猝然出手的人是李玉湖,两个人藏身在这野草丛中,似是要体会天底下第一快活事。凌乱中犹是带着几分春意与娇憨,也难怪李玉湖会心动会情难自制。只不过对归隐的杀心硬生生压过了那些旖旎的情绪,他从梦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最后将自己逼入了一道绝境。谢小楼结结巴巴地想要掩饰她与李玉湖之间的苟且事情,可归隐根本不在乎,她只是微微一笑道:「当初的人情,我还你了。」言外之意是,暂时便留着李玉湖这条狗命。 归清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她虽跟着归一啸四处走动,可对这江湖中的人没有什么了解。她知道这个受伤的满头白髮的男人可能是归隐的敌人,而这个满脸哀切的女人,似乎是朋友,似乎也不是。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将归隐拉到了一边,从而也挣开了谢小楼的手,她问道:「归姐姐,这两个人是谁啊?」 归隐不喜欢谢小楼,当然也不会喜欢这个归清,两者于她而言,都是陌路人。她将自己那被归清扯住的衣袖给拉了出来,淡声道:「这不关你的事情,走吧。」 谢小楼的面上掠过了一丝恼意,难道就让归隐这么离开么?可是将她留下又能够做什么呢?还没有想得通透,谢小楼就勐地一跺脚道:「当初在三元里,你说等晏大小姐,结果出去了发现你不在,大小姐她等了你一天一夜。」 归隐心中一震,她的脚步勐地顿住。在山洞中的时候,她便有了离去的心思,只不过不肯直接言明。她不知道山洞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是听后来的人传言道,散花宫的人几乎全军覆没,而朝暮门与忘尘阁忽然间走到了一起去。晏歌怎么会等呢?她等了一天一夜又是在想什么呢?如果自己去见她,会不会被她责备?这么一想,只觉得心神摇盪,一股子强烈的酸涩与后悔浮了上来。怎么能够让晏歌一个人在那荒山野岭等上那么久?还真是该死啊! 「她说了什么?她有没有说什么?」归隐盯着谢小楼,勐地问道。 谢小楼还没有答话,那归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尖声问道:「晏大小姐又是谁?她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归清嘟着嘴,一边说着一边还要去拉归隐的手。原本心中就窝着一股子焦躁,被归清一喊,归隐的面色越发阴冷。她此时只想听见谢小楼的回答,可是谢小楼又哪里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呢?在山洞中面对的是晏家大小姐么?分明是一尊煞神,她生怕自己的多言惹得大小姐不快从而大开杀戒。 心中微嘆,唇角掀起了一抹很淡的笑容,她说道:「我和我师兄来江陵也是为了找晏大小姐,我们有一件事情要通知她。朝暮门和忘尘阁的人勾结到了一起,他们要对付浣溪沙。我八剑九侠如今只剩下了四大剑派,孔大侠在遭遇这等巨变后心念具灰,一心遁入空门。我们几个剑派势力必须要打散了重组,才有崛起的希望,才能够应付那即将到来的危机。」 「这跟你们找晏歌有什么关系?」归隐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她对这些废话真是深恶痛绝。 「我们西楼剑派在中剑派中名列第六,想要崛起必然要借着另一股势力。如今吸收了其他剑派的弟子,我们更需要有人从中帮助。」谢小楼顿了顿又说道,「高明悬太老了,曹氏兄弟已经有了妻儿,如今年轻一辈的只剩下衡山剑派的李道衡了。」 说到了此处,归隐也算是听明白了,她点点头问道:「萧红袖要与李道衡成亲?你们来到江陵府是为了给晏歌发请柬?」萧红袖是晏歌的表姐,她要是成亲请浣溪沙晏家的人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小楼听了归隐的话忙不迭地点点头道:「是的,你要与我们一块儿去江陵找晏大小姐么?」归隐只是冷冷一笑,那倒在了草丛中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玉湖忽地大喝一声:「不行,她乃是我们八大剑派的仇人,怎么能够与我们一道?」归隐的一刀砍在了他的肩膀上,随着他一声大喊,那道伤痕又挣开了,鲜红的血染遍了一袭青衫。
第77页 就算他李玉湖点头,归隐又怎么愿意与他们同行呢?她甚至懒得回答,一转身就打算离开这地方。谢小楼又叫了一声道:「这请柬不止是发给晏大小姐,还要发给广大江湖人士。因为那不仅仅是我们掌门与李道衡掌门之间的婚事,更是要在八剑中选出一个盟主来,不然一盘散沙如何能够在江湖上立足?」 「可是这一切又关我什么事情呢?」归隐懒洋洋地笑道,「难不成你们八剑是要请我当你们的盟主?」 「你做梦!」李玉湖啐了一口,「八剑之人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了。」 「师兄!」谢小楼很不满地喝了一声,她挤出了一抹笑容,转向了归隐又说道,「只要你肯加入西楼剑派,这八剑联盟的盟主之位你自然可以去夺取。」 归隐微微一笑道:「我要是加入了西楼剑派并且夺取了盟主之位,是萧红袖听我的还是我听萧红袖的?」她这个问题一抛出,谢小楼便滞住,她只是想劝说归隐加入他们八大剑派中,其他的问题倒也是没有思考过。 在萧红袖的婚事上选八大剑派的盟主,怎么可能轮得到外人当?想必他们间早已经有了计划,这盟主的名头不是落在萧红袖的头上,就是被那李道衡攫取。可按照萧红袖的性子,她与李道衡结亲,恐怕其中有什么交易在,这江湖上可没有听说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旷世情缘。 第55章 萧忘尘会用「红颜弹指老」, 她与萧长歌之间必然存在着一些联繫, 在翡翠楼中她忽然间现身, 此时已经有了解释。晏歌就是萧长歌, 那么忘尘阁与朝暮门联合起来对付浣溪沙是不是个阴谋呢?还以为晏歌对这江湖一无所知,可是此番看来, 最无知的人恐怕是自己吧?归隐心中暗自哂笑,仰着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桌上已经有两个空空的酒罈子了, 归清看着归隐这一杯接一杯, 甚至抱起酒罈子痛饮的状态, 心中有些担忧,只不过那张冷然的面庞到底还是阻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语。她们坐在了酒楼的栏杆畔, 低头就能够看见那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沿街的叫卖声混合着花的香气在风中传送, 归清心中暗暗地嘆了一口气,低头瞧着那色香俱全的菜餚。 人多嘴杂,酒楼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何止是来楼中饮酒的?那些卖小点心的、卖唱的、卖花儿的也都混进了楼子里,在各桌之间游荡, 比那端菜小二还显得忙忙碌碌。归隐放在了酒杯, 她的眸中似是有些许的醉意, 可是仔细一瞧却又无比地清明。归清以为她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一片思绪中,全然不知她将这楼中人聊的话全然收入耳中。 东家的婆娘西家的秀才,这寻常百姓的话题总是离不开这些,而江湖人却不一样了,谈来谈去都是那武林大事。散花宫虽然已经彻底地垮了, 可是它的声威似乎还遗留在江湖人的心中,时不时被拎出来炒一炒。这儿是江陵的地界,要说谈论那也是提到浣溪沙多一些,作为这儿的龙头老大,甚至是整个江湖的龙头老大,提起的时候总会带着几丝崇敬与神秘。 很多事情归隐不想知道也不愿意知道,可是浣溪沙这事情就不一样了,它不但与自己的老爹失踪有关,还是晏歌的寄身之处。归隐不觉得晏鸿那等人会善待晏歌,就算她与散花宫的婚事不作数,恐怕也会想方设法将她嫁给另外的人,从而笼络人心。晏歌就是萧长歌,那个她口中很重要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自己。「一萼红」会使寻常的人卧床不起,而晏歌原本内力高深,因而这个药物只让她废了一身的功力。 「你呀,还事事关心她,说要保护她,可是人家根本就不需要你,说不定此时在哪儿玩乐呢。」归隐在心中暗暗地斥了一声,只不过面上却浮现了丝丝缕缕的笑意,只要想到了那个名字,只要想到那个人,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难不成是被下蛊了? 「你听说了么?大小姐又被咱们门主责罚了。」这开口的是一个缠着蓝布巾的男人,他将长剑搁在了桌面上,对着另一个随着自己坐定的人嘆了一口气,「大家都以为咱们大小姐不会武功,可事实上她的功夫好着呢,就连任君山任堂主都不是大小姐的对手。咱们门主对大小姐太不公平了,让大小姐当家,其实也是一件好事情啊,她那么厉害,人生得又是极美。」 「我说啊你小声些,这话要是被门中人听到了,看你的狗命还在不在。」坐在对面的汉子面上泛着一抹苦笑,他又说道,「大小姐这件事情恐怕咱们整个浣溪沙的人都知道了。诶,那夫人每次都要去挑衅大小姐,而门主呢,总是站在了夫人这边。这一回也是夫人说受到了惊讶,老爷罚大小姐不许出门在院中检讨呢!」(请加君羊:壹壹零捌壹柒玖伍壹) 「若只是不许出门这惩罚算是轻的了,以前也不见得门主肯让大小姐离开院子啊。」那汉子唏嘘一声,挠了挠头,「这西楼剑派的人来了,好像是邀请咱们大小姐前去参加萧掌门的婚礼,咱们门主也不肯,这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自从大夫人死后,浣溪沙与西楼剑派就很少有来往了。他们八剑联盟搞这些事情指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门主兴许是为了大小姐好呢。」 这两个人的谈论几乎都是围绕着晏歌。归隐得到了几条自己想要的讯息。晏歌此时应该还留在晏家,至于萧红袖的婚事她去不去那恐怕不是晏鸿能够控制的,不然那个总是被困在了后院中的晏歌怎么让萧长歌之名传遍江湖呢?归隐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这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轻,那面色也逐渐神秘了起来,隐约有「南北」、「归家」、「小公子」这一类的字眼。
第78页 他们似是在等待什么人,桌上的那碟花生米空了,酒壶中也倒不出一滴酒水来,这两个人提着剑站起身,作出了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菜不吃了,就连酒也不喝了,归隐霍然起身,跟随着这两个人掠出去酒楼中。归清在归隐的后头一声诶还没发出,已经不见归隐的踪迹,她只能够匆匆忙忙地结帐,从楼中赶了出去。 那两个浣溪沙的弟子在街中心踌躇了一会儿,见到了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公子,立马便舔着笑脸相迎。「你们将这珠花送到大小姐那儿去。」公子哥说了一句话,手往后一指。 来往的人将他们三人的身影错开,在这年轻公子的身后不远处,还有一顶轿子,从中伸出了一只纤细的、白嫩的手。这些人是浣溪沙的弟子,那么轿里的人会是谁?除了晏歌还有谁能被称为大小姐?可是他们又说晏歌此时被晏鸿控制住无法外出,眼见着那人要掀开轿帘了,归隐的唿吸微微地滞住。忽然间,她的手臂被人用力地一扯,她瞪了那忽然冒出的归清一眼,再回过头那帘子已经落下了,仿佛从来没有动过。 归隐很想穿过那街上的人群,亲自掀开帘子瞧一眼其中的人儿,她的心中微微地刺痛仿佛针扎一般。「是他!是他们这样的装扮!就是他们这些人!」归清压低了声音叫了起来,她的身子因而畏惧而不住地发颤,那个年轻的公子目光微微扫过此处时候,归清勐地缩到了归隐的身后去,那模样仿佛见到了什么妖魔鬼怪。「好像就是那个人!」 他就是率领人马闯入血枫林带走归一啸的人?归隐的眉头紧蹙起,她的目光在那男人的身上逗留了一会儿,又凝在了轿子上。两个弟子对那年轻的男人很恭谨,而年轻的男人对着轿子里的人很尊敬。归隐挥开了那躲藏在了身后的归清,她在人群中穿梭,一步一步地逼近了那顶轿子。浣溪沙的弟子目光凝在了她身上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拔刀的动作,这一刀斩向了轿子。 那年轻的男人当然不会让这一刀伤到轿中的人,他深唿吸了一口气,立马拔剑,使得是浣溪沙的「小楼明月」剑法。男人的目光凝在了剑上,而归隐呢,她的眼中只有那顶轿子,至于手中的刀,只是很随意地变换着,手刀、掌刀、名刀、气刀,以及心刀。那男子似乎从没有这般狼狈过,他急急地避开了那迎面而来的一刀,只不过衣衫被拉出了一道很大的口子。归隐没有在出手,她整个人悠然的立在了街上,像是一把归鞘的刀,男子得以松了一口气,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冷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归隐微微一笑,问道:「你知道归一啸么?」 年轻的男人脸色微变,眉峰聚拢如阴云密布,他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是归一啸的女儿归隐!」 归隐点了点头,而被她推到了一边的归清此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畔,望着那些被归隐打败的人,她的面上笼上了几分得意的笑容,她朝着那男子高唿道:「我义父呢?你们把我义父藏在了哪里?」 男子冷哼一声道:「你的义父来问我做什么?我不知道你义父是谁。」顿了顿又道,「你们当街阻拦我浣溪沙,猝然出手,是不是该给一个解释?我浣溪沙不曾得罪过你们二位吧。」 「这还需要理由么?」归隐轻轻一笑道,「我归隐难道不是你们浣溪沙之人皆欲除之而后快的么?我归家与你们浣溪沙晏家,一直都是对立的。我不想跟你们废话,你们只要告诉我归一啸在哪里!不然我——」 「不然你就如何?」一道温柔的嗓音从那轿子中传出,那一双素手已经撩开了帘幕露出了半边脸。归隐有一瞬间的恍惚,明明是很熟悉的面容,可偏生读出了一种陌生的感觉,眉眼间的温柔散去,只剩下一股讥诮与冷淡。 「大小姐,她……」男子拱了拱手,拧着眉正打算说什么,话头又被晏歌给打断,她只说了一句「寒山,退下」,便从轿子里头钻了出来。越过了那轿夫,越过了顾寒山,她站在了归隐的面前。目光似是在不经意间掠过了归隐身侧的那个女人,晏歌的眉头蹙了蹙。她抬起手似是要抚摸归隐的面容,可临到半道又勐地收住,五指蜷起。她嘆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嗔、几分怨地说道:「我等了你很久。」 第56章 等了很久, 是说在三元里等的那一天一夜, 还是说回到了晏家后也一直在等?归隐的面上有些茫然, 她抓住了晏歌的手, 一双清亮的眸子近乎于贪婪的凝视着晏歌的面容,在心里将那原本就存在的影像一笔一划的加深。似乎心中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在见到晏歌的这一刻尽数排遣了。明明没有分离很久, 却像是等了千万年。 嘴唇喃动,心中有千年万语, 最后只化作了两句话:「我爹归一啸是不是在浣溪沙?你要不要跟我走?」 「如果我说不知你还会信我么?」晏歌偏着头微微一笑道。就像在襄阳时候逃避一些话题, 她此时也将归隐那最想知道的问题给避了过去。她的心中没有答案么?只不过太多的东西压在了肩头, 倒不如不说。她骗了归隐,就算只是一个很小的谎言, 那也是一种欺骗, 何况,她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坦白。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安的情绪显露在了眉眼间。晏歌的目光从归清的身上再次扫过,她装作很平静、装作是不经意间提起的模样, 问道:「她是什么人?」 「她叫归清,是我爹收养的义女。」归隐答得很快, 生怕晏歌会有丝毫的误会。她知道自己喜欢晏歌, 恨不得将自己的心给剖开, 将与自己有关的一切完完全全地展现在晏歌的眼底。可是晏歌呢?她又会怎么想?归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胆怯了,她心中依然因为那个问题而惶惑不安,她不敢再问,如果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呢?
第79页 「大小姐,天色已晚, 该回府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惹来了晏歌那冷漠的一瞥,更是招惹了归隐的几分恼恨。这一别又会到何时才能够重新见着?心念一动,归隐赶前一步抓住了晏歌的手腕。平静的、温和的目光落在了脸上,归隐的面上有几丝红晕,眸中的惶惑不安越来越浓烈,她还是在晏歌的目光中,一点点地松开了手。她站在了街心望着那一顶轿子远去,满怀怅然。 「她就是浣溪沙的大小姐?那个原本要嫁给江怀远的人?你为什么不抓住她,再向浣溪沙的人逼问义父的下落呢?」归清跺了跺脚,很是不满地说道。她想要去挽归隐的手,可是一道目光如同尖利的刺,又似是雪山顶的冰棱,逼得她往后退了一步。她终于感知到了归隐的些许情绪,惴惴不安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这是自家老爹留下的很让人讨厌的麻烦,归隐很厌烦,可也不能够置之不顾,不然她也不会将人给带出血枫林了。这秋日的夜来得早,从黄昏到夜幕的降临似是一眨眼间。归隐将归清送到了一家客栈中,可是她自己并没有打算在那里歇下。她原本就想好了潜入晏家,在白日里见到了晏歌,这种情绪更是无法遏制。晏歌处于浣溪沙就如同处于虎狼之堆中,怎么可能会安全?她不肯跟自己走,心中是不是有天大的苦衷? 酒葫芦骨碌碌地从屋檐下滚下,最后砰地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中格外的清晰。在暗夜的掩护下,那醉眼朦胧的归隐低吟着诗句,她快速地掠动,似是月下飞仙一般。这浣溪沙晏家自从上一回晏欣失踪之后,这防备就更加的严密了。灯火通明,那来来往往行走的弟子,观察着周边的一切动静,生怕有人会悄悄地潜进。 高大的树在此时成了一种掩护,挟持了一个满目惊惶的小丫鬟逼出了晏歌的下落,一个手刀就将她打晕,藏在了那半人高的花丛里头。晏歌所居住的院落很是僻静,里头杂草丛生,或许他们都不曾将晏歌当做是浣溪沙的人,他们也不关心晏歌的死活。 越逼近那虚掩的窗,归隐的心跳得就越快,似乎要冲破了喉咙。她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气,按着胸口,眉头蹙了蹙旋即又舒展开。这世间唯有情字最恼人啊,心中暗嘆了一句,便悄悄地推开了窗,潜入了屋子中。黑暗寂静中,只有那清浅的唿吸声,归隐绕到了榻前,正想伸手撩开那道床幔,冷不丁被人一扯摔到了床榻上。警惕与杀机大张,但是在顷刻间便平復了下来,耳旁响起了一道低喃,娇憨可人,似是在夜中等待情人。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归隐脱去了鞋袜爬到了床上,在黑暗中,依约瞧见那熟悉的面部轮廓。触手是那清凉滑腻的肌肤,归隐在心中默念了好几句,才强压下那股子旖旎的心思,她又补了一句话,「你是在等我吗?」 「不然我会等谁?」晏歌横了归隐一眼,可转念一想这漆黑的夜中怕是什么也瞧不清吧。唇齿间溢出了一道轻微的笑意,她哼了一声道,「这是你第几次潜入了我的屋中了?像是做贼一般。」 「採花贼么?」归隐接了一句,又觉得这话有些轻佻,说出来实在是唐突人。面上如同火烧般发烫,幸而此时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几个吐纳间,她才平復了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等我找到我爹,我们就去一个别人寻不到的地方隐居。」 「你还是这样。」晏歌轻嘆了一口气,「你能够脱离这个江湖么?上一次你说跟我一起走,可在那之前,你要救出那些失踪的小孩,救出了孩子之后呢?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这一回你又要去找归大侠,等到寻到他,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我了?」那话语间流出来的哀怨让归隐的心中一颤,她伸出手似是要将晏歌拥在了怀中,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在她这迟疑间,晏歌已经依偎在了她的肩头,低声应道,「我想跟你走,可是我不能,我还有更多事情要做。而你归隐,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什么事情,我能够帮你么?」归隐小心翼翼地伸手揽着晏歌的腰,带着几分急切地问道,「你要对付谁?你想得到什么?」 晏歌没有回答,她反问道:「难道你的心中没有疑惑么?你没有问题要问我么?当初在山洞时候太匆忙了,我还没来得及说清楚一切,你就走了。」 归隐愣了愣,点头道:「那你说。」 晏歌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心中有些想笑,最后还是化作了一道轻轻的怅然的嘆息。「我告诉你萧长歌死了,是我亲眼看着她死的,你知道,晏鸿他从来不将我当做女儿来看,他甚至狠心地给我餵下一萼红这种剧毒的药物,萧红袖想要忘情心经,他晏鸿也同样想要。我不想死,自然只能够拼尽一身功力来压制这种毒药,他晏鸿也是打得这种主意。知道我不会给他忘情心经,他便想将我嫁到散花宫,成为两家结盟的牺牲品,或许就是他晏鸿女儿的『价值』。」 「那个很重要的人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我当然不甘心沦入如此境地,正巧散花宫有一萼红的解药,也是利用这一点,晏鸿要让我心甘情愿的去散花宫,他随后便派了晏清霜来,将那『十八香』的药效给摧毁了。」 「其实晏鸿他也不好过,在我被他餵了一萼红之前,我们打斗了一场,我虽落败,可他也受了极重的内伤。他不将我当做女儿,我也没必要将他当成父亲来看待。我甚至怀疑,他当初娶我的娘亲就是为了得到忘情心经。高唐云梦风流尽,漂泊生涯一忘情。这说的就是江湖上的两部心经。」
第80页 只要是晏歌说的话,她归隐都愿意去相信,纵然如此有几分痴傻。听完了晏歌的讲述,归隐嘆了一口气,她问道:「萧忘尘跟你是什么关系?她也会『红颜弹指老』,还会西楼剑派的『四时剑法』。如果你们之间关系很好,为什么忘尘阁里还会有杀手来杀你?」 「华端严来杀我,是因为他接了朝暮门的单子。他手下留情了,取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的性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晏歌顿了顿又说道,「萧忘尘她是我表姐,从血缘上来说,她与萧红袖之间的关系更近。她是我舅舅萧情的私生女,没能够被带回到西楼剑派,只在忘情山庄小住了一段时间。」 「那朝暮门与忘尘阁合作一事是真是假?他们要对付浣溪沙。」一个又一个疑惑升起,归隐觉得自己有些理不清头绪,揉了揉眉心,她又说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我见到了谢小楼,他们说萧红袖要与李道衡成亲了。萧红袖邀请了你,你要去么?」 「她是我的表姐,我怎么能够错过呢?」晏歌勾了勾唇,笑道,「晏鸿不肯让我前去,是怕我最后和西楼剑派的人勾连起来,这萧家与晏家曾有过姻亲,可因为大大小小的利益,原本交好的两家,早已经分道扬镳了。」 第57章 晏歌暂时不能离开浣溪沙, 作为浣溪沙的首号敌人, 归隐更是不能够长久的停留在了此处, 尽管晏歌的院子极少有人到来。天蒙蒙亮, 归隐揉了揉惺忪的眉眼,就准备离开这个地方了。她回头的时候, 正好看见晏歌立在了门外的风铃下,心中忽地一颤。她忽然间很厌倦这个所谓的江湖, 很厌倦那些压在了自己肩上的事情。 冷冷清清的街上, 孤影伶仃。归隐走得很慢, 就像是一个拖着很笨重行囊的弱女子,行动迟缓。她很想回头, 可是已经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不是么?就连晏家的宅子都掩在了市坊中那百千房屋之中。她其实不明白晏歌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如果当初的温柔是一种可以营造的假象,那什么事情才算是真的呢? 客栈中,小二一边打着呵欠, 一边擦着桌子,掌柜的倚在了柜檯边昏昏欲睡。只有两三个早起的旅人叫上一碟花生米、一碗热腾腾的粥, 正吃的畅快。那红木楼梯吱呀吱呀的响, 归隐晃到了屋子中, 忽地发现那床铺此时已经空空荡荡了。 归清不见了! 屋子中桌椅摆放的整整齐齐,床榻上的被褥也被人整理过摆放在了床头,这儿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那原本搁在了剑架上头的长剑也消失了,这只能够说明是归清自己离开的。她去哪儿?她能够去哪儿?她要去做什么?疑惑浮上了心间, 归隐只觉得头疼,像是脑袋要炸裂了一般的疼。 她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已经不能够维持着那缓慢、平稳的步伐,她像是一阵风,在对面屋子人诧异的眼神中掠了出去。其实问了也算白问,那店小二和掌柜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几时消失的。归隐站在了街心茫然地四望,街上忽然间热闹了起来,那晨间的喧譁声也穿透了大街小巷。一种厌恶与倦累萦绕在了心间,她甚至还是埋怨归一啸,给自己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像是一只无头苍蝇般乱闯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归隐最终回到了客栈中,仔细地思索着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看看从哪一处才能够获得些许的线索。自己出来是为了寻找归一啸,而归清跟随着自己,仅仅是因为归一啸信中的一些话,昨日她见到了浣溪沙的人,话语中眉眼中满是愤恨,难道她一个人去闯浣溪沙打算去寻找自家老爹?归隐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她要再去一趟浣溪沙! 有了这种念头,归隐立即动身。那宅子里头的人比之夜中,似是还真有几分异样。这晏家的厢房院子实在是太多了,归隐分不清哪一个可能是归清的藏身之所,她心中浮现了晏歌的身影,她只能够急扑晏歌所在的院落。 荒乱的杂草被这瑟瑟的冷风吹拂,高大的树木叶子枯黄,随着那迴旋的秋风,翩然而落。这才踏入院子中,归隐的警觉性就立马提了上来。几道冷漠的目光凝在了她的背后,一股强大的杀气将她整个人笼罩住,逼得她难以喘息。有高手藏在了此处,那么晏歌呢?她怎么样了?这短短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归隐此时已经顾不得自己来此处的初衷,她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那锁在了自己身上的杀气忽然间散去了,身后的脚步声传来,归隐勐地回头看,只见到了两个年轻的男人。其实一个是顾寒山,那么另一个人是「三山四海」里头的谁?那两道浓烈的杀气是从谁的身上发出的? 「归姑娘。」顾寒山朝着归隐微微一颔首,而另一个年轻人则是冷冷的一哼,似是表达心中的那等不屑。归隐回之一笑,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一转身朝着晏歌的屋中走去。龙牙刀在刀鞘中低鸣,似是感觉到了那股重新蔓延的杀机。这两个人发现了她,会轻而易举地放她去见晏歌么?答案当然是不会。两道绚丽的剑光忽然间化作了千万亮光,如同正午时分的太阳,灼目刺眼。百会穴、天门穴、印堂穴……都被那无情的剑光给罩住。退是一种生路,进也是一种生路,归隐出刀。血红色的刀光将「太阳」撕裂了一个口子,是「太阳」在淌血还是人在淌血?这一刀破开了那剑光,归隐又一刀落下,震响的刀像是在哭泣。刀剑相击间,两股汹涌澎拜的内力也撞在了一起,将人击退了好几步。
第81页 愕然不敢置信,就在这一瞬间,那更加绚烂夺目的刀光亮了起来。 这是夺命的刀光,就像天边的霞彩。 「住手。」一道很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这种温柔的似是春风一般的话语能够制住这刀光么?鲜红的血顺着顾寒山的面颊留下,他身后的草似是被劲风摧折,齐整地被削去了一片,只剩下那光秃秃的土地。他抹了抹面上被一道细微的刀风所划开的伤口,不敢想这一刀如果落在了他的身上那又会变成什么样的场面。他惊愕而又畏惧,身边的另一个男人面上也笼上了一层凝重。 「寒山,青山,你们退下。」晏歌又吩咐了一句。 那另一个男人便是三山之一,江·青山。 望了望那眉眼间尚存留着几分邪气的归隐,又看了看镇定的甚至是带着一丝轻快喜悦的晏歌,顾寒山的面上笼罩着些许的担忧。他向前一步走,想要劝诫几句,肩膀勐地被江·青山给按住。江·青山朝着他摇摇了头,最后强拉着他退出了小院子,这儿只剩下了晏歌与归隐两个人。 刀邪,刀法邪。是人掌控了刀还是刀掌控了人?噌地一声响,龙牙刀归鞘,归隐的神情才变得如同往常一般。她上前一步走,勐地握住了晏歌的双手,讷讷的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晏歌轻嘆了一声,似是带着几分责备,又像是含着几分喜悦,她问道:「你怎么又闯进来了?要是被浣溪沙的其他人发现了怎么办?你要知道我爹他可是一直想要置你于死地。你就算有天大的本领,可也耐不住浣溪沙的人多势众啊。」 归隐偏着头笑了笑,很是笃定地说道:「你会救我的。」 晏歌嗔了她一眼。 归隐只呆呆地笑着,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有千言万语都蕴藏在了眉眼间。过了半晌,归隐才勐地醒悟过来,自己来到这浣溪沙,除了想见见晏歌,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归清不见了,她很可能跑到了你们浣溪沙来报仇,她认定了我爹就在浣溪沙。」 晏歌的笑容微微地收敛,她的神情淡淡的,将双手抽了回来笼在了袖子中,她蹙着眉应道:「『浣溪沙』的事情我不甚清楚,我爹也不会允许我过问。我不知道归大侠是不是被人带到了浣溪沙中。至于归清……」晏歌低嘆了一声,又道,「你在屋中等我,我去帮你查探查探,如果有人闯入了浣溪沙,不应该一点动静都没有的。」 一个「谢」字到了唇边,可偏生又觉得说这字显得生分,归隐最后只是点点头,轻声道:「好。」晏歌怎么说都是晏家的大小姐,在这浣溪沙里头行动,比起她来说更是要方便一些。归隐留在了这间屋子中,而晏歌则是向着外头快速地走去。穿过了这院子的门,那两个原本离开了的人忽然间又钻了出来。这晏家的「三山」,不是去照顾那夫人王君如,就是被命令守着晏歌。 「不要让其他的人进入我的院子,尤其是王君如。」晏歌低低地吩咐了一声,又说道,「在这儿见到了归隐的事情不许声张出去。」 「大小姐,那咱们的计划……」顾寒山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晏歌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极为冷峭,她瞥了顾寒山一眼,截断了他的话语:「这事情你先别管,听我的命令就是。」 这个浣溪沙晏家早已经分成了好几个支系,等他们那个「小少爷」出生长大?这得需要多少时间?晏鸿如今已经老了,浣溪沙到底会落在谁的手中呢?原本心中还会犹疑,可一旦得知大小姐晏歌就是那名扬江湖的萧长歌之后,顿时就倾向了她。何况浣溪沙中有的人是受了当初的夫人萧倩的恩惠,他们暗地中支持的,也是晏歌,而不是那个王君如的儿女。 大厅中似是有客来,外头那一个个抱着剑的弟子满脸肃穆,在见到晏歌的时候,还敢伸手将她给拦下。这种会客的地方,晏鸿很少会让女人靠近的,留在此处把守的,可都是他的亲信弟子。晏歌可管不了这么多,她轻而易举地夺下了一个弟子的长剑横在了他的脖颈,冷声问道:「里面是什么人?」 那被人制住的弟子一脸苦哈哈的,他开口道:「大小姐,您也别逼我等,门主吩咐过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晏歌冷冷一笑:「我也不去打扰,你只要告诉我里头的人是谁就行了。」 「这……」那弟子犹疑了一会儿,应道,「是一个刺客,可门主听说她是归一啸归大侠的女儿,便将她奉为座上宾了。」 第58章 晏鸿恨不得将归隐剥皮抽筋了, 就连归一啸的失踪都可能与浣溪沙有关, 怎么可能会在听说归一啸女儿上门时候让人将她奉为「上宾」呢?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阴谋诡计。晏歌冷冷一笑, 噌地一声响, 长剑被她抛掷到了几丈远,插入了一块石头中, 还嗡嗡作响。那拦着晏歌的弟子吓得腿都软了,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若是晏歌要硬闯, 他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 好在晏歌说话算话, 她没有闯入那大厅中,反倒是悠悠闲闲地在周边游走, 像是一个才入了浣溪沙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的人。「知书达理」、「温柔」, 这向来是外面的人给晏歌的一个定义,只不过当那掩藏在表象下的冷酷与决然显露出来时,他们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位大小姐的能耐了。 时间也不算长, 那位归一啸的义女是被晏荆送出来的,她的眉眼间虽有丝丝的愁绪, 可面上大体是欣喜的, 那份感恩戴德难道是对着晏家的人?晏歌在心中冷冷地嗤笑, 这初入江湖的人最容易煳弄,恐怕被晏鸿三言两语就将仇恨的目标给转移了。原先不能够确定归一啸的下落,可经此一事,晏歌几乎可以肯定,归一啸的失踪与晏鸿有关, 他可是对当年的落败耿耿于怀。
第82页 晏荆见到了晏歌,面上露出了一丝的诧异,他正想行礼便被晏歌一个手势给制住,他奉了晏鸿的命令将这个年轻而又天真的女人送出浣溪沙。事情都已经谈完了,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贵客要接见,晏鸿势必要离开大厅的。晏歌在外头等,约莫又过了半刻钟的时间,一道带着哭腔的、尖利的嗓音传了过来。 「你怎么把那个贱女人放走了?那咱们的欣儿怎么办?难道就让他白白的死了么?清霜你说说你大哥,他这等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苦命的儿啊!你死得好惨!你那狠心的爹啊,心里头只有他的大事业!」 似乎在王君如的眼中,除了她自己之外的女人都能够被称作是贱女人,晏歌已经不用想像晏鸿的神态了,因为他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前方。眼睛、眉毛、鼻子……他的一张脸似乎要皱到了一块儿去,那泛红的眼睛仿佛能够滴出鲜红的血来。跟在晏鸿身侧的还有晏清霜,她一声不吭,任由王君如在那儿无理取闹。 那在三元里的山洞中发生的事情,晏清霜可是亲眼所见的,那副恬淡平静中涌动的血腥与残忍逼得她几欲作呕。刀剑相交,为了能够活下去,八剑九侠的人狠命地将利刃往散花宫的弟子身上招唿。晏西海动了手,她晏清霜也动了手,他们原先尝试着先去制住晏歌,可是在那一道平静温和的目光下,竟然散去了所有的胆气。散花宫几乎不会有人存活了,那铸剑窟中,一柄用烈火与鲜血淬鍊的剑,一柄出自「云梦令」的剑,在还没有完全的铸成,便被彻底地摧毁,可没有人胆敢多说一句话。 晏清霜是知情人,她知道晏歌就是萧长歌,当初她和晏鸿做了那些事情,看着晏歌败在了晏鸿的手底下,对萧长歌的可怕印象就一点点的消磨了。想不起晏歌杀人的样子,她对晏歌的映象不知不觉间被那个足不出户、柔弱可怜的大小姐给替代了,直到温热的鲜血洒在了她的脸上,她才恍然醒悟。这不是什么大家小姐,而是那饮血的煞神。畏惧镂刻在了神魂中,正如此刻,她见到了晏歌袖手站在一边,指尖停着一只翩然的、却即将油尽灯枯的蝶。害怕,但是不能够退缩,她只能够强迫自己,站直身子,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晏鸿在见到晏歌的时候,眸子更红、一张脸皱地更紧了,他忽然间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没有空搭理王君如,他向前走了几步,冷硬地问道:「谁允许你离开那间院落的,你来这儿做什么?」 王君如在晏歌的面前一直都很嚣张,即便是经过上回的一吓,她现在有了晏鸿撑腰了,于是就挺了挺肚子,用一种娇憨的语气埋怨道:「老爷,您也不管管她,她上次还想杀了我和我们的儿子呢!」王君如很想让晏鸿给晏歌一个教训,可别说是王君如,就连晏鸿他自己都差点命丧于晏歌之手,这个女儿是回来报仇的么?没有解药,她身上的毒是怎么解去的?原本就没有看透过这个女儿,到了如今,越发的捉摸不定。「不孝女,你给我滚回去!」晏鸿重重地呵斥了一声。 晏歌微微一笑道:「你没把我当做女儿,那孝顺又是从何而言?」顶撞晏鸿,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在晏鸿变得怒不可遏的时候,她又说道,「我来这儿是要通知你,萧红袖要成亲了,我是一定会去的。萧家与你晏家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我的身上流着一半萧家的血。」人早就被自己派人给挡了回去,晏歌又是从哪里得到这消息的?晏鸿的眸光闪了闪,他沉声道:「你要去可以,让寒山与清霜跟你一起前去。」 晏歌可不管跟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人,她冷冷一笑,一抹手指,那只翩然的蝶便如同枯叶一般在风中飘落。翅膀轻轻地颤动,很快便没有了动静。话已经带到,晏歌懒得再看晏鸿一眼,转身便离开了这一片腌臜之地。「她要是真想离开晏家很容易,她还留在这儿做什么?难道是要谋我晏家的产业么?」晏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自道了几句。「她是我晏鸿的女儿,总是要听我的命令的!」 小院子里头很僻静,就像是没有人居住一般。晏歌推开虚掩的门进入了屋中,只见到归隐趴在了桌上,手指上头顶着一个小瓷杯,正玩得不亦乐乎。听到了动静,她立马起身险些将杯子摔落,幸而动作迅疾,赶忙将它捞起摆放整齐。「你回来了?怎么样?归清是不是来晏家了?」 「是的,她来了,还见到了晏鸿。」晏歌慢悠悠地应道,「不过你放心,她已经被安然地送出了晏家,看来晏鸿此时还不想与你归家结仇。如今朝暮门与忘尘阁的人已经联合到了一起,晏鸿正急得焦头烂额呢。」 「照这么说,我爹不在浣溪沙的人手中?」归隐蹙着眉头,低喃了一句,「那他会跑到了哪里去?又是谁伪装成了浣溪沙的人?」 晏歌轻哼了一声道:「我可没说归一啸一定不在浣溪沙。你要知道,现在的人明面上一种样子,暗地中又是另一种模样,很可能晏鸿将归大侠囚禁在了某一个地方,然后将此事推到其他人的身上,企图祸水东引,他从而坐收渔翁之利。你想想,他恨你归家的人入骨,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放了归清?除非归清还有其他的价值在。」 归隐不得不慎重考虑晏歌话语,这可能性是极大的。晏歌是晏鸿的女儿,她一定比自己这等外人对晏鸿了解得更多。晏歌是站在了自己的这一边的,也就是说她与自己的生身父亲站在了对立面。对有血缘的人尚且如此冷酷,那么若是有一天……归隐勐地打了个冷战,她竟然不敢再深想下去。
第83页 晏歌一眼便看破了归隐面上的忧虑,她眨了眨眼,笑问道:「你在想什么事情?或者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感到了畏惧与担忧?」 「我……」归隐迟疑了一会儿,她避开了晏歌的眼神,很轻地问道,「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了你的对立面,我挡住了你的路,你会不会毫不犹豫地就对我下杀手?」晏歌的神情淡淡的,没有丝毫的变化,她仿佛没有听见归隐的这道问话。脚步声在屋子中响了起来,转了一圈绕到了归隐的面前,她开口道:「萧红袖成亲,我是一定要去的。」 没有听见还是无法回答?归隐心中有释怀,又有些失望。她亦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她问道:「晏鸿同意你前去了么?」 晏歌轻哼道:「他就算不同意,那又怎么样呢?」顿了顿,她又道,「你与衡山剑派间是不是有仇?」 「我杀了李道衡的师父三潭道人,还杀了李道衡的弟弟李道决,这算不算是深仇大恨?」归隐笑着反问了一句。她与西楼剑派非亲非故,与衡山剑派间则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她若是前去参加,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很可能还没有走进,就被人恶狠狠地赶了出来。可若是晏歌要去,她归隐就算是假扮成一个丫环、一个小杂役,那也得跟着前去! 「说是要成亲,其实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八剑联盟的势力给合併成一家,不然一盘散沙是难以在江湖上立足的。」晏歌勾唇一笑道,「那儿将有一场好戏,你可千万不能够错过。」 第59章 在江陵府十里外有一座山庄叫做「忘情山庄」, 这儿便是西楼剑派的所在地。晏歌幼年的时候跟随着萧倩去过一两次,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 那残存的记忆便一点点的消散了。晏鸿同意让晏歌前去忘情山庄, 可他心中到底还是不放心,派了晏清霜与顾寒山与她同去。 马铃声在十月的冷风中叮叮噹噹的作响, 一匹黑色的骏马与马车在宽敞的大道上并行。晏清霜的面容如寒冬腊月的雪色,实在是冷酷, 而那赶车的顾寒山则是半眯着眼, 口中还哼着些许歌谣。马车中可不止是晏歌一个人, 晏清霜想要通知晏鸿,可她不敢在晏歌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等事, 再看那顾寒山, 似是从未发觉里面那多出来的大活人一般。 扮作了小厮的归隐戴着一顶毡帽,她就算是扮作下人,那也要跟着晏歌一起去西楼剑派, 她的心中可谓是畅快至极,唯一一点不痛快, 那便是马车里头的归清, 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嚷着一定要跟来。本是对晏家的人恨之入骨的, 可现在忽然间变得很热情,实在是古怪。晏歌闭着眼睛在养神,到底是话少还是生气,归隐有些摸不清。 坐直了身子,唇角掠过了一抹笑意, 她勾了勾晏歌的小指,见她没有反应,眉头又微微地一蹙。难道是睡着了?可这大白天哪里是睡觉的时间,觑了眼那目光直愣愣投向外头的归清,归隐吐了吐舌头,又将注意力凝在了晏歌的身上。精緻的温柔的眉眼,如同一幅山水画,安静而恬远,光是瞧着这么一张脸,便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跃出来了。如果能够这么一直看下去,那该有多好啊。归隐心中暗暗地嘆了一口气,她低头掰开了晏歌的手掌,在她的手心慢慢地挠动。 眼睫微微颤动,那闭目不语的人此时睁开了眼,低声嗔了归隐一句:「你做甚么!」她的手还被归隐握着,倒是没有抽回来的意思。见她这副带着几分恼几分俏几分羞的眉眼,归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开了。她原本坐在了晏歌的身侧,可现在觉得这距离还是太远了,她恨不得与晏歌紧紧相贴。唇边浮着一道柔柔地笑容,她低声应道:「没做什么,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顿了顿,归隐又挠了挠头,傻笑道,「其实不说话也好,就这样让我瞧着你也行,看着你我就觉得很开心。」 晏歌瞋了她一眼,低声道:「那你一个人慢慢地开心去吧。」口中这么说着,她将头往归隐的肩上一靠,又拉着那只手慢慢地攀上了她的腰间。眉眼间的温柔如春溪水,只是那隐藏在了更深处的是一种忧虑与不安。这只是一时间的放纵,焉能长久?眼波流转,无意间与那归清一对视,见到她的眸中有些许妒忌与厌恶,晏歌只是挑了挑眉,勾起了一抹带着些许挑衅的笑容。归一啸的义女么?可惜啊归隐并没有将她当做妹妹看待。 过了正午时分,便到了忘情山庄。宏大而又气派,显示出西楼剑派的百年底蕴。这儿来来往往的除了西楼剑派的弟子还有很多的江湖人,这请帖下发,几乎收到了的人都匆匆赶到了此处。萧红袖将好日子定在了十月十五,还有两个就要到了。他们浣溪沙晏家离得近,来得可不是一般远。 归隐的样貌很容易被西楼剑派的弟子给认出来,只不过人一多的时候,没有什么人能够注意到跟在晏家大小姐身侧的小厮与丫头,一个年轻的弟子殷勤地引路,原先萧倩还未出嫁时候居住的院落此时被收拾出来,用以接待晏歌。萧红袖这份心思,也不知是因为知晓了晏歌就是萧长歌,还是因为她想要谋取那忘情心经。 封存在了记忆中的东西一下子被勾了出来,晏歌望着屋子那熟悉的摆设有些愣神。这间屋子的布局跟晏家的很像,想来是娘亲出嫁后不能够忘怀当初,便刻意将晏家弄成了这副样子。现在晏家女主人的位置被王君如占据了,那些东西自然而然的也被破坏掉了。在这梳妆檯上有一副半展开的画像,不知道是出自何人的手笔,只不过淡淡地扫上一眼,便能够辨认出图中的人,正是自己的娘亲。
第84页 归隐可不知道晏歌此时的心思,她只是随手将毡帽扔到了一边,好奇地问道:「喂,你怎么了?」晏歌还没有回答,她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便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好烫啊!」 晏歌正想说什么,又被归隐的这叫声给打断,她没好气地横了归隐一眼道:「鬼叫什么呢,烫死你活该!」口中这般说,人倒是朝着归隐那边走去,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低声道,「也没烫怎么样呀。」说着端起那茶盏,小小地呷了一口。此时哪里是舌尖烫?脸上、心上、几乎是全身都在发烫。归隐的心尖颤动,这样的晏歌似是与平日里头不一样,她一伸手就揽住了晏歌的腰,埋首在她的小腹处,问道:「这成亲之事,竟然一反常态的放在了忘情山庄,是不是说明西楼剑派此时的实力已经在衡山剑派之上了?是李道衡俯就萧红袖?还是说因为这儿比较靠近江陵府?」 归隐有很多的疑惑,她自己不知道就去问晏歌,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是晏歌都能够知道的呢?如今的八大剑派不堪一击,想要将剩余的联合在一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南海剑派的曹氏兄弟本领不怎么样,可是心高气傲,他们肯屈服么?还有那高明悬,在孔若愚了断尘缘之后,八剑九侠中属他功夫最好,若真的要争,恐怕萧红袖不是他的对手。 「你说忘尘阁的人会不会来?」归隐又问了一句。 晏歌从归隐的手中挣脱了出去,她绕到了窗边,只见外头的一棵梧桐树叶子枯黄,颤颤巍巍的随风凋零。在那梧桐树下有鞦韆架,她幼时曾在上头戏耍,那会儿的萧红袖可不像如今这般讨人厌。晏家的人对她的态度大有转变、西楼剑派的人对她渐渐疏离,那都是在她的外公、她的娘亲死了之后。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怎么不回答我?」归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走到了晏歌的身侧,望着外头那萧瑟凋零的景致,不由得咦了一声。树下的鞦韆架边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可不就是那即将出嫁的萧红袖么?她怎么会到这边来?归隐还以为她要坐上那鞦韆架,可谁知道她只是拂落了上头的枯叶,便转身离去,只剩下那一道带着几分寂寥的背影,还残存在了他人的眼中。 「萧红袖她跟我、跟萧忘尘都曾经抢过那鞦韆。」晏歌轻轻地笑了一声,「现在没有人抢了,倒是没有坐上去玩闹的心情了。我来这忘情山庄的次数不多,倒是萧忘尘,她幼时可没少被萧红袖欺负,私生的女儿总是要低人一等的,在那家中没有丝毫的地位可言。萧红袖的娘亲容不下她,萧红袖也容不下那个与自己很是相像的妹妹。」 「你们这些大家族中的事情真是可怕。」归隐摇摇头,嘟囔了一句。 「难道你归家不是大家么?」晏歌轻声问道。 「不是啊。」归隐懒笑着应道,「我家就我跟我老爹,至于我娘亲我没什么记忆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我爹将我拉扯大的。不过我那老爹也是一个不安分的,他喜欢在江湖上游荡,带着我的那些年也真是难为他了。」 「其实这样也很好啊,我倒是有几分羡慕你。」晏歌嘆了一口气道,「从晏鸿那里,我得到的只不过是责骂与嫌恶,他喜欢儿子,譬如那个混世魔王晏欣。现在王君如又有了身孕,也不知道是男还是女。」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你可能把我的话当做玩笑了。」归隐盯着晏歌的面容,认真地说道,「你可以把我爹当做你爹的。」 晏歌沉默了一会儿,噗嗤一笑道:「算了吧。你爹不是已经收了一个义女了?叫做什么归清,你还是与她做好姐妹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归隐面色一红。 晏歌促狭一笑道:「那、那你说你是什么意思啊。你爹当做是我爹,不就是让我认他做义父的意思么?」一着急,便涨红了一张脸,晏歌的眉眼间笼着一层笑意,她伸出手捏了捏归隐的面庞,压低了声音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笑容、这语气,都在蛊惑着归隐的心,她的眸中泛着一层盈盈的水光,她一伸手便将晏歌揽入了怀中,前额相贴。温热的唿吸交缠着,归隐低声问道:「你觉得我能是什么意思?」 第60章 最不合时宜的是那忽然间响起来的敲门声, 晏歌从归隐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她低垂着眉眼, 耳根子处微微泛着一抹红意。拂了拂衣袖, 她软声道:「你去开门。」归隐心中有几分遗憾与怅然,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等不识趣,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动着步子,随着吱呀一声响, 那张带着些许歉意与尴尬的脸, 展现在了归隐的眼前。 归隐堵在了门口, 没有任何邀请归清走入屋中的意思,她的眉眼间盈着一股懒洋洋的笑意, 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归清愣了愣, 低声应道:「没有。」话音才落,归隐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将门给合上了。被挡在了门外的归清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院子里的枝叶在瑟瑟秋风中沙沙作响, 似是能够听到自己那鼓动如雷的心跳声,归清望着那扇雕花的红木门, 后退了几步, 面上划过了几丝恼恨与不甘。 「你就这么把人给关在屋外?她可是你的好妹妹。」晏歌听到了关门声后, 轻轻地笑了一句,甚至刻意在「妹妹」两个字上头加重了语气。一双手重新地从后头箍住了她的腰,没有挣扎,只是顺势往后一靠,将自己的全身重量压在了归隐的身上。屋子中静得连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够听见, 归隐偏生觉得这种宁静无比地美好。
第85页 这萧红袖和李道衡成亲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在那些客人眼中,八剑联盟将以什么样的方式重组、八剑九侠中到底哪一个人会坐上那盟主之位,才是他们最关心的。有几个剑派的弟子已经被拆解到了剩余的剑派中,那些不甘心的人或者另有所图的人则是脱离八剑、或者投靠其他的门派。 十月十五的黄昏,天边的晚霞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火,要将大地灼成灰烬。忘情山庄中,到处都是大红色的帐幔,那站在了府门处迎接客人的李道衡穿了一身新郎的服饰,笑意吟吟地与江湖上的人说着话。江湖儿女出嫁与一般闺门小姐有所不同,那些虚礼都被萧红袖给免去了,作为新娘的她呢,不仅不在屋中呆着,反而举着酒杯游走在诸位豪侠之间,听几句「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的赞扬。 这八剑中曹氏兄弟带着门下弟子赶到了,就连那遁入空门的孔若愚也托人带了一份礼物,只剩下北海剑派的掌门人高明悬姗姗来迟。李道衡从北斗剑派的弟子手中接过了一个红色的匣子,他不止一次询问那些弟子他们掌门的下落,可最终没有答案都没有得到。高明悬不肯亲自来,这到底是一件好事情还是坏事情?若是在这时候选出来的盟主他会承认么?李道衡等得有些心焦,可是为了一个高明悬耽误了吉时,这也是万万不能的。 「他们选盟主不是要比武么?怎么还不动手?难道要在喜堂上大闹?」归隐与晏歌坐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各门各派的弟子,还有那些看热闹想要加入八剑联盟的人,谁都不会注意到她们两个。归隐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酒一杯接一杯的饮着,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抓住了晏歌。 晏歌轻笑一声:「西楼剑派、北斗剑派、衡山剑派、南海剑派的弟子们,他们的掌门尚在,自然不会贸贸然上去争夺盟主之位,而剩下的几个剑派弟子,为了振兴门派很有可能上去挑战,可就算是如此,真正竞选那位置的人也不多,大家不是傻子,这盟主之位铁定会落在萧红袖或者李道衡的手中。」 归隐吐了吐舌,应道:「好生无趣啊,还得等他们拜完堂。」 晏歌应道:「因为只有拜完堂,他们才是夫妻,才算作是一个共同体呀。」 归隐撇了撇嘴,笑道:「但是有一句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萧红袖与李道衡完全是靠着利益结合起来的,他们之间能够有什么情感存在?当其中一个人没有了任何利用的价值,另一人还会紧随在她的身边么? 「礼成!」一道高喝响了起来,随之又是一片贺喜声。萧红袖站的地方有些远,明明暗暗的烛光中,很难看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一种神情。她与李道衡结为夫妻,也便是说西楼剑派与衡山剑派在此刻合二为一了。 「恭喜萧掌门,恭喜道衡兄!」曹照直站了出来,朝着那场中的两个人拱了拱手,笑道,「接下来是不是该谈一谈咱们八剑联盟的事情了?」曹照直心急?江湖人的其他人焉能不心急?只不过在人家刚拜完堂便提出这等事情,礼数上、面子上都不怎么过得去。如今有个人提了出来,那正好合了大家的心意。 李道衡仰着头朗笑了一声,道:「早已经准备好了,在这之前,我们便已经约定好,谁的武功第一,谁就能够当上八剑联盟的盟主,统率我八剑中的弟子。」李道衡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地朝着堂外走去,目光似是无意间落在了晏歌这边,心中一惊,可那脸上的神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擂台早就已经搭好了,上头的绑着的彩球在晚风中颤动,两旁高高耸立的柱子上,挂着一串串大红色的灯笼,将这朦朦胧胧的夜幕给照得透亮。他们这些人比武跟归隐四处寻找宗室不一样,只是点到为止,于性命无甚大碍。李道衡率先站在了台子上,朝着下头围观的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高声道:「此番比武,只要是我八剑中的弟子皆可参与。」这其他的人还在犹豫,那曹照正已经一个纵身跃到了台子上,他微微一笑道:「道衡兄,得罪了。」便抽剑挽了一个剑花,作出了起手式。 曹照正名列第五,而李道衡则是在他之上,位列第四,两个人的功夫实在是相去不远。若是曹照正落败了,还有个排第三的曹照直撑场面,李道衡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对付,他朝着在一旁观战的萧红袖点了点头,便缓慢地拔出了他的剑。他要在最少的时间、用最快的速度、消耗最小的的内力将曹照正给击败。一道道的剑光当头罩来,曹照正只觉得遍体生寒,他沉着气,一连使出「明月高楼」、「流光徘徊」这两式,破开了那剑网。只要肯下决心苦练,功夫都是在进步,这原先的排名已是几年前的,如今是时候该变换了。曹照正很得意自己的剑法,只不过在铿然一声响后,他的长剑便挑飞,插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嗡嗡作响。「得罪了。」李道衡收剑,朝着曹照正微微一笑。 下一轮上台的既不是萧红袖,也不是曹照直,而是八剑中其他门派的弟子。一对孪生兄弟,原本是东海剑派的人,此时已经被拆解入了西楼剑派,他们也想要搏一搏这位置,从而使得东海齐家重新在江湖上立足。萧红袖派上场的是谢小楼与李玉湖,他们师兄妹两个可以使那心意相通的剑法,从而对付那两兄弟。 看人拜堂没意思,在这里看人打斗也很是没意思,归隐恨不得跃上场,将那一个个没用的人给踢下擂台去。打了个呵欠,她问道:「那高明悬真的不来争这个位置了么?八剑九侠里就数他功夫最好了吧?难道在三元里山洞中受的伤还没有好么?」高明悬老了,他受的是很重的内伤,就算调整了过来,他的武功自然也是大打折扣,若是放手一搏,指不定是萧红袖还是高明悬赢,这便是他们要重新选盟主的原因。
第86页 东海剑派的两个孪生兄弟跌下了台子,那谢小楼、李玉湖也像是受到了一阵撞击,整个人往后倒飞去,要不是他们心有灵犀,互相借力,恐怕难以在这擂台上立足。那东海剑派的两兄弟岂会有如此的功夫?在众人惊愕间,一个黑色的包袱被人抛上了台子,里头的东西在擂台上滚了几圈,露出了斑斑的血迹。 包袱的结已经散开了,黑白色的鬚髮,青白色的脸庞,一双怒瞪着的眼,这是一个脑袋,齐整地被人切下来的脑袋,那个死去的人,便是那久久不曾到来的高明悬!这一下可是震惊了所有人,北斗剑派的弟子满脸悲愤,而萧怀袖则是沉着脸,她微仰着头看着那不知道几时掠上了柱子的人。怪异而又滑稽的面具下,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呢?指甲掐入掌心中,萧红袖咬牙切齿地喊道:「萧忘尘!」 忘尘阁那神秘的阁主现身了,那么「七杀」又在何处?被她在江湖上的威名给震慑着,那一时间想要给掌门报仇的人纷纷倒退,提着剑满脸的惊惶。萧忘尘从那柱子上翩然下落,她的手指抵着面具的下沿,似是要将它给揭开,只不过在萧红袖那又惊又怒的眼神中放下了手。她轻轻地一笑道:「送给你的礼物,你可满意?」 第61章 高明悬是八剑九侠中声望、武功最高的人, 他是盟主之位那强有力的竞争者, 对萧红袖来说, 高明悬的死, 其实是一个好消息,只要高明悬不在了, 对付曹氏兄弟就容易很多了,甚至连北斗剑派的弟子都能够併入她西楼剑派中。只不过她看见了萧忘尘, 她的其他情绪都被那股恼怒与憎恨给覆盖了, 当然, 她最怕萧忘尘掀开了面具,露出了一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 萧忘尘一个人站在台子上, 她的目光缓慢得掠过了下头的人, 微微的露出了一抹笑容,只不过那笑是掩藏在了面具下的,人们只能够看到她的血腥与残忍。高明悬的脑袋被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稍稍一用劲,就抛到了北斗剑派那大弟子的手中, 缓声问道:「你们谁要给他报仇么?」 北斗剑派的人不敢吱声, 只能愤愤地盯着萧忘尘。而那头萧红袖已经遏制不住心中喷涌的怒焰, 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李道衡,一个纵身就落在了台上。她和萧忘尘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她死命地掐着自己的手掌,喝问道:「萧忘尘,你来做甚么!」 「我当然是来参加你的婚礼。」萧忘尘轻轻地嘆息一声, 「可惜来得有些晚,你不会怪我吧?」怎么能够不怪,简直是恨透了眼前的这个人,萧红袖一扬手,最后在萧忘尘那平静的目光中慢慢放下。她实在是讨厌萧忘尘,这萧忘尘与晏歌十分相似!谁知道那平静温柔的表象下藏着什么东西!「我没有请你来。」萧红袖怒声道。 「我是不请自来的。」萧忘尘轻哼一声,又说道,「我来这儿是为了帮你解决一些人,譬如高明悬,还有那曹氏兄弟。」话音才落,她便猝然出手。萧家的四时剑法萧情萧红袖这一脉只学了前十二式,而萧忘尘此时使出的是那后十二式中的「白露」。这一剑带着一股秋的萧瑟,于人群中取一人的性命耳!眼见着自己的兄弟受袭,曹照直怎么能够无动于衷,只不过在他拔剑的那当口,那锋利的剑刃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这是萧——」曹照直的话还没说完,萧忘尘便冷笑一声补上了一剑,让他将那未尽的话语带到阎罗殿去。 曹照正急退,南海剑派的弟子围在了他的前面结成了一个剑阵。其他门派的弟子还在怔愣,便听到了李道衡一声大喝:「拦住她不要让她杀了曹掌门!」这儿有近百位自诩为江湖英雄豪杰之人,可此时却被吓破了胆,双股战战,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萧红袖和李道衡夫妻怎么能够让萧忘尘在他们成亲的日子里大开杀戒呢?眼见着那长剑就要刺穿不住后退地曹照正,李道衡狂啸一声,那凛冽的剑气如冰霜一般在四处蔓延。李道衡、萧红袖、谢小楼、李玉湖……他们一行人挡在了萧忘尘的跟前。如果「七杀」没有来,那曹照正便能够得救了。 他张着嘴,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就连那大声的叫喊都被梗在了喉头,绝望的情绪蔓延,他狼狈地四下逃窜。他只想跑,跑得越远越好。可是越是急着逃跑,他的动作便越是缓慢,看这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平平常常的一颗小石子,竟然也能够将他绊倒。他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目光慢慢往上,一个救字还没有说出口,就瞧见了那冷峭的、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容。「归、归……」 「归隐。」归隐微微一笑,帮曹照正将他没有说完的话给补上,她带着几分嫌恶地退了一步,淡声道,「在三元里能够逃脱,算你命大。」 曹照正只觉得一股冷风吹过了他的后颈,他似是听不到身后那刀剑交击声,眼前的景和人也慢慢地变模煳。「这是你偷来的日子,南海剑派註定了要覆灭的。」另一道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曹照正已经没有机会看清楚前头的人了。他趴在了地上,蔓延的血迹一瞬间便染红了地面上的沙石。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归隐望着那神情淡漠的晏歌,有些不解地问道。 晏歌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投向了那边被人围攻的萧忘尘。那些人连自己保护之人的生死都不知道,一心沉浸在了与萧忘尘的打斗中。曹照正这个人跟归隐没有半分关系,那种疑惑只在心头停留了片刻便被归隐给驱逐了,她顺着晏歌的目光望去,轻笑一声道:「我倒是很想跟这忘尘阁的阁主比试一番。」
第87页 萧忘尘在这几个人的围攻中慢慢地陷入了一种绝境,她突破不了那个包围圈,而他们也同样伤不了她。萧忘尘不想弄伤萧红袖,因而所有凌厉的剑招都冲着李道衡去,发冠散乱,面上也带着一丝血痕,看着极为狼狈。而萧忘尘呢,她的袖子也同样被那锋利的剑拉开了一道口子。这八大剑派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她一个人终究是难以对付所有的。眉头蹙了蹙,她的心中已经做了决定。忽然间,李道衡的脚步一个踉跄,这是一个冲出包围的绝好机会。左手作掌击在了李道衡的胸口,右手的长剑挥舞,叮叮噹噹一阵响,将其他人的剑给隔开。萧忘尘对李道衡是有杀心的,这一掌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李道衡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形,而萧红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放弃了与萧忘尘的缠斗,转而扶住了那捂着胸口的李道衡。 一阵头晕目眩、气血翻涌,李道衡望着萧忘尘那翩然离去的身形,露出了一副恨恨的神情。他反手推开了萧红袖,在自己的右手臂上拔出了一枚很细小的银针,若不是有人暗算他,又怎么会让萧忘尘跑了?这一场混乱中,原本来参与婚礼的宾客死了几个又伤了几个,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他西楼剑派和衡山剑派。 「师父!」、「师兄!」各种各样的哭嚎响了起来,萧红袖目光沉了沉,她朝着谢小楼挥了挥手。「掌门师姐,那曹氏兄弟都被人杀了,南海剑派的弟子怎么办?」谢小楼蹙了蹙眉,有些忧虑地问道,「会不会有人认为我们和忘尘阁的勾结在了一起,特意要害他们?」谢小楼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他们西楼剑派的弟子可没有一个损伤的。这种手下留情,只会让萧红袖觉得更恨! 萧红袖低声道:「我们已经拦住了萧忘尘,那曹照正是谁杀的?难道七杀的人潜藏在了人群中?」 谢小楼左右扫视了一眼,见没有旁人在,才小心地说道:「刚才有个师弟跟我说,他看见晏大小姐出手杀了曹照正,只不过晏大小姐有什么理由杀了他呢?」 萧红袖哪里能够明白晏歌在想些什么,她压低声音道:「这事情不要声张,一律推到忘尘阁的人头上。其实对我们来说,少了竞争盟主之位的对手不是更好?那八大剑派的弟子,如果要脱离剑派的,就给他们些银子让他们走吧,如果愿意留下来报仇的、光耀门楣的,就将他们安排好。」跟谢小楼吩咐完,她就匆匆忙忙走了,她要去找晏歌问一些问题。 在见到萧忘尘安然离去之后,晏歌便没有心思呆在了这满是血腥味的地方。秋夜,寒星寥落,蛩鸣声从那枯草丛中传来,还有点点萤火围绕着老树根。院子中的石桌上头,摆放着一壶美酒,一旁的空杯子里,还浮着一片残损的落叶。「晏歌!」一道急促的唿声响了起来,穿着大红色嫁衣的萧红袖从远处快速地赶来。 晏歌淡淡地扫了归隐一眼,归隐则是瞭然的点点头,她目送着这两个人进入了屋中,望着那投射在了门上的黑影,悠悠地嘆了一口气。萧红袖找晏歌,八成是为了萧忘尘的事情吧?这些人的关系可真是复杂。 夜风徐徐,圆月当空。 窸窸窣窣的动静,越过了草丛,随着风声一起传入了耳中。归清提着裙摆,在不远处张望着,面上似有几分的犹豫。她跟着归隐有一段时间了,可偏生还是被当做陌生人一般对待。在她犹疑间,一道很清淡的声音传了过去:「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过来说。」 归清心中确实是憋着一件事情,她坐到了归隐的地面,急声道:「归姐姐,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义父的死活么?我们要在这忘情山庄呆多久呢?晏二爷说是朝暮门的人栽赃给他们浣溪沙的。这朝暮门和忘尘阁走到了一起,他们可是江湖上两大邪派。」 归隐一直相信自己那老爹的本事,她的担心确实没有归清来得多。淡淡地扫了归清一眼,她应道:「晏二爷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么?如果我爹是在浣溪沙的人手底下呢?来这忘情山庄难道是为了游玩?这八剑要跟浣溪沙结盟啊。」 归清眉头一皱,又道:「那如果是浣溪沙的人下手,你为什么跟晏大小姐走那么近?她是我们的仇人!」 「不!」归隐喝了一声,冷冷应道,「晏鸿是晏鸿,晏歌是晏歌,他们不一样。」 第62章 归清从来就没有理解过归隐, 她真正认识归隐的时间很短很短, 有些人用一辈子都看不透, 何况是个把月呢?有关于归隐的消息都是从归一啸的口中、从那些江湖说书人的口中传出的, 可真正见到的又是另一种样子。这晏大小姐在归隐的心中分量到底有多重?归清的心底泛过了一丝奇异的感觉,她正想再多说几句, 那屋子中穿着红衣裳的女人出来了,还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 目光如寒冰利刃。 归隐一直在等萧红袖离开屋子, 她不在意那带刺的充斥着恨意的目光。甚至连归清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又或者她从来没有将归清放在了身上。急促的脚步似是屋中有什么人在等待一般,阒静的夜中, 低低的笑语响起。投在了窗纱上的人影交织在了一起, 缠绵而又缱绻。心中一疼,像是被尖利的针刺了一下,归清一扭头匆匆逃离了这个小院落。 归隐坐在了榻边, 她紧紧地握住了晏歌的手,脸上浮现了浓浓的笑意, 这种平静才是她真正心许的, 岁月就该是这等样子, 就算是不言不语,光看着那个人的侧脸,心中亦如饮了蜜糖一般。只不过晏歌她又是怎么想的呢?那掩在了温暖的笑容之后,又是什么样的情绪呢?归隐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她不断去揣摩晏歌的心思, 或因之而欣喜万分,或因之而惶惑不安。
第88页 晏歌低着头,她定定地望着自己那被归隐给勾住的小指,轻笑一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萧红袖跟我谈了一些什么事情么?」 「我猜她是问你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或者问萧忘尘的事情?」见晏歌微微地摇头,归隐吐了吐舌头笑道,「我不猜了,你不是要告诉我了么?」 晏歌抽回了手,在归隐的额上轻轻一弹,笑道:「都不是,我之前也以为她要询问我萧忘尘的事情,可是她来了我屋中,开口便谈浣溪沙。你知道萧红袖她原本就忘尘阁,现在萧忘尘在她的婚事上闹这么一遭,虽说替她除去了几个竞争对手,可这事情传出去对她西楼剑派的名声不好,她一定要摆明态度,不然八剑的其他弟子恐怕不会心悦诚服的。」 「她要找浣溪沙晏家合作,免不了抬出我娘亲来。只不过我不明白,她怎么会找上我,明明晏清霜和顾寒山都在此处,他们两在晏家的分量可比我重多了,老爷子可从来不会听我的话。」 归隐轻哼了一声道:「因为你是萧长歌啊,她不找你又能找谁?」 「你对我隐瞒你此事,似是心中还存在着怨气。」晏歌睨了归隐一眼,慢条斯理地问道。 能不怨么?归隐腹诽了一句,她正色道:「我多次问你萧长歌的消息,你总是告诉我说她死了,你这是欺骗我!」 晏歌笑了一声,她挽住了归隐的胳膊,几乎要贴在了她的身上,柔声道:「可我记得你说过,有些时候、有些谎言,应该被原谅。」一股冷冽的香气在鼻尖缭绕,归隐一时间痴住,在晏歌的指尖攀爬在她的眉眼间时,一张脸顿时如桃花一般嫣红。「瞧你这呆头呆脑的傻样子。」晏歌指尖力道加重,她嗔了一句,笑容明媚,眸光流转。 心中有如万千鼓点,归隐深唿吸了一口气,才抓住了晏歌的手,低喃道:「我觉得、觉得你最近有些不一样。」 「嗯?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晏歌眸中似是有一汪清潭,被人投入了一颗石子,泛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的指尖掠动,而目光也在勾勒归隐的面部轮廓。这样一个人啊!是不是该为了她改变原定的计划?想了想以后的日子,晏歌只觉得心头被一种烦闷给充斥,还没等归隐给出答案,她就冷声道,「夜深了,该休息了,明日就回襄阳城,我帮你打探打探归大侠的下落。」 这是怎么了?难道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生气了?可这实在是不应该啊,晏歌几时成了这等小气之人?归隐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正打算软言道歉几句,便见一道疾风掠过,那烛火摇晃了几下便熄灭了。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响起,晏歌还真摆出一副要就寝的模样。归隐便也不好去扰她,也脱了一身衣物准备歇息。只不过心里头髮闷,一张脸便也紧绷着。这气来得莫名其妙的,竟然持续到了次日的清晨,晏歌不开口,她便也忍着不与晏歌搭话。 这昨夜里好好的一场喜事被鲜血给染得通红,留在了忘情山庄的客人可没有谁的心情是好的,尤其是李道衡、萧红袖夫妇,忙了一个晚上,连洞房花烛都顾不上。他们原先就有了当八剑联盟盟主的打算,因而对安置北斗剑派以及南海剑派的弟子们这件事情,做起来可真是得心应手,只不过那躁动的人心却是很难平復下去的。萧红袖为了安抚众人,免不了又将忘尘阁和朝暮门给提了出来,再将八剑与浣溪沙合作对付这两大邪门歪道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顾寒山站在了人群中,双手环在胸前,他扭过头对着晏清霜问道:「这西楼剑派什么时候跟咱们浣溪沙结盟了?」 晏清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还以为二爷派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监视晏歌么?昨夜李道衡来找过我,同我说了他们的计划。你也知道这朝暮门的势力范围与我们多有重合,在荆湖南路、荆湖北路、京西南路,他们总是跟咱们抢占地盘,江陵府如今被我们牢牢掌控住,可是岳州呢,咱们的势力无法渗透,在復州两方势力原本是平衡的,可是因为桑家人,朝暮门隐隐有占上风之趋势。咱们再不採取行动,恐怕他朝暮门会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 顾寒山冷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地说道:「朝暮门的『三头六臂』在跟散花宫的比斗中,已经死了四个,还重伤一个,咱们『三山四海』难道对付不了他们么?」 「朝暮门除了他们自己的高手,如今还有忘尘阁的『七杀』!赵竹海原本在復州的景陵发展势力,可是现在他负伤归来,你知道是谁下得手么?是那『七杀』中的『杀鬼』南宫清,她在七杀中名列第五,就能够把赵竹海打成重伤,要是忘尘阁的『杀不杀』出手呢?咱们现在不止是要重整自己的势力、联络江湖中的好汉们,还得请一些大人物出山来。」晏清霜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顾寒山咦了一声,问道:「大人物?这江湖上还有什么大人物么?难道是归一啸?」 晏清霜蹙了蹙眉,应道:「当然有!如今江湖上是年轻一辈人的天下,可是不要忘了,二十年前的高手都没有死绝。归一啸确实是大人物,可是你难道忘记了么?归家与晏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归一啸如今自身难保了。」顿了顿又道,「寒山,你太懒散了,都不将门主的话语放在心上,就在不久前,门主他已经派人去请卫大娘了,推说散花宫『颢天君』卫三娘是被朝暮门的人杀害,他一定会出山替自己的妹妹报仇的。」
第89页 这晏清霜与顾寒山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自然是避开了晏歌,此时见她与归隐从一旁缓步走来,立马闭上了嘴迎上前去。来这里明面上是为了参加萧红袖的大婚,而暗地中则是与他们达成了协议。晏歌淡淡地从他们的身上扫了一眼,佯装不知他们的那些算盘。小厮拉着马车在庄子外头等候,萧红袖正与其他的侠士们客套,自然是顾不上晏歌这边了。只有那谢小楼悄悄地熘了过来,她扯了扯归隐的衣袖,示意她一边说话。 白墙边,刚好可以看到晏歌他们的身影,归隐不愿意再走动了,她扫了谢小楼一眼,懒声问道:「你叫我有什么事情么?」 谢小楼笑声道:「你果然还是来了这忘情山庄,只不过你为何不参与盟主争夺呢?」 「我不是你们八剑九侠的人。」归隐眉眼间隐隐有几分不耐,晏歌和归清已经钻入了马车中,看模样是打算走了。 「可是八剑已经和浣溪沙结成了同盟,为了晏大小姐,你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的对不对?」谢小楼的笑意微微有些收敛,她又说道。 一些不知所谓的废话,实在是惹人厌烦,归隐只觉得谢小楼无比的碍眼。只不过是强忍着没有发作,她催促道:「谢小楼,你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吧。」 谢小楼被归隐这么一喝,眼眶微微泛红,双手扯着衣袖,她咬着下唇道:「西楼剑派和浣溪沙结盟只是为了对付忘尘阁,等到事成之后,她绝对会对浣溪沙下手的,你……你要让晏大小姐小心。」谢小楼可是西楼剑派的人,她难道就这么好心?此话无疑是出卖了西楼剑派,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第63章 对于回到江陵, 归隐的内心多多少少是有些抗拒的她不明白晏歌为什么选择呆在了晏家, 她也不能够让晏歌做上一个选择。目送着马车拐入了另一条巷子中, 归隐只觉得心中好一阵子怅然, 除了大醉一场,便没有什么可以平復她的这等情绪了。 归清默默地跟在了归隐的身后, 有时候它就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不止是归隐注意不到她, 就连她自己都可能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茫然而不知所措, 她不适合跟在归隐的身边, 只能够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归一啸的平安归来。酒罈子才开封, 就有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归清也想饮酒,只不过归隐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自顾自的举起酒罈子痛饮, 就像是边陲客栈里头的江湖豪客,放纵而恣意。 酒顺着脖颈流淌, 渐渐地濡湿了衣襟。那迷离如烟雨濛濛的眼神中, 时而又会泛过一道清冽的亮光。这间客栈里头人不算多, 三三两两围在了一起,很是沉闷,几乎听不到有人高谈阔论。直到一阵琵琶和着木板敲击声传了进来,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丫头和一位穿着蓝布长衫的黄脸汉子走了进来。 这客栈里头经常会有说书人,除了那些富丽堂皇的大酒楼里的人会很不耐烦地将他们赶出去以外, 其他的人对这一行人都很是欢迎,尤其是在江陵城中有名的说书人,他们一来,也就意味着更多的客人会上门。为了听书,搬了凳子,或是来碟小菜,或是来坛老酒,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世间啊,剑客侠士往往容易引起市坊中人的兴趣,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飞檐走壁的大侠梦,可是真正成为武林高手的,却又很少很少,他们只能够听故事,将自己想像成故事中的主角儿,这样算是另一种满足自己的方式。 归隐有时候也会听书,因为这些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有些是真的,他们只是加以修饰。一坛酒饮尽,她没有继续喊再上一坛,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清嗓准备开讲的说书人。厨子时不时探出了一个脑袋,店小二也搬了根凳子,将毛巾搭在了肩上,原本稀疏的客人一下子聚拢了起来。 「诶,我说老赵啊,女扮男装的故事我们已经听腻了,要不要来个男扮女装的呀?」一阵闹笑声响起,那说书的汉子眯着一双眼应道,「还真有那么个故事。」哪一朝哪一代的事情已经模煳不清了,也许就是发生在了本朝。归隐轻轻地哼了一声,便收回了目光。 归清的兴致倒是被说书人给勾了起来,她问道:「归姐姐,这人说的是採花贼郭四娘?这女人当採花贼偷人姑娘家的肚兜?这是为什么啊?这江湖还真是有趣。」 「名字里带着个『娘』字的,就是个女人么?」归隐懒懒地应道,心中觉得甚是无趣,在桌上留下了碎银子,便起身朝着外头走去。归清虽还想继续听,可归隐已经离开了,她总不能一个人留在此处吧?跺了跺脚,赶紧跑出去追上了归隐。 归隐在江陵有间宅屋,只不过里头的东西都被李道决给破坏了。想来自己会在江陵呆上很长一段时间,而客栈中绝非久留之地,她只能够回到那屋子中去。门口的杂草与那衡山剑派弟子的尸体已经被人处理了,屋子中的家具都已经换上了全新的,只不过樑上的蛛网与桌子上的灰尘显示着这院子很久没有人居住过。这事情很可能是晏家的人做的,在自己答应护送晏歌前往散花宫的时候。 「归姐姐,你说江湖上带个『娘』字的不一定是女人,那就是个男人咯?什么王三娘、李四娘、汤七娘的,她们中间哪一个会是男扮女装的?女人扮男装,很大部分上是为了便宜行事,那么男人装作女人呢?这又是为了什么?」归清的心思还没有收回来,她几步走到了归隐的身侧,好奇地问道。
第90页 归隐蹙了蹙眉应道:「我没有见过也没有问过,怎么知道他们是男是女?这些无聊的事情就不要拿过来烦我了。等我找到了我爹,你问他去吧。」最后一句,归隐说得很小声,可还是落在了归清的耳中,惹得她眼眶一红,似是下一瞬间就能够淌下泪来。脑子中浮现了晏歌的面容,她对归清的怜惜之意荡然无存,只是觉得心中烦闷,一扭头就打算离开这院子,放归清一个人在此冷静冷静。 院子里有棵树,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归隐仰起头望着那株大树,当初晏荆就藏身于此树上。若是晏荆,她就无从识得晏歌。静静地站在了院子中,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一刻。相逢与不逢,都是说不清的事情,到底是自己游戏江湖?还是被江湖给戏弄了一把? 脚步声与哽咽声从风中传来,归隐还没有动,归清便已经掠了出去,将自己的一腔怒火和委屈愤恨都发泄在了这个擅闯院子的人身上。归清的武功不是很高明,可这来人的功夫更是差劲,只不过是轻轻的一掌,她就倒飞了出去,若不是归隐接住她,恐怕已经摔在了墙上。「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归清娇斥道,俨然一副院子主人的做派。 那小姑娘胸中气血翻涌,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又开始哽咽与抽泣。归隐将她放了下来,用劲地拂了拂衣袖,眉眼间闪过了一丝厌恶。归清注意到了她的这抹情绪,便勐地向前走了一步,一巴掌甩在了那小姑娘的脸上,喝问道:「你哭什么哭?还没有回答我你来这里做什么!是谁派你来的?」那小姑娘几乎被吓傻了,只是瞪大着眼睛望着归清。 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归清扬起了手,下一巴掌又要落下时候,她的手腕被归隐给抓住,还没等她询问的话到了嘴边,自己整个人,便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稳不住身形。又气又怒,原本强忍着的泪水此时终于吧嗒吧嗒地落下。 归隐可没有心思理会归清,她认识这个小姑娘,是潜江桑府的人。蹙了蹙眉头,她问道:「桑不留派你来这儿来做什么?」 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抓住了归隐的衣袖,大喊道:「归姑娘,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小姐吧,她、她被人追杀了,我们桑家死了好多人。」 归隐眸中掠过了一道忧色,她哼了一声道:「你应该去朝暮门搬救兵,而不是来找我。桑不留这回又得罪了哪一个人了?」 「那、那来杀我们的就是,就是朝暮门的人!」小姑娘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小姐她救了朝暮门的楚细腰姑娘,现在被他们的门主给赶了出来。这样还不够,朝暮门要将我们桑家灭门,他、他们派来了很多很多的人,小姐快要支撑不住了!」 楚细腰又干了什么事情惹怒了楚云朝?还有桑不留又怎么跟楚细腰勾搭上?难道因为藏了一个人就要被灭门?归隐可不觉得事情会如此简单,心中冷冷一笑,她将自己的袖子从那小丫头的手中抽了回来,冷声问道:「朝暮门派了哪些人?忘尘阁的『七杀』有没有掺合其中?」 「没有。」小姑娘摇了摇头道,「一个没有手臂的男人、一个大和尚,还有他们堂中的弟子。他们要小姐交出楚细腰,可是小姐说什么都不肯。」 没有手臂的,那一定是在三元里捡了一条小命的「无臂」赵开堂,至于那位和尚,只能够是朝暮门的「千臂」善觉大师了,这人曾经是少林弟子,后来因为犯戒被逐出了山门,转而投靠在了朝暮门下。出家人要多行善事,可他偏偏要行恶事,听说他脖子上挂的那串佛珠其实是用被他杀害之人的头骨给打磨的。 「好,我跟你去潜江。」归隐应道。 「不行,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呢!」归清听了这话立马揉了揉眼,叫喊道。 「才不是!我们小姐她、她真的……归姑娘,我求求您了,小姐她真的快撑不住了。」桑家的那小姑娘有些紧张地喊道,生怕归隐因为归清的一句话,而又改变了主意。 「行了行了,别哭了。」归隐很不耐地说了一句,就算是个陷阱她也要走上一遭。桑不留毕竟是她的朋友,就算此时的她们已经分道扬镳。如果她是真的遇险了而自己因为怀疑不去救,那定然会抱憾终身。淡淡地瞥了归清一眼,她又道,「你留在江陵,如果你有我爹的下落,你就去找晏歌,她会帮你的。记住,是晏歌,而不是晏家的其他人。」 「如果晏歌来找我,你就告诉她我去潜江帮助桑不留了,很快就会回到江陵,让她不要担心。」 第64章 潜江这个地方, 对归隐来说并不陌生。一是她惯来喜欢游歷四方, 二便是因为桑府在此地。上一回来此处, 是为了送晏歌前往散花宫, 而这一回心境比之前回有万千个不同了,没有桑不留在剑, 也没有她的笑在城门外等待着。桑府的那个小丫环很急,明里暗里地催促着, 似是怕归隐会反悔, 有那么一瞬间, 归隐以为这其实是桑不留设下的一个陷阱,目的是替朝暮门除掉自己这个大敌。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草木枯黄, 北雁南飞,连带着那暮色都笼着一层阴沉沉的色彩。一年中的秋冬、一日中的黄昏,如人之老时, 不管是年轻人亦或是老年人,见了此情此象, 都会生出一种慨然来, 或登楼而高歌, 或临江而长嘆,有才者留下几篇诗章供江湖人传唱;而好武者,从这沉沉暮色中悟出一种长河落日般悲壮的精妙绝伦的武功。
第91页 还没走到桑家,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这是一种死亡的味道, 任何人都不能够避过。桑府的大门紧闭着,在小丫环砰砰砰拍了好几下之后,才露出一双带着几分惊恐的眼睛来,见到是熟人,这才将门打开一条细缝,放人进来。只不过这一道门,能够挡得住什么人呢? 桑府的家丁、武师,都提高了警惕,他们守在了四处,尤其是大厅处。厅外不知道何时搁置了一面大鼓,只要有异动,鼓声就能够传到桑府的各个角落。两排烛火跃动,将大厅照得犹如白昼。桑不留坐在了虎皮交椅上,在她的两侧侍立着四个背着剑的丫环,瞪大了眼睛盯着归隐。桑不留很憔悴,一段时间不见,整个人变得更为纤瘦了,她的脸上已经勾不起那妖娆的笑靥,扯了扯嘴角,露出的表情似哭似笑,十分牵强。 「一段时间不见,你竟然沦落到这等地步。」归隐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的空椅子上,示意一旁的小丫头上茶,她扫了桑不留一眼,又道,「三元里你应该为朝暮门立下了大功劳,为什么还会被惩罚追杀呢?」 桑不留苦笑一声,应道:「你是来嘲笑我的么?小青去找你的时候应该同你说清楚了吧?我被朝暮门追杀,是因为我救了楚细腰。」 「楚细腰可是楚云朝的宠姬,她犯了什么事情被惩罚?她还需要你来救?」归隐轻哼了一声,目光在一个眉头紧锁、眸光中含着几分忧虑的丫头身上逗留片刻,轻笑道,「她楚细腰虽然在朱老太爷府上失了手,被惩罚去了翡翠楼,可她到底将我与晏歌引到了三元里,也是将功赎罪了吧?朝暮门与忘尘阁合作,灭了那势头正旺的散花宫,可不是合了那楚云朝的心思?依我看呢,她楚细腰不该罚,而是要好好犒赏一番!除非——」 「除非什么?」桑不留追问道,那闪烁的眸光出卖了她的心思。 归隐眯了眯眼,懒懒地哼了一声道:「除非她偷走了云梦令。当初江湖人都被引着寻找此令的下落,可到最后也只是发现了一个散花宫的铸剑窟,它的铸剑谱是从云梦令中得来的,可并不意味着云梦令就在他们手中。当初的张、吴二人在村子里并没有寻找到云梦令,其实早就被朝暮门的人给寻回去了吧?不然云梦令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只派了楚云暮和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来?」 桑不留苦笑一声,避过了这个话题,应道:「我如今的狼狈就是那些朝暮门的弟子所赐的,这『三头六臂』中的人,放到江湖上可都是了不得的货色,竟然被你说成是窝囊废。」 「他们什么时候来,来了哪些人?」尽管小丫头已经言明,可归隐还是得再问一次,那个看起来傻傻愣愣的丫头,不一定能够看到全部的景象。 桑不留眉头一蹙正色道:「赵开堂、善觉大师,以及『千手毒圣』张丹崖。如果光是我和张丹崖比拼,那么谁胜谁负未可料定,可是加了赵开堂和善觉,我便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我施了毒,张丹崖就算不能够立马化解,也能够将它给压下去,那时间足够他们杀了我。」看来这此中的关键,不是赵开堂他们,而是那「千手毒圣」张丹崖。看来一些原本是隐匿不出的江湖高手,此时也纷纷地投靠了江湖中的大势力了。 归隐摸了摸下巴,又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桑不留眸光闪了闪,凝重地说道:「今夜。」顿了顿又道,「我与你早就是两条道上的人了,你没有必要来帮助我,现在要离开还来得及。」 归隐冷冷一笑道:「你将我看作是什么人了?再者,你派小丫头来找我,不就是想让我来帮助你么?到了这种时候,你也少与我说些虚伪的话了。我看得出来你不想死,而你想要不死,就只能够靠我。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们偷出来的『云梦令』感兴趣。只要帮你解决了这危机,我就会回到江陵去。」 「你……」桑不留欲言又止,她的目光投到了厅外去。一阵破风声后,便是一道极为惨烈的喊叫,一个武师被人砍断了手脚给丢入了厅中,他还没有死透,拖着残缺不全的身躯在地上滚动,留下了一滩血迹。烛火跃动,灭了一枝又一枝,在整个大厅即将陷入黑暗中的时候,那两排烛火又猝然亮起。冷风唿啸而过,如同妖魔鬼怪的嘶吼,咚——地一下,那面大鼓响了一声后便没有动静了,而桑不留的心此时却像是密集的雨点敲击在蟒皮鼓上。 刀剑撞击声、惨叫唿喊声,甚至还有肌肤被火灼烧的动静。 一道又瘦又长的影子投入了厅中,这个影子没有手臂。 走进来的是赵开堂,他的双腿较之旁人更为粗壮,在那蓝灰色的裤腿下,仿佛能够感受到青筋暴起、以及那种代表着力量的张力。他是没有手的,可是他的腿却相当于别人的两双腿、三双腿、甚至是四双腿。他一脚踏入了厅中的时候,仿佛整个大厅都为之震颤。「楚细腰呢?」赵开堂问这句话的时候,另一个人走进来了。 一个大和尚,脸上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容,一声「阿弥陀佛」可是对将死之人的哀悼?这善觉大师曾是少林寺罗汉堂的弟子,以阿罗汉神功、小夜叉棍法闻名江湖。他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在朝暮门的「三头六臂」中,他的功夫可算是稳列前三的。紧跟着这个大和尚的,是一个形容猥琐、留着花白长须的老人,他一张脸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青紫色,那哆嗦的嘴唇几乎掩藏在了鬍鬚中。他身后背着一个大袋子,里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
第92页 桑家的武师与家丁根本挡不住这三个人,只能够拦住他们的一些弟子。外头在厮杀。而厅中的氛围亦是极为肃杀的。桑不留不会愿意交出楚细腰的,或者说她不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云梦令。在这种场景下,她也不能够畏缩。目光投到了归隐的身上,红唇喃动,似是想说些什么。朝暮门的三人终于意识到了厅中另一个人的存在,最先跳起来的是那赵开堂,他狂吼一声道:「是你!归隐!」他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甚至还有些许的畏惧。 拨动念珠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厅中格外的清晰,善觉大师的脸上笑容不散,他哦了一声,问道:「这个就是杀了贾道德、处处与我们作对的归隐?她就是当初闻名天下的大侠归一啸的女儿?」 赵开堂点点头,应道:「就是她。」 「管她什么归一归二,归东归西的,杀了就是!」张丹崖很不耐烦,他的目光极为凶煞,还带着一股莫名的恼恨。「这是一个女人,我要将她做成浑身带毒的『人彘』!」他很讨厌女人,大概是因为他形容猥琐,打年轻时候就不被女人所喜欢,甚至是去妓院都要被鸨母和姑娘们嘲笑一番。等他练了千万种毒功之后,他强大了起来,可是面容就更加的丑陋,他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很多女人,可那些女人不会从内心臣服于他,那些人包括他曾经的妻子都喜爱那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张丹崖很恨,他越想越恨,周身便笼着一层如同江上烟雾般的薄雾,只不过是幽幽的青色。 他要冲上去,他要毒杀那群可恶的女人,只不过他的肩膀忽然间被人给按住了。「老和尚,你拉着我作甚!」张丹崖一转身就看见那善觉大师那副笑脸,满是恼怒地喝问道。张丹崖的身上都是毒,善觉大师的手上戴着一只很特殊的手套,将那如同荧荧鬼火般的毒气给隔离了。他微微一笑道:「我拉着你,是不想让你去送死。」 第65章 如果不是天赋异禀的人, 专注学习一样东西, 就很难在其他方面也达到同样高的成就, 张丹崖就是这么一种人。他用毒的本领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 可是他的武功很不好。他的性子很莽撞,要不是有那么一身毒功, 恐怕早已经被人给五马分尸了。施毒的人,惯来被所谓的正道江湖人瞧不起, 他张丹崖的敌人可不是一两个。 「阿弥陀佛。」善觉大师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怜悯, 他问道, 「归施主一定要趟这趟浑水么?这是我朝暮门的事情,你要跟我朝暮门作对么?」 归隐微微一笑, 她应道:「你不是早就说了么?我就是那个处处与你们朝暮门作对的归隐, 我岂会放过这次机会?你们别啰嗦了,要动手就赶紧的。」今夜,龙牙刀在鞘中哀鸣, 如果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情,恐怕刀上会沾血。可是之后呢?难道朝暮门就不会派其他的人来夺回云梦令了么?捲入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中, 其实真的就像晏歌所说, 入了江湖就身不由己, 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我帮你这一次,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做,得看你的了,我不可能长久的留在潜江,留在你的身边。」归隐转过头, 望着桑不留低声说道。她站了起来,背对着桑不留一众人,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她便是将空门留给了敌人,可是她愿意再相信桑不留一次。归隐的眸子中似是盈着璀璨的星光,赵开堂往后退了一步,而善觉大师的脸上依然堆满了微笑。像是一尊弥勒佛,微笑地看着人世间。 张丹崖的眼中闪着一抹阴毒,他裂开嘴,口中那一排有些发黑的牙齿钻出了蓬乱的鬍鬚。他没有向前走,而是将手伸向了背后的那一个包袱。里面藏着千毒万毒!只不过他张丹崖的毒做不到无形无色,总会出现一股幽绿色的毒雾,使人心生警惕。嘶嘶声从包袱中传了出来,张丹崖手在封口处用力一扯,从中便探出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它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紧跟着它的是一群如蝎子、蜈蚣以及各种不知名的毒物。 厅中有女人,胆小的已经大声地喊叫起来。这地上爬的可以跳起来躲,可是半空中飞的呢?只能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只能够煽动自己的袖子,希望这些毒物可以远离。张丹崖的包袱就像是一个不见底的干坤袋,毒物不停地从中爬了出来。「诶呀呀!赵开堂,挪开你的臭脚,你踩到了我的小宝贝了!」张丹崖怪叫一声,他从怀中掏出来一支虫笛,吹出了刺耳的怪异曲调。 这张丹崖学成了苗疆的驭虫术。 桑不留坐在了太师椅上只是微微地一拂袖,厅中的烛火跃动,冒着一股淡色的烟气,那些毒虫像是被什么扰乱了一般,开始聚集到了大厅的中央,不住地旋转。 赵开堂动了动腿,他的轻功也很好,虚踏在了那些毒虫上头,却能够不伤它们分毫。噼啪一声响,厅中的一张椅子被赵开堂一脚噼成了两半。他没有手,没法使用兵器,只能够在双腿上下功夫,为了不使自己在对付刀剑的时候吃大亏,他只能够将一双腿练得坚硬如山石,练得刀枪不入,可饶是如此,他也不敢直面那龙牙刀。赵开堂一动,那善觉大师也开始动了,他之所以被称为「千臂」,并不是因为他长有一千只手,而是因为他的快,小夜叉棍法留下的残影,就像是有成百上千个罗汉在眼前挥舞着长棍。 凌冽的罡风从四面八方传来,归隐深唿吸了一口气。铛的一声响,那股霸道的劲气震得她虎口发麻。善觉大师要她的命,这一来就使出了「小夜叉棍法」中的绝招「维护众生界」。在善觉大师的攻势下,赵开堂带来的那点劲风似乎是微不足道了,可就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很可能变成一个致命伤。赵开堂有腿法,她们归家也有那等裂石开碑的「横流腿」!那善觉大师的棍法所带来的劲气并没有被化解去,反而被归隐引到了自己的腿上,狠狠地扫向了赵开堂。这一击可不是归隐一个人的内力,还夹杂着善觉大师那强劲霸道的内力。只听到「咔擦」一声响,那赵开堂顿时就软了下去,跌倒在了地上。
第93页 他的面色惨白惨白的,按住了自己的断腿,心中满是惶惑。他当然能够感觉出来此间有三种力量在撞击,最后都汇聚在了他一人的身上。「这、这是晏家的『斗转星移』!」归隐的悟性很好,她见过人使用便能够偷偷地学,只不过其中有她自己的见解,与原来的招式不尽相同,这威力也是时强时弱的,就像是她从萧忘尘那里看来的「红颜弹指老」,有时候能够激发指风,有时候则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丹崖无心搭理赵开堂这里的变化,他与桑不留在拼毒功,只要有一着不慎,他就可能被自己给毒死。那尖锐的笛声忽高忽低,像是一个女人的呜咽,在地上的虫子有时候向着那太师椅爬去,有时候又撞到了张丹崖自己的身上。场面很乱,那头带起来的刀风与掌劲,击毙或者是击飞了几只毒虫。眼下就有一条嘶嘶的毒蛇,跌在了赵开堂的腿上,恶狠狠地咬上了一口。惨叫声响了起来,这赵开堂的脸顿时变成了青紫色,他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最后从眼眶中滚了出来,留下了两个黑色的血洞。这蛇的毒性很强,他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腐烂。赵开堂痛苦地狂叫着,一面在地上打滚,最后蹬了蹬腿,再也没有动静了。 归隐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这善觉大师当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如果不是仗着自己的内力高深,恐怕已经毙于他的棍下。忽然,善觉大师的招式一变,他的右手还是棍法,只不过左手变成了拳法。「少林罗汉拳」、「偏花七星拳」、「少林风云手」、「左右穿花手」等罗汉堂拳法被他融会贯通,此时使了出来,更是威力无穷。只听得砰砰砰几声响,椅子炸成了碎片,而那两排烛火也灭了一半。归隐深唿吸了一口气,左手变掌,连续使出了「沧海掌」中的「一泻千里」、「飞流直下」、「沧海横流」等招式。拳与掌相抵,那偷学的「斗转星移」在善觉大师这等高手面前其实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两个人站立在厅中,左手不动,可是那刀和棍却在半空中带出了一道道的残影。淡金色的光芒与鲜红的血光碰触,炸成了一团又一团绚丽的亮光。 善觉大师也不好过,他的左手被掌劲黏住了,只要他一收拳,那汹涌澎湃的内劲就会撞上他的胸口,撞断他的肋骨,他只能够与归隐比拼内力,可是他不明白这一个年轻的女人内力为何会如此深厚,难道归一啸将他的内力都传给了自己的女儿?汗水顺着额头淌落在了地上,善觉大师发现归隐的左手五指在动,他的心上忽然间浮现了一阵莫名的恐慌。 在左掌被黏住的时候五指间还能够发出五道指风! 而她的右手握着的龙牙刀亦是血光大盛。 那五道指风在一般的时候很不起眼,很微弱,可是在这等境况下,却带来了致命的危险。它们袭向了两眼、双颊以及喉结,善觉大师当即收棍撤拳,整个人退离了几丈远,他闷哼一声,勐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这是被掌劲所伤也是被他自己的内劲给撞伤。善觉大师退离,归隐也长舒了一口气,她的内力损耗极大,可是她不像善觉大师一样受了伤,必须要趁这个机会将人赶尽杀绝! 「走!」在善觉大师喝了一声时,归隐已经掠到了他的跟前,将去处给挡住。这道血红色的刀光来得又快又勐,似是能够噼开一座大山。善觉大师的长棍断了,可是刀势并没有受阻。死到临头的绝望感使得大师的脸上没有了任何的笑容,只不过响起了「噗噗」两人,硬是让善觉大师瞧到了一丝希望。刀势被指风击中,微微一偏,趁着这时候善觉大师一个打滚,从侧面堪堪闪过。 「这儿就交给萧阁主您了!」善觉大师一喜,便如同一只丧家之犬般狼狈出逃。归隐瞪着那忽然间出现的戴着面具的人,心中升起了一股愤怒,她的刀举起又落了下去,那个原本想要偷偷熘走地张丹崖,顿时成为了刀下亡魂。 「萧忘尘!」归隐咬牙切齿地喝了一声,她伸手抹去了那溅在了脸上的血迹,直接一招「裂石开碑」,向着戴面具的女人身上招唿去。那一双悠悠的深邃的眼眸,太像晏歌了,那藏在了面具后的容颜又会是怎么一个样子?忘尘阁的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胸中憋着一股郁气,似是要炸开一般。萧忘尘没有接招,她只是一边闪避一边朝着厅外退去,没有留下任何的话语。只是临走前的一个回眸,让归隐彻底愣住,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 第66章 归隐像是一尊石像般呆立在门口, 望着萧忘尘离去的方向出神, 她没有看见那群桑家的家丁涌入厅中处理那两具血肉模煳的尸体, 也没有瞧见那残余的几只毒虫, 正在她的衣裳上攀爬着。 一声轻呵响起,桑不留将毒虫与手套一起甩到了边上。她拍了拍归隐的肩膀, 好奇、不解地问道:「喂,你愣这儿做什么?你看谁呢?」桑不留一边说着, 一边将眸光往一旁扫去、厅中的人大多是熟面孔, 只有一个老妇不知道从哪里摸进来的。桑不留没有放在心上, 她的注意力又重新落在了归隐身上,她笑道, 「你果然还是把我当作是朋友的。」 归隐往前走了一步, 收回了那望向遥夜的目光,蹙眉道:「萧忘尘很奇怪。」那股熟悉之感太过于强烈了,尤其是那一个回眸, 带着温柔、浅淡的,似是能够包容一切的笑意。归隐的心中隐隐浮现了一种猜测, 她低声续道, 「萧忘尘很可能不是一个人!」
第94页 桑不留愣了愣, 她娇声笑道:「你是傻了不成?萧忘尘不是人,难道是一只鬼吗?其实想想也是有几分可能,听说江湖上没什么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会不会是长着一张鬼脸,因而戴着鬼面具吓人吶?」桑不留的笑意很浓, 她一边笑着一边摸了摸下巴。那个趴在了地上清理血迹的老妇人似是无意间碰到了桑不留的腿,桑不留眉头一蹙,正想开口呵斥,却又听归隐说了一件事情。 「八大剑派如今整合在了一起,他们的盟主是萧红袖,而萧红袖在江湖上多种势力的夹击之下,选择与浣溪沙晏家结盟。你桑家在潜江,距离江陵不算远,你对晏鸿来说,是一颗一定要拔起的钉子。朝暮门对你下了追杀令的那一刻,你便算失去靠山了,晏鸿接下来想要对付桑家,那可真是轻而易举。」 桑不留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潜江不是久留之地,我恐怕要放弃我爹打下来的一片事业了。」她眨了眨眼,神情中没有丝毫的难过与痛苦。有得必然有失,与云梦令比起来,桑家的家业显得微不足道了。她桑不留一直是一个狠心的、不择手段的无情人。归隐没有追问桑不留接下来的去向,她只是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楚细腰呢?我有事情要问她。」见桑不留的面上升起了一丝防备,归隐冷笑道,「你放心,我对云梦令不感兴趣。」 桑不留在思考归隐这话的真实性,她从来不肯轻易相信她人,尤其是在利益相关的事情上。她眨了眨眼,几个唿吸后,才挥了挥手,示意厅中的人都离开。顷刻间只剩下她与归隐两个人,只有那老妇动作有些缓慢,半个身子还卡在了门边。桑不留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正打算喝住老妇,那人挪着笨重的身躯已经走了出去。桑不留只能够暂时放下这等念头,她领着归隐穿过了大厅,到了一件偏房处。那儿布局很简单,挂着一幅佳人舞剑图,长剑所指的方向有一个凹槽。不过桑不留没有动,她走向了另一处摸索了片刻,咔擦一声响,那副画像收了起来,她这时候才去踩那个凹槽,看着掩藏在了屋中的密道一点点的显露出来。 黑漆漆的甬道中只有一两盏昏黄的似是要熄灭的油灯,此地阴冷而有潮湿,冷风不知道从何处灌来,吹在了后颈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脚步声在这长道中格外的清晰,弯弯曲曲走了好一段时间,才瞧见了一间石室。打火石擦亮了那石桌上的油灯,笼罩在了暗夜中的密室一点点清晰。 石床上安睡的人忽然间惊坐起,眼神中满是惶惑与畏惧,等到看清楚桑不留的面孔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打了个呵欠道:「是你啊。」睡意被驱散,她倒也不重新躺下了,用力地揉了揉眼,这才看清楚在桑不留背后站着的面色冷然的归隐。楚细腰的神情一僵,似是想到什么事情来,她将身子往后缩了缩,竭力地装作镇定。 「你是真的背叛楚云朝了?不会又是一个骗局吧?」归隐轻哼了一声,问道。 楚细腰唇角掠上了一抹苦笑:「在翡翠楼时候我说的有部分是真话,我忍受不了那等惩罚,他楚云朝分明没有将我当做人看。我受够了这一切,这一回偷出了云梦令,他们不会再放过我了。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云梦令早在三年前就回到朝暮门手中了,我在朱老太爷府找的不是云梦令,而是一个破局的机会。」桑不留不会无缘无故将人给带到此处,无非是为了一些真相罢了。 「朝暮门什么时候开始跟忘尘阁合作的?」归隐问道。 「这事情说来话长。」楚细腰嘆了一口气,应道:「最开始时候,门主没有与忘尘阁合作的打算,与忘尘阁有所牵连,不过是因为僱佣了华端严杀晏歌,谁都没有想到,晏歌会是萧长歌。关于小孩子失踪那件事情,其实早就知道与散花宫有关了,朱老太爷和散花宫是合作关系,他手下的张鸿儒、吴白丁从庄稼人那里获得的铸剑谱,其实是门主故意放在那儿的。一把在传说中有着魔力的高唐云梦剑,就像是高唐心经一样诱人。铸造高唐云梦剑仅仅是散花宫人的一个目的,他们还需要弓箭、刀剑,以便一统江湖。八剑九侠的人上门找散花宫合作,说是为了寻找无辜的孩子,这正中江吟的下怀,她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人引到了三元里彻底剿灭。」 「朝暮门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可是浣溪沙晏家的人没有动,朝暮门便不能出动所有的力量来对付散花宫,最后只能够找忘尘阁合作。只是之前布下陷阱引王一石入瓮也是真的,楚云暮太贪心,她心中想着忘尘阁的人最好也能够跟着散花宫一样消失,只是当她发现自己只是妄想的时候,便改变了策略。她这做法很明智,因为忘尘阁的人早就在散花宫埋下了暗桩。三元里一役,忘尘阁和朝暮门没有彻底地合作,楚云暮花费了很大的价钱买忘尘阁的杀手,来护住她的命。」 「我将你引到三元里之前,他们就已经谈妥了。八剑九侠以及散花宫的人都恨你入骨,你的出现会让局势变得更为混乱,这样对我朝暮门就越有利。我们知道为了保护晏大小姐,你会毫不留情地出手,替我们出去大敌。」顿了顿,楚细腰又道,「归隐,其实你一直是被动的搅入了这江湖中,很多事情本不该与你有关,可最后丝丝缕缕都缠绕在了你身。你想要脱离这等境地,只能够改被动为主动。」 「什么是主动?」归隐冷笑一声,「我主动杀上门,替你们除了浣溪沙、八剑九侠以及朝暮门?」
第95页 楚细腰摇摇头道:「朝暮门不好对付,楚云朝练了高唐心经,他的功力深不可测。高唐心经是一种容易入门的武功,就算是最简单的招式也有着很大的威力,它是由简到繁,由一化万千,这与忘情心经的万法归一很不一样。练成高唐心经的人不少,可是练成忘情心经的人却少得可怜,同样是江湖上的绝学,人们便只知高唐心经之名。」 忘情心经在晏歌的手中,恐怕她练得就是这种绝学,之前说的不懂与不练只是一种隐瞒。归隐对这些武功心法都不感兴趣,只不过因为晏歌,她多问了一句:「你对忘情心经了解多少?」 楚细腰轻舒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的其实并不多,这些也是从楚云朝的口中听来的。忘情心经之所以难练,是因为忘情二字。这种心法一共有四层,无情、有情、忘情最后是高情,从第二层走向第三层是一种极危险的境地,很可能会走火入魔导致经脉错乱而亡。」 归隐心中一颤,她不知道晏歌练这种功夫已经到了第几层。 楚细腰蹙着眉瞥了归隐一眼,她又说道:「忘情心经是萧家的绝学,楚云朝练了高唐心经还不够,他还想要忘情心经,为此,他一定会对付萧家以及与它结盟的晏家。一个号曰『新楚王』的男人,你要知道他的野心是多么的大,每一个江湖人士在特定的时候都会升起一种一统江湖的宏愿来,只不过有的人只是想想,而有的人千方百计的将它从愿望变成一种事实。」谈到了楚云朝的时候,楚细腰的眸中情绪很复杂,有浓烈的恨意,可又夹杂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爱,这种复杂的情绪最终迫其走上了一条背叛的路。 「你们已经准备远走了吧?」归隐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是。」沉默良久的桑不留点了点头。 归隐唇角绽出了一抹笑意,她说道:「我也要回到江陵去了,晏歌在等我。」目光从楚细腰的身上滑到了桑不留的脸上,似是很无意地说道,「其实我不明白,桑姐姐你得到了云梦令,为什么还要留着楚细腰的性命。」 第67章 楚细腰并没有将高唐心经全部教给桑不留, 她喃了喃唇没有答话, 而桑不留则是淡淡地扫了归隐一眼, 沉声道:「我们今夜就离开桑家。」这高唐心经的诱惑到底有多大?为了这东西连家业都可以抛弃, 值得么?归隐想不通这个问题,她不是桑不留, 做不出这种选择,因而也理解不了她的心思。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在密室中尤为清晰, 楚细腰会易容, 她只是稍作妆点, 便改了自己与桑不留的样貌。只不过她这门本事是从朝暮门的人手中学来的,有「三头六臂」在, 就很有可能便识破。这密室暗道通向了桑家后院的一棵老树下, 从中钻出来时候只听到了飒飒的秋声,残月如钩。 江上泊着一叶小船,桑不留早就同心腹之人打点好了, 她朝着归隐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带着楚细腰就入了舱中。长蒿点入了带着朦胧烟雾的江水中, 归隐望着逐渐隐在了点点渔火中的小舟, 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她希望桑不留走到天涯海角, 不要再踏入这片混乱的江湖,可是她知道,这终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桑不留之所以愿意出去避风头,那是因为她知道朝暮门与浣溪沙之间已是剑拔弩张,她要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回来。 清清冷冷的街上, 只有一道长长的、背着刀的背影,似是一个孤独的、迷途的旅人。 归隐没有离开潜江,她又折回了桑府。当初与晏歌同来的景象歷歷在目,就是在此处,她失手杀了晏欣,从而被捲入了江湖几大势力的斗争中。或许没有这件事情,她依然会陷入这个牢笼中。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逃不过的命运呢? 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将灯悬在了枯枝上,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几乎让归隐产生白日已至的错觉。这个老妇人很奇怪,之前在大厅中她的表现就很奇怪。归隐踩到了一片枯黄的落叶上,脚底传来一道极为细微的喀嚓声。老妇人抬起头凝视着归隐,她手中的扫把缓缓挪动。没有看到利剑,可是无形之中偏感觉到了一股剑意。这老妇人是在扫地么?还是说在舞剑?归隐有些迷惑,她立马拔刀斩向了老妇人手中的扫把。 一阵旋风将落叶与泥尘捲起,龙牙刀归鞘。归隐望着那顷刻间退到了几丈远的老妇人,冷冷一笑。这个人不是桑府的,如果不是为了杀桑不留,那就是为了杀自己!如果不是她的杀气与剑意外露,恐怕自己身上会多了几道剑伤。「你是什么人?」 「来杀你的人!」那老妇人的眼眸中流露出了一抹凶光。「跟你归隐比起来,桑不留的命实在算不得什么!」 「呵。」归隐冷笑道,「这个江湖想要杀我的人不可胜数,可到了现在我还是好好的站在了这里。你是什么东西,一个三脚猫角色也敢口出狂言?」归隐故意贬低这个老妇人,她话音才落,那老妇人就恶狠狠地瞪着归隐,脸上的皱纹几乎挤作一堆。「我卫大娘混江湖的时候,你还——」 话音戛然而止,老妇人面上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来。她微微地低头,看着那架在了自己脖颈上的刀,只要稍稍一用劲,她的头颅就会被这削铁如泥的宝刀给斫断。 「我还怎么样?」归隐微微一笑道,「你难道不知道岁数不能够说明什么吗?很多比我年长的人最后都死了,很多自以为是高手的,最后也死了。」
第96页 「你杀不死卫大娘的!」老妇人的眼眸中流露出一股恶毒来,「卫大娘会来夺你命,在你睡觉时、在你吃饭时……他时时刻刻绕在了你的身边,这个江湖还没有卫大娘杀不死的人。」 「很多杀不死的人他偏要说不杀,刻意放别人一马,可到底是谁放了谁还是个未知数呢。」归隐轻笑道,「我现在是杀不死卫大娘,因为他还未曾出现。至于你这个武功更为低劣的冒牌货——你还是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好好对付面前的大敌吧,别整日里想着招揽我、或者杀了我。」 「你知道是谁派我来的?」老妇人一愣。 归隐已经出手封了她的穴道。 天际浮现了一抹鱼肚白,归隐眯着眼望向远处。 天气逐渐地变冷了,这是个萧瑟的秋,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凛冬将至的感觉。 得得的马蹄声与叮噹的马铃交织在了一起,身后则是一片飞尘。 回到了江陵之后,心中的那一股沉重没有消散,反而有变本加厉之趋势。原本想直接潜入晏家去寻找晏歌,可是剧烈跳动的眼皮子,给归隐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折回了自己在江陵的宿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屋中的摆设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被人毁坏的迹象,那么,归清是自己走的?她又去哪儿了?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挤作了一堆,归隐只觉得头疼、心疼,整个人似是要炸开一般。 在这江陵发生的事情大多是与晏家有关,而去向晏歌打探消息,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想到晏歌,归隐不免又回忆起了那一双眼以及楚细腰的话语,如果她在修习忘情心经,是不是有个必然的阶段,她要忘情? 浣溪沙晏家还是那副老样子,可是行走的弟子们脸上看出了几分疲惫与隐忍,偶尔还能够听到几句怨言。和忘尘阁合作的朝暮门态势逼人,似乎要彻底将浣溪沙打垮才会罢休,而在江湖上有着崇高地位的晏鸿,不但没有出招,反而是一味的忍耐,甚至将自己的势力地盘拱手相让。 晏歌的屋中有人! 原本想要悄悄潜入,只不过那忽如其来的声音让她止住了脚步。归隐不想偷听晏歌的事情,只不过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以及之前那若有若无的怀疑,使得她打消了避开的念头。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他的面容掩藏在了暗影中,看不真切。晏歌唇角的笑容冷酷而又血腥,当初的温柔早已经消散殆尽。归隐在晏歌的面前,会刻意的隐藏一些阴暗面,那么晏歌是否也如此的对待自己呢?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她忽然间有些胆怯。 屋中的声音有些刻意压低,归隐蹙着眉,缩了缩身子,只听得那男人说道:「大小姐,咱们『浣溪沙』旗下的威远镖局在过橘子林时候被一群人劫了镖,从浣溪沙派过去押送的人也被杀死了。那些丢失的镖银被朝暮门的人送了过去,威远镖局便脱离了浣溪沙,加入到朝暮门旗下了。」 「还有玉沙县的商铺,原本插的是我们浣溪沙的旗子,可最近都改成了朝暮门的。我堂中的弟子也被尽数驱逐了。看来朝暮门是铁了心与我们作对,跟我们抢占地盘了。」 「这江湖中的势力此消彼长,很大一群都是见风使舵的人,还没有等朝暮门的人找上去呢,他们就自己巴巴的贴过去了。咱们浣溪沙不作为,他们便会以为我们怕了朝暮门,势力不如朝暮门,这对我们在江湖上的名声有很大的影响。」 「门主似是只想守住江陵这一片地盘,朝暮门的势力已经蔓延到了襄阳他也不管,将三山四海以及各堂弟子都召回到了江陵,难道他是想放弃其他地方么?」 「对了,『新楚王』楚云朝约了门主十日后在七宝阁谈判。」 「楚云朝亲自来江陵了?」晏歌的声音传出,她又冷笑道,「楚云朝想要彻底吞了浣溪沙,这场谈判不会有结果的,别管他们。」 浣溪沙与朝暮门的斗争,晏歌持的到底是哪一种立场呢?她厌恶着晏家,可是对朝暮门亦不会有任何好感,还有她和萧忘尘的关系,她们之间到底是亲近还是对立?难道是想要利用朝暮门剿灭浣溪沙,最后再剪除楚云朝?归隐心中隐隐有些猜想,忽地她又听晏歌说了一句话,身子忽地一凛。 「对了,归大侠的下落查了到了没有?」 「这……门主似是有些怀疑,我等无法打探到他将人囚在了何处。」 「继续找,一定要在晏鸿动手之前将人给寻出。」 「是。」那黑衣人应了一声,他又问道,「大小姐,那个姓归的小姑娘怎么处置?」 归清在晏歌的手中?她想要做什么?心几乎从嗓子眼蹦出来,归隐极力地按耐住自己才没有发出声响。屋子中一片沉默,许久之后才被一道带着嘲讽的笑声给打破。「她现在被囚在了城外的断魂崖吧?晏鸿倒真会利用人。」晏歌的话语中流露出一种厌恶,她最后又说了两个字,与归隐在此时跃到脑海中的念头分毫不差。 「杀了!」 这不像温柔的晏歌会说的话、会做的事情,可这又偏是她下的命令。 第68章 晏鸿坐在了夕阳下听下属的报告, 他的面部肌肉就像是盘曲的老树根, 扭曲而又狰狞。牙齿咬得格格的响, 手中那张大红色的烫金拜帖已经被揉成了一团。晏西海垂下了头, 侍立在一边,而晏清霜一张冷凝的脸更像是结了一层千年的冰霜。
第97页 「总而言之, 我们的大半地盘落入了朝暮门的手里,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甚至有传言说, 我们将会是下一个散花宫, 最后剩朝暮门江湖独尊。」 「大哥,你怎么看待忘尘阁与朝暮门合作一事。」晏鸿捂着唇重重地咳了一声, 他将目光投向了晏西海, 沉声问道。 晏西海的眸中泛过一道光,他应道:「忘尘阁在江湖上的种种传言不尽可信,或许他们是比朝暮门还要可怕的对手。萧忘尘的身份扑朔迷离, 一直是江湖上的一个谜团,可是现在那掩藏的秘密逐渐地浮现出来了。」瞥了晏鸿一眼, 晏西海压低了声音, 说道, 「她很可能是西楼萧家的人。」 「萧忘尘让我想起一个人。」晏清霜接过了话。 晏鸿追问道:「谁?」 晏清霜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夫人。」浣溪沙的夫人可不是那个王君如,她不过是晏鸿的一个妾室,在门人子弟的心中,真正担得上夫人二字的只有萧倩。晏鸿听了这两个字整张面孔变得极为严肃, 他的双眼中露出一抹奇怪的情绪来。晏清霜微微地嘆了一口气,又说道,「对了,萧忘尘她也会『红颜弹指老』这一招。」 这说明了什么呢?众人的心中瞬间便明白了过来,晏鸿的眉毛剧烈地抖了抖,带着几分怒气地说道:「该死!」如果有晏歌与萧忘尘有交情,那么忘尘阁为什么还要对付萧家?他从来都摸不透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思。「清霜,你去把晏歌给我叫过来!」 晏清霜领了命令悄悄地走了,在那冷寂萧瑟的庭中只剩下晏鸿与晏西海两道身影。晏鸿站起身,他佝偻着身子像是个迟暮的老人,他喃了喃唇说道:「西楼剑派已经与我们结盟,让他们去对付忘尘阁吧,至于朝暮门的,我会让他们知道,骄傲自满带来的后果是多么的惨烈。」 「对了,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晏西海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续道,「江湖上传说桑不留带着楚云朝的爱妾逃跑了,楚云朝一怒之下将桑家在潜江的势力连根拔起。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情。」 晏鸿没有答话,他将目光投向了前方不远处。 四个晏家的人,与晏鸿之间的血脉最为亲近的,恰恰是不被当做是晏家人的晏歌。就算她很有本领,在晏鸿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可以任意买卖博取最大利益的女人。「怎么现在才过来!」晏鸿斥骂了一声,其实距离晏清霜去唤晏歌,才过了半刻钟。晏鸿总是能够找到各种理由来责备晏歌,从而维持自己那所谓的家长尊严。 晏歌瞥了晏鸿一眼,冷冷一笑道:「有事情么?」她留在晏家并非是被强迫,而是她自己愿意留下,可是晏鸿未必能够想透这一点。 这样的态度着实是让人生气,晏鸿脑门上的青筋已经暴起,他握紧了双拳,怒声问道:「你知道归隐是你的杀敌仇人么?你不杀了她替欣儿报仇就罢了,反而还跟她混在了一起!还有萧忘尘,她到底是什么人?」见晏歌只管冷笑,晏鸿的右手都扬了起来,只不过被晏清霜瞥了一眼,他又放下手强忍着怒气说道,「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晏鸿的女儿。这浣溪沙……迟早会落入你的手中,当然,你得帮我办一些事情。」 晏歌可不会相信晏鸿的话语,她捋了捋起了褶皱的衣袖,慢条斯理地问道:「什么事情?」 「对付朝暮门。」晏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说道,「还有杀了归隐。」一个普通的晏歌会被他当做货物一般售卖了交到任意一个男人手中,可是当她成为萧长歌的时候呢?晏鸿的心中有了主意,他像是吸血蛭一般,要压榨晏歌身上剩余的价值。 「你让我杀了归隐?」晏歌面上的神情很奇怪,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复道,「你要让我杀了归隐?」 「是的。」晏鸿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说道,「你只有两条路,一是帮我做事,二么,那就是老老实实地嫁人。」 「嫁给谁?」晏歌讥诮一笑,「嫁给你请来的好色的、心中充满了淫-欲的高手?」晏鸿的沉默是一种默认。晏歌拂了拂袖子,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我当然会『帮』你。」刻意加重的字让晏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而相对之下,晏清霜则是充满了忧虑与不安。晏歌在浣溪沙一直很温柔,这时候表现出来的狂肆似是受了归隐的影响,亦或是她本该就如此,这样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帮助晏家?「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晏鸿的女儿,除了乖乖听我的话,还有其他的选择么?」晏鸿仰着头朗声笑道,他显然是忘记了自己是被谁给打成了重伤。 「归隐对大小姐来说很重要,她不会杀了归隐的。」晏西海忽地开口说道。 「有多重要?难道比『浣溪沙』还要重要么?」晏鸿阴测测地笑了一声,「不过『浣溪沙』我怎么能够交给女人呢?再过几个月,我的儿子要出生了。」 —————————————— 「我对晏歌来说算什么呢?重要或是不重要?」天已经黑了,归隐走在了狭窄的小道上,一边踢着小石头一边嘟囔道。 这断魂崖并不是一道悬崖,而是一个庄子,里头有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小屋子,以及悬挂在了屋檐下那森冷的刑具。这儿曾经是个牢房,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荒废了。杂草、蛛网,以及扑簌簌落的灰尘,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第98页 归隐抬起头看到了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钩子,上头的血迹有些长久了。推开了一间屋子,那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手胡乱地挥了挥,归隐立马就退出了。东边的屋子是空的,西边的屋子也是空空荡荡的,哪一间里头才藏着人呢?心中正烦闷,路过稻草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道清浅的唿吸声,刀已经按在了手中。忽地又一道尖叫传出,一只小老鼠从稻草垛里钻了出来,那身上沾着稻草,面上满是泥土污痕的人也狼狈地爬了出来。 她一看到归隐就放声大哭。 归隐避开了那只脏兮兮的手,环视了一圈,沉声道:「快走,不然人就来了。」心中悬着的石块微微地落下,她感觉到了一阵冷风拂过脖颈,似是有人来到此处,又悄然离去。跟在了后头的小尾巴低声呜咽,归隐心中暗暗咒骂了一声,强压下那股呵斥的念头,等走到了一个算是安全的林子里,她才转身问道:「你不是在家中好好待着么?怎么会被人抓到这种地方来?」 「我,我去找晏大小姐。」归清偷偷地觑了归隐一眼,哽咽道,「我去问她义父的下落,结果她不由分说就命人将我给抓起来了。」 归隐挑了挑眉,她不太相信归清的话语。 「晏门主说不知道义父的下落,他还说可能是晏歌下得手,这晏歌可是传说中的萧长歌啊!她是一个坏人,很有可能做这些事情。她抓了义父,一定是想要威胁你。」归清擦了擦眼泪,一张脸黑乎乎的。 归隐冷冷一笑道:「上一次晏鸿还跟你说是朝暮门的人下手呢,你怎么跟晏鸿有交涉,你相信他的话语?」 「这……」归清唿吸一滞,应道,「晏门主看上去和蔼可亲,就像是义父。他们浣溪沙的弟子对我无礼,还被他重重斥骂了。再说了,晏门主可是江湖上的第一人,他怎么会欺骗我呢?」归隐不知道是归清太傻还是晏鸿太会装好人,她冷淡地扫了归清一眼,那说话的欲·望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归清被那一眼刺得心中发寒,她朝着归隐喊道:「你难道不想找到义父么?你跟晏大小姐关系太好了。如果她真的就是那个下手的人呢?」揉了揉眼,她又委屈地说道,「晏大小姐怎么会是好人,她想要杀了我!」 晏歌想要杀归清,这件事情是归隐亲耳听到的,她实在没办法辩驳。沉默了一会儿,她说道:「你要是不招惹她,她怎么会想杀了你?我爹的事情我自有主意,不需要你来管。还有你记住,你下次再得罪晏歌,我不会救你。你是我爹收的『义女』,可事实上我之前从没有见过你,我跟你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你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这是归隐的真心话,可就是真心话,才会显得无比伤人。 第69章 如果归清一走了之归隐会不会去追呢?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她只是抹了抹眼泪, 停止了小声的抽噎。其实归隐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要不是因为归一啸留下来的手信, 她们根本就不会走到一起去。暗夜中的林子阴森诡谲,荆棘与枯木枝交错。归隐淡淡地扫了归清一眼, 说道:「走吧。」 这段日子其实很疲累,东奔西走, 她没有好好的休息过。那急切的想要见晏歌的心思也逐渐地冷却了, 不知道是秋风寒意加重, 亦或是其他。光从窗子的缝隙中射入,落在了脸上。归隐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起身, 下意识摸向了身侧, 忽又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不知今夕是何夕啊。 院子里轱辘声传来,归清早早地起身忙碌。桌子上摆着两碗热腾腾的粥, 以及一碟小菜。归隐没有什么食慾,或者说她只有一种酒瘾。连声招唿都没有打, 她径直地穿过了院子, 向着外头那逐渐热闹起来的大街上走去。身后始终有一道目光凝在了她的身上, 她似是没有察觉到一般,或者说她就算是发觉了也不会在意。 这江陵的酒楼一家又一家,归隐在七宝阁前停住了脚步,或者说她是被几个小厮给挡住了。往楼中瞥了一眼,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像是酒客, 那站在了二楼栏杆畔的几人手中还抱着剑。恐怕是因为不久后朝暮门要与浣溪沙的人在此处谈判,这酒楼便先清空了。低头瞧着那挡住自己的手,她冷冷一笑,倒也没有为难那些人,而是扭身朝着七宝阁附近的一家酒楼去。 大清早就饮酒的,实在是没有什么人。偶尔几个还是打着呵欠从楼上下来的,一夜放纵之后也不过是叫了一杯茶。甜酒、清酒、烈酒,依次摆在了面前,真像一个酒鬼,归隐小声地笑了一句。她不急着饮酒,只是嗅着那醇香的味道,便觉得心中有一阵满足。跑堂的小二忽地一声吆喝,酒楼里有进来一个人。 是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他的身躯高大而健壮。左脸处有一道扭曲的伤疤,几乎裂到了耳根子处,看上去着实可怖。他在距离归隐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没有叫酒菜,只是静静地坐着。他从腰间解下了包袱,一件灰蓝色的破旧的衣物,以及又细又亮的针。他坐在了酒楼里,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缝那件破衣服。越是奇怪的人越引人注目,只不过他的面相实在是太兇了,没有人敢上去招惹,就连小二送一壶水,都战战兢兢的。 归隐不觉得这个男人是缝衣服来的,她也不觉得那针是普通的针线。男人忽地转过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归隐心中一惊,立马提高了警惕。一个瓷杯倒扣在了手上,只要这男人有什么异动,立马将它做暗器发出去。男人动了,他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之后又打了一个如同雷霆震响般的喷嚏,那块破布在脸上胡乱地擦了擦,男人向着归隐走了一步,忽地又扭头离开了这酒楼中。
第99页 这个男人是不是昨夜的那人?归隐有些不确定。她一口一口地啜着杯中酒,心中有些闷闷的。离去的男人不知道几时会折回来,就算他去找帮手那又怎么样?近日之种种惹人烦忧,这酒非但不能消愁,反而使得愁绪更上一层。「一个人饮酒实在是没意思。」一道声音忽地传了过来,归隐还以为是自己将心中话给吐了出来,抬头一瞧,自己的对面已经坐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 萧忘尘依然是戴着面具的,只不过这一回不是那滑稽可笑的脸谱面具。一双幽深的含着笑意的眸子,又一次让归隐想到了晏歌。面具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依稀可见与萧红袖有几分相似。她提起酒罈子,倒了一杯,轻轻啜了一口说道:「这是桃源酒,真是个好名字,酒也是好酒,让人发桃源一梦。」也不等归隐应话,她伸手将另一坛酒拎到了跟前,轻轻地嗅着,说道,「这是香雪酒,犹如凌霜白梅之暗送清香,又似是山中晶莹雪般清冽。」 归隐抬起头,打断了她的话:「你是来跟我喝酒的?」 萧忘尘微微一笑道:「我只喝一杯。」将香雪酒推到了归隐的跟前,她又提起一坛,笑说道,「这是碧香酒。这江湖上的酒多种多样,可它们有一个相同的特性,那就是灌不醉求醉的人。若不能一醉方休,那些愁绪自然就不会从心头暂时的消散。你的心中有事,你藏着太多的疑惑了,为什么不去问一问呢?」 归隐冷冷一笑,她应道:「好,那我问你,在潜江,你为什么要出手救善觉大师。」萧忘尘没有立刻回答,她甚至是愣了一愣,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一般。她低着头,轻咳了一声,答道:「我忘尘阁与朝暮门结盟,他们的人我当然要救。」 「那你为什么不帮他们杀桑不留?」 「我们只是结盟,并非彻底融合,他们朝暮门门内的事情,我忘尘阁不便插手。」 归隐点点头,似是信了她的这番说辞,她又开口道:「我再问你,刚才走出去的那个男人是谁?是不是你们忘尘阁的人?」 萧忘尘仰起头将酒杯中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她抹了抹那鲜艷红润的唇,笑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呢?你难道真的相信我是来与你论酒的么?」忘尘阁的人出现,很多时候是为了杀人,这一点归隐的心中很是清楚明白。但是那些想要杀人的,未必能够杀得了自己,归隐也很自信,因而她不会惧怕任何一个找上门来的仇人亦或是杀手。 「我是来杀你的。」萧忘尘沉默了一会儿,淡声说道。「可我要是与你动手,长歌她一定不同意,现在的她会千方百计地护着你。」 现在?那么以后呢?归隐因为萧忘尘的这句话生了疑窦,她还没有来得及问,就听到萧忘尘说道:「你得罪了朝暮门,现在的你就算是愿意投靠朝暮门,楚云暮也不会用你了,你杀了他们朝暮门太多的人,这个仇实在是结深了。他朝暮门与我忘尘阁联盟,他们要杀的人,我忘尘阁必然也是要出手的。只不过,我不想损失任何一个兄弟姐妹,只能够我亲自来一趟了。」 归隐笑了笑,应道:「我听说忘尘阁将一切信息都保护的很好,从不出卖自己的主顾,你现在将楚云暮的名字这么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不会破坏你们的规矩以及江湖道义么?」 萧忘尘眸中升起了一股奇怪的笑容,她的声音也微微地变调,她问道:「你当真以为忘尘阁只是一个简单的杀手组织?还有讲所谓江湖道义的人会去当杀手么?」 「它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不想知道。」归隐冷笑一声道,「这江湖上几大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也不想去管。谁成为武林盟主一唿百应,这又跟我有什么干系?」 「你已经被捲入了江湖中,就别想退出去了。」萧忘尘一笑道,「归隐,你若真嚮往归隐的生活,在一开始就不该涉入江湖。我记得你曾在剑神碑前立过誓言,只要你战胜了萧长歌你就退隐江湖,可是这一天会到来么?如今的你还会对长歌出刀么?你别以为这江湖上所发生的一切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到最后,你会发现,你才是最——」萧忘尘蓦地顿住,她轻轻一笑,转了个话题说道,「我不能够杀你,我也杀不了你,可是在朝暮门那边,我还是得做做样子的。」 砰砰砰几声响,桌子上的酒罈子都被震碎,酒水流淌了一地。清冽的酒香在半空中瀰漫,这楼中的人早已经藏到了一边去,哪有心思管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归隐岿然不动,而龙牙刀蓦地出鞘,在萧忘尘的手臂上带出一道伤口。将刀递还给归隐,萧忘尘低头瞧着自己那瞬间被鲜血染红的袖子,眨了眨眼笑说道:「我这不是为了保你,而是为了长歌。有些事情的发生我没办法阻拦,可你的出现或许会让局势好转。你的心中如果真的有长歌,那么不管日后你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你都要信她,也许她只是身不由己。」 萧忘尘走了,地上残余的血迹与流动的酒水混合在一起,被一点点的沖淡。归隐蹙着眉,心中反覆念着萧忘尘的这番话语,她到底想要暗示一些什么事情呢?太多混乱没有头绪的事情积压在胸腔,她长嘆了一口气,扭头便步出了酒楼。那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小二,悄悄地觑了眼那离去的背影,只听得一道高吟传来: 「一入江湖无尽期,可怜亲友总相疑。龙刀宝马归何处,落日秋风斩大旗。」
第100页 第70章 七宝阁楼前竖着两面大旗, 一左一右各有一队抱着剑的年轻子弟侍立。路过此处的百姓指指点点, 可偏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消息已经传遍了江陵, 就在近日, 江湖上两大势力要在此谈判,到底是朝暮门归顺浣溪沙, 亦或是浣溪沙分解拆入朝暮门呢?不过更有可能的是,这场谈判没有任何的用处, 两大势力只能够在刀光剑影中分出胜负。 晏鸿坐在了堂中等了很久了, 周边的桌椅已经被挪腾到了一边, 空出了一个大场地来。偌大的堂中除了晏鸿和他身侧的晏歌,便没有其他的人, 他掩着唇的咳嗽声在这空荡的大堂中, 极为清晰。像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人,他每咳一声,眉毛便剧烈的抖动, 甚至让人以为他的五官移了位置。 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半个时辰,朝暮门的人还不出现, 晏鸿也不出现, 他的神情上甚至还写着一丝谦卑。难道朝暮门的人反悔了没?忽地, 一阵喧闹声从楼外传过来,浅淡的几不可闻的香气从外头传出,晏鸿霍地起身,一双精明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盯着门外。一位穿着白衫的人手中持着金丝描边摺扇缓缓踏入了堂中,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晏鸿的咳嗽声忽地变得剧烈起来, 他身子往后一倾,整个人便落回到了椅子上。 忘尘阁的人没有来,正如西楼剑派的人也不曾干涉此事。 朝暮门的楚云朝也没有出现,他所派遣的便是他那歷来帮他走南闯北解决江湖纠纷的胞妹楚云暮。晏歌抬眼,淡淡地扫了楚云暮一眼,掩藏住了眸中的杀机,手撑到了晏鸿的椅背上,她的目光越过了门外。 「晏门主,晏大小姐,久等了。」楚云暮微微一笑,一撩衣摆坐在了晏鸿的对面。神情倨傲,似是不将浣溪沙放在眼中。手轻轻地摩挲着杯盏,似是要凑到唇边啜饮一口,蓦地又缩了回来,笑说道,「家兄有急事不能前来,晏门主有话不妨与我讨论,我楚云暮亦能代表朝暮门。」 晏鸿的面上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应道:「无妨,年轻人么,总有些忙不完的事情,何况是一门之主?」 「呵呵。」楚云暮笑了一声,收起了扇子,她半个身子向前倾去,说道,「晏门主,我便有话直说了。这一回邀你出来,是要讨论浣溪沙的归属问题,你也知道,这江湖上的势力错综复杂,可是身为武林领袖的只能够是一家。晏门主你也老了,如今正是年轻人的时代,这浣溪沙早晚都要散了的,不如拆解了併入我朝暮门之中。」 朝暮门很有野心,难道晏鸿就没有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何况他还不认为自己已经是老朽之人。楚云暮这一番话实在是让人生气,可是晏鸿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怒气,反而还能够维持一抹平和的笑容,他似是对这一话题很感兴趣,问道:「我浣溪沙加入你朝暮门中?那谁来领导两家的弟子呢?要是谁也不肯服谁,这就不妙了。」 「不是结盟。」楚云暮晃了晃手,轻笑一声道,「是你浣溪沙加入我朝暮门,成为我朝暮门的弟子,也就是说,只能够听我兄长的命令,至于晏老爷子,您在朝暮门中可以当个副门主,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哦?」晏鸿抖了抖眉毛,笑说道,「老夫如今已经是浣溪沙的门主,若是当了个副门主,这地位岂不是下降了?如此看来,这件事情并不划算。」 「怎么会呢?」楚云暮一笑道,「这浣溪沙加入朝暮门后,它的副门主可是相当于整个江湖人的副门主,可比你现在的身份威风有地位多了。」听起来像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晏鸿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认真地思考着楚云暮的话语。长长的嘆起声在堂中响了起来,晏鸿又问道,「为什么是楚门主当老大呢?听上去很诱惑人,只是这第二把交椅,怎么都不如头把交椅来得好吧?」 浣溪沙与朝暮门在江湖上的力量,旗鼓相当,到底谁胜谁负还不能够判定呢。晏鸿问出这句话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楚云暮也早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言辞。她笑了笑,用扇子在桌子上圈圈点点,仿佛有副地图在她眼前。「这儿,这儿以及这儿,都已经纳入了我朝暮门,浣溪沙的力量依然很强大,你们有西楼剑派的帮助,可是我们朝暮门也有忘尘阁当援手。我朝暮门的『三头六臂』虽折损了几个,可是背后还有『七杀』。再说了晏老爷子年纪大了,还能够撑多少年呢?你唯一的儿子也死在了归隐的手中,浣溪沙连个继承人都没有了。」 晏鸿的牙齿咬得咯咯的响,杀子之仇是他不能够忘怀的。他扭头瞥了眼神情淡然的晏歌,嘿然一笑道:「此言差矣,老夫还有个巾帼不让鬚眉的女儿,这浣溪沙最后会交到她的手中。」谁都知道这晏鸿晏二爷最为重男轻女,在晏家,女人几乎是没有什么地位的,连祠堂都进不了的人,怎么可能会继承浣溪沙这偌大的家业呢? 楚云暮吃了一惊,她一抬头,正好撞入了晏歌那双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暗暗地深唿吸一口气,她凛了凛神,笑道:「晏门主这是不肯同意加入我朝暮门了?此事看来不能够和平解决了。」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遗憾与惋惜,仿佛浣溪沙已经是囊中物,而那些抗拒的人只不过是死人。 「这江湖中的事情靠得从来不是一张嘴。」晏鸿微微一笑道,「你朝暮门已经做好了布置了吧?精锐部队已经调往江陵。楚云朝不肯亲自前来,到底是亏了。一个女人,能够成什么大事情呢?」晏鸿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褶皱,他的目光投向了屋外,自言自语道,「一个武功很差的姑娘来谈判,想要一口吞下浣溪沙,是说她无知呢?还是说她胆子大呢?」这楼中真的只有三个人么?恐怕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肯相信。
第101页 「老夫来此只是希望楚门主打消那等念头,看来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晏鸿越过了楚云暮,忽地又说出了一句话,「恐怕楚门主对这场谈判也没有抱有很大的期望吧?他还有其他的话么?是要在几日后,派弟子攻入我浣溪沙?」 楚云暮面上含着几丝愠怒,她背对着晏鸿冷笑一声道:「晏门主既然已经知晓又何必多问?这江陵的势力,我楚家是要定了!『七杀』同出,百里伏尸!」 「砰、砰——」 连着两道响声传入了楼中,沉寂了片刻后尖叫与大喊声亦随风入内。江湖人对刀剑交击的声音很是敏感,有的人甚至能够从中听出敌人的数量。难道外头的两班人马打了起来?晏鸿有些疑惑,可是他并不着急,反而是悠悠闲闲的,他冷眼瞧着那一道白色的身影掠了出去。 两班人马在混斗,只不过他们并不是互相出手,他们甚至还有个共同的目标。 插在了楼前的两面旗帜被人一刀斩断了,倒在了地上,沾满了泥尘和脚印。侮辱一个门派的大旗就相当于侮辱了整个门派,可是他们在报仇时候,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践踏那倒在了地上、不再随风舞动的旗帜。楚云暮微仰着头,只见到了一道艷红艷红的刀光,将那包围圈打开了一个缺口。 大家都是惜命的人,谁也不敢去触碰那道血红色的刀光。 浓重的血腥味中还有几丝酒味,楚云暮一时间分不清那撞入了自己眼中的眸光,是带着醉意亦或是清醒而又清冽,她没有向前走,反而是扭过头看着那缓步从七宝阁中走出来的人。衣袍与髮丝在萧瑟的秋风中猎猎作响,晏鸿的笼在了袖子中的双拳紧握起,他怒瞪着那抱着刀站在了街心的人。 一个他最恨的人的女儿,一个他最瞧不起的女人。 归隐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见到晏歌了,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她近乎贪婪的望着那个面带微笑的女人。在晏歌平静的笑容中,她几乎想要放下手中的刀,可是她不能。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气,她冲着晏鸿问道:「我爹呢?」这将近十天的日子中,她可没有闲着,多方的打探,总算是探得了归一啸的下落,可是等她奔赴那处的时候,那儿空空荡荡的,只剩下被斩断的锁链挂在了一边。 晏鸿的脸上浮现了一抹虚伪的笑容,他惊讶道:「归大侠?他不是应该在归家么?」 归隐冷冷地哼了一声,她往后扫了一眼,那隐藏在了人群中的归清朝着她丢了一个包袱。刀光一闪,包袱在半空中四分五裂,从中滚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瞪着一双满带不甘的双眼。 「三山四海」中的江·青山。 晏鸿不动声色,而晏歌的眉头微微一蹙。 这是她派出去的人。 第71章 归一啸失踪, 晏鸿是最大的嫌疑人。归隐没有去找晏歌, 并不意味着她没有去晏家。在江湖中被人推着走, 为何不自己主动地去把握一切事情呢?什么算是大事?什么算是小事?什么算是重要的事情?势必要弄个明白, 萧忘尘之前的一番话像是一种预警。 浣溪沙的弟子几乎都是往晏家赶,可还是有人从中出去, 偷偷摸摸地、鬼鬼祟祟地走出晏家的偏门。归隐听到了几个弟子之间的窃窃私语,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可谁知道呢, 她的动作快, 晏家的人更快, 早已经将自己那老爹给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愤且怒,猝然出刀的结果就是浣溪沙的十几名弟子以及江·青山在她的刀下丧命。今日朝暮门与浣溪沙在七宝阁谈判, 归隐故意挑这么一个时机找上前去, 可谁知道,晏鸿竟然将晏歌给带在了身边。心中不由有些疑惑,难道晏歌她是站在浣溪沙那边的? 「归姐姐。」归清将包袱扔了出去, 迈着小碎步跑到了归隐的身侧,有些紧张地叫了一声, 她自然也瞧见了晏歌, 不止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伸手挽住了归隐的手腕。归隐冷淡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又凝聚在了前方,她在等晏鸿的一个答案。 归隐和晏家的人斗起来,楚云暮自然是拍手叫好,她恨不得归隐杀光晏家的所有人, 这样她朝暮门取得独尊的地位便不费吹灰之力了。如果她是一个闲杂人等,她一定会在这儿围观,可是她不是,她也算是归隐仇人中的一个,若是这位忽然发狂了,恐怕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这不是『三山四海』中的江·青山江堂主么?」楚云暮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掩唇一笑便翩然而去,那原本围着归隐的一列人、掩藏在了七宝阁中的几位高手,也随着楚云暮的远去,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浣溪沙与朝暮门对峙的紧要关头,损失一个人都会让危机加重几分。在散花宫那一事中,浣溪沙刻意保存了实力,难道会一个个折在了归隐的手中?归一啸可恨,他的女儿更是可恨。晏鸿的心中恨不得将归隐生吞活剥了,他的一双泛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归隐,衣袍无风自动,可是他不能够在此时、在此处与一个江湖中的小辈动手。「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么?」晏鸿蓦地转向了晏歌,肃声问道。 晏歌只凝视着归清的那只手,连一丝眼神光都没有分给晏鸿,她冷冷一笑,应道:「记得,当然会记得。」可到底会选择怎么做,那就不是他晏鸿所能够掌控得了。 「记得就好。」晏鸿佝偻着腰,他捂着唇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大声喝道,「我们走!」浣溪沙的弟子踏过了地面上的旗帜,留下一串又一串的灰色脚印。晏鸿临走前给了晏歌一个眼神,似是一种命令与警告。
第102页 「你可以松开了么?」晏歌将一缕髮丝撩到了耳际,她冲着归清温柔一笑,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归清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温柔,似是有一阵冷风拂过了脖颈,逼得她汗毛竖立。冷,很冷,难道冬天已经来了么?归清不想退缩,可是在那看似温柔实则慑人的目光下,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松开了,甚至连人都退开了一步,与归隐保持着距离。 「你答应了晏鸿什么事情?」归隐蹙了蹙眉,淡淡地问道。她抱着龙牙刀,警惕还没有消去。她就像是一张紧绷的弓,弦上的箭随时能够射出。那个人头已经被晏家的子弟带走了,留下一片血迹。归隐一脚踩在了血上,她向着晏歌走近,可是又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远很远,远到她看不清晏歌的面容。 晏歌微微一笑道:「那些事情都不重要。」顿了顿,又续道,「桑不留她们已经安全离开了么?」 归隐点点头,毫不诧异晏歌会知道此事。眨了眨眼,又道,「好,那我们说些重要的事情吧。你练得是不是忘情心经?如今练到了第几层?你能不能放弃这门功法?」 「是,第二层,不能。」晏歌的回答很简短,可是很明确。归隐知道她的决定,内心浅浅地嘆了一口气,她又向前走了一步,握住了晏歌的手,「所以当你面临选择的时候,你会毅然决然的放弃我,对么?」真正的答案或是会有几分伤人,归隐不知道自己能够承受几分,她发现自己失去了当初的愉悦与开心,可是要退回当初的样子,早已经来不及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改变了这一切?「我打探到了我爹的下落,可是当我去找的时候,他又消失不见了。我逼问江·青山,可他说他也不知道。」 「晏鸿为什么要制住我爹呢?他如果要对付我,只管冲着我来就是。还有件事情我也想不通,以我爹的武功,怎么可能被浣溪沙的弟子给带走呢?」 「我——」 归隐嘘地一声打断了晏歌的话,她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正在帮我查探我爹的下落,可是没有结果,我不怪你。你在浣溪沙的处境我也知道,我不想让你为难。至于忘尘阁,我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牵涉。不过我要拜託你一件事情,你能不能答应我呢?」 掩藏在了归隐眼底的寂寥与伤悲像是重锤一般,兇勐地敲在了晏歌的心上,她微微一怔愣,面上那温柔的笑容中也泛着苦味。「你说,只要我能够做到,我一定会答应你。」 归隐笑了,她微仰着头将那一点泪光给逼了回去。「你有一个很大的计划,对不对?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拜託你不要忘了我,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归隐的手中用劲,将晏歌的手捏得通红。晏歌很清楚归隐在说些什么,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抬起抚过了归隐的眉眼。 「归姐姐。」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归清怯怯地望了归隐一眼,小心地问道,「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义父会被晏家的人弄到哪里去呢?」归清的态度转变得很快,她不再替晏鸿说好话,一切都听从归隐的安排。 浣溪沙的弟子们透出来的消息是个假的,归一啸很可能重新被转移到了晏家。可是目光落在了晏歌的身上,归隐又有几分的彷徨和无奈,她还能够提刀杀入晏家去逼问晏鸿么?晏歌为什么不肯离开晏家呢?她正想开口,忽地一缕劲风袭来,龙牙刀正欲出鞘,又被人轻轻地按了回去。内力在一瞬间凝滞住,穴道被人封死。 「归姐姐——」归清一声惊叫,她死死地瞪着晏歌,可是畏畏缩缩的并不敢向前走动。 归隐的眼中有几丝涩然,一个你字堵在了喉咙间迟迟不可能发出。晏歌将归隐揽在了怀中,她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应道:「我爹让我带你回晏家,你要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晏歌的神情诚恳而又真挚。信又如何?不信又能如何呢?归隐的心中微微有些发凉,那种感觉与确认了晏歌就是萧长歌时候如出一辙。 晏鸿亲自在厅中等待晏歌,那会客的大厅原本不会放晏歌进去的,可如今破了例。他很开心,在听门下弟子说晏歌制住了归隐的时候,那股子开心与愉悦几乎从眼角眉梢溢出来。王君如的消息也很快,她挺着肚子匆匆地赶到了大厅中,她要看看这个仇人到底是生长的多么可恨的模样! 「我说的话算数,青山堂就交给你了。」晏歌还没有进入厅中,那哈哈的朗笑声便传了过来。青山堂,原本是江·青山领的,可是他已经死在了归隐的手中。 「老爷,快杀了她为欣儿报仇!」 「她这个人用不得,只能够杀了。」 …… 你一言我一语的,其中的意见是一致的,那便是此人留不得。晏歌一直没有开口,她只是沉默地望着归隐,瞧着她眼眸中那瞬息万变的情绪。「不能动她。」舒了一口气,晏歌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如果归一啸归大侠前来报仇呢?如今浣溪沙正与朝暮门对峙,此时得罪归家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归一啸?」晏鸿眯着眼诡谲一笑道,「他早已经是个废人了,不可能来救人。」 晏歌轻哼一声道:「我听说归大侠被人劫走了,那原先关押着他的地牢已是人去楼空了。」 晏鸿睨了晏歌一眼,冷笑道:「此事你不用管,只需要将归隐这个祸害给杀了。若是被她逃脱了,会给我浣溪沙惹来大麻烦。」
第103页 「怎么样的麻烦算作是大麻烦呢?」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归隐从晏歌的手中挣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到厅中的人回神,她的手已经紧紧地掐住了王君如的脖颈。在晏鸿的眼中,一个女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她的肚子中有个儿子。 第72章 王君如的脸涨成了青紫色, 她不想死, 可是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在归隐出手的时候, 这厅中原本有一个人能够拦住她的, 可是她没有动作,唇角甚至还泛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孽女!贱人!」晏鸿狂吼一声, 一掌朝着晏歌所在的地上拍去,而晏歌只是朝边上走了一步。啪的一声响, 梨花木太师椅被晏鸿的掌风震断。「你不想要青山堂了么?你不想继承浣溪沙了么?」 晏歌点点头, 但是很快地又摇了摇头。青山堂原本就在她的手中, 至于浣溪沙早晚都是囊中物,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厅中的人唯有她晏歌有闲心坐下来喝杯茶, 战战兢兢的小丫头, 几乎连茶盘都拿不稳。晏歌顺手捞起了一个杯盏,里面的茶水却向着前方倾去,只好阻住了晏清霜前行的脚步。这只是滚烫的茶水, 如果是刀是剑呢?晏清霜与晏歌一个对视,心中早已经凉透。 晏鸿不相信晏歌, 可他对自己家长的权威很是自信, 对那所谓的血缘看得很重, 威逼利诱,他以为晏歌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将归隐带了回来,可这之后呢?七宝阁与朝暮门谈判的事情已经让他有些精疲力尽,楚云朝没有出现,恐怕是他心中明白谈判不会出任何的结果, 如果自己是楚云朝,绝对会选择今日突袭! 厅中有晏西海、晏清霜,都算是他晏家的人,可是人多有什么用呢?就算他把护卫浣溪沙的弟子都给喊了进来,王君如依然在归隐的手中。怒气如同浪潮一股皆一股,晏鸿很快就将怒容给压了下去,甚至还浮现了一抹温和的谦逊的笑容。「归姑娘,归大侠他确实不在我浣溪沙作客。如果他在的话,老夫早就请他出来,使得你父女相聚了。」 明明已经撕破了脸皮,这般伪装又是为了什么?真将她归隐当做小孩子般欺骗不成?冷冷地睨了眼那坐在了一侧悠然而又轻快的晏歌,归隐哼了一声道:「快说,我爹在哪里,我不想跟你们说废话!」她的手微微一松,等到了王君如惊叫一声后又蓦地缩紧。一个儿子已经折在了晏歌的手中,另一个未曾出生的难道也让他这般夭折了么? 眉毛眼睛鼻子以及嘴唇都在颤抖,晏鸿将目光放到了厅外。是夜幕将要来临,亦或是那风雨暝晦之象的先兆?唿唿的冷风唿啸着擦过了檐角,种在了屋外的花草随风剧烈的摆动,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折断了。晏鸿最痛心的不是王君如,而是这个局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变局!这是一个谁都无法猜到结局的变局。 沉默代表着什么呢?这儿终究是浣溪沙,是晏家的地盘。归隐不知道自己真正能逃脱的可能性有多大。幽幽的、飘飘的目光落在了晏歌的身上,自己凝视着她,可是她呢?到底在看些什么?秋虫那凄楚的鸣叫从窗外传来,与几道若有若无、隐隐约约的吟唱相应和。厅中很静,就算是一根针落在了地方,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就在这等寂静中,那诡异的凄凉的声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晏西海蓦地开口:「归姑娘,你先松开王——」只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陡然止住,他瞪大了一双眼,望着厅外。凉凉的风、细细的雨,迷茫而又令人惆怅的秋夜,那原本悬在了厅前的大红灯笼忽地落了下来。是被风吹下来的么?晏西海能够肯定地不是,他每一回进入厅中的时候都会仔仔细细检查这一切的异状。悬着灯的绳子、钩子,很牢固,就算是唿唿大风都不能够将它给吹落。 那么这盏大红灯笼为什么会坠落?里头的烛火已经将竹篾子、红纸给烧了起来,艷艷的、烈烈的火,给这几乎凝固的空气增添了一股灼烧的焦味。站在了晏歌身侧的丫环率先惊叫一声,她勐地向前胡乱地踩着地上的那一小簇火焰,而晏鸿在她动的时候,也猝然地出手。厅中的人几乎都在看那下落的灯笼,可是那灯笼有什么好看的? 归隐也在看灯笼,那灯笼是被人用掌风扫落的。是什么人藏在了外头呢?她回神的时候,晏鸿已经悄悄的、兇勐的一掌朝着她身上击来。想要避开这一掌,她只能够先松开王君如,再踩着八步赶蝉从那薄的如同一道细缝的破绽中闪出去。或许她还有另一种选择,那便是出刀。可是龙牙刀一出,这厅中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自己手中的这个筹码,很可能会命丧黄泉。 在一瞬间,归隐做下了决定,带着王君如一起动,而龙牙刀连着刀鞘握在了手中,格住那兇勐有力的掌风。这一步退的很轻松,晏鸿的掌劲忽然间消弭了,他举着手满脸的颓唐与不可思议。僵硬的转着头将那愤恨的、恼怒的目光射在了晏歌的身上。而被那道怨毒的、阴狠的目光凝住的晏歌只是眯着眼微呷了一口清茶,似是从来没有出手过。 「归一啸在青山堂。」晏鸿忽地冷冷地哼了一声。 浣溪沙有七个堂,青山堂的人被晏歌派出去寻找归一啸,可谁知道人又被晏鸿下令带回了青山堂,这是一种偶然亦或是有意为之?自己的计划难道被识破了?晏歌眯着眼,眸中掠过了一抹机锋。 归隐不相信晏鸿的话,至少不能够全然的相信此人的话语。她冷冷地凝着晏鸿那皱成了一团的神情,掐着王君如的手再度用力。晏鸿额上的青筋暴起,他握紧了双拳,高喝一声道:「走,去青山堂!」
第104页 夜色深沉,冷风冷雨。 晏鸿路过了晏歌的身侧,重重哼了一声,勐地一拂袖道:「你能将她引入浣溪沙,那么你有本事将她带出去么?你有本事为她阻拦住追杀令么?等我干完了大事再来收拾你这个孽障!」 孽障?晏歌低喃着这两个字,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眉眼间晕出了一股勾人的风流韵致来。温柔谦和与疏离冷淡交织在了一块儿,像是两个人融合在了一起。归隐在路过晏歌身侧的时候很淡的扫一眼,晏歌一直站在自己的身边,不是该高兴么?可是心中没有变得轻快,反而越发的沉重,天变了,局势变了,人心会不会也在其中悄然改变呢? 细雨密如牛毛,被夜风吹拂到了脸上带着一股凉意。看似是小雨,可一下子便濡湿了衣襟与髮丝。那原本托着茶盘的小丫头跑了出来,手中擎着一把伞,她跟在了归隐的后头,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向前走去。明明心中畏惧,可硬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要不是这场景实在不适合,归隐定然开怀大笑起来。这个丫头片子,看来是晏歌的人吶。 风中飘摇的灯火明明暗暗,那掩藏在暗色中的神情也时而朦胧时而清晰。抖了抖衣衫,地上便蔓延开了一滩水渍。青山堂,是堂中的弟子议事的地方,平常有许多名弟子在外守着。可是在这个夜,四面无人,寂静得有些可怕。晏鸿没有说话,他举着一支蜡烛,点燃了一侧的九枝灯,原本晦暗的大堂瞬间便亮了起来。 堂正中悬着一幅画,那原本是一副水墨山水画,勾勒的是大好山河。如今一张笑脸印在了画像上,活生生的、血淋淋的。这幅画被鲜血染红了,似是不久前才印上去的,鲜血还在不住滴淋,滴答滴答,顺着墙面落在了地上,敲在了人的心上。到底是谁剥下了人的面皮?别说是晏清霜,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晏鸿此时也觉得有几分悚然。他右手一动,那画上的人皮脸就落了下来,原本一副绝世的画上头,露出了三个血字:「青山变!」 画里的青山变了,而浣溪沙的青山堂也变了,这个变局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启动。 悚然而又诡异的秋夜,归隐有些头皮发麻,她的目光从在场人的身上慢慢滑过,高声喝道:「我爹呢?」这一声喊打破了寂静,也打破了那份阴沉和诡异。 「归大侠他——」晏鸿一开口,才说了几个字便剧烈的咳嗽出来,他似是要将心肺给咳出。弓着腰,握紧了双拳,病态的却又是顽强的咳嗽着。有的人是真的病了,而有的人是装出一副病中的模样。归隐的眼神越来越冷,森然的、紧张的氛围蔓延,心中有如擂鼓般,咚咚咚地震响。 对于晏鸿来说,咳嗽是一个暗号。 他在等待局中的棋子一一归位。 轰的一声炸响,在夜空中格外的清晰。 归隐仿佛没有听到这声音,她只是低着头,蹙着眉凝视这那张人皮笑脸。 萎靡的落在了地上的人皮笑脸,像是一个人紧贴着地面。 笑,阎王笑,这是催人命的笑容。 第73章 刀剑交击声犹如鸣金碎玉, 在这秋风秋雨之夜格外的慑人。沉闷的、迟缓的咚咚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夹带着那低低的啜泣与呜咽。有的人在风雨中流着血、有的人在痛苦中撒着泪, 还有的人面带着温和的、灿烂的笑容。 赵竹海的神情看上去很痛苦, 这空气中的血腥味每重一分,他的面容就扭曲一分。他的竹海堂不是变局的起点, 也不会是变局的终点,可是他势必要收住这一方地。身上的伤还没有痊癒, 手臂上的扭曲刀疤就像是一条丑陋的蜈蚣。竹海堂前有一片萧萧飒飒的竹林, 右侧则是一个清澈的小池塘。扑通扑通的动静, 可不是雨水下落的声响,而是一具具的尸体被踢入了池中。到了明日, 东方既白之时刻, 这一方池子会不会被鲜血染得通红? 与朝暮门的第一场仗号角已经打响了。 赵竹海深深地嘆了一口气,两侧的灯笼将他的面庞照亮,将黑黢黢的池子给照得发亮。他在和水中的人对视着, 水滴下落一圈圈的涟漪打碎了倒影,等到重新凝聚时候, 忽然又多了一道影子。一个人, 怎么可能会有两道影子呢?赵竹海浑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 他没有动,在这种大敌来临的时候,只有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在移动的瞬间,会出现空门、破绽,让敌手有入侵的良机。 「赵堂主, 我们又见面了。」一道轻飘飘的像是浮在了水上的落叶般的声音在赵竹海的身后响起。他用不着回头,光是听着这令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就知道来的人是什么身份!「杀鬼」南宫清!他就是在他的手中落败,放弃了浣溪沙的地盘匆匆忙忙地逃回了晏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赵竹海恨不得将南宫清给挫骨扬灰,可是当他看到了水中那平静的影子时候,心中忽然安定了下来,只有他一个人在此怒焰沖天,岂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我其实很不明白……」赵竹海皱着眉,声音中满是苦恼,他没有回头,就像是跟一个亲近的朋友谈话抱怨,「忘尘阁不是从来不干涉江湖中各大势力的争夺吗?忘尘阁不是只拿钱杀人么?为什么会和朝暮门合作呢?如果是朝暮门付出了很多的财宝,我浣溪沙照样能够给得起。」 南宫清仰着头朗声一笑,他应道:「你们不明白的事情可多着呢,至于为什么,你大可以跟我回去问我们阁主。」
第105页 赵竹海咦了一声,他的肩膀耸了耸,惊喜地问道:「跟你回去 见你们阁主?也就是说我还有生路?如果……如果我在此刻投靠忘尘阁呢?」 「你确定?」南宫清似笑非笑地应道,「就算你赵竹海投靠了我们忘尘阁,你也只能够是一个小杂役,跟如今风光的浣溪沙堂主身份不能比。等你成功的接了一百单,你会成为正式的杀手,至于想要爬到七杀这个地步,你得杀十个人,十个武功在你之上的人来证明自己。」 「哦?」赵竹海一挑眉,旋即又苦笑道,「朝暮门和忘尘阁的人已经攻入了浣溪沙了,作为一堂之主又如何?连命都没有了那些江湖上的声名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我能够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再给我三年时间,我在忘尘阁照样能够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辉煌事业来。」 「赵堂主,你想得倒是很通彻。」南宫清微微一笑,他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水中看不出他的倒影。赵竹海摸不清南宫清的心思,他只知道南宫清在动,这是一个极好的时机。池中蓦地水花四溅,刀光上与水光交织在了一起。这个雨夜中,到处都是湿透的人,只不过有的人是浸在了鲜血中。 刀在手中,顿时就有了对抗一切的底气。赵竹海的面容冷了下来,他右手一扬,砰地一声响,信号弹在半空中炸开了一朵绚丽的花。南宫清微仰着头,饶有兴致地望着那转瞬间便凋零的花朵儿,他爱欣赏一切美的事物。待赵竹海冷冷一哼后,他才笑说道:「七杀已入局,三山四海皆变,你等着谁来支援你呢?」 「七杀入局?『杀不杀』也来了?」一声怪叫响了起来,孙观海站在那被噼落的匾额边,脸上爆出了青筋。他看到了赵竹海发出的信号,只不过自己这儿实在是无法脱身。朝暮门的「豹头环眼」林不沖就足够让他头痛了,更何况林不沖的身旁还站着那曾经伪装成了郑人王的计无情。 林不沖是一个瘦削的、看着极为天真无害的年轻人,他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如小鹿般灵动,一有风吹草动里面流露出一股的惊惶。「豹头环眼」这是他在江湖上的绰号,不过这是他渴望成为的样子,而不是他的本相如此。他躲在了计无情的身后,像是一个无能、软弱而又胆小的人。难道说孙观海占了上风么?并非如此,孙观海那粗壮的小臂上钉着一枚长着倒刺的铁镖,就是林不沖发出的。林不沖从来不会沖在前头,因为他无须沖在前头。 「杀不杀?」林不沖歪着头,扯了扯计无情的袖子,带着几分天真地说道,「『杀不杀』到底是谁啊?七杀中的六位以及阁主我都知道了,可是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他如今也来到浣溪沙了吗?闯的是哪一关?快解决了孙观海,我要去看杀不杀!」 孙观海很气,他的愤怒在眼眸中燃烧成了一团火焰,可是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他死死地盯着计无情,听他说道:「『杀不杀』啊……他早就出现了,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哦。」林不沖一拍手,高兴地叫道,「噢噢,我明白了,我知道『杀不杀』在哪儿了,我也知道他其实是她!是阁主萧忘尘对不对?她现在去了青山堂!很多人都在青山堂呢,我们朝暮门的大仇人归隐也闯进了杀阵中,这下子可真是热闹,走走走!」高兴起来似是忘记了孙观海的存在,林不沖拉着计无情就要往青山堂那方向赶去。而计无情只是懒洋洋一笑,他一拂手,避开了林不沖,说道:「我们只负责闯观海堂,青山堂那边不需要我们前去。」这是阁主下的命令,这才是他真正要遵守的命令。 青山变,四海变! 江·青山一死,这青山堂的力量像是一瞬间被人抽去了一般,只能够由晏鸿自己来镇守。「西海堂那边怎么样了?」「西海堂空了,什么人都没有。」暗夜中,几道细小的声音破开了雨帘,窸窸窣窣一阵响,黑影飞掠,也不知是离去了还是往更深处走去。 青山堂在僵持着。 一滴汗水顺着归隐的脖颈流淌下,没入了衣领中。 烛火晃动,只有那淅淅沥沥的雨声破开了诡谲的寂静。 紧贴在了地上的人皮面具被人踩了一脚,这轻轻的一脚似是踩在在场所有人的心间,他们的目光不由地向着晏歌望去。身躯遮蔽住了九枝灯,投射在地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狰狞恶兽,吞噬着堂中的光明。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依然能够感觉到那股森然的剑气,在晏鸿剧烈的咳嗽后忽然浮现的剑气。 「你在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晏鸿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屏住了唿吸,紧张地望着那目光投向了墙上被鲜血染红的山水画的晏歌。她的手微微举起,像是要扯落这一副画像。「我爹在哪里?」归隐又问了一句,她的神情很疲惫,不是身体上,而是在心底蔓延开的一种疲惫。 「笃笃笃——」 晏歌不在乎那黏稠的血迹,她的指节敲在了那画上,敲在了那空荡荡的墙壁上。这墙的后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呢?是青山堂的杀阵亦或是一场空荡荡的梦?墙没有任何的东西,体内的内力忽地一滞,晏鸿皱了皱眉,重新运转又没有丝毫的异样,他拉长着脸蓦地向着晏歌出剑。小楼明月,有楼,也要有月。可是这晦暗深沉的雨夜哪里能够有月呢? 晏鸿的剑光亮起,像是忽然间在这青山堂中施了法,一勾冷月忽地浮现在上空。这冷月光芒所到之处都是森冷的剑意。这月光如何能避呢?晏歌只是微微一笑,她一伸手抓住了那悬在了堂前的画像往上一抛,这画像似是遮蔽月光的阴云,顿时将那亮芒给覆盖。晏鸿心中一惊,立马后退,与此同时,晏清霜与晏西海对视一眼,提着剑迎了上去,却只见那幅画忽然间裂成了碎片,承载着一道道剑气粘在了他二人的剑尖。
第106页 「斗转星移,小楼明月,还有什么?」悚然与惊诧将晏鸿给笼罩,她到底是练了什么怪异的武功?那股雄厚磅礴的内力即使没有发出却依然能够深切的感受到。这么一个人,是自己的女儿,是一步步被自己推到对面的敌手……不,她是我晏鸿的女儿,立场只能是浣溪沙!思绪交织着,晏鸿一双眸子沉沉的看不出情绪。他转向了归隐,低声道:「归大侠他——」 「你们快放开我归姐姐!」一道娇斥蓦地从堂外传来,打断了晏鸿的话语。 第74章 一个粉面含怒、黛眉倒竖的娇弱女子闯进了堂中, 能叫出一声归姐姐的除了归清还会有谁?归隐蹙了蹙眉, 薄唇微抿, 她的目光落在了归清的身上, 含有几丝警示的意味。归清是怎么进来的?是谁带她闯入了这晏家的?疑惑和着恼意一起泛过了心头,她下意识地望向了晏歌, 却见她神情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仿佛与一切事情都无关。 归清是众人有最为薄弱的一环, 如果挟制了归清, 是不是就能够威胁归隐了呢?晏鸿的心头泛过了这等念头,他也不顾所谓的江湖宗师的身份, 冲着一个武功不好的、较弱的女子出手。只不过在动手的一剎那, 他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好了,归清一个人不可怕,可是跟随在她身后的壮硕男人, 有着山一般伟岸的胸膛、铁一般坚硬的双臂。朝暮门的「铁臂」唐大藏,光光是他也不算什么, 在他的身侧, 还有一个挂着天真烂漫笑容的温和男子, 不像是雨夜中的杀手,而是那春日陌上赏花的少年。 这是第一役,七杀已动,而那朝暮门的楚云朝还藏在了幕后,冷冷地观望着这一切。晏鸿急退了几步, 勐地一拂袖,冷冷地哼了一声。他的目光中深藏着愤恨与怨毒,江·青山的死实在是出乎意料,他的局就这样被归隐给坏了。这儿不是开始,当然不会是一种终结。 归清似乎不受这紧张的、凝固的氛围影响,她瞧见了归隐平安无事,面上的神情便放松了下来,原先藏在了眼眸中的一抹担忧也随之散去。「归姐姐,太好了!你没事就好了!」她拍着手高兴地叫道。脚步挪动,看样子是要走到归隐的身边去,毕竟在这堂中只有一个熟悉的、亲切的人。 那寒冷逼人的剑气似乎是架在了脖颈上,有人在看着自己,是那种恶意的冰冷的带着几分嘲弄的目光,归清在踏出一步时候便感受到了,而且这种感觉随着她的脚步挪动越来越强烈。只要再走五步就能够到归隐的身边了,可是却有一种永远都抵达不了的感觉。归清那盛满了疑惑和迷茫的目光在堂中掠动,最后与晏歌对上。似刀、似剑,就是那等逼人的目光。归清的心中泛过了一抹不服输,她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归姐姐,快杀了她们,咱们走!」 杀了谁?在这等境况下,似乎都是仇人,又似是亲近的朋友。归隐深唿吸了一口气,她向着归清喝道:「不要动,你别过来!」堂中的人看似随意一站,可是归隐心中清楚,晏家的那三个人已经将她的去路都给封死,而现在归清走的路,就是一条死路,她只要再踏一步,就会进入一个极危险的境地。晏清霜、晏西海以及晏鸿能够同时发招,到时候她就算是想救都不能。 可是这一切归清又怎么知道,她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地瞪了晏歌一眼,她以为归隐这是为了晏大小姐的情绪。不让走,她偏要动!只是淡淡地走一步没有什么大不了了!就在她抬脚的一瞬间,几股森然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笼罩,心狂跳着,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步,该不该踏下去呢?目光在周身人身上熘了一圈,一股执拗泛起,她的脚步缓缓地落下。忽地一股劲风迎面而来,身上的穴道忽地一痛,紧贴着耳际的鬓髮缓缓地飘落。她被人点了穴,这一步是走不下去了,可这样就是安全了么? 归隐的目光落在了晏歌的身上,带着几丝的不赞许,她不明白晏歌要做些什么。 晏歌轻轻地笑了一声,掩藏住了眉眼中的杀机,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堵空空的墙后头,那晏鸿无比重视不让人靠近的墙。 「晏门主,你考虑好了么?」沉默了许久的唐大藏忽然间开口。 晏鸿冷冷一笑道:「考虑?考虑将你朝暮门放在我浣溪沙哪一堂下么?」此时已经剑拔弩张,完全不需要那些虚伪的客套话。浣溪沙的七个堂,想必都已经面临朝暮门弟子的攻击,楚云朝和萧忘尘会在哪一环呢?或者说他们没有出现在何人一环?光凭着一夜就想将浣溪沙彻底剷除,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些。 朝暮门和浣溪沙的对峙中,让晏鸿头痛的还是归隐以及那个一直被他轻视的女儿晏歌。他抬起头看着那可怜的王君如求救的、可怜的目光,冷硬的心似乎微微地融化,再想起了自己那个可怜的儿子,心头的恨意更是浓烈。「我确实请了归大侠来我浣溪沙作客。」 「那我爹人呢!」归隐恼怒地呵斥了一声。 「在晏家,只不过……」晏鸿顿了顿,他竟然还有心思笑,目光扫了扫唐大藏以及王一石,续道,「在这等境况下,不宜叙旧。等老夫解决了门中的大事情,再与你父女二人把酒对饮。」这一番说辞荒唐而又可笑,任谁都不能够相信。 一道尖利的哨声忽地撕破了寂静的暗夜,晏鸿仰起头哈哈的笑了几声。刀戟并出,地面像是被人炸开了,在飞扬的尘土中一群穿着黑衣的人钻了出来。领头的是一男一女,他们朝着晏鸿拱了拱手,脚步挪动瞬间就到了唐大藏的对面。
第107页 局势一变再变。 唐大藏沉默了一会儿,冷冷的说了三个字:「卫大娘。」 老妇人的面容很熟悉,就是在潜江所见的那个拿着扫帚的人,看来是浣溪沙派出的。可是这个老妇人不是卫大娘,唐大藏那三个字是冲着老妇人身边的男人说的。名字里带一个娘的不一定是女人,正如有君、有夫的不一定是男人一般。卫大娘不是卫三娘的姐姐,而是她的兄长,如今来到这浣溪沙助晏鸿一臂之力,是为了报仇。 「卫大娘,你恐怕寻错仇人了。」唐大藏缓慢地开口道,「当初在三元里铸剑窟中,害死散花宫一众的是萧长歌,而那位萧长歌你也知道,她就是晏鸿晏门主的女儿。」当初发生的事情已经由楚云暮的转述,传给了朝暮门中的弟子。 「是谁动的手?」卫大娘的声音像是砂石磨动。能有谁动的手?当初走出三元里的只有寥寥几人,楚云暮为了活命一双手沾满了鲜血。唐大藏沉默了,而卫大娘忽地笑开了,他说道,「仇人,我会一个个了结的,先是你朝暮门,接下来么……」他没有说,只是目光掠到了晏歌的身上,露出了几分垂涎之色,他脸上的暧昧任谁都能够看得清楚明白。 晏鸿、晏西海,这青山堂本来就是一个极危险的地方,他们都是不容易对付的人,如今再加了卫大娘,这事情变得更为棘手了。唐大藏在等,晏鸿何尝不是在等一个个的消息? 「竹海堂全军覆没,堂主他、他惨死在敌人之手!」 「君山堂损失惨重,不过已经斩杀了『螳臂』钱王孙,逼退了华端严!」 「寒山堂和西楼剑派联手,重重杀伤了敌人的锐气,而且堂主重伤了『杀欲』荣四堂!」 「雾海堂堂主与『杀神』李擎天两败俱伤。」 「『杀不杀』来了!」 …… 杀,不杀。杀该杀的人,不杀不该杀的人,杀不该杀的人。这个神秘的杀手命运中似乎只有杀这一个字,光是一个名号出来便让人心惊胆战,还没有交手便已经丧失了作战的勇气。如果她来了,那么她在哪里呢?她什么时候会出现呢?晏鸿心中有几分悚然,他大声喝道:「杀!」不管是谁来了,在这萧瑟的秋雨之夜就只有杀。鲜红的血染红了石阶,转瞬间便被雨水沖淡。 晏鸿顾不上归隐,或是说他故意将归隐放在了视线外。挟持着一个没用的可怜的女人?王君如年轻时候是个很美的女人,就算是此时也徐娘半老风味犹存。眼睫上盈满了泪水,苍白的面容没有丝毫的血色。归隐忽然间有些恨自己这忽然间软下来的心肠,以前那个冷血无情的人到底去了哪儿呢?她重重一哼,任是松了手,将王君如推给了浣溪沙的弟子,而自己身形掠动,快速出手,解开了归清被封的穴道。 若是此时离开了晏家,岂不是丧失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归隐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的,在这乱局中对着浣溪沙或是朝暮门的人出手?这也不是一个好选择。她深唿吸了一口气,目光放在了晏歌深深望着的墙上。这一堵墙的后头到底有什么门道?晏鸿说自己那老爹在青山堂中,到底是不是一个谎言? 排山倒海般强劲的掌力朝着那堵墙击去,轰地一声巨响,那一堵墙轰然倒塌。墙后头是个暗室,而暗室中发生的场景令归隐目眦欲裂! 第75章 敌人的血、朋友的血、自己的血, 从来没有一回让归隐像现在这般痛苦。轰然倒塌的墙扬起了一堆粉尘, 堂中似是在剎那间静止, 几乎所有人都盯着那暗室里的人。唐大藏眉头皱了皱, 眼眸中掠过了一丝不可思议,而晏鸿则是半眯着眼, 唇边那抹喜色与得意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啊,义父!」一道痛苦的尖利的叫喊打破了这诡谲的寂静, 归清蓦地往前跑去, 想要闯进那暗室中, 可是面前忽然横了一道艷红色的刀光。颤抖的唇、发红的眼眶,因为愤恨、因为痛苦。 暗室中有两个人盘膝坐着, 留下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乱蓬蓬的髮丝中, 有一个很大的窟窿,不停地淌着血。归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在那坚实的地面上留下了深陷的脚印。除了脑袋上那窟窿, 胸膛也被一柄利剑给贯穿了。行走天下无敌手的老爷子怎么可能在这么一个暗室中被人杀害了呢?归隐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这一件事情。她的手指颤抖着, 落在了归一啸的身上也蓦地缩了回来, 许久之后才重新去触碰那带着胡茬的下巴。冰凉而又僵硬, 是一种死人的触感和温度。「不,不会的……」归隐哆嗦着唇颤声道,手勐地伸到了归一啸鼻子底下。 对面那耷拉着脑袋的人忽然动了动,他的眸中泛过了一抹精光。出手迅疾如闪电,长剑抽出的剎那间鲜血飞溅, 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长棍,朝着归隐噼头盖脑的砸去。当一个人沉浸在了悲痛中、卸下了所有警惕与防备的时候,是最好的偷袭时机!只不过那棍还没有砸下就断成了一截又一截,而带血的长剑也扭曲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角度。艷艷的刀光带起了一片朦胧的血雾,只听见极为细微的几道响,那个出手偷袭的人身躯已经被卸成了几块,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瞪着一双满是不可思议的眼。噗的一声响,那两个眼珠子忽然间炸开,两道血箭喷射出。 「这……归大侠这……」晏鸿的脸上挂着一抹极为虚伪的神情,佯装震惊与痛苦地说道,「一啸兄他怎么、怎么……诶!」似乎很难将这个消息给说出,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可众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重重地一声嘆息过后,他又说道,「这暗室和西海堂是相通的……杀害归大侠的兇手,面容似乎是——」
第108页 「是朝暮门的善觉大师!」晏西海凝着脸,接过了话头。 归隐见过善觉大师,她当然能够认出此人。她转身恨恨地盯着晏鸿以及那面容如常的唐大藏,喝声道:「为什么我爹会在你青山堂的暗室?如果他不是被你诱到了浣溪沙,他怎么可能会被朝暮门的人害死?朝暮门的人可恨,你晏鸿难道安了好心么?」龙牙刀上泛着异彩,鲜血顺着刀刃流淌,森冷可怖中响起了一道狂笑。 「归隐……」晏歌蹙着眉,不忍再看暗室中那血肉模煳的场景,这一切脱开了她的想像。青山堂的暗室固然与西海堂相通,可是朝暮门的善觉大师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可能进入这暗室中?归一啸可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侠,陷入此境恐怕是晏鸿手中的「一萼红」起了效用。晏歌无暇思考太多,她的心思又集中到了归隐的身上。这大悲恸之下,她周身的杀气陡然增长,恐怕要在这青山堂中大开杀戒,可是光凭藉她一个人能够对付这儿众多的高手么?「归隐,你——」她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那刀光已经将空气撕裂,晏鸿随后拉了一个弟子挡在了身前,顿时被那又凶又勐的刀光噼成了两半。 归隐的脸上满是血污,她没有再看晏歌,或者说没有再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她的眼中心中只有刀,而刀光所到之处,必然是血光四溅一片悽惨之象。如果自己向着归隐出手,那么其他的人会不会在背后偷袭呢?诸人的心中掠过了这个念头,可是下一瞬间,他们便被搅入了一团凶煞的刀光中,不得不出手抵抗。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归清急得直跺脚,可是她不敢也不能够沖入那一片刀光剑影中,着急之下只能够胡乱地拉住了晏歌的袖子,向着她问道,目光中泛着显而易见的恳求。晏歌的面容剎那间如霜雪凝结,她抽回了自己的袖子,冷淡地扫了归清一眼,目光又投入了那一团打斗的人中。滴淋的鲜血不知道是谁身上流淌下来的,王一石的钝刀与龙牙刀交击在一起,那迸射的火花与刀风向着一侧提剑的晏清霜斩去,而晏鸿不得不分出一丝精力来照看晏清霜的状况。晏西海畏畏缩缩的,他怕晏歌的刀光,也畏惧那蓦然出手的唐大藏。至于卫大娘和那个老妇人,他们似是连接成了一个整体,一个人防守,而另一个人或是朝着唐大藏或是朝着归隐攻去。 很混乱,在这一片混乱中,产生了很多的破绽。谁是敌人?谁都是敌人!右手是龙牙刀,左手是掌刀,那两道眉、那一双眼、那紧抿的薄唇都是刀!杀!杀出一条血路!杀出一片新天地,刀光越来越艷,那变式越来越多。冷冷的风从堂前吹过,烛火剎那间灭了一片,可是下一瞬间,那艷红的刀光便又将蜡烛点燃。一团又一团的刀火!血河刀法的最后一式,名曰「玉石俱焚」! 晏歌已经不能够旁观了,她看着晏清霜被送出了那战局中,身形一掠,整个人没入了刀光剑影中。如一道缝隙中吹过的风,一种与血河刀法的凶、狂完全不同的剑气在堂中流动。血河刀法会带着如诗如画的意境,可是深藏在那层诗情画意背后的是一种极兇恶、极残忍的杀机。当用刀的人陷入了一种癫狂中,这种诗意会完全的被凶煞给吞噬,留在人眼前的只有狂、乱! 晏歌的指剑是从萧家的四时剑法中化出来的,而忘情心经中的剑招又是另一番模样。她从一个温婉的大家闺秀,忽而一变成为一个旷绝高古的诗人,如月出东斗,好风相从。太华夜碧,人闻清钟。这一指点在了龙牙刀上,归隐的动作忽然间静止,她的眸中含着一层泪意,冲着晏歌微微摇头。 归隐不动了,可是其他人呢?他们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王一石的刀蓦地出手,将唐大藏那几乎是用尽全力的一招给挡住,脚勐地抬起,狠狠地踏在了卫大娘的腕上。而晏歌另一只手则是五道指剑并发,噗噗噗几声,一道贴着晏西海面颊掠过,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另外四道则是击在了晏鸿的剑上、腕上、膝上以及轻轻地点在了额上。长剑叮咚一声砸在了地上,一股怒气从晏鸿的胸中涌出,他大喝道:「杀了她!」 晏歌没有搭理晏鸿,她只是深深地望着归隐。 在晏歌的眼眸中倒映着的是一个几欲发狂的、双眸猩红的人,这是自己。归隐心中宛如受到了一下兇勐的撞击,她深唿吸了一口气,冷喝道:「你让开!」 晏歌嘆息了一声,道:「你受伤了。」 归隐眉头紧锁着,她含着泪怒喝一声:「我叫你让开!」 晏歌平静地说道:「你不能杀他。」 「我不能杀谁?」归隐心头掠上了一股悲愤,她喝问道,「或者说我能够杀谁?你和萧忘尘交好,忘尘阁的人我动不得,你是晏鸿的女儿,因而浣溪沙的人我也动不得是么?那么请你告诉我在这里我可以杀谁?我要报仇啊!晏歌!」 晏歌蹙了蹙眉,应道:「我和晏家——」 「你和晏家没关系!」归隐喝了一声,冷笑道,「可是你跟浣溪沙有关对不对?你要浣溪沙!你要想完全的掌控浣溪沙还得留着晏鸿是不是呢?可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杀机没有退却,反而因为她怒气的高涨而变得更为浓烈。归隐往后退了一步,可她并不是要离开。刀光冲着唐大藏落下,一道坚不可摧的刀网将人给罩住。在这等情形之下,唐大藏要反抗,他还要向王一石求助,可是王一石没有动。咬了咬牙,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的前额下淌,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就算不能够彻底撕裂这刀网也要打开一个缺口。
第109页 一阵冷冷的风擦过了他耳侧。 指剑在他胸膛的空门处炸开了一个大窟窿,而那锋利的龙牙刀则是将人给斩成了两半。 晏歌目光柔和地望着归隐,温声道:「你要杀谁,我可以帮你。可是——」 「可是什么呢?」归隐冲着晏歌一笑,她抹了抹脸上的血,面容瞬间冷凝,她喝道,「我最后说一次,你给我让开!」 第76章 如果晏歌不肯让开呢?归隐也不能够将她怎么样。她的刀动了起来, 整个人也随之而动。八步赶蝉是江湖上第二绝妙的轻功, 唯一能够拦住她的只有「白驹过隙」。因愤怒与悲痛转化成的杀气与戾气交织着, 归隐死死地瞪着那道细细的、像是游丝一般的剑光。 晏歌的手在腰带上轻轻一划, 只见一抹幽幽的剑光闪过,她的手中握着一柄软剑, 这是归隐第一次见着这所谓的断金切玉之剑。晏歌她出剑了,只为了拦住自己。瘦弱纤细的女人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却像是连亘的山脉般难以跨越。晏歌?萧长歌?归隐惨白着一张脸, 所谓的比剑的戏言竟然在这地方以这种方式实现。 这一刀是要斩去晏鸿的生命之火, 她不能也不会回头。而晏歌的这一剑也不是为了对付归隐的,她的剑光在半空中划过, 含着一种「落落欲往, 矫矫不群」的飘逸。手中剑、心中剑,就算是弃了手中的切玉剑,那股剑气也不会受到影响。晏鸿的剑已经断了, 他的掌风也被晏歌的剑给切断,拦住归隐, 也要拦住那蓦然间对归隐发招的所有人。刀剑交击转瞬即离, 可是那道金石撞击之声在耳中心中无限的放大。归隐往后退了几步, 而晏歌站在了原地捂着唇轻咳了一声。 就这样离去?实在是不甘心!不是归隐不愿意信晏歌的话,只是她不想再继续等下去!强压下心中的痛楚,她的眸中掠过了一抹冷光,这一刀直取晏歌!而这时,晏歌也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气。 「归姐姐!」一声叫喊响了起来,归清其实看不懂这局势的变化,可是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主意。晏歌要杀她是一件很确定的事情,而在这一个当头归隐是不可能将她给抛下的!很多人本能的闪避危险,可是这归清偏偏要往那危境中撞去。她的掌法实在是微不足道,可是她偏要努力,到底是一种帮助还是一种妨碍,其实没办法说清了。 在归清撞入局中的一剎那,晏歌的周身绕着一股杀机,她的剑势忽然间变得无比的肃冷,出招也越来越快,有的人赶着来送死,她只好勉为其难的接下了这一条命。晏歌的剑比归清想像的还要快、还要无情。一种灭顶的恐惧感将她淹没了,掌上的劲道被那森然的剑气一逼,便瞬间卸去。这剑光像是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没有一处是可逃之地。下一瞬间那无形的剑气就要将她整个人给穿的千疮百孔!她的尖叫扼在了嗓子中,面容因为畏惧变得极为扭曲。 晏歌这一剑是含有浓烈的杀意的,归隐她没办法拦下这一剑,也没办法将归清从那困境中解救出。一双眼染得赤红,她在心中赌咒了几句,勐地一旋身。刀光将剑网撕开了一道小口子,那无情的剑还是直冲而来。利刃没入了血肉中的撕裂声在心中无限地放大,归清脚一软瘫倒在了地上,额上满是冷汗,一双眼眸光涣散。 「很好!你做得很好!」晏鸿的拍掌狂笑声在大堂中响起。 晏歌的眉头紧紧锁着,砰地一声响,切玉剑落在地上。这种局面到底应该怨谁?她向前走了一步,似是要看归隐背上的那道剑伤,忽地听见了一句「走」,归隐已经提着那瘫软的归清从大堂中掠了出去。鲜血滴淋了一地,暗夜中的风声雨声忽然间清晰了起来,像是受伤野兽的咆哮。「晏歌,你为什么不截杀住她?」晏鸿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遗憾,可是那等狂喜之意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还剩下——」话还没说完,一抬头那王一石已经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他是几时逃离的。 这疾风急雨的一夜终将过去,咚咚咚的鼓声意味着敌人已经退去。 青山堂一片惨象,地面上尸体横躺着,桌椅摆设多成了碎屑,中间的那堵墙更是破了一个大窟窿,端坐着一个低着头颅、满身血迹的死人。晏鸿受了点轻伤,可他还是很高兴,因为那狂放的笑容,他的面容几乎挤作了一堆。孙观海、李雾海、顾寒山、任君山他们四个人踏着熹微的晨光走入了青山堂中。 「我堂中弟子死伤两百六十八人,歼灭朝暮门弟子一百七十二人。」 「八剑联盟死伤八十八人,萧掌门与李掌门已经带着门下弟子退回到了忘情山庄。」 「『杀不杀』没有出现,李擎天、荣四堂重伤退离。」 晏鸿听着他们的报告,时而皱眉,时而开怀大笑。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了晏歌,微笑道:「歌儿,这一回还是多亏了你。朝暮门九大高手只剩下林不沖一个人逃了回去,他们来夜袭我浣溪沙,最后损失惨重的还是他们自己!楚云朝到底还是太嫩了些。」 「其实归隐逃走了也好,朝暮门这一回是彻底地惹上了这尊煞神。归一啸是死在了善觉大师的手中,这人吶总是会被各种东西诱惑,从而心甘情愿地当一个叛徒。善觉死了也好,有些事情就应该被彻底地埋葬了。」 「至于忘尘阁的人,等我收拾了朝暮门再来料理他们!」
第110页 「你没有机会了。」忽地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晏歌的脸上很疲惫,眸光中含着几分伤感与沉痛,似是不想再掩饰了。「人差不多都来齐了,这样很好。你交出浣溪沙的门主令以及小楼明月剑法的剑诀,这样也好有个见证。」 晏鸿眼神一冷,他那抹虚伪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歌只是微微一笑道:「您老了。」和江湖中的年轻一辈相比,晏鸿确实是老了,可也没有到那等需要退位的地步,晏歌此语无疑是一种对他权势的挑衅。「我为什么要保你一命?因为你是我爹么?你以为我会听从你的吩咐么?朝暮门的人退去了,可是那潜藏在了浣溪沙中的杀机可没有退却。」 「孽障,你——」 「你难道还想等着王君如替你生下一个好儿子继承浣溪沙?」晏歌冷冷一笑,一伸手就将那瑟瑟发抖的王君如给提到了身边,「我在浣溪沙忍受所谓晏家人的欺辱,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我留在晏家难道是为了让你利用的么?你不要忘记了,这浣溪沙走到如今的地步,也有我娘的一半功劳。」 「青山的死是一个意外,也实在是让人遗憾,不过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这一环就由我自己来替吧。」 晏歌目光淡淡地扫过了顾寒山与任君山,他们两个一抱拳,齐声喝道:「请门主交出门主令!」三山四海中,所谓的三山皆是年轻之辈,他们的功劳地位都比不上四海,可偏偏是这等人最容易说动。三山堂已经废了一个青山堂,而竹海堂也在朝暮门的攻击下全军覆没。 「你们两人——」李雾海的伤势很重,他就像是一块破布被人用针线给缝合。可是那条线是牵在了别人手中的,勐地一抽便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涌着血的深孔。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腰间就抵上了一道利刃,正是那匆匆赶来的晏府管家晏荆,他的脸上满是慌张和惊颤,而他的手则是扼住了李雾海的要害。 「忘尘阁六堂弟子杀入浣溪沙中了!」晏荆喊了这么一句话。 晏鸿脸上的肌肉勐地一颤,他抖了抖眉毛急声喝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晏荆哆嗦着应道:「昨夜。」手中却勐地一个用力,逼得李雾海眼前发昏。莫大的痛楚袭来,李雾海几乎不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他扭过头愤恨地瞪着晏荆,模煳中又听到了一阵叫喊:「雾海兄?雾海兄……门主,雾海他伤势太重已经晕过去了!」 晏清霜的眉眼间掠过了一抹忧虑,她偷偷地觑了眼神情悠然的晏歌,又转过头说道:「二哥,这——恐怕忘尘阁的人昨夜就不曾离开此处。」 怒急之下想要动手,可是经脉被锁住的感觉忽然间浮现,虽说只是在剎那间。晏鸿阴沉了脸,忽地暴喝了一声:「是你!」 「什么是我?」晏清霜眼角一颤,被晏鸿吓了一大跳,她往后退了一步,捏着衣袖紧张地问道,「什么是我?」 「不是说你!」晏鸿又喝了一声,他深唿吸了一口气,阴冷而又怨毒的目光凝着晏歌,喝骂道,「是你对不对?忘尘阁!萧家的人!晏歌,你伙同外人要害我晏家?」 晏歌轻轻一笑,柔声道:「谁是外人?我也不是要害你们晏家的人,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浣溪沙在我的手中,会逐渐地走向那个你梦寐以求的位置。这样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你也应该安心了。」 「我当初听从你的话去散花宫,你以为是你的威势使然?我不过是去寻找解药、去看看散花宫是如何走向覆灭的。就算是失去了武功,我的计划也不会因之而大乱。幸好老天眷顾我,让我遇见了她。」 「我今日与她分离、与她决裂,是因为你晏鸿,这笔帐也还是要算到你的头上的。」 第77章 「你早就知道我是萧长歌, 也知道忘尘阁的萧忘尘会『红颜弹指老』, 你应该下毒杀了我, 而不是利用我跟散花宫联姻。」晏歌的眉眼间带着一股淡若清风的笑容, 可就是在这和煦温柔的表象下,说出了一句又一句残忍的话。只是当初的晏鸿真的能够杀死晏歌么?不管有多少种可能, 最后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改变。晏鸿、晏清霜以及晏西海,他们的脸上神情缤纷多彩。 「你是忘尘阁的『杀不杀』?」晏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快让你们知道。」晏歌轻哼了一声, 她眯着眼眸光掠过了在场的人, 续道, 「早在潜江就应该杀了善觉大师,没想到他会被卫大娘接应走, 酿成了这一番惨剧。我计划中青山将归大侠接走后折回浣溪沙应对朝暮门的这一番袭击。朝暮门退去之时, 就是青山变局开始,可这事情的变化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幸好,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对了, 你请的江湖大侠们不会出现了,晏清霜以及晏西海他们知道很多的事情, 你知道他们为何不肯告诉你么?」 「您最近有没有觉得功力减退呢?当年那威震四海的晏二爷竟然与诸人合力都对付不了一个江湖后辈。」 格格的咬牙声, 晏鸿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愤怒让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大喜大怒。 晏鸿忽地转向了晏清霜,他的眼眶挣成了红色,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有血泪流淌下来。晏清霜被他这神情吓得退后了一步,冷不丁又听见了一道暴喝:「叛徒!连你也要背叛我?」此时的晏鸿就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 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撕得粉碎。
第111页 「他们没有彻底背叛你,只不过是害怕不敢说罢了。」晏歌懒懒一笑道,面色忽地一凛,「要不是他们迟迟不肯交待归大侠的下落,你怎么可能会得手?」 晏鸿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最初从那边陲小镇的血枫林利用归隐将人给诱出,一来是为了除去自己这个恨了多年的敌手,二来是为了引归隐上钩从而杀了她替儿子报仇!归一啸原本不是关在浣溪沙中,可是晏西海忽然提议将他转移,藉助安插在朝暮门中的棋子,使得归隐与朝暮门结下血海深仇。谈判未成,在这之后朝暮门的人一定会夜袭。而只要有晏歌在,不愁归隐不上这浣溪沙来。不管怎么说,归一啸已经死了,而归隐与朝暮门的仇怨算是结定了!而晏歌在刺了归隐一剑之后,他们两人之间还能够像以往一样么?想至此,晏鸿仰着头大声的狂笑。「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爹,杀了我你就是弒父,在这江湖上你要如何立足?」 「废什么话呢,江湖上谁会知道真相。」一道轻笑声飘入了堂中,带着面具的人缓缓步入,手中擦拭着沾染着鲜血的长剑。七杀齐出,那将是一个杀局,困在其中的人只有死路一条。「长歌,你还不动手么?」 「门主令以及小楼明月的剑诀。」晏歌淡淡地应了一句。 人可以不死,但是让他生不如死的手段有千种万种。 「萧红袖他们都走了?确定是走了?」晏歌忽地开口问道,仿佛堂中的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 「早走了。」萧忘尘冷冷一笑道,「他们只希望将自己门中弟子的伤亡压到最低,谁还会拼死相救?」顿了顿,她反问道,「我看见了归隐负伤离去,这儿发生了——」 「没什么。」晏歌嘆了一口气应道,心中却是沉甸甸的。她很想追上去,可是她不能够抛下这边的事情。再加上归隐是为了那个叫做归清的女人挡上自己那一剑,怎么想,心中那股郁气都难以平息。 「她会回来是么?归大侠的尸身还留在了此处。」萧忘尘点了点头,轻轻地说道。 「不。」晏歌摇摇头,用一种肯定的、坚决的语气说道,「她不会回来了。人死了,买在哪一处不是埋?活在心中、在心中祭奠便足矣。她要报仇,可是单枪匹马闯江湖到底危险了些,她的身边需要朋友。」 「我明白。」萧忘尘点了点头,可眸中还是有几分不解。在长歌的心中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平静的表象下,那时而凌乱躁动的气息,说明她已面临一个突破的关卡。高唐云梦渺然如梦,而忘情心经呢?只在情路间坎坷徘徊啊。 —————————————— 只有在落难的时刻,才会知道朋友的珍贵。归隐带着归清一口气跑到了城外去,从那黑黢黢的夜跑到了天光乍开,跑到了细雨停歇。身上的衣服黏煳煳的,或许是雨水,也可能是鲜血。归隐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可没有一次像这般痛苦,她的面容因为痛苦几乎要扭曲了,那充斥着血丝的眼睛尤为可怖。 「归姐姐,你你不该为我挡这一剑的。」归清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她似乎想触碰归隐肩上的伤口,却又被她那兇恶的眼神给吓得一缩手。水做的女人,眼泪哗哗的流淌,就算是骂起人来也是软绵绵的,「她、她看见了你为什么不收剑呢……晏家的人都是那么可恶可恨!归姐姐,你和她不是朋友么?」 「闭嘴!」归隐的心情很差,这喋喋不休的话语更是让她心烦意乱,恶狠狠地盯着归清,她说道,「你走吧,随便你去什么地方,只是不要再跟着我,就算我爹留下的手书,我也不可能按照上头的吩咐,照顾你一辈子。」归隐要赶人,内心深处的那种孤独寂寞不会因为身边有个如同麻雀般乱叫的人而减少分毫。脑海中交错的是晏歌那或是温柔或是冷冽的眉眼,最后都幻化成一把又一把的利刃,狠狠地挖出了一块块血肉。 「我、我要给义父报仇!」一听说自己将要被丢下,归清霎时间就变得慌乱无比,她克服了那种畏惧,勐地抓住了归隐的手。「归姐姐,我不要离开你!」 归隐不喜欢这等亲近,她和归清也没能够亲近到如此的地步,拂开了归清的手臂,她将金疮药仔细地收好,冷着脸说道:「你要报仇你自己去,我告诉你,我不会去救你的。」冷言冷语下,是一副冷心肠。不是赌气、不是别扭、不是开玩笑,归隐是很认真地说这句话。归清咬了咬下唇,露出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惨然样貌,这能够勾起一个大男人的怜惜,可如何能够打动归隐的铁石心肠? 就算是此时归清闹自杀也不能够阻拦住归隐离去的脚步,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她那张惨白的脸上满是漠然与麻木。因为行动牵扯到了伤口,那种清晰的撕裂般的痛楚传来,偏生又从中寻到了几分快感。她仰着头在大笑,可那等笑声比嚎啕大哭还来得让人难受。 归隐能去哪里?一个人提着刀杀入朝暮门、杀入浣溪沙?她有这等胆量和气魄,可最后又能够获得什么呢?她能够在千百人之中取一人之性命么?晏鸿是江湖上公认的高手,而朝暮门楚云朝则是江湖新秀。他从来没有出面,可是江湖上的一些大事情,似乎都避不开楚云朝这个名字。这么一个深居简出的、很有可能已经练成了高唐心经的人,能够有几成的胜算?
第112页 血河刀法在狂乱与躁动之下,威力会陡然增长。那煞气与戾气不知道是从刀中来,还是被她的情绪所沾染。归隐不想变成一个被魔刀控制的人,她要做一个掌刀人,就算是手中没有刀,她的心中也要有万千气象。而想要达成这一点,她必须要有一个平和的心境。狂乱、凶煞中是一种魔性,那么当这种狂乱到了极致,是不是就是一种宁静?由狂、由魔走向一种定、一种禅! 高山上冷风唿啸,刺骨的寒意透过了单薄的衣襟。龙牙刀插在了鞘中已有数十日,归隐没有再去触碰有形之刃。她坐在了山头看日升日落,就像是一个禅定千年的老僧。小楼明月剑法、散花剑法、大小夜叉棍法、四时剑法以及「红颜弹指老」……那些往日来所见的招式都深深烙可在她的脑海中,千万变化中寻找相通的一处。 青山连绵起伏,云海缭绕蒸腾,天底下的东西渺然如一粟。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悲壮感与慷慨缭绕在了心间。那种绝世的孤独感看,要用刀法来挥洒。归隐站了起来,手握上了刀鞘,血红色的刀光剎那间盖过了山间的云霞。山路上的石头忽然间爆裂,而那一草一木没有任何损伤,犹在山风中摆弄着腰肢。 作者有话要说:  手抖多发了一章……明天不更了。 第78章 十二月, 寒风悽厉。南国忽然间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苍茫的原野一望无垠。风回雪舞, 扑马嘶寒。归隐策着一匹黑色的瘦马, 行走在那人烟罕至的山道上,一时间只听得马蹄得得与风声瑟瑟。 一群飞鸟被惊起, 扑棱着翅膀在那空中带出一道黑色的轨迹,疏林中那堆积的雪团也扑簌簌的下落。这是江陵城外的一座无名小山, 其中有一座「南华寺」远近闻名。归隐当然不是去那寺中, 她只是从这无名山路过, 准备回江陵去罢了。宁静平和的心境,在想起晏歌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泛过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两个字就像是投入心湖中的小石子,看似沉寂到了水底,可对湖水造成的影响久久不能散去。 肩上的伤口早已经癒合, 留下了一道扭曲而又丑陋的疤痕,真不知道应该埋怨谁人。在那等境况下, 撤剑已经来不及, 可她依然收回了大半的劲道, 不然,留在自己身上的可不是一道剑伤,而是一个大窟窿。幽幽地嘆了一口气,将那在心间转了千百回的思绪给收起,与其说因为晏歌刺出的一剑心痛, 倒不如说是因她不肯随着自己离去而感到绝望不甘,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浣溪沙。 寂静的山林中忽然间泛起了一阵怪异的响动,马蹄下积雪和着泥尘飞溅起,一条粗粗的潮湿的麻绳紧绷起,从那雪地中冒了出来。马儿被这绳子一绊,扬起了前蹄一声长嘶。轰轰几声响,那埋藏在了积雪堆积的灌木林中几个人忽地冒了出来,手中那弯刃只取向归隐的坐骑,其中的一人沖天而起,左右手各持一把鱼骨剑探向了归隐的心口。 归隐冷冷一笑,足尖轻点从那马儿身上飞掠起,叮叮噹噹几声响,刀鞘将鱼骨双剑格住,而脚下则是狠狠地踹向那朝着她冲来的人。那几人只觉得手腕间一阵抽痛,刀刃早已经飞出几丈远牢牢地钉在了树上。一团雪砸了下来,落在了一个大汉的口中,只见他打了个激灵,赶忙地呸呸呸几声。 这荒岭中忽然间出现的武功如此不济的人,恐怕不是江湖上哪个门派请来杀自己的,倒是山贼的可能性还大些。归隐落回到了马上,朝着那持着鱼骨剑一脸惊骇的白面中年汉子勾了勾手,问道:「我问你,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埋伏在这儿的?瞧你这身手,有几招是出自武陵的桃源派吧?」 那白面中年汉子神情苦哈哈的,剎那间兵刃被夺穴道被封死,看来是碰到了一个棘手的人物,这才没几天就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被寨主责备倒是小事情,要是一不小心将命丢在了这儿可就不妙了。他偷偷地觑了眼归隐,似乎在看能有几分通融的余地,斟酌了好半会儿,才应道:「我原先是桃源派的弟子,后来派中摊上了大事情,我就逃了出来在这落草为寇,江湖上实在是太乱了,我们实在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就当山贼劫道?」归隐冷笑一声,挑了挑眉又问道,「桃源派摊上什么事情了?」 「姑娘,女侠,姑奶奶,这、这一言难尽啊!」中年汉子皱了皱眉,挤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就长话短说。」归隐有几分不耐,策着马向前几步,那马儿的鼻息几乎喷到了中年汉子的脸上。 谁知道这年轻的姑娘漫不经心的神情下藏着什么样恶毒的心思,中年汉子只不过被她一瞪眼,腿都吓软了,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说道,「我们桃源派是个小门派,原本是投靠浣溪沙的,可后来朝暮门的弟子前来的,我们向浣溪沙求救却渺无回音,掌门气不过就投靠了朝暮门。浣溪沙似乎是无心管江湖中的事情,那转移到朝暮门手里也没有什么不可,大家都是图个平静罢了。原以为这事就这样了,可谁知道,前段时间朝暮门的人攻打浣溪沙,非但没将浣溪沙剷除,反而惹起了他们的反扑,原本投靠浣溪沙后来又依靠朝暮门的,几乎都遭到了惨烈的报復……我看这事情是没完没了了,除非浣溪沙或者朝暮门中彻底灭了一个。」 又听见浣溪沙、朝暮门这两个名字,归隐的眉头深拧着,眉间掠过了一道浓烈的杀机,她厉声喝道:「浣溪沙如今是谁当家?」
第113页 中年汉子被她忽然间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接过话应道:「当然是晏二爷啊,怎么可能会有别人?」如果还是晏鸿当家,那么晏歌怎么样了?她去哪儿了?归隐正待开口,可是想想这汉子未必知道。如同寒霜般冷酷的面容略略的和缓,她又问道,「只有你们桃源派的弟子?我看这劫道的人身家功夫可不是出自一个门派。」 「那倒不只是我们桃源派的弟子,还有香山派、遵生门、寒玉教、山字镖局什么的……我们都是不肯依附浣溪沙或是朝暮门,而从派中逃出来的人。」中年汉子应道,见归隐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兴味,他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女侠,要不我带你们去见我们寨主?」 那等小心中夹杂着试探的目光,归隐尽收眼底。这人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呢?归隐稍稍思索了一会儿便点点头,淡声道:「带路。」刀柄在那中年的汉子胸口一点,解开了他的穴道。这中年汉子感激地朝着归隐拱了拱手,赶忙几步向前将自己的几个痛得在地上打滚的兄弟们给扶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着前方走去。 这山间的寨子还真是有模有样,一排排的小木屋倒像是一个村落,远望去是那佛寺中的宝塔。寨子门前立着一面青旗,上头写着「连云寨」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中年汉子垂头丧气回到寨中的时候,一群人涌了出来,乐呵呵地笑问道:「赵大哥,这一次又带回了肥羊吗?」 「去你的!」中年汉子啐了一口,骂道,「小崽子赶紧去把寨主给请出来,说是有贵客到了。」这头对着那年轻的汉子是耀武扬威的,一转头瞧着马上那漫不经心的归隐,又是一副点头哈腰的可怜作态。 归隐从马上滑了下来,在那一群汉子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朝着堂中走去。里头的桌椅有新有旧,正中间悬着一副歪歪扭扭的匾额,上头题着「义薄云天」四个大字,匾额下有一张铺着虎皮的梨花木座椅,那椅子上的龙头早已经被人摩挲的光滑发亮。在虎皮交椅旁,有两张稍小的椅子,一前一后的摆放着。这群说是四下流亡的江湖人,恐怕直接占了人家山贼那现成的山寨吧?归隐冷冷一笑,一旋身坐上了那虎皮交椅,忽然间耳旁响起了一道如同雷鸣般的暴喝。 「哪里来的小娘皮!敢坐俺高哥哥的椅子!」 这是一个壮硕的长满了虬须的黑脸汉子,在这凛冽的寒冬中,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还露出了精壮的手臂,他的腰间插着一把黝黑的板斧。他暴喝一声还嫌不够,又大声的嚷嚷了几句,惊得堂中人纷纷捂住了双耳。「我说赵老三,你都带回来些什么玩意儿!」这粗鲁蛮横的人有可能是连云寨的寨主么?归隐没有理会他的骂语,目光落在了他身侧的一个站得笔直、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身上,衣袍虽旧,可浆洗的一尘不染,他的腰间还佩着一把剑,上头悬着双鱼佩。 「云虎,退下。」这年轻人说了一句话,那粗鲁的汉子立马噤声不语,退到了他的身后,只瞪着一双如铜铃般的眼,虎视眈眈地望着归隐。「姑娘,你是——」 「归隐。」归隐淡淡一笑,悠然道。「我知道你,你是东海剑派的弟子,只不过不甘心併入西楼剑派中吧?八剑联盟早已经名存实亡了。」她这话一出,年轻人的面色更是白了一分。 八剑联盟中有谁没有听过「归隐」之名?他们八大剑派齐心戮力结成同盟时,便是连敌人也是共同的,可现在八剑已经散了,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什么仇恨呢?只希望不要再惹上一尊煞神了。年轻人勉力地笑了笑,应道:「在下正是东海剑派的齐舞阳,这位汉子是原来的连云寨寨主连云虎,而那一位领你来连云寨的正是我三寨主赵交。」 归隐挥了挥手,对这些事情不怎么感兴趣,她问道:「浣溪沙命人攻击你们的门派,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浣溪沙与西楼剑派结盟了。」齐舞阳笑了笑应道,「西楼剑派中有原来的八剑弟子,偷偷将他们给放出来不是难事。」 「说实话。」归隐眸光一凛,她指向了赵交,冷声道,「你来说。」 「只有愿意投靠浣溪沙的弟子才有活路。」赵交低嘆了一口气道,「一心向着朝暮门的人当即被杀,而心中摇摆不定的则是被困了起来,说是给我们思考的时间。我们能够活着来到这里,还是得感谢小楼姑娘。」 第79章 「小楼姑娘是西楼剑派掌门的师妹, 她是个很热心肠的好姑娘。」齐舞阳忍不住插嘴道, 他的脸上浮着一抹轻快的微笑, 似是一提到这个人, 他整个人就变得神采飞扬起来。归隐自然是认识谢小楼的,她也知道谢小楼正如他们口中所言, 带着几分「热心肠」,可是那等「热心肠」之后, 所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凌厉的如光如同一柄利刃从他们几人的身上扫过, 这么轻易就将谢小楼给供出, 是他们这等人对待自己与自己有恩之人的态度?原本就不大好的印象,如今更是一落千丈。齐舞阳仿佛读懂了归隐的目光,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小楼姑娘跟我们提过归女侠, 她说你不是江湖人形容的那等样子,而是一个很好的人。如今朝暮门、浣溪沙都成了我等的仇人,其实我们是系在了一条绳上蚂蚱。」 归隐的笑容很奇异, 就像是听见了一个极为好笑的事情。这些人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亦或是谢小楼的劝掇?归隐没有点头, 也没有说拒绝, 这让那几个人的心中有了些许的期盼,只有连云虎不明白这江湖上的一切,兀自瞪大着双眼瞧着这霸占了寨主座椅的陌生女人。
第114页 堂中陷入了寂静,一时间大家都不敢大声喘气。忽地从外面传来一道唿号:「我说你们这群该死的山贼,快放开我!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们这算什么样子?」一个着锦帽貂裘的年轻男子在几个壮汉子的推推搡搡下进入了堂中,看模样似是富家公子哥,那些小喽啰没有意识到堂中的怪异氛围,喜滋滋地向前禀告道:「寨主,这个人在咱们山寨外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想干些什么,咱们就把他抓来了!」 「什么鬼鬼祟祟的!」那年轻的人不满地喝道,「我这是游山玩水,踏雪寻梅,误入你山寨深处!三冬之时,跨一黑驴,踏雪溪山,寻梅林壑,你们这些山贼莽夫怎么可能会懂得其中的奥妙之处!我说姑娘,大寨主,瞧你也是个斯文秀气的好人,怎么就入了山贼窝当头领呢?真是可悲可嘆啊……」这年轻人还没有说完,头顶就被人狠狠一拍,其中一个山贼喝声道,「你眼瞎啊?没瞧见我们大寨主站在一边么?这个女人可不是我们的寨主!」 年轻人的眼眸中泛过了几丝迷煳,他捂着头诶哟一声道:「奇了,那坐在了首位的不是你们寨主?难不成是寨主夫人啊?这样子想来,寨主站在一旁当跟班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这年轻人一面说着一面憋着笑,话音才落来,迎面便是狠狠一巴掌,扇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这根本没有瞧清楚那人是如何动作的。这年轻人心中一凛,收起了那玩闹的心思,他的脸颊高高肿起,就算摆正了脸色瞧上去也颇为滑稽。朝着归隐拱了拱手,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在下李君临,景陵人士,不知座上的哥哥姐姐们如何称唿?」 「李君临?」连云虎摇了摇头,粗声粗气地应道,「没听说过。」这江湖上大多是无名之辈,可往往也就是这些无名之辈,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那叫做李君临的年轻人冷冷地哼了一声,睨了眼连云虎,应道,「就你这头脑看来就算是当了寨主也不可能长久,蛮横粗鲁的莽夫到处都是。」这可真被李君临说准了,连云虎这个寨主还没当上多久,他这连云寨就忽地涌上了一群江湖人士,要夺他的寨子。不过呢,齐舞阳也是有点本事的,他连云虎输得也是心服口服。 「来人,上茶来!」这李君临还真将连云寨当做自己家一般,他喝了一声见没人理会他,又舔了舔唇,笑说道,「你们虽然莽撞,可也算是个江湖人吧,不知道有没有听说翠微门的事情。」 「翠微门?」赵交眉头一拧,喝问道,「翠微门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君临扫了他一眼,嗤笑道:「连这事情你都不知道?这翠微门当初也是墙头草,摇摆不定。如今浣溪沙的人开始反扑了,桃源派、香山派之后,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恐怕就是翠微门了吧?听说他们的门主四处寻找高手相助呢,朝暮门的女公子心思捉摸不定,恐怕不会前来相助。」 归隐眼睛一亮,她问道:「你说浣溪沙的人要对翠微门动手?这消息可是真的?」 李君临一颔首,有些得意地应道:「千真万确。」 赵交目光一凛,他摇头道:「我没有收到翠微门的消息,这事情不是真的。」 李君临狡黠一笑道:「你当然收不到消息。」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面上忽地有几分腼腆,他说道,「我来此处是代替那只成为我腹中物的信鸽传信的。你也别等我,我实在是飢饿难忍,这冰天雪地里难得有一只肥鸽子飞过,我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放过它?现在信也传到了,我可以走了吧?」 赵交、齐舞阳一行人犹自在思考他话中的真实性,归隐眸子一沉喝道:「慢着。翠微门的信笺呢?」这句话一出,赵交又喜又忧,这位的意思是要管这些事情了?他踱步向前,伸手拦住了李君临,等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笺,才退回到一旁。眸光匆匆掠过信笺,他忧声道,「这小子没有诳人,事情是真的。」自从浣溪沙的人反扑后,那些曾经背叛过浣溪沙的门派都心惊胆战的,暗地中多多少少会有些联繫,他们这个连云寨知道的人不多,可并非意味着没有任何人知晓。「是小楼姑娘转告他们的讯息,浣溪沙将进攻翠微门,时间就在两日后。」 「我们派人去接应。」齐舞阳皱了皱眉应道,就像前几个门派一般,他们会将不愿意依靠浣溪沙、朝暮门的豪杰子弟给接到山寨中。 看他们神情那般严肃,归隐还以为他们要率人抵抗浣溪沙,谁知道会是如此作为。冷冷一笑道:「你们这样,能够救了翠微门么?」 「你不明白。」赵交忽地喝了一声,他缓了缓脸色才恢復如常,续说道,「浣溪沙的弟子不在多,光凭武功,我们能够尽量拖住顾寒山、任君山一流的人物,可他们并不直接应对我们!他们手中有良弓利箭,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箭矢,像是一场雨,又像是蝗虫来临时刻,我们都会被那无情的箭矢吞噬的!」 弓箭?大批大批的弓箭?归隐神情一凛,立马就想到了散花宫的那个铸剑窟,他们一方面是为了铸造云梦剑,而另一方面恐怕是在铸造弓箭,为以后攻下其他门派做准备吧?可最终散花宫覆灭了,浣溪沙的人倒是捡了个便宜!她蓦地凝住赵交,道:「你仔细说说,有多少人?」 「浣溪沙的那支弓箭队有一百五十人,他们分成了三组,一批人撤下就会有另一批人顶上,这弓箭小队的名字叫『毫髮无遗』!」因为惊恐与震惊,赵交的面容有些扭曲,「在一番谈判之后,我们掌门不肯投靠浣溪沙了,原以为凭藉着整个门派的力量可以与浣溪沙的一个堂的弟子一搏,可谁知道,那君山堂的弟子藏在了后头,最先上来的是这支队伍。我门派损伤极为惨重,而那些愿意重新投靠浣溪沙的弟子,他们性命无虞,可这几次的背叛在江湖上怎么能够抬得起头来?浣溪沙的人怎么会重用这反反覆覆的叛徒?」
第115页 「浣溪沙的『毫髮无遗』?这从来没有听说过。」归隐皱了皱眉,心中暗忖道,难道晏鸿的手中还握有其他的力量?那晏歌她……心中忽地一阵绞痛,茫然无措中不知道将此人置于何处。 「一个门派怎么可能将他所有的力量展露在人前呢?」李君临插嘴道,似是不经意间提道,「你别看这朝暮门的『三头六臂』最后只剩下一个,可是最厉害的还藏在了后头呢。这九个人是楚云朝的亲信,那么楚云暮呢?她闯荡江湖多年,难道用的都是她兄长的人,没有培养自己的心腹么?」拍了拍手掌,又道,「你们啊,要是想对付这几个门派,这点力量可不行哦,人在江湖靠的就是朋友嘛……你们要壮大自己的力量,二来呢,则是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再趁虚而入咯。」 说得头头是道,对这江湖瞭若指掌。这会是一个普通的人么?被山贼捉上来恐怕是故意为之吧?图的是什么?求的是什么呢?归隐心中冷笑,还没开口,便听那齐舞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这连云寨意欲何为?」 李君临展颜一笑,应道:「志同道合之人。」 第80章 同的是什么志, 合的又是哪一条道?这世间的话语总是说起来容易。齐舞阳可不相信这个年轻人, 他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正待说话, 蓦地被归隐给打断。这个叫做李君临的人不仅要留在寨子中,还得跟着他们一起前往翠微门一探究竟。寨子倒真似易了主, 偶尔有几句反抗之声,都在齐舞阳那带有威胁警告的目光中噤声, 对他们来说, 通往復仇的路太过艰辛, 有个高手来坐镇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翠微门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在江湖中默默无闻, 原本倚靠着浣溪沙这座大山, 也没有人敢欺凌,日子倒也是这么和和乐乐的过着,谁知道江湖间各大势力之间的斗争一触即发。朝暮门的弟子袭上门的时候, 浣溪沙的人没有一点动静,这实在是让人心寒, 强撑了几日后还是投靠了朝暮门。可是现在浣溪沙忽然间开始反扑了, 对于反反覆覆的叛徒, 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这朝暮门啊,是不会出手的,他们对于这些反覆的叛徒,也嗤之以鼻,当然, 最主要的是这些小门小派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了,他们的覆灭可能会让其他的小门派对浣溪沙心生畏惧,从而更是死心塌地跟随朝暮门寻找庇护呢。再说这朝暮门的门主啊,他……诶,等等啊……」马队在白雪地上快速前行,雪花与泥尘被马蹄扬起,人去后只留下几列马蹄印。李君临倒骑着小毛驴,一边摇头晃脑的分析着实况,一边奋力追赶。到最后瞧见那马队快要跑得没影了,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原本是毛驴载着他,现在倒是他拖着毛驴飞快地前行了。 一行人赶到翠微门的时候,正值黄昏。翠微门前的几株寒梅点点绽放,那冰冷的空气中潜送着淡淡的花香。大门紧闭着,像是此处早已经人去楼空。赵交皱了皱眉头,从马上翻身而下,握着那铜兽环将门拍响。许久之后,门才拉开了一道缝隙,一个年轻的弟子从门缝间窥探外头的一群人。 连云虎的性子暴烈,他大喝一声就从马上跃下,拉开了敲门的赵交,直接大力地撞开了那微启的门。门打开了,小弟子被这么一撞摔在了雪地上,只见他满脸惊恐地盯着来人,手中抓着雪块往前一丢,整个人飞快地爬起,朝着庭院里头跑去,口中还大喊着:「有敌人闯入翠微门了!来人啊!」 「他奶奶的,这死小子嚎什么!」连云虎啐了一口,急躁地喊道。 齐舞阳跟了上来,他眯着眼说道:「让他喊吧,这样人就出来了。」 这年轻的弟子跑走不多时,便有近百个穿着绿衣的弟子涌了出来,他们将站在庭中的几个人紧紧包围着,手中的长剑闪着粼粼的冷光。站在最前头的一位惨白脸色的弟子,结结巴巴地喝道:「什、什么人,竟、竟敢闯我翠微门。」遇敌先心怯,能有几番作为。赵交向前进了一步,而这翠微门的弟子往后退了一步,他们的目光越过了那道门,瞧见了外头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更是吓得连手中的长剑都在颤抖。 「累死小爷我了,可算是赶到了。」一道朗笑声从人群后传来,李君临拨开了那重重的人,钻入了庭院中,仿佛没有察觉到这里的紧凝的氛围,他低吟道,「 这翠微门的梅花倒是开得极好,若能傍梅席地,红泥小炉暖酒,煮雪烹清茶,酣然之际,有梅香扑袂,岂不是人间快哉事?」 「你这该死的呆书生!」一听李君临说话就觉得心烦,连云虎捂着耳朵大吼一声,「没看到我们正忙着么?」 李君临丝毫不畏惧,他笑嘻嘻地应道:「你们忙什么?不是来帮助翠微门的么?这剑拔弩张又是为了什么?」他这一问倒是将连云虎给唬住了,转过头望向了齐舞阳,满脸迷惑。他们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这翠微门的掌门满脸凛然地步出,他喝退了弟子似是要与所谓的「敌人」正面应对,可是在瞧住赵交的时候他愣了半晌,惊叫道:「赵兄弟?」 「可不就是小弟我么?」赵交的脸上浮现了浓浓的笑容,他走到了翠微门孙留阳的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收到了你们的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这儿来了,幸好还没有出事。」 孙留阳的脸上又惊又喜,他一把握住了赵交的手,连声道:「请,快请!」至于那些拔剑的弟子们心中瞭然纷纷地退了下去。这翠微门的堂前还竖着朝暮门的旗帜,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孙留阳看到了赵交的目光,一挥手让弟子们将这旗帜给撤下,口中问道,「赵兄弟,这二位是?」
第116页 「哦哦,差点忘记了给老哥哥介绍,这位啊,是归隐归女侠,另一位是——」 「我啊?叫做李君临。」还没等赵交说完,李君临就笑嘻嘻地接过话头,道,「孙掌门,快上茶吧。这冰天雪地里赶了路,实在是冻死人了。」 「好好好,来人,快上茶!」这清俊的少年看似有极大的本领,孙留阳不因他的无礼而生气,反倒是仰头大笑,心中则是暗嘆,自古英雄出少年,他翠微门是否还有救?赵交一行人的到来似是驱走了那笼在了翠微门之上的阴霾,孙留阳真恨不得大摆喜宴,与人开怀痛饮一遭。 这晚宴上谈的都是江湖中的奇闻趣事,无一人提起浣溪沙。归隐坐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翠微门的掌门人也没有将这么一个女人放在眼中,他只是一味的请赵交、齐舞阳、李君临饮酒,命令下人为他们添菜。连云虎也是个被忽视的,不过他只管大吃大喝,丝毫不在意这孙留阳的态度。齐舞阳心中倒是微微发苦,偶尔觑了归隐几眼,见她唇畔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更是心惊胆战。 「来人,快把小姐请来。」孙留阳大约是醉了,觑着一双朦胧的眼,勐地一拍手道,「齐少侠,李公子,小女名唤孙薇薇,年方二八,还未曾许人,平日里跟着我舞刀弄枪的,恐怕都没有公子哥看得上她哩!这实在是愁人啊,做爹娘的,总是要替儿女担忧。对了,二位公子不知可否娶妻?」 齐舞阳岂会不明白孙留阳的心思,他微微一笑,举起了酒杯道:「在下只等着功成名就之后,去谢姑娘处提亲。」百 合 小 说 群 1 1 0 8 1 7 9 5 1 ( 非 作 者群) 孙留阳的脸上有些小失望,转过头望着李君临,眉宇间又泛起了一抹喜意:「李公子,你——」 「爹爹唤我来有何要事?」孙留阳话还没说完,一道清脆的声音就横插了进来。归隐听到这嗓音微微抬起头,只见一穿着红色裘衣的女人风风火火的赶了进来。这孙薇薇的面容与孙留阳有几分相似,与那些被宠坏的小姐们相似,眉眼间带着一股跋扈与娇憨。「爹,这些人是谁啊?这浣溪沙的人都要攻上门了,你还有心思吃酒?」这位大小姐说说还不够,向前一步走夺过了酒罈子,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你这丫头!」孙留阳横眉怒视,最后在孙薇薇的一声哼中又软化了下来,他转头向着几人赔笑道,「小女被她娘亲给宠坏了,见笑了。」 「无妨无妨,孙姑娘她爽朗、泼辣,是女中豪杰。」李君临抬起头摆了摆手,闷笑一声道。 孙薇薇一听怒上心头,一巴掌拍在了案上,怒斥道:「你这白脸书生,胡说些什么?你敢说本小姐泼辣?」 「薇薇!不得无礼!」孙留阳咳了一声,肃声道,「这几位都是来帮助我们的朋友。赵交赵叔叔你早就见过了,齐少侠你也早有耳闻。现在你面前的这位叫做李君临,可是不可多得的江湖俊杰,你可不要得罪了他。」 「什么江湖俊杰?」孙薇薇拧着眉不屑地说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一号人,要说江湖俊杰,能比得上朝暮门门主么?楚门主他风度翩翩,英姿飒爽,文採风流,那武功更是独步天下……」这一夸起楚云朝,孙薇薇连神态都变了。 李君临的筷子伸向了前方碟子中的肉片,丢进了口中一边嚼着,一边说道:「这样,对,就是这样的神态,这才像是个女儿家嘛。」被李君临的话语一刺,孙薇薇立马清醒过来,她瞪着李君临,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你,你——」 「我怎么了?」李君临放下了筷子嚯笑一声,又问道,「你见过朝暮门的楚云朝么?这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早些泯灭了好哟。」 孙薇薇没有见过楚云朝,可是她见过朝暮门的「女公子」楚云暮,听说这兄妹两长得极像,按照楚云暮的面容去勾勒,再与江湖人的传言结合到一块儿,很容易塑造出一个心目中的形象。他们翠微门投靠了朝暮门,这一点让孙薇薇觉得自己与楚云朝亲近了起来。 第81章 唿啸的西风穿过了屋檐, 吹落了梅树上一团团晶莹的冰雪。空气中潜藏的花香与酒气凝结在了一起, 扑面而来。归隐袖手站在了树下, 游廊上悬挂的大红色的灯笼将她那孤寂的身影拉得老长。浣溪沙的人要来, 其中有没有晏歌?如果有晏歌自己又该以何种面目见她?埋怨那刺在身上的一剑?还是因为父亲的死将对浣溪沙的仇恨也转移到她的身上?自以为的平静只是一种假象,在想到晏歌的时候, 所有平静还是被撕裂,如湖水之涟漪, 只要有风, 便永远不会平静下来。 「鬓似云, 貌如玉,何处堪寻香馥?小窗下, 摘梅花, 鬓边新月斜。」一道高吟从游廊的拐角处传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撞入了眼帘中。是那醉酒的李君临,他的兴致高昂, 在院子中踏雪而舞,身形掠动间, 宛若一股风吹过了树梢, 等他走到了归隐的身前, 手中已经握有一枝梅花。「这叫『折梅手』,我当年在有月之雪夜在庭院中酣歌醉舞,一时间想尝梅花的滋味,一夜之间连吃了数斗梅花,被我练成了这种功夫。」 「……」归隐横了李君临一眼, 又听他说道,「这数斗梅花现在回忆起来,还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们那不同的滋味,正如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吶,只有尝过了才知道。不经歷一些东西,境界很难会有提升。」
第117页 这有意无意的一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李君临到底是什么人?归隐的目光冷厉起来,而那醉醺醺的人似是感觉不到那比寒风还冷的眼刀,一个旋身,手中的梅枝飞掠出去插在了一团积雪上。「平生怀抱向谁倾,我与梅花说此情。月下凭栏还一笑,红尘有幸识君名。」那吟唱声落在了耳边久久不散。「红尘有幸识君名……」归隐低吟了一句,像是被什么击中般,浑身一颤。冷冽的目光渐渐柔和,连带着这风、这雪都有几分暖意。 「阿嚏!」 「『毫髮无遗』不会一开始就出动的。」 连云虎是个很壮硕的人,就算是打个喷嚏也要惊天动地,几乎盖过了赵交的那道声音。晨光熹微,白昼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中缓慢地降临。酒席撤下,酒意散尽,所有的欢声笑语消失,剩下的仅有那冷凝的氛围与严肃的神情。大敌将要来临,他们还有什么心情再去放纵玩乐? 「『浣溪沙』会派人来劝服我们归顺他们。」赵交一张脸紧绷着,他又说道,「可是归顺了浣溪沙又能够怎么样呢?身上早已经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拼尽全力一搏,不是为了朝暮门,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上一次是谁到你们桃源派的?」孙留阳沉声问道。 「是顾寒山和八大剑派的李道衡。」如今的八大剑派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了,李道衡、萧红袖一众人已经投靠了浣溪沙。「三山四海中的高手已经死了两个,现在是年轻人的场子,不是顾寒山出动的话,那也可能是任君山。」 「是谁来不重要。」李君临掩着唇打了个呵欠,他问道,「你们已经做好了死也不投降的打算,不管是谁来都会无功而返的。不过,你们有了应对『毫髮无遗』的方法了么?浣溪沙的这一支精锐弟子跟一般挽弓搭箭的弟子不一样,他们可是有武功在身呢。」 飞矢如雨,可不是肉体凡胎能够抵抗的,此时想要命人打造盾牌早已经来不及了。孙留阳被李君临这么一喝问,面色立刻沉了下去,除了躲藏在屋中,他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法。朝着侍立在一旁的弟子招了招手,他问道:「朝暮门那儿有消息么?」那弟子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就像当初被浣溪沙放弃一般,他们这些小门小派最后也被朝暮门放弃。心中郁结着一股气,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齐舞阳拧着眉开口道:「孙掌门,你派中不肯依附朝暮门亦或是浣溪沙的精锐弟子,可以暂时在我们连云寨避一避风头。」 「躲什么躲!」孙薇薇跺了跺脚,很不满地喊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什么浣溪沙吗?晏家的人有什么了不得的?最后还不是被朝暮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你,再去打探消息,朝暮门的弟子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不然他们绝对不会放弃自己手底下人的生命的!」 「我们连云寨的弟子,很多都是各门各派流散的子弟,以我们的实力对付不了浣溪沙,只能够暂且躲避。」齐舞阳没有搭理孙薇薇的叫喊,继续说道。若不是归隐,他们根本不打算来到这翠微门,而是等在一旁接应那被谢小楼救出来的弟子。 「人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嗓音从厅中的偏角处响了起来,归隐站起身,目光投向了厅外。寒风凛凛,白雪皑皑,一道黑色的身影朝着这处缓步而来,在他的周身围着一些翠微门的弟子,他们提着剑,可早已经丧了胆气。 人还没有逼近,一道破风声便响了起来,黑色的小箭钉在了柱子上,箭羽犹自发颤。小箭上悬着一块铜铸的令牌,上头镂刻着「浣溪沙」三个字。孙留阳心中大惊,面上肌肉紧绷着,警惕的眸光就像是守卫自己猎物的孤狼,打颤的牙关不知道是惧还是恨。 年轻的男子笼在了一件黑色的蓑衣中,他进了大堂将蓑衣抖了抖,冰雪滑落在地留下一滩水渍。顺手将蓑衣搭在了一旁空着的凳子上,他这份自在倒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府中。冰冷的目光在堂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懒洋洋的归隐身上,眸光倏地一变。 「顾堂主,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孙留阳咬着牙,强挤出一抹笑容,恭谨地说道。 顾寒山淡淡地哼了一声,应道:「孙掌门恐怕已经知晓在下的来意,当初翠微门归属浣溪沙,我们是朋友,是兄弟。可是现在么?你翠微门已经算是朝暮门的弟子了,我浣溪沙与朝暮门势不两立。」 「顾堂主这是什么话。」孙留阳应道,朝着一旁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喝了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顾堂主上茶?」他自己则是起身让开了座位,请顾寒山上座。 顾寒山嗤笑了一声道:「不必了,我也不多废话。翠微门有两个选择,一是像桃源派一流从江湖上消失,二是重新投入我浣溪沙的怀抱,过去的事情么,咱们既往不咎。」 孙留阳皱了皱眉,似是在考虑顾寒山的话语,沉吟了许久,他说道:「我们翠微门可以退出朝暮门,只是加入浣溪沙……我们只是小门派,不想干预江湖上那些大纷争。」 「入了江湖就想退出?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顾寒山冷淡地应道,「到时候不只是我浣溪沙,恐怕朝暮门也会对你们下手。现在重新回到我浣溪沙的怀抱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你别欺人大甚!」孙留阳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可是孙薇薇就没有这么好的耐性了。面前的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够有什么能耐,她跳了出来娇喝道,「当初我翠微门身陷险境你们浣溪沙不肯来救,现在凭什么要我们投靠你们!恐怕在与朝暮门的斗争中自身难保了吧,这才想要藉助我们这些小门派的力量,你等着,你们要是敢对我翠微门下手,楚门主一定会替我们报仇的!」
第118页 顾寒山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孙薇薇,笑应道:「现在的浣溪沙已经不是当初的浣溪沙了,你们要是投入我浣溪沙的怀抱,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兄弟。至于朝暮门……他们迟早是要覆灭的。」顿了顿,他又道,「孙掌门,你的意思与令爱一致咯?」孙留阳的唇抖了抖,他沉静的目光扫过了那冷凝着面庞的齐舞阳等人,双拳紧紧握起。沉默是一种默认,顾寒山瞭然的颔首,嗤笑道:「这就没有办法了,我们门主的意思是除去所有敌人。顾某改日再来拜会。」 所谓的改日将是翠微门弟子的死期。 顾寒山退出了堂中,只留下那插在了柱子上的小箭与铜牌。还不到一刻钟,却像是千万年那般漫长。孙留阳跌坐在了椅子中,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齐舞阳的眸光在厅中掠动,落在归隐坐的那偏角,忽然发现那早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而翠微门外的雪地中,顾寒山停下了脚步,像是刻意地等候。 归隐的脚步在逼近顾寒山的时候减缓,她深唿吸了一口气,提出了那个让她一想起心口就发胀之人的名字。「晏歌怎么样?她在哪里?」那日之后浣溪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归隐是不清楚的,而江湖上人的传言只止于朝暮门与浣溪沙的一战,就连她爹归一啸的死讯都没能够传出。 顾寒山没有回头,他恭谨地应道:「大小姐在闭关练功,她很好。至于归大侠,他被葬在——」 「不必了。」归隐眯了眯眼,冷淡地截断了顾寒山的话语。她将手掩在了袖子中,强压下那刻骨的恨意与杀机。 第82章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可是对于一个有点骨气的人来说, 丢下整个门派逃走都不是他们愿意做的事情, 尤其是在孙留阳的心中, 上一回投靠朝暮门,已经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一个在夹缝中生存的小门派, 依靠大的势力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随着风向而动几乎成为了它们的特性, 可是孙留阳并不愿意, 他希望维持着自己翠微门最后的尊严。 冰天雪地中, 只有枝头的梅花不懂人情世故开得正艷。冷冷淡淡的阳光融了积雪,可是不能够融化他们那些人冷凝的、比冰雪还要寒凉的面色。顾寒山走了, 可是当人再次到来的时刻, 就是命悬一线之际。肉体凡胎在箭阵中是多么的软弱无力,庭中摆放着的大型遮蔽物又能够阻挡到几时?一通鼓声,调动了他们所有的情绪。孙留阳的面容紧绷着, 面颊处的肌肉在颤抖,他说道:「齐少侠, 李公子, 到时候要是不敌, 你们就带着连云寨的兄弟撤退吧,不能因为我翠微门而导致你们有极大的损失。」 「我呸,你这是哪里话!」连云虎立马跳了出来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吼道,「你将我们连云寨的人看成什么样了?为了兄弟两勒插刀!我连云虎就算是死在那些奸诈小人的手中, 也不会有一句抱怨的话!他奶奶的,他们要是敢来,看爷爷我不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连云虎一边吼着,一面露出了自己那黝黑的粗壮的手臂,勐地一拳打裂了桌子。 「兄弟们,你们的好意孙某人心领了,只是——」 「没什么只是的。」齐舞阳沉着一张脸,他瞥了归隐一眼,对着孙留阳道,「孙掌门不用忧心,我们一定能够渡过这一危机的!」这齐心协力信誓旦旦的模样在江湖中可不少见,只不过到了最后没有几个人还能够像自己保证的那般,有的人倒戈了,有的人逃跑了,或许就是那立志与你共同抗争的兄弟在背后狠狠地捅了那致命的一刀。 归隐抱着刀倚靠在了柱子边,她的面容大半掩藏在了阴影中。沉郁、幽冷甚至有几丝的邪气,不知道是刀如此,还是人性本就是这般。李君临大概是这群人中最轻松的这个,其实他与翠微门没有任何的交情,于齐舞阳一行人而言,亦是生人,他大可挥挥衣袖一走了之,可是他没有这么做。短短的几天相处,他已经将自己放到了归隐的朋友这个位置。此时,他正窝在了椅子中掩着唇打呵欠,浑身懒洋洋的。「喂,如果浣溪沙的箭队来了,咱们去将他们都杀了!」 「你怎么闷着不说话?这次是顾寒山还是任君山呢?或者是晏门主亲自来?不过我看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可能是随随便便派了个晏家的人,毕竟翠微门这么个小门派其实不难对付。」 「喂,该死的书生,你胡说什么!」李君临这半带着开玩笑的话被孙薇薇听到了,她拧着眉很不满地喊道。翠微门是很弱,但是在孙大小姐的心中,这天底下除了朝暮门就只剩下他们翠微门了。她剜了李君临一眼,哼道,「浣溪沙算什么,朝暮门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嗯?谁啊?」李君临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上前一步拍了拍孙薇薇的肩膀,戏嚯道,「朝暮门三头六臂只剩下一个了,你等着他们来救,还是想想怎么挖地洞逃走吧。」孙薇薇面色一红,听了这话也没有反驳,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李君临那只还搭在了她肩上的手。「哦哦哦,抱歉抱歉。」李君临愣了一会儿,笑嘻嘻地收回手道,「孙小姐向来爽朗,想来江湖儿女也不拘小节——喂,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了?」 「别闹了,浣溪沙的人要来了。」归隐忽地开口,她撩了撩髮丝,淡漠的目光扫过了堂中的人。这翠微门的生死存亡其实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她来此处只不过是因为浣溪沙。她早已经立誓,但凡浣溪沙想要做的事情,她一定要阻止了。至于晏歌,她留在了浣溪沙,不是不能走而是她自己不想走罢了,自己的执着或许在她看来是一个笑话。嘴角掀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心中微微地刺痛,归隐目光一凛,推开了前方的诸人,一脚踏在了松软的雪地上。
第119页 除了那唿啸的风声,还有那轻微的喘息声。潮湿的雪地上,有一只小雀儿扑棱着翅膀,可最终还是摇摇晃晃的倒下来。从远处奔来闯入了眼帘的人,也像是那只可怜的雀儿,摇摇晃晃的扑倒在地,他的背上插着几支长箭,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很快就染红了雪地。 「走!」孙留阳面色一沉,挥手大喝了一声。 李君临在归隐的身侧停下了脚步,他唇角勾起了一抹懒散的笑容,偏头向着归隐问道:「如果进攻这些小门派不是晏鸿晏二爷,而是晏家大小姐的主意,你也会动手么?你也会破坏那位的计划么?」 归隐眉头一皱,喝道:「这不可能!」 李君临没有应声,只是懒懒一笑。他踏着雪向着前方走去,那儿刀光剑影,有生也有死。 怎么样才能将一个人的影像彻底从脑海中驱逐了?归隐有些恼、有些恨,又有些怨,可她不会再向以前那般擅自闯入浣溪沙了,有的人你根本就带不走。眯着眼瞧着那抹惨澹的日光,她向着前方那片杀机四伏之地飞掠去。 箭如雨,只有突破了这阵可怕的雨,才能够看到一线生机。 翠微门的一部分弟子左手撑着铁伞,而右手握着剑,他们正为了生存而拼搏,一步一步地逼近浣溪沙的那箭阵,不停地有人倒下来了,也不停地有人补上去。一道轻巧的身影破开了箭雨,骨节分明的手在人身上掠动,就像是在写一首飘逸的诗。「折梅手」折的可以是梅花,当然也可以是另外的东西。 浣溪沙的箭阵只是第一重攻势,在那后头还列着近百名弟子,他们的目的就是将翠微门给彻底剷除了。吶喊厮杀声在一个小小的庭院中迴荡,那等肃冷与阴惨仿佛是降临到了古战场。一道亮丽的剑光中必然会带出一抹艷红的血色。 归隐走在了庭院中,那落下来的飞箭被刀光搅成了两截,最后在掌力的激盪下朝着那射箭的人飞掠去。那射箭的弟子很是机灵,一个翻身避过了那飞射而来的箭羽,稍后又有一个挽着弓的人替了上来。江湖上向来是真刀实枪的拼搏,很少有门派会用这个箭队,浣溪沙用了,用得让人猝不及防,这使得他们在收服小门小派的时候省了很多的气力。 李君临是个仁慈的,他的折梅手只点穴,不会取人性命,可是归隐不一样,她的每一刀中都隐藏着一股刻骨的恨意,只有将这恨意抒发了,那股膨胀的情绪才会得到纾解。翠微门的弟子包括孙留阳在内都无法突破这箭雨,他们以为的死亡并没有到来。因为有两条身影已经替他们做了很多的事情。艷红色的、像是血一般的刀光,时而如同天魔的怒吼,有时候又像是佛陀的嘆息,游走在了魔与禅之间的刀法,还是血河刀法的招式,只不过刀意早已经改变了。只不过在眨眼间,已经有十多人倒在了血泊中。归隐的唇角带着一抹笑容,她站在了那瑟瑟发抖的浣溪沙弟子跟前,用足尖挑起了落在地上的弓,一伸手就抓住了那支朝着她射来的长箭。 「撤退!」这是浣溪沙的指令。 在那雪地中,在那群浣溪沙的弟子中,归隐轻而易举地便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瞧那张满是惊恐与畏惧的面容啊。归隐微微一笑,挽弓搭箭一气呵成,那箭矢所指的方向,就是人群中那一点鲜明的色彩。 晏清霜,归隐的心中暗暗地念着这三个字。 手指一松,长箭破开了阳光、破开了风声,直冲着那个面色忽然间煞白的晏清霜冲去。 「杀!」孙留阳抓住了时机,浣溪沙的「毫髮无遗」退却了,如今正是他们上场的时候。一时间士气激昂,面容上那得意的笑容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连云虎像是一辆战车般横冲直撞,沖在了最前头。他的身躯是盾牌,他的拳头就是武器。 鲜血溅在了脸上,晏清霜几乎被那一箭给吓破了胆,她推开了那临时被她拉到了身前的弟子,目光闪烁。这位煞神怎么会忽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顾寒山他到底知不知道?晏清霜往后退了一步,哆嗦着唇。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转头瞧见的是那噁心的、令人作呕的笑容。 卫大娘一副亲切的、满是鼓励的面容,可是那笑在皱巴巴的苍老面皮上,挤作了一团。一双狭小的眼睛微眯着,那泻出来的一道光芒则满是贪婪与色·欲。这是一个武林高手,也许能够将这局势给翻转?晏清霜强压下那股噁心的情绪,冷凝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惨澹的笑容来。 第83章 卫大娘是晏鸿请回来的人, 除了有同样的敌人, 还奉上了一大笔金银财宝以及美人。只不过这是晏鸿许下的, 到底能不能摘下那朵花就看卫大娘他自己的本事了。这人一到浣溪沙就替晏鸿做了一件好事情, 他在潜江虽然没能够取了归隐的命,但是他劫下了那受伤的仓皇而逃的善觉大师。晏鸿还想要利用卫大娘, 可惜没有任何的机会了。 拿下翠微门原本是顾寒山的任务,可现在忽然间更换了人, 就连「毫髮无遗」箭队也只出动了少部分的人。明明听说朝暮门的人也有了动作, 更何况归隐这尊煞神还要这里。这分明不像是来征服翠微门的, 反倒像送死。晏清霜的脑海中划过了这等念头,一张脸瞬间变得刷白。她望着卫大娘, 一双眼中满是惊疑不定。「现在几乎各大堂主都换了人, 晏姑娘,你得立功啊,不然这浣溪沙哪有你的容身之地, 你应该不想像晏西海那样落了个惨澹的下场吧?」卫大娘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他弹了弹手中的长剑, 望着那朝着他们所在之地包围来的翠微门弟子。
第120页 孙留阳昂首挺胸, 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在他的身侧, 一位壮硕的高大威勐的男人发生着低吼,这些都是江湖上的小辈,至少他卫大娘一个都不曾听说过,想他年轻的时候也有那等少年意气,可是最后被慢慢地消磨殆尽了。「你们翠微门是坚持抵抗到底吗么?」卫大娘慢悠悠地问道, 他望着孙留阳,眼中甚至还带上了对可怜人的几分怜悯与鄙夷。他卫大娘向来瞧不起那些武功低微的江湖人。这个江湖上,只能够靠实力说话,没有本事,那就只能够死! 孙留阳抖了抖眉毛,他望着身侧的兄弟们,一下子充满了底气。将长剑往雪地上狠狠一插,他吼道:「你们浣溪沙不要欺人太甚!」 「楚云朝一定会为有你们这样的走狗感到庆幸。」清泠的语调,一张冷若冰霜的漂亮面庞,可是这已经不能够勾起孙留阳怜香惜玉的心思。他知道这个人,是浣溪沙的晏清霜,是那门主晏鸿的左膀右臂。如今她亲自来了,看来真的是要灭了翠微门!愤怒的烈焰几乎烧红了孙留阳的眸子,他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我们翠微门不会投靠你浣溪沙的!」 「很好。」卫大娘插了一句,没有人会把这两个字当做是一种夸奖。 晏清霜眸子沉了下去,她一挥手,就决定了近百人的命运。在刀光剑影中,在如同金石撞击的脆响中,让别人流血或者是流着自己的血。孙留阳那些人的面孔忽远忽近,横冲直撞的人就像是一辆战车,铜头铁臂,铜皮铁骨!卫大娘掠入了人群中,他的长剑如同游龙走蛇,在孙留阳、齐舞阳等人的围攻下游刃有余。 一道很清浅的嘆息声响了起来,晏清霜忽地捂住了自己的唇,转而又将手放了下去,在她的身侧侍立着四个弟子,他们拔出了长剑正虎视眈眈地瞧着那一步步往这儿走过的人。弓被丢在了雪地上,被人狠狠地践踏,那逆着阳光的人,在雪色中时而朦胧时而清晰。那种逼得人将要窒息的压迫感又来了,晏清霜心中慌乱恨不得扭身就逃,可是她能够逃得过谁呢?那些软绵绵的长剑都被无情的刀光搅成了碎片,归隐不是向着自己走来的,她所凝视的是那自傲的卫大娘,晏清霜松了一口气,可是转瞬间身子又紧绷了起来。 孙留阳的武功在江湖上排不上名号,可比起那些一打就倒的弟子,也算是好上很多。要是让他一个人面对那招招狠辣的卫大娘,很可能十招之内就落败了,不过他的身边有帮手,有赵交、齐舞阳一类的帮手!不能够拿下卫大娘,可是勉强能够架住他的攻势。卫大娘的剑很快,他的招式很毒辣,每一招都不留余地,在握住他长剑的时候,像是驱走了所有的老态,他是一个年轻的矫健的勇勐的狮子,这一点让他很开心。眯着眼用那垂涎的目光扫过了自己猎物中一个年轻漂亮而又泼辣的女人,他卫大娘一向好色,虽然他早已经有了妻子。他不服老,他要在各种场合找回自己的勇勐。他欣赏少女的胴体,他喜爱听衣裳撕裂时候少女那惊慌失措的叫喊。晏鸿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他,可惜那是一个不能够碰的女人。幸好还有一个——想到了晏清霜,卫大娘勐然回头。他看到了一抹笑容,那一抹笑让他心中填满了阳光与花朵,浑身的血液沸腾,一股征服欲油然而生,不再管那节节败退的孙留阳,他提着剑就迎上了那血红的刀光。 青山堂中,卫大娘已经见识过归隐的本事了,可是他忘记了,在那抹笑容中连自我都忘记了,更何况是其他?疾风在耳旁唿啸,冰凉的雪溅在了脸上。凉——还是温热?卫大娘有些骇然,在那似慢实快的刀光中他竟然分不清凉热,也分不清雪亦或是血。一个人的成长速度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像是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或是吸收了十年数十年的功力。孤寂、愤恨、苍凉……各种情绪织成了一道艷烈的光。卫大娘一个翻身,在雪地上打了个滚,那原本落在了胸口的刀光从左肋划过。心中一惊,他的手在一旁抓了一把,不是雪,而是一条手臂。茫然中痛苦忽然间席捲而来,他偏头看,发现自己的右手、自己的双腿都忽然间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个血窟窿。这只是一道敲在了左肋的刀光——为什么自己的右手以及双腿都分离了?剑呢?痛苦的嘶吼是濒临死亡的野兽发出的咆哮,那愣在了原地的齐舞阳赶紧上前补了一剑。冰冷的雪地中,埋着一个个逐渐冰凉的人。「归女侠……」齐舞阳有些骇然地叫唤了一声,脚步不停地往后。在归隐的眸中只能够瞧到一片杀机,恍惚中有一种她可能会杀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生出,一张脸立马吓得惨白。 归隐弹了弹衣袍,手拂过了被带出了一道细微伤口的左手背,目光逐渐地被鲜红的血给浸染。血是红的,而那雪地也是红色的。缓慢地偏过头,她向前走了一步,吱呀一声,是积雪下陷的声响。厮杀声一道密过一道,这微不足道的动静当然是在顷刻间被掩埋了。晏家浣溪沙派来的人,归隐嗤笑了一声,龙牙刀归鞘。可她周身的杀机依然萦绕着,没有人敢逼近她的面前。 晏清霜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那股怔愣与震惊过回神。如果面前的这位煞神与家中闭关的那位逢面,她们之间谁胜谁负?归隐离开浣溪沙还不到一个月,可是她的成长不是以几日几月可以衡量的。归一啸对她造成的影响有多大?她会不会因此而杀尽浣溪沙的人?晏清霜望着那逐渐逼近的人喃了喃唇,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是晏歌手底下的人。」在绝境中能不能寻到一线生机?
第121页 听到了晏歌这两个字,归隐的眸光微微有些变化,如同一阵风吹皱了池水,但是很快的,风停乐,那池水也慢慢地归于沉寂。「你曾经和晏鸿一起害过晏歌;你还领了晏鸿的命令,让江吟对『十八香』这解药做了手脚。」 很慢很平静的语调,偏生从中感受到了一股令人悚然的杀机。晏清霜抱了抱手臂,很勉强地扯出了一抹笑容,她应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没有『十八香』,她身上的毒不也是解了么?在铸剑窟,我站在了她的身边,对江吟母子两下手,我还帮助她隐瞒晏鸿,偷偷地在晏鸿三餐中下了减弱功力的药物……」 「听起来你帮了晏歌很多。」归隐勾了勾唇,「但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们害死了我爹。如果你真心帮助晏歌,为什么不把我爹的下落告诉她,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青山堂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归隐心中生出了疑惑,但是很快就从心间抹去,她只是望着那满脸惨然的晏清霜,似是思考如何折磨她才能够泄恨。 难道就逃不过么?顾寒山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归隐在此?那位是不是让自己来送死的?也是,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那位怎么可能信任自己。晏清霜惨白着脸,从归隐的眼中捕捉到了一抹痛苦和茫然,心中浮现了一丝恶毒,她开口道:「如果我告诉你,晏歌其实早就知道归一啸的下落呢?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的算计呢?你眼中所见的晏歌是一个温柔的大小姐,可是你别忘记了她是萧长歌,她练得功法是忘情心经,练这种武功的人怎么可能有情?要说冷血,她跟晏鸿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84章 就算在此时, 归隐也不允许任何人编排晏歌的不是, 她不想知道晏清霜那些话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身形掠动间, 她已经越过了那几个浣溪沙的弟子, 右手稳稳地扼住了晏清霜的脖颈,手中的力道逐渐收紧, 瞧着那张清冷漂亮的面庞一点点涨成了红色,痛苦的挣扎与困难的唿吸, 归隐又轻呵一声, 勐地松开了手将她摔在了地上。 坐在了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就像是一尾濒死的鱼。晏清霜竭力的控制住发颤的身躯,手紧紧地抓起了两把雪团。归隐的身边忽然多了一个男人, 他脸上浮着些许玩世不恭的笑容, 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在这生死之际,脑海中勐地迸射着一道火花,一开口对上了却是那危险至极的目光, 诡谲而又阴冷。归隐想要放过她,可是这个男人!晏清霜心中一惊, 却见男人挡在了自己的跟前, 将归隐的身形遮住。「刚才那个鬼叫的孙家小姐说朝暮门的人来了。」与浣溪沙的人有仇, 跟朝暮门的人更是血海深仇。或许翠微门的人心中会因为朝暮门弟子的到来而松了一口气,可那忽然间转变的局势让他们瞪大了双眼,满心惊愕。 那道孤寂的身影在惨澹的日光下掠向了远处,李君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转身望着晏清霜, 伸出一只手捋平了衣衫上的褶皱,低声道:「看来那位让你送死来了,归隐要放你一马,可是我不愿意。」 「你、你是——」模煳的面容在脑海中逐渐地清晰,有些人因为无知可以活得更长久,而有些人怀揣着太多的秘密只能够奔赴黄泉,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血溅在了衣袖上,李君临嘆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略有些不满。他淡淡地扫了眼那战战兢兢双腿打颤却没有丝毫力气逃走的人,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此时,他一出手摺的不是梅花,而是一条条原本鲜活的生命。 朝暮门的人来了,虽然说只有四五个生面孔,这一来说明他们并没有放弃翠微门。孙留阳其实已经不愿意在两大门派中挣扎了,可这时候他识相的闭了嘴,等到朝暮门的人除了浣溪沙的弟子,再表明态度也不迟。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尸体,雪地被染得鲜红,几朵红梅飘落在其中。连云寨、浣溪沙以及他们翠微门的兄弟,各为各的使命而失去了生命,这江湖斗争的代价是不是太沉重了? 「我就说朝暮门的人会来救我们的!」孙薇薇的脸上满是得意,她微挑着下巴,对身边连云寨的兄弟们表示蔑视。她急着与朝暮门的弟子会合,可是手臂上蓦地多了一道力道,赵交一把拽住了孙薇薇,朝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去。 朝暮门的弟子确实是来了,可是他们被一道抱刀的身影给拦住。 「赵老弟,你带来的那位女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孙留阳脸上的笑容凝固,一双眸子沉沉的,就像是狂风暴雨时候的乌云。很不一般的本领,在他们诸人之上,如果是个敌人,孙留阳不想去深想。孙留阳为自己一开始忽视了这个漂亮的女人而感到懊悔,握紧了双拳,看着那艷红色的夺命刀光,「她到底是敌是友?」 「不是敌也不是友。」赵交紧闭着双唇,倒是齐舞阳喃喃应道。对他来说,朝暮门、散花宫都是导致他们东海剑派灭门的罪魁祸首,他的心中是希望归隐能够杀了这一群人报仇雪恨的。看了看孙留阳那沉重的脸色,他又说道,「孙掌门,她不是别人,是归一啸归大侠的女儿。」 孙留阳听说过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大约是因为心中对女人的蔑视,便将这给忽略了。归一啸的大名在江湖上谁人不知呢?如今齐舞阳这么一提,孙留阳倒是想起来了,他瞪着双眼,低喝道,「她是妖女归隐?是血河刀狂归隐?」
第122页 逆着阳光瞧见了那五个人倒在了血泊中,齐舞阳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是。」之后便不肯多说一个字,只有那孙薇薇不停地叫嚷着,唿吁着门派的弟子去帮助朝暮门的人。活的人都往身后聚拢,浣溪沙的弟子死的死,逃的逃,算起来是他翠微门大获全胜,可是孙留阳心情沉重,脸上不见丝毫的喜悦。朝暮门的人死在了这里,他们会不会善罢甘休?浣溪沙损失惨重他们会不会捲土重来?这个仇越结越深,危机也越来越重。 「孙大哥,带着你门派的弟子跟我们上连云寨吧。」这天底下同病相怜的人何其多?他们只能够牢牢地团结在一块。什么名门正派的弟子,什么落草为寇的恶人,这一切都被抛到了脑后去,还有什么比这条命更重要呢?见孙留阳的脸上有些松动,齐舞阳又说道,「我连云寨虽然是个小地方,可是易守难攻,曲曲折折的林间路径,到处都是陷阱,浣溪沙的人一时间还不能找到我们。」 「这——」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交的目光在尸体上停留了片刻,说道,「那位是晏鸿晏二爷的义妹,他们的关系很好,浣溪沙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剿灭翠微门。」孙留阳动摇了,原本打算死守着翠微门,可是在看到这一派惨象后,他的心中有不甘、骇然以及不忍。一阵风吹来,他瑟缩着脖子打了个冷颤。 几只寒鸦在半空中掠过,苍茫的雪色中只留下几个黑点。由两个人步履艰难的朝着这边赶来,一下子生出了警惕,将长剑横在了胸前。那两个人的身形逐渐明朗起来,他们越过了大门越过了地上那一具具的尸体,气喘吁吁。女子亲切温暖的笑容让人如沐二月春风,她身侧白髮男子惨白着一张脸,像是见了鬼一般。 确实比见了鬼还可怕,他在看见那一旁漫不经心擦拭着刀上鲜血的归隐时候,面色更是惨白了几分。 女的是谢小楼,男人自然是李玉湖。 「你们没事就好,我在路口等了很久都没有瞧见你们的踪影,还以为出什么大问题了。」谢小楼在看见归隐的时候眼睛亮了亮,但是她克制住了上前的那股冲动,冲着孙留阳一干人说道,「我跟师兄这次是趁掌门不知道偷偷熘出来的,浣溪沙惨败而归应该不会善罢甘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很多事情不跟我们西楼剑派讨论了,就连李掌门都被排斥在外。晏家应该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可具体是什么我们打探不到。」 「我们掌门最近事情很多,大概是忘尘阁的人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诶,不说这个了,孙掌门,为了翠微门的弟子着想,你最好跟舞阳他们一起去连云寨吧,目前那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要是遇到了危险,你们还能够躲到无名山的南华寺去。」谢小楼的面色很严肃,她一开口就像已经提孙留阳做下了决定。她转过头又推了推李玉湖的手臂,低声道,「师兄,你快把看见的事情告诉他们。」 「看见什么?」李玉湖怔愣了片刻,才开口道,「顾寒山他们很可能要去攻打朝暮门了,这是一个好机会,不能在这种时候有所损失,我们要保存实力。如今的西楼剑派虽然跟浣溪沙联盟对付朝暮门,可我们的心一直向着八剑与武林中其他弱小的门派。当初的晏二爷是为了江湖主持正义的,可现在连他浣溪沙都变成这样,我们只能够靠自己。」 「靠自己?」一道不轻不重的嗤笑传来,李玉湖朝着那发声的地方望去,被归隐那冰冷无情的目光一刺,立马一个瑟缩。「对的,是靠自己。」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可又显得底气不足。 谢小楼微微嘆了一口气,她搭在了李玉湖腕上的手没有收回,整个人几乎与他紧贴在一起,这一番景象落在了齐舞阳的眼中,端是刺眼。「小楼姑娘,我们接下来——」 「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们。」谢小楼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啊?」李君临懒懒地问道。 「坏消息。」谢小楼的眼中浮现了一抹惊恐,那红润的面色上有几分苍白,在众人的目光下,她颤声道,「神鼎教的人忽然间出现了,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早已经死去的人。」 在中原武林的眼中,神鼎教可是切切实实的西域魔教,当初的修罗场就是他们搞出来的。时隔多年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中原。 「师妹!」李玉湖喝了一声,他的声音在颤抖,显然是极恐惧。 「师兄,我一定要说。」平復了情绪后的谢小楼声音中有一股坚定,「我看见了当初叛出魔教的圣女姬孟,她应该早就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活了,还跟神鼎教弟子走在一块。」 第85章 李玉湖的面色惨白, 他揪住了自己的白髮, 勐然间暴喝一声道:「她死了, 是我亲手埋了她!不可能会重新活过来的!」 比起李玉湖的焦躁不安, 谢小楼的情绪可算是平静多了。她望了李玉湖一眼,轻嘆道:「可是师兄, 我们亲眼看见了她。也许在你埋了她之后,神鼎教的人出现了, 将她给救了回去。」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李玉湖是一个为了正道而杀妻的人, 也是一个为了情字而一夜白头的可怜人。他当初的妻子, 是从魔教中叛逃出来的,名字就叫做姬孟。当真相露出水面的那一刻, 李玉湖那满腔柔情划过了利剑, 他手刃了自己的妻子,以示他跟魔教势不两立。江湖上的人或是鄙夷、或是赞扬……这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人淡忘。可现在,神鼎教的弟子忽然出现, 他们是来报仇的么?
第123页 「这江湖越来越有意思了。」李君临掩着唇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的语调破开了那如同冰雪凝结的冷凝氛围。谁是对手?谁是朋友?谁都可能是对手, 可是没有什么人能够成为永远的朋友。 归隐勾了勾唇, 对李玉湖这歇斯底里的癫狂视而不见, 她转头对着孙留阳说道:「带着你门中的弟子去连云寨。」这是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除了跟着去连云寨,那就只能够死了,孙留阳读出了归隐话中的意思,他心中一惊, 那最后一点顽固被这无情的话语给打破。 谢小楼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不知道她图的是西楼剑派还是整个江湖呢?归隐淡淡地扫了眼那满心喜悦、藏不住笑意的人,心中暗暗一声嗤笑。谢小楼已经成为了萧红袖的左膀右臂,知道很多的事情也不足为怪。 连云寨远处佛寺里的钟声传了出来,一脉庄严与冷肃。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那寨子里房屋一间连着一间,都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子。连云寨的大旗竖在了营门口,在寒冷的风中猎猎作响,门前的雪已经被扫尽,地面上潮湿一片,留着那坑坑洼洼的脚印。「你是什么人,是谁让你来的?」听到了脚步声,归隐没有回头,她眯着眼冷淡地问道。 「我是李君临啊。」李君临咧嘴一笑道,「是老天让我来这寨子中当你的狗头军师!我不会害你的,你要知道,我最倾慕的江湖女侠就是你归隐了!」李君临心情很愉悦,他一个纵身跃到了一旁蒙着薄雪的青石块上,弓着身子留下好几个掌印。「你想要杀谁?我会帮助你的。」 归隐拧着眉,冷声应道:「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李君临轻嗤一声,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安静了片刻,他又开口悠然道:「都说归隐女侠是独来独往的人,你忽然间出现在连云寨难道是要为他们求公道?不过是想利用这一群人罢了,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帮助么?人在江湖,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可是不行的。」同样的话从不同的口中说出,归隐忽地想起了那远走他乡的桑不留,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她何尝不知呢,这不是一个人的江湖。 「怎么,你在想你的朋友了?」李君临轻轻一笑道,他对所谓的答案不在意,可是蓦地听见归隐说了一声是的时候怔愣住。就算是独来独往性子孤僻的人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好友,何况是归隐呢。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那苍茫的雪色中露出的一点塔尖,悠悠地嘆了一口气,再转头时候,归隐已经消失不见了。 桑不留去了哪里几时回来这些事情归隐不知道,她也不想刻意去调查。她离开了这无名山的连云寨,去一个她曾经到过的地方。忘情山庄,那个似乎独立于人的视线中,可最终会被牵扯入大大小小江湖事情中的山庄。萧红袖、萧忘尘以及萧长歌,可都是他们萧家的人吶。归隐扯了扯嘴角,忽然间发现自己连一个笑容都绽放不出来,这是几时发生的事情? 谢小楼师兄妹两个人是不能长久停留在连云寨的,他们只是确认孙留阳一行人的安全,之后便匆匆忙忙的赶回西楼剑派去。归隐正是随在了他们的身后,避开了护院弟子,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晏歌曾经住过的地方,那儿的摆设丝毫未动,透过雕花窗子,依然能够看到那堆积着白雪的鞦韆与假山。 并非来此处缅怀过去的亲昵,在屋中停留了片刻便掠了出去,打晕了一个独行的女弟子换上了西楼剑派的装束,面上涂涂改改,倒也掩饰住了原先的样貌。她到忘情山庄的时候将近黄昏,如今夜幕降临,正好将一切事情都掩藏在了黑暗中。所有在白日下不便曝光的污秽与荒唐,或许都会在夜色里重现。 萧红袖住的屋子中很安静,只有几道轻浅的唿吸声。若不是人影投在了窗上,几乎感觉不到这里有人的存在。窗下的草木随风而动,上头的积雪滑落在了脸庞上,冷气逼来,可归隐恍若未觉。她在等那一片静寂被打破。「李掌门——」忽地响起了一道客客气气的声音,这两个人吶,哪里有点夫妻相?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出卖么?归隐眸子沉了沉,掩饰住了那片刻的迷茫。 「我们与浣溪沙结盟,可是浣溪沙根本不会对我等坦诚相待,你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你知道为什么三山四海堂忽然间更换了堂主么?我们投靠浣溪沙这件事情,在江湖上已经有了不好的名声。八大剑派如今落到了这种境地,有很大一部分是晏歌造成的。」李道衡的声音似是在强压着怒气。 「你以为现在的八剑能做什么?」萧红袖冷冷地哼了一声。 砰地一声,茶杯被砸碎,投在了窗纱上的身影动了起来:「当初我们约好的,我和你成亲,西楼剑派和衡山剑派结为一体,你当盟主,可是大大小小的事情让我衡山派来决定,可是现在呢?什么事情都是你派中的谢小楼和李玉湖去处理,你们独断专行,将我衡山派、将其他剑派置于何处?」 「萧红袖,你恐怕是忘记了,我们八大剑派的仇人不止是忘尘阁,还有朝暮门与浣溪沙!你萧家与晏家有那一层关系,可是我们没有!高明悬以及曹氏兄弟死在了忘情山庄,那些弟子不说,可是心中早就有了个疙瘩,他们会以为我们下得手!将一切推给了忘尘阁?可你知不知道,江湖上不少的人在传说,忘尘阁的阁主是你们萧家的人!你以为能够隐瞒住么?萧忘尘使用的剑法是你们西楼剑派的四时剑法!」
第124页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萧红袖轻轻地嗤笑一声,问道。 李道衡应道:「浣溪沙要完了,连一个翠微门都不能对付。我们不能够依靠浣溪沙了,如今江湖上势力错综复杂,我们该自己去谋夺地盘与招揽门徒,而不是等着浣溪沙与我们一起杀入朝暮门去。对了,朝暮门与忘尘阁恐怕也是貌合神离,三头六臂只剩下一个,而七杀全身而退,这说明了什么呢?」 「楚云朝一直没有露面,我在朝暮门的暗桩说他正闭关练功;如今浣溪沙的萧长歌也在闭关,这是个好机会。集结弟子攻打浣溪沙还是朝暮门,你选一个。」 莽撞而又躁进,归隐暗暗嗤笑了一声,可也屏住唿吸等待萧红袖的回答,她到底会选择哪一个呢?或者说哪个都不选?一道娇笑在屋中响起,随之而来的坚定的话语。「如果我两个都不选呢?我要对付忘尘阁,我想八剑的弟子想法跟我一样。当然,你可以带着你衡山派的弟子去。不过他们在之前援助浣溪沙的时候,几乎死绝了吧?」 「萧红袖!」一道暴喝如雷霆炸响,「你言而无信。」 「李掌门你难道是个君子么?遵守着信义?」萧红袖轻嗤了一声,「论武功我不如你的,或许你可以在这里杀了我?这样八剑的权力都被你一个人紧紧握住了。 」 一时间的沉寂后,忽地响起了一道重物落地的撞击声。屋子中的气息忽然间变了,投在了窗纱上的人影也不似之前的伟岸,像是两个女人。「我不会感谢你的。」萧红袖的声音冰冷,隐含着一丝怒气与恨意。 「你不想学四时剑法的后十二式了么?」另一道声音悠然而又惬意。 萧忘尘!她怎么会在这里?归隐的眉头紧锁着,竖起耳朵听里头人的说话声。 萧红袖冷笑道:「我想要忘情心经,你能帮我去要来么?」 「不行。」拒绝得很是干脆。 「那你走吧,我还是会对忘尘阁下手的,你知道,我最恨的人除了你萧忘尘就是萧长歌。」 「我不明白,我们是姐妹啊,为什么不能够站在一处呢?」萧忘尘的嘆息声响起。 「你别天真了,这个江湖事冷血而又残酷的,你去问问萧长歌,她将谁当做姐妹或者朋友了?就算面对着归隐她也毫不手软。如果我听从你的话,她最后要杀我,你会怎么办呢?你要记住,我现在不对你动手那不过是因为我武功不及你,等我功力精进,我会杀了你的。」 第86章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为复杂, 萧家的三姐妹亦如是。萧红袖要对付忘尘阁, 而忘尘阁则是帮着朝暮门对付浣溪沙, 真真假假, 其间会有多少门道,归隐摸不清, 也不想知道。她只身来到忘情山庄难道只是蹲在墙角听一番没有什么用途的话么?不,她是来杀人的。萧红袖和李道衡不和, 这八大剑派的弟子明里暗里都知道一些, 虽然八大剑派在这江湖中的地位早已经一落千丈, 可是归隐她要让他们彻底分裂。有的人会选择离开,有的人会选择跟随萧红袖, 而有的人则会被谢小楼劝服前往连云寨。 三三两两的巡夜人在寒风中走动, 他们被屋中的动静惊了一下,可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滞。守在了萧红袖屋前的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 佯装不知道屋中的争执以及那陌生人的声音。萧忘尘是一个比较棘手的人物,归隐耐着性子等她离开了这儿, 才从那潮湿冰冷的花丛中掠出。她的一身青衫已然湿透, 惨白而又冰冷的面色像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厉鬼。一个手刀便将那人打晕, 扼住了她即将出口的叫喊。萧红袖灭了烛火已经就寝,而那个被她和萧忘尘打晕的李道衡还倒在了冰凉的地上。可怜这沉睡昏迷的人,不知道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再醒过来了。剑是从一旁剑架上取下的,而剑招则是当初窥得的四时剑法,归隐的学习领悟能力一向很强。 萧红袖睡得很沉, 在忘情山庄,在她自己的地盘似乎是不用担心有什么危机发生。长剑吞吐着亮芒,将屋中的帐幔给撕碎,浓烈的杀机在屋中瀰漫。在睡梦中感觉到了危险的人蓦地睁开眼睛,枕下抽出了一把利刃,朝着那道暗影的身上捅去。匕首没入了血肉中的撕裂声,这还不够,她找到了自己的剑,确定那忽然间袭击的人毫无生机了才松了一口气,点燃了蜡烛。 归隐推着李道衡的身体往萧红袖的床边去,等到那匕首刺入了李道衡的胸膛时,她便松手悄然地隐匿在了一边。烛光将黑暗给驱散,她勾起了一抹笑容,看着萧红袖那苍白的惊怖的脸色。她批了一件长衫遮住了中衣上的血迹,便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屋外去,仿佛感觉不到彻骨的寒意。「来人!快来人!」萧红袖的声音在暗夜中极为突兀,那睡着的、或是被她的叫喊惊醒的,都朝着她这儿涌来。一阵阵的脚步声后,她又镇定了下来,吩咐道,「把谢小楼和李玉湖请过来。」 萧瑟的冷风吹过窗棂,呜呜咽咽像是野兽的咆哮。萧红袖慢慢地回到了屋中,望着那倒在了血泊中的尸体,眼眸中满是厌恶。谢小楼和李玉湖来得很快,他们对这些事情向来殷勤,谁不知道,他们会萧红袖的左膀右臂呢。一声尖叫发出,谢小楼及时地捂住了自己的唇,那飘荡在了冬夜中的声音只剩下了半截。「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李掌门他——」 萧红袖眼眸闪烁,冷冰冰地应道:「他忽然想要杀我,为了自保,我只能够动手了。」
第125页 「可是——」谢小楼的眉头微蹙,那半句话最后还是被咽了回去。李道衡的功夫在萧红袖之上,可那身上的剑伤确实是四时剑法,他的胸膛处还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上头的纹路很是熟悉,是萧红袖之物。萧红袖杀了李道衡,这件事情要是被八剑联盟的弟子知道了……心中暗自思忖着,谢小楼打量了萧红袖一眼,掩藏住了眸中的一抹暗色。 「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对我们西楼剑派……」李玉湖的话还没有说完,萧红袖就不耐烦地打断他,道「瞒过去!玉湖,你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让他们把李道衡拖出去埋了,假装他外出未归,失踪久了他就会在大家的心中慢慢消失,反正衡山剑派的弟子在与朝暮门一役中几乎折损殆尽。」 「是。」李玉湖应得很快。 萧红袖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小楼,你一直跟浣溪沙那边的人接洽,有什么消息么?他们没能够剿灭翠微门,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不知道。」谢小楼见萧红袖神情一凛,立马又补了一句,「浣溪沙那边说到时候会通知我们。」 「掌门,晏家那边显然没有将我们放在眼中,我们没必要跟他们继续合作。」李玉湖听了这话一脸愤懑不平,「当初要对付朝暮门的时候,请我们八剑的弟子过去帮忙,用完了又踢到了一边去,他们浣溪沙一番大变动,与他们合作的我们一无所知,这晏二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是不是等攻打朝暮门的时候再将我们拉过去替他们送死?」 萧红袖摆了摆手,蹙眉道:「这事情稍后再议。咱们虽然重新结成了联盟,可现在的力量远不如当初,有些人脱离了八剑,而有些人留了下来,心中却满是不平,他们不会愿意替西楼剑派卖命的。这一种人,他们不想死,我们越要将他逼上死路去!」 「掌门,我觉得我西楼剑派与其他剑派间最好能够做到融洽和谐,不然被奸人挑拨重新离散怎么办?」谢小楼忧心忡忡地说道,萧红袖的行事向来是霸道而独断,她不会管其他人的想法,只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可是谢小楼就不同了,她就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所到之处都是融融的春意。与其说八剑的弟子听从萧红袖的调令,倒不如说他们的心已经被谢小楼收买。 萧红袖不会听也不愿意听谢小楼的这一番话,她抬起头望着屋樑,仿佛感觉到那儿有一阵阴冷的风吹来。皱了皱眉,开口道:「你们先回去吧,记得把李道衡这事情给处理了。」谢小楼与李玉湖对视了一眼,面上写满了无奈。李玉湖的动作很快,离开了不多久就寻来了几位心腹弟子,将李道衡的尸首拖了出去,唯有残余在了地上的血迹,昭示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归隐藏在了暗处,等到屋中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才悄悄地潜了出去。光是李道衡一个人怎么足够呢?这忘情山庄有着八大剑派的其他弟子,他们身上势必要留下四时剑法的痕迹,这样,就算萧红袖想要隐瞒这个消息,也是不可能的了。手中沾满了血腥,转眼间又多了一条命,城外唿啸的风穿过了林梢,归隐忽然间有些伤感。她为了报仇手上沾着其他人的鲜血,那么那些死去的人呢?他们的亲朋好友会不会来寻仇?这冤冤相报的江湖似乎没有终结的时刻。归隐不是好人,在这冷血的江湖中她也不愿意当一个好人。很多素昧平生的人,从一开始就被命运的轨迹按在了对立面,刀剑相向。自我嗤笑了一声,低喃道:「或许她说得对,我根本没办法离开这个江湖。」 连云寨是个掩藏在了崇山峻岭中的小寨子,这路途曲折不平,若是没人带路,恐怕难以摸到地点,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消息倒是来得很快,他们恐怕不止与谢小楼有联繫。这二寨主连云虎是向来不管这江湖事情的,只顾着端着饭盆狂吃,如果齐舞阳让他打,他就向前沖,如果命令他撤退,那么他也只能够不甘不愿的回头。「八剑联盟出事情了。」齐舞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云虎正在大块吃肉,他只是抬起头哈哈笑了一声,「那小娘们又弄出什么事情了?」直到被齐舞阳瞪了一眼,他才缩了缩脖子将脸埋在了饭碗中。 「西楼剑派的掌门萧红袖杀了她的夫君,也就是衡山派的李道衡。」齐舞阳沉声道,「这下子八剑九侠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两个人?除了萧红袖那娘们还有谁?」连云虎大着嗓门又问道。 「孔门剑派的孔若愚。」赵交眸光一沉,接过话头。「八剑九侠中只有他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噢噢。」连云虎连连点头,表示明白。顿了顿放下了碗筷,抹着唇问道,「萧红袖那娘们为什么要杀了李道衡啊?难不成在外面养小白脸被李掌门知道了?就和小白脸一起下黑手?」 「云虎,别乱说。」齐舞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恐怕是为了权力,八剑联盟的盟主是萧红袖,可事实上李道衡掌门比她更有资格。可惜衡山剑派的弟子几乎都死在了浣溪沙,李道衡这个掌门当得可就名不副实了。这是萧红袖下手夺权的好时候,你要知道,这个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女人,都极为心狠手辣。」齐舞阳说完了这一番话,勐地想起了归隐还在场,偏头望去,那冷淡的神情中不见分毫的不悦,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87章 在忘情山庄发生的事情压不住, 或许是有人不愿意让这事情平息下去。浣溪沙与西楼剑派是结盟的, 在知道了这件事情后, 第一件事情就是退出了所谓对付朝暮门的联盟, 划清了界限。有人死了,自然会有人报仇, 衡山剑派的弟子并非是一个都不剩,而忘情山庄中那一夜忽然死去的其他剑派的弟子, 身上也是明显的带着四时剑法留下的伤痕。有些原本就不平的人, 此时便要站出来反对萧红袖了。
第126页 萧红袖坐在了大厅中, 门外西楼剑派的弟子持着剑,将一片闹哄哄的人给隔绝在外。萧红袖的脸色铁青, 眸中也充斥着恨意, 她知道李道衡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中,可是其他剑派的弟子呢?可从来没有下过令。会四时剑法的除了她门下的弟子,还有晏歌、萧忘尘!那夜会不会是她离去的时候, 做下了那等事情,栽赃陷害西楼剑派?人总是这样, 明面上装出一副为你好关心你的模样, 可是暗地里呢?那手段简直阴狠。揉了揉眉心, 萧红袖嘆了一口气,问道:「小楼,外面怎么样了?」 谢小楼的面上浮现了担忧,她转望着萧红袖,眸中溢满了关切之情。带着几分安慰, 她柔声说道:「好几天了,他们依然不肯退去。师姐……你也不要太担心,让我去同他们交涉吧。只是那些其他剑派的弟子……真的不是我们西楼剑派的人所为吗?」谢小楼在试探,她眸中真实的情绪被掩藏的严严实实,一个心烦意乱的萧红袖,一个心中被对萧忘尘的恼恨填满的萧红袖,怎么可能会注意到她谢小楼的变化呢? 萧红袖的目光越过了厅中的人,落在了外面的弟子身上。她站起身怕了拍衣衫上毫不存在的灰尘,脸色渐渐地好转,她悠悠道:「通知下去,准备迎战敌人。」 「敌人?」李玉湖眉头一皱,问道,「掌门,我们要对其他剑派的弟子下杀手么?这样在江湖上,我们的名声恐怕会——」 「你以为我们的敌人是其他剑派的人么?」萧红袖嗤笑了一声,又说道,「朝暮门的人对我们八剑九侠恨之入骨,现在我们处于一片混乱中,而浣溪沙不愿插手此事,他们不会错过这么一个机会的。」 「那其他剑派的弟子怎么处置?」李玉湖又问道。 「愿意听我们的,留着,不愿意的就杀了。」萧红袖眸中掠过了一道冷光,她冷冷地一笑。八剑联盟重组后,占据绝对力量的是她西楼剑派,对于不能够利用的人,萧红袖一向是心狠手辣。 她的估算没有错,楚云暮带着朝暮门的弟子以及三头六臂中仅剩的林不冲来了。他们已经进入了忘情山庄,他们的长剑上沾染了不少的鲜血,当然,他们自己的身上也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楚云暮依旧是一身男装,手中的摺扇开开合合,她比往日更为得意了,一举一动间都是对其他人的蔑视。她的武功不是很好,可偏偏在大大小小的危境中,她成为了活下来的那一个。 「原来是楚姑娘。」萧红袖的唇角泛起了一抹笑。 楚云暮的脸色一沉,啪地一声合上了摺扇。「杀!」红唇喃动,留下这么一个字。往前进的人,杀!往后退的人,杀!跪在地上求饶的人,还是杀!这是一个残酷无情的字,每一笔每一划都是淋漓的鲜血写成的。楚云暮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门下的弟子杀人或者被人杀,站在她身边的瘦弱娇小、畏头畏尾、看起来很是害怕的年轻人,则是替她挡住了所有的攻击。林不沖,是在进攻浣溪沙之后唯一的倖存者,这是值得他骄傲的事情。 其他剑派的弟子并非完成没有头脑的人,或者说是给谢小楼一个面子,他们几乎一致地对付忘情山庄的入侵者,等到彻底料理了敌人,再与萧红袖理论、算帐!楚云暮虽然亲自来了,可是她率领的并非是朝暮门的精锐力量,而是小小地一部分,或者说只是林不冲堂下的弟子,看着他们为了自己拼搏受伤乃至于送命,楚云暮的脸上连一丝惋惜都没有,仿佛在看那些渺小的蝼蚁。 楚云暮往前走一步,林不沖就往前撕开一道口子,她与萧红袖的距离越来越近,而氛围也越来越紧凝。楚云暮不是萧红袖的对手,可是加上一个林不沖呢?无情的剑光带出了一片血迹,轻轻的嘆息如同枯叶落在大地、又似是雪花飘零在剑尖。「冬至!」萧红袖眸中掠过了一道光芒,她微仰着头,看着那从不远处的树上翩翩落下的人。狰狞的面具遮住了姣好的面容,一双眸子似是含着一分笑意。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萧红袖心中恨,可是她没有开口,因为她要利用萧忘尘替她击退面前的敌人。 「忘尘阁与我朝暮门乃是盟友吧?」楚云暮面色倏地一变,她冷笑一声。 「现在不是了。」萧忘尘慢悠悠地应道,「我们之间或许该称为交易,你们朝暮门出大价钱请我们对付浣溪沙,当初在浣溪沙我七杀弟子已经助你们一臂之力了,所谓的结盟自然也散了。」 楚云暮又道:「你要什么呢?只要我们浣溪沙能够付得起。」她不愿意在此时与忘尘阁的人对上,身边的高手实在是太少了,很难拦住这个忘尘阁的阁主。 萧忘尘轻笑,她摇摇头道:「朝暮门如今是女公子你当家了么?你可以做任何的决定?楚云朝呢?」楚云暮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怒气,正打算开口,又听得萧忘尘道,「我只保住萧红袖一个人,至于西楼剑派的弟子,与我无关。」这不带有任何敌意的话语将楚云暮心中浮现的那点怒气给化解,她皱着眉沉思一会儿,竟也点点头。两个人确实达成了共识,可是萧红袖呢?她是一个独立的有自主意识的人,怎么会愿意让他们来定夺自己乃至于整个西楼剑派的生死? 「不好了,掌门,有一群什么连云寨的人攻入了山庄里,他们中间有很多原先是八剑的弟子,如今我联盟弟子也有倒戈之辈。」这对萧红袖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她扯了扯嘴角连一个笑容都露不出来了。而楚云暮则是更得意,她摺扇开合间,便夺去了那近身的八剑弟子的一条命,鲜血溅落在了雪白的摺扇上,洒落了点点血迹,如一树梅花绽放。
第127页 萧忘尘伸出两指夹住了萧红袖那愤然刺来的一剑,她不生气,反而是很轻快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么?」 「这不就是你跟萧长歌想要见到的?」萧红袖怒极反笑,「是你杀了其他剑派的弟子栽赃给我们西楼剑派对么?又一次挑起了八剑联盟内部的矛盾,你就想要彻底摧毁我忘情山庄,我是恨你,你做的这些又何尝不是对我的报復?」 「呵。」萧忘尘嘲讽一笑道,「八剑联盟扶不起来你心中难道不清楚?一直都是你要对付我忘尘阁,我们又何尝伤你?西楼剑派早就不是你想像中的样子,你怀疑我为什么不怀疑你身边的人?你以为连云寨的人是哪里冒出来的?你以为是谁将这群狼引入?」目光如同一柄尖利的剑,越过了萧红袖落在了谢小楼的身上,可这一番话是对萧红袖说的。「放弃西楼剑派,远离这个江湖吧。」萧忘尘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来,她想逼走萧红袖。 「你闭嘴!」萧红袖气得发抖,她用劲抽回了长剑,锋利的剑刃在萧忘尘的指上带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我的事情容不得你来置喙,你自己都不肯退出江湖凭什么让我离开?忘尘阁一日不灭,忘情心经一日没回到我西楼剑派,我萧红袖就不会离开这江湖!我宁愿生死也不会离开!」 面对一个顽固的萧红袖,萧忘尘只能够嘆气。 又一个人跑了过来,她的身上满是血污,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才到了萧红袖的面前,颤抖的手指着远处,像是见到了幽魂一般,整个人都在打颤:「有、有个人,她、她……归、归隐……」处在了极为惊怖的境况下,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出来。 「归隐。」萧红袖脸色一白,再抬头发现萧忘尘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跟前。归隐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要报復么?萧红袖自认西楼剑派没有得罪过她的地方,或者说,归隐是为了萧长歌才来到这儿来?心中如同扎了一根刺,仰着头兀自笑出声来。凭什么萧长歌的身边有那么多的人?萧忘尘为了她,归隐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她? 「掌门……」谢小楼有些担忧地开口。 萧红袖蓦地闭嘴,她的眉眼间笼着一层冷意,比这寒冬腊月更甚。「我们撤。」她说了三个字,却不知道即将把自己推入那万丈深渊之中。 第88章 归隐抱着剑站着了一棵凋零的、还留着残雪的老树下, 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把锋利的、经歷千锤百鍊的刀, 冷峭而又残酷, 她的唇角似乎有一抹笑容的, 可是这种笑比冬还冷。刀意以及刀气从她的身上四下蔓延,较之前一回见, 更近了一层。萧忘尘袖手站在了不远处,她从归隐的身上已经感受不到前时的那种温和, 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朝暮门的人跟八剑九侠的弟子在厮杀, 而那所谓的连云寨的人也在人群中厮杀。血腥与残忍似乎有一种很强的感染力, 将那些正常的原本还心存善意的人给逼疯了,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刀剑, 渐渐地忘了自己, 渐渐地变得麻木,溅在了脸上的血尚存几分温热,他们只是用袖子匆匆一抹, 仿佛抹去的是一滴雨水、是一滴泪。萧忘尘回头看了眼,已经不见萧红袖他们的踪迹。 这儿是忘情山庄, 是姓萧的, 萧忘尘不会让它落在朝暮门的手中。楚云暮似乎也有这个觉悟, 她只是想将西楼剑派的弟子赶尽杀绝,而不是占领这座山庄。朝暮门的人只是杀,而连云寨,他们中八剑九侠的兄弟们,在杀戮之余, 他们所做的就是动摇人心,将那些人收入自己的羽翼下。江湖上已经传出了连云寨和翠微门的声名,是他们挫败了浣溪沙的一轮攻击。这件事情足够他们在武林扬名。 「你们跟朝暮门约好的?」萧忘尘往前走了一段路,逐渐逼近了归隐,又与她保持着距离。归隐还没有应答,她便兀自哂笑,归隐与朝暮门有那不共戴天之仇,怎么可能会与她们合作呢?如今做的一切,恐怕就是她迅勐而热烈的报復。归一啸是死在了朝暮门的善觉大师手中,是死在了浣溪沙。心中暗暗地嘆了一口气,她又问道,「你还记得那日我在酒楼里说的话么?」 归隐轻笑了一声,她抬眼望着浑身戒备的萧忘尘,没有应她的话,反而是慢条斯理地问一句:「你要救萧红袖?你让她跟谢小楼他们走了?」 她的目光很古怪,冷漠中有几丝讥诮,萧忘尘蹙了蹙眉头,心中一惊险些出了一身冷汗。茫然的目光掠过了犹在打杀的人,冷不丁又听归隐说道:「眼睁睁看着想保护的人丧命,感想如何?」萧红袖会死?死在谢小楼他们的手中?萧忘尘的脸色凝重起来,她甚至都没有看归隐一眼,就朝着山庄外头飞掠去。归隐望着她背影轻呵,而眉头紧紧蹙起。身不由己?晏歌有什么身不由己的?真是荒唐而又可笑。 脚步声逼近,刀光无情。 「诶诶诶,是我!」李君临大叫一声捂着胸口倚靠着树干喘气。他拭去了额上的冷汗,险些被归隐一刀给削下了脑袋。「我们为什么要对付西楼剑派、八大联盟?还有朝暮门的那些人不是你的敌人么?怎么放他们走了?」 「不是我要对付。」归隐眯着眼诡笑,「我只是让谢小楼的计划提前了而已,八剑九侠灭了么?他们只是融入到了连云寨里头,原先连云虎的手下死的死散的散,如今是齐舞阳手下的八剑弟子。至于他们听得是齐舞阳亦或是他人……呵,回山寨去吧。」归隐轻呵一声,话没有说尽,龙牙刀背到了身后,她拂了拂衣袖,飘然而去。仿佛来到这忘情山庄只是看一个热闹罢了。
第128页 冷酷血腥的一天后,偌大的山庄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幽冷的月挂在了屋檐上,将这片大地照得惨白。横七竖八的尸体没有人料理,那鲜血蜿蜒流淌似乎汇成了一条小溪流,树干上、亭子上、门框上,到处都溅满了早已经干涸的血。这里哪里还是那热闹的江湖知名的忘情山庄,而是成为了一片血腥荒凉的修罗场。 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在月光下游荡,像是降落在了世间的魂灵。一盏盏的灯火在她的身后猝然亮起,弯弯曲曲如同一道长龙。模煳的面容在灯光下逐渐清晰,一道黑影从屋顶上掠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传来几句低语。不是归隐心中那个温柔的、温婉的晏歌,而是江湖中心底冷漠神秘的萧长歌,她微仰着头,沐浴在了清冷的月下,发尾在唿啸的冷风中颤动,她的眼眸似是热切地像一团火,可仔细瞧着却是冰冷的一片,像寒冬腊月的雪、高山上积累千年的寒冰。 「你出关了。」那一团黑影是萧忘尘,她的手指攀着面具的边沿一点点揭下,露出了一张与萧红袖酷似的、苍白无血色的脸。她的眸光闪烁,有惊有喜、还有一种浓烈的哀伤,像是那多愁善感的诗人之眼。「归隐她啊,恐怕真要站在你的对立面了。」 「嗯。」晏歌淡淡地应了一句,仿佛那两个字已经不能够搅起她内心的波澜。目光在萧忘尘的面上逡巡,她开口问道,「找不到萧红袖了?」 「找不到了。」萧忘尘低垂着头,有些丧气地应道,「忘尘阁的人出动了,还是没能够寻到她的下落,至于谢小楼他们,则是去了连云寨,归隐也在那儿。」 「找不到也好。」晏歌冷冷一笑。 「你还是想杀她?」萧忘尘双拳紧握着,她盯着晏歌,眸中燃起了一道不甘与恼恨的烈焰,「长歌,你跟你说了多少次,为什么你就不听我的呢?你想杀别人我不管,可是红袖她与我们是姐妹,我们的身上都留着萧家的血!」 「不是我要杀她,是她想要杀我们。」晏歌的眸子稍稍柔和了些,「你劝过她多少次了,可是她改变主意了么?叫她一声袖姐,可是她心中只想要你的命以及我手中的忘情心经,秘籍给她无妨,可是她的心性能够练么?是她自己要走上一条与我们不同的绝路,我给过她很多次机会,放过了她很多次,不然她怎么可能活到了现在?你再看看如今的场面,她想当八剑联盟的盟主,可以,只是后来呢?她被那莫名其妙的仇恨蒙蔽了双眼,连身边的人包藏祸心都看不出来。她这样活着,很没有意思。」 「……」萧忘尘只觉得内心凉透,不知道是失望亦或是其他情绪,她摇了摇头应道,「你长歌,还真是冷血无情。是忘情心经让你如此?还是本性就是这般呢?」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晏歌轻笑一声,「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仁慈的人,我连亲生父亲都可以杀了,更何况是其他的人呢?晏鸿要利用我对付我,我杀了他;而萧红袖呢?她也是一个要对付我的人,我怎么能让这种威胁存在世间?除非,你在我动手之前,可以劝服她。」 相识十多年,她们互相了解。原以为归隐带来了那一脉温柔,谁知道仍旧是一种假象。萧忘尘揉了揉眉心,开口道:「是归隐阻拦了浣溪沙攻打翠微门,甚至险些摧毁了『毫髮无遗』这一支箭队,她在连云寨领着那些八剑九侠的人,还会继续做什么呢?你想过么?如果是归隐挡在了你的面前,你会怎么办?」 晏歌面上的笑容一僵,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口中说出的话分不清是有情亦或是无情。「不就是一个翠微门么?她想保住那就随她去。至于有些我想要彻底摧毁的,就算有十个归隐,她也不能够阻挡我的脚步。」 「因为归一啸的死,她恨透了浣溪沙。」萧忘尘嘆声道。 晏歌沉默了一会儿,面上绽出了一抹古怪的微笑,她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也不想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既然发生了我又有什么办法改变呢?现在跟前有很多路可以走,就看归隐她选择了哪一条。」 「她总不是沿着你铺好的道路前进的。」萧忘尘看着晏歌的神情,心中有些发冷,她淡淡地说了几句。「你恨她、恼她、怨她,是因为她一次又一次的离你远去么?这一回轮到你要放弃了她呢?其实你只是不肯承认,你做的事情都是一点点的将她给推远,这根本就怨不得别人。」 「萧忘尘!」晏歌怒喝了一声,眉眼间浮现了几缕显而易见的怒火,她瞪着萧忘尘,咬牙切齿,到底是因为恼别人还是恼自己?一股血腥味冲上了喉头,她强行压下,只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冷声道,「我和归隐的事情你不要管。」 「好啊。」萧忘尘嗤笑一声,转了个话题正色道,「『三头六臂』里面只剩下一个,恐怕楚云暮不会放心的用这个属于她大哥的人,她那些暗中培养的势力也该浮出水面了吧?我们是要取朝暮门,还是前往连云寨?对了,孔若愚他是在无名山的南华寺出家的,距离连云寨很近。」 而晏歌的神情有几分怔愣,似乎还没从前一个话题中缓和过来。 第89章 大块吃肉, 大碗喝酒, 连云寨很久没有这种热闹了。白日里头还沾着鲜血的人、还拼搏在了生死之际的人, 此时忽然间抛去了所有的警惕与威武, 像是一滩烂泥般醉在了酒中。有肉、有酒,他们甚至还想唿唤女人。可是在这连云寨, 女人只有八大剑派中的女弟子。这一仗很威风、很漂亮,挫了敌人的锐气, 更重要的是带回了自己当初的兄弟。只不过, 萧红袖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他们眼中的敌人呢?
第129页 归隐也在喝酒, 她坐在了一个偏角,身形被高大的柱子掩盖住, 她向来不喜欢去夺别人的威风, 她低调、默不作声,可江湖上偏偏到处都是她的威名与传说。青花瓷旧碗中的酒很清冽,微波漾动倒映着自己的眉、自己的眼, 很冷峭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刀。酒碗中的自己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样的眉眼、一样无情的笑?可偏生归隐低着头看旧碗,就像里头藏着整个世界。 「小楼姑娘来了!」不知道谁发出了一阵欢唿, 顿时间屋中更为热闹, 连那因为酒意上脸而满面通红的齐舞阳也站了起来, 用一种倾慕的眼神望着那缓步走入厅中、惊惶以及匆忙的人。不止是谢小楼一个人,还有李玉湖,还有西楼剑派的一干倖存的、要投向连云寨怀抱的弟子,可是那些人的眼中只能够看到自己想要看见的。 谢小楼的眸子很亮,她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 便满脸欣喜地朝着那一旁坐着的归隐走去,她的步履轻快就像是一只翩然展翅的蝶,她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似是乱山黄昏拽住的那缕霞彩,她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萧红袖死了?」归隐微仰着头饮尽了碗中那香洌的酒水,她没有望向谢小楼,她的目光空茫似是没有依处。她只是问出了这么一句让谢小楼笑容消失、面色苍白而僵硬的话。萧红袖死没死?如果死了会是谁杀了萧红袖?有了一个问题,就会有千万个问题袭来。 谢小楼眨了眨眼,面上已然换做那泫然欲泣的神情。在她身侧的李玉湖则是紧皱着眉,握紧了双拳,沉痛地说道:「掌门已经被奸人所害,她将掌门令传给了小楼师妹。」 「奸人?」归隐勾了勾唇,她仰头瞥了李玉湖一眼,那眸光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匕首,剔破一切伪装与黑暗。 「是神鼎教的人。」谢小楼接过了话,那如同珍珠似的泪珠就啪嗒啪嗒流淌下,她哽咽着,显得十分委屈与伤痛的。这幅模样让其他弟子深深一嘆,而齐舞阳则是心疼的五官都皱起,他想向谢小楼伸手,可是自己分明没有任何的立场,最后只能够满是遗憾的说道:「小楼姑娘不要伤心了。」 「伤心什么?白日里不是你们去进攻忘情山庄吗?萧红袖死了你们不该是欢欣鼓舞么?」一道嗤笑传了出来,李君临伸了个懒腰,掩着唇打了个呵欠,又继续说道,「小楼姑娘将八剑倖存的子弟引到了连云寨来,本来就相当于替代了萧红袖的位置,现在西楼剑派败了,萧红袖也死了,小楼姑娘的位置可是名至实归了。大家都是明眼人,不需要再装模作样惺惺作态了,与其想着怎么扮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不如想想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危机吧!」李君临很喜欢说话,就像是那些偏爱议论世事的书生,一开口就有人色变。有些事情心中清楚,可愿不愿意被点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江湖上都是虚伪的人,谁愿意将自己内心的阴暗暴露在阳光下呢? 「危机,能有什么危机?」连云虎吞下了一大块肉,嘿然笑道,「翠微门咱们也救了,忘情山庄一役咱们也赢了,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吗?」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李君临嗤笑了一声,双手交叉在胸前,他懒声道,「浣溪沙灭了么?朝暮门灭了么?我们中除了八剑九侠的弟子,还有那些个如同翠微门一般的墙头草帮派吧?快活了几天难道就能够快活一辈子么?等到浣溪沙的人攻上了连云寨,那就晚了!」连云寨的力量很弱,完全不能够像当初的散花宫、八剑九侠一般在江湖上构成四分的局面。居安思危这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懂得的道理,也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轻而易举忘却的道理。 「神鼎教的人杀了萧红袖?」归隐这句话说得很慢,像是在极忙的状态中偶尔才挤出一个字最后拼凑成的话语。「为什么李玉湖没有死?」李玉湖的妻子曾经是神鼎教那叛教的圣女,就算要死,也只能够死在神鼎教的人手中。而在不久的之前,李玉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看到了忽然间活过来的亡妻姬孟。姬孟到底有没有死归隐不知道,可是能够确定的是当初所谓的魔教神鼎教又重现中原,是什么人将他们给引过来? 光凭着猜测是找不到答案的,归隐不是连云寨的人,她也不会每时每刻都呆在了连云寨,她会离开出现在江湖上,每一次出动都有一个大消息传出。浣溪沙要收服小门小派、朝暮门也要在暗中招揽人,可他们的计划却一个一个的被人给破坏了。一个抱着血红色刀的、无情冷血的妖女,在江陵襄阳各地穿梭,只要她出现,必然会有浣溪沙、朝暮门的弟子死去,当然也有人想要杀了她,可结果往往是自己化作了一滩肉泥。 归隐,比以前更可怕了。 「朝暮门九个分堂如今精简成了四个。」 「浣溪沙那边依然没有什么动静,他们的势力蔓延到了华容就停止不前了。」 「忘尘阁的七杀像是忽然间消失了一般。」 「神鼎教的弟子在石首周边出没。」 …… 一个又一个消息,就算不去打探,也会随着那劲头逐渐减弱的风一般吹入了自己的耳中。开春了,犹是料峭冷冽,可是枝桠上浮现了点点绿意,在一派苍凉中点出一抹生机。归隐在山寨中那简陋的书房中写字,一笔一划都是刀意。这一次的分离更为长久,过去发生的一切宛若梦里。「忘情」,这是给自己看的还是给别人看的?
第130页 「你不打算去见见晏大小姐么?江湖上都听不见她的消息,就连浣溪沙的弟子们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会不会晏门主已经对她下了毒手?」谢小楼,如今已算是西楼剑派的掌门,八剑联盟真正的龙头老大,她获得了归隐、李君临以及七七八八新加入寨子的英雄的帮助,很是威风招摇,眉眼间皆是艷艷的色彩。她此时已经不畏惧归隐那生人勿进的冷漠,就算是看到艷红色的、仿佛能够听到火焰燃烧般的刀光,她的眉头也不曾一皱。归隐不会杀了她谢小楼,她有恃无恐。 一张宣纸瞬间裂成了碎片,归隐握住了笔,就像是握住谢小楼那苍白纤细的脖颈。归隐已经不用出刀了,无情的刀意、刀锋以及刀气遍布在她的周身。她勾了勾唇,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 谢小楼微微后退了步,她眨了眨眼,又说道:「归姐姐,你是不是有一个妹妹叫做归清?我听人说她落在了忘尘阁人的手中。对了,你恐怕不知道吧?忘尘阁的阁主萧忘尘可是西楼萧家的人,是萧红袖的姐妹。难怪她会西楼剑派的四时剑法,还学得比我们西楼的弟子还多。听萧红袖说,这一切都是晏歌的娘亲,也就是当初的西楼剑派大小姐萧倩教给她的。我也觉得很不公平,一个外嫁的人,凭什么掌握了西楼剑派最为精深微妙的武功呢?而老掌门却只学了四时剑法的前十二式。」谢小楼这副不服气的神情就像萧红袖,只不过比之当初的萧红袖她还少了几分傲然,她谢小楼毕竟不是萧家的人。 归隐嘆息了一声,她勐地转头盯着谢小楼,轻声问道:「你说够了么?你是害怕我会因为晏歌帮助浣溪沙对付你连云寨?」 谢小楼避开了归隐那锋锐的眸子,轻巧一笑道:「我这也是担心晏大小姐,毕竟我们也一同对付了散花宫的那些恶人,我们其实都是朋友。」 朋友?归隐忍不住嗤笑,这江湖上最为珍贵的是朋友,可最下贱的依然还是朋友二字。你知道会有多少所谓的朋友在你沦落时候狠狠捅上一刀么?说一套做一套,还真是天底下最为可笑的事情了。见谢小楼陷入了沉默,归隐又道:「连云寨这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了么?」 谢小楼收起了脸上那份虚伪可笑的神情,她嘆了一声道:「『新楚王』楚云朝来到江陵了,这消息千真万确。浣溪沙和朝暮门之间即将出现第二轮对决,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归姐姐,请你帮我们。这两方对决,忘尘阁的人很可能藏在了后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怕自己辛辛苦苦忙活一场只为他人做嫁衣。 第90章 帮手, 当然是越多越好, 尤其是武功很好的帮手。 归隐答应了谢小楼, 并不是因为她那楚楚可怜的目光, 而是她要伺机报仇。如果楚云朝出现在了南华寺,那么晏鸿他岂会缩在了浣溪沙不肯出来?这是朝暮门和浣溪沙的第二次战役, 势力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动,也许, 会决出一个最终的赢家, 也许, 就像是小石子投入了湖水中,只能够泛开一道微弱的涟漪。 山僻景幽, 云深境寂, 连亘的山头如同一尊沉睡的卧佛,在绿意的点染下,或许不久后就会醒转, 对着世间捏花一笑。南华寺是一座佛寺,寺中有庙、有塔, 有那沾着云的、潮湿的钟声。狰狞的佛像, 和善的人, 或许这一切只是一种表象。 一个带着凛冽杀气的刀客,与这宁静祥和的寺庙格格不入,几乎在归隐踏入了这寺中的时候,便有无数道警惕的目光朝着她射来。如果佛也有知,是不是隐藏在了高空中无声嘆息?归隐勾了勾唇, 她径直地走入了大殿。 诵经声忽然停顿,持着木鱼的手略有些僵硬,定力差的小和尚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闯入了南华寺中的漂亮女人,有好奇、有惊艷、有迷惑……檀香灰轻轻地飘落在了地上,有些飘拂到了那坐在蒲团紧闭双眼的老僧身上。他仿佛没有察觉到周边的一切,只是低喃道:「一切诸有,如梦如幻;一切烦恼,是魔是贼。」半刻过后,他蓦地睁眼,眸中射出一片精光,堂中的弟子们似是收到了他的指示,纷纷退去,只剩下几个年纪小的,还在大殿外偷偷地觑上几眼。 「孔若愚。」 「不,是了空。」和尚开了口,慈祥地说道。他看着比以前更为苍老了,心态似乎也较之前时更为平和。是无穷无尽的经书使人老?还是放下了一切之后让人不畏、不掩自己的苍老?世间最难断的是尘缘,他孔若愚似乎是轻轻地放下了。他抛开了孔门剑派,以及自己那个从三元里归来后便已经疯了的女儿。孔门剑,由儒入佛了。 「归施主来我南华寺是有何要事?」孔若愚又问。 别扭,一股深深的变扭之感传来,归隐看着孔若愚那灰白色的双眉,就像是看见了两条不断蠕动的、噁心的疽虫。是苍老,一种死气沉沉的、能够勾引无数乌鸦的苍老,孔若愚的身上有一种腐朽的气息,还有丝丝难辨的血腥味。他笑得很祥和,可是这笑容的背后是那狰狞的佛塑像。他在南华寺做了什么?或者说是练了什么邪门的功夫?佛门的清净之地,不至于将一个人变成了这副模样。 「等人。」归隐慢条斯理地应道。她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很多的人,能够填满南华寺的大院子,也能够塞满南华寺的后山。孔若愚不说话了,他收起了脸上的那副祥和,露出了几抹肃杀与哀痛来。仿佛火已经烧到了南华寺,烧到了他孔若愚的身上。可事实确实如此,一把看不见的、没有形体的烈火,慢无声息的燃烧着,它将散花宫烧成了一片灰烬,将八剑九侠烧得只剩下一副残躯。
第131页 晏歌踏入了南华寺的时候,她感受到了迎面吹来的春风。冰雪才消融,春风也不够暖,可是她偏生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就像是沐浴在了暮春的阳光下,不会过分的灼烧肌肤,也不会有那时断时续的料峭寒意。她略显得苍白的面色忽地浮上了一团红晕,一偏头瞧见目光带着面具的、目光发冷的萧忘尘,又将自己的话给咽了回去。 浣溪沙的人早到了,朝暮门的人也早到了,他们所争夺的,不止是空间还有时间。南华寺的和尚们被这等大阵势吓得缩回了斋房中,直到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上了后山,才敢探出头来。后山有一方靠近悬崖的小亭子,名字很长,叫作「不管是天皇老子还是八方神佛到了都要回头的亭」,这太长的名字都不好念,人们就会选择将它缩短,取一个方便快捷的暱称。「天皇亭」、「老子亭」、「回头亭」等等,可最后叫的最多的是「八方亭」,亭子很小,可是有八根红色的柱子撑着那亭顶。 亭子里头坐着一位很年轻的男人,他的左手的大拇指上套着一翠绿色的翡翠扳指,右手的五指上则是箍着一圈又一圈的金丝,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光芒。他的脸很白,就像是戏台上磨了一层□□的戏子。山风鼓动着他白色的、整洁而又干净的衣袍与一头墨色的长髮,他没有看自己的敌手,他的眼中流动着一股浓情蜜意,痴迷的,或者说是痴狂地凝视着侍立在他一旁倒酒的楚云暮。 楚云暮换上了那翠绿色的女装,她紧锁着眉头,那倒酒的手微微有些发颤。酒水漫出了杯盏溅落在了石桌上,楚云朝忽地一把握住了楚云暮,柔声问道:「有细腰的下落了么?」 「没有!」楚云暮硬声道。 楚云朝点了点头,满是遗憾地嘆了一口气。他将手缩回到了袖子中,这时候才偏过头看着浣溪沙的那两个人,他的眸中又一抹惊、一抹艷,最后又归于沉寂。轻轻地啜了一口酒,他开口道:「忘尘阁的人,果然是不能够长久的合作的,别试图和一个江湖杀手讲所谓的道义,这一回,浣溪沙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江湖上总是传着各种各样的消息,或许所谓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以为的真假。 晏歌冷淡地开口:「朝暮门的三头六臂只剩下了林不沖一个。」 「浣溪沙的三山四海倒是有很多活着的人,但是活着的人一定会比死人有价值么?」楚云朝很是不以为意,酒盏在手中打转,他又道,「二位姑娘不坐下来喝一杯酒么?让我们来谈谈浣溪沙和朝暮门的事情。如果可以用谈判解决,就没有必要见太多的血腥了。虽说江湖到处都是杀戮,可这也怪残忍的。」见晏歌沉声不语,他又笑道,「晏姑娘,或者让我们来谈谈归隐?她最近领着一群神出鬼没的傢伙,坏了不少的事情,她针对的可不止是我朝暮门,还有你浣溪沙。我们应该联手除了大敌?再来解决两派间的纷争?」 晏歌依然不语,就像是一尊沉默的白玉塑像。 「听说晏姑娘跟归隐是朋友,可是晏门主他害死了归一啸归大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归隐怎么会因为你一个人而放过浣溪沙呢?」这样看来楚云朝不是一个沉默内敛的男人,而是一个话多的、心眼也多的人,他不是已经练成了「高唐心经」了?为什么还要试图拉拢晏歌呢?「善觉大师是我朝暮门的人,可惜在最后背叛了我朝暮门,我和云暮,可没有一个人下令让他潜入晏家杀了被囚禁的归一啸。」 「晏姑娘,你听见风中的厮杀声、闻到半空中的血腥味了么?」 从前殿到后山,各个地方都布满了杀局。 这八方亭有四个人,他们以身入阵,是最末一段,也是最核心之处。擒贼先擒王,任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四个人岂是容易拿下的?当中最弱的恐怕是楚云暮了,她的武功在寻常江湖人中算是中等水平,在晏歌她们的跟前,却是很低很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又不能真的不管不顾。 晏歌再次开口,她说道:「这里有第五个人。」 出现了第五个人,很可能就会有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第很多很多个人。 晏歌的脸上绽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可那就像是昙花一现,湮灭在了剎那间,她又恢復了冷酷的、无情的样子。剑气、剑机以及剑意,将那空气撕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你的气息很不平稳,似乎是受了不小的内伤。」楚云朝忽地开口笑道,他的目光如刀如剑。别说是一旁的楚云暮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就连萧忘尘也是半惊半疑,偏头看着晏歌。没有打斗,怎么会受伤?从来都没有听晏歌提起过此事啊?心中泛开了一个又一个疑惑,在看到晏歌苍白的面色时候,心中又有些动摇。 「哦?是么?」晏歌只是挑了挑眉轻呵。 楚云朝的面色在此时微变,他勐地一掌拍在了石桌上,拉着楚云暮迅速地掠出了这个小亭子。轰地一声巨响,八根柱子像是被人斩断,亭子瞬间就坍塌。「无形剑?」楚云朝面色凝重地低喃道。成为一个顶尖的剑客,需要做的不拔剑,便能用剑气伤人。人的肌肤脆弱多了,最终能够夺命的是那没入血肉的剑刃。可是江湖上有一种「指法」,他们将有形化为无形,又将无形化作了有形,就那么一指,可以在人的身躯上炸出一个窟窿,然而这依然没办法做到如剑斩般的效果,除非以指法为剑法、以剑法为指法!
第132页 第91章 地上有二十五具淌着鲜血的尸体。 他们就像是一条鸿沟, 将浣溪沙与朝暮门的弟子分成了两片。披着袈裟坐在了蒲团上的孔若愚在念着往生咒, 那浅浅的嘆息, 似是佛对人间乱象的无奈。 林不沖他依然不沖, 缩在了朝暮门弟子们的身后,露出了一双惊惶失措的眼, 这个年轻人就像是父母初初亡故、在天地间无依无靠般可怜、可惜、可嘆。顾寒山抱着剑,目光坚韧, 与林不沖是截然不同的状态, 在他的身侧还有那眉眼间写满了不耐的任君山。这是一个冷寂的春, 是一处偏僻的寺庙,可是忽然间如火光燃起, 一下子变得艷丽而又热闹起来。 南华寺中难道没有武僧吗?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时机。 山风一下子凛冽起来,飞沙走石迷人眼。风中有剑气、剑意,谁也没有动, 可是在暗中已然比斗上了一场。一道钟声在南华寺上空响彻,将一片寂静撞得粉碎, 随之而起的是那满带血腥的、无休止的厮杀。心中很荒凉, 比那光秃秃的悬崖还荒凉, 楚云朝扯了扯时五指上缠住的金线,眯着眼看向晏歌,冷冷淡淡地说道:「我已经练成了『高唐心经』,可是你的『忘情心经』却难以突破了,你还能够承受得住功力反噬么?经脉逆转或是寸寸断裂?」他的一双眼比鹰隼还锋利, 将一切都一语道破。 「那又如何?」晏歌讥诮一笑,拂开了萧忘尘伸过来的手,一双美目只是冷冷地望着那面上神情变化莫测的楚云暮。 「我没有把握杀了你。」楚云朝嘆了一口气,双眉紧锁很是为难地说道,「你的身边有忘尘阁的阁主,也许七杀还藏在某些角落里,而我身边只有云暮,她连伤重的你都敌不过。如果『三头六臂』尚在,那一切都好解决了,可惜他们为了保护云暮一个个落入了死境。」 「旧的『三头六臂』消失,新的『三头六臂』就能出现。」一直沉默着的萧忘尘忽地开了口,掩藏在了面具下的神情看不清,可是眸光中是与晏歌极类似的讥诮与不屑。 楚云朝听了这话一下子沉默起来,他偏头望向了一旁面容僵硬的楚云暮,深唿吸了一口气,应道:「哦?是么?新的?那也很好啊。」他的眼神中忽地流出了些许郁悒来,他望着楚云暮,就像是望着一朵等待了十年的花、守候了百年的人。他宠爱自己这个亲妹妹,怜惜甚至是纵容这个妹妹,远过于他的那些妻妾、那些染指过、喜爱过的女人。这种奇怪的目光,别说是楚云暮毛骨悚然,就连晏歌她们,都觉得很是怪异和荒诞。 「你知道?」说了这三个字几乎用去了楚云暮全身的力道,是从那发颤的牙关挤出来的字眼。 「我有什么不知道?」楚云朝目光中盛满了怜爱,他伸出手似是要撷取那一朵艷丽、颤抖的花儿。「我在闭关,朝暮门中的事务就交给你打理了,三头六臂是保护你的人,死了就死了,你可以培养属于你自己的、新的心腹。你甚至能够杀了我,取代我的位置。」声音很轻,就像是那悬崖上掠过的一道轻风,可就算是轻风,也能够将一块石头推下山崖。 还没有对敌,兄妹两之间似乎就出现了裂隙。这是作戏?晏歌很是讥诮地望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唇角勾起了一抹奇怪的笑意。暮鼓晨钟,这南华寺平常时候不会乱撞钟,此时,咚咚咚响个不停,极具有穿透力的钟声就像是一个武林高手的狮子吼,或者说比这更为过分。是天崩地裂了么?是雷公震怒了么?可是望去春光明媚,一片骀荡。耳朵要震聋了,心脏要震碎了,恨不得提起长剑杀入那寺里,杀死那兀自敲钟的人! 是谁在撞钟? 南华寺里又多了什么势力? 有什么人这么大胆敢乱撞钟? 连入定的孔若愚都睁开了一双死气沉沉的眼,他其实不过是知天命之年,可是他自己选择了老、选择了死气。他放弃了做那羽扇纶巾的儒士,他成不了短帽轻衫打马江南的少年,只能够当一个垂死的老僧,给人以老、以死的震慑,他还没有老死,可是其他渴望生的人却先他一步踏入了黄泉。眼珠子在那眼眶中打转,眼角的皱纹就像是飞蛾的翅膀一颤一颤,孔若愚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他忽地大喝了一声。 南华寺的各处起了一簇一簇的火,躲在了斋房中的僧众在那一声暴喝中涌出,他们不是少林棍僧,使用的自然不会是少林棍法。他们用剑,用悬挂着佩玉的剑,这一时刻他们不再是那剃度的僧人,而是谦谦的、饱读诗书的儒者,手中的剑只是身份的象徵,是一种礼器,而非是那杀人的凶物。 顾寒山身上挂了彩,他发现那看似胆小懦弱的林不沖并不好对付。他不沖,只是装着自己绝妙的轻功以及那天下一流的暗器手法,夺了一条又一条的人命,他还是很害怕,伪装久了便分不清什么才是真相,或许这种恐惧是真实的,谁不怕死呢?他林不沖只是将内心的恐惧暴露了出来,在怕中、畏惧中衍生的反抗的潜力是无限的。顾寒山接近不了林不沖,而身侧的任君山已经领了命令,在寺庙的各处放火,火光映衬着他年轻俊俏的面容,反手一抽,就抹出了一道剑光。 他知道自己已经踩进了剑阵中。 又不知道会有几人丧命,也许解决了领头人,那些还在拼搏厮杀的弟子就会散去? 痛哭惨叫还在寺庙中迴荡,那可怖的、震人的钟声却陡然间消失不见,就像是天空中的一丝浮云,蓦地被天风吹散。
第133页 「晏姑娘,你说这一回是谁赢呢?」楚云朝仰头望天,意态悠然。 晏歌轻笑一声,冷冷应道:「第二次不胜,还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她的眸子比浓墨还黑,她的面色比纸还白。楚云朝五指间缠绕的金丝一寸寸的断裂,灌注了内力便化为一道又一道的锋利金针,悄无声息地没入人的躯体。晏歌的袖子被风鼓动,一卷间便将那些金针甩向了楚云暮。还有几枚金针,眼见着会没入眉心、没入心口、没入身上的几处大穴。忽地一抹剑光,针上似是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直直地落地。 萧忘尘拔了剑,她斜向前跨了一步,挡在了晏歌的跟前。 她已经信了楚云朝的话,因为在无意间触摸到了晏歌的手指,一片冰凉。 「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高唐云梦,这很像是女人的剑法。楚云朝也拔剑了,可是他的剑又不似剑,仿佛是无数的金丝线聚成了一把剑。变化千端,楚云朝握着一把剑,就像是握住了天上的云,而他就是那个可以操纵云彩的人。若松榯、若姣姬、若驾驷马,湫兮如风,凄兮如雨! 高唐云梦,是一场沉浸其中就不愿意醒来的梦。襄王已殁,神女何处?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梦,那个求而不得的人就像是巫山中神女。 什么才可以破开这个云雨之梦呢?肃杀的剑气带来秋日的萧瑟、带来了冬日的寒霜,这种冷像是要将人间的草木给冻结了。不过这远远不够,该冰冻的是那天上的云!只有将他们冻成铅块,才能够唤醒那迷离的梦。 刀是冷的,刀光锐热。 两把剑交织在一起,又是从哪里来的刀光? 那飘荡的云彩被很冷的刀冻成了沉重的铅块,驱散了梦境;而凝结着冰霜的萧瑟与寒凉被那锐热的刀光给消融成了水汽,消散在了风中。刀里有诗词曲赋、刀里有风花雪月、刀里有诸天神佛、也有那深渊妖魔,一柄刀或者说是无数柄刀合成的刀里头,有一个世界,一个用所有的爱恨情仇创成的小世界。 第五个人终于出现了。 归隐抱着刀就站在了几步远的悬崖边,她没有看晏歌,目光更不会落在楚云暮的身上,她只是低着头望着自己手中的刀,山风吹起了髮丝遮住了她面上的神情,可依然能够感受到她身上那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息,一道似冰,一道如火。她站在了悬崖边,站在了冰与火的界限,站在了爱与恨的边缘。 谁都不能够催促她前行,她只能够自己选择一条道路。 晏歌的面上蓦地涌上了血色,两个字梗在了喉头,眸中掠过了一派黯然与不忍。到底是谁该生气?到底是谁该心生恨意?她伸手捂住了唇,将那点点血迹攒在了掌心。 顾寒山那边快结束了吧?七杀之局已经布好了吧?连云寨的那些人应该闯入了南华寺中了吧?这些人到底算不算是归隐的朋友呢?如果因为他们的死,与归隐间的裂隙变得更深了呢?伤心伤肝伤胆伤肺!晏歌眸中掠过了一道光芒,那是从伤心中衍生的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忘记设置时间了…… 第92章 连云寨的人是踩着浣溪沙以及朝暮门弟子的尸体出现的, 一声大吼在寺庙的上空响了起来, 连云虎一把抓起一个朝暮门的弟子就像是抡着斧子朝着林不沖所在处闯了过去。林不沖是退, 是不沖, 而连云虎正好与他相反,人多的时候他在人群中冲杀, 人少的时候他还是冲杀,就像是一辆永远不会停止的战车。如果说浣溪沙和朝暮门的弟子互相将人送到了鬼门关前, 那么连云寨的人出现就是狠狠踹上一脚。 顾寒山一掌印在了那不停后退的林不沖背心, 连云虎手中抡着的人就像是一根很粗的铁棍勐地砸在了林不沖的头上, 鲜血顺着他年轻天真的面庞流淌下来,他不再流出那种可怜的、畏惧的神情, 而是愤怒和憎恨。他的手沾了血, 他的暗器已经射入了连云虎的身躯。逃不掉的,他喃了喃唇说了最后的几个字,他朝暮门的弟子逃不掉, 而浣溪沙那些受伤的弟子也终将被人狠狠踹入了地狱。 任君山还是被困在了剑阵里,他的眼前已经看不到剑了, 恍如置身于学堂中, 教书先生领着弟子们读着圣贤书。「瞻彼淇奥, 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一群不诵经反而在吟诗的持剑和尚, 一个宛如陷入了魔障中的年轻剑客。顾寒山在趁乱打了林不沖一掌时候便飘然退去,他拔出了细长而亮的剑,他本就是一个很年轻俊秀的人,眉目间没有那等阴鸷与狠戾,像是一个风流士子,行动处自有一等倜傥儒风。他开了口,不是吟诗,而是诵经:「前不接灭,后不引起,前后断绝,中间自孤。当体不顺,应时消灭,知体已灭,豁然如空。古事过去空,今事眼前空,未来决定空。一切尘劳,是大虚妄……」他的剑法很空,在他的周身都是空!一柄很空的剑撕开了一个很诗意的剑阵,任君山从恍惚中回神,追随着那道空空的剑光飞掠出去,他微仰着头,看着天上那忽然间绽出的烟花,微微一笑,低声道:「得手了。」顾寒山也看见了那道信号,他点了点头,下令道:「撤!」撤退不是一种胆小懦弱,而是养精蓄锐、是等待又一次的捲土重来。有的人退离,有的人追赶,还有的人留在了此地收拾残局。
第134页 「孔掌门。」谢小楼蹙着眉扫过了那一地的尸体,眸中满是歉疚。 「阿弥陀佛。」孔若愚嘆息了一声道,「贫僧了空,谢施主还是带着人早早离去吧。这南华寺终究是佛门清静之地,见不得血腥。」他的目光越过了谢小楼的面容,越过了那巍峨庄严的大殿与佛塔,落在了后山的方向,他唇角绽出了一抹宁静慈祥的笑容,可是身上的死气越来越重,就像是夜幕降临时候黑暗蔓延的速度。 后山,山风凛冽,而个人的神情尽是变化多端,除了那一直冷漠的讥诮的抱刀者。 抱着刀,就像是抱着整个世界。 楚云朝掩着唇轻咳一声道:「看来我朝暮门是必败无疑了,在这南华寺里,我门中只剩下林不沖一位高手,恐怕他在此刻也已经命丧任君山或者顾寒山之手了吧?而这后山,你有萧忘尘萧阁主、还有归隐归女侠相助。」 「或者说第三方势力已经介入?」楚云暮接过了话,轻笑道,「归隐带着的连云寨一干人可不止是对付我朝暮门,对浣溪沙的弟子也毫不留情呢。这江湖上的势力好不容易才剷除了一个,如今又多了起来。有了第三方还会有第四方第五方势力。所以我们这是争斗什么呢?哥哥,我们逃好么?」 「好啊。」楚云朝点点头,「我们是逃到朝暮门还是浣溪沙呢?旧的『三头六臂』都死了,那么新的『三头六臂』要是旧的尸体上生出来。」他脸上的神情很奇怪,嘆息了一声,用苍白修长的手握住了那忽然间穿透了胸腹的剑。 楚云暮的笑容很奇异,她轻声道:「哥哥你还是去鬼门关再逃吧。」 「你在酒里下了毒还不够么?」楚云朝的话语忽然间变得委屈起来,他偏头望着自己妹妹那冷酷讥诮的面容,「你一直想杀我。」 「是。」楚云暮深唿吸了一口气,勐地抽出了长剑,看着楚云朝跌在了地上,她续道,「我们太像了,有你就没有我楚云暮,我知道你练成了高唐心经,我知道你对他人冷酷无情对我宠爱有加,你是一个好哥哥。」 谁能没能想到会忽然变成兄妹相残,眸中一抹讶异过后,在场的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望着楚云暮那似哭似笑的神情,只觉得心中发冷。练成了「高唐心经」的楚云朝武功其实是很好的,就算在最后一刻反抗他也能够轻而易举带走楚云暮的命,可是他没有,只是颓唐地坐在瞭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血泊中隐隐约约倒映着自己的面部轮廓,那与楚云暮几乎一样的面容。他对楚云暮的一切宠爱,都源于那张与自己酷似的面庞,他爱着自己,也爱着自己在世上的另一个影子。当初是他一步一步将腐烂的衰败的朝暮门给拉扯起来的,是他将那胆怯懦弱而可怜的妹妹给拉扯大,他将自己的妹妹打造成了另一个自己,她在江湖上厮杀拼搏,而自己终于可以退到幕后。 「我朝暮门的主力不在南华寺。」楚云暮抬起头,冲着晏歌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时候,浣溪沙恐怕已经落到了我朝暮门的手中了吧?」林不沖依然被她派到了南华寺来冲锋陷阵,甚至是她本人也亲自来到此处,这边可以败,可只要在江陵浣溪沙的人得了手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如果我们留下了你的命,就算是攻下了十个浣溪沙也无济于事,不是么?」萧忘尘轻斥了一声,满实嫌恶地望着楚云暮。 「确实。」楚云暮轻轻一笑,很是得意地说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才开口么?等待了一刻钟之久啊,难道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异样?在刚才,晏歌的指剑毁了这亭子,自然也毁了亭子里头的老酒,而在酒中的毒随着那股强劲的力道挥散出来了,现在也是时候发作了吧?我的武功不如人,可必须使些小手段。」 又是一阵诡谲的寂静,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随着山风入人耳。连云寨的人来了,或许他们还听到了最后几句话。他们的出现带来了浓重的血腥味与死气,孔若愚走在了最前方,他的手中拨动着一串念珠,每一动作后都有一颗珠子打向了悬崖边的人。看似动作很慢很慢,可是在顷刻间一百零八颗念珠已经激射出去。 「很热闹。」晏歌忽然低嘆了一声,袖子将那暗器一卷,一个不剩地回赠给了孔若愚。楚云暮的毒对她没有任何的作用,最最恼人的只是内伤以及心伤罢了。扶住了萧忘尘的手,她甚至强行输入内力替她逼毒。那头的楚云暮避不开这暗器,她只是做了一个动作,将地上的楚云朝拉起,用她兄长的身躯来挡住这一轮攻击。 「确实热闹。」谢小楼走出来,她的唇畔噙着一抹盈盈的笑容,「我不明白,以浣溪沙的江湖地位,为什么晏大小姐你还要做这么多的恶事,甚至是杀害了归一啸归大侠?」谢小楼变脸很快,她已经将自己伪装成了伤心人,明明这一切跟她没有关系。 谢小楼又道:「现在,新楚王已经死了,晏大小姐和萧阁主也已经中了毒,归姐姐是我连云寨的人,局势已经很明了了。」 「是的,很明了了。」萧忘尘挣开了晏歌的手,「我七杀此时已经拿下了连云寨,只剩下你们这一群无所依之人将在江湖上流浪。当初的李玉湖为了所谓的江湖正道狠心杀妻,如今神鼎教已经携着报復而来。你害了萧红袖,而我是要为她报仇的。」 连云寨失守了,也就是他们的家丢失了,可是谢小楼根本不相信萧忘尘的话语。她只是一挑眉,满带挑衅地说道:「那你来杀我吧。」顿了顿又冲着始终沉默的归隐说道,「归姐姐,你别忘记你来时候答应我的话,你会帮助我的,对么?」
第135页 「我什么时候成为你们连云寨的人了?」归隐的神情很奇异,她转过头,缓慢地开了口,「我要对付朝暮门、也要对付浣溪沙,因为我要报父仇,只不过这都是我的事情。至于……她,谁允许你们的人碰她了?」她的目光落在了孔若愚那只拨弄念珠的手上,被这一束光芒凝着,仿佛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见惯了江湖风波的孔掌门也忍不住一瑟缩,将手笼在了袖子中。 心头的恼意与酸涩被这一抹小小的甜蜜给冲散,晏歌凝视着归隐,喃了喃唇,最后只说了一句:「你的武功又精进了。」 而归隐则是讥诮一笑:「你可是受了不轻的内伤,难道是浣溪沙的事务分了你的心?」 第93章 八剑九侠尚且斗不过浣溪沙, 一个南华寺中的孔门剑派弟子加上零零散散的八剑逃兵, 真的会是浣溪沙或者朝暮门的对手么?就算他们两败俱伤, 那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想要得手没有这么便宜,他们最终能够胜利, 也不过是因为在此处的并非是浣溪沙亦或是朝暮门的主力罢了。 将别人看得太轻,将自己看得太重要, 这几乎是江湖人都会犯的一个错误, 谢小楼也不例外。她有些着急, 可是还得按捺住那颗躁动的心。这时候,楚云暮忽地开口, 作为此处最为孤立的人, 她竟然还能够笑得出声:「这南华寺不会是终结,归隐啊,你可知道桑不留回来了?她借你之力逃到了天涯海角, 如今又攀附了新的势力,回到了这江陵继续着自己那未了的夙愿。」 「难道不是你怂恿着楚细腰怀着云梦令出逃的么?不是你指使桑不留的么?你布在了亭中的药, 可不是桑家取来的?」归隐很不屑地一声笑。她已经决意放楚云暮走, 如果死了楚云暮, 那么还有谁来领着朝暮门与浣溪沙对抗呢?至于连云寨的一群乌合之众,说实话是成不了任何气候的。 楚云暮笑了笑,她避过了这个话题,冷眼睨着谢小楼,又说道:「萧红袖她没死, 其实谢姑娘你心中也清楚是么?那日连云寨的人趁乱攻入了忘情山庄,萧红袖选择了带着你们一起后撤。你和李玉湖,最终做了些什么呢?你们对萧红袖下杀手,因为只有她死了,西楼剑派才会真正成为你的。而且啊,西楼剑派在江湖上的名声已臭,你率领着弟子与连云寨其他剑派的人汇合,号称伸张正义,你是他们心中的女侠了,可惜你救不了这个江湖。」 谢小楼的神情变了,是一种被人戳中心事后的羞恼,她甚至是想要下杀手夺了楚云暮的命,但是此时的形势又真的对他们连云寨有利么? 楚云暮要说的还没完,她嗤笑了一声又道:「至于萧红袖为什么没死,倒也不是因为她的武功强过你们,毕竟是被亲近的人暗算的,没有任何的防备和抵抗能力了。她被神鼎教的人给救走了,是也不是?李玉湖你看清楚那个救走萧红袖的女人了么?夜夜梦回可曾惊出一身冷汗?」 「姬孟……」李玉湖惨白着一张脸,往后退了一步。这是始终笼罩在了他头顶的一片阴霾,他不会忘记长剑没入姬孟心口时,她眼中的惨痛与凄凉。李玉湖真心地爱过他的妻子,可是他到底还是更爱江湖地位与名声。手抓着自己的白髮,他左右环视,生怕神鼎教的人忽然间出现在了这南华寺的后山。 「她不是姬孟,人死了又怎么能復生呢?」楚云暮勾了勾唇,「她叫作姬姜,是神鼎教如今的教主,是姬孟的同胞妹妹,她来到中原武林就是报仇的。你也知道神鼎教的手段,是身上的肉被一片一片的剐下,还是剁了你的四肢挖了双眼割了双耳丢到那蛇盆中去呢?」 「她在拖延时间!」齐舞阳握着剑怒斥了一声。 「呵。」楚云暮又笑了一声,她的目光投向了悬崖处,料峭的山风吹拂了面庞,「孔掌门,你放弃了孔门剑派放弃了八剑九侠出家,可是你能够放下心中的恨意么?你还记得女儿孔芊芊的那副惨然吗?你不再管她了么?一个弱小的可怜女子,因为你的绝心绝情,又一次被推入了深渊中。」 「你走吧。」归隐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一时间反对的声音尽从连云寨那边传来,唯有李君临面上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走到了那悬崖边低头看,意有所指地说道,「没有路的地方,恰恰能够走出一条大道来。」连云寨的人不过是口头上反对,谁都不能去冲撞归隐手中那锋锐的龙牙刀。楚云暮抿了抿唇,她不是从道上走,而是冲着悬崖跳了下去,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众人几乎以为她疯了,可是在片刻之后,一道深蓝色的木鸢忽地沖天而起,沿着悬崖攀爬上来的是两个穿着红衣的稳重男人,他们没有久留,踩着轻功就从连云寨诸人的头顶一掠而过。朝暮门的人没有潜伏在此处,倒是那神鼎教的弟子紧贴着悬崖,就算不放楚云暮走,想要她的性命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楚云暮走了,那凝结的氛围似乎稍稍的缓和了些,可是在晏歌眸光流转间又陡然一滞。怎么可能放心呢?走了楚云暮还留着浣溪沙和忘尘阁的两个人呢。此时萧忘尘中了毒,恐怕难以运转内力,而晏歌又受了不轻的内伤,怎么能够放过这个好机会?谢小楼朝着齐舞阳他们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是露出婉媚的笑容,细声说道:「归姐姐,你不是要对付浣溪沙么?为什么不下手呢?擒住了晏大小姐,我们也不伤她,只是去跟晏门主谈条件罢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向了归隐,只是那忽然间闪出来的一道剑光,削落了她的髮丝、阻住了她的脚步。
第136页 晏歌轻咳了一声,咽下了涌到了喉中的血腥味,冷嗤道:「就算我受了伤,就凭你们能够拦住我么?七杀已经拿下了连云寨,你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可依靠的?」晏歌握着剑的手在颤抖,那剑刃压在了谢小楼的肌肤上,因为颤抖带出了一道细微的血痕,晏歌就像是一个拿不稳剑的人,可就是这种不稳才让人心惊胆战。谢小楼不说话了,齐舞阳一脸担心可也不敢随意动作,唯有孔若愚,他是不会在乎谢小楼的死活的。念珠已经散落在了地上,他解下了袈裟勐地往前一挥,而藏在了袈裟中的长剑蓦然刺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三元里铸剑窟中的厮杀,也不会忘记那温婉的晏家大小姐是如何说出那残酷无情的话,这是极危险的一个人,恐怕只有她死了,才会让人安心。 剑光破开了袈裟,谢小楼在晏歌收剑时候脱身,甚至还反手刺了一剑。 谢小楼刺了个空,孔若愚的在一瞬间发出的七七四十九剑也刺了个空,晏歌分明站在那处没有任何动作,他明明见到自己的剑朝着晏歌身上刺去,却是刺空了。只不过是一瞬间的错愕,便留下了一个空门。孔若愚的剑没能够收回去,他的手也没能够收回去。那原本站在悬崖边的人瞬间移了位,一刀斩下了孔若愚的手。「孔掌门,你好像听不懂我的话?」鲜血如泉涌,孔若愚捂着断臂脸色已然煞白,倒是那赵交沉着,封了孔若愚的大穴,往他口中塞了几枚药丸,行走江湖间,总是要备些药物的。有归隐在,似乎杀不了晏歌了,就连萧忘尘也慢慢地排出了体内的毒素。 「长歌!」一道惊唿声忽地响了起来。 归隐眉头紧锁着,指甲几乎掐入了掌中,到底没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回头望上一眼,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淌下,与苍白的面颊相映衬,竟是刺眼得很。她原本就有内伤,后还输内力替萧忘尘排毒,自然只能让伤势加重,她原是不该动武的。 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归隐的面色极冷,一颗心像是被一左一右的撕扯着,实在是疼得厉害。眸中掠过了一抹哀色,她上前几步,从萧忘尘的手中接过了已经陷入昏迷的晏歌,手搭上了她的腕,只觉得那脉象紊乱得很。她抱着晏歌,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是有些粗暴,龙牙刀背到了身后,刀意、刀气收敛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还像是初入江湖时候那个烂漫而快活的人。 连云寨的人让开了一条道,就算心中满是不甘,可又有谁敢在这时候动手?萧忘尘跟随在了晏歌的身后,她冷冷地瞥了谢小楼一眼,那藏在面具下的神情如霜冰寒。剑指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心却是沉到了谷底。 「其实我们也不算是无功而返,这出现在了南华寺的浣溪沙和朝暮门的弟子都被我们除尽了不是么?如今就连『新楚王』都被他亲生妹妹给杀害了。」李君临的声音响了起来,比起那些面色沉重的人,他倒是一副乐观之态。 「这仇怨结的还不够深,归隐的心中还不够恨,明明归一啸是死在了浣溪沙晏家,明明她要摧毁浣溪沙,可现在呢?她又做了什么?她跟晏大小姐的关系实在是太好了,好得让人艷羡和妒忌。」谢小楼眯了眯眼,满带嫉恨的说道。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赵交开了口,他的双手负在了身后,冷声道,「七杀已经攻入连云寨,这不像是假话,不然萧忘尘都出现了,为什么还不见七杀的踪迹?这朝暮门和浣溪沙第二次交锋,到底谁才是真正中计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坏消息:存稿箱君快撑不住了。 最近老是加班,宿舍还没有网,不想开电脑……可能难保持日更了。 好消息是快结文了,我就差一个结局没写。 第94章 破庙向来是乞丐和流民聚集的地方, 可是现在却多了三个很美的女人。蜷缩在了角落里的眸中露出了一丝贪婪, 可是在剑光从眼前闪过的时候, 立马吓得屁滚尿流, 跑出了这个破庙。篝火将暗色驱逐,照亮了那狰狞破败的神像, 而庙外的树木枝条影子投射在了窗纱上,似是张牙舞爪的恶兽。 归隐的面色很沉, 她不笑了, 眉眼间便有一种凌厉与很深的痛, 每一个在江湖上的人都被迫改变了自己原先的样貌。她此时正盘膝坐在了篝火边,沉睡中的晏歌枕着她的腿, 唿吸很轻很浅, 似是下一个瞬间就会断了一般。脸色不仅是白,还薄的像一张纸,顷刻间便能被风吹走。 剑是杀人的利器, 有一柄好剑是一个剑客的梦想。人有尊严,而剑也有它的尊严, 正如此时萧忘尘手中那哀鸣的剑, 它可以在千万人中厮杀, 却不能够忍受自己成为拨弄篝火的器具。一柄好剑被萧忘尘糟蹋了,归隐虽不是使剑的,心中亦不免有些惋惜。可是她没有开口,静得像一块石头。 萧忘尘摘下了面具,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 因为掩藏在了面具下多年不见天日。她是刻意隐藏自己的样貌吗?她是见不得人吗?身为忘尘阁的阁主她其实是无所畏惧的,只不过有人希望她不要暴露出自己的真容,希望她不要牵累到萧家罢了。而现在,破庙里没有外人,她揭下了那一直遮掩着脸庞的面具。「她的伤是因为练忘情心经,或许她抗拒着跨入忘情境,你也知道练武的兇险,心有杂念是绝对不能练成一门精妙武功的。」萧忘尘忽地嘆了一口气,那个「她」指的当然是晏歌。
第137页 归隐抖了抖眉毛,她的右手落在了晏歌的身上,目光越过了篝火,凝着萧忘尘那张被映得发红髮凉的面庞。嘆息声从唇边流出,一簇火苗跃起,落在了地面上又瞬间湮灭,她问道:「朝暮门的人已经攻入了浣溪沙,而七杀他们则是占下了连云寨,你们——不回去看看么?」她手上的动作很轻柔,可是话语声很冷,像是风吹雪花飘落在衣领里。「因为浣溪沙还有晏鸿他们坐镇?」后面这句话很怪,仿佛眼前经过了一群倒着走路的人。 「晏鸿?」萧忘尘眼角一跳,心中顿时就明白过来。浣溪沙中的事情,并没有完全的流传到江湖中,有意无意捏造的谎言却像是烧不尽的枯草,火势蔓延恶,而它们的种子也随之蔓延,说到底这就是一种用来迷惑人的假象。她喃了喃唇,只说道,「这事情等着长歌醒来后,让她跟你解释吧。」 是一种蔓延在了心头的伤,就算请来了江湖第一神医都不能治好。这种无药可医的伤不会死人,可是会让人痛不欲生。晏歌早就醒了,她知道自己的伤势如何,她只是想在这种形势下多一刻温存,少一分剑拔弩张与针锋相对。归一啸的死不能够完完全全的怪她,可是要说跟她没有一点儿关系,那也是不能的。 人会在某一处停歇,可是时间从来不会停住它的脚步。 夜夜夜夜,夜深了。 原本精神的人此时阖上了眸子小憩,而闭着眼的人则是偷偷地眯开了一条细缝。春夜中的风带着料峭的薄寒,密密麻麻的点在了裸露的肌肤上。晏歌轻悄悄地坐起,她捂住了唇,将轻咳声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眸光一瞬不眨地凝着归隐的面庞,用来专注的、灼热的视线一点点描绘记忆深处的轮廓。她的眼神很温柔,但也是带着痛、带着伤,不復白日里刻意装出来的冷清与淡然。 归隐醒了,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睡去,一个心中藏着无限心事的人,在这逼仄的破庙如何能够安眠?就算是睡去了,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便能够从那酣甜的梦境里挣扎出来。晏歌难道不知道自己会惊醒归隐么?她也有隐隐的盼,她对上那双眸子时候想说话,可是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一把抓住了晏歌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是在她的背上轻捋,归隐下意识地做出了这样的动作,抿了抿唇有些羞恼,可到底没有收回手。苍白的脸色因为咳嗽涨得通红,归隐觑了一侧的萧忘尘一眼,她睡得很沉,或者说装睡装得很好。 就算是胸腹间如同火烧,晏歌还是要说话:「我们很久没见了。」千言万语在颤抖的唇边就化作了一句话,或者还有句藏在了心中没问出的话: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归隐恨,她也恨,恨天恨地更恨自己。 归隐眨了眨眼,嘆息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晏歌抿了抿唇,她的眼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泪意,反握住了归隐的手,又说道:「你现在要杀晏鸿,我也不会拦你。他早就不是浣溪沙的门主了,我将他武功废了囚禁在了一个不见天日的暗室里,就连他手下的『四海』我也替你杀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归隐一用劲,将晏歌带入到了自己的怀中,沉声问道。是要浣溪沙?是要这整个江湖?一步又一步的算计,散花宫败了,八剑九侠散了,如今只剩下了一个似是和神鼎教联合的朝暮门,这会是终结么? 「你不是要退隐江湖么?」晏歌依靠着归隐,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我记得你说过的话,我们要在市镇里开一家小铺子,可是敌人多了他们来砸场子到底是一个麻烦,我们是不用畏惧的,但是那些上门的客人?为了以后能够安心些,我将这些敌人都杀了,不好么?」这样子才是真正的晏歌,因为多情而无情,她的心是冷的、她的手段是狠的,她不止是晏歌,还是那让人闻之色变的萧长歌啊! 浣溪沙是归隐的恨,似乎只有摧毁了浣溪沙才能够抹去那股浓烈的恨意。 匾额落在了地上被人无情的踩踏,偌大的门派空空荡荡,仿佛是预知了即将发生的事情,都收拾了包袱细软潜逃。上一回的血色还没有褪尽,此时又染上了一层腥红的光芒。一群朝暮门的弟子中还有一列面容俊美的红衣男人,他们簇拥着一紫衣衫的女子,胳膊一顶便撞开了挡在前方的碍事者。 神鼎教当年来到了中原武林作威作福被江湖大侠联手驱逐,经过多年的休养,他们终于又重新来到了这片土地。教主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可若是谁因为她的年龄、性别而流露出些许的轻视之意,便只能够获得一个悽惨的下场。在外头绕了好几圈也不见浣溪沙的弟子,女人的唇角勾着一抹轻笑,一扭身便飘入了正厅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眉眼间写满不甘与恨意的人,正是那被神鼎教人救下的萧红袖。 「这就是武林人士称道的浣溪沙晏家?」姬姜挑了挑眉,一脚踩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轻笑道,「连个人影都没有,是他们胆小撤退了,还是我们中了瓮中捉鳖之计呢?吶,还是得说清楚的,我神鼎教并不是要跟朝暮门那群人合作,我来中原武林是为了报仇,要剷除那个杀我姐姐的人以及围绕在他周边的势力。至于你嘛,虽然是西楼剑派的前任掌门,按理说也是敌人,可是那个该死的李玉湖他也要杀你,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了。朝暮门那伙人说能够揪出李玉湖背后的势力,可是到了现在,怎么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姬姜似乎对萧红袖很感兴趣,明知道她不怎么愿意搭理自己,还硬要往前凑上去,「我看你跟朝暮门也是有仇的吧?看他们那眼神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了,要不是我说你是我神鼎教的人,你怎么可能会安稳的坐在这里?」
第138页 「对了,那桑不留和楚细腰去哪儿了?是她们引我们神鼎教的弟子来到中原的,要不是她说,我还以为我姐姐和那个臭男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谁知道可怜的她已经被男人欺骗,在他乡丧命!」说到这事情,姬姜的脸上也流出了一股深刻的恨意,「难怪我教中的弟子找不到姐姐,你说一个死人该去哪里寻找!」 「那一对狗男女在连云寨。」萧红袖冷笑了一声,终于开了口。「我总算是知道了他们偷偷做了什么,八剑九侠的弟子都被他们引走,想要创立出一个新的八剑九侠来么?」 「我们要在这空空荡荡的宅院里多久?」姬姜撇了撇嘴,很不满地哼道。「楚云暮带走了我教中几个轻功绝顶的弟子,她的计划能够完成么?你们中原武林就是复杂,打打杀杀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跟你一样,是为了报仇。」萧红袖一眯眼,冷嗤一声。至于仇怨从何而来?因为势力、因为利益、因为种种……说到底不过是欲·望在作祟,嫉妒与怨恨会将一个人折磨疯,譬如她萧红袖,明知道自己走在了那疯狂的道上,却回不了头了。 不止她一个,很多人都回不了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班路上忽然有了一个新脑洞! 还是江湖文,不过基调是轻松的,文名就叫《江湖第一狗仔》。 八卦江湖「娱乐圈」,主角是江湖小报《空穴来风》的新「记者」,没有相机只能是记忆力超群,擅丹青,当然跑路功夫也要666!至于女二,应该就是江湖热点人物了,身份什么的没想好。 第95章 朝暮门与浣溪沙的第二役, 江湖人只知「新楚王」身殁, 朝暮门一众联合神鼎教弟子攻下了浣溪沙, 而原本与朝暮门结盟的忘尘阁却转与浣溪沙联合。江湖风云, 讯息万变,谁也不知道谁会背叛谁。这一场到底算是谁的胜利呢?浣溪沙的弟子以不抵抗的姿态放弃了自己的家, 他们又该寄身何处呢? 有多少人能够在危险来临时候坚守住自己的家?所谓的江湖人,似乎命中注定要漂泊。忘情山庄由生而死、又从死到生, 它的冷寂只是霎时间, 热闹才是这个山庄的本来面目, 只不过其中再不见西楼剑派弟子的身影。 「已经一把火烧了连云寨。」 「两百人投降,一百六十九人负隅顽抗。」 「叛徒已除。」 …… 萧忘尘听着王一石的报告, 面上露出了一抹很浅淡的微笑。她点了点头, 忽地又问道:「那个叫做归清的女人呢?」 「这——」王一石的脸上出现了迟疑之色,早在几个月前,他们七杀弟子就奉命去追寻归隐, 只不过到了一处小林子,唯有地面上点点血痕和一个蹲在灌木丛边小声啜泣的女人。归隐不见了, 只能将这个自称是归隐妹妹的人给带回了忘尘阁。冷酷无情的杀手难得因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生出一丝怜惜之心, 可是接到的命令却是「杀」!忘尘阁的弟子向来不会违背阁主令, 王一石有些痛苦,只能够将人丢给了华端严。觑了眼萧忘尘的微笑,王一石脸上那天真愉快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他应道,「她躲过了华端严的三箭, 我们不该在杀她了。」 「那留着吧。」萧忘尘点点头,并不甚在意归清的死活,见王一石脸上掠过了一道喜色,她又轻笑了一声道,「留着她的命,但是别让她出现在长歌面前,不然就连我也保不住她了。」萧忘尘的心没有晏歌的狠,一个没有什么本领的可怜女人,归隐不管她,而归一啸死后她又重新陷入了一种无依无靠的状态,死或许是一种解脱,可是谁知道活着不能走出另一条宽敞的路来呢? 分离数月后的重聚是沉默而又寂静的,晏歌坐在了鞦韆架上,脚尖轻点着地面,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了一旁蹙眉的归隐身上,似乎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不甘不愿来。可是既然跟着自己来到了忘情山庄,这番神情又是何必?最难控制的是自己的感情,就算脸上用冰霜雪色来伪装,可是自己心中却清晰地感受着那爱恨,要到哪一天才能够连自己都给骗过呢?晏歌轻笑了一声,眉眼间笼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 「你……要不要去看眼归大侠?」 春风吹来了绵绵的细雨,时序已近清明。 「不必。」归隐眸子一沉,冷冷地应道。她不知道归一啸葬在哪里,也不想知道。青山随处都可埋骨,她心中惦念着归一啸,需要祭拜时候,只需对着青山一拱手,倒上一坛上好的老酒,与清风同祭。晏歌不开口还好,一说话便勾上了无尽的伤心事,自以为平和的心境在剎那间便被搅乱。哂笑了一声,斜瞥了晏歌一眼,迈着步子就要离开这处,再寻一个清净地。 「诶哟。」一道隐忍的惊唿传了过来,稍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或许这一切也还是晏歌的伪装罢了。归隐握紧了拳,眼眶瞬间憋得通红。心中有一种撕裂的痛,就像是伤口被浸入到了盐水中,勐然回头,见点点飘落的梨花上沾着鲜红的血。晏歌虚弱的软在了地上,她的手捂住唇,从指缝间,那鲜血还不住流淌。她的内伤加重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只要不动武,便不至于如此的。 晏歌松开了手,她低垂着眼轻轻地笑,一朵带血的笑容。 走?如何能够走得?满是愤愤,伸手抹了抹眼眶,将摔倒在了地上的人抱起,运着轻功就朝着一旁的屋子里赶去。忘尘阁与浣溪沙的能人可不少,身为七杀之一的李擎天不止会杀人,他还会救人。他的针可以是绣花针、可以是毒针,当然也可以是救人的金针。一阵淡淡的烟雾在针的表面冒起,李擎天收了掌,一拂袖,那一束针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朝着一边努力掩饰着担忧神色的归隐说道:「在伤势復原前,不要让大……大小姐再动武了,她体内有几种内力交织,原本平衡的状态已经被打破了,稍有不慎就会经脉尽断,轻则成为一个废人,重则丧了命。」
第139页 归隐喃了喃唇,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送李擎天到了门外,她又快速地折回了床榻边。床上躺着的这个人面色苍白而憔悴,其实在初见的时候,她就能够看出晏歌消瘦了很多,有些情绪被刻意地压制,如今就似火山爆发般全部都涌了上来,她抹了抹眼睛,可是那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淌,最后索性让它流个痛快。是,她的武功在江湖上是顶尖的,面对着重重的困境她无所畏惧,可是她难道就没有脆弱的时候么?浑身发颤,只觉得自己冷得厉害,那触目心惊的血,她也害怕啊,害怕像抓不住自己父亲一样,又抓不住晏歌的手。 身后垫了枕头,晏歌强撑着坐起身来,心中有小小的歉疚,她朝着归隐伸了伸手,嘆息道:「你哭什么啊。」在哭泣的何止是归隐一个人呢?在触摸到那双温暖的、熟悉的手时候,一股久违的熨帖之感传遍全身,她的泪水也淌下了苍白的脸颊。横亘在她们面前的那道深坎似乎在这瞬间消失不见。 「你为什么要练忘情心经?步入忘情境?你很想忘了我?」握紧了晏歌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真实的情绪已经被泪水沖刷出,恼怒、心疼、害怕与相思,重重情绪交杂,她问出了最想知道的。晏歌的情绪太淡了,就算自己独享她的那份温柔还是不能够带来安全感,患得患失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体验。光是十指交握还不够,仿佛唯有紧紧相拥、肌肤相贴,才能够感受到彼此。 晏歌心中一紧,苦笑一声:「不是你先离开我身边的吗?」 「你不会追吗?」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手臂渐渐收紧,她指控道,「你不让我杀晏鸿,你拦我。你知道我有多么的痛苦么?双重的痛苦降临在我身上,我除了走还有什么办法?你还刺了我一剑!」 「不是你自己要帮那个什么好妹妹挡剑吗?」 「那你不会收剑吗?」剑势已出,要完全的收回去谈何容易?若让归隐选择,她宁愿自己完整的受这一剑也不要让晏歌受到功力的反噬。她现在的伤是不是在那时候就落下了病根呢?李擎天说她体内有好几股力量交织着,这又是为什么?心中起疑,擦了擦眼泪,她一把抓住晏歌的手,追问道,「你到底练了什么功夫,你的内伤是怎么来的?」 轻轻的一声嘆息,晏歌低声道:「如你所见,我没能突破到忘情境,其实这样也好。忘情心经这功法要的是归一。我的内力有我娘亲当初传给我的、有吃了天极丹而来的、还有自己练了各种武功后的,这些糅杂的功力在我练忘情心经时候能够融会贯通达到融合归一的状态,可我在突破第二层的时候出了岔子,故而那种平衡的状态被打破了。」 「那要怎么办?」归隐急声问道,见晏歌沉吟不语,她又道,「归元法亦是一种归一的心法,你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口诀么?或者说浣溪沙晏家的斗转星移?这种功法应该能够释出那些杂乱的内力。」 「可是我不能动武。」晏歌抿了抿唇应道,见归隐的脸上露出了一副焦急的神情,她弯了弯眉眼,低声应道,「你不要太担心了,虽然我自己不能够疏导那些混乱的内力,可是我们能藉助外力,李擎天他有一套针法叫做『九九归原』,能够医好我的内伤。」 归隐神情微变,她挑了挑眉,低头望着晏歌那温柔的笑脸,心头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又落入了某人的算计中。长舒了一口气,怎么说呢,心头压着的巨石算是放下了,她问道:「那为何你不医?伤势到了此刻还加重了?」 「因为作为七杀之一的李擎天身上有更重要的任务。」沉默了半晌,晏歌噗嗤一笑道,「不过快终结了,八剑九侠最后的聚居地连云寨已经被摧毁,他们的寨主会将人领向另一条路。至于朝暮门,他们虽与神鼎教的人走在一起,可是神鼎教是为了报復而来的,姬姜要杀的只有李玉湖、谢小楼他们。」 第96章 渔人已经开始收网, 而网中的鱼如何逃脱呢?至多不过是鱼死网破。 两个人将心事摊开, 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种和乐融融的状态, 只不过在两人相偎软语轻笑间, 晏歌还是没有漏看归隐眉间那一划而过的忧愁与寂寥,她的心中有一块荒凉的土地, 是现在的自己没有办法去开垦的,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人不可能真正地回到过去。 在一声嘆息中花落了下来, 唯有掌中心留存着一抹香痕。 萧忘尘双手环在胸前, 一挑眉淡声问道:「她已经走远了,你还在看什么?」 「她一直在。」晏歌低敛着眉眼, 将右掌攒成了拳, 握住了一缕风、握住了那个像风一般掠过的人。「有很多东西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来不及与她坦白。私心底我希望她眼中的我是那个温柔的大小姐,而非是残酷冷漠的杀者。」 「人都倾向于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展露好的一面。」萧忘尘点了点头应道, 又有些惋惜地瞥了晏歌一眼,「你们之间本不至于如此的。」 是啊, 不至于如此, 很多事情明明可以选择另外一条道路, 可最后偏偏将自己逼入了绝境中,又是为了什么呢?深思的时候,眉头微微蹙起,眸中逼出了一线光芒,冷峭中含着几分迷茫。手松开了又握紧, 到底还是有几分惶惑的,真的能够抓住那个人么?明明贴得很近,可就像离了千万里般遥不可及,要用甚么方法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捂着唇轻轻地咳了一声,掌中又绽出了一抹血花。
第140页 萧忘尘眸色一深,她微微地摇头,不赞许地说道:「有些药你该停了。」见晏歌脸上那不以为意的神色,她别开了眼,转了个话题,「你就这么放她走了?不怕她见了桑不留就不会再回来么?」 「桑不留是她的朋友。」晏歌低应了一声,她知道归隐想要什么,在这等时刻,除了她晏歌,归隐还需要一个能够一起开怀痛饮的朋友。那是仇人、也是朋友的桑不留,或许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然,她为何会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去赴约呢? 弹剑歌一曲,醉倒在人前。 黑衣的衣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只不过头上不再簪着一朵白花。恍惚间,忽然觉得桑不留还是当初的桑不留,而她也是那个自在的、无忧的在江湖上闯荡的人,那时候谁能够料到,一年的时间,心态竟苍老如斯? 相比归隐那抱着罈子痛饮、恨不得钻入了酒罈中的模样,桑不留很是斯文,她把玩着酒杯,偶尔才呷上一口。屋子中很静,隐约只听到烛花噼剥声,是无话可说?还是得意忘言?「我们还是朋友么?」桑不留缓慢地开口,还没等归隐回答,又轻笑一声道,「这个问题我似乎已经问了很多很多遍,其实早就不用你说答案了。」 归隐轻哼一声,又抛开了一个酒罈子,如果此处有酒缸,她恐怕会将自己浸在里头。包裹着的是酒味,润喉的是酒水,而她就是一个酒人、一个醉乡中狂客,筷子击在了刀上,发出一串叮咚声响,归隐缓缓笑道:「喝酒吧,顺便说说你游歷时的见闻。」 「只有出去走走才知道一切多么的有趣。」桑不留轻哼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到过很多地方,也看见了很多的人,你也知道我专心于药与香,会关注的也不过是那些。曾路过一个地方叫做大鼎山,它那儿有一个海潮寺,天下寺庙不都是一个样?楚细腰那厮还非要进去求神拜佛。如果神佛有知,江湖又岂会是如今的模样?再说那寺庙吧,距离它半里处有一处泉水,名唤『伤生』。这泉水酿成的酒呢,可是天下一绝,只不过,又是天下一狠,饮者莫不中毒。」桑不留盈盈笑说道,目光落在归隐手中的酒罈子上,仿佛她饮的就是那能够毒死一头牛的毒酒。 「有意思。」归隐勾了勾唇,轻笑一声。 桑不留的笑容微微收敛,她长嘆了一口气,应道:「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防人之心都没有?如果我要杀你呢?归隐,你这样让我很为难。你知道我的,我不想跟你走到对立面。」有些事情是避不过的,她们面前横亘的是一个又一个欺骗与陷阱。 归隐勾了勾唇,可是僵硬的嘴角扯不出一抹的笑容,她想沉溺在过去,可为何桑不留非要将一切给扯开呢?是不是一旦走向了对立方,做不得朋友,连一个过往的念想都不能留下?眨了眨眼,用手抹去了唇角的酒渍,归隐懒声问道:「楚细腰呢?她死了么?」 「没死。」桑不留恹恹地应道,「楚细腰确实是偷了『云梦令』,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唆使的,我也从她的手中拿到了其中的口诀,但是没有剑式光有剑诀有什么用处呢?我们两个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 「棋子?」归隐轻哼一声,是兵、是马、是车、是将、是象?持子的人困入了局中,而局中的棋子却想着跳出棋局,纵使是摔得粉身碎骨,归隐不相信桑不留没有这样的心思,反杀,弒主,这是棋子唯一可以挣脱束缚的道路。 「楚云朝的人追个不停,江湖之大,还真是无处藏身。我和楚细腰为何能够堪堪避过那些危险呢?只不过是有人在暗中操纵着一切。只不过,计划终究是计划,设下的局也会一变再变,或因风吹或因草动。在我们中原武林,一直流传着魔教、修罗场一类的传说,那些生活在异域的普通人一点点被妖魔化,譬如神鼎教。说他们心狠手辣,可是咱们所谓的江湖人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说他们不择手段,我们又何尝不是费尽一切心思?神鼎教经过当年一役,已无心再干涉江湖中的事情了,他们回来只是报仇。」 「可是朝暮门想要利用他们。」归隐嗤笑一声,「楚云暮才是狠辣,她一个武功不怎么高、傲慢自我的女人怎么在这兇险的江湖存活下来的呢?她身边的『三头六臂』一个个死去,就连她的同胞兄弟楚云朝都死在了她的手下,更何况是其他的人呢?」 桑不留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掠向了窗外,眸中隐隐带着几分歉意。 「你要走了?还没能尽兴呢。」归隐挑了挑眉,带着几分遗憾地说道。她不想醉,便没有人能够让她饮醉,一双醉意朦胧的眼轻轻一眨便恢復了清明,她又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要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创造那个迷离而绚丽的醉梦,有月有酒有刀,怎么能够缺了诗?怎么能够少了梦?」说着,她站了起来,一掌击碎了那飘摇的窗。 「归隐,我们是朋友。」桑不留双掌按在了桌上,她的眸中笼上了一层悲哀之色,冲着窗外那转身即逝的身影,她又跌落在了椅子中,伸手拉过了一坛酒,学着归隐之前的样子痛饮,抹了抹鲜红的唇,她合上眼轻嘆一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冷冷清清的月光下,刀锋上绽着血花。 寂静的长街上,只有几家几户门前那几盏红色的灯笼飘摇。 六个人。 「一往直前」曾无畏、「气蒸云梦」岳泽、「直钩钓翁」姜太王、「湘灵鼓瑟」任湘灵、「小蓬瀛」张涵虚。
第141页 或许前头还需要加上朝暮门三个字。 听完了他们自报名号,归隐微微一拱手,淡声道:「归隐。」她不需要江湖上的那些名号,她只是归隐,只是自己。 曾无畏的绝招是「沖」,他就像一头蛮牛,他的武器也确实是那锋利的的两个特别打造的牛角;岳泽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掌,掌风像火,将水汽蒸发,如果落在了人的身上呢?能够叫血肉给烤焦了;姜太王自称是姜太公的后裔,他用的是一根钓竿,姜太公是愿者上钩,而他呢?不管愿或者不愿,都得上钩;任湘灵是一个歌者、是一个舞者,在剎那间蛊惑人的心神,曲终人不见,这个不见,不是说湘灵不见,而是她要杀的人已经从世上消失;归心正炽的人想去哪里呢?小蓬瀛不是隐居之地,而是丧命之处,张涵虚的招式正如他的号,很有诗情,叫做「山水小蓬瀛」。这些人或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大侠、或是武林新秀,可是现在他们有了同一个身份,那就是朝暮门的人,是楚云暮的心腹。 要怎么对待一头蛮牛呢?从他凝聚力量的点上骤然消失。炽热的掌风从后颈袭来,这热到了极致便只能够用更炽热的鲜血来冷却。归隐是像风一样掠动的人,她不是鱼,不管是弯钩直钩她都不会上钩!心中已有神女,又何必再听湘灵鼓瑟?江山数峰青只能够留给那些多情的人来感慨,至于小蓬瀛,江山之大,何处不堪隐?刀光盖过了月光,血光又盖过了月光,深深的孤寂与怅然凝在了刀尖。 第97章 曾无畏并不是一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人, 不然他也不能够在江湖上留下名声, 归隐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他吼了一声, 那壮硕的身躯瞬间变得灵活起来,像是猫扑蝴蝶般轻盈。朝着自己的兄弟们使了个眼色, 他只是往前一迈,便封住了归隐的去路。湘灵鼓瑟岂是一种声音?陡然变调, 将夜色撕裂出一个口子, 曲子是热的, 跃动的人也还是热的。 归隐嘆了一口气,她的面色苍白而又凝重, 刀光拉出来的口子下一瞬间就被声、色、形等填满。无往不利的刀忽然间失去了它当初的威风, 在这困顿的境地中,嗡嗡地哀鸣,如潮退时的低落。衣袖被岳泽的掌风给烤焦了, 龙牙刀上了姜太王的钩,张涵虚以血作画, 在半空中留下了一副山水图。 归隐弃了刀, 弃了掌中刀, 还有心中刀。 八步赶蝉这绝妙的轻功,能够让归隐在五人中游走,她似乎要去抢夺湘灵的瑟,可是在下一个瞬间,她已经赶上了那飞掠出去的龙牙刀, 刀光在姜太王的头上绽出了一朵花。身后有破风声,归隐腰一折,一双赤红的肉掌贴着自己的脸擦过,仿佛闻到了一股焦味。归隐的眸光微变,在这时候她竟是一挑眉,勾出了几分戏嚯之意。这一次没有人逼迫,她自己丢到了龙牙刀,唯有没有刀的时候才能够将刀意挥洒地淋漓尽致。萧长歌能够以指风作剑?她为何不能够以此为刀呢? 姜太王的身躯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他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可是他还没有死,颤抖的手摸到了那钓人命、钓人魂的竿子,他意识到了面前的敌人远比江湖上传说的可怕。他的钓竿动了,那鱼线从血泊中拉过,被染得鲜红。崩直的线可以瞬间将人割成两截,可鱼软绵绵垂落在地时,便只是普普通通的线。姜太王舔了舔唇角的血,勐地一掌拍向地面,他要站起来,可就是在他动作的一瞬间,那原本藏在了他伤口中的刀意忽地炸开,这一刀中有万千的化相。 流血的何止是姜太王一个人?归隐与他们五人拼杀的时候也在身上留了几道伤口,那鲜血仿佛被鼓瑟声牵引着,不住地从手臂上淌出。要战胜他们得花上一些功夫,可是自己若要走,再来十个人都拦不住。这些是朝暮门的人,如果今天他们不死在此地,那么就会与晏歌站在对立面,不如自己替她除去这些麻烦。归隐的脸上盈满了笑意,而她的刀中也仿佛带了笑。 寂寞而又冷清的春夜长街,如金石脆鸣般的声音连接不断,隐隐还藏着几道已不成调的鼓瑟声。如果这里出现的第七个人又会是谁呢?月光照着一个倒骑着小毛炉的醉书生,缓缓入了视线中。此时,已是岳泽等人第三十七轮进攻,气急、气弱、气竭!他们发了疯一般,攻击着归隐,也攻击着那误闯入此中的年轻书生。 折了曾无畏手中的牛角,就像是折一朵梅花。 他嘆了一声,冲着鼓瑟的任湘灵眨了眨眼,低吟道:「苍梧怨,水风悲,帝子远游归不归!」 帝子已逝归不得,空留思慕之悲,那破空的、艷烈的刀光归不归呢?书生的动作是轻盈的,有如撷取枝头的梅花,而刀光则是诡谲、变幻莫测的。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在片刻静谧后,任湘灵急退,那张二十五弦瑟在刀光中被搅成了碎片。朝暮门的四个人负伤而走,归隐没有追,她只是微微一挑眉望着那骑驴的李君临,淡声道:「你怎么会出现这里?」 「四处讨杯酒喝。」李君临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揪了揪小毛驴的尾巴,懒声道,「晏大小姐怎么样了?你不是该跟她待在一起么?」 归隐剜了李君临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沉吟了片刻,又问了一次:「你不是和连云寨的人在一起?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连云寨啊。」李君临捂着唇轻咳一声,应道,「我跟你一样,并非是连云寨的人吶。不过倒是知道一些事情,你有没有兴趣听呢?」
第142页 在这满是血腥味的大街上听故事,实在是大煞风景。归隐摇了摇头,见李君临眉眼中有些许的失望后,又微微一颔首。不远处就是酒楼,她跟桑不留约好的饮酒之地,只不过这一次面前的人换成了李君临。 抱着酒罈子就仿佛坐拥了天下,李君临一直很开心,似是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忧虑的事情,书生饮酒是斯文的,可他同时又是江湖上的侠客,袖子一挥倒是带出了几分潇洒落拓来。「你也知道,在我们去南华寺的时候,忘尘阁『七杀』攻入了连云寨。」李君临斟酌了一会儿,见归隐没有异色,便续道,「忘尘阁掌握着天底下的消息,知道连云寨所在之处也不算奇怪,可他们对连云寨的了解比大家想像中要多很多。连云寨其实是有密道的,我们就是借着这条密道折回了连云寨,当然很不幸,撞上了那久久等候的王一石。」 「说连云寨完了并非是因为他们的寨子被攻占了,而是连云寨中出现了很多的叛徒,譬如三寨主赵交、譬如翠微门一些弟子、以及那些传说被浣溪沙灭了的门派弟子,真正剩下的大多只是八剑九侠的弟子,西楼剑派则是他们的主心骨。可是谢小楼杀了萧红袖的消息传出,西楼剑派的弟子内部已有不和之趋势。」 「那些个门派说是灭了们,其实不过是重新回到浣溪沙的怀抱罢了。」 …… 归隐深唿吸了一口气,杯盏在掌中碎裂。她不再理会李君临的话语,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出,就苍白着脸掠出去酒楼。李君临望着那被归隐大力撞开的门,收敛了笑意,轻微地嘆了一口气,有些事情迟早都要去面对,不是么? 谢小楼当初不过是西楼剑派的一个弟子,在浣溪沙不信任西楼剑派的时候,她又哪里来那么大的号召力?想着自己算计别人,可到头来是她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中。赵交是晏歌的人,到底是谢小楼哄她上了连云寨?还是说一切都是晏歌的主意?她是不是一直知道自己在何处?归隐想仰头大笑,可是所有的情绪都梗在了喉头,她只能够在夜色中不停地向前狂奔。 三更天。 房门虚掩着,坐在廊边栏杆上的人背靠着柱子,闭着眼似是沉入了梦乡。衣衫单薄,而笼在了罗衣中的人更是单薄瘦弱。归隐抹了抹眼睛,她顿住了脚步,那原本就发疼的心脏冷不丁又被人狠狠锤了一拳。「你回来了?」一声很轻的嘟囔传入了耳中,那坐着的人身子一滑。明知道她不会摔落,可还是忍不住向前一步将她接入了怀中。有恼有恨,却又不忍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晏歌窝在了归隐的怀中,手很自觉地环上了她的脖颈,凑到了她的耳根边呢喃了一句:「困。」可是下一瞬间这个原本睏倦的几乎要浸入了梦想中的人勐然间惊醒,一把撩起了归隐的袖子,看着那血痕眸光越来越沉:「你受伤了,是谁!桑不留又害你了?」 「我没事。」归隐摇了摇头,将晏歌抱回了屋中,咬了咬下唇,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连云寨?如果翠微门是你浣溪沙的人,为什么你还要派晏清霜去杀了他们?你早就知道我会干涉这些事情对么?」 晏歌面上神色一僵,她低头嘆息一声道:「是。」 「为什么?」 「孙留阳确实是不服我浣溪沙的,至于其他不管是桃源派还是什么,中间总有些叛徒,我派了『毫髮无遗』去是要诛灭那些不肯归顺我浣溪沙的,至于其他的人,则是让他们打入连云寨。赵交会截住你,一方面是谢小楼真的多番提起你,另一方面是我的意思,你会帮助他们的,因为你要对付浣溪沙。我将你恨的人送到你的手中,这样子不好么?」 归隐目光一凛,将晏歌扔在了床上,她弯腰双手压在了晏歌身体的两侧,眸中迸射出一道火光,她咬着牙恨声道:「我恨你!」 晏歌的面色刷地变白,一把握住了归隐的手,掩藏在眸子中深处的尽是那满满的无处可依的惶惑。她用了很大的劲道,直到手背上一阵湿濡,那是从归隐臂上淌下来的鲜血。脑子里顿时轰地一声如烟花炸开,片刻的绚丽后便是白茫茫一片。眸子猩红,不知道是血光的映衬亦或是被万般情绪逼得发红。「归隐……」她颤声喊着归隐的名字。 归隐扯了扯那僵硬的嘴角,低声应道:「我在。」心中有恨亦不舍离开。 就算听见了这两个字,身子犹是发冷,一颗心更是如置冰窟,晏歌忽地缩回了手,舔了舔手背上的鲜血,唇被染红,血是凉的,那么还有什么是热的? 第98章 归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晏歌, 脆弱而又惶惑, 就像那躲在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幼兽, 手臂上的伤口微微刺痛, 可是在触及晏歌的双眼时,灵魂仿佛受到了重击,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揽住了晏歌,长嘆了一口气。 晏歌舔了舔唇, 似是被蛊惑一般, 她想去替归隐包扎伤口, 可是依偎在她的怀中始终不愿意离开。心和身体仿佛已经分离了,眸光描绘着那熟悉的轮廓, 就像落入了泥潭中, 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她轻吻了归隐的眼角,舌尖掠过那微合的眼眸,低低地呢喃一声, 恍若小兽的呜咽。 原本压抑着的情感重新上涌,变得无比浓烈, 湿濡的舌尖滑过面庞, 温热中又有一点凉意。归隐浑身一凛, 她蓦地抓住了晏歌的手,一个翻滚就将她压在床上。她微微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晏歌的神情,温柔与清冷中牵出了一线妩媚,眸光一转, 似是月夜湖水中漾动的星辰。
第143页 归隐喃了喃唇,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心神被晏歌的眸子牵着走。忽地脖子上多了一分力道,晏歌已经紧紧地贴上来,落在面庞上的轻吻已经不能够给予足够的温度,只有舌尖相互纠缠,才能够像一坛老酒般烫热肺腑、烫热心肠。 晏歌的探索很急切,她的拥抱所用力度之大,像是要将人的的脖颈勒断,唯有禁锢才能够留住那飘然的魂灵。面色殷红,眸子水润,舌尖撬开了牙关就像一条灵巧的蛇缠着对方一起嬉戏。眸光越来越沉,在晏歌一道细微的喘息声中反客为主,铿锵的鼓声而耳畔震响,长驱直入,闯过了大开的城门,攻城掠地。衣带被扯落,衣裳下拉,露出了臂膀与一大片裸露的肌肤。抛去了自我,抛去了所有,两个人都无比渴望着亲切,只有灵魂交缠的那种震颤才能引出几分满足的喟嘆。 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吻从唇边滑落,在精緻的锁骨处轻啄,眼神迷乱而妩媚,千杯美酒人不倒,可是在此刻却醉的一塌煳涂。唇舌攀上了横亘在眼前的山峦,一鼓作气爬向了最高峰去採撷那独一无二的风景。手上的伤口挣裂,鲜红的血低落在被褥上,可已经逼近疯狂的人又怎么会去管顾?指尖在山峦打转,又沿着那曲折的路径没入了密林。眸子中有一霎的清明,似是稍有犹豫,可是那在耳畔响起的低吟浅唱、那覆上了自己手背往前牵引的手让归隐的神志瞬间崩溃。 这是她深爱的人儿啊!两个受伤的人拼了命般交缠,滴落的鲜血就像是燃烧的火焰,在这一场迷离的如梦如幻的缠绵中,灵魂已然被燃烧成了灰烬。 倦累的人在一夜的折腾中终于抵不过睏倦陷入了沉睡中,而归隐披着一件单衣,小心翼翼地处理手臂上的剑伤,实不该有这一夜的放纵,可心中又没有那浓烈的悔意。床上的人睡得不安稳,紧蹙的眉头昭示着她的不安,是不是分离后的每一夜她都如此度过?屋子外头,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归隐的沉思,她快速地穿上衣裳,打开了门对着那带有几分讶异的面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恐怕不会练《忘情心经》了。」萧忘尘皱了皱眉,又说道,「虽然没有练到忘情境,可这对她的情绪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影响。」 「是人练武功,为什么会被武功影响了心境?」归隐嗤笑了一声,陷入了沉默。缓步走在了萧忘尘的身后,迎面微风吹拂着两侧的花草,她又说道,「你来找晏歌是有什么事情?」 「算不上大事。」萧忘尘摇了摇头,瞥见了归隐那微冷的面庞,嘆息一声道,「也罢,长歌她不会瞒你。无非是江湖上的事情,朝暮门想要利用神鼎教,我们怎么能让它成为朝暮门的助力?神鼎教只是为了对付李玉湖,要将他们送走,那就先将他们引去对付连云寨一行人,赵交他已经开始动作了。」 「你昨晚见了桑不留了吧?你以为桑不留愿意屈居楚云暮之下?她的毒可以用来对付楚云暮的敌人,当然也能够用来对付楚云暮。」顿了顿她又哂笑一声,「她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对楚云朝下手,一个练了《高唐心经》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你要利用楚云朝对付楚云暮?」归隐眉头一皱,低声问道。那两兄妹的相处模式实在是荒诞,以楚云朝的本事不还手恐怕是不愿意,这样一个人存在到底是个祸害。 萧忘尘明白归隐的忧虑,她慢悠悠一笑道:「楚云朝确实危险,趁他伤重时夺了他的命才是正确的做法。这个楚云朝死了,可是另一个楚云朝可以活着。楚云暮心不是铁石做的,她难道不会畏惧么?活人不可怕,往往死人才是最令人心惊胆战的。」朝暮门里有善于易容之辈,忘尘阁中又怎么能没有这样的高手?见归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萧忘尘又道,「你还恨着浣溪沙?长歌她会亲手拆了它给你看。」 现在的归隐已经不明白晏歌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或许说她从来没有了解过晏歌?这样子的想法让归隐心生几分沮丧,只不过想到昨夜里的妩媚与轻喘,那迷离的眼神让她觉得做一切都值得的。 「我从来都不知道大小姐是为了什么。」李擎天那只捏着针的手此时已经换成了一个杯酒,他仰着头,左脸上的刀疤狰狞而又扭曲。 「谁让她是老大。」王一石懒洋洋地笑着,他的指尖在他的那柄钝刀上轻弹,「这些事情太没意思了,我想在结束时试一试归隐的『血河刀法』。」他是一个刀客,自然希望可以挑战更深层次的人,对待武学,多多少少是有些狂热的。 「那你得先吃一记『红颜弹指老』。」华端严站了起来,他腰间的箭筒里面三支金箭随之而晃动。「大小姐看着一副冷然,可是在她心里啊,归隐可是谁都动不得的。你看浣溪沙那晏清霜吧,她到头来还是倒戈助了大小姐,大小姐岂会没有容人之心?可她不也照样将人给送到了归隐的手中么?还有晏鸿啊,怎么说都是大小姐的亲爹吧?再看看现在的他留着一条命苟延残喘。」 「你不是跟归隐交手过么?」王一石眸子一亮,手搭上了华端严的肩膀,好奇地问道,「感觉如何?」 「你还是自己去试试吧。」华端严嘴角泛上了一抹苦笑,眼前浮现了那道艷艷的刀光。现在的归隐经过一番大起大落,只会比以前更为可怕。 王一石想试归隐的刀,可是在这之前,他要做的是用其他人的血来祭刀。「七杀」聚集在一起从来不是为了闲聊的,李擎天很高大,可是此时他就像是一阵风般掠了出去,宛若他掷出去的梅花针。刀在掌中,王一石的笑容没有收敛,可是眼神变了。他沿着李擎天离去的路追上去,那么李擎天追赶的又是什么人呢?
第144页 狼狈如丧家之犬,身侧的人一个又一个人的少去。从王一石的手中逃出来,并不意味着踏上了一条生路。谢小楼的脸色沉地厉害,只不过在她看见那独自站立在了道路中间的萧红袖时,那股阴沉转变为骇然与恼恨。 「你曾经和散花宫的人合作过,只不过没有料到散花宫会是那样的下场。掌门之位就这么吸引你么?」萧红袖嘆了一口气,眉眼间的失望之色隐约可见。她自认没有亏待过这位师妹,可人心的贪婪无法揣测,正如她自己,不也是贪着四时剑法的后十二式以及忘情心经么?「也许你这些是从我的身上学来的吧。」 「你想怎么样?」谢小楼没有否认,事已至此,她又能够否认什么呢?转头看身侧的人,有孙留阳父女,有齐舞阳,有连云虎,而萧红袖,她只不过是孤身一人前来啊,哂笑一声,眸中的畏惧散去,剩余的是一种得意与讥诮。 「前面没有路了。」萧红袖惋惜应道。 前无路,那么后头呢?谢小楼下意识地转身,依旧是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容,只不过生机逐渐涣散。「神鼎教。」低低的念了三个字,谢小楼蓦地抬头,咬着下唇盯着那满脸惶惑与惊恐的李玉湖。楚楚可怜的神情该是惹人心疼的,只不过自身尚不能够保全的李玉湖早被内心的恐惧给压垮,又如何能够给予谢小楼力量?萧红袖站得很近,可恍惚中仿佛隔山隔海隔天涯。 清越的笛声隐隐浮现,叮叮噹噹的响动传来,一个撑着伞的紫衣女人浅笑着走到了萧红袖的身侧。腕上的银环随着她的动作在雪白的手臂上滑动,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杀」字。 「杀!」低沉的嗓音响起,连云虎一改粗犷的、莽撞的表象,大声喝道。 第99章 「杀」字一出, 连云虎的右肘恶狠狠地撞向了身侧齐舞阳的胸口, 那张粗犷的脸上满是讥笑。这忽如其来的一击让齐舞阳猝不及防, 仿佛胸前是被一根千钧重的巨木扫到, 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摔倒在地, 口中鲜血狂涌。连云虎在击飞了齐舞阳之后,手又抹向了腰间的板斧, 朝着身子右侧那偷袭的人恶狠狠地一噼。 「你, 你——」被打断了肋骨的痛意在浑身上下蔓延, 齐舞阳抹去了唇边的血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死死地瞪着连云虎, 满脸惊愕。「我是青山堂连云虎。」一道暴喝响起,连云虎像是那威震山林的勐虎,在八剑弟子中横冲直撞。谁知道这给八剑九侠弟子提供栖身之地的寨子本属于浣溪沙?千算万算, 可早就落在了别人的算计里。神鼎教、连云寨的叛徒以及那不知何时出现的七杀,齐舞阳的心中漫上了一股深深的绝望感, 他将目光投向了谢小楼, 却见她紧蹙着双眉僵立着就像是一尊玉像。 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可这样就算是终结了么?谢小楼很不甘心,可是所有的不甘心最终化为一股浓烈的无奈与恨意。她不能向李玉湖那般卑躬屈膝痛哭流涕的求饶,她只能够横剑一抹,看着鲜红的血流淌过剑刃。 姬姜踩着那跪在地上的李玉湖手背,脚下用力一研磨。这个男人还是江湖侠客, 可最后呢?连提剑为了自己拼搏的力量都没有。姬姜最恨的就是李玉湖求饶时一次又一次提起他的妻子,当初李玉湖不肯放过姬孟,那么现在他凭什么来求饶?姬姜见惯了血腥,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看着这个可怜的没用的男人在痛苦中慢慢失去生机。偏过头对着萧红袖一笑,缓缓道:「结束了。」 萧红袖的神情很冷,她沉默地望着地上那一具具的尸体,深唿吸一口道:「还没有结束。」瞧见了姬姜面上的些许惊愕,她又说道,「这里还有连云寨、忘尘阁的人,我可以跟你回神鼎教去,但是你还要帮我做一件事情,杀了萧忘尘!杀了萧忘尘!」这句喊话让萧红袖的眸子憋得发红,她的双唇也在打颤。 姬姜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为难,沉思了半晌才应道:「我教中弟子来中原的不多,我们是来给我姐姐报仇的,要是对付忘尘阁的话,恐怕没有什么胜算。我也听说过七杀的名声,你何必执着于这件事情呢?姐妹之间能够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跟我相比还是幸运的,我永远都见不到我阿姐了。」 「不愿意就算了,你走吧。」萧红袖冷冷哼了一句。 姬姜倒是笑了,她应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是忘记了么?是我救了你的性命,此刻的你是属于我的,我来报仇也算是替你报仇了,作为报答,你要跟我走。」姬姜对萧红袖很感兴趣,全然不管她的一张冷脸,扣了个响指那些神鼎教的弟子立马撤回到了她的身边。她姬姜是杀不了萧忘尘的,可是萧红袖也一定要带走。这一番变化倒是让萧红袖想起了自己此时的境地,她确实是没有任何与人谈判的资格,恶狠狠地剜了姬姜一眼,手死死地捏着剑柄。 「她不会跟你走的。」从林子里传来的声音夹杂着倦意,几个唿吸间那覆着脸谱面具的白衣人已经掠到了神鼎教诸人的跟前,那懒洋洋收拾残局的七杀气息陡然一变。「王一石留下,其他人都回忘情山庄去。」或许这对神鼎教来说是终结,可是于浣溪沙与忘尘阁而言并不是,只要朝暮门没有从江湖上消失,这一切都无法终结。 「萧忘尘。」姬姜神情一凛,她看着萧忘尘的眼神,又回身瞧那满是愤恨的萧红袖,眸子中满是深深的疑惑与不解。她不欲得罪忘尘阁替自己惹上新的麻烦,斟酌了半晌,她说道,「如果萧红袖愿意跟你走的话,我就放了她。」
第145页 这一切比萧忘尘想像的要轻松些,哪里知道那不欲与姬姜一道的萧红袖怒声尖叫道:「我跟你走!」也不知道是赌气还是如何,她勐地扯了一把姬姜,恨恨地凝着萧忘尘。姬姜的脸上绽出了一抹笑容,可是萧忘尘却没有她那么开心了,眉心拧成了一团,萧红袖分明是不情愿的,可为什么又改了口呢?想到了江湖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果离开了中原就相当于退出江湖,那么让她跟姬姜走也不是不可。轻舒了一口气,凝结在眉间的愁绪也散开了,她冲着姬姜微微一颔首,与王一石一同离开了这地方。厉声尖叫从萧红袖的口中发出,那始终无法纾解的恨意,唯有以此种方式倾泻。 深仇大恨可以激励人心鼓舞士气,或许是楚云暮选择是南华寺动手除去自己兄长的原因,唯有此才能够将一切推到浣溪沙的头上。她想除去的何止是楚云朝呢?亭子里头下了药,她希望可以迷倒所有人,到底还是棋差一招。纷繁复杂的江湖事情着实令人头疼,归隐右手支着脑袋,眸光又落到了榻上那娴静的晏歌身上。 「楚云暮知道我受重伤,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晏歌感受到了身上那道强烈的目光,抛开了手中的书卷,她揉了揉眉心轻嘆道,「这是最后一役,不管是生还是死,都是最后一次。」 「李擎天说你暂时不能够动武。」归隐慢悠悠地应道。 「我不动手。」晏歌笑了笑,可那漫不经心的神情却很难让人相信。归隐沉默了,她知道自己的劝解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效用,一意孤行的晏歌根本就不会考虑她说的话。四面阒静,可是这静中又有一种鲜活的动感。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穿过了长廊,从那远处的青石路蔓延到了门边。 「大小姐,有一位姓楚的姑娘求见。」 姓楚的姑娘会是什么人呢?她们认识的、接触最多的也不过是朝暮门的人。楚云暮只会自称是「女公子」,肯定不会是她,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呢。归隐与晏歌对视一眼,剎那间便悟了对方的意思。晏歌朝着手下人招招手吩咐了几句,又回头冲着归隐一笑:「先是桑不留,现在又来了一个楚细腰,当真是有意思。」明艷而粲然的笑容很是蛊惑人心,归隐却从其中窥出了一丝冷意,赶忙笑道:「她来忘情山庄是拜会你晏大小姐的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晏歌轻哼了一声道:「当初在襄阳城,楚细腰对你可是欢喜得很,甚至要不顾一切要以身相许呢。」这些事情归隐早就抛到了脑后去,却不料晏歌记得一清二楚,哑然失笑,沉默了片刻后才催促着晏歌起身。 楚细腰只身闯入忘情山庄真不知道是自信还是莽撞,是楚云暮派她来探探风头?亦或是为了桑不留才走上这么一遭?剎那间便划过了数十种念头,眉心微微蹙起,在晏歌的指下又缓缓地被捋平。这旁若无人的亲昵落在了楚细腰的眼中,倒是勾起了她的几分自嘲之意。归隐的面容平静,而晏歌则满是冷然,那层作为伪装的温柔早就被撕裂,当初在襄阳感受到的如剑般的冷峭并不是错觉。那两位无意说话,在她们的眼中,她楚细腰或许都算不上是个客人。掩着唇轻咳了一声,楚细腰开口道:「我知道浣溪沙与朝暮门是处在了对立面,只不过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朝暮门,而是为了我自己。」 「嗯?」晏歌懒懒地一挑眉,示意她说下去的。 「我是来感谢归隐的。」楚细腰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继续说道,「这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云梦令,算作是谢礼。」 楚细腰已经回到朝暮门了,这云梦令竟然还在她的手中?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楚云暮一个漏洞百出的计策。楚细腰读懂了归隐眼中的疑虑,笑了笑又道:「我确实回到朝暮门了,只不过交回去的云梦令是假的,门主他已经身殁,而女公子的心思不在武学上,门中已没有人练这高唐心经。我和桑不留一次又一次的欺你,你却不计前嫌来帮助我们。我楚细腰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有时候做上几件出格的事情是完全值得的。」 「有道理。」晏歌忽地应了一句,但是转瞬间便眸光变冷,不客气地下了一道逐客令,「东西放下,你的人可以走了。」 「我是要离开了,或许还该感谢你们让我活着离开忘情山庄。」楚细腰柔柔一笑,掩藏住眸中的怅然,她又道,「桑不留让我带一句话,她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上一次是最后一回害你,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她始终将你当做朋友的。」 「人都是自私的。」归隐哂笑一声应答道。 第100章 归隐可以理解桑不留的一切行为, 毕竟她们是站在对立面, 但是这不代表着她可以谅解所谓的朋友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楚细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眼中, 归隐捡起了那块云梦令, 嗤笑一声道:「你觉得楚细腰有什么用意?」 「我怎么知道?」晏歌眄了归隐一眼,轻哼道, 「大概她来报恩的吧,不过就算云梦令里藏着高唐心经, 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或许还能时不时想起在对站前来送令牌的楚细腰呢。」 「你这是什么话?」归隐眉头蹙了蹙。 晏歌只是冷哼, 半晌后才又道:「桑不留和楚细腰她们说是一路逃亡,可暗中有楚云暮的接济, 与神鼎教的人相遇是误打误撞, 可是其他前往朝暮门的高手却是她们按照楚云暮吩咐去请的,你也遇上几个了吧?」
第146页 「嗯。」归隐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一件事情来, 她偏头打量着晏歌,见她面上浮现了几丝疑惑, 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那日在潜江, 是不是你假扮成的萧忘尘?是你救了善觉大师。」晏歌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归隐会翻出这事情来,善觉大师四个字落入耳中,只有无尽的憾与悔,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她应道:「是我,我有时也会扮作忘尘。留着善觉大师是想让他与朝暮门一同对付我爹,没想到那日卫大娘也赶到了桑家将善觉收买了,酿成了大错。」 归隐的脸色蓦地冷了下来,那件事情始终是梗在她心上的刺,只要轻轻一触碰,便将一颗心刺得血淋淋。唯有以沉默来应对这样的痛苦,晏歌明白她的这等心思,也坐在一侧不开口,就是安静地、温柔地望着归隐。过去的憾事已然无法更改,而现在与未来却是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掌中。 萧忘尘回来时那轻巧翩然的脚步声,还是打破了屋子中的寂静,归隐从那痛苦中挣扎出来,她飞速地望了萧忘尘一眼,便又垂下了眼眸。而晏歌则是轻轻地开口问道:「回来了?见到萧红袖了么?」 「你还是息了那一番杀心吧。」萧忘尘眸光一变,她在一侧落座,皱着眉看着晏歌,又说道,「谢小楼自刎了,红袖她要跟着姬姜回神鼎教去,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在这江湖中搅和了。」 「你觉得她会离开?」晏歌勾唇一笑,满脸讥诮。「西楼剑派落到了如今的地步,萧红袖她怎么可能会甘心?她不会走的。」 「会走。」萧忘尘笃定地应道,就算不愿意走也要让她离开这里,在两个姐妹间抉择是一件两难的事情,她不想做选择。 「你还是太天真,你以为萧红袖会在你帮了她之后另眼待你?」晏歌轻哼一声,「她只见到了我们是如何对八剑九侠对西楼剑派赶尽杀绝,她不知道是因为你才让她多次免受杀身之祸。」晏歌可不会因为那稀薄的如白水寡淡的血缘关系一次又一次放过萧红袖,她的心冷得厉害。 「我不想跟你谈这件事情。」萧忘尘硬声道,每一番讨论都会因为理念不合而引起一番没必要的争执,说实话她有些倦了。晏歌多多少少还是变了样,那冷然与讥诮似是凝在了脸上,或许只有与归隐相对的时候才会现出那一脉温柔。浅浅的舒了一口气,伸出两指揉捏着太阳穴,她又说道,「八剑九侠这边事情已经结束了,只剩下最后一个朝暮门。与其等着朝暮门的人攻过来,倒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朝暮门在云梦泽,可是在楚云暮在第二役攻下浣溪沙之时,他们便不走了。没有人比晏歌更熟悉浣溪沙的布局与构造了,楚云暮在炫耀自己的本事与功绩的时候,免不了因为一个小疏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三五之夜,有客临门。圆月如玉盘,清光似流水。记忆中还残存着上一回的凄风苦雨,而现在已是春意融融。可是这春夜,必然是要被鲜血给染红的。归隐其实很疲倦,她早就厌倦了这一番生活,手中的刀变得有气无力的,可还是割断了那迎上前之人的喉咙。一踏入院中,大红灯笼下的景忽地变成秋冬时候般的肃然与萧瑟,一条青石路分成了七条小径,分别通往浣溪沙的七堂,在道路旁各插着一面朝暮门的旗帜。 「七杀阵。」归隐蹙着眉头嘟囔了一声,难怪楚云暮敢明目张胆地留在了此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请来了善于布阵者。顾寒山与任青山一行人都被晏歌派出去干其他的事情了,留在这儿的只有忘尘阁七杀。沉思了一会儿,归隐开口道,「晏歌你和萧阁主留在此处,我和其他人各闯一条道路。」 晏歌喃了喃唇,最终还是应了一个字:「好。」 踏上了熟悉的路却有着不同的心境,这弯弯曲曲的小道是通往了青山堂。一草一木皆成阵,在这暗夜中不知道从哪一处会跃出一个人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钻入了耳膜中,那悬在了树上的灯光一盏盏灭了,唯有清月之流光在大地上徘徊。只不过,天上又怎么可能出现两个月亮?两个?不对,是三个、四个!仿佛天地都在眼前旋转,归隐蓦地顿住了脚步,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 噗嗤一道破风声从左边传来,目光也掠到了那一点黑,归隐忙往右侧急闪,手臂上一痛。袖子裂了一个口子,手臂上的伤口在月光下泛着红。虚虚实实的暗镖,打向手臂、打向双腿……将刀挥舞得密不透风,叮叮噹噹接连几声响,她依旧没有辨认出敌人所在的方位。这一轮暗镖忽地停歇了,可是并不意味着一切的中止。月色下走出了一个抱着沉重的二十五弦瑟的女人,在剎那间又分成了两个、三个、四个!归隐深唿吸了一口气,看了看那几轮月光,又看了看那个月光下的几个一模一样的人。 「湘灵鼓瑟。」归隐低喃了一句。 「是。」一道声音在出口时候又被分成了四道。 凄凉哀怨的瑟声中夹杂着磅礴的内劲,犹如魔音绕耳,那日在长街显露恐怕不是真本领,更多的是一种试探。「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在这肃杀的阵法中,任湘灵开启了歌喉,恍惚中竟让人觉得这小女子就是那湘水女神,而自己则是苦苦寻觅的旅人,在「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中生出无限的怅然和遗恨。水神冯夷不懂湘灵的哀怨,兀自随歌狂舞,到头来只能是一个「空」字。是要做那狂舞的水神,亦或是成为那读懂湘灵之怨沉浸在了其中的楚客呢?在这萧瑟的气象中,悲风如刃,藏有千百杀机,而归隐的刀已从手中跌落。
第147页 被围困在了四个月亮、四个鼓瑟的人中,听哀怨的歌声在耳畔反覆流转,就算是归隐也免不了被这哀怨的歌声摄去心神。忽然间一只宿鸟惊飞,影子撞上了三个月亮,撞出了一片空虚。在那藏在了歌声中的利刃逼近的剎那间,归隐勐然回神。掌风击入了树梢,只听得砰砰砰几声响,碎裂的铜镜从树上跌落,而那漾动的虚假的月亮在剎那间消失不见,三个虚假的人也最终合为一个。镜子与月光造成了惑人心神的虚象,任湘灵的歌声更是有一种蛊惑人的力量,已不能再听。 任湘灵哀怨的诗、哀怨的歌中藏着那哀怨的剑。 那么便还给她一首艷丽的诗、一抹艷丽的刀光。 二十五弦瞬间挣断,任湘灵指尖翻飞,那细而巧的丝弦竟然架住了那把沉重的刀。她从瑟中抽出了一柄细而长的剑,身形飘忽如同那湘水之神。湘灵鼓瑟,可任湘灵她不止会鼓瑟,剑与剑法皆名「九章」,她是一个很好的剑客。 刀与剑相交的剎那间,两人急退,那原本由任湘灵手中落下的瑟,蓦然间碎裂成片。任湘灵的剑流动着银白色的、细长的光芒,归隐则是双手抱着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刀好,刀法更好。」任湘灵开了口,声音又细又柔。 「剑好,诗更好。」归隐挑了挑眉,淡声应道。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交手,但还是要等一个人率先打破那份沉寂。任湘灵握着剑的手微微一翻,她开始低唱:「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归隐微微一笑,也顺着任湘灵的歌声开了口:「蹇谁留兮中洲?吹参差兮谁思?横大江兮扬灵……」《九章》的顺序被她完全的打乱了,她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在任湘灵皱眉的时候猝然出刀,只不过那不是血河刀法,而是从任湘灵那里瞧来的故意使得颠三倒四的「九章剑法」。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忙,两个人写一份报纸……临到结局断更实在抱歉,端午节如果不加班的话,我争取把结局写出来吧。 第101章 如果任湘灵此时是一个写诗的人, 那么归隐要做的就是用那杂乱无章的诗来打散她的「九章」, 是刀是剑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中宣洩出来的有如大河狂奔的诗情。归隐不是一个粗鲁的武人, 她也可以是一个天才诗人,从刀中、剑中悟出诗意。任湘灵的剑法是空灵而哀怨的, 其中又含着难以言明的悲愤。要破开这个剑局,只能够打乱她的节奏, 让怨变成乐、让愤变成喜。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流淌, 月光瞬间黯淡, 任湘灵颓然倒地,而一往直前的归隐则是留下了一个孤绝的背影。 春风微冷, 夜很静。 「他们走了半个时辰了。」晏歌蹙了蹙眉头, 低声道。 「顾寒山和任青山他们快到云梦泽了么?」萧忘尘轻声问了一句。 「应该快到了。」晏歌的眸子中猝然亮起了一道锐光,「我们入阵!」 浣溪沙晏家绝不会是个简单的地方,它有密道、密室、密牢等等密地, 一般人不能也不会知晓。 最先出现在了青山堂的是归隐,她的衣裳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犹如梅花初绽。青山堂还是老样子, 修缮了破旧的桌子, 却没有补上墙上那个大窟窿。青山堂是空的,归隐扭身便踏上了另一条道路,七杀还在阵中,他们能否窥破那层迷障? 王一石是高兴时候笑,不高兴时候也还在笑, 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不管是失落、愉快时都在痛哭流涕的人,他看起来很是悲伤无助,坐在月色下、坐在散乱的碎石边,轻抚着他手中的一条大红色的缎带。那缎带上的颜色深深浅浅的,不知道沾上了多少人的血。王一石知道这个人,他叫做苏水云,原本是怀袖门的好手。一把锋利的刀可以吹毛断髮,可是那钝刀呢?那很钝的刀法呢?在苏水云迷离的泪眼中,王一石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淡了几分。这柔软的缎子正好克了他的刀法,可还是需要一拼。如果李擎天在就好了,他可以用他的针将这缎子织成一件华美的衣裳,将所有的杀机都缝入针线里。 针可以缝丝绸锦缎、可以缝开裂的肌肤,只是在撞上那块「黑布」的时候弯曲断裂。李擎天不信这个邪,他的针又飞了出去,一招「临行密密缝」却又是击空,那块「黑布」忽然变成了黑色的流水,针与线都停留不住。 「南宫清死了。」很平淡的语气仿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晏歌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眉眼间凝结着一股深深的愁绪。 「是『一往直前』曾无畏的『沖沖神功』。」萧忘尘低声应道。这一条路通向的是君山堂,一路上的红灯笼像是咧着嘴笑的红色脸谱,在远处一片暗色中光芒越来越淡。「楚云暮身边的人可比『三头六臂』厉害多了,她是用什么方法请到这些人的呢?怪不得她有留在浣溪沙中的勇气。」 「有人来了。」脚步声很轻,踏在了落叶上蔓延着一阵细碎的响动,是一个纤细的、面容苍白的女人。她的身影渐近,面容轮廓一点点在萧忘尘的眼中显现。「萧红袖?」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是掩不住的惊讶。 「我早就告诉你,她是不会离开的。」晏歌冷哼一声讥诮一笑道。 萧红袖的武功不算很高,为什么要让她在这七杀阵里呢?曾无畏又隐藏在哪一处?萧忘尘在晏歌的话语中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她才抬起头对着萧红袖问道:「你为什么不跟姬姜走?」
第148页 「我为什么要走?我走了你就很得意是么?」萧红袖勾唇冷冷一笑。 「得意说不上,不过多多少少是有些开心的。」晏歌应了一声,又满带遗憾地说道,「你走了不要回来多好?」萧忘尘不想跟萧红袖动手,可不代表着晏歌心中没有杀机。 愤恨从萧红袖的面庞上一闪而过,她双拳紧握着,沉声道:「你受了很重的内伤,而萧忘尘不会杀我。」萧红袖不是傻子,她多多少少知道萧忘尘的心思,这人几次来到忘情山庄,只要不是与晏歌有关的事情,她几乎百依百顺,可她还是憎恨、厌恶这个姐妹,凭什么她一个算是外人的学完了四时剑法?一直都是不公的,忘情心经不传她这一脉,就连四时剑法的最后十二式也不传。 晏歌只是轻轻一笑,她不说话,偏生是这种安静最让人恐惧。在静谧中总会想着发出点声音撕裂那个氛围,萧红袖亦是如此,她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气给倾泻出来,从幼年到而今的痛苦和仇恨写在了她的眼中、眉间,一张漂亮的面孔因此而扭曲。在她怒声斥骂中,晏歌指尖一弹,而萧忘尘也飞掠的掠了出去,撞上了一具无所畏惧的庞大身躯。曾无畏是一个爱沖的人,可这一回他是被人大力甩了出来,血肉模煳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避不开萧忘尘的那一抹剑光。 在这眨眼间晏歌已经走到了萧红袖的面前,她确实想要杀了萧红袖,可是在萧忘尘那恳切的眸光下幽幽地嘆了一口气,杀招一变,只是封了萧红袖的穴道。掩着唇轻咳了一声,耳畔蓦地想起那道又急又气的声音:「不是让你别动武么!」 归隐早就来了,在青山堂扑了一个空后她转上了另一条路,她冷眼看着南宫清死在曾无畏的手中,到底还是心中残存着恨,当初的朝暮门、忘尘阁与浣溪沙,哪一个算是真正的无辜?曾无畏是赢了南宫清,可他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掩藏着一道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刀光带出了一抹血色,落在了他的腰间。一个自称无畏的人,在真正面临死亡时候,到底还是有万分惊恐的。 「我没事。」晏歌柔柔地回答了一声。 「她怎么办?」用手指了指那僵立在一边的萧红袖,归隐皱眉道。 晏歌立马应声道:「不管。」是伤是死是活都不愿意去管,可萧忘尘不愿意。她慢吞吞地收回了剑,嘆声道,「我先将她带走。」 「神鼎教的人没有离开,姬姜会让人领走她的。」晏歌拦住了萧忘尘,淡声道,「你的一片好心她都当做驴肝肺。」不知道楚云暮的手中还藏着什么,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够让萧忘尘独自一人离开。满是不耐烦地瞥了眼搅局的人,晏歌的眸中又浮现了一抹淡淡的杀机。 如果萧忘尘坚持带萧红袖走,如果她坚持要提早从这个战场退去,那么她晏歌绝对会选择杀了那个不安定的因素。杀机在眼眸中漾动,萧忘尘的神情一变再变,最后只能满是哀怜地摇摇头,与被定在了原地的萧红袖擦肩而过。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走出楚云暮请人布下的七杀绝阵,曾经的主变成了客,而此时坐在堂中太师椅上的人,又能够坚持多久? 「我的人已经占领了浣溪沙,而你的手下,能不能攻破朝暮门呢?」楚云暮没有抬头,她的一只手搭在了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是转着一个白瓷杯。见进屋的人不答话,她话锋又一转,笑问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蚩尤血?」 蚩尤血是一种很毒很毒的药,它远比当初晏鸿下在了晏歌身上的厉害。一个武功不济的人就喜欢使一些小手段,比如暗器,比如下毒。楚云暮喜欢下毒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对着陌生人,对着亲人,最后还要对着敌人。 玩火者终将自焚,那么用毒者呢? —— 云梦泽,云梦荒泽。 因为恨意与愤怒而生出的战意是无穷无尽的。 楚云朝有很多的姬妾,可是在朝暮门中被众人认可的,恐怕也只有楚细腰。楚腰纤细,面容憔悴,如那鬓上簪着的即将枯萎的白花,谁能知道她曾是一朵盛放的生命? 一望无垠的水泊泛着淡淡的轻烟,几叶小舟似是从天际飘来。朝暮门的弟子所有的战意与志气都被那张冷峻的面容给击碎,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只要楚细腰、只要领头的人知道就够了。楚云朝向来威严,在门人弟子的心中有如神祇。 楚细腰的脸色更白了,她甚至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喃道:「这、这不可能。」她知道楚云暮的计划,她也乐于见到楚云朝的死亡,只有这个人从世界上消失,她的过去,她不想触及的回忆也会慢慢地从生命中剥离。 一个真的楚细腰,一个假的楚云朝。 「暮儿她很聪明,可是有些聪明与愚笨无异。」「楚云朝」开口说了话,金丝线在大拇指上缠绕,勐地激射出去勾住了人群中一个悄悄挪动着脚步的人,金线没入了血肉中,「都回去。」 回到一个浣溪沙布下的天罗地网中。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楚云朝已死,正如并非所有人都是楚云暮的心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心目中无所不能的「新楚王」死的太突然了,可是世间的事情又有谁能够掐算的清楚?英雄,不一定会有英雄的死法。 「门主,女公子她在浣溪沙,属下以为还不是与浣溪沙忘尘阁作对的时候,当初的忘尘阁明明是我们的盟友,可偏生被逼到了对立面。」
第149页 「楚云朝」一颔首,他笑道:「你难道不知忘尘阁阁主是萧家人么?」 萧红袖是萧家人,萧长歌是萧家人,就连萧忘尘也是萧家人。高唐心经在江湖上掀起了风波,可谁知道萧家的忘情心经,萧家人的无情才是江湖上很多事情的根源? 第102章 「我要朝暮门, 也要浣溪沙。」楚云暮微笑着看着晏歌等人, 眸中露出了一道粲然的光芒。有一个对自己极为疼爱百般纵容的兄长不好么?当然不, 她楚云暮不愿意在束缚之下, 不愿活在楚云朝那黏稠噁心的目光中。「我从各处请出那些高人,可是花了很大的代价, 你以为桑不留和楚细腰只是为了避难么?她们一路逃亡,一路完成了我的嘱託。如果你们不死——」楚云暮的话语蓦地顿住, 她露出一种似哭似笑的神情来。 「恐怕你的愿望要落空了。」晏歌蹙了蹙眉, 她开口应道, 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遗憾。忘尘阁的弟子来浣溪沙,而「三山四海」与李君临则是前往朝暮门。谁说只有朝暮门的人擅易容?多多少少会有人被那表象所迷惑。「毫髮无遗」虽然是一种赶尽杀绝的、极为残酷的做法, 可是只有这样才能够安生不是么?晏歌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 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她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极可能的除去前行路上的阻碍。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这动静分明三只脚行走的人,可是有谁会用三只脚呢?有的人因为不良于行, 藉助拐子行走, 有的人则是因为山路崎岖需要登山杖。一个四肢健全的、在平地上行走的人, 如果不是有什么怪癖,哪里还需要拐子?慢慢地。这个奇怪的人入了眼帘中,他很黑不止是衣服头髮拐子,就连面容也是一种如暗夜般的黑。他的手中提着一个漆黑的包袱,扔在了地上滚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黑色的水流吞噬了那游动的针, 名曰擎天可再也做不了那个擎天的人。萧忘尘的眉头因此而紧皱,晏歌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仿佛这是一个陌生人的头颅,无情而又冷然。七杀绝阵里能够走出几个人?在楚云暮那得意放纵的笑容中,晏歌深唿吸了一口气,转而又柔柔一笑。 香炉里头薰香裊裊,如春日时的柳烟。归隐没有看晏歌,更没有看那个濒临疯狂之境的楚云暮,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游动的丝烟上,带着几分哀怜与不忍。江湖上的传说只不过是人们见到的假象,所谓的妖也是由她那肆意的性子带来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假象依然是假象,而当初那肆意张狂的人却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消失,就像这一缕轻烟在半空中散去。 归隐一直没忘记,桑不留是制香的好手。有时候她的重情在别人看来是极为可笑的,不然又怎么会有一次又一次的利用? 堂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闯出了七杀绝阵的人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伤。 华端严的箭囊中已经没有箭了,那支最小的金箭就插在了他自己的手臂上,此时一点点地淌着血。钝刀从那柔软的缎子中杀出来的时候,王一石看到了那双泪眼中浮现了一层朦胧的笑意。整条缎子可以做刀,撕裂的缎子亦可以做刀,腰际鲜血淋漓。王一石收了刀,挺身向前走去,踏着敌人的鲜血、踏着自己的鲜血。面上的笑容被愁苦替代,当然这只是一瞬间。 「不愧是七杀。」楚云暮贊了一声,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皮肉伤、内伤、心伤……各种各样的伤,仿佛汇聚在这大堂中的是一群「伤人」。 第三次,必然要将此终结。 楚云暮很急,就连晏歌也隐隐有几分急切,可是这种时候,急又有什么用处? 刀在手中绽放着血红色的光芒,刀刃很冷而鲜血是温热的。这片刻的平静需要一个撕裂口,那么这一切就让她归隐来做。出刀很快很快,几乎让人没有反应的时间。鲜血溅到了衣上、脸上,那闪着寒光的眼眸中是一种阴冷与决绝。 「香烧尽了。」楚云暮忽地开口道。 新添的香,不香,甚至带着一种恶臭,很多人掩住了口鼻掩住了唿吸。 「格他老子的,臭死了!」一个楚云暮手下的、性子暴烈的人大吼了一声,噼手就砸碎了香炉。香灰落在了地上,落在那一片血泊中,兹兹的细微声响传来,那血中开始冒着白烟。 狡兔死走狗烹。 楚云暮最希望的是这江湖上所有的高手都死光,这样就没有人会上门讨债。这些雇来的高手,是用金钱、用美色、用权势诱惑来的。恨,咬牙切齿的恨,那张漂亮的面庞因此而变得扭曲和狰狞。看着他们痛苦的神情,听着那恐怖的嘶吼,楚云暮仰着头在笑,笑到眼泪顺着面颊淌下。 晏歌掩着唇咳嗽了一声,她望着有些疯狂的楚云暮,偏头笑问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做得太早了么?」楚云暮一直是那样的人,她只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自己心中所想的去做。局变了,可是她的计划没有变。她的心中装了太多的事情,在这同时也遗忘了几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光明正大的比一场,还真不知道到底会是谁占上风。」 「所以我选择下毒。」楚云暮止住了悽厉的笑,「这特制的断魂香融入了鲜血中,就成了『蚩尤血』,你们谁也逃不过。」 逃不过。不止一个人说了这话,可最终逃不过的又是谁呢? 痛苦的面容瞬间平静,狂吼声像是被人硬生生扼断。没有人如楚云暮之意,一双双阴冷而又怨毒的眼眸凝在了她的身上。那始终隐藏在堂后的人终于缓缓步出。那明艷的红替代了死气沉沉的黑,只是一张脸尤为苍白。
第150页 桑不留,依然是那个桑不留。 「是你?」楚云暮一扭头,满是不可思议地问道。 「是我。」桑不留的唇角浮现了柔柔的笑容,她搓揉着手指,像是一个害羞的人。 从来没有归心,又谈何背叛?所有的顺从只不过是引发这最后一场大戏,不在关键时刻出刀,怎么能够又狠又准地插中别人的要害?楚云暮都可以背叛她的亲兄长,那么桑不留为何不能够背叛她楚云暮? 「我说过,之前是最后一次。」桑不留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那浑身浴血的归隐身上,她扯住了一抹极为复杂的笑容,「我只想问你要一个人。」 「谁?」晏歌冷哼一声,开口问道。 「楚细腰。」说完了这三个字,桑不留的神情很是疲倦。 「她在云梦泽,如果你现在赶去也许还能找到她的尸体。」晏歌应道,她脸上的厌恶之情显露无遗。在她的眼中,桑不留是不配与归隐成为朋友的,可是她又不能开口说此事,她晏歌于归隐而言,又岂是幸? 一切在血光中终结。 就算那批人没有被楚云暮害死,他们也被七杀阻住了前行的脚步。没有阁主的命令,也不需要所谓的命令,他们要做的事情是为自己死去的兄弟报仇,就算赔上了自己的命。 萧忘尘的剑,归隐的刀,而晏歌只是蹙着眉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视线偶尔会滑到那沾满了血迹的太师椅上,地上摊着的尸体,一双瞪大的眼满是不甘心。楚云暮能够逃到哪里去?所有的死路都是她自己找的。如果她没对楚云朝下手,如果她还能够维持神智的清明,她都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依靠利用别人,藉助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她为何从不考虑提升自己的武学境界呢? 从来没有将楚云暮当做对手,自从楚云朝死后,这朝暮门在晏歌的眼中就如同囊中之物。 清晨的风吹拂在脸上,街上的行人见到几个从血污中钻出来的人,赶忙慌乱地离开。杀戮过后的平静,可是永远的平静?萧忘尘与阁中的弟子离开了,只留下几道匆匆忙忙的、又带着几分孤寂的背影。 「你现在如愿了?」归隐轻轻的笑了一声,微仰着头那笑声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已经不像是笑了。「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呢?」 一丝丝的恨意如风缠在了心间,晏歌那冷凝的脸更为僵硬。她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怯懦,不敢再看归隐的神情。明明知道这个人不会走,可为何心中还会有各种惶惑与不安?「我跟着你。」很轻很轻的话语,风一吹就散了。 「你这又是图什么呢?」归隐嗤笑道,「你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可到头来又轻而易举的放弃?你跟着我?你要远离这一片腥风血雨的江湖?散花宫散了,八剑九侠和朝暮门都被浣溪沙吞了……然后你要扭身就走?」 走不成的,这是两个人心中都知道的事情。 名为归隐,可是该归于哪一处隐?这儿曾是她们相遇之处?会不会最终成为分离之地?晏歌抓住了归隐的手臂,带着几丝哀求地望着她。 「三年。」归隐嘆了一口气,她眨了眨眼忍住了那即将流淌下的泪水。「我给你三年的时间让你去构建自己心中的那片江湖。」 「你要走?」晏歌心中一揪,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归隐缓缓地摇头,见晏歌的脸上掠过了一抹喜意,又说道:「三年后也许我会走。」 紧提的心忽地放下,想要一辈子抓住的人,又怎么能轻易地放开? 晏府的大门处倒着几面旗帜,冷清的街道通向了远处,而两道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拐角处。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了,就这样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