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少爷当自强》 第一章 出身玄学世家 我本是玄学世家子弟,为了能研究祖先留下的玄学笔记,还考了一个以文史研究著称的九八五大学,学习古汉语,大学毕业,很多同学考了研究生,只有我,明明学的最好,偏偏离开学校回到家乡,继承爸爸那间小小的起名馆。 想当初,我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长得帅,学得好,家境优裕,为人又热情大方,围在身边的女生就像鲜花边上的蝴蝶和蜜蜂那么多,虽然我是“草”,不是花,但比花儿还有吸引力,不止女同学喜欢和我玩,男同学也喜欢来找我。 可是,当听说我要回一个小县城,为了一个小小起名馆,连国考也不准备参加,对我青眼有加的女同学,一个个叹息一声,纷纷离去,几个要好的男同学,劝了又劝,见我执迷不悟,也各奔东西。 我孤身一人,背着简单的行囊,回到家乡,一走出火车站,就看到父亲花白的头颅,在稀拉拉的人流那头,眼巴巴得在人群里找我。 我的眼睛一下子酸得睁不开了,视物模糊起来。 爸爸一生喜欢玄学,年轻时颇多坎坷,五十岁才娶了妈妈,第二年生下我。 妈妈是个哑巴,身体还很不好,我高中时,她因心脏病去世,家里就剩下我和爸爸,他又当爹又当妈,把我抚养大。好在父亲的玄学研究颇有心得,请求指点者纷至沓来,收入不菲,我家虽然人口单薄,经济条件却很好。 父亲对我非常宠溺,凡是能满足我要求的,他都倾尽全力,他对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继承他一生积累的学识和研究成果。 我一直以为,他要我把这些发扬光大,但却不明白他为何遮遮掩掩,起名馆本来可以更挣钱,他却一天只接待一个顾客,明明解厄运最挣钱,他也有这能力,却死活不挣这个钱…… 我很小的时候,他就给我讲相术,以至于我有一段时间,不管看到谁,心里都要判断一下此人到底是好还是坏,有没有钱,为人如何,大概在我十五岁时,已经练就了一双毒眼,只一面,就能将此人挖掘个八九不离十,但我谨遵父亲教诲,轻易不显露自己的本事,这些除了和父亲讨论交流,几乎都埋藏在自己心里。 父亲为此非常骄傲,有时遇到面相特殊的人,他还会拍下照片,和我交流,多数时候,会根据他的经验,对我点拨一二。 我们父子,只有一个人相看不准,那就是我妈妈,妈妈的面相,是个有后福的,按说,嫁给父亲,应该有个幸福的晚年,父亲性子极好,收入不错,不仅不嫌弃妈妈不会说话,还对此非常满意,觉得不惹口舌纠纷,可是母亲却英年早逝,十分令人不解。 “咱们家族的气运,数百年一直不断衰竭,按理,我年轻时,不该那么多灾多难,而你,也该早来人间。” 看到父亲哀愁愤懑的表情,我实在不解:“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直没弄明白,从你曾祖开始,家人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可是,他散尽家财,遍访名士,也没有解开这个谜。孩子,我的性命就快到尽头了,要去那个世界陪你母亲去,这个谜题,就靠你来解开了。” “父亲,你身体尚好,怎么忽然这么说?如今科技发达,人们的寿命普遍提高,八十也不算稀奇。” “孩子,咱们家,五代都没有过六十的,我想啊,是你母亲替我挡了灾祸,估计是她在神庙里许愿,用自己的命为我续命,就是为了留下我,抚养你长大,你如今,也算是学业有成,我可以含笑九泉了。” “爸爸,玄学这块,我还有很多不懂,要向你学习呢。” “爸爸也不懂,爸爸会的,都教给你了,今后,要靠你探寻摸索,孩子,你切不要被这花花世界眯了眼,一定要解开咱们家族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么会一代比一代衰竭。你曾曾祖有十五个兄弟,良田百十顷,家里的银钱车载斗量,到了曾祖那代,竟然人口凋零,兄弟只有四个,土地不过二百亩,而他们四个居然只生了你爷爷和叔爷两个孩子,为了这个,他花了家里的存货,结果,你爷爷手里,土地也剩下三十亩,连温饱都没法保证,你爸爸我,竟然差点绝后,还是你爷爷为了转运,用自己的命祭天,才在十年后有了你……” 即使是从小学玄学,我都怀疑爷爷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要知道,富不过三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个家族怎么可以一直兴旺发达? 爷爷死后十年才有我,怎么知道是他用命换来的?还有我妈妈的死…… 爸爸看出我的疑虑,他瞪了我一眼:“你爷爷的学识和术法,不亚于你我,你不可怀疑我的说辞,你只能努力探求,弄明白咱们家人,为何长得十分福相,却命运多舛!” “是!”我倏然而惊,赶紧打起精神回答到。 “还有,你不可用玄学谋生,那会有损命格,我已经留够你吃喝一辈子的钱财了。” “爸爸!”我心里十分酸楚。 “孩子,我当年机缘巧合,遇到你吴叔叔财运极旺,就豁出去把咱家传了不知多少代的一块玉佩抵押了一千来块钱,给老吴做本钱,后来,吴叔叔千百倍地还给了我,才有了现在富足的生活,我本命里有财,这不会折了寿数的。” 我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他那个算是搭车,不是卖卦。 可是爷爷既然也通玄学,怎么就没有遇到一个财运旺盛的人?看来,家族衰败,也跟是否会经营有关,不能一味赖命运。 父亲狠狠瞪我一眼:“人的一生,不知要过多少的坎儿,当面临选择,有几个人能洞察世事,步步为赢?大多数人还不是靠运气的?你爷爷那么精明,也一生蹉跎,到底为何?” 我又一次大暴冷汗,练练向父亲认错。 父亲叹气:“你年轻气盛,不甘于命运,这是好事,但不可怀疑自己所学。” “我没有怀疑!” 父亲见我是真心悔悟,这才满意地笑了,一个月后,他在睡梦中永远离开了人世。 父亲的遗体火化之后,我按照他的吩咐,将骨灰盒送到乡下,在爷爷的坟边下葬。 我家在凤冠峪有个宅子,不知经过了多少年代,已经十分破败,但祖先有令,不得拆除也不许重建,于是,一代一代只能修修补补,到我的手里,已经危若累卵,不能住人。 我在宅子的外面,搭了个草屋,每天除了看书学习,就是研究这座宅子。 但由老围墙残留的地基看来,当年这座宅子十分宏大,后来,家业衰败,偏院一个一个被卖给旁人,就剩下这座主宅。父亲说,主宅是最早建起来的,老祖宗就在这里读书,考上了进士,一步一步权倾天下,他在活着时,就找了一块极好的墓地,保佑子孙世代富贵。 我家因此显赫了足有百十年,后来遇到战乱,蛰伏七八十年,到了曾祖父亲那一代,再次崛起,按照玄学所指,家里还有百年鸿运,却没想到,曾祖还在幼年,父亲就去世了,家业也很快零落下来,这时,他结识了一位异人,开始学习和研究玄学,也算是小有成就,但他和那个异人,都没弄明白我家怎么就会忽然衰败的。 后来,父亲也对玄学颇感兴趣,就把他爷爷的本事全学了,但他穷极一生,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如今,任务落到我的头上。 我也跟着父亲学习了很多风水堪舆的知识,能看出来当年祖宅建得极为巧妙,的确有兴旺发达之意,但眼下破败了,那股气势就不复存在。 按理,祖宅应该重建一遍,想不通为何老祖宗不许子孙后代重建。 想不通,只好不想了,我开始琢磨一个铜牌。 这是我收拾父亲遗物时看到的,上面锈迹斑驳,它用一块黄色绸子包裹着,放在父亲床头柜的最里面,那是从父亲放隐秘物件的地方。我看得出铜牌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上面还有绿锈。 我很奇怪,父亲几乎对我没有保留,为何把这东西藏起来,却从来没有提起过呢? 铜牌的花纹虽然凌乱,但却另有规律蕴藏其中,好像含有什么玄机,但我看了好几个月,依然像雾里看花,似乎看出了什么,仔细想想,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第二章 夜宿墓地 我在老家待了半年,一点收获也没有,最后只好收拾东西,打算回我生长的小县城,临走,我来到父亲的墓前祭奠了一番。 墓地在一片向阳的山丘上,这座小山虽然不高,但整座山却很像一个侧卧的狮子,而且,狮头峰上怪石嶙峋,特别像雄狮的鬓毛。我每次看到这山,都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同时,也敬佩祖宗,怎么能在荒无人烟的连绵大山里,找到这样的地方。 祭奠结束,我默默和父亲道别,整理背包准备回去,就在临走一回头的瞬间,我发现墓地笼罩着一股怪异的气氛。难怪今天,我一直心悸不已,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我在墓地走了一圈,每个坟头都拜了拜,同时仔细查看,自认对风水堪舆颇有研究,却依然没能看出认可不妥,但怎么会让我觉得异样了呢? 我从小比较认死理,碰到这样的i情况,忍不住一查再查,不知不觉竟在墓地徘徊了半天,等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太阳都快落山了。我心中大急,返回的道路崎岖难行,最少要三个多小时的山路,而我从小娇生惯养,并不是运动健将,白天走那样的路程都颇为吃力,摸黑上路肯定不行。 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也要翻一座山,我算计了一下,不可能在天黑之前到达,只能在这里住一晚,可是,我只背了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是几件脏衣服,老家没有洗衣机,我开春穿脏的棉袄都没洗,准备背回县城的。 没有帐篷睡袋不要紧,没有防狼喷剂和电棒等工具,这个最要命了。 我四下看了一眼,山头上有一棵柏树,十分粗大,很像谁在狮子头上扎了个小辫子。 那树我在山腰都能看得到,还曾感慨它长得实在太快,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过那边,它才碗口粗细,如今竟然足有两人合抱。 我快步走向山顶,准备爬到柏树上度过今晚,这山里有狼,没听过有豹子——那家伙会爬树,万一晚上趁我睡着,将我一口叼走,我未竟的事业可就彻底玩完了。 柏树的树皮裂着一道道拇指粗的裂纹,边缘很锋利,把我的手都划破了,加上树干又特别粗,根本抱不住,没法攀登,我看了又看,最后,狠心将两条裤子撕成布条,接起来,一头绑上石块,抛上去挂在树干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布条挂牢,我双手拽着布条,脚蹬树干,最后总算爬到树上。 浑身的汗水,被傍晚阴冷的山风一吹,寒意彻骨,我把背包里的棉衣拿出来套在身上,又用刚才的布带子在树上绑出一个安全网,这才松口气,背靠一个大树干,踹着粗气歇息。 太阳已经只剩下小半张脸,红彤彤的,却没什么光芒,就像个大气球一般。 再看山下,已经影影绰绰,十分模糊,我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没有回去,不然这时候前进不能,后退亦然,哭都没人搭理。 太阳终于掉下去,眼前的光线陡然一黑,温度更低了,但我反而感觉不到冷,只觉得一股温暖围绕身边,但我却没发现这奇异之处,把背包往树杈上一放,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树杈休息。 今天一早起来,吃了点早餐就开始爬山,如今又这样折腾一番,实在累了,不知不觉,我沉沉入睡,梦境乱七八糟,先是母亲来了,温柔地哼着催眠曲,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身体,自从她去世,再也没人这样对我,我只觉得身体每个细胞都得到慰藉,舒服得就像泡在温泉里,懒洋洋地动也不想动。 忽然,梦境改变了,班长通知要考试,我却怎么也找不到考场,我跟个没头苍蝇一般,在偌大校园乱转,走得腿都软了,却被校长抓住了,校长狠狠地批评着我,忽然他嘴巴突出,变成了一个狼,张大嘴就向我扑来,我吓得猛然一动,若不是有布带子兜着,就要从树上掉下去了。 这时,山里静的可怕,连风声都没有,更没有什么虫鸣狼嚎鸟儿呢喃,我心里闪过一丝惊悸,忍不住张目四望。 月色非常好,如水一般倾泻而下,照在静谧的山间,如一股淡淡的烟雾笼罩四野,这股烟雾缠绕盘旋,渐渐形成一股**般的白雾,袅袅娜娜,向我涌来,不,是向这棵柏树涌过来,然后,在这里被束成细细的一股气流,从柏树的顶尖上,往上飘,最后,拐弯向西。 我去! 瞬间,我就明白家族运气怎么会莫名丢失,原来有人摆了阵法,把这里的气运偷走了,而且,这贼十分高明,白天里毫无征兆,哦,不,白天我的确感觉有些诡异,可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忍不住庆幸被耽误行程,在这里住了一晚,不然恐怕和父祖一样,一辈子蹉跎,揭不开这个谜团。 顿时,我睡意具无,双脚站在树杈上,抱着一个大树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家族墓地,希望能发现贼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月光下的墓地,和白日里看到的完全不同,一座座墓碑,就像阵法中的法器,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形成一个十分熟悉的图案。 但这图案我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盯着它看的时候,有一种晕眩感,似乎不仅能吸引我的目光,甚至包括我的精神,有一瞬间,灵魂似乎都要被阵法吸引而去,我大惊之下,猛然闭上眼睛,一股疲乏忽然充斥全身,我软软地坐下,双腿悬空,头靠着背后的树干休息,明明眼前没有小树枝,鼻子却嗅到一股淡淡的柏叶香气,十分好闻。 我保持这样的姿势,不知不觉,疲累消散,力气重新回到身体里,而且,身体状况还有越来越好的趋势,就像梦境中妈妈安抚下的睡眠。 想起惊醒时,身体也颇觉疲累,我忍不住再疑惑起来,怎么会这样? 长这么大,即便我研究玄学,经常会遇到难解的问题,而且至今未解的也不在少数,但像今天这样,不停地遇到诡异的问题的情况,还是没有出现过。 有了精神,我又忍不住左顾右盼上下张望,头部离开那个大树干,闻不到柏叶香,我的精力立刻又哗哗流失,似乎在干什么重体力一般,又开始觉得疲乏起来。 这回有了经验,我赶紧靠向那个大树杈。 第三章 锯树 等我的精神再次回到身体里,脑子也渐渐清明起来。 这个柏树,就像一个大烟囱,把墓地的运气送到空中,然后,飘向未知的远方,我若是坐在树杈中央,就像坐在烟囱中,自身的精气神也会被吸走,我靠着的那个树杈,就像在烟囱的下口处,它的吸力有限,反而让我吸收了墓地的气运,自然就精神百倍。 想通了这一层,我顿时冷汗淋漓,不知道自己吸收这些气运到底是好是坏,有心不靠着柏树杈,可不靠着这里很快就好被吸干,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虽然树上诡异莫名,但想到地上或许有一对绿莹莹的眼睛正悄悄盯着这边,我还是没有勇气下去,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狼狈,左右为难,束手无策。 好在月亮已经西斜,天就要亮了,我打算再撑会儿。 靠着树干,我脑子飞快地转动,即便不知如何破这个诡异的阵势,我也知道必须除掉这棵柏树。 黎明前的黑暗终于来临,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我靠着树杈,依然没有任何冷意,头脑渐渐混沌,又进入了梦乡,这回,梦见的却不是母亲,而是父亲,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你这个孽障,既然发现了问题所在,怎么还在这里大睡特睡?”说着,他拿着一块石头,狠狠砸过来。 脑门上一阵剧痛,我猛然坐起来,一下子醒了,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脑门流下来,伸手一摸,黏糊糊的,没想到真的被打破了头。 我抬头往上看,一只猴子吱吱叫着,从树枝上弹跳下去,跑到墓地里,很快消失不见。 我拿起背包,把布带子解开,准备下去,这才发现身上都是土,还有一点一点的印迹,显然猴子砸了自己好多下。 就算半宿没睡,我也不至于睡得那么死啊,想到墓地的气运从自己身边流过,我又惊出一身冷汗,下到地面,赶紧活动了一下手脚,似乎没什么问题。 太阳已经升起好高,山中的雾霭也消散而去,我不敢多呆,急忙朝山外而去,和来时不同,这次我健步如飞,毫不疲倦,一口气就走出了山区,来的时候,我可是歇过三次的。 远远看到人影,我才松口气,心里直怀疑那猴子是父亲附体的,或者是他驱使的,不然,怎么会孤零零一个呢?猴子可是群居动物。 既然父亲能驱使猴子,为何梦里不多告诉我一些情况呢?比如,是谁把我家的墓地气运全都抽走了呢?或者,那个可恨的阵法,如何破解呀? 难道父亲也不知道吗? 我脑袋如一团乱麻,各种问题缠绕在一起,没法解开,想得脑仁儿疼。 好容易走到那个村庄,我甩出一千块,要雇两个木匠去伐掉那棵柏树。没想到年轻人都进城打工了,雇不到人,只有两个五六十岁半老头儿的愿意帮我,他们说要准备汽油,油锯要用。 我一拍脑门,直叹自己糊涂,若是用人力,那么粗的树,一天都锯不断。 我和那两个老头说好第二天早晨见面,就坐班车回到家,好好清洗了一番,又把衣服洗了晾起来,我收拾了户外运动背包,只等明早起来,重回墓地。 下午,有同学打电话找我,想去山里炸鱼,我拒绝了,放下电话时突发奇想,觉得应该把柏树的根都清除掉,靠人力来挖,肯定不妥,我跑到公路段,找那个同学弄了两根雷管,这是他们处理山路滚石需要的。 县城很小,知道我们父子研究玄学的人很多,尤其是同学,几乎都知道,我猜他不敢拒绝我,事情果然如此,公路段的同学,还仔细地给我讲了雷管的使用办法。 其实,我以前跟着同学去山里的水泊中炸鱼,雷管还是会用的。 第二天早上,我背着大包从班车上下来,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两个老汉在村口徘徊,看到我,一个还殷勤地跑过来,帮我背包。另一个人显然比较老实,手里提着个大油桶,身上还背着油锯。 这两个年纪虽然不轻,但从小在山里长大,即便背着东西,翻山越岭依然十分敏捷,我若不是经过前天那一晚,肯定跟不上他们的脚步。 三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我家墓地那座山包下面。 “就是上面那棵树吗?”两个老汉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老汉脚步停了一下来,另一个对我道:“林业局的人若是来了,罚款全部由你担着。” “这没问题,再说,他们怎么会来这么及时呢?除非是你俩把我告了。” 两人摇头:“我们又不傻,告你谁给我钱?” “村里人不会告我吧?” “不会,你说得清楚,只伐一棵树,告你的奖金太少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昨天实在鲁莽。 三人很快爬到山顶,两人用油锯动作非常熟练,他们怕我怀疑,自称以前是林场的临时工,我管他们以前干啥呢,只想早点把树去了。 两人干活的时候,我在墓地查看,这一回,竟然没有那种诡异的气氛,所有一切都很正常。大概一个多小时,我从墓地返回,他俩停下手,拿起水壶喝水,谁知一口进嘴,一起“噗”一声喷了出来。 “你怎么给水壶里装汽油?”两人一起对我吼喊。 我闻到一股浓浓的汽油味儿,奇怪地拿起水壶查看。那两人见我竟然不知道,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回头看,脸上顿时都是惧色,扔下水壶撒腿就跑,我怎么叫他们也不肯回头。 刚才,在山脚下看到墓地时,两人的脚步都有短暂的迟滞,大概是我给的价钱不错,才让他们上到山顶,这会儿,两人肯定害怕了。 我气得跳脚,却毫无办法,咬牙准备自己亲自操作,没想到走过去,才发现油锯被他们拿跑了,柏树却完好无损,和刚到这里的情况一样。 难怪那两人落荒而逃,这也太诡异了,大白天啊,我明明看到他们刚才锯进去了,白白的木屑撒落在树的根部。 第四章 两个木匠 油锯被拿跑了也就是了,两人竟然还背走了汽油桶,我气得要命,把水壶里的汽油浇在树上,点着打火机,火苗闪了一下就熄灭了,根本点不着。 老子还不信了,我发狠地从背包里拿出工兵铲,这是以前户外运动发烧时买的,其实就跟着同学去了一次,还没用到它。 虽然柏树下面的土石很硬,我每次只能铲掉半铲子,但一个多小时后,我还是挖出了一尺深的坑来,我用把雷管放好,跑到一百米外老祖宗的墓碑后面,狠狠按下了遥控器。 一声沉闷地巨响,脚下的土地都震得发癫,墓碑竟然倒下来,若不是我动作敏捷,差点就被压在下面。 我吃惊地看着歪斜着的柏树,老祖宗的墓碑足有两米多高,一尺来厚,这么远都震倒了,它竟然还半死不活地挺着。还好我包里还有一根雷管,我跑过去,把雷管放好,再次躲起来,引爆。 这回效果不错,柏树的根被炸得四分五裂,飞起足有两米高,我高兴地大笑两声,跑过去查看,柏树倒在地上,根部裂开,四周一片树根的碎屑,我唯恐它死而不僵,还用工兵铲把连着地面的几个须根,都斩断切碎,这才把树坑铲平,在上面压了几块石头。 我去老祖宗的墓碑前告饶了几声,又烧了一沓纸钱祭奠,然后,就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因为凭我一人之力,是决计立不起来的,还得到山下去雇人。临走,我还是压不住好奇,在老祖宗的坟墓周围转了两圈,他的墓碑也立了好几百年了,怎么说倒就倒了呢,以前每年都去祭奠,地面从来没有见过松动迹象啊。 我趴到墓碑上面,想看清碑座有什么问题,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地面坍塌出一个一米左右的深坑,我和墓碑一起掉了下去,脚被墓碑擦了一下,疼得钻心。 我忍痛解开鞋带,脱了鞋,脚背已经开始发青,肿了起来。我在伤处按了按,是钝钝的痛感,没有撕裂感,也不是刺疼,证明不是骨折,我微微松口气。 幸运的是,背包还在肩头挂着,我打开,拿出一袋膏药,揭去塑料膜,轻轻地贴在肿起来的部位,过了会儿,一股凉意渗进皮肤,疼痛大为减轻。我穿好鞋子,站了起来,活动活动受伤的脚,还能坚持,就从背包里拿出工兵铲,拧上手柄,对着老祖宗坟墓的方向清理浮土,果然,没多会儿,就出现了一个洞口,斜斜地通向墓道。 我仔细查看那洞子,直径大概有一尺左右,里面黑乎乎的看不真切,似乎很深的样子。这是动物干的,还是人呢?洞里有潮湿的泥土气息,却没有动物居住过的那种腥臭。 听说有盗墓贼练过缩骨功,这样小的洞他们也能来去自如。它的作用,已经很明了了。 想到老祖宗当年的威风,我猜测他的陪葬应该比较丰厚,那么,被人觊觎也很有可能,我看看洞内的泥土,好像不是新挖的,或许,它存在了几十年,上百年了吧。 我叹口气,老祖宗的墓,是墓园的灵魂,它竟然被盗了…… 哦,不,我脑子里灵光一闪,这洞,大概和那柏树是一起的。 我记得父亲说过,山上原来有一棵柏树,比眼下这棵还大,后来被雷劈了,烧成焦炭,接着,又长出一棵小柏树,成了如今那么大! 一个恐怖的念头涌上来,难道,对方家庭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他们世世代代守护着这里的柏树,一棵死了,再栽一棵?它不是父亲说的那样,是老柏树的根发出的新芽长大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越想越觉得可能,站在陷坑里沉思起来,完全忘了时间流逝,不知怎么回事,我总是想起那两个木匠,我其实没有真正看到过他们油锯的全貌,只看到手柄,若是在锯齿上做手脚,早早将它做成很多圆弧形刀片,后面用弹簧推动,他们用力把锯压在树上,弹簧被压缩,锯片退后,但我看到的却是锯进去的假象,至于木屑,那还不简单?早早准备好就行了。 然后,等我走开,他们又把木屑扫干净,收起来,至于水壶里的汽油,那是他们提前装好的,而且,估计也只有壶口那一点儿是汽油,不然,浇到树上怎么会点不着? 我当时也是糊涂了,自己带来的,是从超市买的瓶装矿泉水,而不是什么塑料水壶。 我懊恼地捶了一下脑袋,我当时应该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我想趁天色还早,爬出陷坑去大树那里看一看,虽然现场早就被破坏,但刚才我挖爆破坑时,似乎看到过一星半点的木屑,只是当时没有留意。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柏树跟前,找到自己挖坑时放残土的地方,在那里扒拉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大点儿的木屑,我用手捏着捻了捻,果然是干的,不是今天才锯出来的。 若不是脚被砸了,我今晚就要去那个山村,夜探黑心木匠。 现在,我的身手十分敏捷,不然,刚才和墓碑一起掉下去时,就不会被擦伤,说不得脚都会被砸成肉泥。 太阳即将落山,我用工兵铲铲下一堆柏树枝,升起一堆火,从背包里拿出压缩饼,架在一边烤着。 火苗一闪一闪,烧得很是旺盛,我怀疑树干上,大概涂了防火材料,我刚才才死活点不着。 我用铲子铲掉一些树皮,拿着在火焰上方燎烤,果然,里面着了,外皮却迟迟点不着——对方为了保护这棵树,也没少下功夫啊,竟然用上了现代化的手段,又是玩魔术,又是阻燃材料。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两个木匠,看着老实憨厚,很像个山村里没见识的,是他们演技高超,还是背后有人操纵呢?这手段,这心计,怎么也不像他们那样的普通人干的。 第五章 夜逃 天黑下来,四周静悄悄的,从小接触玄学,我胆子倒是比一般人大,即便面对一片坟地,影影幢幢如群魔乱舞,也不至于吓尿了裤子。 刚才一腔怒火到现在也消散了七七八八,吃了烤饼夹酱牛肉,又喝了水,肚子也熨帖了。我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虽然追查贼人到底是谁,十分重要,但如何阻断家族气运被盗走,才是首要任务。 月亮升起来了,一如前天那么明亮,墓地顿时都安静下来,似乎刚才纷乱的魔舞,都销声匿迹了一般。 我凝目四望,墓地一片死寂,一块块墓碑,从荒草和短树中露出头来,就像一群带着大斗笠的人潜伏于此,正伸长脖颈四下观察。这一个个墓碑,依次排列,组成一种奇怪的图案,是那么眼熟,可我又想不起在那里看过。我就像着魔一般,越是想不起来,越是想知道,我一边拨弄着篝火,一边呆坐了,时间就这样飞逝而去,直到身边预备的柴火都快烧尽,火苗微弱,冷气侵袭,我猛然打了个冷颤,这才清醒过来,一看表,竟然过了三个小时,已经是午夜了。 我站起来,拿了工兵铲,在柏树枝头一阵乱斫,砍下一大抱树枝来。 火堆又重新旺起来,柏枝在跳跃的火苗中翻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我伸了一下懒腰,目光无意间扫过墓地,眼睛一下子就直了——老祖宗的墓碑,怎么好好地竖立着? 我以为自己眼睛花了,还揉了一下,定睛再看,绝对不会错,那里的确竖着墓碑,我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后脊梁往上窜,这怎么可能呢? 我盯着墓碑,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脑子里乱七八糟,各种念头都有,最多的是赶紧离开这里,等白天了回来查看。 白天阳气旺盛,即便有什么鬼祟之事,也应该不会要了我的命去。 墓碑如镜,映出月亮的影子,小小的,亮亮的两个白点儿,还随着我的动作而闪动。 怎么这么怪呢? 我使劲炸了眨眼,似乎墓碑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还会动…… 啊,不!那不是墓碑,而是两个戴着斗笠的人!他们并排坐在坟丘上对着我笑,森白的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就在这时,四周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个个黑影从荒草中露出头来——七八个男人,手里拿着棍棒等,朝我包围过来。 我的头发都直立起来,迅速朝四边看了看,我就一个人,他们居然十倍于我,看来,是非要汁我以死地了。 nnd,我要出离愤怒了,这么多年,你们偷走了我家的气运,现在,竟然还要置我于死地,简直是丧心病狂! “我杀了你们!”我紧紧抓着工兵铲,吼了一声就向着后山的方向猛冲过去。 对方显然有些意外,因为前山地势平缓,而且,我经常来祭奠扫墓,道路不知走了多少次。人在危险的时候,总是喜欢朝熟悉的地方奔跑,我这样反其道而行,一下子就让对方措手不及。 是的,他们不仅在老祖宗的墓前留人拦截,那个方向包抄的人个子也很高大。 第一个和我交手的家伙个子不高,倒是挺敏捷,一闪身躲过了我的铲子,还用铁锨柄部在我腰上敲了一下,因为距离太近,他也没有使出全力。 我脚下踉跄了一下,趁势滚倒在地,腰上钻心的疼,但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将身体尽量卷起来,能滚就滚,尖锐的山石硌疼了我,植物的尖刺划烂我的衣服,还有一个石块被我带落,砸在背上,震得我眼前发黑,恶心难受,我却顾不得这些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跑! 背后传来一阵咒骂,有人喊:“追!别让他跑了。” 大概滚出四五十米,我被一棵小树挡住,全身的骨架都像被拆开重装了一遍似得,没有一处不疼得钻心,我估计山顶的那段缓坡,已经滚得差不多了,就爬起来开始跑。 后山我以前也来过,那时十五六岁正逆反,父亲越是不让干的事儿,没想到调皮捣蛋也能带来好处。 虽然我现在身体素质很好,无奈对方一群山民,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我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我速度挺快,他们亦且不慢,最后,我也跑不脱,他们亦追不上。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了,感觉已经麻木了,只有脚步机械地往前,再往前。 月亮偏西了,距离天亮最多两小时,脚下的路却猛然陡峭起来,这时的我,根本不是在跑,也不是走,而是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这时,月光照在我身上,他们看见了,在后面拼命喊:“站住,不许过去!” 我才不搭理呢,心里还乐起来,狠狠啐了一口:“呸!你们不让走我就不走了?哼!美得!” 我继续向前攀爬,翻过一个小山头,后面的人声渐渐远了,我暗暗松口气,但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依然咬牙向前、向前。 没人追了,困、累、饿一起袭扰而来,双手被石头和树枝挂破了,钻心地疼,我习惯地去摸背包,却想起丢在墓园的山头,根本就没背。 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更要命的是,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摆脱了他们,还能不能走出去。 脚下的路又平缓起来,远处似乎有水声响起,我想过去,无奈天色忽然就黑起来,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不如歇会儿?脑子一有这想法,脚步立刻就停下来,全身似乎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我不知不觉迷糊着了,直至一缕阳光划破天际,小鸟儿啾啾着把我唤醒。 一股水汽飘来,我四下打量,自己离一个山头不远,就决定爬上去看看,我希望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虽然昨晚累惨,也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但我的身体却没觉得多疲惫,疼痛似乎也减轻了很多,我快步走到山顶,还站在最高处的石块上,向四下眺望,阳光照在身上,我自己都觉得浑身上下金灿灿的,光耀照人!若不是顾及那伙追我的人,我都想大声呼喊几声了。 一夜奔波,我终于逃出生天! 慢着,这山峰刚才看着还很平缓,绿油油十分美好,现在浓雾散去,怎么四面都是悬崖断壁?我不敢相信地看了又看,没错。 那我是怎么上来的? 第六章 陨落 幻境!这是幻境! 我的心狂跳着,脑子里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对方是个布阵大师,能把我家墓地的气运偷走,布置区区一个幻境,应该也不算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无奈,看到一块石头,脚踩上去就是石头,看到一棵树,用手一拉,果然是一棵小树,这根本不是什么幻境啊。 我告诫自己不要气馁,猜测着:是不是自己身边就是真实的,原处摸不着的地方是幻境呢?我暗自揣度,一步一步向前走,渐渐,到了悬崖边上,我拉着一棵手臂粗的树干,探头向下,一面山坡忽然就展现在眼前,有碧绿的野草,短小粗矮的灌木,还有一些土包,我的心激动地砰砰直跳,暗暗吁口气道:“也不过如此!” 我轻松的心态维持不到一秒钟,就再次被刺激得紧张起来,以为我发现,自己看到的景象,十分的熟悉,这不是我家的墓地吗?难道自己跑了一晚上,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原处了? 我回头看了看,没有那棵倒下的大柏树,也没有昨晚我烧的篝火堆,山头的样貌,和墓地那座还是有所不同的。 原来有人按照我家墓地的模样,建了一座墓园。 这太滑稽了,地貌不同,陵园建的一样又怎样? 嘲笑的话语,在嘴边转了一下,就被我坚定的收了回去,是的,在弄不懂对方的意图之前,我凭什么嘲笑呢? 一晚上的奔跑,到现在滴水未进,我感觉嗓子干得冒火,浑身都极度缺水。我四下看了看,明明听到叮咚叮咚的流水声,却就是找不到水源在哪里,我告诫自己,不要慌乱,甚至坐下来凝神倾听,水声一直都从脚下传来,这怎么可能? 可是,声音确实从脚下来,我猜想,弄这个墓地的人,既然懂得阵法,那么,给我个幻听,也是可能的。 对方越是这样神神秘秘,我的好奇心越大,忍不住移动双脚,想要探知这里的奥秘。 我松开手里的树干,刚刚迈出两步,身子忽然一轻,似乎地球在一刹那失去吸引力了一般——我千小心万谨慎,还是被这里扑朔迷离的各种假象欺骗,竟然这样落下悬崖。 令我万分诧异地是,我竟然看到我自己飞身扑下,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恐,同时,狼狈地划动四肢,不断伸手胡乱地抓挠,妄想攀住什么来拯救自己,那姿势难看之极。 竟然还有人在悬崖下面安装镜子? 没等我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和我的影子亲密接触,耳边传来“噗通”一声,全身上下顿时被冰冷包围——我跌入一个小湖泊之中,这面湖泊,实在太平静了,竟然没有一丝涟漪,以至于我根本没有看出不妥来。 不,不,若不是有人做了手脚,我怎么会产生错觉? 我在水中挣扎。 小时候爱玩水——小孩子都爱玩水。溺爱我的爸妈,就经常带我到游泳池里玩耍,虽然没有接受过正经的游泳训练,但我的水性还是不差的,尤其是现在,我身体素质大大增强之后,按说,游出这个小湖泊,应该还是没问题。 但这里既然有人动了手脚,他就不会不考虑这个问题,我无论怎样划动四肢,都在原地打转,没有办法离开半步,直到我精疲力尽,胳膊和腿都开始发软,这才颓然地仰躺在水面上。 天哪,我看到了什么?我家的墓园!不,是那个仿照我家的墓园,它竟然在悬崖下面,倒悬于空中,原来我在悬崖顶上看到的,不是什么幻景,而是倒影,布阵的人只把倒影做了点手脚,和悬崖拼接在一起,让我误以为那是山坡。 这手段和计谋,果然不是一般的高明,难怪我的祖宗们,好几代都被他算计,一直翻不过身来。 是谁?是谁?是谁?我气得拍打着水面,恨不能把那家伙碎尸万段。 我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我不懂这个阵法,但我有现代化的手段——大不了,把这里炸它个稀巴烂,不信这什么破阵,还能继续存在! 我躺在水面,想尽办法,却依然找不出离开的方式,这里静极了,没有风,没有声音,水里没有水草,竟然连鱼都没有。很快,我又发现了一个蹊跷之处,那就是我不知何时停止了动作,竟然也没有沉下去,好像有什么东西,托着我的腰。 我奇怪地在腰间摸了一下,口袋里有个硬硬的东西,我伸手掏出来,居然是那块父亲床头柜里的铜牌。 铜牌拿出来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自家墓园的图案为何那么熟悉,竟然和这上面的图案一样。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铜牌就从我的手里飞出去,落向那个倒悬的墓园。 是的,是落下,它笔直笔直地向上飞,对于仰躺着的我来说,就像是落下去一般。 同时,我的身体,也落下了,不管我怎么努力,自己就像秤砣一般,笔直笔直掉下去,水淹住口鼻,难忍的窒息感充斥脑海,我知道,我完了,在死亡来临之前,我本该祈求、愤怒、哭泣,但这些情绪都没有出现,我只想起起半夜里那几个追我家伙,他停下来时,在后面喊“不许过去”,看来,这是他们家的禁地,或者说是圣地,他们是不准随便进来的,我却不同。 我学习了十多年的玄学,自然明白圣地、福地,一定要洁净,粪便等污秽物,会玷污了它的神圣,也会破坏它的气运。一个恶作剧念头在脑海里产生,我打算在这里撒泡尿。 其实,半夜的奔跑,我滴水未进,哪里还能尿出来?大概也就那么几滴吧,谁知,水里立刻翻出浪花,紧接着旋起一股涡流,我觉得自己跟陀螺一般,飞速旋转,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七章 重生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竟然又忽忽悠悠地醒过来,而且,身体干爽地躺在被窝里,我依稀记得水底有一股暗流,裹挟着我往前流动,难道我竟然置于死地而后生,被水流冲出了那片诡异的山谷,然后获救了?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四下看了看,脑子里更糊涂了,我躺的床四面挂着帐幔,灰扑扑的,很是脏旧,但还是能看出它以前肯定是很精美的丝织品。 幔帐里光线灰暗,我伸手想要穿衣服,一动被子就知道不对劲,这被子竟然也是丝绸的,我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妙的感觉,掀开幔帐,果然,屋里摆设的家具,全都古色古香,就像进了古代家具展馆一般。 原来,我还是死了,穿越到了这个不知什么年代、也不知是什么人身上。 我环顾四周,屋里也没个镜子什么的,又看看伸出的双手,和身体,似乎还是自己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屋里静悄悄的,我使劲咳嗽几声,也没人进来,心里很是奇怪,虽然屋子里有些脏乱,可能用这样家具和幔帐的,不是有钱人么?有钱人怎么也得有个小厮长随什么的吧? 想不通我也只好不想了,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衣服穿好,心里还直庆幸,幸好在大学里,对古代的文化感兴趣,见过这些衣服鞋子,不然,连穿衣都不会。 不过,这衣服似乎不够大,我动作起来缚手缚脚的,很别扭,古人的衣服,不都是很宽大的吗? 伸手把幔帐用钩子挂好,还把床铺整理了一下,把桌子柜子等都打开看了一遍,竟然找到了几枚铜钱,还是康熙年间出的罗汉钱,黄灿灿的,十分可爱。 我伸手把几个钱挑了一遍,找出三枚合手的,盘腿坐在床头,两手合十,摇动三枚铜钱,然后,往床上一丢,等三钱落定,我不仅心里涌出喜悦,竟然是个水泽节卦。 节者,有限而止也。故有斩将封神之象。姜太公灭纣王后,一切鬼魂尽赴台前,俱各受神得位,占此卦者,百无禁忌之兆。 我初来乍到,对未来十分迷茫,竟然得此好卦,自然欣喜愉快,这证明我今后不仅能在这里顺顺利利生活下去,而且,还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有了那样的好开头,我心中大定,想到自己身负的使命,不由又开了第二卦。 是为姤卦。姤者,遇也。卦语曰:他乡遇友喜气欢,须知运气福禄添,自今开始顺利运,往后凶厄不相干。断:交易有成,官事有理,走失可寻,出门见喜。 我的眼睛都瞪圆了,虽然卦书的断语是他乡遇故知,我现在不是身在他乡吗?那么,故知是谁?答案吗?我是不是能在这里,寻找几代人都解不开的谜底呢? 高兴了一会儿,我冷静下来,这两卦都是卜将来的,眼下,我该怎么做呢? 虽然看样子自己不像是下人,可古汉语专业毕业的我,古代人的生活,还是多少懂一些,大家族里,不得已的主子,还不如一个下人活得畅快呢。 我再卜,竟然为遁卦,也就是说,浓云蔽日。 遁者,避也。退避不出,有浓云蔽日之象,失势云蔽日,如同太阳中午时节,天下照,忽然来了一块浓云遮蔽了光,诸事不遂。曰:浓云遮日不见明,劝君且莫出远行,婚姻求财皆不顺,提防是非到门前。 最后一卦,虽然只是中下,但也正合我意,我初来乍到,肯定得蛰伏一段时间,了解自己的实际境况,等积蓄足够的能量,再图谋其他。 打定主意,我一身轻松,把铜钱塞到枕头下面,背着双手走出屋子。 屋外是个小院子,以前肯定鲜花似锦、绿树成荫,眼下看着却是一片破败,不,鲜花虽然没有,绿意却生机盎然,野草长得半人高都没人管,水缸里的荷花不见影子,剩下个光秃秃的秆儿,荷叶歪斜着伸出去,还有两片黄叶子,就那么耷拉着。屋前有一架葡萄树,葡萄蔓儿十分繁茂,却只稀拉拉挂着几串葡萄,而且,还是那种绿豆子,看一眼都让我觉得牙酸。 看完这些,我刚抬脚想出去,忽然跑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差点没撞我身上,他一看到我,就怒气冲冲地道:“你怎么起来了?还不快躺回去!” “你是谁?”一看他的装扮就是个下人,我哪里肯服软?语气比他冲多了。 他退到院门外,张望了一下,大概见没人,就黑着脸进来:“你是谁心里不清楚吗?还敢在我面前充大头,乖乖给我躲屋里去,今后,我每天给你送饭送水,供你吃喝,你胆敢走出去一步,我要你的命!” “三叔——”有人跑过来,他一把把我推到屋子里,又转身匆匆出去。 “三叔——” “别怕,他醒了。” “醒了?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让他躲屋里去了,三少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过上一半年,长高了也是正常,何况他和三少爷很像。” “可是……” “别怕,他也不敢不听咱的,不信有吃有喝的日子他不乐意过,要去外面讨饭!” 我在屋里听得清楚,原来是这么回事, 第八章 诈 那叔侄俩商量好,准备进来威胁我,这时有人来了,他们锁了门匆匆离开。 我站在院子里,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反正,不能任由这样下三滥的小人拿捏了。因为对眼下的环境一无所知,我也想不出什么来,只能怅然抬头望天,一栋房子的飞檐从树枝掩映中露出来,飞檐上面蹲着一个獬豸琉璃兽。 我的心突的一下狂跳,这个兽头我在家里见过,獬豸有明辨是非之意。父亲说,因为那个祖宗在刑狱方面颇有建树,他当刑部侍郎时翻建家里的房屋,皇家赐予这对礼物。 我记得家谱中说,这个祖宗有个儿子小时候极聪明,后来病了一场,成了傻子,十七岁那年落水而死。这不和我眼下的情况一样吗? 联想到我在老家附近的山中落水,我立刻断定,这里就是我家的祖宅。 我唯一弄不清的,就是那个死亡之湖,为何能让我穿越到几百年前,但这个也不觉得难以理解,毕竟那个湖的古怪我可是领教了。 没多久,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给我送饭,他长得白白净净,略显憨厚,看我的眼光有些躲闪,我猜想就是刚才和三叔说话的,但他不说话,我没法确定,想了想,就抱着肚子哼了一声:“啊——,疼!” 他吓了一跳:“咋了?你怎么会肚子疼?” 我的猜想得到验证,心里暗喜,我一手指着他,一手捂着肚子:“啊,好痛,你,你给我下毒!” 他气得都结巴了:“我,我,我怎么会给你下毒?是我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 见他上当,我笑着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知道我是谁?” 他吓得脸上都冒出冷汗来,跑到院子外面看了一眼,这才回来,低声威胁我:“我三叔说了,你要是再胡说八道,让你活不过今晚!” “你竟然敢这么说我!知道我是谁?”我再次追问。 “你能是谁?叫花子一个。我捞你上来,全身上下连件衣服都没有,头发还这么短,我三叔给你弄了个帽子戴上,这才蒙混过去。” 见我依然双手叉腰,架势十足,他气愤地瞪了我一眼:“我三叔说,你乖乖的,有吃有喝,再这样……” 不等他说完,我就一摆手道:“吓唬谁呢?你们知不知道,我到了水里之后遇到什么事儿了?神仙,哼,我就是尹嘉豪!” “怎么可能?你刚掉到水里,我就跑回来叫人去捞,前后也不过半天时间!” “半天时间?知不知道我回来这阵子,一直躺床上,其实是在干什么?” “你就睡了三天,还一阵子!”他嘴一撇,面带讥讽。 “三天?你知道神仙的时间和咱们不同吗?” “可那也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哪有咱们这里过三天,天上过三年的?” “我遇到的是地府的神仙!” “地府——”小家伙看我的眼神都哆嗦了。 “不是遇到神仙,我能一下子长这么大吗?敢说我叫花子!你看得清楚,水泊的水清澈见底,我能从哪里来?你的三少又怎么消失了?还不就是我?” 他半疑半信,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 我绕过他,把院子门关上,然后满脸狠厉地瞪着眼睛:“是谁指使你把我骗到水泊边上的?” 他脸上冒出冷汗,眼神四下漂移,身子微微拱起,随时想逃跑的样子。 “跪下!”我力喝,“犯上作乱,竟敢负嵎顽抗!知不知道我在给你留活路呢?这事儿捅出来,你们全家都要被发卖,包括庇护你的那个三叔。” 他腿哆嗦了两下,最后跪坐在地。 “我念你服侍我还算尽心,再说,你这么大点,也不会有那么多坏心眼,肯定是被人骗了的,你只要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是谁骗你,我就饶你这一遭。” 他咬了咬牙,道:“没人骗我,是少爷你自己闹着去的!” “嗯?”我用鼻音重重哼了一声,“别忘了我刚从哪里回来,神仙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低下头,一滴汗水掉到地上,渗入泥土——他虽然嘴硬,但心里不知多害怕,瞧这冷汗掉得。 但,饶是他这样的害怕,却依然十分坚强地保持沉默,令我一下子想到了那个三叔,从相貌看,他们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很可能不是亲叔侄,可那个三叔对此事的关注程度,却比他还要大…… 我从屋里拿出那三枚铜钱,让他洗手焚香后,丢出一把。 我看了一眼,掐指一算道:“艮为山卦,矮子够枣。” 他眨巴着眼,一脸迷茫,我继续解释道:“你,或者你家有什么事儿不顺,干着急却解决不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我没搭理,继续道:“看面相你似乎很憨厚老实。但你牙齿缝隙大,这种人爱撒谎。撒谎的人怎可能是厚道的呢?说明你其实内藏奸佞。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会形成这样扭曲的性格?肯定是家人教的。你家人不老实。哼,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你家的麻烦肯定因此而起。”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简直都不会眨动了,好一会儿才结巴着道:“少爷,你真学会了这些神仙手段?”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算什么?小技尔,真正的神仙手段,怎么能给你看?” 他脑袋低垂下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你能不能帮我父亲?” “哼!”我表示自己很愤怒,“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竟然敢给我提条件,难怪你家有难没法解,做人太差了。” “少爷,少爷,你别生气,我说,我什么都说。”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少爷,让我把你带到西山洼玩的人,就是我三叔!” “嗯,我早知道是他,继续说!”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哦,不,我不问了。少爷,是这样的,我父亲,我父亲得病了,家里的钱都花完了也治不好,三叔那天,忽然拿了一袋铜钱,只让我把你带去就可,没想到你刚站在水池边上,就噗通一下掉池子里了……” “知道是谁让他干的吗?” 他摇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三叔经常在外面走动,朋友很多。” 第九章 你怎么报答我呢 傻子竟然自己跳到湖里?!我盯着他的头顶,迅速判断这句话的真伪,傻子要么胆大包天,要么比一般人更小,显然我要冒充的这个,是个胆子小的,不然也不会在大宅门里活下来,被仆人欺负。这样的人,怎么会往水里跳? 我料定这个小厮此刻没有撒谎,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又是幻境! 傻子被骗了。 那么,问题来了,对于一个家里人都疏忽不管的傻子,为什么有人处心积虑地弄死他呢?不对,他到底死了没有,现在还是未知数,而是有人把他劫走了,他们要干什么? 我陷入沉思,小厮就乖乖跪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低声说了一句:“你父亲的病,肯定和你那个三叔有关!” “你是说——”男孩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可是三叔对和我爹的关系一直很好。” “你说错了,你爹怕他!” “啊?少爷是怎么知道的?哦,不,少爷你真的太神了,我爹是不敢惹我三叔。” “好吧,你说说这个三叔吧,他姓什么叫什么,在家干什么,平时为人怎么样。” 男孩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需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有些事情,我就是知道,也未必就能想到那儿,你说我听着,说不定能找到蹊跷的地方。” “是,少爷!” 这小厮口齿还算清楚,说话有些啰嗦,却给我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他叫王善,父亲王大壮,那个三叔叫尹光,原来姓纪,因为很得掌家的尹五爷青睐,被赐姓尹,是尹家大宅外院的管事,王大壮的姑表妹嫁给尹仁寿的哥,这才扯上了亲戚。 我努力回想,家谱中关于这个尹老五的记录,他应该是尹侍郎最宠爱的妾侍张惠娘所生的孩子,不喜欢读书,最爱瞎倒腾,做生意赔了不少钱,后来,被尹侍郎赶回老家,没想到原来掌家的尹侍郎弟弟去世,他就成了老家这一块的主事。 “今天是哪年哪月?” “嘉庆五年四月十五。” 我的眼前一黑,怎么这么不巧?我的老祖宗尹侍郎,已经在上个月因为官船侧翻,离开人世。 古代交通不便,老宅眼下还一片平静,应该是没有接到消息。 家谱里有些简单记载,这个尹五爷是个短视又擅权的家伙,为了老宅这点家底,父兄遇难后,极力压制着从京城回来的几个侄子,读书最优秀的大侄子,被他撺掇着骑马游玩,结果从马背上摔下来,成了瘸子,可怜满腹经纶,却不能参加科举,最后抑郁而终,那年才三十五岁,他的大儿子学习也很好,十六岁府试案首,在去考秀才的路上,遇到了劫匪,一命呜呼。我和父亲每次看到这里,都愤怒异常,古代道路艰险,尹老五就不会多派几个家仆保护吗?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个尹老五是故意的,他怕嫡枝这边出了人才,夺了他的家主之位。 从那以后,家里再没出过像样的读书人,尹老五的大孙子,四十岁才考了个秀才,算是尹家当时功名最高的人。 再后来,遭逢乱世,尹家人有的外逃,有的死亡,现在也没有回来认祖归宗的,或许,世上就剩下我们这一支人脉了。 我想,我家之所以一蹶不振,不止是气运被偷,也跟这位侍郎老祖宗不善理家有关。这年代,医药水平低下,不管当多大的官儿,都随时有染病不治的风险,何况伴君如伴虎,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被某个人、某个案子牵累呢?一旦他这个一家之主没了,家人很可能就没法在京城待下去,最后总是要回归老家,他怎么可以让这么没出息还心胸狭窄又行为恶毒的儿子,掌管如此重要家务?就算男人怕枕头风吹,可该有的原则,也应该有啊,如今,他老人家撒手西去,我家眼看就要败落了。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双手紧紧捏成拳,既然来到这个时代,我一定要尽全力挽救家族的命运,安内攘外,刻不容缓。 “三少爷,你有仙人手段,能救我父亲不?”王善跪在地上,小声地祈求道。 我摆手让他不要打断我的思路,我现在还要面临一个选择,那就是自己站出来,斗倒五叔,成为家主。 现在,我就是尹嘉豪,尹嘉豪就是我。 若是这样,我在家里可以掌控一切,似乎好处多多,但对手会很快知道我的秘密,他肯定会针对我,而我,对他是谁还一无所知,我在明敌在暗,这是兵家大忌。 再说,刚才占卜的卦象,也让我隐遁,我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 但是,下一个问题又来了,我若是躲在暗处,这个草包五叔依然是家住,他宠信尹光这样的奸人,肯定会拖我后腿,他干蠢事已经让我忍无可忍了,他还会自毁栋梁,害我的大哥尹书豪,这绝对不可以。 可我那该怎么办? 我又把家谱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寻找能替代尹老五的人选,最后选定了二叔。 祖父和父亲不幸落水离世,在京城打理内务的二叔,就成了兄弟几个中年纪最大的,也是最可能掌家的人选,但他在明年带着全家人返回老家途中,偶感伤寒,也撒手而去,不然,家族也不会就此落败。 ——我怀疑二叔是被暗算的,一个可能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第二个,说不定就是五叔的亲生姨娘张惠娘。 这一辈中兄弟五个,尹三叔少年夭折,尹四叔是个死读书、读死书,只有秀才功名的书呆子,不堪大用,只能当闲人养着。 眼下,我能做的事情,一是尽量不让大哥尹书豪跟着一家人返回,他已有秀才功名,在国子监读书,三年后孝满除服,刚好可以参加八月的秋闱。 二是,我得保住二叔性命,他若是回来,尹五叔无论如何都得让位,他的能力和资格,都比不过二叔。 可我怎么才能遥控京城那一摊子事情呢? 王善跪得时间长了,膝盖疼,悄悄动了一下,惊醒了我。 现在,我只认识他,也只能指使得了他,这个人虽然不诚实,但谁没缺点呢?只要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奸佞小人也能为自己做出贡献。 “王善,我可以不追究你骗我去水泊边的过错,也可以去看看你父亲,能救则救,但你怎么报答我呢?” 第十章 假丧事 王善低头想了一下才道:“少爷,钱财你都不缺,我就是倾家所有,你也看不上,我能怎么报答你?” “都到了绝处,还舍不得你那点破烂家底?一开口就先把我堵住。”我十分不悦。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少爷,少爷若是看上了什么,我绝对不会有二话,立刻送到你这里。我爹不行了,我是老大,我娘也得听我的!”他急得磕头不已。 古代,十三四岁虽然还不是成年人,但若是没了父亲,的确是要顶门立户的,说话和成人一样有信誉。 大概想到我刚才说他爱撒谎,王善举起手发誓:“皇天在上,少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今后若是有丝毫忤逆,天打雷轰!” 古人相信有鬼神,发这样的毒誓,很能表明他的决心,我信了他几分。 “好!王善,今天这事儿,你不可以让尹光知道一丝一毫,今后,你要和以前那样,对他十分服帖,但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管有用没用,你都要悄悄告诉我。” “是!” “你起来吧!” “谢少爷!”王善腿脚酸麻,趔趄了一下,但还是尽量站得稳稳的,我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个心志坚定的家伙,“我平日里的月例,是你收着的吧?” 王善一听,噗通又跪下了:“少爷饶命!我父亲病重,实在,实在没奈何,就悄悄用了一些,不,我说实话,用了一半,你自从返回老宅,就只有前半年有月例,一共三两银子,其余都被扣了。 现在剩下不到一两,你喜欢玩铜钱,我就全部兑换了,在书桌的抽屉里。” “就那十几枚罗汉钱?” “不是,还有一些,在,在桌子下面的瓦罐里。”他额头的汗水又一颗一颗如豆子一般大,“少爷,我罪该万死!”说完,就砰一声磕了个响头。 我用踹了他一下:“停!停!这些帐回头和你算,你现在帮我买点东西。”他若是额头磕得青紫,少不得会有人问,万一他谎话说得不圆,露馅了怎么办?我自有别的办法让他不敢对我有二心,但用不着落入别人的眼帘。 天黑的时候,王善把我需要的黄表纸、朱砂等买了回来,我当着他的面儿,画出几张符箓:“你爹能不能救,得看他的命数,不过,我观你面相,不是少而失怙的。” “真、真的?”王善说话的时候,牙齿磕得咔咔响,“少爷这么说,是有几分把握救我爹了?” “我说过,看你们的命数,我不救没命之人!” “是!是!” 天黑下来,但还没到落钥的时刻,我换上一身下人的衣服,扎了个头巾,打扮成洒扫的仆人,远远缀着王善,来到他在尹宅外面的家里。 王善的父亲以前是外院采买,自然捞了不少油水,院子还挺宽敞的,有七八间房子,虽然他眼下病入膏肓,但院子里依然十分洁净,到处都拾掇得整整齐齐,看来,王善的妈是个理家的好手。 王善肯定提前给家人说好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我没想到他这么小,竟然如此细心周到,能考虑到我不愿见人。 虽然院子坐北朝南,十分敞亮,但依然阴气笼罩,令人心中不快,我四下一打量,就知道有人做了手脚。 王善满脸希冀地看我一眼,侧身做请的姿势:“我爹在东侧间住着。” 我嗯了一声:“看出来了,那里阴气很盛,住时间长了,肯定有所折损,不病怎么可能?” “有,有救吗?”王善急切地问。 我看了他一眼,王善急忙闭上了嘴巴。 我在院子里四下看了看,然后来到堂屋,迎面是一口黑漆棺材,中国的传统就是这样,若是有人病重,提前做棺材是祈福的一种形式,尤其是老年人,即使还康健着,也会提前做好棺材,这时,叫它寿材,意思是能延年益寿。 绕过棺材,我看到他家的祭桌,上面摆着祭品,还点着长明灯。 祭桌后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发黄的纸,我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天哪,我看到了什么? 没想到,上面的图案,竟然是我特别熟悉的,这不是被我丢在湖泊里的那个铜牌上的吗? “怎么了,少爷?” “这画哪里来的?” “三叔从神仙手里买的,说是财神画,能保佑我家发财致富。少爷,它特别灵验的,我爹没多久他就当上了外院的采买,后来还置办下这所宅子,若不是他病了,也不会陷入困境,我三叔家也供着这样的财神画。” 我一时有些疑惑,这画儿难不成是以讹传讹,真的是求财的? 但我为何总觉得它有几分诡异呢? 我不想让王善看出什么,就假装不在意地转过头道:“进去,看看你爹吧。” 王善点点头,走过去开了暗间的房门,我随后跟着进去,屋里虽然收拾很干净,还点了檀香,但依然有股难闻的气味,我轻轻掩住口鼻,朝床上看去。 王大壮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头,紧紧闭着双眼,鼻孔翕动,费力地呼吸着,气管跟风箱一般,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但他却没有一声咳嗽,显然不是肺病,而是乏力。 表面看上去,王大壮时日无多,但我却早就要了他的生辰八字算过的,王大壮并不是短寿之人,这里必有蹊跷。 我看了屋里的摆设,第一眼,似乎很正常,但第二眼就觉得不对劲了,屋里的桌、凳上,还有墙上挂的竹筛子,组成了一个阴阳阵,就是这个,要了王大壮性命的。 这个简单阵法,我还是能破掉的,但我怕被人发觉,不打算动它。 “你爹冒犯了神仙,命不久矣,若想活下去——” 王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给他发丧!” “发丧?” “是!我做法让神仙误以为他已经死了,不再索命,你爹不就可以苟且偷生了?” “啊?谢谢少爷!” “你有什么妥当的地方,能隐藏你爹不?” “我舅舅家!” “你舅舅家在哪里?” “在西洼村,那里很偏,只有十来户人家,是藏人的好地方。” “好,你跟我回去,我制作两个符箓,你拿回来给他贴身放着,然后,明晚就将他送到你舅舅家。 让你舅舅帮你把棺材钉死,办个假丧事,这事要隐秘,除了你和你母亲、你舅舅,谁也不能知道。” “是!” 第十一章 笼络人手 “要不要我给你母亲再讲一讲?” “不用,少爷,他们都说我爹不行了——”他擦了一下眼泪,继续道,“好容易少爷给了个办法,我娘和我舅舅一定会照做的。” “好!”我不由对眼前的少年人高看一眼,他哪里像个十三四岁的? 回到住处,我画了个辟邪提神的正气符,还有一张隐匿符,交给王善:“让你娘把这两张符缝到你爹的贴身衣服里,病好之前,千万不能拿出来。” “是!” 我想了想,又画了一张替代符:“你把这个,和几块与你爹的体重差不多的石头放到棺材里,省的棺材钉上,有人不信。明天晚上,把你爹藏好之后,后天早上给亲戚报丧,也派人给管家说一声,他或许会给我派个新的小厮,你去守孝,你爹身体若是恢复,过来给我说一声。” “是!” 我摆手让他离开,自己过去关了小院的大门,回到屋里,脑子里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我一开门,就看到王善站在面前,还有点诧异,王善进来后,小声解释道:“我娘说,我今天若是不来,恐怕有人看出端倪,她去找我舅舅了。” “也好!” “少爷,我怕管家不给你派人,这可怎么办?你这样出去,不好!” “是啊,可是,你爹都不在了,你还在我这里,是不是更令人怀疑?” “少爷,你这么说,是有办法了?” “你只要在尹光面前,流露出担心我这里就可以了。” “喔,我怎么忘了,他比我还怕你出去的人。”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尹光亲自帮我拿饭,坚持了七天,王善又来伺候我。 按说,服斩衰的仆人,会给主子带来霉运,管家要把王善调开,另给我派伺候的人,但“我”是个傻子,他就把这事儿忽略了,而尹光当然不希望王善离开,事情完美地按我的计划进行下来。 这段时间,我把那个“招财图”临摹下来,天天琢磨,发现它是个复合阵图,而我偏偏在布阵上懂得不多,只能看出一些简单的,更高层次的还弄不清楚。 我迫切希望能在这方面有所提高,可惜,既没有书,也没有老师可请教,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有一回我把烦恼给王善说了,让他打听打听,能不能弄到一些书,只要不是考科举的,别的什么都行。不久他还真拿来了一本,说是他姥爷当年给一个道观干木工活,老道士不肯给钱,随手给了一本书,还说他的书价值万金,有钱也买不到,王善的姥爷信以为真,结果书拿回来,卖都卖不出去,再去找老道,老道死了,他的徒弟也不知所踪。 这个时代的人对文字有天生的崇拜之意,也对读书人有自然的敬畏心,虽然自己大字不识,但王善的姥爷最后还是同意对方以书抵工钱,而且,事情过去了十来年,他依然把这本书保存地很好。 “那个道士说,这本书价值千金,让我姥爷千万别贱卖了,一定要留给子孙,可惜我和姥爷家里到现在也没个识字的,少爷于我家有再造之恩,姥爷就把这本书给你,感谢你救了我父亲。” “你父亲身体怎么样了?” “少爷,你就是不问,我也该给你说的,我父亲到我舅舅家的第二天,就睁开了眼睛,这几天可以喝水、喝点米汤,一日比一日好,昨天还能坐起来。” “唔,你父亲是被人暗算了,我破了他的法,当然能恢复如初了。” “谢谢少爷!”王善又跪下磕头,我没理他。 古人比较淳朴,只是相对的,他们父子就是其中比较奸猾的,我对他们太好,会纵容他们的贪欲,时好时坏,反而能让他们起畏惧之心,对我反而不敢轻易背叛。 我拿起书翻看了两下,这是一本《道德经》,想当然耳,道士手里的珍品,不是这个还能是哪个呢?我微微有些失望。 我十岁以前,就能把《道德经》倒背如流,但我没有在王善面前流露丝毫失望的神色,反而显得很喜欢,王善果然很受鼓励,连连表示,一定要努力帮我找到更多的好书。 我制作了一些符箓,让王善再帮我买黄表纸和朱砂,这些东西,都是极昂贵的,两次下来,我手头的钱就花完了,王善想去管家那里要我的份例,被我拦住了:“这样,都知道是你把我的钱花了,你屁股想开花了还是怎么的?” 王善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少爷,是我对不起你,你还这么为我着想,我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你大人大量,呜呜……“ 我很不喜欢这样动不动就跪着磕头的,但时代如此,也没有办法,只烦躁地摆摆手:“罢了,哭有什么用?徒惹我烦恼!” “可是少爷,你读书习字,就要花钱,我,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了你……”他越说声音越小,“少爷,对不起,我爹已经打算把宅子卖了,等卖了钱,我立刻就还你。” “知道了。” 我想了想,问他:“你姥爷是木匠,你舅舅是不是?” “是!” “我有个水车图,他俩试一试,看看能否照着做出来,这个东西很值钱。” “水车?水车是什么?” “给你说你也不懂,你想办法把你舅舅偷偷带过来。” “是!” 王善的舅舅倒是很有分寸,他表示,做水车若是挣了钱,都是我的,他和父亲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了。我能理解他的想法,这个时代,有绝招不见得能挣钱,反而很有可能招来祸患,若是顶着侍郎府的名头,可就安全多了。 从我对王善以德报怨的情形,他们料定,给我干活不会吃亏,我是个心软又善良的人。 ——刚从现代社会过来,我也没法一下子就变成这个时代那种心黑手很的剥削者,转变要有一个过程。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烂好心的无能之人,我现在需要有人帮着做事,那就要先笼络人心,然后,再约束他们的行为,让他们对我服服帖帖。 我开始给王善的舅舅郭安稳讲水车的构造和做法,不得不说,没文化的人交流起来真费力,一个结构非常简单的水车,竟然用了一星期才让他弄明白。 不过,郭安稳越是学的艰难,对我越崇拜,就对我更忠心。 我能看出来,这个郭安稳比王善父子老实,那俩要用势气压服,用能力吸引,用利益捆绑,这个可以用恩惠感动,而且轻易不会背叛。 第十二章 阵书 没钱也没人,我只能一步一步来。 打发了郭安稳,我随手拿着那个阵图琢磨起来,忽然一阵风,吹得灯火摇曳,我起身去关窗户,回头的一瞬间,桌上那本《道德经》的书页,正在风中抖动,那一行行字迹,竟然像极了我研究的阵图,难道…… 我的心禁不住砰砰直跳,关了窗户,放下阵图,拿起《道德经》,翻到第一页。 这是一册手抄本,字写得并不是特别好,但很认真。 古人是没有标点符号的,一个字一个字挨紧紧地写,可这本书不同,有时一行才写几个字,很稀疏,有时写得很大,有时又很小,一般人会认为是因为写字的人功力不够,我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才品出它的不同来。 我把书移到灯前,仔细地和自己临摹的阵图对照,果然找到了一模一样的部位,我翻到第二页,用了没多久,也同样找到了——没想到,这部《道德经》,竟然是阵图集锦,还是从简单到复杂,循序渐进排布的。 但每个阵图,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黄表纸,对着第一页的阵图开始描摹,我思考的时候,喜欢一边画一边想,用黄表纸和朱砂,纯粹是没有别的纸和墨。 画完一张,我凝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就在这时,我毛笔上的朱砂液,滴到了纸上,它竟然“呼”的一声着火了,把毫无防备的我吓了一跳。 我急忙将染着的纸张扫到地上,看它烧尽、熄灭,心里激动不已,我没想到这个看着像阵图的东西,竟然是符箓图,我听说过聚火符和发火符,这个应该是发火符。没想到发火符的激发方式,竟然是在图上再来一滴朱砂。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重画了一遍,然后,随便洒了一滴朱砂,果然,黄表纸再次着了起来,哇咔咔,我的心情,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没想到,我想要什么,老天爷就送来了什么。果然是他乡遇友喜气欢,须知运气福禄添,自今开始顺利运,往后凶厄不相干。 我要画符箓,需要很多黄表纸和朱砂,没钱了,就把屋里的东西拿到镇上抵押,反正我是“傻子”,丢了东西也是正常。 前十张图,都进展很顺利,集水符画完,上面就有水珠生成,安神符画完,放在房子里,一进房门,就觉得心里平静。我着魔一般,每天在屋里画符,然后实验,看它有何作用。 王善这些天十分卖力,不仅把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帐幔全都拆下来洗过,又重新挂好,被褥都拆洗了,棉絮全都晒过,还用细竹棍敲打掉灰土,院子也拾掇得清爽利落。 尹光对此十分不解,王善说,他爹不在了,心里很难过,想做点好事,给娘亲祈福。 尹光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好事?那个叫花子也不会感激你。” “积德行善,在乎己心,我不在乎谁感激不感激。” 尹光摇摇头走了,他比我第一次见的时候,消瘦了些,人也有些无精打采,可是王善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说尹光依然很得尹五爷青眼。 这天,我把一张符图随手往风里一丢,没想到刚好盖在王善的头上,他一下子不见了,我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竟然发现了隐匿符。 “王善,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呀。”王善的声音从院子的角落里传出,我甚至能看到泥土翻动——他在种蜀葵。 “王善,我给你用了隐匿符,现在谁也看不见你,你现在别出去了,小心吓人一跳。” “别人都看不见我?” “嗯,是的。” “那我,那我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他激动地结结巴巴的。 “嗯!” “那我到管家那里,把少爷的月例都拿过来,我打听清楚了,老爷并没有扣你的月钱,是那个老家伙在捣鬼。” “今天先别去,我得看看这隐匿符有效期有多久。” 我以前也学画过隐匿符,但却根本没有作用,这次,觉得自己挖到了宝。 我是早饭后给王善用的隐匿符,一直到午后,他才开始有些模糊的影子,一刻钟后,才完全显露出来,这隐匿符竟然能有三个时辰的功效,让我又惊又喜。 傍晚,落钥以前,王善再次用了隐匿符,跑到管家屋里,把他最珍爱的玉石嘴儿铜杆烟袋和侍郎老爷赏的玉扳指拿走了,还连夜跑到县城当掉,这个小家伙,是个心智非常坚定的人,尹家村到县城,要七十里路,期间有十多里是山路,道路狭窄,坑洼不平,路边都是酸枣树,一不小心,就会挂破衣服。 他第二天凌晨才返回来,脚上都起了血泡,还满脸笑容地把一袋铜钱和几块小散银交给我:“少爷,你有钱买黄表纸和朱砂了。” 我心里有些感动,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十分不忍,让他提点热水泡脚,然后用针挑破血泡,又用浓盐水擦洗,裹上洁净的棉布:“你今天哪儿也不要去,也别见人,就在耳房歇息,小心让人看出破绽。” “是!”他见我对他如此疼惜,十分高兴。 我按照隐匿符的样子,在院子里摆出个隐匿阵,走进去,问王善:“你能看到我不?” 王善吃惊地看我一闪而出,一闪而没,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少爷,你不用符也会隐身?” “怎么可能?” “少爷,符一落到身上,不是就化了吗?你怎么能想揭开就揭开,想贴又贴上呢?” “哈哈”我也不解释,笑够了才问他:“你父亲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全好了,这两天都开始帮我舅舅拉锯呢,少爷,谢谢,他若不是不能露面,就要亲自来给你磕头呢。” “王善,转告你父亲,我想派他去京城送信,若是可以,他可以换个名字,留在那边,这样的话,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好的,少爷,我回去告诉他!” “不,你和他商量,他若是愿意这样躲在深山,我就另派人去。” “少爷,不用商量,我爹绝对会答应,少爷,他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你让他干啥就干啥,没二话!” “那好,上京城要盘缠,我还得准备准备。” “少爷,要不,我再去管家那里一趟!” 我噗嗤一声笑了:“傻子,管家今天肯定有了防备,盘缠的事情,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王善不再追问我有什么办法,但满脸都是崇拜的表情:“少爷,你好厉害,钱都能凭空变出来?” “说什么呢!” 第十三章 有钱了 我记得,在八十年代末,考古工作者在距离我老家十多里的山脚下,发现了一个钱窖,挖出了数万枚铜钱,当然,铜钱上已经长了绿锈,因为里面有宋钱、明钱,独独没有清钱,因此推断是明末时期埋藏的,因为距离那个地方三四里的地方,曾经发现很多折损的兵器,因此,怀疑是失败的军队埋藏的。 我在一个月光溶溶的晚上,用了隐匿符,来到钱窖附近,然后拿出罗盘开始推算。 两百年时间,村庄道路变迁剧烈,我以为很难找,没想到才推算第一把,就有了结果,还好,那里是一片荒坡,而不是人家或者庄稼地。 第二天,我让王善通知王大壮和郭安稳,晚上跟我去找钱。 “怎么找?”王善非常好奇。 “到时候就知道了。” 天黑之后,我在那一方布置了个隐匿阵,王善父子和郭安稳就按我指点的位置开始挖掘,足足挖了一米深也一无所获,我拿着罗盘再推测,让他们往西偏了半米,没挖几下,就听到铁锹碰到了石头发出咔啦一声,他们脸上一喜,铲去石头上的土,看到一个磨盘。 我也加入其中,四个人一起用力将磨盘撬起来,下面,果然是个钱窖,虽然已经落了很多土,但依然能看出,这里埋了足有好多铜钱。 我一脸平静,他们三个的眼珠子却都凸了出来,王大壮还不停地咽着口水:“少爷,少爷,你发大财了,这起码有好几百贯钱。” “好啦,快装筐,挑回去。” “是!” 我已经提前让郭安稳在距这里最近的小村庄,买了一个小院子以备不时之需,小院子只有一排房子,孤零零地凸出在村子的外面,除了砖砌的外墙尚好,里面一片破败。 我最初也考虑用独轮车运钱,后来怕留下车辙,就决定用肩挑,郭安稳和王大壮父子,也不管铜钱里掺杂了很多土,就用铁锹铲入筐中,然后,一行人挑着运到那个院子里,再回来挑,运了七八个来回才算完。 我们把挖出的土重新填埋进去,踩实,又在表面撒上浮土和树叶,然后离去,这时,天已经快亮了。 我给每个人都用了提神符,一夜未睡,大家也不觉得疲惫,我拿出麻绳,让他们开始串钱。 “好多好多钱。”王善到底是孩子,忍不住抓起串好的钱,背在身上,在屋里转圈。 “快干活!”王大壮瞪了儿子一眼,又巴结地对我笑了一下,“少爷,你有这本事,都不用回尹家了。”他打心底里认为我不是尹嘉豪。 “那是我家,为何不回去?因为我最近有难,需要隐匿一段时间,不然,我就写信到京城,说我回复灵智,那边肯定会对我有个妥当的安置。” 郭安稳赶紧岔开话题:“少爷,这里藏着这么多钱,是神仙给你说的?”他趁我不备,蹬了王大壮了一眼,怪他乱说话。 我看了他俩一眼,两人都吓得低下头。 我解释道:“不是,神仙忙着修炼,很少来管我,丢几本书让我自己学,这些本事,都是神仙那里学的。” “少爷,你以前……” “我以前读过书的,后来摔到了头,才什么都不知道了,浑浑噩噩好几年,到了神仙那里,一下子就给我治好了,神仙有法宝,可以从里面看到过去未来,还有好多法术,可惜我停留的时间太短,不然,也能修炼成神!” “天!”三个人一起低呼,看我的眼神,各种羡慕和崇拜。 他们干活,我坐在一个破石墩上,从怀里掏出那本《道德经》参研阵图,直到太阳都快落山,铜钱才清理完毕,约有十二万枚,足有上千公斤,却折合不到二百两银子,我很有些意不足,暗自遗憾钱窖里没有银子出世,同时,也庆幸这年代的钱很顶用,一个七八口人的农家,一年有一千来钱都可以衣食无忧了。 眼见着天快黑了,我开始分派任务:“这些钱。”我随手划拉了一下,“你们把它运到郭家,想办法换成银子。” “少爷,咱这小地方,银子没法花的。”郭安稳提醒我。 “不是给我,而是给他的,是他去京城的路费。” “这么多?”看着一大堆钱做路费,三人都非常惊讶。 “穷家富路,你们以为出门在外容易啊?” “是,是!”三个人都恭敬地垂手站着,连连点头。 “其余的钱,送我的屋里去,你们换银子时注意些,别让人盯上了,喏,这是两张隐匿符,若是实在危险,把这符箓往身上一拍,就没人看得见你们。” “是!” 王善的脸上,涌出骄傲的神色,郭安稳和王大壮却目露畏惧。 “好啦,开始运钱吧,你们先把这些送我家。” “少爷,大门和侧门都锁了。” “我有办法。” 三个人收拾了挑子,出门时,我给每个人背上,贴了隐匿符,其实这很冒险,他们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他们,但我料定他们不敢挑着钱逃跑。 果然,一路上我都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和脚步声,一直到了我家的侧门。 这里平日里都是采买的下人进出的,进去之后,是下人住的院子,只有过了二门,才能进我住的院儿,因此,守门的老头很麻痹,呼噜声震天响,我用了开门符,把人带进去,他根本毫无所觉。 二门是个婆子看守的,此刻也睡得很沉,我原本还打算她若是被惊醒,就给她用手段,没想到自己白担心一场。 一直到了后半夜,这边的钱才挑完,我给了那俩两张隐匿符:“你们在院子里睡一觉,晚上把剩下的挑回去,做事时警醒些。” “是!” 打发走了两人,我把钱用隐匿阵藏好,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倒头睡下,虽然用了提神符,但两天一夜没睡,身体都乏透了,脑袋一挨着枕头,我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尹光和王善的声音:“你们昨天去哪儿了?” “少爷想出去玩儿,我们趁天色未亮,就溜出去了。” “大胆!王善,你不要命了?” “少爷成天闷在屋里,憋坏了。” “一口一个少爷,你还当真了?” “三叔,我舅舅说,不当真就容易落入别人的眼!” 尹光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恨恨地道:“既然知道这个,怎么还敢惹麻烦?” “是,三叔!我知道错了。” 尹光走了之后,我起来走出房间,竟然已经下午过半。 王善小声禀告道:“少爷,他一直盯着咱们。” “嗯,正常,他怕咱们给他惹麻烦。” 第十四章 幻境重重 我原本打算让王大壮一个人去京城送信,后来觉得这样不保险,随即打算让郭安稳的两个弟弟也跟着去。 郭安稳父子加上王大壮,奋战了十多天,才做好了一辆水车,他按我的吩咐献给尹老五,没想到那个短视的家伙,竟然只肯出两贯钱打赏,既不知道雇郭家兄弟多做些水车,给家里的十几顷地都装上,也不懂把这个发展成尹家的产业。 这样的猪当家,难怪我家迅速败落,我越发瞧不起尹老五,若不是还想等合适的机会去探查墓地,肯定会把他踢开,自己当家来经营。 我给二叔写了好几封信,还把拆信的方法教给了王大壮。若是信一旦落入外人手里,不按我的方式打开,信就会自动销毁。 王大壮、郭安全、郭安家三个人都是没出过远门的,为了安全,他们打听到有个商队从西安过来,要去京城。 那个商队的领头说了,若想跟着他们,每人要交一贯钱保护费,还要交两贯钱的食宿费。 我让郭安稳从一个认识的衙役那里打听了一下,确定他们的路引是真的,然后,由那个衙役做见证人,两方还签了一份协议,这才让郭安稳交了钱,派三人上路。 安排好了这些,我每天在家努力参研阵图,若这一块我没有掌握,贸贸然去探墓,打草惊蛇了才最麻烦。 这天,我画好一张未知阵图,随手一抛,方向刚好对着水缸,没想到阵图一下子钻了进去,我瞪大眼睛看着水缸,它一动不动,既没有消失,也没有破碎,连上面的水晕也毫无变化,正疑惑不解呢,却发现水缸长大了,上面露出一片片荷叶,荷叶间还有很多的荷花苞,这是什么法术?无中生有吗? 我知道,所有的法术,都不能无中生有,最多就是搬运、挪移、暂借,难不成,我把谁家的大荷花缸弄来了? 就在我晃神的时刻,水缸还在变大,而且越来越快,这哪里是什么水缸?成了一片小水泊了。 水泊还在不停地变大,围住了我住的小院子,于是,房子变成了一个亭子,我就像站在亭子里欣赏风景的人,小院子的墙壁,成了一片芦苇,院子里的树成了船帆,漂亮极了的大红鲤鱼,在水里欢快地跃起,溅起一片水花,还有穿着花衣服的渔女,驾着小舟,在莲叶间穿梭,整个尹家村被一片大湖淹没,湖中还有一片小洲,就是我站立的地方。 我惶恐地摸摸身边的柱子,根本不是眼睛里看到的圆润光滑的雕花廊柱,它依然有棱有角,很像我住房的门框,难道…… 就在这时,王善忽然冒出头来,他瞪大眼睛惊慌不已:“少爷——”接着就扑倒在水里,还在嘶声大喊:“少爷,少爷——” 我看到他浮出水面,却成了一段浮木,来势汹汹地撞过来,我急忙躲避了一下,没想到撞到了头,疼得我眼前金花四射。 “王善,我好好的,你站住!”我忽然想通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这就是幻术,它不过是蒙蔽了人的双眼而已,原本水缸还是水缸,房子还是房子。 我刚才错误地将房子当成了亭子,竟然朝墙的位置退避,能不撞头吗? 王善依言站立,嘴里还在焦急不已:“少爷,你没事吗?” “你能看到我不?” “不行,少爷,咱们家发大水了,荷塘都给冲到这里来,我找不到你啊,你在哪里呢?”他的语气十分焦急,刚才冒出头时的表情也是满脸惊惶,我相信他此时,是真的关心我,而不是假装的。 少年人可塑性很大,这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撒谎、冷漠,而是关心我、尊重我,对我有了几分真心。 我的心里很高兴,来到这个世界,没有美食、没有美装,这些我都能忍受,但没有人关心和爱护,孤零零孑然一身,这才是最让我难过。 “王善,这是我使的一个阵法,根本没有什么大水,你且放宽心。” “啊?”王善十分惊奇。 “别慌,站着别动。” “是,少爷!” 过了会儿,他的喘息略平静了些,这才问我:“少爷,这是什么阵法?好厉害,把全村都淹了。” 我倾耳听了听,外面一片安静,根本没有发洪水时,浊浪排空,人们惊慌失措、狼奔豕突的噪音。 我猜测幻境只有我和王善这两个在院子里的人才能看见,就摸索着拉王善的胳膊,走了出去,打开院子的门,果然,门口还是狭窄的通道,有些斑驳的院墙,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少爷?”王善吃惊地看看前面,又扭头看看身后,眼睛都能塞个拳头,“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没有大水过来啊。” “嗯!” 王善看我的眼神十分复杂,欢喜、兴奋、骄傲、崇拜、还有一丝惧怕,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少爷不愧是从神仙那里来的,太厉害了。” 接下来几天,我不断琢磨这个幻阵,渐渐找到一些规律,这是一个可以将小景物放大的阵法,我第一次把符箓抛向荷花缸,大红鲤鱼就是水缸里的小金鱼,帆船、小亭、是我放在水缸里的装饰。 我用黄表纸画成符箓的形式激发幻阵,和隐身符一样,只有三个时辰的时效,我若是摆出幻阵,幻境就不会消失,有好几天时间,我们院子里要么是一片浩渺无边的湖泊,要么是一座钟灵毓秀的山峰,山石晶莹如玉,美丽非常,要么是一望无垠的原野,原野上碧草青青,还有美丽的女子坐在草地上弹琴唱歌。 这些,除了是水缸变幻的,还有我的玉石笔架、墙上的一幅装饰画。 王善终于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我不出门的时候,他就在院子里找年纪相仿的小厮玩耍,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帮我打探消息。 这天,他匆匆进来,看到我,强装的冷静一下子就崩溃了,一脸惊慌地低声道:“孙少爷,老爷薨了!” 第十五章 别怪我下手狠辣 我来的那天,就问过王善,知道祖父和父亲已经遇难,心里特别遗憾,这些天也一直为家里即将到来的变故做准备。 我以为我会平静接受事实,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还是一阵难受,尹家的中兴祖,就这样撒手人寰,岂不令后人的我唏嘘不已? “孙少爷,五爷已经吩咐让全家挂白、着孝,说是二爷就要扶灵归来安葬,家里人也都要从京城回来奔丧。” “都回来了?“ “五爷跟管家说,信上这么写的。” 我不由皱起眉头,心里直担忧二叔能不能度过难关。他虽然读书一般,考了个秀才之后,就在家打理庶务,但侍郎府的二大爷,平时的日子肯定也养尊处优,十分惬意,如今,他要强压悲伤,带人去南方迎回父兄灵柩,从运河乘船到京城,然后,再带全家人返回老家,这样风雨兼程地来回奔波,他的身体肯定疲累之极。 家谱上说,二叔偶感风寒,在路上病逝,我曾怀疑有人害了他,现在,听到他几个月的行程,心里也不确定了,或许,他就是太累了。 我非常担心王大壮在京城,进不了我家的大门,又担心自己给二叔示警,他不够重视,还有,他即便重视了,但家务事那么多要靠他处理,他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厄运。 我打算亲自去迎接二叔,家谱上说,他是在距老家五百里的山西霍州得病的,那我就在那里等着他。 我忽然站起来,把王善吓了一跳:“孙少爷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摆摆手,有些话不能说。 “孙少爷,你是不是老太太二老爷都回来了?” 王善以为我怕暴露身份,我笑了一笑:“事已至此,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是,你才十七,以前也很瘦——” 我不是胖,而是骨架大,远不是一个孱弱的少年人模样,我明白王善的担忧,不在意地笑了笑:“没关系的,实话实说,不信祖母和二叔不认我。” “可是,你的头发……” “哦,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是神仙去病的时候跟着掉的,祖母和二叔难道会因为这个不相信我吗?” 王善的脸上,满满都是担忧,我也能理解他的心思,我若是在家很受宠,当年就不会被送回老家,即便“我”是个傻子,可我很安静,并没有给家里添麻烦,大宅门谁家没有吃闲饭的?比如四叔,除了掉书袋一无所事,我怎么就会被人嫌弃了呢? 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心里陡然一沉,是啊,忽略任何细节,我都有可能会很被动,可是,王善对此一无所知,我也只能等家人回来,再查清楚了。 从这天晚上开始,我每天都会和王善用了隐匿符,去五叔住的梧桐苑里转一圈。 尹家大宅一共五进三路,八个院落,五叔住在东路最大的一个院子,这些年,他没少在这里动土修葺,现在,除了中路最大的主院,就属他住的这个院子最舒适了。 我和王善用了隐匿符,只要手脚放轻些,不弄出响动,即便有人站在对面,也发现不了我们,而且,我和王善还用了轻捷符,身手足可比拟翻墙越舍不在话下“武林高手”。 这是我第十次过来,就站在尹老五院子的堂屋里,他喝了些酒,刚从新纳的苏姨娘院子过来,走进屋子,反身关门,四下看看,到处都静悄悄的,他这才咧嘴一笑,走到屋子中间的供桌前面,大开供桌下面的柜子门,伸手在里面摸了一会儿,就听见吧嗒一声,他拉开柜子的前门脸,一哈腰钻了进去。 ——他的房间里,果然有暗室,现在一切太平,他半夜三更,钻到暗室里做什么? 过了会儿,我看他从暗室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个盒子,盒子打开,顿时光华灿灿,照在他满脸皱纹、长着鹞眼鹰钩鼻的脸上,显得十分的丑恶。 ——父亲一直说,家族先辈都是福相,这个尹老五,鼻梁拱起、鼻尖而无肉,两腮尖削,这些都是无财无福之像。 他偷了家里的财产,又无福消受,最后还不知道好过了谁,却使我尹家败落下来,我恨不得冲出去,狠狠揍他一顿。 但我没有动,我要等二叔回来,争取联合二叔,把这个家族败类赶出去。 尹老五从盒子里拿出一颗珍珠,足有大拇指肚那么大,十分圆润光洁,莹白美丽,他眯着眼对着灯光边看边笑,停一会儿,就放回去,另拿出一颗,从头到尾,一共换了八个。 家谱中说起过此事,我的祖父,曾经得到过英国公府的馈赠,就是八颗西洋珠,据说还是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后来,这些珍珠就没有再露面,不知所踪。 ——这几颗珍珠,远比我挖一窖铜钱的价值高。 他玩够了,这才把东西重新放回去,然后关好密室的门,哼哼唧唧地进了里间睡觉。 果然是他偷了家里的储蓄。 我父亲和二叔去世,四叔又是个没用的,我大哥是小辈,斗不过他们母子,我一想到他满腹经纶,抑郁而终,心里就充满了愤恨。这个可恶的尹老五,平日里也忒能隐藏了,以至于几百年后的家人,没人知道他动了这样大的手脚。 爸爸还说尹家家主世代都是勤勉节俭的人,却不知道这样的庸才,和那些挥土如金的败家子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可恶。 这些天,我刻苦地学习阵法,幻阵虽然只有一个图谱,但变化万千,十分繁难,连我画符时,线条粗细都会对最后结果有影响,我经过无数次的练习,已经可以掌控如何发起、改变、撤销,甚至连幻阵的时间,也能基本控制了。 我觉得,我该出山了,至少得拿住五叔,让他不能再作祟。 这天傍晚,尹老五正在和苏姨娘一起吃酒,忽然,一声怒喝,把他吓得酒盅都掉在地上:“尹清,你这个畜生!我和你大哥尸骨未寒,你不说派人去迎接,竟然在家嬉戏yin乐!” 尹清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父亲,父亲息怒,我这就派人迎接母亲和二哥他们!” 我本来还想继续把戏演下去,无奈尹清院子里也有古怪,我的幻术竟然忽然被破,还好我还用了隐匿符,不然,他会看到我拿着祖父的遗像,站在院子中间了。 反正,已经起到吓唬他的作用,我就悄悄地退到一边,等他的院门打开时,溜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王善去拿早餐时,打听到尹老五病了,起不来床。我不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没种,还是装的,就让王善继续打听。 没想到,刚吃过早饭,尹光就来了,他脸色阴沉着给我道:“收拾一下,跟我去迎接二老爷!” 祖父去世,家里的称呼就全变了,二叔他们从大爷变成了老爷,每人长了一辈。 这样的称呼,却勾起我心中的悲伤,一时说不出话来,也没有斥责他对我的不恭敬。 “去拿几身衣服让我换洗,就这样出门?你到底是要寒碜我,还是暗害五叔?” “五叔?五叔也是你叫的?” 他瞪起三角眼,凶狠对我的这一瞬,我的心里就有了决断,暗道:“尹光,是你自找的,别怪我下手狠辣。” 第十六章 法师,饶命 我已经决定不再隐藏下去,就用胶水把头发全部抿上去。经过几个月的生长,它最短的地方也有一寸,然后戴一顶文士巾,倒是挺像回事的。 然后,穿上尹光拿给我的衣服,抬头挺胸地出了门。 有外人在场,尹光乖乖地低头走在我左侧后,王善背着个包袱,在右侧后,然后,还有几个家仆。尹光早就给他们打好招呼,他们看到我都很是吃惊,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因为担心二叔,我催马走得很快,跟随的下人一个个气喘吁吁,好容易到了潼关镇,我让尹光拿着侍郎府的帖子,去驿站联系:“今晚就住那里,多给些打赏,别让人小瞧了府上。” 当着众人的面,尹光也不敢说不,但他低着头,脚下磨磨唧唧,趁人不备,还狠狠瞪我一眼——他居然嫌我指派他!我大怒,暗想:不给点颜色瞧瞧,你怎么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我右脚从马镫里抽出来,对着他的头狠狠踹过去。 尹光根本没想到我竟然如此胆大,毫无防备,挨了个正着,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几个下人都是他的心腹,有人去搀扶他,有人气势汹汹地围过来。 “大胆!”我暴喝一声,一提马缰,似乎要纵马踏过去,几个人没想到我如此强硬,都有些惊慌,眼神四下闪烁,寻找退避的地方。 王善急忙上前,把那几个愣头青往后推,嘴里还劝道:“三爷已经恢复了灵智,这次见到二老爷,肯定会委以重任,大家这是干什么?我们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几个人闻言,立刻就开始后退,刚才他们已经有些犹豫,毕竟我是主子,尹光是仆人,如今更是被说中心事,没了底气。 这些仆人都知道,尹光是很得五老爷看重,可二老爷就要回来了,二老爷是太淑人所出,正儿八经的嫡支正出,而且,还是兄弟几个中年纪最大的,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今后,尹家当家的,都是这个二老爷。 二老爷是三少爷的亲叔叔,而五老爷和二老爷,却是同父不同母,只亲情一道,就差了好多。 尹光被搀扶起来,还有人帮他拍去身上的灰土,但那几个人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们有人只是惧怕尹光的势力,有人本来就是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如今,大概都后悔围着尹光转圈,得罪了我,就悄悄地闪到一边,以示和他划清界限。 我对着尹光轻蔑一笑,重新坐好,脚后跟一磕马肚子:“去驿站!”也不让尹光打前站了,自己亲自交涉。 尹光站在原地,恨恨地看着其余的人围着我走了,这才一瘸一拐跟在后面,早上出门时,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的脸色,巴结他、逢迎他,以他马首是瞻,午饭时,他还给自己叫了一盅小酒,眼皮都没有多夹我一下,如今,装着银钱的褡裢背在王善背上,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一个个躲得远远的,他就像得了要命的瘟疫,谁挨得近了,谁就要没命一样。 到了驿站门口,我让王善去敲驿站的大门,还小声教他如何和驿卒打交道。 旁边的几个仆从,都羡慕地看着王善,他们已经认定,我今后在家里的地位不同一般,王善肯定也水涨船高。 王善按我吩咐,敲开驿站大门,潼关驿是个大驿站,先出来的当然不是驿丞,王善给了他一把铜钱,说明来意,驿卒就乐呵呵地进去传话了。 很快,驿丞就出来,和我见礼,说是尚有几间厢房:“有些简陋,公子若不介意,请进来喝口热茶。” “谢谢大人高情!” 驿丞见我如此尊重他,有些受宠若惊——祖父去世的消息尚未传开,我还是侍郎府的公子,若是知道我家的顶梁柱已经倒了,谁知道他还会不会这么好呢。 不知不觉,我来这个时代,已经度过一个夏天,如今已到仲秋,这晚的月亮十分明亮,秋高气爽,唯一的不适,就是蚊子很多,我花钱从驿卒那里,买了几辫干艾草,分了一半给那几个仆从,让他们点燃熏蚊子,几个人都谢了又谢,一个劲夸我心肠好,然后,笑眯眯地走了。 半夜里,我悄悄起来,用搬运符把尹光弄到黄河边,这才将他唤醒。 尹光刚开始还有些懵,揉着眼睛,看清是我时,竟然敢用愤恨的眼神瞪过来:“你是个假货,别人不知道,我清楚的很,等回到家,看五老爷怎么收拾你!” 我桀桀一笑:“你觉得自己还有命回去见我五叔吗?” “哼!你到了这时候,竟然还叫他五叔?可真会装!” “告诉你,我的的确确是尹家的后人。而不像你一般,是个赐予姓氏的下人。还有,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敢!” “我敢不敢不是你能左右的。你看看自己脚下?” 尹光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两脚悬空,脚下就是波涛汹涌的黄河,吓得怪叫一声:“法师,饶命!” “法师?”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你遇到过法师?” “没,没有。” “不说实话是不?” 我一伸手,撤了悬空符,他就噗通一声,掉进河里。 北方人,多数都不会游水,尹光也不例外,他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很快就沉了下去,水面上咕噜噜冒出一串泡泡,他胡乱挣扎,忽然冒出头来:“……我说!”然后又是一串泡泡。 “起!”我一抬手,他又悬空站立,若不是浑身水淋淋湿哒哒,和刚才几乎一样。 仲秋夜的风,已经开始有些凉意了,他衣服全湿,冻得牙齿咯哒哒地直响。 “刚才说了,也不至于受这个罪。”我哂笑一声,“说吧。” “那是十几年前,离咱们这里五十里,有个清风观,观里有师徒两个法师,能无中生有,还会捉妖驱鬼,十分灵验。” “和你有什么交往?” “没有交往!” “死到临头还嘴硬,不想说我也能等你死后,拘魄搜魂,你生前做过什么,我一样能知道,不过,你的魂魄受损,即便转世投胎,也是个傻子,而且,世世代代都是傻子,到时你可别哭哦!” “啊?”尹光抖得如寒风里的枯叶,这回,绝不止是因为冷。 第十七章 艰难的五叔 不过,这家伙还真硬,哆嗦了半天,还是避重就轻道:“我只是从清风观买过几张招财画,十分灵验的,我家,亲戚家,日子都大为好转。” “呵呵,以你的为人,有这么大方吗?自己掏钱买画给亲戚朋友,谁不说你是个看到蚂蚁爬过去,都想拽条腿下来的狠人,还有个外号叫‘铁公鸡’。” “我,我……” “不想说,就去死!”我一抬手,又撤了悬空符,他往下掉的过程,嘴里不停地喊,“我说,我说!” “停!”我一伸手,他就腰部以下,泡在河里。 “说,是谁给你的招财画?” “是,是五老爷!” 我很吃惊,随即怀疑他根本在说谎:“死到临头,竟然还敢骗人!” 我又一招手,他再次掉进水里:“……真话!” 就在进水的那一瞬,他喊出声来,我又把他吊到半空:“把话说全!” “三爷,我说的是真话,真的,若是假话,天打五雷轰!” “五老爷哪里来的这个?” “就是从清风观拿回来的,清风观的道士挑了几个人家,每家都有一张的。” “没说有什么用吗?” “招财,真的。” “但也害命,对不?王善的爹已经死了。” “不,不是,王善的爹是得了伤寒。” “一共有几个人家贴了那画儿?” “十七个。” “都有谁?” “王大壮,王随旺,张根柱……” “还有人死吗?” “根柱他爹,都五十六岁了,是老死的,不是因为招财画。”尹光说到后面,自己也不确定了,“王随旺也快死了。” 我哼了一声:“道士还让你做什么?” “他从不和我打交道,只和五老爷,后来,他师父死了,他就云游四海,不知所踪了。” “这事情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为何不肯说?” “五爷让保密的,我也不懂。” “你还有什么隐瞒的没有?发誓。” “没有了,没有了,我若是撒谎,天打五雷轰!” 我想,他或许还知道些什么,只是我一时也不知从何问起,就让他上了岸:“今后,五老爷给你安排什么事,要告诉我!” “是!” 我一招手,他就上了岸,我扔了一个清洁符给他,他身上的泥水立刻就消失得干干净净,然后,我又一挥手,他的湿衣服就干了。 “少爷,你比那道士的法力都厉害!” 这家伙就是个马屁精,刚脱离危险,就开始大展拳脚,对我恭维不止。 “少废话,知道以后该怎么做吗?” “一定以少爷的马首是瞻!” “错!今后,你还是要按五老爷的吩咐去做,暗地里把他的安排告诉我。” “是,是,少爷,五老爷让我给二老爷找麻烦,越麻烦越好!” 我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尹老五实在坏透了。 可是,他贴那么多的神秘阵图,目的何在? 我暗自叹息,自己对阵图的研究还是太肤浅了。 我完全可以把尹老五抓起来拷打,问出实情,但我怀疑他也是被利用的人,因为,在另一个时空,他后来掌控了尹家,不可能再把自家的气运,送到别的地方。 利用他的人,是不是那个云游四方的道士呢?他是为别人捉刀,还是为了自己?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海里转悠,但我一时也没法找出答案,只能暂时放下,先救二叔,只要二叔活着,大哥不死,尹家就可能再次腾飞。 接下来,我日夜兼程,一众仆从都累得够呛,我的大腿内侧,也磨破了皮,又结了痂,然后又破,把我疼得要死,就这样,到霍州还是用了一个多月。 二叔他们还没有到,我终于领略了这个时代交通有多艰难,高速路几小时的事情,要走一个月,二叔带着家眷,那就更慢了。 在霍州的驿站住下,除了王善,我把其他人都撒出去,两个实诚一些的,去买药材,其余的去打听二叔他们的消息。 等了十天,才有一个商队的人说,看到尹侍郎家眷了,正在朝这边来,大概还要三四天。 我按商队的指点,带人迎接,一直追到灵石,才在驿站看到二叔他们。 二叔已经病了,见我时,不停地咳嗽,精神也很不好,但他还强撑着。 “二叔,我是嘉豪!”原主和二叔的感情很好,我根本控制不住,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下来。 “嘉豪?你是三哥儿?你好了。”他十分惊喜,疲惫无神的脸色,涌出喜色。 “我好了!”我哽咽着道,“二叔,咱们暂且在这里住几天,等你好些了再走。” “不不,我们还是尽快到家的好,三哥儿你不知道路途艰辛,你祖母和母亲都忍受不住了。” “住驿站虽然简陋,但也不至于那么难受啊,三叔,祖父和父亲不在了,你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可是——,唉,给你说你也不明白。” “我明白,三叔,是不是祖父不在了,有人作祟,咱家在京城的铺子出事了?”我看到一家人挤在低矮的厢房里,还有什么猜不出来呢? “三叔,我来时带钱了,你放心大胆的用,再说,就剩下两三个月的路途,钱不够用,可以派人回去取。” “你五叔写信来说,这几年咱们家乡闹旱灾,租子都只能收三四成……” “五叔的话你别信,再说,我有办法挣钱,穷家富路,再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在路上吃苦受罪。” 我让王善把包袱里的银子都拿出来给五叔看:“我这些天也住在驿站,每天的花费也不过三四百钱,就算现在人多,二两银子也富富有余了吧?我带了一百两呢,能花四五十天,其余不足的,派人回家取,就算这几年租子收不上来,二叔就是卖上几亩地,也能凑够路费的。” 二叔见我说得如此笃定,不由长长出口气:“嘉哥儿,跟我去拜见你祖母和母亲吧,她们知道你好了,不知多高兴呢。” “好!” 我跟着五叔身后,往驿站的上房走,心里直嘀咕,五叔因为没有钱,有病也不敢歇息,祖母和母亲还住上房?上房的价格,可比厢房贵好几倍呢。 按理,驿站要免费供应我们一家食宿,但这一行人带着祖父和父亲的棺材,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驿丞,怎么可能还给免费呢?即便明面上免费,暗里也是要很多打赏才肯给房子的。 我心里暗自觉得祖母和母亲实在太不体谅五叔了,若是住厢房,一天的耗费起码能降一半。 第十八章 放屁符 我跟着二叔走进上房,这里比厢房宽大多了,家居摆设也十分精致,祖母坐在炕头,靠着被子垛,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女人,跪坐在身边为她捶背,还有一个女,穿着孝服,端着茶盘,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一旁。 二叔对着老太太道:“母亲,嘉哥儿病好了,来接咱们,他来给你行礼呢。” 有侍女拿来一张玉米皮编的蒲团,我跪在上面恭恭敬敬地磕头。 “嘉哥儿?”祖母的脸上闪过迷茫,一旁穿孝服的女人一脸激动,我终于认出来,她是我的母亲,这才五年没见,她老了十岁不止,三十四五岁的年纪,看着跟快五十的人似得。 “母亲,嘉哥儿就是您的三孙儿,他好了。”母亲带着几分欣喜的语气解释道。 “哦,嘉哥儿,来来,我的乖孙,这几年你可受苦了,呜呜——”祖母抹起了眼泪,还对我招手。 她身边那个女人,停下捶背的手,似乎是为了帮祖母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拉了一下她衣襟,祖母伸出的手就缩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也冷了下来:“老二,你好好招待嘉哥儿吧,我乏了,你们出去吧。” “是!” 我都没来得及抬头,让祖母和母亲好好瞧一眼,老太太就这样赶人出来,这情形,任谁都难以接受。我头脑里,有本主的记忆,他对祖母的孺慕之情,这会儿涌动不已,我已经控制不住泪流满面,走出屋门,二叔轻轻叹口气,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头:“老太君几年前大病一场,是张姨娘找来一个大法师,才救了回来。现在,她入了清心教,不可以儿女情长。” “那教还不准干什么?” “还不能入龌蹉之地。” “呵呵,非上房不能住了?” 二叔没说话,满脸苦涩。 “是不是还说我刑克?不然怎么会将我送回老家呢?” “这个……”二叔欲言又止。 “我不是克祖母,而是克祖父,是不是?”我不由激动起来,拉着二叔的手,看看四下无人,就小声道,“祖父和父亲出事,不是我克的,我知道原因,有人在害咱们,我还没找到是谁,但我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 “真的?” “真的!二叔,祖父和我爹都不在了,可那个坏蛋却依然不肯罢手,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碎尸万段,你就等着看吧。” “可是,老太君对大法师的话深信不疑,谁劝都不行。” 二叔是个孝子,我也不能说他愚孝,这时代,没有儿子敢不听长辈的,不然,会被唾沫星子喷死。 “二叔,祖母也未必劝不动,关键是有人在背后垫坏话。” “张姨娘——”二叔欲言又止。 我忽然想起,祖母也姓张,就问:“张姨娘是祖母娘家的亲戚?” “根本就不是,是她生拉硬扯,扯上的,如今——,唉!” 我没再说什么,心中的恨意却越来越浓,这母子二人,和那个什么法师,到底什么关系?他们是受骗了,还是帮凶呢? 二叔走在我前面,不停地咳嗽,听得我心里直疼:“二叔,咱家还得靠你撑着,你的病要先治好了,咱们在这里停三天,我这就派人给你请大夫。” “没用的,这个小地方,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大夫。”二叔边咳边说。 “我带药了,就先按咳嗽来治。” “你带药过来?”二叔特别吃惊。 “二叔,说起来话长,我机缘巧合,学了些玄学,在家占了一卦,知道你病了,要不我会来得这么急?” “你占卜很准吗?” “嗯,二叔。”我说着,拿出一张正气符,“这是正气符,你让你身体里的正气压过邪气,在配上药物,你的病肯定会很快就好的。” 我说完,就把符箓撒到二叔身上。 我看到二叔的的第一眼,就发现他身上阳气不足,但那时,他对我完全不了解,我怕弄巧成拙,我没想到二叔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我们俩在一起,才不到一时辰,就能无话不谈。 二叔闭着眼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睁开眼欣喜地对我道:“真的好了很多,我觉得有力气了呢。” 我虽然没有学医,但好些古代文献,都提到医药,因此,我倒是知道一些药材的作用,比如,甘草、枇杷叶等,都能止咳。但这些药材如何配伍,我不是很清楚,为了稳妥,我把几种清热止咳的药,分开煎水,让二叔每过一小时喝一种,一天下来,他咳嗽果然有所减轻。我很高兴,若是二叔能活着,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看到仆人们在收拾东西,准备上路,我跑去找二叔,二叔一句话也不说,眉头紧锁。 “是祖母,是不是?祖母不让在这里停留,对不?” 二叔不理我,脸色十分悲伤。 “二叔,你和我去见祖母,我昨天梦见祖父了,他告诉我前路有灾难,让咱在这里住几天。” “真的?”二叔的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他摇摇头,“别胡闹,老太君不会相信的。” “二叔,祖父的在天之灵,一直关注着我们,可惜人鬼殊途,他没法和咱们说话,只能托梦了,我有沟通两界的神通,你告诉祖母,我晚上就能让她见祖父一面。” 二叔又惊又喜,眼睛瞪得很大:“真的?我能见不?” ”不行,二叔,现场多一个人,我就得多耗一份精神,不是我吝啬,而是我功力还不够,万一,伤害了祖父的魂灵,我可真对不起咱尹家的列祖列宗了。” “哦,行,我不见,不见就是了。”二叔说着,用帕子擦了一下眼泪,父亲和兄长骤然过世,他这段时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对父兄的念想,比任何人都强烈。 二叔回头要去上房,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让张姨娘出来,她是个祸害。” “可是,老太君一刻也离不开她。” ”一句悄悄话都不行?” “不行!” 我气得跺脚,不过,转眼就有了主意:“二叔,她不可能一天到晚守着祖母,等会儿她出来如厕,你立刻去见祖母。” 二叔脸上有些尴尬之色,毕竟他也有秀才的功名,骨子里很是古板,但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我回到房间,用了隐身符,进去上房,祖母坐在椅子上,梳头娘子正在给她绾发髻,张姨娘在一边递簪子,虽然祖母也要为祖父戴孝,但她依然用了很多头饰,当然都是珍珠、银簪等素白颜色,但依然非常精美奢华。 我气得直捏拳头,糊涂的祖母,你儿子手头拮据,差点都回不了家,你却还在这里摆阔气。 给张姨娘施用了气鼓符,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放下手里的簪子,都来不及给祖母告罪,就大步冲了出去,祖母的脸色刚刚有些愠怒,就听到张姨娘放了一个很响很长的屁。 梳头娘子忍笑忍得嘴巴都歪了,祖母也气得嘴巴都歪了,她不可以去龌蹉之地,怎能容忍有人在房门口放屁呢? 第十九章 糊涂祖母 “娟子,把门和窗户都打开!”祖母气哼哼地吩咐。 我暗暗发笑,看到二叔走了进来,祖母的头发梳好了,梳头娘子收拾了梳具盒离开,二叔把娟子和菊儿都支派出去。 “什么事?”祖母有些不高兴,但却没有阻拦二叔,只是沉着脸儿。 “母亲,嘉哥儿会法术,他可以让你见祖父一面。” “真的?” 祖母十分震惊,却没有一丝喜色,我心里一沉,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样,祖父也是反对祖母信什么清心教,他们夫妻二人之间,分歧不小,祖父横死,没有来得及对家里做任何安排,祖母依然不想见他。 二叔低着头,但身上的兴奋,已经消散一空,我能想到的,他肯定也能想到,但他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午夜,母亲要遣开身边的人,屋里只能有你一个。” “不行!”祖母非常不耐烦,“我必须要有人伺候才行,娟子和菊儿可以出去。” 那就是要留下张姨娘了,这个祸害,看来,必须尽快除掉她才行,我心里打算着,张姨娘因为生下尹老五,有儿子傍身,母亲就不能像对待普通奴仆一般,将她卖了。 再说,有祖母撑腰,张姨娘虽然每天都守在祖母身边,却能当了内院一半的家,母亲的职权被极大地削弱,明着她是当家的夫人,其实,只不过是管一些柴米油盐的琐事,操心劳力,关键的时候,说话却没人听。 二叔努力为我争取,但祖母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让张姨娘离开身边,二叔只得躬身退出,脸色很不好看,祖母愠怒地哼了一声,叫娟儿给她端茶。 我悄悄溜出去,回到房间,解除隐身符,没多会儿,二叔就来了:“嘉哥儿,祖母非要留下张姨娘。” “二叔,我有办法,你只管好好歇息,养好身体,咱们就上路。” 没有张姨娘挑唆,祖母也没有催二叔上路,而张姨娘一上午都是放屁大王,根本不敢去祖母身边,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我的符箓效力散去。 为了保险起见,张姨娘中午只喝了点茶水,饭都没吃,下午安然无恙,晚饭时,她也饿坏了,就背着祖母,吃了一笼包子,还有一碗鸡肉粥。 我看母亲晚上也不过是小米粥就凉拌的萝卜丝,和家里的其他人没有异样,心里愤怒不已。厨房的人居然敢暗里给张姨娘开小灶! 看来,她在这个家,至少在内院是一手遮天了。 张姨娘吃过晚饭,还走了一圈消食,又用茶水漱口,这才去了祖母身边,没想到,刚低头为祖母捶了两下背,就打了个饱嗝。 一股酸臭的气味,直接喷到老太太的脸上,我以为祖母最多呵斥她几声就是了,没想到,老太太的脾气特别大,抓起身边的雕花拐杖,劈头盖脸就打了下去。 张姨娘淬不及防,忍不住尖叫出声,但立刻就止住了,双手抱头,跪在祖母身边,嘴里不停地道歉说:“扰了老太君清修,仆万死,罪该万死!” 祖母举着拐杖,似乎还计划再打几下的,听到张姨娘的话,忽然就停了下来,她似乎有什么忌讳一般。 张姨娘“呃”一声,又打了个嗝儿,她跳下炕,趿拉着鞋子就跑出去,祖母气得用手捶着炕头的小墙,嘟嘟囔囔地说道:“作孽!” 她闻出来张姨娘吃了肉食,祖父和父亲尸骨未寒,全家人都在茹素,这个恶婆娘,居然偷着吃肉,祖母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这是个坏女人,敲几拐杖,只是发泄愤怒的情绪,却没有做出严厉处罚。 ——这样不尊孝道、欺上瞒下的女人,发卖都够资格了。 祖母五十多快六十岁了,本来睡觉就不如年轻时容易,白天又一直坐着,很少走动,加上生了张姨娘的气,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听她呼噜声一起,就用了幻术。 今晚的月亮依然很亮,上房又坐北朝南,屋里的光线半明半暗,正是我要的效果。 等祖父的影像浮在半空,我怒喝一声:“呔!张氏可恶,害我子孙,我与你不共戴天!” 祖母本来迷迷糊糊,这一声吓得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她揉揉眼睛,看到是自己的丈夫,又怕又恼:“死老头子,我怎么害你子孙了?你的儿,不是我的儿?你心疼我就不心疼了?” “斌儿病了,你为何还要逼他赶路?若不是我拦住鬼差,将你的寿命折给斌儿,他就要死了,都是你祸害的,我怎么就没有把你带上,一起走呢?” “你,你,若不是你去求亲,我肯定会嫁入英国公府,一辈子荣华富贵,是你害我一辈子在人面前抬不起头,如今还咒我死,折我寿命!”祖母气得拍着大腿,“我和你拼了!” 我目瞪口呆,祖母这脑洞也开得太大了吧?尽管有低娶高嫁这样的说辞,她不过是二品文官家的幺女,凭什么笃定自己会嫁入英国公府?要知道有明一朝,王公贵族中,最是显赫的就是英国公府。 虽然她是我的祖宗,也是原主一直想念的祖母,但亲眼目睹她这两天的所作所为,我实在没法对她尊重起来,嘴里说出的话,就有些不好听:“我去你家求亲?谁不知道你刁蛮任性、不明事理,十五岁还未定下亲事?是你父亲看我年少有为,亲口许亲,那天,特地安排我去求亲,不过是给你看而已,英国公府?你那只眼睛看到英国公府瞧上你了?我承诺老泰山不对你说明白,没想到你都年纪一大把了,还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我都替你脸红,羞死个人!” 祖母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嗓子才“咯”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我看祖母倒下去时,还十分小心,怕摔着自己,就知道她在装,这一招,肯定没少吓住爷爷,但现在我可不是祖父,就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我都不是人了,什么伎俩看不出来?你还装!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明天,就把家交给乔氏,你老老实实修你的道。” 祖母一翻身掀开被子,就跳下炕来,对着祖父的影像冲过去,月光下,她的手里明晃晃的,居然还拿了一把簪子,她愤怒地把簪子扎向祖父:“去死!” “我已经死了,老太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恶毒,回到地府,我就求阎王派小鬼把你抓去!” 爷爷的影像一闪不见了,屋里就剩下溶溶月光,祖母赤着脚,边哭边骂,重新上到炕上:“娟子,菊儿,你们两个死了吗?还不来伺候我!” 那两个被我用符镇住,还不会动呢,我撤了符,趁她俩开门进来,溜走了。 第二天,二叔的咳嗽又好了些,只是间或咳一阵儿,我暗暗松口气,最怕二叔得的是肺结核,那我可没请链霉素给他。 跟着二叔给祖母请安,看到老太太头上围个帕子,躺在床上,我心里又是痛快,还有些担心。 ——我还是没有摆脱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尊重生命,心不狠! 居然没有看到张姨娘,我有些诧异,按说,我让她打嗝,也就是两三个时辰的事儿,她怎么忽然放弃祖母块大阵地了? 从上房退出来,我让人熬了点清火润燥的药汤,让二叔给祖母端过去,没想到,祖母喝了药,火气小了,就问二叔要人:“是你把张氏关起来了?” “没有!庶嫂昨晚没有来伺候你么?” “装什么装!死——你爹,你爹昨晚来折腾我,没有去看你吗?” “爹爹真的来看你?”二叔闻听,喜形于色,祖母大怒,逼着他立刻上路,二叔还想在缓一天,她抓着个茶杯就砸过去,还好,只洒了二叔一身茶水。 无奈,二叔下令收拾东西,就在这时,张姨娘的丫鬟草儿跌跌撞撞跑过来:“二老爷,张姨奶奶不见了。” 第二十章 墓地的大蛇 “不见了?怎么回事?快说。” “早上,我起来伺候姨奶奶,她就没在,我以为她来太淑人这里了,就等了会儿,她还是没在,菊儿姐姐说,太淑人这里也没有,我就着急了,把驿站这个院子都找遍了,也没有,呜呜——”说着说着,草儿就哭起来。 二叔也不敢让人收拾东西开拔了,把家丁散出去,四处寻找,依然踪影不见。 最后,有个婆子战战兢兢地说,她昨晚影影绰绰的,看到张姨奶奶出去了。 院子门口,也有家丁守着,那守门人也承认说,张姨奶奶的确出去了,没见回来,二叔气得打他二十大板,他哭着道:“以前在府里时,姨奶奶偶尔也会出去,她有老太君给的对牌,我们也不敢阻拦,这回,没想到她走了没回来,我以为她回来时,我打盹儿了,没看到,所以就没有报给二老爷!” 虽然二叔返家时,遣散了大部分家仆,但依然还有男家丁二十多个。灵石很小,很快家丁就都回来了,多数人什么也没打听到,只有两个家丁,说是昨天天黑之后,有人看到一个穿着丝绸的女人,从车行雇了一辆马车,往京城方向去了。 二叔没奈何,只得给祖母汇报说,张姨娘逃跑了,老太太勃然大怒,一个茶杯砸在二叔额头,肿起核桃大的包,这么一折腾,一天又过去了,二叔劳累过度,加上委屈和受伤,晚上开始发烧,他的长随半夜里敲门找我,大哥和我一起过去,大哥对医学所知甚少,幸好有我,指挥下人又是冷敷,又是熬药汤,一直折腾到天亮,二叔体温终于降了下去,但人蔫蔫的没有精神。 早上,我们没让二叔给祖母请安,怕他把病气带过去。大哥把这些汇报了一下,四叔听了急的原地转圈,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说了好几遍,什么办法都没说出来。 大哥倒是很冷静,给祖母说:“一直在这里耗着也不行,不如我和三弟来管家,让二叔坐车里歇息,万一我俩有什么弄不了的,再请教二叔。” 祖母也蔫哒哒的,哼哼唧唧道:“就按大哥儿说得办。” 于是,一家人收拾东西上了路。 大哥书豪比我大五岁,现在二十二了,虽然古人早熟,但他从小到大,都有父祖庇护,没见过风雨,在灵石这几天,也一直坐在厢房的窗前学习,和我都没说几句话,我没想到,他倒是挺有担当的。 二哥杰豪长相十分俊秀,但却很单薄,据说,他一个冬天起码要病三个月,身体很不好,我来几天,他都没出过房门,大哥因此才没有让他也出来助力。 或许,因为有我出现,张慧娘和尹光他们没能给二叔添麻烦,这一路,又有我和大哥帮二叔打理家务,他顺顺当当回到了家,而且,感冒也好了。 五叔假惺惺地迎出十里远,二叔一见他,眼泪就流了下来:“五弟呀,二哥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五叔笑得跟哭似得,挽着二叔的胳膊:“这不安全到家了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家里的灵棚已经搭起来,五叔还请了一百个和尚和道士,要给祖父和我父亲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场,他肯定接到传讯,知道二叔健康回到家,摆这么大的排场,是想把他再次累倒吧。 因为,他在给祖母请安时,一句关于生母张慧娘的话也没有问起,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母子二人,多年未见,难道,他就不想念吗? 回到家,洗漱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我们就到墓地,准备开挖墓穴,安葬逝者。 墓地十分平静,山头上也没什么柏树,我特地到老祖宗的墓前看了看,还把一只大碗倒扣在地上,在好几个方位探查,也没有发现被盗的迹象,很疑惑祖父和父亲怎么就会遭遇横祸,落水而亡。 二叔手里有一张图,原来,老祖宗早就给墓穴的位置规划好了,没想到五叔却带了个道士,那道士说,老祖宗已经去世一百多年,时移世易,这个墓穴图不合适。 这个道士似乎对风水颇有研究,说得头头是道,二叔都有些犹豫了,我是小辈,他们说话,我只能在后面跟着,听到这里,不由着急起来,拉走二叔:“老祖宗的东西,怎么能改呢?说什么时移世易,难道山水还能移动吗?” 二叔被说糊涂了,站在那里思索我的话。 五叔和道士有些着急,围着二叔,你一言我一句,我静静听着,这个道士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套,口才不好,水平也一般的很,我猜测,他只不过是背后黑手的狗腿子,而不是我想挖出的人。 可能他们的理论有些乏力,二叔最后要按老祖宗留下的墓穴图安葬,五叔非常激动,骂二叔食古不化,不识好人心,迟早要遭报应。 二叔也生气了,和五叔争执了几句后,就冷冷地下令,禁了五叔的足,让他好好反省自己。 那个道士一看主家兄弟闹僵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嘛。”却没人理他。 吉时到了,二叔带着我们祭奠一番,就让人动土开穴。 我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只要改变了墓地的位置,就能避开后世那个被盗运的命运,没想到,第二天刚起来,就有管事满脸惶恐地跑回来禀报:“墓地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二叔还很淡定,大哥在一边也没怎么当回事。 “挖出一条大蛇,白色,可大了,道士说那是咱们家的气运!” 二叔的脸瞬间就变得苍白,还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 “二叔,我们去看看吧。” “嘉哥儿,若是真的把咱家气运泄了,你二叔就是万古罪人!” “看看再说吧。”我再次提议,还拉了拉二叔的衣袖。 二叔狠狠瞪我一眼,当初,是我让他坚持按老祖宗留下的图纸选择墓穴位置的,如今发现错了,他不好归罪与我,但有所不满是肯定的。 “不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在家里都是瞎猜,道士说什么,难道就是什么吗?”我还是嘴硬道。 二叔虽然很恼火我,但还是按我说的,举步向前。 家里到墓地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期间有一条小路勾连,还可以坐马车,只是颠簸的要命,但比后世的路程还是要好很多。 我们用了一上午时间,终于到了现场,五叔已经先到了,他一看到二叔,就愠怒地跑过来:“二哥,你看,你怎么能听嘉哥儿这小孩子说的话呢?我已经让人把挖开的墓穴填上,重新开挖新的。” “蛇呢?” “那儿。” 这时,天气已经进入初冬,十分寒冷,我们走过去,一条僵硬的白蛇出现在眼帘:“昨天还会动呢,后来就冻僵了。”一个家丁小声给二叔禀报道。 我仔细盯着那条白蛇,还用铁锨铲了一铲子土,丢下去,土落到半空,就消失不见了,我还想再铲土,被二叔严厉制止。 五叔趁机道:“二哥也看出来了吧?这肯定不是一条普通的蛇!” 正说着,那蛇忽然翻动了一下身体,整个地面都在晃动,所有人都惊呼一声,二叔和大哥的脸,一下子就变得苍白,毫无血色。 第二十一章 力争 五叔轻轻搀扶住二叔的胳膊:“二哥,咱们退后一步,我这就让人把挖出的土填回去,再让法师好好做个道场,向祖宗赔罪!” 二叔脚步移动,开始后退,默许了五叔的话,只有我,还站在墓坑边缘,大哥本来已经后退了,见我这样,又走过了:“三弟,谁能不犯错呢?今后,我们……”他刚说到这里,就看到我拿出一张符箓,丢进墓穴。 “三弟!”大哥伸手一捞,指尖都碰到了符箓,却没有抓住,黄纸片飘飘洒洒,直落了下去,他吃惊地瞪着我。 我却没心情顾及他,瞪着墓穴,比他还要吃惊。按说,我一张清障符下去,这样简单的幻景,瞬间就会消散,可是,那白蛇只是翻了个身。 “你干什么!”大哥气得推了我一下。 我以为自己的清障符功力不够,就一口气丢下三个,白蛇在地底下翻腾,有一瞬间,我似乎都看到清晰的土坑模样,但白蛇最后还是占据了我的视野。 我能看出来,大哥已经出离愤怒了,只因为他的涵养好,再加上我们是亲兄弟,又好些年没见,他对我这个小弟十分爱护,才没有大发雷霆,但大哥的手抓着我的胳膊,已经用了十分的力气,虽然我在墓地夜宿,体质大为增强,但大哥长得比我高大,力气也不小,我又不想和他闹掰了,多少有些顾忌,被他拉得不断后退。 我心里特别憋屈,看到五叔满是得意和幸灾乐祸的面孔,越发恼火,就甩开大哥的手,独自朝另一边走去。 墓地里搭起几个大帐,左边一个里面坐着一大群和尚,正在敲着木鱼念经,右边则坐着一大群道士,有个年长的,脸上画得五颜六色的,正在又跳又喊的做法。 还有一个大帐,是守孝的家人和参加葬礼的宾客准备的,因为祖父和父亲横死,不可以进家门,只能停灵在墓地,天气情况越来越不好,很有可能下雪,没有这个大帐,年纪大身体不好的人根本坚持不住。 在墓穴边缘的土堆旁,一个十三四岁的一个小道士大概实在无聊,背着师门长辈溜出大帐,独自拿着石块抓子儿玩,我走过去,对他笑了下1道:“我和你玩,好不?” 他抬头看了我一下,双手捂住石块,十分恼火地道:“你什么人?谁和你玩耍?” 我不管不顾地蹲在他身边,伸手就去拿石块,他拼命把我的手往外推,这时,五叔跑过来,斥责道:“嘉豪,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说错话做错了事,不想着检讨自己的过失,怎么能这样?” 我抬起头:“五叔,我就玩一下。” 五叔非常恼火,一幅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的模样,恶狠狠地过来,扯着我的胳膊:“你惹的祸还小吗?还不去祖父灵前谢罪!” 我的身子就像钉了钉子一般,纹丝不动,五叔有些气急败坏,一抬手就要打我耳光,但他的胳膊却被赶来的大哥抓住了,大哥小声道:“嘉豪傻了那么多年,有些无赖也能想来,我劝劝他吧。” 我的心头,不由涌出一股热流,这才是亲人该有的态度。原本的我是个独生子,除了父母和祖父爱我,从来没有体会到同辈之间的那种感情,一时之间,我只觉得眼眶发热:“大哥——” “嘉豪,别闹了,二叔不会怪罪你的,你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大哥,你就瞧好吧。”我嘴里这样说着,乖顺地站了起来,脚下忽然猛然踢出,小道士面前的石子儿,被我踢得四散开来,有一颗还打在他两腿间,他疼得倒在地上,来回的翻腾。 “嘉豪!”饶是大哥很爱我,也对我这样顽皮有些受不了,他低声力喝道。 五叔的巴掌,已经抡圆了对着我的脸落下了,还是大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我才幸免于难。 “书豪!”五叔怒目圆睁,脸都气得发青! 二叔已经走过了,皱着眉头看我,那眼神,既有埋怨,又有哀愁,还有几分怜爱,嘴里却说着无情之极的话:“我看,你不挨几板子,不消停。” “二叔!”大哥说得十分坚决,“二叔,我这就带嘉豪回去,让他面壁思过,禁足,禁他的足,一个月不让他出门。” 我却从大哥的声音里,听出了满满的哀求意味,他肯定觉得,我在屋里呆一个月,好过被板子打的屁股开花。 “就依你,禁足一月,豪哥儿,你可要把他看好了。” “是!” 就这一幕,谁是亲人谁不是,一目了然。 我脸上露出笑容,拉着大哥往墓穴边缘走。 “你做什么?”大哥这回可真生气了,“三弟,调皮也要有个限度。” “大哥,我就去看一眼,就看一眼!”我乖顺地停下脚步,面对着他哀求道。 大哥狠狠瞪我一眼,到底是不忍心拒绝,跟着我来到墓穴边,他低下头一瞧,不由大惊失色,嘴里惊叫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二叔闻声赶紧走过来,看到墓穴就是一个新挖的坑,泥土混着砂石,毫无奇怪之处,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这是怎么回事?”他都没有意识到,和侄子说了一样的话。 五叔这才觉得不对劲,走过来,看到白蛇无影无踪,不由大为光火,他眼睛圆圆地瞪着我:“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说着,就抡圆了胳膊就对着我的脸打下来,大哥一把将我拉到一边,五叔的手拍在大哥的脖颈,五个红彤彤的指印,触目惊心。 二叔一脚踢向五叔:“你怎么下手这么狠?豪哥儿从小到大,爹都舍不得动一指头,你竟然敢打他!” 五叔被踹了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掉到墓穴中,他怒气冲冲地瞪着二叔,连哥都不叫了:“他们兄弟坏了我们尹家的气运,你竟然这样包庇,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二叔哑口无言,回头看我,眼神十分复杂。 “二叔,大哥,你们看这是什么?”我展开手里拿着的纸卷,这是从刚才小道士坐的地方扒拉出来的。 几张图纸上面,画的都是白蛇。 三个人吃惊不已,都疑惑地看着我:“这是障眼法,有人能够把图画,变成你眼前的场景。” “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只能猜测,是想要把咱家的墓地改了布局。” 第二十二章 丧事 “别听他瞎说!” 五叔上前一步,举起手却不敢打下来,只是愤愤地道:“你这个骗子,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二哥,豪哥儿,别信他,他根本不是嘉豪,是个骗子!” 二叔和大哥比刚才还要吃惊,简直有些脑子转不过弯的感觉,瞪大眼睛看着五叔。 “嘉豪过年时才到我肩头,几个月不见,就长这么高大,你们相信一个人能长这么快不?” “你们几个月都没见过?”二叔还在吃惊,大哥却问出心中的疑惑。 “是,嘉豪以前什么也不懂,我只要人照顾他吃好喝好穿暖和就行,用得着天天见吗?”五叔振振有词,说完,一挥手打断大哥,“先别打岔,你们可以问家里的下人,嘉豪五月里偷偷出去玩耍,掉到水塘里,出门时还瘦瘦小小的,回来就这般高大,他肯定弄死了真的嘉豪,自己冒名顶替!” ——他终于忍不住,自己说出来,这几天,我猜想他肯定十分煎熬,若是说出我是赝品,就得承认对我疏于看护,他为了掩饰,只能强忍着,眼下,他权衡利弊,终于忍不住了。 二叔和大哥的眉头紧紧皱起,二叔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他冒充嘉哥儿?那真的嘉哥儿哪里去了?他又是谁?他为何和嘉哥儿长得一模一样?和大哥像了七八分?” “他肯定把嘉哥儿弄死藏起来,自己冒充的,我已经派人去寻找嘉哥儿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叔,大哥,我就是嘉豪,你们听我说。” 二叔和大哥满头雾水,但我和他们一路回来,我对尹家的维护,对他们的关爱,他们都看在眼里,这时,很难相信我是假的。 我把自己落水遇神的那一套,三言两语说了一遍,然后道:“二叔,大哥,你们难道不疑惑,我去带人去迎接你们,怎么会走那么远?而且,还知道带着药材给二叔?这都是在神仙那里得知的。我在那里,还遇到祖父了,祖父因为为官清正、才华横溢,被授为韩城的‘城隍’,这些个符箓是他给的,说是清障符,任何迷惑我们的鬼魅伎俩,都会一扫而空。” “祖父给的?” “嗯!” 本来还惊惧交加的二叔和大哥,情绪立刻就松弛下来,二叔还有些不敢相信地追问:“你早就知道祖父过世了?” “我没想到祖父去地府才被授于阴官,我以前懵懵懂懂,刚灵醒过来时还不懂世事,家里的奴仆都欺负我,不许我出门……”我说得十分委屈,二叔和大哥看五叔的眼神,立刻就充满了不满。 见二叔和大哥更愿意相信我的话,五叔气急败坏,指着二叔:“你宁可相信一个骗子,也不信我?咱家的气运,看来是非要被败坏了!” 我反唇相讥:“照老祖宗的图谱来,怎么会坏了咱家气运?只是坏了你的气运吧?” “二哥,他,他小小年纪,竟然如此黑心,挑唆你我关系,自从你到家,我可有一丝一毫做不对的?” 二叔的脸上略略有些动容,我哂笑一声:“二叔,你可以到县衙的户房问问,这几年咱们家乡天气如何,是不是今儿闹旱灾,明天又有虫灾?咱们家怎么就会总是歉收呢?” 五叔勃然色变,他看到二叔和大哥看他的眼神,都很是不善,就连连点着头:“我明白了,这些年,你们在京城享尽荣华富贵,我在家甘守清贫,辛苦砥砺,眼睛一睁开就忙个不停,挣得钱大多数都要送到京城供你们挥霍,如今,你们把自己那一份财富丢了,回来吃我的喝我的,这还不算,还想抢班夺权,我让了,我都让了,谁要我不是从夫人肚子里生出来呢?谁要我的姨娘生来低贱呢?” 二叔和大哥的脸色都非常难看,他们肯定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人。 “哼哼!”二叔和大哥书读的多了,头脑僵化,我可不是:“祖父忽然撒手离去,根本就没有分家,五叔凭什么说老家这一切都是你的?若是说,谁把自己那一份败光了,也只能是你吧?当年谁一桩生意,让人骗了两万两银子的?” 五叔张口结舌。 二叔和大哥都有些诧异,他们也知道五叔败家,但一单生意败掉两万两银子,还是没听说过。 “被纳兰家的小子算计了,纳兰家是和珅的亲戚,祖父知道后,只得让叔祖卖了十顷地,赔了银子,将事情压了下来。”我给二叔和大哥解释道。 “这是你在神仙那里听祖父说的?”二叔问。 “是我问的,神仙那里,有个水晶球,能够看到前世后生,神仙不许看的,我也只瞄了一眼,刚好看到祖父给人银子,就问祖父,祖父才说的。” 五叔的脸黑得锅底一般,死乞白赖地道:“我还不是想挣钱才被骗的?这些年辛苦砥砺,难道还没有还清那个账吗?”他指着二叔,还有大哥,“你,还有你,竟然让一个外人来诬陷我,这样,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挥霍我挣来的财富了,我算是领教了,一个个满口仁义,实则口蜜腹剑、狼心狗肺,我,我知道争不过你们,我退让,退让,我要分家!” 二叔十分厌恶地撇了他一眼:“等父亲的葬礼过后,我们就请族里的长老过来。” 五叔扭过头,悻悻地甩袖而去,却被我拦了下来:“你不在这里守孝,要去哪里?” 五叔心里恨极了,看过来的眼神,一幅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的模样。 就在这时,有个家丁匆匆过来:“三爷,那个老道带个小道士走了,我们刚拦了一下,他们就不见了。” 我的脸一下子就阴沉起来,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其实我刚才也想到了自己恐怕拦不住他们。他们可以弄出复合幻阵,我的清障符下去,那个小道士动动石头,变换阵眼,就能立刻让幻境再现,我自忖还没有那个能力。 祖父和我父亲安葬的日子,刚下过一场小雪,天气冷得邪乎,所有人的孝袍下面,都是里面小棉袄外面套皮袄,饶是这样,站在墓园依然冷得令人直哆嗦。 我这段时间帮着二叔管家,已经笼络了几个家丁在身边,他们按我的吩咐,提前熬了一大锅去除寒气的药汤,丧事一毕,仆人就把汤送到现场每个人的手里。 二叔和大哥都夸我心细,只有五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第二十三章 因为二叔掌家,把叔祖以前重用的人都招了回来,而把五叔的人发配到庄子上,五叔心急火燎,但每天都跪在孝棚,没法做手脚,他只能装老实。 但我估计,他暗室里的财物肯定都偷偷运了出去,不然,也不会这么痛快地交出权力,还闹着分家。 我给二叔说了五叔偷了家里的财宝藏起来的事儿,二叔特别气愤,暗里让人盯着五叔,眼下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但原来的管家尹旺肯定是知情人,二叔已经决定,实在找不到五叔转移财物的地点,就审问尹旺。 转眼,腊月到来,二叔请来当地士绅和尹家几位年长者,主持分家事宜。 二叔把分家的事情说了一下:“父亲有言,除了给大房留下祭田和母亲的赡养、安葬银,其余家产,我们兄弟四个平分。” 四叔脸上立刻现出喜悦的神情,他到这个世上,除了消耗,没有给家里做出任何贡献,如今,二哥还要和他一样分家产,他怎么不欣喜呢?四婶有些鄙夷地看了四叔一眼,她虽然只是个知府的女儿,但也是从小读书,诗词比四叔写得好多了,而且,平日里也是她支撑四房的日子,大概在她看来,平分家产本就是应该的。 五叔双眼肿胀,语气十分委屈:“我虽然也是尹家男,也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可是,如今父亲去世,我的一切用心都白费了,谁能看得见呢?我也不求能得到该得的,只要能日子过得去就行。” 他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二叔眉头皱了一下,但却没有说什么,他最委屈了,父兄去世,原本高高在上的侍郎府,立刻就被人轻贱,他不知求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好话,但京城的几间铺子还是被迫转卖,一家人也不得不返回家乡,若是论委屈,谁有他受的委屈大?要是说不公,谁能比过他? 我和大哥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二叔早就给我们交过底儿,只要他百年之后,我们能照顾小堂弟一二,他就死都瞑目了。 二叔的接发妻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结果两个儿子都没站住,大儿子都活到十一岁了,被一场伤寒夺去性命,女人心思重,受不了这个打击,抑郁而终,现在的二婶是续弦,进门五年才生下小堂弟,如今才三岁,二叔可都四十多了,这个时代,五十岁死亡乃是正常的,二叔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 二叔把五叔交给他的账簿让人抬上来,几个请来的账房先生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的,很快就把家里的地、房子等,算出价值,几个族老商量了一下,就拿出了分配方案。 二叔、四叔和五叔都没什么意见,我和大哥本来就比别人多了五顷祭田,更无话可说。 耆老尹七爷有五十来岁,留着白白的山羊胡子,他清清嗓子道:“家里的浮财,各房家具用具,就不再重分,归各房所有,这一块,老五占的便宜比较大,不过,你刚才也说过,你操心劳力,这就做个补偿吧,今后,不可再说此类的话。” 五叔做出羞惭模样,唯唯诺诺。 “家里还有珠宝玉器以及现银,折价一万四千两,留给老人花用四千两,其余兄弟几个,每人两千五百两,各位还有什么意见不?” 二叔眉头皱了皱:“才一万四千两?我父亲十年前回来,带了一箱子珠宝,这里有清单,价值就不下一万两,怎么根本就没提起呢?” 五叔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他没想到二叔手里,还有一份账单,事到如今,他只能拼死抵赖:“这些东西我没见着,你们去问叔祖。” 叔祖早就作古,谁能去问? 二叔又拿出一张纸:“这是五年前,父亲派人送回的一万两银子,账上怎么不见了?”他抖了抖那张纸,“这可有你老五的亲笔签名。” “我什么时候签过?”五叔嘴上虽硬,但白纸黑字,只要一对笔迹,还不明明白白? 我都没想到,二叔也是有备而来,原来,他貌似憨厚,其实心里明镜一般。 “老五若是说不出这些银子去向,就拿地来抵吧,一万两,折合五顷上田。” 五叔一共就分了五顷地,一听要被全部夺走,立刻就瞪起了眼睛:“我做生意赔了,你都把京城几个铺子贱卖了,我就不能赔钱吗?” “我也不说你不能,但你不可藏匿,老五,你敢对着列祖列宗的灵位发誓,没有藏私吗?” “我,我,……”五叔气得要死。 二叔一摆手,几个家丁抬着一个门板上来,一张被单的顶头,有个头发胡子乱蓬蓬的头颅。 “听听他怎么说吧。”二叔指了指那人。 “五爷,对不起,我实在熬不住,什么都说了,已经有人去王家峪取财宝了。” 五叔抓起旁边桌子上是算盘,一下子就砸在尹旺的脑袋上,尹旺痛苦地哼了一声。 从王家峪起出的财物,除了一万四千两银子,还有我看到的八颗珍珠和一些别的珠宝,我看五叔的表情,显然这不会是他所藏的全部,但尹旺并不知道其他,被五叔亲自藏起的东西,那就没法追了。 二叔多少还顾及兄弟情面,不可能对五叔用刑。 给祖母两千两,其余每家平分,又是三千两,八颗珍珠,每家各二,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分家的第二天,五叔就搬到了他所得的那个庄子——王家峪。 四叔本来不想走,但拗不过四婶,最后去了他的庄子——半陶村。 二叔没有走,他怕大哥打理家务分了心:“豪哥儿,你好好读书,咱们家还能不能起来,就看你了。” “二叔,你不想再试试?”大哥劝二叔。 二叔摇摇头:“我资质有限,能得秀才功名,都有赖你祖父面子,就不去丢人了,豪哥,你安心读书,侍奉祖母、操持家务,一切有我。” “还有我!”我急忙道。 二叔笑了笑,不置可否,他们哪里能想到,若论写那些八股文,去考秀才举人,我骑马都赶不上大哥,但做生意挣钱,他们加起来也比不过我。 第二十四章 旱灾袭来 转眼就过了年,因为有孝在身,我们都没什么应酬,大哥去读书,我和二叔商量着怎么经营家业。 “二叔,我在神仙那里学到一个本事,能育红薯秧子,清明后,只要有了秧子,想栽多少红薯,就能栽多少红薯。” 二叔摇摇头:“红薯尝尝鲜还行,吃多了肚子胀不消化,种那么多做什么?” 他真是京城里长大的少爷,哪里能想到,红薯是普通百姓半年粮呢? 我把道理给他讲了,二叔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说,以前没人会育秧,以至于红薯产量上不去,而老百姓却对此十分依赖?” “嗯呀。” 二叔是读书人,知道将红薯从南洋带到中国的陈家,如今享受着怎样的殊荣,他若是能在家乡推广这种拯救百姓的技术,即便得不到朝廷嘉奖,好歹也能收获大好名声。 “好好好,嘉哥儿,这可是大好事,你说怎么办,咱们立刻就行动起来。” “二叔,我还让人做了个水车,这也是对百姓大有好处的,五叔鼠目寸光,竟然漠然地将之放到仓房,不若你带上它,献给知县大人,也是福利地方的一桩善举!” “好好,嘉豪所言甚是,咱们家遭受重创,正需要重振家声,这些举措,都十分妥当。” 二叔第二天就给知县大人送了帖子,知县张志清很快就来拜访,看到水车十分赞赏,当即表示要上奏朝廷,给予嘉奖。二叔连声拒绝:“些许小事,怎敢劳动老大人?” “尹贤弟切勿这样生分,想当年我来华阴,蒙尹老大人厚爱,谆谆教导半晌,一字乃成师,何况吾得老大人指点迷津,才在华阴县站稳脚跟?咱亲亲师兄弟,可不要见外哦!” 二叔没想到,县太爷居然没落井下石,还这样善待自己,不由十分感动,两人拉着手说了好些话,又极力挽留设宴款待,都喝得微醺才分手。 张志清回到衙门,就召集全县士绅,向他们推荐水车,一时间,有能力的人家纷纷效仿,华阴木工都一时不够用,工钱都涨了三成,引得临县木工纷纷跑来。 华阴的土地兼并十分厉害,一半的农民没有地,土地超过百亩的人家,都不敢称士绅,只能算个耕读传家,我大概了解了一下,华阴有四大家族,不仅占有了华阴四分之三的土地,他们甚至还在华州、大荔、潼关都拥有土地。 尹家兄弟没有分家前,在四大家族中,也只排在第二,如今分了家,排名就更靠后了,我们和二叔家合起来,才排名第四。我不是遗憾自家地少,而是忧心社会的不安定,嘉庆朝白莲教席卷北方各省,农民也是被逼无奈,才被妖人煽动,最后,起义被镇压,死的,绝大多数,是没有活路的农民。 我一边思索如何尽量安抚周边的农民,一边继续我的发家致富大业,不是我自私,也不是自相矛盾,而是手里有了钱,我才能搞实业,才能想办法进行社会改良——我自忖没有那么大能力,能够成为一个领袖人物,推翻满清统治,建立一个富饶民主的强大中华。 刚过年,麦子尚未返青,正好可以修水渠建水车,增加水浇地面积,家里雇的长工不够用,我建议二叔雇一些短工来:“春天里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有些人家都快断顿了,咱们雇工,不仅仅是雇人干活这么简单,或许,还是救人于倒悬,是积德行善之举。” 二叔以前在京城,来往都是达官贵人,所住的街区,也是非富即贵,他看到的只有朱门酒肉臭,现在,听我说乡下如此贫困,他也亲眼目睹了一些实情,心中震动颇大,二叔是个心软的人,不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五叔,我的建议,他立刻就采纳了。 于是,这个春天里,华阴地界,和别处的情形完全不同,木工们忙着做水车,财主们雇人砍树、修水渠、平整土地,贫苦农民纷纷出来打工,至少能混个肚子圆,家里的小孩子,也跟着不再忍受贫寒,于是,乡野间,经常看到小孩子叽叽喳喳笑闹嬉戏,我和二叔出门巡视,每每看到这些,心里都颇为安慰。 我早就打算培育红薯秧苗,因此,分家之后,立刻派人收购红薯,也在农庄建立好大一片育苗温床。 二叔见了很高兴,还特地请张县令来参观。 张县令对此技术并不感兴趣,但对二叔无私奉献的精神,赞赏有加,他邀请了几个乡绅,参观育秧床,能入了知县眼的乡绅,哪个不腰缠万贯、拥有土地上千亩?他们没有一个人仔细看苗床的,只留下定金购买秧苗——他们当张知县帮我们卖红薯秧子呢,这让我十分愤怒,但却并不失落,若是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懂得爱民如子,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乱民”了。 清明节前,我让家丁提着铜锣,四处宣扬,尹家的佃户,可以免费获得红薯秧苗,其余百姓,若是无钱购买,也可以来赊欠,每十个秧苗到秋天归还一斤红薯即可。 春天里青黄不接,很多人家靠树叶野菜麸皮谷糠度日,见我家大行善事,无不感激涕零,一时之间,尹家大房二房是大善人的话题,在街道乡闾之间频传。 五叔和四叔家的佃户,都有些坐不住,试探着去东家那里打听。 四叔分得的庄子有个粮仓,里面的几万斤存粮,因为老五疏于管理,都快要发芽霉变了,四婶趁机低息放出,等到秋天,陈粮就能换成新粮,还赢得了佃户和附近农民的感激,四婶这个精明的女人,端的打得好算盘。 只有尹老五,把打听的佃户臭骂一通,于是,百姓都说,以前尹家刻薄,是因为五老爷不善,其实尹家别的几位爷,都还是很好的。 日子在平淡里转瞬即逝,秋天,因为水车的应用,再加上今年雨水丰沛,华阴的粮食获得大丰收。 ——其实,这只对县太爷有好处,种地的农民,因为粮价低贱,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 “二叔,咱们应该趁着粮价低廉,大肆收购,到了春天,略略提高几分卖出去,不止咱们能挣着钱,还能平抑物价,于公于私,都是极好的事情。” “这个……”二叔犹豫不决,“咱们家的粮食都卖不出去,粮仓已经满满当当的了。” “就再建个粮仓吧。” 不知是二叔真的心地善良,还是对我盲目信任,他很快就和管家商量一番,派人去办理。 尹家高出市场一成的价格大肆收粮,华阴的粮价很快就升了上来,其实,市场上并没有多少粮食,大户们都知道这时粮价很低,谁肯卖出?只有没积蓄的贫民小户,要缴纳各种税费,需要银子才急着卖粮。 张知县又把这些上奏给了朝廷。作为一县之主,他本就担负着教化百姓的责任,地方出了仁者贤达,也是他的功劳。 收了秋,我雇人平整了沿河的二百多亩地,让人种下菜籽。 因为油菜比麦子早熟二十天左右,我打算试种水稻,若是成功,也算是为当地百姓做了件大好事——不管如何,粮食产多了,百姓才不会饿着。 二叔见我的招数接二连三,都有些应接不暇了,若不是我说过是跟着神仙学的,再加上他以前没有管过农事,不懂,否则岂会容我这样折腾? 我当然不觉得自己瞎折腾,我的每一个举措,都是有科学根据的。 果然,收了油菜后,种下的水稻也取得了很好的收成,二叔对我越发信任,原本对家务还忧心忡忡的二婶儿,也露出欣喜的笑容。 母亲回家之后,每天陪着祖母吃素练功,她当然不相信祖母这样就能长命百岁,背着祖母,会吃我给的肉粥等,但她天性柔弱,又很孝顺,祖母想要怎样,她就乖乖怎样,我劝她跟我出去走走,因为祖母不答应,她都拒绝了。 两年多时间,就这样过去,大哥已经二十五了,只等过了四月,父亲的孝期一过,他就参加学正大人主持的科考,他自信能考取一、二等,取得秋季乡试的资格。 祖父和父亲过世,已经过去两年多,失去亲人的悲伤,渐渐淡薄了许多,这两年风调雨顺,家事随顺,整个大房和二房,人人都喜笑颜开,只等大哥秋闱登第,京报连登黄甲,尹家重新崛起的好日子。 没想到,过年后天气就热得非同往年,接下来的两个月,一滴雨水也未落,地上起了尘土,田里秧苗萎靡,河水的水位都下了一尺多,剩下窄窄的一缕水带,在人心浮动中飘摇。 第二十五章 风头太劲 我家二百多亩油菜,因为有水车浇灌,长势还不错,其余的土地,禾苗都快旱死了。 这天,我去地里巡查,发现很多地里都起了蝗虫,小小虫子虽然才豆子大小,但密度却不小,看着它们在蔫答答的禾苗间蹦跶,我的眼前一阵发黑,血液直向头部涌。——旱灾加上蝗灾,这不是要人命吗? 我回家立刻报告了二叔,二叔闻言也呆住了:“蝗灾是上天对失德之人的警示,我们华阴,谁做下十恶不赦之事了?” “神仙根本没说过蝗虫是上天的警示,去冬比较暖和,没有将虫卵冻死,今年又缺少雨水,它们可不就猖獗了?” “真是这样的?” “千真万确!” “神仙有没说过蝗灾可治不?” “可以放鸡鸭去吃它,也可以用人力去捕捉,弄回来晒干碾碎,喂猪、喂羊,都是极好的饲料。” 二叔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他心目中的神虫,被我一棍子打落尘埃,变成凡物,这还不算,我还要拿它喂鸡、喂猪、喂羊,这让他情何以堪?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问:“真的?” “真的,二叔不信,我这就让人抓几只鸡去吃,你可以看看,上天会不会惩罚我。” “还是二叔去试吧。” 一句话让我眼圈发热,鼻腔发酸:“二叔,我吃过神仙药,是他们把我的傻病治好的,这总有些香火情吧?即便神仙要罚,也不会下死手,还是我来试。再说,咱家若是没了你,可就塌了天了,大哥的学业不能继续、祖母的赡养也成问题,你就别争了。” 看到二叔满面怜惜、十分不忍的样子,我的心里很温暖。 告别二叔,我去了农庄,让几个仆妇带了一群鸡,到地里吃蝗虫,我还亲自动手,用扫帚扫了一簸箕蝗虫,扔到了火堆里,一股腥臭气味,弥漫田野,几个仆人都有些惊惧,我笑着拍拍手:“它们可是有翅膀的,怎么不飞?和蚂蚱一样怕火,根本就不是神虫,而是蚂蚱的亲戚。” 几个下人勉强笑了笑,都十分忧虑。 过了一天,二叔见我和几个仆从都好好的,这下才放心,带我去见县太爷。 张志清一听要起蝗灾,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颤抖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看到我们笃定的神情,他急的在屋里转圈:“这可怎么办?” 我想,他心里恐怕和二叔最初一个想法,就道:“我前天命人带了些鸡去地里,它们吃了很多蝗虫,我还把蝗虫放到火里,全烧没了。” 张志清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惊得合不拢。 二叔急忙道:“嘉豪是想看看蝗虫是不是神虫,这都两天了,不光是他没有任何麻达,连那些鸡都完好无损,这些,足以证明蝗虫不过是蚂蚱的亲戚而已。” “竟然如此?” “是啊,老父台,你赶紧下令,让农妇把鸡赶到田里吃虫子,再让他们用扫帚把虫子拍死,现在,蝗虫尚小,还能扑灭,等它们长大,翅膀硬了,飞起来我们就没办法了。” “我,我,我这就去渭南,报告给府台大人。” “府台再报告给藩台,藩台报告给制台,等皇上下令,蝗虫已经铺天盖地,张大人,到那时,皇上会不会怪你不作为?”我心里很气愤,话就说得不好听。 二叔急的直扯我衣襟,却不敢将我的嘴巴堵住,只得告辞道:“大人,我们这就回去了。若是您能说动制台,动员百姓将一场灾难消灭于无形,您可就立下了不世之功德,整个关中的百姓,都会感激你。” “嗯嗯!”张志清大概急着和师爷商量,敷衍地点头。 从县衙出来,二叔狠狠瞪我一眼:“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你不想活了?” 我低下头唯唯连声:“二叔,我错了。”心里却祈祷我的激将法能起作用。 第二天,县衙毫无动静,第三天亦是如此,我再也忍不住,让人提着铜锣到处吆喝:“尹府收蚂蚱干——一斤蚂蚱干一斤钱——” 整个华阴都炸了锅,一斤蚂蚱干一斤铜钱,老百姓看到地里快要旱死的禾苗,哪里还顾及什么神虫不神虫,都跑到地里去抓虫,我让人四处宣扬,用开水将虫子烫死,晒干就收,童叟无欺,绝不食言,一时间,整个华阴县到处臭气熏天,老百姓家家户户都晒着死蝗虫。 二叔和大哥都被我的胆大妄为气坏了,这两年,家里的收入激增,他们都知道是我的功劳,如今看我败家,他们又气又恼火,还无奈。 大哥这天来到我屋里,谴走下人,眼神定定地看着我:”三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郑重点头:“大哥,你放心,我绝不会败家的,你只管好好读书,考上进士,光耀门楣,家里的吃穿用度,就不用操心了。” 大哥叹息一声:“不是钱的事儿,三弟,一斤干蝗虫一斤铜钱,你这回风头太劲了,要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 “出头?你们读书人考上秀才考举人,考上举人考进士,每一次考试,谁不希望自己能排第一啊?那不是出风头?” 大哥气得跺脚:”这和那个能比吗?考得好,证明学问好,学问好,受人尊重,谁想害你,都得掂量掂量。你这个,还不知道带来什么呢,若是惹恼了县里府里那些官员,咱们家可就招来灭顶之祸了。” 我叹口气:“大哥说的是,可你想过没?若是真的起了蝗灾,别说一年没有收成,就是三年颗粒无收,咱们家存的粮食也足够吃的,可是,村里的人、整个关中百姓,可要饿肚子了,你说,咱们家到底要不要赈灾?赈灾吧,根本养不起那么多人,若是不赈灾,咱们良心能过得去吗? 大哥长长叹口气,愁眉苦脸地道:“确实好难选择,咱家这底子,只要附近几个乡村的百姓,来吃几个月都能吃的底儿掉,别说更多的人来了,可眼睁睁看着他们流离失所,大哥也做不到。” “那就尽最大能力减缓灾情啊,大哥,人活一世,若是能图个问心无愧,也不枉来走这一遭。” 大哥的激情被我调动起来,他以手击掌:“好一个问心无愧,三弟,你读书比我少,做人却比我磊落,大哥实在羞愧,实在羞愧啊~” 第二十六章 贵人来访 有大哥支持,二叔反对也没用,毕竟我们和他分家了,而且,我们是长房嫡支,是真正的“尹府”,二叔也不能阻止我打着这样的旗号,他因此非常恼火。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风声已经放出去了,他也不敢阻拦我收“蚂蚱干”,失信于百姓,比破产还要可怕。 从过了年开始,整个关中都遭受了干旱的折磨,华阴这边的百姓,都在收集蚂蚱,一时之间,地里的蚂蚱大为减少,有人就跑到临县去捡拾,这中间,当然不乏头脑灵活之辈,他们放出风声,一斤铜钱买两斤蚂蚱干,消息传开,临县的百姓也疯了,不过,这时候的百姓还是特别诚信的,晒蚂蚱干,就一定晒得干干的,跟粮食一般,不能存储时发霉变质。 家里的几千两银子,全换成铜钱,有几万斤,但也架不住疯狂的百姓,风声放出去一个月,我手里的钱就用完了,但地里的蚂蚱,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因为华阴的蚂蚱虽然少,可从周边飞来的很多啊,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官衙那边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总算领教了封建官僚到底有多“官僚”,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百姓,这时的底层人民,实在太可怜! 气极了的我,忍不住在家大骂朝廷,但我也只是暗地里嘀咕,不敢让人听见,我死不足惜,不能拖累这一大家子上百口的人! 这天,门口送蚂蚱的百姓,排了足有一里长的队,可二叔却死活不肯将银子借给我,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求大哥,把地押给二叔,五顷地十年时间,压了五千两银子。 事到如今,我总算是领教了什么是亲兄弟明算账,对二叔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大哥看到我脸色颓然,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你想错了,二叔害怕你把家败光了,他替咱把地守着呢,要不,二叔为何不买咱的地呢?买断,一下子就没了念想,再也赎不回来了啊,他若是逼你,你有选择吗?” 我想想,还真没有,只有苦笑,但笑得欣慰。 一万两银子,就是几万斤的蚂蚱干,这时的蝗虫个头还很小,晒干了还不如黄豆大,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一斤干蝗虫,足有几百上千只,我很佩服这些老百姓,也为他们为了一口吃食,如此辛劳难过。 不久,我的丰裕口农庄空粮库装不下了,我只好让人将麦秸用麻绳束成铜钱粗的长棍,再编成圆囤装蚂蚱干,居然装了几十囤,在打麦场围起来,摞成尖塔,最上面用麦秸盖上防雨。 短短几个月时间,我就成了关中名人——以荒诞不羁和败家闻名。 但受惠的百姓,却恨不能给我立生祠,他们说,若不是我,他们就要抛家舍业,带着老婆孩子出去要饭了。 这天,我从二叔那里弄来银子换的铜钱,又见底了,大哥看我的眼神,都有些躲闪,到了如今的境地,他也几近崩溃,支撑不住了。 没了钱,我还拿什么来兑付我的承诺?我还有什么脸面对农庄门口眼巴巴排队的百姓? 实在没办法,我说服大哥把宅子也抵押给二叔。 二叔死活也不肯答应,反而劝我说:”嘉哥儿,见好就收,你就是现在不继续收蚂蚱干,老百姓也不会骂你的,咱们家因为你的好心,在关中都出了名,百姓都说尹府是菩萨府邸了。” “可是二叔,咱们不能半途而废啊,我们再坚持一个月,再加上天旱,禾苗枯死,蝗虫就不会泛滥了,若不是有这两个条件,如今的蝗虫,肯定已经铺天盖地,不要说它们在关中肆虐,恐怕山西、河南等省,也逃不过去,二叔,我保证,等度过这场灾难,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一万多两银子全都赚回来,翻倍的赚回来。” “不行,嘉哥儿,你怎么这么倔呢?就咱尹家这点家底,怎么能替天下抗住灾荒?我不能看你这样荒唐了。” “二叔,再坚持一下,一下下就行了。”我都忍不住哀求了,心里很是恼火这两年没有放开手脚挣钱,为了大哥的名声,我只在土地增收上下功夫,却没做生意——只凭农业生产,怎么能致富呢? 二叔见说服不了我,求助地看着大哥,大哥看看我,又看看二叔,最后叹口气:“行百里者半五十,三弟说得或许是对的,再坚持一下就能成功,二叔,咱们就再支持他一下吧。” 二叔气得跺脚:”豪哥儿,都是你怂恿的,不然嘉哥儿也不会这样胡闹,不行,这回,不能听你们的了,必须立刻停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到了上房的门口,是二叔的长随、现在的管家尹诚,只听他大声禀报道:“二老爷,大爷,三爷,有贵人来访!” “贵人?”二叔和我们对视一眼,张志清这段时间一直没来,难道是……?随即我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张志清还不能算是“贵人”,尹诚肯定会说是“知县大老爷”的。 二叔让尹诚进来,接过他手里的名刺,眼睛一下子就瞪得溜圆:“王杰王大人?” “是!” “就是上书房总师傅王大人?” “是的!” 二叔的眼睛发直,腿开始哆嗦,身子都摇摆起来,大哥急忙跑过去,扶住他胳膊:“二叔,二叔,你别怕!” “我闯的祸,我来顶,二叔,咱们分家了,你只管撇清就行啦。”我看到二叔眼睛直勾勾地看我,急忙道。 大哥见二叔急的上不来气,上前帮着他抚胸,尹诚也急忙端一杯茶,和我一起给二叔灌下去,二叔才好了一些,他狠狠瞪我一眼:“胡说!这家是我在当,有难自然我来挡着。二叔没别的要求,就是,二叔走了之后,你们要把丰哥儿养大、教好。” “二叔说哪里去了,咱们还不知道王大人为何来呢。” “是啊,是啊,二叔。” 二叔的情绪略微好了些,转过头吩咐尹诚:“王大人到哪里了?快开中门迎接!” “刚才报子说,已经到村口的牌坊前。” ——因为祖父当年破了一桩大案,皇上御笔亲书嘉奖令,后来,这祖父请示之后,将嘉奖令刻在石牌上,做成牌坊,立在村口。 因为是御笔,就是尹大人也要下轿步行过牌坊的。 我们慌慌张张地换了衣服,互相检查没有疏漏,这才一起出门迎接。 王杰已经快八十岁了,腿脚不便,连皇上都允许他在乾清宫大殿里拄杖,到我家,肯定是坐在轿子里的,一直抬到会客厅门口。 二叔和大哥上前搀扶老爷子,进屋坐下,我看到他虽然脚步迟钝,精神尚好,很是感慨,在这个医药水平低下的年代,活到八十岁可真不容易。 待王杰坐定,二叔才带着我们兄弟郑重行礼:“世侄(孙)尹书(嘉)豪给王老大人请安!” 王杰笑眯眯地捻捻胡须,显得十分和气:“罢了,罢了,都坐下吧!” “世侄伺候老大人喝茶!”二叔不敢坐,我们当然乖乖站着,王杰的官位比祖父高四级,祖父见他都未必敢坐实,更别说我们。 王杰笑眯眯的看看二叔:“呵呵,尹忠啊,你爹把你的名字起个忠字,你果然是大大的忠良,不负你爹的厚望,你们竟然为了国家百姓,散尽家财,不错,真不错!” 二叔脸色一白,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王老大人,惭愧啊惭愧!” “哎,这是何意?我一路过来,打听得清清楚楚,你们尹府为了扑灭蝗虫,大肆收购蝗虫干,不是吗?快起来,起来!” “王老大人,散尽家财的不是我,是,是我的两个侄儿,我是尹斌,我大哥才是尹忠,他随我父亲仙逝了!” 王杰捻捻胡须:“你也不错,听说你把身边的小厮改名为诚,可见你是个诚信之人,在名誉面前,也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我不由暗暗擦把冷汗,这王杰可是名声极好的大清官,居然城府也这么深,套路这么重,一上来就给二叔挖了个坑,若不是二叔实诚,今天麻烦可大了去了。 第二十七章 咱们做笔生意 王杰让二叔起来之后,又把目光转向大哥。 大哥急忙行礼:“世侄孙尹书豪见过老大人!” “听说你当年院试,还是榜首?” 大哥一躬身:“侥幸而已,京城里卧虎藏龙,能人辈出,我那一年考试,原本还有国子监祭酒程公子、礼部侍郎府的万公子等也要参加考试,他们的文采,都比侄孙好,没想到程公子因故未考,万公子的祖母仙逝,他要守孝也没能参考,侄孙实在侥幸!” “唔!他们参加考试,也未必一定能胜过你,你怎么没有乘胜追击,参加秋闱呢?” “祖父觉得我还没学好,尤其是不谙世事,即便考中,也只是一只书虫,上不能为皇上分忧,下不能为民解难,他让我再多读读书,经历一番,年纪大些再考。” “嗯!你祖父是个见识远大之人啊,可惜了!” 说起祖父,大哥和二叔都红了眼睛。 王杰的眼珠转了一下:“书豪,你今年准备好了吗?” “世侄孙原本等出了服就报名参加考试,可是,今年关中大旱,又蝗虫肆虐,我却毫无办法,心里十分不安,自忖学识有限,恐怕不能中榜,愧对列祖列宗!” “你都能想出收蝗虫干这样的好办法,还要怎的?” “惭愧啊,老大人,这都是三弟想出来的。” 我赶紧上前一步:“没有二叔和大哥的支持,我也没法实施,我现在是出名的‘败家’公子。” 王杰转眼看着我:“你是尹三公子尹嘉豪?” “正是世侄孙!” “呵呵,长相端正举止有礼,完全是个好孩子嘛,为什么有人说你坏话呢?”他其实不是问我,而是感到疑惑。 “三弟以前是病了一段时间,后来好了!”大哥急忙替我回答。 “哦,这样啊,你怎么想出收购干蚂蚱的主意的?” 我苦着脸儿:“我刚开始也让人宣扬,鼓动大家到地里灭虫,可惜效果甚微,我也是不得已,老百姓一日不劳作,一日不得食,灭虫固然重要,也与他们的日子息息相关,可他们当天却毫无进益,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呀?我实在不能让人饿着去灭虫。” “唔!说得有道理!” 他的眼光,在二叔、大哥和我的脸上扫过,笑着连连点头:“都是好孩子,不枉尹大人呕心沥血精心栽培!”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的脸上:“来,尹家的三小子,我问你,你弄那么多的干蚂蚱,准备怎么处理呢?” “王大人,若是旱情继续,夏粮可能就颗粒无收了,五月底再不下雨,秋粮种不上,今冬百姓就没法活,若真是那样,干蚂蚱也能活人。” 我的话刚说完,外面忽然吹进来一股凉风,天色也暗了下来,院子里有人欣喜地道:“天阴了,要下雨了。” 王杰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若是下雨了呢?” “那当然最好了,大雨把虫子都淹死最好,禾苗能救活,百姓得安康,皇恩浩荡,皆大欢喜。” “呵呵”,老头笑了一声,“我问你,你的干蚂蚱准备怎么办?烧了吗?”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为何烧了?我准备拿它喂鸡、喂猪、喂羊呢,老大人,明年你再看,我们尹家,肯定猪羊满圈,粮食满囤,鸡鸭满地……” “哈哈哈”老头抬头大笑:“听说,你家农庄还有很多百姓等着你去收购干蚂蚱呢,你还收不收?” 我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但很快就重新神采飞扬:“收呀,当然收,一日虫子不败,我就一日不停歇。” 王杰看着我,点了点头:“我和你做一笔生意,你肯不肯?” “老大人也做生意?”我很吃惊,这时代士农工商,商人被人瞧不起,官员更是不能经商,他怎么还公然做生意? “恩呀,我已经致仕,回乡养老,不做生意怎么活?” “老大人要做什么生意?你总不会也让家仆去收虫子,再转卖于我吧?” “哦,不是,不是,我是想买你养的鸡、鸭、羊、猪。” “我还没养呢。” “我可以等啊,但咱们可要说好了,你得给我便宜点。” “没问题,只要不让我亏本了就行。” 二叔和大哥一个急得在背后扯我衣服,一个不停地使眼色,我傻乎乎地想到什么说什么,二叔脸上的冷汗都吓出来了。 “不会让你亏本的,来来,我这就给你下定金。”王杰说着一招手,就有人抬着箱子进来。 箱子打开,全是铜钱,王杰指了指:“这是老夫出京,皇上赏的,外面马车上还有,是老夫一路走来,从钱庄兑换的,一共有七千六百斤,可够你收蚂蚱干?” 我愣住了,没想到,老人家真的把仁义道德,贯穿于自己的行动中,而不是停留在口头上,难怪能被后人称颂,留下千古英名。 见我呆呆的,二叔抬脚就往我腿弯踹了一下,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大人不愧为国家栋梁,吾等楷模!”我唏嘘了一声,“老大人,这些铜钱,就当我暂时借你的,我最多一年,会连本带利全部还你,谢老大人关爱!” 王杰摇摇头:“说什么呢?我岂是那放高利贷的恶徒?说好了是向你购买猪羊鸡鸭,就是购买猪羊鸡鸭,一斤铜子,买你十斤肉蛋,如何?” 我默算了一下,一斤猪肉二十个铜板,这是街上的零售价,若是卖猪,折合不到十个铜板,鸡蛋就更便宜,一斤铜钱,大概一百多枚,老爷子给出的价格,还真的没占便宜,我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我可占便宜了。” “咦,这娃,还真不会算账啊,呵呵,你不会算,那我可就沾光了:“你每年给我家送去一千斤肉、蛋。” “啊?你七千六百斤铜,岂不是要送七十六年?” “哈哈,你做不到吗?” “我当然可以!” “那就这么定了,我的小重孙子爱吃肉,我让他一辈子都有吃不完的肉。”老头哈哈大笑,“我沾大光了。” 大哥和二叔的眼神,却满满都是钦佩,王老大人根本就没有占便宜,却偏偏这么说,实际上是在掩饰帮我、助我、为我正名的行为。 老爷子看看天色,要告辞离开,二叔和我们兄弟极力挽留:“老大人,我善庖厨之能,今天做几个好菜,让您老尝尝鲜。”我以为他对喜欢美食,以此相诱,老人却根本不为所动,坚决要走,我们只好送到十里之外才依依惜别。 回来的路上,碰上张志清坐着轿子,狂追而来,听闻王杰就在前面不远处,他很高兴,敷衍了我们几句,就继续追赶。 我们回到家里,整个尹府上下一片欢腾,连不管世事的祖母,都把我叫去夸了几句:“你二叔说,都是你的仁心,感动了王老大人,他才在回家路上,特地绕道咱家,给你送来大量铜钱。” “老太君,是王大人心慈,怕孙儿不能将好事做到底,特地来鼓劲的。” “呵呵,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王大人虽然告老还乡,可他在朝廷中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是,祖母高见!” 没了张惠娘在身边蛊惑,老太太比以前好多了。 第二十八章 三天前我来过? 第二天,张志清派人叫二叔去了县衙,来人说,他们根本没有追上王老大人,还说,驿站也说根本就没见过王老大人的影儿。 他的话,是暗里责怪我们说谎骗他,二叔又气又急,指天发誓,我们遇到他们时,的确才和王老大人分手不久。后来,二叔从张志清那里回来,还十分生气:“他没追着,或许走岔路了,怎么能怪咱们?豪哥儿、嘉哥儿,以后做事小心些,我们还是把张志清惹恼了。”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知道,是自己给家里招祸了,张志清当时不敢灭蝗,只将事情上报就算尽了责任,如今看我得到王老大人的青睐,又因妒生恨,没追上,更加迁怒于我们。 没想到,过了两天张志清又满脸喜色地来到我家,张口就道:“上书房总师傅王老大人派人传信,让我陪他来你家。” “这不是都来过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喏,这是他的手书,绝对不会错,我认识他这位师爷的字。” 我们不敢不相信张志清,又在家张罗一番,准备迎接贵人,过了一天,王杰老大人果然再次造访,见到他,我们都吃了一惊,这才过了两天,老人家就老了好几岁,眼睛浑浊,行动迟缓,说话也中气不足,嗯,是比上一次更不足。 老爷子非要在大门外停了轿子,他的腿因为长途跋涉,肿得厉害,没法行走,最后只好用椅子将他抬进来。 进门之后,王老大人从身边的随从手里,接过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个扁长的盒子,他举起说:“圣旨到!” 二叔急忙命人摆上香案,还通知了家里的其他人过来,带着大家一起按长幼顺序跪好。 王杰挣扎着站起来,对着北方行礼之后,打开盒子,取出圣旨,虽然说话中气不足,但整个人依然有一种逼人的气势,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只听他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已故侍郎尹国成,为官清正廉明,于国忠心耿耿……“ 圣旨念到这里,二叔和大哥已经泣不成声,他们强压着从不让自己哭出来。 祖父不幸落水,恰逢和珅倒下之时,有人给皇上上书,说他乃是和珅余孽,是怕被清算才制造假象,以死脱罪。 虽然皇上已经宣旨,只惩首恶,不追究余党,但二叔和大哥还是差点被抓进监狱,家里在京城的产业几乎丧失殆尽,才得以脱身。 钱财乃是身外物,失去就失去了,但清白的名声就这样被毁,他们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如今,皇上下旨给祖父正名,为尹家洗冤,他们怎不喜极而泣、心情激荡? 王杰继续念着圣旨,谁也没想到,皇帝还给二叔赐了七品县令的官儿,祖父是三品大员,死后就该恩荫一个孩子,我父亲是嫡长子,可惜他也去世了,这可以推恩给二叔,也可以给大哥,但大哥学问不错,有可能走科举之路,二叔荫官则最合情理。 原本以为,二叔只是一介秀才,能恩荫到六部,做个跑腿打杂的小吏就不错了,没想到,圣旨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甘肃华亭县县令。 王杰宣旨完毕,全家人三呼万岁,叩谢皇恩。 二叔还有些不相信,接过圣旨后,还打开看了又看,哭着再次拜伏于地:“老大人,请转告皇上,我尹斌必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杰抬手示意,让他起来:“尹世侄,华亭县可比不得华阴,那里地贫民穷,十年九旱,而且民风彪悍,教化不易,你可不是去享福哦。” 二叔恭敬地行礼:“老大人所言极是,我一定倾尽全力,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 王杰摇摇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你有一颗仁心,竟然不惜倾家荡产来灭蝗,就冲这个,你定能在任上,做出不俗的成绩。” 大家面面相觑,前天,他已经说过这话了,今天为何又说一次,大家猜想王老大人想要隐瞒已经来过一次的事实,但为什么呀? 二叔脸色赧然,道:“极力灭蝗的事情,都是小侄尹嘉豪做的,卑职实在不敢居功。” “哦,你不是家主吗?” “虽然我当家,可是侄子竭力要这样做,我也不好阻拦,老大人,惭愧啊,我还不如没有成家的小侄儿懂事!” 大哥也跪了下来:“老大人,不是二叔不肯行善,实在是心有顾虑,都说蝗虫是神虫,闹蝗灾是上天对人类的惩罚,三弟却说,蝗虫就是蚂蚱的亲戚,灭蝗不会给天下带来灾祸。其实,我现在已经信了三弟的话,我们家买了那么多的干蝗虫,所有人都无灾无难的,我们华阴的农民成天捉蝗虫,活的反而比周遭县府的农民好。” “唔,我一路走来,的确华阴比别的地方民众的情况好很多,看来,你们家功不可没。” “老大人明见!” 王杰慈爱地看了看大哥:“起来说话,听说你读书不错,今年可打算应考?” 他为何又问这个问题?大家的脸上,疑惑之色更重,但没人敢说出来,只听大哥道:“是的,我是一等廪生,也除了孝服,可以应考的。” “好好考试,皇上还等着你这样的年轻人为朝廷出力呢。” 大哥哽咽着行礼。 王杰又扭头看我:“呵呵,你就是尹家的三公子了?” “正是世侄孙尹嘉豪!”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笑了笑:“二叔、大哥都要从政,那我就从工商,虽然工商不如士农,但也是正途,若是世人都去做士农,那谁来造车供人坐、造犁耧耙耱给农民?还有,若没有南粮北运,北方人吃什么?若没有商业交流,咱们国家的瓷器,怎么换来洋人白花花的银子?” 王杰想了想,问:“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我笑:“有银子可以赈灾,百姓无饥馁之忧,有银子就可以造兵器,国家就无内忧外患,有银子还能供天下的孩童读书,读书人多了,百姓就知书达理,社会安定!” 王杰吃惊地看着我:“没想到你的志向很大啊,真是个好孩子。” 但他的眼里只有读书人,见我立志经商,热情顿减,敷衍地夸赞两句,就准备告辞,结果身子动了动,却站不起来,他日夜兼程地赶路,累坏了。 “老大人如此劳累,怎么三天前来一次,现在再来一回呢?”我很是不解,不由问出声来。 “三天前我来过?”王杰特别吃惊。 第二十九章 我该怎么办? 大家都目瞪口呆,不是你,那是谁? 我忽然跳起来就往外跑。 “三弟,你干什么?” “我上当了,前天来的是个骗子。” 所有人都愕然,骗子有给人送钱的吗? “铜钱是假的,旺财,快,骑马去庄子上,告诉他们,那钱是假的,没放出去的赶紧停下来,赶紧发消息通知拿到假钱的人,让他们回来换。” 没人听懂我在说什么,只有我急的要死,一个劲催王善快牵马来。 旺财是家里的马夫,因为擅长养马、驯马,我便建议二叔将他提拔成马房的管事,旺财因此积极性特别高,而且,他做事也很有分寸,二叔正缺人手,就让他当了外院的二管事。 今天迎接圣旨,他也在旁边忙碌,我情急之下,看到他就喊上了。 旺财跑向马房,王善紧紧跟着,我回头对着王杰行了个大礼:“王老大人稍安勿躁,小子做事不密,出了纰漏,很快就能纠正过来,还请原谅鲁莽之罪。” 说完我就跑了,也不管一屋子惊诧不已的人。 我骑马的水平很一般,用了半个时辰才赶到,庄子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正在剑拔弩张地对峙,看到我,旺财焦急地行个礼就大声禀报:“三爷,昨天送来的铜钱果然是假的,他们现在在这里闹,说是咱们是骗子,我不管说什么,他们都不信。” “尹三爷,我们在地里辛辛苦苦捉蚂蚱,老婆孩子一起上,又是烫,又是晒,你竟然用铁钱哄我们。知道不知道,我们都要饿死了。”领头的一个大汉愤怒地喊道。 我来不及下马,对着人群一抱拳:“是我疏忽,被人骗了,大家放心,我这就派人到钱庄换铜钱,钱一回来,立刻给大家换真的。” “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我们还要等米下锅呢!”大汉身边一个小个子男人道,他身量虽然不高,但十分敦实,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财旺气得瞪圆了眼睛:“我们爷收干蚂蚱是为了灭蝗,难道蝗虫只到我们的地里,不去咬你们的庄稼吗?我们爷为何要骗大家呢?他一声令下,不收了干蚂蚱了,你能把我们爷怎么样?” 人群里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弄到蚂蚱,就能换钱,然后,买了粮食,一家人就不会饿着。 “对对!我们爷菩萨心肠,慈悲为怀,居然被你们这样的小人质疑,若是人人都这样,世上还有人敢发善心吗?”跟着我过来的王善几个,一起大声喊道。 人群闹哄哄地,说什么都有,最后,有两个老头挤出来,相互搀扶着跪了下来,其中一个道:“三爷,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不忘,今天的事情,的确是我们不对,别说我们白送府里一两斤干蚂蚱,就是把这条命给府里,也不冤枉,我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若不是三爷搭救,现在早就饿死了。” “是啊,庄稼都要旱死了,不卖干蚂蚱,我们早就没活路了。”有人也感慨了一句。 旺财和王善他们对视一眼,一起道:“你们活不活,跟我们爷有什么关系?我们爷好心为大家,只不过出了点小纰漏,你们竟然敢打上门来,这,这实在让人寒心啊!” 人群里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谁带头,呼啦啦跪下一片:“三爷,都是我们糊涂,听了别人的撺掇就来胡闹,求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们吧!” “啊,没了,没了。”旺财忽然指着领头闹事的两个人喊,大家这才注意到,那两个人不见了。 “哼!贼子,哪里走!”我甩出两张清障符,两个正在溜走的人,立刻就现了原形,他们居然不是刚才的壮实模样,而是两个都比较瘦的人。 “这不是五老爷庄子上的王四和刘一吗?”旺财忽然叫出了他们名字。 “拿下!”以前,二叔心软,放过了五叔,没想到他居然还不死心,想出这样的招儿对付我,我岂能善罢甘休? 旺财善于驯马,可想而知是身手极敏捷的,他带头冲上去,王善等在后面跟着,庄子里的几个家丁,见我占了上风,立刻腰杆硬起来,也跟着围拢过去。 王四和刘一本来还想往人群中间钻,没想到所有人都对他怒目而视,大家紧紧挨着,让他们钻不进去。 旺财冲上去,一脚踹倒了王四,庄子上一个叫张群的则压住了刘一,有人拿来麻绳,将这两个家伙紧紧捆住,我命人将他们的嘴巴用破布塞上,丢在大门口,心里不由暗道侥幸。 前天,骗子送来假钱,我原本要立刻送到庄子来,二叔却有些不愿意,推三阻四的,直到昨天下午,假钱才到,不然,昨天事情就爆发了,而我还毫无所觉,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若是出了人命,张志清又对我成见颇深,绝不会轻轻放过,我和我的家人,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庄子上一点儿真钱也没有了,我只好折中了一下,用粮食兑换假钱,因为我给出的价格,比市场上略低,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的,似乎忘了过去发生的不愉快。 我叹口气,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我若是想笼络人心,就不该放开收蚂蚱干,而是吊着他们,每天定量。 ——可是,蝗虫之灾就扑不下去了。 带着刘一和王四,我们一行人返回府邸,二叔已经派人过来,他悄悄告诉我:“王老爷还在府里,三爷说话小心些。” “他不是要走吗?” 二老爷见王老大人精力不济,就挽留下了他,吃过午饭,他已经在客房睡了,这会儿也该起了。 我猜想,王老爷子的好奇心,或许被我勾起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由犯了难,五叔为了一点儿家产,竟然想出如此歹毒的主意,这事儿若是让王杰知道,他会怎么看待我们家?这个时代,名声实在太重要了,一大家人,若是有一个发了错,其余的人都会被牵累,整个家族的名声,也跟着降档次。 我该怎么办? 第三十章 我替他管 就在我打算将六一和王四从侧门带到后院,先关起来时,就看到一大群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打头的就是五叔的管家张勤。 不知什么原因,五叔搬到半淘村后,就把管家换成了这个人,他黑不溜秋其貌不扬,眼睛小得跟绿豆一般,偏偏长了个肉嘟嘟的大脸盘,看到他的人,没有不想笑的。 张勤看到我了,跑过来就是一个大礼:“三爷”,呼呼,“三爷,总算赶上您了,五老爷家遭贼了。” 我很奇怪,遭贼不报官,给我说有什么用? 张勤一指捆着的两个人:“就是他们,他俩偷的。” 我让人去了刘一和王四嘴里的破布,这俩面如土色,不停地磕头,刘一还说道:“张管家,求求您给老爷说说好话,我也是被逼无奈,前天有人来我家,说我儿子在他那儿,我必须按他的话做才肯放人,不然就要掐死我儿子,呜呜,我没法子,和姐夫商量了一下,只好乖乖听话。你也知道我儿子叫刘王管,我们两家就一根苗儿,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这话早不说晚不说,现在才说,显然是早就排演好的。 似乎是看出我的心思,刘一磕着头道:“拐我儿子的是两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们神出鬼没,说来就来,说没就没,还给我们施了法,说是肯定能安全脱险,没想到,五老爷也认出我们,三爷也认出来了,呜呜,他们就是骗子。”他这是在解释,为何会隐身了。 “少废话,你们偷五老爷的东西呢?”张勤上前踢了刘一和王四一*******,交给他们了。”刘一答道。 张勤气得跺脚,给我道:“五老爷最喜欢的那个羊脂玉桌屏、还有一幅刘墉写的中堂、还有几张画儿,让这俩钻到书房偷走了。” 这俩身上有隐身符,多少东西偷不走,才弄了这点儿?五叔特别喜欢附庸风雅,书房的好东西,是家里几个爷们中最多的,别的不说,就他那盆玉石盆景,就比这些东西加起来都贵,而且,两个目不识丁的奴才,不去偷华丽炫目的宝石盆景,却费劲把悬挂在墙上的中堂偷走,而且,那中堂因为悬挂时间太长,也发黄发黑,刘墉的字也可能是赝品,墨迹很重,又被熏黄,看着特别粗糙,他们难道眼睛瞎了不成? “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们偷了东西,命都没了,就算将儿子赎回来,谁养活?”张勤一挥手,身后几个奴仆都涌上来,对着这两人拳打脚踢。 刘一和王四抱着头,嚎叫着在地上打滚:“张管家,张管家,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张勤一脚踢到王四的腿上,王四惨叫一声,他又对着刘一的脸,吐了一口,这才哈腰对我道:“三爷,五老爷让我把这两个家伙带回去,务必找到丢失的东西,你看,怎么办?” 我一脚将张勤踢了个跟头:“我管你咋办,这两个敢到我的地盘捣乱,我非要活扒了他们的皮。” 不等张勤起来,我就调转马头,往家而去,旺财和王善急忙带人押着两个跟上来。 “三爷,三爷,五老爷就在后面,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做人留一线以后好见面。”张勤在后面边追便喊。 我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告诉五叔,将家门守严实,他管不好奴才,我替他管。” 我让旺财将刘一和王四关到后院柴房:“让瓦工把门窗封死,只留一个小孔,吃喝从窗户上送进去,我要让他们后悔跟我作对,后悔到死。” 旺财带人从侧门走了,我则带着王善从大门回去,二叔派人在门口守着,我前脚进来,他和大哥后脚就到了,我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给他俩汇报了一下。 二叔连问两遍:“真的是老五的人干的?” “是!” 二叔气得要命:“你五叔以前私藏家产,我还心疼他在乡下住得太久,受罪太多,以至于眼皮子浅。没想到,他居然敢暗算你,这一次,我一定不轻饶!” “二叔打算怎么办?”大哥见二叔气得厉害,急忙帮他抚胸。 我怀疑二叔在祖父去世时,受的委屈太大,心脏气出病了,就劝他:“二叔,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和咱亲近,咱也和他亲近,他这样无情无义,咱们不搭理他就是了,反正也分了家。” “不,你不懂,即便分了家,我们还是一家人,我必须开祠堂将他除族,才能永绝后患。” “开祠堂?”大哥吃惊不已,我也有些惊讶,被除族,这已经是最狠的惩罚了。 二叔的情绪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给我说:“王老大人已经睡醒了,咱们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哦,好!可是,王老大人若是问起来,该怎么说呢?” “实话实说吧,反正过几天开祠堂,事情还是要传开,王老大人家就在韩城,这么近,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想了想,道:“可是,幻境、玄学这些,他若是不信,会不会觉得咱们说谎?” 二叔摇摇头:“老人家活到八十岁,什么没见过?不会觉得咱们说谎的。” “好吧。” 二叔的判断,还是出了差错,王杰听说用了隐身符就可以隐身,非常吃惊,我就变了一回给他看。 ”以前也听说过此事,但我没有亲见,只当是瞎扯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那,会隐身的人若是心地不好,岂不很可怕?” 我叹口气:“好像对方只针对我家。” “嘉豪,你有办法防御不?” 我想了一下,既然隐阵图能变成隐身符,那,清障符或许也能变成清障的阵法,若是宅邸就是一个清障阵,岂不就不能隐身了? “我还要试一试才知道。” 我当即就在客院摆阵,然后用了隐身符后走进去,果然立刻原形毕露。 二叔在一边着急地道:“嘉哥儿,你赶紧的,把咱家布置上这个什么阵,小心坏人作祟。” “好!” 王杰没说话,但原本要去驿站休息的他,却住在我家不走了。 第三十一章 大雨 因为王杰在家住着,二叔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勇气将五叔除族,毕竟当着外人自曝家丑,这不是需要一般的决心。 没想到我们不去找五叔麻烦,五叔却找上门来:“让嘉哥儿把刘一和王四交给我!” 二叔毫不留情:“那你把这几千斤的铁钱,换成铜钱再说。” 五叔就是个守财奴,一听要赔钱,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嘉哥儿上当,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我赔?” “刘一和王四在大哥家的庄子上捣乱,你哪儿去了?如今红口白牙的一张嘴,就想将人领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能怪我吗?分家时,你们把好的下人都挑走了,分给我的都是些奸诈馋懒的,如今他们做了坏事,又赖到我头上。” 分家时五叔哭着闹着要王家峪,谁不知道他提前将家具财物藏在哪里?至于庄子上的庄丁,他喜欢溜须拍马那一类,自然留下都是那样的,如今真正需要踏实干活的人,这才知道最初打错了算盘,他不反省自身问题,竟然倒打一耙,怪到二叔身上。 二叔已经气得不会说话了,他看了看五叔,长长吁口气:“我总觉得你好歹也是父亲的儿子,血浓于水,有点小矛盾不算什么,大面儿上过得去还是亲兄弟,没想到你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只看自己鼻子尖那一点儿,错都是别人的,对了就是自己聪明,这样的兄弟,还不如一个外人呢。” 五叔没想到二叔寸步不让,说话就更难听了:“嘁,说的跟唱得一样,什么血浓于水,血浓于水半路上把我姨娘丢了?回来就和我分家?还给我那么一个土地又少又贫瘠的小庄子,你和大房占了临水又平整的大庄子?” 王家峪靠山,地势比较高,但山前有两个泉眼,一年四季清流不断,那里土地虽然不多,却是旱涝保收的好田地,每年不少打粮食,而且,山坡是附加另送的,不能种粮食,却能长果树,什么柿子、核桃、枣儿、海棠,自家根本吃不完,每年都能卖不少钱。 五叔前两年过年时,没少在我们面前嘚瑟,夸自己有本事,会管家,一年收入多少粮多少钱什么的,今年天气大旱,估计那两眼泉也断流了,他家土地上的庄稼和别的地方一样,几乎都死光了,眼看颗粒无收,他又眼红我弄出的二百来亩稻田。 二叔更气了:“张姨娘是自己跑了的,分家也是你提出来的,我没想到,老五你竟然如此麻缠不清,罢罢罢,看来,咱们的兄弟情义,到此为止了。” “嘁,谁稀罕和你是兄弟一般。”见二叔真怒了,绝情的话都说出来,五叔大概知道今天沾不上好儿,一甩袖子走了。 我加紧审问刘一和王四,没想到这两个家伙还挺硬的,坚持那天的说辞,还解释说,之所以偷五叔那些东西,是来人点名要的。 刘一和王四饿了三天,还是这句话:“我们根本不知道画儿还那么值钱,过年时买张年画也不过五十文,最贵的,好大好大一张,都不到一百文,的确是那两个人教我的偷的。” 我都快相信他俩说的是实话了,这天晚上,我用了幻境,将和张勤声音很像的家丁魏小五变成张勤模样,夜深人静时,来到柴房外面,让人将砌上的砖拆下来。 “快,背上刘一和王四,从东侧门走。”魏小五道。 “呜呜,张管家,你可来了。”王四低声哭道。 “张管家,我们都快饿死了,能先给一口吃的不?”刘一说。 “回去吃。” “啊?张管家,你说好要把我们送到京城的,怎么又回去?万一五老爷顶不住二老爷,把我们再送过来怎么办?”刘一奇怪道,“还有,你说我们偷了五老爷东西,是商量好的,可是我那天看见他很生气啊,好像根本不知道似得。” “五老爷装的。”我说道。 “那五老爷还让人追了半夜,我的腿都快跑断了,你说过没人看得见,五老爷怎么看得见呢?” “……”原来五叔真的不知情,都是这个张勤搞的鬼?可是张勤怎么会有隐身符呢?为什么五叔忽然把他提拔成管家,以前,好像不记得家里有这么个人。 “哪来这么多废话,早知道不来救你们了。”魏小五佯怒。 “张管家你要有良心,当年还是我把你从雪窝里救出来,后来又跟五老爷求情,让你到了庄子上,如今你发达了,我们兄弟不仅没有沾上光儿,反而受了这么大的罪,我都后悔听你的了,什么去京城享福,我们是福没享上,先遭罪了。” “不付出怎么能有回报呢?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我随口乱说。 就在封门的砖头拆下来一半时,巡夜的护院发现了,一声喊,我和魏小五一行人急忙就隐身跑掉,王四和刘一再次被捉,他们已经被饿了三天,刚才还希望满满,瞬间又陷入失望,两人的心态顿时崩溃,都忍不住哭号起来。 护院又重新喊来瓦工,将门窗封起来,这回,不是用刚才的旧砖,也不再是水和土和成的泥做粘结剂,而是用石灰和新砖,等石灰干透,绝不会像刚才那样轻易将砖头取下来,两人的心里就更是沮丧。 转眼又是两天,我求大哥再典出去二百亩地,他同意后,我终于又弄回了几千斤铜钱,把散出去的铁钱换回来。忙完这些回来,刘一和王四已经饿得躺着不会动了。 我让人把他俩快饿死的消息放出去,外松内紧地盯紧柴房,希望能钓到大鱼。 就在这天晚上,惊雷阵阵,狂风大作,旱了三个多月,终于下起了大雨。 刚开始,所有人都跑到屋外高声欢呼,后来,大家都忍不住哭起来,这雨也太大了,里面还夹杂着冰雹,刚开始只有豆子大小,后来足有鸽子蛋那么大,冰雹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大雨却下到天亮都没停,刚刚送走旱灾,又遭逢洪涝,老天爷诚心和老百姓作对。 雨水遮住了人们的视线,雷声又盖住了声音,居然没人发现刘一和王四所在的柴房塌了,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地间,院子里的人,惊诧地看到,一只大鸟,叼着王四和刘一,往外面飞去。 第三十二章 尹家的后人? 我第一反应,那大鸟是个风筝,可风筝能驮起两个人?而且,刘一和王四已经饿得爬不起来,没人接应,怎么上的风筝? 被我安排隐藏在暗处的护院,有人忍不住跳出来,追着风筝跑,只有少部分的人,还坚守岗位,旺财则跑到我跟前请示。 “让他们别追了,护好家院才是正理,不就两个衰人嘛,跑了就跑了。” “是,三爷!” 旺财跑去又把那些人叫回来,各自回到岗位。 这一夜,很多关中人都难以入眠,我们府上,也多数如此,鸡叫头遍时,雷声已经渐渐远去,雨也略小了些,天还黑洞洞的,就有勤快的仆人,拿着大扫把,清理院子里的碎石砖瓦,还有被吹落的树枝树叶。 一个头上顶着斗笠脚步蹒跚的老仆,想把一块挡着水道的大石搬走,大概力气不够,就喊来一个年轻人,两人费了半天力气还是无果,最后,用绳子扯住石头,硬将其拉到一边。 即便昨夜风狂雨骤,柴房所在的后院门口,灯笼一直亮着,看门的家丁前面,放了四个灯笼,随时有两盏备用,保证不会有人摸黑从这里溜掉。 风雨声,掩盖了门栓拉动的声音,后院的木门,慢慢地开启,越来越大,守门的人,眼睛都盯向院里,没有发现这里出了问题。 一片树叶,竟然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移动了一下,过了一息,再次移动,一个家丁很奇怪地看着树叶,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喊了一声:“啊,有人逃跑!” 后院顿时一片喧闹,院里院外,瞬间就亮起了十几个火把,虽然在雨中,却顽强地燃烧着,有人跑过去,将那块大石放回原处。 “三爷,三爷,抓住了!”旺财兴奋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我揉揉困倦的双眼,伸了个懒腰,踩着木屐,举着油布伞,来到后院门口。 刚才那个扫地的老仆,还有和他搬石头的年轻人,正抬着担架,上面躺着王四。 “刘一呢?”我问。 “我姐夫死了!”王四竟然还有力气说话,而且声音不小,“尹老三,你满口仁义,心如蛇蝎,活活饿死了我姐夫。” “哦?是吗?你和刘一虽然偏瘦,但身体却不错,饿五六天还不至于丧命,何况,还有这两个内奸偷偷给你们送吃的,怎么会饿死呢?” “他就是饿死的,就是被你饿死的!”王四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哼!因为只能救走一个,你为了活命,就掐死了刘一。”旺财怕王四坏了我的名声,及时制止道,“不过,你因为心慌,只把刘一掐地昏过去,刚才,你们前脚出门,他后脚就醒了。” “醒了?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他脚蹬了三下。”王四不可置信,脱口说道,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才意识到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他颓然倒在担架上,喃喃道:“姐姐,姐夫,对不起,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去和奸夫拼命啊,打倒了他,不就有活路了?你个没卵子的软蛋,就会欺负好人,把亲外甥藏起来,逼着姐夫和姐姐和你一起祸害主子,你还是个人吗?”旺财踢了王四一脚。 好几个家丁都跟着踢他,王四“啊啊”直喊疼。 前天晚上,我导演的一幕营救戏,本想掏出这两人的秘密,但他俩那天的表现,实在太像排演好了的戏剧,让我心生疑窦,我临时叫停,把这两个家伙继续饿在柴房。 柴房的四周,自然布了清障阵,还有六个人轮流看守,按理说没有任何问题,可我发现,自己布置的清障阵,一块石头被人移动过,阵法要求十分严格,动一个阵基,整个阵法就失去效应。我意识到家里有内奸,想想也让人丧气,五叔毕竟在这里经营十几年,多少收买了几个人心。 我让人盯着石头,才发现了扫地的吴三。 吴三无儿无女,已经五十多岁,是个胆小怕事老实本分的人,不像是敢和我作对的,难道,是他平日隐藏地好?而且,吴三这些天,一直戴个斗笠,有人问起,他就说天太热了,太阳晒得慌,这其中,不会有什么蹊跷吧? 旺财见我的眼光盯着吴三,一挥手,就有人跑过去,把吴三的斗笠摘下来。 吴三高瘦又驼背,斗笠一摘,他就缩水一半,一下子矮了一截,而且,苍老的面孔也瞬间变得年轻。他见自己露出原形,猛地往外蹿,被旁边守着的护院一脚踹翻在地。 “捆起来。”我命令道,然后问他,“真的吴三哪里去了?” “死了!”假冒者还挺横的,他被人扯着头发,强拉着抬起脸来,火把虽然被雨水浇得噗噗乱闪,火光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但这张脸还是引起了大家的惊叫,竟然是五叔? 怎么可能?一个奴才,还不至于让他亲自来救。 “你到底是谁?”我盯着他的脸。 “你到底是谁?”他反而问起我来,“我侄子就是个魂魄不全的傻子,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他的神态,十分嚣张。 我仔细地查看他的脸,居然发现这不是幻景,而是真实的,但他要比五叔年轻一些。 “你到底是谁?我五叔是不是被你害了?” 他愤怒地喊:“我问你到底是谁?你敢回答吗?你敢我就敢。” “我当然敢,我对天发誓,我的的确确是尹家的后人,我的身上流着尹家的血。”我没说自己是尹嘉豪,因此,这誓言千真万确。 他盯着我看了又看,呵呵笑了一声:“我也的的确确是尹家的后人,身上有着尹家的血脉。”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家谱上根本就没提过,尹家有分支,就是连被除族的都没有。 “我父亲是尹竟成,他是个骗子,骗了我娘,若不是他死的早,我非把他千刀万剐了不可!” 我大吃一惊,尹竟成是二叔祖,家谱上记载,他无儿无女,难道真有血脉流落在外? 我不由迟疑起来,他长相得最像五叔,除了鹰鼻鹞眼和我们不像,额头、下巴、还有耳朵,的确和我们有些像。 第三十三章 真假五老爷 他看出我的疑虑,又是呵呵一笑:“我娘和张慧娘是堂姐妹,当年她为了固宠,将我娘带到府里……都是她害了我娘。” 以张慧娘的德行,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我下意识地相信了他,但这事情牵扯太大,不是我一个小辈能处理的,就低声吩咐旺财:“今天在场的,务必都叮嘱到位,谁也不许说出去一个字,将王四和那个年轻人关起来,这一个我带走。” “是!” 我让王善去禀报二叔,自己押着人往议事厅而去。 这时,天色已经亮起来,二叔和大哥他们,平日都是鸡鸣即起,这会儿应该都梳洗完毕,准备吃早饭了。 刚走进中路的主院,我就看到大哥匆匆过来,他看到尹赟,眼神里满是惊讶,但却没说话,皱着眉头,和我们一起走进院子。二叔站在议事厅的门口,眼睛往这边一扫,也是差异不已,他们已经听旺财说了大概,因此,神情还算淡定。 我看到二叔给我一个眼色,就叮咛旺财:“你把他带到客房,先洗漱一下,喝点茶,我和二叔、大哥说说话。” “是!” 为了迎接王杰,议事厅收拾得十分妥帖,还摆着几盆最好养活的蜀葵,这时候正是蜀葵花儿最繁盛的时刻,一串串红艳艳如火如荼,让人看了心情振奋,我们三个,心情却没有一个好的,面对着坐定,二叔看着我和大哥:“你们觉得他说得是真是假?”这话其实是问,若是真的,我们承认不。 承认二爷有儿子,这家产就要分出去一份,五叔那里会不会答应且不说,四婶儿绝对不会承认,到了她手里的东西,怎么肯再拿出来?那么,就可能是我们两家出的多些。 我们兄弟作为大房,分家时占了大头,如今自然也要多出。就在这时,二哥来了。昨夜风大雨大,现在雨还时下时停,天气一下子就凉了下来,我们穿着细布棉长衫,觉得不冷不热,特别舒服,他好像就有些冷了,居然穿着棉布夹衣,外面还罩了一件青缎子面儿的马褂。 “杰哥儿怎么来了?早上风硬,你小心咳嗽。”二叔关切地道。 “没事!”正说着,他就干咳了几声,把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二哥清了清嗓子,满脸的歉意:“我就是个不中用的。” “二弟,你怎么这么说?咱们都是亲人,你只要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二叔打了个咳声:“我还记得你们三叔去时的情景,你祖母和祖父一天都没吃饭。杰哥儿,虽然你们父亲不在了,可你们母亲还惦记你们呢。你要打起精神,过得快快活活的。” 二哥叹口气:“小武他娘非要叫我过来。”二哥和二嫂有个一岁的儿子尹武清。 二哥孱弱,每天待在屋里不出门,二嫂也跟着不爱出门儿,只怕被人踩了,没人撑腰。即便如此,她肯定也听说我败家的事情了,如今,又来一个分家产的,这让她如何不担忧?在她看来,家产都是祖宗留下的,谁也不能败坏,因此,就把二哥逼过来看情况了。 大哥和我对视一眼,没说话,眼里却都是忧虑。 我笑了笑:“大哥,二哥,咱们那怕就剩下那二百亩稻田,我也能保证咱这日子红红火火。今年虽然大旱,但油菜依然收了近四万斤,三斤菜籽出一斤油,就是一万多斤。如今粮油价格腾贵,一斤油能卖一百多钱,这就是一千多两银子,只此一项,就够一家人嚼用了。” 二哥微微松口气,大概觉得今年可以不挨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我继续道:“适逢昨夜这场大雨,刚好赶上种晚稻,若是能顺利收获,今后两三年咱们家都有大白米饭吃。” 二叔和大哥的脸上也出现欣慰之色。 我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你们等着吧,我虽然放出去几万两银子,还有几万斤的粮食,可收购了很多的猪鸡羊牛,等到年底,将其中一部分畜禽卖掉,就能把散出去的钱挣回来。” 上个月,我开始用家里存的粮食换取猪、羊、牛、鸡,多数土地的庄稼都旱死了,农人吃饭都成问题,根本没有饲料去喂养畜禽,所以,我的收购进行特别顺利,虽然比市场上的价格贵了一成,但依然是去年同期价格的一半,如今旱象解除,农民都在抓紧种秋粮,牛的价格必然要大幅上涨,我只把收到的牛卖出去,就能赚回来上千两银子。 我当然只打算将犍牛(公牛)卖出去,母牛还等着怀小牛犊扩大再生产呢。 说了会儿闲话,屋里的气氛不那么压抑了,大哥才开始说正题:“二叔,你是长辈,去问问他以前的事情,他的生母现在何处,若真是二叔祖的后人,我们就应该让他回到尹家,至于家产,我愿意拿出……二百亩地来。”他说着,还征询地看了我和二哥一眼,二哥低下头,根本不看他,只有我对着他点头。 “大哥,就把我那份家产给他好了,不过,我前段时间花掉的那些银钱,还得过一两年才能还给你们。” 二叔没想到我和大哥如此痛快,在他想来,我大哥是书读得多了,还不知世事险恶,而我,以前就是个傻子,更不懂人生多舛,因此,就好意提醒道:“这钱放出去容易,挣回来难。嘉哥儿今春,已经把小半儿家产散出去,这事儿我只劝告了几次,却没有阻止,是因为你们祖父和父亲的死,十分蹊跷,而外界传言很是不堪,我们需要做些善事,堵住那些人的嘴巴,如今,逝去的人名声已定,皇上已经给予嘉奖,看谁还敢说三到四?你们可以不用那么小心谨慎了。” 他的意思是,可以不认“张赟”。 大哥摇摇头:“二叔,我们肯拿几万两银子给陌生人,难道不肯给自己的亲人吗?当然,若是他说谎,我们不仅不会善待他,还要报官,将他送进监狱。” 二叔沉吟了一下,最后下定了决心:“不如这事儿,请王老大人帮咱决断吧,虽然会牵扯到二叔祖的一些隐私,但他老人家已经过世十多年了,也不会影响什么。” 大哥想了想道:“我觉得可以,王老大人是个外人,处理起来或许更公正。” 我年纪小,又不很懂这时代的宗族事务,就没有插言。 见我们没有异议,二叔和大哥一起去找王杰,我则去看王四和刘一,从侧面了解一下这个张赟。 我早上安排人给刘一做人工呼吸,还真救了回来,死过一次,尤其是被自己呵护有加的妻弟掐死,刘一已经了无生趣,我问什么他答什么,但关于张赟,却毫无所知,竟然真的把他当“五老爷”。 “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五老爷嘱咐的。” 听刘一这么回答,我也不知该如何想了。 第三十四章 是何居心 二叔让人去通报王杰,得到允许后,叔侄四人一起去拜会。 走到半路,二哥犹豫着停下脚步:“我什么也做不来,就不去了吧?” 二叔没说话,大哥过来,拉着他的手:“你跟着去看看王大人也行,老人家极和气的。” 二哥见大哥这么说,就没有再吭声,脚步却跟了上来,大哥在他的肩膀上搂了一下,二哥抬头给他了一个笑脸。 王杰经过几天休息,精神好了很多,虽然腿脚依然不那么灵便,但眼神犀利,说话的中气也比刚来那天好多了,他听完二叔的请求,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最后还是答应了我们的请托。 二叔一再表示感谢,就带着我们退了出来。 很快,张赟就被带到了客院。 就在这时,守门的通报说,负责稻田事务的家丁张炳有事禀告我,二叔、大哥和二哥暂时没事,就跟着来到大门口的禀事厅。 张炳一身的泥巴,看到我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三爷,奴才该死,水车全给冲河里了,呜呜,洪水来得太猛,根本来不及……” 我眉头皱起来:“我不是派人告诉你,让你将水车移到高处吗?” 这些天,水车都移到河道中央了,我那天算出近期有雨,就对家里的事务进行了安排。 张炳砰砰地磕头,沙哑着嗓子道:“我见天上连个云彩都没有,还有那么多田地没有浇水,就想过几天再……” 不等他说完,大哥一脚就踹过去,见他还要踢,我急忙拦了:“大哥,事已至此,踢他有什么用?” 张炳是大哥奶娘的弟弟,打狗也要看主人,除了大哥,谁对他不客客气气?这让张炳有些膨胀。他原来管着京城里的田庄,后来田庄被卖,他就跟着回到华阴,大哥安排他去管了这二百亩水田。 说实话,他对我这个“傻子”三爷并不怎么尊重,我是看在他对大哥十分忠心,又对农活还算精通的份上,就没给过难看,没想到他竟然发展到如此狂妄的地步,把我的话不当回事。 张炳趴在地上,哭着道:“大爷,你狠狠打吧,我给你丢脸了,呜呜!” 大哥被我拉着,只好强压怒气问:“庄丁有没伤亡的?” “没有。” “嗯?水车不是有人日夜看守吗?”没想到大哥平时不管这些琐事,但对所有的安排却了然于胸,他的问话让我对他的看法大为改观。 “是,是……”张炳说不下去,昨天恰好他生日,就买了酒菜,和几个家丁闹腾了半夜,包括看水车的那个,大雨来的时候,他们都醉了,洪水上来时,才想起水车来。 也幸好没有去抢运,不然,说不定水车没运出来,还会搭几条人命进去。 那几辆水车,可都是从秦岭运出的青冈木所制,价值虽然不高,但材料难得,尤其是马上要秧插,没有水车怎么行? 大哥的拳头捏得紧紧地,停了会儿才道:“罚你两月月银,去领二十大板,庄子上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张炳诧异地抬头看了大哥一眼,却不敢多言,只闷闷地应了一声,去领刑罚。 “三弟,都是我不好!”大哥的表情十分沉重,“是我对你不放心,坚持让张炳当庄上的管事……” 我摇摇头:“张炳确实不错,学东西快,还心细、忠诚,你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否定了他,大哥,该打的打了,该罚的罚了,该干什么,还得干,我手头也没有合适人手,还得是他。” 大哥吃惊地看了看我,有些感动地伸出胳膊抱抱我:“三弟!” 二叔见我兄弟情深,又欣慰,又伤感,他的两个孩子若是还在,也十几岁大了。 大哥让书童墨书取来张炳的卖身契,又让人将领刑之后的张炳带上来。 张炳趴在一张旧门板上,看到大哥,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奴才给大爷请安!” 大哥拿着卖身契看了看,交给我,然后给张炳道:“今后,你一家归三爷管。” 我有些惊讶,张炳比我还要吃惊,他愣了一息,忽然哭起来,这回可是真哭,比刚才禀告水车被冲,伤心多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大爷,我再也不敢了,大爷——” 大哥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若是不想在农庄待了,就继续哭!“ 张炳的声音,立刻止住,抬头不解地看了大哥一眼。 ”农庄的事务归三爷管,庄头就该是他的人。狗奴才,三爷愿意继续用你,就看你今后怎么做了。再犯事,就不关我事了,我也不想管你这样的烂人!” 张炳愣了几息,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哥一甩手,哼了一声走了,二哥赶紧在后面跟着,二叔拍拍我的肩头,也走了。 张炳又哭了几声,趴地上给我磕头:“奴才给主子请安!三爷,今后,我就是你的一条狗,你让往东,我绝不往西!” 我让王善给他两串钱:“回家用盐开水把伤处洗干净,涂上药膏,这钱省着点花。” “谢三爷体恤。” “立刻回农庄,让人加紧修复毁坏的垅埝,准备蓄水,修好一块地,立刻就插上秧苗,再晚,就误了农时。” “是!” 我说完调头走了,张炳见我进了垂花门,就重新趴到门板上,让人抬着回农庄。 王杰王老爷子是帝师,内阁大学士,让他帮我们处理家事,简直是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到了天黑,事情就一清二楚了,张赟竟然真的是二叔祖的儿子。 二叔立刻安排人去接他生母和小妹——他妹妹早已嫁人,儿子都十岁了。 事情其实挺简单的,我曾祖不过是个小财主,祖父中了进士,家境才大为改观,尤其是他娶了祖母,有了户部侍郎的岳丈,官运亨通,财源滚滚,才有了偌大家业。 二祖母的父亲是四品京官,是被祖父的荣光迷了眼才嫁到我家,没想到二叔祖是个没能耐的,连在京城都混不住,只能守在乡下当个土财主。 二祖母心高气傲,看着不争气的丈夫,哪儿哪儿都不顺眼,无奈她也有短处,就是不会生育,二叔祖四十三岁时,祖父因故罢职,回到乡下,张惠娘带着堂妹张润娘进府,本来是想对付祖父的三姨娘婉娘的,却被二叔祖看上了,曾祖母做主让张润娘给二儿子做了贵妾。 几年后,曾祖母和曾祖父相继去世,祖父守孝完毕,重返朝纲,乡下的事务,就落入二祖母的手中,她趁二叔祖出去收租时,把张润娘赶了出去。 二叔祖怕老婆,回到家也只能叹息,暗里派人找到张润娘,将她藏在二十里外的小山村,过上三五个月,找机会去看她,张润娘后来生下了儿子尹赟和女儿尹倩倩。 我家从曾祖开始,就没有女孩出生,二叔祖对倩倩非常娇宠,有一次去华州,买了一对红玛瑙珠子的耳坠,打算悄悄给女儿,没想到让二祖母发现了,二祖母起了疑心,安排人悄悄跟踪二叔祖,最后发现了张润娘母子,她是个心地狠毒的女人,派人将张润娘母子三人都卖了。 王杰还把家里的老仆都招去核对,有人认出张赟,说他确实是张润娘的儿子。 张赟母子被卖几个月,二叔祖才发现,他疯了一样四处寻找,却毫无踪影,没过多久,二祖母就暴病而亡,他自己一年后也抑郁而终。 王杰让人将事实告诉我们,就撒手不管了。他作为祖父的好友,已经做得够多了,该怎么处理,自然不好多插手。 二叔立刻派人通知族亲,要开祠堂将尹赟归入尹家。 同时,他还要将五叔除族。 尹赟被卖时,已经十来岁,五叔大他八岁,就有二十多,他不可能对这些事情毫无所知,但却从不提起,如今更是让尹赟冒充他和我们作对,到底是何居心? 第三十五章 一把火 二叔听完我的禀报,气得脸色铁青,大骂五叔不是个东西,他明明知道二叔祖的孩子流落在外,却一声不吭,就怕人家分家产,当时,还是他为了巴结二叔祖,将张润娘藏起来,现在,他又做出一副正义的面孔,挑唆张赟和我们作对,他到底是何居心? “老辈人的恩怨,咱们管不了,但尹家人的血脉,却不能这样流落在外,何况,二叔祖和张赟生母是曾祖母认可的,他就不是私生的孩子,记入族谱理所当然,至于老五,这种搅屎棍子,有他在,谁也别想安生。”二叔最后定了基调。 立刻派人通知族亲,要开祠堂将尹赟归入尹家,同时,他还要将五叔除族。 “王老大人那边——” “我去说。”二叔道,“你们毕竟是小辈。”不管谁说,王杰都会认为是二叔做的决定,反而还会觉得被轻慢。 “我们跟你一起吧。”大哥道。 二哥小声说他就不去了:“外面凉,我有些咳嗽。”我们没法劝他,只能默许。 没想到王杰累了一天,早早睡了,我们只好第二天才见人,张杰听完二叔的讲述,没有多说什么。 二叔请王杰去旁听我们的家族会议,王杰一挑眉。 祠堂几乎不允许外人进去的,自家的妇女都被限制,但王杰是谁?他若是能到场,非但不会遭人非议,反而会光宗耀祖,给族人争光。 王杰最后微微点头,二叔立刻露出喜色,告辞出来,就派人去通知族人,时间定在明天卯时三刻。 我给二叔招呼了一声,准备去地里看看。 大房其余的土地都押给了二叔,这二百亩关系一家人的饭碗,我不敢有丝毫大意。 虽然地面泥泞,但我身手矫健,踩着木屐走得很快,王善可就没那么好了,跟在我后面十分狼狈,到地头时竟然摔了三跤,浑身是泥。 张炳住这一把铁锨,正盯着庄丁修垅埝,一部分地块蓄上了水,里面有人忙着插秧,看来,他倒是知耻而后勇,现在工作很努力。 看到我,张炳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笑着打个千儿:“三爷,你怎么来了,这路可不好走。” “多雇几个人,别怕花钱,早一天将稻秧插上,庄稼就多一份保证。” “是,三爷!”他看看我欲言又止,周边农民都没种过水稻,不会插秧。 “教他们呀,有些人很灵巧的,不就多花点培训费?” 张炳不知道什么是培训费,但却弄懂了我的意思,连声答应。 我在地里巡视了一圈,看到押给二叔的地块大量地种上红薯,叹口气。 自从我给二叔说,红薯产量大,是农民冬季的主粮,蔓儿还能做饲料之后,他就特别喜欢种红薯。今年,我又弄了那么多的鸡、猪、羊、牛,他料定我饲料不足,红薯就种的更多。 其实,我也需要很多玉米啊,还好北方的秋粮,无非谷子玉米大豆红薯,可以选择的范围很小,我不愁收购不到想要的粮食。 一连两天天气晴好,地面干爽起来,王杰派人通知,想到外面转转,他特地说,不坐轿子,要乘牛车。 我以前也喜欢坐牛车去地里巡视,早就改造出双人座带靠背椅的车型,王杰让人搀扶着走出客院,看到这样的牛车,非常惊讶,他哈哈一笑:“喔,一路上听人说了尹三不少奇事,如今总算是领教了一二,就这车,一看就与众不同。” 我扶着他坐下,他左看右看,拍拍身边:“来,小三儿,咱爷俩边走边聊。” 我真恨自己这个排序,不过,想着小二也不好听,小四小五还不如小三,也就不气了。 地里到处都是人,有赶着牛耕田的,还有用锄头刨坑播种的,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垂髫稚童。 王杰感慨了一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叹口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王杰似乎毫无所动,但我看到他的手指一下子就捏紧了,停了会儿,他才悠悠地说了一声:“皇上肃贪的力度已经很大了,可恨贪官胆子更大。” 我没接话茬,贪腐在任何时代都遭人恨,都难清除,尤其在这个腐朽没落的封建社会,危害就更大了。 一路上,都是农民辛苦耕种的场景,王杰很快就看累了,靠在靠背上,微微闭着眼睛:“小三儿,听说你见过神仙?” “嗯!” “神仙就没给你说过什么吗?” “神界和人间截然不同,能说什么?” “说没说过,长寿不老之类的?” “没有,神仙不能生孩子,所以,也不会死,我们人类享受了人伦之乐,自然就没有长寿不老。” “哦,呵呵,哈哈!” 我以为他肯定特别失望,毕竟作为八十岁的老人,肯定不想死不愿死,却没想到他竟然笑起来。 看我满脸不解,他笑了笑:“老而不死是为贼,这社会不能让老人把持了,还是年轻人好,有精力有闯劲儿。” “唉!”我长长叹口气。 他桀桀一笑:“小三儿你还不到二十岁,为何叹气呢?” 我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活着很压抑,不畅快。” “你是不是觉得神仙那里好,却又不能修行,很遗憾?” “神仙有什么好?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活着也是行尸走肉,还不如当个人好呢。” “那是为何?” “不为何!” 见我不肯说,他也不猜了,两人都将眼光投向远方,看天看地看田野,沉默了足有一刻钟,王杰才小声问:“听说你看到了将来?” 我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我朝国乍如何?” “还有一百年。” “这还不错呀,直追汉唐,堪比明朝。” “……”提起嘉庆后的这一百年,我的胸口就憋闷地要死。当年历史课学到这一阶段,每次下课整个教室都是一片骂娘声,同学们恨不能将地球倒转,把清史改写。 现在,我的心中,就忍不住燃气熊熊大火,恨不能将朝廷一把火烧了。 第三十六章 康熙康熙,吃糠喝稀 王杰看我一脸不忿,小声问道:“可是朝上又出了奸贼?比和珅还坏?” 我抬眼看了看他:“王大人,我若说你目光短浅,弄权误国,你可服气?” “我弄权误国?”饶是这样沉稳有涵养的人,也被我的话气得差点跳起来,他激动地指着我,手直颤抖,“后世,后世对我是这样的评价?” “不不,王大人,王爷爷,你刚直不阿、两袖清风,是大大的清官。” 王杰喘息了好几下,才平静下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叹口气:“王大人,你一生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胡子都白了,还努力不懈,是不是想创造一个国泰民安、四夷臣服、万国来朝的盛世呢?” 他看看我:“这是为臣的本分,某亦不例外。” “王大人,神仙的话说的很难听,你不听也罢。” “他是怎么说的?忠言逆耳嘛,我一辈子听的难听话多了。” “王大人,高宗朝即便没有和珅,也不会出现盛世,整个大清朝,就不可能出现汉唐那样的盛世。虽然圣祖、世宗,都是极勤勉又睿智的皇帝,” 王杰又有些恼怒,但还能忍得住,他问:“圣祖和世宗、高宗朝,都不算盛世吗?” “虚假的盛世而已,圣祖朝不有民谚‘康熙康熙,吃糠喝稀’吗?” “世上哪个国家的民众都能天天吃饱穿暖?能平安喜乐就是盛世。”王杰狠狠瞪我一眼。 “你说得对,王爷爷。贞观之治、开元盛世,民众的富裕程度肯定不如宋朝,可为何宋朝从头至尾,都没有能称为盛世的年代?” “呵呵,你没得比了,拿宋朝说事。谁不知道宋朝最是软弱无能,始终被北方的西夏、辽国和金朝侵扰蹂躏,甚至连皇帝都被掳掠而去?宋朝历代皇帝,哪里有脸说盛世。还有明朝,虽然明太祖赶走了蒙元,汉人立国,可中期,也有土木堡之变,英宗被掳,瓦剌大兵压境,逼到皇城根儿,不知多少百姓死于非命……” 想到清朝统治者就是这样杀戮无数汉人,王杰说不下去了,两人好一阵儿沉默,我最后打破寂静:“按你的评判标准,圣祖、世宗和高宗三朝,可以算盛世了。可和汉唐的盛世没法比,甚至还不如明朝,至少,明朝在世界所有国家中,还是先进的,外国人看我们,就跟看神仙一般敬仰不已。而如今,西方国家日渐兴起,甚至已经赶超了大清,可我们却看不到危机,还以为自己活在盛世年代……” “列强?西方国家,打过来?”王杰虽然有一点点吃惊,但不相信的神色居多。 我叹口气:“就知道你不信,你都想象不来,那些人为何要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去贪腐,这还是活生生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怎么能相信虚无缥缈的将来所出现的情景呢?” 沉默了足有一刻钟,王杰才强压着怒火质问道:“你是说我目光短浅吗?” “不是,而是汉武帝、董仲舒害了我们华夏一朝。” 王杰大怒:“关古人何事?” “若不是董仲舒说服了汉武帝,如何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若不是只有儒家,朝堂上能一边倒,连贪腐都去之不去?” “你,你,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异类,儒家怎么你了,被你这样仇恨!” “宋朝,若是有明朝的火炮,能打不过辽国、金朝?明代已经有火炮了,可却不知道珍惜,没有把它发展完善,竟然捡起宋朝的那一摊,继续尊儒,视工商业为低贱。若是明朝大力发展工商,能没钱养军队吗?能被骑马的民族打败吗?” “你是白莲教!”他手指哆嗦着,气狠狠地瞪着我。 “白莲教?白莲教旱灾来了,散尽家财赈济灾民?平安无事时,育红薯秧苗赊给贫民,还将自家的水车图样献给朝廷,要是白莲教都是我这样,满朝上下,恐怕梦里都笑醒了吧?” “白莲教也会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 “呵呵,我收买民心之后呢?陕西今年没有闹白莲教吗?可我的家乡为何安宁?但凡老百姓有一口吃的,谁去跟着那些坏蛋瞎胡闹?” “儒学乃是立国之根基,你不是白莲教,为何那么说?” “我也不是不让尊儒,可也要发展其他吧?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开放春满园。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百花争艳、百家争鸣,这不好吗?不是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吗?” “谁不知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儒学若不是海一般宽广,能兼容并蓄,成为天下第一的学说吗?你竟然拿它和工、商这样的贱业作比较,你是何居心?” “工商是贱业吗?元末,若不是有工匠造出火铳和火炮,说不定我们现在还在大元朝,是最低贱的下等人,别说能在这里讨论儒学到底重不重要,说不定连命都没有了。” “我也没说就不要工商,只不过它没有你说得那么重要。” “王爷爷,我问你,若是有人造出比咱们的火枪火炮更厉害的火器,儒学能帮我们挡住那样的军队不?想当初,蒙元的骑兵多厉害,在我们的火炮面前,都节节败退,若是出现更厉害的火器,我们的人马,又是如此的软弱——”我停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到那时,咱们汉民族,就不是经历一次改朝换代那么简单,很有可能和匈奴一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说到匈奴,我再罗嗦一句,当年的匈奴不厉害吗?汉武帝凭什么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凭的是儒学吗?” 王杰气得要命,抬着的胳膊急剧地哆嗦,我也吓坏了,急忙帮他抚胸顺气:“王爷爷,我其实很佩服你,尤其是你的一身正气,敢在和珅最得势时和他对着干,就这份风骨,都是后辈学习的楷模了。” 第三十七章 老少斗法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都是死,迟早而已。” 他皱眉看着我,有些狐疑地道:“你才多小?竟然能看透生死?” 我撇撇嘴:“不是我看透了生死,而是我根本就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既然这样,我何不随波逐流?” 老头气哼哼地瞪着我:“那也不能任性妄为,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言论,不光会影响你的命运,还会连带整个尹家。” 我翻了个白眼:“我最讨厌被拿着家人来威胁了,这就是儒学最令人不齿的地方,没理了,说服不了人了,就用这一招,有意思吗?” 王杰这回,被气笑了,他大概觉得,我就是一乳臭未干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和我置气,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因此,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气得哆嗦,而是学着我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这干儒学何事?这是法家流毒。” “不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吗?怎么还会有法家的事儿?儒学所谓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就是吸收对自己有利的,摒弃对自己不利的,而且,争不过人的地方,就极力打压,比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其实,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高高在上,而是儒生才高人一等,百工都是贱人。 吃着农民种的粮,穿着工人纺的纱,用着匠人做的器皿工具,自己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干,为了掩饰自己没脸见人的尴尬,就把别人都贬低一遍,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董仲舒果然是天下第一无耻之人。” 王杰先是生气,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不得不帮他抚胸顺气:“你笑什么?” “我笑你!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然在我面前耍花枪。” 我恼火地提高声音:“我耍什么花枪了?” “哼哼,你知道父祖惹了大祸,不少人给皇帝上他们的弹劾奏章,为了躲避追查,你们散尽家财做善事,获取家乡百姓的拥戴,藉此要挟圣上。我来的第一天,虽然宣布了圣旨,但却表示要在驿站住下,显然是还要调查你家。 你怀疑圣旨不过是缓兵之计,就施展异能,说什么得了神仙法术。 我都是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你就是想让我误以为,你有长生不老术什么的,吊起我的胃口,帮你家度过劫难。” 我一撇嘴:“君子坦荡荡,我二叔说了,祖父虽然只当了二十年的官儿,俸禄没有多少,但他生财有道,在江西某县任职时,大力推广茶叶种植,同时也买下大片荒山让二叔祖帮着雇人去种,虽然他两年后就离任,茶树还没长好,但那片茶山却卖得一大笔银钱,后来,他又费心经营,我家越来越富裕。 前年我祖父意外身亡,有人眼红我家的资产,上书弹劾他,甚至动用官府的力量,抓我家人勒索钱财,王老大人,好歹我们还是乡党,你不帮一把,竟然还信他们胡说八道?” “哼哼!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祖父就一北方人,怎么知道种茶?他根本没有那样远大的目光,是有人给和珅出的主意,和珅让他那样干的。” “不管是谁让他干的,有益于朝廷,有益于国民,何错之有?难道因为和珅说的,对了也不能干?就像你,一听我说儒家学说的坏话就迁怒,哼!” “你——“老头很不高兴地瞪起眼睛,“哼哼,别混淆视听!你祖父原来就是和珅党,后来,不知为何与那和珅闹翻,和珅后来甚至在打压他,不然,早就是刑部尚书了。 若不是因为这一茬,皇上怎么可能给尹斌一个县令的官职?不抄了你的家就是好的。” 我针锋相对:“和珅若一开始就不好,高宗皇帝能欣赏他、倚重他?我祖父的选择也没错,至于后来,和珅弄权祸国,我祖父才和他一刀两断,证明我祖父忠心体国、心明眼亮。” 王杰看着我呵呵地笑,然后摇摇头:“不是你口才好,能强辩,你祖父的罪行就可以掩盖了的,你祖父在江西时,给和珅送了一万两银子,不然他怎么能那么快地升官?” 这个我真不知道,但我并不服气,气鼓鼓地看着他。 王杰刚开始还挺得意,以为我无话可说,过了会儿才阴测测地笑了一下:“臭小子居然是这个意思,和珅当权时,位高权重着都不是好的?甚至包括我?” “不是吗?我祖父就同流合污了,你就出淤泥而不染?” “小子,你知道什么呀!和珅比我小二十多岁,他猖狂时,我已经身居高位,而且,没少弹劾他,可惜太上皇护着他,我也没奈何。我和你祖父是两回事。” 我这下没话可说了,没想到祖父和和珅还是有交集,而且渊源不浅,虽然嘉庆皇帝有旨意,不再追究此事,但二叔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做官,大哥也要走科举这条路,这个黑锅怎么也不能背,不然,对他俩影响巨大。 王杰见我终于没说词,高兴地呵呵笑,过了会儿,眉头又皱了起来:“没想到还是中了你这个臭小子的奸计,哼!即便你祖父和和珅不清不楚,你又是个异类,我一样还是要将你送到皇上身边。” 我没想到自己饶舌半天,居然还是这样的结果,不由叫起来:“为什么?” “哼,知道后世境况的妖人,留在人间,终是祸害。” “我祸害?我还没你祸害大呢,儒学对社会的贡献早就过去,你却没有发现,你若是普通人那还罢了,偏偏你是帝师,圣祖刚刚入关,跟在咱汉人的屁股后面跑,师法前朝可以理解,就是世宗和高宗,也没有造成太大危害,可今上却不同,西方国家已经要赶超我们,大清国却依然跟个蒙着眼睛的老驴一般,围着磨道转圈圈,这怎么可以?” 这回,王杰没有像刚才那样气得要死要活,他眉头紧皱,十分严肃地看着我:“西方国家?他们离我们这么远,也能打过来?” 虽然话语中满是质疑,但他内心里显然是相信的,眼中渐渐显出痛苦之色。 第三十八章 我不想现在就死 我沉默着,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若非王杰真的如后世评价的那样,心胸宽广,志向远大,够砍我脑袋一百次的。 王杰垂头丧气地靠着椅背,沉默地看着旷野。 野草就像站在地皮下面,随时等待雨水呼唤的士兵一般,一声令下,立刻就钻了出来,虽然才下了三四天,地面已经出现了一层碧绿的细绒毛毯,那些已经发黄的树叶,此刻也跟放进染缸染过一般,碧绿青翠,生机盎然。 “返回,返回!”王杰忽然挥手发令。 “王爷爷,马上就要到我家的稻田了,你不看看吗?韩城也在河边,你可以派人过来学习,效法我家,种水稻比种玉米产量高,更好吃。” 他翻翻眼皮看了我一眼:“国将不国,你还有心说稻田!” 我笑了一下:“不是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吗?” 他恼火地指了指我:“你真有气死人的本事,说吧,为何撺掇我种水稻?” “我就是想让你感受一下,农家对社会的贡献到底有多大,哼,对百姓来说,一百个儒学大师,不及一个农学大师,若是天下的儒者,都变成农者,白莲教不诛而灭。”我当然知道自己说得是谬论,儒学被推广,就是因为它能“教化万民”,是封建帝王手中的有力武器,在稳定人心方面的作用不可忽视,但饿肚子的老百姓实在忍无可忍时,也难免会铤而走险,比如当下,白莲教已经有燎原之势。 果然,王杰脸色不渝,抬手指了指我,又颓然放下:“说吧,你今天就一次性把作践儒学的话都说完,以后,再在我面前叨叨,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看看他:“你还别说,我对儒学的怨念,的确非常深,对农民来说,儒学不如农学,对工匠来说,儒学不如墨家,国与国之间的交往,纵横家显然比儒家更擅长,还有医者、法家,没有他们,我们将要面临怎样的生活,王爷爷比我清楚。 所以,国家需要的官员,就该是各有所长,各显其能,如今,只有儒家高高在上,法家、纵横家、兵家要么低人一等,要么根本就消失于人世。知道为何每个朝代都是由衰微到极盛,然后再衰落,周而复始不?都是因为官员的知识结构不合理,统治者只知道遵从古训,没有与时俱进的原因。” “与时俱进?” “嗯哼!” 王杰狠狠瞪我一眼:“你这回,可是大错特错。太宗皇帝道‘凡事莫贵于务实。’世宗也说:‘本朝龙兴关外,统一天下,所依靠的,惟有‘实行’与‘武略’耳。我族并不崇尚虚文粉饰,而采取的举措,都符合古来圣帝明王之经验,并无稍有不及之处。由此可知,实行胜于虚文也。’这是不是你说的与时俱进?若不与时俱进,他们也不会认可儒学,从而有了科举,有了满汉同朝的大清。” “可是如今国力虚空,白莲教猖獗,圣上怎么一味‘法祖’,而无新措?” “你竟然敢说祖宗之法不妥当?”王杰已经被我雷得外焦里嫩,见怪不怪,只是感慨,而不激动。 我一撇嘴:“祖宗之法就那么妥当吗?为何圣祖改了太宗的法令,世宗又改了圣祖的法令?而高宗,不也改了世宗的很多做法?康乾盛世,荣昌百年,若是一味法祖,他们还不和蒙元一般,早就返回白山黑水的极寒之地了?” 对于我的大胆直言,王杰虽然早有领教,这段话也还是让他吃惊不小,他四下看了看,护卫人员都在五十步之外,根本听不见我们说什么。 “小子,你不要命了?” “王爷爷,你一心让我去京城,就我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迟早是个死。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死,早死早托生,省得还得千里奔波,连个全尸都落不到。” 王杰真被我气着了,但今天我怪话连篇,他大概也习惯了,只有气无力地用手指点了点,就仰头靠着座椅后背,闭上眼睛。 “王爷爷,你肯定觉得,圣祖十分英明睿智,对吧?” “嗯哼!” “世宗天天把圣祖挂在嘴边,口口声声按照圣祖的指导在做事,他的祖宗成法改了没?没有少改,对不对?士绅一体纳粮、改土归流,都是世宗朝完成的,若没有世宗的励精图治,如何有高宗即位时的国库充盈?高宗皇帝一心做十全老人,可他给今上留下的,是怎样一个烂摊子?官员贪腐奢靡,国库空空荡荡,百姓民不聊生,白莲教如荒原野火,此起彼伏,眼看大清都到了生死存亡之境地,圣上却一味口头喊整饬,雷声大雨点小,没有什么动作,这是为何?” 王杰忽然拍着脑门,痛苦不已地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辅佐好皇上啊——” 看他痛苦的样子,我又于心不忍,就一遍帮他顺气,一边安慰道:“不能怪王爷爷你,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皇上需要良臣辅佐,不止一个,而是一批。” 我的心情也十分郁闷,明清两代,闭关锁国,不仅使得社会没法进步,知识分子的眼光,也受到很大的局限,我原本穿越过来,是想振兴家族,却没想到被王杰感动,如今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关心起国家大事来。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我本是无意间吟诵出声,没想到王杰的眼睛却忽然睁开,十分尖锐地瞪着我:“没想到你还是个才子,为何不打算读书进学?” 换做一般人,早就被他盯得乱了方寸,我却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我不想现在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