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农在田》 第1章 闹喜(1) 说起东湾村,四乡八里的人都知道一句话: 东湾村有四大,蚊子比苍蝇大,黄蜂比麻雀大,女人的屁’股比磨盘大,女婿的年纪比老丈人大。 赵振华以前听见这句话,总觉得是扯蛋,是别人埋汰东湾村的。 别的不说吧,关于女人屁’股这一点,赵振华就仔细观察过。 村子里的女人当中,只有杀猪匠王响的老婆秀贞,长了一个不袖珍的屁’股,大而饱满,裂裤欲出,可以和磨盘一较高下。那也是人家命好,嫁给了杀猪匠,天天有肉吃,猪肉换人肉,长年累月堆起来的。 可是,鲁秀莲出嫁那一天,赵振华才忽然发现,东湾村的“四大”都是存在的,真真切切,令人无法忽视。 那是三十三年前的事。 鲁秀莲和赵振华是高中同学,还有村里的齐磊。 上半年,他们三人还在五十里外的县城二中苦读,指望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大约是那一届的考官不行,一朝揭榜,赵振华和齐磊鲁秀莲同时名落孙山,像是折了翅膀的飞鸟,跌落在故乡的土地上。 现在,夏天刚刚过去,才上秋的时候,鲁秀莲却要嫁人了。 迎亲的车队是三辆面包车和一辆大四轮拖拉机,面包车用来拉人,拖拉机用来拉嫁妆。 嫁妆上了车,新娘鲁秀莲也上了车。 接亲的队伍点起花炮,噼啪声中,车队缓缓出发。 赵振华站在自家屋后的土马路中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冷冷地注视着迎面驶来的婚车。 脚下的土马路将东湾村劈开,分为南北两个自然庄。鲁秀莲家住东湾村北庄的最东头,这里是她出嫁的必经之路。 土马路一直向西,延伸到五里地之外的街镇,从街镇上转车,便可以通向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 赵振华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一定要挣钱,发财,然后再把这条路铺上黑亮黑亮的柏油,两旁安上路灯,和城里的大马路一样宽敞漂亮。那时候,这条路将会有个名字,叫做振华路。 但是赵振华没想到,同学三人之中,鲁秀莲是第一个从这条路上离开的人,直达都市,将东湾村的一切彻底抛弃。 高考成绩放榜的那天,就在齐磊家的屋后,在栀子花树下,赵振华和齐磊鲁秀莲效仿桃园三结义,摆酒点香,对着栀子花树发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走了就不回来,除非驷马高车衣锦还乡;留下,就跟这片黄土地较劲,来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敢教日月换新天。 齐磊那晚喝多了,大着舌头说:“咱们先留下吧,干两年再说;如果两年过后还是这么穷,就出去闯荡!” 鲁秀莲也喝多了,摇头说: “勾践卧薪尝胆,也是三年的吧?两年之内想翻身,不可能。所以,我打算一辈子留在东湾村。振华你说对不对?”说着,秀莲就拿眼往赵振华身上瞟,秋波荡漾。 赵振华明白秀莲的那个眼神,一辈子留在这里,就是说,要嫁在本村了。 嫁给谁呢?齐磊那模样,三寸丁谷树皮,跟人站一起像个猴子,跟猴子站在一起才像个人,秀莲是看不上的。 所以,赵振华知道秀莲的意思,她要跟自己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 话还在耳边,那个发誓要一辈子留下来的人,却要出嫁了。 赵振华拦在鲁秀莲出嫁的路上,就是想问个明白,是不是身为女人,就可以说话不算数!? 载着新娘的婚车在靠近,炮竹还在震天价地响,硝烟扑鼻。 赵振华觉得自己是一个败兵,悲壮的败兵,此刻就站在硝烟弥漫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那一声声炮竹,就是敌人密集发射的机关枪,每一枪,都打在他赵振华的心窝里。 在这条土马路上看热闹的,不止赵振华一个人。 七长八短的乡亲们,都站在土马路两边,伸着脖子,看着驶来的车队,也看着马路中间的赵振华。 大家都觉得赵振华有些古怪,看热闹,也不知道站在一边,怎么把路给拦上了?莫不是想学瓦岗寨的山大王,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村里的老光棍、麻老爹宋仁贵蹲在路边,抽着烟,眯着眼,冲着赵振华喊道:“小华子,你站在路当中干什么?不怕车子撞死你?” 赵振华似乎没听见,一动不动,也不应声。这反应,更加让村里人觉得有古怪。 麻老爹的侄子,小光棍宋家财走上来,拍着赵振华的肩膀,咧嘴笑道:“华子,你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装强盗打劫吗?不过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装强盗也不像啊!要不,我给你弄点锅底灰,抹在脸上?” 四周哄堂大笑,七嘴八舌,都冲着赵振华指指点点。鲁秀莲作为今天的新娘子,风头却被赵振华抢了。 “一边去!”赵振华瞪了宋家财一眼。 宋家财闹了个没趣,耸耸肩,悻悻地退回路边。 婚车颠簸而来,缓缓靠近,在赵振华的身前停下。 新娘鲁秀莲坐在第一辆车的副驾驶位上,和赵振华之间就隔着一道玻璃。 赵振华可以看清楚鲁秀莲的每一根发丝,看见她头上粉红的发夹,看见她低垂的眼帘和弯弯的睫毛,看见她红色嫁衣上面的每一个花纹。 但是赵振华看不清鲁秀莲的表情,因为鲁秀莲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具木偶。 媒婆郝国兰走上来,鼻梁上贴着一块烂疮膏药,陪笑道:“振华让一让,今天好年好月好日子,别耽误了秀莲的时间。” 男方接亲的队伍里,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也走过来递上香烟,笑道:“兄弟抽根喜烟,借过一下……” 赵振华根本就不看郝国兰,不看敬烟的男人,也不接香烟,却隔着车玻璃,死死盯住鲁秀莲的脸,说道: “东湾村的规矩,好事成双。新娘子出嫁,大家都来欢送一下,庆祝庆祝。所以呢,喜烟喜糖都是双份的。不信,你们问问新娘子。” 斯文男子一愣,随即笑道:“对对对,好事成双,应该的!”说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两根烟并排,递在赵振华的面前。 赵振华还是不接香烟,淡淡地说道:“我说的好事成双,是两包烟,不是两根烟。” 斯文男子一呆,皱眉道:“两包香烟?哪有这规矩?” 赵振华扯起嘴角一笑,又提高声音说道:“我说的是在场的人,凡是男的,每人两包烟;凡是女的,每人两包糖。好事成双,东湾村的规矩就是这样。” 斯文男子变色,脖子长了一截,高声道:“什么?每人两包香烟?你这不是讹人吗?” 赵振华依旧盯着鲁秀莲的脸,冷冷地说道:“我没有讹人,东湾村就这规矩,你可以问问新娘子。” 一边看热闹的宋家财来了劲,扯着嗓子喊道:“对对对,东湾村就这规矩,好事成双,每人两包香烟!” 现在宋家财才明白,原来赵振华拦路,是闹喜讨香烟的。既然如此,自己何不跟着闹一闹,讨两包香烟来抽?讨不到两包,一包也行啊! 宋家财是这样的心思,乡亲们也大多是这样的心思,于是,嘻嘻哈哈地乱嚷起来:“没错,东湾村的规矩,就是每人两包香烟!东家娶媳妇,大方点吧,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看见乡亲们的阵仗,斯文男子立刻怂了,急忙掏出香烟,团团发了一圈,拱手赔笑: “各位大爷大妈大哥大嫂大姐小妹,今天来接亲,香烟带的不多,实在是对不住!大家高抬贵手,让个道吧。再耽误下去,赶不上拜堂的时间了!两天以后,新娘子回门,我让新郎官多带喜烟喜糖,给大家补上,好不好?” 媒婆郝国兰也帮着说话,团团作揖,低声下气,肥嘟嘟的脸,笑得菊花一样灿烂。 乡亲们都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有人说道:“振华,让他们过去吧,开玩笑的事,不能当真。这么多人,每人两包烟,谁家能有这么大气!” 郝国兰和斯文男子听见这话,都如逢大赦,冲着说好话的人连连作揖。 赵振华却岿然不动,说道:“你们说回门那天补上,也行。就是白嘴说白话,空口无凭,让新娘子下车,给我打个欠条。” 宋家财又跟着起哄:“对对对,让新娘子下车打个欠条!” 斯文男子双眼冒火,攥起拳头,想对赵振华动粗,却又不敢,气得胸膛起伏,鼻子里呼呼喷风。如果像红孩儿一样鼻子会喷火,斯文男子一定会祭出三昧真火,把赵振华烤死在这里,烤成一团灰烬,再狠狠地踏上几脚。 新娘子嫁出娘家的门,路上是不能下车的,必须到婆家门前,由丈夫背进婚房。哪怕是憋到大小便失禁,新娘子也得坐在车里。这叫做从一而终,一路顺风。让新娘子半路下车,这不是诅咒人家是半路上的夫妻吗? 郝国兰也是耐心耗尽,收起笑脸,窜到赵振华的面前,拿出三姑六婆的泼辣本性和舌战功夫,双手叉腰,开足马力吼道: “我看你娃是穷疯了!抢钱哪!土匪啊!这条路是你家的呀!你凭什么不让人走?凭什么要人两包烟?人家欠你的呀!东湾村有这个规矩吗?扯你媽的蛋!老娘做了一辈子的媒婆,嫁了你娘嫁了你姐,从来就没听说过!你他媽屁股丑,还有裤子遮挡着,脸这么丑,也不脱了裤子遮上?不要脸了是吧!?” 郝国兰的骂词倒也罢了,虽然字字如刀,但是在农村司空见惯,并没有多少杀伤力。可是郝国兰一开骂,那唾沫口水和口臭,磅礴汹涌,排山倒海,威力绝大,势不可当。 赵振华站在原地,面对郝国兰海啸一般的唾沫口水和口臭,坚强得就像海边的望夫石,寸步不让,眼神刚毅,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今天还就是发疯了,就是不要脸了!不给香烟,不打欠条,就让车子从我身上轧过去!”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郝国兰,战斗瞬间升级,从动口发展到了动手。 郝国兰嗷地一嗓子扑了过来,直取赵振华的下三路,用手撕扯他的裤腰带,大骂: “老娘今天非扯了你的裤子,让大家都看看你是不是男人,裤’裆里有没有男人那玩意!老娘蹲着撒尿的妇女,也比你这个站着撒尿的男人有骨气!穷疯了,就来讹人钱?!” 第2章 闹喜(2) 赵振华见招拆招,抓住郝国兰的两手,一扭腰,将她向一边摔去。 “唉呀妈呀,打死人了!赵成海你个老扒灰,怎么养出来的小野种,打死老娘了!”郝国兰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干脆往地上一躺,就地打起滚来。 打滚放赖,本就是三姑六婆的基本功,必备的生存伎俩。 郝国兰更是此道高手,得了祖师婆婆的真传,深谙打滚放赖之精髓。她左一滚右一滚,石磙子打场一般,嘴里破口大骂,将赵振华的十八代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她骂的老扒灰赵成海,就是赵振华的老爹。实际上,赵振华是家中长子,还没结婚。他老爹赵成海,还没有扒灰的条件和资格。 郝国兰的表演太过于投入,忘了路边就是一条水沟。 众人正要上前拉一把,却见郝国兰小短腿在地上一蹬,圆润的身躯非常利索地向北一滚,扑通一声,掉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这段水沟在赵振华家的猪圈后面,属于赵振华家的。 多年前规划村庄的时候,顺便规划了这条路,路两边都留有水沟,一者用来排水,二者用来灌溉。 赵振华的老爹赵成海是个勤奋的人,将这条水沟挖深、加宽,用来养鱼。所以整个东湾村,也就赵振华家屋后的水沟最深最宽,蓄水最多。 郝国兰掉了水沟里,溅起几尺高的水花,随后连声大骂,手脚并用地向上爬。 偏偏这段路基比较高,水沟又深,郝国兰短手短脚的,像个大乌龟,一爬一滑,扑通一声,又掉进了水里。 乡亲们也不忙着打捞,却一起大笑起来。大家也知道,这水沟淹不死人,现在上秋的天气,也冻不死人。郝国兰掉进水沟里,无非就是洗个澡。 小光棍宋家财笑道:“媽蛋,华子亏大了,没要来喜烟,家里水沟的水,倒是被郝国兰喝了不少!” 众人又是大笑。 赵振华却不笑,也不看郝国兰,只是盯着鲁秀莲的脸,目不转睛。 男方接亲的斯文男子气得脸色铁青,搭把手,将郝国兰扯了上来。 “赵成海你个老扒灰,断子绝孙没尾巴的东西,养出来这没教养的小野种,老娘今天跟你拼了!”郝国兰一上岸,立刻转身向村口冲去。她要绕到村前,去找赵成海大骂一场。儿子不要脸,老爹总得要脸吧? 赵振华依旧面无表情,盯着鲁秀莲。 第二辆面包车上,走下来一个戴帽子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张油腻的圆脸,胸前挂着一朵小红花,上面写着新郎两个字。 红花油腻男走到赵振华的身前,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两包过滤嘴香烟,皱眉挥手道:“烟给了你,走吧!” 赵振华哼了一声,掏出香烟丢在地上,说道:“不是给我两包烟就行了,是在场的人,每人两包烟!” 红花油腻男大怒,摘了帽子吼道:“你小子别不识抬举,在家不打人,出门没人打!你今天拦着我的路,以后别在县城让我见到你!” 当红花油腻男摘了帽子的时候,四周的乡亲们,同时一声嘀咕:“哇,原来是个秃顶……” 宋家财更是大笑:“卧槽,秃子头上冒火星了!” 红花油腻男脸色一红,急忙又把帽子扣上,回身瞪了宋家财一眼。 “哈哈哈哈——!” 这时候,赵振华笑了,哈哈大笑,笑得声震长空,气势惊人。 红花油腻男瞪眼,骂道:“你小子笑什么?滚开,别逼着我动手!” “哈哈哈哈……”赵振华笑得忍不住,看着红花油腻男,说道: “东湾村有四大,蚊子比苍蝇大,黄蜂比麻雀大,女人的屁股比磨盘大,女婿的年纪……比老丈人大!大爷,你今年多大岁数了?什么时候做六十大寿?” “你——!”红花油腻男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和胸前的红花颜色毫无二致,来了个人面桃花相映红。 乡亲们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又迅速忍住。大家可以取笑秃头新郎,但是要顾及新娘鲁秀莲一家人的面子,毕竟都在一个村里住着。 “给你香烟。”不知何时,新娘子鲁秀莲下了车,怀里抱着一条香烟和几包散烟,走到赵振华的身前,塞在他的怀里,低声说道:“我爹肺癌要死了,等着钱看病。” 说完,鲁秀莲转身走向面包车。 赵振华一呆,盯着鲁秀莲的背影看,眼神恍惚起来。 今天的鲁秀莲穿着一套紧身的旗袍,杨柳细腰下面,屁股突兀地鼓了起来,似乎,真的比磨盘还大…… “哦,烟来了,每人两包!”宋家财一声欢呼,冲到赵振华的身前,抢过香烟,向着四周的乡亲们扔去。 赵振华看了一眼已经上车的鲁秀莲,呆呆地退到了一边。 郝国兰气喘吁吁跑来,骂骂咧咧地上了车。迎亲的车队再次启动,鲁秀莲低着头坐在副驾上,依旧是毫无表情。 红花油腻男坐在第二辆面包车上,从赵振华的身边开过去的时候,扭头吐了一口浓痰,咬牙切齿地骂道:“媽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小子,以后别在县城让我碰见你!” 赵振华没说话。他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鲁秀莲已经给了回答,她的老爹得了肺癌,要钱看病,只能把她嫁出去,换一笔彩礼钱。用彩礼钱给老爹看病的话,鲁秀莲没有说出来,但是赵振华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而是东湾村这一带,甚至是全县的老规矩,嫁女儿收彩礼,天经地义。 宋家财散了几包烟,又私吞了几包,将剩下的一包烟丢给赵振华,咧嘴笑道:“华子,这是你的!” 赵振华没有接香烟,任它掉落在地,转身走向自家后院,神经病一般大笑:“哈哈哈,东湾村有四大,女人的屁股比磨盘大,女婿的年纪比老丈人大……原来都他媽是真的!” 麻子老爹宋仁贵很困惑,盯着赵振华的背影,皱眉嘀咕:“这娃是因为没考上大学,脑子急坏了吧?看起来,活脱脱就像个神经病。” …… 赵振华从后门回到家里,正遇上他老爹赵成海从前门回来。 赵成海的脸上挂着几条血痕,眼神杀气腾腾的,一看见儿子,立马就抡起巴掌挥了过来。 赵振华没有躲,反倒扬起脸,迎着老爹的巴掌。 巴掌终于没有打下来,赵成海在最后关头忍住了,骂道: “你个现世包,怎么不让车子撞死?白白供你念了十几年的书,大学没考上,倒是学会拦路打劫了?你要两包烟,抽了能成仙?!郝国兰撵到田上,把我好一顿骂,还抓破了我的脸!我、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混球!!” 赵振华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己的屋,甩手关门,嘭地一声响! 关门的力道太大了,震得这四间土坯瓦顶的小屋微微颤动,灰尘扑簌簌地落下。 赵成海看看屋顶,又骂了几句,在门槛上坐下,掏出不带过滤嘴的土造烟点上,一口气吸了大半根,重重地呼出烟雾来,带着一声叹息。 振华的母亲柯翠红,也扛着锄头从田上回来了。 她也知道了儿子闹喜要烟的事,眉头不展,看了看丈夫赵成海,问道:“振华呢?” “死了!”赵成海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狠狠地踏上一脚。 翠红摇摇头,将锄头放在门后,走到儿子的卧房门前,抬手敲门。 赵振华开了门,一言不发,侧身从母亲身边走过,又从父亲的身边经过,出了大门,站在门前的空地上晒太阳。 翠红欲言又止,想了想,把赵成海扯进了后院,低声地商量着什么。 ……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振华盛了一碗饭,从桌子上夹了两筷子腌辣椒,转身走向门外。 “振华就在这里吃,有事跟你说。”母亲翠红说道。 “你说,我能听见。”赵振华端着碗,在门槛上坐下,靠着一边的门框,背对着门外,脸冲着堂屋里的八仙桌。 赵成海面对大门,坐在八仙桌上方,竖起筷子,在桌上杵了杵,骂道:“吃家里的饭,还向外扒,难怪越来越穷!” 赵振华也不说话,端着碗换了个方向,依旧坐在门槛上,脸冲外,屁股对着老爹,继续吃饭,心里想,这回可是往家里扒拉了,我看能不能扒拉出钱来! “混球!”赵成海对儿子的非暴力不合作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继续吃饭。 他的本意,是想让儿子坐在桌边吃饭的,谁知道这混球,竟然给了自己一个屁股。 翠红坐在八仙桌东侧,端着碗,轻轻叹气,说道:“振华呀,秀莲……已经嫁人了,你也就放下吧。人家门槛高啊,我们家穷,攀不上……” 赵振华也不回头,没好气地顶嘴:“别提鲁秀莲,谁想攀她家了?” 赵成海大怒,又用筷子在桌面上乱杵,瞪眼如牛:“你不攀人家,上午干嘛去出丑!?” 赵振华又哼了一声,代表自己的回答。 翠红急忙给丈夫使眼色,摆手又摇头,然后叹气道:“行了,我们不提秀莲……振华呀,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婚事,你爹和我也早都商量过。现在呢,有两条路,要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打光棍我快活!”赵振华说道。 啪地一声,赵成海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上,冲妻子瞪眼:“跟这混球说什么都没用,他的书,全部念到狗肚子去了!这全都怪你,整天叫他念书念书,现在好了吧,念出一个没爹没娘的愣头青来!” 第3章 汉子(1) 翠红苦笑了一下,接过丈夫的空碗,转身去灶台上盛饭,几颗泪珠,跌落在白花花的米饭里。 抬起衣袖在眼角上擦了擦,转过身来,翠红还是先前的模样,不气不恼,把饭碗递给丈夫,说道:“年轻人嘛,谁还没个一时脾气?都像你一板一眼的,那不是小老头了?吃饭,这事过两天再说。” 赵成海终于没再说什么,低头扒饭。 赵振华在学校养成的习惯,吃饭很快,三下五除二将一碗米饭扒拉进肚子里,起身把空碗送回灶台上,一抹嘴,又走向自己的卧房。 赵成海说道:“带着扁担绳子,去把东岗头上的‘六谷’秸秆挑回来!” 东湾村一带,玉米不叫玉米,也不叫苞谷,叫‘陆谷’,写出来的话,就是‘六谷’,四五六的六。将玉米与五谷并列,排名紧随五谷,也算是对它的重视吧。 赵振华曾经和鲁秀莲讨论过,觉得六谷是个很有文化的叫法。琵琶行里有句诗,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这里的“六”字,也读作“陆”。六谷和六幺,两个六字读法一样,让六谷也有了些文气和雅韵。 可是现在,振华却对这六谷和六谷秸秆恨之入骨。不仅仅是对六谷,对其他五谷,是对家乡的一切,他都恨之入骨。甚至,他现在对琵琶行和白居易,也一起恨之入骨! 他对老爹的话听而不闻,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发呆。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老子死了以后,你喝西北风!”赵成海气得吭哧有声,又对着儿子的房门骂了一句。 翠红心痛儿子,连连给丈夫使眼色,说道:“孩子刚刚吃过饭,让他歇一会再去干活。大热天的,别热出毛病来。” “笑话,吃饭还吃累了,要歇一会儿?立秋过去都一个月了,还能热出毛病?我不也天天下地干活,怎么没热出毛病来?慈母多败儿!”赵成海瞪眼。受了儿子的气,他把火气撒在妻子身上。 翠红给了丈夫一个白眼,起身收拾碗筷,在灶台上洗刷。 赵成海点了一根烟,一吸一呼,带着一声叹气。 翠红手脚麻利,收拾了锅碗灶台,在围裙上擦着手,低声说道:“振华今天这么一闹,秀莲的爹妈,肯定心里不痛快。家里还有二十个鸡蛋,我拿过去,给人家赔个礼吧。听说秀莲的爹……强文得了肺癌,活不久了,就算是我们去看看……” 赵成海忽然一笑,说道:“鲁强文肺癌?我看不是他肺癌,是你脑癌了!” 翠红皱眉,斜眼道:“老东西你怎么说话哩,盼我脑癌死了,你去找个小十八?” 赵成海又掏出一根烟,接上抽剩下的烟头,说道:“假的!鲁强文肺癌是假的,从县医院里找人,瞎开的治疗单子,为的是骗他女儿相信,好把他女儿嫁出去!听说,他女婿的什么亲戚,就在县医院里。” 翠红有些不大相信,嘀咕道:“不会吧,鲁强文……这么狠,自己咒自己死?” 赵成海呵呵呵地冷笑:“真的假的,以后总能看到。他要是越活越精神,就是假的;他要是越活越怂,一年半载死了,那才是真的!” 翠红想了想,拿了淘米篮子走进西头的卧房,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先去给人家赔个礼吧。” 赵成海心痛这二十个鸡蛋,看着儿子的房门,又想张口骂几句,却到底忍住了。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万一把这愣头青骂得急了,他跟自己干起来,可要被全村人看笑话。 不多会儿,翠红提着淘米篮子,用红色枕巾盖着那二十个鸡蛋,出后门,向鲁强文家里去了。 振华在房里发呆,将父母的话,清清楚楚地听在耳里。 可是听见了又怎么样?秀莲已经嫁出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时候的鲁秀莲,应该在红花油腻男的家里,等待着今晚的洞房花烛吧? 或许鲁秀莲原本就知道,她老爹的肺癌是假的。毕竟鲁秀莲高中毕业,识文断字,她老爹却目不识丁,扁担倒在地上,也认不得是个‘一’字。鲁强文想骗过鲁秀莲,不容易。 这么分析起来,赵振华觉得,鲁秀莲今天还是骗了自己。她就是不想呆在东湾村了,就是想嫁到县城去。她就是贱,就是喜欢红花油腻男的油腻味! 蹲着撒尿的女人,说话果然不可信!还点香摆酒,栀子花树下三结义,结义你媽蛋,结义你个红花油腻男! 胡思乱想中,赵振华更加烦躁,抓起枕头砸在床头的墙上,然后一跃而起,走出卧房,从灶台上摸了一盒火柴,直出大门,向村前的东岗头走去。 门外秋阳耀眼,阳光照在皮肤上,还有隐隐的刺痛。 赵振华大步流星,一口气奔到东岗头自家的责任田里,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晒得枯干的玉米秸秆,然后拾起一根正在燃烧的秸秆,一路引火,将整个大田的秸秆全部点燃。 烈焰腾空,火舌摇摆,恰似周郎赤壁,樯橹灰飞烟灭。 赵振华坐在上风口的田埂上,看着眼前的猎猎火势,这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一点。 “华子,你烧了六谷秸秆,当心你老爹收拾你哦!”田埂那头,村里的刘志高扛着扁担走了过来。 赵振华笑了笑,没说话。 刘志高走过来,放下扁担,坐在赵振华的旁边,掏出烟,给赵振华递了一根。 “高三爷,我不抽烟。”赵振华摇摇头。 刘志高排行老三,三十出头,和振华的老爹算是远房表兄弟,村子里的小一辈,都叫他高三爷,也有直接叫他高三的。 “扯蛋!种田的汉子不抽烟,一辈子怎么过下去!”刘志高不由分说,将烟屁股塞进赵振华的嘴里,又给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根,说道:“抽吧,等你学会抽烟了,这农村的日子,也就过习惯了。” 赵振华吸了一口烟,无所谓地笑道:“我已经习惯了。” 刘志高嘿嘿一笑:“你习惯个屁!你要是习惯了,就不会放火把六谷秸秆烧了。你要知道,农村人活着就两个字,勤和俭。你现在不想干活,把这些秸秆烧了。来年春天,烧锅草不够的时候,你就得去买碳球烧。咱们村子里,放火烧草的人,你是第一个。都说杀猪匠王响有钱,也没见他像你这样大气!” 赵振华觉得高三爷说的有道理,自己不挑秸秆,是懒;烧了秸秆,是浪费。和祖祖辈辈的勤俭精神,恰好背道而驰。想到这里,赵振华隐隐有些后悔,可是眼前的大火已经是燎原之势,无可补救。 刘志高抽完了手里的烟,拍了拍赵振华的肩膀:“好好干吧!才从学校下来,肯定有些不习惯。一年过后你就知道,种田人也有种田人的快活,比念书轻巧!” 赵振华点点头,嗯了一声,觉得心里又舒坦了一些。 刘志高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和草屑,准备去自家的地里挑玉米秸秆。 然而刘志高还没走,就看见村子前的机耕路上,赵成海手里横着扁担,旋风一样,向着这边冲来。 赵振华也看见老爹冲过来了,心里发毛,站起来呆呆地看着。 “小畜生,今天我一扁担劈死你!”赵成海吼叫连连,逢田过田,遇埂爬坡,就像赵子龙战长坂一般,披坚执锐,杀气腾腾而来。 “振华,你爹不是来救火的,是来揍你的,赶紧走!”刘志高看出了苗头,回头说道。 “我不走!”赵振华摇摇头,做好了被打断腿的准备。 第4章 汉子(2) “你不走也行,站在这里别动!”刘志高撇下自己的扁担,迎着赵成海小跑过去。 “赵振华你个小畜生,今天我要不打死你,就不是你爹!我让你挑秸秆,你一把火烧了。没了烧锅草,我看你以后是不是吃生米磕生稻!”赵成海的扁担挥舞起来,冲着迎面而来的刘志高吼道:“你走开,别管我家里的事!” 刘志高张开双手拦在赵成海的身前,劝道:“大表兄消消火,华子年轻不懂事,刚才我已经说过他了。孩子也不错,意识到错误了,你别冲动……” “你滚开,我今天非打死这败家子不可!”赵成海势如疯虎,跳进了一边的花生地里,准备绕过刘志高的堵截。 刘志高见势不妙,从高埂头上猛地窜起来,居高临下,将赵成海扑到在花生地里,就势一滚,双手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腰。 赵成海被紧紧抱住,挣扎不出,血红着眼睛大吼:“放开我,志高你放开我,再不放,我翻脸了!” 刘志高是村子里公认的一条壮汉,虽然个头不是太高,但是身板结实,手脚利索。赵成海被他搂腰抱住,很难挣脱。 “你翻屁’股我也不能放!”刘志高双臂加力,将赵成海箍住不放,又冲着赵振华大叫:“华子你还不跑,等着你爹打断你的腿呀!” 赵振华看见老爹那要吃人的凶相,终究还是害怕了,略一犹豫,转身就跑! 赵成海看见儿子一溜烟跑了,似乎也有了面子和尊严,装模作样地挣了几下,终于不再吼叫和扭动。 刘志高松开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扯着赵成海在田埂上坐下,劝慰道:“大表兄,华子刚刚从学校下来,就像牛犊一样,你还得悠着点,捋着他的毛,慢慢调教才行。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别把孩子逼急了,弄出事来。” 赵成海气喘吁吁,胸膛起伏,半天说不出话。 刘志高掏出香烟,点上以后,递给了赵成海。 赵成海接过烟,连抽了好几口,胸膛的起伏才渐渐平复,摇摇头,叹气道:“兄弟,我也是前世不修,养了这个犟种,丢人现眼啊!” 刘志高噗地一笑,说道:“管他将种还是帅种,是我大表兄的种就好!再说了,年轻时候都没一点犟脾气,那不是孬种吗,以后还能是个汉子?你歇着,我再去找华子聊聊!” 正在生闷气的赵成海也忍不住一笑,点头道:“谢谢你了,兄弟!” 消了气,赵成海自然也能理解过来。幸好刘志高在这儿,要不,他肯定要和儿子干起来,说不定一个失手,真把儿子打个伤筋动骨的。又或者儿子一时想不开,寻死觅活,弄出什么悲剧来。 …… 赵振华跑了两条田埂,就不跑了。他觉得天大地大,自己没地方可去。 现在跑开了,晚上回家怎么办?还不是要面对老爹的一对牛眼? 今天跑开了,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 没考上大学,自己这辈子,活到地老天荒,都别想跑出这个穷山村了! 这辈子,只能像老爹一样,守着自家的几亩地,春种秋收,土里刨食。 唉,早知道跑不出去,又何必当初的十年寒窗? 站在田野上,赵振华举目四望,颇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慨,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刘志高从后面走来,拍了拍振华的肩膀,说道:“跟我走吧,华子。” “去哪?”赵振华问道。 “嘿嘿,你家里的六谷秸秆烧了,我家地里的还在。你三婶还带了一副扁担绳子在地里,走吧,去帮我挑秸秆,听说明后天要下雨了,不能让秸秆烂在地里呀。”刘志高说道。 “行,走吧。”赵振华点了点头。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混着时间吧。 刘志高也有一亩多的玉米地,都是春天种下的早玉米,玉米棒子早已经采摘干净,秸秆铺在地上晾晒。 志高的老婆夏连凤,正拿着草叉子,将玉米秸秆拢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再用“草绕子”捆起来。 看见赵振华走过来,连凤停下手里的活,笑道:“华子,你爹脾气不好,骂你几句,你别顶嘴。俗话说,不下雨也是青天,不讲理也是父母。他是你爹,你就是挨两巴掌,也不丢人。” 刚才赵成海发疯的一幕,连凤也远远地看见了,所以劝解赵振华。 “知道了三婶。”赵振华点了点头。 刘志高在地上铺直了绳子,将一捆一捆的玉米秸秆放在上面,捆了一担,等着赵振华。 赵振华也收拾了一担秸秆,和刘志高同时起肩,向着村子走去。 已经枯干的玉米秸秆不算很重,可是堆头大,张风。 赵振华迎着风前进,被吹得东倒西歪,脚步漂浮,腰杆扭得像麻花。 刘志高挑的更多,走在赵振华的前面,一步一踏,落脚咚咚有声,像电视里的少林和尚蹲桩一样,稳如泰山。 似乎是屁股后面长了眼睛,刘志高一边走一边说道:“华子,担子是挑出来的,稳着点,跟上!” “高三爷,我也没落下呀!”赵振华人怂嘴不怂,说道。 “行,种田汉子,就要有这口气!走喽!”刘志高嘿嘿一笑,甩开膀子,加快脚步而去。 赵振华一咬牙,跌跌撞撞地跟上,一步不落。 一担秸秆挑回门前,两人抽了绳子,扛着扁担,并肩再向地里走去,开始又一个循环。 ……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刘志高那块地里的玉米秸秆,终于被全部挑回了家。 赵振华虽然每担挑得少一些,但是一趟一趟的,都算是跟上了,全程倒也没落下。只是他这细皮嫩肉的,第一次干这样的重活,难免有些吃不消,两腿酸痛,双肩火辣辣的痛。 刘志高喝了一口凉开水,和连凤一起,将秸秆垒在自家打谷场的下方,用稻草盖了头,这才算大功告成。 赵振华无所事事,就在一边帮忙。完工以后,才五点半,距离天黑还早。 赵振华犹豫了一下,对刘志高说道:“高三爷,我……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真想挨揍啊!”刘志高一笑,扯着赵振华在门前的石墩子上坐下,说道:“别走了,晚上咱爷俩喝一杯,呱啦呱啦。” 连凤也收拾农具走回屋里,笑道:“我来烧菜,华子今天帮我们干活,我们应该管饭。” 赵振华索性厚着脸皮坐了下来,也不客气。 刘志高又掏出香烟来,给赵振华扔了一根。 赵振华接过香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高三爷说得对,种田的汉子,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连烟都不抽,还有什么乐趣? 一根烟抽到一半,门前走来一个慢腾腾的家伙,是前村的兰玉树。虽然不在一个自然村里,但是兰玉树也属于东湾大队的。 在那时候的东湾大队,兰玉树也算知识分子,和刘志高一样,初中毕业生。兰玉树是个白脸汉子,没有刘志高的好身板,为人也不是很勤快,做事慢悠悠的,却能说会道,嘴皮子厉害。 农村人喜欢给别人起绰号,结合兰玉树的水蛇腰和动嘴不动手的特性,给了他一个雅号:土公蛇。土公蛇剧毒无比,乡下常见,但是攻击性不强,特征就是“嘴勤身子懒”,你不惹它,它也懒得咬你。 乡下七拐八弯的,都是亲戚,按辈分,赵振华也得管兰玉树叫表叔。 看见兰玉树走过来,赵振华点点头,打招呼道:“兰表叔这是从哪来?” “哦,我就是随便转转。”兰玉树笑道。 刘志高斜了兰玉树一眼,对赵振华说道:“这怂汉子,你理他干什么?” 赵振华讪笑,不能接茬。 兰玉树也斜眼看着刘志高,说道:“我说高三你怎么说话的?谁是怂汉子?” 刘志高呵呵冷笑:“我就说你怂汉子,怎么?不服啊!” 兰玉树抬手指着刘志高,瞪眼道:“我今天就是不服了,高三,你有本事叫我服一个?” “好,今天我就把你收拾服帖了。你别走,我回屋里拿家伙!”刘志高站起身来,瞪了兰玉树一眼,转身回屋。 “高三,你真以为我怕你呀,尽管拿家伙来!”兰玉树卷起了袖子。 赵振华站在一边看着,有些转不过来弯。这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言不合就要打架,还动家伙? 第5章 汉子(3) 一转眼,赵振华却看见高三爷抱着一张小方桌出来了,桌子上放着一盒象棋…… “来来来,今天华子作证明,我要不把你个土公蛇收拾成蛐蟮,我就不是高三!”刘志高放下桌子,抖开棋盘,啪啪啪地将象棋摆了上去,杀气腾腾。 兰玉树从墙边提了一块磨刀砖垫在屁股下,与刘志高对面而坐,一边摆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知道我是土公蛇,你还要来送死,唉,世上怎么就有你这种呆鸟呢?” 赵振华忍不住一笑,原来不是打架,是斗棋。下棋这么风雅的事,这俩人却摆出一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架势来,真是一对活宝。 在学校的时候,赵振华也是象棋爱好者,而且棋艺不错。 他同学张成的老爹,是城关粮站的职工,因为车祸截了一条腿,早早退休了,无所事事,便长年累月地玩象棋打发时光,后来成了国家三级棋手,县内个人赛前六名的水准。 赵振华和张成五年同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关系很好,经常去他家里玩,和张老爷子熟了,也得到了一些棋法指点。 于是,赵振华就把目光放在棋盘上,看高三爷和兰玉树厮杀。 高三爷棋如其人,勇猛刚毅,杀伐果断,以当头炮开局,再下沉二路炮,转到九宫正中,与当头炮相叠,双炮瞄准对方中线。然后左右马交互出动,绕着中路盘旋而上,掩护中兵强行渡河,气势汹汹。 兰玉树很稳重,跃马飞象,挺出一士,挂上士角炮,双车齐出,紧守河岸线,攻守兼备。 噼噼啪啪的落子声中,高三爷一不小心,折了一马。 兰玉树得意洋洋,摇头说道:“第五次反围剿,是怎么失败的?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左倾教条主义和冒进主义害死人啊!” “小人得志!让你一匹马,照样杀你片甲不留!”高三爷开始强攻,以炮兑炮,强取对方中路。 赵振华看到这里,微微摇头。高三爷这是臭棋了,兵力不如对方的情况下,拼子兑棋,是必败之路。 果然,一番拼杀之后,胜负已定。棋盘上,高三爷只剩下一车一马;兰玉树一车双马,还有三个过河卒子。 “这把算你赢,再来!”高三爷重新摆棋。 “华子会下棋不?看到了吧?高三就这水平。跟他下棋,我都懒得收拾他,等着他送上来门来被我收拾就行了。”兰玉树看了赵振华一眼,悠悠地说道。 赵振华只是一笑,不作评价。 “你就吹吧。我这是君子不赢第一把,刘皇叔仁义滔天。再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高三爷摆好了阵势,掏出香烟,给赵振华发了一根,却不给兰玉树。 “你还刘皇叔仁义滔天?就算你关云长义薄云天也不行,我吕子蒙白衣渡江,叫你失荆州走麦城,垓下自刎!”兰玉树也掏出自己的香烟,点了一根。 “垓下自刎的是项羽,不是关羽,你个文盲!”高三爷不改套路,还是当头炮开局。 “管你是项羽还是关羽,我都杀你个落花流水!”兰玉树跳起左马,兵来将挡。 转眼间,第二局进入尾声,又是高三爷输了。 “不玩了,改天再收拾你!”高三爷觉得无趣,将棋盘一推。 兰玉树掏出香烟发了一圈,嘿嘿地笑:“高三,到底谁是怂汉子?输了两盘,就不敢再战了?” 赵振华一时技痒,说道:“兰表叔,不如我陪你下一盘吧!” “你会下棋?”高三爷和兰玉树都很意外,也有些惊喜。 “会一点点。”赵振华说道。 “好好好,我的宝座让给你,给我好好地收拾这条土公蛇!”高三爷大喜,起身让座。 赵振华坐到兰玉树的对面,列成阵势,让兰玉树先手。 兰玉树却说道:“你小我大,按说该你先走棋。” 赵振华说道:“长者为尊,表叔先走吧。” 以前学棋的时候,张老爷子说过,跟长辈下棋,先手的话,第一着不能进攻,只能防守,正常都是飞象局开始,以示尊重。 赵振华不喜欢飞象开局,所以让兰玉树先手。 兰玉树点点头,不再客气,以仙人指路开局,先进七路兵。 赵振华想都没想,迎着对方的七路兵,将自家的三路卒子挺了上去。只是一招,双方便短兵相接,骑河而战。 “咦,你这是什么棋路子?”兰玉树和高三爷都吃了一惊,觉得新奇。 这招有个名堂,叫做“一卒换三先”,又叫“瞎眼狗”,是张老爷子传给赵振华的。看起来是送一个卒子给对方吃,实际上颇为高明,专门对付仙人指路局,可以打乱对方的阵脚,出奇取胜。 兰玉树和高三爷都没见过这一招,所以觉得惊奇。 “各师父各传教,师父教的,我也不知道什么路子。”赵振华笑了笑。 “吆呵,你还有师父啊!好,我就看你师父的路子,是蛇路还是虾路!”兰玉树来了精神,七路兵跨过河,干掉了赵振华的卒子。 赵振华飞象迎击对方的过河兵,兰玉树不知是计,顺势向前再进一步。 赵振华跃马而出,继续追击。兰玉树的小兵横摆,避开一步。 赵振华趁势出车,对准了对方的象位。 兰玉树有些慌了,急忙飞起一象,双象互保。 赵振华的大车长驱直入,接下来一个横摆,攻其不备,一招“槽头牵马”,定住了兰玉树的半边棋子。 半壁江山失落敌手,兰玉树大吃一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奋起应战。 只是赵振华的棋力本就胜过兰玉树,又偷手成功,自然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棋盘上的赵振华,没有了年轻人的青涩,没有了高考落榜的失意,没有了秀莲出嫁带来的沮丧落寞,也没有了面对老爹扁担时的懦弱。 他运筹帷幄,大刀阔斧,未雨绸缪且预防,得志纵横任冲击,将兰玉树杀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高三爷在一边看着,喜得抓耳挠腮,拍着大腿叫道:“好好好,古有汉高祖斩蛇定天下,今有我东湾三组赵振华,一脚踩死土公蛇!哈哈!” 棋近残局,胜负已分,兰玉树也不认输,皱眉苦思冥想。 赵振华说道:“兰表叔,要不再来一盘吧?” “行,这盘我输了,再来!”兰玉树终于认输,重新摆子。 这时,连凤走出来,拍手说道:“别下了别下了,吃饭吧。” “吃饭吃饭,吃饱了再战!”兰玉树将棋子一推。 “我们吃饭跟你有个屁关系!”高三爷瞟了兰玉树一眼,扯着赵振华回屋,说道:“喝酒喝酒,华子我们关门喝酒!” 然而高三爷还没来得及关门,兰玉树却笑嘻嘻地跟了进来,毫不客气,坐在了八仙桌边。 十五瓦的白炽灯,悬在八仙桌上方,照出一片昏黄的光。 连凤端菜过来,一盘炒花生米,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碟咸豆角,一盘红烧兔肉。 高三爷闲时打猎,是附近为数不多的几个火枪手之一。前天打了一只兔子,没舍得吃,放在盐水里泡着,准备腌制起来,过几天割稻子的时候加餐。 今晚上招待赵振华,连凤将兔子捞起来,剁了一半红烧。 赵振华坐在下首,抱着酒瓶斟酒。酒是散装酒,五十多度,入口如枪药一般呛人。兰玉树和高三爷喝得很畅快,赵振华一开始不习惯,两杯酒下肚,也就渐渐放开了量。 一瓶白酒见底,连凤提来五斤装的塑料酒桶,又灌了一瓶。 兰玉树喝到了七八分的量,脸色通红,和赵振华碰了一杯,笑着问道:“华子,表叔问你一句话,你可别生气啊。” 赵振华不知道兰玉树要说什么,只是点头道:“不会的,表叔说吧。” 兰玉树嘿嘿一笑,说道:“听说你和齐磊,还有强文家的丫头秀莲,搞了个桃园三结义,要建设咱们东湾村?” “那、那都是……闹着玩,谁、谁跟你说这事的?”赵振华的脸刷地红了,只觉得面皮发烫,结巴着回了一句,在心里大骂齐磊! 这话,一定是齐磊传出去的! 第6章 活法(1) “哈哈哈,别害羞,别害羞,想法是好的。年轻人有想法,我赞成!”兰玉树咧嘴大笑,又老气横秋地挥手说道:“但是,你们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理想,也是不会实现的。” 赵振华讪讪一笑:“那就是闹着玩的,我连自家的几亩地都种不好,有什么本事建设东湾村?”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兰玉树又是一笑,说道:“古话说得好啊,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 高三爷忍不住,打断了兰玉树的滔滔不绝,说道:“去去去,土公蛇你别扯蛋了,你变了这么久,还不是跟我一样,黄鼠狼变猫,变死不高?种田汉子,把自家的几亩地种好就行了!喝酒喝酒,华子,来一个!” 兰玉树连连摇头,说道:“高三,我在培养农村新一代接班人呐,这是功德无量的事,你别跟我顶蛋行不行?” 高三爷噗地一笑,干了杯中酒,挥手道:“行行行,你说吧,我就看你怎么培养农村新一代接班人!” 兰玉树也抿了一口酒,掏出香烟发了一圈,看着赵振华说道:“华子,想改变东湾村,不大可能。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换一种活法,在这东湾村里,有滋有味地活下去!你高中毕业,有前途啊。我呢,给你指明几个方向,你自己参考。” 赵振华这时候正迷糊着,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听了兰玉树的话,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点头,洗耳恭听。 高三爷嘿嘿冷笑:“自己盲人骑瞎马,还给别人指路,嘿嘿。” “你别捣蛋!”兰玉树白了高三爷一眼,又对赵振华说道:“华子你听我说,这第一条路,就是学医,当一个赤脚医生……” “东湾村已经有赤脚医生了,除非人家周国明被土公蛇咬死,否则别人当不了。”高三爷立刻否定。 赵振华想了想,觉得高三爷说的也对。村里的赤脚医生周国明,已经干了十来年了,谁能将他挤下去? 兰玉树摇摇头,继续说道:“第二条路呢,就是做民办教师。” “这就更扯蛋了,哈哈!”赵振华还没说话,高三爷就大笑起来,冲着赵振华摇手,说道:“华子你听我说,饿死都别去做民办教师。你要是做了民办教师,白天要上课,晚上回家,还得摸黑带晚,连夜去做农活!那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买糖不甜买盐不咸的,能干什么?” “高三,你这就是老鼠眼睛三寸光,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兰玉树对高三爷的捣蛋很不满意,叹气道:“行行行,我再说第三条路,那就是当个村干部。华子有文化,在农村,也就这三条路,适合他走!不走这三条路,那就和别的老农民没区别,读这么年的书,不是白费了?” 高三爷继续摇头,说道:“当官不当小,当小不如老爷鸟。要当干部,就当大队书记。可是华子能当上书记吗?当然了,当个跑腿的小干部也行,弄点吃吃喝喝的,嘴巴经常扎在别人家的锅里,倒是可以给自家省点口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耽误多少时间?而且,乡政府的干部和大队书记,也会把嘴扎在你家锅里吃!一年干部干下来,算算帐,你能赚到一分钱,就算你本事!” 赵振华听在耳中,沉默不语。 兰玉树和高三爷说的,都有些道理。可是谁更加有道理一些呢?赵振华也搞不清楚。 兰玉树对高三爷无可奈何,斜着眼睛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高三你说说,华子这样的高中生,在农村应该怎么个活法?是不是就像你这样土里抠食,整天撅着腚,埋着脑袋干活?” “像我这样哪里不好了?乡里锣鼓乡里打,种田汉子,有吃有喝就行了!”高三爷嗤之以鼻,又对赵振华说道: “华子你别听土公蛇扯西游记,他就是天鹅屁飞着放,没有一个屁是能落在实地上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想多了,人就累。已经从学校下来种田了,就面对现实,脚踏实地地干活,才是正经的活法。” 赵振华默默点头。 今天上午闹喜拦车,下午火烧玉米秸秆,都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胡思乱想惹的祸。以后的日子,是该认清现实,脚踏实地了。 “高三,我在培养新一代农村接班人,你是在培养旧社会老农民啊!改革开放已经好几年了,现在要全面改革,你怎么还是老眼光呢?唉!” 兰玉树叹了一口气,又对赵振华说道:“华子,人的一生,很长又很短,二十年三十年,也就是一眨眼。等几十年以后,你再回头想想我今天的话,看我和高三,谁说对了,谁说错了。” 高三爷嘿嘿一笑:“一百年后也是我对,还用说吗?” 赵振华点了点头,端起酒杯说道:“高三爷和兰表叔的话,我都记着。不管谁对谁错,都是为我好,我敬你们。” 高三爷和兰玉树一起点头,同时举杯。 第二瓶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红光满面。 连凤说道:“大家都别喝了,吃口饭压压酒。” 高三爷还想再喝,兰玉树却拱手认输,说什么也不喝了。 “怂汉子!”高三爷只得就此罢休,又挖苦了兰玉树一句,各自吃饭。 连凤也挨着高三爷,在同一条长凳上坐下,一起吃饭。 高三爷身体壮,饭量也大,吃了一碗,起身去加饭。 只是赵振华没想到,高三爷童心未泯,起身的时候,脚后跟在长凳一端的凳腿横梁上一勾。 长凳一端掀起,连凤坐在长凳那一头,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手里的白瓷碗也摔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兰玉树和赵振华忍不住,各自一笑。 连凤急忙拾起饭碗,从地上爬起来,举着碗作势欲砸,笑骂道:“你个砍头鬼,要不是舍不得这个碗,我就把你脑袋砸成尿壶!” “咦,你自己没坐好,摔了还怪我?”高三爷回头咧嘴一笑。 “死猴子,一辈子不成人!”连凤又骂。 高三爷的一对小儿女,洪俊和洪敏,也各自哈哈大笑。 一时间,这矮小的农家屋子里,笑声不断,其乐融融。 赵振华看在眼里,难免有些感触。高三爷也不比谁富裕,但是人家的日子,却过得踏踏实实欢声笑语。为什么自家的老爹,就整天板着脸瞪着眼,唉声叹气的呢? 都在一个村子,都是一样的穷,但是活法不一样啊。 高三爷是一种活法,简单,踏实,快乐;兰玉树也是一种活法,淡定,随意,无所谓。老爹却是另一种活法,活得辛苦,郁闷,累! 这三种活法放在眼前,赵振华觉得,还是高三爷活得快活一些。 如果可以选择,赵振华希望,自己以后也活成高三爷的样子,有一把力气,顶起一个门头撑起一个家,娶一个连凤这样的妻子,养一双活泼的儿女…… 饭后,兰玉树还要下棋,斗志昂昂。 高三爷却挥手,说道:“今晚就不下棋了,给我省点电费吧。土公蛇,你喝了我一顿酒,也算是吃人嘴短。给你一个任务,把华子送回家。顺便,跟华子老爹聊聊。” “还是为了下午,华子烧了六谷秸秆的事?行行行,山东济南府犁铧,二十四个包,包管来回,全部包在我身上!”兰玉树问道。 都在前后村住着,谁的秘密也瞒不住。更何况,赵振华下午的那一把火,弄得狼烟滚滚,几乎是半个乡都知道了。 赵振华心里感激高三爷的周到考虑,却摆手说道:“不不不,我自己回去,没事的。” 第7章 活法(2) 兰玉树哈哈一笑,搂着赵振华的肩膀:“走吧华子,表叔送你回去。这几天没看见你爹,我正想着他哩!” 赵振华没奈何,只得向高三爷夫妻告别,和兰玉树一起,走向家门。 东湾村一共分为四组,路前是南庄,路后是北庄。南北庄又各自分为东西两组,每组二三十户人家不等。 赵振华和高三爷,都在南庄,属于东湾三组。三组也分前后两排,高三爷住前面一排的东头,振华住在后面的一排的中间。 两家之间的距离,也就是三分钟的路。 …… 振华家的大门还敞着,堂屋里点着十五瓦的灯泡。 赵成海还在为下午的事生闷气,吃过晚饭,早早地睡了。 振华的母亲翠红,正蹲在地上,剁萝卜叶子和老南瓜,准备煮明天早上的猪食。 “嘿嘿,我成海大表兄呢?我兰玉树啊,来找你呱啦呱啦!”兰玉树大笑着,搂着赵振华进了门。 翠红急忙放下手里的菜刀,站起来笑道:“吆,他表叔玉树啊,这大晚上的,怎么想起串门来了?” “哈哈哈,我就是想我大表兄了,来找他呱啦几句!”兰玉树松开了赵振华,左看右看,问道:“我大表兄呢?还躲着不见我呀!” 翠红向西头卧房指了指,说道:“振华他爹已经睡了。玉树,你找他爹,不是有什么事吧?” 兰玉树一拍大腿,叫道:“嘿呀,这事可就大了,我要是不见我大表兄,今晚上一夜都睡不着!” 说着,兰玉树抬脚就走向西头的卧房,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赵成海根本就没睡着,就算睡着也被吵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电灯,问道:“玉树吗?这么晚了,什么事?” 兰玉树已经跨过了房门,两步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掏出香烟来,笑道:“哎呀,总算是见到我大表兄了!” “我睡觉了,不抽烟,玉树你有什么事,直说吧。”赵成海有些不耐烦。 兰玉树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大表兄,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明天中午,你让翠红大表嫂烧几个菜,打二斤酒,我来吃饭。” 赵成海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说话不会转弯,瞪眼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呃……”兰玉树打了个酒嗝,说道:“为了华子的事,你说是不是大事!” 赵成海皱眉想了想,问道:“为了振华的事?你要给他说亲事?” 兰玉树嘿嘿一笑,拍着赵成海的肩膀:“华子的亲事不着急,慢慢来,我先说说你和华子之间的事。听说,大表兄下午拿着扁担要揍华子,是不是?” 赵成海这才知道兰玉树的意思,瞪眼道:“兰玉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哎,我大表兄这是怎么说话的呢?”兰玉树连连摇头,拉着赵成海的手,又摇又晃: “俗话说,不是亲不挂心啊。你不是我大表兄嘛,华子不是我亲表侄嘛!你们爷俩闹矛盾了,我能不关心嘛?万一华子被你揍急了,拍拍屁股跑出去,一辈子不回来,以后谁给你和大表嫂养老送终啊?万一你被气出病来,一睡不起,以后谁给华子娶亲完配啊?所以,这是个大事,我一定要调解好。明天,让我大表嫂烧几个菜,买好酒,我来讲道理给华子听!” “行了行了,玉树兄弟,你酒喝多了,回去睡吧。”赵成海为人厚道,但是不傻呀。好酒好菜一顿饭,不用花钱吗? 兰玉树笑道:“大表兄要我回去也行,不过,你得给我一个保证,别再收拾华子了!” 赵成海连连点头:“行行行,我听你的。” 其实,赵成海也没有再揍儿子的打算了。就算把儿子打死,已经烧掉的玉米秸秆,也回不来。 兰玉树这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说道:“好,我这就走了。不过……我会在门外墙根下面,偷听半个小时。如果我听见大表兄吼孩子,我、我明天中午就来吃饭,帮你们调解调解……” 赵成海被兰玉树弄得哭笑不得,连连挥手:“行行行,你去吧兄弟,我保证不吼孩子,我这就睡觉!” 兰玉树这才满意,笑着走出赵成海的卧房,来到堂屋。 翠红知道兰玉树的好心,感激地一笑:“他表叔,谢谢你了。” “不谢不谢。”兰玉树摆摆手,又冲振华挤眼,故意大声说道:“华子也早点睡,以后再跟你老爹顶嘴,我都要揍你,知道不?” “知道了兰表叔。”赵振华点了点头,送兰玉树出门。 等兰玉树走远,赵振华这才回身关门。 振华十六岁的妹妹春兰,从自己的小房间钻出来,看了看哥哥又看看母亲,想说话,却又没说出口。 春兰在乡里的中学读初二,早出晚归,中午在学校吃。 “春兰你去写作业,写完了早点睡。”翠红看了女儿一眼,继续剁菜。 春兰嗯了一声,又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振华蹲下来,用篮子将母亲剁碎的菜装起来,倒进大锅里,加上水,坐到灶膛前烧火。 翠红将剩下的菜全部剁碎,一股脑地丢进锅里,对儿子说道:“你起来,我来烧。” “妈,我会烧。”振华说道。 “男子汉无料,烧锅捣灶,这不是你干的活。”翠红不由分说,将儿子扯起来,又说道:“你别走,陪我说说话。” 振华点点头,就靠在灶台边上,看着母亲。灶膛里的火光映出来,将母亲苍白的脸色,照得红晕晕的,鬓边的几根白发,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显眼。 翠红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道:“振华呀,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下午的事,真是你不对。种田人过日子,和‘大鼓书’里面说的行军打仗一样,粮草很重要。有了粮食没有草,煮不熟饭,也一样饿死人的……” “妈,下午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赵振华说道。 翠红很意外,看了儿子一眼,点头笑道:“知道不对就好,看来,是志高和兰玉树,今天把你说明白了。” 振华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妈,你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以后安心干活,不会……再让你们生气了。有手有脚的,别人能做好的事,我也能。” 翠红更是欣喜,甚至,眼中还有了激动的泪花,连连点头:“好,你想明白了就好!种田是个粗生活,有把力气就行,比念书简单!” 母亲欣喜若狂的神色,让振华愧疚,心里暗自发誓,没考上大学,让父母很失望,以后做种田汉子,可不能再让父母失望了。 翠红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又说道:“我和你爹商量过,这一季稻子收下来,就去买砖,买木头,买瓦。明年春天,把这四间屋子盖起来,盖成一丈八的宽度,给你做结婚的新房。” 振华吃了一惊,问道:“四间大房子,要不少钱,家里……有这么多钱吗?” “那个你就别管了,会盖起来的。”翠红一笑,又说道:“等秋后把红砖买回来,就能给你说亲事了。现在不行,家里一无所有,给你说亲事,只怕人家看不上。” 振华急忙说道:“妈,这事不着急。” “还不急啊?村西头的几个小伙子,跟你同年,人家都生男养女了!”翠红笑着看了儿子一眼,又说道:“对了振华,你爹比我还急,他说……让计三宝给你带一个外地的姑娘,你愿意吗?那样的话,省钱也省事。” 振华一愣,急忙挥手:“妈,那不就是花钱买个外地的小蛮子吗?那是买卖人口,犯法呀!不行,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买外地人做老婆的!” 第8章 活法(3) 计三宝住在五里外的镇上,是附近的一个名人,三十多岁,常年在外面跑。 每年,他都能带来好几个外地姑娘,介绍给当地人,收费千儿八百的不等。 带来的姑娘,也不知道南方哪个省的,说话完全听不懂,被当地人叫做小蛮子。 那些外来的媳妇中,有的留了下来,有的跑了。还有许多想跑没跑掉的,被自家男人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翠红白了儿子一眼,说道:“那不是买卖人口,是正儿八经的婚姻介绍。外面的山区,听说比我们这里更穷,吃不饱穿不暖,所以,那些姑娘也愿意嫁过来……” 振华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说道:“妈你别说了,我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去买外地老婆的!” 翠红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妈就知道你念了几年书,心气高,看不上那些带来的外地姑娘,所以也跟你爹说了,还是盖房子,一板一眼地来,在家乡给你说一门亲事吧。” 振华这才放了心,微微点头。 翠红看了看女儿春兰的房门,低声说道:“你爹说,先给你说说看吧,实在说不着,等两年,春兰也大了……” 振华皱眉,说道:“妈,这个话你也打住,以后提都别提。我打十八辈光棍,也不会拿妹妹去换亲!” 母亲的意思,振华自然明白。 乡下换亲的很多,但是赵振华无法接受。 妹妹也是人,婚姻大事,她有选择的权利。不能用妹妹的一辈子,来换取自己的婚姻! 再说了,《人生》里面的高加林,还被刘巧珍深爱着。自己也是高中毕业,论模样也算一表人才,难道就不能在当地找一个马巧珍、牛巧珍、熊巧珍? “你小声点……”翠红急忙喝止振华的大呼小叫,又说道:“先不提这事,秋天把红砖买回来再说。也不早了,振华你去睡吧。” 振华也觉得心里烦躁,便点点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拉开了电灯。 可是,电灯打开以后,振华却发现,房间里空了许多,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搬出去了。 是什么东西被搬走了? 振华愣了三秒钟,忽然反应过来,是书没了! 自己原来放在条桌上的两摞书,一本都没有了! 拉开条桌的柜子来看,里面放着的几十本书,也不翼而飞。 那些书,有高中的课本,也有课外书籍,唐诗宋词,明清小说,还有武侠小说和一些故事杂志。 振华呆了片刻,扭身冲出来,冲着母亲叫道:“妈,我的书呢?!” “哦,忘了告诉你,你的书……被你爹卖了,下午的时候,来了一个收破烂的……华子,卖了就卖了吧,别闹,啊。”翠红站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着儿子,眼神里带着卑微的央求之意。 “卖了?他把我的书卖了?”赵振华心中剧痛,悲愤无比,冲着老爹的卧房吼道:“他有什么资格,把我的书卖了?!” 那些书,几乎就是振华的全部精神支柱,是他几年中学生活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有些书是同学送的,有些书,是自己省吃俭用购买的。尤其是落榜之后的两个月,振华觉得自己不是靠吃饭活下来的,是靠着那些书活下来的! 可是现在,那些书却被老爹当成废品卖了! “你小声点!”翠红吓了一跳,将儿子向房间里推,又说道:“你们爷俩,真是前世的对头,我夹在当中,迟早被你们逼死……” 这时候,西头的卧房里,传来赵成海的吼声:“我没资格卖你的书?那你有资格,烧了老子的六谷秸秆!?那些书,都是用老子的钱买来的,老子没有资格卖?都不念书了,还留着干什么!?” 赵振华跌坐在自己的床上,明白了。 这是老爹的报复,对自己烧了玉米秸秆的报复! 翠红生怕儿子和丈夫再打起来,急忙将儿子关在房间里,又匆匆跑进西头的卧房,央求道:“成海!求求你们爷俩了,别闹了,行不行?你们再闹下去,真想逼着我去死呀!” “谁逼着你去死了?是我在闹吗?!”赵成海吼道。 这时候,正在写作业的春兰也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冲进哥哥的房间,惊慌地看着哥哥,不知所措。 振华反倒冷静下来了,抬头对妹妹说道:“春兰你去睡吧,哥没事。” “我不睡。”春兰弱弱地摇了摇头。 父亲和哥哥起了矛盾,春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在家庭里的分量,谁也劝不住。但是她知道担心,更怕哥哥和老爹打起来,所以在这里盯着哥哥。 “我是真的没事了!”振华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冲着外间大声说道: “妈,没事了!那些书卖了也好,卖几毛钱,多买几块砖。我已经不念书了,种田汉子了,还要那些书干什么?妈你歇着吧,别求谁了!” 翠红听了儿子这话,急忙又奔过来,问道:“振华,你说什么?你……真的没事?” 振华忽然笑了,拉着母亲的手,说道:“我真的没事了妈,我烧了六谷秸秆,老爹卖了我的书,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他要是不卖我的书,我还觉得对不起他。现在好了,我也安心了。明天开始,做一个种田汉子,再也不看书不摸书了。” “孩子,你真的……这样想,妈也就……也就……”翠红眼圈一红,将儿子搂在怀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直掉。 振华坐在床沿上,比母亲矮了半个头,被母亲搂在怀里,竟似回到了童年一般,温暖,亲切,安然。 唉,还是小时候好啊,振华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春兰凑了上来,低声说道:“哥,你也别难过了,我还有几本琼瑶小说,拿给你看。” 振华抬头一笑,随即板起脸说道:“不好好读书,看小说,想跟我一样,以后回家种田?还不快去睡觉!” 春兰吐了吐舌头,却不走。 西头的卧房里,赵成海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走到儿子的房门前,侧耳偷听了一会儿,确认儿子没有寻死觅活地闹脾气,急忙又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翠红擦擦眼泪,又和一对儿女聊了好几句,这才转回灶下,继续煮猪食。 振华打水洗了澡,跟母亲打声招呼,先睡下了。 躺在床上,振华在黑暗里默默出神,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忽然想起来,已经一天半没看见齐磊了。 齐磊这家伙,几乎每天都要来找自己聊几句的,今天怎么没见影子? 莫不是因为鲁秀莲出嫁,齐磊心里难过,跳河自尽了? 还有鲁秀莲,这时候应该躺在红花油腻男的怀里,享受她的洞房花烛之夜吧? 第9章 齐磊(1) 齐磊这时候,已经在乡卫生院的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了,此刻刚刚醒来,头痛欲裂,浑身软绵绵的。 让他躺在医院里的,是一瓶白酒。 让他喝下一瓶白酒的,是鲁秀莲出嫁的消息。 齐磊是昨天晚上得到消息的,比赵振华早了一夜。那时候,齐磊正在家里,跟姐夫周大勇喝酒。 齐磊的父亲早逝,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田地分得多,吃饭的嘴巴多,劳动力却严重不足。姐姐齐红云和姐夫大勇,是来帮齐磊掰玉米的。齐磊也跟着干了一天的活,累得腰酸背痛,晚上坐上桌子,端起酒杯就和姐夫对饮,三下五除二,各自三四两白酒下肚。 这时候,村前传来结结巴巴的一段炮竹声。 齐磊伸着脖子,从窗口向外张了一眼,随口说道:“不年不节的,谁家这时候放炮仗?” “你不知道吗?前头强文家的秀莲结婚了,明天是正日子,现在放炮仗,应该是男方来送‘门缝大帖’。”母亲兰玉芝说道。 这一带的习俗如此,成亲前一晚,男方要向女方父母递上拜帖。这个拜帖,一般都从门缝里塞进来,故而叫做门缝大帖。大帖里面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还夹着现金,如果女方对大帖里面的金额满意,就会开门。如果不满意,就会磨蹭半天不开门。 “秀莲结婚?”齐磊蹭地一下跳起来,瞪眼问道:“不可能吧,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姐姐红云笑道:“你是人家什么人,人家结婚,为什么要让你知道?难不成鲁秀莲结婚,还要请示你,下帖子请你去喝酒?” “是啊,秀莲结婚是很快的,前两天都还没听说……今天上午才听说的,嫁在县城里,听说男家很有钱。”母亲玉芝也说道。 齐磊一口干了杯中酒,想了想,忽然起身向外走,说道:“你们吃饭,我去小店买包烟。” “齐磊,我这里有烟啊!”姐夫周大勇急忙叫道。 可是齐磊已经出了大门,大步而去。 齐磊家住北庄东组的后面一排,西头第三家。鲁秀莲住在东组前面一排,东头第一家。两家同属于东湾一组,相隔一百五十米左右。 出了家门,齐磊大步流星,奔着鲁秀莲家的方向而去。 路过开代销店的堂叔齐良柱门前,齐磊忽然回身,钻进齐良柱的家里,叫道:“三叔,三婶,拿瓶一级白给我!” 所谓的一级白,就是‘一级白酒’,一块五一瓶。在散装酒一统天下的乡村,一级白这样的瓶装酒,是土豪的奢侈品。 “哎,来了!”齐良柱的老婆正在灶下烧火,急忙擦擦手跑了过来,从货架上拿酒,一边笑道:“齐磊,怎么这大晚上的,来买酒啊?发财了呀,买瓶装酒?” “我姐夫来帮我掰六谷,家里酒喝没了。”齐磊说道。 “行,拿着吧。”三婶将白酒递了过去。 “记个账吧三婶,我没带钱。”齐磊接过酒瓶转身就走。 “哦……知道了。”三婶半天才回过神来,答了一句。 齐磊提着酒瓶,来到黑暗处,牙齿咬开铁盖子,猛地灌了几大口。 然后,齐磊又把白酒倒在掌心,满头满脸地抹了起来,把自己弄得酒气冲天。 他要去鲁秀莲家里闹事。 栀子花树下三结义,过去才几天?她鲁秀莲居然要嫁人了,这还了得!? 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闹事! 根据齐磊在县城读书几年的经验来看,凡是闹事的人,首先要有气势,对方才会怕你。 气势上压到对方,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齐磊只有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上秤也就一百斤的分量。他知道自己气势不足,所以借着酒气来弥补。 齐磊也想过,拉上赵振华,一起杀去鲁秀莲家里,兴师问罪。可是齐磊又觉得,振华这个小白脸,一定没胆量,找他也是白找,只会耽误自己的时间。 还是单刀赴会,显得更有气势。 于是,浑身酒气的齐磊,提着酒瓶子,边走边喝,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鲁秀莲家的门前。 秀莲家的门紧闭着,屋里亮着灯。 门前场地上停着一辆面包车,两男两女四个人,提着竹篮,挑着稻箩,门神一样站在鲁家大门两边。 齐磊只认识其中一个妇女,就是前村的职业媒婆郝国兰。 “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的?”齐磊横冲直撞而来,粗着嗓子问道。 “吆,这谁呀,喝了这么多的酒?”郝国兰凑过来,盯着齐磊的脸看,随后咧嘴笑道:“哦,齐磊啊!” 齐磊一瞪眼,故作不认识,问道:“你们干什么的?哪、哪来的?在我们、我们……村子里干什么!?” 郝国兰咧嘴笑道:“齐磊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小葛庄郝国兰呀,和你妈妈是表姐妹,你得叫我一声表姨娘。” “表、表……表,那个……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齐磊踉跄了一下,又竖起酒瓶,灌了一大口白酒。 “你娃喝多了,别喝了。”郝国兰拉了齐磊一把,又说道:“秀莲明天结婚,我们是来下门缝大帖的。门缝帖子塞进去了,等着开门呢。” “等着开门?行,我来帮你!” 齐磊又灌了一口酒,忽然抬起脚,在鲁家的大门上砰砰砰地猛踹,使出吃奶的劲,扯着嗓子吼道:“鲁秀莲——!你快活了,人家来接你做新娘子了!开门啊!早开门早做新娘子,嫁到县城去,吃香的喝辣的,吃金的屙银的,天天踩着小皮鞋,脚底板都不沾一滴东湾村的土,你快活了,还不赶紧开门?!” 郝国兰吓了一跳,急忙从身后抱住齐磊,拼命地向后拉扯,叫道:“齐磊你酒喝多了,别闹,快回去睡觉!” “拉我干什么?放开我,我帮你们叫门,让鲁秀莲早早跟你们一起去结婚!”齐磊大吼大叫,奋力挣扎。 可是齐磊这一百斤的汉子,沦陷在郝国兰肉嘟嘟的温暖怀抱里,竟然挣扎不出! 与郝国兰同行的三人,也急忙上来拉扯。 “放开我!”齐磊酒气上涌,脑袋猛地向后一撞,嘭地一声,正中郝国兰的鼻子。 “哎呀——!”郝国兰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来,两手立刻被鼻血染红。 齐磊终于挣脱出来,再次冲向鲁家的大门,拍着门大吼:“鲁秀莲你出来,上花轿了,做新娘了!人家大老远来了,你把人家关在外面,像话吗!?我们东湾村人,有你这样的吗!?” 第10章 齐磊(2) 吱呀一声响,鲁家的大门打开了。 鲁强文黑着脸,挡住大门,瞪眼看着齐磊,问道:“齐磊,你干什么?跟你有什么相干?” “哈哈哈……强文叔、强文叔呀!”齐磊大笑,脚步踉跄,目光散乱,举着手里的酒瓶乱晃,大着舌头说道:“我和秀莲同学,我知道、知道秀莲要出嫁了,心里特别高兴!我、我要跟她喝一杯,我……祝她嫁、嫁出东湾村,祝她以后的日子,白头偕老,那个……早生贵、贵子!” 鲁强文忍无可忍,双手猛地一推:“滚回去!” 齐磊这时候,已经一斤白酒下肚了,站都站不稳,被鲁强文一推,立刻向后倒去。 郝国兰还蹲在地上,捂着鼻子,强行止血。 齐磊砰地倒过来,正摔在郝国兰的身上。 “哎哟你这娃,上辈子没喝过酒呀!”郝国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来拉扯齐磊,抱怨道:“你看你你看你……” “嘿嘿嘿……秀莲,秀莲呢?出来跟我喝一杯!我祝你、祝你……”齐磊摇摇晃晃地站起,还要去找秀莲。 郝国兰急忙拦住,将齐磊向外推:“去去去,回家睡觉去,别在这里胡闹!” “呃……噗哇!” 这一番撕扯,加剧了齐磊腹内的酒精发挥,他终于顶不住,张口喷出一道成分复杂的洪流,吐了郝国兰满头满脸。 “哎呀,你个混球东西要死啊,吐我一脸!你爹妈怎么养出来你个现世货,你的死鬼老爹都要被你气活了!”郝国兰避之不及,猛地推开齐磊,两手在自己脸上乱抹,破口大骂。 齐磊晃了两晃,终于摔倒在地,嘴里含混不清、无力地说道:“秀莲,我、我就想陪你喝一杯,送送你……麻痹的,一级白……好大的劲……” 这的确是齐磊的失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低估了一级白的力道。 他本想借着酒劲壮胆助威,把气势搞起来。谁知道,一级白的气势太大了,功高震主,太阿倒持,自己硬是没压住。 齐红云和丈夫大勇,一直等不到齐磊回来,又听见村前吵吵嚷嚷的,急忙过去查看。 她们夫妻俩来到这里的时候,齐磊已经倒下了,酒瓶还攥在手里,只剩下了一个瓶底,一两酒不到。 而且,齐磊的身上,沾了不少郝国兰的鼻血,看起来格外吓人。 “齐磊——!”齐红云抱着弟弟的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快送医院,快送医院!”周大勇也慌了神。 鲁家门前的那辆面包车,做了急救车,将齐磊送去了乡卫生院。红云抱着齐磊,一路哭到医院,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弟弟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还在鲁家门前,大闹了这么一场? …… 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齐磊这才醒来。 他瞪眼看着卫生院的屋顶,头痛欲裂,脑海里有许多画面在晃动,却都模模糊糊,飘来荡去,始终无法定格。 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鲁秀莲出嫁了,自己去闹了一场,然后酒喝多了…… “齐磊,你可醒过来了!”齐红云看见弟弟睁开眼,惊喜过望,急忙俯身问道:“齐磊,看到我吗?听到我说话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齐磊愣了片刻,撑着要坐起来。 齐红云急忙扶着弟弟,让他靠坐在床头,又端来半茶缸温开水。 齐磊喝了两口水,终于渐渐清醒,看着姐姐问道:“姐,这里是医院吗?我在这里……睡了多久?” 齐红云终于松了一口气,却瞪眼道:“你昏迷了一个星期,差点没有抢救过来!” “一个星期?”齐磊吃了一惊,随后神色落寞,叹气道:“这么说,秀莲已经嫁出去了,也回过门了……” 齐红云噗地一笑,伸手在齐磊的额头上一戳,嗔道:“人家结婚回门,跟你有个屁关系啊?你以酒装疯的,去胡闹什么?说,你们以前在一起念书,是不是谈过恋爱?” 齐磊闭上了眼睛,拒绝回答。 红云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没看出来,闷头驴子偷吃麸,看你长得挺老实,原来这么坏,念书的时候就谈恋爱!唉,也怪不得你和秀莲都没考上大学,谈恋爱了,还有什么心思念书?” 齐磊睁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忍住了。 红云盯着弟弟的脸,又皱眉问道:“可是振华……又怎么回事?” “什么振华怎么回事?”齐磊一愣,问道。 红云想了想,说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不知道。今天上午,秀莲出嫁的时候,振华在路上拦车,闹喜要香烟,几乎都打起来了。媒婆郝国兰,被振华塞进了水沟里。最后,振华硬是逼着秀莲下了车,给了两条香烟……” “啊?振华这小白脸,这么有种?”齐磊惊愕不已,觉得自己以前小看了赵振华。 红云皱着眉头,继续说道:“后来,下午的时候,振华又发了疯,把自家地里的六谷秸秆,一把火烧了。他老爹气不过,举着扁担,追着他打,幸好被人拉开了。” 齐磊愣了半晌,哈哈大笑:“我知道了,这小白脸因为秀莲结婚,心里不痛快,所以拿六谷秸秆出气!” “还说人家,你自己呢?还不是跟人家一样,出了一场大丑?”红云瞪了弟弟一眼,又叹气道:“我就不明白了,难道振华……也和秀莲谈过恋爱?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太乱了。秀莲也是,跟谁都扯不清,这头拴着你,那头钓着振华,她到底……” 其实红云也就二十四五岁,但是嫁出去好几年了,在她的眼里,弟弟和振华鲁秀莲,都属于年轻一辈。 齐磊挥手,说道:“姐,你别胡说了,就振华那个小白脸,比女人还水嫩,秀莲能看上吗?如果秀莲要在东湾村找对象,我肯定比振华优先。” “你就吹吧!”红云摇摇头,又叹气道:“秀莲已经嫁出去了,你呀,也就别想着人家了,以后安心干活,带着全家人过日子吧,啊。” 齐磊也叹了一口气,闭着眼,靠在床头,脑海里却总是有秀莲的模样在闪现,挥之不去,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和同学读书时一模一样…… 第11章 秀莲(1) 县城为民巷,三间小平房里点着红灯,喜气洋洋。 客人都已经告辞了,一天的喧闹终于结束。 新娘鲁秀莲坐在床沿上,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从中午到现在,动都没动过,就像一具木偶,一具风干的坐尸。 鲁秀莲也觉得,自己就是一具尸体,死在了十天前。 红花油腻男关了房门,又关了大灯,开了床头的粉红色小灯,走了过来,摘了帽子和身上的红花,伸手按在秀莲的肩头上,喷着酒臭问道:“都一天了,你一句话不说,也不吃饭不喝水,什么意思?” 尸体当然是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的了!秀莲心里讥笑红花油腻男的浅薄愚蠢,自然还是沉默以对。 红花油腻男盯着秀莲的脸看了半天,猛地将她往床上一推:“睡觉!” 秀莲力薄,被一把推倒。 算了吧,尸体是不会反抗的,秀莲把脑袋扭向一边,看着翠绿色的窗帘,自顾自地出神,忽略了一切。 窗帘上面的花纹是竹子,一丛一丛的。 其中一丛竹子,只有三根,仿佛是振华、齐磊和自己站在一起。 最高的那根应该是振华,中间那根瘦瘦的,应该是自己,齐磊靠后一点,是又矮又壮的那一根。 这些竹子长在深山里,最后会被分开吗?分开以后,这三根竹子还会见面吗? 红花油腻男看见秀莲转过头去,非常不满,骂道:“鲁秀莲你什么意思?我他媽是讨老婆,不是娶个死人回来!” 秀莲根本就没听见红花油腻男在说什么,继续看着窗帘上竹子发呆。 良久,秀莲才坐起来,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背过身睡觉。 红花油腻男也起来了,随手开了大灯,揭开薄被,在仔细地找着什么…… “媽的,果然没有,果然没有!”红花油腻男忽然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将秀莲的肩头扳过来,红着眼睛问道:“贱货,你到底跟过多少人!” 秀莲目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秃顶男人,还是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骂自己贱货。 红花油腻男一巴掌抽在秀莲的脸上,双眼喷火,低声吼道:“贱货你说,以前跟过多少人?昨晚砸你家门的小子,还有今天拦车要烟的小子,跟你什么关系?!” 这一巴掌不算太重,但是秀莲的半边脸还是红了起来。 她坐了起来,扯过被单盖住自己,还是一言不发,却死死地盯着红花油腻男。 红花油腻男左手抓着秀莲的胳膊,右手再次举起,咬牙道:“贱货,你再不说话,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秀莲看了看床头上方的壁灯,忽然一伸手,抓住了小辣椒一般的灯泡,说道:“你再动我,我就捏碎灯泡,电死我自己!” 红花油腻男吓了一跳,担心自己被电死,急忙松开秀莲的胳膊,骂道: “贱货,你终于会说话了?老子问你呐,你到底跟过多少人?昨晚那个小子,还有今天的什么赵振华,跟你什么关系?!媽的,老子还没把你娶进门,头上就多了两顶绿帽子!说不定还更多!” 秀莲盯着红花油腻男油亮反光的秃头,忽然笑了,说道:“绿帽子不好吗?我看很好,刚好盖着你恶心的秃头!” 这句话,彻底刺激红花油腻男,他挥起巴掌抽向秀莲的脸:“臭不要脸的贱货!” 啪! 那一巴掌落在秀莲脸上的时候,秀莲刚好掰碎了床头的电灯泡。 嘭地一声响,火星迸出,房顶上的大灯也随即熄灭。 电流袭来,秀莲和红花油腻男的身子,都是剧烈一震! “贱货,你真想死啊!”红花油腻男惊恐地从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摸出火柴,点上了备用的煤油灯。 秀莲的左手被灯泡玻璃划出了好几道伤口,鲜血直淋。 但是秀莲也无所谓,任凭伤口血流如注,坐在床上不动,两眼盯着红花油腻男,一脸冷漠。 红花油腻男也看着秀莲,眼神中终于露出一片恐惧。 这种冷血又不要命的女人,谁不害怕? 呆立半晌,红花油腻男叹气道:“算了算了,老子认命了……你起来,把伤口包好,把床上的碎玻璃抖干净,睡吧!” 秀莲没答话,起身上厕所。 红花油腻男看了看秀莲,急忙抓住机会,将床上的碎玻璃渣子抖干净,换了一块床单。 秀莲上过厕所,回到床上就睡。 红花油腻男又找来一块毛巾,裹在秀莲的手上,叹气道:“麻痹,算我倒霉……花了大几千块,要了个二手货。” 秀莲一声不吭,又恢复了死尸的特征。 第12章 秀莲(2) 十天前,秀莲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灵魂沦落在地狱中,永世不得翻身,人世间,只是徒留一具无知无觉、等待掩埋的肢体。 那晚,父亲鲁强文手里拿着农药瓶子要寻死,母亲童家芬跪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逼着自己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秀莲就觉得生无可恋,心如死灰。 她很想自杀。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自杀了,爹娘恐怕要恨自己一辈子吧? 反正是个死,就当自己已经死了,用这具尸体,报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好了,以后谁也不欠谁的。 这么想着,秀莲就点了头,说:“我嫁,你们也别寻死觅活的,不过我有个条件。” 母亲急忙点头,连声道:“孩子你说,妈一定答应你!” 秀莲想了想,说道:“反正要嫁人,就早点吧。十天时间,我就要嫁出去。” “十天?”童家芬愣了一下,急忙摇头说道:“不行,时间太匆忙了,来不及办嫁妆。” “家里这么穷,你们有什么嫁妆陪给我?要是有嫁妆陪我,你们也不会把我卖了!” 秀莲惨然一笑,又说道:“你们把我养大,又让我读到高中毕业,已经够了,我不要嫁妆。家里的一根草枝叶,一滴土,我都不带走。让男方接亲那天,带一套衣服带一双鞋子给我就行了。如果男方不带衣服来,我就光着这个身子出门。” 童家芬听着女儿的话,不由得心里凄凉,哭道:“孩子,要不是你爹得了这种死病,我们也、也舍不得你这样走啊!” “不哭不哭,我嫁出去以后,爹的病就好了!” 秀莲又是一笑,转身走向自己和妹妹的共有房间,又说道:“我结婚的消息,你们瞒着点,跟谁都不要说。到了临门日子,说走就走。要不然,村里人知道了,问我男方是什么人,我可不能回答说,找了一个城里的老头子!” 鲁强文叹了一口气,咬牙道:“行,爹都答应你!孩子,爹这辈子对不起你,下辈子,变成、变成……” 秀莲已经嘭地一声关了房门,堵上了耳朵。 秀莲知道,爹没病。要说有病,那也是心病。 爹的心病,就是他唯一的儿子、秀莲唯一的哥哥鲁盛松。 哥哥鲁盛松二十八岁了,还没讨到老婆,这才是老爹的心头大病! 秀莲还在读初中的时候,父母就成天琢磨着,用她来给哥哥换一门亲事。 奈何鲁盛松先天不足,脑子不好使,只有常人七八成的智商。即使是用秀莲去换亲,在附近三乡五里,也找不到合适的。 鲁强文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去找计三宝,请计三宝从外地,给儿子带一个老婆回来。 计三宝不是慈善家,当然不能免费送给鲁强文一个儿媳妇,便开口要钱,要来回的路费,要女方的抚养费,要自己的介绍费。 这些事,秀莲都隐隐约约地听说过一些。 现在,父母逼着自己出嫁,不用说,是要用自己的彩礼钱,来给哥哥买老婆了! 哥哥是家中独子啊,如果他没有老婆,将来,鲁家的皇位不是没人继承了吗? 要求十天之内出嫁,那是因为,秀莲觉得没脸面对赵振华和齐磊。 栀子花树下三结义,才几天? 赵振华和齐磊得到消息,会怎么看待自己? 言而无信,就算自己是一具尸体,人家也会来鞭尸的! 所以鲁秀莲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说走就走,让赵振华和齐磊措手不及,连鞭尸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鲁秀莲没想到,消息终于还是瞒不住。 齐磊打上门来,赵振华拦路堵截,差点让鲁秀莲这具尸体诈尸了。 或者说,齐磊和赵振华的胡闹,就是一场叫魂,差点把秀莲的魂魄给叫回来了。 昨晚上齐磊砸门的时候,鲁秀莲就开始后悔了。 上午被赵振华拦在路上,鲁秀莲的心里更加后悔。 她后悔自己赌气之下的草率决定。 如果当时找赵振华和齐磊商量商量,或许自己还能留在东湾村;如果自己当时抗争一下,和爹妈闹一场,爹妈还能把自己捆起来,送去男方的家里? 但是现在已经上了婚车,秀莲还能怎么办? 上了婚车又反悔,爹娘是肯定是没脸活下去了。乡下从来没有发生过逃婚的事,爹娘承受不住那种要命的打击。自己逼死爹娘,也一样活不下去,会被唾沫淹死的。 总之,半路逃婚是个死,嫁出去也无非是个死,没有区别。 所以秀莲就在车上装死,任凭赵振华怎么刁难,她就是不吭声。我鲁秀莲已经死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最后,在倒车镜里,秀莲看见老爹拿着菜刀过来了,这才下车,将车上仅有的那些香烟,一股脑地丢给了赵振华。 婚车重新开动以后,秀莲坐在车上,忽然想笑。 自己在爹娘的眼里,和卖钱的牛马畜生一样。但是在齐磊和赵振华的眼里,却是宝贝,是值得用生命来守护的宝贝。 这么一想,秀莲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值得了。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自己却有两个知己,还不满足吗? …… 此刻,秀莲躺在红花油腻男的身边,回想着齐磊踢门和振华拦车的模样,觉得他俩太帅太酷了,比电影电视里那些英雄主角,更有男子汉气概。 这么想着,秀莲这具尸体似乎还阳了,心窝里渐渐暖和起来,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第13章 白露,蒹葭(1) 赵振华和齐磊,很快又见了面。 秀莲出嫁的第二天午后,振华牵着自家的老水牛去河里饮水的时候,恰好遇上齐磊。 齐磊快步跑来,挥手道:“振华!” 振华站住脚步,用高三爷看兰玉树的眼神看着齐磊,说道:“怂汉子!昨天躲在家里干什么?” 关于齐磊醉酒的事,振华不知道,因为振华所在的三组和一组隔得远,三四百米的路程,没听见当时的动静。齐磊晕倒之后,直接送去了乡卫生院。齐家和鲁家的人,都对这事绝口不提,只当齐磊是真的喝多了,无意识地发酒疯。 “谁怂汉子了!”齐磊瞪了振华一眼,叹气说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昨天拦车的事,我听说了。可是我前天晚上,提着酒瓶去秀莲家里大骂的事,你知道吗?” 振华一愣。 齐磊扯着振华在田埂上坐下,说道:“我没吹牛,这事你以后会知道。要不,你去问问郝国兰。她当时拉着我,我一拳打过去,把她打得鼻血哗哗冒出来,就像王响杀猪一样。后来,鲁强文也出来,跟我干了起来。我双拳不敌四手,最后……晕倒了,被送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段话,明显是有虚构的成分了。但是齐磊向来如此,喜欢将自己描述成英雄好汉。这么稍微虚构一下,听起来就大不一样。 振华想了想,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看到郝国兰,她的鼻子上贴着一块烂疮膏药,原来是你打的……对了,你当时怎么不叫我去?” “我去都不行,你去管个屁用!”齐磊不屑地摇头,又说道:“秀莲这死丫头言而无信,耍了我们,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振华,秀莲应该是明天回门吧?这次我带上你,我们明天杀到她家里,再闹一场,我非得让鲁秀莲给我们一个解释!” “有意思吗?要去你去,我是不想再看见鲁秀莲了。”振华摇头。 对于振华来说,鲁秀莲已经给了解释了,他爹肺癌。所以,振华没有再去要解释的任何理由。 “怂汉子啊!”齐磊叹气,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这死丫头出嫁了,我们的三结义算是解散了。振华,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别再提三结义的话了,丢人还丢牲口!”振华也叹气,从身边扯了一根草,在手里闲玩着,说道:“还能怎么办?当个种田汉子呗。” “种田?种田只能养活人,发不了财。听我说,等稻子割完以后,我们一起去外面闯荡吧。只要我们兄弟齐心,还怕混不到一口饭吃?”齐磊说道。 “出去也要有路子才行,我们什么路子都没有,出去干什么?站在城里的大马路上,数汽车?”振华摇头。 “路就在脚下,只要你走,脚下就有路!我们年纪轻轻的,从瓦匠小工做起,可以吧?或者,做木匠学徒工也行啊,总比呆在家里强。”齐磊却很有信心。 “我不学木匠瓦匠,我就种田。我也不想发财,饿不死就行。”振华摇摇头,站起身,牵着牛走向河湾。 高中毕业生啊,回乡学木匠瓦匠,振华放不下这个脸。 齐磊愣了一下,站起来叫道:“赵振华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因为高中毕业,不好意思学手艺嘛!你就当你是文盲好了,从头开始啊!” “你去学吧,学会了带上我,我做你徒弟。”振华头也不回,摇手说道。 “你大爷!”齐磊顿感没趣,低声骂了一句,转身而回。 本来,他是兴冲冲地跑来,找振华研究人生的。没想到,赵振华已经变成了老农民,三榔头都没打出一个闷屁来。 …… 新婚的第三天,秀莲回门,那天恰好是白露。 看见台历上的白露两个字,秀莲就一阵心痛。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振华曾经说,蒹葭就是河滩上的芦苇,伊人就是鲁秀莲,水一方,就是家乡的东湾水库。白露时节,鲁秀莲站在水库边上,就可以生动完美地演绎这首诗,任何文字解释,都是多余的。 想到河滩上大片的芦苇,秀莲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取名蒹葭。 不是吗?乡下的芦苇是很低贱的,毫无用处,鹅不吃,牛不啃,只能用来做烧锅草。而且,芦苇飘零,最终还是离根而去,随风逐浪。这太像自己的命运了。 秀莲不想回家吃回门饭,已经飘出来的芦苇飞絮,还飞回去干什么? 但是妹妹和表弟来接,一脸的喜气洋洋。接姑娘第一趟回门,娘家来的金童玉女是有红包的。妹妹和表弟的喜悦,应该源自于此。 红花油腻男也低声下气,说道:“秀莲,你过去……那些事,我都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什么?” “我过去有什么事?”秀莲冷冷地问道。 “哦,没事没事。”红花油腻男心里骂了一句,又陪笑道:“我无所谓,你娘家人大老远的来了,要是不回去,你自己去说。” 秀莲看了看妹妹和表弟,拢了拢头发,叹气道:“走吧,去车站。” 有些路必须要走,有些事必须要做,好比今天的回门。秀莲如果不回去,妹妹和表弟,恐怕也是不回去了,会在这里哭到晚。 在车站上了车,两个小时以后,秀莲再一次踏上了通向东湾村的那条土马路。 下车以后,秀莲走得飞快,像是去救火一样。 红花油腻男提着两瓶酒一条烟和两盒麦乳精,跟在后面一溜小跑,气喘吁吁。 土马路即将走到头,快到振华家屋后的时候,秀莲的脚步却忽然放慢了。今天,振华会不会像前天一样,冒出来拦住自己? 振华家的后门紧关着,土马路上,也没有振华的身影。 秀莲有些失望,脚步放得更慢。 妹妹和表弟得了红包,即将完成任务,早已经兴奋地跑在前面,回家里送信去了。 红花油腻男和秀莲并肩而行,似乎明白了什么,黑着脸说道:“下车的时候,你不是跑得很快吗?怎么到这里,却走不动了?等谁呀?” 第14章 白露,蒹葭(2) 秀莲听而不闻,继续慢节奏地走着,一步一步,生怕踩死了地上的蚂蚁。 红花油腻男看着振华家的后门,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道:“那个孙子以后如果去县城,被我碰上了,我就找几个人将他砍成残废,狗——日——的!” 秀莲看了红花油腻男一眼,还是没说话,还是慢慢走。 三组的村西头,宋家财正在和几个老汉闲扯。 看见秀莲和红花油腻男走来,宋家财忽然一笑,提高声音说道:“嘿嘿,我来出个题目考考大家。大家都知道,东湾村有四大。但是——大家可知道,什么是四样香,四样脏?” 几个老汉知道宋家财不是好话,笑而不答。 宋家财龇着满嘴黄牙大笑,说道:“四样香,说的是四个菜——头刀韭,雪花藕,香椿头,黄瓜纽。这个四样脏嘛,嘿嘿,叫做杀猪水,瓦匠嘴,小秃头,烂疮腿!” 红花油腻男刚刚走到这里,猛地听见‘四大’‘小秃头’什么的,脸皮唰地红了,急忙压了压帽檐,低头快步而去。 身后,是宋家财得意而又嚣张的大笑声。 秀莲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扭头看了宋家财一眼,报之一笑。 快到门前的时候,母亲童家芬快步迎来,拉着秀莲的手,眼泪涟涟。 秀莲却毫无表情,只是问道:“爹的病好了吧。” “哪有这么快呢……孩子,进屋里,回家再说吧。”童家芬心中有愧,急忙岔开话题。 秀莲进了家门,也不和满屋子的亲戚长辈打招呼,一扭头,进了自己以前的房间。 童家芬顾不上招待新姑爷,追进房里来,关了门,拿起女儿贴满胶布的手,哭道:“孩子,你的手怎么了?怎么贴了这么多胶布?你要是心里委屈,就在妈身上打几下,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秀莲也想哭,却终于忍住了,抽回手,扭脸说道:“走路摔了一跤,破了一点皮,没事。” 童家芬伏在女儿肩上,抽泣不止:“孩子,都怪你爹妈,家里的日子……实在是太穷了啊!你宽宽心,好好过日子吧。庆春虽然……比你大了十来岁,但是我看他那人不坏……以后,让庆春在城里给你找个工,怎么也比在乡下种地强,人也舒服……” “谁是庆春?”秀莲茫然地问道。 “啊?”童家芬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打量着女儿,半晌才说道:“孩子,你到现在还……记不得高庆春的名字?” 秀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秃头丈夫,名叫高庆春。 童家芬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秀莲却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童家芬看见女儿的冷漠模样,叹口气,转身而出,招待新姑爷和客人去了。 其实,秀莲能收拾的东西不多。 那些衣服和鞋子,是全部不要了,生活用品也不要了,唯有几十本书,让秀莲费踌躇。 那些书,有齐磊和振华买给自己的,也有自己买的。 这些书如果丢在家里,肯定是没人珍惜,最后被送去茅房里做手纸。带去高庆春家里吗?也没必要,自己已经是? 一时间,秀莲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书,怔怔出神。 这时候,外面的堂屋很热闹。 鲁家的亲戚们,都在陪着新女婿高庆春寒暄,一张张笑脸盛开。不管高庆春多大岁数,秃子还是麻子,既然已经和秀莲结婚了,那就是鲁家的门中娇客,东床快婿。所以,亲戚们倒是没有失礼,都把高庆春看作上宾。 高庆春的心情也舒畅起来,挨个敬烟,笑脸周旋,把鲁家的亲戚们,都认识了一遍。 姑娘第一次回门,是要吃两顿酒的,又叫做上下餐。 上餐吃的是小碟子菜,猪耳朵,咸鸭蛋,鸭肫,热炒,外加油炸的糯米面小元宵。 下餐才是大餐,红烧肉,红烧鸡,排骨,牛肉,大油大荤,应有尽有。 这时候,上餐已经准备好了,外面的堂屋里开了三桌。 高庆春在众人的拉扯推让之下,在正中间主桌的东边上首坐了下来,开始吃菜饮酒。 秀莲却依旧在卧房里,整理那些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童家芬喊了几次,让秀莲出去吃饭,秀莲却微微摇头,连一声回答都不愿意。 高庆春的酒量明显不行,上餐还没吃完,他就已经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了。 虽然是满头大汗,又是初秋的炎热天气,但是高庆春还是带着帽子,不敢取下来。 秀莲的表嫂端菜过来,转身而回的时候,忽然一伸手,将高庆春的帽子抓了下来,笑道:“庆春啊,这帽子是租来的吗,大热天的也舍不得拿下来?亮顶就亮顶呗,结了婚就是老女婿了,怕什么!” 高庆春措手不及,闹了个赤头红脸,讪笑无语。 鲁家的老一辈亲戚,不好当面取笑,各自低头吃菜,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小一辈的亲戚们可不管,纷纷笑道:“新姑爷取了帽子,家里都亮堂许多了!” 结婚当天,男方亲戚闹新娘;回门这天,女方亲戚玩新郎,到处都是一样的规矩。高庆春在这里被鲁家的亲戚们调侃,也不能生气,只有讪笑。 好在还有几个老辈亲戚,在这里遮掩着,高庆春才不至于钻桌底。 上餐酒结束,众人继续喝茶闲聊,等待午后一点左右的正餐。 秀莲却用细绳捆着一摞书提在手上,穿过堂屋,走出了门外。 亲戚们一愣,纷纷问道:“秀莲,你去哪里?” “有几本书,我给三组的春兰送过去,马上回来。”秀莲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这时候,鲁强文和童家芬,都在后院里忙碌,竟然不知道女儿已经出了门。 高庆春看见了,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又忍住了。这里是秀莲的娘家,高庆春可不敢动粗。 秀莲提着手里的十几本书,从村头绕过,直奔赵振华的家。 这时候上午十一点左右,振华还在地里起花生,挥汗如雨。 振华的母亲翠红在家里做饭,看见门前人影一闪,急忙从灶下探头来看。 秀莲已经进了屋子,大大方方地说道:“婶子,振华在家里吗?” “哦哦,秀莲啊。”翠红一愣,随后笑道:“他在地里起花生,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这几本书,留给振华看看,我用不上了。”秀莲将书放在桌子上,转身向外走,口中说道:“我这就回去了,婶子你忙着吧。” “哎哎,慢走啊!”翠红还没反应过来,秀莲已经出门去了。 翠红追出门外,看了看秀莲的背影,摇摇头走回屋子里,又看着那些书,一脸茫然。 呆立半晌,翠红提起那些书,送进了儿子的卧房。既然是秀莲给振华的,就让振华自己处理吧。 …… 秀莲回到娘家,又捆了一摞书,提在手上,准备给齐磊送过去。 这次,鲁强文拦住了女儿,低声说道:“头一趟回门,就到处跑,像什么样子!?” “我已经嫁了出去,不归你管了,你还是好好养病吧。”秀莲一侧身,从老爹的身边走了过去。 鲁强文想阻拦,最终却忍住了。满屋子的亲戚都在场,假如强拦着女儿,吵闹起来,恐怕不好看。 秀莲快步来到齐磊家的门前,正遇上齐磊。 齐磊刚刚挑了一担玉米棒槌回家,倒在门前的地上,一转身,却看见秀莲走过来,不由得愣住了。 秀莲勉强一笑,将手里的书放在齐磊家的门前,说道:“我以后……不回来了,还有几本书,留给你看看吧。” 齐磊这才知道不是做梦,皱眉斜眼,问道:“你什么意思?送书给我干什么?” 秀莲看着齐磊,沉默片刻,说道:“我以后不回来了,这些书……我带不走,留在家里也不放心,所以送给你。振华那里,我也送去了几本。齐磊,你不喜欢看书,就帮我保管着吧。或者你把它烧了扔了,随便。” 说完,秀莲一转身,顺着来路而去。 齐磊百思不得其解,目送着秀莲的背影去远,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解开绳子,翻看秀莲送来的那些书。 本来,齐磊以为秀莲一定是写了信,夹在书里,解释自己忽然结婚的事。可是所有的书都翻了一遍,齐磊也没找到什么信件。 秀莲这到底什么意思呢?齐磊实在想不明白,将那些书全部丢进自己的房间里,打算午后去找振华问一问。 …… 下午三点,秀莲和高庆春一起返回县城。 秀莲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支口琴和一本《诗经》。口琴是齐磊送给她的,《诗经》是振华送的。 出了娘家的门,秀莲觉得格外轻松,似乎一辈子的事都已经完成了,心上再没有任何牵挂。 走出村头的时候,秀莲回头看了一眼,村庄向东的河滩上,大片大片的芦苇都已经开花,茫茫如雪。远远的,秀莲看不到芦苇花飞的场景,但是她知道,芦花轻薄,最终还是会被大风刮走的…… 高庆春还以为秀莲舍不得离开娘家,便说道:“走吧,过两天再回来就是了。” 不回来了!秀莲心里一声笑,转过头,踏着那条熟悉的土马路,向镇上的车站走去。 第15章 必修课 振华吃了午饭以后,才听母亲说起秀莲送书过来的事。 ,还恍惚了半天。 他也不知道秀莲什么意思,嫁都嫁了,又何必跑来撩拨自己?莫非是可怜自己,将几本破书留下来,给自己打发时光,免得自己在家里种地,因为没有娱乐活动而急出神经病来? 想到这里,振华心头火起,也不看那些书,直接提到灶下,对母亲说道:“明天做饭的时候,把这些书烧了。” 门口人影一闪,却是齐磊来了。 “婶子,我找振华说话。”齐磊跟振华母亲打声招呼,扯着振华来到门外,站在树荫下,说道:“秀莲来过你家吗?是不是给你送了几本书?” 振华皱眉:“你怎么知道?” 齐磊摇头一笑:“她自己跟我说的,也给我送了十几本书。” 振华沉默无语。 齐磊又道:“她还跟我说,以后不回来了,用不上那些书了,让我给她保管着。还说随便我处理,烧了扔了,都行。你说说,鲁秀莲这是什么意思?” 振华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齐磊问道:“她送给你的书里,有没有写信说什么?” 振华摇头:“没有吧,我没看。” “那赶紧看看呀!”齐磊不由分说,扯着振华又回到屋里。 振华无奈,只得从灶下将那一摞书提到自己房间里,解开了绳子,和齐磊一本一本地翻看。 所有的书翻找完毕,也没找出什么信件来。 齐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明白了,鲁秀莲……这是决断的意思,就是说,以后不跟我们打交道了,让我们忘了她。” “差不多。”振华点点头,把齐磊向外推,说道:“我要去挑花生秧了,你回家慢慢琢磨吧。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鲁秀莲,我不认识她。” 齐磊看着那些书,说道:“你都不认识鲁秀莲了,把她的书也给我吧。” “那些书我留着卖废品,干嘛给你?你也回去吧,我干活去了。”振华将齐磊一路推出门外,顺手摸起了门边的扁担绳子,向着东岗头而去。 “有病!”齐磊骂了赵振华一句,也悻悻地回去了。 …… 正如刘志高所说,人的心安定了,日子也就简单了,活着不累。 自从振华下决心做个种田汉子以后,生活果然简单了许多,每天啥也不想,爹娘让自己干什么,就干什么。 赵成海对儿子的一切都看在眼里,非常满意。虽然父子俩平时没有交流,但是赵成海对儿子的态度,明显地宽和了许多,很少有拍桌子瞪眼的时候。 甚至,在别人面前,赵成海还对自家儿子称赞几句,说儿子能文能武,种田像模像样。 白露十日满田枯,一转眼,到了割稻子的时候,秋收工作正式拉开大幕。 割稻子之前,家家户户都要平整门前的打谷场。 赵成海带着妻子和儿子,将门前接近一亩地面积的打谷场浅浅地锄了一遍,然后驾上老水牛,拖着木耙将锄上来的土皮耙平,再用石磙子碾碎压实,再耙起来,再碾碎压实…… 完成地面初步平整以后,泼上水,洇透土皮,再撒上草木灰,轻轻扫一遍,以人力扯动石磙子,将地面压平压实。 如此,就有了一块非常平整光洁的打谷场,就像城里的水泥地一样。 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很费工夫。 赵成海也不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顺便教儿子使牛。 古代人读书,要学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练武的人,要学习刀枪棍棒等十八般兵器。 种田的汉子,也有必修课,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砍砍削削,绳绳索索,大挑大抬,抛粮撒种,犁田耙地,打场扬场,堆草囤粮。 砍砍削削,就是制作维修简单的农具,比如换个锹把锄把; 绳绳索索,是绳索制作。比如驾牛的颈索,有小儿胳膊那么粗,市场上没得卖,必须自家制作。还有使牛的鞭索,要用纳鞋底线拧起来才好使,挥动起来,风声嗖嗖的,轻轻一鞭子,就能把慢吞吞的老水牛抽得四蹄飞奔,赛过千里马。 抛粮撒种就是播种,要均匀,不能厚此薄彼有一块冇一块的。 挑抬之类的体力活,有把力气就行,其他的技术活,振华是一窍不通,完全黑门,只能一步一步地学习。 犁田耙地和打场,都是使牛的活。 赵成海先从使牛开始,慢慢调教儿子。 好在家养的老水牛很温和,套路纯熟,振华也没费事,在门前的打谷场上,学会了耙地和打场的套路。 赵成海抽着烟,蹲在门前看儿子使牛,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但是翠红却不太高兴,她在担心儿子的婚事。 上次赵振华拦车闹喜,让郝国兰怀恨在心。这个吃百家饭的职业媒婆,从那天以后到处宣扬,说东湾三组赵成海的儿子赵振华是个精神病,没考上大学,急坏了脑子。又说东湾一组的齐磊是酒疯子,经常喝醉酒,经常大小便失禁,屎尿一裤裆…… 经过郝国兰坚持不懈的宣传和散播,赵振华和齐磊,快变成三乡五里的名人了,走到哪里,脊梁骨都凉飕飕的。 翠红担心的就是这个,郝国兰这样宣传下去,振华的名声坏了,还能在家乡找到对象吗? 赵成海不怎么担心,对妻子说道:“别管郝国兰怎么说,等秋后卖了稻子,就买材料盖房。房子盖起来就好办,有了塘泥灰,还愁没有驴打滚?” 打谷场平整完毕之后,秋收工作正式开始。 振华家里十亩田的稻子,全都是用镰刀,一把一把割下来的。 连草带稻割下来的一把一把水稻秸秆,乡下叫做‘稻把’。这些稻把,要用扁担绳子,一担担地挑回门前的打谷场上,均匀抖开,驾上老牛,拖着石磙子,将稻谷碾压下来。 好在振华的父母还能干,今年又多了振华这个整劳力,所以秋收相对轻松。 在割稻子的过程里,偶尔遇上下雨天,振华还能跑去高三爷家里,跟他杀上两盘。 而且,振华还抽了两天时间,给齐磊帮忙挑稻把。 齐磊家里劳动力不足,田地多。齐磊自己也瘦小,干活还不如振华。 那天,两人挑了一上午的稻把,中午喝酒的时候,齐磊唉声叹气,说道:“振华,咱们家乡的劳动方式,要改进,老是这样靠着人力种田,累死人!我挑了几天担子,腰都快断了!” “省省吧!”振华摇头,说道:“还记得高一地理课上,老师说过的话?我们这里是丘陵地区,主要的运输方式,就是肩挑!” 齐磊撇撇嘴,没话了。 那天在课堂上的情景,齐磊也记得。 地理老师分析家乡的地形地势特点和运输方式,还特意提问同学们,家乡的运输方式是什么? 同学们的回答五花八门,有说是拖拉机,有说是平板车,有说是毛驴拉车。 结果,老师很无情地说了两个字:肩挑! 当场,全班同学一片唏嘘,这才深刻理解了家乡的贫穷和落后。 振华看着门外打谷场上的稻把,又说道:“听说北方的大平原,都用拖拉机运输,耕种。可是我们这里的情况,是没路也没车,除了肩挑,还有什么办法?” “主要是没钱,有钱买拖拉机,自然可以修路。”齐磊说道。 “以前是有路的,有机耕路,可是后来,都被挖了。村里的那些老一辈农民,觉悟不够啊!”振华叹了一口气。 振华家里就有一块水稻田,挨着机耕路。可是老爹赵成海,每年都在路基上挖一点,扩大自家的田地面积。路那边的人家也是,慢慢地侵吞路基,几年下来,原来五尺宽的机耕路,现在只有一尺多宽了…… 齐磊想了想,说道:“振华,家乡是看不到希望了,想想别的办法,出去找工吧。” 振华一笑:“你闯劲大,可以先出去闯一闯,有路子了,再带上我。” 齐磊叹气,纠结道:“我也想出去啊,可是我妈说,让我先结婚,结了婚以后,就不管我了。” “结婚?你说好对象了吗?”振华有些意外。 “讨老婆还不容易?到处都是女人,随便讨一个就是了。”齐磊无所谓地说道。 振华呵呵一笑,摇头道:“你以为讨老婆是讨饭啊?讨饭很容易,人家吃剩下的给你一口。讨老婆就难了,谁家还有多余的老婆,看你可怜,送你一个?如果讨老婆像讨饭一样容易,老麻子宋仁贵,现在都讨过十八个老婆了!” 齐磊也噗地一笑,挥手说道:“你讨老婆不容易,那是你的事,不代表我!我告诉你,如果我愿意,年底就能结婚。” 振华压根就不相信,冷笑道:“吆,原来你还藏着一个现成的对象啊?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吗?” 齐磊翻白眼,又发狠说道:“其实看上我的姑娘很多,只是我看不上人家。你放心,我一定要找一个比鲁秀莲还漂亮的老婆,文化程度,至少也得是高中毕业!” 听到鲁秀莲三个字,振华立刻不说话了,默默地喝干了杯中酒。 齐磊还在喋喋不休,又说道:“对了,听说秀莲她哥鲁盛松,就要讨老婆了,是计三宝带回来的南方人。” “人家结婚,跟你有个屁关系啊?吃饭吃饭!”振华没好气地说道。 “嘿嘿,看来你还没有忘掉秀莲。一说起秀莲,你就瞪眼。”齐磊一笑,说道:“秀莲那次回门之后,真的没有回来过了,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转身去灶台盛饭。关于秀莲的一切消息,振华都不想知道,因为秀莲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16章 伟大事业 寒露左右,秋收工作全部结束。 旱地里的棉花和山芋,也全都收了回来。 一季的劳碌,让振华黑了许多,糙了许多,但是腰板直了,脚步也有力了。挑起担子来,他也能像刘志高一样,稳稳当当,不疾不徐。 而且振华也在这劳碌之中,找到了收获感和成就感,心里更加踏实起来。他发现自己也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种田汉子,就不再茫然了。 秋种工作很快,几亩地的麦子和油菜,随便应付了十来天,全部搞定。 那些水稻田,收割以后大多空着,蓄养田力,等待来年夏季插秧。 忙完了农活,振华的老爹赵成海立刻联系镇上的稻贩子,卖了五千多斤稻谷,换了千把块钱,开始着手自己的伟大事业了。 他的伟大事业,自然就是给儿子盖房。 乡下人一辈子,只要盖起几间大屋,给儿子讨了老婆,就算功德圆满。 赵成海先买做屋椽的大竹竿子,再买房梁和门窗的木料,再去买小红砖…… 整个过程中,振华都陪着老爹,讨价还价,开票算账,找车辆运输。 小红砖一共订了两万一千块。前面的十几车红砖,都顺利地送进了村子,码在振华家的打谷场上。 可是最后的三车砖,拉到镇上的时候,却忽然遇上了一阵暴雨。 大四轮车不敢再往下面送,担心土路淋雨以后开不回来,司机就问押车的赵成海怎么办,要不要拉回轮窑厂去? 赵成海当然不愿意送回去了。送回轮窑厂,自己又要支付运费和装运费。而且那一年的红砖很紧张,需要提前交钱开票才能买到。 于是,赵成海一挥手:“就卸在路边吧,等天晴以后,我自己拉回去。” 四轮车师傅点点头,让随车的工人卸砖。 工人们冒着大雨,将这三千块红砖卸在县道边的空地上,码成了一条长龙。 赵成海当时没想到,这三千块红砖,差点要了自己的老命。 那一场雨,下了十几天不停歇。 这十几天里,赵成海和儿子振华,就轮班值转,呆在离家五里路的镇上,看守着这堆砖头。 如果没人看守的话,这些砖肯定会被人偷走的,到最后,三千块砖,能剩下三百块,就算是奇迹了! 好在有现成的砖头,振华和老爹就在路边的宽敞地带,搭建了一个窝棚,一人高,四平米左右,上面用油布盖着,里面放了一张蔑笆床,以作安身之地。 眼看快要入冬了,老天还是不放日头出来,阴沉沉的,隔三差五下一场雨。 通向东湾村的土马路,浸泡在连绵的秋雨中,又经过无数路人的踩踏,已经变成了泥浆路。一脚踩下去,胶鞋就能陷进去半尺,费尽吃奶的力气,才能拔腿而出。 振华每天吃了早饭,就带着自己的午饭,从家里出发,踩过五里长的泥浆路,来替换老爹,让老爹回家吃饭。 赵成海回家以后,做一些庄稼事和其他杂事,晚上再回到镇上,替换儿子,让儿子回家睡觉。 振华无所谓,白天就猫在窝棚里,摆开象棋,自己跟自己玩,或者带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消磨时光。 那些书,也就是秀莲上次送去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那天午后,又是哗哗大雨。 振华正在窝棚里,盘腿坐在床上研究象棋,门前人影一闪,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手里提着皮包,弯腰钻了进来,浑身湿漉漉的。 那中年人看见振华,点头一笑:“刚刚下车,借你的地方躲个雨。” 振华也点头一笑,身子向里面挪了挪。 那中年人看着棋盘,掏出过滤嘴香烟来,给振华丢了一根,问道:“喜欢下棋?不如我陪你下一盘吧?” 振华正闷着慌,求之不得,立刻点头,招呼来人就坐。 那人掀起被子一角,侧身坐在光板床上,和振华对战。 很快,双方完成布局,进入厮杀状态。 振华发现,这人的象棋竟然不弱,远胜于高三爷和兰玉树的手段。 瘦高个也对振华的棋艺很吃惊,一边下棋,一边连连点头,似乎是对振华的夸赞。 半小时之后,第一盘见了胜负,赵振华险胜。 这时候,外面的大雨已经停歇,但是瘦高个杀得兴起,摆开象棋又来,和振华进行第二局。 第二盘是个和棋,双方谁也没赢。 第三盘又开始,一番厮杀之后,还是个和棋。 瘦高个看看腕表,很不舍地站起来,说道:“你的象棋很厉害啊,明天还在这里吗?我吃了饭来找你下棋!” “行啊,我在这里看砖,白天都在这里。晚上我不在,我老爹值班。”振华点头说道。 “好,一言为定,明天再来找你厮杀!”瘦高个点点头,将剩下的半包烟丢给振华,转身走出了窝棚。 “我等你。”振华一笑。 傍晚时分,赵成海过来换班,看见地上的过滤嘴烟头,不由得一愣,随后弯腰捡了一个烟头,在手里查看,瞪眼问儿子:“这烟是你买的?一块多钱一包烟,一根烟一块砖啊!” 振华转身而出,口中道:“是一个人在这里躲雨抽的烟,不是我买的。” 赵成海还是不大相信,盯着儿子渐渐走远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败家子!” 第二天一早,振华又来给老爹换班,猫在窝棚里看书,百无聊赖。 上午十点左右,齐磊用化肥袋装着一床被子,又带着一个包,来到了振华的窝棚里。 振华很意外,打量着齐磊的模样,问道:“真要出去做工啊?” 齐磊将被子丢在床上,坐下来歇口气,点头道:“是啊,家里的农活都忙完了,从现在到年底,都是农闲,我刚好出去闯一闯。” 振华沉默片刻,问道:“去哪里?去干什么?” “去淮南,做瓦匠。”齐磊说道。 “你会瓦匠吗?”振华问道。 “嘿嘿,学过三四天,差不多会了。出门以后,再磨练磨练,过了年就是大师傅了。”齐磊笑道。 振华也笑了,摇头道:“你就扯蛋吧,三四天就学会瓦匠了?我听人说,至少要学三年,才能出师。” 齐磊哼了一声,又把被子背上身,准备去路边搭车,口中说道:“我不一样,我高中毕业,知识分子,学起来比别人快嘛!你呀,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吧,等我出头了,以后带着你一起混!” 振华点点头,将昨天瘦高个棋友给自己的半包烟,递给齐磊,说道:“就冲着你这句话,我送半包好烟给你装面子吧,出门在外,不能太寒酸了。我就在家里,有空给我写信。” 齐磊接过烟,很有些感动,拍着振华的肩头:“等我赚了钱,回来的时候,这样的烟给你带一条!” 振华一笑,提起齐磊的破包,一起走出窝棚,陪着他在路边等车。 大客车来了,齐磊上了车,从车窗里挥手:“华子,加油干,都加油干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振华最怕齐磊煽情了,急忙挥手:“知道了,去吧去吧去吧……” 都回家种地了,做瓦匠了,还这么文乎文乎的,振华觉得特别丢人。 “天生我材必有用!落榜不落志,加油!”大客车在齐磊煽情的吼叫声中远去。 振华只觉得脸皮发烫,做贼被捉了现形一般,嗖地窜过马路,低头钻进了自己的窝棚里。 第17章 棋友 午后,瘦高个准时而来,还提着一个暖水瓶和一个布包。 打开布包,瘦高个从里面拿出两个带盖子的玻璃杯,杯子里放着茶叶,笑道:“下棋是个文雅的事,不能不喝茶,我特意给你带了一个杯子……” 振华急忙接过杯子,拿出棋盘和象棋,道谢:“太感谢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实在……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住在镇上,很近,带一瓶开水过来也方便。”瘦高个点头一笑,倒上茶,又掏出一包烟来,拆封以后丢在床上,开始摆棋,又说道:“香烟随便抽,拿出昨天的劲头来,可千万不要让着我!” 振华点头一笑:“好,今天争取让你连输三盘!” “来吧!”瘦高个架起当头炮,全神贯注。 振华兵来将挡,见招拆招,和瘦高个战在一起。 瘦高个一边下棋,一边问道:“你是哪个村子的?” “东湾三组的,我叫赵振华。” “赵振华……”瘦高个点点头,又摇头道:“不认识。” “我爹叫赵成海。”振华又说道。 “也不认识。”瘦高个又摇头,继续下棋。 振华想问问对方叫什么,又忍住了。只是棋友而已,没必要问太多。 三盘棋下完,却是个平手。第一盘和棋,第二盘瘦高个赢了,第三盘振华赢了。 瘦高个又看看腕表,起身道:“我要回去了,明天……你还在这里吗?” “在啊。”振华点头。 “那好,明天吃了午饭,我再来找你下棋。”瘦高个点点头,提起了自己的水瓶和茶杯,却把剩下的大半包烟,又丢在了窝棚里的床上。 振华急忙拿起香烟递了过去,说道:“你的烟……” “留给你抽吧,一个人在这里看砖,肯定着急。要是我一个人在这里,三天就急成神经病了。”瘦高个连连摇头,已经走远。 振华看着手里的烟,又看看瘦高个的背影,心里想,这家伙一定是镇上的万元户了,一般人,恐怕没这样大气。 …… 一连七八天,瘦高个都来窝棚里下棋,每次都带着香烟、开水和茶叶,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把剩下的香烟丢给振华。 那天午后,瘦高个又来下棋,摆开阵列以后,说道:“赵振华,我有半个月不能陪你下棋了,要去外地学习。” 振华这才有些醒悟,问道:“你是……乡政府的干部啊?” “差不多吧。”瘦高个点头,又说道:“你住东湾三组是吧?等我回来以后,有时间再找你下棋。” “行,到三组问赵振华,就能找到我了。”振华点头。 这天临走的时候,瘦高个丢了两包烟给振华,又说道:“回来找你下棋,这两包烟算是定钱!” “谢谢了,等你以后去我家里下棋,我请你喝酒。”振华盛情难却,索性也不客气,收了香烟。 看着瘦高个渐渐去远的背影,振华忽然觉得有些落寞。齐磊走了,这个棋友也走了,自己以后在这里看砖,又像孤魂野鬼一样了…… 但是振华没想到,瘦高个刚走没多久,窝棚门前人影一闪,齐磊背着被子提着行李钻了进来! “齐磊?”振华倍觉亲切,急忙站起来,接过齐磊的被子,兴奋地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活干吗?” 齐磊一脸疲惫,将行李放下,翻白眼道:“不是没活干,是那个工头……没钱给,干活的人都说他不靠谱,全都跑了。他们去了淮北,我没去,先回家看看……” 振华点点头,打量着齐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也干了……十来天吧?干了多少钱?” “干了一百块左右吧,不过还没结算,说是年底给钱。工头就是小葛庄的,跑不掉!”齐磊说道。 振华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就是一分钱没有,自己还倒贴了来回路费喽,对不对?” “还有这十天的生活费啊,也是自己的。”齐磊干脆在床上躺了下来,仰面叹气道:“本想着出去捞一把,谁知道,把口袋里的钱花光了,唉,我都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振华摇头一笑,又将瘦高个刚才给的两包香烟丢给齐磊,说道:“还好我这个父老不嫌弃你,拿去装门面吧,自己不说,别人也不知道你赚钱不赚钱,还以为你是衣锦还乡。” 齐磊接过香烟,很是纳闷吃惊,问道:“振华你发财了?怎么每次都是好烟?这种香烟,村里的杀猪匠王响和大队书记,都抽不起啊!” 振华也不好解释这件事,说出来齐磊也未必相信,便说道:“这是我捡来的,上次……有个家伙下车,丢了一条烟在路边,我看见了,就捡了起来。对了,你不要跟别人说这事。” “我靠,真是好运气!那我就不客气了,等我以后发财了,给你买两条!”齐磊信以为真,羡慕不已,拆开香烟,递了一根给振华,问道:“对了,我走了这十来天,秀莲回来过吗?” 振华一瞪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齐磊咧嘴一笑:“你呀,还是没忘掉秀莲,提起她你就生气。算了算了,不说她了……说说我这次的事吧,虽然我没有挣到钱,但是工地上有个姑娘,非要嫁给我,缠着我把她带回来。那姑娘长得不错,比秀莲好看,就是不识字,所以我没答应……” 振华点点头:“你接着吹,我听着。” “没有跟你吹,是真的!你总是不相信我,没劲!”齐磊叹气。 “相信相信,老光棍宋仁贵还说,他年轻的时候,屁股后面跟着一排的女人,我也相信。”振华随口说道。 “去你大爷的,我和宋仁贵一样吗?”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时分。 赵成海来替班,换儿子回家。 齐磊掏出香烟,给赵成海递了一根,笑着打招呼。 赵成海接过香烟,在鼻子下闻了闻,笑道:“哎呀,齐磊出门挣大钱了啊,这么好的烟都抽上了……” “也没挣大钱,马马虎虎吧。”齐磊咧嘴一笑,背着自己的被子,和振华一起返回东湾村。 道路太泥泞了,五里路,两人走了一个小时。 振华家住前面,就说道:“齐磊,在我家吃饭不?” “算了吧,我都回来了,先回家看看。明天逢集,我去买些菜,中午请你吃饭。”齐磊说道。 振华摇头:“我中午在镇上看砖,你请不到。” “那就明天晚上好了,我们喝两杯。”齐磊挥挥手,继续向前走去。 一转眼,又是三四天过去,天气还是阴雨绵绵。 赵成海终于耐心耗尽,那天晚上来替班的时候,带了一担箩筐,对儿子说道:“明天开始,我们把这些砖,挑回去!” “挑回去?”振华觉得老爹疯了。 从镇上到东湾村,整整五里路,一来一回就是十里路,怎么挑? 每块红砖大约五斤重,在这烂泥路上,每次最多挑三十块砖,一百五十斤左右。 这里是三千块砖啊,至少要挑一百担! 赵成海却一瞪眼:“闲着不也是闲着吗?我算过了,每天可以挑四担,加起来一百块砖左右。真的挑起来,一个月也就挑完了。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挑,现在至少挑了一半!” 振华摇头:“这路上的烂泥有半尺深,空着手走路都费劲,怎么挑?我是挑不动,要挑你挑!” “老子没说让你挑,滚回家睡觉去!”赵成海瞪眼。 振华摇摇头,用网兜提着中午带饭的茶缸,转身而去。 回到家里,振华找母亲商量,说了老爹要挑砖的事,叹气道:“妈,老爹这么愚拙,会被人笑死的!三千块砖,是能挑回来的吗?” 翠红也叹气,摊手道:“你爹的犟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劝过他,劝不住啊!你也随他吧,等他挑两趟,累了,挑不动了,也就不挑了……” 振华苦笑无语。 第18章 撑起一片天 第二天一早,振华去换班,他老爹真的用柳条筐,挑了二十多块红砖往家里赶。 二十多块砖,也有一百多斤的分量。 如果道路情况好,庄稼汉子挑这点分量也不算什么。 可是在这烂泥路上,穿着胶鞋走路,这一百多斤的分量,真的能要人命。 困难不仅仅是肩头上的压力,还有来自脚下烂泥巴的牵扯纠缠。 振华看着老爹艰难而去的背影,又心酸又无奈,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几乎每一个少年,都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比父辈更强,等自己长大了,就会改变家庭的状况,让父母安享晚年。 然而现在,振华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改变。 在现实面前,自己是这样的渺小无能。 甚至,自己仍然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父母仍然在用自己骨瘦嶙峋的身躯,给自己撑起一片天空…… …… 赵成海只挑了一担红砖,就被迫中止计划。 那一担红砖挑回家里,他的里外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 他仗着身子骨结实,喝了一大瓢凉水,也不换衣服,就在家里等着午饭,打算午饭过后再去挑一担回来。 然而午饭之后,赵成海就觉得浑身发烫头重脚轻,身不由己地躺了下来。 翠红吓傻了,急忙跑去大队部,将赤脚医生周国明找过来。 周国明给赵成海打了两针,又开了一些药,吩咐道:“敞风了,受凉了,等发汗以后才能好。这几天什么事都别干了,在家里养着吧。没事干去挑砖,这回好了,挑回来三十块砖,医药费花了一百块砖!” 翠红在一边撇嘴,说道:“还把一双胶鞋扯坏了,裂得就像破瓢一样。” 赵成海本来就心痛医药费,又被周国明和妻子说了两句,心里更不痛快,干脆扯过被子,蒙头大睡。 …… 振华还在镇上守着那些红砖,对老爹生病的事,一无所知。 傍晚时分,齐磊提着一个大竹篮子,从烂泥路上挣扎而来,老远就大叫:“振华,振华!” 振华急忙从窝棚里钻出去,接住齐磊,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老爹病了,今晚不能来替你。你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让我给你送饭来,顺便陪你过夜。”齐磊将竹篮子递给振华。 “我爹病了?什么病?要紧吗?”振华急忙问道。 “不要紧不要紧,就是上午挑砖,出汗受凉了,过两天就好。你赶紧吃饭吧,要不饭菜凉了。”齐磊说道。 振华这才点点头,进了窝棚里,点起蜡烛,准备吃饭。 饭菜装在一个大号茶缸里,外面裹着旧棉衣,这时候还是温热的。 齐磊已经在家里吃过了,但是,他还带了一斤多连壳花生,带了一瓶白酒,和振华对饮。 振华有些不过意,从口袋里摸出三块钱,说道:“齐磊,镇上饭店里卖卤菜,要不,我去买点卤菜吧。让你陪我看砖,这样喝酒也太……” 齐磊急忙挥手,说道:“我前一段时间在外面干活,卤菜都吃腻了,闻见卤菜味就想吐!又不是山珍海味,有什么好吃的?就这样,就着花生喝酒,很好!你那几块钱留着吧,攒着讨老婆!” 振华点点头:“行,就这样喝吧,我吃不了这么多菜,你也吃!” 齐磊却不吃菜,只是喝酒吃花生,一边指手画脚胡吹乱侃。 振华吃了晚饭,蜡烛也燃尽了,窝棚里一片漆黑。只有马路上有车经过的时候,车灯的光芒照进来,窝棚里才有一丝光明。 “唉,天都被我们吹黑了,睡吧睡吧!”齐磊也吹得累了,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里睡觉。 振华从枕头下摸出手电筒,装模作样地在窝棚外面巡查一番,也钻进了被窝里。 实际上,赵振华和齐磊在这里看砖,根本就是个摆设。 年轻人瞌睡大,别说人家把砖偷了,就算人家把他们两个大活人偷走,他们也未必能醒过来。 还好,振华第二天早上醒来,检查了一遍,发现砖垛还是整整齐齐的,一块砖没少,这才放心。 齐磊打个哈欠,就在路边的水沟里,鞠水洗脸,又扯了几片野菜叶子,在嘴里一通猛嚼,含一口水反复漱了漱,吐出去,就算是刷牙了。 振华没奈何,也学着齐磊的样子洗脸刷牙。嚼了好几片野菜叶子,嘴里果然清爽了许多,还留着一股清香。 “我去买早饭。”齐磊整了整衣服,向镇上走去。 “我给你钱!”振华急忙叫道。 “不用,我有钱。”齐磊头也不回,只是摇手。 没多久,齐磊提着早点过来了,五根油条,五块糍粑糕,却没有喝的。 两人将早点干噎下去,都渴得受不了。 振华四处看看,拿着自己的大茶缸子,奔到稍远的池塘里,鞠水喝了两口,又把饭缸洗干净,带了半缸子水回来给齐磊解渴。 那年头的乡下,没有环境污染的说法,农药化肥的使用也很少,即便是池塘里的水,也干干净净,清澈见底。 振华说道:“齐磊你在这里帮我值班,我回家里吃饭,再带饭给你吃。” “不用不用,你不用回去,我们中午就在这里吃。镇上两三家饭店,我们随便炒两个菜就行了……这泥烂路滑的,来回走一趟,比日牛还累!”齐磊说道。 “你日过牛?”振华忍不住一笑,又为难地说道:“我口袋里就三块钱,中午吃饭……恐怕不够。” “瞧你这出息!”齐磊猛地一挥手,说道:“跟我在一起,哪次吃饭让你给钱了?我有钱,吃饭的事我来解决!” 振华耸耸肩,不说话了。 他知道齐磊喜欢吹牛,老毛病了。实际上,齐磊父亲早逝,家里弟弟妹妹众多,更加艰难。说起经济条件,齐磊的家庭,属于东湾村的中下水平,还低于平均线。 两人闲着没事做,在窝棚里下棋。 齐磊却是个臭棋篓子,振华让他车马炮,他还是只输不赢。 眼看快要到中午了,振华正要去镇上买饭,窝棚门前人影一闪,却是老妈翠红提着竹篮子来了。 “吃饭了吃饭了,齐磊给我们看砖,今天我宰了一只鸡,给你们带了酒。”翠红进了窝棚,笑吟吟地揭开竹篮子,拿出两只装满饭菜的大号茶缸和一瓶酒来,摆在蔑笆床上。 顿时,窝棚里面菜香四溢。 振华急忙问道:“妈,我爹好点了吗?” 在老爹面前,振华一般是沉默的,很少有交流。但是见了老妈,他还是第一句就问起老爹的情况。 “没事了,他的老骨头硬得很,死不了,躺两天就好。”翠红一笑,又说道:“我听了广播,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就小雨转晴,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把这些砖拉回去了。” “放心吧大婶,天晴以后,我帮你们拉砖!”齐磊已经摆开了酒杯,斟满了酒。 “那就谢谢齐磊了,我先回去,你们慢慢吃吧。”翠红点头一笑,转身而去。 第19章 相亲(1) 一夜过后,天气果然晴朗起来。 北风带着寒流,刮得人遍体生寒。 但是赵成海却热火朝天,投身于自己的伟大事业。 他扛着铁锹,在通往东湾村的泥巴路上,平整那些坑坑洼洼的脚印,清理低洼路段上的积水。 这样的话,路面就会早一天干硬起来,也更加平整。 村里的人赶集,在路上见到赵成海,都不忘调侃两句:“吆,老赵把这土马路整得这么平坦,是不是要买轿车回来呀?” 赵成海总是掏出香烟相敬,笑眯眯满脸自豪地说道:“盖房子,放材料回家!” “盖多大的房子?盖几间?” “四间,一丈八!”赵成海的回答更加爽朗。 儿子大了要说亲事,这不能偷偷摸摸的,必须光明正大,必须广而告之! 俗话说,说媳妇的时候夸富贵,娶媳妇的时候哭清寒。 赵成海现在要给儿子说亲事,正是夸富贵的时候。 所以,不管什么人问起,他都笑呵呵的,有问必答,恨不得全乡全县全国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钱,明年就要给儿子起四间大屋…… 又过了三四天,路面终于彻底硬化了,而且很平整。 这条土马路,自规划以来的几十年,从来没有这么平整过。 赵成海带着儿子,用老水牛拖着平板车,将路边的红砖运回家里。 齐磊闲着没事,一直在这里帮忙。 刘志高也带着自家的平板车和耕牛,帮着赵成海运砖。 赵振华被老爹的干劲和情绪感染,也两脚生风浑身是劲,似乎有很多天,他都没有想起鲁秀莲了。 他觉得,鲁秀莲已经彻底走出了自己的生活。这样挺好的,桥是桥路是路,彼此相忘于江湖。 然而齐磊总是时不时地提起鲁秀莲,在和振华单独相处的时候。 “振华,我都打听过了,秀莲这丫头……不,现在不是丫头了,是妇女……她自从回门以后,真的一直没有回来过。唉,真是最毒妇人心啊,她连爹娘都不要了,一去不回。” 运砖结束那天晚上,齐磊在振华家里吃晚饭。酒足饭饱之后,两人在打谷场上聊天,齐磊又提起了鲁秀莲。 振华呵呵冷笑:“你想她了?去县城看看她呀,没人拦着你!” 齐磊叹气:“你看你看,一说起秀莲你就来气。这样不好,你都快要说对象结婚了,还是忘不掉秀莲,以后不会幸福的!” 振华哭笑不得,翻了一个白眼:“我早就忘掉鲁秀莲了,是你这张破嘴又提起来的!” 齐磊摇摇头,丢了一根烟过来:“算了算了,我以后也不提她了,免得乱了你的心思。你呀,也赶紧忘掉秀莲吧,以后娶个老婆,好好过日子……” 赵振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赵成海和翠红,这时候也在商量家事。 算来算去,盖房子还欠缺两千块,只好去找信用社贷款了。可是贷款也不容易,能不能批下来,赵成海心里没谱。 翠红更操心儿子的婚事,说道: “转眼就过年了,跨过这个年,振华又加了一岁,怕是说媳妇更难。现在,盖房子的材料都买回来了,他爹,要不我们年底就托人,给振华说个亲事吧?” 赵成海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可是这附近村子里,你看谁家的姑娘合适?” 翠红苦笑:“看人家合适有什么用?我看这三乡五里的,有一大半姑娘都合适,可是,要人家看上你儿子才行啊!郝国兰天天散播振华和齐磊的名声,说振华是个神经病,齐磊是个酒疯子。上下村子的姑娘,恐怕都说不成了。就算说成了,郝国兰这张嘴,明着一句暗着一句,也能把事情给搅黄了!” 赵成海抓抓脑袋,说道: “你去找杀猪匠王响他老婆秀贞,让她给我们打听打听。他们家赶集做生意,人缘广,一定可以帮上忙!” 秀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刚好今晚没事,我去找秀贞讨个鞋样,顺便说说。” 赵成海挥手:“赶紧去赶紧去,跟人家说话客气点!” “大萝卜要屎浇?我这么大的人,连说话都不会?”翠红笑着白了丈夫一眼,整了整衣服,轻轻巧巧地出门去了。 杀猪匠王响,和振华家住在一条边上,中间隔着三户人家,也就一百米不到的距离。 翠红从屋檐下走过来,隔着窗子,就被秀贞发现了。 “翠红嫂子,这么晚了去哪里啊?”秀贞从屋里出来,两手在围裙上擦着,问道。 做生意的人讲究和气生财,见了人都很客气,不笑也笑一个,不问也问一声。王响是村子里第一个个体户,秀贞帮着丈夫打点生意,也磨出了一个好性子,一副笑脸。 “他大婶,我就是来找你的,看见你家还亮着灯,知道你没睡。”翠红还没开口就堆起了满脸的笑,又说道:“我给振华他爹做棉鞋,找不到以前的鞋样了。整个村子里,也就你家杀猪匠和赵成海,是四十五码的大脚,所以只好来找你了!” “来屋里坐,我给你找找。”秀贞拉着翠红进了屋。 翠红也不坐,就在门里等着。 秀贞进了卧室,翻箱倒柜地一番摸索,找到了白纸鞋样,拿在手里走出来,笑道:“脚大真害人,做一双鞋子,都要浪费一尺布!” “谁说不是呢?只看见高个子多穿布,没看见矮子少走路!”翠红笑着接过鞋样,连连道谢。 秀贞将长凳扯了过来,招呼道:“坐一会儿吧翠红嫂子,不收你板凳钱!” 翠红还是不坐,说道:“明天是逢集的日子,你们还要赶早杀猪上街吧?” “不急,现在才八点多,睡觉还早着。”秀贞扯着翠红坐了下来,又问道:“盖房子的材料都齐备了吧,什么时候动工?” “打算年后动工……”翠红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儿子大了,也等不得了,只好先把房子盖起来再说。” 秀贞连连点头:“早一天盖起来好!对了翠红嫂子,振华的亲事,说好了吗?” 翠红正等着这一句呢,笑道:“我们这穷家,说媳妇哪有这么容易哦。她大婶,我今晚来借鞋样,也想顺便央求你们两口子,给我家振华听着一点,有合适的姑娘,帮我们介绍介绍啊!” 卧室里,忽然传来杀猪匠王响的声音:“翠红嫂子,你不说我还忘了!前几天,还真的有人托我,给他女儿介绍对象!” 翠红大喜过望,激动地站起来,朝着卧室门的方向说道:“他大爷还没睡呢?真的是耽误你们瞌睡了。你说的那姑娘,是哪个村子的?人家……看得上我们这穷家吗?” 王响披着上衣,踢踏着鞋子从卧室里走出来,说道:“我刚刚躺床上,还没睡着……那姑娘,就是宋祠堂宋疤眼家的。宋疤眼认识吧?就是经常下乡收鹅鸭毛的!” “宋疤眼?”翠红回想了一下,笑道:“认得认得,去年我家宰的几只鸭子,鸭毛就是卖给他的。对了他大爷,你见过他家的姑娘吗?有多高?什么样子?多大岁数了?” 王响点头笑道:“那姑娘我见过,二十三四岁吧?模样没得说……不胖不瘦,人面也好看,水色又好。就是不识字,没有念过书,不知道振华这个高中生,能不能看得上。” 翠红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拍着手说道:“看得上看得上,种田又不是考大学,不识字要什么紧?只要人家能看得上我家振华,我就阿弥陀佛向西磕头了!” 王响很豪爽地一挥手:“那好办,明天逢集,我看见宋疤眼就跟他说一声,让她女儿和振华对个象,相个亲!” “哎呀,那可就指望他大爷大婶了,我回家说一声,让成海请你们喝酒!”翠红心花怒放,激动得直搓手。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翠红这才告辞。 赵成海正等着妻子,看见翠红回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王响夫妻,愿意帮忙吗?” 第20章 相亲(2) 翠红喜笑颜开,扯着丈夫的手进了卧室,笑道:“怎么不愿意帮忙啊?刚好有人托王响,给他女儿开亲呢!是宋祠堂宋疤眼的女儿,听说长得好看……” 赵成海也和妻子一样,激动得直搓手,问道:“是吗?那真的太好了,什么时候安排相亲?” “急什么?王响明天赶集回来,就有信了!” “哦哦……拿几十块钱,让振华明天去镇上,做一身新衣服。相亲,还是要穿得光鲜一点。”赵成海急忙说道。 “我有数,我来跟振华说。”翠红说道。 赵振华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正要休息。 母亲翠红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百块钱,笑道:“振华,给你说了亲事,过两天恐怕要相亲了。这钱你拿着,明天去镇上做一套西服……再买一双皮鞋。还有……头发也理一理,打扮得精神点!” “相亲?哪个村子的?”振华有些意外。 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宋祠堂的,一个很好看的姑娘,是你王响大爷介绍的!” “哦……”振华不知所谓地应了一声。 翠红又说了几句闲话,转身而出,让儿子休息。 振华关了门,却听见妹妹春兰,在木板墙那边轻轻敲击。 振华和妹妹的房间,本是一间房子隔开的,中间用杂木板拦着,上面贴了一些报纸画字。 妹妹敲木板,肯定有事情找自己了。 振华凑在木板的缝隙里,问道:“春兰你还不睡,在干什么?” “哥,我跟你商量个事……”春兰在那边小声说道。 “什么事?” “我想跟你借五块钱……做一条新裤子,以前的裤子都打了补丁,同学们笑话我……我自己存了五块钱,你再借我五块,就够了。”春兰说道。 “小丫头也知道存私房钱了,都是在学校,每天中午不吃饭省下来的吧?饿出病来没人管你!”振华板压低声音教训了妹妹一句,又说道:“明天星期天,你跟我一起上街,我给你做衣服。你那五块钱,留着在学校吃饭。” “谢谢哥,我知道哥对我最好了!”春兰连声道谢,想必在那边已经雀跃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赵振华带着妹妹春兰,一起去镇上。 河东镇是个小地方,没有买成衣的服装店,只有两三家裁缝店。 春兰显然早就打听过,甚至是图谋已久,给了建议,说道:“哥,镇上有一家新开的爱尚服装店,做的衣服新潮好看,我们就去那里吧!” 振华又拿出长兄如父的威严来,瞪眼道:“你整天就打听这些,哪里还有心思念书!?” 春兰吐了吐舌头。 振华还是接受了妹妹的建议,沿街两边看,寻找那家爱尚裁缝店。 春兰却是熟道,拉着哥哥快步而行,直接钻了一家裁缝店里。 店里只有一个女老板,低着头,坐在缝纫机后面操作。 看见顾客上门,裁缝女师傅抬起头来,一愣,随后站了起来,笑道:“赵振华!?” “你是……”赵振华也是一愣,盯着那张精致的脸,忽地想了起来,笑道:“你是章克香?” 章克香,是赵振华的初中同学,也是河东镇的人,当年一起在县城二中读书。只是初三那年,章克香辍学了。 一晃三年不见,当年青涩的初中小女生,现在变成了摩登女郎,落落大方,明眸生辉。 而且,赵振华发现章克香长高了许多,仔细一看,才看见她脚下三寸高的高跟鞋。 章克香已经从缝纫机后面绕了出来,笑道:“三年不见了,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赵振华讪笑:“我不还是老样子吗,倒是你,变了很多。” “变丑了,是吧?”章克香笑着问道。 “没有没有,和以前一样……漂亮。”赵振华有些慌乱。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和女孩子这样说话,当面讨论对方的丑和美。 章克香指着凳子,说道:“坐坐坐,我给你倒茶!” “不喝茶不喝茶,我是来……做衣服的,还给我妹妹做一条裤子……”赵振华指了指妹妹春兰。 章克香上下审视春兰,点头道:“行,没问题。” 春兰很惊喜,吐舌头笑道:“哥,原来你们是同学啊?那我做衣服可以打折了。” “必须打折啊!”章克香笑靥如花,拿着卷尺给春兰量尺寸,又问道:“妹妹还在读书吗?做什么裤子?西裤,直筒裤?” 振华接话:“她还在读书,随便给她做一条裤子就行了。” “什么话?做衣服怎么能随便?”章克香笑着看了振华一眼,又说道:“既然还在读书,那就做一条直筒裤吧,修身一点的。又好看,在学校里运动又方便。” 春兰接受建议,去那边选布料去了。 章克香看着振华,笑道:“你要做什么衣服?结婚穿的西服吗?” 振华又讪笑:“十八代老贫农,结什么婚?谁看得上我?我就是……随便做一套衣服,穿着不冷就行了。” 章克香捂着嘴笑:“那好,给你做一件老大爷穿的厚棉袄,保证你穿着暖和,三九天都能捂出一身汗来。” 赵振华觉得很吃力,不是对手,讨饶道:“那还是做一套西服吧。” 章克香点点头,又问:“选什么布料?” 振华对布料什么的没有概念,只得说道:“你是师父,我听你的。” 章克香围着振华走了一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一番审视,说道:“用纯棉布料吧,氰纶面料虽然便宜一些,但是容易起球,不耐穿。” 振华点头:“对对对,我一个老农民,就要耐穿的。” “我可没说你是老农民,而且,你还不一定有我老。”章克香笑着,蹲下来,用卷尺给振华量腿长。 春兰正在选布料,回头说道:“哥,我觉得还是氰纶布料好,穿起来很笔挺……纯棉的,容易起皱。” “这……”赵振华有些拿不定主意。 “起皱怕什么?等你哥哥以后娶了老婆,每次洗衣服以后,熨斗烫一下就行了。”章克香说道。 “说的也是,不过等我娶老婆的时候,估计这一身衣服也穿烂了……”赵振华说道。 “那就送到我这里,我给你烫!唉,没老婆的人,真可怜。”章克香量好了腿长和臀围腰围,又给振华量胸围。 她就站在振华的对面,呼吸可闻。 振华嗅着章克香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心头忽然乱跳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吹气如兰? 章克香量举起尺子,踮着脚,准备给赵振华量肩长和臂长。 赵振华就像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 “唉,你倒是坐下来呀,长这么高,难道要我爬梯子给你量?”章克香缩回手来,将凳子端在赵振华的身后,翻白眼说道。 “不好意思……”振华脸色一红,急忙坐了下来。 第21章 相亲(3) 章克香这才一笑,继续给赵振华量尺寸。 量完了,章克香拉着赵振华选布料。 赵振华还是一窍不通,看着眼前的布匹傻笑。 “别傻笑呀,喜欢什么颜色的?”章克香问道。 “你是师父,我听你的。” “真听话!”章克香笑着,指着那些布匹,说道: “要想俏一身皂,选个深颜色的吧。不过纯黑色也不亮眼,容易和别人撞上。这个藏青蓝的不错,布料也合适。看起来也显得深沉,符合你的个性。” “我这不叫深沉,叫……呆。”赵振华不好意思地一笑,觉得章克香说话很有学问。 唉,自己一个高中生,在人家面前,就像傻子一样。 人果然是会变的,章克香变得越来越时尚,越来越会说话。而自己,却变得越来越老土。 那边,春兰也选好了布料。 章克香一一记了下来,又问:“不着急拿衣服吧?” 振华急忙点头:“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啊,我哥要相亲,等着新衣服。”赵春兰抢着说道。 “就你话多!”振华脸色一红,冲着妹妹直瞪眼。 “呵呵,果然是相亲!”章克香却笑得花枝乱颤,说道: “行,我连夜赶工,两三天吧,给你把西服做出来,可不能耽误了老同学的终生幸福!对了,相的是哪个村子的姑娘啊?相成了,可要带过来给我看看!” “八字还没一撇,我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妖魔鬼怪。” 赵振华耸耸肩,打算逃离,将口袋里的一百块钱掏出来,说道:“那我这就走了,你忙着。做衣服的钱,先给你吧?” “急着走干嘛,聊会儿呗?钱也不用给我,等下个集,拿衣服的时候再算吧。”章克香说道。 “哦,我还要去街上买点东西,不耽误你做生意了。”振华说道。 刚好有顾客进门,章克香也不挽留,点头道:“那好,你逛街去吧,以后有时间常来。” 振华点头,带着妹妹告辞而去。 走出爱尚服装店,北风吹来,振华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刚才和章克香聊了几句,竟然出了一身汗! 春兰却很高兴,扯着哥哥的胳膊:“哥,真没想到,爱尚服装店的老板,也是你同学啊!真好!” “什么真好?”赵振华又瞪眼。 春兰歪着脑袋,说道: “哥,你跟爹妈说说吧,我不读书了,给你同学做徒弟,以后也做个裁缝,开个裁缝店,好不好?反正我成绩不行,也考不上高中。就算考上了,我爹也不会让我去县城读书的。” 振华屈起手指,在妹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安心读书,不要胡思乱想!” 春兰直撇嘴,一脸的不高兴。 赵振华的心里,也是一声叹息。他知道妹妹说的都是实话,成绩不好,读下去也没有前途。 可是振华作为哥哥,还是希望妹妹坚持读完初中。 兄妹二人在镇上兜了一圈。 振华买了一双皮鞋,花去三十五块,又去理发店理了头发,顺便让理发师傅给妹妹修了一下刘海。 想了想,振华又去王响的肉摊上割了二斤肉,打算回家改善一下伙食。 回家的时候,路过章克香的裁缝店门前,振华下意识地扭头看,却刚好对上章克香的目光。 “哎,就在我这里吃饭吧,老同学!”章克香站在门前挥手,笑吟吟地说道。 “不了不了,家里……来了客人,等着我的猪肉……”振华慌乱,抖了抖手里提着的肉,随口扯了一个谎。 “瞧你吓得,生怕我吃了你手里的肉。”章克香笑道。 赵振华更加不好意思了,后背又有了汗意,提着肉走过去,说道:“这两斤肉送给你,我再去买。” 章克香笑得眉眼飞飞,摇手道:“算了算了,以后有时间,去你家里吃。对了,你住哪个村子?好像是东湾的吧?” “东湾三组,改天请你吃饭。”振华说道。 “好,这顿饭我记住了,没饭吃的时候,我就去东湾村找你。”章克香笑道。 “一定欢迎!”振华点头讪笑,挥手告辞。 出了街道,走在回家的土马路上,振华才觉得浑身上下轻松起来。 奇怪,以前和秀莲聊天,都很随意的,怎么和章克香说话,这么累? 春兰打量着哥哥的脸色,说道:“哥,我看你的同学,对你有意思啊。你问问呗,如果她没有对象,你可以……” “闭嘴,小丫头哪来这么多的废话!?”振华急忙瞪眼,打断了妹妹的话。 春兰很委屈,嘴里嘟囔了一句,抬头看天,大步向前。 午饭后。 振华的母亲正要去王响家里问信,秀贞却扭着屁股来了。 “他大婶吃饭了没有?快进屋里坐。”翠红急忙接住秀贞,满脸堆笑。 “吃了吃了,刚吃过。” 秀贞也是满脸的笑,进了屋子,说道:“今天刚好宋疤眼赶集,都已经说好了。就明天下午吧,让振华和那姑娘见个面,相个亲。” “明天?这么快吗?”翠红又惊又喜,又有些踌躇。 儿子还没有相亲的新衣服,看起来,是不是有些寒酸了? “怎么,明天不行吗?不得空?”秀贞问道。 “得空得空!”翠红急忙点头,又问:“明天在哪里见面?” “南马村马业权家里,马业权和宋疤眼是连襟,脊梁靠脊梁。明天下午,我陪着你们去,我认识路。”秀贞说道。 “好好好,实在是麻烦他大婶了!”翠红拉着秀贞的手,又摇又晃。 第22章 相亲(4) 振华此刻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听见了母亲和秀贞的对话,却没好意思出来。 相亲这种事,表现太积极了,难免被别人笑话。 送走秀贞以后,翠红推开了儿子的房门,说道:“振华,你躲在房里干什么?刚才也不知道出来,跟你秀贞大婶打个招呼?” 老爹赵成海也走了过来,在房门外说道:“明天去相亲,这样不出头可不行!见了人要打招呼,要笑,要有眼色!人家不说话,你要找着话说;人家问你话,你要问一答十!” 振华头大,瞥了爹娘一眼:“行了行了,我知道!” 按照老爹的意见操作,明天去相亲,对方肯定把自己当成话痨! “你知道个屁!”赵成海冲着儿子瞪眼,又说道: “你得罪了郝国兰,被她到处散播名声,上下村子里都说你是神经病。这回让王响给你介绍对象,不容易,你别吊儿郎当的,不当一回事!” 振华被老爹话激怒了,霍地站起来,梗着脖子说道:“那就当我是神经病好了,明天不去相亲了,我就做一辈子和尚!” “你个臭小子说什么?王响都和人家说好了,你不去?你做一辈子和尚,讹死你老子喽!”赵成海更是大怒,用手指着儿子,就要冲进来。 “我去跟王响说,回了这件事!”振华也不甘示弱,从房里就要出来。 翠红慌忙拦住儿子,又把丈夫关在门外,说道:“他爹你一边歇着去,我来跟儿子说。” 赵成海气得吭哧有声,在门外直瞪眼,最后一跺脚,在后门槛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 房间里,翠红对儿子说道:“明天必须去相亲,王响夫妻都安排得五通六通了,你不去,让人家挨骂?” “行行行,我都听你们的,行了吧!”振华没好气地说道。 翠红放缓了语气,又劝了儿子几句,这才出了房门,来劝丈夫。 赵成海只是叹气,连连摇头。 春兰忽然走了出来,欲言又止,抿嘴一笑。 翠红捕捉到了女儿的诡异表情,皱眉问道:“你个死丫头还在笑,笑什么?” 春兰吐了吐舌头,招呼母亲来到堂屋西山墙边,低声说道:“我哥明天不想去相亲,说不定……他已经有对象了。” “啊?!” 翠红大吃一惊,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就像万花筒一样。 赵成海也轻手轻脚地走来,低声问道:“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翠红想了想,左手扯着丈夫,右手拖着女儿,一口气奔到后院里。 “到底什么事,你们在说什么?”赵成海瞪眼。 翠红则盯着女儿,说道:“死丫头不要乱说话,你哥……真的有对象了吗?” 春兰本是随口一说,现在却被父母严肃郑重的神色吓傻了,嚅嗫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和我哥今天去镇上的裁缝铺,我哥……和爱尚服装店的章克香,是同学……他们拉着手说话,好像、好像……” 翠红和赵成海对视了一眼,各自吃惊,眼神里都有些笑意,却又没有笑出来。 “反正我觉得,章克香对我哥挺好的,中午还要留我哥在她那里吃饭……”春兰补充了一句。 翠红想了想,瞪眼道:“他们是同学,说几句客气话,算什么谈对象?以后别胡说!” “知道了。”春兰低着头,一溜小跑而去。 翠红和丈夫站在后院里,大眼瞪小眼。 “不行,不行。” 半晌,赵成海才摇了摇头,连说了两个不行。 翠红斜眼看着丈夫,说道:“为什么不行啊?就咱们这穷家,能把媳妇娶进门,就算是你老赵家的祖坟冒青烟了!人家姑娘还是个裁缝,有吃饭的手艺,哪里配不上你儿子,你嫌弃人家什么?” “浮华!” 赵成海瞪眼说了两个字。 “浮华?”翠红皱眉。 “对,浮华!”赵成海将烟屁股丢在地上,说道: “在街上开店做生意的姑娘,整天迎来送往,接触的都是五形六色的人,没有不浮华的。还有镇上的闲汉,有事没事,都喜欢找裁缝店和理发店的小姑娘说话。我们种田人家,粗茶淡饭,养不住那样的媳妇。” 翠红不说话了,眉头拧得更紧。 “让他明天去相亲,还有,叫他和裁缝店的姑娘,以后少来往!”赵成海丢下当家人的指示,去屋前干活去了。 翠红叹了一口气,又摇头苦笑。 …… 赵振华的第一次相亲,在秀贞的张罗下,终于正式开始了。 午后两点,赵振华提着两盒麦乳精,跟着母亲和秀贞,来到南马村马业权的家里。 对方阵容强大,父母都来了。 马业权夫妻俩,是姑娘的姨父和姨妈,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振华。 四个人八只眼睛,目光交织在一起,给赵振华来来回回地扫描了十几遍。 赵振华倒也不怯场,点头,微笑,打招呼,彬彬有礼。 对方父母,对赵振华的第一印象似乎不错。 姑娘的姨妈指引着,说道:“红菊在这边房间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聊聊吧。” 赵振华点头,推开虚掩的门,进了西头的卧房。 床上端坐着一个姑娘,五官端正,梳着马尾辫,上面穿着白色的滑雪衫,下面穿着深蓝色的大脚喇叭裤,配上一双铮亮的尖头皮鞋。 振华的新衣服还没做好,身上就一件半旧不新的灰色夹克衫,一条直筒裤,一双白球鞋——还是读书时候的衣服和打扮。 和对方的鲜衣怒马相比,振华难免有些相形见绌了。 宋红菊看见赵振华进来,也抬头打量。 “你好。”赵振华点头一笑。 “哦哦,你好。”宋红菊这才站起来,指着窗边的椅子:“那边有椅子,坐吧。” 赵振华点点头,坐了下来,眼光四处游离,看看屋顶,又看看窗外,掩饰自己的尴尬。 宋红菊又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大大方方地看着赵振华,开口说道:“听说你高中毕业?” 赵振华转过目光,点头道:“是啊,在县城二中念的书。” 宋红菊也点头,又问:“没考上大学,是吧?” “……是的。” 赵振华脸色微红,心里有些不痛快。真特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要是考上大学了,还跟你在这儿相亲!? 第23章 相亲(5) 宋红菊打量着赵振华的脸色,说道:“其实种田人,念不念书都不要紧。有时候,念书念多了反而不好,干活下不了身子,吃不得苦。” 我擦,这是鄙视读书人啊! 赵振华更加不痛快,知道这姑娘没有读过书,便故意问道:“你以前,在哪里念书的?” 宋红菊一点也不为难,直接说道:“我没念过书。” “哦。”赵振华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 宋红菊有些不悦,眼皮微微一沉:“不过,我也会算账。” “是吗?那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等于多少?”振华脱口而出。 天地良心,振华没有侮辱人的意思,也没有故意取笑宋红菊的心,只是话不投机,不假思索地就蹦出了这一句! 宋红菊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出题考自己,神色一愣,张口道:“二加三,那不是……五、五分之一?” 赵振华当然想笑,却拼死忍住,点头道:“嗯,你算得不错……” 宋红菊瞪了赵振华一眼,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们东湾村,有几个高中生?” “三个。”赵振华说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宋红菊迟疑着问道。 “我叫赵振华。” “什么?你就是……赵振华?!”宋红菊吃惊不小,霍地站了起来。 “怎么,你认识我?”赵振华很茫然。 “你就是在东湾村拦着婚车……要香烟,跟媒婆打架的赵振华?”宋红菊紧盯着振华的脸。 赵振华脸皮发烫,索性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对,我就是那个赵振华!” 反正这场相亲是吹了,赵振华干脆豁出去。针锋相对,还能保持一点尊严。卑躬屈膝地解释,只会更加丢脸! “果然是个神经病!这该死的王响,事先也不说清楚!”宋红菊瞪了赵振华一眼,拉开房门就走! 赵振华也瞪了宋红菊一眼,懒洋洋地走出了房间,对母亲和秀贞说道:“妈,大婶,我们回去吧!” 秀贞看见两个年轻人的神色,知道已经告吹了,便和宋疤眼、马业权夫妇嘻嘻哈哈地客套了几句,拉着翠红就走。 振华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心里也在大骂。 这该死的王响,事先怎么不跟对方说清楚?人家早知道自己是神经病赵振华,不就免了今天的相亲吗?害得自己白跑一趟,还被宋红菊鄙视了! 还有,没想到自己的大名,竟然传播得这么远! 宋祠堂距离东湾村,隔着五六里路,宋红菊居然也知道了自己的光荣历史? …… 赵成海很郁闷,郁闷得想发疯! 儿子的第一次相亲失败,他才知道郝国兰这张破嘴的威力! 而且,赵振华第一次相亲才过去三天,关于他的神经病表现和具体故事,三乡五里,又有了新的版本和续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流传最广的版本,是这样的: 赵振华相亲,出题目考人家姑娘,问天上有多少颗星,大牯牛身上有多少根毛,一担大粪,可以分成多少粪勺,一碗饭里有多少粒米?!把人家相亲的姑娘,都问疯了! 赵成海自然知道自己儿子不是神经病,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故事,显然是经过了郝国兰高超的艺术加工。 只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此有趣的故事自然流传飞快,赵成海浑身是嘴,也没法解释! 更让赵成海郁闷的是,这个犟种儿子振华,居然一句话也不解释。别人当面问他是不是这样,他居然点头说是! 日子,就在赵成海夫妻俩的叹息声中,一天一天向前熬着。 一转眼到了冬月。 这天午后,赵成海提了一壶十斤装的香油,提了一百鸡蛋,做贼一样去了镇上。 振华看见老爹鬼鬼祟祟地出了门,就来问母亲:“妈,我爹这是去哪里?带着香油和鸡蛋干什么?” “去镇上,找信用社的施主任搞贷款。”母亲说道。 “盖房子钱不够吗?” “嗯,算来算去,还差两千块。高利息拿不起,先问问贷款吧。”母亲翠红说道。 赵振华沉默,这种事,自己帮不上忙。 傍晚的时候,赵成海回来了,香油和鸡蛋,全部带了回来。 翠红接过丈夫手里的鸡蛋,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施主任不放贷款吗?” 赵振华接过老爹手里的香油,一句话也没问。人家没收礼物,肯定没希望。 赵成海却盯着儿子,皱眉道: “施主任……也没说不放贷款,他问我有没有成年的子女,我说有……他就让我明天上午,和儿子一起,带着身份证和户口本去找他……真不明白,他是怕我害病死了,还不上贷款,让儿子担保?” 翠红闻言作喜,说道:“看来是你人老不值钱了,人家不相信你,只相信年轻人!那就让振华明天和你一起去吧。振华,明天穿上那套新西服,打扮精神点!” 赵振华为了相亲做的西装,还一直没穿过,没派上用场。 第二天早上七点,赵成海父子吃了早饭,就往镇上赶。 赵振华穿上西装和皮鞋,果然是人模狗样,有些玉树临风的味道。 可是走在路上,遇到的乡亲们,总是盯着振华的一身新衣服,问道:“振华,今个又去相亲啊?” 赵振华郁闷,抬头看天:“是啊是啊,相亲,相亲!” 个别话多而且好心的乡亲,更是关切地说道:“今个相亲,别再问人家那些傻问题了……” 赵成海气得牛眼乱瞪:“我儿子从来没有那样问过,都是郝国兰那破嘴乱说的!” 八点半,赵成海带着儿子,来到了信用社主任施杰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就一间屋子,连着一间卧房。 赵振华一进门,看见坐在条桌边的施主任,立刻愣住了,脱口说道:“怎么是、是……你?” 这个施主任,正是赵振华的棋友,以前在窝棚里下棋的那个人! 施杰抬头一笑:“是我啊,怎么,不行吗?” “行行行,我没想到……你就是……施主任。”赵振华结巴起来。 赵成海也愣住了,弯着腰,堆起一脸的笑,上前敬烟,小心翼翼地问:“施主任,你认识我儿子呀?” “嗯,我和赵振华,老朋友了!” 施杰接过香烟,指着角落里的水瓶,对赵振华说道:“那里有开水,茶叶茶杯在这里,赵振华你自己泡茶。我今天休息,跟你好好杀几盘!” “下棋?”赵振华有些恍惚。 “不下棋,我叫你来干什么?”施杰已经打开抽屉,拿出了象棋盒。 赵成海被晾在一边,硬着头皮,上前问道:“施主任,那贷款的事……” 施杰扭头看了赵成海一眼,慢条斯理地摆棋,说道:“老赵,你的贷款我不能批。我们信用社里现在是有钱,不过,是春耕生产的专项贷款资金,支持农户购买生产资料的。这个贷款,不能给你盖房子。” “这……”赵成海的心一沉,满腔希望瞬间熄灭。 赵振华也是一呆,脸色暗淡下来。 既然不放贷款,施主任把自己爷俩叫来干嘛,耍猴呢? 施杰继续摆棋,说道:“不过呢,我可以和赵振华赌一把。我走个后门,给你们准备了五千块贷款,但是,赵振华要赢了我才行!” 赵振华来了精神,说道:“赢你问题不大吧?怎么赌,施主任你说!” 施杰摆好了象棋,说道:“我们今天下五盘,你输了不算,每赢我一盘,就算一千块贷款。赢三盘,给你批三千;五盘全部赢了,我给你批五千!”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振华就像斗鸡一样,脱了西装褂子,搭在椅背上,坐在了施杰的对面! 老爹只要两千块的贷款,也就是说,自己在五盘棋中,赢得两盘,就能解决问题了! “风物长宜放眼量,慢慢来,别着急。”施杰慢条斯理的,拆开香烟,丢了一根给赵成海:“老赵就在一边歇着吧,抽烟喝茶,别客气。你要是着急,就去镇上转转再来。” 赵成海受宠若惊,急忙弯腰接过香烟:“我不着急我不着急,我就在这里等着……” 赵振华已经先手架上了当头炮,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施杰点上烟,沉着应对,波澜不惊。 赵成海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很高兴,又有些失落。 高兴的是,儿子竟然和银行主任是好友,还如此熟悉,这可以让自己在乡亲们面前吹上三五年了! 失落的是,自己在这个场合里,竟然不如儿子的分量,傻子一样站在一边…… 第24章 浮华(1) 赵振华这时候,全部精力都放在棋盘上,绞尽脑汁,奋力厮杀,跟施杰争一个楚弱秦强。 施杰也拿出来全身解数,全神贯注全力以对。 赵成海不懂象棋,更看不懂棋局,继续在一边傻站着。他不明白这些读书人为什么犯傻,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这小玩意上。 对于赵成海来说,下棋看书看电视等等不能赚钱的行为,都是耽误瞌睡的闲事,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的把戏! 眨眼间,第一盘尘埃落定,赵振华惨败。 可能是赵振华太紧张了,反倒没有发挥出正常的水平。 施杰呵呵冷笑:“只有四千块了!” 赵成海心里咯噔一下,问道:“输了一盘吗?” “没事,我会赢的!”赵振华看了看老爹,说道:“爹,你去街上转转吧,等会儿再过来!” 老爹在这里,其实也有些耽误赵振华的发挥。 “你们下,我就在这里看着。”赵成海却不走。 赵振华也不能把老爹赶出去,只得摆上象棋:“再来!” 施杰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始摆棋,说道:“下棋不仅仅是比拼棋艺,也看气度和涵养。振华,得稳住,慢慢来呀!” “放心吧施主任,这盘我一定稳住。”赵振华说道。 施杰点点头,先手飞起了中心象。 赵振华三步虎开局,稳打稳扎,攻守兼备。 半个小时以后,第二盘结束,施杰看着赵成海,笑道:“老赵,你儿子赢了一盘,一千块贷款是稳了。” 赵成海激动得直点头:“振华还是个孩子,他哪里懂得下棋?都是施主任让他的……” “棋场如战场,战场无父子,我才不会让他呢!”施杰摇头,又开始了第三局。 直到中午十一点,五盘棋全部结束。 赵振华赢了三局,输了两局。 不过赵振华觉得,最后两局赢得很轻松,似乎是施杰手下留情了。 “行,还是年轻人厉害!”施杰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赵振华,我给你们父子俩,批三千块贷款。不过,贷款申请书重写一下,就说是……买耕牛买种子农药化肥吧。” 赵振华说道:“施主任,我只要两千就够了。” “三千,就要三千块才够!”赵成海激动得快要哆嗦起来,冲着施杰连连拱手:“施主任,真的是太感谢你了,没有这个贷款,我的房子一辈子也盖不起来!” 施杰点头:“不客气,时间也不早了,你们爷俩就在我这里吃饭吧,我让饭店送两个菜过来。” 赵成海急忙说道:“那哪能呢?施主任,我请你吃饭,去镇上的饭店随便吃一点。你都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陪你喝杯酒……” “那就算了吧老赵,我们各吃各的。时间也不早了,你们爷俩快回去吧!”施杰说道。 看架势,施杰刚才说的也是客气话,没真的打算留饭。 赵成海却一再相请,要在饭店里请客。 施杰谢绝:“我这两天肠胃不好,中午也就一碗面条。你们回去吧,明天来拿贷款!” “那我们回去了,施主任忙着吧。”振华点点头,扯着老爹走了。 出了信用社,走在河东镇的街道上,赵成海还在兴奋之中,时不时地露出压抑不住的傻笑,跟孩子似的。 他的眼前,似乎看见了自家的四间大瓦房矗立在东湾村的模样,像皇宫一样雄伟大气,金碧辉煌,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他的耳边,似乎听见了乡亲们对他儿子振华的夸赞和恭维:乖乖,振华真有本事,和银行主任是朋友! 振华知道老爹的喜悦,自己也心里得意,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如果不是自己,老爹能办下来这三千块的贷款? 不知不觉间,走到爱尚服装店的门前。 振华还没注意,却被章克香的火眼金睛发现了。 “振华!” 章克香大声招呼着,从店里走出来,迎住了赵振华,上下打量着,笑道:“你这是从哪来啊?” 振华一笑:“哦,我从信用社来的,刚才找施主任……” “我儿子和信用社施主任是朋友,刚才和施主任下棋!”赵成海急忙说道。 “呃……振华,这位是……你父亲吧?”章克香冲着赵成海一笑,微微弯腰:“大叔您好。” “哦哦,好,好。”赵成海点头,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来,偷偷打量眼前的姑娘。 他知道这姑娘和儿子同学,疑似和儿子谈对象的那个。 “她是我同学章克香。”振华介绍了一下,又看着章克香,没话找话地说道:“你……还没吃饭吧?” 章克香点头微笑:“还没呢,振华,你和大叔就在我这里吃饭吧?” “不了不了,回家吃饭来得及。”振华急忙谢绝。 “那好吧。”章克香一笑,又打量着振华身上的衣服,问道:“衣服还合身吧?” “很好,很合身。”振华说道。 “吆,后面有个线头,你来我店里,我给你剪一下。”章克香忽然指着赵振华的身后说道。 振华点头,跟着章克香进了裁缝店。 章克香拿着大剪刀,剪去了那个线头,又替赵振华整了整衣服,笑道:“我的手艺真好,这套西服你穿起来,就跟电影明星一样。” “哪有明星长成我这样的?还不把观众都吓跑了?”振华讪笑。 赵成海站在门外,看着店里的儿子和章克香,心思也活泛起来。 这姑娘长得好看,穿衣得体,会说话懂礼貌,又能开店挣钱,的确很不错。而且,她和振华是同学,两人这么亲密……要不,就让儿子下点功夫,和这个姑娘处一处? 正在这时候,街面上走来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手里提着茶杯,进了裁缝店,嚷嚷道:“克香吃饭了吗?我今天刚好没饭吃,要不我们搭伙吃饭吧,我去饭店点个火锅……” 赵成海的脑袋里嗡地一下,刚才的念头被彻底打断,立刻拉下脸来,冲着儿子说道:“振华,回家了!” “来了!”振华看见刚才进店的年轻人,也心里一沉,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开心,冲着章克香点点头:“那我回去了,不耽误你做生意。” “好,慢走吧,有时间来玩。”章克香白了进店的年轻人一眼,将赵振华父子送出了门外。 等到振华走远了,章克香才回过头来。 那个年轻男子笑着问道:“克香,刚才的小白脸是谁啊?” 章克香翻白眼:“是我对象。程哥,你自己去吃火锅吧,我已经吃过了,还要加班干活,给顾客做衣服。” “吆,那真不好意思,改天我再请你吃火锅!”年轻男子嘻嘻一笑,倒了一杯开水,提着茶杯走了。 章克香摇摇头,关了店门,在后门外的煤炉上做饭。 …… 赵成海和儿子一起,走在回家的土马路上,想起刚才的一幕,连连摇头。 浮华! 开店做生意的姑娘,果然浮华。 这样的姑娘,哪怕是天仙一样,哪怕是带着万贯嫁妆,赵成海也不能答应她做自家的儿媳妇。 赵振华也不说话,悒悒不欢地回了家。 翠红早已经做好了午饭,在门前张望了几回,看见丈夫和儿子回来,急忙揭锅盛饭。 一进家门,赵成海就咧嘴大笑起来,叫道:“他妈,中午有菜吗?我要喝一杯!” “吆,瞧你这高兴样子,看来事情办好了呀!”翠红笑着,拿了酒瓶酒盅过来,说道:“中午有炒花生米,还有一个咸鸭头,你们爷俩喝一盅吧!” 赵成海在八仙桌上首坐了下来,指着儿子振华,对妻子笑着说道:“这狗*的吃了我二十年的饭,就今天给我长脸了。信用社施主任,跟他熟得很,给我批了三千块贷款!” “啊?振华认得施主任?!”翠红又惊又喜,拍着巴掌,对丈夫笑道:“原来你还没有儿子脸大,真是越老越没用。我看,以后这个家,该是儿子当家作主了!” “我巴不得他能撑起门头,我也好享享清福!”赵成海脱了外罩,搭在长凳一头,已经自斟自饮起来。 第25章 浮华(2) 赵振华脱下西装,换了平常的衣服,去后面上个厕所,洗了手,坐在桌子边,端起碗来吃饭。 赵成海却很难得地说道:“陪你老子喝一杯!” 振华放下饭碗,给老爹斟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翠红坐在儿子对面,看着这和谐的一幕,打心眼里露出笑意来。 赵成海喝了几杯酒,问儿子:“你和施主任,怎么认识的?” “前些日子,我在路边的窝棚里看砖,他来躲雨,就认识了,经常找我下棋。” “哦哦,难怪……”赵成海连连点头,又说道:“施主任是个好人,有身份,没架子,这次又帮了我们的大忙。你以后,一定要敬重人家。” “我知道。”赵振华点头。 赵成海想了想,忽然又说道:“你那个……开裁缝店的同学,虽然人不错,但是太浮华了,不适合咱们的家庭。你以后,也少跟她来往吧。咱们家,养不住那样的媳妇。” 赵振华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搁,皱眉道:“你想什么呢?她只是我同学,浮华不浮华,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家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家媳妇了?真是自作……” 多情两个字,振华还是忍住了,觉得用在这里不合适。 “什么,你说我作?!”赵成海闻言大怒,瞪起牛眼。 “老爹,我没说你作,我说你……想多了,我和章克香,没那回事!就咱们这穷家,人家也看不上!”振华认怂,不想再和老爹针锋相对,大吵大闹。 “看不上刚好,咱家也不稀罕那样浮华的姑娘!”赵成海哼了一声。 振华也没心思喝酒了,端着饭碗离开桌子,说道:“还有,以后别说人家浮华不浮华的,人家跟你没仇,你也不用坏人家一个小姑娘的名声!” “我就是在家里说说,难道和郝国兰一样,到处大喇叭散人名声?”赵成海被儿子教训,难免生气,用筷子在桌子上乱杵! 翠红急忙打岔:“你们爷俩都少说两句,吃饭吃饭!” 振华已经端着饭碗,在门外晒太阳了。 本来高高兴兴的一顿饭,又弄了一个不欢而散。 翠红叹气,低声对丈夫说道:“那个裁缝,以后就别提了吧,咱再托人,给振华说亲事。” 赵成海嘿嘿一笑,说道:“现在不着急,要先把这犟种的名声赎回来,然后说亲事,水到渠成。” 翠红皱眉:“怎么赎回来呀?难不成你去找郝国兰,求求她?” “我求她个屁!”赵成海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这些事你别担心,我保证,不出十天半个月,振华的名声就能赎回来,那时候,就没人说他是神经病书呆子了!” 翠红半信半疑:“你还有这本事?” 赵成海高深莫测地一笑,打起了哑谜。 振华蹲在墙檐下吃饭,享受着冬日暖阳照在身上的惬意。 但是他的心里并不惬意,也在想着老爹的话。 浮华。 章克香真的很浮华吗?假如自己追求她,有没有几分可能性?如果成了,结婚以后,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振华!” 村东头,齐磊的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振华也不起身,拿眼看着,等齐磊走到近前了,才问道:“吃了没有?” “早吃过了。” 齐磊将口中的野草吐了出去,在振华身边坐下,问道:“听说你今天又去相亲了?谁家的姑娘,怎么样,成了没有?” 振华点头:“成了成了,按辈分算起来是你小姨妈,你以后该叫我姨父了!” “扯蛋吧你!”齐磊瞪眼,说道: “女人有什么辈分?嫁给爷爷叫奶奶,嫁给孙子叫乖乖!就算是我小姨妈,真的嫁给你了,那也就是我弟媳妇!” 振华噗地一笑:“你这张破嘴,扯起莲花落来,赶得上郝国兰了!” 齐磊嘿嘿一笑,忽然一本正经,说道: “对了振华,郝国兰这老东西,到处说我俩坏话,我们必须收拾她一顿!我都无所谓,没打算在农村找对象。你不行啊,被郝国兰这么到处乱说,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振华端着空碗晒着太阳,斜眼道:“怎么收拾她?好男不跟女斗,难道我们去找她打一架?” “呸,什么好男不跟女斗?她也算女的?”齐磊呸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 “不要怂,就是干,今晚上我们哥俩,就去砸了郝国兰家的窗玻璃,保管她明天就老实了!再不老实,就一把火烧了她家的狗窝!” “拉倒吧你,要去你去,我没这心思。”振华摇头。 “真怂!”齐磊一脸鄙视,连连摇头。 可是齐磊的脑袋摇着摇着,忽然定住了,以一个很古怪的姿势,斜着肩膀歪着脖子,定睛看向村子西头,眼睛都不眨一个! 振华郁闷,顺着齐磊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一辆小巧的二六自行车正从村子西头轻快而来,闪亮的钢丝和钢圈,映着阳光,撒出一道道刺眼的光芒。 自行车上,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一身黑色的西装,混在阳光下,看起来恍如春天里一只轻巧的飞燕…… 齐磊看傻了,喃喃地说道:“卧槽,这是谁家的……丫头,怎么没见过?” “瞧你这德行,别把眼珠子掉地上去了!”振华将碗筷丢在地上,推了齐磊一把,起身看着迎面而来的自行车,笑道:“章克香,你……这是去哪里啊?” 章克香捏住刹车把手,偏腿下了车,笑道:“哪都不去,我就是来找你的。怎么,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了,那个……快请屋里坐!”振华慌乱起来。 “卧槽,振华这是谁呀,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齐磊却一把扯住了振华,老气横秋地问着,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章克香。 “这是我初中同学章克香。”振华甩开齐磊的手,又对章克香介绍了一下:“这家伙是我们村里的二傻子……齐磊,以前也在二中读书,初中的时候,和我们不在一个班。” 章克香点头微笑:“你好。” “好好好,原来我们也是同学,屋里坐屋里坐!”齐磊嬉皮笑脸的,又偷偷给了振华一脚:“你特么才二傻子!” 赵成海已经吃过了午饭,这时候还坐在八仙桌上首,脱了鞋,在那里搓脚丫子。 一眼看见章克香在门前下了车,赵成海慌乱将双脚塞进鞋子里,嗖地钻进自己卧房去了。 翠红正在洗碗,看见丈夫顾头不顾腚地冲进了卧房,又听见门前说说笑笑闹哄哄的,心里纳闷,便出门来看。 “这是我妈。”振华对章克香介绍道。 “大婶您好。”章克香很有礼貌,两手交叉在腹前,笑吟吟的,向振华母亲鞠躬问好。 “哎呀你好你好,呵呵,呵呵。”翠红反倒很局促,两手在围裙上擦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是我同学章克香,在镇上开裁缝店。”振华说道。 “哦哦,原来这姑娘,就是你开店的……同学啊,真好,这姑娘长得真好看,又有手艺,真好,真好!” 翠红连连点头,想和章克香拉拉手以示亲切,却又觉得自己满手油污不太合适,担心弄脏了人家的衣服。 一时间,翠红的两手竟然无处安放,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抓挠着身前的空气…… 章克香果然善解人意,主动拉住了振华母亲的手,微笑道:“大婶,我来得急匆了,空着两手,也没给你和大叔带点礼物,实在不好意思,你们二老别见怪。” “什么话呀姑娘?你们同学,能来玩就好了,要带什么礼物啊?” 翠红的一颗心,几乎掉进蜜罐里了,握着章克香的手不放,连声问道:“还没吃饭吧姑娘?快坐,大婶给你做饭!” “这时候早吃过了,大婶您别费心。”章克香的手被紧紧攥住,一时间抽不出来,也只好笑着,继续陪说话。 翠红忽然想到一个话题,说道:“姑娘,上次振华做衣服,你就收了五十块钱,实在太便宜了,怕是亏本了吧?” “不亏本不亏本,我和振华是同学,送他一套衣服也没什么。大婶这么说,反倒见外了。”章克香笑吟吟的。 “哎,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啊!真好!”翠红对章克香赞不绝口,又白了儿子一眼,说道: “你看我家振华,和你是同学,又是个男娃子,却整天像个木头人,三榔头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唉……真是……和他老子一样,闷葫芦一个!” 章克香笑着说道:“也不是这样的,大婶,我看振华很好,和我在一起很聊得来,话很多啊!” 一时间,翠红和章克香亲热得就像失散多年一朝重逢的母女俩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个没完没了。 振华和齐磊,被彻底晾在一边了。 齐磊捅了振华一下,阴阳怪气地低声说道:“完了振华,你老妈看上人家小裁缝了,正在心里打鬼主意呢!” 振华踩了齐磊一脚:“嘀咕什么呢?闭嘴!” 第26章 浮华(3) 振华母亲正在和章克香寒暄,回头看了一眼儿子,说道:“振华别傻站着,快给你同学倒茶!” 齐磊这小子咧嘴一笑,说道:“大婶不用客气,我和振华同学好多年了,我自己来。” “这孩子,我没说你,我说克香的。你是耗子上锅台,熟门熟路了,要喝茶自己倒。”翠红也忍不住一笑,拉着章克香进了屋子,将长凳擦了又擦,说道:“姑娘快坐,让振华给你倒茶。” “不坐了大婶,我在店里做衣服,整天也就是坐着,不累。”章克香说道。 翠红连声吩咐儿子倒茶,然后走进了西头的卧房里。 章克香如释重负,冲着赵振华一笑,又来到门前,左右打量着东湾村的全局。振华的母亲太客气了,让章克香觉得有压力。 振华提了一条长凳过来,放在屋檐下,说道:“坐吧章克香。” 章克香点点头,这才坐下来。 齐磊瞪眼看着振华,说道:“喂,我也是你同学,为什么不叫我坐?狗眼看人低是吧?明天我也去做个裁缝!” 振华指了指大门右侧的磨刀石:“坐!” “你大爷!”齐磊骂了一句,真的在磨刀石坐了下来,斜眼看着振华和章克香。 章克香笑得很灿烂,说道:“你们俩关系很好啊,住在一个村子里吗?” 齐磊点头一笑:“是啊是啊,我就住在后面,要不要去我家里参观一下?” 章克香想了想:“嗯……改天吧,改天和振华一起去。” 振华反倒很拘谨,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齐磊斗嘴,掩饰自己的尴尬。 西头的卧房里,赵成海正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翠红推门进来,眉花眼笑,低声说道:“你个老东西还知道害臊,躲起来不敢见人啊?你看你这出息,儿子同学来了,也不出去打个招呼!?” 赵成海傻笑,低声问道:“你看……这姑娘怎么样?” “我看很好,烧高香都求不来的!”翠红收起笑容,很庄重地说道:“这回我当家,就这姑娘了!我看这姑娘,比我们东湾村所有的姑娘和新媳妇加在一起都好!” 第一眼看见章克香,翠红就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了。人家姑娘模样好看,说话又贴心,又是主动找上门来的,自己这穷家,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而且,翠红也在心里做过对比。 村子里,这两年嫁过来的新媳妇,都一个个骄傲得像公主,从没有正眼看公公婆婆。还有刚过门就吵架,闹着要分家的。甚至,还有摔碗砸锅,打公公骂婆婆的! 而章克香刚才,笑吟吟地主动打招呼,又拉着自己的手说话,还说自己没带礼物……就这一点,足可以把东湾村这几年所有的新媳妇,全部比下去! 翠红不知道什么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但是心里有个类似的比喻。 她觉得,今天把章克香娶进门,明天,她这个老婆妈就去死,也能死而瞑目! 赵成海却抓头皮,皱眉道:“好是好,就是……” “就是什么?!”翠红从来没有如此强悍和强势,瞪着眼,低声说道: “就是这姑娘了,我就认定人家了!她以后打公骂婆,把我赶出去要饭,我都认命!你赶紧出去,跟人家打个招呼!” 赵成海为难,咧嘴傻笑,眉头微皱,带着讨饶的神色:“你看行就行吧,要我出去干什么?就说我在睡觉,喊不醒不就得了?” 翠红瞪眼:“你出不出去!?” 赵成海退后一步,就像个赌气的孩子:“我不出去!” “好,我看你出不出去!” 翠红忽然咳咳两声,脸冲着前窗,大声嚷嚷道:“他爹——,儿子同学来了,你还没睡着,倒是出去打个招呼啊!” 赵成海没想到妻子还有这招杀手锏,老脸一红,低声骂道:“疯婆子,算你狠!” “出不出来,随你吧。”翠红得意地一笑,自己先出了卧房。 赵成海没辙,整了整衣服,磨磨唧唧地出了卧房,走过堂屋来到门外,看着章克香,点头笑道:“来了啊姑娘,呵呵,呵呵……” 章克香刚才听见振华母亲的那一嗓子,就已经站了起来,看见振华老爹,急忙微微鞠躬:“大叔好,吵着你休息了。” “没事没事,姑娘……你坐,你坐。”赵成海也局促,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欢迎。 “咳咳,大叔,我也来了。”齐磊又来搅和。 “哦,你来了……怎么了?”赵成海一愣,没理解齐磊的幽默和插科打诨。 “我也来了,你老人家怎么没看见我?”齐磊又说道。 “我这不是看见你了吗?你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我怎么会看不见?”赵成海还是皱眉,还是没理解。 振华忍不住了,瞪了齐磊一眼,又对老爹说道:“爹,你别搭理这小子,回屋休息去!” “哦,我不睡了,去……地里看看,你们年轻人聊着吧。”赵成海从门后拿了一把铁锹,扛在肩上,向着村前的庄稼地而去。 赵成海的心里,还是不中意章克香。 浮华! 在赵成海的眼里,这姑娘会说话懂礼貌,能把振华母亲哄得死心塌地,其实也是一种浮华的表现。 乡下本本分分的姑娘,哪有这样会说话会哄人的? 而且这姑娘穿着光鲜,自行车,小手表,鬼知道都是从哪来的? 赵成海走了,门前的三个年轻人,反倒更加自在。 振华也渐渐放开了,气氛活跃起来。 大家聊着广播剧,聊着小说,聊着最新出来的流行歌曲,不知不觉的,已经过去了一两个小时。 章克香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站起来笑道:“哟,一眨眼都三点了,振华,齐磊,我要回服装店干活了。你们俩以后有时间,一起去玩呀,反正又不远。” 振华也站了起来:“再坐一会儿呗,店里很忙吗?” 章克香点头:“嗯,有个顾客说好了,下午四点来拿衣服。” 翠红从屋里走来,拉住了章克香的手,笑着说道:“克香你要回去做生意,大婶也不留你,可是你总得喝口热茶再走,来屋里坐。齐磊也来!” “大婶,你真的太客气了。”章克香拗不过,跟着振华母亲进了屋子。 八仙桌上,摆着三个白瓷大碗,每只碗里都是满满的红糖水,泡着四个水煮鸡蛋。 “快坐快坐,把这口热茶喝完就走!”翠红不由分说,将章克香按坐在八仙桌东边的贵宾位置上。 这是茶吗?章克香心里叫苦,讨饶似地笑道:“大婶,我刚刚吃过饭,哪里还能吃得下这么多的鸡蛋?还是你们吃吧,我是真的……一个也吃不了。” 齐磊已经拿起了筷子,不怀好意地看着章克香,奸笑道:“我们东湾村就是这规矩,客人第一次上门,要吃四个鸡蛋。吃不了,连汤带水,装兜里带回去!” “吃不了兜着走吗?”章克香可怜兮兮的,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赵振华,求助道:“振华,你可要帮帮我……否则,我以后再不敢找你玩了。” 第27章 浮华(4) 赵振华憨笑:“你先吃着吧,实在吃不完……就放这儿。” “那怎么好意思?还是请你代劳,帮我吃两个吧。”章克香央求着,端起碗来,用筷子拨了两个鸡蛋在振华的碗里。 在乡下,吃东西是不能剩碗底的,那是浪费,是做作,是贪多吃不完的恶俗馋相! 章克香也是乡下人,知道乡下的规矩。 而且她是个讲究人,绝不允许自己吃一半剩一半,弄得满碗狼藉,被人诟病。 振华明白这四个鸡蛋对章克香的压力,当下也就半推半就,接了两个鸡蛋。 齐磊嘿嘿地笑:“你们两个果然是……亲同学,亲得很啊,怎么不给我两个?” 章克香干脆将自己的碗送在齐磊的面前,笑道:“这两个给你吃吧,我刚好求之不得!” 翠红就在一边看着,慌忙将章克香的碗端回去,对齐磊笑道:“齐磊别闹,人家克香第一次来,你这样闹,叫人家怎么好意思?” 齐磊嘿嘿一笑,低头对付碗里的鸡蛋。 章克香也拿起筷子,在振华和齐磊的陪同下,将两个鸡蛋吃进了肚子里。 振华一口气吃了六个鸡蛋,撑得直翻白眼,笑道:“为客煮一斗,自家吃了九升九,果然没错。” 章克香起身,准备将手里的碗筷送去灶台上。 “空碗给我。”翠红急忙来接。 “大婶,我送去锅台上吧,顺便洗碗……” “什么话,哪有让客人洗碗的?”翠红不由分说,夺过了章克香手里的碗筷。 章克香也不好展开争夺,只好说道:“大婶,我和振华是同学,不是客人,你把我当成自家闺女就好。你这么客气,我以后真的不好意思来了,太麻烦你们……” 翠红听这话说得暖心,就像喝了一大碗滚烫的红糖水,急忙在锅台上放下空碗,转身拉着章克香的手,笑道:“好孩子,大婶以后就把你当成亲闺女了!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家穷,以后一定要常来,啊!” 章克香点头:“那我就回去了大婶,有时间再来看你。” “好,下次过来,一定要赶在上午,到这里吃午饭!”翠红拉着章克香的手,送出门外。 振华耸了耸肩,这场景,似乎没自己什么事吧? “振华,你送送克香,村子里好多狗,别吓着克香!”翠红回头说道。 “哦,我来送。”振华点头,扶住了章克香的车把手。 “我也送送,我找根棍子,负责打狗。”齐磊一本正经的,从门前的柴火堆里,抽了一根枯枝出来。 翠红一把抓住了齐磊的胳膊:“齐磊别走,大婶有件事让你帮忙。” 齐磊自然知道振华母亲的意思,不好再闹,冲着振华和章克香一笑,学着振华母亲刚才的口气:“那我就不送了,振华你送送克香,村子里好多狗,别吓着克香!” “闭嘴,只要你不吓着人家就行了!”振华翻了个白眼。 章克香却不好开玩笑,向振华母亲挥手告辞:“大婶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好好好,大婶就不送你了,以后常来,常来啊!” 翠红笑得满脸甜蜜,还是送到了村子中间的巷口,又吩咐振华:“振华多送一段路,陪着克香说说话。” 振华点头,推着自行车,和章克香并肩而行。 出了巷口,来到土马路上,章克香缓步而行,说道:“振华,你妈妈真是好人。” 振华憨笑:“乡下人不都这样嘛。” 章克香点点头,又问:“你上次……相亲,成了吗?” 振华脸色一红,摇头苦笑:“没有,这穷地方穷人家,哪个姑娘瞎了眼,愿意来吃苦受罪啊。” 章克香一笑:“万一有人瞎了眼呢?再说了,我看你家也不穷啊。屋里屋外都是盖房子的材料,要盖房子了吧?” “嗯,盖四间瓦房,就等着年后开工了。”振华说道。 章克香迟疑了一下,问道:“那……有没有考虑过,在镇上盖两间房子?” “在镇上盖房子?哪有那个钱啊!”振华吃了一惊。 在镇上盖房子,这可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章克香拢了拢耳边的长发,缓缓说道: “其实在乡下盖四间瓦房,和在镇上盖两间平房,花钱差不多。如果镇上有了房子,以后就可以做点生意,还是很好的,总比种田强。” 振华摇头苦笑:“我不会做生意,而且我老爹也不会同意在镇上盖房子的。” 章克香点头:“嗯,我只是随口一说,盖房子是大事嘛,当然要考虑好。” 振华推着自行车,继续向前送,又问了问章克香的家庭情况和日常生活什么的。 他想问问章克香有没有对象,却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 两人就像散步一样,走了二里多路。 章克香笑道:“你别送啦,再送我就到镇上了。” “那就把你送去镇上好了,我回家也没事。”振华说道。 就这一下午的相处,振华对章克香的好感,直线上升。 他喜欢这样,和章克香一起走在路上,聊聊天,说说家常。 这种淡淡的、朦朦胧胧的甜蜜,和当初暗恋秀莲的感觉一样……却又似乎,超过了对秀莲的感觉。 “真不会说话!”章克香白了振华一眼,笑道:“这话说的,如果你有事,就不送我了,是吧?” 振华脸皮微烫,结巴道:“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太会说话。” “那我给一个机会,你重说一遍。”章克香笑道。 “好……我重说,我就把你送到镇上好了,就算家里有天大的事,也要送你!”振华笑道。 章克香捂着嘴,咯咯地笑:“既然你说得这么热情,我怎么好意思拒绝?走吧,骑车带我!” “好,我带你!” 振华也开心,偏腿上了自行车,叉在地上,招呼章克香上车。 章克香侧身坐在后座上,右手很自然地环住了振华的腰。 振华就是再愚钝,也能读懂章克香这个亲昵的动作,不由得满心甜蜜,踩着脚踏板,载着章克香悠然而去。 冬月小阳春。 振华骑着自行车,带着章克香,飞驰在乡村的土马路上,果然觉得春风拂面,桃李如锦,十里花香…… 这时候,振华的老爹赵成海,在南岗头上遥遥看见儿子和章克香在一起,却心惊肉跳。 浮华! 这姑娘太浮华了! 怎么能这么浮华,这么随便呢?八字都没一撇,她怎么就敢搂着振华的腰,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 看她不羞不臊,这么熟道这么会说话,不知道在振华之前,有过多少个男朋友了! 想到这里,赵成海扛着铁锹就往家里赶。 不能让儿子和这个浮华的姑娘在一起,必须棒打鸳鸯,彻底断绝他们的关系! 第28章 浮华(5) 振华踩着自行车,心情愉快,一口气将章克香送到了裁缝店的门前。 一直在心里痛恨这条土马路太长,导致东湾村人出行不方便。 而今天,振华却觉得这条马路太短了,怎么一眨眼就到头了呢? 下了车,章克香拿钥匙开门,请振华进去坐。 振华又参观了一下裁缝铺子,聊了几句闲话,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吧,不耽误你干活了。” 章克香点头,指着门前的自行车:“你就骑我的自行车回去吧,这么远的路。” “不用不用,我走习惯了。”振华说道。 章克香翻白眼,嗔道:“跟我还客气啊?我今天用不上自行车,你明天赶集的时候,再把车子骑过来就行。” “那好,我借用一下。”振华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章克香又点头,淡淡说道:“回家跟你父母商量一下呗,如果能在镇上盖房子,最好了。不会做生意,到时候我教你啊。你高中毕业,又不傻又不呆,还有什么学不会的?” 振华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好,我回家……问问看。” “那赶紧回去吧,我不留你了,手上还有几件衣服要做。”章克香又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和两个甜甜的酒窝。 振华挥挥手,上了自行车,赶回东湾村。 一路上,振华都在琢磨章克香的话。 她建议自己在镇上盖房子,什么意思?算是对自己提出的条件和要求吗? 这个条件太高了,高入云天,飘渺而不可及。振华不用问父母,都知道没戏! 拒绝了章克香的要求,她以后,还会和自己来往吗? …… 振华家的门前,这时候正热闹着。 东湾三组,几乎有一半的人家,都派出代表和侦查精兵,在这里嘻嘻哈哈地打听消息,询问刚才那姑娘是谁,是不是振华的对象,哪个村子的姑娘…… 翠红把攒了四十多年的笑容,一起释放出来,脸上笑开了花,忙着给乡亲们端凳子倒茶,又点头又摇头: “是儿子的同学,不是对象,不是对象,大家不要乱说。我们这穷家,要是真的娶到那样的媳妇,我睡到半夜都能笑醒!” 齐磊可不管,上下嘴皮子一磕,挥动麻秸一样瘦长的胳膊,长篇大论就出来了: “那姑娘叫章克香,镇上开裁缝店的,跟我们是同学!读初中的时候,就和振华谈恋爱,别人不知道,我最清楚了!他们俩现在,叫做破镜重圆!知道章克香为什么要在我们河东镇开裁缝店吗?就是奔着振华来的!” 围观的人们恍然大悟,各自点头:“怪不得!怪不得!” 有人笑道:“我们以后做衣服,挂着振华的名,可以打个折喽!” 赵成海扛着铁锹回来了,笑眯眯的,掏出香烟发了一圈,然后听齐磊演讲。 齐磊演讲得太逼真了,吐沫横飞情文并茂,时而曲折生动,时而慷慨激昂。 赵成海听着,也信以为真! 齐磊演讲到最后,干脆跳在了振华家门前的砖垛上,挥着手大声说道: “大家都以为振华是傻子,相亲的时候,傻头傻脑地考人家姑娘,是吧?告诉你们,把振华当成傻子的人,自己才是傻子!这家伙精神着呢,他就是心里放不下章克香,所以才故意装傻的!要不,就凭振华这模样,四乡八里,谁家的姑娘他娶不来?” “哦——!”乡亲们都明白过来了,各自一声唏嘘,在心中为赵振华和章克香的爱情而感动。 赵成海听到这里,更是大喜过望! 他正要给儿子赎名声,却不料,齐磊这么能说会道,抢着把这活给干了! 齐磊过足了演讲的瘾,这才跳下砖垛,冲着赵成海嘻嘻一笑: “大叔我说的对吧?我和振华是同学,从小玩到大,穿开裆裤就在一起,我最了解他!” 赵成海连连点头:“你和振华最好,当然最清楚他了。这狗*的,平时跟我什么都不说!” 乡亲们也纷纷向赵成海和翠红道喜:“还是振华有出息,说亲事都不用父母操心!” “有什么出息啊?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整天就知道玩!” 赵成海嘴里骂着,脸上笑着,又掏出香烟发了一圈,说道:“不过,这狗*的还算会玩,下棋下得不错,今天上午在信用社,他和信用社施主任下棋,三盘棋,赢了施主任三千块!” “啊!?三千块!?”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包括齐磊在内。 三千块,这数字太大了,几乎是两间大瓦房的钱! 甚至,是村子里许多小康之家一辈子的积蓄! 都说杀猪匠王响有钱,可是,他恐怕也不能一下子拿出三千块来! 赵成海笑着点头:“对,三盘棋赢了三千块,不过是贷款,是三千块贷款。施主任和我家振华,关系好的很,就像左右隔壁一样……中午的时候,施主任还要去饭店点菜,留振华吃饭……” 儿子和信用社主任的关系,赵成海必须大肆宣扬! 施主任有身份啊,儿子和他是朋友,自然水涨船高,连带着就有了些身份,不是吗? 只要把这一点宣扬开了,就能把儿子的名声赎回来! 如果儿子是神经病,施主任能跟他做朋友吗? 所以,赵成海刚才的一番话,可都是经过千思万想深思熟虑以后才说出来的。 乡亲们更是惊叹羡慕,连连称赞:“啧啧,真没看出来,振华平时不言不语的,还有这个本事……” 王响提着黑糊糊油腻腻的茶杯走过来,皱眉道: “振华和信用社施主任是朋友?不会吧?那个馿日的施主任,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特别难缠,我去年跟他申请两千块贷款,他就是不批!请他吃饭他都不来,他大爷!” 乡亲们笑道:“瘦猪在哼,胖猪也在哼,你杀一头猪,都抵得上我们种一年的地,家里的钱都上霉了,要贷款干什么?” 王响咧嘴笑:“我有钱,穿钱褂子被你们看见了?还不都是大皮蒙大鼓,混个肚子圆!做生意周转不开,要贷款不很正常吗?” 乡亲们又笑道:“下次拿贷款,请振华吃饭吧!让振华再去下几盘象棋,几千块贷款就来了!” 赵成海更是得意,掏出香烟,给王响发了一根。 王响也算是河东镇境内的大户了,知名度很高,交结又广,下至三乡五里的种田汉子贩夫走卒,上至乡政府和学校粮站食品站的头头脑脑,他都能搭上话。 然而他也弄不到贷款,没有自己儿子赵振华的本事! 正热闹的时候,巷口处车铃铛叮铃铃地乱响,振华骑着章克香的自行车,衣襟带风,悠悠地驶了过来。 乡亲们都把目光对准了赵振华,各自带笑。 赵成海将乡亲们的神色看在眼里,一颗心,就像被电熨斗熨过了一样,无比的舒畅、妥帖! 在他看来,乡亲们对儿子的笑,都有三分巴结三分羡慕三分嫉妒的意思在里面。 儿子出息了,和信用社主任是朋友,还有人家姑娘找上门来! 这一切,对赵成海来说,都是无上的荣光,都是老赵家祖坟里冒出来的滚滚青烟。 第29章 小康(1) 振华骑车到了门前,偏腿下车,冲着乡亲们一笑,心里却纳闷,半个村子的人都在这里,开会吗? 王响一把揪住了振华,问道:“臭小子,你和信用社施主任是朋友?” 振华扯起嘴角一笑:“哦哦,也就是认识,经常在一起下棋……” 王响连连点头:“下次再去下棋,问问他还有贷款不,给我搞两千块贷款,我请他喝酒。” 振华咧嘴笑:“王大爷,这个……我怕不行啊,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问问看吧,行就行,不行拉倒!”王响挥手。 振华点头,表示记在心上了。 齐磊却接过了振华的自行车,骑上去,在门前溜起了圈子,问道:“振华,章克香把自行车送给你,算是嫁妆啊?” 振华瞪眼:“你这张破嘴胡说什么呢?滚下来,别把人家车撞坏了,我赔不起!” 齐磊对振华的话听而不闻,我行我素,继续在门前表演车技。 乡亲们也都盯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议论纷纷:“这是凤凰牌的吧?好像一百八一辆!”“这种车也就是好看,不能驼东西,再加三十块,买个永久的二八杠,多好啊!” 正说话间,村西头车铃铛大作,村支书郑怀亮,推着一辆二八杠自行车走了过来。 他一边敲铃铛一边挨家挨户地大叫:“开会了开会了,大家都出来开个会,一家一个,多几个也行,最好是年轻人!” 振华家门前的乡亲们,立刻将目光看向了郑怀亮。 郑怀亮四十多岁,人长得消瘦,留着长发,看起来也像个书生。 他住在东湾村向西二里外的大姚庄,同属于东湾大队。 王响皱眉看着远远而来的郑怀亮,嘀咕道:“真日鬼,书记找我们老百姓,开什么鸟会?” 刘志高龇牙笑道:“响大哥,估计一开会就要搞运动了,当心收拾你这个土豪!” 王响咧嘴笑:“扯蛋,土豪都有十八个小老婆,我家里就一个秀贞,也算土豪?” 老麻子宋仁贵蹲在地上,奸笑道:“你家秀贞好大一个屁股,肥嘟嘟的像个小菩萨,一个顶人家十八个!” 王响见不得宋仁贵,瞪眼道:“你那个屁股,也顶人家十八个,上下村子的麻点,都长你屁股上去了!” 小光棍宋家财也在这里,听见王响挖苦自己老叔,不由得大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杀猪匠你特么说什么?会说人话吗!?” 王响轻蔑地瞟了宋家财一眼,冷笑道:“就你这怂相,跳起来都碰不着牛蛋,蹦达什么呀?” 众人忍不住一笑。 的确,宋家财和齐磊的身板差不多,一米六的个头,一百斤的分量,在膀大腰圆身如铁塔的王响面前,就像一个大猴子。 杀猪打铁,从来都是莽夫壮汉的专利。 王响就是个天生的杀猪匠,继承了上下五千年所有著名杀猪匠的气质和特点,孔武有力,粗鲁、强壮、大嗓门直来直去,有些仗义,有些嚣张,又有些势利。仿佛三国演义里的张飞、水浒里面的镇关西、范进中举里的胡老爹…… 振华曾经和齐磊秀莲专门研究过王响,一致认为,王响就是古往今来杀猪匠的集大成者,必然会将杀猪行业发扬光大,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引领全球杀猪风潮。天不生此人,杀猪界万古如长夜! 宋家财被王响讽刺,更是火星乱冒,甩了身上的夹克衫,卷袖子向着王响冲去:“我今天就碰一碰你这牛蛋!” 宋仁贵也站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要上前助拳。 王响呵呵冷笑,手指宋家两叔侄:“来来来,你们叔侄俩一起上,我特么一手扶瘠薄,一手吃锅巴,都能拾掇你们两个!” 乡亲们慌忙上前拉扯。 振华抱住了宋家财,刘志高扯住了老麻子。 齐磊唯恐天下不乱,跳在砖垛上,抢了一个观战的好位置,挥手大叫:“打打打,打一场我看看,我当裁判,我就看好响大爷!” 村支书郑怀亮,已经推车来到了门前,皱眉叫道:“怎么还打起来了?拉开,快拉开!” 王响摇头,似乎有些失望:“没打,真的打起来,他俩已经变成死猪了!” 宋家财叔侄俩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挣扎着骂了几句,也就借坡下驴地闭了嘴,瞪眼看着王响。 郑怀亮仰头看着砖垛上的齐磊,皱眉道:“你是一组的齐磊是吧?高中毕业生一点都不懂事,不劝着一点,还在这里起哄,滚下来,以后多学学人家赵振华!” 赵成海心里一喜,没想到振华又得了一分,被大队书记表扬了。 齐磊咧嘴一笑,从砖垛上跳下来:“我也是好心,村里没有娱乐活动,怕大家闷出病来!对了郑书记,今天开什么会呀?” 刘志高嘿嘿一笑,慢慢吞吞地说道:“大队开会两个事,一个是春耕生产,一个是计划生育。今年计划生育不抓好,明年苍蝇蚊子不得了!” 郑怀亮也忍不住噗地一笑,随后挥挥手,正色说道: “志高别闹,大家都别开玩笑,今天我们就在成海大哥的门前,借着这个地方,开个简单的会。嗯……不是计划生育,也不是春耕生产,更不是搞什么运动,是关于致富奔小康的一次讲座……也就是,和大家随便谈谈心吧!” 乡亲们渐渐地围聚过来,有七八十号人。 翠红招呼儿子,将家里所有的长凳矮凳,都搬了出来。 凳子还是不够,赵成海招呼大家:“大家从砖垛上搬砖坐吧!” 其实不用招呼,也没谁跟赵成海客气,大家都已经自己动手,从砖垛上提了红砖,垫在了自己的屁股下面。 齐磊霸着章克香的自行车,坐在后座上,两手捧着坐垫,两脚着地,晃晃悠悠地看热闹。 杀猪匠王响最霸气,从家里搬出了藤木太师椅,稍稍离开人群,往上面一坐,面南背北,睥睨天下,雄视六合八荒…… 振华靠在自家门槛上,看看油光满面的王响,又看看干瘪枯瘦的郑怀亮,忽然忍不住一笑。 或许,让王响做领导,开会讲话,让郑怀亮缩在人群里做个群众,更加合适。 第30章 小康(2) 郑怀亮看看身边的乡亲们,说道:“这个会议,主要是传达国家的政策和精神。本来,是打算把全村的人集中在一起开会的,但是担心凑不齐,所以我就下来了,一个组一个组的开会。” 振华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听得很仔细。 郑怀亮说道:“我们家乡是丘陵地区,自然条件不好,一直很穷。外面的人提起我们东湾村,都说蚊子比苍蝇大,黄蜂比麻雀大,女婿比老丈人大……” 众人咧嘴大笑。 赵振华脸上一烫,自然又想起了秀莲出嫁那天的事。 郑怀亮也笑了笑,又说道:“我们家乡的贫穷,有历史原因,也有自然条件造成的限制。但是,这种贫穷不是不能改变!今天请大家来开会,就是谈一谈政策和形势,怎么致富脱贫,怎么让大家都富裕起来!” 宋家财点上一根烟,斜眼说道:“这还不简单?每家每户发一万块,都富裕起来了,都万元户了!” 乡亲们又是嘻嘻哈哈一番嬉笑。 “宋家财你别捣蛋。”郑怀亮很不满,瞪了宋家财一眼,看着大家继续说道: “我们农村老话说得好,要儿亲生,要财自挣,从来没有救世主,给我们发钱。只有劳动,只有改变思想,只有学习先进的经验和技术,才能够摆脱贫困……” 振华默默地听着,觉得郑怀亮说的不错,有水平。家乡的确要改变,不改变,没有前途。 刘志高却斜眼看天,一脸的木然。 王响打了个哈欠,干脆闭上了眼睛。 这些东湾村的老油条都知道,穷就是穷,你得认命。只有什么改变思想脱贫致富,全是扯淡! 郑怀亮忽然看了看赵振华和齐磊,说道: “我们村子里,今年多了振华和齐磊两个高中生,我很高兴。我希望改变思想改变观念,从年轻人开始。年轻人没有老思想,容易接受新的技术,有知识有文化又有闯劲,以后一定是我们家乡的顶梁柱,脱贫致富的带头人!” 振华心里有些激动,果然天生我材必有用,村支书居然看好自己,实在是没想到! 赵成海更觉得脸上有光,觉得老祖坟上的青烟,冒得更高更浓了。 齐磊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我和振华,还有这个牛逼!好好好,以后脱贫致富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宋仁贵蹲在人群里,阴阳怪调地冷笑:“选年轻娃子是对的,小孩子信哄,捡着红枣就能当火吹!” 郑怀亮看了看老麻子,没搭理他,又看着齐磊,问道:“齐磊刚才说的不错,可是你和振华打算怎么干,怎么带着大家脱贫致富?光说嘴不行,要有实际行动啊!” 齐磊咧嘴笑道:“这也简单,大家都收拾收拾,出门做工,绝对比在家里赚钱容易!” 郑怀亮点了点头,说道: “做工挣钱,是一条路,但不是大路。我们说的是脱贫致富建设家乡,不是卷起铺盖背井离乡。再说了,故土难离,不是没饭吃,谁愿意出门做工?而且做工也要有路子,不是说出门就可以做工的!” 振华觉得很有道理,瞪了齐磊一眼:“齐磊你别插嘴,让郑书记说。” 郑怀亮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们先说第一点,要改变观念,挣钱光荣,贫穷可耻。现在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大家放心大胆地去挣钱,去致富,不要担心什么运动,以后都不会再有运动了!这一点,大家要向王响学习,他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个体户,现在富裕起来了,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这就是本事,这就是改变观念敢于致富的结果!” 宋家财噗地一口痰吐在地上:“他富裕个屁,刚才还在托人搞贷款!” 郑怀亮皱眉看着宋家财:“这么说,你比王响钱多?王响不富裕,他老婆秀贞白白胖胖的像个小菩萨,是吃你家饭吃出来的?” 众人嘻嘻哈哈大笑。 王响坐在太师椅上,挥手道:“开会开会,别扯我,东湾村七十二穷,我就是第一穷!” 郑怀亮点了一根烟,接着说道: “第二点,我们要学习先进的技术,科学种田。我们东湾村,秋收过后,有一大半的田地都空着,等待明年插秧。这是老方法蓄养田力,其实早已经过时了!” 众人都不吭声,各自面无表情,对郑怀亮的话根本不感兴趣。 几百年来,东湾村的耕作方式就这样,从没改变过。 前些年大集体的时候,也曾经尝试过,冬季在水田里种麦子和油菜。结果,收上来的麦子,还没有撒下去的麦种多…… 郑怀亮看着大家,继续说道:“我去年在苏南地区参观的时候,看到人家的田地,冬天里没有一块是空着的!一眼看去,全部都是绿油油的麦子和乌青乌青的油菜。” 刘志高忍不住了,说道:“我们东湾村没有小麦和油菜吗?它就是惯子不孝,肥田收瘪稻,田太肥了种不出庄稼,你说怎么办?” 乡亲们纷纷附和:“就是,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在家里歇着。费力不讨巧,浪费种子肥料干什么?” 王响又开始打哈欠了,将身子向后靠了靠。 郑怀亮点点头,说道: “这就是耕种方式的不一样。我们东湾村,还是过去的老方法,粗放式耕种,远远没有达到精耕细作的要求。粮食作物,用的又是老品种,怎么会有产量?我在苏南地区参观的时候,人家的麦子,每亩产量八百斤以上,油菜产量四百多斤!午季的收成,比我们秋季的还多。” 刘志高哈哈大笑,说道:“这算个屁啊!我们东湾村以前放卫星,水稻亩产一万八千斤,麦子亩产九千五,油菜怂一点,也有亩产三千六!” 乡亲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还是我们东湾村厉害,苏南地区不会放卫星,应该派人来我们东湾村学习!” 放卫星,那是大集体时代的事。 那个时代,制造大丰收新闻,就叫做“放卫星”,像卫星上天一般引人注目,引起轰动。 东湾村曾经放过一个卫星,震撼全国。 ——那一年,整个公社抽调了三百个劳动力,拾粪积肥,在东湾小学的大操场上,垒起了一座高达三丈、占地半亩的“粪山”。粪山上面,仅仅栽种了一棵山芋苗。 公社书记根据粪山的规模和肥力计算,这棵山芋会达到八十吨! 一个山芋八十吨,当然是轰动全国的新闻了。 开挖山芋那天,省市领导和周边公社的干部们都来学习,报社的记者也来了,带着照相机。 然而粪山挖开,里面却不见山芋,只见到一大蓬根须…… 公社书记没法交代,灵机一动,说东湾村的伟大劳动成果,被人偷了! 谁偷了这颗八十吨的山芋呢?一番侦查,在老麻子宋仁贵家里,找到了几片山芋干。于是,老麻子就成了盗窃山芋的贼,被吊在公社院子里,打了三天三夜。 老麻子没辙,只好承认,这颗山芋被自己和侄儿宋家财偷吃了…… 今天回头看,“放卫星”三个字,完全等同于“吹牛皮”,意思一模一样。 郑怀亮气得直翻白眼,挥手制止了大家的喧哗,说道:“我们当年那是浮夸风,人家苏南地区,现在可不是放卫星,而是实实在在的产量!我在苏南地区……” “别提苏南地区了!” 宋家财忽然站了起来,斜眼说道:“你当书记,拿着我们老百姓的钱,到处吃喝游玩也就算了,回来还跟我们吹牛逼,有意思吗?让我当书记,拿钱给我出去吃喝游乐,你这些屁话,我特么也会说!” 腾地一下,郑怀亮的脸红到了脖子,气得双手发抖,却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31章 小康(3) 宋家财却更加得意,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慢悠悠地走了,口中说道:“开会开会,开个鸟会,回家吃晚饭喽!有空听你扯蛋,还不如回家听广播!” 宋仁贵也起了身,跟在侄儿的身后走了。 郑怀亮脸色铁黑,想要发作,最终却又忍住了。 他不是王响,没有王响的身体和力量,在这里可打不过宋家财叔侄俩。 而且郑怀亮一向属于温吞水,没有什么急脾气,也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打架的人。 王响知道郑怀亮的尴尬,挥手道:“书记接着说,别搭理宋家财就行了,这东西就是属狗的,见了谁都要咬一口!” 乡亲们也附和:“是啊是啊,接着开会吧!” 其实大家都没心思听郑怀亮在这里长篇大论,让他接着开会,纯属安慰,给个面子。 郑怀亮摇摇头,挥手道:“今天的会就到这里,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都散了吧。” 他也看出来乡亲们的态度了,大家都很固执,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自己说的再好,都是对牛弹琴。 既然这样,还说个鬼? 穷就穷吧,反正都是各吃各的,谁也不敢去他郑怀亮家里抢饭吃! 而且郑怀亮要传达的会议精神,也就是上面两点,已经说完了。 本来,郑怀亮很想发挥一下,结合东湾村的现状,给大家说一些具体的建议。 可是被宋家财当面羞辱,郑怀亮哪里还有这个心思? 乡亲们嘻嘻哈哈地散去了。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天色将黑。 郑怀亮去振华家的屋后上厕所。 赵成海扯了妻子翠红一把,低声说道:“他妈,你烧点菜,留郑怀亮吃个晚饭吧。” “啥?留郑书记吃晚饭?”翠红怀疑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赵成海向来小气,是出了名的抠,每一个铜板都串在肋巴骨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留人吃饭的时候! 赵成海点点头,说道:“顺便叫一下王响和刘志高,还有……齐磊,杀只鸡,再随便烧几个菜就行了,喝杯酒聊聊天。” 对于王响和刘志高,赵成海都还欠着一份人情,今晚刚好还了。 “哦。”翠红点头,让齐磊捉鸡宰杀,又吩咐振华去请王响和刘志高。 恰好郑怀亮从屋后走来,听见了翠红的话,急忙挥手道:“翠红嫂子,我这就走了,不在这儿吃饭,你们别操心!” 郑怀亮上任村支书,也就一两年的时间,为人还算正派,并不是那种贪吃好喝的人。 他也知道农村人的艰辛,不愿意让赵成海破费。 赵成海扯住郑怀亮的胳膊:“书记别走,今晚上我们好好喝一杯!” 翠红也笑着说道:“怎么,我们这小庙,还留不住书记这尊大菩萨了?没菜,也就是喝杯孬酒,你们说说话!” 振华也说道:“是啊郑书记,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我还想听听。” 这句话,振华可没骗人。 刚才郑怀亮的话被宋家财打断,振华没听出头绪来,心里对宋家财很不爽。 郑怀亮两眼放光,仿佛遇见了知音,点头道:“好,就冲着振华这句话,我今晚留下来吃饭,单独给你和齐磊开个会,好好说一说脱贫致富建设东湾村的事!” 振华点头,出门去请王响和刘志高。 不大工夫,王响和刘志高都来了,乐呵呵地道谢。 翠红手脚麻利,先送上一盘花生米和一盘炒菜,切了三个咸鸭蛋,让大家先喝着。 酒过三巡,齐磊没大没小的,拿郑怀亮开涮:“书记,我们一边喝一边聊,你给我们说说脱贫致富建设东湾村的事。我们家乡也是太穷了,你看我和振华这样的人才,连老婆都讨不来!要是生在苏南地区,现在孩子都有了!” 王响和刘志高都大笑,骂道:“你小子还真不害臊!” 郑怀亮却信以为真,来了精神,挥手说道:“好,我们接着刚才开会的事,继续说。” 振华放下筷子,聚精会神地听着。 “首先,还是解放思想改变观念的事。我们东湾村,甚至是整个县都一样,思想太保守了!”郑怀亮看着大家,开始了又一轮的演讲: “改革开放嘛,我们的胆子还要再大一点,步子还要再快一点!我们以王响兄弟为例子,杀猪做生意,有亏有赚,对不对?如果担心亏本,那是不是就不做生意了?改革开放,我们要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摸着石头过河,肯定会有失败。如果担心失败而不敢尝试,那就是穷困一辈子了!” 王响和刘志高都点头,赵成海也点头。 只不过,他们还是出于礼貌给个面子,心里未必认同郑怀亮的话。 振华看着郑怀亮,问道:“郑书记,你说苏南地区的小麦和油菜产量,都是真的?土壤和我们这边不一样吧?” 郑怀亮挥手道:“土壤都是一样的,我看过。人家的产量,也是真实的,没有水分!” 振华皱眉:“那就是品种不一样了,我们家乡的油菜,亩产也就一百多斤。” “对,品种不一样,耕种技术也不一样!所以我们要学习,要把人家的先进技术和优良品种引进来!”郑怀亮点头,又说道: “我这次,从南方带来了杂交油菜移栽技术,今天跟大家开会,也想好好说说这个事。我们这边的油菜,是老品种,是直接将菜籽种子撒进土里,然后就靠天收了。南方不一样,人家是先育苗,然后将油菜苗,栽种移植到田地里……” 听到这里,王响和刘志高都哈哈大笑,一起摇手:“这种精细的事,我们做不来,做不来!” 赵成海也笑了,摇头说道:“都说种田如绣花,这样种田,真的是绣花功夫了。我也做不来,打死也做不来!” 郑怀亮叹气,说道: “所以我说,我们家乡是粗放式耕种,人家南方是精耕细作。为什么南方富裕,我们家乡很穷?这就是差别的根源。你们还是老思想,不学习人家的经验,这种差别就一辈子存在!我们整天想着找门路,去外面打工挣钱,却不愿意给自己打工,把自家的田地空在那里,唉……这是捧着金饭碗,出门去要饭呐!” 王响笑道:“你是书记,当然细一点了,我们种田汉子都是大老粗,细不起来!” 郑怀亮很失望,看着振华和齐磊,问道:“你们两个高中生,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书记你讲的太对了,每一句都讲到我心里头去了!”齐磊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看着赵振华,一本正经慷慨激昂,指手画脚地说道: “振华你可听见了?郑书记指示我们,胆子还要大一点,步子还要快一点。你要牢记郑书记的最高指示,积极谈恋爱,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争取年底结婚,把小裁缝娶进门来,明年就生个双胞胎!” “噗——” 王响没憋住,刚刚喝下去的一口酒喷了出来,喷得刘志高满头满脸。 刘志高抹着脸,也笑得乱颤乱抖,指着齐磊骂道:“你个小王八蛋,这张破嘴,比郝国兰还厉害!” 第32章 村花(1) 赵成海也忍不住一笑,随即瞪眼道:“齐磊别胡说八道,振华和小裁缝只是同学!” 唯独振华没有笑,只是恶狠狠地瞪着齐磊,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郑怀亮很无奈,摇头苦笑,指着齐磊说道:“我说齐磊,你刚刚从学校下来,怎么也学得油嘴滑舌?我在说正经话,你小子呢,东扯葫芦西扯瓜,真能耐!” 齐磊很不服,挑眉说道:“我说的也是正经话啊,我在关心振华的终身大事。年轻人嘛,没结婚之前都胡思乱想,结了婚才能定下心来建设家乡。而且,结了婚以后,他家里就多了一个人挣钱,脱贫致富不是更快吗?” 郑怀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齐磊这个毛孩子! 振华忍无可忍,手指门外说道:“齐磊,你要吃饭就吃饭,不吃饭就给我滚出去!” 齐磊坐了下来:“我先吃饭,吃饱了再滚。” 他俩同学如兄弟,彼此之间开玩笑惯了。就算赵振华拿棍子撵,也未必能把齐磊撵出去。 王响端起酒杯,对郑怀亮说道:“郑书记,我看齐磊和振华都不简单,是我们东湾村的好苗子。你培养培养,让他们在村里做个跑腿的小干部算了!” 赵成海一听这话,眉头一跳,眼巴巴地看着郑怀亮。 如果振华可以做个村干部,那么家里就会多一分进账,蚊子腿也是肉,对生活总是个补贴。 然而郑怀亮却摇头,说道: “齐磊刚才的话说得不错,年轻人没结婚,做干部不大合适,不够稳重,威信也不够,难以服众。就说村子里的宋仁贵宋家财,振华和齐磊,能镇住他们叔侄俩吗?镇不住他们叔侄俩,什么工作都做不下去!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谁能镇住宋仁贵叔侄俩,我立马安排他做干部!” 王响大笑:“我能镇住他俩,你安排我做干部吧!” 郑怀亮也笑了:“王响兄弟,你还是安心做杀猪匠吧。除了杀猪匠,你做什么都不像!” 振华也笑了。 英雄所见略同,郑怀亮对王响的看法,和自己一模一样啊! 赵成海自然失望,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来,说道:“是啊是啊,振华一个毛孩子,哪能做村干部?” 郑怀亮想了想,说道:“村小学的民办教师还有一个名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不过话说清楚,现在的民办教师已经不吃香了,很难转正,工资也很少。就是轻巧一点,补贴补贴生活。” 齐磊咧嘴大笑,拍着振华的肩膀:“这个名额我让给你了,不跟你争!” “轻巧?轻巧个屁!”刘志高连连摇头,说道:“民办教师最累了,白天上课,晚上回家连夜摸黑地做农活,不累死人就怪了!” 振华一时没了主意,沉吟不语。 郑怀亮笑了笑:“今年还安排不了,最快也要到明年秋季,到时候再说吧!” 王响碰了赵成海一下,半真半假地笑道:“成海大哥听见了吧?书记说到时候再安排,这意思,就是让你多请他喝几顿酒!” 郑怀亮脸色一红,求饶道:“王响兄弟别胡说,我没这个意思!” 赵成海咧嘴笑:“请请请,我一定请!” 对于赵成海来说,家里的农活并不是很紧张,儿子做个民办教师也好,每个月五十块钱,每年也有六七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大家继续喝酒。 赵成海又将今天上午,振华三盘棋赢了信用社施主任三千块的事,大肆宣扬一番。 刘志高和郑怀亮都很吃惊,觉得小看了振华的能量。 齐磊已经扯着振华出去了,坐在门前的砖垛上聊天。 “振华你老实交代,和小裁缝有没有拉过手,亲过嘴,睡过觉?”齐磊问道。 “扯你大爷的,我和章克香什么都没有,就是纯洁的同学友谊,你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整天都在想什么东西!”振华好气又好笑,指着齐磊的脑门说道:“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知道不!?” 齐磊嘿嘿地笑:“纯洁的同学友谊,再向上升华一点点,就是爱情了。潘金莲和西门庆,一开始也是纯洁的邻居友谊。郑书记说得对,胆子还要大一点,步子还要快……” “打住打住!”振华瞪眼,掏出香烟点上,问道:“齐磊,我们说正经话,你觉得章克香这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吧,章克香就像是……一朵花。”齐磊收起了嬉笑的神色,抽着烟,烟火明明灭灭,将他的脸色照得一片深沉。 “一朵花?”振华皱眉。 “对,一朵花,一朵……野菊花。”齐磊说道。 “为什么是野菊花?”振华不解,不知道齐磊的比喻从何而来。 “她是从外面来的,所以是野的。菊花……是对比出来的。我们村子里最常见的花,是栀子花……”齐磊似乎很感概,岔开五指梳了梳头发,看着夜空,出神地说道: “栀子花很香,很大,很白,很纯洁……章克香也是花,但是只算野菊花,虽然野菊花也有香气,但是比不了我们村里的栀子花。比不了,比不了。” 振华忍不住一笑,脱口问道:“那谁是栀子花?” 齐磊瞪了振华一眼:“当然是秀莲了!” 振华一呆,心里咚的一声,似乎被大锤撞了一下! 齐磊又叹气,说道:“栀子花多好啊,花树四季常青,花开时节,老远就能闻到香气,比红烧排骨还香,比一级白还醉人……” “你坐着,我回去睡觉了!”振华从砖垛上跳下来,拍拍屁股进了屋子。 他不想听到关于鲁秀莲的一切话题! 栀子花?你把人家当成栀子花,人家把你当成狗尾巴草,有意思吗? “你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有了野菊花,连栀子花都忘了!”齐磊恶狠狠地摁灭了烟头,也跳下砖垛,向自己家里走去。 第33章 村花(2) 振华回到屋里的时候,老爹和郑怀亮等人还在喝酒。 大家谈论的话题,也从脱贫致富上转移开来,说起了振华的终身大事,主要是八卦振华和小裁缝章克香的事。 王响嘻嘻哈哈的,见到振华进屋,就问道: “振华,你真的和镇上的小裁缝谈恋爱了?那丫头不错,好看,懂事。她爹是个秃子,外号章和尚,跟我也熟。你要是和小裁缝谈恋爱,我可以让你大婶,做一个现成的媒人!” 振华皱着眉头,正色说道:“响大爷,我和章克香就是同学,不是谈恋爱,真不是。这些话,大家以后不要说了,对人家名誉不好。” 王响嘿嘿一笑,点头道:“不说不说,喝酒喝酒!” 振华觉得无趣,躲自己房间里去了,随手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着。 堂屋里在喝酒猜拳,大声喧哗,尤其是王响的大嗓门,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振华看书也看不进去,想想齐磊刚才关于野菊花和栀子花的比喻,又想想章克香下午说的话,不由得微微摇头。 看来自己和章克香也没戏,她让自己在镇上盖房子,家里哪有这个钱? 一直到九点多,王响和郑怀亮等人才离去。 振华终于耳根清净了,出来帮着母亲收拾桌子和锅碗。 赵成海喝得满脸通红,盯着儿子,问道:“振华,你下午把你同学,送去镇上了?” 振华点头。 赵成海又问:“你同学,有没有说什么?” 振华迟疑了一下,说道:“没说什么……不过她说,在乡下盖房子没前途,不如在镇上盖两间平房。” 翠红一愣,吃惊地看着儿子:“是克香……对你说的?” 振华又点点头。 赵成海大笑起来,用手指敲着桌子说道: “你看你看,来了吧!我就知道这丫头不简单,果然心不小,让我们在镇上盖房子。没指望了振华,咱家没钱在镇上盖房子,有钱也不会盖在镇上的。你呀,赶紧和小裁缝断了吧,省的……” “我跟人家就是同学,什么断不断的?”振华皱眉,对父亲说道:“人家只是建议我在镇上盖房子,没说盖了房子就跟我结婚。你整天胡思乱想什么呢?” 赵成海这次居然没发火,点头说道: “好好好,是老子胡思乱想,行了吧?不过我要跟你说清楚,你和小裁缝扯不清,以后说对象更难。人嘴两张皮,翻过来调过去,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你和小裁缝骑着一辆自行车,别人看见了怎么想,怎么说?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我晓得了!” 振华更加不高兴,进了自己的房间。 母亲翠红跟了进来,拉着儿子的手,眼泪汪汪的,问道: “儿子,克香真的……让咱家在镇上盖房子?你跟人家好好说说,就盖在家里,不行么?妈是打心里喜欢那丫头,懂事,会说话。你和她要是成不了,妈这辈子……死了都不闭眼。” 说着,两颗泪珠就从翠红的脸上滑落下来。 她是真的中意章克香,也在心里认定这个儿媳了。现在忽然听见章克香提出的条件,吓得魂飞天外。 振华看见母亲的样子,急忙说道: “老妈你干什么呢?唉,人家只是以同学的身份,给我提个建议。就算我们在镇上盖了房子,人家也不是你家儿媳妇呀!你不知道,章克香她……已经有对象了!” 不想让母亲伤心,所以,振华干脆一狠心,撒了一个谎,断了母亲的念想! “什么?!克香已经……有了对象!?”翠红就像当头挨了一闷棍,跌坐在椅子上。 第34章 耕读(1) 振华被母亲的反应吓到了,急忙扶住母亲的肩膀,问道:“妈,你怎么了?” 翠红扑簌簌地落泪,半晌才抹着眼泪说道:“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唉……可惜咱家没有这个福气……” 振华勉强一笑,安慰母亲道:“妈,好姑娘多的是。我又不是三十四十,还怕以后讨不到老婆吗?你放心,我以后就找一个章克香那样的,孝敬你到老!” 翠红看了儿子一眼,欲言又止,摇摇头走了出去。 门外,赵成海正在偷听。 看见妻子翠红出来,赵成海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自己的卧房里扯。 翠红正伤心着,用力甩开了丈夫的手,瞪眼道:“拉拉扯扯的干什么?不成个人样!” 赵成海却借着酒兴,将妻子推进了卧房里,关上房门,笑嘻嘻地说道: “怎么样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浮华!开店做生意的姑娘,就是浮华。她明明都有对象了,却又和振华这样不干不净的……她下次再来,你呀,别这样客气了!” 翠红擦了擦眼角,瞪眼道:“你又心疼今天下午那几个鸡蛋了是吧?以后人家来了,我更客气!她做不了我们家的媳妇,我就认她做干女儿!” 赵成海叹气摇头:“我是心疼那几个鸡蛋吗?头发长见识短!鸡蛋都是小事,振华的名声是大事啊!他和小裁缝这样藕断丝连的,只怕名声更坏,以后去哪里说媳妇?” 翠红不说话了,气呼呼地坐在床边。 赵成海厚着脸皮,又拉起翠红的手,小声说道: “振华的亲事你别担心,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年后,我们的房子盖起来,振华也做了民办教师,又和信用社施主任是朋友,还担心没人上门提亲?就怕那时候,门槛都被人家踩破了!” 翠红甩开手,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赶紧把门槛加高一点,要不四乡八里的姑娘都来给你做儿媳,咱家里养不起!” 赵成海嘿嘿一笑,去灶上打水洗脚。 对于今天所发生的的事,赵成海非常满意。 首先,贷款批下来了,而且儿子和施主任还是好友,这是最大的喜事; 然后,小裁缝找上门来,也让赵成海觉得面上有光——谁说我儿子是神经病书呆子?臭猪头还有馋菩萨,书呆子也一样有姑娘看上! 最后,小裁缝和振华成不了,更让赵成海得意。以后见了邻里乡亲,他就可以说,是儿子看不上小裁缝! 这样的话,儿子的身份,又抬高了几分。 …… 振华躺在床上,睡不着,也在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 贷款的事算是妥了,不用多想。 章克香的事算是吹了,也不用多想,幸好刚刚开始,感情上没有陷得太深。 当民办教师的事,却让振华有些向往。 一辈子做农民,和老爹的人生一样,的确是太无聊了。 当个民办教师,怎么也算个文化人,比身边纯粹的老农民,总要高出半个头吧? 苦点累点,和父辈有个不一样的活法就行! 次日。 赵成海一大早就来敲儿子的房门,说道:“振华利索点,起来洗脸刷牙,跟我一起去镇上找施主任!” 振华不大乐意,在卧房里说道:“昨天不都说好了吗?你自己去拿钱就是了。” 赵成海提高嗓门:“什么话?你和施主任是朋友,不是更好说话?起来起来,快点快点!” 其实,赵成海见到施主任,总有些局促。带上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翠红也在房门外说道:“三千块钱,你爹一个人去拿,我也不放心。而且,你同学的自行车还在家里,你要给人家送去吧?” 振华这才想起自行车的事,只好起床洗漱。 早饭后,振华推着自行车,和老爹一起赶向河东镇。 出村口走了十分钟,到了大姚庄的村前。 大姚庄的姚老夫子,也拄着拐棍赶集,刚刚从家里出来,上了土马路。 “老夫子早啊,赶集吗?”赵成海急忙大声打招呼,一边掏出了香烟。 “哦,成海啊,你也带着儿子赶集?”姚老夫子接过香烟,上下打量着赵振华,微微点头。 赵振华也点头打招呼:“姚夫子好。” 姚老夫子年近七十,旧社会长大的,读过私塾,还教过私塾,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为人正派中和,是附近为数不多的老夫子之一,地方上很受尊敬。 “好好好。”姚老夫子点头回礼,抬脚向前走,又说道:“那就一起走吧,也顺便说说话。” 赵成海满脸堆笑,大声说道:“老夫子,我正有事求你哩。准备过了年盖房子,请你老人家给我算算,什么日子开工,什么日子架梁才好啊?” 老先生年纪大了,稍微有点耳背,跟他说话必须大声。 老夫子一笑:“好,这事容易,等我赶集回来,给你推算推算,找一个黄道吉日。” 赵成海连声道谢。 老夫子却看了赵振华一眼,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小华子,是不是?” 赵振华点头一笑:“我叫赵振华,振兴的振,中华的华……” “嗯,振华,振兴中华……这名字不错。”老夫子理了理胡子,又问道:“你从学校下来了,平时在家里,还看书吧?” 振华有些脸红,讪笑道:“现在回家种田,已经……不看书了。” 老夫子皱眉:“一个字都不看了吗?” 振华无奈,只好应付道:“有时候也看看……” 赵成海大声说道:“他在家里,看的是闲书!” “看的圣贤书?”老夫子耳背,听错了一个字,满心欢喜地看着振华,说道: “那好啊,能看圣贤书就好!古人云,读书好耕田好学好就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读书人,就要读一辈子的书。” 振华哭笑不得,讪笑道:“姚夫子说的对。不过,我现在不是读书人了,是……种田的人。” 老夫子忽然站住了脚步,看着振华说道: “振华你这话说的不对。种田人,就不要读书了?诸葛亮有云,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古人白天耕种,晚上读书,晴天耕种,雨天读书。既耕且读,耕读不废,以耕养读,以读馈耕……” 振华只觉得头大如斗,急忙说道:“姚夫子说得对,说得对,我以后一定多读书,我、我……先骑车走了,去镇上还有些事。” 说着,赵振华一偏腿上了自行车,飞驰而去。 姚老夫子拿诸葛亮做比方,让振华受宠若惊羞惭满面。可是,自己连个臭皮匠都不如,拿什么比人家诸葛亮? 第35章 耕读(2) 赵振华落荒而逃,骑着自行车,一口气奔到了章克香的裁缝店门前。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爱尚服装店里有好几个顾客,章克香正在忙着接待。 振华将自行车停好,走进店里说道:“章克香,自行车我骑过来了,放哪里呀?” “哦哦,麻烦你给我推到后院吧。”章克香正忙着向一个姑娘推销布料。 振华觉得那姑娘的侧脸有些面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那姑娘恰好也扭过头来打量赵振华。 两人目光相接,都是一愣。 冤家路窄啊,居然是前些天相亲的宋红菊! 振华出于礼貌,冲着宋红菊点头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谁知道宋红菊一瞪眼,嘀咕道:“我又不认识你,笑什么笑?神经病啊?” 振华脸上发烫,随即睁大眼睛,故意大声说道:“怎么不认识我了?你不是前几天跟我相亲的宋红菊吗?宋祠堂的对吧,你爹是收鹅鸭毛的……” “神经病!”宋红菊大囧,一张脸涨得通红,将手里的布料丢在裁剪操作台上,夺门而出。 店里的几个顾客,还有章克香,都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没有回过味来,想笑又不好笑。 振华自嘲地一笑,对章克香说道:“前天跟我相亲的姑娘,就是她……” 章克香翻白眼,摇头道:“你把我的顾客都吓跑了,真是的。” “改天我再做一套衣服,补偿你的损失。你先忙着,我去镇上办事。”振华将自行车推到后院里,靠墙停好,挥手出了爱尚服装店。 “急吼吼的,赶着去找刚才的相亲对象吗?果然神经病!”章克香又冲着赵振华的背影翻白眼。 振华大步流星,穿过街心,来到信用社。 施杰正在办公室里,问道:“你爹没来,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来了,在后面,过一会儿才能到。”振华敬烟。 施杰点点头,指着条桌对面的椅子:“坐吧,别拘束,和以前一样就好。” 振华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想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话题。 自己和施主任是两个世界的人,身份悬殊太大,岁数也差了一大截,除了下棋之外,几乎没什么好聊的。 施杰主动开了口,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这三千块贷款,打算怎么还呀?” 振华讪笑:“种田呗,还能怎么办?贷款……慢慢还吧,我爹说,两三年就可以还清了……” “像你爹一样,一辈子种田,然后慢慢变成一个老农民?”施杰又问。 “还能怎么办?我又没有别的路子。”振华有些情绪低落,忽然壮着胆子说道:“施主任有门路,要不,给我……介绍一个临时工?” 施杰摇摇头,说道:“我没本事给你安排工作,你呀,还是在家乡想想办法吧。高中毕业,做个村干部或者民办教师,不都很好吗?” 振华点点头:“我们村郑书记已经说了,明年安排我做民办教师。” “郑怀亮说的吗?很好。”施杰点了点头。 然后又是沉默,两人都不说话。 振华忽然王响昨晚的委托,便笑了笑说道:“对了施主任,我们村子里的杀猪匠王响,托我问问你,他能不能搞两千块贷款?” 施杰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淡淡说道:“王屠夫是吧?行啊,让他来跟我下棋,赢我一盘,我就批一千,赢我五盘,我就批五千。” 振华讪笑无语。 王响连车马炮都不认识,怎么下棋?施杰这是摆明了态度,就是不贷款给他! 正在无话可说的时候,赵成海到了。 施杰也不寒暄,直接说道:“贷款申请书填好了吗?拿来我盖章。” 赵成海急忙递上贷款单。 施杰扫了一眼,问道:“老赵,你要贷三年?我看,还是贷一年吧。” 赵成海急忙赔笑:“施主任,一年的时间,我怕还不上这些贷款,三年的话,一定可以还上的!” 施杰看着振华,说道:“三年的贷款,和一年的贷款,利息不一样。只贷款一年的话,利息低很多,一年要给你们省下两百多块钱……” “可是一年的时间,没钱还你啊!”振华急忙说道。 “怕什么?”施杰瞪了振华一眼,说道: “一年以后还不上,我给你转个单据,等于重新贷款,还是一年期的利息。三年下来,给你们省七八百块。农村人都不容易,省一点是一点吧。” 赵成海心花怒放,就像捡了个金元宝,连声说道:“施主任为我们着想,真是我们家烧了高香了,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你就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啊,救苦救难……” 七八百块,可以买好几千块小红砖了! “我可不是什么菩萨。”施杰摇摇头,从抽屉里取出公章,盖章签字,将贷款表还给振华:“去柜台上拿钱吧。年底了,街上人多,拿了钱以后就回家,当心扒手。” “谢谢施主任。”振华双手接过单据,点头道谢。 “刚才我说的,都不是正常操作,是我利用职权,给你的便利,你可别到处嚷嚷。”施杰又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施主任。”振华急忙点头。 赵成海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和儿子出了施杰的办公室,来到营业部的柜台上。 很顺利,三千块贷款到手。 赵成海将三千块揣在怀中,装在贴身的衬衣口袋里,用手紧紧按住,和儿子振华一起回家。 路过爱尚服装店,振华忍不住扭头看了看。 然而,这次却没看见章克香,想必正在店里接待顾客…… 走过人来人往的大街,走上了回乡的土马路,赵成海这才放心,松开了捂在胸前的手,点上一根烟,惬意地抽了一大口。 看看前后无人,赵成海说道:“振华,施主任这回,对我们可真的仁至义尽了。我看,改天请他来家里吃顿饭吧,给他东西他又不要,实在是对不住人家。” 振华说道:“就算叫他吃饭,他也不一定来。” 赵成海说道:“就算他不来,我们也要说到,要不太缺礼了。” 振华无所谓,点头道:“行,你安排吧,到时候我去说。” 回到家里,赵成海眉飞色舞,对妻子翠红炫耀手里崭新的三千块钱,又说起今天施主任格外关照的事。 翠红更是高兴,将儿子好一顿夸奖,又问:“克香今天在服装店里吧?你去还自行车,克香有没有说什么?” 振华摇头:“没有啊,今天逢集,人家很忙,都没跟我说话。” “哦哦……”翠红很失落。 午饭后,振华从妹妹春兰的房间里,找了一本琼瑶小说翻看着。 冬日里的农村,男子汉都是无所事事的,吹牛打牌,喝酒打架,或者捞鱼摸虾,又或者提着火铳,去山上寻点野味下酒。 妇女们则是一样的忙碌,除了烧煮做饭洗衣喂猪等家务活,还要趁着农闲缝缝补补,做千层底的布鞋。 新媳妇和大姑娘们,不做这样的老式布鞋了,一般都忙着织毛衣。 赵成海今天却有兴致,取下挂在屋梁上的撒网,对儿子说道:“振华别看闲书了,今天天气好,我们去大河湾里撒几网,看看能否弄点鲜货!” 振华放下小说,皱眉道:“大冬天的,能撒到鱼?” 赵成海指着鱼篓:“这两天暖和,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弄几条大鱼!” 振华没奈何,只得提起鱼篓,和老爹一起出门。 刚刚出门,赵成海父子俩却看见姚老夫子拄着拐棍来了,左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卷。 “哈哈,捞鱼摸虾,耽误庄稼呀!”老夫子老远就笑了起来。 “是啊老夫子,庄稼不做,搞把鲜货!”赵成海急忙站住脚步,笑着问道:“老夫子吃饭了吗,从家里来的?” 姚老夫子走了过来,说道:“我吃过了,也没事,就是给振华送一幅字。” 给我送一幅字? 振华有些受宠若惊,接过老夫子手里的纸卷,说道:“真的多谢老夫子了。” 老夫子笑了笑,指着纸卷说道:“你打开看看。” 振华点头,就手里展开了纸卷。 这是一张素白的宣纸,三尺长,一尺多宽,上面是竖排的、板板正正一丝不苟的四个正楷大字: 晴耕雨读。 第36章 耕读(3) 振华端详着这四个字,一时间百感交集。 纸香混合着墨香一起传来,竟然有在学校读书时候的感觉,质朴,亲切。 而且振华觉得,这四个字,一下子就把东湾村的格调和品味都拉起来了! 平凡的乡村,大多都是目不识丁的乡亲,有这么一个底蕴深厚的老夫子,贫穷的东湾村就有了一点藏龙卧虎、古朴风雅的味道。 赵成海只会写自己名字,加起来也认不得一百个字,但是知道恭维人,连连点头:“好字好字,姚老夫子真是写得一笔好字!” 老夫子也点头一笑,对振华说道:“别抱怨家乡的穷,要安下心来,读书,耕田!” 振华捧着那幅字,冲着老夫子鞠躬:“我记住了,多谢姚夫子!” 赵成海要挽留老夫子喝茶,老夫子却摆摆手,往一组转悠去了。 振华正要将老夫子的字送回自己房间,却又被老爹叫住。 赵成海看着儿子,问道:“老夫子写的是什么字?” 振华故意拿老爹开玩笑,指着那四个字说道:“天天读书!” 赵成海盯着那幅字看了半天,皱眉道:“天字是这么写的吗?两个天字,怎么不一样?” 振华一笑:“这意思就是天天读书,四个字念出来,叫做晴耕雨读。” “哦哦……”赵成海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说道:“把老夫子的字放起来,跟我去撒鱼。” 振华却指着这幅字,说道:“老爹你自己去撒鱼吧,老夫子让我读书,我现在……奉旨读书!” “你个狗*日的!”赵成海笑骂了一句,自己背上鱼篓,提着撒网向河边去了。 儿子抬出了老夫子的圣旨,赵成海无力反驳。甚至,想起秋天的时候,自己把儿子的书当成废品处理了的事,赵成海心里还有些愧疚。 振华得意地一笑,回到屋里四处看,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将老夫子的字悬挂起来。 翠红从后院里回屋,看着儿子手里的字,询问原委之后说道:“这是白纸,贴在堂屋里太难看了,不喜庆。还是贴在你的房间里好了,或者先留着,等明年盖了新房子,再贴上。” “那还是先放着吧,明年再挂。”振华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先把这幅字放了起来。 三点多的时候,振华看书看累了,在门前劈柴。 兰玉树靸着鞋子,晃悠悠地走来,打招呼道:“华子,你爹在家里吗?” 振华站起来:“我爹撒鱼去了,兰表叔找他有事吗?” “没事,我是来找你的。”兰玉树掏出香烟,给振华递了一根。 振华心里狐疑,问道:“表叔找我什么事?” 兰玉树踌躇了一下,问道:“华子,听说你和信用社施主任是朋友,关系很好?” “也算不上朋友吧,在一起下过几盘棋,不过……施主任对我很关照。”振华心里咯噔一下,唉,又来了一个找关系的! 兰玉树一笑,说道:“只要认得就好办。是这样,我想搞一千块贷款……华子,后天逢集的时候,你陪我一起去找施主任,行不行?” 振华很为难,苦笑道:“兰表叔,不是我不帮忙,只是我分量轻了,说话不管用啊。隔壁响大爷也托我去问施主任搞贷款,结果……施主任根本不给面子。” “是吗?”兰玉树自然失望,皱起了眉头。 振华想了想,说道: “这样吧兰表叔,我爹说,过几天请施主任来吃饭。如果人家给面子,来我家里了,我就请表叔来陪客,介绍你们认识。然后,贷款的事……你自己跟他说。如果人家不来,那我就没办法了。” 兰玉树点头,摸着下巴说道:“你说的办法自然是好……可是我怕等不及,要钱急用哩。” 振华没奈何,说道: “那就后天吧,刚好逢集,我和表叔一起去找施主任。不过,贷款的事,还是表叔自己说。今天我给响大爷问了一下贷款的事,施主任就给了我一个黑脸,我再开口,他肯定不高兴。” 兰玉树沉吟一番,挥手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我再想想别的路子。” 振华求之不得,刚好顺水推舟,憨笑道:“也行。” 兰玉树也笑了笑,又说道:“我去找高三下棋,华子你去不?” “我就不去了,表叔去玩吧,我还要劈柴……”振华说道。 兰玉树点点头,靸着鞋子向刘志高家的方向走去。 振华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兰玉树。 可是有什么办法?自己又不是信用社主任,帮不了乡亲们啊! 没多久,赵成海背着鱼篓提着撒网回来了。 振华迎上去,接过老爹手里的撒网,问道:“撒到鱼了吗?” “嘿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撒不到鱼,老子出门干什么?”赵成海很得意,卸下鱼篓丢在了地上。 振华探头一看,好家伙,鱼篓里面真有七八条鲤鱼和草鱼,比筷子短一点,还活蹦乱跳的。 这大冬天的还能撒到鲤鱼,老爹的撒鱼技术也是独步天下了。 “让你跟我一起,你不去,狗*的,你读书读出晚饭来了吗?”赵成海笑着骂道。 振华嘿嘿一笑,提着鱼篓进了屋,叫道:“妈,老爹撒了好多鱼!” “放着放着,等我纳完这几针来收拾。”翠红正在纳鞋底,过来张了一眼。 “晚上煮两条小的喝酒,几条大的腌起来,晒干了,留着开春盖房子招待匠人。”赵成海说道。 振华也不等老妈动手,自己找来剪刀,将几条鱼收拾干净。 晚饭的时候,翠红煮了一锅的豆腐鱼汤,一家人吃得热火朝天,其乐融融。 饭后,赵成海和翠红在后院里嘀咕了几句,然后,回到房里翻箱倒柜一番折腾,打着手电筒,出门往前村去了。 振华纳闷,来问母亲:“妈,我爹大晚上的,去哪里?” “哦,他去找匠人,商量盖房子的事。”母亲说道。 振华沉吟不语,他觉得老爹表情诡异,不像是去做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第37章 年猪(1) 然而振华没有确切证据,也不好过分胡思乱想,打水洗脚睡觉去了。 日子不急不慢地向前过着,就像东河湾里的水,长流不息。 自从上次送自行车去裁缝店,见过章克香一面之后,振华便很少赶集。 偶尔赶集,路过章克香的门前,振华也是加快脚步走过去,不敢扭头看。他没法满足章克香提出的要求,也放下了对章克香的幻想。 章克香也没再来东湾村,似乎,她也把振华给忘记了。 冬月十五那天,齐磊又背着行李出门去了,说是做瓦匠。 寂寥的冬日里,振华更觉得孤单,每天帮着母亲做家务,或者在田地里转悠,打发时间。 田野里也是一片枯黄,萧瑟落寞,像是振华的古井无波的心情。 日历一张张翻过去,翻到尽头,换上了新日历,也就到了腊月。 村子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欢快起来。 在外地做工的乡亲们陆陆续续回来了,串门的时候,就会从口袋里掏出好烟,说起外面世界的精彩和热闹,吹嘘自己的经历和见识。 富裕的人家,开始杀年猪了。王响作为职业杀猪匠,上午站街做生意,下午便奔波在三乡五里,替老主顾杀年猪,忙得四脚朝天。 穷人家也开始做豆腐,熬糖稀做炒米糖团,做花生切糖。 妇女们还要准备全家老小过年的新衣服,该添置的添置,能将就的便将就。 年味,一天比一天重。 振华也在期待新年,期待新年之后的春天,期待春天来临的时候,自己的生活会有一点变化。 赵成海却在纠结,家里养了两头猪,要不要杀一个过年? 按理说,他这并不富裕的四口之家,是没有必要杀年猪的,因为吃不完。 但是明年盖房子,要招待匠人,又少不了荤菜,自家杀年猪,将猪肉猪骨和杂碎内脏都利用起来,的确可以省一笔钱。 和妻子翠红盘算了好几天,赵成海还是决定杀一头猪。 反正过了年,就要开工盖房子,再多的猪肉,也不会浪费。 近水楼台先得月,和王响住在一个村子里,吃肉很方便,杀年猪也方便。 赵成海和王响说了一声,将杀年猪的日子,定在腊月十五的下午。 一转眼就到了这一天。 赵成海带着儿子振华,午饭后就从王响家里,将烫猪毛的大盆抬了过来。 翠红早早地烧了一大锅开水,等着王响来杀猪。 王响这时候最风光最抢手了,比媒婆郝国兰还要吃香,比村支书郑怀亮还尊贵。 午后两点,王响还在家里午睡。 赵成海有些急了,吩咐儿子振华:“去把你响大爷叫来,早点杀猪,要不天黑了以后,猪毛收拾不干净!” 振华点点头,来到王响家里相请。 王响刚刚起来,提着裤子走出房门,忽然说道:“哦,看到振华我想起来了,那个鸟日的施主任,让我给你带信,叫你去镇上找他!” “施主任找我?”振华有些意外。 “是的,他让你一定要去!”王响说道。 振华想了想,说道:“那好吧,响大爷,把你家的自行车,借给我用一下,我快去快回。” 家里杀猪,振华不能耽误太久,还要赶回来帮忙。 “去吧去吧,我等你回来杀猪。”王响指了指屋角的自行车。 振华推着自行车出了门,路过自家门前的时候,对老爹说了一声,跳上车飞驰而去。 赵成海跟在后面大叫:“振华,叫施主任来吃杀猪饭!” “知道了!”振华头也不回地答应了一声。 五里路转眼就到。 振华一阵风冲进信用社,直接来到了施主任的办公室。 王响口中“鸟日的施主任”正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一眼看见振华,他蹭地一下子站起来,黑着脸说道:“赵振华,你可把我给害惨了!” 振华一呆,迟疑着问道:“施主任,发生了……什么事?” 施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说道:“你老爹到处瞎嚷嚷,说你三盘棋赢了我三千块,是不是?” 振华头皮一炸,结巴道:“我老爹……跟别人开玩笑说的,我回去以后……说说他。” 施杰摇摇头,说道:“这个问题都不大,大问题是,你老爹拿着信用社的贷款,去放高利贷!” “什么?我爹放高利贷!?”振华大吃一惊,后背冒出了冷汗。 放高利贷也不犯法,只要在一定的利息范围内就行。 可是老爹拿着银行贷款去放高利贷,反过来赚了银行的钱,这就不地道了。 施杰哼了一声,又说道:“现在上面在调查我,调查这一笔贷款的下落,你说怎么办吧?” 第38章 年猪(2) 振华心中慌乱,手足无措,张口结舌地问道:“那怎么办?要不……我把这三千块贷款凑齐了,先还上?” 施主任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自己却连累了人家,这让振华很愧疚很自责。 施主任叹了一口气,问道:“还给我,你明年盖房子又怎么办?” 振华咬咬牙:“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盖房子的事就缓一缓吧,总不能为了这事,连累了施主任。” 施主任想了想,放缓语气说道: “你回去问你老爹,高利贷放给谁了,让对方把欠条重新写一下,按照银行的利息就可以了。借钱给乡亲,也不犯法,只要没有通过银行贷款来赚钱就行。” “这样行吗?”振华还是不大放心。 “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其他的事,我顶着。”施主任说道。 “好,那就多谢施主任了,我回家跟我爹说,让他以后不要乱说话。”振华松了一口气。 施主任点头。 振华告辞,忽然又想起老爹的话,说道:“施主任,我家里今晚杀猪,我爹说,请你去吃杀猪饭。” 施杰苦笑:“杀牛饭,我现在也没心思吃了,你赶紧回去吧!等你办好了这件事,明年盖房架梁的时候,我去你家喝酒。” “好,那我这就回去了。”振华转身而出。 施杰又追了出来,说道:“回家跟你老爹好好说,不用急,别搞得父子之间不痛快!” “知道了施主任。”振华又宽心不少,回头道谢。 出了信用社,振华还在心里抱怨老爹。吹牛就吹牛吧,你还去放高利贷,弄得满城风雨,真是害死人! 怪不得那天拿贷款,本来两千就够了,老爹却坚持贷三千,恐怕早就有了放高利贷的鬼心思! “赵振华——!” 耳边,忽然传来怒气冲天的一声吼。 振华一愣,急忙扭头看,却发现已经到了爱尚服装店的门前,章克香正瞪着眼,气呼呼地看着自己! “章克香?”振华停着车,点头笑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事情,没看见……” “你当然看不见了,我的裁缝店缩在旮旯里,就像芝麻粒一样,就算你长了一双牛眼,打着灯笼也看不到的!”章克香怒气冲天,瞪了振华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裁缝店。 这话就有些狠了。 振华脸上发烫,看看左右,又看看章克香的裁缝店,还是推车走了过去。 店里只有章克香一人。 章克香已经坐在了裁剪台后面,自顾自地干活了。 振华挠了挠后脑勺,赔礼道:“真不好意思啊老同学,我这段时间,家里很多事,所以没怎么来……” “什么事?和尚道士!”章克香抬起眼帘,瞪了振华一眼,又说道:“我都能去你家看你,你每次赶集,都不能过来看看我?你忙,比我还忙?又忙着相亲,是吧?” 我擦,我既不是你丈夫,又不是你老弟;你不是我老婆,也不是我老妈,凭什么这么教训我? 振华也来了气,斜眼道:“谢谢关心,我不相亲了,这辈子不讨老婆了!” “吆吆吆,不讨老婆讹死人了!”章克香却又一笑,站起身问道:“生气了?” 振华耸耸肩:“没有啊。” “拉倒吧,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生气了,真小气,经不起一句玩笑话。”章克香叹了一口气,从自己的卧房里拿出一个包袱,说道: “这里面是几副护袖和两件围裙,我用碎布头拼起来的,本来打算给你妈妈送去。看你这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我还是不去了,免得自讨没趣。麻烦你带回去,送给你妈妈吧。” “这……”振华有些惭愧,又有些感动,接过包袱说道:“章克香,那还是我们一起吧。我家里今晚杀猪,我请你吃饭,算是赔礼了。” “专门杀一头猪,请我吃饭?真的假的?”章克香又开心起来。 “当然是真的,如果不够你吃,我再杀一头!”振华笑道。 “那好,你等我几分钟,我换件衣服!”章克香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答应了,进了自己的卧房。 振华提着包袱,等在门前。 几分钟以后,章克香收拾利索了,又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出来,锁了店门,跳上了振华的自行车后座。 振华把着车龙头,悠悠地向前行驶,一边和章克香聊天。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振华决定亮一下自己的底线,说道: “对了老同学,你上次的建议,我回家和爹妈商量了。我爹说,实在没钱在镇上盖房子。也不瞒你,我家条件不好,就明年盖房子的钱,也不够,还从信用社拿了三千块的贷款。” 第39章 年猪(3) 振华亮出底线,也是快刀斩乱麻的意思。 他不想和章克香之间,来一场琼瑶小说式的恋爱,情深深雨蒙蒙,烟锁重楼,心有千千结,死去活来爱一场,最后还是悲剧大结局。 是死是活,来个痛快的。 章克香坐在后座,笑道:“跟我哭穷干什么?我又不向你借钱。” 振华没词了。 他没想到章克香是这样的回答,自己亮出了底线,却没得到对方的底线。 回到家中,后院里正热闹着。 在赵成海的催促下,杀年猪已经开始了。猪毛已经被褪干净,正准备开肠破肚。 振华在门前下车,带着章克香进了门。 堂屋里空荡荡的,大家都在后院里看杀猪。 振华的母亲在灶下烧火,准备晚上的杀猪饭。 听见脚步声,翠红从灶下探头张了一眼,只看见儿子振华,却没看见振华身后的章克香,便问道:“振华,施主任找你干什么?” 振华还没来得及回答,章克香已经走到了灶膛前,笑吟吟地弯腰打招呼:“大婶,我又来了。” “哎呀!”翠红吃了一惊,触电般的跳起来,一把拉着章克香的手,脸上笑开了花:“来了呀孩子,真好,好多天没看见你了,大婶正想你哩!” “大婶,这可不能怪我,是振华不让我来。”章克香瞟了振华一眼,向振华母亲告状。 “我没有吧?”振华叫屈。 “我家振华就是个闷头驴,丫头你也别怪他,他不请你来,大婶请你来!”翠红笑着,又开始手足无措了,说道:“大婶端椅子给你坐,振华,快给克香倒茶!” “大婶你忙着吧,别管我。”章克香抽开手,接过振华手里的两个包袱,说道: “大婶,我用店里没用的下脚料,给你做了几副护袖和两件围裙,明年盖房子,你最忙最累,应该用得上。这个包里,是我给你买的一条围巾,冬天戴上,也能挡挡风。还有一斤纯羊毛的毛线,我又不会织毛衣,送给大婶织一件衣服穿吧。哦,这里面还有一瓶香脂,送给你擦手擦脸的,上次我来,看见大婶的手都皴了……” 刷地一下,翠红的眼泪就下来了,情不由己地将章克香搂在怀里,哽咽道: “我的好闺女呀,你来就来吧,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你叫大婶这辈子、这辈子……怎么还你的情?” 作为一个普通的乡下妇女,一个卑微平凡的妻子和母亲,在这个重男轻女夫为妻纲的农村社会里,可以说,翠红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 就连翠红自己养大的三个孩子,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贴心的话。农村长大的孩子都木讷,打死也说不出“爸爸我爱你”“妈妈我爱你”之类煽情的话。 丈夫赵成海就更别提了,整天只知道瞪眼,扯着嗓子乱吼,几乎就没有一句温情的话。 章克香这么懂事这么体贴,叫翠红如何不感动? 振华也被章克香感动了,却不好表达什么,傻乎乎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场真情大戏。 章克香被翠红的反应弄得不自在,急忙安慰道:“大婶别这么说,我和振华是同学,你是振华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妈妈。一点小礼物,也不值钱,就当是闺女孝敬你了。” 翠红这才擦擦眼泪,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大婶都收下了……孩子你先坐吧,振华倒茶,倒茶!” “哦。”振华答应一声,装模作样地去找茶杯茶叶。 “我不渴,振华你别管我了,忙你自己的吧。”章克香已经戴上了护袖,坐在了灶膛前的矮凳上,说道:“我帮大婶烧锅,不会做饭做菜,烧火没问题。” 这时候,赵成海在后院里大吼:“他妈,快拿一个脸盆来,快点!” 翠红虎着脸,站在后门口大声说道:“吼什么呢?你自己没长腿,不能回屋里拿?克香来了,我在和克香说话,走不开!” 后院里立刻没声音了。 赵成海没想到小裁缝又来造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章克香倒是大方,站起来,从水缸盖子上拿起脸盆,对翠红说道:“大婶,我把脸盆送去吧,顺便跟大叔打个招呼。” 翠红急忙点头,招呼儿子:“振华杵在那里干什么?陪克香一起去!” 振华接过章克香手里的脸盆,带着章克香走向后院。 后院里有五六个人,一片狼藉,一片忙碌,除了王响之外,还有来帮忙的几个村里邻居,刘志高也在。 章克香走进后院,立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只不过,王响等人都是振华的长辈,也不好猛打量章克香,只是看了两眼,便各忙各的了。 赵成海手里提着血淋淋的一副猪心肺,冲着章克香讪笑:“来了啊,姑娘。” “大叔好,你们忙着哩。”章克香微微一笑,站在一边。 振华端着脸盆,将老爹手里的猪心肺接了过来。 王响正在对付猪肠子,将小肠理开,把上面的猪油一点一点撕下来。 他手艺精熟,一边干活,一边抬头看着章克香,笑道:“丫头,你是镇上开裁缝店的吧?我认得你。你家是章拐岗的是不?我也认得你爹妈,还跟你老爹喝过酒!” 章克香点头笑:“是啊大叔,我家是章拐岗的。” 振华答不上话,只是在心里鄙薄王响:你跟谁都认识,跟谁都喝过酒,孙悟空跟你拜把子,嫦娥是你小姨子,真能耐! 刘志高看着王响,笑道:“响大哥别忙着说话,看着点,别扯破了猪肠子,杀猪杀出屎来。” “杀猪杀出屎来,那是瞎眼屠夫干的事,我这手艺也能失手?!”王响斜了刘志高一眼。 赵成海没话找话,说道:“他响大爷,听说你们杀猪匠,可以生吃猪油,刚刚开膛的热猪油,扯一块就能吃下去,可是真的?” “是唻!你可要看紧点,要不你一转身,我就把你家的猪油全部生吃了!”王响笑道。 众人大笑。 章克香也笑了笑,对振华说道:“振华,我去前面帮大婶做饭了。” 振华点点头,和章克香一起回到了屋里。 章克香一走,后院里更加热闹了。 王响大嗓门嚷嚷起来,说道:“成海大哥好福气啊,房子还没盖起来,儿媳妇就上门了!” 第40章 年猪(4) 赵成海慌忙摇手:“他响大爷可别瞎说,这姑娘和振华是同学,不是儿媳妇!” 刘志高一笑,小声说道:“过了年就是儿媳了!” “不能瞎说,真不能瞎说,坏了人家同学的名声。”赵成海急忙掏出香烟,讨饶似的发了一圈。 对于这个小裁缝,赵成海是九十九分的满意,可就是有一分不满——浮华! 这一分,却又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分量,让赵成海在心里将小裁缝一票否决了。 眼前的形势,也让赵成海非常紧张。 他觉得,自己应该先下手为强,趁着儿子和小裁缝还没有挑明白,赶紧拆散他们! …… 章克香回到前屋,大大方方地帮着振华母亲做饭,有说有笑。 翠红的心里就像灌了密一样,干起活来两脚生风,浑身都是力气。 一边干活,翠红一边留意章克香的举止。 她发现,章克香不仅懂事,而且对农村的家务活也很拿手,做起事来不慌不忙,很有条理,绝对是个持家有道的样子!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准婆婆看准儿媳,也是一样的心思。 翠红将章克香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更是越看越称心,不断地给章克香加分。 一直加分一直加分,加到最后,翠红发现,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就眼前的章克香最好了!哪怕是天女仙女,月亮里的嫦娥,也赶不上章克香一个手指头! 可是想到章克香已经有了对象,翠红的心,又像被猫抓了一般的难受…… 春兰已经放寒假了,看见章克香来做客,更是开心得不得了,跟在章克香的身边,克香姐克香姐的叫个不停。 赵振华这里转转,那里看看,闲狗一样,基本上是无所事事。 施主任说的那件事,振华现在还不能处理,必须等到杀猪饭吃了以后,客人们都散去了,才能去了解情况,着手解决。 转眼就到四点半了,后院里的事,也基本上结束。 赵成海从后院走来,大声说道:“振华,你去大姚庄,请郑书记和老夫子来吃晚饭。让他们就来,马上吃饭了!对了,施主任晚上来不来?” “不来!” 说起施主任,振华就想起老爹惹下的麻烦,没好气地答了一句,依旧骑着王响家的自行车,往大姚庄去了。 郑怀亮不在家。 老夫子却很欣喜,毫不客气地答应了。 振华先一步回到家里,收拾桌子板凳,摆上酒杯筷子,准备招待客人们。 翠红走过来,冷不防在儿子肩头上抽了一巴掌,咬牙笑骂道:“小王八蛋,晚上我再收拾你!” “妈,你收拾我什么?”振华不解。 “吃了饭再说!”翠红又笑又怒,脸上的表情很古怪。 振华很郁闷,瞅了个空子,走到灶膛前,问正在烧火的章克香:“喂,老同学,我妈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就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章克香扬起脸来说道。 “那我老妈……怎么莫名其妙的要收拾我?”振华更觉得古怪。 又问春兰,也没问出头绪来。 天还没黑,杀猪饭就已经准备妥当。 两大盆米粉蒸肉,两大盆豆腐烧血旺,热腾腾地端了上来,加上其他的荤菜素菜,热菜凉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可是如何坐席,却让翠红费了大心思。 按理说,将章克香当成准儿媳对待,就应该安排在八仙桌东侧第一位才对。毕竟人家第一次来吃饭,只有这样安排,才能显示出对她的看重。 但是章克香一个姑娘家,独自在那里肯定坐不住,必须得振华在身边陪着。 如此一来,席位就不好处理了,必然有些长辈亲邻,被挤到了八仙桌的下方。 下方是小辈坐的,让长辈坐那里,太不像话。 一番犹豫,翠红决定,让丈夫坐下方斟酒得了! 刘志高年轻几岁,也可以在下方委屈一下。 然而,赵成海似乎根本没想到这档子事,直接安排客人就坐了。 老夫子和村里的两个老头,坐在了上首。 王响和刘志高,坐在了东首。 还有两个乡亲坐在了西侧,下方空着,留给振华上来斟酒。 翠红急忙将丈夫扯到后门外,低声问道:“你这么安排,让克香坐哪里?” 赵成海皱眉,说道:“让她和振华坐在下横好了。” “越老越糊涂,活回去了你,人家第一次来,你让人家坐下横?”翠红瞪了丈夫一眼,却又没法处理眼前的局面。 赵成海也瞪眼:“那怎么办?难道让老夫子下来,让她坐到上首?” 翠红一时无语,急得直跺脚。 赵成海走回屋里,对振华说道:“振华,让你同学坐过来吃饭,你们俩……就坐一起好了。” 章克香站在灶台边,摇手笑道:“我不坐席,大叔,你们长辈们喝酒吧,别管我。” 王响扭头笑道:“丫头,在镇上开门做生意,难道还怯场怕生?过来坐吧,和振华一起来!” 章克香只是摇手笑:“我是真的不坐席,你们长辈们赶紧喝酒吧,菜都凉了。” 翠红走过来,拥着章克香的肩膀,连推带搡地说道:“孩子,无论如何,你今晚都要上桌吃饭。要不,大婶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你又不比别人少桩鼻子少桩眼,怕什么?” 章克香慌了,急忙招架,说道:“大婶,你一定要我坐席,我这就回去了!” 一时间,两人拉拉扯扯的,你来我往,就像比武一样。 振华苦笑,对母亲说道:“妈,你就别勉强了,我也不坐席,我们就在下面吃一点。” 章克香却推了振华一把:“你去坐你去坐,你们男子汉喝酒,别管我们。” 振华冲着章克香歉意地一笑,坐在下首的长凳上,给众人斟酒。 章克香终究还是没有坐席,在春兰的小房间里,和春兰说话。 王响等人也胡吃海喝起来,推杯换盏,吵吵闹闹,声势浩大。 一直闹到八点多,杀猪宴结束,众人这才散去。 章克香躲在春兰的房间里,和春兰一起吃饭,看见客人走了,便走过来,帮着振华母亲收拾桌子和锅碗灶台。 振华说道:“老同学,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不着急,等我把碗洗了再走。”章克香说道。 翠红拦住了章克香,说道:“孩子,既然你要回去,大婶也不留你,还是让振华早点送你吧。” 章克香客气了两句,终于点头,褪下护袖,准备回镇上。 振华看着老爹,说道:“老爹你别睡,等会儿我回来,有事情跟你说。” 赵成海皱眉:“什么事?” “等我回来再说。”振华推上了王响的自行车。 章克香跟振华的父母打招呼告别,和振华一起出了门。 翠红送出门外,又一直送到村口,这才转身回来。 回到家里,翠红立刻瞪眼数落丈夫:“你晚上怎么安排的座位?就算克香不坐席,你至少也得说声客气话吧!?你看今晚这事闹的,人家孩子多委屈啊!” 赵成海瞪眼:“我就是不会说话,小裁缝怎么委屈了?我看她不是笑嘻嘻的?” 翠红更加不高兴,提高声音说道:“俗话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人家克香第一次来吃饭,你们老赵家就是这个礼啊!” 赵成海转脸看着山墙,冷冷地说道:“我老赵家就是这个礼,当年不也把你娶进门了吗?” “你——!”翠红瞪了丈夫一眼,气呼呼地收拾锅台去了。 第41章 欠条(1) 赵成海惦记着儿子刚才的话,也心里忐忑,懒得跟妻子多说,点了一根烟,在门外蹲着,等儿子回来。 振华骑着自行车,送章克香回镇上。 一路上,章克香不怎么说话。 振华说道:“老同学,今天真是怠慢你了,第一次来我家里吃饭,连桌子都没上。” 章克香淡淡一笑:“没事,你妈妈对我很好,我都看到的。而且,我本来就不喜欢坐桌子和那些人一起吃饭。” 振华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妈还好吧,不过……我老爹就那样,不识字,也不会说什么客气话,你别见怪。” 老爹的态度,振华自然也看出来了,所以有此一说。 “没事没事,我又不是什么贵客,要什么客气话?”章克香说道。 振华一笑,加快了蹬车的节奏。他觉得章克香的语气有些不高兴,但是也不敢确定。 来到裁缝店门前,章克香拿钥匙开门,回头对振华说道:“振华我不留你喝茶了,大晚上的,被人误会不好。你也早点回去吧,天气冷,你路上骑慢点。” “那你也早点歇着,谢谢你今天给我老妈的东西,还帮我妈做饭招待客人。”振华点头告辞。 章克香一笑,忽然又说道:“回去和你妈妈说一声,年底了,我做衣服很忙,恐怕不能去看她了,年后再说吧。” “行,我会跟我妈说的。”振华点头。 章克香进了店门,挥挥手,又把门关上了。 振华这才转身,骑车往家里赶。 刚好是腊月半,明晃晃的月亮吊在天空,照得大地一片素白。 振华骑车骑得飞快,赶着回家处理老爹高利贷的事。 一口气奔回东湾村,振华先把自行车还给王响,立刻转身回家。 赵成海还蹲在门外抽烟,脚下扔了三四个烟头,看见儿子回来,便站起来问道:“振华,施主任今天找你,是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要跟我说这个?” “你老人家还知道施主任找我有事?看来不糊涂!”振华没好气回了一句,扯着老爹进屋,反手关上了大门。 “你干什么?关上门,还想揍你老子啊!”赵成海甩开手,瞪眼问道。 “我哪敢揍你老人家呀,你老人家不打我,我就谢天谢地了!”振华也瞪眼看着老爹,伸手道:“拿来!” 赵成海莫名其妙:“什么拿来?” 振华正要说话,却不料,母亲翠红从一边杀了过来,手里举着一根芝麻秸,劈头盖脸就打! “妈,你干什么呢!?我和老爹说正事,你别打,别打——!” 振华被打得抱头鼠窜,躲到了墙角,一脸郁闷和不解。 翠红用芝麻秸指着儿子振华,笑骂道:“你个小王八蛋,我今天打你还是少的!你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振华还是不明白。 翠红追过来,举着芝麻秸又打:“你个兔崽子,你不是说克香有对象了吗?我晚上亲自问了,克香说她没有开亲,没有许人家!你个兔崽子,骗得老妈好苦!” 振华一愣,随后讪笑道:“老妈你瞎问什么呢?你问人家这个干什么?你还、还问人家什么了?” 翠红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我问的多了,我问克香是不是和你谈对象,她说是!我问克香愿不愿意嫁到我们家,她说愿意!” “啊?这话你也问!?”振华更是被雷得里焦外黄。 这老妈,想儿媳妇想疯了,走火入魔了。 不过,振华的心里,更多的却是惊喜和甜蜜。如此看来,章克香可能就是自己的另一半,一辈子的枕边人了。 再一想,振华又觉得自己没出息。这种事,不应该是自己问的吗?怎么却让老妈出马,替自己开口? 翠红丢了手里的芝麻秸,拍手笑道:“幸好克香今天来了,要不,我这辈子都被你个王八蛋蒙在鼓里,错过了这个好媳妇!” 赵成海却皱眉看着妻子,问道:“你真的这样问了,小裁缝真的这样说了?” “什么小裁缝?是咱家的儿媳妇!” 翠红瞪了丈夫一眼,又笑着说道:“我只问克香有没有许婆家,人家说没有。这不就行了吗?她还没有开亲,又和振华这么好,还不是明摆的事,等着咱家开口吗?” 振华松了一口气,原来老妈没有乱问。 “小裁缝的事以后再说!”赵成海却不耐烦,转脸看着儿子,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事,要我给你拿什么?” 振华定了定神,再次伸出手:“高利贷放给谁了?放了多少?把人家的欠条给我。” 第42章 欠条(2) 赵成海愣住了,直勾勾地看着儿子,半晌不说话。 振华依旧伸着手:“拿来。” 赵成海嘴角扯了扯,牵动脸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小声问道:“这事,你听谁说的?” 振华叹气:“施主任说的。老爹,你给人家惹下大麻烦了!” “不会吧?贷款贷到我手里了,那不就是我自己的钱了?我怎么处理,跟银行还有关系?”赵成海哭丧着脸。 “是你的钱没错,可是贷款申请表上,我们写的是购买农资!人家银行放款给你,是支持你农业生产,不是让你放高利贷赚钱的!”振华摇摇头,又说道: “上面已经在调查施主任了,说他串通我们骗贷赚钱,这件事处理不好,施主任就要被开除,我们的三千块贷款,就要立刻还上。你放高利贷,说不定还要坐牢!” “这么严重!?”赵成海吓了一跳,杀猪饭喝下去的酒,都变成冷汗冒出来了。 “欠条拿来,我看看!”振华说道。 刚才的话,自然是振华吓唬老爹的。 他知道老爹固执贪财,不吓唬他,他不会放弃到手的小便宜。 赵成海没奈何,叹口气,回到卧房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纸条来。 振华接过纸条看了看,皱眉道:“兰玉树?” 欠条是兰玉树打的,借了一千块,利息按月计算,五分利,用一个月算一个月。 借钱的日子是一个月前,也就是老夫子送字、兰玉树来求帮忙的那一天。 振华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吃的鱼,老爹晚饭以后出门去了,说是找匠人商量盖房子的事。原来,他是去了兰玉树的家。 还五分利?真狠,一千块用一年,就得六百块的利息! 赵成海坐在门边的矮凳上抽烟,低头叹气:“我也没想到是这样……我觉得三千块都放在家里,不大安全,反正年底也用不上,刚好兰玉树要钱急用,就借给他了……” “你这是借钱给人家吗?黄世仁借钱给杨白劳,根本就没安好心。”振华嘀咕了一句,又问:“还有别的吗?” “没了,我就放了一千块给兰玉树,剩下的两千块还在家里,你不信,我拿给你看看!”赵成海抬头说道。 振华还真的对老爹不放心,点头道:“好啊,你把剩下的两千块拿给我看看!” 振华母亲接话说道:“振华,那两千块的确在家里,是我亲手放起来的,不会有错。” “那就算了,不用给我看了。”振华收好欠条,说道:“我去找一下兰玉树,把这件事处理好。” 赵成海急忙拦住儿子,问道:“是不是现在跟他要钱?” “不要钱,也不要利息了,这一千块给他白用,否则施主任就要倒霉!”振华说道。 赵成海就像被人在心里戳了一刀似的,打了一哆嗦,结巴道:“可是……我们从银行借来,也要给利息的啊!” “老爹,这时候你就别想着钱了,先对付对付,让施主任过了这一关吧!”振华摇摇头,打开大门,带着欠条向前村走去。 夜色渐深,赵成海不放心儿子一个人走夜路,急忙追出来:“振华,我跟你一起去!” 振华回头看着老爹:“一起去也行,但是这事我处理,老爹你别插手。” “行,你当家吧!我不说话,也不进兰玉树的家,就在门外等你。”赵成海深深地叹气。 兰玉树住在小葛庄,和职业媒婆郝国兰一个村子,距离振华的家,也就二里地的直线距离。 父子二人也不打电筒,踩着月色,走在乡间小路上。 腊月天不冷也是冷,这时候已经是晚九点了,满地白霜。 赵成海裹紧了身上的老棉袄,叹气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唉……放高利贷的事,我跟谁都没说呀,怎么就让施主任知道了!?” “你没说,那就是兰玉树说的了。”振华说道。 “这王八蛋,我看他是故意害我的!我好心帮他,他还反咬我一口,真不是人!”赵成海愤愤地说道。 “现在就别说这个了,把事情解决了最要紧。”振华说道。 就算是兰玉树存心害人,你现在也没辙。 但是,振华根据自己对兰玉树的印象来看,他应该不是这样阴险的人,想必是无意中说起的。 来到小葛庄兰玉树的门前,振华抬手敲门。 东头的卧房里电灯亮起,兰玉树的声音传来:“谁呀?” 振华走到卧房的窗前,说道:“兰表叔,我是东湾三组的振华,来找你有点事,你开一下门。” “这大晚上的,什么事?你等着,我起来开门。” 很快,兰玉树起来了,打开了大门。 赵成海躲在屋檐下,也不吭声。 振华进了兰玉树的家,将大门虚掩一下,笑道:“真不好意思啊兰表叔,大晚上的,耽误你瞌睡了。” 兰玉树打量着振华的脸色,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吗?又和你爹吵架了,找我去劝架?” “不是,是为了这一千块钱的事。”振华将欠条拿了出来,递在兰玉树的手上。 兰玉树接过来看了看,问道:“现在要钱?” 振华摇摇头,说道:“也不要钱。这个欠条,兰表叔重新写一张吧,利息不要了,一分钱都不要了。” 兰玉树皱着眉头,掏出香烟点上:“这是干什么?说好的利息,怎么又不要了?” 振华实话实说:“不瞒你说,这事儿被上面知道了,在找信用社施主任的麻烦,说他违规放贷,串通我老爹骗贷,二道贩子赚钱。所以,这个利息就不要了,表叔重新打一张欠条,无利息,证明我爹不是二道贩子,没有通过银行贷款赚钱……” “原来是这样……” 兰玉树沉吟着,找来纸笔,刷刷刷地重新打了一张欠条,还是按以前的日期。 振华收好了欠条,笑道:“原来的欠条,表叔你撕了吧,这就行了,这钱你安心用着,也别着急。” “那就多谢了,振华!”兰玉树捡了个便宜,心情很好,将振华送出门外,又说道: “对了振华,这事我可没有跟别人说起啊,难道是你老爹自己说的,被别人知道了?” 振华摇摇头:“我老爹说,他也没有跟谁提起过。” 兰玉树挠挠后脑勺:“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表婶那张嘴,和村子里妇女们闲聊的时候说起来的!” “是郝国兰,问我振华三盘棋赢了三千块的事,我才说起来的……”卧房里,兰玉树的老婆说道。 兰玉树冲着卧房窗户瞪眼:“你看你这破嘴,瞎嚷嚷什么呢?给人家带来多大麻烦?借钱是什么光荣的事,还到处说!?” 卧房里反唇相讥:“借钱怪我?你要是有本事挣钱,就别找人家借钱!” “没事了表婶,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休息吧,我这就走了。”振华急忙说道。 兰玉树披着衣服,拉着振华的手往前送: “华子,真的是对不住,回家跟你爹说,你们不要利息了,我也不能亏待他,到时候还钱,买些好烟好酒送过去。做人嘛,总要讲道理,你们的钱也是银行贷款,也有利息的!” 赵成海从山墙拐角转出来,窜到兰玉树的身前,低声说道:“兰玉树,你知道就好!” “哎哟——!”兰玉树吓了一大跳,叫道:“大表兄你怎么鬼一样的缩在这里?吓死我了!” 第43章 欠条(3) 赵成海却没有一点歉意,斜眼说道:“什么吓死你了?是便宜你了!我请客送礼求爹爹告奶奶,从银行里拿来贷款,背着银行的利息,却白白送给你花……” 兰玉树咧嘴一笑:“大表兄,不是我不给利息,是你自己不要啊!” 赵成海更郁闷:“还不是你老婆乱说话,把这事情捅了出去?” 兰玉树摇摇头,掏出香烟来,给赵成海点上:“大表兄,我老婆只是和郝国兰随口一说,是谁宣扬出去的,你们自己知道。” 赵成海叹气,骂道:“一定是郝国兰那破嘴,故意到处嚷嚷陷害我!” “你明白就好。”兰玉树也叹气,又说道: “我说大表兄,华子得罪了郝国兰,也算是倒了霉了,不知道被她背下说了多少!老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华子的名声要紧,对吧?我有个主意,大表兄你看行不行?” “什么主意?”赵成海信以为真,急忙问道。 兰玉树想了想,说道:“我看这样吧大表兄,你让翠红大表嫂明天烧几个菜,打二斤酒,我带着郝国兰去你家吃饭,帮你们调解调解……” “去去去!” 赵成海这才知道兰玉树拿自己寻开心,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儿子就走:“振华,我们走!” 兰玉树咧嘴笑,挥手道:“大表哥带着儿子慢慢走吧,我就不送了啊!” 赵成海走在路上,越想越郁闷。 走出村子的时候,他忽然站住脚步,回头看着月色下的小葛庄。 振华说道:“老爹还在看什么?走吧。” 赵成海想了想,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把郝国兰家的窗玻璃砸了!” “得了吧老爹,赶紧回家睡觉,别耽误了明天的事!”振华急忙扯着老爹向前走。 赵成海还是愤愤不平,忽然又抱怨起儿子来:“小王八蛋,这件事不怪我,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你身上。如果不是你那天得罪了郝国兰,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振华也郁闷,回嘴道:“如果不是你整天唱洋歌一样到处喊,说我三盘棋赢了施主任三千块,也不会有这事!” 赵成海瞪眼:“那还是因为你得罪了郝国兰,被她四处说坏话。我到处喊,是为了给你赎名声!” “行,老爹说得对,你赢了!”振华不想抬杠,又说道:“这件事过去了,你以后就别再提那三盘棋的事了,行吗?” “还提个屁!全河东乡的人都知道了,我还提这事干什么!”赵成海没好气地说道。 父子俩各自心情不痛快,辩着吵着,回到了家。 翠红还没睡,急忙问道:“都办好了吗?要不要紧啊这事?” “兰玉树重新打了欠条,没事了妈,我明天去信用社,把欠条拿给施主任看一下就行。你也早点睡吧,不早了。”振华安慰母亲。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镇上。”翠红说道。 “妈,你去镇上干什么?”振华随口一问。 “我去看克香。” “哦……”振华应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啊?老妈你要去……看章克香?” “怎么,我不能去吗?”翠红瞪眼问道。 “妈,章克香让我跟你说,她年底很忙,不能来看你了,年后才有时间。”振华想起了章克香的话。 “我知道她忙,没时间来看我,所以我才去看她呀!”翠红振振有词。 “这……”振华想了想,说道:“就怕人家生意忙,你去了,耽误人家做事。” 翠红瞪眼:“我看一眼就走,不行吗?是不是说你老妈乡下人没见识,去丢了你的脸?” “行行行,你老人家说的,哪有不行的道理?你去看章克香,我的脸就大了,比脸盆都大!”振华实在找不到阻止母亲的理由,只得摇摇头,回自己卧房里睡觉去了。 翠红赢了一场,神采奕奕,冲着儿子的房门笑骂:“小王八蛋,克香都不嫌弃我,你还嫌弃我!?” 赵成海黑着脸,看着妻子说道:“睡觉睡觉,明天你别去了,我陪着儿子去!” “你陪着儿子去银行,我去看克香,跟你有什么关系?”翠红瞪眼。 “你最好别去看,马上过年了,振华和小裁缝的事,过了年再说!”赵成海也瞪眼。 “我偏要去看!”翠红强硬起来,提高声音说道: “过年怎么了?过年是个大节,赶在过年之前,把振华和克香的事定下来,年初二,振华就能光明正大地去克香家里拜年!” “就你能!”赵成海沉下脸来,用手指杵着桌子,说道: “你以为去拜个年容易?一条烟四瓶酒,少不了的吧?小裁缝再有爷爷奶奶叔伯母舅,每家都去一下,要多少钱花?就算真的要说小裁缝做媳妇,也得开了春再说。这样的话,后年春节去拜个年,年底也就娶进门来了,少花一次拜年的钱。” 翠红针锋相对,反问道:“钱钱钱,你整天就是钱!你挣钱不给儿子讨老婆,要钱干什么?留着带进棺材里去啊?” 赵成海说不过妻子,剑走偏锋,故意找茬,两个眼睛瞪得像牛蛋一眼:“这腊月黄天的,马上过年了,你咒我进棺材?把我咒死了你快活?” 乡下规矩多,一般来说,进入腊月就不能乱说话了,要图吉利。 如果是小孩子说了不吉利的话,就会被大人瞪眼怒骂:再胡说就拖进茅厕里,用草圪蹴把你嘴擦擦! 翠红被揪住了小辫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讪讪一笑,摇手道:“我打水给你洗脚,刚才这句话,当我没说。” 振华刚好推门而出,看着父母,问道:“你们吵够了吗?我等着你们吵完了好睡觉。” “没吵没吵,你爹现在脾气最好了,你快去睡吧。”翠红将儿子推进了房里,又回头冲着丈夫讨好地一笑。 赵成海翻白眼:“笑个屁,头发长见识短!” 第44章 欠条(4) 每到逢集的日子,王响就会杀猪赶集,而且很准时,冬日里都是每天凌晨三点起来。 一旦王响开始杀猪了,乡村深夜的宁静,就会被打破。 猪叫声,狗叫声,王响大嗓门的吼声,能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吵醒。 村里的公鸡们,往往会慢上半拍,等王响不叫了,它们才开始叫。 刘志高曾经和王响开玩笑:东湾村养不养公鸡都无所谓,公鸡打鸣的活,都让响大哥你提前干了! 王响也不是好人,回了一句:不养公鸡也行,我以后负责打鸣的事,你负责让村里的母鸡下蛋,都能孵出小鸡来! 腊月十六。 隔壁王响三点钟开始杀猪的时候,翠红也“闻猪起舞”,一激灵起来了。 她昨天晚上就留了发面酵头,起床以后和面揉面、剁肉馅包包子,放在大锅里蒸着,一边的小锅里,还炖着猪肘子。 这四间破旧的农家小屋里,热气腾腾,香气一阵阵地从窗户里飘出去,引来村子里的无数馋狗,在门前汪汪汪地大叫。 振华被吵醒了,披衣而起,打开房门问道:“妈,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翠红指了指热气腾腾的大锅:“我在蒸包子,就快好了!” “怎么想起蒸包子了?”振华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去镇上看克香,难道还能空着手?”翠红很得意,说道:“她做衣服很忙,每天都不一定有空做早饭,我刚好给她带点吃的,也算是我这个老婆妈的心意!” 振华一笑:“这么快,你就升级做了老婆妈?” 翠红指着儿子,笑骂:“你个小王八蛋再积极一点,我明年就升级做奶奶了!” 振华摇头苦笑:“老妈想的真好,几个肉包子,就能升级做奶奶,人家答应了吗?” “就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赵成海忽然从西头卧房里走了出来,冷冷地说道。 翠红勃然大怒,揭开大锅,也不顾烫手,从里面抓起一个半生不熟的肉包子,冲着丈夫砸去:“先打你这个老狗,怎么说话的!?” 赵成海看见肉包子飞来,非常紧张,电光雷火之间,居然生出急智来,非常利索地后退一步,扯起衣服的前襟,向前一兜,稳稳地接住了肉包子! 振华看傻眼了,老妈是投篮高手,老爹更是大侠风范! “嘿嘿,我先尝尝。”赵成海一笑,拿起肉包子啃了一口,被烫得嘴角直哆嗦,却又舍不得吐出来,含混不清地大叫:“哎呀……好烫好烫!” 翠红忍不住一笑:“真被你个老狗说中了,有去无回!” 振华也摇头一笑,洗漱去了。 天色蒙蒙亮,翠红就收拾利索了,催着振华和自己一起动身。 振华也不好忤逆母亲,只得提起竹篮子,和母亲一起出门。 “我就不去了,你们娘俩去吧!”赵成海心痛那一千块高利贷的利息,又对小裁缝不满意,心里不痛快,本来打算赶集的,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不去刚好,不稀罕你去!” 翠红也提着一个竹篮子,和儿子一起赶集。 两个竹篮子里,各有一个搪瓷大茶缸,一个放着肉包子,一个放着肘子汤,都用老棉袄紧紧地捂着。 翠红打扮得很喜庆,拿出了过年时候才舍得穿的新衣服,戴着章克香昨天送来的围巾,喜气洋洋。 “振华走快点,要不到了镇上,包子和肉汤都凉了!”一路上,翠红不断地催促。 “不着急,这时候人家还没起来。”振华看着手里的竹篮子,觉得特别尴尬。 晨雾中,前方影影绰绰的,看见王响正拉着一板车猪肉赶集。 秀贞在板车一侧,弯腰撅屁股地推车,吭哧吭哧的。 听见身后的说话声,王响回头大叫:“振华走快点,给我拉车!” “来了响大爷!”振华加快脚步走过去,将竹篮挂在车把上,背绳往肩上一搭,给王响拉车。 人家昨晚上还给自家杀年猪,今天路上遇见了,振华也推辞不得,只好辛苦一下,给王响做车夫。 只是可怜振华身上这套崭新的西装,今天做了杀猪大褂。 “翠红嫂子,你们娘俩,怎么也这么早赶集啊?”王响取下头上的皮帽子,擦了擦汗。 “我去镇上看看克香,顺便给她带点早饭,所以赶早一点。”翠红笑着说道。 “哦……怪不得看你打扮得就跟十八岁大姑娘似地,原来是去看媳妇。”王响点头。 秀贞也上下打量着翠红,笑道:“这围巾什么时候买的?颜色好看,怪鲜亮的。” 翠红更高兴了,昂首大声说道:“是克香昨晚上送给我的,还有一斤纯羊毛的毛线,还有香脂,还有好多护袖和两件围裙,是克香用碎布头拼起来的……” 准儿媳送来的大礼,翠红必须要说出来,好让村里人羡慕羡慕。 她此刻的心思,和赵成海到处嚷嚷儿子的三盘棋一样,恨不得用村里的大喇叭广而告之。 秀贞果然有些羡慕了,说道:“嫂子,你以后做了老婆婆,可就享福了。儿媳妇是裁缝,家里缝缝补补的事,不用你动手。” 翠红却又谦虚起来,摇头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嫁到我们这穷家来。” 振华接不上话,也懒得解释,只是闷头拉车。 王响看着振华,说道:“振华,叫小裁缝用碎布头,给你大婶也做几副护袖,冬天里杀猪,还真离不开这个。” “大爷,人家哪有那么多的碎布头啊?”振华苦笑,心里想,你还真会搭顺风车! “裁缝不偷布,三天一条裤;木匠不偷钉,五谷都不生!”王响嘿嘿一笑,说道:“她给人家做衣服的时候,随便扣一点布料不就得了!” 翠红急忙接过话来:“他大爷可别这么说,克香不是那种人。好比你卖猪肉,还能随便扣人家的秤?” 王响哈哈大笑:“还没过门,嫂子就护上了,好好好,我以后不说了!” 四个人说着话,走过了五里长的土马路,来到镇上。 “振华,辛苦你拉车了。”王响这才接过板车,和秀贞一起去集市。 振华站在裁缝店门前,整了整身上的西装,发现衬衣都已经汗透了。 “你响大爷夫妻俩挣两个钱也不容易,常年累月的,鸡不叫狗不咬就起来杀猪,还要拉猪肉到镇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翠红看着王响夫妻远去的背影说道。 “是不容易。”振华点了点头。 这时候天色刚亮,裁缝店还没有开门。 振华歇了一口气,准备敲门。 翠红急忙拦住儿子:“别敲门,让克香多睡一会儿,年底做衣服忙,她肯定也辛苦。” “不敲门,我们站在这里做门神吗?”振华看了母亲一眼,抬手敲门。 第45章 欠条(5) 章克香大约睡得很熟。 “老同学,我是赵振华,你起来了吗?”振华一遍遍地敲门,一声重似一声。 “振华?你等一下。”章克香这才被吵醒,起身穿好衣服,拢了拢头发,一边开门一边说道:“怎么大清早就来了?有事吗?” 门一打开,章克香看见振华的模样,不由得一愣,随后笑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一夜之间,头发眉毛全白了!” “应该是下霜了……”振华用手在脑袋上摸了一把,果然头发硬刺刺的,就像打了定型发胶一样。 刚才在路上拉车,头上冒出来的汗气和清晨的露气,在头发上凝结成了霜花。 章克香正要说话,忽然看见了振华母亲,不由得惊叫一声: “哎呀,大婶怎么来了?振华你真是的,大婶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看我这邋遢样子,还没有洗脸刷牙梳头,被大婶看见了,像什么话?” 翠红走上前,笑道:“不要紧的孩子,大婶来早了,耽误了你睡觉……” “大婶快进屋里坐!”章克香已经接过了翠红手里的竹篮,将她们母子俩让了进来。 裁缝店里很温暖,因为外间放着煤炉。 “大婶你先坐着,我洗个脸……”章克香端来凳子,让翠红坐下,然后钻进卧房里,匆匆整理一下被褥,又出门来,在后门外洗脸刷牙。 翠红坐在那儿,左看看右看看,满心欢喜。 裁缝店一共是两间房子,外间是营业的地方,里间是章克香的卧房。 屋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很整齐,成衣挂在一边,布料挂在另一边,缝纫机和裁剪台上,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章克香匆匆洗漱完毕,简单梳了一下头发,瞪着振华: “大婶来了,你也不跟我提前说,看我手忙脚乱的,这回开心了吧?” 作为一个讲究人,这披头散发的样子被振华母亲看见了,章克香的确有些不好意思,因而恼怒振华。 振华耸耸肩,讪笑无语。 其实他真有些开心,刚才看见章克香刚刚起床还没梳洗的模样,带着几分慵懒和本真,很美! “克香,这不怪振华,都怪大婶!”翠红笑着,将竹篮里的两个搪瓷茶缸拿了出来,说道: “我和振华赶集打年货,顺便给你带点早饭。恐怕都要凉了,赶紧来吃。” “啊?还辛苦大婶给我做早饭,这么大老远的给我送来?”章克香很吃惊,又抱怨振华: “振华你也不拦着大婶,这叫我多不好意思?” “我能拦得住?”振华笑了笑,说道:“这里面是肉包子和猪肘子汤,我老妈半夜三点起来准备的,你趁热吃吧。” “真是太辛苦大婶了,可是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章克香苦笑,将店门虚掩了一下,回身说道:“那就一起吃吧。大婶这么早,肯定也没吃。” 翠红急忙说道:“我们都吃过了,克香你吃。” “吃过了也得吃一点,要不你们看着我,我怎么吃得下去?大婶不吃,就让振华陪着我吃!”章克香笑着,从后面的小厨房里拿来碗筷,不由分说地塞在振华的手里。 振华没办法,只好陪着章克香一起吃。 章克香只吃了一个肉包子,喝了两口肘子汤,便说道:“我吃饱了,剩下的都让振华解决吧。” “我也吃不了,你留着中午吃吧。”振华一笑,将剩下的肘子汤和肉包子,送去了后面的小厨房里。 章克香又去洗脸洗手,在手上擦着雪花膏,看着振华母亲说道:“大婶,打年货还早吧,你就在我店里歇一会儿,我们说说话。” 翠红怕耽误了章克香的生意,起身说道:“我就不坐了,去镇上看看,做生意摆摊的应该都来了,克香你忙着吧。” “那好吧,大婶你先去打年货。”章克香点点头,将振华和他母亲送出店门。 这时候天色大亮,镇上很热闹。 振华陪着母亲,在集市上转了一圈,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年货。 看看七点多了,振华这才去找施主任。 施主任就住在信用社里,这时候刚刚起床,正蹲在檐下刷牙。 看见振华,施主任点了点头。 振华在一边等着。 施主任慢条斯理地洗漱完毕,这才问道:“欠条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我爹借了一千块给小葛庄的兰玉树,我昨晚找去,让兰玉树重新打了条子,免了他的利息。”振华将兰玉树的欠条拿了出来。 施主任接过条子看了看,点头道:“这人的钢笔字很不错嘛,看来也是个知识分子!” 振华点头:“他三十多岁,初中毕业,也喜欢下棋。” “是吗?有没有你下的好?”施主任走回房间,随口问道。 “差不多吧,施主任如果有兴趣,我让他来陪你下两棋。” “算了算了,以后再说。”施主任坐了下来,打量着振华说道:“是这样的,有了这个欠条还不行,你恐怕还得陪我去县城,跟信用社领导解释一下。” “要去县城?”振华微微皱眉,看来事情的确挺严重的。 第46章 混战(1) “是的,去一下最好,你有时间吧?”施主任问。 “行,有时间。”振华点头。 “那好,你现在就骑着我的自行车回家,换一套旧衣服,看起来朴素一点。你身上的西服虽然好看,但是像个公子爷,今天的场合不适合。”施主任说道。 “我明白。”振华点头,准备去推车。 这时候人影一闪,振华的老爹赵成海进来了。 赵成海在家里纠结半天,决定还是来镇上见见施主任,了解一下情况,看儿子有没有骗他。 所以,他在家里收拾了几十鸡蛋和一壶香油,又急忙忙地赶来了。 一看见施主任,赵成海立刻点头赔笑:“施主任,我给你道歉来了,这个事儿,我……” “老赵啊,我俩就这一锤子买卖了!以后,你别再想跟我拿贷款。”施主任看见赵成海,难免有些郁闷,挥手说道: “我现在已经跟你撇不清了,你还给我送鸡蛋香油,想害死我?赶紧拿回去,我也不缺这些东西。” 赵成海哭丧着脸:“施主任,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是不是……很严重啊?” “非常严重,我还要带振华去县里解释,说明情况。”施主任也不看赵成海,将那张欠条在手里揉了揉,然后展平,放在地上轻轻踩了两脚,说道: “条子是昨晚上重写的,字迹很新,我做旧一下。振华,你也赶紧回去换衣服吧!” 振华点点头,骑上施主任的自行车,飞一般赶回家里。 赵成海唉声叹气,一再赔礼道歉,提着鸡蛋和香油退出了信用社。 振华回到家里,脱了西服,换了一套旧衣服和白球鞋,吩咐妹妹春兰好好看门,自己又飞一般地回到信用社。 施主任已经准备好了,带着振华一起在路边等车去县城。 上车以后,又没个座位,振华和施主任一路站到了县城,各自腰酸腿疼。 下了车,施主任叫了一辆人力黄包车,和振华一起去县城的农业银行。那时候的信用社,属于农业银行管理。 坐在车上,施主任向振华交代了几句。 振华一一记在心中。 到了农业银行,施主任带着振华,直接来到了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三个人,两个老者,一个中年女子。 进了这间办公室以后,施主任一反平常的温和,怒发冲冠,直接就拍起了桌子。 “我知道有人要搞我,我也知道是谁打的小报告。我没有吃喝卡拿,没有贪污受贿,你们尽管去查,查出来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把我开除了就是,抓我坐牢我也认!”施主任气呼呼的,盯着两个长者,说道: “河东镇信用社,有人把我看成眼中钉,恨不得把我赶走,我还不稀罕那鬼地方呢!那个主任我不当了,你们领导商量商量,把我调回县城来吧,做个信贷员都行,做个扫地看门的也行!” 办公室里,两个长者面面相觑,各自皱眉。 振华更意外,他本以为施主任到了这里,会赔着小心慢慢解释,道歉认错什么的,没想到施主任还有这一面,先发制人,杀气腾腾。 那个中年女子过来劝解:“施主任别闹情绪,有话慢慢说。” “是我闹情绪吗?分明是有人要陷害我,领导们都看不见!?”施杰余怒未消,高声吼道。 对面的秃头领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皱眉说道:“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别激动。既然有来信反应问题,我们总得了解吧?” “了解完了吗?我现在把当事人带过来了,你们慢慢了解吧!”施杰气呼呼的,从办公桌上摸起烟盒,拿了一根烟点上。 振华上场了,鞠躬,捧着兰玉树的欠条说道: “领导们好,这笔贷款是我家里贷的,打算年后换一条耕牛,添一些农用物资……钱拿回来暂时没用上,周转了一千块,给了小葛庄的乡亲兰玉树,也不是高利贷,一分钱利息都没要。兰玉树的欠条在这里,领导们看看。” 两个领导传阅了一下欠条,各自微微点头。 施杰还是得理不饶人,说道:“兰玉树就在小葛庄,还没死。你们两个领导,这就跟我一起,我们再去小葛庄了解一下。不管怎么说,这个事,你们要还我一个清白!” 那个戴眼镜的领导站起来,挥手笑道:“行了行了,这事就此打住,事情搞清楚了就好。年底了,信用社也得盘点,你回去安心工作,安心做你的主任。” 施杰反倒坐了下来,摆出赖着不走的架势:“你们要么给我一个处分,要么还我一个清白,否则我不走。” 另一个领导叹气,说道:“施杰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无则加勉有则改之,没有问题,本身也就代表了你的清白,还要我们怎么还你清白?” 施杰也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还是把我调回来吧,农村情况复杂,我应付不过来。而且我也一把年纪了,全家老小都在县城,自己作为顶梁柱,却被发配在河东镇,每次回家探个亲吃个饭,挤车都挤成了人肉粑粑。你们可怜可怜我,让我回来看门扫地,我都没意见。” 秃子领导苦笑:“你还是在闹情绪。这样吧,知道你委屈了,年底评奖的时候,系统里先进个人名单,全县一共有五个,算你一个。” 施杰皱眉:“先进个人有个屁用?有没有奖金?” 领导点头:“有,两三百块吧。” “算了,看在这奖金的份上,我继续发配边疆吧。”施主任这才站起来,又把桌子上的大半包香烟摸在口袋里,对振华挥手:“走了赵振华,赖在这里也没饭吃。” 秃子领导在后面说道:“带着这个小伙子去吃饭吧,记得要发票,今天你们的来回路费和吃饭钱,给你们报销。” “那就多谢了。”施杰回身道谢,带着振华扬长而去。 出了信用社的大门,振华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走了十几步,振华低声说道:“施主任,没想到你的脾气这么厉害!” “兵不厌诈嘛,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叫他们束手就擒!”施主任嘿嘿一笑,又看看时间,说道:“走了,今天辛苦你一趟,我请你去我家吃饭。我老婆是一中的老师,我们都住在一中宿舍。” 振华急忙摇手:“不了不了,施主任你回家吃饭吧,我刚好去看看城关粮站的同学。” 已经给人家惹来大麻烦了,再去人家家里吃饭,实在不合适,也打扰了人家的家庭团聚。 振华虽然年轻,但是这一层还能考虑到。 “你真有同学在县城?”施主任问道。 “我在县城二中读了五年的书,很多同学,城关粮站里都有好几个,关系很好。”振华说道。 施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这是我们中午可以报销的吃饭钱,你拿着去找同学吧。” “不不不,我口袋里有钱!”振华急忙咧嘴一笑,转身跑开。 施主任也摇头一笑,往自己家里去了。 县城并不大,振华脚步快,跑过两条街,前面就是城关粮站。 他同学张成就住在这里,他的棋艺,也就是和张成老爹学的。 张成年后就从学校退学了,凭着老爹的关系,顶职进了粮站混日子。 正要进入粮站,振华却又忍住了,决定先去对面的公用电话亭里,给张成打个电话。如果张成不方便见面,或者不在家,那就算了,自己就在外面随便吃点。 电话是粮站办公室的,打通以后,振华说:“我找张成,请问他在不在?” 却没想到,接电话的正是张成,而且听出了振华的声音,大叫道:“振华?你小子在哪里?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振华也很兴奋,叫道:“我就在你们粮站大门对面的公用电话亭里!” “你站着那里别动,我来找你,几分钟就到!”那边啪地挂了电话。 振华也挂了电话,激动地站在电话亭前,看着粮站的大门,等着张成。 冷不防,振华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谁?”振华急忙回头。 砰! 一个硕大的拳头劈面打来,正中振华的左脸颊。 “卧槽……”振华就觉得脸上一烫,急忙捂着脸后退,叫道:“干什么!?” “干什么?老子今天废了你!” 又是一声怒喝,振华肚子上挨了一脚。 “别打人!凭什么打人!”振华继续后退,一边大叫,一边打量着眼前的突袭者。 对方是两个人,一个圆脸中年人,戴着帽子。另一个是个小伙子,养着长头发。 “臭小子,你还认识我吗!”那个中年人一把揭开自己的帽子,狞笑着逼上来。 振华一愣,终于想起来了。 红花油腻男! 这家伙,就是秀莲的老公,红花油腻男! 他取下帽子,亮出自己的秃头,就是让自己辨认的! 真是冤家路窄,自己几个月没出门,这次刚来县城,却遇上了他! “在家不打人,出门没人打,东湾村的事,你小子还记得吧!”红花油腻男走上前,挥起手里的帽子向振华脸上抽来,一边骂道:“你那天不是很牛逼吗?今天怎么怂了,装孙子了!?” “我去你大爷!”振华不再退让,飞腿踹在红花油腻男的肚子上,然后跟那个长毛混战起来。 “给我打,按住了往死里打!”红花油腻男扑上来,双战赵振华。 振华终究不是大侠,双拳难敌四手,混战中又挨了几下拳脚,有些顶不住了。 嗖! 砰! 一辆重磅自行车骑得飞快,连人带车冲了过去,正撞在红花油腻男的胸前。 “哎哟……卧槽!” 红花油腻男被撞得飞了出去,仰面倒地,直翻白眼。 “尼玛作死呢,敢来我们城关粮站闹事,敢打我兄弟!”张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扑过去骑在红花油腻男的身上,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手挥拳猛打。 一边打,张成一边大叫:“粮站的都出来,打架了打架了!” 粮站门前,本就有几个看热闹的小伙子,一看见张成动手了,立刻呼啦啦奔过来,一番拳打脚踢,将红花油腻男的帮手放倒在地,死死按住。 振华终于脱险了,松了一口气,一摸鼻子,却摸了一手的血。 红花油腻男被张成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也不敢还手,只是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是本地人,我是县城的,我是机械厂的……” “你大爷,还敢拿机械厂来吓唬我!老子城关粮站的,打的就是你们机械厂的孙子!” 张成更是大怒,将红花油腻男扯起来,抵在电话亭的柱子上,骂道:“认得你城关粮站的大爷们吗?今年春天,杀到你们宿舍大院,打得你们机械厂人仰马翻,一个个躲在家里做缩头乌龟,还记得不?!” 说着,张成又是提膝一顶,正撞在红花油腻男的裆下。 “嗷——!” 红花油腻男痛得五官错位浑身抽搐,鬼叫一声蹲了下来,豆大的汗珠,从秃顶的脑袋上冒了出来,滚滚而下。 ps:本书读者群已经创立了,群号在书评区置顶贴子里,欢迎加群来聊,偶尔会有小红包! 第47章 混战(2) 这时候,粮站里又有十几个人冲了出来,各自抄着家伙,口中喊打喊杀,一个个都像吃人魔王似的。 和红花油腻男一起的长毛,吓得直接跪下来,抱头大叫:“别打了别打了,我给你们跪下了!” 他知道城关粮站的威名。 那年头刚刚改革开放,港府的古惑仔电影录像非常流行,年轻人受到古惑仔文化的影响,都想混江湖做老大,一个个拉帮结派,喝酒闹事。 城关粮站的小子们,人数众多,打架又心齐,在县城里最是臭名远扬,没少干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的事。 振华还在县城读书的时候,就听说城关粮站的赫赫战功。 最出名的一次,粮站的小子们追砍对手,冲进了女澡堂,吓得十几个女浴客没穿衣服躲进了男浴池。男浴客也被吓得哇哇大叫,来不及穿衣服就冲上了大街…… 张成放开红花油腻男,一脚踢翻了长毛,骂道:“你个孙子现在知道跪了?刚才的英雄气哪去了?说,家住哪里,叫什么!?老子今晚上就给你来个满门抄斩!” “张成别啰嗦,直接废了他们就是!”粮站的小伙子们都恶狠狠地说道。 振华捂着鼻子上前,说道:“张成别打了,够了。” “什么够了?今天弄死他们为止!”张成从伙伴的手里夺了一根钢管,递在振华的手里,说道:“你亲自动手,给我打,打死了我就把他们埋在粮站大仓的稻囤里!” 张成这话当然是在吹牛了,他没有胆量敢打死人。 但是成王败寇,我为刀俎人为鱼肉,他现在想怎么吹牛就怎么吹牛,反正对方不敢回嘴。 振华摇摇头,说道:“别打了,他是鲁秀莲的……老公。” 张成一愣,不可思议地翻着三角眼:“什么?这秃子是鲁秀莲的……老公?是她老爹吧?” “是鲁秀莲的丈夫。”振华看着红花油腻男,挥手道:“你们走吧。” 红花油腻男如逢大赦,急忙从地上扶起长毛,转身就要走。 “等等!”张成一声大喝。 红花油腻男吓得一哆嗦,站住了脚步,可怜兮兮地看着张成。 张成上前,反复打量着红花油腻男,问道:“你真是鲁秀莲的男人?” “对对对,我是鲁秀莲的丈夫,求求你……算了吧,让我走吧。”红花油腻男哀求。 “卧槽,你特么真是糟蹋了鲁秀莲!”张成连连摇头,叹气道:“鲁秀莲和我同班同学,看在鲁秀莲的面子上,今天饶了你,去吧去吧去吧!” “谢谢,谢谢!” 红花油腻男和长毛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洒下一路鲜血。 “我特么打你,你还谢谢我,鲁秀莲怎么就嫁了你这个傻叉?”张成摇头叹气,又转脸看着振华,问道:“振华你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找个地方洗把脸就行了。”振华捂着脸说道。 “这边的小饭馆,跟我来。”张成扯着振华就走,又回头对粮站的同事们说道:“弟兄们都散了吧,中午我陪同学,晚上我再请你们吃饭,感谢大家捧场!” “好,一言为定,晚上喝酒!”粮站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散了。 “唉,给你添麻烦了张成。”振华叹气。 早知道如此,自己就不来粮站了,随便买点吃的就行。 现在被人揍了一顿,惹来张成助拳,虽然打赢了,面子大大地有了,可是欠下了张成一个人情。张成又欠下了粮站同事的人情,晚上还得请人家喝酒。 “屁话,你来县城,不麻烦我还能麻烦谁?”张成扯着振华,进了路边的小饭馆里。 饭馆不大,外间有几个条桌,里面应该有两三个包厢。 “老板娘,还有包厢吗?”进了门,张成就大声问道。 “张成啊?还有个小包厢,你们几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从后面的厨房里跑了出来。 “就两个,你来一份牛肉火锅,十瓶啤酒!”张成熟门熟路,带着振华进了小包厢。 然后,张成又打来一盆热水,让振华洗脸。 振华洗了脸,借了饭馆的镜子来看,发现左脸颊肿了,下巴上也一片乌青,额头上还破了皮。 靠,这样子,回家怎么见人? 张成看了看振华的伤势,挥手道:“没事,吃了饭以后我带你去药房,抹点红药水,贴一张创可贴就行了。这样的小伤,我每个月都会有两三次。” 火锅和啤酒送上来了。 张成举杯:“喝!” 振华灌了一口啤酒,只觉得凉意由内而外袭遍全身,牙关打颤,说道:“大冷天的,怎么喝啤酒?” “现在流行这样,冬天里吃火锅喝啤酒,一冷一热,冰火两重天,图一个刺激。”张成说道。 振华默默摇头,城里人真会玩。 一瓶啤酒下肚,酒精的麻醉作用,让振华觉得脸上不痛了,也渐渐放开了酒量。 张成点了一根烟,说道:“我以为你和鲁秀莲会是一对,还准备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没想到她竟然嫁到县城来了,还跟了一个秃老头,唉……” “婚姻自主,这也是人家的选择。”振华摇了摇头,不想再提鲁秀莲。 张成也没多管秀莲的事,看着振华问道:“那你今天来县城,干什么的?” 振华将贷款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张成也叹气,说道:“老同学,我现在也没能力帮你,你在乡下慢慢熬着吧,等我以后有了发展,再带你一起混!” 振华举起酒杯:“苟富贵,勿相忘!” 张成点点头,喝干了杯中酒,又问:“齐磊还跟你一起玩吗?那小子嘴巴太缺德,我不喜欢跟他玩。如果不是看你面子,同学的时候,我就要收拾他。” 振华笑了笑:“齐磊就是嘴巴臭,人很好,很仗义的,骨子里和你一样,为朋友两肋插刀。” “嗯,也是。”张成对这句话很满意,又点头说道:“以后在县城,遇上个什么事,直接报城关粮站的招牌,别傻乎乎的站在那儿挨揍。” 振华苦笑:“今天就算报了城关粮站的名也不行啊,那个秃大爷知道我是乡下的!” 张成大笑摇头。 两人边喝边聊,一直到两点钟,这才结束。 饭馆老板娘过来结账,陪着笑脸。 “记在账上吧。”张成说道。 老板娘哭丧着脸:“张成啊,你都欠了我四百多了,还记账?年底了,我们小本生意真的很紧张,今天的帐还是结了吧,算你帮我了。” “结账结账,我拿脸跟你结账?我们粮站半年没发工资了,结个毛!?”张成吊起三角眼说道。 第48章 争命 “可是我们买菜要钱,房租要钱啊。”老板娘真的要哭了。 振华急忙掏出钱来:“我来结账。” “别扯淡,打我脸是吧?你的钱留着讨老婆,我吃饭的钱,我会解决!”张成一把按住振华的手,又瞪眼看着老板娘,说道: “我兄弟在这儿,老板娘你给我留点面子吧。咱城关大粮站正式工,不会少你钱的,实在不行,我晚上从大仓里偷两麻袋大米,从围墙里面甩出来给你!” 老板娘哭笑不得:“行行行,以后一起算吧!” “老板娘够意思!等我以后做了站长,天天带着职工来你家吃饭,让会计带着钱,吃了饭就结账!”张成一笑,很亲热地拍了拍老板娘的肩头,带着振华出了门。 出了饭馆,振华说道:“张成你回去上班吧,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让你帮我打架,还得破费。” “兄弟之间,说这些屁话干什么?”张成想了想,忽然说道: “对了,我记得你会写毛笔字是吧?我家里有一套毛笔,泾县一个亲戚带给我的,送给你吧,我又不会写字,放在家里浪费了。” “我的字不行,也就过年的时候写个门对。”振华说道。 “那刚好,马上过年了,你带回去写门对吧。你在这里等我,我骑车回去拿。” “我们一道吧,我也顺便去看看你老爹。”振华说道。 “你千万别去,你这鼻青脸肿的样子,被我老爹看见了,肯定又说我们在外面打架,会骂死我的!”张成不由分说,已经骑上了自行车,飞驰而去。 振华蹲在路边,默默等候。 也就二十分钟,张成回来了,带来一套毛笔,大中小号一共四支,用很精致的盒子装着。 振华接过毛笔,道谢:“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没有东西给你。下次再来,我带点花生什么的,去看老爷子。” “带个屁,县城农贸市场什么都有。你赶紧回去吧,我上班!”张成挥挥手,又骑车钻进了粮站。 振华一笑,也前往汽车站乘车回家。 上了车,振华溜到最后一排,抢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扭脸看着窗外,默默发呆。 自己这鼻青脸肿的样子,回家怎么解释? 还有……鲁秀莲,她的丈夫被打了,会不会痛恨自己和张成? 当时那一场闹喜,后遗症太多了,代价沉重啊! …… 振华只考虑到秀莲会不会怨恨自己,却没想到,秀莲这时候,正在经历一场生死,和阎王爷争命。 高庆春从城关粮站离开,就和那个长毛上了一辆人力黄包车,赶回为民巷的家中。 那个长毛年轻人,是高庆春的外甥。 舅甥俩都被打得浑身酸痛惨无人形,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各自耷拉着脑袋。 高庆春明白,自己今天的亏是白吃了,没法报仇,一辈子也没法报仇。城关粮站的小太岁们,他高庆春惹不起。 越想,高庆春越是窝火,把所有的账都记在赵振华的头上,恨不得提一把刀带二斤汽油,去东湾村把赵振华给灭门了! 到了巷口,高庆春下车,和外甥一起回家,都一瘸一拐的,行走艰难。 秀莲这时候还没吃饭,和高庆春的父母,一起等着。 高庆春的父亲,也是机械厂的老职工,提前退休让高庆春顶了职。他母亲是纺织厂的工人,也已经退休。 看见儿子和外孙满头是包浑身是血,高庆春的父母大吃一惊,急忙接住,问道:“怎么回事?跟谁打架了?谁把你们打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 秀莲则一脸平淡,漠不关心。 她和高庆春没有任何感情,结婚几个月了,加起来也没说过十句话。 高庆春推开父母,冲到秀莲的面前,重重一脚踹在秀莲的小腹上,怒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臭*子,野男人都打上门来了!” 受了赵振华的气,高庆春全部泄在秀莲的身上。 而事实上,他今天还真的沾了鲁秀莲的光,否则,张成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呃……”秀莲挨了一脚,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一声轻哼,旋即倒在了地上。 “庆春你疯了,干嘛打秀莲!?”高父急忙喝止儿子。 高母抢过来看秀莲,却发现秀莲已经晕了过去。 高庆春也吓得愣住了,站在原地发呆。 高父蹲下来看看儿媳,紧张地大叫:“快送医院,送医院!” 一家人手忙脚乱,从巷口找来一辆人力车,将秀莲抬上去,送往县医院。 进了医院,秀莲还在昏迷中,身下,已经是一滩的血迹…… 医生看了一眼,立刻紧张起来:“怕是流产了,快送抢救室急救!” 高母又气又怒,顾不上心痛儿子,抡起巴掌,在他本就青肿的脸上猛抽:“你个畜生,把你老婆打小产了!她怀孕了你都不知道,还踢她肚子!?” 高父急忙拉着妻子,压低声音说道:“这事不能嚷嚷,弄不好庆春会坐牢的!” 高庆春跪在抢救室外面,泪流满面:“我也不知道她怀孕啊,她从来不跟我说话……” 高母也跌坐在地,压抑地大哭:“我也不知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一个家,就弄成了这样!” 高父唉声叹气,又抱怨老妻:“儿媳妇怀孕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婆婆!?” 高母更是愤怒,撕扯丈夫,骂道: “这又怪我?我当时就说,给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要个半路上的人算了,残疾人也行,凑合凑合过一辈子。你偏要从乡下找人家黄花大闺女做儿媳,人家心里委屈,不乐意跟我说话,我怎么知道她怀孕了!?” 抢救室外乱成了一团。 医生都看不下去了,开门瞪眼说道:“要吵回家吵,我们现在抢救病人,你们能不能安静点!?” 第49章 匹夫(1) 振华对于秀莲的事,自然一无所知,此刻正在大客车上昏昏欲睡。 下午四点的时候,客车到了河东镇范围。 振华选了一个偏僻的地段,提前下了车,从乡间小路赶回家。 这鼻青脸肿的样子太难看了,从大路回家的话,遇上了熟人,可要被看笑话的。对方再问几句,自己怎么解释? 虽然这场架自己打赢了,还赢得非常彻底,但是乡亲们没看见打架的场景,只看见自己这张脸肿得像猪头! 冬日的田野上,基本上不见人。 远远的看见人,振华也岔上小路绕行,阡陌纵横广阔天地,尽可以周旋避让。 兜兜转转地来到东湾三组的村前,已经是接近黄昏。 振华看看村前没人,低着头,从南岗头上起步,加快脚步回家。 真是怕鬼有鬼,快要到门前的时候,遇上了王响。 “哎呀,振华你的脸怎么回事,跟人干架了?谁把你打成这样的?!”王响吃惊地问道。 “没有没有……骑车跌、跌了一跤……”振华脸上发烫,嗖地钻进了家门。 如果是齐磊,他肯定会站住脚步,指手画脚地吹嘘一番,编造出自己大战十八壮汉力压群雄血战街头的故事来,将脸上的青肿印记变成荣耀,变成炫耀的资本。 振华不是齐磊,不善于吹牛。 赵成海和妻子,都在家里等着儿子。 看见儿子进门,立刻迎上来。 “振华,你跟人打架了?你的脸怎么回事?”翠红看见儿子这模样,又气又怒又心疼,急忙拉住了儿子的手,连声询问。 赵成海瞪着眼睛,羞愧内疚,惊恐地问道:“是不是为了高利贷的事,抓你进了派出所?天呐,早知道这样,我就跟施主任一起去了!” 振华哭笑不得,挥手说道:“跟贷款的事不相干,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皮外伤。在县城,遇上了两个喝醉酒的小混子,挨了两拳头,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除了脸上的伤,身上有没有事?”翠红自然是不放心,恨不得给儿子检查全身。 “真没事了,我这不是好手好脚的吗。” 无论父母如何追问,振华都守口如瓶,只说是无意之中遇见了两个小混子,绝口不提红花油腻男。 如果说出真相来,父母肯定又要抱怨自己。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振华也在心里抱怨自己,对那天拦婚车闹喜的事,后悔不已。 自己闹了一场,什么都没有改变,却惹下这无穷无尽的麻烦! 赵成海夫妻俩问不出头绪来,只得作罢,口中千刀万剐地隔空大骂那两个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小混子。 振华洗个澡,换身衣服,这才觉得浑身自在了一点。 赵成海问起高利贷的事,得知已经没事了,也轻松不少。 翠红早早地关了大门,对儿子说道:“这两天你就别出门了,在家里养伤吧,等脸上消了肿再出去,这样子,被村里人看见不太好。” 振华点了点头。 赵成海从后门而出,去大队部的医疗室,找周国明开了些红药水和创可贴消炎药,给儿子处理伤口。 振华休息了一夜,脸上的淤青已经褪了,只有一些淡淡的痕迹。 额头上的伤口,用创可贴贴着,将头发往下梳一梳,遮挡遮挡,也并不是很显眼。 午饭过后,振华的父母带着妹妹春兰,去镇上榨油,顺便加工一下糯米面。 “振华,振华!” 振华闲着无事,拿出写春联的大红纸,准备试一试张成送给自己的毛笔,却听见齐磊在窗外大叫。 “齐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振华大喜过望。 有一个多月没见齐磊了,还真是怪想念的! 齐磊已经进了屋,将手里的两瓶酒放在桌子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包好烟扔给振华,嘿嘿笑道:“我刚刚回来,板凳还没坐热就来找你,够意思吧?” 振华接住香烟,问道:“干嘛带烟酒给我?这回出去,挣到大钱了?” “再不挣钱,也比你在家里强啊!”齐磊又掏出香烟,给振华发了一根,说道:“这酒是买给你老爹的,算是我提前拜年了。对了,你这段时间,都在家里干什么呀?和小裁缝怎么样了?” 振华耸耸肩:“还不是那样吗?” “还是那样可不行啊,郑书记说得对,胆子还要大一点,步子……咦,振华你的脸怎么回事?我靠,我不在家里,竟然有人欺负你!?谁把你打成这样的,跟我说,我今晚去抄了他的家!” 齐磊忽然发现了振华脸上的伤,“虎躯”一震,两手轮番卷着袖子,怒发冲冠。 “别瞎咋呼!”振华瞪了齐磊一眼,将他拉进自己的卧房里,把这件事大致说了一遍。 对齐磊,他并无保留。 说完了,振华又说道:“我没吃亏,吃亏的是秀莲的丈夫。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吧,跟谁都不要说,否则我跟你绝交!” “我靠,拿绝交来吓唬我。算了,我不说。”齐磊叹了一口气,说道:“秀莲……也真是可怜,她不会幸福的,虽然嫁在县城。” 振华斜眼看着齐磊,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幸福?有什么资格可怜人家?人家现在是城里人,你还是管管你自己的事吧!” 齐磊也瞪眼,回道:“你是猪脑子呀?秀莲的婚事,肯定是她父母逼迫的,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她回门那天送书过来,绝对有难言之隐,只是没机会跟我们说……” 振华沉默不语。 秀莲走了这么久,其实,并没有走出他的心。 门口人影一闪,姚老夫子的声音传来:“振华在家里吗?” 振华愣了一下,急忙走出门外,打招呼道:“姚夫子来了?是找我爹的吗?” 姚老夫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毛笔,笑道:“我是来找你的,不找你爹。” “哦哦,姚夫子屋里坐吧。”振华将老夫子让了进来。 “老夫子真是稀客啊,怎么想起来串门了?”齐磊笑嘻嘻地问道。 “什么稀客啊,我在这里给大家写春联,顺便来找振华聊聊。齐磊你也在这里,正好,我有话跟你们俩说。”老夫子就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将拐杖放在一边。 “还找我有事?真是荣幸。”齐磊哈哈一笑。 振华给姚夫子倒了一杯茶,放在一边的矮凳上。 老夫子坐在门边,晒着太阳理着胡子,看着振华和齐磊,问道:“古人有句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俩听说过吧?”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心里各自觉得搞笑,不知道老夫子的开场白是什么意思,却只得一起点头:“听说过!” 姚夫子也点头,说道:“知道我说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振华和齐磊一起摇头:“不知道!” 老夫子哈哈一笑,指着振华和齐磊,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俩,就是我们东湾村的匹夫!” “匹夫?” 振华和齐磊再次对视,想笑又不能笑,一头雾水。 第50章 匹夫(2) “对,匹夫!”老夫子再一次点头,又说道:“我也是匹夫,东湾村的匹夫!” 齐磊咧嘴笑道:“老夫子说笑了,我们哪能和你比呀?” 老夫子摆摆手,说道: “我没有说笑,我是来说正经事的。这些年,你们东湾大村四个组,大多数人家过年的对联,都是我写的。我读书人嘛,能做的事,就绝不推辞。可是我现在老了,渐渐写不动了。以后,你们东湾四个组,过年写门对的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乡亲们请你们写门对,你们也不得推辞。你们是高中毕业生,是读书人,要有这点担当。” 振华一愣,这屁大的事,老夫子也当个事,还说得如此郑重? 齐磊叫了起来:“不行不行,我的字就像鳖爬出来的,见不得人。这件事,老夫子还是交给振华吧!他会写毛笔字,写得特别好看!” 老夫子看着振华,用目光询问。 振华笑了笑:“我的毛笔字也不行,给自己家里写,倒是可以。给别人写,怕是要被笑话……” “谁笑话你?能写就行,写得不好可以慢慢练。你先写两个字,我看看。”老夫子将手里的毛笔递给振华。 “好吧,我写俩个字,老夫子多指点。毛笔不用了,刚好我同学送我一套宣笔。” 桌子上,就放着毛笔和红纸,先前就拿出来的。 振华选了大号毛笔,开始试写。 那支特大号的毛笔,振华担心驾驭不了,没敢用。 老夫子也撑着拐杖站起来,在桌边看着。 振华写了八个字: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是行书字体。 老夫子很满意,点头道:“这不是写的很好吗?行,今年东湾村的门对,就交给你写了!” 齐磊学着老夫子的口气,在一边说道:“这不是写的很好吗?振华,东湾村今年的门对,就交给你这个匹夫了!” 振华瞪了齐磊一眼,真没大没小的,老夫子在这里,他也敢耍嘴皮子。 齐磊不以为意,又看着老夫子,说道:“老夫子,你也写两个字,让我们学习学习吧。” “好,我试试这宣笔。”老夫子点点头,提起了振华的那支特大羊毫,饱蘸浓墨一挥而就,写下一副正楷字对联:一岁良辰千古节,百年正朔万家春。 齐磊哈哈大笑,调侃道:“好字好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颜筋柳骨,那个……赶上王羲之了!” “我这是正楷字,和颜筋柳骨王羲之,有什么关系?”老夫子瞪了齐磊一眼,又来打量手里的羊毫,点头道:“这是地道的宣城羊毫啊,果然好用,比我的毛笔好多了……” 振华感谢老夫子上次赠字之情,便说道:“刚好这支特大毛笔我用不习惯,就送给老夫子了。” 老夫子大喜过望,眼神发亮:“振华,你真的送给我吗?” “这还有假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齐磊抢着说道。 振华点头一笑:“齐磊说得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支笔送给老夫子了。反正我用不了,放在我手里也是浪费。” “那我就不客气了。”老夫子点点头,再一次打量着手里的羊毫,欣喜地说道: “有人说善书者不择纸笔,其实不然,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好的毛笔,很难写出好字来。” 齐磊一本正经连连点头:“子曰的对,子曰的对!” 振华忍不住,在桌子下面踢了齐磊一脚。 老夫子也知道齐磊在拿自己开涮,瞪了他一眼,又对振华说道: “那好,我这就跟乡亲们打声招呼,让他们需要写门对的,都送到你家里来。这以后,就辛苦你了。你不要推辞,这是乡风问题,每个地方每个村子,读书人必须有担当。” “就怕写得不好,让你老人家失望。”振华说道。 “只要你好好写,我就不会失望。”老夫子挥挥手,走向门外。 振华送出门外。 回到屋里,振华摇头一笑:“这老夫子还真有意思,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齐磊也咧嘴大笑,看着振华,问道:“匹夫,老夫子刚才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有没有一种神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盘旋在你幼稚的心头?” “去你大爷,你才是匹夫!”振华翻白眼。 “是老夫子说的嘛,你以后就是小匹夫,他是老匹夫!”齐磊说道。 “齐磊,你以后管着点你这张破嘴,老匹夫是骂人的话,如果被老夫子知道了,当心你的狗头!”振华叹气。 “行了行了,你把自己也当成老夫子了,还教训我?”齐磊点了一根烟,说道: “明天我赶集打年货,顺便买门对纸,明天下午,你先去我家里把门对写了。这是你一个匹夫的责任,不得推辞!” 振华瞪着齐磊,不知道该怎么说。 齐磊嘿嘿一笑,扬长而去。 振华将大红纸裁开,先把自家的春联写了,放在一边晾着。 红纸还有富余,振华想了想,顺便给章克香的裁缝店,也写了几幅对联。自己也不会做别的事,只能写两副春联,聊表心意了。 黄昏时分,赵成海夫妻俩带着春兰从镇上回来。 看见这满屋子的春联,赵成海很满意,点头道:“念了这么多年书,多少还管点用,写门对不求人了,省了一包烟。” 东湾村似乎有不成文的规矩,请别人写春联,要奉上一包香烟。红纸自备,笔墨由书写人提供。 振华将墨迹已干的春联收起来,顺便说道:“老夫子下午来过……” 赵成海点上烟,问道:“老夫子来干什么,是不是算出了明年开工的日子?” 振华摇摇头:“他没说日子,他说……东湾村今年的门对,他不写了,让我写。” 赵成海很意外很惊喜,笑道:“能给人家写门对,就不错了,一家一包烟呢。你行不行啊?” “应该行吧。”振华耸了耸肩,又在心里鄙视老爹。 一包烟一包烟,他应该在盘算整个东湾村有多少户人家,要收入多少包香烟了。 第51章 匹夫(3) 因为有了老夫子的广告,第二天上午,振华的写春联业务就来了。 前前后后,有几户人家送来了门对纸,让振华写春联。 当然,人家也都知道规矩,各自带着一包烟。 振华自然要客气一下,说不要香烟。乡亲们更客气,直接就把香烟丢在桌子上,打死也不收回去。 一上午的时间,一小瓶墨汁用光。 午饭以后,振华去镇上买墨汁,顺便给章克香送春联。 裁缝店里,章克香正在忙碌。 振华进了门,说道:“忙着呢章克香?” 章克香抬头看了振华一眼,笑道:“大忙人,你怎么舍得来了?” 振华点头一笑:“我给你的裁缝店……写了几副门对,写的不太好,你看能不能贴上门板。如果觉得不行,就不要贴了。” “是吗?我看看!”章克香有些兴奋,丢下手里的活,接过春联,展开来看。 一共三副春联,分别是裁缝店大门后门和卧房门的。 振华站在一边,等着章克香夸奖自己两句。 然而,章克香看完了,却摇头笑道:“字还不错,就是写得太俗了。什么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老掉牙……我不喜欢。” 振华面皮一烫,摸着脸说道:“那我回家给你重写吧。” “行,春联就指望你了。”章克香将春联卷起来,忽然注意到了振华额头上的伤口,吃惊地问道:“振华,你的脸怎么回事?跟谁打架了?” 振华捂着额头,讪笑道:“没有打架,就是齐磊前天回来,我跟他喝酒喝醉了,摔了一跤……” 章克香想了想,忽然瞪眼道:“骗子,齐磊不是昨天回来的吗?他从我这里走,还跟我打招呼的!” 我擦,谎言被识破了? 振华更是尴尬,只得陪笑道:“刚才是骗你的……其实是我前天去县城,被两个小混子打的……算我倒霉吧,那两人喝醉了酒,故意找茬。被人打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刚才……就骗了你。” “那你没有报警吗?他们凭什么打人?”章克香愤怒地说道。 “算了算了,也就是皮外伤,报警也不管用。”振华摇摇头,岔开话题说道:“对了,你的裁缝店,要营业到什么时候?年三十吗?” “年三十还营业,我不过年?”章克香摇摇头,说道:“最多二十九下午,我就关门回家了。” “哦。”振华点了点头。 章克香想了想,忽然说道:“振华,下次把门对送来,你年底的话……就不要来了。还有你妈妈,也跟她说一声,年底就别来了吧。” 振华有些意外,问道:“是不是生意很忙,怕我们耽误你生意?” 章克香摇摇头,说道:“我妈妈明天过来帮忙,给我烧饭什么的,一直到年底,都会在这里。你跑来跑去的,被我妈妈看见,不太好……” “哦……”振华有些失落,不知所谓地点点头。 章克香打量着振华的脸色,勉强笑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父母,和你父母一样,都是老一辈的思想。我们现在……还是同学,走得太近了,父母肯定会抱怨我,说我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振华想了想,点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真明白还是假明白?”章克香翻了翻白眼,坐到缝纫机后面干活,说道:“我要干活了,你回去吧,跟你妈妈说一下。” “嗯,那我先走了,你忙着吧。”振华点点头,出了裁缝店,去集市上买墨汁。 章克香的话,振华隐约有些明白。 她的意思是,现在无名无分的,仅仅是同学的关系,不好走得太近,以免父母不高兴。如果振华希望更进一步,那么,就得正儿八经上纲上线地来说这件事。 要父母之命,要媒妁之言。 婚姻大事,振华也要请示父母,不敢擅自做主。而且振华本性腼腆,在章克香面前,也不好表达什么,只是含糊应对。 回到家里,振华看见好几个乡亲,正等着自己写门对。 老爹乐呵呵的守在一边,抽着乡亲们递上来的香烟,一脸幸福,好像占了天大便宜似的。 振华打起精神,把章克香的事放在一边,先应付写门对的任务。 谁知道这边写着,那边络绎不绝的,又有其他乡亲们送来了门对纸。 一时间,振华家门庭若市,盖过了隔壁王响的风头。 整个东湾大村,分为四个组,加起来百十户人家,写春联的任务,也的确算是繁重。 而且乡下人图喜庆,凡是有门有窗的地方,都要贴上春联。鸡笼上面要贴,猪圈要贴,门前的大树上要贴,牛角上面也要贴。 王响家里要写的春联最多,杀猪盆要贴‘黄金万两’,买猪的大杆秤上要贴‘一本万利’,自行车上要贴‘日行万里’,拉猪肉的板车上面要贴‘出入平安’…… 赵成海在一边看热闹,对儿子说:“振华,多写一张,贴你响大爷屁股上!” 王响也嘿嘿地笑:“振华多写一张,贴你老爹嘴上,要不他整天对付我。” 振华一直忙碌到晚上,才完成任务,把乡亲们对付走。 晚饭以后,振华将母亲拉进了自己的卧房里,将今天下午和章克香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翠红很聪明,一听这话,立刻拍手笑了,说道:“这就成了!克香的意思很清楚,让咱家赶紧找红叶说这个事。振华,你个木头脑袋,难道你对克香,从来就没有过一句话吗?” 振华故意装糊涂,笑道:“什么话?” “什么话,当然是你们小两口的话了!”翠红给了儿子一巴掌,笑道:“你明天就去镇上,找个空子,把你自己该说的话,先对克香说了。然后,我们立刻就找红叶,去跟克香父母提亲!” 东湾村这里,上了年纪的人,都把媒人叫做“红叶”。 因为媒人的媒,和倒霉的霉同音,叫起来不好听。 第52章 红叶(1) 振华点点头,琢磨自己的话应该怎么对章克香说。 振华的老爹在门外偷听,接着妻子的话,说道:“年底这么忙,去哪里找红叶?找谁做红叶?过了年再说!” 翠红恼怒,开门瞪眼说道: “赵成海你什么意思?每次说到振华和克香的事,你就打拦头板!人家克香要模样有模样,要手艺有手艺,又懂事又乖巧,又能持家,哪一点配不上你儿子,哪一点配不上你这个穷家!?你老赵家祖坟上的青烟冒了八丈高,才遇上这么个好媳妇,你瞎了眼睛,看不见吗!?” 在这个家,翠红一向隐忍,大小事情都是丈夫做主,即使有什么不同意见,也是和颜悦色地劝说丈夫。 但是对于儿子和章克香之间的事,翠红却一反常态,强硬得要命,甚至摆出一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架势来,咄咄逼人。 赵成海被妻子的气势所震慑,向后退了一步,皱眉道:“咋呼什么呢?我说人家配不上振华了吗?” 翠红向前进一步:“既然配得上,还不找人提亲,你等什么?等着人家女方开口,找你提亲吗?” 赵成海又退一步:“我说年底了,家家都在忙着过年,不适合,也找不到红叶!” 翠红更进一步:“隔壁王响不是说了,认识克香的父母吗?我这就去找秀贞,让她做红叶,去跟人家说这个事!” 赵成海继续后退:“你拉倒吧,王响现在每天都杀好几头猪,忙得放屁工夫都没有,哪有时间给你家做红叶?” 翠红瞪眼:“不用你管,我去说!” 赵成海退到了堂屋的八仙桌边,皱眉说道:“过年也就十几天了,你急吼吼的干什么呢?人家都说年底了,是尽头日子,诸事不宜。孩子结亲是大事,过了年再说不是更好?” “我就是等不及了,我就要年底把这事定下来!”翠红瞪了丈夫一眼,气呼呼地甩手出门,又回头说道:“你们先吃晚饭,我去找秀贞,请她做红叶!” 赵成海呵呵呵地冷笑:“我说人家没空,就是没空,你要是年底把这事说成了,我把脑袋割给你!” 振华看了看老爹,欲言又止。 他知道老爹对章克香不满意,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怎么才能消除老爹对章克香的成见。 赵成海却点了一根烟,对儿子笑道: “我也知道你妈着急,我也不反对你和小裁缝的事。但是,年底真的找不到人做红叶。你等着看吧,老子就是诸葛亮,神机妙算,你老妈马上就要回来了!” 振华听见老爹松了口,也稍稍放心,点头道:“实在不行就年后吧,章克香那里……我跟她说。” 赵成海却又摇头:“我看,你还是年后再说吧,也就这十几天的时间,还能等急了?” 振华不好表现太积极,只得点头,心里却另有安排。 和章克香之间,要说什么话,振华可以先斩后奏,甚至斩而不奏,不需要通过老爹的批准。 刚才的点头,只是给老爹一个面子。 脚步声响,翠红板着脸回来了,进了屋子,就瞪着丈夫赵成海。 赵成海得意洋洋,咧嘴说道:“怎么样,王响夫妻俩,年底没时间吧?” 振华看见母亲的脸色,也就知道结果了,说道:“妈,干脆年后再说吧,也不急在这几天。” 翠红气呼呼地坐了下来,说道:“我去找老夫子,让老夫子做红叶!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在年底把这个事定下来!” “你拉倒吧。”赵成海更是大笑,说道:“从来没听说过老夫子给人家说媒作保,你要是能请动老夫子做红叶,我给你磕三个响头!” “我只要克香给咱家做媳妇,要你给我磕头干什么?你给我磕头,我就长生不老,成仙了?”翠红瞪眼,转身去灶下烧饭。 赵成海嘿嘿一笑,蹲门口抽烟去了。 齐磊从村东头走来,老远就大叫:“赵振华你个匹夫,不是说今天给我写门对的吗,怎么到现在不见你的影子!?” 振华走出门外,斜眼道:“鬼叫什么呢?我写了一天,都没时间出门。你把门对纸送来,我给你写!” 翠红听见齐磊的声音,大喜过望,从灶下小跑而出,迎着齐磊说道:“齐磊你来得刚好,吃了没有?陪我去大姚庄找老夫子!” 请人做红叶,翠红不好带着儿子,怕儿子不好意思。 齐磊不明白翠红的意思,问道:“大婶,这么晚了,找老夫子干什么?” “请老夫子做红叶,去克香家里,给振华提亲!大婶担心说不动老夫子,你在一边帮我求求情!”翠红说道。 齐磊哈哈大笑:“行行行,振华的事我当然要操心了,他早一点结婚,我早一点心安!” 赵成海在一边听着,脸上一抽,心里特别不舒服——齐磊这话说的,好像他才是振华的老爹一样! 翠红解下围裙,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提起齐磊昨天送来的两瓶酒,又拿了两包烟,风风火火的,带着齐磊就出了门。 赵成海气得直翻白眼,却又不好阻拦。 齐磊却笑嘻嘻的,回头冲着振华挥手:“振华别着急,安心等着我的好消息!” 翠红带着齐磊,来到大姚庄老夫子家里的时候,老夫子已经吃了晚饭,正坐在桌边喝茶。 “老夫子,你老人家吃过了吧。”翠红笑吟吟,将手里的两瓶酒放在了桌子上,说道:“这两瓶酒,是成海让我送给老夫子的。” 老夫子早已经站了起来,吃惊地说道:“无功不受禄,翠红啊,成海怎么让你给我送酒来了?” 齐磊直接说道:“老夫子,我翠红大婶请你做媒人,给他儿子振华提亲!你老人家做了媒人,就不是无功受禄了。” 第53章 红叶(2) 翠红在一边连连点头:“对对对,对对对!” 老夫子呵呵一笑,理着胡子说道:“原来是请我做红叶啊。” 齐磊急忙拍马屁:“是啊老夫子,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如果你做媒人,振华的面子就大了,比洗脚盆都大!” 老夫子似乎对媒人这两个字很忌讳,皱眉看着齐磊,说道:“是红叶,不是媒人。媒者,霉也,都过年了,不能说媒人。” 齐磊对老夫子的咬文嚼字之乎者也表示不服,笑道: “红叶不就是媒人,媒人不就是红叶吗?而且,媒人是现代的话,红叶是我们当地的土话,我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老夫子瞪了齐磊一眼,说道: “谁跟你说,红叶是我们当地的土话了?我告诉你,我们家乡话是江淮官话,不是土话,你能说出来的字,我都能给你写出来!” 说着,老夫子转身拿起书案上现成的毛笔和红纸,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两个字: 红叶。 齐磊凑上去看了一眼,抓着头皮说道:“可是这也说不通啊,红叶和媒人,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说不通的?只怪你读书少了!”老夫子哼了一声,说道: “唐代宫女韩采苹,在深宫里红叶题诗,顺水流出,被书生于佑捡去。于佑也在红叶上题诗,顺水飘进宫中。一番周折,二人终成眷属。新婚之夜,韩采苹写了一首诗,诗曰:一联佳句随流水,十载幽情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所以,自从唐代以后,就有红叶这个说法了,谁敢说这是土话?” 齐磊眨巴眨巴眼,被老夫子彻底打败了。 他的确不知道家乡话里面,红叶两个字怎么写的怎么来的。 今天被老夫子上了一课,齐磊才知道,原来家乡话不土,是自己土了一点。 老夫子放下笔,语气缓和了一点:“所以我说,读书是一辈子的事。你和振华都是高中毕业生,都是读书人,就要读一辈子的书。” 齐磊败了一场,不敢再顶嘴,点头道:“老夫子说得对,读书读书,我以后一定多读书……” 翠红却在一边纳闷。 自己来找老夫子做红叶,老夫子怎么东扯葫芦西扯瓜,和齐磊说什么读书写字? 难道老夫子不愿意帮忙? 齐磊掏出香烟,给老夫子点上,笑道:“老夫子,振华这个红叶,还是要请你老人家出马……” 老夫子看着翠红,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振华说亲事了,可喜可贺,是谁家的姑娘啊?” “就是振华的同学,杀猪饭那天晚上,老夫子也看到那个姑娘的,在镇上开裁缝店,家住章拐岗。”翠红急忙说道。 “哦哦……那姑娘不错,和振华般配!”老夫子连连点头,又说道: “可是这都年底了呀,一年的日子过到了尽头,俗称尽头日子,诸事不宜。翠红,年后再说这个事,不行吗?” 翠红的心往下一沉,却陪笑道:“老夫子,我的意思就是,趁着年底这几天,把孩子的事定下来,过年的时候,才好让振华光明正大的去给人家父母拜年。” 老夫子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说的有道理。按理说,你来找我,我是不能推辞的。但是从这里到章拐岗,十来里路,我这把老骨头,跑不动啊翠红。” “这个……”翠红一时无语,只是局促地讪笑。 齐磊笑道:“老夫子别担心,明天我找个板车拉着你,你要是嫌路上颠簸,我就在板车上放两床被子,你躺在被窝里睡觉,我负责将你拉到章拐岗!” 谁知道,老夫子却忽然脸色一变,瞪眼看着齐磊,提高声音说道: “齐磊,你这是什么话?我老头子要死了吗?躺板车上用被子盖着?大过年的,你竟然说这种话,真是口无遮拦!” 齐磊脸色尴尬,急忙赔笑解释:“老夫子,我不是那意思……” 老夫子挥手:“你回去吧齐磊,这事与你不相干。翠红也回去吧,把这酒带回去,过几天我去找成海,再商量商量这个事。” “那好吧,我先回去,这两瓶酒是送给老夫子的,我肯定不能带回去。” 翠红心里失落无比,强忍着眼泪,点点头,和齐磊出门而去。 出了老夫子的门,上了大路,翠红难免抹眼泪,叹气道:“唉,怎么找个红叶,就这么难!?” 齐磊也心里不痛快,气呼呼地说道:“大婶不用担心,明天我给振华做红叶,我去章拐岗给振华提亲!” 翠红忍不住破涕为笑,摇头道:“算了吧齐磊,你还没结婚,给人做红叶不太像。” 此时此刻,赵成海正坐在家里吃晚饭,继续冒充诸葛亮,分析妻子翠红此行的成败结果。 赵成海对儿子说道:“你妈去找老夫子,肯定又是碰一鼻子灰,气呼呼地跑回来。” 振华心里不大相信,抬眼道:“那也不一定,老夫子古道热肠,说不定人家一口答应了。” 老夫子昨天还亲口说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东湾村的匹夫,乡亲们请他帮忙,他从来没有推辞过。 “哈哈哈,你根本就不懂农村的事!老夫子是旧思想,凡事都要照着农村规矩来。”赵成海哈哈大笑,对儿子解释道: “农村的规矩是什么?是男子汉当家,不是妇女当家。你妈再怎么停当能干,也就是个戴首巾的妇女。你老子再怎么不顶用,牛桩上面盖个帽子,也是个男子汉。老夫子做事,一定要抓着当家人说话的。你老妈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人家老夫子都不会当真!她不是当家人,她说了不算!” 振华惊愕,农村还有这说法? 赵成海得意洋洋,继续说道:“不用说我都知道,老夫子肯定是东扯葫芦西扯瓜,把你老妈打发回来。” 振华想了想,笑道:“等我妈回来就知道了,你猜的不一定就对。” 正说话间,门前人影一闪,翠红带着齐磊回来了。 赵成海打量着妻子的脸色,故意对女儿春兰喊道:“春兰,快给你妈盛饭。你妈今天干成了这件大事,真不容易!” “我不吃了!”翠红又委屈又愤怒,恶狠狠地瞪着丈夫,骂道: “你个大男人躲在家里做缩头乌龟,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到处跑,还笑话我。赵成海,你这辈子就窝在家里吧,别出门!出门你也别戴帽子,戴个妇女的首巾就行了!” 第54章 红叶(3) 赵成海咧嘴笑,抖着手说道:“我什么时候笑话你了?对我发火干什么?” 他赢了,赢得干净漂亮,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笑得很开心。 振华看着老爹满脸的奸笑,不由得想到了一个成语:小人得志。 同时振华也挺佩服老爹的,果然是神机妙算诸葛亮,其智如妖。 翠红心里委屈,坐在灶下生气,一言不发。 振华盛了一碗饭,夹了菜,连着筷子送在母亲的手里,说道: “老妈也别着急,年后就年后吧,明天我去和章克香说。其实我和章克香同学,早就认识了,要不要媒人都无所谓。找个媒人,也就是做个样子,走走过场。” 翠红这才觉得心里暖和了一点,点点头,接过碗来吃饭。 齐磊扯着振华走到门外,说道:“振华,以后要说红叶,不能说媒人。” 振华一愣:“那还不是一样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媒者霉也,大过年的,说起来不好听。”齐磊学着老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说道。 振华更是纳闷,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究了?” 齐磊咧嘴一笑,又问道:“你知道红叶两个字,是怎么写的,怎么来的吗?” 振华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是的确不知道,谁有这闲工夫,来考证家乡的方言? “就是红日初升的红,树叶的叶!”齐磊得意洋洋,指手画脚地说道: “孩子没娘说起来话长,红叶代指媒人,从唐代就开始了。那个、那个……红叶题诗的故事,你知道吧?那个唐代的宫女叫崔什么来的,在红叶上面写情书,顺水飘出了宫外,最后嫁给了一个姓什么的书生。从那以后,红叶为媒的故事就流传开了,所以红叶就是媒人,媒人就叫红叶……” 齐磊记不得那个故事里的人名,也记不得那些诗词,但是他记住了故事梗概。 振华听得一愣一愣的,对齐磊大为敬佩,说道:“真没想到啊齐磊,原来你这么渊博?” “我渊博个屁!” 齐磊却忽然变了脸色,手指大姚庄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今天被那个老匹夫打脸了!刚才我教训你的话,就是那个老匹夫教训我的!” 振华一愣,随后大笑起来:“靠,我说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学问了,原来是从老夫子那里学来的!老夫子怎么教育你的,来来来,给我仔细说说。” 齐磊愤愤不平,将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 振华沉默无语。老爹说的没错,他这个当家人不出面,老夫子是不会帮忙的。 齐磊指着大姚庄的方向,怒发冲冠:“我齐磊对天发誓,从今以后,和那个老匹夫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喂,你够了没有?”振华瞪着齐磊,说道: “人家老夫子给你免费上了一课,你怎么还不知好歹,破口大骂起来了?看你这架势,难道你还想去把老夫子打一顿?” 齐磊在黑暗里咧嘴,露出两排白牙:“嘿嘿,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有办法对付他!” 振华摇摇头:“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齐磊点了一根烟,说道: “老夫子自己说的,我能说出来的家乡话,他就能写出来。我以后随身带支钢笔,带个小本子,我就跟着老夫子。只要他说一句家乡土话,我就让他写出来给我看,告诉我这话怎么来的!我就不信了,我们的家乡话,他每个字都会写!” 振华翻白眼:“我支持你,去把所有家乡话都搞清楚来历,以后可以出一本书,叫做……《东湾村乡音大全和来源考据》。” 齐磊想了想,抬脚就走,说道:“我这就去找宋仁贵和宋家财,请教一些家乡的顺口溜,明天去考老夫子,非把他考得头青蛋肿不可!” 振华看着齐磊的背影,摇头无语。 东湾村何时出现的,无可考证,但是振华知道,齐磊一定是东湾村有史以来最无聊的一个! 第二天,振华起床洗漱以后,就重新写了几幅对联,铺在自己的床上晾着,打算早饭后给章克香送去。 这几幅对联,振华下了心思,从对联书上精选出来的,比较文艺清新。 早饭后,原本阴沉的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 振华将对联卷起来夹在腋下,打着伞出了门,步行前往河东镇。 来到镇上的时候,地上已经是一片雪白。 裁缝店已经开了门,里面正忙活着,灯光明亮。 章克香坐在缝纫机后面。一边的裁剪台上,有个中年妇女正在烫衣服,想必就是章克香的母亲了。 店里还有两个顾客,在等着拿衣服。 振华走进店里,故作镇定,说道:“老同学,给你的裁缝店写了几副春联,顺便带给你。” “哎呀,真是辛苦你了。”章克香急忙站起来,也假惺惺地说道:“你上次在我这里做的西服,穿起来还行吧?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 正在烫衣服的妇女抬起头来,上下打量着振华。 章克香笑了笑,对振华介绍:“这是我妈妈,来给我帮忙熨衣服的。” 振华急忙点头:“大婶您好。” “你好。”克香的母亲也点头一笑。 章克香又对妈妈介绍振华:“他是我初中同学赵振华,东湾村的,经常给我介绍生意……” “那真的谢谢同学了。”克香母亲又是一笑。 “大婶客气了,我和克香同学,应该的。”振华讪笑,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本来,他今天想对章克香表白心意的,却不料章克香的妈妈已经来了,让自己没有机会开口。 章克香也是做贼心虚,对联都没看,便说道:“谢谢老同学送来的对联,我年底很忙,就不留你喝茶了。过了年吧,我有时间请你吃饭,还请你帮我多介绍一些生意。” “好的好的,你们忙着。”振华知道章克香的意思,冲着章克香母亲笑了笑:“大婶忙着吧,我还要去镇上办点事。” “好,同学慢走吧。”克香母亲说道。 振华出了裁缝店,冒着大雪,装模作样地在镇上溜达了一圈。 想买点什么东西拿在手里做样子吧,却又不知道买什么好。想了半天,振华买了两张最便宜的年画,卷起来拿在手里,冒着大雪回家。 路过裁缝店的门口,振华扭头看了一眼。 章克香和她妈妈还在低头忙碌,也没发现赵振华。 振华难免有些失望,也不好再去打扰人家,只得默默赶路。 回到家中,是上午九点半。 又有一些乡亲们送来了门对纸,在这里等着振华写对联。 赵成海瞪着眼皱着眉,看着儿子说道:“你整天东跑西跑的忙什么?老夫子让你给大家写门对,你这几天就别到处乱跑了!” “这不是回来了吗?”振华顶了一句,打热水洗了一把脸,开始给乡亲们写春联。 翠红眼巴巴地看着儿子,想问一声情况,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午饭后,请振华写对联的乡亲更多。 因为今天下雪,大家都无所事事,就先解决门对的事。 振华改变了策略,将各家各户要写的对联数量记下来,门对纸标了记号,让大家明天来拿。 这样的话,乡亲们不用在这里等,振华写起来也不着急。 三点多的时候,宋家财嘴里叼着烟,腋下夹着一卷门对纸走进来,掏出一包烟扔在桌子上,说道:“华子,给我写门对!” 振华点点头:“行,写多少门对,你说一下,我记下来,然后你明天来拿吧。” “不不不,我就要你现写,写好了我带回去。”宋家财说道。 “也行,我先给你写。”振华点点头,收起了桌子上别家的对联,先应付宋家财。 宋家财是东湾村第一穷,和他老叔宋仁贵在一起过日子。 叔侄俩所有的资产,也就是三间低矮的土坯茅草房,加上后面一个茅厕。 他家的茅厕,真的是茅厕,利用茅草加几根树桩围起来的。 振华觉得,宋家财请人写门对,最不划算了。因为他家里也就是三四道门吧,却同样要搭上一包烟…… 宋家财展开门对纸,就像文学家一样指点江山,说道:“大门对一定要大气,要有气势,华子给我写个有气势的!” 振华想了想,说道:“那就写……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这个有气势。” 宋家财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点头道:“行!” 振华写好了大门对,又写后门对,然后再问:“还有什么要写的?” “写我的房门对啊!”宋家财咧嘴一笑,说道:“我的房门对,我自己想了一副门对,我说出来,你给我写!” “家财,你还会自己做对联啊!?”振华很吃惊。 他知道宋家财是个文盲,和自己老爹一样,加起来也就认得百十个字。 这文化基础,居然还能想出对联来,真不简单! 宋家财斜眼笑:“别看不起人嘛,好歹我也念过五年的书!” “啊?你念过五年书,那还是小学毕业?”振华更吃惊,没听说过宋家财是高小毕业啊! 宋家财又咧嘴笑:“我是念过五年的书,不过一直在一年级留级……没有念到小学毕业。如果念到小学毕业,我估计,要念到我老叔这么大的年纪,能把老师都念死光了!” 振华忍不住一笑,挥手道:“别开玩笑了,房门对怎么写,你说吧。” 宋家财点点头,用手指点着桌子:“你就这么写,上联是……今年已经二十五,下联是,裤子烂了没人补!” 第55章 年关(1) 我去,这么有个性的对联? 振华差点笑喷了,说道:“家财,过年写门对,都图个喜庆,你这样写是什么意思?” 宋家财不耐烦,挥手道:“你别管,反正我给你香烟了,我让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 “行行行,我给你写,但是被人笑话,你可别怪我。”振华无奈,一边笑,一边给宋家财写好了春联。 自己现在承接写对联业务,就像是开店做生意,有义务有责任,满足顾客的合理要求。 宋家财等墨迹稍干,卷起春联,冒着大雪回去了。 振华摇摇头,继续给乡亲们写对联。 这一场大雪下了好几天,一直到腊月二十三的小年,老天才放出日头来。 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用青竹叶扎成扫把,用来除尘,将家里彻底打扫一番。 晚饭以后,还要点起门灯,点香放炮竹,送灶王爷上天。 传说中,家家户户都有个灶王爷,就住在各家的烟囱膀子上。 灶王爷一年四季常住人间,在人家的烟囱膀子上烤火熏烟,感受人间烟火五谷香气,体察悲欢喜乐、炎凉冷暖。 但是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灶王爷就要上天了,去向玉皇大帝做工作汇报,说一说这户人家今年的情况如何,干了什么好事坏事,有没有添丁进口,有多少收成,喝粥还是吃肉…… 七天之后的年三十,灶王爷才会回来。腊月二十三送灶,年三十晚上接灶,这是一个完整的流程。灶王爷的春节七天假,千百年来没有改变过。 在这段时间里,振华也冒雪赶了两次集,希望能和章克香单独聊几句,把该说的话说一说,该定下来的事定下来。 然而振华却得不到这个机会,每次去裁缝店,章克香的母亲都在,根本没有机会单独说话。 章克香似乎也知道振华的心意,却苦于母亲守在身边,不敢用语言交流,只能眨眨眼,给一个眼神,让振华自己领悟。 两人都是有口难言,颇有些“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惆怅和忧伤…… 过了送灶这一天,日子更是飞快,就像箭打的一般,嗖地一下就到春节。 东湾村和很多地方一样,把春节叫做年关。 过年如过关。 对于很多人来说,年,就是一个大关。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年,是一种吃人的凶兽,令人闻风丧胆。为了将凶猛吃人的“年兽”赶走,家家户户都会焚烧竹子。竹节在火中爆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帮助人们驱赶凶兽。 振华觉得年兽还是存在的,还在给人们带来恐惧和不安。 因为振华经常听见别人说:小孩盼过年,大人怕过年。 过年意味着喜庆,意味着大鱼大肉的吃喝,也意味着大笔的花费,意味着年后更多的节俭和辛苦;意味着成长,也意味着衰老。 腊月二十九午后,齐磊怒气冲冲地来找振华,进门就把振华扯到了一边,低声说道:“振华,走,跟我一起去收拾一个人!” 振华没当一回事,笑着问道:“不是去收拾老夫子吧?” “收拾老夫子,还用你出马?”齐磊一挥胳膊,怒气冲天地说道: “是小葛庄的包工头王耀岩,媽的,欠了我三百多块的工钱,天天跟我扯皮,就是不给。我今天杀上门去,他要是不给钱,我就让他别过这个年了!” 振华皱眉:“真的要打架?” 齐磊瞪眼:“不打架怎么办?那都是我血汗钱啊!而且,我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就指着这三百块钱过年!如果拿不到工钱,我这个年也过不去。” 振华吃惊,皱眉说道:“看你上次买的好烟好酒,我还以为你发财了。家里没钱,你还这么浪费?” 齐磊叹气:“再穷也不能丢面子,面子要撑起来,对不对?穷人嘛,本来就被人看不起了,再缩手缩脚的,岂不是更被人看不起?” “你的歪理我听不懂!”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说道:“行了,我陪你一起去小葛庄,找那个包工头讨工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不信他敢赖账!” 齐磊点头一笑:“够意思,不过你要换上球鞋,万一打起来的时候才方便。” 振华想了想,真的脱了千层底的布鞋,换上球鞋,将鞋带系成了死疙瘩。 两人一起出了门,杀气腾腾,奔向小葛庄。 二里多路,眨眼就到。 小葛庄一共分为前后两排,王耀岩家住前面一排的西头。 齐磊和振华从村后小路而来,绕过村西头,就是王耀岩的家了。 “振华,万一打起来,就别手软。大不了这三百块我不要了,送给王耀岩做医药费!”齐磊恶狠狠的,已经卷起了袖子。 “行,不过这是为了你的事,你先动手。如果他敢还手,我就不客气!”振华说道。 “一言为定!”齐磊咳咳两声,甩开膀子,昂首挺胸,走向了王耀岩家的大门。 第56章 年关(2) 振华也板起脸,装出几分肃杀的神色来,跟在齐磊的身后。 可是一进门,齐磊和振华就愣住了。 王耀岩家里都是人,大约二三十个,都是附近的乡亲,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这些人围住了王耀岩,各自脸色铁青怒容满面。不用说,他们也是来讨债的。 王耀岩三十岁左右,头发乱糟糟的黯淡无光,好像三年没洗头一样,穿着洗的发白的中式蓝褂子,坐在堂屋中间的长凳上,背靠着八仙桌,怀里拥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那孩子也是浑身脏兮兮的,穿着一双破旧的老棉鞋,黑乎乎的脚指头露在外面。 看见齐磊进屋,王耀岩抬起头来一笑,说道: “齐磊也是来要钱的吧?行,屋上有瓦,墙上有砖,你想拆哪里就拆哪里。实在不行,厨房里还有菜刀,你拿菜刀来砍我几下消消火吧。” 振华心里摇头,这是遇上滚刀肉了。 齐磊看看满屋子的人,又看看王耀岩,皱眉道:“王耀岩,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没钱了。”王耀岩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却不给这些债主们,继续说道: “我昨天去工地上讨账,本来是结了几千块的,准备把你们工钱结清,可是被我老婆昨晚上偷走了。她说我家里穷,不跟我过了,带着我的钱跟人跑了,连儿子也不要了!你们现在杀了我,也杀不出钱来。你看我儿子,打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那孩子抽着鼻子,在王耀岩的怀里哭了起来。 齐磊沉默不语,皱眉打量王耀岩的脸色。 一个中年债主窜出来,指着王耀岩的鼻子叫道:“王耀岩,我家里年货都还没着落,等着工钱过年。没有这个钱,我们的年也过不去。你不让我过年,你也别想过年!” 其他的债主们都跟着叫了起来:“对,不给钱,你也别想过年!当初带我们出去干活,你可是说过的,年底结账,欠一分钱,就掰一根肋巴骨抵账!现在说这些屁话,根本就是想赖账!” 王耀岩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用手指着屋顶说道:“不用多说,揭瓦拆屋抵账吧,我男子汉不说怂话,你们尽管拆屋,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把王字倒过来写!” 振华摇摇头,你特么真会说话,王字倒过来写,还不是个王字? 债主们都气得鼻孔喷火,吵吵嚷嚷的,却又不敢真的拆屋。 齐磊左看右看,忽然一转身,钻进了后面的厨房里。 厨房的灶下,王耀岩六十岁的母亲,正坐在矮凳上掉眼泪。 齐磊左右看了看,一把抓住了菜刀,转身回到堂屋里。 王耀岩的母亲吓了一跳,急忙追出来,哭叫道:“别动刀,别动刀……有话慢慢说吧,求求你们了!” 满屋子的债主和王耀岩,都扭脸看着齐磊。 振华也吓了一跳,以为齐磊要玩命,身不由己地靠过去,准备夺刀。 为了三百块钱,动刀子杀人不划算。 “都滚开!”齐磊一挥菜刀,将振华逼退,用菜刀在八仙桌上哐哐哐地拍着,看着满屋子的债主,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说各位,人心都是肉长的,是吧?人人都有个困难的时候,对吧?王耀岩现在已经落难了,你们又何必一定要逼死人!都是前后村子的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大过年的,难道你们一定要把王耀岩逼上死路!?” 债主们一呆,各自退后一步,傻傻地看着齐磊。 振华也愣住了,这家伙怎么临阵倒戈,反过来帮着王耀岩说话了? 齐磊将菜刀放在桌子上,挥手说道: “王耀岩也欠我的钱,欠了我三百多,我今天也是来要钱的。可是我现在不要了,都是一个地方的乡亲,我不能把人往死里逼!” 债主们都不说话。 齐磊一笑,拍了拍王耀岩的肩膀:“好好活着吧,不死总会出头。我的钱,你以后有钱了再还!” 王耀岩眼圈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齐磊,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大家……” 齐磊挥挥手,向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前,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债主们,说道:“菜刀我给大家拿出来了,放在桌子上,你们要砍王耀岩,就赶紧点,砍完了回家过年吧!” 说罢,齐磊仰天大笑出门去。 振华急忙追出去,和齐磊一起,沿着原路返回。 两人走出小葛庄,顺着田埂往回走。 振华说道:“齐磊,我以后要是再相信你的话,就是你孙子!让我陪你讨债,咬牙切齿,说得就像日天光棍似的,可是到了这里,你却一个响屁放出来,钱不要了!你特么耍我是吧?” 齐磊摇摇头,扯着振华在田埂上蹲下来,掏出香烟点上,叹气道: “我去王耀岩家的厨房看过,冰锅冷灶的,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再看看他老妈和他儿子,我也就心软了。你知道,我这人心肠软,从来都是与人为善……” 振华接过香烟,斜眼说道:“你心肠一软,三百块就不要了,我看你的年怎么过。” 齐磊抓抓脑袋,笑道:“只好你帮我了。你回去跟你老爹说,先借几百块给我对付一下,过了年,我再想办法还你。” 振华苦笑:“我也想帮你啊,可是我老爹那人你知道,每一个铜板都串在肋巴骨上,想从他那里拿钱,除非掰断他的肋巴骨。现在还是我老爹当家,不是我当家,我真的做不了主。” 振华说的也是实话,家里的经济支出,超过十块钱以上,都必须经过老爹批准才可以。 齐磊烦躁,将大半截香烟在地上揉碎,皱眉不语。 振华看着齐磊的模样,叹气道:“这样吧齐磊,我陪你一起,去镇上找章克香,如果她还没关门,你就跟她借三百块钱应付一下。她有钱,应该不会拒绝的。” 齐磊想了想,苦笑道:“也是个办法,就是……人家是女同学,我不好意思开口啊!我堂堂七尺男儿,找女人借钱,唉……” 第57章 年关(3) “先把年过了吧,别管太多。我们先去试试看,如果不行,晚上我来求我老妈,让她从我老爹那里,偷三百块钱给你过年。我俩难兄难弟的,就算被我老爹揍一顿,也一定要帮你。”振华说道。 “好,我们先去镇上看看!”齐磊终于下了决心,站了起来。 振华也站起来,和齐磊一起,折而向西,向河东镇方向而去。 “齐磊,齐磊你先别走!” 就在这时候,小葛庄方向匆匆奔来一个身影,挥手大叫。 齐磊回头一看,却正是包工头王耀岩。 “我靠,我的钱都不要了,这孙子还撵过来干什么,想打架?”齐磊站住脚步,怒气冲天地卷起了袖子。 振华也站住了脚步,冷冷地看着王耀岩。 王耀岩小跑着来到齐磊的面前,拉着齐磊的手说道:“齐磊,今天幸亏你帮我说话,那些要账的这才走了。” 齐磊翻白眼:“你就跑过来跟我说这个?” 王耀岩看看四周,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来,塞在齐磊的手里:“齐磊,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这五百块钱你拿着过年,除了欠你的三百块,还有两百块算是定钱,开春以后,你还跟着我干,我带你一起发财!” 齐磊看着手里的钱,就像做梦一样,惊愕地问道:“卧槽,原来你有钱啊!” 振华也很错愕,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 如此也好,不用去找章克香借钱了。 “嘘……别咋呼!”王耀岩急忙制止齐磊,又说道:“我就一千块钱,给你五百,剩下的五百自己过年。你跟谁都不要说,否则,债主们明天又要来我家堵门了!” 齐磊点点头,咧嘴笑道:“王耀岩,你说你老婆跑了,都是骗人的鬼话,故意搪塞工人的吧?” 王耀岩摇摇头:“一言难尽,以后再说吧。总之,你明年还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行,年后再说。”齐磊点头。 王耀岩挥挥手,转身而回。 振华和齐磊对视,各自沉默,好半天之后,两人才大笑起来! 齐磊在田埂上坐下来,笑道:“振华,我想到了一个发财的好路子!” “什么路子?”振华问。 “我可以向王耀岩学习啊!”齐磊嘿嘿地笑,说道: “我也可以做个包工头,带人出去干活。年底的时候,就把老婆藏起来,然后对工人说,老婆偷钱跑了……过了年,再把老婆接回来!” “醒醒,醒醒,大白天的就不要做梦了啊。”振华拍了拍齐磊的肩膀,说道:“首先,你不是包工头;然后,你也没有老婆。” “滚你大爷,跟你说话真没劲!”齐磊不说了,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 振华一笑,和齐磊一起返回东湾村。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 齐磊一早又找了过来,让振华陪他一起去镇上打年货。 振华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便和父母打声招呼,陪着齐磊赶集。 年三十,是河东镇的最后一个集,俗称“光蛋集”。因为只有穷光蛋,才会赶到这一天来打年货。日子能过的人家,早已经将年货置办齐备,躲在家里过年了。 集市上的生意人,也大多收摊歇业了,还在营业的不多。 章克香的裁缝店已经关了门,春联都已经贴上了。 振华看了两眼,心里有些人去屋空的惆怅感。 齐磊也站住脚步,打量着裁缝店门前的春联:“振华,这门对也是你写的吧?几点雪花几点雨,半含冬景半含香……不错不错,章克香的香。” “我随便写的,没想那么多。走吧,赶紧去打年货。”振华说道。 齐磊就像大款一样,昂首挺胸走在河东镇的街道上,买了一些炮竹烟酒,买了红糖和米糕,又去王响的肉摊上,添了七八斤瘦肉和一扇猪板油。 王响终究还是仗义的,也知道齐磊的家庭情况,笑道:“齐磊,怎么今天才来打年货?是不是手上不方便?这肉提回去吧,不用结账了,年后再说。” “响大爷什么意思?看不起我齐磊?我今天才来买猪肉,是因为我只吃新鲜的,不是没钱!”齐磊斜眼看着王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抽了一张大钞来结账,挥手道: “不用找了,剩下的钱放你这里,年后吃肉的时候,再慢慢扣!” 王响被噎得不轻,讪笑道:“还是年轻人有本事,出门就能挣到钱!不过这钱还是找给你吧,我记性不好,时间长了容易出差错。” 齐磊很霸气地一扬脑袋:“随便吧。” 振华在一边看着,好气又好笑。昨天还愁眉苦脸的借钱,今天他齐磊就显摆上了! 两人打了年货,离开河东镇向回赶。 王响恰好也收了肉摊子,和振华齐磊一路,边走边聊。 齐磊自然是搭个顺风车,将自己的年货都扔在王响的板车上。 王响笑骂道:“你媽蛋的,我已经够累了,你还给我增加负担,让我给你拉东西。” 齐磊不以为意,掏出香烟给王响发了一根:“响大爷这是老当益壮,拉车有经验,又快又稳当。我不会拉车,只好辛苦你老人家了。” 振华却觉得不过意,接过车把,给王响拉车。 “还是振华厚道!”王响点上香烟说道。 齐磊一笑:“响大爷看上振华了,不如收振华做个徒弟吧,教他杀猪卖肉,做个杀猪匠!” 王响笑着摇头:“振华是书生,哪能干这事?杀猪又脏又累,年轻人干不了的。” 齐磊哼了一声:“响大爷的意思我知道,不就是怕振华学会杀猪了,抢你生意嘛!” 王响摇摇头:“跟你小子说不清。” 其实齐磊说的是实话,点中了王响的穴道,但是王响不能承认。 几人说说笑笑,转眼到了东湾村,各回各家。 振华一进门,就看见老麻子宋仁贵坐在家里,正在和老爹闲聊。 宋仁贵看见振华,立刻站起来,说道:“小华子,赶紧给我写一副门对,我等着回家贴上!” 振华笑了笑,问道:“宋三伯,家财前几天就来找我写门对,所有门对都写好了,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可是你原来写的不行,我的房门对不行,你给我重写一副!”宋仁贵说道。 赵成海也烦宋仁贵,想早点将他打发走,急忙对儿子使眼色:“快给你三伯写,别耽误人家过年!” 振华点点头,取来毛笔和墨汁,展开宋仁贵带来的门对纸,问道:“宋三伯,你要写什么样的门对?” 宋仁贵一脸阴森,冷笑道:“你就这样写……要想裤子有人补,请你再等二十五!” 第58章 年关(4) 振华一愣,忍不住又想笑。 这对联,好像跟宋家财的对联,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啊! 客户的要求,振华也不好拒绝,忍着笑,给宋仁贵写了对联,打发他回家去了。 宋仁贵走后,振华和妹妹春兰帮着母亲做家务,打扫门前屋后,杀鸡宰鹅,做糯米小元宵,做挂面肉圆子,忙得热火朝天。 煤炉早早地生起来了,上面炖着老母鸡和排骨,香气混合着热腾腾的蒸气,弥漫在这农家小屋里。 东湾村有个很奇怪的规矩,年三十这天,早上不吃饭,中午不吃饭,只吃肉。 振华问过老爹,为什么会有这个规矩? 老爹不是老夫子,不能引经据典地给予解释,只是连蒙带猜:“过去人都很穷,一年到头都吃不起肉,所以过年这一天,一次吃个够!” 振华点点头,觉得勉强可以解释过去。 中午时分,翠红盛了四大碗炖母鸡和排骨,招呼全家吃饭。 振华坐上桌子,狼吞虎咽,将自己碗里的吃得干干净净,又加了一碗。反正今天过年,可以放开肚子吃。家里炖了一只六斤重的老母鸡,还加上三斤排骨,怎么吃也吃不完。 第二碗刚刚端起来,振华却听见屋后的大路上,传来大呼小叫的吵架声。 老爹赵成海侧耳听了听,说道:“是宋仁贵的声音!” 老妈翠红也侧耳听着,皱眉道:“是宋家财的声音。” 春兰耳朵最好使,说道:“是宋仁贵和宋家财在吵架!” 振华将饭碗一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振华从后门而出,直接来到屋后的马路上,发现宋仁贵家门前的打谷场正热闹着。 宋家财脱了褂子,大冬天的,竟然打着赤膊,手里端着一根扁担,恶狠狠地冲着他老叔大叫:“老东西,我今天就送你归西,让你去阎王爷那里过年!” 宋仁贵手里抄着一把铁锹,也瞪眼大叫:“你个小狗*的,老子今天把你送回你娘肚子里去。你娘当初生个癞蛤蟆,也比你强!” 二组的乡亲们,都在劝架,横在宋家叔侄俩中间,左遮右挡。 三组和一组的乡亲们,也来了不少,都围上去看热闹,顺便劝说两句。 振华也走过去,在人群里看热闹,打探情况。 宋仁贵手里的大铁锹被乡亲们夺了,宋家财的扁担也被下了。 但是叔侄俩并不罢休,继续对骂,各自一蹦老高,就像斗鸡一样。 宋仁贵指着宋家财,跳着脚大叫: “乡亲们给我评评理,这狗*的讨不到老婆就怪我,在房门上贴了一副门对,说今年已经二十五,裤子烂了没人补!我补你媽痹,你整天好吃懒做,一分钱都挣不到,谁家姑娘瞎了眼嫁给你!?” 宋家财针锋相对,冲着围观的乡亲们大叫: “好,我就让大家评评理,这老东西一年到头都靠我养活,还喝酒打麻将,把一个家败成这样。要不是这老东西拖累我,我早就结婚了,孩子都打酱油了!我贴什么门对,是我自己的事,老东西笑话我,也在他房门上贴了门对,说我要想裤子有人补,还要再等二十五!我、我不用再等二十五了,我今天就要他的命!” 乡亲们这才知道宋家叔侄俩吵架的原因,一个个捧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来气。 更有许多乡亲们不相信,一个个排队进入宋家的小茅屋里参观。 振华这才知道是门对引起的风波,不由得脸上发烫,心里发虚,毕竟是门对是自己亲手写的! 刘志高也挤进了宋家的小屋里参观,果然,宋家财的房门上,贴着振华的书法:今年已经二十五,裤子烂了没人补。 宋仁贵的卧房却没有门,用破麻袋遮着,门对就贴在麻袋上,也是振华的书法:要想裤子有人补,请你再等二十五。 两副春联相对,中间隔着堂屋,越看越好笑。 刘志高笑得满脸通红,从参观的人群里挤出来,指着振华说道:“华子,门对是你写的吧,你个小王八蛋,你个小王八蛋……” 振华红着脸讪笑,摊开手说道:“高三爷,这不怪我呀,我也不想这么写,是宋三伯和家财,指定要我这么写的。” 冷不防,身后一根枣木拐杖劈来,砸在振华的肩头上。 “谁!?”振华吃了一惊,向前窜开两步,回头来看。 “你个臭小子,人家叫你写,你就写啊!”老夫子抡着枣木拐杖,追着振华打来:“我今天教教你怎么写字,让你知道东湾村的门对该怎么写!” 振华心里委屈,躲在高三爷的身后,大叫道:“老夫子你打我干什么?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59章 乡风(1) 高三爷急忙拦住老夫子,笑道:“老夫子消消气,华子不懂事,等会儿我来揍他,你这一把年纪的,别气坏了身子。” 齐磊这时候也跑了过来,拦腰抱住老夫子,笑道:“老夫子把拐杖给我,我来帮你打!” 振华退后几步,一脸郁闷地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 “振华你个臭小子给我等着,等会儿我再收拾你!”老夫子的枣木拐杖在地上杵了杵,又走向宋家财叔侄俩,说道: “这个门对不能贴,我马上给你们重写。你们叔侄俩也别吵,都是振华闹出来的笑话,我也教训他了,你们也都歇着吧,过年了!” 老夫子还是有威望的,话一出口,乡亲们都跟着劝说宋家叔侄俩。 宋家财和宋仁贵也给老夫子面子,果真不吵了,各自气呼呼地蹲在一边抽烟。 振华挨了一拐棍,自然心里不痛快,转身回家去了。 齐磊笑嘻嘻的,跟在振华的身后。 赵成海已经知道了儿子挨揍的事,不怒反笑,说道:“挨打了吧?打得好,老子打你,你还要瞪眼,老夫子打你,你没办法了吧?” 赵成海也知道,老夫子年老体衰,下手不会太重的。 振华更是郁闷,回到桌边继续对付那碗炖鸡,抬眼说道:“有你这样做爹的吗?儿子被人打了,你还笑?” 赵成海继续笑:“我不笑怎么办,难道我去把老夫子打一顿?” 翠红给齐磊盛了一大碗炖鸡,也安慰儿子:“振华,老夫子没有坏心,他故意打你一下,是给宋仁贵宋家财看的,让他们叔侄俩下台。” 齐磊也不客气,坐在桌边大快朵颐,一边幸灾乐祸地笑道:“这就叫做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振华不懂事,不打不成人!” 振华更是恼怒,将筷子拍在桌子上,瞪眼道:“齐磊你给我滚回去,那碗炖鸡我留着喂狗!” 翠红在儿子肩头上抽了一巴掌,骂道:“大过年的,华子你怎么说话!” 齐磊根本无所谓,笑嘻嘻地,继续吃肉喝汤。 却不料,门前人影一闪,老夫子拄着拐棍追上了门。 振华吃了一惊,放下碗站了起来,这老顽固真厉害,还撵上门来了! 赵成海站起来,笑道:“老夫子来了,快坐快坐,翠红,给老夫子盛一碗炖鸡!” 老夫子一笑,冲着赵成海抱拳:“成海啊,我什么都不吃,这是给你赔礼来了。刚才打了振华一棍,估计振华心里委屈,所以来说道说道。” 赵成海慌忙拉住老夫子的手,说道:“小孩子不懂事,你老人家教训他是应该的。” “不不不,振华已经很懂事了,只是还年轻,有些事考虑得不太周到。”老夫子一笑,在八仙桌边坐下,看着振华说道: “振华,我没想打你。但是不打你一下,宋家叔侄俩也没法下台,只好委屈你了。你要是还生气,我就给你作个揖赔个礼。” 振华当然生气了! 宋家叔侄俩没法下台,你老夫子就打我,这是什么道理?把我当成出气筒了?我好欺负是吧? 但是老夫子已经道歉了,振华也不好再说,只得说道:“我没生气。不过明年的门对,还是老夫子写吧,我年轻,干不来这活。” 老夫子摇摇头,叹气道:“你生气也好,不生气也罢,我还是告诉你,门对真的不能这么写!” 振华心里不服,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顶:“是宋家叔侄俩让我写的,不是我非要这么写的。” “人家让你写,你也不能乱写,这关系到乡风问题!”老夫子严肃起来。 乡风?和我有关系吗?振华沉默以对。 老夫子想了想,又说道: “常言说,家住三五里,各处一乡风。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乡风。我们东湾村是穷了一点,但是不能以穷为乐。要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你写那样的对联,传扬出去,会给我们东湾村带来什么好名声?” 振华一愣,琢磨着老夫子的话,心里隐隐有些触动。 齐磊在一边贫嘴,摇头晃脑地接着说道: “老夫子说得对,我们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闻鸡起舞,枕戈待旦,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你给我闭嘴!”振华和老夫子竟然不约而同地瞪了齐磊一眼,说出了同样的话! “好,我闭嘴。”齐磊嘻嘻一笑。 老夫子叹了一口气,对振华说道:“拿毛笔和门对纸来,我给宋家叔侄俩,重新写两副门对。” 振华也叹了一口气,拿来了剩下的门对纸和毛笔墨汁。 老夫子在桌子上铺开门对纸,挥毫写了两副春联。 一副是五字短联: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一副却是十一言的长联:不设樊篱,恐风月被他拘束;大开户牑,放江山入我襟怀。 写完了,老夫子搁下毛笔,对振华和齐磊说道:“你俩拿着门对,跟我一起,给人家贴上。” “遵命遵命,振华,走了!”齐磊早已经吃光了一大碗炖鸡和排骨,笑嘻嘻地拿起对联,招呼振华。 振华无奈,只得跟着老夫子和齐磊,出后门,走向了宋仁贵的家。 宋家叔侄俩已经不吵了,但是振华写的那两副春联,还贴在门上。 看见老夫子过来,宋仁贵上前敬烟,摆手道: “谢谢老夫子的好心,门对已经贴上了,就算了吧,撕下来重贴,也不吉利。过了年我就和这小子分家,各过各的,他以后爱写什么就写什么,我不管。” 宋家财斜眼看着他老叔:“不是怕你饿死,我早就跟你分家了!” 振华看了看宋仁贵的茅屋,家徒四壁,四处漏风,实在想不出他们叔侄俩有什么东西可以分的。 齐磊站在堂屋里,反复扭头看着振华写的两副对联,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老夫子瞪了齐磊一眼,拉着宋仁贵的手,说道: “对联一定要换,不能这么写。分家嘛,我看也不用了,你们叔侄俩在一起过日子,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古人说:有叔不为孤,有侄不为独。你们叔侄俩也是一个家,比别人家不差一些!一旦分家了,他是孤儿,你是独老,这成个什么样子?” 宋仁贵眼圈一红,眼泪下来了,看了看侄儿,欲言又止。 宋家财也眼泪模糊的,挥手对老夫子说道:“老夫子说的话,我记住了,他是我叔,我给他养老送终!” 老夫子欣慰地一笑,扭头对振华和齐磊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贴门对!五字对联贴在家财的房门上,长对联,贴在老宋房门两边的墙上。” 振华和齐磊点头,将对联贴上。 宋家叔侄俩道谢,将老夫子和振华齐磊送出门外。 老夫子看了看振华和齐磊,点点头,拄着拐棍走了。 振华想了想,在老夫子身后喊了一声:“老夫子。” 老夫子回头,看着振华。 振华鞠了一躬:“老夫子,我以后知道怎么写门对了,谢谢你老人家。” “好,好,我没看错你,是个好孩子。”老夫子连连点头,满脸笑容。 振华也点头一笑,和齐磊一起回家。 齐磊扭头看了看宋仁贵的小茅屋,呸了一口说道:“媽的,今天算我们倒霉,被老夫子抓壮丁,又给老麻子做了一回孝子贤孙,帮他贴门对。” “鬼让你来看热闹的?你要是躲在家里不出来,不就没事了?”振华说道。 齐磊一笑,又回头看看老夫子远去的背影,说道:“这老匹夫,还有脸跟我们说乡风,我看整个东湾村,就他最调皮!” “调皮?”振华一愣,齐磊还真会形容! “不是调皮是什么?”齐磊咧嘴大笑,说道: “老麻子穷得连房门都没有,老夫子故意拿他开涮,写的对联,说什么不设樊篱,大开户门,放江山风月进来……我呸,老麻子光杆一个,有个屁的风月江山?” “我去,我还没想起来,你这么一说……老夫子果然调皮!”振华仔细品味了一下那副对联,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60章 乡风(2)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四面八方,就有炮竹声次第响了起来。 振华也将自家的春联贴上,换了新衣服新鞋子,准备放炮竹吃年夜饭。 赵成海作为一家之主,很庄重地洗了脸洗了手,在八仙桌上方的书案上点起香烛,合掌跪拜,然后又捧着一炷香,对着大门拜了拜,这才挥手道:“放炮竹!” 振华点燃炮竹,除夕狂欢之夜,就此拉开序幕。 炮竹放完了,妹妹春兰已经和母亲一起,摆上了满桌子的菜。 振华将大门虚掩起来,开了一瓶六块钱的白酒,和老爹对饮,又开了一瓶葡萄酒,让母亲和春兰也喝一杯。 赵成海满面春风,端着酒杯笑道:“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就在大房子里吃年夜饭了。振华那时候,也是民办教师了,自己有个身份,家里也多一分进账。” 翠红笑道:“如果明年把克香娶进门来,添丁进口,那就更好了。” 振华也笑了笑,端起酒杯给老爹敬酒。 春兰也向父母敬了酒,期期艾艾地说道:“爹,妈,过了年……我不想读书了。” 振华皱眉。 老爹赵成海却不意外,点点头说道:“念不下去就不念了吧,正好年后盖房子,家里事情多,你帮着你妈烧饭,倒是减轻你妈的负担。” 振华却瞪眼,对妹妹说道:“不行,你必须念到初中毕业,拿到毕业证。” 春兰撇撇嘴:“我现在不念书,到时候也能拿到毕业证啊。我们老师都说了,毕业证到时候会发的。” 振华摇摇头:“那也不行,你必须继续念书,念到毕业为止。” 赵成海一笑:“要那个毕业证也没用,反正以后都是种田。” 振华仍然坚持己见:“就算是种田,多念一年书也不是坏事。” 翠红担心振华父子俩又吵起来,急忙打岔:“这事过了年再说,年夜饭不说这个。” 振华和老爹这才打住,继续喝酒吃菜。 四个人的小家庭,年夜饭多少还是有些清淡,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有些醉不成欢的味道。 年夜饭过后,天色还没完全黑透。 振华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提在手上,站在门前,欣赏四面八方的烟花。 那时候的烟花很单调,就是拿在手里的纸筒发射弹,嗖地一下窜上天空,啪地炸开了,放出一小簇火花。 即便是这样寒酸的烟花弹,村子里也不是家家都会买,毕竟都是要花钱的。 只有隔壁的王响财大气粗,又喜欢热闹,烟花弹买了一堆,让家里的小儿子和小女儿站在门前放个够。 村子里的人家,这时候几乎都吃过了年夜饭。 男子汉们开始活跃起来,各自穿着崭新的衣服,口袋里装着好烟,装着私房钱,呼朋唤友,准备找地方赌一把。 对于这些男子汉来说,除了赌钱,村子里也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没有电视机,也看不了春晚。 赵成海有一个好处,不赌钱,从来不赌,也约束着儿子振华,让他远离这些场合。 因为自小家教严格,所振华到现在,都不知道牌九是怎么配牌的,点子大小什么的,一概不懂。 齐磊却恰恰相反,是此道高手,幼承庭训家学渊源,祖传的手艺。 齐磊的老爹,以前就是个赌鬼,尤其精通于牌九。从齐磊十来岁的时候开始,他老爹闲着没事干,就逗着儿子玩,教儿子认牌配牌,将这门手艺传了下来。逢年过节,赌钱的时候,他老爹甚至将齐磊带在身边,美其名曰“带子上朝”。 故而,虽然齐磊年轻,刚刚从学校下来,但是在赌场上,他一点也不输给老手。 赵成海知道齐磊的癖好,早早地给振华打预防针:“如果齐磊叫你去赌钱,你别去。” 振华还没开口,齐磊到了。 果然,齐磊的第一句话就是:“振华,我带你去玩一场!” 振华摇摇头:“我不会。” 齐磊挥手:“知道你不会,才带着你去学习啊!走走走,就在响大爷家里,已经推起来了!” 赵成海跳出来,对齐磊说道:“齐磊,你和振华喝酒我不管,但是你不能带着他去赌钱。他一窍不通,有输没赢的。” 齐磊嘿嘿地笑:“大叔,叫花子也有三天年,振华这么大的人,你还这样管着他,过年也不放假?他不赌钱,去看看热闹不要紧吧?” 翠红也抱怨丈夫,说道:“齐磊说得对,人家都玩,就振华窝在家里,难道是个傻子?让他玩小一点就是了,三块五块的,难道还输不起?” 赵成海冲着妻子瞪眼:“我就怕他沾上了戒不掉!” “爹,我不赌钱,身上也没带钱,就是去看看热闹。”振华说道。 “看可以,不许赌!”赵成海终于点头。 振华嗯了一声,和齐磊一起,溜进了杀猪匠王响的家里。 齐磊说的不错,这里已经赌上了。 二三十个乡亲,围在八仙桌边,或坐或站,一个个红光满面,生龙活虎摩拳擦掌。 刘玉高坐庄,正在八仙桌上方洗牌。 “头条天门开,我来押一手!”齐磊如鱼得水,侧身挤进人圈,掏出二十块押在天门位置上。 天门的位置上,宋家财坐镇,扭头笑道:“齐磊有眼力,知道我这把要赢!” 振华很意外,就宋家财这样,还有钱拿来赌? 刘志高洗牌码牌,推出四墩牌,将骰子合在手里搓着,吆喝道:“来来来,大家都伸伸手捧捧场,赞助赞助,攥手里不赢,装腰里不赢,撂上桌子都赢喽——!” 众人各自掏腰包,将大钞小钞押了上去,五颜六色的摆满了一桌子。 刘志高掷出骰子,定睛看着。 两只骰子在桌面上滴溜溜地转动,半晌方停。 “九!”刘志高报点数,大喝道:“猴子打酒,天三手下四手,庄家领头手——!” 众人各自拿牌回家。 宋家财坐在板凳上,齐磊站在他身后。 不等宋家财拿牌,齐磊早已经一探手,将天门的牌抓了过来,在手里瞟一眼,熟练地拉开了,两两组合,分前后放在了桌子上。 宋家财不满,扭头瞪着齐磊:“我坐桌子正位,你怎么抢我的牌?” 齐磊按着宋家财的肩头:“叫什么?我配牌你还不放心?保你赢钱就是了!” 刘志高配牌完毕,翻过牌来,余下三家也各自翻牌。 天门果然赢了,齐磊开张大吉,二十块到手。其他两家有输有赢,刘志高不亏不赚。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振华对于赌术赌技一无所知,就站在这里看热闹,瞎子看戏,人家笑他也笑。 第61章 乡风(3) 不到半个小时,刘志高手里的钱输得精光,让出了庄家的宝座。 齐磊赢了五六十块钱,笑得满脸菊花开,眼神明亮,精光四射。 “我来推一把!”王响早就迫不及待了,卷起袖子上场。 “响大爷,我俩合伙!”齐磊绕过八仙桌,来到了上方。 “好,你说怎么赌吧。”王响坐了下来,问道。 “每人五十五,合计一百一,这叫做出头一,好彩头。”齐磊说道。 “行!”王响很爽快,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和齐磊合伙做庄家。 齐磊手里夹着钱,嘴上叼着烟,很老道站在王响的身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观全局大势。 谁知道王响手气不好,三轮下来,早将这一百一十块钱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了几十块的债。 “响大爷,你就只能杀猪,上了赌场,也就是被别人杀的份。你下来,看我三门通杀!”齐磊急了。 王响没办法,只得起身让出宝座,换齐磊上场。 两人又凑了一百多块钱,继续坐庄。 齐磊卷起袖子,洗牌码牌,吆五喝六,招呼大家押钱。 可是没想到,齐磊的手气还不如王响,抓的全部是小点数。又是三轮下来,手上的钱再一次被台下的乡亲们瓜分了! 王响斜眼看着齐磊:“这回不吹了吧?滚下来,让我来!” 齐磊却不动身子,抬眼看着对面的振华,说道:“牌发新手,振华你来做庄,给我们代劳一把!” 振华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急忙挥手:“不行不行,我什么都不懂!” “不懂才好,你坐上码牌掷骰子就行了!”王响也赞成齐磊“牌发新手”的说法,不由分说,将振华扯过来,按在八仙桌上方正中的位置上坐下。 振华被王响和齐磊左右夹住,分身无术,只得赶鸭子上架,战战兢兢地洗牌码牌。 齐磊和王响又各自凑了几十块,继续坐庄,指望振华能有好手气,翻身回本。 振华哆哆嗦嗦地推出了四方牌九,哆哆嗦嗦地掷出了骰子。 齐磊伸手接牌,死死捂在手里,等下方三家都配牌完毕,这才翻开自家的牌。 果然是牌发新手,振华这一把,竟然是九点加对虎头,通吃全场! 王响咧着嘴收钱,得意地大笑。 台下的赌客们纷纷嚷嚷起来:“振华会做牌吧,怎么抓这么大的点数!?” 振华昏头昏脑的,只管码牌、发牌、掷骰子,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又是几轮下来,王响和齐磊基本上已经回本了。 赶来赌钱的人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浓,仿佛打仗一样,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王响手里攥着的那一大把钞票,令人眼热。 振华扭头看了一眼齐磊,问道:“齐磊,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个屁啊,继续推,今晚杀得他们落花流水!”齐磊挥舞着麻秸一样的胳膊,豪气干云。 振华没奈何,继续给王响和齐磊做发牌官。 王响手里的钱越来越多,台下的赌注也越来越大。 振华看着满桌子的钞票,暗自心惊,不是说东湾村很穷吗?为什么赌桌上都是钱? 就连最穷的宋仁贵和宋家财,平时破衣烂衫的,一年四季很少吃肉,上了赌桌却也有一掷千金的豪情! 东湾村,究竟是有钱还是没钱?振华很困惑。 又一次将骰子掷出去,却是个八点。 齐磊拿牌回来,依旧捂在手里,等着下家配牌。 下家配牌完毕,齐磊将自家的四只牌反过来,全场哗然。 这四只牌里面,有一只天牌,一只地牌,还有一对红人。拆开红人,配上天地牌,就是天杠地杠,牌九里面很大的点数,仅次于对牌! 王响大喜过望,伸手就要揭开下家的牌,笑道:“天杠地杠,三门通杀喽!” “响大爷等等——!”齐磊急忙挡住了王响的手,皱眉说道:“这是第二条牌九,要算牌,不能冲动。” 牌九一共三十六只,这时候已经下来十六只牌了,牌面翻开放在一边,供人推算。 王响瞪眼:“这么大的点数还算个屁啊,难道还能配成强盗四对红人?” “你就只能杀猪!”齐磊也瞪了王响一眼,指着已经下来的十六只牌,又指了指自家的四只牌,分析道: “看到还有什么牌没出来吗?还有铜锤一对,杂七一对,拐五一对,长三一对在里面。也就是说,下面这三家,一共瓜分这四个对牌。这就很有可能,每一家都有对牌在手里!碰上对牌,把你天杠地杠全部打残了,你去赢钱?” 王响一愣,皱眉不语。 齐磊的眼神扫了一圈,阴森森地冷笑道:“如果他们配不上对牌,嘿嘿,杂七配长三,拐五配铜锤,都是二三点、三四点开路,我一个天地强盗四,足够了!” 王响醒悟过来,冲着齐磊竖起大拇指:“齐磊,你小子简直就是大师啊!” 台下一片安静,有的人已经开始额头冒汗了。 可以说,齐磊这一番神算,正中台下三家的七寸,直算得他们毫无活路,六宫粉黛无颜色,五千貂锦丧胡尘! “天地四,对红人,开牌!”齐磊算牌完毕,小手一挥。 王响一咬牙,揭开了下家三方的牌。 “靠,齐磊你小子看见我们的牌了吧!” “日鬼,这也能被你算到!” “齐磊就是个赌王,一辈子也不跟他赌钱了!” 台下一片哗然,各自认输,气咻咻地摔牌拍桌子! “媽的,这可比杀猪来钱快多了!”王响咧嘴大笑,张开双手,将桌面上的钱一起卷了过来。 振华也很开心,扭头问齐磊:“赢了多少了,有好几百了吧?” “我数数就知道了,振华你继续推!”王响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候,村支书郑怀亮走了进来,咳咳两声,看着大家说道:“乡亲们,怎么又赌上了?这样不好吧,都是辛苦钱,何必拿到赌桌上来糟蹋?” 赌客们抬头看了看郑怀亮,根本无动于衷。 郑怀亮摇摇头,皱眉看着振华和齐磊:“振华,齐磊,你们俩刚刚从学校下来,怎么也学会赌钱了?还在上面坐庄,胡闹!” 第62章 乡风(4) 振华脸色一红就要起身,却被齐磊一把按住了。 王响咧嘴笑道:“郑书记,年三十晚上娱乐一下,不犯法吧?” 刘志高也笑道:“三十晚上都不让赌钱,郑书记,你干脆派民兵把我们抓起来枪毙算了。” 宋家财今晚上也赢了几块钱,精神极好,说道:“小赌养心活血,大赌发家致富!” 齐磊更过分,隔着桌子给郑怀亮扔去了一根烟,笑道:“郑书记也来坐庄推一把?这叫做与民同乐!” 郑怀亮瞪了齐磊一眼,摇头叹气:“我知道,我一说话就讨人嫌,可是我也是为了大家好。乡亲们都想一想,只听说赌钱败家的,没有听说过赌钱致富的吧?” 王响说道:“书记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们纯粹娱乐,不赌输赢。东湾村的乡风就这样,过年不赌钱,这年不是白过了吗?” 郑怀亮苦笑:“王响兄弟,我们东湾村的乡风就是赌钱吗?我没听说过!明天我再去问问老夫子,看看老夫子怎么说。如果老夫子说我们的乡风就是赌钱,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们了。” 王响今晚已经赢了钱,也过了赌钱的瘾,顺水推舟借坡下驴,挥手道:“行了行了,不赌了,大家都散了吧!郑书记说话了,大家好歹给个面子!” 郑怀亮抱拳,冲着大家作揖:“谢谢大家给我面子,祝大家来年发大财,早日致富奔小康!” 输钱的人各自心里不爽,站起身,嘴里嘀嘀咕咕发着牢骚,悻悻地散了。更有甚者,口中还骂骂咧咧,不干不净。 郑怀亮好涵养,只是装作听不见。 振华也下了桌子,在一边看着,觉得郑怀亮这个书记,其实……也蛮可怜的,没有什么威信,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齐磊也不管郑怀亮在场,就在桌子上和王响分赃。 盘点完毕,一共是八百多块。扣除王响和齐磊的本钱,还赢了五百有余! 郑怀亮摇摇头,抱怨王响:“兄弟,你还说不赌输赢?多大才叫输赢啊?你们这个属于赌额巨大,如果被派出所抓到,至少拘留半个月!” 王响赢了钱,心情愉快,只是嘿嘿地笑。 齐磊说道:“年三十,派出所的同志们也要过年的,说不定他们也在赌钱,赌的更大!” 郑怀亮瞪眼,指着齐磊说道:“齐磊你别耍嘴皮子,下次再看见你赌钱,我就报警抓你!” 对于王响,郑怀亮不好说重话,但是吓唬一下齐磊,还是没问题的。 谁知道齐磊根本不吃这一套,翻白眼说道:“郑书记,你怎么不抓响大爷呢?响大爷有钱又有肉,你把他抓起来,吊起来打,还能敲诈个千儿八百的。我穷光蛋一个,身上没有一两油水,你抓我干什么?” 郑怀亮脸都气黑了,一跺脚出了门,又扭头说道:“齐磊,明天我去问问你老妈,问问她,你这些歪理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齐磊哼了一声,低声嘀咕:“明天年初一,你去给我拜年?” “齐磊别说了,再说就过分了。”振华和王响一起打岔。 齐磊这才闭嘴,抓起桌子上的钱,对王响说道:“响大爷,今晚幸亏振华帮我们,咱们也不能亏待他,我看,给他一百块辛苦费吧!” “一百?”王响自然肉痛,但是也不好拒绝齐磊的提议,只得忍痛点头:“行,一百就一百吧。” 王响也知道,齐磊和振华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齐磊肯定是有心关照他! 齐磊早已经抽了一百块塞进了振华的手里。 振华推辞:“我不要我不要……” 齐磊急忙挤眼:“这是你应得的辛苦费,你扭捏什么?” 振华这才道谢,收下了一百块。 分赃完毕,齐磊和振华告辞。 齐磊还在兴奋中,不急着回家,又来到振华的家里闲聊。 进了门,齐磊就给了振华一脚,瞪眼道:“你傻呀,分你一百块你还不要不要的。你不要,就白白便宜了王响。” 振华一笑,说道:“那一百里面,也有你五十块,谢谢了。” 齐磊又瞪眼:“谢个屁,我俩是兄弟,我当然帮你了。如果让王响分账,他最多分你二十块,我提前把话说了,他没辙。” 振华叹口气:“赌场上的事,你是我老师,我不如你,也没打算去研究这个。” 赵成海得知儿子赢了一百块钱,激动得两眼冒光,伸手道:“钱拿来,刚好开春盖房子买材料。装在你口袋里,指不定哪天又输了。” 振华也不犹豫,将一百块钱给了老爹。 反正他又不打算赌钱,留在身边也没用。如果有正当开支,也可以跟老爹要钱的。 赵成海得了一百块,眉花眼笑,捧来瓜子糖果和炒花生,招待齐磊。 齐磊还在懊丧:“唉,今晚一场好赌,被郑怀亮搅和了。他要是不来,我今晚还能多赢一点!” “赌钱也不是个正事,你也见好就收吧,赢了两三百,正好补贴补贴家用。”振华说道。 齐磊点点头:“也是,开春以后,我把你的房子盖起来,也该出门挣钱了。振华,你在家里好好干吧,等我以后有出路了,再带你出去发财。” 振华忍不住一笑:“你还是忙你自己的吧,该出门就出门,别管我了。多挣一点钱,早点讨老婆。” 齐磊点了一根烟,神情落寞:“讨老婆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不过,我不想结婚这么早。” “吹,接着吹!”振华用小拇指捅了捅耳朵。 齐磊瞪眼:“振华你还是看不起我,是吧?打个赌,半年之内,我从外面带个姑娘回来结婚!” 振华笑了:“打赌就打赌,如果半年之内,你带不来姑娘,怎么办?” 齐磊想了想,说道:“半年之内,如果我结不了婚,我就……四脚着地,顺着你们三组,爬一圈!” 振华点头:“好,我记住了。” 齐磊翻白眼:“如果我做到了,你怎么办?” 振华冷笑:“如果你做到了,我就顺着你们一组,爬两圈!” “一言为定,你先练习练习怎么爬的吧!”齐磊站起身,出门回家去了。 “你也练练,我们三组面积大,爬一圈过来不容易。”振华冲着齐磊的背影说道。 送走齐磊,振华回到屋里,洗脸接灶,然后关上了大门。 老爹赵成海摇摇头,说道:“齐磊这孩子,人不错,就是爱吹牛,一个屁都能放出八个谎来!他家那么穷,去哪里讨老婆?我看啊,他五年以后能讨到老婆,就算他本事了!” 振华对齐磊的看法,和老爹一样,但是却不愿意在老爹面前贬低齐磊,反而说道:“齐磊有齐磊的本事,以后肯定有前途,老爹,你就别替人家操心了。” “我有什么本事替齐磊操心?我自家儿子的事,就够我操心的了!”赵成海摇摇头,睡觉去了。 振华又和妹妹春兰聊了几句,听了一会儿广播剧,过了十二点,完成了守岁的任务,这才休息。 第63章 乡风(5)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过了除夕夜,崭新的一年便来到眼前。 年初一开大门,形式依然隆重。赵成海如昨晚一般,对着中堂焚香跪拜,又拜了大门,点起门灯,这才开门放炮竹。 早饭是糖水鸡蛋,每人四个。 吃了早饭以后,赵成海对儿子说道:“以前村子里串年,都是我带着你去,你现在不念书了,今年就让你一个人去吧。家家户户都到一下,跟长辈们都打个招呼,拜个年。” 东湾村所说的串年,就是大年初一当日,村子里的互相拜年活动。 大家都不带礼物,空着手,挨家挨户地拜个年,道一声祝福。 因为不带礼物,只是口头上的问候,便由此诞生一个本土歇后语:年初一拜年——说到就行。 串年活动,一般都是小辈的事,长辈们自然是岸然道貌楚楚衣冠地坐在家里,带着满脸慈祥的笑容,作出几分长者之风,等着小辈们的问候。 以前都是赵成海带着儿子串年,在东湾三组,挨家挨户地跑一遍。 可是今年,赵成海觉得儿子已经大,自己也一把年纪,可以在家里做老太爷等着别人的问候了,便有了以上的话。 振华点点头,西装革履地出了门,从东向西,依次给各家各户拜年。 三组分为前后两排,振华住在后排的中间。 他每家每户都上门,一路走到村西头,再从前面一排向东依次拜年,然后又转回村东头,一家不漏地兜了一圈。 每一家都打了招呼送上问候和祝福,随便坐上几分钟,简单聊几句,也就花了一个多小时。 回到家里的时候,振华看见八仙桌边,端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清秀儒雅气度不凡,却是住在四组的本家长辈赵文乐。 振华急忙点头打招呼:“二爷爷新年好!” 赵文乐点点头:“新年好。” 赵文乐是东湾村官职最大的一个人,在邻县的响水乡做乡党高官。 平日里,东湾村的人很少见到赵文乐。但是每年春节,赵文乐都在老家过年,并且亲自串年,东湾四个组,每家每户都跑一遍。 他在家乡的辈分也高,振华该叫他一声叔爷爷。而他的年龄,却比赵成海年轻了好几岁。 振华的母亲过来给赵文乐倒茶,笑着对振华说道:“二爷爷还在问你呢,刚好你回来了,坐这儿,陪二爷爷说说话。” 赵成海也笑道:“你二爷爷太‘道学’了,本该我们去给他拜年的,没想到他老人家先来了。” 道学这个词,书面意思是形容一个人迂腐不化,拘泥于礼数。 但是在东湾村,‘道学’却是个褒义词,特以用来形容长辈对晚辈的过分热情和过分谦卑。 “不是我道学,只是我一年到头都难得回来几趟,趁着过年有点时间,来看看老侄哥和老侄嫂,也看看孩子们。”赵文乐对赵成海一笑,又盯着振华,说道: “振华,我去年工作太忙,尤其是下半年,几乎就没怎么回来过。我听说,这小半年的时间里,你制造了不少新闻啊,是不是?” 振华脸皮一烫,结巴道:“二爷爷,我、我没有……” “没有?”赵文乐一笑,说道: “栀子花树下三结义,要建设家乡,是你干的吧?拦车闹喜,把郝国兰打进了水沟里,是你干的吧?放火烧了六谷秸秆,也是你干的吧?还有三盘棋赢了施主任三千块,对吧?还有昨晚上,听说你一场牌九,赢了一两千,对吧?对了……你还给宋仁贵叔侄俩,写了一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春联,是不是?” “二爷爷,有些事……都是闹着玩的……昨晚上,我没赌钱,都是齐磊和隔壁响大爷……” 振华更是尴尬,如坐针毡,欲盖弥彰地解释着,心里郁闷不已。赵文乐远在百里之外,也就回来过个年,怎么就对自己的事这么清楚? 赵文乐笑了笑,又说道:“你闹出的这几桩新闻,有好事也有坏事。我今天没时间,等我抽个空子,跟你好好聊一聊。但是我先给你打个招呼,以后不许再赌钱。” 振华点头:“我知道了二爷爷。” 说话间,又有其他乡亲来串年。 振华正好解了围,丢下赵文乐,拿烟接待客人。 赵文乐起身,寒暄几句挥手告辞,继续串年去了。 振华心里不痛快,等家里的客人都走了,皱眉看着老爹,问道:“老爹,文乐二老头说的事,又是你说起的吧?” 赵成海喊冤,摊开手说道:“这个我真的没说,我也不明白这二老头是怎么知道的。” 东湾村的习惯,喜欢把本族长辈叫做老头,不管真老还是假老。像赵文乐这样的辈分,赵成海可以叫他二老头,赵振华也能叫他二老头。 振华摇摇头,提了一盒麦乳精和二斤红糖,去给齐磊母亲拜年。 齐磊年底的时候就给振华老爹送来了烟酒,振华必须去还礼。 齐磊也串年去了,不在家里。 齐磊母亲兰玉芝急忙接着振华,满脸笑开了花,说道:“振华,你今天就在我家里吃饭,跟齐磊喝杯酒,我来烧菜。” “大妈不客气,我等齐磊回来,聊聊天就走,中午回家吃饭。”振华笑道。 兰玉芝急忙让小儿子去村里寻找齐磊,让他赶紧回来。 然而振华等了半天,也没见齐磊回来。 看看已经快到十一点了,振华只得起身告辞。 回到家里,振华发现齐磊正坐在自己家中,一条腿着地,一条腿蜷在凳子上,和老爹喝茶聊天! 振华哭笑不得,斜眼道:“原来你来我家了,怪不得我在你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你。” 齐磊咧嘴一笑:“你去给我拜年,我来请你吃饭。走吧,去我家里喝两杯!” 第64章 乡风(6) 振华翻白眼:“我是给你老妈拜年,不是给你拜年。吃饭就算了吧,我懒得跑,你就在我家里吃饭是一样的。” “叫你吃饭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齐磊不由分说,扯着振华就走。 振华也觉得在家里无聊,半推半就地跟着齐磊走了。 赵成海追出门外,冲着儿子叫道:“少喝点酒,不要赌钱!” “知道了。”振华回头应了一声。 再次来到齐磊家里,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了。 齐磊的母亲兰玉芝急忙招呼振华就坐,开始准备菜肴。 过年期间,再穷的人家,也都能端出一桌子菜来。 兰玉芝准备了一盘盐水鸡和一盘咸鸭子,又盛来满满一大盆鱼冻,配上两个热炒,再加上挂面肉圆子,也就是一桌子菜了。 齐磊的两个弟弟和七八岁的妹妹也上了桌子,全家人一起,陪着振华吃饭。 振华端起酒杯,站起来给齐磊母亲敬酒。 兰玉芝抿了一口白酒,对振华说道:“振华,你和齐磊同学,却比齐磊有出息多了。你们俩就像亲兄弟一样好,以后,你可要多帮帮齐磊。” 振华谦虚地一笑:“大妈说笑话了,我还不如齐磊,哪有本事帮他?这以后,恐怕还是要齐磊帮着我。” 齐磊看着振华连连点头:“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兰玉芝瞪了儿子一眼,又对振华叹气,说道: “振华马上就盖房子了,对象也谈好了,还是镇上的裁缝,这以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家齐磊呢,一穷二白,我一个妇道人家,这辈子是没有本事给他盖房子了。唉……齐磊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我就怕他们弟兄三个,以后都要当和尚……” 说着,兰玉芝眼圈微红,几乎就要落泪。 兰玉芝也就四十五六岁,看起来却比六十岁的人还要苍老,而且瘦小干枯。似乎这四十几年的岁月,已经将她的精力耗尽,剩下的只有枯槁疲惫和绝望的眼神。 振华也觉得心酸,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在东湾村的乡亲们眼里,齐磊这样的家庭是没有希望的。 一个寡母带着四个孩子,能把日子过下去,让孩子们饿不着冻不着,就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想给三个儿子都盖起大瓦房,给他们娶亲完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齐磊还有个二叔,带着齐磊的奶奶过日子。 二叔家里一样贫穷,也不可能帮衬齐磊的。 齐磊却对母亲非常不满,酒杯在桌子上重重一搁,皱眉道: “大过年的,老妈你在说什么呢?我已经长大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盖房子讨老婆的事,用你操心吗?还有弟弟妹妹的事,都在我身上,你在家里好好过日子,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出三五年,我让你做老太君,啥事都不用干,就是享清福!” 兰玉芝背过身去,偷偷擦了一把眼泪,回头对儿子笑道:“你呀,干活不扎实就算了,还喜欢吹牛!你奶奶还活着,我做什么老太君啊?” 齐磊摇摇头,又和振华干了一杯,对母亲说道:“我从来不吹牛,今年我就结婚,明年就让你带孙子做奶奶!” 兰玉芝笑得更加开心了,对儿子翻白眼:“说大话也不嫌脸红,你要是有振华的本事,自己谈个对象,我就向西磕头了!” 齐磊斜了振华一眼,说道:“就振华有对象,我就没有对象?世上的姑娘,都被他赵振华承包了?” 兰玉芝有些吃惊,看着儿子问道:“这么说,你也谈好对象了?哪地方的,谁家的姑娘?” 齐磊抬眼看着屋顶:“是城里的,跟你说了你也不认识。” 兰玉芝自然不相信,看着振华问道:“振华,齐磊说的是真的吗?” 振华也哄齐磊母亲开心,笑道:“是真的,齐磊在外面有对象了,说不定今年真的能结婚。” 兰玉芝自然欢喜,又有些半信半疑,皱眉道:“真的假的?我们这穷家,也有姑娘看得上?” 振华看了齐磊一眼,笑道:“人家看上了齐磊的人,就不在乎穷家富家了。” 齐磊一点也不脸红,甚至带着一脸傲气:“就是嘛,钱都是人挣来的,我现在穷,难道还要穷一辈子?” 兰玉芝想了想,摇头笑道:“反正我还是不相信,你把人家姑娘带回家,我就相信你了!” 齐磊不耐烦地挥手:“行行行,夏天的时候,我把人带回来给你看看。” 兰玉芝笑了笑,起身离席,让齐磊和振华继续喝酒聊天。 饭后,齐磊又要带着振华去赌钱。 振华坚决推辞,连连摆手:“我不去我不去,今天上午还被四组的二老头赵文乐熊了一顿,我老爹也不让我赌钱。” 齐磊没奈何,只好自己单溜,满村子里闲逛,寻找赌场。 振华回了家,躲进卧房里睡觉。 他很担心赵文乐又来找自己麻烦,还好,当晚平安无事,没看见赵文乐的人。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振华要去给大舅二舅拜年。 母亲的娘家在水库对岸,隔着七八里路。 吃了早饭以后,振华就带着礼品,带着妹妹春兰出发了,来到渡口乘船渡河。 东湾村的渡船是公用的,不收费,也没有专门的驾驶员。 一条胳膊粗的缆绳,横在河面上,连接着大河两岸。要过河的人,自己上船,扯着缆绳牵动渡船,以最古老的方式渡河。 振华带着春兰上船的时候,船上已经有了七八个人,都是渡河拜年的。 大家一起拉动缆绳,渡船破浪而去,十几分钟到了对岸。 还没下船的时候,振华就看见大姐赵振霞和姐夫陈道刚,带着两个孩子等在河边。 大姐振霞比振华大了三岁,就嫁在河对岸,和母舅的村子,一前一后。他们夫妻俩,是来东湾村给爹娘拜年的。 “大姐,陈哥。”振华跳下渡船,跟姐姐姐夫打招呼。 “振华,春兰!”大姐自然开心,拉着春兰的手:“你们去大舅家里拜年?振华,今个年初二,你没去小裁缝家里给老丈人拜年吗?” 年底的时候,大姐也回过两次娘家,自然知道振华和章克香的事。 振华翻白眼:“什么老丈人小丈人?我跟人家是同学,怎么去拜年?” 振霞皱眉:“还没找红叶上门去说这个事吗?爹妈整天在家里忙什么?真是的!” 渡头有很多人,振华不想多说,挥手道:“行了行了,大姐你和陈哥赶紧上船吧,我带春兰去大舅家拜年。你们晚上不走吧?我吃了饭就回来,回来再说。” 姐夫陈道刚是个老实人,嘿嘿嘿地笑,抱着孩子上了船。 第65章 立春(1) 振华的外公外婆都已经去世,母亲的娘家还有两个舅舅,大舅二舅。 大舅比母亲大,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二舅比母亲小,今年才四十岁。 因为二舅妈是外来的媳妇,比较抠门,又不通人情世故,所以每年拜年,振华都是落在大舅家里吃饭的。 大舅也知道振华和春兰今天会来,早早地准备了午饭。恰好大舅家里还有别的客人,满满地坐了一大桌子。 午饭后,振华也无心流连,借口家中有事,带着妹妹回家。 大姐振霞和姐夫陈道刚还在家里,看见振华和春兰回来,自然开心欢喜。 当天下午,姐夫陈道刚回家去了,大姐带着两个孩子留在了娘家。 添了三口人,初二的晚饭,竟然比除夕年夜饭还要热闹。 大姐和母亲一样,第一关心的,就是振华的婚事,一口一个小裁缝,三句不离章克香,又抱怨爹妈行动太迟,年底没有把振华和章克香的关系定下来。 大女儿的话说到了翠红心里的痛处,不由得对丈夫瞪眼,说道:“还不都是你爹当的家?他总是说人家克香浮华,总是不情不愿的,一直拖拖拖,就拖过了这个年!” 赵成海低头喝酒,只当没听见。 振霞看着老爹,问道:“爹,是这样吗?章克香真的很浮华?” 赵成海抬起眼来:“街头上开店的姑娘,反正我就觉得……不如乡下人踏实。” 振霞摇头,抱怨道:“爹你这就是老眼光了,我还打算让春兰以后学个裁缝,照你的说法,春兰以后学了裁缝,也是浮华了?” 春兰也替章克香打抱不平,说道:“我看章克香很好啊,跟我妈妈说话都拉着手,好亲热,对我也客气,还找着我说话。” 振华说道:“反正在老爹的眼里,就齐磊二婶那样的人最踏实,不浮华。饿了知道吃饭,下雨知道收衣服,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齐磊二叔叫她干啥她就干啥……” 赵成海噗地一笑,瞪眼道:“放屁,老子这么说了吗?” 齐磊二婶是个半傻子,智商只有常人的七八成数,也能干活,但是需要人指挥。 比方说割稻子,齐磊二叔对她说,你把这个田割完了就回家。她就能坚决执行命令,不割完绝不回家,哪怕是下大雨下冰雹,她也能坚守岗位。 一家人就像斗地主一样,联手批判赵成海这个当家人。 赵成海众怒难犯,嘿嘿一笑岔开话题,说道: “老夫子下午来过了,说月半里头不能动土。大屋开工,日子看在正月十六。不过,后面的厨房可以开工了。我打算初四就开始,让道刚来帮忙,争取在大屋开工前,把后面的厨房盖起来。” 翠红还是不放过丈夫,问道:“振华和克香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找红叶去说?” 赵成海直皱眉:“总得过了月半再说吧?现在家家户户都过年,谁有时间给你家做红叶?就算找到红叶,这时候上门,小裁缝的爹妈也不高兴啊。人家还在过年,你就想着人家的姑娘!” 翠红瞪眼:“过年怎么了?一家养女百家求,不管谁家的姑娘大了,就肯定有红叶上门。真的没有红叶上门,她爹妈的面子也不好看!” 振霞和老妈是一条战线上的,也附和着说道: “是啊老爹,这事真的不能再拖了。过年的时候,年轻人都在家里,也是相亲的高峰。你不上门,就会有别家上门,振华和小裁缝的关系还没定,万一别的小伙子和克香对象对上了,你就懊悔吧!” 翠红一听大女儿这话,更是紧张,说道:“我不管,明天初三,一定要把红叶找好,初四一大早,红叶就要去章拐岗提亲,把这事定下来!” 赵成海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儿子,说道: “振华,你和小裁缝还没说吧?老子的意思是,你先跟小裁缝说一声,如果她愿意嫁到我们这穷家来,我就找红叶去提亲。她要是不愿意,咱就拉到,又何必费钱找红叶?红叶上门,被人家回绝了,碰一鼻子灰不说,对你名声也不好。” 振华真以为老爹是为自己着想,便点头道:“也行,等章克香的裁缝店开门了,我问问她的意思再说吧。” 赵成海闪电般的抓住了机会,大手一挥:“好,就这么定了!” 翠红和大女儿对视一眼,各自无语。 批斗了半天的老地主,却被老地主一个金蝉脱壳甩开了! 年初三恰好是立春,代表着节气上的春天来临。 振华两个舅舅家的儿子,来给姑妈和姑父拜年。赵成海也准备了一桌子菜,热情招待。 齐磊在家里闲着无聊,主动跑来陪客。 三天的时光,就在吃吃喝喝推杯换盏中混了过去。 老话说,过了三天年,还是原还原。 年初四一大早上,赵成海就把儿子振华叫了起来,收拾后院,准备干活。 东湾村很穷,但是有一点好,地方大。 振华家里,一共是四间屋子的宅基地,加上前面的打谷场和后院,有一千多平米。 除了前面现有的四间土墙瓦房之外,振华家的后院还有两间小房子,一间是厕所,一间是猪圈。 赵成海现在的规划是,在正屋后面的西侧盖两间小小的厢房,砖瓦结构,跨度一丈,檐口高八尺,用作厨房和杂物间。 一直以来,振华家里的厨房,就放在前屋里,错开明间,对着后门,也抵着振华的房门。 有个单独的房间做专用厨房,是赵成海全家梦寐以求的事。有了专用的厨房,前屋里就会变得干净整洁,不仅仅生活方便,也代表着档次,代表着格调。 因为这是家庭建设,关系到自己和全家人今后的幸福,振华也没有任何怨言,和老爹一起,年初四便投入到火热的劳动中来。 父子俩首先整理了地面,然后从屋前抬红砖到屋后。 早饭时分,振华的姐夫陈道刚带着瓦刀和两个泥灰桶来了。他是瓦工,而且手艺不错。 齐磊换了一套旧衣服,将瓦刀别在后腰上,也慢悠悠地赶了过来。昨天就说好的,盖房子请他帮忙。 早饭过后,赵振华带着女婿和齐磊先放石灰线,确定了地基,然后开挖。 小房子的地基不用多深,平地一尺五也就够了。 赵成海是庄稼汉,女婿干活也很踏实,使惯了铁锹,干活很利索。 振华和齐磊要差一些。 尤其是齐磊,干不了半个小时,就要坐下来休息,喝茶抽烟上厕所,正应了农村的一句老话:懒牛上场,屎尿忙忙。 到了午饭时分,地基刚好挖结束。 赵成海让儿子陪着齐磊和女婿喝酒,自己却不休息,将挖上来的碎土堆成堆,中间挖了一个坑,挑水灌了进去,制作砌墙用的泥浆。 用水泥砂浆就得花钱,这不在赵成海的预算之内。 制作泥浆是个辛苦事,需要用脚踩踏。 从后面水沟里挑来的水,还带着冰碴,赵成海也不畏严寒,卷起裤管赤着双脚,在泥浆上面踩踏。 脚下彻骨的寒冷,阻挡不了他建设家庭的热情。在家庭大建设面前,一切困难都是浮云。 振华吃了饭,来后院里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吃惊:“爹,你又不穿个胶鞋,这样不冷吗?” “冷什么?昨天立春,天气已经暖和了。踩泥浆不能穿胶鞋,必须赤脚才能踩熟。”赵成海笑道。 振华皱了皱眉,忽然发现老爹刚刚提起的右脚上,似乎有血迹,急忙叫道:“爹,你的脚流血了,快停下!” 赵成海一愣,提起右脚来看,果然有鲜血流出,不由得皱眉:“估计是踩到瓦渣了,脚冻麻了,也不知道痛……” 振华急忙扶着老爹坐下,打来热水给他洗脚。 脚上的泥巴洗干净了,伤口看得很清楚,大约一公分长,血流不止。 “没事没事,都是小伤口,你回家拿白酒来。”赵成海对儿子说。 振华回家拿了白酒,给老爹清洗伤口。 白酒灌入伤口,赵成海痛得龇牙咧嘴,却笑道:“糟蹋了这过年的好酒,平时不舍得喝,今天给脚喝了。” 翠红拿来家里备用的红霉素软膏,挤在丈夫的伤口上,又用布条包裹起来,问道:“要不要去医疗室,给周国明看看?” “看个屁,我没那么娇贵。”赵成海无所谓地摇头,放下裤管,穿上鞋子回家吃饭。 第66章 立春(2) 陈道刚也吃了午饭,抹抹嘴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翻草用的铁叉子,在泥浆上面快速来回划动,示范了一遍,又对振华说道:“他大舅,这活儿交给你,横竖划几遍,再用铁锨拌一拌就行了。” 振华接过叉子,说道:“不用脚踩?” “不用,砌墙用的泥浆,随便搞搞就行。”陈道刚说道。 振华点点头,接手搅拌泥浆,陈道刚和齐磊开始砌墙。 齐磊是个假师父,连二把刀也算不上,但是脸皮厚,对陈道刚笑道:“姐夫,我手艺稍微差了一点点,你先把四角架起来,我在中间砌墙。” 陈道刚为人忠厚,点头一笑开始干活。 齐磊在一边偷师,边干边学。 平地三尺都是实心墙,两头带上线,又有线坨纠偏,砌墙的活也不算难,只要错开砖缝就行。 陈道刚一边干活,一边注意齐磊,发现齐磊砌偏了歪了,就会纠正一下。 齐磊学得很用心,不懂就问,一点也不客气。 下午的时候,大姚庄的木匠来了,定下门窗的尺寸,让瓦工留下门豁和窗口。 到了初五晚上,小厨房的四面墙已经砌到了一米高。再往上,就是空心斗子墙,又有窗台需要留空,砌墙难度加大。 齐磊也不认怂,继续冒充大师傅,继续砌墙。 振华很担心齐磊的手艺,私下里问过姐夫。 陈道刚笑了笑:“没事,这小房子没高度,齐磊砌墙的时候,我都看着,不会出大问题的。” 赵成海也对齐磊无可奈何,背地里对妻子翠红说道:“齐磊这小子,哪里是来帮忙,分明是学手艺来了!” 翠红却很宽容,说道:“大过年的,人家免费给你干活,你还嫌弃上了?如果不是和振华关系好,恐怕你花钱也请不动齐磊。” 赵成海叹气:“我没嫌弃,就是担心他把墙砌歪了。” 翠红撇嘴:“道刚是瓦匠师傅,他都说没事,你担心什么?” 到了初八这天,翠红上街买菜,顺便打探章克香的裁缝店有没有开门。 爱尚服装店关着门,章克香不在。 问了隔壁的理发店,人家说章克香初六就来过,呆了一上午又回去了。 翠红心里忐忑,买了菜回家,一路上闷闷不乐。 正月十二这天,小厨房上梁铺瓦了。 前面房子的后门被拆了下来,用作厨房的门。窗户也拆了两扇,转移到厨房来。 因为前面的房子即将翻盖,规格扩大,原有的门窗都用不上了,用在厨房倒是刚好,物尽其用,省钱又方便。 接下来是在厨房里支锅。 这是个技术活,不是随便一个瓦工就能做好的。 支锅不仅仅讲究锅台和烟囱的造型,还要看好使不好使。 有些老师傅支锅,锅台和烟囱都很秀气,烧起来又快又省草,烟囱不倒烟。 二组的宋仁贵,恰恰就是一个支锅好手,理所当然地被请来了。 宋家财一个人在家里懒得烧火,就跟着老叔做小工混饭吃,还能混两包香烟。 宋仁贵除了会支锅,还会闲扯,会说故事,会喊打夯的号子,还知道各种家乡的顺口溜和歇后语。 他和老夫子都算是“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之人,只是一俗一雅,分处于两个极端。 齐磊口袋里揣着一个小本子,夹着一只圆珠笔,但凡听见宋仁贵说起什么家乡的土话,就赶紧记在本子上,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振华很不理解,问道:“齐磊,你整天带个小本子,记什么呢?” 齐磊掏出小本子,咧嘴嘿嘿地笑: “我在记录我们家乡的土话,然后去考老夫子。你看,我已经考了老夫子几十个家乡的土话……虽然目前还没难倒老夫子,但是老夫子已经知道害怕了,这几天见到我,都绕着路走!” 振华接过本子看了看,哭笑不得。 有很多家乡的土话,都被齐磊记在本子上,后面加了注音和释义,还有来处。 什么“道学”“愚拙”“红叶”,还有很多古怪的地方歇后语和俗语,都被齐磊记录在案。 齐磊满脸奸笑,收起小本子,说道:“我把家乡的土话全部搞明白,以后老夫子死了,我就是东湾村的老夫子了!” “你大爷,你到时候做个老猴子差不多!还老夫子,你会背三字经百家姓吗?”振华连连摇头,实在搞不懂齐磊整天琢磨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一转眼过了月半,到了正月十六。 前面的大房子正式开工了,木匠瓦匠全部到齐。 木匠还是大姚庄的那个,瓦工是小葛庄的兰玉良,带着村里的几个瓦匠师傅。 王耀岩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包工头,但是人家只承接城里的大生意,看不上家乡的小工程。 木工瓦工,都是点工,就是按天计算工钱,东家也负责人家的三餐伙食。 瓦工小工,就是自家人和本组里请来的乡亲。东湾村乡情浓厚,但凡赵成海上门开口相求,乡亲们都不会拒绝,第二天便早早地赶来帮忙。 拆了旧房子以后,第一道程序就是挖地基。 大房子的地基,要挖到三尺深,很有些难度。因为这是老宅基地,土壤板结,就像生铁一样。 干农活时无往不利的大铁锹,在挖地基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有些地方是油亮油亮的黑土,干硬艰涩,再锋利的铁锹也吃不进去。 赵成海便充当了开路先锋,拿出了愚公移山的精神,穿着单衣,半蹲半跪蜷缩在地道里,举起开山镐,一点一点地将泥土凿碎。 三天后的正月十八,又是河东镇赶集的日子。 天还没亮,翠红带着振华赶集买菜,来回路过爱尚服装店的门前,却发现裁缝店一直关着门。 又向隔壁的理发店打听,人家说章克香这两天都来开门,就是来得迟,回家早。 翠红看看时间,这时候才七点不到,就对振华说:“振华,我先回家,你在这里等着克香,一定要等到她来。” 振华摇摇头:“家里今天打夯,还有十几个人的午饭要准备,忙的要死,我哪有时间在这里等?走吧,先回家再说。而且买了这么多的菜,你一个人也带不回去。” 翠红也知道家里实在太忙,叹口气,和儿子一起回家。 振华用箩筐挑着菜回家,家里已经开始打夯了。 打夯需要十个人配合,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地基坑道里,处于石夯的两侧,扶住石夯,控制方向、重心和落点。其他八个人,站在地基坑道的两侧,居高临下,提绳子拉起石夯,一下下砸在地基坑道上。 因为是多人配合的活,就需要一个整齐的节奏。 负责掌控节奏的人,是老麻子宋仁贵。他喊出响亮的打夯号子,带着石夯起起落落,节奏精准得就像钟摆,丝毫不差。 宋仁贵喊出来的打夯号子,非常有意思,押韵,朗朗上口。而且他还会把一些有趣的故事,串入到号子里面去,听起来特别提神,让这十人打夯组越干越有劲。 宋仁贵喊一句,其他人就答一句,唱和往来,声震云霄。 “李鸿章呐——” “嘿吆!” “卖铜桩呐——” “嘿吆!” “五口铜桩——” “嘿吆!” “卖了十万两呐!” “嘿吆!” 齐磊也是打夯队的一员,听着宋仁贵的号子,不由得大乐,一张嘴咧得就像老棉鞋开帮似的。 中场休息的时候,齐磊就问宋仁贵:“老宋啊,你刚才说的李鸿章卖铜桩是怎么回事?” 宋仁贵抽着烟,说道: “你们年轻娃子不懂,知道八国联军是怎么打进来的吗?当年,我们国家有五口铜桩,埋在四面八方的入海口。外国人的大轮船开过来,砰,撞上铜桩就沉了船,任他千军万马,也别想进来。谁知道李鸿章这个卖国贼,偷偷地派人把五口铜桩挖了上来,卖给了外国人。后来,外国人才打了进来!” 振华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这回真的长见识了,原来历史是这样的! 齐磊笑得浑身乱抖,说道:“老宋,那是李鸿章五口通商,不是五口铜桩!要多大多粗的铜桩,才能埋在大海里,挡住外国人的轮船?” 宋仁贵瞪眼:“你懂个屁,以前的五口铜桩,就像定海神针铁如意金箍棒一样,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别说是大轮船,就是什么航空母舰,也一样挡得住!” 第67章 立春(3) 振华自然不关心五口铜桩或者五口通商的事,心思都放在家庭建设上面,当然,偶尔也会有心思想到章克香。 盖房子的过程里,振华也长了不少见识,感觉自己成长了许多,对家乡的了解又加深了几分。 和振华一起成长的,自然还有齐磊。 大房子地基夯实以后,齐磊提刀上阵,砌墙有模有样的。 瓦工头子兰玉良,是齐磊的远房舅舅。 但是他不承认齐磊的大师傅身份,对赵成海说道:“大表兄,齐磊砌墙我没意见,可是这里的瓦匠以我为主,假如这墙被他砌歪了斜了,对你的房子质量有影响,对我的名声也有影响。所以我看,你还是跟齐磊说一声,让他做小工得了!” 赵成海也在纠结这个事! 用齐磊砌墙,就可以省下一份大工的工资,但是,他能保证房屋的质量吗? 赵成海拿不定主意,又来找女婿陈道刚商量。 陈道刚忠厚,这些天也和齐磊混得熟了,便向着齐磊,说道:“也没什么问题,让齐磊跟着我就行了,大不了我干慢一点,照顾着他。” 赵成海这才放了心,对兰玉良说道:“没事,就让齐磊练练手吧,如果偏差太大,你就跟我说一声,我让齐磊下来做小工。” 东家都这么说了,兰玉良也没办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月二十一这天上午,翠红发现家里的散装酒喝光了,就让振华去镇上打酒,又吩咐他顺便去章克香的裁缝店看看。 振华借了王响家的自行车,带了两个十斤的塑料桶,去供销社打酒。 回来的时候,振华终于看见了章克香! 爱尚服装店开着门,章克香正在门前打扫卫生。 “新年好啊章克香!”振华心里激动,骑车靠近,偏腿下了车。 “哎哟,我刚刚开门,你就来了!”章克香抬头一笑,又说道:“新年好新年好,家里在盖房子吧,怎么还有空上街?” 振华扶着自行车,点头道:“是啊,年初四就开始了,一直很忙。今天是来打酒的,家里的酒喝光了。” 章克香点点头,上下打量着振华,说道:“看你是黑了一些糙了一些,很辛苦吧?” “也不辛苦。”振华摇摇头,眼神向章克香的店里看,问道:“你怎么样,生意忙不忙?” 章克香耸耸肩:“春天里哪有生意?该做的衣服年底都做了。总要到二月半头,脱了棉衣,才会有些生意。对了,你要不要进屋里坐一会儿?” 振华求之不得,急忙停好自行车,点头道:“我也好多天没来了,刚好看看服装店的变化。” “没变化,就是我变老了一岁。”章克香一笑,微微叹气。 振华进了服装店,前后看看,确认没有第三人在场,便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准备向章克香表白。 章克香给振华倒了一杯白开水,问道:“过年期间,有没有去相亲啊?” 振华心里一动,接着章克香的话,讪笑道:“老同学,我……” “你什么?”章克香盯着振华的脸。 “我其实……”振华脸上发烫,咬咬牙,终于说道:“我就相过一次亲,后来……遇上了你,心里也就、也就……很喜欢你,再也没有相亲的心思了。” 章克香脸色一红,低头说道:“胡说八道,我问你正经话,你却跟我开玩笑。” “克香,我没有开玩笑啊,真的,我希望……以后,可以和你在一起!”振华心情激荡,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章克香的手。 章克香却轻轻抽开了手,转过身去看着墙壁上的布料,一言不发。 振华心里忐忑,又说道:“我妈也特别喜欢你,去年年底的时候,就急着要找媒人去你家提亲,就是年底时间紧,没有找到合适的媒人……年后,我也来过好多次了,每次都没遇到你……” 章克香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红着脸,笑着看着振华。 振华抓抓脑袋,讪笑道:“我不会说话,我就是……实话实说。” 章克香忽然伸出手来,笑道:“拿来。” 振华一愣,问道:“什么拿来?” 章克香翻白眼:“相亲对象,不给见面钱的吗?这么抠,你还想讨老婆?” 说完,章克香又捂着嘴,嗤嗤地笑。 当地的规矩是这样。 男女相亲,男方会准备一个红包,如果对女方满意,就会把红包奉上。如果女方收下红包,也就代表愿意和男方相处了。 上次振华和宋红菊相亲,就准备了八十八块半的现金,用红手帕包着。八十八块半,也有找个伴的的意思在其中。 那次准备的红包没用上,但是这次,振华却根本没准备红包! 不过振华已经知道了章克香的心意,大喜过望,说道:“见面钱好说,等我下次补上。” “去去去,这还带赊账的啊?”章克香又笑,说道:“今天没带见面钱,说了不算,下次带钱来再说一遍。” 第68章 立春(4) 振华也被章克香逗笑了,说道:“不赊账不赊账,这样吧,你今天就跟我一起,去我家里吃饭,我把见面钱给你补上!” 章克香想了想,笑道:“这样不好吧?搞得我好像去你家讨账一样……” “讨账就讨账呗,是你该得的钱,怕什么?”振华说道。 章克香纠结了一下,终于点头:“好吧,你等我一下,我换一件衣服。” 振华欣喜若狂,觉得全世界的花,瞬间就开了,一个妖娆旖旎、甜蜜芬芳的春天,将自己彻底包围! 章克香躲进卧房,换了一件浅红色的碎花对襟窄腰褂子,一条灰色的直筒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扭扭捏捏地出来了,看着振华问道:“这衣服行吗?” “好看,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振华由衷地点头赞叹。 “那就走吧。”章克香推出了自己的自行车。 振华急忙接过自行车,让章克香锁门。 章克香锁好了门,又从对面的小店里买了二斤红糖两条切糕和两盒麦乳精,放进了车篮里。 振华心里高兴,又觉得不过意,说道:“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大过年的,难道我能空着手去你家吃饭?”章克香白了振华一眼,偏腿上了车,向前骑去。 振华急忙跟上,和章克香并行。 年后的天气一直很好,多晴无雨,通往东湾村的土马路,也算平整。 两人不急不慢地向前骑行,边走边聊。 章克香说道:“你在谁家打的酒?好冲的酒味。” 振华说道:“供销社里打的酒,酒气就是冲一些,我爹说私人家小店里的酒喜欢兑水,喝起来没劲。” 章克香点点头,又问:“有多少工人在干活,喝酒很厉害吧?” “十几个工人,中午喝得少,晚上至少要四五斤酒。” 两人一路聊着,来到了家门前。 墙头已经砌到了二尺多高,齐磊正在干活,扭头看见章克香,立刻咧着嘴,挥动瓦刀大叫起来:“章克香章克香,新年大发财啊老同学!” 章克香已经下了车,冲着齐磊挥手致意,笑道:“齐磊新年好!” 正在干活的瓦匠们,全部停下了手里的活,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章克香。 齐磊嘿嘿地笑,说道:“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赵振华的亲同学,我的同届同学,在镇上做裁缝,爱尚服装店的老板,章克香章老师傅——!” 瓦匠们咧嘴大笑。 章克香脸色一红,翻白眼嘀咕道:“你才是老师傅好吧。” 振华也尴尬一笑,冲着齐磊叫道:“齐磊,赶紧砌你的墙!” 齐磊却眼尖,指着振华的自行车大叫:“我靠——!赵振华,你一路上就忙着和章克香说话吧?你看看你的酒,漏光了!” 振华和章克香都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 果然,自行车后座右侧的一只塑料酒桶,不知何时被磨破了,已经漏了半桶的酒! 章克香红着脸,低声对振华说道:“怪不得在路上闻到好重的酒气……你还说供销社的酒就这样冲。” 振华也红了脸,急忙架好自行车,将酒桶取下来。 齐磊大笑,叫道:“振华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和章克香在路上偷喝了?看你们俩都红着脸,一定是偷喝了!” 瓦匠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就连振华的姐夫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章克香怕了齐磊,把自行车丢在一边,提了礼物,低头就向后面的厨房里钻。 翠红正在后院里忙活,听见齐磊大呼小叫地喊着章克香的名字,慌忙奔了过来,正遇上章克香! “克香,好姑娘,你可终于来了!”翠红一把拉住了章克香的手,笑得满脸春风满面,说道:“地上太乱了,你走慢点……哎呀,房子还没盖起来,这到处乱七八糟的,实在是不成样子,让你没地方下脚……” 章克香一笑:“大婶新年好,我给你和大叔拜年来了。” 翠红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表示歉意:“哎,这可真的委屈你了,振华还没去你家拜年呢,你就提前来了,这叫我们怎么当得起啊!” 章克香拉着翠红往后面走,说道:“没事的大婶,我和振华是同学,我先来拜年也是一样的。” 翠红更是高兴,一直以来悬着的一颗心,今天终于落到了实处。 进了厨房,章克香左右看了看,说道:“有了专门的厨房,大婶以后做饭也方便了。” “是啊是啊,做梦都想有个单独的厨房,这回总算有了。”翠红笑道。 春兰正在灶下烧火,看见章克香,开心地站了起来:“克香姐!” “新年好啊春兰,长高了嘛。”章克香一笑,拉着春兰的手:“你去做别的事吧,我新来乍到,摸不到锅灶,就只能烧火了。” 春兰却不走,看着章克香,呵呵呵地笑。 翠红吩咐春兰:“快去给你克香姐倒茶。” “不用不用,春兰别管我,渴了我自己倒茶。”章克香已经坐了下来,开始烧火。 振华也提着两桶酒,来到了厨房。 却不料,齐磊也跟了进来,手里提着瓦刀,笑嘻嘻问章克香:“老同学,这厨房就是我盖的,你看怎么样?” 章克香抬头四处看看,说道:“很好啊,你手艺不错嘛。” 齐磊笑道:“满意吗?” 章克香不知是计,随口应答:“满意。” 齐磊挑起眉头,高声说道:“那你还不谢谢我!?” 章克香这才知道齐磊不是好话,笑道:“我干嘛要谢谢你?” 齐磊翻白眼:“我给你盖房子,你不谢谢我?” “去去去,这是振华的房子,和我没关系。”章克香红着脸笑道。 翠红在齐磊的肩膀上打了一巴掌,笑骂道:“齐磊你就喜欢开玩笑,克香脸皮薄,你把她吓走了,大婶饶不了你。” 振华从一边案板上的菜盘里,捡起一块咸鸭脖子塞进齐磊的嘴里:“吃吃吃,少说话!” “白眼狼,白眼狼,有了对象,连兄弟都不要了!”齐磊嘴里叼着鸭脖子,嘻嘻哈哈地出了厨房,继续砌墙。 章克香并不觉得难堪,更没有生气,笑道:“齐磊很有意思,还会瓦匠,真不简单……” 翠红连连点头:“是啊,这孩子不错,从年初四开始,几乎每天都在我们这里干活。他比振华机灵,做瓦匠像模像样的。” 振华过来凑热闹,说道:“章克香,你打听打听,以后帮齐磊说个对象呗?” 章克香一翻白眼:“省省吧,你自己的事都还没有下落,倒是替齐磊操起心来了!” “哎哟,差点忘了!”振华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伸手对母亲说道:“妈,拿钱给我。” 翠红一愣:“要钱干什么?” “见面钱,给章克香的见面钱,她说不赊账。”振华笑道。 “赵振华你讨打是吧?”章克香害臊,从身边拿起一根黄豆秸,在振华的腿上抽了一下:“大婶在这里,你也胡说八道!” 第69章 立春(5) 翠红这才明白过来,知道儿子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更是激动幸福,不知今夕何夕,连声笑道:“有有有,不但有见面钱,还有压岁钱,我都准备着呢。” 章克香更是脸红,说道:“大婶你别听振华胡说,我才不要他的见面钱。” 振华嘿嘿地笑。 章克香瞪了振华一眼:“你不去前面干活,躲厨房里干什么?快走快走,我和大婶说话,这儿没你的事。” 振华点点头,提了两瓶热水,去前面伺候匠人们。 正在干活的瓦匠们,看见振华出来,立刻七嘴八舌地拿他开涮: “振华,齐磊刚才说你和小裁缝路上偷喝酒了,怎么喝的?有没有划拳?有没有喝交杯酒?” “喝醉了,有没有在路上打架打进田沟里?你骑着她打,还是她骑着你打?” “华子,去问问你对象,我做一条裤头,需要几尺布?” 杀猪水,瓦匠嘴,瓦匠的嘴皮子,代表着地方上的最高闲扯水平。 振华是个白脸汉子,还没有完成从书生到老农民的蜕变,哪里见过这阵仗?又担心这些昏话被章克香听见了不妥,急忙讨饶,掏出香烟挨个敬了一遍,又提着水瓶给大家倒茶。 瓦匠们这才放过振华,继续砌墙。 宋家财提着一个茶杯晃过来,斜着眼睛到处看。 振华给他发了一根烟,抄起铁锨继续干活,拌砂浆提砂浆。 宋家财的目光落在齐磊身上,说道:“齐磊,你也会砌墙啊?” 齐磊将瓦刀在墙头上当当当地猛磕,瞪眼道:“我特么也是瓦匠大师傅,怎么不会砌墙?” 宋家财哈哈大笑:“靠,屁股*沟里抹点白灰,也算是瓦匠?我都没听说你投过师,怎么就变成大师傅了?” 兰玉良等一帮瓦匠,也哈哈大笑。 嘲笑,冷笑,讥笑。 宋家财说的也不算错,木匠瓦匠,都是需要拜师学艺的。木匠要学三年,瓦匠也得两三年才能出师。 而齐磊,从学校下来才大半年,又没有正式拜师,谁也不承认他是大师傅! 齐磊被宋家财讽刺,又被众人嘲笑,不由得大怒,用瓦刀指着宋家财,骂道:“你个王八孙子说什么呢?再说一个我看看,我特么一刀砸了你的狗牙!我不是大师傅,振华家后面的厨房不是我盖的?就你能,你去盖一个鸡笼给我看看!” 宋家财也是个吵架祖宗,三天不骂仗就浑身痒痒,当即摸了一块红砖在手,骂道:“来来来,我一砖头砸碎你的狗头!” 齐磊蹭地跳过来,就要和宋家财放对。 振华横着铁锨挡住齐磊,扭头对宋家财说道:“家财少说两句吧,齐磊早就能砌墙了,是我老爹请来的。” 在这里帮忙的刘志高,也一把扯住了宋家财,夺了他手里的砖头。 齐磊用瓦刀指着宋家财:“今天在振华家里干活,我懒得收拾你。过两天,等我有时间了,我叫你知道盐是咸的糖是甜的!” 宋家财跳着脚,大叫:“我怕你咬我鸟!” 正吵着,小葛庄的包工头王耀岩从村西头走来,梳着大背头,鲜衣怒马,皮鞋铮亮。 这排场,和二十九那天被人逼债的形象,简直天渊之别。 瓦匠们都停了手里的活,看着王耀岩,问道:“王老板这是从哪来?来工地视察吗?给我们指导指导啊!” “我来找齐磊。”王耀岩一笑,从口袋掏出好烟发了一圈,将剩下的小半包烟一起扔给齐磊,说道:“齐磊,二月初四,我就带工人去干活了,你跟我一起走吗?” 齐磊点上香烟,说道:“振华家的房子还没盖起来,我不大放心,想把他的房子盖好了再走。” 振华心里感动,就凭这句话,自己和齐磊就是一辈子的亲兄弟! 王耀岩点点头,说道:“也行,我先带第一批工人过去,到了工地,我再打电报给你,你把剩下的一些工人带去工地。” “没问题!”齐磊很有气势地一挥手。 王耀岩点点头,转身走了。 齐磊冷笑,眼神扫过一圈,说道: “都看到了吧?王耀岩在外面做那么大的工程,都离不开我齐磊!谁敢说我不是大师傅?我要不是大师傅,谁是大师傅?以为砌墙砌得快就很牛逼了?你们谁能看得懂施工图?谁知道工程的预算和决算?知道一平米二四墙,需要多少块红砖?知道混凝土在什么温度范围内,才能达到最高强度?知道楼梯的踢步和踏步怎么设计?” 兰玉良等人都傻了眼,面面相觑。 宋家财也闭嘴了,因为齐磊说的东西,他根本就听不懂! 振华也被齐磊震得不轻,真不知道,原来齐磊这么专业! 齐磊出尽了风头,这才得意地一笑,挥手道:“干活,上灰!” 振华给齐磊提了一桶砂浆过去,低声问道:“在哪学的本事,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聪明,自学成才不行吗?”齐磊嘿嘿一笑。 “行,好好干吧齐师傅!”振华点头一笑。 他知道,从此以后,齐磊就是瓦匠大师傅了。再多的讽刺嘲笑,再多的艰难困苦,也改变不了齐磊是大师傅的事实。 赵成海在村子里借木梯和木板,用做搭跳板的材料,这时候刚刚回来。 老夫子也拄着拐棍,从村头走了过来。 赵成海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齐磊却喧宾夺主,放下瓦刀,冲着老夫子一拱手,咧嘴笑道:“姚老夫子,你这是来‘扤’些什么呀?” 扤,读如雾,是一个很生僻的字,偏偏在这古风尚存的乡下,被老年人经常说起。 老年人见面打招呼,不问你搞什么干什么弄什么,而是问你“扤”什么!因为‘搞、干、弄’说起来不文雅,容易被人想歪,不符合老年人的身份。 齐磊一开始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便跑去刁难老夫子。 老夫子果然博学,对齐磊解释:扤,是赣省方言,万能动词,相当于现在说的‘搞、干、弄’。 齐磊又问:为什么赣省方言,会流传到我们皖中地区? 老夫子继续解释:皖中地区,大多人的先祖,是南宋末元初从赣省移民而来的,所以就有部分赣西方言,保留了下来。 齐磊不相信,眨巴眨巴眼睛:这么说,我们老家还是赣省的? 老夫子打开自家的族谱,指着第二页上面的两行大字,让齐磊自己看。 那上面印着一副对联:江西分故土,皖北振家声。 齐磊自此学会了这个‘扤’字的用法,见人打招呼,就学着老年人的腔调,问人家‘扤’什么。 老夫子看见齐磊作揖打拱的,便点头一笑:“哦,我来找振华他爹。” 赵成海也迎了上来,给老夫子敬烟。 老夫子掏出十块钱份子钱,放在赵成海的手里,说道:“上梁的日子我算了一下,二月初二,或者初四初八都可以。这十块钱是我的心意,恭喜你华厦落成,就当我买二百头炮仗,给你添个热闹。” 赵成海连连道谢,挽留老夫子在这里吃午饭。 老夫子却连连摆手:“不了不了,等到架梁那天,我肯定来喝酒!” 齐磊这破嘴又忍不住,叫道:“老夫子真是太‘道学’了,就在这里吃饭不好吗?何必这么‘愚拙’?” 瓦匠们都知道齐磊在拿老夫子开涮,各自嘻嘻哈哈地大笑。 老夫子却不以为意,呵呵笑着,挥手而去。因为老年人被人说‘道学’和‘愚拙’,是一种荣耀。 赵成海也知道小裁缝来了,抓抓头皮,进厨房里和小裁缝打招呼。 章克香正在灶下烧火,急忙起身问好:“大叔,我给你拜年来了。” “好好好,还辛苦你烧饭,真是怠慢你了。”赵成海呵呵一笑,打过招呼,又回到前面干活。 转眼就是吃饭时分。 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放在后院,匠人和帮忙的乡亲们洗了脸,就在这里露天用餐。 章克香和春兰穿梭不停,拿碗筷,拿酒杯,端菜送酒。 振华坐在桌子下横,给大家斟酒。 齐磊坐在桌子边,冲着章克香叫道:“章师傅,来喝一杯!” 章克香摇头一笑:“我是来跑堂端菜的,不喝酒。” 其他的匠人们也跟着起哄:“裁缝师傅来喝一杯,认识认识,以后我们去做衣服,也给我们打个折!” 章克香被众人说得起了火,真的从厨房里拿了一只白瓷酒杯,站在了振华的身边,倒满酒,大大方方地举杯,对匠人和帮忙的乡亲们说道:“各位师傅辛苦了,我敬大家。” 众人慌忙站起来,各自举杯。 章克香真的放开了,瓦匠们反倒有些局促。 翠红靠在厨房门边,看着眼前的一幕,欢喜得几乎要流泪。 房子有了,儿媳有了,以后的日子就是带孙子享清福,母慈子孝儿孙绕膝。农村人活到这个份上,还不什么不满足的? 第70章 上梁(1) 王响说得对,街头上开店做生意的姑娘,并不怯场。 章克香落落大方地陪着匠人们喝了两杯酒,这才下了桌子,回到厨房里和振华母亲说话。 翠红拉着章克香的手,笑道:“丫头,你今天可给振华长脸了。我们乡下的姑娘,像你这样能拿出手的,可找不到几个。” “我还不是被齐磊逼的吗?”章克香笑了笑。 翠红揭锅盛饭,让章克香先吃饭。 章克香也就吃了半碗饭,便放下饭碗,忙着给匠人们盛饭倒茶。 饭后,匠人们都在前面晒太阳,抽烟喝茶,简单休息一下。 赵成海陪着匠人们,在前面说话,了解工程进度,预算架梁的日子。 翠红将儿子扯到一边,掏出一个崭新的红手帕,里面包着八十八块半的现金,笑道:“妈准备了见面钱,你赶紧给克香送去。再跟她说,我们马上就找红叶上门,去说这个事。” 振华笑了笑,接过手帕进了厨房。 章克香正坐在灶门前的矮凳上择菜,一边和春兰聊天。 振华也不管妹妹在场,将红手帕递了过去,笑着说道:“章克香,这是我给你的见面钱,这回不赊账了。” 章克香白了振华一眼,却不接手帕。 “拿着呀。”振华笑着,将手帕往章克香的口袋里塞。 章克香接过手帕,在手里展开,撇嘴说道:“我看看有没有假钱!” 春兰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章克香将那一卷钱展开,只留下一张五毛钱的纸币,剩下的,直接塞向春兰的口袋:“春兰,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 春兰慌了,急忙跳起来躲避:“我不要我不要。” 翠红就躲在门外偷听,这时候走了进来,拉着章克香的手,说道:“孩子,这是你应得的份,人家都有,你怎能没有?我们虽然是穷家,但是这个礼数不能缺。不管怎么样,这个钱你都得拿着!” 章克香想了想,笑道:“好吧,既然大婶说了,那我就拿着。” 翠红欢喜,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崭新的十元大钞来,一共是一百块,按在章克香的手心:“这是大婶给你的压岁钱。你来拜年,还给我们带了那么多的东西,大婶也得有点心意,是不是?” “我说不过大婶,那就一起拿着了。谢谢大婶。”章克香这回也不推辞了,很干脆地收下了钱。 “好孩子,这才听话。大婶也放心了,今晚上都要多吃两碗饭!”翠红心满意足,一颗定心丸吃进了肚子里。 简单休息之后,匠人们又开始干活。 振华继续打杂跑腿,伺候匠人,有空就做小工。 章克香忙完了厨房里的事,闲着无聊,也来前面看热闹。 齐磊这破嘴闲不住,看见章克香出来,又开始嚷嚷:“章师傅,你可看仔细点,房子怎么盖,我们大家听你的,你是东家老板,你当家!” 章克香笑了笑:“好啊,你听我的,有本事盖个三层楼给我看看。” 齐磊看着振华,叫道:“完了,赵振华,人家叫你盖三层楼!” “砌墙砌墙,哪来这么多废话?”振华瞪眼。 齐磊也不生气,嘿嘿地咧嘴笑,继续干活。 宋家财是个无事汉,哪里热闹往哪里赶,又提着茶杯逛了过来。上午和齐磊骂架的事,似乎已经被他忘了。 振华担心宋家财胡言乱语,急忙扔了一根香烟过去。 香烟落在地上,宋家财弯腰捡起,说道:“小华子什么意思啊,给我一根烟,还要我弯腰向你作个揖?” 振华一笑,懒得多说。 齐磊嘀咕了一句:“尼玛狗一样的东西,你给我磕头,也别想我给你一个烟头。” 宋家财没听见齐磊的话,点上烟,眼神在章克香身上扫了几遍,嘿嘿地笑。 章克香自然不搭理这种闲汉,将眼神转向一边。 兰玉良知道宋家财喜欢闲扯,继承了他老叔宋仁贵的本事,便说道:“家财,春天容易犯困,说一段古书给我们听,提提神!” 宋家财咧嘴笑,回道:“香烟都不给,就想听我说书?” 兰玉良扔了一根烟过来。 宋家财接住了香烟,嘿嘿一笑:“想听我说书也容易,我先出个题目考考你们,你们要是能答出来,我就给你们说一段小罗成……” “又是什么四大香四大脏吧?”兰玉良斜了宋家财一眼。 都是上下村子的人,大家早知道了宋家财的套路。 宋家财却摇头,摆手道:“今个不考你们四大香四大脏,考考你们,可知道什么是四大欢喜?” 另一个瓦匠随口说道:“你说说什么是四大欢喜?” 宋家财岔开五指梳了梳头发,又瞟了章克香一眼,慢吞吞地说道:“四大欢喜嘛,就叫做……穿云的燕子,顶水的鱼,脱了笼头驴,春二三月的大闺女!” 章克香知道宋家财说的不是好话,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厨房去了。 宋家财却自以为得意,咧嘴大笑。 振华皱眉,对宋家财说道:“家财,别闲扯好吗?香烟都给你了,还堵不住你的嘴!” 宋家财翻白眼:“谁说我是闲扯?我这是在讲古!” 振华也不好说重话,连连摇头。 齐磊冲着振华挤挤眼,高声说道:“我来给大家讲一段古!” 瓦匠们笑嘻嘻地听着。 隔壁王响也晃了过来,听着齐磊讲古。 齐磊说道: “我们省城逍遥津动物园,关着一只老虎一只狼,一只豹子,还有一只癞皮狗……老虎有个名字,叫做秦汉唐宋;狼也有个名字,叫做修身齐家;豹子也有名字,叫做开门发财。就是癞皮狗没名字……” 王响不解其意,问道:“这都什么名字,乱七八糟的?癞皮狗为什么没有名字?” “别打岔,听我说!”齐磊挥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老虎豹子和狼,觉得癞皮狗可怜,就商量了一下,各自从自己的名字里面,匀出来一个字,送给癞皮狗。老虎送了一个宋字,狼也送了一个家字,豹子送了财字……所以,这条癞皮狗就有了一个名字,叫做——宋、家、财!” 众人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哄然大笑! 宋家财涨红了脸,又学着上午的模样,从地上摸起一块砖向齐磊冲去,口中大骂:“齐磊你媽蛋,老子今天宰了你!” 第71章 上梁(2) 齐磊早有准备,一手提砖一手提着瓦刀迎来:“来呀王八孙子,看看今天谁宰谁!” 刘志高和振华慌忙阻拦。 王响力大手快,冷不防拦腰抱住宋家财,顺手夹在腋下,大笑道:“大新年的吵什么架?走走走,我送你回家!” 宋家财奋力挣扎,大叫:“放开我,杀猪匠你放开我!” 王响听而不闻,哈哈大笑,夹着宋家财就走,一路将他送到了村西头! 可怜宋家财又瘦又矮,落在王响的手里,就像大蛤蟆一样,根本就挣扎不了! 兰玉良等瓦匠,看着王响生擒宋家财的场景,一个个笑得肠子抽筋,上气不接下气。 振华也觉得解恨,心里感激齐磊和王响,替自己收拾了宋家财。 春兰从厨房里走来,扯了哥哥一把,低声说道:“哥,克香姐要回裁缝店了。” 振华点点头,转身来到厨房里。 章克香正在厨房里和振华母亲说话。 振华说道:“刚才的宋家财,是我们村子里的闲汉,一开口就讨人嫌,已经被齐磊和响大爷收拾了一顿,走了。” 章克香抿嘴一笑:“刚才齐磊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感觉齐磊的嘴皮子更厉害。” 振华点头:“是啊,不过齐磊开玩笑有个分寸,宋家财纯属嘴欠。” 章克香笑了笑,说道:“我要回店里了,收拾收拾晚上回家。振华,你把我自行车推过来吧。” 振华转身走到前面,将章克香的自行车推过来,从后院,送章克香上了大路。 两人向前走了一段路,章克香掏出见面钱和振华母亲给的压岁钱,递给振华:“这钱你拿回去,我不能要。” 振华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克香,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给你的钱,我要是收回来,我妈还不杀了我?” 章克香摇摇头,说道:“没有红叶上门,这钱我就不能要。” 振华急忙解释:“我妈说了,这就找红叶去提亲。” 章克香一笑:“那你先保管着吧,等红叶去了以后,我父母答应了,你再给我。” 振华却坚决不要。 章克香叹口气,正色说道: “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心思呢?你妈当时给我钱,我不好和她拉拉扯扯,只能收了。但是我们的事,还没经过父母同意,我收了你妈的压岁钱,成什么样子?我没说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只是希望有红叶上门,正儿八经地说这件事。毕竟我父母也是农村人,他们要按照农村的规矩走。” 振华没奈何,只得收了钱,说道:“我回去就跟父母说,让他们尽早安排红叶。” 章克香点点头:“也不急,等房子架梁以后吧。你们现在盖房子,也实在太忙。” 振华笑了笑:“我就怕有人提前去说媒,把你抢走了。” “你还知道担心啊?”章克香翻白眼,说道:“也不瞒你说,春节期间,也有好几个来我家里提亲的,父母问我意见,我都回绝了,就是等着你开口。” 振华心里感动,看着章克香说道:“谢谢你了克香,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章克香一笑:“那我先回去了。房子架梁以后,你父母如果没意见,就安排红叶吧。” “我父母怎么会有意见?我老妈特别喜欢你,恨不得把心挖给你。”振华笑道。 章克香点点头,挥手而去。 振华目送章克香远去,这才回家,向老妈汇报情况。 翠红很担心,皱眉说道:“克香应该是不高兴了,嫌我们迟迟不找红叶。晚上我跟你爹商量下,赶紧落实这件事。” 振华摇摇头:“她也没不高兴,还是架梁以后吧,她也知道我们现在太忙。” 当天晚上,匠人们吃了晚饭,各自散去以后,翠红又对丈夫说起这事。 赵成海咧着嘴,笑道:“小裁缝都说了架梁以后,那就架梁以后吧。红叶嘛,就用隔壁的秀贞。” 翠红终究是妇道人家,拿不定主意,听儿子和丈夫都这么说,只好点头。 春天里工人很多,长天大日的,干起活来也很快。 一眨眼到了正月二十八,房子已经四檐齐了。 二十九一上午,两头的山墙砌了起来,八字梁也架了起来,就等着上梁。 赵成海将上梁的日子,定在了二月二。 二月二龙抬头,老夫子说这个日子能用,但最好的日子是初八。 赵成海等不及,又担心初八没有好天气,便就近选择了初二。 初一这天,瓦匠们已经停了工,木匠师傅在加班,准备明天的上梁。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老夫子来了,给赵成海写上梁的对联。 振华会写毛笔字,但是写不了上梁的对联,也不知道怎么写,因为这里面牵涉到很多传统的东西。 齐磊仍然在这里帮忙,有活就干活,没活就闲聊。 老夫子写对联,齐磊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地请教一下。 乡亲们都知道赵成海明天架梁,送来了份子钱。 翠红带着振华和春兰,忙着明天的几桌酒席。振华的大姐也回来了,卷起袖子,帮着母亲干活。 乡下盖房子上梁,有很隆重的仪式。 前一天晚上,大梁就被抬在堂屋明间的八仙桌上,用香火供奉,称之为“熏大梁”。 次日一早,振华全家人就起来忙碌。 大门还没上,对联就贴在大门两边的墙面上:家住青山龙虎地,门迎绿水凤凰池。 明间两侧的八字梁中柱上,也贴了对联:张鲁两班捧玉柱,合和二仙上金梁。 与大门相对的堂屋上方,有一块横木板,叫做照明方,上面贴了四个大字:吉星高照。 屋顶上,大梁两侧,竖起了两面红旗,一高一低,左青龙右北虎。 到了七点钟,章克香骑着自行车,笑吟吟地来了。因为振华老早就邀请了,让她架梁这一天,一定要来。 振华的大姐振霞,见了章克香,也是一百二十个满意,满心欢喜地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看不够。 木匠瓦匠随后到齐。 赵成海吩咐振华,上“糕品茶”招待匠人。 糕品茶也就是八样糕点,加上红糖水,给匠人们打个底,垫垫肚子。 然后,赵成海又拿出整条的香烟,拆开,匠人们每人一包,瓦工头子兰玉良和木匠师傅姚天祥,则是每人两包,对他们笑道:“等会儿上大梁,两位师傅,四言八句要响亮啊!” 兰玉良和姚天祥一起点头,笑道:“放心吧东家,一定响亮!” 上梁的时候,要以说唱的方式,说几句吉利话,就叫做四言八句。这个规矩,不仅仅是东湾村,似乎全国绝大多数地方都有。 八点零八分,正式开始架梁。 大梁横担在八仙桌上,两头用一丈八尺长的大红洋布系上,兰玉良和姚天祥,都带着徒弟上了屋顶,分别站在大梁两端,手里扯着大红洋布。 亲戚们随礼送来的红被面,都铺盖在大梁上,一片喜庆。 屋前炮竹响起,木匠瓦匠开始上梁,同时拉动手里的红洋布,将大梁向上提升。 两个师傅配合默契,一拉一停顿,喊出四言八句。 站在青龙位上的木工师傅姚天祥,气沉丹田,扯起嗓子大吼:“日出东方喜洋洋——” 其他的匠人和满屋子的亲戚乡亲们,都齐声应答,声震云天:“好!” “宝地上面建华堂——” “好!” “前面盖的状元府——” “好!” “后面造的将军堂——” “好!” 木匠师傅喊完了这四句,瓦匠师傅兰玉良立刻跟上,喊道: “大红丝带九尺长——” “好!” “系在龙头凤尾上——” “好!” “系在龙头生太子——” “好!” “系在凤尾出娘娘——” “好!” 洪亮整齐的道好声中,大梁节节高升,被安放在堂屋的屋脊位置上。 赵成海抬头看着,不由得老泪盈眶。 作为庄稼人,他盖起了这四间大房子,便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一辈子没有白活。上,对得起父母祖宗,下,对得起妻子儿女。 农村人的穷富划分,就在这几间房子上。有房子,你就是富人,没房子,你就是穷人。 这四间大房子的落成,也就代表着赵成海完成了从穷人到富人的跨越。从此以后,他赵成海也能抬头挺胸地走路,中气十足地说话了。 听着木匠瓦匠的四言八句,赵振华也同样心情激动,大房子盖起来了,以后的好日子也该来了吧? 四下瞅了瞅,振华看见章克香就站在堂屋后门边上,眼含西湖水,身似孤山梅,安安静静,一脸微笑。 振华的心思忽然就歪了——自己和章克香,以后会生出来状元将军、太子娘娘吗? 第72章 上梁(3) 上梁的同时,还有撒喜果活动。 喜果共有四样,分别是炒米欢团、连壳炒的花生、干桂圆、干红枣,一起放在木斗里,上面用红纸封了口。 齐磊负责撒喜果的事,等到炮竹响起,就撕开纸封,抱着木斗蹲在前檐墙上,居高临下,大把大把地往下撒喜果,一边咧嘴大笑占人便宜:“嗟,来食,来食!” 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大姑娘小媳妇们,都闹哄哄地抢喜果,一片欢腾。 上梁完毕,齐磊抱着木斗溜了下来。 村子里的妇女们都很利索,七手八脚地扯住了齐磊,笑道:“齐磊别跑,我们看看你有没有藏私!” 齐磊慌了,将木斗双手举起,大叫:“没有了没有了,多乎哉不多也!” 妇女们坚决不肯放过,将木斗里留下的两把喜果抢干净,又来给齐磊搜身。 “强盗吗?打劫吗?还有天理吗?!” 齐磊奋力挣扎,奈何双拳不敌四手,被同辈的妇女们按在地上。 但听见嗤啦嗤啦几声响,齐磊上衣口袋和裤子口袋,都已经被撕烂。 “土匪,强盗!”齐磊干脆不挣扎了,叫道:“别撕我衣服,我把衣服脱了,让你们慢慢搜好吧!” 妇女们嘻嘻哈哈,将齐磊身上藏着的桂圆红枣搜刮干净,这才将他放开。 振华和章克香看着齐磊的狼狈样子,都忍不住大笑。 齐磊灰头土脸破衣烂衫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章克香的面前,从贴身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两枚红枣,哭丧着脸说道:“老同学,我实在对不起你,本打算给你留点喜果的,没想到被她们搜光了……这两颗红枣,是我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来,吃了吧。” 章克香笑得涨红了脸,连连挥手:“拼命留下来的,还是你自己吃吧!” 齐磊将红枣塞进嘴里,又转身让章克香看自己的衣服,说道:“看见了吧章克香,今天给你家撒喜果,衣服都被撕烂了,你是裁缝,看着办吧。” 章克香也不为难,笑道:“记在我头上好了,明天去我店里,我给你做一套新的!” “够意思!”齐磊大笑,竖起了大拇指。 乡亲们纷纷向赵成海夫妻俩道贺,也向振华道贺: “振华,你老爹给你盖起这大房子,在家里打拳都行了!” “这砖瓦结构的房子,不怕风不怕雨,千古万年,振华以后娶儿媳妇,都不用担心房子的问题!” 赵成海满脸笑容,连连道谢,忙不迭地敬烟。 匠人们继续干活,将四间房子的所有檩条全部架上,然后下了屋顶,开始吃上餐的酒席。 这一带的规矩就是这样,凡是大事,都是两餐酒席,第一餐吃小碟子菜,糯米面小元宵;第二餐才是正餐,大鱼大肉,大碗喝酒。 上餐九点就开始了,匠人们简单吃了一些,又上屋干活,铺椽木,铺芦席,铺瓦。 其他的乡亲们,却继续喝酒。 中午十二点,屋瓦全部铺了上去,工程主体竣工。 四间崭新的大瓦房,端端正正地矗立在人们的面前。 正餐开始。 高朋满座,嘉宾如云。 赵成海招呼匠人和乡亲们入座,振华和齐磊跑堂,来回端菜上酒。 村子里,还有很多乡亲们在这里帮忙,掌勺的,跑堂的,洗碗的,择菜的,烧火的…… 银行施主任来了,送来一块玻璃匾额,上面四个大字:华厦落成。 老夫子来了,前后端详着这四间房子,连连点头。 振华家里的亲戚都来了,表叔母舅,姑妈姨妈满屋子。 村支书郑怀亮也来了,送来一床红被面。 振华没想到的是,四组的二老头赵文乐也来了,还出手大方,随了二十块的礼钱。 年初一那天,赵文乐说要找振华谈谈,然后没有然后了,一直没来,没想到今天却赶上了喝喜酒。 对于赵成海来说,赵文乐和施主任老夫子等人来捧场,真的是天大的荣耀,绝对的蓬荜生辉。 老夫子和赵文乐、施主任、隔壁王响,还有村医周国明,村支书郑怀亮,以及木工大师傅姚天祥、瓦工大师傅兰玉良,被安排在中间的主桌。振华和齐磊,在主桌斟酒陪酒。 章克香被安排在了第二桌,东首第一位,也就是第一嘉宾的位置。振霞陪着章克香,坐在她的肩下。 其他的乡亲们,也在赵成海的安排下,一一落座。 王响对这个‘鸟日的施主任’心里不痛快,懒洋洋地说道:“施主任,你是财神爷,我是泥腿子,今天跟你坐一桌,我得好好陪你喝两盅,也好沾沾你的财气。” 施主任皮笑肉不笑:“哎哟,王师傅可别这么说,你是开肉铺的掌柜,裤腿拧一拧,都能拧下来二两猪油。我跟你坐一起,沾了你的油水,应该我陪你喝酒才对。” 王响举起酒杯,呵呵笑道:“我有多大面子,敢叫施主任陪我喝酒?得罪了你这个财神爷,以后没钱吃饭,一大家老小饿着肚子,到哪里去想办法?” 施主任也举起酒杯,回以一笑:“王师傅这是打我脸了,这话该我说才对。你是王屠夫,得罪了你,我以后还不得连毛吃猪?” 赵文乐在外地做乡一把手书记,为人自然不糊涂,一听王响和施主任的对白,便知道他们二人不和,端起酒杯笑道:“响大哥和施主任喝酒,也带我一个。来,我们先干了这一杯!” 乡下亲戚关系复杂,交互缠绕,王响称呼赵成海为大哥,赵文乐也称呼王响为大哥,大家各叫各的。 王响和施主任这才停止斗嘴,各自干杯。 除了这一桌之外,另外还有五桌,也各自喝了起来,热火朝天,声势浩大。 喝到中场,赵成海来了主桌,给大家敬酒。 齐磊趁机扯着振华溜了下去,换到了章克香这边的桌子上。 齐磊给自己倒上酒,站起来,笑嘻嘻地看着章克香,说道:“那边都是老家伙,我没怎么喝,来这里喝两杯,重点是陪裁缝师傅章克香喝两杯!来来来,辛苦章师傅了,我先干为敬!” 章克香也端着酒杯站起来,笑道:“我什么都没干,辛苦什么?你辛苦才是真的,我敬你。” 齐磊干了杯中酒,搂着振华的肩头,对章克香说道:“我和振华就是亲兄弟,他盖房子,我不辛苦谁辛苦?” 振华给齐磊倒上酒,端起酒杯:“亲兄弟,喝一杯,话不用多说,都在酒里。” “说的不错,都在酒里!”齐磊和振华勾肩搭背的,同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齐磊又对振华说道:“振华,房子我给你盖起来了……以后,你就在家里好好过日子,我也该出门去挣钱了!” 振华哭笑不得,这明明是我老爹给我盖的房子,怎么变成是你给我盖的了? 齐磊拍着振华的肩膀:“我走了以后,我老妈和弟弟妹妹在家里,有什么事找你帮忙,不许推辞!” 振华点头,又和齐磊碰了一杯:“安心出门去吧,你家里的事,我会帮你照应!” 齐磊很满意,又指着章克香,对振华说道: “振华,人家章师傅这么忙,还抽空来帮你烧饭端菜,你不陪人家喝两杯?喝,规规矩矩喝两杯,不许偷奸耍滑!给我把酒杯斟起来,喝得干干净净,就像狗舔得一样干净才行!” “你舔一个给我看看?”振华瞪了齐磊一眼,只得端起酒杯,对章克香笑道:“感谢前来帮忙,我陪你喝一杯。” 大庭广众之下,章克香难免有些尴尬,红着脸,冲振华翻白眼:“齐磊让你喝你就喝啊,是不是傻?” “克香,振华都端起酒杯了,你也就给个面子吧。”振霞笑着,替章克香端起了酒杯。 第73章 上梁(4) 章克香作为振华的女朋友,没过门的媳妇,本身就是大家关注的焦点。 被齐磊这么推波助澜地一嚷嚷,全屋子里的人,更是一起将目光投了过来。 章克香也知道越扭捏便越尴尬,没办法,只得站起来,和振华喝了一杯。 齐磊还是不放过,又给振华和章克香倒上了酒,叫道:“喝一个两好嘛,再来一杯!” 章克香和振华又喝了一杯,求饶:“齐磊,你就饶了我吧,再这么闹,我以后可不敢来你们东湾村了。” 齐磊哈哈一笑,这才作罢。 振华担心章克香尴尬,转去其他桌子敬酒。 这一顿酒席,一直吃到下午两点,很多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唯有老夫子和赵文乐、施主任、郑怀亮等文化人比较克制,适可而止。 众人陆续告辞,赵成海夫妇带着儿子在门前送客。 赵文乐临走之时,拍了拍振华的肩膀:“振华好好干,今天我不多说,等以后有时间,一定找你聊聊!” 振华急忙点头:“好的,二爷爷慢走。” 施主任也告辞,和振华握手:“有空找你下棋!” 振华点头笑:“恭候恭候!” 老夫子也带着醉意,冲着振华挥手:“要好好耕田读书,知足常乐。” 振华弯腰点头:“我记住了,多谢老夫子。” 郑怀亮也拍着振华的肩膀,说道:“民办教师的事,我和小学的徐进校长通过气,就这么定了。你准备着,也许不等这学期结束,你就能去教书了!” 振华点头:“多谢郑书记。” 客人们差不多都走光了,齐磊没走。他喝醉了,处于极度亢奋之中,拉着王响的手,在那里高声喧哗,指点江山。 振华看了看,笑道:“齐磊,你也喝了不少酒,回去休息吧。” “我没醉!”齐磊一挥手,拉着振华来到门前,挥舞着胳膊嚷嚷道: “振华,别看施主任和赵文乐郑怀亮等人现在风光……还有响大爷,我告诉你,他们都老了!他们是中午两点半的太阳,我们是早上八点半的太阳,东湾村……包括整个河东镇的天下,迟早是我们哥俩的!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振华就怕齐磊吹牛皮,摆手说道:“东湾村的天下是你的,跟我没关系,你下次吹牛,不要带上我。” 赵成海也哭笑不得,连搂带抱,将齐磊送到了屋后的马路上,让他回家。 章克香帮着振华母亲,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杯盘,看看时间,对振华说道:“振华,我也回店里去了,有顾客要拿衣服。” 振华点点头,推着章克香的自行车相送。 走在路上,振华笑道:“我父母商量过了,找隔壁王响的老婆、秀贞大婶做红叶,初六去章拐岗提亲……克香,到时候彩礼少要一点啊,我家里穷,拿不出。” 章克香翻白眼,嗔道:“没有十万八千块,你想都别想!” 振华一笑:“那还是你把我娶回张拐岗吧,我不要彩礼钱。” 章克香也是一笑,瞪眼道:“少贫嘴,安心干活挣彩礼钱吧,钱不够,就来我裁缝店做长工还债。” 振华耸耸肩:“我倒是想给你做长工,可是不会裁缝啊。” “不会不能学吗?齐磊都能学会瓦匠,你就学不会裁缝?更何况,还有我这个师傅在,你担心什么?”章克香说道。 “那也是,名师出高徒。”振华点头。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以后我们的事定了,你可真的要跟我学,至少要学会熨烫、踩机子,这样的话,生意忙的时候,你就可以帮忙了,我们也能多赚一点钱。”章克香说道。 “有道理,等我忙完了房子的事,就去给你做徒弟。”振华点头,也在憧憬今后的生活。 章克香拢了拢头发,说道:“其实现在赚钱还比较容易,我很想换个大一点的店面,一边做衣服,一边开培训班招收学员,学费收入也很可观。可是我一个人在店里,实在忙不过来……” 振华一愣,随后笑道: “你还真有想法,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赚钱的路子?我妹妹春兰,还想跟你学裁缝的。如果你开培训班,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拜师。” 章克香点头:“肯定会有很多人的,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都有缝纫机,而她们又不会操作,就需要简单的培训。我们只开一个月的初级班,收费五十块,每个月总有三四百的学费收入。加上做衣服,一年七八千块,应该差不了多少。” 振华大吃一惊:“这么赚钱!?” 要知道,振华老爹省吃俭用埋头苦干一辈子,盖起来的四间大房子,加上后面两间厨房,总造价也就八千块! 按照章克香的预算,她的培训班开起来,一年就可以盖一栋这样的房子了! 章克香撇嘴:“我去年就建议你,在镇上盖房子,你又说不动你父母。唉……算了,等我们自己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在镇上盖两间房子。” 振华心情澎湃,点头道:“行,以后我听你的。” 章克香一笑:“你不是要去做民办教师吗?” 振华耸肩一笑:“但得水田三百亩,此生不做孩子王。如果裁缝店可以赚到大钱,我当然和你一起开店,干嘛要去做民办教师?公办教师我也不干。” 章克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到时候再说吧,这只是我的想法,还早着。” 振华点头:“等我们的事定下来,我就去裁缝店给你当徒弟。” “你别高兴太早,我妈见过你,对你没有大意见,我老爹同意不同意,还难说。”章克香笑了笑,挥挥手上车而去。 “又吓唬我。”振华摇头一笑,目送章克香远去,这才转身回家。 赵成海正在门前打量自家的新房子,脸上带着幸福和荣耀。 看见儿子回来,赵成海想说话,却欲言又止。 母亲翠红走出来,将儿子扯进屋里,问道:“振华,克香今天有没有说什么?” 大姐振霞也凑过来打探情况。 振华笑了笑,说道:“没说什么,她说……她妈妈见过我,对我没有大意见,就是不知道她老爹的意思。” 振霞笑道:“不担心不担心,只要你和克香感情好,就算他老爹有些小意见,也挡不住。克香那么会说话,一定会说服她老爹的。” 赵成海从门前走进来,嘿嘿冷笑: “她老爹不同意就拉倒!我这四间大房子盖起来,在东湾村也算富裕了,有了塘泥灰,还愁没有驴打滚?振华好歹也是高中毕业,马上要做民办教师。怎么,哪里还配不上小裁缝了?” 第74章 更新说明 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看最快更新《圣墟》请上https:///book/23488/ 第75章 春寒(1) 翠红冲着丈夫翻白眼:“你就是癞蛤蟆上秤盘,自称自大!” 赵成海冷笑:“我这四间大房子,还有两间厨房在这里,怎么自称自大了?” 翠红瞪眼:“盖几间房子了不起?还不是欠了一屁股债?” 振华挥挥手,说道:“别吵了老爹老妈,就章克香吧,我就认定她了!” 翠红和振霞异口同声:“对,就是克香了,除了她,咱家谁都不要!” 赵成海势单力孤,翻翻白眼,拿着铁锹,去门前平整土地,一边在心里打小算盘。 翠红却追了出来,说道:“找红叶的事怎么办,你得赶紧定下来啊!我们是在家里商量,让秀贞初六去提亲,可是还没跟人家说,你赶紧去打个招呼,防止人家初六有事。” 赵成海咧嘴一笑:“王响中午酒喝多了,现在正在睡觉,打呼噜就像猪哼一样,看这劲头,不到夜里都醒不来,明天我去说吧。” 翠红侧耳听了听,果然可以听见王响的呼噜声,只得点头:“那好,明天一定要去说,不能再拖了。” 赵成海点点头,继续干活。 第二天一早,齐磊就背着铺盖出发了,去河东镇,会合附近的几个瓦匠,一起去淮北王耀岩的工地上干活。 赵成海恰好去二十里外的河源镇打桐油,顺便买窗户的合页铰链等小东西,两人顺路,一直聊到了镇上。 河源镇是个大集市,本县三大古镇之一,繁华热闹,商品齐全。当地有句话,买不到的去河源镇买,卖不掉的去河源镇卖! 赵成海坐着三轮车,来到河源镇,兜兜转转寻寻觅觅,买了自己要买的东西,却不急着回家,又来到了镇南的一个小庙里。 看看前后没人,赵成海从香炉里抓了一把香灰,用红纸包着,装进口袋里。 赵成海乘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半,振华正在陪着木匠姚天祥和他的徒弟吃饭。 赵成海也坐上桌子,喝了一杯酒,盛饭来吃。 饭后,天色渐渐阴沉起来,似乎在预示一场春寒的降临。 翠红惦记着振华和章克香的事,又把丈夫扯进了厨房,说道:“你说今天去找王响和秀贞,又没去。现在赶紧去,王响今天没喝酒!” “唉——!” 赵成海忽然一声叹息,脸色沉重,说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 翠红被丈夫的神色吓到了,皱眉道:“怎么了?难道……有变化?” “唉……”赵成海又是一声叹息,从口袋里掏出那包香灰,说道: “我今天去河源镇打桐油,顺便去了一下河源镇的小庙。不是咳嗽嘛,就是去要点香灰的。可是庙里的人,一看见我,就说……” “就说什么!?”翠红紧张起来。 赵成海在灶门前的矮凳上坐下,长吁短叹,摇头道: “人家说我气色不好,问我家里是不是有事。我就把盖房子的事说了,童子算了算,说不是这个事。我一想,又把振华和小裁缝的事说了。人家要了振华的生辰八字,又算了一下,说……振华讨老婆,不能讨比他小一岁的,否则,以后肯定……会死在那个女人的手里!” “啊!?”翠红如遭雷击,浑身巨震,几乎站立不稳,身不由己地抓住了厨房的门框。 因为翠红知道,章克香就是比振华小一岁! 赵成海双手捂着脸,做出痛苦纠结的样子来,一边叹气连天,一边从手指缝里偷看妻子的神色。 这条计策,赵成海可是抠着肚脐眼想了一两个月才想出来的! 村里人都迷信,翠红也不意外。赵成海假传圣旨,借着神灵的口,来棒打鸳鸯,也算是一条毒计了! 翠红头上直冒冷汗,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惊慌地问道:“那怎么办?,庙里的人真的这么说的?你没问问怎么破解?” 赵成海摊开手:“我当然问了,人家说振华的生辰八字古怪,没法破解!” 翠红两腿一软,跌坐在厨房门槛上,愣愣地出神。 赵成海又叹气,说道:“我一直说小裁缝在街头上做生意,浮华,看来被我说中了。浮华的女子,跟谁都不干不净的,自然会给自家男人带来灾祸……” 翠红忽然从地上蹿起来,瞪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克香跟谁不干不净,被你看见了!?我看人家姑娘本分得很!上次振华给的见面钱和我给的压岁钱,人家一分钱都没要。” “这不是我……根据人家的话猜的吗?人家说的,又不是我……”赵成海眨巴着眼睛,故作无辜。 翠红发呆,忽然扭头向后面的大路走去,口中说道:“我去找老夫子,老夫子也会推算生辰八字,我让他看看振华和克香,是不是八字不合!” 赵成海急忙追出来,叫道:“你知道人家的生辰八字吗?” 翠红一愣,站住了脚步。 她只知道章克香今年多大,却不知道具体生日。 赵成海将妻子拉回来,又开始装好人,低声说道:“遇事别着急,别乱,等吃了晚饭,木匠走了,我们再找振华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 翠红想了想,抹了一把眼泪,微微点头,带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继续操持家务。 振华发现了母亲神色不对,便问道:“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哦,有些怕冷,估计是昨天烧饭,出汗受凉了,没事的。”翠红勉强一笑掩饰过去,等待天黑。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得越来越重,又带着一丝燥热。 春兰放学回来,对振华说道:“哥,怕是要下雪了。” 振华却盼望下雪,笑道:“下就下呗,反正房子也盖起来了,不怕。”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吃了晚饭,送走了木匠。 翠红立刻将大门掩上,叫来丈夫和儿子,准备商量这件事。振华的大姐已经回去了,春兰被关在厨房里,不参与意见。 赵成海抽着烟,低头不语,满脸愁云。 翠红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未曾开口,眼圈就红了。 振华心里惊疑,问道:“妈,你和我爹怎么回事?你俩不是吵架了吧?” “没吵架。”翠红摇摇头,强装出一点笑容来,问道:“振华,你知道克香的八字吗?农历几月几号出生的?”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振华摇了摇头。 翠红搓了搓脸,说道:“也没什么,你爹今天去烧香了,庙里的人,让我们问问克香的八字,看你们俩八字合不合……” 振华噗地一笑,摇头道:“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相信这个?” “怎么不相信?谁家娶媳妇嫁女儿,不算八字?”赵成海抬起眼来。 振华正要说话,却听见砰地一声,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秀莲的母亲童家芬,裹着一阵风冲进来,还带着几片雪花,怒气冲天地看着赵振华! 振华吃了一惊,心里隐约觉得不妙。 赵成海也吃惊,急忙站起来,说道:“他大婶,怎么这么晚来了?” 童家芬根本就不看赵成海,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振华的身前,双手拍着腿,大哭: “振华大爷,振华祖宗,振华老爹爹,求求你不要作践我们了,行吗!?我知道你家有钱有势,盖了大房子,又和信用社主任穿连裆裤。知道你们家大业大,求求你放过我们这个穷家吧,我们惹不起,我们怕你了,我给你磕头了,行不?” 说着,童家芬冲着振华就磕头! 第76章 春寒(2) 振华就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世界都混乱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人的跪拜。 而且,振华也不明白童家芬为什么突然杀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是因为去年在县城,张成打了红花油腻男的事?可是那件事,自己没有任何亏理之处吧? 翠红和赵成海也慌了,急忙拉扯童家芬,纷纷说道:“他大婶你别这样,有什么话慢慢说,这是干什么?” 童家芬跪在地上,抵挡着赵成海夫妇的拉扯,又哭又叫:“振华大爷,求求你饶了我们这穷家吧,我们知道怕了,我们叫你大爷,叫你祖宗,行不行?” 翠红拉不起童家芬,又急又怒,也扑通一声跪着地上,冲着童家芬磕头,说道:“你给我儿子跪着,我也给你跪着,你给我儿子磕头,我也给你磕头,行了吧!?” 赵成海也拉长了脸,瞪眼吼道:“童家芬你什么意思?我家里刚刚盖的新房子,你就来闹,故意倒我的霉是吧?叫你家男人来说话,大不了我就跟他一枪一个洞,一命换一命。只要他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赵大爷,我哪敢来闹啊,我是来给振华大爷磕头的,只求他饶了我们全家!”童家芬一把鼻涕一把泪,手指赵振华说道:“你儿子振华大爷干的好事,你们不知道?” 赵成海转过脸来,一对红眼瞪着振华,咬牙切齿地问道:“畜生,你都干了什么事!?” 振华还没来得及回答,童家芬又哭叫道: “振华大爷好威风,好狠啊,带着好多人打到了县城,差点要了我女婿的命!我女婿被打得半死,回家又打我闺女……可怜我闺女秀莲,怀着身子,被女婿一脚踢得小了产,差点拖去黄泥岗上埋了……” 振华的脑袋又是轰地一声响,心中一痛,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畜生一样的红花油腻男,竟然将秀莲打得流产? 早知道这样,那天就听了张成的话,将这畜生打死埋在粮站大仓里好了! 同时,振华的心里却又有些快意,鲁秀莲啊鲁秀莲,以为你嫁去县城就享福了?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童家芬继续嚎叫,一句一拍手,哭天抢地:“赵振华你个王八羔子,你是不是一定要害死我闺女,才肯罢休?你不要脸,我也不要脸了,你把我逼上死路,我临死都拉着你垫棺材底!” 振华还在混乱之中,对于童家芬后来的话,几乎一句也没听见。 啪地一声响,振华的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 赵成海指着振华大骂:“你个畜生,说,你是不是去县城闹事了!?什么时候闹的事?” 振华怔怔无语,半边脸肿起,嘴角有鲜血流出。 隔壁王响夫妻冲了进来,将振华推开在一边,又拦住赵成海,大叫道:“都别吵都别吵,有话好好说!” 这一场哭闹,动静太大。 不仅仅是王响夫妇,东湾三组有一大半人家都被惊动了,赶来劝架、拉扯。 村子里的几个妇女,七手八脚地拽起了童家芬,将她按坐在椅子上。 童家芬指着赵振华,哭叫:“你赵振华不要脸,我也不要脸了!我不怕人笑话,这王八羔子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就看上了我家秀莲,死缠着不放手。秀莲出嫁,他就拦在路上闹了一场。秀莲嫁去县城了,他还撵到县城去打我女婿。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吗?畜生都不如啊!” 乡亲们面面相觑,都皱眉看着振华。 秀莲出嫁那天,振华拦车闹喜的事,大家都知道,所以对童家芬的话深信不疑。 赵成海羞愤难当,从后门边摸起扁担冲向振华:“你个畜生,怪不得去年冬天,你从县城回来鼻青脸肿的,原来又去丢人现眼了!老子今天一扁担打死你,就当没有养过你!” 王响等人抱住了赵成海,夺了他的扁担。 振华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点上,死死地瞪着童家芬。 他现在有些明白过来了,这个事情当中,自己并不理亏,凭什么要挨打挨骂? 童家芬怒目相向,吼道:“你个王八羔子瞪我干什么,有种你就杀了我!” 振华正要质问童家芬,却不料,媒婆郝国兰忽然冲了进来,拉起童家芬就走。 走到门外,郝国兰扭头冲着振华叫道: “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赵振华你个小畜生,你闹得人家夫妻不合,你也别想过好日子。我和秀莲她妈今天已经到章拐岗小裁缝家去喊冤了,你小子等着一辈子做和尚吧!” 翠红一听这话,仿佛五雷轰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一头栽倒在地。 媒婆郝国兰见状,拉起童家芬就跑,皮球一般滚向村头,消失在黑夜中。 “妈,妈——!”春兰吓得大哭,扑过来跪在母亲的身边,叫道:“我妈怎么了?快看看我妈!” “都是你个小畜生闹出来的事!”赵成海怒气填胸,已经失去了理智,抄起桌子上的大茶壶向振华砸来。 “不能打!”王响急忙一转身,张开手护住了振华。 嘭地一声响,茶壶砸在王响的后背上,砰然落地,摔得四碎。 王响痛得嘿吆一声,脸上肥肉直抖。 刘志高扑过来,抱着赵成海,大叫:“大表兄别冲动,先看看翠红表嫂!” “快去找周国明!” “掐人中,掐人中!” “吹气,吹气!” 秀贞等妇女们手忙脚乱,胡乱给翠红施救。另有乡亲们,骑上王响家的自行车,飞一般奔向大姚庄,去找周国明。 振华瞪了老爹一眼,来看母亲。 还好,翠红只是急怒攻心晕了过去,被大家手忙脚乱地一番乱掐乱捏,悠然醒了过来。 “他大婶,你别生气,对你身体不好。来,先喝口热水……”妇女们将翠红扶到椅子上坐下,又端来热水喂她。 赵成海还在蹦,对着儿子破口大骂。 刘志高将他向后门外推,说道:“大表兄,翠红表嫂刚刚醒来,你这样闹,真想要她的命?” 赵成海这才闭嘴,坐在后门槛上,气喘吁吁,泪流满面。 翠红也闭着眼睛,仰面靠在椅背上,任泪水从脸上哗哗地流下。 振华走到母亲的身前,替母亲擦了擦眼泪,大声说道:“妈,事情不是秀莲她妈说的那样,我没有闹事。” 翠红心如死灰,闭着眼睛微微摇头:“反正是完了,完了,童家芬和郝国兰……去章拐岗喊冤,完了,你和克香的事……完了。” 对于翠红来说,她并不在乎儿子是否去县城闹过事,只在乎儿子和章克香的事,能不能成! 儿子闹了事,不要紧,翠红可以去给人家磕头赔罪,哪怕是在人家门前跪上三天三夜,也总要求得人家的原谅。但是错过了章克香,她以后磕头也磕不来这样的好儿媳了! 第77章 春寒(3) 翠红哀莫大于心死,对郝国兰和童家芬怀着满腔仇恨,却无可发泄。 赵成海和妻子的心思不一样,并不在乎儿子和章克香之间的事告吹,甚至还有些正中下怀的窃喜。但是他觉得被童家芬和郝国兰骂上门来,是奇耻大辱,而这一切,却又是儿子振华造成的。所以,他的满腔愤怒,都源自于振华。 振华的心思有些微妙。 他本来也很在意自己和章克香的事,但是听到秀莲被打的消息之后,心里对秀莲的关心,竟然超过了对章克香的关注!他自己都怀疑了,章克香和秀莲,究竟谁才是自己感情上的主角? 王响看看赵成海夫妇,又看看振华,叹气道: “郝国兰这老东西,也是太坏了一点……这样吧,我和志高去鲁强文家里问问情况,回来再和成海大哥商量商量。都是一个村子的,总不能就这样结仇吧?” 赵成海一声长叹,点了点头。 王响和刘志高对视一眼,一起出了门,去三组鲁强文家里。 剩下的乡亲们也不敢走,横在赵振华父子之间,也顺便照顾翠红。 赤脚医生周国明来了,招呼大家将翠红扶到床上躺下,给她量了血压测了心跳,说道:“没事了,搞点红糖水喝下去,多休息。” 春兰急忙端来红糖水,劝母亲喝一点。 翠红却摇摇头,既不喝水,也不说话。 振华看了父亲一眼,说道:“我没有去闹事,随你信不信。章克香那里,明天我自己去解释。” 赵成海看都不看儿子,连连挥手:“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当一辈子和尚,跟老子不相干!” “行,你说的。”振华点点头,走到大门前蹲下,默默地抽烟。 大约四十分钟以后,王响和刘志高回来了。 赵成海抬眼看着他们,问道:“鲁强文怎么说?” 王响掏出香烟点上,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和志高过去,人家说……去年冬天,振华去县城,找了一帮城关粮站的同学,在路上拦住了强文的女婿高庆春,还有高庆春的外甥,一顿好打。强文女婿挨了打,回家就打秀莲,把秀莲打流产了,送进了医院。高庆春的意思,说是秀莲……和振华之间有些……不干净。” 刘志高点头,接过话来说道: “秀莲嫁出去,从回门以后,就没有回来过,过年都没有回来拜年。童家芬想闺女了,过了正月,就去县城看闺女,这才听说了这件事。童家芬心疼闺女,气不过,带着郝国兰去章拐岗喊冤,又来这里闹了一场。” 赵成海咬牙切齿,看着门外骂道:“这畜生,丢光了老子的脸!” 振华就在门外,知道老爹是在骂自己,站起身回到屋里,对王响和刘志高说道: “响大爷,高三爷,不是这样的!那天,我和施主任去县城办事,中午的时候,施主任回家吃饭,我去城关粮站找同学。谁知道,在粮站门口遇见了那个秃子和一个年轻人……他们二话不说,上来就打我,我都没怎么还手。后来我同学张成刚好看见,带着粮站的年轻人,把他们打了一顿。是打得不轻,但是这事不怪我!” 王响和刘志高都沉吟不语。 他们没有看见当时的情景,不敢决断。 振华又说道:“响大爷,高三爷,麻烦你们俩陪我一起,再去秀莲家里。鲁强文女婿没死,我也没死,还有我同学张成,我们可以当面锣对面鼓,将这个事情搞清楚。” 王响看看时间,说道:“振华你还是别去了,明天吧,我和志高再去强文家里,把你的话说出来,让他们自己考虑。” 振华哼了一声,又回到门外抽烟。 鲁强文站起来,挥手道:“让大家见笑了,都回去吧,明天再说这个事。明天一早,我去问问施主任。” 众人又劝说了一番,各自离去。 振华又去看了看母亲,将那天的事情解释一遍,然后说道:“章克香的事你别担心,明天我自己去跟她解释。” “明天一早,妈陪你一起。”翠红拉住了儿子的手。 振华点点头,又安慰母亲两句,回自己房间睡觉。 房子还没彻底完工,没有房门,也没有窗户,振华就是在房间一角,支了两块木板铺上被褥,将就着睡觉。 这一场倒春寒来势凶猛,夜半时分狂风大作呼啸有声,像是野兽的嘶吼。 振华被冻醒,裹着被子坐起来,默默地抽烟。 抽了两口烟,振华忽然想到了齐磊。如果齐磊还在家里,知道秀莲被打得流产,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栀子花树下三结义,振华是大哥,齐磊是二哥,秀莲是老三。齐磊对秀莲说:“老三,以后不管天涯海角,如果有谁敢欺负你,就是我和振华的事。谁要是敢动你一根头发,我和振华就叫他赔一条大腿!” 只可惜齐磊打工去了,要不,振华肯定会找齐磊商量一下,要不要撵去县城,废了那个红花油腻男? 想到秀莲出嫁那天的决绝,振华又落寞起来。算了吧,秀莲都嫁人了,三结义也不存在了,自己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在振华的胡思乱想中,天色渐渐亮了。 窗外一片莹白,竟然已经是遍地白雪,一夜间又回到了冬天。 风小了几分,但是雪花却越来越密,越来越大。 振华穿衣起床,洗漱之后,在门前呆呆地看雪。 门前打谷场的下方,有两颗毛桃树,桃花前几天就开了,红艳艳的一片。 前天架梁,章克香来吃饭,还说这桃花好看,又惋惜说没有照相机,否则可以在桃花树下照个相。 可是现在,满树桃花已经被昨夜里的狂风吹得不知所踪,树头上残留的几朵小花,也在寒风暴雪里瑟瑟发抖。 盯着桃树看了半天,振华忽然苦笑。这天气的冷暖阴晴,桃树的花开花谢,似乎在暗示着自己和章克香的关系发展过程。 天气晴暖桃花绽放的时候,章克香接受了自己的表白,笑靥如花;现在春寒来了,桃花谢了,自己和章克香的关系也该就此结束了吧? 翠红也起来了,强打精神洗漱,换上新衣服,对儿子说道:“振华,我们这就去镇上,跟克香解释清楚。再不行,我们就去章拐岗,我跟克香的父母当面说!” 第78章 春寒(4) 振华转眼看着母亲。 只是一夜没见,母亲竟然苍老了许多,面容憔悴,双眼深陷。那一身崭新的衣服,和一头整整齐齐油亮水滑的头发,依旧遮掩不住她的愁苦和焦虑。 振华心里一酸,说道:“妈,你不吃早饭吗?章克香从家里到镇上,也有好几里路。今天下雪,她又不能骑车,没有这么早到店里的。” 翠红摇摇头,问道:“我吃不下去,你吃吗?我烧给你吃。” 振华摇摇头:“我也不饿。” “那就走吧,真的饿了,就到镇上饭店去吃。”翠红拿起家里的油布伞,撑开,当先出了门。 振华也拿着自己的折叠伞,跟着母亲出了门。 雪落无声,飘飘扬扬。 振华陪着母亲,踩着皑皑白雪向前。母子俩都不说话,耳边除了风声,就是脚踩积雪的吱吱声。 过了大姚庄,翠红才轻声叹气,说道:“振华,今天见到克香,不管克香说什么,打你骂你,你都不要发脾气,好好跟克香解释……克香明白事理,说不定还能……包含你。” 振华点头:“我知道。” 翠红点点头,欲言又止。 振华无意中向后看了一眼,却发现老爹穿着雨衣,遥遥地尾随而来。 翠红也向后看了看,停住了脚步。 “妈,我先走了,你们跟后面慢慢来吧。”振华不喜欢和老爹同行,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赵成海走过来,从妻子的身边路过,一言不发,继续向前。 翠红急忙跟上,扯住丈夫的衣袖:“成海,你也去镇上吗?” “我不能去吗?”赵成海甩开了妻子的手。 “你去干什么?我看你还是别去了,我和振华去跟克香说,你脾气不好,别……” “你去说你的,我又不是去找小裁缝!”赵成海瞪眼,说道:“我去找施主任,问问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翠红跟着丈夫向前走,点头道:“行,你先别去克香的裁缝店,等我和振华回来再说。” 赵成海哼了一声,脚下不停,保持着原有的节奏向前。 翠红撇下丈夫,连走带跑地追上振华,喘着气说道:“你爹去找施主任,问那天的情况。我跟他说了,让他先别去裁缝店。我怕他脾气不好,说错了话,把事情搞得更糟。” 风雪清冷,振华的脑子里也一片清明,点头说道:“让他去问吧,反正我没有闹事,随便他问。” 事情会不会更糟,振华已经无所谓了。 昨晚上发生的事,甚至让振华产生了怀疑——自己对章克香的感情,是真正的爱情吗?如果是,自己为什么不紧张和章克香的关系,反倒一直放不下秀莲?可是自己和秀莲之间,是爱情吗? 振华说不清楚,也无法定性。 不过振华明白一点,乡下人讨老婆,是不讲究爱情的。双方对上眼,父母点了头,放了炮竹结了婚,就是结头发过一辈子。穷是一辈子,富也是一辈子;有爱情是一辈子,没有爱情也是一辈子。 父母眼里看到的,应该也是这样。 对于父母来说,他们看着儿子成家了,便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 母亲翠红喜欢章克香,那也是真的。 可是,换一个王克香刘克香,母亲也未必不喜欢。母亲的紧张,应该源自于农村人内心的卑微。她担心儿子娶不到老婆,担心自己没有完成做父母的义务。 一路走,一路想,来到章克香店门前的时候,振华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然而,章克香的裁缝店关着门,连隔壁的理发店也关着门。 翠红傻傻地看着裁缝店的大门,对儿子说道:“振华,今天下大雪,估计克香是不来了。妈陪着你,我们一起去章拐岗吧。” 振华摇摇头,说道:“不用,要去章拐岗的话,我一个人去,你不要去。” 振华明白母亲的心情,更知道她骨子里的卑微。为了自己的婚事,母亲绝对可以放弃尊严,卑躬屈膝,甚至会给章克香的父母下跪。东湾村所有的母亲都这样,没有例外。 这个场面,振华绝对不允许出现,哪怕自己打一辈子光棍! 翠红叹了一口气,背靠着裁缝店的大门,默默发呆。 赵成海走了过来,看都不看翠红母子俩,直接走了过去。他要去信用社找施主任,问问那天什么情况。 振华看看四周,觉得母亲站在裁缝店门前傻傻等待,也是有失尊严的事,便说道:“妈,我们去买点吃的,再回来看看吧。” 翠红担心饿着儿子,只得点头,和儿子一起去早点店。 斜对面就有卖油条稀饭的。 振华带着母亲进了早点店,点了油条稀饭,端起来就吃。 油条酥脆可口,稀饭粘稠,就着咸豆角和辣椒酱,吃起来很香。 翠红哪里吃得下去,只是盯着对面裁缝店的门,看见儿子吃得香,不由得叹气,抱怨道:“你还有这好胃口,唉,真难为你了!” 振华一笑,说道:“妈,天塌下来也要吃饭。稀饭热乎乎的,你老人家给个面子,喝两口吧。” “油嘴滑舌,我不饿。”翠红瞪了儿子一眼。 第79章 春寒(5) 吃了早饭,结了账,翠红还是不走,坐在早点店里,眼巴巴地看着对面裁缝店的门。 振华正要催促母亲回家,却发现章克香打着伞,身后跟着一对中年夫妇,低头来到了店门前。 章克香的伞打得很低,彻底遮住了脸面,但是振华认得她的衣服和身形。 翠红激动地站起来,对儿子说道:“振华,克香来了!” 振华微微皱眉,说道:“她父母也一起来了……” 翠红更是没想到章克香父母会来,搓着手,焦虑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克香的爹妈都来了,我就怕我不会说话,得罪了人家……” 振华想了想,对母亲说道:“等他们开了店门,我进去说。” 这时候,章克香已经开了店门,打开了店里的日光灯。 振华定了定神,大步跨过街面,走向了裁缝店。 翠红有些怯场,但是终究一咬牙,跟着儿子走了过去。 章克香正在店里发呆,看着墙壁上的布料出神。 看见身后光线一暗,章克香下意识地回头来看,正遇上振华的目光,不由得浑身一震,一张脸涨得通红,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振华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冲着章克香一笑,又对章克香的母亲打招呼,说道:“大婶新年好,我是章克香的同学赵振华……” 章克香的父亲就站在一边,听见赵振华这个名字,脸色刷地红了,咬牙瞪眼,厉声说道:“你就是赵振华?你来干什么!?” 振华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章克香的父亲鞠躬,说道: “大叔,我听说昨天,我们村子里有人去章拐岗胡说八道,可能影响到了你们的生活。我今天是来赔礼道歉的,也想跟大叔大婶和章克香……解释一下。” “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认识你,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要你的解释!”老章怒发冲冠。 克香的母亲也连连挥手,说道:“你走吧同学,以后这个店你不要来了,我家克香还是个姑娘家,名声要紧。” 振华退后一步,看着章克香,说道:“章克香,我是真心来解释的,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章克香在流泪,摇头道:“还有必要解释吗?赵振华,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既然你放不下那个鲁秀莲,又何必、又何必……” 振华提高声音说道:“不是这样的!你听到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如果你愿意听我解释,我就把事情真相说给你听。你要是不想听我解释,我这就走。” 章克香咬着嘴唇想了想,摇头道:“我现在心里很乱,你先回去吧,等我想一想,过几天再说,好吗?” “走走走,给我滚出去!”章克香的父亲更是脾气暴躁,将振华向外推搡。 振华点点头,对章克香的父母鞠躬,又对章克香说道:“好,你先冷静冷静,我过几天再跟你解释。” 翠红就在门外,这时候终于咬牙上场,哭着走进来,冲着章克香的父母连连鞠躬:“章大哥,大嫂子,都是我们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可是你们可怜可怜我,就让振华解释一下吧。” 章克香的父亲一点也不给面子,手指翠红咆哮:“你也给我滚,别在我家店里嚎丧!” “爹,你干什么?”章克香走过来,护住了翠红,将她向门外推,说道:“大婶你先回去吧,这事过几天再说。我爹脾气不好,您别见怪……” 翠红拉着章克香的手,几乎哭成了泪人:“孩子,都是大婶不好,都是大婶不好……” 章克香的母亲挤过来,抓住女儿的手向后拉扯,瞪眼骂道:“死丫头,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滚回来!” 振华叹了一口气,扯起母亲的手,转身就走。 翠红呜呜咽咽地哭着,也不打伞,任凭寒风冷雪打在脸上,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上了通向东湾村的土马路,翠红还在哭,还在回头看。 “妈,你别这样,让人家笑话。”振华替母亲打着伞,说道。 “都是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惹出来的是非!”翠红心里的悲苦无处发泄,忍不住在儿子肩膀上打了几巴掌,骂道:“我看这事是没指望了,妈就是去磕头,恐怕也、恐怕也……磕不来克香这好媳妇了……” 振华也不言语,任凭母亲打骂。 这时候,赵成海已经进了施主任的办公室。 施主任刚刚起床,看见老赵一大早就找来,难免有些意外,问道:“老赵,今天赶集吗?” “不赶集,我来找施主任……问个事。”赵成海脸上挤出笑容,带着庄稼人特有的谦卑,掏出香烟敬上。 施主任接过香烟,问道:“要问什么事?” “是振华的事……”赵成海犹豫了一下,说道:“去年冬天,施主任带着振华去县城,振华闯了篓子。他跟人打架了,打的是我们村子的一个女婿……” 结结巴巴的,赵成海将这件事说了个大概。 施主任皱眉:“不会吧,我看振华是个白脸书生,不像是打架闹事的人啊。” 赵成海苦笑,说道:“看他在家里很老实的,谁知道在外面遇上狐朋狗友,就驴子脱了笼头了。” 施主任揉着太阳穴,想了半天,缓缓摇头道: “不对,如果振华存心带着朋友去打架,事先肯定会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是那天上午,振华和我在一起,只关心贷款的事。那样的情况下,他还能有预谋地去打架,不可能。” 赵成海又将振华自己的解释说了一遍,请施主任分析真假。 施主任一笑,点头道: “对对对,振华那天跟我说,要去城关粮站找同学吃饭。城关粮站的小子们,一个个都斜眉歪眼的,的确不是善茬。这么看来,是对方在说假话。振华说的,应该是实际情况。” 老赵听施主任这么一分析,心里也有些相信振华了,点头道谢,准备告辞。 施主任说道:“你回去跟振华说,让他抽空来我这里,我再问问他怎么回事。” “好,好。”赵成海点头道谢,转身出了信用社。 走到爱尚裁缝店的门前,赵成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裁缝店的门虚掩着,里面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赵成海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来听。 不听还好,一听,赵成海的怒气立刻打脚底下升起,过气海丹田,走五脏六腑,突破任督二脉,从脑门上冲出,直上云天百丈之高!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里面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在大骂:“你别给我提什么误会不误会,老子不要他的解释。你以后不许再跟赵振华见面,这个没家教的野种,就是白白披了一张人皮!这小野种以后再敢来,老子就一攮子捅死他!” 儿子是野种,自己岂不是变成了绿头王八? 说自己没家教?自己昨晚上差点没把儿子打死,难道不是家教?还要捅死振华?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就是留着让你捅死的?! 赵成海忍不可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地推开了裁缝店的大门,脖子上青筋梗起,瞪着牛眼喝道: “谁说赵振华是野种,谁说赵振华没家教!?我是赵振华的老爹,他就是我的种,我就是他的家教!谁说要一攮子捅死我儿子的?来,捅给我看看!谁要是孬种不敢捅,谁就是全河东镇的孙子!” 第80章 春寒(6) 章克香正在跟父母争辩,试图挽回自己的振华的事,猛听见赵成海的怒吼,不由得吃惊,骇然变色。 章克香的父亲也被赵成海吓了一跳,盯着赵成海,问道:“你是哪个?” “我是赵成海,赵振华的老爹!”赵成海怒目金刚一般,双眼血红又大又圆,瞪着老章。 老章有些心虚,硬着头皮叫道:“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儿子,叫你儿子以后别来我家的店!” “我儿子就稀罕你家的店?呸!”赵成海退出门外,手指老章说道: “章和尚,你管好自家的事就行,我儿子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看不上我儿子,我还不乐意跟你做亲家。我烧香问过了,我儿子和你闺女,本来就是八字不合,结了婚,你闺女就会害死我儿子!” 关于章和尚这个雅号,赵成海是听王响说的。似乎在王响的口中,每个人都有个绰号。 章和尚气得七窍生烟,随手摸起章克香的裁缝大剪刀,指着赵成海说道:“给我滚,再不滚我就捅死你个老东西!” 章克香反倒冷静下来,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将赵成海挡在门外。 赵成海正要理论,没想到章克香突然关门,被门板撞在鼻子上,疼得一哆嗦。 他还想骂几句,看看街面上很多人在围观,只好忍住了,捂着鼻子就走。 走上了回家的土马路,赵成海点了一根烟,冒着风雪蹲在路边抽烟,一边愤愤不平地嘀咕: “媽的,还说我没家教?你家母鸡不发话,我家公鸡往上爬?自己养了一个浮华的闺女,整天往我家里跑,缠着我儿子,还说我没家教!老子今天给你留面子,要不一顿大吼,叫你章和尚以后裤子套头,一辈子别见人!” 一根烟抽完,赵成海这才心情平静了一点,起身裹了裹雨衣,继续赶路。 这一根烟的时间里,赵成海想出了许多主意,做出了许多决定。 首先,振华和小裁缝的事告吹了,这个正合他赵成海的心意,不亏不惋惜; 第二,自己刚才和章和尚吵架的事,回家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说了以后,妻子翠红肯定饶不了自己; 第三,振华有没有闹事,要搞清楚,如果振华是被冤枉的,自己绝不放过鲁强文和童家芬! 第四,还有郝国兰,这笔帐应该算个清楚! …… 赵成海回到家里的时候,木匠姚天祥还带着徒弟在做活。 振华脸色平静,给木匠打下手。 翠红却一脸憔悴,在张罗中午的饭菜。 赵成海对妻子说道:“中午多烧两个菜,我去叫王响和志高来这里吃饭。” 翠红目无表情地点头。 赵成海转身出门,将王响和刘志高叫了过来。 转眼就是吃饭时分,赵成海安排匠人和王响刘志高落座,又对儿子说道:“振华你也来坐,叫你妈也来。” 振华没说话,去厨房将老妈叫来,自己坐在下横斟酒。 赵成海陪着大家喝了几杯酒,说道: “木匠姚师傅在这里,我也不怕出丑了,直接说吧。昨晚上童家芬来我家哭闹,骂了我全家,说我儿子闹事,打了他女婿。行,这个事我要和鲁强文理一理,如果是我儿子的错,我给他鲁强文磕头;如果不是我儿子的错,我也饶不了他们夫妻俩!” 王响端着酒杯,皱眉道:“成海大哥,振华昨晚说的话,我和志高上午就对鲁强文夫妻俩说了。他们夫妻俩是有些怂了,躲躲闪闪的。我估计吧,振华可能是被冤枉了。” 振华抬头:“本来就是这样,是强文女婿带着一个青年,先动手打我的。如果不是我同学看见了,我那天估计也得残废。” 赵成海冷笑:“这就好说了。他女婿带人打我儿子,童家芬又来冤枉我儿子,还去章拐岗喊冤,搅黄了我儿子的婚事。这笔帐,我跟他鲁强文有的算。鲁强文要是不讲理,我就跟他一命抵一命!” 刘志高叹气,说道:“大表兄,你也消消火吧。鲁强文说的不错,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大家就当不认识,各过各的日子。” 赵成海只是冷笑:“他的算盘打得不错嘛!来我家闹过了,现在说这些屁话?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鲁强文夫妻俩,不来我家挂红放炮竹赔礼,就别想我饶了他!” 王响想了想,说道:“成海大哥的话,我和志高可以帮你带到,但是人家来不来赔礼,我不敢保证。” 赵成海点头,继续喝酒吃饭。 饭后,王响回家,翠红却跟了过来。 一进屋子,翠红就对王响夫妻俩作揖打拱,说道:“他大爷大婶,振华和克香的事闹成这样,只能求你们帮忙了。” “翠红嫂子别这样,坐下说话。”秀贞急忙拉着翠红坐下。 翠红不能在人家的屋子里哭,红着眼说道:“我想求他大爷,明天去章拐岗走一趟,替我们说说好话,解释解释振华的事……” 王响有些为难,又不忍拒绝翠红,只得点头道:“行,明天不逢集,我就去走一趟,跟章和尚聊聊。” 翠红大喜过望,又说道:“他大爷,这个事……你别跟我家成海说,这老东西一根筋,现在还在气头上,被他知道了,他肯定不让去。” 王响皱眉:“那以后成海大哥知道了,还不抱怨我?” “不会的,这事我当家。”翠红说道。 王响点了点头:“好吧,反正我就是去探一探章和尚的口风,解释解释振华的事,不说别的。” 翠红连连点头:“对对对,就这样。” 翠红回到家里,将自己央求王响的事死死瞒住,不对振华说,也不对丈夫说。 赵成海也绝口不提自己和章和尚骂仗的事,吃了饭就钻进被窝里,抠着肚脐眼,琢磨着怎么收拾鲁强文和童家芬,还有郝国兰。 振华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对自己和章克香的关系不抱任何期望,也不觉得就此告吹有多么惋惜,总之懒洋洋的,听天由命。 当然了,振华的心里,对章克香抱着一份深深的愧疚,因为章克香更无辜,却承受了这无妄之灾。鬼知道郝国兰和童家芬,昨天在章拐岗说了什么?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王响和刘志高又来了,向赵成海夫妇汇报情况。 王响说道:“我们去跟鲁强文说了,鲁强文说,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去年秀莲出嫁,振华拦车讨喜烟闹出来的。所以,他说……他不会赔礼道歉的。” 赵成海很平静,点头道:“辛苦你们俩跑来跑去的,我知道了。” 刘志高劝解:“大表兄,事情过去就算了吧,消消气,啊!” “我没事,你们回去吧。”赵成海挥挥手,淡定地一笑。 第81章 战书(1) 对于鲁强文的说法,赵成海早已经预料到了。他让王响和刘志高去传话,也只不过是先礼后兵。 如何对付鲁强文,如何讨回这个面子,赵成海胸有成竹。 送走了王响和刘志高,赵成海没事人一般,和木匠有说有笑。 振华也很平静,该做什么做什么,打算过几天再去跟章克香解释。 能否挽回自己和章克香的关系,振华并不是很在意,在意的是将事情说清楚,并且表达一下对章克香的歉意。因为整个事件中,章克香最无辜,承受的压力也最大。不用说都知道,她要面对父母的责骂和村里人的闲言碎语。 又是一夜过去,风雪渐止,天色阴转多云。 但是这场春寒来势凶猛,已经在地上铺上了一尺厚的积雪。 王响接受了翠红的委托,带着翠红偷偷送来的两瓶酒和两盒麦乳精,准备前往章拐岗,做一个传话使者。今天不逢集,他也不用赶集。 秀贞提醒王响,说道:“到了小裁缝家里,你想好了再说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要心里有数,别乱说话被人家赶出来,就丢人了!” “什么屁话?章和尚敢打我?”王响瞪了妻子一眼,笑道: “千差万差,来人不差,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大老远的去调解这个事,他章和尚还不打酒弄菜,留我在他家里吃饭,把我拉在他家大桌上首坐着,站起来给我敬酒?” 秀贞翻白眼:“是哦,就怕人家太客气,把你小褂袖子都扯破了!” “你妇女们懂个屁,等着看吧,我响大爷出马,保管叫小裁缝和振华重新和好,破镜重圆!”王响得意洋洋,嘴里哼着庐剧小调,提着礼物出了门,踏着积雪,向章拐岗而去。 王响从前门而出的时候,赵成海也偷偷出了门,从自家后院里上了大路,向一组鲁强文家里走去。 赵成海穿着一套整齐的衣衫,头发梳得服服帖帖,可谓一尘不染。 他的怀里揣着三尺红布和两条香烟,还有一挂小鞭炮,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快到鲁强文的家门前,赵成海点了一根烟,从怀里掏出那挂鞭炮,点着了,丢在鲁家门前的雪地上。 噼噼啪啪的炮竹声响起,打破了小村的宁静。 一组的乡亲们,都站在自家门前观望,更有人走了过来,打探究竟。 鲁强文和童家芬也吃惊,从家里走了出来,愣愣地看着赵成海。 赵成海丢了刚刚点燃的香烟,整整衣服,站在三尺之外,向鲁强文夫妻俩拱手,深深作揖,各自三鞠躬。 鞠躬完毕,赵成海看看四周的乡亲们,然后转脸看着鲁家夫妻俩,字正腔圆地朗声说道: “鲁大哥,童大姐,我赵成海养子不教,得罪了府上,今天特意前来赔罪,挂红放炮竹,向你们道歉。只求你们鲁府上大人大量,饶了我赵成海这一回。我儿子上次拦车,要你们的两条烟,我今天带来还你们。如果你们还是气不过,我就在这里给你们磕头,要打要骂,都冲着我赵成海来,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教子无方,这是我的报应。” 说完了,赵成海将两条香烟,恭恭敬敬地放在鲁家门边的石墩子上,又掏出三尺红洋布,挂在鲁家的门环上。 挂红放炮仗,是乡下人赔礼道歉的最高规格和最高境界,没有之一。若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的仇怨,都会在这样的方式中烟消云散。 看见赵成海这么庄重这么谦卑,鲁强文也不好意思了,上前拉着赵成海的手:“成海大哥,这话说到就行,香烟你带回去吧。华子年轻,我们不怪他了。” 乡亲们也上前,嘻嘻哈哈地和稀泥。 赵成海却抽回手来,看着鲁强文,一字一顿地说道: “该我赔礼道歉的,我做到了。但是大新春的,童大姐去我家里打滚哭闹,又去章拐岗喊冤,坏了我儿子的名声,搅散了我儿子的婚事,这件事,你也得给我一个说法。” 鲁强文皱眉不语,这才知道赵成海来者不善。 赵成海冲着乡亲们团团抱拳鞠躬,说道: “我赵成海是没用,但也是个戴帽子的男子汉,许人荞麦就是面,吐口唾沫就是钉。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谁坏了我儿子的名声,谁给我赎回来。谁搅散了我儿子的婚事,谁就给我挽回来。要是做不到,三天之后,我就和鲁强文一命抵一命!我也一把年纪了,留着命做皇帝吗?” 鲁强文头上冒汗,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童家芬上前,叫道:“是你儿子撵去县城,打了我女婿的!” 赵成海冷笑,说道:“谁先动手的,谁先找茬的,这个可以搞清楚。我儿子没死,你女婿也没死,我们约个日子,让他们当面锣对面鼓,把这个事情讲明白。如果是我儿子先找茬先动手的,我就在自家门槛上,把我儿子掐死。如果是你女婿先动手先找茬,你怎么说?” 童家芬吓得不敢说话了。 鲁强文左看右看,冲着妻子吼道:“跟我去县城,把高庆春叫来问清楚,究竟是谁先找茬的。高庆春这个畜生,如果他说了假话,我饶不了他!” 赵成海冷笑不语,目光如刀。 鲁强文给赵成海鞠了一躬,说道:“成海你先回去,我这就去县城,把女婿叫过来。如果是我女婿先找茬的,我也给你挂红放炮竹,给你磕头赔礼!” 赵成海摇摇头,冷冷地说道:“我儿子的名声,被人传到章拐岗,婚事也被搅散了。你给我挂红放炮仗,就行了吗?” 鲁强文一咬牙:“如果是我女婿的错,我不但给你挂红放炮竹,也去章拐岗磕头,给你儿子赎名声!” “好,一言为定,我等着你女婿来当面对质!”赵成海哼了一声,背着手,缓步而回。 乡亲们各自叹气摇头,又来安慰鲁强文夫妻俩。 鲁强文怒气冲天,挥手对妻子童家芬说道:“走,跟我一起去县城,找高庆春问个清楚!” 童家芬有些胆怯,低声说道:“就这样算了吧……还问什么?” “算了?我倒是想算了,可是人家赵成海能放过我们!?我看赵成海气势汹汹的,肯定问过他儿子了。十打八,都是高庆春这个畜生在撒谎。”鲁强文咬牙切齿。 童家芬惧怕丈夫,只得点点头,换了一身衣服,陪着丈夫一起去县城。 振华还在家里干活,隐约听见一组传来的炮竹声,并没有在意,也根本没想到是老爹放的炮仗。 直到赵成海回来,高三爷追了过来说起这事,振华才知道老爹去鲁家下战书了。 赵成海很冷静,对振华说道:“鲁强文去县城叫他女婿来对质,事情很快就能搞明白了。你小子要是撒谎骗了老子,老子打断你的腿!” 振华更加淡定,想了想说道:“他女婿一定不敢来。” 第82章 战书(2) 赵成海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敢来?” 振华说道:“来了就要当面对质,他撒的谎就捂不住了。” 赵成海想了想,说道:“你当心他反咬一口,没事多想想,到时候当面对质该怎么说话!” 振华无所谓,转身去看木匠做活。 …… 这时候,王响徒步赶了十里路,终于来到了章拐岗。虽然雪后初请天气严寒,王响还是走得一身大汗。 站在村前看了看,王响提着礼物,向章克香家里走去。 章拐岗这个村子,呈现一个半圆形的布局,宛如一张弓。 章克香的家,处于弓背中间位置上,大门向南开,对着弓弦。 村子里的人家全都姓章,是由章克香的高祖繁衍而来。章克香的太爷爷弟兄好几个,爷爷弟兄七个,到了章和尚这一辈,亲堂兄弟就有七八十人了。 王响孤军深入单刀赴会,也不害怕,照直来到了章克香的家门前,高声说道:“章大哥在家里吗?哈哈哈,我是王响啊,来给你们夫妻俩拜个晚年!” 章和尚和王响本就熟识,闻声而出,笑道:“王师傅这么稀客?快请进!” 王响哈哈大笑,进了章和尚的家门。 章克香的母亲从后院里走来,皱眉看着王响。 王响一笑,将礼物放在桌子上,说道:“章大哥章大嫂,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是我家隔壁赵成海,也就是赵振华的老爹,托我来的……” “什么?赵成海叫你来的!?”章和尚猛地一震,脸皮涨得通红,手指桌上的礼物,冲着王响咆哮:“你给我滚出去!” 一开始,章和尚不知道王响来干什么,没反应过来,现在知道他是赵成海委派来的,不由得火冒三丈。 王响有些郁闷,却不形于色,嘿嘿笑道:“章大哥,要饭的叫花子上门,你也得给一口馊粥冷饭吧?我大老远的来了,你让我喝口水,说两句话再走,行不行?” 可是章和尚一点面子也不给,冲着妻子大叫:“他妈,拿粪勺将这个杀猪匠打出去!” 十八般农具,就和十八般兵器一样,有长兵器短兵器和软兵器之分。扁担锄头、铁锹木锨和粪勺,都属于长兵器一类,杀伤力较大。 所有农具之中,又属粪勺最肮脏、最埋汰。说用粪勺把人打出去,是表示对某人的极度厌恶和鄙视——用扁担锄头打你,都是抬举你了,你就只配粪勺伺候! 王响受到章和尚这样的礼遇,也不由得冒火,站起来说道:“章大哥,我是来帮你们传话的,你对我发脾气干什么?” 然而,章克香的老妈已经窜到后院的茅厕中,真的端起了粪勺,杀气腾腾而来。 王响惊慌,连评书里面的台词都出来了,挥手道:“别打别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是来使,我是来使……” “我就知道你是个屎,所以用粪勺对付你!”章克香的老妈咬牙切齿,抡起粪勺就打! 王响顺着章家的八仙桌转了一圈,躲开攻击,窜出门外,手指章和尚说道:“章和尚你什么意思?我们在一起喝过酒的,你这样太不够朋友了吧?” “我没有你这个朋友,给我滚!”章和尚将王响带来的礼物扔出门外,又对妻子大喊:“给我打,用粪勺打!” 砰砰两声响,酒瓶被摔碎。 王响弯腰拾起两盒麦乳精,拉下脸来说道:“章和尚,你把我的酒瓶打破干什么?就算结不成亲家,也好聚好散,你把酒瓶打碎了,我回家怎么跟赵成海交代?” 章克香的老妈端着粪勺杀出门外,向左右大叫:“大家都出来,用粪勺把这个比狗屎还讨厌的家伙打出去!” 王响哼了一声,站着不走:“我就不信你敢打我,打死了我煮着吃,你家章拐岗还没有这样的一口长锅!” 然而下一刻,王响却发现章拐岗的几十号妇女,各自举着粪勺,从村庄两端吼叫着杀来! 这些妇女,都是章克香的婶婶伯母、嫂子和奶奶。一门一姓的村庄,自然心齐。 “卧槽,来真的!?”王响大吃一惊,提着麦乳精转身就走。 强龙不压地头蛇,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然而,章拐岗这村子,布局奇特。 王响从弓背中间开始撤退的时候,弓背两梢的章门女将们,已经封住了王响的退路,各自挥舞粪勺大喊:“打,给我打!” 王响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奋不顾身地杀出一条血路,向村外撤退。 可是章拐岗的妇女们仍然不放过,兵分三路追击而来。 王响慌不择路,顺着田间小道,踩着积雪狼奔豸突,一边回头笑道:“老嫂子大嫂子小嫂子们,都别送我了,回去吧。张郎送李郎,送到大天亮,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就行!” 村子里有一半妇女都认识王响,也半开玩笑地大叫:“杀猪匠占我们便宜,给我打,别放走了他!” 王响心慌,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跑。 在他看来,这群章拐岗的妇女,简直就是杨门女将啊,左侧杀来的是杨排风,右侧杀来的杨八姐,中军元帅是万战不输的穆桂英,后军压阵的是百岁挂帅的老太君! 那些高举在空中的粪勺,在王响眼里也变成了战场上的大锤。擂鼓瓮金锤、八棱梅花锤、黄铜窝瓜锤、镔铁轧油锤……四猛八大锤全都聚齐了,还加上大金国的金弹子、银弹子,还有隋唐演义里面的李元霸、裴元庆…… 谁知道王响跑得急了,脚下慌不择路,踩在积雪上,向前一滑,扑通一声掉进了田边一个不大不小的粪坑里! 田边的粪坑,早些年很常见。 庄稼人会在农闲季节,提前将大粪挑到地里,在田角挖个小坑暂时储存,等到春种的时候,就近取用。 这样的粪坑一般不大,也就只能储存三五担大粪。这里的大粪,也都是被发酵过的,黑乎乎如酱油,不是那种新鲜出炉的排泄物。 王响被积雪滑倒,摔了个四仰八叉,正落在这样的粪坑里! 章拐岗的妇女们大笑,从四面八方围聚而来,口中还在大叫:“打打打,痛打落水狗!” 然而王响作为杀猪界的佼佼者,东湾村的大力士,自然非“池”中之物。 眼看着妇女们杀了过来,王响奋力一跃,从粪坑里脱身而出。这一跃,犹如大鹏展翅一飞冲天,又似神龙摆尾风云随身,仿佛咸鱼翻身震惊四野,恰比马跃檀溪威风八面。 章拐岗的妇女冲了过来,却被王响的神威所震慑,不敢上前。 “日鬼,响大爷今天倒了大霉!”王响大呼晦气,猛地挥动衣袖,在包围圈里来了一个急转身! 霎时间,无数点淋漓的粪汁,随着王响的衣袖飞出,如贵妃出浴香露点点,似龙王布雨甘霖普降。 章拐岗的妇女们避之不及,一个个雨露均沾,被粪汁洒得满头满脸,拖着粪勺掉头鼠窜! 第83章 战书(3) 王响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哈哈大笑,认清来路狂奔而去。 不远处就有一个小池塘,王响想都没想,纵身跳进池塘里,来了一场悲壮的冬泳。 养膘千日用膘一时,王响多年来积累的皮下脂肪,这时候终于发挥了至关重要的御寒作用。 他跳在池塘里洗个头洗个澡,活动开了,发现也不是很冷。 洗干净以后,王响又将自己的衣服简单洗一下,外衣包裹起来提在手上,衬衣拧干了穿在身上,继续向回奔跑。 他必须奔跑。 这大冷天的,浑身衣服都湿透了,如果不奔跑的话,回到东湾村,他就会被冻成人形冰棍。 十来里路,王响一口气跑了回来,路上几乎没有停歇。 冲到家门前,王响却不急着进门,在门前原地踏步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大叫:“秀贞,快拿扫把,快拿大扫把!” 乡下的说法,掉进粪坑里是一件特别倒霉的事,需要用大扫把从头到脚扫一遍,才能祛除身上的秽气。不用大扫把扫一下,王响不敢进屋,担心把秽气带进了家里。 这时候正是午饭时分,秀贞坐在灶下烧火,听到王响的叫唤,急忙出来查看。 看见王响的模样,秀贞大吃一惊,瞪眼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穿个单衣?” “别废话,快拿扫把,快拿大扫把!”王响继续原地踏步跑。 秀贞还是不明白,问道:“拿扫把干什么?你要扫地?” 这时候,左右隔壁的人都被惊动,站在自家门前探头看。 “嘿,响大哥这是干什么,民兵训练,准备上战场打鬼子吗?”乡亲们都拿王响开涮。 振华也觉得好笑,走过来问道:“响大爷,这是跟谁长跑比赛吗?” 王响气不打一处来,冲着振华瞪眼:“你个小王八蛋还好意思问我,老子今天被你害惨了,吃了大亏!” 赵成海也走了过来,笑道:“王响兄弟,你什么时候变成振华他老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算了算了,等我回家洗了澡再说!”王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对秀贞大吼:“我让你拿扫把,你他媽在干什么?” 秀贞瞪了丈夫一眼,从门后摸出扫把递了过去:“给!” 王响怒道:“你给我干什么?拿着扫把给我扫啊,从头到尾扫一遍,我他媽掉粪坑里去了!” “什么?你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就掉粪坑里去了!?”秀贞目瞪口呆。 乡亲们也反应过来,一起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 “我就是走路不带眼,掉粪坑里去不行吗?”王响冲着四周乱瞪眼。 秀贞也忍不住笑,举着大扫把在王响身前身后扫了一遍。 王响完成了“除秽”仪式,将手里的衣服丢在门外,一头钻进家里,又连声大叫:“给我打热水,拿香肥皂,我要洗澡!” 乡亲们早已经笑得东倒西歪,叫道:“秀贞,把烫猪的大盆放满热水,让王响泡一泡,再用刮猪毛的刨子,给王响浑身上下刮两遍!” 大家知道王响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经得起玩笑,所以才敢这么说。 “滚滚滚,都给我滚!”王响又探出头来,冲着乡亲们瞪眼挥手。 乡亲们嘻嘻哈哈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赵成海回到家里,陪着木匠喝酒吃饭,还忍不住笑,说道:“隔壁王响掉粪坑里去了,这么大一个人,又没喝酒,怎么就掉进了粪坑里?” 翠红刚好端菜过来,听见这话吃了一惊,问道:“你说他响大爷?” “不是他还有谁?也不知道掉进谁家的粪坑了,刚才还在门口,叫秀贞用大扫把给他全身上下地扫……笑死个人。”赵成海说道。 翠红心知大事不好,将菜盘放下,扯着振华扭头就走:“振华,跟我一起去看看你响大爷!” 振华觉得纳闷,不明白母亲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但还是跟着母亲出了门。 赵成海也不明白,对着妻子的背影大叫:“你神经病啊,王响掉粪坑里去了,跟你有个屁关系!?” “你才神经病!”翠红回头瞪了丈夫一眼,带着儿子快步而去。 王响这时候已经洗了澡,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三床被子,怀里抱着暖水袋。 翠红进了门,看见秀贞就问:“他大婶,振华他大爷回来了?怎么回事,吃亏了吗?” 秀贞摇头苦笑:“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嫂子,你自己去问吧。” 卧房门敞开着,王响在房间里答话:“别提了翠红嫂子,我今天这个亏,吃得大了!” 翠红更是惊慌,带着振华,走进了王响的卧房。 王响裹着被子坐起来,愤愤不平地骂道:“小裁缝章克香,一定不是章和尚的种!我看小裁缝很懂事,章和尚那个鸟日的愣头青,养不出来这样的丫头!” 振华闻言一惊,这才意识到王响今天的遭遇,可能和自己有关,急忙问道:“响大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说怎么回事?”王响瞪眼,说道: “你老妈让我去章拐岗替你解释,结果,我刚刚提起你老爹的名字,章和尚就把我带去的两瓶酒打碎了,麦乳精扔了。小裁缝的妈,招呼全村的妇女,用粪勺追着我打!我跑得急,一脚踏进了田间的小粪坑里!” 振华目瞪口呆。 翠红更是手足无措,满头大汗,想哭又想笑,却笑不出来哭不出来。 王响哼了一声,忽然又得意地一笑:“幸好你响大爷有几下子,从粪坑里爬出来,甩了章拐岗妇女们满头满脸的粪汁,嘿嘿,章拐岗妇女们,今天也得集体洗个澡!” 第84章 战书(4) 振华苦笑,说道:“为难响大爷了,唉,为了我的事,闹得我们东湾村鸡犬不宁,我实在是对不起大家,也对不起我……爹妈。” “算了算了,振华,你这门亲事黄了也好。”王响挥挥手,说道: “章拐岗一门一姓,全都姓章,七八十户人家,都是章和尚没出五福的亲堂兄弟。你要是娶了小裁缝,她以后打公骂婆,你还没辙。你敢动小裁缝一根头发,人家章拐岗就全体出动,打断你的腿。” 振华讪笑点头:“估计也是黄了。” 翠红叹口气:“辛苦他大爷了,这事,过几天再让振华去跟克香说说吧。” 王响点点头,又对振华说道:“振华吃饭了没有?来,陪你大爷喝两杯。媽的,今天倒了大霉,要喝杯酒聊聊天,才能顺气。” 翠红急忙说道:“他大爷,你去我家里喝酒吧,成海和木匠正在喝着。” “不不不,我懒得起来,现在也没脸出去见人,就坐在床上喝了,你回去吧嫂子。”王响说道。 翠红点点头,转身走了。 秀贞在床边支了一个小方桌,端来两个菜,又将炭炉提到了卧室里,靠床放着,上面用小号钢精锅煮着豆腐炖肉。 振华坐在矮凳上斟酒,和王响对饮。 王响披着被子,就像少林寺老方丈披着木棉袈裟一般,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喝酒,一边按照评书的套路和节奏,向振华重新描述自己今天大战章拐岗的光荣事迹。 振华听在耳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王响正在吹着,卧房门前人影一闪,赵成海进来了。 赵成海刚才听妻子说了原委,才知道王响是为了自家的事掉进了粪坑里,特来安慰。 一进门,赵成海就是深深一揖,说道:“他响大爷今天吃亏了,都是我们连累了你,特来给你赔罪。” 然后,赵成海又忍不住笑,说道:“他响大爷也别生气,过两天,我让振华他妈打个提篮礼,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提篮礼,也是很隆重的礼品,可以看望病人,看望坐月子的妇女,可以孝敬长辈,也可以用来赔礼道歉或者表示感谢。礼物放在篮子里,包括四十鸡蛋,二斤红糖,四斤挂面,再加上四斤肋条肉或者是一只老母鸡。 物质匮乏的年代,贫穷的山村,一个提篮礼可以改善一户人家好几天的生活。 王响杀猪卖肉,早就跑步跨入小康时代了,家里的猪肉都吃不完,哪里在乎什么提篮礼? 他斜眼看着赵成海,说道:“赵成海,你来看我笑话的是吧?你去粪坑里洗个澡,明天我给你打个提篮礼!滚滚滚,我和振华喝酒,与你不相干。” “好好好,你喝酒,你接着喝酒。”赵成海嘿嘿地笑着,退了出去。 秀贞走进来,斜了王响一眼,说道:“成海大哥来赔礼,你冲着人家发什么火?你早上不是很本事嘛,说今天去了章拐岗,章和尚要打酒弄菜地招待你,结果怎么样了?” 王响瞪眼,喝了一杯酒说道:“今天日干不好,我出门没看皇历!” 振华急忙敬酒,岔开话题。 …… 傍晚时分,刘志高来找赵成海。 赵成海胸有成竹,问道:“志高,是不是鲁强文叫你来的?” “是啊,大表兄神机妙算。”刘志高竖起拇指,说道:“强文夫妻俩从县城回来,刚才去我家里了,让我来跟你说……” “说个屁,叫他女婿来当面对质!”赵成海哼了一声。 刘志高一笑:“大表兄,我是来传话的,你别甩脸色给我看啊!难不成你还想学章和尚,叫大表嫂用粪勺把我打进粪坑里?” 王响上午的事,这时候已经传遍了整个东湾村,而且此消息继续扩散蔓延,大有冲出河东镇向河源镇发展的趋势。不出意料的话,王响大战章拐岗的事,将荣登河东镇二月新闻排行榜的第一位。 赵成海噗地一笑,急忙掏出香烟来:“兄弟你说,你说。” 刘志高点上香烟,这才说道:“强文说了,是他女婿撒了谎,那天打架的事,是他女婿找的茬,先动的手,不怪振华。” 赵成海嘿嘿冷笑,咬牙切齿:“算他鲁强文还是个站着撒尿的男人!” 刘志高点点头,又说道:“鲁强文夫妻俩认错了,打算明天早上八点,来挂红放炮竹道歉,打一个提篮礼,再摆一桌赔罪酒。大表兄,我看就这样算了吧,啊。乡里乡亲的,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总不能为了这事结仇,对吧?” “不行!” 赵成海一瞪眼,冷笑道:“让我就这样算了,除非他鲁强文以后别戴帽子,以后别站着撒尿,让他一辈子蹲着撒尿,一辈子戴着妇女的首巾出门!” 刘志高苦笑,说道:“我说大表哥,你就给个面子吧。我和响大哥也跑了好几趟,嘴皮子都磨破了一层,你点个头,接受人家的道歉,我和响大哥也弄杯水酒喝,对不对?” 其实,谁也不想喝这杯酒。 这种是非事,夹在中间的调解者,很有可能两头不讨好,两头受气。王响和刘志高都是热心人,不忍看见乡邻之间结怨结仇弄出大事来,这才硬着头皮做了这个受气的调解员。 “你和王响这顿酒,我来请,我不要他鲁强文摆酒!”赵成海寸步不让,说道: “他鲁强文早上怎么说的,就让他怎么做!我也不要他的提篮礼,我要他挂红放炮仗给我磕头,我要他去章拐岗磕头,把我儿子的名声赎回来,把我儿子的亲事挽回来!” 刘志高叹口气,点点头:“行,我和响大哥再去跑一趟,把你的话带到。” 隔壁王响还在睡觉,鼾声如雷。 刘志高将王响晃醒了,把这事说了一遍。 王响揉了揉眼睛,皱眉道: “振华他爹也是个愣头青,得光下台,不就算了嘛?小裁缝和振华的事,已经黄了,就算鲁强文童家芬去章拐岗磕头解释,章和尚也不会同意的。鲁强文的面子,还能比我面子大?我去了都不行,他要是去了,肯定也是一样,被人家用粪勺赶进粪坑里!” 刘志高忍不住一笑,又叹气道:“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可是赵成海一根筋啊,我俩夹在当中,里外不是人!” 第85章 战书(5) 王响皱眉想了想,说道:“没办法,我们只好再跑一趟了,看看鲁强文怎么说。” 刘志高点头,在外间等待。 王响起了床,去后院的茅厕里撒了一泡热腾腾的尿,打了一个冷颤,整整衣服,提着茶杯,和刘志高一起去找鲁强文。 鲁强文夫妻俩正在家里眼巴巴地等着,看见王响和刘志高来了,赶紧让座,忙不迭地敬烟泡茶。 他们夫妻俩今天去了县城,让女婿高庆春来对质。女婿不敢来,鲁强文也就知道了真相,大发雷霆,逼问高庆春那天的起因和经过。 高庆春担心粮站的小太岁们打上门来,不敢再说瞎话,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 鲁强文既心痛闺女,又觉得被高庆春坑了,怒不可遏,给了高庆春几个耳刮子! 童家芬也上前撕扯高庆春,大骂:“你个畜生,闹出了事情,吃了亏,回家拿我闺女撒火,你还是个男人吗!?” 高庆春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秀莲眼神空洞,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甚至爹娘上了门,她都没有招呼一声。她就是个死人,以死人的标准来对待自己,几个月来都是这样。 童家芬打过了女婿,拉着闺女的手,哭道:“秀莲,妈带你回家!” 秀莲这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你带我回家可以,但是回去以后我就不来了。如果你们做不到,就不要这个话。你们同意我离婚,给我办好手续,我就回家。” 童家芬大哭,悲悲戚戚的,和丈夫一起离去。 当初逼着秀莲出嫁,童家芬夫妻俩没想到秀莲如此刚烈。他们觉得,秀莲闹一阵子也就好了,谁家过日子不是这样?夫妻间,无非就是搭伙过日子,什么感情基础,什么共同语言,什么爱情,都是扯淡,有饭吃就行。 现在秀莲开出了条件,不离婚就不回家,童家芬夫妻俩自然不敢答应。 整个东湾村,甚至河东镇,有几家离婚的?秀莲如果如果离了婚,鲁强文夫妻俩的脊梁骨恐怕都要被乡亲们在背后戳断了! 就算鲁强文夫妻俩不在乎名声,秀莲离了婚,以后还能嫁给谁?离了婚的女子,恐怕宋家财都看不上。 然而童家芬走出门外的时候,秀莲却又追了出来,冲着父母吼了一句:“你们已经害了我,就不要再去害振华了!做做好事,积点德吧!” 鲁强文欲言又止,深深叹气。 …… 刘志高喝了两口茶,斟酌着,将赵成海的意思说了一遍。 鲁强文听说赵成海如此强硬,难免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童家芬也失去了前天晚上的泼辣,躲在灶下不敢说话。 他们受了女婿的骗,闹了振华和小裁缝的婚姻,这绝对是杀人的仇恨。赵成海要来一命抵一命,有充足的理由和愤怒。如果鲁强文真的被赵成海捅了,恐怕乡亲们还要帮赵成海说话,认为他的愤怒可以理解,认为鲁强文死有余辜。 鲁强文对赵成海的愤怒感同身受,也意识到这场危机的严重性。 他鲁强文愿意认错,可是赵成海让自己磕头,还要去章拐岗磕头。男子汉大丈夫啊,这个头怎么磕下去!? 刘志高想了想,说道:“现在怎么办呢?我和响大哥面子不够大,说不动赵成海。要不,你再去找找别人,跟成海说说?” 鲁强文叹气:“找谁呢?” 王响挥挥手,笑道:“别急别急,我今天去了章拐岗,被人家打了出来,强文大哥知道吧?” 鲁强文点点头:“听说了。” 王响笑道:“现在我想知道,童大嫂和郝国兰,究竟去章拐岗说了什么?为什么章和尚那么大的脾气,一点面子不给我?” 王响当然不知道了,他是吃了赵成海的亏! 如果王响知道赵成海和章和尚已经骂过一仗了,打死他,他也不会去章拐岗传话的! 章和尚的确是受了赵成海的气,这才用大粪瓢子招呼王响。没有赵成海在裁缝店里的一场大骂,王响怎么会吃这个大亏? 童家芬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叹气道: “我们也没说什么,就是随便找了几家,故意打听小裁缝是谁家的姑娘,然后说振华缠着我家秀莲,打了我家女婿,让小裁缝不要上当,认清楚振华的为人……” 王响将眉头拧成了一个肉疙瘩,嘀咕道:“不对呀,你们就说这几句,按理说,章和尚不该对我这么大的火气啊!” 童家芬看着王响:“是真的,我们就说了这么多,你不相信,我可以赌咒!” “别别别……”王响急忙挥手。 鲁强文叹气,说道:“行了行了,男子汉说话算数,明天我去给赵成海磕头。磕完了,再去章拐岗磕头,做儿子做孙子,我认了!” 王响却笑了笑,说道: “这样吧,我们再回去找找成海,让他给个面子。就算现在去章拐岗磕头,小裁缝的事也是黄了。我为了这事吃了大亏,赵成海欠我一个人情。他要是不给面子,我就抱着他跳进粪坑里!反正我已经掉进去一次了,不怕!” 鲁强文大喜过望,连连点头:“他响大爷这话说得对,赵成海欠你这个情,一定会买你的面子!” 王响一笑,和刘志高起身告辞,又来找赵成海。 赵成海已经吃晚饭了,正在和木匠喝酒,看见王响和刘志高来了,急忙招呼他们就座,就让振华添酒杯筷子来。 王响喝了两杯酒,单刀直入: “成海大哥,这事就这样算了吧。振华和小裁缝已经黄了,鲁强文去磕头也没用,无法挽回。你给我和志高一个面子,接受鲁强文的道歉,喝杯酒,以后就丢开这事了,行吧?” 赵成海已经达成了目的,却故意装出不依不饶的样子来,瞪眼说道:“不行,鲁强文早上的话,要说到做到,否则我就跟他一命抵一命!” “行了吧成海大哥,你有几条命,整天就要跟人抵命?”王响也心里有火,说道: “这回我当家,也答应鲁强文了。为了振华和小裁缝的事,我都被人打进粪坑里去了,这个面子,你得给我吧?真不给我面子,我就抱着你一起跳粪坑,让你也尝尝在粪坑里洗澡的味道。” 第86章 战书(6) 赵成海还在装,一脸不乐意,眉头紧锁。 王响又来翻旧账,说道:“对了,前天晚上你用茶壶砸振华,结果砸在我后背上!我后背被你砸肿了,皮也烫脱了,还没找你算账。我现在想想吧,赵成海,你和章和尚亲家俩穿连裆裤吧?合起来陷害我的吧?不管什么东西,都往我身上招呼?” 赵成海噗地一笑,借坡下驴,挥手道:“行了行了他响大爷,既然你和志高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赵成海还能说什么?唉,便宜了鲁强文!” 王响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道:“做这个和事佬,比杀猪还累!” 刘志高端起酒杯,笑道:“响大哥别嫌累,喝了这杯酒,我俩还得给鲁强文回个信!” 王响点点头,又喝了两杯酒,吃了一口饭,去给鲁强文回信。 鲁强文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声感谢,给王响和刘志高各自塞了两包烟。 王响说道:“明天我赶集做生意,上午不在家里,志高照应着吧。” 刘志高点头:“都包在我身上,我早早地过去,等在振华家门前。” 鲁强文放了心,和妻子童家芬安排明天的事。 …… 第二天一早,童家芬就赶到镇上,买了四斤肉四斤挂面,从家里拿了鸡蛋和红糖,准备了提篮礼。 鲁强文也打扮得干干净净,带着炮仗和红洋布,来给赵成海赔罪。 炮仗响起来,红布挂起来,赵成海还是板着个脸。 鲁强文夫妻上前,说道:“成海大哥,是我们对不住你,给你磕头赔礼了!” 说着,夫妻俩就要下跪。 刘志高急忙搀住了鲁强文,说道:“说到就行,说到就行!” 乡亲们也围过来,扶起了童家芬。 翠红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神色木然,一句话也不说。对她来说,无论童家芬夫妻俩如何赔礼道歉都没用,磕再多的头,能把章克香磕回来吗? 振华也躲在厨房里,不管不问。 鲁强文夫妻俩来赔礼,对振华来说,也没有什么大意义。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自己身上背负的冤屈洗清了。 赵成海终于接受了道歉,和鲁强文握手言和。 鲁强文带着妻子回去了,约定中午来请赵成海吃饭,让刘志高和王响,还有郑怀亮老夫子等人作陪。 上午十点半,鲁强文来请。 赵成海也不客气,吃了鲁强文一顿酒,在酒桌上接受人家的再次道歉。 这一场轰动全村的闹剧,至此结束。 童家芬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算是丢了夫人又折兵。 而赵成海呢,却步步为营反败为胜,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是本次事件中最大的赢家! 他本来就不中意小裁缝,编造谎话,绞尽脑汁地想要拆散她和儿子。现在好了,童家芬和郝国兰,来了一个神助攻,彻底摧毁了振华和小裁缝的关系。 现在的赵成海,一边在心里窃喜,一边又装出受害者的模样,黑着脸,唉声叹气。 而且这两天,他还装模作样地用香灰冲水喝,非常虔诚,非常庄重。 虽然香灰泡茶的味道非常糟糕,但是赵成海心里美滋滋的。他佩服自己诸葛亮一般的算计,也惊叹于自己精湛的演艺。 翠红好似害了一场大病,迅速憔悴下来,看起来很虚弱,似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振华一直在安慰母亲,却收效甚微。 一转眼过去六七天了,又是逢集的日子,翠红说道:“振华,今天我们去镇上,看看克香有没有开门。” 其实这几天,翠红一直在关注裁缝店有没有营业,每天都会问王响和秀贞。只是裁缝店一直关着门,翠红也一直失望。 振华想了想,说道:“妈,你就别去了,我去吧。你是长辈,万一跟章克香的父母碰上,不太合适。我没事,他们骂我几句,我也不算丢人。” 翠红眼圈又红了,点头道:“好,你先去看看,如果克香开了门,你一定要跟人家好好说话,把这事说清楚。” 振华点点头,收拾收拾就走。 赵成海做贼心虚,担心自己和章和尚骂仗的事被儿子知道,又担心章和尚会打他儿子,急忙说道:“我也赶集,我跟你一起!” 振华无奈,只得和老爹一起。 父子俩来到镇上,一看,爱尚服装店还真的开着门! 振华心里有一点点激动,让老爹等在一边,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整整衣服,走进了店门。 店铺里的摆设变化不大,但是有变化。 有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好像是一对夫妻,正在整理那些布料。 振华看见这两人,不由得心里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两人也看见了振华,微微点头,问道:“有什么事,做衣服吗?” “不做衣服,我是来找……章克香的。”振华说道。 “你找克香?”那个女子反复打量着振华,说道:“你是不是东湾村的?” 振华点头:“是的,我东湾村的。” 女子一笑,又问道:“你叫什么?你找章克香有什么事?” “我叫赵振华,我和章克香是……同学。”振华急忙说道。 “果然是你。”那女子点点头,说道:“我叫张衍,是克香的师姐,以前在一起学手艺的。克香走了,去江浙一带打工了,这服装店也转给了我。” “章克香去了江浙打工!?” 振华愕然,心中难免失落,更有无尽的愧疚,都是自己不好,害得人家丢了服装店,远走异乡打工! 张衍点点头,打量着振华的脸色。 振华想了想,问道:“张姐,请问你有没有章克香的联系地址?” 张衍又摇头,说道:“目前没有。估计克香稳定下来,会给我写信。” 振华更加失落,点点头:“好吧,我过几天再来问问,如果你们有章克香的地址,希望能够告诉我。” 张衍一笑:“那也要克香愿意,我才能将她的地址给你。” “也是,我理解。谢谢了张姐。”振华点头道谢,转身而出。 “你等一下。”张衍却又叫住了振华。 振华回头。 张衍一笑,说道:“克香有两句话,让我转告你。” 振华有些惊喜,急忙问道:“是什么话,请说!” 张衍点点头,缓缓说道:“克香说,她现在很混乱,需要安静一段时间。等她冷静下来,会给你写信的。她还说……你妈妈是个好人,很喜欢你妈妈。” 振华沉吟,问道:“就这些,没有了吗?” 张衍摇摇头,又点头:“没有了,就这么多。” 第87章 战书(7) 振华又问了几句,张衍却只是微笑摇头。 “那我不耽误你们了,张姐再见。”振华点头告辞。 赵成海躲在门外听着,更是满心窃喜。 他对这个结局很满意,一百二十个满意。他觉得冥冥之中自有神助,或者是老赵家的祖宗保佑,安排了天衣无缝的情节,及时中断了振华和小裁缝的孽缘。而且章克香这么一走,他大骂章和尚的事,或许可以瞒住妻子儿子一辈子了。 走自己的路,让童家芬和郝国兰背锅去吧,让王响郁闷去吧! 但是心里的满意和窃喜,赵成海不能表现出来。 相反,他也表现得很抑郁很悲伤,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再等等看吧,或许人家还能回心转意。” 振华嘀咕道:“等什么?这样不是更好,你满意了吧?” 赵成海瞪起眼睛:“什么话?这怪老子吗!?” 振华没接话,转身回家。 赵成海则吃了定心丸,往集市上走去。事情已经过去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赵成海作为当家人,还得把总舵牢牢把在手上。 振华回到家里,跟母亲说了一下情况,基本上是一字不漏。 翠红忽喜忽悲,就像神经错乱一般,在屋里走来走去,皱眉说道:“不行,我要去裁缝店问问那个张衍,她和克香一定有联系。问到了克香的地址,振华你就去外地找她,把克香找回来!” “妈,这事儿就先放下吧,等章克香来信再说。”振华急忙安慰。 翠红痴痴呆呆地想了半天,终究一声叹息,回厨房干活去了。 赵成海赶集回来,什么都没买,买了一把柴刀。 柴刀一尺多长,黑乎乎的像个棒槌。 赵成海从家里找了一根锄把,安在柴刀上面。于是,短兵器就变成了长兵器,提在手里,有些类似于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扛在肩上,又像是程咬金的开天斧。 午饭过后,赵成海趁着振华和妻子翠红不注意,将这个不伦不类的长兵器握在手里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向着小葛庄去了。 鲁强文的账已经算过了,但是还有郝国兰。这把柴刀,就是赵成海买回来对付郝国兰的。 庄户人家很少午睡,吃了午饭,该干活就干活,不干活的,都坐在门前闲聊。 赵成海将柴刀横在背后,从小葛庄村东头而来。 乡亲们都认识赵成海,便有人问道:“老赵从哪来啊?怎么还带着一把大刀?” 老赵换了一个姿势,将兵器扛在肩上,笑道:“嘿嘿,我家里少一条大桌腿,我来看看小葛庄有没有合适的木料,砍一根腿带回家。” 郝国兰正端着一碗饭在门前吃,猛地看见赵成海扛着大刀来了,心中慌乱,扭头钻进屋子里,砰地关上了大门! 赵成海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站在郝国兰门前的打谷场,点了一根烟,扭头左看右看。 郝国兰躲在自家窗户里面偷看,吓得大气不敢出。 她知道赵成海逼得鲁强文磕头认错的事,也知道赵成海对自己的愤恨。现在赵成海带着兵器来了,这意思还用问吗?收拾了鲁强文,现在轮到她郝国兰了! 小葛庄的乡亲们也知道事情不大对,急忙围了过来,说道:“老赵,有什么话慢慢说,别冲动。” 赵成海一脸茫然,反问道:“什么事?慢慢说什么?我就是来找一段木料的……” 兰玉树走了过来,笑道:“大表兄,你东湾村那么大,什么木料没有啊,要带着家伙来我们小葛庄?不就是一根大桌腿吗?回去吧回去吧,我家里还有一根白檀木,明天我给你送过去!” “我不要白檀木。”赵成海摇摇头,指着郝国兰家打谷场下方的一棵桑树,说道: “我看就这棵桑树好!枣树铁,榆树钢,赶不上门前一棵桑。这桑树谁家的?卖不卖?我买了,要多少钱我都给!” 兰玉树哈哈大笑,抱着赵成海,连推带搡向前走:“大表兄看上这棵桑树?没问题,你先回去,等我帮你问问,都在我身上,保你称心满意!” 其他乡亲们也上前帮忙,扯着赵成海向前走。 赵成海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口中道:“真好,这棵桑树真好,我明天再来!” 听见赵成海的声音渐渐远去,郝国兰这才敢开门,探头张了一眼,钻出门外。 左右隔壁的妇女都说道:“国兰,赵成海带着刀,恐怕是来找你算账的,你小心点。” 郝国兰恢复了元气,双手叉腰,冲着赵成海远去的背影,哼哼道: “我怕他?带刀来干什么,想杀人啊!还想买我家的桑树,买回去上吊,还是做棺材?人头不像狗卵样,还来吓唬我?我郝国兰就是被人吓大的!” 兰玉树将赵成海送出村子,转身回来,正听见郝国兰在门前吹牛,便笑着问道:“二嫂,刚才赵成海来了,你怎么不吹牛逼,反倒躲起来了?” 郝国兰瞪眼:“谁说我躲起来了?我刚才尿急,回屋里撒尿!” 兰玉树不怀好意地盯着郝国兰的脐下三寸,笑道:“怕是吓出尿来了吧?有没有尿一裤裆?” “我尿你一嘴!”郝国兰瞪眼,又扯着兰玉树的胳膊往屋里走,说道:“你来你来,我有话跟你讲!” 兰玉树知道郝国兰要说什么,甩开手,皱着眉头,大声说道:“二嫂你干什么呢?大天白日就急吼吼地把我往你家里拉,被人家看见了,还说我俩有一腿!” 郝国兰瞪眼:“你个土公蛇没大没小的,谁跟你有一腿啊?我比你大了二十岁,还喂你吃过奶,怎么跟你有一腿!?” 兰玉树咧嘴笑:“二嫂你别扯蛋好吧,你嫁到我们小葛庄的时候,我就七八岁了,吃过你的?来,把衣服掀起来让大家看看,上面可有我土公蛇的牙齿印?如果有我的牙齿印,我就叫你一声妈。” 众人轰然大笑,东倒西歪。 郝国兰也笑了,骂道:“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犟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坏就坏在你的嘴上!” 兰玉树翻白眼:“我哪能跟二嫂比?你横竖都是嘴。捏着一张嘴,剩下一张嘴也能说过我。” 郝国兰不敌兰玉树,不敢再斗嘴了,又扯着兰玉树往屋里走,连声说道:“别扯了,跟我进来跟我进来,我有正经事跟你讲!” 兰玉树却装出三贞九烈的模样,回头冲着大家嚷嚷:“大家都看到了啊,是二嫂硬拉我的……” “我们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乡亲们嘻嘻哈哈,各自散去。 郝国兰将兰玉树拉进家里,按在凳子上坐下,又转身从卧房里拿出四包好烟来,塞在兰玉树的口袋里。 兰玉树明知故问:“二嫂干什么?给我烟干什么?” 郝国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好兄弟,我知道你和赵成海那个一根筋关系不错,这四包烟,你两包,另外两包给赵成海。你去跟他说,我以后不说他儿子的坏话了,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兰玉树皱眉不语。 郝国兰想了想,又说道:“赵振华的亲事黄了,不怪我,是童家芬叫我陪她一起去章拐岗喊冤的。你去跟赵成海说,那个小裁缝在街头上开店做生意,浮华,也不适合我们庄户人家。等我打听着,以后给他儿子找个好亲事,包在我身上!” 兰玉树想了想,起身说道:“行,我去说说看。但是话说清楚,不管成不成,你给我的两包烟,我是不退了!” 郝国兰挥动肉乎乎的小短手:“去吧去吧,说好了以后,我再给你两包烟!” 第88章 战书(8) 兰玉树受命于危难之中,前去做和事佬。 他先回到家中,换了一身衣服,又从家里提了两条烟四瓶酒,拿了一千块钱,这才出门。前几天卖了家里的五头大肥猪给王响,兰玉树手里有钱了,刚好还了赵成海的一千块。 这烟酒也是提前买的,准备送给赵成海,表示感谢。人家没要利息,自己却不能装糊涂。 那一千块钱,兰玉树用了三个月,按照当时的约定,要给一百五十块的利息。现在利息免了,兰玉树买了一百块的礼物,也算对得起赵成海。 兰玉树提着烟酒,从小路晃悠悠而来。 东湾村的乡亲们看着兰玉树的模样,都打招呼问道:“玉树,带着烟酒去哪里啊?” 兰玉树知道赵成海要面子,咧嘴一笑,故意大声嚷嚷道:“还不是我们村里的郝国兰,得罪了我成海大表兄嘛?郝国兰托我来赔礼,带点东西看看成海大表兄!” “哦哦,原来是郝国兰托你来的!”乡亲们恍然大悟。 赵成海正坐在门前抽烟,听了这话,心里更是得意。他带着兵器去小葛庄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一步,知道郝国兰必定会托人来赔礼! 兰玉树一路走着,逢人就这么说,给足了赵成海的面子。 但是赵成海听而不闻,继续坐在门前抽烟,似乎没看见兰玉树。 兰玉树走过来,咧嘴笑道:“大表兄,嘿嘿,郝国兰怕你了,让我带些礼物,给你赔礼来了!” 财帛动人心,赵成海瞟了一眼兰玉树手里的好烟好酒,心中更是偷笑,脸上却无动于衷,也不起身,说道:“怕我?她怕我什么?” “你黑着脸带着刀,破马张飞的上门叫阵,人家有老有小的,能不怕吗?”兰玉树递上了香烟。 赵成海这才起身,将兰玉树让进了家里。 兰玉树将礼物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却又忽然站起,探头在后门外张了一眼,对正在干活的翠红说道:“大表嫂,你家大粪瓢放在哪里?先收起来,别打我!” 翠红正在伤心章克香的事,哪里有心情和兰玉树开玩笑,勉强一笑:“他表叔啊?有事吗?” “有事有事,郝国兰让我送点东西来,给你和大表兄赔罪。”兰玉树说道。 翠红摇摇头,接着干活去了。章克香都走了,赔罪管什么用? 兰玉树回到桌边,继续和赵成海聊天。 赵成海板着脸不说话,都是兰玉树在说。 兰玉树说道:“郝国兰说了,那天她就是陪着童家芬去的章拐岗,她没说话,振华的事,和她关系不大。郝国兰还说了,小裁缝开店做生意的人,多少有些浮华,不适合我们庄户人家……” 赵成海心里一动,将郝国兰视作知音,却瞪眼道:“谁说人家浮华?我看人家姑娘根本的很!” 兰玉树咧嘴笑,故意误导赵成海,轻轻拍着桌子上的礼物,说道:“大表兄,我只是将郝国兰的原话说一遍,你别对我发火。” 赵成海哼了一声。 兰玉树又说道:“郝国兰说了,以后再也不说振华的坏话了……她还说,以后打听着,给振华说一门好亲事,保证你们满意。” 赵成海又哼了一声。 兰玉树将礼物向赵成海面前推了推,笑道:“大表兄,给我一个面子,这事儿就这样算了,啊,别再带着刀去小葛庄了,再去的话,我放狗咬你。” 赵成海看了看面前上百块的重礼,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说道:“行了玉树,既然你来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真是给你面子,要不,饶不了郝国兰!” 兰玉树奸计得逞,立刻追了一句:“好,我大表兄就是爽快!都是戴帽子的男人,说过的话就是板上的钉,不能变卦!” 赵成海瞪眼:“我是那种人吗?” 兰玉树大喜过望,又给赵成海敬烟,继续说闲话。 一根烟抽完,兰玉树说道:“对了大表兄,那一千块钱,我今天给你带来了,当时打的欠条,还在吧?” 赵成海点点头,回到房里拿出了欠条。 兰玉树给了钱,赵成海还了欠条,两清。 兰玉树这才站起来,拍着那些礼物,笑道:“大表兄,借你一千块用了这么久,我买点烟酒给你,意思一下。” 赵成海一呆,张口道:“这是……你、你买的?” “是啊是啊,这是我买的,和郝国兰不相干。”兰玉树连连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烟放在桌子上:“这两包烟,是郝国兰让我送给你的,你千万要收下……” 赵成海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奇耻大辱,愣了半晌,将香烟抓起来丢在门外,叫道:“我不要她的烟!” 本来,赵成海以为这些烟酒都是郝国兰买来的,觉得她还有些诚意。弄了半天,才知道这是兰玉树给的谢礼! 兰玉树嘻嘻一笑,说道:“反正大表兄刚才说过话的,可不能反悔。否则,你以后就和郝国兰一样,蹲着撒尿,戴妇女的首巾出门。” 赵成海吃了哑巴亏,却又不能自食其言,瞪眼道:“谁说我反悔了?我接受她的赔礼,但是不要她的东西!” “既然我大表哥不要,那都是我的了!”兰玉树大笑,拾起门外的香烟,扬长而去。 赵成海气得两只鼻孔冒火,吭哧有声。 他自诩为神机妙算诸葛亮,却不料,今天在兰玉树手里栽了一个大跟头! 振华吃了饭以后,就跟着木匠,拉着一板车木料,去镇上的电锯厂加工木板,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傍晚回来,振华才听母亲说起这事。 翠红一边说,一边又叹气:“童家芬和郝国兰,现在都来赔礼,可是管什么用?你和克香做不了夫妻,我心里,还是恨郝国兰和童家芬一辈子,到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振华经过这几天的冷静思考,已经理出了一些头绪,皱眉说道:“我觉得这件事有古怪,章克香的老爹,不应该对隔壁响大爷发那么大的火呀?” 翠红也狐疑:“我也觉得不对,你那天在裁缝店解释,人家虽然说话不好听,也没说要打你呀。怎么王响去了,却被人打了出来?” 振华摇摇头:“等章克香以后写信来,我再跟她问问。” 这句话,忽然提醒了翠红。 翠红扯了儿子一把,说道:“振华,你现在就给克香写封信,写清楚这件事,越清楚越好,然后送给那个张衍,让张衍寄给克香。” 振华为难:“张衍也未必知道章克香的地址啊。” “你别管这么多,先写信送给张衍。我就觉得,她和克香一定有联系。说不定人家愿意帮我们,给你传个信。” “好吧,我试试看。”振华点点头,琢磨写信的事。 第89章 爱情(1) 当天晚上,振华给章克香写了一封信,满满五张纸。 信上没有写什么甜言蜜语,更没有海誓山盟,也没什么再续前缘的肉麻词汇。 总之这封信和爱情关系不大,主要是表达对章克香的歉意,然后具体解释这次风波的起因、发展和结局。 如何解释自己和秀莲的关系,振华很头疼,最终实话实说,承认了自己对秀莲的暗恋。关于拦车闹喜,和郝国兰的矛盾,振华也说了,但是却无法准确描述自己当日的心情。 接下来的内容,写得很顺利。振华说,自己早已经忘了秀莲,在遇上章克香之前。 县城打架的事,振华如实解释,并且推理了高庆春的心理——他挑衅在前,却被张成痛殴,回家冲着秀莲撒气,打得秀莲流产。面对秀莲父母的时候,高庆春不敢说实话,只得撒谎,借此开脱自己的责任。童家芬误信了女婿的话,这才前往章拐岗胡说八道的。 然后振华说到了老爹反击,秀莲父母和郝国兰赔礼道歉的事,也说到了王响前去章拐岗,被大粪勺打出来的事。 写到这里,振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是不是王响说错话了,为什么会被章拐岗的人赶出来? 最后,振华再一次表达歉意,并且声明:自己没有脚踩两只船,也愿意等待章克香的来信和原谅。 写完了信,振华重新过了一遍,发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自己还是没有忘记秀莲,写了很多关于秀莲的东西;第二,自己和章克香之间的结局,似乎就是命。无数点巧合,天衣无缝地穿在其中,连琼瑶小说里都没有这样的狗血的误会! 次日一早,振华去了镇上,将这封信交给了张衍。 裁缝店已经换了名字,叫做“如风服装店”。 这更让振华惆怅,如风,是往事如风的意思吗?怎么看,这两个字都有些凄凉和沧桑,似乎在预示着自己和章克香的无奈结局。 张衍接过信,笑道:“你给我也没用啊,我现在也不知道克香的地址,没办法交给她。” 振华说道:“张姐,如果你一直没有地址,这封信就放在这里吧。如果有了地址,还麻烦你帮我转交给章克香。” 张衍点点头:“行,先放这里吧。” 振华点头道谢,转身而出,心里轻松不少。 很多事情无法改变,但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也可以求得一份心安。 此后的日子渐渐平静下来。 振华恢复了平常,继续进行家庭建设,给匠人们打下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也照应着庄稼。 过了清明,家里的房子基本上施工完成,内墙用熟石灰涂抹了一遍,外墙用水泥勾了缝。 振华也闲了下来,时不时地会想起章克香,想起齐磊,也会想到秀莲。 然而章克香一直没有来信,齐磊也毫无消息。 民办教师的事,也没有下落,更让振华觉得无聊、寂寞。 …… 齐磊二月初就出了门,来到工地上,已经干了一个多月。 因为在振华家里盖房子,得到了锻炼和实习,也因为王耀岩的重用和照顾,齐磊这次来到工地,直接就是大师傅了,拿着大师傅的工资。 而且王耀岩还任命齐磊为带班,他不在的时候,工地上所有的事,全部由齐磊负责。 齐磊有些一步登天的得意,但是并不膨胀,白天干活,晚上有空就看书学习。施工、图纸、预算决算、工地安全,只要是建筑类的书,齐磊找到就看。有时候休息,齐磊还去新华书店买一些书,补充自己的专业知识。 工地上并不是学习的好地方,通常来说,工友们晚饭以后的娱乐活动,是打牌。 齐磊的瓦匠手艺不太行,但是赌钱的天赋,绝对是万里无一。 几乎每次打牌,齐磊都是赢家。他每天打牌赢来的钱,甚至比自己的正份工资还多。 一来二去的,大家都说齐磊会做手脚,打牌不带他了。而且打牌的时候,也不让齐磊在一边看,怕他多嘴。 被工友们的娱乐活动排斥在外的齐磊,只好继续看书,信马由缰,翻到哪里看哪里。 于是,工地的夜晚,经常出现这么感人励志的一幕——工友们都叼着香烟,在工棚里打牌,吆三喝四。唯有齐磊拿着一本书,孙子一样缩在角落里翻看,时而皱眉不解狂抓头发,时而似有所悟手舞足蹈。 王耀岩花天酒地的,平时不住工地。 偶尔在晚间过来巡查工地的时候,王耀岩看见齐磊挑灯夜读刻苦学习的模样,更是觉得自己慧眼如炬,没有看错齐磊这个人才。 春分刚过的第二天,王耀岩一上午不见人影。工地上群龙无首,全靠齐磊一个人指挥。 直到半下午的时候,王耀岩才神色郁闷地来到工地上,看着大家干活,一言不发。 齐磊走过去,问道:“上午怎么没来?” 王耀岩摇摇头,低声说道:“别提了,昨晚上和几个老板喝酒,被他们灌醉了,一场赌输了两千多……” 齐磊吃了一惊,也低声问道:“赌这么大?赌的是什么?” “牌九啊。”王耀岩说道。 齐磊笑了。 王耀岩瞪眼:“你还笑?” 齐磊摇摇头,笑道:“你会玩牌九吗?赌场上都是人精,我看你啊,还是老老实实做工程吧!” “就你会玩?”王耀岩瞪了齐磊一眼,忽然想了起来,眼神一亮,问道:“齐磊,大家都说你会做牌,是赌神,是不是?” 齐磊笑着反问:“你说呢?” 王耀岩扯着齐磊走向工棚:“来来来,表演一下给我看看!” 进了工棚,王耀岩翻出工友们的扑克牌,丢在地铺上,让齐磊表演。 齐磊在地铺上坐了下来,一边洗牌一边问道:“我们家乡玩的四人斗地主,两副牌在一起的那种,底牌扣八张,这个你知道吧?” 王耀岩点头:“我知道啊。” 齐磊迅速扣下底牌,然后发牌,将手里的牌全部发了出去,分成四家,问道:“你看我这样发牌,有问题吗?” 王耀岩抓抓脑袋,摇头道:“我没看出来问题。” 齐磊点点头,叹气道:“所以你不能赌钱,上了场就是肉鸡,有多少输多少!” 王耀岩不服,说道:“那你跟我说说,你刚才发牌有什么手脚在里面?” 齐磊很淡定,指着桌子中间的底牌: “我发了十二张底牌在下面,你没看见吧?我多发四张底牌,恰好是一轮,谁第一个抓牌,谁最后一个抓牌,和八张底牌一样,不会有差错。玩到下半场的时候,大家都发困,很少有注意底牌的。如果我起手抓的牌不错,就会立刻明牌抢庄,并且将底牌直接拿过来。因为我多了四张牌,所以,赢牌的概率就大多了。” 王耀岩目瞪口呆,抓过底牌数了数,果然是十二张,便问道:“那要是被人家发现了吗?” 齐磊嘿嘿一笑:“你这不是没发现吗?我还特意提醒你,你也没想到。真的被发现了,就说自己发困,发错了牌。当然,这个只能朋友之间娱乐的时候用一用,比如我在工棚里,就经常这样干。人生地不熟的场合这么干,会被人打断腿的。” 王耀岩狂喜,如醍醐灌顶,拨云雾而睹青天,大笑道:“齐磊,你真是个人精。走,我们去外面吃晚饭,买一副牌九,你再教教我怎么玩牌九!” 齐磊皱眉:“我还在干活啊!” “干个屁的活,这个月我算你三十天满班!”王耀岩不由分说,扯着齐磊就走。 第90章 爱情(2) 齐磊没辙,跟着王耀岩来到了工地不远处的一个小饭馆里。 王耀岩是这里的常客,跟饭店老板很熟悉,轻车熟路,领着齐磊进了包厢,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和齐磊边吃边聊。 齐磊只得倾囊相授,对王耀岩传授赌技。 “赌场如战场,真是一点不错,一个小细节不注意,就能要你的命。大多数人赌钱,都不会什么手脚。所谓的高手,往往是经验丰富,非常细心……” 王耀岩虚心学习,洗耳恭听。 “比如说扑克牌,这需要用心记牌,然后用心分析。如果你没有养成记牌的习惯,也记不住别家和自家已经打出来的牌,那你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齐磊一边喝酒一边说,诲人不倦。 王耀岩转身而出,找饭店老板拿了一副牌九过来,摊开在桌子上,说道:“你重点跟我说说这个!” 齐磊笑道:“我也不会做牌,但是手气相等的情况下,肯定赢你。我问你,你喜欢用手指摸牌吗?”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习惯,将牌拿回来,却不急着看,一只只地用手指摸索,凭着手感判断点数,享受那种乐趣。 王耀岩点头:“摸牌,但是摸得不太准。” 齐磊点头,说道:“你随便摸四只牌,感觉摸准了就放下,我来猜一猜。” “卧槽,你还会猜牌啊!”王耀岩吃惊,又不敢相信,随手拿了四只牌过来,牌面向下,慢慢摸索。 齐磊盯着王耀岩的神色和动作,一言不发。 王耀岩摸完了四只牌,说道:“你猜。” “我猜猜看。”齐磊一笑,说道: “第一只牌,你随便摸索一下,就放下了,应该是小点数,不超过五点,很有可能是两点地牌;第二只牌,你连着摸索了三次,还是不敢确定,又看了一眼,那肯定是中间点数的牌,我猜应该是九点十点十一点;第三只牌,你摸了一次,又看了一眼,不是十一点,就是十二点天牌;第四只牌,也是中间点数。” 王耀岩目瞪口呆。 齐磊随手翻过牌来看,果然猜了一个大差不差! “你摸牌的时候,别人就在看你的麻衣相了。”齐磊笑了笑,继续说道: “第二条牌九的时候,有十六只牌翻了过来,可以参考,加上自家手里的四只牌,一共是二十只牌。只有十二只牌在别家手里,你这样摸牌,就等于告诉别人你手里是什么牌。这不是什么手法,是经验,是科学。” 王耀岩头上冒冷汗,惊叹道:“你还真有学问。” 齐磊抹了抹嘴,又用手擦了擦桌子上的烟灰,将刚才的四只牌翻转,牌面向下,在桌子上洗乱了,推给王耀岩,说道:“这四只牌,我已经可以认出来了,你能认出来吗?” 王耀岩更是惊愕:“这怎么能认出来?” 齐磊指着四只牌,报出了点数。 王耀岩翻牌来看,果然一点不错! “日鬼,日鬼,你果然有手艺!快教教我,你是怎么认出来的?”王耀岩大为惊叹,恨不得立刻跪下拜师! 齐磊一笑,重新示范了一遍: “我先前说了,一个细节不注意,就能要你的命。我刚才先抹嘴,手指上沾了油水,再擦桌子上的烟灰,然后摸牌,骨牌的侧面,就留下烟灰的印子。记住烟灰印的位置和形状,就能记住这只牌。” 王耀岩恍然大悟,激动得抓耳挠腮,说道:“这样吧齐磊,明天晚上我做个局,找那几个孙子喝酒,他们肯定来。然后你就这样这样,如此如此……” 齐磊想了想,说道:“赌钱这东西,运气大于技术和经验。运气不好,再好的经验也是输。你让我帮忙,我不能保证你赢钱。” “你尽力就行,随机应变!”王耀岩说道。 齐磊无可推托,只得点头。 王耀岩给齐磊丢下几包好烟,兴冲冲地跑了,准备明天报仇雪恨的事。 齐磊吃了饭,转身回工地。 第二天一早,王耀岩又带来十几个工人,都是皖北地区的。 这一批工人里面,有四个女子。两个妇女,两个姑娘,都是来做小工的。 两个姑娘之中,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 另一个长相尚可,身材高挑皮肤白,扎着个独辫子,名叫庄小蝶,跟着哥哥庄武和表哥叶飞出门干活,来工地开卷扬机。那个叶飞,既是庄小蝶的表哥,也是她的男朋友。 这些皖北工人混在王耀岩的建筑队里,让建筑队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 东湾村的瓦匠们都开玩笑,说道:“我靠,混进来四个娘们,以后我们在工地上撒尿都不方便了!” 王耀岩却挤眉弄眼的,笑道:“知道你们整天看不见女人,特意找来几个女的,给你们大饱眼福。” 齐磊和王耀岩商量了一下,给这些人分配岗位,找了一些老成持重的家乡工人,和皖北工人一起干活。年轻人脾气不好,和外地人在一起,容易起矛盾。 庄小蝶开卷扬机,活儿最轻松,穿得干干净净的,坐在矮凳子上,守着电闸。 建筑队里面有一半都是没结婚的光棍,看见庄小蝶就像饿狼看见绵羊一样,时不时地撩上几句,嘻嘻哈哈地占点便宜,心里琢磨着不可告人的主意,幻想着能把庄小蝶带回去做老婆。 因为口音的差异,庄小蝶不大听懂这帮南方瓦匠的话,只是爽朗地笑,点头应对。 叶飞那小子又特别吃醋,看见庄小蝶和其他年轻人开玩笑,就怒目相向,对着庄小蝶一通吼。 齐磊冷眼看着,感觉不太妙,这尼玛庄小蝶就是红颜祸水啊,迟早有一天,皖北工人和家乡工人,会因为庄小蝶打架! 齐磊觉得,应该找王耀岩聊一聊,让他约束一下家乡的瓦匠。 当天晚上收了工,齐磊吃了晚饭,按照和王耀岩的约定,打了一辆面包车的士,去市区会合王耀岩。 王耀岩正在酒桌上,跟几个建筑队老板喝酒,推杯换盏。这些老板也都是家乡人,河源镇的。 酒席将近尾声的时候。 齐磊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眼神无光,推开包厢的门,探头张望。 王耀岩故意皱起眉头,叫道:“你小子跑来干什么?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齐磊装出傻乎乎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说道:“王老板,我明天就要回家了,来找你结工钱。你行行好,把工钱给我吧!” 王耀岩瞪眼:“结个屁的工钱,我这两天赌输了,没钱!” 齐磊继续做戏,央求道:“王老板,我没钱不能回家啊,家里等着钱用。” 王耀岩不耐烦地挥手:“滚一边呆着,如果我今晚赢了钱,就给你,输了就没有了!” 齐磊老老实实地退在包厢角落里,站在那儿发呆。 那形象,就是个纯粹的傻叉! 河源镇的几个老板,哪里知道王耀岩和齐磊的奸计? 他们在一边看着,还觉得齐磊可怜,对王耀岩说道:“王老板,都是从家乡带出来的工人,别太过分了,让人家坐上来吃口饭吧。” 第91章 爱情(3) 王耀岩也是个戏精,瞪眼说道:“他浑身脏兮兮的,怎么坐上来?服务员,给他盛一碗米饭!” 服务员走进来,给齐磊盛了一碗米饭。 王耀岩又从桌子上端了一盘剩菜过去,对齐磊吼道:“吃!” 齐磊傻乎乎地翻着白眼:“我吃过了,我不吃饭,我是来要钱的……” “傻叉,吃过了你还不早说,浪费我时间!”王耀岩又瞪眼,然后继续和老板们喝酒。 齐磊想了想,又端起饭来吃。今夜里还不知道要厮杀到什么时候,吃饱了好战斗。 王耀岩等人也吃过了饭,转移到另一个包厢,开始玩牌。 齐磊跟了进来,木然地站在王耀岩的身后。 王耀岩坐庄,玩了一圈,又输了两三百,将骨牌一推,对身后的齐磊说道:“我这两天手气太臭,齐磊,你过来给我洗牌发牌掷骰子,帮我换换手!” 齐磊连连摇头:“我不行,我不太懂。” “叫你上你就上,不听话就别想着工钱了!”王耀岩不由分说,将齐磊按在座位上。 其他几个老板都摇头而笑,说道:“王耀岩,你这是花钱买炮仗给别人放啊,自己坐庄,就算输了钱也能过过瘾。让你的工人坐庄,只怕输了钱你还没过瘾!” 王耀岩掏出一把钱丢在桌子上,斜眼道:“有本事赢了再说。” 齐磊开始洗牌发牌,故作笨手笨脚的样子,却已经用烟灰,将四只天地牌做了记号。 老板们看齐磊笨拙,更是不以为意,嘻嘻哈哈地押钱、抓牌配牌。 齐磊有备而来,一开始不显山不露水,也没什么输赢。三五圈下来,齐磊拿出了手艺,算牌配牌,精准无误,渐渐开始赢钱了。 而且几圈下来,桌面上的牌,有一半都被齐磊做了标记,主动权基本上都在齐磊手里。 王耀岩在一边哈哈大笑:“牌发新手,果然不错,看来我今晚要翻身了!” 老板们冷笑,几个人一对眼,各自加大了筹码,以震慑齐磊。 齐磊更是求之不得,打起精神应战,左觑人而右顾己,望穿鬼子之睛;阳示弱而阴用强,费尽浑身之技。 又是几圈下来,王耀岩的手里已经攥了一大把的钞票,前天夜里输的钱,基本上已经回来了! 有一个老板觉得不对,斜眼看着王耀岩,说道:“王耀岩,你特么不是故意坑我们吧,找个高手过来,冒充傻子調戏我们?” 王耀岩咧嘴大笑:“真被你说对了,他就是高手,赌王之王!怎么,敢不敢继续玩?不敢玩就拉倒,反正我今晚赢了。” 老板们输了钱,而且输在齐磊一个“傻子”的手里,岂肯善罢甘休?一个个摩拳擦掌,抖擞精神继续厮杀。 赌钱的人都有个共性,越输越火大,越是失去理智。 齐磊却越来越精神,越来越稳重,沉着应战,决算无误。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老板们都输得满头大汗。 王耀岩数了数手里的钱,已经四千有余了,将骨牌一推,拍了拍齐磊的肩膀:“行了小子,不玩了不玩了,我们回工地,明天还要干活!” 几个输钱的老板郁闷不已,却又不能强留,眼睁睁地看着王耀岩带着大把的钱扬长而去。 出了门,王耀岩就带着齐磊上了出租车,在车上大笑,搂着齐磊的肩膀:“好兄弟,今晚多亏你了,我终于把钱赢了回来,还倒赢了两千块,哈哈!” 齐磊斜眼说道:“那你还不分我一半?” 王耀岩当然舍不得分一半给齐磊,数了五百块塞进齐磊的手里,笑道:“这五百块是你的辛苦费,嘿嘿,放心吧兄弟,我们以后一起做工程,我不会亏待你的!” 齐磊郁闷:“你大爷,我帮你赌了一晚上,还装傻子惹人笑话,你就给我五百?” “五百块也不少了,一个大师傅两个月的工资。”王耀岩笑道。 齐磊叹口气,不说话。 王耀岩看着齐磊,问道:“怎么,真的嫌少啊?” 齐磊摇摇头:“不是,我想起了我老爹临死前跟我说的一句话。” 王耀岩皱眉:“你老爹说了什么,是不是让你不要赌钱?” 齐磊又摇头,反问道:“王老板,你觉得你自己,算是穷人还是富人?” 王耀岩愣了一下,说道:“我算不上富人,也不算穷人吧?至少在整个小葛庄,没几个比我有钱的。” 齐磊淡淡一笑:“你是穷人,我们东湾村的杀猪匠王响,也是穷人。” 王耀岩不服,笑道:“谁是富人,难道你是富人?” 齐磊看着王耀岩,说道:“我老爹临死前跟我说,世上赌钱的人,都是穷人。只有穷人才去赌钱,希望靠运气发财。真正的富人,是不会赌钱的。” 王耀岩抓抓脑袋,点头道:“有道理。你老爹的意思,是让你做个富人,不要做赌钱的穷人,对吧?” 齐磊想到死去的老爹,似乎有些伤神,微微点头道:“大概是这样吧。” 王耀岩叹口气,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其实这几年,王耀岩没少挣钱,就是把辛苦钱葬送在了赌场上。 出租车到了工地门前,齐磊下车。 王耀岩坐在车上挥手:“早点休息吧,养好精神,给我好好看着工地。现在工地人多,你就别干活了,负责指挥他们就行。” 齐磊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工地上新来的庄小蝶等人,便回身说道: “对了王老板,你能不能把那几个娘们辞掉?男子汉的窝里,忽然混进来几个女的,说话不方便,撒尿也不方便!” 工地上的确如此,如果没有女人在场,男工们到处都可以撒尿,说话也肆无忌惮,三句不离男女之事。 队伍里一旦混进了女人,就让男工们束手束脚了,失去了往日的洒脱和豪放,肚子里有屁都得忍着。 王耀岩咧嘴笑:“该撒尿你就撒尿呗,人家女的都不怕你,你还怕人家咬了你?” 齐磊摇摇头,又说道:“我是为了工地的稳定考虑,今天过来一个开卷扬机的丫头,我们家乡的工人们,都喜欢拿人家开玩笑。那丫头的男朋友叶飞又喜欢吃醋,骂骂咧咧的。我看以后,这两帮工人要打架!” 齐磊的担心,并非毫无根据。以前在县城读书的时候,班上有个男同学对秀莲动手动脚胡言乱语,齐磊和振华气不过,就联手打了一架,将对方打得鼻血长流。秀莲是家乡人,齐磊和振华必然要护着她。 同理,那些皖北工人,也会护着庄小蝶的。 王耀岩根本无所谓,挥手说道: “他们帮我干活,我给工资,其他的事,与我有个鸟相干?就算是谁把那几个女的带回家做老婆,也怪不到我头上。我只负责发工资,不负责给工人看着老婆!” 第92章 爱情(4) 齐磊无话可说,转身进了工地,钻进乌烟瘴气、脚臭熏天的工棚里睡觉。 从这天以后,齐磊正式脱离了劳动者的队伍,走上了领导岗位,每天不干活,只是指挥工人,统筹调度。 只是齐磊年轻,资历不够,手艺也不过关,所以难以服众,经常被工人们顶撞。 齐磊明白自己的弱点所在,偶尔请几个刺头瓦匠喝杯酒,扔给他们一包香烟,搞好关系。这些小开支,也都是可以找王耀岩报销的。 几个刺头被收服了,剩下的老实人,自然不会生事。 那帮皖北的工人,齐磊也能处理好关系。 庄小蝶都对齐磊很佩服,每天笑着打招呼,一口一个齐领班,真把齐磊当成领导了。 王耀岩看见齐磊做事有条理负责任,更是力挺齐磊,在工地上给足齐磊面子,有酒局的时候,也喜欢带着齐磊,酒后小赌,往往获利颇丰。 就这样,齐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舒畅,觉得自己混成了人上人的模样。 但是有一个问题,让齐磊很头疼。 工地上的工人,安全意识极差,一个个都不怕死! 他们干活不戴安全帽,中午喝得醉醺醺的,也敢上楼! 而且每天上楼干活,工人们不走楼梯,往卷扬机上面一站,学着皖北话,冲着庄小蝶大叫:“小蝶,给我弄一下!” 弄一下,在齐磊家乡的语境中,是污秽不堪的,意思就是男女之间弄一下。如果在皖中大合淝一带,对人家小姑娘说这样的话,那肯定要打死人! 工人们故意学着皖北话,对庄小蝶这么说,其实是占人家的口头便宜。 庄小蝶一开始不明白,仰脸问道:“咋弄?” “卷扬机弄一下,把我们弄上去!” 庄小蝶单纯热情,识字不多,也不知道工地安全守则,点点头,开动卷扬机,将工人们吊上去。 齐磊说过无数次,卷扬机不是用来吊人的,是用来吊东西的,迟早摔死你们! 王耀岩也说过,可是工人们根本不听,我行我素。 齐磊担心工地出事,只得给庄小蝶下了死命令,说道:“以后不管是谁,都不能坐卷扬机上下楼。天王老子叫你开闸,你都别搭理他们!他们要是不服,就让他们来找我!” 庄小蝶咧着嘴笑,连连点头:“知道了齐领班,俺以后不给他们弄了!” “卧槽……”齐磊脸上一抽,无言以对。 叶飞走过来,冲着庄小蝶瞪眼吼道:“他们说弄一下,是占你便宜,你个傻蛋还不知道!” 叶飞是庄小蝶的表哥,也是她的对象,身高一米八五左右,体重接近两百斤,生得粗鲁丑恶,嗓门又大,和东湾村的王响有得一拼。 庄小蝶也瞪眼,冲着叶飞吼道:“人家怎么占俺便宜了?俺们老家不也说弄?不说弄,咋弄?” 齐磊差点笑得肠子抽筋,给叶飞丢了一根香烟,挥手道:“叶飞干活去吧,你弄你的,她弄她的!” 叶飞接过香烟,骂骂咧咧地干活去了。 齐磊也点了一根烟,跟庄小蝶闲聊,说道:“庄小蝶,怎么你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孩子,来瓦匠工地干活?这种地方,不太适合女孩子吧。” 庄小蝶一笑:“那咋弄呢?俺又找不到别的活,没有门路,进不了厂子。对了齐领班,你们南方的姑娘,是不是都进工厂做工?” 齐磊开始吹牛了,手一挥:“那当然了,我们家乡的女孩子,一般都在江浙一带做工,鞋厂啊,服装厂啊,电子厂啊。活儿轻巧,工资又多,每个月都三四百。” 实际上,那时候的打工潮还没有正式出现,齐磊家乡有门路打工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至于姑娘们,更别提出门打工了。改革开放也没几年,人们的思想还没有彻底转变过来,并不愿意自家的女孩子出门打工。他们担心自家孩子变浮华了,以后不好开亲。 庄小蝶很羡慕,随口说道:“齐领班,那你能不能给俺介绍一个工厂,俺也去南方做工!” “没问题没问题,等这里的工程结束了,我帮你联系一个厂子,没问题没问题!”齐磊哈哈大笑,挥手而去。 然而没过几天,问题就来了。 那时候是农历四月初,立夏刚过。 午饭过后,简单休息一下,齐磊招呼工人们开始干活。 有两个酒鬼工人,醉醺醺地上了卷扬机,冲着庄小蝶挥手:“小蝶,给我们弄一下!” 庄小蝶皱眉,摇头说道:“齐领班说了,让俺不给你们弄,你们自己走楼梯吧!” 河东镇的瓦匠们都大笑,又有两个上了卷扬机,说道:“以前都给弄,今天为啥不给弄?弄一下嘛,再给我们弄一下嘛!” 庄小蝶瞪眼:“不给弄!” 那几个瓦匠继续大笑,赖在卷扬机上不走,疯言疯语地調戏庄小蝶。 “滚滚滚,自己走楼梯!”叶飞走过来,挥手冲着那些瓦匠大叫,又冲着庄小蝶瞪眼,骂道:“叫你不要搭理他们,你没听见吗?耳朵被驴卵子堵住了吗?” 庄小蝶也瞪眼:“人家跟俺说话,俺装哑巴?” 叶飞脾气暴躁,一巴掌抽在庄小蝶的脸上,又抓着头发将她按在地上,嘴里骂道:“还敢顶嘴,明天不要在这里干活了,给俺滚回去!” 庄小蝶哪里是叶飞的对手,被打得哇哇大叫。 “叶飞,别打你表妹了,我们以后不开玩笑了,行了吧?”河东镇的瓦匠们见了,急忙赔礼,一边灰溜溜地下了卷扬机,钻进楼梯里。 齐磊刚好转过来,急忙上前拉扯,口中说道:“叶飞你干什么?给我放手!” 齐磊是领班,这些事也不能不管。 然而叶飞单手一挥,将齐磊直接拨得直滚出去,骂道:“跟你个王八蛋无关,滚一边去!” 齐磊大怒,瞪眼骂道:“你个孙子说什么呢?老子是领班!” “领班算个鸡*毛!”叶飞大骂,继续殴打庄小蝶。 齐磊怒不可遏,蹿起来,砰地一拳打在叶飞的左眼上。 他作为领班,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如果不出手,被叶飞压住了气势,以后队伍不好带。 叶飞吃了一拳,放开庄小蝶,扑向齐磊。 齐磊知道打不过叶飞,想跑,又怕丢面子,只得硬着头皮迎战。 战斗果然毫无悬念,齐磊被叶飞手到擒来,放在地上,打得鼻血长流。 庄小蝶嗷地一嗓子扑过来,对着叶飞又抓又挠,撕衣服吐口水,踢裤裆掐脖子,和齐磊双战叶飞。 然而齐磊和庄小蝶加在一起,还是打不过叶飞。 河东镇的瓦匠们,大多在墙头上干活,见势不对,急忙带着瓦刀往下冲,准备增援齐磊。毕竟都是家乡人,齐磊被打了,他们的面子也不好看。 但是远水不救近火,瓦匠们从墙头下来,也有个过程,不能立刻赶到。 齐磊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顺手摸起一块红砖,爬起来就要玩命。男人的尊严,有时候必须用生命来守护。齐磊再不玩命,今天必然是颜面无存。 叶飞看见齐磊动家伙了,也知道害怕,转身就走。 无巧不巧的,地上有一块木板,上面扎着一根铁钉。叶飞跑得急了,一脚踏在木板上,脚板被铁钉刺穿,痛得嗷嗷大叫,抱着脚蹲了下来。 啪! 齐磊的搬砖落下,正扣在叶飞的头顶上,砸得砖屑纷飞。 叶飞并没有倒下,扭头瞪着齐磊,神色想要杀人。 “卧槽,你小子还是练家子,练过铁头功?”齐磊很吃惊,转身又摸起一起红砖备用。 叶飞想站起来,然而刚刚起身,却白眼一翻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不要打,不要打!” 左右两侧,皖北工人和齐磊家乡的工人,都纷纷冲了过来。 庄小蝶的哥哥庄武冲在最前面,第一个到达战场,看见叶飞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得又急又怒,扑向齐磊:“王八蛋你打死俺表弟了,俺要你命!” 啪! 齐磊一扬手,将第二块红砖扣在庄武的脑门上。 “卧槽……”庄武惨叫一声,抱着脑袋蹲了下去,然后倒下,和叶飞并排而睡。 庄小蝶一愣,扑上前掐住齐磊的脖子,大哭大叫:“你祖母奶奶的,你打死俺哥了!你偿命!” 齐磊一巴掌甩在庄小蝶脸上,瞪眼骂道:“都是你个祸害精惹出来的事!” “不要打不要打!快把人送去医院!”河东镇的瓦匠们赶到,架开了齐磊护在一边。 皖北的工人只有十来个,人数上不敌河东镇的瓦匠们,不敢动手,只是指着齐磊破口大骂。 齐磊看见叶飞和庄武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也心里发慌,不知所措。 “快送医院!” 几个老成的工人跳出来处理残局,推来翻斗车,招呼皖北的工人将两个伤者弄上车,推起来就向医院跑。 庄小蝶也呆住了,没有跟去医院,却蹲在地上默默流泪。 齐磊郁闷不已,对身边的瓦匠们说道:“你们去找王耀岩,这他媽工地我不管了,我回家!早叫他辞退这几个女的,他就是不听,麻痹的,这回他满意了!” 说罢,齐磊钻进工棚,换了一套衣服,被褥行李也不要了,转身就走。 “你别走!”庄小蝶一把扯住齐磊,瞪眼道:“打死人了,你就想走!?” “还没死,死了自然有公家人抓我去抵命!”齐磊甩开庄小蝶,继续向前走。 庄小蝶一路跟着,扯住齐磊衣服不放,跟出了工地大门,叫道:“就算俺哥没死,你也不能走!” 齐磊瞪眼:“放手,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庄小蝶就是不放手,反而将齐磊的胳膊死死抱在怀里,叫道:“你要么打死俺,要么带俺一起走!” 齐磊皱眉:“你什么意思?” 庄小蝶哭着,说道:“你打了俺表哥,又打了俺哥,俺是回不去了,俺以后就跟着你回家,做你的老婆!” 齐磊觉得吃亏大了,委屈大了,瞪眼叫道:“尼玛还有天理吗!我为你打架,为你丢了饭碗,还被你赖上了,要养你一辈子!?” 庄小蝶哭着,大叫:“谁叫你逞能为俺打架的?俺又没让你为俺打架!” “你特码这是不讲理!” “俺就是不讲理,你为俺打架,俺以后就是你老婆!” 齐磊几乎要抓狂,摇头说道:“你是叶飞的老婆,我不要,我不能要。” 庄小蝶瞪眼:“俺是他的表妹,不是他的老婆。” “那你有没有和叶飞睡过觉?”齐磊又问。 “没有,从来没有!”庄小蝶坚决摇头。 “好,算我倒霉,走!”齐磊慎重地思考了一秒钟,扯着庄小蝶的胳膊就走。 第93章 爱情(5) 齐磊的爱情就这样来了,来得惊天动地,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当天下午,齐磊带着庄小蝶上了一辆面包车的士,直接说道:“包你的车,去皖中淝县!” 面包车司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对慌忙私奔的小两口,漫天要价:“一百五!” “开车,我给!”齐磊毫不犹豫。 干活干了两个多月,一分钱工资没结算。但是齐磊这段时间跟着王耀岩参加酒局,每次饭后小赌,都能分一点辛苦费,一来二去的,已经攒了千把块。 面包车司机大喜过望,开车就走。 庄小蝶抱着齐磊的胳膊,依靠着齐磊的肩上,忧伤地说道:“也不知道俺哥和俺表哥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你打死,你也是太狠了,大舅哥你也打……” 齐磊哭笑不得:“我打他的时候,他还不是我大舅哥好吧?” 庄小蝶叹气,又问:“如果俺哥和俺表哥被你打死了,你会不会被枪毙?俺好怕,如果你被枪毙了,俺哥哥没了,丈夫也没了。” 齐磊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死,我到现在还没听见警笛的声音。你担心也没用,等我回到家里就知道了。如果你哥和叶飞死了一个,公家的人,肯定在我家里等着我。” 庄小蝶点点头,抱着齐磊的胳膊打瞌睡。 路况不好,四百多里路,出租车跑了五个半小时。 天色黑透的时候,齐磊终于带着庄小蝶回到了家乡的县城。 本来,齐磊可以连夜回家的,但是却在县城里找了个旅馆,带着庄小蝶住了下来。 庄小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都听齐磊安排。 来不及吃晚饭,齐磊带着庄小蝶去买衣服,换洗的衣服,结婚的衣服。 县城里面有地摊,也有服装夜市。 齐磊大手大脚的,给自己和庄小蝶各自买了两套衣服,买了皮鞋,买了一个大号的旅行包,又花了四百多。 庄小蝶看见齐磊花钱如流水,非常开心,以为自己遇上大款了,以为齐磊是小康之家大富之门。 买了衣服之后,齐磊这才带着庄小蝶吃晚饭,然后回旅馆里休息。 两人自然是住一个房间。 齐磊说道:“今晚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庄小蝶你可想好了,如果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俺不后悔!”庄小蝶躲进被窝里,脱了衣服,一件件丢出来。 齐磊关了电灯,钻进了被窝里。 此处省略一万字,再省略一万字…… 做了夫妻之后,齐磊却又开灯,坐了起来,打量着庄小蝶的脸。 庄小蝶笑了笑,问道:“俺好看吗?” “一般吧,还行。”齐磊点了一根烟,靠坐床头想心事。 庄小蝶裹着被子,也坐了起来,问道:“齐磊,你在想什么?” 齐磊忽然一笑,说道:“我在想……我们这样,算是爱情吗?” 庄小蝶靠着齐磊的肩膀,幸福地说道:“当然是爱情了,俺爱你,你也爱俺,都做了夫妻,还不是爱情?” “大概是吧。”齐磊丢了烟头熄灯睡觉,心里却想,这爱情怎么跟书里写的不大一样? 对比小裁缝和振华的恋爱,齐磊也觉得不一样。 爱情,应该有个发展,一开始互相有好感,然后拉手,然后亲嘴,然后结婚……然而自己和庄小蝶,却根本没有发展的过程,省略了前面的所有程序,直接跳到了最后。 或许振华和小裁缝之间,才算是爱情吧。自己和庄小蝶,就是误打误撞做了夫妻,与爱情无关。 再一想,爱情又不能拿来卖钱,有没有本就无所谓。对于农村人来说,有老婆就行,老婆会生孩子就行! 第二天早上起床,齐磊还是不急着回家,带着庄小蝶先去河源镇,找了一家照相馆,照结婚照。 结婚是大事,总得给以后留下一点记忆。 照相馆的师傅,给齐磊和庄小蝶化妆。 庄小蝶上了妆,容颜照人,也有些倾城倾国的模样。 齐磊发现她还是蛮漂亮的,就是个子高了一点,比自己高半个头,不太协调。 拍照的时候,照相师傅说:“那个男同志,我端个矮凳子来,你站上去,站在女方的身后,我用一个花篮,挡住你的双脚和凳子……” “就这样照吧,一个留念而已,真实最重要!”齐磊说道。 照相师傅尊重齐磊的要求,给齐磊和庄小蝶来了一张特别真实的留影。 齐磊穿着大一号的西服,打着歪歪斜斜的领带,黑不溜秋人瘦毛长。庄小蝶面容严肃,穿着大红色的半截风衣,穿着三寸高的高跟鞋,站在齐磊的身边,一只胳膊搭在齐磊的肩上,将齐磊半拥在怀——怎么看都不像结婚照,像一个女劳教干部,在鼓励一个失足少年。 照了相,师傅说道:“要快照的话,一百二,三天之后就来拿照片。慢照的话,八十,一个星期以后来拿。” “就三天吧。”齐磊丢下一百二十块,又带着庄小蝶去逛街。 买了一辆二六自行车,买了两条香烟,把身上的钱花得精光,齐磊这才骑上车,带着庄小蝶,夫妻双双把家还。 河源镇到东湾村,二十里路。 齐磊吭哧吭哧地在前面蹬车,庄小蝶抱着大旅行包坐在后面。 快到吃饭的时候,齐磊带着老婆回到了东湾村。 “到了到了,这就是我家!”齐磊下了车,擦擦头上的汗,回头问道:“庄小蝶你多重?累得我浑身汗。” “不知道,俺也没称过。”庄小蝶打量着齐磊的家,很吃惊:“齐磊,这就是你的家,这么……穷啊?” 齐磊的家,也就是十年前建造的四小间矮房子,东头两间是瓦顶,西头两间还是草顶。 墙壁是土砖,坑坑洼洼的像是麻子脸,而且还东倒西歪的,用几根木料撑着。 齐磊瞪了庄小蝶一眼,说道:“我昨晚就问你了,你说不后悔的。现在还没进门就嫌我家穷,什么意思啊你?我很穷吗?你看我很穷吗?” 庄小蝶吐了吐舌头,说道:“俺就是说一下,俺没有嫌你家穷。” 齐磊的母亲兰玉芝,正在屋里干活,听见儿子的说话声,急忙走出来查看。 一眼看见儿子穿着新衣服,带着一个大姑娘回来了,兰玉芝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愣愣地不敢相信! 齐磊停好自行车,上前说道:“妈,我给你把儿媳妇带回来了,这丫头就是,她叫庄小蝶。” “真的?真是你的……对象?”兰玉芝震惊无比,反复打量庄小蝶,还是不敢相信,又对儿子说道:“齐磊,你不是在胡说,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什么对象?什么开玩笑?我再说一遍,她叫庄小蝶,是你的儿媳妇,是我的老婆!”齐磊无可奈何,摇头叹气。 兰玉芝终于有些相信了,放出笑脸,走向庄小蝶:“孩子,你真是、真是……齐磊的……” “这是我妈,叫妈。”齐磊对庄小蝶说道。 “俺妈,你好。”庄小蝶冲着兰玉芝点头一笑。 “点头不行,我们这里的规矩,媳妇第一次见到婆婆,要跪下磕头的。”齐磊又对庄小蝶说道。 庄小蝶单纯,信以为真,把风衣下摆卷起来,扑通一声就跪在兰玉芝的面前,磕头道:“俺妈,俺给你老人家磕头了!” 兰玉芝喜从天降,手足无措,慌忙搀起庄小蝶,紧紧握住她的手,又哭又笑:“好孩子,好孩子,原来你真是我的儿媳,老天有眼啊,我也有儿媳妇了!来来来,快进屋里坐!” 齐磊得意,在一边咧嘴大笑。 第94章 爱情(6) 兰玉芝拉着庄小蝶进了屋子,又是欢喜,又是羞愧慌张,说道:“孩子,咱们家就是太穷了,你别嫌弃,啊,等以后,齐磊的弟弟妹妹都大了,能挣钱了,日子也就好过了。” 庄小蝶回头看着齐磊:“俺妈也说家里穷,不是俺说的。” “穷也是这个家,富也是这个家,你说过不后悔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齐磊有些不耐烦。 “俺绝不后悔。”庄小蝶又看着婆婆,说道: “俺妈你放心吧,俺以后和齐磊出门打工挣钱。齐磊说,去南方的厂子里做工,一个月都弄三四百……俺们两个人出去做工,一个月就弄七八百,一年就弄万把块……” 齐磊头大,急忙挥手:“别说弄,别说弄,庄小蝶我告诉你,以后别说弄!在我们这边,弄,是粗话,男人可以说,女人不能说。” 庄小蝶翻白眼:“不说弄,说啥?” “说……扤,我们这边说‘扤’,你以后把‘弄’换成‘扤’,就行了,这个一定要记住,否则会被人笑话的!”齐磊说道。 “雾?”庄小蝶皱眉,一头一脸的雾! 齐磊挥挥手,对老妈说道:“老妈你带着小蝶做饭,我去叫振华来吃饭。” 兰玉芝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媳砸晕了脑袋,还在云雾里飞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叫道:“齐磊,顺便看看王响家里可有猪肉,带二斤……三斤……还是五斤吧,带五斤猪肉回来,家里没菜!” 齐磊已经拿了几包香烟,骑上自行车,向振华家里去了。 振华正要吃饭,听见门外车铃大振,抬头来看。 “振华,赵振华!”齐磊先声夺人,在大门口停好车,一边往里走,一边就掏出两包烟来,隔空丢向振华,叫道:“走走走,去我家里吃饭!” “卧槽,你回来了!”振华倍感亲切,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齐磊扔来的香烟。 赵成海坐在八仙桌上方,笑眯眯地说道:“齐磊,出门又发大财了嘛。” “还行吧大叔。”齐磊笑嘻嘻的,又给赵成海敬烟,然后看着振华说道:“走吧振华,去我家里吃饭。” 振华说道:“我们已经开始吃了,你就在我家里吃饭吧。” 齐磊摇摇头:“不行啊,我老婆还在家里等我。” 振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老婆?” 齐磊点头:“是啊。” 振华摇摇头:“你什么时候有老婆了?我怎么不知道?” 齐磊叹气:“我这不就是来通知你的吗?走吧走吧,我还要去王响家里买猪肉。” “你就扯蛋吧。”振华摇摇头,和齐磊一起出了门,来王响家里。 王响刚刚从镇上回来,拉着板车才到门前,还没进屋子,板车里还剩着十几斤猪肉和一些猪骨头。 看见齐磊,王响咧嘴大笑:“齐磊,你小子回来了?” 齐磊掏出香烟来,笑道:“想我了吗响大爷?想我的话,送二斤猪肉给我吃!” 王响指着板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大爷还怕你个麻雀吃一点?要吃肉自己拿!” “哈哈哈,响大爷真够兄弟!”齐磊哈哈大笑,来看那些猪肉,翻翻捡捡。 “滚你媽蛋,我和你老子是兄弟,怎么又跟你是兄弟了?”王响笑骂。 齐磊选了二斤排骨,二三斤半瘦半肥的前夹肉,让王响过称。 看见王响的板车上还有一把蒜苗和几个青辣椒,齐磊也直接拿过来,丢在自己的车篮里,说道:“响大爷,这蔬菜也送给我了。” 王响皱眉:“齐磊别闹,我买回来炒菜喝酒的。” “喝什么酒啊?人家卖闹钟都送手表,你卖猪肉不送蔬菜?有荤没素,把我吃出高血压肥胖病来,你负责?猪肉记账吧,以后一起算。”齐磊不由分说,接过猪肉和排骨,往车篮里一扔,和振华转身就走。 王响在后面跺脚大叫:“齐磊,你个王八蛋倒是给我留一半啊,我中午没有下酒菜!” 齐磊回头,咧嘴一笑:“响大爷,我今天带老婆回家,家里真的没菜,只好打土豪分田地,抢你一把蔬菜了!” 王响和振华一样,打死都不相信齐磊带个老婆回来,骂道:“你小子就是一个屁八个谎,带老婆回来?难不成你在北方做瓦匠,哪个小老侉看上你了?” 河东镇的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凡是北方人,在他们眼里都是侉子,南方人都是蛮子。似乎只有河东镇,才是中原天心,宇宙中心所在,既不侉又不蛮,周周正正,天下标杆。 齐磊叹气,又来占王响便宜:“大爷我真是服了你了,我刚刚把老婆带回来,你就给我老婆起了绰号,叫小老侉!” 王响没听出来齐磊在占自己便宜,斜眼道:“你小子要是真的带个小老侉回来,别说这一把蔬菜,大爷再送一扇猪肉给你!” 齐磊眼神一亮,挑眉问道:“响大爷,说话算数吗?” 王响用肥厚的手掌拍着自己的胸膛,咕咚咕咚如捶田埂,昂头说道:“大爷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擦,运气真好,竟然有人给我送半片猪肉!”齐磊眉花眼笑,招手说道:“好,跟我走吧大爷,去我家吃饭,我叫我老婆敬你老人家两杯,感谢你老人家的半片猪肉!” 王响挥手:“你先回去,我收拾收拾就来,十分钟就到!” “好,我等你。”齐磊嘿嘿一笑,带着振华先走。 振华抱怨齐磊:“齐磊,你乱吹什么牛逼呢?响大爷等会儿真来了,你白白送了一顿酒。” 齐磊瞪眼:“振华,你也觉得我在吹牛逼?王响跟我赌了半片猪肉,要不要我俩再打一个赌?” 振华一笑:“我们已经打过赌了,过年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半年之内结婚,我顺着你们一组爬两圈!” “我靠——!”齐磊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叫道: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振华你真是好人,谢谢你提醒我!哈哈哈,不过要委屈你了,在我们一组表演一下狗爬神功!走走走,我让你见见我老婆是什么样子!” 振华被齐磊这疯疯癫癫的样子震住了,心里嘀咕,这小子,难道还真的带个老婆回来了? 齐磊一路咧嘴大笑,来到家门前,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小蝶小蝶庄小蝶,快出来快出来,我哥们来了,给你介绍一下!” “来了来了!”庄小蝶被齐磊的咒语拘了出来,扑闪着眼睛打量振华。 齐磊嘿嘿一笑,指着振华,对庄小蝶说道:“小蝶,这是我同学、发小、结拜兄弟,你以后叫他哥。” 庄小蝶立刻微笑点头:“俺哥!” 振华打了一激灵,我擦,叫得这么亲热,难道真的是齐磊的老婆? 齐磊拍着振华的肩膀:“别发呆,她叫庄小蝶,是我的老婆,以后就是你弟媳了。” 振华这才知道齐磊所言非虚,又是震惊,又是替齐磊高兴,急忙冲着庄小蝶微笑点头:“你好你好,真是……恭喜你们,恭喜你们了!” “振华来了?你们快进屋里坐!”兰玉芝走出来,接过齐磊车篮里的肉和菜,赶紧做饭烧菜招待儿媳妇。 庄小蝶善良淳朴,一点也不嫌弃齐磊的穷家,乐呵呵地帮着齐磊母亲烧火做饭。 齐磊拉着振华进了屋子,两人坐在桌边说话。 王响来了。 齐磊的二叔齐良峰和堂叔齐良柱也来了。 王响的震惊自不必说,心里也为齐磊高兴。 齐良峰和齐良柱,一边呵呵地笑,一边却又时时皱眉。 对于齐家的长辈们来说,齐磊这个其貌不扬的穷光蛋带个老婆回来,自然是老祖坟冒青烟了,求之不得的大喜事。而且庄小蝶年轻貌美,个子又高,配三个齐磊都绰绰有余! 如果让齐磊在家乡说亲事,根本就找不到庄小蝶这样的! 但是,齐磊把人带回来,就完了吗? 没完! 通常来说,带着人家姑娘私奔回家,后面还有一大堆麻烦事等着,需要未雨绸缪,调兵遣将早做安排。 比方说,齐磊和庄小蝶的婚事怎么办?就这样马马虎虎偷偷摸摸算了,还是大张旗鼓摆酒席宴宾客? 比方说,女方父母来要抚养费,怎么办?给多少钱合适?家里能够拿出多少钱? 比方说,女方父母带人来抢回女儿,怎么办?让他们抢回去,还是跟他们刀兵相见厮杀一场? 如果打起来,己方有多少人马可用动用?要设置几道防线?第一道防线设置在哪里? 如果齐磊和庄小蝶出去躲避,躲到哪里才安全,有哪些亲戚可有投靠? 齐良峰和齐良柱想到这些问题,头就大了。 这只是眼前的事,往长远考虑,齐磊这个穷家,能留的住庄小蝶这样的姑娘吗?后继应该怎么安排,才能把庄小蝶留下来,让她和齐磊结头发过一辈子? 跟人家坦诚相见,说这就是一个穷家,用真诚来打动人家?还是撒个弥天大谎忽悠人家,说存了好多钱在银行里,明年就盖大房子? 齐良峰和齐良柱抠着肚脐眼,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地为齐磊盘算。 然而齐磊却毫不在乎,笑嘻嘻地跟王响和振华吹牛。二叔和堂叔想到的事,齐磊从来就没想过! 第95章 爱情(7) 齐磊吹着吹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冲着振华说道:“对了振华,你骑车去镇上,把小裁缝叫来吃饭!我俩是兄弟,小蝶和小裁缝,以后也就是妯娌了,她们也该认识认识。” 画风顿时一变。 “章克香已经走了,在外地打工。”振华收起了笑容,扯着齐磊来到门外。 齐磊皱眉:“裁缝店的生意不好吗,怎么出去打工了?在哪里打工?你怎么没去?” 振华摇摇头:“我和章克香已经吹了,没关系了。” “啥?吹了?怎么吹的?!”齐磊大吃一惊。 振华想了想,摆手道:“反正已经吹了,你就别问了吧。先忙你自己的事,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告诉你。” “我靠,你们那么恩爱,都能吹了,这狗屁爱情……果然靠不住。”齐磊还在发呆。 兰玉芝已经烧好了两个菜,招呼齐磊进屋里待客。 齐磊和振华回到屋里,拿酒杯拿筷子,端菜倒酒,开始吃饭。 庄小蝶也上了桌,听从安排,坐在东边的贵宾位置上。齐磊陪着她,坐在她的肩下。 振华负责斟酒,坐在下横。 “小蝶,这是我们村子里的长辈王大爷,这是我二叔,这是我三叔……都是长辈,你要站起来敬酒。”齐磊说道。 庄小蝶很听话,端着酒杯一一敬酒:“俺大爷,俺敬你!”“俺二叔,俺敬你!”“俺三叔……” 振华在心里发笑,这庄小蝶,比章克香的嘴巴还甜! 庄小蝶敬过长辈,又来敬振华:“俺哥,俺敬你。” 振华急忙站起来回礼,喝干了杯中酒。 一圈敬下来,庄小蝶两颊微红,看起来又多了几分妩媚。 齐良峰看着齐磊,问道:“齐磊,你和小蝶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昨晚上已经结过婚了。”齐磊说道。 对于齐磊来说,在一起睡过觉就是结婚了。 “结婚不摆酒席,不放炮仗吗?”振华问道。 “这个,我还没想好……”齐磊抓了抓脑袋,转脸看着庄小蝶,问道:“庄小蝶,你觉得需要摆酒席放炮仗吗?” 家里穷,房子不像个房子,也拿不出钱来,齐磊心里有数。要不,谁不想来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当然要了,结婚是大事。”庄小蝶也不客气。 “行,今天初三,那就初六吧,初六结婚。”齐磊自作主张地说道。 “这事吃了饭再说,我们商量一下。最好,请老夫子看个日子。”齐良峰说道。 很多事情,齐二叔还没搞清楚,不敢贸然做决定。 齐磊却皱眉,根本不给二叔面子:“商量什么?我的事我当家,就初六了!日子也不用看了,丁是丁卯是卯,赶上哪天哪天好。” 齐良峰气得直瞪眼,说道:“现在不好说,吃了饭再说!” “你们说,没事,庄小蝶是外地人,听不懂我们的话。”齐磊知道二叔的意思,咧嘴说道。 “谁说俺听不懂?你们说慢一点,俺都能听懂。”庄小蝶翻白眼。 大家都笑,庄小蝶也笑。 兰玉芝也上了桌子,对齐良峰齐良柱和王响振华说道:“现在齐磊把小蝶带回来了,我是又欢喜又发愁,家里穷,接下来的事怎么办呢?大家都帮我想想主意吧。” 别人还没接话,庄小蝶却说道:“俺妈你别愁了,俺什么都不要,你贴几张双喜,放炮仗给俺和齐磊结婚就行了。” 大家又笑,都觉得这小老侉好玩,性格耿直。 兰玉芝也笑了,说道:“好好好,妈听你的,来给你们布置房间,准备酒席,安排你们结婚。” 齐磊问道:“妈,家里有钱吗?还有多少钱?” 兰玉芝面露难色,苦笑着摇头。 家里没有钱,只有一堆的债! 齐磊也皱眉,说道:“别的东西可以不买,也不用给彩礼,可是酒席要钱啊。” 王响接过话来,说道:“酒席不用担心,收的人情钱,保酒席开支足够了。猪肉什么的,要多少跟我说一声就行,以后再给钱,不着急。需要烟酒炮竹油盐酱醋,你们去镇上赊账,随便哪家小店都可以,我给你们担保。等你收了人情的钱,再去结账。” 兰玉芝千恩万谢:“他大爷,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这样的脸面?” 王响挥手一笑:“没事没事,都是一个村子的,能帮忙我肯定帮忙!” 齐磊咧嘴大笑:“那就没问题了,初六结婚,就这么定了!” 兰玉芝说道:“齐磊,还是把日子放在初八吧,我还想着,多少给你们添一些家具,准备两床新被子。小蝶不嫌我们家穷,跟着你就来了,我们也不能太亏待人家了。只要家里能拿出来的,都给你们!” 说着,兰玉芝的眼圈就红了。 作为母亲,她觉得这样仓促、简陋、寒酸的婚事,实在对不起儿子齐磊,更对不起人家庄小蝶。 齐磊皱眉:“妈,你高兴一点,别这样。” 齐良柱也说道:“大嫂子,齐磊说的对,你开心点,我们有多少拿多少,给齐磊和小蝶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 兰玉芝勉强一笑,向大家道谢,又对振华说道:“振华,你和齐磊就是亲兄弟,这几天,你帮着齐磊,收拾收拾房子……” 振华点头:“这个不用说,我肯定在。” 饭后,兰玉芝带着庄小蝶去河边看风景,齐良峰开始询问齐磊,问这个姑娘怎么来的,家乡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人家父母会不会找来,等等情况。 齐磊耸耸肩:“皖北的,隔了五百里路,不会找来的。” 齐良柱说道:“找来也不怕,来了就打,反正没有抚养费给他!” 齐良峰摇摇头,说道:“我看,齐磊还是带着小蝶藏起来好,对方来人,我们就死不承认。” 齐磊乱敲桌子,皱眉道:“都瞎说什么呢?我讨老婆,又不是做贼,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吗?都回去都回去,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第96章 成人(1) 王响哈哈一笑,第一个回家去了。这是齐家的事,他不好参与意见。 东湾村这时候已经沸腾起来,沸沸扬扬,都在议论齐磊带老婆回家的消息。 四个组的老奶奶、大婶大妈、大姑娘小媳妇们,都跑来围观庄小蝶,就像看外星人一样。 振华跟齐磊开玩笑,说道:“齐磊,把庄小蝶藏在房里,不给钱不让看,看一次收十块钱,你很快就你发财了!” 齐磊瞪眼:“屁话,你把庄小蝶当成动物园的猴子了?你赶紧想想,什么时候顺着我东湾一组爬三圈吧!” 振华强词夺理:“你还没结婚,结了婚再说!” 振华的母亲也来了,见了庄小蝶这人才模样,又是替齐磊欢喜,又是羡慕,又想到了章克香,心里百感交集。 振华吃了饭以后,喝口茶,骑着自行车,去通知齐磊的姐姐齐红云和姐夫周大勇前来议事。 通知送到以后,振华又赶回来,卷起袖子,帮着齐磊打扫房间,布置新房。 虽然是齐磊结婚,振华却一样兴奋,忙里忙外,又像是大管家,又像是小丫鬟,什么事都做。 而此刻,赵成海却非常郁闷。 他做梦也没想到,齐磊会比振华先一步结婚! 在赵成海以前的判断中,齐磊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却没料到,人家带回来一个姑娘,要个子有个子,要模样有模样! 这下子,把振华彻底比下去了。 赵成海觉得很丢脸,又苍天对自己不公。自家大瓦房盖起来了,儿子也长得一表人才,却讨不到老婆。而齐磊穷得叮当响,其貌不扬,却娶了个这么排场的姑娘! 房子才盖起来的时候,赵成海是非常得意的。 他经常掰着手指,数着村子里其他人家的房子,确定自己在东湾村财富榜上的排名。根据房子来推算,赵成海在东湾村四个组里,可以排进二十五名之内,在三组的话,则可以排进前五名。 现在,齐磊带老婆回家的消息,把赵成海内心深处的那一点优越感击得粉碎,冲得荡然无存! 但是赵成海并不后悔小裁缝的离去,他坚定地认为,这个浮华的姑娘不适合自己的家庭,如果振华娶了她,以后一定灾祸不断,很有可能会被她克死。而且,赵成海编造出来的鬼话,他自己都信了。他依旧在庆幸振华和小裁缝现在的结局,认为儿子捡回了一条命。 吃晚饭的时候,翠红端着碗叹气:“齐磊真有两下子,出门两三个月,就带回来一个姑娘。兰玉芝也算熬到头看见天光了,明年就要带孙子了。” 赵成海心里羡慕嫉妒恨,却嘴硬,哼了一声:“有钱不要外路妻,外地的女人,送给我家做儿媳我也不要。齐磊也知道自己家里穷,在家乡说不到亲事,只能在外面坑蒙拐骗,骗个外地人做老婆!” 翠红看了看丈夫,又叹气,埋怨道:“都怪你,如果去年年底打紧一点,把振华和克香的事定下来,哪里会有今天的事?我现在看着齐磊结婚,又替他欢喜,又替振华难过,心里就像猫抓的一样。” 赵成海瞪眼:“怪我呀?我怎么知道童家芬和郝国兰去章拐岗闹事!?” 翠红欲言又止,忍住了。 赵成海又说道:“你跟儿子说,别想着那个小裁缝了,午季农忙过后,我们再给他说亲事!” 翠红沉下脸来,说道:“振华说了,没有克香的消息和回话,暂时不说亲事,我也是这个意思。先不用给振华说亲事,再等等,说不定克香还能回心转意。” “等等等,小裁缝一辈子没消息,你们是不是等一辈子!”赵成海瞪眼。 翠红甩了一个脸色,端起饭碗走了。 振华还在齐磊家里帮忙,跟齐红云周大勇等人,商量齐磊的婚事。 齐红云说道:“齐磊结婚,总要添置一些家具,要不,也太委屈小蝶了。我们借点钱,买个录音机,买个床吧。电视机买不起,以后再说……” 庄小蝶听见了,说道:“我想要个电视机。” 齐红云苦笑:“那就电视机好了,钱,我们来想办法,初六,让振华陪你们去河源镇,买电视机。” 几个人商量到了晚九点,把能想到的事都记下来,一一安排。 第二天,振华一早起来,给齐磊的姐夫周大勇做小工,粉刷新房。 齐磊本来和两个弟弟住一间房,睡一张床。现在带庄小蝶回来了,只好将两个弟弟赶去二叔家里暂住。 土坯房的粉刷,自然不能用水泥砂浆,只能用白土泥。 白土泥很细腻,就是家乡旱地上的泥土,用之不竭取之不竭,晒干砸碎了,就像面粉一般,用水调匀之后抹在内墙上,可以使墙面平整,而且呈现灰白色,和石灰的效果类似。 振华怀疑家乡的白土泥,就是书上写的观音土。听说饥荒的年代,人们会吃观音土充饥。 观音土啊观音土,不仅仅可以用来充饥,还能当成石灰,装点穷人的新房,实在是太伟大了,和观音一样伟大! 原本破旧的房间,内墙用白土泥抹一遍,再贴上几张明星画报,就有了一些喜庆的气氛。 初六一大早,齐磊和庄小蝶会同振华一起,去河源镇买东西,顺便取结婚照。 齐磊口袋里就一千块钱,是姐姐和二叔赞助的。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买了好几百。剩下的钱,又买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梳妆台。买了两个红塑料壳热水瓶,买了一对绣花鸳鸯枕头。 庄小蝶很满意,就像傍上了大款一样,全程乐呵呵的。 家具买回来以后,庄小蝶亲自动手布置婚房,幸福得不知今夕何夕。 有王响的担保,齐磊也从镇上的小店里,赊来了烟酒炮竹和糖果瓜子。 到了初七,基本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初七的午后,老夫子来了,给齐磊写新婚的对联。 老夫子首先表示了恭贺,随了十块钱的礼,这才开始干活。 振华如书童般站在一边,笔墨伺候。 老夫子笔法稳重端正,首先写了大门对:易曰乾坤定矣,诗云钟鼓乐之。 振华点头赞叹:“老夫子写的真好,齐磊一结婚,也就是定了乾坤,他以后翻不了天了!” 齐磊正在找锤子钉子,准备挂结婚照,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乾坤乾坤,男为乾女为坤,我就是天好吧,为什么要翻天?” 老夫子也笑了笑,又用红纸裁了一块二尺斗方,上面写了齐磊和庄小蝶的“雅字芳名”,两边配上对联: 成人皆有字,来客莫呼名。 写完了,老夫子将齐磊也叫了过来,笑吟吟地问道:“齐磊,振华,你们可知道这幅对联的意思?” 振华想了想,说道:“上联的意思我懂,就是说齐磊结婚成人了,下联的意思不大明白。” 齐磊也不明白,皱眉摇头。 老夫子指着对联,说道:“过去的人,有名也有字,名是小名,字是大名。男子结婚成人了,小名就得放起来,以后用大名。这幅对联就是向亲友们宣告,齐磊结婚了,是大人了,大家要尊重他,不能再喊他的小名。” 振华忍不住一笑:“我知道了老夫子,明天齐磊结婚,我就不能再叫他齐大傻了,得叫他齐磊。” “你才是赵大鼻涕!你大爷,就算你以后结了婚,我一样喊你赵大鼻涕,喊一辈子!”齐磊瞪了振华一眼,转身去挂结婚照。 第97章 成人(2) 对联当天下午就贴上了。 老夫子又剪了很多双喜,让振华到处张贴。 振华将齐磊家的前前后后,都贴上了双喜,看起来红彤彤的一片,又对着齐磊说道:“齐磊,还多几张双喜,贴你和庄小蝶的屁股上!” 齐磊挥手:“留着吧,我下次结婚再贴!” 众人大笑。 兰玉芝摸起鸡毛掸,追着儿子打:“你个小王八蛋怎么说话的?老娘今天打断你的腿!” 庄小蝶一点不生气,也嘻嘻哈哈地笑。 按照本地的规矩,新婚前一天的晚上,男方家里就要摆酒了,叫做“发轿饭”。吃了这顿饭以后,就让媒婆带上门缝大帖,安排迎亲队伍,发轿子去女方家里抬新娘过来。 齐磊不用发轿子,不用彩礼,也不用门缝大帖。 但是发轿饭不能省,一样要准备。 当天晚上,兰玉芝请了王响和一些帮忙的乡亲,摆了两桌酒菜,算是发轿饭。 庄小蝶看着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喝酒喝得热火朝天,很纯很天真,在桌子上就问齐磊:“俺们是不是今晚上就结婚?” 齐磊这货回到家乡,就变了一副德性,口无遮拦地问道:“怎么,你急了吗?” “没有啊,俺不急。”庄小蝶摇头。 “不急的话,就明天再结婚吧,都等了十几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一天,是吧?”齐磊说道。 振华和乡亲们,早已经笑倒了一片! 齐磊的二叔忍着笑,说道:“明天小蝶进门,得有个形式啊,从哪里进门,这个……大家要不要商量一下?” 齐良柱出个主意,说道:“这也好办,明天让齐磊的几个婶子,带着小蝶进门,就算是小蝶的娘家人送亲了。” 齐磊连连点头:“对对对,就像小孩过家家一样,意思意思就行!” 振华笑得忍不住,说道:“齐磊你能不能闭嘴,听大家安排?” “行,我闭嘴,你们安排。”齐磊耸耸肩,自斟自饮。 一转眼就到了初八,齐磊大婚的日子。 早上起来,振华洗脸刷牙过后,就奔向齐磊家中。 进了屋子,振华先搬出花炮来,在门前放了一通,将齐磊的婚讯昭告天下。 等振华放了炮竹,齐磊说道:“振华,陪我和小蝶一起,去镇上做头发!” 齐良柱急忙说道:“让我家翠萍也跟着,陪着小蝶。” 今天是齐磊结婚的正日子,需要金童玉女,也就是后来说的伴郎伴娘了。 振华自然是伴郎,齐良柱的女儿齐翠萍就做了伴娘。 齐翠萍今年十九岁,模样普通,不算丑也不算漂亮,但是为人活泼,这几天也一直在齐磊家里帮忙。 振华骑着自行车带上齐翠萍,齐磊带上庄小蝶,去镇上做头发。 庄小蝶盘头发,需要一个多小时,振华等着着急,去镇上溜达了一圈。 王响正在集市上卖猪肉,看见振华就挥手大叫:“振华你来!” 振华走过去,询问什么事。 王响从记账的包里翻出一封信:“齐磊的电报,是斗鸡眼刚才送来的,让我带给齐磊。你先拿给他,别耽误了他的事。” 河东镇是个小地方,没有邮局,只有个邮政点,放在家电维修铺里。王响说的斗鸡眼,就是家电维修铺的老板丁之旺。河东镇的邮件和信件,都从河源镇转过来,放在丁之旺的店铺里。 丁之旺也不送信下乡,看见齐磊的电报,就直接送给了王响,让王响带回去。 振华接过电报看了一眼,是从皖北发过来的。 回到理发店,振华看见齐磊正在理发,脖子上系着披风布。 “齐磊,不知道是谁,从皖北给你发来了贺电。”振华说道。 “真的,贺电上写了什么?你拆开看看!”齐磊急忙问道。 齐磊知道,既然是从皖北发来的电报,肯定和自己打架的事有关,或者是和庄小蝶的事有关。 振华拆开信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说道:“贺电应该是王耀岩发来的,上面五个字,他说……齐磊你大爷!” 齐磊皱眉:“卧槽,不是吧?” “你自己看。”振华将电报送在了齐磊的眼前。 电报上面,的确是这五个字。 齐磊看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那就没事了,我可以安心结婚了!” 从电报上面的内容推测,叶飞和庄武,应该都是轻伤,甚至都没有报警。王耀岩肯定负责善后,赔了一大笔钱,否则不会这么咬牙切齿。 庄小蝶还是不大放心,问道:“有没有说到俺哥?俺哥没事吧?” “没事,马上农忙了,小葛庄会有瓦匠回来,我再去打听打听,肯定没事!”齐磊说道。 “肯定没事,如果有事,王耀岩就会在电报里说了。”振华也安慰庄小蝶。 对于打架事件的始末,齐磊都对振华说过。振华也分析了,这几天没有公安来抓人,肯定是没事的。如果庄武和叶飞死了一个,齐磊早就被公家的叔叔们带走了! 齐磊和庄小蝶做完头发,回家结婚。 正如齐磊所说,过家家一般,仪式非常简单潦草。 炮竹声响起,众人把庄小蝶迎进家中,送进新房,就算完成了迎亲仪式。 然而庄小蝶在新房里却坐不住,头上带着红花到处跑,一点也不像这边的新娘子,在新房里窝一天不出门。 中午十二点,正餐酒席开始。 虽然齐磊是个穷家,女方也没有送亲的亲友,但是东湾村乡情浓厚,四个组,七八十户人家,几乎家家都花了人情。 再加上齐磊家的亲戚,竟然也开了十二桌酒席。 屋子里肯定是没地方的,只能在门前开露天酒席。 齐磊的二叔安排乡亲们落座,吩咐振华等小伙子们跑堂,上菜上酒。 王响在镇上做生意,来得最迟。大家都已经就座了,他才赶到。 “响大哥,坐这边来!”刘志高挥手大叫。 “来挤挤!”赵成海也高声叫道。 齐磊结婚,赵成海花了二十块的人情,在这里喝的是正份酒。振华是来帮忙的,喝的是帮忙酒,不算正份的人情酒。而且振华和齐磊是兄弟,除了帮忙,还偷偷地把自己的全部私房钱,一共八十块送给了齐磊。 那边的桌子,已经坐满了十个人,按道理不能再加人了。 王响和刘志高投缘,也想坐那边去,就用屁股一撞,将老麻子宋仁贵从长凳上挤了下去,还说道:“小孩子坐一边去,这边都是大人!” 老麻子郁闷,骂道:“放屁,我比你还大,怎么我就小孩子了?你他媽才是小孩子!” 王响已经坐了下来,说道:“你没讨老婆,活到一百岁都是小孩子。不信去看看齐磊家里贴的对联,老夫子写的,结婚就是成人,成人就是结婚。你还没结婚,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众人大笑。 “扯你大爷的蛋,你就是狗咬穿破衣,尽欺负穷人!”老麻子斗不过王响,只得愤愤地骂了一句,转到另一桌就座。 王响也不鸟他,等桌上有了四个菜,便端起酒杯,和刘志高赵成海等人喝了起来。 因为婚礼太仓促,来不及准备太多的菜,所以采取了以前的“八大碗”配菜方式,每桌就是八个菜,吃完了再添加。 振华忙得像猴子一样,和齐良柱的女儿齐翠萍搭档,抬着大号钢精锅,拿着大菜勺,来回乱窜,给每桌轮流加菜。 赵成海在一边看着,就动了心思,这齐翠萍也算中等模样,不出众,但是也不差,能不能找人说一说,和齐良柱结个亲家? 而且赵成海觉得,翠萍对振华似乎有意思,每次和振华说话,都是笑盈盈的。 第98章 成人(3) 酒席接近尾声,振华这才闲下来,和后堂服务人员凑在一起,另开了一桌,开始喝喜酒。 齐良峰作为齐磊的二叔,已经带着一对新人,开始答谢亲友了。 当地的规矩,新人答谢亲友,并不敬酒,只是鞠躬。 看见齐磊和庄小蝶走过来,齐翠萍忽然凑在振华的耳边,笑着说道:“振华,等会儿新郎过来谢客,你按住齐磊,我来喂他一块大肥肉!” 振华笑着点头。 赵成海猎鹰一般的眼睛捕捉到了这个镜头,更是心头一喜,觉得振华和翠萍有戏。 齐良峰带着新人走过来,冲大家抱拳鞠躬:“各位乡亲们都破费了,感谢感谢!穷家招待不周,多多担待!” 齐磊和庄小蝶过来鞠躬。 振华趁着齐磊弯腰低头,忽然伸手掐住他的后脖子,死死按住,笑道:“别动,鞠躬要保持一分钟!” 齐磊被振华按住,习惯性地开口大骂:“赵振华,我——” 齐翠萍早已经夹了一块红烧肉在筷子上,嗖地送进了齐磊的嘴里! 那块肉有二两重,篦子一般大,将齐磊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到嘴里的肉,要吃掉,不能浪费。”齐翠萍坏笑。 齐磊吃得满嘴流油,含混不清地大骂:“赵振华,齐翠萍,我有仇不报非君子,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饶不了你们!” 齐翠萍的父亲齐良柱坐在隔壁桌子上,听见齐磊的话,顿时脸色一黑。乡下人思想保守,听不得别人拿自己女儿开玩笑。 齐良柱也给了齐磊一巴掌,瞪眼道:“翠萍是你妹妹,你在胡说什么?” 齐磊无所谓,梗着脖子,将嘴里的肥肉吞下去,说道:“我没说错啊,振华以后要结婚,翠萍以后也要出嫁的嘛!” “再吃一块肉,把你的破嘴堵上!”齐翠萍羞得满脸通红,又给齐磊塞了一块肉! “赶紧敬酒去吧,晚上再收拾你!”振华也给了齐磊一脚。 振华说晚上收拾齐磊,自然是指晚上的闹洞房。 乡下人结婚,闹洞房是最值得期待的,是整场婚礼中的高*潮。 东湾村的闹洞房,是动口不动手,大家以“道好”的形式,说出自己的要求,让新郎新娘去完成。 一般来说,闹洞房的亲友们,也不会提出什么难度太大的要求,但是东湾村的“道好”词有个特点,粗俗、猥琐! 特别粗俗,特别猥琐! 一眨眼到了晚上,振华又搬出花炮来,在齐磊家的门前放了一通,通知大家,闹洞房开始了。 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围聚而来,大多数是村子里的妇女、大姑娘小伙子,当然,也少不了宋仁贵宋家财这样的闲汉。 新郎新娘被请了出来,站在堂屋里。 东湾村各路好汉聚齐,嘻嘻哈哈地看着齐磊和庄小蝶,就像水泊梁山的聚义堂上,一帮土匪们在打量新抓来的压寨夫人一般。 宋仁贵老当益壮,先来一段开场白。 众人齐声喝彩,叫好应答。 “炮竹一放喜洋洋——” “好!” “大家一起闹洞房——” “好!” “诸亲六眷排排坐——” “好!” “安安静静看新娘——” “好!” 开场白过后,宋仁贵深藏功与名,躲在人群里不说话了,看着年轻人闹腾。 二组的一个小伙子上场,高声说道:“新郎有杆机关枪,二十八年没开张。请新郎问新娘,今晚开张不开张?” 齐磊只好配合,看着庄小蝶问道:“今晚开张不开张?” 庄小蝶知道这道好词什么意思,也不害羞,点头道:“开张!” 众人哄笑一番,又开始下一个题目。 庄小蝶淳朴率直,完全没有本地新嫁娘的那种娇羞扭捏,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所有的攻击一一化解。 振华不会道好词,但是会起哄,叫道:“今晚这新娘子厉害啊,大家可要使把劲!” 宋家财走上来,放出了大杀器,高声叫道:“烂眼皮子来下乡,拨浪鼓摇得响,鸡毛鸭毛一扫光!有毛的招招手,没毛的摇摇头。请新郎问新娘,有毛还是没毛?!” 此言一出,现场的姑娘们跑了一半。 齐磊也哭笑不得,说道:“宋家财,你这个太粗了,换一个!” “不换!有毛还是无毛,赶紧问!”宋家财嘻嘻地笑。 振华想到了第一次相亲对象宋红菊的老爹,收鹅鸭毛的宋疤眼,也忍不住一笑,果然,收鹅鸭毛是烂眼皮子的专利。 齐磊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照着宋家财的原话去问。 他先跟庄小蝶沟通,说道:“我现在扮演下乡收鸭毛的,从你家门前过,我问你家里有没有鸭毛卖,你只要说有或者没有,就行了!” 庄小蝶连连点头,表示听懂了。 齐磊咳咳两声,问道:“大姐,家里有没有鸭毛啊?” 庄小蝶摇摇头,指着宋家财的胡子,说道:“俺家没毛,你去买他的,他嘴上有毛!” 满屋子里人都是一愣,随后指着宋家财哄笑起来,东倒西歪。 宋家财没想到新娘子这么犀利,腾地一下红了脸,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兰玉芝担心小蝶被过分刁难而不痛快,赶紧出来打岔,说道:“晚上的酒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就这样吧,别闹了,都喝杯水酒!” 看在酒肉的份上,大家终于放过了庄小蝶,开始喝酒。 喝酒之后,新人送进洞房,宾客们这才纷纷散去。 振华又在新房里,和齐磊庄小蝶聊了几句,最后离开。 “振华,你等一下!”齐磊却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说道: “我差点说忘了,这封信是章克香写来的,放在我家里一个多月。我二弟今天下午才想起来,拿给了我,我打开一看,信里还有一封信,是章克香让我转交给你的!” “章克香写来的?!”振华吃了一惊。 一直以来,振华都在等章克香的消息,却一直没等到。 镇上的如风裁缝店,振华也经常去,跟章克香的师姐张衍打听消息,然而每次却都是没有消息。 最近几天,振华忙着齐磊的婚事,几乎已经忘记了章克香。 没想到章克香早就写了信,让齐磊转交自己。而齐磊又不在家,这封信,过了一个多月,才到自己手里。 齐磊将信件递给振华,说道:“快打开,看看小裁缝说了什么?” “你赶紧结婚吧,我回家看。”振华接过信,转身而去。 第99章 成人(4) 振华怀里揣着信,也揣着激动和期待,大步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振华很意外地发现,父母竟然都没睡,似乎在等着自己。 “振华回来了?没喝醉吧?”翠红看见儿子回来,便打量着儿子的脸色问道。 “没有。”振华摇摇头,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准备看信。 赵成海在外间说道:“振华你躲房里干什么?出来,我们有话跟你说。” “你们说,我能听见。”振华已经拆开了信。 的的确确,是章克香写来的信,满满五张纸,而且很认真,一处涂改都没有。 “振华,来信收悉,我反复看了许多遍,又冷静了两三天,这才给你回信。 你的解释,我都已经看到了,感谢你直言相告。 郝国兰和秀莲的母亲,去章拐岗散播谣言的时候,我的确是很生气,觉得你人品有问题,更觉得你没把我放在心上,只是在玩弄我、欺骗我。加上去年冬天,你脸上有打架的伤痕,我就更相信你在县城为了秀莲打架闹事。 看了你的解释,我才知道你受了委屈和误会。在其后的几天里,我有个堂姐回娘家,也带来了秀莲父母的解释,说他们也是被女婿欺骗什么的,很复杂,但是基本上和你的解释一致。堂姐和秀莲的姑妈,在一个村子里,是本家妯娌的关系。 但是也请你理解我,当时不知内情的情况下,我有些生气和愤怒,是难免的。还有我父母,他们觉得我不像个姑娘的样子,有辱门风,又觉得我单纯幼稚,被你欺骗了,所以同样愤怒。 至于响大爷来解释,为什么会被赶出去,难道你不知道吗? 那天上午,你和你妈妈刚走,我父母在裁缝店里教训我,说了一些气话。我爹说,赵振华再敢来,就杀了他。这话被你父亲听见了,他推开门,和我父母大吵大骂了一场,差点打了起来。我当时一片混乱,无计可施,只好关上了大门,将你父亲挡在门外。 那天争吵之中,你父亲也明确表示了,你们家不稀罕我。这让我父母颜面扫地,也让我伤心难堪。 响大爷第二天去章拐岗解释,我父母自然生气,发生那一幕,也不算太意外吧?否则我父母怎么会蛮不讲理,直接将响大爷赶出去?” 看到这里,振华的脑袋嗡地一下子! 一直以来的谜团,终于解开了。 难怪王响去解释,被人家用大粪勺打了出来,难怪章克香的父母,那么大的脾气! 可恨的是,自己的老爹,竟然将这件事瞒得死紧,至今也不露一点风声! 好厉害的老爹,好可怕的老爹啊! 这心机、这手段、这份淡定,简直比武侠小说里的“铁索横江”戚长发还厉害,比君子剑岳不群还高明! 就在这时候,赵成海在外间说道:“让你出来一下,就这么难?难不成老子跟你说话,还要到你跟前,向你汇报?” 振华心里冷笑,暂停读信,将信纸背在身后,从房间里走出,倚着房门看着老爹。 赵成海很满意,点头说道:“齐磊结婚了,你打算怎么办?” 振华扯起嘴角一笑:“还能怎么办?我等着章克香的消息啊。” 赵成海哼了一声,拧眉道:“还等个屁!等了几个月都没消息,你还不死心?人家根本就没看上你,再等一百年也没用!” 振华反问:“你怎么知道人家没看上我?老爹你是神机妙算诸葛亮?还是你背着我们干了什么,知道这事成不了?” 赵成海一愣,瞪眼道:“你胡说什么?老子背着你干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振华忍无可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响大爷那天去说和,为什么被人家用粪勺赶出来的吗?” 赵成海脸色一变,有些心虚的模样,斜眼道:“章拐岗的人不讲道理,我怎么会知道?” “好一个不讲道理,就你讲道理!”振华又叹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爹,你要是讲道理,你现在就去给响大爷赔礼道歉!你那天上午,在人家裁缝店,和章克香的父母大吵大闹,差点打起来,你回家为什么不说?你要是说出来,响大爷第二天就不会去自取其辱!你真厉害啊,把这件事瞒得风不透雨不漏,可惜,到底还是没有瞒住!” 赵成海知道天机已经泄露,老脸一红,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翠红一瞪眼站了起来,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急忙问道:“振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问我老爹啊。”振华冷笑,说道: “那天上午,我俩去裁缝店解释,章克香让我给她几天时间冷静一下。我们走了,老爹从施主任那里回来,去了裁缝店,跟人家爹妈大骂一场!怪不得响大爷第二天被人打了出来,他没有被章拐岗的人打死,真算他命大!” 翠红终于听明白了,头上冷汗直冒,死死盯着丈夫的脸,问道:“赵成海你说,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这样的!?” 第100章 成人(5) 赵成海恼羞成怒,站起身,瞪眼看着妻子,说道: “是又怎么样?这能怪我吗!我那天从裁缝店门前走,章和尚大骂振华是野种,没教养,还说一攮子捅死振华!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就是留给他章和尚捅死的!?我就是这样做老子的,谁敢动我儿子,我就跟他拼命!我骂小裁缝的爹妈,还是轻的,我重话还没说,给他章和尚天大面子了!” 翠红身子一晃,几乎站不住脚步。 振华急忙扶住母亲,说道:“妈别着急,章克香来信了,我还没看完。” “是吗?克香来信了吗?她说了什么,快念给我听听!”翠红恍惚了一下,急忙抓住了儿子的手。 赵成海也一挥手,喝道:“念,我看看小裁缝都说了什么!” 振华点点头,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来念,一字不漏地念给你们听。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吵架,你们也别吵架。但是这个事情要搞清楚,把道理摆一摆。” 赵成海喘着粗气坐了下来,挥手道:“念!” 振华点点头,果真一字不漏,从头开始读信。 他知道章克香聪慧理性,不是那种口不择言的人,不会在信里说什么过头话的。 赵成海黑着脸听着,一言不发。 翠红也仔细听着,一脸的期待。 振华读完了前面的一段,继续读道: “振华,响大爷是受了委屈,请你代表我表示道歉。如果我以后回来,也会亲自向响大爷赔礼的。 但是我们的关系,再也无法挽回。 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命运不由人。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们双方都不够冷静。那天,你也不该带着你妈妈,当着我爹妈的面来向我解释。那种情况下,我父母见到你和大婶,只会火上加油。 如果一开始,你们就让响大爷去解释,我想不会搞得这么糟糕。 还有,如果去年冬天,我们就确定了关系,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一旦确定关系,肯定就会有媒人在当中周旋,就算郝国兰和秀莲母亲去章拐岗乱说话,只要我们双方冷静,坦诚相见,那些误会,也不是说不清。 最关键的一点,是你父亲对我不满意。 我去过你家好几次了,你父亲的态度我能看到,不冷不热,对我们的关系也不上心,否则去年年底,就应该上门提亲的。 我隐约听说了,你父亲说,街头上开店的姑娘都浮华,不适合庄户人家。我想,这就是他对我最不满意的地方。” 听着这里,翠红已经哭了,抽泣不止。 赵成海也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振华看看父母,继续读信: “不过,我也不怪你父亲,老一辈人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我父亲也有一样的想法,觉得我一个姑娘家,就不应该在街头上开店,也不应该出门打工,只能呆在家里种地,然后找个婆家嫁了。 但是作为年轻人,父母的生活方式,肯定不是我们想要的。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总有一天,你父亲会明白过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老一辈人想用过去的规矩困住年轻人,是困不住办不到的。 我到底浮华不浮华,以后会看到,这里不用多说。 你父亲和我父母吵架,我也不怪他。毕竟,谁都爱护自己的儿子。当时都在气头上,你父亲说的那些话,也不算过分。 但是你父亲当着我的面,说你们家不稀罕我,这让我很难过,很尴尬。我父母在场啊,他们会怎么想?他们都认为我不要脸,缠着你,追着你…… 你父亲的态度摆在这里,让我们之间无法回头。 要知道,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是注定不会幸福的。 我是一个自强自立的人,但是并非任性胡为。我有自己的思考,不能因为爱情,就放弃一切,就无视现实中的阻碍。我不能承受着父母的责骂,承受着你父亲的看不起,不顾一切地和你在一起。 请原谅我。 你妈妈是个好人,她很喜欢我,我都知道。只不过,在我们的家乡,妇女们没有家庭地位,没法当家作主。如果你妈妈和你父亲调换一下位置,我想,我们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振华,请你告诉大婶,我也很喜欢她,感谢她对我那么热情,那么爱护,祝她健康长寿,开心快乐。也请她不要伤心,在心里,把我当成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就行了。 对了振华,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读初中的时候,我就偷偷喜欢过你,特别喜欢,喜欢你在操场上,拿着书读来读去的样子,但是没敢说。后来在裁缝店里遇到你,我就想,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吧。 现在缘分断了,我也不后悔,毕竟初中时候对你的暗恋,得到了兑现。短短的一段时间相处,我也很开心。 最后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把信写给齐磊。 因为我以后还要谈婚论嫁,要注意影响,所以这封回信,绕开了我师姐张衍。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现在还有来往。万一被我父母知道,他们又要骂我。 我没有给你留地址,你也不用再给我写信了,一切都已经过去。 祝福你,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合适的对象,成立家庭,也祝福你今后大展宏图,前程似锦。 我现在在南方一家服装厂里,担任裁剪技术指导,一切都很好,勿念。 都是家乡人,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希望那时候,你还能认识我,记得我,笑着对我喊一声老同学。” 一封长信终于读完。 振华有些心酸,有些难过,同时却又感觉到一阵轻松。 翠红哭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赵成海也红了眼圈,眼里泪光闪动,叹息不语。 振华将手里的信收起来,对父母说道:“就这样了,都休息吧。” 翠红却擦擦眼泪,指着赵成海骂道: “赵成海,都是你个王八蛋造的孽,要不是你这个搅屎棍,克香怎么会走!?你看看人家孩子写的信,多懂事?赵成海,你混账不是人,你对不起人家!” 赵成海低着头,一声不吭。 翠红越说越伤心,越说越愤怒,扑过去就要撕扯丈夫。 “妈,别这样,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日子还要过,吵吵闹闹管什么用?”振华拉开了母亲。 赵成海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里的几滴猫尿,忽地站起来:“明天我去章拐岗赔礼道歉,我给章和尚夫妻俩跪着,把小裁缝……不是,把克香接回来!” 第100章 武举(1) 章克香这封信写得很冷静,讲事实摆道理,条理清楚,让赵成海无可辩驳。 他的心思,都被章克香这封信说中了。 他固执地认为街头上开店的姑娘浮华,一拖再拖,迟迟不找人去提亲,这才是振华和小裁缝没有走到一起的根本原因。 现在的赵成海,听了章克香的信,心里也难过,也愧疚,甚至隐约意识到,自己想法和眼光可能真的落伍了。 他后悔了,而且很后悔。一是因为齐磊结婚,对他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二是章克香这封信,让他惭愧。 翠红还在伤心愤怒,骂道:“你现在说这些屁话管什么用?去年稍微打紧一些,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你说你去赔礼,好,我看你有多大的脸,把克香和振华的事挽回来!” 振华摇摇头,对老爹说道:“不用去了,去了也没用。章克香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她有自己的主见。她所决定的事,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不会简简单单改变主意。你们再去低声下气地解释,反倒叫章克香看不起我。” 赵成海看看儿子,叹气道:“等我想想……” “倒是隔壁响大爷,你们要跟人家说清楚,赔个礼。否则,这些事情被人家知道了,弄得邻里之间都不愉快。”振华说道。 赵成海点头。 振华又劝了母亲两句,这才回房休息。 然而振华也睡不着,又看了几遍章克香的信,摇摇头关了灯,躺在床上想心思。 翠红也睡不着,进了卧房,坐在床沿上默默发呆。 赵成海叹口气,说道:“睡吧,明天我再来想办法。这事儿是我不对,是我耽误了振华和克香……我再找人去问问,如果还是不行,你逼死我也没用。” 翠红恶狠狠地盯了丈夫半天,这才关灯上床,却又背过身去悄悄流泪。 这一夜,柯翠红伤心得彻夜难眠。 齐磊的母亲兰玉芝却恰恰相反,高兴得一夜睡不着。 初八的新月,这时候已经移到了西天,清冷的月色洒下来,笼罩着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也见证着小村里的欢喜和忧愁…… 第二天,赵成海起得特别早,一声不吭地钻进厨房里熬粥,又将屋前屋后打扫了一遍。 平日里,这些洒扫烧煮的家务活,都是翠红的日常,赵成海从来不伸手的。 翠红夜里没怎么睡,早上起来的时候,双眼无神,面容憔悴,看起来就像生了一场大病。 振华担心母亲的身体,又安慰了一番。 翠红却拉着振华的手,说道:“振华,你爹说找人再去章拐岗说说看,你就让他去吧,啊,妈是实在喜欢克香。如果你娶不到克香,妈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睛。” 振华摇头苦笑:“妈,你和老爹一样,并不了解章克香。她虽然是个姑娘,但是有主见,说话算话。哪怕现在她父母同意了,她也不会回来的。她人在外地,谁也找不到她。所以,你也别想着章克香做儿媳妇了,就被她当成个闺女吧。” 翠红还是不死心,说道:“我们试试看呗,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用试都知道,你们还是歇歇吧,马上农忙了。”振华摇摇头,牵着自家的老水牛去河边饮水,顺便让它啃一些青草。 不管农忙农闲,家里的耕牛都要伺候好。 种田人吃的饭,是老天爷给的,也是耕牛给的。 但是伺候耕牛,却又是个很麻烦的活。每天两三次饮水,每天夜里一大抱的干草,必不可少。还要打扫牛屋,收拾牛粪,夜里起来給牛把尿等等。 振华家的老水牛,和东隔壁的堂叔赵成全合股,轮流伺候,半个月一换。 虽然半个月一换,振华也非常不耐烦。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却沦落为放牛的孩子。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啊,整天和老水牛为伍,也实在憋屈! 他早就和老爹建议过,卖了耕牛,换一个六马力的手扶拖拉机来耕田。这样的话就不用伺候耕牛了,每天可以省下许多工夫。 然而老爹根本不同意,堂叔赵成全也不同意。 赵成海和赵成全的看法高度一致:养耕牛不亏本,耕牛老了,可以当成菜牛去卖,一分钱不会少,行情好的时候还能赚一些。拖拉机开旧了,就是一堆破铁,而且开拖拉机还要烧油,还要维修。 振华牵着牛,信马由缰地走向河边,刚好经过一组的村前。 齐磊正带着庄小蝶在村前闲逛,看见振华,立刻挥手大叫:“振华!” 振华放慢脚步让老水牛吃草,等着齐磊。 齐磊快步赶来,问道:“章克香的信里写了什么?她现在在哪里?” 振华想了想,说道:“她说在一家很大的服装厂里,做裁剪技术指导,应该属于技术员吧。” 庄小蝶眼神一亮,扯着齐磊的胳膊说道:“齐磊,俺们也去服装厂打工吧。你们有熟人在厂子里,帮我们介绍一下就行。” “别闹,打工急什么?咱们刚刚结婚,现在是蜜月。”齐磊应付了庄小蝶一句,又问振华:“那你俩怎么办?还有戏吗?” 振华摇摇头:“没有。” 齐磊一声长叹,点上香烟说道:“我都听说了,是郝国兰和秀莲她妈闹的。这个郝国兰,我正要找她算账。还有秀莲……听说被她丈夫打了,打流产了。振华,这件事怎么办?我想去县城把秀莲的丈夫收拾一顿,我俩一起吧?” 振华沉吟不语。 庄小蝶又问齐磊:“你说的都是谁呀?谁流产了?” “你不懂,以后我再跟你慢慢说。我妈在烙饼子,应该就要好了,小蝶你先回去吃早饭。”齐磊说道。 庄小蝶撇撇嘴,转身回家去了。 等到庄小蝶走远,齐磊又看着振华说道: “秀莲太可怜了,一个人嫁在县城,又遇上这个畜生丈夫,娘婆二家都靠不住。怎么样振华?敢不敢跟我一起去县城,收拾秀莲的老公?不给他一点颜色,秀莲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第101章 武举(2) 振华摇摇头:“秀莲老公叫高庆春,很怂。上次在城关粮站门前,被张成打变形了,磕头求饶。收拾他当然不成问题,但是只怕他变本加厉地对付秀莲。人家夫妻过日子,我们还是别添乱了。” 齐磊叹气,又说道:“你和张成关系好,让张成偶尔去看看秀莲呗,也能给秀莲撑撑腰。” 振华瞪眼:“张成把高庆春打得要死不活,现在怎么去?” 齐磊抽着烟,皱眉苦思。 这时候,恰好秀莲的老爹鲁强文,也牵着自家的水牛走来。 齐磊眼神一亮,主动招呼:“强文叔,饮牛水吗?” 鲁强文勉强一笑:“是啊齐磊,你和振华聊天呢。” 齐磊掏出香烟给鲁强文敬了一根,正色说道:“强文叔,我和振华有正经事,要跟你说清楚。” 鲁强文眉头一皱,迟疑道:“什么事?” 振华也是眉头一皱,不知道齐磊又要瞎说什么。 齐磊指了指振华,又指了指自己,说道: “强文叔,我和振华,都和秀莲同学。我们三个人,就像亲兄弟姐妹一样。我们和秀莲都干干净净的,是亲兄妹的感情,你们不要误会了。秀莲出嫁的时候,我和振华闹事,只是生气秀莲没有告诉我们她结婚的消息,没有别的。” 鲁强文一愣,随后点头道:“我知道,念书的时候,你们俩都照顾秀莲。” 齐磊点点头,又说道:“我听说秀莲被她丈夫打了,打流产了。麻烦强文叔方便的时候,给秀莲丈夫带个信。他高庆春以后要是再敢欺负秀莲,就是我和振华的事,到时候,别怪我和振华下手狠!” 鲁强文一呆,然后红了眼圈。 他万万没想到,齐磊竟然会说这个! 齐磊也擦擦眼睛,又说道:“我和振华说话算话,麻烦强文叔告诉秀莲,如果她被欺负了,回来说一声就行,剩下的都是我和振华的事!” 鲁强文扭头擦去了眼泪,回身笑道:“齐磊,振华,我替秀莲谢谢你们。对了,大后天,就是四月十二,我家盛松结婚,你们来喝酒吧。” 秀莲大哥鲁盛松的婚讯,振华和齐磊都知道。 鲁盛松的对象,是邻乡的一个残疾姑娘,小儿麻痹症患者,走路瘸得厉害。鲁盛松智力不足,只能娶到这样的姑娘。据说这还是鲁强文夫妻俩求爷爷告奶奶,用秀莲出嫁的彩礼钱换来的。 振华脱口而出:“那秀莲回来吗?” 鲁强文想了想,说道:“我们通知秀莲了,秀莲……晕车,估计不回来。不过高庆春会来,你们有什么话,当面对他说,别打他就行。”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一起点头。 鲁强文也点点头,牵着水牛,加快脚步走向河边。 齐磊皱眉想了半天,忽然对振华说道:“鲁强文这个老狐狸,耍我们呢。他自己不敢替秀莲出头,却让我们做出头鸟!” 振华翻白眼:“你这张破嘴,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又那样说。人家要你出头了吗?还不是你自己说起的?” 齐磊点头:“也是。那就后天吧,我们俩教训教训高庆春,他要是敢顶嘴,我一砖拍碎他的秃头!” 振华点点头,牵着老水牛走上了另外一条小路,避开了和鲁强文的再次相遇。 七点多的时候,振华完成了放牛娃的任务,牵着老水牛往回赶,准备回家吃早饭。 庄小蝶却从小路上跑来,手里拿着两块糖馅烙饼,招手说道:“俺哥,俺家齐磊让俺给你送两块饼子。” 振华接过烙饼,学着庄小蝶的话,笑道:“俺们东湾村的齐磊,这么快就变成你家的了?” “他和俺都结婚了,不是俺家的,还是你家的?”庄小蝶笑着跑回去了。 振华摇摇头,想起了东湾村的一句老话:一心爱,不怕猪八戒;心不爱,谁管你穆桂英挂帅?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庄小蝶的眼里,猪八戒一样的齐磊,比戏台上披袍现甲、英姿飒爽的穆桂英,还要威武一千倍、漂亮一万倍吧? 振华回到家里的时候,没看见老爹,却看见母亲的气色有所好转。 “妈,我爹呢?去地里干活了吗?”振华盛了一碗稀饭捧在手里吃,问道。 “他去镇上了,准备打四斤礼菜,打个提篮礼给隔壁你响大爷道歉,中午再叫他吃个饭。人家上次吃了亏,受了委屈,总得安慰一下。”母亲翠红说道。 “这倒是。”振华点了点头。 河东镇今天不逢集,但是农忙在即,庄户人家也舍得吃,猪肉好卖,所以王响同样杀猪站集做生意。 赵成海提着淘米篮子,来到王响的肉案前,咧嘴笑道:“他响大爷,给我打四斤礼菜。” 平时买肉就叫买肉,但是打提篮礼的四斤肉,叫做“礼菜”。 这礼菜必须是整整齐齐的一刀肉,从猪脊开始,顺着肋骨的走向,横切到猪肚子下面的肥泡肉,提在手里,老长老长的,意味着“礼”长。 王响砍了四斤肉下来,用草签系上,递给赵成海,随口问道:“去谁家行礼?” 赵成海又咧嘴笑,说道:“一个朋友,他老婆坐月子,今天去看看。” 王响点头:“哦哦。” 赵成海又买了二斤瘦肉半斤猪肝,说道:“他响大爷,你今天回家,在我家里吃饭,我叫了刘志高和赵成全,一起喝两杯。” 王响笑道:“真日鬼,怎么想起来叫我喝酒?” “早点收摊子,我们等你。”赵成海又笑,提着篮子走了。 赵成海从镇上回来,将淘米篮子交给妻子翠红。 翠红又从家里收拾了四斤挂面、两斤红糖和四十鸡蛋,整整齐齐放在篮子里,再用红色的枕巾盖上,一个提篮礼也就齐备了,只等着王响夫妻俩赶集回来。 中午十一点半,王响夫妻俩才从镇上回来。 赵成海立刻带着提篮礼,向王响家里走去。 秀贞看见赵成海提着篮子进门,笑着问道:“成海大哥,这是干什么呀?” 赵成海笑道:“我来看看王响兄弟,他上次在章拐岗吃亏了,我来赔礼。” 王响刚刚从后面茅房里撒尿回来,说道:“算了算了,篮子提回去吧,你一定要给我,我可是收礼不酬客的!” “我不要你酬客,我来酬客,我请你吃饭。”赵成海将篮子放在王响家的八仙桌上,扯着王响的胳膊:“走走走,去我家里喝酒!” 王响警觉起来,挥手道: “等等,你这又是打提篮礼,又是请我喝酒。成海大哥,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难不成又想让我去章拐岗找章和尚?你先说清楚,不说清楚我不去喝酒!” 第102章 武举(3) 赵成海扯着王响的胳膊,生拉硬拽,笑道:“走吧兄弟,到我家里再跟你说。” 然而王响站着不动,说道:“不行,你不说清楚我不去!” 王响又高又胖,大菩萨一样站在那里,赵成海哪里拉得动? 赵成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能没把王响拉走,只得陪笑道:“好好好,我先说给你听,但是你听了以后,不能生气。” 王响更是狐疑,皱眉道:“你先说。” 赵成海想了想,叹气道:“兄弟,那天你去章拐岗,被人家用大粪勺赶出来,都怪我。我头一天的时候,在裁缝店里,和章和尚夫妻俩大骂了一场……我也没跟翠红说,翠红也不知道这事,还叫你去调解……” 王响瞪着眼睛想了半天,忽然跳起来,手指赵成海大叫:“赵成海你个老王八,原来你头一天就和章和尚骂仗了,怪不得章和尚秃子头上冒火星,见了我就翻脸!” 赵成海陪着笑,连连拱手:“兄弟,都是我的错,我给你作揖赔礼了!” 王响哭笑不得,挥手骂道:“滚滚滚,给我滚出去,赵成海,我以后撒尿都离你八丈远!你跟章和尚骂仗,也不告诉我,这不是让我去找打吗!” 赵成海苦笑,又来说歪理:“兄弟,这也不能怨我呀。我是当家人,我没让你去,是不是?振华他妈是个妇女,妇女们说话不算数,你干嘛要搭理她?” 王响更是恼火,指着大门说道:“滚滚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现在跟我说这些屁话,我知道你家谁当家谁不当家?” 赵成海毕竟理亏,也不敢翻脸,陪笑道:“当然是戴帽子的男人当家了!我们东湾村,千百年来的规矩就这样……男人站着撒尿,女人蹲着……” 王响将赵成海向外推,说道:“去去去,你去把翠红嫂子叫来,让她当着我的面,在我家茅房里蹲着撒泡尿给我看看,我就饶了你!” 秀贞手里攥着围裙在王响的后背上抽打,笑骂道:“你两个老东西一路货色,多大的人了,还在闲扯!再扯莲花落,叫孩子们把你俩拖进茅房,用草圪蹴给你们擦擦嘴刷刷牙!” 刘志高也赶了过来,跟赵成海合力,推着抱着拉着扯着,将王响拽了过去。 恰好,齐磊骑着自行车,带着庄小蝶来了。 还没进门,齐磊就高声叫道:“振华,去我家里吃饭,昨天开酒席,还剩了好多的菜,我们喝一杯。” 振华正在端菜,回头说道:“我们今天请响大爷吃饭,你和小蝶别走了,坐下来一起吃。” “那也行,反正都一样。”齐磊一点也不客气,对庄小蝶说道:“小蝶骑车回家,跟我老妈说一声,我就在振华家里吃饭了,叫她别等。” 庄小蝶皱眉:“那俺怎么办?” 振华笑道:“你回去打个招呼,再回来吃饭。” “那好,俺马上就来。”庄小蝶也不客气,骑车去了。 齐磊已经在下横坐了下来,拿过酒瓶斟酒。 翠红急忙阻止,说道:“齐磊今天带着小蝶第一次来吃饭,是贵客,不能坐这里。东边的位子空出来,给小蝶坐。” 王响刘志高等人各自点头,调整座位:“对对对,应该这样安排。” 赵成海却心里不爽。他觉得齐磊带着庄小蝶到处跑,分明就是显摆! 而且,齐磊和庄小蝶忽然来了,他和王响说话也不方便。 可是赵成海也没辙,只好笑脸招呼。齐磊和振华是亲兄弟,春天盖房子,齐磊忙了整整一个月,赵成海也不能把人向外赶吧? 庄小蝶骑车跑回去,又跑回来,坐在了齐磊的身边,也不怯场,也不怕生。 齐磊对庄小蝶说道:“小蝶你坐的位置,是我们东湾村的贵宾位置,大叔大婶亲自安排的,还不谢谢大叔大婶?” 庄小蝶一笑,急忙起身,点头道谢:“多谢俺叔俺婶。” “小蝶真懂事,真有礼貌。”众人嘻嘻哈哈地大笑,开始喝酒。 赵成海首先端起酒杯,给王响赔礼。 王响却端起酒杯和刘志高碰了一下:“志高我俩喝!” 赵成海也不生气,继续赔笑。 翠红也上来敬酒赔礼。 王响咧嘴一笑:“嫂子,我骂赵成海两句,你别心痛。他这人做事不厚道,比小鬼子都坏!” 翠红笑道:“他大爷骂得好,这老东西就是要骂。” 振华也站起来,给王响敬酒道歉。 王响喝了几杯酒,恢复了精神,问道:“振华和小裁缝的事,到底咋样了?吹了就吹了吧,振华也老大不小了,再从别的地方打听打听。” 齐磊的嘴里叼着一块肉,说道:“没吹没吹,还藕断丝连着,章克香还给振华写信了!” 振华瞪了齐磊一眼,又对庄小蝶说道:“小蝶,夹菜喂你家齐磊,让他多吃菜,少说话。” 庄小蝶真的夹了一块肥肉送在齐磊的嘴边:“俺哥让你多吃菜,少说话。”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 齐磊忽然想起来一桩事,看着王响说道:“响大爷你别笑,你还欠了我一扇猪肉。” 王响翻白眼,说道:“你响大爷是赖账的人吗?一扇猪肉,好说,等我哪天看见别人丢在路边的死小猪,我拿回家收拾干净了,两扇一起给你送去。” 齐磊瞪眼大叫:“你还说不赖账?你就是东湾村第一赖皮,以后我就叫你赖皮大爷!” 王响咧嘴笑:“来,赖皮大爷陪你们小夫妻俩喝一杯,祝你们早生贵子。” 齐磊带着庄小蝶站起来,端杯说道:“看在这杯酒的份上,那一扇猪肉我不要了。响大爷,以后不要随便跟我打赌,我打赌从来没输过。” 振华受到了启发,等齐磊喝了这杯酒,也端起酒杯说道:“齐磊,我陪你喝一杯,我们打的赌也一笔勾销。” “你想得美,赶紧去我们一组,顺着一组爬两圈!”齐磊不端酒杯,奸笑着说道。 众人不明所以,打听情况。 齐磊眉开眼笑,将当初和振华打的赌,说给大家听。 赵成海在一边听着,更是心里郁闷。 振华冲着齐磊瞪眼:“我夜里十二点去爬,反正我没说当众爬给别人看,对不对?” “咳咳……”赵成海岔开话题,对王响说道:“章和尚的姑娘,是给振华来信了……我们现在也拿不定这个事,还请你们几个,帮我们参考参考。” 王响问道:“参考什么?小裁缝写信怎么说的?” 第103章 武举(4) 振华脸上一烫,对老爹说道:“事情都过去了,还说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谈起自己和章克香的感情,振华自然不好意思。更何况这段感情覆水难收已成定局,别人提起来,也是对自己的伤害。 老爹要说什么,振华也知道。他肯定又要托人去章拐岗,再提这件事。现在这么积极,早干嘛去了? “都不是外人,说说打什么紧?你要是不想听,就下去。”赵成海却很固执。 振华将酒杯一放,真的转身去了后院。 “这犟种!”赵成海骂了一句,摇头叹气。 刘志高也下了桌子,又把振华拉上来,笑道:“不说不说了,我们喝酒。” 王响也岔开话题,大家聊聊别的。 说着说着,王响忽然提到了郝国兰。 齐磊接话说道:“响大爷说到郝国兰,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响大爷,你家里有没卖掉的臭肉吗?” 王响最怕人说他把猪肉卖臭了,瞪眼道:“放屁,河东镇的杀猪匠之中,我生意最好,什么时候有臭肉?” 齐磊咧嘴笑:“我没说你有臭肉,我问你能不能帮我搞四斤臭肉。” 王响皱眉:“你小子什么口味?喜欢吃臭肉吗?” 齐磊摇头,坏笑道:“我要四斤臭肉,再找二十个臭鸡蛋,越臭越好,打个提篮礼,去小葛庄看看我表姨娘郝国兰。她的臭嘴,只能吃点臭的!” 王响和刘志高等人都大笑。 齐磊睁大眼睛:“我是说真的,你们别笑。郝国兰这老泼妇,整天说我和振华的坏话,我不能放过她。” 刘志高摇头说道:“齐磊,跟郝国兰斗,只怕你嫩了一点。我看你小心为妙,惹火了她,当心她来你家砸屎罐子。” 齐磊冷笑,说道:“高三爷你别瞧不起人,等着,我要是不把郝国兰收拾得服服帖帖,我就不叫齐磊!反正我现在回家了,整天闲着没事,就专门对付她郝国兰。我不相信她比老夫子还厉害,老夫子现在都怕我,见了我绕道走。” 王响问道:“老夫子为什么怕你?” 齐磊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皮克本来,贼兮兮地奸笑:“他怕我考他,这本子上都是我考他的东西,老夫子被我考得头大!” 王响和刘志高问清原委,都指着齐磊大笑,骂他缺德无聊。 饭后,王响等人坐在桌子边喝茶聊天。 振华也和齐磊庄小蝶在门前的树荫下聊天。 庄小蝶很羡慕振华家的大瓦房,问齐磊:“齐磊,俺家什么时候盖这样的大房子?” 齐磊摇摇头:“我不盖瓦房,过两年盖平房,比这还要大一点。” 振华张了张口,却又忽然忍住。他有些怕了,不敢再跟齐磊打赌。这家伙神神道道的,说不定两年之后,他真有本事盖起几间平房。 堂屋里,小诸葛赵成海正在用计,愁眉苦脸,对王响和刘志高说起小裁缝的来信。 赵成海说:“克香和振华还有联系,两个孩子还好着呢。这都怪我呀,当初沉不住气,害了两个孩子,也害王响兄弟吃了大亏。” 王响酒喝多了,豪情万丈,跳进了赵成海挖的坑里,主动说道: “既然两个孩子还好着,那就好办了。成海大哥别担心,等我明天再去章拐岗走一趟。诸葛亮三顾茅庐,我就是三下茅坑,也要给振华和小裁缝说好这件事!” 赵成海大喜过望,捧着手,连连道谢。 刘志高对王响笑道:“三下茅坑的是你响大哥,三顾茅庐的却不是诸葛亮,是刘备。” “对对对,是刘备!”王响大笑,说道: “那个庐剧怎么唱的?孔明用计过大江,苏秦说通六国帮,靠的就是一张嘴。生意不成,只怪言语不到。明天我再去章拐岗,会一会那个章和尚。” 翠红也欢喜起来,上前道谢:“他大爷,这事就靠你了。如果说成了这个事,以后让成海天天请你喝酒。”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中午,我骑车去章拐岗,你们等我消息。”王响大手一挥,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齐磊在门外,一把扯着王响,说道:“响大爷,我没开玩笑,四斤臭肉啊,什么时候给我?” 王响笑道:“你来,我现在就给你!” 齐磊点点头,跟着王响而去。 王响回到家里,从赵成海送来的提篮礼中,将那四斤肉提出来,说道:“你拿回去挂在屋檐下,明天也就臭了。” 这时候已经是初夏,气温较高,猪肉放一天的话,的确会变臭。 “行,记在账上吧。”齐磊果然提着四斤肉,带着庄小蝶回家了。 振华觉得齐磊特别无聊,但是也懒得劝他。反正郝国兰也不是好东西,让齐磊去闹一闹也好,看看到底谁厉害。 翠红招呼儿子进屋,又将王响明天再去章拐岗的事说了一下。 振华皱眉不语,心里却也升起一点希望。 既然王响这么热心,那就让他去吧,如果真的说成了,自己以后,也能弥补一下对章克香的愧疚。 第104章 武举(5) 不过振华也知道,自己的希望就像母亲洗衣盆里的泡沫一样脆弱,随时都会破灭,化作虚无。 第二天一早,王响夫妻俩杀了猪,赶集卖肉。 赵成海和妻子翠红一起,也去了镇上,买一些礼物,让王响带去章拐岗。可以看出来,赵成海现在是真的后悔了,竟然大出血,买了上百块的烟酒! 齐磊也带着庄小蝶赶集,买了四斤挂面,回去打提篮礼送给郝国兰。 回到家里,齐磊瞒着母亲兰玉芝,偷偷将四斤挂面踩碎,再将四斤肉和十来个臭蛋,全部装进化肥袋子里,死死地扎住口。不扎口的话,臭气外泄,也会熏着自己。 这十来个臭蛋,是齐磊费了很大力气,在河边的芦苇滩里找来的野鸡蛋野鸭蛋,都是臭不可闻。昨天下午,齐磊啥事没干,就在芦苇丛中钻来钻去,寻找臭蛋。 收拾好了提篮礼,齐磊对庄小蝶说道:“工地上有瓦匠回来农忙了,我去小葛庄打听一下,问问你哥和你表哥的情况。” 庄小蝶也想跟着去,齐磊不允。 齐磊提着篮子,先来找振华,问道:“振华,我给郝国兰送提篮礼,你去不去?” 振华正架着老水牛,拖着石磙子碾压门前的打谷场,摇头笑道:“我不去,你一个人去吧。郝国兰是你表姨娘,看见你送去提篮礼,肯定打酒杀鸡,留你在她家吃饭。” “那行,我先去看看我嫡嫡亲的表姨娘,回来再跟你说说情况。”齐磊咧嘴一笑,提着篮子走来。 立夏十日梿枷响。 这时候逼近午收季节,有些人家的油菜成熟早,渐渐枯黄,已经开镰收割了。 小麦也已经一片金黄,麦浪随风起伏,麦香阵阵。 齐磊提着篮子,从田间小路前往小葛庄,一路上,都是前后村子的熟人乡亲。 乡亲们就问:“齐磊,提着篮子去谁家行礼啊?” 齐磊嘿嘿地笑,大声说道:“哦,去看看小葛庄我表姨娘郝国兰!” “郝国兰坐月子了吗?” “哈哈哈,她家猪狗坐月子了还差不多!”齐磊大笑。 “被你表姨娘听见,当心她撕了你的嘴。”众人也大笑。 “怎么会?我表姨娘对我最好了,把我看得就像亲侄儿一般!”齐磊一路说笑着,就来到了小葛庄的村头。 从村东头一路走去,来到郝国兰家门前,齐磊发现她家里没人,铁将军把门。 齐磊也不着急,将提篮礼放在东侧的门墩上,自己坐在西侧的门墩上,抽着烟,等待郝国兰。 一根烟抽完,没等到郝国兰,齐磊却看见了王耀岩的堂弟王耀清。 王耀清和秀莲大哥鲁盛松一样,脑子不太好使,做不了瓦匠大师傅,只能做小工。春天的时候,王耀清也在王耀岩的工地上干活,这时候回家农忙。 齐磊急忙招呼:“王耀清,你过来!” 王耀清看见齐磊,咧嘴走了过来,憨笑道:“结婚快活吧?” “你又没结过婚,怎么知道快活不快活?”齐磊瞪了王耀清一眼,又给了他一根烟,问道:“我走了以后,工地上怎么样了?” 王耀清瞪着眼睛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把叶飞和庄武打得死了过去,又把庄小蝶抢走了,人家皖北的瓦匠,把我堂哥王耀岩打了一顿,打得头破血流。我堂哥一共赔了几千块,他说回来以后找你算账!” 齐磊彻底放心了,笑道:“行行行,我等着王耀岩跟我算账。” 王耀清也不走了,陪着齐磊坐在郝国兰家门前,语无伦次,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工地上的事。 齐磊大致听明白了。 他带着庄小蝶跑路以后,庄武和叶飞都醒了过来。王耀岩赶来善后,被皖北工人一顿暴打,要他交出齐磊和庄小蝶。王耀岩没办法,赔了叶飞和庄武的医疗费误工费,又代替齐磊,赔偿了庄小蝶父母一千块抚养费,这才将事件平息下来。 王耀清又说道:“齐磊,我堂哥说,回来以后抄你的家。” 齐磊瞪眼:“他敢来,我就让他和叶飞庄武一样,躺在地上挺尸!” 王耀清嘿嘿地笑:“反正你们的事我不管,你们打起来我就看热闹。” 齐磊继续抽烟,等待郝国兰。 有小葛庄的人从门前路过,齐磊就掏出香烟,留人家聊几句。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有十来个人,聚在了郝国兰的家门前。 九点半,郝国兰终于回来了,手里攥着一把镰刀,估计刚才在地里收割油菜。 看见门前围了一大圈人,郝国兰也吃惊,皱眉瞪眼乱看。 齐磊早已经看见了郝国兰,蹭地跳起来,挥手大叫:“表姨娘,表姨娘!” 郝国兰这才看见齐磊,皱眉走来:“是齐磊啊,你在我家门前干什么?” 齐磊咧嘴一笑,说道:“你看我姨娘这话说的!三年不上门,是亲都不是亲!你是我表姨娘,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郝国兰更是郁闷,勉强点头笑道:“你这话说的也是,你妈还好吧?” “我妈好着呢。我妈整天在家里说,表姨娘你是个好人,背后专门说我和赵振华的好话。”齐磊将篮子提在手上,说道: “说我是个酒疯子,一喝酒就大小便失禁,屎尿一裤裆。又说振华没考上大学,急成了神经病。我给你打个提篮礼,特意来感谢你!感谢表姨娘说的那些话,让我在家乡讨不到老婆,只好从外地带一个老婆回来。” 郝国兰这才知道齐磊是来得瑟的,是来讽刺自己的,不由得脸色一黑! “表姨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可千万要收下!”齐磊又将篮子放下,哈哈一笑,转身而去。 “神经病!”郝国兰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揭开篮子上的枕巾来看。 门前看热闹的闲汉都没走,也一起伸头来看。 枕巾揭开了,篮子里面却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化肥袋子。 郝国兰皱眉,不知道这里装的是什么。 王耀清说道:“把袋子解开看看,看齐磊送什么来了。” 郝国兰瞪眼:“你帮我解开看看。” 王耀清傻乎乎的,随手解开了袋子。 “哦——!” 口袋打开的一瞬间,众人一声惊呼,各自捂着鼻子向后急退! 口袋里有碎面条,有臭蛋,有二斤红糖,还有一刀臭肉,上面爬满了蛆虫! 一股恶臭蔓延开来,比茅坑里的大粪还臭! 王耀清捂着鼻子,在郝国兰家门前又跳又笑:“齐磊真缺德,从哪弄来臭肉臭鸡蛋,打提篮礼送给郝国兰?哈哈哈,这提篮礼,够郝国兰吃一年的了!” 其他人也纷纷大笑,或是大骂齐磊缺德。 村子里的人都被惊动,络绎不绝地赶过来打听情况。 郝国兰气得几乎要晕过去,在门前跳着脚大骂: “龟孙子齐磊,你把你老爹的尸骨挖出来,送给我干嘛!老娘饶不了你,这个提篮礼,我马上送给你亲娘,送给你奶奶,再带几个屎罐子,砸在你家的新房里!老娘要是不去你家砸屎罐子,老娘就是你养的!” 东湾村的妇女们吵架,是讲究套路的,而且战斗强度等级分明。 平时的吵架,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你问候我堂上双亲,我问候你十八代祖宗,这只是小儿科,连最低烈度都算不上。 稍微有点烈度的骂仗方式,叫做“砧板刀”。 什么意思呢?就是带着一块砧板,一把菜刀,在仇家大门前大骂,骂一句,菜刀在砧板上斩一下。骂词通常是这样的:我斩你儿子的心,斩你女儿的肺,斩你全家女性不能说的地方……总之,那些骂词汇集了纵横三万里上下五千年的所有脏话和恶毒诅咒,无法以文字来描述。 仇家也会以“砧板刀”应战,用同样霸气的骂词回敬。于是,双方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吐沫横飞,直骂得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 比“砧板刀”厉害一点的,就是“砸屎罐子”。 乡下有一种陶土水罐,和热水瓶胆大小形状类似。煮晚饭的时候,将水罐子装满水,放在灶膛一角。吃了晚饭以后,将水罐子掏出来,就有热水洗脸洗脚了。 这种陶土水罐,除了用来煨水之外,还有一种用途,就是在里面装满大粪,砸在仇家的堂屋里! 屎罐子的威力,比地雷还厉害,一旦出手,必定是天昏地暗鬼哭狼嚎,臭气绕梁,三日不散。 比“砸屎罐”更厉害的骂仗方式,就是终极大杀器——滚地摊! 滚地摊是绝顶高手才能施展的一种神功,必须修炼到物我两忘的境地,才能如鱼得水,发挥最大威力。 因为滚地摊需要脱掉自己的衣服,脱到全身上下一根纱都没有!不是物我两忘的高手,绝不敢使用这一招。 滚地摊的实施者往往采取偷袭的方式,身上仅仅穿着一件雨衣,冲到仇家大门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除去雨衣,然后满地打滚,大吼大叫破口大骂,吸引全村人来围观。 乡下人认为,被已婚妇女在门前这样大闹,是最肮脏最晦气的,这种晦气,八辈子也难以祛除。上,累及祖宗脸面,下,殃及儿孙气运。 滚地摊这样的终极大杀器一旦放出来,威力无穷,小则让仇家吐血三升,大则让仇家当场暴毙。 齐磊竟敢挑战郝国兰,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要知道,郝国兰作为方圆数十里的职业媒人,三姑六婆的杰出代表,对各种骂仗方式了如指掌,运用得炉火纯青! 根据东湾二组宋仁贵的不完全统计,郝国兰在娘家做姑娘时期的辉煌战绩不算,嫁入小葛庄之后的二十五年,一共在小葛庄和前后村子里,实施了三百多次“砧板刀”,七十二次“砸屎罐”,九次“滚地摊”。 东湾村有两个“砧板消费大户”,一个是杀猪匠王响,一个是郝国兰。但是王响自己也承认,他剁排骨砍坏的砧板,远远不及郝国兰骂仗砍坏的砧板多。 东湾村乃至整个河东镇,骂界之中,郝国兰一出,谁与争锋?华山论骂,舍她其谁? 现在的郝国兰,已经被齐磊的提篮礼彻底激怒! 她打算三管齐下,带着砧板刀,带着屎罐子,去齐磊家里,再来一场滚地摊! 第105章 武举(6) 郝国兰看着那恶心的提篮礼,闻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更是越想越恼怒。 她怒气冲天地轰散了门前看热闹的乡亲,立刻收拾装备,准备杀去东湾一组,给齐磊实施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郝国兰收拾装备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的罐子已经用完了。 这几年,郝国兰已经进入“骂界”巅峰,达到了独孤求败的境界,方圆十里之内,无有敢与之对骂者。所以郝国兰也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没有再储备罐子。 没有罐子,也难不住郝国兰。 她咬牙切齿地取下一个热水瓶胆,又将家里的大茶壶灌上大粪,匆匆准备了两个屎罐子。所谓要生铁打破锅,为了出这口恶气,糟蹋一个热水瓶一个茶壶,又算什么? 然后,郝国兰脱去里衣,只用一个加长雨衣遮体,又收拾了砧板和菜刀,一股脑地放在一个大竹篮里,右臂挎着大篮子,左手提着齐磊的提篮礼,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齐磊送来的提篮礼,本来就够臭的了,现在又加上两个屎罐子,更是臭气熏天。 所以郝国兰一出门,立刻招引来一大阵绿头苍蝇,围着她嗡嗡地飞来飞去。 小葛庄的乡亲们都知道大事不妙,却也不敢阻拦,都在心里替齐磊捏一把汗。 郝国兰刚刚走出村头,正迎头遇上兰玉树。 兰玉树在上风口,也闻见了那股恶臭,急忙掩住鼻子问道:“二嫂,你这是干嘛去?” 郝国兰瞪着眼:“我去兰玉芝家里砸屎罐子,你走开。” 兰玉树挡住田间小道上,一步步向后退,说道: “二嫂,我看你还是消消火吧,我刚才听说了这件事,特意来劝劝你。兰玉芝是我们的本家姐姐,你和兰玉芝又是老亲在前,何必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她不认我皇亲,我还认她国舅!?”郝国兰瞪着兰玉树。 郝国兰的男人名叫兰玉江,和齐磊的母亲同姓同辈。郝国兰和齐磊的母亲,又是远房表姐妹。所以,齐磊可以叫郝国兰表姨妈,也可以叫一声舅妈。 兰玉树摇摇头,说道:“二嫂,就不说皇亲国舅吧。你可知道,齐磊是什么人?” 郝国兰咬牙:“什么人?吃人魔王吗?!” 兰玉树强忍着那股恶臭,说道: “齐磊在工地上的事,你知道吧?他两砖头打晕了两个北方大汉,抢了人家的老婆回家结婚。你说他是什么人?我告诉你吧二嫂,齐磊现在就是飞天大盗,他既然敢来找你麻烦,肯定就不怕你。你要是去了,恐怕脑袋上要挨砖头!” 郝国兰一呆,想到了齐磊在工地上的传闻,不由得站住了脚步。 小葛庄已经有好几个瓦匠回家农忙了,都说齐磊够亡命,两砖打到两个壮汉,还把人家的老婆抢了回来。 这行为,不是亡命之徒飞天大盗,又是什么? 兰玉树点了一根烟,抵御那种恶臭,又说道: “光棍赛武举。二嫂,齐磊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是武举人,武状元!你去砸他家屎罐子,他能放过你?只怕一人玩命十人难挡。你家里有老有小的,他要是不要命了,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郝国兰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怕了,咬牙骂道:“难道我就这样,放过了这个小畜生?” 蛮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郝国兰知道自己脑袋硬不过砖头,又担心全家老小遭遇齐磊的黑手,一腔怒气,终于渐渐泄去,被恐惧所代替。 兰玉树摇摇头:“二嫂,实话实说,人家来找麻烦,肯定心里也有气。你想想,这大半年来,你都在背后说了人家什么?” 郝国兰来去不得,将两个篮子一起丢在地上,骂道: “好,我这次就饶了这个小畜生。玉树你去跟他说,我以后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一是一,二是二!他要是再敢来找茬,我就跟他拼了!” 兰玉树点点头:“行,我去跟玉芝大姐说一声,让她以后管着齐磊。你呀,以后也别再说齐磊是酒疯子什么的了,大家省事无事。” 郝国兰咬咬牙,提着自家的大竹篮子往回走。 对于郝国兰来说,这是最郁闷的一天。屎罐子没砸成,还糟蹋了家里的一个热水瓶和一个大茶壶! 兰玉树也算是倒了霉,捏着鼻子提起齐磊的提篮礼,走到池塘边,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水里喂鱼,又将篮子洗了洗,这才提着空篮子来找齐磊。 齐磊这时候,早已经回到了家里,也正在家里准备战斗。 他从后面的茅房里,挑了一担大粪放在屋前,粪勺放在一边,对庄小蝶说道:“小蝶你帮我看着屋前这条路,如果发现一个又矮又胖、像球一样的妇女提着篮子来了,你就喊我。” 庄小蝶是外乡人,不知道齐磊在搞什么鬼,也不知道齐磊和郝国兰之间的“恩怨情仇”,点头说道:“行,俺给你看着。” 然而庄小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个又矮又胖像球一样的妇女,却等来了兰玉树。 “齐磊,俺看见一个男的,提着篮子来了!”庄小蝶冲着屋里大叫。 齐磊以为郝国兰的老公兰玉江来了,蹭地一下跳出来,摸起粪勺,舀了一勺大粪,准备先发制人。 再定睛一看,齐磊发现来人是土公蛇兰玉树,这才放下了粪勺。 兰玉树走来,手指齐磊说道:“齐磊,你就胡闹吧!刚才郝国兰带着屎罐子,带着砧板刀过来,被我好说歹说地拦了下来。要不,你家里现在就热闹了!” 齐磊给兰玉树递上香烟,冷笑道:“蛇大舅,你以为我怕她?我早就准备了一担大粪在这里,就等着她来。只要她敢来,我就让她把这担大粪给我喝光!” “你两个呀,一个是大麦籽,一个是荞麦面,都不是好东西!”兰玉树看了看那一担大粪,摇摇头,在心里为郝国兰庆幸。 幸好郝国兰没来,否则肯定要中埋伏,被齐磊用大粪浇一个满头满脸! 第106章 武举(7) 这时候,齐磊的母亲兰玉芝提着篮子,从菜地里摘菜回来,看见兰玉树,便笑道:“他大舅怎么来了?真稀客。” “大姐,别提了,还不是齐磊这大外甥干的好事?”兰玉树苦笑,就来告状,将齐磊给郝国兰送提篮礼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了,兰玉树也没忘记宣扬自己居中调节的功苦劳高。 兰玉芝大吃一惊,瞪着齐磊骂道:“齐磊你个砍头鬼,干嘛要去招惹郝国兰!?得罪了她,你以后还想过安稳日子?幸好你玉树大舅拦住了,要不……” “妈,我做事你不用担心。”齐磊无所谓地挥手,说道:“她郝国兰怎么了?红头发野人?她做初一,我做十五;她敢来砸我屎罐子,我就敢去她家砸汽油罐子,一把火将她烧成烤猪!” 兰玉芝当着儿媳庄小蝶的面,也不好多说,只是挽留兰玉树在这里吃饭。反正前天办喜事,还剩了许多菜,不吃了也是浪费。 兰玉树喜欢喝两杯,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 齐磊又吩咐庄小蝶:“小蝶,去把振华叫来吃饭。” 庄小蝶答应一声,骑上自行车去了。 “齐磊好福气,这外甥媳妇倒是很听话。”兰玉树笑道。 “我在工地上就是领导,在家里当然也是领导了!”齐磊得意地大笑。 振华很快赶来了。 兰玉芝烧了几个菜,让他们吃饭喝酒。 振华问起今天的事,齐磊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描述了一番。 兰玉树直摇头,说道:“齐磊,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下不为例。郝国兰也说了,以后和你一是一二是二,井水不犯河水。你以后见了郝国兰,也正正经经说话,该大是大,该小是小。” 齐磊嘿嘿笑道:“行,我给蛇大舅面子!从此以后,我一定和郝国兰正正经经地说话,如果有一句话不正经不规矩,蛇大舅你打我的脸!” “好,一言为定!”兰玉树大喜过望,和振华齐磊举杯畅饮。 他觉得自己不辱使命,化解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危机,拯救了地球,维护了世界和平,倍感荣耀! 王响这时候也带着使命,再赴章拐岗。 昨晚上酒醒的时候,王响就觉得上了赵成海的当。但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的话又岂能更改?我不下茅坑,谁下茅坑? 所以,王响只得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一路上,王响骑着自行车,衣襟带风悠哉悠哉,想到上次掉进粪坑的悲惨遭遇,又难免有些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来到章拐岗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分。 王响一马放到章和尚的大门前,偏腿下了车,提着礼物在门外叫道:“章和尚在家里吗?我杀猪匠又来了,哈哈!” 章和尚正要吃饭,一眼瞥见王响,慌忙跳出来,拉着他的手:“王师傅稀客,上次的事真不好意思,赶紧屋里坐,我们喝两杯,算是我给你赔礼了!” 王响松了一口气,一边进屋一边笑道:“章大嫂在哪里?今天不会再打我了吧?” 章克香的老妈正在灶下烧火,站起来笑道:“杀猪匠你还说,我们章拐岗所有的粪勺,那天打你都打坏了。你今天又来,当心大家找你赔粪勺的钱!” 章和尚给王响倒茶,又冲着妻子说道:“烧菜烧菜,赶紧烧菜,我陪王师傅喝两杯!” 王响坐了下来,喝茶聊天,先打感情牌,和章和尚东扯葫芦西扯瓜,回忆以前相逢时酒到杯干的激情岁月,又畅想今后两肋插刀赴汤蹈火的兄弟情深,表达了自己要和章和尚做一辈子兄弟的美好愿望…… 章克香的老妈端了两个菜上来,陪笑道:“实在对不住,没菜。乡下人,比不得你们站集做生意的。” “怪我怪我,没菜都怪我!”王响一本正经,诚恳地认错,手指章家八字梁下挂着的一只咸鸭子,说道: “我来的时候,路过一个田坎,有个肥嘟嘟的野兔子,忽然从田坎下跳起来,跳到你家这只咸鸭这么高!不就怪我手慢了吗?要不,逮住那只兔子,中午还怕没菜?” 章和尚脸皮一红,站凳子取下了那只咸鸭,丢给妻子:“烧!” 章克香的老妈哭笑不得,说道:“你个馋嘴的杀猪匠,我们穷人家就剩下这一个咸鸭子,也被你的贼眼看见了!” 王响咧嘴大笑:“常言说,打渔的人家吃虾子,卖豆腐的人家吃渣子。我这个杀猪匠,在家里也舍不得吃肉,就指望在别人家吃肉解馋。” 章和尚拿来一瓶酒,和王响对饮。 章克香的老妈也很快煮熟了咸鸭子,剁碎了端上桌,坐下来陪王响喝酒。 王响端着酒杯,说道:“章大哥章大嫂,我们说正经话。也不瞒你们,还是隔壁赵成海让我来的。这愣头青,托我来道歉,给你们夫妻俩赔罪。” 章克香的老妈直撇嘴:“现在赔罪管个屁用!我家丫头的裁缝店,急着转给她朋友,亏了两千块!” “我晓得我晓得,都是赵成海这愣头青闹的!”王响连连点头,又说道: “可是这老东西现在也知道错了,人家全家,还想着你家姑娘做媳妇。尤其是振华她妈,天天大骂赵成海,想你家姑娘都想得哭。章大哥章大嫂,你看,能不能再给个机会,让赵成海摆酒赔礼,大家坐下来说说?只要你们肯给面子,赵成海说了,当面给你们磕头认错!” 章克香的老妈是妇道人家,不敢做主,拿眼看着丈夫。 章和尚摇摇头,苦笑道:“谢谢王师傅的好心,这事就这样算了吧。不说这个,我们喝酒。” 第107章 武举(8) 王响陪着章和尚喝了一杯,放下酒杯笑道:“章大哥,你不让我说,我还是要说。谁让你和章大嫂这么会养,养出这么排场的一个姑娘?” 章和尚笑了笑,只得听着。 王响又说道:“第一,赵成海那个愣头青,是真的知道错了,昨天跪着求我,要不我也不来。上次被你家章拐岗的粪勺打得我,到现在还腰酸背痛的。第二,克香和振华,这两个孩子是真般配,我看着这当中的误会,也心痛!” 章和尚叹口气,欲言又止。 王响感觉章和尚的态度有松动,趁热打铁:“两个孩子是同学,也算是知根知底。赵成海虽然迂拙,有时候一根筋,但也是根本人家。振华品行好,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孩子,这些,我都可以打包票。” 章和尚又叹了一口气,说道:“王师傅,不瞒你说吧,我家克香已经开亲了。” 王响一愣,一路上想好的说词,全部烂在了肚子里。 人家已经开亲了,你还说个鬼? 章克香的老妈说道:“王师傅,只怪你来迟了,要是早两个月来,这事情还能商量……” 王响苦笑:“谁说我早两个月没来?不是被你一顿粪勺打出去了吗!” “我道歉我道歉。王师傅大人大量,别跟我们妇道人家计较。”章克香的老妈笑着敬酒。 王响难免郁闷,继续喝酒,继续解释这件事当中的误会。 虽然是无法完成任务了,但是那些误会解释清楚,对大家都有好处。毕竟章和尚和赵成海都是一个地方上的人,赶集也会经常碰上。话说清楚,以后见面不尴尬。 章和尚夫妻俩只是敬酒陪酒,也不说别的。 饭后,王响起身告辞。 章克香的老妈将王响带来的礼物放在王响的车篮里,说道:“东西带回去吧,我们不能要。王师傅回去也跟赵成海说一声,以后赶集见了面,大家都别见气。” 王响也不客气,收了东西,抓着章克香老妈的手腕,笑道:“章大嫂跟我关系好,上次都把我送出村子,今天还送我吗?” 章克香的老妈中午喝了酒,脸泛桃花,抽开手笑道:“杀猪匠你说真的还是假的?要不要我再喊一声,让大家都送送你?” “那还是算了吧,哈哈,走了走了,章大嫂别送了,章和尚你也忙着吧!”王响大笑,推着自行车走了。 章和尚站在门前叹气:“王师傅,我叫章和昌,不叫章和尚!” “我来说情,你不给面子,我就叫你章和尚!”王响已经走出了十几步。 章和尚无可奈何,翻白眼叫道:“路上骑慢点,这次再掉粪坑里去,可别怪我!” 章克香的老妈回到屋里,提着一个篮子,出了后门。 王响推着车走出村头,拐个弯上了大路,正要上车,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回头一看,却是小裁缝的老妈。 “怎么,章大嫂真的来送我?”王响站住了脚步。 “是哦,我就怕你不识路,又掉进粪坑里!”章克香的老妈快步走来,看看四周无人,叹气说道: “王师傅,我家克香其实没有开亲,还在外面打工呢。但是这小丫头犟得很,她的事我们不敢做主。你回去以后等着吧,我再写信问问她的意思。她要是愿意说,就继续说。她要是不愿意说,那就没办法了。” “章大嫂,你真是活菩萨啊,有你这句话,我回去以后也能交差了!”王响大喜过望,叉住自行车,激动得张牙舞爪,恨不得将章大嫂抱在怀里亲两口! 然而章大嫂是不会给王响这个机会的,已经转身走了,又回头说道:“王师傅也别来了,等小丫头写信回来,我赶集的时候再通知你。” “好好好,我等你的消息!”王响连连点头,恋恋不舍地看着章大嫂的背影走远。 直到章大嫂走下了田坎,身影被旺盛的油菜遮挡,王响这才骑上自行车,悠悠地向回赶。 王响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两点。 翠红和赵成海正在门前翘首以待。 根据翠红的推测,王响到现在没回来,一定是留在章家吃饭了,这事儿,有转机! 王响骑着车,顺着村前而来,还没到振华家的门前,就大叫起来:“成了成了,这事儿成了!” 赵成海和翠红如闻仙音,急忙上前接驾,左右扶住王响的车把手,连声问道:“真的成了吗?人家怎么说?” 振华正在午后小憩,也被王响的大嗓门吵醒,出门来看。 隔壁的秀贞也被惊动,走了过来。 王响在门墩上坐下来,接过翠红递来的凉茶一口喝干,笑道:“成了!章和尚夫妻俩,今天打酒弄菜留我吃饭,把我按在他家大桌上首坐着,拼命劝酒,客气得要命!” 赵成海急忙递上香烟:“章和尚到底怎么说的?” 王响咧嘴一笑,挥手道: “人家说了,他们老夫妻俩没意见,愿意继续说。但是,要写信问问小裁缝的意思。他们让我等着,等小裁缝回信来,就通知我。你想啊,小裁缝和振华这么好,肯定愿意继续说了!” “真的这样说?那太好了!”翠红搓着手,激动得泪花闪烁。 赵成海也觉得王响分析在理,连连点头:“这么说就没问题了,只要大人没意见,两个孩子之间好说。” 振华在一边听着,却微微摇头。 无论是王响,还是自己父母,他们都不了解章克香。章克香看似温婉娴静,其实自有钢骨,有自己的主见和个性,是不会回头的。 赵成海夫妻俩感恩戴德,口口声声地称赞王响的伟大功劳。 王响更是得意,自以为说媒的水平已经超过了郝国兰,在门前大话连天,胡吹牛皮,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正在这时候,大家却看见兰玉芝从村东头匆匆走来,神色紧张。 “振华,你快跟我去小葛庄看看,齐磊这个砍头鬼跑不见了,估计又在小葛庄闹事!”老远的,兰玉芝就冲振华大声叫道。 第108章 武举(9) “不是吧?中午吃饭的时候,不都说好了吗?”振华微微吃惊。 中午的时候,齐磊都跟兰玉树保证了,以后和郝国兰有一说一,井水不犯河水。 按理说,齐磊不应该再杀一个回马枪吧?没理由啊! 兰玉芝走了过来,说道:“我吃了饭下地干活去了,齐磊让小蝶在家里看门,自己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四处找不见。我担心,他又在小葛庄和郝国兰胡闹!” 振华想了想,说道:“大妈别着急,你先回去,我去小葛庄看看,如果他在那里,就带他回来。” 兰玉芝叹口气,连连道谢,转身先回去了。 振华骑着王响的自行车,从大路绕行,直奔小葛庄。 兰玉芝猜得不错,齐磊的确在小葛庄。 他中午招待兰玉树和振华吃饭,喝了半斤酒,午饭后正要睡一会儿,忽然想到了秀莲,不由得心里一痛,又溜去小葛庄找郝国兰的茬! 他痛恨郝国兰,不仅仅是因为郝国兰的破嘴在背后乱说,更因为郝国兰做媒婆,把秀莲嫁给了高庆春! 带着三分清醒七分醉,齐磊再一次来到小葛庄,站在郝国兰的家门前。 这季节日头毒辣,中午不能下地干活,庄稼人也会午睡片刻。 郝国兰这时候正在午睡,大门虚掩着。 齐磊斜眼看着郝国兰家的大门,忽然扯起嗓子大叫:“我表姨娘在家里吗?我是齐磊啊!” 郝国兰从睡梦里惊醒,心下惊骇,急忙套上睡裤,从门后摸了一把镰刀在手,出门查看。 齐磊醉醺醺的,站在门外,冲着郝国兰作揖大笑:“哈哈哈,我表姨娘啊!上午是我不对,我给你老人家赔礼道歉来了!” 郝国兰心里狐疑,皱眉说道:“齐磊你又喝多了吧?上午的事,看在你老妈的份上,就这样算了。以后你别再来胡闹,否则我饶不了你。” 没想到,齐磊的态度非常好,小鸡吃米一般点头,说道: “我的亲表姨娘哎,我知道上午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你老人家就放心吧,我齐磊今后,就把你当成我亲娘一样孝敬!以后,你老人家再听见我对你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就去砸我家屎罐子!” 郝国兰更是皱眉,被齐磊搞糊涂了。 她不明白,齐磊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兰玉树上午都说了什么,竟然能把齐磊说得上门赔罪,如此低声下气? 小葛庄的乡亲们,再一次被齐磊惊动,都走过来围观。 齐磊又很客气,从口袋里掏出好烟,向着四周的熟人扔去。 郝国兰感觉面子有了,放下手里的镰刀,走出门外,大声说道: “齐磊,既然你亲自上门赔礼道歉,上午的事,也就算了。我是你表姨娘,也是你舅妈,我一个做长辈的,不能跟你一个晚辈计较。就算你不懂事,我也要给你老妈三分面子。” “多谢表姨娘,多谢表姨娘!”齐磊捧着手,连连鞠躬,又大声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正经事,要跟表姨娘你老人家说!” 郝国兰皱眉:“你还有什么事?” 齐磊点点头,气沉丹田,高声说道:“哦哦,是这样的。老话说,一家养女百家求。我表姨娘家里的二姑娘、我的二表妹也大了吧?今年十八还是十九?我们东湾二组的宋家财,看上你家姑娘了,托我来提亲呢!” 此言一出,郝国兰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现在她才知道,齐磊不是来道歉的,还是来闹事的! 宋家财是方圆十里有名的穷光蛋,游手好闲浑身毛病,注定是打一辈子光棍的人,谁会给他提亲?谁家的姑娘会许给他?! 齐磊前来给宋家财提亲,这不分明是恶心她郝国兰的吗? 故而,郝国兰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骂道:“齐磊,你他媽又灌多了猫尿是吧?我家姑娘,要你来提亲?!给老子滚,有多远滚多远!” 小葛庄的乡亲们听了齐磊的话,各自哭笑不得。 他们不知真假,却觉得可笑又荒诞,齐磊毛都没长齐,竟然来给郝国兰的女儿做媒?提亲就提亲吧,偏偏还是给宋家财提亲!这不是扯蛋嘛,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要扯蛋! 然而,齐磊却振振有词,大叫道: “表姨娘你这是什么话!?好歹你也是做媒婆的人,一家养女百家求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求成了就求,求不成算逑,生意不成仁义在,有话好好说,你跟你表姨侄我发什么火?你家姑娘大了,没人上门提亲,你面子好看吗?你做媒婆的时候,也常说一句话,姑娘养到大牯牛那么大,也都是人家的!你家姑娘大了,不开亲不嫁人,留在家里煮着吃啊!” 郝国兰气得要吐血,转身回屋里摸起镰刀,就要来砍齐磊。 齐磊却伸着脖子向前迎,说道:“来来来,表姨娘就往我颈子上砍,我保证不缩头!” 乡亲们慌忙拦住郝国兰,夺了她的镰刀。 齐磊却继续大叫:“表姨娘你这是什么道理?我来你家,帮宋家财向你女儿提亲,你却用刀砍我。你做媒婆的时候,上门提亲,人家会拿刀砍你吗?你这么凶,以后谁敢来给你女儿开亲?你这样做,不是耽误了你女儿一辈子!?” 郝国兰怒气攻心,胸闷欲裂,正要上前撕扯齐磊,却忽然心中一慌跌坐在地,张着嘴喘气,就是说不出话来。 兰玉树也被惊动,穿着短裤跑来,将齐磊向后推,说道:“齐磊你又来胡闹什么!中午不是说好的吗,怎么又来!?” 齐磊叫屈:“蛇大舅别推我,你问问我表姨娘,我这次过来,有没有一句话是乱说的!?我说的都是理,我没有胡闹!” 郝国兰终于喘匀了气,站起来指着齐磊大骂:“齐磊你个鳖孙,老娘饶不了你!” 齐磊根本不在乎郝国兰的威胁,跳着脚大叫:“表姨娘你又骂我干什么?我受人之托,来你家提亲也犯法?我犯法吗?犯法你报警抓我,吃枪子我也不怪你!” 兰玉树头大如斗,拼命挡住齐磊,说道:“齐磊,算是大舅求你了,别闹了,走吧!” “谁胡闹了?蛇大舅你说谁胡闹!?”齐磊也发了疯,将上衣甩开,光着膀子,指着郝国兰叫道: “表姨娘你给我听着,我帮人做红叶,上门提亲不犯法!我东湾村大小光棍一百一,老光棍三十三,小光棍七十七。不管是谁看上了你家姑娘,叫我来提亲,我都推辞不掉,必须上门来找我表姨娘!成不成,表姨娘你给我一句话,我也好回去答复人家!” 第109章 后浪(1) 在齐磊的大吼大叫声中,整个小葛庄的乡亲们,几乎都来了。 但是围观的人们,只是劝解,并没有给郝国兰助拳的。因为小葛庄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吃过郝国兰的亏,领教过她的砧板刀,甚至是屎罐子和滚地摊。 看到齐磊在这里胡闹,乡亲们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你郝国兰也有今天! 郝国兰的丈夫兰玉江,正在村前的池塘里放水灌溉秧田,听见自家门前大呼小叫的,急忙跑回来。 然而兰玉江是个忠厚老实之人,这些年又被老婆郝国兰欺压,磨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他回到家里,非但没有和齐磊厮打,还反过来向齐磊道歉,和兰玉树一起,将齐磊向后推。 振华赶到的时候,看见兰玉树和兰玉江都在推搡齐磊,以为他们要打架,急忙停好自行车冲上来,推开兰玉江,瞪眼喝道:“干什么,人多欺负人少啊!” 兰玉树苦笑,挥手说道:“振华来得正好,齐磊酒喝多了,赶紧把他带回去!” 振华冷眼看看局势,确认齐磊没有吃亏,急忙从地上拾起齐磊的衬衫,扯着齐磊就走。 齐磊还在蹦达,扭头冲着郝国兰大叫:“表姨娘你给我等着,我东湾村大小光棍一百一,老光棍三十三,小光棍七十七,谁让我提亲我都来,我做红叶不犯法……” 郝国兰气得脸色乌青,两手发抖,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齐磊! 振华和兰玉树合力,将齐磊扯到村后的大路上。 齐磊终于闹得精疲力尽了,坐在地上抽烟,嘿嘿地笑。 振华返身取来自行车,冲着齐磊说道:“走!” “走,明天再来!明天来,我就给老麻子宋仁贵提亲,嘿嘿!” 齐磊这才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跳上了自行车的后座,双手上下挥舞,口中唱歌:“郝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吆……宋家溜溜的光棍,看上溜溜的她吆!” 振华有些担心,说道:“齐磊,你真的不怕郝国兰去你家里砸屎罐子?” 齐磊不唱歌了,说道:“我巴不得她去我家砸屎罐子,只要她去了,我就是正当防卫,先把她塞进我家茅坑里,再报警抓她。我上门提亲不犯法,她砸我屎罐子,可就触犯法律了!我不报警她没事,我一报警,她就要坐牢!现在和以前不一样,讲究法制!” 振华很意外:“老狐狸啊齐磊,你竟然还有这一手!” 齐磊嘿嘿地笑:“我好歹也念到高中毕业,难道读了那么多的书,就是回乡做个泼皮?就算我是泼皮,也是个有文化的泼皮!” 两人一路聊着,回到三组振华家的门前。 王响还在这里吹牛逼,刘志高和赵成全也在。 看见振华和齐磊过来,王响急忙问道:“齐磊,你是不是去收拾郝国兰了?你俩一个是泼妇,一个是泼皮,谁厉害?” 齐磊跳下车,冷笑道:“响大爷觉得谁厉害?” 王响皱眉:“难道你小子还吵赢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当然是齐磊赢了!”振华笑得忍不住,将齐磊今天收拾郝国兰的精彩表现,情文并茂地描述了一遍。 王响和刘志高等人笑得东倒西歪。 赵成海也觉得解恨,心里佩服齐磊的艺高人胆大。 齐磊也笑,自嘲道:“整个东湾村,除了宋家财就是我最穷,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怕她咬我?光棍赛武举,我现在就是武举!” 王响点头笑道:“郝国兰那泼妇,也就你齐磊能对付她!麻痹的,我前年吃了她一个大亏,你这次给我报仇了!” 前年春天的时候,王响有一次赶集回来,拉着板车,遇上郝国兰赶着自家的老*猪去镇上配种。 王响嘴欠,跟郝国兰开玩笑,说道:“郝国兰,你今天去,要给双份的钱。” 郝国兰不明白,瞪眼道:“我为什么要给双份的钱?” 王响说:“因为你家老*猪要给一份配种的钱,你也要给一份配种的钱。” 郝国兰这才知道王响占自己便宜,抡起赶猪的鞭杆就来打王响。王响哈哈大笑,拉着板车就跑。 郝国兰气不过,紧追不舍。 王响拉着板车,肯定跑不快,被郝国兰两三步追上了。 郝国兰追上以后,看见王响的板车上有些零零碎碎的猪肉,顿时起了贪心,丢了鞭杆,就下手来抢猪肉。 谁知道车上还有卖肉的剔骨刀斩骨刀,乱七八糟地放在一起。郝国兰没看见刀子,只顾着抢猪肉,一把抓在剔骨刀上,手掌被割出来一道二寸长的血口,鲜血就像杀猪一样冒了出来! 郝国兰一看手上冒血了,顿时坐地大骂! 王响也慌了,将郝国兰抱在板车上,拉着她,一路狂奔到乡卫生院,给她办住院手续,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她。 然而还是没完,郝国兰出院以后,带着两个屎罐子就来了,砰砰地砸在王响家的大门前,然后躺在地上大骂。这还算是郝国兰手下留情了,没把屎罐子砸进王响家的屋里,也没脱衣服打滚。 秀贞被气得发昏,又不敢得罪郝国兰,只是脱了鞋子,用鞋底猛抽王响,骂他不该招惹这个扫把星。 最后还是刘志高和兰玉树调解的这件事,王响除了支付医药费之外,又打了提篮礼,还给了两百块营养费,才算了结。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郝国兰今天被齐磊收拾了,王响和赵成海心里最痛快! 齐磊听见王响说起往事,便笑道:“响大爷别怕,我明天再去给你提亲,让你把我表姨娘郝国兰娶回来做老婆,到时候,你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 众人大笑。 王响笑骂道:“齐磊你大爷的,滚滚滚,没大没小的东西……” 正说得热闹的时候,宋家财提着茶杯来了。 齐磊咧嘴一笑,冲着宋家财招手:“宋家财,你来你来!” “干嘛?”宋家财走过来,斜眼看着齐磊。 齐磊说道:“还没说亲事吧?我来给你说一门亲事。” 第110章 后浪(2) 宋家财也知道齐磊在拿自己开涮,龇牙一笑:“去你大爷的,我家又穷人又怂,还有个老叔不顶用,谁瞎了眼跟我?” 齐磊拍了拍宋家财的肩膀:“不要灰心嘛,我们慢慢打听。我今天去小葛庄,跟我表姨娘郝国兰说了,让她把二女儿嫁给你。我表姨娘说考虑考虑,你等着,说不定就有好消息!” 王响等人笑得前仰后合。 宋家财知道齐磊在工地上打架的事,也把齐磊看成了飞天大盗,有些怕他,求饶道:“齐磊你别跟我开玩笑,我这熊样,一百年也别想讨老婆了。不过这样也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 齐磊瞪眼:“什么屁话?谁跟你开玩笑?你放心,你讨老婆的事,包在我身上!” 宋家财真有些动心了,说道:“齐磊,你要是有本事帮我讨到老婆,我一辈子都叫你磊哥!” 齐磊毫不为难,挥手道:“你等着,我以后出门,给你带一个姑娘回来,保证你一胎得子,儿孙满堂,家财万贯大富大贵!” 宋家财作揖,笑道:“就冲着磊哥这几句吉利话,我先谢一个!” 齐磊还要拿宋家财开涮,却看见母亲兰玉芝提着鸡毛掸子来了,不由得心慌,扭头钻进振华家的屋里,从后门夺路而逃。 兰玉芝追过来,早没了齐磊的影子。 振华说道:“大妈,齐磊从后门回家了。你别生气,回家让小蝶说说他吧。” 兰玉芝气得直跺脚,骂道:“这个砍头鬼又去小葛庄闹事,我看郝国兰迟早会打上门来!” 赵成海摇摇头,说道:“兰大嫂子,这事也不能怪齐磊,谁叫郝国兰在背后说了那么多缺德话?” 王响刘志高等人都点头:“就是就是,郝国兰也必须齐磊对付她!” 兰玉芝叹气:“我也知道郝国兰不是东西,可是我惹不起啊!” 王响笑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现在是她惹不起你儿子!年轻人长大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退休了!” 兰玉芝想来想去,也没辙,只得说道:“大家这几天帮我看着点,要是发现郝国兰带着屎罐子来了,就大喊几声,我提前用粪勺将她打出去!” 宋家财咧嘴大笑:“不要怕,我给你站岗放哨!” 众人又说笑一番,这才散去。 郝国兰这时候,已经坐在了河东镇的派出所里了。 她本来又要带着屎罐子去找齐磊算账的,却被兰玉树吓住了。 兰玉树说:“我中午去的时候,齐磊就有了准备,挑了一担大粪在门前,和他的老婆小老侉各自抱着一个粪勺等着你。你要是去了,齐磊和小老侉肯定浇你满头满脸的大粪!齐磊还说,你敢去砸屎罐子,他就砸你家汽油罐子,放火烧你家大屋……而且,砸人家屎罐子是犯法的,齐磊打你的话,属于正当防卫。他把你打断腿,你还得去坐牢。” 郝国兰被兰玉树的话提醒了,放弃了砸屎罐子的打算,换了一身新衣服,怒气冲天地来到镇上,进了乡政府大院,找到了派出所。 河东镇人口少,地方小,派出所里只有两个人,属于河源镇派出所的办事点。 “我要报警!”郝国兰冲着所长说道。 “什么事报警?”所长孟庆泊只有三十多岁,淡定地问道。 “我报警抓东湾一组的齐磊,这小子在北方的工地上,打死了两个人,还抢了人家的老婆回来!”郝国兰说道。 “打死了两个人,还抢了一个妇女?”所长孟庆泊吃了一惊。 “没错没错,他打死了两个人,还抢了人家老婆,前几天才结婚的!”郝国兰说道。 “在哪里打死人的,什么时候的事,具体日期是哪一天?”孟庆泊皱眉问道。 “大概有十几天了吧,工地……在北边的什么地方……” “抢回来的妇女呢?在哪?是不是被齐磊关在家里,限制人身自由了?”孟庆泊又问。 “抢回来的妇女,就在齐磊家里,做了齐磊的老婆,整天跟着齐磊满村子的闲逛。”郝国兰说道。 “被打死的人,和被抢回来的妇女,跟你什么关系?”孟庆泊继续问。 “没关系,我就是看着不顺眼,来举报齐磊。”郝国兰说道。 “胡闹!”孟庆泊脸色一黑,拍案而起。 “对对对,齐磊就是胡闹,飞天大盗,你们不能放过他!”郝国兰大喜过望。 “我说你在胡闹!”孟庆泊瞪着看着郝国兰,说道: “十几天前打死了两个人,他还能好好地呆在家里?抢人家老婆,人家不报警?你是哪个村子的,叫什么名字?敢报假警,我关你一个月!” 郝国兰吓了一跳,结巴道:“我我我叫郝国兰,东湾村小葛庄的,这些事……都是听说的……” “你在这里给我等着,我查清楚这件事再说!”孟庆泊转身而出,砰地带上了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郝国兰慌了,在里面敲门大叫:“所长,同志,你放我出去,我不是来报警的,我是来开玩笑的……齐磊是我表侄,我是他表姨娘,齐磊他妈是我表姐……” 孟庆泊气得鼻子都歪了,在门外吼道:“好,好,你这个玩笑开得好,给我等着,我叫你知道开玩笑的代价!” 执法机构,是你开玩笑的地方吗? 孟庆泊怒气冲天,来到乡大院办公室,让播音员通过大广播对郑怀亮喊话。 播音员立刻喊话:“东湾村支书郑怀亮同志,请你听到广播后,立刻来乡政府大院派出所!” 郝国兰终究还是吃了不识字的亏,认为自己夸大事实,派出所就会去抓齐磊,调查他在工地上打架的事,只要调查了,齐磊就得坐牢赔钱。 她不知道,她报假警的事,甚至比齐磊犯的事还严重! 现在郝国兰听见大广播的声音,更是魂飞天外,拿出了自己平时打滚撒泼的手段,躺在地上大哭大叫: “我的妈妈呀,打死人了,我有心脏病,我有气管炎……我尿急,我拉肚子……再不放我,我就拉在你办公室了……我要死了,救命啊,放我出去啊!” 孟庆泊回来的时候,郝国兰还在喊,越喊越带劲,声音甚至超过了大广播! “铐起来,给我铐起来!”孟庆泊气不打一处来,对手下的小兵说道。 那个小兵是个年轻人,手脚利索,开门进了办公室,将郝国兰按在地上,倒背双手,用拇指拷拷上。 郝国兰不知道拇指拷的厉害,继续撒泼,一边拼命挣扎。 哪知道拇指拷越挣越紧,渐渐锁紧指骨,痛得郝国兰杀猪一般大叫。 乡政府大院的人,都听见郝国兰的惨叫,一起跑来围观,连一把手书记都惊动了! 第111章 后浪(3) 乡政府里有一大半干部都是本地人,其中自然也有认识郝国兰的,急忙替她求情。 孟庆泊这才打开郝国兰的铐子,说道:“现在给我想好了再说话,谁打你了?谁打死你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郝国兰老实下来,缩在办公室一角,等候发落。 乡政府的干部和家属们议论纷纷,其中有人低声嘀咕:“这不是媒婆郝国兰吗?东湾村骂仗最厉害的,动不动就砸人家屎罐子,不穿衣服在人家门前骂街。记得几年前,把村里一个老太婆气得晕死过去……” 孟庆泊冷笑:“怪不得敢在我办公室里撒泼,原来还是个惯犯!” 郑怀亮正在地里农忙,听见广播,骑着自行车飞奔而来。 孟庆泊指着郝国兰,说道:“郑书记,你们村里的群众来报警,说东湾一组有个叫齐磊的,在外地打死了两个人,还抢了人家的老婆回来,是这样的吗?” 郑怀亮头大,叫苦道:“哪里有这回事?郝国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齐磊和她的老婆,是自由恋爱!” 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郑怀亮作为村支书,还是非常爱护本村村民的。 “齐磊是真的打架了嘛!听说他打晕了两个人,把人家的妹妹带回来了……”郝国兰可怜巴巴地说道。 “刚才不是说打死两个人嘛,现在又说打晕了?”孟庆泊冷笑。 郑怀亮急忙解释:“齐磊在皖北工地,是跟人发生了矛盾,打了起来,但是不严重,对方也没报警,齐磊也做了赔偿……” 孟庆泊点点头,手指郝国兰,说道:“你是文盲加法盲,知道报假警什么后果吗?我可以关你一个月。你还在我的办公室里撒泼打滚,这又可以关你一个月!如果齐磊告你诽谤造谣,你又要坐班房!” 郝国兰尝到了法制的厉害,瑟瑟发抖:“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还有,你动不动就砸人家屎罐子,动不动不穿衣服骂街,这都是犯法的,知道不!?下次我再听说这样的事,不用别人报警,直接去抓你!”孟庆泊又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郝国兰点头不止。 郑怀亮求情:“孟所长,农村妇女没文化,不识字,不懂得法律,你这次就宽大处理吧。现在也农忙了,让她回去收割麦子油菜吧。种点庄稼不容易,不能烂在地里。” 孟庆泊这才稍稍缓和口气,说道:“本来,郝国兰的行为是记来求情的份上,这次放了你。不过,你这次的事情,我们要记录在案,下次再不守法,一起算账!” 郝国兰连连点头,千恩万谢。 孟庆泊又对郑怀亮说道:“郑书记,你们村子里的群众,法制观念淡泊啊,我看,你最近抽点时间,多做法制宣传。我们可以配合你,做一些法制讲座,让大家学法懂法守法,也能利用法律保护自己。” “是是是,我早就有这个打算。”郑怀亮点头,心里却恨不得一脚踢死郝国兰! 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哪里有时间做普法讲座?郑怀亮虽然是村支书,但是也要吃饭,也要种地的。 同时,郑怀亮也感谢孟庆泊的这番话。 东湾村的乡亲们,整体和谐,但是有个别人,是吵架的祖宗,比如郝国兰和宋家财。村子里十次吵架,有八次和她俩有关系。 郑怀亮经常处理郝国兰和乡亲们的各种纠纷矛盾,也对郝国兰厌烦无比。希望这次,可以借助孟所长的神威,震慑一下这个吵架大王,让她以后消停一点。 领着郝国兰走出乡政府大院,郑怀亮抱怨道:“你看你闹出的事,害得我丢下农活跑来,耽误了一下午!我当村支书这两三年,给你处理过多少次吵架,你算算?” 郝国兰不服,说道:“你们都穿连裆裤,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齐磊打人不犯法,怎么我说了几句话就犯法了?” 郑怀亮皱眉:“齐磊打你了吗?只要他没打你,就不关你的事!回去干活,以后给我安分一点,再出事,别指望我保你。” 说罢,郑怀亮跳上自行车飞驰而去。 他知道跟郝国兰说不出头绪,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小村无秘密,再小的事都瞒不住。 郝国兰被孟所长教训的事,当天晚上就传开了。 东湾村的乡亲们,大多数都是拍手相庆。就连老夫子私下里也说,郝国兰目无王法败坏乡风,也该孟所长这么治一治她! 齐磊更是得意大笑,没想到郝国兰自投罗网,自己进了派出所,领了一顿板子! 郝国兰吃了这次亏,果然老实下来,埋头做农活,再没敢去找齐磊的麻烦。 齐磊大仇得报,自然也收敛了,暂时放过郝国兰,和老妈一起,对付家里的庄稼。 转眼到了四月十二,秀莲大哥鲁盛松结婚的日子。 齐磊和振华接受了鲁强文的邀请,在他家帮忙,收拾桌椅,跑堂端菜。 当然了,对于振华和齐磊来说,他们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找高庆春说清楚,给他一个警告! 第112章 看花(1) 上午九点多的时候,鲁盛松的新娘子还没到,高庆春却到了,还有高庆春的父亲。 秀莲果然没来。 振华和齐磊都很失望,心里酸酸的,说不出的难受。 高庆春一眼看见振华,吓得变了脸色,手足无措。他想转身逃离,却又丢不起这个人,一时间慌乱无比,不知如何自处。 其实他也逃不掉,齐磊早已经封住了他的退路。 鲁强文和童家芬显然是有意的,将高庆春的父亲引开,好让振华和齐磊实施计划。 振华走上前,对高庆春伸出手,淡淡说道:“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握个手吧。” 高庆春满脸通红,急忙掏出香烟来,哆嗦着给振华递上,说道:“上次……都是误会,别、别介意……” 振华不接香烟,执意握住了高庆春的手,说道:“今天秀莲的哥哥办喜事,我们不会吵架的,你放心。不过,有几句话我们还要说清楚,免得以后见面尴尬。请跟我来。” 说罢,振华扯着高庆春的胳膊就向后院走去。 高庆春害怕,脚下不大愿意。 “走吧,没人吃你!”齐磊在他身后一推。 高庆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来齐磊是谁。 振华和齐磊一前一后,将高庆春押到了鲁家后院的西北角。 高庆春吓得两腿直哆嗦,几乎就要喊饶命了。 振华松开手,说道:“听说你把秀莲打流产了,是不是?” “是误会,都是误会……”高庆春哆嗦着说道。 齐磊指着高庆春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道:“秀莲是我们东湾村最排场的姑娘,文化水平最高的姑娘,她嫁去你家,就是给你打的吗!?” 振华拦住了齐磊的手,看着高庆春,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听好了,我赵振华,他齐磊,和秀莲都是同学,亲兄妹一样的感情。我们和秀莲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秀莲冰清玉洁,是我们东湾村最好的姑娘。你以后,跟她好好过日子。如果再敢欺负她,我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是是是,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高庆春满头大汗。 齐磊咬着牙齿,说道:“如果我们再听见秀莲在你家受委屈的消息,高庆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秀莲就是我和振华的亲妹妹,她的事就是我和振华的事!” “是是是,不会的,我以后一定和秀莲好好过日子……”高庆春擦着汗,连连点头。 振华拍了拍高庆春的肩膀,又说道:“回去以后告诉秀莲,我们不怪她了,让她有时间,多回来看看吧。” “行,我回去跟她说。”高庆春急忙点头。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这才放过高庆春,继续干活去了。 高庆春只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回到屋前,站在一边发呆。 十点整,鲁盛松的新娘子来了,坐着面包车来的。 炮竹声响起,硝烟弥漫。 众人一哄而上,将新娘子和嫁妆接进了屋子里。 新娘子瘸着腿,左腋下夹着拐杖,但是五官端正,脸面还算说得过去。 鲁盛松胸前戴着红花,嘿嘿地傻笑。 鲁强文夫妻俩招呼客人落座,各自笑脸开花。 这场婚礼,和齐磊的新婚仅仅隔了六天时间。鲁家筹备充足,酒席比齐磊结婚时好多了,十四个菜,冷热荤素齐全。 下午两点半,酒席渐渐结束,只有振华等帮忙的村里乡亲还没有坐席。 女方送亲的亲友们开始撤退,客人们也纷纷告辞。 高庆春正要走,却被齐磊叫住了。 齐磊说道:“秀莲最喜欢栀子花,你回去告诉她……我们家乡的栀子花开了,比以前开得更好,让她……回来看看吧。” 说着,齐磊的眼圈就红了,转过身去擦了擦眼。 振华的心里也蓦然一酸,几欲落泪。 秀莲出嫁的时候,振华和齐磊都心里憋屈。现在想想,最苦最伤心最绝望的人,其实是秀莲。否则,为什么她哥哥的婚礼,她都不回来? “好,我回去就跟秀莲说。”高庆春连连点头,冲着振华和齐磊憨笑,和他父亲转身而去。 齐磊心里难过,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和振华端杯对饮。 鲁强文走过来敬烟,说道:“振华,齐磊,你们晚上过来玩吧,让我家盛松再陪你们喝几杯。” 乡下闹洞房,人多才热闹。 齐磊点点头:“行。” 吃了酒席之后,振华要回家,却被齐磊一把扯住。 “走吧,去我家看看栀子花。”齐磊说道。 振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跟着齐磊而去。 栀子花乡下常见,东湾村里有很多。而且东湾村的栀子花与众不同,开得特别大,特别白,特别香。 乡下人在意庄稼,并不在意花花草草,也不会侍弄花草,没有谁刻意种花养花。 唯有栀子花,却深得乡下人的喜爱,几乎家家栽种。 立夏前后,栀子花就次第开放,大张旗鼓,馥郁芬芳,能叫所有的花草黯然失色。用齐磊的话来说,比红烧排骨还香,比一级白酒还醉人。 无论是老大妈,还是大姑娘小媳妇,早上出门的时候,都会顺手摘下一朵栀子花,簪在头上,或者用发夹夹在衣襟上,带着花香去赶集、去种地、去洗衣…… 人们将栀子花戴在头上身上,并不在意它的纯白之色。纯白又何妨?一往情深,便无所顾忌。更何况,栀子花的香气浓郁奔放,早已经提醒了世人,此白非彼白,纯白非素白。素白是冷色调,是寡淡的凄凉;纯白是一尘不染的品质,如玉之无暇。 从立夏到夏至,栀子花可以开放一个多月,甚至更久。这段时间,恰好是午收午种的农忙季节,栀子花便陪着人们走过整整一个忙季,让人们在香气中,忘记劳作的苦累和生活的艰辛。 齐磊家的后院里,就有一棵栀子花树,已经二十年的树龄了,长得蓬勃旺盛,接近一丈高。每年花开,都雪白雪白的一大片,比春天的梨花还要亮眼。 振华和齐磊秀莲的三结义,也就是在这棵栀子花树下完成的。 齐磊家的后院里,庄小蝶正在看花,左看右看,却舍不得采摘。 振华和齐磊走了过来,远远地看着树下的庄小蝶,又看看满树的栀子花,各自沉默。 良久,齐磊忽然低声问道:“振华,你看小蝶看花的样子,像不像秀莲?” 振华摇摇头:“秀莲就是秀莲,谁也不会像她的。” 庄小蝶闻声回头,看见齐磊,便开心地说道:“俺们家乡也有栀子花,就是没有这么大,这么香……” 齐磊叹了一口气:“这还用说吗?栀子花……肯定是我们东湾村的最漂亮。” 第113章 看花(2) 振华和齐磊所见略同,也不由自主地说道:“是啊,东湾村的栀子花最漂亮,谁也比不了。” 两人惆怅着,来到树下,呼吸那馥郁清新的香气。 庄小蝶泡了两杯粗茶,端给齐磊和振华:“你们中午喝酒了,喝口茶醒醒酒吧。” 振华道谢,心里感叹齐磊好福气,娶了小蝶这样贤惠的妻子。 庄小蝶又对齐磊说道:“齐磊,俺妈让俺跟你说,明天就要农忙,开始割油菜割麦子,让你收收心,不要到处跑。” 齐磊挥挥手:“我是当家人,早就有安排了,别操心。小蝶,你摘一些栀子花,让振华带回去给她老妈,他家里没有花树。” 小蝶瞪大了眼睛,说道:“人家都是早上摘花,哪里有下午摘花的?早上的花带着露水,又好看又好闻。俺明天一早再摘吧,摘好了给俺哥送去。” 齐磊自嘲地一笑,对振华说道:“还是女人懂花,我们大男人,看花就是看个热闹。乌龟吃大麦,糟蹋粮食。” 振华耸耸肩,不发表意见。 闲聊几句,一杯茶喝完,振华起身告辞。 刚刚走上一组村前的土马路,振华遇上了齐翠萍。 齐翠萍露出两个好看的小虎牙,打招呼道:“赵老师你好。” “啊?老师?我什么时候变成老师了?”振华一愣。 齐翠萍笑道:“明天你就是赵老师了,我会算。” 振华摇头笑道:“我不相信。” 翠萍也笑:“敢不敢打个赌?如果你明天当老师了,就请我吃饭?赶紧回去吧,郑书记和小学的徐进校长,在你家门前等你。” “好好好,我回去看看,谢谢你了翠萍!”振华点头道谢,加快脚步回家。 齐翠萍说的不错,村支书郑怀亮和小学校长徐进,正等在振华家的门前。 振华老爹倒茶敬烟,陪着说话,一脸笑容。 振华上前打招呼。 郑怀亮笑道:“振华,任命通知下来了,我和徐校长特来请你上任,明天就去村小学代课。” 振华点头道谢:“多谢郑书记,多谢徐校长。” 徐进笑道:“反正工资不高,每月八十块钱。以后能不能转正,也不好说,现在转正很难,我们省里,基本上已经停止民办教师转正了。当然了,如果以后的政策有变化,你也有机会转正。” 赵成海连连点头:“行,让振华先干着。” 振华却有些纠结,这任命来得真不是时候,正在农忙季节,却让自己去教书。 看来高三爷的预言即将成真了,白天给孩子们上课,晚上回家,连夜抹黑做农活。 郑怀亮和徐进又聊了几句,随后告辞。 赵成海留他们吃晚饭,徐进却推辞了,说改天再来。 农忙时节,郑怀亮和徐进都要回家干农活。 吃晚饭的时候,翠红又高兴,又和振华一样有些怨言,说道:“真会选时候,正在午收午种的时候,让振华去教书!” 赵成海很高兴,说道:“怕什么?我们两个老的还能干,家里的田地,不用振华帮忙也行。振华安心教书吧,以后要是能转正,也就端上国家的铁饭碗了。” 振华没想那么长远,但是心里也高兴。 民办教师工资不多,也算是一份正经职业,总比整天晃荡好。 乡下的生活,除了午季和秋季的农忙,平时都很悠闲。如果不做民办教师,每年至少要闲混八个月以上,实在是浪费了光阴。 齐磊也得到了消息,晚饭后带着庄小蝶,踏着月色前来恭喜,进门就嬉笑道:“振华,听说你要去做赤脚教师了,我来恭喜一下。” “什么叫赤脚教师啊?”振华哭笑不得。 乡下有赤脚医生的说法,没听说有赤脚教师的! 齐磊咧嘴一笑:“民办教师和赤脚医生一样,回家干农活的时候,不都要赤脚吗?” 赵成海笑道:“如果以后转正,就不用赤脚,可以穿一辈子皮鞋了。” 齐磊很无情地给了赵成海当头一棒:“大叔,转正就别想了吧,真有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振华。现在的民办教师,不是十年前了,没人做才轮到振华的。” 赵成海郁闷,转身回房里去了。 齐磊无所谓,拍着庄小蝶的肩膀,笑道:“小蝶,以后我们有了儿子,就让振华教!他小东西如果不听话,就让振华往死里打,一定要把他打成大学生!” 庄小蝶笑道:“齐磊,你那时候没考上大学,就是因为没人打你吗?” 振华说道:“小蝶,从现在开始,你每天用洗衣棒槌打齐磊,说不定两年打下来,他复读复读,还能考上大学!” 庄小蝶笑道:“俺才不干。他要是考上大学,肯定不要俺了!” 振华和齐磊一起大笑。 齐磊笑着笑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盯着振华,问道:“振华,我们村子里,有个姑娘看上你了,你知道不?” 振华翻白眼:“别扯淡!” 其实振华明白,齐磊说的是齐翠萍。 上次齐磊结婚,振华和齐翠萍都在那里帮忙了好几天,接触不少。翠萍有意无意的,总喜欢找振华说话,笑语盈盈。振华和章克香恋爱过,渐渐有些懂事了,隐隐约约也察觉到齐翠萍的心思。 齐磊结婚当天,齐翠萍主动邀请自己联手收拾齐磊,那就是一个比较明显的讯号。 只不过,齐翠萍显然不是振华喜欢的那种人。她只读了一年级,基本上等同于文盲。 振华觉得,自己想要的对象,不说章克香那样的初中毕业,怎么也该小学毕业吧? 庄小蝶是女子,有敏锐的直觉,也说道:“齐磊你说的是三叔家的翠萍吧?我看翠萍对俺哥也有意思,经常在俺家里串门,跟齐磊打听俺哥的事……” 振华急忙挥手:“打住打住,别坏了人家齐翠萍的名声。我是光棍一人,无所谓,人家女孩子的名声要紧。” …… ps:今天就这两章了,明天继续。 因为今晚上,编辑大人要我写这本书的影视改编自荐材料,好几千字,要整理。 大家多多支持,只要人气高,成绩好,本书很有可能获得影视改编,振华和齐磊,还有章克香等人的故事,将会搬上荧屏。 我们一起努力,期待那一天! 谢谢大家! 第114章 赤脚(1) 齐磊翻白眼说道:“翠萍好歹也算是我妹妹,我怎么会坏她的名声?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振华笑道:“她要不是你妹妹,我还能考虑一下。是你妹妹就免谈了,我不想和你做亲戚,不想让你成为我的大舅哥。” “去你大爷的,我就稀罕做你的大舅哥!我老齐家的姑娘嫁不掉,推到大河湾里淹死,也绝不便宜你个白眼狼!”齐磊笑骂。 三人说说笑笑,直到九点多,齐磊才带着庄小蝶告辞。 次日一早,振华在门前刷牙的时候,看见庄小蝶提着淘米篮子,从村东头走来。 乡亲们看见小蝶,纷纷开口打招呼。 “小蝶,去哪里啊?” “小蝶,你家齐磊怎么没跟你一起?” “小蝶,摘了这么多栀子花,送给谁呀?” 庄小蝶嫁过来还不到十天,东湾四个组的乡亲们,已经全部认识她了。大家都觉得小蝶是北方人,性格直爽喜欢说笑,所以也爱和小蝶说话。 庄小蝶盈盈地笑着,朗声说道:“俺家齐磊让俺摘一些栀子花,送给俺哥振华的妈妈和妹妹春兰。你们家有栀子花吗?没有的话,俺送你两朵。” 家里没有花树的乡亲们,就笑嘻嘻地走来,半道打劫,从庄小蝶的篮子里拿几朵花。 庄小蝶也大方,一路走一路送花,来到振华家的门前,篮子里只剩下七八朵花了。 “俺哥,不好意思啊,本来俺摘了很多花,在路上被大家拿走了,明天早上,俺多摘一些送给大婶。”庄小蝶将栀子花一朵一朵拿出来,放在振华家的大桌上。 “没事,你有时间就送来,没时间就不要麻烦了。”振华说道。 “小蝶给我送花,真是感谢,你就在我家吃早饭吧。”翠红也从后面的厨房里走来,擦着手说道。 “不了大婶,齐磊等着俺回家吃早饭,然后要下地割油菜了。”庄小蝶一笑,转身跑开了。 翠红站在门前,看着庄小蝶的身影走远,羡慕得直叹气:“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兰玉芝真是好福气……” 振华没觉得齐磊他妈有什么好福气,虽然有了庄小蝶这个儿媳,但是距离“享福”还有十万八千里。齐磊还有两个弟弟,以后娶亲完配盖房子讨老婆,都是齐磊母亲的责任。 如此沉重的负担,她能有好福气吗? 振华洗漱完毕,拿着草叉子,准备铺草护场——新做的打谷场,不能在阳光下暴晒,否则就会地面龟裂,那些地面裂痕,会将菜籽小麦吞进去,造成粮食的浪费和损失。 翠红却接过儿子手里的草叉子,说道:“不用你来,你赶紧吃早饭,梳梳头,整理整理衣服,去学校教书。” 振华苦笑摇头,有些心酸有些惭愧,母亲把自己看成文化人了,觉得农活不适合自己民办教师的身份。可是,自己能做一辈子的文化人吗?用齐磊的话来说,赤脚教师而已。 早饭过后,振华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穿着一双球鞋,空手去了学校。 他没有教材,没有资料,没有任何东西可带。 村小学就在大姚庄的西头,位于东湾二组和大姚庄之间,面对着宽阔的土马路。 学校一共十二间瓦房,六间砖瓦结构的新房子坐东向西,六间土墙瓦顶的老房子坐西向东,二者相对,中间有五百平的院子,栽种了一些松树和冬青树。 学校的操场,就是大门前的空地,大约一亩地的面积。厕所放在学校后面,非常简易,就是一个砖石砌成的四面墙,上面加盖了几块石棉瓦。 振华和齐磊秀莲,都是在这里读的小学。 东湾大队十几个自然村,绝大多数孩子,都在这里读过书。 振华来到学校门前的时候,老师们都还没来,学校破旧的大铁门锁着。 已经有十几个学生来了,在门前嬉闹。这些顽劣调皮的乡下孩子,或者翻墙头,或者钻铁门的缝隙,追逐打闹,校内校外乱钻。 一猴二羊三学生,果然没错,振华笑着摇了摇头。家乡的人们总结说,猴子最调皮,其次是羊,再次就是这些学生。 学生们看见振华站在学校门前,纷纷跑来围观,仰着小脑袋问:“你找谁呀?” 也有认识振华的,便炫耀地对小伙伴们叫道:“他叫赵振华,东湾三组老成海的儿子,和镇上的小裁缝谈恋爱,他骑车,小裁缝搂着他的腰,我都看见了……” 振华脸色一红,气得直翻白眼,喝道:“我是新来的老师,谁再胡说八道,中午就别回家吃饭!” 学生们哄笑起来:“哦——来新老师了,来新老师了!” 刘志高的儿子刘洪俊跑过来,歪着脑袋问道:“振华哥哥,你教几年级啊?教不教我?你教书打不打人?” 振华摸着洪俊的小脑袋,问道:“你念几年级?” “三年级。” “去年你不就在三年级吗?”振华问道。 “留级了嘛。对了振华哥哥,你教我的话,今年别让我留级了,要不我爹又揍我!”刘洪俊说道。 “你要是再留级,我也揍你。”振华板起脸来说道。 师道尊严,既然当了老师,振华觉得就该有几分威严气度,否则,以后怎么管好这些小太岁? “振华,今天新官上任了哈。” 学校西侧,走来一个中年人,穿着一双黄力士鞋,卷着裤管,两腿上面还沾着泥巴,是学校的老师邓炜璘。 邓炜璘就是大姚庄的人,年近四十,小学毕业,读过半年初中,对外宣称初中毕业,去年刚刚转正。他家住大姚庄,距离学校最近,除了教书之外,也负责学校的后勤——主要是开门锁门,加上平时的打铃工作。 振华急忙点头打招呼:“邓老师好。” 邓炜璘也点点头,从腰里摸出一串钥匙来,口中放炮一样说道: “这是大门钥匙,这是后门钥匙,这是办公室的钥匙,你先拿钥匙开门,管着这些小王八蛋。我家秧田还在放水,我回去看看。徐校长已经说了,学校的后勤工作以后就交给你。到了七点半你就打铃,上课铃敲三下,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连敲三遍,知道吧?下课铃也是敲三遍,这样敲,当,当当!当,当当!第二节课下课做广播体操,打集合铃,这样敲……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然后,邓炜璘也不管振华是否知道,丢下钥匙转身就走,救火一般匆忙。 振华已经被邓炜璘“当当当当”地敲晕了,拿着钥匙,站在学校门前凌乱。真没想到,自己第一天来教书,就混了一个后勤部长。 第115章 赤脚(2) 打开破旧的大铁门,振华踏入了曾经就读的母校。 相对于以前,村小学有了不少变化,东侧的一排瓦房是前几年新盖的,取代了以前的土坯草房。校园的绿化做得也不错,四棵雪松,两排冬青树。 校园的中间,是两根水泥预制桩,周一升旗的时候,就将旗杆绑在预制桩上。两根预制桩之间,架着一根槐木横梁,横梁上吊着学校的铃铛。 这个铃铛有历史了,吊在那里,像是一口古钟,又像是一个倒垂的斗。钟身浑圆,比热水瓶外壳还要粗一圈。 学生们也涌了进来,在校园里打闹。 “大家不要闹,都回教室里读书吧。”振华点头说道。 学生们四散而去,钻进自己的教室,却并不读书,继续追逐玩耍。 振华又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四处打量。 办公室设在西侧的老房子里,两间房子的面积,中间四张条桌拼凑在一起,四周放着椅子。 抬头看看屋顶,已经破旧不堪了。四面墙壁开裂,歪歪斜斜,东墙向东倾斜,西墙向西倾斜,南墙向南,北墙向北,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路上挣扎,随时都会趴下来。 办公室向西,还有同样的四间房子,做了两个教室。 教室没有门,窗户上玻璃也全都不见了。 振华走进去看了看,心里叹气。这危房,怎么放心做教室? 假如上课期间,一场狂风雨造成了教室的倒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是振华刚刚才来,又能说什么? 七点二十,徐进终于骑着自行车赶来了。他家住河东镇,每天早上来,中午回家吃饭,午饭以后再来,晚上再回家。天晴路好的时候,可以骑车,赶上雨雪天气就遭罪了,五里长的泥巴路,要走半个多小时,浑身大汗。 可以说,徐进做这个教书先生,比王响做杀猪匠并不轻松。 “振华来了啊。”徐进停好自行车,进了办公室,从角落的书柜里找出几本教材和教学大纲等参考书,对振华说道: “我们几个老师昨天研究过了,你教三四年级的语文,以及三四五年级的体育,没问题吧?教材和参考书都在这里,还有刚刚调走的梅老师留下来的教案笔记。你第一节课让学生自习,熟悉一下教材和教学大纲,第二节课正式上课,我听课,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好的徐校长,我先看看。”振华点点头,接过那些教材和资料。 “对了,以后你就是学校的总务主任,负责学校的日常管理,主要是开门锁门和打铃工作。”徐进又说道。 “行。”振华又点头。 总务主任,振华心里想笑,这官职听起来很大的,不知要不要负责打扫厕所? 邓炜璘和另外两个老师都陆续来了,振华都认识,一一打招呼。 这两个老师以前都教过振华,一个是刘立银老爷子,五十多岁了,读过三年级,自称高小毕业;一个是女老师田开芳,年近五十,小学毕业,后期在师范深造过三个月,对外宣称师范毕业。 七点半一到,振华打铃上课。 邓炜璘在一边看着振华打铃,连连点头:“对对对,就这么打!” 打铃过后,振华拿着教材和粉笔,进了办公室旁边的四年级教室。 教室里坐着四十多个学生,看见振华走进了,都抬眼打量。 “上课。”振华将教材放在讲桌上,说道。 “起立——!”班长彭晓森大喊。 学生们全体起立,对老师行注目礼。 振华点了点头。 “坐下!”彭晓森又喊口令。 学生们坐了下来,看猴子一样看着振华,明亮的眼神里一片期待,想知道这个新老师会怎么教书,会不会和以前的老师不一样。 “这节课,大家复习以前的知识,过两天……我报听写,看你们学得怎么样了。”振华面对着四十多学生,有些心虚。 学生们无所谓,各自拿起课本,装模作样地自习起来。 其实振华也知道,乡下的孩子纪律性很差,没有规规矩矩自习的。 振华也坐了下来,打开教材,对照着教学大纲和梅老师留下来的备课笔记,学习备课,准备下节课试讲。 一转眼,第一节课混过去了,第二节课开始。 振华打了上课铃,带着教材走进三年级的教室,举目一看,却心里一惊。 因为振华看见,校长徐进和老夫子,并肩坐在后排。 老夫子手里抱着枣木拐棍,正严肃地看着自己。 振华有些郁闷,有些不明白,老夫子既不是公办教师,也不是民办教师,他来听什么课? “上课。”振华心里发怵,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讲。 学生们起立,老夫子也拄着拐杖站起来,向振华点头。 振华当不起老夫子的礼,回鞠了一躬,开始讲课。 第116章 赤脚(3) 从来没有讲台经历,也没有教书经验,又有老夫子和徐进在下面盯着,振华难免紧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几句话说下来,已经是满头大汗。 徐进看出了振华的局促,冲他微微一笑,示意他放松情绪。 老夫子也颔首微笑,以目光鼓励。 振华这才渐渐放开,进入状态。 一节课完毕,振华宣布下课,打了下课铃,回到办公室里,询问徐进对自己的意见。 “讲得很好,从来没有经验,上课能发挥到这个水平,已经超过我的希望了。” 徐进首先给了振华一个肯定和表扬,又说道:“不过上课的节奏还要控制,不能太快,乡下孩子底子差,你要说细致一些。有时候,要带着孩子们读书、读词语。” 振华连连点头。 老夫子也理着胡子说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讲课的时候,还要启发学生的思考。” “老夫子说得对,我慢慢学习。”振华说道。 老夫子站起身,又对振华说道:“我希望你能够一直教下去,再穷的地方,都要有学校,有读书的声音。我们家乡穷,外面的老师不愿意来,你们就要多辛苦了。” 说着,老夫子竟然退后两步,对着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庄重地鞠了一躬。 “老夫子道学了!我们拿工资,教书是应该的!” 徐进和几个老师们,都慌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回礼。 老夫子一笑,又指了指屋顶,说道:“我整天盯着村书记郑怀亮,让他筹款,把这几间危房重新翻盖。这房子不翻盖,孩子们在这里读书,我实在是不放心。大家也不要着急,说不定夏天就有好消息。” “谢谢老夫子,对我们学校和学生的关心。”徐进说道。 “我是东湾村一匹夫嘛,应该的。我走了,不耽误你们上课。”老夫子呵呵一笑,转身而去。 看见老夫子走远,徐进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邓炜璘看着振华,笑道:“振华,你知道老夫子是什么人?他是我们东湾村的教育部长,时时刻刻都在监督我们。告诉你啊,以后上课,千万别来迟了,否则,当心老夫子用拐杖揍你!” 振华一笑:“老夫子很热心,还关心学校的危房改造。” 徐进抬头看看屋顶,叹气道:“有什么用?村里没钱,教委也没钱,这几间破屋子,还不知道多久才能翻盖。老夫子虽然热心,可是他也没钱啊!” 振华点点头,看看时间,打集合铃,让学生们做广播体操。 东湾小学五个年级,加起来接近两百学生,站在操场上,也乌压压的一大片。 邓炜璘带着学生们做操,解散以后,对振华说道:“振华你要学广播体操啊,你年轻,以后就你带着学生们做操了。” 振华点头:“行,我先学习几天。这是新式广播操,我以前没做过。” 第三节课开始,振华去四年级的教室讲课。 对面的教室,老爷子刘立银正在教二年级的数学,带着学生们读乘法口诀表:“六,六乘六,六六三十陆!” 学生们有样学样,跟着读:“六六三十陆……” 四年级的学生们,听见对面的读书声,都嘻嘻哈哈地大笑。 振华也忍不住一笑,随即板起脸来:“不要笑,上课!” 十一点半,上午的课程结束,老师和学生们一哄而散。 振华负责锁门,最后一个离开,回到家里,已经是十二点了。 翠红早已经做好了午饭,正等着儿子,看见振华回来,急忙揭锅盛饭。 赵成海端着饭碗,问道:“上课怎么样,行不行?” “徐校长说还行。”振华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赵成海连连点头。 吃了午饭,赵成海也不休息,驾起老水牛,拖着石磙子,在门前打场。上午的时候,赵成海就把已经收割的一亩多地的油菜挑了回来,铺在打谷场上。那些秸秆都已经晒得枯干,刚好用石磙子将菜籽碾压下来。 振华走到打谷场上,说道:“我来打场吧,爹你午睡一会儿。” 赵成海摆了摆使牛的鞭杆:“不用,你歇一会儿去教书。” 振华却也不休息,只是站在门前看着。 翠红在大门外磨镰刀,对儿子说道:“振华,不管能不能转正,既然教书了,就好好干,啊。” “我知道,就怕家里忙不过来,马上又要割麦子,又要插秧。”振华说道。 “不着急,慢慢来吧,家里也就这十来亩地,我和你爹对付对付就行。”翠红说道。 振华点头,等到父亲打场完毕,拿起草叉子,和母亲一起,将打谷场上油菜秸秆翻过来,抖开,继续晾晒着。 不管是麦子油菜和水稻,一遍都难以打干净,必须翻翻晒晒,再来一遍。 看看时间快到一点半了,振华这才回家洗把脸,带上钥匙,匆匆往学校而去。 下午三节课,振华还是满课。 学校有五个年级,总共只有五个老师,每个人都是满课。 第一节课结束,振华打了下课铃,却发现邓炜璘的班级毫无动静。扭头一看,邓炜璘伏在课桌上睡得正香,还在打呼噜! 老师不下课,学生们也不敢走,都在班级里大眼瞪小眼。 校长徐进也发现了这个情况,走进去推了邓炜璘一把,皱眉说道:“邓老师,你怎么又在课堂上睡觉?” “哦哦……”邓炜璘从睡梦里惊醒过来,抹了抹下巴上的口水,又揉了揉眼睛: “下课了吗?不好意思,昨夜里连夜车水,太辛苦了。眼睛痛,本来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下,没想到就睡了过去……下课,下课,同学们下课!” 徐进摇摇头,叹口气,回到了办公室。 振华在一边看着,有些黯然神伤。 看来被高三爷说中了,做了民办教师,白天要上课,晚上回家,还要连夜抹黑地干农活。 邓炜璘的今天,会不会是自己的明天? 自己曾经幻想过,做了民办教师以后生活会有所改变。然而邓炜璘这样的生活,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第117章 耕耘(1) 邓炜璘睡眼迷离脚步踉跄,离开教室,进了办公室里喝茶。 徐进忍不住,又说道:“邓老师,家里的农活慢慢来,不能耽误了教学工作,再有一个多月,也就期末考试了,总要拿点成绩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邓炜璘连连点头,又打哈欠说道:“以往都有‘忙假’,现在没有了,真是害死人……” 乡村小学的假期安排,除了寒假暑假之外,还有个奇特的假期,叫做‘忙假’,就是农忙季节放假,让老师们回家干农活,也让学生们放假,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减轻父母负担。 一般来说,忙假每学期一次,分别处于午季和秋季农活最紧张的时候,每次七八天到十来天。 但是从去年开始,全县统一取消了忙假。 邓炜璘家里田地多,妻子身体又不好,他又要教书又要耕田,累得跟狗一样,所以很怀念以前有忙假的幸福时光。 第二节课开始,振华上课的空闲里,关注了一下邓炜璘,发现他又趴在讲桌上睡觉,学生们在写作业。 难怪东湾小学的教学质量不高,这样的老师能教出好学生来,真的是见鬼了。 同时振华也很庆幸,自己父母身体好,年纪也不算大,顶起了家里的农务,否则,自己也得跟邓炜璘一样。 下午放学回家,振华帮着父母收拾打谷场上的菜籽。 油菜籽都已经脱粒完毕了,现在要把油菜秸秆和菜籽壳堆起来,留作烧锅草,菜籽要扬净晒干,收回屋子里,才算结束。 一家人忙到天黑,才把打谷场收拾干净。 春兰也放学回家了,放下书包煮晚饭。 吃晚饭的时候,春兰又旧事重提,说不想读书了。 振华皱眉:“再有一年你就毕业了,一年都不能坚持吗?” 老爹赵成海却说道:“不念就不念了吧,能拿到毕业证就行。家里这么忙,回家搭把手也好!” 振华放下饭碗,说道:“老爹,你不让我干活,去做民办教师,却让春兰不读书,回家农忙。这是重男轻女,春兰以后明白过来会怪你的。” 赵成海瞪了儿子一眼,欲言又止。 他的确是重男轻女,的确如振华所说,情愿春兰不读书回家帮忙,也要支持振华做民办教师。 但是振华直接说破了他的心思,让他有些难堪,有些生气。 春兰急忙说道:“不不不,是我自己不想念书的,谁也不怪。” 翠红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念不下去,那就回来干活吧。姑娘家念到初中也可以了。村子里和你一般大的姑娘,还有很多没上过学的。” 春兰高兴起来:“好,我明天跟老师和同学们打个招呼,就回来了!” 振华孤掌难鸣,只得作罢。 晚饭后,振华洗了澡,正要休息的时候,齐磊却又带着庄小蝶来串门。 “怎么样振华,教书好玩不?”齐磊笑嘻嘻地问。 “不太好玩。”振华摇了摇头。 今天一天的经历,已经让振华有些灰心了。学校的几个教师,也就校长徐进还有点责任感,其他的三个老师,基本上都在混日子,得过且过地应付差事。 齐磊也叹气:“都不好玩,种田也不好玩,今天割油菜,累死我了。明天还要挑油菜回来,然后割麦子,耕田插秧……” 振华一笑:“那你还出来闲逛?滚回去睡觉吧。” “我才来你就赶我走,什么意思?做了赤脚教师了不起啊!”齐磊瞪眼,忽然又说道:“对了,翠萍今天又找我了,让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振华有些惊愕。 “你猜猜?”齐磊却又卖关子。 “不猜,你不说就拉倒!”振华没好气。 “嘿嘿,翠萍让我问问你,小学今年开不开扫盲班。如果开扫盲班,她就报名。” “扫盲班?我哪知道?”振华摇摇头,想了想又说道:“等我明天问问徐校长吧,问清楚了再告诉你。” 齐磊点头,又闲聊了好半天,这才带着庄小蝶回家。 生活就这样安定下来,日子一天一天滑过去。 振华原以为做了民办教师,生活会有所改变,但是事实很无奈,生活还是一样的枯燥,又比以前多了许多琐事。 而且,振华也多了一份担忧,担忧家乡孩子们的学习和未来。 齐磊和庄小蝶,也在辛勤劳作,收割油菜籽和小麦,然后插秧、种黄豆种花生种棉花。 庄小蝶也是农村人,干活不娇气,甚至比齐磊更加利索。 齐磊也有长进,这一季农忙,学会了驾驭老牛,犁田耙地,勉强可以独立操作。 端午节过去十天,农忙即将结束的时候,振华又收到了章克香从南方寄来的信。 信件还是寄给齐磊,让齐磊转交的。 再次接到章克香的来信,振华的心已经很平静了。 打开信件来看,里面的内容,却出乎振华的意料。本以为,章克香会拒绝再联系的,谁知道,章克香竟然对自己发出了邀请,让自己也去南方打工。 章克香说,感谢振华的执着,也愿意继续下去,但是,她不属于东湾村。就算和振华结了婚,也不会留在东湾村的。 章克香说,如果振华真的希望在一起,就去南方找她,一起打工攒钱,南方工资高机会多,以后可以一起创业。 章克香说,如果振华走不开,或者不愿意出门打工,那么两人的关系,只能到此为止。 振华没有犹豫,也没有和父母商量,给章克香回了一封信,说自己做了民办教师,已经走不开了,实在抱歉云云。 回信中,振华没有把自己说得多么伟大,说什么为了家乡的孩子放弃一切,放弃外出发展的机会。 他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自己答应过老夫子,要一直在家乡的小学教下去。 回信发出去两天之后,振华才跟父母说起这件事。 翠红自然又是一番伤心一番叹息,却只能接受现实。她喜欢章克香,却也不愿意儿子长期在外打工。 赵成海也是一样的意思,说道:“养儿防老,我们就这一个儿子,就算振华不教书,也不能一辈子呆在外面吧?真要是去了南方打工,一辈子不回来,我要这儿子儿媳,又管什么用?” 齐磊找振华商量,问道:“振华,我带着小蝶去南方投奔章克香,在她那里打工,你会不会生气?” 第118章 耕耘(2) 振华翻白眼:“你爱去就去,关我什么事?” 齐磊苦笑:“我想去也去不了,因为小蝶怀孕了……” 振华很吃惊:“你们结婚才多久,小蝶就怀孕了?难道你们在工地上,就不干不净的?” 齐磊扳着手指算了算,说道:“我们在一起,四十多天了。小蝶现在也不确定,只是说可能怀上了。问了我妈,我妈也觉得是。” 振华笑了:“你还说不会耕田?我看你耕种技术很高,立竿见影啊!” 齐磊唉声叹气,斜眼道:“赵老师别胡扯好吗?都人民教师了,还这么低级趣味!我现在烦死了,没钱花,也没心思跟你胡扯。以后有了孩子,我的家庭负担更重,去哪里弄钱?振华你给我想想,有什么路子好走?” “你是瓦匠大师傅,当然是靠手艺吃饭,去干活挣钱了。”振华说道。 “可是王耀岩的皖北工地,我回不去了,那就是小蝶她们家的县城。我要是去了,被小蝶娘家人抓住,他们肯定找我要小蝶。”齐磊说道。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王耀岩?除了他王耀岩,难道你就找不到活了?马上农忙结束,四乡八里盖房子的多了,只要你愿意,还愁没活干?” “唉,没办法,只能在家乡打零工了。”齐磊叹气。 “我姐夫陈道刚前天来过,说他们河那边有很多人家盖房子的,要不,你去找我姐夫问问?”振华又建议。 齐磊忽然眼神一亮,咧嘴笑道:“对对对,我就应该在家乡操练操练,和四乡八里的瓦匠们熟悉一下,搞好关系,将来自己拉起一个建筑队,不愁不发财!” 振华瞪眼:“神经病,刚才还唉声叹气的,现在又开始吹牛了!” 齐磊也翻白眼:“我这是长远规划,远大目标,怎么吹牛了?我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振华点头:“你是不吹则已,一吹,我家的老水牛就给你跪下了,求你口下留情。” “切,没劲!”齐磊瞪了振华一眼,拍拍屁股就走。 …… 振华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没有齐磊那么多的烦心事。 所谓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着,现在还是老爹顶着家里的天,大小事都不用振华操心。 春兰也不读书了,家里又多了一个劳力,种田很轻松。 振华得益于父母和妹妹的支持,基本上不管家事,将精力投入在教学上。 农忙过后,振华还每晚抽空,上门给一些差生补习功课,不仅仅是补习语文,还有数学。 农村的孩子调皮、厌学,但是有一个特点,惧怕父母,惧怕老师上门。只要老师一上门,他们学习就用心多了,成绩飞速提升。 振华全力以赴,将三年级和四年级的语文课,教得很好。 徐进对振华的表现和成绩非常满意,开玩笑说,早就应该聘请振华来教书的。 老夫子也对振华大加赞赏,有事没事,就来三组,当着赵成海的面,表扬振华几句。 然而赵成海和翠红,却在操心振华的亲事。 他们已知振华和章克香之间再无可能,便再次将振华的亲事提上议程,列为家庭第一大事,全力应对。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翠红试探振华:“振华,克香是回不来了,妈也不想了。咱们再从别的地方打听打听,给你说一门亲事吧。或者你看看,我们东湾村和上下村子,有没有那个姑娘合适的,你说出来,我们托人去问问?” 翠红的意思是投石问路,想让振华自己提起齐翠萍。 这段时间,齐翠萍对振华的心思,越来越明显,时不时地穿着新衣服来找春兰聊天玩耍。醉翁之意不在酒,翠红和春兰自然都能看出来。 而且,庄小蝶也经常来这里玩,翠红便旁敲侧击,从小蝶口中打听齐翠萍的心思。 小蝶是个直性子,不等问起便嚷嚷起来,说翠萍喜欢振华。 所以,赵成海和翠红,就把齐翠萍当成了第一考虑对象,重点关注。 然而振华却摇头,说道:“我现在不想谈亲事,我要冷静冷静。” 刚刚经历过和章克香的一段感情,振华有些受伤,心情需要调整。振华觉得自己还没搞懂什么是爱情,等搞懂了再说。 赵成海自然心急,瞪眼道:“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冷静到什么时候?等你冷静好了,谁家姑娘等着你啊!我和你妈临死的时候,还能抱上孙子吗?” 振华叹气,说道:“你们少操心,就能活到一百岁,到时候别说孙子,重孙子你都能抱上。” 赵成海噗地一笑:“放屁,老子愿意操心啊!老夫子说过,二十岁的儿子不说亲事,六十岁的父母不置办寿材,就是当家人的无能。你过年都二十三了,再耽误两年,到了二十五,这辈子就注定要做和尚!” 乡下人结婚早,二十一二岁结婚普遍。积极一点的,十八十九岁的儿子,也一样可以结婚。 虽然国家规定,不到年龄不能领证,可是这规矩对乡下人无效。乡下人在意的是三礼六聘、放炮竹摆酒席闹洞房,只要一套程序走完,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谁敢说人家婚姻无效? 如赵成海等老一辈人,没有谁可以拿出结婚证来。但是,谁敢说人家不是夫妻? 齐磊和庄小蝶也没有结婚证,但是并不妨碍他们过日子,别家夫妻能做的事,他俩也能做。而且做得更好,一个多月,就已经做出了伟大成果。 即便是现在,村子里的年轻人结婚,领证也是次要的。往往结婚两三年了,才忽然想起这个事,抽个时间,不情不愿地去乡政府民政办按个手印,把结婚证领回来。 当然了,这种现象的原因,还是人心纯朴。没有哪个姑娘,结了婚以后对丈夫说,反正我们没有结婚证,我再去另找一个好人家。也没有哪个小伙子对老婆说,反正我们没领证,还不算夫妻,我再去找一个好姑娘。 这种结婚不领证的现象,在十几年之后,进入二十一世纪,才渐渐杜绝。因为人心有变化了,结婚不领证,大家都不放心,似乎只有领了证,老婆才是自己的老婆,老公才是自己的老公。 乡下人不认结婚证,只认传统仪式,所以早婚常见。 像振华这个年纪,已经快接近光棍的标准线了。 东湾村的光棍标准线划分,一般都认为是二十五岁。到了二十五岁还没对象,基本上也就定型了。所以,宋家财今年二十五岁,知道自己被归属于光棍的队伍里,永世不得翻身,才写下了那么悲壮悲凉的门对。 振华根本无所谓,对老爹说道:“谁说到了二十五岁不说亲事,就注定要做一辈子和尚?我就等到二十五岁再说亲事,看看是不是要做和尚。” 就算讨不到老婆,也不一定就要做和尚,至少,也可以做道士的! …… ps:本书读者群,454、041、856,欢迎来聊! 第119章 尊重(1) 赵成海又怒了,眼睛瞪得像牛蛋一样:“等你二十五岁的时候,你现在教的学生,都结婚了!” “夸张。”振华懒得跟老爹抬杠,端着饭碗跑去门外的树荫下吃饭。 没想到,老爹端着饭碗追了出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压低声音说道:“振华,我看齐良柱家的翠萍,对你有些意思……” “人家跟你说了,对我有意思?可是我对她没意思,怎么办?”振华懒洋洋的。 “那丫头不错啊,你为什么对人家没意思?”赵成海表示不解。 “因为她不识字。”振华干脆实话实说,希望断掉老爹的念想。 “种田人,要识字干什么?你识字不就行了?我看就这样定了,我找人去说!”赵成海瞪眼。 振华也来了火,说道:“老爹,你是不是认为只要是活的,只要是女的,就可以做你儿媳妇?婚姻是我自己的事,我要跟人家过一辈子,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见?” 赵成海一听见尊重这两个字,脸皮都涨红了,骂道:“放屁,我做老子的,还要尊重儿子?天下还有这个道理?” 振华笑了,说道:“你看你看,老爹你这就是文盲大老粗的表现,连尊重这个词都听不懂,以为我说错话了!你没事去问问老夫子,我这两个字,有没有说错?” “你个狗*日的,我一碗劈烂你的脑袋!”赵成海说不过儿子,举起碗来作势要打。 振华闪开了,笑道:“以后开扫盲班,我第一个给你报名,好好教一教你个文盲大老粗!” “你个王八蛋,你敢给我报名,我揭了你的皮!”赵成海也被儿子逗笑了,转身回屋。 翠红也无可奈何,虽然翠萍是个现成的人选,可是儿子看不上,只得作罢。 牛不喝水强按头,按不下来啊! 午饭后,振华稍微休息一下,就去了学校。 即将期末考试了,教委要统计对比考试成绩,对各村的小学做出考评。 校长徐进也要求大家打起精神,最后这些天多多努力,来一次突击,将学生的成绩搞上去。 东湾小学自然没什么野心,只求混个中等成绩就行,这也是徐进的工作目标。 乡下的孩子上学特别积极,尤其是午后,几乎是一推饭碗一抹嘴,背起书包就到了学校。因为下午两点才上课,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以在学校里和同学们疯狂玩耍。 东湾小学几乎没有任何体育娱乐设施,连个乒乓球台都没有。学生们的娱乐锻炼,都是自主研发的项目。 男孩子推铁环,打弹子,或是摔跤、斗鸡,互相打闹,甚至去学校后面的小河沟里摸鱼;女孩子斯文一些,踢毽子,跳绳什么的。 振华来到学校,开了门,里外巡视一圈,在办公室里备课。至于那些调皮的孩子,只能任他们玩耍了。 田开芳和邓炜璘两位老师,随后也到了,在办公室里聊天。 正聊着,屋顶上忽然有灰土扑簌簌地往下掉。 振华吃惊,急忙抬头来看。 田开芳老师也看着屋顶,说道:“振华,肯定是你们四年级的那几个捣蛋鬼,又在拆房子了,你快去看看!” 邓炜璘怒气冲天,说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些小东西,迟早会把房子弄塌了。振华给我打,别客气!” 振华现在是四年级的班主任了,急忙起身,顺手抄起邓炜璘的桑木教鞭,来到隔壁的教室里查看。 一眼看见教室里的情景,振华心惊胆战,鼻子都气歪了,一声大喝:“都给我滚下来——!” 因为振华看见,教室中间的八字梁上,有七八个男孩子吊在上面,正在兴高采烈地荡秋千! 学校的房子,和庄户人家的房子略有区别。每个教室,都是两间敞开的房子,中间用一道八字梁架着。 而且,这里的八字梁并不是木头的,而是三角铁焊起来的成品。三角铁并不是很粗壮,学生们可以一手攥过来。 这几个调皮且胆大包天的小东西,根本不在意什么危房不危房,他们上了课桌,又在课桌上架起凳子,站着凳子就够到了八字梁,将八字梁下方的横梁当成了单杠,在上面练习腹部绕杠或是引体向上,甚至打秋千! 早已经行将就木的危房,在这些孩子的舍命折腾下,真的是危如累卵! 看见振华来了,孩子们一个个松手,扑通扑通跳了下来。 振华看看屋顶,发现没再掉落灰尘,这才稍微放心,板起脸喝道:“这房子已经要塌了,你们还敢在上面荡秋千,一个个都不怕死吗!刚才这几个上屋的,都给我站到讲台上,站好了!” 那七八个学生各自低头,站在了讲台前。 振华拿着桑木教鞭,在每个学生的腿肚子上抽了两鞭子! 学生们被打得哇哇大叫,当场哭了起来。 因为生气,振华的确下手重了一点,学生们的腿肚子上,都梗起了乌青的血痕。 振华还是不解气,问道:“是谁第一个上屋的,谁带头的,说!” 辛大郢的学生辛安波拖着两条鼻涕,哭着叫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老子带头的,赵振华你有本事打死我!” 四年级的学生当中,也就这个辛安波最捣蛋。这孩子读书迟,又不用功,老是留级,虽然还在四年级,却已经十四岁了,长得人高马大,几乎和振华齐头并肩。 振华气得七窍冒烟,想都没想,抬手又是两鞭子,喝道:“你还敢跟我称老子,小东西,信不信我今天打断你的腿!” 辛安波痛得受不了,跳起来就扑向振华,口中大骂:“赵振华,老子跟你拼了,大不了不念书了!” 振华狂怒,丢了教鞭,将辛安波的一条胳膊倒背过来,掐着他的后脖子按在讲桌上,说道:“还敢动手打老师,你好大胆子!” 这孩子正在极度委屈和狂怒之中,情绪失控,振华只好将他迅速控制住。否则,说不定自己会吃亏挨打。 一个当老师的,如果被学生打了,多丢人啊? 第120章 关于更新,跟大家解释一下 每次写书,都会有部分新来的读者,说你更新慢了,少了,看不过瘾。老书虫都知道写手的每日正常更新量,一般不会抱怨我。 首先,感谢大家的支持,你崔更,说明你喜欢这本书,也是对本书和作者的认可。不喜欢的书你不看,自然不会催。 读者不了解作者的创作情况,只要觉得没看够,就说你更新少了。我不管,反正我没看够,就是你更新少了。 大家追更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也请听我解释: 每天更新的多与少,是有标准的,有大数据统计和科学论证的。 我们网站规定的标准,是每天四千字,像我这样的小说,每天两章,就属于勤奋写手。每个月,还可以请假断更两天。 达到每天两章,总共四千字,网站就会给我每月六百块的勤奋奖励!——请放心,你不勤奋,网站不会白白把钱送给你的。请放心,领到勤奋奖的写手,都很勤奋,奖金不是蒙来的,也不是走后门来的。 本书开书以来,每日六千字以上更新,从未断更,大家有目共睹吧? 很高兴,我是勤奋写手,超级勤奋,超过全国写手勤奋线百分之五十以上! 也就是说,我的更新,已经很快很快了。 即便如此,还被读者们抱怨更新太慢了,我是不是很委屈? 而且这本书,不是套路文,是现实主义纯文学作品,没有套路可以模仿借鉴,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写起来很累,比我以前写的小说,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大家能不能找到同样的小说?我想找不到。 可以跟大家吹个牛:本站现实类作品,应该没有比我更新快的! 好作品需要打磨,需要更多时间的思考和构思,请大家宽容,给我一点点时间,一点点理解。 如果我用脸滚键盘,每天可以滚出来十万字,您还看吗? 您要看的,是一个精彩的故事,而不是一堆废话和无用的文字,对不对? 最后,感谢大家的鼎力支持,还请大家继续支持,多投票,多留言,多多分享本书到朋友圈和空间,把人气搞起来,本故事,就有希望搬上荧屏,改编成电视剧。 再次感谢,鞠躬感谢! 第121章 尊重(2) 邓炜璘闻声走了进来,和振华合力,将辛安波押进了办公室。 校长徐进也来了,问清楚情况,说道:“打得好,打得轻了,少了!明天我去找他老子,在他家里,当着他老子的面,再凑他一顿!” 老爷子刘立银和田开芳老师,也一起批评辛安波:“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竟然骂老师打老师,简直胡闹!” 辛安波终究是个孩子,面对老师们的人多势和众口诛笔伐,终于闭嘴了,不敢再骂。 徐进又说道:“你已经十四岁读四年级了,应该懂事了。老师们这么辛苦,教你们读书写字,学习文化,你怎能这样不尊重老师?我们以前念书的时候,对老师特别尊重,老师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从来不顶嘴……” 辛安波擦擦眼泪,哭道:“老师叫你吃狗粪,你吃不吃?” 徐进气得浑身颤抖,却又不好再打学生,怒道:“如果老师叫我吃狗粪,就一定有老师的理由。老师叫我吃,我就吃!” 辛安波大概没想到校长会如此回答,抽着鼻子无话可说。 振华更是气得吭哧有声,心中憋屈。 关于校舍危房的事,他已经在课堂上跟学生们说过多次了。他还提醒过学生们,上课的时候,一旦发现屋顶上有灰土往下掉,就向外跑,以防房屋倒塌造成伤亡。 今天打了这几个学生,也是小惩大诫,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就算这不是危房,吊在八字梁上荡秋千,也是很危险的。失手摔下来,不凑巧的话,也能摔一个伤筋动骨。 一片好心,却被自己的学生骂了,这叫他怎么不生气? 转眼到了上课时间,徐进对振华说道:“振华,让他先回去上课。” 振华点点头,领着辛安波回教室上课。不过,振华没让辛安波坐下听课,而是罚他站着听课。 辛安波也不敢再闹了,但是依旧不服,瞪眼看着振华,眼神中一片挑衅。 上课之前,振华指着屋子,再一次对学生们进行安全教育,反复强调了几遍,以后谁再敢上屋梁,每人十棍子,打了以后送回家中,直接开除! 学生们这才知道厉害,一个个噤若寒蝉。 下午的课上完,学生们散去。 徐进让几个老师都留了下来,说道:“辛安波的父亲辛怀松脾气不好,有名的一根筋。今天振华打了辛安波,我担心辛怀松明天会来学校吵架。各位老师,明天早上都早点过来。振华迟一点来校,以防我们没到,你和辛怀松发生冲突。” 振华说道:“辛怀松来了正好,他不找我,我还要去找他,问问他怎么教的儿子!” 徐进摇摇头,说道:“辛怀松一根筋,不是讲道理的人。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等我抽时间,再找辛怀松聊聊。” 几个老师都点头,各自散去。 振华回到家里,也不说这个事,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晚饭后,振华打着手电筒去家访,先从东湾四个组开始,凡是有孩子在东湾小学就读的,每家都走一趟,重点说起学校的危房和学生的安全问题。 家长们都理解并且感谢,表示管教自家孩子,在学校里注意安全。 转了一圈回来,振华这才给学生们改作业。 今天有四年级的作文,振华一篇篇看过去,改到半夜才休息。 第二天一早,振华穿着凉鞋去学校。 走了几步,振华又返身回家,换上了球鞋。假如辛怀松真的来打架,自己穿着凉鞋可要吃亏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打架之前,先把自己武装好! 如果辛怀松敢动手,振华自然也不会客气。 振华到校的时候,其他几个老师们都到了。 邓炜璘咧着嘴笑,说道:“振华,如果辛怀松来吵架,你克制一下哈,别跟大老粗一般见识。” 振华笑道:“他要是来比武,我只好奉陪了。到时候在操场上画个圈子,你们做裁判。” 徐进挥手笑道:“不用怕,安心上课,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天兵天将,只要辛怀松敢来,定叫他丢盔弃甲!” 田开芳老师笑道:“徐校长安排的天兵天将,是哪一路神仙?” 徐进笑道:“这个要保密,先不说。” 几个老师说笑一番,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便打铃上课。 振华的第一节课,就是四年级的语文,站在讲台上一看,辛安波的位置却空着,没看见人。 “彭晓森,你可知道辛安波为什么没来?”振华看着四年级的班长问道。 班长彭晓森也是辛大郢的,和辛安波同村。 “我也不知道,我早上从他家门前走,喊他一起上学,他爹说……等会儿送他来。”彭晓森说道。 “好,我知道了,现在上课。”振华点点头,开始上课。 开课十分钟以后,学校门外忽然传来大叫声,牛吼一样。 “赵振华,你给我滚出来,我今天打断你的腿!你个畜生一样的东西也配做老师?你把我儿子打得不能走路了,我今天找你问个明白!” 振华皱眉侧耳一听,不由得怒上心头,对学生们说道:“大家看书,不许出门,我出去看看!” 没等振华出去,徐进和邓炜璘已经冲了出去,合力推上铁门,将辛怀松拦在校门口。 学校的门是铁丝门,也就是用钢管焊了门框,中间用铁丝编起来的那种。虽然关上了门,但是透过铁丝围栏,依旧可以看见辛怀松狰狞愤怒的脸。 “放我进去,我看看赵振华这个畜生有多大本事!我儿子是来学校念书的,不是送来让你打的!”辛怀松手里横着一根槐木扁担,咆哮着,猛推铁门。 振华随后走了过来,在门里手指辛怀松说道:“辛怀松,有话说话,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田开芳和刘立银也跑了过来,一个拉着振华,一个劝说辛怀松。 学生们也不上课了,呼啦一下轰出了教室,在校园里看热闹,一边低声议论。这样的热闹难得一见,学生们当然不会放过。(10月24日,第一更,继续求推荐票,求书评留言,求人气支持!谢谢!) 第122章 尊重(3) “赵振华,你有种给我滚出来,我看看你是不是三头六臂!”辛怀松还在咆哮。 振华卷起袖子,再次冲上前说道:“辛怀松,你退后几步,我开门出来会会你!我不是三头六臂,你也不是九命狐狸,我要是怕了你,以后就不叫赵振华!” 虽然做了老师,但是年轻人的血性还在,被人骂到门前,振华如何忍得住? 徐进抵着大门,扭头冲着振华喝道:“振华你回去,我来处理这个事!” 田开芳也扯着振华的胳膊,向后拉扯。 可是辛怀松不依不饶,继续在门前大骂:“哪个龟孙子打我儿子的,有种给我滚出来,敢打我儿子,就别做缩头乌龟!” “就是老子打的,你给我等着,我连你这个不懂事的老东西一起打!”振华气不过,猛地甩开田老师的胳膊,斜刺里冲了出去,一个助跑上了四尺高的墙头,跳出了墙外,赤手空拳,来战辛怀松。 辛怀松看见振华出来了,手中扁担当作刺刀,对着振华肚子杵了过来! 他不敢攻击振华的脑袋,也不敢横扫振华的小腿。这是槐木扁担,如果不顾一切地扫过去,完全可以打断人的双腿。 他虽然一根筋,却也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所以不敢下重手,只想给儿子出一口气。 振华还算利索,猛地一个侧身躲过扁担,就势向前一扑,迎面抱住了辛怀松的双臂。 徐进慌了,急忙拉开铁门,和邓炜璘上前拉架。 霎时间,学校门前乱成了一团。 振华和辛怀松都被扯住了,各自施展不开拳脚,只是撕扯,并无真正的打斗。 “放开他,我看他敢不敢吃人!” 猛然间一声大喝,在众人耳边炸响。 振华正在和辛怀松撕扯,抬头一看,却见老夫子拄着拐棍,天神一般站在学校门前。 徐进趁势大叫:“都住手,都住手,老夫子来了,让老夫子评评理!” 辛怀松一愣,终于住了手。 振华也退后两步,整了整衣服。 老夫子须发皆张,宛如怒目金刚,瞪着辛怀松,大声问道:“辛怀松你想干什么?你想拆了学校吗?你不用打赵老师,打我好了,用扁担往我头上打,我保证不还手!” 振华心中一喜,看来徐进说的天兵天将,就是老夫子了! 有老夫子在这里给自己撑腰,量他辛怀松不敢猖狂。 辛怀松皱眉,梗着脖子问道:“老夫子,这事儿跟你有什么相干?赵振华打我儿子,把我儿子打得都不能走路了,我来问问他,难道不行?” 老夫子哼了一声,慨然说道:“当然跟我相干了,是我让赵老师打的!你要打要骂,冲我来!” 辛怀松自然不敢动老夫子,摇头道:“老夫子,既然你为赵振华出头,行,算你狠,今天我就不说了,以后再找赵振华算账!” 说着,辛怀松从地上拾起扁担,转身就要走。 “慢着!”老夫子却一横拐杖,挡住了辛怀松的去路,说道:“不是我为赵老师撑腰,而是你儿子该打。你知道,赵老师为什么要打你儿子吗?辛怀松,如果你讲理,跟我来!” 辛怀松皱眉,说道:“小孩子调皮不很正常吗?谁家孩子不调皮?赵振华打两巴掌就算了,可是他把我儿子的腿都打肿了……” “可惜我没力气,否则,我就把昨天的几个小王八蛋全部打断腿!赵老师打他们,太轻了!你儿子是调皮吗?他是要自杀,还要杀人!你跟我来!”老夫子一瞪眼,走进了学校。 辛怀松愣了一下,将扁担靠在学校院墙上,跟着老夫子进了学校。 老夫子带着大家,一直走进四年级的教室,指着屋顶说道:“这房子要倒塌了,昨天,还有几个孩子不怕死,上屋梁打秋千,辛怀松,就是你儿子带的头!你儿子回家,有没有跟你说?” 辛怀松看看屋顶,皱眉道:“我儿子……上屋梁?” 老夫子冷笑,说道:“果然没错,你儿子回家没说实话,你没搞清楚情况,就来找赵老师算账。” 振华没说话,这时候,似乎也不需要自己说话了。 徐进和老邓等人,都七嘴八舌地描述起昨天的事,为振华撑腰。 辛怀松被众人数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说道:“我被我家那小狗*日的骗了,他回家……没说上屋梁……他只说和同学打闹,被老师打了。” 他的确是被孩子骗了,加上天生脾气不好,信了儿子的话,便脑子一抽,闹出这一出来。 徐进心平气和,说道:“赵老师教育孩子,也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考虑。可是你家孩子,反而对赵老师破口大骂,自称老子。你要是老师,你气不气?别人在你面前称老子,你爱不爱听?” 辛怀松张口无词:“我……” 老夫子不放过辛怀松,又说道:“辛怀松,你看你这屋梁上能打秋千吗?你要是觉得能打秋千,让孩子们出去,我这把老骨头陪着你打秋千!房子塌了,我陪着你一起死!” 辛怀松头上冒汗,结巴道:“我、我……事先不知道这房子这么危险,我也不知道孩子骗我……” 老夫子紧逼:“你现在知道了?怎么办?男子汉顶天立地,做人做事,知错就改,一是一二是二!” 辛怀松没有退路,只得认错:“我错了,怪我。” “向我认错没用,你要向赵老师认错,站好了,作揖道歉!”老夫子的拐杖在地上一顿。 辛怀松无可奈何,整整衣服,向振华作揖道歉:“对不起赵老师,是我错了,我回家……收拾儿子。我刚才骂你的话,都是……骂我自己的,你别生气。” 振华点了点头,说道:“你道歉不道歉无所谓,我问心无愧就行。昨天是打了你儿子几棍,都打在腿肚子上,皮肉之痛,你说他不能走路,我不相信。要不,就是你儿子装出来的。” 辛怀松点头:“能走路,能走路,不严重……” 老夫子板着脸,又说道:“辛怀松,你耽误了学校的工作,耽误了学生们的学习,所以,还要向徐校长和老师同学们作揖道歉!” (10月24日,第二更。大家的推荐票,可以多一点吗?有很多书友,都没有投票的习惯,我天天求票,好累啊。) 第123章 尊重(4) 辛怀松自知理亏,点点头,冲着徐进等人作揖,又对着学生们鞠躬。 一个脾气暴躁的愣头青,在老夫子的拐杖下,服服帖帖,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好,老师们继续上课,我陪着怀松回家去,说说他的孩子。”老夫子这才点头,拄着拐杖出了学校。 辛怀松冲着振华等人尴尬一笑,急忙溜出了校园。 振华没笑,反而瞪了他一眼。 徐进命令学生们都回教室,又看着振华笑道:“振华,我请来的天兵天将,怎么样?昨天下午放学,我就去找老夫子,把情况跟他说了一下。老夫子立刻就答应了,说这两天,就盯着学校!” 田开芳老师笑道:“徐校长请来的不是天兵天将,是如来佛啊!” 刘立银也笑道:“没有如来佛,还真的镇不住辛怀松这大闹天宫的孙猴子!” 如来佛?振华也笑了。老夫子算不上法力无边的如来佛,但是绝对可以算一个怒目金刚。有这个老夫子在,是东湾村的幸运。 第一节课下课,振华的老爹扛着锋利的大铁锹来了,怒气冲冲,杀气腾腾。 振华急忙迎了过去,低声说道:“爹,你来干什么?” 赵成海仔细打量着儿子,问道:“辛怀松有没有打到你?要不要紧?鳖孙子作死呢,敢打我儿子,我一铁锹劈开他的脑袋!” 振华哭笑不得,将老爹向外推:“没打没打,他没打到我,还被老夫子、徐校长和其他老师们骂了一顿,灰溜溜地给我作揖道歉了。你赶紧回去,我这么大的人,有事自己会处理。” 徐进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笑道:“老赵你这是马后炮啊,人家都跑了,你才扛着铁锹过来。回去吧,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有老夫子撑腰,保证没人敢动振华一根汗毛。” 赵成海确认儿子没事,这才扛着铁锹,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徐进看着振华,笑道:“幸好你爹来得迟,要不,我们学校门前,今天可就是世界大战了。” 振华笑道:“哪里有世界大战?辛怀松肯定打不过我老爹,我老爹比他还一根筋,出手更狠。只怕不用三个会合,我老爹就把辛怀松斩落马下。” 徐进大笑。 上午的课程结束,振华回家吃饭的时候,发现齐磊正等着他。 一见面,齐磊就大笑,说道:“赵老师,听说你今天大战辛怀松,谁赢了?” “拳怕少壮,肯定是我赢了!就辛怀松那模样,我打他两个也没问题。”振华说道。 “厉害厉害,没给我丢脸!”齐磊竖起大拇指,又笑道: “你也是想不开,为了这一天两三块钱的工资,每天忙得跟‘骟蛋狗’一样,还要挨骂,还要跟人打架,值得吗?瓦匠小工,现在也是一天七八块!” 骟蛋狗,就是被骟了蛋的公狗。别的狗可以坐在地上,骟蛋狗坐不住,整天跑来跑去的,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振华脸色一红,瞪眼道:“你懂个屁,我这是在建设家乡。” 其实振华也知道,齐磊的话没错。 可是振华和齐磊不一样,他没办法放下脸皮,像齐磊这样去工地上厮混,偷奸耍赖,随随便便就能混成大师傅。齐磊的本事,振华没有。齐磊的本事,振华一辈子也学不会,这是本性决定的。 “行了行了,去我家喝酒吧,我安慰安慰你。”齐磊说道。 “发财了吗,没事请我喝酒干什么?”振华问。 “发个屁的财,是小葛庄的几个瓦匠,从工地上回来,合伙凑钱,给我买了一台小录音机,说是给我和小蝶后补的结婚礼物。人家送礼来了,我当然要请客。走吧赵老师,去给我陪客。”齐磊说道。 “那我肯定要去喝一杯!”振华心中一喜,和齐磊转身就走。 有酒喝有人聊天,当然比在家里吃饭有趣! 齐磊家中满屋子的人,酒菜飘香。 兰玉芝正带着庄小蝶忙碌着,大锅煮饭,小锅炒菜,煤炉上还炖着排骨。 小葛庄瓦匠们凑钱买的录音机,就放在中堂下的书案上,正在声嘶力竭地吼着流行歌曲:“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依恋在小村的周围……” 东湾村的书案,很有地方特色,有一丈长,一尺多宽,约四尺高,紧挨墙壁,横放在堂屋的中堂画下方。但是书案并不放书,主要功能是摆放香炉;书案的两头,带着落地小柜子,又可以放一些杂物。 八仙桌和书案,是每一家的基本配置,几乎家家都有。 振华看了看那个录音机,大约在一百多块的价位。瓦匠们凑钱买来送给齐磊,也算是重礼了。 齐磊安排大家就座,振华拿过酒瓶斟酒。 三杯酒下肚,瓦匠们都拿齐磊开玩笑,说道:“庄小蝶究竟看上你哪一点了?工地上那么多人,偏偏她就做了你老婆?” 齐磊恬不知耻,笑道:“主要是帅。工地上那么多人,有哪个比我帅?” 瓦匠们本来就跟庄小蝶认识,纷纷叫道:“小蝶,你看齐磊很帅吗?” 庄小蝶正在炒菜,回头笑道:“帅不帅关你们屁事?俺跟齐磊过日子,又不是你们跟齐磊过日子,俺说行就行,俺觉得好就好,你们瞎操心干嘛?” 瓦匠们大笑,又说道:“小蝶真是贤惠。对了,你们家乡还有没有像你这样的小姑娘,给我们这些光棍汉介绍介绍啊!” 小蝶信以为真,皱眉说道:“俺现在不敢回家,怎么给你们介绍?俺是和齐磊私奔来的,现在回家,俺爹妈还不打死俺?” 齐磊回头说道:“小蝶你别搭理他们,让他们做一辈子和尚好了!” 兰玉芝也笑,对小蝶说道:“小蝶你去坐桌子,少喝一杯陪陪大家,剩下的菜我来烧。” 庄小蝶点点头,挤在齐磊的身边坐下,一起吃饭。 又有瓦匠问道:“小蝶,我们家乡好不好啊?” “好啊,很好,就是太穷了。”庄小蝶直言不讳。 瓦匠们有些受伤,笑道:“这么说,你们皖北那里,比我们这里富裕?” (10月24日,第三更。明天继续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24章 危房(1) 庄小蝶点头:“当然富裕了,俺们那边田地很平整,都是拖拉机耕田,拉粮食。你们这边还用老水牛耕田,粮食都是挑回来,太累了。还有,俺们那边赶集,都是坐拖拉机,你们这边还得走路。” 这句话,说得大家惆怅不已,一片唏嘘。 皖中的人有一种成见,他们以为北方一定是贫穷的,南方一定是富裕的。没想到,今天被北方人鄙视了。 庄小蝶又补了一刀:“俺们那边,都是砖墙瓦房,你们这边还有很多土墙的房子……” 齐磊敲桌子:“够了啊小蝶,我们这边虽然穷,但是人聪明,以后发财很快的。” “你很聪明吗?”庄小蝶撇嘴。 “不聪明,怎能把你带回来做老婆?”齐磊说道。 大家哈哈大笑,各自举杯喝酒。 午饭后,瓦匠们喝茶聊天,或者在齐磊的房间里看电视。 振华看看时间还早,也陪着大家聊天。 “齐磊在家里吗?”门外,村支书郑怀亮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和村干部张鑫一起走来。 张鑫是东湾四组的村民,三十多岁,春天里刚刚上任,担任村里的出纳会计。东湾四个组,也是张鑫的分管范围。 齐磊正在屋里吹牛,看见郑怀亮和张鑫,便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急忙跳出来,笑道:“哎哟郑书记张会计啊,真是稀客,是不是知道我日子难过,给我们贫困户送温暖来了?补贴多少钱,我先表示感谢!” 午收过后,村干部上门,一般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催收农业税和提留款。 齐磊明知道郑怀亮是来干什么的,却故意说反话,先堵住郑怀亮的嘴。 郑怀亮叹气苦笑,说道:“齐磊,你家的农业税提留款,已经欠了三年了。你看,今年的提留款又下来了,加上前面三年,一共是九百六十块。” 齐磊抓抓脑袋:“都这么多了?哦哦,行,我知道了,赊账吧郑书记。” 张鑫瞪眼,说道:“齐磊,你家的提留款都欠了三年,还要赊账?” 齐磊也瞪眼:“三年怎么了?我欠王响的猪肉账,都已经十八年了,人家也没催我呀!” “齐磊你别胡扯,这是国家政策,不管怎么样,今年你要结清!”张鑫新官上任三把火,态度很强硬。 齐磊咧嘴一笑,说道:“行,张大会计给我垫一下,我给你打欠条!” 张鑫瞪眼:“我凭什么借钱给你?” 齐磊又亮出武举的底色来,手指张鑫叫道:“是啊,你都不敢借钱给我,我借钱都借不来,怎么交提留款?告诉你,我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我家里什么东西值钱,你搬走抵债吧。” 张鑫被激怒,手指齐磊说道:“你别猖狂,再不交钱,我就搬你的电视机!” “电视机是我老婆陪嫁的嫁妆,你要是敢动,我就把你脑袋搬下来!”齐磊更狠,指着张鑫大骂。 “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郑怀亮一筹莫展。 振华自然帮着齐磊说话,上前搂着张鑫的肩膀,笑道:“张会计,齐磊是真穷,结婚的时候又欠了一屁股债,看他这样子也是没钱给,你还是给点时间,让他慢慢来吧。这小子中午酒喝多了,你别搭理他。” 小葛庄的瓦匠们也一哄而上,以劝架为名,将郑怀亮和张鑫架走了。 齐磊还在跳着脚大骂:“谁再敢来我家里催债,把我老婆逼走了,我就娶他妹妹和姑娘做二房!” 郑怀亮和张鑫一分钱没要来,还被齐磊大骂了一顿,心里的憋屈自不用说。 其实不仅仅是齐磊,村里还有许多人家,都没钱缴纳农业税提留款。每年征收这些款项,都弄得鸡飞狗跳。 振华和小葛庄的瓦匠们,拉着郑怀亮和张鑫,一路走了好远,这才放手。 郑怀亮瞪着振华:“赵振华,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不支持我工作,还在这里帮着齐磊。” 振华苦笑:“郑书记,你看齐磊的家庭,有钱给你吗?还是等他发财再说吧,齐磊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以后有了钱,肯定会补上的。” 郑怀亮瞪眼:“这钱不是给我的,是上交国家的,我有任务在身。” 振华耸耸肩:“到点了,我先上课去,郑书记你忙着吧。我也有任务,今天要给学生们考试。” 谁的任务谁解决,振华自然不管郑怀亮的任务。 来到学校,振华很意外地发现,辛怀松带着他儿子辛安波等在办公室里。 看见振华,辛怀松急忙点头,再次鞠躬道歉:“赵老师,上午对不住你。我现在把这小狗*日的送来,他以后要是不听话,你给我狠狠地打,别客气!” 振华点点头,拍了拍辛安波的肩膀:“昨天是你不对,但是老师也不对,冲动之下打了你。你父亲跟我道歉了,我也跟你道个歉。以后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知道吧。” 辛安波肯定是被他老爹打惨了,再不敢顶嘴,只是哭着点头。 振华又看着辛怀松,说道:“上午你骂了我,我也骂了你。既然你道歉了,我也给你道个歉。” 说着,振华向辛怀松鞠了一躬。 辛怀松慌忙托住振华的手:“都怪我,都怪我。” 振华点点头,一笑泯恩仇。 下午继续上课,振华中午喝了几杯酒,发现上课上得更有激情了,神采飞扬。 然而正在神采飞扬的时候,振华却又听见老夫子的声音,似乎在校门外与人争吵。 “同学们先朗读背诵这一段课文,我马上回来检查。”振华溜出了校门,来看什么情况。 校门外,老夫子拄着拐棍,将郑怀**在围墙下,正怒发冲冠地说着什么。 徐进和田开芳老师也走了出来,打探究竟。 老夫子看见振华和徐进等人,招手道:“老师们来得正好,来来来,我们都来找郑书记,谈一谈学校危房的事!” 徐进嘿嘿一笑,掏出香烟来发了一圈,说道:“感谢老夫子的热心,感谢郑书记的关心,我代表学生感谢你们!” 郑怀亮皱着眉头,挥手道:“徐校长你别感谢我,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没有这个能力!” (10月25日,第一更,继续求推荐票!) 第125章 危房(2) 徐进给郑怀亮戴高帽子,也给他上套,笑道:“郑书记是我们东湾村一把手,当家人,你都没能力,谁有能力啊?学校危房改造的事,必须是郑书记挑大梁!” 老夫子连连点头:“对,徐校长这话说得不错,郑书记扛大梁,大家都出把力气,就今年夏天,把这几间房子拆了重盖。” 振华和田开芳老师也点头,说道:“郑书记辛苦了,东湾村的孩子们,会记住郑书记的!” “得得得,都别给我下套!”郑怀亮连连挥手,说道: “老夫子,徐校长和各位老师,听我说。我比谁都想解决学校的危房改造,可是,我现在两手空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村上没有钱,还欠着一屁股债,拿什么盖房子?” 老夫子瞪眼:“有钱还找你吗?就是没钱,才找的你!” 郑怀亮叫苦,冲着老夫子作揖: “老夫子,你老人家不明白我的苦处啊。是这样的,乡里有规定,农业税提留款的征收比率,达到百分十八十以上,剩下的可以用作村里的建设资金。我们东湾村太穷了,每年百分之五十都收不上来。每次乡里开会,我都像狗熊一样,低着头,任书记乡长们批评……” 老夫子油盐不进,吃定了郑怀亮,挥手说道:“我不管你的苦处难处,我只知道这房子要塌了,再不翻盖,会出大事!” 徐进也叹气:“是真的要塌了,上课的时候起风下雨,我都提心吊胆。假如出了问题,打死打伤学生,我这个校长恐怕要枪毙!所以,我都跟老师们说了,万一上课的时候房子倒了,就让学生先走,我们老师打死算了,反正就算活着出去,也得挨枪子!” 郑怀亮看着徐进,说道:“可是徐校长,你也别整天盯着我呀。学校的事,不仅仅是我们村里的责任,也有乡里和乡教委的责任!你这个校长,可不是我任命的,谁任命你做的校长,你去找谁!” 小学校长,的确不是村支书可以任命的,是乡教委做的决定。 郑怀亮又说道:“乡里有教委,有分管教育的乡长,再往上还有教育局。我一个村书记,算个鬼呀!” 徐进也来了火,说道:“我是校长,自然不推卸责任。学校的危房问题,我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报告了。乡教委也答应过我,拨款两千块。我的能力只有这么大,面子只有这么大,剩下的,你这个村书记解决!” 郑怀亮哭丧着脸:“六间房子翻盖,两千块管个屁用!?” 老夫子说道:“房子不要多大,可以小一点,按照原来的规模翻盖,只要结实就行。” 郑怀亮叹气连天,沉默不语。 老夫子用拐棍指着学校围墙上的标语,说道:“郑书记,这标语写得很清楚,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你是东湾村的书记,你要为村子里的孩子负责,把学校的事,放在第一位!” “唉……”郑怀亮看看墙上的标语,说道:“这样吧,我们今天征收提留款,村干部们在我家里开伙,晚上开会。老夫子和几位老师,都去吃饭吧,饭后我们商量一下学校的危房改造。” 老夫子连连摇头:“我不去,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吃了你的饭,明天就不好找你麻烦了!随便你们怎么开会,反正要解决学校的危房问题!” 振华和几个老师都忍不住笑了。 “行行行,老夫子不去,我也不强求。”郑怀亮点点头,又对振华说道: “振华你下午放学以后,去王响家里称五斤猪肉,再去齐良柱家里,买两包424香烟,三瓶一级白酒,再去买些豆腐千张,让他们记在村里的账上。买好了东西,送我家里去,帮着我老婆做饭。我还要去催缴提留款,忙死了,唉!” 振华点了点头。 郑怀亮冲着老夫子拱拱手,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地跑了。 “大家上课吧,学校的事,只要我不死,我就整天盯着郑怀亮!”老夫子挥手说道。 徐进道谢,带着大家反回学校,继续上课。 下午放学之后,振华回家,对母亲说道:“妈,晚上别做我的饭了,我要去郑书记家里开会,商量学校盖房子的事。郑书记还让我去买肉买酒买烟……” 翠红还没听清楚,赵成海却听见了,扯住儿子问道:“叫你买几斤肉?” “五斤肉啊。”振华有些纳闷,老爹干嘛问这个,事无巨细的? 赵成海嘿嘿一笑,低声说道:“我教你……你去买六斤肉,提回来,我割一斤半下来,留着我们明天吃。你把剩下的拿去给郑怀亮就行了,反正记账。” 振华大跌眼镜,哭笑不得:“老爹,你就这么馋吗?” 赵成海一瞪眼,说道:“不是我馋,而是人家都这么干!” 振华翻白眼:“谁这么干,被你看见了?” 赵成海瞪眼,低声说道:“村干部都这么干,王响跟我说的。而且,王响也记黑账,那天他酒喝多了,亲口告诉我的!” 振华愕然:“不会吧?” 赵成海冷笑,说道:“村上的干部集体开伙,买猪肉和烟酒都赊账。小干部们去买肉,都割一点留给自家吃,剩下的拿去开伙。王响也乱记账,明明是五斤肉,他就记成七斤。每年午季征收农业税的时候,他和村上算账,互相抵账;王响今年的农业税已经算过了,他和村上,要到明年才算帐。你现在去买肉,多买一点,留下一斤二斤的,谁都不知道……” 振华惊呆了。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郑怀亮那人看起来精明,怎么村里的财务管理,这么混乱? 赵成海却很得意,又说道:“齐良柱开小店,也记村里的黑账,还有卖豆腐的邱厚军……” 振华苦笑,挥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过这事我干不来。老爹要是馋了,我这个月工资下来,买十斤肉给你解馋!” 说罢,振华从家里拿了一个篮子,转身就走。 赵成海气得在后面直跺脚,却无计可施。 (10月25日,第二更,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26章 危房(3) 豆腐匠邱厚军住在四组,最远。 振华先去买豆腐和千张,然而豆腐已经没有了,只有千张和豆干。 买好了以后,振华说道:“这是村书记郑怀亮叫我买的,邱大叔你把账本拿来,我记账签字。” 邱厚军笑眯眯的,说道:“你先拿去,我自己记在村上的账上就行。” 振华心里笑了,看来老爹说的话不错,于是说道:“不行啊邱大叔,书记说了,以后赊账买东西,谁经手的,一定要在账上签字。” 邱厚军没辙了,黑着脸拿出账本来,翻到村上的账目,让振华自己记账。 振华记得很详细,某年某月每日,村支书郑怀亮,让自己买了多少千张多少豆干,分别多少钱,总计多少钱,最后签字。 从豆腐匠家里出来,振华又去买烟酒和猪肉。 果然,齐良柱和王响都和邱厚军一样,很客气,对振华说道:“你拿去,我自己记账就行!” 振华坚持自己记账,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王响斜着眼,看着振华记账,说道:“振华,你记得这么清楚干什么?记个数字就行了!我要是像你这样记账,整天就不要干活了。” 振华记好了,这才翻了翻王响的账本,笑道:“响大爷,你给村上记的账,又没日期有没签字的,能找村上要到钱吗?你不怕人家赖账?” 王响瞪眼:“一年一结算,都是抵消农业税的。赖账?我还想赖他们的农业税呢!” 振华点点头,笑而不语。 买好了东西,振华从屋后的土马路,送去郑怀亮家里。 走在路上,恰好遇到了村出纳会计张鑫。 振华故意试探了一下,说道:“张会计,书记叫我买的菜,我给你报个账,你记上吧。” 张鑫一挥手:“记个屁啊,都是村里人,明年收农业税的时候,跟他们抵账!” 振华不说话了。 村里不记账,欠人家多少,人家说了算,不记你黑账才怪! 不过这些事,与振华无关。他只是民办教师,不是村干部,村务和他不沾边。 振华和张鑫一起来到郑怀亮家里,帮着郑怀亮老婆唐姐做晚饭。 唐姐的名字就叫唐姐,大名就是唐姐。振华当然不能叫人家唐姐,叫唐大婶。 唐姐一边做晚饭,一边嘀嘀咕咕,板着脸说道:“我都不知道郑怀亮当这个书记干什么!一年到头,没看见他挣钱,就看见家里贴钱。每次开伙都在我家,油盐酱醋和烧锅草,我都贴不起!” 振华和张鑫蹲在地上剥花生剥蒜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唐姐,只是对视一眼,各自尴尬一笑。 徐进很狡猾,知道唐姐脾气不好,也不想看唐姐的脸色,带着几个老师在学校办公室里聊天,直到天色将黑,这才过来吃饭。 郑怀亮也带着几个村干部回来了,各自脸色不好看,愁眉苦脸。 不用说,农业税的征收情况很不理想。 唐姐板着脸,对郑怀亮吼道:“菜烧好了,过来端菜!” 振华和张鑫去端菜,郑怀亮招呼大家落座。 众人都坐齐了,满满的一桌子。 振华最年轻,坐在下方给大家斟酒。 郑怀亮端起酒杯,说道:“我们东湾村的精英,今天算是聚齐了啊,来,大家先喝一杯!” 振华端起酒杯,心里自嘲地一笑,没想到,自己也混成东湾村精英了! 精英们集体干了一杯,各自放下酒杯吃菜。 振华发现,除了郑怀亮,这几个村干部的吃相都不好看,饿狼一样。 郑怀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村干部,其实不如你们老师啊。老师们工资虽然不多,但是每月都有,到月就给。我们村干部的工资,也就和民办教师差不多,却已经拖欠一年了!” “郑书记辛苦了,功苦劳高!”徐进端起酒杯安慰。 村干部的工资,的确不高。但是郑怀亮少说了一点,村干部的工作量很少,远远没有教师辛苦。教师是要坐班的,除了假期之外,风雨无阻。 村干部不一样,有活干活,没活干就歇着。 郑怀亮干了一杯酒,苦笑道:“功劳没有,苦劳还是有的。这样吧,我们边吃边聊,说说村小学的事。” 众人都不说话,看着郑怀亮和徐进。 徐进站起来,将学校危房的事说了一下,拿出了教师的水平,突出了问题的紧迫性和必要性重要性。 振华和其他几个老师,在一边连连点头。 徐进说完了,坐下来吃菜。 郑怀亮看着村干部们,问道:“大家有什么好办法?村小学的问题,的确要解决,如果学生们出了事,我们都是罪人。老夫子也天天盯着我,说不定这时候,他老人家就在门外偷听。” 大家都笑。 村主办会计葛守道算了一下,说道:“六间房子全部翻盖,除去可以使用的旧材料,至少还需要一万两千块以上,教委只给两千,剩下的一万块,从哪里搞?” 振华忍不住插了一句,说道:“按理说八千块就够了,我家春天盖的房子,四间大房子加上后面两间厨房,也就八千块……” “八千块给你,你能盖起来吗?”葛守道看着振华,笑道: “公家的事和私人的事,不一样。私人的建设,会尽量省钱,公家的建设,很多钱省不了。说个最简单的吧,你家盖房子,你姐夫和齐磊,是不是免费干了一个月。还有村子里许多乡亲,免费给你做小工。如果学校盖房子,这些免费的劳动力,去哪里找?” 振华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看来自己还是年轻了,许多问题考虑不到。 葛守道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算有免费的工人,也只能俭省两千多块的工钱,至少还差八千块。这个钱,村里是绝对拿不出的。” 徐进叹气,问道:“村子里,能够拿出来多少?” 葛守道苦笑:“实不相瞒,村子里一分钱都拿不出。刚才郑书记说过,我们村干部的工资,都一年没发了。下午的时候,我们的妇女主任蔡大姐还在闹脾气要辞职。” 蔡大姐名叫蔡兴美,这时候也在座,沉默不语。 振华冷眼看着,也心里一沉。 本来是开会解决问题的,然而现在的场景,却变成了诉苦大会。 (10月25日,第三更,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晚上,还有加更。) 第127章 危房(4) 在振华看来,这些干部们也一个个惨兮兮的,巴不得伸手向学校要一点。 让村里拿钱出来改造学校危房,简直就是与虎谋皮! 郑怀亮沉默片刻,说道:“这样吧,我们村里的极限,是一千五百块,这个我想办法解决。超过这个数字,杀了我,我也拿不出。” “郑书记,这一千五又从哪里来?”张鑫和葛守道同时反对。 “我是书记,这事我做主。”郑怀亮说道。 张鑫和葛守道对视一眼,虽然不好再说什么,却各自微微摇头。 徐进算了一下,摇头道:“教委给两千,村上给一千五,还是杯水车薪啊。我也可以厚着脸皮,让每个学生凑五块钱,但是也就一千多,还远远不够……” 众人一片沉默。 村主任何乃平想了想,说道:“各位,既然实在弄不到钱,今年就暂时不翻盖了吧。我们找瓦匠木匠来看看,能否暂时加固一下,等明年再说翻盖的事,行不行?” 村干部们集体点头:“对对对,暂时加固一下!” 徐进没办法了,叹气道:“好吧,既然大家都是这意见,我还能说什么?大家吃饭吧,我先回去。” 说着,徐进站起身来就要走。 房屋加固,只是扬汤止沸,不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而且还有一点,今年加固了校舍,明年想要翻盖,教委就很难批准了。他们会说,你们去年才进行加固的,怎么今年就要翻盖? 郑怀亮急忙扯住徐进,说道:“徐校长,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我们的难处,也请你理解啊。” “没有不痛快,我就是回家改作业!”徐进甩开了郑怀亮的手,扬长而去。 徐进一走,振华等老师们,自然是树倒猢狲散,各自站起来告辞。老大都闹脾气走了,他们这些虾兵蟹将,怎么好意思继续在这里吃喝? 郑怀亮看见老师们集体闹情绪,急得连声叹气。 一场会议不欢而散,村小学教师和村干部们,属于两个队伍,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振华没吃饱,回到家里就问老妈:“妈,还有剩饭吗?我没吃饱。” 老爹赵成海又跳出来了,非常郁闷、甚至恨铁不成钢地问道:“怎么村上开伙,买了那么多的菜,你还没吃饱?人家说,千里迢迢来做官,为的就是吃喝穿。你连饭都舍不得吃,为公家节省口粮吗?” 振华心里烦,皱眉道:“老爹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晚上吃饭的时候,为了小学盖房子的事,都差点打起来了,怎么吃饱?” 赵成海瞪眼:“你就是个民办教师,管那么多干嘛?他们打就打呗,你先吃饱再说啊!” 振华没词了,对老爹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果老爹做了村干部,估计他一个人就能把全县粮站里的粮仓都吃空了! 翠红心疼儿子,急忙说道:“有饭有饭,家里还有一些晒干的锅巴,我用开水烫一烫,再下几根面条,打两个鸡蛋……” 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吃,但是这年头已经饿不着了。 翠红拿出晒干的锅巴,丢进锅里,加开水煮滚了,又下面打鸡蛋,很利索地收拾了一大碗。 振华接过来,坐在八仙桌边,一边吹气,一边慢慢吃着。 老爹赵成海蹲在对面的长凳上,抽着烟,一边教育儿子:“不管在什么地方,吃饭都要积极。想当年我们集体建设东湾水库、驷马山水库、店埠大河,都是几十口人在一起吃饭,你要是不利索,饿死你!” 振华抬起眼皮,说道:“爹,马上暑假开始,学校要开扫盲班,我明天给你报个名吧?” 赵成海一愣,随即起身走向卧房,口中骂道:“滚你媽的,老子一把年纪,还去上学?不怕人笑话?你敢给我报名,我打断你的腿!” 振华得意地一笑,终于耳根清净,可以安心吃饭了。 在和老爹的交锋中,振华渐渐成长,也摸到了老爹的某些软肋,比如扫盲。所以有一段时间,振华不想听老爹唠叨的时候,就用扫盲班来威胁老爹。 赵成海总觉得一把年纪了还背着书包去上学惹人笑话,所以,只要听见儿子提起给自己报名扫盲班,便落荒而逃。 实际上,振华问过校长徐进了,今年不会有扫盲班的。 振华一碗饭还没吃完,齐磊又带着庄小蝶来串门。 庄小蝶问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俺哥怎么还在吃饭?” 振华一笑:“你哥这不是教书吗,晚上给几个孩子补课,回来迟了。” 齐磊斜眼道:“别蹬鼻子上眼,捡到红枣就当火吹,小蝶叫你哥是抬举你,你自称哥,那叫不要脸!” 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说道:“哥就是哥,这还有假?你们以后生的儿子,做了再大的官,发了再大的财,他也得叫我一声大伯,否则我打断他的腿!” 庄小蝶也不害羞,点头道:“那是肯定的。” 振华大笑,觉得庄小蝶好玩。 齐磊嘿嘿笑道:“等我有了儿子,就让他做你干儿子,跟着你后面叫爹,我看你还没讨老婆,以后怎么处对象!” “别扯了。”振华吃光了碗里的饭,将碗一推,说道:“齐磊,后天是星期天,我请你帮个忙,去看看学校的房子。那是危房,也不知道会不会倒塌,得请你们专业人士去鉴定一下。” 齐磊皱眉,半晌才说道:“后天我要去干活了,在我姐夫周大勇他们的村子里。” 振华想了想,问道:“那就明天中午,行不行?吃了饭以后,我们去看看。” 齐磊笑道:“明天你管饭吗?行,我到时候来你家吃饭,吃了饭去看。” 振华斜眼,敲着桌子说道:“我说齐磊你别这么奸诈行吗?为了家乡的教育事业做一份贡献,你还跟我要吃喝?你儿子以后不在学校读书?你就不能学一学老夫子的高风亮节?我平时教育你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了?你对得起家乡人民吗,对得起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 “行了行了,我就开个玩笑,你说我半天!”齐磊瞪眼站了起来,说道:“明天早上六点我就到学校,你早点开门,过期不候。你大爷的!” (本章加更!10月25日,第四更。谢谢大家的支持!大家多多留言,本章留言超过二十人,明天继续加更!不到二十人,就不加更了。) 第128章 危房(5) 振华这才点头一笑:“算你还没有完全堕落,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你还可以救一下。” “救救你自己吧,赶紧讨个老婆。老夫子说没结婚的都没成人,我这么大一个人,整天跟你一个未成年玩在一起,我都脸红!”齐磊挖苦了振华一句,拉着庄小蝶就走。 振华郁闷,冲着齐磊的背影骂道:“你才是未成年,等你有了孙子,你还是这小屁孩的德性!” 打发走了齐磊和庄小蝶,振华关上大门,洗个澡,在自己卧房的窗下,给学生们批改作业。 没多久,窗外忽然传来兰玉芝的声音,问道:“振华还没睡吧?” “没睡。大妈怎么来了?”振华有些意外,急忙站起来说道:“你等一下,我来开门。” “不用开门,大妈就几句话,说完了就走。”兰玉芝摇摇手,说道: “我来托你一件事,这儿有两百块钱,你明天帮我交给郑书记。跟他说,家里实在困难,剩下的钱,到秋季我再想办法。这事别让齐磊知道,要不,他又要去闹事……郑书记人不错,听说上次在派出所里,还帮着我家齐磊说话。齐磊那么对待人家,真不应该。” 说着,兰玉芝隔窗递来两百块钱。 振华有些心酸,接过钱,想了想说道:“大妈,你自己送给郑书记,不行吗?也顺便跟他说说家里的难处。” 兰玉芝一笑,说道:“大妈是妇女,不会说话。你是文化人,又和郑书记说得来,还是你帮我转交吧。跟郑书记和张鑫说清楚,齐磊中午骂他们的话,都是骂我的,让他们别生气。” 振华点头:“知道了大妈,我会说的。” “记住了,千万别让齐磊知道,啊!”兰玉芝一再叮嘱,这才转身而去。 振华看着那两百块钱,百感交集。 齐磊很难,郑怀亮也难,村小学也很难。整个东湾村,为什么就如此艰难,如此贫穷!? 然而振华也无能为力,只是长吁短叹一番,继续批改作业。 …… 第二天一早,振华洗脸刷牙之后,早饭也来不及吃,拿着钥匙直奔学校。 齐磊带着竹梯、瓦刀、线坨和钢卷尺,已经等着学校门前了,正在和老夫子聊天! 看见振华,齐磊就大声嚷嚷起来,义正言辞: “我在这里等你一个小时了,没有钥匙,进不去。赵振华,你就不能为家乡的教育事业上点心!我一个纯粹的农民,一个老实巴交的瓦匠,一分钱掰两半来花的穷人,都愿意牺牲宝贵的时间,来免费支持教育事业,而你作为光荣的人民教师,却如此吊儿郎当,你对得起家乡人民,对得起你的工资吗?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我们东湾村的孩子们吗?” 老夫子被齐磊正义凛然的假象给蒙蔽了,理着胡子连连点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齐磊说得好!如果我们东湾村,人人都像齐磊这样,何愁没有发展?” 振华知道齐磊是在报复自己昨晚上对他的批评,哭笑不得,急忙拿钥匙开门,连连点头:“齐老板说得对,我认错我认错!” 齐磊报了一箭之仇,这才开心起来,将竹梯推给振华:“扛着梯子!” 振华扛着梯子,领着老夫子和齐磊走进校园。 齐磊装模作样,拿出瓦匠大师傅的派头来,指挥振华将梯子靠在山墙上放好,蹬着梯子爬了上去。 振华在下面扶梯子,仰头看着齐磊。 齐磊从山墙尖上吊下线坨,又将卷尺丢给振华,说道:“量一量线坨尖点到墙根的距离。” 振华量了一下,抬头道:“二十六公分。” “卧槽,偏了这么多,真要倒了!”齐磊溜下梯子,分别测量了一下其他几面墙壁,再从屋里测量一番,然后从办公室里拿了一支粉笔,蹲在地上计算什么。 振华问道:“算出来了吗?怎么样?” 齐磊将封笔扔了,点头道:“危房,特级危房,随时都会倒塌,鉴定完毕!” 振华心中戚戚然,沉默不语。 齐磊收拾家伙,说道:“我的任务完成了,振华,你们学校要赶紧想办法,把这屋子拆了重盖。否则,正在上课的时候塌了,后果不堪设想。” 振华扯住齐磊,问道:“昨晚开会的时候,村干部们说暂时加固一下,你看可以加固吗?” 齐磊回头看看教室,摇头道:“都这鸟样了,还加固个屁?赶紧重盖吧,你帮我介绍介绍,这工程我来承包。” 振华翻白眼,挥手道:“先回去吧,等确定重盖的时候再说。让你来看房子,你倒是想起承包工程了,刚才不是说得跟保尔柯察金一样伟大吗?” 齐磊嘻嘻一笑,冲着老夫子点点头,扛着竹梯回去了。 振华也没办法,对老夫子说道:“老夫子吃过了吗?我要回家吃个早饭。” 老夫子颔首:“你回去吧,我就在学校里转转。” 振华点头,也不锁门,将学校丢给老夫子,自己回家吃饭。 齐磊就走在前面,振华加快脚步追上,和他边走边聊。 “是你让我来干活的,给我扛梯子。”齐磊又把竹梯扔给振华,点了一根烟,说道:“我真佩服你们胆大,那样的房子,也敢做教室,就不怕打死学生吗?对了,我妹妹在哪一间教室上课?是不是危房?” 忽然想起妹妹齐红霞,齐磊紧张起来。 振华回道:“红霞在读五年级,就在危房里,在我们办公室左手边。校长说了,四五年级的学生大一些,万一发生事故,跑得快,比低年级学生自救能力强。东边的六间新房子,是一二三年纪的。” 齐磊想了想,忽然笑道:“再有二十天,这学期结束,我妹妹上初中了,我还是不担心这个吧,干活去。你也别着急,等我以后当了大老板,给小学捐款十万八万,给你们盖个教学楼!” 振华不屑,说道:“等你五十岁的时候吗?行,我等着。” “滚,我发财还要等到五十岁?最多三年,我就拿钱给你盖教学楼!”齐磊夺过振华肩上的竹梯,向一组走去。 振华摇摇头,回家里吃早饭。 吃了早饭,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振华看见小葛庄的瓦匠兰玉良,和大姚庄的木匠姚天祥,都在校园里。 郑怀亮陪着他们,正在到处看,指指点点。 很显然,他们也是来鉴定危房的。 (10月26日,第一更。请大家多多投票,多多留言支持,把人气搞起来,谢谢!) 第129章 危房(6) 振华急忙走过去,看兰玉良和姚天祥怎么说。 两个匠人前后看了一番,也和齐磊一样,用线坨和卷尺测量墙体的倾斜角度和幅度。不过,这两人的测量更加仔细和全面,时不时地还讨论几句。 屋外量完了,量到屋内的时候,徐进和其他老师也到了,大家一起看着两个匠人。 学生们也陆续来了,站在教室外等着。 大约二十分钟过后,姚天祥和兰玉良有了统一意见。 兰玉良说道:“我和姚师傅商量了一下,认为问题不大,可以加固。加固以后,至少还能保证一年之内的安全。” 振华插了一句:“刚才齐磊也来看过,测量分析过,他说随时都会倒塌……” “齐磊那一套,对这种土砖房子不合适。”兰玉良摇摇头,指着前后墙壁说道: “古话说,勾山仰檐,千古万年。这房子的前后墙,都向外倾斜,这不是大问题,因为有上盖压住了,拉扯住了,就好比拱桥一样。大问题在于两头的山墙,和中间的一道内山。两头山墙也是向外倾斜,这个好处理,从外面加固,用木料撑起来。最麻烦的是内山墙,虽然可以同样打撑子加固,但是撑在室内,怕你们走路干活什么的,不利索。” 郑怀亮大喜过望,说道:“既然这样,徐校长,我们就暂时撑一下。明年,我再看看能否翻盖。内山也撑起来,撑子打在老师们的办公室里,老师们委屈一下,算是我对不住你们。” 姚天祥也笑道:“农村农村,村(撑)起来就行。” 徐进和各位老师苦笑,只得点头。 老夫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说道:“郑书记,暂时加固我没意见,但是明年夏天,你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将这几间房子翻盖。” 郑怀亮很开心,说道:“好好好,那就这么定了,就明天吧,星期天,让两位师傅辛苦一下,振华在这里帮忙,出工都算工资。所需要的材料,你们尽管去买,买回来实报实销。这次房屋加固的开支,都算我们村子里的,我们出!” “那就多谢郑书记了。”徐进自然不满意,懒洋洋地谢了一句,对振华说道:“振华,打铃上课!” 振华点点头,正要打铃,却又想起齐磊母亲托自己的事,便对郑怀亮说道:“郑书记你等我一下,我打了铃,有个事跟你说。” 郑怀亮点点头,在办公室里等着。 振华打了上课铃,让学生们先看书,又跑回来找郑怀亮,将他拉出门外,把兰玉芝的两百块钱拿了出来,并转告兰玉芝的话。 “不容易,都不容易啊。齐磊母亲,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的确挺苦的。振华给她说一声,我也是工作在身,实在没办法,请她多多理解。”郑怀亮叹气。 振华点头。 郑怀亮又将这两百块交给振华,说道:“这钱你先拿着,明天一早,陪着木匠和瓦匠师傅去河源镇买材料。回来跟我报个账,实报实销。” 振华点头,又说道:“行,不过这两百块,郑书记别忘了记账啊。” “这个当然,我马上会落账的。”郑怀亮挥挥手,一笑而去。 振华返回教室上课。 第二天是星期天,振华一大早,就在大姚庄姚天祥的家门前,等着兰玉良来会合。 关于买材料加固校舍的事,振华都没敢跟老爹说。如果老爹知道自己口袋里有两百块的公款,恐怕他又有鬼主意了! 兰玉良到七点钟才过来,笑道:“不急不急,这也就是半天的活,走吧,先去买材料。” 河东镇没有建材,必须去河源镇。 三人坐了三轮车,半个小时后来到河源镇南头的旧木料市场。 这里有很多旧木料和旧砖瓦,还有一些预制桩和旧门窗之类的。 兰玉良说道:“时间还早,我们先吃个早饭。难得给公家做一回事,我们也趁机腐败一下,多吃一根油条。” 振华一笑,带着两个匠人去早点店吃早饭,又给他们各买了一包烟。 早饭过后,三人挑了十几根旧木料和旧木板,又买了一些铁钉。振华顺便买了一瓶红漆,准备回去写警示牌。 回到东湾小学的时候,也就十点。 两个匠人开始干活,制作大头撑,振华在一边帮忙。 老夫子闲着没事,拄着拐杖过来监工。 中午时分,三人各自回家吃饭,木料放在校园里,锁了大门。 午饭后休息到两点,继续干活。下午五点,校舍加固工程完毕了,顺利竣工。 振华又让木匠师傅做了两块木牌,用红漆在上面写了“危险,请勿触碰”的标语,插在两头山墙外。 老夫子连连点头:“振华心细,负责任,是个好老师!” 振华又根据郑怀亮的指示,给两个匠人各自发了二十块钱,说道:“这是你们的工钱,郑书记说了,没有吃喝招待你们,多给几块钱,算是你们的生活费。” “感谢感谢。”两位师傅得了二十块的巨款,各自高兴。 振华也和老夫子各自回家。 晚饭后,振华去给郑怀亮报账。 郑怀亮正在家里吃晚饭,非要拉着振华喝一杯。 振华推辞不过,只得陪着,拿过酒瓶斟酒。 郑怀亮返身将大门关上了,低声问道:“今天一共开支多少钱?” 振华掏出记账本,一笔一笔地报账,说道:“我们买的是旧木料,新的不敢买,怕被人偷去了。材料费,加上匠人的工钱和来回路费等开支,一共是165元,我的工资不要了,算是给学校做义务工。” 郑怀亮看看记账的枝条,随手撕了,说道:“你另写一张,写个四百块的账单。” “四百?”振华有些惊愕。 郑怀亮的意思,莫不是想贪污? 而且,一百六十五就敢做成四百块的帐,郑怀亮的胆子和胃口,也太吓人了吧? 郑怀亮似乎知道振华在想什么,笑道:“别以为我想贪污,我要是想搞钱,就不做这个村支书了。你另写一张四百块的账单,明天上午放学以后,来我家里报账。就说这是齐磊母亲给的四百块提留款,你用在了校舍加固上面,我让会计当面落账。” 振华还是不明白,皱眉问道:“郑书记,你的意思是……” 郑怀亮叹气:“齐磊不是家庭困难嘛?我这么做,帮他赖掉两百块的提留款,暗地里照顾一下,明白了吧?” (10月27日,第二更,求推荐票,求书评和人气支持,谢谢大家!) 第130章 危房(7) 振华这才明白郑怀亮的意思,肃然起敬,端起酒杯说道:“郑书记,我代表齐磊,敬你一杯!” 其实,齐磊愿不愿意让振华代表,还不好说。 但是振华觉得郑怀亮照顾齐磊,心里非常感动,也就脱口而出了。 “坐下坐下!”郑怀亮拉着振华坐下,说道: “乡亲们的难处,我都看在眼里。可是我也很为难啊,一边是浓厚的乡情,一边是皇粮国税。唉……一句话,都是我们家乡太穷了。还有一点你不明白,我帮助齐磊,也是帮我自己。” “帮你自己?”振华的确不明白。 郑怀亮苦笑,说道:“每年的提留款征收,乡里都给我们划定了最低保证线。像齐磊宋家财这样的家庭,哪里有钱给?我给齐磊虚报两百块,他也就达线了,我好对上面交代。” 振华又是一愣,原来乡村工作,里面有这么多可操作的东西! 郑怀亮点了一根烟,笑道:“我跟你说的,都是东湾村最高机密,你可不能对外乱说。我也是知道你为人稳重少年老成,才敢对你说。换成齐磊,打死我,我也不敢说!” 振华讪笑:“谢谢郑书记的夸奖。可是……校舍加固上,用了四百块钱,不需要乡里的同意吗?” 郑怀亮笑了: “我们的提留款里面,就包括教育资金,可用于乡村两级教育建设。老夫子和徐校长抓着我不放,就是因为每年征收的提留款当中,有教育资金,可以直接用在村小学上。可是乡里要求,所有款项统一上交,再根据情况下拨。我夹在当中,里外不是人啊。这四百块嘛,都是小开支,我先斩后奏,乡里也不能说什么。而且,危房摆在那里,学生们有生命危险,谁敢说我这四百块不应该花的?” 振华眼神一亮,笑道: “郑书记,既然可以先斩后奏,我们为什么不能翻盖校舍?你把提留款全部扣下,直接盖房子。然后让欠提留款的乡亲们干活抵账。你再给乡亲们虚报一些工钱,这样,既解决了你的征收任务,又照顾了乡亲们,还给学校盖了新房子,不是一举三得?” 郑怀亮摇头一笑: “你想的太简单了。我敢这么干,徐进就不敢了。翻盖校舍属于大工程,教委和乡里都要介入的,徐进和我都是负责人。账目上的问题被查出来,我和他都要下班。我无所谓,因为我还是农业户口,犯了再大的错误,谁也不能取消我的农民身份。徐进是公办教师,说不定一两年就调去别的学校做校长,他不值得冒险,懂吧。” 振华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郑怀亮又说道: “徐校长就是在干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的目标,就是在他的任上不出事。我这个村支书跑不掉,我对学校的问题,比他更加关注。我设想过很多方案,来翻盖校舍,可是条件和机会,都不成熟啊。” 振华第一次和郑怀亮深度交流,也第一次接触到东湾村的核心机密,感觉很新鲜,又感觉很复杂。 郑怀亮想了想,忽然笑着问道:“前天晚上我让你买肉买菜,一共多少钱?” 振华急忙报账,又说道:“欠条都是我自己写在他们记账本上的,有签字和日期。” 郑怀亮很意外,问道:“你为什么自己打欠条?” 振华笑了笑:“账目上的事,还是记清楚好,毕竟是我经手的。” 郑怀亮点头:“看来你很精明,也很仔细。自己记账的话,倒是可以避免别人记黑账。” 我去,看来郑怀亮知道别人记黑账的事啊! 振华吃了一惊,愕然道:“郑书记,我可没说别人记黑账……” 郑怀亮呵呵一笑,挥手道: “别紧张,我也没说你说了什么。村子里的事我都知道,一本大帐在我心里。豆腐匠邱厚军记我们村上的黑账,已经很久了,每年都虚报一百多。这两年,王响也学会了,每年也要虚报一两百。我呢,也知道乡亲们的困难,所以只要不太过分,就马马虎虎算了,不较真。” 振华想了想,吞吞吐吐地说道:“也许不是记黑账,或许是……” 郑怀亮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或许是经手的村干部,虚报了账目,对吧?” 振华笑了笑,让郑怀亮自己理解。 郑怀亮说道:“村里有个别干部,的确是这样的,喜欢在小开支上虚报数目,占点小便宜,那也是家庭困难的原因,但是大节不亏。村子里的干部队伍,整体还是很好的。” 振华点点头,不做评论。 好不好,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标准。郑怀亮觉得好,振华却未必。 郑怀亮看着振华,说道: “振华很正直,也很负责任,是我重点培养对象。这样吧,暑假期间,你写个入党申请书,我给你先解决组织问题,做个预备党员。民办教师可以做多久,我不能保证你。但是,只要解决了你的组织问题,我随时可以任命你做村干部。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努力,建设家乡了。” 振华忍不住问道:“郑书记,你看我们家乡还有希望吗?我看现在,每个人……都想着去外面挣钱,没有谁把心思放在家乡了,除非是我老爹这样老农民,没门路,只能在家里种地。” 郑怀亮忽然严肃起来,说道: “怎么没希望?你不能只看到现在的贫穷,还要看到这几年的进步嘛。你看这几年,改革开放了,我们的生活已经改善了许多吧?村子里多了很多砖瓦房和平房,家家都有饭吃,比你小时候是不是好太多了?” 振华想了想,点头:“的确如此。” 郑怀亮拍着振华的肩膀: “建设家乡,脱贫致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有决心和耐心。国家的政策在逐步调整,只会越来越好,这几年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负担。我看这样的大趋势下,农业税和提留款,以后都会取消的。” 振华也被郑怀亮的话所感染,笑道:“好,以后不做民办教师,我就跟着郑书记干了!” 郑怀亮端起酒杯,笑道:“我听说你和齐磊秀莲,栀子花树下三结义,发誓要建设家乡。来,我俩今晚也结义一下,以后一起努力,改变我们的东湾村的贫穷!” 腾地一下,振华脸红了,结巴道:“那是胡闹……闹着玩的。” 在振华的心里,秀莲是一辈子的痛。 栀子花树下三结义,是一辈子的笑柄! 正在振华尴尬的时候,唐姐从后面的厨房里走来,黑着脸说道:“还在喝酒吹牛?郑怀亮,我明天还要去锄豆田里的草,你能不能少说屁话,赶紧吃饭睡觉!?” “不好意思,打扰唐婶休息了,我也吃饱了……你们休息吧。”振华脸色又是一红,来不及和郑怀亮结义,放下酒杯落荒而逃。 “我没说你,我说郑怀亮的!”唐姐在振华身后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振华回身挥手,加快脚步而去,这不是屁话吗?你果然是没说我,此地无银三百两! 郑怀亮也不结义了,皱眉看着老婆:“你看你,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呢?” 唐姐哐地一声关上了大门,吼道:“你自己洗碗,别指望我!” “行行行,我洗碗我洗碗,你去睡吧。”郑怀亮无奈地叹气。 (10月26日,第三更,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和书评留言支持,感谢。晚上还有加更!) 第131章 变化(1) 振华走在路上,想到唐姐那河东狮的模样,又觉得心里好笑,发誓以后再不去郑怀亮家里吃饭了。 村里人都说郑怀亮怕老婆,看来此言非虚。 不过振华也很佩服郑怀亮的,看问题全面,考虑周全,主持东湾村的大局,不是简单人物。振华本以为郑怀亮糊涂,对村里的账目监管不力,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小小的东湾村,也是一个江湖啊,这里头水深,比东湾水库还深! 振华回到家里,是九点。 老爹还没睡,正坐在八仙桌边抽烟。 看见儿子回来,赵成海笑眯眯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找郑怀亮说了什么?” 振华点头:“说扫盲班的事,郑书记说今年扫盲任务很重,绝不放过每一个文盲,不管年纪多大,只要是文盲,都要去学习……” “关门,早点睡觉!”赵成海一转身走了,钻进了自己的卧房里。 振华嘿嘿一笑,关上大门,打水洗澡。 …… 夏日的乡村很悠闲,人们通常赶早劳作,打理打理旱地上的庄稼,吃了早饭以后,基本就是休息了。午后再休息一下,到了下午四五点,有农活的就去干活,没活的都在闲逛。 而振华却很忙,忙着给学生们复习,准备期末考试。 齐磊也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在四乡八里做瓦匠,挣一些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 一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振华带的三年级,语文拿了全乡第六名。四年级更争气,拿了全乡第三名。 这成绩远远超过了徐进的预期,把他高兴坏了。 发通知单那天,徐进让各位老师召集学生,做一次暑期安全教育,主要是防溺水、防火、防触电。 振华笑道:“东湾村的孩子都是在大河湾里泡大的,防火防触电要教育一下,防溺水恐怕没必要。” 诚然,乡下的孩子调皮,夏季没有地方避暑,没有电扇和空调,通常都在池塘和大河湾里消夏,几乎每个孩子,都练出了一身的好水性。 振华他们这一辈,不仅是弄水高手,也个个都是捕鱼大侠。 齐磊的水性最好,可以把衣服脱下来举在手上,直立在水中,如走路一般,蹬着水过河。他还可以仰卧在水面上半天不动,打打瞌睡。 徐进却摇摇头,说道:“孩子们会水是一回事,我们当老师的,进行安全教育又是一回事。现在实行计划生育,孩子少了,娇贵了,未必每个孩子都会水。所以,安全教育一定要宣讲到位。” 振华点点头,对自己班级里的学生进行教育。 发了成绩单,就意味着暑假真正开始。 振华闲了下来,每天看看书,练练书法,偶尔凑在人堆里聊天,或者跟村里的象棋高手们切磋切磋,日子过得像神仙一般。 赵成海和翠红,又操心儿子的婚事,无数次找振华商量,要托人给他介绍对象。 可是振华铁了心,说今年不考虑找对象的事,过了年再说。 齐磊却累成狗,三伏天里挥汗如雨,到处去干活。因为庄小蝶确认怀孕了,齐磊必须挣钱养家,养孩子。 村子里,也渐渐有了些变化。 高三爷在自家的后院西侧,盖了两间小房子,买了一台旧柴油机和其他设备,开了加工厂,帮乡亲们加工稻谷和猪饲料。因为高三爷以前是生产队的拖拉机手,了解柴油机,懂得维修养护。 那几天,振华在高三爷家里帮忙,盖房子,买设备,安装调试,一直都在。 村里还有两家盖房子,振华也去帮忙,各自做了几天免费的小工。 这个暑假里,村子里还多了一家烟酒小店,是二组赵成贵开的,和齐良柱形成了竞争。 兰玉树也一改土公蛇“嘴勤身子懒”的毛病,买了一个嘉玲车,做起了鱼贩子,每天从乡下收购鱼虾,骑车去河源镇倒卖。 这种改变,用郑怀亮的话来说,是人们的观念在改变,思想解放了,知道创业挣钱。 振华的老爹也在琢磨着能否做点小生意,然而他什么都不会,扣着肚脐眼琢磨了一个暑假,最后还是一声叹息,继续修地球。 更令赵成海郁闷的是,这个夏天,村子里好几家都盖了新房,让他在东湾村财富排行榜上的排名急速下降! 为了提升自己的排名,赵成海一咬牙,给振华买了自行车和一台十七寸的黑白电视机。反正振华也老大不小了,这些东西必不可少。 然而隔壁王响似乎有意和赵成海作对,买了一台老大的录音机,就像老式木箱一般大,摆在堂屋的书案上,整天放着庐剧,音量大到全村都能听见,完全压住了赵成海的风头。 庐剧是皖中的地方戏,和皖南的黄梅戏比起来,知名度不高,年轻人也不喜欢,但是皖中一带的老一辈人,很是喜欢。 振华也对咿咿呀呀的庐剧不感兴趣,觉得烦人,便暗地里使坏,整天给王响的大儿子王松介绍流行歌曲。一旦有新歌出来,振华必定推销给王松。 王松十六岁,今年刚好初中毕业,也不读书了,正是追逐时髦的年纪。他只要听见振华介绍的歌曲,就从家里偷钱,骑车去河源镇买磁带。 于是,王响家里的流行歌曲磁带越来越多,渐渐占了上风,压住了庐剧。 振华奸计得逞,终于摆脱了庐剧之乱耳。 而且王响也被带歪了,找不到节奏,时不时地在门前走着庐剧老生的步伐,挥舞着庐剧花旦的兰花指,哼着小调:“甜蜜蜜,啊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好像我见过你,哦——在梦里!” 秀贞一听见王响唱流行歌,就浑身鸡皮疙瘩,在背后嘀咕:“手脚不分丫,还唱小奴家!” 一眨眼,暑假就要过去。 这天下午,齐磊来找振华,请振华去家里喝酒。 振华也不推辞,跟父母打个招呼便去了。 庄小蝶正在做饭。 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鼓起,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有妊娠反应。 但是她却并没有“害伢子”的任何表现,脸色很好,胃口也很好,特别能吃! 孩子在她肚子里成长,她也在长。村里人都说庄小蝶嫁过来长胖了,长高了! 就连庄小蝶自己也说,东湾村的水土养人,硬是把自己养成了大胖子! 酒菜上桌,齐磊端着酒杯说道:“振华我陪你喝一杯。后天,我就要去南京干活了,我老妈和小蝶在家里,你多照应。” (10月26日,第四更,谢谢大家的支持!继续求推荐票,求书评留言和人气支持!) 第132章 变化(2) 振华有些惊愕,问道:“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割稻子了,你这时候出去打工?” 齐磊叹气,说道:“我也不想出去打工,工棚里乌烟瘴气,脚臭熏天。在家里好快活呀,有吃的有喝的。可是在家里没钱花啊,我马上就要做爹的人了!我自己饿着没事,但是不能让我老妈饿着,不能让小蝶和孩子饿着吧。” 振华点点头:“也是。不过我现在教书,就怕农忙时候,抽不开身,不能帮着你家做事……” 齐磊说道:“你多少能关照一点就行,实在走不开,我也不能怪你。农忙的时候,说不定我自己回来。这次工地在南京,也很近,坐车回来也就三四个小时。” 振华点头,又问:“这次是跟谁干?” 齐磊嘿嘿一笑:“还是王耀岩,这家伙在皖北的工地即将结束了,又在南京开了新的工地。他打电报让我过去的,我还是领导,负责监管工地。” 振华很意外,又替齐磊高兴,举杯道:“齐磊,祝你再战江湖,大展身手!” “谢谢,只要我发财了,绝不会忘记哥们的!”齐磊大笑,跟振华干了一杯,又说道:“我以后结了工钱,就汇款给你,麻烦你去河源镇帮我取出来,交给我妈和小蝶。” “没问题!” 两人边喝边聊,说了很多。 小蝶对他们的高谈阔论不感兴趣,自己在房间里看电视。 齐磊和振华都喝得醉醺醺的,呆在屋子里嫌闷,又泡了茶,端着凳子,换到门外去吹牛。 振华说道:“齐磊,我已经递交了入党申请书,郑怀亮和葛守道,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不出意外的话,我很快就是预备党员了。” 齐磊哈哈大笑,拍着振华的肩膀:“好好干,以后做个大队书记!只要你做了村支书,嘿嘿,我每年的提留款都不要交了,你给我虚报一下就行!” 振华笑道:“别扯淡了,好像你这几年的提留款,本来就没交过吧?” 齐磊打了个酒嗝,冷笑道:“我就是没钱交,反正他郑怀亮也不敢咬我。” 振华想了想,说道:“齐磊,郑怀亮对你不错,你以后别跟人家斜眉歪眼的。郑怀亮暗地里对你有照顾,只是你不知道……” “是吗?他对我有照顾?” “是的,照顾了很多,包括上次在派出所,郝国兰举报你杀人拐带妇女,派出所要调查你,都被郑怀亮挡驾了。”振华说道。 齐磊点了一根烟,沉默半天,叹气道:“振华,我也不想跟人耍无赖,斜眉歪眼的很光荣?这不是太穷了吗?有粉我也知道擦在脸上,把自己打扮得光光鲜鲜。没钱,不好做人,只好做无赖。” 振华笑了笑,说道:“那天晚上,郑怀亮还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不怕你,收拾你也容易。因为他完全可以联合乡里,对你强行征收,用你家的粮食去抵账。你敢闹事,可以抓你。他说,他是怕你老妈,因为你家里困难,你老妈太辛苦了,他没法狠着心强行征收。” 齐磊想了想,叹气道:“你以后跟郑怀亮说一声吧,那些欠债我都认着,以后发财了一起结清,但是现在,我无能为力。” 振华点头:“我已经替你说过了。” 齐磊抬头看着星空,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低声说道:“对了振华,我听说秀莲也怀孕了,大概年底就会生孩子。” “是吗?”振华愕然,脑海里有些恍惚。 齐磊回头看了看家门,低声说道:“前天我在家里提起秀莲,和小蝶吵了一架。小蝶一根筋,以为我和秀莲之间有什么,让我以后别提秀莲……” 振华不知所谓地一笑:“你怕小蝶?” “我怕她?我是家主好不好?”齐磊瞪眼,又低声说道: “她是外乡人,不懂我们家乡的事,我原谅她,不跟她抬杠。秀莲现在没事,如果秀莲真的有事需要我,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小蝶还能拦住我?” 振华站起来,拍了拍齐磊的肩膀:“秀莲应该没事的,你也和小蝶好好过日子吧。她不让提秀莲,你也就别提。人家抛弃了家庭和父母亲人,跟着你就来了,给你做老婆,没要你一分钱,也不容易。” 齐磊叹气:“我就是看在这一点,才没跟她计较。” “那就好,我回去睡觉了。”振华点点头,转身回家。 …… 隔了一天之后,齐磊果然打起包袱,出了家门。 小蝶陪着齐磊,一起慢慢向前走。 振华推着自行车,等在自家屋后的土马路上,准备骑车将齐磊送去镇上。 小蝶就在这里给齐磊送别,眼圈有些发红,说道:“俺哥骑车送你,俺就不送了。齐磊,你在外面别找女人,否则我饶不了你。” 齐磊瞪眼:“我是那种人吗?安心在家里陪着老妈,我会给你们寄钱的。” 振华也安慰小蝶,笑道:“小蝶你放心吧,齐磊这穷光蛋,也就你不嫌弃他。外面的姑娘,不会有人看上他的。” 小蝶擦了擦眼角,说道:“俺哥你不知道,齐磊在工地上做领班,管着几十号人,可神气了。俺就怕工地上有女人,他跟人家搞一起去。” 齐磊皱着眉头,哭笑不得。 振华也忍不住笑道:“小蝶别怕,齐磊如果敢胡闹,我打断他的狗腿!我是他哥,我能管他!” 小蝶这才破涕为笑,说道:“那时候不用俺哥动手,俺自己动手,反正齐磊打不过我。” 振华又笑,偏腿上了车:“行,一言为定,你先回去吧小蝶,我送齐磊。” 齐磊抱着包袱,坐在后座上,跟小蝶挥手道别。 小蝶站在原地,目送齐磊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这才转身回家。 振华蹬着车子,一边说道:“齐磊,小蝶对你可是情深似海啊,你在外面,真的不能瞎搞,否则太对不起人家。” 齐磊叹气:“振华,小蝶是女人,她不放心很正常。你和我都二十年兄弟了,难道你也不了解我?我要是那种拈花惹草之人,说实话,现在十八个老婆都讨过了!” 振华很无语:“厉害厉害,吹牛水平又上了新台阶!” (10月27日,第一更,求推荐票,谢谢大家!) 第133章 变化(3) 齐磊叹气,说道:“你说我吹牛,那就当我吹牛吧,反正我也没办法,不能讨十八个老婆证明给你看。” 两人一路聊着,来到县道边。 振华停了车,陪着齐磊在路边等车。 刚好有大客车驶来,齐磊带着行李跳上车,隔窗挥手,叫道:“振华你回去吧,我会写信给你的!” 振华也挥挥手,目送客车远去,这才骑车回家。 齐磊走后,振华的心里难免有些怅然若失的滋味。好在很快就开学了,有那些学生陪着,振华又恢复了状态,打起精神,做好自己的民办教师。 开学过后半个月,就是割稻子的季节。 齐磊没有回来,只是给家里发了电报,让母亲和小蝶注意身体,不要过度劳累。田地里的事,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放着,哪怕粮食烂在地里,也不要累出病来。 然而庄稼人将粮食视作性命,是决不允许烂在地里的。 兰玉芝知道自家劳动力不足,小蝶又怀了身孕,便提前开镰收割,抢在全村人的前面,将还没熟透的水稻,割了三亩地。 小蝶虽然怀着身子,但是干活依旧利索,和婆母并肩战斗,一趟来一趟去,从不落下。甚至,小蝶的手更快,镰刀挥舞得就像风车一样,将汗水滴落在这片土地上。 兰玉芝心痛儿媳,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更加努力,急在心里,却把笑容挂在脸上,给儿媳一个乐呵呵的假象。 这三亩地的“稻把”是振华和齐磊姐夫周大勇挑回来的,还有齐磊的二叔齐良峰。 那些稻把割下来,秸秆还是青绿色,按道理要放在田地里晒两天。这样的话,挑起来轻松,挑回打谷场上,翻晒打场也更加省事。 但是振华等不及,只能抢在自家没有开始割稻之前,利用星期天的时间来帮忙。 三亩地的稻把,三个人“打传肩”挑了一天,厚厚地铺在打谷场上。 老天爷似乎也照顾穷人家,那几天秋阳高照,兰玉芝很顺利地将这三亩地的稻谷收回了仓中。 等到稻子正式成熟的时候,老天爷却变了脸,隔三差五就来一场雨。 这很要命。 大家的稻子都收割在田地里,却不能挑回来,只能等着老天爷开恩。 赵成海也着急,虽然自家劳动力充足,但是老天一直下雨,让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所有人都一样,天晴就抓紧干活,下雨天就在家里叹气。 往年收割稻子,也就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今年却拖了一个月。 赵成海还算利索,勉勉强强将稻子全部抢了回来。 兰玉芝就比较惨了,十二亩的水稻,只收回来八亩。另外四亩地,虽然也收了回来,却大量减产,而且都是发黑霉变的稻谷,卖不掉,只能喂牲口。 兰玉芝心里的痛惜自不必说,却笑着安慰小蝶:“没事的小蝶,这些稻子养猪喂猪是一样的,都是钱,跑不掉!” 小蝶只知道干活,不太懂得持家,也点头说道:“是啊,家里的三头猪,反正也要喂粮食的。” 兰玉芝看着儿媳一天天鼓起来的肚子,便真正开心起来:“今年过年,我们也杀一头年猪。过了年,你也就坐月子了,可不能苦了你。” 小蝶笑道:“俺又吃不掉一头猪。” “吃不掉,慢慢吃。”兰玉芝也笑道。 秋收过后,秋种工作就不紧张了,因为很多水稻田,冬季就是空着的。庄小蝶也渐渐闲下来,安心养胎。 寒露过后,振华接到了一张汇款单,是齐磊打来让振华转交他母亲的,整整八百块。 这八百块钱,相当于五六亩水稻的纯收入,可把赵成海羡慕坏了。 他嫉妒齐磊的赚钱能力,心里又有些抱怨振华没出息,不能像齐磊这样赚钱,只是不敢说起。 振华骑车去河源镇取了钱,转交给兰玉芝和小蝶,笑道:“看来齐磊当上大老板了,才两个月,就赚了这么多!” 兰玉芝笑呵呵的,说道:“穷到头,天转弯。老天爷知道我们家穷,就让齐磊多赚一点钱,要不,这日子怎么过?” 振华点头:“是啊,齐磊是有本事的人,大妈和小蝶,以后都会享福的。” 庄小蝶却撇嘴:“俺才不希望齐磊有本事,男人有本事了,就会乱来……只要家里有饭吃,不欠别人的钱,这日子就能过。” 兰玉芝笑道:“小蝶你放心,齐磊要是敢乱来,敢对不起你,妈就打断他的腿,把他赶出去,一辈子都不认他!” 庄小蝶叹气:“他在外面,乱来不乱来,谁知道呢?” 振华也安慰,说道:“齐磊不是那种人,如果他乱来,就不会把钱寄回来了。他很顾家,很有责任感,这一点你放心。” 小蝶觉得振华分析在理,这才展颜一笑。 河东镇附近有一种说法,如果有人在背后谈论你,你的耳朵就会发热。 振华和兰玉芝娘俩谈论齐磊的时候,齐磊的耳朵就在发热,而且热得厉害! “媽的,谁在背后说我坏话?”齐磊在心里骂了一句,搓着耳朵,对身边的施工员安全员会计员材料员和项目经理等人说道: “感谢各位领导莅临视察,指点工作。今天晚上,我安排了便饭,陪大家喝一杯。王老板这几天在皖北,特意交代我,一定要陪领导们喝一杯,多多请教。” 皖北的工地,验收出了问题,王耀岩正在那边处理。 这边的工地,也就全部交给齐磊了。王耀岩也交代过,三建公司的领导们来了,要招待好。因为王耀岩是挂靠在这家公司名下的,他只负责找工人干活,施工安全、施工标准和进度,还是三建公司把关,有人长期驻守在这里。 不把这些头头脑脑们招待好,你施工的时候,他天天找你麻烦。 今天项目经理都来了,齐磊自然要招待一下。 而且齐磊也很乐意这样的应酬,因为可以开花账,饭后还能娱乐一下,经济半小时,赚一点外快! 齐磊来到工地上,一分钱工资都没结算,寄回家的八百块,就是这么来的! 领导们半推半就,跟着齐磊出了工地。 工地偏僻,门外打不到出租车,只有摩的。 齐磊叫了几个摩的,拉着领导们前往几里路外的饭店。 谁知道,就这几里路,却出了问题。 项目经理张国宁坐在最前面一辆车上,顺着江边大道前进。 那个摩的司机不知道是打瞌睡,还是蓄意谋杀,车头一偏,连人带车冲下了扬子江! 就这样毅然决然,视死如归,一点犹豫都没有! “啊——救命啊!”张国宁叫得像杀猪一样,然后砰然坠水,溅起几尺高的水花! “停车!”齐磊等人慌忙停车,各自跳下来。 “快救人,快救人!”三建公司的几个领导们,吓得面如土色。 然而他们都是旱鸭子,只会干叫唤,不敢下水救人。 齐磊一声不吭,迅速除下长褂长裤,顺着江堤护坡狂奔而下,一个虎扑,钻进了水里。 从小到大,在东湾水库里练出来的好水性,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对于齐磊来说,在水里救人,比砌墙容易多了!而且这段江面不宽,水流不急,论风险,还不如东湾水库。 一分钟之后,齐磊用脑袋顶着张国宁的后腰,将他推到上了岸。 又一分钟过后,齐磊抓着摩的佬的头发,将他也从江底捞了出来。 江堤上围观的人,掌声如雷! 张国宁呛了几口水,脸色苍白,躺在江堤护坡上大口喘气,又大骂摩的司机:“你麻痹想害死老子,这么宽的路你不走,偏偏要跳扬子江!” 摩的司机晕乎乎的,一边哇哇地吐水,一边央求齐磊:“大哥,你水性……这么好,能不能、能不能……把我的摩托车也捞上来?” “滚你媽蛋,你特码以后开火车掉江里去,我是不是还要给你捞火车头?”齐磊也忍不住一笑,瞪眼大骂。 (10月27日,第二更。第三更要晚一些,大约十点之后,今天有事耽误写作了。另外,还需要大量人名,愿意让自己名字出现在书里的,请报名!谢谢大家支持!) 第134章 贵人(1) 三建公司的人走过来,将张国宁扶上了岸。 齐磊也爬了上来,穿上衣服说道:“前面不远就有饭店,张经理,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买一套衣服给你换上。” 张国宁看看左右,只得点头。 江畔上就有饭店,但不是齐磊原来要去的那家。 大家进了饭店,要了包厢。 张国宁急忙脱下湿漉漉的衣服,丢在一边。 施工员小王将自己的外罩脱下来,给张国宁先穿着;安全员小李去给张国宁买衣服,齐磊点菜,让饭店先上两个火锅,给张国宁暖和暖和。 张国宁喝了两口白酒,脸上这才有了些人色,自叹倒霉,又觉得命大,对齐磊说道:“齐带班,我今天差点被你害死,但是又被你救了。你说我是该骂你,还是该谢你?” 齐磊举杯,苦笑道:“张经理,这纯粹是个意外,我也恨不得将那个摩的佬掐死在水里!不过,张经理洪福齐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张国宁点点头,喝干了杯中酒,说道:“齐带班,看你其貌不扬的,水性好得很嘛!今天也幸亏有你,否则我这一百多斤,要喂了扬子江的大王八了!” 齐磊一笑,吹牛不打草稿:“我从小在大河边长大,别的不行,就是水性好。实不相瞒,我在水里救起来的人,加起来已经十几个了!” “这么厉害?快说说你救人的故事!”张国宁来了兴趣。 实际上,齐磊这话是吹牛的。在家乡,他从来没有救过人,因为东湾村人人都会水,没有谁需要他救。 齐磊救人的本事,是在水里打架练出来的。小时候跟振华在水里比武,齐磊差点把振华闷死在水里。 张国宁想听故事,齐磊自然要配合,指手画脚神采飞扬,说道: “我就说一次最危险的吧,我们村子里有个叫郝国兰的妇女,三百多斤重,就像大肥猪一样。她去河里寻死,他老公救她,结果两个人都掉进了深水区。我一个猛子扎过去,一手抓着郝国兰的头发,一手抓着她老公的胳膊,带着他们向岸边游。但是溺水的人惊慌之下,见什么就抱什么,郝国兰跟她老公,都死死地抱住了我,拖着我一起向下沉…… 我一看形势危险,当机立断,挥拳猛击郝国兰和他丈夫的后脑勺,将他们打晕了,然后拖死狗一样,将他们拖了上来。 人是救回来了,只可惜那个郝国兰呛水太多,又被我打得太重,现在变成了傻子,整天不穿衣服满村子乱跑,跟狗一样,见什么吃什么。唉,说起来都恶心!” 可怜的郝国兰,又在齐磊的故事里被糟蹋了一遍。 在场的旱鸭子们都信以为真,连连点头:“水里救人最危险,弄不好就搭上了自己的命!” 张国宁对齐磊更是敬佩,跟他连干了好几杯。 酒到中场,张国宁问齐磊:“你跟着王耀岩干,每年能赚多少钱?” 齐磊心里一动,叹气道:“也就比瓦工大师傅强一点点……” 张国宁笑了笑,又问:“想不想多赚一点?我看你这人仗义,为了朋友,可以连命都不要,所以,指给你一条路!” 齐磊大喜过望,端着酒杯站起来:“张经理,我们乡下人没路子,也就靠你关照了,这杯我敬你!” 张国宁点点头,说道:“我们三建公司,有很多小工程,大老板们看不上,又觉得繁琐,不愿意接。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介绍介绍。三五个工人,一两辆手推翻斗车,就可以做起来。” “没问题,只要张经理关照我,我绝对不让你失望!”齐磊急忙说道。 “行,先吃饭,吃了饭再说。”张国宁一笑。 齐磊会意,在席间绝口不提此事。 饭后,齐磊打了一辆车,送张国宁回家。 张国宁到了自家的宿舍楼下,这才对齐磊说道:“那些小工程,我都可以介绍给你,保证你有活干,前期投资也可以帮你解决。但是,利润我要对半分。也就是说,我帮你拿工程,你来做,赚钱平分。” 齐磊连连点头:“张经理放心,利润这一块,你说了算,我只要吃饱饭就行!” 张国宁点头,又说道: “我说的小工程,都容易做,没有什么安全风险。比如说,某些工程后期验收出了问题,需要整改,我们不找原公司整改,而是直接扣钱,另找人整改;比如说,某些工程交付以后,甲方单位要求盖一些小房子或者厕所,又比如说修建围墙、做地坪什么的。这类工程很小,但是利润特别高。” 齐磊心花怒放,问道:“没问题,这些工程我闭着眼睛都能做。张经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张国宁一笑:“大概一个月之内,你每隔三五天,给我打个电话。到时候,我自然会通知你。不过我提醒你一下,你需要一两个手艺好的大师傅,因为小工程在具体操作上面,见功力。比如说粉刷花窗,粉刷楼梯,不是老师傅做不来。” 齐磊点头:“行,我们家乡多的是好手艺的大师傅!” 张国宁一笑,给齐磊留了家里的电话,挥挥手上楼而去。 齐磊站在夜色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得遇贵人。只要有贵人相助,便是时来运转,鱼跃龙门! 而这个张国宁,显然就是自己的贵人! 至于张国宁说的好手艺大师傅,齐磊一点也不担心。振华的姐夫陈道刚手艺很好,极擅长在鸡窝里打拳,精细处见功夫,就是最好的人选。 (10月27日,第三更来了,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和留言、打赏!) 第135章 贵人(2) 回到工地上,齐磊还在兴奋激动,构想今后的具体计划,几乎一夜没睡。 随后的日子里,齐磊更加用心,帮王耀岩管着工地,留意工地上的每一个细节,也用心揣摩人际关系,尤其是如何跟建安公司的领导们打交道。 这一琢磨,齐磊就发现了真理——和建安公司的人打交道,只有两点,马屁与吃喝。 只要马屁拍得好,吃喝供奉好,什么都好办! 霜降那天晚上,齐磊给张国宁打电话,提醒他霜降了,让他注意季节变化,保重龙体。 张国宁自然知道齐磊的意思,说道:“工程就要出来了,七八天左右,你等我消息。工人这方面,你自己先琢磨琢磨。” “好,我静候佳音!” 齐磊挂了电话,点上一根烟,站在十字路口,思考自己今后的人生方向。 是时候了,要和王耀岩分道扬镳了。虽然王耀岩对自己不错,可是寄人篱下,终究不是大丈夫的目标! 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做个小工程,当个小老板,肯定比在别人手下打工强! 可是,如何跟王耀岩开口,这是个难处。 第二天下午,王耀岩来工地视察,齐磊走过去,递上一根烟,说道:“王老板,我家里有些事,要回去了。” 王耀岩吃了一惊,皱眉道:“你什么事?我这里工程正紧,你要走?” 齐磊点点头,叹气道:“小蝶不是怀孕了嘛,脾气大,整天跟我老妈吵架。我老妈身体也不好,让我回家看看……我这次回去以后,可能就不来了,过了年再说。” 王耀岩皱眉:“这都是小问题,打点钱回去就是了!” 齐磊摇摇头:“小蝶身体也不好,我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王耀岩没辙,只得说道:“那你先回去看看,处理好了再来。时间不能太久,否则,带班的位置,以后就不是你了。” 齐磊一笑:“行,不过我也干了快三个月了,王老板,能不能把工资结算一下?” “结算你大爷,你在皖北闹的事,都是我给你擦的屁股,花了我几千块!你小子,老老实实给我干一年算是抵账了。现在才干了三个月,还欠我九个月!”王耀岩瞪眼。 齐磊叹气:“王老板,你这样说,太绝情了吧?” 王耀岩挥手:“随你怎么说,反正没钱给你,我们的帐以后再算!” “好吧,以后再算。”齐磊点点头,转身出了工地,散步去了。 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齐磊也做了决定,这三个月的工钱永远不要了,他日江湖再见,自己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出了工地,齐磊信步往前走,欣赏金陵古都的风景,顺便看看路上的美女。 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天,齐磊有些饿,便在一个卤菜摊前买了几个鸭头,放在塑料饭盒里,在一边的铁路桥下慢慢啃。 然而啃着啃着,齐磊觉得有些不对。 身边有个小乞丐,老是盯着自己看,咕咚咕咚地咽口水! 齐磊扭头看了看那个小乞丐,却看越不对。 一开始以为小乞丐是男的,仔细一看,竟然是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蓬乱的短发,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瘦瘦弱弱,唯有两只眼睛还算有神,炯炯生光。 当然了,小乞丐眼神里的光,应该是受到自己手里鸭头的刺激而产生的。 看那小乞丐可怜,齐磊心里纠结,要不要给她一个鸭头? 就在这时,小乞丐恰好向齐磊伸出了手。 那手很白净,白里透红,有点像文学作品里面描述的什么红酥手,什么纤纤玉指。 “你想吃?”齐磊从饭盒里拿出了一个鸭头。 “谢谢!”小乞丐一点头,已经将齐磊手里的鸭头夺了过去,狼吞虎咽起来。 原来不是哑巴?齐磊来了兴趣,拍了拍身边的路牙,说道:“坐下慢慢吃,不够的话,我再给你买。” 小乞丐一愣,随即点点头,和齐磊并肩坐了下来。 齐磊打量着小乞丐,问道:“怎么年纪轻轻,出来讨饭?哪里人?” 小乞丐摇摇头,忙着啃鸭头。 齐磊一笑,又将手里的两个鸭头一起递过去,点了一根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抬头看看铁路桥,迟疑了一下,说道:“铁、铁桥。” “铁桥?这名字真有意思?”齐磊摇摇头,觉得这小乞丐头脑不清楚,是个傻子。 跟一个傻子并肩而坐,一起啃鸭头聊天,是很丢人的事。于是,齐磊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准备离开。 “大哥!”小乞丐也站了起来,在齐磊身后叫了一声。 齐磊回头,皱眉问道:“干什么?” 小乞丐走上前,用普通话问道:“大哥,你……有没有老婆?我给你做老婆,不要钱,行不行?” 我靠,还有这种事? 齐磊想笑,看着小乞丐,摇头说道:“我家里有老婆了,不要,不要钱也不要。” 小乞丐很失望,咬了咬嘴唇,忽然又问:“那你认识人贩子吗?能不能找个人贩子把我卖了?卖去大山里,卖多钱都是你的,行吗?” 齐磊更是虎躯一震,皱眉道:“丫头,你是不是神经病?傻子吧?” 小乞丐扯住齐磊的胳膊,说道:“大哥我不傻,我什么都懂,能干活,什么活都能干!真的!求求你把我卖了吧,卖去大山里,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齐磊再次打量小乞丐:“你真的不傻?” 小乞丐郑重点头:“不傻!” 齐磊抓抓头皮:“那我……考考你,考你几个简单的问题。” 小乞丐点头:“行,你考!” 齐磊想了想,问道:“星期一过了是星期二,星期二过了是星期三,那么星期七过了是星期几?星期八还是星期九?” “星期七就是星期天,过了就是星期一!” “看来真的不傻呀!”齐磊吃惊,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好,我再问你。一个鸭头五毛钱,买三个鸭头,给了老板五块钱,老板要找你多少钱?” “三块五毛钱!”小乞丐回答。 齐磊皱眉不语,看来这小乞丐,真的不是傻子。 小乞丐也看着齐磊,说道:“大哥,我很漂亮的,你把我卖去山里,一定可以卖得掉!” “你还漂亮?”齐磊噗地一笑。 “真的,不信我把脸擦干净给你看!”小乞丐放下鸭头,两手撩起额前的乱发,向两边分了分,又抬起衣袖拼命地擦脸。 然而小乞丐的衣袖太脏了,越擦,脸上越是乌七八糟的,就像戏台上的大花脸! “行了行了,别擦了。我找个地方,你洗把脸给我看看!”齐磊说道。 小乞丐点点头,拿着鸭头,跟着齐磊边走边啃。 齐磊将小乞丐带到路边的一个水坑前,让她洗脸。 小乞丐已经吃光了鸭头,擦擦手,鞠水洗脸,使劲地搓了搓。 然后,一张水淋淋的脸,出现在齐磊的面前。 果然没错,小乞丐蛮漂亮的,皮肤也白,那五官轮廓,甚至还有些像章克香。 齐磊心里一动,媽的,干脆带回去给振华做老婆算了! (10月28日,第一更,求推荐票和人气支持,谢谢!) 第136章 贵人(3) 想到这里,齐磊便开心起来,又问道:“小乞丐,你是不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以前有没有丈夫?” “没有,我是跟我爹吵架跑出来的。” “你家乡在哪里?”齐磊又问。 “湘南,大山里。”小乞丐说道。 “我靠,从湘南一路流浪道金陵古都,不简单啊。有没有身份证?”齐磊又问。 “没有,山里人没有身份证,还没办。” “好,就这样吧,跟我走!”齐磊决定了,把小乞丐带回去送给振华做老婆。 振华不是失恋受伤了吗,这小乞丐长得像章克香,说不定可以安慰安慰振华的心。 小乞丐很开心,高高兴兴地跟着齐磊。 不远处就有小旅馆,齐磊要了一间房,带着小乞丐进去,说道: “小乞丐你就住在这里,我去给你买衣服。明天一早,就带你回家,我们那里也是大山,正符合你的要求。我有一个哥们,长得特别帅气,高大威猛,高中毕业,民办教师,你就给他做老婆吧!” 小乞丐点头:“大哥,你能不能……再给我买点吃的?我还饿……” “行!”齐磊点点头,出门去买衣服。 小乞丐身上的衣服又脏又臭,不换衣服,没法带回去。 齐磊就在地摊上,给小乞丐随便买了几件衣服,又带了一份盒饭回到旅馆。 小乞丐先吃饭,狼吞虎咽,将一盒饭全部吃光,这才拿着衣服去洗澡。 齐磊抽着烟,在房间里等着。 小乞丐洗了澡洗了头,换上干净的衣服走了出来,让齐磊眼神一亮! 这姑娘虽然个头不高,但是绝对水灵,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标准的小美女。 甚至,齐磊都有些歪心思了。如果在这里,自己提出一些什么要求,小乞丐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而且齐磊也能看到,小乞丐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愿意奉献自己的样子。 可是转念想到振华,齐磊不由得心中惭愧,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是振华的老婆啊,朋友妻不可欺,自己怎么能够这么无耻?这么肮脏?如果自己在这里干了什么,那岂不是禽兽不如? 想到这里,齐磊立刻高尚起来,说道:“你先休息,养好精神,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回家!” “行!”小乞丐点点头。 齐磊丢下小乞丐,赶回工地。 第二天一早,齐磊收拾收拾自己的行李,直奔小旅馆。 还好,小乞丐没走,在这里等着自己。 “走吧!”齐磊带着小乞丐,直奔车站。 刚好齐磊要回家找几个工人,顺便把小乞丐带给振华做老婆,一举两得! 小乞丐挺开心的,时不时地露出笑容,甚至一个人傻笑。 金陵城和齐磊的家乡,虽然不属于一个省,其实很近,过了长江大桥就是。 当天中午,齐磊带着小乞丐铁桥,回到了家乡。 下车的时候,齐磊顺着小路走,说道:“铁桥,为了防止别人说闲话,你离我远一点,远远地跟着我。” 铁桥连连点头。 齐磊加快脚步,连走带跑地奔向振华所在的三组。 铁桥也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振华这时候刚刚吃过饭,在自己卧房里给学生们改作业,却突然听见齐磊在门外大叫。 “齐磊回来了?”振华大喜,转身冲出门外。 齐磊果然站在门外,一张脸笑得菊花一样灿烂,说道:“振华振华,我从外面给你带个老婆,长得好像章克香,你看看漂亮不漂亮!” 说着,齐磊就向身后一指。 “滚你大爷!”振华笑着骂了一句,顺着齐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振华愣住了。 几步之外,自家的草垛边,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姑娘,正眼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振华愣了半晌,冲着齐磊吼道:“齐磊,你小子搞什么鬼?这人哪来的,你带到我家什么意思?” 齐磊咧嘴笑道:“我都说了,我从外面带回来,送给你做老婆的,免费,不要钱!” 振华的脸色黑了下来,冷冷问道:“齐磊,你说真的假的?” 齐磊还不知道振华已经怒了,笑道:“当然是真的了!我们是亲兄弟,我几时骗过你?” 振华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忍无可忍,转身从门后摸出了一把鱼叉,端在手里,红着眼睛向齐磊冲去:“齐磊,我今天不捅死你,我就不叫赵振华!我打八辈子光棍,也不需要你给我带老婆!” “卧槽,你疯了!?”齐磊躲在大椿树后面,挥手大叫:“别动手,我好心给你带个老婆,你小子什么意思!?” 振华抡起鱼叉扫在齐磊的屁股上,骂道:“你再不滚,我就送你去见阎王!滚滚滚,还有那个女的,也给我滚!” 齐磊被打得龇牙咧嘴,跳着脚躲避,拉着铁桥的胳膊就后撤,骂道:“赵振华你大爷,不要就不要,你发什么神经?你不要,就当一辈子和尚好了,我把这女的送给老麻子做老婆!” 振华怒不可遏,将鱼叉当成标枪投向齐磊:“我叉死你个王八蛋!” 齐磊吓得屁滚尿流,拉着铁桥就跑。铁桥也吓得面无人色,跌跌撞撞一路狂奔。 赵成海和翠红正在午睡,被惊醒了,急忙出来查看。 然而这时候,齐磊已经带着铁桥跑远了。 赵成海问:“怎么回事?我好像听见了齐磊的声音?” 振华气得大口喘气,将爹妈推进屋里,嘭地一声关上大门:“没事没事,齐磊这狗东西……他疯了,得了狂犬病!” 这回真把振华气得不轻! 你齐磊有本事,从外面带十八个老婆回来,与我不相干!可我赵振华也是堂堂男子汉,要是接受了你送给我的老婆,以后还能做人吗?而且,这女的是齐磊带回的,她和齐磊能干净? 自己要是收了这个女人,还不是收了齐磊的好大一顶绿帽子!? 振华越想越生气,恨不得追到齐磊家里,将他掐死! 齐磊这时候更委屈! 好心给振华带个老婆,打算安慰安慰他失恋受伤的心,谁知道人家不领情,破口大骂,还动起了兵器! “振华你大爷,你不要,我就送给老麻子,我不信这么漂亮的姑娘没人要!” 齐磊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带着铁桥来到宋仁贵的家门前。 宋仁贵在午睡,宋家财在听广播剧。 齐磊站在门前大叫:“老光棍小光棍都给我出来,我给你们送个老婆!” 宋家财跳出来,吃惊地看着齐磊和铁桥。 齐磊手指铁桥,对宋家财说道:“宋家财,这女的是我捡回来的,又不呆又不傻,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闺女,送给你做老婆,要不要?” 本来,齐磊是要送给宋仁贵,恶心一下振华的,既然没看见宋仁贵,就只好便宜宋家财了! 宋家财一呆,打量着铁桥,随后激动得哆嗦起来,颤抖着问道:“齐磊……磊哥,你说真的假的?是真的,我就要了!” 齐磊转身看着铁桥,指着宋家财,问道:“这男人以后就是你老公了,行不行?” 铁桥看了宋家财两眼,咬咬嘴唇,点头道:“行。” “成了!”齐磊将铁桥推向宋家财,说道:“宋家财,抱着你老婆洞房去吧,结婚去吧,生儿子去吧!那个王八蛋赵振华,让他做一辈子和尚!” 说罢,齐磊一转身,带着自己的行李,愤愤地走向自己家中。 宋家财看着齐磊的背影,激动得热泪满眶,叫道:“磊哥,你就是我的贵人,恩人呐!” (10月28日,第二更,谢谢大家的推荐票、留言和打赏!) 第137章 贵人(4) 然而齐磊并不觉得自己是贵人,相反,恰恰是个贱人! 自己好心好意,倒贴了几个鸭头,又花钱给小乞丐买衣服买吃的,给她住旅馆,买车票带她回家送给振华,却被振华又打又骂,差点被一叉子捅死!自己这行为,不是贱是什么? 憋屈啊,昨晚上到嘴里的肉,自己都吐出来了,只因为把小乞丐当成了振华的老婆! 带着小乞丐回来,坐车几个小时,一路上,齐磊都没碰小乞丐的手。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和振华的兄弟感情嘛! 早知道振华不领情,昨晚上何必那么君子? 齐磊现在后悔,却已经无可奈何。铁桥带回家乡了,他可不敢胡来,如果胡来被庄小蝶知道,一定是天翻地覆! 一路愤愤地想着,齐磊回到家中。 “妈,小蝶,我回来了!”齐磊进了大门就嚷嚷。 “齐磊你回来了?”庄小蝶正在午睡,急忙跑出来,接过齐磊手里的包裹,眼圈一红说道:“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俺做梦都在想你……” “小蝶,辛苦你了。”齐磊也鼻子一酸,拍了拍小蝶的肩膀,在心里庆幸自己没和铁桥胡来。 如果昨晚上一时冲动,今天怎么面对小蝶的这句话、这份情? 兰玉芝正在后院里忙活,听见儿子的声音,也急急跑过来,喜笑颜开:“回来了齐磊?吃饭了没有?” “还没吃,家里有剩饭吗?”齐磊问道。 “有有有,你赶紧坐着,妈给你盛饭。”兰玉芝急忙拿碗盛饭。 因为庄小蝶怀着身子,所以兰玉芝每天都会准备一些菜,家里的生活倒是不苦。午饭剩在大锅里,还热着。兰玉芝盛了一大碗饭,端来中午吃剩的蔬菜和几块咸鸡。 齐磊接过饭菜狼吞虎咽,一边琢磨着,小乞丐铁桥的事,应该怎么对庄小蝶说起。 庄小蝶就在一边看着齐磊吃饭,满脸幸福。 齐磊吃到半饱,抬头对庄小蝶和母亲说道:“哦对了,我在外面捡了一个讨饭的小姑娘,带回来送给振华做老婆。振华不要,我送给二组的小光棍宋家财去了……” 庄小蝶没听懂,皱眉问道:“啥?” 齐磊重复了一遍:“我在南京捡了一个女的,送给宋家财做老婆了!” “啥!?”庄小蝶的脸腾地红了,哭骂道:“齐磊你个王八蛋,是不是在外面乱搞,还把野女人带回来了?” 兰玉芝也吃惊不小,问道:“齐磊,这真的假的,怎么还能捡到人家小姑娘?” 只听说捡到钱的,没听说还能捡到小姑娘的! 庄小蝶已经夺过了齐磊的饭碗,随手倒在后院里,哭叫道:“别吃了,这饭留着喂猪!你今天给俺说清楚这件事,否则俺饶不了你!还能从外面捡到女人?你再去捡一个给俺看看!” 齐磊头大如斗,极度后悔自己吃力不讨巧的傻逼行为,站起身皱眉说道:“小蝶你别冤枉我好吧。那个女的,真的是我捡来的,我送去振华家里,振华不要,我才送给宋家财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振华!” 小蝶大哭,转身就走:“我去问问振华,再去看看那个野女人!” “小蝶你慢点,我陪你一起!”兰玉芝慌了,急忙追着小蝶而去,又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你个小畜生,我回来打断你的腿!” 齐磊头痛委屈又自责,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天下第一大傻逼,看来就是自己了!怎么脑子一抽风,就把人家小乞丐捡回来了呢? 振华打一辈子光棍,跟自己有个屁相干啊,自己操的哪门子心!? 头痛归头痛,问题还要解决。 齐磊纠结了半分钟,也追出门外,跟着母亲和庄小蝶走向三组。 振华这时候正要去上课,带着学生的一摞作业本刚刚出门。 “俺哥,俺哥……”庄小蝶哭着从村头走来,一边大叫:“俺哥你等一下,俺有话问你。” 振华皱眉,站住脚步,看着走来的庄小蝶和兰玉芝。 庄小蝶急匆匆地走过来,哭着问道:“俺哥,齐磊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不提那个女人还好,提起那个女人,振华就火冒三丈,怒道:“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齐磊这个王八蛋,在外面乱搞,结果甩不掉那个女人了,就清仓大甩卖,带回家送人!” “哇”地一声,庄小蝶更是大哭起来,叫道:“俺就知道是这样的,俺哥也说是这样的,齐磊这王八蛋,我要杀了他!” 齐磊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来,手指振华大叫:“赵振华,你可不要胡说八道陷害我,那个女的是我捡回来的,是我捡回来的,我没有乱搞!真的没有!” “齐磊,你不用跟我解释,跟小蝶慢慢解释吧。我上课去了,恕不奉陪!”振华冷笑,转身就走。 “振华,你大爷,我被你害惨了!”齐磊想哭。 “王八蛋,我掐死你!”庄小蝶已经扑了过来,双手成爪,在齐磊左右脸上各自留下了几道血痕。 因为庄小蝶大着肚子,齐磊挨打却不敢还手,只有狼狈躲避的份。 “小蝶你别动手,妈来打他!”兰玉芝急忙扯住儿媳,眨眼叫儿子快跑。 齐磊灰溜溜地跑开了几步,捂着脸叫道:“小蝶,我真的没有乱来,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可以赌咒!” 王响和赵成海等人都被惊动,一起出门来看。 妇女们和兰玉芝一起,拦住了庄小蝶。 庄小蝶还在大哭大骂,泪水就像大河湾的河水一般,奔涌不息。 兰玉芝急忙抱着儿媳,心痛地安慰劝解:“小蝶,这是振华家的门前,咱不能哭,不能哭,啊。妈知道你委屈,等我们回到家里,再狠狠地收拾齐磊这个王八蛋!” 翠红也安慰小蝶,说道:“小蝶不哭了,有什么事跟大家说说。如果齐磊不对,我们都说说他。” 赵成海却忌讳小蝶在自家门前哭闹,黑着脸,皱眉说道:“你们有什么事,回家去说吧,吵吵闹闹有什么用?” (10月28日,第三更,明天继续,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37章 贵人(5) 庄小蝶嫁到东湾村也已经好几个月,渐渐知道了这里的一些风俗,便忍住泪水向二组宋家财家里走去,口中说道:“俺去看看那个野女人,俺非撕烂她的脸不可!” 翠红和兰玉芝急忙拦住小蝶,纷纷劝说:“小蝶,你现在怀着孩子,不能生气,要是动了胎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赶紧回家休息一下,不管什么事,最后都会处理好的。” 小蝶看在翠红和婆母的面子上,终于半推半就地回去了。 齐磊耷拉着脑袋,跟在庄小蝶的身后,琢磨着怎么解释这回事! 宋家财家里,这时候就热闹了,里里外外都是人。 齐磊捡个小姑娘,送给宋家财做老婆,这新闻简直就像一颗超级炸弹,足可以将东湾水库的水炸上天空,将河东镇炸一个底朝天! 无数乡亲们闻讯而来,在宋家财家里看新娘子。 宋家财将铁桥收在房里,谁都不让看。 宋仁贵笑呵呵的,拿着香烟在外面招待乡亲,说道:“今天晚上家财结婚,大家到时候再来看,现在不方便,不方便……” 宋家财虽然是穷光蛋,但是村子里也有几个远房的本家叔伯。 老宋家的人聚在一起,当机立断,凑钱,让宋家财今晚就结婚! 夜长梦多,先把生米做成熟饭再说。 当天下午,老宋家的人就忙碌起来,有钱出钱,无钱出力,给宋家财换了崭新的被褥;又有人包车赶去河源镇,给铁桥和宋家财买了衣服;另外的人准备酒席,炮竹,请老夫子来写门对。 老夫子却不知为何,不愿意上门,只说道:“我这两天眼花手又抖,实在不能写字。” 宋仁贵着急,找了本家的一个初中生毛孩子,随便写了一副门对贴上,又剪了一些双喜,前前后后张贴起来。 半下午的时候,齐磊笑骑着自行车来了。 庄小蝶那里,齐磊已经赌咒发誓地解释了,并且放出话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庄小蝶打听到自己和铁桥有不干净的事,就任凭处罚。 庄小蝶半信半疑,又看齐磊可怜,终于暂时放过了他,再慢慢打听这当中的情况。 宋仁贵急忙接住齐磊,点头哈腰地敬烟,说道:“齐磊,我正要去请你来喝酒!你对家财的情,我一辈子都记着,这辈子还不了,我下辈子变成畜生报答你!” 侄儿有了老婆,宋仁贵比谁都高兴。 “客气了客气了!”齐磊笑着挥手,钻进屋里叫道:“宋家财,你出来一下。” 宋家财正在房里陪着自己的老婆,听见齐磊的声音,慌忙滚了出来,敬烟问道:“磊哥来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齐磊一笑,问道:“这小姑娘,能配上你吧?” “能,能能能!”宋家财连连点头。 “那行啊,给我五千块吧,卖给你了!”齐磊说道。 “啊,五千块?”宋家财差点哭了,作揖打拱地央求:“磊哥,你看我能拿出五千块吗?你就行行好,别提钱了,行吗?我以后天天请你喝酒,行不行?” 齐磊冷笑,说道:“没钱也行,你给我打个欠条。因为你小子嘴欠,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今天送给你一个老婆,明天你就能咬我。所以,打个欠条吧,以后你敢不尊重我,我就找你要钱。如果你尊重我,这钱就算了,我不要。” 宋家财的确如齐磊所说,嘴巴特别损,动不动就翻脸,反复无常。 齐磊担心自己白做了好人,所以要他打欠条,以后也好威胁他。 宋仁贵也来求情,讨价还价。 最后,齐磊让了三千块,说道:“最少给我打个两千块的欠条,要不,我就把人送回去!” 宋家财没辙,哭丧着脸说道:“磊哥,我识字不多,不会打欠条啊!” “我写,你抄一遍!”齐磊毫不客气,写下了一张欠条,让宋家财抄写。 宋家财一板一眼地抄写,几十个字的欠条,写了十几分钟,满头大汗。 齐磊收好欠条,这才笑道:“没事了,你安心结婚吧。我去找振华来,晚上喝你的喜酒。” 宋家财和老叔宋仁贵感恩戴德,将齐磊送出门外。 齐磊出了门,骑车直奔镇上,买了一条好烟两瓶好酒,又来到振华的家里。 因为齐磊要找振华姐夫陈道刚去干活,绕不过振华这一关,所以只好自认倒霉,来给振华赔礼道歉! 振华刚刚放学,看见齐磊笑嘻嘻地来了,不由得火大,瞪眼说道:“你又跑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哎,别发火,我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大叔的!”齐磊一笑,厚着脸皮,从振华身边挤进门来。 振华斜眼看着齐磊,心里狐疑,不知道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赵成海在后院里和妻子说话,闻言走进了屋里。 齐磊将烟酒放在桌子上,笑道:“大叔,我这次在外面也赚了一点小钱,给你老人家买一条香烟两瓶酒。”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你也有母亲在堂呢,我哪能收你的东西?”赵成海受宠若惊。 齐磊掏出香烟来,笑道:“大叔,我和振华是亲兄弟,我也是你儿子,给你买点东西,你还客气什么?” “谁跟你亲兄弟,我从来就不认识你!”振华瞪眼。 赵成海已经被烟酒收买了,瞪眼教训儿子:“振华怎么说话的?齐磊上门来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振华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齐磊叹气,冲着振华作揖:“振华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多管闲事给你介绍对象的……可是我们是亲兄弟,你就饶了老弟这一回吧。你要是还生气,打我两巴掌也行,我保证不还手。可是我们兄弟的感情,不能就这样断了,是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振华也叹了一口气,挥手道: “算了算了,以后做事长点脑子,我现在是人民教师,预备党员,你就是从外面带个天仙回来,我也不能要!而且那个女的来路不明,你小子也仔细点,当心惹祸上身,后悔莫及!” (10月29日,第一更,继续求推荐票,求书评留言支持,谢谢!) 第138章 贵人(6) 其实,振华午后拿着鱼叉追杀齐磊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的什么身份! 他就是自尊心受到了侮辱,气不过! 一个大男人,连老婆都要靠别人施舍,以后还用做人吗? “我大哥教训得对,我都记着。”齐磊嘻嘻一笑,又说道:“那个小乞丐,我送给宋家财去了。宋家财和宋仁贵,让我请你去喝酒。走吧,我们去喝一顿!” “要去你去,我不去!”振华瞪眼。 “行,你不去,我晚上就在你家里喝酒。”齐磊说道。 翠红从后院走来,笑道:“难得齐磊回来,我来烧菜。齐磊啊,你去把小蝶也叫来,我劝劝她。” “多谢大婶,大婶,你老人家就是亲妈呀!”齐磊喜出望外,骑车就走。 然而,齐磊却没有回家,直接来到了宋家财的家里,从他家中拿了一只已经宰杀褪毛的鸡,一条收拾干净的鱼,还有二斤肉两瓶酒两包烟,又送到了振华家里。 因为齐磊觉得亏本了,拿点东西,也算是补偿自己为铁桥贴出去的开支。 宋家财家里正在准备晚上的酒席,自然不缺鸡鸭鱼肉。宋仁贵和宋家财,对齐磊毕恭毕敬,任齐磊拿多少,也是点头哈腰的。 齐磊将东西送进振华家的厨房,对春兰说道:“春兰先烧菜,我去叫你小蝶嫂子来。” 春兰点头,高高兴兴地和母亲一起做饭。 赵成海看见齐磊又送来这么多东西,更是开心,咧着嘴,等待晚上的好吃好喝。 齐磊回到家里,低声下气,苦口婆心,劝小蝶和自己一起去振华家里吃饭。 哄了半天,庄小蝶这才答应,洗把脸,跟着齐磊一起来了。 天黑时分,宋仁贵跑来,请齐磊和振华去喝酒。当然了,主要是请齐磊。 齐磊挥手:“我晚上不去了,欠我的酒席,先放着吧。我今天和我振华大哥久别重逢,要好好喝一杯,说说话!” 宋仁贵请不动齐磊,只得作罢。 翠红和春兰烧好了菜,大家一起吃饭。 齐磊先敬振华的父母,然后又来敬振华,说道:“我大哥大人大量,老弟犯了错,你别见怪。” 以前,齐磊从不会叫振华为大哥,虽然三结义中,振华最大。 可是齐磊现在惯走江湖,历练出来了,他知道嘴巴甜一点,事情就好办一点,所以对赵成海夫妇毕恭毕敬,对振华一口一个大哥。 振华果然被齐磊所蒙蔽,心情渐渐好起来,端杯笑道:“你小子不懂事,我就不计较你了,喝吧!” 几杯酒下肚,振华又来帮齐磊说话,劝说庄小蝶。 庄小蝶还是不开心,说道:“俺以后再慢慢打听,如果被俺知道齐磊骗了俺,俺就杀了他!” “放心,到时候不用你动手,我来!”振华笑道。 齐磊叹气,对赵成海夫妇俩说道:“大叔大婶,我当时一时冲动,真的是捡回来,想送给振华的。结果,我没考虑到振华的身份,却便宜了宋家财!” 赵成海笑呵呵地说道:“齐磊也是一番好心,我们都知道。可是,振华不愁找不到对象,外面的女人,他自然不要。” 这句话,可谓话中有话。赵成海所说的外面的女人,也包括了庄小蝶。 但是齐磊没听出来,庄小蝶也没听出来。 齐磊又陪了几杯酒,这才言归正传,对振华说道:“振华,我也要当老板,承包工程了。这次回家,其实不是为了给宋家财送老婆,是为了找几个工人的。给宋家财送老婆,只是顺便。” 振华吃惊:“你真的要做老板了?” 齐磊一笑:“小老板吧,不过,只要做的好,也一样能挣大钱!我现在,需要一个手艺特好的大师傅,就像姐夫陈道刚那样的人……这次回家,我打算请道刚姐夫和我一起干,赚了钱,掼锅分铁,二一添作五。就是不知道,道刚姐夫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 振华沉吟不语。 赵成海肚子里的小算盘劈啪作响,笑道:“道刚是老实人,哪里能做工程?而且他也没钱,不是做大事的人,也就只能干活。齐磊有路子,可以带他出去干活,但是叫他垫钱,肯定不行。” 做工程是有风险的,有亏有赚,有人赚得盆满钵满,有人亏得倾家荡产。 齐磊早已经料定了赵成海会这样说,点头道:“姐夫跟我干活也行,工资方面,我按照正常工资,每天再多加一点。总之,振华的姐夫就是我的姐夫,我不会亏待他的。” 振华说道:“这事,你得自己去找我姐夫商量,我们不能决定。” “是的,我明天就去河那边找姐夫谈谈,振华,明天刚好星期天,我们一起吧?”齐磊看着振华说道。 “我要给几个学生补课,走不开。”振华说道。 “好,那我自己去了。”齐磊耸耸肩。 一家人边喝边聊,气氛热烈。 振华也不生气了,小蝶也露出了笑脸。 直到晚上八点多,齐磊才带着小蝶告辞。 然而回到家里的时候,庄小蝶却又把齐磊关在了大门外,说道:“齐磊,你今晚别想回家睡觉了,算是俺给你长个记性。要不,你以后出门又乱搞!” 齐磊叫苦,说道:“小蝶,这大冷天的,你把我关在外面,一夜就冻死我了!” “俺不管,俺必须让你长点记性。今晚你别想回家,明天晚上再说!”小蝶很强势。 “好吧,我去振华家里借宿,顺便反省自己。”齐磊叹口气,转身来找振华。 振华没睡,带着醉意,在灯下阅读批改三年级学生的作文。 乡下孩子,作文能力极差,要不就是流水账,要不就是乱写一通。 三年级刚刚开始写作文,更是惨不忍睹,各种错别字,各种语句不通不知所云,连振华都看不懂! 这次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妈妈》,有个孩子写道:“我爸爸妈妈昨夜里又打架了,爸爸的肠子都打了出来……” 振华很郁闷,夫妻俩打架打得这么狠,肠子都打出来了? 而且那个孩子的父母,振华都认识,今天还见到的,也没发现他爸爸受伤啊! 振华想来想去,还是无法理解这篇作文,打算明天再问问那孩子。 收拾好学生作业,振华打算睡觉。 齐磊却在外面敲窗户,叫道:“振华开门,我今晚和你一起睡,跟你聊聊。” 振华皱眉:“你刚刚回来,不在家里陪老婆,跟我聊个鬼啊!” 齐磊叫苦,说道:“大哥,我也想陪着老婆啊,可是小蝶把我赶出来了,她说让我长个记性,今晚上不让我回家睡觉!” (10月29日,第二更,谢谢大家的投票、留言和打赏!) 第139章 贵人(7) 振华打开窗户,幸灾乐祸地大笑:“既然这样,我也给你长个记性,这里小庙不收留大菩萨,您请再赶一家吧!要不,就在我家草垛的狗洞里将就一下。” 然后,振华砰地关上了窗户! “你大爷!”齐磊骂了一句,在墙面上踹了一脚,想了想,走向宋家财的家里,口中笑道:“我去宋家财家里睡,顺便听房!我是宋家财的贵人,他可不敢赶我走!” 宋家财家中,这时候已经闹过了洞房,正在喝酒。 一共只有两桌客人,也就是宋家财的本家叔伯婶婶和堂兄堂弟,并没有其他的乡亲。 有不少乡亲都送来了份子钱,宋家财也收了,但是今晚来不及招待,只能另行安排酬客的日子。 见到齐磊,众人急忙请他入座,举杯相陪。 齐磊也不客气,继续吃菜喝酒。 铁桥也坐在席上,却低着头一言不发,看也不看齐磊,也不看宋家财。 看得出来,铁桥有些不开心。 因为齐磊一开始跟她说,要把她介绍给一个帅哥,高中毕业民办教师,而现在,却把她送给了宋家财。宋家财虽然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五岁,可是那形象,跟帅哥一点也不沾边! 齐磊可不管小乞丐的情绪,对宋家财说道:“家财,我给你送老婆回来,亏大了,我老婆骂我多管闲事,把我赶了出来。今晚上我没地方睡,你的新房让给我,我来帮你洞房吧!” 宋家财赔笑,端着酒杯站起来:“磊哥,我今晚结婚,嘿嘿……新房肯定不能让给你,不过,我给你安排地方睡觉。” “安排个屁,找一床干净的被子来,我今晚和你老叔挤一挤!”齐磊说道。 “行行行,有干净的被子!”宋仁贵急忙点头。 喝酒喝到十点多,客人们散去,让宋家财洞房。 齐磊已经大醉,对宋家财和铁桥说道:“我来给你们道个好,送你们入洞房——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一对……小男女,赶紧进洞房!” 宋家财嘻嘻一笑,拉着铁桥的胳膊进了狗窝一样的洞房。 齐磊又在外面大叫:“宋家财你悠着点,你那破床不结实!” 老麻子宋仁贵急忙扯着齐磊,进了没有门的西头卧房,敬烟笑道:“齐磊,我陪你说说话,解解酒。” 齐磊坐在卧房唯一的破椅子上,醉眼朦胧,看着宋仁贵,没大没小地说道:“老宋,看到家财结婚,你急不急啊?别急,等我以后有时间,再去外面,给你也带个小姑娘回来!” 宋仁贵嘿嘿地笑:“我一个老头子,就不想什么小姑娘了,如果有老太太,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娶一个回来,给我洗衣做饭,暖暖脚。” 齐磊挥手:“这太简单了,外面老太太更多,随随便便也给你捡十个八个回来!” 宋仁贵也知道齐磊喝多了,笑道:“一个就够了,十个八个太多,我养不活。” 齐磊哈哈大笑,又问道:“老宋,其实你也蛮能的,就是脸上有几个麻点,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为什么你年轻的时候,就没有讨到老婆?” 这句话,把宋仁贵问得眼圈一红。 他叹气,说道:“都是命不好!四九年,建国之前,我十三岁的时候,被刮民党抓壮丁抓到了部队,当了兵。我扛枪扛不动,他们就让我吹洋号,做了一个吹号兵。结果一场仗打下来,我成了俘虏。建国后,我被定为反动派,还说我是刮民党的少将司令员,整天挨批斗,谁嫁给我呀!” 齐磊笑得把嘴里的茶都喷了出来:“四九年加入刮民党,你真的好运气!” 宋仁贵又叹气,从床头的墙上,取下一根乌黑的竹笛,拿在手里说道:“其实我什么都会,吹笛子,拉二胡,还会唱门歌……就是命不好,没老婆!” 齐磊问道:“什么叫门歌?” “门歌就是讨饭歌,靠在人家门框上唱的歌。”老麻子说道。 齐磊来了兴趣,说道:“晚上没事,你唱一段门歌给我听听!” 老麻子点点头,咳咳两声开始唱歌:“东家的门对写得好,大少爷写来二少爷描,三少爷当官还没还朝。东家……” “不好听不好听!”齐磊挥手打断了宋仁贵,又说道: “还是你吹笛子好听,对了,你都会吹什么歌曲啊?西游记敢问路在何方,会不会?霍元甲主题曲,万里长城永不倒,会不会?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会不会?” 老麻子一头雾水,摇头道:“不会。” 齐磊皱眉:“那你还说会吹笛子?这么简单的歌你都不会,到底会什么?” 老麻子来了精神,说道:“我会的多了,我会吹……求凤凰!” “求凤凰?”这回轮到齐磊一头雾水了。 宋仁贵连连点头:“对呀,求凤凰。结婚的时候,就吹求凤凰,吉利。比如说铁桥,就是一个凤凰,被家财求来了……” 齐磊大怒,瞪眼道:“滚滚滚,铁桥是家财求来的吗?是我捡来的!” 宋仁贵不敢得罪齐磊,急忙认错:“对对对,是你捡来的,是你送给家财的,不是家财求来的。” 齐磊点头:“这还差不多,吹吧,吹一个求凤凰给我听!” 宋仁贵点点头,将竹笛横在唇边,跳动手指,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东头的卧室里,宋家财的破床也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 半晌,老麻子的求凤凰吹完了,宋家财的破床还在响。 齐磊侧着耳朵听,忽然皱眉说道:“我知道了!” 老麻子不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你吹的不叫求凤凰,叫做凤求凰!”齐磊哈哈大笑,指着宋仁贵说道:“你个老文盲,把笛子曲名都记错了,真厉害!” 老麻子讪笑:“反正是这个意思吧。” 齐磊意犹未尽,点头道:“你的笛子吹得真不错,对了,除了凤求凰,你还会吹什么?” 宋仁贵受到了夸奖,更是精神起来,脸上的麻点都冒光,说道:“我还会吹梁山伯和祝英台,还会吹上关门、中关门、下关门……” 齐磊抓着头发,想得脑壳都痛,这尼玛上关门、中关门、下关门,究竟是什么曲子?为什么会有这种奇葩的曲名!?不行,这个问题,明天得去问问老夫子! 宋仁贵打起精神,又开始吹奏梁山伯和祝英台,却是化蝶的那一段。 齐磊听懂了这一段,手舞足蹈起来,随着竹笛的旋律肆意放歌:“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颂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 东头卧房里,宋家财在折腾铁桥;西头卧房里,齐磊在折腾宋仁贵。 这三间小茅屋的夜晚,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10月29日,第三更了,明天继续,谢谢大家的支持!别说我更新慢,这速度已经很快了,本站现实主义作品里面,我更新速度第一。谢谢支持,也请大家理解。) 第140章 广告(1) 一直闹到下半夜,齐磊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了。齐磊躺在老麻子的床上,抬头看着满是蛛网和灰尘的屋顶,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急忙一挺身坐起,穿衣下床。 宋仁贵已经做好了早饭,招呼道:“齐磊,吃早饭吧。” 齐磊摇摇头,看着宋家财的房门,问道:“宋家财呢?铁桥呢?” “磊哥,我在这里。”宋家财笑着,拉着铁桥走了出来。 铁桥低着头,不看齐磊,也不说话。 齐磊点点头,老气横秋地说道:“行了,你们夫妻俩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家财,以后把烟酒给我戒了,存点钱,盖两间新房子,以后有了孩子,吃饭穿衣念书什么的,都要花钱。我给你娶了老婆,却不能养你一辈子,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知道不?” “知道知道,谢谢磊哥。”宋家财点头哈腰。 “我走了!”齐磊一挥手,转身而去。 宋家财和宋仁贵,将齐磊恭送到门前的土马路上。 齐磊回到家里,正遇上小蝶。 小蝶瞪眼:“昨晚上在哪里睡的?” 齐磊实话实说:“本来打算和振华挤一挤的,振华不让我进门,没办法,我只好去老麻子家里,跟老麻子挤了一晚上。” 小蝶大怒,瞪眼道:“老麻子那么脏,你和他一起睡?好,以后你就跟老麻子睡吧,别回来了!” 齐磊急忙讨饶:“你误会了小蝶,我和老麻子各自一个被窝,我睡的被子很干净。不信你闻闻,一点味儿都没有!” “滚滚滚,给俺滚去洗澡!”小蝶推开了齐磊。 齐磊嘻嘻一笑,洗脸刷牙,又拿着香皂洗了澡洗了头,换了新衣服。 小蝶的脸色好了一点,说道:“俺妈在种菜,让你挑两担大粪送去菜地。” “行行行,我来挑。”齐磊饿着肚子,挑起大粪走向菜地。 完成了挑大粪任务,齐磊没事了,趁着小蝶不注意,从梳妆台抽屉里找出自己的皮壳本和钢笔,骑车直奔大姚庄。 昨晚上折腾了宋仁贵,他现在要去折腾老夫子。 老夫子正在小学门前转悠,左看右看,操心这危房问题。 齐磊停好了车子,笑嘻嘻地冲着老夫子作揖鞠躬:“老夫子早,我给您请安了!” 老夫子知道齐磊又来刁难自己,不由得皱眉,问道:“扤什么呀齐磊?” “不扤什么,不扤什么。”齐磊贼兮兮地笑着,掏出了皮壳本和钢笔,说道:“我就是遇到了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教你老人家。” 老夫子点点头:“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齐磊也点点头,大声说道:“昨晚上我听宋仁贵吹笛子,他说吹的是什么上关门、中关门、下关门,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曲名,特来请教老夫子。” 老夫子松了一口气,理着胡子说道:“那是宋仁贵不识字,把曲名记错了。他吹的不是什么上关门下关门,而是阳关三叠的上叠、中叠和下叠,又叫上阳关、中阳关和下阳关。” 齐磊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门:“我就说,哪里会有什么关门不关门的曲名,原来是阳关三叠!” 如此文雅的古曲名称,硬是被老麻子糟蹋得惨不忍睹! 老夫子又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有了,等有了问题,我再来请教。”齐磊将这个知识点记在本子上,笑嘻嘻地说道。 “敏而好学,孺子可教也!”老夫子又赢了一仗,笑着点头。 齐磊敬了一根烟,挥手告辞,心里却在发狠:老夫子,总有一天,我要考得你满地找牙! 辞别老夫子,齐磊骑着车,又来到二组闲逛吹牛。 今天不逢集,杀猪匠王响回来得早,正在门前喝茶等着午饭。 看见齐磊,杀猪匠招手笑道:“齐磊,过来吹一会儿!” 齐磊趁机打广告,说道:“响大爷,我在找人去外面干活,哪里有你清闲啊!” “嘿,你小子当老板了?”王响吃惊。 “大老板算不上,小老板算一个吧!”齐磊推着自行车走过来,掏出了香烟。 乡亲们都聚了过来,抽着齐磊的烟,听齐磊吹牛。 齐磊重点吹嘘自己当了老板的事,可是大家却对他捡回来一个姑娘的事更感兴趣,纷纷打听铁桥的具体情况。 齐磊咧嘴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外面没人要的大姑娘太多了,随便捡!我就是挑了一个好看的,带回来送给宋家财。本来还想给老麻子带一个的,又担心他们家穷,突然多了两个人吃饭,会养不起……” 王响笑道:“你小子还真有本事,自己不花钱讨个老婆,又从外面带一个给宋家财!” 齐磊坏笑:“响大爷要不要?你要的话,我从外面再捡几个带给你,反正你家里杀猪,多几个老婆也能养得起。” 乡亲们都笑道:“齐磊说得不错,到时候我们都来喝喜酒!” 王响指着齐磊笑骂:“滚你媽蛋,没大没小的。” 齐磊冲着大家挥挥手,说道:“别闹了大家,我这次回来,是找工人去南京干活的,顺便给宋家财送老婆。我还需要两个瓦匠大师傅,两个力工,大家帮我宣传宣传……工资嘛,我比别人多百分之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当场就有人报名了,说道:“齐磊,我弟弟在家里闲着,行不行?他没手艺,但是可以做力工。你把他带出去吧,看他有没有你的好运气,从外面讨个老婆回来!” 齐磊挥手,吹牛就像喝水一样容易:“行,晚上到我家里,我统计一下。暂时不要太多的人,想跟着我干活的,这次走不掉,可以在家里等我电报,不要多久,我那边就有大工程出来,有多少人要多少人!” 乡亲们纷纷点头赞叹:“齐磊真有本事!” 齐磊哈哈一笑,挥挥手,骑上自行车,又去前面的四组吹牛打广告。 虽然目前不要太多的工人,但是齐磊要把自己当老板的消息放出去。以后一旦扩大规模,用人之际,便可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10月30日,第一更,谢谢大家支持!) 第141章 广告(2) 在四组吹了一圈,齐磊回到自己所在的二组接着吹。吹累了,刚好回家吃饭。 饭后,齐磊独自渡河,带着一些礼品,去河那边找振华的姐夫陈道刚。 陈道刚正在邻村给人盖房子,齐磊问过了振华的大姐,又赶去了邻村。 看见齐磊,陈道刚也挺高兴的,从墙上跳下来,问道:“找我有事吗,齐磊?” “哈哈,我来找姐夫出门干活,一起挣钱啊!”齐磊掏出香烟发了一圈,说道:“工地在南京,很近,随时可以回来。活也不累,都是一些修修补补的事。工资好说,比在家门口干活,要多出一半。” 陈道刚动心了,点头道:“也行,我得回家跟振华大姐商量一下。明天吧,振华大姐回娘家吃饭,给你回信。” “行,我等你消息。”齐磊点头,告辞而去。 渡河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时分。 远远的,齐磊就看见家门前坐着七八个人,凑上前一看,都是前后村子的乡亲。 “齐磊回来了!” “齐老板回来了!” 乡亲们看见齐磊,都站了起来,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齐磊有些受宠若惊,笑道:“回来了回来了,大家在等我吗?有事?” 四组的豆腐匠邱厚军,扯着齐磊的胳膊走开两步,低声说道:“齐磊,以后再出门,能不能给我家二宝……带个媳妇回来?就像宋家财老婆那样的,差一点也行……钱不是问题,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我擦,真把我当成人贩子了? 齐磊嘿嘿一笑,点头道:“行行行,我以后留意着,有合适的就给你家二宝带一个!” 豆腐匠邱厚军家的二宝,大名邱凯旋,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小伙子也能干,不抽烟不喝酒,还会木匠手艺,就是老实了一点,到现在没有对象。要说家庭条件,邱厚军也能过得去,属于中上等人家,在东湾村的财富排行榜上,排名还高于赵成海。 为了邱凯旋的婚事,邱厚军操碎了心,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可惜一直说不成。 邱厚军看见齐磊答应得爽快,不由得大喜过望,塞了两包好烟在齐磊的口袋里,连声说道:“那就辛苦你了,以后说成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给我烟干什么?拿回去拿回去,以后再说!”齐磊不收香烟,连连推辞。 吹牛不犯法,可是收了人家的东西,性质就不一样了。而且,齐磊本来也不在意两包香烟。 “给你抽着玩的,别客气!”豆腐匠已经跑开了,一边回头挥手。 齐磊摇摇头,哭笑不得。 另外的几个乡亲之中,有两个和邱厚军一样,托齐磊给他们从外面“捡”个儿媳带回来。 齐磊嬉笑点头:“行行行,我留意着,有合适的就带回来!” 还有几个乡亲,是来投奔齐磊,要和齐磊一起出去干活的。 齐磊点点头,让这些人回家等着消息。 因为不需要太多人,所以,齐磊可以尽情挑选。选一些手艺扎实,为人老实的,太奸诈的人,齐磊肯定不要。 齐磊之所以非常非常想带陈道刚出去,不仅仅是因为陈道刚手艺好,也是因为陈道刚为人忠厚,做事不奸诈,肯吃苦。像这样的人,在工地上可以发挥领头羊的作用。他在苦干,其他的工人就不好意思偷奸耍滑。 齐磊自己的姐夫周大勇,也是瓦匠大师傅,可是齐磊却看不上,根本就没联系他! 周大勇手艺也马马虎虎,可是身子重,属算盘珠的,你拨一下他才动一下。如果带着周大勇去干活,工人都学着周大勇,那就完蛋了,三天只能干出来两天的活! 以陈道刚为标杆的话,三天可以干出来四天的活。 故此,齐磊下了大本钱,一定要把陈道刚挖过去。 打发走了这些乡亲们,齐磊进了家门,发现桌子上还有一堆礼物,有豆腐匠带来的豆腐豆干和千张,也有其他乡亲送来的烟酒。 兰玉芝叹气,说道:“齐磊,你看你闹出的事,人家都来找你给他们带儿媳,这些烟酒……” 齐磊想了想,挥手道:“是他们送来的,又不是我去要的,叫我怎么办?收了收了,以后再说。” “怎么能收人家的东西?明天我一家家送回去。”兰玉芝说道。 “随便吧,我懒得管。”齐磊也头痛。 比齐磊更头痛的,是振华的父母。 吃晚饭的时候,赵成海板着脸,对儿子说道:“现在宋家财都结婚了,振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过了年再说。”振华说道。 “过年你又大一岁了!”赵成海瞪眼,说道: “春天的时候,我说齐翠萍不错,你看不上。结果,人家现在已经开亲了,听说许在河源镇上。现在宋家财结了婚,宋仁贵都高我一头,见了我就阴阳怪调的,说什么穷家一样娶媳妇!” 振华皱眉:“城隍庙说书,说的说,听的听,你管他说什么呢?” 赵成海怒道:“好,老子以后不管你了,你当和尚是你的事!” 振华难得吵架,端着饭碗回到自己卧房里吃。 翠红叹气,白了丈夫一眼。 如果不是丈夫当初百般不愿意,振华这时候,也该和章克香准备婚事了。 赵成海气得吃不下饭,放下筷子嘀咕道:“早知道,就不让他做民办教师了,让他出去做工。齐磊都能从外面带老婆回来,难道振华不如他?” 翠红叹气:“再看看吧,如果振华明年还是说不了亲事,就让他出门做工去。” 齐磊春天带回了庄小蝶,秋天又带回了铁桥,这活生生的例子,让赵成海和翠红觉得,外面的姑娘很多很多,只要振华出去了,肯定也能带一个回来! 振华躲在卧房里,也郁闷。 父母的心情他能理解,但是振华觉得自己也不是很大,可以再等等。 刚刚做了民办教师,振华还希望争一口气,把学生带好,如果这时候谈恋爱,肯定要分心。而且,自己和章克香分手,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再缓一缓,也显得自己很深情的样子……以后同学见了面,章克香还会感动一下。 (10月30日,第二更,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只有这两章,明天继续!) 第142章 广告(3) 郁闷也好,开心也好,日子都得过。 宋家财沉浸在新婚的快乐之中,齐磊在到处吹牛打广告,精心挑选工人,振华依旧是孩子王,操心着学生们的学业。 星期一正常上课,振华早早地到了学校,打扫了办公室,又来打扫校园里的卫生。有几个学生来了,也加入了劳动的队伍。 七点,所有老师全部到齐。 徐进看着整洁干净的校园,笑道:“振华老师辛苦了,你来了以后,学校真的变化了很多,不仅仅是教学成绩有提高,校园卫生环境,也好了很多。” “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锻炼身体了。”振华笑了笑,回办公室里收拾教材和备课笔记,准备上课。 忽然想到前天晚上批改的学生作文,振华就看着田开芳老师,问道:“田老师,郭义龙是不是住在你家隔壁?” “是啊,怎么了?是不是他家孩子不听话?”田老师问道。 田老师家住双柳树村,位于小葛庄的正西方向,大姚庄的西南侧,也属于东湾行政村。 振华摇摇头,笑道:“孩子挺好,就是写作文说他父母经常打架……所以我想问问,是不是他们夫妻感情不好。” “胡说八道,郭义龙和他老婆陈丽娜感情好得要命,整天郎情妾意的,他家茅坑都挖了两个蹲位,叫做情侣坑,上厕所的时候两人并排蹲着,一边拉一边聊天,你说怎么会打架?”邓炜璘接了一句。 振华噗地一笑,说道:“那就是他家的孩子在乱写,那孩子写作文,说他父母夜里打架,他爸爸的肠子都打出来了。” “肠子都打出来了?这么狠?”徐进校长一愣。 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后手指振华大笑起来! 田老师笑得脸都红了,说道:“振华,人家夫妻俩打架的事,你就别管了吧。” 老爷子刘立银也笑得岔气,指着振华说道:“你个臭小子,故意的吧?” 振华一脸不解,讪笑道:“什么……故意的?我是真的没看懂那个作文。” 邓炜璘给了振华一巴掌:“小屁孩,赶紧找个对象结婚吧,等你结婚以后跟老婆夜里打架,你就懂了!” “上课,上课!”徐进笑得忍不住,拿着教材跑出了办公室。 我擦,原来是……这样的!振华猛然间理解过来,脸上巨烫,也抱着教材和备课笔记,落荒而逃! 一节课结束,振华的脸还是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邓炜璘又来鄙视振华,背地里说道:“振华,该讨老婆了,不然的话,学生作文你都看不懂!” “邓老师别开玩笑,你和郭义龙熟悉,你去跟他说一下,晚上做事的时候,背着点孩子……”振华说道。 “行行行,这事情交给我。”邓炜璘嘻嘻一笑,又说道:“郭义龙也是贫困户,养了两个儿子,家里房子不够住,两个儿子都跟他们夫妻俩睡一张大床。写作文那个叫郭友明,是老大,还有个小的。” 振华摇头:“郭友明都九岁了啊,怎么还跟父母睡一起,简直胡闹!” 邓炜璘一笑:“穷人家,房子安排不开,这不正常嘛。” 振华叹气,继续给学生们上课。 中午放学回家,振华看见大姐振霞带着孩子回娘家来了,就笑着问道:“大姐怎么来了?陈哥有没有来?” 振霞翻白眼:“来给你说亲事!宋家财都结婚了,都不带你玩了,你还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打算五十岁结婚?” 其实振霞今天回娘家,是给齐磊回信的。陈道刚决定了,跟齐磊出去看看,能挣钱就干,不能挣钱就回来。 振华也烦了,挥手道:“说吧说吧,你们去说吧。说个癞蛤蟆,我都没意见,能生孩子就行。反正人的一生就是那回事,结婚生儿子,儿子再结婚再生儿子……” 振霞噗地一笑:“那也不至于娶个癞蛤蟆吧?道刚还有个堂妹妹,今年十九岁,长相也能说得过去,中等个子,我回家帮你问问看。” “哎,打住,就是脸上长雀斑还有些龅牙的那个吧?我见过她,也是不识字对不对?不识字的不行,不要。”振华说道。 “你刚才还说癞蛤蟆都行的?人家不识字,总比癞蛤蟆强吧?” “我要是真的找个癞蛤蟆,用得着去你们村里吗?东湾村的癞蛤蟆少了?一脚都能踩死好几个!” “那你究竟要找什么样的癞蛤蟆?” “至少是初中毕业的癞蛤蟆!” “初中毕业的癞蛤蟆,都嫁到城里去了,不会陪着你在家里种地的!”振霞气得直翻白眼。 “那你们就不用操心,过了年我自己找。”振华说道。 姐弟俩正吵着,齐磊来了。 振霞只好收住话题,跟齐磊打声招呼,去后面的厨房帮着母亲烧饭。 齐磊就像急猴子一样,进门就把振华扯进了卧房里,说道:“振华大哥,有个事得请你帮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叫我大哥,绝对没有好事!”振华很警觉,皱眉打量齐磊的脸色。 齐磊嘿嘿一笑:“我大哥神目如电,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你说对了,我就是有事求你。昨晚上,我去镇上给南京那边打电话了,合作方跟我说,工程垫资是他的,但是初期的开支,比如置办一些简单的工具,工人的吃喝伙食,要我自己解决。我算了下,至少需要三千块才能启动……” 振华一翻白眼:“我口袋里还有三块钱。” 齐磊笑道:“我没说跟你借钱,我的意思是,你帮我去找施主任搞贷款……” 振华抓着头皮,非常为难。 去年替王响找施主任搞贷款,施主任可是一点面子不给。现在去帮齐磊说情,人家会给面子吗? 齐磊央求道:“振华,我们兄弟之间发过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现在创业艰难,你不帮我,谁帮我?” 振华想了想,说道:“行,我带你去找施主任,但是成不成,我不能保证!” “一定能成,现在的钱比去年毛了许多,已经不值钱了。三千块也不是好大数目,你出面去说,施主任一定给面子!”齐磊说道。 “钱毛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齐磊瞪大眼睛,说道:“去年到今年,一百、五十的票子开始发行,瓦匠工资翻了一番,猪肉涨价,粮食涨价,就连相亲的见面钱,也涨价了!去年是八十八块半,现在是一百八十八块半!” 一百八十八块半?振华很吃惊。 这见面钱涨得太多了吧?自己当民办教师,三个月的工资,只够给一次相亲的见面钱啊! (10月30日,第三更还是发了吧,免得大家说我偷懒。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和留言书评、打赏支持!) 第143章 重要消息,必看! 本书在后天,也就是11月1号,开始上架收费了。 无君子,不养艺人。作者念响,在此向各位支持正版的君子,致敬! 写书不容易,尤其是这种纯文学现实主义作品,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 没有金手指,没有美女全收,没有装逼打脸各种爽,没有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没有破碎虚空称霸诸天,是很难讨好读者的!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所幸,这本书还有不少读者在追读,在支持,让我感动。 这本书,我写了接近两个月,全职写作,到目前为止,别说工资,电费和网费,都没有挣上来。 大家真的喜欢我这本书,请给与大力支持! 开通收费的话,后面是一章一毛钱。我分到手里,大约三分钱。 说起来很心酸,在这个月工资数千上万的时代,我为了几分钱来求人……就像振华做民办教师一样,没有伟大,只有被人鄙视。 如果成绩太差,我随时会太监,就此断更——因为我要吃饭。当写书的收入,不如去工地搬砖的时候,我只能去搬砖。我要养家,如齐磊所说,养家是男人的责任。 文学和理想,没有吃饱饭重要。不能吃饱饭,我也没力气打字,没力气写作。 《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遥,第一部小说《人生》获奖了,去领奖,却没有路费,在家里大哭:“这狗*日的文学!” 《白鹿原》作者陈忠实,贫穷的时候,两个月没吃肉,两块钱一个肉夹馍都买不起,气得撕了手稿,大骂:“日*他媽的文学!” 请大家理解,请大家支持正版订阅。 我每天更新三章,你每天掏三毛钱。这三毛钱,你有的。 如果有些书友不能支持,我也理解,但是谢绝谩骂。我免费给大家看了三十多万字,不说被感谢,至少不应该被骂。 就算不能支持,但是你记住了这本小说《潜农在田》,记住了作者叫“念响”,记住了在命运中挣扎奋斗的东湾村人,我一样表示感谢。 本作品以后可能会出版实体书。 如果出版了,正版付费读者之中,我会举办活动,免费赠送一批签名版实体书。 哭惨卖惨活动,到此结束。 十一月一号上架,我尽量爆发一下。谢谢大家一路相随! 第144章 创业(1) 齐磊捅了振华一下,问道:“别发呆,什么时候陪我去找施主任?” 振华想了想,回道:“现在是吃饭时间,肯定不方便。下午放学以后吧,你在学校门前等我。” “好,你先去我家吃饭。”齐磊不由分说,拉着振华就走。 盛情难却,振华只好跟着齐磊,在他家里吃饭。 坐上桌子,开始喝酒的时候,齐磊说道:“下午去找施主任,要不要买点烟酒礼品带上?” 振华摇摇头:“我觉得现在没必要,问清楚了再说。直接带着礼物过去,反倒尴尬。我爹送过两次礼物,人家都没要。” 齐磊点头。 午饭后,振华稍微休息一下,骑车去学校上课。 下午四点的时候,齐磊就等在学校办公室了。 振华坚持上完了下午的课,这才陪着齐磊,一起骑车去了信用社。 施主任正在办公室里整理着什么,看见振华,点头问道:“好久不见了啊振华,来找我有事吗?是不是提前还贷款?” 振华一笑,上前敬烟,说道:“施主任,我现在还没有钱还贷款。我今天……是陪着齐磊来的,他想借点贷款。” 齐磊急忙上前,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施主任看着齐磊,问道:“你要贷款吗?做什么事?” 齐磊说道:“我在外地做工程,资金周转有些问题,想找施主任帮忙,借个几千块。” 施主任皱眉:“这个不太好办,你还是从别的地方想想办法吧。” 齐磊心中一凉,笑容凝固在脸上。 振华急忙说道:“施主任,齐磊这次创业,是个好机会,万事俱备,就是缺这么一点启动资金。而且,他这次也带了好几个乡亲出门,也是为大家做贡献,带着乡亲们脱贫致富。您看……能不能少借一点?多少借一点,那就是帮助齐磊,帮助乡亲们了。” 施主任点上香烟,沉吟不语,眼神反复打量振华和齐磊。 半晌,施主任盯着齐磊,问道:“你要借多少?” “五千。”齐磊说道。 振华吃了一惊,扭头看着齐磊。不是说三千的吗,怎么忽然变成了五千? 施主任又看着振华,问道:“振华,这五千块钱贷款,你敢不敢担保?” 振华自然是坚决点头:“没问题,我担保!” 其实振华也知道有风险,五千块,几乎是一笔巨款了,可以盖三间大房子。如果齐磊创业失败,这五千块让振华去还,说不定要还一辈子。而且那时候,老爹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但是兄弟之间,义气当头,振华不能退缩。 施主任笑了笑,挥手道:“你担保不了的,你还没结婚,做不了担保人。” 齐磊问道:“施主任,我请我二叔齐良峰担保,行吗?” 施主任又想了半天,说道:“第一,我只能给你三千块的贷款;第二,必须有已婚的亲戚担保,你二叔齐良峰,可以做担保人。” “多谢施主任!”齐磊松了一口气,说道:“明天我就带我二叔过来担保,不过,我这几天就要用钱,施主任,贷款可以早一点批下来吗?” 施主任点头:“既然你急用,那我就办快点,三到五天吧。” “多谢多谢!”齐磊深深鞠躬,又说道:“这样吧施主任,我们晚上在一起吃个便饭,我和振华陪你喝两杯,你也和振华下两盘棋,我观战。” 施主任笑道:“你小子别想用糖衣炮弹腐蚀我,我不吃这一套。刚才振华说,你帮着乡亲们脱贫致富,我才答应你。但是你给我好好干,如果贷款出了问题,我饶不了你,也饶不了振华!” 齐磊连连点头:“施主任放心,我一定小心在意,勤勉创业,不负施主任的厚望。” 施主任点点头:“回去吧,明天上午来找我,带着担保人。” 齐磊千恩万谢,和振华告辞。 “振华!”然而,施主任又叫住了振华,笑道:“你小子也该讨老婆了,否则,做担保人你都没有资格。说不定以后我会调走,我希望,能在这里喝上你的喜酒。” “是啊,是该考虑了,谢谢施主任关心。”振华讪笑。 看来真的该结婚了,不结婚,到处被鄙视。 村里人鄙视自己,学校老师取笑自己,就连施主任也鄙视自己,唉! 两人骑车向回赶,齐磊兴冲冲的,喜笑颜开;振华却有些郁闷,无精打采。 齐磊问道:“振华,怎么不高兴?还是你有面子啊,一出马,三千块贷款手到擒来!” 振华翻白眼:“我有什么面子?只是介绍一下而已。还有,你回去以后别到处乱嚷嚷,否则,又有一大堆人来找我去说情搞贷款,我就别想安生了!隔壁响大爷去年也找过我,结果没搞成。被响大爷知道了,肯定骂我没尽力。” 齐磊哈哈大笑:“我晓得我晓得!” 回到东湾村,齐磊又要请振华去家里喝酒。 振华学着施主任的口气,说道:“你小子别想用糖衣炮弹腐蚀我,给我好好干,如果贷款出了问题,我饶不了你!” “大哥放心,我用顶上人头担保,绝不会出问题!”齐磊信誓旦旦。 两人正要就此分手,却看见宋家财从家里跑出来,挥手打招呼。 齐磊斜着眼,问道:“干嘛?” “磊哥,振华,我今天特意准备了酒菜,让我老婆铁桥做了晚饭,请你们俩喝酒。我谁都没叫,就叫了你们!今晚上,你们一定要给面子!”宋家财卑躬屈膝地说道。 “哈哈,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齐磊大笑,扯着振华的胳膊,说道:“走吧振华,不迟白不吃,我们去吃一顿再说!” “我不去,你要去你去。”振华摇头。 可是宋家财特别热情,推着振华的自行车就走,说道:“振华,你今天要是不给面子,我心里一辈子都不痛快!” 齐磊也扯着振华不放,苦苦相劝。 宋仁贵也来了,抱着振华的腰,又拉又扯。 振华实在没办法,只得跟着齐磊,硬着头皮,进了宋家财的家门。 第145章 创业(2) 屋里有了女人,果然不一样。 铁桥嫁过来两天,宋家大变样了。虽然还是这个破家,但是里里外外非常整洁。大桌和灶台上黑乎乎的油垢被洗涮干净,破旧的窗户,重新蒙了塑料皮,可谓窗明几净。 屋子里又点了几根卫生香,气息也为之一变,清新之中带着淡香。 铁桥系着围裙,正在灶台上忙碌。 看见齐磊和振华进来,铁桥回身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继续干活。 齐磊心里一痛,只觉得可惜了小乞丐铁桥。这么好的一个人,跟振华多般配啊,可是该死的赵振华,竟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振华也是心里一酸,觉得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怎么就做了宋家财的老婆,这该死的齐磊,真他媽造孽啊! 不过转念一想,宋家财也是人,也有结婚的权利。只要这个叫铁桥的女子愿意,他们的婚姻就是合法的。现在木已成舟,只能祝福他们白头到老了。但愿宋家财有了老婆,从此正儿八经地种地干活,生儿育女,混成个人样吧! 老麻子做到灶下烧火,宋家财拿烟倒茶,伺候齐磊和振华。 齐磊贼兮兮地盯着铁桥的背影看,对宋家财笑道:“家财,便宜你小子了,昨天晚上,豆腐匠邱厚军出一万块,让我把铁桥卖给他家的二儿子,我没答应。” 宋家财吓了一跳,说道:“磊哥,我和铁桥已经结婚了,你可不能再把铁桥送人了,钱再多也不行!” 齐磊不耐烦地挥手:“放屁,我是那种人吗?我从来一言九鼎,既然把铁桥送给你了,就不会收回来,放心过日子吧。” “是是是,是是是。”宋家财急忙点头,满脸堆笑。 齐磊指着振华,对宋家财说道:“振华是我大哥,家财,你以后对振华也要尊敬,否则我饶不了你。” 宋家财急忙点头:“那当然了,以后我叫华哥,行了吧?” 振华觉得肉麻,皱眉道:“家财,你比我大几岁,还是叫我振华好了。齐磊喜欢充大,我不喜欢。” 宋家财咧嘴一笑:“也是,振华还没结婚,我要是叫你哥,把你叫老了,你以后讨不到老婆,可要怪我的。” 卧槽,连宋家财也鄙视自己? 振华心里不痛快,站起身说道:“我回家有事,你们慢慢喝吧!” “振华别走,我们说说别的。”齐磊急忙抱住振华,又冲着宋家财瞪眼,骂道:“你他媽瞎说什么?有老婆很了不起吗?信不信我把铁桥带走,让你重新做光棍!?” “我说错话了吗?对不起……”宋家财哭丧着脸,又来给振华赔礼。 振华郁闷,连连摇头。 铁桥已经收拾了两个菜,加上提前买好的几个卤菜,一起摆上了桌子。 可是这些菜上面,全都是一层红色的辣椒粉,令人望而生畏。 宋家财斟酒,说道:“喝酒喝酒,今天我舍命陪君子,一定陪你们好好喝两杯。” 齐磊却看着铁桥,说道:“铁桥也过来坐,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家大哥,宋家财要是欺负你,我打烂他的狗头!” 铁桥解下围裙,走过来在宋家财身边坐下,冲着齐磊和振华微微一笑。 宋家财和老麻子同时站起来,向齐磊和振华举杯:“来,喝酒,敬你们两兄弟!” 整个东湾村,甚至半个河东镇的人都知道,振华和齐磊就是亲兄弟。 齐磊很开心,举杯道:“喝,铁桥也喝!” 振华也举杯:“家财,祝你们早生贵子。” 大家一起举杯。四个男子一饮而尽,铁桥却浅尝辄止,微微抿了一口。 放下酒杯,振华和齐磊吃菜。 “卧槽,噗——!” 谁知道一筷子菜进了嘴里,振华和齐磊都猛地跳起,忙不迭地将嘴里的菜吐出来,奔到井水缸边,用水漂舀起凉水向嘴里猛灌! 宋家财咧着嘴笑:“是不是很辣?” “尼玛这菜也能吃?”齐磊舌头都麻了,叫道:“从哪里买的辣椒,怎么这么辣?” 振华也被辣得流泪满面,说道:“家财,菜里放了枪药吧?这是人吃的吗?” 老麻子陪笑道:“铁桥喜欢吃辣……我从河源镇买的红尖椒粉。” 铁桥很无辜,尝了一口菜,说道:“很辣吗?我不觉得啊。我就是怕你们吃不习惯,已经少放了很多辣椒。”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各自无语。 齐磊拿了一只空碗来,倒上了开水,放在桌子上,对振华说道:“吃菜的时候,先把菜放到水里涮一涮。” 振华苦笑。 铁桥却吃得很开心,说道:“唉,真没想到,你们大男人竟然也怕辣。在我们家乡,辣椒是可以当饭吃的。” 齐磊问道:“你们家乡,到底是什么地方?” “湘南。”铁桥低声说道。 “湘南地方大了,我问你哪个县哪个乡?” “不知道,我不识字,不知道什么县什么乡,只知道在大山里,四面八方都是大山。”铁桥说道。 “这不是扯蛋吗,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自己家住在哪个县吧?”齐磊皱眉。 铁桥摇摇头,忽然张口冒出一串方言。 这方言叽哩哇啦的,语速特别快,振华等人一句也听不懂,各自愕然。 “你说啥?”齐磊一愣。 铁桥也皱眉,比比划划,又冒出一串方言来。 齐磊头大:“说普通话。” 铁桥摇摇头,用普通话说道:“我们家乡的名字,我用普通话说不好,只会用我们家乡话来说。” “算了算了,我也不问了。家财,你以后慢慢问吧。”齐磊无可奈何,举杯喝酒。 宋家财叔侄俩殷勤劝酒,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振华不怎么喝酒,也不怎么说话,脸色深沉,若有所思。 晚七点,齐磊酒足饭饱,吹牛也吹够了,再也吹不出新意来,这才和振华一起告辞。 来到振华的家里,振华看着齐磊,说道:“齐磊,我估计你惹上大事了。” 齐磊醉眼朦胧,问道:“什么大事?” 振华斜眼冷笑:“你没看出来吗?这个铁桥不简单,有意隐瞒自己的家乡所在,很狡猾的。我看她,一定是在家乡犯了事!你给我仔细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她的?” 第146章 创业(3) 齐磊不以为意,皱眉道:“不会吧,她一个女人,瘦瘦弱弱的,手无缚鸡之力,能犯什么事?难道她还能是飞天大盗,江湖女贼?真的是飞天大盗江湖女贼,也不会跟我走,不会嫁给宋家财的。” 然后,齐磊又将认识铁桥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给振华听。 振华默默听完,点头道:“我有预感,铁桥一定是犯了事,这才离乡躲避的。否则,这种精明的女子,不会被你几个鸭头骗回来,更不可能嫁给宋家财。” 齐磊抓着头皮:“可是,她为什么选择我,为什么跟我回家?” 振华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明白了,或许以后会知道吧。” 齐磊眨巴着眼睛,目光深邃,语调深沉:“是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疾风知劲草,时穷……节乃现。振华,我今天好感动啊,你真的是我的亲大哥!” 振华皱眉:“喂,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又忽然开始抒情?神经病犯了吗?” “谁神经啊?”齐磊拍着振华的肩膀,说道: “下午的时候,你想都没想,就给我担保五千块,我能不感动吗?我不怕你笑话,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价,最多也就值五百块。你敢给我担保五千块,那不是我亲大哥是什么?我告诉你,就我这回家跟我二叔说,让他给我担保三千块,他也未必答应!” 振华咧嘴笑道:“我倒是答应得爽快,可是没资格担保,这可不怪我。” “哪里会怪你?我感动还来不及呢。放心吧振华,只要兄弟我有出头之日,绝不忘今日之情!”齐磊动情地说道。 “别煽情了,赶紧回去找你二叔想办法吧,我还要改作业。”振华说道。 “想个屁的办法,我直接跟他说,他要是不同意,我就收拾他!”齐磊说道。 “喂,你二叔你也收拾?”振华皱眉。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不管是谁,阻挡我发家致富的脚步,就一砖撂倒!”齐磊嘿嘿一笑,告辞而去。 振华摇摇头,开始批改学生的作业。 他以为齐磊刚才的话是说着玩的,却没想到,齐磊真的回家收拾他二叔去了。 齐磊回到家里的时候,他母亲和小蝶还在等候。 “妈,小蝶,你们吃过了吧?我和振华去银行找施主任,回来的时候,被宋家财拦住了,一定要请我们喝酒,耽误了时间。”齐磊说道。 “你找施主任搞贷款,人家答应了吗?”小蝶问道。 “答应了,答应得很爽快,是振华帮忙的。”齐磊点点头,又说道:“不过,这贷款需要二叔担保,我现在去找二叔。” 兰玉芝皱眉:“三千块可不是小数目,你二叔……恐怕不一定给你担保。齐磊,你还是跟着王耀岩做工吧,别做工程了,万一做工程不赚钱,亏了这三千块,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老妈你就别担心了,只要我工程做起来,一两个月,就能挣回来这三千块!”齐磊挥挥手,从家里摸了两包烟,去东隔壁找二叔齐良峰。 齐良峰这时候已经睡了,大门紧闭,家里黑灯瞎火的。 齐磊敲着二叔的卧房窗户,叫道:“二叔睡了吗?你起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是齐磊吗?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齐良峰在屋里答话。 “这样说不清,二叔你起来。”齐磊继续敲窗户。 齐良峰没奈何,只得穿衣起床,打开了大门。 齐磊进了屋子,将两包烟掏出来,扔在二叔家的大桌子上,说道:“二叔,我跟信用社的施主任说好了,贷款三千块。施主任人不错,一口就答应了,也算是看得起我齐磊!” 齐良峰很吃惊,说道:“你有些本事嘛,都说施主任难缠,油盐不进,很多人搞贷款都搞不下来。杀猪匠王响搞贷款,施主任都不给面子。” 齐磊嘿嘿一笑:“王响是王响,我是我。蛇有蛇路,虾有虾路。王响办不成的事,我未必就办不成。” 齐良峰连连点头,感概道:“齐磊,你有出息了,你爹如果还活着,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齐磊拉着二叔的手,给二叔下套:“二叔,我爹死了,你不就是我爹吗?我爹只有你这个亲兄弟,他不在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大大小小的事,还不都是二叔照顾?要不是二叔一直照应着,我们兄弟姐妹,能不能吃饱饭,都难说。” 诚然,自打齐磊老爹去世以后,齐良峰的确是一直照应寡嫂和侄儿侄女的。这几年,齐磊家里犁耙打场的活,都是齐良峰包了。直到今年,齐磊学会了使牛,齐良峰才轻松一些。 齐良峰被齐磊说得心酸又激动,豪情满怀地说道:“孩子,你是我侄儿,就是我儿子,我不帮着你们,就不配做你的二叔!” 齐磊就等着这句话,连连点头:“二叔,我就知道你会帮我。明天上午,你陪我一起去信用社吧,施主任说了,我的三千块贷款,需要你担保。” “什么,要我……担保?”齐良峰的脸色变了,眉头紧锁。 “是啊,要二叔担保。本来振华要给我担保,可是他没结婚,没资格担保,我只好找二叔了。再说了,振华毕竟是外人,让外人担保,我怕二叔骂我,说我看不起你……”齐磊说道。 “这个……”齐良峰老实巴交的,被齐磊说得无话可回,沉吟不语。 “二叔不说话,那就是答应了,明天一早我来叫你,一起去镇上。”齐磊说道。 “等等。”齐二叔叫住了齐磊,叹气说道:“齐磊,你听二叔的话,还是跟着王耀岩干吧。做工程,风险太大了,你又年轻。我们是穷家,底子薄。如果你做工程亏本了,我们两家就全部垮了!” 齐磊斜眼看着二叔,说道:“二叔,施主任都相信我,你还不相信我?振华都愿意给我担保,你不愿意?你到底是不是我二叔?” 齐良峰叹气:“不是二叔不相信你,实在是担不起这个风险啊!你要是做亏本了,二叔的家产就得全部搭上!” (第三更来了,明天继续,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47章 创业(4) 齐磊不耐烦了,酒劲上涌,提高声音说道:“二叔,话,我都给你说明白了。你也给我一个干脆的,就说担保不担保吧!” “不能担保,风险太大了,你还是稳着点,慢慢来吧。”齐良峰说道。 齐磊心头火起,手指二叔说道:“行,不担保也可以,以后我们桥是桥路是路,你不是我二叔,我也不是你侄子;你以后没饭吃别指望我,我全家饿死了,也不指望你。现在不用多说,把耕牛拆了股份吧,咱俩彻底分清楚!” 齐磊老爹临死的时候,除了给齐磊留下这几间破房子,还有半条耕牛。 因为耕牛是和二叔合股的,大家一人一半。这条老牛目前的市价,大约三千多一点。 “拆股?你疯了?没有耕牛,你以后怎么种地?”齐良峰瞪眼问道。 “你少管我的事!”齐磊指着二叔,也瞪眼说道:“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就要拿到钱。这条牛值四千块,你给我两千,以后我们互不来往!” “四千块卖给鬼哦!最多也就三千二三,而且一天的时间,我怎么卖得掉!?”齐二叔怒气冲天。 “你卖不掉没事,明天一早我去卖,卖多少钱,回来分你一半。如果卖不掉,那我就从王响家里借一把刀,宰了耕牛,我俩分肉吃!”齐磊吼道。 “你敢!?” “你试试我敢不敢!”齐磊更凶,将褂子脱下来,卷成一团砸在二叔家的大桌上,卷起袖子就要跟他二叔动手。 “你个王八蛋,小畜生!”齐二叔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跟齐磊动手。 兰玉芝和小蝶被惊动,一起赶了过来。 齐良峰对齐磊母亲告状,说道:“大嫂,你看看齐磊这王八蛋,忘恩负义,现在要跟我翻脸!这几年来,我怎么照顾你们的,你应该最清楚,可是这畜生喝了酒,连我也要打,我、我、我……” 齐磊手指二叔的脸,大叫:“我跟你算清楚,拆分耕牛,怎么跟你翻脸了!我就让你给我签个字做个担保人,好话说了一箩筐,你就是不答应,还说我翻脸不认人?你说,到底是谁翻脸不认人!?齐良峰,我爹死了,你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看你死了以后,拿什么脸去见我爹!” 兰玉芝推开齐磊,对齐良峰说道:“他二叔,你就给齐磊签个字,做个担保人吧。孩子想做点事,你不支持他,谁支持他?” 齐良峰愤怒:“我不担保!” 齐磊咆哮:“不担保我也不求你,我现在就把耕牛宰了,我们分肉吃!” 说着,齐磊转身走向后面的牛屋,拉着耕牛就走。 齐良峰急忙挡住齐磊,说道:“你给我一千五,耕牛你拉走!” 齐磊点头:“我也不占你便宜,给你一千六。不过,我手里现在没钱,明天一早你陪我去信用社,给我担保,三千块贷款到手了,我立刻给你钱!” “……”齐良峰张口无语,绕来绕去,又绕到担保上面来了! “要不我们就分牛肉吃!你不支持我做工程,我也没个盼头了,宰了这条老牛,先吃饱再说!”齐磊拉着牛就要走。 齐良峰终究惹不起这个侄儿,夺过了牛绳,骂道:“滚回去睡觉,明天老子去给你签字,喝了酒就像畜生一样!你还不如这条牛,牛都比你通人性!” 耕牛是庄稼人的命,庄稼人吃的饭,都是耕牛赐给的。 东湾村一带的习俗,除夕夜里过年,是带上耕牛的,将耕牛看成家里的亲人。年三十的晚上,再穷的人家,都会用洗脸盆,装上大半盆米饭,喂给耕牛吃。 这是对耕牛的感恩,对生灵的敬重。 齐良峰对自家的老牛有感情,舍不得卖,更舍不得宰了吃肉。而且他也是穷人,如果和齐磊拆了耕牛的股份,他自己没有财力单独饲养一条耕牛。 所以,齐良峰只得屈服,去给齐磊做担保人。 齐磊终于达到了目的,挥手而去,大笑:“只要二叔给我担保,随你怎么骂,我无所谓!你怎么骂我的,我都记着,等你以后有了孙子,我就骂你的孙子……” “王八蛋,畜生!”齐良峰气得胸膛起伏,却又无可奈何。 齐磊回到家中,没事人一般,和小蝶有说有笑。 兰玉芝难免抱怨儿子:“齐磊你也是胡闹,怎么跟你二叔斜眉歪眼的,像话吗?” “我不这么闹,他给我担保?敬酒不吃吃罚酒,怪我?”齐磊无所谓,心安理得地打水洗脚,和小蝶上床休息。 小蝶怀着身子,不让齐磊碰。 齐磊交公粮交不了,急得抓耳挠腮,长吁短叹。 小蝶说:“俺妈说的,怀孕的时候要注意,不能太疯了。” 齐磊央求:“我不疯,我仔细一点,行吧?你要是不让我沾边,我出门以后找别的女人,你可别怪我。” “你敢!”小蝶瞪了齐磊一眼,心中终究害怕齐磊在外面乱来,这才半推半就地从了齐磊。 齐磊和小蝶鱼水情深鸳鸯交颈的时候,振华在家中孤枕难眠。 这两天连续被人鄙视,让振华心里郁闷。看来,自己真的要讨老婆了。可是附近村子里,初中毕业的女孩子,几乎没有。就连正儿八经念到小学毕业的,也没几个。 振华觉得,很难找到合适的。要不要降低一下门槛?他在纠结这个问题。 西头的卧房里,振华的父母也正在低声商量。 今天振霞回来了,和振华谈了谈,振华有所松口。所以,赵成海就想趁热打铁,再托人给振华说亲事。 可是赵成海老农民一个,人缘不广,找谁去说呢? 翠红说道:“明天我回娘家一趟,找找振华的舅妈姨妈,让他们打听打听。” 赵成海连连点头:“也行,你多带点东西,别太小气了。大气点,也让你娘家村子里的人知道,我们家的日子还行,有饭吃!” 翠红白了丈夫一眼:“说媳妇的时候夸富贵,娶媳妇的时候哭清寒,我懂!唉……你呀,如果去年这么积极,说不定现在,克香都已经是我们媳妇了!” (上架第一更!求月票,推荐票!) 第148章 创业(5) 提起章克香,赵成海就不说话了,翻个身,故意扯起了呼噜。 翠红也叹口气,闭上眼睛,回想着章克香的模样,心里甜一阵酸一阵痛一阵。 第二天一早,振华去学校教书。 齐磊带着他二叔齐良峰,去镇上办贷款手续。很顺利,施主任批了贷款,让齐磊三天后来取款。 齐良峰心惊肉跳的,回来的路上一再说道:“齐磊,你可一定要好好干呀,一点都不能大意,如果工程做不起来,二叔这辈子,可就别想翻身了!”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南京的合作方,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一点差错都不会有!”齐磊懒得听二叔唠叨,偏腿上了车,飞驰回家。 一组正热闹着,后排西头的汤文德家门前,人来人往。 齐磊是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赶,直接骑车溜了过去,打探情况。 汤文德的大儿子汤全,穿着崭新的西服和皮鞋,人模狗样的,正好从家里出来。 汤全今年二十三岁,小学毕业,学的也是瓦匠手艺,为人踏实能干,忠厚,见了谁都笑眯眯的。 齐磊刹住车,说道:“汤全,家里这么多人,是不是说亲事了?” 汤全嘿嘿一笑,急忙掏出香烟来,低声说道:“抽烟抽烟。是说对象了,今天‘看家’,女方亲戚都在,齐磊,你可不要乱说话,被人家听见了不好……” 看家,是相亲之后的第一道手续。 相亲成功,女方对男方满意了,就会定下日子来“看家”。光看到人不行,还要看看你的家。 而且“看家”活动很隆重,通常都是女方的妈妈带着女儿,还有叔母伯母,七大姑八大姨一哄而上,来男方家里吃一顿。 男方也必须将自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请来作陪,还要给女朋友红包。 吃了这一顿酒,后面才是“下礼”,然后还有“大礼”,中途还要请媒人喝几顿酒,和女方讨价还价,商定婚期。通常这一套程序走完,男女双方也就相处了一两年,可以结婚了。 汤全说今天“看家”,就说明亲事已经有了着落。 齐磊嘿嘿一笑:“哪里的姑娘?我看看漂亮不漂亮!” 汤全急忙扯住齐磊,央求道:“你今天别看了,人家亲戚都在,以后会看到的……” 然而齐磊眼尖,已经隔着窗户看见了坐在主桌东侧贵宾位上的姑娘,笑道:“是穿着红色风衣的那个吧?长得很漂亮嘛!” 汤全点头讪笑:“是宋祠堂的,叫宋红菊。” “宋红菊?”齐磊愣了几秒钟,忽然笑起来,挥手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忙着吧,我走了!” “你知道什么了?”汤全很困惑,看着齐磊远去的背影直抓脑袋。 齐磊骑车回到家里,跟小蝶说了一下贷款的事,又骑上车子来到三组,等着振华。 振华上课到十一点半,这才回家吃饭。 齐磊站在振华家的门前,看见振华,老远就挥手大叫起来,咧嘴笑道:“振华,我看见五分之一了,哈哈!” 振华却不解其意,走到门前,皱眉问道:“什么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你去年相亲的五分之一啊!我看见她了,长得的确蛮漂亮!”齐磊大笑。 “我擦,你怎么会看见她?”振华这才反应过来。 去年和宋红菊相亲的事,振华都和齐磊说过,甚至每个细节都说起过,所以齐磊才知道‘五分之一’的典故。 齐磊还在笑:“想不到吧?五分之一找婆家找在我们一组了,今天看家!” 振华也笑了:“不是吧?说给谁了?” “汤全,汤文德的儿子。” “说给他了?也不错啊,很般配。”振华点了点头。 “振华,以后你们见了面,会不会尴尬?”齐磊问道。 “尴尬个鬼?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振华无所谓,又问道:“贷款的事办好了没有?” “办好了,三天后去拿钱。拿了钱,我也该带着工人走了。”齐磊点点头,又说道:“振华,我们说正经的,你可以考虑找对象了。我希望年底回来,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安心做你的工程,少替我操心!”振华挥手。 齐磊耸耸肩,骑车回家吃饭。 几天之后,齐磊带着自己的小小建筑队,再一次离开了家乡。 东湾村没有了齐磊,但是依旧热闹。乡亲们虽然看不见齐磊了,却还在谈论齐磊。 宋家财经常带着铁桥,满村子里闲逛,招摇显摆。 人们看见铁桥,自然就会想起齐磊,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漂亮的外乡妹子,是齐磊带回来送给宋家财的。 宋家财带着齐磊,在自家的承包地里闲逛,也在水库边闲逛,就像一个王者,带着自己的爱妃巡视四方一般。 铁桥似乎并不嫌弃宋家财的邋遢肮脏和贫穷,和宋家财并肩散步,貌似很恩爱。 宋家财也有了些变化,衣服头发都整洁了,每天早晚刷牙,那一口烟熏的大黄牙,也稍微洁白了一点。 老麻子宋仁贵戒了烟酒,拿出苦干的精神来,到处给人家帮工,说是要攒钱给侄儿侄媳妇盖两间瓦房。本来蓄养田力的空田,宋仁贵也翻了一亩地过来,撒上了白菜种子,打算发展副业,养猪养鸡。 铁桥特别喜欢吃鱼,水煮鱼,撒上尖椒粉,吃得贼香。 宋家财痛爱铁桥,就到处捕鱼。 东湾水库里多的是鱼,可是今年已经被外地人承包了,不让乡亲们染指。 二组有个当家塘,二十多亩的面积,乡亲们集体凑钱买的鱼苗,放在里面饲养,年底的时候统一捕捞,按人口分配。宋家财不管这么多,就大明大白地在当家塘里捕鱼。 乡亲们知道宋家财日子难过,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占些便宜。 可是宋家财得寸进尺,捕的鱼多了,自家吃不完,又送给齐磊的母亲。 这下,二组的乡亲们炸毛了,集体警告宋家财:“再敢去当家塘里捕鱼,就把你塞进塘里喂鱼!你偷鱼自己吃就算了,还送人?把我们都当成傻子!?” 第149章 创业(6) 宋家财又来央求乡亲们,惨兮兮地哭穷。 可是乡亲们恨他贪得无厌不知感恩,再也不许他动当家塘里的鱼虾。 “媽蛋,不给我捕鱼,我自己养鱼!”宋家财一怒之下,决定改造自家门前的一块水田,用来养鱼养老婆。 大冬天的,宋家财赤着脚,用铁锹在水田里挖泥,加高加宽四周的田埂。宋仁贵不出门帮工的时候,也帮着侄儿挖塘。叔侄俩浑身干劲,热火朝天。 一个月后,水塘终于有了些规模。 宋家财在水塘里放上水,每天夜里偷偷去当家塘里撒上几网,撒上来的鱼,就丢在自家的小水塘里养着。 他不仅仅偷二组的当家塘,一组三组和四组的当家塘,也同样没逃过他的魔掌。 乡亲们知道宋家财偷鱼,但是没抓住现行,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水库里面的鱼,宋家财也一样偷。他潜伏在芦苇丛中,看见河面上没有监守船只,就偷偷下网,一旦有了收获,就送在芦苇丛中的鱼篓里,神不知鬼不觉。 经过这种蚂蚁搬家式的经营,宋家财的小水塘里都是鱼,活蹦乱跳的。 铁桥不知道这些鱼是沈家财偷来的,很感动宋家财对自己的好,也尽心尽力地操持家务,洗刷烧煮,前后洒扫。 村里人都说齐磊做了一件大好事,终于让宋仁贵宋家财的家里,有了些过日子的样子。 振华在这个冬天里,经历了三场相亲,却一次没成。 三次相亲,女方都看上振华了,也对振华的家庭表示满意。 可是振华不满意,打死不点头。见面钱就在口袋里,他就是不给人家相亲对象! 前面两个相亲对象,长相普通,却都不识字;第三个相亲对象倒是个初中毕业,却长得实在不好看,黑不溜秋的,又特别富态…… 赵成海郁闷,又劝不动儿子,只得在家里唉声叹气,在外陪着笑脸,到处央求别人给振华介绍对象。 一眨眼,又到了腊月。 年味渐浓,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置办年货。 齐磊人还在南京,就先打了五千块的汇款给振华,附了一封电报,让振华转交他母亲和小蝶,又说,让他母亲和小蝶放心打年货,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想买什么衣服就买什么衣服,千万别省钱! 村子里人这才相信,齐磊是真的发财了! 齐二叔的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到处吹嘘他侄儿齐磊有本事。 兰玉芝拿到振华送来的钱,老泪纵横,先把家里的陈年旧账和提留款一起还了,又陪着小蝶去买衣服,打年货。 小蝶这时候,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摇头笑道:“等俺生了孩子再买衣服,现在买衣服不合适。妈,你先给孩子准备小衣服吧。还有弟弟妹妹,还有你,也该添一些衣服了。齐磊挣了钱,你们也别省,都开开心心过个年。” 兰玉芝哪里肯听,带着小蝶去河源镇,给她买了几件新衣服,又买了一些小衣服和一些毛线,准备给孙子织毛衣。 可是小蝶很笨,居然不会织毛衣。 兰玉芝也不会织毛衣,只好满村子里托人,请别人代劳,给即将出生的孙子准备小衣服。 振华也替齐磊高兴,每当说起齐磊,便笑呵呵的,一脸的“与有荣焉”,甘当绿叶,来衬托齐磊的灿烂绽放。 赵成海却非常不高兴,甚至极度郁闷!他省吃俭用一辈子,就存了五千块,春天里用来盖房子。而齐磊,只用两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这五千块的积累! 更何况,齐磊和振华同学,整天玩在一起,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将齐磊和振华放在一起做比较。 可是现在还比个屁?齐磊已经将振华甩了十八条街,振华坐火箭也赶不上人家了! 但是赵成海在外人面前,还要维护自己的面子和儿子的名声,逢人就说:“要不是我家振华帮着齐磊,从信用社施主任那里搞的贷款,齐磊哪有钱做工程?他齐磊发了财,有一半都是我家振华的功劳!” 乡亲们便点头:“是啊是啊,振华和齐磊都有本事!” 然而看得出来,乡亲们恭维振华是假的,说齐磊有本事,才是真的。 振华有什么本事呢?在乡亲们的眼里,只是个孩子王,做了个没人做的民办教师,虽然他教书教得不错,但是却没钱。 英雄不问出身,只问穷富。 钱,才是衡量一个人有没有本事的唯一标准! 腊月二十,齐磊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他带着自己的建筑队,坐大巴到了家乡县城,又从县城包了一辆大面包车,买了一堆烟酒,直接回到东湾村。 跟着齐磊一起去干活的几个大工小工,都赚了钱,比在以前任何时候赚得都多。 振华的姐夫陈道刚,赚了一千二,笑得合不拢嘴。 齐磊回到家中,跟母亲和小蝶打了招呼,提着两箱酒四条好烟,就来找振华。 这时候已经放寒假了,振华正在家里,忙着给乡亲们写春联。陈道刚也跟着齐磊来到了东湾村,中午留在这里吃饭,打算饭后回家。 齐磊进了门,就放下烟酒,哈哈大笑,扑上来要拥抱振华。 振华用毛笔指着齐磊的脸,说道:“干什么呢?离我远点,当心我给你画一个大花脸!” “兄弟重逢,我这不是激动嘛!”齐磊大笑,又说道:“别写了别写了,和姐夫一起,去我家里吃饭!” 赵成海从后院里走来,笑眯眯地说道:“齐磊,这回是真的发大财了啊!” “大叔,这两箱酒四条烟,是我孝敬你的!”齐磊很大气,指着带来的礼物。 “哎呀,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赵成海激动得心花怒放。 那十几块一瓶的酒,二十块一条的香烟,对于赵成海来说,简直就是龙肝凤胆一样的奢侈品! “不收白不收,这小子赚了这么多钱,接济一下我这个穷人,也是应该的。”振华一点也不客气,将烟酒提进了父母的卧房里,又走出来,看着姐夫问道: “我去齐磊家里吃饭,陈哥去不去?” (上架第三更,求月票,推荐票!白天的时候,还有更新!) 第150章 蒹葭(1) 陈道刚知道振华和齐磊久别重逢,肯定要聊一些知己话,便笑道:“我在工地上,和齐磊天天聊天,就不去了,在家里陪老爹喝一杯。你们去吧。” 振华点点头,收拾了桌上的笔墨纸张,去齐磊家里吃饭。 兰玉芝和小蝶已经做好了饭,正在等着齐磊。 齐良峰也等在这里,打算混一顿饭吃。 齐磊一进屋子,就提了两瓶酒送在二叔的手里,连推带搡地说道:“二叔,这两瓶酒是给你的,今天中午不留你吃饭,我和振华要商量一件大事。你回去吃饭吧,过两天我再叫你吃饭!” 齐二叔郁闷,提着两瓶酒回去了,垂头丧气。 齐磊嘻嘻一笑,对振华说道:“今天谁都不叫,就我们兄弟俩喝酒!” “搞得这么隆重,商量什么大事?要做地球大总统吗?”振华笑道。 齐磊开始斟酒,说道:“啥事都没有,就是好久不见了,我们兄弟俩说说话,无关人等,一律回避。” 庄小蝶端菜过来,问道:“那俺要不要回避?” 振华说道:“你是有关人等,不用回避。” 庄小蝶一笑,在齐磊的身边坐了下来。 兰玉芝盛了一碗饭,端着饭碗串门去了,让振华和齐磊说话。 齐磊的弟弟妹妹都在家里,却不敢上桌子吃饭,只是端着碗在下面吃。 齐磊和振华正要喝酒,却见门前人影一闪,宋家财来了,手里提着两条鱼。那鱼还活着,尾巴乱搅。 “磊哥,喝酒哪?我给你送两条新鲜的鱼过来,自家水塘里养的鱼。”宋家财奴颜婢膝,一脸谄媚的笑容。 “吆,知道创业了?养鱼?不错不错,我没看错你!”齐磊起身,接过那两条鱼,又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我和振华喝酒,没你的份,你回家吃饭去吧。等我有时间,去看看铁桥。” “是是是,磊哥,我也不是来喝酒的,我就是给你送两条鱼。对了,我还顺便给你报个喜,铁桥她……怀孕了。”宋家财说道。 “卧槽?这才两三个月吧,铁桥就怀孕了?行行行,我知道了,等铁桥生孩子,我去喝酒!”齐磊一脸坏笑。 宋家财点点头,告退。 “媽的,宋家财真能干,这么短的时间,铁桥就怀孕了!”齐磊将两条鱼挂在低矮的八字梁下,坐上桌,和振华继续喝酒。 “你也挺能干的,小蝶马上都要生了。”振华说道。 “怀孕生孩子,跟能干有什么关系?”小蝶听不懂,嘀咕了一句。 振华坏笑:“有关系,关系很大!” 齐磊气得直翻白眼,用筷子大头在桌子上乱捣,瞪眼看着振华:“喂,振华你可不要胡说,小蝶是你弟媳妇,你是大哥,你要有个做大哥的样子!” 振华坐直了身体,一脸严肃,问道:“这样子行吗?” “这还差不多!”齐磊一笑,又说道:“等你以后有了老婆,我可以随便开玩笑,因为我是小叔子,动手动脚,那叫叔嫂情深;你是大伯子,如果你和小蝶开玩笑,那就叫猪狗不如!” 乡下的习俗的确如此,小叔子可以和嫂子胡闹,但是做大哥的,不能和弟妹胡闹。 “去你大爷!”振华忍不住一笑,说道:“你以后别叫我名字,每次都叫我大哥,我自然就有大哥的样子!” 庄小蝶说道:“俺哥,你们说说正经话吧,别斗嘴。” “你看你看,小蝶都说你不正经!”齐磊笑道。 “去去去,喝酒!”振华翻白眼。 兄弟俩喝了几杯,言归正传。 振华问道:“齐磊,你这两三个月,一共挣了多少钱?” 齐磊点点头:“也就七八千块吧,工地上,还有一千块没有结算。我自己又置办了一些工具,还有一些开支,反正赚的不多。银行的贷款,我现在还不能还。” 庄小蝶皱眉:“你口袋里还有钱吗?” “没了,全部寄回来了,剩下的钱,我买了些烟酒,用光了。”齐磊说道。 “家里的钱还了债,打了一些年货,买了一些衣服,也只剩下三千块了。”庄小蝶说道。 “我知道。”齐磊点点头,看着振华,说道: “振华,知道我为什么大张旗鼓的打了五千块汇款给你吗?因为明年,我需要多几个工人,需要打一打知名度。乡亲们知道我挣钱了,才愿意跟我一起去干活!” 振华点头:“你很狡猾!” 齐磊咧嘴大笑,手指小葛庄的方向:“总有一天,我会超过王耀岩,将他踩在脚下!” 振华皱眉:“王耀岩很有钱吗?我看他也没发财啊,家里就那几间大瓦房。” 齐磊点头:“他今年赚钱了,至少四五万。其实这家伙能挣钱,就是喜欢赌钱,每年都要输个一两万的。而且他还比较花,在外面乱来。要不,他现在十万家产都有了!” 小蝶瞪眼看着齐磊:“你可不要学王耀岩,否则俺饶不了你!” “怎么会呢?平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齐磊嘻嘻一笑,说道:“振华就是我的贫贱之交,小蝶就是我的糟糠之妻,你们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看你油嘴滑舌的,就不是好人!”振华翻白眼,又对小蝶说道:“小蝶,等你生了孩子,孩子大一点,你就跟着齐磊,看着他。” 小蝶连连点头:“俺也是这么想的。” 齐磊耸耸肩,换了话题。 酒足饭饱之后,振华回家写春联,齐磊却跟了过来,在路上问道:“振华,有没有秀莲的消息?她生了吗?” 振华摇头:“不知道,我没问。” 齐磊想了想:“那好,我去秀莲家里问一问,然后告诉你。” 振华点点头,先一步回家。 趁着酒兴,振华泼墨挥毫,给乡亲们写门对。 经过这一两年的锻炼,振华的毛笔字越来越好了。用老夫子的话来说,振华去年的字,只是徒有其形,漂浮而不飘逸,今年的字,已经有了筋骨。 一口气写了几十副对联,振华稍微休息一下,端起茶杯喝茶。 齐磊却进门了,将振华扯到卧房里,低声说道:“我刚才问了秀莲的老妈,秀莲已经生了,半个月前,生了个女孩,取名……蒹葭。” (上架,第四更。有没有月票,支援一下的?谢谢!) 第151章 蒹葭(2) 蒹葭? 振华恍惚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当年送给秀莲的《诗经》。 蒹葭苍茫,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自己曾经跟秀莲开玩笑,说蒹葭就是家乡河滩上的芦苇,伊人就是秀莲,水一方就是东湾水库。芦苇飞花的时候,秀莲站在河滩上,就能生动完美地演绎这首诗,任何文字解释都是多余的。 秀莲给她的女儿取名蒹葭,是怀念家乡、怀念家乡河滩上的芦苇吗? 齐磊也叹气,说道:“秀莲还是那么文艺,给孩子取名,都这么有诗意。” “秀莲文艺吗?我怎么觉得她像个假小子?”振华收回神思,想了想说道:“秀莲有了孩子也好,以后的生活也就稳定下来了。人的一生,也就是这样吧,有饭吃……就行。” 齐磊点点头:“我也问了秀莲的老妈,问高庆春有没有欺负秀莲。秀莲老妈说,自打春天,我们教训了高庆春一顿,他回去以后老实多了。只是秀莲,心里对她父母怨恨,就是不回娘家。” 振华叹息:“可是我们也帮不了秀莲。” 齐磊沉吟片刻,忽然说道:“振华,过了年以后,我们去县城看看秀莲吧,我是真的想她了。我们跟她谈谈,让她好好过日子,有时间来娘家看看……” 说着,齐磊的眼圈就有些发红。 振华沉默半晌,微微摇头道:“我看还是别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秀莲心里的苦,恐怕我们也解不了,只有慢慢熬,让时间去冲淡一切。她现在有了孩子,精力会慢慢转移到孩子身上,心情也会渐渐好起来的。”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齐磊叹口气,转身而去。 振华心里也乱糟糟的,发了半天的呆,这才继续写门对。 傍晚时分,宋家财也带着铁桥来了,带着香烟和门对纸,请振华写对联。 恰好高三爷也在振华家里,便笑道:“家财,今年的门对怎么写?我看这样写,今年二十五,裤子烂了有人补!” 宋家财笑嘻嘻地敬烟:“高三爷别拿我开玩笑,今年的门对,我让振华当家,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振华懒得跟宋家财废话,随便写了几幅对联,将宋家财和铁桥打发走。 高三爷看着铁桥的背影,对振华说道:“振华,我敢担保,这个铁桥和宋家财过不到头。说不定一两年的时间,这女的就要跑了。” “不会吧?我看宋家财现在大变样了,很勤劳。他老叔也到处挣钱,一家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振华说道。 “嘿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那啥。宋家财这是‘乍养小猪筛细糠’,不用三个月,他就会恢复原来的德性。”高三爷摇摇头,说道: “你等着看吧,最多两三年,这个女的就要走了。不过宋家财也不吃亏,反正不花钱来的,嘿嘿……说不定还能赚个一男半女!” 振华也是一笑。 宋家财何止赚了一男半女,他至少还赚了这几个月的快活!如果不是齐磊送给他一个老婆,估计宋家财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女人的滋味。 用王响的话来说,一辈子不结婚,就一辈子不成人,是个孩子。 就算以后铁桥跑了,宋家财至少也是结过婚的人,不再是孩子了! 年底剩下的日子,过得飞快。 兰玉芝今年养了三头猪,这时候,最大的猪也有一百五十斤了。 只是这三头猪都很瘦,没上膘,看起来和齐磊一样,人瘦毛长! 在齐磊的坚持下,兰玉芝也请王响杀了一头年猪。 杀年猪的时候,振华自然前去帮忙,顺便吃杀猪饭。 王响带着儿子王松来了,看见齐磊家的猪,叹气道:“齐磊,你哪里是让我来杀猪,简直就是让我来杀生啊,这一百多斤的小猪仔,去了骨头全是皮,杀了以后,恐怕我们晚上一顿饭就吃光了!” 通常来说,乡下杀年猪,都选择二百五十斤以上的大肥猪,大膘大油,吃起来才过瘾。 齐磊咧嘴笑:“响大爷你别说嘴,这头猪,你三天也吃不完。要不我们打个赌,你带着秀贞大婶,还有你的老姘*头郝国兰,你们三个人吃,还是三天吃不完!” 王松在一边气得直翻白眼,却又不好说什么。 “放你大爷的屁,我什么时候和郝国兰姘上了?”王响哭笑不得,挥手道:“开猪圈门,逮猪!” 兰玉芝开了猪圈门,钻进去,用鞭杆将那头最大的猪赶了出来。 振华和齐磊卷起袖子,追着那头猪。 谁知道这瘦猪很精明,跑起来就像千里马一样,撒开四蹄,在后院里跟齐磊振华展开赛跑。 王松不爽齐磊刚才说的话,故意不出手,看齐磊和猪赛跑。 振华和齐磊跑了五六圈,气喘吁吁,有好几次都抓住了那头猪,却又让它跑了。 王响大笑:“他媽的,百无一用是书生,指望你们两个高中生逮猪,比日牛还累!” 说话间,那头猪刚好从王松的身边跑过。 王松猛地伸手揪住了猪尾巴,大跨步横向一摆,早将这头猪掀翻在地,随即换位,顺手按住了猪前肘。 虽然王松才十六岁,但是个子长起来了,有一把力气。而且,杀猪是他家祖传的手艺,家学渊源,他从小耳闻目染,又经过这大半年的锻炼实习,掌握了技巧,自然比振华和齐磊利索多了。 王响赶过来,两手揪住猪耳朵,父子俩合力,轻飘飘地将这头可怜的瘦猪抬上了椿櫈。 振华和齐磊上前,分别抓住了猪耳朵和猪后腿。 王响屈起左腿,垫在猪头下面,左手抱紧猪下巴,右手持刀向前一送,大功告成。 晚上吃杀猪饭的时候,满满一屋子的人。振华的老爹被请来了,宋仁贵也来了。 这几间破房子本就矮小,挤了这么多人,立刻显得很拥挤。 晚饭过后,齐磊很仗义,拿了一刀五六斤的肋条肉,对宋仁贵说道:“老宋,这刀肉你拿回去给铁桥补补身子吧。知道你穷,平时也吃不起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铁桥是我捡回来的,我就是她娘家大哥。” 宋仁贵感动得稀里哗啦,连连拱手,哽咽道:“真是多谢了,齐磊,我这辈子报答不了你的情,下辈子做畜生报答你!” 齐磊挥手:“我要你报答个屁,叫家财和铁桥好好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响大爷说得好,五谷丰登的,我还在乎你个麻雀吃一点?” 振华好气又好笑,对齐磊说道:“齐老板,我也穷,能不能给我一刀肉?” 齐磊顺手提起一个猪座子,就向振华怀里赛:“拿去拿去!你要是不拿,就是看不起我!” “去去去,我跟你开玩笑的!”振华急忙推开猪座子。 (上架第五更。晚上还有更新。各位书友,有条件的话可以从70章开始,给我一个全订,也就五块钱吧。网站看重订阅成绩,没有成绩,后面就没有推荐,恐怕很难坚持。谢谢!) 第152章 姻缘(1) 虽然齐磊发财了,但是振华终究不好要他的猪肉。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齐磊却将那个猪座子提到了振华的家里,说道:“振华,这个猪座子,你留一半,分一半送给姐夫陈道刚。他跟着我干活,是我手下第一大将,我不能亏待他。村子里跟我干活的几个人,我都给了一刀肉。” 振华皱眉:“你家的猪本来就不大,这么一分,怕是去掉了一半吧?” 齐磊点头:“你说对了,去掉了一半。几个瓦匠送了一些,我姐姐也分了一些,还剩下半片猪。不过,只要过年够吃就行了,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有什么关系?”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振华这才点头,收了这个猪后座。 赵成海看见这二十斤的猪后座,欢喜得如同捡到了金元宝,连声夸奖齐磊大气,会做人! 振华微微摇头,如果自己像齐磊这样“会做人”,估计老爹会打断自己的腿。 赵成海将猪后座劈开,割了五斤肉,对振华说道:“这五斤肉,吃过午饭以后,你送给你姐夫。” “齐磊说,分一半给陈哥,你怎么才给人家这一点点?”振华说道。 “五斤就行了,你姐夫家里,今年也杀年猪了,不缺猪肉。我们今年没杀年猪,多留一点。”赵成海说道。 老爹果然厉害,雁过拔毛啊!振华又难免在心里鄙夷了老爹一番。 午饭后,振华渡河而去,将这五斤肉送去了大姐家里,也顺便将大姐家里的春联写一下。 陈道刚老实忠厚,特别讲礼,知道礼尚往来,把家里刚做好的花生切糖,装了两份,都有五斤左右,一份送给振华,一份让振华带给齐磊。 振华回到东湾村,担心老爹又要佛面刮金针头削铁,便直接去了齐磊家里,丢下一份切糖,这才带着自己的切糖回家。 腊月二十七的上午,齐磊又来找振华,一起去看施主任。 振华答应了,和齐磊一起赶集,顺便逛逛。 齐磊带着一个包,沉甸甸的。 振华问道:“你又打算送礼吗?估计施主任不会收的。” 齐磊摇头:“不是礼物,是我捡的几块石头,送给施主任玩玩。” 振华很意外:“石头还能送人?” 齐磊笑道:“这次运气不好,没有捡到铁桥那样漂亮的小乞丐,否则,捡一个送给施主任!” “去你大爷的!”振华忍不住一笑。 年底了,施主任早已经安排好了信用社的工作,等着回县城过年,很是清闲。 齐磊打开自己带来的包,说道:“施主任,我在南京做工程,挖地基的时候,挖到了一些雨花石,大大小小的,带回来送给你。还有两包当地的香烟,送给你抽着玩,换换口味。” “又来送礼啊?香烟我抽一根就行了,这些石头嘛,我捡几个就好,剩下的带回去吧。”施主任很清廉,拆了齐磊的香烟,拿了一根点上,又捡了十几块雨花石,便挥手送客。 齐磊和振华道谢,点头告辞。 剩下的石头,振华也挑了十几块,送给妹妹春兰玩耍。春兰很喜欢这些色彩斑斓的小石头,宝贝似地放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和村里的小姐妹见面的时候,就拿出来炫耀一番。 一年一度一轮回,眨眼又是春节。 年初一这天,振华出去串年,顺着三组转了一圈,每家每户都到,送上一声问候和祝福。 串年回来的时候,振华看见四组的赵文乐,和去年一样,刚好坐在家中,和老爹聊天。 “二爷爷新年好!”振华笑着打招呼。 “好,我正在等你回来。”赵文乐点点头,笑道:“刚才跟你老爹聊了一下,我打算给你介绍一个对象。” 振华有些意外,笑道:“不是吧,二爷爷这么忙,还有时间……替我介绍对象?” 赵文乐在邻县的响水乡做一把手书记,工作很忙,一年到头很少回家。 一个乡书记给自己做媒,振华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忙是忙了一点,不过春节这两天,我还是有点时间的。”赵文乐说道。 赵成海笑道:“你二爷爷刚才说了,他有个战友的女儿,刚好符合你的要求。你呢,也符合人家的要求,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驼子睡臼窝,刚刚好!” 振华看着赵文乐,讪笑:“不知道人家是什么要求……” 赵文乐笑了笑,说道:“我战友的女儿初中毕业,她要找一个高中毕业的;你高中毕业,要找一个初中毕业的,这不是刚刚好,姻缘到了吗?” 振华憨笑,问道:“二爷爷,你战友家在什么地方?” “不远,就在在卓半乡,我的战友退伍以后,就在家乡务农,为人直爽,好说话。他家的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今年二十三,应该和你同年。那姑娘个子高,人也踏实,五官面相,什么都能说过去。”赵文乐说道。 赵成海连连道谢,说道:“小二叔,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安排两个孩子见个面?” “明天,就明天!”赵文乐一笑,说道: “我事情多,办事要讲效率。明天一早,我去给战友拜年,然后,带着我战友夫妇和他的女儿,来我家里吃饭。振华先去我家里相亲,双方相中了,成海老侄哥就带着翠红,也去我家里吃饭,双方家长见个面,谈一谈!” 赵成海和妻子翠红心花怒放,连声道谢。 赵文乐点头一笑,又去村子里串年。 翠红喜笑颜开,说道:“振华,这回真是你姻缘到了。文乐二老头给你介绍对象,好大面子呢!” 振华苦笑摇头,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妖魔鬼怪,就敢说姻缘到了? 年初二一大早,赵成海刚刚开门,赵文乐就骑车到了门前,戴着手套和棉帽,全副武装,说道:“我现在就去战友家里,老侄哥,九点半以后,你看着一点大路。发现我带着战友和那姑娘回来了,你就让振华去我家里相亲……” “辛苦小二叔了,多谢多谢!”赵成海拿出两包好烟,往赵文乐口袋里塞。 “算了算了,你这烟我也有!”赵文乐摆摆手,骑上车,风风火火而去。 卓半乡,与河东镇接壤搭界,在河东镇正北方,有二十里的路。 振华也起了个大早,带着妹妹去舅舅家里拜年。到了舅舅家中,振华和舅舅舅妈简单说了几句,便丢下妹妹,自己渡河回到家中。 来回渡河,很耽误时间。 振华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九点四十五了。 赵成海正在门前踮着脚看,见到儿子回来,立刻将他扯进屋里,说道:“人家姑娘已经来了,你赶紧带上见面钱,和你妈一起,去二老头家里相亲!这次不要再挑了,对方差不多就行!再挑三拣四的,老子迟早被你急死,气死!” (上架第六更。以后的更新,都在每天晚上九点,当天的章节,一次性放出。继续求订阅支持!写作不易,希望大家充值,付费支持一下。一天几毛钱,半只香烟的事。无君子不养艺人,就当我给大家说书,大家给我一根烟。唉……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第153章 姻缘(2) 振华弯腰擦着皮鞋上的灰尘,笑道:“大新年的,老爹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去看看再说,你别急。” 翠红也早就准备好了,提着两盒麦乳精和二斤红糖两条米糕,等着儿子。 振华收拾妥当,接过母亲手里的礼品,和母亲一起前往四组。 村里人看见了,便询问翠红母子去哪里。 翠红自然不能说儿子相亲,只是笑道:“去看看四组的文乐二老头。” 赵文乐正在家里招待客人,陪着战友喝茶。他的夫人是响水乡的公办教师,围着围裙,在灶台上做饭。 在东湾村老家,赵文乐还有大哥和三弟,还有老母在堂。 所以每年春节,他都要回来陪着母亲。东侧是大哥的宅子,西侧是三弟的房子,赵文乐的三间小瓦屋夹在中间。他母亲和跟着大哥过,凡事都不用赵文乐操心。 赵文乐回家过春节,也就是三天年,什么也不准备,都在大哥和三弟家里吃喝。 但是今天替振华做媒,赵文乐不好麻烦大哥和三弟,只得从大哥家里拿了一些菜过来,在自家做饭。 从这方面来说,振华的面子也真够大了,赵文乐为了他的婚事,骑车长途奔波,回到家里还要收拾炉灶做饭。乡一把书记,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做到这样不容易。 “二叔,我带着振华,给你拜年来了。”翠红带着儿子进了门,笑吟吟地说道。 “来了?好好好。”赵文乐起身,指着对面的战友,说道:“这是我战友老卓,翠红你就叫卓大哥吧。振华,叫卓叔叔。” 振华上前,微微鞠躬:“卓叔叔好。” 老卓坐在八仙桌东侧,早已经站了起来,笑着跟振华母亲打招呼,又对振华点头。 振华上前敬烟,暗地里打量老卓。这人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的确是个直爽汉子的形象。 老卓接过香烟,看着赵文乐家的灶下,说道:“宜兰,你也来见见客人。” 振华顺着老卓的目光看去,只见灶下站起来一个姑娘,脸色微红,轻步走了过来。 那姑娘的身高足有一米七以上,身材比较瘦,五官端正,只是皮肤有些黑。穿着打扮很朴素,两条辫子垂在左右肩上,脚下竟然是一双崭新的老式布鞋。 振华很怀疑,这姑娘如果穿上高跟鞋,会不会比自己还高? 赵文乐笑着介绍:“宜兰啊,这个小伙子就是我说的赵振华,我的侄孙,高中毕业,民办教师,预备党员。这位是振华的母亲,你叫大妈就好了。” 卓宜兰看了翠红一眼,微微点头:“大妈你好。我在给韩老师烧火……你们坐吧。” 她说的韩老师,就是赵文乐的妻子韩英。 “姑娘你坐吧,我来给我二婶烧火。”翠红笑着,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老卓也在打量着赵振华,满脸含笑。 赵文乐看看差不多了,便说道:“这样吧,现在是新社会新风尚,大家也不是外人,我就直接安排了。振华陪着宜兰,去我家屋后的水库边转一转,带着宜兰参观参观我们家乡的大河。翠红老侄嫂就辛苦一下,和我家韩老师做饭吧。” 振华点头。 卓宜兰却不说话,低着头。 老卓挥手,对女儿说道:“去吧宜兰,和振华去转转,看看你赵叔叔的家乡。” 振华也看着卓宜兰,说道:“水库不远,从村头走过去就是,站在门前,就能看到水面。” 卓宜兰这才点头,跟着振华出了门。 东湾水库的河岸线,九曲十八弯。二组和四组,就在水边。 赵文乐三兄弟的房子,又处于二组的最东头,最靠近水库。 从赵文乐家里出来,走上百米远,就到了河岸边。 河岸上不见一个人影,正是相亲的好地方。只是有些风,从水面上吹来,凉飕飕的。 振华走得很慢,在前面领路,一边侧身回头,问道:“这水库向东北延伸,面积很大,你们卓半乡,用得上这里的水吗?” 卓宜兰摇摇头:“用不上,我们村子处在卓半乡的中间位置上。只有卓半乡的西南部分村子,才能用上这里的水。” 振华干脆停住了脚步,打量着卓宜兰,笑道:“听说你们卓半乡,有一半人口都姓卓,所以才叫卓半乡,是吗?” 卓宜兰也站住脚步,看了振华一眼,就转头看着河面,说道:“现在应该有一大半了,据说,有接近两万人都姓卓。” 振华点点头,和卓宜兰并肩向前走,说道:“我们家乡很穷啊,你们那里是不是好一点?” 卓宜兰一笑:“都是乡下地方,还不是差不多?” 振华在心里微微点头,看来这姑娘还谦虚,不像庄小蝶那么直白。 卓宜兰和振华并肩散步,却不主动开口说话。 振华只好寻找话题,又问道:“对了,你们早上怎么来的?骑车来的吗?” 卓宜兰摇头:“不是啊,是我父亲开着手扶拖拉机过来的。” 振华一愣,笑道:“原来你父亲还会开拖拉机,真不简单。我们村子里,只有一个会开拖拉机的,叫刘志高。他也懂得柴油机维修,在家里开了一个加工厂。” “是吗?”卓易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振华笑了笑,继续散步,又说道:“我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吧?父母都还健康,一个姐姐嫁出去了,在河对面;还有个妹妹,读到初二,不读书了,在家里务农。” 卓宜兰点点头,也不说话。 振华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光听我说话了吧?” 卓宜兰摇头一笑:“我不知道说什么。你说,我听着。” 振华站住脚步,看着卓宜兰的脸,厚着脸皮说道:“我们今天见面……也就是相亲了。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什么意见?” 卓宜兰脸红了,低头捏着衣角,低声问道:“你先说,你对我……有没有意见?” 振华达理的,谈吐和一般姑娘不一样。说实话,你的样子……大概也就是我要找的那种类型吧。” (11月2日,第一更。) 第154章 姻缘(3) 刚才卓宜兰说,是她“父亲”开拖拉机来的。 父亲一词说出来,振华也就知道了,这姑娘的初中毕业是真的,没有瞎蒙,没有水分。 一般的农村姑娘,只会说“我爹”“我老子”,绝不会这般文雅讲究,使用书面语言。 卓宜兰有些意外,轻笑道:“我就是种田人,没什么知书达理的。倒是你,教书先生,看起来很斯文……” 振华笑了:“我也是种田的,靠着种地吃饭,教书只是副业,不挣钱。” 两人互相夸奖,渐渐地就有了些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意思。 卓宜兰终于问了一句:“你家里有多少地?” 振华回道:“水田七八亩,旱地三四亩,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边角荒地和菜地,总共十二亩以上吧。” 卓宜兰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振华忽然想起刚才的话题,笑道:“刚才你问我对你的意见,我说了,你还没说对我的意见呢。” 卓宜兰又是脸色一红,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我没……什么意见。赵叔叔和我父亲……是战友,都快相处一辈子了,他介绍的,总不会坑我……” 这么说就是成了! 振华微微一笑,顺势将准备好的见面钱拿出来,递在卓宜兰的面前,说道:“我妈说的,相中了人家姑娘,就要给见面礼。一点心意,不嫌弃的话就拿着吧。” 见面钱装在红手帕里,手帕上面,是一对鸳鸯绣图。 卓宜兰犹豫了一下,接过了见面钱,捏在手里,抬眼看着振华,笑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振华点头:“你问。” 卓宜兰缓步向前走,问道:“这是你……第一次给见面钱吗?” 振华心里咯噔一下,这丫头不简单啊,提了一个这么尴尬的问题! 难道自己给见面钱的动作很熟练,她才有此一问? 想了想,振华实话实说:“这是第二次,去年春天的时候,我谈过一次对象,是我初中同学,后来……吹了。” 卓宜兰微微点头,忽然问道:“是不是章克香?” 我擦,这个也知道!? 振华几乎惊出一身冷汗来,诧异地看着卓宜兰,方寸大乱,结巴道:“你、你认识章克香?” 卓宜兰微微点头,继续向前散步,缓缓说道:“她也是我同学,裁缝培训班的同学,还有你们镇上‘如风服装店’的张衍。我们都在河源镇学的裁缝,我当时报的是中级班,和她们同学三个月。她们后来,又报了高级班。” 振华身上的冷汗未干,感叹这世界太小了! 卓宜兰又说道:“我记得章克香,她很活泼,会说话。不过……她未必记得我,因为同学二十多人,我又不怎么说话。” 振华愣了半天,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对象……是章克香?” 卓宜兰点点头:“我自己猜出来的。去年冬天,我在河源镇赶集,遇上张衍,聊了很久,才知道她的服装店,是从章克香那里接手的。她也说了,章克香因为谈恋爱分手去了浙江,说了你的部分情况。今天赵叔叔也说了你的情况,说你以前谈过一个做裁缝的对象,我就想到了章克香。” 振华揉了揉鼻子,讪笑道:“我都是实话实说,没有隐瞒什么……” 卓宜兰点头:“实话实说,才是诚意。对了,赵叔叔还说,你和章克香的事,主要是因为你父亲不同意,说街头上做生意的女孩子浮华,是不是这样的?” 振华点头:“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不过,这当中也有些误会,一言难尽。” 卓宜兰笑了,说道:“那你看我今天的样子浮华吗?不知道你父亲会不会有意见?” 振华愕然,又打量了卓宜兰两眼,心中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丫头穿着朴素,一身土里土气的村姑打扮,原来是有备而来! 有心机,不简单! 这要是以后嫁过来,自己的赛诸葛老爹,能不能斗过人家,还难说。 “挺好的,我看挺好的,想必我老爹也很满意。”振华笑道。 气氛轻松起来,两人随意地聊着,你一句我一句,渐入佳境。 走了一二里地,振华看看时间,说道:“河边风大,我们回去吧,估计也快吃饭了。” 卓宜兰点头,和振华并肩返回。 过年期间,吃饭都早,一般十一点就开始午饭了。 赵文乐正等在门前,看见振华和卓宜兰回来,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两个孩子,聊得怎么怎样了?宜兰的父亲和振华的母亲,都是没意见的,就看你们的意思了。” 卓宜兰没说话,红着脸进了屋子。 振华拉着赵文乐走开两步,低声说道:“二爷爷,卓宜兰……也没意见,我也给了见面钱。” “那就是成了,去,把你老爹叫来,让他陪我战友喝几杯,亲家之间见个面!”赵文乐说道。 振华点点头,回来通知老爹。 赵成海正在家里等消息,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前两头乱窜。 隔壁王响跟赵成海开玩笑,问道:“成海大哥,是不是翠红嫂子跟下乡铲刀磨剪子的老头跑了,你两头乱窜地找?” 振霞回家拜年,恰好听见了这句话,走出门来,皱眉说道:“响大爷,大新年的,你说的是什么话呢?” 王响被晚辈批评了一句,咧着嘴挥手笑道:“我跟你爹说话,你们孩子不要听。” 赵成海冲着王响翻白眼,幸灾乐祸:“被孩子训了一句,开心了吧?这么大的一个人,嘴上也不戴个笼头!” 王响笑道:“你嘴上才要戴个笼头,要不到处糟蹋青苗庄稼!” 这时候,振华回到了屋前。 赵成海也不跟王响斗嘴了,急忙扯着儿子进屋。 振华说道:“差不多了,我给了见面钱,人家也收了。二老头让你去吃饭,陪人家姑娘的老爹喝两杯。” “那就好,那就好!”赵成海激动起来,抻了抻衣襟,看着振霞和振华,问道:“我就穿这衣服,行吧?” 振霞忍不住一笑,说道:“是你儿子相亲,又不是你相亲,穿什么衣服不行?” (11月2日,第二更。求大家订阅支持,月票支持!) 第155章 姻缘(4) “你个小丫头讨打!”赵成海笑着骂了一句,吩咐振华提上一箱酒,一起出门,扭扭捏捏地向四组而去。 在自己家里,赵成海是家主,威震四海君临天下。 但是在正规的场合,赵成海却又拿不出手。现在去见亲家,他比儿子还紧张,局促不安,蹑手蹑脚,就像去做贼一样! 走在路上,赵成海又问儿子:“就是她爹来了,她妈没来?” “没来。我问过了,她妈身体不太好,早上天气冷,就没过来。”振华说道。 “嗯,看来她妈不当家,都是她爹做主。”赵成海点头。 父子二人来到赵文乐的家里。 赵文乐介绍:“成海老侄哥,这位就是我战友老卓……” “卓大哥好,卓大哥好!”赵成海手忙脚乱地敬烟。 老卓确很随意,握住了赵成海的手,笑道:“你好你好,坐吧,不客气。”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卓宜兰在帮着端菜布菜。 赵文乐安排众人落座,自己和老卓坐在上首,翠红和韩老师坐在东首,赵成海独坐在西首,振华和卓宜兰一起坐在下方。 赵文乐也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十几岁了,今天却在大伯家里,和表兄妹们一起吃饭,不在家中。 振华打开自己带来的酒,开始斟酒。 赵文乐说道:“按照我们乡下的规矩,宜兰今天应该坐首席的嘉宾位,但是在我家里,就随意了。如果在振华家里吃饭,该怎么坐就怎么坐。” 老卓笑道:“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客气什么?” 赵成海端着酒杯站起来,先给赵文乐敬酒。 赵文乐一摆手,笑道:“家无常礼,我们叔侄俩等一会,你先陪老卓喝两杯!” “好好好,我来敬卓大哥!”赵成海端杯,给老卓敬酒。 老卓很能喝,连干了两杯,又回敬两杯。 大家也各自举杯,互相敬酒。 唯有卓宜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喝酒,也很少吃菜。 老卓发了话,让女儿敬酒。 卓宜兰这才端杯,站起来敬了赵文乐夫妇和赵成海夫妇。 赵成海一边陪酒,一边偷眼打量卓宜兰,心中一万分满意!这姑娘穿着朴素,本分,不浮华,就是他想要的儿媳妇! 酒过三巡,赵文乐下了桌子,将赵成海扯到后门外,低声问道:“老侄哥,你对人家姑娘,有没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就这姑娘好!”赵成海连连点头。 “行,回去接着喝酒,我来安排接下来的事。”赵文乐点头,带着赵成海坐回来。 大家又喝了几杯酒,赵文乐说道:“今天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我们坐到了一起。刚才我也问过,两个孩子和双方家长都很满意,也是给我面子。我这人性子急,就直接安排了。明天,振华去老卓家里拜年;后天,宜兰来东湾村,给振华父母拜年。” 赵成海更是欢喜,连连点头:“二叔安排得好!” 老卓看着赵文乐,笑道:“这是不是太急了?” 赵文乐端杯,笑道:“我俩老战友,都是当过兵的人,讲究雷厉风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个孩子都大了,又何必拖泥带水的?” 老卓干了一杯,放下酒杯:“行。” 赵文乐一笑,干了杯中酒,又说道:“还有,我的意思是,二月就看家过礼,八月过‘大礼’,十月就让两个孩子结婚。老卓,这个面子要给我吧?” 老卓笑了,看了看振华和女儿,说道:“这些事,让两个孩子商量吧,反正我没意见。” 卓宜兰脸色通红,低头不说话。 振华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憨笑。 赵文乐又看着赵成海夫妇,说道:“老侄哥,我们家是穷了点,感谢老卓不嫌弃,愿意把姑娘嫁来我们老赵家。不过有句话我要说清楚,家穷不要紧,锅不热,脸要热,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见了老卓和他妻子,你们都要尊敬,客气!宜兰以后嫁过来,要当成自家闺女看。” 赵文乐会说话,把赵成海不好说出口的的话,说了出来。这意思,就是以后的彩礼钱,让老卓少要一些,婚事从简。 赵成海急忙站起来敬酒:“二叔说得对,说得对!” 翠红也站起来,给老卓敬酒。 老卓起身回敬,喝完了杯中酒,坐下来看着赵文乐,笑道:“老赵,我还有个话,要说清楚。我家姑娘一直叫你赵叔叔,结了这门亲,以后怎么称呼你?” 赵文乐笑道:“宜兰还是叫我赵叔叔,可以叫一辈子。但是,宜兰和振华以后有了孩子,得按照我们老赵家的辈分称呼我,这个绝对马虎不得!” 卓宜兰立刻红了脸,起身下了桌子,去后院里躲避。 赵文乐一笑:“都把宜兰说得不好意思了,来,喝酒喝酒。” 老卓很豪爽,酒到杯干,并没有作为女方家长的矜持和高傲。 赵成海给老卓敬酒,老卓也回敬。 一来二去,老卓没喝多,却把赵成海喝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 卓易兰从后院里走回来,对父亲说道:“爹你少喝点,回去还要开拖拉机。” 老卓笑道:“难得你妈没来,我以为今天没人说我,可以喝个痛快。可是你又教训老子,唉!” 赵文乐也笑道:“宜兰,你爹是海量,一斤不倒,斤半刚好,我有分寸的。” 赵成海听在耳中,心里吓了一跳,看来今天自己要栽了,父子俩加在一起,也不是人家对手啊。 这顿饭,从十一点开始,足足吃到下午一点,振华带去的四瓶酒,被喝得干干净净。 赵成海强撑着,陪着老卓,硬是把自己喝得迷迷糊糊,舌头都伸不直了。 老卓依旧清醒,饭后喝喝茶聊聊天,到了下午两点,这才辞别赵文乐和振华的父母,发动拖拉机,带着女儿回家。 振华送走了老卓父女,又向赵文乐告辞。 赵文乐也喝了许多酒,拉着振华的手,醉醺醺地说道:“我都已经说好了,明天上午九点半,你赶到卓半乡的汽车站站点,宜兰在那里等你。” “知道了二爷爷。”振华点点头,道谢告辞。 赵成海酒喝多了,走路不稳,扶着妻子翠红的肩头。 翠红笑骂道:“你看你,有没有一点出息?见了酒就不要命,这回出丑了吧?” 在三组的前排,刘志高刚好看见了这一幕,故意大声叫道:“嘿,我大表兄和大表嫂,今天怎么这么好,走路都搂在一起!?” 赵成海是真的喝多了,大着舌头笑道:“怎、怎么了,你和你、你家……连凤,没有搂过?没有搂过,你家……两个孩子,怎么、怎么来的?” (11月2日,第三更,求订阅支持,求月票!本来是说晚上九点发布的,知道大家等着看,写出来也就发了!) 第156章 姻缘(5) 刘志高大笑,又说道:“真是酒壮怂人胆了,大表兄,你敢不敢趁着酒兴,亲我大表嫂一口?你敢亲一口,明天我就请你喝酒!” “亲一口……就亲一口!”赵成海已经完全糊涂了,抱着翠红的脖子就要下手。 “你个老东西,志高笑话你喝多了,你还不知道丑!”翠红又气又急又羞,手忙脚乱地推开丈夫。 振华从后面赶来,急忙扶住老爹,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哭笑不得:“回家回家!” 赵成海给了儿子一巴掌,笑骂道:“你个王八羔子,老子……没喝多,老子……心里高兴,老子还能喝……半斤!” 刘志高笑着问道:“振华,你老爹跟谁喝的酒,怎么就喝成这样了?” 翠红接过话来,笑道:“振华说亲事了,是四组文乐二老头介绍的。成海今天陪着亲家喝酒,心里高兴,就喝多了。” “对对对,我儿子说亲事,我儿子说亲事了,嘿嘿嘿……”赵成海脚步踉跄,咧着嘴傻笑。 振华的家门前,齐磊正等在这里,和振华的姐夫陈道刚聊天喝茶。 振华今天相亲的事,齐磊刚才已经听振华大姐说了。 齐磊本来要去看一眼振华对象的,却被振霞死死劝住,只好作罢。 看见振华扶着他老爹回来,齐磊跳起来,迎上去架住赵成海的另一只胳膊,笑着问道:“大叔你慢点,我来扶你。今天跟谁喝的酒,被谁灌醉了?” 赵成海咧着嘴笑:“跟振华他老丈人……喝的,他老丈人喝酒……当过兵的,厉害!” 齐磊大笑,说道:“大叔不用怕,等振华老丈人以后来了,我们一起对付他,把他个老王八蛋喝到桌底下去。别说是当兵的,当司令的也不行!” 赵成海连连点头:“对对对,下次……把他喝得……钻桌肚!” 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说道:“齐磊你别添乱,滚一边去!” 齐磊故意告状,对赵成海说道:“大叔你看,你儿子又欺负我!明年我杀年猪,没有猪座子给他了!” 赵成海反手给了振华一巴掌,骂道:“媽的,齐磊和你是兄弟……你、你怎么说话的!?” 振华无计可施,哭笑不得。 王响从家里出来,看见赵成海的样子,走过来笑道:“成海大哥,在哪里喝的酒,也不带上我?” 赵成海看见王响,推开了振华了齐磊,踉踉跄跄上前,拉着王响的手,动情地说道: “他、他响大爷,去年让你吃亏了,掉进了粪坑里,我对不住你啊……振华的亲事今天说好了,年底结婚,我请你坐在大桌上首,让孩子们给你敬酒……敬十八碗酒!” 王响中午也喝了不少酒,醉态可掬,嚷嚷道:“我不要十八碗,你给我唱个庐剧十八相送,就行了!” 赵成海哈哈大笑,拉着王响的手:“我不会唱……十八相送,我就会唱……休丁香。来来来,我俩一起唱……” 十八相送,是庐剧《梁祝》里的一个片段,《休丁香》也是一个庐剧曲目。 庐剧是皖中的地方戏,赵成海和王响这一辈人,都会哼几句。 王响笑道:“休丁香也行,我唱干哥哥张万郎,你戴个红首巾,唱干妹妹王妙香!” 赵成海瞪眼:“我比你大,我才是干哥哥张万郎,你是干妹妹王妙香!” 这一刻,赵成海和过家家的小孩子一样可爱。 “行行行,你是干哥哥,你先唱!”王响说道。 这时候,二组有一大半人都围了过来,嘻嘻哈哈,看猴戏一样看着赵成海和王响。 王响嗓门大,自带扩音器,他一开口惊动半个村子,是很正常的事。 振华和姐姐振霞无计可施,只能相对苦笑。在振华和振霞的印象中,从来没见过老爹喝这么多酒,也没见过他如此出丑。 齐磊又起哄,大叫:“唱唱唱,响大爷和成海大叔唱一个!” “咳咳……”赵成海酒老爷当家,早已经忘记自己是谁,把棉袄的纽扣解开当成戏袍,拉着王响的手,滴溜溜转了一圈,开腔唱道:“手拉干妹妹一重房进啊~~~~” 王响也醉了,却比赵成海清醒,故意戏弄他,跟着转了一圈,挥动衣袖,翘起兰花指,尖着嗓子接腔唱道:“好比那织女会牛郎啊……” 赵成海又转了一圈,拉着王响的手,继续唱:“手拉干妹妹二重房进啊~~~~” 王响接着唱:“好比水头上一对鸳鸯啊~~~” 赵成海拉着王响转圈,又唱:“手拉干妹妹三重房进啊~~~~” 王响跟着转圈,接着唱:“好比那张生跳粉墙啊~~~~” 二组的乡亲们早已经笑倒了一大片,东倒西歪,溃不成军! 齐磊更是笑得直打跌,眼泪都笑出来了,鼓掌喝彩:“好好好,接着唱,接着唱!不要停,不要停!” 赵成海脚步踉跄,又转了一圈:“手拉干妹妹内房中进啊~~~~~” “我们干兄干妹说说衷肠啊~~~”王响接了一句,然后做了一个端凳子的动作,说道:“干哥哥,请坐——” “干妹妹坐……”赵成海唱得太投入,向后一坐,扑通一声,摔了一个四仰八叉! 王响哈哈大笑,说道:“我只让你坐,没让你睡,你睡在地上干嘛!?” 乡亲们大笑:“这干哥哥干妹妹的衷肠还没说完,不能睡觉!” 振华实在臊得不行,上前求饶:“响大爷你别闹了,我爹酒喝多了,你让他休息吧!” 王响哈哈大笑,这才转身回家。 “王响,你别跑……还没唱完,我们接着唱!”赵成海从地上爬起来,要追王响。 振华和大姐振霞一起拦住,加上母亲和妹妹,还有姐夫陈道刚和齐磊,六个人合力,将老爹扯进了屋里。 进了屋子,赵成海一屁股跌坐在地,咧嘴傻笑,看着儿子说道:“振华,老子没、没喝醉……老子就是、就是……心里高兴……呵呵,呵呵呵……” 齐磊嘴欠,笑道:“大叔,我和你一样高兴。看见你这么高兴,我更加高兴!” 赵成海含混不清地嚷嚷:“对,都高兴,都……高兴!” 翠红拿了热毛巾过来,替丈夫擦擦脸,笑骂道:“滚去睡觉,别在这里现世!” 赵成海酒劲上涌,终于顶不住了,晕乎乎的,被振华扶上了床。 听见老爹的呼噜声,振华这才稍稍放心。 齐磊没走,一直等在这里。 看见振华忙完了,齐磊扯着振华的手,龇牙咧嘴地笑道:“振华,刚才响大爷和你老爹唱得真好,我们哥俩也唱一个?” “唱你大爷!”振华笑着骂了一句,又说道:“大新年的,我不骂你了,滚回去睡觉吧!” “大天白日的,只有你个光棍汉想睡觉!”齐磊回了一句,问道: “对象成了吗?嫂子长什么样子?有多高?胖还是瘦,家乡何处,姓什么叫什么?快说给我听听!我儿子就要出生了,正等着认她这个干妈!” (11月2日,第四更。本章加更。有读者夸奖我了,一激动,就加更一章。大家多留言吧,觉得好看,就夸我一句,也好让我知道!) 第157章 姻缘(6) 振华扯着齐磊来到门外的打谷场上,看看四周无人,这才将今天的情况说了一遍。对齐磊,振华无所隐瞒,将卓宜兰和章克香认识的事,也说了出来。 齐磊咧嘴大笑:“哈哈,你就是逃不掉裁缝老婆的命啊!” “小声点,别咋呼。”振华瞪了齐磊一眼,又说道: “不过,卓宜兰只是学过裁缝中级班,手艺肯定不如章克香,也不能开店。我估计,她只会一些简单的东西,缝缝补补换个拉链什么的。” 齐磊点头:“已经很不错了,又是初中毕业,小蝶啥都不会,我们不也一样过日子?” 振华笑了笑:“小蝶有小蝶的好处,不用放在一起比较。” “说的也是,走吧振华,我们去转转,看看有没有推牌九的,去捞一把!”齐磊说道。 振华摇头。 赌钱这东西,振华不感兴趣。老爹说得对,不赌就是赢。 齐磊很扫兴,正要独自去找牌九场,却看见老麻子宋仁贵走了过来。 老麻子看见齐磊,首先开口打招呼,又笑道:“我听说有人在唱戏,来看看热闹。” 齐磊又来了精神,笑道:“没错没错,刚才响大爷在唱戏,我去把响大爷叫来唱给你听。” 王响刚好端着茶杯出来,笑道:“齐磊你懂个屁,老麻子才是我们东湾村最会唱戏的,你让他唱一段十八相送给你听!” 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又围聚过来,在振华家门前说笑。 振华母亲从家里端了长凳出来,招呼大家坐,又捧来瓜子,让振华拿烟倒茶。 春节期间,乡亲们都在家里,二三十号人坐在振华家门前,谈天说地,很是热闹。 齐磊看着宋仁贵,说道:“老宋你真的会唱戏?唱一段给我们听听!” 翠红笑道:“宋三哥以前是庐剧草台班子里唱小生的,你说他会不会唱戏吧?” 草台班子,也是戏班子,只不过不是正规的,相当于教师队伍里的民办教师,医疗队伍的赤脚医生,打仗时期的土八路游击队。以前庐剧盛行的时候,地方上有很多草台班子,到处流动表演。 王响也点头,说道:“振华和齐磊年轻,不知道以前的事。你们以为,我和振华老爹今天唱戏很丢人?以前大集体的时候,我们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上,经常唱戏。唱得最好的,还是麻子三哥!” 宋仁贵咧着嘴,谦虚地一笑。 “老宋你别笑,给大家唱一个!”齐磊下了命令。 宋仁贵不敢违抗齐磊的意思,笑道:“过年,就唱个热闹的吧,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 “好——”齐磊鼓掌。 乡亲们越聚越多,就像看电影一样。 宋仁贵站在打谷场,一人扮演两个角色,给大家唱了一段十八相送。面朝东的时候,就唱梁山伯,面朝西的时候,就唱祝英台。 翠红和王响说的果然不错,老麻子才是东湾戏曲界的大佬,唱得字正腔圆,惟妙惟肖,赢得满堂大彩! 齐磊大跌眼镜,对振华笑道:“我今天可是大开眼界,振华,我们东湾村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啊!我觉得吧,让响大爷和老宋,还有你老爹,组织起来,就能做个戏班子唱戏赚钱!” “去去去!”振华翻白眼。 齐磊咧嘴一笑,等老麻子唱完了,又丢了一根烟过去,让他接着唱。 宋仁贵笑道:“等我抽根烟,歇口气。” 然而,宋仁贵的一根烟还没有抽完,却听见后面的二组传来大吵大叫的声音。 齐磊侧耳一听,叫道:“是宋家财在跟谁吵架!” 振华笑道:“你是铁桥的大哥,就是宋家财的大舅哥,赶紧去看看!” 老麻子听说是侄儿在跟人吵架,早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回去。他和宋家财相依为命,宋家财就是他儿子,他就是宋家财的老子。 乡亲们也各自起身,转移战场,去后面看热闹。 振华拉着齐磊,从家里穿过,出后门来到土马路上。 二组和振华所在的三组,就隔着一条土马路。从振华家的后院出来,过了土马路就是。 宋家财家住在二组的西头,此刻却在二组的东头大吵大闹,一蹦老高,嘴里骂骂咧咧的。 振华和齐磊走过去打听情况,只听乡亲们说,宋家财在二组的杨玉宝家里赌钱,输了钱没钱给,跟杨玉宝的弟弟杨玉聪吵了起来。 杨玉聪也不是好家伙,属于二组的刺头,捶了宋家财一顿。宋家财打不过杨玉聪,正在撒泼,要去杀人放火。 乡亲们都在拉扯、劝架。 然而宋家财不依不饶,拿出无赖的架势来,一定要报仇。 齐磊走了过去,一巴掌抽在宋家财的后脑勺上,骂道:“宋家财你在干什么?老子送你一个老婆,叫你好好过日子,你他媽出来赌钱,对得起老子吗?你个穷光蛋有钱赌吗?留点钱回去养老婆吧!” “磊哥,是杨玉聪……欺负我!”宋家财一看见齐磊,立刻怂了。 “滚回去,以后再看见你赌钱,就把你老婆收回来!”齐磊瞪眼。 “行行行,看在磊哥的面子上,我回去!”宋家财不敢再闹,灰溜溜地转身而去。 对他宋家财来说,老婆才是最重要的,晚上搂着铁桥睡觉,才是实实在在的幸福。 乡亲们哈哈大笑,冲着齐磊说道:“齐磊,还是你牛逼。整个东湾村,就你能压住宋家财!” 齐磊咧嘴大笑,冲着乡亲们抱拳:“过奖过奖!” 高三爷也在这里赌钱,看着宋家财的背影连连摇头,又对齐磊说道:“齐磊,你每年给宋家财送一个老婆都不行。这小子,狗改不了那啥,我看他老婆,在这里呆不久了!” 齐磊皱眉:“不会吧,铁桥都怀孕了,应该不会走的吧?” 高三爷冷笑:“我敢打赌,宋家财的老婆,在我们东湾村呆不了三年!” 老麻子紧张起来,说道:“我回家看着点,家财这狗东西,我回家也说说他,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容易才有个老婆,如果跑了,这狗东西这辈子就别想再讨老婆了!” (11月3日,第一更。) 第158章 姻缘(7) “赶紧去赶紧去!”齐磊连连挥手。 老麻子点点头,追着侄儿去了。 高三爷扯着齐磊:“齐磊,你小子去年赚钱了,我沾你一点财气,来,我们合伙推一场牌九!” 齐磊又来扯振华:“振华,我俩给高三爷保驾,赌一场!” “我回家还有事,高三爷,你们玩吧。”振华急忙甩开齐磊的手,落荒而逃。 齐磊还要拉扯,却被高三爷阻止了。 高三爷笑道:“振华还没结婚,正在谈对象,要注意名声,不赌钱也好。” 齐磊点点头,和高三爷钻回杨玉宝的家里,做起了庄家,吆五喝六地赌了起来。 振华回到家中,看看老爹的情况,将他叫醒,端了一壶温茶给他喝。赵成海接过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喝得精光,又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翠红走过来,说道:“振华,这回的姑娘,你爹是一百二十个满意了,所以才喝得大醉。唉,那姑娘也不错,很好的一个人,可是我左看右看,总觉得……还是克香好。” 振华笑了笑,说道:“妈,今天的卓宜兰,和章克香认识,她们以前,在一起学裁缝的。” 翠红吓了一跳:“什么?宜兰认得克香?那……她知不知道你和克香的事?!” 振华点头:“都知道,不过卓宜兰没说什么。” 翠红皱眉想了想,说道:“这应该是文乐二老头的面子了,要不,人家知道你和章克香之间闹得风风雨雨的,肯定不同意。” “大概是吧。不过我觉得卓宜兰和她老爹,对我都还算满意。他老爹也是个直性子,直来直去的,不像我老爹,一肚子弯弯肠子。”振华说道。 “别让你老子听见,要不又要骂你。”翠红笑道。 振华也笑了笑,说道:“老妈以后,也别再想着章克香了。老爹说的也对,章克香不一定适合我们的家庭。人家是金凤凰,不会落在我们农村的。我又是独子,如果有弟兄两个,我就去找章克香了。你们就我这一个儿子,如果跟着章克香跑了,你们老了以后,谁来照应?” 翠红叹了一口气:“也是,我看宜兰不怎么说话,但是老实本分,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要享宜兰的福。” 母子俩唠唠叨叨的,说了半天。 直到晚饭以后,振华的老爹才醒来,还是晕乎乎的,提不起精神。 翠红给丈夫煮了一碗面条,问道:“儿子明天去丈人家,带什么礼物啊?” 赵成海这次很大气,说道:“齐磊送的好烟好酒,不都还有吗?让振华带一箱酒,两条烟,再买……一些奶粉和麦乳精,反正东西要多带,不能让人家看不起。” 翠红点头,安排儿子明天拜年的礼物。 第二天早上,振华吃了早饭,打扮得鲜衣怒马,带上礼物和几个红包,骑着自行车前往卓半乡卓大郢。 其实穿西服打领带,骑着自行车,是很老土的。但是那个时候,振华并不觉得老土,反倒觉得很时髦。 宜兰的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振华作为姐夫,自然要准备红包。 从东湾村来到河东镇,顺着县道骑车,就舒服多了。大约骑了七八公里的路,向东一拐,到了卓半乡的集市。振华问了人,找到了汽车站点,在这里等着卓宜兰。 这时候才九点不到,振华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看见卓宜兰从西侧的土马路上走来。 今天的卓宜兰,穿着一件深红色风衣,配上大脚喇叭裤和高跟鞋,显得更高。而且,卓宜兰的发式也变了,没有梳辫子,满头长发披在脑后,看起来很飘逸,和昨天的村姑打扮,判若两人。 振华差点没认出来,反复看了两眼才敢确认,推着车迎过去,点头说道:“辛苦你来接我了。” “辛苦你了,这么远的路。”宜兰一笑,和振华并肩向前走,说道:“前面二里路就是我们村子,很近。” 振华点头:“下次我再来,就认识路了。” 卓宜兰甩了甩头发,翻白眼道:“下次再来,还不认识路,那就是傻子了。” 振华噗地一笑,点点头,深以为然。 长路漫漫,振华推着自行车向前走,一边左右打量卓半乡的风光。 卓宜兰也不说话,陪着振华默默向前走。 振华没话找话,说道:“你父亲酒量很大,我爹昨天中午都喝醉了,回家以后,一直睡到晚上八点。” 卓宜兰一笑:“你的意思,不是怪我父亲吧?” 振华急忙摇头:“没有,我的意思是说……我父母对你很满意,所以心里高兴,就喝多了。” 卓宜兰点头:“我父亲的确酒量很大,又喜欢喝酒,我也说不了他。” 振华说道:“那今天你可要照应着我,千万别让我喝醉了。” 卓宜兰阴森森地看了振华一眼,唇边浮起一抹坏笑:“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应你的。” 振华心中一凛,知道今天的日子不好过。 进了村子,振华目不斜视,跟着卓宜兰向前走。 在四间瓦房前,卓宜兰停住了脚步,说道:“到了,这就是我家。” 老卓早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笑道:“来了振华。” “卓叔叔好!”振华急忙点头,停好自行车,上前敬烟。 卓宜兰的母亲也从屋里走来,打量着振华,微笑道:“骑车过来很冷吧?快进屋里坐。” “这是我妈。”卓宜兰说道。 “大婶您好。”振华微微鞠躬。 “好好好,进屋里坐吧。”卓母点头笑道。 振华回身,将自行车后座上的烟酒礼物取下来。 卓母冲着卓宜兰说道:“宜兰,还不把振华的东西提着?” 卓宜兰这才伸手,从振华的手里接过一箱酒。 进了卓宜兰的家门,振华才发现,屋子里早已经是人满为患,十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看。 振华心里发虚,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只是点头讪笑,给大家敬烟。 老卓说道:“振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大伯,这是你三叔、四叔,这是你大伯家的二哥,这是你三叔家的堂弟……” (11月3,第二更。) 第159章 姻缘(8) 振华跟着老卓,将家里的亲戚都认了一遍。 卓宜兰的堂二哥,也就二十五六岁,扯着振华的胳膊,笑道:“来来来,我们就等着你来推牌九,赶紧坐上!” 振华慌了,讪笑道:“二哥,我不会呀,不认识牌。” “不会也没事,交学费慢慢学习!你负责交学费,我负责教你。”二哥说道。 老卓也笑道:“都是家里人,大家随便玩玩吧,振华也别拘束,我们老卓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大家先玩着吧,我等会儿再来。”振华求饶,又说道:“我的手……冻麻了,我先喝杯茶。” “架子倒是不小,刚进门就要喝茶。还没查到你,等着!”卓宜兰翻白眼笑道。 振华没想到卓宜兰也对付自己,更是心里叫苦,讪笑道:“我自己倒茶,行了吧。” “赵哥,茶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面容身材,都和卓宜兰都有几分相似,笑吟吟地端来一杯茶。 “谢谢,这是妹妹吧?”振华接过茶杯,急忙道谢。 “这是我妹妹,不过,这茶可不是白喝的。”卓宜兰笑道。 振华知道卓宜兰的意思,放下茶杯,掏出红包来,先安排宜兰的弟弟妹妹。 “谢谢赵哥。”宜兰的弟弟妹妹得了红包,各自道谢。 振华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次端起茶杯。 谁知道,后面的厨房里,又走来一个大嫂,三十左右的年纪,清清秀秀的,看着振华笑道:“这就是我们家的新姑爷吗?我今天是厨师,有没有红包给我?” 卓宜兰介绍道:“这是大伯家的大嫂。” 振华急忙点头打招呼:“大嫂好。” 大嫂笑着说道:“点头鞠躬可不行,我只要红包,不给红包的话,我就慢慢烧菜,下午三点吃饭。你看着办吧。” 振华自然不上当,笑道:“大嫂你比我大,我要是给你红包,你会说我把你当成小孩子。不过,大嫂要是给我红包,我就厚着脸皮收了,反正在大嫂面前,我就是小孩子。” “吆,教书匠果然会说歪理啊!是不是比你小的,你就给红包?好,我们老卓家小一辈的好几十,你等着,我去把他们都叫来,让孩子们认一认你这个姑父!”大嫂说道。 振华不敢再斗,笑着说道:“那我只好打欠条,以后慢慢还债了。” 大嫂瞪眼:“谁要你的欠条?看你身上这套西服还不错,脱下来当了吧!” 卓宜兰终于开了口,说道:“算了吧大嫂,他一个穷教书匠,你要是再逼他,估计他要翻墙头跑路了。” 翻墙头?不至于吧?振华哭笑不得。 大嫂也笑道:“既然大当家的发话了,我就饶了新姑爷这一次吧!” 振华更加诧异,随口问道:“大当家?” “可不是吗?宜兰是当家的人,里外一把抓,我们都叫她大当家的。”大嫂笑道。 振华看了看卓宜兰,露出一个震惊、崇拜的眼神。 大佬,惹不起啊! “赵哥,茶都快凉了,赶紧喝吧!”宜兰的妹妹宜萍,又将茶杯端来,递在振华的手里。 “谢谢。”振华老实巴交的,不懂得卓大郢的套路,还以为是小姨子热情,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然而,一口茶喝到嘴里,振华立刻狂奔而出,噗地吐在了门外! 这茶里面加了许多盐和味精,看起来很正常,喝到嘴里,那叫一个酸爽啊! 大嫂笑道:“这新姑爷真是的,宜萍好意倒茶给你喝,你却把茶吐了。怎么,嫌弃我们老卓家的茶水啊?是不是没有你家东湾水库的水好喝?” 满屋子的人都看着振华,嘻嘻哈哈地大笑。 老卓笑道:“别闹了,振华第一次来,脸皮薄,差不多就行了,别吓着他。” 振华泼了手里的茶,回到屋里,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漱口,对卓宜兰说道:“厨房在哪里?我去厨房给大嫂烧火,烧火应该比较安全。” “以后有你烧火的机会,先吃早饭吧。”大嫂笑道。 宜萍和两个弟弟,从厨房里端来早饭,却是老母鸡汤下挂面,人人有份,摆了一桌子。 振华说道:“我早上吃过了,大家吃吧。” “吃过了也得吃啊,这是规矩。”大嫂不由分说,将振华按在八仙桌东侧的贵宾位上。 振华的面前,是满满一大碗挂面,上面还有个足足三两重的公鸡大腿。 满桌子亲戚陪着振华。 大嫂坐在下横,说道:“振华,这个鸡腿你一定要吃掉。这是有讲究的,叫做‘杵嘴棍’,吃了这个鸡腿,就堵住你的嘴了,我们宜兰嫁过去,你们夫妻俩就不会吵架。” 振华点头:“大嫂这么说了,我就厚着脸皮吃吧。” 鸡腿,一般都是留给小孩子吃的,大人吃鸡腿,很丢人。 但是振华入乡随俗,也不好坏了人家卓大郢的规矩。 “吃吧吃吧,都吃吧。”老卓端起了碗。 大家都端起碗,开始吃早饭。 振华这回小心了,先挑起一根面条尝了尝,又喝了一小口汤,确认一下这碗面里有没有机关埋伏。 还好,鸡汤挂面很正常。 振华这才放开量,专心对付这碗面。一碗面吃到一半,振华夹起鸡腿来啃。反正大家让自己吃的,不吃也不行。 然而振华终究还是敌我斗争经验太少,大意了。 他一口咬下去,就知道不对劲,想放下鸡腿,却发现牙齿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卓大郢招待新女婿的鸡腿,绝对不好吃! 通常,鸡腿煮熟以后,她们会把鸡腿皮捋起来,在鸡腿肉上面,缠上几圈细细的麻丝,再把鸡腿皮捋回来,原样盖住。 振华不识套路,连皮带肉咬下去,被麻丝卡在了牙缝上,急切间哪里拽得下来? 于是,那三两重的鸡大腿,就很滑稽地挂在振华的嘴上! 满桌子的人都在笑。 大嫂笑道:“这新姑爷也太馋了,就不知道慢点吃?是不是怕谁抢了你的鸡腿?” 振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牙缝里的麻丝扯下来,干脆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说道:“我们东湾村是穷地方,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见了肉就狼吞虎咽,大嫂别见笑。” (11月3日,第三更。写好就发了,免得大家等到晚上。今天更新完毕,明天继续更新。) 第160章 姻缘(9) 卓宜兰的母亲走了过来,端着碗走来,笑道:“不要闹了,振华,换一个鸡腿,你那个留着。” 振华用手捂着碗,说道:“不用了大婶,我就吃这个,慢慢吃。” 大嫂子又笑,说道:“振华,以后要叫妈,不要叫大婶。” 振华点头,对卓母点头:“妈,你自己吃吧,我碗里的已经吃不了了。” 众人这才放过振华,各自低头吃面。 振华这次学乖了,两手齐上,将鸡腿里面的麻丝抽去,慢慢啃鸡腿。 老夫子说的对,家住三五里,各处一乡风。卓半乡和河东镇紧邻,乡风却更加热烈、开放。东湾村的新女婿第一次上门,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振华觉得这样也好,老卓家的人喜欢热闹,其实容易相处。如果是自己老爹那样的人,半天一句半天一句的,反倒叫人捉摸不透,难以应对。 一上午的时间,振华就和卓宜兰的亲戚们混熟了。 看得出来,卓家的人对振华都很满意。如果不满意,大约也不会这样热热闹闹开玩笑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振华更是小心翼翼,控制着酒量。 卓宜兰的父母也替振华遮挡,振华这才没有醉酒钻桌肚。 饭后,宜兰的二哥拉着振华,一定要他推牌九。振华无可奈何,只得出了五十块的股份,和二哥合伙,任他如何处理,自己则躲在宜兰的房间里,和宜兰聊天。 宜兰在家里活泼了许多,自在随意,不像昨天那么拘谨。 振华说道:“明天我骑车来接你吧,我早一点。” 宜兰想了想,说道:“要不你晚上留在这里吧,和我弟弟挤一挤,明天早上,我去你家里拜年。” 振华说道:“我还是回去吧,明天再过来接你。要不,我父母肯定以为我喝多了,不放心。” 卓大郢玩女婿的花样太多,套路太深,振华担心留在这里,会被宜兰的堂兄堂弟和嫂子们玩坏了,明天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好说。 卓宜兰点头:“也行。” 下午三点的时候,振华告辞。 卓宜兰的母亲,硬是给了振华一百块压岁钱。宜兰的二哥推牌九也赢了,振华拿回了本钱,还有五十块的分红。 宜兰将振华送出村口,说道:“时间还早,你路上慢点吧。” “好的,明天来接你。”振华点点头,一笑而去。 东湾村,赵成海又在门前等着儿子,和昨天上午一样,来回乱窜。 他担心儿子第一次去丈人家,因为紧张而说错话,又担心儿子喝醉了酒,路上骑车不安全。 王响坐在门前喝茶,说道:“成海大哥,今天还唱戏吗?” 赵成海咧嘴笑,挥手道:“昨天酒喝多了,上了你的当!今天我不唱了,要唱你唱!” 王响笑道:“我唱可以啊,我今天跟翠红嫂子唱,我唱干哥哥张万郎,翠红嫂子唱干妹妹王妙香。” 赵成海说道:“你还是跟你家秀贞唱吧,趁着孩子们还小,你们夫妻俩可以慢慢唱。以后孩子们大了,结婚了,你们就不好意思唱了!那时候再唱,你家孩子要用粪勺揍你,说你老不正经。” 说着正热闹的时候,振华骑车回来了。 赵成海急忙进屋,询问今天的情况,丈人家客气不客气,丈母娘态度如何,请了哪些人陪客,有没有刁难……事无巨细,想到什么问什么。 振华不太愿意和父亲交流,只是点头:“很好,都很好。” 翠红笑道:“我来问,他爹你一边歇着去!” 赵成海咧嘴一笑,又走出门外,和王响斗嘴。 翠红将儿子拉进房里,仔细询问今天的情况。 振华这才打开话匣子,将今天的过程说了一遍。 翠红笑道:“看来人家对你都很满意,这样的亲家,以后也好相处。” 振华点点头:“我感觉也是这样。” 门外吵吵嚷嚷的,却是齐磊带着庄小蝶来了,正在和王响开玩笑。 振华出门来看,正遇上齐磊。 齐磊打量着振华,说道:“你还真有本事,去丈人家吃饭,居然没喝醉!” 振华得意地一笑:“你以为我像你,酒疯子一个!” 齐磊翻白眼:“酒疯子的外号,是我表姨娘郝国兰送给我的。你怎么跟我表姨娘一个鼻孔出气?难道你俩有一腿?” “滚你大爷的,我可不想做你的表姨父。”振华忍不住一笑。 齐磊嘻嘻一笑,又说道:“我是来请你吃晚饭的,今晚上,我请我的工人们喝酒,你给我陪客。” 振华不想去,说道:“我中午喝了不少酒,脑袋晕乎乎的,就不去了吧。” “少扯淡,这个春节,我们还没有一起喝过酒。赶紧走吧,明天你对象来了,我和小蝶给你陪客。”齐磊扯着振华就走。 赵成海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按理说,卓宜兰明天来拜年,是第一次上门,让齐磊夫妻俩来陪客,不太合适。 可是赵成海去年年底收了齐磊那么多的烟酒和一个猪座子,又不好意思拒绝。拒绝了,就得罪人了,人家今年再赚了钱,还有那么多的烟酒给你吗? 振华推辞不得,只得去齐磊家里吃晚饭。 反正春节就这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所谓正月好过年,二月来赌钱,三月忙看戏,四月才种田。 庄稼人虽然穷了一点,但是春天里的悠闲和潇洒自在,却是城里人望尘莫及的。 齐磊请了七八个人,都是东湾村的瓦匠,大工小工都有。 “五分之一”宋红菊的对象汤全也在。 汤全和齐磊在一个组,也是瓦匠。齐磊看上了他的老实肯干,打算今年带他出去干活。 振华和汤全坐在一个桌子上,难免都有些尴尬。 因为汤全也知道宋红菊曾经和振华相亲的事,甚至,东湾村有一大半人都知道。当然了,这也得力于郝国兰的大力宣传。 不过汤全面对振华的时候,还是有些优越感的。他觉得宋红菊没看上振华,却看上了自己,由此推测,自己比振华帅气、招人喜欢。 酒菜齐备,齐磊举杯陪大家喝酒。 都是一个村里的乡亲,又大多是年轻人,大家喝酒聊天,气氛热烈,随意而自在。 酒到中场,齐磊看着振华说道:“振华,你结了婚以后,就别做民办教师了,我们一起干吧。只要你愿意跟我联手,我们找施主任搞个十万块贷款,也就可以承包大工程了!” “十万块贷款?我俩加在一起,值十万块吗?”振华瞪了齐磊一眼。 齐磊却是故意抬举振华,打压汤全,说道:“卧槽,你和施主任关系那么铁,只要你一张口,施主任不给十万,也要给八万吧?” (十一月4日,第一更。) 第161章 学戏(1) 因为齐磊看出来了,汤全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想压住振华一头。作为振华的兄弟,齐磊自然不爽汤全,故意挑起这个话题来说。 汤全想压住振华,齐磊觉得他还嫩了点。振华好歹也是高中毕业,现在又是民办教师预备党员,怎么也比汤全优秀! 振华却不明白齐磊的意思,皱眉道:“少吹牛逼,喝酒喝酒。” 汤全果然被压住了气势,转开目光,找别人喝酒。 齐磊继续陪客,继续吹牛。 晚八点,晚饭这才结束,众人散去。 齐磊将振华留了下来,说道:“振华是不是傻?汤全今晚和你坐在一起,洋洋得意的,看出来没有?他觉得他很牛逼,和五分之一谈成了,而你没本事,没谈成五分之一。我故意提起施主任,说十万贷款,是帮你争面子,压一压那小子的。” 庄小蝶也说道:“是的,汤全父母经常在背后说……俺哥振华没本事,他家的儿子能挣钱,所以宋红菊看上了他的儿子,看不上俺哥振华。” 振华无所谓:“嘴长在他身上,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齐磊笑着问道:“喂,卓宜兰比五分之一,是不是漂亮一些?” 振华想了想,说道:“卓宜兰不算漂亮,普通吧,皮肤还有点黑。不过她是初中毕业,这一点,就能把五分之一比下去吧?” 平心而论,卓宜兰的没有宋红菊好看,而且有明显的差距。 但是卓宜兰身上有气质,不是宋红菊那种粗糙美女可比的。 齐磊笑道:“明天我去看看,给卓宜兰和五分之一打个分。” 振华说道:“你和小蝶明天去陪客吧,不过,人家女孩子第一次来,你可不要过分开玩笑。” “你当我是宋家财?以前章克香来的时候,我有过分的玩笑话吗?”齐磊翻白眼。 “行,我知道你有分寸,只是随便一说。”振华说道。 齐磊忽然咧嘴一笑,说道:“对了振华,我今天跟老麻子学了一段庐剧,我也会唱戏了,你要不要看我表演一下?” 振华大跌眼镜,觉得齐磊疯了! 这该有多么无聊,才会想起来跟老麻子学戏? 齐磊已经站了起来,就在自己狭小的卧室里摆开了架势,说道:“我学的是休丁香里面张万郎的唱腔,属于……小生!” 振华摇摇头,笑道:“行,你唱一段给我听听!” 齐磊嘻嘻一笑,走着鸭子步,手舞足蹈,开腔唱道: “洛阳城中完钱粮,我一马放到章拐岗……来看我的干妹章克香~~~~干妹不瘦又不胖,个子不矮又不长,好比那牡丹开洛阳……又会生来又会养,一年一胎不敢讲,三年两胎稳定当~~~~~” “去你大爷的!马上都要做爹的人了,还是这猴子模样!”振华这才知道齐磊拿自己开涮,笑着骂了一句转身而出。 齐磊在后面哈哈大笑。 振华回到家里,发现老爹还没睡,捧着茶壶,坐在八仙桌边品茶,很是逍遥。 “爹,怎么还没睡?”振华问道。 “高兴,睡不着,等你回来聊聊。”赵成海一笑,问道:“齐磊今晚上,都叫了哪些人吃饭?” “还不是跟他干活的那些人。”振华说道。 “唉,可怜哦!”赵成海忽然叹了一口气。 “谁可怜?”振华有些不解,不知道老爹的感概从何而来。 赵成海点上一根烟,说道:“当然是齐磊可怜了。” 振华皱眉:“齐磊怎么可怜了?” 赵成海摇摇头,说道:“古话说,有钱不要外来妻。齐磊带个老婆回来,是省了不少钱。可是,他这辈子没有亲戚走,你说可怜不可怜?过年的时候,别人都去丈人家拜年,高高兴兴有说有笑,他只能窝在家里,你说可怜不可怜?” 振华微微沉吟,老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齐磊不一定可怜,但是庄小蝶的确可怜。她也是父母养大的,现在却不敢回娘家,心中的思乡、思亲之情,自不必说。 赵成海又说道:“不单是齐磊可怜,他们以后有了孩子,也一样可怜,因为没有外婆家可以走。你就不一样了,凡事都有老子操心,婚姻也是明媒正娶,结婚以后,丈人家的亲戚一大堆,来来往往多热闹!” 振华听明白了,老爹这是在炫耀他的功劳和正确领导,便笑道:“亲戚多当然热闹,就怕以后走亲戚,人情来往,你又要心痛钱了。” 赵成海瞪眼:“混账,老子是那种心痛钱的人吗?” 振华也是一笑,说道:“卓宜兰的老爹知道你不心痛钱,所以他今天说,叫你买个手扶拖拉机。” “什么,买拖拉机?”赵成海吃了一惊,皱眉说道: “手扶拖拉机,一套要五千多块,我哪里有钱买?今年干到年底,也就够你结婚的费用。银行贷款还没钱还,只能再续一年。再说了,买拖拉机干什么?” 振华说道:“我开玩笑的,人家没说要你买拖拉机。不过,我是真心想把家里的耕牛卖了,换一台拖拉机。卓宜兰家里就是拖拉机,我都问过了,耕田打场,都比耕牛快多了,配上水泵,还可以用来打水灌溉。” 赵成海瞪眼:“不行!拖拉机有什么好?开起来就要烧油,坏了还要维修。旧了以后就是一堆废铁,一钱不值!” 振华叹气:“可是拖拉机可以节省工夫,至少不用每天伺候老牛吧!” 赵成海哼了一声:“伺候老牛怎么了?几千年来,庄稼人还不都是这么过的?节省了工夫下来,又干什么?家里又不是忙不开!王响家里杀猪做生意,那么忙,人家不也养牛?” 振华没奈何,摇头走向自己的卧房。 关于拖拉机,振华都提议一年多了,老爹就是不同意! 自己这辈子想要一台拖拉机,也不知道有没有希望了! 赵成海看着儿子的背影,连连摇头:“年轻人就是异想天开,要是让你当家,这份家业,恐怕三年就让你败光了!” “卓宜兰她老爹买了拖拉机,也没见人家把家业败光啊?”振华不服,回头顶了一句。 (十一月4日,第二更。) 第162章 学戏(2) 赵成海嘿嘿一笑:“你个臭小子,拿你老丈人来压我?行啊,今年午季,叫你老丈人把拖拉机开来我家,帮我耕田,我先看看拖拉机耕田怎么样……” 振华翻白眼:“老爹你真是赛诸葛,想得真美。人家为什么要来给你耕田?求你?” 赵成海得意地挥手:“睡觉睡觉,明天一早去卓大郢接你对象!” 振华心里郁闷,回自己卧房里睡觉。 年初四一大早,赵成海起床,洗脸刷牙之后,烧香放炮竹“送年”。 振华也起了床,洗漱过后吃口早饭,收拾收拾,骑车前去卓大郢接卓宜兰。 再次来到卓大郢的时候,是早上八点。 卓宜兰的母亲很客气,又给振华煮了一大碗鸡汤挂面。面对丈母娘的热情,振华深感压力。 九点,振华从卓大郢出发,带着宜兰回家。 卓母送出门外,又说道:“振华,我们卓大郢年初六开始唱戏,让你母亲来看戏吧,我陪着她。” “知道了妈,我回去跟我妈说。”振华道谢。 土路颠簸,振华推着自行车,和卓宜兰向前走。上了县道,振华这才骑车带上卓宜兰。 卓宜兰又打扮成村姑模样,坐在后架上,一手揽着振华的腰,说道:“振华你骑慢点,要不,车轱辘带起的泥土,溅我一身。” 振华点点头,放慢速度骑行。 好在回来的路上,大多是下坡,振华带着卓宜兰,也不算太费力。 十点半的时候,振华带着卓宜兰,回到了东湾村。 齐磊早就带着庄小蝶等在门前了,看见振华和卓宜兰从村头转过来,便笑嘻嘻地迎上前,贼眼放光地打量着卓宜兰,说道:“我来接亲戚。” 振华将自行车丢给齐磊,对卓宜兰介绍:“这是我们东湾村最大的建筑老板齐磊,在南京做工程,手下一千多工人,工地项目十几个亿……” 卓宜兰吃了一惊,诧异地点头打招呼:“你好。” 在卓宜兰的眼里,齐磊就是个贼眉鼠眼的乡下不良少年,手下一千多工人,十几个亿的项目工程?怎么看也不像! 齐磊咧嘴笑:“是啊是啊,今天特意从工地飞回来陪客,以展现我们东湾村人热情好客的精神面貌和良好乡风!” 庄小蝶也挺着大肚子走来,打量着卓宜兰,笑道:“俺哥振华的对象,蛮漂亮的呢!” 卓宜兰就红了脸,尴尬一笑。 振华介绍:“这位就是齐老板的夫人,庄小蝶庄太太,今天也是来给我陪客的。” 宜兰只得点头:“你好。” “你好你好,你别听俺哥振华瞎说,叫俺小蝶就行了。”庄小蝶笑道。 卓宜兰笑而不语。 齐磊嚷嚷道:“赵振华你个老文盲,我齐磊的夫人,应该叫齐太太好吧?怎么就变成庄太太了?” 振华的母亲翠红,也带着振霞春兰一起迎了过来,走到赵成全家的门前,拉着卓宜兰的手嘘寒问暖。 赵成海则站在自家的门前,等着卓宜兰走来。他是一家之主,三军主帅不可轻动,必须拿出点架子来。 卓宜兰一一打招呼,走到门前,又向赵成海打招呼:“大叔好。” “好好好,来了呀孩子,快请屋里坐。”赵成海点头,笑得满脸菊花盛开。 众星捧月一般,大家前呼后拥,将卓宜兰迎进了屋子里。 振华的母亲和大姐,都将压岁钱掏了出来,塞在卓宜兰的手中。 齐磊笑嘻嘻的,对振华母亲伸手:“大婶,有没有压岁钱给我?” “齐磊别闹,等你们孩子出生了,大婶肯定有压岁钱给他!”翠红笑道。 振霞和春兰,又端来了早饭,是猪腰肝下挂面,招呼大家入座。 按理说这时候已经十点多,午饭就要开始,是不需要再准备早饭的。然而乡下人招待客人就是这样,过年的时候,只要家里来客人了,必须是先准备早饭垫一垫,再吃中饭。 儿子的对象今天第一次来,翠红自然不能怠慢,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 卓宜兰看着面前的一大碗面,不敢动筷子,笑道:“我吃不了这么多……” 齐磊坏笑:“慢慢吃,我陪着你吃,别着急。” 翠红笑道:“吃吧宜兰,吃不完就放这里。” “那不是剩碗底了吗?”卓宜兰一笑,端起碗来,夹起面条向振华碗里转移。 可怜的赵振华,今天吃了三顿早饭。早上在家里吃了一顿,去丈人家又吃一顿,回来再吃一顿…… 满桌子的人,只有庄小蝶最能吃,一碗面吃光了,还意犹未尽。 翠红问道:“小蝶,你要不要加一点?” 庄小蝶想了想,笑道:“算了吧,马上就要吃饭了。” 齐磊看着卓宜兰,说道:“卓宜兰,你看我家小蝶多能吃,你要向她学习啊。” “学不会,有什么办法呢?”卓宜兰也吃完了,起身送碗。 春兰在一边伺候着,早将空碗接了过去。 卓宜兰道谢,又拿了一个红包,塞在春兰的口袋里。 吃了早饭,卓宜兰要去厨房里帮忙。 翠红当然不让,说道:“宜兰,你们年轻人看看电视吧,也和小蝶聊聊天。振华和齐磊是同学,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 庄小蝶也看着卓宜兰,笑道:“是啊,俺哥振华比齐磊大,俺应该叫你嫂子。” 卓宜兰腾地红了脸。 年初二早上,卓宜兰还是未许亲的姑娘,年初四就变成了人家的嫂子,这也太快了,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翠红拉了小蝶一把,笑道:“小蝶,宜兰第一次来,你还是叫人家姐姐吧。” 庄小蝶却说道:“反正以后要叫嫂子的嘛。现在就叫嫂子,省得以后改口不习惯。” 卓宜兰红着脸,进了振华的卧房。 振华跟了进去,说道:“小蝶是北方人,说话直爽,你别见怪。” 卓宜兰冲着振华瞪眼:“是不是嫌我家昨天招待不周,你今天请同学来陪客,想对我报仇?” “不敢不敢,你是大当家的。我们都是帐前听令的小喽啰,岂敢说报仇的话?”振华笑道。 (11月4日,第三更,明天继续更新,继续求推荐票和月票,谢谢!) 第163章 学戏(3) 卓宜兰又翻了个白眼,转脸看着卧房墙壁上老夫子写给振华的那幅字。 振华说道:“这是我们村子里一个老夫子写给我的,晴耕雨读。” 卓宜兰点点头,笑道:“原来这四个字……叫晴耕雨读,你要是不念出来,我还真的不认识。” 振华讪笑,拱手道:“大当家的饶了我吧,我就是教书养成的毛病,见了字就要念一遍,不是在你面前故意显摆的。” 齐磊在卧房门外嚷嚷:“喂,你们是不是在说悄悄话?我可以进来吗?” 振华扭头说道:“嚷嚷什么呢?门开着,你进来就是。” 齐磊嘻嘻一笑,这才带着庄小蝶进来。 卓宜兰不说话,只是冲着齐磊和庄小蝶微微点头,又继续欣赏老夫子的那幅字。 齐磊说道:“卓大姐,这是我们村子里老夫子的书法,你有没有什么看法?指点指点吧。” 卓宜兰白了齐磊一眼:“我是文盲,不识字。” 齐磊点头:“刚好振华也是文盲,你俩挺般配的!” 卓宜兰没忍住,哧地一笑,说道:“齐老板,你以前是不是说相声的?” 齐磊咧着嘴笑:“卓大姐说对了,我是东湾村文艺界的全能人才,以前说相声,这段日子在学戏。” 振华哭笑不得:“什么时候又混进东湾村文艺界了?我怎么不知道?” 齐磊一挥手:“你不知道的多了!我马上要组建东湾村文联、艺术家协会和歌舞团,全国巡回表演,让大家都知道我们东湾村藏龙卧虎人才济济!” 振华连连摇头,卓宜兰笑而不语。 四个年轻人随意地聊着天,有一搭没一搭的。 王响的家里,又传来超级震撼的流行歌曲:“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尽情挥洒自己的笑容,爱情会在任何地方留我……” 齐磊皱眉,说道:“这响大爷真是的,一把年纪老不正经,不放庐剧,专门放这些低级趣味的资产阶级情调歌曲!如果是二十年前,我非把抓起来,戴上高帽子批斗游街不可!” 振华说道:“一定是王松放的,响大爷还是比较听庐剧。” 卓宜兰忽然说道:“我们卓大郢初六开始唱戏,你们喜欢看庐剧,可以去看啊。” 齐磊黯然神伤,摇头道:“振华去了有人招待,我去干嘛?” 卓宜兰笑道:“我家虽然穷了一点,但是一碗饭还能端出来。你和振华一道去看戏好了,保证不饿着你们。” 齐磊咧嘴笑:“还是算了吧,那些草台班子唱的,还不一定有我唱得好。” 卓大郢在二十里地之外,太远了,齐磊不想跑。如果再近一些,齐磊肯定去看热闹。 转眼就是午饭时分。 翠红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招呼卓宜兰上桌吃饭。 卓宜兰到底是读过书的人,不怯场,也不失礼数,大大方方应对得体,主动给振华的父母敬酒。 赵成海对这个儿媳特别满意,全程乐呵呵的。 齐磊的破嘴嘻嘻哈哈地说个不停,时不时地拿卓宜兰开句玩笑,气氛很活跃。 赵成海有些感谢齐磊了,如果不是他在这里,反倒有些气氛沉闷。 饭后,卓宜兰在振华的房间里喝茶。 齐磊说道:“卓大姐,我就不耽误振华和你说悄悄话了,我去学戏。等你下次来,我唱戏给你听。” “好啊,谢谢。”卓宜兰笑着点头。 振华将齐磊送出门外,顺便询问齐磊对卓宜兰的印象,看他如何打分。 齐磊说道:“我看很好,跟你蛮合适的。到底是初中毕业,比五分之一有内涵。那个五分之一,昨天中午在汤全家里拜年,我跟她开了两句玩笑,她就板起了脸,妈妈的,搞得自己像公主一样,我呸!” 振华点了点头,对于宋红菊,振华的印象也不好。那种人太高傲了,真的娶进门来,家庭不和、父母受气的日子在后头。 齐磊又打量着振华家的几间瓦房,忽然叹气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怜哦!” 振华不解,皱眉问道:“谁可怜了?” 齐磊龇牙一笑,低声说道:“当然是章克香可怜了,想当初,你家盖房子的时候,人家给你家烧饭端菜,扭着屁股忙前忙后,还陪着匠人喝酒,给大家拿烟倒茶,现在却是卓宜兰入主东宫,章克香为他人作嫁衣裳,你说可怜不可怜?” “滚去和老麻子学戏吧!”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转身回屋。 齐磊哈哈大笑,带着庄小蝶,又去老麻子家里胡闹。 庄小蝶没有娘家可走,这段时间,也经常和铁桥聊天。铁桥手巧,织毛衣很好看,帮着庄小蝶织了好几件小孩的衣服。 振华在家里陪着卓宜兰聊天,如他老爹和王响前日所唱的庐剧,干哥干妹说说衷肠。 卓宜兰坐在床边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随意地翻看着。 振华想牵一牵宜兰的手,便故意说道:“看你的手指这么细长,织毛衣一定很好看吧?” “你还会看手相?”宜兰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意外。 “我还真会看手相,你把手给我,我看看你……今年的运气怎么样。”振华笑道。 卓宜兰微微皱眉,真的伸出手来。 振华奸计得逞,握住了卓宜兰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说道:“嗯,你今年运气不错,有……桃花运。” “我信你个鬼!”卓宜兰抽回手里,笑道:“教书匠也不老实,想拉手就拉手呗,还会撒谎?” 振华讪笑,又拉住了卓宜兰的手,和她并肩坐在床沿上,继续说话。 其实振华还想“胆子更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亲一亲卓宜兰的,但是又觉得太快了,会被人家认为是肤浅,所以忍住了。 卓宜兰看着振华的脸,说道:“你们家还是用耕牛吗?为什么不把耕牛卖了,换个手扶拖拉机?” 振华苦笑:“别提了,为了这个事,昨晚上我还跟我老爹吵了一架。我爹是老顽固,我说服不了他。” (11月5日,第一更。) 第164章 学戏(4) 卓宜兰微微点头,说道:“慢慢来吧,我看耕牛被淘汰是大势所趋,迟早的事。不管你父亲如何反对,也坚持不了多久。” 振华笑道:“等我们结了婚,就和老头子分家,他用他的耕牛,我们用拖拉机!” “谁跟你结婚?”卓宜兰白了振华一眼,又笑道:“你是家中独子,如果和父母分了家,不怕人戳你的脊梁骨?” 振华抓抓头皮:“我说着玩的,我要是和老头子分家,估计他会打断我的腿。” 农村家庭,儿子结婚以后,分家另过是很正常的。 东湾村有句顺口溜:一个儿子担惊受怕,两个儿子窝里打架,三个儿子呢,老头老太太分成四家! 如果齐磊的老爹还活着,那么齐磊现在就可以和庄小蝶分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齐磊的两个弟弟结婚以后,也会分出去,各自算一家。最后,齐磊的爹妈也算一家,就变成了四家。 但是振华是家中独子,他这样的情况,就不可以分家,否则必定要背负不孝敬父母的恶名! 不管爹妈挣下多大的家业,最后都是他赵振华的,没有谁来抢;他爹妈以后生病养老,百年送终,也是他赵振华的,不会有别人来分担。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不需要分家。 宜兰点点头,又和振华聊了几句,说道:“我该回家了。” 振华说道:“留在这里歇一晚吧?” 宜兰反问:“你觉得合适吗?” 第一次来婆家吃饭,宜兰肯定不会留在这里过夜的。如果真的留了下来,就算啥也没干,也会被人指指点点的! 振华一笑:“不合适。” 宜兰起身,向振华的父母和姐姐妹妹辞行,并且转达了母亲的话,邀请振华父母初六去卓大郢看戏。 翠红又要做水煮鸡蛋给宜兰吃,宜兰一再谢绝。 振华推着自行车,送宜兰回家。 走在路上,振华说道:“对了宜兰,我二爷爷赵文乐安排的事,你都知道吧?二爷爷说,初六,我父母和我一起,去你家里拜年。初十,请你和你父母来我家吃饭,顺便找我家隔壁的秀贞大婶做红叶。因为文乐二老头很忙,他夫妻俩没时间做红叶。” 宜兰点点头,没说话。 振华又说道:“过了月半,就安排‘看家’,请你家的亲戚们,来我家认认门。” 宜兰说道:“这些事,让你父母跟我父母说吧,具体时间,听长辈们的安排。” 振华点头:“好。” 来到河东镇,振华陪着宜兰站在县道边等车。 乡下的柴油三轮车很多,车厢上加一个棚子,就可以用来载客。 没多久,有三轮车路过,宜兰上了车,挥手告辞。 振华看着三轮车远去,也骑上车,返身回家。 齐磊正在宋仁贵家门前学戏,看见振华路过,便挥手大叫:“振华,来来来!” 振华骑车岔了过去,笑道:“怎么,这么多观众,你还不过瘾,要我来给你鼓掌?” 宋仁贵家门前,有十几号人在围观看热闹,男男女女,各自嘻嘻哈哈,对着齐磊和宋仁贵品头论足,指指点点。 看见振华,乡亲们都笑道:“振华,你对象好大的个子,你的个子也高,以后有了儿子,恐怕要戳破天了!” 振华笑了笑,拿出香烟发了一圈。 齐磊说道:“振华,我们跟老宋一起学戏吧,以后组建一个庐剧班子,出去唱戏,这可比做瓦匠有趣多了,又能玩,又能挣钱!” “鹌鹑戏子猴,你就是个猴!”振华翻白眼。 宋仁贵笑道:“振华肯定不能唱戏,唱戏的人,要脸皮厚,站在戏台上连放三个响屁都不脸红,才叫合格。振华这么斯文,哪里能唱戏?” 振华笑道:“这话说得不错,还是齐磊合适,他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东湾村第一。” “我这叫有表演天赋,懂不懂?”齐磊瞪眼。 庄小蝶就坐在一边的长凳上,这时候忽然皱眉,捧着肚子说道:“齐磊,俺……肚子疼,别玩了,快回去吧。” 有妇女们说道:“怕是要生了,赶紧回去!” 齐磊紧张起来,也不学戏了,扶着庄小蝶往回走。 有两个中年妇女,也在一边照应着小蝶。 振华先一步骑车而去,通知齐磊的母亲。 “小蝶都临生到月了,你还整天忙着玩!”兰玉芝迎过来,给了儿子一巴掌,又扶着小蝶的胳膊,连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还痛吗?能走路吗?” 小蝶皱着眉头:“还能走……肚子里一跳一跳的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 “别怕别怕,村子里有接生婆。”兰玉芝急忙安慰。 大家搀扶着小蝶回到家中,又去找接生婆来看。 东湾村的接生婆有两个,一个是汤全的奶奶,另一个就是四组赵文乐的母亲。不过,赵文乐的母亲年纪大了,儿子们也不让她再给别人接生,所以这两年的接生业务,都是汤全奶奶承包的。 汤奶奶过来查看了一下,说道:“应该还早,不过这时候就不要东跑西跑的了,只能在屋前屋后转一转。” 齐磊也在算日子,说道:“算起来还有一个月的日子,我也觉得还早。” 兰玉芝教训儿子:“不管早不早,以后不许带着小蝶到处跑,你也在家里陪着小蝶。” 齐磊连连点头:“是是是,以后我就在家里陪着小蝶。” “再敢到处乱跑,我打断你的腿!”振华也给了齐磊一巴掌,大笑而去。 “你大爷!”齐磊冲着振华的背影骂了一句。 振华回到家中,和父母商量自己和卓宜兰的事,齐磊在家里陪着庄小蝶。 初六这天,振华带着父母去卓宜兰家中拜年。 初八,卓宜兰的父母来振华家里吃饭,认个门。 初十,振华陪着卓宜兰去河源镇,买了几件衣服,进一步加强了感情,确定关系。 一晃就过了月半,振华开始正常上课,继续做民办教师。 庄小蝶却一直没生,整天活蹦乱跳,能吃能喝。 齐磊愁眉苦脸的,来找振华,说道:“振华,我要带人去南京干活了,那边工程出来了,催得紧。小蝶这几天就要坐月子,你在家里,多照应吧。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有什么情况,你通知我。电话是我合伙人张国宁的,他会转告我。” 振华也头大:“别的事我可以照应,小蝶坐月子,我插不上手啊!” 齐磊叹气,说道:“我把工人带出去,安排好了,我就回来,希望可以照顾小蝶。” 振华点头:“既然这样,你还是赶紧去吧,安排好了再回来!” (11月5日,第二更。) 第165章 新生(1) 俗话说,贵人出门暴风雨,齐磊带着工人出门那天,是正月十七,风雨大作。 庄小蝶不能出门,站在自家门里,挥手送别齐磊。 齐磊看着庄小蝶的大肚子,难免心酸,回头说道:“小蝶你安心养胎,我把工人们送去工地,安排好了就回来……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这辈子……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庄小蝶点头笑:“俺知道,俺等你回来。” 齐磊一咬牙,狠心而去。 这次,齐磊一共带了十个人出门,振华的姐夫陈道刚还是第一大将。此外,又增加了齐磊的姐夫周大勇和宋红菊的对象汤全,还有两个小工。 本来齐磊是不打算带着周大勇的,可是母亲和姐姐的面子推不开,只能将他带上。 姐姐齐红云也有自己的想法,担心齐磊挣了钱大手大脚花在外面,让周大勇跟着干活,也好看着他一点。 大家都带着被子和一些生活用品,担心被子被雨水淋湿,各自用塑料薄膜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背在身上。 齐磊等人走到学校前面的马路上,振华站在学校办公室的门前,透过学校的大门正好看见。 齐磊也在扭头看向学校,两人恰好目光相对。 振华打着雨伞跑了出来,站在学校围墙下,冲着齐磊和姐夫陈道刚挥手大叫:“齐磊,好好干。陈哥,一路顺风!” 齐磊也使劲挥手,叫道:“振华你也好好干,等我回来!” 风雨中,齐磊带着自己的建筑队艰难向前,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一串串杂乱无章的深深的足迹。 振华站在风雨中看着,不觉就模糊了双眼。 家乡千般好,只是有一点不好,太穷了。为了改变生活和人生,勤劳的家乡人,只得舍弃这片熟悉的故土,抛妻弃子,背井离乡…… 庄小蝶就要生了,齐磊却在这时候离开……振华忽然想起了一首诗: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自是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生活呀,比石壕吏还要凶残,逼着齐磊在这时候离开! 邓炜璘看看时间该上课了,就在办公室门前大叫:“振华,到时间了,快打铃上课!” 振华这才收回目光,打铃上课。 乌云低垂,窗外风雨更大,哗啦啦作响,掩盖了振华上课的声音。 振华干脆停止讲课,抬头看着屋顶。 这几间危房,虽然去年进行了简单的加固,但是大家依旧不放心。每逢这样风雨大作的恶劣天气,老师们都提心吊胆的。 学生们却不知道害怕,一个个无所谓的样子。 这场雨下了三天,停了一天,又下了三天,将东湾村通向河东镇的土马路淋得稀烂。 校长徐进来回上学,也不能骑车,每天踩着烂泥路艰难行走,满头大汗。 王响杀猪赶集,更加辛苦,因为每天的猪肉要挑去镇上。这五里长的土马路,简直变成了王响和徐进的噩梦。 那天下午上课之前,徐进说道:“东湾村如果出一个大老板就好了,拿出个几十万,把这条路修一下,我感激他一辈子。” 邓炜璘摇摇头:“就算有大老板,也舍不得拿出几十万吧?” 徐进笑道:“所以说,需要‘大’老板嘛。如果大老板有几千万,这几十万又算什么?” 田老师摇头苦笑:“反正我们穷教师是修不起这条路的,咱们学校这几间危房,都没钱修。” 振华说道:“齐磊说过,等他挣了钱,一定要修好这条路。我没本事,只好每天在家里祝福了,希望齐磊早日当上大老板。” 徐进哈哈大笑:“指着齐磊来修路,我怕是看不见那一天了!” 这场春雨对人们的出行造成了影响,但是对庄稼人来说,却又非常宝贵,春雨贵如油嘛。 东湾村的几口当家塘,都被这场春雨灌满。午季插秧的时候,就不担心灌溉用水了。 东湾水库里,自然是有很多水的,但是插秧的时候,却没办法弄上来。齐磊所在的一组和赵文乐所在的四组,就在河边,可以用水车车水。三组和二组,距离水库远了一步,只能望洋兴叹。 振华的老爹对这场雨尤其满意,经常在家里自言自语:“今年雨水多,听说是九龙治水,嘿嘿,秋季的一季稻子,是不用担心了!” 振华听了就想笑,现在还是春天,老爹就想到了秋天的丰收,迫不及待地想要寅吃卯粮? 正月二十五的晚上,接近十一点的时候,庄小蝶终于生了。 齐磊没有回来。 振华和齐磊的二叔齐良峰,一直守在齐磊家里,坐在堂屋里抽烟。 家乡有这样的规矩,女人坐月子,家里一定要有成年男子坐镇,以刚阳之气,抵御外邪入侵。坐月子嘛,是生死相关的事,不敢大意。 然而庄小蝶的生产很顺利,晚饭后看了会电视,正要休息时候说肚子疼。 兰玉芝急忙去请接生婆,又让小儿子去叫振华。 振华来到齐磊家中,也就一个多小时,小蝶就生了,正式升级做了母亲。 她生了个男孩,六斤多重。 兰玉芝几乎幸福得要晕过去,看着孙子和儿媳妇,喜笑颜开,又老泪纵横。 振华也看见了齐磊的儿子,觉得好丑! 那孩子黑不溜秋小头小脑的,像齐磊,一点也不像庄小蝶。而且,孩子似乎营养不良,头发稀少,呈现一片鹅黄,额头上的皮肤皱在一起,就像是老年人的抬头纹。 怎么就不像庄小蝶呢?振华觉得很遗憾。 庄小蝶精神还好,也笑着说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丑?是俺生的吗?” “再丑也是咱家的宝贝孙子。”兰玉芝爱惜地看着孙子,笑道:“孩子才出生,就是这样的。三五天之后你再看看,就大不相同了!齐磊出生的时候,才二斤半,巴掌那么大,不也养大了吗?” 三五天就能变过来吗?振华觉得不大可能,而且,齐磊的基因在这里,孩子还能变成啥样? 由此,振华也知道了齐磊的秘密——出生的时候二斤半! 小蝶在房里说话:“俺妈,你让俺哥振华明天给齐磊打电话吧,如果他走不开,就不要回来了。” (11月5号,第三更。明天继续,求推荐票、月票!谢谢!) 第166章 新生(2) “小蝶别说话了,赶紧歇着,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我们都有安排。”兰玉芝急忙说道。 庄小蝶嗯了一声,这才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振华守在外面,不敢走。 兰玉芝走出来,说道:“振华,你和齐磊二叔不能走,还得守在这里。我就在堂屋里,给你们准备一个床铺吧。” 孩子出生了,还是需要成年男子作陪,以防止‘偷生鬼’来偷孩子。据说偷生鬼很狡猾,会从人家烟囱里钻进来,偷走孩子的生命。有成年男子在家中,就可以震慑这些魑魅魍魉,使之不敢轻举妄动。 “行。”振华点头。 齐磊不在家,守护庄小蝶和新生儿的任务,振华责无旁贷。 “明天一早,还麻烦振华去给齐磊打个电话,报个喜,就说母子平安,让他不要担心。”兰玉芝又说道。 “行。”振华又点头。 兰玉芝就在外面准备了床铺,让振华和齐二叔休息。兰玉芝自己,则陪着小蝶,也照顾着孙子。 睡在齐磊家的堂屋里,振华很不习惯,夜里几乎没怎么睡。 第二天一早,振华顶着一对黑眼圈,回家洗漱,顺便和母亲说起这事。 翠红笑道:“我就知道小蝶这胎是儿子,怀孕的时候那么能吃!这下好了,兰玉芝带孙子了,享福了!” 振华老爹也很羡慕,说道:“是啊,一胎得子,真好。现在搞计划生育呢,齐磊第一胎生了儿子,就像打牌一样,第一把就抓了个大王!后面能生就生,不让生也无所谓。” 翠红转身走到后院里,抓了两只老母鸡,又数了二十个鸡蛋,要给兰玉芝送去。 赵成海舍不得了,皱眉说道:“他媽,现在还没到送礼的时候,你这是干什么?” 翠红说道:“小蝶又没个娘家,怪可怜的,我提前去看看她。送两只鸡,给她补补身子。” 赵成海皱眉:“那也不用两只老母鸡啊?随便是哪个亲戚家生孩子,打一个提篮礼也是重情了。你倒是舍得,一下子送两只老母鸡!振霞坐月子,你不就给了四只鸡吗?” “好吧好吧,我送一只鸡过去。”翠红知道丈夫小气,叹口气,丢了一只鸡,只带着一只鸡和鸡蛋去看庄小蝶。 来到齐磊家里,翠红先看了看小蝶和孩子,说了几句贺喜的话,又对兰玉芝说道:“他大妈,要舍得给小蝶吃,一天一只母鸡,这个不能少。月子里面,千万不能吃亏,否则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兰玉芝拉着翠红的手,笑道:“谢谢他大婶,家里没有几只鸡,不过齐磊留了钱,我可以去买。” 翠红又摸了摸小蝶的额头,说道:“小蝶安心养好身子,要听你妈的话。要多吃,吃好了才有奶水,孩子才能长好。” 小蝶笑得很开心:“谢谢俺大婶。” “呵呵,第一胎就生个儿子,真好。他大妈以后享福了,享福了!”翠红又是羡慕又是欢喜,流连半晌,这才回家。 振华这时候已经洗漱完毕,随便吃了一口早饭,踏着泥泞的道路,直奔河东镇,给齐磊打电话。 河东镇只有一家公用电话,是家电维修老板、斗鸡眼丁之旺,去年春天花六千块钱装起来的。收费也狠,每分钟三毛钱。虽然收费昂贵,但是毕竟给大家带来了便利。 振华来到丁之旺家里,打通了齐磊留下的那个号码。 这是南京建安公司项目经理张国宁家的电话。 电话通了,那边问道:“谁呀?” 振华说道:“麻烦通知一下齐磊,他儿子生了……不不不,是他老婆生了,生儿子了,母子平安。” “知道了!”对方咔地挂了电话。 振华也挂了电话,问丁之旺:“多少钱?” “六毛。”丁之旺看了一眼电话机。 “还没一分钟吧,怎么收我六毛钱?”振华皱眉。 这时候的五毛钱,就可以让振华从河东镇坐三轮车去卓半乡,会一会卓宜兰!如果振华带着六毛钱去卓半乡,除了五毛钱的路费,还可以花一毛钱买个棒棒糖在路上吃! “你这是不凑巧,从六点三十三分五十秒开始打的,然后就到了六点三十四分,算、算……两分钟。”丁之旺说道。 你大爷,还有这么算的! 振华懒得跟这种奸诈之徒计较,丢下六毛钱转身就走。他还要回学校上课,总不能为了三毛钱跟丁之旺在这里磨牙。 又从烂泥路上返回,振华恰好遇上校长徐进。 徐进上了点岁数,在这半尺深的烂泥中挣扎,就显得更加费力,气喘吁吁。 振华放慢脚步,和徐进边走边聊。 徐进问道:“振华,你昨夜里做贼去了吗?怎么眼圈是黑的,眼里都是血丝?” 振华笑道:“没有做贼,是齐磊的老婆生了,生了个儿子。我和齐磊二叔齐良峰,在他家做门神,守着孕妇和孩子。夜里没怎么睡,所以脸色难看。” 徐进点点头,叹气道:“都是封建迷信思想啊,哪里会有什么偷生鬼?过去的妇女们坐月子,医疗卫生条件不好,死亡率很高。乡下人又迷信,就把问题推给偷生鬼了!” 振华也点头:“的确是这样,就目前来看,农村的医疗条件还是跟不上。庄小蝶从怀孕到坐月子,从来没去医院检查过。生孩子也在家里,找的接生婆。还好,母子平安。” 徐进笑道:“东湾村的赤脚医生周国明也会接生啊,可他是男的,没人找他接生!” 振华哈哈一笑。 的确,男医生怎么给孕妇接生?以后卓宜兰坐月子,也肯定不会让周国明接生的! 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喂,徐校长,振华老师,你们这背后说人,不太厚道吧?” 振华和徐进回头来看,发现村医周国明就跟在身后。 徐进笑道:“幸好没说你坏话!” 周国明笑道:“说我坏话也没事,大不了,你们以后感冒的时候,我给你们扎针扎深一点!” 振华接话道:“周医生别提了,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流行性重感冒,我在你的医疗室,扎了一个暑假的针,两个屁股都是针眼,走路都费力!” “你还算走运的,那年,我们东湾村死了两个人,还记得吧?”周国明说道。 “记得!”振华点了点头。 那年重感冒,互相传染,东湾村有好几十个孩子都躺下了。其中,二组的一个孩子,和振华同学,当年读小学三年级,家里穷,没钱治疗,父亲熬了一碗大*烟汤给他喝,然后人就没了。 周国明叹了一口气,问道:“齐磊老婆生儿子吗?我跟齐磊说过,怀孕期间要去医院查一查,看一看,最好在乡卫生院待产。他不听。这次没出事,真的是万幸。这几天下雨,假如赶上难产,这交通不便的地方,送医院不及时,恐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 振华也觉得后怕,点头道:“齐磊这王八蛋,的确是……王八蛋,猪脑袋!” 东湾村的妇女坐月子,都是在家里接生的,想必齐磊也没慎重这个问题。 周国明拿出香烟,给了徐进和振华一根,又说道: “根据我的不完全统计,我们东湾村这二十年来,因为在家里生孩子而死亡的孕妇和新生儿,一共十二个。这个比例很惊人,可是,大家还是不重视,愚昧啊,唉!” “有这么多吗?”振华和徐进都很吃惊。 (11月5日,第四更。本章属于加更,特此感谢书友“邪龙”先生的两万书币慷慨打赏!明天继续更新。) 第167章 新生(3) 周国明挑眉:“怎么没有这么多?这还是我的不完全统计。这里面还有漏掉的,如果全部统计上,数量更加惊人。” 徐进点点头,笑道:“周医生你会接生,你应该负责这一块的业务啊。” 周国明噗地一笑:“我是男的,倒贴一千块,人家也不要我接生。不过城里面,真的有男人做妇产科医生。” 振华说道:“其实周医生可以培训一下你的老婆,让她做新一代接生婆,至少有些科学的消炎手段。” “我老婆不识字啊,胆子又小,哪里能干这个?”周国明摇摇头,又说道: “不过振华说的这个事,其实上面也在安排了。我们乡里的计生办,不仅仅是查计划生育,也负责优生优育。就这几天吧,会有计生办的人,下来开优生讲座。” 徐进摇摇头,说道:“指望乡里计生办的人,不靠谱。比如这样的天气,泥巴路难以行走,计生人员,会来乡下接生吗?还是送乡卫生院最安全。” 周国明笑道:“那也不能这么说,优生优育讲座,包括新婚期、孕期、生产期和哺乳期的各种科学知识,宣传到位,对农村人还是有很大好处的。” 徐进笑道:“振华要去听一听新婚讲座,要不,以后不会结婚。” 周国明嘿嘿而笑。 振华也讪笑无语,徐进是校长,居然也说这样儿童不宜的笑话! 三人一路说着,来到学校门前,分道扬镳。 周国明的医疗室,就在学校的对面,隔着这条土马路。 那里也是东湾行政村的办公室所在地,一共是六间小瓦房,加一个院子,也是危房了。村办公室其实没有什么大作用,广播室和会议室放在一起,占了四间房子。另外两间房子,做了村里的医疗室。 转眼到了七点半,振华开始打铃上课,一切如旧。 上午放学以后,振华回家吃饭,饭后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因为今晚上,可能还要去齐磊家里做门神,守护庄小蝶和齐磊的儿子。 傍晚的时候,齐磊的三弟果然来请,说道:“振华哥哥,我哥还没回来,我妈说,让你去吃晚饭,晚上还在那里看守。” 振华点头:“行,我马上就去。” 今晚上,振华带上了老爹的大棉袄,这样的话,夜里可以御寒。 到了齐磊家里,振华看见赤脚医生周国明也在。 “周医生也在这里啊。”振华点头,又笑道:“你也是来做门神的吗?” “我来混饭吃,顺便看看小蝶和孩子的情况。都好,一切情况正常。”周国明笑道。 兰玉芝端上了酒菜,招呼大家吃饭。 振华斟酒,陪着周国明和齐磊二叔小酌。 周国明对兰玉芝说道:“姨娘,其实晚上不用守夜的,小蝶的情况还好,只要注意卫生,合理饮食,就不会有事。” “那怎么行?齐磊不在家里,必须有男子汉在这里守夜!”兰玉芝说道。 兰玉芝和周国明的母亲,是本家姐妹。按辈分,就是周国明的姨娘了。 周国明笑道:“姨娘,你说的都是农村的老一套,现在要讲究科学。小蝶坐月子,你不能像以前那样服侍。我们乡下妇女,一旦坐月子,就在月子里大吃大喝,吃瘦肉,吃老母鸡。吃了又不运动,整天躺在床上,最后,都是痔疮!” 兰玉芝皱眉:“十人九痔,跟坐月子有什么关系?” 周国明苦笑:“月子里面,合理的饮食,每天半斤肉就足够了。然后,多吃一些清淡的蔬菜,后期也可以吃一些鱼,几天以后,就可以出门晒晒太阳……” 兰玉芝摇头:“我才不听你的!谁家坐月子吃蔬菜?谁家坐月子出门吹风啊?鱼是发物,谁坐月子敢吃?我家里再穷,小蝶这个月子,我还能养得起。只要她能吃下去,我卖田卖地都给她吃!” 周国明哭笑不得,只好摇头作罢。 科学的生育养育观念,在农村很难推广。 大家喝了几杯酒,周国明又说道:“鲁强文的儿媳妇,也该坐月子了,我看就在这早晚。晚饭前我去过他家,跟童家芬说了,让她们将儿媳送去乡卫生院待产,他们也是不听,唉……” 兰玉芝叹气:“送医院去,要花很多钱的。” 周国明说道:“哪里要花很多钱?顺产的话,也就一两百块钱,除非破腹产。鲁强文的儿媳不一样,她本来就是小儿麻痹症,坐月子的时候,肯定有风险!” 齐良峰摇头笑道:“人家的事,我们哪里管得着?喝酒喝酒!” 这种事,振华也难以插嘴,只是默默地听着。 …… 这场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齐磊也没回来。 振华每天夜里在齐磊家中做门神,做到第五天的时候,齐磊终于回来了。 那天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 黄昏的时候,齐磊在河东镇下了车,就一路狂奔,冲向东湾村。 在这条五里长的烂泥路上,齐磊简直就是裘千仞附体,施展出了武林绝学‘铁掌水上飘’的轻功,跑得飞快。半道上鞋子被烂泥扯掉了,他干脆提着鞋子,赤着脚往家里跑。 振华刚好放学,正在回去的路上,就听见身后有人大叫:“振华,等等我!” 振华一回头,齐磊已经冲到了眼前。 “卧槽,你终于回来了!”振华打量着齐磊,看见他赤着脚,浑身上下都是泥点,两腿上更是一层厚厚的泥浆,笑道:“小蝶母子平安,你慌什么?你赤着脚跑,就不怕路上有玻璃瓶渣?” “归心似箭,归心似箭啊!我先回家,他干爹,你晚上来喝酒!还有这鞋子,你给我提着!”齐磊喘了一口气,丢下鞋子飞奔而去。 “你大爷,臭烘烘的鞋子,你让我提?!” 振华凌乱了一个世纪,媽蛋,自己混成了给齐磊提鞋的? 还有,这就成了人家干爹? 齐磊向前狂奔,冲到一组的西头,就开始挥手大叫:“妈,小蝶,我回来了!” 兰玉芝听见儿子的叫声,急忙出门来看,也说道:“别急着进门,我给你准备火盆!” (11月6日,第一更。) 第168章 新生(4) 齐磊已经冲到了家门前,皱眉道:“我为什么要跨火盆?” “你刚从外面回来,我怕你把不干净的东西带进小蝶房里!站在这里等着,别动!”兰玉芝不由分说,准备了一把芝麻秸秆,点燃了放在一个破脸盆里,让齐磊跨过来。 小蝶也被惊动了,在房里说道:“俺妈,是齐磊回来了吗?” 齐磊早已经从火盆上跳过去,冲进卧房里,连声叫道:“小蝶,我回来了,儿子,你老子回来了,哈哈!” “你小声点,别吓着孩子!”兰玉芝急忙跟进来。 小蝶早已经恢复了元气,身体一切正常,脸色红润,坐起身,笑着打量齐磊。 齐磊先看老婆,拉着小蝶的手:“小蝶,辛苦你了,谢谢你!” 小蝶看看齐磊,又看看儿子,只是笑,眼神里都是幸福。 齐磊也来看儿子,颤抖着手,轻抚儿子的脸庞:“真帅,真帅,和我一样帅!” “才出生的时候可丑了,黑不溜秋的,特别像你。这两天忽然就变了过来,又白又胖,像他的大舅。”小蝶说道。 这几天,孩子的确是变了许多,粉嘟嘟的,和出生的时候相比,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齐磊嘿嘿地笑:“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比我长得帅的男人!” 孩子被吵醒了,睁开眼睛,打量着齐磊。 齐磊说道:“儿子乖,老子换了衣服就来抱你!” 小蝶抱起孩子,给他喂奶,又说道:“赶紧换衣服去吧,别着凉了。” 齐磊又看了儿子一眼,这才恋恋不舍地去换衣服洗脚。 振华提着齐磊的鞋子,没走前门,却从后门回家,顺手将齐磊的鞋子丢在自己屋后的小水沟里。 大男人给人提鞋,实在是丢人。所以振华将这鞋子扔在这里,让齐磊明天自己来拿。 和父母聊了几句,振华去齐磊家中吃晚饭。 齐磊已经换好了衣服,看着振华问道:“我的鞋子呢?” “扔在我家屋后的水沟里,你自己去拿。我是大哥,你竟然叫我提鞋,简直无法无天!”振华瞪眼。 “行行行,明天我自己去找。”齐磊嘻嘻一笑,又说道:“快来看我儿子,长得可帅了!” “我比你提前七天就看见了!”振华说道。 “俺哥你来看,孩子和七天前不一样了,现在长得真漂亮。”小蝶在房间里说道。 “是吗,我看看!”振华不大相信,走进房里来看。 这几天,振华虽然每晚都在这里守夜,但是并没有再见到孩子。毕竟男女有别,振华要避嫌。 一眼看见庄小蝶身边的孩子,振华吃了一惊,说道:“我去,不是被人换了吧?!” 这孩子,现在长得肉乎乎粉嘟嘟的,雪白干净,哪里还是第一次见到的模样? 才出生的时候,孩子像齐磊,现在一点也不像了,像庄小蝶! “帅不帅?”齐磊将孩子抱起来,得意地问道。 “帅!”振华点头。 “孩子还没取名,齐磊,你和俺哥商量商量,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小蝶说道。 “不用商量了,就叫齐小垒。”振华说道。 “不行不行,我早就想好了,生女儿就叫齐美,生儿子就叫齐帅!齐帅,就是我儿子的名字!”齐磊说道。 兰玉芝在外面说道:“名字不着急,请老夫子算算,看五行缺不缺,再给孩子取名字。” 齐磊挥手:“不用算,我儿子肯定十全十美,什么都不缺!” 齐良峰和齐良柱也来了,在齐磊家中吃晚饭。 振华终于松了一口气,放心喝酒。因为齐磊回来了,不需要他守夜了。 齐磊端着酒杯说道:“我不在家里,辛苦二叔三叔和振华了,我敬你们。” 振华喝了一杯酒,问道:“你这次回家,能呆多久?” 齐磊比划了三个手指:“最多三天。” 振华头大:“这么说,三天以后还要我来这里守夜?” 兰玉芝接话道:“肯定要啊,必须出了月子才可以。” 振华想哭。如此算来,自己还有二十天的守夜任务。 可是自己和齐磊是兄弟,又是孩子的干爹,如何推辞?振华只得一咬牙,点头道:“行,我干儿子嘛,这是我的责任!” 齐磊笑道:“对对对,儿子长大了,一定把你当成亲爹一样孝敬!” 齐良峰和齐良柱都陪振华喝酒,感谢振华对齐磊的帮助。 门外又是哗哗的大雨,仿佛谁把老天捅了个窟窿。 振华看着屋外,说道:“这雨下了好多天,学生们上学都不方便,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天晴。” 齐磊叹气:“是啊,这该死的老天,怎么就下个不停了?南京的工地还在赶工程,这天气,把我的工人都弄感冒了,草!” 兰玉芝冲着齐磊瞪眼:“齐磊你怎么说话的?下雨不下雨,都是青天,你这孩子,怎么能咒天呢?” 家乡人对老天爷很敬重,有“晴天不骂晴,雨天不骂雨”的说法,认为雷霆雨露都是天恩。 齐磊咧嘴一笑:“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振华也打住话题,聊聊别的。 振华喝了半斤酒,晚饭后晕乎乎地回去了,倒在床上就睡。 这几天太辛苦,在齐磊家里总是休息不好,回到自己的床上,振华睡得很香。 入夜时分,风雨更猛。 “振华醒醒,出事了出事了!” 振华正在睡梦中,却被老爹急促的敲门声和叫喊声吵醒! “什么事!?”振华吃了一惊,急忙坐起,顺手打开了电灯。 “一组在敲锣,恐怕是小蝶出事了,快起来跟我去看看!”赵成海在外面叫道。 “敲锣?”振华更是吃惊,一边穿衣,一边侧耳来听。 果然,透过呼呼的风雨声,振华可以听见一组方向,传来急促的敲锣声。 东湾村一旦敲锣,还敲得这么急,一般来说只有两件事。 第一,土匪进村了;第二,某户人家需要急救,有生命危险! 这时候是和平年代,自然不会有土匪进村,只能是后者。 赵成海听见铜锣声从一组方向传来,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庄小蝶。 (11月6日,第二更。) 第169章 新生(5) 不管是不是庄小蝶,赵成海也要去看看。 守望相助,是东湾村的乡风。只要听见紧急的铜锣声,东湾村四个组,都是倾巢而出。这时候,如果谁窝在家里装作不知道,是要被全村人鄙视的! 振华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冲出房门。 “振华拿电筒,穿雨衣穿胶鞋!”翠红也手忙脚乱的,提来胶鞋,又帮着儿子穿上雨衣。 振华套上胶鞋,雨衣穿在身上,边走边扣,和老爹一起,打着电筒冲出后门,在风雨中奔向一组。 哐哐哐哐哐哐哐——! 铜锣声更急,比雨点还要密集。 振华一边向前跑,一边对身后的老爹叫道:“不是齐磊家的方向,是秀莲家门前传来的声音,她家门前好多电筒在晃!” 赵成海跟着儿子向前跑,叫道:“糟了,一定是强文的儿媳妇坐月子,出事了!” 鲁强文家门前,一片混乱。 无数乡亲们打着电筒奔来,口中纷纷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童家芬在大哭,叫道:“儿媳妇华梅难产了,大出血!” 鲁强文也带着哭腔,叫道:“乡亲们帮帮忙,快把华梅送去医院!” 振华冲进了屋里,看看大家,叫道:“有没有找医生?有没有通知周国明?” 屋子里已经有了几十号人,一片混乱。 接生婆汤奶奶吓得脸色苍白,两手直哆嗦,完全没了主意。 齐磊也到了,大吼:“准备担架,快送医院!” “都别乱,听我指挥!” 门外一声大喝,周国明浑身湿漉漉的,戴着一顶斗笠冲了进来,吼道:“都安静,都安静,听我指挥!”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 周国明冲进了孕妇的房间里,一边打开药箱,给孕妇打止血针,一边叫道: “立刻准备担架,准备长扁担,准备结实的担绳,马上送孕妇去医院。再派两个脚步快的,先去乡卫生院打个招呼,通知县医院来急救车!” 众人立刻行动,选了两个小伙子去乡卫生院送信,又准备担架。 周国明又叫道:“担架需要八个人抬,两个人在一边照应,十个人一组,一共两组人,一替一换,大家报名!另外还需要几个打伞的,替孕妇挡雨!” “我!” “我!” “我算一个!” 众人纷纷举手,齐磊也举手报名。 “安静安静!”周国明点将,说道:“齐磊不行,个子矮了,怂了。还有四十五岁以上的不行,这五里烂泥路,上了岁数的人顶不住。主家的人不行,他们心里急,再负重前行会出事!” 王响也报了名,同样没有被录取。他太胖了,周国明担心他在路上狂奔会出事。 东湾村是穷了一点,但是人多。 顷刻间,二十多个大汉准备到位,振华也算一个。 担架用的是木板凉床,乡下又叫春凳。其实也就是个单人床,有四条腿,翻过来腿朝上的话,做担架刚刚好。 担架铺设捆绑完毕,孕妇从房里抬了出来,放在了担架上。 童家芬拿着渔网扑过来,叫道:“蒙上渔网,蒙上渔网!” 乡下人认为渔网可以辟邪,蒙上渔网,可以防止路上的魑魅魍魉鬼鬼神神。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封建迷信的一套!”周国明眼都红了,将童家芬手里的渔网夺了,丢在一边,喝道:“用塑料皮给孕妇盖上,用斗笠蒙住脸,再用雨伞罩住脑袋,走!” “起——!” 八个大汉各自扁担上肩,抬着孕妇就出了门。 其他人前面打电筒带路,或是左右扶住担架,抓着床腿向上提,或是拉紧上层的薄膜皮,替孕妇挡雨。 另有一班替换人员,紧随担架左右,准备随时替换。 狂风暴雨中,众人奋力向前。 周国明打着电筒,提醒童家芬,又给孕妇打气:“注意,别让被褥捂住孕妇的口鼻!孕妇坚持住,马上就到县医院了,救护车正在路上!” 走到二组的门前,老麻子宋仁贵打着电筒迎了过来,破锣嗓子一声吼:“听我喊号子唻,同志们啊——” “嘿吆!” “加把劲啊——” “嘿吆!” “抬头看啊——” “嘿吆!” “向前走啊——” “嘿吆!” 振华在第一班队伍里,和高三爷一根扁担,配合众人,抬着孕妇向前走。 按理说,八个大汉抬着一个孕妇,加上春凳和被褥的重量,也不过两百斤,不算太重。 但是在狂风暴雨之中,在这烂泥半尺深的土马路上,可就不容易了。 而且,很多乡亲都和周国明一样,来不及穿雨衣,就顶着草帽或者斗笠。 这时候是二月初,隆冬才过去,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乡亲们才一出门,全身的衣服几乎就被大雨淋透。 还有的人,脚上胶鞋不跟脚,没走几步,就被烂泥扯走了胶鞋,只得光着脚向前走。 但是振华不觉得冷,反倒觉得热血沸腾,感动得想哭。 这是振华第一次参加东湾村的集体救援,也是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了东湾村的深厚乡情。什么血浓于水?什么守望相助?任何词语,都不足以表达这份乡情的珍贵和浓厚、热烈! 就连平时最不讨喜的老麻子,在此刻看来,都是如此可爱可亲,如此值得敬重。 同时,振华也对周国明刮目相看。 周国明三十多岁,身材微胖,个头也不高,看起来很斯文的一个人,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没想到,在这救援行动里,他坐镇指挥,临危不乱,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如果换成其他人来安排,绝对想不到如此全面。 东湾村的汉子们冒着风雨,跟着宋仁贵的节奏,喊出震天的号子,踏着整齐坚定的脚步,二十分钟急行军,终于将孕妇送到了河东镇的县道上。 乡卫生院已经派出了唯一的一辆飞虎车,和三四名医生等在这里。 乡卫生院没有专业的救护车,只有这辆小飞虎。 周国明飞奔上前,说明情况,说自己已经打了止血针。 孕妇转移到车上,卫生院的妇产科主任看了一眼,立刻挥手:“去县医院,一刻也不能耽误!” (11月6日,第三更。明天继续。月票,推荐票,书评留言,还请继续支持啊!希望大家能像东湾村的乡亲们帮助孕妇一眼,帮我一把,谢谢!) 第170章 新生(6) “我就不去了,拜托你们,一定要确保她们母子平安!!”周国明取下斗笠,在风雨中向着卫生院的医生们鞠躬。 小飞虎已经呼啸而去,消失在夜色和雨幕之中。 周国明戴上斗笠,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一声长叹。 他是个村医,一个赤脚医生,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孕妇和孩子能不能平安,要看天意。 “周医生,他们不会有事吧?”振华全身上下也全部湿透,虽然穿着雨衣,但是抬着孕妇走路的时候,早已经扯破了! “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东湾村的人,都命大!”齐磊抹着脸上的雨水说道。 齐磊虽然没有参加担架队,但也一路跟随,给大家打电筒照明。 周国明看看大家,说道:“趁着现在满身大汗,大家都回去吧。回到家里,赶紧洗个热水澡,不洗澡不能睡觉,否则会生病的!” 乡亲们各自点头,转身向回走。 刚才急行军的时候不觉得,甚至满身大汗,觉得燥热。现在放松下来,被冷雨打在头上身上,众人无不瑟瑟发抖。 “走快点,走起来就不冷了!”周国明说道。 大家一边走,一边沿路寻找自己的鞋子。因为很多人的鞋子,都在路上被烂泥扯掉了。 有的鞋子找了回来,有人的鞋子,却已经找不到了。更有一些乡亲们,因为赤着脚狂奔,脚板都被碎石子或者砖渣硌破。 振华脚上的胶鞋合脚,倒是没有赤脚,也没有受伤。 齐磊却不知道为何如此窝囊,空着手走路,却也在半路上丢了鞋子,右脚还被瓦渣刺破,走路一瘸一拐的。 “我发誓,以后赚了钱,一定要把这条路修成柏油大道!”齐磊一边赶路,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齐磊好好干,我等着那一天!”周国明说道。 “对,只要有大老板出钱修路,我们都来免费做工!”乡亲们纷纷说道。 这条土马路,天晴的时候还好,一旦下雨,那就是整个东湾村的噩梦。每年的梅雨时节,连月阴雨,路面泥泞不堪,在上面行走,简直就像爬雪山过草地一般艰难。 振华没说话。他知道,这一天很遥远很遥远,或许,是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梦…… 回到家中,振华急忙准备洗澡。 赵成海和妻子都没睡,一边给儿子打热水,一边询问情况。 振华已经开始洗澡了,隔着房门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周国明没说。但是乡卫生院已经带着华梅去县医院了,县里也派来了救护车,估计半路上就会遇到。” 赵成海叹气:“唉,鲁强文本来就穷,儿子又是个半傻子,如果儿媳妇再出了问题,他可怎么活下去?” 翠红也在叹息:“这么一折腾,就算大人小孩保得住,恐怕也得几千块。越穷就越穷喽,唉!” 振华在房门里说道:“只怪他们愚昧,一开始舍不得花钱。如果前两天就把儿媳妇送去乡卫生院待产,怎么会这样?” 赵成海和翠红都不说话了,对视一眼,回房里休息。 第二天是星期天,振华刚好休息一下。 鲁强文从县医院回来了,两眼熬得通红,挨家挨户地敬烟,给大家报平安: “媳妇生了,是个男孩,做的破腹产手术,现在母子平安。儿媳妇是吃了亏,还在观察中,应该问题不大。幸好乡亲们昨夜里及时帮忙,县医院的医生说,再迟来十分钟,可能都会出大事……这两天忙,过两天就请大家吃饭。” 振华松了一口气,觉得昨晚上的汗没有白流,也为东湾村的乡情感到自豪和骄傲。 半上午的时候,周国明也背着药箱来了,询问昨晚上的担架队成员,有没有被割破脚的,赶紧打针消炎,处理伤口。 振华笑道:“周医生,看你平时慢条斯理的,昨夜里却是雷厉风行,大将军一样威风啊。也幸亏有你指挥,否则乱套了。” 周国明一笑,说道:“关于急救人员安排,我们乡村医生培训课程上都说过。而且,我不是第一次组织急救了,多少还算有点经验吧。前年的时候,我们河东镇西边的一个村子,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抬着担架。结果病人还没送到大马路上,那个老头子半路上倒了下去,一命呜呼……” 振华连连点头:“周医生不简单,有你这样的医生,也是东湾村的福气。” 周国明咧嘴一笑:“过奖了过奖了,对了振华,我还有个想法,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请说。” “嗯,就是你说的,女赤脚医生的事。”周国明点点头,说道: “我想给村里乡里和县卫生局打个报告,委托卫生局,帮我们培训一个驻村女赤脚医生,以后专门负责接生这一块的事,和一些妇科疾病。想来想去,你对象最合适。听说她是初中毕业,对吧?” 振华很意外,讪笑道:“这个……” 周国明又说道:“你可别小看了赤脚医生,说不定以后可以转正,比你这个民办教师有前途。” 振华沉吟道:“初中毕业,怕是文化程度不够吧?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吗?” 周国明叹口气,说道:“本来,强文的女儿秀莲,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是我们东湾村,第一个女高中毕业生,又热情又活泼,而且能吃苦。可她是我们东湾村的姑娘啊,已经嫁出去了,不可能驻村的。所以,只能在东湾村的新媳妇里面,考虑人选。” 赵成海就在一边听着,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振华对象干不来这事!” 振华说道:“爹,要不等我问问卓宜兰和她父亲的看法吧。” “不用问,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赵成海瞪眼。 振华不说话了,冲着周国明耸耸肩。 这个家里的大小事务,老爹有一票否决权,惹不起! “不行就不行吧,成海大叔也别发火,火大伤肝。”周国明一笑,背着药箱走了。 赵成海站在门前,看着周国明走远,这才回到家里,对儿子说道:“这件事,你跟宜兰提都不要提,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11月7日,第一更。) 第171章 新生(7) “周医生说的也是好事,既可以帮助乡亲们,家里又能多一份收入,你为什么这么反对?”振华不明白。 按理说,老爹爱财如命的,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让卓宜兰混一份差事,又能增加收入,不应该放弃啊!而且,周国明也三十多岁了,卓宜兰做了赤脚医生,今后就有可能接他的班! 难道,老爹认为做赤脚医生,也是浮华的表现? 赵成海皱眉看着儿子:“你怎么不长头脑呢?专门给人接生,这活能干吗?现在计划生育,你给人家接生,事情就多了!比如说,人家连生了两个女儿,第二胎不敢放在家里养,送在外地。乡里要你证明举报,你怎么办?你证明人家第二胎正常生下来了,人家能放过你?这是杀人的仇恨!” 振华有些明白了,点头沉吟道:“行,我就不跟卓宜兰提起了。” 赵成海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说道:“女人就是女人,能持家就行了,咱们家不指望女人挣钱!” 振华忍不住一笑:“老爹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挣了好多钱一样!” 赵成海笑骂:“你个王八蛋,老子不挣钱,不也将你们几个养大了,不也给你盖了四间大屋?” “是是是,老爹厉害。”振华点点头,钻回自己房里,给学生们改作业。 …… 齐磊原本只打算在家里呆三天,结果,被母亲兰玉芝强留下来,因为要给孩子摆酒了。 皖中的风俗,生男孩的话,十二天就摆酒;生女孩,九天就摆酒。这边也不叫满月酒,叫做“做十二日”。 二月初八,就是小齐帅做十二日的日子。 因为庄小蝶没有娘家亲戚来,所以客人不是很多,只是自家的一些老亲,勉勉强强凑了两桌人客。村子里的乡亲们,基本上也没来,因为生孩子是小事,除了至亲至交,一般人都不会来随礼。 在东湾村,只有娶媳妇和老人去世,才是大事,基本上,乡亲们都会来随礼。 振华和齐磊是兄弟,自然要去喝酒,而且振华的母亲也在。 宋家财感谢齐磊送给自己一个老婆,这次花了五十块的重情,带着铁桥来喝酒。 振华冷眼看着,发现铁桥的肚子也显山露水了,估计秋后就要坐月子。 能干,东湾村人都能干啊! 当然了,这大约也是东湾村的大河水养人,水土好的原因。 二月初九,齐磊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母亲和小蝶母子,又去工地上干活。 振华本以为自己还要去齐磊家里给干儿子齐帅守夜,却没想到,兰玉芝过来说,不用守夜了。 这得益于周国明的意见。 周国明对兰玉芝说道:“姨娘,强文的媳妇计华梅出院了,母子平安。那天晚上抬着华梅去镇上,童家芬要给儿媳妇蒙上渔网,我没让。结果怎么样?没事吧?我说你们封建迷信,你们还不高兴!华梅那晚上,如果不送去医院,蒙上十八层渔网,也保不住大人孩子!” 兰玉芝被周国明批评一顿,终于不再麻烦振华守夜了。 计华梅出院的日子,是二月初九。给孩子做“十二日”,是二月十六。 那天很热闹,东湾村一家一个代表,都在强文家里喝酒。 鲁强文感谢乡亲们对儿媳和孙子的救命之恩,挨家挨户地来请,一定要让大家去喝酒。乡亲们推辞不过,干脆每家凑了二十块的份子钱,正儿八经地去喝喜酒。 齐磊说得很对,钱毛了。前年的时候,随礼都是十块钱,二十块就算是重礼。然而现在,二十块只是起步价。 振华不关心通货膨胀问题,他在关心秀莲会不会回来。按理说,她嫂子坐月子,她有了亲侄儿,应该回来看看吧? 然而秀莲没有回来,鲁家的人,也绝口不提秀莲。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东湾村最排场的姑娘,村里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女高中毕业生,似乎已经被人们彻底遗忘。 振华继续教自己的书,顺便和卓宜兰谈恋爱。 因为振华每周要上六天的课,所以时间很少,每个月只能抽出一天的时间,去丈人家吃饭,看看卓宜兰。 卓宜兰有时间,却比较矜持,自从“看家”过后到农历三月底,只来过东湾村一次。吃了饭就走,也绝不在这里过夜。 三月底的一个星期天,振华去卓大郢看卓宜兰,却没想到,卓宜兰去河源镇赶集,不在家里。 老卓正在门前的香椿树下修理自己的柴油机,说道:“吃饭前肯定回来,等着吧。” 振华点点头,也卷起袖子,在一边帮忙,给老丈人递送工具什么的。 老卓问:“振华,你懂柴油机,会开手扶拖拉机吗?” “我哪里会这个?我们村子里,也就高三爷懂得柴油机。”振华说道。 老卓有些意外,说道:“你高中毕业,难道对柴油机一窍不通吗?读书的时候,应该学过内燃机原理吧?” 振华讪笑:“原理当然学过,可中学课本上,是很笼统的知识,也就说了一个喷油嘴,一个火花塞……” 老卓笑了,指着面前的六马力柴油机:“来,找找这个火花塞在哪里。” 振华盯着柴油机看了半天,说道:“应该在里面的吧?” 老卓哈哈大笑:“幸好宜兰不在家,你这话要是被她听见,估计她会用扁担赶你出去!” 振华不解,笑着问道:“为什么赶我?” 老卓摇摇头,笑道:“笨蛋,以前学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吧?这柴油机没有火花塞,只有喷油嘴!火花塞,那是汽油机上面的!” 振华脸色一红,讪笑解释:“物理课上是学过,后来忘了,因为我学的是文科……” “拖拉机以后会普及,所以,农用机械维修,你还得学习。”老卓点了一根烟,又说道:“宜兰会修理柴油机,也会开拖拉机,犁田耙地打场什么的,都会。你以后有时间,还要跟宜兰后面学一学。” “啊?宜兰会开拖拉机?还会……犁耙打场?!”振华吓了一跳,几乎窜了起来! (11月7日,第二更。) 第172章 当家(1) 庄稼人种地过日子,犁耙打场,从来都是男人的专利,也是男人们引以为自豪的地方。 每年的耕种季节,男人们会早早起床,天色还没亮,就扛着木犁或者木耙,牵着耕牛去翻地整地。到了太阳初升的时候,妇女们就会把早饭送去地里,给自家的男人享用。 早饭要么是香喷喷的油炒饭,要么是鸡蛋下面,都是平时舍不得吃的高级早餐。 如果谁家的妻子送饭迟了一点,丈夫必定是大发雷霆,瞪眼如牛,口中骂骂咧咧:“到现在才送早饭来,你想把我饿死!” 挨了骂的妻子,必定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一个劲地道歉。男人嘛,家里的顶梁柱,不敢得罪啊。得罪了他,他不耕地了,一大家子吃什么? 整个东湾村,家家都是如此。哪怕女人高大如牛,男人瘦小如猴,也依旧是男人负责犁耙打场,没有女人的事。 振华听说宜兰居然会犁耙打场,真的是被震了一跟头! 和卓宜兰也拉着手聊过好几次了,可是振华从来没听卓宜兰说过这事。 老卓皱着眉头,说道:“振华你这么吃惊干什么?少见多怪!我告诉我,我家里都会开拖拉机。宜兰她妈,二十年前的大集体时代,就是生产队的女拖拉机手……” “啊?!”振华更是张大了嘴巴。 真没想到,自己碰上一家子高手了! 老卓一笑,说道:“宜兰的大嫂,整天叫宜兰大当家的,你以为是瞎叫的吗?宜兰做起农活来,犁耙打场,比任何一个男子汉都不差。你小子遇上宜兰,算是好福气。假如以后出门打工什么的,家里完全不用担心。” 振华五体投地,心里已经跪得服服帖帖,说道:“原来宜兰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可是,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正说着,卓宜兰赶集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包和一个袋子。 振华迎上去,接过宜兰手里的袋子,笑道:“大当家的回来了。” 卓宜兰白了振华一眼:“今天不教书,又来混饭吃?” 振华笑道:“不是不是,我今天是来拜师的,跟你学习柴油机维修技术和拖拉机耕种技术。” “拜师要磕头,你磕头了吗?”卓宜兰将手里的包放回屋子里,卷起袖子对老爹说道:“爹你歇着吧,我来。” “算了算了,我吃了饭再慢慢修,油泵已经装好了,再换一下活塞环,换一下缸头垫就行了。”老卓说道。 “你回屋里喝茶,我来修。”卓宜兰已经拉起老爹,自己动起手来。 振华在一边傻乎乎地看着,一脸崇拜! “看着点,这种六马力柴油机结构最简单。记住它的气路,柴油路和机油路,别的就没什么了。气路和柴油路,负责燃烧;机油路负责润滑。水箱加水,负责冷却散热。基本知识就这么多。”卓宜兰手脚麻利地干活,一边向振华介绍。 振华来了精神,说道:“卓大师傅,大当家的,我来操作,你在一边给我指挥,行不行?”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让你操作,估计到半夜才能修好。”卓宜兰翻了个白眼。 卓宜兰换了活塞环,又换了缸头垫,开始组装。 组装缸头的时候,卓易兰将扳手递给了振华:“你力气大,给我把螺丝拧紧。” “这个我肯定行!”振华大笑,接过扳手就来拧螺丝。 这种活,在振华眼里,是没有技术含量的,有把力气就行。 卓宜兰在一边看着,坏笑道:“做错了,中午你就别吃饭。” “拧个螺丝还有对错吗?拧紧不就行了?”振华笑道。 “停!”卓宜兰翻白眼,指着振华的扳手,说道: “你这样操作不对。扳手的咬口,要和螺丝完全咬合,否则扳手容易打滑,碰伤自己的手,还很容易将螺帽的六角给磨损掉。你看你的扳手,只咬住了一半,没有到位。” 振华一愣,急忙按照师傅的指点,将扳手往前送了送。 卓宜兰继续指点,说道:“缸头上面是四个螺丝,稍微拧紧之后,要对角拧螺丝,一遍遍用力,否则四个角的力度不一样,结合不牢,机器容易坏。” 振华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由得连连点头:“行行出状元,果然没错,拧螺丝都有这么大的学问。” “过奖了,你是当老师的,我是种地的,说到学问,哪里是你的对手?”卓宜兰冷嘲热讽。 振华无所谓,笑嘻嘻地继续干活,拿出吃奶的力气,将缸头的四个螺丝,紧到无可再紧的程度。被讽刺不要紧,学到知识就行。再说了,女朋友讽刺自己,这不也是打情骂俏吗? “还能紧一点吗?”卓宜兰问。 “到位了,紧不了了。”振华说道。 “滚一边去,看着点。”卓宜兰瞪了振华一眼,自己又将扳手卡住螺母,单脚踏在扳手尾巴上,缓缓用力往下踩。 果然,扳手继续下沉,螺母又被紧了半圈。 “这叫做胳膊拧不过大腿,知道了不?”卓宜兰将四个螺丝都踩紧了,笑着说道。 “你是大腿,我是胳膊。”振华竖起了大拇指。 “少贫嘴,柴油机修好了,拿摇把给我发动起来。”卓宜兰说道。 振华找来摇把,试了试,一张脸涨得通红,也没能摇过来一圈!也就是说,他根本摇不动。 他只知道摇,却不知道打开进气门,哪里能摇动!? 卓宜兰在一边看着,差点笑断气! 振华提着摇把,看着卓宜兰,骇然问道:“这么重的柴油机,你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它摇起来?” 在振华看来,能摇动这柴油机的,恐怕要有上千斤的神力才可以! 卓宜兰可以摇动这柴油机,那肯定是千斤大力士了!自己以后跟她结了婚,这日子……想想就害怕! “赵振华,我要去找你二爷爷退货,怎么就给我找了个书呆子……”卓宜兰笑得忍不住,用手臂捂住嘴,说道: “我就从来没见过有你这么笨的人!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别人发动柴油机的时候,你没见过?” (11月7日,第三更。明天继续更新,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月票、书评留言和打赏!) 第173章 当家(2) “退货你就别想了,赶紧想一想,怎么教教我这个货。”振华也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道:“高三爷摇柴油机,我当然看见过。不过,人家那是十二马力的,比这个大。” “滚滚滚!”卓易兰夺过了振华手里的摇把,一手打开气门阀,一手摇动摇把,柴油机通通通地响了起来! “厉害,厉害!”振华心服口服,冲着卓宜兰作揖。 “这里有个气门阀,发动的时候,先打开气门阀,等摇把的速度摇起来,丢掉气门阀,继续摇一圈,就能发动。”卓宜兰关了柴油机,指点振华。 在卓宜兰的指导下,振华又试了一次,果然,柴油机毫不费力地被发动起来。 “嘿嘿,我也能摇响柴油机了!”振华激动不已,像是完成了一次创世纪的壮举。 “赶紧洗手吃饭吧,书呆子。”卓宜兰一笑,关了柴油机,带着振华回屋里吃饭。 卓母早已经烧好了几个菜,老卓也拿出了一瓶好酒。 振华拿过酒瓶,给老丈人和岳母斟酒。 老卓笑道:“感谢振华今天给我修柴油机,辛苦了,来,喝酒。” 振华很脸红,端着酒杯站起来:“我敬老爹,我还真是书呆子,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跟宜兰比起来,我差得很多。” 卓母笑道:“这也不能怪你,宜兰从学校下来好几年了,得到了锻炼。你刚刚从学校下来,很多事情还没经历过。农村的活都很简单,慢慢来,没有学不会的。” 老卓也说道:“我家宜兰啊,可不是我夸口。如果她是个男孩子,以后一定大有作为。” 振华点头,由衷地说道:“这个我相信。” 卓宜兰不喝酒,已经开始吃饭了,抬头说道:“爹,妈,你们就别自抬自高了,让人家高中生笑话。” 振华端着酒杯,对卓宜兰说道:“宜兰,我是真心佩服你,来,我陪你喝一杯,以后就是你徒弟了!” 卓宜兰端起饭碗,笑道:“你傻不傻,我都吃饭了,你还陪我喝酒?” “丫头把饭碗搁下,也喝一杯!”老卓笑道。 卓母起身,夺了女儿的饭碗,拿了一只酒杯过来,放在女儿的面前。 振华给卓宜兰的杯子倒满酒,再次相陪。 卓宜兰这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老卓喜欢说笑,没有架子,看着振华问道:“振华呀,你和宜兰秋后就要结婚了,家里的彩礼有没有准备好啊?” 振华以攻为守,试探老丈人的底线,咧嘴笑道:“老爹,要多少彩礼,您可以先跟我说一下吗?我好回家准备。” “十万,回去准备吧。”卓宜兰说道。 “我还是做上门女婿好了,不要彩礼。”振华笑道。 “谁稀罕你做上门女婿?”卓宜兰翻白眼。 “振华,你要是愿意当上门女婿,我给你老爹一万块彩礼!”老卓笑道。 “好了好了,别吓着振华。”卓母一笑,说道:“振华回家跟你老爹说,拿出你家手,就能进得我家门。多少彩礼,你爹妈说了算。” “谢谢老爹老妈。”振华急忙敬酒。 说实话,这样开明爽快的岳父岳母,真没说的,在当时的农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几年前,振华姐姐振霞出嫁的时候,老爹硬是逼着姐夫家里拿了两千两百八的彩礼,分文不少,把陈道刚都逼哭了。就振华家里的四间瓦房,还有姐姐的部分彩礼钱在其中。 谁知道,卓宜兰却说道:“这件事,我爹妈说了不算。现在的彩礼钱,我们卓半乡大多是三千八百八。我不比别人多要,但是也不能少。” 振华有些心慌,笑道:“我倒是愿意给,就怕我爹妈拿不出。这个钱,我要教书教四年,才能凑齐。” 凭良心说,三千八的彩礼钱,现在也不算太多,目前的行情就是这样。 “别嬉皮笑脸的,我没跟你说笑。”卓宜兰翻白眼,说道:“你家里拿三千八的彩礼钱出来,我让我爹妈加一点,买个手扶拖拉机,带过去算是我的嫁妆。” “拖拉机?!”振华兴奋起来,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回家找我父母商量!” 卓宜兰又翻白眼,嘀咕道:“知道这样赚钱了,就高兴起来了是吧?真够奸诈的。” 振华讪笑,继续陪酒。 老卓笑道:“一台崭新的拖拉机,加上犁耙防滑轮,要五千五。就算你家拿了三千八的彩礼,我还要贴出一千七。宜兰出嫁的时候,她的缝纫机肯定要带过去,我们再给她准备十床被子,还有其他的一些小东西,恐怕要贴上三千块。算起来,只怕我嫁女儿比人家娶媳妇,花的还要多。” 振华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点头说道:“老爹老妈,以后我会把你们当成亲爹妈来孝敬的。” 盛情无以回报,先来一张空头支票! 老卓笑了笑,挥手道:“回去问问你老爹吧,买拖拉机的事,还要他同意才行。我看你爹那个人啊,嘿嘿……” “行,我回去跟我爹说。”振华点头,在心里琢磨老丈人这一声‘嘿嘿’的意思。 三千八娶个儿媳妇,还买了一台价值五千五的拖拉机,这么一本万利的事,老爹应该会同意的吧? 老爹自称赛诸葛,这个账算不过来,岂不是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 “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 当天下午,振华回到家里,就兴冲冲地跟老爹汇报。谁知道,老爹给了他当头一棒。 赵成海听了儿子的转述,毫不犹豫地挥手,说道:“我坚决不上老卓的当!我们种田人家,要拖拉机干什么?我给三百万彩礼,老卓再加一百万,陪个飞机过来做嫁妆,我家还没有飞机场!” 振华被老爹的当头一棒打懵了,皱眉说道:“老爹,你还真是不会算账的老文盲。我们就不说别的吧,三千八买个拖拉机,全套崭新的设备,你还能亏本了?” “我不会算账?我的小九九打得比你还熟,信不信?”赵成海瞪眼,指着书案上的算盘。 (11月7日,第四更。本章加更,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大家的推荐票和月票、书评留言,可以再多一点,谢谢!) 第174章 当家(3) “我信我信,我们现在就来算算。”振华站起来,将算盘拿了过来。 赵成海不识字,但是会使用算盘,进行加减法计算。 他噼里啪啦地拨动算盘珠,说道:“拖拉机五千五,彩礼钱三千八……八退一还二,三去三,是不是赚了一千七?” 振华嘿嘿一笑:“老爹你果然会算账,算得不错,接着算。为什么赚了一千七,你还是不答应?” 赵成海也笑,说道:“宜兰嫁过来,这五千五的拖拉机,那就是我们家里的财产,对不对?” 振华觉得有戏,急忙顺着老爹话连连点头:“对啊,是这么算的!” 赵成海啪地一下,将盘算上的数字全部清空了,说道:“三五年过后,拖拉机坏了,变成一堆废铁,我们是不是亏了五千五?这个帐,你怎么就算不明白!?养牛就不一样了,牛养死了,还有一堆肉在,还是钱!” 振华服了,心服口服,二话不说转身而去。 “你别跑!”赵成海在儿子身后叫道。 “你都算得明明白白,我也听明白了,还要干什么?”振华没好气地回过身来。 “说说彩礼的事。”赵成海将算盘放回去,说道: “你下次再去卓大郢,跟你老丈人说清楚,彩礼钱三千八百八,我给!我赵成海虽然不富裕,但也是中等人家。我就你一个儿子,娶儿媳妇也就这一次。你和宜兰明媒正娶,又不是偷偷摸摸的,我也想风风光光,不想让亲家说我寒酸!哪怕是砸锅卖铁,我都要把你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 振华很意外,老爹这回怎么如此大方? 赵成海一笑,又说道:“就是买拖拉机不行,以后提都别提。” 振华想了想,试探老爹,说道:“老爹,如果人家拿着这彩礼钱,直接把拖拉机买了,到时候算嫁妆带过来,你怎么办?你把拖拉机退回去,还是把拖拉机砸烂了?” 赵成海哼了一声:“到时候,我会跟你老丈人商量的,老卓不是你,人家有头脑!” 振华鼓掌:“好好好,老爹,等到放暑假的时候,我把老丈人请来,你老人家跟他好好聊聊,他一定听你的!” 赵成海瞪眼:“行,我来跟他说!道理摆在这里,我还怕说不过他?” “你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好好讲一讲道理。”振华连连点头。 讲道理的话,老爹是说不过老卓的,所以振华满怀希望。 当南风送来麦香的时候,又是一年的午收开始。 村子里的栀子花,再一次开放,雪白雪白,日夜飘香。 庄小蝶和去年一样,经常给振华母亲和春兰送来栀子花,有时候抱着孩子来,有时候趁着孩子睡觉偷偷跑来。 小齐帅已经两个多月了,长得愈发可爱,知道哭知道笑,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明亮。 那天早上,庄小蝶又来送花,对春兰说道:“春兰,栀子花可以插枝栽培,俺昨天剪了几十根枝条,插在俺家的旧水缸里,等那些枝条活了,给你送一些过来,你们找地方栽起来,明年就有栀子花了。” 振华在一边听见了,笑道:“小蝶栽种那么多的栀子花,以后想做卖花姑娘吗?” 小蝶叹气:“只怕栀子花卖不掉,能卖掉就好了,俺家就不会这样穷了。” 振华说道:“齐磊去年赚了那么多,怎么穷了?” 小蝶摇摇头:“管什么用?齐磊今年一分钱也没给家里,说是工地上的钱还没结算。” 中途的时候,齐磊回来过两次,但是都没钱给家里。 振华安慰小蝶:“别担心,到时候一结算,恐怕都是好几万。” 正说话间,振华的老爹起早赶集回来了,对振华说道:“振华,我从镇上带回来一张汇款单,你看看,恐怕又是齐磊打来的,让你转交小蝶。” 小蝶闻言大喜,眼神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多少钱?”振华问道。 “八千。”赵成海将汇款单拿出来,递给了振华。 “哈哈,被我说中了吧!”振华替齐磊感到高兴,又冲小蝶说道:“你看你看,我刚才还说了,一结算都是好几万。八千,差不多就是一万了!” 汇款单上面有简短的留言:转交我妈和小蝶。 小蝶高兴不已,说道:“俺哥,每次都是麻烦你,这钱你拿了以后,扣下两百块钱买衣服吧。” 振华笑道:“不用不用,等齐磊回来,我再找他算账!” “俺回家跟俺妈说一声,齐帅还在睡觉,也该醒了。”小蝶点头,带着一脸喜悦奔向家中。 振华看着汇款单,感叹不已。 齐磊也真是好本事,三个多月的时间,又挣了这么多! 八千块,差不多可以盖三间平房或者四间大瓦房,庄小蝶和兰玉芝的好日子,真的来了。 赵成海看着儿子的脸色,迟疑着说道:“振华,等你结婚以后,干脆不当民办教师了,和齐磊一起去做工程吧。齐磊对你很爽快,你俩合伙接工程。” “嗯,快上课了,我赶紧去学校。”振华看看腕表,收拾收拾就走。 赵成海看着儿子的背影直叹气。齐磊寄回来的八千块,是振华教书一百个月的工资。一百个月,八年多啊! 兰玉芝听说齐磊打回来八千块钱,又惊又喜,中午来找振华,说道:“振华,现在不急着拿钱,汇款单先放你这里,等农忙完了,你再去拿钱。这时候把钱拿回来,放在家里反倒不安全。” “行。”振华点头。 然而农忙还没结束,振华还没来得及去拿这笔汇款,端午节前,齐磊的第二笔汇款又到了,又是八千! 这次,齐磊还寄来一封挂号信,信里对振华说,让振华拿着这些钱,去河源镇的轮窑厂,帮他预订十二万块小红砖,秋天的时候,他要回来盖十二间平房! 这次,连振华都惊呆了。 十二间平房,恐怕需要四五万。地基差一点,也得三四万。 东湾村甚至河东镇,还没有谁,有这样的魄力和财力,一口气盖上十二间平房! (11月7日,第五更。感谢书友“清风”的一万书币打赏!以后就这样了,单笔打赏达到一万书币,加更一章。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75章 当家(4) 赵成海羡慕嫉妒恨,埋怨儿子道:“让你跟齐磊合伙,你不干,唉!” 振华说道:“人家工程做起来了,你去跟人家合伙,想的真好。干脆我报个嘴皮子跟齐磊合伙,他以后打回来的钱,分我一半好了,更省事。” 赵成海气得直翻白眼,转身走向后门,对翠红说道:“你看看人家齐磊,半年不到挣了一两万。你儿子教书几个月,才三四百!” 翠红皱眉:“你嚷嚷什么呢?被孩子听见了,肯定心里不舒服!齐磊有齐磊的本事,振华有振华的本事,你非要放在一起比?再说了,振华现在还没结婚,能出门做工吗?” 赵成海叹口气,不说话了。 其实振华也听见了老爹的话,却无所谓,也没有受伤的感觉,笑嘻嘻地带着汇款单,去找庄小蝶报喜。 作为兄弟,振华并不嫉妒齐磊发财,反倒为他高兴。苟富贵,勿相忘,只要齐磊没把自己忘记就行。 端午节前一天,振华带着兰玉芝和齐磊的两个弟弟,还有齐磊的二叔齐良峰,前往河源镇邮电局,取出了这一万六千块的汇款,然后直接去了轮窑厂,订购红砖。 兰玉芝和齐二叔商量过,就按照齐磊的意思办,先把红砖买回来。 将来盖上十二间房子,齐磊自己四间,另外两个弟弟,每人四间。 只要这房子盖起来,齐磊两个弟弟今后的婚事,就没大问题。兰玉芝作为母亲,也就完成了一辈子的任务。 兰玉芝琢磨着,趁着小蝶现在不反对,赶紧给两个小儿子盖房子。如果缓一缓,小蝶忽然反对这件事,那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兰玉芝和齐二叔当机立断,先把红砖买回来再说。 庄小蝶傻乎乎的,也不问这些房子盖给谁,一切都听从安排,不吵不闹。换成别家的媳妇,恐怕不行。做大哥大嫂的,每个弟弟支持几千块,也就是仁至义尽了。 红砖涨价到了一毛二一块,十二万块红砖,总计一万四千四。 轮窑厂开票的会计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单位盖厂房。 这十二万块小红砖还没买回来,齐磊的名声,便已经传遍了河东镇。几乎大半个乡的人都知道,东湾村出了一个大老板! 鲁强文夫妻俩在家里后悔,早知道齐磊这么有出息,当初就应该把秀莲嫁给齐磊! 人们以讹传讹,说齐磊一年能挣几十万,马上还要捐款修路、翻盖小学校舍。 这话传到了小学校长徐进的耳朵里,就来问振华。 振华苦笑:“太夸张了,指望齐磊捐款帮我们翻盖校舍,恐怕还要等等。” 徐进也叹气,说道:“我也知道是谣传,没指望齐磊。不过我们的校舍,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找了郑怀亮,郑怀亮和去年一样,说暑假期间再加固加固。” 振华也无可奈何,说道:“只有等到暑假再看看了。” 午季农忙过后,就是暑假。 振华终于闲了下来,准备享受这个暑假,和卓宜兰再发展发展。反正十月份就要结婚了,这时候,可以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 暑假的第三天,振华就去了卓宜兰家中。 卓宜兰问:“拖拉机的事,说好了没有?” 振华叹气:“我老爹太老古董了,说了半天,他就是不同意。我老爹说三千八的彩礼钱,他可以接受,就是不能接受买拖拉机。” 卓宜兰耸耸肩:“给彩礼就行,不让我买拖拉机,我刚好省点,多买几件衣服。” 振华不死心,说道:“宜兰,要不让你老爹,再劝劝我老爹?我真想要个拖拉机,养牛太麻烦了,我每天伺候老牛,比伺候我爹还多!” 宜兰哧地一笑:“不用劝,让你老爹继续用牛耕地吧,反正这是他的活。等他老了,使不动老牛了,你再把老牛卖了,换一个拖拉机。” “好吧,只好慢慢来了。”振华泄气。 中午吃饭的时候,卓母说道:“宜兰也很久没去振华家里了,振华,你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和宜兰一起回去。” “我就是这么想的,接宜兰去吃个饭。”振华急忙说道。 “谁说我很久没去?端午节不是才去过吗?”卓宜兰白了振华一眼,又说道:“我明天打算去河源镇,看看种子站推广的油菜种子。” “那我陪你一起,然后回我家里吃饭,不耽误。”振华说道。 “好吧,狗皮膏药。”卓宜兰一笑。 振华也是一笑,狗皮膏药是贴在身上的,而自己,到现在还没贴上卓宜兰。 当天下午,振华就在卓宜兰家门前,学开拖拉机。 老卓手把手地教,又带着振华,去土马路上溜了一圈。 振华开着拖拉机兜风,就像开跑车一般兴奋,咧嘴傻笑,心中更是向往拥有一辆自己的拖拉机。 然而老卓也不愿意帮振华去劝说亲家。 老卓说道:“过两年再说吧,你老爹目前还能干,等他不能干了,你当家的时候,再买拖拉机也不迟。” 振华只得按住自己这颗躁动的心,默默等待。 晚上吃了晚饭,卓母就让振华去洗澡,拿了老卓的衣服给振华换上,又将振华的衣服连夜洗了,晾在屋檐下。 第二天一早,振华和卓宜兰去河源镇赶集。 卓半乡距离河源镇,就更远了一步。两人赶早,坐上了卓半乡首发的农用客车,七点多到了河源镇。 卓宜兰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带着振华前往种子站。 虽然是河源镇大集,种子站里却没有多少人。 卓宜兰走过去,问道:“今年的杂交油菜种子,已经到了吧?有哪些品种?” 种子站的人很热情,将新品种子的宣传单,拿给卓宜兰看。 卓宜兰仔细地询问着,最后选了两个品种,一共是八小袋油菜种子,可以种八亩地。 振华吃惊,问道:“宜兰,你家里……秋季种这么多油菜吗?” 卓宜兰皱眉:“不是种油菜,是移栽。” “移栽?”振华一愣,忽然想起前年年底,郑怀亮那天开会说的事,便问道:“杂交油菜移栽,你会?” 卓宜兰翻白眼:“这有什么不会的?就和栽白菜一样啊,很简单的事,又不是考大学!” (11月8日,第一更。) 第176章 当家(5) 振华来了精神,将卓宜兰扯到一边,又问:“听说杂交油菜移栽,产量很高,是吗?” 卓宜兰想了想,说道:“我家去年试验过三亩地,亩产四百多斤吧。” 我擦,原来郑怀亮说得是真的! 振华更是兴奋,问道:“宜兰,你看我们东湾村的田地里,适合杂交油菜移栽吗?就是那些冲田,能栽油菜吗?” 卓宜兰笑道:“怎么不适合?你们东湾村是国外啊,难道气候不一样?我家去年的油菜,就栽在冲田里,只要管理好了,都是一样。” “太好了,我也买几袋种子,回家跟你学习技术!”振华说道。 “买吧,到时候我教你,很简单。”卓宜兰说道。 振华算了算,买了五袋种子,可以栽种五亩地。因为秋季的耕种,还有小麦,家里冬季空着的水田,也就五亩地左右。 两人买好了种子,坐三轮车回河东镇。 走在通往东湾村的马路上,振华在盘算,说道:“宜兰,如果按你说的,每亩地油菜籽产量四百多斤,我们明年就要收入两千多斤菜籽,卖出去也有两三千块。” 卓宜兰说道:“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也要管理跟得上。像以前的粗放式耕种,靠天收的那种,是绝对不行的。” 振华连连点头:“真没想到你还是科学种田专家,我以后,一定跟你多多学习。这个杂交油菜移栽技术,前年年底的时候,我们村书记就介绍过,但是大家都没当一回事。” 卓宜兰沉默了一下,说道:“这技术其实简单,我了解到这个,还是你二爷爷赵文乐的功劳。他和我爹是战友,经常给我老爹寄送一些农业生产的技术书籍和杂志。我看了那些书,才知道油菜也可以移栽。去年我在家里移栽油菜的时候,乡亲们都笑话我。今年油菜丰收了,大家都跑来问我经验……” “厉害厉害!”振华连连点头。 他有预感,卓宜兰嫁过来以后,会给东湾村带来一场农业技术革命。 郑怀亮没有做到的事,看来要在卓宜兰手里完成!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转眼就到了学校门前。 振华向路南一看,皱眉道:“吆,大队办公室的房子,怎么倒塌了!?” 村办公室的六间房子,全部倒塌,一片狼藉。 卓宜兰也站住了脚步,打量着眼前的一堆废墟。 学校在路北,村办公室在路南,就隔着一条马路。 村办公室的废墟前,郑怀亮和几个村干部,还有村医周国明正在商量着什么。 振华走过去问道:“郑书记,办公室怎么倒塌了?没有人员伤亡吧?” 郑怀亮唉声叹气:“危房呗,说倒就倒了!人倒是都没事,就是把医疗室的东西砸烂了,周国明正在找我算账。” 周国明神色郁闷,说道:“我冷冻药品的小冰箱被砸烂了,药品也被砸烂了一半。这个损失怎么办?我也不找谁算账,但是我要整理清单报上去,让上面给我报销。还有,这医疗室得赶紧盖起来,村上没地方办公不要紧,我的医疗室一定要有!” 郑怀亮看看学校的危房,又看看已经倒塌的村办公室,叹气道:“唉,头都大了,学校的危房没钱盖,村办公室又倒塌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振华笑道:“郑书记,干脆把你们办公室的砖瓦整理整理,给我们盖教室算了。你看,如果我们学校正在上课的时候,校舍忽然倒塌了,孩子们有多危险?” 村办公室原本就是小砖瓦结构的房子,房子倒塌了,但是那些砖瓦,大多能用。 “去去去,你别给我施加压力了,学校的事,以后再说!”郑怀亮瞪了振华一眼。 振华耸耸肩,带着卓宜兰回家吃饭。 振华的父母看见儿媳妇来了,自然高兴,赶紧准备午饭。 吃饭的时候,振华对老爹说道:“爹,我今天在河源镇种子站,买了五斤的杂交油菜种子,打算秋季的时候,栽种在自家的冲田里。那些冲田每年都是空着,太可惜了。栽种杂交油菜,明年可以增加两千块的收入。” 赵成海脸色一黑,皱眉道:“你说什么?你买了杂交油菜种子?买了多少钱?” “七块钱一斤,一共三十五。”振华报账。 “明天去河源镇,给我退了!”赵成海板起脸,说道:“谁让你买的?种杂交油菜,你问过你老子吗?” 振华也来了火,说道:“老爹,我这么大一个人,买三十多块钱的东西,一定要请示你?那些田,空着也是空着,我为什么不能试验一下?” 赵成海瞪眼:“你试验个屁,不是明摆着浪费钱吗?冲田的土壤,根本就不适合油菜和麦子!你这是白白浪费种子和肥料的钱!” 翠红瞪了丈夫一眼,说道:“宜兰在这里,他爹,你板着脸给谁看呢?就不能跟儿子好好说话,每次都像使牛一样大吼小叫的?” 赵成海这才想起没过门的儿媳在场,冲着宜兰一笑:“宜兰,我是说振华的,这小子,念了几年书,认得几个字……整天异想天开。” 卓宜兰忽然一笑,说道:“大叔,是我让振华买的杂交油菜种子。” 赵成海脸皮一僵,愕然道:“哦哦……原来是你叫买的……没事,没事,买了就买了吧。我就是担心我们的土壤……不大合适,没别的意思。” 卓宜兰淡淡说道:“杂交油菜移栽,我去年在家里试验过三亩地,亩产接近五百斤。冲田也一样的,田垄做小一点,保证排水就行。” 赵成海皱眉:“亩产四五百斤,不会吧?” “只要后期管理跟得上,不遇上冰雹等天灾,这个产量我可以保证。”卓宜兰又给振华递眼色,接着说道: “振华说了,明年油菜丰收的话,他想买个拖拉机。有了拖拉机,种田更方便,每年至少增收两千块钱。两三千的时间,拖拉机的本钱就回来了。” 赵成海在没过门的儿媳面前,啥也不好说,只是嘿嘿地笑。 (11月8日,第二更。第三更晚一点了,昨天更新太多,跟不上了。) 第177章 当家(6) 振华自然明白卓宜兰的意思,急忙接过话来,说道:“对对对,是我说的。老爹我俩打个赌,明年我的油菜丰收了,就买拖拉机,你不能再阻拦我!” 赵成海想了想,说道:“打赌就打赌,只要你搞的杂交油菜,明年达到四百斤的亩产,我就给你买拖拉机!” 振华端起酒杯站起来:“一言为定,我敬老爹一杯!” “一言为定。”赵成海有些郁闷,却不好再说,端杯喝酒。 卓宜兰一笑,对振华老爹说道:“大叔你输了,杂交油菜技术,前几年就成熟了,很多地区都在推广。” 赵成海嘿嘿地笑:“宜兰,如果你们种地比我种得好,我更加高兴。明年的杂交油菜如果丰收了,以后你们当家做主,我啥都不管。” “大叔是家主,该管的还要管啊,我和振华都年轻,没有你老人家当家哪里行?”卓宜兰不急不慢地说道。 “宜兰真懂事,会说话。”赵成海讪笑。 “是啊,宜兰是念过书的人,懂事,比那些不识字的姑娘强多了,是咱们家的福气!”翠红也笑道。 其实,赵成海和翠红都是口中抬举卓宜兰,心中却未必这么想。在他们的眼里,振华和宜兰都还是孩子。指望孩子当家,可能吗? 饭后,振华和宜兰在卧房里聊天。 振华说道:“宜兰,我这次是骑虎难下了,跟老爹打赌的事,你要帮我。” 卓宜兰点头:“放心吧,我会帮你的。然后,明年就有拖拉机了,卖了家里的老牛,可以省下很多时间。现在提倡改革开放,技术更新,时代发展进步很快,你老爹挡不住的。” 振华连连点头,坏笑道:“对对对,小泥鳅翻不起大浪,小花蛇吞不了大象,在历史的车轮面前,我老爹这样的老顽固,就是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螳臂挡车,枉费力气!东风必然压到西风,这些老顽固,必然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卓宜兰笑得忍不住,捂着嘴说道:“这话要是被你老爹听见,你看看谁是小丑,谁是螳臂……恐怕他要打得你跳梁,打得你钻垃圾堆。” “嘿嘿,谁让他不让我买拖拉机?”振华也咧嘴一笑。 当天中午,卓宜兰将杂交油菜的移栽技术和过程,大致说了一遍。 振华用心学习,记在本子上。 本来,卓宜兰还想去振华家的田地里实地考察一下,但是被振华阻止了,因为天气太热。 下午三点半,振华送宜兰去镇上搭车。 路过学校的时候,振华看见郑怀亮带着小葛庄的瓦匠兰玉良和大姚庄的木匠姚天祥,正在村办公室的废墟上指指点点。 看来,郑怀亮打算重建村办公室了。 “振华,去镇上吗?”郑怀亮看见振华,主动走了过来,递上一根烟。 振华心里不爽郑怀亮上午凶自己的事,接过香烟,懒洋洋地说道:“是啊郑书记,你请来木匠和瓦匠师傅,是要给我们东湾村,盖办公大楼吗?” “什么办公大楼啊,不漏就行了!”郑怀亮苦笑,说道: “村办公室总要有一个吧,要不,大广播都没地方放,还有周国明的医疗室,也无处安排。所以,我打算还是按照原来的规格,再加一点材料,原样恢复。” 振华点头不语。 郑怀亮又说道:“对了振华,回家跟你老爹商量一下,让你老爹明天来做小工,有工钱的。” “行,我回去跟我老爹说。”振华点点头,带着卓宜兰前往镇上。 在县道边,看着卓宜兰上了车,振华转身回家。 赵成海一听郑怀亮要自己去做小工,立刻就黑了脸,说道:“什么做小工,他这是抓壮丁呢!我不就是欠了他四百块的提留款嘛,这就叫我做工抵债?” 振华有些意外:“老爹,你怎么也欠提留款?” 这四间房子盖起来,振华以为自己是小康之家了,没想到,小康之家也欠村上的提留款。 赵成海瞪眼:“谁家不欠提留款?人家都欠,就我不能欠?我又不做生意,不能给村上记黑账,我就每年欠他一百块,怎么了?” 振华耸耸肩:“行吧老爹,你不去做工,我去做工,明天我有时间。” 赵成海又瞪眼,眼神里散发着赛诸葛的狡黠,说道:“谁说我不去做工?明天我就去做工,做几天工,欠的四百块提留款,一笔勾销,嘿嘿,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振华点头,对老爹的敬佩,又上了一层楼。 第二天一早,振华老爹真的戴上草帽,换上力士鞋,去村办公室做工了。 振华想替父从军,却被老爹坚决制止。 老爹说:“给公家干活,就是混日子领工钱,又不累。我老了,可以慢慢磨洋工,谁也不能说我;你去做工,大家都指使你干活。都是一样的工钱,你去了,划不来!” 振华点头,继续敬佩老爹的机智,也为机智的老爹感到无比“自豪”。 午后两点半,振华老爹又去干活。 振华闲着无聊,在门前的树荫下发呆,东张西望。 高三爷刚好转过来,让振华拿出象棋,两人就在树荫下展开厮杀。 第一盘棋结束,第二盘刚刚开始的时候,振华却听见村子西头传来齐磊的大叫声。 “齐磊回来了?!”振华又惊又喜,急忙站起身,回头来看。 “振华,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齐磊狂奔而来,一边大笑:“赶紧去大姚庄看热闹,老夫子在揍你老爹!” 振华皱眉:“扯蛋吧你,老夫子干嘛打我老爹?” “我真没扯蛋,村里在盖办公室,老夫子在那里大闹,举着拐棍见人就打,你快去看看!”齐磊笑道。 “卧槽,那是要去看看!”振华也不下棋了,从屋里推出自行车,跳上去,直奔大姚庄。 看老夫子打架,比下棋有意思! 齐磊利索,早已经窜上了自行车后架,两手轮番拍打着振华的屁股:“驾,驾!” 高三爷从王响家里抢了自行车,跟在后面大叫:“振华等等我,我也去看热闹!” (11月8日,第三更。明天继续吧,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月票和留言、打赏!) 第178章 拐杖(1) 王响也要去看热闹,自行车却被刘志高抢走了,在门前急得直蹦。 振华一边骑车向前冲,一边问道:“齐磊,你怎么回来了?” 齐磊说道:“我回来看看家里,走到大姚庄,看见正热闹,还没回家就过来叫你,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 说话间,振华已经骑车冲到了大姚庄。 果然没错,村办公室的旧址上,老夫子正举着拐杖大发雷霆。 几十个瓦匠木匠和小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笑嘻嘻地看着老夫子。 张鑫和葛守道等几个村干部,各自皱眉站在一边,不敢面对老夫子的拐棍。 村支书郑怀亮却不见人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夫子这几天在省城的大儿子那里,今天下午才回家。他看见村里重建办公室,不由得火冒三丈,举着拐棍追打匠人们,不许施工。 施工也就刚开始,原址刚刚整理干净,就在原地基上砌墙,才砌了一尺高不到。 振华凑过去,偷偷问老爹:“怎么回事?” 老道笑道:“老夫子不许盖村办公室,让匠人们把这里的材料运到学校去,先盖学校。” 振华闻言大喜,点头道:“老夫子做得好,学校的危房也要倒了,必须翻盖!” 老夫子一眼看见振华和齐磊,叫道:“振华,齐磊,你们过来!” 齐磊笑嘻嘻地走过去,问道:“老夫子,你不是要揍我们吧?” “我揍你们干什么?把这墙给我拆了,然后找板车,把材料全部拉到学校去,我看看谁敢拦我!”老夫子怒道。 “老夫子,真拆啊?”振华也走过去,问道。 “拆!”老夫子怒吼。 齐磊嘿嘿一笑,抬脚就往砖墙上面踢:“拆了——!” 那砖墙是刚刚砌上的,水泥砂浆还没来劲,在齐磊的脚下兵败如山倒。 “拆就拆,先盖学校!”振华一咬牙,也学着齐磊的样子,用脚拆墙。 村出纳会计张鑫瞪眼,指着振华和齐磊叫道:“你们俩干什么呢?别添乱好不好?” “是老夫子叫我们拆的,你找老夫子算账。”齐磊也不鸟他,继续拆墙。 张鑫还没找老夫子,老夫子已经举着拐棍找来了,骂道:“就是我叫拆的,你再敢说一声,我砸烂你的狗头!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学校的房子要倒了,打死那些娃娃们,你们才高兴是吧!” 张鑫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郑怀亮正在小葛庄催收提留款,这时候才风风火火跑来,叫道:“干什么呢,都在干什么呢?老夫子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老夫子拄着拐棍,点头道:“你来,我跟你说!” 郑怀亮不知是计,走到老夫子的身前,掏出了香烟。 谁知道老夫子举起拐棍照头就打:“我用拐棍跟你说!” 砰地一声响,枣木拐棍打在了郑怀亮的脑袋上。 “哎呀……”郑怀亮一声惨叫,抱着脑袋蹲了下来,鲜血从指缝里流出。 老夫子也没用多大力气,但是枣木拐棍太结实了,钢铁一样。 乡下有句俗话,叫做“裁缝就怕貂皮袄,木匠就怕榆槐枣”。貂皮袄太贵重,裁缝做坏了,赔不起;榆树槐树枣树太硬了,木匠的斧子锯子凿子,也望之叹气。 可怜郑怀亮又没练过铁头功金钟罩,哪里挡得住这钢铁一样的枣木棍子? 乡亲们看见郑怀亮被打破了脑袋,急忙上前,拉开了老夫子。 更有人搀扶住郑怀亮,劝说道:“郑书记,你歇一会儿,赶紧把伤口包一下!” 郑怀亮不走,甩开众人的胳膊,手指老夫子大叫:“老夫子,你有本事打死我!我尊重你,你也别倚老卖老,我郑怀亮也四十好几的人,不是小娃娃,不是你的孝子贤孙,你凭什么打我!?” 鲜血从郑怀亮的脑袋上流下来,蚯蚓一般在脸上爬动,挺吓人的。 老夫子也红着眼睛,吼道:“我凭什么打你?你是大队书记,你不管学校孩子们的死活,就是该打!狼心狗肺,尸位素餐,你想想你上任这几年,都为东湾村做了什么!?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你们这帮王八蛋村干部,不管学生们死活,狗都不如!” 乡亲们各自沉默。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也各自无语。 学校的危房,大家都知道。 很多家庭,都有孩子在东湾小学读书,乡亲们也是一样的担心。 老夫子两个儿子,孙子辈都已经长大,家中没有孙子孙女在东湾小学读书。按理说,老夫子可以袖手旁观,不管不问。然而,他却是最关心孩子们的人。 也只有老夫子,才敢不顾一切地冲在前面,为学校的孩子们说话。 这份情,东湾村的乡亲们都知道,都敬重。 老夫子还在咆哮:“郑怀亮,学校的危房,我跟你说了几年了,你天天跟我扯蛋,说村上没钱。你们开伙喝酒就有钱了?你们现在盖办公室,就有钱了?!只要我姚老头子不死,不把学校盖起来,你就别想盖办公室!” 齐磊在一边起哄,大叫:“老夫子说得好!” 郑怀亮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志高和赵成海都上前劝解:“老夫子,你一把年纪了,别生气,慢慢来。” 大姚庄西头,唐姐骂骂咧咧地走来,手指自家丈夫郑怀亮:“郑怀亮你个现世的东西,早叫你不要做这个书记,你就是不听!做了三四年书记,有什么好处?贪污了多少钱?谁拔一根鸟毛给你掏牙缝?谁把你当成一个人物了?人家屁炎窝给你做门臼窝,你家里还没有二路屋!” 郑怀亮本就委屈郁闷,被自家老婆这么粗俗不堪地大骂,更是怒气攻心,站起来给了唐姐一个耳掴子:“你给我滚一边去!” 啪地一声,唐姐的脸上多了五个指印。 “郑怀亮你个怂货,你被别人打了,就来打老婆?!”唐姐大哭,扑上来就要撕扯郑怀亮。 乡亲们慌忙拦住唐姐,七嘴八舌地劝解。 (11月9日,第一更。) 第179章 拐杖(2) 唐姐哭得梨花带雨满脸大鼻涕,又手指老夫子大叫: “姚老头子,你有本事打死郑怀亮好了,整个东湾大队,就你能!东湾大队一亩三分地,就出了你个大头蒜!你有本事去乡里打人啊,你有本事,去教委打人啊!你跟郑怀亮赌狠,还不是吃柿子捡软的捏!” 老夫子冲着唐姐鞠了一躬,说道:“唐姐,我打的是村支书,不是你丈夫。如果村支书死了,我这条老命赔给他。我姚老头子能死,村书记也能死,就是学校的娃娃们不能出事!” 唐姐哭兮兮的,站在一边抹眼泪。 老夫子又冲着在场的人团团作揖,说道: “乡亲们呐,孩子才是每一家每一户的根本,对不对?我们东湾村是穷了一点,可是再穷的地方,都要有学校,有读书的声音。如果没有学校,孩子们都不读书,以后还有发展吗?我老头子要村里改造学校危房,没有一点私心,要是有一点私心,天打雷劈!” 乡亲们纷纷点头:“老夫子说得对。” 郑怀亮捂着脑袋站起来,冲着围观的乡亲们说道:“拆,拆,拆!拆了村办公室,去盖学校!明天就开工,把学校旧房子拉了,重盖!” 乡亲们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气急败坏的郑怀亮。 村医周国明跑过来,给郑怀亮就地包扎,一边叹气道:“我的医疗室,又怎么办?” 郑怀亮冲着周国明吼叫:“什么怎么办?以后你就在家里开医疗室,我就在家里办公!” 老夫子走过来,对着郑怀亮鞠了一躬:“郑书记,冲你这句话,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我不要你来谢我。”郑怀亮扭过了脑袋。 振华也走过去,对郑怀亮说道:“郑书记消消火,老夫子……也不是故意的。” “屁话,照着我脑袋打,还说不是故意的?”郑怀亮瞪了振华一眼,又吼道:“你站着干什么?给我拆墙,把材料拉到学校里去,明天就开工盖教室!你是学校老师,教室出问题,打死了学生们,你也跑不掉!” “是是是,我来拆墙,郑书记别发火。”振华一笑,转身拆墙。 “都上,都给我干活,把材料运到学校去,工资照开!”郑怀亮又冲着大家吼了一嗓子,捂着脑袋转身回家。 唐姐又瞪了老夫子一眼,哭哭啼啼地跟在丈夫身后走了。 老夫子喘了一口气,挥手对乡亲们说道:“大家都开始干活吧!” 兰玉良点点头,组织工人们干活,将材料整理出来。 齐磊扯了振华一把,说道:“走吧振华,没我们的事了,回家喝酒去。” 振华想了想,对兰玉良说道:“玉良表叔,我回家拿学校的大门钥匙,把门打开,让大家把材料运过去。” 兰玉良挥手:“你回去吧,明天一早过来,我们下午整理材料,明天上午拆学校的房子,然后再盖。” 振华点点头,又问老夫子:“老夫子,我现在可以回去吗?” “别急着走,你去通知学校的几个老师,让大家明天一早都来学校,把办公室的东西整理整理。”老夫子说。 振华领命,骑车去通知校长徐进。 “振华,回来到我家里喝酒!”齐磊叫了一声,也回家去看老妈和小蝶母子。 乡亲们继续干活,懒洋洋的。 用振华老爹的话来说,基本上就是在磨洋工。 兰玉良是这里的监工,总负责人。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愿意得罪人。因为这是点工,大家每日点卯,干一天算一天的工钱。 振华给校长徐进和田开芳老师报了信,又去四组通知刘立银老爷子,转了一圈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齐磊的二弟齐贵从王响家里买了猪肉和排骨,等在振华家的门前,见到振华就说:“华哥,我哥叫你去喝酒。” 齐贵今年初中毕业,也不读书了,留在家里务农,照顾着母亲和嫂子侄儿。 振华跟母亲说了一声,前往齐磊家中。 齐磊抱着儿子,正在门前溜达,笑道:“振华,快来看看你干儿子,又长帅了许多!” “我看看。”振华接过齐帅,抱在手里看了一眼,笑道:“几天不见,小家伙的确变帅了,前几天还是单眼皮,现在右眼变成了双眼皮。” 哪知道齐帅认生,在振华怀里哇哇地哭了起来。 齐磊接过去哄着,也哄不好。 “孩子饿了,俺来给他喂奶。”庄小蝶扭着腰走来,也不避讳振华,撩起衣襟就给孩子喂奶。 振华急忙转身,非礼勿视。 齐磊看了看老婆,欲言又止。 庄小蝶率直单纯没心机,这是她的优点。但是,她也的确不是个讲究人。 经过一个月子的调养和大吃大喝,庄小蝶现在又高又胖,体型直接奔着大洋马的方向发展。而且,正在哺乳期的小蝶,也不穿小衣,胸前就像吊着两只臼锤一般,走路的时候来回乱晃,气势惊人。 振华看着小蝶现在的样子,感到恍惚,这是以前的庄小蝶吗?卓宜兰以后有了孩子,也会这样吗? 忽然间,振华又想到了章克香。章克香以后有了孩子,一定不会像小蝶这样不讲究的。 屋里酒菜飘香。 齐磊扯着振华进屋喝酒,齐贵坐在下方斟酒。 小蝶也抱着孩子,坐在齐磊身边。 振华问道:“小红砖已经买回来了,你真的打算秋后盖房子?” “明年春天吧,秋后盖房子,怕是钱不够。明年开春再动工,天气也合适。长天大日的,匠人们干活容易出活。”齐磊说道。 “十二间大平房,齐磊,你要取代响大爷,成为东湾村首富了。”振华说道。 齐磊哈哈大笑:“东湾村首富,算个屁?你去大城市看一看,万儿八千的,也就是有钱人一顿晚饭。所以,东湾村首富不是我的目标,我的理想,至少要混成本县首富!你拿我跟杀猪匠王响作比较,简直就是侮辱了我。” 振华笑道:“别吹牛,你目前的财富,还没有超过王响,等你房子盖起来再吹。” 齐磊点头:“对对对,等我明年再吹!” 门前人影一闪,村支书郑怀亮走了进来,头上戴着个草帽,说道:“吹什么呢,带我一个行不行?” (11月9日,第二更) 第180章 拐杖(3) 兰玉芝听见郑怀亮的声音,连忙从灶下站起来,笑道:“郑书记来了,赶紧坐下喝杯酒。” 齐磊也有些意外,笑嘻嘻地拉着郑怀亮坐下:“郑书记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振华也起身打招呼。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大嫂子。”郑怀亮跟兰玉芝打声招呼,坐了下来。 兰玉芝添了酒杯和筷子,齐贵给郑怀亮斟满了酒。 齐磊端杯笑道:“郑书记今天是吃亏了,来,我和振华敬你一杯!” 郑怀亮脸色晦暗,也不说话,端杯就喝。 振华说道:“郑书记,你下午打了消炎针没有?打针的话,恐怕不能喝酒吧?” “喝死了拉倒!”郑怀亮神情落寞,看着振华和齐磊,自嘲地说道:“今天下午,老夫子打破了我的脑袋,你们看过瘾了吧?” 齐磊故意贫嘴,说道:“没看过瘾,没看过瘾。” 郑怀亮噗地一笑,自饮了一杯,摇头道:“是不是老夫子再打我一顿,你们才看过瘾?” 振华讪笑:“郑书记的难处,我们都知道,可是老夫子……也的确没有私心,是为了东湾村的孩子们和……我们东湾村的未来。学校的房子的确不行了,再不翻盖,必然会出大事。” 郑怀亮叹气,说道:“所以我决定了,先给学校盖房子。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齐磊咧嘴笑道:“书记,不就是盖几间小房子吗?没有这么严重吧,要死要活的?” 振华也觉得郑怀亮夸大了,给学校盖几间房子而已,就把自己抬到文天祥的高度了? “你们不懂,这房子盖了以后,我这个书记也就当到头了,唉。”郑怀亮端着酒杯,默默出神片刻,忽然一饮而尽。 “郑书记,房子盖了以后,你就要辞职吗?”振华问道。 “不是辞职,是免职。”郑怀亮摇摇头,又说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振华,我是来找你的,吃了饭以后我们商量个事。” 齐磊说道:“郑书记,我们边喝边聊,不是刚好?” “不好意思,振华是党员,我找他开党内会议,谢绝群众旁听。”郑怀亮说道。 齐磊大为恼火,反唇相讥:“哎哟,我今天竟然跟两个党员在一起喝酒,真是天大的脸面,老祖坟冒青烟了!” 郑怀亮也不生气,继续喝酒。 兰玉芝在齐磊的后背上打了一巴掌,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跟郑书记说话的?郑书记一直照顾我们,你真是不识好歹。” 郑怀亮冲着兰玉芝摇手,苦笑道:“大嫂子别说了,说这个,我惭愧。不过呢,我郑怀亮做了几年村支书,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对得起东湾村的乡亲。学校的房子盖起来,我也就功德圆满,对得起老夫子和村里的孩子们了。” 振华端起酒杯:“郑书记,我替村里的孩子们,敬你。” 郑怀亮点头,和振华碰杯。 齐磊心里不爽,对二弟齐贵说道:“二弟去盛饭来,让两个党员赶紧吃饭,然后商量国家大事,别耽误了他们。” 振华在桌子下面踢了齐磊一脚,又连连挤眼,人家郑书记已经够惨的了,又何必冷嘲热讽? 郑怀亮一笑,起身说道:“振华我们也走吧,齐磊都下逐客令了。” 振华急忙拉着郑怀亮:“郑书记,齐磊也就是开个玩笑。” “是啊,郑书记别生气,我来陪你喝两盅酒。”兰玉芝也拿了杯筷过来,一边冲着齐磊瞪眼。 齐磊嘿嘿一笑,给郑怀亮倒酒:“郑书记坐坐坐,慢慢喝,喝好了再商量国家大事。” 郑怀亮被振华扯住,只得再次坐下,又喝了几杯。 饭后,振华和郑怀亮一起告辞。 走到振华家的屋后,郑怀亮这才说道:“振华,学校盖房子的钱还是不够,你陪我去信用社,找施主任搞三千块贷款,以我们东湾村的名义贷款。” 振华点头:“我一定陪着郑书记去找施主任,但是我不能保证施主任放款。” “尽力而为吧。还有,村干部们都在闹情绪,要辞职。主办会计葛守道和出纳会计张鑫,一起撂挑子了。”郑怀亮叹口气,又说道: “你暂时代理一下出纳会计的职务,明天负责在工地上记工。这些来做工的乡亲,都是欠提留款比较多的。我明天给你一份名单,你每日点卯。然后,也算你一份工资。” “出纳会计?”振华一愣,难不成,自己就这样混成了村干部? “暂时代理一下张鑫的工作,不是正式委任。”郑怀亮说道。 “行。”振华点头。 “那我走了,你回家跟你老爹说一声。”郑怀亮挥手而去。 振华站在原地,看着郑怀亮瘦瘦的背影在夜色中走远,只觉得他很落寞、凄凉。 村里有些人觉得,郑怀亮当书记,可以捞到油水,振华却不这么认为。跟郑怀亮接触过好几次了,振华觉得,郑怀亮也是个有抱负的人,只是村子里太穷了,人们的思想又固执,让郑怀亮有志难伸。 振华回到家里,跟老爹汇报。 赵成海大喜过望,急忙问道:“郑怀亮说算你工资,多少钱一天?算大工的工资,还是小工的工资?” 振华摇摇头:“他没说,我也没问。” 赵成海嘿嘿地笑,又说道:“明天记工,你给我记个大工吧。反正村子里的公事,没有谁那么认真,也没谁核对你的账本。” 振华最怕老爹来这一套,故意撒谎说道:“我也想给你记个大工,可是郑书记说了,我算一份工,你就不用去了。这大热天的,你老人家在家里歇歇吧。” 赵成海一愣,张口无语,刚才打好的小算盘和满腹喜悦,烟消云散。 振华打水洗澡,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早,振华带着钥匙去学校,准备先把办公室的东西搬出来,还有两个教室里的课桌椅,也得搬出来。 到了学校一看,振华发现有些不对,似乎有变化! 愣了好半天,振华这才反应过来,学校外墙上,用来加固的几根旧木料,忽然不见了! 这时候天亮不久,工人们都还没来,不可能是工人们挪开的。 振华愤怒,前后转了一圈,站在学校门前的马路上,吼道:“是谁这么缺德,把学校里撑墙的木料偷走了!?还像个人吗,连学校的东西也偷!?” (11月,9日,第三更。明天继续,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81章 拐杖(4) 这几根木料被偷,让振华离奇愤怒! 老夫子为了学生的安全,不惜和郑怀亮翻脸,拼死为学校说话,争取危房改造,是何等令人敬佩?然而却有小毛贼,连这几根木料也不放过,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大姚庄的乡亲们陆续走来,询问情况。 振华情绪激动,指着学校的外墙介绍情况。 老夫子也拄着拐杖来了,在学校前后看了一番,叹气道:“偷了就偷了吧,反正学校也要重盖了,那些旧木料也用不上。想必偷木料的人,也是穷得不能过,否则不会干这样下贱的事。” 振华听见老夫子的话,也得到了提示,转眼看着二组宋家财家的方向。 能干出这事的,估计也就宋家财了。 郑怀亮也走过来,皱眉道:“谁偷的?顺着脚印找找,查出来我饶不了他!” 乡亲们笑道:“好多天没下雨了,地上会有脚印?” 郑怀亮脸色不善,也盯着宋家财家的方向。英雄所见略同,他和振华的怀疑对象是同一个人。 老夫子挥手道:“算了算了,准备干活吧。” 振华忍着这口怒气,回到学校里清理危房里的课桌椅。邓炜璘也赶了过来,和振华一起做苦力。 太阳初升的时候,兰玉良和姚天祥都来了,招呼工人们一哄而上,将危房里的东西清理干净,准备拆房子。 这六间危房,上面都是瓦顶,那些瓦块拿下来还可以用。现在说拆房,主要是拆上面的瓦片。 兰玉良提醒大家小心,说道:“墙体倾斜太厉害了,屋顶上的瓦片全部取下来,墙体估计会自动倒塌。有几个危险的地方,大家注意,尽量不要靠近。” 所幸有惊无险,一上午的时间,这六间房子被安全拆除。 那些土墙被就地推到,墙缝和地基里,爬出来许多赤红色的大蜈蚣,还有两条土公蛇。 “快抓住这些蜈蚣和土公蛇,放在酒里泡着,以后可以治疗蜈蚣蜇伤。”大姚庄的工人们大呼小叫,纷纷回家拿来空酒瓶子,忙着抓毒虫。 兰玉树刚好骑着嘉玲车来这里看热闹,凑上前问道:“你们在抓什么?” 兰玉良大笑:“他们在抓土公蛇,你赶紧跑,别被他们抓去泡酒!” 乡亲们都哈哈大笑,说道:“兰玉树,你个土公蛇送上门来了!” “扯蛋,抓我去喝酒还差不多!”兰玉树也咧嘴笑。 振华给大家记了工,回家吃饭,饭后休息一下,又来到学校,继续监工。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郑怀亮来找振华,和他一起去信用社找施主任。 然而施主任一点面子也不给,不管振华和郑怀亮怎么央求,他就是不答应贷款。因为东湾村已经欠了信用社五千多块的贷款,三年没还。老账还没清,又来借款,施主任担心有风险。 郑怀亮急了,说道:“我个人担保这笔贷款,行不行?再不行,我多找几个人来担保!” 施主任摇头:“这不是担保的问题,而是贷款方的主体问题。原有的贷款没还清,就不能再次贷款。我贷一分钱给你,都是违规,请郑书记理解。你要是以个人名义贷款,我可以帮忙。” 郑怀亮一声叹息,带着振华告辞。 以个人名义贷款,风险太大了,万一最后成了烂账,自己可要连本带利垫付的。 振华也垂头丧气的,问道:“郑书记,那现在怎么办?徐校长说,乡教委可以解决两千块钱,要不你再和徐校长说说?” “你提都别提乡教委的两千块!”郑怀亮打断振华的话,说道: “那两千块钱,要等工程结束通过验收以后才会给你,从申请到拿钱,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而且,一旦申请了这个钱,乡教委就会介入监管,各种找茬挑刺,各种否定,各种麻烦事。我不求他们,他们就没有资格监督我!” 振华默默点头,和郑怀亮回学校。 校长徐进也在这里,正笑眯眯地给工人们敬烟。 看见郑怀亮和振华回来了,徐进急忙迎过来,合掌冲着郑怀亮乱拜,笑道:“郑书记,丰功伟业,丰功伟业啊!” 郑怀亮斜眼看天,冷笑道:“什么丰功伟业?我郑怀亮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被人打一顿就老实了。我要是再不给学校盖房子,估计你们要把我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徐进掏出香烟,笑道:“郑书记别说气话,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东湾村的孩子吗?我刚刚从教委过来,教委领导们说的不错,支援两千块钱,给我们建设学校!” 郑怀亮板着脸,伸手在徐进的面前:“两千块拿来,拿来再说!” 徐进拿了一根烟,递在郑怀亮的手里,笑道:“教委说了,让我俩联名写个报告,然后走程序……” “拉倒吧你!”郑怀亮将香烟夹在耳朵上,挥手道:“麻烦徐校长告诉乡教委的那些老爷们,我东湾村盖学校,跟他们无关,我不要他的钱,两万,两十万,我都不要!” 徐进神色愕然,皱眉不语。 郑怀亮向前走,又说道:“徐校长回去吧,盖房子是我的事,秋季开学,我给你六间崭新明亮的教室。如果办不到,你以后见我一次骂我一次!” “唉,这又是干什么呢?”徐进摇头又叹气。 “徐校长,郑书记说,不想让乡教委监管盖房子的事……”振华低声说道。 “哦哦,我明白了。”徐进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半包烟塞给振华,说道: “郑书记排斥我,我呆在这里也没意思。辛苦你了振华,在这里看着点,质量第一,要确保建筑质量。学校方面,我给你批一百块钱办公经费,你买些普通的香烟,每天发两圈,和工人们搞好关系。” “我明白。”振华点头。 老夫子也在这里义务监工,自掏腰包,买了两包香烟,一遍遍地发给工人们。 傍晚时分,工人们快要下班的时候,宋家财提个茶杯来了,左看右看嬉皮笑脸。 振华看见宋家财,就有些怒从心头起,脸色一暗。 (11月10日,第一更。) 第182章 拐杖(5) 兰玉良瞥了宋家财一眼,说道:“宋家财,这是学校盖房子,没有东家,你来这里恐怕混不到香烟抽,也没人留你吃晚饭。” 宋家财翻白眼,回道:“兰玉良你说的什么屁话?我特码就是来看看热闹,谁想混烟抽混饭吃了?我特码这些年,抽了你兰玉良几根烟,喝过你几杯酒?” 兰玉良也懒得搭理宋家财,笑道:“看吧看吧,反正你白天就是白看,晚上就是瞎看!” 木匠姚天祥说道:“这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家财,回家看你老婆去。铁桥要是我老婆,我哪都不去,整天就在被窝里打着电筒看!” 工人们哈哈大笑。 宋家财也咧着嘴笑,得意地说道:“我老婆是好看嘛,不是我吹牛,这三乡五里,比我老婆漂亮的人,真的找不出几个来!” 老夫子在这里监工,给了宋家财一根烟,说道:“家财回去吧,你在这里说笑,影响匠人们干活。” 宋家财接过香烟,却不走,嚷嚷道:“我怎么影响他们干活了?我不说话行了吧?” 老夫子也拿宋家财没辙,摇摇头,继续看着大家挖地基。 学校原来的危房,是宽度一丈二的小房子,两间房子做一个教室,也就二十四平米,实在小了些。这次翻盖,宽度增加到了一丈八,所以要重新挖地基。 振华也没闲着,要不就倒茶倒水伺候匠人,要不就做小工。 晚六点,太阳还老高的时候,工人们就纷纷要求下班,各种理由,有的说回家喂猪,有的说回家伺候老牛,有的说回家煮晚饭,有的说回家打孩子…… 老夫子说道:“今天开工第一天,大家早点歇着吧。明天定个时间,上午是早上六点半到十点半,下午是两点半到六点半,大家觉得行不行?” 振华也说道:“八小时工作制,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乡亲们都嘿嘿一笑,各自散去。 振华在工地上巡视一遍,将地上堆积的材料大致记在心里,最后才走。 但是振华依旧担心,这些砖瓦就放在这里,也没个围墙,今晚会不会有小偷? 宋家财也在土马路上闲逛,刚好和振华一起回去。 振华给了宋家财一根烟,说道:“家财,昨天夜里,学校外墙上打撑子的几根木料被人偷了,你知不知道谁干的?” “我靠,赵振华你什么意思?!”宋家财立刻瞪起眼睛,吼道:“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怀疑我偷了那些木料?整个东湾村就我最穷,是不是就我最像贼!?” 振华皱眉:“我说了是你偷的吗?就是问问而已!” 宋家财黑着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问?是你这么问话的吗?振华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和齐磊是兄弟的份上,我饶不了你!今天看在齐磊的面子上,我饶了你这一回,下次再敢这么说,我俩没完!” 振华冷笑:“齐磊的面子,比你老婆铁桥的屁股还大,我今天还真的沾了他的光。” 对于宋家财,振华也不放在眼里。随便文的武的,量他宋家财都不是对手。 宋家财欲言又止,挥手道:“算了算了,看在齐磊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 “那就多谢了。”振华冷冷地说道。 两人各自板着脸,一前一后向前走。 走到宋家财的家门前,振华忽然一转弯,冲着宋家财的屋子里走去。 “振华你干什么?”宋家财一愣,急忙跟了上来。 “渴了,来你家讨碗水喝。”振华说道。 宋家财皱眉,说道:“你不是要喝水,是来找贼赃的吧?行啊赵振华,你慢慢找,在我家里找出木料来,我给你磕头认错!” “我就是喝水,怎么,一口水都舍不得吗?”振华回头问道。 铁桥挺着大肚子,摇着蒲扇站在门里,说道:“屋子里有凉茶,我给你倒一碗吧。” “谢谢。”振华顺势进了屋子。 宋家的破屋子一览无余,的确没有贼赃。 宋家财得意洋洋,挥手道:“看吧看吧,随便看,媽的,我宋家财人穷志不短,能干那种事吗?” 铁桥提起茶壶,倒了一碗凉茶,背对着宋家财,走过来递给振华,忽然一挤眼,用手指向马路对面一指! 振华一愣,不大明白铁桥的意思! 难道是宋家财偷了木料,埋在门前的小鱼塘里? 小鱼塘在百米之外,隔着宋家门前的土马路。 振华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水,将瓷碗送回桌子上。 铁桥恰好又对宋家财说道:“家财,晚上没菜吃,你去鱼塘里抓两条鱼吧。” 宋家财瞪眼,骂道:“你他媽整天就要吃鱼,是馋猫投胎的吗!” 铁桥和宋家财对面而站,背对着振华,两手背在身后,手指向着门外乱指:“鱼塘里那么多鱼,不吃留着干什么?” 振华看见铁桥的手势,心里更狐疑。难道铁桥也见不得宋家财的卑鄙举动,不顾夫妻之情,大义灭亲? 宋家财冲着铁桥瞪眼:“别叫别叫,我等会去抓鱼!” 振华一笑,说道:“家财,你说抓鱼我倒是想起来了,齐磊晚上找我喝酒,我家里没菜,也从你家鱼塘里抓两条鱼吧!” 说着,振华转身就走,跨过马路,来到宋家财的小鱼塘边。 “喂喂喂,你没有渔网,拿什么抓鱼?你别动,我拿渔网帮你抓鱼!”宋家财慌了,提着撒网跑了过来。 振华已经在鱼塘边蹲了下来,仔细观察。 如果木料埋在水中,这时候还不到一天的时间,木料内部没有浸透,肯定会有小气泡产生的。 果然,在鱼塘的东北角深水区,有一片区域,正在泛着细小的水泡。 夕阳西下,微风不起,水面平展如镜,那些小气泡很容易发现。 “振华你别动了,我给你撒鱼……要不你先回去,我马上给你送两条鱼过去!”宋家财看见振华盯着鱼塘东北角看,更加手忙脚乱,开始抛网撒鱼。 “我看这里有大鱼!”振华忽然脱了褂子解下腕表,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11月10日,第二更。) 第183章 拐杖(6) 宋家财面如死灰,呆呆地站在那里。做贼被捉了现行,这种尴尬和羞臊,便是铁脸皮也承受不住。 小鱼塘并不深,只有二尺左右。 振华跳在水中,脚下恰好踩中了木料,简直就是神目如电,明察秋毫! “嘿嘿,果然有大鱼!”振华冷笑着,弯腰摸索。 这几根木料,被并排捆在一起,两头都压着石头。 振华摸索到木料的一头,搬开那些石头,木料便浮了起来,正是学校里用来撑墙的几根旧木头。 宋家财呆呆地站在那里,忽然大叫起来:“谁他媽这么缺德,偷了学校的木料,偷偷埋在我家的鱼塘里!王八孙子,贱骨头,这他媽不是害我吗!?” 振华对宋家财的表演天赋和机智深感佩服,从水里爬上来,湿漉漉地站在鱼塘边:“是啊,这是够缺德的,宋家财你继续喊冤,把乡亲们都喊来,说不定还能查出来是谁在陷害你。” 这时候,已经有二组和大姚庄的乡亲们们走了过来。 大家看着鱼塘上漂浮的木料,各自摇头苦笑,一个个冷眼看着宋家财。 宋家财继续表演,跳着脚破口大骂:“是哪个鳖孙害我,把学校的木料偷来埋在我家鱼塘里了?敢做不敢当吗?给老子滚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齐磊骑着自行车溜了过来,瞪眼问道。 振华嘿嘿一笑,指着鱼塘里的木料说道:“学校加固危房的木料,昨夜里被人偷了。我无意中发现,这些木料居然被人埋在宋家财的鱼塘里。宋家财现在骂街,说是别人偷来陷害他的。” 宋家财看见齐磊,气焰就低了下来,哭丧着脸说道:“磊哥,这真不是我干的呀!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孙子陷害我,偷就偷吧,干嘛要埋在我家的鱼塘里……” “去你大爷的,偷了就偷了吧,还不承认?”齐磊抬脚将宋家财揣进了鱼塘里,骂道:“学校的房子本来就要倒了,你还把撑墙的木料偷了,简直禽兽不如!” 宋家财站在鱼塘里,欲哭无泪地说道:“磊哥你听我说,真不是我……” “闭嘴,再不承认,就把你老婆还给我!”齐磊瞪眼。 乡亲们大笑,纷纷回头看着铁桥。 铁桥这时候也挺着肚子过了马路,站在人群后面。 看见大家在笑,铁桥也笑,笑得非常纯洁天真,似乎宋家财的一切与她无关。 “是我偷的,是我偷的!”老麻子宋仁贵从三组方向奔过来,气喘吁吁地来到齐磊和振华的面前,连连鞠躬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学校的木料是我偷的,我不是人,对不起大家,但是这事家财不知道,不怪家财……” 宋家财终于成功脱身,从水塘里爬上来,冲着老叔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偷这些旧木料回来做棺材板呀!老子一辈子的脸,都被你个老东西丢光了!” 宋仁贵还在冲大家鞠躬:“我偷的,我偷的,我对不起大家……” 振华摇摇头,穿上衣服转身回家。这种双簧戏,不看也罢。 “宋家财我告诉你,赶紧把这木料给我送回学校。以后,学校里再少了一块砖,我就唯你是问!你个王八蛋,迟早一天,我要把你老婆收回来!”齐磊又给了宋家财一脚,追着振华而去。 振华回到家里,换了湿漉漉的衣服,发现齐磊也到了门前。 齐磊笑嘻嘻的,说道:“我说振华,那些旧木料也没用了,你又何必跟宋家财较真?宋家财的房子也要倒了,我估计,他也想盖两间小屋。看在铁桥的面子上,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吧。” “放屁,我和铁桥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看她面子?”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说道: “不是我跟穷人过不去,而是为了学校考虑。如果木料的事不追究,今天晚上,宋家财就会去学校偷砖偷瓦。他只要几夜的时间,就能把学校的瓦全部偷了。大瓦三毛多一块,被他偷了,学校盖房子怎么办?” 齐磊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如果不制止,宋家财蚂蚁搬家,真的能搬回来两间小砖瓦结构。” 振华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了铁桥,便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宋家财把木料埋在鱼塘里,是……铁桥偷偷提示我的。从这里看,铁桥还是个正派人。” “铁桥?”齐磊也意外。 振华点头,将铁桥刚才提示自己的事,跟齐磊说了一遍。 齐磊也叹息,说道:“可惜了铁桥,我当初也是冲动,要不,把铁桥送给豆腐匠邱厚军的二儿子,多好啊。现在是便宜了宋家财,糟践了铁桥。” 振华瞪眼:“你还有脸说?当时干嘛去了?脑袋被驴踢了!” 齐磊也瞪眼:“你还怪我?那天要不是你拿鱼叉追杀我,我会生那么大的气,把铁桥送给宋家财吗?你那天要是收了铁桥,铁桥现在不是很幸福吗?我告诉你,铁桥的悲惨命运,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就是万恶之源!” “你别走,我来找找鱼叉。”振华转身回屋。 齐磊嗖地溜开了,站在王响家的门前,咧嘴笑道:“别拿鱼叉,我是来叫你去喝酒的。明天一早,我就去工地了,晚上想跟你聊聊。” 振华又走出门外,挥手道:“滚回去陪你老婆孩子吧,我戒酒了!” “你要是戒酒,我就能戒饭,走吧!”齐磊说道。 振华想了想,跟父母打声招呼,和齐磊并肩而去。 宋家财提着几条鱼,又从后面追来,大叫:“磊哥,振华,等等我!” 齐磊和振华回头,各自皱眉。 沈家财跑过来,笑道:“磊哥,振华,今天的事真不好意思,我老叔不是人,我代表他来赔礼。这四条鱼,你们俩一人两条……” 齐磊接过鱼提在手里,又给了宋家财一巴掌,老气横秋地说道: “以后给我好好过日子,不要亏待了铁桥,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希望。我都看过了,铁桥这是一胎得子,今后亿万家财,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不要因为现在穷,就不把自己当人,要好好干,要有雄心壮志!” (11月,10,第三更。明天继续。) 第184章 拐杖(7) “磊哥说的是,磊哥说的是。”沈家财连连点头,弯腰告退。 “齐磊,你这话说的,真像宋家财他爹。”振华忍不住一笑。 “你见过沈家财的老爹吗?”齐磊问道。 “没有。”振华摇头。 “我见过,和宋家财一个鸟样。”王响从家里走出来,看着齐磊手里的鱼,两眼放光,问道:“齐磊振华,你们又去喝酒?四条鱼吃不完吧?不如送两条给我。” 齐磊干脆不走了,说道:“这样吧响大爷,这四条鱼就送给你了,我和振华,晚上就在你这里喝酒,行不行?你家里有猪肉,随便搞几个菜,我们陪你老人家喝两杯!” “成!”王响大约是真想吃鱼了,夺过齐磊手里的鱼,转身回家招呼秀贞:“他媽,把这鱼收拾了,我和齐磊振华喝酒!” 东湾村的人都是鱼鹰,随便扯一个出来,都是捕鱼高手,唯有王响例外。 在捕鱼方面,王响是东湾村最笨的一个人。把活鱼放在打谷场上,让他去抓,他也笨手笨脚的,抓鱼比逮猪还吃力。 而且王响在这方面的笨,也遗传了下来,导致他的两个儿子也不会捕鱼。 偏偏他又喜欢吃鱼,天天吃猪肉吃腻了,看见鲜货就眼馋。 秀贞接过那四条鱼去收拾,当晚煮了两条,又烧了两盘排骨,炒了韭菜和花生米,拿出一个咸猪头煮了,将猪头肉剔了一大盆出来,招待振华和齐磊。 王响家中杀猪卖肉,经常剩一些零零碎碎的,吃不了就腌制起来,所以从不来缺荤菜。 齐磊吃得满嘴流油,羡慕道:“还是响大爷在家里快活呀,天天喝酒吃肉,听着庐剧,这小日子过的……” “喝酒吃肉管屁用啊,像你这样挣大钱,才是真快活!”王响说道。 齐磊笑道:“说到挣钱,就更不如响大爷了,你是我们东湾村首富嘛!” 王响也笑:“首富个屁,马上就要被你一屁股顶下来了!” 几人边喝边聊,说着说着,又说起了宋家财和铁桥。 王响看着齐磊,说道:“你小子真是作孽,当时把铁桥送给谁不好,偏偏送给了宋家财!” 齐磊皱眉,强词夺理道:“响大爷你别这样说,狗尾巴也有春天,宋家财也有结婚生子的权利,对不对?而且宋家财现在也知道奋斗了,在家里养鱼致富。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啊,人家以后还是我们东湾村甚至河东镇最有钱的!” 王响自饮了一杯,翻白眼道:“扯蛋。宋家财那叫养鱼?那是偷鱼!说实话,去年才结婚的时候,宋家财还有个过日子的样子。可是从年后开始,他又老毛病犯了,好吃懒做,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赌钱。就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能养住老婆?” 齐磊抓抓脑袋:“我不怎么在家里,也不知道这些事……” “你不知道的,多了!”王响叹口气,说道:“几天前,宋家财在河东镇大街上,褂子都给人剥了,东湾村的脸,全给他丢光了!” 振华和齐磊都吃惊,急忙询问怎么回事。 王响说道:“宋家财几年前,跟他老叔干架,两人一个砸锅,一个摔碗,把家里的锅碗瓢盆打得稀巴烂。第二天,宋家财又去镇上的砂货店里赊账,买了锅碗瓢盆。几年不给钱,这次人家不放过他,剥了他的衣服……” “卧槽,这真的丢了我们东湾村的脸。”振华和齐磊面面相觑。 王响将酒杯重重一放,骂道:“媽蛋,最后还是我倒霉,帮宋家财垫了二十块钱,人家这才放他走。” 振华笑道:“响大爷仗义,我敬你一杯。” 王响摇摇头,端杯喝酒,又说道: “宋家财叔侄俩,已经欠了我两百多的猪肉钱,也不知道哪年才有钱还我。这都不说,可恶的是,我现在不赊账给宋家财了。宋家财这王八蛋,口袋里有钱的时候,就去别的猪肉摊买肉,然后提到我面前得瑟,说什么有钱买不到肉啊,离了王屠夫连毛吃猪啊……他大爷的,就是一条喂不熟的狗!” 齐磊气得一拍桌子:“这王八蛋,等我喝了酒,就把他老婆收回来!” 王响笑道:“你收回来往哪里放?小蝶做大的,铁桥做小的?” 振华皱眉,说道:“宋家财这德行,真的是没救了。” 王响的儿子王松在下方斟酒,瞪眼道:“等今年稻子收上来,我去扒他家的稻子抵账!这种人,惯着他没用!” 王响瞪了儿子一眼:“都是一个村子的,这点钱,给就给,不给就算了。扒人家的稻谷就过分了,他不要脸,我还要脸。” 王松还是个大孩子,血气方刚,怒道:“这么说,那些肉就送给他白吃了?两百块钱,都能买一头猪!拿去喂狗,狗见了我还会摇尾巴!” 王响皱眉看着儿子,说道:“乡里乡亲的,和气最重要。他欠债不还,就说明不如你。如果比你强,就不会做这样无赖的事。” 齐磊也看着王松,说道:“王松别说了,到年底吧,宋家财的猪肉账,我来给他结。” 王松郁闷,也不喝酒了,起身离席而去。 “喝酒喝酒,不提宋家财了,扫兴。”王响嘿嘿一笑,举杯喝酒。 三人喝了一斤多酒,尽兴而散。 离开王响的家,齐磊对振华说道:“不行,我得去说说宋家财。铁桥是我捡来的,我要对人家负责。振华,我俩一起去吧。” “我不去,要去你去。”振华摇头。 齐磊点点头,准备独自去找宋家财。 恰好,齐磊的二弟齐贵找了过来,说道:“哥,大嫂叫你回家。大嫂说你明天就要出去干活了,早点回家陪陪孩子,别到处闲逛。” 振华咧嘴笑道:“小蝶想你了,赶紧回去吧!” 齐磊叹气,点头道:“行,我先回去,下次回来再收拾宋家财。振华你在家里看着点,宋家财这王八蛋,再敢不上道,你就给我打,就说是我让你打的!还有铁桥,你多多关照。” “去去去,铁桥又不是我捡来的,关我屁事?”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转身回屋。 (11月11日,第一更。) 第185章 拐杖(8) 三伏天的太阳,从大清早便开始逞凶撒野,晒得人汗如雨下。 振华戴着草帽,在学校里记工监工,得空就给匠人们打下手。因为自家去年才盖的房子,振华也得到了锻炼,做小工像模像样的。 老夫子从家里提来两个大号的热水瓶,又拿来茶碗茶叶和香烟,见缝插针,给匠人们做后勤服务。 匠人们看见振华和老夫子都这么热情努力,也不好偷懒,各自拿出干劲来。 早上八点的时候,齐磊来了,身上背着包,左手提着一块砖,右手拎着一块瓦。 正在干活的工人们,看见齐磊的样子,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一起看着他。 振华皱眉,问道:“齐磊,你不是今天去工地吗?带着砖瓦过来干什么,想找谁打架?” “什么话?我齐磊也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东湾村知识分子,是那种打架的人?”齐磊瞪了振华一眼,又冲着老夫子嘻嘻一笑,说道: “老夫子,我这是给学校建设,添砖加瓦来了!我现在太穷了,没有钱给学校捐款。但是,我对村里孩子的关心,和老夫子是一样的。我今天,从家里带来一块砖,一块瓦,作为我支持学校建设的一点心意。” 说着,齐磊很庄重地将砖瓦放下。 工人们大笑,说道:“原来这就叫添砖加瓦,齐磊,你真大方!” 老夫子却感动得热泪盈眶,冲着齐磊抱拳:“齐磊,多谢你,多谢你啊!东湾村人人都像你这样,一人一块砖,一块瓦,学校也早就盖起来了!虽然一砖一瓦不值钱,但是你有这份心意,就是我们东湾村的精神和乡风所在。所谓银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齐磊慌忙还礼,又说道:“老夫子过奖了,我也是东湾村一匹夫,东湾村兴亡,我匹夫有责!” 老夫子连连点头:“对对对,说得好,说得好!” 振华知道齐磊是闲得蛋疼故意拿老夫子开涮,便瞪眼道:“齐磊,你的砖瓦我收了,等学校盖好以后,我就在学校大门前,给你立一个大大的牌坊,上面写清楚,学校建设,齐老板捐了一块砖一块瓦。” 齐磊正色说道:“现在盖学校,我没钱。等我以后有钱了,就捐款修这条通向河东镇的马路。那时候,给我立牌坊,我也当得起!” 振华挥手:“滚滚滚,赶紧干活去,等你挣了钱再说!” 齐磊却不走,咧嘴一笑,从口袋里掏出好烟发了一圈,学着老夫子的模样,冲着匠人们团团作揖:“大家辛苦了,我替东湾村的孩子们,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工人们看齐磊的模样好笑,都嘻嘻哈哈地跟他开玩笑。 振华急了,推着齐磊就走。 再不走,大家都在这里看猴戏,听齐磊说相声,一上午就不用干活了。 齐磊被振华推着,走到大马路上,正遇上郝国兰。 郝国兰见到振华和齐磊,吓了一跳,脸上微微变色。 狭路相逢,正遇上两个小太岁,郝国兰自然慌张。 齐磊却退后两步闪在路边,啪地一个立正,满面笑容,向郝国兰鞠躬:“表姨娘早上好,您老这是去哪里啊?” “我去下面办点事!”郝国兰担心齐磊刁难自己,加快脚步向东湾村方向而去。 “表姨娘慢走——!”齐磊鞠躬恭送。 如果给齐磊扎上大辫子,换上长袍马褂,那就活脱脱的一个小太监。 振华好气又好笑,给了齐磊一巴掌:“你小子今天又犯什么神经病?忽然变得这么尊老爱幼,唱的是哪一出?” “什么哪一出啊?”齐磊翻白眼,指手画脚地说道:“振华,我现在是老板了,不是以前的武举!尊老爱幼,是一个老板的必然素养,对不对?我一个做老板的人,一定要有广阔的胸怀,对不对?” “滚滚滚,我还要回去干活!”振华哭笑不得,回学校里继续监工。 胸怀?齐磊的胸怀振华没看见,只看见他老婆庄小蝶的“胸怀”长势喜人,越来越大。 齐磊带着老板的“必然素养”和“广阔胸怀”,挥手告辞振华,向镇上走去。 老夫子还在工地上盛赞齐磊和振华,说这两个年轻人,是东湾村的楷模,有古仁人之心,将来定非池中之物。 振华很脸红,自己干活也是拿工钱的,发给工人们的香烟,也是学校的公款,哪里有老夫子说的这么伟大? 学校开工三天之后,郑怀亮运来了一批小红砖和青瓦,又运来了木料和做屋椽的大竹竿。 这些材料放在这里,晚上就得有人看守。尤其是那些做屋梁的木料,很值钱。 郑怀亮亲自上阵,对振华说道:“振华,我俩晚上在这里看守。你白天一份工资,晚上守夜也算一份工资。” 振华笑道:“工资无所谓,把学校盖起来就行!” 当天晚上,振华和郑怀亮,各自从家里带了一张蔑芭凉床过来,就睡在学校的院子里。而且,郑怀亮还瞒着唐姐,从家里偷了一瓶酒和一斤麻花过来,和振华小饮。 振华觉得仅有麻花还不够,又跑回家里,偷了二斤花生过来。 两个党员,就像做贼一样,在这里偷偷喝酒。 郑怀亮今晚格外开心,一边喝酒一边说道:“我想起来一件往事……我十几岁的时候,我们东湾大队集体开伙,让我和赵文乐各自挑着一百斤的山芋干,去供销社换酒。两百斤山芋干,换了二十斤散装酒。我和赵文乐担心回到家里喝不够,在半路上就开始偷喝,寡酒无菜,一人喝了半斤酒!” 振华第一次听说这事,不由得哈哈大笑。 郑怀亮又说道:“还有一次,我们大姚庄生产队死了一头牛,大家在一起吃。老夫子的大哥姚鹏正饿了两天,见了牛肉不要命,结果……硬是把自己吃得撑断了肠子。” 振华又笑,说道:“今晚上没事,我俩不会撑断肠子的。” 郑怀亮也嘿嘿一笑,说道:“我们说正事。我明天再给你一份名单,上面写着工人们所欠的提留款数额。你注意,大工算三十块一天,小工算二十块一天。看他们的工钱够抵账了,就让他们不要来了,再换其他人。” 振华吃了一惊,皱眉道:“郑书记,这工钱是不是算得太高了?你这样……可以报销吗?” (11月11日,第二更。) 第186章 苦酒(1) 郑怀亮冷笑:“报销个屁!我就是趁着盖学校的机会,让这些乡亲们,把所欠的提留款,赖掉一部分!我郑怀亮只有这个本事,对乡亲们的关照,只能这样了!” 振华问道:“你这样做,农业税交不齐,怎么办?” 郑怀亮看看四周,低声说道: “我告诉你,国家征收的农业税并不是很多,主要是县里和乡里,又加了许多地方性的收费项目!国税,我们东湾村都交齐了,所欠的,就是这些地方性的收费!” 振华似有所悟,又问道:“你这么做,乡里不会找你麻烦?” 郑怀亮喝了一口酒,抬头叹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吧。学校盖起来,我也就下班了。乡里找我麻烦又如何?他们也不能取消我的农民身份!” 振华沉默不语,觉得郑怀亮很悲壮。 郑怀亮默默出神,又说道:“老夫子打我,说我这几年没有给东湾村做事,也对。所以,在我卸任之前,我要做两件事。第一,帮助困难乡亲,赖掉一部分提留款;第二,把学校盖起来。这几年村支书,我问心无愧。” 振华心生敬佩,举杯说道:“郑书记,你和老夫子一样,都是我们东湾村的……好人,有担当!不管你以后做不做书记,我都会敬重你一辈子。” 郑怀亮苦笑:“拉倒吧,喝酒喝酒!” 满天星光下,两人继续喝酒,蚊子就在身边嗡嗡地飞,趁人不注意就展开袭击。 郑怀亮喝了大约二两酒,叹气道:“这酒怎么越喝越苦?不喝了,睡觉睡觉!” 振华也不喝了,收拾收拾,各自休息。 蚊子太多,振华在凉床下点起蚊香,又在自己身上抹遍了花露水,这才勉强可以睡着。 第二天一早,振华起床,却发现郑怀亮不见了。 “我去,谁把郑书记偷走了?”振华嘀咕了一句,将自己的凉床送进空教室里,巡查一番,回家洗漱。 一周之后,这六间房子盖到了四檐齐。 又过两天,山墙尖也砌了起来,准备架梁。 学校的架梁,自然不会摆酒席,也没人来随礼。 郑怀亮来了,说道:“大家抓紧铺瓦,然后休息几天,再开始粉刷,因为水泥沙子不够了……什么时候继续开工,等我通知。” 工人们自然无所谓,各自点头,也刚好休息几天。 但是振华不能休息,每天都来巡视几遍。老夫子也是义务工,每天早晚都在这里转悠。 趁着暂时停工的几天,振华也抽空去了卓大郢一次,看看卓宜兰。 卓宜兰也来过一次,互相走动,和振华越来越亲昵,渐渐就有了些热恋的味道。 振华的妹妹春兰,在家里吵着要出去打工。 振华老爹不答应,施展“拖”字诀,哄骗春兰说:“等你哥哥结了婚,你嫂子过了门,家里多一个劳动力了,你再出去打工。” 卓宜兰那天来吃饭,也劝说小姑子:“明年春节以后,我妹妹宜萍要去浙江打工,你和她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春兰这才点头,继续在家里熬着日子。 农历六月底,学校的房子继续开工,开始粉刷。 郑怀亮果然换了一批工人,让另外一批欠提留款的乡亲们来干活。乡亲们都知道郑怀亮有意关照,各自欢天喜地而来。在这里混几天,就可以抵账提留款,谁不愿意呢? 然而有人不愿意,是宋家财。 这家伙从来不交提留款,也不干活。工人们干活的时候,他就在一边蹭烟抽,看热闹,嘻嘻哈哈地说笑。 振华和老夫子郑怀亮,见了宋家财,都觉得头痛! 七月初八,学校的房子终于翻盖完毕,振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天晚上,铁桥生了,给宋家财带来一个儿子。 宋家财高兴得在门前大叫:“我宋家财有儿子了,我宋家财有儿子了!” 宋仁贵也乐呵呵的,满脸的麻点都舒展开来,逢人就说自家孙子长得帅气好看,将来必定大富大贵,做官做府。 然而铁桥坐月子,也是需要吃肉的。宋家财家里没有老母鸡,也没钱买肉,只好又来央求王响赊账。 王响给了他二斤肉,说道:“以后你老婆要吃的肉,拿你家的鱼来换。一斤鱼换一斤肉,便宜你了。不过,每天只能换一斤半,多了我不要!” 鱼价便宜,肉价贵。王响这么一笔生意,又得亏上几十块。 宋家财大喜过望,偷鱼偷得更加勤奋了。 翠红怜悯铁桥可怜,从家里偷偷收拾了三十鸡蛋,趁着丈夫赶集的时候,给宋家财送了过去。 村子里还有其他乡亲,也给宋家财送来了一些鸡蛋和挂面,还有送老母鸡和香油的。 可以说,铁桥的一个月子,是东湾村乡亲们撑起来的。 振华老爹在家里闲得无聊,整天和妻子翠红算计:“齐磊生儿子,鲁盛松生儿子,宋家财也生儿子……振华今年十月结婚,快的话,明年中秋节左右,宜兰也该坐月子了。就是不知道,咱家会不会添孙子……” 翠红也担心:“今年我们东湾村,生的大多数都是男孩,只怕明年,要改成女孩了。不过第一胎是女孩也好,还可以生第二胎。” 赵成海却摇头:“我还是希望振华一胎得子,这样的话,就不担心了。如果第一胎是女孩,第二胎又是女孩,这可怎么办?”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偏偏宜兰就生不出儿子,要连生两个女儿?”翠红冲着丈夫瞪眼。 “还不是你个乌鸦嘴先说起来的?”赵成海也瞪眼。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 这时候还没有开学,振华在家里歇着,享受最后的暑假时光。 上午十点,村主任何乃平和妇女主任蔡兴美,忽然来找振华,说道:“乡里计生部门,来我们东湾村开展优生优育讲座,就在学校的院子里。你午后两点到学校,搬一些桌椅出来,借用一下。” 振华说道:“这大热天的,让我一个人干活吗?” 何乃平给振华塞了两包烟,笑道:“搬五张桌子,二十个凳子就行了,你辛苦一下吧。” 蔡兴美也笑道:“这样吧,我两点钟过来,给你搭把手。” (11月,11日,第三更。) 第187章 苦酒(2) 振华点头:“行,我两点钟准时到学校。” “不能耽误了,三点钟正式开会。还有,你也是未婚青年,也要听讲座,可不能跑了!”何乃平又说道。 “这玩意,听不听不就那回事?谁还不会结婚不会生孩子啊?宋家财和齐磊,什么也没听过,不也会结婚生儿子吗?”振华笑道。 “他们俩早熟,乱来,不按照套路出牌。你是文人,不能像他俩那么粗鲁,要好好学习一下新婚知识,马上就派上用场了!新婚之夜,把这些知识实践实践,看看灵不灵。”蔡大姐笑道。 振华拱手认输,恭送蔡大姐。 村妇女主任,是一个惹不起的存在。她们能说会道,辣口无忌,风风火火,敢打敢杀,属于女子之中的强者,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东湾村的妇女主任蔡兴美,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她曾经大战郝国兰,把郝国兰按在烂泥秧田里摩擦了半个小时,七八个大汉都拉不开。郝国兰骂一句,蔡兴美就往她嘴里喂一口烂泥,把郝国兰的肚子喂得就像牛肚子一样。 午饭后,振华休息一会儿,两点钟赶到学校,将桌椅搬出来,靠着新盖的校舍檐下。这里有墙体挡住了阳光,又有几棵高大的雪松遮阳,比较阴凉。 蔡兴美果然说话算话,骑着车前来帮忙。 寂静的午后时光,空旷的学校里只有振华和蔡兴美两人。 蔡兴美和振华抬桌子,一边说道:“振华,这里就我们俩,被别人看见了,会不会有闲话传出去?我还是回避一下吧,免得影响你的名声。” 振华自然不让蔡兴美偷懒,说道:“我是未婚青年,什么都不懂,来这里听讲座的。你回避我干什么?别走,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就行。” “三岁孩子尿床,这么说你还尿床?”蔡兴美问道。 “我一周岁就不尿床了!”振华扯不过蔡兴美,急忙转移话题,问道:“对了蔡大姐,这两天怎么没看见郑书记?” 蔡兴美将桌子放下,沉默片刻说道:“郑书记……已经被免职了,你不知道吗?” 振华吃了一惊:“什么,郑书记真的……不干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不干,是被乡里免职了,还受到了留党察看处分。”蔡兴美苦笑了一下,又说道: “有好几天了,那天,乡里召开各村财务会议,批评我们东湾村的提留款问题,要调查郑书记。郑书记当着乡里书记乡长们的面,拍了桌子。乡里当场决定,对郑书记就地免职,留党察看……” 振华心有戚戚,问道:“郑书记被调查,不会有事吧?” 蔡兴美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说。学校的校舍建造,郑书记上报的费用太高了。六间瓦房,他报了三万八。如果查出来,这里面有一分钱进了他的口袋,他恐怕要坐牢。” 振华不由得冒冷汗:“郑书记不会贪污的吧?” 六间瓦房,用了三万八,这的确太夸张了。 根据振华的粗略计算,扣除工人工资的话,这六间房的建造费用,应该不超过一万两千块。 蔡兴美摇摇头:“贪污应该不会,我们都知道,郑书记是帮那些贫困家庭,跟乡里赖账。可是这次,他赖的数目太大,太多。乡里的领导也不是傻子,自然会算账。” 振华点头:“郑书记……还真是敢作敢当。” 蔡兴美笑了笑,说道:“那天很热闹,郑书记拍了桌子,其他村子的书记村长们,都趁机起哄,表示提留款难以收上来,把乡里的书记乡长们,一个个气得脸色铁青。这两天有消息了,河东镇因祸得福,被县里免去了二十多万的地方性收费。可以说,从乡里,到各个行政村,再到整个河东镇的群众,这次都沾了郑书记的光。” 振华也激动起来,说道:“这么说来,郑书记牺牲了自己,却造福了大家,就算被免职,也是死得其所,留取丹心照汗青了!” 蔡兴美点头:“是啊,只是可惜了郑怀亮。目前来说,他还是我们东湾村最好的一个书记。” 振华却笑道:“郑书记也算是求仁得仁,我估计,他现在很开心。” 蔡兴美一笑,看着振华说道:“你知道吗,郑怀亮非常看好你。本来,他是打算培养你,做他的接班人的。他都说了,明年就安排你做村干部,把你带几年,等你到了三十岁,就可以挑大梁。” “不是吧?”振华有些意外。 村支书,振华可是从来没想过。但是听蔡兴美这么一说,振华感觉村书记这个职位,距离自己也不是很遥远。 假如郑怀亮不下班,说不定再过几年,自己真的…… “怎么不是?他去年就介绍你入党,首先解决你的组织问题,这就是在布局。”蔡兴美一笑,又说道: “再跟你说个事吧,你不要跟别人提起。村主任何乃平,这几年申请入党,都被郑书记拒绝了。你想想,郑书记如果不想培养你,为什么急吼吼地帮你解决组织问题?你比何乃平的资格还老?为了你入党的事,郑书记和村主任,去年大吵了一场……” “原来还有这么多事?”振华又惊愕,又觉得汗颜。 郑怀亮这么看重自己,自己以后,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蔡兴美又说道:“振华,如果这几天,乡里有人来向你询问情况,你可要想好再说话,要帮着郑书记。” 振华点头:“我明白。” 正说话间,校门外传来车喇叭声。 蔡兴美探头张了一眼,笑道:“吆,乡里的宣传队已经来了,大家赶紧进学校吧,这里面凉快。” 振华也抬眼打量,看见三个中年男女,带着几个小青年,手里拿着扩音器,端着茶杯走了进来。 蔡兴美安排乡里的干部们坐下,又给大家介绍:“这是我们东湾小学的老师赵振华。振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赵德阶乡长,这位是乡里主管教育的秦委员,这位是计生所胡大姐胡所长,还有这……” 第188章 苦酒(3) 振华一一点头微笑。 那个秦委员已经坐了下来,打量着振华,说道:“我听说过你,民办教师,是吧?” 教师就教师,你何必提我是民办教师?振华脸上微烫,心里骂了一句“你大爷”,点头道:“是啊,没手艺不会打工,当民办教师混日子。” 秦委员笑了笑,挥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赵老师不要误会。我听说过你,是因为你教书负责任,还经常给孩子们免费补课。如果是在城里啊,现在给人补课都是收钱的。” 蔡兴美在一边连连点头:“振华老师的确负责任,暑假期间,还监督孩子们写作业,是一个好老师。” 一个年轻干部笑道:“赵老师蛮帅的嘛!” 计生所的两个美女,也嘻嘻哈哈地看着振华,眼神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帅你大爷!这么帅,还不是要伺候你们?振华又在心里骂了一句,继续搬凳子出来,整整齐齐放好。 计生所的胡大姐一挥手,对手下的人下令:“你们年轻人也去帮帮忙,别让振华老师一个人干活啊。” 那几个小青年这才起身,帮着振华搬桌椅。 两点半过后,东湾村的年轻人陆续来了,各自领了十片装的一小袋创可贴,在树荫下乘凉。这创可贴就是礼物,没有礼物,乡亲们可不捧场。除了创可贴,礼物还有免费的避孕产品,药和套子,基本上是无限量供应,要多少都可以自取。 来的人当中,大多是已婚妇女和未婚男子,未婚女子没看到一个。 乡下思想保守,生孩子养孩子,未婚女子是不好意思讨论的,即便是听到这样的话题,也会脸红。 宋家财也来了,笑嘻嘻的,贼眼放光,打量着台上的几个女干部。 两点五十,优生优育讲座正式开始。 主席台边侧还有空位子,蔡大姐扯着振华坐了下来。 振华还是第一次坐上主席台,面对着台下的上百个乡亲,难免有些战战兢兢,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 乡亲们也看着振华,交头接耳地议论:“振华怎么坐在上面?也当干部了吗?没听说啊!” 更有消息灵通人士低声说道:“听说郑怀亮被撤职了,村里要重新选干部,振华恐怕不做民办教师,要做干部了。” 赵德阶乡长拿着大喇叭做了开场白,秦委员致辞,计生所胡大姐开始宣讲,先说了孕期的保养,又说起了“科学坐月子”,然后再说到新生儿护理和养育知识。 振华在一边听着,既来之则安之。 胡大姐说完了,将一份文件递给蔡兴美,说道:“我说得口干,喝杯水休息一下。这里还有一篇宣讲稿,蔡主任,麻烦你拿给振华老师,让振华老师给大家读一遍。” 蔡兴美点点头,将文稿递给振华。 振华接受委托,正要读稿子,却忽然脸色一红,结巴道:“这、这里面……有好多字,我不认识,我读不来!” 这篇稿子,是新婚卫生知识和避孕方法详解,里面有很多词语,都是乡下人不敢说出口的!还有绘图,打架打出肠子那种! 振华还是未婚青年,可不敢读这样的稿子! 胡大姐笑道:“吆,知识青年,学校老师也害羞?读书的时候,没上过生理卫生课啊?” 蔡兴美也拿过稿子看了一眼,笑道:“算了算了,这篇稿子,我以后和村里的育龄妇女们,单独普及好了。这里不用读,读了以后,估计会有一大半人要跑路。” 胡大姐点点头,接受了蔡兴美的建议,宣布进入下一个环节,互动采访。 计生所的几个年轻人走下主席台,深入群众当中,展开采访。 宋家财两眼放光,似乎在渴望那两个美女与自己展开“互动”。然而两个美女都对宋家财敬而远之,各自找了一个小媳妇拉家常。 有个男青年走过来,采访宋家财:“这位大哥,我问你一个问题——近亲之间不能结婚,你知道吗?” 宋家财大哥眉头一挑,大手一手:“老亲不能做亲嘛,这个谁不晓得?” 男青年很高兴,连连点头,就势展开普及:“近亲结婚的危害非常大,会导致胎儿流产、婴儿夭折,会造成下一代的先天性疾病,比如痴呆、瘫痪、残疾、心脏病……” “我晓得我晓得,这个我都晓得。”宋家财不耐烦,避开了这个男青年,转到一边去,继续渴望和两个女干事互动。 两个女干事依旧对宋家财视而不见,满场寻找小媳妇们互动。 却不曾想,刚才和宋家财互动的男青年,转了一圈,又和宋家财遇上了。 这男青年眼力劲不行,忘了刚才的互动,又问宋家财:“这位老乡,有个问题我了解一下,近亲之间不能结婚,这个知识你知不知道?” 宋家财怒了,瞪眼如牛,挥手大吼大叫:“你是不是有毛病?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我看你就是个近亲结婚生下来的傻鸟!刚才问过我的话,现在又来问一遍!” 噗地一声,正在主席台上喝水的蔡兴美,将一口茶喷在振华脸上。 振华抹着脸,非常郁闷地看着蔡兴美——我俩没有这么亲密吧,你把口水往我脸上喷? 乡亲们反应过来,都看着宋家财和那个男青年,集体大笑,东倒西歪。 胡所长和赵乡长也是噗地一笑,又强自忍住。 那个男青年赤头红脸站在当地,满脸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傻鸟,一个问题问了好几遍,比女人的嘴巴还啰嗦!”宋家财又瞪了那个男青年一眼,转身走开。 秦委员皱眉,站起来看着宋家财,提高声音说道:“那个小伙子怎么说话的?计生所的同志们给你们普及知识,你怎么还骂人了?” 宋家财回头翻白眼,说道:“我没骂人,傻鸟就是我们东湾村的口头禅。我们村子里,有个叫宋仁贵的老家伙,天天骂我傻鸟,我也没生气,不信你问问大家。” 乡亲们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东倒西歪。 第189章 苦酒(4) 东湾村的乡亲们,都知道宋家财的意思。他不仅仅骂人家傻鸟,还顺带着冒充人家的老叔,在辈分上占人家的便宜。 乡里的干部们并不知道宋仁贵是谁,各自皱眉。 蔡兴美瞪了宋家财一眼,对赵乡长和秦委员说道:“领导们别搭理这个家伙,他小时候得过羊角风,吃过朱砂丸。” 吃过朱砂丸的人,据说情绪极不稳定,智力欠缺,更兼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宋家财并没有吃过朱砂丸,但是他的言行举止,的确有严重的朱砂丸反应表现。 计生所的女所长也挥手,说道:“好了好了,进入下一个环节,现在请群众代表,上台说说自己参加本次宣讲活动的感受。一共选择三个群众,愿意上台发言的,有奖品。奖品是两块香肥皂,两大袋洗衣粉。谁愿意上台发言,请举手。” 宋家财本来已经打算要走了,听说有奖品,立刻回过头来,举手说道:“我,我愿意上台发言!” 胡大姐无奈,点点头,示意宋家财上前来。 宋家财走上前,屁股对着主席台,面对全场乡亲们嘻嘻一笑,说道:“我的发言很简单,这个……结婚嘛,就和犁田一样,只要舍得下力气,使劲地犁,就会有收成!” 台下又是一番哄笑。小媳妇们都红了脸,三十多岁的妇女们,则笑着大骂宋家财不要脸。 胡大姐忍着笑,也忍着怒气,皱眉说道:“小伙子,你这样说不行,你的发言,要和我们今天的科学宣讲内容结合起来,不能乱说!” 宋家财想了想,又说道:“今天乡里的干部们说,老亲不能做亲,要不就会生下来傻子,这个我非常同意。所以我讨老婆,家里的表姐表妹一个不要。我和我老婆,没有一点点亲戚关系,所以我儿子……长得特别漂亮!” 胡大姐带头鼓掌,乡里的干部们也懒洋洋地鼓掌,现场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穷显摆!”蔡兴美一边鼓掌,一边低声嘀咕。 宋家财得了一小袋创可贴,得了两块香肥皂和两袋洗衣粉,笑嘻嘻地满载而归。 胡所长看着台下群众,又问:“还有哪位乡亲,愿意上台来说两句?” 重赏之下,没有勇夫,洗衣粉和香肥皂,也打动不了腼腆、保守的东湾村人。 赵德阶乡长看着振华,笑道:“振华老师也是未婚青年,让振华老师说说吧!” 蔡兴美故意起哄,把奖品提到了振华身前的桌子上,笑道:“来,我先给你把奖品拿来。”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看着振华。尤其是计生所的两个美女,目不转睛地盯着振华,还呵呵地笑,脸上挂着戏谑、揶揄之色。 振华只得站起来,想了想,开始发言: “那我就说两句……乡里的干部们,今天说的很多知识,都是科学的。对比起来,我们家乡有些老规矩,是不科学,或者不太科学的。比如说坐月子,我以前听村医周国明说过,刚才计生所胡所长也重点说了,不要每天都吃老母鸡,都吃炖排骨炖猪肘子,吃得太多,到时候都是痔疮、高血压……” 毕竟是做老师的人,振华镇定下来,举一反三,结合家乡的一些不卫生不科学的生活习惯,展开对比,娓娓而谈,讲得通俗易懂,别出新意。 五分钟过后,振华发言完毕,主席台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赵乡长秦委员和胡大姐等人,都满脸带笑,连连点头。 优生优育讲座完毕,乡亲们散去。 胡所长拍着振华的肩膀,笑道:“振华老师,你今天说得太好了。能结合家乡的生活习惯展开对比,指出具体的细节问题,这个非常了不起,也很有效果,值得我们以后学习推广。我看啊,你不但可以做老师,还可以做个妇女主任。” 这位胡所长也就三十左右的年纪,留着短发,看起来和蔡兴美差不多,爱说爱笑,没有架子。 振华笑道:“行啊,你们先提拔蔡大姐做大官,她的位置空出来,我才好接替。” 计生所的一个小姑娘笑道:“干脆把振华老师吸收到我们计生所算了,以后负责宣传工作。” “不要吸收了,乡里人员太多,可没工资发给振华老师。”赵乡长摆手,又走过来拉着振华的胳膊,说道:“振华老师,我有几句话,要和你单独谈一下。” 乡长找自己单独谈话?振华有些意外,点点头,将赵乡长带进了空教室里。 赵乡长给振华发了一根香烟,抬头看着学校新盖的屋子,说道:“这新房盖得很好嘛,振华老师,听说盖这房子,你一直都在记工监工,是吗?” 原来是调查学校建设的事!振华心里咯噔一下,点头道:“是啊,我一直在。” 赵乡长点点头,又问:“这几间房子,一共花了多少钱?” 振华摇头:“不清楚,估计要好几万吧?” 赵乡长皱眉,问道:“你不是负责监工的吗?怎么不知道这几间房子的总造价?” 振华笑道:“是啊,我负责记工监工,但是并不负责任何财务支出,所以不知道。” 赵德阶想了想,又问道:“那你知道一共多少个工时吧?多少大工,多少小工?” 振华开始演戏,摊开手:“这个哪里记得?每天都好多人,我给他们点个名,就去做小工……账本也交给郑书记去了,我现在实在记不得。反正记得这地基特别难挖,好多人,挖了好多天……对了,拆房子也很难拆。盖房子还用了一些旧材料,不合手,施工很慢……” 赵德阶眉头拧成疙瘩,沉默不语。 振华故作糊涂:“赵乡长,你问这个干嘛?” 赵德阶叹了一口气,又板起脸说道:“学校盖的这几间房子,账目上有很大问题,耗费的资金非常夸张,乡里在调查郑怀亮。振华,你也是党员,受过党的教育,可不要包庇郑怀亮!如果被查出你们有串通合谋,严惩不贷!” (11月12日,第三更。明天继续,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90章 苦酒(5) “没有没有,郑书记一向正直,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我可以用人格来担保!”振华急忙说道。 “我不要你用人格担保,我要你用党性担保,敢不敢?”赵德阶瞪着振华。 “敢!”振华毫不犹豫地点头。 用党性来担保,振华也觉得郑怀亮没有大问题。他的确是违规了,但是本意没错。一心一意为人民,本来就是党的宗旨。从郑怀亮的出发点来说,他仍然是个优秀的党员。 赵德阶一言不发,盯着振华看了半天,转身而去。 振华心里有些紧张,却故作轻松,笑容满面地干活,将课桌椅搬回教室。 乡里的干部们,乘坐两辆面包车走了。 振华收拾了残局,将自己的奖品留在学校里,锁上大门,去找郑怀亮。 郑怀亮被免职,振华打算去安慰一下,顺便说说刚才赵乡长找自己调查的事。 郑怀亮家里铁将军把门,振华问了隔壁的人,才知道郑怀亮在地里干活。 大姚庄的田地,大多在村后。振华找了过去,看见郑怀亮正在挑大粪,给晚玉米追肥。 现在的郑怀亮,戴着一顶破草帽,穿着黄力士鞋,两只裤脚挽到膝盖,腿上青筋梗起,纯粹的一副老农民形象,和以前判若两人。 “郑书记!”振华走到田里,打了一声招呼。 郑怀亮指了指头上的破草帽,笑道:“别叫我郑书记,我现在不戴乌纱帽,换成了破草帽,还是什么书记啊?” 看得出来,郑怀亮的笑容很自在,不是装的。 振华笑道:“叫习惯了,对了郑书记,刚才乡里的赵德阶乡长找我谈话,说了一些关于学校的事……我想跟你说一声,不会耽误你的活吧?” “回去说吧。”郑怀亮点点头,挑起空粪桶,和振华往回赶。 回到家里,郑怀亮洗了一把脸,换了衣服,推出自行车,说道:“振华,我俩一起去镇上,找个饭店喝一杯。” “郑书记,干嘛要去镇上喝酒?”振华有些吃惊,难道被免职被处分了,郑怀亮还要庆祝一下? “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所以我请客,跟你喝一杯!”郑怀亮不由分说,锁了门,蹬着车子就走。 振华也是骑车来的,只好跟上。 镇上有两家饭店,一家是乡政府的食堂,被私人承包的,也对外经营。另一家是个体工商户,老板是郑怀亮的表哥。 然而郑怀亮却不去表哥的饭店,直奔乡里的食堂饭店。 振华对郑怀亮的行为很不理解,乡里正在调查他,他居然还敢来这里喝酒?一点也不担心影响? 停好车子进了饭店,郑怀亮就嚷嚷:“赵老板,还有没有小包厢?给我来一个!” “吆,郑书记这是照顾我生意来了!包厢有的,郑书记你们几位?”一个小伙子走上前来敬烟,笑着问道。 振华接过香烟,总觉得这饭店老板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就我们俩。”郑怀亮比划了一下手指,带着振华钻进了一个小包厢。 这里的包厢都是木板临时隔开的,隔音效果很差。隔壁的包厢正在喝酒吃饭,有七嘴八舌的嘈杂声。 郑怀亮侧耳听了听,忽然面露诡异的冷笑。 饭店老板跟了进来,给郑怀亮和振华倒茶,又问要什么菜什么酒。 郑怀亮笑道:“乡里的龚书记,在这里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就按照他的标准,给我准备吧。” “行,那就四菜一汤吧,两个人,太多菜吃不完,也是浪费。”老板笑了笑,转身而去。 振华微微皱眉,对郑怀亮说道:“这个老板,看起来有些面熟……” 郑怀亮关了包厢门,笑道:“今天赵德阶是不是找你谈话了?你看这个老板像不像赵德阶?他就是赵德阶的儿子!” “哦——!对对对,怪不得我看他面熟,原来是赵乡长的儿子!”振华恍然大悟。 用王响的话来说,这小赵,跟他老爹赵德阶长一个鸟样。 郑怀亮呵呵冷笑:“赵乡长调查我,说我违规。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让自己儿子承包乡里的食堂,也是违规啊?” “人家是大官,官大嘴也大,说出来的就是理。”振华笑了笑,将今天赵德阶找自己谈话的内容,低声说了一遍。 郑怀亮大笑,说道:“无非是个形式,走个过场而已,你不说我也知道。” 振华点点头,问道:“郑书记,这后面……你会不会有麻烦?会不会再受处分?” 郑怀亮一拍桌子,高声叫道:“我敢做就敢当,怕个屁的麻烦!乡里面明着调查我,暗地里,一个个都在感激我。我告诉你,乡里的书记乡长委员们,还有河东镇各村的村长书记,都欠我一顿酒!” 隔壁的房间原本很嘈杂,郑怀亮在这边拍桌子大吼,那边立刻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振华吃了一惊,低声说道:“郑书记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郑怀亮却冲着振华挤眼,又指了指隔壁包厢,大声说道: “这次开会,有县里的领导在场。我拍了桌子,刚好让乡里解了围。县里开会研究,免去了我们河东镇二十多万的地方性收费,乡里的压力大大减轻。怎么,我为河东镇减免了二十多万财政负担,难道不能找乡里换一顿酒!?” 振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郑怀亮是在喊冤,于是也大声说道:“是啊,郑书记这次为民做主,虽然被撤职了,但是功不可没!” 小赵已经端菜上来了,低声说道:“郑书记,隔壁的包厢是乡里的书记和几个委员,在吃饭……便饭,书记一个人在这里上班,老婆孩子没来,自己不做饭……” 郑怀亮皱眉:“他吃他的,我吃我的,没问题吧?难道你的饭店,不招待我们平头老百姓?” “没问题没问题……嘿嘿,我就是随口一说。”小赵笑着转身而出,带上了房门。 振华拿过酒瓶,开始斟酒。 郑怀亮喝了一杯酒,又砰砰砰地拍桌子:“不仅仅是乡里欠我一顿酒,还有全县的乡村小学,也都欠我一顿酒!” 振华不解其故,皱眉不语。 第191章 苦酒(6) 郑怀亮接着说道: “也同样因为我拍桌子,县里开始重视乡村小学危房问题。已经有消息了,就这几天,秋季开学之前,县教育局展开全县乡村小学危房排查和加固,所需费用,全部由县财政局支出。你说,全县的乡村小学,是不是都欠我一顿酒?” 振华有些惊喜有些感动,说道:“县里的领导们还是不错的嘛,能够重视基层的声音,及时解决群众困难,真的不错。” 砰地一声,郑怀亮又拍桌子,叫道: “有什么不错的?一心一意为人民,本来就是党的宗旨和任务。解决群众困难,就是领导们的责任和工作目标,难道还要老百姓感谢他们,给他们立牌坊?我郑怀亮拼了乌纱帽不要,给村子里盖学校,要谁感谢了吗?!当官不为民做主,用老夫子的话来说,就是尸位素餐!” 隔壁包厢里,乡里的书记龚伟和几个乡长委员,都不吃不喝了,一个个拧着眉头竖着耳朵,听郑怀亮在这边发牢骚。 在酒精的刺激下,郑怀亮越说越带劲,情绪激动声音洪亮:“调查我?我不怕。我就是赖账了,但是没有一分钱进入我自己的口袋!让他们去查好了,查出来我贪污一分钱,拉我去枪毙,我也二话不说!” 振华点头:“郑书记的为人,村里乡亲们都知道。” 郑怀亮自说自话,滔滔不绝: “我郑怀亮做了这几年的村支书,上对得起党,下对得起乡亲。每年的年三十晚上,我都骑着车,各个村子转悠,劝乡亲们不要赌钱,到处惹人嫌弃!我就问问,整个河东镇乃至整个县,有没有我这样负责任的村支书?” “我郑怀亮主持东湾村工作这几年,有没有出过恶性事件?有没有出现过群体性事件?” “为了学校的危房改造,我郑怀亮被老夫子打破了脑袋,我报警了吗?医药费都是我自己掏的!” 振华看着郑怀亮的模样,觉得他有点醉了,便说道:“郑书记,你不喝了吧?吃点菜。” “我没醉!”郑怀亮一挥手,又说道: “振华呀,如果你以后做了村干部,记住我的两句话。第一,不要贪污。贪污的念头一动,后面就忍不住了。第二,不要发生婚外男女关系。这两点坚持住了,你以后就是东湾村的栋梁。这两点要是把持不住,你就是我们东湾村的祸害!” 振华笑了笑:“我还是安心教书吧,省心。” 郑怀亮絮絮叨叨的,一边喝酒一边说。 振华侧耳听了听,隔壁还是没声音,不知到那边的书记乡长们,是不是已经走了。 正在振华狐疑的时候,吱呀一声响,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四十左右的白脸男子走了进来。 “吆,这不是龚书记吗?”郑怀亮抬头看了来人一眼,故作吃惊,却并不起身。 振华很诧异,站了起来,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郑怀亮称他为龚书记,看来就是河东镇的一把手书记龚伟了。 龚伟笑了笑,说道:“怀亮书记,你的事情还在调查,目前没有定论,你也不用发脾气。也不早了,你少喝点酒,回去休息吧。” “处分都下来了,还叫没有定论?谢谢龚书记关心,我现在不是干部了,无官一身轻,喝酒很痛快。所以,我还要喝几杯。”郑怀亮一边说话,一边拿起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 龚伟摇摇头,冲着门外喊道:“小赵你过来一下。” 饭店老板跑了过来。 “郑书记晚上这顿饭,记在我个人头上吧,算我请他的。”龚伟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郑怀亮却忽然站起来,叫道:“等一下!” 龚伟回头,皱眉看着郑怀亮。 郑怀亮已经醉眼朦胧,笑道:“感谢龚书记替我结账,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我还有个事,向书记汇报。” 龚伟点头:“请说。” 郑怀亮想了想,说道:“我现在不是干部了,仅仅是个留党察看的党员,我打算创业经商,这不违规吧?” 龚伟点头笑道:“没有规定说党员不能经商,你创业是好事。” 郑怀亮站在那里,有些踉跄,又说道:“我创业的时候,还希望龚书记和乡领导们多多关照。” 龚伟再次点头:“只要不违规,而且是我们能力所及的地方,我们一定帮忙。不过我想知道,你的创业项目是什么?” 郑怀亮嘿嘿一笑:“我打算卖猪饲料,还请乡里的领导们多多关照……” 龚伟想了想,腾地一下,一张脸忽然涨成了猪肝色,眼中怒火喷发,手指郑怀亮叫道:“郑怀亮你什么意思?你卖猪饲料,让我们关照,把乡里的干部们都当成猪了吗?你的意思,就是讽刺我们大吃大喝是吧?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脚步声乱响,饭店老板和隔壁包厢的乡长委员们一起跑了过来,惊愕地看着龚伟和郑怀亮。 下午在东湾村做宣讲的赵德阶和秦委员都在。 郑怀亮很郁闷,瞪眼说道:“怎么,我卖猪饲料不是创业啊?谁说你们是猪了?我说了吗?” “郑怀亮你别狡辩,敢做不敢当!”龚伟怒发冲冠,吼道: “我们今天下午,去南马村执行工作,调解两个生产队的纠纷。杜乡长被打了一拳,受了委屈。晚上我们吃个工作餐,安慰一下。八个人,也就六个菜,一人一瓶啤酒。你骂谁是猪?谁大吃大喝了?隔壁包厢,你们去看一眼,看我是不是大吃大喝了!” 乡里的干部们,都皱着眉头,脸上挂着怒色。 郑怀亮很冤枉,皱眉说道:“我说的是真话,我没有讽刺你们!” 振华急忙劝解,拉着郑怀亮向外走,一边说道:“郑书记酒喝多了,误会,都是误会……” 龚伟扯住了振华,叫道:“小伙子你别走,我带你去我们的包厢,看我有没有说假话!” 振华被龚伟扯着,只得来隔壁包厢看了一眼。 桌上的确只有几个菜,几瓶啤酒。 “小伙子你看到了啊,我们乡里的干部,没有大吃大喝!郑怀亮被撤职,心怀不满,骂我们是猪,我饶不了他!”龚伟更加愤怒,胸膛剧烈起伏。 第192章 苦酒(7) “龚书记,郑书记喝多了,可能表达有问题……都是误会,他不是讽刺你们……”振华结结巴巴地解释。 饭店老板小赵,也上前劝说,护着郑怀亮撤退。 “我只说卖猪饲料,谁说你们是猪了?你自己对号入座,关我屁事!”郑怀亮也红了眼睛,大吼大叫。 振华和小赵合力,扯着郑怀亮就走。 龚伟在身后咆哮:“东湾小学的事情,给我彻查到底!只要查出来郑怀亮贪污一分钱,我就一定要法办他!” 郑怀亮也回头怒吼:“你尽管去查,查到我贪污,就枪毙我。我郑怀亮如果眨一下眼睛,就对不起我二十年的党龄!” “郑书记别说了,赶紧走吧!”振华急忙推着郑怀亮出门。 龚伟追了出来,吼道:“只要有我龚伟在河东镇,你郑怀亮永远别想再做村干部!目无党纪,对抗上级命令,永不起用!” “你用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会再做干部!谁稀罕这个村书记了?我郑怀亮不做村干部,也保证饿不死!”郑怀亮针锋相对,跳着脚大叫,一蹦老高。 振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郑怀亮扯到了大街上,又回头去推自行车。 龚伟也被乡里的干部们劝回了宿舍。 振华从饭店门外推车走回来,心里懊丧不已。本以为是来喝酒的,谁知道,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不过振华也蛮佩服郑怀亮的,牛,竟敢和乡里的书记叫板! 振华和郑怀亮各自推着车,走在通向东湾村的土路上。 郑怀亮的确喝多了,唠唠叨叨,脚步踉跄。 振华担心郑怀亮摔倒,便说道:“郑书记,你的车也让我推着吧。” “不用,我没醉……”郑怀亮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口中骂道:“这个王八蛋龚伟,理解能力和理论水平,还不如杀猪匠王响。让王响做个乡一把手书记,都比他强!” 振华替无辜中枪的响大爷默哀三秒钟,笑着问道:“郑书记,你刚才真的没有讽刺龚伟?” “没有啊,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本来就打算经营猪饲料的!”郑怀亮干脆不走了,说道: “现在改革开放,百废待兴,赚钱其实很容易。乡亲们都在发展副业,加大养殖规模和力度,以后的猪饲料市场巨大。只要我做起来,一定可以赚钱!” 振华点点头:“这么说来,的确是龚伟误会你了。这个误会,也实在大了一点,唉……” 龚伟今晚的态度,振华看得出来。一开始,龚伟还是很不错的,过来安慰郑怀亮,替他结账。后来误会产生了,龚伟失去了风度,异常愤怒,要彻查郑怀亮。 如果没有这个误会,郑怀亮应该还有再次起用的机会。 现在,郑怀亮不仅仅是“仕途”被彻底终结,能否安全上岸,都是未知之数。乡一把手的权利还是很大的,真的要法办郑怀亮,估计也不难。 “本来我没有讽刺他,现在想想,就算我讽刺他好了。他的理解能力,也就是个猪!”郑怀亮骂了一句,点上烟,这才继续推车向前走。 走到大姚庄,振华先送郑怀亮回家。 郑怀亮家里黑灯瞎火的,似乎唐姐和孩子都不在。 振华帮着郑怀亮开门,一边问道:“郑书记,今天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唐姐跟我吵架,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这泼妇!”郑怀亮骂了一句,进屋里打开电灯,给振华倒茶。 郑怀亮一男一女,女儿十七岁,在县城读高中,这时候已经在学校补课了。小儿子七八岁,去年才上一年级。 振华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要告辞。 “振华别走,我心里不痛快,你陪我说说话!”郑怀亮却不放行。 振华没奈何,只得陪着郑怀亮说话。 郑怀亮真的喝醉了,话特别多,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这几年的“政绩”。 说着说着,他竟然伏在桌上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像是一条挨了揍的老狗。 振华心里凄惶,安慰道:“郑书记,村书记也不是好大的官,不做就不做了吧。你以后做生意,说不定还能发大财。” “发财是一定的。我哭,也不是因为我丢了官,而且因为我的理想没有实现啊!”郑怀亮抹了一把眼泪,又哽咽道: “你和齐磊鲁秀莲三结义,发誓要建设家乡。这个理想,我也有啊!我也是为了建设家乡,才当这个书记的,要不,我做书记干什么?我又不想贪污!可是现在呢,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我的满腔抱负,当年的壮志豪情,从今以后,全部化作泡影!” 振华继续安慰:“你已经为乡亲们做了许多事,问心无愧就行。” 郑怀亮摇摇头:“我做了几年书记,村里还是一样的穷。虽然我一直关照乡亲们,可是并没有改变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们东湾村以后,还有没有希望。” 振华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只是默默地听着。 看看已经到了晚九点,郑怀亮终于不说了,挥手道:“振华你回去吧,从明天开始,你再也不要叫我郑书记。还有……我今晚哭了的事情,你不要跟别人说,会被笑话的。” “那好,郑书记早点休息。”振华点点头,起身告辞,从学校拿了自己的奖品,骑车回家。 赵成海正在门前溜达,等着儿子回来。他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有些担心。 夜色中,看见振华骑车而来,赵成海终于松了一口气,却骂道:“你个狗东西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嚷嚷什么呢?我和郑书记在一起吃饭。”振华下了车,看着父亲问道:“不是等我有事吧?” “没事,老子就是担心你!”赵成海瞪眼道。 “乡干部在学校搞活动,活动结束,刚好遇见郑书记,被他拉去镇上喝了两杯酒……”振华推车进屋,将今晚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赵成海很吃惊:“郑怀亮……被免职了?还跟乡书记骂架?真没看出来,他竟然这么厉害!可惜了,郑怀亮还算是个好人……结果却混得这么惨。” “老爹,这事你就不要跟别人说了。”振华点头,把“奖品”拿给老爹,转身打水洗澡。 赵成海看见那些奖品,立刻又开心起来,把郑怀亮的“悲惨遭遇”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193章 大节(1) 振华第二天去了卓大郢,看看卓宜兰,就要开学了,以后没有太多时间。 丈母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老丈人也是一样的爽朗。 卓宜兰还是含蓄的模样,脸上带着淡淡的欢喜。 振华说:“现在农忙还没开始,不如趁这几天,我们把结婚照照了吧?” 卓宜兰却说道:“还早着哪,急什么?” 振华笑了笑:“马上农忙开始,我担心自己被晒黑了,照出的照片不帅。” 卓宜兰撇嘴:“怕什么?到时候,脸上多擦点粉就行了!” 振华一笑,只得曲线救国,先找老丈人商量,再让老丈人替自己说情。 老卓夫妻俩都喜欢这个女婿,自然劝着女儿去照相。 于是振华和卓宜兰约定,第二天去河源镇照相。 当天下午,振华回到东湾村。 赵成海见了儿子,立刻将他拉进了房里,神色紧张,说道:“不好了振华,今天乡里来了好几个干部,要找你调查情况。我说你不在家,他们让你明天上午去乡里谈话。是不是因为学校的事牵连到你了?你会不会坐牢?” 振华皱眉:“我只是负责记工,做什么牢?不管他,明天上午和宜兰去河源镇照结婚照,以后再说。” 赵成海还是担心,说道:“要不你去卓大郢躲两天吧?我看这次的事情很严重,乡里来了很多干部,调查每一个参加学校盖房子的人……” “没事的,你放心吧。”振华心里替郑怀亮担心,却只能安慰老爹。 第二天一早,振华在县道边等着卓宜兰。 卓宜兰来得也早,六点半就到了河东镇,招呼振华上车。 两人在河源镇照了相,又溜达了一圈,买了一些小东西,这才回东湾村吃饭。 进了家门,振华意外地发现,赵文乐居然坐在家里。 振华和卓宜兰急忙打招呼。 赵文乐叹气,说道:“真没想到,郑怀亮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大清早接到唐姐的求助电话,这才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振华,我俩先去找郑怀亮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去乡里,替郑怀亮解释一下。” “原来二爷爷是为了郑书记的事回来的。”振华心中一喜,急忙点头,和赵文乐一起去找郑怀亮。 赵文乐回来说情,应该管用。 都是乡书记的级别,龚伟还能一点面子不给? “我和郑怀亮是同学,打小一起长大的。唐姐又给我打了电话,我自然不好袖手旁观。”赵文乐叹息着,和振华一起骑车出发。 郑怀亮正在家里,看见赵文乐,神色一怔。 赵文乐笑道:“郑书记厉害啊,连顶头上司也敢骂!” “反正我就是个老百姓,怕他咬我?”郑怀亮一笑,拿烟倒茶。 赵文乐点点头,让振华回避,自己和郑怀亮单独交谈。 半晌过去,赵文乐招呼振华,说道:“振华,我教你几句话,到了乡里,有人问起,你也好有个准备。” 振华点头,洗耳恭听。 一切准备妥当了,赵文乐这才和振华一起,骑车前往乡政府大院。 这时候十一点,快要吃饭了。 但是龚伟却正在开会,继续调查讨论郑怀亮的事。 赵文乐轻轻敲了敲会议室的门,冲着大家微笑。 龚伟也认识赵文乐,点点头走出会议室,笑道:“怎么,郑怀亮从响水乡,搬来救兵了?” “龚书记说笑了,我算什么救兵?在河东镇,你可是我的直辖领导,顶头上司啊!”赵文乐笑了笑,掏出香烟。 “我不抽烟,也没香烟给你抽。”龚伟摇手谢绝。 赵文乐点点头,收起香烟说道:“我今天回家看我老妈,听说了这件事,也问了郑怀亮和振华,大致了解了一下,大着胆子,来跟龚书记聊聊。” “文乐书记来了,我们就谈谈吧。你听说了这件事也很正常,现在整个河东乡的群众都知道,郑怀亮说我们乡里的干部是大吃大喝的猪。大街小巷,每个村子,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龚伟叹气,将赵文乐和振华带进了一边的财政所办公室。 财政所的两个工作人员,很自觉地回避了。 赵文乐单刀直入,说道:“龚书记说的不错,我的确是给郑怀亮求情来了。我先说第一点,郑怀亮和我同学,又是一个村子的人。对于他,我非常了解。我个人以为,他是个比较优秀的党员,至少党性还在……大节不亏。” “大节?”龚伟沉吟不语。 “对,大节不亏,这一点我可以用自己的党性担保。”赵文乐点头,又说道: “东湾小学的事,郑怀亮也是没办法。老夫子把他脑袋都打破了,这可不是苦肉计。而且学生们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如果换成你我在郑怀亮的位置上,也只能压到一切,先盖学校。唉,其实也幸好郑怀亮挡在前线,否则,老夫子的拐杖,恐怕要打到乡政府和乡教委了。” 龚伟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赵文乐打量着龚伟的脸色,又说道:“我再说第二点,关于猪饲料这句话,真是个天大的误会。郑怀亮的确要做饲料生意,春天就跟我说过,找我询问意见。以郑怀亮的为人来看,他也不是那种阴阳怪气的性格。他说让乡里领导们关照,指的是工商税务这方面。” 振华也在打边鼓,说道:“对对对,昨晚那句话,的确是误会。我们回去的路上,郑书记还在跟我解释,说没有讽刺谁的意思。不用多久,郑书记的饲料店就会开起来,到时候,龚书记自然明白。” 龚伟想了想,叹气挥手:“文乐书记来解释这件事,我也给个说法吧,也是我们乡里的统一意见。个人恩怨,我们可以不追究,是误会也好,是郑怀亮有意讽刺也好,都过去了。但是东湾小学的事,一定要调查。” 赵文乐笑道:“郑怀亮可能是照顾了某些困难群众,让他们做工抵偿提留款。虽然是违规违纪,但本质上,也是减轻农民负担的一个举动,遥相呼应国家政策,还请龚书记理解。 基层工作难做,情况复杂,各种艰难,我们作为基层干部,整天忙得焦头烂额,都有深切体会呀!在群众们看来,我们都是当官的。实际上,我们当书记的,也就是个人民公仆,还没有当农民自在,更没有经商创业来钱!” 第194章 大节(2)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龚伟。 他苦笑了一笑,说道:“这样吧,我们乡里再研究一下。我的意见是,如果郑怀亮没有贪污,虚报账目仅仅是为了给群众减轻负担,这件事我们可以不了了之。但是,如果郑怀亮借此贪污,我还是要坚持原则,党纪国法,都不会放过他!” 赵文乐松了一口气,握手说道:“龚书记刚才这句话,和郑怀亮一样,都是为了群众着想。我替东湾村的乡亲们,谢谢龚书记。” “不客气。”龚伟和赵文乐握手,又说道:“马上就吃饭了,我们中午有工作餐,文乐书记要不要尝尝我们河东镇食堂的便饭?” “多谢多谢,我今天在振华家里吃饭,他家里有鸡有鱼。要不,我请龚书记一起,尝一尝我们乡下的农家菜?”赵文乐笑道。 “还是算了吧,我们各吃各的。”龚伟笑了笑。 赵文乐点头,又指着振华,对龚伟说道:“龚书记,我们东湾村这个小伙子不错,高中毕业,已经入了党,今后必定是东湾村的栋梁之才。你看,以后能不能培养培养,让他挑点担子?” 龚伟打量着振华,微微点头:“赵振华是吧?我有所了解。不过他现在还年轻,让他再历练历练,我们也观察观察。” “那就多谢了,龚书记再见。”赵文乐点头,带着振华告辞。 自始至终,振华都没怎么说话。 应该是级别不够,两个乡书记说话,没有振华的份。 回到家中,已经过了十二点。 振华和赵文乐都是满身大汗,热得张口喘气。 卓宜兰从压水井里打来凉水,让赵文乐和振华洗脸;赵成海夫妇,也赶忙端上酒菜。 洗把脸,坐在电风扇下喝酒,振华这才轻松起来。 赵文乐喝了两杯酒,对振华说道:“振华呀,我一直想跟你聊聊,却一直没时间,今天倒是个机会。” 振华点点头:“二爷爷请说。” 赵文乐想了想,说道:“民办教师,现在很难转正了,尤其是你这样的,属于村里聘用的代课教师,还不属于在编的民办教师。这两年师范生很多,再有两年,这些师范生毕业了,肯定要补充到乡村学校来。你还能教多久的书,不好说。” 振华点头:“徐校长前几天也跟我说了,今年,我们东湾小学就会有两个师范生分配过来。不教书就不教书吧,我也有心理准备。” 赵文乐喝了一杯酒,又问:“不教书了,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振华看了看卓宜兰,笑道:“宜兰说,可以科学种田、科学养猪,空闲的时候,我也可以出去打工挣钱。” 卓宜兰红了脸,白了振华一眼:“我没说,那都是你自己说的……” 赵文乐哈哈一笑,点头说道:“你们的规划还是很不错的,我赞成。不过我有个建议,如果振华不做教师了,也可以做个村干部。当然了,做村干部也不赚钱,只是稍微补贴一下生活。但是,村干部多了一个学习的机会,开阔眼界,有利于今后的人生发展,另外,也可以为家乡做点事。” 赵成海在一边叹气:“郑怀亮都被撤职了,只怕以后没人提拔振华。” 赵文乐一笑,挥手道:“这个多虑了,振华是高中毕业,又是东湾村最年轻的党员,做个村干部还不容易?实在不行,我去乡里给振华介绍介绍,也没大问题吧?” 赵成海又激动起来,连连点头:“朝中无人不做官,都靠二老头照顾振华。” 赵文乐摇头一笑:“村干部也不算官,只是锻炼、学习。能不能做村干部,主要还是靠振华自己,我最多就是把振华介绍给河东镇的乡领导们,也不算什么照顾。” 赵成海端杯敬酒:“二老头肯定是照顾振华和我们全家的,我们都明白!亲为亲,邻为邻,包老爷也维护庐州城!” 包老爷说的是包拯,庐州城说的是合淝。包拯的家乡,就在合淝北乡,出生地距离东湾村不过三十公里。 除了包拯之外,这里也是李鸿章的故乡。在东湾村向北三里路外,原来就有一座李鸿章享堂,后来因为扩建东湾水库,被拆除了。 包拯和李鸿章都是名人,所以经常被家乡人提起。 赵文乐呵呵地笑,继续喝酒。 话题,又转移到了郑怀亮的身上。 振华说道:“我觉得郑怀亮是个很好的干部和党员,乡里这样对待他,不公正。” 赵文乐说道:“关于郑怀亮的事,我等会和你单独聊聊。” 振华点头。 吃了饭以后,赵文乐走进了振华的卧房,打量着老夫子的那副书法作品。 “老夫子写给我的。”振华笑道。 “晴耕雨读,不错不错……”赵文乐点点头,又看着振华说道:“这四个字里面,除了耕与读之外,还有另一层意思,不知道振华有没有看出来?” 振华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知。 赵文乐背着手,说道:“我觉得,这四个字之中,有韬光养晦的意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读书,是为了后来的发展做准备。你觉得呢?” 振华明白过来:“原来二爷爷说的是这个,没错,老夫子当时也拿诸葛亮做了比方,说‘寄傲于琴书以待天时’。” 赵文乐点头:“你明白就好,安下心,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振华心里叹气,口中说道:“已经安心了,前年才从学校回来,还有些胡思乱想。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把家里的日子过好。” “什么都不想,也不对,该想的还要想!”赵文乐笑了笑,正色说道:“我们说说郑怀亮吧。你说他是个好干部,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郑怀亮在工作方面,也有显而易见的不足之处。” 振华点头,想听听赵文乐对郑怀亮的评价。 赵文乐说道:“郑怀亮这个人,大节不亏。但是他的工作不足,在于行动力不足。很多事情,他只能坐而论道,不能起而行之。比方说科学种田科学养猪,他自己是党员干部,为什么不能带头示范?” 第195章 大节(3) 振华有些明白了,点头沉吟:“对对对,油菜移栽技术,郑书记前年就说过,却一直没有推广开。” 赵文乐点头,又说道:“第二,赵文乐没有妥善处理好家庭关系,也拖了工作的后腿。一个村干部,得不到家庭的支持,是很难有所作为的。” 振华更是点头,觉得赵文乐分析在理。郑怀亮怕老婆,村里人都知道。 赵文乐叹口气,又说道:“还有第三点,郑怀亮在某些地方,没有能够坚守原则,比方说……村里的财务管理。他的确没有贪污,但是,他有监管不力和责任缺失的嫌疑。” 振华又想到了豆腐匠邱厚军和响大爷记黑账的事,笑道:“二爷爷说得对,看得透彻。如果郑书记做好了这三点,那真是最好的干部。” 道理谁都明白,可是真正能做好的,又有几个人?振华赞成赵文乐的话,但也觉得赵文乐对郑怀亮的要求太高了。 尤其是夫妻家庭这方面,能不能讨一个贤惠的老婆,恐怕也得看运气。 “乡村工作,说容易也容易,说困难也困难,里面文章很大。等你以后做了村干部,我再指导指导你!我先回家看看老妈,你也休息一会吧。” 赵文乐拍了拍振华的肩膀,又对赵成海夫妇和卓宜兰打声招呼,告辞回家。 振华也放下了郑怀亮的事,和卓宜兰聊天谈恋爱。 对于振华来说,结婚,是目前的最重要的人生任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次序不能错,先完成“齐家”的任务,再考虑其他的吧。 当天晚上,卓宜兰留了下来。 振华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让宜兰从了自己。 然而振华发现,昨天的优生优育讲座,自己全部白听了。蔡大姐让自己利用那些知识来结婚,自己在紧要关头,却把讲座的知识忘得一干二净,最后还是像宋家财所说的那样,毫无技巧可言,只要有把力气就行! 齐磊曾经和振华说过,男女之间,爱情不可靠,只有睡觉最可靠。 振华深以为然。 因为第二天一早,振华发现宜兰变了,温柔了许多,看自己的眼神,也充满了幸福和甜蜜。没有突破雷池之前,宜兰一直是很腼腆、很矜持的。 一个暑假,就这样溜走了,又迎来了开学季。 东湾小学新来了两个老师,都是师范专业的本科生,而且都是女老师,青春靓丽,朝气活泼。 两个女老师一个叫王敏,小鸟依人;一个叫谢秋蓉,热烈奔放。听名字,就比乡下土里土气的‘翠、莲、珍、秀、萍、菊、梅、兰’高出了一个档次。 这两个女老师的到来,可以说惊艳了整个东湾小学,甚至惊艳了东湾村。 东湾小学原来的五位老师,都来了精神。 徐进校长变得更加和蔼可亲了,整天笑容可掬; 老爷子刘立银也时刻注意形象,绝不爆粗口,装扮出几分长者之风来。 平时最邋遢的邓炜璘,现在也打扮得鲜衣怒马,每天来学校,都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甚至还说起了普通话。当然了,邓炜璘的普通话和刘立银老爷子在一个水平线上,“六六三十陆”这样的话,经常从嘴里冒出来,惹得两个女老师咯咯地笑。 学生们也很新鲜,课下谈论的话题,基本上都离不开这两位女老师。 唯有振华还是老样子,保持本色,该干什么干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新来的女老师再漂亮,和振华没关系。他已经是有妇之夫了,不敢胡思乱想。 然而两个女老师并不放过振华,总喜欢和振华开玩笑。 尤其是谢秋蓉,要搞什么感恩教育,开学第二个星期,就编了一个话剧,以农村父母的艰苦生活来教育学生们,她扮演妈妈,让振华扮演爸爸。 在话剧中,振华扮演老农民,类似于他老爹赵成海的形象;谢秋蓉扮演农村妇女,类似于振华母亲的形象。 当天话剧表演的时候,学生们丝毫没有受到感动,却觉得好笑,笑得人仰马翻。而且自此以后,学生们都在私下议论,说振华和谢秋蓉在谈恋爱! 这些闲话传扬开来,让赵成海很紧张。一方面,赵成海担心卓宜兰误会振华;另一方面,赵成海也胡思乱想,觉得儿子振华不走运——如果谢秋蓉早一年来到东湾村,振华岂不是娶了个公办教师做老婆? 隔壁王响家的录音机,偏偏又在刺激赵成海,整天放着《迟到》: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也带来了我的烦恼……哦,她比你先到…… 其实振华并没有烦恼。倒是赵成海烦恼得不行,最后忍无可忍,警告儿子注意影响,不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振华很冤枉,但还是听从了老爹的意见,和两个女老师保持距离。 ……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白露一过,就是秋收季节,也是游子们思乡的的季节。 远在南京的齐磊,也开始思乡了。家里的十来亩水稻,是齐磊心头巨大的负担。母亲身体瘦弱,小蝶带着孩子,二弟还没有长成……家里缺少主劳力,种地简直就是受罪! 工人们也思乡,纷纷向齐磊请假,要回家农忙。 工地上活儿正紧,齐磊自然不愿意放人,一拖再拖,最后顶不住,才放走了几个工人。 振华的姐夫陈道刚也要请假,齐磊坚决不许,私下里约定,这一个月算两个月的工资。 偏偏这事被齐磊的姐夫周大勇知道了,让周大勇愤怒无比。周大勇觉得,自己是齐磊的亲姐夫,在工地上却得不到齐磊的重用,拿不到陈道刚那样的高工资,这简直忍无可忍! 于是,在某一天的晚上,周大勇喝了两杯酒之后,将怒气发泄在陈道刚的身上,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陈道刚是个忠厚人,不愿意和周大勇计较,便来找齐磊,再一次请假。 齐磊知道陈道刚请假的原因,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姐夫,你再给我干一天,后天早上,我就放你回家。” (这是第二更,第三更晚一点吧。正在写。继续求支持!) 第196章 盲流(1) “那行,我再干一天。”陈道刚只得点头。 第二天一早,齐磊将周大勇拉到一边,递上香烟,说道:“周哥,现在工人不好带,没点威信,镇不住工人啊。我想了一个苦肉计,你配合我演个戏,行不行?” 小舅子老板找自己商量大事,周大勇很激动,急忙问道:“怎么演戏?” 齐磊点点头,说道:“马上回到工地,你找个借口骂我。我轻轻拍你一砖,你就躺地上装死……这样的话,工人们以后肯定怕我。他们都会以为我下手狠,连亲姐夫也打,以后自然也就老实了。” 周大勇摸了摸脑袋,皱眉道:“可是砖头砸在头上,我怕……” “怕什么?我轻轻地拍下去,也不痛。然后你躺下来装死就行了,别人又看不出来。你配合我一下,我给你五百块钱。咱们姐夫郎舅的,帮个忙没问题吧?”齐磊说道。 “好吧,那你可要轻一点,别真的把我打死了!”周大勇说道。 “放心放心,我就轻轻拍一下。”齐磊连连点头。 周大勇不知是计,带着被重视的自豪感,又回到工地上干活。 齐磊隔了片刻,这才笃悠悠地走过来。 这次的工程是给一家单位建造职工宿舍,一共十二间房子,楼上楼下二十四间,现在已经进入粉刷阶段了。 周大勇正在跳板上粉刷外墙,看见齐磊过来,便依计行事,故意回头吼道:“齐磊,你从哪里找的跳板?一点都不厚实,站上面颤悠悠的,想跌死我们?” 齐磊皱眉,说道:“这跳板怎么了?别人都能干活,就你不行?这么金贵,就别出来做瓦匠,有本事当官做老爷去!” “你说什么?我是你姐夫,给你一个建议,也是为你好,你别不识好歹!”周大勇从跳板上跳下来,窜到齐磊的面前。 “是姐夫又怎么了?在这个工地上,我才是老板,不管是谁,都要听我的!”齐磊大怒,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红砖,吼道:“你蹿下来干什么?想动手啊!?” 周大勇弯腰伸头,叫嚣道:“我就不信你敢打我!你有本事,照我头上砸呀!” “你个白眼狼,老子今天要你的命!!”齐磊抡起板砖,冲着周大勇的头顶平拍了下去! 砰! “哎呀……”周大勇抱着脑袋蹲了下来,鲜血从指缝里流出,大叫:“卧槽……你、你、你真的打我!?” 齐磊抬起一脚将周大勇踹翻在地,吼道:“给老子滚!你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喂不饱的狗。老子的工地上,你一辈子别来了。我他媽从路边找两个傻子过来,干活都比你快!” 陈道刚和汤全等人,慌忙过来拉扯。 周大勇捂着脑袋,又哭又叫:“齐磊你个王八蛋,我饶不了你!” 齐磊红着眼睛,提着板砖冲上来:“老子今天就灭了你,然后给你报个意外死亡,两万块钱买了你的命!” 周大勇到底还是怕了,抱着脑袋转身逃跑。 齐磊丢下板砖,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丢给汤全和另一个乡亲,说道:“把这白眼狼送去医院,把他狗头包扎起来,再买一张车票,让他滚回去!” 汤全点点头,和另一个乡亲拉着周大勇就走。 齐磊站在工地上冷笑。 对于周大勇,齐磊早就想赶他走了,只是最近缺人,所以才一忍再忍。可是现在,周大勇竟然挑衅陈道刚,影响到了这个小建筑队的稳定,让齐磊忍无可忍。 陈道刚是这个建筑队的灵魂人物,中流砥柱,工人们干活,全部靠他带动。 如果陈道刚被逼走了,就动摇到了齐磊的根本。 陈道刚走过来,说道:“齐磊,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就打起来了?” 齐磊拍了拍陈道刚的肩膀:“姐夫,我打周大勇,是为了给你出一口气。这狗东西被我赶走了,你以后,可以安心留在这里干活了吧?以后还是一样,我不在的时候,你全权负责。赚了钱,我决不会亏待你。” 陈道刚来去不得,苦笑着点头。 齐磊看看工地,说道:“姐夫带着他们继续干活,打紧点。我去找几个工人来,再有半个月就要交工了,这内外粉刷加上做地坪,时间很紧。” 陈道刚点点头,也不多问,带着剩下的几个工人干活。 周大勇被打走了,这里目前只又四个大工,两个小工。这四个大工里面,还包括齐磊自己! 齐磊必须增加工人,否则不能如期交工。 可是去哪里找工人呢?齐磊头大。 现在是农忙季节,各个工地上都缺人,就算回家乡搬兵,也搬不来的。 漫步走在街头上,看着潮来潮往的人群,齐磊忽然眼神一亮! 这年头,大城市的“盲流”很多,自己何不贴一些招工启事,试一试运气?反正做小工的,也不需要什么技术,是个人就行! 改革开放,人心思变,许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背着被褥就出来闯荡。最后,有许多找不到工作的人都流落街头,没有回家的路费,只能四处浪荡。胆子大的,就抢劫偷盗;胆子小的,就沿街乞讨。运气好的,被遣返回乡;运气差的,说不定就要客死他乡。 这些人被城市管理者统一称之为“盲流”,挣扎在饥寒交迫之中,别说工资了,只要给他们一碗热饭,他们都能知恩图报拼死干活! 于是,齐磊走进了路边的打字复印店,打印了一百张招工启事,在附近的各个路口张贴。 招工启事上,齐磊没说找瓦匠小工,却说招收“高级技工助理”数名,男女不限,年龄不限,文化程度不限,工资日结,提供食宿! 齐磊没有电话,只能留下工地的地址,让应聘者上门“面试”。 一上午的时间,齐磊贴了几十份广告,回到工地上等消息。 午饭后,齐磊和工人们正在休息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满脸饥色的男青年,畏手畏脚地找了过来,问道:“请问,这里是不是招收……高级技工助理?” (第三更,明天继续。) 第197章 盲流(2) 齐磊打量着那人,点头道:“是啊,没错。” 年轻人激动得两眼泪花,急忙问道:“老板,你们这里……真的提供食宿吗?” 齐磊点头:“提供。” 扑通一声,那男青年跪了下来,叫道:“老板,能不能先给我一口吃的?我整整一天没吃饭了!” 齐磊笑了,点点头,让工人去买了一份盒饭。 男青年接过盒饭,来不及道谢,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顷刻间风卷残云,把盒饭吃得干干净净。 齐磊这才问道:“你是哪地方的,为什么来我公司应聘?” 男青年擦擦嘴,说道:“我姓霍,江南某县人,是出来打工的,没找到老乡,流落在这里,也没有路费回家。老板,我给你打一个月的工,你给我提供吃的住的,再给我三十块钱回家的路费就行!” 齐磊心中大爽,点头道:“成交,不过,我要把你身份证扣下来,一个月之后再还你。” 一天只要一块钱,这样的工人去哪里找!? 年轻人毫不犹豫,将身份证交给了齐磊。 身份证上,此人的名字叫霍甲元。 齐磊哈哈大笑,问道:“霍元甲是你什么人?是你兄弟吗?” 霍甲元也咧着嘴笑:“人家都说霍元甲是我兄弟。” 齐磊笑得忍不住,对陈道刚说道:“姐夫,给霍大侠安排工作岗位!” 从此,齐磊的工地上,便多了一个霍大侠。 当天傍晚,又来了一个应聘的,和霍大侠的遭遇差不多,身无分文的盲流一个。 此人名叫陈光明,戴着个近视眼镜,养着长头发和大胡子,背着一个破包,三十岁左右。陈光明对工资要求高一些,要求提供食宿,每天三块钱加一包烟,七天之后,随时可以离开。 用人之际,齐磊自然满口答应。反正陈光明要的工资,也是极低极低的,齐磊只赚不亏。 至于住宿,就在施工的楼房里,齐磊也不需要另外付出成本。 三天的时间,齐磊招收了六个盲流,还有几个来应聘的,齐磊没要。 增加了六个人,已经够了。这六个人之中,有两人学过瓦匠手艺,更让齐磊心花怒放。 齐磊让家乡的小工们,也上墙粉刷。四个没手艺的盲流,专门做小工。 粉刷分为两遍,第一遍是拉毛,技术含量不高。家乡带来的小工,都可以勉强胜任。 第二遍才是精细活,需要真正的大师傅操作。所以,大师傅们就不管第一遍的拉毛,只负责第二遍的粉刷。 工人们被合理安排调度,工程进度很快。 每天晚上下班之后,吃了晚饭,工棚里聊天也很热闹。因为这些盲流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说话口音各不相同,南腔北调应有尽有。 大家都喜欢聊天,唯有陈光明喜欢孤独。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发呆抽烟,或者掏出一个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齐磊好奇,就问他在写什么。 陈光明这才一笑,说道:“我是个流浪诗人,在流浪中寻找灵感,在人来人往的都市里,寻找我失落的灵魂。” 齐磊差点被震了一跟头,惊愕夸张地大笑:“卧槽,原来你是大诗人!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工友们也齐刷刷地看着陈光明,仿佛遇到了一个外星人。 陈光明却对众人的惊愕非常不屑,转眼看着窗外的城市灯火,喃喃说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好诗好诗,这是顾城写的吧?”齐磊嘿嘿大笑。 “你也知道顾城?”陈光明很意外。 “当然知道,我也是文学青年嘛!”齐磊又开始吹牛逼,然后问道:“大诗人还有什么作品,读两首给我们听听!” 工人们都开始起哄。 陈光明站了起来,沉思片刻,忽然猛地一昂头一挥手,张口道:“啊——” 齐磊和陈道刚等人,都被陈光明夸张的动作吓了一跳。 陈光明缓缓转身,挥手吟哦:“举起岁月的酒杯,让酒香涤荡异乡的风尘。今夜何不一醉?醉后,就可以放下相思盏,让梦思随风而去。跋山涉水,带着一襟月色和星光,奔赴有你的远方……” 齐磊等人目瞪口呆,各自一头雾水。 陈光明读完了,看着大家,说道:“这是我写的诗,叫做《相思》,你们能听懂吗?” 齐磊连连点头:“懂了懂了,相思情深……那个似海,陈大诗人果然厉害,厉害!” 七天之后,陈大诗人要求齐磊结账,每天三块钱,三七二十一。 齐磊给了钱,问道:“你打算回家了吗?” 陈光明却摇头,说道:“不回家,我要继续流浪,寻找创作灵感。” 齐磊也不挽留,挥手送别陈大诗人,并祝他前程似锦,早日找到自己失落的灵魂。 然而只过了一天,陈大诗人花光了口袋里的二十一块钱,又来到工地上做工。他没钱吃饭,没地方睡觉,只能投奔齐磊,在工地上一边干活,一边继续“寻找灵魂”。 距离中秋节还有五天的时候,这边的工程即将结束。 齐磊将工地上的事托付给陈道刚,自己回家看看。 八月初十,振华家里高朋满座,是振华和卓宜兰“过大礼”的日子。 过大礼,就是正式确定婚期,宴请家里的至亲,将婚期昭告天下。 婚期是老夫子选定出来的,俗称“看日子”,确定在本年农历十月十二。 赵成海对这个日子很满意,因为那时候刚好农闲,天气不冷不热,置办酒席很方便。 齐磊赶回东湾村,恰好赶上了振华“过大礼”的正餐! “我在外地掐指一算,知道你今天过大礼,所以特意赶回来,够意思吧!”齐磊大笑。 “真的假的?感谢感谢!”振华也很开心,又说道:“婚期定在十月十二,到时候,你可要赶回来喝喜酒!如果你不回来,这辈子,我们就别做兄弟了!” “这还用说吗?就算打断我的腿,爬也爬回来!”齐磊拍着振华的肩膀,笑道:“结婚想要什么礼物,尽管说!” 振华想了想:“我就想要个小轿车,最好是奔驰……” 第198章 等风(1) 齐磊哈哈大笑,拍着干瘪枯瘦的胸膛,说道:“奔驰是吧?没问题没问题!” 振华也是一笑,拉着齐磊入席喝酒。 齐磊的母亲和庄小蝶今天也在座,是赵成海夫妇特意邀请来的。庄小蝶又抱着孩子,再加上齐磊,就等于四口人在这里喝酒了。 兰玉芝对儿子说道:“齐磊你少喝一点酒,家里还在割稻子,下午还要干活。” “我知道我知道。”齐磊点头答应着,却依旧大口喝酒,兴高采烈。 正餐过后,齐磊将振华拉进厨房,掏出五百块现金,说道:“振华,这是我一点心意,算是你结婚的礼金。等你儿子以后结婚,奔驰车包在我身上!” 振华有些为难,推辞道:“这太多了吧?你老妈已经随礼了……” 五百块,在这年头还是很值钱的,是振华教书半年的工资。 “我妈是我妈,我是我,你要是不收,以后就别做兄弟!”齐磊不由分说,将钱装在振华的口袋里。 盛情难却,振华只得收下。 齐磊走后,赵成海立刻来问振华:“振华,齐磊有没有给你随礼?多少钱?” “他随礼太多了,五百块,我都不好意思要。”振华将刚才的五百块掏出来,递给父亲。 “嘿嘿,齐磊真大方,跟你真是好兄弟!”赵成海激动得心花怒放,接过钱数了数,笑道:“你们是亲兄弟,比人家亲兄弟还亲。他自己给你的,你干什么不好意思收?齐磊当了老板发了大财,这五百块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振华淡淡一笑,也不想多说。 赵成海又说道:“你歇一会儿,去帮齐磊干活吧。我们家里没什么事了,这两天不着急。” 得了五百块的礼金,让赵成海兴奋不已,所以才主动让振华去帮忙。 赵成海家里劳力充足,只剩下三亩地的水稻,目前还没熟透,在地里养着。而齐磊家中,水稻收割还没完成一半。 “行。”振华点点头,回房里午睡片刻。 下午四点,太阳才稍微收敛一些,没有那么毒辣。 振华起了床,喝了一大壶凉茶,扛起扁担,带着担绳,去帮齐磊农忙。 齐磊家的打谷场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稻把,是昨天刚刚从田地里挑回来的。 “喝,喝!”齐磊正戴着破草帽,在打谷场上赶着老牛打场,将谷粒从稻草上碾压下来。 老牛的屁股后面拖着石磙子,石磙子在木磙架之间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兰玉芝带着二儿子齐贵下地里割稻去了,庄小蝶用布带背着儿子齐帅,拿着草叉子,在打谷场四周照应着,将边角收拾整齐。 振华走过来看了看,接过庄小蝶手里的草叉子,说道:“小蝶你带孩子歇一会儿,日头太烈了,晒着孩子不好。我下午没事,来帮你们干活。” 齐磊赶着老牛转过一圈,说道:“振华你帮我打场,我去撒泡尿!” 振华点点头,丢了草叉子,替齐磊赶牛打场。 懒牛上场,屎尿忙忙。齐磊家的老牛跟齐磊一个德性,没走几步,忽然停住脚步,两条后腿岔开,尾巴翘了起来。 “牛撒尿了,快拿粪勺!”振华大叫。 打场的时候,粪勺都会放在打谷场边上伺候着。齐磊端着粪勺狂奔而来,却终究迟了一步,一泡牛尿有大半都淋在稻草上。 “这畜生!”齐磊骂骂咧咧的,将那一块的稻草撤开,把尿湿的稻谷扫进簸箕里,倒在一边喂鸡。 振华瞅着庄小蝶不在门前,便坏笑道:“齐磊,你回来对你家的老水牛做了什么?我看你家老牛有些憋不住尿啊!” 齐磊翻白眼:“我还没问你呢,为什么我家老水牛见到你就翘尾巴?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老实交代!” 两人不干不净地闲扯着,互相栽赃,一如少年时期的无聊。 一个小时以后,振华打场结束,将老牛拴在一边,又来翻场。所谓“翻场”,就是将打谷场的稻把翻过来。打场都是这样,一次打不干净,必须翻过来再打一遍。 第二遍打场完毕,已经天黑了。 稻谷基本上脱粒结束,现在要清理打谷场上的稻草,把稻谷堆积起来。 这一场有三亩多地的稻草,堆草的劳动量很大。 齐磊在门前拉了电灯,挑灯夜战。兰玉芝也带着二儿子齐贵从地里回来了,来不及吃晚饭,便在打谷场忙碌起来。 直到晚上九点多,打谷场上的稻草,才收拾完毕,留下了满地的稻谷和碎草。 庄小蝶把孩子哄睡了,给大家做晚饭。 齐磊让二弟去村里的小店买了几瓶啤酒,和振华对饮。 晚饭也没菜,就是一把花生米,几个咸鸭蛋,加上一碟咸豆角和一盆炒南瓜。 但是振华和齐磊又饿又累,吃起来很香。 齐磊累得腰酸背痛,叹气道:“振华,我都想让我老妈别种地了,太累人,又不赚几个钱,又耽误我的时间……可是我老妈不听啊,唉,真是辛苦她和小蝶了,还有我二弟。” 振华摇头:“庄稼人不种地,难道去买米吃?等到明年,你二弟长大一些,齐帅可以丢开手,你家种田也就轻松了。最艰难,也就这两年。再往长远看,你两个弟弟都长大了,娶了老婆,家里劳动力一大堆,这十来亩地,还不是跟闹着玩一样?” 齐磊噗地一笑,摇头道:“你想得太天真了。假如我们弟兄三个都成了家,每家四口人。加上我老妈,大家庭就有十三口人了。那时候种地是轻松,可是,这十来亩地的收入,能养活这一大家子?怕是每天揭不开锅,兄弟之间抢饭吃要打破脑袋!” “也是这个道理。”振华想了想,笑道:“我无所谓,我就弟兄一个,家里十亩地,可以养活一家人。” 齐磊和振华碰杯,又说道: “而且这种耕种方式,太落后太累人了。我们的耕种方式和所用的农具,还是几千年前的模样。这老牛,这石磙子,最多就算个新石器,这……他媽简直搞笑!卫星都上天了,人类都登上月球了,我们还他媽是山顶洞人!” 第199章 等风(2) 振华也叹息:“是啊,我老爹说,我家的青石磙子,传到我手里,已经是第八代了。想想就觉得悲哀,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当年用这个磙子打场,我现在还用这个磙子打场……” 齐磊哈哈大笑:“加油加油,争取将你家的石磙子,再往后传八代!” 振华苦笑:“我想买个手扶拖拉机,可是我老爹一直不答应。” 齐磊点点头:“等我明年有钱了,买一个送给你!” “少扯蛋了,五千多块,你送给我我也不能要。吃饭吃饭,吃了饭把稻谷堆起来,扬干净!”振华摇头。 齐磊叹气,喝了杯中酒,端碗吃饭。 打谷场上的稻谷,还要堆积起来,利用自然风力进行清扬,这又是一个苦力活。 兰玉芝吃了一口晚饭,已经拿着农具在堆积稻谷了。齐贵也累得够呛,脚步沉重,哈欠连天,却在坚持劳作。 振华和齐磊吃了晚饭,一鼓作气,将稻谷堆积起来。 庄小蝶也趁着儿子睡觉,拿着大扫把在打谷场上忙碌。 然而,稻谷堆起来以后,却不能扬场,因为没有风。 齐磊看看时间,都快十点半了,便对振华说道:“你回去睡觉吧振华,今晚上没风,也不能扬场。” “不急,抽根烟再等等看。等发财等不到,等风还等不到吗?”振华席地坐了下来,给齐磊扔了一根烟。 齐磊也坐了下来,和振华抽烟聊天。 一根烟抽完,真的有东风悠悠刮来。 振华起身,用木锨试了试,发现勉强可以扬场,就对齐磊说道:“干活吧,再坚持一个小时,差不多能把这些稻子扬干净!” 齐磊点点头,和振华一人一把木锨,开始扬场。 扬场是个技术活,用木锨将稻谷抛上天空,借助风力刮走灰尘、碎草和稻芒,得到干净的稻谷。 会扬场一条线,不会扬场一大片。 高手扬场,落下来的稻谷是一条线的,谷堆呈现出一个枣核形。 齐磊显然不是高手,只知道用力向上抛撒。振华比齐磊好一些,但也不算老把式。 两人乱七八糟地扬场,扬得非常不干净,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用大扫把轻轻掠去谷堆上的碎草。 夜风也是时断时续,有一阵没一阵。 这三千多斤稻谷,振华和齐磊折腾到夜里一点半,终于扬完了。 齐磊一屁股跌坐在地,捏着酸痛的胳膊,叹气道:“终于完事了,谢谢你了振华,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幸好你来帮我,要不,我要折腾到明天中午,才能把打谷场收拾利索。” “那我就不耽误你和小蝶睡觉了,嘿嘿,悠着点啊,别吵醒我干儿子!”振华点点头,转身回家。 “还睡个屁的觉,都上不了床了,累死了,没心思!”齐磊知道振华的意思,苦笑摇头。 看见振华走远,齐磊这才回屋里打水洗澡。 洗完澡,齐磊上了床,在熟睡的老婆和孩子脸上,各自亲了一口,这才关灯休息。 第二天一早,振华去学校上课,齐磊却留在家里,帮着母亲和兰玉芝割稻。 齐磊在家里呆了三天,配合母亲,又收割了三亩地的水稻,挑回来收拾干净,起早贪黑,真的累成了狗。而且,振华每天下午放学,都来帮着齐磊。 八月十三,齐磊辞别振华,再次前往工地,替换陈道刚回来过中秋节。 工人们几乎都要回家过中秋节,只有齐磊在工地上留守。 当然了,还有那几个来自五湖四海的盲流,霍大侠和陈大诗人等人,也在工地上陪着齐磊。 中秋节当天,工地上继续开工。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齐磊才给这几个盲流放假,说道:“今天中秋节,晚上我请大家喝酒赏月。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知道大家都想家了,再有几天,这里的工程结束,我给你们发工资,都回家去吧!” 陈大诗人点上一根烟,举目看着四方,摇头说道:“回家?故乡无法生存,城市里没有灵魂,我又可以回到哪里?我们从哪里来?哪里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齐磊想了想,笑道:“大诗人的问题太深奥,不能细想,一旦细想起来,人人都会变成神经病!都洗把脸歇着吧,霍大侠跟我一起去买卤菜和啤酒,今晚一醉方休!” 陈大诗人瞪了齐磊一样:“你才是神经病,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整天只会赚钱……” “要不是我这个行尸走肉收留你,你他媽早就饿死街头了,中国文坛失去了你这个大诗人,那简直就是巨大损失!”齐磊骂了一句,带着霍大侠去买卤菜。 陈大诗人摇摇头,已经坐了下来,继续构思自己的新诗,寻找自己的灵魂。 在诗人的世界里,或许世人都是行尸走肉,包括诗人自己在内。只不过,诗人懂得去寻找自己的灵魂,还没死透;而齐磊这样的人,在诗人眼中已经死透了,完全忘记了灵魂为何物。 齐磊买了一些卤菜,买了两筐啤酒,就在工棚里,和盲流工人们欢度中秋。 有酒有肉,大家自然开心,互相举杯祝福。虽然来自五湖四海,在这一刻却都是兄弟。 酒酣耳热之际,陈大诗人诗兴大发,又给大家现场作了一首诗。 另一个兄弟却来自黄土高原,即景生情,引吭高歌,给大家唱了一段信天游:“上辈子那个打爹又骂娘,这辈子呀做个烂泥瓦匠,冬天里那个不能烤火,夏天里呀也不能乘凉……” 齐磊鼓掌大笑,叫道:“兄弟,你以后就叫信天游了!” 还有其他几个兄弟,都被齐磊逼着表演节目。 有一哥们是晋中的,奉献了一首民歌:“实心心不想离开你,一走千里没日期,莫怪哥哥扔下你,穷光景逼到这田地……” 齐磊听懂了这歌词,蓦然想到老妈和庄小蝶,不由得心里一酸眼圈一红。 工地中秋晚会正热闹的时候,外面有摩托车的轰鸣声传来。 齐磊侧耳听了听,便知道是王耀岩来了。 果然,王耀岩在工地大门外猛按喇叭,大叫:“齐磊,齐磊在吗?” 第200章 科学(1) “麻痹,催命鬼一样叫什么呢!”齐磊骂了一句,走出工棚来到大门前,嘻嘻一笑:“吆,这不是王老板吗?稀客稀客!” 王耀岩也嘿嘿地笑,隔着门甩了一条好烟过来,说道:“齐磊,我找你帮忙来了。明天我的工地浇筑混凝土,人手不够,请你带几个人,给我打个突击!” 自从去年冬天,齐磊拉起队伍单干之后,王耀岩就对齐磊非常不爽,甚至咬牙切齿。但是都在建安公司张国宁手下拿项目工程,王耀岩知道齐磊和张国宁关系不错,也不敢翻脸,只得将这口气咽下来。 这一年,王耀岩和齐磊也经常见面,渐渐地也就淡化了仇怨。就算心里还有些不快,至少面子上还是和和气气的。 齐磊抓头皮,皱眉道:“王老板,我这边工期也很紧啊,马上就要交工了。而且,我的工人们也回家去了,工地上连我在内,也就七个鸟人。” “七个鸟人够了!”王耀岩继续央求,说道:“好兄弟,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帮帮忙。我们按照老规矩来,打突击算两倍工资,来回路费三顿吃喝,都是我的!” 浇筑混凝土必须一次成型,中途不能停顿,所以需要很多人手。这时候赶上农忙和中秋,王耀岩工地上的乡亲们也跑了许多。王耀岩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得来求齐磊。 齐磊沉吟半天,终于点头,叹气道:“好吧,明天我带着工人,过去支援一下。” “那就太感谢了,明天早一点,六点就开工,记住了!”王耀岩大喜过望,骑车离去。 “孙子,你也有求我的时候!”齐磊低声骂了一句,回工棚里,继续参加中秋联欢晚会。 第二天一早,齐磊带着自己的杂牌军建筑队,去给王耀岩打突击。在工地上,浇筑混凝土是最肮最累的活,要穿胶鞋,带橡胶手套,中途还不让休息,撒尿都得打紧! 从早上六点开始,一口气干到十一点,工人们轮班吃饭,保证浇筑工作不停。直到晚上六点,整整十二个小时的奋战,终于完成了上千平米的浇筑封顶工作。 王耀岩给齐磊结账,八个小时算一个工日,这十二个小时算一个半的工日,每班双倍工资五十块,每人七十五。再加上车费和晚餐费,齐磊一共结了七百块。 晚上回到自己的工地,齐磊躺在工棚里算账,觉得帮人打突击,更赚钱! 城市盲流很多,几乎都是免费的,自己常年招工,将他们输送到各个建筑工地,还不是发了大财? 想到这里,齐磊兴奋不已。 八月十七,陈道刚又来上班了,还有家乡的几个瓦匠。 齐磊将工地扔给陈道刚,自己又出去张贴招工启事。 没几天的功夫,齐磊又招了十来个流浪者。经过简单培训之后,齐磊将这批工人,全部送给了王耀岩做小工,只要百分之九十的小工工资。而且,又让王耀岩和张国宁,帮自己推销工人。 经过一个多月的发展,齐磊和好几个河源镇在南京的建筑老板,都建立了互助关系,给他们输送小工。老板们也压价,只给百分之八十的工资。 但是齐磊招工的代价更低,仍然有巨大的利润空间! 只是又要做工程,又要招工又要培训,又要到处贩卖工人,这工作很繁琐。 齐磊又想到了振华,打算在振华结婚之后,找他谈谈。如果振华愿意和自己合伙,一起出门打拼就好了!兄弟俩联手,完全可以将这生意做大做强! …… 振华这时候也很忙。 秋收过后就是秋种,抢收抢种,俗称双抢。 今年也是振华“科学种田元年”,从这一季,开始试验油菜移栽技术。 水稻收割刚刚结束,老卓就开着拖拉机,带着女儿卓宜兰,带着配套的犁耙来支持振华。 老卓也知道振华和他老爹赵成海打赌的事,所以下定决心,帮振华打赢这一仗。 那天凌晨四点半,赵成海就牵着老牛下地犁田,天亮时分,已经完成了小半亩。老赵歇了一口气,点上烟,也让老牛啃一些稻茬上发出来的青苗,休息休息。 老卓来得也早,天亮时分便到达东湾村。 这天刚好是星期天,振华也在家里,看见老岳父和宜兰来了,自然欢喜,和老妈准备早饭。 老卓摇手说道:“先下地干活,今天我和你老爹比赛一下,看谁犁地犁得多!早饭嘛,等会儿让宜兰送去地里。” 振华也不客气,将老丈人带到了村前的自家冲田里。 老卓很利索,瞅了一眼田地的形状,确定如何开垄以后,便下地操作起来。 机械力和牛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老卓下地一小时不到,已经犁了将近一亩地。 振华心痒痒,自报奋勇,要给老丈人换换手。 老卓只好减小油门,挂上慢档,让振华实习操作,自己跟在身边指导。 卓宜兰送来了早饭。 老卓和振华回到田头吃早饭,卓宜兰却接过了拖拉机,继续犁田。 卓宜兰的举动,震惊了整个东湾村,甚至把小葛庄和大姚庄的人都惊动了。 这时候,田野上都是耕种犁田的汉子。大家看见有拖拉机耕地,本来就好奇,赶过来围观;现在看见卓宜兰操作拖拉机,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千百年来,在东湾村的历史上,没有女人会犁田耙地。卓宜兰今天的举动,堪称开天辟地,足可以在东湾村的村史上名垂千古! 而且卓宜兰的操作,比她老爹还利索,迈开两条大长腿,在田地里就像旋风一样,转弯抹角,游刃有余。 乡亲们都看呆了,啧啧赞叹:“振华的对象还会犁地,真没想到!” “乖乖,这姑娘利索呀,看这速度,一天恐怕能翻三四亩地吧?” “是啊,这比老牛耕地快多了!” 卓宜兰被众人围观,有些害羞,但是终究坚持下来,不管不问,只是继续干活。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反正就要嫁到东湾村来了,没什么好害羞的。 这时候,赵成海还在半里外的另外一块稻茬田使牛,举着鞭杆,跟在老牛屁股后面吆喝:“喝,喝!” 刘志高从田上埂路过,笑道:“大表兄,你这大清早的,就跟在老水牛后面‘喝喝喝’,一直喝到现在,牛尿都被你喝光了,还没‘喝’饱呐?” 赵成海噗地一笑,用鞭杆指着刘志高:“你也不是好家伙,占我便宜长肉了吧?” 刘志高站住脚步,指着当家塘方向说道:“别喝了,快去看看吧,你儿媳妇开拖拉机帮你家犁地,这时候已经翻了二亩地了!” “不是吧?!”赵成海大吃一惊,卸了牛颈索,丢下老水牛,就向自家的冲田跑去。 第201章 科学(2) 赵成海跑过来的时候,卓宜兰还在犁田。 那明亮的犁铧就像黄鳝一般向前钻动,畅游无阻,黑亮的泥土服服帖帖地翻了过来。翻地的速度,比耕牛快了两倍还不止! 赵成海呆住了,怔怔无语。 他以前听儿子说过宜兰会犁田的事,但是却不大相信,认为是小女孩图新鲜,偶尔显摆一把。看到眼前的一幕,赵成海才知道自家的儿媳是个老把式! 卓宜兰看见公爹走过来,终究有些不好意思,拿起制动闸,落档停机,不玩了。 振华走过去,接过拖拉机继续翻地。 老卓看着赵成海,笑道:“我这铁牛比你的老水牛怎么样?” “机械嘛,当然是又快又好了!”赵成海嘿嘿地笑着,上前敬烟:“卓大哥,辛苦你来给我翻地,这叫我怎么当得起啊!” 老卓接过香烟,笑道:“我才不给你翻地!我是来教振华使用拖拉机的。” “都一样,都一样。”赵成海也嘿嘿地笑,看着儿子用拖拉机翻地。 老卓抽了一根烟,又走进地里指点振华,转弯抹角的地方,便示范给他看。 振华并不笨,也有一副好身板,学起来很快,只是开垄和转弯掉头的时候,还有些生疏。 一上午的时间,振华和老丈人轮班合作,翻了四亩地的稻茬田。 中午喝酒的时候,赵成海终于认输,笑道:“一上午四亩地,真的太快了。使牛的话,就是四牙六齿的大牯牛,恐怕也得三驾才能完成,要一天半的时间。如果用我家的老水牛,就得两天了。” 老卓翻白眼,说道:“那你还不把老牛卖了,换个拖拉机?” 赵成海笑道:“可是换了拖拉机,我就不会用了啊,到时候犁耙翻地,还不都得振华去干?他教书,怕是没这个时间。” 老卓哈哈大笑,说道:“振华这么大了,你还心疼他,累死你个老骨头!” 赵成海也大笑,和亲家碰杯:“累死了拉倒嘛,我们这代人,还不是都是这样,心思全在孩子身上?” 午饭后,老卓喝了一杯茶,又和振华继续翻地。 赵成海使老牛,却没办法下地了,只能干瞪眼。因为午后温度高,老牛顶不住。庄稼人使牛,都是起早带晚的,趁着早晚温度低去干活。 而且牛力有限,不能像拖拉机这样无限使用。 当天下午,老卓和振华将上午翻过来的四亩地耙得细碎,整理了垄沟,又翻了一块旱地,耙碎,留作油菜育苗。 傍晚时分,老卓自己去河东镇乘车回家,卓宜兰留在了东湾村,打算明天和振华开始培育油菜秧苗。 宜兰留了下来,让振华心花怒放,又可以温存一番了。 第二天一早,振华去学校请假,让两个新来的师范生给自己代课。王敏和谢秋蓉二话不说,点头答应了。 振华也抽出了这一上午的时间,和宜兰实施“科学种田”。 油菜育苗,其实很简单,把菜籽中均匀地撒在碎土上面,盖上一层稀薄的稻草,上面泼点水,保持湿度即可。如果有一场小雨的话,连泼水都免了。 一上午的时间,育苗工作初步完成。 午饭后,宜兰和振华聊天,笑道:“我昨天被你们东湾村的人,当成猴子看了。” “是我们东湾村,马上你嫁过来,也是东湾村的人,身份证户口本,都得改成东湾村的。”振华笑道。 “我就说你们东湾村!”宜兰翻白眼。 “爱说就说吧,随便,反正你是东湾村的人。”振华拉着宜兰的手,说道:“我老爹的态度,好像有所转变。看来,我们明年买拖拉机有希望。从小到大一直放牛,从明年起,我终于不用放牛了!” 卓宜兰想了想,说道:“买不买拖拉机,到时候再看吧。把钱省下来,先发展副业也不错。” 振华皱眉,问道:“发展副业?养猪吗?我家里已经养了三头猪。” 卓宜兰不屑地撇嘴:“三头猪只是养着玩,跟发展副业不沾边。而且你家的三头猪,已经养了半年了,才一百斤左右,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人家科学养猪,三四个月就出栏。有三间猪圈,一年可以养出三四十头肥猪。” 振华吃惊,抓住头皮说道:“三四十头肥猪,一年要吃掉多少粮食?养不起,养不起。” 宜兰说道:“没有猪饲料可以去买,也可以自家配饲料。科学养猪的话,四斤粮食转化成一斤猪重,这里面利润不小。你们家里养猪,把稻谷和麦子粉碎成饲料,其实很错误。玉米便宜喂猪也是最合适的,卖了稻谷,换成玉米做饲料,几乎可以节约一半的成本。” 振华想了想,沉吟道:“这个问题,我请示一下我老爹。发展副业,我估计他会支持。” 卓宜兰点头,又说道:“你家后院面积大,可以将原来的厕所猪圈拆了,翻盖一下。盖三间猪圈,加一个沼气池。有了沼气池,以后烧茶烧水,甚至煮饭炒菜都很方便。而且,猪粪经过沼气池的发酵,肥力很高,又能大幅度降低化肥使用量。这样的话,科学养猪和科学种田,就能循环起来,达到利益最大化。” 振华喜笑颜开:“宜兰,你真不愧是大当家的!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广阔农村大有作为,不用出门打工,也一样发家致富啊!” 宜兰叹了一口气,说道:“能不能致富我不知道,但是总比现在这样好,一年多赚几千块钱,应该没问题。” “行,我找老爹商量!” 当天下午,振华将卓宜兰送上车,自己回学校上课,下午放学的时候,就找老爹商量这个事。 让振华没想到的是,老爹这次竟然一口答应了! 振华很高兴,笑道:“老爹,这次你怎么没反对?” 赵成海瞪眼:“我为什么要反对?家里的猪圈本来也就要倒了,我正要翻盖。而且,这猪圈是盖在我们东湾村,又不是盖在卓大郢,你说我为什么要反对?倒是沼气池这玩意,要一千块钱,我还要再想想……” 第202章 科学(3) 振华说道:“这个不用想了,老爹。姐夫跟着齐磊干了一年多,挣了不少钱,从他那里借两千块钱也就够了。还有,建造沼气池,国家补贴三百块,我们只要花七百块钱。郑怀亮家里有沼气池,确实好使,我看过。” 嫁出去的女儿,从来都是娘家的强大外援。借钱的事,振华第一个想到了姐姐和姐夫。 当然了,振华也想到了齐磊。 可是齐磊年后要盖房子干大事,让振华不好意思开口。 赵成海想了半天,终于点头:“行,这回给你们当家。你和宜兰养猪种田,这是好事,我必须支持。拖拉机嘛,再缓缓。等你们明年养猪种田赚了钱,我就不反对。” 振华大喜过望,笑道:“一言为定,不过我想在结婚之前,就把猪圈盖起来,这几天就动工!” 赵成海一挥手:“九月初开始动工,来得及!不用一个月就盖好了,到你结婚的时候,不耽误。” “行,老爹准备买材料吧,我抽空去乡里报备一下沼气池,到时候跟他们要补贴。” 振华更是开心。 这么多年来,自己终于当了一回家! 因为要移栽油菜,又要盖猪圈和沼气池,所以,这是一个忙碌的九月。 卓宜兰在准备自己的嫁妆,也没什么时间来。 农历九月十三,宜兰来了,指导振华全家移栽油菜。 据说在每年的这一天,关二爷要在天上磨自己的青龙偃月刀。磨刀必须磨刀水,所以这天应该下雨。 果不其然,当天天色阴沉,飘着小雨。 卓宜兰穿着雨衣,在田里栽种油菜,却非常开心。这样的天气,可以省了浇水的活,油菜成活率也很高。 振华全家上阵,一天的时间,栽种了二亩地。 第二天,卓宜兰回家,剩下的油菜,让振华自己解决。 振华当然是不会解决的,全指望老妈和妹妹春兰。姐姐振霞也来帮了一天忙,顺便学习怎么移栽油菜。 移栽到地里的油菜苗,很快就焉巴下来。被太阳一晒,更是要死不活、垂头丧气的。 赵成海皱眉:“这玩意,能亩产四五百斤油菜?我看是糊弄人的!” 振华说道:“菜苗刚刚移栽,还没有成活。宜兰说,一个月之后,你就能看见效果了。” “行,我等着看你们的效果!”赵成海连连点头。 九月底,振华家的后院,又建成了四间小砖瓦结构,其中三间猪圈,一间是沼气池。 有了沼气池,振华都觉得精神一振。 沼气池有上盖,比原本的茅坑卫生多了。而且,沼气池上面又可以堆放一些杂物,比如农具什么的。 只是沼气池刚刚建成,里面没有积蓄到一定的储粪量,还不能产气。 建造沼气池的时候,乡里派来了专员指导,非常负责。建成之后,三百块补贴款立刻到位,也没有拖欠。 赵成海得意于自己的家业在扩大,同时也非常想不通,建造沼气池,究竟对国家有什么好处?为什么国家要补贴自己三百块钱? 卓宜兰看见猪圈和沼气池建成,也非常高兴。 唯一有些不高兴的,是振华的母亲翠红。 翠红觉得,儿媳妇还没过门,就开始全面插手家里的大小事务了,这要是过了门,自己这个老婆婆,是不是就完全靠边了? 俗话说,千年媳妇熬成婆。熬成了婆婆,也就升级了,可以指手画脚地吩咐儿媳妇做事。 然而翠红看得出来,宜兰是不会听自己吩咐的。倒是自己这个老婆婆,恐怕要被儿媳妇吩咐! 这种失落感,时不时地冒出来,让翠红在背下叹气。于是,翠红又会想起章克香。她并没有觉得宜兰不好,但是总觉得宜兰不像章克香那般贴心…… 在人前,翠红还是笑眯眯的,全力以赴,准备儿子的婚事。 一转眼到了十月初十,齐磊和振华的姐夫陈道刚,从南京专程赶回来了。 振华的脸上带着准新郎的喜悦,容光焕发,拉着齐磊的手笑道:“我就担心你没时间回来!” “早说过了,就算打断腿,爬也得爬回来!你好不容易结一次婚,我不来,你还不恨我一辈子!”齐磊哈哈大笑。 “滚,说得你好像结婚很多次一样!”振华摇头一笑。 齐磊参观振华的婚房,又前后看了看,询问有什么要自己帮忙的。 “都安排差不多了,你等着喝喜酒就好。”振华说道。 毕竟有父母操持,所以振华的婚事从容不迫,该安排的,早已经安排到位。 十月十二,是振华大婚的日子,高朋满座,嘉宾如云。 赵文乐来了,施主任来了,老夫子来了,学校的老师们也都来了。 城关粮站的张成,也接到了振华的书信,带着几个要好的县城同学来恭贺。 振华在百忙之中,又想到了秀莲。她知道自己的婚讯吗?她会为自己祝福吗? 新娘子卓宜兰,上午九点就进了门,一头扎进了新房里。 今天的卓宜兰,穿着一套红色长裙,化妆打扮起来,也是容颜娇美,倾城倾国。 婚宴开了二十四桌,齐磊带着一帮小伙子们打下手,跑堂跑得腿软,端菜端得手酸。 晚上闹洞房也热闹,齐磊和张成各种折腾,古怪点子层出不穷,再加上宋家财那张破嘴,让振华难以招架,连连拱手求饶。卓宜兰只是低着头,不怎么说话。 晚上十点半,振华才把客人全部送走,和卓宜兰享受这新婚之夜。 粉红色的床头灯,洒下一片温暖甜蜜的光芒,也将宜兰的脸照得娇艳如花。 振华看着宜兰的脸,嘿嘿傻笑。 “傻笑什么?以前没见过我?”卓宜兰嗔道。 “见过,但是你今天真漂亮。”振华拉起宜兰的手,说道。 “那就是说我以前很丑了。”卓宜兰撇嘴。 “不是,你以前也漂亮,而且一天比一天漂亮。”振华说道。 “无事献殷勤,非……”卓宜兰吃吃地笑,脸色更加娇美可爱。 “这句话说对了,夫人,安歇吧。”振华嘿嘿地笑,伸手关了床头灯,钻进了被窝里。 然而,关灯不到五分钟,振华和宜兰正要“科学结婚”的时候,房间里却响起了滴滴滴的闹钟声。 “什么声音?”宜兰推开了振华,打开电灯侧耳来听。 第203章 科学(4) “什么声音?”宜兰推开了振华,打开电灯侧耳来听。 振华也皱眉听了听,笑着骂道:“一定是齐磊这个王八蛋干的好事,要不就是张成干的!” “赶紧穿衣服下去找找,要不夜里别想睡觉了!”卓宜兰也哭笑不得。 振华没办法,只得穿衣下床,寻找闹钟。 循着声音找了片刻,振华终于在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找到了这个闹钟。而且,振华还在床底子和壁橱顶上,各自找出了一个闹钟。 闹钟都是那种地摊货,茶杯盖大小,几块钱一个的。 卓宜兰说道:“一定还有,闹钟定时在不同时间。振华你别睡了,继续找吧。” “应该没有了。”振华关了三个闹钟,再次钻进被窝里。 “滴滴滴,滴滴滴……” 闹钟再一次响起来,打断了振华的好事。 振华郁闷不已,只得再次下床寻找,十分钟之后,在鞋盒里发现了目标。 就这样,一夜之间,振华几乎就没有睡觉,全忙着找闹钟了!找到夜里三点半,一共找出了十个闹钟! 次日一早,齐磊笑嘻嘻地来了,打量着振华的脸色,问道:“新婚快乐啊振华,昨晚睡得好吗?” “好你大爷!”振华顶着两个黑眼圈,骂道:“我房间里的十个闹钟,是不是你放的?每过半个小时,就有一个闹钟叫唤,吵得我一夜没睡!” “闹钟?”齐磊急忙摇手,叫道:“这个可真不是我干的,你别冤枉我。你结婚,我怎么能给你送那玩意?” 振华皱眉:“靠,那一定是张成干的了!反正找出来,过两天带去学校,发给学生做奖品!” 齐磊点点头,又说道:“振华,我下午就要回工地了。你考虑考虑,明年要不要跟我合作,一起出去创业打江山?现在,我也算有点路子了,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合伙。” “出去创业?和你一起接工程吗?”振华很意外。 “是啊,你愿意的话,我们就可以渐渐做大,赚钱是水到渠成的事。”齐磊说道。 “这个……还是算了吧。”振华笑了笑,说道:“我刚刚结婚,不想出门,学校里也走不开。而且宜兰说……在家里科学种田科学养猪,也能发家致富。” 少年夫妻,新婚燕尔,振华真舍不得和宜兰分离。 而且这样走了,也是对学生们不负责任。学校目前五个班,七个老师,师资力量还是不够。 “科学种田,科学养猪?!”齐磊瞪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是啊,难道不行吗?”振华斜眼皱眉。 “行行行,行行行……”齐磊笑得忍不住,连连点头。 “喂,你别这样一脸奸笑行不行?”振华瞪眼看着齐磊,说道:“宜兰什么都会,她学习过很多东西,科学种田科学养猪,一定会赚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振华,真有你的!”齐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振华,笑道:“那个庐剧怎么唱的?一等人家夸田地,二等人家夸村庄。只有你个赵振华不要脸,在兄弟面前夸婆娘!” “去你大爷的,你不也夸你家小蝶奶水好,夸你家小蝶屁股大、会生养吗?”振华也忍不住笑了。 齐磊挥手:“别扯小蝶,小蝶是你弟媳妇,你这是禽兽不如的行为!我去找宜兰嫂子,叔嫂情深一会儿!” 说话间,卓宜兰恰好端着脸盆从屋里出来,准备泼洗脸水。 齐磊笑嘻嘻地看着卓宜兰,说道:“孩子他干妈起来了?你干儿子齐帅每天吃不饱,你是不是支援一下?” 卓宜兰一愣,随即明白了齐磊的意思,端着脸盆说道:“齐磊,信不信我把洗脸水泼你头上?” 齐磊躲在振华的身后,笑道:“别的不说,齐帅的干妈你是做定了,振华早就答应过我的。” 卓宜兰翻白眼:“人家认干爹干妈,都有有钱人,我们是穷人,攀不起。” 齐磊挥手:“我和振华是兄弟,嫂子要是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的钱就是他的钱,他的钱就是我的钱!” “我不当家,你和振华说好了。”卓宜兰泼了洗脸水,转身回屋。 齐磊又看着振华,问道:“振华我考你一个问题。宜兰是齐帅的干妈,那么宜兰和我是什么亲戚关系?” 振华不解其意,问道:“什么关系?” “笨!她是我儿子的干妈,和我就是干夫妻!”齐磊大笑,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去你大爷的,像你这样说,我和小蝶也是干夫妻了!”振华哭笑不得。 振华的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招呼振华和齐磊吃饭。 “科学吃早饭喽!”齐磊嘻嘻一笑,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早饭后,齐磊告辞,又把振华拉到门外,说道:“振华,所谓的科学种田科学养猪,都是不行的。最后肯定是白辛苦一场,还不赚钱!不过我俩是兄弟,随时随地,只要你愿意合作,就跟我说一声。” 振华点点头:“我先干两年再说,实在不行,就去投奔你。” “那我就科学地告辞了,再见再见。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们哥俩再科学地喝酒过年!”齐磊咧嘴笑着,挥手而去。 振华瞪着齐磊的背影,郁闷到五脏纠结。 自己拿他当兄弟,跟他说了以后的规划,却被他整天讽刺! 齐磊走了以后,振华的耳根子清静下来,安然享受自己的新婚蜜月。在这人生最幸福的时期,振华每天都笑容满面。 不记得是哪个作家说的: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振华和宜兰沉浸在新婚的幸福里,却有人在不幸中挣扎。 那天午后,振华从后门出发,去学校上课,刚刚来到屋后的土马路上,却听见吵吵嚷嚷鬼哭狼嚎的声音。 注目一看,却是宋家财被两个大汉押着,从水库方向,一路拳打脚踢推推搡搡而来。 宋家财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脚步踉跄,狼狈不堪。 (第三更,谢谢大家疯狂热烈的推荐票和打赏!) 第204章 科学(5) 两个大汉的手里,则提着渔网和鱼篓,怒容满面。 乡亲们听见动静,都站到马路上来看,互相打听情况。 王响皱眉看了片刻,说道:“一定是宋家财偷水库的鱼,被水库巡逻队逮住了……这两个家伙,好像水库里看鱼的。” 水库前几年被外地人承包养鱼了,老板据说是江南人。 没有被承包之前,水库没人管理。东湾村的乡亲们也靠水吃水,闲来打渔度日。 现在不行了,水库变成了了东湾村人的禁地。 水库的承包方,买了一艘快艇,整天在河面上巡逻。那快艇飞驰起来,就像箭打一般,后面拖着一条白花花的水浪,眨眼间就能冲到你的面前。 水面巡逻人员,则是从水库对面村庄招募的几个闲散人员。 宋家财今天偷鱼,一时没防备,被水库巡逻队生擒活捉。 振华走上前,拦住了那两个大汉,问道:“喂,为什么打人?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这孙子偷我们水库的鱼,屡教不改。今天我们送他回家,问问他老子怎么管教的!”一个大汉怒气冲冲,又给了宋家财一脚。 振华皱眉:“怎么还打?” 那大汉也瞪眼:“他是你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振华大怒,将手里的教材放在路边,卷袖子就要动手。 王响拦住了振华,看着那两个大汉冷笑,问道:“捉奸捉双,捉贼捉赃,人家偷了你多少鱼?” 巡逻队的大汉瞪眼:“他天天偷鱼,我们都用望远镜看见了!” 王响阴森森地一笑:“望远镜有什么用?有没有用照相机照下来?” 刘志高赵成海赵成全等人,还有其他的十几个乡亲们,各自围上来,一脸冷笑。 虽然宋家财在东湾村人见人烦,但是这件事,牵涉到东湾村的整体荣誉,乡亲们想都没想,全体站出来给宋家财撑腰。 而且,水库被承包以后,断了乡亲们的财路,大家本来就不爽! 巡逻队的两个大汉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瞪眼看着四周:“你们想干什么?不讲道理啊!” 刘志高皮笑肉不笑:“谁他媽说我们不讲道理了?我现在就跟你讲道理,宋家财偷了你多少鱼,只要你有证据,我们按价赔偿。你把我们村里人打成这样,你也得给我一个道理!” 振华也手指两个巡逻队队员,叫道:“他偷鱼是一回事,你们打人又是一回事!他偷鱼,你们可以报警,自有国法处置!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私设*刑堂,滥用私*刑!?” 两个巡逻队员开始冒汗了,结巴道:“水库是……我们公司承包的,我们每年、每年几十万的承包费……” 王响瞪眼:“放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大河里的鱼,我们都吃了十几代了!你几十万承包费,给我们了吗?哪个狗*日的拿你们一分钱了!?” 巡逻队员更是惶恐,叫道:“你们这是不讲道理啊,这又干什么呢?我也是本地人,我就住河那边。” 刘志高冷笑:“现在说自己是本地人,刚才打人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本地人?拿了水库老板多少工资?走狗一样的东西!” “你骂谁走狗!你叫什么名字!?”巡逻队员忍不住了。 “问我名字干什么?你个鳖孙还想秋后算账?”刘志高大怒,甩了外罩褂子,手指两个巡逻队员吼道:“老子东湾三组刘志高,你有种咬我!” 王响也瞪眼,叫道:“还有我,东湾村杀猪匠王响,你两个小子记好了!宋家财,刚才这两个孙子怎么打你的,给我打回去!” “宋家财给我打!”乡亲们都纷纷起哄。 宋家财得到了乡亲们的撑腰,顿时黄飞鸿霍元甲附体,蹿起来一拳,打在一个大汉的鼻梁上! “哎呀……”那大汉一声惨叫,鼻血长流,揪住宋家财就要还手。 “鳖孙作死呢!”王响和刘志高一声怒吼,左右扑上,将那人按倒在地。 赵成海赵成全等人,会合其他乡亲一哄而上,将另一个大汉掀翻在地。 宋家财施展出浑身武艺,马步冲拳、黑虎掏心、双雷灌耳、猴子摘桃、罗汉撞钟、十路谭腿、鹰爪功、铁砂掌……尽情地向着两个大汉身上招呼。 两个大汉已经被完全控制,又不敢还手,被宋家财当成活靶子,打得杀猪一样惨叫…… 赵成海冲着一边看热闹的儿子挤眼:“上课去上课去!” 振华一笑,拿起课本上课去了。 东湾村的老家伙们,一个个都老当益壮,见了打架就兴奋,这场景,完全不用振华动手。 两个大汉的脸,被宋家财的铁砂掌打得肿起老高,全身衣服也被宋家财撕破了,乡亲们这才放手。 俗话说,好汉不打村。 农村这个江湖里,进人家村子打架,是最愚蠢最冒险的事。 这两个水库巡逻员,显然没读过孙子兵法,也没读过毛选和现代战争史,犯了“孤军深入”和“左倾冒进主义”的严重错误,被“好为人师”的东湾村人,热情免费地教育了一顿。 “你们等着,这事没完!”两个大汉鼻青脸肿,一边向河边撤退,一边丢下狠话。 “老子等着,你们要是不敢来,就是孙子!”刘志高大骂。 “我的杀猪刀也等着你们,让你们尝尝杀猪刀的味道!”王响也嘿嘿冷笑。 “乡亲们,今晚上都把鱼叉给我磨尖了,扁担锄头都放在大门后边,听见铜锣声,都抄家伙上,往死里打!”赵成海也发怒,现场动员乡亲们。 “只要他们敢来,保管叫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乡亲们同仇敌忾。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宋家财的事,而是整个东湾村的事了! 打群架,东湾村人没怕过。 当年鬼子侵略,东湾村就有自发的抗日游击队,用猎枪和长矛大刀,跟鬼子厮杀。振华的爷爷,就是游击队员,夜间偷袭鬼子驻地,乘船撤退的时候,被鬼子的机枪射中,葬身在大河里,尸骨无存。 鬼子都不怕,还怕水库巡逻队?就那几个人,难道比鬼子还厉害? 第205章 科学(6) 东湾村的乡亲们都熟读毛选,虽然在战略上轻视敌人,在战术上却重视敌人。 看见两个巡逻员走远了,乡亲们便就地开会,研究布防和反攻事宜,组建预警队、扁担队、柴刀队、鱼叉队、火枪队和敢死队。 赵成海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地图,配置兵力,高三爷捡了一把小石子,做沙盘推演,煞有介事。 大家研究了半个小时,拿出了方案,人员也都分配到具体岗位上,这才露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笑容,各自散去。 宋家财反败为胜,得意洋洋,冲着乡亲们道谢,转身回家。 铁桥正在家门口皱眉看着,见到宋家财这模样,便问道:“你怎么又跟人打架?” 啪! 宋家财一个耳光甩在铁桥的脸上,骂道:“打架怎么了?老子是为了养家糊口,才跟人打架的!老子不打架,你天天喝西北风!” 铁桥皮肤白,挨了一巴掌,脸上立刻现出鲜红的指印。 然而铁桥并没有哭,只是冷笑:“养家糊口?东湾村最没用的,就是你!抽烟喝酒赌钱,没钱花就去偷鱼,你真会养家糊口!” “贱货,你说什么!?”宋家财的自尊心受到了践踏,怒从心头起,揪住铁桥的头发拳打脚踢。 “畜生,打女人算什么本事!?”铁桥也愤怒,挥手在宋家财的脸上挠出几道血痕。 “贱货还敢还手?老子今天打死你!”宋家财更是疯了一般,拿出刚才大战巡逻员的余威,疯狂教训老婆。 村里人听见厮打吵闹声,又纷纷赶来围观。 于是,看热闹的地点,又从振华家屋后的马路上,转移到了宋家财的门前。 村里好心的妇女们,就上前拉扯。 可是铁桥和宋家财互相抓着头发,一时间也难以拉开。 宋仁贵今天在大姚庄帮工,给人家打夯喊号子,闻讯跑来,冲着宋家财肚子踢了一脚,骂道:“畜生东西,你又打铁桥!?” 宋家财被踢得哎呦一声,放开铁桥,一巴掌甩在他老叔的脸上,大骂:“我打老婆,关你个老东西屁事?她是你什么人,我打她,你凭什么护着?” 宋仁贵捂着脸,叫道:“你个王八孙子,好不容易要个老婆,却还是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铁桥……是我干女儿,从今以后,你再敢打她,老子就跟你拼了!” “放屁,铁桥什么时候变成你干女儿了!?”宋家财破口大骂。 “我、我、我……”老麻子一激动,忽然扑通一声,冲着铁桥跪下了,叫道:“我现在就认她做干女儿,从此以后,铁桥就是我女儿!” 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 宋家财呆住了,铁桥也呆住了,乡亲们更是目瞪口呆。 老麻子向铁桥跪着,这是认干女儿,还是认干妈? 这种操作,连古书和电视上也没有的吧? 宋家财愣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老东西疯了,疯了!中午喝了几杯猫尿,他疯了,哈哈哈!” 乡亲们也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 宋仁贵这才知道程序弄反了,红着脸爬起来,从屋里摸出菜刀,挥舞着吼道:“不管怎么说,铁桥就是我女儿,宋家财你个狗东西,再敢打她试试!” 乡亲们慌忙夺了老麻子的菜刀,又来安抚铁桥,批评宋家财。 恰好,宋家财的儿子宋立鑫也被吵醒了,在屋里哇哇大哭。 铁桥抹了一把眼泪,回身抱起儿子,在怀里抖着、哄着…… 振华刚好有一节课休息,走过来打听情况,看见铁桥的模样,不由得暗自叹息。挺好的一个女人,可惜了,落在了宋家财这王八蛋的手里。这该死的齐磊,造孽啊! 乡亲们也渐渐散去,却依旧在路上议论纷纷,说起宋仁贵认干女儿的事,都笑得忍不住。 晚饭后,振华和宜兰坐在床上看电视,说起了这件事。 振华说:“老麻子怎么就那么傻,认铁桥做干女儿,却向铁桥跪着?这……是不是老年痴呆症?” 宜兰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也许,老麻子对铁桥,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情吧。他看见铁桥被打得太惨,一激动,就糊涂起来……” 振华皱眉想了想,叹息道:“也有这种可能……毕竟宋仁贵一辈子都没有女人,对铁桥有一些不敢说的感情,也很难说。唉,说来说去,都是齐磊这王八蛋造的孽!” 宜兰忽然一笑,看着振华,问道:“当成齐磊把铁桥带给你,你为什么不要?如果铁桥跟了你,我看她会很幸福。” “去去去,是姻缘雷打不散,我们俩是命中注定的,就算我当初要了铁桥,以后还是会离婚娶你!”振华笑道。 “离了婚还想娶我?娶个八十岁老太太还差不多!”宜兰翻白眼。 “对呀,我离了婚,等到八十岁,把你这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娶回来。总之,你还是逃不出我的魔掌!”振华嘿嘿一笑,关灯关电视,亮出了魔掌……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又是年关。 振华回想这一年的日子,感觉自己变化很大,村子里变化也不小。 越来越多的人,出门打工了。以前打工很困难,现在容易了许多。 不能出门打工的,基本上都发挥自己的优势,就地做个小生意。 比如隔壁的堂叔赵成全,就开始制作麦芽糖,逢集赶集,不逢集下乡,到处叫卖。村子里还有做挂面的,出门做早点的,买三轮车跑运输的……总之人心思变,除了宋家财之外,个个都开始琢磨着赚钱。 郑怀亮的饲料店,开起来已经一月有余,而且生意不错。 东湾村的村书记,由原来的主办会计葛守道担任。 葛守道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整天泡在乡一把手龚伟的办公室,让龚伟给东湾村盖村办公室。没有办公室,葛守道说不能办公,所有工作都无法展开。 龚伟被葛守道缠得没办法,只得答应年后解决。 虽然说人人都在赚钱,但是最赚钱的,还是在外打拼的齐磊。 第206章 大富(1) 一个人,从赤贫到大富需要多久? 齐磊用自身的经历告诉大家,一年的时间足够! 冬天里,齐磊结算了好几处小工程的尾款,又加上剥削“盲流”工人们的工资,存款已经突破了五万。除此以外,大约还有一两万的尾款,在张国宁的手里,没有结算。 腊月二十二,齐磊就早早地回乡了。他直接从南京租了一辆中型客车,带着工人们衣锦还乡。还有几个盲流工人,齐磊也全部发给路费,就地解散。 对振华,齐磊还是一样的大方和豪爽,又送了两箱酒两条烟,比去年的档次更高,价格更贵。 欠信用社的三千块贷款,齐磊也还了,还给施主任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和一盘玉雕象棋。施主任很喜欢齐磊这次所送的礼物,半推半就地收了下来。 齐磊又开始杀年猪,置办年货,给小蝶和孩子买新衣服,花钱大手大脚,一掷千金。 腊月二十七的下午,振华正在家里给乡亲们写门对的时候,齐磊又来了,咧嘴笑道:“振华,手里的活放一下,陪我去看看铁桥。” 振华皱眉:“怎么,你想铁桥了?” 齐磊叹气:“铁桥是我捡来的,我要对她负责任啊!我听说,宋家财这个年,过不去了,家里什么都没有。铁桥带着孩子,这……” 振华笑道:“怎么办?你要去扶贫?” 齐磊点头,叹气道:“算我倒霉,送点慰问金给他们过年吧。” 振华想了想,问道:“你打算给多少钱?” “五百块吧,差不多也够他们过年了,不够再加点。”齐磊说道。 振华摇摇头:“别给了,这五百块给到宋家财的手里,肯定被他花了。你要是可怜铁桥,就给她打些年货,买些生活必需品吧。” 齐磊思忖片刻:“你说的也对,走吧,我们去镇上,给铁桥买些东西。” 振华只好放下手中的活,陪齐磊一起去慰问贫困户。 齐磊首先从王响家里买了十五斤猪座子肉,和振华一起,给宋家财顺路送过去。 “磊哥!”宋家财看见齐磊来了,急忙上前敬烟。 齐磊一眼瞥见烟盒,不由得大怒,抬脚踹了过去,骂道:“你个王八孙子,居然抽上好烟了?两块钱一包的烟,是你抽的吗?整天不想过日子,有了钱就糟蹋,哪一年你才能翻身?” 宋家财不敢跟齐磊翻脸,陪笑道:“磊哥,这是别人给我……给我老叔的,我老叔在人家支锅……” “听你鬼扯!”齐磊瞪眼,将手里的猪肉扔在宋家财的怀里,又骂道:“这十五斤猪肉,是我特意买来给你过年的。你小子给我少吃点,让铁桥和孩子多吃点!” 宋家财大喜过望,接过猪肉咧嘴笑道:“嘿嘿,我儿子还不能吃,只能吃一些碎肉末……谢谢磊哥,谢谢磊哥。” 铁桥从屋里走出来,目无表情地看着齐磊和振华,身形消瘦,眼神麻木而空洞。 以前看见乡亲们,铁桥都会点头微笑。 现在,铁桥似乎变了一个人。 从铁桥的脸色和眼神中,振华似乎读到了几个字:哀莫大于心死。 诚然,任何女人嫁给宋家财,都会心死的。宋家财又懒又馋又无赖,整天除了喝酒抽烟偷鱼打老婆,啥都不干。什么样的女人,能对他不死心? 齐磊心中愧疚,勉强笑道:“铁桥,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好吧?” 铁桥瞪了齐磊一眼,冷冷说道:“你是瞎子吗?好不好,你看不见?” 齐磊张口无语。 “媽的,磊哥送猪肉给我们过年,你怎么不知好歹?”宋家财大怒,冲到铁桥的身前,举手就要打。 “住手!”齐磊动作更快,冲上去踹开了宋家财,瞪眼骂道:“宋家财你想干什么?你敢动铁桥一下,我斩了你的爪子!” “磊哥,我就是吓唬吓唬她……”宋家财急忙赔笑。 齐磊瞪着眼睛,手指宋家财说道:“我都听说了,你在家里经常打铁桥。我现在就警告你,再敢动铁桥一根头发,我就废了你!” 宋家财点头哈腰:“是是是,我听磊哥的。” 铁拳不打笑脸人,齐磊也不好再收拾宋家财,说道: “本来想给个千儿八百,让你过年。但是你抽烟喝酒又赌钱,所以,还是给你买点年货吧。你等着,我和振华再去镇上,给你买些东西来。从今以后,你好好对待铁桥,我会继续拉你一把。如果你再不上道,殴打铁桥,我就把铁桥母子俩带走,让你他媽的做八辈子光棍!” 宋家财听说还有年货,更是低头弯腰,陪笑道:“谢谢磊哥,我保证从此以后好好干!” 齐磊又看了看铁桥,心里叹气,和振华一起转身而去。 铁桥一直冷冷地看着,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齐磊和振华来到镇上,又买了一些糖果糕点瓜子,买了两箱便宜的白酒,买了二十斤挂面,给宋家财送了过去。 最后,齐磊还是给宋家财留下了三百块钱,让他给孩子和铁桥买件新衣服。 慈善活动结束,齐磊推着自行车,和振华走在回去的路上,叹气道:“振华你看出来了吧,铁桥在恨我,也恨你。” “滚你大爷的,铁桥恨你是应该的,为什么要恨我?” “如果你当初要了铁桥,铁桥现在,又怎么会如此凄凉?”齐磊翻白眼。 “非洲还有几百万凄凉的女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比铁桥更凄凉,我是不是要把那些人,全部讨回来做老婆?”振华瞪眼。 “不简单,已经换口味喜欢非洲女子了!”齐磊哈哈大笑。 当天晚上,振华在齐磊家中吃晚饭。 齐磊也没叫别人,只有振华。 喝酒的时候,齐磊说道:“振华,小蝶让我给她父母寄三千块钱,我今天上午去河源镇寄了五千。毕竟,我当初把小蝶带回来,什么也没给她父母。现在,我想给小蝶父母写封信,看他们能不能原谅我和小蝶。如果他们愿意原谅我们,小蝶也就有娘家了。你帮我参考参考,这信应该怎么写?” (11月17日,第三更,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和打赏!) 第207章 大富(2) 庄小蝶在一边听着,立刻就红了眼圈。 嫁入东湾村快两年了,小蝶一直没有回娘家,和娘家完全隔绝,音讯全无,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想家、想父母。 看见村里别的小媳妇带着孩子走娘家,庄小蝶嘴上不说,心里都是酸痛要命。 齐帅现在还小,再有一两年,长大一点,没有外婆家可去,也是可怜兮兮的。 所以庄小蝶时时刻刻都在想,如何才能取得父母的原谅,带着齐磊和儿子齐帅,回娘家看看? 今年齐磊赚了大钱,庄小蝶终于开口,让齐磊给自己父母汇款,算是报答一下养育之恩。 齐磊也大气。庄小蝶只说汇款三千,齐磊却给了五千。 振华看见庄小蝶的脸色,安慰道:“小蝶别伤心,事情过去了那么久,齐磊现在也有出息了,你父母一定会原谅你们的。这封信,我和齐磊商量商量怎么写吧。” “谢谢俺哥,俺也是真想回家看看……”庄小蝶抹眼泪。 “不哭不哭,大不了不就是花钱嘛!”齐磊也安慰老婆,说道:“这五千块打动不了你父母,明年我再给五千块,一万块,总要叫他们原谅,让你把娘家这条路走通!” 庄小蝶哽咽着,连连点头。 振华也没心思喝酒了,匆匆吃了一口饭,和齐磊研究如何写信。 齐磊说道:“振华你帮我想想,怎么写,才显得诚恳,既能打动小蝶的父母,又能保持我的尊严和面子?” 振华给了齐磊一巴掌:“这时候,你就别想自己的尊严和面子了,小蝶的幸福最重要。娘家的路走不通,小蝶一辈子都心里酸苦,齐帅长大了,也会自卑。” 齐磊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你是我哥,我听你的。” 振华问道:“小蝶的父母识字吗?我们先确定一下对方的文化水平和理解能力,再决定怎么写。” 齐磊说道:“识字,小蝶的老爹是高小毕业,还做过村里的会计。” “这样的话,写信就要讲究一点了,别让你老丈人鄙视。”振华嘿嘿一笑,思忖道: “首先,你要诚恳地请罪认错,什么岳父母大人在上,小婿叩首百拜,泣血上书……然后解释原因,别指责小蝶的哥哥和表哥,只说你和小蝶真心相爱,一时冲动,就犯了大不孝之罪……接着就说感谢岳父母教导有方,小蝶贤良端庄秀外慧中相夫教子持家有道三从四德有口皆碑……再接着说你自己的伟大成就,当了老板挣了大钱……最后,请求老丈人原谅,并表达你和小蝶回家磕头赔罪的深切愿望!” 齐磊哈哈大笑,挥手道:“行行行,你回家帮我写,写好了,我抄写一遍!” “润笔费一百块!”振华瞪了齐磊一眼,回家帮齐磊写信。 因为熟知齐磊和庄小蝶的一切情况,所以振华这封信写起来,非常顺手,情文并茂,感人涕下,可谓文思如尿崩,浩浩荡荡,一泻千里! 宜兰在一边看着,笑得满脸通红。 第二天一早,齐磊来拿稿子,又给振华带了一条烟,算是润笔费。 振华推辞不要,齐磊却皱眉,说道:“怎么,科学种田科学养猪赚钱了?看不上我的香烟?” “好吧,既然你阴阳怪气的,那我就照收不误了!”振华瞪了齐磊一眼,收了香烟。 有了齐磊给的烟酒,振华去卓大郢拜年,刚好派上用场。 爆竹声中一岁除,新年再次来临,人间天上,进入了九十年代。 乡亲们似乎都富裕了一些,过年的礼物越来越好,烟酒越来越高档,烟花爆竹越放越多。 不变的是乡风,牌九场依旧热闹,大年初一的串年,依旧亲切。 牌九场上,百元大钞也越来越多。 葛守道没有像郑怀亮那样,到处溜达制止乡亲们赌博,反而与民同乐,在牌九场上发展群众关系。 振华有些怀念郑怀亮做书记的日子,觉得郑怀亮比葛守道,更像一个书记。 年初一,开了大门放了炮竹之后,振华和宜兰吃了一口早饭,就带着礼物去四组给赵文乐拜年。 赵文乐很开心,留振华和宜兰喝茶说话。 闲聊中说起了葛守道,赵文乐气得一拍桌子,说道:“这两天大过年,我不好找他麻烦,也没时间。如果葛守道下次赌钱被我遇上了,有他好看的!村支书带头赌钱,这不是祸害我们东湾村吗!?” 振华笑道:“二爷爷是响水乡的书记,怕是管不了葛守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也没必要得罪他。” 赵文乐瞪眼:“振华你这是什么话?党员干部,有互相监督的义务和责任!葛守道作为村书记,带头参与赌博,败坏乡风,就不配坐这个位置!得罪他怎么了?我今晚上就去警告他,他以后再敢目无党纪,我就去县纪委举报他,让他下班!” 振华没想到赵文乐原则性这么强,怕他越说越火,便不敢再说,和宜兰起身告辞。 走在路上,宜兰说道:“听我老爹说,你二爷爷原本可以做到区里的副书记或者一把手,就是因为太正直了,经常说话得罪人,所以在响水乡当了五年一把手书记,却一直没有提拔。他还年轻,如果圆滑一点,说不定以后会做到县领导。” 振华摇摇头:“二老头其实很圆滑,很有方式,处理乡亲们纠纷的时候,妙语连珠说说笑笑,就能解决问题。他就是在工作中原则性太强,党性太强,实话实说,喜欢得罪人。” 宜兰苦笑:“其实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振华也点头:“二老头和郑怀亮,都是好党员,真正的党员。” 振华也是党员,也见过很多党员。 他偶尔也会想,一个党员应该是什么样的?像郑怀亮和赵文乐这样,还是像葛守道这样? 然而振华终究年轻,有些事,以他现在的阅历和目光,看不透,也想不通。 吃吃喝喝、来往拜年之中,时光飞速向前。 正月半一过,齐磊就开始了家庭大建设,买回了楼板和钢筋,放回了水泥和黄沙,先盖后院的厢房,拉起长长的院墙,接着开工建设前面的十二间平房,放线挖地基。 东湾村的宅基地都很多,前些年统一规划,按照一个男孩子一户,每户四间房子的宅基地,进行预留。每户宅基地,加上前场后院,一共是一亩二分地。丈量的时候,尺寸上再宽松一点,面积更大。 齐磊弟兄三人,十二间宅基地,加上屋前的打谷场和后院,记录在册是三亩六分地,实际总面积超过三千平米。 现在,这三千平米的土地上,都被堆满了建筑材料,声势惊人。 王响霸占东湾村财富排行榜第一的位置,已经接近十年,甚至十年以上了,却被齐磊一屁股撞了下来! 第208章 大富(3) 财大气粗,是有钱人的共性。 齐磊的嗓门也越来越大,渐渐超越了王响。 而且齐磊走路的姿势,现在也非常威武霸气。 乡亲们经常看见,在东湾村尘土飞扬的土马路上,齐磊甩开两只瘦瘦的膀子,昂首挺胸,龙行虎步,左摇右晃顾盼生威。 振华觉得这条路应该加宽了,要不,限制了齐磊的步伐和走路的雄姿。 如果这条土马路再宽一点,估计齐磊走路的姿势更加威武。 齐磊的房子,也是小葛庄瓦匠兰玉良承包建造的。齐磊要经常去南京接工程,没时间给自己盖房子。兰玉良的乡下建筑队,工资比较低,让他承包更合算。 振华忙着教书,只能在星期天,抽空给齐磊做小工。 因为工程量大,所以齐磊的房子盖得很慢,从正月一直拖到四月。 最开心的是齐磊的母亲和小蝶。 小蝶每天风风火火地,烧茶做饭招待匠人,有时间就去做小工,忙前忙后。她不是那种有条理的人,但是身体好,干活不怕苦不怕累,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盖房子的几个月里,高大魁梧的庄小蝶,竟然瘦了十几斤,看起来苗条了许多! 小齐帅也会走路会说话了,长得愈发可爱。 四月初二,是齐磊架梁的日子。 那天放的炮竹特别多,噼里啪啦,足足放了半个小时,弄得整个东湾村都硝烟弥漫乌烟瘴气。 架梁之后,施工速度忽然加快,内外粉刷、做地坪、上门窗,几乎就在十天之内一气呵成。 马上就要农忙了,兰玉良得赶紧结束这里的事,让工人们各自回家午收午种。 架梁之后,齐磊在家里呆了半个月,经常站在自家的平房顶上,居高临下,雄视四方。 果然是有了塘泥灰,便不愁没有驴打滚。齐磊盖起了十二间大平房之后,威震河东镇,便有人主动上门提亲。当然了,是给齐磊的二弟齐贵提亲。 齐磊哈哈大笑,挥手拒绝:“我二弟才十八岁,不急不急,过两年再说。” 就连赵成海也在家里暗自计较,要不要把振华的妹妹春兰,许配给齐磊的二弟?春兰比齐贵只大一岁,岁数上倒也合适。有齐磊这样会挣钱的大哥,还怕齐贵和春兰以后没有好日子? 不过春节以后,春兰就和宜兰的妹妹宜萍一起去南方打工了。赵成海不敢贸然做主,还要等春兰回来,问一问才敢决定。 振华没想到这么多,因为农忙已经开始了。 今年的科学种田取得了大丰收,冲田的几亩地移栽油菜,蓬勃无比,严严实实地挤在地里。 东湾村的乡亲们,看见这几亩地的杂交油菜,无不羡慕惊叹,观念被彻底扭转,都纷纷向卓宜兰取经,打算今年种植杂交油菜。 东湾村的田亩比较大,标准田亩是666平米,而东湾村的田亩,通常都有八百平米。 油菜收获以后,赵成海借来王响买猪的大杆秤称了一下,亩产足足六百斤。 五亩地,收获了三千斤油菜籽,几乎是以前十年的菜籽产量总和! 而且今年的菜籽价格特别高,达到一块二每市斤。算一算今年午季的收入,竟然比去年秋季收入还多。 赵成海和翠红整天都乐呵呵的,觉得好日子真正开始了,金光大道就在眼前。 与此同时,宜兰也怀孕了。 振华即将做父亲,自然也开心。 然而齐磊却鄙视振华:“搞了这么久,你和卓宜兰才搞出成果来,还科学结婚?你看宋家财不讲究科学,盲人骑瞎马地乱撞,当天结婚,第二天就有成果了!” 振华也鄙视齐磊:“谁能跟你比?你在工地上一边干活,一边就能和庄小蝶出成果。” 齐磊摇头:“我说宋家财和铁桥,你又扯上我。” 振华也叹气:“你就别提铁桥了,真可怜,宋家财还是老模样,经常偷偷打她。” 齐磊皱眉:“宋家财偷偷打老婆,你怎么知道了?难道你每天都在人家窗外偷听?” “去你大爷!我是听人说的,二组有好几个学生,经常议论这事。有时候,孩子们的消息比大人还灵通。”振华瞪了齐磊一眼。 “我明天就要回工地了,没时间管这个事……等我下次回来吧。”齐磊叹了一口气,忽然又问:“对了振华,什么叫……产后抑郁症?是不是精神疾病?” “谁抑郁症了?你老婆小蝶?”振华问道。 “小蝶才不会抑郁症!她娘家回信了,随时欢迎我们去探亲。小蝶这几天,开心得就像孩子一样。”齐磊说道。 “那是谁产后抑郁症?铁桥吗?” “不是,是……秀莲。”齐磊低下了脑袋,低声说道。 “秀莲!?”振华愕然。 似乎已经很久,振华都没有想起秀莲了。没想到,今天再听到她的消息,却是…… “是啊,是秀莲,她妹妹秀梅,昨天下午偷偷跟我说的。”齐磊叹息着,说道:“我们现在都过得好了,可是秀莲却……得了抑郁症,我估计,这应该是心病吧?” 振华想了想,忽然说道:“你这次去工地,多久才能回来?到时候,我们去看看秀莲吧。你说得很对,我们现在都过得好了,不能不管秀莲。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们去看看她,也许她心里一高兴,就康复了。” 齐磊眼神一亮,说道:“我最多半个月就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不过……这事情你不要跟别人说,尤其不能让小蝶知道,否则她肯定跟我吵闹。” “行,我也瞒着宜兰,到时候就说张成订婚,请我们去喝酒!”振华说道。 振华不是怕老婆的人,只是担心宜兰误会,所以决定瞒着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约定之后,齐磊第二天回工地安排事宜。 振华则在家中教书,也参与农忙,进行插秧工作。 半个月之后,农忙基本上结束,齐磊也准时回来了。 当天晚上,齐磊就来找振华商量,又激动又焦虑地说道:“振华,今天上午,我在县城已经看到秀莲了!” 振华震惊:“你已经看见秀莲了!?” 第209章 惊变(1) “是的是的,我看见秀莲了!”齐磊连连点头,说道:“我上午十点就到了县城,找张成陪着我,去了为民巷,恰好看见秀莲在家里,还有她的女儿蒹葭……” 振华激动地抓住齐磊的胳膊,连声问道:“秀莲现在怎么样?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变化?她跟你说了什么?” 齐磊眼圈一红,低声说道:“秀莲现在很瘦,都皮包骨头了……看见我,她很高兴……她哭了。” 振华心里一痛,也眼眶发热,问道:“是不是高庆春又欺负她了?” “我问了,她没说……”齐磊摇摇头,擦了擦眼泪,又说道: “秀莲都知道我们的情况,她经常写信去乡中学,直接给她妹妹秀梅,询问我们的一切。秀梅也经常回信给她姐姐,说家乡的事。秀莲也问到你了,她说……希望我们都幸福。可是我看她的样子,很不幸福……” 说到最后,齐磊的眼泪滚落,止都止不住。 振华也鼻子发酸,问道:“那你有没有说,我要去看她?” “我当然说了,可是秀莲说,让我们不要去了。她说,这两天会给我们写信来,有事情跟我们说……”齐磊说道。 “不行,大后天是星期天,我一定要去看看秀莲!”振华下了决定。 “那行,我也跟小蝶请假,就说后天星期天,张成请我们去喝酒,你也跟宜兰说一下吧。钱,我准备了一千块,到了县城再给秀莲买些东西,你不用操心。” “好,我晚上就跟宜兰说。”振华点头,又问起今天的具体情况。 齐磊揉着眼睛,仔细说了一遍:“当时高庆春不在家中,秀莲和她的婆婆在家里带孩子……听她婆婆说,高庆春失业了,现在日子过得很难,全靠他老爹的退休金。秀莲的女儿很像秀莲,就是瘦,似乎营养不良……” 振华听着,心中更是酸痛。 东湾村最排场的姑娘,文化水平最高的姑娘,却因为贫穷,成了包办婚姻的牺牲品,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当年栀子花树下三结义,秀莲发誓要改变家乡的贫穷;却没想到,最终是家乡的贫穷,改变了她的命运! 当天晚上,振华在齐磊家里吃饭。 两人都心里难过,又不知道秀莲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各自喝闷酒。 喝得大醉之后,两人就在齐磊家后院的栀子花树下对坐,继续沉默。 这棵栀子花树,在齐磊盖房子的时候,原本有些碍事,抵着厨房的前墙。齐磊为了保留这棵花树,硬是将力排众议,独断独行,将厨房放在了西侧。 栀子花正在开放,虽然花期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但是依旧芳香无比,沁人心脾。 直到晚十点,振华才默默地转身回家。 宜兰已经睡了,被惊醒,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和齐磊喝酒聊天,忘了时间。”振华淡淡回了一句,洗澡睡觉。 宜兰却坐了起来,拉着振华的手,柔声问道:“振华,看你气色不好,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振华本来打算瞒着宜兰,被宜兰这么一说,却不好再遮遮掩掩了,低声说道:“大后天,我想和齐磊一起,去县城看一个同学。” 宜兰微微皱眉,随即笑道:“要看同学就去看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这么闷闷不乐?” 振华沉默一会儿,说道:“是秀莲,一组鲁强文的女儿,鲁秀莲。” “秀莲?”宜兰沉吟了片刻,微微点头:“我隐约听说过你们之间的事,据说,你和齐磊还有秀莲,当初感情很好?” “是的,不过我们之间,是兄妹一样的感情,没有别的。”振华苦笑了一笑,说道: “几年前,我们刚刚从学校回来,不知天高地厚,在齐磊家的栀子花树下三结义,要建设家乡,被许多人笑话……后来秀莲嫁去了县城,现在,却得了产后抑郁症,过得很不好。齐磊建议我和他一起去看看秀莲,开解开解她。” 宜兰点了点头:“那就去吧,我不反对你们同学之间的正常来往。” 振华心里感激宜兰的大度,握着她的手:“宜兰,你真贤惠大度。” 宜兰一笑:“我相信你的人品。夫妻之间过日子,还是要彼此信任才好。这件事你告诉我了,我不反对。如果不告诉我,以后被我知道了,我肯定很生气。看同学就看同学,君子坦荡荡,大明大白地去,不用遮遮掩掩。” 振华更是动情,轻拥着宜兰:“宜兰,我真是幸运,娶了你。齐磊可就不敢跟小蝶说起这件事了。小蝶很喜欢吃醋,从不让齐磊提起秀莲的名字。” 宜兰想了想,摇头道:“小蝶这不是傻吗?齐磊常年在外面做工程,如果真的花天酒地起来,她还能管得住?只怕齐磊在外面找女人生了孩子,小蝶也不知道。” 振华笑道:“齐磊也不是那种人。” “所以说,小蝶整天防着齐磊,完全是多余的。睡吧。”宜兰关了电灯。 振华心里宽慰起来,安然入睡。 子孝父心宽,妻贤夫祸少。家里有个好妻子,真的很重要。宜兰的大度和贤惠,让振华没了后顾之忧,心里也对她更加敬重。 第二天一早,振华又去找齐磊,通报情况。 齐磊直叹气,说道:“如果小蝶像宜兰一样就好了!” 振华建议:“你也跟小蝶说说看吧,道理说明白了,小蝶自然可以理解。” “打住打住,这事提都不要提,还是瞒着她好,免得最后鸡飞狗跳!”齐磊连连摇头。 振华耸耸肩:“好吧,你自己看着吧。” “我已经跟小蝶请假了,说张成后天定亲,让我们去喝酒。小蝶也没怀疑,答应了。”齐磊笑嘻嘻地说道。 振华点点头,告辞回家。 中午时分,振华正在吃饭的时候,隔壁王响卖猪肉回来,拉着板车从门前经过,嚷嚷道:“振华,有你一封信,斗鸡眼让我带回来的,还有齐磊一封,你给他送去吧!” 第210章 惊变(2) “信?”振华一愣,急忙蹿了出去。 自己和齐磊同时接到来信,莫非是秀莲寄来的? 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振华的手就忍不住有些颤抖。 那是秀莲的字,清秀工整,和以前一模一样,振华一眼就能认出来。 两年多了,这还是振华和秀莲之间的第一次直接接触。 赵成海皱着眉头,问道:“是谁写来的?” “一个同学。”振华应付了一句,就在门边随手撕开了信封。 宜兰看了振华一眼,没吭声,低头继续吃饭。 振华展开信纸来读信,只见秀莲开头写道:“振华,齐磊,你们好。这封信是我的遗书,此刻的我,应该躺在靠近一组的河滩芦苇丛里。我走了,请你们替我好好活着……” “秀莲——!” 振华浑身剧震,一声悲怆的大吼,夺门而出,冲向了一组的方向! 赵成海和翠红宜兰都大吃一惊,急忙丢下饭碗追了出来。 振华已经拿着信纸狂奔而去,一路大叫:“秀莲,秀莲——” “秀莲怎么了?振华这是怎么回事?”卓宜兰紧锁眉头,看着公爹问道。 “谁知道这小子又发什么疯?我去看看!”赵成海犹豫了半分钟,急忙追着儿子而去。 翠红不放心,也紧跟着追去。 振华一路狂奔到齐磊的家门前,大叫:“齐磊快出来,秀莲恐怕要自杀,快跟我去河滩上找找!” “什么?秀莲要自杀!?” 齐磊正在吃午饭,吓得一哆嗦,随即抢了出来。 “你看信,是秀莲写来的信!”振华脸色惨白,哆嗦着,将信纸递给齐磊过目。 “秀莲——!”齐磊和振华一样,就扫了前面两行字,就大吼一声,向着东边的河滩跑去。 “秀莲!”振华也放声大吼,和齐磊并肩冲向河滩。 河滩距离齐磊所在的一组,只有一里多路。振华和齐磊一口气奔了过来,疯了一般大吼大叫,分头在芦苇丛中寻找。 赵成海和翠红,兰玉芝和小蝶,还有许多乡亲们都被惊动,蜂拥而来,询问怎么回事。 “秀莲要自杀,大家快帮忙找找!”齐磊和振华一起大吼。 乡亲们慌乱起来,各自钻入芦苇丛中,展开搜索。 “秀莲啊,秀莲……”鲁强文夫妻俩也哭叫着奔来,跌跌撞撞。 似乎是天意,第一个发现秀莲的,是振华。 在一组东北方的河滩上,秀莲躺在芦苇丛中,左鬓上簪着一朵栀子花,全身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两手抱在胸前,捂着一只口琴和一本书。 她早已经没有了动静,躺在浅水面上,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身边是一个空了的农药瓶。 她的脸色洁白,面容纯净,恰似一朵盛开的栀子花。 “秀莲——!”振华扑通一声,跪倒在浅水里,瘫坐在秀莲的身边,只觉得天昏地暗,山崩地裂,末日来临。 齐良柱跟着找了过来,颤抖着大叫:“秀莲在这里,秀莲在这里!” 脚步声乱成了一片,乡亲们蜂拥而来。 “秀莲——!”齐磊一眼看见秀莲的模样,身子一晃,竟然晕了过去,一头栽倒在芦苇丛中。 “秀莲,我的孩子啊……”童家芬夫妻俩也哭倒在地,一步一步爬了过来。 振华呆呆地坐在一寸深的浅水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秀莲,脑海里一片空白,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和思维。 一组的几个老者上前,试了试秀莲的鼻息和脉搏,挥手道:“报警,先报警!把振华和齐磊拉开,把强文夫妻俩拉开……” 振华还在发呆。 乡亲们上前拉他的时候,振华才猛地吼了一嗓子:“都不要动我,谁都不要动我——!” “先起来再说!”赵成海和妻子上前拉扯振华。 “滚,都给我滚开,不要动我!”振华推开老爹老妈,扑上前,颤抖着手,从秀莲的手里取下了那本书。 是《诗经》,振华当年送给秀莲的诗经。 “秀莲,秀莲!”齐磊被众人救醒,此刻也疯子一样扑了过来。 刘志高等人拼死拦住,将齐磊向后拉扯。 “放开我,放开我!”齐磊被刘志高抱住,挣扎不出,情急之下,低头在刘志高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刘志高痛得一哆嗦,却依旧不放手,吼道:“齐磊,你给我冷静一点!” 兰玉芝和庄小蝶也赶了过来,哭着喊着,拉扯齐磊。 齐磊抡起巴掌抽在庄小蝶的脸上,怒骂道:“你给老子滚!” 庄小蝶被一巴掌打懵了,呆呆地看着齐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湾四个组的乡亲们,被惊动了一大半。 众人齐心合力,将振华和齐磊带离现场,也将秀莲的家人隔离起来。 振华已经不吼不叫了,拿出秀莲写的信,哆嗦着,继续往下读。 齐磊的嗓子也吼哑了,被众人按在地上,朝着秀莲的方向大哭,泪如雨下。 派出所的所长孟庆泊带着几个乡干部,骑着车奔过来,拿着相机拍照,又向大家了解情况。 然而具体情况,乡亲们不知道,只有振华知道。 孟庆泊跟振华要信。 振华说道:“你可以照个相,不过,原件我不能给你……” 孟庆泊说道:“你先给我,处理完了这件事,我保证还给你。” 振华愣了半晌,这才将秀莲的信递了过去。 “自杀,是自杀,信上写得清清楚楚。”孟庆泊看完了信,对身边的小警员说道:“先联系殡仪馆来人来车,将死者遗体送去殡仪馆暂放,然后再做进一步调查……” 齐磊和振华疯狂挣扎,想再看一眼秀莲,却被乡亲们死死按在地上。 殡仪馆的车去远了,齐磊还在放声大哭,其声如牛。 振华终于站起来,扯了齐磊一把:“走,我有话跟你说。” 齐磊揉着红肿的眼睛,跟着振华离开河边。 乡亲们不放心振华和齐磊,远远地跟着。 卓宜兰也来了,和小蝶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振华和齐磊。 振华走了十几步,从口袋里掏出秀莲给齐磊的信:“秀莲也给你写了一封信,都是王响带回来的。秀莲说,两封信都是一样的……” 第211章 惊变(3) 齐磊一呆,哆哆嗦嗦地撕开了信封,和振华一起看信。 果然没错,两封信一样,毫无二致。 “振华,齐磊,你们好。这封信是我的遗书,此刻的我,应该躺在靠近一组的河滩芦苇丛里。我走了,请你们替我好好活着…… 昨天齐磊来看我,说和振华已经约好,后天再来。我心里很感动,觉得这辈子值了。谢谢你们,大哥,二哥。 医生说我有重度抑郁症,随时会自杀。现在,算是被医生说中了吧。我不知道抑郁症是什么病,但是我知道,我自己想死,和抑郁症没有关系。 有些城里人比乡下人更加顽固,更加重男轻女,比如高庆春。我生了女儿蒹葭之后,医生说我以前流过产,个人身体原因,以后不能再生了。高庆春很绝望,因为高家的皇位没人继承了。 后来又得了抑郁症,更是被高庆春当成了傻子,动辄打骂,还说要找我爹妈退货。其实我能打得过他,只是不想还手。从决定嫁给他开始,我就把自己当成了死人。 我觉得高庆春才是傻子。结婚第一晚,他说我没见红,说我以前跟你们不干净,打我。其实,第二天晚上我才有落红,只是高庆春不知道。现在想想,那是高庆春自己的原因,第一次没有成功而已。 高庆春不仅仅是傻子,还是神经病。他经常在打了我之后,又跪下来向我求原谅,扇自己的耳光,又哭又闹,很可笑。 家乡很穷,但是我喜欢家乡。只是作为女人,身不由己。 振华、齐磊,我很羡慕你们,至少你们可以留在贫穷的家乡……感谢你们一直对我的关心,我出嫁的时候,你们俩都去闹事,我真的很开心,很温暖。我知道,你们是舍不得我离开。 可我终究还是要离开你们,离开这个世界了。我舍不得你们,也舍不得女儿蒹葭。我想过,我迟早是要走这一条路,迟走不如早走。早一些离去,你们就早一些忘了我。蒹葭还小,以后也会忘了我,忘记丧母之痛。再过两年蒹葭就开始记事了,我那时再走,就不利于蒹葭一辈子的成长。 我用自己的彩礼钱,给我哥哥讨了老婆,也就报答了父母的养育之恩;我给高家留下蒹葭,也把清白之身给了高庆春,也算是还了他们家的彩礼。 这辈子我不欠谁的,只是亏欠了你们。读书的时候,你们那么照顾我,而我对你们,却没有一点点报答。 蒹葭是我的女儿,如果她以后来东湾村走亲戚,请大哥二哥多关照吧。 还有,或许你们俩都喜欢过我,其实,我也喜欢你们两个。喜欢谁更多一些,我就说不好了。正因为自己理不清,所以我才建议三结义,希望一辈子做兄妹的。现在,我这辈子到头了,只希望你们俩,做一辈子的兄弟。 最后还有一个愿望,如果有可能的话,请大哥二哥,将我的骨灰,撒一把在东湾水库里,或者是埋在家乡的土地里。我是东湾村的人,我希望魂归故里。振华送我的诗经,和齐磊送我的口琴,就作为我的陪葬。 蒹葭苍茫,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又回到家乡了,真好。 振华,齐磊,两位哥哥多多保重。如果人有灵魂,我的在天之灵,一定会默默地关注你们,看到你们崛起腾飞的那一天,看到我们家乡富裕的那一天。 秀莲,一九九零年五月十七日。” …… 齐磊看着信,泣不成声。 振华回头看了看十几步之外的父母和宜兰,低声对齐磊说道:“秀莲虽然轻描淡写,但是我知道,没有高庆春的虐待,秀莲绝不会走到这一步。我要去县城,给秀莲报仇!” 齐磊忽然冷静下来,想了想,说道:“先料理秀莲的后事,完成她的心愿。现在我俩都不许哭,心里再难过,都要压住。等秀莲的后事处理好,我们就去县城杀了高庆春这畜生!” “好,就这么办!”振华咬牙说道。 齐磊把信收好,和振华一起离开河边。 庄小蝶迎了过来,皱眉说道:“回家吧齐磊,这事轮不到你们处理。” “滚开,我的事不用你多嘴!”齐磊瞪着庄小蝶。 庄小蝶不走,挡在齐磊的身前,大声叫道:“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就算跟你有关,现在人都死……” 啪! 齐磊又是一巴掌甩在庄小蝶的脸上,怒道:“我说过了,这件事不用你多嘴。你他媽再敢废话一句,老子就离了你,给我滚!” 庄小蝶一呆,捂着脸转身冲向家中,哭号震天:“齐磊,你个王八蛋打俺,离就离,俺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小蝶,小蝶……”兰玉芝慌了,瞪了齐磊一眼,急忙追着庄小蝶而去。 振华默默地走到宜兰的身前,低声说道:“宜兰,我要去处理一下秀莲的后事……” 卓宜兰点点头,说道:“去吧,也别太伤心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谢谢。”振华冲着宜兰鞠了一躬。 赵成海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宜兰却对赵成海说道:“爹,振华和齐磊都很伤心,你陪着他们一起吧,照应一下,别让他们闹出事来。” 赵成海很意外,完全没想到儿媳会这么说,愣了片刻急忙点头:“好,好好。” 振华看了看齐磊,说道:“回家换衣服吧,然后去秀莲家里商量一下。” 齐磊点头,先回家换衣服。 振华也转身回家,和父母妻子一起,默默地走着。 回到家中,宜兰给振华拿了干净的衣服,又打来洗澡水,问道:“振华,秀莲为什么要自杀?信里写了什么,方便说吗?不方便说,你就不说,当我没问。” 振华沉默片刻,说道:“信里只是说,她希望死了以后,留一把骨灰在家乡。自杀,是因为生活不如意。齐磊那里还有一封信,和写给我的一模一样,以后我拿给你看。” 第212章 惊变(4) 宜兰叹气:“看不看都不要紧,唉,秀莲也是真可怜,一个高中毕业生,最后……走了这条路。振华,你要做什么事,我不拦着你。不过我希望你冷静,为我们的家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保重身体。” 振华点头:“宜兰,我和齐磊只是把秀莲当成妹妹,现在,首先处理她的后事,尽量满足她的遗愿。” 宜兰很大度,说道:“你和齐磊商量着来吧,千万不要冲动。” “谢谢你,宜兰。”振华再次道谢。 来不及洗澡,振华只是换了衣服,便前往鲁强文家中。 齐磊已经到了,正在和秀莲的母亲说着什么。 鲁强文不在家,跟随孟庆泊和殡仪馆的车,去了县里的殡仪馆。 齐磊情绪激动,指手画脚地说个不停;童家芬却不说话,低着头捂着脸,只是哭。 秀莲的妹妹秀梅已经长大了,十七八岁,一脸伤心地站在一边抽泣。秀莲的哥哥鲁盛松和嫂子计华梅,都站在一边发呆。 振华走过去,扯了齐磊一把说道:“齐磊,有话慢慢说。” 齐磊看了振华一眼,说道:“秀莲的骨灰,我们一定要将她葬在家乡,葬在东湾村,这是秀莲最后的愿望。她活着,我们照顾不到。现在,这点事我们一点要办成!” 振华点头,说道:“这事也得慢慢说,不用急。” 计华梅看了看振华和齐磊,开口说道:“这件事,要孩子他爷爷点头才行,你们过两天,再找他爷爷商量吧。” 振华想了想,示意计华梅到后院里说话。 计华梅点点头,拄着拐棍,和振华齐磊来到后院。 虽然计华梅是个残疾人,但是有些文化,为人聪慧也有主见。而且,计华梅持家勤勉有道,也深得东湾村乡亲们的夸赞。 振华说道:“秀莲是真的舍不得离开家乡,要不,就不会死在家乡的河滩上。无论如何,我和齐磊都要安排好秀莲的后事。如果你们家庭为难,这事情交给我和齐磊就行。” 齐磊更是毫不犹豫,说道:“要钱,我有;要地,我也有。我家里十几亩地,我可以当家作主,给秀莲找一块风水宝地!” 计华梅皱着眉头:“我没意见,只怕盛松他爹不同意……在农村,嫁出去的姑娘,没有葬在老家的道理。还有高家,他们也未必同意。” 诚然如此,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秀莲现在是高庆春的妻子,活着是高家的人,死了还是他高家的鬼。 高家有权利主张秀莲的后事安排,即便是打官司告状,法律也会支持高家的。 更何况,乡下人思想保守固执,决不允许已嫁的女儿葬在自己老茔地里。 别说是已经嫁出去的姑娘,就算是夭折的成年女儿,也没有资格葬入祖坟茔地,只能在偏远的地方,单独建一个小坟头。 秀莲的父亲,能答应让秀莲葬在家乡吗? 齐磊说道:“我可以给钱,只要你们家答应这件事,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至于高家,不用管他,我们把秀莲葬在家乡,他还敢来抢?” 计华梅微微摇头:“这怕不是钱的事……” 振华也觉得这件事有难度,皱眉思忖。 计华梅想了想,又说道:“刚才齐磊给我看了秀莲的信,我觉得……还是按照秀莲说的那样吧,留一把骨灰,偷偷埋在家乡,也算是完成她的心愿了。” 振华沉默半晌,叹气道:“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 齐磊却说道:“以后再说,振华,我俩先去殡仪馆。” 振华点点头,和齐磊共骑一辆自行车,直奔镇上。 镇上有三轮车,齐磊直接包车前往县殡仪馆。殡仪馆在县城北部五公里之外,三轮车开过去,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殡仪馆大门外,齐磊买了两条好烟提在手里,和振华直接去了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之后,齐磊将香烟拆开,每个工作人员给了四包香烟,这才说道:“我妹妹鲁秀莲,刚刚送来殡仪馆,请大家多多关照……” 殡仪馆的负责人很意外,站起来说道:“这么客气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要求?只要我们能做到的,都可以配合。” 齐磊点头说道:“领导,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领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带着振华和齐磊,来到楼上的宿舍里。 齐磊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一叠钞票,整整一千块,塞进负责人的手里,说道:“我妹妹火化的时候,我们有两个人,要进火化间看着,她的骨灰,我们要全部带走。” 负责人沉吟了一下,说道:“按照规定,死者火化的时候,只能有一个家属陪伴,捡取骨灰。不过……我可以关照一下,满足你们的要求。等到火化那天,我会帮你们安排的。” “多谢。”振华和齐磊一起鞠躬感谢。 只要可以进入火化间,剩下的事就好办了,齐磊有的是办法,将秀莲的骨灰完整带出来。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可以用钱来摆平,齐磊现在不差钱。 而振华,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仰仗齐磊的财力,来完成秀莲的遗愿。 两人在负责人的宿舍里逗留了片刻,询问高家有没有来人。 火葬场的负责人了解了一下,摇头道:“死者是你们乡派出所送来的,死者的父亲随行。办好手续以后就回去了,目前没有别人来。” “多谢领导了,我们先回去,有时间再过来。”振华和负责人握手,和齐磊一起告辞。 两人依旧包了一辆三轮车,赶回东湾村。 回到村里,天色已经黑透。 振华和齐磊商量了一下,没有回家,先去找秀莲的父亲鲁强文。 鲁家灯火明亮,亲戚长辈们都聚在这里,商量秀莲的后事。 鲁强文两眼通红,胡子拉碴,神色呆滞。 看见振华和齐磊走进来,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 振华冲着大家点头,然后单刀直入,直接说道:“强文叔,秀莲最后的愿望,想把自己的骨灰埋在家乡。你是做父亲的,这个可以做到吧?” 第213章 惊变(5) 齐磊接话道:“你做不到,没事,我和振华负责处理秀莲的后事,你们别反对就行!” 鲁家满屋子的人都看着齐磊和振华,却没有人说话。 这些人当中,有秀莲的两个堂叔、两个舅舅一个姨父一个姑父,还有舅妈姨妈和姑母。另外还有两个三十左右的男子,是秀莲舅舅家的表哥。 鲁强文也看着振华和齐磊,怔怔无语。 振华重申了一遍立场:“秀莲的骨灰,一定要葬在家乡。我和齐磊,都把秀莲当成亲妹妹的,一定要帮秀莲实现最后的愿望。” 鲁强文忽然站起来,泪流满面,冲着齐磊和振华作揖:“齐磊,振华,我谢谢你们了,我谢谢你们了……就按照你们说的办,秀莲埋在老家,不入高家的祖坟!” “强文,这怕是不行吧?”秀莲的两个堂叔立刻反对。 嫁出去的姑娘,死后埋入祖坟,是农村的大禁忌,会坏了祖坟的风水! “不入祖坟,我另找一块地埋我女儿还不行吗?”鲁强文怒目瞪着两个堂弟。 振华和齐磊都很意外,没想到秀莲老爹竟然答应了! 齐磊抢着说道:“不入鲁家的祖坟,可以,只要葬在家乡就行!你们家的地,我家的地,还有振华家的地,你们找先生来随便选,选中哪块地,就用哪块地!” “是的,随便选!”振华点头。 其实振华做不了主,尤其是这样的大事。 如果振华答应将秀莲葬在自家的地里,他老爹一定会杀了他! 鲁强文连连作揖,说道:“用我自家的地,这个不麻烦你们。以后清明冬至,你们给秀莲烧一张纸,去坟上看看,秀莲也就闭眼了!不过,秀莲……是被我害死的,也是被高庆春害死的,她不能白死……等我埋了秀莲,就去找高庆春那个狗*日的拼命!” 振华一听这话,顿时热血向上冲,大声说道:“强文叔,秀莲的仇我和齐磊会给她报,你不用管了,专心安排秀莲的后事就好!” 齐磊也红了眼,说道:“振华说得对,秀莲的仇你们谁都不要管,全在我和振华身上!就算他高庆春是三头六臂,我也要叫他赔上秀莲一条命!” 秀莲的大舅是个忠厚人,叹息着,上前敬烟:“谢谢你们两个同学对秀莲的照顾,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要过日子,还要活下去……你们年轻人仗义,可是也都有家庭。我看,随便出口气,也就算了吧。怪只怪……秀莲命苦,生在了我们这个穷家。” 齐磊点头:“先安排秀莲后事,其他事以后再说。” 秀梅上前,咬牙切齿地说道:“高家下午来人了,是高庆春的死妈和他的死舅舅!高庆春这个孬种不敢来,说是心里难过,躺在了医院里……” 齐磊冷笑:“没事,我和振华会去医院看他高庆春的!” 振华却问道:“高家来人怎么说?” 秀梅抹着眼泪说道:“高家的人说,姐姐的后事安排,尊重我们的意见,他们出丧葬费……” “不要他高家一分钱丧葬费,秀莲的后事开支,我全部承担。”齐磊摇摇手,说道:“既然高家尊重我们意见,那就好。强文叔,我们明天办手续,后天就把秀莲后事处理好……” 童家芬大哭,叫道:“什么尊重我们意见?这狗东西高庆春,只要活人不要死人,现在我女儿死了,他就不管了……这个绝八代的畜生,我死了做了鬼,也不放过他!” 满屋子的亲戚们,都上前劝解。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告辞而去。 两人出了门,又站在夜色中商量了半天,这才各自回家。 兰玉芝正满面愁容地坐在门边,看见儿子回来,急忙站起来,皱眉说道:“齐磊,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整天东跑西跑的?” 齐磊没说话,皱着眉头。 庄小蝶抱着齐帅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齐磊叫道:“齐磊,你不是要和俺离婚吗?俺等了你一下午,离吧,现在就去离!” “小蝶别生气,是齐磊不对,我来骂他。”兰玉芝急忙回身安慰儿媳。 齐磊依旧不说话,却直楞楞地瞪着庄小蝶,怒气在眼神中聚集。 “还瞪眼?你还不给小蝶认错赔礼?”兰玉芝打了儿子一巴掌,又连连使眼色。 齐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冲着庄小蝶点头:“行,我赔礼,我认错。庄小蝶,今天下午打你,是我不对。不过我跟你说清楚,以后为了秀莲的事,我要做什么,你别拦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庄小蝶一愣,随即大哭大叫:“你这是认错赔礼吗!?齐磊,你要离婚就离婚。要不,俺是你老婆,俺就要管着你!秀莲的事,俺以后就是不许你管!” 齐磊靠在大门上,闭上眼睛仰面朝天,一句话也不说。 庄小蝶还在不依不饶喋喋不休地哭诉。 “行了!”齐磊忽然睁开眼睛一声吼,挥手道:“离吧,等我办完了秀莲的后事,我们就离婚。庄小蝶,你别后悔!” “离婚就离婚,你不后悔,俺就不后悔!”庄小蝶哭叫。 齐磊冷冷一笑:“我们还没领结婚证,其实不用离婚。你想滚,随时可以滚!一直惯着你,还以为我怕你?” 说罢,齐磊砰地关上了大门,出了后门,走向西头的几间平房,去两个弟弟的房间睡觉。 家里十二间房子,前面的大屋,按照每户四间平房设计,后院则是相通的。 齐磊的四间屋子里,齐磊夫妻俩住东头的卧房,母亲兰玉芝住西头卧房。 中间的四间平房,是给二弟齐贵的,现在两个弟弟住一间卧房,妹妹住一间卧房。最西边的四间平房,则完全空着,目前用不上。 听见齐磊说得这么绝情,庄小蝶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齐帅,坐在地上大哭。 兰玉芝急忙上前抱住孙子,搂着儿媳,也哭道:“小蝶不哭,不哭。要滚也是叫齐磊滚,我们娘俩在一起过日子。你是我的儿媳妇,就是我的女儿。就算把齐磊赶出去,妈也舍不得你走……” 第214章 惊变(6) 齐帅不懂事,但是看见妈妈和奶奶在哭,也放声大哭起来。 齐磊的二叔也闻声而来,一边劝着小蝶,一边隔空大骂齐磊。 庄小蝶看见婆母和叔公公都支持自己,更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嚎啕大哭,如丧考妣。 东湾村新首富齐磊的十二间大平房里,正在上演一地鸡毛的家庭闹剧。 而此时,振华的日子也不好过,正在接受老爹审讯特务一般的盘查。 赵成海将儿子堵在厨房里,黑着脸问道:“这日子你还过不过了?秀莲是你姐姐妹妹,还是你娘老子?别人家的事,你凭什么往前冲!?幸好宜兰大度,要不人家也像庄小蝶那样,跟你闹离婚!” 振华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道:“秀莲临死之前给我写了信,让我和齐磊给她办后事。同学一场,又是一个村子的人,我和齐磊给她办点小事不要紧吧?” 赵成海咬牙切齿,怒道:“鲁家的事,用不着你管!” 翠红也在一边劝着振华:“是啊振华,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振华点点头:“行,我不管了,你们放我走。” 赵成海还是堵着厨房的门,又唠唠叨叨说了半天,分析振华的错误以及可能引起的家庭矛盾。 振华也不顶嘴,只是点头。 赵成海说到没词了,又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又把重点提炼出来,反复说了三四遍,这才放儿子离开厨房。 振华出了厨房,溜进自己的卧房里,心头一片悲怆。 似乎没有人在意秀莲的死活,除了自己和齐磊之外。自己不过是参与处理秀莲的后事,却引来父母如此坚强的反对! 宜兰打量着振华的脸色,问道:“你晚上没吃吧?我去给你煮一碗面。” “不用,我吃不下去。”振华摇摇头,又拉着宜兰的手说道:“宜兰,谢谢你……这么大度。刚才我爹妈还在骂我,说我……多管闲事。” 宜兰苦笑了一下,沉吟着说道:“明天我打算回卓大郢过几天,你也能安心处理秀莲的事。处理好了,你再去卓大郢接我吧,我等你。” “你生气了吗,宜兰?”振华有些意外。 “没有生气,不过这事闹的,我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回家换换心情。处理好秀莲的事,你去接我就行。”卓宜兰说道。 振华点头,上床休息。 巨大的变故面前,振华哪里睡得着?然而振华又不敢长吁短叹,怕宜兰多想,只得默默地想着心思,躺在床上装睡。 第二天一早,宜兰果然打扮打扮,回娘家卓大郢去了。 振华拿着课本去学校,却向徐进请了假,丢下课本,又来找齐磊。 齐磊也起来了,两眼红肿,头发凌乱。 两人计较了一下,又去鲁强文家里商量。 然而振华和齐磊刚刚动身,却遇见秀梅迎面而来。 “振华哥,磊哥……”秀梅看见振华和齐磊,眼圈就是一红,低声说道:“事情有变化了,我爹让我跟你们说一声……” “什么变化?”齐磊和振华同时问道。 秀梅擦着眼泪,说道:“乡亲们……都不同意我姐姐葬在家乡,说我姐姐是‘横死’,不吉利。我爹想了一夜,觉得还是行不通,所以……” 齐磊大怒:“是哪个王八蛋说的!?关他们什么事!” 秀梅弱弱地看着齐磊和振华,低声说道:“振华哥的老爹,还有你二叔齐良峰……都这么说的。他们昨晚上,就来找我爹了……还有村里的其他乡亲……”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各自无语。 横死,在乡下人眼里,是非常不吉利的。如果秀莲葬在家乡,以后会导致家乡的不太平…… 秀梅抽泣着,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们俩对我姐姐最好,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振华就在路边蹲了下来,点了一根烟,喃喃道:“是的,没有人在意秀莲的死活,没有人……秀莲活着不能留在家乡,死了以后,还是不能魂归故里……” “不担心,我有办法。”齐磊想了想,说道: “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我们就不用找谁商量了。秀莲火化的时候,我们直接动手,将她的骨灰带回来,找个地方偷偷埋了就行。不用风光大葬,也不用坟头。只要我们知道秀莲在哪里就行,其他人不用管,反正秀莲跟他们没关系。” 振华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就这么办吧!” 秀梅急忙说道:“要我做什么,你们尽管说,我帮着你们,完成姐姐的心愿。” 振华点点头:“好,你姐姐火化的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进入火化间,然后听我们吩咐就行。” 三人商量了半天,这才分别离去。 振华和齐磊,又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打听情况。 派出所的孟庆泊说道:“事情已经全部查清楚了,非常简单。鲁秀莲昨天一大早,从县城乘车回来,下车去了丁之旺的邮政点,留下两封信,给了丁之旺十块钱,让丁之旺转交你们。然后,鲁秀莲应该是从村后小路,绕过东湾村,来到河滩上自杀的……” 振华问道:“孟所长,高家的人有没有来过?” 孟庆泊点头:“来过,当然来过。昨天下午,死者的婆母和婆家舅舅就来了,询问情况。我问她们有没有对死者实施家暴,她们说没有。死者送去殡仪馆之后,县局也派来法医检验尸体,的确没有发现皮外伤,确系自杀身亡。” 振华和齐磊各自沉默。 孟庆泊又说道:“如果你们有怀疑,可以让死者家属,申请尸体解剖,进一步检查。但是产生的费用,死者家属需要承担。” 振华摇摇头:“既然事实清楚,那就不必了。秀莲活着已经很苦,死了以后……又何必、又何必……” 孟庆泊点点头,又说道:“既然这样,你们让死者家属过来,在县局的尸检报告单上签个字,就可以去殡仪馆火化了。死者已矣,早一天火化,早一天入土为安吧。” 齐磊问道:“孟所长,死者父母直接签字,不用死者丈夫过来,可以吗?” 孟庆泊点点头:“应该是可以的,我查了一下,死者鲁秀莲的户口,还在我们河东镇,没有迁移去县城。不过,最好还是让死者丈夫也来签个字。” 第215章 回家(1) “好的,多谢孟所长。”振华道谢,和齐磊一起离开。 齐磊从县道边,又包车去了县殡仪馆,继续活动打点; 振华则回到东湾村,通知鲁强文,询问鲁强文什么时候签字。 恰好,高庆春的父亲和舅舅也在鲁强文家里,商量秀莲的后事。 老高非常谦卑,任凭童家芬怎么辱骂,只是低着头赔罪。 振华看见高庆春的父亲,不由得怒气填胸,却终究忍住了,冷冷地说道:“高庆春不敢来,是吧?我看这孙子,能不能躲一辈子!” 老高急忙向振华道歉,哭丧着脸说道:“谁也没想到是这样啊……庆春也难过,这两天不吃不喝,躺在医院里吊盐水。他不是不来,是起不了身……” “放你们全家的狗屁!”秀梅破口大骂,说道:“高庆春不是经常打我姐姐吗?那畜生不是要把我姐姐退货回来吗?他会伤心?你们全家人死绝了,那畜生也不会伤心的!” 老高被骂得冷汗淋漓,却不敢还口,只是捧着双手作揖赔礼:“是我教子无方,都怪我。你们要是气不过,打我骂我,我都认了……” 童家芬越骂越生气,扑上来撕扯老高,叫道:“高庆春那畜生不来,你个老畜生来了,就给我死鬼丫头披麻戴孝!” 老高连连点头:“行行行,我披麻戴孝,我给秀莲披麻戴孝!” 鲁家的亲戚们上前,拉开了童家芬。 振华转身看着鲁强文,说道:“强文叔,我刚刚从派出所回来,孟所长说可以签字了。你们去签字吧,先把秀莲的后事处理好。高庆春这个孙子,跑不了的!” 老高急忙点头:“是啊是啊,先把秀莲的后事处理好,火化了,入土为安吧。” “老畜生你想得美!你们别想就这样把我女儿烧了!”童家芬大哭,又来撕扯老高,叫道:“我要把秀莲背去你家,扶着秀莲,从你家的墙上一寸一寸地摸一遍。让我丫头死了,做鬼也留在你家,闹到你家从上到下死精光!” 抬尸闹事,这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自尽身亡,娘家的人自然要为女儿出一口气。 不过秀莲的事又不一样。 她死在东湾村的河滩上,遗体又被送去了殡仪馆。想抬尸闹事,也是办不成的。如果秀莲死在高家,抬尸闹事这一幕,恐怕大概率要上演。 振华将秀梅拉到一边,低声说道:“秀梅,让你父母和老高一起去签字,早一点安排你姐姐的后事。找高庆春算账,我和齐磊会安排的。” 秀梅点点头,抹着眼泪,上前拉开了母亲。 午饭前,秀莲的父母和老高一起,在秀莲的尸检报告上签了字。 尘埃落定。 东湾村最排场的姑娘,第一个女高中毕业生,就这样走完了一生。 火化的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 振华和齐磊,随同秀莲的父母亲戚一起赶来。 高家只来了七八个人,除了高庆春的父母之外,还有高家几个苍老的亲戚。年轻人不敢来,担心和鲁家发生冲突打起来。 高庆春没来。 高母抱着两周岁多一点的小蒹葭,来给秀莲送终。 蒹葭似乎已经懂事了,哭着叫妈妈,鼻子都擦得通红。三尺白布,扎在小蒹葭的头上,看起来无比凄凉。 振华看见小蒹葭,更是心酸。这小女孩的五官眉眼,竟然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秀莲身上盖着白布,被推进了火化间。 “我可怜的儿呀……”童家芬大叫一声,晕倒在火化间的门前。 “老畜生,我要你给我女儿披麻戴孝!”鲁强文悲上心头,带着儿子鲁盛松,将高庆春的父亲按在火化间门前跪下,取出事先准备的三尺白布,蒙在老高的头上。 “我跪,我跪,我给秀莲披麻戴孝!”老高真的跪了下来,泪流满面,给儿媳戴孝。 高母也头顶白布,抱着蒹葭跪了下来,向秀莲和鲁家的人谢罪。 振华强忍着眼泪,趁着混乱,带着秀梅和高家准备的骨灰盒,进了火化间。 齐磊早已经混了进来,瘫坐在地,泪流满面。 振华擦干净眼泪,对秀梅说道:“火化间里,有很多多余的骨灰,到时候我们随便装一点,你捧出去交给高家。你姐姐的骨灰,齐磊都已经安排好了,暂时放在这里。等大家都走了,我和齐磊再带回去。这件事,你不要跟别人说,否则乡亲们又会反对。” 秀梅泣不成声,只是点头。 瞅瞅身边没人,振华打开骨灰盒,从角落里随便拾了几块已经烧枯的遗骨,放在了骨灰盒里。 正常来说,死者的骨灰,都不会完全带走。亲属们进了火化间,也只是随意拾取一些骨灰带回去,剩下的,便堆积在角落里。 四十分钟以后,操作间的门打开,操作工将秀莲的骨灰送了出来。 齐磊急忙接过来,放在早已经准备好的大号骨灰盒里,然后放在远处的角落里藏好。 火化间的大门打开,秀梅捧着骨灰盒,缓步而出。振华和齐磊都空着手,跟在秀梅的身后。 高家的人接过骨灰盒,乘车离去。他们不知道秀莲的骨灰已经被换了,就算知道,估计也会装作不知道。人都已经死了,对于高家的人来说,能把后事办好,不让秀莲娘家的人去闹事,就是万幸。 秀莲的父母哭嚎着,也上了车,准备回家。 振华说道:“大家先回去吧,我和齐磊要去县城办点事……” 鲁强文不好多问,点点头,向振华和齐磊道谢,带着自己亲戚走了。 振华和齐磊站在路边,看着鲁家的人乘车走远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到殡仪馆。 因为齐磊早已经安排打点好了,所以很顺利,他们带出了秀莲的骨灰。 齐磊还提前准备了一个大号编织袋,把秀莲的骨灰盒放了进去,然后和振华一起,走向远处的农田。 他们要等到天黑,才能带着秀莲回家,再把秀莲的骨灰偷偷埋起来。 如果现在回家,就没办法安排。 第216章 回家(2) 离开县道一里多路,齐磊这才停下脚步,钻进一块春玉米地里坐了下来。 这时候的春玉米,已经长到了二尺高。齐磊坐在地上,完全不露脑袋。 齐磊抱着秀莲的骨灰盒,对振华说道:“大哥,你去买点吃的来吧,我在这里陪着秀莲……买点酒,我们三结义又在一起了,这么好的日子,必须庆祝一下……” 说到说着,齐磊的眼泪再一次决堤,奔流而下。 振华也被齐磊说得哭了,却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抽着鼻子说道:“既然是好日子,你也就别哭了。我去买酒买菜,今天我们陪着秀莲大醉一场!” 齐磊连连点头,哽咽道:“对对对,我不哭,我不哭。” 振华擦擦眼泪,转身走回县道,去买吃的喝的。 殡仪馆附近,就有一家小饭店,也兼营熟食卤菜。 振华买了两瓶白酒,买了几色卤菜,要了三双筷子和一次性酒杯,提了回来。 齐磊将秀莲的骨灰盒从编织袋里拿出来,端端正正放好。 振华将酒菜铺在编织袋上,然后打开酒瓶,给秀莲斟酒。 齐磊端起酒杯,看着骨灰盒说道:“秀莲啊,我们又在一起了,和以前一样。我不哭,你也别伤心,我们三结义在一起,好好地喝一场酒!” 振华也对着秀莲的骨灰盒举杯,说道:“秀莲,今晚上我们就带你回家,以后,我和齐磊照顾你一辈子,谁也别想再欺负你了!我们以后,每天都会去看你。你喜欢栀子花,我们会在你的身边,栽上许多花树,许多、许多……” 齐磊连连点头:“对,许多许多,就像我们家乡河滩上的芦苇丛一样,大片大片的!” 两人一边跟秀莲说话,一边喝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他们喝一杯,就将骨灰盒前的一杯酒倾入地里,算是秀莲喝的。 酒入愁肠人易醉。 第二瓶酒刚刚打开,齐磊已经醉倒了,轻拍着秀莲的骨灰盒说道:“秀莲,我今天喝不过你了,我已经醉了,我想睡觉……” 其实齐磊的酒量,原本在半斤以上。但是这几天心力交瘁,吃不好睡不好,又悲伤过度,所以遇酒即醉。 振华也差不多,脑袋昏昏的,说道:“齐磊,我们还是别喝了,找地方休息一下,晚上带秀莲回家。” 齐磊点点头,将剩下的酒缓缓倒在酒杯里,再一杯一杯倒入地下,说道:“秀莲,我们不喝了,你放开量喝吧,喝醉了也没事,我和振华照顾你……” 齐磊的动作很慢很慢,似乎担心倒得太快,秀莲会喝呛着。 振华默默地看着,心里忽然想,如果秀莲要在自己和齐磊之间选一个人来结婚,似乎齐磊更合适。因为齐磊对秀莲更好,感情更深。 齐磊似乎也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忽然看着振华,问道:“振华,如果当初秀莲留在家乡,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秀莲留了下来,和我结了婚,你会不会生气?” 振华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如果秀莲真的选择了你,我应该不会生气。” “我明白了,这么说,你没有爱过秀莲,是真的把秀莲当成妹妹。”齐磊点点头,叹气道:“可是我,当初真的喜欢秀莲。读书的时候,我私下里写了好多信,就是没敢给秀莲看。我怕秀莲笑话我,也怕秀莲拒绝我……” 振华叹气:“如果你当初跟秀莲说了,或许秀莲就真的留在家乡了。” 齐磊也叹息,却忽然说道:“对了,高庆春这畜生还活着,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振华沉默了片刻,说道:“先带秀莲回家,找个地方,让秀莲长眠下来。然后我们再找一些栀子花树,栽在秀莲的身边。再然后,我们就去找高庆春……栀子花树移栽,需要连续几天浇水。我看,总要等一个星期吧,那时候刚好放暑假。” “行,就这么说。”齐磊将秀莲的骨灰盒放进编织袋里,站了起来。 田地里没法睡觉,蚂蚁虫子很多。 振华和齐磊回到县道边,带着秀莲的骨灰,乘车去了县城,找个小旅馆休息。 旅馆老板不知道编织袋里是骨灰盒,很热情地给了房间。 睡到下午六点多,齐磊起床,去农具店买了两把铁锹和手电筒,和振华一起赶回东湾村。 两人在镇上下车,从小路绕行,兜一个圈子,来到一组的村后。 齐磊带着振华来到一块坡地上,说道:“这块坡地是我家的,地势很高,可以看见整个东湾村,也能看见大水库。我们就让秀莲睡在这里吧,以后,我站在自家后门前,也能一眼看到她。” 振华看看四周:“很好,就这里吧。” 两人不懂什么风水知识,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就在当地挖了一个深坑,将秀莲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葬了下去。 那只口琴和那本诗经,振华和齐磊也早都准备了,今天一早就带在身上,此刻用厚塑料里里外外包裹起来,放进了骨灰盒里。 这里也没有留下坟头,因为振华和齐磊都觉得不需要。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自己记得秀莲葬在哪里就行了,其他人,也不在意秀莲的死活,没有知道的必要。 一直忙碌到晚上九点多,这才完毕。 齐磊在这里留下记号,说道:“明天我就去寻找合适的栀子花树,移栽过来。” 振华点头:“树不能太大,否则难以栽活。” “我明白,现在回去休息吧。秀莲在这里,距离我家也就半里路,很近,她不会孤单的。”齐磊点点头,将铁锹藏在一边的花生地里,和振华一起回家。 走在路上,两人还时时回望。 在齐磊家的屋后,两人分手。 振华说道:“齐磊,回去以后哄着点小蝶吧,别闹得鸡飞狗跳。小蝶只是小气,并没有坏心。你多跟她说说道理,她应该会理解。” 齐磊摇摇头:“小蝶一根筋,和宜兰不一样。我也做好打算了,她要离婚就离婚,我不拦着。我现在要是软弱一点,以后就没办法照顾秀莲。以后我想去看看秀莲,她都会跟我大吵大闹,这日子怎么过?所以算了吧,离就离了,我以后一个人过,更自在!” 第217章 回家(3) 振华摇摇头:“别说傻话了,大人离了婚,都能过下去,可是齐帅怎么办?” “齐帅是我儿子,当然是跟着我过,由我来养。”齐磊说道。 振华想了想,说道:“算了,等我们收拾了高庆春,再说这事吧。总之这几天,你别跟小蝶吵架,忍忍吧。” 齐磊没说话,向自己家里走去,在二弟的房子外敲门。 振华也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自己家里。 家中点着灯,振华的老爹正蹲在八仙桌边的长凳上抽烟。 看见振华回来,赵成海嗖地站起来,咬牙瞪眼骂道:“你个狗东西又跑哪里去了?整天不归家,是野种吗!?” “老爹,你整天张口就骂,是不是还把我当成三岁孩子?我这么大的人,做什么事不用你管!”振华也来火,皱眉顶了一句,进了自己的卧房,甩手关门! 赵成海气得七窍生烟,拍着儿子的房门大叫:“赵振华你个小畜生,老子说你都是为你好!你这么大的人,做事还不如三岁孩子!从明天起,你别教书了,给老子呆在家里,哪都别去,省得到处丢人现眼!” 振华打开房门,冷冷地看着老爹:“我丢了你什么人?我知道你说我是为我好,可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我跟你想法不一样,你说也没用。” “你还敢顶嘴!”赵成海急了,挥手给了儿子一巴掌。 振华也不躲避,挨了老爹一巴掌,却依旧冷笑。 翠红急忙扑过来拉开丈夫,埋怨道:“振华这么大了,你还打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好好说,他不听!”赵成海怒吼。 “打我我就听了,是吧?你干脆把我打死算了,然后叫我横着我就横着,叫我竖着我就竖着,彻底听你的。”振华反唇相讥。 “你……”赵成海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振华干脆从房里走了出来,瞪着老爹,问道:“秀莲是我和齐磊的同学,我们处理一下她的后事,怎么了?我哪里丢人现眼了?丢了你多大的脸?” 砰地一声,赵成海将桌上的茶壶扫落在地,骂道:“好,你个狗*日的长大了,翅膀硬了!行行行,你以后就当你老子死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动不动拍桌子摔碗,一点小事,就能弄得鸡飞狗跳,你这家主好大威风啊。”振华嘀咕了一句,又钻回卧房里。 翠红急得两头乱窜,先把丈夫推进西头卧房,又来劝解儿子。 振华叹气,说道:“妈,我也不想跟老爹吵架,可是秀莲死了,我心里不痛快,他却张口就骂举手就打……” “你爹就是脾气不好,可他说的也没错。”翠红板起脸来教训儿子,说道: “秀莲和你是同学,你就得有个分寸。你看你和齐磊,又哭又闹的,比秀莲家人还伤心,这成个什么样子?你自己不觉得,别人看着眼里,就是丢人现眼。还有宜兰,虽然说宜兰大度,但是你这样过分,就算是再没脾气的人,心里也不痛快……小蝶闹着要和齐磊离婚,你和宜兰可别闹到这一步,要不,就逼死你爹娘了!” 振华低头不语。 母亲的话有道理,振华也明白。可是三结义的时候都说了,这辈子就是亲兄妹。自己和齐磊站在秀莲亲哥哥的立场上,无论怎么表现,也不为过。 唉,可是这些难处,跟谁去解释呢?谁又能理解那天三结义时,自己和齐磊秀莲的心情? 翠红一边数落儿子,一边打量儿子的脸色,看见儿子不说话,又叹气道:“我们就你一个儿子,这个家,以后还得靠你顶起门头。振华,以后做事多想想吧,真的老大不小了!” “我知道了妈,你去跟老爹说说吧,让他放心。秀莲的后事也过去了,以后该怎么就怎么样。明天过一天,后天我就去把宜兰接回来,好好过日子。”振华说道。 翠红这才稍稍宽心,点头出了卧房。 振华打水洗澡,然后躺在床上发呆,踌躇不已。 秀莲的事还没完,远远没完。因为振华和齐磊都还当秀莲活着,还要照顾她。 而且,振华和齐磊的计划里,还要去找高庆春,给秀莲报仇。如果这些事,被父母和宜兰知道了,自己的家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想来想去,振华觉得自己没有齐磊对秀莲那么深情。 齐磊为了秀莲,可以不顾一切,毫无顾忌;而自己,却畏首畏尾,踌躇不前。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振华情愿做个媒人,让齐磊和秀莲做一对夫妻。这个世上,只有齐磊才配做秀莲的丈夫! …… 第二天一早,振华吃了早饭以后,又带着课本去学校做样子,却偷偷请假,绕从村后去找齐磊。 齐磊也起来了,正在自家后院里挖栀子花的树苗。 去年的时候,小蝶插枝培育了几十棵栀子花树,集中栽种在后院一角,准备移植的,现在都已经成活,长到了二尺高左右。 看见振华来了,齐磊歇了一口气,将铁锹递给振华:“你挖吧,把这些树苗全部挖出来。” “不用这么多吧?”振华问道。 “越多越好。”齐磊说道。 振华点点头,接过铁锹开始挖树。 庄小蝶黑着脸走过来,说道:“这些树是俺栽的,你们挖树干什么?” 振华讪讪一笑,解释道:“小蝶,我们……” “这是我家的树,我想挖就挖!”齐磊冲着庄小蝶瞪眼,冷笑道:“你来认一认,这哪棵树,是你从娘家带来的?” 庄小蝶大怒,叫道:“俺妈说了,这个家以后没有你的份,齐磊,你给俺滚出去!赵振华你也滚,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 自从跟着齐磊来到东湾村,小蝶一直称呼振华为“俺哥”,非常亲切。而现在,亲切的“俺哥”变成了冷冰冰的“赵振华”。 振华神色尴尬,苦笑无语。 兰玉芝小跑而来,冲着齐磊大骂:“齐磊,你是不是想把你妈气死?你再跟小蝶吵架,以后就别回来了,就当我没养过你!” (第三更来了。) 第218章 回家(4) 齐磊皱眉:“我就挖几棵树苗,怎么胡闹了?” 兰玉芝瞪眼:“好好的,你挖树干什么?” “这些树在这里风水不好,我挖去别的地方栽!”齐磊说道。 “俺栽的树,俺就是不让挖,谁敢挖俺的树,俺就跟他拼命!”庄小蝶大叫,凶巴巴的样子似乎要吃人。 “不挖了齐磊,我去想办法!”振华将铁锹往地上一丢,转身就走。 这种情形之下,没办法继续挖树。 不过东湾村多的是栀子花树,去买一些过来,应该不难。 齐磊也怒气冲天,指着庄小蝶骂道:“庄小蝶你给我等着,老子要不离了你,就不是齐磊!这是你栽的树?等老子离了你,你有本事把这些树带走,才是你的!” “你个混账东西在说什么!”兰玉芝又急又怒,转身摸了一个扫把来打齐磊。 然而齐磊早已经夺路而逃。 庄小蝶怒气未消,冲着齐磊的背影大叫:“离就离,不过不是你离俺,是俺离了你!这个家,你以后别回来了,俺就当你死了,被狗吃了!” 兰玉芝急忙安慰儿媳妇:“小蝶不生气,妈陪着你过,齐磊这狗东西不给你赔礼认错,以后就不让他进这个家门!” 庄小蝶哭泣,说道:“俺把齐帅养大了,让齐帅也不认他!” 兰玉芝搂着儿媳:“对对对,让齐帅也不认他!” …… 齐磊逃出家门,和振华先去看秀莲。 来到秀莲长眠的地方,振华和齐磊都是一愣——这里居然有些纸灰! 是谁知道秀莲葬在这里,给秀莲烧的纸? 齐磊看看四周,皱眉说道:“是不是鲁强文?可是他怎么知道秀莲葬在这里?” 振华点头:“要不就是秀莲的父母,要不就是秀梅。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来给秀莲烧纸?可能是我们昨晚打着电筒干活,被秀莲父母偷偷发现了。” “有可能……”齐磊点头。 “他们不问,我们也不说,就这样吧,大家心里明白就行。”振华又说道。 “村里人迟早会知道的,不过那时候,我相信没人敢把秀莲的骨灰挖出来。谁敢挖,就是我的仇人!”齐磊说道。 “已经葬下去了,应该没人敢动的。乡下人都迷信,也不敢碰骨灰盒。”振华也看看四周,问道:“现在怎么办,去哪里找栀子花树?” “怕什么?村子里多的是栀子花树,我花钱买就是了。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我俩岂不是枉为男子汉?”齐磊很淡定。 振华想了想:“郑怀亮家的后院里,也有七八棵花树,花开的也好,我们就从他家里买吧。” 齐磊点头,和振华一起去大姚庄。 振华担心被老爹逮住,不敢走大路,继续从二组村后绕行。齐磊无所谓,大摇大摆地奔着郑怀亮家的大门而去。 郑怀亮不在家,在镇上经营自己的饲料店。 唐姐在家里,听说齐磊要买树,笑道:“你要栀子花树,挖去就行了,不要钱。我本来就打算挖了花树,明年重新栽几棵果树的。” 自从郑怀亮“弃官经商”,唐姐的气色好了许多,见了人都笑眯眯的,再不是以前母老虎的模样。 齐磊和振华选了四棵长势良好、亭干挺拔的花树,立即开挖。 花树都不大,二尺多高,挖起来也很快。 挖出了花树,齐磊执意留下一百块钱给唐姐,和振华各自扛着两棵花树,送去秀莲的“坟”前。 四棵花树,就栽在骨灰盒所在地的四周,以骨灰盒为中心,构成一个正方形,圈起了方圆一丈的面积。 齐磊歇了一口气,说道:“振华,我们先吃饭,下午再来给花树浇水。” 振华问道:“我看你回去也是没饭吃,干脆去我家吃饭吧。” 齐磊苦笑:“我俩难兄难弟,你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去你家吃饭,你老爹肯定瞪着牛眼,拍桌子掀板凳,打鸡骂狗,指桑骂槐!” 振华一笑:“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哥俩浪迹天涯?到处讨饭吃?被骂一顿就骂一顿吧,好歹吃饱再说!” “我口袋里有钱,还不至于混到讨饭吃的地步。跟我走,保证你有吃有喝。”齐磊胸有成竹,嘻嘻一笑,拉着振华就走。 振华也不知道齐磊打什么主意,跟着齐磊而去。 齐磊照直来到二组宋家财的家里,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掏出五十块钱来,挥手道:“家财,去镇上给我买些卤菜和啤酒,我和振华今天在你家吃饭。” “好好好,我这就去!”宋家财见了钱,不由得两眼发光,接过钱,借了一辆自行车飞驰而去。 老麻子宋仁贵看见齐磊来了,急忙说道:“你们坐着,我去鱼塘里弄两条鱼!” 齐磊可是老宋家的贵客,宋仁贵不敢怠慢。 “赶紧去赶紧去!”齐磊挥手。 宋仁贵屁颠颠的,提着撒网出了门,去门前的小鱼塘里撒鱼。 鱼塘面积不大,鲜鱼却不少,都是宋家财晚上偷来的。宋仁贵两网下去,撒上来七八条鲤鱼金鱼和杂鱼。 鲤鱼红烧,金鱼蒸鸡蛋,再加上买来的几样卤菜,果然是好吃好喝! 吃饭的时候,铁桥才抱着孩子从房里走出来。 不过,铁桥的左额上有一片乌青,似乎是被打的。 齐磊盯着铁桥的脸,皱眉说道:“铁桥的脸怎么有一片青肿?是不是宋家财这王八蛋打的?” “不是不是,前天晚上……停电,铁桥走路没看见,撞了门框……”宋家财吓了一跳,急忙解释。 铁桥却不说话,抱住儿子坐下来喝酒。 面前的白瓷杯,满杯约有小半两酒,被铁桥一口喝干,似乎非常豪爽、非常馋! 齐磊更是皱眉,问道:“铁桥,你以前不喝酒吧?怎么现在……喝酒这么厉害?孩子还在吃奶,你这样喝酒,是不是……对孩子不好?” 铁桥似乎没听见齐磊的话,看也不看齐磊,自顾自地吃菜,旁若无人。 “少喝点酒,下奶,没事的。”宋家财嘻嘻地笑,又给铁桥斟了一杯。 铁桥又是滋溜一口,酒到杯干。 振华也眉头微皱,不知道铁桥性情大变的原因。 第219章 回家(5) “你大爷,铁桥绝对是受委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齐磊瞪着宋家财,说道:“再警告你一次,以后如果敢亏待铁桥,我饶不了你!” “是是是,磊哥放心,我对铁桥可好了。她喜欢吃鱼,我天天偷……不是,我天天养鱼给她吃!”宋家财笑着说道。 齐磊和振华干了一杯,又看着铁桥怀里的孩子,问道:“儿子取名了吗,叫什么?” “老夫子说孩子五行缺金,所以取名宋立鑫,三个金字的鑫,小名金山。希望他以后发大财,家里有金山银山,别像他老子这样穷。”宋仁贵乐呵呵地说道。 齐磊点点头:“行,这名字不错。来,喝酒喝酒。” 老夫子取的名字,不行也行。 宋家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给振华和齐磊斟酒、敬酒。 然而宋家财也是嗜酒如命,一开始还小心谨慎,半斤酒下肚,就原形毕露了,龇着牙笑道:“磊哥,秀莲死了,你和振华这么伤心……村里人都说,你们俩以前和秀莲谈过恋爱,是不是?” “放你媽的屁,还带着你爹闻!”齐磊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指着宋家财骂道:“你个鳖孙给我记住了,秀莲是我和振华的亲妹妹,你以后再敢乱嚼舌根,当心我掰了你的狗牙!” 振华也怒目相向,瞪着宋家财。 宋家财吓得酒都醒了,急忙点头:“是是是,我以后再也不敢瞎说了……” 老麻子也站起来敬酒,给齐磊和振华赔礼。 铁桥无动于衷,完全无视眼前的一幕,继续喝酒吃菜,风卷残云。 振华心里不痛快,匆匆吃了一碗饭,抹嘴不吃了。 齐磊也不喝酒了,吃了一碗饭,从宋家借了一担水桶,和振华一起去给花树浇水。 两人再次来到秀莲的长眠地,沉默半晌,去河边挑水浇树。 振华挑了两担水,齐磊也挑了两担。 汤全的老爹汤文德刚好路过这里,问道:“齐磊,你怎么在这里栽了树?这块地不要了吗?” “不要了,每年都不收庄稼,干脆栽几棵树。”齐磊说道。 汤文德很不理解,皱眉道:“可是栽这几棵树有什么用?能卖钱吗?” 齐磊翻白眼:“干嘛要卖钱?我又不缺钱。我就是养些花树,图个好看。” “那是,那是。”汤文德一笑,点点头走了。 他儿子汤全跟着齐磊干活,自然不敢得罪齐磊。再说了,齐磊栽树在自家的坡地里,和别人也没关系。每人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栽树还是种庄稼,全凭自己的心意。 每棵树下浇了一担水,振华和齐磊默默离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振华和齐磊的奇怪举动,立刻引起了东湾村乡亲们的注意。大家想了想,也大概猜到了这四棵花树和秀莲有关。 当天下午,各种议论在东湾村传播开来。 有人说,振华和齐磊在那块坡地上,埋了秀莲的衣服,学着古人的样子,给秀莲做了衣冠冢;有人说,振华和齐磊埋了秀莲临死之时怀抱的口琴和一本书;有人说,齐磊偷了一把秀莲的骨灰,埋在栀子花树下,还偷偷请了和尚道士,给秀莲做了“招魂葬”。 更有人议论,说秀莲是横死,只怕阴魂不散,东湾村里以后肯定不太平。 然而大家只是议论,谁也不敢去挖开那块地看个究竟。 大家都知道齐磊不好惹,也害怕挖了那块地,秀莲会找自己麻烦。 赵成海气得五脏俱焚七窍生烟,当天晚上,再次质问儿子,问他究竟做了什么。 振华装糊涂,说道:“我做了什么?齐磊要栽几棵花树,我去帮忙而已。” 齐磊对母亲,也是这样应付:“怎么?振华给了我一千块钱,承包了我家那块地,栽了几棵花树图个好玩,不行吗?” 赵成海和兰玉芝各自对自家儿子没办法,一个在家里大骂,一个在家里大哭。 振华将老爹的怒骂当成耳边风,甚至直接将老爹当作透明人,视而不见,任他怎么咒骂,就是不吭声。 秀莲下葬的第三天,恰好是星期天,振华骑着自行车,去卓大郢接宜兰回来。 宜兰在娘家呆了两天,看见振华来了,神色如常,不愠不怒。 而且宜兰很稳重,这次回家,根本就没跟父母提起秀莲的事,只说是家里没事,回来过两天。 老卓和妻子也完全不知道宜兰回家的原因,对振华还是一样的客气,买肉杀鸡,烧了满满一桌子菜来招待他。 振华很感动,也很内疚,连连向老丈人和丈母娘敬酒。 午饭后,宜兰把振华叫进房间里,问道:“秀莲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振华点头:“都处理好了,前天火化的。” 宜兰打量着振华的神色,缓缓说道:“就这样完了吗?有没有其他的事?如果有其他的事,你可不要瞒着我。” 振华想了想,说道:“我说出来,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齐磊带出了秀莲的骨灰,偷埋在他家的地里。全程我都在,我们还在那块地里,栽了四棵栀子花树……这件事,只有我和齐磊知道。现在,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 宜兰吃了一惊,皱眉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样做,秀莲的父母,还有她的婆家,以后知道了,不会找你们麻烦?” “他们不会找麻烦的,倒是村子里议论纷纷。虽然我们谁都没说,可是昨天在那块地里栽树,乡亲们也猜出来一个大概了。”振华说道。 宜兰叹了一口气,沉默无语。 振华向宜兰道歉:“我知道我和齐磊这么做,得不到所有人的理解。可是,我们和秀莲……磕头结义的时候就说了,以后就是一辈子的亲兄妹。秀莲临死,也把最后的心愿托付给了我和齐磊。如果我和齐磊不能帮助秀莲完成遗愿,只怕这辈子,都会心里不安。” 宜兰想了想,就埋葬秀莲骨灰的细节展开询问。 振华也不隐瞒,如实相告。 宜兰揉着太阳穴,苦笑道:“振华,我感觉这件事,你和齐磊做错了。” 第220章 回家(6) 振华沉吟:“你觉得我哪里做错了?” 宜兰沉默片刻,说道:“你们根据秀莲的遗愿去办就好,留一把骨灰撒在水库里,或者不用骨灰盒,偷偷埋在地里,不是很省事?你们这样做,留下了证据,只怕以后有麻烦。” 振华点头:“你说的也对,可是这都是齐磊的意思。为了秀莲的事,齐磊花了不少钱,很多时候,他直接做了主,我也不好说什么。” 在宜兰面前,振华也心虚,只好把责任推给齐磊。反正宜兰有涵养,绝不会去质问齐磊的。 宜兰点点头:“算了,处理好了就行,回去以后安心过日子吧。你和齐磊的心情,我能理解,也不怪你。” 振华感动不已,拉着宜兰的手,动情地说道:“宜兰,你真是太贤惠了,我能娶到你,是一辈子的福气……” “行了,肉麻。”宜兰一笑,抽回了手,收拾东西,准备跟着振华回家。 下午四点多,暑气稍退的时候,夫妻俩骑车回家。 回去的路都是下坡路,振华悠悠骑行,衣襟带风。宜兰环着振华的腰,还是一样的恩爱。 回到家中,宜兰没事人一样,笑着和振华父母打招呼。 赵成海和翠红都担心宜兰因为秀莲的事吵闹,看见儿媳妇的脸色,这才稍稍放心。 更让赵成海没想到的是,宜兰非但没有和振华吵闹,反而帮着振华说话,反过来劝解自己,不要整天责骂振华。 赵成海只好叹口气,将一肚子怒火压住,默默地自我消化。 当天晚上,宜兰将从娘家带来的一只野兔,红烧了满满两盘,给公爹下酒。老卓也是个火枪手,昨夜里打了好几只兔子。 赵成海喝着酒,脸上在笑,心里却有些失落。 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终究还是老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在家里金口玉言,一语定江山。儿子儿媳大了,自己终究会退居二线,离开家主的宝座。 振华的心情也不错,尤其是感谢妻子宜兰,晚饭过后,关了房门,和宜兰在房间里说悄悄话。 宜兰问道:“庄小蝶要找齐磊离婚,难道他们真的会离婚吗?” 振华苦笑:“我正为这事为难,宜兰你会说话,要不,你劝劝小蝶吧。” 宜兰摇摇头:“我和庄小蝶,也不是很熟。而且这件事牵涉到你,我去劝说也不合适。” 振华耸耸肩,说道:“那就算了吧,我估计他们离不了。庄小蝶的意思,是要把齐磊休了,把齐磊赶出去。只要庄小蝶不离开这个家,齐磊怎么离婚?” 正在这时候,窗外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仔细一听,却是庄小蝶来了。 振华头大,对宜兰说道:“糟了,庄小蝶恐怕找我吵架来了!” “她找你吵什么架?她再厉害,也只能管着齐磊。我的男人,还轮不到她来管。”宜兰眉头一皱,和振华出门来看。 振华家的大门敞着,庄小蝶已经走了进来。 振华打量着庄小蝶脸色,问道:“这么晚了,小蝶你有事吗?” 庄小蝶气势汹汹,指着振华问道:“赵振华俺问你,俺家后面的那块地,是不是你承包下来栽树的?你给了齐磊多少钱,什么时候给的?有谁证明?” “小蝶,这是我……和齐磊的事,我、这个……”振华有些心虚,期期艾艾。 卓宜兰却很冷静,默默地看着庄小蝶,不动声色。 翠红正在厨房里收拾锅碗,小跑而来,搓着手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小蝶有话慢慢说,别吵,振华和齐磊是兄弟,你们吵架了,惹别人看笑话……” 赵成海正在卧房里洗澡,听见吵闹声,急忙穿上短裤披上汗衫开门走出来,皱眉看着庄小蝶。 小蝶很凶悍,指着振华的鼻子继续质问:“赵振华你说,你究竟多少钱承包了俺家的那块地?你为什么要在那里栽树!?” 振华叹气,把皮球踢回去,说道:“这是我和齐磊的事,小蝶,你回去问问齐磊就知道。” “不行,俺就要问你!”庄小蝶不依不饶。 振华皱眉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怎么扯谎。 冷不防,卓宜兰站了出来,看着庄小蝶说道:“小蝶,你家男人办的事,你不问你男人,来问我男人,这是什么意思?你和齐磊是夫妻,有什么话不好问,现在却要来问振华?难道振华和你,比齐磊和你的关系还亲热一些?” “齐磊……”庄小蝶一呆,张口无语。 卓宜兰笑了笑,说道:“我听说东湾村的规矩,男人说了话就要算话。如果说话不算话,以后就没法做人。齐磊和振华商量过的事,我们还是别问了吧。你一定要问,也该回家问齐磊,又何必为难振华?” “你们……俺……”庄小蝶张口结舌。 她本没有心机,只是“匹妇之勇”,哪里是卓宜兰的对手? “庄小蝶你个泼妇,跑振华家里来干什么!?”门外脚步声响,齐磊冲了进来,抬手给了庄小蝶一个耳光,又骂道:“在家里耍横就算了,还来找振华,丢人丢到了姥姥家,我看你个泼妇就是欠打!” “齐磊干什么?别打小蝶!”振华急忙上前推开齐磊。 “你个王八蛋,俺跟你拼了!”庄小蝶哭叫起来,扑上前就撕扯齐磊。 宜兰怀着身子,不敢上前拉扯,反倒向后退了两步。 赵成海气得鼻子都歪了,吼道:“你们夫妻俩要吵回家吵,别在我家闹事!” 隔壁的王响夫妻和赵成全夫妻闻声而来,拉开了齐磊和庄小蝶,又把庄小蝶送了回去。 齐磊的脸上被小蝶抓出了几道血痕,怒气冲天,追着庄小蝶骂道:“庄小蝶你个泼妇,老子现在就休了你!从此以后,你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是你男人。媽的,老子也是前世不修,找了你这个不讲理的东西!” 却不料兰玉芝却从半道上杀来,迎着儿子,举起扫把就打。 齐磊不敢跟母亲动手,只得抱头鼠窜,向二组方向仓皇撤退…… 振华很同情齐磊,但是爱莫能助。因为振华现在的状态,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今天三更完毕。) 第221章 回家(7) 果然没错,齐磊走了以后,赵成海又对儿子怒目相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逼问道:“你和齐磊在那块地里,究竟埋了什么?是不是把秀莲的骨灰埋在那里了?” 振华冷笑:“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没错,就是我干的,我把秀莲的骨灰埋在那块地里了!还好那是齐磊家的地,如果是我家的地,你恐怕要杀了我吧?” “你个混账!”赵成海窜上来就要打。 好在翠红和宜兰左遮右挡,振华这才逃过一劫,没有再次挨揍。 翠红将丈夫推进了卧房,宜兰也把振华关在房里。 都说父子俩是前世的对头,从振华和他老爹的关系上来看,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西头卧房里,翠红在数落丈夫:“你看你,一把年纪了,涵养还不如宜兰。宜兰都没闹,你倒是闹个没完没了,是不是一定要宜兰跟着闹,闹到儿子儿媳离婚,你才高兴?还嫌茅坑不臭,一定要搅起来?” 赵成海吭哧吭哧喘气,也明白翠红所言有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头的卧房里,宜兰也在抱怨振华:“你看你们闹的事吧,一地鸡毛。当初按照秀莲说的,把骨灰偷偷撒到水库里,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其实这次的事,也怪不得庄小蝶。女人心眼小,齐磊又一再刺激她……” 振华叹气,摇头道:“睡吧睡吧,明天我再和齐磊商量商量。” 齐磊这时候,已经变成了丧家之犬。虽然他盖了十二间大平房,但是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思来想去,齐磊只得去宋家财家里,找老麻子宋仁贵收留自己。 第二天一早,齐磊又从宋家财家里借了水桶,大摇大摆地从自家门前路过,去挑水浇树。 庄小蝶看见齐磊,又破口大骂起来。 兰玉芝将小蝶推进家里,哭着说道:“小蝶,你也学学宜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齐磊和振华穿着连裆裤,这事儿,是他们俩合伙做的。你看宜兰,人家就没闹事,还是和振华有说有笑的。齐磊这东西一根筋,你把他逼急了,我怕他也会寻死……现在大家都说不怪你,怪齐磊。可是逼死了齐磊,人家就不这样说了!” 庄小蝶愣了半晌,终于停止了撒泼。 齐磊给栀子花树浇了水,坐在那里抽烟、发呆。到了十一点,又挑着水桶回宋家财家里吃饭。 振华知道齐磊在宋家财那里,上午放学以后,顺路去找他。 齐磊蓬头垢面的,见了振华就说道:“振华,以后给花树浇水的事,你别去了,我来负责。反正我豁出去了,是一定要和庄小蝶离婚的。你呢,安心过日子吧,别和宜兰闹到离婚的地步。现在我的日子难过,等我离了庄小蝶,就自在了。” 振华叹了一口气:“天气预报说明后天都有大雨,以后不用浇水了。” 齐磊想了想,冷笑道:“不用给花树浇水的时候,我就去找高庆春。我妈和庄小蝶不都恨我吗?我去杀了高庆春,然后赔上一条命,让我妈和庄小蝶眼不见心不烦!对了,我被枪毙之后,你把我的骨灰,也埋在秀莲旁边,我一辈子陪着她。” 振华扯着齐磊走到宋家的后院里,说道:“齐磊,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如果我们不顾家庭,去杀了高庆春,也是对自己的家庭不负责……” “你什么意思?难道就这样放了高庆春!?”齐磊瞪眼。 “当然不是。”振华摇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把高庆春教训一顿就算了,没必要杀人。” “放屁,不把高庆春弄死,我们还是秀莲的哥哥吗?”齐磊愤怒,指着振华说道:“赵振华你变了……不对,你没变,你一直就是小白脸,没那个胆子!” 振华大怒,瞪眼道:“齐磊你别放屁!谁小白脸了?你真的要弄死高庆春,也行,我们抽生死签,派一个去报仇就行,不需要把两个人都搭上。我死了,你照顾我爹妈;你死了,我照顾你老妈和儿子。来吧,现在就抽签!谁抽到死签,谁就去砍了高庆春的狗头!” 齐磊盯着振华看了半天,忽然嘻嘻一笑:“不用抽签了,我就是说着玩的。秀莲说,要我俩做一辈子的亲兄弟,我们可不能吵架。” 振华瞪着齐磊,叹了一口气。 齐磊又说道:“你回去吃饭吧,这事过两天再说,反正高庆春又跑不掉。” 振华点点头,回家吃饭。 第二天果然是大雨倾盆,而起下起来止不住,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 这三天里,齐磊一直泡在老麻子的家里,除了吃饭睡觉,便去秀莲的坟上溜达,默默发呆。 振华也偷偷去看过两次秀莲,匆匆地去,匆匆地回。 虽然秀莲接回来了,但是振华觉得,自己和秀莲之间,还是有一道天堑鸿沟。这道鸿沟阻挡着自己,让自己不能随心所欲、随时随地去看望秀莲。 农历五月二十七日,是秀莲去世后的第十天。 小学正式放暑假了,振华在学校里整理学生的成绩,填写成绩报告单。 齐磊忽然找来,将振华扯出办公室,说道:“我去县城找高庆春,振华,如果我出了事回不来,以后就只有你照顾秀莲了。” “别扯蛋,我们一起去。你等一下,我把学生的报告单填完。”振华说道。 振华知道齐磊冲动,下手没分寸,说不定真的会弄出人命来。自己陪着他去,把高庆春打一顿,出口气就好。 齐磊想了想,点头道:“一起去也行,我动手,你在一边看着。” “到了县城再说。”振华说道。 “那你赶紧填写通知单,我在外面抽烟等你。”齐磊挥手。 振华点点头,钻进办公室里,继续填写通知单。 然而,振华将四年级的成绩报告单填写完毕,出门一看,却已经不见了齐磊的踪影! 站在马路上眺望,也看不到齐磊的影子。 不用说,齐磊已经先走一步,决意单独行动了! “糟了!”振华大吃一惊,骑上自行车飞奔河东镇,包了一辆三轮车,让车师傅全速前进,赶往县城。 第222章 回家(8) 柴油三轮车全力跑起来,速度也不慢。而且开车的师傅熟知县城的交通,根据振华的要求,直接开到了为民巷的巷口。 振华跳下车,大步走进巷子,一边左右搜索。 巷子里交通复杂,巷中有巷,房子挨着房子,杂乱无章。 振华第一次来这里,也不认识高庆春的家门,便询问一个在路边发呆的老大爷:“大爷,请问你知道高庆春家住哪里吗?” “是老高的儿子吗?向前七八丈,迎面墙上贴红瓷砖的就是。”老大爷用手一指。 振华道谢,大步向前走去,一边侧耳来听。 没听见大呼小叫的声音,看来齐磊还没到,高庆春目前还活着。 眼前出现了三间小平房,前面上贴着红色的瓷砖,大门敞开着,里面没看见人。 振华没有犹豫,大步跨进屋里,左右看了看,沉声问道:“高庆春在家里吗?” 原本振华是要制止齐磊行凶的,却没想到,踏进巷口的一刻起,想到秀莲写给自己的信,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高庆春大卸八块! 现在齐磊没到,振华决定先动手,教训高庆春一顿再说。 “谁呀,谁找我?”后院脚步声响,一颗秃头从后门露了出来,正是高庆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振华一眼看见这颗秃头,立刻压抑不住胸中的怒气,抬手指着高庆春大骂:“龟孙子,你还没死呢!” “是你!?” 高庆春也吃了一惊,头皮蓦然间变得通红。 愣了一秒钟,高庆春忽然低头弯腰,来抢地上的一只小板凳! 他知道来者不善,所以打算先发制人,抢个小板凳来砸振华。 然而高庆春显然对敌经验不足,他这么做,将整个后背卖给了振华。 振华早有准备,顺手抄起身边的一把木椅子,猛地砸了下去。 高庆春刚刚将矮凳抢到手,还没直起腰的时候,椅子已经带着一片风声砸下。 砰! 木椅四分五裂,高庆春也哎哟一声,被砸得趴在地上。 “龟孙子,今天我要你的命!”振华又是一脚踢在高庆春的脸上。 “哎呀——!救命,救命呀!”高庆春满脸冒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一边大叫,一边就要逃跑。 “还想走!”振华狂怒之中,侧身一撞,将高庆春顶上了墙角,挥拳劈头盖脸地乱打。 “老子跟你拼了!”高庆春被抵在墙角难以脱身,知道这是生死存亡之际,双手抱着振华的腰,低头抵在振华的胸腹上,拼死将振华向后推。 高庆春正是壮年,也有把力气,和振华厮杀在一起,有些难分上下。 振华打架没什么经验,但是身高上占了优势,眼见高庆春的脑袋埋在自己怀里,忽然灵机一动,将高庆春硕大的脑袋往下按,然后猛地一提膝,撞在高庆春的脸上。 “咿呀……啊!”高庆春被振华的膝盖撞中了鼻梁,更是血溅遍地,却死不放手,大叫:“鳖孙你有本事打死我!” “草拟大爷,以为老子不不敢打死你!” 忽然间一声怒吼,齐磊从门外扑来,抄起地上的矮凳,砸在高庆春的后脑勺上。 嘭地一声响,只听见高庆春哼了一声,然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齐磊是乘坐客车来的,在车站下车,又找了一辆黄包车赶来为民巷。却没想到,被振华抢在了前面。 “草泥马,老子今天送你去见阎王!”齐磊看样子是真的要取高庆春的狗命,抡起板凳,又在高庆春的后脑勺上砸了一下。 这次,齐磊是用板凳的棱角砸下去的。 高庆春的脑袋上,顿时多了一个血窟窿,鲜血流了出来。 “狗*日的,你打秀莲的时候,没想到今天吧!”齐磊已经疯了,还不住手,再一次抡起了板凳。 振华知道这样会打死人,急忙侧身一撞,将齐磊顶开。 齐磊的板凳失去了准头,重重地砸在高庆春的后背中。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身后,忽然传来高母的惨叫声。 振华和齐磊回头,却看见高母抱着蒹葭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高母冲着振华和齐磊磕头。 “奶奶,我怕——”小蒹葭也吓得哇哇大叫,死死地抱住奶奶的脖子,却又忍不住回头来看振华和齐磊。 高母先前不在家,带着蒹葭在隔壁人家串门。听见家里乒乒乓乓地乱响,又听见儿子的惨叫,高母这才知道大事不妙,急忙抱着蒹葭冲回来。 振华和齐磊看见小蒹葭的惊惧的眼神,各自心中一痛,呆住了。 这孩子太像她母亲秀莲了,眉眼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蒹葭此刻的眼神,振华和齐磊在秀莲的眼里也见过,是那么的熟悉。那还是在县城读书的时候,秀莲得罪了班里的一个小太妹,小太妹带着镇上的两个混混来找秀莲的麻烦。振华和齐磊挺身而出,和对方混战了一场,后来张成加入,将对方二人打得头破血流。 当时,秀莲就是这样的眼神,害怕齐磊和振华为自己打死人。 短短的一瞬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振华醒悟过来,一扯齐磊的胳膊:“走!” “龟孙子,今天看在蒹葭的份上,饶你一条狗命!”齐磊又在高庆春的大脑袋上跺了一脚,和振华迅速撤离。 两人满手浑身都是血,从高庆春家里撤退,为民巷里的街坊们也不敢阻拦。 然而,振华和齐磊已经走不掉了。 他们还没走出巷口,就听见了刺耳的警笛。 “振华你回头跑,我掩护你!”齐磊大叫,慷慨赴死的精神,就像战场上悲壮的烈士。 “你走吧,我是大哥,一切由我来承担!”振华也吼道。 “啰嗦什么?再不走,我们一个都跑不了了!”齐磊瞪了振华一眼,忽然举起双手向着巷口跑去,口中大叫:“人是我杀的,抓我吧抓我吧!” 几个干警冲进了巷子,厉声喝道:“蹲下,抱头蹲下!” 齐磊双手抱头,老老实实地蹲了下来。 第223章 回家(9) 振华没跑,举起染满鲜血的双手,走到齐磊的身边蹲了下来。 三结义之中,自己是大哥,要有大哥的担当。 冰冷的手铐拷在手上的时候,振华的心里忽然一阵轻松,觉得自己活成了一条汉子,这辈子,也对起秀莲了。然而想到宜兰,振华却又一阵愧疚。多好的一个女人啊,这回恐怕要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齐磊瞪了振华一眼,说道:“叫你跑你不跑,这回全军覆没了!” 啪地一声,齐磊挨了一耳光,一个干警厉声喝道:“闭嘴,现在还没到你说话的时候!” “人是我打的,不关他的事!”振华叫道。 “闭嘴,再敢串供,把你们的嘴也拷上!”啪地一声,振华也挨了一个耳刮子。 振华和齐磊各自闭嘴,被押上了警车。 警车还没走的时候,振华又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接着看见一动不动的高庆春被抬了出来。 齐磊隔着车窗瞪着担架,双眼冒火,恨不得再扑下去厮杀一场。 几分钟以后,警车出发,将振华和齐磊带进了县局,分别关在两个拘留室里。 审讯随即开始。 振华带着手铐坐在椅子上,对面桌子上有两盏灯特别刺眼,照得他不敢直视,眼神躲躲闪闪。 两个干警坐在灯光后面,拍桌子喝道:“抬头,看着我!” 振华抬头,眯起眼睛防御刺眼的灯光。 “叫什么名字?” “赵振华。赵钱孙李的赵,振兴中华的振华……” “哪里人?” “河东镇东湾村三组。” “什么职业,什么身份?” “农民,党员,东湾小学民办教师。” “吆,还是党员,教师?”审讯的干警很意外,打量着振华的脸色,口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党员教师,怎么也敢目无党纪国法,入室行凶?” “因为高庆春打死了我妹妹……”振华抽了抽鼻子,眼眶发热。 两个干警对视一眼,随后问道:“你妹妹是谁?和高庆春什么关系?高庆春为什么打死你妹妹,仔细说,说慢点。” 振华点了点头,说道:“我妹妹叫鲁秀莲,和我还有齐磊一起长大,一起读小学,又一起在县城二中读初中高中……” 与此同时,齐磊也在另一个审讯室里,向两位干警陈述三结义的往事。 齐磊说得更煽情,把两个审讯官都说得眼圈微红,忘记了记笔录。 然而国法当前,齐磊和振华说得再煽情也没用。第一次笔录之后,他们又被关了起来。 牢中无甲子,寒岁不知年。 振华有些万念俱灰的心思,什么也不想,等待最后的审判。齐磊和振华的心思差不多,既来之则安之。事实上,已经被关进了局子,他也只能“安之”。 此后又提审了两次,振华和齐磊虽然没有串供,却都大包大揽,将责任揽在自己头上,坚称自己独自下的手,和同伴无关。 振华没想到的是,五天之后,有干警来提自己,笑道:“你小子面子不小啊,竟然有好几个大干部来保你,跟我走吧!” 大干部?振华愣了一下,难道自己这事,还惊动什么大人物了? 审讯室里,齐磊已经被提前一步带到了。 “签个字,滚回去吧,以后再敢违法乱纪,罪加一等!”干警将振华和齐磊的笔录推了过来。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各自签字画押。 县局大院里阳光刺眼。 振华和齐磊走出大门,各自眯着眼睛看,享受这阔别已久的阳光。 有三个人打着雨伞,站在阳光下。 振华走上前,终于看清楚了,是赵文乐、龚伟和施杰。 赵文乐黑着脸,龚伟板着脸,施主任皱着眉头,三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振华和齐磊。 不用说,是这三个人发挥了作用,这才把振华和齐磊捞了出来。 “二爷爷,龚书记,施主任,对不起。”振华上前鞠躬,低声说道。 “谢谢你们把我们捞了出来。”齐磊也讪笑点头。 “臭小子,蹲号子过瘾吧!”施主任瞪了振华一眼。 “我没本事捞你们出来,这都是龚书记和施主任对你们的关怀和关心。你们回去以后,给我好好反省反省,别辜负了龚书记施主任对你们的关心和照顾!”赵文乐也瞪眼,眼神犀利,直刺振华的内心。 龚伟挥挥手:“我也没这个本事来县局里捞人,还是文乐书记下了功夫,拿到了高庆春的谅解书。否则,你们两个臭小子,至少三年起步!走吧赵振华,回去以后,还有党内处分等着你!” 振华和齐磊各自点头,跟着赵文乐三人出了大门。 走出县局大门,振华回头看了一眼。 施主任给了振华一巴掌,笑道:“臭小子你还回头看?还想再进来吗?” “不想了,这辈子都不想了!”振华急忙摇头。 龚伟从乡里带来了一辆面包车和司机,招呼大家上车。 赵文乐说道:“龚书记,这大热天的,连累你和施主任跑过来。这样吧,中午我们就在县城吃饭,我来安排一下。吃了饭以后再回去。” “心领了!”龚伟连连挥手,已经钻进了面包车,说道:“乡里工作任务很紧张,我午后还要去南章村抓计划生育工作。回去吧,吃饭的事不用考虑,我有糖尿病,不能吃不能喝。” 施主任也说道:“回去再吃饭吧,时间来得及。” 赵文乐点点头,这才带着振华和齐磊上车。 坐在车上,振华一言不发,在盘算回家的日子怎么过。老爹肯定已经被自己气疯了,还有宜兰,这次还能原谅自己吗? 齐磊却无所谓,笑嘻嘻地看着窗外,像是凯旋归来的勇士,带着一脸的荣耀。 “知道高庆春被你们打成什么样子了吗?”赵文乐坐在振华对面,板着脸说道:“鼻梁骨骨折,脑震荡,肋骨断了两根,左肩骨骨折,多处软组织损伤……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差点没抢救过来!” 振华想了想,点头道:“鼻梁骨和左肩骨,应该是我打的,脑震荡是齐磊打的……肋骨怎么断的,我真不知道……” (第三更来了!读书三件事,投票,留言,分享……谢谢大家支持!) 第224章 大义(1) 齐磊咧嘴笑:“都是我打的,都是我打的……和振华无关。” “看样子,你们还很得意啊!”赵文乐瞪眼,忽然又叹气道:“高庆春和高家的人,应该也是心里愧疚。所以我去做了工作,人家很爽快,给了谅解书,表示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振华默然不语。或许高庆春还算有点良心,也知道对不起秀莲吧? 赵文乐又说道:“不过,高庆春的医疗费,你们跑不了。目前已经用了三千多,需要你们承担。” 齐磊无所谓地一笑:“钱好说,这个不用振华负担,全部算我的。” 赵文乐看了齐磊一眼,欲言又止。振华是老赵家的人,赵文乐可以打骂批评。对于齐磊,赵文乐就不好太过批评了。 回到了河东镇,赵文乐拉着龚伟,一定要请客。 龚伟却坚决推辞,只说自己有糖尿病,目前正在服药,不敢吃不敢喝。实际上,自从去年和郑怀亮发生冲突之后,龚伟特意在河东镇开了党内会议,发起一场纪律整肃,禁止公款吃喝和无事应酬,以免又被讥讽为“猪”。 赵文乐请不动龚伟,只得听其自便,拉着施主任去饭店里吃饭。 龚伟走向乡政府大院,忽然又回头,指着振华说道:“赵振华,你别以为这事完了。等我们党委开会,研究一下给你的处分问题,然后还要向县局通报。你回去等着吧!” 振华点点头:“我知错,认错,愿意接受一切党纪处分。” 龚伟又瞪了振华一眼,转身而去。 …… 赵文乐带着大家来到饭店,四个人坐在包厢里,关上门喝酒。 振华没心思喝酒,在想着回去以后怎么面对老爹和宜兰。齐磊却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赵文乐说道:“这次,施主任的功劳也很大,他在县局里有同学,所以手续办得很快。否则,你们俩恐怕还要多吃几天牢饭。” 振华和齐磊都敬酒道谢。 “不谢不谢,你们两位是东湾村的大英雄,有仇必报,千里追杀,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了不起!”施主任坏笑。 振华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 齐磊说道:“施主任,不是我们喜欢闹事,而是那孙子欠揍!说实话,当时气头上,我是真打算要他狗命的,后来见到了秀莲的女儿蒹葭,我才放过了他……” 施主任点点头,问道:“秀莲,就是你们三结义中的那个姑娘吗?” 振华点头:“是的。” 反正现在三结义的事情人尽皆知,也无需隐瞒。 施主任端着酒杯,叹气道:“其实这件事,我还是非常为你们感动的。这年头,像你们这样够义气的人,真的是稀有动物。我和县局的同学说起你们的事,同学也很感动,只是觉得你们太狠了。” 赵文乐和施杰碰杯,笑道:“施主任你就别再夸他们了,当心他们以后再麻烦你。” 施主任一笑,和赵文乐干杯。 赵文乐又看着振华和齐磊,说道:“我和施主任的看法差不多,觉得你们本性不坏,内心出发点也没错,但是太冲动!你们也这么大了,回去以后好好想想,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是穷!”振华和齐磊异口同声。 如果不穷,秀莲就不会因为几千块的彩礼,被她老爹卖去县城! 赵文乐点头:“没错,造成这悲剧的一切原因,是家乡太穷了。如果家乡不穷,秀莲就不会成为包办婚姻的牺牲品,你们也就没有这么多遗憾,更不会闹出这些事。你们痛恨高庆春,但是仔细想想,高庆春真的是罪魁祸首吗?” 振华齐磊都叹气,各自点头。 秀莲的悲剧,是各方面原因造成的,秀莲的父母也有很大的责任,甚至比高庆春还要可恶! 然而振华和齐磊却只能把火气出在高庆春的身上,没办法将鲁强文和童家芬痛打一顿。 赵文乐的筷子停在空中,又说道:“家乡的贫穷不能改变,类似于秀莲的悲剧,就不会停止。刚才施主任夸你们有义气,但是我觉得,你们这是小义;如果你们俩能带动乡亲们致富,改变家乡的贫穷面貌,移风易俗,扭转乡亲们的观念,彻底杜绝秀莲这样的悲剧,那才是大义!” 振华点头表示认可,却在心里深深地叹气。 扭转乡亲们的观念,改变家乡的贫穷,谈何容易啊! 郑怀亮这样的人,都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更何况自己和齐磊? 自己连老爹的观念都无法改变,想拖拉机比光棍想讨老婆的心情更加热切,却一直得不到老爹的批准。 指望自己和齐磊改变乡亲们的观念,恐怕要等老一辈全部老去才可以。村里的老一辈掌权,年轻人必定是寸步难行。 赵文乐又和施主任干了一杯,看着振华说道:“尤其是振华,你是党员,要有全局观念,着眼点不能放在自己身上,要向长远看。你们这么年轻,有精力有时间,只要拿出痛打高庆春的狠劲来,还有什么事干不成的?死都不怕,你们还怕什么?” 齐磊喝了二两酒,被赵文乐说得感动了,忽地站起来,说道:“我们当初和秀莲三结义,就是要建设家乡的。现在秀莲走了,还有我和振华。我保证,一定和振华并肩战斗,彻底改变家乡的贫穷!” 赵文乐一拍桌子:“好,少年壮志,我敬你一杯!齐磊,希望你一辈子都记住今天的话,等你们成功了,我站起来给你们敬酒!” 振华却很落寞悲观,觉得齐磊和赵文乐都太煽情了。 齐磊干了杯中酒,拍着振华的肩膀说道:“你留在家里,带着乡亲们科学种田科学养猪,我出门挣钱。等我以后发了财,第一件事,就要把河东镇通向我们东湾村的土马路铺上柏油。” 振华笑了笑,没接话。 修路?齐磊都说过一万次了,修起来再说吧! 午饭后,赵文乐顶着毒辣的阳光,把振华和齐磊送回东湾村。 英雄归来,却无人欢迎。 村子里静悄悄的,大多数人都在午睡避暑。 第225章 大义(2) 赵成海和翠红知道赵文乐今天去接振华,所以都没睡,在等着儿子归来。 宜兰却关着房门,躲在卧房里生闷气。 振华跟在赵文乐的身后进了家门,张口跟父母打招呼:“爹,妈。”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个不孝子!”赵成海一见儿子,立刻红了眼睛,从门后摸出扁担,作势要打。 赵文乐急忙挡住,伸手抢夺赵成海的扁担,皱眉道:“老侄哥,你这是干什么?该批评的话,我都已经批评振华了。你没有这个儿子,那是谁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求情的?” 赵成海自然不是真的想把儿子打死,只是做做样子,维护做老子的威严,听见赵文乐这么说,也就借坡下驴,放下了扁担。 翠红也在一边数落儿子:“二三十岁的人了,还是这么没头脑,幸好你二爷爷帮忙,要不你就吃一辈子牢饭吧!” 赵文乐等振华的父母说几句出了气,这才挥手道:“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都算了吧,振华也跟我保证了,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让你们生气。” 赵成海夫妇又来感谢赵文乐,千恩万谢。 赵文乐扭头左右看,问道:“宜兰呢?还在生气吗?” 振华也看着自己的卧房门,心中愧疚。宜兰对自己这么宽容,自己却终究闹出事来,让她失望伤心,唉! “宜兰在午睡,我来叫她。”翠红勉强一笑,来到宜兰的卧房门前敲门,说道:“宜兰,振华他二爷爷来了,你要是没睡着,就出来说句话吧。” 卓宜兰打开了房门,脸色平静,冲着赵文乐点头:“赵叔叔来了。” 赵文乐一笑,说道:“宜兰啊,振华这次是犯了大错误了,他自己也知错认错。我看,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如果他以后再犯事,不用你说话,我打断他的腿!” 振华走到宜兰的身前,鞠躬道歉:“宜兰,对不起。” 宜兰闪身让开,看都不看振华,对赵文乐说道:“赵叔叔工作忙,先回去吧。这点事情也不算什么,我不会寻死觅活地哭闹的。” 赵文乐笑道:“宜兰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我希望你说到做到,原谅振华这一次。如果你不原谅振华,我可就要穿上长大褂子,去卓大郢向你老爹赔罪了。” 长大褂子就是过去的长衫,属于正式场合下的穿着。穿着长大褂子去赔礼,代表着郑重、诚意和仪式感。 “赵叔叔放心,这点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也不用去麻烦我爹。”卓宜兰点头。 赵文乐也不好再说,点点头,和赵成海喝茶聊天。 宜兰转身去了厨房。 振华跟过去,再一次低声道歉:“宜兰,这次是真的对不起你,我很愧疚……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 宜兰还是不看振华,转身而出,又进了自己的卧房里,关上了房门。 赵文乐和赵成海夫妇都知道宜兰很生气,却也不好再劝。 夫妻俩嘛,床头打架床尾和,振华和宜兰的事,恐怕还得他们自己解决。 三点多,赵文乐顶着烈日告辞,临走之前,对赵成海父子低声说道:“如果宜兰实在不能原谅,我只好去求老卓了。宜兰和振华是我介绍的,我不能不管。” 赵成海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将赵文乐送走。 振华也知道宜兰生气,不敢敲门,又没地方可去,只得钻进妹妹春兰的房间里闷坐着。 母亲翠红走进来,陪着振华说话,低声说道:“你真是太胡闹了!宜兰这次很伤心,好多天都不怎么说话。如果动了胎气,那都是你做的孽,惹的祸!” 振华更加愧疚,点头道:“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宜兰,不管她怎么生气,打我骂我,我都能理解。” 翠红叹气:“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你想想办法,看宜兰能不能原谅你吧。” 振华点头:“我会跟宜兰慢慢道歉的。” 翠红唉声叹气地离开了,去找丈夫商量,怎么才能哄得儿媳妇原谅儿子。 振华打水洗了个澡,躺在小床上睡觉,却又睡不着,担心齐磊回家会不会闹出事情来。毕竟齐磊和庄小蝶的脾气,都是直来直去的,如果爆发冲突,一定是天崩地裂。 然而这时候,振华自身难保,只能躲在家里做孙子,绝不敢再以大哥的身份,去关心一下齐磊,解决齐磊的家庭纠纷。再说了,振华去了也没用。齐磊认他这个大哥,庄小蝶可不认。 然而振华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齐磊这时候,已经在老麻子家里睡着了,睡得贼香! 他回家之后,立刻遭到了老妈和庄小蝶的怒骂。 齐磊对这一切,早已经预料到了,对庄小蝶冷笑:“我们已经离婚了,你还有什么资格管我?我妈骂我就算了,你再骂一句,我掰了你的牙!” 庄小蝶针锋相对,骂道:“既然跟俺没关系了,你跑俺家里干什么?给俺滚!” 齐磊瞪眼:“这是老子的家,不是你的家,要滚的是你!” “小畜生,这是我和小蝶的家,没你的份!”兰玉芝气得大哭,拿着扁担就来打儿子。 “行行行,你们的家,我以后不回来了!”齐磊撤退,对着母亲挥手。 “有种你就一辈子别回来!”庄小蝶大骂。 齐磊冷笑,摇摇头,转身去看秀莲的坟地。 那些移栽的栀子花,似乎已经活了,枝叶上看不到枯萎的迹象。有几朵残花正在开放,拼尽力气,和即将远去的花期抗衡。 齐磊在栀子花树下坐了片刻,实在被太阳晒得顶不住,站起来拍拍屁股,去老麻子家里睡觉。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拒绝齐磊,唯有宋仁贵和宋家财叔侄俩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 一觉睡到天黑,齐磊闻见了酒肉香气。 宋家财在门外招呼:“磊哥,起来吃饭了,我买了卤菜,还烧了鱼,起来我们喝两杯。” 齐磊懒洋洋地起床,伸着懒腰说道:“家财,我以后回来,就落在你家吃喝住了。你记个账吧,住一天一百块,我年底回来给你结账。” 第226章 精神(1) 一天一百块,这可比住城里的宾馆还要昂贵。 如果齐磊在这里住上三年五年,宋家财就能脱贫致富! 宋家财欢喜得两眼冒光,急忙笑道:“磊哥,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不过你赚了钱,随便给我一点,我也能过得快活一些。嘿嘿……我们是兄弟,反正你看着办就行。” “放屁!你跟我算什么兄弟?振华才是我兄弟!”齐磊瞪了宋家财一眼,又挥手道:“去,把振华叫来,就说我让他来喝杯酒。这家伙可怜,回家以后,恐怕吃喝都到不了嘴里,唉……” “行行行,我去叫。” 宋家财点头哈腰地答应着,转身而去,心里却大骂齐磊:要不是老子好心收留,你特么都无家可归了,还吹牛逼! 振华这时候正在吃晚饭,端着碗,独自坐在门外。 宜兰也端着碗,躲在自己卧房里吃。 赵成海夫妻俩坐在八仙桌边吃饭,各自闷声不语。 气氛很压抑。 宋家财快步走来,对振华笑道:“振华,齐磊在我家里吃饭,叫你去喝两杯。” 赵成海闻言,急忙放下饭碗走出门外,挥手道:“家财你去告诉齐磊,让他以后别找振华!” 振华本来也是要拒绝的,看见老爹独断专行的蛮横样子,便心中不爽,回头道:“老爹,我这么大的一个人,做什么事情,你别抢着给我做决定好吗?” “老子就替你做决定了,怎么,你还敢翻天?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去找齐磊喝酒,我打断你的腿!”赵成海冲着儿子怒吼。 振华摇摇头,对宋家财挥手:“家财你回去吧,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如实告诉齐磊就行。” 若是以往,振华肯定和老爹较劲,撒腿就跑,偏偏要去找齐磊喝酒。可是现在,振华只得忍着,谁让自己犯了大错进了班房?而且,宜兰还没有原谅自己,这时候,诸事不宜啊! “好好好,我回去和齐磊说。”宋家财笑嘻嘻,转身回家,走到村口,却又回头看了看振华家门前的灯光,摇头道:“唉,难怪齐磊说振华可怜,原来是真的可怜。三十岁不死老子,大不精神,大不精神啊!” 齐磊站在宋仁贵家的打谷场上,翘首以待,等着振华。 宋家财走过来,摇头道:“磊哥你说中了,振华真可怜,他老爹不让他来,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不来就不来吧,我们喝酒。”齐磊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 宋仁贵端上菜,又招呼铁桥出来吃饭。 铁桥整天躲在屋子里,很少出门,甚至很少来堂屋,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出来。 看见齐磊,铁桥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齐磊叹气,看着铁桥说道:“铁桥你别这样,开心点。最多两年之内,我出钱,给你们盖几间房子,让你们好好过日子……你每次板着脸不说话,我心里也不痛快啊。唉,其实你也不能怪我,那天我带你来见宋家财,是你自己点头的……” 铁桥瞪了齐磊一眼,又端杯喝酒。 宋家财急忙圆场:“磊哥你别管她,这东西就是欠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你敢打铁桥,我剁了你的手!”齐磊瞪眼,喝了一杯酒。 “我就是说说。”宋家财嬉笑着,陪着齐磊喝酒。 老麻子也陪着齐磊,毕恭毕敬。 刚才齐磊说,要给他们盖房子,让老麻子很心动。他知道齐磊这人仗义,又对铁桥怀着一份愧疚,说不定以后挣了大钱,真的会拿钱给宋家财盖房子。 几杯酒下肚,宋家财又来打听齐磊这次的光荣之战。 齐磊来了精神,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将痛打高庆春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老麻子听得连连点头:“齐磊,你和振华真厉害,村里人都说,你们俩是东湾村真正的好汉!还有振华,那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没想到也这么仗义,这么狠……” 宋家财接话,冷笑道:“可惜啊,振华他老爹更厉害,把振华管得服服帖帖。振华也是可怜,屁大点的事,都要他老爹点头。难怪人家说,三十岁不死老子大不精神。我看呀,只要赵成海活着,振华这辈子,都别想活得精神!” 齐磊皱眉:“三十岁不死老子……大不精神?这话谁说的?” 宋仁贵笑道:“这是我们当地的古话,可不是家财乱说。儿子大了就要当家,可是老子没死,总是压着儿子,儿子当然不精神了。如果到了三十岁,还是被老子压着,儿子凡事不能做主,可就更加委屈了。你听大鼓书里,那些太子都要造反夺位,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被老子压住了,做人不精神嘛!” 齐磊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振华的确是被他老子压住了,精神不起来。自己老爹死得早,做事反倒可以自作主张,不用管别人的意见。 可是这句话……咒着老爹去死,也实在有违孝道! 如果谁说这句话被老夫子听见了,估计要挨一顿拐杖。 宋家财咧嘴笑道:“振华想真正精神起来,要等他老子死了以后。” 齐磊冷笑:“难怪你这么精神,原来是你老爹死得早!” “本来就是嘛,我连我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宋家财咧嘴大笑。 宋仁贵急忙打岔,端着酒杯陪酒。 齐磊坐了几天牢,又被母亲和庄小蝶大骂,更伤痛秀莲之死,心情特别不好,酒到杯干来者不拒,半小时不到,已经是六七两白酒下肚。 宋仁贵看见齐磊眼神不对,说话大舌头,便说道:“齐磊你别喝了,吃点饭压压酒,早点睡觉吧。” 齐磊看看时间,踉跄着站起来,说道:“我先去找振华,等会儿再回来睡觉,你们给我留着门。” 宋家财好心提醒:“磊哥,振华老爹正在发脾气,你当心他骂你。” “不怕,振华老爹就是我老爹,骂我几句也不要紧!”齐磊挥挥手,醉醺醺地上了马路,向振华家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嗷嗷地唱着庐剧: “一把宝剑明光亮,出在银安宝殿上……孔明用计过大江,苏秦说通六国帮。六郎要斩杨宗保,宗保不离穆家庄……巧言令色四个字,此书出在《上论》上啊~~~~~万岁发兵去偷牛,文武百官翻墙头……公公拉着媳妇手,儿子打破老子头……君不君来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君臣父子四个字,此书出在《下论》上啊~~~~~” (第三更来了!最近推荐票和留言都很少,是不是没人看了?没人看,我就慢慢写了啊。如果还有在看的,请投票留言,多多支持!) 第227章 精神(2) 不得不说,齐磊经过老麻子的指导,庐剧水平有了很大提升。 虽然他不懂戏台上步法,但是唱腔不错,已经有些专业范了。 王响正在自家门前的凉床上乘凉,听见齐磊踏歌而来,扭头笑道:“齐磊唱得不错,来,给我好好唱一个。” “响大爷,我又不是卖唱的,什么给你唱一个?你喜欢听庐剧,让秀贞大婶唱给你听呗。要不,就让秀贞大婶唱个甜蜜蜜……”齐磊脚步踉跄,笑嘻嘻地走来,给王响丢了一根烟。 王响接过香烟,点点头,低声说道:“齐磊啊,你和振华是条汉子,不错,没给我们东湾村丢脸!不过这口气出了也就算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齐磊知道王响的意思,叹气道:“我也想好好过日子啊,可是已经乱了,好不起来了!” 王响笑道:“傻话,夫妻俩没有隔夜的仇。你回去道个歉赔个礼,保管小老侉原谅你!不看你面子,她还要看儿子的面子,对不?” “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齐磊摇摇头,去找振华。 振华家的大门已经关了,黑灯瞎火的。 齐磊也没敲门,直接来到振华的卧房窗前敲窗户,叫道:“振华,你睡了没有?” 卧房里没人应答。 齐磊靠着墙,又敲窗子:“振华,说句话吧,是不是宜兰还在生气?你开门,我帮你劝劝宜兰。宜兰这么贤惠,又知书达理的,一定会原谅你……” 窗户里忽然传来卓宜兰的声音:“振华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齐磊侧耳听了听,哈哈大笑:“嫂子别扯蛋,你都没睡着,振华还能睡着?嫂子,我知道你生气,所以特意来跟你解释解释,帮着振华向你道歉……” 卓宜兰的声音大了一点,说道:“我家的事不用你管,请你离开。” “嫂子,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齐磊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叹气道: “嫂子你也别生气,这事情都是我闹的,振华倒霉,被我绑住了,都是我连累了他。其实振华很爱你,很喜欢你,很在意你。他跟我说,如果你不原谅他,他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他说,你就是他最爱的人,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齐磊喝了酒,嗓门大,这一番深情演讲,让左右隔壁乘凉的人全部听见了。 王响没忍住,噗地一笑。 振华当然没有在齐磊面前说过这些肉麻的话,这些话,都是齐磊编出来的。 当然了,振华在被窝里确实对宜兰如此说过,那是夫妻情深之时的表白,齐磊也不可能知道的。 卓宜兰在卧房里听着,不由得脸上发烫,隔窗说道:“齐磊你子啊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滚,再不滚,别怪我把洗脚水泼你脸上!” 齐磊哈哈大笑,说道:“嫂子,只要你不见怪振华,我把你的洗脚水喝了都行!” 卓宜兰更加生气,猛地打开窗户,将一杯水泼了出来! 哗啦一声,齐磊被泼了一个满头满脸。 然而齐磊也不生气,却厚颜无耻地抹着脸,笑道:“嫂子,这不是洗脚水,是你喝的茶吧?我闻到香气了,是你经常擦的雪花膏味道……不对,这茶水里还有口红的味道,就是嫂子结婚那天涂的口红,我记得这味道!” 卓宜兰忍无可忍,打开卧室的房门,穿过堂屋,来敲春兰的房门,叫道:“赵振华,你给我把齐磊赶走,我就饶了你!” 家里一共四间大屋,东头一间是振华和宜兰的卧房; 西头一间从中间隔开了,做了一大一小两个房间,振华的父母住在朝阳的房间,妹妹春兰住在朝北的房间。 自从春兰出门打工,这个小房间也就空了下来。 振华今晚上又向宜兰道歉,却被宜兰赶了出来,只得暂居妹妹的小房间里。 哐地一声,振华从小房间里窜出来,打开大门,冲着齐磊叫道:“宜兰叫你滚,你赶紧给我滚远一点。再不滚,当心我用鱼叉收拾你!” 齐磊在外面听见了宜兰的话,哈哈大笑,冲着振华挥手:“好好好,我滚,我滚,不耽误你们夫妻俩科学睡觉了。只要宜兰原谅你就好,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齐磊踏着月色向村西头撤退。 振华看着齐磊瘦弱的背影,很是心酸,齐磊的大笑声,听起来也很悲凉…… 卓宜兰瞪着振华的背影,怒道:“还不关门,等什么?” “哦哦,关门关门。”振华急忙转身回屋,关上了房门。 卓宜兰板着脸,走进了卧房。不过这次,卓宜兰没有关门。 振华见缝插针,跟着宜兰进了房,关上了房门。 赵成海和翠红夫妻俩都躲在自己的卧室门后面,趴在门缝上看着。见到儿子进了东头卧房,老夫妻俩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齐磊在外面说话,赵成海和翠红都听见了。赵成海要出去把齐磊赶走,却被翠红制止。翠红觉得,齐磊来闹一闹,说不定有好处。果然没错,被齐磊胡搅蛮缠一场,宜兰得光下台,原谅了振华。 东头卧房里,振华拉着宜兰的手,再次赔礼道歉。 宜兰把脸扭在一边,就是不说话。 振华絮絮叨叨地解释自己当天的心情和动机,不断地道歉。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卓宜兰终于开了口:“行了,别婆婆妈妈的。我就问你,齐磊刚才在窗外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振华一愣:“他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啊!” “他说,你亲口对他说过,我是你最爱的人、最重要的人,是不是?” “是,是是是……我说过,我说过!”振华顺水推舟,急忙点头。 “傻呀你,什么话都跟齐磊说?肉麻不肉麻?”卓宜兰用手一戳振华的额头,翻白眼道:“睡觉!” 振华大喜过望,急忙宽衣上床。 可是卓宜兰又把振华推开了,板起脸说道:“赵振华,你想我原谅你,还要给我写一个保证书。以后,凡是牵涉到鲁秀莲的事,不管大事小事,你都必须先跟我打招呼!我不同意的事,你就不许自作主张!” 第228章 精神(3) 振华急忙点头:“没问题,我给你写保证书。以后只要是牵涉到鲁秀莲的事,我一定先跟你备案。” 写保证书太轻松了,就算写一百张也没问题! “滚下去写,写好了拿给我看。”宜兰踹了振华一脚。 振华屁颠颠地滚下床来,在窗边的条桌上写保证书。 写了一个开头,振华回头问道:“对了宜兰,保证书要写多少字?” 卓宜兰噗地一笑,瞪眼道:“你当老师的时候,没教过学生写保证书,还来问我?” 振华咧嘴一笑,认认真真写写下了一份保证书。第一,保证自己和秀莲没有私情,只是把秀莲当成妹妹;第二,保证以后牵涉到秀莲的任何事,都和宜兰提前商量;第三,保证一辈子对宜兰好…… 宜兰接过保证书看了两眼,叹气道:“不是我说你,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冒充大侠,月黑风高之夜,提三尺剑取仇人脑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失手打死了人,我怎么办?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我把孩子打下来改嫁,还是一辈子给你守寡?” 振华愧疚不已,埋头在宜兰的胸前:“别说了宜兰,再说下去,我就要给你跪下了。我那天去县城,本来是要制止齐磊行凶的,却没想到,一看见高庆春,顿时控制不住自己……” 宜兰叹息着,伸手轻抚振华的后脑勺:“我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只希望有个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不希望我的丈夫是大侠,是大英雄,这也不现实。” “宜兰,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和你做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振华落泪,心中酸一阵甜一阵。 “睡吧。”宜兰拍了拍振华的后背,关了电灯。 宜兰的怀抱很温暖,就像母亲的怀抱。 振华贪念这种温暖的感觉,舍不得放手,低声呓语:“宜兰,你身上好暖和……” “废话,都六月心了,三十几度的高温,什么地方不暖和?” “宜兰,我可以叫你……一声妈吗?” “……你傻了吧?还是在说梦话?赶紧睡。” “好,我睡。” 振华这一夜睡得很安稳,很香甜,就像小时候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 这也是自从秀莲去世之后,振华睡得最香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振华起了床,已经恢复了精神和往日的气色。 卓易兰也和平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脸上看不到一丝怒气和怨气。 赵成海夫妇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终于彻底放了心。 早饭过后,卓宜兰洗了碗,看着振华说道:“振华你会撒鱼吗?我想吃鱼,今天没什么事,我们去大河里撒鱼吧,也顺便转转。” “撒鱼?”振华愣了一下,急忙点头:“好啊,我们去撒鱼,不过……水库被承包了,不能下网。我们三组的当家塘,倒是可以碰碰运气……实在不行,我就去宋家财的鱼塘里借几条鱼,或者给钱买几条。” 东湾村不缺水,也有些鱼米之乡的模样,盛产各类杂鱼和泥鳅黄鳝螃蟹龙虾,特别是夏季,吃鱼基本上不用买。 “那就走吧。”卓宜兰说道。 振华急忙遵命,取了撒网和鱼篓,带着宜兰出门,走向三组村前的当家塘。 没走几步,宜兰却低声说道:“其实我想陪你去看看秀莲,才故意让你出来撒鱼的……你回来以后,还没有去看秀莲,心里一定放不下。” “宜兰,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振华感动得想哭。 “走吧,从村前转一圈,再去看秀莲,免得你老爹怀疑。”宜兰提着鱼篓,当先而去。 振华心中欢喜又感激,急忙跟上。 在当家塘里装模作样地撒了两网,振华只撒上来两个螺蛳。 宜兰将这两个螺蛳放生了,笑道:“还是去水库看看吧,你负责偷鱼,我给你把风,看见水库巡逻队来了,我们就撤。” “来了我也不怕,上次的两个巡逻队员,被我们热情的东湾村人教育了一顿,现在好多了,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振华一笑,和宜兰走向河湾。 两人从三组的东头绕过,来到一组的村后,缓步走向秀莲的坟地。 远远地,振华就看见齐磊站在四棵栀子花中间,一动不动。 齐磊也看见了振华和宜兰,不由得皱眉凝视。他不明白,为什么卓易兰也会来这里。 振华带着宜兰走过去,看了看齐磊,挤眼笑道:“宜兰要来看看秀莲,我就带她来了……” “不是,我只是想吃鱼,和振华来水库里撒鱼,刚好路过这里的。”宜兰端详着那四棵栀子花树,淡淡说道。 齐磊看见振华的眼神,有些明白了,眼圈微红,冲着卓宜兰鞠躬,说道:“谢谢你了宜兰,这辈子,你都是我嫂子,亲嫂子!小蝶要是能赶上你一根小指头,唉,我也能死而瞑目……” 卓宜兰在田埂上坐下来,随手扯了一个狗尾巴草在手里闲玩着,微笑不语。 齐磊给振华递了一根烟,说道:“振华,宜兰嫂子这么贤惠,我也就彻底放心了。下午我就回南京的工地,秀莲,就指望你们夫妻俩照顾了。高庆春的医疗费,你不用担心,我去了南京以后,立刻给你汇款。” 振华看了看宜兰,没敢表态。 宜兰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四棵花树。 齐磊继续说道:“对了振华,我昨晚一夜没睡,觉得你二爷爷赵文乐说得对。我们还是要振作起来,好好建设家乡,只有东湾村富裕了,才不会再出现秀莲这样的悲剧。我们都好好干,一定要让家乡大变样,来安慰秀莲的在天之灵。” 振华又看看宜兰,还是不敢说话。 “你们哥俩聊天,别管我,我就是走累了歇一会儿,不听你们说话。要是嫌我在这里妨碍你们,我可以走开。”卓宜兰站起来,反手捶了捶后腰。 “不用不用……”振华急忙拉住了宜兰。 “对,嫂子是自己人,不用回避。”齐磊也咧嘴一笑,又说道:“嫂子,是不是我说得太煽情了,你听不下去?” 第229章 处分(1) “我刚才在发呆,什么都没听到。”卓宜兰摇了摇头。 振华看看四周,对齐磊说道:“齐磊,我觉得你还是处理好和小蝶的事,然后再去工地吧。” “处理?怎么处理啊?”齐磊摇摇头,说道: “我研究了婚姻法,据说夫妻俩三年不在一起,就属于自动离婚。从现在起,我三年不碰庄小蝶。三年之后,我又变成了单身汉,那时候就自在了,再找一个老婆,就像宜兰嫂子这样贤惠的……” 卓宜兰立刻听见了,翻白眼道:“你们哥俩说话,别扯到我身上!” 齐磊咧嘴笑:“这不是夸你吗,又没说你坏话。” 振华打断了齐磊的话,说道:“齐磊,实话实说,小蝶也就是脾气不好,其实心地善良。你要是和她离婚了,对不起人家。还有齐帅……如果你们离婚了,齐帅多可怜?” 齐磊挥挥手,说道:“离不离婚,取决于庄小蝶。我今天就给她最后通牒,三年之内,她必须向我赔礼道歉,向秀莲道歉。否则,只有离婚这条路。” 说罢,齐磊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后。 振华和秀莲对视一眼,各自无语,也转了一圈,回家去了。 至于偷鱼,振华和宜兰都是说着玩的。振华是党员,是教师,怎么可能去偷鱼? 齐磊回到家门前,看见庄小蝶正在门前逗儿子玩。 “爸爸,爸爸!”齐帅看见齐磊,立刻张开小手跑来。 东湾村的老一辈,大多称呼父亲为爹,也有叫“大大”的;现在的小一辈,受到了电影电视的影响,已经抛弃这些老土的称呼了,清一色的,让自家的孩子称呼父母为“爸爸妈妈”。 “儿子乖,爸爸抱!”齐磊咧嘴一笑,急忙弯腰,张开双手来迎。 谁知道,庄小蝶脸色一黑,半道上将齐帅截了过去,冲着齐磊瞪眼:“这是俺家,你给俺滚!” 齐帅扑了一个空,在母亲的怀里大哭:“爸爸,我要爸爸……” “齐帅不哭,妈拿糖给你吃。”庄小蝶抱着齐帅转身进屋。 齐帅手里拿着糖,却依旧眼巴巴地看着门外的爸爸。 齐磊心如死灰,指着庄小蝶说道:“庄小蝶,别以为我跟你开玩笑。我给你三年时间,你仔细想清楚。三年之内,你向我赔礼道歉,保证以后贤惠一点,我就马马虎虎算了。否则,三年之后,我就让你彻底滚出东湾村!” 庄小蝶手指齐磊:“不用三年,俺早就想清楚了。你现在就滚,一辈子别回来。指望俺向你赔礼,你这辈子死了,等着下辈子吧!” “好,你有种!”齐磊点点头,一转身,决绝而去。 兰玉芝刚好从菜地里回来,冲着齐磊的背影大叫:“齐磊,你给我站住。” 齐磊犹豫了一下,站住脚步,回头看着母亲。 兰玉芝上前,说道:“你要是还想过日子,现在就给小蝶跪下磕头,妈帮你劝劝小蝶。你要是……” “那就不用了!”齐磊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就当你儿子死了吧,以后不用等我回来!老婆不贤惠也就算了,老妈也这么狠心,我就没见过这一家人!” 兰玉芝一呆,看着儿子决绝而去的背影,怔然无语。 庄小蝶也抱着齐帅走了出来,对婆母说道:“俺妈别管他,离了他,俺也能养大齐帅。” 兰玉芝抹着眼泪,看了看小蝶,欲言又止。 作为一个母亲,兰玉芝已经感觉到了儿子的绝望和灰心。 齐磊带着一腔悲凉,再次离开东湾村,准备去南京的工地。为了秀莲的事,他已经耽误很久了,再不去干活,估计合伙人张国宁要骂娘。 走到大姚庄的西头,齐磊正遇上鲁强文夫妻俩赶集回来。 鲁强文看见齐磊,急忙快步走来,拉着齐磊的手,低声说道:“齐磊,让你和振华受苦了……我们全家,都非常感谢你们……就是担心你们家庭不和,没好去你们家说声谢谢……” 童家芬也在一边擦眼泪,抽泣道:“你和振华对秀莲这么好,秀莲死了也闭眼了。” “有什么用?杀了高庆春,秀莲也回不来了。”齐磊叹气,想了想又说道: “秀莲的骨灰,就埋在我家的那片坡地里,在四棵栀子花树的中间。你们还当秀莲是女儿,就早晚照应着吧。还有,以后有关于秀莲的事,你们找振华商量。他老婆宜兰很贤惠,和小蝶不一样。” 鲁强文连连点头:“我都知道,我和秀莲她妈,偷偷去烧过纸……” “要看秀莲,就大明大白地去,不用偷偷摸摸的,反正全村人都知道秀莲的骨灰葬在那里。”齐磊挥挥手,向镇上走去。 鲁强文夫妻俩站在路边,目送齐磊走远,这才离开。 齐磊来到县道边等车,却又遇上了东湾村现任村支书葛守道。 葛守道笑道:“齐磊,你和振华牛逼,这次算是威震东湾村了,哈哈!” 齐磊翻白眼:“葛书记这是笑话我和振华愣头青?” “没有没有。”葛守道摇摇头,笑道:“不过,你这次真的是走运,因为振华挡在前面。如果不是振华帮你顶着,你至少要在牢里呆上一两年。” “振华帮我顶着?”齐磊不太明白。 葛守道一笑:“一个党员三年牢,听说过吗?你也就是个治安拘留,关几天放回来了。振华不一样,治安拘留之外,还有党纪处分。一般来说,受到了党纪处分,国法处分上,就会酌情宽松一些。振华把事情揽在自己头上,是主犯,你是从犯。振华这个主犯,又受到了党纪处分,所以你们这次才逃过一劫……” “原来是这样!”齐磊恍然大悟,咧嘴笑道:“葛书记,那你也帮我弄个党员呗,以后犯了事,还能抵消三年牢!” 葛守道翻白眼:“做党员这么容易的吗?省省吧你!” 说话间,大客车来了,齐磊挥手上车,绝尘而去。 葛守道骑着自行车,直奔东湾村,来到振华的家门前。 振华和宜兰刚刚撒鱼回来,这时候正在门前晒网。鱼篓里只有两条一斤重左右的扁花,还是从宋家财的鱼塘里借来的。 葛守道将车铃拨得乱响,笑道:“振华,跟我去镇上领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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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华点头,在琢磨这一年的时间里,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好事,来个将功补过? 村子前排,忽然传来了炮竹声。 振华站在门前看了看,发现刘志高门前正腾起蓝色的炮竹硝烟。 “高三爷家里有什么喜事,怎么忽然放炮竹?”振华不解。 “高三爷买手扶拖拉机了,乡亲们都在放炮竹祝贺。”宜兰说道。 “啊,高三爷买了拖拉机!?”振华又惊又喜。 虽然这不是自家买的,但是振华依旧兴奋。高三爷买了拖拉机,这就代表着,东湾村的机耕时代,将正式拉开序幕。 只要有了这个带头吃螃蟹的人,后面的发展,就会顺理成章! 赵成海刚好从扛着铁锹从地里回来,对振华说道:“高三买拖拉机了,振华你也买挂炮竹,去热闹热闹。” “好,我这就去买炮仗!”振华这次很听话。 从齐良柱的小店里买了一挂鞭炮,振华兴冲冲地奔向高三爷家中。 三组的乡亲们,都提着炮竹来了,噼噼啪啪地乱放一通,恭贺高三爷跑步进入机器化时代。 振华放了炮竹,接过了高三爷发的香烟,打量着门前崭新的拖拉机,心动不已。 这和宜兰家里的拖拉机一模一样,六马力的柴油机,两个老长的车大把,加一个简陋的拖斗。这套设备,也就是五千五百块钱左右,但是在此时的东湾村,拿出这笔钱、舍得这笔钱的人,实在不多。 高三爷这两年开加工厂,也赚了不少钱,又懒得养牛,终于咬牙买了一台拖拉机。 中午,高三爷摆酒招待前来贺喜的乡亲,满满地开了四桌,热闹非凡。 喝酒的时候,高三爷对振华说道:“振华,让你老爹也拿钱买个拖拉机,然后我们把村前的机耕路修起来,以后收庄稼就省事了,拖拉机直接开进地里,不用扁担挑。也不用养牛,要省下多少工夫!” 振华笑道:“我老爹这么聪明的人,现在肯定不会买。他要看看你买的拖拉机好不好使,好使了,他就买;不好使,他就在家里哈哈大笑。” 同桌的人都大笑起来,纷纷说道:“振华这话说的不错,把他老爹看透了!” 振华看着王响,笑道:“响大爷大大的有钱,你也买一个呗?” 王响摇头:“我这人笨得很,不会玩机械。我和你老爹一样,先看看高三买的拖拉机好不好使,好使了再说,不好使,我跟你老爹一起笑话高三!” 刘志高端着酒杯,笑道:“二十年前,我就是生产队拖拉机手,想看我笑话,你们看不到。” 午饭后,振华回到家里,还在想着高三爷那台崭新的拖拉机。 然而振华只能想一想,却不敢跟老爹提起。自己刚刚从局子里放回来,这时候提起买拖拉机的事,肯定是自找没趣。 宜兰知道振华的心思,说道:“今年买不了,明年一定会买。安心养猪种田吧,我跟你老爹说,再买十只小猪仔,分两圈养着,年底就能出栏,好歹也能挣个两三千。” 振华感激不已,笑道:“行,以后养猪喂猪,打扫猪圈的事,我来做!” 要想畜生钱,与它一头眠。 发展副业致富,也不是容易的事,你得细心耐心地伺候畜生。比方说养猪,每天喂三顿食,一顿也不能少。人可以停一顿不吃饭,猪不行。到了点不喂食,它们就会嗷嗷地抗议,吵得你三魂不安。 养猪的话,还要每天打扫猪栏,还要经常加工猪饲料。 猪养的多了,猪粪就多,沼气池存不下的时候,就要挑大粪去地里。这些事情都很繁琐,又脏又累,需要长期坚持。 第231章 斗智(1) 振华家里现在已经养了一圈猪,一共五头,即将出栏。 宜兰打算再买十头小猪,养到年底出栏,明年春天,也就有钱买拖拉机了。 吃晚饭的时候,宜兰将自己的打算跟公爹公婆汇报了一下。 “买,就按照宜兰说的办!”赵成海非常支持儿媳妇的计划。 儿子儿媳发奋向上勤劳致富,赵成海没理由不支持。 而且宜兰的科学养猪,的确很有效果,赵成海心里也服气。赵成海以前养猪,通常是一年出栏。宜兰采用科学养猪法,以玉米和豆粕为主饲料,养猪速度很快,半年时间足够。 春天的时候,家里的沼气池也开始产气了。现在点灯烧水,炒菜熬粥,都可以使用沼气,再不担心烧锅草不够的问题了。 振华建议道:“我看家里的五头猪,最小的也有两百斤了,先卖了吧?” 赵成海得意地一笑,说道:“卖猪的事,你们不用管了,我来跟王响斗一斗。他这人狡猾得很,你们斗不过他。” 振华皱眉:“他拿钱买猪,我卖猪得钱,公平交易,怎么还要斗?难道响大爷会在大杆秤上做手脚?” 赵成海阴森森地一笑:“你懂个屁!王响看起来老实,其实一套一套的。你去跟他说卖猪,他一定告诉你,说这两天不缺猪,过个七八天来买。然后,他第二天早上就来了,打你一个突然袭击,让你喂猪都来不及!” 乡下的肥猪出栏,分为两种价格。 一种是饱腹价,随便东家怎么喂,喂饱了过称;一种是空腹价格,大清早,还没喂猪之前过称。 饱腹价格低一些,空腹价格高一些。 但是人心不平,卖猪的人家,通常都会起早偷偷喂猪,喂个半饱。杀猪匠上门来,东家就会说这是饿肚子的猪,要按照空腹价格出售。 王响作为资深杀猪匠,自然也有自己的套路。他通常会放出烟雾弹,说这几天不行,买不了,让东家放松警惕。然后,第二天就突然袭击,大清早杀到你家门前,让你来不及作弊; 而且,王响上门之后,绝不会急着过称,而是和东家东扯葫芦西扯瓜,把栏里的猪打起来,让它们转悠转悠,排泄排泄。这样的话,过称的时候,又会少了一些斤两。 赵成海和王响隔壁多年,熟知王响的套路。 振华听了老爹的解释,哭笑不得。 卖个猪而已,怎么还得斗智斗勇,搞的就像宫斗戏一样?真是穷极无聊,苦中作乐! 赵成海却胸有成竹,对儿子说道:“你去跟你响大爷说卖猪的事,看他怎么回答你!” “行,晚饭后我去说一声。”振华点头。 晚饭后,振华不忙着洗澡,先来找隔壁王响。 果然,王响直抓头皮,说道:“卖猪啊?我刚好答应了小葛庄的兰玉树,这两天去买他家的四头猪。振华,不着急的话就等等吧,大概过个七八天,我来买你家的猪……” 振华心里佩服老爹的神机妙算,忍着笑,点头道:“行,不急。” 回到家里,振华将王响的话对老爹说了一遍。 赵成海哈哈大笑,挥手说道:“他明天不来,后天一准来。你就不用管了,我来跟他斗。” 振华和鄙视老爹的行为,皱眉道:“怎么斗,你打算偷偷喂猪坑人家?” “谁坑他了?他买我的猪,不赚钱?”赵成海瞪眼。 振华摇摇头,转身回卧房里洗澡。 赵成海立刻准备起来,用大号钢精锅在沼气炉上煮了一锅糯米饭,然后放在一边凉着。 第二天凌晨三点的时候,赵成海就偷偷起了床,来到厨房里,也不开灯,就着星光,将糯米饭和猪饲料进行搅拌,还添加了一斤红糖。 搅拌完毕之后,赵成海用手将饲料搓成团,都有拳头大小,提到猪圈边,一个个滚进猪圈里。 那五头猪闻见香气,立刻一声不吭地享受起来。饲料里面加了红糖,那些肥猪更是越吃越香,一口一个饭团。 半个小时不到,赵成海偷偷喂了七八十斤的混合饲料。 作弊完成,赵成海回房里睡回笼觉。那些猪吃了饭团,也睡了个香甜的回笼觉。 天色刚亮,王响在外面哐哐哐地敲门,叫道:“振华开门。” 振华被吵醒,穿着拖鞋开门,问道:“响大爷怎么这么早?” “我来买你家的猪。”王响咧嘴一笑,挤了进来。 振华心里发笑,故意问道:“昨晚上,响大爷不是说过几天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王响毫不为难,说道:“我昨晚上想了想,土公蛇家的猪都不大,还能再养养,所以先买你家的猪。” 振华点点头:“哦哦,原来是这样。” 赵成海提着裤子从卧房里走出来,皱眉道:“他响大爷,你这是搞突然袭击啊,早知道你今天就来买猪,我夜里就偷偷喂一点了!” “哈哈哈,你现在喂也行啊,喂饱了就是喂饱的价。”王响得意地一笑,走到后院,来看这五头猪。 五头猪也在睡,鼾声震天。 赵成海陪着王响站在猪栏前,笑道:“这畜生,扯呼的声音都赶上他响大爷了!” 王响点头:“是啊,扯呼的声音赶上我了。不过成海大哥你也可怜,吃了几十年的饭,扯呼还不如这几头畜生。” 赵成海咧嘴笑:“别扯了,开个价吧!” “开价慌什么?你和翠红嫂子结婚的时候,也要先相亲的吧?相中了才开价,对不对?”王响拿出自己的套路,先把五头猪全部打起来,一一审视。 看了半天,王响皱眉说道:“这猪肚子……有些大呀,是不是夜里喂猪了?” 赵成海瞪眼嚷嚷起来:“他响大爷说得什么屁话?我知道你今天来买猪,夜里偷偷喂一点?猪肚子大那是实诚,肚子里有货,都是板油!我这是科学养猪,跟别人不一样!” 王响想了想,这才开了个价:“两百零五一担吧,我们是隔壁,给你少了也不过意。前天去南马村买猪,我只给两百块钱一担。” 第232章 斗智(2) 赵成海笑道:“我这是科学养猪,出肉率高,你干脆凑个整数,两百一十块钱一担吧!” “行行行,我们隔壁邻墙的,马马虎虎算了,逮猪过称吧。”王响挥手。 赵成海招呼儿子振华,又叫来堂弟赵成全,开始逮猪过称。 王响中了赵成海的瞒天过海之计,花高价买了这几头“科学猪”,第二天就宰杀了一个,看看出肉率。 结果出肉率只有百分之七十,比平常低了五个点! “赵成海,你养的科学猪跟你一样,人瘦毛长,全是骨头,根本就不出肉!这五头猪,我算是给你帮忙了,别想挣一分钱。”中午赶集回来,王响忍不住对赵成海发牢骚。 “怎么可能?我养的猪,出肉率最少都百分之八十,你就是赚了我的钱,还故意瞎叫唤!”赵成海喊冤。 “我赚个屁钱!你现在把剩下的四头猪赶回去,我保证谢谢你!”王响郁闷不已,回家里喝闷酒。 从此之后,王响对所谓的科学养猪深恶痛绝,逢人就说科学猪长得太快,水分大,不出肉! 赵成海作弊成功,多赚了一百多块钱,其后的十来天,每到逢集的日子就去王响的猪肉摊割二斤猪肉改善生活,还对王响说:“你看我这科学养猪,猪肉吃起来就是香!” 卓宜兰不急不躁地推进自己的计划,又让公爹买了十头小猪,慢慢伺候。 那天,郑怀亮又找了过来,要和振华合作,在东湾村建立一个“科学养猪示范点”。整个东湾村,也就振华家里养的猪最多,出栏速度最快,因此,郑怀亮想借助振华,给自己的饲料店做一个宣传。 郑怀亮的计划是,让振华再买五头小猪,一共是十五头猪。他提供出厂价的“料精”和豆粕,和自家加工的猪饲料进行搅拌,可以让生猪成长更快。 振华和宜兰商量了一下,又获得了老爹的批准,便答应了郑怀亮。 其实振华不用付出什么,只是在自家的猪圈后墙上写几个大字:“郑怀亮饲料科学养猪示范点”。这么一来,养猪成本却又降低了一些,利润空间更大。 一下子养了十五头猪,积肥速度很快。 赵成海也就有事做了,每天赶早起来,趁着凉快挑几担大粪,泼在自家的水稻田里。所谓养猪不赚钱,回头看看田。农家肥属于有机肥,后劲绵长,对庄稼的生长也是必不可少。 养猪和种田结合起来,又有沼气池的便利,让赵成海过得很充实,每天都乐呵呵的。 翠红看看家里的三栏猪,又看看田地里绿得发乌的秧苗,再看看儿媳一天天鼓起来的肚子,也喜上眉梢。只是偶尔想到儿子打架坐牢的事,老夫妻俩还是不痛快。 振华在这个暑假里,也算是“洗心革面”了,放下了书生的架子,每天养猪喂猪打扫猪栏、加工猪饲料。晚上有空闲,振华还给一些成绩较差的学生补课,检查他们的暑期作业,顺便也跟家长们聊一聊科学种田和科学养猪的技巧。 当然了,振华也经常去看秀莲,有意无意地去转转。 秀莲坟地上,那四棵栀子花树都已经成活,青枝绿叶,一片蓬勃。 齐磊也经常写信给振华,几乎是每周一封;振华也及时回信,劝齐磊和小蝶和解。然而齐磊很坚决,一再声明,庄小蝶不道歉,就绝不原谅。 高庆春的医药费,一共赔了四千块,都是齐磊独自承担的。 齐磊在这个夏天里,比以往更赚钱。 他还是老套路,一边做工程,一边到处贴广告,招收城市里流浪的盲流,简单培训以后,贩卖去各个工地,赚取差价。 农历六月末的那天傍晚,齐磊正在工地上监督工人干活,正要收工的时候,却发现诗人陈光明又来了。 “嘿,大诗人又来了,真是有缘啊!”齐磊咧嘴大笑。 这位大诗人去年在齐磊这里干了一个月,后来又去流浪。没想到,今日再次遇见了。 陈大诗人蓄着胡子留着长发,眼眶深陷,两眼却炯炯有神:“是啊,有缘。我这大半年,流浪了很多地方,没想到自己又回到了这里,又看见你贴的招工启事。” 齐磊扔过去一根烟,笑道:“那你找到自己的灵魂了吗?” “还没有,但是应该快了!”大诗人点上香烟,很自信地说道。 齐磊笑道:“是不是找灵魂找得没饭吃了,又来我这里做‘高级技工助理’?” 大诗人点头:“灵魂不需要吃饭,但是身体需要。” 齐磊哈哈大笑,让工人们下班,带着陈大诗人去吃晚饭。 久别重逢,齐磊对陈大诗人很有亲切感,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边喝边聊。 陈大诗人举杯喝酒,说道:“齐老板,你别以为请我吃饭和我聊天,就能走近我的灵魂……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们的灵魂有差距,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放屁,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灵魂!?”齐磊瞪眼,又说道:“我今晚上请你喝酒,是要你帮我写一首诗。” “写诗?”大诗人很意外。 “对,写诗,纪念我……逝去的妹妹。”齐磊神情落寞,点上一根烟,将秀莲的故事说了一遍。 齐磊说得很慢,很细致,花了一个小时才说完。 大诗人默默地听着,眼神里燃起明亮的火光,点头道:“我看错人了,原来你也有灵魂。” 齐磊挥手:“别提灵魂了,我让你写诗,你能不能写出来?只要你写的诗,我以后养着你,不用你干活,每天提供你吃喝住。” 陈大诗人没说话,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城市夜色。 齐磊正要催促,却见陈大诗人忽然打开背包,取出钢笔和笔记本,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几乎没有停顿,一气呵成,三分钟之后,陈大诗人撕下那张纸,递给了齐磊。 齐磊接过这首诗,默默地在心里读完,顿时泪流满面。 诗歌不长,但是齐磊却看懂了,看懂了每一个字: 1,栀子花开了 时光在一片纯白中凝固 这一天 青青的芦苇,轻轻地摇荡 栀子花是你的笑容 和青色芦苇一起,构成了你的晚装 2,白色是端庄 青色是忧伤 你走的那一刻 每一个路口 都留下了端重和忧伤的模样 3,灵魂飞度的时刻,是圣洁的 虚空里的诸佛 为你指引,为你分开俗尘,祭出一道白色的圣光 天空不再黑暗 芦苇摇晃的水面上 是你留下的芬芳 4,我的世界,在叹息中暗淡下来 然而,却有彼岸的光渐渐亮起 你站在彼岸的云彩之中 仪态万方,向我遥望 …… 齐磊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涕泗滂沱。他对秀莲的思念、痛惜和祝福,都被这个陈大诗人准确无误地表达了出来。 “你看懂了吗?”陈光明问道。 “看懂了,你写得很好……”齐磊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你的意思就是说,秀莲是我们家乡的栀子花,是我们家乡河滩上的芦苇,已经被神仙接引到天上去了。她在天上活得很好,她在看着我……” 陈大诗人叹息,点头道:“所以我说,人是有灵魂的。秀莲有灵魂,在我们看不到的彼岸。” 第233章 翅膀(1) 齐磊擦了擦眼泪,和大诗人碰杯:“秀莲的灵魂可以看见我,是不是?” 大诗人点头:“当然了,灵魂无所不能。灵魂……长着翅膀,可以瞬间飞跃千里,也能瞬间穿透时空……” 齐磊叹了一口气,看着家乡的方向发呆。 如果真的有灵魂,秀莲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关注着自己和振华。 晚饭过后,齐磊给振华写了一封信,将陈大诗人写的诗歌另行抄录在一张纸上,让振华拿去秀莲的坟上烧化。秀莲喜欢读诗,如果有灵魂,她也会感谢陈大诗人的。 齐磊感谢陈大诗人写出了自己无从表达的心情,所以给了他一份高工资,每日一结。 然而陈大诗人却说:“工资都存在你这里吧,给我饭吃就行。等我离开的时候,你再把工资结算给我。” 齐磊点头,答应了陈大诗人的要求。 进入农历八月的时候,齐磊的工地没活了,需要等下一个工程。 齐磊给家乡的工人们放假,愿意回去就回去,不愿意回去的,输送到王耀岩等人的工地上,暂时过渡一下。 家乡的工人们大多回家农忙去了,唯有振华的姐夫陈道刚作为副手留了下来,和齐磊一起,带着那些盲流工人们干活。改革开放初期,大城市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盲流。 王耀岩的工程正紧,又来找齐磊打突击浇筑混凝土。 齐磊二话不说,带着十来个盲流工人转移战场。 这天,在八楼的楼顶上浇筑混凝土,陈大诗人也在。 浇灌混凝土的泵车伸出老长老长的管道,将混凝土源源不断地输送上来。 那管道最前方是一截橡胶软管,可以小范围移动。 陈大诗人站在楼顶的边缘发呆,看见软管猛然甩过来,不由得吃惊,向后一退,一脚踏空,毫无征兆地摔落下去。 “陈光明!”齐磊就站在陈大诗人身边,急忙伸手来扯,却迟了一步。 只见陈大诗人张开双臂,双手就像鸟儿的翅膀一样扇动,平躺在空气中,向下坠去。 “飞啦……” 齐磊恍惚之中,似乎听见了陈大诗人的一声呐喊。 然后,嘭地一声响。 “陈光明——!”齐磊趴在楼顶边缘,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陈大诗人,脑海中一片空白。 陈大诗人躺在地上,脸上带着微笑,依旧张开双手,保持着飞翔的姿势,似乎要去飞越红尘,寻找自己的灵魂…… “不好,有人掉下去了!”陈道刚也脸色苍白,一声大叫。 工人们全部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楼下的大诗人。 “齐磊,快下去看看!”陈道刚把满身泥水的齐磊扯了起来,踏着楼梯狂奔而下。 然而一切都迟了,陈大诗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救护车开了过来,急救医生看了一眼,便摇头而去。 “媽的,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王耀岩急得乱窜,又来抱怨齐磊:“齐磊,你从哪里找来的工人,怎么站都站不住,就这样掉下来了?” 齐磊劈脸一拳砸了过去,吼道:“鳖孙,这是在你的工地上!你四周不扎安全网,现在摔死了我的工人,还敢怪我!?” 王耀岩被打得鼻血长流,捂着鼻子叫道:“别打别打,我们兄弟俩好说话……赶紧商量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吧!” “商量你麻痹,你摔死了我的工人,你给他偿命!”齐磊大骂。 “齐磊,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赶紧想办法处理这件事!”陈道刚扯住了齐磊。 王耀岩对陈道刚感恩戴德,和陈道刚合力,将齐磊扯进了楼道里。 相关部门相关人员很快就会来调查,王耀岩要想好怎么说。工地上出事故,也是常有的事,对于王耀岩来说,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推卸责任,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怎么找来的?”王耀岩问。 “陈光明,身份证上是鲁人,没饭吃了,自己找来打零工的。”陈道刚说道。 “那就好办了,把他的身份证烧了,仅凭一个名字,警方也找不到他的家人,赔偿款随便给点就行!”王耀岩大喜过望。 只要没有死者家属来闹,这事儿也容易摆平。 工地上开个证明,相关部门开个证明,火化了就完事! “放屁,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你就这样对待他!?”齐磊破口大骂。 “兄弟,就算你帮个忙了!”王耀岩冲着齐磊抱拳,又低声说道:“我给你两万块,算是死者的赔偿款。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不说话就行。” “滚你大爷,你从八楼跳下来,我给你两万块!”齐磊瞪眼。 王耀岩急得一筹莫展,恨不得给齐磊跪下来! 张国宁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劈头盖脸,给了王耀岩和齐磊一顿大骂。 这也是张国宁所在公司承接的工程,张国宁是项目经理。工地上出现重大安全事故,张国宁也要担责任的。 当地派出所的人也随后赶到,配合劳动安全部门,对事件展开调查。 照了相之后,陈大诗人的遗体被送去了殡仪馆。陈大诗人的遗物,都在齐磊的工棚里,也被一并收走。 齐磊和王耀岩各自垂头丧气,等待处理结果。 十天之后,齐磊接到通知,和张国宁王耀岩一起,去当地派出所签字。 派出所里,相关人员说道:“死者的身份证是捡来的,真正的陈光明,此刻还在家里务农……死者冒用了陈光明的名字,真正的身份信息查不到,我们也无法确定他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 张国宁和王耀岩对视一眼,各自心花怒放。 相关人员又说道:“你们签个字,先把死者火化了吧,骨灰暂存在殡仪馆里。死者的信息,我们慢慢再核实,你们如果有线索,就通知我们。” 张国宁刷刷地签了字。 齐磊也签了字,又说道:“死者的遗物,可以交给我保存吗?我是他朋友,关系很好的朋友……” “死者的遗物,也就是一个破包几件衣服,还有两个笔记本,上面写了些看不懂的文字。” 第234章 翅膀(2) “对对对,那是诗人的诗集!”齐磊急忙说道。 “那你签个字,把东西领回去吧。” “多谢多谢!”齐磊急忙点头,签字领取陈大诗人的遗物。 走出派出所,张国宁和王耀岩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张国宁看着王耀岩说道:“这次算你小子走运,省了一大笔赔偿款。不过,这次安全事故的罚款,还是你自己解决!” 王耀岩连连点头:“张经理,这个不用说的,只求你活动活动,把事故责任推给死者,我少交一些罚款。” 张国宁哼了一声:“我当然会活动,能不能少交罚款,要看总公司的意思。” 齐磊瞪着王耀岩,问道:“陈光明的赔偿款,怎么办?” 王耀岩咧嘴一笑:“他无名无姓,又没有亲属过来,我赔给谁?赔给死者,然后一起火化了?” “放屁!”齐磊手指王耀岩大叫:“你敢说人家无名无姓没有家人?只是人家亲属还没有找来!你先把赔偿款给我,放我这里,免得你到时候赖账!他是我带来的,我就是他的亲属!” 王耀岩叹气,点头道:“行行行,我给你一万块,你也就别吭声了。我是工地负责人,我有责任;你是带班干活的,你也有责任!只是我倒霉,要承担的责任多一些……” 齐磊冷笑:“王耀岩,一万块就想了结一条人命?你特码想得真好!” 王耀岩皱眉:“我给一万五,最多了。” “你们俩之间的破事,我管不着。”张国宁挥挥手,上车跑了。 齐磊不放过王耀岩,继续索要赔偿款。 王耀岩讨价还价,最后答应给两万块,暂时放在齐磊这里。 大诗人火化以后,事情告一段落。 王耀岩给了齐磊两万块,从此和齐磊老死不相往来。 齐磊痛定思痛,带着工人们干活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注意劳动安全培训。 每天晚上,齐磊都会打开大诗人的诗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诗,希望从字里行间,找到大诗人的身份信息。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齐磊将两本诗集都背熟了,还是不知道大诗人到底叫什么,家乡在哪里。 大诗人的诗歌里面,出现最多的字词,就是‘翅膀’和‘灵魂’。 齐磊无数次回想大诗人坠楼的场景,觉得他已经找到自己的灵魂了,所以张开翅膀而去。 而自己的灵魂又在哪里?齐磊很迷茫。 …… 就在齐磊为了灵魂的事而苦恼的时候,振华也在为灵魂焦头烂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东湾村的人们,会在夜间听见诡异、凄凉的哭声。 那哭声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重一声轻,随风飘来,似乎就来自一组的村后,来自秀莲的坟地附近! 诡异的夜哭,从中秋节之后就开始了,隔三差五就会出现,断断续续,一直到了十月份,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乡亲们都很害怕,议论纷纷,说那是秀莲的灵魂在夜里哭泣。 在这种恐惧的情绪中,乡亲们又开始抱怨振华和齐磊,认为是他们偷埋秀莲的骨灰,给村子里带来的不祥。 恐惧在蔓延,乡亲们都不敢单独走夜路了,每天晚上早早地关门。 东湾村胆子最大的,是杀猪匠王响。 据说杀猪匠常年宰杀大畜生,身上杀气很重,可以震慑那些孤魂野鬼。 于是,乡亲们就怂恿王响夜里去查看查看。 王响果然有胆气,夜里带着振华去河边巡视,却一无所见。 振华是党员,是无神论者。他不相信是秀莲的灵魂在哭诉,但是却也无法解释那诡异的夜哭。 乡亲们已经私下开会了,商量要不要将秀莲的骨灰挖出来,另行处理。 振华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焦急,赶紧给齐磊写信,让他回来商量一下。 齐磊接到振华的来信,也大吃一惊,将工地交给陈道刚,急匆匆地赶回了东湾村。 那天刚好是大雪前一天,距离冬至还有半个月。 当天晚上,齐磊在振华家里吃饭,饭后两人关门商量。 齐磊说道:“说实话,我情愿秀莲真的有灵魂。振华,我们今晚上就去河滩,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秀莲在天有灵,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振华摇头:“我是党员,坚定的无神论者,不相信那哭声和秀莲有任何关系。一定是有人在捣鬼,故意制造恐慌!” 齐磊皱眉问道:“那哭声,你听见过吗?” “当然听见过,刮北风的时候,经常听到。不过那声音……不像是本地口音。” “不是本地口音?这么说还是个外来的鬼?行,今晚咱哥俩去捉鬼,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齐磊摩拳擦掌。 “其实我很怀疑一个人,就是没有证据。”振华迟疑着说道。 “怀疑谁?” “铁桥!”振华摸着下巴,沉吟道:“我听见过好几次夜哭之声,觉得那声音很像铁桥。但是我问过宋家财,这小子却坚决否认。我也问了铁桥,铁桥却一句话不说……” 齐磊也深感困惑,皱眉道:“如果是铁桥,那么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她为什么要装鬼制造恐慌?” 振华摇摇头,表示无解。 齐磊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今晚都要去河滩边上转转!” 振华摇头:“没用的,我和响大爷有两次去查看,什么都没看到。” 齐磊却很固执,拉着振华就走。 两人趁着月色,来到秀莲的坟地上,坐下来抽烟聊天。 齐磊又说起了陈大诗人的事,还给秀莲读了几首大诗人的诗歌。 振华叹息:“可惜了一个大诗人,就这样没了。齐磊,这也是你做的孽,一心想着赚钱,招收盲流工人,结果让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客死他乡。” 齐磊神情落寞,仰天长叹道:“你说我作孽,我承认。马导师说得对,资本来到世间,每一个毛孔都是肮脏的、血淋淋的……我想把生意做大,就要积蓄资本,就避免不了这些肮脏的手段。当然了,我不是黑砖窑的老板,没有强迫任何人来干活。他们都是寻亲访友不遇,流落街头身无分文,自愿来我这里打零工的。” 振华沉默不语。 齐磊又说道:“等我以后有钱了,也可以做个慈善家,来弥补我对这些盲流工人的亏欠。” 第235章 翅膀(3) 振华沉默不语。 齐磊又说道:“等我以后有钱了,也可以做个慈善家,来弥补我对这些盲流工人的亏欠。” 振华淡淡一笑:“你要有多少钱才可以?别忘了,你还要修路的。” 齐磊正要说话,却忽然眉头一皱,眼神向西北方的芦苇丛中看去。 振华也忽地站起来,侧耳来听。 西北方半里地之外,又有断断续续的鬼哭之声,从芦苇丛中传来。 夜风很大,那声音飘飘忽忽的,的确阴森恐怖。 齐磊侧耳听了半晌,皱眉道:“这不是铁桥的声音吧?铁桥的声音很清脆,这声音……有些公鸭嗓子……” “我也不能确定。但是我知道,这绝不是秀莲的声音!”振华摇头。 “过去看看再说!”齐磊拔腿向着鬼哭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齐磊,偷偷地进村,打枪地不要,你这样会把鬼吓跑了!”振华急忙追去。 然而齐磊却不听振华的话,一个劲向前冲,口中大呼小叫:“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何方孤魂野鬼,还不给我滚出来?急急如律令!” 果然没错,齐磊这么一吼,芦苇丛中的鬼哭声,立刻停止了。 齐磊和振华奔到芦苇丛边,看着大片大片的茫茫芦苇,无处寻找。 芦苇丛中还有浅浅的水,振华和齐磊也不能钻进去搜索。就算是进去了,这么大的面积,两个人也搜不过来。 这么大面积的芦苇丛,别说是藏一个鬼,就算是藏一个连的兵力,也没问题! “他媽的,谁在这里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齐磊打着电筒乱照,破口大骂。 “滚出来!”振华也扬声大喝。 风声呼啸,芦苇飘摇,并没有人回答振华和齐磊。 “再不出来,老子要放火了!”齐磊威胁道。 “别扯淡,这是北风,一放火,首先把我们烧成烤猪了。”振华说道。 “这个龟孙子,老子今晚上就在这里等着,你有种一辈子别出来,或者你长翅膀飞天上去!”齐磊骂骂咧咧,点了一根烟。 振华也无计可施,只得陪着齐磊,守在河滩边。 其实振华知道,这样守株待兔是没用的。如果有十几个人,展开拉网式搜索,一定可以揪出这个小鬼。 两个人的话,难以实现全面封锁,小鬼肯定会从别处逃走。 等了一个多小时,看看就是凌晨了,齐磊又困又冷,终于顶不住了,气呼呼地说道:“走,先撤回去,明天再想办法捉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振华点头,和齐磊一起向回走,又问:“你晚上去哪里睡?我送你回家吧,跟小蝶说说好话。” 其实这段日子,振华也去找过齐磊的母亲和庄小蝶好几次,替齐磊说好话。 可是齐磊母亲好说话,庄小蝶却是油盐不进,坚持要让齐磊赔礼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管秀莲的事,将秀莲的骨灰迁移出自家的坡地。 甚至,庄小蝶痛恨齐磊,还恶其余胥,连带着也痛恨振华,从来没有好脸色。 振华渐渐心灰意冷,也就不再接触小蝶了,放下了替他们夫妻俩调解的心思。 “回家?我现在是无家可归!”齐磊冷笑,说道:“我还是去找老麻子收留我,反正冻不死。庄小蝶想让我赔礼,做梦!她必须向我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管我的事,我才能原谅她。否则,等着离婚吧,三年时间,过起来很快!” 振华叹气:“真没想到,你们俩会闹成这样。” 齐磊也叹气:“我和庄小蝶结婚,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没文化,蛮横不讲理,又是外地人,不懂我们当地的人情世故……”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宋仁贵的门前。 齐磊拍门大叫:“宋家财,给我开门!” 宋家财慌慌张张地开了门,问道:“磊哥,这么晚了,什么事?” 齐磊盯着宋家财的脸,阴森森地问道:“刚才河滩上的鬼哭声,是不是你和铁桥在装神弄鬼?别说不是你,我刚才都看见你的背影了!” “磊哥,这怎么可能啊!”宋家财叫起撞天屈来,说道:“我和铁桥一早就睡觉了,不信你去摸摸被窝,里面热乎乎的!” 齐磊当然不能去摸铁桥的被窝,闪身挤进了门,说道:“不是你就算了,我也是随便问问。对了,我是来住宿的,和你老叔挤一挤。” 振华审视着宋家财的脸色,觉得也不像撒谎。 宋仁贵也起来了,披着棉袄笑道:“来来来,我还特意给你留了一床干净的被子。” 一天一百块,宋仁贵很乐意招待齐磊。 齐磊点头,挥手让振华回去。 振华转身回家,敲窗户,让宜兰开门。 然而,振华的母亲却在屋里说道:“振华你今晚别回来了,去找齐磊吧,明天早上再回来。” 振华一愣,难道老妈和宜兰又生气了? 不可能啊,自己今晚上行动之前,都和宜兰请过假的。 母亲在屋里又说道:“你刚刚从河滩那里回来,都半夜了,不能进家门。因为宜兰怀着身子,你身上不干净,不能进门。去找齐磊将就一下吧,明天再回来。” 振华老爹也说道:“要不你就在草垛的狗洞里睡一夜,反正现在不放你进门!” 家乡的确有这样的说法,认为孕妇是最敏感的体质,很容易招惹外邪。 振华刚刚从秀莲那里回来,现在又是半夜,阴气最重的时候,是孕妇的大忌。 “行行行,我去找齐磊。”振华哭笑不得,只得回身去找齐磊。 乡下人封建迷信思想严重,尤其是老一辈的人。跟他们说道理,说不通。 齐磊还没睡,正在和老麻子扯蛋。 振华敲窗户,说道:“齐磊开门,我也被赶出来了,来这里将就一下。” 齐磊开了门,惊诧地问道:“宜兰赶你出来的?晚上不都请假了吗?” “封建迷信思想作怪,和宜兰不相干。”振华将父母的意思说了一遍。 齐磊哈哈大笑:“看来这个鬼,一定要抓住才可以,否则整个东湾村别想安宁!” 第236章 村戏(1) 振华没好气地翻白眼:“真不知道你笑什么!” 老麻子很穷,却有一张一米五的老式大床。老麻子裹着被子,往墙边挤了挤。 振华也上了床,和齐磊钻进一个被窝里。 三人也不睡觉了,继续聊天。对于老麻子来说,只要有香烟抽,他可以聊天聊上三天三夜。 老麻子说道:“你们也真是胆子大,半夜里去河边。如果真的遇上什么东西,恐怕不得了啊!想必是你们年轻人阳气重,不干净的东西也不敢惹你们。” “别说这世界上没有鬼,就算有鬼我也不怕。大不了她弄死我,我也变成鬼,跟她干一架!”齐磊说道。 “那是人,不是鬼。”振华坚持己见。 “肯定是鬼!”老麻子却鬼鬼祟祟的,低声说道:“我们村子里,以前也闹过鬼,你们年轻人不知道罢了。” “谁见过鬼了?说给我听听。”振华问道。 齐磊也来了精神,连连催问。 “四组的赵成来,你们知道吧?他老婆凤群,就是被鬼吓死的……”老麻子弹弹烟灰,说道: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凤群大中午的,在塘埂上摘南瓜。南瓜藤扭断之后,南瓜忽然顺坡滚了下去,落在了水里。凤群急忙走下塘埂去找,看见瓜蒂露在水面上。她拉着瓜蒂向上一扯,却扯出来一个水鬼!那水鬼龇牙咧嘴,叽哩哇啦地大叫,当场就把凤群的魂给吓跑了……” 振华摇摇头:“谁能证明,有谁看见了吗?” 老麻子瞪大眼睛:“凤群自己说的啊。从那以后,她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没两个月就死了。” 齐磊也摇头:“不可信。” 振华说道:“听我老爹说,王响也见过鬼,比这个故事更夸张……有一次,王响在别的地方喝酒,连夜回家。当天刚刚下过大雨,王响就在大姚庄前面的土马路上跌了一跤,摔得满脸烂泥。他爬起来以后,看见路边水沟里自己的倒影,非说是鬼,站在那里大吼大叫,要打要杀,惊动了整个大姚庄的人……” 齐磊哈哈大笑。 三人扯着鬼故事,渐渐到了鸡叫时分。 振华和齐磊都扯累了,这才闭上眼睛眯一会儿。 振华在老麻子的床上睡不习惯,天一亮就醒了,跑步回家。齐磊继续睡懒觉,一脸的香甜。 早饭过后,振华正在和宜兰说昨夜里的事,却看见齐磊的母亲走了进来。 “大妈。”振华急忙打招呼。 “振华呀……”兰玉芝一开口眼圈就红了,说道:“齐磊昨夜里和你在一起吧?这狗东西回来了,也不回家,是不是真的不要这个家了?” 振华苦笑,说道:“大妈,齐磊每次回家,你和小蝶都又打又骂的,让他怎么回去?他是你儿子,是你养大的,他当然想回家看看,看看小蝶和齐帅。可是,你们不让他回家啊!” 兰玉芝叹气,说道:“振华,你帮大妈劝劝齐磊吧,让他向小蝶赔礼,我也给他说说好话。” 振华更加为难,沉默了片刻,说道:“我都劝过齐磊好多次了,每次见面都劝他。可是齐磊也很犟,一定要让小蝶向他赔礼……”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小蝶不会赔礼的……”兰玉芝连连摇头,一脸忧伤地走了。 振华也无计可施,只能默默叹息。 宜兰低声说道:“庄小蝶寸步不让,我看他们,恐怕真的要离婚了。齐磊有钱,在外面找个女人带回来,还不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振华点头:“是啊,我也担心这个。宜兰,要不你去说说小蝶吧。” 卓易兰翻白眼:“秋天的时候,你不是让我去说过?结果,差点被庄小蝶轰出来!” 上秋的时候,卓易兰经不住振华的软磨硬泡,找庄小蝶聊过一次,说一说女人的心里话。然而,庄小蝶还是无动于衷,却反过来笑话卓易兰怕男人,不敢和振华闹。 振华的母亲也去说过,同样无济于事。 “我去找找齐磊,问问他的意思,最后再帮他们调解一次。”振华放下了饭碗,准备去学校上课。 卓易兰把振华拉进了房里,出了主意,低声说道:“让他们互不赔礼,也都不提这事。然后齐磊回家,小蝶不反对就行。只要夫妻俩睡在一张床上,一夜过后,什么事情都没了。” 振华笑了,故意装糊涂:“为什么一夜过后就没事了?” “滚去上课吧!”宜兰在振华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振华嘻嘻一笑,抱着宜兰亲了一口,这才前去上课。 上午放学回来,振华去宋仁贵家里找齐磊。 齐磊已经和宋仁贵叔侄俩喝上了,还有铁桥在座。铁桥的儿子快两周岁了,坐在铁桥的腿上。 “振华来做,喝一杯!”宋家财急忙热情相请。 “我不喝酒。”振华摇摇手,对齐磊说道:“齐磊,吃了饭以后你去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就在这里说,不用这么麻烦。”齐磊说道。 振华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老妈来找我了,让你回家。” 齐磊翻白眼:“庄小蝶不赔礼,我回家干什么?还没被她们娘俩骂够打够?我再回家送给她们打骂,那不是贱吗!” 振华把齐磊扯了出来,低声说道:“我去当说客,跟庄小蝶说。你回家,她接受,大家谁都不说这个事,就这样过去了,行不行?” “不行,她必须向我赔礼,并且保证以后不干涉我的事!”齐磊瞪眼。 “男子汉大度一点,这回我当家,就这样决定了!你回去以后,搂着庄小蝶睡一觉,第二天还是恩爱夫妻!” “滚滚滚,我自己的事,不用你当家!”齐磊一扭头,又钻回老麻子家里,继续喝酒。 振华摇摇头,回家吃饭。 午饭过后,振华去找齐磊老妈和庄小蝶。 振华说道:“小蝶啊,齐磊已经知道错了,就是大男人,不好意思赔礼。这样吧,我晚上把齐磊送回来,你也别说话。等你们夫妻俩休息的时候……关了灯,他才好意思向你赔礼……” “滚滚滚!滚回去告诉齐磊,不赔礼,他就别想进这个家门!”庄小蝶就像河东狮一般怒吼。 (第四更,感谢书友youcanseeme的一万书币打赏!最近很忙,以后的打赏,可能无法加更了,各位见谅!) 第237章 村戏(2) 振华叹气,说道:“小蝶,我好心好意来给你们夫妻俩圆场,你别冲着我发火呀。” 兰玉芝也帮忙劝儿媳:“是啊小蝶,振华是好心。你和齐磊的事,也就振华在中间可以说两句……”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赵振华也不是好东西,滚滚滚!”庄小蝶咆哮。 “好吧,我滚。”振华耸耸肩,悻悻而退。 他实在不明白,庄小蝶为什么要骂自己不是好东西!偷看你洗澡了,还是偷看你上厕所了? 从齐磊家里离开,振华走到一组西头的时候,看见汤全的家门前,聚着七八个妇女,正在议论着什么。隐隐约约的,振华似乎听见了什么“唱戏”“草台班子”之类的字眼。 宋红菊春天里已经嫁过来了,现在也怀着六七个月的肚子,看起来比宜兰肚子还大。 妇女们看见振华走来,全部停止了议论。 振华和大家点头打招呼:“晒太阳聊天呢?” 冬闲时期,妇女们聚在一起享受冬日暖阳,说一些村里的八卦,聊一些针线手艺,也是一道风景。 “是啊,聊天。”汤全的母亲计桂芳也点头笑,又问:“振华从哪里来?” “哦,我从齐磊家里来。大家聊着吧,我走了。”振华憨憨一笑,从汤家门前走过。 回到家里,振华苦笑着,对宜兰说起刚才被庄小蝶大骂的事。 “看来是彻底没希望了!”宜兰一拍手,叹气道:“庄小蝶一根筋,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她自己。只是可怜了齐帅,今后……父母离婚,他肯定不快乐。” “是啊,齐帅最可怜。”振华也叹气。 下午两点的时候,振华去学校上课,继续自己的生活。宜兰坐在墙根下的阳光里,给肚子里的孩子织毛衣。 这时候,汤全的母亲计桂芳和一组的另一个妇女走来,笑着问道:“宜兰,你老婆妈在家里吗?” “在啊。”宜兰站起来,走回屋里招呼婆母。 翠红急忙走出来,询问什么事。 计桂芳笑道:“冬天里闲着没事,我们想请个草台班子来唱戏。跟大家商量一下,不知道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啊,怎么不同意?我们东湾村有四五年没唱戏了吧?唱几本戏也热闹热闹。你们放心吧,该我们家多少,我们出多少。戏班子的伙食,轮到我家我就安排。”翠红笑道。 “是啊是啊,整整五年没唱戏了!”计桂芳笑道。 东湾村唱戏,是四个组凑钱的,家家都有份。另外,还有戏班子的每日三餐,需要乡亲们轮流招待。 请戏班子过来搭台唱戏,开支不算小。一般来说,只有大村庄才能负担得起。 好在东湾村四个组挨在一起,加起来百十户人家,也算是大村了,偶尔请个戏班子,还能承担起。 戏班子唱戏,通常按天计算,每天下午和晚上唱戏,一天多少钱。 活跃在皖中一带的庐剧班子也有很多,有正规的大班,也有杂凑班子,俗称草台班子。草台班子的收费也不高,但是表演水平也不高。比方说老麻子宋仁贵,就可以在草台班子里客串一下,唱个戏份不多的老生,绝对没问题。 翠红又问:“不知道你们请的是哪个班子?” 计桂芳说道:“现在戏班子不忙,我们打算找个大班,是县城的李家班,他们也答应了,到时候请周武和丁兰来唱两场。” “能请来周武和丁兰?!”翠红大吃一惊。 要知道,周武和丁兰是庐剧名家,绝对的大腕,在皖中四市四县家喻户晓。不管什么地方,这两人只要有一个登台,那都是万人空巷,场场爆棚! 尤其是丁兰,全国闻名,伟大领袖都在大会堂听过她的戏。 计桂芳很得意,说道:“都说好了,周武来唱《休丁香》,丁兰来唱《雪梅观画》。” 翠红笑道:“他们真的来了,那可不得了,我们东湾村怕是要被挤炸了!” 卓易兰对庐剧不太感兴趣,回到门外,继续织毛衣。 计桂芳说笑了几句,又去找王响老婆秀贞商量。 赵成海午睡被吵醒,提着裤子从卧房里钻出来,对妻子翠红笑道:“小小屁放出屎来!前几天就听说计桂芳她们要请人来唱戏,没想到还真的办成了,还能请动周武和丁兰。这回,东湾村要热闹了!” “你不就喜欢听丁兰唱戏吗?大前年,跑了几十里路去看丁兰的戏,还偷钱去砸彩!”翠红瞪了丈夫一眼。 砸彩,就是打赏的意思,往戏台上扔钱。赵成海这样抠门的人,每一个铜板都串在肋骨上,却舍得偷钱去打赏,可见丁老师的舞台魅力不可阻挡! 赵成海嘿嘿地笑。 翠红又走出门来,对儿媳宜兰说道:“宜兰,等唱戏的日子定下来,就让振华去卓大郢一趟,请你爹妈来看戏。周武和丁兰的庐剧,现在真不容易看到了。” 宜兰点头:“好啊,等振华回来,我跟他说。” 傍晚时分,振华从学校回来,还是先去老麻子家里找齐磊。 齐磊也听说了家乡即将唱戏的事,正在兴奋中,和老麻子在门前试练! “你还有心思唱戏?”振华摇摇头,将齐磊扯到一边,低声说道:“我中午去找你老婆了。你老婆说,让你给个面子,简单赔个礼就算了,晚上还是搂着你睡觉,还是夫妻……” “少扯淡!庄小蝶会跟你这样说?杀了我我也不信!”齐磊火眼金睛,立马识破了振华的诡计。 “反正庄小蝶就是那意思。我看你也退一步吧,晚上我送你回去,把你送上床。”振华笑道。 “拉倒吧你,我这辈子,都不上庄小蝶的床了!”齐磊冷笑。 “可是齐帅怎么办,你们夫妻俩都这么任性,有没有替孩子考虑过?”振华叹气,继续劝说齐磊。 可是无论振华怎么说,齐磊就是不答应。 老麻子在远处偷瞄振华和齐磊,一脸的冷笑。 其实,村里人看见齐磊和振华,都在心里冷笑。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东湾村唱戏是为了什么,只有振华和齐磊不知道。 第238章 村戏(3) 振华和齐磊太年轻了,还不知道家乡的某些风俗。 老一辈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都知道这次唱戏,是为了秀莲! 在皖中的民间风俗中,唱戏绝不仅仅是娱乐,它还有很多附加功能! 比如,可以用来驱鬼。 还可以用来聚赌,还可以用来让年轻人相亲谈恋爱…… 秀莲是横死,就死在家乡河滩的芦苇丛里,这本就给乡亲们留下了心理阴影。现在又开始闹鬼了,更是平添恐惧气氛。 乡下找不到和尚道士来作法驱鬼捉鬼,这时候,就非常需要一场庐剧了! 唱戏可以带来人气,人气可以驱散鬼气——这才是东湾村唱戏的目的。 而且庐剧之中,还有一本戏,叫做《游地府》,更是孤魂野鬼的克星。这本戏通常放在压轴,到时候,地府里的阎王判官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全部登场,会把附近的孤魂野鬼一网打尽,统统带走。 至于娱乐性,在这次唱戏中,反倒是次要的。 振华和齐磊并不了解这些道道,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们的。 齐磊把振华打发走,又兴冲冲地来找老麻子学戏,全神贯注,废寝忘食。而且,齐磊还很大气,独自赞助了两百块,用于请戏班子的开支。 村戏,在冬至前一周拉开了序幕。 戏台就搭在二组的村前,紧邻着马路,位于路南。 老天爷也给面子,来了个温暖的小阳春,连续好几天都是暖阳高照。 东湾村热闹起来,四面八方的人们,吃了午饭以后就蜂拥而来,黑压压地聚在戏台下面。 卖麻花的来了,卖麦芽糖的来了,卖糖葫芦的来了,挑担子的货郎一下子来了四五个,让东湾村变成了热闹的集镇。 东湾村四个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戚前来看戏。 振华的姐姐来了,舅妈来了,姨妈也来了。还有个七十岁的姑奶奶,也拄着拐棍,走了十几里路赶来了! 王响这几天,每天杀两头猪,根本不用赶集,就被村子里的乡亲们瓜分了。家家都邀请亲戚来看戏,家家都有客人,猪肉自然好卖。还有豆腐匠邱厚军,这几天也大赚了一把,连豆腐渣都卖了! 三乡五里,还有许多年轻的男女女女,接着看戏为借口,来到东湾村相亲。 在戏场相亲,有个很大的好处,可以对比。 河东镇有句俗话,牛怕上市,人怕看戏。 单独看自家的耕牛,几乎都是庞然大物。去牛市上看牛,你就会发现自家的耕牛并不大,比你家耕牛更威猛的,多的是! 人也是这样,一对比,就知道谁高谁矮,谁白谁黑,谁丑谁俊。 齐磊在感叹:“唉,东湾村天天这么热闹就好了,乡亲们都可以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 第一天,戏班子唱的是《借罗衣》和《老先生讨学钱》。这两本戏都很欢乐,通常作为开场白。 接下来唱的是《小辞店》、《郑小娇》等传统剧目。 第三天的时候,唱的是《休丁香》。众人期盼已久的周武,终于登台献唱,深情演绎。 这天下午,东湾村的戏台下,大约聚集了三千多看戏的乡亲! 大幕拉开,锣鼓乱响。 周武粉面红唇,头戴银冠鬓簪金花,腰悬宝剑,脚蹬马靴,手持马鞭,穿着一套天蓝色的戏袍,在戏台上滴溜溜走了一圈,眉眼分明,春风得意,几个定式几个亮相,早已经赢得了满堂大彩! 亮相完毕,周武开唱:“一把宝剑明亮光,出在银安宝殿上。孔明用计过大江,苏秦说通六国帮。六郎要斩杨宗保,宗保不离穆家庄。巧言令色四个字,此书出在上论上……” 果然是名角大腕,这一开口,字正腔圆乡音绵长,不是老麻子的水平可以比拟的。 而且人家的步法身段,那种从容潇洒的台风,都已臻化境,无可挑剔。 齐磊在下面听得傻了! 王响和赵成海等人,一个个都如痴似醉,不知今夕何夕。 振华本来不喜欢庐剧,但是听说周武名头很大,忍不住看了一场《休丁香》。谁知道不看还好,一看,振华也和齐磊一样,忽然间迷上庐剧了。 《休丁香》的剧情非常简单:男主富家公子张万郎,受了干妹妹王妙香的蛊惑,回家休了贤惠的妻子郭丁香,另娶王妙香。郭丁香另嫁,结果大富;张万郎被一把大火烧光了家业,双目失明,沦为叫花子,乞讨到前妻的门前。前妻郭丁香见张万郎可怜,给了他一碗吃的。张万郎明白过来,羞愧自尽。 虽然剧情简单,但是唱词很好,一波三折,层层递进。又有周武的出色演绎,所以深入人心。 花旦的唱功也好,许多妇女们,看见郭丁香被休出门的独唱,都潸然泪下。 兰玉芝哭得最伤心,因为联想到了齐磊和小蝶的事。 翠红一边看戏,一边抹眼泪,对身边的儿子展开教育:“戏文都是劝世的,你看这张万郎糊涂,休了郭丁香,最后成了叫花子……” 振华被那些哭得稀里哗啦的大妈着包围着,情绪受到感染,也有些感动,点头道:“是啊,张万郎休了郭丁香,后面的落难都是报应啊!” 翠红又低声说道:“你有时间再劝劝齐磊吧,结发夫妻,哪能说离就离了呢?” “嗯,我这就去找齐磊!”振华点点头,满场去找齐磊,打算阻止齐磊休妻,以免他以后变成无家可归、瞎眼讨饭的张万郎! 齐磊个子矮,挤在最前排看戏,踮着脚伸着脖子,看得正入迷。 戏台上,这本戏已经到了尾声。 周武扮演瞎了眼变成叫花子的张万郎,穿着一身破衣,拄着讨饭棍,怀抱破碗,正在声声泪字字血地独唱:张万郎,我当初住的是五马好楼房,吃的是山珍海味喷鼻子香;我在张家又好风光,只受荣华不受饥荒…… 振华走过来,搂着齐磊的脖子,低声说道:“看到了吧?你看张万郎休了妻子,最后有多惨!臭小子,赶紧给庄小蝶赔个礼,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齐磊揉了揉眼睛,瞪眼道:“你别扯淡,我现在是被休出门的郭丁香,庄小蝶才是无情无义的张万郎!” 第239章 村戏(4) 振华苦笑:“行行行,你是郭丁香,你说你是窦娥都行。我现在找你,是传达我老妈对你和庄小蝶的关心。她老人家说,结发夫妻嘛,哪能说离就离了?你呀,再想想吧!” “滚滚滚,别妨碍我看戏。”齐磊瞪了振华一眼,溜到戏台另一侧继续看戏,顺便跟名角后面偷学两招。 振华无可奈何,也渐渐冷了心肠。 自己这么热心,却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何必呢? 东湾村的大戏,一连唱了十天。正如赵成海所说,小小屁放出屎来,谁也没想到,计桂芳等几个妇女,竟然有如此能量,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从这件事上,的确可以印证“妇女可顶半边天”的说法。 庐剧第一名家丁兰,就是本县人,名气更在周武之上。而且丁兰老师很热心,为了推广庐剧不遗余力,凡是十本以上的大戏场,她都乐意捧场。 村戏进行到第七天的时候,丁兰老师前来捧场,给大家出演《雪梅观画》,饰演秦雪梅。 梨园行当里有一句俗话:男怕夜奔,女怕思凡。 《雪梅观画》就相当于《夜奔》和《思凡》,是庐剧中最考验功力的一出戏,唱法包含了九腔十八调。能在九腔十八调之中转换自如,将每个腔调展现得淋漓尽致的,庐剧界中,其时只有丁兰一人。 丁老师粉墨登台盛装出场,一亮嗓子,台下便沸腾起来。 王响赵成海等老农民看见了自己的偶像,一个个都激动得满脸通红,眼里充满了猫尿…… 疯狂的乡亲们,都用纸币包着硬币,向着台上砸彩。霎时间,一阵钱雨落下,铺满了戏台。 丁老师一边献唱,一边连连后退,几乎被大家的热情和疯狂打断了演出。戏台上的小丫鬟更是左遮右挡,替丁老师阻挡暗器,被钱雨砸得满头大包…… 振华对眼前的场景非常惊愕,谁说老农民不会追星?就看他老爹和王响等人的表现,比现在的年轻人追星,只怕更加疯狂、更加热烈! 第八天的时候,因为没有大角镇场子,看戏的人稍微少了一些。 唱戏的这些天里,东湾村的人再也没听见夜里有鬼哭之声了。 第十天是最后一天,下午唱了一本戏,晚上又唱一本。过了十二点之后,还有一出压轴大戏《游地府》。 振华正在家里吃晚饭,打算饭后去戏场上逛逛,继续领略地方戏的文化和魅力。 “振华,振华!”齐磊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一把将振华扯出了门外。 “怎么了?”振华很意外,皱眉看着齐磊。 “太毒了,这人心太毒了!”齐磊咬牙切齿鼻孔喷火,手指戏台的方向:“振华你知道村子里为什么唱戏吗?这帮王八蛋,太毒了!” 振华更是不解:“谁太毒了?唱戏怎么了?” “你还被蒙在鼓里呢!”齐磊一跺脚,怒道:“这些王八蛋们请人来唱戏,是为了对付秀莲的!” 振华吃惊:“和秀莲有什么关系!?” 齐磊哭了,抹着眼泪说道:“他们今晚上要唱《游地府》,要把秀莲的魂魄带走……人心太毒了,秀莲死了,他们还是不让秀莲留在家乡……秀莲得罪谁了?为什么活着不能留在家乡,死了以后,魂归故里都不行吗!?” 振华心中惨然,扯着齐磊走开几步,问道:“游地府和秀莲有什么关系,你别急,慢慢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齐磊擦擦眼泪,说道:“宋家财告诉我的,村子里唱戏,一开始就是为了对付秀莲!她们说秀莲在村子里闹鬼,需要唱戏,借助人气驱散鬼气。今晚上的游地府,阎王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会登台,然后,附近的孤魂野鬼,都会被一网打尽,全部带走……” 振华缓缓地坐了下来,怔怔无语。 原来村子里唱戏,是为了赶走秀莲的魂魄。可怜自己和齐磊,都还傻乎乎地跑去看戏,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奥秘。 卓易兰走了出来,低声说道:“齐磊振华,你们冷静一点。这件事,也怨不得乡亲们。河滩边经常传来鬼哭,谁不害怕?大家请人来唱戏,也是图个心理安慰。” 振华沉默不语。 宜兰又说道:“振华是党员,无神论者。既然不相信鬼神,又何必在乎乡亲们的折腾?他们要唱游地府,让他们唱呗。” “不行,我在感情上接受不了!”齐磊断然挥手。 “我也是,明知道乡亲们这样做没有意义,心里却也非常不高兴……”振华低头说道。 都知道这世间没有鬼魂,但是振华和齐磊,却一厢情愿地觉得,秀莲是有灵魂的。她的灵魂希望留在家乡,振华和齐磊的任务,就是完成秀莲的遗愿。 宜兰叹气:“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难道又要去闹事?” 齐磊想了想,说道:“这回我来处理吧,振华不必参与。他们要唱游地府,我先送他们下地府!” 振华皱眉:“你想去玩命?” 齐磊冷笑:“不用玩命,到时候,我略施小计,叫他们屁滚尿流!” 说罢,齐磊一蹬自行车跑了,消失在夜色中。 振华不放心,急忙换了一双球鞋,准备去戏场上等着齐磊。 宜兰低声说道:“你就别和齐磊一起胡闹了,看着点齐磊,别让他吃亏就行。” 振华点头:“我明白。” 《游地府》的演出,都在夜里十二点开始。 这是一出很恐怖的戏,少儿不宜。但是越恐怖,就越是吸引人。所以,东湾村的戏台下,还有两千多名观众,在眼巴巴地等着游地府的开演。 锣鼓声响,游地府正式拉开序幕。 振华满场乱窜,却找不到齐磊的影子,更是心急似焚。 戏台上,孤魂野鬼乱窜,无头鬼吊死鬼淹死鬼来回穿梭,发出一声声惨叫和惊叫。 阎罗王登台,一拍震山河,喝令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开始捉鬼! “捉你大爷的个鬼——!” 一声怒吼,齐磊不知道从何处钻了出来,点燃了一大卷鞭炮,扔在了戏台上。 硝烟弥漫,火星乱窜,噼噼啪啪的炮竹声震耳欲聋。 满台的戏子们,吓得屁滚尿流。 阎罗王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崔判官战战粟粟汗不能出;黑白无常抱头鼠窜,牛头马面哭爹叫娘;吊死鬼吓得缩回了舌头,无头鬼吓得长出了脑袋…… 霎时间,满台的戏子们跑得不见鬼影,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齐磊又从怀里掏出一挂一一挂的小鞭炮,往戏台上乱扔,口中哈哈大笑:“唱戏唱戏,我唱你大爷!” (第三更来了,明天继续更新。) 第240章 村戏(5) 那些小鞭炮扔上戏台,更是烈火浇油,将台布也点燃了,火光冲天。 台下的观众们也引发了骚乱,大呼小叫,向着四周撤离。好在这是露天戏场,如果是封闭式剧院,恐怕要踩死几百人! 戏班里一个打鼓的老头,慌乱之中跌下戏台,一声惨叫:“哎呀……我的胳膊断了!” 另有一个武生冲到齐磊的身前,揪住他的衣领,瞪眼大喝:“你小子是谁,想炸死人吗?” “干嘛,想打架!?”振华斜刺里杀出去,推开那个武生,扯着齐磊就跑! 这么一闹,唱戏肯定无法继续了,目的已经达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救火,快救火!”武生也来不及追赶振华和齐磊,急忙冲到幕后救火,将戏班子的道具撤离火场。 东湾村的乡亲们也七手八脚地上前救火,一边大骂齐磊胡闹。 谁也没想到,一场声势浩大的村戏,却以这样滑稽的方式落幕。 振华和齐磊一口气冲到一组村后,来到秀莲的坟地上,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良久,齐磊才停止大笑,说道:“本来我想在戏台上浇点汽油的,媽蛋,时间太紧,没弄到汽油!” 振华摇摇手:“幸好你没浇汽油,否则真的会烧死人。而且,这件事也闹得不小,戏班子肯定要找你赔偿损失。”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个事!”齐磊无所谓,挥手说道:“等会儿你回去处理,算算多少损失,直接给钱,不用啰嗦。有个戏班子的老头,说跌断了胳膊,我也赔钱!” 齐磊这次回来,带了六千块的现金放在振华那里,不差钱。 振华点头:“你先躲起来,这两天不要露面,当心派出所抓你。” “抓我?不会的吧?”齐磊皱眉。 “你先躲起来,我回去看看敌情。”振华说道。 齐磊点点头,和振华一起离开,趁着夜色混进了村子里。 振华整整衣服,向着戏场走去。 戏场上,戏班子全体成员正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捉拿凶手。 村里的乡亲们,也议论纷纷,谴责齐磊的胡闹。 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齐磊跑了,他老妈跑不了,正在向戏班子和乡亲们作揖道歉。 振华瞅着王响还在一边看热闹,急忙将他扯到一边,低声问道:“响大爷,现在情况怎么样?” 王响皱眉:“振华,这事你也有份吧?” “没有没有,没有我的份,如果我也有份,现在还敢回来吗?”振华说道。 “戏班子已经派人去镇上报警了,人家被烧了一些东西,还有个打鼓的老头摔断了胳膊……”王响说道。 振华紧张起来,急忙说道:“响大爷你去说个情吧,让他们别报警了。他们的损失算清楚,按价赔偿就是。那个跌断胳膊的,也给医疗费和疗养费!” 王响直抓头皮,沉吟不语。 振华央求:“响大爷,帮齐磊一把吧,如果齐磊再被抓进去,可就是二进宫了!” “好,我们一起去说说看!”王响终于点头。 戏班子的班主是个老头,还算和善,听了王响的意思,叹气道:“我们跑江湖吃百家饭的,不惹事也不怕事。齐磊这小子,今天砸了我们的场子,踢了我们的台子,这口气叫我们怎么忍下去?” 王响咧嘴一笑:“那孩子头脑有问题,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你们唱戏唱得太吓人了,刺激了他。现在,他愿意承担你们的所有损失,班主啊,我看你们就高抬贵手吧!” 班主想了想,点头道:“行,我们戏班子商量一下。” 振华点头道谢。 十几分钟以后,班主走了过来,说道:“戏班子也就是烧了几块布,没多大损失,就是面子过不去。这样吧,戏班子十二个人,每人一条二十块钱的香烟,合计两百四十块,台布赔偿八十块,一共三百。打鼓老头断了胳膊,让齐磊拿一千块出来,多退少补。” 振华松了一口气,立刻点头答应,飞奔回家拿钱。一千三百块的赔偿,对齐磊来说是毛毛雨。 班主收了振华一千三百块,带着班子悻悻而去。 乡亲们也一哄而散,各自对齐磊咬牙切齿。 但是,谁也不敢对齐磊怎么样,只能在背地里骂几句。齐磊和振华杀到县城痛打高庆春的事,东湾村人尽皆知,人人都说他俩是飞天大盗亡命之徒,又有谁,敢得罪齐磊和振华? 振华处理完了这事,却找不到齐磊了,想了想,只得去宋仁贵家里看看。 宋仁贵说:“齐磊刚才来我家里,抱着一床被子就走,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带着被子走了,难道睡在某个狗洞里? 可是东湾村的狗洞多得数不过来,振华也没办法寻找,只好回家睡觉,明天再说。 振华一辈子也想不到,齐磊这时候已经睡着了,而且就在自家的门前。 齐磊从老麻子家里要了被子,爬上了振华家打谷场上的稻草堆,在草堆顶上扒了一个洞,铺上被子就睡。 乡下饲养耕牛,就要收集储存稻草,以备耕牛过冬。 家家户户,都会有两个草垛,一个堆放烧锅草,一个堆放干稻草。 大户人家的稻草堆,通常都有一丈多宽三丈多长,一丈多高,几乎和屋脊齐平。 振华家里种了十来亩地,夏季都是水稻,这时候秋收不久,稻草堆又大又高。 齐磊爬了上去,睡在高高的草堆顶上,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振华在门前刷牙,却无意中听见草堆顶上传来打呼噜的声音。 “奇怪,怎么有打呼噜的声音,从草堆上面传来?”振华很困惑,搬出了家里的竹梯,爬上去查看。 齐磊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口水从腮边流下来,亮晶晶的! “你大爷,怎么想到的这个主意!?”振华哭笑不得,提醒了齐磊。 齐磊吃了一惊,猛地惊醒,瞪眼看着振华,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挥手道:“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振华摇摇头,顺着竹梯滑下去,准备吃早饭去上课。 然而,振华一碗炒饭刚刚端到手里,却看见庄小蝶气冲冲地来了。 第241章 村戏(6) 振华知道庄小蝶来者不善,却故意装糊涂,笑道:“小蝶怎么来了?吃早饭了没有?” 翠红也迎出门外,笑着说道:“小蝶大清早的,有事吗?” “俺没事,俺就是来问问赵振华,有没有见到齐磊。”庄小蝶看着振华,问道:“齐磊昨夜里,是不是在你家睡觉?” 振华看了一眼草垛边的竹梯,摇头道:“不在,齐磊不在我家里。” 齐磊睡在草垛上,草垛堆在打谷场上,肯定不在家里。从咬文嚼字的角度上来说,振华没说假话。 翠红不知道齐磊近在眼前,也摇头说道:“齐磊不在这里,这个真不骗你。” 庄小蝶瞪着振华,说道:“派出所来抓齐磊了,振华见到他就跟他说,让他去投案自首,别连累我们!” “派出所已经来人了?不会吧!”振华吃了一惊。 “还在俺家里没走呢!”庄小蝶说道。 “我去看看!”振华也不吃早饭了,急忙带上昨夜里班主给自己打的收条,直奔齐磊家中。 庄小蝶也转身回家,一路上大骂齐磊。 齐磊在草堆顶上听见了庄小蝶的话,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目前来说,躲在上面是最安全的,派出所的人除非出动直升飞机,否则不容易发现自己。 派出所的孟庆泊带着一个小兵,正从一组走来。 振华迎上去打招呼,笑道:“孟所长早啊,辛苦了辛苦了!” 孟所长皱眉,问道:“有没有看见齐磊?” “没看见……”振华点头一笑,急忙说道:“孟所长找齐磊,是为了昨夜里戏班子报警的事吧?那个事啊,已经调解好了,齐磊委托我赔了钱,戏班子的班主也收了钱,表示不再追究……我们三组的杀猪匠王响,是调解人,可以作证。” 说着,振华掏出了班主的收条。 孟所长接过收条,反复看了两眼,嘀咕道:“媽的,已经调解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大清早跑过来!” 振华点头讪笑:“是的是的,已经调解了。” 孟所长点点头:“行,我们去杀猪匠家里了解一下,如果确实调解了,那就算了,饶了齐磊这一次!” “好好好,我带孟所长去找王响,今天不逢集,王响在家里。”振华说道。 三人来到王响家中,王响正在吃早饭。 孟所长展开调查,王响也实话实说。 于是就此结案,孟所长带着小兵离去。这样的民事纠纷,孟所长巴不得大家自行调解,这样的话都省事。 齐磊不清楚下面的情况,还是不敢下来。 振华爬梯子上去,笑道:“没事了,滚下来吧!” 齐磊问清楚了情况,咧嘴一笑,得意地说道:“孟所长想抓我,嘿嘿,出动直升飞机差不多!” 王响站在门前,看见齐磊从草堆顶上溜下来,忍不住大笑,说道:“齐磊,原来你小子也知道害怕,躲在草堆上面了?” “什么躲呀?我就是图上面空气好,才在上面睡觉的!孟所长跟我是结拜兄弟,他能抓我吗?他刚才过来,是找我喝酒的!”齐磊翻个白眼,去宋仁贵家里洗漱。 那床被子,齐磊也丢在了草堆顶上。 他是老板,等会儿自然会让宋家财来把被子取回去的。 赵成海爬上草堆看了看,将齐磊的被子丢了下来,嘀咕道:“这王八蛋,把我的草堆顶弄出一个大坑来,我还得补上!” 乡下堆草垛是很讲究的,有套路,有艺术成分。如果不讲究,雨水就会从顶上漏进草垛里,导致稻草霉变枯朽。 振华无所谓,甚至巴不得这些稻草烂掉。那样的话,家里的耕牛没有稻草可吃,就会卖掉,换一台拖拉机回来。 然而振华知道,这些稻草是不会烂掉的,就像老爹的观念绝不会轻易改变一样。 …… 下午三点多,振华正在上第二节课的时候,忽然听见宋仁贵的家门前传来争吵声。 侧耳一听,似乎是庄小蝶和齐磊的声音。 看样子,是庄小蝶追到宋仁贵家里来闹事了。 振华担心齐磊和小蝶打起来,便让学生们自习,自己跑出学校去看。 “庄小蝶,老子今天杀了你个贱货!”齐磊就像疯了一样,吼叫如雷,拼死扑向庄小蝶。 老麻子的家门前,已经围聚了不少乡亲,正在拼命地拉扯齐磊。 更有妇女们掩护庄小蝶后退。 庄小蝶一边后退,一边破口大骂:“齐磊你有种就杀了俺,没种就别说废话!” 振华吃惊,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闹到这样,急忙飞奔而去抱住齐磊,吼道:“齐磊你冷静一点,这到底怎么回事!?” 齐磊双眼血红,气喘吁吁,手指庄小蝶说道:“这疯婆娘,她、她、她……砍断了我们栽的四棵栀子花树!” 振华一呆,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庄小蝶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她明知道那四棵树,是为了秀莲栽种下的! 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和死人做对,连一个死人也不放过? 振华的心中也怒气沸腾,恨不得给庄小蝶两个耳光。然而,振华只能压抑住怒气,不能发作,毕竟这牵涉到齐磊和庄小蝶的婚姻,牵涉到他们的一生…… 庄小蝶却振振有词:“那是俺家的地,俺要种小麦,你们要栽树,去别的地方栽去!” 齐磊一张脸气得苍白无血,咆哮道:“庄小蝶,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给我趁早滚出东湾村,有多远滚多远——!” “俺妈说了,要滚你滚,那是俺的家!齐帅是俺的儿子,俺要养他长大!”庄小蝶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地回家去了。 振华连连摇头。 完了。 齐磊和小蝶的婚姻,彻底完了。 感情彻底破裂,就算是万能胶,也粘不到一起了! 庄小蝶如此任性蛮横,终于埋葬了自己的婚姻。 齐磊还在咆哮,嘶吼,怒骂,试图挣扎出去找庄小蝶拼命。 振华将齐磊抵在墙上,吼道:“齐磊你给我冷静点,我们商量商量怎么办!” 齐磊也挣扎得没力气了,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是第二更,第三更晚一些。) 第242章 休妻(1) 振华陪着齐磊坐下,背靠老麻子家的山墙,心中一片凄凉,叹气道: “算了齐磊,我们认输吧。秀莲的骨灰,我们取出来,撒进水库算了……每个人都见不得秀莲,每个人都要赶走秀莲。他们赢了……不过,只要我俩记住秀莲就行,不管是谁,不管他有多大的本事,都不能把秀莲从我们的心里赶出去……” 醋海扬波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庄小蝶今天砍了栀子花树,明天就有可能挖出秀莲的骨灰。 与其让秀莲受到别人的侮辱,还不如自己先动手,把秀莲的骨灰撒了。 “放屁!”齐磊瞪着振华,大叫道:“我们为什么要认输!?老子有钱,可以拿钱去买一块地!我就不信了,这么大的东湾村,找不到秀莲的葬身之地!” “买地?”振华沉吟不语。 齐磊站起来,冲着宋仁贵说道:“你家那么多荒地,带我去找一块,我给钱!” 宋仁贵和宋家财叔侄俩,一共有六亩左右的田地。两人都很懒,有几块边角旱地,常年不种庄稼,就那样空着,长满了野草。 可是宋仁贵却摇头,皱眉说道:“齐磊,这不是钱的事,这是风水的问题啊。这样做,会坏了我家风水的……” “王八蛋,白眼狼!”齐磊大怒,说道:“老子买你的地,那地就是老子的,怎么坏你家风水了!?” 宋家财担心齐磊要把铁桥收回去,又惦记着齐磊的钱,急忙说道:“磊哥,我老叔说话不算,我有地,带你们去选一块!” “走!”齐磊扯着宋家财就走。 振华也不上课了,跟着他们二人就走。 二组和一组相邻,田地也都在土马路的北侧,基本上挨在一起。 振华和齐磊也不懂什么风水,选中了宋家财的一块荒地,大约三分地的样子,地势较高。 “就这里了。”齐磊点点头,对振华说道:“振华我们今晚加班,把秀莲的骨灰迁过来,再栽上几棵树。你回家拿两千块钱给宋家财,算是我买的。” 宋家财一听说有两千块钱,顿时激动得手脚直哆嗦,差点就要昏厥过去! 这时候的两千块,可以让宋家财躺着吃一年了! 振华没有急着回家拿钱,而是和齐磊一起,先把秀莲的骨灰取出来,移葬在新选的坟地上。 以前栽种的四棵栀子花树,果然被庄小蝶连根砍断了,横躺在一边。 这次,振华和齐磊一不做二不休,给秀莲垒起了坟头。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又何必偷偷摸摸的? 两个人忙到天黑,宋家财在一边帮忙,这才完工。坟头不大,只是有个样子。 齐磊说道:“明天继续加大坟头,再买几棵栀子花树栽上。我看谁还有胆子,再来这里砍树!?” 振华点头:“行,我放学以后就来帮忙。” 然后,振华带着宋家财和齐磊回家,从齐磊存放在这里的现金中,取了两千块给宋家财。 齐磊这次带回来的钱,又在秀莲身上花了一大半。 加上以前支付高庆春的医疗费,齐磊花了接近一万块。 这也是庄小蝶生气的原因。 一个当家的男人,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却全部花在一个不相干的死人身上,这让庄小蝶不能容忍! 当天晚上,振华向宜兰汇报情况。 宜兰苦笑摇头:“秀莲死了,身后事却没完没了。希望庄小蝶别闹了,就这样,让秀莲安息吧。秀莲安息了,你和齐磊才能稳定下来过日子。” 振华更是叹气:“小蝶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很听话,对齐磊言从计听。可是现在……” “其实这也不能怪庄小蝶,女人的正常反应罢了。她做的事,我都想过,只是没做出来。”宜兰说道。 振华吓了一跳,急忙讨好:“宜兰,谢谢你的大度,否则我可不像齐磊这样抗打击,恐怕要……一头撞死了。” 宜兰无奈地一笑:“我们卓大郢的人,都说我幸福,找了你这样的帅气的高中毕业生。可是帅气不能当饭吃,我情愿你像鲁盛松那样,整天只知道吃饭干活,得过且过。” 振华讪笑:“行行行,我明天就学习鲁盛松,做一个傻乎乎没心没肺的人。” “乖。”宜兰噗地一笑,摸了摸振华的脑袋。 关灯以后躺在床上,振华还是睡不着,在分析庄小蝶的心理和性格。 或许宜兰说的有道理,这是女人的正常反应。 或许,是小蝶爱齐磊爱得太深了,不许齐磊对自己有任何的分心……她想死死地控制齐磊,死死地把握自己以后的幸福。 有个什么婚姻专家说过,爱情就像握沙。抓得越紧,手里的沙就越少,都从指缝里被挤走了。如果放松一点,将细沙捧在手里,反而得到的沙更多。 可惜庄小蝶不懂得这个道理。 第二天,振华早饭过后去上课,发现齐磊正带着宋家财在秀莲的坟地上干活,继续给坟头添土。 振华走过去打个招呼,先去上课。 上午的课程结束,振华绕路去看秀莲的坟地,发现坟头已经不小了,四周还栽上了栀子花树。 齐磊还在忙碌,说道:“振华,我明天去河源镇,给秀莲立个碑。这次我们就光明正大的,我看谁敢说闲话!” “我没意见,光明正大得给秀莲立碑,我也不怕谁。只是我没钱,要我拿钱的话,我老爹肯定要杀我。”振华说道。 “钱的事不用你担心,想想碑上的字怎么写!”齐磊说道。 “就写……三妹鲁秀莲之墓,赵振华、齐磊所立。反正现在豁出去了,三结义的事人人都知道,我也不怕丑了。”振华说道。 宜兰大度,振华这才有了胆气。否则,他可不敢这么大明大白地给秀莲建坟立碑。 “行!”齐磊点头。 振华帮着添了几锹土,把秀莲的坟头拍平,回家吃饭。 齐磊依旧去宋家财家里吃饭,有酒有菜,好吃好喝。 赵成海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却又碍于儿媳宜兰而不敢发作。宜兰都不吵,赵成海也不敢吵,担心搅起家庭纠纷而不可收拾。 有时候,赵成海都怀疑宜兰是不是被秀莲附体了,怎么就这么贤惠大度,对振华的胡闹一声不吭? 振华在家里吃了午饭,又在卧房里讨好宜兰,没话找话地聊天谈心。 却不料,老麻子宋仁贵找上门来,说道:“振华你快去看看,齐磊酒喝多了,在他家门前唱戏耍酒疯……” “耍酒疯?还唱戏?” “是啊,齐磊要休妻,在自家门前唱戏,唱张万郎休丁香!”老麻子说道。 “唱到哪里了?”振华急忙换鞋,一边问道。 “刚才在唱《厨房休妻》,估计现在唱到《正休十字》了!”宋仁贵说道。 “我去看看!”振华急忙出门,向着一组奔去。 (第三更来了,谢谢大家!) 第243章 休妻(2) 此刻,齐磊家的门前围满了乡亲,说夸张一点,那就是人山人海。 齐磊中午在宋仁贵家里喝多了,越想越愤怒,醉步踉跄回到家门前,拉开架势就唱。前几天刚刚看过庐剧名家周武的精彩表演,齐磊的唱功和台风长进不少。 兰玉芝今天刚好不在家,回娘家看望病重的嫂子。 庄小蝶正带着儿子在看电视,听见齐磊在门前唱戏,便怒气冲冲冲地走出来,叉腰站在门槛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喝令齐磊不得进门。 齐磊也不进门,在门前迈开步子大唱庐剧。 一组的乡亲们看见齐磊在唱戏,纷纷围了过来。 有了观众,齐磊越唱越带劲,手指庄小蝶,字正腔圆: “庄小蝶你个贱婆娘,我千声万遍对你讲,前门口有事叫书童,后门口有事叫梅香…… 谁叫你……抛头露面向外闯?你留着书童做你老子,留着丫鬟做你老娘? 我家门前三条路,上通湖广下通江,中间一条通洛阳,前门口不断光棍走,后门口不断浪子行…… 庄小蝶你个贱婆娘,站在门前卖风光。你爱哪个长得好,你爱哪个长得漂亮,打一个包袱跟他去拜堂!” 这一段恶毒的谩骂和栽赃,本是《休丁香》里面张万郎休妻之时的唱词。齐磊直接借用,将戏文里的郭丁香换成了庄小蝶,唱起来也倒是朗朗上口,余韵悠长。 乡亲们都觉得齐磊骂得太难听了,担心庄小蝶承受不住,纷纷上前拉扯齐磊,说道:“齐磊你酒喝多了,快歇着!” 然而齐磊根本不给面子,甩开乡亲们的手,继续唱戏,把戏文里面的恶毒台词,全部加在庄小蝶头上。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庄小蝶听不懂庐剧,完全听不懂! 她看着齐磊的丑态,笑道:“唱啊,使劲唱。今天不管你怎么唱,都别想进俺的门!” 齐磊酒精上头,更是抖擞精神,将这些天所学的庐剧功夫全部展示出来,淋漓尽致,物我两忘。 振华匆匆赶来的时候,齐磊恰好唱到《正休十字》。 “我一休你,偷我家大麦换烧酒;二休你,偷我家白米换洋糖;三休你,左手有个朱砂痣;四休你,右手有个腊梅疮!五休你,大门口不断小光棍;六休你,后门口不断老和尚……七休你,不孝敬高堂双父母;八休你,不尊敬结发原配你夫郎……” 庄小蝶哈哈大笑,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得意:“你使劲唱吧,反正俺听不懂!” 乡亲们看见这对活宝夫妻,也都忍不住偷笑。 小齐帅不懂事,看见他爸爸在门前手舞足蹈踉踉跄跄,觉得非常好玩,也跟着母亲一起咯咯地笑,笑得小脸通红…… 村里的一些老太太们,却连连摇头,皱眉嘀咕:“戏文都是劝世的啊,怎么齐磊听了戏,没学好却学得更坏了?” 《休丁香》这本戏,本意的确是劝世的,希望世人吸取张万郎的教训,珍惜结发夫妻枕边人。谁知道齐磊非但没有从张万郎身上吸取教训,反倒学会了张万郎的胡搅蛮缠和歹毒心肠! 这个结果,让村里的老奶奶们大跌眼镜,并且表示不可理解! 振华冲进人群,一把抱住齐磊,喝道:“齐磊别闹了,满口胡言乱语,像什么话!?” 休妻就休妻呗,可是齐磊借用《休丁香》的台词,骂得也太难听了! 庄小蝶再不好,也没有戏文台词说的这般不堪。说人家偷大麦偷白米也就算了,还说什么老和尚小光棍,这不是污人清白毁人名节吗? “你放开我,我还没唱完,我今天非休了这贱婆娘不可!”齐磊撒起酒疯来,拼命挣扎,对着振华又踢又打。 振华无可奈何,对围观者叫道:“乡亲们帮帮忙,先把齐磊弄走!” “现世,现世!”齐良柱骂骂咧咧地走上来,和振华合力,各自架着齐磊的一只胳膊,拖着就走。 “庄小蝶,老子唱完了,你可以滚了!”齐磊还在回头大叫。 “你滚还差不多,俺就不滚!”庄小蝶冷笑。 “你给老子等着,三年,三年不在一起,就自动离婚,老子到时候找个比你漂亮八倍贤惠八倍的!你等着,你给我等着……”齐磊怒吼。 振华也懒得劝解,和齐良柱架着齐磊,加快了脚步。 一路来到宋仁贵的家里,振华将齐磊丢在宋仁贵的床上。 齐磊还要闹,却酒力发作,哇地一口喷了出来。 宋家财急忙伺候:“磊哥,喝茶喝茶……” 齐磊又吐了几口,喝茶簌簌口,终于睡去。 振华叹了一口气,回家换衣服,去学校上课。对于齐磊和小蝶的事,振华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办法帮忙。 这夫妻俩都是犟驴,非但寸步不让,反而进一步激化矛盾。看样子,他们的婚姻也是无可挽救了。 只是从目前来看,庄小蝶恐怕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吃晚饭的时候,振华的老妈也在叹气:“唉,东湾村就不该唱《休丁香》,现在好了,张万郎那一套歪理,都被齐磊学了去!别看齐磊现在有钱,我看他呀,以后恐怕和张万郎一样惨!” 振华没敢接话,心里却不以为然。齐磊在外面很精明,以后只会更加有钱,绝不会像张万郎那样沦为乞丐的。 第二天一早,齐磊来找振华。 昨天醉得厉害,所以齐磊的脸色很不好,像是大病初愈。 “振华,我昨天出丑了吧?”一见面,齐磊就问道。 “还好吧,也就是唱了一个小时庐剧……”振华苦笑。 “唉,算了算了,我今天去给秀莲定一个碑,然后立起来,我就去南京了。秀莲在家里,以后还是要你照应。”齐磊有气无力地说道。 “安心做工程赚钱吧,我等你回来修路。”振华说道。 然而,齐磊沉默了片刻,却忽然说道:“我现在不想修路了,就算以后有钱,也不修路!” 振华很意外,笑道:“为什么?” 齐磊叹气:“村里人太坏了,见不得秀莲,还请人唱戏赶走秀莲,我干嘛要给他们修路?” 第244章 休妻(3) 振华一笑:“你现在还没有修路的钱,说什么都没用,等以后有了钱再说吧。那时候,修路不修路,是你自己的事,也没人敢抢你的钱。” “也是。” 齐磊点点头,和振华敲定了墓碑上面文字和图案设计,去河源镇给秀莲定制墓碑。 墓碑需要提前预定,石匠在上面刻字也需要时间。 三天之后,墓碑运到了东湾村。 墓碑正面的文字设计,是振华和齐磊商定的图稿。两边的边框上,刻着诗经上面秀莲最喜欢的一句话:蒹葭苍茫,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墓碑的中间,是一行大字:三妹秀莲之墓。 落款是大哥赵振华、二哥齐磊。 墓碑上的刻字,也就等于将振华齐磊和秀莲的三结义,正式昭告天下了。 这次行动,振华和齐磊也非常欠考虑,给秀莲建坟立碑,根本就没有通知鲁强文夫妇! 好在鲁强文夫妇知道好歹,主动找来了,对振华和齐磊鞠躬感谢,并且参与商量给秀莲立碑的事。 让振华和齐磊没想到的是,秀莲立碑这天,东湾村来了很多乡亲,一组二组三组的,都有。四组稍远一步,没有乡亲过来。 王响和刘志高等人,都带着扁担绳子,还带着纸钱和炮竹。 鲁强文急忙拿出香烟招待。 齐磊怀疑乡亲们又有诡计,扯住王响,皱眉问道:“响大爷,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王响叹气:“秀莲命苦,就让她留在家乡吧。你们今天给秀莲立碑,我们商量一下,都来看看秀莲丫头。放心吧,村里人都说你和振华有情有义,不会反对你们的。” 刘志高也点头,感叹道:“像你和振华这样的年轻人,也就我们东湾村才有,不错,你们俩都是我们东湾村的汉子!你们和秀莲做结拜兄妹,这不丢人!” 三结义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河东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乡亲们对振华和齐磊的不理解,也渐渐化作了感动。村里的男子汉们,暗地里夸奖敬佩振华和齐磊的,不在少数。 乡亲们今天来看秀莲,一者是感动于三结义的故事,一方面,也是希望秀莲安息——以后别再闹鬼了! 齐磊顿时眼圈一红,冲着乡亲们团团作揖。 振华也没想到乡亲们会来帮忙,会来看秀莲,心里感动,挨个上前敬烟道谢。 赵成海也来了,而且这次没发火,看儿子的眼神也有变化,和蔼了许多。村里人对振华的举动有好评,赵成海也就原谅了儿子。 大家一哄而上,将秀莲的墓碑从路边抬到坟地上,立在坟前,碑头上披了红布,各自鞠躬哀悼。 然后,炮竹响起,硝烟弥漫。 童家芬和秀梅哭成了泪人,双双瘫在坟前。 嫁出去的姑娘,死了以后带回娘家埋在家乡的,整个河东镇,甚至整个县域,恐怕只有秀莲一例。当然了,有些姑娘直接嫁在本村,那种情况是不算数的。 振华和齐磊用了半年时间的坚持,甚至打架坐牢,付出了无数代价,为秀莲在家乡争得了埋骨之地,完成了义妹的遗愿,总算不负当初的三结义之举。 而且,这次给秀莲建坟立碑,得到东湾村乡亲们的集体承认,振华和齐磊,以后也不担心秀莲再被赶走了。 看着秀莲的坟头和墓碑,振华含泪微笑。 而齐磊,又想到了陈大诗人为秀莲写的诗:“彼岸的光渐渐亮起/你站在彼岸的云彩之中/仪态万方,向我遥望。” 当天中午,齐磊邀请帮忙的乡亲们前往镇上的饭店吃饭,可是乡亲们都摇头微笑而去。 给秀莲立碑当晚,齐磊买了酒菜,在振华家里吃晚饭,举杯庆祝。 晚饭以后,齐磊却赖着不走,对卓宜兰说道:“嫂子,就你家的稻草堆顶上,睡觉可舒服了。你给我一床被子,我今晚还睡你家的草堆顶!” 卓宜兰笑道:“你就不怕睡着了翻身,从上面跌下来?” 齐磊大笑:“怎么会?我在上面扒一个坑,睡在坑里,就像婴儿睡摇篮一样,稳得很!” 振华挥手:“别闹别闹,你把草堆上面扒出坑来,我老爹明天又要上去填坑。还是去给老麻子暖脚吧,他还能陪你聊天。” 齐磊瞪眼:“什么屁话?就跟你要一床被子,你啰啰嗦嗦一大堆!赵振华,你要是不给我被子,我今晚就挤在你俩中间睡觉!” 宜兰无可奈何,摇摇头,从衣橱里抱出一床新棉被,丢给齐磊。 齐磊嘿嘿道谢,抱着被子,又去振华家的稻草堆顶上睡觉去了。 振华连连摇头,没想到,睡草堆还有睡上瘾的! 夜里十一点,振华忽然被敲窗声惊醒。 齐磊在窗外低声说道:“振华快起来,河边又有鬼哭声!” 因为齐磊睡在外面,所以清晰地听见了河边的鬼哭声。 “卧槽……”振华顿时瞌睡全无,低声说道:“你到我家后院外等我,我穿好衣服,从后门出去找你!” 齐磊点点头,绕到振华家的后院外等着。 振华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后门,再打开院门,来会合齐磊。 站在土马路上侧耳一听,果然,那凄凉哀怨的鬼哭声,又飘飘忽忽地随风传来! “是铁桥!”振华听了片刻,忽然说道。 “我听声音不像啊……”齐磊皱眉。 “一定是铁桥!”振华冷笑,说道:“齐磊你想想,你这几天睡在宋仁贵家里,有没有听见鬼哭之声?没有吧!因为铁桥被你看住了。今晚上你刚刚离开,鬼叫声又来。而且,我听这声音,就是铁桥的!” 齐磊皱眉想了想:“走,我们抓个活的。这次我们偷偷过去,一定要人赃并获!” 振华也抬脚向前走,说道:“没错,如果抓不到铁桥,我们就守在宋家财的门前屋后,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两人猫着腰,闭着嘴,一声不吭,在夜色里潜行。 家乡的土地,振华和齐磊都很熟悉。他们直接走在庄稼地里,借助着田埂的掩护,悄悄向河边靠近。 (11月30日,第二更,第三更要晚一些。) 第245章 休妻(4) 十几分钟以后,两人来到二组村后的田野上,觉得鬼哭声就在耳边。 但是,绝不是从秀莲坟地上传来的。 振华扯着齐磊趴在田埂下,打了一个手势,咬耳朵说道:“包抄过去,我从左边,你从右边……” 齐磊点点头,悄悄爬上田埂,猫着腰向前逼近。 振华顺着田埂下匍匐前进,向着左侧包抄。 夜风吹来,茫茫芦苇起伏,像一片白色的海洋。那鬼哭声就在这片白色海洋上空飘荡,忽然激越,忽而宛转悠扬,忽而又哀怨缠绵、戚戚惨惨切切…… 齐磊钻在芦苇丛中,踩着脚下的一条田埂前进。 东湾水库,建设于五十年代。当时,上游河面都是良田。修建水库之后,上游部分良田被淹没,长满了芦苇。但是某些宽大的田埂,现在还有迹可循。这些田埂稍微高出水面,走在上面,便没有湿鞋之忧。 前方的田埂上,站着两个人,背对着齐磊。 虽然夜色很深,但齐磊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没错,是宋家财和铁桥。 宋家财穿着宽大的破棉袄,带着一顶毡帽,缩着脖子左右观察。 铁桥站得笔直,看着眼前茫茫如海的芦苇,放声高歌,旁若无人…… 这个场景很诡异很瘆人,虽然不是闹鬼,却也和闹鬼差不多! 齐磊好气又好笑,猛地窜上去,一脚踢在宋家财的屁股上,吼道:“狗*日的,原来是你在闹鬼!” “哎呀我的妈呀!”宋家财吓得猛一哆嗦,急忙转过身来。 齐磊又是当胸一拳打去,骂道:“你个王八蛋宋家财,说,为什么要装鬼陷害秀莲!” 振华也从斜刺里杀了过来,挡在铁桥和宋家财的前方,冷笑不语。 然而铁桥波澜不惊,看也不看振华和齐磊,扭脸看向一边,继续放歌,唱着谁也听不懂的字词…… 伴随着铁桥的歌声,还有冲人的酒气弥散开来。就这酒气来看,铁桥至少喝了半斤酒。 宋家财哆哆嗦嗦,冲着齐磊抱拳:“磊哥磊哥,你听我说……我们没有装鬼,真没有啊……” “没有装鬼?你个王八蛋,被我抓住现行了还敢狡辩!?信不信我和振华将你们俩掐死,丢在大河湾里喂鱼!”齐磊揪着宋家财的衣领,破口大骂。 宋家财哭了,抹着眼泪说道:“磊哥,振华,你们听我解释……铁桥思念家乡,有时候太想家了,就会喝酒。喝醉了,她就要来大河边唱歌,唱她们家乡的山歌……” 齐磊皱眉:“山歌?这是什么鸟山歌,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在齐磊的心目中,只有家乡的庐剧才是人间仙乐。至于铁桥唱的山歌,简直太难听了! 振华上前扯开齐磊,看着齐磊和铁桥,问道:“唱歌就唱歌吧,为什么赶在半夜里唱歌,还来到大河边?” “唱歌犯法吗?谁规定我不能半夜里在河边唱歌?”铁桥瞪了振华一眼,抬手推开齐磊,抬脚就走。 振华和齐磊一愣,各自无语。 宋家财急忙跟上铁桥,一边又回头对齐磊和振华解释:“铁桥说,她们家乡也有一条大河,河滩上也有大片大片的芦苇,所以她喜欢来这里唱歌。她说来到这里,就像来到家乡一样……” 齐磊瞪眼:“别跟老子解释,明天一早,你顺着东湾村挨家挨户解释吧!” 振华也说道:“没错,你们夫妻俩唱歌,不能让秀莲背锅!” 正说话间,前面忽然有几道光柱射到,七八个身影分布开来,步步逼近。 王响的声音在大叫:“齐磊振华,抓住鬼了没有?” 原来,王响和刘志高等人也听见了鬼哭声,组织了七八个男子汉,前来河边抓鬼。刚才听见振华和齐磊的声音,王响才开口询问。 “抓到了抓到了,哈哈!”齐磊大笑,押着宋家财迎上捉鬼大队,说道:“都是这王八蛋宋家财,半夜里带着他老婆在河边对山歌!” 七八道电筒的光柱,一起照在宋家财和铁桥的脸上。 “果然没错,我就说这声音像是小蛮子铁桥的,高三总说不是!”王响手里提着一把大号的斩骨刀,连连摇头。 “宋家财,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半夜里来河滩上装鬼?”乡亲们都破口大骂,义愤填膺。 “大家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宋家财急忙敬烟,点头哈腰地解释,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乡亲们哭笑不得,虽然愤怒,却也无计可施,总不能把铁桥和宋家村打一顿吧? 用铁桥的话来说,半夜里在河边唱歌又不犯法,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不让人半夜里在河边唱歌! 刘志高给了宋家财一巴掌,骂道:“唱歌就唱歌,你小子却瞒了我们几个月,弄得村子里人心惶惶!好几次来抓你们,你们却躲着溜着,装神弄鬼,没安好心!” 宋家财叫苦:“铁桥怕人笑话,所以你们每次来抓鬼,铁桥就躲起来了……” “我看铁桥一点也不怕人笑话!”振华冷笑。 因为振华看到了,铁桥的神色很镇定,一点也不慌乱,也没有任何害羞的表情。 这其中,定然还有隐情,只是目前不知道。 铁桥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宋家财团团作揖,追着铁桥小跑而去。 乡亲们也各自回家,一路上骂娘。 至此,东湾村的闹鬼事件终于水落石出,再没人怀疑和秀莲有关系了。 而且从此以后,铁桥唱歌唱得更加欢快。 她不仅仅晚上唱,白天也唱;在河边唱,在家门前也唱。只不过,铁桥所唱的方言,东湾村人一句也听不懂。 捉鬼之后的第三天,齐磊离开家乡,去南京做工程。 临走之前,齐磊一再交代振华:“振华,要记得给秀莲坟前的栀子花树浇水啊!” “我明白,冬天里,水不能浇太多。你好好干,年底回来再和小蝶……说说好话。乡亲们都能理解我们的三结义,小蝶应该也能理解。”振华点头。 “别提庄小蝶……”齐磊挥挥手,瞪眼就走。 振华很无奈,只能在心里希望庄小蝶自求多福。 (第三更来了,明天继续。大家的推荐票,不要浪费了,砸来吧!推荐票每日清零,留在手里也没用的,谢谢大家!) 第246章 休妻(5) 秀莲的新坟地,距离东湾小学很近。 振华站在办公室和教室的后窗前,可以看见秀莲的墓碑和坟头。 课间休息的时候,振华时常向着秀莲的坟头眺望,心里很温暖。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果秀莲在天有灵,也会一样温暖坦然的吧? 过了冬至,年的脚步也就近了。 宜兰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变大,大约在年后即将瓜熟蒂落。 振华沉浸在将为人父的喜悦之中,期待着下一个新春的来临。 齐磊写信给振华,说他不回来过年了,让振华照看好秀莲的坟墓。 信写得很短,但是振华知道齐磊的心酸。平时回来,齐磊可以赖在老麻子家里,可是春节回来,他又能去哪里容身? 犹豫了两三天,振华又去找庄小蝶,希望她可以和齐磊和好如初。 庄小蝶收敛了许多,这次没有对振华瞪眼,只是淡淡说道:“让齐磊给俺道歉,俺就同意他回来。” 振华苦笑:“现在的情况是,齐磊不愿意回来。小蝶,如果你可以……说点好话,哪怕是我帮你转告一下也行,齐磊一定会回来过年的。” 庄小蝶摇头:“不可能,俺没有错,不可能向齐磊道歉。” 振华再一次无功而返。 腊月二十,齐磊手下的工人们都回来了。 振华的姐夫陈道刚,首先来到东湾村,给振华的老爹送来了两条烟两箱酒。这都是齐磊买的,委托陈道刚带回来。 赵成海看见烟酒,又想起齐磊的好来,叹息道:“唉,齐磊不回来过年,东湾村都冷清不少啊!” 陈道刚也叹气,问道:“齐磊和他老婆,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大过年的,齐磊一个人在外面,也真可怜。” 振华摇摇头,无法跟姐夫解释这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庄小蝶和齐磊的感情纠纷,说不好谁对谁错。 其实就目前来看,秀莲的事已经尘埃落定,庄小蝶和齐磊谁对谁错都已经无所谓了。难的就是双方都不肯让步,都不肯向对方低头! 腊月二十四,振华的妹妹春兰打工回来了。 从年头到年尾,整整一年没见到家人。春兰一进门,就扑在母亲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翠红搂着女儿,也忍不住落泪,却笑道:“丫头不哭,不哭……要是舍不得家,明年就不出门打工了,妈养着你!” 赵成海自然也心痛自己的骨肉,却装出一副硬汉的样子来,骂道:“让你不出门做工,你吵死吵活,恨不得长翅膀飞出去一辈子不回来。出去做工了,回家就哭!” “我就要哭……”春兰擦着眼泪,和母亲撒娇完毕,又拉着嫂子的手,说道:“嫂子,我给你和我哥买了皮鞋,也不知道合脚不合脚。” “谢谢,谢谢,不过以后还是别给我买东西了,大老远的,带回来也受罪。”宜兰笑道。 “小丫头长高了,也懂事了!”振华也开心,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春兰打工一年,积攒了两千八百多块钱,只留下三百多块钱做零花和年后的路费,剩下的全部交给了母亲。 家里多了这么一大笔收入,让赵成海非常开心。 夏天开始养的十五头猪,也全部出栏,算算账,赚了三千左右。 田地里的收成,今年也很好。还有振华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工资,零零碎碎的收入加在一起,赵成海觉得自己也是万元户了! 春兰归来,让这个家庭着实欢乐了好几天,每天欢声笑语不断。 宜兰的妹妹宜萍也来看姐姐,顺便找春兰玩。这两人在一个小厂子里打工,一年的时间,也结下了深厚的打工友情,亲如姐妹。 除夕来临,村子里还是一样的热闹。 年初一一大早,振华去给齐磊的母亲拜年。 兰玉芝和庄小蝶都眼圈微红,并没有过年的喜气。 齐磊的弟弟妹妹也各自不开心,无精打采。 大新年的,振华也不好说什么,放下礼物,给了齐帅十块钱的压岁钱,随便聊了几句就要告辞。 兰玉芝将振华送出门外,叹息道:“对不起你啊振华,齐磊又不在家,要不,今天怎么也得留你吃个饭!” 实际上,留饭也是没问题的,因为齐磊的二弟齐贵已经长大,完全可以待客。 兰玉芝不留客,主要是没心情。而且她也知道,就算自己留客,振华也不会在这里吃饭的,齐磊不在家,振华也没心情。 振华忍不住,问道:“大妈,吃饭不吃饭无所谓……小蝶这边,你一点都劝不下来吗?我看这样发展下去,齐磊和小蝶,恐怕真的……” 兰玉芝摇摇头,情绪低落:“这也怪我,一开始就帮着小蝶说话。如果一开始就压着一点小蝶,估计小蝶也不会这么刚强……年底的时候,我也经常劝说小蝶,可是小蝶说已经习惯了,以后就这么过。” “好吧,您以后再说说小蝶,我再说说齐磊。”振华也是一筹莫展,只得告辞回家。 年初二,振华带着烟酒,独自去卓大郢拜年。 因为宜兰已经快到预产期了,这时候不敢回娘家吃饭,担心路上出状况。 宜兰的母亲想念女儿,年初五就带着小女儿宜萍,来东湾村吃饭,顺便看看宜兰的情况。 然而宜兰的肚子却按兵不动,直到正月十五这天,才有些生产的迹象。 振华不敢怠慢,急忙从镇上找来三轮车,将宜兰送到乡卫生院待产。 前年计华梅坐月子大出血的事,振华记忆犹新,不敢让宜兰在家里坐月子。去医院里要多花一些钱,但是母子安全都有保障。 赵成海对儿子的安排却很不满,认为宜兰娇贵,认为振华小题大做浪费钱。东湾村的妇女坐月子,大多都在家里找接生婆接生,没几个去医院的。 好在赵成海只是背地里和妻子说说,当着振华和宜兰的面,绝口不提。毕竟宜兰嫁过来的一年多,科学养猪科学种田,已经赚了很多钱。在医院坐月子的开支,相对于宜兰创造的价值来说,只是九年一毛。 第247章 机耕(1) 正月十七,振华正在学校教书的时候,接到了喜讯。 宜兰生了,生了一个六斤半的女孩。 振华大喜过望,跟校长徐进请了假,丢下课本,骑上自行车就往卫生院跑。 赵成海也得到了消息,就像被人打断了浑身的筋骨,扑通一声跌坐在家里的门槛上,满脸郁闷地嘀咕:“这么娇贵,花钱去医院生孩子,却又不争气,偏偏就生了个小丫头!我整天忙忙忙,还忙个屁!” 农村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由来已久。儿子可以延续香火,维持血脉不断。养女儿有什么用?养到大牯牛那么大,还不是人家的? 赵成海不知道什么是“卫子夫霸天下”,也不相信杨玉环六宫独宠、光彩生门户的故事。他只想要个孙子。如果政策允许,赵成海甚至希望振华和宜兰,可以为自己带来四五个孙子! 多子多福,儿孙绕膝,才是中国人最向往的幸福啊! 正月十九,宜兰从医院里接回家中。 翠红也不高兴,却把心思藏在心里,拿出奶奶的慈祥笑容,服侍儿媳,照顾孙女。 宜兰和振华都无所谓,将这个女儿看作了宝贝,每天有空闲,就盯着女儿看,眼珠子都不舍得转动一下。 这孩子才出生的时候,和齐帅一样,脸皮没有撑开,看起来很丑。 三五天过去,孩子渐渐有了变化,变白了,变胖了,越看越可爱。 赵成海郁闷了好几天,终于接受了现实,渐渐又露出笑脸来。 因为政策规定,农村户口的夫妇,第一胎是女儿,还可以再生一胎。振华和宜兰,还有希望生儿子! 正月二十二,春兰再一次背起行囊,去南方打工。 这一次,村里还有两个小姑娘,跟着春兰宜萍,一起去了南方。 家乡太穷了,留不住这些渴望挣钱的年轻人。而且,每一颗年轻的心都在驿动,都在渴望大城市的风景! …… 和振华的幸福相比,齐磊这个年过得戚戚惨惨切切。 齐磊在南京东郊,长租了三间民房,作为自己的落脚点和建筑队的大本营。有时候,上一个工程结束,下一个工程还没来,青黄不接的时候,齐磊就带着工人来到东郊的大本营里休整。 这个年,齐磊就在大本营里独自度过。 除夕夜,齐磊自己烧了菜,在桌上摆了三副杯筷,一副给振华,一副给秀莲。 然后,齐磊就端着酒杯,对着空气敬酒:“振华我俩喝一杯,秀莲我俩喝一杯,我们三兄妹一起喝一杯……” 房东就住在对面,看见齐磊的举动,吓得毛骨悚然,还以为齐磊被鬼附体了! 整个新春月半,齐磊就这样醉生梦死,晕乎乎地度过。 直到正月十六,陈道刚带着几个工人赶来,齐磊这才有了些精神。 正月二十五,齐磊接到了振华报喜的来信。 然而齐磊回不去了,因为新的工程已经开始。他只能给振华回信道贺,并且汇款一千,算是给振华女儿的贺礼。 这次是个大工程,负责一所小学的建造。 城里的小学可不像东湾村的小学,随随便便盖几间房子就行。 齐磊接下的这座学校,预计容纳一千名学生左右,教室和教职工宿舍加在一起,工程量很大。 工程量大,就需要大量招工。 新正月的,城市里也没有盲流供齐磊剥削。齐磊只好让陈道刚回家招工,顺便给振华带信,让振华替自己招工,有多少要多少,不限大工小工! 好在春天里闲人很多,振华在东湾村四个组转了一圈,又去附近村庄广而告之,替齐磊招了七八个大工和五六个小工。 陈道刚也从自己的村子里,替齐磊找了几个工人,一起奔赴南京。 振华老爹也跃跃欲试,要去齐磊工地上做小工。反正春天里没什么事,农忙要到三月底才能开始。 振华坚决不同意,苦苦相劝。老爹去了工地,叫人家怎么安排?还不是明摆着占人家的便宜? 以齐磊这样的义气,肯定会把老爹当成老太爷,好吃好喝地供奉着,最后还要给翻倍的工资。 事实上,振华老爹也就是这样的心思!齐磊和振华是兄弟,还能亏待自己?只要自己去了,挣钱就像捡钱一样容易! 振华反对,振华母亲也反对。 赵成海孤掌难鸣,只得作罢,气呼呼地在家里养猪挑大粪。 清明时节,齐磊匆匆回来一趟,和振华一起去给秀莲上坟。 这次,齐磊根本就没回家门。 庄小蝶心里失望,背地里又大骂起来,说齐磊不去自家祖坟上祭祖,却给秀莲上坟,简直就是不肖子孙云云…… 春天过得很快。 农历三月底的时候,振华又找老爹商量买拖拉机的事。 赵成海板着脸:“买拖拉机干什么?又不是忙不开!使牛是要慢一点,但是耕地的活不用你们操心,我能干得过来。” 振华开始用计,笑道:“老爹,家里有了拖拉机,不养牛,时间就多了。到时候啊,农闲时节,你就去齐磊的工地上干活……其实不用干活,你给齐磊看看工地材料就行了,齐磊还能亏待你?说不定,你一年就能挣回来一个拖拉机的钱!” 赵成海听儿子这么一说,心思动了,皱眉道:“要不,午收过后买个拖拉机?” 振华急忙说道:“要买就是现在买,午收以后还买什么?现在买回来,打场耕地,马上就能派上用场!” 赵成海咬牙想了半天,终于点头:“行,去买拖拉机。买回来我看看,如果拖拉机好使,可以完全代替耕牛,就把耕牛卖了!” 振华大喜过望,对老爹千恩万谢。 第二天一早,振华就请了高三爷,一起去河源镇,开回来一辆崭新的六马力手扶拖拉机。 为了这台拖拉机,振华跟在老爹屁股后面商量了三年,今天终于美梦成真。 振华知道,自己的机耕时代,终于来临了! 该来的,一定会来。 老爹一直阻拦自己购买拖拉机,但是随着经济条件和环境的变化,他终究还是没有拦住。 (新的一月开始,求月票!谢谢大家!) 第248章 机耕(2) 崭新的拖拉机,还有新生的女儿,让振华觉得生活是这样的美好,充满了希望。 可是拖拉机有了,并不代表一帆风顺,因为村子里以前的机耕路,都已经被振华老爹这样勤奋的人“啃”光了! 五十年代的时候,有过土地改革运动,大力发展农业,东湾村四个组都有机耕路和水渠水台。后来到了大集体时代,村里还有拖拉机和专业的拖拉机手。那时候的耕作条件,甚至比现在还好。 在大炼钢铁时期,农业一度被荒废,这些机耕路和水渠水台,就被毁去了一部分,渐渐失去了功能。 包产到户以后,农民的热情被空前激发,个个都觉得寸土寸金,纷纷抢占自家田地边的机耕路、水渠和水台,导致原有的机耕路和田间水脉彻底报废。 振华老爹抢占最多。机耕路的主干线,就在振华家一块冲田的下埂,当时有两米宽,可供拖拉机畅行无阻。然而振华老爹每年都挖一点路基,扩大自己的冲田。 相邻的人家也是,在路那边扩建,展开圈地运动。最后导致了这条机耕路,只剩下了一尺多宽,行人走路都难以错身! 高三爷第一个买了拖拉机,却无路可走。 耕地的时候,高三爷只能开着拖拉机头,从别人家的田地里通过,爬上田埂,进入自家的地里。如果别家的田地已经种上了庄稼,那么就得绕路,或者在一二尺宽的田埂上,战战兢兢地开车。 振华买了拖拉机的当晚,就去找高三爷商量修路,希望把田间的机耕路恢复起来。 要致富,先修路嘛。 然后高三爷一声冷笑,摇头道:“修路?振华你去年怎么不找我修路?” 振华不知道高三爷的火气从何而来,笑道:“怎么,难道高三爷反对修路?” “我当然不反对修路,我比谁都想修路!”高三爷瞪了振华一眼,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以前没买拖拉机,就不会关心机耕路的问题。现在有了拖拉机,没路走,现实困难摆在眼前,这才知道商量修路。但是你觉得可以修起来吗?村里没有拖拉机的人家,和你去年的心思一样,不会关心机耕路问题的!” 振华点点头,听明白了。 高三爷的意思是说,板子打到自己屁股上,自己才知道痛! 那些使牛的人家,不会理解开拖拉机无路可走的痛苦! 高三爷点上烟,叹气道:“要想恢复机耕路,我看啊,要等村子里一大半人家都用拖拉机,才有希望。他们使牛的,看我们看拖拉机无路可走,还在心里笑话我们呢!你指望他们把已经霸占的机耕路让出来给我们开车?嘿嘿,就和老麻子想要别人把老婆让给他一样!” 振华抓头皮:“不会这么难吧?高三爷,我们挨家挨户问问看,跟大家商量一下。” 东湾三组,也就二十户人家。振华要修的机耕路,也是三组的机耕路,和其他生产组无关。 所以振华觉得,这个难度不大。不就二十户人家吗?大不了,自己挨家挨户地求一遍,还能修不通机耕路? 高三爷咧嘴坏笑:“华子,你要是有牛逼恢复机耕路,高三爷请你喝酒!” “我试试!”振华起身告辞。 回到家里,振华先找老爹商量,看老爹怎么说。 老爹摇摇头,说道:“修什么机耕路?二十户人家,二十个心思,怎么搞到一起来?高三能开拖拉机头下地,你不行吗?就这样将就着呗!” 振华据理力争:“将就一季两季一年两年都可以,但绝不是一辈子的事。机耕路迟早要恢复,晚一天不如早一天。” 老爹瞪眼:“你有多大本事,能把机耕路恢复?你以为你是大队书记啊?安心教你的书!拖拉机能用就用,不能用,我就用耕牛!” 振华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悲哀。看来被高三爷说中了,恢复机耕路,很难做到。自家老爹都不同意,何况别人呢? 然而振华还是不死心,又去找隔壁的响大爷商量。 王响就像菩萨一样靠坐在躺椅上,眯着眼看着振华。 振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王响的对面,就像前来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可怜巴巴地仰望着王响这尊大菩萨。 王响终于开口了,说道:“行啊,修路我支持,我这人好说话,随方就圆。不过呢,振华你提议修路,就得把你老爹侵占的机耕路吐出来。你先带头,把自家冲田的下埂加宽,然后才能说服别人,对不对?你老爹吞下去的路基不还回来,再让我们挨家挨户拿出田地修路,这不是把人当成傻子了吗?” 事实上,王响以杀猪卖肉为主业,种地只是副业。对于修路,他的确不反对,但是也不肯吃亏,一定要让侵占路基的人先把路基还回来。 振华思量一番,点头道:“响大爷说的有道理,我先恢复自家冲田下埂的路,再来找大家商量。” 王响挥手:“只要你恢复了自家田边的机耕路,我绝对支持你!” 振华点点头,转身回家,寻思下一步的计划。 恢复自家田边的机耕路,老爹肯定是反对的,所以振华打算先斩后奏。 不过修路也不着急,因为庄稼都还长在地里,必须等到庄稼收割以后才能行动。 所以振华耐下性子,等着午收开始。 十几天过后,午收工作正式开始。 振华有了拖拉机,打场速度很快,提高了劳动效率。 比如说打麦场,以前用老牛带着石磙子,一场麦子需要接近一天的时间,还要分两天进行。现在用拖拉机,两三个小时的事。 午收期间,振华请了两天假,一鼓作气,将油菜小麦抢收回家。 宜兰这时候也满月许久了,不耽误干农活。 午收完毕,振华将拖拉机开进自家的冲田里,犁铧冲外,从田边翻土,堆在田埂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老爹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啃下来的“江山”,拱手送了回去! (第三更来了,有月票推荐票的,支持一下喽!) 第249章 机耕(3) 赵成海在当天下午,才发现了儿子的举动,暴跳如雷,好像自家祖坟被挖了一样! 所谓发家犹如针挑土,败家好比浪淘沙! 这些土地,是他赵成海针头挑土一口一口啃下来的,现在却被儿子大浪淘沙弃之如敝履,叫他如何不心痛? 振华给老爹赔笑,解释道:“老爹,要修路嘛,总得有人吃亏。而且这段路,本来就是集体的机耕路,我只是原样恢复,并没有糟蹋家里的一寸土。” “放屁,家家户户都占了集体的机耕路和水渠,为什么我要还回去?”赵成海瞪眼。 “我是党员,损公肥私的事我不能干,所以我带头恢复机耕路。”振华说道。 “村里就你一个党员吗?夏万松还是老党员呢,他挖地比我更厉害!”赵成海说道。 夏万松也是三组的人,今年已经六十岁了,住在三组前排的最西头。就挖地来说,这个老党员的确是最厉害的! 振华无可奈何,摇头问道:“爹,你和夏万松挖地挖出钱来了吗?挖了路基,多了这么半分地,发财了吗?是不是离开这几锹土,家里就要饿死人?” 赵成海瞪眼,沉默不语。 儿子的话,也算是问到他心里去了,让他难以回答。 以前的时候,东湾村的冲田,冬季里都空着,以便蓄养田力。宜兰和振华带头科学种地,推广油菜移栽技术,连续两年大获丰收,这可比挖地致富快多了! 刘志高恰好走了过来,鼓掌大笑:“好好好,振华不愧是党员,年轻人觉悟高!” 振华讪笑:“我先把自己侵占的路基退出来,再找大家商量修路。” 赵成海瞪了刘志高一眼,说道:“你家也占了村里以前的水渠,还有一块菜地,是生产队的……” 刘志高咧嘴笑:“有有有,我吐出来就是。修路的事,我绝对支持!” 赵成海还是不痛快,气呼呼地转身回家。 当天,乡亲们打此路过,看见振华家的田埂被加宽了二尺,都对振华赞赏有加。 这么一来,修路的倡议,乡亲们也都算知晓了。 很多事,都是需要有人带头的。生产组里修机耕路,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没有振华带头,便永远提不上议程。 午收期间,振华和高三爷召集全组的乡亲,开了三次会议,商讨机耕路的恢复和延伸。 村里大多数人都同意,部分乡亲更是鼓掌赞成。 因为改革开放已经好几年了,打工潮渐渐出现,大家都希望务农工作更快一点,腾出时间来,去外面打工挣钱。 村里的大多数青壮年,都在外面打工。每逢农忙时节,就匆匆赶回来参加劳动,两头奔波。如果有了路,劳作相对方便了,在外打工的青壮年,也就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 可是老党员夏万松不同意。 不管振华和高三爷怎么劝说,他就是不答应将已经侵占的路基退回来! 偏偏他侵占的一段路,位于原机耕路的中间,扼住了交通咽喉。 高三爷按不住脾气,拍桌子叫道:“夏万松你什么意思?家家都把侵占的路基退回来,就你赖着不还?” 夏万松也瞪眼,吼道:“我根本就没有占路,还什么?” “你这是睁眼说瞎话!” “你才说瞎话!我挖路基被你看见了?你用照相机照下来了?”夏万松比刘志高还要凶,咆哮道:“村子里前几年分地不公平,我家老四还少分了半亩地,我还没找你们!” 王响连连摇头,一脸的鄙夷。 说实话,夏万松这个老党员的素质,低于东湾村普通村民。 你跟他说正事,他就跟你扯皮。总之,他一定要占便宜! 比如现在开会修路,他又扯出了几年前的事。你要是跟他扯,他就能扯到解放前,再扯到民国。唐宋元明清全部扯一遍,你还是跟他扯不清! 刘志高气得胸膛起伏,吼道:“你不退还路基,我开拖拉机就从你田里过,到时候,别说我压了你的庄稼!” 夏万松也大叫:“你敢!你有种试试看!” 振华制止了刘志高,看着大家说道:“修路对大家都有好处,为什么这么难呢?夏大伯不愿意退还路基,这样吧,我们大家吃点亏,各自拿出一些田亩来……” “扯蛋!凭什么要让我们吃亏?我们是小妈养的?” 振华的话还没说话,就被王响打断了。 王响扫了夏万松一眼,冷笑道:“不修路就不修路呗,大家都不吃亏。” 振华苦笑,说道:“响大爷别发火,别为了修路的事,弄得村子里不团结。这样吧,大家都不肯吃亏,我拿出二分地来,补贴给夏大伯。我就少种二分地,大概也不会饿死人……” 啪! 赵成海一拍桌子,瞪眼道:“你老子还没死,轮不到你当家!我凭什么要出二分地?家里地多了,我留着养草养兔子!” 夏万松嘿嘿一笑,第一个离开了会场。 为了修路,开了三次会议,却还是无疾而终。 路没修起来,振华却受够了窝囊气! 高三爷说的不错,那些使牛的人家,对于修路并不积极。 没有路,振华的拖拉机也很难派上大用场,至少不能完全发挥作用。他没办法带着拖斗去地里拉庄稼,只能利用拖拉机头来耕地,或者在门前打场。 价值一千块的车斗,基本上处于闲置状态。 有时候,振华甚至咬牙切齿,恨不得挖个万人坑,把村里的老家伙们包括自家老爹在内全部都埋了! 改革开放难,改变观念难,难就难在这些老家伙们身上! 但是午季抗旱的时候,振华的柴油机水泵组合,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一年大旱,当家塘里几乎没有水。 三组集体租用振华和高三爷的柴油机水泵,从水库里打水插秧。 两台水泵接力,日夜不休,整整工作了十二天,才解决三组的插秧用水。 振华和高三爷的水泵,都是收费的,每小时五块五。扣除燃油费用,每小时可以挣到四块钱。柴油机每天工作二十个小时,就能创收八十块,相当于振华一个月的教书工资! 第250章 扫盲(1) 十二天抗旱,振华和高三爷各自赚了一千块,还顺带解决了自家的用水问题。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此话果然是真理。 振华也报了一箭之仇,这些老家伙们不让自己修路,自己也赚了他们一把! 让他们去慢慢挖路基好了,他们扩大的那一点可怜的耕地,多收了三五斗,还是被自己的柴油机赚了! 其实振华对赚多少钱无所谓,至少没有喜形于色。 他老爹却眉花眼笑,认为占了大便宜,心里巴不得天天抗旱。这钱来得多块啊,真是机器一响,黄金万两! 那些没有柴油机水泵的人家,也各自眼红,琢磨着攒钱购买机械。 插秧工作完成以后,没过多久便是暑假。 振华以为可以休息一下了,没想到村书记葛守道和乡里负责教育的秦委员一起找了过来,笑道:“振华,任务来了!” “什么任务要我去做?”振华有些纳闷。 自己只是一个民办教师,又不是村干部,怎么还劳动乡里的委员给自己指派任务了?受宠若惊啊! “扫盲。”秦委员掏出香烟来,给振华扔了一根,说道: “这次是全国统一部署的扫盲工作,要求从上到下行动起来,全国农村行动起来。东湾村的扫盲老师,就是你了!那些师范生老师都回家过暑假了,不方便。你是座山雕,住得近,又有精力……” 赵成海闻言,急忙窜了出来,问道:“有工资吗?” “当然有工资了!”秦委员一笑,说道:“不单是振华教书有工资,凡是去扫盲班念书学习的,也都有工资!” “念书还有工资啊?”赵成海很意外。 “对,念书也有工资,一天一块钱。振华教扫盲班,工资是一天六块钱,一共三十天,每天下午上课两小时。”秦委员说道。 “老爹,我先给你报个名吧,反正夏天也没事,你去扫盲班念书,一天还能挣一块钱。”振华说道。 “我不去,我很忙!”赵成海落荒而逃。 秦委员笑道:“这次扫盲,重点是针对年轻人。上级要求,三十岁以下的文盲,必须参加扫盲班学习。三十岁以上的,可以自愿参加,不参加也不强求。” 葛守道也点头,说道:“我们现在要先做摸排工作,两天时间,将村里的所有文盲统计到位,后天正式开课。” 秦委员又掏出香烟发了一圈,说道:“我还要去别的村布置扫盲工作,这里就辛苦振华和葛书记了。” 振华点头,目送秦委员离去,便和葛守道一起,挨家挨户摸排登记。 村子里的情况,振华和葛守道都很熟悉,谁家孩子没有读过书,都清清楚楚,摸排登记工作很快。 重点摸排对象,是那些新嫁过来的小媳妇,有些不知根底。 摸排到一组汤全的家里,振华有些不好意思,让葛守道自己去问宋红菊。 葛守道并不知道振华和宋红菊之间的“恩怨情仇”,推着振华进了屋,笑道:“汤全家的在吗?今年有扫盲班,我们了解一下……” 宋红菊抱着六个月左右的孩子,从卧房里走出来,皱眉看着葛守道和振华。 振华笑而不语,转移目光看向一边。 葛守道问道:“你叫宋红菊是吧?我们了解一下,你有没有上过学念过书?” 宋红菊摇摇头:“没有。” “哦哦,那就是文盲了。今年的话,上面有规定,三十岁以下的文盲,都要参加扫盲班学习。后天下午三点,你就去村小学,参加扫盲班学习。振华老师给你们上课,帮你们脱盲。”葛守道将宋红菊登记在册。 “我不去行吗?”宋红菊皱眉。 “不行,不去的话要罚款!去上课,每天一块钱的补助,还免费给你们发课本作业本和铅笔橡皮……” “好吧,我后天去念书。”宋红菊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叹气?念书不要钱,国家还贴钱给你们,多好啊!想当初我上学的时候,家里交不起学费,我哭了好多天,老爹才借钱给我上学的。”葛守道感叹了一番,又和振华摸排下一家。 一组摸排完毕,振华和葛守道来到二组宋家财的家里。 宋家财听说上课有钱,咧嘴笑道:“我家四口人全都是文盲,你们全部登记上吧,后天我们都去上课!” 振华翻白眼,说道:“你儿子才两三岁,也算是文盲?” 宋家财笑道:“没上过学的,不都是文盲吗?我儿子从来没有上过学,不是文盲是什么?” 振华将宋家财和铁桥登记在册,又瞪眼道:“得得得,没时间跟你扯淡。后天下午,你跟铁桥去上课,你老叔就不要去了,三十岁以上的,不要!” 一天的工夫,摸排工作全部完成。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根据统计结果,东湾大队十七个自然村,三十岁以下的文盲,竟然有六十多人! 而且,还有许多半文盲,认识百十个字的,都没有登记上。 这些文盲当中,大都是小媳妇大姑娘。 男子只有两人,一个是鲁盛松,一个是宋家财。 乡下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生了儿子,总要让他读两年书,女儿就无所谓了,爱读不读。 鲁盛松其实读过书,就是一年级读了三四年,还不会写自己名字。这次他自己报名,振华和葛守道也不好拒绝。 宋家财没读书,是因为家里穷,当时交不起学费。 振华除了当扫盲老师之外,还有个任务,就是到处写扫盲宣传标语。 葛守道给了振华两小桶红漆和一只排笔,给了振华标语文稿,就彻底不管事了,让振华去写标语。 标语主要写在村小学和村办公室的墙上,还有各自然村的路口。 振华根据统一要求,用红漆在村小学的围墙上写了标语:娶妻不娶文盲女,嫁人不嫁文盲汉! 开课之前,振华写了一天的标语,累得腰酸背痛。 开课当天上午,振华去学校打扫卫生,整理课桌椅,却发现学校围墙上的标语被人篡改了,不由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那标语被人改得不像话,跟政策唱反调! 原本是“娶妻不娶文盲女,嫁人不嫁文盲汉”,现在,被人刮去了那个“不”字,变成了:娶妻娶文盲女,嫁人嫁文盲汉! (第二更,大家猜一猜,是谁篡改了标语?) 第250章 扫盲(2) 振华看着被人篡改的标语,又好笑又好气! 想了片刻,振华转身去找宋家财。整个东湾村,大概也就宋家财闲极无聊,能干出这事! 宋家财正在门前吃早饭,看见振华气冲冲地来了,咧嘴笑道:“怎么了振华,大清早的就黑着个脸,谁借你麦子还你麦麸了?” 所谓邻人疑斧,越看就越怀疑。 振华一看见宋家财的嘴脸,就更加认定是宋家财做的坏事,瞪眼道:“宋家财,我写在学校围墙上的标语,是不是你改的!?” “什么标语?”宋家财一脸糊涂。 “你还装?你跟我一起来看看!”振华皱眉说道。 “走,去看看!”宋家财也来了火,将饭碗一丢,跟着振华就走。 来到学校围墙边,振华手指围墙上的标语,问道:“娶妻不娶文盲女,嫁人不嫁文盲汉,中间的‘不’字,是不是你抹去了?” 宋家财盯着标语看了两眼,哈哈大笑起来! 振华郁闷,再一次追问:“你鬼笑什么?这是不是你干的?” “行行行,是我干的,什么都是我干的!”宋家财瞪眼,放声大叫:“好事都是花大姐,坏事都是秃丫头,东湾村的坏事,找不到主的,都是我宋家财干的,行了吧!海湾战争都是我引起的,行了吧!” 别看宋家财是文盲,但是他每天听广播新闻,对海湾战争,对萨达姆和小布什父子的恩怨情仇,全都了如指掌。 宋家财这么一嚷嚷,立刻引来了路人的围观。 宋仁贵跑过来,扯了振华一把,低声说道:“振华,这事可真的赖不上家财,我亲眼看见,是老夫子干的!” “什么,是老夫子?!”振华懵了,打死也不敢相信。 德高望重的老夫子,能干出来这样调皮的事? 宋仁贵却指天誓日:“我亲眼看见的,老夫子昨天下午,拿着砖头在墙上磨,磨掉了那个字!” 宋家财更是得理不饶人,扯着振华不放:“赵振华你血口喷人,今天要给我一个交代!” “我给个胶带封了你的嘴!”振华甩开宋家财的手,瞪眼说道:“不是你就不是你呗,我道歉行了吧?难道还要我给你磕头?” 宋家财气哼哼的:“要不是看在齐磊的面子上,我今天饶不了你!” 正说话间,老夫子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振华迎上去,笑道:“老夫子早啊。” 老夫子点点头,问道:“大清早的,在吵什么?” 振华手指学校围墙,说道:“我昨天写的扫盲宣传标语,不知道谁把我改了,磨去了一个字……” “是我改的。”老夫子冷冷说道。 “老夫子,不是吧?”振华讪笑。 在老夫子面前,振华不敢发火。因为老夫子手里的枣木拐杖就是尚方宝剑王命金锏,上打昏君下打谗臣。一个不小心,挨他一棍子可不划算。 老夫子的拐杖在地上一顿,瞪眼道:“我还没有去找你,你倒是找我来了!我问你,你写的是什么标语,谁让你写的!?” 振华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陪笑道:“老夫子别生气,我也是奉命办事,是葛书记和乡里的秦委员让我写的。这扫盲工作,也是……利国利民的事。你老人家不是一直提倡要读书吗?你看,现在的国家政策,和你老人家想的一样,补贴资金,展开扫盲工作……” “读书扫盲当然是好事,我没说不是好事!”老夫子手指墙上的标语,说道: “但是标语不能这么写。什么娶妻不娶文盲女,嫁人不嫁文盲汉?这样写多么伤人啊!人家文盲,就不能结婚了?过去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你这标语写在墙上,让人家文盲女文盲汉心里怎么过?” 振华抓抓头皮,觉得老夫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标语写得这么直白,的确带有对文盲的歧视,有些不近人情。 有些文盲,是当时的经济条件落后造成的,也怨不得文盲本身。现在如此歧视人家,的确不妥。 “给我改了!”老夫子口气冰冷,毫无商量的余地。 “行,我来改。”振华认怂,又看着老夫子,笑着问道:“老夫子,你老人家觉得,改个什么标语好?” “这个……”老夫子理着胡子,皱眉思索。 宋家财忍不住卖弄,叫道:“三代不读书,不如一圈猪!就这个标语好!” 众人大笑。 老夫子抡起拐杖扫了过去:“我一棍打断你的腿,叫你胡说八道!” 嗖地一下,宋家财已经咧着嘴跑远了。 墙上的宣传标语,最后根据老夫子的意见,写了一联通俗易懂的诗句:发愤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 一九九一年农历五月二十五,东湾村扫盲班正式开课,振华客串了一次扫盲班老师。 开课的第一天,教室里坐了五十多人。有些登记在册的文盲,因为害羞,拒绝上课。 面对这些学生,振华有些压力。 毕竟这都是成年的乡亲们,不是平时上课时的小屁孩。 “同学们好,上课了啊。”振华站在讲台上,冲着台下微笑。 台下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都笑嘻嘻地,或是害羞地低着头,对振华的话毫无反应。 宋家财带着铁桥坐在教室里,笑嘻嘻地叫道:“振华,是不是要选个班长啊?我报名当班长,行不行?” “别闹,成绩好的才能当班长。”振华哭笑不得,打开扫盲课本第一页,说道:“大家都打开课本第一页,看看上面的字。第一个字很简单,日,就是天上的太阳,我们家乡叫日头……” “这个日字,在我们的生活里,通常有三个意思。第一,指的是天上的太阳,比如说红日初升、日上三竿;第二,指的是日期,比如一月一日,三月五日;第三,指的是时间。一天就算是一日,一日,就算是一天的时间……” 振华收起杂念,专心讲课,尽量结合家乡的方言用语,来给大家上课。 (12月2日,第三更,明天继续。推荐票很少啊,不花钱的推荐票,大家也舍不得给我吗?没有大家的支持,叫我如何坚持每天六个小时的写作?谢谢大家!) 第251章 国法(1) 台下的学生们,有些人听得很用心,有些人则是无所谓。 尤其是宋家财,嘀嘀咕咕的,一刻也不得安稳。 振华敲了敲桌子:“宋家财,不要打扰别人听课,给我安安静静地坐着!” “是!”宋家财咧着嘴笑。 “我们家乡说的磷肥,大名,就是学名叫过磷酸钙;我们说的化肥,大名叫碳酸氢铵……” “莴苣,就是我们家乡说的莴笋;瓠子的瓠,应该这么写……” 扫盲班的课本,分为全国教材和本省教材。振华这次上课,先讲解本省编撰的教材,结合实际生活,效果不错。 如果能把这两本扫盲教材全部攻读完毕,识字量应该可以比肩小学毕业生。 甚至有些内容,有些生僻字,振华以前都不知道,看了教材以后才注意起来。教学教学,振华这也是一边教书一边学。 上课讲课都还好,让振华头痛的是这些扫盲班学生的作业。 每天很少的作业,大家却都无法完成。 尤其是庄小蝶宋红菊这样的小媳妇,她们可以坐在这里听课,却不敢写字,担心被笑话。 写作业最认真的,是铁桥,字迹工整,书写用心。 一眨眼,扫盲班开课已经半月有余。可是班里的学生却越来越少,坚持下来的学员,只剩下了三十多个。很多人都找借口不来了,正应了东湾村的一句歇后语:花篮张泥鳅,跑的跑,溜的溜! 那天晚上,振华在家里批改扫盲班的作业,却忽然发现铁桥的作业本上,每个字都加了拼音。 而且那拼音写得特别好看,用的是英语的连笔写法,潇洒俊秀。单看笔法,这绝不是一个文盲可以写出来的! 振华吃惊,仔细来拼这些拼音。 不拼还好,拼出来以后,振华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拼音写的是:赵振华老师,我是铁桥,我是杀人犯,从家乡逃出来的,请报警抓我! 杀人犯,东湾村竟然藏了一个杀人犯!? 冷静下来一想,振华记起来了。当年铁桥初到,自己就对齐磊分析过,铁桥一定是在家乡犯了事,所以才愿意嫁给宋家财的。否则,以铁桥的模样,怎么可能看得上宋家财? 事关重大,振华也不敢找人商量,只得独自思索。 就连妻子卓宜兰,振华也没敢说。 想了半天,振华决定先了解一下再说,暂时不报警。万一铁桥是骗自己的呢?自己贸然报警,只会造成一场闹剧。 于是,振华也用铅笔,在铁桥的作业本上,找个不起眼的位置,用拼音回了几句话:“你为什么自己不报警?你的真实身份和信息,请提供,为什么杀人,为什么跟着齐磊来到这里,请仔细说……” 写好了回信,振华几乎一夜没睡。 毕竟这事想起来,有些刺激! 第二天,振华不动声色,将作业本发下去,然后偷偷关注铁桥。 铁桥接过作业本,从头到尾翻看一遍,又开始写字。 振华装着课间巡视的样子,下去转了一圈,发现铁桥正在给自己写信。 宋家财是文盲,认得几个字,却搞不懂拼音,对于振华和铁桥之间的书信来往,一无所知。 为了掩人耳目,振华当天故意布置了许多作业,并且宣布,谁完成作业早,有五块钱奖金! 这五块钱,是振华自己掏腰包的,没地方报销。 铁桥第一个完成了作业,交上来,领取了五块钱的奖金。 宋家财接过这五块钱,高兴得龇牙咧嘴,恨不得奖励铁桥一个吻! 放学回家,振华迫不及待地打开铁桥的作业本,来看她写了什么。 铁桥这次写了很多,还是拼音写的。 “我叫颜春燕,湘南某县某地人。那年读高一,继父欺负我,我捅死了他,然后跑了出来,在南京遇上了齐磊……” “我看齐磊邋遢矮小,傻乎乎的样子,是个没出息的穷人,觉得穷人不嫌弃我,就想跟他一起回家,一辈子躲起来。” “谁知道齐磊还是个老板,又把我送给了宋家财……我心想,反正是逃命的,活下去就行,又何必在乎男人是谁?就答应了。” “宋家财一开始还不错,对我很照顾。现在这一年多,却经常打骂我,还对我展开监视,不许我偷跑。” “我带着宋立鑫偷跑过一次,被宋仁贵叔侄俩抓了回来,痛打了几天几夜。这些罪恶,你们没看见。或许你们看见了,却装作看不见……” “我曾经向村里的几个老头,发过求救信号,可是没人理我……” “后来,我借口想家,去河边唱歌,希望制造闹鬼事件,引起注意。可是依旧不行,你们都帮着宋家财,没人帮我。” “那天晚上,你和齐磊去捉鬼,我真想向你们求救。可是我怕你们不帮我,然后宋家财又要毒打我……我们这样的外来媳妇,在你们的眼里,大约就像牲口一样的吧?宋家财跟我说,就算我叫破喉咙,乡亲们也不会帮我的……” “现在我是杀人犯,赵老师你是党员,你看着办吧!你不报警,就是包庇罪,我以后一定会扯上你!” 振华看着那些拼音,心惊肉跳! 谁能想到,铁桥竟然经常被宋家财殴打虐待? 反复看了几遍,振华决定和宜兰商量。 宜兰看了那些拼音,也吓得变了脸色。 半天过去,宜兰才说道:“这事情很难处理,如果你报警,宋家财就没了老婆,他儿子就没了妈,以后肯定和你是死仇啊!如果不报警,这……铁桥可怜,也违法……” 振华也抉择艰难,说道:“的确如此,而且我也担心,会不会连累到齐磊。” 卓宜兰忽然眼神一亮:“对了,你二爷爷今天下午回来了,估计晚上还没走,你去请示一下他!” “二老头回来了?好,我去找他商量!”振华大喜过望,急忙带上铁桥的求救信,去找赵文乐。 赵文乐果然在家里。他母亲生病了,他回来看望。 “二爷爷,我有话跟你说!”振华来不及寒暄,将赵文乐拉到一旁,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赵文乐听完了,表情严肃起来,仔细翻看铁桥的求救信。 振华唉声叹气:“二爷爷,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为难死了,你帮我出个主意吧!” “糊涂!这有什么为难的?” 赵文乐一瞪眼,说道:“国法当然大于乡情,你是党员,这点觉悟都没有吗!?铁桥……不是,是颜春燕,她现在面临两个问题,第一,她是逃犯;第二,她正在遭受宋家财的虐待和人身限制;于情于理于法,这事都该报警处理!” 第252章 国法(2) 振华点头叹气:“好吧,我去报警。其实我来之前,就知道二爷爷会是这个意见。” 赵文乐是国家干部,党员,他也只能是这个意见。 “等一下……”赵文乐留住了振华,说道:“这个事你有难处,我明白。我们想一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才比较合适。” 振华点头,将自己为难的地方说了出来。 赵文乐走了几步,说道:“这样吧,你先按兵不动。我这就去镇上,和龚书记沟通一下,再借一个照相机,把相关证据留下来。你继续上课,明天下午的时候,让乡里突然袭击,以检查扫盲课为名,直接带走铁桥。” 振华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宋家财不会怀疑我举报的。留下证据,也能洗脱齐磊人贩子的嫌疑。” 两人又计较了许久,这才分头办事。 振华回家等待,赵文乐骑车去了镇上。 晚九点的时候,赵文乐这才回到东湾村,拿着借来的相机,给铁桥的求救信拍了照片。 第二天下午,振华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上课。 第一节课进行到一半,乡书记龚伟、乡长赵德阶和秦委员,还有派出所的孟庆泊,带着几个年轻干事,忽然涌进了教室。 振华自然知道他们的来意,却故意笑道:“龚书记怎么来了?” 然后,振华又对台下说道:“乡亲们,这位是我们河东镇的乡书记龚伟,这位是赵乡长,这位是秦委员……” 铁桥闻言,眼神立刻一亮。 “哦,根据上级要求,我们来看看东湾村的扫盲成果,也看看振华老师有没有偷懒。”龚书记对振华微微一笑,又看着台下说道:“扫盲班的乡亲们都辛苦了,我表示感谢。对了,大家最近学得怎么样?有没有作业?” 宋家财这货不知道大家是为了他而来,以为又有奖励,将铁桥的作业本举在手上,叫道:“有作业,你看我写了好多作业。” 振华一笑,对龚伟等人介绍道:“他叫宋家财,坐他旁边的是她老婆铁桥。” 龚书记带着两个年轻干事缓步走过去,孟庆泊也绕行而去,完成了合围和包抄。 铁桥忽然站起来,放声大叫:“救命——!” 宋家财吓了一跳,扭脸吼道:“你鬼叫什么!?” 铁桥已经冲了出去,直接闪在龚伟的身后,大叫道:“我是杀人犯,我是被拐卖来的,快抓我,快救我!” 振华的脑袋嗡地一下! 你说你是被拐卖来的,这不是陷害齐磊吗!? 宋家财已经变了脸色,急忙伸手来抓铁桥,吼道:“你个疯婆子乱叫什么,神经病啊,快跟我回家!” 孟庆泊已经转到了宋家财的身后,大手钳住了宋家财的胳膊,喝道:“干什么?给我老实点!” 另有两个年轻干事上前,合力将宋家财挡住。 龚伟皱眉看看铁桥,故意问道:“这位乡亲别着急,你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又是杀人犯,又是被拐卖?我都听糊涂了。你慢慢说,我们给你做主。” “书记,她在乱说,她神经病!”宋家财大叫。 孟庆泊随手按住了宋家财,喝道:“没轮到你说话,给我闭嘴!” 赵德阶皱眉,说道:“看来这情况有些复杂啊,龚书记,要不把他们全部带回乡里,慢慢了解吧。” “行,你们先把这夫妻俩带回去,仔细了解情况。我留在这里,检查扫盲班的工作。”龚书记点头。 铁桥和宋家财,被一起带了出去,分别押上了一辆面包车。 铁桥走出教室门的那一刻,忽然回头,眼神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振华的脸上,凝视不动。 她知道,是振华帮的忙。 她也知道,这一去,就再也回不到东湾村了,所有想看看这些曾经熟识的东湾村人。 振华却有些做贼心虚,不敢看铁桥,对台下的学员们说道:“大家不要紧张,我们继续上课……” 面包车带着铁桥和宋家财,呼啸而去。 振华继续上课,心情却难以平复。 龚伟留了下来,坐在铁桥的位置上,慢慢翻看铁桥的作业…… 一节课上完,龚伟站起来,对振华说道:“振华老师,宋家财和铁桥的作业本,我要带回去,做个证据。你也跟我走一趟吧,有些事,可能要向你了解。” 振华故意苦笑:“龚书记,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住在三组,宋家财和铁桥住在二组……” 龚伟皱眉:“找你去了解情况,又不是抓你去坐牢,怕什么?这里还有哪位是二组的乡亲?再来两个,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了解一下宋家财的情况。” 振华想了想,点名叫了两个二组的学员。 乡里的面包车来接,直接带着振华等人去了县城。 振华很吃惊,怎么直接去了县城? 二组的两个学员也害怕,不知道这事会不会牵涉到自己。 其实,叫上二组的两个乡亲,纯粹是龚书记的安排,故意放出的烟雾弹,以免宋家财以后怀疑振华,找振华寻仇。 一个多小时以后,面包车直接开进了县局。 振华看见威严的国徽,又想起去年被抓进来的事,难免心有戚戚然。 三个证人,全部单独询问。 龚伟则陪着振华,对干警交代情况,并且委托干警,不要在宋家财面前,泄露振华的事。 铁桥和宋家财,也在另外的审讯室里接受调查。 …… 晚八点,龚伟才带着振华和二组的两个乡亲返回河东镇。 宋家财和铁桥,则被留在了县局。 振华和龚伟一辆车,二组的两个扫盲班学员在另一辆车上。 回去的路上,龚伟说道: “放心吧振华,县局已经打电话去了铁桥的老家,事情基本上查清楚了,铁桥原名颜春燕,在湘南老家捅了继父两刀。然后,颜春燕以为继父死了,因为害怕而逃出家门,糊里糊涂流浪到南京,遇上了齐磊……实际上,她继父没死,救过来了。那个老东西大概也知道自己违法在前,没敢报警。这事也过去几年了,所有,颜春燕应该没事,而且她当时是正当防卫,抵抗侵犯。” 第253章 国法(3) 振华松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好,如果铁桥真是杀人犯,被枪毙了,那真的很可惜,也很可怜。” 龚伟叹气:“铁桥也是糊涂啊,不懂法。以她当时的情况,就算真的杀了继父,去自首也不犯法的,只是正当防卫。她一糊涂,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东湾村,落在了宋家财的手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龚伟的表情很痛惜,似乎他也有怜香惜玉的情怀? 振华也叹息:“铁桥说,宋家财经常打她,还把她看住了,不让她逃跑。我们不在一个组里,对这些情况,却一直不知道。铁桥也是被宋家财给吓住了,不敢向我们求救。否则,我也早就帮忙了。” 如果铁桥早一点在齐磊面前求救,齐磊绝不会不管的! 振华很费解这一点,宋家财究竟是怎么恐吓铁桥的,让铁桥守口如瓶,不敢求救? 铁桥有聪明的一方面,也有很笨的一方面。宋家财说的话,她居然也相信! 而且,她把东湾村人,看得太坏、太无情无义了! 龚伟看着振华,说道:“根据铁桥的供词,她曾经向村里的几个老汉求救过,但是老汉们都装作没听见。这是乡亲们的不是了,担心得罪人,不敢多管闲事。” 振华点头,在寻思这几个老头是谁。 龚伟又说道:“如果宋家财买卖婚姻和虐待罪名成立,可能要坐牢。这小子,文盲加法盲。” 振华想了想,问道:“铁桥会不会要求把她儿子带走?” 龚伟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振华又问:“这件事,会不会牵涉到齐磊?” 龚伟点头:“那是肯定的,县局已经派人去南京抓捕齐磊了。” “啊!抓捕?”振华大吃一惊。 龚伟说道:“宋家财说了,铁桥是他从齐磊手里买来的,花了三千块。最近严打买卖婚姻,齐磊自然跑不掉,至少也要回来交代清楚。” “那三千块是说着玩的,齐磊没要一分钱!”振华叫苦不迭,在心里寻思怎么替齐磊开解。 真没想到,自己帮了铁桥,却坑了齐磊! 回到河东镇,振华急忙给齐磊打电话。当然了,打的还是张国宁家里的电话。 可是很意外,电话居然没人接。 振华打了半个小时,都没有打通电话,只得作罢,打算第二天再说。 回到东湾村,振华又去找赵文乐商量,可是赵文乐已经回响水乡上班去了。 其实振华不知道,齐磊这时候,已经落在家乡干警们的手里了! 家乡距离南京很近,从县城专车过去的话,也就两个小时不到,翻过长江大桥就是。 齐磊那时候都已经下班了,也吃过了晚饭,就在工地的工棚里,和工人们吹牛聊天。 家乡的几个便衣干警,也不知道怎么找到齐磊工地的,先派一个瘦子上场,把齐磊叫出了工棚。 齐磊还以为这瘦子是前来打零工的盲流,笑得满脸菊花开,问道:“哥们,是不是来应聘上班的?我这里正在招聘高级技工助理,包吃包住,工资日结……” 瘦子干警点点头,问道:“齐老板,要不要女工人啊?” “要啊要啊,不分男女,是个人就要!”工地上正缺人,齐磊急忙点头。 “那好,外面还有两个女工,你看看行不行。”瘦子握住了齐磊的手。 齐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已经迟了,一副闪亮的手铐铐住了他!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什么人?”齐磊惊慌起来,大叫。 “闭嘴,我们是淝县县局的,专门来请齐老板回家乡一趟,了解一些问题!”躲在暗处的几个便衣一哄而上,亮出证件,将齐磊向外押去。 工棚里的工人们都跑了出来,茫然而又惊骇地看着这一幕。 齐磊回头,冲着陈道刚大叫:“姐夫,工地上的就委托你了,我没事,过两天就回来!” 陈道刚也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齐磊被押上了家乡的警车,左看右看,陪笑道:“同志,我犯了什么事?去年打架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呀,我也赔了钱,也取得了对方的谅解……” “犯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过去都有什么违法犯罪行为,老实交代,否则罪加一等!”瘦子干警喝道。 这是干警的常用手段,首先震慑犯罪分子,然后瞎咋呼,希望可以咋呼出来一些别的犯罪线索。 齐磊喊冤:“同志,我一直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大好青年啊,除了去年一时冲动打了一架之外,从来没有做过犯法的事。不信,你们去我家乡调查调查。” 瘦子干警冷笑:“不用了,我们已经有同事,去你家里搜查了,相信这时候,已经找到了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齐磊可怜巴巴地问。 “拐卖人口的证据!”瘦子给了齐磊一巴掌,喝道:“臭小子,看你长得蛮老实,却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别抱着幻想了,不老实交代,枪毙你!” “拐卖人口?”齐磊猛地醒悟过来,也松了一口气,笑道: “你们说的是铁桥啊!哈哈,同志们,我可真是冤枉了,那个铁桥是没有饭吃,自愿跟我回家,委托我给她介绍对象的。我把她介绍了本村的宋家财,没要一分钱,这两年还贴了几千块给他们,改善他们的生活。这个事情,你们可以去调查嘛。哪有我这样的人贩子慈善家,还贴钱给买主的?” 对于铁桥的事,齐磊只是愧疚,不应该将铁桥送给宋家财,却并不担心犯法。 他觉得自己没收钱,不够成拐卖人口罪。 “闭嘴!”瘦子干警又给了齐磊一个耳掴子,喝道: “还敢狡辩,那三千块钱欠条,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没收钱,人家打了欠条,也就构成事实上的财务来往关系了!人证物证齐全,你小子还喊冤,还说自己是慈善家!?” 卧槽,还有这个说法? 齐磊顿时一呆,汗如雨下。 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糊涂,让宋家财打了欠条?这回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254章 国法(4) 振华在第二天早上,才打通了张国宁的电话。 张国宁说道:“太迟了,齐磊已经被抓走了,昨晚上抓走的。” 振华大吃一惊,挂了电话,急忙来找施主任。施主任有同学在县局,振华希望可以找找关系,走走后门。 施主任默默听完,皱眉道:“齐磊也真能折腾,怎么就搞出这么多事?” 振华苦苦相求:“施主任,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帮帮齐磊。他就是个法盲,好心办了坏事。他不是人贩子,真不是啊!” “等我打个电话再说。”施主任摇摇头,拿起了电话。 信用社的电话,是才装不久的,振华都还不知道信用社装了电话。 电话通了,施主任找同学沟通这件事。 半个小时以后,电话回了过来,施主任按下了免提键,让振华也听着。 那边说道:“这案子不归我管,我刚才了解一下,违规给你透露一点消息,给你一些建议。第一,买主宋家财是个法盲,这小子一口咬定老婆是买来的。他以为花了钱,国家会保护他的买卖婚姻……买主的说法很要命,害了自己,也害了介绍人;” 振华听到这里,脑袋又是嗡地一声! “第二,那张欠条已经在介绍人家中找到了,这算是铁证如山,对那个什么齐磊,非常不利;第三,现在只有他人证明,买主宋家财的话是假的,齐磊才能洗脱嫌疑……” “谢谢。”施主任挂了电话。 振华哭丧着脸:“完了,齐磊这回完了……” 施主任想了想,说道:“宋家财不是还有个老叔?你快去找他,让他去县局证明,否则齐磊坐牢坐定了!” 振华醒悟过来,急忙骑上自行车,狂奔回东湾村。 宋仁贵不在家,带着孙子宋立鑫躲在本组一个堂弟家里。 他担心铁桥走了,会顺便把这个孙子带走,所以躲了起来。这样的话,侄媳妇没了,自己至少还赚了个侄孙,保住了老宋家的香火。 振华找到了宋仁贵,急忙将他扯到一边,说道:“你侄儿胡说八道,这回完了,他要坐牢,齐磊也要坐牢!” 宋仁贵吃惊,急忙询问怎么回事。 振华将细节说了一遍,又说道:“你赶紧跟我一起去县局,对办案人员说清楚。你一定要说,那三千块的欠条是写着玩的,是齐磊开玩笑的。你还要说,齐磊这几年照顾你们的事,贴了你们很多钱……” “宋家财这狗东西,平时很聪明,怎么到了县局却这么糊涂!?”老麻子急忙将宋立鑫托付给堂弟,自己和振华来到镇上。 振华又扯上施主任,一起前往县局捞人。 谁知道,齐磊没有捞出来,却把宋仁贵又给搭进去了! 振华要求见齐磊和铁桥,自然被拒绝。 施主任的同学说道:“办案期间,按照规定,你们不可以见当事人。不过我了解了一下,颜春燕应该很快会释放,她本身无罪。等颜春燕放出来,你们再想办法吧。” “铁桥……不是,颜春燕什么时候会放出来?”振华问道。 “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大概今天下午。” “那好,我在这里等。”振华急得直搓手。 施主任没时间在这里等,让振华有事找他同学,然后返回了河东镇。 振华又给赵文乐打了电话,寻求指点。 赵文乐在电话里说道:“铁桥的求救信,我都拍了照片,也是一个证据。从铁桥的信上来看,没说齐磊把她贩卖了啊。所谓拐卖人口,是指违背妇女意愿,将之贩卖。按理说,齐磊应该是没事的。你也别急,我再打听打听,托人跟县局解释解释……” 振华没奈何,只得慢慢等着。 下午四点多,施主任的同学通知振华,颜春燕放出来了。 振华急忙去找铁桥。 铁桥走了出来,满脸的阳光和喜气。 一看见振华,铁桥便展颜一笑:“振华老师,你是来接我的吗?” 振华苦笑,上前说道:“铁桥,恭喜你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以后可以回家,可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回家?你让我回哪个家?回东湾村,还是回我自己的家乡?”铁桥问道。 振华扯着铁桥的胳膊向前走,来到大院一角,说道:“这当然看你自己的意愿了,你是自由之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我想请你帮忙,替齐磊说两句话吧。齐磊已经被抓了,要定他拐卖妇女罪!” “齐磊被抓了吗?活该!”铁桥翻白眼说道。 “铁桥,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当初是你自己要求齐磊带你回来的,嫁给宋家财,也是你愿意的!齐磊对你不错,也是个正人君子,后来还一直照顾你,对外宣称是你哥哥……” “呵呵,他那是内疚。”铁桥一笑,拉着振华在花坛边缘坐了下来,说道: “当时齐磊跟我说,把我带回来嫁给你的,结果,却把我送给了宋家财。唉,你也是,如果你当时要了我,我哪能这样吃苦受罪,齐磊又怎么会有今天?” 振华求饶:“铁桥姑奶奶你饶了我吧,你天仙一样的人,我哪里敢高攀?” “我叫颜春燕,铁桥从此以后不复存在了。当时齐磊问我名字,我身在铁路桥下面,就随口胡邹了铁桥这个名字。” “行行行,春燕姑奶奶,你就大发慈悲,帮帮齐磊吧!”振华说道。 “我不帮。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铁桥说道。 “什么条件,你说!”振华急忙说道。 铁桥盯着振华,半晌才说道:“你回家离婚,娶我做老婆,我就帮齐磊!齐磊把我带回来那天,你那么凶,拿着鱼叉要杀我,我咽不下这口气!难道我很丑吗,配不上你,侮辱了你?” 振华差点跪下了,拱手说道:“姑奶奶,咱说正经话好不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那天是我不对,我神经病犯了,我现在给你道歉,给你磕头都行!” 铁桥噗地一笑,然后眼神忧伤起来,叹气道:“我不会留在东湾村了,宋家财太不成器,我绝望了。我走了以后,请你和齐磊照顾我儿子,他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 (第三更,有读者反应,国法(1)章节看不见,无法阅读,有没有相同情况的?举个手我看一下,谢谢!) 第255章 国法(5) 振华自然不希望铁桥离开东湾村,便试探着说道:“既然舍不得儿子,何不留在我们东湾村?我们村子是穷了一点,但是会慢慢好起来的。只要努力,一定有好日子过。” 铁桥摇摇头:“你们当然有好日子过,可是宋家财不行。这人好吃懒做,除了偷鱼之外,只会赖账,打滚撒泼,什么事都不愿意做。除非天上掉钱下来,否则他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振华讪笑无语。 铁桥已经把宋家财看透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铁桥又说道:“其实你们东湾村的条件,比我们家乡还好一点。我们家乡都是大山,一眼看过去,山连着山,茫茫无际。我们家乡也很穷,和你们东湾村差不多。人穷志不穷才有希望,可是宋家财毫无志气,永远都没有希望。” 振华点点头:“宋家财是不像话,但是……我们以后说说他,他也许会改变。” “不必浪费精力了,我说过多少次,他只是当面答应,一转身就忘了。”铁桥摇摇头,叹气道。 振华沉默。 铁桥又说道:“要我怎么帮助齐磊,你说吧。” 振华想了想,说道:“实话实说就行了,至少,齐磊没有强迫你来东湾村,也没有强迫你嫁给宋家财,更没有在你的身上,赚过一分钱。” 铁桥微微皱眉:“这些话我都说过……” 振华央求道:“能不能当着办案人员的面,再说一遍,留下一份证词?” “好吧,你安排。”铁桥点头。 振华大喜过望,带着铁桥去找施主任的同学郭伟豪。 郭伟豪听完了振华的叙述,点头道:“有没有违背颜春燕的意愿,有没有赚钱,这是齐磊案件的关键点。颜春燕愿意帮忙,最好不过了,也有利于查清楚案情。你们等着,我来安排你们和办案人员见面。” 没多久,振华和铁桥被带进了问讯室。 铁桥很有口才,直接说道:“我都交代清楚了,却担心你们误会齐磊,特意回来解释一下。当初是我自己要求齐磊把我带回东湾村,给我介绍婆家的。嫁给宋家财,也是我自己同意的。自始至终,齐磊没有强迫过我……” 办案人员一一记录。 振华补充,说道:“齐磊没有在颜春燕的身上,赚过一分钱,反倒同情宋家财生活艰难,补贴了他们许多钱。那张欠条,其实是齐磊开玩笑的,意图管教宋家财,让宋家财好好过日子,好好对待颜春燕。直到现在,宋家财也没有还过齐磊一分钱。” 铁桥点头:“对,是这样的,我可以证明。” 办案人员很严厉,说道:“证明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如果蓄意为犯罪嫌疑人开脱,你们就是犯法!” 振华和铁桥都点头:“我们保证没说假话,也愿意负责任。” 办案人员点头:“签字按手印吧。” 振华和铁桥各自签字按手印,然后离开了审讯室。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夕阳西下。 振华看着铁桥,问道:“铁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你儿子?你别害怕,我敢担保,东湾村没有任何人敢为难你。” 铁桥却答非所问,看着夕阳说道:“我的家乡,就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 振华一愣,看架势,铁桥似乎想作诗啊! 铁桥扭过头来,说道:“我仔细想过了,如果我把小立鑫带走,目前可能也难以照顾周全。所以,先留在东湾村吧。等我以后日子好过一些了,再来接他。现在就不回去看他了,看一次,他伤心我更伤心。” 振华问道:“那你打算回家?” 铁桥摇头:“不回家,去打工挣钱。” “去哪里打工?” “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你有路费吗?” “没有。”铁桥摇头。 振华翻了翻口袋,里面只有七十多块钱,便说道:“我身上只有这么多钱,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同学借点钱给你带上。孤身一人,身上断了钱可不好。” 铁桥却扯住了振华,说道:“你借我五十块钱就够了,我可以先去你们省城打工,攒一点路费再去南方。” 振华将所有的钱全部给了铁桥:“那就全部拿着吧。” 铁桥退回来十块钱,说道:“你还要回家的路费。” 振华推辞:“不用不用,回家的路费,我可以到了河东镇再给……” 铁桥叹气:“你真是个好人,可惜了。” “可惜什么?”振华笑道。 “可惜当初没要我啊,耽误了我的一辈子。”铁桥翻了个白眼,拉着振华的胳膊:“走吧,送我去车站。” 振华又没词了,不敢接话。 走了一段路,振华建议道:“我看你晚上还是在县城住下来,明天一早再去省城。现在到省城就已经天黑了,住旅馆更贵一些。” “那也行,你送我去找个小旅馆吧。”铁桥说道。 振华陪着铁桥向前走,边走边聊。 振华问了许多关于铁桥的事,铁桥也是有问必答,毫不隐瞒。 前方有快餐店,铁桥建议先吃个饭。 振华点点头,顺便在路边给同学张成打了个电话,向他借两百块钱。 刚刚吃过饭,张成赶来,给振华送了两百块钱。振华也没心思多说,简单聊了两句,把张成打发走了。 这两百块钱,振华又给了铁桥一百八,自己只留下二十块钱。 安排好铁桥的住宿,振华这才告辞,准备搭车回家。 铁桥很感动,送振华到路边,说道:“这钱我会还你的,你等我写信来。以后再有钱,我也会寄给你,你帮我照顾小立鑫。” “这钱算是我的心意,不用还了,你在我们东湾村住了三年,我们也算是乡亲。希望你以后……能够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幸福,开心。”振华真诚地说道。 铁桥的眼圈一红,流下泪来,张开手说道:“乡亲,你可以抱我一下吗?我对东湾村也有感情,很多人都同情我,立鑫出生的时候,你妈妈和很多乡亲,都送油送米送鸡蛋和老母鸡给我,我没忘记……” (看不到章节:国法1,的书友,请加我qq,2874896878,我给大家发文稿。) 第256章 国法(6) 振华也唏嘘不已,张开双手,轻轻拥抱了一下铁桥,说道:“东湾村是你永远的家乡,如果在外面不顺心,就回来歇一歇。我保证,绝不会有人为难你!谁敢给你一个白眼,就是我和齐磊的事!” “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东湾村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儿子还在这里……”铁桥泪流满面。 客车来了。 振华挥手上车,冲着铁桥喊道:“铁桥保重,东湾村欢迎你随时回来!” 铁桥也流着泪挥手:“我一定会回去的!你们也保重,乡亲们都加油!” 客车开出老远,振华还在回望。 可是城市的灯光耀眼,车流不息,再也看不见铁桥的身影了。 在河东镇下车,振华返回东湾村,一路上还在想着铁桥。 铁桥也命苦,也是另一个秀莲。只不过,铁桥更加坚强,懂得和命运抗争。她这一去,也算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还会回来吗? 也许多年以后,铁桥还会回来吧?那时候,东湾村又会是什么样子? 回到家中,振华很疲惫,对父亲和宜兰交代了一下案件的进程,便洗澡睡觉。 好在这次,赵成海没有反对儿子的奔波,反倒关心儿子,让儿子别着急。 第二天一早,振华又去找施主任,请施主任打电话询问案情。 施主任说道:“昨晚上,我同学郭伟豪给我打电话了。齐磊的事,还在调查之中,目前不能决定是否立案。你也别急,再等几天吧。” 振华点头,又打电话给赵文乐。 赵文乐说道:“我今天就去县局,找关系了解一下,尽量帮齐磊开脱。你放心,我会尽力帮忙的,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会让齐磊坐牢。” 振华这才稍稍宽慰,想了想,又给张国宁打了个电话。 张国宁在那边破口大骂,说道:“齐磊这王八蛋害死我了,他的工地上人心惶惶,工人们都闹着要回家。带班陈道刚压不住,正急得乱窜……” 振华大吃一惊,说道:“张经理,你先稳住工地上的工人,我立刻赶过去,跟家乡工人们解释一下。齐磊的问题不大,也是就配合调查,最多……一个星期就回来了,说不定两三天就行!” 张国宁很意外,说道:“你要是可以说服工人,最好来一下,帮了齐磊,也算是帮了我。” “家乡的工人,我说服一下没问题。张经理,你把地址给我,我这就动身,吃饭前就到!”振华急忙说道。 要了工地的地址,振华又找施主任借了三百块钱,立马包车去县城,再购票去南京。 整个事件与振华无关,可是振华却最忙,就像救火队长一样,东奔西走,又关心铁桥,又关心齐磊,真是操碎了心! 齐磊的工地是根本,振华只得前去安慰那些工人们。否则,齐磊可能要遭受重大经济损失。 午饭前,振华风尘仆仆地来到齐磊的工地上。 陈道刚看见小舅子来了,非常意外:“振华你怎么来了?” “是齐磊委托我来的!”振华强作欢颜,拿出好烟发了一圈,对家乡的工人们说道: “各位乡亲,齐磊没事的,一点事都没有,很快就会回来!他担心大家胡思乱想,所以让我来跟大家说一声。大家在工地上安心干活,工钱不会少你们的!” 家乡的工人们,自然都认识振华,但是却并不完全相信振华的话。 振华又笑道:“我也住在东湾村,虽然穷,也有个家。大家安心干活吧,谁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给你们写下担保书。齐磊不给工钱,我给!我跑不掉的,对不对?” 陈道刚也力挺齐磊,说道:“我也算个担保人,谁不放心,我打条子!” 还真有乡亲们不放心的,走上前,要振华立下字据。 振华也不为难,刷刷刷地写下字据,为齐磊担保工钱。 家乡工人们拿到了振华的担保书,情绪立刻稳定下来。因为振华有家有业的,一大家子人,赖不掉这白纸黑字。有了振华的担保,就多了一层保险,大家不担心工钱的事,闭着眼睛干活就是。 振华自掏腰包,请工人们吃了一顿午饭,又安慰了大家一番,这才离开工地,乘车返乡。 第二天,老麻子宋仁贵放了回来; 又过两天,齐磊和宋家财一起放了出来,取保候审。 这个处理结果,有施主任同学的功劳,也有赵文乐的活动在里面。 最主要的,还是铁桥和振华的证词。否则,齐磊无法洗脱嫌疑,恐怕要三年起步。 刚刚走出县局大门,齐磊就把宋家财按在地上一顿暴打:“你个狗*的,连个女人都看不住,害得老子二进宫!我看铁桥跑了,你以后日子怎么过,找个老狗暖床吧!” “磊哥别打,别打……”宋家财被打得哇哇大叫,说道:“打死了我,你就是三进宫了!” “回去以后再收拾你!”齐磊又给了宋家财一脚,先打电话去南京通知张国宁,报个喜。 电话里,齐磊才知道振华赶赴南京工地上救火的事,感动不已。 然后,齐磊带着宋家财包车返回东湾村。 一路上,宋家财不知道被齐磊打了多少巴掌,骂了多少句。 宋家财就像孙子一样,抱着脑袋一言不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上午十点,齐磊和宋家财回到了家乡。 宋家财一进门就抱着儿子嚎啕大哭,如丧考妣。 齐磊则揪着宋家财不放,骂道:“狗*的,老子给你一个女人,你给我放跑了,还我一个女人来。还不出来,我拆了你的狗窝,卖了你的儿子!” 振华闻讯赶来,抱着齐磊大笑:“你小子终于回来了?走,去我家喝酒去,我给你接风洗尘!” “哈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齐磊看见振华,立刻开心起来,抱着振华大笑,一张嘴咧得就像老棉鞋开了帮。 振华扯着齐磊离开二组,又说道:“你先回去,给你老妈和小蝶报个平安吧。” “不回去,你跟我老妈说一下就行,庄小蝶不管她,我和她已经没关系了。”齐磊说道。 (看不到(国法1)的书友,请加本作者的qq,287、489、68、78。) 第257章 兄弟(1) “你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犟驴!”振华瞪眼,又说道: “这几天,我整天来回窜,跑了好几趟县城,还跑了一趟南京,打了几百个电话,求了无数人。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听我这一回,行不行?” 齐磊翻白眼:“我们兄弟之间,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要是进去了,我还不是一样为你操心?” “滚你大爷的,我才不会进去!”振华哭笑不得。 “人有旦夕祸福,难说,难说。” “滚,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捞出来,你却诅咒我,有你这样的兄弟吗?”振华给了齐磊一脚。 “不好意思,大哥我错了。”齐磊咧嘴笑。 “别说没用的,快回去报平安!”振华说道。 “行行行,我回去报个平安,你在家里等我。”齐磊点点头,向着自家所在的一组走去。 振华这才放心,回家里等着齐磊,顺便帮着母亲做菜。 齐磊回到二组转了一圈,根本就没去自己的门前,便溜到了三组,找振华喝酒。 振华问:“报过平安了?” 齐磊连连点头:“已经说过了,我老妈知道了。” 振华又问:“小蝶呢?” 齐磊又点头:“她也知道了,没说什么。” 振华欲言又止,招呼老爹上座,和齐磊开始喝酒。 卓易兰也抱着女儿,在振华身边坐着。 齐磊还是晕乎乎的,并不清楚整件事的始末,问道:“振华,铁桥为什么会举报我?我靠,这回差点栽在铁桥的手里!” 当着老爹的面,振华不好说实话,只得说道:“你先喝酒,等会儿我跟你说。” 齐磊知道振华的意思,专心喝酒,聊一些愉快的话题。 午饭过后,振华这才带着齐磊进了卧房,从头到尾,仔细地来说这件事。 对齐磊,振华也没有任何隐瞒。 齐磊默默地听完了,笑道:“我靠,原来是你害得我二进宫!” 振华摊开手:“我是党员,国法当头,我没有选择。就算我不是党员,铁桥向我求救,我也不能熟视无睹,做人要讲良心,对不对?” 齐磊点头:“这也怪铁桥,她被宋家财殴打欺负,却不跟我们说,然后又抱怨我们东湾村人冷血麻木。如果她早跟我说,我能不管她吗?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振华笑道:“我都仔细问过铁桥了,一开始,她不敢说宋家财殴打她的事,担心她在老家犯的事被查出来,后来想说,没什么机会了。宋家财看得很紧,又恐吓她。她傻乎乎的,以为东湾村人都把她看成宋家财买来的牲口,唉……” 齐磊也叹气:“不知道铁桥现在在哪里,如果还能见到她,我给她道个歉。当年的确是对不起她,因为和你怄气,就把她送给了宋家财,实在是……作践了她。” 振华自我反省:“我也有责任,如果那天心平气和地跟你解释,商量商量,怎么也得给铁桥找个好人家。高中生啊,可惜了!” 两兄弟一边聊,一边叹息。 当天下午,齐磊返回了工地,先安抚人心。 振华也松了一口气,继续自己的扫盲班任务。 东湾村热闹了几天,都是关于铁桥的话题。几天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宋家财最伤心了,每天借酒浇愁,而且还学会了他老叔宋仁贵的手艺,开始吹笛子。每天醉酒以后,他就坐在门前吹奏忧伤的曲调,什么《女儿情》《化蝶》等等。 小立鑫也哭嚎了几天,又是鼻涕又是眼泪,让人心酸。 宋仁贵便哄着侄孙子:“你妈妈做工去了,过两天就回来,买好东西给你吃……” 一转眼,扫盲班的课程进入了最后。 扫盲班学员们坚持下来的,只剩下七八个人。 让振华赶到意外的是,有三个小姑娘特别用心,一节课都没落下,有始有终,作业也能按时完成。这三个姑娘都十七八岁了,当时都是因为家里贫困没上学。 振华教得也很用心,还给这三个小姑娘加了课,教她们认识二十六个英语字母和一些简单的英语口语。春兰过年回家说过,在外面打工也需要文化。有的厂子,能认识二十六个英语字母的,就可以做质检。 这三个姑娘,后来也很争气。一个帮着丈夫在乡镇开店,出售化肥种子农药,能看懂所有的说明书,能开具发票,也会算账;第二个后来进城,考了驾照,做了出租车司机;第三个嫁在邻乡,后来做过妇女主任。 多年以后,这三个学员看见振华,都客客气气的,感谢当年的扫盲班和振华的辛苦。 扫盲班结束那天,东湾村传来了喜讯,普天同庆。 东湾四组有两兄弟,同一年考上了大学。东湾村,终于出现了真正的大学生! 这两兄弟也姓赵,都是振华的本家兄弟。老大在高中复读了两年,苦战不休,结果被兄弟追上来了,一起考中了大学。 一个家庭,忽然出来两个大学生,这可把他们的父母高兴坏了。 比他们父母更高兴的,是老夫子。农村的孩子能考上大学,那简直就是状元高中,范进中举啊! 东湾村四个组的乡亲们,都去恭贺,凑份子喝酒。 那天的对联,是老夫子亲笔写的,刚劲有力: 功到诚处神助矣,太行王屋两山移! 振华也去了,看着老夫子写的那副对联,心里感概万千。 这幅对联写得太好了,太贴切了,老夫子果然是老夫子,出手不凡。 对联借用了愚公移山的故事,来比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苦读精神,更以“两山尽移”来向这兄弟俩表示祝贺。 的确,农村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对于父母来说,那就是移走了一座大山啊!两个儿子一起考上大学,那不是两山尽移、通天大道就在眼前了吗? 当然了,振华也有些心酸和遗憾。 自己读书的时候,自己和秀莲的成绩都不错,落榜之后也想复读,却都被父母无情拒绝。如果再复读一年,或许也考上大学了吧? 当天中午,振华大醉而归。 傍晚时分,振华还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却听见齐磊的母亲在外面说话。 第258章 兄弟(2) 振华不知道齐磊老妈来干嘛,便起床来看。 兰玉芝见到振华,陪笑道:“振华,我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振华急忙点头:“有什么事大妈就说吧,是不是为了齐磊和小蝶的事?” “也算是吧。”兰玉芝苦笑,说道:“小蝶的父母早就写信来了,说明天来吃饭。我是妇道人家,不会说话,所以想请你和齐磊的二叔去陪客……齐磊不在家里,你和齐磊又是兄弟……” 振华一笑:“小蝶父母要来?这是好事啊。我去陪客没问题,就怕小蝶不高兴。这都一年多了,小蝶看见我都是板着脸,大妈你也知道。” 兰玉芝勉强笑道:“没事没事,我都和小蝶说好了……” 振华点头:“那我去陪客,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小蝶父母问起齐磊,我怎么说?小蝶和齐磊闹矛盾,她父母知道吗?” 齐磊和小蝶现在水火不容,关系很敏感,这时候,陪客也是个技术活啊,振华必须将有关细节问清楚,一句话说错了,可能就会酿成大错。 “小蝶父母不知道齐磊和小蝶吵架的事,小蝶也不想让父母知道。你什么都不要提,就说齐磊在外面做工程挣钱就好。”兰玉芝说道。 “那行,我明白了。”振华连连点头。 兰玉芝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去。 宜兰抱着女儿走过来,摇头道:“庄小蝶……也真可怜,不敢让父母知道她和齐磊闹矛盾的事,可是这又能瞒多久?” 振华一笑,说道:“说不定这是个机会,等我有时间再劝劝小蝶,也说说齐磊。只要双方各退一步,事情就好办。” “我看不乐观。”宜兰摇摇头,抱着女儿去屋外乘凉。 第二天上午十点,齐贵跑来叫振华,说他嫂子的父母已经到了。 振华早就等着了,立刻整整衣服,去给齐磊待客。 庄小蝶的父母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五十岁不到。 振华上前打招呼,自我介绍道:“我是齐磊的同学,在一起长大的,关系最好。听说你们两位老人家来了,特意来看看你们二老。齐磊不在家,我来给二老倒茶斟酒!” 庄小蝶也强作欢颜,对父母说道:“是啊,振华和俺家齐磊就像亲兄弟一般好,对俺也很照顾,就像对亲妹子一样。” 振华趁机和庄小蝶说笑两句:“俺妹可别这么说,俺做哥的,照顾你也应该。就是没把你照顾好,有时候觉得惭愧啊!” 庄小蝶的父母也很开心,和振华有说有笑。 中午喝酒的时候,振华更是厚着脸皮卖弄,学着皖北话,一口一个“俺叔俺婶”,站起来敬酒。 一来二去,振华终于成功地把自己灌醉了。 庄小蝶的父母在这里住了三天。 振华陪了三顿酒,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比对自己的岳父岳母还要孝敬。 庄小蝶的父母走后,振华趁热打铁,又来劝说庄小蝶:“小蝶啊,你看你父母大老远地来了,还不是希望你和齐磊好好过日子吗?听我的话,和齐磊各让一步吧,以后夫妻俩带着齐帅回娘家,多有面子,多热闹啊?” 小蝶叹了一口气,说道:“那行,你让齐磊回来吧,俺啥也不说了。” 夫妻俩冷战热战,鸡飞狗跳,已经闹了一年多,庄小蝶似乎也累了。 振华大喜过望,急忙点头:“好好好,我这就给齐磊写信!” 当天晚上,振华给齐磊写了一封信,极尽煽情之能事,说庄小蝶是如何如何地思念丈夫,整日里以泪洗面,比祝英台化蝶、孟姜女哭长城还要感人云云……希望可以打动齐磊。 然而,齐磊很快回信了,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再提庄小蝶,我们就别做兄弟!” “我靠,这狗东西想造反啊,连大哥的话也不听!”振华火冒八丈,恨不得赶去南京,把齐磊掐死在工地上。 然而齐磊远在他乡,振华鞭长莫及,只能咬牙切齿地怒骂一番,然后气呼呼地撕了这封信。 再次看见庄小蝶的时候,振华只能讪笑,说齐磊可能很忙,还没有回信…… 庄小蝶也不傻,从振华的表情中便猜到了齐磊的态度,叹口气转身而去。 新的学期开始。 校长徐进从东湾小学调离,去河东镇中心小学做了副校长。田开芳老师接替了校长的职务,邓炜璘也高升了,混成了东湾小学的副校长。 以前的两个师范生,也调回了城里,又分配过来三个师范毕业生,一男两女。 振华再一次走上讲台的时候,发现班里的学生少了好几个。 不仅仅是振华的班级,其他班级也是如此,学生越来越少。 三年前,振华才来教书的时候,东湾小学五个班,每班大约四十学生,全校加起来两百学生,还算热闹。 可是现在,全校加起来只有一百五十学生。 几天后,课间在办公室里闲聊,振华说道:“学生越来越少,教书都没劲啊!怎么才几年的时间,我们东湾小学就没学生了呢?” 新来的师范生黄超超阴阳怪气地说道:“那是因为教学质量不行,人往高处走,学生也一样,都转学去了中心校。” 振华心中不爽,却没有说话。 黄超超这小子,从来到东湾小学开始,就自以为师范生高人一等,处处自高自大,指点江山,背地里更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说东湾小学的老师都是乌合之众,半路出家的和尚。 这些事,田开芳和邓炜璘等人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和年轻人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些师范生都呆不久,混个一两年,就急不可耐地找关系调走了。 可是今天,黄超超的话却惹怒了邓炜璘。 老邓将手里的书本甩在桌子上,瞪眼看着黄超超,说道:“黄老师,你的意思就是讽刺我们不会教书了?上学期全乡十三个小学联考,我们东湾小学的成绩是第三名,你觉得我们整天都在混饭吃?” 黄超超还是阴森森的,冷笑道:“邓副校长,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你们东湾小学的教学质量不如中心小学,所以学生转走了,这也是人往高处走的一个体现。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先来一章,还有两章要晚一点,下午吧。最近太忙,稿子跟不上了。) 第259章 兄弟(3) 田开芳已经做了校长,拿出校长的威严来,皱眉说道: “小黄老师,你以为你说对了吗?你说我们东湾小学的学生变少了,是因为我们教学质量不行,所以学生转去了乡中心小学。请问,你调查过吗?你告诉我,具体都有哪些学生,是因为我们教学质量不好而转走的?” 黄超超哑口无言。 刘立银老爷子也生气,瞪眼道:“毛头孩子,你来学校才几天,就敢下这个定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懂不懂!?” 田开芳接着批评黄超超:“你刚刚才来我们学校,应该虚心学习,团结同事,教书育人务实苦干,做出成绩来,才能对得起老师的身份和所拿的工资,而不是吹牛说大话制造矛盾!” 黄超超不敢顶嘴,站起来赔礼:“田校长,我说话没考虑,对不起……” 刘立银老爷子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又说道:“别以为有学历就了不起,有本事,还要有态度,才能把事情做好。” 邓炜璘翻白眼:“以后多学学振华老师吧!人家拿着每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平时负责学校的后勤和杂务,还带着四年级班主任。东湾村十几个自然村,他经常来回转,上门给差生免费补课。他上学期带的四年级语文,全乡成绩第一,连乡中心小学都压住了。” 田开芳也说道:“还有我们学校的新教室,建造的时候,振华老师从头到尾都在,炎炎夏日,挥汗如雨地做小工。要说到对学校、对家乡孩子们的感情,我们肯定比你深。在教学方面,我们全体老师都是战战兢兢、尽心尽力的。” 邓炜璘又补充一句:“你别为振华老师在乎这每月几十块钱,人家有亲兄弟在南京做大老板,好几次邀请振华出去合伙,坐地分钱,一个月收入,能赶上你一个师范生老师半年的工资,都被振华老师谢绝了。” 黄超超看了振华一眼,连连点头:“是是是,以后一定向大家学习。” 另外的两个师范女老师,更是被震住了,一脸崇拜地看着振华。 振华笑了笑,摇头道:“几位老师言过其实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做了一些该做的事。其实,对东湾村教育事业最关心的人,除了各位老师之外,还有不拿工资的老夫子,他老人家真的是长者之风,古道热肠。” 说起老夫子,众人又难免称赞一番。 田开芳说道:“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聊,算是开个会吧。东湾小学生源减少,部分学生转学走了,其中原因,我做过调查。大多数转学的学生,都是随着父母打工而外出读书了。还有部分家庭,在镇上盖了房子,住址距离乡中心小学更近,所以选择了中心小学。” 邓炜璘也点头:“我们东湾村这条土路,限制我们的发展,下雨天交通太不方便。我担心今后,会有更多的乡亲们外出打工,更多的孩子被带走……” 刘立银老爷子摇头:“这是大势所趋,没办法的事。在外面挣钱比在家乡快,谁还愿意留在家乡?” 振华说道:“的确是没办法,不过,那些父母外出,平时跟着爷爷奶奶的学生,我们更要注意引导和教育,以弥补他们家庭教育的不足。” 田开芳点点头,笑道:“明天我们把这部分学生统计一下,让黄老师去做个家访吧,做一份关于乡村教育的调研表。这对黄老师来说,是一个任务,也是一个深入调查的锻炼机会。” 黄超超急忙站起来,点头道:“我接受这个任务。” 这个小型会议,还是非常有质量、有前瞻性的,讨论了一些深刻的话题。当时还没有留守儿童的说法,但是后来,留守儿童的问题,却困扰了中国乡村几十年。 自从那次开会以后,黄超超的态度端正了许多,不再埋怨彷徨,而是安心苦干,和大家一起努力,将东湾村的教学质量,又拔高了一个台阶。 但是新来的两个女老师,却有困扰。 两个老师一个叫高欢,一个叫袁以晴,平时租住在郑怀亮的家中。 郑怀亮现在的饲料生意越做越好,全家都搬去镇上住,家里的几间房子空了下来,廉价租给了几个师范生老师做宿舍。黄超超为了避嫌,独自住在学校办公室一角,不和两位女老师同住。 高欢和袁以晴每天晚上,总是听见后窗外有笛子声,哀怨缠绵,如泣如诉的。 偶尔听见笛子吹奏,是一种享受;可是天天听见这玩意,就有些受不了了。两个女生胆子小,又不敢出去查看,推开窗户看,也看不见吹笛子的人藏在哪里。 连续半个月下来,两个女老师差点被这笛子声弄得神经衰弱了! 那天在学校里,袁以晴老师偷偷问振华:“振华老师,你们村子里是不是有个文艺青年啊?” 振华开玩笑道:“我们东湾村乃是包公故里,李鸿章老家,位居中原天心,吴楚要冲,南抱巢湖,东接金陵,从三皇五帝到如今,出过很多文人雅士。文脉悠长,藏龙卧虎,耕读传世,有很多文艺青年,还有文艺老头和文艺大妈,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袁以晴咯咯一笑,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每到晚上,就有人在我们的后窗下吹笛子。笛子水平相当不错,我猜想,一定是你们村的某个大才子吧?” 振华笑了,问道:“是不是吹那种‘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和梁祝化蝶的曲调?” 袁以晴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有时候还吹一些我没听过的曲调,貌似很好听。对了,这……不是振华老师吹的吧?” “我哪有这水平?”振华摇头大笑,说道:“吹笛子的,是我东湾村第一才子宋家财!” “宋家财?不认识。”两个女老师一起摇头。 “不认识吧?改天我给你们介绍介绍。你们听不懂的曲调,应该是宋家财的家传古曲《求凤凰》和《上关门》《下关门》,还有《梅花三弄》。”振华苦笑,说道: “这位宋大才子可不简单,桀骜不驯洒脱不羁,不为五斗米而折腰,整天就是喝酒玩音乐,钓鱼赏花。好似唐伯虎写的诗,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在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别人笑他太疯癫,他笑别人看不穿……” 两位女老师听得痴了,各自喃喃:“哇,真想不到,穷乡僻壤之中,还有这样的高雅之人。” 邓炜璘实在忍不住,从后面走来,给了振华一巴掌,笑骂道:“臭小子又在忽悠两位女老师,还不滚去上课?” (第二更。) 第260章 兄弟(4) 振华嘿嘿一笑,滚去上课。 两个女老师又缠着邓炜璘,打听宋家财的故事。 邓炜璘是个厚道人,原原本本地将宋家财的故事说了一遍。 两个女老师这才知道宋家财和铁桥之间的故事,摇头叹息。当然了,叹息只是为了铁桥。对于宋家财,两位女老师只有鄙视和厌恶。 下午放学以后,振华顺路去找宋家财。 宋家财中午喝了酒,这时候刚刚起来,坐在门前发呆。 振华走过去,说道:“家财,最近雅兴不小啊,听说你经常在两个女老师的后窗下吹笛子,是不是?” 宋家财脸色一红,却没说话。 振华继续说道:“两个女老师托我告诉你,以后别去深情献唱了,她们都不懂音乐,你吹得再好,也是对牛弹琴。” 宋家财狡辩:“我在野地上吹笛子,又不是吹给她们听的!” “行行行,以后别去吹了,人家老师晚上还要改作业。”振华给宋家财扔了一根烟,又说道:“吹笛子吹不来老婆的,好好干吧,说不定铁桥以后还会回来。” 宋家财眼圈一红,摇头道:“她不会回来了,我对不起她……” “知道对不起人家,就好好干,带着儿子好好过日子。立鑫是铁桥的儿子,我觉得铁桥还会回来。”振华说道。 宋家财看了看一边玩耍的儿子,摇头不语。 “你好好干,盖几间房子,铁桥以后回来,看见你发财了,也就不走了。”振华拍了拍宋家财的肩膀,转身而去。 然而铁桥一直没有回来,两个月过去,连一封信也没有。 振华觉得铁桥狠心,儿子还在这里,她怎么就一点也不关心? 又是秋收到来。 东湾村和往年一样,开始了一季的忙碌。 秋收过程中,振华再一次提议恢复机耕路,却再一次失败。最大的阻力,还是老党员夏万松。 连续几次协商无果,振华也冷了心肠,放弃了恢复机耕路的想法。大家都能将就,自己也将就吧。用高三爷的话来说,谁不是男人,谁不是汉子?挑吧!你一担能挑两百斤,我一担也挑两千两! 那天是星期天,振华挑着一担稻把跟在王响和刘志高的身后,三人喊着号子,鱼贯向前。 刘志高住在前排,在自家打谷场上卸了肩头的稻把,扭头看了振华一眼,笑道:“振华还要加油啊,你这一担稻把,跟响大爷比起来,还要差四十斤!” “不会吧?我感觉这担有两百斤!”振华说道。 “不用吹,卸下来称一下就知道。”刘志高笑着跟了过来,准备给振华挑的稻把上称。 王响也在自家打谷场上卸了肩,把买猪的大杆秤拿了过来。 三个汉子也是闲的,真的将振华挑回来的担子过了秤。 结果出来了,振华的担子一百八十斤,王响的担子两百三十斤! 振华咋舌:“响大爷真是东湾村第一好汉,这两百多斤的担子,挑起来就像走着玩一样。” 王响嘿嘿一笑:“这算个屁!你问问你老爹就知道了,十几年前,生产队去粮站交粮,男子汉一人一担,每担两百八十斤,五里路只许歇肩一次。你们现在啊,嘿嘿……好狠好狠,就挑个斗粗的一捆,抬着上肩,还拉着上埂!” 振华噗地一笑,又是佩服,又是叹气:“怪不得你们不要机耕路,一个个都像牛一样,要是发起狠来,田里的土也能挑回来啊!” 王响说道:“也不是力气大就不要路,只不过挑担子挑习惯了,有没有机耕路无所谓。你要修路,用拖拉机拉稻把回家,估计你老爹还说你懒。” 振华点点头,深以为然。 老一辈农民,比这一代人更加吃苦耐劳,也习惯了这样吭哧吭哧挑担子。 可是年轻人哪里习惯这样的方式?两百多斤的担子,还有几个年轻人能挑动的? 懒,有什么不好?懒人才能推动科技进步。科技发展的目的,就是解放劳动力,为人类的偷懒创造条件嘛! 可是这个道理,跟东湾村的老家伙们是说不通的。 秋收过后就是秋种,东湾村甚至整个河东镇,都开始了油菜移栽,抛弃了以往的粗放式耕种。 郑怀亮看见这样的变化,感叹不已,经常对别人说道:“我当村支书时候没有做到的事,让赵振华和卓宜兰夫妻俩做到了。这夫妻俩不简单,不简单啊!” 秋种刚刚开始,却遭遇了严重的旱情。 三组那口二十多亩水面的当家塘,终于弄了个底朝天,乡亲们干脆了放弃了农活,来一场捉鱼比赛。 水塘里没有多少鱼,但是海虾特别多。这些海虾,又被叫做小龙虾。 村里人都在忙着捉鱼,宜兰却和振华一起,用拉网捕捉那些龙虾。半天的工夫,振华收获了五百斤龙虾,全部挑回了家里。 王响很不理解,说道:“振华你要这龙虾干什么?喜欢吃这个?这东西吃多了槽心啊。” “谁吃这东西?捞回来喂猪的。”振华说道。 “喂猪?我看猪都不吃这玩意。”王响连连摇头。 的确,在鱼虾满地爬的乡下,龙虾螃蟹什么的没油水,真的没人吃。 整个东湾村,也就宋家财这样的穷人,青黄不接的时候,靠着虾蟹来充饥填肚子。小立鑫整日里的伙食,大多都是杂鱼和虾仁蟹黄泥鳅黄鳝之类。腥气的东西吃多了,小立鑫的身上,甚至都带着一股鱼腥味。 但是对于卓宜兰来说,这些没人要的龙虾,却是科学养猪的宝贝,可以用来制作鱼骨粉。 她把龙虾放在盐水里煮一滚,捞出来放在打谷场上暴晒。晒干以后,用饲料机粉碎,储存起来,以后配兑猪饲料。 ——多年以后,小龙虾忽然风靡天下。振华对别人说:这玩意在几十年前,我们东湾村猪都不吃!闻者不信,认为振华在吹牛,振华也只能摇头苦笑。 但是振华自己还是保持了东湾村的习惯,很少吃虾蟹。他和小立鑫一样,小时候吃腻了,见了这玩意就饱了。 秋种工作结束以后,齐磊回来了一趟,专程找振华商量事情。 (第三更。三个月不到,写了接近六十万字,有些写不动啦,哈哈,有没有打赏一块钱,给作者买根辣条提提神的?) 第261章 兄弟(5) 振华却板着脸,问道:“上次给我回信那么凶,说得那么绝,什么意思?” 齐磊摇摇头:“没意思,我说得很清楚,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庄小蝶的事不行。” 振华叹气:“齐磊,你摸着良心说话,小蝶除了小气一点,还有哪里不好?秀莲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放下吧。我们都能原谅秀莲的父母,你为什么不能原谅小蝶?” 齐磊继续摇头:“我没说不原谅她,我给了她机会,给她三年的时间。在这个时间里,只要她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干涉我为秀莲做任何事,我就原谅她。” “你是男人,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先给小蝶道歉?” “这个话题打住,免谈。”齐磊坚持自己的立场,又说道:“我这次回来,一是看看秀莲,二是找你商量一件事的,你别提这些扫兴的话题了!” “你先把小蝶的问题解决了,否则,我不想跟你商量任何事!”振华瞪眼说道。 “你一定要拿小蝶的事来要挟我,那我们兄弟俩的情分,可就真的到头了。”齐磊忧伤地说道。 “你要是和小蝶离婚,我们兄弟俩的情分,那才是真的到头了!”振华说道。 齐磊沉默不语。 半晌,齐磊站起身就走:“行,算我没找过你!” 振华急忙扯住齐磊,苦笑道:“我们兄弟俩的情分,怎么到头啊?三结义还在那里,秀莲坟头和墓碑还在那里,我们这辈子都分不开了。我说你两句,也是为你好……” 齐磊叹气:“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庄小蝶的事,我绝不能让步。” 振华想了想,问道:“我有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假如小蝶现在另嫁他人,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心酸、心痛?” 齐磊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会心酸,但是不会生气。” “那就说明你对小蝶还有感情!” “感情是一回事,矛盾又是一回事。有感情的人,就一定要在一起吗?你当年和章克香……” “闭嘴,扯到哪去了?”振华急忙瞪眼制止。 齐磊苦笑,耸了耸肩。 振也拿齐磊没办法,问道:“说吧,这次回来找我商量什么事?” “这才是好兄弟嘛!”齐磊咧嘴一笑,搂着振华坐下,说道:“我要做大工程了,所以找你帮忙。大工程来钱快,但是投资也大,前期需要垫资,又需要很多工人。” “借钱我可没有,我每年教书养猪种地,多收个三五斗,只够自己填肚子。”振华笑道。 “不借钱不借钱。”齐磊一笑,说道:“不过,我要你配合我,做一场戏,显得我好有钱的样子。这样的话,我才能招到工人。” “做戏?”振华不解。 “我的构想是这样的。我这次去南京,隔三差五,就给你汇款万儿八千的。汇款单一到河东镇,全镇都知道了,都觉得我发大财了……你接到汇款以后,偷偷地去河源镇邮局,再汇给我……” “卧槽,你真够奸诈的!”振华目瞪口呆。 也就是齐磊这样的奇才,才能想出这样的骚操作! “这不都是为了我们的梦想吗?以后赚了钱,我回来修路,建设家乡,也就完成了我们当初三结义时的愿望!”齐磊说道。 “反正这手段,有些缺德。”振华说道。 “有什么缺德的?我没有损害谁。家乡工人们跟着我干活,我也没有亏待谁。只是做个广告,为明年开春以后的招兵买马做准备。”齐磊说道。 “行吧,我帮忙就是了。”振华点了点头。 齐磊道谢,又说道:“年底回来,我还要找施主任搞些贷款,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说。” 振华想了想:“陪你一起没问题,人家愿不愿意放给你,就不好说了。” “尽力而为呗。”齐磊站起身,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秀莲。” 齐磊来去匆匆,只在家乡呆了一夜,第二天就返回了南京。 几天过后,振华果然收到了齐磊的汇款单,金额一万,上面的留言很大气:“给你女儿盼盼买些奶粉!” 盼盼,是振华和宜兰的女儿。 孩子出生的时候,赵成海作为爷爷,给孩子取名“盼弟”,却被振华和宜兰否决了。这么老土的名字,很明显不适合九零后啊! 不过,振华和宜兰为了表示对老爹的尊敬,折中一下,给孩子取名盼盼。既不俗气,也保留了老爹的部分期盼。 卓宜兰生了盼盼以后,奶水不是很好。虽然她也“胸怀广大”,却难以支撑女儿的无尽索取,只能买一些奶粉,每日搭配育婴,确保盼盼的健康成长。 齐磊汇来一万块给盼盼买奶粉,估计可以让盼盼吃到十八岁了! 汇款单送到了河东镇丁之旺的家电维修铺里,立刻引起了轰动。因为汇款单就是一张纸,没有信封,上面的金额和留言,都能看到。 齐磊的老妈兰玉芝和二叔齐良峰,也被惊动了,来找振华询问究竟。他们要搞清楚齐磊究竟挣了多少钱,也担心齐磊真的昏了脑袋,将自己的钱白送给振华,毕竟这数目太大了。 振华很为难,但还是说了实话,并且邀请齐二叔和自己一起,将这钱汇给齐磊,以免齐磊的老妈和二叔对自己产生误会。自己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骚,不值得。 问清楚了真相,齐磊的老妈和二叔这才放心。 进入农历十月的时候,齐磊又汇来一万块,留言更霸气:“天冷了,给你女儿买两双袜子!” 振华哭笑不得。 一万块买两双袜子,每双袜子五千块,这是黄金打造并且镶了钻石的吧? 这个冬天,就在齐磊和振华的来回汇款中混了过去。 齐磊算计得不错,通过这个游戏,他的知名度更高了,被家乡人誉为河东镇首富,建筑界大老板! 振华在这个游戏里,充当了默默无闻的绿叶,来衬托齐磊的灿烂绽放。 甚至,在东湾村乡亲们的私下议论中,振华只是个窝囊废,抱着齐磊的大腿过日子。 振华也郁闷,却有苦难言,默默地品尝着兄弟孝敬给自己的这杯苦酒。 第262章 传呼(1) 腊月二十二日,齐磊回来了,驷马高车,衣锦还乡,腰里还揣着一个传呼机。 看见齐磊那一辆崭新的鳖壳小轿车,东湾村的乡亲们,都惊羡不已。从开天辟地到如今,东湾村还没有购买私家车的! 至于齐磊腰间挂着的传呼机,乡亲们却都不认识,没见过这玩意! 齐磊开着鳖壳车,一路鸣笛来到振华家的门前,下车哈哈大笑:“振华,你兄弟回来了,哈哈!” 振华正在家里给乡亲们写门对,看见齐磊从车上下来,不由得目瞪口呆,惊叹道:“你小子真的发财了!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齐磊凑上前,低声说道:“车是租来的,驾照是买来的,对外宣称是自己买的私家车,你别给我说漏了嘴。” “靠!你小子悠着点,当心玩大了,收不起来摊子!”振华低声骂了一句。 “不会的,我有分寸!”齐磊胸有成竹,打开汽车后备箱,提下来两箱酒两条烟,孝敬振华的老爹,又拿了一些大礼包和奶粉,送给盼盼。 而且,齐磊还买了一套加起来只有二寸布的泳衣送给卓宜兰,笑道:“嫂子,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你穿起来,去东湾水库里游一圈,我欣赏欣赏!” 振华气得一脚把齐磊踹了出去,骂道:“滚滚滚,拿回去给你家小蝶穿,我让全村人都去欣赏!” 说起小蝶,齐磊立刻变了脸色,悻悻地说道:“你不要拉倒,我送给响大爷的老婆穿,秀贞大婶好身材,穿这个更加合适。” 振华笑骂道:“你要是敢送给秀贞大婶,保证响大爷用斩骨刀砍了你的狗头!” 王响刚好过来看热闹,笑道:“齐磊,什么东西送给我?” “响大爷,齐磊说有一箱酒一条烟,要送给你。”振华抢了一句,故意陷害齐磊。 “哈哈哈,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王响大笑,又看着齐磊问道:“烟酒在哪里?既然是你送的,我就收了吧,要不你心里也不痛快。” 齐磊被振华陷害,无可奈何,打开汽车后备箱,拿了一箱酒一条烟递给王响,笑道:“我这就是提前给响大爷拜年了,中午的话,响大爷也不要破费,让秀贞大婶随便烧几个菜,鸡血烧豆腐,就蛮好的。” 鸡血烧豆腐,是东湾村的一句促狭话,不杀鸡哪来的鸡血? 王响喜欢热闹,并不在意吃喝方面的破费,提着烟酒转身回家,对老婆秀贞叫道:“杀鸡杀鸡,齐磊来拜年,今天叫他和振华吃饭!” 当天中午,王响准备了一席酒,给齐磊接风,并且邀请刘志高和振华作陪。 席间,王响和刘志高都苦口婆心地劝说齐磊,让他和小蝶和好。 然而齐磊东扯葫芦西扯瓜,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茬。 王响急了,瞪眼说道:“齐磊,我告诉你小子,我们东湾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家夫妻离婚的。你小子要是离了庄小蝶,就要背上千古骂名!” 齐磊一笑:“东湾村买小轿车的,我是第一个;买传呼机的,我也是第一个。离婚,我为什么不能是第一个?” 振华叹气,说道:“齐磊啊,还记得当初,你把小蝶带回来的时候,大家是多么高兴吗?你结婚没钱,都是响大爷仗义,给你送来一扇猪肉,又给你担保赊了烟酒炮竹。看在响大爷面子上,好好跟小蝶过日子吧!” 王响又说道:“我也养儿子,以后也得娶儿媳妇,如果我家的儿媳妇,能像小蝶这样,我死了都闭眼。齐磊,响大爷今天说你一次,你要是不听,以后就当我不认识你。” 刘志高也劝说齐磊:“谁家过日子不吵架?一吵架就要离婚,当初结婚干什么?齐磊,别以为有钱了,就可以想到哪里做到哪里。东湾村的人,敬重人品不敬重钱。你响大爷说得对,你要是真的离了庄小蝶,你看以后谁抬举你!” “我就吃个饭,你们就像斗地主一样。”齐磊叹气,端杯站了起来:“行行行,响大爷和高三爷的话,我都听着。过几天吧,我找小蝶聊聊,日子能过就过下去,慢慢熬。” 王响和刘志高以为齐磊说的是真话,各自开心起来,继续喝酒。 齐磊又说道:“响大爷,高三爷,年后我要做大工程了,需要很多工人,你们有机会帮我宣传宣传。” 王响点头:“没问题。我整天站街做生意,经常听说很多人做工没门路的,到时候,都让他们找你。” 事实证明,齐磊这一箱酒和一条烟没有白花。 王响做生意的时候,偶尔宣传宣传,也给齐磊带来了好几个工人。 然而齐磊并没有找庄小蝶聊聊,他在镇上租了两间屋子存身,白天开车到处闲逛装大款,晚上就像孤魂野鬼一样,躲在镇上睡大觉。 有几次在村子里见到庄小蝶,齐磊都形同陌路,装作不认识。 庄小蝶也心如死灰,把齐磊当成了透明人,对面相逢,也只当没看见。 兰玉芝也对儿子伤透了心,每次见面,都怒目相向。 振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有力无处使,只能暗自叹息。 大冷天的,齐磊却穿着西服,敞着扣子,将传呼机挂在肚脐眼的位置上,到处联系工人,招兵买马,见人就发烟,然后拍着腰间的传呼机,咋咋呼呼地大叫:“有事打我逼屁机,记着我的逼屁号!” 振华见不得齐磊的嚣张样子,皱眉说道:“你整天瞎逼逼什么呢?你这逼逼机是假的,我用施主任的办公室电话打过,它根本就不叫唤!” 齐磊翻白眼:“你个乡下老文盲懂个屁,咱们东湾村没有信号,我的逼屁机当然不叫唤了。你跟我去南京看看,只要过了长江大桥,我的逼屁机,保证逼逼逼逼地响个不停!” 振华挥手:“别在这里逼逼了,快滚回去过年吧,你老妈和小蝶,还有齐帅都等着你。” 齐磊已经初步联系了一批工人,果然滚回去过年了。不过,他是滚回了南京。 年三十的早上,齐磊开车走了,在浓郁而温暖的年味中,孤单单地离开了东湾村。 (第二更了,第三更要晚一点,下午吧。) 第263章 传呼(2) 振华在年三十的中午,才发现齐磊失踪了,急忙到处寻找。 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齐磊的踪影。问了许多人,都说没看见齐磊。 振华心里纳闷,试探着,用丁之旺的公用电话拨打齐磊的传呼,没想到这次回电很快。 齐磊已经到了南京了,回电话问道:“我是齐磊,谁打我的逼屁机?” 振华守在电话机旁边,急忙接过话机:“齐磊,是我啊。你去哪里了?怎么一天没看见你的人影?” “我回到南京了,你不是让我滚回去过年吗?” “卧槽,我是让你回家跟你老妈和小蝶一起过年!你一个人在外地,孤魂野鬼一样,过什么年啊?” “我回来有事,建安公司的老板们找我喝酒。你就别管我了,过两天,我回去给你拜年!”齐磊啪地挂了电话。 振华握着话筒,心酸不已。 他知道齐磊在撒谎,除夕之夜,谁家不吃团圆饭?鬼才找他喝酒! 除夕年夜饭之后,振华站在门前看烟花。 村子里很热闹,人来人往,都是男子汉们在寻找赌场。王响家里人声鼎沸,已经赌了起来。 振华不赌钱,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钻回屋里,陪着父母妻子和妹妹,一家子团团圆圆看春晚。妹妹春兰也是年底才回来的,于情于理,也得多陪陪她。 年初一,振华出去串年,和以前一样,顺着三组挨家挨户转一圈,道一声祝福。 串年回来以后,振华又去给齐磊老妈拜年,然后再带着妹妹春兰去河那边给两个舅舅拜年。以前,振华都是年初二去拜年的,但是现在不行了,年初二要去卓大郢拜年,所以给舅舅拜年的时间只能提前。 午饭后,振华继续躲在卧房里看电视。 对于不赌钱的人来说,过年其实也很无聊的。除了看电视,还能干什么?大家都在忙着赌钱,你想找人聊天都找不到! 年初二,振华和宜兰带着盼盼,带着烟酒礼物去卓大郢拜年。 午饭后,宜兰将振华扯到一边,低声说道:“春兰在外面打工,自己谈了一个对象,你知道吗?” 振华吃了一惊:“我怎么会知道?是你妹妹宜萍说的吗?这小丫头,如果被我老爹知道了,打断她的腿!” 宜兰点了点头。 振华急忙追问:“她谈的是什么人?谈到什么程度了?” “应该是去年年底才谈的,那个小伙子,是我们卓半乡的,叫黄浩,和春兰她们在一个厂子里打工……”宜兰说道。 “这个事,我回家跟老妈商量一下,现在不能让我老爹知道,否则要出大乱子。”振华紧锁眉头。 乡下人思想保守,振华的老爹更是保守派中的佼佼者。如果他知道女儿自己在外面谈了男朋友,肯定要发冲天之怒,弄得鸡飞狗跳。 卓宜兰也知道这个事严重,连连点头。 夫妻俩也无心逗留,饭后匆匆赶回东湾村。 振华趁着老爹在午睡,先跟母亲通个气。 翠红一听说女儿谈恋爱了,顿时脸色一白,跺脚说道:“这死丫头,我就怕她在外面不听话,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这可怎么办,让你老爹知道了,恐怕要杀人呢!” 振华压低声音,说道:“春兰也二十岁了,这个年纪谈恋爱也没什么。就怕她不懂事,不知道分寸,最后闹出事情来。老妈你也别着急,先问问春兰,了解了解那个男孩子的情况。” “唉!”翠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去找女儿春兰。 振华则监控着老爹,防止老爹忽然起来。 下午三点,赵成海起来了,看着儿子笑道:“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吃了饭,宜兰的堂哥们在赌钱,我不喜欢赌钱,也看不懂,就回来了。”振华说道。 “嗯,不赌钱是好事。”赵成海连连点头,洗把脸,去村子外散步闲逛。 振华看见老爹走远,便来看春兰。 春兰坐在哥嫂的卧室里,低着头,一句话不说,任凭母亲批评。 “老妈,你跟春兰慢慢说吧。”振华说道。 “怎么慢慢说?”翠红板着脸,说道: “我刚才都问了,那个男孩子家里弟兄四个,他是老大。家里又穷,住的还是土坯瓦顶的小房子。这样的家庭,嫁过去以后喝西北风吗?这死丫头,闭着眼睛找,也不能找这样的人吧!?” 春兰看着哥哥,眼泪模糊地说道:“他对我好……” “人家想哄你回家做老婆,当然对你好了!这种穷人家讨不到媳妇,对哪个姑娘不好?”翠红瞪眼说道。 春兰吓得不敢说话,坐在床上,低头捏着衣角。 “妈你别说了,我和春兰谈一谈。”振华拉着春兰的胳膊,说道:“擦擦眼泪,我们出去谈谈。” 春兰擦了擦眼泪,和哥哥一起出了门,来到了后院里。 振华问道:“春兰,我不反对你谈恋爱,只怕你掌握不住分寸,耽误了一生的幸福。所以,有些情况我必须问清楚。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瞒我,我们心平气和地聊一聊,好吧。” 春兰使劲地点头。 振华打量着妹妹,笑道:“你的个人条件不差,要身高有身高,要模样有模样,又是初中毕业。我们家庭也不差,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也是根本人家,丰衣足食。这些情况,你都知道。” “嗯。”春兰又点头。 振华问道:“你知道黄浩家里很穷,作为老大,以后的负担也很重。好比齐磊吧,他还给两个弟弟盖了房子。这黄浩是大哥,他以后也要照顾他的弟弟,对不对?你都了解这些情况,还和黄浩谈恋爱,心里是怎么想的?黄浩什么模样?什么文化程度,有什么优点?会不会手艺?这些情况你都了解吗?” 春兰抬头看着哥哥,低声说道:“他也是初中毕业,学过一年木匠,优点……就是对我好,长得帅。” 振华一笑,问道:“有多帅?” 春兰不好意思、又带着一些炫耀和幸福,低声说道:“他……长得有些像刘德华。” 振华又是一笑:“你喜欢刘德华?” 第264章 传呼(3) 春兰淡淡一笑:“算是吧。” 振华摇头:“这个理由很荒诞。你喜欢某个明星,又因为某人长得像某个明星,所有就和某人谈恋爱……你想想,是不是很搞笑?” 春兰撇嘴:“我没说因为喜欢刘德华,才喜欢黄浩的。” 振华笑了笑,又问:“我们这样的农村家庭,父母的思想,肯定是要明媒正娶的。结婚,人的一生也就一次,隆重一些,慎重一些,对你也有好处。如果你随随便便嫁过去,对方的家庭也不会抬举你。说说吧,你现在怎么想?黄浩又有什么打算?” 春兰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黄浩说,他想托人来提亲,又怕我们家里不答应……” 振华笑了:“所以呢,黄浩就想和你再发展发展,生米做成熟饭,然后来我家逼婚?” 振华不是阴谋论者,但是也不敢低估人性的阴暗面。 黄浩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姑且不论。但是,如果春兰今年还和黄浩在一起打工的话,肯定要出事,未婚先孕,是大概率的。 在外打工的年轻人,离开了父母的约束,离开了家乡的环境,很容易放纵自己。再加上打工生涯中的辛苦和孤单,有好感的两个人,更容易互相取暖,迅速结合在一起。 妹妹毕竟年轻,振华作为大哥,要把这些事情分析到。 春兰沉默了一下,说道:“黄浩也没这么说……他说,年底再看看情况……” 振华摇头,说道:“年底?这家伙是个孬种啊。既然喜欢你,为什么不赶紧来提亲?他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打算到年底再说,我看,他对你也未必是真心的。” 春兰低头:“我现在也不大……” “知道不大,为什么又要谈恋爱?”振华叹了一口气,说道:“春兰,你今年别去打工了,否则一定会出事。到时候,会把老爹气死的,老爹的脾气和性格,你知道。” 春兰很纠结,皱眉说道:“不打工,怎么办?” 振华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道:“如果黄浩真的在乎你,就会托人来提亲。如果没有行动,说明他对你无所谓。对方无所谓,这样的爱情就不牢靠,你就该想想怎么办。” 春兰叹气:“他现在来提亲,爹妈会答应吗?” 振华说道:“咱爹妈的意见是另一回事,他的态度,又是一回事。他作为男方,应该首先拿个态度出来。女方总不能给男方打包票,说我父母都同意,你赶紧来提亲,对不对?” “哥,按照你的意思,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春兰问。 “留下来,今年别出去了。如果黄浩来提亲,我们和对方家长谈一谈,双方互相了解一下,看看是否合适。到时候,我们把了解到的情况分析给你听,你自己做主;如果对方不托人来提亲,就拉倒。”振华说道。 “然后呢?我一直呆在家里吗?”春兰又问。 “傻丫头,你这么大了,马上就有媒人上门的。你还想赖在家里一辈子吗?哪有这个好事。”振华摸了摸妹妹的后脑勺。 春兰一笑,眼神里有些酸楚。 振华又问:“不去打工行不行?离开那个黄浩,可以活下去吧?” “当然可以了,你以为打工很享福吗?累死了,还经常被老板娘骂。”春兰噘着嘴,说道: “不去就不去了,我也在家里歇一歇,陪陪你们,带着盼盼玩……至于黄浩,我和他也没什么,就是拉过两次手,什么离开他活不下去?哥你说话真难听!” 振华哈哈一笑:“乖,听话,比我年轻时候听话多了。” “你现在很老吗?”春兰翻白眼。 一场家庭危机,被振华化解于无形。春兰短暂的初恋,也被振华悄无声息地扼杀在摇篮之中。 年后,春兰果然留在了家里,跟着老妈学做鞋,跟着嫂子学织毛衣,享受悠闲惬意的农家生活和全家团聚的天伦之乐。 人性大抵如此,困在家乡的时候,就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在外面漂泊两年,终日碌碌,就会感到厌倦疲劳和心酸,开始怀念家乡,怀恋家庭的温情。 春兰打了两年工,其实也吃了很多苦,十个指头上都是老茧。 现在回到家乡,回到父母和哥嫂的溺爱关怀之中,忽然就不喜欢打工生活了。 从另一方面来说,一辈子没有出过门的人,会觉得憋屈,会羡慕别人。春兰已经有了两年的打工经历,也算是青春圆满,没什么遗憾了。 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打工不是一辈子的事,春兰也明白这一点。 赵成海也不反对春兰的“罢工”行为,反倒有些欣慰。家里日子能过了,又何必让孩子出门受苦? 春兰自此便安心下来,听从哥哥的意见,等着黄浩的消息。 …… 年初八这天,齐磊又回来了,开着那辆鳖壳车,腰里挂着逼屁机,意气风发。 年底定下了一批工人,但还是不够,齐磊要回家继续招工。 振华给齐磊出了个主意:“我们家乡人都淳朴忠厚,讲究信义,也讲究人情。你联系工人的时候,顺便买些礼物,给人家的父母拜年,让工人觉得有面子,说话就方便一些了。那些手艺好,干活扎实的人,你可以预付一点工钱定金。只要收了你的定金,那就是你的人,绝对不会有赖账的。” “定金?你这个说法有意思。”齐磊沉吟。 乡下的泥瓦匠和木匠出门干活,通常都是年底结账,没有预付定金的说法。有时候,遇到奸诈的老板,甚至能把工钱拖上几年,最后不了了之。 如果预付定金,那么招工的确容易许多。工人们不怕苦不怕累,怕的就是老板不靠谱,干了活没钱拿。 然而想了半天,齐磊还是摇头:“不行,我资金周转不开。五十个大师傅,每人五百定金,也就是两万五,这也不是很多钱。但是工程那边,我还要部分垫资。工地的运转开支也很大,我很难玩得转。” “我说的是部分工人,不是每个工人都给定金。”振华说道。(第一更。) 第266章 传呼(4) “我再想想吧。”齐磊叹气,又说道:“施主任已经上班了,振华,你陪我去找施主任。如果施主任愿意帮忙,定金的事,或许可以考虑。” 振华点点头,坐上了齐磊的鳖壳车,又厚着脸皮去找施主任。 齐磊早就准备了礼物,是一套精装版的《二十四史》。 这么久了,齐磊也摸透了施主任的性格。他不喜欢别人送他烟酒金钱,却对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感兴趣。 施主任正在营业部里安排工作,看见振华和齐磊,便问道:“齐老板和振华老师怎么来了?来存钱,支持我们信用社的业务吗?” 振华讪笑无语。 齐磊却毫不为难,笑道:“施主任说的太对了,我们就是来存钱的。你先忙着,忙完了再说。” 施主任笑了笑,带着齐磊和振华回到办公室。 齐磊送上礼物:“施主任,我们来给你拜个年。这一套二十四史,是南京一个老板送给我的,我一个粗人,哪里看得懂这玩意?想来想去,整个河东镇,也就施主任有这个水平,可以通读二十四史。所以我就借花献佛,转送施主任了。” “大新年的就给我送‘输’,幸好我不赌钱!”施主任斜眼看了看齐磊,又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不是又要搞贷款?” 齐磊咧嘴笑道:“施主任真是神目如电,一眼看穿了我的肚肠。” 施主任笑得很开心:“我就知道你要来搞贷款,早就给你留了一千块的额度。拿身份证来,填表吧,振华签字担保。” 齐磊笑道:“这一千块钱,你先帮我存上,算是我支持家乡信用社了。然后,再给我批五万块的贷款……” “五万?你小子真敢开口!”施主任冷笑,挥手道:“我只有一千块的额度,你不要就拉倒。五万块,你想都别想。” 振华求情,说道:“施主任……” “打住!”施主任一摆手,说道:“五万块钱,你赵振华还没有资格担保,所以免开尊口。另外,我们这是农村信用合作社,服务农民,不服务齐磊这样的老板。” 振华没词了,苦笑着站在一边。 齐磊面不改色,笑道:“施主任别生气,我们不提贷款的事了,中午吃个饭吧,去年前年的事,都是施主任帮忙,要不,我现在说不定还在坐牢。一直想请施主任吃个饭,表达一下感谢……” “不吃饭,没时间。”施主任低头喝茶。 “没事,我在信用社门前等着,总能等到施主任有时间的时候。”齐磊笑道。 “那就去等着吧,我保证你会失望的。”施主任挥手。 振华和齐磊告辞。 出了门,振华摇头道:“我看没希望了,齐磊,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别的办法?”齐磊嘿嘿冷笑,说道:“整个河东镇,只有施主任是财神爷,其他人都是饿死鬼。放着财神爷不求,去求饿死鬼?” “可是人家油盐不进,不给面子啊!” “他油盐不进,我百折不挠。别着急,跟施主任慢慢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齐磊很有自信。 “怎么磨?”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的是办法。” “我担心你磨不来钱,把时间给耽误了。” “响大爷说得对,生意不成,只怪言语不到。如果磨不来钱,只怪我方法错误,工夫不到。” “行行行,你慢慢磨着吧,我先回家。”振华说道。 “等等,我送你。”齐磊扯着振华上了车。 土路凹凸不平,轿车颠簸向前。 齐磊缓缓开车,一边说道:“我跟你说一个贷款的故事,对你以后的人生,有启发。” 振华噗地一笑:“靠,还冒充我的人生导师?” 齐磊一笑,说道:“某地有个穷人,像宋家财这样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乡里的信用社搞两千块贷款。信用社主任不批,穷人就砍了他一刀。然后,穷人做了三年牢。 三年之后,穷人出狱了,又带着一把刀去找信用社主任。这次,主任批了三千块贷款。 穷人把这三千块,送给了区里的信用社主任,换了两万块贷款。又把这两万块贷款,送给了县里的主任,换了二十万贷款,然后做了生意,发了大财,几年以后资产上亿……” 振华忍不住大笑:“你这个故事,应该说给宋家财听!让宋家财去砍施主任一刀,然后就发财了!” 齐磊摇摇头,说道:“这个故事,给我们的启发有三点。第一,银行里有的是钱,给不给你,在于主任一句话;第二,想发大财,一定要有启动资金,借鸡生蛋,是穷人的唯一道路。第三,人生要敢于拼搏,胆子要再大一点,步子要再快一点!” 齐磊的玩法,振华想都不敢想。就算施主任送给振华五万块贷款,振华也不敢要。 以振华的眼光来看,齐磊的每一步棋,都是在走钢丝,一个失手,说不定就是粉身碎骨。 振华觉得,还是自己的日子踏实,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挺好的! 齐磊把振华送回东湾村,又回头去信用社门前蹲守。 中午晚上,齐磊准时出现在施主任的面前,笑嘻嘻的:“施主任,有时间吃饭吗?” “不吃饭了,我最近练气功,在辟谷!”施主任没好气地说道。 “没事没事,我等你辟谷结束。”齐磊也不着急,继续等。 第二天上午,施主任夹着包出门,又被齐磊逮住了。 齐磊问道:“施主任去哪里?” “去县城。” “我刚好也要去县城,顺路顺路,施主任上车吧。”齐磊打开车门,拉拉扯扯,将施主任塞进了副驾驶。 第二天,施主任从县城回来,又被齐磊“顺路”带回了河东镇。 连续几天,齐磊就像门神一样,守在信用社的门口,吓得施主任不敢出门。 五天之后,施主任终于认怂了,气呼呼地说道:“给你批三万块贷款,你给我仔细点,工程干砸了,我俩都要蹲大牢!” 齐磊奸计得逞,拿到了三万块贷款,这才消失在信用社的门前。 (第二更。) 第267章 传呼(5) 齐磊自己有好几万的积蓄,再加上这三万块的贷款,也就是十万资本了。但是在大工程面前,这仍然是杯水车薪。 所以,齐磊只能利用自己的人脉,从家乡带工人,拖欠前期工资,来玩转自己的项目。 家乡有一部分工人,都相信齐磊有钱,愿意跟着齐磊去干。 可是也有部分精明的乡亲,对齐磊不大放心。 郝国兰对齐磊心里不痛快,时不时地散布一些谣言,说齐磊坑蒙拐骗,手里没钱,专门克扣工人工资;王耀岩不爽齐磊和自己争夺家乡的匠人资源,也和郝国兰一个鼻孔出气,遥相呼应。 齐磊本身,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家庭关系不稳固。 都知道他在和庄小蝶闹离婚,所以大家很有顾虑,担心齐磊今后支付工资的能力。 当自身信誉度不够的时候,就需要别人来为自己担保。 于是,齐磊又来找振华商量,让振华担保部分工人的工资。 振华一笑:“我没问题啊,就怕我老爹知道了,对外宣称说我担保无效,毕竟我现在还不是当家人。” 齐磊早就想好了操作方法,笑道:“这个容易,明天晚上,我在镇上的饭店请客,你去陪客,在饭桌上就给我担保。第二天我就带着工人们去南京了,你老爹怎么会知道?” 振华点头:“行。” 当天晚上,振华找宜兰商量了一下。 这也是大事,宜兰至少也有知情权。 宜兰并不反对,说道:“你和齐磊是兄弟,他来找你,你肯定无法推辞。但是我建议你,担保一半。你给齐磊扛起了一半的担子,怎么说也算对得起他了。工人们对齐磊,也不是完全不放心。你担保了一半的工资,也能打消工人们的顾虑了。” 振华点头:“有道理。不过这事,你可不能让我老爹知道,要不他肯定骂我傻。” 宜兰点头。 第二天,在镇上的饭店里,齐磊叫了七八个工人吃饭,都是那些不太信任自己的人。 振华说道:“大家放心跟着齐磊干,到了年底,如果齐磊欠了你们的工资不还,我给一半。” 工人们笑着问道:“为什么只担保一半?” 振华说道:“因为我只有这么大的能力啊。我给你们担保一个亿,到时候没钱给,还不是扯蛋吗,对不对?你们几个人,跟着齐磊干一年,这一半的工资,就是我可以拿出来的最大数字。超过这个数字,我担保也没用,到时候还是没钱给你们。” 工人们点头称是:“振华真是实在人,有一说一。” 当天晚上,振华在担保书上签了字,留下了自己的大名。 次日一早,齐磊带着工人们出发了,开始了新的征程。 赵成海对儿子和齐磊之间的勾当,竟然一无所知,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日历一张张地翻过去,一转眼,正月结束了,进入二月。 春兰在等待黄浩来提亲,然而却迟迟没有动静。宜萍写了信来,说黄浩已经回到南方的工厂了,正在上班。 这封信,让春兰对黄浩彻底绝望,同时也佩服哥哥的分析,更庆幸自己没有在初恋中陷得太深。 振华安慰妹妹,说道:“黄浩那样的家庭,其实也不适合你。就算他来提亲,老爹也不会答应的。你也别伤心,你有这个模样,还担心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吗?” 春兰摇头:“我没有伤心。” 没过几天,王响的老婆秀贞来了,对振华老妈笑道:“翠红嫂子,你养的好姑娘,被人惦记上了。镇上开烟酒百货店的老吴,托我来说亲,想着你家春兰做儿媳妇。他儿子吴轩高中毕业,为人也扎实,虽然没有振华这么帅,但是也能看得过去……” “吴大头家的儿子?是他家老几啊?”翠红笑着问道。 “老二。” “哦哦,孩子会手艺吗?” “他家里开百货店,生意好得很,比什么手艺不挣钱?还要学什么手艺?老吴说了,这烟酒店,以后就是老二的。”秀贞笑道。 “这怕是说着玩的吧?他家三个儿子,谁敢保证,这百货店就是老二的?”翠红笑道。 “人家是三个儿子,可是老大已经分家另过了,在镇上卖水泥黄砂,还做钢模板出租生意。老三读书成绩好,以后肯定是大学生。这烟酒百货店,不给老二还给谁?” “行,我和成海商量商量,再问问孩子。”翠红点头。 赵成海听老妻这么一说,立刻就点了头,几乎是毫不犹豫! 能把春兰嫁在镇上,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老吴的烟酒百货店,生意的确不错,一共三间门面,商品齐全。如果这事能成,春兰以后在店里站柜台,可比种地舒服多了。 而且老吴家的老二,赵成海也见过。那孩子五短身材,忠厚老实,是个本分人的模样。 春兰也没犹豫,点头道:“我要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子。” 振华和宜兰也觉得这事可以谈一谈,见面看看再说。 在王响夫妻俩的张罗下,春兰和吴轩的相亲,很快就开始了。 乡下人相亲,都是偷偷摸摸的,担心相亲不成,传出去对儿女的名声不好。所以,这对河东镇的年轻人,选择了在河源镇相亲。 赵成海这个赛诸葛,早就在翠红来说亲之后,带着老妻明察暗访,借着赶集的机会,在老吴家的门前来来回回走过十几遍了! 当时是清明前两天,吴轩正在门前摆摊卖东西,纸钱、炮竹什么的。 赵成海夫妻俩反反复复地看了许多遍,确定人家不是傻子呆子,便在心里点了头。 相亲当天,赵成海夫妻就没去了,让振华和宜兰陪着春兰去。 春兰见了吴轩,却对他的尊容有些不满,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收见面钱,就来找哥嫂商量。 宜兰笑道:“要说门当户对,人家的经济条件是超过我们家了。要说文化,人家高中毕业,和你也般配;要说长相,吴轩的确不够帅气。但是我看这小伙子对你很满意,如果你点头,嫁过去以后,他肯定心痛你。” 第268章 传呼(6) 春兰脸色一红:“大嫂你就胡说!” 振华也笑道:“我看这吴轩很老实,以后肯定是春兰当家。” 春兰翻白眼:“我就问你们,这见面钱收不收,你们就胡说八道!” 振华想了想,说道:“反正爹妈比较满意,我和你嫂子也没意见。如果你让我们参考,我们就建议你收了见面钱,以后相处相处,再了解了解。” 春兰叹气:“我现在,头脑一片空白,这人……长得太普通了,跟我哥哥站在一起,没法比啊!” 振华和姐姐妹妹,都遗传了母亲的基因,皮肤好,五官好,长得排场。 春兰有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体重九十五左右,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确算是村花级别的人物。再加上初中毕业的学历,和在外打工两年的经历,所以眼界较高,一般人不入她的法眼。 拿吴轩和振华作对比,更是没得比。振华一米八二的身高,白面书生不胖不瘦,猿臂蜂腰,身板挺拔,随便往哪里一站,都有些玉树临风的模样。 吴轩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体重估计一百六十五,长着一对小眯眼,又喜欢憨笑。一笑起来,这小眯眼就变成了两条细缝…… 振华噗地一笑:“春兰你这就过分挑剔了啊,像你哥哥这样帅气的人,全世界又能找到几个?你嫂子的火眼金睛,都找了二十多年才找到的我。” “嗯,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的确不容易找。”宜兰翻白眼。 春兰跺脚:“你们俩别开玩笑好不好?我等着你们拿主意!” 振华笑道:“通常来说,让哥哥嫂子拿主意,那就是自己心里已经同意了,就是不好意思点头。行,我拿主意,收了见面钱吧。你以后开烟酒百货店,我买东西就可以打折了。盼盼的零食,也不用我操心了!” “人家常说,把小姑子卖了换果子吃,这回可变成真的了,吴轩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果子!”宜兰也笑道。 “就不给你们打折,就不给你们果子吃!都不是好人,一个个都巴不得我赶紧滚出去!”春兰瞪了哥嫂一眼,恶狠狠地说道。 所谓爱情,终究还是敌不过现实生活。 爱情不能当饭吃,开商店挣钱,却可以买饭吃。 男才女貌在小说里,男财女貌才是真实的生活。 春兰最终还是向往街头上开店的生活,向往今后的富裕,接下了吴轩的见面钱。 吴轩这小子激动得满脸通红,就像醉了酒一样,走路都踉跄起来。 三月是桃花月,诸事不宜,春兰的“看家”推迟到了四月初二,“小礼”放在了四月初八。 那时候已经开始农忙了,振华又要教书,又要养猪,又要午收,又要参加妹妹的“三礼六聘”诸多活动,忙得不可开交。 春兰很不客气,一个急急如律令,将吴轩拘了过来,在东湾村劳动改造,帮着父母哥嫂做农活,割油菜割麦子,挑麦把,拿着黄牛当马骑。 可怜的吴轩,一季麦收过后,晒脱了一层皮,却又不敢有任何怨言,还是一脸的憨笑。 赵成海很满意。女婿厚道,女儿以后不吃亏啊! 麦子油菜收割完毕,田地里开始上水,准备插秧。 田地里被灌上了水,泥鳅黄鳝便活跃起来,满地里乱窜。 勤劳的东湾村人,便祭出了十八般兵器,各显神通,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展开捕捉黄鳝泥鳅大赛,尽情地抓捕这些鲜货,换一点零碎银子,买一些油盐酱醋。 这个季节,兰玉树很挣钱。 他每天骑着嘉玲车,走乡串户地收购鲜货,送去河源镇或者县城,兑给那些更大的鱼鲜贩子。 赵成海也捣鼓了七八斤黄鳝,自己却舍不得吃,放在水桶里养着,对振华说道:“看见兰玉树下来,你把家里的黄鳝卖了。注意看称,当心他蒙你!” 振华笑道:“老爹,大蒜炒黄鳝好吃,你留着下酒吧。” 赵成海扛着铁锹出了门,说道:“还是卖了,给盼盼买一些零食吧。泥鳅黄鳝也不稀奇,想吃的时候,随便抓一点就是。” 午后,振华正在哄着盼盼午睡,却听见兰玉树的嘉玲车喇叭在村子里响起。 振华想起老爹的吩咐,急忙出了门,招手道:“兰表叔,我家里还有几斤黄鳝。” 兰玉树骑车拐了过来,看了看黄鳝,过称付款。 振华接过钱,说道:“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雨,兰表叔这嘉玲车,恐怕不能骑了。” “是啊,一下雨我就要命了,收来的东西,只能放家里养着,或者挑去镇上,累死人!”兰玉树叹气,给振华发了一根烟。 振华点上烟,笑道:“兰表叔这两年也挣了钱,捐款十万八万的,给村子里修路呗?” “扯蛋,十块八块我都捐不起。”兰玉树一笑,忽然又皱眉说道:“振华,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振华一愣,随口问道:“什么事?” 兰玉树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秀莲他男人,死了。” 振华吃惊:“什么,高庆春死了?怎么死的?” 兰玉树点点头,又说道:“你放心,和你当年打架没关系,不是你和齐磊打他引起的后遗症。他是出车祸,自己摔死的。” “摔死的?”振华皱眉。 “是的,去年的时候,县机械厂就倒闭了。高庆春在今年年后,买了一辆大三轮车,做了鱼贩子,经常从我这里收购鲜货,贩卖去省城。我昨天在县城菜市场,听说了这件事。高庆春拉着满满一三轮车的泥鳅黄鳝,掉进了二十埠河。泥鳅黄鳝都活了,他死了……” “卧槽,我一点都不知道。”振华沉吟良久,喃喃说道:“完了,蒹葭变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兰玉树也叹气:“估计鲁强文他们也不知道吧,自从秀莲去世以后,他们好像不来往了,唉……” 振华点头:“谢谢兰表叔告诉我,要不我也不知道。” 兰玉树一笑,骑车去了。 振华看看时间,也推出了自行车,直奔镇上,给齐磊打传呼。 第269章 传呼(7) 振华找齐磊,当然不是关心高庆春,而是为了关心蒹葭。 小女孩太可怜了,振华永远也忘不掉秀莲火化那天,蒹葭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有那天,自己和齐磊痛打高庆春之时,小蒹葭惊惧的眼神。 齐磊很快回了电话,询问情况。 振华将高庆春的死讯转述了一下,然后沉默。振华只字不提蒹葭,看齐磊有没有什么说法。 齐磊也在那边沉默,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等我这两天回来,我们找鲁强文商量一下吧,让他们把秀莲的女儿接回来抚养,在东湾村长大……三结义嘛,我们总要对得起秀莲。” 振华说道:“这样固然是好,可是一个孩子长大,十几年的时光,无论是金钱费用,还是监护的精力,都是非常巨大的。这个要有思想准备,慎重决定。” “我出钱,让计华梅夫妻俩抚养蒹葭,你出力,负责蒹葭以后的学习管教和其他方面的照顾。”齐磊说道。 “行,等你回来再说。”振华挂了电话。 能把蒹葭接回来,当然最好。她母亲秀莲没有看见家乡的崛起,但是蒹葭一定可以见证家乡的发展和改变! 可是,鲁强文家里是否同意?高家是否同意? 振华心里没谱。 还有自己的老爹和宜兰,他们是否同意? 还有庄小蝶,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再和齐磊大吵大闹? 宜兰说得对,秀莲走了,但是她的身后事,远远没有结束。 齐磊过了好几天,在午季农忙进入尾声的时候,才返回东湾村。 他还是开着鳖壳车,挂着传呼机,梳起了大背头,一举手一投足,都透露着大款的霸气。 齐磊当然是不回家的,直接开车到振华家的门前,打开后备箱,又给振华老爹孝敬了两箱酒。 赵成海拿人手软,急忙吩咐妻子翠红和女儿春兰准备晚饭。 晚饭后,齐磊和振华在门前的打谷场上喝茶,商量蒹葭的事。 齐磊说道:“我考虑了好几天,已经有方案了。收养蒹葭,我们肯定是不行,不符合规定和政策。所以,只能是鲁强文夫妻和计华梅出面。钱的方面,你不用担心,全都是我的。蒹葭接回来以后,其他方面还要靠你照顾。” 振华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事,我还要跟宜兰说一下。如果宜兰不同意,我只能慢慢做工作。” 齐磊叹气:“唉,结了婚的人就是可怜,干什么事都不利索。你看我现在,嘿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振华正要说说庄小蝶的事,却看见鲁强文从夜色里走来。 齐磊也很意外,迎上去问道:“强文叔,大晚上的,这是去哪里啊?” “哦哦,我就是来找你和振华的。”鲁强文点头一笑,掏出香烟递上,问道:“齐磊是刚刚回来吧?我也是才知道你回来。” 齐磊点点头。 振华有些意外,问道:“强文叔找我们,有事吗?” 鲁强文叹气,说道:“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高庆春出车祸死了……” 振华点头:“我知道,前几天听小葛庄的兰玉树说的。” 齐磊冷笑:“这畜生,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可惜的。” 鲁强文勉强笑了笑,又说道:“就是秀莲留下的小丫头,太可怜。所以我想,把小丫头接回来抚养。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秀莲,如果把她的孩子养大,也算是、算是……给秀莲赔罪了。” 振华心中一喜,连连点头:“其实我叫齐磊回来,也就是商量这个事,没想到,强文叔和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鲁强文主动提出抚养蒹葭,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高家有丧子之痛,高父高母都一大把年纪,难以照顾蒹葭周全,估计会同意鲁家的要求。 齐磊也大喜过望,说道:“振华说的没错,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蒹葭的。既然强文叔和我们想法一样,那你就和高家接触一下吧,把蒹葭带回来。我和振华也商量了,蒹葭的抚养费和读书的开支,我来给;蒹葭以后的学习管教,振华负责。你们照顾蒹葭的吃喝就可以了,不要你们花一分钱。” 鲁强文急忙挥手:“不不不,小孩子吃口饭,能要多少钱?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要你们出钱。你们以后,把蒹葭当成亲外甥女看待,多多照看,我们全家都感谢不尽了。” 齐磊笑着挥手:“不用多说,你们明天就去县城,和高家商量商量。” 振华也说道:“是啊,其他的事情都好说,先看看能否把蒹葭领回来。” 鲁强文点点头,千恩万谢转身而去。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齐磊还在老麻子家里落脚,振华则向父母和妻子宜兰请示。 在父母妻子面前,振华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老爹老妈,宜兰,那个……鲁强文的女婿,就是秀莲的丈夫死了。今晚上,鲁强文找了我和齐磊,说要把秀莲的女儿蒹葭接回来抚养,让我和齐磊以后照看照看。” 赵成海吓了一跳,问道:“强文女婿怎么死的?是不是和你们前年打他有关系?” “没关系,他自己出车祸死的。”振华说道。 赵成海这才放心,皱眉不语。 宜兰淡淡地问道:“鲁强文让你们照看,怎么照看?出抚养费吗?” 振华急忙摇头:“不用抚养费,齐磊主动说给钱,鲁强文都不要。他的意思……大概让我们把蒹葭当成亲外甥女,关心关心,管教学习什么的。” 宜兰想了想,说道:“那应该没问题啊,你平时都能给满村的孩子补课,还不能给秀莲女儿补课吗?” 赵成海皱眉:“就怕时间耽误不起!” 振华向老爹赔笑:“爹,也许那孩子聪明,根本不用补课。” 赵成海哼了一声:“反正我是不大同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秀莲她爹已经找来了……” “找来了又怎么样?我家欠他的!?”赵成海瞪眼。 振华苦笑。 翠红不发表意见,却很紧张地看着丈夫和儿子儿媳,担心引起家庭冲突。 第270章 信念(1) 宜兰忽然站起来,看着振华老爹说道: “爹,振华和齐磊秀莲三结义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背地里,有人笑话振华和齐磊,也有人佩服振华和齐磊。秀莲的坟头和墓碑在那里,振华和齐磊想缩头,也缩不掉了。如果他们现在缩头,反而被人看笑话。别人就会说他们当时年轻冲动不懂事,现在反应过来,做了有头无尾的孬种。” 赵成海很意外,皱眉看着宜兰:“那你说……要怎么办?” 宜兰咬了咬牙,说道:“依我看,就按照振华的意思去做,承担秀莲女儿以后的读书管教,把她当成亲外甥女看待。这样的话,不但没人敢笑话你儿子,反而,还会给振华挣来一辈子的好名声!” “好名声?”赵成海沉吟。 好名声当然人人想要,但是这东西可以换来什么?能当饭吃吗?赵成海也纠结了! 宜兰看着振华,淡淡说道:“种田人反正发不了财,死做死累到老,也别想留下多少钱。如果能留个好名声下来,一辈子也没白过。” 振华被妻子的话提醒,连连点头:“没错,我和齐磊已经没有退路了,秀莲的女儿,就是我和齐磊的亲外甥女,我和齐磊必须要照顾她。” 翠红也看着丈夫,说道:“那就这样吧,反正又不要我们花钱。大不了,也就是逢年过节给孩子买些零食,给几块钱压岁钱。” 赵成海苦笑:“行吧,你们都这样说,我没意见。” “谢谢老爹老妈,还有宜兰,你们……都是好人。”振华真诚地道谢。 家庭会议过后,振华便没有了后顾之忧,专等鲁强文的消息。 齐磊得知了振华的家庭会议情况,又是羡慕又是心酸。 在秀莲的坟前,齐磊说道:“人和人之间,差距太大了。宜兰这么贤惠,庄小蝶怎么就这么蛮横不讲理?宜兰看得清楚,说得对啊。现在一不做二不休,我俩才能保住自己的名声。如果退一步,就要被人笑话。” 振华叹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承诺照顾蒹葭,是为了当初的三结义,还是为了我们的名声……如果为了名声来做事,是不是也很虚伪?” “这……” 这个问题很深奥,齐磊无法回答,一时语塞。 振华苦笑了一下,又说道:“我感觉我被宜兰带歪了,说实话,我一开始,根本没想到名声的问题。” 齐磊反问振华:“那你的初衷是什么?” 振华看着秀莲的墓碑:“我只是觉得秀莲死得悲苦,爱屋及乌,不忍心她的女儿变成孤儿。你应该和我一样,内心深处,不自觉地将蒹葭看成了秀莲生命的延续,觉得照顾蒹葭,就是照顾秀莲,可以弥补我们没有照顾好秀莲的遗憾……” 齐磊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你说的太对了,就是这样!去他媽的名声,名声好坏,老子不在乎!” 然后,齐磊又惆怅起来:“可惜大诗人陈光明死了,否则,诗人一定会懂得我们的灵魂。” 振华一笑:“灵魂这玩意我不懂,但是我心里还有一个信念,和我们的三结义有关,和蒹葭有关。” “什么信念?” “我们当初三结义,是发誓要改变家乡的。我的信念就是,秀莲没有看到这一天,蒹葭一定能看到!蒹葭以后接回东湾村,在东湾村成长,她一定会见证我们家乡的飞腾和崛起,实现她母亲没有实现的愿望!”振华动情地说道。 “对,这个信念一定要抱住,不能放松。大诗人说,秀莲虽然走了,但是并没有离开我们,而是在彼岸的云彩里看着我们。如果家乡有改变,秀莲也会看到的!”齐磊更是热血沸腾,激动得泪花闪烁。 振华拍着齐磊的肩膀:“你加油,挣钱回来修路!” 齐磊点头:“挣钱的事教给我,你在家里照顾蒹葭。如果蒹葭以后考不上大学,我饶不了你!” “放心吧,不仅仅是蒹葭,还有齐帅,还有我家的盼盼,还有铁桥的儿子宋立鑫,我保证,他们以后都是大学生!”振华豪情万丈。 这几年变化很大,大学招生名额持续增加,考大学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 振华相信,东湾村以后会有很多大学生。蒹葭、齐帅、盼盼和宋立鑫等小一辈,都应该是大学生! 隔了一天,鲁强文夫妻俩从县城回来,又来找振华和齐磊商量。 鲁强文很开心,说道:“高家同意了,让我们等到高庆春‘二七’过后,去把蒹葭领回来。高庆春的老爹,自从儿子车祸以后,就一病不起,高庆春的母亲也照顾不了蒹葭了,只好交给我们。” 齐磊更加开心:“很好,很好,等蒹葭回来,我们给她改姓,以后叫鲁蒹葭。” 振华反对:“不行,孩子已经四五岁了,现在改名,对孩子影响大,不利于她的成长。” 鲁强文也附和振华的意见,笑道:“是啊,改姓就不用了,太麻烦。” 齐磊却很固执:“不行,一定要改名,高蒹葭这个名字,就会让我想到高庆春,心里不痛快。” 振华也坚持己见:“你心里不痛快也得忍着,一切以孩子的成长为重!等孩子十八岁以后,懂事了,你再和孩子说改姓的事,让她自己选择!” 齐磊想了半天,终于点头:“行,你是孩子大舅,你当家。” 鲁强文又说道:“等孩子接回来,振华就是大舅,齐磊就是二舅。我家的盛松,就是孩子的父亲,华梅就是孩子的母亲。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振华考虑了一下:“我和齐磊这边,大舅二舅的称呼,肯定没问题。秀莲的大哥大嫂那里,要看蒹葭愿不愿意改口。蒹葭愿意叫爸爸妈妈更好,不愿意的话,还是舅舅和舅妈吧。” “也行。”鲁强文点了点头。 几个人又在其他方面做了一些安排和构想,都高高兴兴的,等着把蒹葭领回来。 然而那天晚上,振华老爹却忽然把振华扯到一边,嘿嘿奸笑道:“我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振华,你和齐磊这一对大傻瓜,都被鲁强文这老狐狸耍了!” (最近太忙,只能每天两更了,大家见谅。) 第271章 信念(2) 振华不明白老爹的意思,皱眉问道:“难道秀莲父母另有打算瞒着我们?” 赵成海冷笑:“鲁强文这老东西啊,专门打小算盘。他不是要抚养秀莲的女儿,而是给孙子找个童养媳!你想想,他家的孙子和秀莲女儿差不多大,是不是很合适?” 振华一愣,随即摇头笑道:“不可能,近亲不能结婚,这个道理经过国家的反复宣传,大家都明白了。秀莲父母也不是傻子,不会有这个想法的。” “道理?乡下人不见得相信国家讲的道理,他们只说古理,要亲上加亲!” “不会的,就算秀莲父母有这样的想法,计华梅也不会答应。别看计华梅有残疾,人家有文化懂知识,不是老一辈的思想。等到蒹葭长大了,秀莲父母也就老了,哪里还能当家作主?那时候,鲁家的事情,计华梅说了算。蒹葭的事,她自己说了算。”振华和老爹分析解释。 然而赵成海只是冷笑、摇头。 振华又说道:“还有我和齐磊,也不会答应让蒹葭做童养媳的。” 东湾村的童养媳,在十年前还有,目前已经绝迹了。 亲上加亲的事,也在最近几年彻底杜绝。 对于老爹的分析,振华不以为意。无论是从时代观念和社会发展进程上面来看,鲁强文要把蒹葭当成家里的童养媳,以后和孙子亲上加亲,这都不可能! 再说了,有自己和齐磊在当中监督,鲁家估计也不敢吧? 齐磊听说了振华老爹的分析,却对振华说道:“你老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可不防!蒹葭领回来以后,你要密切关注鲁家的举动和思想动态!” 振华哭笑不得:“你拉倒吧,我不相信人性这么阴暗!”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人性都存在阴暗面。”齐磊走了几步,说道:“所以,蒹葭的抚养费,还是我来给。这样的话,蒹葭以后的婚姻问题,我们就有决定权,鲁强文不敢说什么。” 振华点头:“你有钱给,我不反对,刚好鲁家也很穷,这是帮他们减轻负担。不过我要提醒你,你不能光顾着蒹葭,也要照顾你儿子和你老妈。” “他们我都给钱,这两年都汇款给我二弟,隔三差五就给。”齐磊说道。 振华点头。 齐磊笑道:“振华,我还要找你老爹,商量一件事。这件事,你就不要参与意见了。” 振华心里狐疑:“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 齐磊却挥挥手,一笑而去。 振华老爹正在挑大粪浇玉米,被齐磊在田头拦住了。 齐磊掏出香烟,拉着振华老爹在田埂上坐下,说道:“大叔,我俩合伙做个生意,保证你赚钱,比挑大粪赚钱!” 听到“钱”字,振华老爹两眼冒光,急忙问道:“什么生意,你说说看!” 齐磊一笑,说道:“我手上有两万块闲钱,放你这里,你帮我放高利贷。收上来的利息,我们一人一半。你看怎么样?” “两万!?”赵成海吃惊,差点从田埂上蹦起来。 齐磊按住他,笑道:“没错,两万。我听说这两年,利息低了一点,但是月息三分还是有的,是不是?如果两万块放出去,每月还有六百块的利息,对不对?” “对对对,你对行情很清楚!” “那就行了,大叔帮我管理这两万块,每个月收入三百块,是不是比挑大粪挣钱?” “话是这样说,可是……不见得都能放出去啊!”赵成海皱眉说道。 “那就算月息二分,可以放出去吧?每月四百块,你也分两百啊,对不对?这还不耽误你挑大粪。”齐磊笑道。 “那也是。”赵成海也笑。 放高利贷,通常都是背地里的勾当,一般在晚上进行。放出去以后,等着收利息就是了,不耽误任何事,更不耽误赵成海挑大粪。 齐磊点头,又说道:“我也分一半利息钱,这个钱,你交给振华,让振华送给秀莲父母,算是蒹葭的抚养费。每月两百块,一个小孩子吃饭,应该够了吧?” 赵成海想都没想,说道:“乡下生活费很低,每天五六块钱,足够了!” 齐磊拍着振华老爹的肩膀:“这两万块,我放在大叔这里,大叔可不能对外说起,一定要瞒住。因为我做工程,还在到处借钱,被别人知道了可不好。” “没问题!”赵成海连连点头,又问:“那……振华知道吗?” “振华那边,我自己跟他说。”齐磊说道。 第二天一早,齐磊开车去了南京,下午返回东湾村,带回来两万元现金。 赵成海拿到这两万块钱,激动得满脸通红,沾着唾沫数了好几遍。这是赵成海有生以来,手里拿过的最多的现金! 振华也在场,问道:“这钱哪来的?” 齐磊指着这两万块,说道:“这是大诗人陈光明的死亡赔偿费,我一直没敢动,怕他家人忽然找来。现在就放在大叔这里吧,算是蒹葭的抚养教育资金。诗人没死,他和我们一起,在抚养蒹葭。” 在外面做工程,所需的资金就是个无底洞。但是齐磊不敢动这笔钱,一直没动,存在银行里。 他知道大诗人有灵魂,如果这笔钱用在别的地方,诗人的灵魂恐怕不会放过自己。 用这笔钱产生的收益来抚养蒹葭,是一件很圣洁的事,这才能匹配上诗人圣洁的灵魂。 振华很惭愧,却又不好说老爹什么。 以老爹的角度来看,打理这笔资金也有风险,收取一些利益,也能理解。 同时振华也很佩服齐磊,如此长远的规划,可以确保蒹葭的抚养费用了。 暑假结束的第一天,齐磊开着车,又租了一辆面包车,带着振华和鲁强文夫妇,带着计华梅和秀梅,将蒹葭接了回来。 蒹葭上车的时候,眼泪汪汪地和奶奶挥手告别,哭道:“奶奶,你要来看我……” 高母也哭得断肠,舍不得这个孙女,舍不得儿子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 可是家中独子去世,老伴又一病不起,高母实在无力抚养蒹葭,只能委托给孩子的外婆家。 童家芬把外孙女抱在怀中哭成了泪人,说道:“我也是你奶奶,孩子你放心吧,奶奶会陪着你一辈子的。” 秀梅和计华梅,都眼泪汪汪。 振华和齐磊也各自心酸,眼眶湿润。 第272章 信念(3) 回到东湾村的时候,鲁强文在家里摆了一桌酒,招待振华和齐磊,也算是对蒹葭的欢迎。 宜兰也接受了邀请,以舅妈的身份,参加了这次简单而又隆重的酒宴。 齐磊和振华,给蒹葭买了一堆玩具。 蒹葭这时候四周岁不到,但是按照虚岁的说法,已经五岁了。 五岁的孩子,已经懂了很多事。忽然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面对着一群陌生人,蒹葭就像受惊的小兔一样,战战兢兢,东张西望,不敢说话。 秀梅将蒹葭抱在怀里,百般痛爱、呵护。 渐渐的,蒹葭的情绪才安定下来。 午饭过后,蒹葭在秀梅的引导下,终于对振华和齐磊叫了一声大舅二舅,也对宜兰叫了一声舅妈。 “蒹葭真乖。”振华和齐磊各自抱了抱蒹葭,心里悲喜莫名,百感交集。 宜兰也给了蒹葭二十块钱的见面礼,对计华梅和秀梅笑道:“以后是真亲戚了,你们有时间,就带着孩子去我家里玩,让蒹葭和她表妹盼盼熟悉熟悉。” 计华梅笑道:“我代表蒹葭,谢谢大舅妈。” 有了蒹葭这个纽带,有了名正言顺的亲戚关系,计华梅和宜兰从此以后,倒是成了一对好姐妹,几乎无话不聊。 齐磊建议带着蒹葭去给秀莲上坟。 振华却不赞成,说道:“孩子刚回来,先让她熟悉熟悉环境,放松心情,上坟的事以后再说。” 齐磊觉得有道理,放弃了这个想法,第二天回南京做自己的工程。 蒹葭的回归,在东湾村又引起了很久的议论。 正如卓宜兰所料,振华和齐磊博得了一个好名声。三乡五里的人,提起这件事,都对振华和齐磊一声赞,说他们是有情有义有始有终的真汉子! 乡亲们感动于振华和齐磊的情义,又同情蒹葭的身世,每次见到小蒹葭,都笑容可掬,哄着她,逗着她。 刘志高和王响,还有赵文乐和许多乡亲们,都私下里对鲁强文说过:好好抚养这孩子,有什么难处就说一声,一定帮忙! 可以说,蒹葭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却也是整个东湾村的宠儿。 在这个事件里,唯一不高兴的人,还是庄小蝶。 庄小蝶在等着丈夫道歉,一直没等到,却等来了振华齐磊领回蒹葭的消息,更是心中郁闷、不平。自家的儿子不管,却对秀莲的女儿如此关心,这让庄小蝶愤怒不已。 “家种不养养野种,好,以后就让野种给你养老送终吧!”庄小蝶失望透顶,在心里咬牙切齿将齐磊大骂一顿,更是下定决心,当齐磊已经死了,自己带着儿子过日子! 暑假期间,振华和齐磊经常带着盼盼去看蒹葭。 振华还买了一些儿童识字书,每次教蒹葭认识两个字。 乡下没有托儿所幼儿园,没有学前班,也没有学前教育的观念和概念。 东湾小学的袁以晴老师提议过,建议东湾小学设立学前班,向城里看齐,别让农村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但是田开芳校长和邓炜璘副校长都不同意,认为不具备条件。 开设学前班,要负责学生的安全,又牵涉到收费问题,容易被上面批评。所以大家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黄超超老师更是笑道:“乡下的孩子,不是输在起跑线上,而是,连赛场都无法进入。城里的小学三年级,就开设英语课了,我们的乡中心小学,高年级也没有英语课。这些乡下孩子,进入初中以后,很快就会被城里孩子丢下来。唉,乡村教育,不容易啊!” 振华更是深切体会到乡村教育的落后,所以抽空给蒹葭进行学前教育。 计华梅小学毕业,又是残疾人,做不了重体力活,有时间也在家里教蒹葭认字写字。 一个暑假过后,蒹葭已经认识了二三百个字,会背七八首唐诗,也可以从一数到一百,准确掌握五以内的加减法,被东湾村的乡亲们视作神童。 高母来看过孙女两次,很满意。 秋季开学不久,又是秋收工作开始。 赵成海终于一咬牙,卖掉了家里的老水牛。因为家里的拖拉机,已经可以完全取代老水牛的所有工作了,留着耕牛毫无用处。 也就在这一年,隔壁的王响和赵成全,都买了拖拉机。 东湾一二三四组,目前的拖拉机数量,已经超过了十台以上。 延续了几千年的牛耕技术,似乎即将被终结。 牛耕技术被淘汰,也打破了乡村几千年不变的生态。 卖了耕牛,自然就不需要稻草了。稻草是耕牛的粮食,现在没了耕牛,还要稻草干嘛?留着烧锅煮饭吗? 乡下人都知道,稻草不是烧锅煮饭的好材料。 因为稻草不耐烧,灰烬却很多。而且村子里许多家都有沼气池,提供了足够的燃料,根本就不需要这些稻草。 于是,这些稻草被就近付之一炬。 东湾村第一个焚烧秸秆的,是振华。那是几年前,振华的赌气行为; 第二个烧秸秆的,是刘志高。 高三爷将稻谷打干净以后,把场上的稻草全部送在路边的一块空田里,点起了熊熊大火! 振华去看高三爷放火,笑道:“高三爷,古人说粮草粮草,陈草如陈粮,你怎么把稻草给烧了?这也太不会过日子了吧?” 高三爷大笑:“我家去年的稻草,还在打谷场下面堆着,今年的稻草实在堆不了了,不烧了怎么办?你知道过日子,干脆把我家的稻草挑回去吧,我不要。” 振华笑道:“我挑不动,回家让我老爹来挑,他老人家识宝,一定很高兴。” 高三爷知道振华的意思,大笑:“当心你老爹又拿扁担揍你!” 振华嘿嘿一笑,真的回家找老爹去了。 赵成海正在打谷场上扬场,嘿吆嘿吆地喊着号子。 振华走过去,笑道:“爹,我来扬场吧。” 赵成海继续扬场,说道:“不多了,不用你换手。” “不不不,我来扬场。”振华抢过老爹的木锨,指着村前冲天而起的火光,笑道:“爹,高三爷在家里烧稻草,我看很可惜的。要不,你带着扁担绳子,去把高三爷家的稻草挑回来吧?” 赵成海缺乏幽幽默细胞,不知道儿子的意思,皱眉道:“我家里有稻草,要他家的干嘛?” 振华一本正经地说道:“几年前,老爹不是拿着扁担教育我,说我不该烧了六谷秸秆吗?现在我和高三爷说好了,用他家的稻草,来还你当年的六谷秸秆……” “原来你个狗东西是来报仇的!” 赵成海这才明白儿子拿自己开涮,弯腰拾起地上的大扫把,追着儿子就打。 振华丢了木锨,掉头就跑。 隔壁打谷场的王响和赵成全都哈哈大笑。 第273章 彩电(1) 然而赵成海还是舍不得焚烧自家的稻草。虽然不养耕牛了,他还是习惯性地将稻草堆起来,周周正正地放在自家打谷场的下方。 振华私下里,将老爹的举动归纳总结为“顽固不化,小农意识的垂死挣扎,牛耕时代的回光返照”。 秋收过后,进入冬闲时期。 齐磊又回家招收工人,将鲁盛松也带了出去。 鲁家的经济条件一直很差,低于东湾村平均线。齐磊将鲁盛松带出去,自然也有照顾他的意思在内。鲁盛松先天智力不足,但是力大无穷,不会偷奸耍滑,在具体的指挥下,可以做一些体力活,甚至比常人做得更好。 齐磊等于明着送钱给鲁盛松,按照大工的工资支付他。 眨眼就是年底,齐磊手上的工程结束,拿到了大部分工程款,兑付了百分之八十的工人工资,余下的工资,来年再算。 扣下部分工资,是大多数老板的手段,以此牵制工人,让工人乖乖地跟着自己。 这一笔工程,让齐磊大赚一笔,纯利润超过了十五万。 振华的姐夫作为齐磊手下第一大将,今年也实现了小康,净赚了一万元。这让赵成海很得意,逢人就炫耀,说自己的女婿今年挣了一个早字头。草字头,是大写的“万”字。 腊月刚刚开始,工人们就陆续返乡了,齐磊没有回来,留在南京跑工程。 春兰和吴轩已经进入了热恋期,婚期被提上日程。 情人眼里出西施,春兰再也不嫌弃吴轩长得普通了,开开心心地和吴轩去买衣服,选家具,拍婚纱照。 振华的日子,则过得波澜不惊,平静而幸福,每天教书,空闲时候和宜兰一起逗逗女儿,也抽空给蒹葭进行学前教育。 腊月初十,振华接到一笔三百元的汇款,却没有落款,也没有任何留言。 这是谁打来的钱?振华想了想,觉得这应该是铁桥打来的。 因为齐磊现在是大老板了,如果给自己打钱,绝不会只打三百块。 果然,两天之后,振华又接到了一封挂号信,是铁桥写来的。 铁桥在信上说,自己在祖国南方改革开放的热土上打工,目前一切安好,只是很思念小立鑫。这三百块钱,是给小立鑫买衣服的,委托振华代为购买衣服和鞋子,并且对宋家财隐瞒真相,只说是振华自己的钱。 信上没有留下回信地址,并且说明,让振华不用回信。 振华和宜兰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按照铁桥的意思去办。 如果对宋家财说明真相,有两个不便。第一,宋家财肯定会把这三百块拿去喝酒赌钱,小立鑫又要受冻;第二,宋家财会怀疑振华和铁桥不干净,或者向振华索取铁桥的地址,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腊月二十三,正是送灶小年这一天,振华和宜兰一起,在河源镇给宋立鑫买了衣服鞋子,也顺便给蒹葭和盼盼,各自选了一套新衣服和一双鞋子。 振华特意准备一个本子,记录了这三百块汇款的日期,也记录了给宋立鑫购买衣服鞋子的具体开支。如果铁桥以后回来,振华要向铁桥报账的。 刚刚赶集回到家中,振华又接到齐磊的汇款,整整一千元,是给蒹葭买衣服的。 振华和宜兰觉得,蒹葭的成长之路很长,还是细水长流比较好,于是将这笔钱送给了计华梅,让她留作蒹葭今后的抚养开支。 这个春节,齐磊没有回家。 振华给他打了几次传呼,齐磊都说在外面跑工程,回不来。 就在这个春节,振华发现找自己写对联的乡亲,似乎少了许多。 越来越多的家庭出了高中生初中生,他们开始自己学写门对了。 而且,街头上也出现了摆摊卖对联的民间书法家。乡亲们图省事,直接购买写好的对联。 还有个民间书法家,更是将生意做到了极致,从腊月初开始,就挑着担子,下乡兜售春联,挨家挨户地询问,也接受预定。 老夫子看见这一幕,连连摇头,暗地里将此行为称作“斯文扫地”。读书人嘛,哪能这么爱财,到处吆喝着卖春联,和王响卖猪肉一样? 振华却很敏锐地意识到,这是观念改变带来的结果,也算是改革开放继续深化的一个表现。读书人也有挣钱的权利,下乡卖春联,也不算丢人。 不仅仅有下乡推销春联的,下乡推销炮竹烟酒和各类商品的,也越来越多。 吴轩的老爹,也利用自己和赵成海的亲家关系,让赵成海带着自己抢占阵地,开着拖拉机,在东湾村兜售烟花爆竹和烟酒年货,一天营业额好几千。 九三年的春节,在振华眼里是繁华的,也是寂寞的。 繁华,是因为生活条件在进一步改善,乡亲们越活越精神;寂寞,是因为这个春节少了齐磊。 三结义之中,秀莲去世了,齐磊不回家,只有振华坚守在家乡的土地上。 这种落寞,和春节的繁华热闹对比,更是刻骨铭心。 好在振华还有父母妻女和妹妹春兰,加上吴轩三天两头地跑来吃饭,这个春节,家里倒也是欢笑不断。 春兰和吴轩的婚期,定在了四月初八。 过了月半,距离婚礼还有四个月的时候,春兰找哥哥商量电视机的事。 按照乡下的规矩,嫁女儿肯定都要有嫁妆的。春兰希望用吴家的彩礼钱,买一台彩色电视机。黑白电视机现在不稀罕了,几乎家家都有,彩色电视机,才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高档电器。 春兰对彩色电视机的渴望,和振华当年对拖拉机的渴望一样,渴望到寝食难安,渴望到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年底的时候,镇上有卖彩色透明塑料板的,五块钱一张,号称黑白电视机瞬间变彩电。 春兰买了一张彩色塑料板回来,贴在哥嫂的电视机上,却发现上当了。 那透明塑料板是三色的,上中下三种颜色,红的蓝的黄的,乍一看是彩电,仔细看却越看越别扭。 第274章 彩电(2) 蒙上这塑料板之后,电视上的包青天,明明一张黑脸,却变成了花脸! 更不能接受的是,被无数少女视作偶像的白脸展昭也变成了花脸!还有瘦瘦的公孙策,两眼不是泛红光就是冒蓝光,阴森森的,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冤死鬼。 春兰看了两天的“改装”彩电,实在受不了那种诡异的画面,气呼呼地将塑料板撕了,丢进垃圾堆里。 振华听了妹妹的意思,笑了笑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老爹肯定不同意。彩色电视机,两千块出头啊!” 春兰撇嘴:“爹都说了,将我的荷叶裹我的粽,不管吴家给多少彩礼,他都不会扣下一分钱,全部给我买嫁妆。反正是给我的,我就不能做主吗?” 振华问:“吴轩家里,打算给多少彩礼?” “吴轩说,他老爹的意思,是两千六百八。” “这也不多啊,我和你嫂子当年,都三千八百八了。不过也是,你嫂子带回来两千块现金,还陪嫁了缝纫机、沙发……”振华说道。 “我都算过,电视机两千块,剩下的再买一些小东西,够了。”春兰说道。 “我帮你问问老爹吧。”振华说道。 春兰开心起来,千恩万谢,抱着哥哥的胳膊撒娇,恨不得喊一句谢主隆恩。 晚饭过后,振华找老爹聊天,试探着说出了妹妹的意思。 “不行,绝对不行!”赵成海毫不犹豫,一口回绝。 振华赔笑,说道:“老爹,春兰也算听话,打工两年挣了好几千,这回也算是找了个好婆家,给你长脸了。她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一台彩电,要不,就顺着她的心意吧?”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赵成海板起脸,算账给儿子听: “吴家一共就两千多块的彩礼,怎么买彩电?我们要给春兰准备十床被子,每床被子,就是一百块了。还有缝纫机三百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几百块,这都是注定要陪的。家里还有几桌酒席,‘过大礼’和回门加起来,大概七八桌人客,这又要一两千。再买彩电,我不是要贴上两三千块?” 振华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老爹这次没有克扣吴家的彩礼,就已经算是开明了。但是让他嫁女儿还贴钱,他肯定接受不了。就算是家里有钱,老爹也不会答应的! 赵成海又说道:“小孩子不懂事,买个彩电,看了可以成仙吗?” 振华苦笑:“只怕春兰心里不高兴。” 赵成海瞪眼:“不用管她!” 春兰果然是不高兴,而且非常不高兴,从此以后闷闷不乐,很少看见笑脸。尤其是面对老爹的时候,春兰要么匆匆躲开,要么低头不语,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振华担心春兰心情不好,会闹出事情来,便找母亲商量。 母亲也叹气:“唉,按理说,春兰要个彩电也不过分,可是你爹说的也有道理。到了春兰出嫁那天,我们这边的亲戚,也有好几十人去送亲、送嫁妆。那时候,几十个人,就带着一台电视机,我们也没面子。换成黑白电视机,就能省钱买一套沙发,再买个缝纫机,买几口皮箱,看起来嫁妆也多一些,也是我们父母对外面的交代……” 振华苦笑:“爹妈要面子,春兰也要面子。不过春兰觉得,买个彩电可以赶上新潮流,最有面子,和你们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母亲还是叹气:“你老爹我说不了,春兰这丫头又犟,昨晚上跟我说,不结婚了,让我去把婚事退了。如果结婚,就让她自己当家,用彩礼钱买彩电!” “老妈别担心,我再劝劝老爹和春兰吧。”振华说道。 这是一场危机,振华担心老爹和妹妹都不让步,会造成意外。 然而,振华老爹寸步不让,春兰也是一口咬定要买彩电,否则就不嫁。 春兰整天不说话,老爹整天板着脸,家里的气氛很压抑。 振华头大如斗,和宜兰商量。 宜兰很有大将之风,拿得起放得下,说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春兰既然坚持,就依着她好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老爹现在管着她,几个月以后还能管她吗?” “你说的很对,宜兰,你去说说我老爹吧。”振华忽然想起了秀莲。 秀莲就是这样。她的婚事,被父母强行做主。但是结婚以后,秀莲就是不回娘家,他父母再也不能管她了。 老爹的坚持,其实也是毫无意义的。 卓宜兰却说道:“现在还是你爹妈当家,我不可敢去说,免得他们说我急不可待地想掌权。” 乡下做儿媳妇的人,也有很多难处。小姑子的婚事,做嫂子的,一般没有发言权。当然了,特别强势的嫂子除外。 振华没办法,只得将宜兰的意思对老爹说了一遍。 老爹还是摇头:“这不是春兰自己的事,是我们家里的大事。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我不能让春兰出嫁那天,家里一堆亲戚送嫁妆,就送一个电视机过去!” 振华默然无语,纠结了两天,在宜兰的建议下,去找吴轩的老爹。 家里的矛盾解决不了,振华试着从外面入手,看看能否化解危机。 老吴看见振华来了,自然客气,拿烟倒茶。 振华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吴大叔,春兰想买个彩电作为陪嫁,我老爹却不同意。这两天,春兰这丫头在家里闹脾气。我就是过来商量一下,让吴轩跟春兰再说说,换个黑白电视机吧。” 老吴微微皱眉,笑道:“春兰……已经跟吴轩他妈说过了,到时候陪嫁一台彩电,不买别的东西。吴轩他妈也问她能不能做主,她说……她自己的事,自己当家。” 振华吃惊:“春兰这么说的?” 老吴点头:“是啊,春兰就这么说的。” “我回家再问问吧。”振华苦笑,告辞回家。 一路上,振华就在想,春兰这丫头胆子也是大了一点,不知道老爹当家吗?自己当年和宜兰恋爱结婚,凡事都还得请示老爹。春兰这丫头,唉! 回到家里,振华找老爹商量:“爹,我看还是算了吧,春兰这么一根筋,咱也不管她了,给她买个彩电,嫁出去拉到!” 赵成海毫无商量的余地,瞪眼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振华叹气:“可是春兰已经跟吴轩父母说了,她的事她当家,就买一台彩电!” “什么?这死丫头竟然跟人家说了!?”赵成海勃然大怒,一挥手,将桌上的茶壶扫落在地! 振华慌忙张开手来拦,却迟了一步。 茶壶当啷一声落地,摔得粉碎。 第275章 彩电(3) 这是被老爹摔碎的第几个茶壶?振华实在记不清了。 从小到大,振华见过了太多这样的场景。他知道,老爹一旦开始摔茶壶,那就代表着事态失控。 振华也很后悔,不该多嘴将妹妹自作主张的事说了出来;振华更懊丧,自己这么大的人,在这场家庭纠纷中,竟然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老爹和妹妹的矛盾扩大! “她娘老子死了吗?轮到她自作主张!?”赵成海在咆哮,冲着后面的厨房吼道:“他妈你出来,是不是你放了话,让春兰这丫头自作主张的?如果你答应了,也行,就当我死了,就当这丫头有娘生没爹管好了!” 振华急忙劝解:“爹,大新年的,你就消消气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宜兰也从卧房里奔出来,皱眉看着眼前场景。 振华的老妈也慌忙从厨房里跑过来,抖着手叫苦:“唉,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呀!” 春兰在自己的卧室里哭泣:“我打工两年也挣了几千块钱,全部给了家里,自己没留一分钱。现在是人家给的彩礼,我买一台彩电为什么不行?我不要别的陪嫁,就要一台彩电,为什么就不行?我也活到二十岁了,从来都是你们给我当家,现在要出门了,给自己当一回家……就不行吗?” 宜兰急忙进了小姑子的房间,安慰道:“春兰不哭,这不是什么大事,慢慢商量。” “没得商量,除非我死了!”赵成海怒吼。 盼盼被吓到了,哭着扑过来找妈妈。 宜兰也难免生气,扭脸对着公爹,皱眉说道:“他爷爷,这还是新正月呢,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春兰要个彩色电视机,给她就是了。担心其他嫁妆不够,我给钱。怎么说春兰也要出嫁了,一辈子的大事,让她欢欢喜喜出门不好吗?” 赵成海气昏了脑袋,冲着儿媳瞪眼:“你出钱,你凭什么出钱?你出的钱不是我家里的?我嫁女儿还要贴钱?没这个道理!” 卓宜兰摇摇头,抱着盼盼,坐在床沿上继续安慰小姑子。 振华老妈叹气,对丈夫说道:“他爹,我看你也别闹了。彩电就彩电,把这小丫头送出门算了。女大不由娘,谁还能管她一辈子!” 振华也帮着老妈,劝说老爹。 “好好好,好好好!”赵成海一张脸气得漆黑,从椅子上拿起破棉袄,转身就向后门外走,一边挥手道:“你们就当我死了,你们当家吧!” 振华急忙拉住老爹:“爹,你要干什么去啊?” “不用你管,这个家,老子不住了,让给你们!”赵成海甩开儿子的手,一猫腰,冲进了后面的一间空猪圈里。 家里三个猪圈,年前买了两栏猪,空了出来,堆放着一些柴草。 赵成海钻进猪栏里,躺在柴草上不起来了,将破棉袄盖在身上,嘴里嘀嘀咕咕骂骂咧咧:“就当老子死了,就当老子死了!” 振华跟进猪栏里,哭笑不得,弯腰拉扯:“老爹,你这一把年纪了,这个……也不怕左右隔壁笑话?” “笑话什么?人家问起来,你就说你老爹死了!你老爹要是不死,怎么会轮到春兰这丫头自己当家的?”赵成海瞪眼,再一次打开儿子的手。 振华无可奈何,在一边的柴草上坐下,陪着老爹。 宜兰这时候也在苦劝春兰:“春兰啊,老爹一辈子就这脾气,你就退一步,嫁妆的事让他安排吧。买个黑白电视机,再买个缝纫机,买一组沙发,又好看又实用……” “不买了,我什么都不买了,我不嫁了,明天剪了头发,去山上当尼姑去!”春兰哭得两眼通红,无论母亲和嫂子说什么,都是这句话。 翠红两头奔波,到后院看看丈夫,又到前屋看看女儿,一筹莫展,只能掉眼泪,哀叹自己命苦,遇上了这个一根筋的丈夫,养了这个一样倔强的春兰。 宜兰让婆母照顾小姑子,自己来找振华。 振华从猪栏里钻出来,摇头叹息。 “叹气管用吗?孙悟空大闹天宫了,赶紧找个如来佛镇一镇!”宜兰扯着振华走开几步,低声说道。 “谁是孙悟空?”振华问道。 “当然是你老爹了!”宜兰说道。 “那谁是如来佛?” “你二爷爷赵文乐。我看啊,也只有把你二爷爷请来,才能处理好这事了!”宜兰说道。 一言点醒梦中人。 振华大喜过望,低声说道:“你守着春兰,让我老妈守着老爹,别让他们寻死觅活闹出事来。我这就去镇上,给二老头打电话!” 宜兰点头。 赵文乐是乡级一把手书记,自己的宿舍里也配备了电话。 振华借用施主任的办公室电话,向赵文乐求救。 赵文乐叹气:“我这边工作正忙,隔了这么远的路,你现在叫我怎么办?” 振华央求道:“二爷爷,你就辛苦一下,包个车,连夜回来吧。我就担心老爹和春兰各不让步,最后闹出事情来。” 赵文乐苦笑:“一百里路,我现在动身回去,到了东湾村也是半夜了。这样吧,明天一早,我请假回来。你先回家安抚好春兰,就说我答应了帮她劝说你爹。你爹那边,你也安慰安慰,就说春兰已经知错了。两头都瞒着,等我回来。” 振华也不好再说了,只得道谢。 回到家里,振华按照赵文乐的意见操作,两头欺瞒,先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扩大。 春兰信以为真,渐渐止住了哭泣。 振华老爹也得光下台,半推半就地,跟着儿子出了猪栏,回卧房里睡觉。 振华和宜兰还是害怕,担心春兰夜里寻死。 夫妻俩商量一下,宜兰带着小姑子一起睡。振华则带着被子,睡在妹妹的小房间里。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振华早早地起了床,去学校请个假,回家里专等赵文乐。 赵文乐有身份,会说话,振华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将自己的这一场家庭危机顺利化解。 上午十点多,赵文乐终于来了。 赵成海看见赵文乐,非常意外,急忙站起来打招呼:“二老头怎么回来了?” 第276章 彩电(4) “还不是你闹的吗?” 赵文乐皱眉看着赵成海一眼,又说道:“振华昨夜里给我打电话,让我连夜回来。我就不明白了,女儿亲事是个大喜事啊,你怎么也能闹得鸡飞狗跳?” 赵成海恶狠狠地瞪了儿子振华一眼,拉着赵文乐坐下,仔细诉说缘由。 赵文乐耐心地听着,暂不表态。 赵成海说完了,又冲着儿子瞪眼:“狗东西,你把二老头请回来,想泰山压顶压死你老子?” 狗东西赵振华苦笑,说道:“老爹,我这不也是被你和春兰逼得?” 昨夜里的情况,的确很吓人。 老爹和春兰都走进了死胡同,再不回头,就有可能酿成一场家庭悲剧。振华和宜兰,也的确是逼上梁山,要不也不会轻易开口打扰赵文乐这样的大忙人。 赵文乐一笑,拍了拍赵成海的肩头:“老侄哥别生气,等我再找春兰了解一下,来给你们断一断家务事。谁对谁错,我能说得清。” 赵成海不敢在赵文乐面前发脾气,叹息一声,躲在后院里默默抽烟。 赵文乐来找春兰。 春兰两只眼红红的,泪水模糊:“二爷爷……” 赵文乐点点头,说道:“春兰,刚才你老爹都跟我说了,你就是想要一个彩色电视机,是吧?” 春兰点头。 赵文乐笑道:“想要个彩电也没错,自己的事,自己当家也没错。可是你想过没有,买了彩色电视机,就没钱买其他的东西了。” 春兰点头:“我都知道啊,我也不要其他的东西。比如缝纫机,我不会裁缝,要来也没用;被子也可以少一点,四床就够了。这样的话,买一台彩电,彩礼钱还多多有余……” 赵文乐不急不躁,等春兰说完了,缓缓问道:“按照我们家乡的规矩,你出嫁那一天,家里会有很多亲戚,送亲送嫁妆去男方家里的。这么多人,就送一台电视机过去,是不是太寒酸了?” 春兰回道:“别人知道我家陪嫁彩电,也不会说我们寒酸的。” 赵文乐呵呵一笑:“是啊,别人知道咱家陪嫁彩电,就不会说什么了。可是别人不知道,咋办?难道让送亲的队伍一边走一边吆喝,说咱家陪嫁了一台彩电?从东湾村送亲去镇上,要经过好几个村庄,还要穿过街心。不可能人人都知道咱家陪嫁了彩电吧?” 春兰沉默不语,在心里琢磨赵文乐的意思。 赵文乐接着说道:“四乡八里的人说起我们东湾村,都说蚊子比苍蝇大,黄蜂比麻雀大,女婿比老丈人大。春兰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说我们东湾村很穷,父母……为了钱,把女儿嫁给年纪很大的男人……” “对呀,就是这个意思。”赵文乐叹口气,说道: “蚊子和黄蜂比较大,是因为我们家乡的气候和环境。女婿比老丈人大,那是讽刺笑话我们东湾村,说东湾村的人为了彩礼,就不顾女儿的幸福。春兰啊,你老爹的意思很清楚,他就是怕人误会,说他克扣了你的彩礼啊!” 春兰微微皱眉,似乎有所触动。 赵文乐接着说道:“等你出嫁的时候,送亲送嫁妆的队伍好几十人,就带着一台电视机。河东镇的人看见了,肯定要议论,说你老爹卖女儿呢。你爹一辈子厚道耿直,苦做苦累,就要一张脸。被人这样议论,还能受得了?” 这番话,终于说得春兰口服心服,低头不语。 赵文乐知道自己的劝说已经起了成效,又说道:“当然了,这也怪咱们家里穷,要不,陪给你一台彩电又如何?做父母的,谁不巴望着孩子好?” 春兰眼泪汪汪,低声说道:“二爷爷,我让吴家多出一千块彩礼,让我买彩电,行不行?” 赵文乐摇手,笑道:“这个我不赞成。彩礼只能是个意思,是个形式,如果数目太大了,也就变了味,也带坏了我们地方上的乡风。你想要彩电的心情,二爷爷都知道。虽然现在没有彩电,但是你也要对以后的生活有信心。我们农民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几年以后,彩电就会普及,人人都买得起。只要你们以后努力挣钱,还怕买不起一台彩电吗?” 春兰点头。 赵文乐又安慰道:“彩电属于技术产品,随着技术的不断普及,彩电会越来越便宜。我也相信你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很快看上彩电。彩礼的事,我看就到此为止,按照你爹的意思去办吧。再有几个月,你就是吴家的人了,你要好好珍惜家庭的亲情啊。” “我知道了二爷爷。”春兰终于让步,接受了赵文乐的调解。 于是,春兰的彩电梦就此告破。 振华一直在门外听着,对二老头的说话艺术很佩服。一场危机,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赵文乐很忙,午饭都没吃,立刻返回响水乡。 临走之前,赵文乐将振华老爹批评了一顿:“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一样闹脾气?还钻猪栏里,也不怕别人笑话?现在管教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能按照以前的老一套来。要和孩子谈心,做朋友讲道理……” 赵成海嘿嘿地笑,连连点头。 赵文乐走后,赵成海又来收拾振华:“狗东西,是你跟二老头说我钻猪栏的吗?” 振华慌忙否认:“子不言父过,我可没说这件事,你别赖我。” “是我说的!谁叫你自己钻猪栏的?下次再钻猪栏,我把全村人都叫来看戏!”振华老妈挺身而出。 赵成海也觉得丢脸,瞪了妻子一眼,躲卧房里睡觉去了。 宜兰在自己的卧房里,对着振华笑道:“我说的没错吧,不请来如来佛,压不住孙大圣。” “你小声点,老爹要是知道你说他是孙大圣,又要摔茶壶。”振华笑道。 “那不是摔茶壶,是孙大圣踢翻了八卦炉!”宜兰翻白眼。 春兰的彩电梦告破,终究还是有些不开心,却也只能认命。 振华和宜兰都知道春兰的委屈,尽量哄着她,每天抽空找她说话,聊一些开心的话题。 一周过后,春兰才渐渐放下了这件伤心事。 正月二十,齐磊终于回到了东湾村。他又跑下了一个大工程,回家乡招兵买马,带工人去干活。 (这段时间百事缠身,更新不太稳定,大家见谅。) 第277章 担保(1) 齐磊从南京购买了一堆礼物,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振华去看蒹葭。 蒹葭已经虚岁六岁了,被舅母计华梅打扮得像个小公主,梳着满头小辫子,活泼可爱。 “大舅。”蒹葭看见振华,扑闪着大眼睛打招呼。 “乖,你二舅回来了。”振华摸了摸蒹葭的小脑袋,指着齐磊说道。 “二舅。”蒹葭对齐磊不太熟悉,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蒹葭真乖。”齐磊嘿嘿地笑,从轿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玩具,又给了蒹葭五百块压岁钱。 鲁强文夫妻俩都连声道谢,拿烟倒茶。 计华梅和小姑子秀梅烧了菜,留振华和齐磊在这里吃晚饭。 秀梅扎着围裙在灶台上忙碌,看背影,和当年的秀莲和接近。 齐磊忽然问道:“秀梅今年也不小了吧?找婆家了没有?” “没呢,我今年刚好二十一,还没打算找婆家。”秀梅回头笑道。 “二十一也不小了,赶紧找一个,当心好的都被人家抢先挑走了。”振华笑道。 “不急不急,我舍不得蒹葭,还想把蒹葭多带几年。”秀梅笑道。 “你带蒹葭有功,等你出嫁的时候,我陪你一台彩电做嫁妆!”齐磊大笑说道。 振华吓了一跳,送一台彩电做嫁妆,齐磊真是豪气!这话要是被自己的妹妹春兰听见,恐怕要羡慕得失眠一个月了。 喝酒的时候,秀梅也在座,主动给振华和振华敬酒,又打听齐磊的工程情况。 齐磊挥舞着麻秸一样瘦瘦的胳膊,眉飞色舞,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工程和外面的世界。 秀梅只读过三年的书,也没出过门,对齐磊所说的一切非常羡慕,听得发呆。 振华冷眼看着,却有些担忧。 饭后,振华扯着齐磊去散步,走着走着,自然而然地来到了秀莲的坟前。 秀莲坟前的栀子花树,去年又添加了几颗,现在一片葱茏。 振华点了一根烟,说道:“齐磊,你给蒹葭买的玩具太多了,当心惯坏了孩子。其实玩具太多了也不好,玩物丧志啊。以后再回来,带个一两件玩具就好,遇上合适的儿童识字读物,倒是可以买一些回来。” 齐磊点头:“有道理。” 振华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你一直不回家看你老妈和齐帅,小蝶肯定很生气。听我的话,回去吧。” 齐磊摇摇头:“我给蒹葭买这么多玩具,就是让庄小蝶生气的!她不是喜欢生气吗?继续啊!她不是喜欢管我吗,继续啊!三年了,已经三年了。到今年夏天,我和庄小蝶就是整整三年没在一起,婚姻算是自动失效了吧?” 振华瞪眼看着齐磊:“三十年又怎么样?小蝶是你老婆,不会走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跟小蝶过日子。” 齐磊冷笑:“走不走是她的事,三年时间一到,我就另找一个老婆!” 振华沉默半晌,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 齐磊摇头:“没有。我说过给庄小蝶三年的时间,三年时间不到,我当然不会找女人。” 振华顺着秀莲的坟墓走了一圈,伸手按在秀莲的墓碑上,叹气道:“齐磊,我忠告你一句,和秀梅保持距离。否则,我们和秀莲的三结义,就变了味道。” 齐磊一愣,愕然问道:“振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我多想了,我感觉,秀梅喜欢跟你说话,你也喜欢和秀梅说话……” “不可能,我拿秀梅当亲妹妹的,怎么会做这样禽兽不如的事!”齐磊瞪眼叫道。 “那就好。”振华点点头,说道:“大家现在都知道你发大财了,如果你和秀梅走得太近,就会有各种难听话,对你不好,对秀梅不好,也对秀莲不好。” “谢谢提醒,我以后会注意。”齐磊点头说道。 两兄弟聊了很久,这才分手。 振华回家休息,齐磊还是去老麻子家里借宿。 其后的几天,齐磊忙忙碌碌,到处联系工人,挨家挨户地拜年,又在镇上饭店请客,打感情牌,拉拢人心。 一周的时间里,齐磊招募了四十多个瓦工大师傅和二十多个小工。 和去年一样,总有一些工人对齐磊不大放心,要求齐磊找人担保。 齐磊又来央求振华,做自己的担保人。 振华自然不能推辞,担保了十几个工人的工资。 这件事,终于被赵成海知道了。 赵成海找儿子谈话,叹气道:“你给齐磊担保了多少钱?” 振华安慰老爹:“一共十三个瓦工大师傅的工资,我担保一半。不过没事的,齐磊做事很稳重,也不欠工人工资,找我担保,也就是个形式。” “稳重?我看齐磊最不稳重!”赵成海瞪了儿子一眼,掰着手指算了算,说道:“现在工人工资很高,十三个工人,一年的工资就是好几万。如果齐磊的工程亏了,这钱都在你身上,你给得起吗?” 振华也知道自己给不起,可是有什么办法?自己和齐磊是兄弟,齐磊开口了,怎么好意思拒绝? 赵成海又说道:“我不识字,但是知道这个‘保’字怎么写。人字旁加一个呆,那是‘呆人’干的事!” 振华赔笑,解释道:“那十三个工人,我只是担保一半的工资,担保额最多……也就三四万吧。齐磊不还有两万块放在你这里吗?怕什么?” 赵成海瞪眼:“以后别做呆人了,齐磊挣大钱,让你担风险,这算是个什么事!” 振华连连点头,心里却也叫苦。 唉,谁叫自己和齐磊是兄弟呢? 其实不仅仅是振华给齐磊做了担保,振华的姐夫陈道刚,也从自己村子里带了十几个瓦匠跟着齐磊干。这些瓦匠的工钱,不用陈道刚担保,但是一旦出现问题,陈道刚就必须全部负责。你让别人去干活的,你就得支付工钱。 赵成海虽然不识字,但是看得清楚,自己的儿子女婿都被齐磊绑住了,在一条船上,一旦出事,对这个家庭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第278章 担保(2) 宜兰也有这个担心,多次提醒振华,有多大能力,承担多大风险,不要满口答应齐磊,随随便便担保。 振华也害怕了,一再叮咛齐磊:“你小子玩得太大,让我老爹和宜兰都提心吊胆。说实话,一旦你的过程出了问题,我和我姐姐的家庭就一起完蛋了。齐磊,你可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小心再小心,不能出任何问题啊!” 齐磊满不在乎,挥手道:“放心吧振华,我在建筑界干了这么久,什么东西不懂?姐夫是我手下第一大将,帮我打的江山。你是我结拜大哥,比亲兄弟还亲。我要是不能保证你们的基本利益,拉你们下水,这辈子还能做人吗?” 振华这才稍稍宽心。 二月二龙抬头,齐磊带着工人们出发了,开启了又一年的征战。 振华继续教书育人,领着微薄的工资。 今年的民办教师工资,大幅度调整了,达到了一百六每月。但是社会消费水准也在飞速提高,这点钱依旧是微薄的。 一九九三年农历四月初八,春兰风光大嫁。 吴家主动提议,安排车队来接亲,却被赵成海谢绝了。 赵成海说道:“这么一点路程,走过去就行了,何必找车队浪费钱?就算安排了车队,赶上雨天也是白费,东湾村的土大路,遇上了下雨天,坦克都开不动,飞机都飞不起来!” 振华不理解老爹的安排。 赵成海得意地一笑:“我就是不要车队,让乡亲们看看,我给女儿陪了多少嫁妆!” 振华笑了:“老爹,你是要了面子,可是害苦了送亲的人。这么远的路,大家把嫁妆挑过去,嘿嘿……” 赵成海瞪眼:“挑到县道边就行了,男方家里有迎亲的队伍!” 婚礼当天,男方的接亲队伍一大早就来了,在门前放炮竹,催着新娘子出门。 振华和宜兰夫妇,作为大哥大嫂,全面主持妹妹的出嫁仪式。 隔壁的堂叔赵成全,作为赵家的长辈,协同振华夫妇安排工作。 赵成海和翠红,这一天则退居幕后,默默地躲在厨房里掉眼泪。 乡下的老规矩,女儿出嫁的时候,父母不参与送亲送嫁妆,不去男方家里,而是留守在自己家中,默默品尝着把女儿养大以后拱手送人的悲伤…… 这一天,所有人都是喜悦的,唯有新娘的父母不开心。 振华安排好了一切,来厨房里安慰父母:“爹,妈,你们也别难过了。春兰嫁得很近,就十几分钟的路,以后还不是和在家里一样?” 可是振华劝着劝着,自己却眼圈一红,差点落泪。 接亲的队伍又在门外放炮竹,催着新娘子出门。隔壁的秀贞大婶是红叶,也在催促。 振华咬咬牙,对满屋子的亲戚们挥手:“走吧,挑嫁妆!” 送亲送嫁妆的人,早已经安排到位。大家各负其责,挑着嫁妆出了门。 嫁妆一共有十二床棉被,分成了六挑;黑白电视机一台,两人抬着;缝纫机一台,两人抬着;五组沙发一套,配上茶几,又分成了三挑;此外还有热水瓶、脸盆、帐子、子孙桶等等零碎嫁妆。 小盼盼看着满屋子的东西都被搬空,扑在母亲的怀里大哭:“妈妈,他们把我家的东西抢走了,把我家的东西抢走了!” 宜兰哄着盼盼:“乖,不哭,这是爷爷奶奶买给小姑的嫁妆。” 振华更是心酸,东西被抢走了算什么?家里的一个大活人都被抢走了啊!还有此刻的盼盼,多年以后,也会被别人抢走的…… 送亲的队伍出了门,挑着嫁妆,护着新娘子,沿着东湾村的土马路,向着镇上开拔。 送嫁妆的队伍排成长队鱼贯而行,浩浩荡荡,阵容强大,像是远古的商队。 一路上,炮竹震天,硝烟弥漫。 乡亲们都在围观,各自赞叹: “乖乖,好多嫁妆呢,赵成海夫妻俩,看这个小女儿真重!” “是啊,春兰真有福气!” “吴大头占便宜了,娶了这么排场的儿媳,还得了这么多嫁妆!” 春兰将这些话听在耳中,这才知道自己当初坚持要彩电的行为是多么幼稚!如果当初坚持买了彩电,此刻送嫁妆的队伍就抬着一个电视机箱子,是多么寒酸?乡亲们又会怎么议论? 吴家迎亲的队伍,从县道向东,迎了一里路,接过了女方的嫁妆。 一路来到镇上,穿过河东镇的街心。 镇上的街坊们也被这些嫁妆惊到了,纷纷议论:“新娘子家里大气,陪了这么多嫁妆!便宜吴轩这小子了,人财两得啊!” 吴轩嘿嘿地笑,拿着香烟到处发,小眯眼笑得都找不着缝了。 中午丰盛的宴席和男方热情的招待,自然不用细说。 振华和宜兰都很稳重,又有堂叔赵成全和姐姐姐夫的帮助,妥妥帖帖,完成了送亲的任务。 下午两点婚宴结束,振华带着送亲的队伍返回。 春兰将哥嫂和亲戚们送出大门外,眼泪汪汪的。 盼盼扭头看着小姑,招手大叫:“小姑,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家?” 哇地一声,春兰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巴大哭起来。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东湾村的家,已经变成了春兰的娘家了。家和娘家,终究是不一样的。 宜兰慌忙哄着盼盼:“盼盼乖,小姑后天就回家了,给你带好多好吃的东西!” 振华也心酸,冲着妹妹挥手:“回去吧春兰,后天回门,我们早点来接你!” “苦辣酸甜,悲欢离合”,这八个字,在一场婚礼中得到了全部体现。 隔日回门。 午饭后,春兰赖在娘家不走了,抱着盼盼不放手,和盼盼一起哭。 吴轩好脾气,耐着性子哄。 宜兰也笑道:“回去吧春兰,规矩是这样,回门当天不能留在娘家,我们也不好留你,否则你公公婆婆就不高兴了。过了明天,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你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到时候,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翠红也拉着女儿的手,眼圈通红:“回去吧孩子,过两天再回来……” 第279章 扫盲成果 春兰又掉了两颗眼泪,忽然拉着哥哥走开几步,低声说道:“哥,你帮我向爹认个错。是我错了,我当时就不该坚持要彩电的。还是爹安排得好,镇上的人,都说我家陪了好多嫁妆……” 振华笑道:“你自己为什么不说?” 春兰撒娇:“我不好意思去认错,哥,你帮我说一下嘛!” 振华点头:“行。” 春兰的婚事过后,又是一年的午收开始。 庄稼人靠天吃饭,今年的老天爷特别不给面子,在三月份下了一场冰雹,将油菜打得落花流水,大幅度减产。无论是老品种油菜,还是移栽的杂交油菜,亩产均不足两百斤。 东湾村人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干劲,也受到了当头一击。大家都在叹息,觉得出路还是在外面,只有打工,才能旱涝保收。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找门路去打工,或者是做生意,年轻人也纷纷学手艺,把种地当成了副业。 四十出头、一辈子没有出过门、老实巴交的赵成全,在插秧工作完成以后,竟然也去南京作了生意。 南京城有一种传统的快餐早点“黑米蒸饭”,从业者大多是江北皖中人。赵成全有个外甥,就在南京做这个生意,据说很赚钱。 这生意也很简单,一个脚踩三轮车,一个大木桶,加上一大一小两只炭炉,就可以开张营业了。 南京城里有一种树叶,捣出来的汁水是黑色的。用这样的树汁将大米染成黑色,吃起来更香。 卖蒸饭的人,会在半夜里煮好米饭,装在大木桶里,用三轮车拉去人流量较大的地方摆卖。生意好的摊点,一早上能卖一百多,利润接近一半。做得好,两三个月的利润,就能赶上种地一年的收入。 赵成全有这样的路子,自然不愿意留在家乡种田。 出门挣钱的乡亲们越来越多,家乡冷清了不少。 往日农闲时,村里人来回闲逛、聚在一起闲聊的场景,渐渐远去。 用赵成海的话来说,大家都在想着搞钱,谁有功夫闲聊? 就连老麻子宋仁贵,也出门打工,给别人看大门去了。 然而宋家财还是东湾村最闲的人,甚至比以往更闲。 前几年,宋家财还会种一些蔬菜,保证自家的蔬菜供应。自从铁桥走后,宋家财连蔬菜也不种了,吃鱼靠偷,吃蔬菜也靠偷。 宋家财每天闲逛,看见谁家的蔬菜长得好,便记在心里,天黑以后去尽情采摘。 乡亲们都知道宋家财是“偷菜大盗”,但是却没有证据,不好说什么。 宋家财愈发得意,自封为妙手空空的一代神偷,效仿燕子李三和侠盗一枝梅,每次作案以后,还留下纸条,向乡亲们挑衅。 宜兰那天去菜地里摘菜,发现自家的一畦小白菜被人糟蹋了一半,菜地中间还留了一张纸条,用小土块压着。 纸条上写着几行鳖爬体大字:“穷极无奈,偷把白菜。谁要骂我,我骂他八代!” 宜兰知道这是宋家财的“书法”,气呼呼地跑回来找振华算账:“赵振华,你扫盲扫出成果来了,看看宋家财的书法作品吧!” 振华看见宋家财的“墨宝”,噗地一笑,摇头道:“算了算了,宋家财这小子带着儿子,也不容易,让他偷吧。他整天偷菜,乡亲们都看他儿子可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他计较。为一把白菜去骂他,反倒显得我们小气。” 宜兰气愤:“我不是计较他偷菜,而是这张纸条!偷菜就偷菜,还这么嚣张,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振华点头:“行,我去找他说说,让他收敛收敛。”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振华去找宋家财,顺便给宋立鑫带了一本儿童读物。 宋家财斜眼看着振华,问道:“怎么,给我儿子扫盲来了?” 振华从口袋里掏出宋家财的书法作品,说道:“家财,你去年的扫盲班没有白上啊,这字写得不错,四句话很押韵,有才学!” 宋家财辨认了一下,一本正经地点头:“嗯,这是从谁家菜地捡来的?好像是我前几天写的,这个‘偷’字写得还不熟练,不过这两天写得好多了……” “去你大爷的!”振华一巴掌甩在宋家财的后脑勺,笑骂道:“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偷菜就偷菜吧,以后别留条子了。鳖爬一样的字,还敢拿出来见人?让人知道我是你扫盲班老师,都丢了我的脸!” 宋家财嘿嘿地笑:“我留个条子,叫做明人不做暗事。” 振华摇摇头,转身打量小立鑫。 小立鑫浑身脏兮兮的,破衣烂衫,赤着脚在地上玩耍,无忧无虑。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宋立鑫已经忘记了母亲铁桥。 振华叹了一口气,说道:“家财,再有两年,你儿子也该上学了。我说你就不能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吗?” 宋家财打了个哈欠,挥手道:“没事,我老叔出门打工了,到年底带钱回来……” 振华摇头:“你老叔挣钱帮你养儿子,你在家里偷懒,心里过得去吗?” “有什么过不去的?他老了以后,还不得我养活他?”宋家财哼了一声,得意地说道: “我儿子嘛,大家帮我养着吧。我前几天看了一个电视剧,说一个孤儿,被全村人看作儿子。我家这宋立鑫啊,也就是东湾村之子,你们都贡献一些蔬菜,帮我养着吧!” 振华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叹息道:“宋家财,小立鑫有你这样的爹,还真不如做个孤儿!” 夏季还有扫盲班,还是振华负责上课。 今年的扫盲班,有一半是上一届扫盲班的学员,来巩固扫盲成果的。 计华梅带着蒹葭来听课,宋家财也带着宋立鑫来听课。 让振华没想到的是,蒹葭真的很聪明! 经过简单的教学,那些结构简单的字,蒹葭不仅仅会读,还会写,比扫盲班的成人学员,写得更加工整!当然了,这也有振华和计华梅平时教育的原因在内。 扫盲班的学员们,也都喜欢蒹葭,经常拿着课本逗她:“蒹葭,这个字怎么念?还有这个字,你认得吗?” 蒹葭也不怕生,有问必答,就像个小老师一样。 一个月扫盲班下来,蒹葭更进一步,会写上百个汉字了。 振华给齐磊打传呼,询问他的意思,能不能在今年秋季,让蒹葭入学读书。 齐磊断然否决:“不行,蒹葭今年年底才五周岁,上学太早了。童年是用来玩的,不是用来上学的,等到后年秋季,蒹葭才六周岁多一点,那时候再上学也不迟!” (第一更,晚上还有更新。) 第280章 好男人 不仅仅是齐磊反对,计华梅和宜兰也反对蒹葭太早上学。 因为乡下孩子都活泼好动,喜欢打闹蹦跳,蒹葭太早上学,难以照顾自己。虽然振华是学校的老师,但也不能时刻跟着蒹葭。 振华只得放弃这个想法,也觉得自己心急了一点。不管蒹葭以后有没有出息,能不能上大学,你都不能剥夺她童年的欢乐。 扫盲班过后,又是秋季开学。 齐磊在开学前回来一趟,精神很好。家乡也有其他工人回家,风言风语,说齐磊在外面有了女人。 振华很吃惊,揪着齐磊追问究竟:“齐磊,你小子真的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狼心狗肺吧你?” “外面的女人有很多,满大街都是,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齐磊打开了振华的手。 振华板起脸,正色说道:“齐磊,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如果你找了别的女人,离了庄小蝶,以后我们就别做兄弟了。明年找工人干活,别想我给你担保一分钱。” “是我离了庄小蝶吗?是庄小蝶离了我!”齐磊叹气,却始终不承认他在外面有女人。 振华没有根据,也拿齐磊没办法。 齐磊这次回家,鬼鬼祟祟的,第二天就返回了南京,也没见他回家做什么正经事。 振华觉得齐磊有事瞒着自己,却又问不出结果来。 …… 齐磊在外面,的确是有了女人,而且从春天就好上了。 今年的工程,是一个小区的商品房建造。 有一对同样来自皖北某县的母女,每天推着三轮车在工地门前卖卤菜和烟酒饮料,服务于齐磊的建筑队。齐磊的工地上,原本有做饭的人,但是工人们偶尔下班,也会在这对母女的摊位上买些卤菜和啤酒,喝上两杯,解一解劳乏。 那母亲四十多岁,精明能干,手脚勤快,都叫她贺嫂;女儿大约二十二三岁,被她母亲叫做贺秋蓉,个子不是很高,五官端正,皮肤白,身材微胖,剪着短发,长着一对大眼睛,见人就笑,服务态度很好。 知道齐磊是工地老板,这母女俩都对齐磊奉承有加。 齐磊也知道在外面做小生意不容易,便经常照顾她们的生意,买烟买酒,偶尔工人聚餐,都在这对母女的摊位上开销。 贺秋蓉机灵,每逢齐磊来买卤菜,总是添加一些花生米或者香干,并且口口声声地感谢齐老板照顾生意。 一来二去混得熟了,秋蓉就对齐磊说:“齐老板,我想在这里开一个露天大排档,桌椅煤气罐什么的,来回搬太麻烦,能不能放在你的工地上?” 工地上那么大的面积,有些房子已经建成,放些桌椅自然不在话下。 齐磊笑道:“行啊,放我这里吧,每天十块钱租金!” 秋蓉也笑:“齐老板,我是个穷人,哪里有租金给你?要不我请你吃饭,好不好?以后大排档开起来,还要你多多照顾生意。” “请我吃饭,要去大饭店。” “没问题,我请客,你付账好了。” 两人越聊越熟,一个月下来,秋蓉见到齐磊,已经改口叫磊哥了。 齐磊自然不能让人家白叫磊哥,便隔三差五,请几个瓦工带班在秋蓉的大排档里喝酒。 有一天晚上,齐磊在酒店宴请建安公司的领导们,喝得大醉,回工地的时候,坐在秋蓉的大排档上不走了。 这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秋蓉正准备打烊。 看见齐磊,秋蓉急忙招呼:“磊哥在外面喝酒吗?这么晚才回来?要不要吃夜宵?” “不吃不吃。”齐磊盯着秋蓉的脸看了半天,忽然说道:“秋蓉啊,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 秋蓉调皮一笑:“是不是像哪个明星啊?” 齐磊摇摇头:“不是,而是像我的……一个同学。” 秋蓉在齐磊的对面坐下来,一手托腮,扑闪着眼睛说道:“磊哥,你说的同学,一定是你的初恋对象吧?” 齐磊哈哈大笑:“小丫头真聪明,怎么猜出来的?” “我看你的眼神不对……好像有很多心思,所以就随便猜了一下。”秋蓉说道。 齐磊想到了秀莲,点点头,又一声叹息。 秋蓉给齐磊倒了一杯粗茶,说道:“磊哥,好像你喝了酒心里不痛快。要不,跟我说一说你的初恋故事?我看你工地上的工人,偶尔在我这里喝酒,把你的故事说的很神。” 齐磊皱眉:“工人们说我什么?” 秋蓉想了想:“他们说你有情有义……” “有情有义?”齐磊苦笑了一下,忽然说道:“你给我炒个菜,陪我喝一瓶啤酒,我慢慢告诉你。” “行啊,磊哥等着。”秋蓉一笑,扎起围裙,和母亲一起,手脚利索地炒了两个菜,又切了两个卤菜端过来,笑道:“今晚上我请客,陪磊哥喝酒。” 齐磊端着酒杯,回忆自己和秀莲振华的事,喋喋不休,像是一个古稀老人在诉说往事。 秋蓉听得很认真,时而点头,时而叹息。 又是两瓶啤酒下肚,齐磊的目光模糊起来,叹气道:“工人们说我有情有义,实际上,我对不起秀莲,没有把她照顾好。你的眼神和秀莲真像,一看到你,我就想到秀莲,唉……” 秋蓉苦笑:“我没有秀莲的福气,没有你这样的结拜哥哥。磊哥,你要是不嫌弃,就把我认作妹妹吧?” “干妹妹?” “对,干妹妹!” “不不不……”齐磊忽然清新了,起身笑道:“结拜这种事,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走了走了,你的生意我会继续关照的。” 然后,齐磊留下一百块钱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地走向工地大门。 秋蓉追了过来,将一百块塞回齐磊的口袋:“磊哥,我说过今晚上我请客的,这钱我绝不能要。” 齐磊推辞拉扯,谁知道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 “磊哥你慢点。”秋蓉急忙扶住齐磊,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有一股幽香钻入鼻中,让齐磊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从侧面打量秋蓉,越发觉得,这丫头的气质很像秀莲…… “秋蓉,我有句话想问你……”齐磊站住了脚步,看着秋蓉。 “磊哥你问。”秋蓉点头。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是我老婆,我这样忘不掉秀莲,你会不会跟我吵架?”齐磊问道。 “怎么会呢?你忘不掉秀莲,正说明你是有情有义的好男人,我干嘛要跟你吵架?”秋蓉的脸色一片诚恳。 “好姑娘,好姑娘啊!”齐磊叹息一声,在秋蓉的搀扶下,走进了自己的工棚。 第281章 三个女人一场梦 齐磊是老板,在工地上有单独的工棚,里面配置了办公桌和沙发,虽然简陋,但毕竟显示了和工人们不一样的身份。 秋蓉将齐磊扶进工棚里,说道:“磊哥你休息吧,我再给你倒一杯水。” “不用了秋蓉,你回去吧,这大晚上的,对你名声不好。”齐磊挥手说道。 秋蓉一笑,招呼隔壁工棚的工人来照顾齐磊。 工人们都和秋蓉熟识,便故意坏笑着问道:“秋蓉,你和齐老板在一起喝酒的吗?你把他灌醉了想干什么?” 齐磊还没睡,在自己工棚里大骂:“都给我闭嘴,秋蓉是我妹子,都特么胡说什么!?” 秋蓉一笑而去,工人们各自闭嘴。 在工地上,齐磊是很有威信的,对待工人的态度,和在家乡完全不一样。 所有的老板都是这样,在家乡对你客客气气,一旦到了工地,就换上了公事公办的面孔。如果在工地上还跟你称兄道弟,嘻嘻哈哈听之任之,那么工作就很难出效率。 在家乡,大家都是乡亲,有钱没钱,都平起平坐。到了工地上,工人们也自然而然地意识到身份上的差距,难免对老板存了几分敬畏之心。 齐磊发了一通火,呼呼大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齐磊来不及吃早饭,就在工地上巡逻,准备安排一天的工作。 “磊哥。”秋蓉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过来,笑吟吟地打招呼。 “秋蓉啊,怎么这么早?”齐磊随口问道。 “我看你昨晚上喝了很多酒,给你熬了皮蛋瘦肉粥。人家说,这粥养胃,你赶紧趁热喝了吧。”秋蓉打开了保温桶。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皮蛋瘦肉粥?我尝尝。”齐磊嘿嘿一笑,接过保温桶品尝起来。 这么高档的粥,齐磊还真的没吃过,一入口,便大呼好吃。 秋蓉面带浅笑,在一边看着。 齐磊呼呼地喝了一桶粥,抹嘴笑道:“味道不错,手艺不错!” 秋蓉接过保温桶:“磊哥要是喜欢吃,我天天熬粥给你给你吃。” “哈哈哈,那怎么好意思?”齐磊大笑,道一声谢,继续安排工作。 自从这次长谈和送粥之后,秋蓉对齐磊更加关心,时不时地来找齐磊;齐磊也觉得这丫头不错,温婉可爱,善解人意,更是频频照顾她的生意,招呼工人们在大排档里喝酒。 夏天气温高,工棚里更加闷热,难以入睡,工人们也喜欢在秋蓉的露天大排档喝啤酒乘凉。 有一段时间,齐磊资金周转不灵,就跟秋蓉赊账。 秋蓉笑吟吟的,从不拒绝。最高峰的时候,齐磊欠了秋蓉三千多块钱。 六月份的一天,秋蓉忽然没来摆摊,却给齐磊打了一个传呼。 齐磊回电过去,才知道是秋蓉,便问道:“今天怎么没来摆摊?” 秋蓉迟疑了一下,说道:“磊哥我有事跟你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有时间。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 “好啊,我就在工地向东的35路公交车站牌下等你。”秋蓉挂了电话。 齐磊刚好有空,开着自己的鳖壳车去找秋蓉。 这辆鳖壳车,现在已经被齐磊买下了,真正属于了齐磊。 在公交车站牌边,齐磊招呼秋蓉上车。 “磊哥好。”秋蓉今天穿了一套长裙,穿了高跟鞋,立刻显得娇媚动人起来。 而且,秋蓉还洒了香水,画了淡妆,便有了些城里姑娘的风韵和气质,和平时的劳动人民本色相比,似乎是换了一个人。 齐磊开车缓缓向前,问道:“找我有什么啊秋蓉,这么神秘?是不是向我要账?” 前段时间,齐磊手上吃紧,一直在秋蓉这里赊账。 这两天齐磊结了一些工程款,却没时间跟秋蓉算账。 秋蓉勉强一笑,眉头轻蹙,红着脸低声说道:“不是要账,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请磊哥……陪我看一场电影……” 齐磊很意外:“看电影?” 秋蓉吞吞吐吐,说道:“我来城里一年多了,还没有进过电影院,所以……” 看着秋蓉楚楚可怜的模样,齐磊心里一软,点头道:“行,我带你去看电影!” “磊哥真好!”秋蓉开心起来。 齐磊开车带着秋蓉,来到电影院门前,买了票,买了一些小零食和饮料,入场看电影。 看见电影的名字叫做《三个女人一场梦》,齐磊就笑了,说道:“不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嘛,怎么变成一场梦了?” 电影一点也不精彩,讲述了电视台里发生的、非常狗血的职场三角爱情。 齐磊看得昏昏欲睡,打哈欠道:“真没劲,还不如看中国大侠痛打东洋浪人的电影……” 秋蓉却看得很入戏,全程眼泪汪汪,抱着齐磊的胳膊。 电影散场以后,齐磊带着秋蓉去吃夜宵,然后在公园里散步。 秋蓉拉着齐磊的手,低声说道:“磊哥,过几天……我就要回家了。” 齐磊愕然,看着秋蓉问道:“回家?什么意思?以后不来了吗?” 秋蓉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下来,低头垂泪,说道:“我爸爸是个赌鬼,欠了很多债,在家乡……给我许了婆家,要用我的彩礼去还债。回去以后,我可能……就不来了!” “荒唐,还有这样的老爹!”齐磊怒发冲冠,一巴掌拍在椅背上。 秋蓉哭泣起来,又道:“我听说,我爸给我找的对象,也是个游手好闲的赌鬼……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齐磊更是大怒,说道:“这样的老爹,你要他干什么!你就不回去,看他敢怎么样!?” 秋蓉摇头,喃喃地说道:“不行,我要是不回去,我爸就要杀了我和我妈……我爸不讲道理,我们娘俩出来做生意,也就是想躲着他。可惜,我们还是躲不掉。” 齐磊想了想,问道:“别担心,安心做你的生意,你爸找来了,我来对付他。我工地上好几十个工人,你爸如果敢撒野,看我怎么收拾他!” 秋蓉惨然一笑:“谢谢磊哥的好意,可是这样也不行的……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不能一辈子陪着我。” 第282章 七夕 齐磊点了一根烟,忽然笑道:“你别回去,等你爹来找你,你就说我欠了你的钱,带他来找我要账,我看看你爹到底什么凶神恶煞!” 秋蓉摆手:“别提欠钱的事了磊哥,你欠我的钱,一笔勾销吧。我爹是赌鬼,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给他也没用的。” 齐磊却很固执,坚持说道:“别怕,让你老爹来找我!” 秋蓉眼泪汪汪,忽然在齐磊脸颊上亲了一口:“磊哥,你对我真好……” 齐磊叹气,又想起了秀莲。 眼前的秋蓉和秀莲的曾经是何其相像?如果秋蓉听了她老爹的安排,以后的命运也必然和秀莲一样不幸! 十几天过后,秋蓉的母亲贺嫂果然领着一个中年汉子来找齐磊。 那个中年汉子形容猥琐,无精打采,眼神中却又透露着一种阴森和执拗。 齐磊大手一挥:“要账的吗?晚上在大排档说话,我现在没时间。” 中年汉子没说话,点点头走了。 秋蓉母亲拉着齐磊,红着眼圈说道:“齐老板,刚才这人就是秋蓉的爸爸,我的男人……他来南京,是要抓秋蓉回去的。这畜生输了钱,用女儿来抵债……” “不要担心,我晚上跟他说。”齐磊说道。 贺嫂叹气连天地走了。 当天晚上,齐磊打扮得鲜衣怒马,单刀赴会。 秋蓉直接谢客,只摆了一张桌子,招待齐磊。 齐磊和秋蓉的赌鬼父亲对坐,问道:“听说你是来带秋蓉回家的?秋蓉在这里生意很好,很赚钱,你为什么要她回家?” 那汉子说道:“这是我的家事,别人管不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秋蓉该回家嫁人了。你欠大排档的钱,赶紧还了吧。” 齐磊一笑,说道:“秋蓉已经和谈恋爱了,我不会放她走的。” “什么!?”秋蓉老爹忽地站起来,抄起一个啤酒瓶,瞪眼看着齐磊:“你小子再说一遍试试!?我女儿跟你谈恋爱,你问过我了吗!?” 齐磊哈哈大笑,伸手向自己的工地指了指:“我就不信你敢打我。我工地上有上百号工人,只要我一声招呼,你插翅难飞。” “臭小子,你欺负人!”秋蓉父亲丢了酒瓶,转身给了秋蓉一巴掌:“走,跟老子回家!” “我不回去,我打死也不会嫁给那个赌鬼的!”秋蓉挣扎大叫。 啪! 齐磊猛地一拍桌子,手指秋蓉父亲喝道:“你给我住手!你不就是要钱吗?要多少钱,开个价,我买了秋蓉!” 秋蓉一呆,惊愕地看着齐磊。 秋蓉的父母也愣住了,都看着齐磊。 齐磊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万块拍在桌子上:“放了秋蓉,这一万块拿回去还赌债吧。” 果然是财帛动人心,秋蓉的父亲走过来,皱眉问道:“你真的在和我女儿谈恋爱?你这么大的人,没结婚?” 齐磊点上一根烟,淡淡地说道:“结婚了,又离了,现在就是在和秋蓉谈恋爱。” 秋蓉也走过来,站在齐磊的身后,冲着父亲说道:“我和磊哥已经领了结婚证,属于法律保护的婚姻!” 秋蓉父亲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好,三万块抚养费,以后我就不管秋蓉了。” “三万块抚养费?我从小到大,吃了你那么多!?”秋蓉大叫。 “就是啊,这一年我们娘俩做小生意,也给你好几千了!”贺嫂也说道。 齐磊笑道:“我再加一万,一共两万抚养费。你要是还嫌不够,我一分钱都没有。” 说罢,齐磊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万块。 两万块,已经是很大的数目了。 秋蓉父亲终于点头,拿起两万块现金,丢下一张抚养费收条,扬长而去。 秋蓉跌坐在地,哭道:“磊哥,我以后拿什么来还你这两万块?” 齐磊站起来走向工地,说道:“我本来就欠你三千多,也只等于借给你一万六吧。你也别着急,放在这里抵账好了。我这里工人多,几个月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贺嫂追上来,拉着齐磊说道:“齐老板,明天晚上在我们的出租屋里吃饭吧,算是我们母女俩表示一下感谢。” 齐磊一笑:“好啊,明天晚上去参观你们的出租屋。” 第二天晚上,刚好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齐磊走进了贺秋蓉的出租屋,从此以后,有了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 贺嫂对齐磊很好,又做母亲又做丈母娘,填补了齐磊这三年缺失的母爱; 秋蓉对齐磊更好,填补了齐磊这三年情感和生理上的空白。 七夕过后,齐磊就很少回工地睡觉了,都和秋蓉在一起。陈道刚问起来,齐磊也只说和老板们喝酒赌钱,晚上住宾馆。 工人们也不傻,看见齐磊脸上焕发着被爱情滋润出来的光泽,便私下里议论,说齐磊保养了秋蓉。 齐磊一边沉浸在热恋的幸福中,一边也在纠结和庄小蝶的离婚事宜。 暑假前,齐磊回到家乡,本想对振华说明情况,让振华给自己参考参考的。谁知道振华一副道学先生的模样,没等齐磊开口,就抢先警告,还用绝交来威胁。 这让齐磊很丧气,又灰溜溜地滚回了工地。 八月十五,齐磊和新丈母娘以及秋蓉在一起“欢度中秋”,共享团圆之乐。 贺嫂母女俩的房子已经换了,重新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一楼房子,带个院子,可以停放三轮车,不影响平时出摊做生意,住起来也舒服。 秋蓉烧了好几个菜,开了一瓶红酒。 几杯酒下肚,贺嫂脸色微红,说道:“齐磊,你和秋蓉在一起,也有不少天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安排她?她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让她一直不明不白地跟着你。” 齐磊笑了笑,说道:“你们的生意别做了吧,以后我养着你们。秋蓉读过初中,以后帮我管理账务。” 贺嫂苦笑:“秋蓉跟了你,以后当然是你养着她,这个我不担心。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跟秋蓉结婚。我都没什么,随便干点活,也能养活自己。或者在你的工地上给工人们烧锅做饭,也不会吃你闲饭的。” 齐磊点点头,看着秋蓉问道:“秋蓉,你有什么条件吗?” 秋蓉一笑:“我什么都不要,跟你在一起就行。至于结婚,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如果庄小蝶不走,我们就在外面结婚,不回去就是了。如果小蝶走了,齐帅我来抚养,他就是我亲儿子。还有蒹葭,我也当成亲女儿看……” 对于齐磊和庄小蝶的婚姻,秋蓉一清二楚。 这件事,齐磊也没有刻意瞒着秋蓉和她母亲。秋蓉也经常在工人们那里打听齐磊的事,所以非常清楚。 齐磊连干了三杯酒,放下酒杯,缓缓说道:“行,就这两天,秋蓉陪我回去一趟,我和庄小蝶之间,做个了结。” 第283章 幸福(1) 贺嫂很高兴。 秋蓉却很担忧,问道:“我就这样跟你回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现在就跟我回去,等我了结了庄小蝶的事,就跟你结婚。”齐磊说道。 秋蓉微微点头。 贺嫂说道:“齐磊,别的我也不说了,给我姑娘买两套衣服吧。” 齐磊一拍额头,笑道:“我差点忘了。行,明天我们一起去逛商场,秋蓉要什么就买什么。” 次日一早,齐磊安排了工地上的事,便开车带着秋蓉母女直奔鼓楼商场。 秋蓉选了两套衣服,路过金饰柜台前,放慢了脚步。 齐磊笑道:“看上什么尽管挑选,今天就是来花钱的。” 柜台里的售货员闻言大喜,立刻向秋蓉推销金饰,各种夸赞,说秋蓉长得漂亮,有气质。 秋蓉对齐磊笑道:“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好,长这么大,从没戴过金银……” “小姐,麻烦给我女朋友推荐一套首饰,不要考虑钱。”齐磊很大气,对柜台里的售货员说道。 售货员们求之不得,专门捡贵重的首饰推荐给秋蓉,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金手镯一起搬了出来,就差给秋蓉镶一颗大金牙了。 贺嫂也母凭子贵,买了一对金耳环和一只金戒指。 好在金价不高,才九十八元每克。齐磊给秋蓉买了全套金饰,也就花了一万出头。 这天晚上,秋蓉躺在齐磊的怀里,幸福地说道:“磊哥,我这辈子值得了,有你这样的男人,我死也瞑目。” 齐磊轻抚秋蓉的秀发:“胡说什么?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秋蓉连连点头:“我相信磊哥会给我一个幸福的人生。” 齐磊一笑,在琢磨明天回到东湾村的场景。 中秋节之后的第三天,齐磊将工地上的事托付给陈道刚,自己带着秋蓉返乡。工地上的工人们,并不知情。 东湾村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无非是多了一些新盖的平房。 齐磊开着车,缓缓行驶到小学门前,扭头看着学校,对秋蓉说道:“秋蓉,我跟你的结拜大哥,三结义之中的赵振华,就在这学校里做老师,他是个好人。” 秋蓉一笑:“磊哥也是好人啊。” 齐磊想起了庄小蝶和齐帅,叹气道:“我是个坏人,远远比不上振华。” 振华应该正在上课,齐磊停车看了半天,没看见振华的影子,便开车向前。 前方不远处,齐磊靠边停车,打开后备箱,拿出买好的纸钱和炮竹,带着秋蓉去给秀莲上坟。 秀莲的坟前很干净,青草萋萋。四棵栀子花树,就像是四个忠诚的卫士,拱卫在秀莲的身边。 齐磊顺着坟墓看了一圈,手抚墓碑说道:“这就是秀莲。” 秋蓉点头,毕恭毕敬地站在秀莲的墓碑前,问道:“磊哥,我是给秀莲姐鞠躬,还是磕头?” “三鞠躬吧。”齐磊说道。 两人并肩而立,向着秀莲的坟墓三鞠躬。 然后,齐磊在坟前焚烧了纸钱,又点起了炮竹。 其实齐磊可以不放炮竹的,没有规定,上坟一定要放炮竹。 今天的炮竹,不是为了秀莲,而是为了庄小蝶。 齐磊要通过这种方式,向庄小蝶宣告:我们之间完了,我重新找了女人。 炮竹响起来,立刻惊动了东湾村的乡亲。 二组和大姚庄的乡亲们,都探头眺望。 振华正在上课,忽然听见炮竹声从秀莲坟地方向传来,也不由得纳闷,走到后窗前查看。 隔窗一看,振华心里凉了一大截,大呼糟糕! 他看见齐磊带着一个女人站在秀莲坟前,一动不动。那女人,显然不是庄小蝶。 “这白眼狼,终于还是把野女人带回来了!”振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让学生们自习,自己去找田开芳校长请假。 田开芳也站在办公室的窗后,朝着齐磊那边眺望。 看见振华进来,田老师问道:“振华,那是齐磊吧?他身边的女人是谁?” “是齐磊,那个女人应该是他外面带回来的,这狗东西,真的要和庄小蝶离婚了!”振华气急败坏,对田开芳请假:“田校长,我要请假过去看看。齐磊买了炮竹大鸣大放,明摆着是要昭告天下,这么一闹,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田开芳叹气:“去吧去吧。” 振华道谢,匆匆奔出学校,绕路走向秀莲的坟地。 齐磊看见振华来了,却一动不动。秋蓉也不动,微微皱眉。 振华搞不清楚情况,也不敢贸然发作,耐住性子缓步走去,冲着齐磊点头:“你回来了?怎么这时候给秀莲上坟?” 乡下人上坟,除了新丧之外,一般都是清明、七月半、冬至和年底。八月份上坟的,没有。 齐磊很镇定,与振华对视,淡淡说道:“我平时很少回来,回来一次,就看看秀莲,这不是应该的吗?” “那也不用放炮仗吧?” “也没规定不能放炮仗啊。”齐磊说道。 振华点点头,打量着珠光宝气衣着华贵的秋蓉,问道:“齐磊,这姑娘是谁?” 齐磊一笑:“她叫秋蓉,以后就是你的弟妹了。” 然后,齐磊又对秋蓉说道:“秋蓉,这是我大哥振华,快叫大哥。” 秋蓉急忙堆起笑脸,冲着振华微微鞠躬:“原来这就是大哥,大哥你好,我经常听齐磊说……” “别叫我大哥!”振华猛地一挥手喝断了秋蓉,瞪着齐磊说道:“齐磊,你刚才这话,是真的假的?小蝶和齐帅,你真的不要了吗?!” 齐磊特别冷静,淡淡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请大哥不要干涉。” “不要干涉?你小子跟我来!”振华咬牙切齿立眉怒目,一把揪住齐磊的衣领,扯着就走。 齐磊也不挣扎,跟着振华走了几步。 秋蓉皱眉看着眼前的场景,一句话也不敢说。 振华扯着齐磊走开几步,猛地一推齐磊,手指秋蓉,问道:“你再说一遍,这女的是谁!?” 齐磊正要说话,却看见不远处的土马路上,庄小蝶牵着齐帅的手赶集回来,正驻足向这边眺望。 第284章 幸福(2) 看见庄小蝶和儿子齐帅,齐磊难免心酸,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振华和齐磊对面站着,并不知道庄小蝶在自己身后。看见齐磊不说话,振华又当胸给了他一拳,喝道:“说话,怎么不说话了?你再说一遍,这女的是谁!?” 齐磊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地说道:“她叫秋蓉,现在是我的妻子。” “混账!”振华双手一推,将齐磊推得跌坐在地! 齐磊从地上爬起来,点头道:“行,你是我大哥,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不过我要跟你说清楚,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但是要给秋蓉面子。有什么火都冲着我来,不要牵涉到秋蓉。否则,秋蓉以后不抬举你,我也没办法。” 振华呵呵冷笑:“我种自己的田,吃自己的饭,要谁抬举我了?庄小蝶这几年也没抬举我,我也没少一块肉!” 庄小蝶已经走了过来,冷冷地看着秋蓉。 秋蓉害怕了,躲在了齐磊的身后。 还有很多乡亲们,都站在路边围观,指指点点。 齐磊整整衣服,冲着振华身后的庄小蝶鞠躬:“小蝶,对不起了。” 振华急忙回身,这才发现庄小蝶站在自己身后。 庄小蝶呆呆地看着齐磊和秋蓉,忽然落下泪来,拉着齐帅转身就走。 齐帅回头,看着父亲大叫:“爸爸,爸爸……” “你爸爸死了,他不是你爸爸。”庄小蝶扯着儿子向前走。 振华愣了片刻,忽然冲着庄小蝶吼道:“小蝶你别怕,我陪你去告这白眼狼,告他重婚罪,让他把牢底坐穿!” 庄小蝶回头,冲着振华惨然一笑:“算了俺哥,东湾村这个家我不要了,还给他。” 自从前年,庄小蝶父母来探亲,振华作陪以后,庄小蝶对振华的态度有所好转,见面了还叫“俺哥”,只是从不会主动找振华,基本上也不来三组。 振华叹气,又回头瞪着齐磊,咬牙切齿:“王八蛋,白眼狼!庄小蝶跟你的时候,你穷得裤子都没得穿!现在发财了,知道喜新厌旧了是吧?现在有钱了,就嫌弃人家了是吧?我告诉你,从今以后,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我马上用凿子,从秀莲的墓碑上凿了你的名字!” 齐磊也叹气:“你要是气不过,可以再打我一顿,但是不能凿了我的名字。” 振华又恶狠狠地瞪了秋蓉一眼,转身而去。 齐磊看着秋蓉,苦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走吧秋蓉,我带你去镇上吃饭。” 秋蓉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齐磊上了车。 齐磊开着车,在土马路上艰难地掉头。 秋蓉忽然说道:“磊哥,我觉得我们以后……很难幸福,你的大哥和乡亲们,好像都看不起我……” “不会的,等我们结了婚,没人敢给你一个白眼。”齐磊终于掉过了头,开车驶向镇上。 对于齐磊来说,该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等消息,看庄小蝶如何反应。 上午的课还没结束,但是振华也没心思上课了,直接回家。 乡亲们都已经知道了这回事,看见振华就问:“振华,齐磊真的又带了一个女人回家?” “是啊,这狗东西,把我们全村的脸都丢光了!”振华怒骂。 乡亲们叹息摇头。 宜兰正在门前摘花生,看见振华回来,起身问道:“看你气冲冲的样子,和齐磊吵架了?” “吵架?如果杀人不犯法,我就杀了这狗东西!”振华双拳攥得咔咔响,强忍怒气,将齐磊的事说了一遍。 宜兰摇头:“这回是真的完了,庄小蝶……估计在东湾村呆不住了。” 振华皱眉:“为什么呆不住?庄小蝶和齐磊带回来的野女人打起来,乡亲们肯定帮着庄小蝶的。只要庄小蝶泼辣一点,就能将这个野女人赶走!” 宜兰沉默了一下,说道:“男人要面子,女人也要面子。齐磊又带了一个女的回来,分明就是要赶走庄小蝶的。庄小蝶和齐磊斗了三四年,最后还是输了,能有面子吗?” 振华想了想,说道:“宜兰,吃了饭以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小蝶吧。” 宜兰点头,去厨房里帮着婆母烧饭。 振华掏出一根烟点上,却被呛得连声咳嗽,仔细一看,香烟点反了,又气呼呼地将香烟丢在地上,狠命地踏上几脚! …… 庄小蝶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痛得喘不过气来,想呕血,却又呕不出。她没有想到,齐磊真的会带一个女人回来,并且在秀莲坟前放炮仗,向所有人宣布。 昏头昏脑地回到家里,庄小蝶对儿子说道:“齐帅,你去后面的田地里,叫奶奶回来吃饭,妈今天给你做米粉蒸肉。” 齐帅不懂事,欢天喜地地奔向村后。 庄小蝶呆坐了三分钟,转身出门,向东直奔水库而去。 一路哭着来到河边,庄小蝶回头看了看东湾村,看了看自己的家,穿过芦苇丛,跳进水里,向着深水区进发。 八十岁的婆婆没娘家。 庄小蝶当然没到八十岁,但是她也没娘家了。如果是明媒正娶结的婚,她现在还能跟娘家爹妈哥嫂诉苦,让娘家人来给自己讨一个公道,至少也要出口气,将齐磊打个半死。 可她偏偏又是跟着齐磊私奔来的,现在被人抛弃,又有什么脸面回家? 夫妻恩断义绝,娘家远在天边,就算近在眼前也没脸回去,除了一死,庄小蝶觉得自己无路可走。 齐磊带着野女人回来,不就是要逼着自己去死吗? 算了,东湾村的家,就让给那个野女人吧! 自己曾经深爱的丈夫,也让给那个野女人吧! 今年雨水充足,水库已经接近最高水位。 庄小蝶哭着向前走,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陷在了水里,不由自主地挣扎扑腾起来。 两口水呛下肚,庄小蝶的神智渐渐昏迷,眼前有光怪陆离的画面闪现。画面中,有当年的工地,有当年的齐领班,有自己和齐磊的结婚照,有东湾村的十二间大平房,更有儿子齐帅那天真可爱的笑脸…… “齐帅……齐帅……” 庄小蝶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喊着儿子的名字。 第285章 幸福(3) 这时候,宋家财正潜伏在芦苇丛中,准备伺机偷鱼。 猛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落水扑腾的声音和叫喊声,宋家财吃了一惊,急忙提着撒网去看。 庄小蝶已经完全落水,只有长发飘在水面上,双手无意识地挣扎,偶尔露出水面。 “卧槽,这谁呀?!”宋家财慌了,提着手中渔网,奋力向前游去,看看距离不远,在水里猛地一个直立,脚下踩水借力,将渔网撒了出去。 渔网抖开,呈现一个规则的圆形,笼罩了一丈方圆的面积,哗啦啦落水,恰好网住了庄小蝶。 这一手很漂亮,难度大,技术含量很高。人在深水中无法借力,还能将渔网抛得这么远,撒得这么圆,东湾村里也找不到几个。 可惜这里没有旁观者,否则一定是喝彩如雷。 宋家财一网撒到了一个大活人,背着渔网缰绳,转身游向浅水区。 等到双脚踩到河底实地,宋家财立刻转身,将庄小蝶拉了过来,扯着她的头发,继续向岸上走。 这时候,宋家财才知道这人是庄小蝶。 一边走,宋家财一边大叫:“不好啦,来人啊,庄小蝶下河寻死啦,快来人救命啊——” 这时候正在秋种,河滩边本就有一些劳作的乡亲。 大家蜂拥奔来,七手八脚地解开庄小蝶身上的渔网,开始施救。 东湾村靠近水库,对于施救落水者,乡亲们也有经验。 一个高大的妇女坐在地上,单膝拱起,让庄小蝶俯卧在身前,小腹抵着自己的膝盖。 其他的乡亲,有节奏地按压庄小蝶的后背,助力排水。 庄小蝶肚子里的河水被挤压出来,哇哇地吐个不停。 更多的乡亲们奔过来,帮忙施救,或者指点救人。 兰玉芝也带着孙子齐帅飞奔而来,一路大哭大骂:“小蝶,你怎么这么傻呀!齐磊你个杀千刀的,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畜生啊!” “妈妈,妈妈……”齐帅也大哭大叫。 振华正在吃饭的时候听到了消息,吓得魂不附体,丢下饭碗就向二组狂奔,心里发狠:“齐磊,如果庄小蝶死了,我就一刀捅死你,让你去给庄小蝶垫棺材底!” 庄小蝶终于还是被救了过来。 她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面色苍白,双眼无神。 “快送医院,防止溺水以后,影响到脑部神经,留下后遗症!”振华略懂医学常识,急忙说道。 庄小蝶却在众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摇头道:“不用去医院,俺没事……” 乡亲们也打量着庄小蝶的神色,认为不必去医院。 振华还是不放心,对宋家财说道:“家财,麻烦你去把村医周国明叫来。” “行,我去,我去。”宋家财转身就走,哈哈大笑:“扯平了,我和齐磊扯平了……哈哈,他送给我一个老婆,我也救了他老婆一命,从此以后扯平了,齐磊,老子不欠你的了,哈哈!” 振华瞪了宋家财的后背一眼,蹲下来看着庄小蝶,说道:“小蝶你看开一点,你的事,乡亲们都会帮你处理的。齐磊想跟那个野女人结婚,没那么容易!” 庄小蝶只是发呆,不说话。 宜兰也赶了过来,对振华低声说道:“先把小蝶送回家吧。” 振华点头,招呼乡亲们,就用宋家财的渔网做软兜,抬着庄小蝶回家。 兰玉芝一路哭,一路大骂齐磊和那个野女人。 齐帅也牵着奶奶的手,大哭不止。 乡亲们各自叹息,纷纷咒骂齐磊和那个野女人。 回到家中,兰玉芝和村里的两个妇女,在卧房里用热水给小蝶擦身子,帮她换衣,然后让她卧床休息。 堂屋里,齐良峰齐良柱等人,和振华商量下一步的事。 振华冷笑道:“齐磊想离婚,没那么容易。他和小蝶没有结婚证,但这是事实婚姻,赖不掉的。他以为三年不在一起就可以离婚了?想得美!我就看他齐磊有多少钱,有多大本事,敢跟那个女人领结婚证!” 正说话间,宋家财和周国明走了进来。 周国明去看庄小蝶。 宋家财却对振华说道:“振华,齐磊在村小学门前,请你去说话。” “不去!这狗东西不是敢作敢当吗?他有种,让他带着那个野女人,来这里跟我说话,看乡亲们敢不敢打断他的狗腿!”振华瞪眼咆哮。 齐良柱也拍桌子瞪眼,冲着宋家财说道:“家财,你让齐磊这混账东西滚回来,只要他敢回来,我饶不了他!” 齐良峰咬牙切齿,叹气道:“可惜现在没有祠堂了,如果还有祠堂,我就开祠堂门,一根绳子勒死这畜生!” 解放前,东湾村的各大宗姓都有自家的祠堂,是宗族祭祖和议事的地方。 如果族中出了不肖子弟,累及全族名声,家族长者们就会开会,打开祠堂门,敬告列祖列宗,在祠堂前处罚逆子。如果某个子弟犯了严重错误,罪不可恕,就会被家族长者按在祠堂的石头门槛上,活活掐死。 放在五十年前,齐磊这种停妻再娶、逼死发妻的行为,即使不被掐死,恐怕也要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被打断双腿。 齐磊听说了庄小蝶寻死的事,又害怕又愧疚,不敢回家,托宋家财带话,找振华去商量。 齐磊自然也知道,此刻回家,自己恐怕很难好手好脚地全身而退,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是必然的,断手断脚也有可能。 一直等到午后,齐磊也没等到振华,只好叹一口气,带着秋蓉返回南京。 秋蓉一路上闷闷不乐,也不说话。 齐磊叹气,说道:“秋蓉,心里不痛快吧?过几天就没事了,庄小蝶这么一闹,也就说明心死了,以后不会干涉我们的。” 秋蓉苦笑:“我就怕以后,你家里人和乡亲们,都把我当成不三不四的女人,说我勾搭你,逼走了庄小蝶。磊哥,要不我们分了吧,你回去和庄小蝶好好过日子,我不怪你。” 齐磊瞪眼:“这是什么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决定的事,头撞南墙也不回。你安心跟着我,我许你的幸福,一定不会少你的!” 第286章 离婚(1) 振华憋了一肚子气,午后上课,情绪都不大对劲。他在寻思,刚才就应该去见一见齐磊,踹他几脚才能稍稍泄恨。 放学回家,振华很意外地发现,庄小蝶正在家门前等着自己。 宜兰正陪着庄小蝶说话,开解安慰她。 “小蝶,你好些了吗?”振华急忙问道。 “俺已经没事了。”庄小蝶站起来,说道:“俺哥,我来找你,帮俺向齐磊传一句话。” 振华点头。 庄小蝶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说道:“你跟齐磊说,东湾村这个家俺不要了,俺带着儿子走……” 振华急忙劝阻:“小蝶你干嘛要走?就别走,我看他齐磊敢怎么样!” 小蝶一笑,摇头道:“我都想过了,留在东湾村也没面子。俺哥告诉齐磊一声,让他在城里给俺买一套房子,俺立刻跟他离婚,带着儿子走。不过俺有个条件,这房子必须离东湾村一百里之外,离俺老家一百里之外。” 振华皱眉不语,目光看向宜兰。 宜兰叹气,说道:“小蝶,齐磊挣钱,都是在和你结婚以后。按照法律规定,婚后财产,有你的一半。齐磊现在又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是过错方。如果打官司上法院,你还可以多分一些财产。” 振华点头:“城里一套房子,好像也就几万块钱,你的要求太低,便宜齐磊了。” 既然庄小蝶去意已决,振华也不想多说什么。 强行留下庄小蝶,保不定以后又闹出悲剧。放她走,或许对她有好处。 但是振华不想便宜齐磊这个王八蛋,所以怂恿庄小蝶索要财产。 庄小蝶却摇头,说道:“俺只要一套房子,没有别的任何要求。” 振华叹气:“好吧,等我考虑一下。对了,齐帅的奶奶和二爷爷怎么说?” 此事没经过齐磊母亲和二叔的同意,振华也不能贸然给齐磊传话。 庄小蝶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管他们怎么说,俺都要走的。如果他们不同意,俺就带着齐帅出去讨饭。不管多么难,俺总要把齐帅养大。” 宜兰听了这句话,眼圈一红,转过身去擦眼泪。 振华勉强一笑,安慰庄小蝶:“行,你先回家,我明天联系齐磊。” 庄小蝶道谢而去。 振华夫妻俩看着庄小蝶的背影发呆,心里都不是滋味。 良久,宜兰说道:“小蝶已经死心了,东湾村留不住她了。” 振华深深叹气:“现在怎么办呢?” “这事谁敢做主?你去找齐磊老妈和二叔商量啊。”宜兰说道。 振华点头。 晚饭后,振华打着电筒去找齐良峰。 齐良峰又把齐磊母亲和齐良柱叫了过来,大家一起商量。 兰玉芝很果断,说道:“我要儿媳,不要儿子!不管齐磊和小蝶离不离婚,我都跟着小蝶过。只要我活着,齐磊他就别想跨进这个家门!我还有两个儿子,老了以后也不用齐磊养活我!” 齐良峰抽着烟,叹气道:“大嫂,儿大不由娘,现在说气话也没用。齐磊有钱了,又常年在外面,谁还能管得住他?我看,就依着小蝶的意思办吧。” 兰玉芝瞪眼:“依着小蝶意思办,让他们离婚,让小蝶走?” 齐良峰解释道:“小蝶走不走,还不是在于小蝶嘛?就算给小蝶买了房子,小蝶还住在东湾村,齐磊又敢怎么样?我是担心那个野女人骗了齐磊的钱,所以让小蝶先抓一些钱过来!” 齐良柱附议:“良峰说得对。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从齐磊的手里套一些钱过来再说。” 振华全程不说话。 这事情关系到齐磊和庄小蝶的终身,振华不敢轻易表态。不过,振华对于齐良峰和齐良柱的想法,还是比较赞成的。 兰玉芝纠结了许久,终于抹着眼泪说道:“那行,让振华去跟齐磊说吧,叫齐磊给小蝶在城里买房子,给安家费,给齐帅的抚养费……” 振华点头。 会议到此结束,庄小蝶的齐磊的婚姻,似乎也从此结束。 振华在第二天的午后,给齐磊打了传呼。 齐磊回电话的时候比较紧张,低声问道:“是不是小蝶又闹事了?” 振华还想最后挽救一下齐磊和小蝶的婚姻,便故意叹气道:“是啊,小蝶寻死觅活的,现在在绝食,这样子,迟早是一死。齐磊,你看现在怎么办吧?” 齐磊沉默不语。 振华又说道:“你现在回头来得及,否则,齐帅以后长大了,会恨你一辈子,说不定跟你动手,因为你逼死了他母亲。” 又是良久的沉默,齐磊终于说道:“我现在没法回头,如果小蝶死了,我赔她一条命。但是夫妻感情,真的到此为止了。她可以继续住在东湾村,我以后不回家了,免得刺激她。” 振华叹气,只得实话实说,提出了庄小蝶的要求。 齐磊在电话那边叹息:“行,我对不起小蝶,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只要我拿得出。你等我几天,我筹钱回来给小蝶买房。” “王八蛋!”振华骂了一句,挂断电话。 三天之后,齐磊再次返回家乡,这次没带秋蓉。 秋蓉已经不摆摊了,和母亲在工地上帮忙做饭,也兼管工地上的一些事务和财务开支。 家乡人都已经知道了齐磊和秋蓉的事,所以齐磊也不再隐瞒,大明大白地将秋蓉带进了工地。既然秋蓉和齐磊明确了关系,工人们也就把秋蓉看成了老板娘。 秋蓉识文断字,为人也和善。工人们贪图老板娘的一些小恩小惠,也尽量抬举她,所以彼此相处得不错。 齐磊带了七万块钱,来找振华,说道:“我带钱回来了,顺便从省城看了一下房子,东门一带的房子,大概五百一平米吧,一百平的房子,五万块左右。大哥,麻烦你带着小蝶去买房子。” 振华冷冷地点头。 齐磊又说道:“不过,我和小蝶要先办离婚手续。我也从乡里的民政所问过了,我和小蝶的情况,要先补办结婚证,再办离婚证。” 振华又瞪了齐磊一眼,去找庄小蝶和齐磊的母亲等人商量。 第287章 离婚(2) 齐良峰皱眉:“他们连结婚证都没有,怎么离婚?” “先补办结婚证,再办离婚证。”振华说道。 “行,我去办。”庄小蝶说道。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快,齐磊将五万块现金,转交到了振华的手里,让庄小蝶先吃一颗定心丸。 第二天,振华和齐二叔带着庄小蝶,在乡里的民政所会合,补办了结婚证;第三天,还是振华和齐二叔,带着庄小蝶,在河源镇民政所,和齐磊办理离婚手续。 东湾村的第一桩离婚事件,终于诞生了。 振华亲历了庄小蝶和齐磊的离婚,这才觉得夫妻间的婚姻关系是如此的脆弱。 结婚离婚,也就是一张纸的事! 想当年,齐磊和小蝶是多么恩爱?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走到了如此地步! 五年的夫妻关系,被一张纸片终结! 拿到了离婚证之后,齐磊冲着庄小蝶深深鞠躬:“小蝶,对不起。” 庄小蝶看都不看齐磊,转身就走。 “别在这里假慈悲了,王八蛋!白眼狼!”振华又骂了齐磊一句,追着小蝶而去。 齐良峰也劈头劈脑地给了齐磊几巴掌,怒骂而去。 齐磊这次很老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走出民政所的大门,庄小蝶对振华和齐良峰说道:“现在时间还早,俺哥,你和二叔陪着俺去买房子吧。” 振华看看时间,带着庄小蝶和齐良峰,打了一辆出租车去省城。 省城距离县城,只有三十公里,眨眼就到。 振华换了一辆省城的出租车,让车师傅帮忙寻找卖房子的地方。 然而省城里面的商品房并不多,找了半天,才找了一个新盖的小区,每平米四百二。 房子也不好卖,经理亲自接待,倒茶递烟,非常客气。 “就这里吧,随便选一套就行。”庄小蝶说道。 振华和齐良峰合计了一下,选下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三室一厅,总价三万多一点。剩下的钱,打算留给庄小蝶做生活费。 当时都是现房,可以现场看房。 付钱之前,振华三人进房子里看了看,都觉得不值。这才多大一点地方啊,就要几万块。这几万块要是在东湾村,现在还能盖六间大平房,前面打谷场,后面带庭院和厢房,多宽敞! 齐良峰左看右看,皱眉道:“这房子里什么都没有,能住人吗?又没个烧锅的地方,吃饭怎么办?” 那个卖房子的经理笑道:“当然要装修装潢的了,烧饭有厨房。” 齐良峰看了看厨房,挥手道:“这么小的地方怎么烧饭?又没个烟囱,还不呛死人?烧锅草又从哪里来?烧碳球吗?” 经理忍住笑,说道:“有烟囱的,装个排气扇,就能把油烟排出去。烧饭也不用烧锅草,有煤气罐的。” 齐良峰一辈子都没来过几次省城,哪里知道城里人怎么生活?不管经理怎么说,齐良峰只是摇头,觉得这经理在骗钱! 经理没办法,带着振华三人去已经装修好的朋友家里参观,给他们介绍厨房厕所的功能和使用,这才打消了齐良峰的顾虑。 庄小蝶问振华:“俺哥,这装潢的事怎么办?” 振华苦笑:“我也不懂啊,在乡下盖房子,我还可以做小工,拌灰和泥。进了城,我也是不分东西南北,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刘姥姥是谁?”庄小蝶皱眉问道。 “……”振华无言以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刘姥姥就是振华他姥姥,他姥姥姓刘!”齐良峰解释道。 “……”振华继续无言以对,心里在琢磨,下次再开扫盲班,要不要给学员们简单说一说四大名著?可是,再开扫盲班的时候,庄小蝶已经不在东湾村了。 一边的经理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振华瞪了经理一眼,问道:“你们卖房子怎么不装潢呢?不装潢叫人家怎么住?至少你也得把墙面给刷白了,放个八仙桌和几条大板凳吧?” 经理哭笑不得,求饶道:“大哥你别拿我开玩笑了,城里不作兴八仙桌和大板凳,都是沙发茶几,吃饭的话有餐桌……装修的事,我们可以代办。简装的话,全套到位,一共是六千六。” 振华挥手:“你装,装好了我再来看,看满意了我就买。” 经理都要哭了,陪笑道:“可是你要给我定金啊,不给定金,我怎么给你装?” 庄小蝶做主,说道:“俺哥给钱吧,反正都是要给钱的。” 振华担心遇到骗子,坚持先给一万块定金,等装修完毕,再给余下的房款。 这是齐磊委托自己的事,又关系到庄小蝶今后的生活,振华必须慎重。 经理收了定金,开了收据,约定二十天以后装修完毕,交房。 定下了房子,振华三人返回。 在河东镇下了车,三人一起走到村小学前,振华忽然站住脚步,说道:“小蝶你和二叔先回去,我去学校看看。” 小蝶点头,和齐良峰继续向前走。 振华绕过学校,来到秀莲的坟前。 看看四周没人,振华手指墓碑上齐磊的名字,咬牙切齿地说道:“齐磊你个王八蛋,我今天清理门户,从三结义中把你开除了!你小子等着,我这就撒泡尿,用尿泥把你的名字挡起来!” 然后,振华背过身,准备放水。 可是转念一想,在秀莲的坟前干这样的事,实在不雅,把尿泥贴在秀莲的墓碑上,也埋汰了秀莲。 纠结了片刻,振华放弃了这个想法,气冲冲地奔到一边的田沟里,捧起一把烂泥,涂了墓碑上齐磊的名字。 齐磊自然不知道振华在秀莲坟前的所作所为,他拿到离婚证,也返回了工地,一边继续做工程,一边和秋蓉商量结婚的事。 秋蓉很高兴,也很感激,对齐磊千般恩爱,曲意奉承,婚期和婚礼,全部让齐磊决定。 齐磊也犯踌躇,自己的二婚,要不要在东湾村举行? 按理说,在家乡办一场热闹的婚礼,显示富贵,有利于扩大自己的知名度,以后在家乡找工人更加方便。 可是齐磊担心家乡的乡亲们不捧场,不去喝喜酒!那样的话,就难免委屈了秋蓉。 好在距离年底还早,齐磊打算缓一缓,回家看看风声如何,再决定自己和秋蓉的婚礼。 …… 九三年九月十三日,午后两点。 庄小蝶一声不吭,收拾了几件衣服,打一个包袱,拉着儿子齐帅,离开了生活五年的家。 城里的房子已经全部装修完毕,庄小蝶去看过,也添置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反正是要走的,迟走不如早走。 九月十三,传说中关二爷磨大刀的日子。 这天应该下雨,那是关二爷的磨刀水。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多云的天气。天上飘着很多黄云,偶尔能看见太阳的影子,可是天空中却有小雨滴落。 庄小蝶抬头向天看,希望天上的关二爷能看见人间的一幕一幕,更希望关二爷将他的大刀磨得锋利无比,将天下所有负心忘义的狗男人和不三不四抢人家老公的野女人,全部大卸八块斩成肉泥! 然而小蝶看了半天,也没看见关二爷和他的大刀。 大概是天下的负心汉太多,关二爷也管不过来吧? 走到二组的村后,庄小蝶放慢了脚步。 她听见王响家的录音机,正在声嘶力竭地播放着庐剧。 是一个女人的唱腔,声音很大,调子很惨,一哭三叹断人肝肠。 自从那年东湾村大戏之后,庄小蝶渐渐听懂了庐剧。 她听得出来,这是庐剧《休丁香》里面,张万郎之妻郭丁香被休出门时的一段独唱: “张家庄啊张家庄,庄前庄后好风光……庄前又栽千棵柳,庄后又栽万棵桑……” “千棵柳上栓骡马,万棵桑中落凤凰……门前还有口小池塘,冬暖夏凉……” “我也曾林中走过路,我也曾林中采过桑……” “我也曾树下做过梦,梦见夫妻两情长……” 庄小蝶忽然听懂了这每一句唱词,扭头看看东湾村的好风光,看见自家整齐划一的十二间大平房,想到了当年盖房时自己前后操持忙忙碌碌的场景,不由得悲上心头,一屁股跌坐在地,抱着儿子齐帅哇哇大哭起来。 第288章 离婚(3) 这条马路在二组和一组的村前,在三组和四组的村后。庄小蝶牛吼一般的哭声,自然惊动了乡亲们。 大家都从门前屋后走出来,连声询问情况,温言安慰。 庄小蝶却一句话不说,擦擦眼泪,起身带着儿子就走。 齐磊的母亲打着一个包袱小跑着追来,挥手大叫:“小蝶等等我,妈陪你一起走!” “妈,你留在家里照顾齐贵他们吧。” “不,妈陪你一起走,一辈子不回来了!” 乡亲们这才知道,庄小蝶要离开东湾村了,真的要离开东湾村了。 在乡亲们的叹息声中,庄小蝶和婆母一起,带着齐帅向前走,身影渐渐消失。 振华在学校教书,没看见小蝶离开家乡这一幕。 放学归来,振华听宜兰和母亲说起这件事,良久无语。 母亲翠红叹息:“兰玉芝也走了,她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怎么办?齐贵大了,可是剩下的两个还在读书啊。” 宜兰说道:“齐磊老妈当然不会走,估计她是陪着小蝶在城里住几天,等小蝶习惯了,她肯定还要回来。” 振华觉得宜兰分析得对:“应该是这样。” 庄小蝶走后,东湾村几乎人人咒骂齐磊,说他忘恩负义,说他败坏了乡风。 老夫子说起齐磊,更是捶胸顿足怒发冲冠,枣木拐杖在地上杵得邦邦作响,恨不得砸烂齐磊的狗头。 齐磊从家乡工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些情况,心里叫苦。 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怎么带着秋蓉回家结婚? 然而秋蓉的母亲又在催促,让齐磊和秋蓉尽快完婚,越快越好,以防秋蓉的赌鬼父亲又来加价。 齐磊一咬牙,说道:“行,先领结婚证,十月初十,回家摆酒结婚!” 反正都已经和庄小蝶离婚了,齐磊没什么好顾忌的。乡亲们捧场也好,不捧场也好,谁还能干涉到自己和秋蓉过日子? 农历十月初一,齐磊就开车带着秋蓉回家了,安排自己的婚礼。 齐贵守在家里,看见哥哥带着秋蓉回来,也不说话,瞪眼看着秋蓉,满脸的仇意。 他知道,就是这个女人逼走了嫂子庄小蝶。 齐磊的母亲兰玉芝一直在城里陪伴庄小蝶和齐帅,自从九月十三离家,一共只回来三次,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 齐贵留在家里,照顾刚上初中的妹妹红霞。 “这是二弟吧?嫂子给你买了衣服,看喜不喜欢。”秋蓉讨好地笑着,从车上拿来礼物。 “我嫂子是庄小蝶,不是你。”齐贵瞪眼,毫不客气地秋蓉手里的衣服拨在地上。 啪! 齐磊一巴掌抽在二弟的脸上,骂道:“臭小子,你想造反啊!” 齐贵挨了一巴掌,瞪眼看着齐磊,冷笑道:“好啊,你回来了,我去二叔家里住。嫂子把这个家让给你,我也让你,你以后自己玩吧!” 说罢,齐贵转身就走。 齐磊气得两眼冒火,却也对二弟无可奈何。 秋蓉叹气,问道:“磊哥,我们这个婚,怎么结啊?” 齐磊挥手:“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别担心,我自有安排。” 秋蓉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 齐磊去找二叔齐良峰和堂叔齐良柱,直接说道:“二叔三叔,我带秋蓉回来结婚,你们张罗一下。每人两千块辛苦费,我现在就给你们!” 齐良峰怒骂:“老子不要你的钱,给我滚!” 齐良柱也瞪眼,说道:“这不是钱的事,你和小蝶结婚的时候,我全家忙了好几天,也没要你一分钱吧?老齐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没找你算账是便宜了你,还想用钱来叫我们去张罗你结婚?做梦!” 齐磊没辙,点头道:“行,你们不帮忙,总有人帮忙。” 离开二叔的家,齐磊来找宋家财和宋仁贵。 宋家财一听说有钱,笑得合不拢嘴:“磊哥,你结婚是大事,我帮忙还不是应该的吗?说吧,要我干什么事就直接说!” 齐磊点点头,说道:“也就是打打杂吧,酒席这方面,我让镇上的饭店包办,买菜做菜和跑堂,都是他们的人。你和你老叔,给我照看照看就行。” 宋家财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齐磊和秋蓉亲自布置婚房,购买了一些新家具和电器,购买了烟酒炮竹。 齐磊还带着秋蓉,在东湾四个组转悠,见人就发烟打招呼,宣布婚讯。 然而乡亲们反应很平淡,甚至有些人对齐磊满脸厌恶和鄙夷。王响这样的粗汉子,连齐磊的香烟也不接。 只有一些忠厚的乡亲碍于面子,勉强笑着道一声恭喜。 振华对这一切都知道,就是不吭声,见了齐磊也只当不认识,漠然而过。 母亲翠红询问振华:“齐磊又结婚了,振华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去花钱喝喜酒?” 振华摇摇头:“齐磊和庄小蝶结婚的时候,我花过钱了,不会再去喝喜酒的。” 十月初九的晚上,齐磊来找振华,厚着脸皮,请振华明天去喝喜酒。 振华毫不客气,将齐磊轰了出去,然后关上了大门。 齐磊不走,靠在振华的窗前,说道:“振华,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从小玩到大。你要是对我不痛快,打我一顿骂我一顿,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是我明天结婚,你必须到场。” 振华打开窗户,端起屋角的洗脚水,哗啦啦一下泼了出去。 齐磊避之不及,被淋了满头满脸。 振华冷笑:“再不走,我就用马桶泼你了!” 齐磊摇摇头,终于转身走了。 十月初十,齐磊二婚的日子。 和当年一婚比起来,齐磊虽然有钱了,但是婚礼却很冷清,一共只有五六桌客人。这些客人,都是齐磊手下工人们的父母或者妻子,比如宋红菊等人。 这些人不好意思得罪齐磊,毕竟自家人在齐磊手下讨生活,只得勉强给个面子。 宋仁贵和宋家财叔侄俩最忙碌,跑前跑后。 齐磊觉得很没意思,心里后悔,早知道这样,就不回来结婚了,还不如在南京摆几桌,叫上工人们去喝酒! 晚上闹洞房也很冷清,宋家财带着几个小屁孩在那里起哄,完全不成体统。 秋蓉笑得很勉强,提不起精神来。 第二天是星期天,振华无所事事,村前村后闲逛。 上午十半,振华在屋后的小水沟里洗芋头,准备午后的猪食。乡下的芋头,大多是用来喂猪的。虽然家里科学养猪,芋头不是主饲料,但是少量掺杂一些,也能减少一些饲料钱。 两辆面包车鱼贯而来,卷着漫天的尘土。 振华皱眉,寻思这是谁家有事,面包车是来干嘛的? 恰好,前面一辆面包车停了下来,一个壮壮的汉子从副驾上下车,操着皖北方言,冲着振华问道:“大哥,俺请问一下,东湾一组怎么走?” 第289章 离婚(4) 振华下意识地站起来,手指东北方:“那边就是一组。” 壮汉凝神看了一眼,又问:“你们村的齐磊齐老板,是不是住在一组?那十二间大平房,就是他家吧?” “是的……”振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谢了!”壮汉已经跳上了车,两辆车吼叫着,奔着一组的方向而去。 振华皱眉,打量着面包车后面的车牌号,猛地反应过来,不由得浑身冷汗,窜过土马路,抄着小路直奔齐磊家的方向,挥舞双手大吼:“齐磊快跑,庄小蝶娘家人来了!齐磊快跑啊,来人啊,打架啦!来人啊,打架啦——!” 然而齐磊已经跑不掉了。 面包车到门前的时候,齐磊正在家里和秋蓉喝茶。 看见面包车,齐磊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来了什么客人,起身来迎接! 叶飞第一个跳下车,手里提着一根短棍,劈头一棍子砸下来,怒吼道:“齐磊,你还认得老子吗!?” 齐磊本能地一偏脑袋,被短棍打在脖子上,顿时脖子一僵。 庄小蝶的大哥庄武飞起一脚,将齐磊踹翻在地,怒骂:“狗*的,欺负小蝶娘家没人是吧?老子今天弄死你!” 两辆面包车上,都是庄小蝶的娘家人。 大家纷纷跳下车,吼叫如牛,围着齐磊拳打脚踢。 秋蓉吓得一声尖叫,躲向后院。 可是早已经有几个男子追上,抓头发将她扯回来,一顿暴打。 “杀人啦!外人打进东湾村来啦,乡亲们快来呀——!”振华一路狂奔,吼叫着冲进齐磊家中,拼命地拨开人群,替齐磊遮挡,高声叫道:“大家不要打,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好说你大爷!”叶飞已经打红了眼,一拳放在振华的鼻梁上。 振华被打得哎呀一声,鼻血眼泪全都出来了,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对方人多,振华不敢还手,也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混乱中,振华看见齐磊扑在秋蓉的身上,便奋力挤过去,张开双手护住齐磊,大叫:“不要打,再打就打死人了!” “欺负小蝶娘家没人,老子今天就要弄死齐磊!”叶飞吼叫着,短棍雨点般落了下来。 振华也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棍,直到后脑勺上挨了一棍,脑袋里嗡地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齐磊早在振华之前,就晕了过去。 只有秋蓉还在惨叫、求饶、哭泣…… 猛然间,村头铜锣声响起,如雨点一般密集。 庄武侧耳一听,挥手大叫:“别打了,快撤!” 叶飞还要打,却被同伴们死死扯住,拽上了车。 驾驶员慌忙打火,掉头,原路撤退。 “打,给我打,一个也别放走——!” 东湾村的乡亲们已经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喊声震天。 齐良柱端着鱼叉,齐良峰举着锄头,更多的乡亲们挥舞着铁锹,大吼大叫着冲来。 全村的狗,都汪汪大叫,龇牙向这边扑来。 “杀——!”王响手持两把车轱辘般大小的斩骨刀,带着三组的乡亲们从斜刺里杀到。 刘志高端着猎枪,和王响并肩冲锋,将枪栓拉得咔咔作响,大吼:“毛贼,看枪——!” 庄武吓得满头大汗,在前车副驾上瞪眼大吼:“开车向前冲,谁敢挡路就给我撞死!” 好汉不打村。 东湾村这么大的村庄,四个组加起来上百户人家,随便一声吆喝,也能凑出来几十条汉子。 而且东湾村民风彪悍,人人都是好战分子,当年组织游击队打鬼子,东湾村阵亡了好几十人,也没认怂。鬼子全副武装,还是被东湾村的火铳和大刀,收拾了十来个。 在当地的县志上,东湾村当年抗日的战绩,有庄严的记载。 庄武和叶飞,只能打突袭战。如果此刻被东湾村乡亲们拦住,他们必然全军覆没。 面包车驾驶员也知道形势危险,将油门踩到底,向前狂奔。 “你大爷的,敢来我们东湾村打架!”宋家财咬牙切齿,一手一块红砖,迎着面包车砸去。 砰砰两声,前车的前挡玻璃被砸得粉碎。 然而面包车不停,迅速冲到了宋家财的面前。 宋家财早有准备,纵身向旁边一跳,扑通一声掉在了振华屋后的水沟里。 “狗*的,有种别跑!”王响等乡亲们挥舞着兵器砸了过去,终究是鞭长莫及,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跑了。 “媽蛋,这些都是什么人?明天组织人手打回去!”刘志高气得咬牙切齿。 “经验不足啊,早知道,就应该先用铁耙拦路,耙齿向上,布下铁钉阵的!要是拦住了面包车,他们插翅也飞不了!”宋仁贵气得直跺脚。 齐良峰在齐磊家门前大叫:“乡亲们快来救人,齐磊和振华都被打倒了,快来救人啊!” 赵成海也在那边哭着大叫:“快来人,快来人,我家振华被打死了——!” …… 振华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午后,在县医院里。 他睁开眼想了很久,才隐隐约约想起昨天的事,开口问道:“齐磊……齐磊要不要紧?” 宜兰握着振华的手,哭泣道:“你还想着齐磊,你被齐磊害得还不够吗?” 赵成海和妻子翠红看见儿子醒来,都喜极而泣,连声问道:“振华,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振华还是在问:“齐磊……在哪里?” “齐磊没事,也救回来了。”宜兰抹着眼泪,说道:“医生说你脑震荡,鼻梁骨折,左肩骨骨折……你别担心齐磊,安心养伤,否则以后会有后遗症……” 振华疼痛,不能点头,将眼珠转过去,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没死就好……齐磊在不在这个医院?他在哪个病房?” “大哥,我就在你旁边啊……”有个声音从一边传来。 振华又把眼珠转到这边,却还是看不见齐磊,又觉得刚才的声音不像齐磊,便问道:“你是齐磊?怎么声音不像?” 那声音回道:“我的牙齿被打掉了,说话漏风,嘴也打歪了……声音当然不像以前。” 宜兰没忍住,噗地一笑。 振华也想笑,却笑不出来,问道:“你……现在怎么样?” 齐磊叹气:“我比你惨一些,肋骨断了好几根……腿骨也断了,还有鼻梁骨……医生说我两个月不能下地……” 振华跟着叹了一口气,说道:“齐磊,这是我俩……打高庆春的报应吧?” 当年自己和齐磊痛打高庆春,今日之情形,是何其相似?! 齐磊沉默半天,说道:“这是我的报应,是我连累了你……” 赵成海气呼呼的,咬牙道:“要不是振华机灵,提前大喊大叫招呼乡亲们,齐磊你早就死了!” 齐磊说道:“是啊,要不是振华拼命护着我,我也被他们打死了……” 第290章 禁枪(1) 翠红说道:“都别说话了,好好养伤吧。” 振华和齐磊同时叹了一口气,然后各自闭嘴。 在齐磊带回秋蓉的时候,振华是决意和齐磊绝交的,可是没想到,兄弟俩现在却躺在同一间病房里。甚至,兄弟俩差点同时去见了阎王。 傍晚时分,庄小蝶和齐磊母亲赶到。 庄小蝶看见振华和齐磊都浑身裹着纱布,像是两具新鲜出土的木乃伊,不由得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赵成海气不打一处来,瞪眼道:“是你叫人来打得振华和齐磊,你还好意思哭!” “俺没有!”庄小蝶跪在两张病床中间,哭泣道:“俺哥,俺真的没有让他们来打你,也没有让他们来打齐磊……俺就是跟俺妈说了一下,谁知道叶飞和俺哥就来了……俺哥,齐磊,俺真的没有让他们来打你……” 振华让宜兰将床头升起来一点,看着庄小蝶,笑道:“没事了小蝶,齐磊这王八蛋……打得轻了,应该打死了拖去喂狗的,谁叫他对不起你。” 庄小蝶更是大哭。 齐磊闭着眼睛,叹气道:“小蝶,我不怪你哥和叶飞。不过,从此以后我们扯平了……” “扯平?你死了,俺俩也扯不平。你对不住俺就是对不住俺,一辈子也别想扯平!”庄小蝶抹着眼泪,看着齐磊的眼睛,又说道:“一码归一码,俺哥打了你,和俺没关系。” 赵成海冷冷地说道:“不管和你有没有关系,我都饶不了你哥和你表哥,哪怕是滚钉板告御状,我也要让他们坐牢!” 庄小蝶低头说道:“俺哥和叶飞,已经被抓了。” 宜兰也心里有火,板着脸说道:“抓得好,再不抓他们,还有王法吗?振华是去劝架的,他们凭什么下死手?如果不是振华去劝架,他们打死了齐磊,也要挨枪子!振华劝架,是为了双方的好,他们呢?却像野人一样不知好歹!” 齐磊叹气道:“成海大叔,宜兰,振华,小蝶,你们都听我说一句。我被打了,是自作自受,我不怪谁。振华被打了,那是受了我的连累……这个帐,都记在我头上吧。” “记在你头上?怎么记?”赵成海瞪眼。 “小蝶,你让叶飞和你哥,给振华赔礼道歉。振华的医药费和调养费误工费,我来给。然后,我和振华出一份谅解书给警方,给你哥哥和叶飞减轻责任……”齐磊说道。 庄小蝶很意外,愕然无语。 振华沉默不语,想到了自己和齐磊痛打高庆春的事。 当时,也是高庆春心里愧疚,出具了谅解书,自己和齐磊才免于牢狱之灾。 此刻的齐磊,应该和高庆春一样,对小蝶怀着一份深深的愧疚,所以才自认倒霉,不想追究。 如果真的跟庄武和叶飞死磕,这两个家伙,至少每人三年有期徒刑。 他们不仅仅打了振华和齐磊,还砸了齐磊家中满屋子的东西,还痛打了秋蓉,差点把人家的衣服都扒了! “不行,齐磊原谅他们,是齐磊的事,我们不接受!振华被打成这样,我们必须要一个说法!振华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出具谅解书!?” 赵成海和宜兰都反对,觉得便宜了叶飞和庄武。 齐磊侧目看着振华,说道:“振华,你是我大哥,这次的事因我而起,我对不住你。你就看在小蝶的面子上,饶了庄武和叶飞吧。” 庄小蝶也不想哥哥和表哥坐牢,自然巴不得振华松口,却不敢说起,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振华。 振华叹了一口气,说道:“齐磊,小蝶,你们现在都来求我……可是这三年来,你们俩任何一个人,如果肯听我一句话,给我一个面子,又怎么会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三年来,齐磊和庄小蝶互不原谅,寸步不让,终于造成了今天的悲剧。 振华想尽办法,调解了无数次,却两头碰壁,受够了窝囊气。 齐磊认错:“是我不对,振华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振华哼了一声:“说得不清不楚,一点诚意也没有。给你一个机会,重说。” 齐磊没办法,只得说道:“是我不对,当初你来调解我和小蝶之间的事,让我大度一点,给小蝶赔个礼。我太混账了,寸步不让,现在伤了小蝶的心,也连累大哥被人打,还要害得小蝶的哥哥和表哥坐牢……我王八蛋,我不是人。” 庄小蝶也大哭:“俺哥,俺也对不起你,以前还骂你……俺要是听你的话,就不会和齐磊闹成这样,也不会连累俺哥和叶飞坐牢。” 振华终于扳直了这个理,心中顺畅起来,这才叹息道:“既然你们都明白了,行,我出谅解书。” 可是扳直了这个理又如何? 齐磊和小蝶已经离婚,又和秋蓉领了结婚证,注定无法回头。 …… 农历十月十二,河东镇逢集的日子。 王响正在自己的肉摊上做生意,却看见派出所所长孟庆泊来了。 “孟所长,买猪肉吗?”王响咧嘴招呼。 “我不买猪肉,找王师傅谈个大生意。”孟庆泊说道。 “什么大生意?”王响觉得有些不妙。 “在这里不好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跟我来吧。”孟庆泊伸手扯住王响的胳膊。 “孟所长,我还在卖猪肉呢,等我卖完猪肉再去行不行?”王响叫苦。 “不行。”孟庆泊不由分说,扯着王响就走。 “走就走,反正我没犯法!”王响一咬牙,跟着孟庆泊而去。 孟庆泊领着王响,进了派出所的审讯室,哐地一声,关上了防盗门。 王响傻眼了,心里打鼓。 孟庆泊盯着王响看了足足一分钟,这才黑着脸问道:“前天打架了吧,还动了杀猪刀?还是双刀,是不是!?” 王响松了一口气,咧嘴笑道:“孟所长,那是外人打进了我们东湾村,我们去劝架的……” 啪! 孟所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瞪眼喝道: “还敢胡说八道,以为我们公安机关都是吃干饭的吗?打架就打架,你们还动刀动枪,眼里还有没有国法!?说,东湾村一共有多少猎枪,都是哪些人家有枪!?” 第291章 禁枪(2) 王响皱眉:“我又不打猎,怎么知道谁家有枪?” 孟所长冷笑,威胁道:“你老实交代,把有枪的人全部说出来,我宽大处理。否则,没收你的杀猪刀,送你去县局,关你两个月。” 王响瞪大眼睛,就像革命先烈一般坚强:“孟所长,你这不是害我吗?谁家有枪谁家没枪,你去问村干部。你问我,我怎么说?我要是说出来,还不成了东湾村的汉奸?” “吆喝,杀猪匠还挺有骨气的哈。行,我先饿你三天三夜再说!”孟庆泊一笑,转身出门,将王响关在审讯室。 王响唉声叹气,自叹倒霉。怎么刘志高动枪都没抓,却把自己抓起来了? 东湾村被外人打进了村庄,自己反攻救村,为家乡名誉而战,结果还被抓起来了,简直没天理! 孟庆泊出了门,正遇上秦委员。 秦委员笑道:“孟所长,我怎么看见你把杀猪匠逮起来了?是不是杀猪匠效仿镇关西,强买了小老婆?” 孟庆泊噗地一笑:“东湾村前天闹的事,你也知道吧?这几年,年年宣传禁枪,要乡亲们上缴猎枪,可是乡亲们就是不配合。我打算以东湾村的事为契机,彻底执行禁枪政策。我吓唬吓唬杀猪匠的,让他给我说说谁家有枪。” “那杀猪匠招了没有?” “招个屁啊,这杀猪匠三贞九烈的,比谭嗣同还坚强!”孟所长苦笑摇头,将钥匙递给秦委员:“便宜你,让你做个好人,去把杀猪匠放了吧。禁枪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秦委员大笑:“好好好,我去扮演蒙面大侠,劫狱搭救杀猪匠!” 王响正在生闷气,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接着看见秦委员走了进来。 “秦委员,你怎么来了?”王响如遇救星。 他和秦委员向来熟悉,关系不错。 秦委员翻白眼:“看见你被逮起来,我来问问你,要不要通知你老婆,中午给你送牢饭?” 王响叫起撞天屈来:“我又没犯法,鬼知道孟所长为什么要关我!?” “拿着双刀砍人,还说没犯法?是不是砍死一大片,才叫犯法?”秦委员瞪眼。 王响叹气,不说话了,心里大骂齐磊!都是这个王八蛋惹的事,丢了东湾村的脸,还连累了一大片! 秦委员看着王响,说道:“王师傅,孟所长让你配合,你怎么不愿意?” 王响摇摇头:“谁家有猎枪,你们去问村干部,何必出难题给我?我要是老实交代了,乡亲们肯定都恨我。我不是村干部,犯不着得罪人,对不对?你们要关就关,总之我不能说。” 秦委员叹气,挥手道:“走吧走吧王师傅,我跟孟所长求情,帮你办一个‘取保候审’。先回去做生意吧,以后再说。” “取保候审?这是什么意思?”王响识字不多,又是法盲,听不懂这个词。 “就是我保了你,让你回家呆着,但是以后要随传随到,继续接受调查!”秦委员故意吓唬王响。 “那真的谢谢秦委员了,改天我请你喝酒!”王响嘿嘿一笑,溜出了审讯室。 回到自己的肉摊上,王响对儿子王松低声说道:“快,骑车回去通知你高三爷,就说派出所抓了我,在调查猎枪的事……” 王松骑上车,飞驰而去。 刘志高正在家里开加工厂,帮着乡亲们加工猪饲料。 王松慌慌张张跑进来,凑在刘志高的耳边,说道:“高三爷,派出所抓了我老爹,在调查你前天用猎枪打架的事,这次看来很严重,估计很快就要来抓你……” “卧槽,派出所知道了?王八蛋齐磊,这次害死我了!” 高三爷吓得一头冷汗,立刻从卧房里取出猎枪,砸了枪栓,把枪管也给砸弯了,对老婆连凤说道:“连凤,我出去躲几天,派出所来调查,你就把这破枪交上去,就说这是一把坏枪,早就打不响了,我前天是吓唬人的!” 实际上,刘志高前天的确是吓唬人的。他当时端着的是空枪,没有上火药和铁砂。 在当时的混乱情况下,老枪手都知道,根本不可能开枪。如果开枪,一定会误伤友军的!猎枪的子弹就是铁砂,打出去一大片,你能保证铁砂不打自己人? 连凤也害怕,骂道:“谁叫你多管闲事,还动了枪?这回要抓你了吧!” “闭嘴闭嘴,快给我收拾衣服,我赶紧跑路!”刘志高骂道。 连凤慌忙给刘志高收拾了几件衣服,又拿了一些零钱。 刘志高接过衣服和零钱,从后面溜了出去。 他没敢走大道去河东镇,而是向东来到大河渡头,乘船而去。 乡亲们都知道了这回事,有猎枪的人家,各自心中忐忑,猜测上面要来收缴猎枪了。 对于这些猎户来说,打猎不仅仅是乐趣,也是一项重要的家庭收入。如果被没收了猎枪,以后便没有下酒菜,也少了一部分零花钱。 东湾村四个组,大约一小半人家有猎枪。这些人,都对齐磊恨之入骨。 乡里的动作很快,而且力度很大,似乎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当天下午,乡政府和村委,会同河东乡以及河源镇派出所,组成三十多人的联合执法大队,开了七辆车,浩浩荡荡进入了东湾村。 村干部挨家挨户通知,请乡亲们去学校开会。 在东湾小学操场上,乡里的干部们,首先对乡亲们进行普法宣传。 然后,孟庆泊给大家举例,介绍了这两年来,本县范围内由猎枪引发的数起恶性案件。 其实不用孟所长介绍,大家也都知道猎枪是个危险玩意。 东湾村一带,也出过很多和猎枪有关的意外事件。说夸张一点,那就叫数不胜数。 最著名的一次在十年前,小葛庄的猎户兰玉贵,在夜间打猎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偷菜贼。那偷菜贼被发现,急忙将随身带着的化肥袋子套在头上,躲在菜地的田沟里。 兰玉贵看见菜地里有个白白的东西在微微晃动,以为是鬼,就给了他一枪。 结果,偷菜贼几乎被铁砂打成了筛子,兰玉贵也吃了三年牢饭。 第292章 禁枪(3) 孟所长介绍的涉枪案件,更加触目惊心,几乎都是命案。有些案件,乡亲们听说过,有些却不知道。 乡书记龚伟做最后动员,说道: “乡亲们,禁枪是国家政策,是为了减少犯罪行为,构筑良好的社会治安环境,也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所以,请乡亲们多多理解,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次收缴猎枪,上级有统一补助,每杆猎枪补助八十块钱,算是补偿乡亲们的购枪成本…… 三天之内,上交猎枪的都有补助,三天之后补助取消。不配合我们工作的,交给派出所处理,罚款,拘留。国法威严,请大家不要以身试法。” 然而乡亲们还是无动于衷,只有连凤主动报名,表示愿意将家里的猎枪交上去。 八十块钱,差不多是一杆猎枪的成本价。 但是猎枪用久了,顺手了,有感情成分在内,这八十块钱也就微不足道了。 孟庆泊没辙,只得拿出了名单,说道:“各位乡亲,东湾村的猎枪情况,我们已经做了彻底的摸排。谁家有枪,我们都一清二楚,现在我照着名单宣读。如果乡亲们还是不配合,三天之后,我就开始抓人了。” 果然,东湾村的猎户,全部都在名单上,一个没漏掉! 台下的枪手们坐不住了,纷纷说道:“能不能办一个持枪证啊?” 孟庆泊笑道:“乡亲们,我们县不是国家认定的猎区,你们也不是专业的猎户,所以办不了持枪证。你们去打听打听,本县如果找到一个有持枪证的猎户,我一定给你们办!” 乡亲们叹气,只得排队上前报名,表示愿意交枪。 当天晚上,东湾村的猎枪被收缴完毕,一共是三十八杆枪。 其中有些枪,还是当年抗日战争时期留下来的,曾经在战场上打过鬼子。 看着这一堆的家伙,干部们都惊叹: “乖乖,三十多杆枪,可以武装一个排了!” “难怪东湾村是当年著名的抗日基地,这么多猎枪,对付十来个鬼子,还真的不成问题!” “有些老枪,可以交上去作为文物的吧?” 被缴了枪的乡亲们,却闷闷不乐,各自回家,嘴里大骂齐磊。 这笔帐,乡亲们理所当然地记在齐磊的头上! 齐磊躺在医院里,并不知道村里发生的事。 几天之后,孟所长会同县局的人来调查这次打架事件,齐磊和振华才知道禁枪的事。 齐磊和振华都出具了谅解书,说是家庭纠纷引起的激情犯罪,替庄小蝶的哥哥和叶飞开脱。 孟所长倒是很赞成齐磊和振华的态度,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俩大度,也是给对方一条生路,对方应该知道感激。不过法不容情,最后怎么判决,还要看法院和检察院的意思。” 七天之后,振华出院了。 齐磊还不能下地,可怜巴巴地说道:“振华,还陪我在这里躺几天呗?你走了,我一个人着急啊!” “让你的小老婆陪你躺着吧,我看见你就来气!”振华瞪眼说道。 “你说秋蓉啊?秋蓉早就被她老妈接回南京了……她害怕叶飞追到医院来打她。”齐磊叹气,觉得对不起庄小蝶,也对不起秋蓉。 在挨打之后的第二天,秋蓉就被母亲接回了南京。 在这次事件中,秋蓉也被打得很惨,一张脸肿的像猪头,头发被人揪下了一大片。如果不是齐磊和振华拼命遮挡,东湾村的乡亲们反攻及时,她全身的衣服估计都会被剥下来。 挨打之后,秋蓉有些精神失常,大叫着要回南京。 贺嫂心痛女儿,趁着齐磊在昏迷的时候,就连夜带着女儿回南京了。 这几天,都是庄小蝶在医院里伺候齐磊。 庄小蝶说:“俺伺候你,不是因为你以前是俺丈夫,而是因为俺哥打了你。” 齐磊苦笑:“我挨打是应该的,没有怪你哥和叶飞,你也不用因为内疚而服侍我。你现在这样对我,我又欠了你一份情。” “你欠俺的多了!”庄小蝶瞪眼。 其实庄小蝶对哥哥和叶飞很生气! 为什么要打齐磊?如果不打齐磊,齐磊就会对自己内疚一辈子。现在齐磊挨了揍,却说跟自己扯平了,真是便宜了他! 振华出院之前,对庄小蝶说道:“小蝶,你把齐磊当成家里的猪伺候着就行,不听话就给我打,反正这狗东西现在不能还手!” 齐磊叹息:“我哪里还敢还手?再还手,叶飞和庄武还不把我大卸八块?” 振华回到家里,继续休养,又过了七天,这才重新走上讲台,给学生们上课。 齐磊则躺在医院里,接受继续治疗,也接受庄小蝶的照顾和虐待。 庄小蝶生气的时候,就大骂齐磊,大骂秋蓉。如果齐磊还口,或者是替秋蓉解释,庄小蝶上去就是一顿打。 可怜的齐磊又不能还手,只能老老实实地挨揍。 熬过了半个月,齐磊可以架着拐棍下地了,便迫不及待地逃离医院,回到了南京的工地上。他没敢回东湾村,他知道乡亲们因为禁枪的事,对自己恨之入骨。 庄小蝶心里空荡荡的,有时候便痴痴地想,如果哥哥和叶飞,把齐磊打成植物人就好了!那样,齐磊一辈子都跑不掉,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叶飞和庄武的判决书也下来了。叶飞判二缓三,庄武判一缓一。 庄小蝶的娘家人,也知道振华挨打是冤枉,又感动振华的大度,感谢振华平时对庄小蝶的照顾,赔偿了振华的全部医疗费,又委托庄小蝶送来两千块的疗养费。 赵成海自然是不客气,照单全收,并且恶狠狠地表示,以后见到叶飞和庄武,一定弄死他们! 东湾村的乡亲们,经过了这次的事件,似乎都没有了精气神。 村子里沉寂了很久,说笑声也少了许多。 刘志高在同学家里躲了半个月,确认自己没事了,这才回家。 一转眼,又进入了腊月。 齐磊在南京的工程,也进入了尾声。 工人们都向齐磊要钱,准备寄给家里打年货。 齐磊对大家说道:“再等十天,我拿到工程款以后,立刻发给大家。十天过后才腊月十五,别说打年货,回家讨老婆都来得及!” 这一年,齐磊赚了很多钱,也花了很多钱。和庄小蝶离婚要钱,和秋蓉结婚也要钱。 所以,齐磊现在也是揭不开锅了,就等着工程款下来救命。 熬到腊月十六,剩下的工程款终于下来了,一共二十七万多。 齐磊很高兴,大宴宾客,请全体工人喝酒,打算饭后给大家结算工资。 工人们也很开心,举杯畅饮,等着领工资回家过年。 第293章 破产(1) 秋蓉也笑吟吟的,挨桌敬酒劝酒,和工人们说笑。 一场酒喝到晚九点,人人都醉醺醺的。 秋蓉转到齐磊的身边,低声说道:“磊哥,我看大家都喝了很多酒,有些人都神志不清了。这时候发工资容易出错,假如谁的钱丢了,肯定要抱怨你。还是等明天,大家都醒了酒再发工资好了。” 齐磊对秋蓉言从计听,也觉得这番话有道理,便挥手对工人们说道:“各位兄弟,今晚上先不发工资,明天一早发给你们,大家放开量喝吧!” 工人们也不以为意,继续喝酒猜拳,大声喧哗。 齐磊也喝了一个昏天黑地,饭后和工人们赌了一场,各自睡觉。 谁也没想到,这一夜成了齐磊命运的转折点。 秋蓉在半夜里,趁着齐磊酒醉昏睡的时候,抱走了齐磊的小保险箱,将二十七万工程款席卷而去。 这二十七万里面,有十七万现金,另有十万元,本来就是存在秋蓉的户头上的。 秋蓉上次被打以后,精神一直很不好,经常半夜里惊醒,躲在齐磊的怀里抽泣。 齐磊很愧疚,对秋蓉百般痛爱,言从计听。这十万块存在秋蓉的账户上,也是对秋蓉的安慰。疑人不娶,娶人不疑,是齐磊的办事风格。 第二天早上醒来,齐磊发现身边空荡荡的,也不以为意,已经秋蓉起得早。 一边穿衣,齐磊一边招呼秋蓉。 连喊了几声,没听见回答,齐磊不由得皱眉,下床寻找。 出租屋里空荡荡的,一片寂静,餐桌上摆着一封信。 齐磊疑惑,打开信来看。 只看了几行字,齐磊顿时觉得眼前一黑,胸中一痛,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秋蓉在信上写道:“磊哥对不起,我走了。我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嫁给你一个二婚男,原指望得到金钱和尊重,没想到,却被你的乡亲们鄙视,被你家人辱骂,被人殴打凌辱。我知道,这辈子我都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那么,我只能在金钱上取得一些补偿了。我走了,你不用找我。” “秋蓉,你特码别跟我开玩笑!” 齐磊疯了一样,急忙来看自己的保险柜。 保险柜原本用纸箱盖着的,纸箱还在,保险柜没了。 “王八蛋!”齐磊扑通一声跌坐在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秋蓉带走了自己的全部财产,还从容不迫地写下一封信,可见她的时间很充足,早已经做好了安排。现在就算开着飞机去追,也追不上了! 齐磊呆坐在地,半晌都不动。 陈道刚等几个带班,带着部分工人在外面敲门。 齐磊颤抖着打开门,哆嗦道:“我的钱没了,秋蓉……这贱女人,带着我的钱跑路了……” “什么?那我们的工资怎么办!?”几个带班立刻红了眼睛。 陈道刚也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不住脚步。 齐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道:“你们别担心,我去报警,我去把秋蓉抓回来!” 一个带班封住了齐磊的衣领,吼道:“齐磊,你别跟我们玩这一套,这都是工人们的血汗钱,你小子和秋蓉玩这种阴谋诡计,想赖掉我们的工钱,没门!” 另外两个带班,也揪住了齐磊的胳膊,生怕他飞了出去。 齐磊脸色惨白,说道:“我可以赌咒,我的钱真的被秋蓉全部带走了,她还留了一封信给我。如果我有假话,天打雷劈!” “我们不管,反正你要给我们工钱,我们家里都等着这钱过年!”工人们都红着眼睛大叫。 都是血汗钱,工人们当然紧张。 齐磊被工人们七手八脚地扯住,插翅难逃,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 陈道刚强自镇定下来,说道:“大家都冷静一下,陪着齐磊先去报警,慢慢解决问题。这样抓着齐磊不放,也搞不出钱来。” “好,先报警看看!”工人们愤怒,押着齐磊出了门。 为了防止齐磊潜逃,另外三个领班没收了齐磊的车钥匙,打车带着齐磊去派出所,一路上严加看管,扭着他的胳膊不放。 进了派出所,民警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见义勇为,抓了一个小偷?” “我们来报警,这人骗了我们的血汗钱!”工人们七嘴八舌。 “我也是来报警的,我的钱被一个女人带走了,整整二十七万!”齐磊也大叫。 “都别吵,一个一个说。”民警说道。 齐磊冷静下来,将秋蓉的信拿了出来,请民警主持公道。 民警问清楚了情况,皱眉说道:“你跟贺秋蓉是合法夫妻,她带走了你的钱,属于你们的家务事,不属于刑事案件,我们不能立案。如果你觉得她骗了你,你就去法院直接起诉。派出所,解决不了你们的问题。” 齐磊最后的希望破灭,怔怔地流下泪来。 他知道起诉是没用的,秋蓉既然跑了,就绝不会应诉。而且,起诉打官司要很长时间,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够判下来。 几个带班和工人们都纷纷大叫:“可是齐磊欠我们的工钱怎么办?” 民警摇摇头,说道:“这个事,我们也解决不了,建议大家协商解决,或者请劳动仲裁部门,实在不行,你们就去法院起诉老板和用工单位。” 工人们也绝望,押着齐磊走出派出所。 齐磊苦苦哀求,说道:“各位兄弟,请你们相信我,这钱我一定会结算给你们的,但是你们要放了我,我才能想办法啊!” 工人们当然不放齐磊了,反而将齐磊骂得狗血淋头。 几个带班聚在一起商量,决定先买了齐磊的小轿车,拿回一点是一点,再押着齐磊回家筹款。 陈道刚默然无语。 别人可以不顾情面地收拾齐磊,他不能。 这几年,陈道刚跟着齐磊,赚的钱最多,在心里对齐磊一片感激。而且陈道刚为人忠厚,做不出那种赶尽杀绝的事。 齐磊叹气,说道:“行行行,先卖了我的车,你们先拿一部分钱,发给工人做路费,让工人们先回家,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众人押着齐磊,将齐磊的轿车开到了二手车市场。 第294章 破产(2) 好在年底的时候,二手车还比较好卖。 齐磊的轿车当天就贱卖脱手了,卖了三万块。 这三万块还没到齐磊的手里,就被三个带班瓜分了。陈道刚一分钱没拿到,还一直护着齐磊,防止工人们情绪失控对齐磊展开殴打。 三个带班一商量,又将齐磊工地上的设备全部当成废铁卖了,卖了一万多块。 其中有些设备,还是建安公司的,也被工人们卖了。 齐磊苦苦哀求,陈道刚一再相劝,也阻止不了愤怒的工人。 实在没东西可卖了,工人们这才押着齐磊返乡。 齐磊就像是敌特分子落在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万念俱灰,一脸的生无可恋。 腊月二十一的午后,振华家里正在请响大爷杀年猪。 大家都在后院里忙活,有说有笑,热热闹闹。 忽然间,屋前吵吵闹闹,脚步声乱响,一大群人冲了进来,就像鬼子进村一样。 振华吃了一惊,急忙从后院奔到堂屋里查看。 “赵振华,齐磊这小子骗了我们,你担保的工钱,你要给!” 工人们押着齐磊进屋,将振华围困起来。 陈道刚跟在最后,垂头丧气。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振华浑身冷汗。 齐磊抬起头来,看着振华苦笑:“振华,我栽了……” 工人们七嘴八舌,将齐磊的事嚷嚷出来,并且追着振华要钱。 赵成海和宜兰都从后院里走来。 知道齐磊破产之后,赵成海跌坐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振华也看着齐磊,良久无语,恨不得一脚将齐磊踢死! 工人们围着振华,纷纷说道:“振华你说一句话,你担保的钱,怎么办?当成我们是相信你的担保,才跟着齐磊干活的。齐磊现在没钱给,你必须负责任!” 卓宜兰上前一步,皱眉道:“有话好好说,大过年的,不要吵吵闹闹。” 有个工人指着宜兰说道:“我们找你男人说话,跟你不相干。振华担保的钱,他就要给我们!女人说话不算数,到一边去!” 宜兰板起脸来,冷笑道:“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家里的钱都在我手上,我不点头,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不信就试试!” 工人们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宜兰哼了一声,说道:“别以为男人就了不起,女人也是人,我也有身份证的!不就是钱吗?振华担保了多少钱,你们先算算。” 振华叹气,看着齐磊和工人们,说道:“算算吧,我不赖账。” 赵成海也从地上站起来,板着脸说道:“算账!振华担保的钱,一分钱都不会少,我家三岁孩子,说话都算数!” 工人们都大喜过望,又觉得刚才态度过激了,纷纷掏出香烟来赔礼。 但是,振华担保的,只是一小部分工人。 没有得到担保的工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心里悔之不及。 “振华,我又连累你了。”齐磊向振华鞠躬,取出了账本,准备算账。 “齐磊,你这次是连累我们全家!”赵成海怒目相向,恨不得咬死齐磊。 “对不起大叔,只要我不死,这个情我一定还。”齐磊又冲着赵成海鞠躬。 账目算清楚了。 振华一共担保了十三个工人的工资,全部款项七万多,扣除这些工人平时的预支,还有四万两千元。 数目太大了,振华六神无主,沉默不语。 赵成海站了出来,挥手道:“这钱我给,不少一分钱。振华担保的,全部留下来,其他无关的人,都走吧。” 那十三个工人留了下来,其他工人押着齐磊走向一组。 赵成海叹了一口气,看着妻子翠红和儿媳宜兰,说道:“家里还有多少钱,全部拿出来。” 宜兰和翠红各自开箱开柜,拿了七千多块钱出来。 工人们见了钱,各自眼热,恨不得下手来抢。 赵成海看着振华,说道:“振华给我长点出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就是这么大的事吗?你瞧你的熊样,老子还没死,天塌下来老子顶着!先把这些钱分给他们,剩下的,三天之后再来结账!” 振华心里感激,挺胸上前,说道:“各位乡亲,我手里的钱,先按照六分之一的比例付给你们。剩下的,给我三天时间。” 工人们各自点头:“行行行,我们相信振华,也相信你们全家,三天五天都可以。” 七千块钱分了下去,工人们各自回家。 振华向老爹鞠躬:“爹,我这次拖累全家了……” “不用担心,齐磊还有两万块在我手里,我们再给两万二,就没事了。”赵成海叹了一口气。 诗人陈光明的两万块丧葬费,齐磊放在振华老爹这里。 “可是这两万二,又从哪里来?刚才给了七千,还差一万五。”振华问道。 赵成海想了想,吩咐妻子回娘家借钱,又让儿媳去卓大郢借钱,再让振华去找妹妹春兰借钱。 放在外面的高利贷,赵成海也全力催收。 家里还有十头猪,原本打算年后出栏,现在也只能处理给王响了。 振华又找高三爷借了两千块,找邓炜璘借了两千块。 全家总动员,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凑了两万多块,应付了振华担保的大部分工资。 还剩下一万多块,平均每人只有一千元了,振华答应大家,年后再给。因为老爹放出去的高利贷,还有一万元,急切间收不回来。 工人们看见振华全家的态度,都很放心,反过来宽慰振华,随便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反正这钱不多了,不怕振华赖账。 打发走了债主以后,赵成海对儿子说道:“我老了,你也快三十岁了,这个家以后你做主吧。记住了,做人要有骨气,但是也要量力而行,不要随随便便给人担保。吃一次亏,长一回智,以后做事,自己掂量清楚,我不能跟着你一辈子。” “爹……”振华心里难受,自责愧疚,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赵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后院。 振华看着老爹的背影,忽然发现,父亲真的老了,脊梁不再挺拔,走路的姿势,竟然有些颤巍巍的…… 第295章 破产(3) 在振华全家到处借钱的时候,他姐夫陈道刚也在到处借钱。 陈道刚从自己的村子里,也带了十几个工人跟着齐磊干活,这些工人的工资,全部落在他的头上。 虽然陈道刚这几年跟着齐磊,也赚了不少钱,但是都用在家庭建设上,盖起了一栋两层的小楼,家里的积蓄已经不多。为了支付这些工钱,陈道刚也只得到处借钱。 几年的辛苦,最后连本带利赔得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振霞气不过,跟陈道刚大吵了一场。幸好赵成海预见了这个情况,亲自去女儿家里调解,才没有酿成悲剧。 振霞也对弟弟振华满腹怨言,觉得陈道刚跟着齐磊干活,都是因为振华的原因,却又不好说起,担心弟媳和弟弟吵架,只能隐忍,将苦楚都压在心里。 齐磊的日子更不好过,每天被债主堵门、严密监视,上厕所都有人陪着。 更有部分工人,直接找去了省城,找到庄小蝶的住处,向庄小蝶和齐磊母亲要钱。 庄小蝶哈哈大笑:“齐磊啊齐磊,你也有今天!?” 齐磊母亲更是怒骂:“我早就知道齐磊这狗东西没有好下场,这回败家了!” 工人们堵着庄小蝶的门,说道:“庄小蝶,你们的家事我们不管,反正齐磊欠我们的工钱要给。” 庄小蝶翻白眼:“俺和齐磊都离婚了,齐磊欠钱,关俺什么事?你们去找齐磊现在的老婆啊。” 工人们纷纷吵闹:“秋蓉已经跑了,哪里去找?我们就找你和齐磊!齐磊不给钱,我们就赖在这里不走。” 更有工人说道:“鬼知道齐磊在玩什么把戏?他一边在城里买房子,一边又说小老婆带着钱跑了。我看他就是想赖账,估计转移财产!” 对于工人们来说,即使庄小蝶和齐磊离婚了,那也不行。庄小蝶的房子是齐磊花钱买的,齐磊必须卖房子还债! 庄小蝶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去把齐磊带过来,让他跪着给俺道歉,俺卖房子替他还债!” 工人们商量了一下,留下几个人看住庄小蝶,另外几个人去押齐磊。 这天是腊月二十九,乡亲们都在忙着过年。 振华暂时处理好了自己的债务,去看齐磊现在什么情况。 齐磊此刻就坐在堂屋的八仙桌边,头发乱糟糟的,形同槁木。 三四十个债主围着齐磊,义愤填膺,口诛笔伐。 振华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门前人影一闪,施主任夹着公文包进来了,皱眉看着屋里的情况。 “施主任,你怎么来了?”振华上前打招呼。 “还不是为了齐磊贷款的事?”施主任瞪了振华一眼,扭头看着齐磊,问道:“齐磊,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年底还我的贷款。现在年底了吧,钱呢?” 齐磊苦笑,摇头道:“施主任,这个钱我今年是还不上了。钱没了,被我老婆全部带走了……” 几年前的腊月二十九,振华陪着齐磊去王耀岩家里讨工钱,王耀岩也是这句话。 当时,齐磊还跟振华说,自己也可以带工人出去干活,然后扣下工钱,用这个借口赖账。 没想到今天,齐磊终于活成了王耀岩那年的样子。 “齐磊,赵振华,你们两个坑死我了!”施主任恶狠狠地瞪了振华和齐磊一眼,转身就走。 他知道齐磊是真的破产了,现在杀了齐磊也没用。 振华追出门外,扯着施主任说道:“施主任,真的对不起,我也没想到齐磊会搞成这样……你看,齐磊的贷款能不能延期,等他以后赚了钱再还……” “延期?你以为银行是我家开的,想延期就延期!?”施主任甩开振华的手,黑着脸说道: “我春节以后就要调走了,我放下去的贷款,必须在临走之前收上来。齐磊这王八蛋,这是摆明了要害死我!还有你赵振华,要不是你介绍齐磊给我认识,我又怎么会沾上这王八蛋!?” 振华苦笑,只是赔礼。 施主任欲言又止,一跺脚走了。 振华叹了一口气,心头阴云密布,返回齐磊的家中,劝慰那些工人们。 齐磊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一脸木然地坐在那里,说道:“大家现在杀了我也没用,不如放了我,我去找秋蓉要钱。你们要是不信我,就一直看着我,陪我在这里过年吧。如果气不过,就砍我几刀,我保证站着不动让你们砍。” 工人们都不相信齐磊,一起看着振华:“你让振华担保,我们就放你走。” 齐磊转脸看着振华。 振华摇手:“我没法担保。你们要杀齐磊,我也不管。我跟他兄弟一场,是来给他收尸的。” 工人们也没辙了,各自愁苦。 振华又说道:“但是我觉得,大家这样揪着齐磊不放,也不是办法。我建议大家好好协商,人不死债不烂,只要齐磊活着,大家就有希望要回工钱,无非是迟一些。” 齐磊也站了起来,说道:“各位乡亲,我现在给大家打条子,所有的欠款,按照银行利息计算,以后连本带利一起给你们,行不行?你们放了我,说不定我还能找到秋蓉。你们把我看死了,叫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工人们也耐心耗尽,又想不到好办法,只得点头,各自索要欠条。 齐磊一一打了欠条,按上自己的手印。 工人们拿了欠条,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前面一班工人刚走,后面一班工人又从庄小蝶那里赶回来,堵住了齐磊,要带着齐磊去省城卖房子。 齐磊苦笑:“各位,明天就是年三十了,这时候怎么卖房子?谁买?要不,现在就卖给你们,六万块,你们要不要?等我过了年,再去卖房子还钱给你们,好不好?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何必死死相逼?” 工人们毕竟跟着齐磊干了一两年,多少有些感情,见齐磊说得诚恳,只好点头,答应年后再说。 齐磊暂时打发走了债主,这才松了一口气。 振华看着齐磊的家,摇头冷笑。 他家里的值钱东西,都已经被搬空,包括庄小蝶辛辛苦苦收上来的几千斤稻谷,也被工人们搬去抵债了。后院的鸡鹅鸭,也被一扫精光。 齐磊找振华要了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苦笑道:“振华,我这个跟头栽得大了,也连累了你们……” “现在说这些屁话管什么用?赶紧去给庄小蝶磕头赔礼吧,卖了城里的房子,把小蝶接回来,复婚,好好过日子还债!”振华瞪眼说道。 “行,我明天就去给小蝶磕头。”齐磊说道。 “去我妹妹春兰的烟酒店,赊一些年货回来过年,我跟春兰打过招呼了。”振华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家。 以齐磊现在的状况,赊账都赊不到,振华只得给齐磊想办法,让他好歹把这个年将就过去。 然而振华没想到,年三十一大早,自己起来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缝里有一封信。 打开信一看,是齐磊写的。 齐磊跑路了,在万家团圆的大年三十,独自跑路了。 第296章 破产(4) 振华看了一遍信,咬牙骂道:“王八蛋,欠钱跑路,到底还是个怂包!” 宜兰还在给盼盼穿衣服,扭头问道:“怎么回事?” “齐磊跑了。”振华叹气,将齐磊的信拿给宜兰看。 信很短,写得很简洁。 “振华,我要走了,欠了这么多的工钱,只有出门挣钱还债。如果不走,我在家里什么都做不了。走出去,还有一线希望。 蒹葭靠你照顾了,还有秀莲。 所有的欠款,我都记在本子上,只要不死,一定会还上的。 我有两个皮壳本,一个是诗人陈光明的诗集,一个是我找老夫子考证的家乡方言。还有一份欠账备忘录,我都放在你的窗台上,麻烦你帮我保存。 欠你的,欠姐夫陈道刚的,我都记着。假如我以后还能翻身,一定不忘你们的恩情。” 宜兰看完了信,沉默半晌,说道:“他也只有跑路了,不跑路,就别想安生,也没办法挣钱还债。” 振华苦笑,打开窗户来看,窗台上果然放着三个本子。 一个本子是记录欠款的;一个本子是齐磊考证的家乡方言;一个本子是诗人陈光明的诗集。 振华收起那几个皮壳本,心里很悲凉。 三结义之中,秀莲去世了,齐磊跑了,只有自己孤单单地留在家乡这片土地上。 …… 齐磊跑路的消息,当天上午就传开了,债主们无不破口大骂,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齐贵随即赶去省城,向母亲和庄小蝶通报情况。 庄小蝶想了想,说道:“齐磊跑了,俺跑不了了。走吧,俺们回家过年。” 兰玉芝流着眼泪,说道:“小蝶,你现在回去,恐怕那些债主也饶不了你。他们可不管你有没有离婚,他们还认定你是齐磊的老婆。” 庄小蝶很平静,甚至有些开心,说道:“妈,只要他们觉得俺和齐磊还是夫妻,俺就还这个钱。年后把这套房子卖了,多少可以卖一些钱,剩下的慢慢还。俺还不清,就等齐帅长大以后挣钱来还。齐磊孬种跑路了,俺不能孬种!” 兰玉芝抱着儿媳放声大哭。 齐贵也深深感动,抹着眼泪说道:“嫂子说得对,我们全家都努力挣钱还债,总会还清的。” 从法律上面来说,庄小蝶已经不是兰玉芝的儿媳、齐贵的嫂子了,但是兰玉芝和齐贵,却从没有觉得庄小蝶是外人。 中午时分,庄小蝶收拾衣服,带着儿子齐帅和婆母,返回了东湾村。 省城的这套房子,她就住了两个月不到。 回到东湾村的家,庄小蝶立刻恢复了精神,让齐贵去通知债主们来开会,又把振华和二叔齐良峰叫来。 振华急忙赶到。 庄小蝶看着屋子里的债主们,说道:“齐磊这个孬种跑了,俺不跑。齐磊欠大家的钱,俺来给,春节过后俺就卖房子。但是俺一下子给不了这么多,所以,请大家来商量一下,能不能让俺慢慢还债。” 债主们求之不得,各自点头:“行,你把房子卖了,然后每人给一点。剩下的,慢慢再还。” 振华统计了一下,除了自己和姐夫担保的钱之外,再除去信用社的三万贷款,齐磊还欠了十二万。 振华跟齐良峰合计了一下,说道:“齐磊欠大家的工钱,总计十二万。小蝶的房子,大概可以卖五万块。春节以后小蝶卖了房子,大家都可以拿回欠款的三分之一还多。剩下的钱,希望大家不要逼迫小蝶了,让她慢慢挣钱还债。” 工人们各自点头。 其实,部分工人卖了齐磊的轿车和工地器械,已经拿回了部分工钱。再拿三分之一,也就所剩不多了。 小蝶看着振华,说道:“俺哥,你和姐夫的钱,俺只能最后还你们了。” 振华苦笑:“先放着吧。” 债主们各自散去,振华将齐贵扯到一边,让齐贵去镇上,从自己妹妹春兰的烟酒店里赊一些年货。 齐贵连声感谢,骑着自行车去了。 炮竹声次第响起,性子急的人家,已经开始吃年夜饭了。 兰玉芝看着家里的冷清光景,不由得悲上心头。 庄小蝶安慰婆母:“没事的妈,不就是还债吗,慢慢还就是了。俺就不信了,这点钱还一辈子还还不完!” 兰玉芝只得点头,强颜欢笑,带着全家人过年。 振华家里的年夜饭,也索然无味。 想到那么的欠款,谁还能吃得下去? 尤其是振华,心里最内疚。 唯有小盼盼欢天喜地,吃个不停。 赵成海是当家人,觉得这样过年太不吉利,说道:“大过年的,都高兴一点。欠债还钱,没什么过不去的。” 振华这才打起精神,给父母敬酒。 赵成海喝了一杯酒,对儿子说道:“事情已经出来了,你难过也没用。人活着,不能输了精神,平时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振华点头,又给父亲敬酒,说道:“老爹,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一辈子的当家人。这次幸好有你老人家顶着,要不,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饭后,振华和宜兰带着女儿在门前放烟花。 宜兰说道:“小蝶太伟大了,太傻了。可恨的齐磊,这回真的要欠人家一辈子了。” 振华叹气,说道:“庄小蝶很奇怪,齐磊出了这个事,她似乎很高兴的……” 宜兰瞪了振华一眼,说道:“庄小蝶对齐磊有感情,对这个家有感情。现在秋蓉跑了,她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东湾村生活了,所以心里踏实。在城里都是陌生人,她肯定住不惯。” 振华点头:“对对对,她住在城里,肯定没有归属感,觉得自己像是在流浪。回到东湾村,她就精神了。” 宜兰叹气:“精神?欠了这么多钱,谁还能精神起来?二十万的工钱,她庄小蝶怎么还?” 振华不说话了,担心宜兰生气。 年初一一大早,庄小蝶和齐贵带着齐帅来给振华父母拜年。 赵成海夫妻俩勉强一笑,让振华招待客人。 宜兰很大度,也不提齐磊欠钱的事,和庄小蝶有说有笑,还给了齐帅十块钱的红包。 庄小蝶还没走,计华梅又带着蒹葭来拜年。 宜兰给了蒹葭压岁钱,笑道:“中午都别走了,我招待蒹葭吃饭,大家帮我陪客。” 庄小蝶和计华梅各自推辞,一起返回。 振华又带了礼物,去给齐磊老妈拜年,然后又去看望秀莲父母。 鲁强文叹气道:“振华,我们家里穷,齐磊出了事,我们也帮不上忙,真是……” 其实私下里,鲁强文也让儿媳拿了三千块给庄小蝶,让她还债。这三千块,是鲁强文的全部积蓄。 振华笑道:“没事,齐磊走了还有我,我会照顾蒹葭的。蒹葭缺什么,你们跟我说。” 计华梅急忙说道:“蒹葭这么小,吃饱饭就行了,什么都不要。振华你别担心蒹葭,我会照顾好她的。” 振华点头,心里稍稍宽慰。 年初八这天,庄小蝶来找振华,说道:“俺哥,俺不识字,卖房子的事还要你帮忙。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城里把我的房子卖了?” 振华想了想,说道:“卖房子可不是卖白菜,肯定没有这么快。不如过了月半吧,我和齐贵去城里看看。” 庄小蝶苦笑:“俺就怕那些债主们等不及。” “没事,大家应该可以理解的。”振华安慰道。 庄小蝶前脚刚走,邓炜璘却来了。 振华有些意外,急忙招呼:“邓老师这是从哪来?” 邓炜璘勉强一笑,拉着振华进屋,踌躇一番,这才低声说道:“振华,乡教委下了通知,要求辞退所有的代课老师,所以,你……” 振华一愣,好半天都没说话。 自己教了五年的书,就这样结束了? 第297章 村官(1) 五年的教书生涯,虽然说工资很低,但是振华很在乎这个职业。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家乡熟悉的孩子们,看着他们一天天的成长,心里便有一种成就感和亲切感。 如今被一道通知辞退,振华自然失落。 被辞退以后,自己还能做什么?这也是振华焦虑的地方。教书不挣钱,但毕竟是个职业。失去了这个职业,难道自己要和宋家财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到处闲逛? 邓炜璘安慰振华:“其实在农村教书,也没有前途,无非是混个温饱。你看我,教了这么多年,还是穷得叮当响。要是出去打工做生意,说不定赚得更多,也许当老板发财了。振华你有文化,又稳重,以后一定有前途的。” 振华反应过来,勉强笑道:“我理解乡教委的决定,邓老师,感谢大家这几年对我的关照。教了五年书,跟大家学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也不亏。” 邓炜璘一笑,点头道:“对了,这次辞退代课老师,有每年两百元的一次性补助。你教了五年,补助款是一千元,等发下来以后,我给你送来。” “谢谢邓老师。”振华点头。 “唉,学生越来越少,我也不知道还能在东湾小学教多久。我和田校长讨论过,觉得我们东湾小学,以后可能会撤销,并入河东乡中心小学。”邓炜璘叹着气,转身走了。 振华更是惆怅,如果东湾小学撤销了,村里的孩子们上学怎么办?赶上下雨天,学生们踩着这条烂泥路去镇上上学,有多么辛苦?尤其是低年级的孩子,他们怎么走得动? 赵成海听说儿子被辞退了,也是一声长叹,觉得祸不单行。因为替齐磊担保,家里背上了沉重的债务,振华又被学校辞退,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这个家庭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振华又该怎么选择,这个问题骤然降临,摆在了眼前。 赵成海找儿子儿媳谈话,问道:“振华不教书了,以后有什么打算?我看在家里种田养猪,也不是长远之事。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挣钱,振华还不到三十岁,要不要去学个手艺?人到三十不学艺,现在学手艺还来得及,再不学的话,以后就来不及了。” 宜兰苦笑:“学什么手艺?木匠瓦匠,振华是这块料吗?” 木匠和瓦匠,都是苦力活,常年背井离乡,又有一定的安全风险,实在不是振华想要的生活。 振华母亲说道:“他成全叔在南京卖黑饭,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七八十,振华可以去做啊。” “做小生意?”振华沉吟。 赵成海也赞成妻子的建议,说道:“我看这个路子不错,振华年轻,又识文断字的,难道还不如他成全叔?等振华站住脚了,宜兰也去摆个摊子,盼盼留在家里,我们带着。” 振华想了想,说道:“等我考虑几天吧,就算出门挣钱,也不急在一时,我还答应了庄小蝶,帮她把城里的房子卖了。” 全家一起点头。 大家都知道振华心里不痛快,也不敢立刻催着他出门。 再说了,一年才刚刚开始,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过了元宵节,振华就和齐贵,带着庄小蝶的房产证去省城,联系卖房。 人生地不熟的,振华也不知道该怎么卖房。 两人在街头转了半天,发现了一家房产中介,便一头钻了进去。 和中介聊了半天,振华才大致搞清楚卖房的程序。 带着中介看了房子,中介开价:“三万八!” 齐贵瞪大眼睛:“这房子买来的时候就是四万二,加上六千块装修,还有这些家具,怎么可能只值三万八?” 中介摊开手:“房地产不景气嘛,你看海南岛特区的房地产,从七千五百块一平,跌倒三百块一平都没人要,房地产商都跳楼。你们这房子,买的时候就亏了,被人骗了,根本不值这个钱!” 振华沉吟不语。 中介又说道:“你们应该看到新闻啊,从去年开始,全国的房地产都在下跌,海南岛跌得最厉害。” 齐贵嘟囔着嘴:“我们这里又不是海南岛……” 电视新闻,振华和齐磊都看到过,的的确确说了,海南岛房产大崩盘,价格下跌厉害。可是谁能想到,家乡省城的房子竟然也下跌! 振华毕竟稳重,冲着中介一笑:“行,我再去别家问问。” 中介慌了,一把扯住振华,又开始吹牛:“兄弟,我们这是最大的中介公司,你要是去别处问,人家说不定给你三万!” “我就怕你店大欺客,所以要多问几家。”振华一笑,甩手而去。 一天下来,振华带着齐贵跑了好几家中介。 中介公司的估价都差不多,最高估价四万二。 振华和齐贵商量了一下,将房子委托给了估价最高的公司,让他们负责联系买家。 回来之后,齐贵每天打个电话,询问中介的进展。因为东湾村没有电话,中介联系不上卖方,只能是卖方主动联系中介。 十几天之后,房子终于脱手,卖了四万零伍佰。 振华的意思是再等等看看,庄小蝶性子急,说道:“差不多就卖了吧,没时间耗着。” 房款拿回来以后,立刻被债主们瓜分。 庄小蝶本身还有七八千的私房钱,也一起拿出来还了债。 债主们拿到了庄小蝶卖房子的钱,这才相信齐磊不是转移财产,而是真正破产了。大家感动于庄小蝶的正直,都纷纷表示,剩下的尾款,让庄小蝶慢慢来,每年还一点。 庄小蝶又从娘家借了五千元,和振华一起,送给了施主任。 施主任这时候已经调回县城了,担任城关信用社的主任。 看见庄小蝶来还钱,施主任的脸色稍稍缓和,说道:“那三万块,我已经垫付了,连本带利,是三万五千块,以后就是齐磊欠我的私账。我先收这五千,还有三万。以后的利息我不要了,但是本金要给。齐磊一辈子不回来,我就找振华要钱。” 振华心里感激,鞠躬道:“施主任你放心,齐磊一定会还的。如果齐磊一辈子还不起,我来还。” 庄小蝶也鞠躬感谢:“施主任放心,俺家齐磊跑了,俺没跑。俺要是还不上,就让俺儿子齐帅以后来还。父债子还,应该的。” 施主任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们。” 辞别施主任,振华带着小蝶乘车回家。 坐在车上,小蝶说道:“俺哥,俺家齐磊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害得你和施主任做不成朋友。” 振华安慰小蝶:“没事,朋友还是朋友,施主任很大度的。” 小蝶叹气,又问道:“俺哥,现在齐磊欠债跑了,还连累了你,你有没有怪俺?” 振华苦笑:“我怪你干什么?” 小蝶咬了咬嘴唇:“俺当初要是听你的话,不和齐磊闹,齐磊也不会搞成这样……齐磊现在跑了,俺也有错。”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振华心里叹气,现在还说这个,有个屁用!? 平心而论,齐磊对不起庄小蝶。但是,如果不是庄小蝶太倔强,几年不许齐磊进门,齐磊大概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是家乡的包黑炭包大人重生,估计也断不请齐磊和庄小蝶的对与错。 庄小蝶看着振华,又说道:“俺哥,以后不管什么事,俺都听你的。俺不识字,到底还是头发长见识短,不像你看得清楚。” “行。”振华点点头,忽然问道:“对了小蝶,如果齐磊现在回家,你会不会原谅他?” 小蝶一笑:“不管他哪一年回来,只要愿意跟俺复婚,俺就原谅他。他不愿意复婚,就别想进门了。” “好,等以后联系上了齐磊,我让他跟你复婚,他敢不听话,我绝对饶不了他!”振华说道。 两人在车上一路聊着,像兄妹一般亲切。 回到家里,振华却发现,现任村支书葛守道和村主任何乃平一起坐在自家门前,正和老爹聊天。 看着振华,葛守道和何乃平一起站起来,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振华,我们正等着你呢。” 振华点头打招呼,问道:“书记和村长找我,有事?” 葛守道嘿嘿一笑:“知道你不当老师了,村两委开会研究了一下,决定聘用你做村干部,暂时代理民兵营长的职务,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看上这个芝麻官。” 振华还没说话,他老爹就抢着说道:“看得上看得上,反正振华不教书了,在家里也是闲着没事。” 第298章 村官(2) 振华笑道:“这聘用……是什么意思?” 何乃平解释道:“就是不经选举,村里直接聘请你做干部。按理说,村干部都是要经过选举的。” 振华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琢磨,莫非又是一个“赤脚村官”?做了五年的“赤脚”教师,被一句话辞退了,这“赤脚”村官,又能做多久? 葛守道似乎看出了振华的疑虑,说道:“你现在上任,属于临时聘用。但是今年秋季,刚好赶上村两委换届选举。那时候你参加选举,如果选举过关,就是正式的村干部了。选举不上也没事,聘用期三年,三年以后再选举。” “就是说有希望转正?行,我跟父母和宜兰商量一下。”振华笑道。 留在家乡做村干部,振华没意见。这样的话,可以照顾家庭,也能照顾蒹葭。但是村干部工资微薄,宜兰是否同意,还要问一问。 振华老爹一挥手:“不用商量了,我问过宜兰,她没意见。” 葛守道一笑:“既然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振华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任命。 何乃平又问道:“振华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振华想了想,笑道:“我没当过村干部,不知道这个民兵营长的职责是什么,就怕难以胜任。” “这个不用担心,过几天,县里有统一集训。集训期间有补助,比工资还高。军事方面有统一的培训,村务方面,你以后负责东湾一二三四组。其他的事,基本上不用你操心。”葛守道说道。 “行。”振华点头。 葛守道又聊了几句,和村主任一起告辞。 振华看着老爹苦笑:“这回不用出门打工了。” 老爹嘿嘿一笑:“你先当几年干部看看,搞到钱就当下去,搞不到钱再出去打工。” 振华一愣,随即摇头道:“那我还是早点出去打工好了,我当干部,绝对不会贪污一分钱,只拿自己的工资。几年前,我就答应过郑怀亮的。”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赵成海挥挥手,出门闲逛,顺便向乡亲们炫耀一下儿子当干部的消息。 振华却有些茫然,自己做了村干部,能为乡亲们做点事吗? 午饭后,振华在教盼盼识字。 老夫子找上门来,说道:“振华,我昨天就来过一次,没找到你……” 振华招呼老夫子坐下,问道:“老夫子找我有事吗?” 老夫子的手里拿着一个纸卷,说道:“我又写了一幅字,送给你。” “真是多谢老夫子了。”振华道谢,接过纸卷展开来看。 纸卷上写的是一个成语:君子固穷。 振华笑了,自己现在是挺穷的,配不上君子二字,却能配得上这个穷字。 老夫子理着胡子,说道:“君子固穷,这个成语读过吧?” 振华点头:“读过。” 老夫子一笑,问道:“那你说说,这个穷字是什么意思?这四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穷,还不就是贫困的意思吗?君子固穷,说的是……君子在贫穷中不失气节。”振华随口说道。 “错!”老夫子摇头。 振华不敢跟老夫子叫板,笑道:“那就要请教老夫子了,我洗耳恭听。” 老夫子点点头,说道:“在古文里面,穷,不代表钱财少,而是困顿的意思,是无路可走的意思。贫对富,穷对通,贫,才是富的反义词,才是没有钱财的意思。” 振华点头,像小学生一样聆听。 老夫子又说道:“固穷,不是说君子固然就应该穷。这个固,是坚守节操的意思。君子固穷的意思,说的是君子在困顿的处境下,还能保持自己的节气和骨气。” 振华终于听明白了,老夫子是来安慰自己的。 老夫子继续说道:“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君子在困顿的时候,还能保持骨气,小人在困顿的时候,就要不择手段胡作非为了。我送这幅字给你,因为相信你是君子。” “多谢老夫子。君子我就不敢当了,但是我会记住老夫子的话。”振华道谢。 老夫子点点头,又说道:“这几年辛苦你了,给家乡的孩子们教书,又开扫盲班。现在不当老师了,也别灰心,君子固穷嘛。” 振华想了想,说道:“谢谢老夫子关心,其实我现在还不算‘穷’,村书记和村主任,上午来找过我,让我做村里的民兵营长。” 老夫子一愣,随即笑道:“哦,那是好事啊,恭喜恭喜。” 振华讪笑:“也就是混个时间,没什么好恭喜的。” 老夫子却很认真,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所谓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这么年轻,总有一天,会挑起大梁,为家乡做一些好事……” 振华垂手听着,心里却觉得老夫子高看自己了。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自己的‘器’在哪里?想为家乡做一点事,又谈何容易。比如自己想修复村里的机耕路,老党员夏万松就是在中间作梗,什么‘器’对他都没用! 送走了老夫子,振华忽然想到了齐磊。 自己在家里“君子固穷”,齐磊这小子,一定在外面“穷斯滥矣”! 振华当村干部的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然而乡亲们并不在意。 高三爷说:“也就是跑腿的小干部,混一点吃吃喝喝。” 响大爷更是知道内幕,笑道:“振华当干部,那叫‘聋子耳朵——配头!’,就是个样子,摆设。葛守道跟何乃平一直不合,都想用自己的人,争吵不下,最后选了振华这个老好人。” 因为王响的破嘴到处吆喝,振华由此得了一个绰号:聋子耳朵。 后来这个绰号又被宋家财简化了,背地里,直接将振华称作聋子。 振华隐约听见了这些议论,哭笑不得,心里暗暗发狠,秋收过后,一定要把村里的机耕路修起来,让大家看看,自己是不是聋子耳朵! 过了农历二月十五,振华接到村部通知,三天之后在乡里集合,全乡各村的民兵营长,开赴百里之外的岱山,展开为期十五天的军事技能集训。 出发前两天,振华去郑怀亮的店里买饲料。 郑怀亮一把扯住振华,压低声音说道:“振华,知道他们为什么聘请你当干部吗?” 振华摊开手:“我哪里知道。” 郑怀亮冷笑,说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他们聘请你当村干部,做民兵营长,就是应付这次集训的。村里原来的民兵营长,是葛守道的堂弟葛守文,领着工资不干活。葛守文快五十岁了,不符合县武装部的集训要求,这才匆匆将你推上去。” 振华自嘲一笑:“难怪大家说我是聋子耳朵,配头。我还以为自己挺能的,又能教书,又能当营长……” 第299章 村官(3) 郑怀亮哈哈一笑:“振华你也不要灰心,这次推你上台,当然也是因为你比较优秀,高中毕业,又是好几年的党员。你放心,我虽然不当村支书了,但是还能给你当参谋,一定会把你扶上马的!” 振华笑了笑:“谢谢郑书记,不过我个人无所谓的,能给乡亲们做一点事更好,如果实在难以施展,大不了就辞职,出去打工。” 村干部也没多少工资,一个月一两百块,和民办教师差不多,而且村干部的工资很不及时,和瓦匠干活一样,经常是一年一结算。一旦被辞退了,也没有退休工资,依旧被打回原形,还是一个修地球的农民。 所以,从个人收入上面来说,村干部的身份,对振华没有多少吸引力。 “你看你看,还没开始你就泄气,这不是你们当初三结义的初衷啊!”郑怀亮拍着振华的肩膀,说道:“以后几年的路,我先帮你规划一下。” 提起三结义,振华的心中又是一番惆怅。 生活的重压,渐渐磨灭了少年的豪情。几年前,自己和秀莲齐磊,都觉得自己拿龙捉虎的好汉,眼前一条金光大道,只要努力,很快就可以改变自己改变家乡。再看看现在坎坷的现实,回想当初的豪情,却是那么的幼稚! 郑怀亮点了一根烟,说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你的器,就是你们三结义时候的理想和抱负,明白吗?” 振华静下心来,点头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为了当初三结义的目标而奋斗。” 郑怀亮赞许地一点头,说道:“抱定了这个目标,以后就好办了。这三年聘用期,你别想做大事,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三年后选举,你要争取村主任的位置。再过三年,你也三十多岁了,就可以争取村支书的职务。那时候长缨在手,才是你大展宏图的机会。” 振华讪笑:“这规划太长远了,六七年以后,谁知道是什么情况?” 郑怀亮拍着振华的肩膀:“你稳住心,暂时藏住锋芒,扎扎实实地干,我给你一路保驾。关于村务和村干部之间的关系,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这一番谈话,让振华受益良多,既坚定了信心,也不再迷茫。 民兵营长集训正式开始,县人武部和武警驻军部队的教官对这一批年轻的民兵营长进行军事技能培训。 十五天的时间,振华吃了很多苦,也学习了很多军事知识和理论知识,队列队形、枪械格斗、急救、抢险等等。 集训过后有考核,振华是教书匠出身,对于理论知识吸收消化很快,理论考试非常棒,竟然获得了全县第三名;体能考核,振华只考了一个中上等成绩。综合成绩排名,振华全县第九。 全县四百多个行政村,拿下前十非常不易。 县里给河东镇和东湾村,还有振华个人,都颁发了奖状奖杯。 喜报传来,乡里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还有这个荣誉! 葛守道与何乃平更是欣喜若狂,庆幸自己慧眼识英雄选对了人。如果让原来的民兵营长葛守文去集训,估计倒数第九差不多。 郑怀亮也替振华高兴,他知道振华的干部身份是稳住了。虽然是聘用,但是这次拿了荣誉,也就等于自动转正,谁也无法撼动振华的根基。 集训过后,振华也有了具体的工作目标:整饬村里的民兵队伍,训兵练兵,准备秋后的全县民兵比武大会。 乡村两级政府,都对秋后的民兵比武很重视,也看好振华,推选他作为河东镇的代表,组织东湾村基干民兵,全力以赴,应对这次任务。 振华也知道自己在军事方面的薄弱,和村委讨论研究之后,决定吸收村里近几年的退伍军人为民兵,帮着自己练兵。 十名基干民兵之中,有四名是近两年退伍的正规军,这让振华有了信心。 练兵没有多久,午季农忙又开始了。 村干部不用坐班,农忙时节和其他农民没有两样,都在家里忙着自己的事。 午收过后,又是插秧,打水抗旱。 振华的拖拉机和水泵设备,又派上了用场,帮着乡亲们打水抗旱,赚了千把块辛苦费。 但是这些微薄的收入,对于振华所欠的债务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他担保的工钱都已经还清了,却欠着亲戚的钱。 庄小蝶更惨,午季的收入全部拿去还了债,以至于午种的种子肥料都没钱购买,还是振华担保赊账的。 农业税提留款,庄小蝶更是没钱给,全部欠着。 振华找了葛守道和何乃平,请他们给庄小蝶减免一些,再宽限宽限。 葛守道笑道:“减免就不能宽限,宽限就不能减免。减免也好,宽限也好,我看庄小蝶都是没钱给,所以就放着吧,拖一天是一天。” 既然可以拖,振华也就不担心了,继续自己的练兵工作。 东湾村民兵队伍,是河东镇参加民兵比武的代表,所以乡里专门拨款了四千块,还有一些专用物资,用于东湾村的练兵。 每个参训民兵的补助标准是一天十元,振华是营长,每天十二元。这样算起来,的确比村干部的工资高一些。 振华算过账,觉得这资金用不完,于是就找村支书和主任商量,能不能从这笔款项里面,抽借三五百块,买一批水泥涵管,用于秋季的机耕路修复。 修复东湾三组的机耕路,需要四道涵管,振华和高三爷都计算过、规划过。 葛守道摇头:“民兵培训资金是专款专用,用在别的地方,被上面知道了,会批评我们的。假如冬季的民兵比武你没有获奖,乡里更会认定是你抽调资金的结果。所以,这个不行。” 振华说道:“可是我负责东湾一二三四组的村务,如果我一点事情不做,整天就是征收农业税提留款和计划生育罚款,乡亲们会对我有意见。我新官上任,总要为乡亲们做一点事吧?整天就是要钱,什么事都不做,我们会失去群众基础的!” 做了两个月村干部,在振华看来,现阶段村干部的主要任务,就是跟乡亲们要钱。要农业税,要提留款,要计划生育罚款,催缴公粮,有时候还有棉花征收任务,还有组织农民义务出工…… 而村干部又为乡亲们做了什么?几乎没有! 第300章 锋芒(1) 振华作为农民的一员,深切体会到农村的艰难,总想着去做一些改变。 葛守道叹气:“乡亲们的困难我当然都知道,可是我们村里实在没钱啊!” 振华苦笑:“修复机耕路,有利于农用机械的推广,提高农业生产效率,缩短农忙时间,减轻劳动强度,解放劳动力,乡亲们可以抽出时间去打工挣钱。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 葛守道皱眉,似乎不耐烦了:“振华,这些道理你都知道,难道我不知道?主要问题还是没钱!” 振华想起了郑怀亮的话,只得隐忍,叹气无语。 自己现在只是个聋子耳朵而已,轮不到自己当家作主。现在只能藏起锋芒,等到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再大展身手。 何乃平却忽然说道:“我赞成振华的意见,支持振华。” 葛守道瞪眼:“可是这些钱从哪里来?乡里可以拨下来当然可以,拨不下来,我们从哪里去搞钱?” 何乃平一笑,懒洋洋地说道:“那就看葛书记有没有担当,和郑怀亮盖小学一样,截留部分资金,来个先斩后奏了?” “何主任你什么意思?你这是指兔子让我去撵,想害我下班!?”葛守道忽地站了起来。 “我就这么一说,你不敢做就算了,跟我瞪眼干什么?”何乃平哼了一声。 振华急忙劝架:“书记主任,咱们不说这个了吧,修复机耕路的事,以后再说。” 葛守道冲着振华瞪眼:“都是你挑起来的话头!” 振华苦笑:“对不起,我认错。” 何乃平悻悻地走了。 振华也要告辞,却被葛守道留住。 葛守道点上烟,过了半天才说道:“何主任就想坑我,让我犯错误。他的方法行不通,不用考虑。” 振华不想卷入村支书和村主任的矛盾之中,含糊其辞:“我年轻,有时候考虑不全面,葛书记多多原谅。” 葛守道叹气,说道:“关于修复机耕路所需要的水泥涵管,你打个报告,等乡里的财务会议结束以后,我带着你去找乡领导。你笔头好,说不定领导们看了报告,还能给我们村里拨一些钱。” 龚伟去年年底调去了河源镇,赵德阶升了一级,做了河东乡的一把手书记。 “那行,我回去写报告。”振华点头。 夏季到来,振华有些无所事事。 村干部没有规定的工作时间,闲的时候闲得要死,忙的时候忙得要命。 三伏天的时候,赵文乐回来过一次,抽空找振华聊天谈话。 振华说起恢复机耕路的事,叹气道:“二爷爷,在农村做点事真难,村里没钱,各别乡亲也不支持,村干部的工作很难展开……我已经打了报告,也不知道乡里会不会拨款下来。其实,就那些水泥涵管,也不值多少钱的。” 赵文乐嘿嘿一笑,说道:“你知道报告应该怎么打吗?” 振华急忙请教。 赵文乐说道:“你记住,多打几个报告,比如说,一份是修路的,一份是兴修水利的,一份是农电改造的。你去要修路的钱,乡里说不定会岔开话题,说今年要改造农电。这时候,你就把农电改造的报告拿出来……” 振华噗地一笑:“这样也行?” 赵文乐笑道:“我跟县里要资金,就是这样。我经常准备四五份报告,分别装在几个口袋里。无论县里有那一项专款,我都能要一部分资金过来。” 振华心里感叹,这二老头真是高手啊! 然而赵文乐传授给振华的锦囊妙计,在河东乡并不灵。 秋季开学前,振华和葛守道去找赵德阶申请资金。 赵德阶说话之前先叹气,说道:“乡里的财政也很紧张,这么多村子,都伸手要钱,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葛守道不说话。 振华说道:“书记,我只想申请个千儿八百的,修复机耕路的时候,买一些水泥涵管。” 赵德阶一笑:“东湾行政村,十四个自然村,千儿八百的就够了吗?你敢说够了,我就给你拨款。” 振华一愣,说道:“我只打算先修复东湾三组的机耕路……” “你这是地方主义,没有全局观。”赵德阶挥挥手,笑道: “振华你身在三组,就为三组谋利益,其他自然村又怎么办?我们乡里不能像你这样展开工作,要一碗水端平。我给东湾三组拨款,其他的生产组,又怎么办?不患寡而患不公,振华是读书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振华觉得赵德阶所言也有道理,苦笑不语。 赵德阶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乡里现在也实在没钱,等秋后再看看,我们尽量拨款解决乡亲们的难处,支持你们的工作。你也不要催得太紧,给我们一点时间。” 振华和葛守道只得告辞,等着秋后的消息。 走在路上,葛守道叹气道:“振华看到了吧,不是我不想做事,是实在没钱啊!” 振华想了想,说道:“行,三组修复机耕路所需要的涵管,我来想办法吧。” “你有什么办法?自己掏钱?” “我还没想出来,想出来再说……” 转眼就是开学季,计华梅来找振华商量,要不要送蒹葭去上学。 振华点头:“上学啊,早一年读书,以后早一年大学毕业!” 蒹葭今年虚岁七岁,周岁五周多,也可以上学了。 当然了,蒹葭再等一年上学也可以,但是振华觉得,这样就是浪费了一年的时光。 然而刚刚开学的时候,蒹葭却生病了,流行性重感冒,高烧不退。 振华和宜兰都很担心,每天早中晚都去看望蒹葭,哄着她。 开学一个星期之后,蒹葭的病情还在反复。 振华终于急了,和宜兰计华梅一起,带着蒹葭去县城看病,住院治疗。 在县城治疗了三天,蒹葭才渐渐好转,转回河东乡卫生院。 又在乡卫生院耽误几天,回家调养几天,蒹葭成功地错过了这个开学季。 计华梅和振华一商量,得了,干脆等明年再让蒹葭上学吧! 为了蒹葭看病的事,振华来回奔波了好几次,又难免在心里大骂齐磊。这小子跑了,一大堆的事都留给了自己! 第301章 锋芒(2) 有时候,振华恨齐磊恨得咬牙切齿,有时候也会想念齐磊,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担心他的情况。 本以为齐磊会写信回来,没想到大半年过去,齐磊竟然音讯全无。 还有铁桥,最近一年也没有消息了,没有汇款给宋立鑫。 有时候看见庄小蝶,振华会问一声:“有没有齐磊的消息?他有没有写信回来?” 庄小蝶总是摇头,笑道:“不管他。” 振华也和宜兰闲聊的时候,也会胡思乱想,猜测齐磊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宜兰翻白眼:“我知道齐磊在做什么,他在唱戏,唱张万郎讨饭的戏!” …… 齐磊这时候,已经流浪过三个城市,驰骋几千里,换了十几份工作了。 大年三十的早上,齐磊落荒而逃,只有最后的几十块钱,藏在鞋垫子下面。他逃到省城,躲在一处尚未完工的工地上,度过了三四天。 担心在省城被债主们抓住,齐磊在几天之后,又爬上了一列运煤的火车,流浪到了南方。 南方气温高啊,流浪汉不至于冻死。 至于寻找秋蓉,齐磊压根就没想过。他知道秋蓉不会让自己找到的,干脆直接放弃。 齐磊给张国宁打过电话,央求张国宁帮忙,让自己东山再起。 张国宁将齐磊一顿臭骂:“你小子害死我了,我们建安公司那么多的设备,被你的工人当成废铁卖了,我没找你,你还敢来找我!?” 齐磊彻底死了心,只得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一步一步,从头再来。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站在异乡的街头上,齐磊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助。 齐磊进过厂子,也跑过业务,却总是一事无成,勉强温饱。遇上黑心的老板,连工钱都要不来。 流浪了半年之后,齐磊辗转来到祖国改革开放的最前沿阵地——广州。 到了这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齐磊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工作,干脆做起了破烂王,每天捡破烂换钱,维持生活。他也想挣钱寄回家,可是实在没钱。 一来二去的,齐磊认识了一家废品店的老板,干脆留在废品回收站打工了,做一些垃圾分类和打包的工作。 这是齐磊流浪大半年以来,第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 这份工作包吃包住,月工资二百五,但是任务很重,又脏又累。 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齐磊留下五十块零用,剩下的寄给了振华,也没留言,也没留下名字和地址。 …… 正在秋收割稻子的时候,振华接到这一百五十块的汇款,心中一喜,看来齐磊没死啊! 可是再一看汇款方的城市,振华也傻眼了,这究竟是齐磊的汇款,还是铁桥的汇款? 铁桥以前的汇款,也是从广州发过来的! 搞不清楚是谁的钱,振华就没有办法安排这笔钱。 找庄小蝶商量,庄小蝶也摇头苦笑,说道:“不管是谁寄来的,俺哥先收着吧。就算是齐磊寄来的,这点钱也不管用。” 振华没辙,只得准备了一个本子,记下汇款日期和数目,暂时放着。 秋收还没结束,振华又开始筹谋恢复三组机耕路的事,去找高三爷商量。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现在做了村干部,主持这点小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高三爷笑道:“你打算怎么修?水泥涵管搞到了吗?” 振华胸有成竹:“涵管不用担心,我已经全部准备到位了,接下来的工作,高三爷要支持我。” “我绝对支持!”高三爷说道。 振华又走访了三组的所有乡亲,挨家挨户动员,协商修复机耕路的事。 夏万松依旧是搅屎棍,横加阻拦,决不妥协。 振华分别找了夏万松的四个儿子谈话,曲线救国,还是无济于事。因为夏万松的儿子们,也说服不了他老子! 振华也没有泄气,水稻收割完毕之后,立刻动身去了县城。 上次带着蒹葭在县城看病,振华无意中发现,一家废品回收站里,有许多硬塑料管子,直径大小不等,有的直径达到二十公分,完全可以用作田间的涵管。 这些废品便宜、轻便,可以彻底解决涵管问题。 在县城寻寻觅觅,跑遍了所有的废品回收站,振华终于找到了一批废弃的水管,廉价买下,然后找三轮车运去车站,放在大客车的车顶上,买货票带回家。 这一切开支,都是振华自己的钱。 振华上下货物,也弄得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的。 水管拉回东湾村,乡亲们都来围观,各自赞叹:“振华还真有本事,从哪里弄来这些水管?” 振华笑道:“是我从废品站买回来,准备修复机耕路的。大家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多多支持吧。” 高三爷大叫:“振华为了集体的事,真是操碎了心,谁要是不支持修路,还算人吗?” 第二天,东湾三组的机耕路路线,终于确定下来。 振华带着乡亲们,放了石灰线,便立刻动工。 至于夏万松田边的那一段机耕路,振华留了下来,暂时不动,看他丑不丑!全村都支持修路,就他在当中作难,好意思吗? 果然没错,修路的第二天,夏万松的大儿子夏同南找了过来,对振华说道:“振华,要修路就修吧,我爹说话,你别搭理他就行。乡亲们都拿出了田地修路,他凭什么不支持?” 振华一笑,说道:“同南大哥,这个活我不敢做,得你亲自去做,我招呼乡亲们一起。你爹怪罪起来,你顶住。” 夏同南点头:“行,我带着大家挖土!” 在夏同南的带领下,大家一哄而上,加宽了那一段路面。 一周之后,东湾三组的机耕路,终于全面修复,并且在南北主干道的基础上,又开了一条东西干道,基本覆盖三组的所有耕地,为今后的农用机械推广,打下了硬件基础。 以后的田间运输,都可以使用拖拉机或者板车了,大大降低了劳动强度,提高了效率。 乡亲们走在两米宽的机耕路上,无不称赞振华的功劳。 振华新官上任,做成了这一件小事,颇有些激动,也非常有成就感。 面对乡亲们的称赞,振华也很感动。只要一心一意为群众做事,群众不会忘记你的。安心做好每一件小事,就是自己的锋芒。 可是振华老爹却叹气,背地里说道:“当这样的村干部有什么用呢?搞不到钱还贴钱,整天东跑西跑,忙得不归家,唉……” 好在振华老爹只是背地里说一说,却不干涉儿子的工作。他知道儿子长大了,自己应该放手了。 第302章 锋芒(3) 振华新官上任,做成了这一件小事,颇有些激动,也非常有成就感。 面对乡亲们的称赞,振华也很感动。只要一心一意为群众做事,群众不会忘记你的。安心做好每一件小事,就是自己的锋芒。 可是振华老爹却叹气,背地里说道:“当这样的村干部有什么用呢?搞不到钱还贴钱,整天东跑西跑,忙得不归家,唉……” 好在振华老爹只是背地里说一说,却不干涉儿子的工作。他知道儿子长大了,自己应该放手了。 三组的机耕路修复完成,一组二组和四组的乡亲们坐不住了。 三个生产队长,一起来找振华,纷纷说道:“振华,你负责分工我们东湾四个组,可不能只顾着你们三组啊。还有我们小组的机耕路,你也得负责解决一下,对不对?你领头组织,我们干活!” 振华笑道:“谢谢大家相信我,我们就地开个会,讨论一下各组的情况,分析分析难处,然后一起想办法。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以赴!我从城里买来的废旧水管,还剩了许多,免费送给大家。” 其他三个组的情况都差不多,大多数乡亲们,都有强烈的修复机耕路愿望,难处在于涵管问题,还有各别村民不配合工作,不同意修路。 一组之中,齐磊的二叔齐良峰就不同意修路,二组和四组,也有这样的老顽固。 这时候,就需要村干部介入,协商调解。 振华出马,跟齐良峰聊了一个晚上,讲道理摆事实,分析农业现状和以后的前景,终于劝他点了头。 另外的几个老顽固,也被振华软磨硬泡地摆平了。 很多乡亲们,都担了振华的人情,也愿意给振华面子。因为振华教书五年,给村里许多孩子免费补过课。 教书的五年中,振华所拿的工资非常可怜,却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再加上这次主持东湾四个组的机耕路修复,振华人气大旺,群众基础更加稳定。 农历十月份的村干部选举中,振华毫无悬念地进入了村委和村党委,从聘用干部,变成了选举出来的正式村干部。 刘志高笑道:“过河卒子赛大车,振华这次不是聋子耳朵了!好好干,以后当书记!” 老夫子更是对振华修复机耕路的事称赞有加:“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振华是个大才!” 农历十一月,振华带着东湾村的十名基干民兵,再次开赴岱山湖,参加全县统一的民兵比武大赛。 全县六十三个乡镇,每个乡镇一支代表队,都是精英部队,可谓相逢尽是强中手。 比武项目一共七个,分为民兵干部考核、理论答题、十公里负重急行军、水上搜救、擒敌格斗、救火疏散等等。 三天比武大赛之后,评选结果公布。 振华不辱使命,所带的队伍,又获得了全县第三名的成绩。 河东镇的领导们和东湾村村委会,兴奋了十来天,把振华看成了河东乡的明星村干部。 赵德阶书记一激动,给东湾村拨款五千块,用于水利道路建设。村里用这五千块,买了一批水泥涵管,分发给了各个自然村,用做机耕路的排水涵管。 振华也得到了又一个机会,参加县里的基层干部培训,学习了一个星期。 通过这次学习,振华也开阔了眼界,理论水平大有长进,处理村务,渐渐熟练起来。 就在振华以为自己已经成熟的时候,却遇上了难题。 乡村纠纷,是村干部经常面对的问题。乡亲们之间发生矛盾,就会找村干部来评理。 皖中民风淳朴,东湾村自然也不例外,整体和谐,乡亲们都知道谦逊恭让。除了郝国兰和宋家财这样的吵架祖宗之外,大多数乡亲们都不是无事生非之人。 但是一些小插曲和一些突发情况,却总是难免。 振华在这个冬天里,一连遇上了三个棘手事件,弄得焦头烂额。 三组有一口当家塘,叫做大鱼塘,位于村前的西南方,占地三十余亩,地势高,保障三组的灌溉用水。 从大鱼塘向东,有一路梯田,也就是三组的冲田。这些冲田规划整齐,就像兄弟排行一样,按照从西往东的顺序被称作大冲田、二冲田、三冲田、四冲田…… 三冲田是刘志高的承包地,上面的二冲田,是夏万松小儿子夏同友的承包地。 此时是冬季,冲田里都栽种了油菜。 夏同友看见二冲田的油菜地里积水,仅仅南北南北两个田缺口难以保证排水的最佳效果,便在大田中部加了一条水沟,田下埂的中部,又开了一道田缺口,用于沥水。 如此一来,刘志高不答应了。 因为上梗中部开了田缺口,雨水直冲而下,没有对上原来规划的田沟,而是对着田畦,对三冲田的油菜造成了影响。 刘志高跟夏同友理论,夏同友不服,觉得这是自己的田地,自己开田缺口,别人无权干涉。 刘志高一生气,将夏同友按在地里打了一顿。 夏同友敌不过刘志高,回家叫来大哥二哥三哥;刘志高也叫上了大哥二哥和两个侄子,双方摩拳擦掌就要开战。 好在其他乡亲们左遮右挡,总算没让他们打起来。 刘志高的妻子连凤来找振华,让振华去评理。 振华赶到现场的时候,双方就像斗鸡一样,各自脸红脖子粗地争吵。 “都别吵啊,有话慢慢说。”振华隔开了争吵双方,了解缘由。 夏同友说道:“我在自己的田下梗开缺口,跟他有个屁关系?” 刘志高瞪眼:“你放屁,你家田下埂,就是我家田上埂,你说有没有关系?这就好比左右邻居共用一道山墙,你把山墙拆了,还说跟邻居没关系?” 夏同友又说道:“我家的田在上面,你家的田在下面,上面的排水,注定要进入你家地里的!” 刘志高冷笑:“上面的排水,的确是要进入我家的地里,但是排水有规划的水沟,不是让你随便开缺口的!排水沟渠,旧道古制,这是种田人的规矩。你不懂这个道理,去问问你老爹!” 第303章 纠纷(1) 振华看了看“案发现场”,又了解了半天,终于明白矛盾所在了。 刘志高要遵循“旧道古制”,不许夏同友随便排水;夏同友却觉得自己的责任地,自己就可以乱来,于是双方死磕。 这本是一件芝麻粒大的小事,但是双方死磕,互不让步,矛盾进一步激化,打起来就能闹出人命。 双方都指着振华,叫道:“让振华评评理!” 振华掏出香烟发了一圈,说道:“大家都消消气,先回家。我了解一下情况,回头再找大家谈谈。” 此刻剑拔弩张,双方互不让步,振华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一句话说错,就会有人指责你偏心眼。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冷静冷静,再找他们单独谈话。 乡亲们也配合振华,好说歹说,总算劝退了这两个对头。 振华问了村里的结果老人,回到家里,又询问老爹的意思。 老赵瞪眼:“这还用说吗?排水沟渠,旧道古制,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夏同友胡乱开田缺口,淹了人家的庄稼,还怪高三发火?夏同友从学校回来没两年,跟你当年一样不懂事,想到哪里做到哪里!” 怎么还扯上自己了?振华苦笑,说道:“行,我先去找夏同友聊聊。” 夏同友读过一年高中,后来成绩太差,自己放弃了学业,回乡务农。正如赵成海所说,年轻人心高气傲,不懂老规矩,也不把老规矩放在眼里。 振华找到夏同友,先拉家常,随意聊了几句,然后说道:“同友比我小三岁吧,还是四岁?其实我们都还年轻,农村有些老规矩,别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才从学校下来的时候,有一次扬场,刮的是东风,响大爷在下风干活,被灰尘迷了眼,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我们村里的老规矩是这样,下风口有人干活,上风口就不能扬场。” 夏同友皱眉:“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振华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有一次刮西风,我家打谷场上在收稻谷,响大爷也没有扬场,硬是等着我们。后来下了雨,响大爷的二亩地稻子来不及扬场了,就放在打谷场上,用塑料薄膜遮挡着,放了好几天。好几年过去了,我一直领着响大爷的情。” 夏同友不吃这一套,瞪眼道:“你别东扯葫芦西扯瓜,反正我在自家的地里开缺口,不犯法!” 振华摇摇头:“我问了村里的好几个老人,都说排水沟渠,旧道古制。” 夏同友挥手打断振华的话:“现在都改革开放多少年了,还提这些老规矩?改革开放是干什么的,就是要破坏这些老规矩!” 振华笑了:“谁说改革开放,就要破坏所有老规矩的?改革以前,汽车靠右行驶,现在还不是靠右行驶?改革开放,是要破除一些不合理的东西,合理的老规矩,还是要保留。” 夏同友冷笑:“说来说去,你就是说我不对,刘志高做得对,打我是应该的,是不是?” 振华摇摇头:“我没说刘志高打你是应该的,这事一码归一码,的确是你破坏了老规矩,没有按照最初的规划来排水,这才引起了纠纷。” 夏同友大怒,挥手道:“去去去,我的事不用你管,别以为做了村干部就是包青天了!” 振华忍着脾气,笑道:“同友,我们东湾村的男人,说话可要算话。刚才在田地里,是你要我评理的,现在又不要我插手,把我向外赶,你这算什么?” 夏同友一时无语。 夏同友的妻子王玉英说道:“振华,你不是提倡科学种田吗?你看看我家的二冲田,积水那么厉害,是不是影响油菜产量?我们加一条水沟排水,算不算科学种田?” 振华点点头,说道:“科学种田当然是好的,但是我们不能影响到别人。我刚才说的扬场的事,就是这个道理。你在自家门前扬场,灰尘草叶往下风口刮,下风口有人在的话,就不好。所以,我们要等下风口没人的时候,才可以扬场。” 夏同友又想到了理由,说道:“扬场可以等,田地里积水,怎么等?振华你给我想个办法,你说咋办?” “我想想……”振华沉吟不语,思量着能不能统一加设水沟,从大冲田一路到底,所有冲田都加一条腰沟,排水缺口全部对上,这样的话就可以解决矛盾了。 正在思索的时候,门前又有人在大叫:“振华,振华!” 振华出门一看,却是四组的豆腐匠邱厚军。 邱厚军满脸怒容,叫道:“振华你给我评评理,我家隔壁邱厚明欺负人,拿拳头往人眼里塞,你们村干部管不管?你们要是不管,我就一把刀捅了他,然后赔他一条命!” 振华头大:“邱大伯别着急,有话慢慢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和邱厚明,不是堂兄弟吗,怎么吵起来了?” “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邱厚军扯着振华就走。 振华苦笑,回头冲着夏同友挥手:“同友,你先冷静冷静,等我回来帮你想办法,给你解决排水问题!” 夏同友瞪眼:“想个屁的办法,我就是开缺口,他刘志高再敢堵我的缺口,我要他命!” “打架犯法,千万别冲动,等我给你们调解!”振华无可奈何。 邱厚军扯着振华直奔四组,一路上怒气冲天,喋喋不休语无伦次。 振华隐约听明白了,两家是为了盖房子的事闹矛盾。 邱厚明家里正在盖房子,这事振华知道。 来到现场,邱厚军指着邱厚明的房子,说道:“东边这三间平房,是我的。邱厚明跟我搭屋邻山,共用一面山墙。现在邱厚明盖新房子,却要比我的房子盖得高,前檐墙还向前移动一尺,这不是欺负人嘛!” 振华看着眼前的地基,皱眉不语。 根据邱厚军的描述来看,他堂弟的房子盖起来,比他的房子靠前,又显得高大,在气势上压住了他家的房子。 第304章 纠纷(2) 乡下盖房子好比站队,大家都是一般高,一般的胖瘦,站在一条线上,邱厚明的房子忽然变高了,还往前站了一步。这,就是矛盾的根源。 邱厚明拿着香烟从屋里走出来,给振华发烟,说道:“振华来得正好,让振华评评理。” 振华接过香烟,笑道:“我还没搞清楚情况……厚明叔,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说吧。” 邱厚明叹气,说道:“厚军大哥的房子,是三年前盖的。那时候,宽度一丈八也就够了。可是这两年形势变化了,娶媳妇盖房子,都要求两丈一的宽度。他一丈八的房子,我两丈一的房子,跟他搭山就搭不上了。所以我就想,放弃公用的山墙,把房子盖大一点,高一点,孩子以后说亲事也容易一些……” 邱厚军瞪眼,怒道:“左青龙右白虎,我家房子在东,属于青龙;你家房子在西,属于白虎。你现在是白虎压青龙,摆明着欺负人!” 邱厚明摊手:“我也知道左青龙右白虎的道理,可是我中间隔了一人巷,没有跟你挨上,他就不犯这个忌讳!” 两兄弟争吵不休,各说各的理。 振华不敢下定论,只得居中打太极,含糊其辞,说道:“邱大伯,厚明叔,你们兄弟俩都消消气,协商协商,找个解决的办法。你们毕竟是堂兄堂弟,一锅饭还没冷,吵起来让别人看笑话。” 豆腐匠和邱厚明都看着振华:“你是村干部,你评评理!” “我……”振华抓抓头皮,苦笑道:“农村的老规矩,我还真的不太了解。这样吧,你们先别吵,我去请教一些老人和老夫子,把农村的老规矩搞明白了,再来给你们想办法,行不行?” 关于左青龙右白虎的说法,振华还真的不知道。 邱厚军挥手:“你先去问,如果我说错了,就一头撞死!” 邱厚明也说道:“行啊,让振华去问。反正,我明天继续盖房子,马上降温上冻了,我要赶工期!” 邱厚军瞪眼大叫:“你敢!就算你盖起来,我也拆了你的房子!” 邱厚明也瞪眼:“你试试!” “别吵别吵,我去了解一下就回来。你们消消气,别吵……”振华就像童养媳一样,低声下气,两头哄着,将他们劝开。 暂时安抚了他们二人的情绪,振华骑车去大姚庄,请教老夫子。 老夫子理着胡子,说道:“左青龙右白虎,没错呀!青龙压住白虎,没事,因为就是这个顺序,以后白虎翻身,也可以和青龙平起平坐。但是白虎不能压住青龙,那样的话,就坏了一个村子的风水……” 振华听得云里雾里,苦笑道:“老夫子,青龙可以压白虎,白虎就不能压青龙,这不是欺负人嘛?” 老夫子摇摇头:“古人定下的规矩,是有道理的,确定顺序,才不会引起纠纷。顺序一乱,尊卑不分,矛盾就出来了。所以说国有大臣,家有长子,这青龙就是大臣长子……” 振华想了想,说道:“这是乡村陋习,应该废除。好比我有钱,在家里盖楼房,东边的邻居不让我盖楼房,只给我盖小房子,这不是欺负人吗?” 老夫子皱眉:“这是老规矩,怎么是陋习了?你有钱盖楼房,可以,但是和东边邻居家的房子之间,要空着一间屋的宅基地。两家房子不相连,就不受左青龙右白虎的限制……” 振华问道:“邱厚明已经在自己房子东侧,留下了一人巷,这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了,要将东侧一整间地基空出来才可以。”老夫子说道。 “好吧,我知道了,谢谢老夫子……”振华点点头,告辞而去。 老夫子的说法,让振华觉得很棘手。邱厚明已经开始挖地基了,现在让他重新规划地基,他愿意吗? 左青龙右白虎,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回到三组,振华老远就看见自家门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宋红菊的公爹汤文德,一个是齐磊的堂叔齐良柱。 振华走过去,开口笑道:“汤大伯和柱三爷,来串门呢?” “来找你评理!”汤文德和齐良柱都站了起来。 振华的脑袋嗡地一声,感觉大了三圈! 前面两对冤家评理还没结束,又来一对! 这些乡亲们都是商量好的,故意赶在一天,来考验自己当村干部的智慧? 可是振华是村干部,也不能推辞,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笑道:“汤大伯和柱三爷又有什么事,要我来评理?” 汤文德哼了一声,手指齐良柱说道:“他在我家老坟地边上栽树!” 齐良柱瞪眼:“我栽树在自家的坟地上,没有占你家的地!” “可是你的树栽在两家坟地边界,以后树长大了,树冠就伸到我家这边来了,遮住我家祖坟的坟头!” “现在不是还没长大吗?等长大了再说,那时候你把树头砍了,我没意见!” “你家的树,凭什么要我去砍树头?你这是不讲理!” “你才不讲理,我栽树没有占你家的地方!” 振华还没说话,这两人又吵起来了。 汤文德很气愤,吼道:“乡下的老话说,三让三不让,你懂不懂?宅基地不能让,老坟地不能让,脚头前的老婆不能让!你齐良柱想欺负人,侵占我家的祖茔地,门都没有,我拼了这条命,也跟你斗到底!” 齐良柱也跳着脚大叫:“你有命,我没有命?汤文德,只要你舍得死,我也舍得埋,怕你?” “别吵别吵!” 振华慌忙隔开这两人,大声说道:“你们既然来找我评理,就别吵!你们这样吵,我怎么给你们评理?” 振华的父母也在一边相劝,分别拉着他们。 王响也走过来,两边敷衍。 振华叹了一口气,说道:“汤大伯,柱三爷,你们两个都消消气,先回去。我今天实在太忙了,等我明天一早,去你们家的老坟地上看一看,再给你们评理好不好?” 齐良柱哼了一声,气呼呼地甩手而去。 第305章 纠纷(3) 汤文德威胁振华:“振华你是村干部,你要是不处理好这件事,我就跟齐良柱拼命!” 振华欲哭无泪,拱手道:“行行行,汤大伯你先消消火,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给你们处理好,行不行?” “好,我等着你明天去处理!”汤文德怒气冲天地走了。 振华跌坐在门边的矮凳上,一声长叹。 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成熟了,没想到遇到这‘旧道古制’、‘三让三不让’和‘左青龙右白虎’,一下子让自己束手无策! 王响幸灾乐祸,笑道:“振华,是不是头痛啊?” 振华苦笑,问道:“响大爷,这三让三不让,有这样的说法吗?” “有!汤文德说的也没错,父母留下的宅基地不能让,祖宗的坟茔地不能让,脚头前的老婆不能让。”王响点了点头,说道: “农村闹出人命的事,大多都在这‘三不让’上面。第一是情杀,因为男女关系而起;第二是宅基地纠纷,第三是老坟地纠纷。汤文德和齐良柱的事,你要好好处理,弄不好就出大事。” 振华唉声叹气,说道:“不仅仅是坟地纠纷,还有高三爷和夏同友吵架的事,还有四组豆腐匠和他堂弟邱厚明的宅基地纠纷……响大爷你见多识广,给我出个主意,这三件事该怎么解决?” 王响抓头皮想了想,摇头:“这三件事,都不好处理。” 王松走了过来,笑道:“让他们打呗,谁打赢了就依谁的。” 王响瞪眼:“滚一边去!乡里乡亲的,一旦打起来就要结仇,弄不好就出人命!” 振华也翻白眼,对王松挥手:“王松你别添油加醋了,我和响大爷商量事情……” 王松悻悻地走了。 赵成海走了出来,对儿子说道:“这三件事,振华你都解决不了,你面子小了。” 王响点头:“没错,振华还是嫩了一点,大家不买他的面子。” 振华若有所思,看着老爹问道:“老爹,那你说……谁的面子够大,可以处理这三件事?” “嘿嘿,要是你文乐二老头在家里,这三件事,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赵成海说道。 “二老头?” 振华想了想,又骑车去镇上,给赵文乐打电话,请教锦囊妙计。 这时候已经天黑了,振华饿着肚子骑车赶路,一手打电筒,一手扶车把,冻得瑟瑟发抖,心里难免有怨言! 当这个村干部,真的是活受罪啊! 早知道村干部还有这些难处,自己当初就出去打工了。 这乡下的破规矩,怎么就这么多?他大爷的“旧道古制”,他大爷的“三让三不让”,他大爷的“左青龙右白虎”!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恰好遇上葛守道从镇上回来。 振华急忙跳下车来,说道:“葛书记,我有事跟你说!” 葛守道皱眉:“什么事?” “一个是‘旧道古制’的事,一个是‘三让三不让’的事,还有一个是‘左青龙右白虎’的事……” 振华苦笑着,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向葛守道汇报,然后又说道:“葛书记,这三对冤家都红着眼睛要动刀子拼命,我怕是镇不住,还得你出马去调解。” 葛守道给振华丢了一根烟,说道:“振华,我们让你当村干部,负责东湾一二三四组的工作,是让你给我们减轻担子的。你现在遇到问题,却把麻烦推给我,那我们让你当村干部干什么?领工资吃白饭吗?” “我……”振华很无语。 “你分工负责东湾一二三四组,这是你分内的事。所以,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吧,也算是锻炼锻炼。”葛守道挥挥手,骑车走了。 “锻炼?靠!” 振华心里骂了一句,带着一肚子牢骚来到镇上,在丁之旺的家电维修铺里给赵文乐打电话。 电话通了,振华汇报了一下情况,然后说道:“二爷爷教教我,这三件事怎么处理?我现在是焦头烂额,一点办法都没有,葛守道也甩手不管!早知道这么多破事都来找我,唉,我当初就不做这个村干部了!” “振华你这是什么话!?” 电话里,赵文乐的语气很严肃,说道:“你是村干部,也是党员,乡亲们信任你,才找你解决纠纷的。基层干部的工作,本来就很繁琐,你要耐着性子去给乡亲们解决问题,而不是发牢骚!发牢骚能解决问题吗,啊?” 振华沉默无语。 赵文乐又说道:“振华你要记住,乡村纠纷,不怕大家麻烦你,就怕他们不麻烦你,直接武力解决。那样的话,才是大麻烦!” 振华一激灵,急忙说道:“二爷爷说得对,现在就很紧张了,都嚷嚷着要拼命。我该怎么办,还请二爷爷教我。” 赵文乐说道:“这三件事,估计你是压不住了。这样吧,你先稳住他们,我明天刚好打算回家,顺便帮你处理一下这个事。” 振华谢天谢地,松了一口气:“二爷爷,这样最好不过了,明天我等你,你尽量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振华骑车返回。 回到家里,振华也来不及吃晚饭,又去了这三对冤家的家里,分头安慰,答应明天给他们一个满意的处理意见。 一直奔波到晚九点,振华这才回到家里,吃上一碗热饭。 赵成海心痛儿子,叹气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做村干部了,这么辛苦,还要受气,图个什么呢?弄不好,还要被人家说偏心眼,没吃到羊肉,却弄得一身骚!” 振华正在吃饭,抬头笑道:“老爹,话也不能这么说。文乐二老头答应我了,明天一早回来,处理这三件事。你老人家说,文乐二老头来来回回地跑,又是图个什么?他在响水乡工作,又不在河东乡拿工资,对不对?” 赵成海张口无语。 振华吃了一口饭,又说道:“别说我当了村干部,就算没当干部,也肯定希望乡亲们好,和和气气有说有笑的。老爹你也不希望他们打起来闹出人命,对不对?” 赵成海叹气:“行了行了,吃饭吧。” 第306章 纠纷(4) 第二天一早,振华刚刚起床,在檐下刷牙的时候,豆腐匠邱厚军又来了。 “邱大伯等一下……”振华一笑,继续刷牙。 邱厚军却等不及,叫道:“邱厚明一大早又在动工,你看怎么办吧!” 振华也没辙,一边点头,一边慢条斯理地刷牙拖延时间,等着赵文乐回来。 刷牙洗脸完毕,振华整了整衣服,给邱厚军敬烟,说道: “是这样的邱大伯……昨天晚上,我请教了老夫子和村里的一些老人,你说的左青龙右白虎,也有道理。但是我年轻了一点,说话不一定管用,所以我给文乐二老头打了电话。他马上回来,到时候,我和他一起去看看,如果的确是邱厚明背理,我们自然会帮你说话……” “赵文乐回来?也好,文乐是我们四组的人,让他评理也行。”邱厚军沉吟着点头。 振华一笑:“邱大伯还没吃早饭吧?别走了,就在我家里吃一碗。” “不不不,我回家等着你。”邱厚军摇手而去。 八点半,赵文乐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的。 “二爷爷,你这简直就是神兵天降啊!”振华嘿嘿地笑,说道:“先吃早饭,然后你老人家带着我,去解决这些小矛盾,我学着点。” “吃过了,走吧,先去看看邱厚明的房子!”赵文乐挥手说道。 振华急忙跟上,一边跟赵文乐介绍详细情况。 赵文乐笑道:“不用介绍,我都知道怎么回事,农村嘛,也就这点事,万变不离其宗。现在我还不能下定论,现场看看再说。” 邱厚明正在家里忙碌,领着十来个工人开挖地基。 “盖大房子了厚明?恭喜恭喜啊!”老远的,赵文乐就抱拳贺喜,又说道:“什么时候架梁,可不要忘了通知我,到时候我回来喝杯喜酒!” “哎哟,文乐回来了!”邱厚明咧嘴一笑,急忙拿着香烟来迎。 “不不不,抽我的。”赵文乐早已经掏出了香烟,挨个发了一遍,一边打量邱厚明的地基规划。 工人们也都是本村的乡亲,与赵文乐熟识,各自停下了手里的活,跟赵文乐寒暄。 振华终究年轻,被晾在一边了。 寒暄完毕,赵文乐招呼振华过来,拉着邱厚明走开几步,说道:“厚明,你这房子向前进了一尺,你东隔壁的厚军大哥,没意见?” 邱厚明苦着脸:“别提了,他这两天一直跟我吵。可是我也没办法,儿子大了,得盖房子给他讨老婆呀!” “嗯,我就是为这事回来的,振华给我打了电话,说他调解不好,让我回来劝劝你们。”赵文乐点头说道。 “哦哦,原来是振华请你回来的……”邱厚明微微皱眉。 “对对对,是我死皮赖脸把二老头请回来的,他工作很忙。”振华趁机夸大一下。 邱厚明搓手叹气。 赵文乐又看了看宅基地,问道:“厚明扩建房子,跟乡里的土管所打报告了吗?” 邱厚明一愣,摇头:“没有啊,在自家宅基地上翻盖,不需要打报告吧?村里盖房子,没有谁打报告。” “今年政策不一样了,为了防止大家占用耕地,省里要求,农村翻盖房子都要打报告的。”赵文乐点了点头,又说道:“厚明还记得,我们村里以前的老房子,是哪一年规划的吗?” “五几年吧?” “对,五五年。”赵文乐点头,说道: “那时候,村里的房子都是一丈五的宽度,排在一条线上,整齐划一。到现在来看,我们村里的房子,基本上还算整齐,这是当年规划的结果。如果没有规划,现在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邱厚明点头不语。 赵文乐又说道:“村里以前的房屋规划,也符合左青龙右白虎的老规矩,看起来整齐美观,提高了一个村庄的整体形象。你的房子现在向前扩建,破坏了老规矩,也破坏了村里的整体规划,说实话,也难怪厚军大哥有意见……” 邱厚明还是不说话。 赵文乐笑了笑,又说道:“你的西边是赵成玉,过几年,赵成玉儿子大了,也要盖房子。如果赵成玉也向前扩建,超过了你的前檐墙,你会不会不高兴?以后大家都这样争先恐后,整个村子就乱了。” 邱厚明叹口气,说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儿子大了要说亲事啊。” 赵文乐点头:“一等人家夸田地,二等人家夸村庄。我们东湾村的小伙子说亲事,很多都沾了这条大河的光。振华和他妻子宜兰,是我介绍的。我当时就跟宜兰父母说了,我们东湾村靠着大河,不愁灌溉用水,旱涝保收,饿不死你女儿。” 邱厚明笑了,点头道:“是的是的,这东湾水库啊,真给我们村里的小伙子说亲事帮了大忙。” 振华也笑了,当时赵文乐给自己做媒,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赵文乐笑道:“所以说,给儿子说亲事,田地和村庄是重要的,自家的房子,反而没有那么重要。打个比方说,你在山头上盖一栋孤零零的小楼,方圆十里都看不见其他人家,你能给儿子说亲事吗?大环境比小环境更重要,你破坏了大环境,对儿子说亲事有害无益。” 邱厚明纠结了半天,终于问道:“也是这个道理……文乐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赵文乐说道:“趁着地基刚刚开挖,赶紧重新规划一下,向后移,和你厚军大哥的前墙保持一致。如果觉得宽度不够,可以向后院延伸,前墙一定要在一条线上。这不仅仅是你和厚军大哥的事,也是整个村子的规划问题。杜绝互相攀比,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才是良好乡风嘛。” 邱厚明搓着手,叹气道:“我现在认怂,乡亲们不说我孬种?我的面子怎么办?” 赵文乐笑了,挥手道:“这个好解决,我让厚军大哥给你做几天小工!” “好吧,你先跟他说说。”邱厚明终于让步。 “谢谢给我面子,架梁的时候,我一定来喝酒!”赵文乐一笑,又拿出香烟发了一圈。 第307章 纠纷(5) 振华一言不发,看着赵文乐调解乡里纠纷,偷师学艺,心里很是佩服。 赵文乐劝下了邱厚明,又带着振华来找豆腐匠邱厚军。 邱厚军一听赵文乐的话,立刻拍胸脯说道:“没问题,我给邱厚明做一个月小工,不要钱,只要他的房子不超过我,不给我难堪!” “行,现在就跟我一起,去和你堂弟说清楚,然后我还有别的事。”赵文乐一笑,扯着邱厚军来到隔壁。 两兄弟在赵文乐的调解下,终于重归于好。 邱厚明重新放了石灰线,将宅基地整体后移;邱厚军扛着铁锹,来给堂弟做小工挖地基。 赵文乐抱拳告辞,带着振华去找刘志高。 走在路上,振华说道:“二爷爷,姜还是老的辣,你处理乡里纠纷的艺术,值得我学习一辈子。” 赵文乐呵呵一笑:“等我把这三件事全部处理好了,再跟你说道说道,分析分析。” 刘志高上午没事,没有乡亲来加工稻谷和猪饲料,也没有农活,窝在家里看电视。 赵文乐一进门,就笑道:“高三,最近武功长进不少啊,听说又打架了?” 刘志高咧嘴一笑,掏出香烟来:“你怎么也知道了?是振华跟你说的?” “我有千里眼顺风耳,你在家里做什么,我都知道!”赵文乐接过香烟,摇头道:“你哎你呀!一把年纪的人,还跟愣头小伙子一样。什么年代了,还打架?再有几年就要带孙子了,这火爆脾气,也该收一收!” 刘志高拉着赵文乐和振华坐下,说道:“夏同友这小子太愣头青,我跟他说道理,他骂我。我一时没忍住,就揍了他一顿。好歹我也跟他老爹平辈的,被他骂了,叫我怎么忍?” “多大的事情,就忍不了了?揍人家一顿,解决问题了吗?”赵文乐埋怨道。 “没有解决问题,但是至少出了一口气!”刘志高嘿嘿地笑。 赵文乐连连摇头,说道:“桐城的六尺巷,知道吧?千里家书为堵墙,让他三尺有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田地这玩意,千年换百主,又何必动气?”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说咋办就咋办!”刘志高倒也爽快。 “多谢给我面子,夏同友开的缺口,先放那里,我去找他大哥聊一聊。”赵文乐告辞,又带着振华去争执现场看了看,再去找夏同友的大哥夏同南。 夏同南三十多岁,还算耿直。 赵文乐笑道:“同友还年轻,不知道旧道古制的规矩,但是你肯定知道。同友开的缺口我看过,的确是破坏了农村的老规矩,对高三的庄稼造成了一点影响。” 夏同南皱眉说:“我也知道是同友不对,可是我们生气的是刘志高动手打人,有话说话,他凭什么动手打人?” “我听高三说,是同友开口骂人的,才导致矛盾升级。”赵文乐笑了笑,说道: “不管怎么样,乡里乡亲的,和气最重要。同友开的缺口,就放着吧,算是刘志高赔礼了。至于三冲田的庄稼受水,我让振华吃点亏,帮高三清理一下水沟。反正你们都有理,就振华没理。当村干部嘛,都和童养媳一样。” 振华苦笑,点头道:“行,我负责给高三爷清理田沟。过几天,我再协调一下,所有冲田全部加一条腰沟,排水缺口全部对上,这就可以彻底解决排水问题了。” 夏同南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苦笑道:“算了算了,这口气我们忍了,下午我去把同友开的缺口填起来。” “不用填,就按照振华刚才说的意思办,统一加设一条排水沟。”赵文乐说道。 关于冲田排水不畅的情况,振华都和赵文乐看过了,觉得还是统一加设水沟比较好,有利于提高庄稼产量。 “好吧,那也麻烦文乐叔和振华,替我转告高三,同友年轻不懂事,这事以后都不提了。”夏同南说道。 “好,这话一定带到!也谢谢你给面子,接受我的调解。”赵文乐和夏同南握手,告辞。 三桩乡里纠纷,已经解决了两桩。 来到一组,赵文乐先找齐良柱聊天拉家常。 齐良柱说道:“我真的没有占汤家的地,不信,我带你过去看看。” 赵文乐点头,带着振华,和齐良柱去坟地上看。 两家的坟地紧邻着,中间没有田埂,只有一道田沟。齐良柱的祖茔地在东侧,汤文德家的祖茔地在西侧。 这两年香樟树价格很高,齐良柱就栽了四棵一人高的香樟树,在祖茔地的靠西边侧,挨着汤文德的祖茔地。 赵文乐看了看,笑道:“柱三哥,我们有一说一,你这几棵树,的确没有占到别人的地。但是几年以后,肯定要侵犯别人的领空。汤文德让你把树向后移,是有道理的。好比两个国家,别国的飞机,没经过同意,他就不能在我们国家上空飞过,对不对?” 齐良柱抽烟不说话。 赵文乐又说道:“如果汤文德也在自家的坟地边侧栽树,栽更大的树,树冠覆盖到这边的坟头,你心里也不痛快吧?将人心比己心,让一步吧,算是给我一个面子,行不行?” 振华也趁机说道:“柱三爷,这树刚刚栽下去,现在移栽不受影响。如果你忙不开,我可以帮忙。” 齐良柱还是不说话,不表态。 赵文乐叹气,说道:“一世结成仇,三代报不休。良柱,你要是不听我的劝,你和汤文德就注定要结仇,这个仇恨,有可能延续几代,绝不是儿孙之福。咱们农村人,不能大富大贵给儿孙留下多大家业,但是,也不能给儿孙留下仇恨吧?” 齐良柱终于松了口,点头道:“好吧,我把这几棵树,往自家这边移动三尺。” “这就对了嘛!”赵文乐拍了拍齐良柱的肩膀,和振华告辞。 三桩棘手的乡里纠纷,被赵文乐轻松化解。 振华扯着赵文乐的胳膊:“二爷爷,你今天在我家里吃饭,我要好好陪你喝两杯,跟你学习说话的艺术。” 第308章 纠纷(6) 赵文乐呵呵一笑,边走边说: “这也不是什么说话的艺术,也不是说,我的本事比你大。你不能解决这些纠纷,有多个原因。首先你还年轻,虽然生在家乡长在家乡,但是对家乡的历史和老规矩还不够了解。比如说四组的房屋,五五年是有规划的,可不仅仅是青龙白虎的问题…… 第二,还是你年轻了,面子不够,老人不服你。比如说高三,我可以批评他,你就不行了。这一点是没办法的,你只能慢慢熬着,再有两三年,你干出一些成绩,威信渐渐树立起来,就可以和这些老一辈乡亲平起平坐了。 第三,你的群众基础还不够。每年春节,东湾四个组,我挨家挨户拜年问好,你以为我的拜年毫无意义?如果不是我每年坚持拜年,尊敬每一个乡亲,乡亲们会给我面子吗?我又不在家乡当书记,乡亲们不用买我的账。” 振华连连点头,觉得赵文乐的话很客观。 赵文乐站住脚步,又说道:“乡里的纠纷,对与错,大多都是摆在那里的。处理纠纷的时候,就看你能不能把道理说透彻,把后果分析到位,再看乡亲们给不给面子。其他的方面,也就没什么难度了。对了……还有一点很重要,可以借助其他渠道解决纠纷,曲线救国。比方说我找了夏同南,没找夏同友,是因为我了解夏同南的为人,也知道他可以管住弟弟。” 振华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下次肯定机灵一点。” 赵文乐点头笑道:“下次再遇上刘志高发脾气,你去找隔壁杀猪匠劝说刘志高,保管奏效!” 振华讪笑:“我一开始就是没想到。” 赵文乐带着振华向前走,又说道:“往大了说,你是党员干部,群众利益无小事,排解乡里纠纷,是你的责任;往小了说,你也是东湾村一员,要团结乡亲们,维护和睦乡风……我和郑怀亮一样,也看好你,希望你能渐渐成长起来,有所作为。” “我尽力。”振华笑道。 赵文乐没有在振华家里吃饭,而是回家陪着老母亲一起吃的饭。 饭后,赵文乐返回响水乡。 振华扛着铁锹,去给高三爷清理田沟。 高三爷也不好意思了,推开振华,笑道:“我有手有脚的,哪能让你给我干活?回去吧回去吧,我自己干!” 振华却坚持说话算话,和高三爷一起,加深了田沟,以应对上面缺口的排水。 好在这次纠纷过后,村里再没有其他矛盾出现,振华也清闲了一段日子。 冬月刚开始的时候,宜兰怀孕了。 振华和宜兰都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家里还欠着债,再养一个孩子,以后更难翻身。可是已经怀上了,也符合国家的二胎政策,只好留下。 赵成海又高兴又忐忑,晨昏一炷香,乞求祖宗保佑宜兰这一胎是男孩。 那天午后,村里的妇女主任蔡兴美,通知宜兰去做孕检,顺便给振华留下一堆计生用品,笑道:“振华,我这两天太忙,这些计生用品,你帮我发下去,名单在这里……” 振华脸皮薄,不好意思去干这事,叫道:“蔡大姐,这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职责啊!” “东湾一二三四组是你分管的,帮帮忙嘛。”蔡兴美已经骑车跑了。 振华叹气,央求宜兰代劳,去发放这些免费提供的计生用品。 宜兰也不干,翻白眼说道:“你不好意思,我就好意思了?” 振华没奈何,只得带上这些用品,按照名单,给村里的已婚育龄妇女发放。 冬闲时节,年轻男子们大多在外打工,家里大多都是老人或者妇女留守。 振华硬着头皮发放,一路来到一组。 宋红菊站在门前,看见振华走过来,转身回了屋子。 振华叫道:“红菊,上面给你发了一些东西,不要钱的……” 宋红菊只得回身,站在门槛上问道:“什么东西啊?” “是妇女主任蔡大姐让我帮忙代发的,计生用品。”振华说道。 宋红菊明白过来了,脸色一红:“我家汤全不在家……要这东西干什么?” “等汤全回来就用上了嘛!”振华讪笑,将东西送在了宋红菊的手里。 庄小蝶正在隔壁人家串门,也不知道振华在发什么,老远就嚷嚷:“俺哥,你在发什么?有没有俺的份?” “……”振华哭笑不得,摇头道:“没有、没有……你的份,等齐磊回来以后,才有你的份。” 名单上,是有庄小蝶名字的。 农村的管理有些混乱,庄小蝶的户口还在娘家,又和齐磊离了婚,但她却依旧是东湾村的计生服务对象。 庄小蝶还是不明白,走过来问道:“怪事,为什么等齐磊回来才有俺的份?俺哥到底发的什么东西?” “不说这个……”振华岔开话题,说道:“我已经连续两个月收到汇款了,每次都是一百五。所以我觉得,这一定是齐磊寄回来的。小蝶,这钱你先拿着吧,我都记在本子上,以后齐磊回来,我跟他对账。如果不是他的,你再还给我。” 庄小蝶想了想,问道:“如果每个月都有一百五,那一年是多少钱?” “一千八。” 庄小蝶点了点头,又问:“每年一千八的话,那……俺家还欠了十八万,要多少年才能还清?是不是十年?” “呃……应该是一百年。”振华苦笑。 “一百年!?”庄小蝶吃了一惊,随后摇头苦笑:“一百年就一百年吧,俺认了,慢慢还。” 振华安慰小蝶:“以后收入增加,就不要一百年了。小蝶你也不用担心,照顾好齐帅,安心过日子吧。” 庄小蝶点头。 振华又去其他人家发放计生用品,心里却也替庄小蝶和齐磊发愁。 如果齐磊挣不到大钱,这些债务,不说一百年,恐怕也得好几十年才能还清。这还是不算利息的,如果算上利息,庄小蝶一年的收入,支付利息都不够! 第309章 仗义(1) “一百年,这样挣钱,要一百年才能还清债务啊!”齐磊这时候,也在盘算自己的将来,愁得睡不着觉。 躺在废品收购站简易的板房里,齐磊长吁短叹,恨不得咆哮一嗓子,以舒缓自己的压力。 自己曾经立下宏图大志,要改变自己改变家乡,要给家乡修水泥路,可是目前这收入水平,还债都要一百年,怎么去改变家乡啊!? 当年的三结义,当年的豪情壮志和吹过的牛,如今都成了笑柄。 难道,自己就这样苟且偷生一辈子? 不行,在这里打工绝不是长久之计,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思量了半夜,齐磊下定决心,以后的工资不再寄回去了。 寄回去也是杯水车薪,不管用,倒不如留在自己身边,积攒起来做生意,用作启动资金。 可是什么生意好做呢?自己没有太多的资金,能做什么生意? 齐磊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只能买个三轮车,配上一个拨浪鼓,走街串巷收破烂。在废品收购站打工两个月,齐磊已经掌握了各类废品的鉴定技术,以及废品的简单处理技术,还掌握了废品的价格,也能算是收破烂行业里的专业人士了。 收破烂就收破烂吧,好歹也是个老板,比做打工仔强一些! 远在几千里外的他乡,没人认识自己,只要挣钱就行,收破烂也不丢脸! 确定了这个目标,齐磊干活更加卖力了。 不卖力不行啊,他要攒钱买脚踩三轮车,买一个拨浪鼓。以后当了收破烂的老板,这废品回收站就不让自己住了,还得去租房子,还要买锅碗瓢盆…… …… 一眨眼又是年关。 庄小蝶的门前,债主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振华帮着说好话,敷衍那些债主,让他们再宽限宽限。 其中有一个债主是小葛庄的,叫兰玉豪,也是齐磊母亲的本家,他父亲生病,躺在医院里,实在是等着钱,说什么也不走,让庄小蝶给自己凑一千块钱。 庄小蝶也是山穷水尽了,苦笑道:“俺家里还有三头猪,都半大不小的,一百斤多一点。实在不行,你就把这三头猪赶回去抵账吧。一千块,这三头猪也差不多。” 兰玉豪无计可施,叹气道:“小蝶,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老爹等着钱救命。不好意思了,三头猪我赶走,算是借你的吧。” 庄小蝶点点头,打开猪栏的门,把三头猪赶了出来。 这三头猪,年后再有一个多月就能出栏,差不多可以卖到两千块。现在抵账了,实在是亏本。 齐磊的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跟兰玉豪道歉。 “玉芝大姐,兄弟实在对不起你,要不是我爹生病,我说什么也不能干出这事……”兰玉豪也向齐磊母亲再三道歉,赶着猪走了,一步三叹。 振华在场,看着这心酸的一幕,却无能为力。 自己也实在没钱,帮不了庄小蝶啊! 兰玉豪赶着三头猪往回走,寻思怎么处理。这猪半大不小的,还没到宰杀的时候,不好卖啊! 王响下乡讨债回来,在村小学门前的路上,正遇上兰玉豪,便问道:“玉豪,怎么还赶着三头猪呢?” 兰玉豪脸色一红,叹气道:“是齐磊家的……我老爹不是生病嘛,躺在医院里,等着钱看病。齐磊欠着我的工钱,我玉芝大姐和庄小蝶又没钱给我,就把这三头猪抵给我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王响用杀猪匠的职业眼光审视着这三头猪,问道:“三头猪抵了多少钱?” “一千块。”兰玉豪说道。 “一千块?”王响点点头,又问:“这猪还没到宰杀的时候,你赶回家养着吗?” “王师傅,我正为难呢。我等着钱用,哪里还能养着?如果不是等着钱,我也不会这么狠心,赶走我玉芝大姐的猪了。要不王师傅你做个好事,把这三头猪买了?”兰玉豪眼巴巴地问道。 王响围着三头猪走了一圈,再次审视,却不说话。 “我抵账过来是一千,九百块卖给你吧王师傅。”兰玉豪主动降价。 “就一千块吧。”王响笑了笑,挥手说道:“走吧,往回赶,赶我家里去。” 作为职业杀猪匠,王响的眼睛就是称。他一眼扫过,就知道这三头猪价值多少。 “哎呀,真是谢谢王师傅了!”兰玉豪大喜过望,急忙赶着猪掉头,走向三组。 三头猪赶进了王响家的猪圈里,兰玉豪拿到了一千元现金,转身而去。 王响走过来,通知振华:“振华你去跟庄小蝶说,让她把这三头猪赶回去,继续养。这猪正是上膘的时候,只要一开春,喂上一个月,就能出栏了。现在卖了,太可惜。兰玉豪的一千块,我垫付了,等这三头猪出栏,再让庄小蝶还我。还不上也没事,以后再说。” 振华差点感动哭了,竖起拇指说道:“响大爷真仗义,我们东湾村第一大好人啊!” 王响咧嘴笑:“行了行了,赶紧去叫庄小蝶过来吧。” “好好好,我去叫!”振华心情大好,急忙去找庄小蝶。 庄小蝶听了振华的话,笑道:“真是谢谢响大爷了……不过还是算了吧,就算这三头猪赶回来,还会有别的债主来讨债,那时候,又要被赶走。俺哥,你帮俺和响大爷说一声谢谢,这三头猪是他买下的,俺就不要了。” 兰玉芝也说道:“是啊,算了吧,王响买的猪,吃亏讨巧,我们都不要了。” 振华觉得可惜,却劝不动庄小蝶和齐磊老妈,只得回来转告王响。 王响也摇头,拿出三百块钱来,说道:“既然这样,三头猪我就留下了,年底猪肉好卖,宰杀了也是一样,和肥猪掺起来卖。这三头猪,如果过称的话,按照现在的价格,至少也在一千三百块。庄小蝶不容易,这个钱我就不赚了。振华,你把这三百块钱,送给庄小蝶。” 振华又一次被感动,笑道:“响大爷,你老人家菩萨心肠,以后肯定能活到一百岁。这钱我收了,送给庄小蝶打年货。” 第310章 仗义(2) 虽说是无奸不商,但是王响对穷人特别有同情心,时不时地做出一些仗义的举动来。 换成振华他老爹,就绝不会主动补上三百块给庄小蝶。 王响挥手:“去吧去吧。” 振华接过这三百块,送给庄小蝶,并且将王响的话说了一遍。 庄小蝶掉眼泪,说道:“这个人情,只有等俺家齐帅长大以后再还了……” 振华安慰庄小蝶:“那也不一定,齐磊头脑好使,说不定很快就能翻身。别哭了,安心过年吧,需要年货什么的,去春兰的烟酒店里赊账,我都跟春兰和吴轩说好了。” 庄小蝶叹气:“怎么好意思再去赊账?俺去年打年货的钱,还欠着春兰。” 振华再一次强调:“没事,缺什么你尽管去赊账,吴轩和春兰都不会拒绝的。你要是担心,我带你去打年货。” 庄小蝶点头道谢:“那就多谢俺哥了,过两天吧,让齐贵去春兰的店里打年货。” 振华明白庄小蝶的意思,她不敢太早把年货拿回来,担心被债主们拿去抵账了。最安全的办法,是大年三十的“光蛋集”去打年货,那时候,没有哪个债主会如此狠心,将她的年货搬走。 年三十一大早,振华开着拖拉机,带着齐贵,从妹妹春兰的百货店里,赊了三百多块的年货。 好在吴轩厚道,又对振华尊敬,二话没说。 拉着年货回到齐磊的家里,振华对齐贵说道:“贴春联吧齐贵。” 齐贵不明白振华的意思,问道:“不是下午才贴吗?” 振华笑了笑:“老夫子说,今年的春联,上午就可以贴。贴得越早,以后发财更快。” 农村有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春联贴上门,就代表新年开始了,无论你欠了人家多少钱,统统都是年后再说。没有哪个债主如此不讲情面,看见人家春联贴上了,还敢开口要钱的。 振华让齐贵早点贴门对,也是谢绝债主的意思。 齐磊老妈自然知道乡下的风俗,急忙让齐贵贴门对。 振华也回家打扫卫生,洗头洗澡,准备过年。 大年初一,振华接受赵文乐的建议,串年的范围,从三组拓展到了东湾的一二三四组,挨家挨户,给乡亲们拜年,了解各家各户的基本情况,加强自己的群众基础。 年还是一样的年,花相似,人不同。 对于振华和齐磊的家庭来说,他们都穷了;但是对于大多数乡亲来说,却比以往富裕了。 乡亲们春节期间的烟酒档次进一步提高,吃喝来往更加频繁,赌钱也更加舍得。 对于乡间的赌博活动,振华很头痛,有心制止,却无力执行。 乡里的派出所,只有两个人,根本就无法完成禁赌工作。 振华向葛守道反应过,葛守道苦笑:“怎么办?乡亲们就这点娱乐活动,谁有本事去制止?都是沾亲带故的,说谁好?我们没有执法权,总不能让民兵把他们抓起来吧?比如你家隔壁的王响,经常赌博,你有办法制止他吗?” 振华想了想,说道:“初八以后,我们可以做个宣传,假传圣旨,就说上面下了任务,禁止赌博。” 葛守道点点头:“行啊,你去办。” “我……”振华苦笑无语。 年初八过后,乡政府各个部门都上班了。 振华犹豫再三,还是走进了乡政府大院,找赵德阶书记讨论一下。 赵德阶听了汇报,说道:“民兵营长也负责地方治安,也有执法权啊。如果你发现村子里有人赌博,可以带着民兵将他们控制起来,送到派出所处理。” 振华摇头笑道:“我可不敢抓人。” 基层干部本身就是群众一员,和乡亲们都沾亲带故。如果真的行使执法权去抓人,以后的工作就别做了,乡亲们会恨死你的。 所以乡村干部们都知道,得罪人的事,只有乡里去做。 赵德阶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们明天有工作会议,我和派出所、司法所的相关人员研究一下,出一份通知,组成联合执法巡逻队,乡村两级联动,刹一刹乡村的赌博风。” 振华点头:“我一定配合工作,将国家政策宣传到位。” 第二天午后,联合执法巡逻队进入东湾村,在车顶上架着大喇叭,一路宣传。 振华也配合乡里工作,将通知文件用红纸大字抄写了数十张,贴在各村路口的显眼位置上。除此之外,振华还列了一份免单,找那些喜欢赌钱的乡亲,一个个地打招呼,大张旗鼓地造势,让他们收敛收敛,别被抓进去。 经过一番努力,村子里的赌博风气终于有所收敛。虽然还存在一些比较隐秘的小规模赌博,但是上百人聚在一起推牌九的场景,却再也看不见了。 通过这次的禁赌活动,振华觉得,乡村的很多陋习,虽然难以彻底改变,但是只要去做,总会有些成效。 当然了,振华也挨了不少白眼。 那些喜欢赌钱的乡亲们,比如王响刘志高等人,总觉得振华是小题大做,没事闲的! 过了正月十五,青壮年都陆续出门打工,春耕生产、施肥锄草也渐渐开始,振华才松了一口气,不担心乡亲们赌博了。 乡村干部春天很闲,很少有工作方面的事。 在这个春天里,振华和其他农民没有两样,无非是种田养猪挑大粪…… 振华老爹在家里闲不住,又担心家里的欠债,执意要出门打工,和几个乡亲一起,去皖南山区的某个林场栽树。振华苦劝不住,只得同意。 正月二十六,振华老爹带着被褥,带着几十斤大米,和几个乡亲一起出门。 翠红在家里叹息,说起了家乡的一句老话:“江南好赚钱,一去二三年。要想回家转,还没盘缠钱……” 振华将父亲送上了车,更是心酸。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一辈子都没出过门,却在年过半百之后,因为生活的压力而背井离乡,这,都怪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没用啊!如果自己不给齐磊担保,父亲又何必出门受苦? 齐磊啊齐磊,你小子害苦了多少个家庭?! 第311章 抗洪(1) 父亲出门打工以后,家里少了一个人,振华觉得冷清不少。父亲在家里的时候,振华觉得有压力;现在父亲出远门了,振华却又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盼盼思念爷爷,总是缠着奶奶和父母,询问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宜兰哄着女儿,说等到栀子花开的时候,爷爷就会回来。于是,小盼盼便时不时地看着打谷场下方的两棵栀子花树,期待着花开的日子。 这两棵花树,是庄小蝶去年春天送来的。几年前,庄小蝶压枝培育了十几棵花树,现在都已经长到了接近一人高。 整整一个春天,振华都在忙于家事,种田养猪,村务工作则很少。 振华也想为乡亲们做点事,奈何村上没钱,葛守道与何乃平都不支持。 农历三月底,振华老爹打工回来,带回了六百块辛苦钱,也给盼盼带回了许多零食。盼盼高兴得雀跃欢呼,赖在爷爷的怀里不下来。 振华和宜兰拿了部分零食,送给了蒹葭。 计华梅悄悄告诉振华和宜兰,昨天又有人来庄小蝶要钱,吵了一场。 振华有些意外,急忙去庄小蝶家里询问情况。 庄小蝶苦笑,说道:“是镇上卖种子肥料老葛的儿子,来找俺要去年的肥料钱。去年的肥料是俺赊账的,一直没给钱。老葛的儿子很凶,说要拉走俺家的耕牛……今年的插秧又要开始了,俺还在愁肥料钱。” “一共欠了多少钱?” “三百多。” 振华皱眉无语,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庄小蝶欠了这么多钱。 庄小蝶想了想,忽然说道:“俺哥,俺想跟你商量个事。” 振华点头:“说吧。” “俺想把家里的耕牛卖了,以后找人带耕,花钱找人犁地,行不行?如果卖了耕牛的话,俺还能分到两千五百块钱,可以暂时应急。”庄小蝶说道。 “卖牛?”振华沉吟不语。 别人家卖了耕牛,可以买拖拉机。庄小蝶没有钱置换拖拉机,卖了耕牛的话,以后犁田耙地和打场,都要依靠别人了。 这条耕牛,也是庄小蝶除了房子之外的最后资产。 “俺哥,卖牛行不行?”庄小蝶又问。 “也可以,以后犁田耙地的活,我尽量帮忙吧。卖了耕牛,不用伺候老牛了,你们的时间更多,也可以做些别的事挣钱。”振华说道。 “可是俺二叔不同意,咋办呢?俺哥去跟他说说?”庄小蝶又道。 振华点点头,去询问齐良峰的意思。 齐良峰连连摇头,说道:“我不会开拖拉机,卖了耕牛以后,我不种田了吗?庄稼人都吃耕牛的饭,小蝶卖了耕牛,以后还有饭吃吗?花钱找别人带耕,那不是越来越穷?” 乡下的耕牛,大多都是两三家合伙饲养的。单独饲养耕牛的话,齐良峰没有足够的草料保证耕牛过冬,也没有足够的时候来伺候。 振华苦笑:“可是小蝶现在的确困难,这一季买肥料的钱都没有了。要不这样吧,二叔找别人合伙养牛,让小蝶退出股份。小蝶以后的耕田打场,我尽力帮忙。” 齐良峰长叹一声:“我看能不能找到人合伙吧。” 第三天的时候,齐良峰来找振华去做个见证,将这条耕牛作价五千一百块,分给了庄小蝶一半。 从此以后,庄小蝶退出了耕牛股份,变成了没有耕牛也没有拖拉机的庄稼人。 一转眼,午季收割开始。 宜兰已经怀了七个月,挺着大肚子,在田地里割油菜割麦子,非常辛苦。庄小蝶抽空帮了两天忙,算是给振华换工,请振华帮自家耕地。 振华承担了庄小蝶家中的耕地打场任务,今年也很辛苦。 好在手扶拖拉机翻地很快,振华开足马力,一天可以翻地七八亩。两家的耕地加在一起,四五天的时间也就搞定了。 因为东湾一二三四组都恢复了机耕路,所以今年购买拖拉机的乡亲们就更多。 这些乡亲们初次接触到柴油机,操作不熟练,又不懂维护,经常遇到小毛病,便来请振华或者刘志高去维修。 刘志高开着加工厂,时间不多,振华便承担了这些维修业务,做了义务维修工,免费为乡亲们修理机器,普及农用机械的使用维护技术。 振华正在给庄小蝶耕地的时候,有二组的乡亲来找,老远就大叫:“振华去帮我看看拖拉机,方向非常呆板,转弯抹角特别费力……” “呆板?防滑轮安装反了吧?”振华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你去帮我看看。” “行。”振华点点头,停了自己的机器,去看这乡亲的拖拉机。 果然没错,两只防滑轮安装反了。 “不是机器呆板,是你自己呆板。车轱辘安装反了,所以转向非常沉重。”振华苦笑,将防滑轮调换过来,调试完毕,试着操作了一下,这才离开。 东湾一二三四组的柴油机维修师傅,也就振华和刘志高。 整个农忙季节,振华至少给乡亲们维修了三十多次柴油机,或者安装调试。这些义务工作,耽误了振华的时间,也耽误了家里的农活,但是振华并没有怨言。 农耕技术处于新旧交替的时代,自己是村里的干部,也有这个义务给乡亲们做技术普及。 好在柴油机的维修技术简单,乡亲们也都聪明肯学,一般来说,操作拖拉机一两年之后,简单的维修保养,乡亲们都可以自己解决。只有遇上了大毛病,才会麻烦振华和刘志高。 一季农忙过后,振华晒黑了许多。 宜兰的预产期也快到了,振华开始提前做准备,迎接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然而,插秧工作刚刚完毕,振华接到通知,要求他挑选三名懂得柴油机水泵操作维修的基干民兵,参加乡里组建的抗洪突击队,赶赴江南抗洪。 振华很纠结。 闲了一个春天都无所事事,眼看宜兰就要生了,这时候却来了任务。 宜兰却安慰振华,说道:“我这是第二胎,又在卫生院里待产,没有什么风险的。你安心工作去吧,抗洪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第312章 抗洪(2) 振华只好接受任务,挑选了两名民兵,又特邀高三爷作为技术总指导。振华可以维修六马力柴油机,但是对于大型机器很陌生,必须有高三爷坐镇,心里才踏实。 端午节当天,振华带着队伍,汇入河东乡乡民兵突击连,开赴江南,参与兄弟县市的抗洪救灾工作。 河东乡的抗洪战斗位置,处于长江的一条干流上。 河东乡民兵突击连的任务,是在这条干流沿线增设排洪点,利用柴油机水泵泄洪,以保证大坝的安全。 振华所带的东湾村民兵班,负责一个排洪点,要求安装六台水泵,并且一直看守维护,加油加水,直到抗洪任务结束。 高三爷是专家,带着大家安装调试。 当天晚上,六台机器同时发动起来,轰鸣声震耳欲聋。 振华本以为只是看守柴油机,任务轻松。机器响起来的时候,振华才知道这工作并不简单。 抗洪初期的三天里,暴雨如注,一刻也不消停。 振华等人就住在临时搭建的简易窝棚里,几乎无法安睡。尤其是入夜以后,气温陡降,江风又大,感觉比三九天还要冷。 后勤保障部队负责每日的伙食,有鱼有肉,但是没有白酒。 高三爷开了小差,偷偷溜出岗位,跑了十几里路,买来一大桶白酒,用作夜里御寒。 第四天天气转晴,振华却发起了高烧。 后勤医疗队给振华开了药,建议他撤出抗洪一线,去后方修养。振华却仗着年轻,轻伤不下火线,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十天以后,梅雨期即将结束,天气持续晴朗,汛情渐渐稳定。 振华圆满完成了抗洪任务,带队回家。 十来天的抗洪,耳边一直都是大马力的机器轰鸣,任务结束以后,振华等人还是不习惯,似乎那突突突突的柴油机轰鸣声还在耳边。这种现象,一直持续了三四天才渐渐消除。 这时候,宜兰正在乡卫生院里待产。 看见振华回来,宜兰喜极而泣,说道:“咱们的孩子真懂事,你不回来,孩子就是不出生……” 振华握着宜兰的手,笑着安慰:“辛苦你了宜兰,还好我在孩子出生前赶了回来,可以照顾你的月子。” 振华的老爹,却焦虑不安,盼望着宜兰这一胎是男孩,又担心她再生女孩。 五月十七日凌晨,一声啼哭从产房里传来,孩子出生了。 护士向振华报喜:“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谢天谢地,谢谢赵家的列祖列宗!”赵成海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跪下来,朝着祖坟方向磕十八个响头! 振华也激动不已,急忙奔进产房看望宜兰。 宜兰很虚弱,脸上却也带着笑容。 虽然说时代进步了许多,人们的观念有所好转,但是宜兰知道,在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的乡下,如果自己再生不出儿子来,恐怕要被公公婆婆憎恶一辈子! 现在好了,宜兰可以安心了。 振华轻轻握着宜兰的手:“宜兰,你受苦了。” 宜兰一笑,问道:“儿子像你……还是像我?” 振华看了看儿子,笑道:“才出生的小家伙,丑得很,不像你也不像我。” 一边护士开玩笑说道:“哎,今天就宜兰一个产妇,孩子可是没有抱错的。” 振华老妈也挤了进来,帮着护士包裹孩子,眼神中饱含着千万怜爱和慈爱。宜兰的母亲也在,却更加关心女儿。 宜兰体质好,第二天就回到了家里。 按照家乡的规矩,振华老妈煮了鸡蛋,染了红,让儿子去卓大郢报喜。 做“十二日”这天,赵成海摆了五桌酒,大鱼大肉,款待前来贺喜送礼的亲戚。 振华跟父亲开玩笑,问道:“老爹,如果宜兰这一胎还是女孩,你会这样高兴吗?” 老赵笑骂道:“如果你们这一胎还是女孩,老子以后就啥都不干了!没有孙子,咱家这道门就关了,还累死累活干什么?” 振华点点头,笑道:“老爹现在有孙子了,以后使劲干吧,再给你孙子盖一栋小楼!” 老赵又骂:“一代保一代,老子的任务是给你盖房子娶亲完配,孙子以后盖房子,那是你的事!” 赵家的家谱上,振华这一辈的后面是“伟”字辈。 振华尊重父亲的意见,和宜兰商量以后,给孩子取名“伟康”,小康的康。 家里还欠着一屁股债,振华希望尽快还清债务,致富奔小康。 蒹葭经常来玩,天真地看着小伟康,询问舅妈宜兰:“舅妈,我才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小?” “是啊,你那时候就像小猫咪一样。不过蒹葭长得好看,才出生就很漂亮。”宜兰哄着蒹葭。 其实蒹葭才出生的样子,宜兰根本就没见过。 蒹葭却信以为真,开心无比。 宜兰又说道:“马上开学,蒹葭就要上学读书了。你好好读书认字,以后教妹妹盼盼和弟弟伟康,好不好?” 蒹葭认真地点头:“我一定好好教他们,他们不听话,我就打他们的手心!” 宜兰摸着蒹葭的脑袋,微笑道:“有蒹葭姐姐做小老师,伟康以后一定是大学生。” 伟康出生以后,日子似乎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开学季。 九月一号,振华带着蒹葭和鲁盛松的儿子鲁金奎去学校报名。 蒹葭穿着一套崭新的白裙,头上扎着蝴蝶结,活泼可爱。 鲁金奎也很神气,穿着白色的短袖汗衫和背带裤,打扮得就像城里的孩子。虽然鲁盛松智力上有缺陷,但是这儿子却遗传了母亲计华梅的智力基因,很是聪明。 振华带着蒹葭和金葵走到二组宋家财的门前,隔着门喊道:“家财,小立鑫也该上学了吧?” 宋家财打着哈气走出来,懒洋洋地说道:“上学急什么?不急,等两年再说。” 振华有些恼火,却耐着性子说道:“城里的孩子,六周岁之前就上了幼儿园的小班中班大班学前班,还学习英语,等到上一年级的时候,都已经认识很多字了。农村没有这个条件,但是小立鑫已经满了六周岁,必须要上学啊!” 宋家财点上有个屁用?你倒是念了十几年的书,念到高中毕业,还不是学好数理化,回家扛犁耙?” 第313章 上学(1) 腾地一下子,振华的脸色涨得通红,双拳紧攥就要发作! 没考上大学是振华心里一辈子的痛,偏偏这宋家财还冷嘲热讽,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振华终究忍住了。 他现在是村干部,如果动手殴打宋家财,难免破坏了自己的形象,也不利于以后的村务工作。放在几年前,振华肯定会把宋家财打得满地找牙! 振华忍着气,点头说道:“我是没考上大学,但是不代表读书就没用。家财我跟你说,孩子读书,是国家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大政方针。让孩子上学读书,这不仅仅是国家和学校的义务,也是你做家长的义务。” 宋家财咧嘴笑了,说道:“行,既然是国家和学校的义务,那就让我家立鑫免费读书吧。振华你去帮我说说,反正我是东湾村第一穷,交不起学费。学校如果不要钱,就让小立鑫念书;如果要钱,小立鑫就不读书了。” 振华翻白眼:“你儿子不念书,讹死学校老师了!” 宋家财嘿嘿地笑:“我从来不讹人。这孩子念书啊,也就和我们种庄稼一样,靠天收。他要是这块料,八岁十岁上学,以后也是大学生;他要不是这块料,一岁就上学,以后还是修地球!” 振华叹气认输,说道:“家财,我的意思是让宋立鑫现在就上学,这里有蒹葭、金葵,还有齐帅,他们一起上学,我以后也能安排时间,给他们一起补课……” 宋家财抓抓头皮,皱眉道:“我都给你说得不好意思了,行行行,你带着我儿子去报名吧。问问老师学费多少钱,先赊账!” 你大爷,你儿子变成我儿子了!振华在心里骂了一句,招呼宋立鑫:“走了宋立鑫,跟我一起去学校。” 宋立鑫吸着鼻涕,就穿着一条裤头,光着膀子赤着脚,跟着振华就走。 振华苦笑摇头,又问宋家财:“家财,你好歹给孩子穿一件背心,穿一双拖鞋吧!” 宋家财进屋子里找了一圈,出来说道:“有个背心,不过小立鑫昨晚上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拖鞋……坏了,只有一只……” 振华被宋家财彻底打败,也懒得再说,拉着蒹葭就走。 宋立鑫和金奎跟在后面,一路打打闹闹。 宋家财又追了出来,冲着儿子喊道:“小立鑫,上学的时候不要怕,谁敢欺负你,老子去打死他!” 振华回头,冲着宋家财挥手:“没人欺负你的宝贝儿子,赶紧回去给你儿子洗衣服!” 学校里正在忙碌,接受学生报到,登记一年级新学生。 田开芳老师这时候已经调走,刘立银老爷子退休了,邓炜璘荣升为校长。以前的几个师范毕业老师,也全部历练结束,找关系调去了县城或者乡镇学校。 县里的教育局,又给东湾小学补充了五个年轻的师范生,都是振华不认识的。 看着这些陌生的老师们,振华心里很有些感概,桃花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啊! 振华前年带的三年级学生,这时候都已经升入了五年级。 看见振华走进校园,这些学生很高兴,纷纷围上来,仰着脑袋问道:“赵老师,你又回来教书了吗?你还教我们吗?” 振华有些心酸,却笑道:“我不回来教书了,现在的学校老师,都是大学生,科班出身,比我教得更好。同学们努力读书,争取考上县城的一中!” 邓炜璘看见振华,也非常高兴,站在办公室门前挥手大叫:“振华!” “邓校长好!”振华一笑,带着三个学生走过去,说道:“给你送几个学生来,以后要你多多费心多多辛苦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几个毛孩子今年要上学了,来来来,先进办公室里坐一下。”老邓大笑,扯着振华进了屋。 几个年轻的老师不认识振华,都拿眼看着。 “各位老师,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老邓拍拍手,向大家介绍振华:“这是我们东湾村的村干部,民兵营长赵振华,以前也是我们东湾小学的教师。前年春天,我们村委对振华老师另有重任,所以振华老师辞去了教师的工作。” 振华笑着跟几位老师打招呼,心里却有些佩服老邓,做了校长当了领导,这语言水平见长啊,说话都好听了许多! 大家认识完毕,振华扭头看看四周,询问老邓:“怎么,庄小蝶没有带齐帅来报名吗?” 老邓摇摇头:“好像没有吧?” “哦哦。”振华沉吟。 昨天晚上,振华还去找了庄小蝶,说今天带着齐帅蒹葭等孩子一起报名。庄小蝶说她自己带着齐帅报名,所以今天早上,振华就没有去找齐帅了。 老邓拉着蒹葭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蒹葭脆生生地回答:“蒹葭,高蒹葭。” 老邓笑着点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蒹葭看了看振华,说道:“我大舅说,这是诗经里面的名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几个年轻老师被惊到了,不由自主地鼓掌,纷纷说道:“小姑娘真厉害,居然还会背诗经!” 一个女老师更是把蒹葭半拥在怀里,问道:“蒹葭,你会写字吗?会写自己名字吗?” “我会。”蒹葭说道。 女老师拿来铅笔和作业本,让蒹葭写字。 蒹葭也不怕生,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老师们又是集体鼓掌,纷纷称赞:“小姑娘真不简单,蒹葭两个字笔画很多,难得她没写错,还写得这么端正工整。一年级的班长就是她了,高蒹葭!” 振华表示感谢,又笑道:“谢谢老师们对孩子的鼓励,但是也别太惯着她,严师出高徒嘛。” 正说笑的时候,门前人影一闪,庄小蝶带着齐帅走了进来。 齐帅一脸委屈,脸上还挂着泪痕。 看见振华在这里,庄小蝶急忙打招呼:“俺哥也在这里。” 振华点点头,将齐帅拉了过来,笑道:“齐帅,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学生了,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知道不?” “我不要念书,念书不快活。大伯你跟老师说,我要回家玩,我不念书……”齐帅却放声大哭起来。 第314章 上学(2) 看见齐帅大喊大叫的样子,几个老师都被逗笑了。 庄小蝶抬手给了齐帅一巴掌,瞪眼道:“不读书长大了干什么?再敢哭,俺一巴掌打死你!” 齐帅挨了一巴掌,更是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打孩子呢?”振华急忙护住齐帅,安慰道:“齐帅不哭,上学也很快活的,老师每天带着你们玩,还教你们唱歌……” “我不念书,我就是不念书!”齐帅继续大哭。 “好好好,不念书不念书。”振华摸着齐帅的小脑袋,说道:“那,大伯跟你商量,我们不念书了。我们这样,每天晚上都不念书,好不好?” 齐帅抽着鼻子:“好。” “我们中午也不念书,回家吃饭,好不好?” “好。” “我们星期天也不念书,在家里玩,好不好?” “好。”齐帅连连点头。 “我们暑假寒假都不念书,好不好?” “好。” “我们就今天上午念书,就念四节课,好不好?” “好……”齐帅终于上当了。 几个年轻老师抿嘴而笑,庄小蝶也被逗笑了。 给四个孩子全部报了名,振华对邓炜璘说道:“蒹葭的学费我来给,宋立鑫的学费,邓校长和老师们,能不能照顾一下?宋家财刚才威胁我,不免费,他儿子就不读书了。” 老邓摇头苦笑,说道:“把蒹葭和宋立鑫的学费都免了吧,只要我在东湾小学,这件事就可以做主。齐帅和鲁金奎,我实在有心无力。” 振华道谢,说道:“要不就照顾齐帅吧,蒹葭的学杂费我来负责。” 蒹葭在村小学读书,一学期才十几块钱,振华可以负担。 庄小蝶急忙谢绝:“齐帅读书的钱,俺还有,俺哥就别操心了,以后没钱的时候,俺再找你。” 振华只好点头,按照老邓的意思办。 老邓看着宋立鑫,说道:“宋立鑫先回家,让你老子给你穿一个背心穿一双鞋。” 宋立鑫屁颠颠地跑回家了。 振华打发蒹葭齐帅和金奎去玩,又把这几个孩子的情况,对老师们介绍了一下。 有两个女老师很有爱心,说道:“宋立鑫家庭困难,我们给他买两件衣服吧。让他每天光着膀子赤着脚上课,实在不成体统。” 振华向两位老师鞠躬:“我代表宋立鑫的父母,表示感谢。” 当年铁桥离开东湾村的时候,曾经央求振华照顾宋立鑫,振华没有忘记。就算铁桥没说过那句话,振华也一样要照顾他的。 安排好了这几个新生,振华这才离开学校,又去找宋家财,让宋家财来学校,对老师们说一声谢谢。 开学前几天,振华密切关注这几个孩子,几乎每天都关怀了解一下。 蒹葭底子好,又聪明,当了一年级的班长,更是神采飞扬,非常出色,深得老师们的喜爱。 金奎不怎么说话,但是在蒹葭的监督下,也能像模像样地学习。 齐帅和宋立鑫,好几天都进入不了状态,读了一个星期,连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 振华知道孩子们才上学的时候,对学校和课本有抵触,所以不敢立刻补课,只是鼓励安慰,哄他们继续上学。 很快,秋收工作开始,乡村再一次忙碌起来。 今年雨水充足,庄稼收成都很好,算是个丰年。 庄小蝶收了一万多斤稻谷,留下口粮以后,还卖了四千多块钱。这些钱在口袋里还没焐热,就被债主们要了去。 振华家里也收获了近万斤稻谷,还有其他五谷杂粮。 赵成海在家里盘算着,再有一两年,应该可以还清债务了。 只是宜兰奶水不好,小伟康又特别能吃,家里购买奶粉和米粉,用去了不少钱。 振华安心干活,一边处理村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有时候夜深人静,振华也会想到秀莲、齐磊和铁桥。可是铁桥和齐磊都毫无音讯,也无从寻找。 齐磊破产跑路以后,王耀岩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偶尔回到东湾村,都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手里提着一部大哥大,意气风发。 振华听说大哥大的电话费,每个月要好几千,不由得吃惊,又有一种心酸,自己这辈子,别说大哥大,恐怕一个传呼机也买不起! 村医周国明偶尔去县城和省城学习,也经常见到大哥大,曾经和振华讨论过,觉得乡下的发展,要落后城里十年。 十年前,城里的彩色电视机就已经普及,而农村却很少看见。也就这一年的时间,农村的彩电多了起来,新婚的人家,都选择了彩电。 传呼机出来已经几年了,农村却依旧不见踪影。 至于大哥大,那更是农村人想都不敢想的,能见到一次大哥大,都可以跟别人吹上几个月! 振华觉得,乡下落后城里,十年都不止。 城里满眼都是轿车和大哥大,十年以后,村里会有吗? 秋种工作结束以后,二组的两个生产队长来找振华反映,希望振华出面,组织大家维护一下当家塘。 东湾一二三四组,每个组都有当家塘,是五几年规划村庄的时候,以人力挖掘建设的。 有些当家塘年久失修,塘坝低矮,塘底被淤泥渐渐荡平,蓄水量已经大大降低,担负不起灌溉任务了。 生产队长的提议,振华很赞成。 第二天,振华就分别找了其他生产组的队长,商量当家塘的修整问题。 可是除了二组之外,其他三个组的当家塘里,都还有许多蓄水,不能维护。 振华只好放弃大修大建的心思,配合二组的生产队长,组织人力加高塘坝,增加蓄水量。 二组的乡亲们都很积极,唯有宋家财不愿意出工。 振华则抽时间,在二组做了几天义务工,帮助乡亲们干活。 在振华的带领下,二组乡亲们连续奋战了一个月,将当家塘挖深加高,大大增加了蓄水量。 当家塘修整完毕过后,振华看着那一丈多宽的塘坝,忽然有了个想法——能不能将这些塘坝利用起来,发展一下集体经济? 乡亲们有很多困难得不到解决,振华也是有心无力,主要还是因为没有钱,没有资金。如果发展集体经济,村里有部分资金可以动用,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第315章 发展集体经济(1) 有了一点想法,振华便兴冲冲地去找村支书葛守道商量汇报。 葛守道正在家里打麻将,看见振华过来,便笑道:“振华营长这是来抓赌的吗?” 振华也笑道:“超过十块钱输赢就算赌博,葛书记你小心点。” “得,我还是不打了吧。”葛守道下了桌子,让自己老婆顶上,然后将振华拉到一边,问道:“怎么,是不是二组的当家塘修建出问题来了?” 振华点点头:“是啊,我们在塘底挖出了一个古墓,里面好多金元宝和金条,等着书记去安排。” 葛守道吃了一惊:“真的假的!?” 振华噗地一笑,说道:“当然是假的,不过我觉得,农村的当家塘如果利用起来,也能长出来一些金元宝和金条,所有来向葛书记汇报。” “我还以为是真的,害我白高兴一场。”葛守道叹气,然后斜眼看着振华,问道:“你说的当家塘利用,是不是发展水产养殖,搞科学养鱼?” 振华先试探村支书的意思,反问道:“葛书记觉得水产养殖可行吗?” 葛守道想了想,说道:“我去南方考察过,江浙一带的淡水鱼网箱养殖非常厉害,效益很高。据说每亩水面的产值,能达到一千元左右。像我们村的当家塘,水面都在二十亩以上,如果学会了网箱养殖技术,一口当家塘的年收入,可以达到两万元左右。” 振华一笑:“既然有这样的好路子,葛书记为什么一直没有行动?” 葛守道点上香烟,摇头道:“搞不了。南方可以搞,我们村子里搞不了。” 振华微微点头,等着下文。 葛守道继续说道:“网箱养殖,都是私人承包。如果有乡亲们愿意尝试,我们村里自然是大力支持,积极协调,帮助乡亲拿下承包权。但是这项目有好几个难处,第一,需要过硬的技术;第二,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第三,需要市场……这一点很关键,我们乡下鱼虾便宜,野生的都卖不掉,人工饲养的鱼虾,卖给谁?第四,监管看护是大问题,你能保证没人偷鱼吗?第五……” “葛书记,我们还是不说网箱养殖了吧。”振华打断了葛守道的长篇大论,笑道:“这条路不通,我们就换一条路。我觉得可以利用当家塘的塘坝,发展一下村集体经济。” “村集体经济?”葛守道就像听了天方夜谭一样,直楞楞地看着振华,半晌才问道: “振华,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现在这年头,还有什么村集体经济?我告诉你,本县绝大多数行政村,都没有任何村集体经济。只有县城和三大古镇的中心村,有部分村办企业,或者是部分房产可以出租。像我们这样鬼不下蛋鸟不拉屎的穷乡僻野,怎么搞集体经济?” 振华不着急,等葛守道说完了,这才说道:“我看见二组的当家塘塘坝,有一丈多宽,全部浪费了。我的想法是,在四周的塘坝上,栽种一些速生杨,以后树木成材了,可以出售,用作村里的建设资金。” 葛守道笑了,摇头道:“振华你也太天真了,栽几棵树就叫发展集体经济?就算几年以后可以卖钱了,那点钱能干些什么?” 振华点头:“书记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觉得,我们只要投入一点点资金,就能撬动乡亲们的建设热情。比方说去年,我从城里弄来一批废旧水管,乡亲们就积极响应,恢复了机耕路。后来乡里拨款,我们给每个村子都发了水泥涵管,每个村子都觉得要修复机耕路,否则就是浪费了涵管……我们的投入只有一点点,但是却办成了一些实事,解决了乡亲们的田间运输问题。” 通过去年的机耕路恢复工作,振华对乡亲们的心思,又多了一些深刻的了解。 万事开头难。但是,只要乡村两级政府投入少量资金,村干部行动起来,后面的事情也容易解决。 葛守道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振华继续说道:“如果速生杨成材,我们村里有了部分活动资金,就可以办很多事。” “你觉得,可以办哪些事?”葛守道问道。 “那就很多了,比如照顾贫困户,解决贫困儿童入学问题;比如说,可以在春节期间,开展文娱活动,抵制赌博风。当然了,也可以买材料用来修路。” “修路?要栽多少棵树,才够修路啊!”葛守道苦笑。 “我们做起来,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振华笑道。 “行,我绝对支持振华营长的工作。你要栽树,我去乡里给你要树苗!”葛守道点头说道。 “我跟葛书记一起,有多少要多少!”振华说道。 乡里没钱,但是每年都有免费的树苗发放,包括速生杨和各类果树苗。 各个村的干部们,对于这些树苗并不感兴趣,往往都是随便领一些回来,胡乱地送给乡亲们,算是完成了上级交代的任务。 振华要栽树,葛守道觉得没问题。 几天之后,振华和葛守道带着申请报告,去找赵德阶书记。 赵德阶听了振华的汇报,点头笑道:“这个没问题,我给你争取五百到一千棵速生杨树苗。但是这件事,我要作为一个村集体经济项目报上去,赵振华你要给我做出成绩来。做不出成绩,我可要找你麻烦。” 争取树苗,乡里也没有什么难处,因为国家有退耕还林政策。振华的申请,正是国家的扶持方向,一拍即合。 振华大喜过望,说道:“我立下军令状,一定好好培育这些树苗,不会浪费国家政府的投入。” 赵德阶点头,又说道:“我们乡里也得打报告上去,你等着消息吧。我估计树苗的发放,要等到冬至前后。因为每年的植树造林,都是在这个时期开始的。” 振华点头:“行,我先回去动员乡亲们,整理塘坝和其他荒地,确定栽种范围,落实栽种任务。” 从镇上回来,振华兴冲冲地召集东湾一二三四组的生产队长开会。 然而,振华的提议刚刚说出来,就被生产队长们当头泼了一瓢凉水。 第316章 发展集体经济(2) 生产队长们的意思很明显,塘梗可以利用,但是要和责任地一样,承包到户,私分给群众种菜。 事实上,东湾四个组的当家塘,上游塘梗,大多已经被瓜分,做了各家各户的菜地。 种菜需要经常浇水,塘梗做菜地,灌溉用水很方便。 振华发了一圈香烟,说道:“各位生产队长,你们都是种田能手,庄稼人中的老把式。塘梗种菜或者其他旱地作物,虽然有一定的经济好处,但是也对水利工程造成了破坏,水土流失严重。这个道理,大家肯定比我明白。好比二组的当家塘,我们这次整修了一个月,才恢复到以前的规模。如果栽种树木,一样有经济收益,同时也能护埂护坡,保持当家塘的蓄水量。” 二组的生产队长汤文理发言,说道:“我们二组的当家塘,四方塘梗之中,已经有两条塘梗做了菜地,现在想收回来,不可能。” 振华笑道:“那还剩下两条塘梗,我们可以利用起来啊!” 汤文理一笑:“振华你也种了好几年的地,还不知道农村的情况?剩下的两条塘埂,不适合栽树,因为大家经常拉着牛路过,树苗都被牛糟蹋了。尤其是夏天,你栽下去的树,就现成的栓牛桩。要多大的树,才能经得起牛折腾啊?” 振华点点头:“这也不是大问题,我们村子里的耕牛,已经减少了一半。预计三年之内,所有的耕牛都会被手扶拖拉机代替。大家平时爱护一点,树木一定可以成材。” 三组的生产队长叫做赵成忠,也是振华的本家叔父,说道:“有人偷树又怎么办?小孩子调皮,折断树苗又怎么办?” 振华笑道:“成忠叔,如果我们什么都怕,那就什么都做不成。我会加强宣传,禁止偷树;小孩子调皮,我也可以联合学校,展开教育。” 汤文理一笑:“既然振华都说到这地步了,那就干吧,反正不用我们花钱,无非是出把力气。以后能挣钱更好,不挣钱也不亏什么。” 庄稼人有的是力气,植树造林,也就多出几个工的事。 其他几个生产组长看见汤文理表了态,也只得点头,表示支持振华的工作。 振华道谢,然后安排工作,第二天实地查看,确定各组的栽种范围,组织劳动力加宽塘埂。 如此一来,当家塘得到了整修,植树造林的面积也出来了,算是一举两得。 振华忙忙碌碌,在四个组之间奔波,协调各种工作,做出整体规划。 冬至前两天的晚上,宜兰看着振华直叹气,说道:“振华,我觉得你当村干部,当得走火入魔了。村上没有任务给你,你自己却没事找事,整天忙得四脚朝天,唉……” 振华心怀歉意,拉着宜兰的手:“宜兰,实在是辛苦你了,又要带孩子,又要忙着家务。我……也不是走火入魔,只是想着尽自己的努力,看看能不能给大家做点事,改变改变家乡的贫穷。你知道,我没考上大学,心里多少有点自卑。给乡亲们做点实事,虽然自己不挣钱,但是至少体现了自己的价值。” 宜兰苦笑:“我看你还是慢慢来吧,村里有人在说,你想做书记,所有整天忙着表现。” 振华呵呵一笑:“这是宋家财说的吧?” 做书记,振华也想过。但是振华知道,这一天还早着,或许一辈子都做不了书记。河东乡十几个行政村的书记,就没有三十岁以下的,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甚至五六十岁的人在担任。 宜兰翻白眼:“应该是郝国兰说的。” 振华笑道:“我要是真的当了书记,也跟齐磊一样,打个提篮礼送给郝国兰,感谢一下她的金口玉言。” 冬至过后,乡里果然为东湾村争取了八百棵速生杨树苗。 振华带着高三爷和其他乡亲,开了五辆手扶拖拉机,将这些树苗运了回来,立刻安排栽种。 谁知道栽种还没结束的时候,村主任何乃平找了过来,对振华说道:“振华,这些树苗不能全部给你,小葛庄和大姚庄的生产队长来找我了,他们生产组也要一批树苗……” 振华还没说话,高三爷和其他几个生产队长都毛了,纷纷叫道:“不可能!振华分管我们一二三四组,是他为我们争取的树苗,我们辛辛苦苦拉回来的,凭什么要分给大姚庄和小葛庄?大姚庄和小葛庄也有分管干部,自己去争取啊!” 何乃平脸色一黑,对振华说道:“这是村里的决定。” 大姚庄和小葛庄的分管干部,就是何乃平。他错过了这一季的植树造林扶持,现在争取已经迟了,来不及。 振华心里也不痛快,淡淡说道:“是村里的决定吗?我没接到葛书记的通知啊。” 何乃平的脸色更加难看,瞪眼道:“怎么,我说话不算,一定要书记亲自通知?” “我不是这个意思……”振华无奈地一笑,问道:“何主任要多少树苗?” “我要一半,四百棵。”何乃平说道。 “这太多了,不好吧。”振华想了想,说道:“何主任计算过没有,四百棵树苗,要多大面积的土地才合理?你打算按照什么密度栽种?预计几年成材?” “呃……”何主任一愣,张口无语。 何主任就是来要树苗的,数量也是随口报,至于这些专业的知识,他根本就没有了解过。 高三爷起哄,大笑道:“村长啥都不懂,看人家吃豆腐,就觉得自己牙齿快。嘿嘿,先回家算算账,再来要树苗吧!” 其他乡亲们都咧着嘴笑。 “别吵别吵!”何乃平瞪了振华一眼,挥手道: “振华你什么意思?以为自己高中毕业了不起,有文化了不起,是吧?四百棵树苗,我整理十亩地出来,够不够?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栽树我都不会?!” 振华苦笑:“何主任,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四百棵树苗,用不了十亩地。我了解过,培育大直径树材,每亩地是七十棵。如果是培育中径材,每亩种一百一十棵。如果是培育小径材,每亩可以种一百六十棵。我们一二三四组,整理了六亩多荒地,我打算用五年时间,培育成中等直径的树材,这八百棵树苗,刚好。” 高三爷嘿嘿冷笑:“听见了没有?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有调查才有发言权,像振华这样,才是脚踏实地的好干部!” 何乃平板着脸:“我不管,反正我要拿一半。” 高三爷瞪眼:“何主任你这是不讲道理,欺负振华!” 何乃平也瞪着高三爷:“刘志高,这是我们的村务工作,与你无关!” 高三爷也是吵架好手,冷笑道:“呵呵,什么叫村务工作与我无关?我不是村民?你何主任这么牛,把我刘志高从东湾村开除了?我抬举你,叫你一声何主任;不抬举你,你何乃平跟我一个鸟样,也就是个修地球的庄稼汉!” 第317章 爱心人士(1) 何乃平被刘志高当面顶撞,气得脸色发白,转身就走,口中说道:“好,树苗我不要了,刘志高赵振华,你们给我等着!” “我就怕你咬我!”刘志高冷笑。 “何主任你听我解释”振华挥手叫道。 然而何乃平已经气冲冲地走了,头也不回。 振华耸耸肩,冲着乡亲们说道:“大家继续栽树,我去找村书记了解一下。” 刘志高也挥手,叫道:“全部栽下去,一棵树苗也不给何乃平,我看他敢不敢吃人!下次换届选举,我们都选振华,把吃皇粮不干活的何乃平搞下来!” “高三爷,这话说远了,大家先干活吧。”振华苦笑,转身去找葛守道。 葛守道在乡里开会,刚刚回来,在路上和振华迎头相遇。 振华将刚才的事汇报了一下,又说道:“葛书记,我没有故意顶撞何主任的意思大姚庄和小葛庄要树苗,我也能理解。要不这样吧,我匀出两百棵树苗给他们,以免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葛守道摇摇头,说道:“知道何乃平为什么找你麻烦吗?这次申请树苗的事,是我俩办的,没有通知他,所以他心里不高兴,故意在你面前耍官威!扯淡的村里决定,我都不知道这事,谁决定的?” 振华皱眉。 葛守道又说道:“何乃平根本就没把村委和村党委放在眼里,假传圣旨来刁难你。走,我们先去大姚庄和小葛庄了解一下,看看什么情况。” 振华点头,跟着葛守道去大姚庄了解情况。 大姚庄的两个生产队长各自摇头,说道:“没有啊,我们没有找何主任要树苗啊。” 小葛庄的生产队长,也是一样的说法。 振华叹气,对葛守道说道:“看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何主任的决定,不是乡亲的要求,也不是村里的决定。他这么做,摆明了是要针对我,真没劲。葛书记,我只是想给乡亲们做点事,从来没有出风头、争权夺利的心思。何主任如此针对我,我今后的工作恐怕很难展开。” 赵文乐曾经跟振华说过,村两委班子不团结,是乡村工作的一大难点,甚至是一大顽疾! 很多有理想有抱负的农村优秀人才,就是被这种不团结的工作关系弄得焦头烂额,最后黯然退场,或者是变本加厉,加入争斗之中。 振华知道,这个问题终于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 葛守道拍着振华的肩膀,安慰道:“振华别担心,我支持你!等到下一届选举的时候,我支持你做村委主任,让何乃平回家休息。” 振华叫苦:“葛书记这话千万别提,何主任本来就对我不高兴,这话要是被他听见,估计恨我一井深!” 这件事,让振华情绪低落了好几天。 自己只想给乡亲们做点事,却招人嫉妒,真是始料未及。 这就好比在棋盘上,自己棋子绊住了自家的马腿,心中憋屈难以言说。 虽然郁闷,但是工作还要做。 振华植树造林的过程中,联系了村小学的邓炜璘校长,给学生们都打了招呼,让他们爱护树苗,保护树苗。 同时,振华也自行制作了一些简易的宣传牌,恳请乡亲们爱护树苗。 乡亲们看见振华如此卖力,也都自觉起来,拉着牛路过塘埂的时候,都各自小心。 一个冬季,振华忙忙碌碌的,过得很充实。 经济林栽种完成以后,振华没什么事了,这才抽出时间来,给蒹葭、齐帅、金奎和宋立鑫补课,监督他们的学业。 补课地点,就放在计华梅家里。 蒹葭和金奎的成绩都很好,又有振华的辅导,每次考试都是满分宋立鑫也不错,经常拿到满分唯有齐帅很麻烦,学习写字都不用心,成绩也不太好。 庄小蝶对振华说道:“俺哥,齐帅不听话,你就给俺打,没事的!” 振华摇头笑道:“没有哪个好孩子是打出来的,齐帅才上一年级,慢慢来。” 庄小蝶叹气:“他爸爸也是高中毕业,可是却一直不回来,要不,齐帅学习的事就不麻烦俺哥了。” 振华点头:“那倒是,齐磊以前读书比我好” 实际上,齐磊以前读书成绩并不好,振华这么说,是给齐磊面子。 庄小蝶又叹气:“两年了,一眨眼都两年了。” “是啊,两年了。”振华也叹息,也在思念齐磊。 站在秀莲的坟前,振华又想到了当年三结义的场景。当年一腔豪情少年热血,如今生死离别天涯海角,人生啊人生! 墓碑上,齐磊的名字曾经被振华用泥巴遮挡。经过这两年的风吹雨打,那块泥巴已经脱落,又露出了齐磊的名字。 振华想了想,擦去了墓碑上面残留的泥巴痕迹。 三结义还是三结义,虽然齐磊跑了,但是振华相信,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进入腊月,振华再一次接到了汇款单,是三千元整。 汇款单还是从广州打来的,还是没有名字。 “你大爷,打钱回来倒是留个落款呀!”振华又惊又喜,又有些头痛这究竟是铁桥寄来的,还是齐磊寄来的? 和宜兰庄小蝶分析了一下,振华觉得,这应该是齐磊寄来的。 铁桥就算有钱,也不会一次性寄来这么多,只会细水长流,一点点地寄来。因为铁桥知道宋家财的为人,钱多了,他就好烟好酒地显摆,大把大把地赌钱。 可是齐磊这小子也很奇怪,直接汇款给庄小蝶或者齐贵,不是更好? 第二天,振华带着齐贵去河源镇取款,回来交给庄小蝶。 庄小蝶从里面拿出了三百块,对振华说道:“俺哥,这三百块钱,你送给宋家财吧,俺看宋立鑫都没衣服穿,冻得发抖。万一这钱是铁桥寄来的,现在全部给了俺,却让她儿子宋立鑫挨冻,俺心里过不去” 振华摇摇头:“这一定是齐磊寄来的,你不用担心。宋立鑫的衣服,我给他买吧。” 几天之后,振华和宜兰去河源镇赶集,顺便给宋立鑫买了一套便宜的衣服和一双鞋子。 小孩子长得快,每年都要添置新衣。宋家财没钱给儿子买衣服,只能拖着。村里有些乡亲看见宋立鑫可怜,就把自家孩子穿小了的旧衣服送过去。然而宋家财却又嚣张,讨饭还嫌粥稀,不接受别人的旧衣服,只要新的。 振华将新衣服送过去,对宋家财说道:“有一个社会爱心人士,给你儿子买了衣服鞋子,托我给你送来。” 宋家财接过衣服看了看,摇头道:“这衣服质量也不好嘛,谁买的?” “”振华恨不得一脚踢死宋家财。 第318章 八斗(1) 振华也想给宋立鑫买好一点的衣服,可是没钱。就这套衣服的钱,振华和宜兰还得瞒着老爹,说是爱心人士的捐赠,否则老爹肯定有意见。 实际上小孩子长得快,每年都要换新衣服,也不用买太好。宋家财纯粹是穷显摆,越穷越显摆! 春节前,振华还给宋家财争取了三百块的慰问款,是民政局发放的。 这两年,宋仁贵一直在外打工,挣钱养活宋家财和宋立鑫。以前的宋仁贵也很懒,这几年有了孙子,才鼓起干劲。然而宋家财烂泥扶不上墙,他老叔挣的一点辛苦钱,根本就不够他拜。 最要命的是,宋仁贵老了,打工越来越难,很多工地都不愿意要他。 眨眼春节到来。 振华盘点了一下家里的债务,还欠着三千多。九三年到九五年,两年的辛苦,给齐磊填窟窿还不够! 陈道刚有手艺,干活扎实,翻身倒是很快的,在年底还清了替齐磊担保的所有款项。 而庄小蝶的债务,还是那么多。 一年的种地收入,除了家庭开支之外,所剩无几。齐贵也在外面打工做木匠,但是学徒工的工资也很可怜,对于庞大的家庭债务来说,杯水车薪。 齐磊的那些债主们,也知道庄小蝶还不起,年底的时候,象征性地过来问一声,便不再催债了。 腊月二十六的上午,振华还带着齐贵和庄小蝶,带着一些花生山芋扁豆干,去看望施主任,顺便表示歉意,因为齐磊的钱,依旧是还不上。施主任也只能苦笑,挥挥手,将振华打发走。 九六年正式到来。 春节过后,宋仁贵来找振华,说道:“振华,你有没有路子,介绍我出去打工?最好是看大门的活,每个月给我两三百就行,我也能补贴补贴家财” 振华苦笑摇头:“宋三伯,我也没什么好路子,假如以后听到什么地方要人,再告诉你。” 宋仁贵搓着手,叹息:“不打工,在家里没钱花呀。” 振华想了想,说道:“其实你留在家里,带着家财种田,收入也跟打工差不多。就是家财太懒了,你还得说说他。否则,你打工的钱,还不够他花的。” 这两年粮食价格不错,种地加上发展副业,养活一家人肯定没问题。宋仁贵这把年纪出门打工,工资也很少,还不如在家里种地! 宋仁贵唉声叹气:“种田没有耕牛,怎么种田?” “村里拖拉机很多,花钱找别人耕地吧。”振华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宋仁贵叹息着走了。 春天里是很闲的。 村务上没有多少工作,振华和老爹都在家里闲着。 宜兰建议振华买一个电瓶,用来捕捉泥鳅黄鳝,每天晚上也能挣个三五十块。如果愿意吃苦,甚至可以挣到七八十块。 振华听从建议,花了一千块,置办了全部的电鱼设备,每天晚上出去溜达溜达。 那年头对于电瓶捕鱼的管理,还没有开始,乡下都是电瓶。乡下的电瓶捕鱼,从正月过后,可以一直进行到立秋前。一些没手艺的青壮年,往往以此为职业。 一开始,振华操作不熟练,也格外费力。一个星期下来,渐渐地掌握了技巧,每天都有所收获。 到了四月份,农忙开始,村务工作也渐渐多起来,振华就没时间捕鱼赚外快了。 去年雨水充足,还要去江南抗洪。今年却恰恰相反,插秧过后,老天爷一滴雨也不下,振华又要忙着抗旱。 农历七月上旬,乡里召开会议,宣布上级命令,组建河东乡的民兵突击连,去向北三十里外的八斗岭抗旱。 乡里的曹玉辉乡长担任连长,振华被任命为突击连副连长。 这次的抗旱和去年的抗洪不一样,要求乡里统一征集采油机水泵和操作员,以多个设备接龙的形势,将东湾水库的水,送到八斗岭。 每台机器,每天补助五十元,每个机手,每天补助二十元。机器所用的燃油和润滑油,由乡里统一提供。 振华从东湾村征调了十二套柴油机水泵组合,又挑选了四名机手。高三爷依旧是这次的技术保障,负责设备维修,被征调“入伍”。 农历七月初八,振华带队抵达八斗岭,在指定的位置上安营扎寨,展开抗旱工作。 这次任务,比去年的抗洪轻松了许多。 十台水泵调试安装完毕,开始工作。另外两套机器组合作为替补,在一边待命。 水泵出水以后,几乎就没什么事了,只要机器不出故障,安排一个人负责加油加水即可。 高三爷拉着振华去溜达,向北走了三里地,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土包。 土包平地一丈多高,占地半亩有余,小山头一样。 高三爷指着那个土包,问道:“振华,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振华摇摇头,笑道:“我哪里知道?我还是第一次来八斗岭。” 关于八斗岭,振华只知道这是大别山的西延尾脉,处于江湖分水岭岭脊之上。八斗岭南边的雨水,最终都会归入长江,北边的雨水,最后则会流入淮河。 刘志高笑了笑:“这个土包,是一个历史名人的墓葬,你猜猜是谁?” 振华思索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曹植曹子建?” “猜对了!”高三爷打了个响指,说道:“这里就是曹植墓,也有人说是曹植的衣冠冢。八斗岭的名字,也是从曹植这里来的。” 振华点头:“是的,天下文章共一担,曹子建独得八斗。我还听说过曹植渴死八斗岭的故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关于曹子建和八斗岭,当地流传着一个故事:曹操死后,曹丕掌权,曹植被流放。流放路过八斗岭的时候,曹植看见这里旱情严重,就留了下来,和老百姓一起抗旱,最后抗旱没成功,渴死在这里。 “这里是江淮分水岭,常年缺水,遇到干旱的年头,旱情就更加严重。古代条件差,曹植渴死在这里,也有可能啊。比如今年的旱情严重,如果国家和政府不管不问,八斗岭的人,恐怕吃水都成问题。”高三爷感概。 “高三爷这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吗?”振华笑了笑,说道: “我觉得吧,曹植渴死八斗岭的故事,可能是假的。但是三国时期的老百姓,生活艰难,都希望有一个负责任的父母官,来给大家做实事,于是,就编出了这么一个故事。故事是假的,但是可以反映出老百姓的真实心愿和期盼。” 高三爷哈哈大笑,冲着振华竖起大拇指:“有水平,就凭这番话,振华你去做县高官都行!” 第319章 八斗(2) 振华也嘿嘿一笑:“那要等高三爷去了省里,才能把我调去县里啊!” 两人围着曹植墓转了一圈,又登上了土包的顶端,凭高望远,打量着八斗岭的风情,感概一番。 看看天色不早,振华催促高三爷返回“战斗阵地”。 高三爷虽然年纪一大把,却怀着一颗少年心,让振华先走,他去镇上买了一些熟食和白酒,带回驻地消夜。 振华回到驻地,检查了一下所有的机器,发现有两台水泵吸入空气,已经不出水了。振华不敢怠慢,立刻关了这两台机器,重新维护。 同来的机手笑道:“振华,反正都是公家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何必这么负责任?” “公家也给了我们补贴,我们总要对得起自己拿的钱吧?更何况,八斗岭旱情严重,当地的老百姓都和我们一样,是地道的农民,靠着种田过日子。将人心比己心,我们家里水稻正在灌浆,没有这遍水,你急不急?” 那机手咧嘴一笑,跳过来帮忙:“得得得,干活吧!” 正说话间,远处有几个男子提着竹篮走了过来。 最前面的老者挥手叫道:“谢谢同志们来帮我们抗旱,我们准备了晚饭,给大家送来。” 这次抗旱,民兵突击连的伙食,都由本地的乡亲们筹资酬劳解决。 振华擦擦手,上前道谢。 那老者是当地的村支书,放下竹篮,招呼大家吃饭。 饭菜很丰富,有鱼有肉有酒。 振华笑道:“乡亲们太热情了,我们这里就五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以后的伙食简单一些就好,大家都是种田人,不容易。” 那个老支书又掏出五包香烟,给振华等人每人发了一包,说道:“你们大老远的跑来帮助我们抗旱,这份情我们永远记着。乡下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你们也别嫌弃。” 振华急忙推辞:“老书记,香烟真的不能要,政府已经给我们补助了……” “拿着拿着!”老书记丢下香烟,带着乡亲们转身就走。 振华没奈何,只得收下了香烟。 刚才的机手说道:“振华,还是你说的对啊,八斗岭的老百姓也不容易。咱们要是敷衍了事偷懒磨洋工,的确是对不起人家。” 振华一笑,挥手道:“把油门再加大一点,咱不能白收人家的香烟!” 八斗岭抗旱工作,进行了十二天。 开头的几天还好,后来就不太顺利了,柴油机连续工作,难免罢工。振华和高三爷忙着修理柴油机,都弄得浑身油污。幸好高三爷有先见之明,买了许多柴油机易损件,更换及时。 因为安排了两台替补设备,所以这十二天里,自始至终,振华的驻地都是十台机器在工作,二十四小时无间歇。 十二天过后,一场秋雨缓解了旱情,也终结了这次抗旱任务。 恰秋三场雨,遍地出黄金。 对庄稼人来说,立秋前后的雨水最珍贵。这时候的水稻正在灌浆,一碗水,就可以换来一碗稻子。那金灿灿的稻谷,就是庄稼人的黄金。 抗旱结束后,振华回到家里,自己的儿子小伟康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宜兰也心痛,笑道:“第一眼看见你,还以为来了个非洲友人,怎么晒得这么黑?” 振华笑道:“没办法,八斗岭地势高,和太阳离得很近。我们连续十二天在野外风吹日晒,不黑就怪了。你还没看见高三爷的样子,他已经快晒成包拯包大人了!” 虽然辛苦了十二天,但是振华带队有方,扎扎实实执行抗旱任务,也受到了县里的表扬。 开镰割稻之前,妇女主任蔡兴美忽然来找振华,皱眉说道:“振华,一组的宋红菊跑了你知道不?” 振华吃了一惊:“跑了?跟谁跑了?” “跟你跑了!”蔡大姐瞪了振华一眼,说道:“她是跑出去,做了超生游击队!” “哦……”振华皱眉,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红菊嫁入东湾村,也已经好几年了,第一胎是女儿,和振华的女儿盼盼一样大;第二胎还是女儿,比伟康小几个月。 按政策规定,宋红菊和汤全不能再生了。 但是汤家想要儿子,就只好跑出去做超生游击队。那年头,这样的游击队员,几乎每个村子都有。 计划生育工作,也是乡村基层干部最头疼的事。像宋红菊汤全这样的夫妻,一旦跑出去,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村干部去哪里找他们? 蔡兴美气呼呼的,说道:“现在,乡里和村里都在批评我,要给我处分,振华你是这一片的分管干部,宋红菊失踪了,你也有责任!” 振华苦笑:“蔡大姐,宋红菊长着两条腿,我还能看住她,不让她走路?” 蔡兴美鼓着腮帮子,瞪眼说道:“你分管的一二三四组,还有许多计生服务对象,以后的工作,你要配合我。” 振华点头:“行行行,蔡大姐说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 蔡兴美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递过一份名单来,说道:“麻烦通知这一片的已婚育龄妇女去妇检,这是名单。这里交给你了,我还要去小葛庄。” 振华接过名单看了一眼,皱眉说道:“怎么又有庄小蝶?齐磊不在家,庄小蝶去妇检干什么?” “文盲,这是妇检,计生服务所给已婚育龄妇女安排的免费检查,筛查妇科疾病。又不是孕检,关齐磊屁事!?”蔡兴美回头瞪了振华一眼,又骑着车风风火火地跑了。 振华耸耸肩,去各家各户通知。 虽然是免费的妇检,但是村子里的小媳妇们之中,也有人不愿意配合。 振华苦口婆心,宣讲政策,一再说明这次妇检是政府对农民的关心,排查妇科病,不要钱…… 那些小媳妇大嫂子们,看见振华说得口干舌燥,这才勉强点头,算是给了振华面子。 秋收开始,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割稻。 庄小蝶今年更苦了,因为齐磊的二弟三弟都在外面打工,妹妹红霞还在读高中。 齐磊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十几亩地的农活,几乎全部靠着庄小蝶一人。 庄小蝶也不吭声,不叫苦不叫累,起早贪黑,将镰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齐红云怜悯庄小蝶和母亲的艰难,终于放下了齐磊当年砖打周大勇的仇恨,来娘家帮忙干了几天。 周大勇那天也来帮忙,和振华一起,将庄小蝶的稻把拉回家,在打谷场打场脱粒。 晚上喝酒的时候,周大勇得意洋洋,对振华说道: “振华,不是我吹牛,我早就看出来齐磊要栽跟头了。可是他不听我的话,反过来重用外人。现在走到这一步,也是齐磊自作自受!如果我一直留在齐磊的工地上,齐磊能出事吗?现在呢,齐磊落难跑路了,还不是我帮他!?” “是是是,周哥说得对。”振华点头,心里却在想,要不是想哄着你给庄小蝶干点活,我也给你一砖! 看见齐磊落难了,他做姐夫的,还在这里幸灾乐祸,这嘴脸就该打! 而且振华也明白,周大勇说的外人,就是指自己的姐夫陈道刚。他嫉妒陈道刚当时被齐磊重用,却没看见陈道刚付出了多少,现在还在替齐磊还债! 如果说付出,振华对齐磊和齐磊家庭的付出最多。 不仅仅替齐磊担保还债,还因为齐磊而挨打,差点丢了小命,至今还有后遗症。 那次挨打,振华的右肩骨粉碎性骨折,现在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有时候写字提笔、吃饭提筷子都不利索! (月初,跟大家求个月票,谢谢支持!) 第320章 运气 周大勇不知道振华心里对他的鄙视,还在那里洋洋自得,越说越带劲。 齐磊的老妈端菜送来,对振华说道:“振华,这么多年你对我们家的照顾,大妈都感谢在心里。只怪齐磊害了你,连累了你,难得你还一直帮着我们……” 振华急忙安慰:“大妈别这么说,这没什么。” 兰玉芝叹息着,又说道:“齐贵也不小了,今年二十三,明年二十四,亲事还没有一点头绪……振华,你能不能跟宜兰说说,看看她娘家那边可有合适的姑娘,给齐贵介绍介绍?” “行,我回家跟宜兰说说。”振华很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振华知道,这是非常不容易!齐贵想要在地方上说亲事,比齐磊当年更难。他的家庭欠了十几万的债务,谁家的姑娘愿意跳进这个火坑里? 但是齐磊老妈说了,振华也只能先答应着。 兰玉芝又叹气,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这几年,她的头发白了一大半,身躯更加佝偻,看起来非常苍老,仿佛已是风烛残年的模样。 对于兰玉芝来说,家庭的债务是一座大山,老二和老三的婚事,又是两座大山。三座大山的重压,让这个卑微的乡下妇女,变得更加卑微。 庄小蝶端着饭碗过来,说道:“其实俺觉得,让齐贵和老三都去服装厂打工,找对象容易一些,服装厂里都是小姑娘,骗个老婆回来还不容易?” 振华笑道:“就像齐磊当年骗你一样?” 庄小蝶一笑:“俺当年可不是被齐磊骗来的,是俺自己要来的。要说骗,也是俺骗了齐磊。” 振华呵呵一笑,又说道:“我觉得小蝶刚才的话,有道理。齐贵去服装厂打工,讨老婆应该很容易。”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打工潮已经出现。东湾村继庄小蝶之后,又来了好几个外地媳妇,都是小伙子们在外打工带回来的。豆腐匠邱厚军的儿子,老实巴交,扯耳朵都不知道叫唤,也从外面带了一个小姑娘回来,已经生了孩子。 齐贵这样的家庭,也只有从外面讨老婆,才是唯一的路子。 兰玉芝叹气:“可是齐贵今年就出师了,算是木工大师父。现在去服装厂,这两年的木工手艺不是白学了吗?” 庄小蝶说道:“先让他出去骗个老婆回来,结婚以后再做木匠,也不耽误嘛。” 振华非常赞成庄小蝶的话,笑道:“小蝶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不能说骗个老婆回来,这话太难听,应该说出去谈个对象回来。” 庄小蝶心直口快,说道:“本来就是骗嘛!让齐贵出门以后,别说家里的债务,一个字也不能提。等他结了婚,就让他分家另过,齐磊欠的债,俺慢慢还,不能影响齐贵过日子。” 振华默默点头,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兰玉芝想了想,也说道:“好吧,过了年让齐贵去外地打工,碰碰运气吧。” 穷人讨老婆,的确是要靠运气的。 齐磊当年带回庄小蝶,就是运气;后来遇上了建安公司的张国宁,也是运气。 然而现在的运气,似乎远离了齐磊。 做破烂王已经一年多了,齐磊还是没有起色。虽然赚的钱比在废品站打工多一些,但是更加辛苦,而且居无定所,还经常受到本地人的欺负。 任何行当都是一个江湖,收破烂也不例外。 齐磊收破烂的时候,经常被本地的破烂王辱骂,被称为‘扑该仔’或是‘衰仔’。废品站的老板们,对齐磊这扑该仔也不友好,压价是正常的事。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啊!”齐磊终于在九六年的秋季,把自己的三轮车也卖给了废品站,逃离广州,再一次回到南京。 南京距离家乡很近,语言交流没问题,偶尔还能听到皖中的乡音。 齐磊先找了一个厂子,打工糊口,一边慢慢地寻找机会。 有一次在街头上溜达的时候,齐磊看见振华的堂叔赵成全,不由得百感交集。 赵成全在一个巷口卖黑饭,正地头忙碌,并没有看见齐磊。 齐磊躲在远处看了半天,想去问问家乡的消息,却终究忍住了。自己混成这鸟样,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乡亲? 从那次之后,齐磊整天躲在工厂里干活,深居简出,没事从不逛街。 一眨眼,又是腊月。 齐磊结算了工资,从工厂辞职,继续在街头溜达,寻找商机。 每到晚上,摆地摊的人很多,卖衣服的,卖儿童玩具的,卖光碟卖旧书的,各种人都有。 齐磊连续观察了好几天,发现卖光碟的小贩生意最好。 于是,齐磊买了一包烟,跟那个买旧书和光碟的小贩闲聊,在一边帮忙照看摊位,死皮赖脸的求人家收自己做徒弟。 进货卖货的生意最简单,齐磊觉得自己可以胜任。 那个小贩被齐磊缠了几天,也吃了齐磊几顿饭,抽了齐磊几包烟,终于答应了齐磊,带着齐磊去进货。 旧书的进货,就是在废品站里。有专门收废纸的废品站,旧书很多。 光碟的进货,却是在一个批发商那里。 齐磊置办了三轮车,开始进货,每天走街串巷,或是在人流量较大的路边摆摊,开始了第n次创业。 当时的影碟机刚刚兴起,盗版碟片以价格上的绝对优势,非常畅销。齐磊每天卖出去上百张碟片,获利颇丰,比打工的收入增加了十倍! 齐磊觉得,自己生命中的第二春,应该到了。 春节之前,齐磊又给振华汇款三千块,还是没有落款。齐磊觉得,振华和自己心意相通,一定知道这是自己寄的。至于这三千块的用途,齐磊也让振华自己安排。他相信振华会酌情考虑,把这笔钱分配好。 振华接到这笔汇款,发现是从南京寄来的,不由得在家里大笑,对宜兰说道:“齐磊这小子,又转回南京了。这三千块,一定是他寄来的。” 宜兰想了想,说道:“看来齐磊在南方过得不好,所以又回到了以前的发迹地,想碰碰运气。” “但愿他有个好运气,早点翻身吧。”振华叹息一声,去找庄小蝶报喜。 第321章 回归 庄小蝶听说这钱是从南京打来的,却吃了一惊,问道:“俺哥,齐磊回到南京了,会不会又跟那个秋蓉在一起?” “绝对不会。如果齐磊现在看见秋蓉,估计会把她掐死。”振华说道。 已经被秋蓉害得倾家荡产了,齐磊怎么可能还跟她在一起? 庄小蝶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南京倒是不远,就是太大了,也没地方去找……要不,俺都想去南京找找看。” 振华摇头:“不用找他。齐磊还能寄钱回家,说明他还活着,还能挣钱,一切都好。等他以后挣到大钱了,自然会回来。就算你现在找到了齐磊,他也不会回来的,他这人死要面子,我太了解了。” 庄小蝶点点头,拿着这些钱应付了部分债主,安心过年。 1997年,终于到来。 对于国人来说,这是值得期盼的一年,骄傲振奋的一年。因为在这一年里,香港将要回归祖国的怀抱。 然而新年刚过,却有噩耗传来: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爷爷,与世长辞。 听见新闻,振华难过了好几天。县里和乡里,也在组织进行缅怀活动,振华参加了两次活动,再次学习领会总设计师的伟大理论。 东湾村的乡亲们,这几天也都在谈论、怀念这位领导人。改革开放解决了老百姓的衣食问题,让大家一步步走向富裕,人们当然不会忘记。 正月过后,振华再次接到了一笔汇款,是两千元整,还是从南京打回来的。 “齐磊应该快要翻身了,寄钱这么勤快,数量又多。”振华对庄小蝶说道。 “是啊,香港都要回归了嘛,齐磊也该回归了。”庄小蝶满怀期盼。 其后的几个月,齐磊几乎每个月都有钱寄回来,都是一千两千的。然而这些钱在庄小蝶的口袋里呆不住,都源源不断地还给了债主。 赵成海对儿子说道:“齐磊也欠着我们家的钱,欠你姐夫的钱,他再有钱寄回来,你扣一点吧。” 振华跟老爹解释:“爹,我们的日子还能过,庄小蝶和齐磊老妈太辛苦了,先让他们应付其他债主吧。等齐磊以后发了大财,我让他连本带利还给我。你放心,齐磊不是简单人,以后肯定会翻身的。” 赵成海翻白眼,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三月份的某一天,春兰带着自己的儿子吴建枫气呼呼地回到娘家,对哥哥说道:“哥,吴轩他大哥吴宇欺负我们,你要帮帮我。” 振华问道:“怎么欺负你们了?我看吴宇那人还不错啊。” 春兰没好气地说道:“我们现在在分家,他大哥让我们把百货店的店面,让一间给他。我们的百货店里那么多东西,我还嫌地方小了,再给他一间,我以后怎么做生意?” 振华微微皱眉:“我记得,你结婚之前,吴轩老子说过,那百货店以后就是你的,跟老大老三不相干。” 春兰点头:“就是啊,现在老大找我们要一间门面,这不是欺负人嘛!” 振华想了想,故意装出恶狠狠的样子来,一拍桌子,说道:“好一个吴宇,欺负我老赵家没人?!春兰不要怕,等我招呼招呼老赵家的堂兄堂弟,去把吴宇这家伙揍一顿,抄了他的鳖窝!” 春兰噗地一笑:“我让你帮我讲道理,又没说让你去打架!” 正说话间,吴轩也来了,小心翼翼地跟岳父母和大舅哥大舅嫂打招呼。 赵成海接过香烟,看着吴轩问道:“吴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自打春兰过了门,赵成海就称呼吴轩为‘吴哥’了。 皖中一带风俗如此,讲究互相尊重。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是遵循古礼,对自家的女婿客客气气。 振华和宜兰称呼吴轩,也叫“他姑爷”,而不是直呼其名。 吴轩有了儿子之后,也以儿子的称呼来称呼振华和宜兰,叫大舅和大舅妈。 外乡人不了解皖中风俗,往往就会觉得很奇怪。 比如吴轩来吃饭的时候,振华就经常跟他开玩笑,端着酒杯说:“吴哥我陪你喝一杯……”或者说:“我来陪姑爷喝一杯……” 这时候,吴轩就会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连连说道:“我陪大舅,我陪大舅……” 面对老丈人的询问,吴轩很紧张,结结巴巴地说道:“就是分家,我大哥还想从我们这里要一间门面。” 振华问道:“我记得春兰还没过门的时候,你爹答应过,这烟酒店以后就是你们的,怎么你大哥现在又来要门面?你爹现在怎么说?” 吴轩皱着眉头:“我爹说,烟酒店还是我们的,但是烟酒店的门面,有我大哥的股份。” 春兰冲着吴轩瞪眼:“你爹就是个大骗子,你哥就是个大赖皮!” 吴轩扮出一副苦瓜脸,一言不发。 春兰又瞪眼说道:“我不管,反正那三间门面都是我的。你要是敢答应给你大哥一间,我就呆在娘家不回去了!” 吴轩一筹莫展,唉声叹气。 赵成海看着女儿,说道:“春兰别闹脾气,吃了饭以后就回去。明天上午,让你哥去镇上,找建枫他爷爷和大伯谈一谈。” 振华也点头,笑道:“嗯,我明天去问问。不行就跟吴宇干一架,让他知道咱老赵家也有人!” 吴轩也知道大舅哥在开玩笑,嘿嘿地笑。 午饭后,春兰和吴轩回去了。 振华闲着没事,跟高三爷在门前下棋。 村口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却是吴轩的大哥吴宇来了。 振华站起来,心里想,自己还没去找他,他怎么还找来了?莫非春兰回家闹事了? 吴宇到了门前,偏腿下车,冲着振华笑道:“老同学,下棋呢!” 二十年前,河东乡还没有中心小学,吴宇在东湾村小学读过三年书,和振华同学。 振华也一笑:“真是稀客,吴老板怎么来了?” 吴宇掏出香烟来,说道:“老同学,我们借一步说话。” 高三爷识趣,点点头走了。 吴宇想了想,说道:“春兰回来跟你说了吧?就是那一间门面的事……” 振华点点头:“说了,不过我没怎么听清楚,也不知道你们的家事一开始是怎么安排的。” 第322章 家务事 五年教书匠,三年村干部,振华也历练出了气度和涵养,再不是十年前的愣头小伙子了。他也知道了一些谈话的艺术,让别人先说,一者显示自己的谦虚,二者也有利于掌握对方的虚实。 关于门面房这件事,振华当然是向着春兰的。如果春兰占便宜了,振华就会说这是吴家的家事,自己不好多说;如果春兰吃亏了,振华就会以娘家人的身份说话。 吴宇笑了笑,说道:“我只有一间门面房,春兰她们却有三间,其中一间做了卧室和仓库,开店只用两间。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把那一间让给我……” 振华点点头,却不说话。 吴宇又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是担心你们误会,所以特意来解释一下。我们弟兄三人,老三考上大学了,这四间店面肯定不会要。这样的话,四间店面,就是我和吴轩平分。我老爹呢,一开始也就是这意思。” 振华沉吟片刻,笑道:“这是你们兄弟俩的家事,按道理我不该说。今天春兰回家,说你父亲当时答应过,烟酒百货店,就是她和吴轩的。所以,春兰现在难免有些不理解。” 吴宇说道:“是啊,烟酒百货店还是他们的,但是有一间门面是我的。我家弟兄三人,一共四间门面房,春兰独占三间,也说不过去啊?” 振华嗯了一声:“按理说是这样,可是春兰嫁过去的时候,你们没说清楚,现在怎么办呢?” 吴宇急得只抓头皮,长吁短叹。 振华也故作烦恼,皱眉抽烟,心里却冷笑。 当年说亲事的时候,吴宇和他老爹亲口许诺的,烟酒百货店归属春兰;现在又赖皮,还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去劝说春兰,简直白日做梦! 吴宇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事,其实我个人无所谓,主要是我老婆,难免说几句气话……” 振华笑道:“那怎么办呢?你们是大哥大嫂,总要关照他们,对吧?这事也别着急,以后慢慢商量。你来了也别走了,晚上在我家里喝两杯。” 这时候不中不晌的,留人吃饭的意思,其实是送客。意思就是你先回去,我没空搭理你。 吴宇叹了一口气,灰溜溜地走了。 振华哼了一声,跟宜兰说道:“镇上做生意的人,果然奸诈!乡下人穷,给儿子说亲事的时候连哄带骗,没想到吴轩他爹也来这一套!当年说好的,现在又变卦,难怪春兰生气。” 宜兰说道:“我看这事不好处理,吴家一共四间门面,春兰占了三间,也难怪吴宇有意见。他们兄弟俩都在做生意,都想扩大规模,这个矛盾就很难解决了。” 振华嘿嘿一笑:“怕什么?就让春兰用当年的话来挤兑他!我就不信了,吴宇还敢强拆了春兰的房子?欺负春兰娘家没人?让他试试!” 宜兰翻白眼:“你又想打架了是吧?” 振华耸肩一笑。 打架倒是不至于,但是胳膊肘向里拐,振华肯定帮着自己妹妹。 第二天上午,吴轩老爹亲自来了,一定要请亲家和振华去吃饭,商量一下门面房的问题。 赵成海知道自己不会说歪理,便委派振华全权负责。 振华也不为难,带着宜兰去吃饭,以娘家人的身份,参与处理春兰的家庭纠纷。 还没吃饭的时候,振华把春兰叫到一边,兄妹俩先计较了一下。 春兰年轻,没什么主意,一切都听哥嫂的。振华低声交代了半天,春兰连连点头。 吃饭的时候,吴轩的父母哥嫂都很客气,一再劝酒,夸奖振华有能力,当了村干部,以后有前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振华心里冷笑,也笑呵呵地客套寒暄,一再说春兰年轻,又是从乡下来的,请吴轩的父母哥嫂多多关照。 酒过三巡,话入正题。 吴轩老爹说道:“他大舅和大舅妈在这里,我们也就直说了……我的确说过,烟酒百货店是春兰的。但是这地基,却必须三兄弟平分。老三考上大学了,自然不要这地基和门面房,但是吴轩他大哥还在家里做生意啊。兄弟俩一人两间门面,刚好。” 春兰板着脸:“爹,你当时怎么没给我说清楚?当时说清楚,我也没二话。现在这样做,当时就是在骗我!” “说得好!”振华心里喝彩,继续沉默。 吴老头苦笑:“当时……就是忘了说清楚嘛,但是你们兄弟俩分家,我做父亲的,总要一碗水端平是吧!” 春兰面无表情:“反正我不答应,我只记得,爹当时说,这烟酒百货店是我和吴轩的。” 吴老头求救似地看着振华,讪笑道:“他大舅,你看这事怎么办呢?” 振华苦笑了一下,说道:“吴叔,这是他们两兄弟的家事,我能说什么呢?我其实是个外人,他们两兄弟,才是亲兄弟啊!” 吴宇端着酒杯向振华敬酒:“老同学,我敬你一杯,我们一边喝一边说,慢慢商量。” 振华喝了一杯酒,这才看着春兰,说道:“春兰,刚才吴叔说的话,也有道理。弟兄俩分家嘛,自然要公平。” 吴老头和吴宇夫妻俩都面露喜色。 春兰不说话,噘着嘴。 振华看了看吴轩的父母哥嫂,继续说道:“我多嘴说一句吧,弟兄俩之间遇到了矛盾,只能各让一步。毕竟是亲兄弟,总不能吵架让别人看笑话,对不对?” “对对对,对对对!”吴轩的父母哥嫂都一个劲地点头! 振华又看着春兰,说道:“四间门面房,兄弟俩一人一半,这也合理;但是春兰也没错,毕竟当初有言在先。我看这样,春兰让一步,承认自己的三间门面房里,有一间的地基是大哥的。” 吴宇夫妻俩大喜过望,眼巴巴地看着振华。 春兰却不乐意,眼圈一红:“那我以后的生意怎么做?” “你听我说完!”振华看了春兰一眼,又转头看着吴宇,笑道:“大哥也让一步,这一间房子,算是借给春兰的,让春兰和吴轩继续做生意。将来翻盖房子的时候,再让春兰将那一间地基还给你……” 吴宇夫妻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振华的提议,就是主权和治权的问题,让春兰承认吴宇的主权,却实际控制了门面房的治权。 至于以后翻盖,那还不得春兰点头?春兰不点头,就没法翻盖,房子的实际控制权,就一直在春兰手上。 振华无视吴宇夫妻俩的表情,又对春兰说道:“假如以后遇上房屋拆迁什么的,也是这样,春兰只有两间的补偿和赔偿,另外两间是大哥大嫂的。” 吴宇苦笑:“一百年也拆迁不到我们河东乡……” 振华笑道:“这个谁知道呢?” 吴宇的老婆拉长了脸,说道:“如果门面房还让春兰继续开店,那我还争什么?” 振华叹气:“那也没办法了,我当大哥的,也叫春兰让了一步,你们看到的。再说了,不管你们兄弟俩怎么分房子,总之房子还在你家,没有给我带去东湾村,对吧?” “这是我大哥的意思,要不是我大哥说了,我根本就不答应!”春兰抽泣着,起身离席而去。 宜兰急忙追了上去,小声地哄着小姑子。 振华叹气苦笑:“春兰这丫头啊,从小就是这脾气,犟得很!” 吴宇也苦笑,一肚子话被振华给堵住了。做大哥大嫂,也没办法和弟弟弟媳撕破脸,打一个你死我活。 这件家庭纠纷,最终还是按照振华的意思商定了。吴宇要回了那间门面房的主权,却望房兴叹。 春兰继续掌握治权,对生意毫无影响。 赵成海对振华的处理方式很满意,背地里偷笑:“这狗东西倒是没有白读书,会讲歪理了!” 振华也笑:“清官难断家务事,真理歪理,谁能说得清?这件事,吴轩的父亲和大哥,本来也有背理的地方。要是让春兰立刻让出一间房子,春兰能答应吗?” 第323章 秸秆焚烧 春兰的家庭纠纷过后,不久又是农忙。 振华的堂叔赵成全从南京回来了,对振华老爹说:“大哥,家里的地我不种了,你看能不能找到接手的,帮我种着,别让田地荒废了。我也不要钱,免费送给别人种。” 这两年在南京卖黑饭,赵成全尝到了甜头,把老婆也带了过去,开了一个“分店”。夫妻俩加起来,一年能挣一万多,远远超过了种地的收入。 夫妻俩还有一双儿女,大女儿初中毕业好几年了,也在南京打工;小儿子今年初三辍学,也带在南京,正准备开第三家“分店”。 赵成海想都没想,说道:“那就给我吧。反正我在家里种地,多也是种,少也是种。当官不当小,种田不种少嘛。” 赵成全嘿嘿一笑:“给大哥照应,我最放心。” 如此一来,振华家里今年就多了十亩地。 振华和宜兰也不反对老爹的安排,种田人嘛,辛苦一点也不算什么。不勤劳,怎么致富? 但是赵成海不会操作拖拉机,所有的耕地打场,都得振华去做。有时候振华忙于村务工作,宜兰就亲自上阵,开着拖拉机耕地,弄得满身泥水,泥猴子一样。 振华虽然劳累,但是家里有全套人马,可以协调起来。 庄小蝶就惨了,田地里的事,几乎靠她一个人。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乡亲们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探索和研究。 庄小蝶忙不开,来不及将油菜秸秆挑回自己打谷场脱粒,干脆在田地里给油菜脱粒。 她等到油菜秸秆晒得枯焦之后,就在地里收拾一块空地出来,铺上塑料雨布,在雨布上面,用连枷捶打油菜秸秆。这样的话,就免去了把油菜秸秆挑回家的工序,也不用收拾打谷场。 脱粒完毕以后,庄小蝶将油菜籽收拾出来,油菜秸秆便就地焚烧,付之一炬。 八岁的齐帅,放学的时候,也被庄小蝶带在地里干活,将油菜秸秆搬运到雨布上。 庄小蝶带着婆母和儿子,一天下来,也能脱粒二亩地的油菜。 东湾村的乡亲们看见庄小蝶这样操作的效率更高,也纷纷效仿,都在田地里给油菜进行脱粒,然后将秸秆焚烧。 振华后来回想,觉得东湾村大规模的秸秆焚烧,就是从庄小蝶开始的。 十年前还被庄稼人看作宝贝的农作物秸秆,现在变成了累赘! 振华家里今年多了十亩地,加上沼气池供应沼气,用不了那么多草料,于是也焚烧了好几亩地的秸秆。 每次看见那熊熊的火光,振华心里都觉得很得意,不忘跟老爹调侃两句,以报当年烧六谷秸秆被老爹追打之仇。 一季农忙,振华几乎累到虚脱。 家里的二十多亩地,还有庄小蝶的十几亩地,全都是振华翻耕犁耙的。插秧的时候,又要打水灌溉,又要挑秧苗运送到各个田里。还时不时地被乡亲们找去维修柴油机,帮忙调试犁耙设备。 有时候睡到半夜,乡亲们的水泵坏了,都来敲门找振华。耕种要抢天时,打水灌溉,都是连天带夜进行的。振华也从不推辞,随叫随到,及时帮助每一个乡亲。 宜兰和婆母翠红也辛苦,二十亩的水稻,都是她们俩弯腰低头,一棵一棵插进田里的。 端午节过后,农忙渐渐结束。 县人武部来了通知,让振华参加一个培训会议。 振华和乡里的武装部长同行,来到县城的时候,不由得感叹:“城里人真好看!” 部长一愣,皱眉道:“振华什么意思?你长这么大,没见过城里人?” 振华一笑,说道:“农村农忙了一个多月,我每天看到的,都是浑身泥土灰尘,蓬头垢面,穿着旧衣服的乡亲。现在来到城里,看见这干干净净穿着鲜艳新衣的城里人,两相对比,冲击感太大了!” 部长也噗地一笑:“原来是这样!谁叫你当初读书不用心?要是考上大学,现在也是城里人啊!” 振华耸耸肩:“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吆喝,诗人呐!”部长哈哈大笑,又说道: “不过你留在家乡,也给家乡做出了很大贡献。乡里的干部们经常私下议论,说你是河东乡最敬业的村干部,工作认真踏实,对群众热心,也能圆满完成上级的任务。好好干吧振华,你有前途的。” 振华一笑:“家乡有前途,我个人才有前途,乡亲们才有前途。” 一转眼,香港回归的日子到了,举国欢腾。 庄小蝶来振华家里串门,叹息道:“香港都回归了,怎么齐磊还不回归呢?” 宜兰笑道:“到时候都要回归的,别着急。我猜啊,齐磊一定憋着一口气在挣钱,说不定哪一天,忽然就开着奔驰宝马,拿着大哥大回来了!” 庄小蝶一笑:“俺不想他开着奔驰宝马,只想他平平安安地回来,还清了家里的欠债,粗茶淡饭过日子就好。还有什么大哥大,俺也不稀罕……” 东湾村没有传呼机时代,也没有大哥大时代,但是终于在九七年,进入了电话时代。 电话线从镇上延伸过来,开户一千两百块。 振华很想装一部电话,但是老爹不太同意。宜兰也觉得需要一部电话,所以帮着振华劝说公爹。 赵成海可以反对儿子,却不好跟儿媳说什么,他也知道儿媳这些年不容易,为这个家庭付出许多,于是同意了装电话的事。 电话装起来以后,振华却发现麻烦不断。 整个东湾三组,每家每户有事,电话都打到振华的家里,让振华去通知。振华差点跑断腿,变成了全村人的通讯兵! 隔壁响大爷有钱,却老奸巨猾,就是不装电话。别人找他,电话打到振华家里;他找别人,也从振华家里打电话。每到月底,响大爷就送二斤肉过来,给振华算电话费,弄得振华哭笑不得。 秋后,盼盼上学了。 这时候的蒹葭和金奎、齐帅、宋立鑫,已经上了三年级。 蒹葭一直是班长,品学兼优,学习上的事几乎不用振华操心。宋立鑫和鲁金奎也不错,比班级其他孩子优秀许多。 唯有齐帅,让振华伤透了脑筋! 第324章 竞选 齐帅这小王八蛋,完美地继承了他老爹齐磊的不靠谱基因,从来不按照套路出牌。 让他写生字,一个字写四遍,他就能写出四个不同的字来。 比方说三点水的字,齐帅会在第一遍写出三点水,第二遍就写成了两点水,第三遍的时候,就能把三点水放到右边去。比方说四点底的字,齐帅可以写成三点底两点底一点底,甚至没有底,或者用一横来代替。 学校的老师们,也对齐帅头痛无比,称之为“齐大侠”,因为齐帅写字,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物我两忘的境地,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仓颉造字,也没有齐帅造出来的字多! 振华经常给齐帅补课,监督他写字,然而无济于事。齐大侠还是齐大侠,就是那样的洒脱不羁。 庄小蝶望子成龙,动不动就家法伺候,用柳条把齐帅打得妈妈老娘地乱叫,却也毫无成效。 振华终于相信了,有些孩子,真不是读书的料。 说起齐帅的学习问题,庄小蝶就叹气,询问振华:“俺哥,你说这咋弄呢?俺还指望齐帅以后上大学给俺争光,看样子,他小学也不能毕业啊!” 振华苦笑:“初中毕业是没问题的,这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就算每次考零蛋,也能念到初中毕业。你也别着急,齐帅现在还小,不懂事,以后长大懂事了,一番努力,说不定后来居上。” 庄小蝶叹气。 其实齐帅除了读书不行,其他什么都行,也活泼,也能吃苦。 捞鱼摸虾,做家务做农活,齐帅都很出色。而且齐帅还有美术天赋,画的小人像很逼真。 振华觉得,就算齐帅念书不行,以后也有饭吃。现在这社会,饿不死勤快的人。 国庆节过后,村委换届选举开始。 郑怀亮早就联系过了振华,让他这一届一定要争取村委会主任,也就是乡下说的村长职务。 振华也分析过,觉得问题不太大。 何乃平原本是村主任,但是这一届,他和葛守道竞争村支书的职务,放弃了村长的竞选。 村主任的竞选,也就是振华和辛大郢退伍兵辛安龙之间的争夺。辛安龙前年才退伍,今年二十四岁,群众基础不够,和振华竞争的话,明显实力不足。 这一届的竞选,声势浩大。 村里召集了大会,让振华和辛安龙各自发表演讲,说一说自己的构想,以及以前的功劳。 乡里派了一个乡长一个委员,还有几个干事,旁听了这次竞选演讲。 振华当过五年教书匠,台风很好,说话有条理,不疾不徐。 但是振华本性含蓄,也没有过分渲染自己这几年的功绩,只是淡淡说道: “我当了三年多的民兵营长,拿过几次荣誉,也带队参加了江南的抗洪和八斗岭的抗旱。在村务方面,这三年来,我协调东湾一二三四组,修复了机耕路,修整了当家塘,并且申请了八百棵树苗,发展集体经济。在致富方面,我一直在推广科学种田和科学养猪,普及机耕技术,自己订了好几份农业科技杂志,让乡亲们借阅。还有,东湾三组,我是第一个装电话的人,多少也为乡亲们提供了一些服务…… 如果我可以当选这一届的村主任,我将继续为大家服务。 说几点具体的构想,第一,我将协调各村,修复机耕路和当家塘;第二,给各个生产组争取树苗,发展小规模集体经济;第三,我争取在我的任期里,完成东湾行政村农电改造;第四,在春节期间,展开文娱活动,抵制赌博活动,维护良好乡风;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争取在任期内,修建通往河东镇的石子路!” 振华发言结束,下面却没有掌声。 大家都被吓呆了,被振华所说的最后一条。 修建通向镇上的石子路,这要多少钱? 别说一个村长,就算是一把手乡长,在目前阶段,恐怕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一边旁听的乡长曹玉辉带头鼓掌,然后说道:“振华同志说的很好,我很赞成。但是修建石子路的事,我觉得难度很大。” 振华却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道:“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请乡里的领导和乡亲们相信我!” 高三爷和响大爷都在台下起哄:“我们都支持振华当村长!” 一二三四组的乡亲们跟着起哄:“对,振华当村长最合适!” 十一月,村两委干部的任命都下来了。 振华高票当选村主任。 葛守道连任,继续担任村支书。 何乃平又吵又闹,死皮赖脸的,做了村里的副书记。 蔡兴美还是妇女主任,辛安龙做了民兵营长。此外还有主办会计和出纳会计,还有团支部书记和两个村委委员。 十个人的村领导班子,振华是二把手。 消息传开以后,东湾一二三四组的乡亲,都替振华赶到高兴。亲为亲,邻为邻,包老爷也维护庐州城嘛。振华做了村长,也是东湾一二三四组的荣耀。 赵成海也很高兴,睡到半夜里都能笑醒。 卒子过河赛大车,他的儿子赵振华,终于熬成了过河卒子,成了农村社会有身份的人。 然而振华并没有多么得意,相反,却感觉到压力巨大。 竞选的时候,自己吹了牛,现在应该带着乡亲们努力奋斗,一步步兑现自己的竞选承诺。 上任的第三天,振华就组织了全村的二十多个生产队长,集体开会,落实机耕路和当家塘的修整问题。 这是有利于乡亲们的好事,生产队长们都支持。大多生产队,也都能自行协商,解决组内问题。 但是有几个生产队,却情况复杂,需要振华参与处理。 比如小葛庄,有郝国兰这个吵架祖宗存在,很多工作都难以执行。 振华已经好几年没和郝国兰打交道了,现在,却要和郝国兰再一次狭路相逢。 不同的是,上次冲突在十年前,振华还是毛头小伙子;而现在,振华已经成了东湾村的村长,成了郝国兰的领导。 (推荐票和留言,都少了许多。还希望大家多多谈论剧情,多多投票,谢谢!) 第325章 弓打丈量 振华接到求助,赶去小葛庄的时候,正遇上兰玉树。 兰玉树咧嘴大笑:“振华快去救火,我国兰二嫂子正在蹦,裤裆都蹦开线了!” “是吗?”振华一笑,说道:“兰表叔,我看你二嫂子和你关系不错啊,你也不帮着劝劝?” “我就是不劝,看看你这个村长的本事,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兰玉树嘿嘿笑着,骑车从振华身边溜了过去。 振华耸耸肩,走向小葛庄的村前。 小葛庄六十多户人家,分为两个生产组,郝国兰属于西组。 振华来到村头田边的时候,老远就看见郝国兰在那里蹦跶,一蹦一拍手,配合着滔滔不绝的骂词,比戏台上的刀马旦还要威风。 乡亲们站在郝国兰的四周,束手无策。 看见振华走过来,大家都精神一振,纷纷说道:“振华来了,村长来了!” 振华笑着点头,跟大家打招呼。 郝国兰也不蹦了,斜眼看着振华。 在郝国兰的眼里,振华这个村主任,也就是个芝麻官,甚至芝麻官都算不上。 乡村干部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又是官,又是民,又不像官,又不像民。他们是干部,却也有自己的责任地,要参加农业生产;他们是老百姓,却又管理村务,接受上级领导,手上拥有部分权力。 这种尴尬的身份,混乱的定位,就好比刘志高所说,抬举你,就叫你一声主任,不抬举你,你也就是个农民。 振华走到郝国兰的面前,点头笑道:“怎么了表婶,干嘛这么大的脾气,又是谁得罪你了?” 处理村务,牵涉到村民纠纷的时候,振华首先做到对当事人的尊重和尊敬。郝国兰毕竟是长辈,按照乡下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振华叫她一声表婶。 郝国兰的短脖子猛然伸长,叫道:“振华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他们这不是欺负人嘛?修路就修路,为什么要动我的田?我的田是弓打丈量得来的,凭什么拿来修路?” 振华一笑:“表婶慢慢说,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以后谁来做媒婆,给我们地方上的小伙子说亲事?” 乡亲们都咧嘴笑。 也有人起哄:“郝国兰那张嘴,就算是死了,躺在棺材里都能给人说媒!” 郝国兰也噗地一笑,冲着刚才那人说道:“只有你睡棺材里给人家说媒!” 振华笑道:“表婶慢慢说,大家怎么欺负你了?我给你们评评理。” 郝国兰拉着振华,来到田边,指着一块田地说道:“这个田是我家的,现在修路,从这里路过,他们要我沿着田埂,让出二尺过来……” 一边的小葛庄西组生产队长杨德田说道:“这里本来就是机耕路,被你们侵占了。现在修复机耕路,大家以前侵占的路基,都要吐出来。” “放屁!”郝国兰喷了杨德田一脸唾沫星子,瞪眼道: “你看到我挖路了吗?这块田,是两年前兰玉树给我的。两年前,我儿子结婚,儿媳妇要责任田,我们小组调整田地,兰玉树拿了这块地出来给我。这件事,难道你不知道?” 杨德田惧怕郝国兰,向后退了一步:“不管是谁的,现在修路,都要把路基退回来。” 郝国兰亮出两排尖牙:“你做梦!兰玉树种这块地的时候,你们不修路,等到我来种这块地,你们就要修路?是不是以为我郝国兰好欺负?你去称上四两棉花访一访,我郝国兰怕过谁!?” 郝国兰的二儿子兰汝兵,今年刚好二十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瞪着眼睛站在他母亲身后,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来。 杨德田没撤了,拿眼看着振华。 振华摆了摆手,大声说道:“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我们慢慢了解。” 郝国兰哼了一声,这才放过杨德田。 振华看着郝国兰,问道:“表婶,你这块地是多大面积?” “一亩三分地!”郝国兰说道。 振华点头,又问:“这一亩三分地,是根据田亩册子来的,还是后来兰玉树给你的时候,经过丈量的?” 各村各组,都有田亩册。调整土地的时候,大多数都是根据田亩册进行的。有些人怕吃亏,不认可田亩册上面登记的面积,就会要求重新丈量。 兰汝兵抢着说道:“是弓打丈量来的!” 振华微微皱眉:“弓打丈量?” “没错,弓打丈量来的,算我们一亩三分地。如果我们现在顺着田埂让出二尺,至少要损失三分地,这三分地怎么办?”兰汝兵气势汹汹。 振华点了点头,看着兰汝兵,不经意地问道:“小老表叫兰汝兵是吧?也读过一年高中,对不对?” “是啊,怎么了?”兰汝兵皱眉。 振华一笑:“你刚才说弓打丈量,我想请教一下你,弓是什么弓,怎么丈量的?弓打丈量的一亩地,是多大面积的?” 兰汝兵一愣,张口道:“弓打丈量……就是农村的一句老话,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弓?一亩地的面积,不就是六十平方丈嘛!” 振华点点头,环视着在场的乡亲们,说道:“这里有哪位老长辈,知道弓打丈量是怎么计算田亩面积的吗?” 老木匠杨东走了出来,大声说道:“弓打丈量的弓,不是弓箭的弓,是过去的弓尺,和我们木匠的‘五尺’长度一样,一米六六多一点,一米六七不到。过去丈量土地,用弓尺。纵横两条边,一个十六弓尺,一个十五弓尺,合成一亩地,就是六十平方丈,算成平方米的话,大概六百六六平,一点不差。” 振华鼓掌喝彩,笑道:“还是杨大爷这个老木匠厉害,今天给我上了一课!” 关于‘弓打丈量’的说法,振华其实也明白,前年才请教过老夫子的。 郝国兰和她儿子兰汝兵都不明白振华的意思,各自说道:“是啊,弓打丈量算来的,我们现在不能让出耕地!” 振华笑了笑,看着郝国兰和兰汝兵,问道:“那就是说,表婶和小老表,都认可弓打丈量的说法,对不对?” “对呀!” “那好,我们现在重新丈量一下,我带了软尺,计算一下这块地的实际面积,看看是不是一亩三分地。”振华胸有成竹,拿出了带来的盘尺。 东湾村的田亩,当年造册的时候,都偏大。有时候丈量不规范,就放一些尺寸;有的田地肥力不足,就打折。还有的偏远地块,有赠送面积…… 比如三组的田地,有的地块,在册登记一亩,却可以丈量出一亩四分地来。 眼前这块地,振华一眼扫过去,就觉得有一亩六七分的面积,绝对不止一亩三分地! 第326章 双兰会(1) 郝国兰听见振华要重新丈量这块地,立刻反应过来,开始赖皮了,转身就走,口中直嚷嚷:“我不管,反正兰玉树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谁敢动我的田地,我就饶不了他!” 兰汝兵犹豫片刻,也跟着他母亲走了。 振华微微一笑,对其他乡亲们说道:“大家帮忙拉一下皮尺,先丈量一下再说。” 杨德田帮忙,和振华一起测算田亩面积。 结果很快出来了,这块地一亩六分还多。 再测算一下被侵吞的机耕路路基,也就二分地左右。就是说扣除这二分地,郝国兰还占了一分地的便宜。 “振华,现在怎么办?”杨德田问道。 “这样吧,我们把丈量结果个郝国兰说一下,然后大家动工,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振华说道。 有振华撑腰,杨德田自然乐意。 还有刚才的老木匠杨东,陪着振华,一起前去告知郝国兰。 郝国兰坐在门墩上,板着脸,一言不发。 振华上前说道:“是这样的表婶,你那块地,我们刚才丈量过了,一亩六分还多。修路的话,你退出来二分地就行……” “我不退!凭什么要我退!?”郝国兰冲到了振华的身前,瞪眼叉腰,跟十年前一样。 振华却不是十年前的振华了,非常冷静,脸上波澜不惊,淡淡说道:“表婶,你反过来想一想,凡是侵占机耕路的人家,都退出了路基,你又凭什么不退?” 郝国兰大叫:“我就是不退,你去找兰玉树好了!” 振华一笑:“表婶,是不是我找了兰玉树过来,你就退还路基?” 郝国兰瞪眼:“不可能!你让兰玉树过来,补我三分地,我就退出三分地!” 杨德田都听得急了,怒道:“郝国兰你这是不讲理!” “我不讲理也不是一天了!”郝国兰发怒,瞪着杨德田。 杨德田一看见郝国兰的样子,立刻又怂了,向后退了两步,扭脸看着一边。 振华还是微笑,说道:“表婶啊,你也别生气,这事我们慢慢说。俗话说,天上无雷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你老人家给人做媒,这辈子做了多少好事?就算修路吃点亏,那也是在做好事,乡亲们会记着你的情。” 郝国兰很警觉,断然挥手:“赵振华你别高抬我,我不吃这一套!你一张口,我就能从喉咙里看见你的弯弯肠子!修路占我三分地,这还得了?我三分地一年两季的收成,就三百斤稻子三百斤麦子。一年不多,十年许多,二十年下来还了得?一头牛的钱!再加上利滚利利打利,里外里,又是二斗米。老牛生小牛,三年一岗头,这道理你明白吧?” 噗地一声,振华没忍住,笑出声来。 郝国兰的嘴巴,真不是浪得虚名啊! 郝国兰瞪眼:“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说错,没说错,表婶说得都对。”振华笑着点头,又说道:“不过我想问问表婶,你这三分地的收成,二十年就能换一头牛。你家里十几亩地,包产到户也二十年了,现在养了多少头牛?” 郝国兰又是一挥手:“我是打个比方!” 振华点点头,说道:“要想富,先修路。靠这三分地,谁也发不了财,把机耕路修起来,大家种田就省工省力,才能更快更好地致富。表婶,希望你能支持一下村里的工作,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条路修起来,你自家也要走。” 郝国兰摇头:“不行,我不同意。” 振华叹了一口气:“好吧表婶,我已经尽到告知的责任了。现在,给你两三天的时间,你老人家再想想。机耕路,也是村里的建设工程,破坏机耕路,或者阻挠机耕路的修建,这个……不太好。” 说罢,振华招呼杨德田和杨东,转身就走。 回到机耕路上,振华说道:“大家继续修路,郝国兰的这块地,先放一下,过两天再说。所有的路全部修好,就她家这里是个肠梗阻,或许她自己不好意思,忽然就同意修路了。” 杨德田连连摇头:“不可能,郝国兰这人,不占便宜,绝不松口!” 振华很淡定,说道:“大家把其他路段修起来,如果郝国兰还是不同意,我到时候再来。” 杨德田点点头,带着乡亲们干活。 振华如无其事地回家去了。 如果对付郝国兰,振华心里有数。自己做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就仁至义尽了。如果郝国兰还是不配合,阻挠机耕路的修复,振华还有最后一招——绳之以法。 振华已经有了几年的村干部经验,他知道,对付某些蛮不讲理之人,一味忍让和央求,无济于事。 国家有法律存在,实在不行,只能依法办事。 郝国兰看见振华走了,自以为赢了一仗,非常得意,冷眼看着大家修路。 一转眼三天过去,小葛庄西组的机耕路已经大致恢复,唯有郝国兰田边的那一段,只有二尺宽不到,很碍眼的肠梗阻。 振华扛着铁锹,再一次来到小葛庄。 这次,振华没有去找郝国兰,直接来到修路现场,对乡亲们说道:“大家干活吧,我带头挖土。” 乡亲们看见振华带头,也就有了胆气,纷纷跟着干。反正冤有头债有主,郝国兰要砸屎罐子,也是去振华家里。 两个小时不到,将这块地侵占的地基,全部补了上去。 郝国兰已经知道了,却没有来现场,而是从村东头直奔东湾村,去振华家门前喊冤。 不过,郝国兰这次没带砧板刀,也没敢带屎罐子,只是空手而来。 “赵振华你个狗官,就我好欺负是吧?儿子不讲理,我看你老子讲不讲理!?”刚刚进村子,郝国兰就大骂起来。 宜兰正在家里准备麦种,忽然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便出门来看。 郝国兰刚好来到门前,看见卓宜兰,便扑通一声,席地坐在振华家的门前,两手高举,轮番拍着自己肉乎乎的大腿,又哭又叫:“老天爷开开眼呐,村长欺负人,我们穷人的日子没法过了呀!” 第327章 双兰会(2) 三组的乡亲们被惊动,纷纷走过来查看。 赵成海赶集去了,不在家中。翠红一向厚道,也不怎么会说话,看见这阵势,不由得连连叫苦。 卓宜兰却比较镇定,皱眉看着郝国兰,问道:“村长欺负你,你去村办公室喊冤,去乡政府喊冤,自然会有青天大老爷为你做主。你跑我家门前哭什么?” 郝国兰坐在地上,两脚胡乱踢蹬,大叫道:“冤有头债有主,赵振华占了我的地,我就在这里喊冤!赵成海你别做缩头乌龟,你给我滚出来,你给我听着,你儿子要是不给我赔礼道歉,我就砸你家屎罐子!” 翠红慌了,上前央求:“他表婶,有话慢慢说……” “妈你别管!”卓宜兰一把扯住了婆母,上前指着郝国兰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郝国兰,你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动不动打滚放赖的,也该修行修行!” 郝国兰正要激怒卓宜兰,才好进一步打滚撒泼。 看见宜兰上前,郝国兰爬起来,低头就向宜兰身上撞,口中大叫:“大家都看到了啊,冬瓜有毛,茄子有刺,男的有权,女的有势!赵振华当了村长,他老婆也当了副村长,开始打我骂我了!” 三组的乡亲们,慌忙上前,将郝国兰扯住。 “大家放开她,我看她今天有什么招数!”卓宜兰恼怒,脱了一只鞋提在手里,指着郝国兰,说道:“郝国兰我再警告你一次,有话说话,要是满口喷粪,别怪我用鞋底抽你大嘴巴子!” “好你个卓宜兰,老娘今天就死在你家门前!”郝国兰也抖擞精神,再一次躺倒在地,伸手撕扯自己的衣服,准备施展“滚地摊”绝技! “他表婶,有话好说,你别脱衣服啊!”翠红急得直跺脚。 “让她脱!”卓宜兰也豁出去了,转身从家里拿了一个不锈钢脸盆出来,打锣一样,用鞋底在上面哐哐地敲打,一边放声大叫: “乡亲们都来看,都来看,郝国兰脱衣服滚地摊了——!郝国兰,你今天有本事就给我脱,我敲锣打鼓,把整个东湾大队的乡亲们都叫来看!你给我脱,脱完了我用绳子把你捆在我家门前的树上,让大家看上三天三夜!我就让乡亲们看看,是你丑,还是我丑!” 郝国兰听见哐哐哐的锣声,不由得一呆,停止了手上撕衣服的动作。 刘志高等乡亲们都憎恶郝国兰的蛮不讲理,给宜兰撑腰,纷纷说道:“她敢滚地摊,宜兰今天就别放过她!” 众怒难犯。 郝国兰终于不敢施展滚地摊的绝学,愣了一愣,又破口大骂起来。 “你别走,接着骂!”宜兰一转身,摸起家里的大扫把,在猪栏的猪粪里蘸了蘸,转身杀出,叫道:“一把年纪了还满嘴喷粪,今天我用扫把给你好好刷刷牙!” 郝国兰闻见了粪臭,吓得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逃,顷刻间撤退到了振华家的打谷场下方。 乡亲们哈哈大笑。 卓宜兰端着扫把,说道:“郝国兰你给我听着,村干部也不是小妈养的,让你想骂就骂?还敢追到我家里来?再敢来我家撒泼,我饶不了你!寻死觅活随你便,大不了我垫你的棺材底!” 郝国兰没想到卓宜兰这么厉害,目瞪口呆地愣了半天,转身走向村头,口中叫道:“我去乡里反映,我要赵振华当不成这个村长!” 卓宜兰冷笑,挥手道:“去吧去看,看看乡里可有人赏你两根腿毛掏牙齿!光着屁股推磨,转着圈丢人,还以为自己是七仙女下凡尘!” 乡亲们忍不住,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大笑。 刘志高笑得满脸通红,说道:“宜兰啊,原来你的嘴皮子也这么厉害,要是真的骂起来,我看郝国兰不是你的对手!” 的确,卓宜兰嫁到东湾村这么多年,一直以忠厚形象示人,在家里任劳任怨,相夫教子,孝敬公公婆婆。平日看见乡亲们,她也只是点头一笑,没有太多的话。 今天大战郝国兰,卓宜兰的泼辣、果断和伶牙俐齿,让乡亲们大吃一惊,都觉得宜兰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卓宜兰看着郝国兰走远,也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这还不是被郝国兰逼得吗?” 偏偏宋家财嘴欠,咧嘴笑道:“宜兰,下次郝国兰再来滚地摊,你也滚。她脱衣服,你也脱……” “狗嘴吐不出象牙!”卓宜兰大怒,挥起饱蘸猪粪的大扫把,劈头盖脸,从宋家财身上扫了下来。 “卧槽……”宋家财措手不及,被扫了满脸猪粪,哇哇大叫着落荒而逃。 第328章 普法宣传(1) 郝国兰没吵赢,反而被卓宜兰收拾了一顿,又羞又恼,气冲冲地来到乡政府大院里。 然而在大院里兜了一圈,郝国兰却又怕了。她想起了几年前,被孟所长教育的事。 这次的事,郝国兰也知道自己背理,估摸着也是说不赢。犹豫了半天,郝国兰还是没敢吭声,又灰溜溜地走出了大院。 但是郝国兰又怕别人说自己孬种,便虚张声势自欺欺人,一路上骂骂咧咧自言自语:“赵振华你给我等着,我已经向上面反映了,你的村长当不了几天了!” 振华的家里,宜兰还在忿忿不平。 翠红心痛儿媳,又觉得儿媳给自己长脸争光了,笑道:“宜兰别生气了,郝国兰今天没占到便宜,还被你收拾一顿。她以后见了你,恐怕要绕着道走。” 赵成海赶集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又笑又怒,说道:“宜兰骂得好,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就要这样对待她!你也别担心,她郝国兰再敢来,我打断她的腿!” 振华一直在小葛庄,现场修复了那一段机耕路,这才返回三组。 刚一进村,振华就听说了宜兰大战郝国兰的事,不由得吃惊,急忙奔回家里查看。 看到家里一切如旧,没有被砸屎罐子的痕迹,振华这才松了一口气。 翠红笑着,对儿子说起刚才的事。 振华叹气,看着宜兰说道:“幸好你在家里,要不,我老妈还真的对付不了郝国兰……” 宜兰恶狠狠地瞪了振华一眼,转身去厨房里做饭。 振华心里忐忑,急忙追到厨房安慰宜兰。 宜兰在沼气炉上炒菜,不锈钢锅铲挥舞出一片刀光剑影和金铁交击之声,一边瞪眼说道:“你看你当这个村干部,整天东跑西跑,一分钱挣不到,耽误了家里多少事情,还连累了全家,被人骂上门来了!我看你还是辞职算了,省得受这种气!” 振华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没事了吗?我保证下不为例。” “你用什么保证?”宜兰还在生气。 “郝国兰来撒泼,还是没文化的表现,也没有法制观念。我会联合乡里的司法所和派出所,在村里进行一次普法宣传。等郝国兰知道了法律的威严,就不敢胡闹了。”振华说道。 宜兰不吭声,继续炒菜,动作却轻了一些,不再是那么杀气腾腾的。 午饭后,振华和宜兰都在卧室里,稍微休息一下。 振华拉着宜兰的手,说道:“宜兰,上次我跟你说过,没考上大学,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所以我想做好一个村干部,为乡亲们办点事,也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我是党员,当村干部的初衷,也不是为了钱。总之……的确是辛苦了你,对不起你。” 宜兰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继续当你的村干部吧。不过我也要提醒你,别太走火入魔了,家里的日子也要过。你整天忙着村务,耽误的家事太多。我们也有两个孩子,要上学读书,还有蒹葭要照顾,以后孩子他爷爷奶奶都老了,还要养老什么的。家庭负担这么重,靠我一个人……恐怕不行。” 振华心里惭愧,连连点头:“我都知道。” 宜兰看了看屋顶,说道:“这几年变化太大了,村里很多人家都盖了平房,甚至楼房。年轻人结婚都是彩电,影碟机,还有的人家买了煤气灶。我们这几年呢,还是老样子,一点变化没有,家具家电,一样都没有添置……” 振华也看了看屋顶,讪笑道:“这房子还没到十年,也结实,暂时肯定不考虑翻盖了。煤气灶,我们家里也用不上,有沼气炉嘛,用起来也是一样。彩电和影碟机,要不,明年买一个?你也几年没买新衣服了,年底的时候,我陪你去买几套衣服。” 其实这几年,振华和宜兰起早贪黑地辛苦劳动,科学养猪科学种田,也挣了不少钱。 问题是,被齐磊拖累太多。 如果不是因为替齐磊担保而背上沉重的债务,振华现在借一部分钱,盖一栋两间上下的小楼,问题不大。 宜兰翻白眼:“省省吧,把钱攒着,给两个孩子上学。等以后有钱了,盖一栋两间上下的小楼,给伟康结婚用,尽到我们做父母的责任。我这辈子没有什么想法,就这一个心愿。” 听了妻子这句话,振华心里一酸,甚至涌起一阵悲哀。 在这一瞬间,振华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宜兰,即将重复父母当年的路! 农村人一辈子的追求,竟然就是尽到父母的义务,给儿子盖房,给儿子娶亲完配,让儿子延续香火,传宗接代。 十年前,父母就是这样操心自己的婚事,吵吵闹闹,哭哭笑笑,到处托人给自己介绍对象,省吃俭用盖了这几间砖瓦结构的房子…… 再有十几年,自己也该和当年的父母一样,为了儿子的婚事而焦头烂额吧? 多么卑微的愿望,多么悲哀的轮回啊! 一代一代人的奋斗和努力,仅仅是为了给儿子留下结婚的资本。 想到这里,振华更加觉得,农村需要改变,农民应该还有一点别的追求! 宜兰不知道振华在想什么,瞪眼道:“发什么呆啊赵主任?跟我下地干活去!” “哦哦,干活干活。”振华收回心思,和宜兰一起,开着拖拉机,带着肥料种子下地,准备种麦子。 种麦子,大多时候都是一气呵成。 新翻过来的泥土,带着潮气,立刻将麦子播种下去,有利于麦子的发芽扎根。 宜兰实行科学种田,麦子播种之前,先用清洁的塘水浸泡一下。这样的话,麦种的发芽率很高,可以省去一部分麦种的钱。 振华在耕地,宜兰拿着铁锹和镰刀,整理田地四角和田垄沟,清理田梗上的杂草。 振华开着拖拉机来回耕了几圈,刚刚进入状态,就看见民兵营长辛安龙来了。 振华知道辛安龙有事,只好在田头停住了拖拉机。 辛安龙走过来,说道:“赵主任,征兵工作开始了,要做兵役对象摸排登记。东湾一二三四组和大姚庄小葛庄的情况,我不太熟悉,所以来找你……” 第329章 普法宣传(2) 振华想了想,问道:“晚上行不行?我这块大田种麦子,想在今天下午结束。” 这块地的犁耙和播种施肥工作,本来可以一下午结束。如果耽搁一下,今天就无法完成预定任务。 “肯定不行啊,后天我就要把登记表报上去。晚上去摸排,乡亲们都睡觉了,我们挨家挨户敲门吗?”辛安龙是退伍兵,性子急,办事讲究雷厉风行。 振华点头:“行,我现在陪你去。” 部下都这么积极,振华作为领导,自然不能懈怠。 虽然振华现在是村主任,但是根据基层干部治理乡村的惯例,东湾一二三四组,还是振华分工管理的。他住得近,这一块自然就划给他分工了。 征兵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不能耽搁。 宜兰叹了一口气,冲着丈夫翻白眼:“关了拖拉机,等会儿我来。” “你慢慢来,我处理完了这事就回来。”振华关了机器,冲着妻子歉意地一笑。 然而,振华话音刚落,小葛庄的杨德田却从田间小路上跑来,挥手大叫:“振华,振华……” 振华知道,肯定是郝国兰又在生事! 果然,杨德田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道:“振华,郝国兰把我们上午补上去的路基,又挖回去了,还满村子骂人!” 振华点点头:“先不管她,明天我去处理。我下午要配合辛安龙,搞兵役登记,走不开。” 杨德田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振华陪着辛安龙,在一二三四组溜了一圈,落实所有的兵役对象。有些乡亲们在地里干活,振华便追到田地里,一一落实。 东湾行政村是个大村,每年的应征入伍名额,通常有两到三个。 一二三四组摸排完毕,振华和辛安龙又去大姚庄,然后再去小葛庄。 来到小葛庄,振华忽然想起来,郝国兰的小儿子兰汝兵,也符合征兵的年龄范围,属于征兵对象。 “先去郝国兰家里吧,她儿子兰汝兵二十岁左右,高中没毕业,符合条件,要登记一下。”振华说道。 郝国兰正带着儿子在田地里干活,看见振华找来,还以为振华是来找麻烦的,怒气冲冲地带着儿子回来了。 兰汝兵是个毛头小伙子,瞪着眼睛攥着拳头,老远就嚷嚷起来:“别以为你们村干部了不起,想欺负人就欺负人。再敢动我家的地,试试看!” 振华和辛安龙都皱眉看着兰汝兵。 辛安龙是武警退伍兵,振华也当过三年的民兵营长,接受过军事训练和擒敌格斗训练,谁也不把兰汝兵放在眼里。 如果真的打起来,辛安龙可以打他三个,振华也能打他两个! 郝国兰走上前,叫道:“赵振华你想干什么?上门报仇啊?有本事抓我,我不怕!” 振华皱眉:“表婶你能不能别嚷嚷?我现在找你,不是为了机耕路的事,而是为了征兵登记的事。兰汝兵年龄到了,属于国家征兵对象,要登记。” “当兵?”郝国兰和她儿子都很意外,对视了一眼。 辛安龙说道:“先登记,愿意当兵就去报名体检。” 兰汝兵点点头,拿钥匙开了大门,请振华和辛安龙进屋里坐。 辛安龙开始登记,询问兰汝兵的信息。 振华举目四看,打量着郝国兰的家。 在堂屋的中堂画下面,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有几张照片,是兰汝兵在照相馆里照的,还穿着军装,戴着大盖帽。 振华一笑,看着兰汝兵,问道:“兰汝兵,你是不是很崇拜军人?我看你穿着军装照相,蛮像一回事的。” 兰汝兵勉强一笑,说道:“我也想去当兵,可是没拿到高中毕业证,感觉去了部队,也没有前途……” 辛安龙瞥了兰汝兵一眼,说道:“当兵是报效祖国,不是为了个人前途。没有前途就不当兵了,这是什么话?” 振华制止了辛安龙,又问兰汝兵:“你在哪个高中读的书?一中,还是二中?” “县城的一种。” “为什么高中没读完?” “因为在学校打架,被老师批评,所以就退学了。” “哦哦……”振华沉吟片刻,说道:“初中毕业,也是可以当兵的,你没有初中毕业证书吗?” “有,但是初中毕业当兵,争取不到考军校的机会。如果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去部队就有机会考军校,说不定还有前途。”兰汝兵说道。 “一中是吧?我给你问一问毕业证的事。当然了,如果你不想当兵,那我就不问了。”振华说道。 “你认识一中的老师?”兰汝兵眼神一亮。 “一中的教导主任的……丈夫,是我朋友。”振华笑了笑。 施主任的妻子林美琴,一直是一中的老师,去年就做了一中的教导主任。这些情况,振华都知道。 兰汝兵大喜过望,激动地抓住振华的手:“赵主任,你要是能帮我拿到高中毕业证,我一定去当兵,以后争取考军校!” 郝国兰也堆起笑脸,搓着手说道:“振华真是个大好人,嘿嘿,如果这件事能帮忙,嘿嘿,我们全家都会记着你的情……” 上午的时候,振华还是郝国兰口中十恶不赦的坏蛋,现在就变成了大好人。 振华苦笑:“表婶,我不要你记着我的情,只要你支持我们的工作,不给我们村干部为难就好。” 郝国兰急忙点头:“支持,我一直都支持你们村里的工作!修机耕路,你说怎么修,就怎么修。修路嘛,是帮助群众致富的大好事,我当然支持!” 振华哭笑不得,说道:“表婶,既然支持,你干嘛又把路基给挖了?” 郝国兰咧嘴一笑:“嘿嘿,我再去补上,补宽一点,行了吧?” 振华摆摆手,说道:“你去补上当然最好,但是兰汝兵毕业证的事,我要说清楚,我一定尽力帮忙,但是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拿到手。我晚上回家就打电话询问,你们等着我消息。” 郝国兰连连点头:“行行行,我们等你消息。” 振华点点头,告辞而去。 郝国兰把振华送出老远,口中不住地夸赞:“振华真是个好干部,我们全乡全县最好的干部,比包青天包老爷都好,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第330章 乡村文化(1) 小葛庄的乡亲们,看见郝国兰对振华如此尊敬,都看呆了! 大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郝国兰上午去振华家里大骂,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现在却又对振华这么恭敬客气? 振华也觉得好笑,没想到,事情有这样戏剧性的转变。 本来,振华打算安排普法宣传,震慑一下郝国兰的。现在看来,似乎不用普法宣传了。 完成兵役摸排登记之后,振华让辛安龙先暂缓上交,等着自己的消息。 然后,振华回到家里,给施主任打电话。 电话通了,施主任问道:“怎么了赵振华,是不是齐磊发财了,要还我的钱?” 振华陪着笑,说道:“施主任,齐磊的钱,估计也快了,年底的时候,应该可以还上一部分……” “哦。”施主任冷冷地回了一句。 振华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说道:“施主任,我现在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是这样的,我们村里一个小伙子,在一中读书,读了高二,没有读高三,没拿到毕业证。现在,这个小伙子要去当兵,很需要这个高中毕业证。我想请你和林老师说一声,帮帮忙。” 电话那边,施主任半天不说话。 振华继续央求:“施主任,我也知道对不住你,齐磊欠了你那么多钱。可是这件事,关系到一个农村孩子的前途……” 施主任终于说话了:“赵振华,齐磊的贷款差点害死了我,是我从家里拿钱,替他还上的!这件事,我家林老师气得要死,就差没跟我闹离婚了!你现在又来找林老师办事,你觉得林老师会答应吗?” 振华叹气:“施主任,我也是厚着脸皮来找你的,还请你大发慈悲,千万帮我说说好话。农村孩子不容易,真的不容易。欠你们的情,我一辈子都记着。十年前,我老爹就对我说,施主任是个好人,有身份,却没有架子,要我一辈子敬重你。” 施主任也叹气,说道:“这样吧,我就跟我家林老师说一说,但是,齐磊的欠款,年底要还我一部分。” 振华大喜过望,急忙说道:“一定一定,就算齐磊没钱还,年底的时候,我也帮他还一部分。” 晚九点,施主任的电话打了回来,让振华和林老师通话。 振华连声感谢、问好,说道:“林老师,那小伙子叫兰汝兵,三年前入学,今年刚好是毕业季……” 林老师很有涵养,语气中没有一丝愠怒和不耐烦,说道:“我先找其他老师了解一下情况,明天上午十一点,你打学校办公室的电话找我,我把号码给你。” 振华千恩万谢,满怀希望。 宜兰在一边看着,叹气道:“何必呢?难怪郝国兰说你是个好人,真是个大好人、烂好人!人家上午追到家里来骂,差点就砸你屎罐子了,你现在还为了她儿子去求人……” 振华一笑:“冤家宜解不宜结嘛。而且,对于郝国兰这种人,我们要有同情心。” “同情?!”卓宜兰瞪大了眼睛,说道:“她同情你还差不多!郝国兰当媒婆,每年收入不低,在小葛庄也算富裕,人家要你同情?” 振华一本正经的,挥手说道:“哎,宜兰你这样说就错了。郝国兰没文化,目光短浅,行为偏激,只能以打滚放赖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你觉得,这不值得同情吗?郝国兰不是一个人,她代表了农村一部分没文化的妇女群体。她需要正确的引导和教育,需要村干部的帮助……” “行了行了,收起你的长篇大论,洗澡睡觉,明天还要干活!”宜兰瞪了丈夫一眼,眼神里,却又带着笑意。 她知道,丈夫通过这几年的学习,涵养和气度,眼界和格局,都不一样了,会说话,有理论水平。 虽然辛苦劳累,但是宜兰看见丈夫的进步和成长,也以他为荣。 第二天上午,午饭前,振华打电话去一中询问情况。 林老师非常干脆:“两天以后,让兰汝兵来拿毕业证。” “多谢林老师,多谢施主任!”振华大喜过望,急忙通知辛安龙,修改兰汝兵的登记资料,上报他为高中毕业,又去小葛庄向郝国兰报喜。 郝国兰听到喜讯,恨不得给振华跪下来,拉着振华的手:“振华真有本事,是我们家的贵人啊!振华,你说我以后怎么感谢你才好!” 振华笑道:“等我儿子长大了,说亲事的事,就靠表婶了。” 郝国兰口不择言,说道:“振华你就放心吧,到那时候,就算我死了,也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你儿子说亲事!” 振华噗地一笑。从棺材里爬出来,想吓死人? 兰汝兵也喜笑颜开,说道:“赵主任,我现在就报名参加征兵体检,一定可以过关的!入伍之后,我一定努力表现,争取考上军校!” 振华拍了拍兰汝兵的肩膀,板着脸说道:“兰汝兵,我看你昨天的架势,想跟我打架,是吧?” 兰汝兵脸色一红,结巴道:“对不起,我……年轻不懂事。” 振华哼了一声,又说道:“来,我俩来打谷场上摔一跤,你要是把我摔倒了,我就同意你报名参军!” “摔跤?”兰汝兵一愣。 “来呀,随便玩玩!”振华已经出了门,站在了打谷场上。 兰汝兵抓抓头皮,上前摆开架势,按住了振华的双肩。 振华猛地扭腰转身,一个过肩摔,将兰汝兵放倒在地! 兰汝兵脸色通红地爬起来,揉着后背说道:“赵主任,原来你练过呀?” “我当过三年的民兵营长,参加过好多次军事训练,擒敌格斗,是必学的项目。”振华拍了拍手,说道:“去联系辛安龙报名吧,假如体检合格进了部队,一定要好好干,为我们家乡争光!农村的孩子,走出去不容易!” 兰汝兵很感动,点头道:“赵主任,我一定不负你的希望,为家乡争光!” 两天之后,兰汝兵顺利拿到了高中毕业证,和母亲一起,带了礼物,向振华赔礼并且感谢。 第331章 乡村文化(2) 振华没要礼物,却和兰汝兵长谈了一番,关于家乡,关于乡亲们,关于东湾村的乡风。 兰汝兵听得很认真,对振华保证:“赵主任,我回家一定说说我老妈,让她以后做一个……贤惠的人,和乡亲们和睦相处。如果我老妈以后再和乡亲们吵架,你唯我是问!” 一个多月之后,兰汝兵入伍,成了首都武警某部队的一员新兵。 郝国兰虽然蛮横,但是感激振华帮忙,从此以后,对振华言从计听,脾气也收敛了很多,而且逢人就夸奖振华,把振华说成了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干部! 小葛庄的机耕路问题,自然也就不是问题了。 虽然机耕路修复完成,但是振华还是联合了乡里的派出所和司法所,在东湾村进行了一次普法宣传,引导大家知法守法,用法律保护自己。 农村社会法制观念淡泊,需要进行这样的普法宣传。 司法所的干事们,结合实际案例展开普法宣传,效果很好,对农村的治安和和谐,起到了潜移默化的巩固作用。 振华所做的一切,村支书葛守道看在眼里,也心里美滋滋的。 不管是谁做书记,都希望在自己的任期里出一些政绩。振华肯干能干,葛守道很乐意坐享其成。 九七年年底,东湾行政村所有的生产组,都恢复并拓展了机耕路,巩固了当家塘,在河东乡全境领先! 振华又给小葛庄和大姚庄,各自争取了四百棵速生杨树苗,发展小规模的集体经济。 年底工作总结的时候,振华向村委汇报,自己完成了今年的预定任务,修复了全村的机耕路和当家塘,明年的家乡建设任务,是全面完成整个东湾行政村的农电改造。 葛守道也被振华的精神所感动和鼓舞,对大家说道: “春节以后,我就打报告去乡里,请求对我们东湾村进行农电改造升级。村里的工作,不能让振华一个人辛苦,所有的村委委员和村干部,都要行动起来,以实际行动,响应上级号召,造福乡亲们!” 振华鼓掌。 这是振华当村干部以来,所听见的最符合葛守道身份的一句话。 何乃平阴阳怪调的,说道:“既然振华这么能干,葛书记,我看下一任的支书,你让给他吧?” 葛守道冷笑,盯着何乃平说道:“谢谢何副书记提醒,我还真的有这个想法!下一届我也该退休了,振华三十出头,年富力强,做村支书正合适!” “嘿嘿,那我就提前恭喜葛书记功成身退,恭喜振华前途无量好了!”何乃平皮笑肉不笑地鼓掌。 振华淡淡一笑,说道:“换届还在三年之后,大家先不说这个话题吧。对于我个人来说,只要能做点实事,不管什么职务都可以。我现在还有个提议,请村委讨论一下。” 葛守道瞪了何乃平一眼,让振华继续说。 振华说道:“每年春节期间,乡下赌博的人很多。因为赌博造成的家庭争吵和社会治安事件,层出不穷。我们东湾行政村也有赌博的,虽然数额不是很大,但是总归不好。所以我在想,我们村委能否想个办法,拿出一些措施来,遏制一下春节期间的赌博风?” 赌博,是农村社会之痛,也是农村社会的一个顽疾。 东湾村的大部分乡亲,都勤勤恳恳,努力致富;但是每个自然村,都有三五个好赌之人,以娱乐为借口,一到春节,便整天沉迷于赌桌,弄得家庭不和鸡飞狗跳! 还有些烂赌之人,往往因为输钱而走上极端,偷抢拐骗,甚至走投无路一死了之。 葛守道笑道:“这个不好办吧?我们村里的干部,没有执法权,不能抓人,也不能整天看着乡亲们……” 蔡兴美笑道:“振华,就你家隔壁的杀猪匠最爱赌钱。你以后盯着点,看见他赌钱,你就报警抓他。不过你要当心,如果被杀猪匠知道是你举报的,他肯定饶不了你!” 振华摇头一笑:“都是乡里乡亲的,直接报警不太好。如果响大爷知道我报警抓他,恐怕真的要用杀猪刀对付我。” 报警抓人,太伤感情了。 乡村干部立足于家乡,很多工作都是凭借着浓厚的乡情来完成。如果每件事都板起脸来公事公办,那就失去了人情味,失去了群众基础。 王响和刘志高都喜欢推牌九,但是平时做生意很忙,没时间去玩,只是春节期间友情客串。这类人不属于烂赌,振华自然区别对待,不会报警对付他们。 何乃平又冷笑,说道:“赵主任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别的好办法,对不对?” 大家都看着振华。 振华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有些想法,大家讨论一下。我认为遏制乡村的赌博,要从两方面下手。一个是堵,堵住源头;一个是疏,疏散乡亲们对赌钱的兴趣。” 葛守道微微皱眉:“具体要怎么做?” 振华继续说道:“我们要加强宣传,尤其是在春节前,告诫乡亲们不要赌钱,告诉他们公安机关的态度,这就是堵;然后,我们要举办一些乡亲们喜闻乐见的文化娱乐活动,丰富大家的文化生活,让乡亲们春节期间过得热闹,这就是疏。” 蔡兴美摇摇头:“举办什么娱乐活动呢?唱戏吗?一旦唱戏,那就更容易聚赌了。前几年东湾村唱大戏,方圆十里的赌棍都来了!” 振华笑道:“唱戏的话,请戏班子要很多钱,我们负担不起。我的意思是,举办一场象棋比赛,作为春节期间的娱乐活动。我们村里拿出很少的一笔资金,购置奖品和奖状。” 葛守道否决,说道:“象棋这玩意,并不是人人喜欢。比如杀猪匠王响,他会下棋吗?你搞再多的象棋比赛,他还是要去推牌九!” 蔡兴美附和:“是啊,不会下棋的人,还是去赌钱,这怎么办?” 振华也想不到好办法,沉吟不语。 何乃平抬起眼皮,说道:“我还以为振华主任有什么锦囊妙计,原来就这点手段!” 第332章 乡村文化(3) 振华不以为意,反倒认真地问道:“何书记有什么好办法吗?大家群策群力,争取遏制一下春节期间的赌博风。” 何乃平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葛守道,一字一顿:“首先,村干部不能赌钱,如果村干部带头赌钱,村里的风俗又怎么会好起来?” 众人闻言,都看了葛守道一眼。 葛守道算不上很勤奋很敬业,用郑怀亮的话来说,大节不亏,细节不行。葛守道偶尔也会打牌打麻将,甚至推牌九,尤其是春节期间。 葛守道冲着何乃平点头:“我知道何副主任的意思,行,我以后自觉。大家以后再发现我打牌打麻将,直接把我扭送去派出所!” 实际上,葛守道前几年被赵文乐批评过一次,已经收敛了许多。 这三年来,振华一心一意为乡亲们做事,也感动了葛守道。葛守道觉得,自己这个村支书,也该学一学振华,做好一个村干部该做的事。 何乃平赢了一仗,嘿嘿一笑:“第二,村里要搞文化娱乐活动,就要搞得丰富多彩。不能仅仅局限于象棋比赛,要多办几个项目。比如说,可以组建舞狮队;比如说,可以请宋仁贵每天下午,给乡亲们唱一唱庐剧。一个人,也可以唱‘板凳头戏’嘛。” 振华一琢磨,觉得可行,笑道:“何书记说得不错,可是组建舞狮队,这人员和资金……” 何乃平冷笑:“辛大郢以前就有舞狮队,现在还有两个狮头。找几个利索的年轻人,很快就可以组建起舞狮队。至于资金,更不用操心了,舞狮队挨家挨户表演,每家都给红包的。” 辛安龙连连点头:“这个没问题,我回去组织一下。舞狮队也不要村里一分钱,自负盈亏。村委给与支持和宣传就可以了。” 乡下舞狮队其实很赚钱的,因为他们是上门表演,一家一家地转过来。 再小气的人家,看见舞狮子的上了门,都会慷慨解囊奉上一份红包。有些富裕而且大方的人家,往往会给一个很大的红包或者烟酒,让舞狮队在自家门前多玩一会儿。 振华自然高兴,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支持辛大郢组建舞狮队,并且做好宣传。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力。” 村委全体成员一起点头,同意了这件事。 振华又说道:“刚才何书记说,可以请宋仁贵给乡亲们唱戏,这也是个好主意,毕竟村子里的老太太们,都喜欢庐剧。只是宋仁贵经济条件不好,如果没有钱给他,恐怕……不太合适。” 葛守道说道:“村里可以拿出几百块钱,补贴一下宋仁贵。” 振华一笑:“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我回去跟他说。” 大家继续开会,商定了春节文化娱乐活动的大致方向和具体时间。 象棋比赛,从年初三开始,每天举行一轮比赛,直到三强诞生; 舞狮队,从年初一下午就开始表演,每天下午跑两个自然村; 宋仁贵唱戏,就在振华家的门前,每天晚上唱两个小时,从初一到十五。 振华和辛安龙,全权负责这几件事。 商定结束之后,振华立刻行动起来,手写了十几份通知,张贴于各个自然村的路口,宣布春节期间的文化娱乐活动,并且邀请象棋爱好者们积极报名。 另外,振华又去派出所要了盖章的书面通知,各个自然村张贴,告诫大家春节期间不要赌博,否则依法办事。 辛安龙在组建舞狮队,热火朝天,准备大显身手。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中。 腊月过了一半的时候,振华却接到了施主任的催款电话。 施主任说:“赵振华,你答应过我的,齐磊的欠款,年底先还一部分。马上就过年了,你怎么也不给我一个说法?” 振华脸上一烫,急忙说道:“施主任,我正准备过几天去看你。齐磊这段时间,没有汇款回来。不过我和老爹说好了,我们今年还有五千块的结余,先给齐磊垫上……” 一年来,齐磊给振华汇款十来次,加起来接近两万块。但是这些钱,庄小蝶偿还工人工资还不够,哪里有钱去还施主任? 振华跟父母和宜兰都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替齐磊还五千块给施主任,下次齐磊打钱回来,直接扣除。 施主任在电话那边叹气:“既然是你的钱,我就先不要了。齐磊欠的债,还是让齐磊还吧。” 振华心里惭愧,正要坚持一下,那边却已经挂了电话。 赵成海得知这件事,对儿子振华说道:“施主任是个好人,齐磊对不住人家,你不能对不住人家。过几天,你从家里拿一些花生芋头,再带两只老母鸡和一百鸡蛋,去看看施主任。” 振华点头,想了想,决定去和庄小蝶说一下刚才的事。 庄小蝶家里满屋子的人,很热闹。 振华有些意外,挤进门看了看,笑道:“怎么这么多人?是不是齐贵打工回来了?” 齐贵应声从卧房里走出来,咧着嘴打招呼:“振华大哥,我刚刚回来,正要去看你和宜兰嫂子还有大叔大婶,没想到你倒来了。” 庄小蝶更是满面笑容,对振华说道:“俺哥你不知道,齐贵从外面带个老婆回来了!” “啊?真的假的!?”振华又惊又喜。 真没想到,齐贵在服装厂打工一年,真的带回来一个老婆,解决了终身大事问题! “可不是嘛?齐贵,快叫你老婆出来,见一见俺哥!”庄小蝶笑道。 齐贵嘿嘿地笑,转身从卧房里拉出来一个含羞带笑的小姑娘。 那女孩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五官端正,皮肤稍黑,脸上有几颗小雀斑,但是不胖不瘦,有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从外表上看,综合条件也能说得过去,是个普通人,算不上漂亮,也说不上丑。 总之,可以配得上齐贵。 “玉环,这是我振华大哥,我们东湾村的村长!”齐贵笑着介绍,又对振华说道:“她叫罗玉环,西川人,今年二十一岁,我们在一个厂子里上班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