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 第一章 乔和高尚 时间是那一年的中秋,晚,八点十分。乔在面包车里翻了一个身想继续睡,司机回过头来说到了。于是她有点儿温怒地翻身下车,但仍得体地说了声谢谢。接着,她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扇铁门前了。周遭没有什么其他建筑.。 这里地处偏僻,没有城里的万家灯火,月圆人圆的温情。 乔是来报到的,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特别的地点,向这样一个特殊的机构。 她按门上的铃,很快门上的一个小铁窗就被打开了。一个警卫模样的年轻男子在后面漠然地看着她。 “我姓孟,本来该下午到的,火车误点了。”她把证件递了过去。 他查验无误后,打开了门。里面似乎别有洞天。 其实一眼望去和普通学校差不多,只是里面的建筑在月光下的形态有点儿森严。然后乔听见,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她被引进一栋楼一层的某个房间,昏黄的灯光又勾起了她的睡意。她走进去,里面的人站起身来。 “孟老师,欢迎你!” “您好,我叫孟乔。”她打起精神,观察眼前的人。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先生,头和脸都是圆的,慈眉善目,心情很好的样子。正帮她倒茶。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你可以叫我赵老。” “赵老。”她乖巧地。 “相信你应该了解我们这里是怎样一个性质的学校了。”他把茶递了过去。 “知道。是一所为少年犯提供基础教育的学校。” “对。” “但为什么要专门设置这样一个机构呢?基础教育在少管所也是可以进行的啊。” “不一样。这里让他们更自由,也更尊重他们。自由和尊重不是一切教育的前提吗?” “哦……”乔咬咬嘴唇。她觉得有点儿累了。 “怎么?不喜欢这里?” “没有。”她笑笑。(大学刚毕业就被分配到这里,不郁闷才怪!) “既来之,则安之。”赵老递了几张表给她,“填好。下周一正式上课。全校只有两个班,你教思想政治。” …… 乔拖着行李拿着表单,走进了她的单人宿舍。时钟已经敲完了十下。房间小得满屋子都是月光,可惜她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去想念谁了。她在脱衣服时隐约听见隔壁楼有孩子的哭声。她心一惊,又镇静地躺到了床上,自言自语了几句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六点半楼下就已经哨声大作了。她愤愤地爬起来打开窗子往下望,几盏稀落的灯照着下面的人。 吹哨子的无疑是教官,他面前站着近一百个孩子,服装整齐。最大的不过十六岁,最小的看上去只有十来岁。乔看着他们愣了一会儿——这些就是她以后的学生,一群少年犯。 她觉得头昏,于是又回到床上继续睡。睡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堵得慌,想骂人。 …… 八点一过,天就算亮了。她梳洗完毕下楼,之前打碎了漱口杯,继续想骂人。 走下楼就看到赵老在操场打太极。这个时候学生应该在上课。 她走过去,赵老先跟她打了招呼。 “昨晚睡得好吗?” “好。”她微笑。习惯性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 “昨天那种日子……有些孩子心里苦……就会哭哭。你以后就会习惯的。” “……赵老,这里还有其他老师吗?” “还有!我一个,林老师一个,还有陆建,只比你大几岁。警员倒有一二十个。主要是为了安全。” “学生很难教吧?” “那就要视乎我们的努力了。他们都是从这个地区的少管所挑选出来的,有上进心,表现好的孩子。要说不好教,就恐怕是很多时候我们会心疼吧……” “……” “你可以去参观一下他们上课的地方。” …… 教学楼窗明己净的。没有乔预想中的什么“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之类伤害性的标语时刻重提着过去。 这个楼只有两层,上面是教室,下面是办公室。 孩子们坐在教室里,神情专注地上课。大多很用心,也有几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班在上历史,另一个班在上数学。学生年龄很难划分清楚,不过程度差不多,也就不会影响教学。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要去教官那里集合后才能散开。 然后,乔看到了林珊。她很难理解一个如此美丽优雅的女人会在这里教书。当然,背后的答案,是后来了解到的,一个最深刻又是最原始的理由。 林珊拿着书走了出来,笑容淡定,眼神智慧,举止更显高雅。她对乔说,欢迎你。 乔顿时有了一种很荣幸的感觉。 然后陆建就跑了过来。的确如赵老所言,年轻小伙子,阳光,活泼,今年还不到二十八岁。 他跟着林珊说了一声欢迎你之后,又跟着她走了。 赵老望着他们的背影说:“没想到吧?是这样两个人。” 乔笑着附和他,心里却疑惑不已。 ……当天的晚饭是食堂粗糙的大锅饭,乔硬着头皮吃下一碗。回去以后肚子就不好受。 第六次从厕所里出来时,突然风雅地想起了莎士比亚的台词: “人生一个大舞台,男男女女上下忙。” 乔想,自己会在这里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突然,窗外遥远的天空亮起了绚丽的烟火。应该是城市里更风雅的人们在国庆前愉快的庆祝节目。 时,晚11时42分。 …… 中秋后的第四天是周一。 “0412,高尚。有人来看你!” 探视室,狭小的空间,中间有一张桌子,横着。 高尚被两个警员带进来,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一脸辛酸和凄苦。虽然打扮得体,保养得很好,但好像也没帮上什么忙。 高尚咬着嘴唇,无意义地哼了一声。 女人有点儿紧张地看着他,把已经检查过的月饼递给他。 “尚儿,这是我们专门帮你挑的。你最喜欢的口味。” 高尚厌恶地摆摆手,“恐怕是送礼的人太多,你们吃不完吧。” 女人看着他的态度,知道此行又没什么结果。然后转过身去抹眼泪。 “尚儿,你要理解,出了那样的事,你爸不认你也是……” “(打断她)不要再说了!”高尚突然站了起来。两个警员立刻警觉起来。 他转身要走,身后的人哭出了声。 他有点儿不忍心,又折回去把月饼拿了过来。 “妈……你身体一直不太好……小心保重。” “尚儿……”她一时悲喜交加,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 高尚探视结束后,应该去教室上课。他站在门口喊报告。乔扭头看到他,他的方向刚好是阳光射进来的方向。恍惚中,她觉得那个孩子看起来很高大。 乔朝他温柔地笑了笑:“进来吧。” 高尚看都不看她,进来坐下。 乔继续上课。 课堂反应很差,大概是因为乔是生面孔的缘故,学生本能地戒备着,眼神各异。乔不太敢直视他们。口舌不停之间,虚晃了一眼。下面多数人还是在听的。 其中有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生,双手放在抽屉里,不知在搞什么。 乔出于本能走下讲台,想提醒他。不料她的这一举动,把这个男生给吓着了。他惊恐得将身子缩成一团,钻到桌子底下。口中不停地嚷着: “不要骂我!不要骂我!不要骂我……” 整个教室都很安静,只有这个凄惨的男声反复着。乔一时手足无措。 高尚从最后一排站起来,快步走了过来,冷静地: “你让开!” “什么?”乔还没回过神来。 “请老师让开。”声音平稳而又不可抗拒。 乔后退着,退回讲台。高尚把那个男生从桌子下拉出来。 “别怕,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后来乔才知道这个男生就是因为不堪忍受继母的辱骂和虐待,向她的碗里投毒。 高尚稳定了他以后,走向讲台。坚定地注视着乔: “请老师以后不要随意走下来。还有,上课时不要穿高跟鞋。” (那个男生的继母就常常穿着高跟鞋踢他。) 乔望着高尚轮廓分明一脸正气的面庞,突然搞不清楚谁才是老师。 “还有,我叫高尚,是这个班的班长。” …… 下课后,乔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去找赵老调学生的档案来看。在看到那个男生的档案时,她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李小辉,不堪受辱,投毒杀人未遂。 赵老在旁边不紧不慢地喝茶。 “赵老,学生的档案不全吗?” “是的。部分学生的档案还没转过来。” 乔是想打听高尚的,但始终没有问出口。她是担心在高尚这样正直的外表下,隐藏着更可怕的背景。 乔走出档案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操场上空荡荡的,篮球场那边好像有个人坐在地上吃东西。她走过去,那人突然站了起来。吓得她后退一步,是高尚。他短衣短裤的,正准备继续投篮。 三分球。漂亮。 高尚笑起来。非常单纯的笑容,孩童的得意。不管以前经历过什么,孩子始终是孩子。乔想。 他回头望着她,又没有表情地坐了下来。他把地上的食物装好,是月饼。 乔微笑:“高尚。” 他恩了一声,不看她。乔隐约觉得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老师。 她仍保持着和蔼,“你怎么在这儿啊?”比较高明的问题。不知她是在问此情此景,还是他的过往历史。 “我杀了人。”平淡无比。 乔一震,但马上又恢复平静地问了又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杀了谁?” “一个老师。和你一样,是一个老师。”故意地,有点儿恶作剧的语气。 乔脸色苍白,转身想走。脚又不是很听使唤。 “你害怕?”恶作剧的孩子,心情都是很好的。 乔听他有些挑衅的语气,努力镇定着自己。她回过头去也望定他:“很高兴能当你的老师。” 高尚愣住了。 …… “你想知道高尚的事?”赵老放下茶壶。 “他说他杀了一个老师。”乔心有余悸的。 “那孩子,本来有大好前程的。就毁在一时冲动上。” “这么说,那是真的?” “是真的。” …… 高尚一年前升入市重点高中时,是全市第一名。父亲是当时的副市长,家境一直很好。高尚举手投足也很有优越感。 更难得的是他无论是身高还是外型气质也是同龄孩子中最优秀的。在新学校中一时风光无限。 那时他父亲提到他时,也是自豪和喜欢的。在很多饭桌酒席之间,也听到无数的恭维之词。高市长就应该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好儿子。 高尚有个很好的朋友,一直和他是同学。升高中的时候是自费的,家境也比较一般。他叫张井,常常戴着副眼镜,学究似的,就是成绩不太理想。 他们在同一个班。班主任是个女的,不太温柔。特别是教训人的时候。 有一次,张井上课打瞌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自然支吾着说不出来,刚发下的试卷又是一塌糊涂。 估计那天班主任生理心理都不舒服,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具体的经过,高尚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天他刚好请了假。 当天晚上,高尚还在家里抄笔记就接到电话。张井跳河自杀了(当时他爸爸也面临下岗问题)。 然后高尚最后一次看到张井,他手里还握着那张试卷。分数已经泡得看不清了。 高尚蹲下来就开始骂张井傻!然后听到赶来的其他同学说,张井是早上被老师骂得自杀的。 ……第二天一早,那个老师就被发现死在河边的小路上。 “第二天一早”也是高尚的爸爸正式出任市长一职的任命会议。正高兴地说着本市未来建设方针时,接到警察局的电话。高尚已经自首了。 高市长顿时就呆了。赶到警察局后,看见儿子坐在那里还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高尚叫了他一声:“爸!” 高市长怒吼着:“不准你叫我爸!” 高母立刻就过来扶着丈夫。“尚儿,尚儿也是……也是……不知道怎么……突然……”(说不出口) “她该死!”高尚狠狠地。 “你还说!”高市长又扬起手,被拉住。“你不要叫我爸爸,我也没有你这种杀人犯的儿子!” “不叫就不叫!”高尚终于哭起来了,“我也不挡着你升官发财!” “你!你!……”高市长哆嗦着,对在场的警方人员,“严惩!不要姑息!” 说完就冲出去,高尚看着他走,牙齿咬着嘴唇,血渗了出来。 他没看到的是,父亲出去后和他母亲在街角抱头痛哭。 …… “他爸爸也是倔强得很,他进来后就真没来看过他。”赵老叹口气,“不过我听说,他常常在少管所外面等他爱人出来。现在也会打电话给我,问问高尚在这里的情况。” “那他还是市长吗?” “还是。哎……不知道怎么评价。两父子都倔得很。” “……” …… 乔去高尚的宿舍想看看他。从窗户外看到他坐在床上看着下午吃的月饼发呆。她敲门,他没理她。 “高尚……”不知道要说什么,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来。 “找我有事?” “没有。今天早上是你妈妈来了吧?” “是的。” “月饼也是她带来的?” “是的。” “好吃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高尚红着眼抬头问她。 乔开始了解赵老说的“心疼”了,她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很容易动感情的。 “我……其实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老师对我很好奇吧?”高尚把眼泪吞下去。 乔吓了一跳,没想到高尚真的像“传说”中一样聪明。 “有一点……” “老师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 第二天,乔出门时换了一双平底鞋。看“那个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脚步,让高尚看见她的鞋。 她看见他低下头微笑了一下,自己也笑了。 李小辉在下面好像也专心多了。 乔发现自己上课的心情也轻松了。 …… 课间和其他老师聊天,乔也有了话题。 “听孟老师的口气好像和一班的班长合作得很好吧?”陆建笑言。 “是有合作。”乔放下笔。 “高尚那孩子一直很优秀。”林珊语调温和地说。 “长得也好。不过,二班那个林安平更帅。”陆建笑着说。 林珊微微顿了一下。乔看见了。 “林安平?性格很冷,根本不说话的那个?”(乔) “就是他。”(陆建依然是心无城府) 林珊埋头改作业,眼神有点闪烁。 …… 第二章 林安平 某天下午,林珊在办公室里备课。林安平冲进来。 “听说你是我妈?”单刀直入地,目光凌厉。 林珊抬起头来,微微震动了一下: “(平静的)不是。” “谢天谢地!”语气轻松地走了出去。 “你下午没课吗?”林珊叫他。 “不想上。” “不行!”她站起来,“走,我带你去。” “……” 林安平甩甩头,不屑的样子。但还是“乖乖地”跟她走。 (赵老说,在这个学校里,林安平就只服林珊。) 林安平看着林珊的背影有点走神。 是乔的课。林安平直接走进去,林珊无可奈何地对乔打了个手势。林安平不看她离开。 乔继续上课。 林安平在后排睡着了。 …… 下课后。 “为什么在我的课上打瞌睡?”乔轻轻拍了拍桌子。她已经适应这里的气氛,也更称职了。 “因为想睡!”林安平毫无顾忌地直视她。 的确很帅。乔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他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又或者说是一种风度。 林珊适时地走进来。 “林安平,注意你的态度。” “你也不要多管闲事!真以为是我妈啊。”看来他还没睡醒。 林珊愣了一下。林安平腾地站了起来跑到教官那边点名去了。 …… 乔看着林珊,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 …… “林安平这几天是怎么搞得?和林老师也对上了?”陆建看林珊心情不好先走了,也帮忙在赵老这儿叫叫苦。 “最近学生中间也有很奇怪的传言,说他是林老师的儿子。”(乔) “开什么玩笑?”(陆建) “最好不要是。”赵老终于说话了。 “什么意思?就是说有可能是?”乔比较敏感。 “我没说过。” …… “豹哥!豹哥!”有人叫林安平。他正在水龙头那边汲水喝,听见这称呼,立刻回过头去。 “真的是你啊!豹哥。”叫他的也是个男生,年纪稍小一些。 “谁?”林安平警惕地望着他。 “豹哥肯定不知道我,我以前也是跟着你混的。虎豹帮的。”(虎豹帮,街头混混组成的团体。) “你怎么也进来了?”林安平问。 “几个月前被警察抓住,前几天又被送到这儿来了。豹哥在这里好像也混得不错啊!听说老师都挺撑你的。” “废话!” “只是好像少了从前的霸气。”(小心的) “哼!装装样子罢了……其他兄弟呢?” “还好。不过钱兵那家伙抢了你的位子。” “混账!出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豹哥得关多久啊?” “好像是五年。”说到这里,林安平又有些泄气。主要是他几乎把一个人砍死了。 “林安平!”林珊朝他走来。 “嘿!豹哥,你传说中的妈来了。” “你他妈给我闭嘴!” 那个男生悻悻地跑开了。 …… “林安平进来后不久,林珊也来了。”赵老喝了口茶,实在缠不过两个好事的年轻人,“背景有点神秘,只知道她以前也不是当老师的。是上面打了招呼硬安进来的。” “啊……”乔忍不住叫了一声,她也早就感觉林珊非等闲之辈。 “你们不要乱想啊。林老师是个好人。”(陆建) “谁乱想?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都是关心她的!”赵老敲陆建的脑袋。 “然后呢?”(乔) “她进来的第一天和你们一样,该怎么怎么。但是,有人却看见她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看林安平,而且看了很久。” “还不是‘有人看见’?”陆建撇撇嘴。 “那个人就是我。”赵老倒茶,“没有根据的事我是不会乱说的。” “这么说,林老师真是……” “也未必。一切只是我们在推测。”赵老一向比较慎重。 “肯定不是!”陆建显然有点儿情绪化。 “最好不是。”赵老忧心的。 “为什么?”(乔) “林安平是个弃儿。” …… “你没事做吗?跟着我干什么?”林安平有些不耐烦地问。 “这段时间,我看你情绪很差。”林珊还是那样和蔼。 “差不差也与你无关!” 林安平的确有点儿怪,以前他和林珊的感情是不错的。 “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吗?我已经说了不是。” “……”他扭过头去。 “你觉得我是吗?”林珊小心地试探。 “如果我觉得你是,就不会这么客气地跟你说话了!”他猛得转过身来,大声地。眼神极狠。 林珊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 “老子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就是父母这两种东西……老子生下来才几个月他们就把我甩了……还甩在没什么人的农村里……老子后来过得很惨,他们也不晓得……不想负责任就不要把我生下来……”气愤的,高分贝的,却泪流满面。 林珊也在流泪,她伸出手,是想抱他的姿势。林安平“坚强”地朝她摆摆手: “不用你同情我。不要哭!老子见不得女人哭!” 林珊哽咽得更厉害了。她叫了声“安平”。林安平没有留意,自顾自地说: “这辈子最好都不要让老子碰到他们那些不负责任的东西。所以说,还好林珊你不是……老子其实多喜欢你的。” 林珊捂着嘴,哭出了声。 “好了,不要哭了。”他反过来安慰她,“被其他人看到,又要找话来说了。” “你不要恨我……你不要恨我……”林珊好不容易才说清楚了这两句话。 “我不恨你。只要你不说谎骗我……好了,不哭了。老子都不哭了。为那些人不值得。” …… 林安平把林珊送回宿舍去。上楼的时候碰到陆建。陆建看林珊的眼睛红得厉害,立刻紧张了: “林安平!你做了什么?” 林安平根本不甩他。林珊朝他摆摆手: “不关他的事。” 陆建要去扶她,被林安平推开。 “你什么态度!”陆建也是个热血青年。 “你们都走吧。我想休息。”林珊打开门。 林安平看着她进去后,转身就走了。陆建一个人还站在门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 于是乔和陆建都不太满意林安平。最令乔“气愤”的是,他明明上课是处于睡眠状态的,叫他回答问题,他又是清醒正确的。只是态度依然冷冰冰的。 不过必须要承认的是,他的确很聪明很有气质。以前绝对是迷倒万千少女的主。特别有大将风范。(所以以前在虎豹帮才会有那么多人跟着他混饭吃。) 也难怪要传他是林珊的儿子——都能在困窘的环境中自然流露着与众不同的气质。 …… 赵老找他谈话。赵老是他们的心理辅导员和法律老师。 “怎么?最近对老师们不太满意啊?” “没有。”林安平看他一把年纪了,不理他实在不太好。 “我知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赵老故意说“人”,而不是“孩子”,“肯定知道周边环境对自己生活、学习的影响。大家和气一点儿,心情也会好一点儿。” “你说得很对。”敷衍的。 “和林老师还是很好吧。其实孟老师和陆老师也是关心你的。” “那很好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改变战术了。 “不知道。” “林老师的生日。” “是吗?”眼前一亮。 “我们也送不了她什么礼物。孟老师和陆老师在悄悄地给她做蛋糕。你也去帮忙吧。” “不必了。”心里还是犹豫了一下。 “你就不想给林老师送点儿什么吗?” “好吧。我去看看。” 赵老微笑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只要是自己在乎的,就不会那么冷酷了。 …… 据说那天倒真的是林珊的生日。林安平也真和乔他们一起“不计前嫌”地合作了一个蛋糕。三个年轻人其实也是很容易沟通的。乔说林安平有时真有点讨人嫌,林安平说乔也不差,有时比老太婆还罗嗦。陆建说,林安平你有时也太自以为是了。林安平说,陆建你嫉妒林珊对老子好。 说完大家都笑起来了。各人都在笑对方是什么逻辑啊,胡扯! 不过,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历史上很多不幸就是大家闷着惹出来的。 晚上,很多学生聚到一起。乔,陆建,林安平把蛋糕端出来的时候把林珊吓了一跳。主要是做得太难看了。赵老笑着说,你们简直是在浪费材料。 学生里有人说,好久没吃过蛋糕了。 是啊,这里的大多数人都“离家”太久了。 林珊微笑着流下了眼泪。 高尚在旁边递了张纸巾给她。 “寿星不要哭。”赵老总是能适时地提出好的建议,“许愿吧!” “希望,明年今日,我们不要再在这里相聚了。”陆建不懂事,但又最实在。 “不是你许愿吧。林老师许。”(乔) 林珊双手合拢,闭上了眼睛。林安平望着她。 …… 散了后。林安平把林珊叫到一边。把脖子上的子弹项链递给她。 “这个一直都在我身上。现在给你。”有点笨拙地。估计是以前没送过东西给别人。 “谢谢。我可以叫你安平吗?” “只要你不觉得肉麻。” “安平。好孩子。”林珊有点儿哽咽。 “哎。”林安平反常地答应了一声,他平时可是最反感别人叫自己“孩子”的。“你明年还会在这里吗?” “会的。我会一直在的。”林珊也聪明地感觉到他对她开始依恋。 林安平笑了。是他在这个地方第一次露出微笑。 …… 第三章 回家 月末 天气转凉 衣服开始添了。赵老说,请各位老师注意孩子们的健康,避免生病。 这里的颜色也纷繁起来。服装无法再统一了。 林珊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药。 “今天你要陪小辉回家吗?我这里有点儿药治咳嗽很有效。你帮我带给他爷爷。” 陆建笑眯眯地接过来。 …… 李小辉,之前让乔吓着的那个男孩。其母于三年前病逝,其父再娶,却在再婚两年后出意外死了。爷爷就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李小辉刚进少管所时很不适应,整夜做噩梦。后来慢慢好了一些,再后来到了这里。除了偶尔的惊慌失措外,也很不开心。 赵老找他聊天,用一种长者的慈祥安抚他。结果他抱着赵老大哭起来。把赵老的眼泪都引出来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赵老面前: “赵老师,您让我回趟家吧……我爷爷一个人住在乡下地方……您让我去看看他吧……他年纪大了……之前听说我杀人就病倒了……一直都没办法来看我……我很害怕他也丢下我走了……赵老师……求求您……” “孩子,你别跪着……你站起来说。赵老师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赵老忍着眼泪。 李小辉抱着他的腿,完全是乞求的姿势。 “赵老师,我想爷爷!以前张阿姨打我,我只有朝爷爷家跑……爸爸死了,就只有爷爷疼我了……我很担心爷爷的病,担心他也会像爸爸一样突然离开我,我不想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孩子,别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帮你的。”赵老帮他擦眼泪。自己也抹了抹眼角。 …… 赵老了解情况后,就一直向上反映。过程是复杂,一个月后才批下来,批准李小辉每月出外探亲一次。赵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后,他紧紧地抱着赵老,泣不成声,是感动的眼泪。哭完后和赵老一起笑了,很舒畅地笑了。 “赵老师,我可以叫你赵爷爷吗?你就像我爷爷一样对我那么好。” “好……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在这里的爷爷。” “爷爷……” …… 半年来。李小辉每月的月底出去一次。由一个警员带着。赵老担心他心理上会有负担,就让陆建也一起。路上好和他有个照应。 “每次他爷爷都拉着我的手,不住地感谢我们,说我们是大好人。我就觉得自己做这份工作很有意义。”(陆建骄傲的) “现在才觉得啊?臭小子!”赵老其实也挺得意的。林珊冲他们笑笑。 “快动身吧,要不晚上回不来了。” …… 其实并不太远,坐车两个小时。之前要坐一次公交车去车站。 这一天是李小辉一个月以来最快乐的日子,一路和陆建有说有笑。 他爷爷的病情稳定下来了。肺的问题,还是咳得厉害。 下车后的小辉更兴奋。不住地催他们快点儿。石子路,一路小跑。经过一个卖红豆糕的,李小辉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怎么?小辉,嘴馋了吧?”陆建摸出钱包。 李小辉怯怯地望着他不说话。 “我要两块。”陆建回头问警员,“没问题吧?” “仅此一次。” 陆建朝李小辉做了个鬼脸。李小辉红着脸接过来。 结果。这两块红豆糕,爷孙俩一人一块。 陆建看着他们都是一嘴的“红泥”,莫名其妙地哭了。他怕被看见,就说去上厕所。 附近的厕所要走一段路才到。他刚一进去,后面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警惕地反手想擒住身后的人,结果发现那人技高一筹。 “不要紧张!请问你是陆建,陆老师吗?” 陆建疑惑地回过头来,他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寻常打扮。 “你好,我是为你的同事林珊来的。” …… 回去的路上。陆建一直心神恍惚。 车开到半途上来了几个人,小地方的大巴就是这样,没什么规矩。几个人骂骂咧咧地找位子坐。 其中一个被李小辉的脚无意地绊了一下。 “你他妈找死啊!” 李小辉想说对不起,但还没说出来。 “大哥,我认识他,是个杀人犯,在他后妈的碗里下毒。”(高声地,全车都听得见) “毒死了吗?” “又没毒死。”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怎么还在外面跑,警察都不管了吗?”(得势,嚣张,自以为是地教训人) 车上的其他人也都神情怪异,七嘴八舌。李小辉变得紧张起来。陆建神游回来,握着他的手。 “就是,警察怎么都不把他抓去?” “说不定他旁边两个人就是警察呢!” “不好意思,我是他哥哥。”陆建平静地回答。他摸摸李小辉的头,顶着所有的目光。这时候的陆建,真的非常英俊。 然后,李小辉哭了。 …… 回去后,陆建先去了赵老的办公室,把在车上的情况给他说了一遍。 “你处理得很好。小辉怎么样?心里难受吧?” “还好,已经没事了。”陆建有点儿沉重。 “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些孩子以后的生活,社会上大多数人好像都不愿意用一种宽容的姿态来对待他们。即使不歧视他们,但心理上始终也堵了一块石头……” “……”(走神) “陆建!你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啊?” “没有,我替小辉难过呢。”陆建勉强笑笑。 …… 陆建经过食堂时,里面已经停火了。七点钟,里面还有灯。他侥幸地走了进去,看能不能找点儿东西来吃。进去就看到林珊和林安平正在下跳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他停下来望着他们。望了很久,没人注意到他。 他转身走了出去。一脸的痛。 中午和那个陌生人的短短五分钟的谈话,让他以前心无城府的笑容停滞了。 后来他自嘲地说林珊让他成熟了。 …… 同时,高尚从李小辉的宿舍走了出来。他去看李小辉,主要是想听听他回家的感受。因为高尚自己仿佛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他上天台透透气,扶着栏杆,望着远处的灯火。登高望远,大都是因为有无解的心结。 乔跟着他上来。看着他孤单的背影。 她在后面隐约听见他压抑了很久了哭声。 她等了很久,等他哭完,走到他身边。 “老……老师……”高尚有点儿惊讶。 乔冲他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家了?”(乔) “没,没有家在等待着我了。”高尚转过脸去,他不想让乔看到他的眼泪。 “不要这样说。” “妈妈伤心透了,爸爸对我也失望透了……” “高尚……”乔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我判了十二年……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家……” 乔也哭了。 “我在少管所,在这里都尽力表现得很好。我想为自己多争取点儿时间。我不止是让自己回不了家,也让一个孩子的妈妈,一个妻子,一个女儿永远都回不去了……” “……”乔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女教师。 “我真的很想回家去,让爸爸再包回饺子给我吃……” 人就是这样,以前觉得很平常的东西,到头来却是最宝贵的。 “一定可以的。”乔觉得自己的言语很苍白,在现实面前无奈的苍白。 “我真是罪孽深重。”高尚望着天空,不再说话。 高尚平静了很多,转过身,像个大人一样扶着乔的肩膀。 “对不起,把你也弄哭了。我不难过了,你也不要哭了。” 乔感慨万千。这只是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孩子啊! 他们一起下楼,各自回去休息了。 高尚临走时说: “孟老师,我很高兴能当你的学生。” 乔豪迈地向他挥了挥手。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来到这里是很幸运的。 …… 第四章 吴洁 初雪 林珊站在窗旁,脸上有寂静的笑意。她和陆建早上刚好都没课。中途课间休息的时候,林安平下来,跑到她的窗户外。林珊对他笑,林安平又咚咚地跑了回去。 警卫领着一个女生进来。陆建站起来。 “陆老师!这是今天来报到的新生,吴洁。” 林珊回过头去。吴洁是个很漂亮的女生,不过十四五岁,但眼中却有种不属于她年纪的妩媚。 警员把她的资料递给他们。 林珊微笑着走向她: “吴洁,你好。我先带你去宿舍休息吧。” “谢谢!”她抬头望着林珊,目光中立刻就有了同性之间的戒备。 …… 陆建翻看她的资料。吴洁,未成年少女卖淫,偷窃。父亲已死,母亲服刑。 …… “这里就是你的房间。还有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生和你一起住。” “老师很漂亮呢!”她盯着林珊的脸。 “你也很可爱啊。”林珊温和地看着她。 “少说好听的啦!你们还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尖锐地) 林珊愣住了。 …… 中午。几个老师溜出去一起吃顿饭。 “吴洁已经到了。”陆建向赵老汇报。 “我知道了。”赵老又在玩儿他的茶壶。 林珊默默地吃饭。 “怎么?林老师,被人刁难了?”赵老就是赵老,总能观人入微。 “小孩子,慢慢教。”林珊继续吃饭。 “那个女生一看就知道心里有很多事。各位以后要多担待点。” “是自卑。”林珊沉重地,“我觉得她的过去对她的伤害很大。” 赵老赞许得看着她。林珊也学会了用心来看周围的人了。 “元旦就快到了。我们也有节目吧?”(乔) “当然有。我们每年都会和学生一起排演一台话剧。” “好主意。有利于我们和学生的沟通。”(乔听说有的玩儿,兴奋得很。) “今年的剧目还没定,大家给点儿意见。” “《雷雨》。”(林珊) “《罗密欧与朱利叶》。”(乔) “还不如《哈姆雷特》。”(陆建) …… 吴洁第二天就开始上课了,分在二班。也“习惯性”地走后门。进去就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林安平。现在林安平很少在乔的课上睡觉了,不过更严重的是他喜欢上课提问了,常常问得乔哑口无言。乔就不止一次地说,如果林安平有机会,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他发觉有人进来了,转过头去。他那张脸对很多小女生都有着无法抗拒的杀伤力。他看见吴洁漂亮的脸蛋,下意识地吹了声口哨。然后,吴洁就对他笑了。 不幸的是,吴洁马上就发现林安平对其他女生也是一样的。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随时诱惑着。开玩笑,林安平当年是何许人物啊! 下课后,也有个小子鞍前马后地叫着豹哥豹哥。吴洁更觉得林安平与众不同。 中午吃饭时,林安平打了饭,就从食堂的一头跑到另一头来找林珊。林珊也是一个人。他问也不问就坐了下来。林珊始终微笑着望着他。 他把碗里的瘦肉全都拨给她。有点专制的。 林珊知道他的脾气,但也放下筷子。 “安平,你又这样。你的身体才重要。” “我不吃瘦肉。”林安平埋头吃饭,“不理她”,把碗护住,谨防她又夹回来。 林珊笑笑,眼中晶莹的。 …… “林安平和那个老女人是什么关系?”吴洁把那个叫林安平豹哥的男生拉到一边。 “以前传说是他妈,但后来豹哥证实了不是。” “他怎么对她那么好?” “豹哥可喜欢她了。你刚来不知道。豹哥这辈子给谁做过蛋糕?送过谁礼物?那个女人真他妈走运。” …… 下午下课后,林安平又被请进了办公室。所有老师都在,除了林珊。 “林安平——果然很帅。”赵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是比高尚还好看。”乔也不得不承认。 “但气质邪了点。”陆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林安平哭笑不得。 “元旦剧。希望你能演哈姆雷特。”赵老不玩了,言简意赅的。 “我没兴趣。”回答更加干脆。 “你小子太嚣张了吧?”乔笑他。 “仍然那么自以为是。”陆建也配合着摇摇头。 “林老师演皇后。”赵老又玩老花样。 “哈姆雷特和她是什么关系?”林安平来了兴趣。 “母子。”陆建平静地说。 “疯子!”林安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叫你不要多嘴。看吧看吧,哪壶不开提哪壶?”赵老敲陆建的头。 “要不怎么说?您老想篡改剧本吗?我怕莎士比亚来找我!”陆建不服气地说。 乔在旁边笑。 …… 林珊当时不在的原因是她被吴洁叫出去了。 吴洁把她拉到宿舍楼下。 “有什么事吗?” “你最好离林安平远点儿。” “啊?”林珊应该知道林安平是很受欢迎的。 “你一把年纪了,就省省吧!林安平对你好,不过是想在这里找个靠山罢了。” 林珊脑筋一转,明白了,也微笑了。 “安平只把我当老师看,你多心了。” “你们这些人说起谎来真恶心!” “吴洁……”林珊觉得和她很难说清楚。 “你没四十也三十五了吧?你老公不行啊?怎么对小男生这么感兴趣?真他妈恶心。”话音未落就被煽了一耳光。 林珊觉得自己没动手啊。是林安平。她立刻拉住了他。 “安平!” 林安平正在火头上。 “臭婊子!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敢骂她!老子叫人把你砍了。” “安平!”林珊觉得他有些过分了,但又拉不住他。估计他也只听见了最后一句,幸好…… 吴洁捂着脸,用一种极端仇视的目光盯着林珊。 “你还瞪!瞪什么瞪!给老子滚!”林安平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吴洁慢慢地走开。一直红着眼,没有哭。 …… 林安平转身,换了种语调: “你不要生气。我已经教训她了。” “安平!”林珊的确生气了,“无论如何你也不应该骂人。” “跟她那种人客气了说不清楚。我有经验。” 林珊转过身不理他。 “我不觉得我比她过分。”林安平在后面嘀咕。 “你不知道。”林珊不知该怎么说,“你不该骂她‘婊子’……”说不下去,估计是没发过这两个音。 “骂都骂了。”林安平还挺委屈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忌讳的东西。……哎……以后注意点儿。” “知道了。你真的不生她的气了?”林安平关切地问。 “跟你们这些孩子气什么啊?”林珊温和地笑了。 …… “对了。我们请你演哈姆雷特,你答应了没?” “不演,没意思。” “你这孩子。又耍什么性格啊?”林珊笑。 “你演我妈……”林安平疙疙瘩瘩的。 “我?我还没决定啊。” “……” “去演吧,我支持你。” …… 吴洁回到寝室,用被子捂住自己,直到喘不上气来。她双手一直颤抖着,眼中满是恨意。 “所有人都要跟我抢!所有人都要跟我抢!什么都要跟我抢……去死……去死……死了就不会跟我抢了……” 很久以后。有人吃完饭回来了。 她从床上跳下来,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 第五章 排练 元旦剧排练 去年,赵老专门为了这个一年一度的节目,把教学楼背后的旧仓库改成了一个简易的剧场。 舞台虽然不大,但始终比在教室或食堂等地方更有感觉。站在舞台上,抬头一望,还看的见几盏不大的聚光灯。 林安平拿着剧本坐在观众席之间。他沉静的时候真还像个王子。 “背完了?”乔忙完灯光过来问他一句。 “差不多了。” “奥菲利亚谁来演?” “吴洁。” “我不同意。”干净利落的。 “你这小子,你选人家人家还选你呢!”乔不知内情。 吴洁刚好走进来。 “林老师呢?你们说她也会来看的。”林安平不想跟乔多言。 “她马上就来了。”乔知道他的心思。抬眼看见吴洁,就招呼她过去。 “不用我介绍了吧。林安平,哈姆雷特。吴洁,奥菲利亚。” 吴洁伸出手,林安平看都不看她,把剧本一摔就出去了。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林珊和赵老走了进来。 林珊一看到林安平就笑了。 林安平把她拉住,一直往门外拉。 “走!不陪他们玩了。” “林安平!谁又招你了?”赵老莫名其妙。 林珊给赵老打了个手势,跟着他出去了。 “安平,”她挣脱,“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让吴洁演奥菲利亚。” “有什么问题吗?”明显她已经把那件事忘掉了。 “她那样骂你,还要我跟她演对手戏。怎么可能?” “哦。”林珊明白了,“你这孩子!还记着呢。”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她居然敢骂你!”说着说着火又上来了。 “安平,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上次也有不对的地方,就算扯平了。” “好吧,你知道就好了。但她要向你道歉。” “你也要向她道歉。” 林安平顿时就有点懵。林珊的要求的确有点儿强人所难。 “好!只要她能向你道歉。” …… 两人重新回到剧场。林安平直接走到吴洁面前,平静中居然有点权威的声音。 “我可以和你演戏,但你要先向林老师道歉。” 乔和赵老面面相觑。这林安平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不过,确实很有王者风范。 林珊在他身边有点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但眼神里充满关爱。 吴洁一直望着他和林珊,眼中百转千回的,复杂得很。她默默地冷笑了一声。 “林老师,上次的事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被动的,而且并不诚恳。 “没关系,没关系。”林珊微笑着。 林安平听完,头郑重得一低: “上次的事我也有错。如果说话伤害到吴洁了,我道歉。” 在场的人全部一震。看起来林安平真是太有风度了。 林珊眼圈一红,好像想起了什么,想起了某人。 “好了,各就各位吧。”赵老必须要出来打破这种怪异的气氛。 …… 的确全部就位了。陆建演克劳狄斯(哈姆雷特的叔叔),赵老演鬼魂(哈姆雷特死去的父亲),林珊演乔特鲁德(哈姆雷特的母亲),高尚演霍拉旭(哈姆雷特的密友)…… 最后,林安平对这个阵容还是妥协了。 林珊却很是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 乔和几个学生负责剧务。 …… 当天是周六。乔把剧场的事忙完之后,就请假出去了。高尚问她要去哪儿,乔说有一点儿私事。 她倒了几次车后终于到了市政府的住宅楼。 她想见高市长。 …… 晚上七点一刻 她按门铃。开门的是高尚的母亲——之前出现过的那个普通中年妇女,笑容矜持且有点儿僵硬。儿子的事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她问乔: “请问你要找哪位?” 乔礼貌地说:“我是为了高尚而来的。” 高母听罢就呆了。 …… 乔被请了进去。房子很大,穿过门廊就是客厅,装饰过的痕迹不是很多。抬头就可以看见一幅巨大的山水画,下面是电视和音响。乔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高市长由于市政府有个会议,还没回来。 屋里就只有高母和一个人。 “尚儿,尚儿还好吗?” “挺好的。” “多谢你们这些老师一直帮助他。” “这是我们分内的事。而且,高尚本身就很优秀。” 沉默了几分钟。 “高尚有的时候会想你们,想家里。” 高母眼眶红红的:“我知道,其实我和他爸爸都知道……” “他之前和我谈心。他有点儿悲观。他怕你们不再等他回来了。”乔留意观察高母的反应。 “没有!”高母显然有些激动,“孟老师,请你务必转告他。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他,我和他爸爸都在等他回来……”哽咽。 “无论如何,高尚还是个孩子。有时看问题不像我们这么成熟……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高市长这么久了都不去看他,他难免感到失望。” “孟老师,尚儿他爸爸其实已经不生他的气了,但就是固执。我也劝过他了。两父子都爱面子,又固执,加上市里工作又忙……” “父子俩哪有隔夜仇啊?” “我也说过了。但他说高尚脾气随他……” “其实子女和父母的心是一样的。都是敏感和宽容的。” “对了。孟老师,我带你去看看高尚的房间。他走了以后,他爸爸一直亲自打扫的。” …… 乔走进高尚的卧室。不大,但很整齐。书和模型占了很大空间。看得出来,常常有人打扫,一尘不染的。她出去的时候看到门后贴着一张很大的纸,上面写着: “儿子,爸爸会一直等你回家。” …… 等到九点,高市长才回来。看到家里的“不速之客”也是愣了一下。 高市长话不多,一直在喝茶。 乔和高母轮番说了一圈,他的态度也不很鲜明。 “高市长平时不太下厨吧?”乔改变战术了。 “过节的时候也做做。” “高尚说很想再吃您做的饺子。” “这孩子!”高市长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估计在官场上太久了,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感情。 “高尚希望您能去看看他。”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 乔朝高母挤了挤眼睛: “那我就先走了。” …… 这么晚了,已经没车回去了。乔随便住进一个宾馆。临睡前想想一天的劳累还是值得的。高尚一定会很高兴的。 第二天一早她就赶回去了。 而且没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 回去发现大伙又在排练《哈姆雷特》。高尚和林安平拿着假剑在台上闹成一团。 赵老等其他演员在旁边笑弯了腰。 之后,赵老总结: “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我们很多人在台上,在扮演别人的时候反而很轻松,敢笑敢哭。在生活中却是‘关闭的’、‘自我的’。所以说所谓戏剧,是人们灵魂的出口……不幸的是,我们在生活中也常常是在扮演别人……” 林珊听完觉得深有感受,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陆建问她笑什么? 林珊望望窗外的天空: “事实上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实际扮演的角色。” 然后,林安平跑了下来。 …… 第六章 谋杀 日子像排练一样,每天千篇一律地过着。和外面大多数的人一样,平淡中蕴涵着激情。就等着聚光灯打到自己的时候,大起大落,大悲大喜。 就像林珊说的那样,每个人未必知道自己的角色。他们偶尔的起伏也不过是应时应景,过后又归于平淡。 …… 吴洁就是一个常常被“聚光灯”照着的人。吴洁十岁以前过着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她喜欢洋娃娃,爸爸就买给她。出于孩子简单的好恶,吴洁从小就和爸爸亲。而妈妈却常常和爸爸吵架……她十二岁生日那天,爸爸答应了给她买一个最漂亮的洋娃娃。 结果等了很久都没回来。妈妈就开始骂人。又由于没有发泄的对象,就干脆冲吴洁发难。 “你爸爸在外面找女人!他哪还记得你的生日?” “爸爸答应了要回家的,还要给我买……” “买什么买?他的钱早就给外面的女人花光了!” 然后门开了。吴洁跑了过去。结果被她妈妈抢先一步。 “你还舍得回来?” “单位有事嘛……女儿来,爸爸给你……”(看都不看妻子) 刚拿出一个礼盒就被吴母一把夺了过来。 “什么东西!又是外面的女人不要的?” “你不要无理取闹!”爸爸甩手给了她一耳光。 “妈妈,把我的洋娃娃还给我。” 妈妈把礼盒朝爸爸砸去。爸爸伸手一挡,礼盒掉在了地上,破了。里面花哨的。吴洁要过去捡。 结果只听嘭的一声,爸爸倒了下来。头正好压在礼盒上,血渗了出来。 吴母拿着碎了的半个酒瓶,愣在原地。 “爸爸,爸爸……洋娃娃……”吴洁嘶声喊着。全都是血,爸爸是血,洋娃娃也是血,全部都是血色的。 …… 事情的结果是,吴洁的爸爸被她妈妈失手打到要害部位,死了。妈妈被判无期徒刑。吴洁让奶奶带着。没管住,最终堕落。 那个洋娃娃被当作证物带走了,当时吴洁死活不干,拉着警察: “所有人都要跟我抢,所有人都要跟我抢……那是我的,是爸爸给我的……还给我……” …… 吴洁从没去看过她母亲。那个在她觉得夺去了她所有幸福的人。 …… “吴洁,这部分不好。重来。”乔还兼职做做导演。 林安平还是不太理吴洁。休息的时候就去找林珊聊天,或者在位子上背剧本。 林珊喜欢他在戏中叫她母后的时候。每每那时,林珊就显得光彩照人。 “你真那么喜欢我叫你‘母后’吗?”林安平问她。 “喜欢。”林珊和他的感情越来越好,说话也越来越大胆了。 “哈哈。演戏而已,你不要当真。”林安平观察她的反应。 “如果林老师真是你母亲,你还会和她一样好吗?”陆建插进来。 “这辈子都不会了。”林安平干脆地回答。眼睛看着林珊。 林珊看着窗外。 陆建两眼茫然。 吴洁看着他们,把剧本握得更紧了。 …… 晚上。林珊约陆建出来。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林珊) “我不知道。” “我不希望你卷进来。”林珊的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陆建想起那个“陌生人”的话,“我们观察了很久,知道你很喜欢林珊,所以才找到你……” “我已经卷进来了。”陆建无力的。 “我会让你‘全身而退’的。”(冷静而理性地) “不可能了。我爱你。”年轻人,很有勇气。 “我爱的人已经死了。他留下安平给我,现在安平是我最爱的人。我不会再爱其他人了。”(低沉揪心地) “安平很像他?” “很像!特别是有些时候。他常常让我觉得我还是幸福的。” “我们也很像。我们都对不可能的事还有盼望和期待。” “你说得很对。”背着他流下眼泪。 …… 元旦很快就来了。排练也一次比一次好了。林珊问林安平对那个结局怎么看? “全部都死了……很好啊……”林安平笑笑。 林珊无言地转过身。 “怎么了?我开玩笑的。” “哈姆雷特其实是不想让他母亲死的。”林安平一本正经地回忆着剧情。 林珊回身上了舞台。 …… 元旦当日。演员化装完毕。乔化的,全部被弄得怪模怪样的,还好能看得出谁是谁。毕竟,这里没有专业的舞台剧化装师。 最后一遍检查舞台。陆建下去的时候,发现一个影子跑得很快。看服装是奥菲利亚。 幕拉开了。 林安平真是演得很好。心中的悲愤和矛盾完全演出来了。 全剧他挑大梁,其他都是大大小小的配角。 林珊和他也有一场对手戏。王后在卧室里和哈姆雷特的谈话。她在等他来。舞台上空的聚光灯有点摇晃,然后掉下来,砸中了下面的演员。 “王后”倒下了,她是被人推倒的。被砸中的是“克劳狄斯”。聚光灯碎了一地,溅起的碎玻璃划伤了他的脸。他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然后“哈姆雷特”冲了上去,抱着“王后”大喊救护车。他果然很“恨”“克劳狄斯”,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然后幕被放了下来。 …… 林珊回过神来喊陆建。陆建被赵老和乔等人抬了出去,他朝林珊笑着说。 “哪那么容易死啊?” 林安平看见林珊完全正常才松了口气。林珊站起来就问他冲上来干什么,被玻璃弄伤了怎么办。 他们一起跑过去看陆建。医生已经到了。看来脸上要缝针,除此之外没什么内伤。 陆建笑着说: “早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吴洁在旁边脸都白了。 “是人为的?”赵老面色一沉。 “不是……是我的第六感。”陆建疼得龇牙咧嘴地还要说。医生叫他闭嘴,要打麻药缝针。 吴洁一直望着陆建。 …… 陆建恢复了说话以后,不出他所料,赵老召开秘密会议,与会者还有乔和林珊。 “陆建,‘坦白从宽’。第六感只能骗骗小孩子的。”赵老喝口茶。 “我肯定会跟你们交代的嘛。主要是当时林安平在,我怎么能说?” 赵老一拍脑袋,是啊,让林安平知道是谁敢这样伤害林珊,那不是又要酿成另一桩血案? “很好。思维缜密。”赵老由衷地称赞他。 “是吴洁。”陆建的回答很沉重。 林珊一惊。 “我估计也是她。”(赵老) “这孩子也太狠了。”(乔) “具体情况?”(赵老) “上台前,乔很忙,我就帮她去检查舞台设置。结果看见吴洁也在后台。我觉得事情有问题,就去后台看看。发现其中一盏聚光灯的绳子被割裂了。我马上把它重新固定好。后来林老师每次上台我都特别注意……” “随时准备冲上去。”(乔笑着打断他,被赵老敲了一下头)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他也的确说完了。 “看来吴洁是算好了时间,又去了一次后台。太大胆了。”赵老叹了口气。 “怎么处理?”(陆建) “报警吗?”(乔) “不行!”林珊终于说话了,“报警的话,那孩子就彻底完了。” “这样!陆建,你找她谈谈。”(赵老) “我?” “当然。你没有当场拆穿她。她对你始终没那么抗拒。” “也对……好吧,我试试。” “陆建。”赵老微笑着看着他。 “什么?” “我觉得你最近成熟了不少。” “是吗?”他望着林珊。 …… 第七章 化不开 陆建脸上的纱布还没拆,暂时也没去上课。医生说要注意饮食,以免留下伤疤。按道理说林珊应该照顾他的一日三餐。但他拒绝了。 乔说你巴不得林老师伺候吧。 赵老也取笑他,你是不是想留下点儿什么赖人家一辈子啊。 陆建只是很开朗地一笑: “我那么大个人了,自己知道。” 林珊没有说话。 …… 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陆建说: “我是怕自己误会。” “……”林珊沉默。 “你还是很想念那个人吗?” “十几年了,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你始终只愿意活在过去中。” “过去和未来其实是一样的时间概念。不同的是后者还没发生。” “那么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扮演’着过去的自己?” “只有在回忆中才能感到幸福。”林珊笑了。 陆建走出去。 …… 吴洁的室友说吴洁不太对劲,晚上常常听到她在哭。于是陆建就该去找她了。 陆建还没有拿掉纱布。 “我们可以谈谈吗?”陆建从林珊那里学到了宽容,从赵老那里学到了谈话技巧。 吴洁望着他脸上的纱布一声不吭。 “我脸上的伤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 “关我什么事?”难以掩饰的心慌。 陆建微微一笑: “吴洁,很多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而不是我来教训你。” “……” “其实林老师没有责怪你。” “她假得很。”发现说漏了,马上收声。 陆建装着没注意,诚恳地:“我也没有责怪你。” “会留下疤痕吗?”小声地问了一句。 “不会。留下也无所谓。” “你们不会罚我吗?” “不会。” “我不相信。” “是林老师要求不罚你的。” “她会不会去跟林安平说?” “不会。我们都不会说。” “你说谎!全部都在说谎!别以为我不知道!林珊也和那些人一样要抢走我的东西(有点儿失控)……所有人都要跟我抢,什么都要跟我抢……全部该死……” …… 办公室。 “有没有吴洁的档案?” “怎么?没谈好?”赵老坐着没动。 “那孩子的内心里有很大的阴影让她不相信人,甚至仇恨人。”“那么,那些格式化的档案帮不了你。” “我知道赵老你一定可以帮我的。”(笑,‘讨好的’) “我昨天下午和她奶奶通过电话。” “说什么?” “关于她十二岁的生日,关于她父亲的死,还关于一个染满鲜血的洋娃娃。” …… “0412,高尚。有人来看你。” 正在上课时间。当警员跑过来说出这句话时,乔突然想哭,但考虑到自己还在讲台上,就忍住了。 高尚站起来,往外走。他向乔望了望,乔朝他微笑,是许可也是祝福。高尚加快脚步。 当他走进探视室看到对面的人时,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曾经无数次设想过的情景,要说的话都被眼泪代替了。他只想说一句,爸爸,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他飞快地擦干眼泪,坐下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高市长也什么都没说,他拿出一个保温杯。 “这……这是……爸爸做的饺子……” 高尚不理他,固执地转过身去擦眼泪。 “要过年了,我和你妈妈都希望你也能回家……” “你不是不认我了吗?”悲愤地。 “爸爸说错了。爸爸怎么会不认你呢?”高市长居然在承认错误。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气了,尚儿,爸爸不气了。” “对不起。”高尚流泪,没再掩饰。 “尚儿,你好好儿改造,爸爸会一直等你回家。” “爸。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没有,尚儿,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儿子。”一向坚强的高市长也哭了。 “爸,你不要太操劳。你好像老了很多。” “你小时候老说爸爸是最帅的,现在怎么怪爸爸老了?”高市长想缓和一下气氛。 “爸爸是最帅的!”高尚学小时侯的语气,然后泣不成声。 …… “下个星期四是吴洁的生日。”赵老放下茶杯。 “我和林老师准备一下。”(陆建) “交给你们了。”赵老点点头。 …… 傍晚。高尚抱着保温杯敲开乔的门。 “今天爸爸来看我了。” “真的啊?太好了!(由衷地)” “他老了很多。” “哪有?还是很精神啊。不像快五十的人。” 高尚笑了:“你见过他。” “高市长常常上电视嘛。”(掩饰) “他怎么知道要带饺子给我?”“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乔脸红)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了一下。没想到老师你不打自招了。” “算你聪明。”乔也笑了。 “孟老师。”高尚正色。 “还要问什么?” “谢谢你!”深鞠一恭。 …… 这个周末,陆建和林珊在商业区游荡。他们站在第七个玩具橱窗前。 “这个好。很有精神啊。”(陆建) “不好。女孩子喜欢线条柔和一些的。” “你挑一个吧。” “那个。头发漂亮,眼睛还会动,说不定还能发声呢。” “就听你的。” …… 买了出来。没有特意去包装。陆建见林珊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你很喜欢送孩子礼物啊?” “喜欢。但我却没有机会给自己的孩子送生日礼物。”(林安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你会告诉他吗?” “我怕一说出来,就会失去他……尽管现在我也没有真正得到。” 陆建看着她的侧面。 …… 第八章 雪后 北方每场纷扬的大雪后,世界就会变一种颜色。让热爱或憎恨生活的人们产生恍如隔世的错觉。 特别是在前尘路上有无数伤痛的人们,更是望着雪后初晴的世界,有种宗教般通透的轻松。 罪孽被白雪这样一覆盖,好像也可以暂时忘却。 周四的早上,这里的孩子们特别兴奋。阳光照在积雪上。 …… 课间,林安平对林珊说。 “以前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要去滑雪的。” “会有机会的。”林珊微笑着。 “有机会我们一起去,你会滑吗?” “会啊。” “哎!如果我是自由的就好了。”林安平很老成地叹口气。 “心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的。” “哈哈。不懂。”林安平逗她。 “傻孩子。”林珊笑。她忘了她就是不“自由”的。 …… 自从高市长来过以后,高尚的心情就一直很好。本来提议全班去操场打雪仗的,被乔否决了,说学校不允许。 不过乔说,如果高尚不怕输的话可以下课后和她“单挑”。 高尚就笑:“谁输还说不定呢!” …… 赵老端着茶杯看着满地落雪。陆建走过来。 “赵老,想谁呢?” “没想谁。” “对了。很少听你提家里的事。” “我?孤家寡人一个。就像这雪一样,下到哪儿是哪儿。”他摸着茶杯,不再说话。 …… 傍晚。林珊和陆建在食堂后的小土坡上找到吴洁。他们的突然出现把她吓了一跳。她立刻戒备起来。 “我们到食堂去好吗?”(陆建) “为什么?”吴洁盯着林珊。 “有东西要给你看。”(林珊) “我不看。” 话音刚落。食堂里响起音乐,是生日快乐歌。吴洁愣住了,惊讶的。 她不由自主地朝食堂走去。她的脚步有点踉跄,好像很小的孩子学步一样。 她一进去,就看见桌上的烛光和蛋糕。几张桌子拼在一起。 她不相信地揉揉眼睛。 陆建和林珊在她身后静静地望着她。 “爸爸……”她突然哭了,“爸爸!是你来了吗?……洁洁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日了……”(“洁洁”,她父亲就是这样叫她的。) 陆建要走过去,被林珊拉住。 “爸爸……他们抢走了你送给我的洋娃娃……他们什么都要抢,洁洁抢不过他们……”陆建抱着洋娃娃走过去,光线有点儿暗,使吴洁一瞬间产生了幻觉。 “爸爸……你真的来了。爸爸,你不要和妈妈吵架了……”她跑过去抱着陆建,“爸爸,他们每个人都要跟我抢,洁洁好累……” “没有。你要相信,没有人会和你抢什么。大家都是爱护你的。”(陆建) “爸爸。我害怕!我害怕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走了,妈妈也走了……”(啜泣) “吴洁。你要坚强。要学会相信身边的人。” 吴洁回过神来,松开他:“陆老师?……爸爸呢?(张皇得四处看,可怜的)……” “对不起!”陆建沉重的。 “我知道,我知道爸爸已经死了……”(流泪) 陆建把娃娃给她: “吴洁。你爸爸在天上不希望你哭,他希望你能够健康快乐地生活下去。” 吴洁看着娃娃。眼中是惊喜,又或者是欣慰。 “这是林老师为你选的。” 林珊走出来。吴洁后退一步,但没有丢下娃娃。 “喜欢吗?”林珊眼睛也是红的,可能是刚刚也哭了。 “……”吴洁没那么戒备了。 “我知道这个娃娃不能代表什么。但我和你爸爸一样希望你喜欢,希望你能快乐。” “很像……”吴洁的眼泪流了下来。 “很像什么?”林珊蹲下来。 “很像爸爸要送给我的那个。” 林珊张开双臂拥抱了她。 “林老师,对不起……” “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 …… 三个人一起许愿,吹蜡烛。 对于吴洁来说,这个生日虽然不能使过去的痛苦得到化解,但再一次使她开始相信别人,相信这个世界上仍然还有人愿意关心她,为她祝福。 她对林珊说:“林老师还没结婚就嫁给陆老师吧。” 陆建顿时哭笑不得:“小丫头知道什么!别胡说!” 林珊笑。 吴洁又说:“你帮我这么多,我也想帮帮你啊。” 陆建只有感叹:“你这孩子啊!” 赵老和乔进来。 “嘿!都不等我们。吴洁,生日快乐!”(赵老) “生日快乐。”(乔) “生日快乐。”(林珊和陆建) …… 第二天早上。林珊起来就发现从门缝里塞进来了一封信。 信是打印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林老先生病重,很想见你。” 于是林珊一上午都在走神。课上停顿了好几次,把坐在最后一排的林安平急得想冲上去帮她讲。 好不容易打了下课铃,林安平跑上去: “你怎么了?” “没……没事……” “不要骗我。”林安平正色道。 “好像生病了。”她虚弱地笑笑。 “生病了就回去休息!……我还有课……真麻烦……”他自言自语地跑出去,跑到隔壁班把陆建“抓”过来。陆建莫名其妙。 “你上完课了吧?帮我送林老师回去休息。”完全是命令的语气。主要是他知道陆建是乐意的。 陆建也没工夫跟他计较,他望着林珊,开始担心了。 …… “除了你,这里还有谁是我父亲的眼线?”林珊平静的。 “我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父亲病了。” “这样啊……”只要她没事就好了,陆建的逻辑很简单。他松口气。 他知道林珊和她父亲在两年前断绝了关系。林珊之所以还愿意称他为父亲,主要是时间过去了的原因。 “你会去看他吗?” “我会。”林珊的回答很郑重。 陆建微微一震。 “在这里我学到了很多。也明白,有些人如果不去珍惜,也许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那么林安平呢?” “我已经做好失去他的准备了。”林珊笑中有泪。 …… 第九章 良药 机票是陆建帮她订的,飞北京。没让他订回程的。陆建有点儿不安。 “走多久?”(赵老) “暂定一周。”林珊平静地。 “你的课我会安排其他人代。” “赵老总是这么令人放心。”林珊微笑。 乔有点儿冒失地跑进来: “林老师,听说你要走?” “是啊,只离开几天。” 乔望着她,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赵老问:“你不上课吗?” “马上去。”乔说完又跑了出去。 “年轻人啊,还是浮躁了点儿。”赵老喝了口茶,“中午大家一起吃个饭。” …… 午餐。赵老,陆建,乔,林珊。四个人,一张桌子。 “我可不可以做个假设?”乔一本正经地,还举手。 “你又想玩儿什么啊?”赵老笑。 “假设林老师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了。” “怎么可能?”陆建望着林珊。 “你们也不妨想像一下嘛。”林珊轻松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就是说我们要再去请一个老师。”赵老更轻松。 陆建看起来有点儿失落,乔想不到自己的假设让林珊说的跟真的一样,不由得替陆建难过。 “你们真的是。我开个玩笑也不行啊?”林珊看着两人的脸色,“(郑重地)我会回来的。” “我们三个和这里所有的孩子都相信。”赵老也郑重地表了态。 …… 第二天一早 林珊离开的时候,林安平还在上课,他腾地站了起来,跑出去。陆建没有阻拦他,他可以理解。 林安平却只是站在二楼上,远远地望着林珊。她正提着行李穿过操场。 陆建觉得有点儿怪。他叫学生先自习,自己走了出来。 “怎么不去送她?我准你去。” “只是想看看她而已,可能有几天见不到面。” “你想过林老师可能不再回来了吗?” “没有。”(林珊已经走出去了。) “这么确定啊?”陆建疑心林珊跟他说了什么。 “因为我还在这里。” ……陆建哑然,林安平远比他自信。 “那你想过林老师是你的母亲吗?” “想过,但她说了不是。我信她。”林安平简洁而坚定地说。 陆建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 林珊一下飞机就有两个年轻男子来接她。其中一人帮她拿行李,另一个小声地对她交代着什么。她只是默默地听着,表情依旧那么严肃。 她没去医院,直接回了家。三层的小楼,门口有两个警卫。里面的人一看到她,就很惊喜地为她打开门。她的父亲,已经退居二线的部长级高官。自然,这样的人生病了,是不需要去医院的。医生前前后后地来了很多次了。 她走进去,有点儿感慨。在这里的三楼上,十四年来,为了缅怀最爱的人和儿子(当时以为林安平死了,她写出了几十部小说。没几个人知道她就是那个声名远播,作品一度被译成九国文字的“隐士作家”。 ……他的爸爸躺在床上,一旁的窗户开着。阳光照在他脸上。看起来并不像个病人。 他合着眼,脸上是幸福和期许的笑意。他甚至模糊地哼着以前在部队最爱唱的军歌。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他深爱的女儿马上就要到了,确切地说是正在上楼。尽管她不认他。 他听见门被推开了,是她。只有女儿进来时不敲门。他有点儿紧张地抿了抿嘴。 林珊走过去,坐在床边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他合着的眼又忍不住睁开,要看看她。林珊也平静地望着他,很久…… “我知道你这两年过得很好。”想对她笑。 “是的。”林珊微笑了。 看到她笑了,他非常欣慰。女儿还是那么漂亮。 “说来听听。”(“倚老卖老”地) “头一年有些苦。后来进了少管所的学校,见到了想见的人,交了很多朋友,帮助了很多孩子……那些‘迷了路’、‘无家可归’的孩子……了解了世间很多机缘巧合,生离死别……很多罪孽,黑暗,以及不可多得的恩赐……” “好!好!”感慨的,女儿真的成熟了。 “我开始觉得自己像很久以前一样幸福。也明白了,很多人,很多事,我必须珍惜。我不要将来后悔……”林珊望着他的眼睛,“爸,我回来了。”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刚刚叫我什么?” “爸,我回来了。”林珊含着眼泪,她不哭。 “我一直相信,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再叫我一声爸。”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当我找到安平,当他对我说其实他多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很多事情了。” “对不起!”老人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骄傲。 …… 两年前,同一个房间,同样的两个人。 “结果十四年前是你带走了安平,还骗我说他死了!”(愤怒地) “是我安排的。”回答得理直气壮。 “爸,那是我的孩子,您的外孙啊!”林珊扶着桌子。 “那个孩子不能在你身边,他会毁了你的!”(急剧地转身,不想面对她) “孩子是我的,是江平留给我的!你没有权利把他带走!” “不要再说了!事已至此。我也是为了你好!” “安平现在在少管所!如果在我身边,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偷看我的东西?” “爸,我知道你一直在关心安平。为什么又会发生这种事?” “最近的三年断了。找不到他。”沉痛地。 “三年?三年……安平发生了什么事?”林珊喃喃自语。 “珊,不要难过了。爸爸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这十几年来我不是同样不幸吗?……除了几十本所谓的著作,林珊不过是个死人!……” 还没说完就被打了一耳光。他是怒其不争。 林珊愣了半晌: “林部长!这是你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后一次!十四年了,林珊一直在你身边扮演着一个行尸走肉的乖女儿……现在林珊要走了。她要去做一个母亲,一个迟了十四年的母亲……我会去认安平。我怕丢你的脸,所以从今往后,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也当够了……”说到最后居然平静了。 “珊!不准你说这种话。”林部长终于发火了,居然用上级对下级的语气。 林珊望着他不断地摇头,不断地流泪: “放过我吧。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这时,他终于发现自己已经留不住她了。 …… “爸。有点晒吧?”林珊走过去把窗帘拉上。 “还写作吗?” “不写了。我已经学会依靠内心平衡自己了。” “还想江平吗?” “在我心里,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林珊安静地微笑着。 “珊,爸爸也不逼你了。看到你现在这样,爸爸很高兴。” “所以我回来了。爸,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生病了老说我是什么啊?” “是一剂良药。女儿永远是爸爸生病时的一剂良药。” “对!”林珊笑了,也哭了。 …… 林珊走后第四天,林安平就不太沉得住气了。有机会就往老师办公室跑。陆建笑他,现在知道心慌了吧?林安平立刻笑眯眯地“反攻”: “我就不信你不急。” …… “安平有些地方很像你。”林珊喂他吃完药。 “真的啊?”提到外孙,这个老领导的脸上就有了愧疚的神色。 “动不动说话就跟命令似的。”林珊想起林安平眼神就很温柔。 “像我……”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点儿遐想。 “很多地方还是像江平。长相啊,脾气啊,都随他。”林珊回忆,笑得很幸福。 “你喜欢得不得了吧?” “就跟你喜欢我一样。”林珊笑。 林司令拍拍她的手,很歉疚的。 “爸,过去了,没事了……”林珊的确善解人意。 “认他了吗?” “没有。打算回去就跟他说。” “他恐怕很难接受吧。” “他是我的孩子,我对他有信心,就像你对我有信心一样。……不管多么反叛,不管多么恨,总有一天,他会回到我身边的。” …… 第十章 愿望 林珊走后第六天是周末。她给赵老打电话,说再过两天就回来。当天晚上是除夕,赵老可以理解一个老迈的父亲希望和自己唯一的女儿过年的心情。林珊的母亲死得早。 白天也有很多家长来看孩子。他们脸上有着由于节日的喜庆而明亮的神色,终于掩饰了曾经痛苦的苍白。 当然就令那些已无依无靠的孩子很是羡慕。他们眼中的伤痛和“嫉妒”令人看了非常难过。 于是赵老就要求陆建和乔与个别孩子多聊聊,高尚也被分配了任务。 高尚的父母来过了,之前排了很久。主要是探视的人多,而探视室又太小。每个人也只有十分钟。 探视结束后,高尚出来,拿着保温杯对乔说: “我爸请你吃饺子。” …… 傍晚,赵老,陆建,乔带着一大群孩子围成一圈坐在操场的地上。很难得,林安平也来了。陆建笑着招呼他过去坐。 赵老在外面买了瓜子和糖。虽然只是一些廉价的小东西,但也足以让这些孩子们欢欣鼓舞了。 很大程度上,他们其实要得并不多。 …… “高尚,你有愿望吗?”乔望着天空问他。又到年根了,人们的话题容易涉及到这些。 “小的时候希望能像爸爸一样当‘大官’。大了发现官不好当,就希望自己很有钱可以去环游世界……现在只希望好好儿改造,早点儿回家过年。”(平静地) “具体一点儿的呢?新年愿望?”乔不忍心让他想太远。 “希望……李老师的家人能早点儿原谅我……今年不行了,明年恐怕也不行……我还可以等……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呢?”他有些难过,不想再说,“孟老师你呢?” “我?我最大的愿望是当一个演员。” “演员?”高尚有点儿意外。 “没办法。长得不够漂亮又没考上电影学院。不过,能到这里来当老师也很幸运。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站在真正的舞台上。”乔眼中有闪亮的东西。 “说什么呢?”赵老插进来。 “愿望。” “好,这个话题好。”赵老转过身,“小辉!你的愿望是什么?” “爷爷的病能早点儿好。”(简单的) “陆建!你呢?”乔叫他。 “跟林老师结婚。”(吴洁冒出来)全场哄笑。 “小丫头胡说什么!”陆建又急又气。 “人家帮你说真心话。”乔“助纣为虐”,“反正林老师也不在,你就招了吧。” “不准招!当我死了?”林安平跳起来,“林老师是我的。”(孩子的自私) 赵老笑,好好儿一个话题被这些人给搅和了。他对林安平说: “你的林老师今天打电话给我,说她不回来了。” “那不可能。”林安平镇定地,认真地看着赵老。陆建在旁边忍住笑。 “真的。她说今晚不回来,后天回来。”赵老不玩他了。 林安平笑着坐下来。不理他们了。 …… 赵老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孩子们,我的确老得有资格叫你们任何一个为孩子。先说句废话,今年马上就要过去了……过去的一年,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在未来的一年中,你们中的一部分人会先离开,是好事,代表将获得自由。当然,也有一些将离开这里接受进一步改造。我祝福你们…… 我也像你们一样年轻过,知道你们心中除了很多苦以外,还有很多愿望。无论大小,都是美好的。人只要还有愿望就还有继续生活的勇气。我们大多数人的幸福就是愿望成真……所以,赵老衷心希望你们诚心所愿,好好学习,以后一路走好……” …… 另一边,林宅。 林老先生的气色已经好一些了。林珊陪他坐着: “又是一年了。” 林珊微笑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惦记安平了吧?” “我初二就回去。” 他理解地点点头。 “希望有一天你带他回来过年。” “爸,你要认他?”林珊望着他。 “你是我女儿,他是你儿子。我能不认吗?”语气轻松的,但话风一转,“我担心的是他不认你。” “不要紧的。我会等,等他叫我妈妈的一天……只要我不放弃,就还有希望。” “希望?是啊,人这一辈子,除去年少时的轻狂和奢望,总有一天也是依靠着几个简单的希望继续生活的。你是我的希望,安平是你的希望……我们希望着,所以都是幸福的。爸爸可以这样说吗?” “当然可以……爸,对不起。我又要走了。” “傻孩子,希望是没有距离的。何况爸爸还有两个人在你身边呢。” “我知道,陆建是一个嘛。还有一个是谁?” “不告诉你。自己猜。下次回家的时候揭晓。”老人说“下次”,简单两个字暴露了他内心的期待。 “爸,您还是这么爱玩儿!”林珊笑。 …… 初二,天晴。下午,林珊到了。学生们还没有上课。是赵老先看到她的,老人家居然小跑着过去要帮她拿行李。她笑着说,不行,怎么受得起? 然后陆建从办公室跑出来,看到她只知道傻笑。 乔和高尚也跑来了,不停地嘘寒问暖。 林珊只说了一句: “我回来了。” 其余几个人异口同声: “废话。” 这么热闹,怎么少得了林安平。他老远地看着几个人围着一个人,就知道是林珊回来了。他不慌不忙地走过去: “老子就知道你要回来。” 林珊敲他的脑袋: “不准说粗话!” 林安平把她的行李从乔手中抢过来: “好了,你们都散了吧。我和林老师有话要说。” “臭小子!你以为你是谁啊?”乔笑。 “我是谁?你问问林老师,她最想的人是谁啊。”林安平有恃无恐地。 林珊笑,她就喜欢林安平这种自信。很像江平。 “好了,我先回去休息。(对赵老等)晚上我们几个一起吃饭。现在就让安平跟我聊聊吧。” 林安平马上就是一副胜利的样子。陆建想冲过去扁他。 …… “除夕夜我许了个愿望。”林安平送她回宿舍。 “什么愿望?” “我还有三年就可以出去了。这三年我会参加很多考试,以便以后可以继续学习。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真的?”林珊惊喜,林安平居然能说出这么懂事的话。 “其实我一直没什么愿望的,那天晚上被赵老师一挑拨,就想到了这个。”林安平有点儿不好意思。 “很好啊。”林珊觉得有必要去感谢赵老。 “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开始对以后的生活有了想法……林老师,以后我转去监狱服刑,你一定要来看我。” “一定会。”林珊又开始心疼他。他和他爸爸一样,都很容易牵动身边人的情绪,“安平,我也有个愿望想告诉你。” “说啊?一定和我有关吧?” “你听了要冷静。”林珊站定。 “什么事?”林安平也认真起来。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叫我一声妈妈。(鼓足勇气)安平,我是你的母亲。” 然后林安平松开了手,行李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全身发抖。 “安平,你听我解释……”她想去拉他。 “不用了!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了!”飞快地跑开了。 林珊追不上他。她在原地大声叫他的名字。她不知道的是,他的话将变成现实。 …… 第十一章 逃 林珊在操场上喊了很久,没把林安平喊回来倒把高尚喊来了。 “林老师?出了什么事?林安平呢?” “安平……安平……”林珊还在喊。 “林安平怎么了?” “他说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别理他。他老是这样,真以为自己是谁呢?” “他是谁?……他是我的孩子!安平是我的儿子……”眼泪流下来,抓着他的手。 高尚愣住了,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愣住了。主要是没有料到林珊会这样大声坦然地喊出来。 …… 晚饭肯定是吃不成了。林珊站在林安平的宿舍门口。林安平没有回来。赵老已经让人去找了。 “放心。一会儿抓也要把他抓来见你。”(乔安慰她) 赵老示意乔不要乱说话: “这样,林老师,你先回去休息。让我和安平谈。陆建!陆建?” 陆建站在林珊背后发呆。 “叫你呢!”乔拉了他一下。 “什么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先送林老师回去。” “好。”陆建上前两步,望着林珊,“走吗?” “走。”林珊已经平静了。 …… 她回到自己的宿舍。陆建打水给她洗脸,看见她一脸的泪痕。 “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陆建说。 “我会给他时间。”林珊深深地,“我会给他时间,让他再接受我。” 她很豁达地微笑了一下。 陆建低下头: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就是你在绝境时的安详和勇气。” …… 高尚在教学楼二楼的角落里把林安平找了出来。赵老没让警员来找,主要是怕再刺激到他。 “你没资格管老子!滚!”林安平推高尚。 “你要耍性格以后耍!你妈妈现在很伤心。” “闭嘴!她不是我妈!” “林安平,”赵老上来了,“我们谈谈。” “不谈。”(粗鲁地) “就我们两个,林老师不来。” …… 另一边,林珊的宿舍。乔跑进来: “找到了,躲在教学楼里。” 林珊本能地站了起来,又坐下去。 “赵老在跟他谈。他叫你不要担心,等他的信儿。” …… 赵老和林安平,一老一少坐在教室里,没有开灯。 “如果我是你,突然发现自己最喜欢的人也是最亲的人,一定会很高兴。” “高兴?你们根本就不会了解!” “所以我们需要谈一下。有什么你可以对我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在乎林老师,只不过你太倔强了……” 林安平吸了一下鼻子,镇静地: “你刚才说错了。如果你突然发现自己最喜欢的人突然变成了最恨的人,你会是什么感觉?……老子喜欢林珊,真的是从心里喜欢她,想对她好,甚至因为她开始对以后有愿望……其实像老子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谈愿望谈理想?(眼泪流下来)……几个月的时候就被甩在乡下,收养老子的两个人开始还多喜欢老子的,后来可能是嫌老子吃得多,又把老子甩了……幸好老子命大,到哪里都找得到饭吃……也有人愿意再收留……活了这么十几年都是寄人篱下……老子也想有爸爸妈妈疼……所以林珊一心疼老子,老子就栽进去了(背过身,转移情绪)……后来成了混混当了老大,每天都在打架,身上到处都是伤……老子是人,也觉得疼……那些时候林珊在哪儿?她在哪儿?(哽咽)……” “安平。”赵老也难过,“林老师当时一定是不得以的。” “那她为什么要说谎?她说过她不是的……老子最怕被人骗,以前有个混账骗老子,差点儿把老子整死了……” “安平,你们中间一定有误会,你去见见她吧。” “不!老子不想见她。”林安平捂着脸,“老子怕见了她,老子会心软……林珊肯定就是吃准了老子这点,晓得老子舍不得她……” “既然舍不得又何必要跑呢?”赵老仿佛看到了希望,“回去吧。林老师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行,老子过不了自己这关。”林安平揉揉眼睛,“老子觉得累,想起她都觉得累。想休息……老子想休息……不想看到她……想她,但是不想看到她……”(思维混乱) “好吧,你先回去休息。”赵老知道今晚是谈不出什么了。他完全可以感觉得到林安平对林珊的依恋。所以他觉得可能隔个三两天就没事了。 于是,他让林安平回去休息。 结果他在这件事上的过于乐观,间接造成了最后的悲剧。 …… 当天晚上,应该说是第二天早上两点刚过,就在林珊辗转反侧的时候,林安平打晕门卫逃跑了。 当一个人在外界压力和内心情感矛盾积压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选择逃避。 林安平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自然跑得更快。 晕了的门卫五点左右才醒过来,马上拉警报。 然后赵老等人呆住了。情况火速上报,警员被派出去寻找。 林珊因为精神负荷过重和缺乏睡眠,当场晕倒。陆建把她抱回宿舍。医生赶来看了一下,说没什么大碍,让她休息。 赵老听到“休息”二字,想起自己对林安平的疏忽,更加自责。 乔说:“赵老,您也不要太过责怪自己。你再倒了,我们怎么办?” 陆建坐在林珊床边,不说话。 …… 林珊醒来时已经是二十个小时后了,又是一个早晨。陆建刚好没有课,在床边守着她。 她一副恍如隔世的样子,对陆建说: “今天不上课吗?” “你不要管那么多。好好儿休息。” “我是老师。我怎么能一直躺着?”想要翻身起来。 陆建怀疑她睡糊涂了,又不敢提林安平。只能安慰她说: “你晕倒了。赵老准了你的假。” “现在已经好多了。我要起来上课。” 陆建觉得不对劲: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晕倒吗?” “因为……安平走了……”小声地。 “你没事吧?” “没有。他会回来的,我要健健康康地等他回来。” 陆建忘了林珊哪里是普通女人。早年最爱的人死了,她挺过来了;父亲的欺骗她原谅了;失散的儿子她也认了。就像他所说,他最爱她在绝境时的安详和勇气。 他想抱抱她,但是没有勇气。 林珊正装出门。 …… 第十二章 母亲 话分两头说,林安平在逃走后的两个小时就开始后悔了。身无分文,衣衫单薄地跑出来是很不明智的。可惜自古宣扬的就是“英雄”不走回头路(原句好像是好马不吃回头草),所以林安平除了向前跑之外别无他途。 他开始想林珊,又不准自己想。他躲在一辆开往青文市的货车里。长久的独自生活,使他镇定而又有点儿苍凉地应对着一切。应该要找些东西吃了。青文市,“虎豹帮”聚集地。 …… 派出去的警员无功而返,他们也知道要去青文市找,但一来去得太早了,林安平还不知在哪辆车上颠簸;二来,“虎豹帮”组织严密,一般不集体活动。寻找起来也有些难度。 …… 在林安平逃走的第三天,上面讨论决定等把他抓回来之后,加刑以示惩戒,并转回少管所。 赵老沉重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林珊,说完后又沉重地道歉。 林珊反过来安慰他,若有所思。 然后桌上的电话响了,这也是这里唯一的一部电话。 赵老接起来,说话,愣了一下,把电话递给林珊。 “是你父亲。” 林珊有点儿意外地接过来。 “珊,我是爸爸。” 林珊抿抿嘴。 “爸,您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珊,安平的事还没最后定。我已经找过以前的老战友,你再去上面转转。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林珊愣住了。她的父亲,林振邦,一生英明,正直骄傲,从不拉帮结派,更不要说求人。而这次却做出这样有悖原则的事,林珊可以想见他的矛盾和决心。 “爸,对不起,让您受委屈了。” “没有。女儿,爸爸老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珊拿着听筒的手有些发抖。 “爸,我会尽力的。我一定会尽力帮安平。” …… “你真的要去吗?”赵老不敢相信,他无法想象像林珊这样高贵的人去求情会是怎样一副情景。尽管希望很渺茫。 “我已经决定了。”她平静地。 “你认为加上你父亲的影响,会有多大转机?” “与我父亲无关。(停顿一下)当我去到那里,我就不再是某某人的女儿……我只是一个母亲……” …… “喂!你说这‘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林安平躲在他以前一个“手下”那儿。青文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要藏个人是够了的。 “豹哥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陈东,十三岁,很“崇拜”他。) “少废话。说!” “妈妈是很好的人啊。我妈还没死的时候,我的日子过的很好的,每天都能吃到她做的菜。不像后来,爸爸老喝酒,不做饭还打我。”(有点儿难过) “妈会不要儿子,把儿子扔掉吗?” “怎么会?都说妈最疼儿子了。妈妈以前给我打过很多件毛衣,现在都还能穿。” “毛衣?”林安平摸摸身上的脏衣服,想起林珊,又失落了,“你妈真好。” “妈妈是最好的人。”陈东的母亲几年前过世了,他一直很怀念她。 “外面的兄弟知道老子回来了吗?”林安平转移话题。 “有几个知道了,说要来看你呢!” “有什么好看的?”林安平摆摆手。 …… 林珊去上面走了一趟回来。赵老和陆建在办公室里等她。她走进去,看起来有点儿憔悴。陆建站起来。 “怎么样?”赵老忐忑地。 “他们说等安平回来再重新考虑。”林珊疲倦地笑笑。 陆建走过去扶着她肩膀,主要是怕她再倒下。 “安平有消息了吗?”她问赵老。 “还没有。但可以肯定他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是还没找到。”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最近陆建对她只会说这句话。 林珊微笑了。 “换句新鲜一点儿的。” “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母亲。” …… 半夜,林安平睡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模模糊糊地哼歌。他想林珊,无法控制地想。他在白天听完陈东对母亲的描述后,开始用想像力把林珊和这一概念对上号。 他觉得不像,很不像。哪有那么漂亮迷人的妈妈? 但又很像,林珊的慈爱,林珊的宽容,林珊的体贴,林珊的微笑…… 林安平想着想着就流泪了,他没有发现自己在抗拒的时候其实也在盼望。他甚至嫉妒陈东可以一口气说出很多他与母亲的回忆。而他和林珊只有一点点短暂的关爱和喜欢。 他又想,如果从小就和林珊在一起生活该多好。林珊多好啊!做饭肯定比陈东他妈做得好吃,毛衣也绝对织得更好看……一起上街买东西也是很有面子的事,因为林珊漂亮。 林安平翻了个身,他理智上不愿去想这些,又忍不住。 他张开嘴叫“妈”,他觉得很新鲜很有趣,连着叫了几声。然后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他终于发现了自己原来很渴望有妈妈。 他腾得坐了起来,他说:“老子要回去!” 陈东半梦半醒的:“豹哥你说话啊?” “老子要回去!”他大声地,站起来。 陈东彻底醒了。 “豹哥你回去哪?现在到处都在抓你。” 林安平不再说话,又坐了下来。一直坐到东方发白。 林珊一定还在等老子。他想。 …… 林安平逃走的第十天。林珊依然平静地上课下课,备课改作业。冬天就要过去了,她想。 安平的生日就快到了。该为他准备点儿什么呢? 陆建和乔常常一起感慨,生活对林珊的考验真的太多了,同时又把她打造得如此完美。当然,完美的评价是有个人色彩的。 …… 林安平的事,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了。但并没有大惊小怪地议论。大家仿佛都沉默着和林珊一起等他回来。 吴洁折了纸鹤给她,上面写着“心想事成”,又是中了赵老的“毒”的(除夕夜的愿望)。林珊微笑着接过来。 “林安平嘴巴虽然坏了点儿,但心还是好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谢谢。”林珊拉着她的手。 然后乔跑进来: “林老师!安平有消息了,有人说在青文市的石巷一带见过他。” …… 第十三章 殇 “豹哥!豹哥!快起来!我刚刚听到有几个人在打听你。”陈东刚从外面回来,是去帮他打探情况的。 林安平翻了个身: “让他们找。反正老子也准备回去了。” “豹哥,你疯了?你回去肯定要吃亏的,不如先躲躲。” “老子一定要回去,有个人在等老子。”林安平坚持。 “谁啊?” …… 同时,林珊和陆建坐在去青文市的车上。陆建坚持要和她一起去。 林珊这样匆忙地赶去是因为担心林安平被警员追捕再离开青文市。 其实她这一行是有点儿盲目的,陆建知道。她并不清楚他具体在哪儿,但她还是坚持要去。大概这就是母亲吧。即使毫无结果,也要抓紧这微弱的希望。 一路上,她都摸着林安平送她的子弹项链。 “安平的生日快到了。” …… 到了。她和陆建又乘上了去石巷一带的公交车。 …… 林安平吃了点儿东西,把自己简单地梳洗了一下。 “豹哥,你要当心。最好直接回去,不要被抓住了。” “老子知道。” “豹哥,你说过的那个人真的还在等你吗?” “一定会的。”林安平很有信心。 敲门声。他们有点儿诧异。 “豹哥,我怕是来抓你的人。你先躲躲。” …… 林珊和陆建下车。在石巷附近徘徊询问。陆建望着林珊倔强的不知疲倦的脸,心中隐隐作痛,骂林安平不懂事。 …… 果然是几个便衣来了。林安平跳窗逃走,在街上飞奔。林珊在另一条街上寻找。他和林珊错过,但他又像感应到什么似的,朝她的方向跑去。林珊在转头之间看到了他。 “安平!”林珊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把林安平叫住了。 他朝她跑去。脸上又是自以为是的微笑。 陆建也为他们感到高兴,原来老天真的是有眼的。 然而一辆卡车撞到了林安平,他在空中了翻转了一下,然后落到路边。他和林珊都没发现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条马路。 林珊瞪大眼睛,踉跄着跑过去。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救护车!救护车!安平!……救护车!” “妈……妈……”林安平满脸是血。 “安平!你叫我什么?安平?……救护车!安平,你不要流血,不要流血……”(思维开始混乱) “妈……妈……老子只是叫着好玩的。老子是怕死的时候都还是一个人,老子一直……都只是一个人……” “安平,你不是一个人……你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她把他搂在怀里,“安平,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 “林珊,老子可能是真的很爱你……所以,老子还是决定回去,认……认……”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安平!”林珊发现他没有声音了,“安平?……”眼泪滚滚而下,“安平!你不要吓我……”然后昏倒在陆建怀里。 ……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陆建红着眼守着她。 “安平!安平!”她叫着醒来。 陆建一把抱住她。她挣脱,拉着陆建的衣服,侥幸地。 “安平呢?他没事吧?” 陆建低下头,不看她的表情。 “安平?安平……你回答我!” “珊!(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安平,安平他没抢救过来……” 林珊松开他的衣服,扭转头,望向别处,目光空洞的。 “珊……”陆建害怕。 “他在哪儿?我要去看他。”林珊小声的,令人心颤的。 “不要去了……”陆建心疼她。 “我要去。我答应过他,不会再让他孤单一个人了。他在哪儿?” “不要去了。珊。他在停尸房……不要去了……”陆建忍住眼泪。 “安平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不管他在哪里我都要去看他。” 林珊有理有节的,陆建更害怕。 …… 停尸房 林珊揭开他脸上的白布。 “安平,起来了!跟妈妈回家。” “珊!”陆建扶着她。 “安平!不要睡了!起来了!”她推他,他身体冰凉。“安平,你是不是冷?安平?……”(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珊!你清醒点儿。安平已经不在了。”陆建不得不残忍。 “不要胡说!他明明在这里。不要胡说。”她蹲下来,发抖,“他明明在这里……”(终于开始哭。) 整个大楼都听得见一个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 之前,陆建和赵老通过的电话。 “赵老,我们找到安平了。” “真的啊?太好了!”赵老在那边不明所以地高兴。 “但是,他出了意外……车祸,抢救无效……” “什么!”赵老的大脑立刻一片空白。 “林老师也昏倒了,现在都还没醒过来。”他没说下去,他好像听到赵老强咽泪水的声音,“赵老,您也不要难过了。大家都需要您。” “我想过来看看他们。”他虚弱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不行。您不能离开的。这边有我。” “请转告林老师。赵国兴对不起她。” “赵老,不关您的事,不关您的事。 ” “如果那天晚上我稍微敏感一点儿,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他放下话筒,坐在桌前。他撑着额头,除了流泪,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第十四章 春寒 林安平火化那天,天寒,雨夹雪。临近春天,却让人错乱了季节。陆建望着林珊,担心她衣服没穿够。 林振邦也赶来了,见了外孙最后一面,又走出来,扶着墙壁忍不住嘘吁。他抬头看见林珊正用很安详的目光望着她。他走过去。 “珊,爸爸知道你很难过。” 林珊没有说话。她望向远方。 时间到了,林安平被推进焚化炉。陆建和林振邦站在她两边,怕她失控。但她没有,泪水一直在眼中打转,始终没有掉下来。 出来时,她很紧地抱着林安平的骨灰,走得很慢。 然后抱着骨灰在车上睡着了,第二天他们离开了青文市。 “我想把珊带回去。”林振邦简言的。 “去哪儿?”陆建呆了一呆。 “她现在已经没有能力教课了,我要带她回北京。” “问过她没有?” “没有。她太难过了,一直不肯说话。”林振邦摸摸她的头发。 “……” “对了,车祸具体是怎样发生的?”林振邦感到陆建舍不得林珊,于是在转移话题。 “林老师隔着一条街叫林安平,他跑过来的时候被车撞了。” “怎么会?”林振邦一震,“怎么会这么像?” “什么这么像?” “安平的爸爸也是这样死的。” …… 到了客车站,林珊醒了。 “珊,跟爸爸回家吧。” 林珊摇摇头,走到陆建身后。陆建顿时勇气大增。 “林叔叔,别逼她。” “不行,我不放心她这个样子还在其他地方,她需要待在我身边。”林振邦身后的两个年轻男子上前一步。 “林叔叔。”陆建护着她,“我们一定会好好儿照顾她的。” 林振邦坚决地摇摇头,两旁的人采取行动。 “住手!”林珊终于说话了。 陆建和林振邦都有些惊喜,人只要还能表达就没什么大问题。 “我要回去‘学校’,我要回去……那里是我和安平唯一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安平说过他会回去找我……我要回去……他一定在那里等我……” “珊!安平已经死了……”林振邦痛心的。 “过两天就是安平的生日了。”她对陆建说,不理她父亲,“我们要好好儿为他庆祝。”(失神地微笑着。) 陆建沉了口气:“林叔叔,不如我们一起先回‘学校’,看赵老怎么说。林老师这样的确很难上课。” “好吧。”…… 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赵老,乔等一些人正在进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告别林安平。 林珊他们进来,赵老走过去,拉着林珊的手说不出话来。 “你们刚刚在那边干什么?”(陆建) 赵老看林珊的状态,实在不宜提林安平:“没有,没什么。(注意到林振邦)这是?” “这是林老师的父亲。” “您好。”林振邦伸出手。 “您好。”赵老握着他的手,心里静静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先送林老师回去休息。”陆建感到有必要让他们单独谈谈。 …… “我为了女儿来的,为了带她回家。”林振邦开门见山地。 “但她的意愿是留在这里。”(赵老之前已经和陆建通过电话了) “但是她这个情况是无法工作的。这里也不会养一个闲人吧。” “这里是公办的。每个孩子都是政府用纳税人的钱养着,的确比较严格……但是从林老师的角度,她现在只希望能留在这里。她很难过,非常难过,但是人再难过也有自己坚持的东西,这里就是她的坚持。这里有她的回忆和快乐的日子……刚才我们送别林安平,我可以感到林老师心里有多么痛,多么想留在这里记住些什么……”赵老喝口茶,哽住了。 林振邦有点震动:“难怪珊回来一直提到您,您真的很了解她……但是她再留下来只会变成你们的包袱。” “其实这里大多数人的心里都有很多伤痛和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们的责任就是让他们接受科学的教育,让他们有勇气有能力继续生活下去。如果可以,我们同样可以帮助林老师。不同的只是方式。” “上面知道这个情况了吗?” “大致知道了。初步意见是如果林老师还能负责一门课的话,就可以让她留下。另外还会分配两名教师来。”(以前林珊是负责语史地三门。) “……”林振邦有点儿动摇了。 …… 林珊没有直接回宿舍,先去隔壁楼把林安平的东西搬到她这边。然后坐在床上发呆。陆建在她旁边坐着,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之前在车上,林振邦提过林安平父亲的死,但没有细说。 陆建望着林珊,想象十几年前那个人死的时候林珊一定更伤心吧。陆建既嫉妒又心疼。 “我第一次见到安平就是在这里。”林珊突然说话了,“我躲在远处,看着他上课下课打球吃饭和别人吵架……我当时想自己能一直望着他也就满足了……” “珊?”陆建坐过去,看着她的眼睛。她的泪水流了下来。 “后来,我们相处得很好。他很可爱,很像他爸爸,真的很像……我一度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孤独了……他一定不知道他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我是多么高兴……我是真的希望以后能和他一起生活……但是老天再也不给我机会了……” 陆建听她说话,反而心安了。林珊开始接受林安平死的事实了。 “他和他爸爸一样,都走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林珊擦擦眼泪,“你们放心吧,我没事了。我知道安平已经死了。我要留在这里继续我的工作和生活。不管多么绝望,多么难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在门外准备敲门进来的林振邦和赵老都热泪盈眶。为林珊,为她的坚强和勇气。 …… 于是林振邦决定自己回北京。林珊,赵老等人一起送他。他望着赵老,陆建,乔他们三张或沧桑或年轻但都热情真诚的脸,他说: “我可以信任你们吗?” “当然。”三个人异口同声地。 这个半辈子都是命令别人的老军官,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谢谢你们!” 林安平的确有点儿像他,两祖孙都能突然让人震撼和感动。 然而林安平已经离开了。林珊走过去抱了抱她的父亲。 “如果安平还在,一定会学你行军礼的。” “珊,可以想念,但不要伤心了。” “我知道了。爸,你要保重。不要再难过了。” “珊,记住!爸爸老了,再也经不起失去什么了。你要好好儿地生活下去,要勇敢。” …… 第十五章 日新 三月的第一天。赵老推开办公室的窗子,手中翻转着上面寄来的两封信。两个老师会在今天前来报到。林珊经审核,还能教授一门课程,留下。要来的两个人也是自愿进来的。 林珊站在二班的讲台上,依然是一个亲切,认真,严谨,博学的好老师。只是课间休息时会忍不住看看林安平曾坐过的地方,发一会儿呆。 孩子们出奇地听话,上课也很配合。主要是他们从林安平事件中发现(或者说感到),原来大多数人和自己一样,也是脆弱,伤痛,甚至“有罪”的。像林珊对林安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林珊心里也一定是负罪的。所以他们常常用同情的眼神望着她,在她面前,他们感到自己也是可以同情别人的,而还能同情其他人,就好像可以忘记自己本身的不幸。 林珊一连收到十几张手制的“慰问卡”。 …… 有人敲门。赵老办公室的门。 “请进。”(赵老抬起头来) 进来的是一个中等偏高个子的男人,大约三十六七岁。脸上戴着一副眼镜,表情有点儿严肃,眼神清凉利落。 “孙文。今天报道。”声音沉稳有力。 “请坐。”赵老照例起身为他倒茶,“看你的资料,是省优秀教师吧,怎么会想到来在这里?” “为了一个人。”孙文眼睛闪亮了一下。 …… 正在这时,乔和林珊推门进来。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了。 “听说今天有两个‘新人’来报到,来了吗?”(乔) 孙文转过头去,林珊看到了他,愣了一下。孙文也望着她,一直望着。 赵老微笑着。 “是为了这个人?”故意指代不明。 孙文回过头去。 “林珊只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乔走过去。 “你好!我叫孟乔,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你好!”孙文简洁的,望向林珊,“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林珊回避他的目光。 “好了。等人到齐了,晚上我们一起吃饭。”赵老隐隐感到有些不妥。 乔悄悄问林珊:“这人是被你拒绝的追求者吧?他看你的眼神怎么那么怪啊?” 林珊苦笑。 ……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你。”孙文平静的,和林珊单独谈话。 “你姐姐还好吗?” “你有立场问这种问题吗?”(冷冷的) “对不起……”林珊望向远处。 “她死了……(沉痛的)……江平死了没多久,她就得了抑郁症。很快就自杀了。” “怎么会这样……”林珊难以置信。 “你一手抢走了她的丈夫,然后再害死他,还有什么是不会‘这样’的?” “我没有害死江平……”林珊虚弱的。说到她的痛处了。 “是吗?”他厌恶地朝她挥挥手,表示不想再说了,没想到一挥居然把她“挥倒了”。 孙文把她抱起来,无可奈何地: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的?” 乔路过看到他们,跑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林老师怎么了?” “她晕倒了。她住哪里?” “怎么会晕了?你做了什么?”乔本能的。 “少废话。她住哪里?”孙文不想跟她多费唇舌。 乔立刻就想到了陆建,陆建又正好出去办事了。孙文这个人好像很难相处。 …… 孙文把林珊抱回宿舍,抱她上床。他摸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有点儿发烧。吃些药就好了。” 说完就走了。剩下乔站在原地莫名其妙。 …… 晚上陆建回来了,另一个新老师也到了。乔叫陆建先去看看林珊。结果林珊已经没事起来了。 “听乔说,你和新来的男老师有点儿冲突。” “没有。” “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陆建平静的。 …… 大家一起吃饭。赵老还要了半斤烧酒。 “欢迎孙文和童新加入我们!” 童新,二十多岁的青年女教师。热爱教育事业,喜欢挑战。 “以后的课程安排会有比较大的调整。这里有个表,你们先传看一下。” “今年开始,这里会送走一批孩子,把他们送回社会中去。也还有一些孩子会进来,请大家除了完成教学任务以外,互相配合,完成这两项工作。” 赵老发现周围除了童新在听,其他人都是各有心事的样子。 “珊?你没有不舒服了吧?”(赵老投石问路) “没有了。” “赵老。你说过我们是一个团队,不希望中间出现什么误会或者不满。”陆建觉得有必要说清楚,“我希望孙老师能对今天下午的事做出解释。” 赵老微笑,想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直接明了了。 孙文沉吟了一下: “林珊,林老师。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了。不要误会,我们其实连朋友都不是,她一直是一个我无法认同的人。今天下午,我们聊了几句,她就晕倒了。主要原因是当时她在发烧。就是这样。” “珊?是这样吗?”(赵老) “是的。我也一直相信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看法。孙老师,以后请多指教。”林珊得体地。 孙文不理她,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按理说,十几年的恨会让一个人变得狭隘和尖锐。但于孙文,却只是讽刺的冷漠和简单的不认同,又或者说是不原谅。当然也许只是因为他们都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 …… 陆建向赵老汇报情况。 “小辉附近的中学都不愿意接受他的入学申请。” “其实也可以理解,小辉进来的时候小学都没毕业。没有小学毕业证,加上家境贫寒。很难让普通中学接纳他。” “再加上他还有案底。”陆建叹口气。 “上面也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些孩子出去重新生活,受教育的问题。但到现在还是停留在一些概念和无法落实的想法上。没有过硬的政策支持和经济担保,想要实施的确很难。” “昨天晚上我和小辉聊了很久。他对自己马上就可以出去了,很高兴也很担心。他甚至说,‘陆老师,我还可以回来吗?我不知道我以后能怎么办?’……” “这个问题不仅是小辉一个人的问题。这些孩子以后要怎么走下去?”赵老低头喝茶,不再说话。 …… 第十六章 惊蛰 上午课间的时候。吴洁从二班教室跑到一班这边来找林珊。林珊没课了,刚要走。 “吴洁?怎么啦?” “我们班来了一个好凶的老师。上课一直都板着脸,讲得很快而且听不懂。他还要点名回答问题。有几个同学都被吓坏了。” “怎么搞的?”林珊走到二班,看到那几个被吓着了的学生,都是平时内向有点儿自闭的。 孙文在讲台上事不关己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林珊叫他等一下。 她扭头对吴洁说,去隔壁把高尚叫过来,这里先交给你们。 孙文走下去,望着林珊:“有什么指教?” “我们去办公室再说。” …… 正好赵老也在那里。 “怎么啦?你们两个人杀气腾腾的(笑)。” “没有。孙老师好像不太适应这里的教学,课堂出了点儿问题。你们谈吧。”(林珊说完就走了) “孙老师,坐!”赵老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之前都是在普通学校任教吧?” “是的。” “凭着严格的教风和大量的练习,你的班一直保持着很高的升学率?” “是的。” “其实我早该找你谈的。”赵老喝了口茶。 “请赵老指教。” “你现在带的班不能和你以前的班相比。在这里上课的学生大多是敏感,多疑,惊惶,甚至轻微自闭的。一些人认为父母遗弃了他,一些人认为社会遗弃了他,还有一些人认为整个世界都欠他的。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了很多东西,痛苦,罪孽,失望,懊悔……外界一点点异样的态度或眼光都会惊动他们……所以我要求这里的老师要更敏感,更细心,更体贴,更加有爱心。在这里,专业的知识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让孩子们从你的身上感觉到尊重,鼓励和关怀……这里是大部分学生的资料,你可以拿去看看。” 孙文接过来翻了翻,半晌: “谢谢您。我明白了。” …… 中午。乔,童新,陆建和林珊在食堂一起吃饭。 “童老师,今天上课感觉如何?”(林珊) “还好。就是觉得学生的眼神怪怪的。” “以后就好了。我刚来也是,还被高尚教训了一顿。”乔。 “高尚?”(童新) “一班的班长,很优秀的孩子。”(陆建) “听说学生对孙老师的反应很差。赵老才训过他。”(乔) “我没有训过任何人,只是提醒他一下。”赵老打了饭坐过来,“孙老师是个大男人,不像你们有天生的亲和力。” “陆建也是男人,赵老您也是男人,你们也很好啊。就他冷冰冰的……”(乔不服气的) 赵老敲她的头,“背后不要说人坏话。一会儿他来了看你怎么收场。” “他不会来的。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他,叫他一起,他理都不理我。”乔,“赵老,你说他结婚了吗?老婆孩子呢?” “不告诉你。快吃饭!” …… 第二天是周六。孙文多睡了一会儿,将近十点才从房间里出来。他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俯看着整个操场。 他看见林珊一个人蹲在那里烧什么东西,正感到奇怪;又看到其他几个老师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烧,更觉得奇怪。他决定下去看看。 结果走近了才看清楚,林珊在一本一本地烧书。是她写的,那些以母亲的口吻写给死去的儿子的书,十几年前写的,没想到今天“又一次”变成现实。她可能在后悔一直都没有机会让林安平读一下。 她没有眼泪了。今天是安平的生日,她对自己说不要哭。林安平生前没过过生日,在一岁一岁的孤单中,他学会了仇恨和冷漠。而他最后的回归,也是去另一个世界继续孤单地前行。 林珊说:“安平,生日快乐!妈妈很想念你……” 然后孙文就愣在那儿了,他问赵老: “她刚刚说她是什么,‘妈妈’?” “是啊。她的儿子林安平上个月死了。” “林安平?”江平?林安平?孙文顿时觉得头昏。他走过去把林珊的身子扳过来: “林安平!是不是江平的孩子?” “是的!他是我的孩子。是江平的孩子。”林珊坦然地,直视他。 孙文退后一步,差点跌倒。“真是讽刺。我姐最后都遗憾没有留下江平的骨肉,结果还是落到了你身上。他怎么会死?” “孙文!”陆建冲上去,护着林珊,“不关你的事!不要问了!” 孙文一看这阵仗也猜到了:“又和你有关,对不对?” “对!就是和我有关!是我害死他的,就像害死他爸爸一样……是我害死他的……”林珊有点儿失控。 孙文见她这个样子,又有些不忍。想上前稳住她,被赵老拦住。 林珊开始哭。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心里都在说我是凶手,我的确是凶手……我也想做一个普通的妻子,一个普通的母亲,但是没有人给我机会……我爱江平,我爱我的儿子……我不知道我爱他们也会犯那么多错……” …… 众人好不容易才安抚住林珊,又全部愤怒地盯着孙文。赵老沉着脸: “我们又要谈谈了。” …… “我不知道你对林老师有什么偏见,也不想探听你们以前有什么过节。我想对你说的是,林老师真的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女人,一个母亲…… 十七年前,林安平的父亲死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我的学生,林安平,从逃跑到最后意外死去的过程,我们几个老师是看着林珊从伤心,痛苦,失望,绝望到现在又能再重新生活。无论多大的痛苦,多大的委屈,多大的绝望她都承受过来了…… 你可以因为种种原因不认同她,但务必请尊重她。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在她面前提到林安平或者他父亲。 我也是一把年纪了,知道你不是有心要伤害她。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直在痛的东西,希望你可以理解。” 孙文低下头,他也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林珊刚才那种歇斯底里的痛和爱,是他一直很陌生的东西。却轻易地让他也觉得心痛。可能是因为自己一直都没有投入太多感情的习惯。 他告别赵老后,回去宿舍,他望了望林珊的窗户。 他很平静地想,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能让她一直记得,一直深爱。到底是谁的幸福,又是谁的不幸? 找个机会跟她道歉吧。他想。 …… 次日。赵老等人送别李小辉。 李小辉换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他一直拉着赵老的手不肯放开。 陆建帮他提着书,叮嘱他出去后一定要坚持学习。 “陆老师,我还有机会听你讲课吗?” “傻小子,最好不要再有了。”陆建笑,“不过希望你以后能来看我们。” “爷爷说你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小辉。出去后要注意身体,要好好儿照顾爷爷。”(林珊) “林老师,你也是最好的人。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谢谢……”林珊忍住眼泪。 “赵爷爷。”小辉哭了,“您对我的帮助和照顾,小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小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不知在哪里学的词)” “还有孟老师。” “这里。”乔跳出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定把你吓坏了吧?孟老师也是个好老师呢!高尚哥说像孟老师这样的人像天使一样。” “别听高尚胡说!”乔有点儿脸红。 高尚也跑来了: “小辉!不要忘了我哦!出去后要好好学习,不要让爷爷担心。” “知道了!”小辉顽皮地行了个队礼,“再见……” …… 小辉在给他们的礼物上写到: “献给我最尊敬的人。我会永远记得你们!” 赵老和大家一起拆开—— 是他在这里两年来所有的作业本。可以看到他和每位老师的笔迹。 赵老的眼眶有些湿润。 “哈哈,我都快要觉得自己真的是最好的人了。” 其他人微笑了。 …… 第十七章 恨杀 某个傍晚,学生的宿舍的天台上。高尚站在栏杆旁边。 乔在隔壁教师宿舍的天台上,他们看着对方。 乔说,你等一下,我过来。 “孟老师,你也喜欢上天台啊?”高尚转过身,看乔有点儿气短地跑上来。 “听说……你妈妈,今天下午来看过你。”乔喘了口气。 高尚恩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有什么事吗?”乔觉察了。 “她昨天去看过李老师的家人。” “怎么样?” “他们说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他们恨不得杀了我。” “恨哪能杀人啊?高尚,耐心点儿,再等等。” “我不知道恨是什么。我只觉得很难过,很累。” 是啊,恨是什么呢? 乔安慰了高尚几句,带着这个问题下楼去了。 同时也有人带着同样的问题登场。 …… 童新在办公室里备课,忘了时间,近九点才回宿舍。一路上都感到不对劲,好像有人在跟着她。她停下来,镇静地环顾了一下,没有异样。她加快脚步走进宿舍楼,上楼。恐惧感更甚。她一路小跑,终于到了自己的宿舍门口,找了半天也没把钥匙找出来。然后听到背后有人在对话,才不那么慌了。 对话的人是乔和一个男生。 “张扬?你怎么在这儿?想找哪位老师啊?” 这个叫张扬的男生,脸色灰白,目光惊恐。 “没……没有……”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乔觉得有点儿奇怪,但没多想。 …… 而在一个小时前。还是这个楼道里。 “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有话就说。”林珊忍不住对身后的人说。 “对不起。”孙文简单地。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林珊很平静。 “虽然我还是很讨厌你,但是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 “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再多想了。” “如果真的太难过了,不妨试着忘记。”(建议的) “那不关你的事。” ……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那个叫张扬的男生昏倒在乔的课堂上,立刻被送去医务室。医生说是由于精神极度紧张和严重失眠引起的。乔想起那天晚上在教师宿舍里见过他,担心他有什么心事。于是她去找赵老。 …… “张扬?他怎么了?”赵老查他的档案。 “今天上午上课时昏倒了。医生说他精神紧张睡眠不足。”赵老看他的资料: 张扬。16岁。参与强奸杀人。判刑八年。 “他有天晚上到我们宿舍楼来过,不知道想干什么?” “这样啊……他醒了,你叫他来找我。” …… 张扬,个性阴暗轻度自闭。从小父母离异,性格变得有些乖张。上初中时常常出入不良场所,很快堕落。前年在城郊某地和几个流氓,轮奸并杀害一名年轻护士。 一年前由少管所转到这里。经过教育感化,性格已有所改善。对自己所犯罪行能比较客观地认识,开始悔过。 有人敲赵老的门。 “进来吧。”赵老知道是他,“张扬,请坐。” 他规矩地坐下。 “你最近精神很差啊。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什么……”的确精神紧张。 “我看得出来你有很沉重的心事,说出来,你可以信任我。” “……”眼睛看着地板。 “也许其他人会因为你的过去而厌恶你看低你,但我不会。无论如何,我尊重你。尊重你的想法和思考,相信我,和我谈谈,好吗?” 张扬抬起头来,神情怪异的。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谁回来了?” “被我们杀死的女人,回来了……”(流汗,发抖) “你说谁?你又看到她了?”赵老疑心他是出现了幻觉。 “我看到了。她这几天都在这里,在教室里,在食堂里,在宿舍了……她来了,来找我了……”(惊惶地) 赵老不断地思考,突然:“你说的是童新老师。”她是和张扬的描述唯一相仿的人,是这段时间才来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混乱了) …… 赵老叫陆建把张扬送回去,这段时间要特别留意他。 赵老感到有必要找童新谈谈。经过一周多的相处,童新表现出来的是一个敬业热情的老师。但每个人都会习惯性地隐藏一些东西。 “你知道张扬吗?” “知道。一班的一个男生。” “没有其他印象了吗?” “……”戒备地望着赵老。 “我其实不想提起以前的事。”赵老看她的表情,自己的心也紧了。他知道自己猜测的就是事实,“我很难过让你想起那些事。” 童新缓缓地摇头。 “张扬……他,他们,两年前杀害了我的妹妹。我的双胞胎妹妹。” 赵老虽然早就料到,但还是不禁微微一震。他看见童新眼中的泪光。 “前几天你让我看学生资料,我就发现他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我和妹妹感情一直很好,我根本就无法接受她那样惨死的事实。有段时间,我想报仇,我没去听公审,就是不要让他看到我产生戒心……当我在这里发现他时,我却没有勇气了。是生活,是时间把我变得理智和明智。我不能为了这样一个人再毁了自己……赵老您放心,我是老师,我只能做一个老师该做的事……” …… 三天后的下午。几个老师在准备回宿舍的时候。隔壁楼上掉下来了一个人,摔到地上,血流了一地。几个老师都愣了。只听见孙文镇定的声音: “快叫医生!救护车!不要围过去!” 林珊看着一滩血一个人,立刻想起林安平的死。立刻感到一阵头晕,被孙文一把搂住: “你还添什么乱啊?陆老师,快送她回去。” “孟老师!不要碰他!应该还有救!” …… 医生和救护车都来了。在医院急救后,医生说只是多处骨折,没有生命危险,可能要昏迷一段时间。 所有的人才松了口气,赵老拍了拍孙文的肩膀。 “多亏你在,很镇定。” 孙文简洁地笑笑。 …… 林珊醒过来时,还是陆建守着她。 “珊,你最近要多注意自己,怎么那么容易晕倒?” “张扬怎么样了?” “不知道。赵老他们赶去医院了。应该快回来了。” 乔敲门进来。 “怎么样?”(陆建) “没有生命危险但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那就好。”林珊再也不想身边的人出事。 …… 警方派人来调查。初步怀疑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谋杀。要做一个科学的鉴证后才能确定。 童新问赵老: “如果当时我没有和您在办公室的话?您会不会怀疑我?” “不会。我相信你说的话。”赵老喝茶。 童新在很久以后才了解到,相信人只是赵老的习惯,就像不相信人是大多数人的习惯一样。在仇恨等狭隘的情感压得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时候,总会有人单纯地信任着自己。 童新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 第十八章 通感 张扬住院的第三天。陆建看完他回来。 “今天有反应了。医生说48小时之内就会醒。” “什么反应?”(赵老) “他好像在说梦话,好像在叫妈妈。” “他母亲现在在哪里?应该有她的地址。”赵老若有所思。 “我们是不是应该通知她?” “我会安排。” …… 童新敲门。赵老叫她进来。 “赵老找我有什么事?” “明天你出去一趟。” “去哪里?” “去柳远镇,去找一个人,最好能让她来一趟。” “谁?” “张扬的母亲,刘梅。这里有她的地址,不过是两年前的了,仅供参考。” “为什么是我?”童新呆了一呆。 “明天只有你没课。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还有,警方调查结果出来了,是自杀。你告诉他母亲的时候,注意措辞。” “我知道了。”童新接过地址。 …… 第二天一早,童新就出去了。中午几个老师聚在一起吃饭。 “这张扬怎么会自杀呢?”乔问,也像在自言自语。 “也许和我们中间某个人有关。”陆建淡淡地。 赵老敏锐地望了他一眼。 “谁?谁啊?”乔感兴趣的。 “我观察了一下。我们中间有个人从来没去看过他。” “我吗?”孙文一笑。 “不是你,是童新。”赵老说话了。主要是怕这几个人越说越离谱。 “赵老招了。”乔笑起来,“其实我和陆建只是发觉赵老最近和童老师谈话谈得比较勤,才乱猜一下。” 林珊朝赵老笑了一下。 “赵老,这次中招了吧。” 赵老笑笑。 “好了。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们想知道什么?” “应该说我们这里没有秘密。”林珊微笑。 赵老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你也陪他们疯。” …… 赵老简洁地陈述了一下事件和人物关系。 众人面面相觑。 “赵老,那你还让童老师去找张扬的母亲。”(林珊) “我想试验一下一个人的恨到底有多深。母子连心,这种感情最震撼人心。我希望童新在此行中能感受到另外一些东西,减轻她的恨。” …… 童新下车后按地址走,来到了一栋待拆的民房前。果然是两年前的地址,在这样的小镇,两年很容易就时过境迁了。对面街的建筑也有些年头了,童新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觉得可能会问到一些头绪。老人正在无忧无虑地喂一只瘦猫。童新走过去,猫敏感地哆嗦了一下,继续吃食。 “老婆婆,您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叫刘梅的人吗?” “刘梅?”老人眯着眼回忆,“你说前些年在对面替人缝衣服的那个?” “就是她!”童新想真是问对人了。 “没在这儿了。疯了。她儿子出事了。她就疯了。她和她爱人很早就散了,儿子判给了男方。她找她爱人闹,怪他没教好儿子。反而被打了回来。真是命苦!”老人絮絮叨叨的,“刘梅是个好人,对老人对孩子家都好。缝衣服的价钱也公道。姑娘,你看我这件衣服还是让她给缝的……” “老婆婆,那她现在在哪儿?”童新快听昏了。 “在青山精神病院。那里环境很差的,刘梅肯定很不好过……” “老婆婆谢谢您!”童新还要赶路,真的没时间听她唠叨。也难怪,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难免会感到孤独,逮着个人可以说话,当然要多说两句。 童新逃也似的走了。老人继续喂猫,只是神色有点儿寂寞。 …… 童新走进青山精神病院,费了些工夫才找到刘梅。童新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人。她在护士的引领下来到刘梅的病房外。 护士说:“刘梅没有暴力侵向,而且很少说话。你可以试着跟她说点儿什么,不要刺激她。有什么事按铃。” 童新走进去,她望着这个张扬昏迷中一直呼唤着的人,觉得心里很复杂。她深深吸了口气。 “刘梅,你好。我是少管所附属学校的老师。” 刘梅不理她,望着窗外的树。 “刘梅,你还记得张扬吗?”童新试探地。 刘梅听到“张扬”两个字好像有了反应。 “张扬,你的儿子。”童新加重语气。 “不知道!不知道!”刘梅紧张地摇头。 “刘梅。张扬住院了,他想你,想见你。”童新想起此行的目的。 刘梅用床单把自己的头捂住,发出刺耳而痛苦的声音。护士跑进来…… 童新走出去,心中居然升起一种很奇妙的快感。张扬终于遭报应了,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不认他不记得他了。 童新沿着长廊走了一阵,不时地听到病人千奇百怪地呼叫声。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内心空荡荡的…… …… 傍晚,学校里。 高尚和乔又相逢在天台上。 “最近发生了张扬的事,赵老叫我没事就上来看看,没想到看到了孟老师。”(高尚) “今天我了解到张扬事件背后的故事了。” “我能知道吗?” “关于仇恨。我就想到了你。” 乔把情况说了说。 “两年……”高尚惊心地,“两年一直恨,一直无法原谅。” “高尚。”乔看他有点儿绝望,“我们等着看,看童老师能不能原谅张扬。我相信不管花多少时间,以何种方式,一定是可以的。” …… 对于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者,的确,张扬事件就好像周末放映的一场电影。黑白的,真实的,强烈的。 因为无法介入,所以只能旁观。关注着人物的爱恨结局。 就像此刻天台上的两个人,在观看,在等待。 “我想起很久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人在生活中,大多数时候,不是演员就是观众。在别人的剧情里看自己的爱痛。高尚,你不要太入戏了。” “孟老师,你真的只是一个老师吗?”高尚发现她偶尔不经意的深刻。 “你想太多了。”乔笑笑。 …… 她疲惫地回去向赵老报告。 “刘梅疯了,没办法来了。” 赵老沉重地叹口气: “你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她根本不记得张扬了。” “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愿再想起,儿子的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童新看赵老怜悯的表情,低沉的。 “赵老,我今天发现自己由于恨人恨得太久了,已经没有同情别人的能力。” “你也不是没有了。你是在抗拒,抗拒任何让自己心软的感情。” “看到刘梅,我其实想起了我妈妈。她为了妹妹的死也差点儿疯掉。”童新流下眼泪,“同样都是母亲,我想我也会为刘梅感到难过的……” 赵老点点头。 …… 同时,青山精神病院。刘梅第一次在那里放声大哭,她叫张扬,叫儿子。在场的医生护士都不住地擦眼泪。 然后,张扬醒了。 …… 第十九章 真相 赵老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张扬醒了。赵老微笑了。他决定去看看他,他现在出去了几个小时了或半天是没有问题的。因为这里还有林珊,孙文等成熟清醒的人在。 童新推门进来,看见他的微笑。 “赵老,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张扬醒了。” 童新很明显地愣了几秒。 赵老摸了摸茶壶,不再说话。 …… 张扬睁着眼睛躺在病床上,护士走过来,叫他想睡就再睡一会儿。赵老走进来。 “他睡了几天了,让他醒着,没问题吧?” 张扬听到赵老的声音,头转向他的方向。除了头,其他地方都包扎着。 “张扬?你可以说话吗?”赵老笑着问他。 “可以。”他的声音有点儿沙哑。 “他骨折的地方都在复原,您就放心吧。”护士补充到,然后出去了。 “年轻人就是好啊。”赵老感慨,“复原得快。张扬,你睡了这么久,做了很多梦吧。说来听听。”(侧面切入话题) “很多梦。好梦,噩梦。”张扬的眼眶湿润了。 “先说说好的。”(引导性的) “梦见……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去放风筝。很快乐的时候,不知道是非的时候……妈妈,妈妈在叫我(思维混乱)……后来,知道是非了,又老是犯错,做坏事。很坏的事,坏得她变成鬼了都不肯放过我(惊恐的眼神)……” “张扬,没有鬼。那是童新老师。” “她不肯原谅我,始终不肯原谅我……我只有死才能摆脱她……我跳下去了……” 赵老沉思。 “妈妈在叫我……我听见妈妈在叫我……她的声音很伤心……我就醒过来了……” “学校”里,林珊午休后从宿舍里出来。下午要去办公室帮赵老守着电话(其实赵老已经回来了)。她在楼梯的拐角处滑了一下,脚没扭到,倒是手擦破了。她坐在地上有点儿懊恼地检查自己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弄伤了。 孙文刚好上楼来,她挡着他的路了。 “你坐这儿干什么?” “脚滑了一下。” “伤到哪儿了?”孙文蹲下来。 “手。” 孙文看了一下。 “没什么事,消消毒就好了。能走吗?” “没问题。”林珊站起来。 “我房间里有消毒药水和医用酒精。” 林珊盯着他的脸。 “看什么看?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大学主修的就是医科。”…… “可能会有点儿痛。”孙文帮她处理伤口。 “为什么没有当医生?”林珊开始明白张扬出事那天,他为什么能那么镇静了。 “当过。有一次医疗事故,害死了人。然后就被吊销执照了。”孙文很平静。 林珊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用同情我。在我看来,当医生和当老师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混饭吃。好了,两天之内不要沾水。” 林珊立刻就感到这个人对生活没什么热情和希望,但她没有说。 …… 第二天周末。乔想去看看张扬。赵老说都可以去,但学校里至少要有三个人留守。 乔带了些小糕点,也不知道张扬现在能不能吃这些。 刚到走廊就听见很混乱的脚步声,医生和几个护士匆匆赶去急救室,乔抓住一个就问: “什么事?是不是那个跳楼的男生出事了?” “没什么事。医生会处理的。” 乔一下就懵了,赵老昨天还说他复原得很好呢。 然后她看见童新面色惨白地从病房里退出来。 乔走过去,望着她的脸。 “你做了什么?” 童新不理她继续走,然后赵老来了。 “赵老。”乔走过去,“张扬情况有变。” 赵老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童新虚弱地问他: “赵老,您还愿意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 一个小时后,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 “没事了。幸好抢救得早。他的血压突然不稳,可能是突然醒来引起的。” 乔对童新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来是想看看他……” “童新!”赵老叫她,“我们先回去,这里让孟老师守着。” …… 他们回到学校。童新突然问: “赵老,您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想到去看他?” “你愿意的话,一定会说。”赵老温和地笑笑。 “我还是恨他,恨他居然没死。” “恨是不能杀死一个人的。”赵老认真了。 “赵老。您两次说您相信我,这是我这两年来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还是光明的。” “相信人只是我的习惯。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有善良和恻隐之心,我习惯把人往好的方面想。” “对不起,赵老。”童新抓着他的衣服,突然跪下了,“张扬的自杀是我造成的。恨是可以杀人的……”“你快起来。”赵老微微一震,“我想知道事情的全部。” …… 在赵老的办公室里,童新开始回忆。 “大约是一个星期前,我发现有人跟踪我。几次过后,我发现是张扬。由于妹妹的死,我既恨他又怕他。但是我马上就发现了,他看我的眼神很恐惧,嘴里还一直在说,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我知道他把我当成了我妹妹。我看他怕得不得了,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于是,我索性扮成了妹妹,我吓他,叫他去死……他不敢再跟踪我了,我就变着法儿找他。我一次又一次地痛斥他,惊吓他……终于,他跳楼了……我真的很高兴……但是紧接着,医生说他没死,还醒了。我不甘心,就又去医院找他…… 他睁开眼睛看见是我,立刻就是很害怕的眼神。但是他忍着不表现出来。然后他哭了,他哭着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立刻感到又悲愤又虚脱,我发现我很怕他对我说这几个字…… 然后他就昏倒了。我去按了急救铃。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按铃救他,我是恨他的,我真的是恨他的……” 赵老轻轻地说: “童新,没事了,都过去了。如果可以,请理解为以前的张扬已经跳楼死了,你已经为妹妹报了仇。你可以放开自己了,两年了,你也累了。” “赵老,我欺骗了您。您不怪我吗?” “童新,直到现在我还是相信你是个好女孩。虽然你差点儿害死了张扬,但你也救了他。你没有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谢谢您!赵老。谢谢您!”童新终于哭出了声。 第二十章 生命 (散场了)两个月后,张扬出院了。 同一天,童新又被派去了柳远镇。赵老说,凡事要有始有终,张扬现在没事了,也应该去跟刘梅说一声,不管她明不明白。 童新又见到了这个母亲。刘梅还是像上次一样,沉默地望着窗外。 童新说:“阿姨,张扬没事了,您放心吧。” 她还是不理她。 童新觉得话已经说完了,站起来准备走。刘梅突然咚地一声跪在她面前,口齿模糊地说: “谢……谢……你……” 童新的眼眶湿润了,虽然刘梅只是以为童新救了她的儿子,而表示感谢。但在童新听来,却有其他含义。她把刘梅扶起来: “阿姨,没事了,都过去了……”(又是赵老的话) …… “孟老师,童老师原谅张扬了吗?”(高尚关心结局) 乔模糊地笑笑: “我不知道,童老师也未必知道。也许还需要时间。她恨得太久了。感情的转换也需要时间。她很可能已经不恨了……不要心急,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孟老师,我觉得你有时像赵老一样深刻。” “哪有?” 高尚其实感觉得到,这里的有些老师不是泛泛之辈。像林珊,最后证明,身份特殊,内心苍凉慈悲,不为人知的作家。 …… 同一个傍晚,八点左右。林珊在外面买了东西回来,无意中看见教学楼上站着一个人。 有人说:“最近怎么流行跳楼吗?” 林珊很反感这种语气,回过头一看,是孙文。 “看我有什么用?上去看看啊。真被我说中了就遭了。” 两个人跑上去。看清楚了,好像是一个叫齐敏的女生。她站在那里,从背影看过去,是有点儿绝望。 孙文低声对林珊说: “你说话比较好听,你过去跟她谈。” 林珊悄悄接近她。就在她快要靠近的时候,齐敏昏过去了。孙文跑过来。 “原来最近流行昏倒。” 林珊瞪了他一眼。他笑着说:“不闹了不闹了,一会儿再把你气倒了,赵老又要找我谈话了。” 他蹲下掐了掐齐敏的人中,把她弄醒了。 “齐敏,你突然晕倒了。我们现在送你去医务室。”林珊的笑容很温柔,仿佛能融化冰山。 “我不去医务室,我不去。”齐敏站起来,慌乱地。 “去看看比较好。”孙文坚持。 “我不去!你们不要逼我。”她抱着林珊,“林老师,你要帮我,我不去医务室,你一定要帮我。” “发生了什么事?”林珊警觉了。 “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要在这里说啊。”(孙文) “去我房间吧。”(林珊) …… “你回去休息吧。”林珊不让孙文进去。 “好啊。”孙文无所谓地走了。 林珊倒不是排挤他,主要是她本能地感到有他在场不是很方便。她关上门,回头就看见齐敏在抹眼泪。 “齐敏,有什么事跟我说。不要哭。” “林……林老师,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我怀孕了。” “你说什么?”林珊的大脑里立刻嗡地一声。 “我有小孩了……”齐敏低着头,脸涨得通红。 林珊扶着额头,不知道能做何反应。 “林老师,我知道其他人都不能理解我,但你一定能。我很喜欢孩子的爸爸,我想把他生下来。” “但是齐敏,你才只有十六岁啊!”林珊痛心的。 “我没有办法,林老师,我真的没有办法……” “等……等一下。”林珊稍微冷静一下,“你真的确定你怀孕了吗?” “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也常常觉得恶心想吐。”齐敏怯生生的。 “不行,你不能这样就下判断。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不去。”齐敏紧张地摇头,“我不能去看医生。其他人会发现的。” “但是……” “林老师,”齐敏打断她,“我下个月就可以出去了。只要你不说,我出去后就好了。” “齐敏,这样吧,孙老师以前是个医生。先让他来确定你到底有没有怀孕,好吗?” “他会告诉别人吗?” “不会。”林珊虽然不喜欢孙文,但还是相信他。 …… 林珊把孙文叫过来。孙文说,不是不让我参与吗?林珊瞪了他一眼,然后简约地说了大概。 “林老师,你当我是什么啊?我是外科医生不是妇科医生。” “很简单的,你一定会。”林珊很认真地望着他。 “好吧,我试试。”他回避她的目光,“需要她的小便。” …… 检验结果是,齐敏的确怀孕了。林珊搂着齐敏说不出话来。孙文站在一边。齐敏反过来安慰林珊: “林老师,你不要担心我。我其实很高兴,很高兴我能有他的孩子。我离开这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林珊松开她,背过脸去。孙文察觉了什么。“齐敏,你先回去休息。我和林老师会为你保密的。” 齐敏走了。孙文关上门。 …… “她的孩子不能留。”林珊的话很沉重。 “理由呢?” “她的孩子是在这里有的。出去以后也是这里的责任。她的家人追究起来,谁也脱不了干系。” 齐敏,惯偷,屡教不改,判刑两年。家庭健全富足,父母都是生意人。但是缺少爱。于是用偷窃的方式来发泄。 “但是她好象很信任你。” 林珊揉了揉眼睛: “不行。她还是个孩子。她无法对肚子里的生命负责。” “不能负责就可以剥夺一个人生存的权力吗?”孙文反问。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林珊虚弱地,“其实她让我想起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孙文愣了一下,坐得更近些。 “我有安平的时候也是不到二十岁。那时侯江平刚死,爸爸拼命反对我生下他。我就一直坚持,一直坚持,甚至以死相逼……我爱江平,我已经失去他了,我不能再失去他的孩子……其实我也矛盾过,我知道这个孩子也许会像爸爸说的那样毁我一生……但是当我一个人静下来,我感觉得到肚子里生命的悸动……我就坚定了要生下他……我爱安平,其实是从他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开始了,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林珊哽咽了。她突然发现孙文的脸凑得有些不合宜的近了。 她一把把他推开: “你想干什么?” “我怕你要哭啊。”孙文平静的,“如果齐敏和你有同样的感觉,那该怎么办?” “我和她最大的不同是,我当时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我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是她不行。” “我觉得你有双重标准。” “生命的责任是承担,承担自己的行为。齐敏承担不起这个孩子。” “按你的理论。无法承担就不应该存在。那么你一直标榜的真爱呢?你当年真的又能承担一个有妇之夫的爱情吗?” 林珊转头望定他,小声地: “我不想和你讨论江平。” “我也不想和你这样的人再讨论什么。”孙文起身走了。 林珊望着他的背影,闭上眼睛。 …… 第二十一章 幸福 第二天 林珊正常地上课下课,但对齐敏多留了一份心。她看见齐敏有时候偷偷地笑,有时又哀声叹气。她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觉得这个场景很是苍凉。 她没有问齐敏关于孩子的父亲的事,也没有想去把他找出来。她可以想见这样环境下的恋情是隐秘而仓皇的。她觉得自己没有权力去破坏什么。 中午吃饭时,她和陆建一起,她问: “尊重生命是什么意思?” “尊重它生存的权力和生存的尊严。”陆建信口的。 “如果逼于无奈不得不剥夺它生存的权力呢?” “那也是在找借口。说到底是一种谋杀。” “陆建,你觉得我生下安平是对的吗?” 陆建认真了,望着她的眼睛。 “珊,你又在想安平了?” “回答我的问题。” “我无法评判,没有人可以评判。”陆建实事求是的。 “我可以。”林珊微笑了一下。 陆建放下筷子,等她的答案。 但是林珊没有说下去。 …… 下午,齐敏来找林珊,她说自己今天又呕吐了几次。她说她感到责任和压力了。林珊摸了摸她的头: “齐敏,你向往哪种生活?” “很悠闲很平静的生活,不需要太多钱。只希望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 林珊笑了,她说的是大多数女人要的幸福。 “齐敏,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坚强乐观。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林老师,我出去后一定会回来看你的。说不定会带着我的孩子回来。”齐敏天真的,也许在这个时候的女人都会有点天真。 林珊不再说话。 …… 陆建感到林珊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下午在食堂里看到她和孙文行同陌路,更觉得奇怪。他常常觉得自己对林珊无论多么关心多么体贴,却始终走不进她的内心。仿佛一个局外人,尴尬,唐突。 他想去找她谈谈。结果听见她在房间门外和孙文小声但很激烈地争论。 之前是这样的,林珊思量再三,决定还是应向赵老报告。尽管将失信于齐敏,但事关她以后的人生,林珊不介意当一次小人。 然后打开门就看到孙文站在外面,他挡住她的去路。 “你准备去哪儿?” “我要去找赵老,这件事不能瞒着他。”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忘了你承诺过什么吗?” “事关重大。我知道什么叫一诺千金,但是千金难买后悔药。” “说到底,你还是双重标准。你反对齐敏留下孩子。” “你其实也是双重标准,你支持齐敏留住孩子,却一直怨恨我生下安平。” “那你认为安平的出世给你带来幸福了吗?”孙文的问题一针见血。 林珊呆了一呆,惨然一笑: “你问得好。我就是不想再有人重蹈我的覆辙。” 孙文居然敢去搂她,她没什么反应。 “太爱一个人,太执着一件事是带不来幸福的。我希望齐敏只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而不要像我,半生太过轰烈,最后孤独余生。” 按道理说,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一个男人说出一些冲动的话。但是孙文没有,他松开她,然后看见陆建。 陆建走过来: “对不起,无意偷听。” 林珊回过神来了,她抓着陆建的手。 “我们一起去找赵老。” …… 赵老正在喝茶,饭后一杯茶是他的习惯。他坐在窗旁,看外面平静的校园。张扬事件只带来了持续一周的议论。然后各人继续自己的痛,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来关注别人。 有人敲门。 林珊他们进来。赵老笑起来: “哟,这么热闹?” 林珊走上前,一本正经的。 “赵老,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向您报告。” “什么事儿啊?说吧!” …… 赵老放下茶杯: “齐敏这孩子……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孙老师,你的意见呢?” “我倾向于留。尊重生命是每个人的基本道德。”孙文其实也是矛盾的。 “陆建呢?” 陆建望了望林珊: “我保留意见。” “其实林老师的顾虑是对的。”赵老整理好思路,“齐敏是在这里怀孕的,她出去后,外面的人会怎么想我们。另一方面,齐敏未成年。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又怎么能面对以后的人生呢?…… 现在的孩子普遍缺乏对生命的正确意识和尊重。所以他们会很随意地虐待小动物甚至伤害别人构成犯罪。意外怀孕也是其中一个现象……孙老师,(他望向孙文),尊重生命的根本含义不在于让生命自然地诞生或成长,而在于如何让他们合理、健康、有尊严地活着。也许我说的也不好。但是随意地不负责仁地缔造一个生命,其实才是对生命最大的不尊重。结果很难幸福……” 赵老叹了口气,发现林珊很专注地望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林珊的回忆。果然,他看到了林珊的眼泪。 “其实当初我比齐敏强不了多少,而且还害死了一个人,拆散了一个家庭……我也很想对安平的生命负责,我生下了他,却还是让他流离失所,一生怨恨……怀孕时我也天天设想,我要我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看最好的风景,看这个世界的美好和幸福。但我的孩子却只经历了生活的阴暗,邪恶和仇恨……我不承认我自己生下他是错的,因为我爱他,我们都不情愿说爱是最大的错,但事实往往证明它是……然后我发现我自以为是的用爱做借口,毁了几个人的生活……” 孙文又想搂她,但被赵老“挡住”了,赵老扶着林珊的肩膀: “珊,不要再想了。齐敏的问题交给我,我会想个比较稳妥的办法。相信赵老。”然后他亲自送她回去休息。 …… 陆建感慨:“若是普通女人早就倒下了。” 孙文望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第二十二章 解决 赵老送林珊回来,看见孙文还站在他房门口等他。他笑着招呼他进去。 “赵老,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还在考虑。来!喝茶。”赵老帮他倒茶。 “大致的倾向呢?” “我不想像你和林珊一样被自己的主观想法局限住,失去客观现实的考虑。” “赵老。”孙文一笑,赵老真是高人。 “林珊在这次事件上的态度很明显受她个人经历的影响太深。她和齐敏毕竟是两个人,两种人生。她不能用自己的不幸来预言她的不幸。” 孙文频频点头: “你也是啊!”赵老笑他,“第一,你条件反射地跟林珊唱反调;第二,你医生的生涯也让你更以人为本,更看重生命的延续。” 孙文继续点头:“是,赵老您说得很对。”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联系齐敏的监护人,看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 “但是齐敏好像不愿让她的家人知道。” “所以,这件事需要你的协助。”赵老给他斟茶。 “我能做什么?” “现在齐敏只知道你和林珊是知情人,我不想珊再插手这件事。只有你去打开这一环。” “怎么做?” “齐敏不知道我是知情人,我也只能暂时装作不知道。林珊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当小人的,但她没有考虑到,这样做会让齐敏失去对我们的信任。现在只有你方便出面,让齐敏知道我们要采取的行动。注意措辞和语气。而我也会让陆建联系她的父母,尽快解决问题。” “我明白了。” “还有,你们最近多留心林珊。她情绪不太稳定,心事流于表面。我担心她有事。” “知道了。” …… 第二天中午下课后,孙文找到齐敏。 “齐敏,我们谈谈好吗?” “我正要去找林老师。”齐敏望着他,不设防的,“一起去吧。” “林老师这几天不太舒服,有事和我说行吗?”孙文耐心地询问。 “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们去那边。”孙文指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 齐敏有点儿紧张了,但还是跟着他走。 “齐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你认真听,并保持冷静……我决定将你的事报告给赵老,他是一个值得信赖并非常善良的人,他会着手解决这件事。”孙文代替林珊当了这个小人。 齐敏惊讶愤怒地退后一步。 “不行!绝对不行!” “齐敏你不要紧张,不要影响到胎儿。”此话果然见效。 “你们要拿走我的孩子对不对?我不和你说,我要去找林老师。”(任性地) 孙文拦着她,用手抓着她的肩膀。 “林老师?……你知道她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痛苦,自责,绝望,自怨自艾……就是因为当年和你犯了一样的错!” 齐敏愣住了,怔怔地望着他。 “林安平的事我没有目睹,但你们都是看到了的。他幸福吗?林老师又幸福吗?……我不是说你以后也会像她一样悲惨,但至少你不要再去打扰她,让她难过了。” 齐敏的目光和她的内心一样空洞。 “齐敏,没有人想夺走你的孩子。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你好。我们会联系你的父母,和他们一起商量。齐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们不会管我的。”齐敏绝望的,“他们只知道赚钱,每个月根本见不到他们几次,只会拿钱给保姆照顾我。他们根本就不是我的父母……”齐敏很难过地回忆着,“后来我开始偷东西,他们也无所谓。用钱帮我摆平就是了……直到我被抓进少管所,他们才开始慌。他们也叫父母?” 孙文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 另一边,陆建联系到了齐敏的父母。两个人还在酒桌上,很无礼地挂断了电话。陆建估计他们是喝多了,隔了几个小时再打过去。齐父一听这状况,立刻就清醒了,说马上赶过来。 赵老接待他们,在他的办公室。 他依然和颜悦色地为他们倒好茶。结果这对父母真把他当成倒茶的了,吵着要见这里的负责人。赵老笑了,“我就是。” “我们女儿怎么样了?”齐母忧心地问。 赵老看他们着急的样子,不像齐敏说得那么不堪啊。 “她怀孕了。对不起……我代表这里所有的管理人员向你们道歉。” “怀孕?真的怀孕了?”齐母还是接受不了。 “道歉。道歉有什么用啊?”齐父非常不满,“小敏呢?我们要见她。” “齐敏目前的心理压力很大,不想见你们。”赵老的话总是说得不紧不慢。 齐父齐母一听这句,立刻像打蔫的茄子一样,不吭声了。 “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赵老找到突破口了。 “我……我们和女儿的关系一直不太好。”(齐母) “反正说不清!小敏任性得很,一点儿都不体谅大人。”齐父嘟哝着。 “我觉得关系处理得不当,一定是两方面都有问题。”赵老平静地分析着。“这位老师,我看你是个好人,也不瞒你。我们家祖辈都是穷人,到我这儿才发了点儿小财。我当然就希望能把生意做大。”(齐父) “再怎么做生意也要照顾好孩子啊。”(赵老) “老师你不知道,生意场上必须要花很多时间……我和孩子她妈都是苦过来的人,我们知道没钱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是个什么滋味。我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看着隔壁家的小子吃根二分钱的冰棍都馋得不得了……我当时就恨我父母为什么那么穷。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以后绝不能让我的孩子再受穷吃苦,我要让她享受最好的生活。就是你们有学问的人说的什么?活得有尊严。” “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这样做会让女儿这么恨我们!”齐母擦擦眼泪,“当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小敏染上了偷东西的坏习惯。我们不想她出事就用钱帮她解决掉,但是……”(哽住,说不下去了) 赵老把他们拉回主题: “现在这件事,你们准备怎么帮她?” 齐父齐母对望了一眼,没了主意。 “齐敏的态度是想生下来。”(赵老) “生下来?”齐父皱眉。 “不行!会毁了她一辈子的。她才十六岁啊。”(齐母) “但是她的态度很坚决。”(赵老在传达齐敏的意思) “是哪个混蛋干的?”齐父突然想起这个关键的问题。 “我们没有调查。”赵老坦然的,“因为没有涉及任何暴力因素。考虑到尊重齐敏的隐私,我们不想追究。” “小敏真的很想生下那个孩子吗?”(齐母) “是的。” “老公,我们就顺女儿的意思吧。我们已经很对不起她了。” 还是应该一事归一事吧,赵老无可奈何地想,又不好打断他们。 “生也可以。我们也养得起。”齐父大大咧咧的。 赵老觉得有点儿头昏: “两位请认真考虑,这关系到孩子的未来。” “小敏的未来我们可以负责,我们不会让她吃苦的。”齐父。 “我们可以先带她去其他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在她自立前我们帮她抚养。”(齐母) “好!就这么办!”齐父一锤定音,“我们想见见女儿,她下个月就可以出去了。叫她回家,天大的事也有我们帮她顶着。” “她一直站在门外。”赵老微笑了,“齐敏,进来吧。” 门开了。齐敏和孙文站在外面。齐敏一脸的泪水。 “小敏。”齐母跑过去抱着她,“爸爸妈妈来了。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如果我们多关心你一点儿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齐敏让母亲抱着,不说话。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齐父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女儿,什么都不要怕。爸爸会来带你回家的。” …… “终于解决了。”孙文舒了口气。 “虽然不是最佳的解决办法,但却是最有人情味的结果。”赵老笑了,“留住孩子,合孙老师的意了吧?” “现在还不好说,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 “事情还没完。”(赵老) “还有什么?” “林老师那边要有个解释。还是拜托你了。” “又是我?” …… 第二十三章 幕再启 齐敏一事和平解决,孙文按赵老的吩咐,去跟林珊交代一声。看了一下表,还不到十点,她的房间灯还亮着,估计她还没睡。他走到她的房门口,门虚掩着。他听见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他心一紧,推开门。 林珊侧身躺在地上。孙文的第一反应就是,她自杀了。他跑过去,把她抱起来,叫她的名字。她还在呼吸,孙文松了口气,又拍了拍她的脸。 “你轻点儿行不行?”林珊睁开眼睛。 “你干什么?”孙文吓得松开她,“我还以为你自杀了呢!” “我刚才可能是太累了,就在这里躺了一会儿。”林珊疲倦地说。 “你躺哪儿不行啊?非躺地上?” “累得很。”林珊闭上眼睛,又要躺下了。 孙文莫名其妙:“你好好儿到床上去睡。” “有什么分别吗?” “怎么没分别?你会吓到人的!” “我吓到谁了?是你自己跑进来的。”林珊的确很反常。 孙文不由分说地把她抱上床。自言自语一样: “赵老要我来转告你,齐敏的事已经解决了。她的父母来了,达成共识:留住孩子,等齐敏回家。” “是吗?好,好。”林珊有气无力的。 “你没事吧?这才几点钟你就半死不活的了。”孙文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没事儿,没事儿。你让我睡一下。你走吧,帮我关门。” 孙文帮她盖好被子,满脸疑惑地走了。果然如赵老所说林珊真的有点儿不对劲。 …… 接下来几天相安无事。星期五早上,警员带着一个男生来报道。正好赵老,陆建和林珊都在办公室里。 那个男生又黑又瘦,眼睛倒是又圆又亮,笑起来还满可爱的。大概十五岁左右。 他的资料还没递到赵老手上。他却先说话了: “喂!你们这儿有个叫林安平的吗?他还在这儿吗?”(林珊手中的笔停住了) 赵老呆了呆,目光从手上的资料移到他的脸上。陆建也愣了。 “陈东,你叫陈东。你认识林安平?” “豹哥谁不认识?我们虎豹帮以前的老大。人又帅又能打。” 林珊站起来,死死地盯着陈东,呼吸紧张起来。陆建在对面望着她,他们。 “几个月前他从你们这儿跑了。后来又硬要跑回来,说什么有个人在等他……” “好了!”赵老打断他,他望了一眼林珊,“陆老师,你先带他去宿舍休息。” “喂,你们还没回答我呢!豹哥现在还在你们这儿吗?” 陆建拉着他赶快离开了办公室。 林珊失魂落魄地坐下来,赵老走过去。 “可能是,安平以前的……朋友(不知道用哪个词)。” 林珊含着眼泪,不说话。 …… 陈东,虎豹帮的一个小角色,也是林安平出逃时投奔的人。陈东自幼丧母,其父暴力,酗酒,常常打他。他加入虎豹帮后就一直跟着林安平,很“崇拜”他。 …… 下午,赵老在办公室里喝茶。他预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又不像什么恶性流血事件,好像是沉寂的大海表面下酝酿着风暴…… …… 林珊到处找陈东,陈东也在到处找林安平,他不知道林安平已经死了。学生们在上课,他又看不见其他人,只能一处一处地找。 他看见林珊向他走来。 “你是这里的老师吧?我跟你打听个人,林安平,你知道吗?” 林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以前的兄弟。我知道他这两年都关在这儿。”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想知道他怎样了。不知道他很在意的那个人对他好不好?” 林珊的眼眶红了。 “你叫陈东?陈东,安平,也就是你说的豹哥,已经不在了。” “我就知道嘛!这里肯定不会再让他待了。我劝过他别回来,他不听,硬说有个人在等他。结果那个人肯定也不管他了。”陈东显得很不满。 林珊背过身去擦眼泪。 “我的意思是……安平……他死了。”(哽咽) “死了?”陈东瞪大眼睛,“你少胡说!我跟着豹哥‘打天下’的时候,十几个人都打不死他。怎么会死?” “意外……那辆卡车……开过来了……撞倒他……” “什么时候?”陈东还是不敢相信。 “就是他要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他……在路上……他在路上跑……我叫他……他跑过来……”林珊说不下去了,眼泪一直流。 “老师?”陈东回过神来,“难道你就是豹哥说的那个人?” “我就是那个人。我是他的母亲!我是林安平的母亲……”林珊声泪俱下。 …… 陈东陪林珊哭了一会儿。 “原来你就是豹哥的妈妈啊?一看就知道是个好人。难怪豹哥说什么也要回来。” “安平临走前跟你说过什么吗?他说过我吗?” “豹哥其实很要面子的。他先问我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讲给他听。他当时没说什么。后来半夜三更地叫妈啊妈的。我不明白,还以为他睡糊涂了呢!他只说你是他很在乎的人,他一定要回来,因为他知道你在等他……老师,你不要哭了……”陈东不敢再说了。 “说说他在你那里的生活。”林珊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 “豹哥是我们的老大。在我们帮里很难才混得到那个位子,而且常常要打打杀杀的。豹哥一直很威风,就是太冷淡了。很多时候都喜欢一个人待着,也不和大家去一些地下网吧和录像厅消遣。他就自己待着,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不过就是这种人才能当我们的老大,够酷,遇事够狠。因为他无论做什么都不带感情。” “什么都不喜欢吗?” “豹哥说他没人爱,也不会去爱别人。我想起来了,豹哥喜欢滑雪,而且滑得很好!他说过如果遇到最喜欢的人会带她去滑雪。” 林珊想起去年初雪的时候,林安平玩笑式的说过以后自由了,要和她一起去滑雪……林珊又想哭。 “安平……安平在你们那里开心过吗?” “我还真没发现,豹哥一直都是很冷静的,轻易不会动感情。也可能是由于在我们这种帮派里当头头的原因,豹哥跟少笑。” 林珊捂着自己的脸,她不敢想象安平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孙文看到他们,跑过来。 “嘿!聊什么呢?你是刚来的新生吧?我叫孙文。”孙文用余光注视着林珊,发现她哭过。 “孙老师。”陈东识事务地,“我们刚刚在说林老师的儿子。” 孙老师眉头一皱,他得到赵老的指示,尽量不要陈东在林珊面前说林安平。 “怪不得把林老师的眼睛弄得那么红!陈东,以后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 “是我让他说的。”林珊终于说话了,“不要怪他。” “那说完了没有啊?说完了我就送你回去。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会儿又要躺在路上了。”孙文过去把她拉起来。 …… 晚上八点半,赵老,孙文,陆建(乔不知到哪里去了,童新出去办事了)三个人综合林珊近期的表现,得出结论,很不正常。特别是她很容易昏倒这点,可大可小的。于是三个人决定夜访她,如果可以,明天最好能把她“抓”到医院检查一下。 三个人朝她的房间走去,里面亮着灯。敲门,没人反应。赵老和陆建有点儿紧张,只有孙文觉得她可能又是在地板上睡着了。陆建去宿舍管理员那里借来钥匙,打开门,里面根本没有人。 于是到处找她,最后发现教学楼后面的剧场(就是每年元旦演戏的地方),好像有灯光。 他们跑过去,门半掩着,里面的确有人影。 他们走进去,舞台上的幕刚好拉开。 林珊一个人站在舞台中央,她像独幕剧里的女主角一样,移动着,说着台词。 …… 第二十四章 演员(初会) 聚光灯下,林珊的衣服白得有些耀目,在舞台上走来走去。突然,她停住了,她说卢教授,那个论文已经完成了。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是干净单纯的,甚至有点儿虔诚的天真。绝不是平时成熟沧桑的林珊。而且她不像是在演独幕剧,好像她身边有很多人在一起演戏。 陆建的手心都急出汗了,他想叫她,被孙文制止。 孙文很认真地观察着,一言不发。 赵老望着林珊,不时地看看孙文的反应。 孙文摘下眼镜,低声沉痛地: “简单来说,林老师疯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陆建急得抓住孙文的衣服。 “初步观察是人格分裂。现在在舞台上的林珊是她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孙文顿了一下,“是她认为最幸福的自己,大学时代的她。” “你知道她在说什么?”赵老敏锐的。 “卢教授,我们学校文学院的权威。我和林珊是大学校友。” “太牵强了,站不住脚!”陆建不接受事实。 “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已经十几分钟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不是我们没有让她发现,而是现在的林珊未必认识你我。”孙文的分析简洁而有条理,“还有,她怎么会来这里?又是谁帮她弄的舞台?一定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话音未落,乔走出来。 “孟老师?”陆建意外。 “怎么回事?”赵老。 “我们出去说吧。”乔平静的。 …… 他们轻轻地关上门,就站在门口。 “孙老师的分析应该是对的。”乔叹了口气,“现在的她是一个很陌生的人,甚至不认识我们。” “怎么会这样?你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早通知我们?”陆建很恼火。 “我也是昨晚才发现的。林老师九点的时候在操场上乱转,口中还自言自语地在说什么,把我吓坏了。我看她的样子像在其他世界,就像演员在舞台上一样。于是我索性把她引到这里,也避免吓着其他人。她在舞台上好像更自在,但是我知道她不是在演戏,我觉得她很可怜……” 赵老闭上眼睛,难过地转过身。 孙文扶了扶眼镜,难道还不是人格分裂那么简单? “她这个样子不行,要马上送医院。”孙文。 “我不同意,珊不能被关进精神病院。”(陆建) “她太累了。我一早就知道她可能撑不住了,”赵老一直把林珊当女儿看,“我们一直人前人后地夸她坚强,勇敢。她在人前只能强装笑脸。但她心里苦,苦得很……其实她哪里还有生活下去的希望和乐趣?如果我们稍微宽容一点儿,宽容她的软弱、眼泪和绝望。她就不会把自己逼成现在这样了……” “在外部的期许过高,高到她只能用伪装和演戏来满足这些期许的时候。她内心的痛苦,虚弱和逃避的本能,就会开始膨胀,最后分裂成另一种人格。”孙文补充。 “但是,我观察到林老师白天是正常的啊。只有晚上才会变成另一个人。” “这就是她悲剧的地方。白天她不敢表现出来,应该说根本不敢流露自己的软弱。只有晚上,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敢放开自己。但她的理智又不允许自己软弱。久而久之,就会变成现在这样。”(孙文) “孙老师很专业啊?”(乔) “我曾经是外科医生。医理方面的书也翻过一些。” 赵老和陆建在一旁听着,突然听到里面砰的一声。几个人赶快冲进去。原来是林珊跌倒了。 她慢慢地爬起来说: “江先生,我没有剽窃你的作品。” 孙文闭上眼睛: “是初会。是她和江平的第一次见面。” “你怎么会知道?”陆建莫名其妙。 “江平死后留下一本日记。”孙文朝舞台走去,边走边脱外套,里面是白衬衣,“他把他和林珊的第一次见面写为‘初会’。他误会林珊剽窃他的文章,他那天穿的就是一件白衬衣。接着!”他把外套和眼镜一起丢给陆建,“我来试试。” 众人齐齐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孙文敏捷地登上舞台(又一个演员诞生)。林珊看都不看他。 他信手舞着,像拿着一叠稿子。 “还说没有?根本就是一模一样!”他大声的,愤怒的。 所有的人都傻了,除了林珊。她望着他,不经意间眼中闪过一丝泪光。 “我叫林珊(把孙文的眼泪说出来了)……我是大二中文戏的学生。我真的没有剽窃您的作品。相反,我从卢教授那里看过您的很多作品,我很喜欢……” 孙文猛得转过身,是的,当时的江平也是这样很无理地转过身走了。他走开。 他刚刚一转身,林珊就倒下了。他回过头去,一把将她抱起。 “落幕了。我们送她回去。” …… 路上,孙文戴上眼镜。他看到林珊脸上很甜美的笑容。他移开视线,问乔: “昨晚你也是这样送她回去的吧?” “我还叫了高尚帮忙。本来想再观察一下再报告赵老的。” 赵老和陆建走在后面。的确太震惊了,一时间还没理清思路。 “孙老师,你很熟悉江平的日记啊?”(赵老) “我姐死了之后,江平的遗物也变成了她的遗物。我当时很恨江平和林珊。我不相信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爱情,就翻来覆去地研究那本日记。我几乎可以背了。” “但是,就算你和她一起‘演’也帮不了她啊。”(陆建) “我知道帮不了她,我只是不忍心看着她一个人在舞台上。” 其他人好像察觉了什么,都不说话了。孙文抱着她走得很快。 “我们该送她去医院吗?”乔 “我会先打电话给她父亲,征求他的意见。”赵老慎重的。 陆建看着孙文抱着林珊,心里不是滋味。 “孙老师是个医生,可以相信他。”赵老察觉了。 “但是现在她会有一段时间把自己当作江平。”(陆建沉闷地) “没办法啊,现在只有他了解林老师的剧本。”(乔) 陆建郁闷了。 …… 赵老当晚就打电话给林振邦。之前他迟疑了很久,他想起那个老军官临走时的军礼,他觉得自己好像有愧于人一样。 赵老终于拿起听筒,拨号,通了,说话……他只说了一句,请找林老先生……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放下电话,双手蒙着脸。陆建站在旁边不敢说话。良久—— “林珊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停顿了很久,“他临终前交代,先不要让珊知道。他怕他死了,珊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陆建扶着桌子,也惊呆了。怪不得自己最近上报林珊的情况也没有人回复了。 “这件事,谁也不能说。”赵老虚脱地。 “我知道了。” …… 第二天上午,林珊依然若无其事地上课下课,依然笑容苍凉慈悲。课间孙文去找她,笑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高兴。林珊浅浅一笑: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好梦。” 她梦见了江平。孙文知道,他静静地转过身。 …… 第二十五章 演员(入戏) 办公室里,赵老和童新没课。 “赵老,您怎么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童新放下报纸,认真地看着他。 “没有啊。可能是睡得不好。”赵老想笑,又不太笑得出来。 “您听我念则新闻。某高中生不堪第一名的桂冠跳楼自杀。具体是该生一直成绩优异,学习非常努力。到高中后发现名次可能会下滑,又不敢对父母说。在第一次期中考试后,就跳楼自杀了……” “现在中学生的压力的确太大了。”赵老随口地。 “他的父母差点儿疯了,气他那么大的压力也不说出来。这个孩子平时看起来很正常很平静。谁也没有想到……” “没说出来不代表不难过。”赵老想起林珊。 “赵老,您有心事也要说出来。”童新终于说到了关键,“我看您一早上都不对劲。” “童新,林老师最近出了点儿状况,你没事多陪陪她。我和其他老师都在帮她想办法。” “我知道了,赵老。您也不要太担心。我到这里以来从没见您这样过。” “你不知道……我欠林珊的太多了(还是耿耿于怀林安平事件上的过失)……我绝对不能再让她出事。” 所以庄子劝人要“无情”,人心一旦有所爱,就会失去平时的智慧。因为智慧大部分来源于冷静的理性。 …… 林珊中午在食堂打饭时,发现炊事员给自己的饭菜特别丰富。(主要是赵老的指示已经下来了,给予林珊特别照顾) 林珊看着饭盒愣了几秒。 “师傅?您弄错了吧?我没要那么多。” “没有,没有,林老师,您多吃点儿。” 她环顾了一下,没看到那几个老师。正奇怪他们跑到哪儿去了,童新走过来。 “林老师,我们一起吧。” “好啊。” 她们坐下来。 “赵老他们呢?”林珊问。 “不知道……可能几个人溜出去开小灶了吧?”童新笑着说。(生活中哪个人又不是演员呢?) …… 赵老,陆建,孙文,乔。的确在外面吃饭。 “我们边吃边说吧。饭还是要吃的。”赵老知道自己不能太低落。 几个人沉默地咀嚼了一阵。陆建突然放下筷子: “我真想把她抓来洗洗脑,把她洗正常点。十几年了,还是放不下。” 乔抬眼望着他: “林老师记得的事情太多了,太大起大落了。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两个人都说得对,但都没用。 赵老转向孙文: “孙老师,你的意见呢?” “我昨天晚上查过一些资料。一般人格分裂的治疗手段是强化一种人格来‘兼并’另一种人格。林老师的案例也大致如此。” “详细一点儿。” “林老师现在已经习惯了白天笑夜里哭。如果可以,我们要打破这种状态。具体来说,就是让她在我们面前也可以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内心。” “但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或多或少都是隐藏着自己生活的。孙老师,你提出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乔认真地说。 “对!你说得对!所以有心理学家说每个人都有疯狂的可能。我们要做的只是把林老师调整回普通的状态,消除她的心理障碍罢了(其余几个人都点了点头)。” “具体操作呢?”赵老。 “病人的情况不同,处理手段也没有先例。我还需要时间去观察。” “孙老师,你没当心理医生真是浪费。”乔由衷的。 “呵呵。我当了心理医生才是浪费。” …… 当晚,林珊照常“准时”出现在剧场,登上舞台。 第二幕:惊吻 背景内容是林珊爸爸的车把江平撞进医院了,林珊去看他。 林珊站在舞台上,从观众席里看过去,她好像是在梦里一样。 她“提了一篮水果”,孙文坐在地上(江平坐在病床上)。 她蹲下来,“江平”转过脸去。 “江先生,你的伤不要紧了吧?” “没事儿。”“江平”偷偷看她的表情。 林珊一笑。“江平”顿时天旋地转,主要是在上次误会解除的过程中,“江平”很快就“晕死”在她的笑容里了。(那是怎样一种笑容呢?据孙文所说,林珊以前没现在漂亮,只是笑起来很舒服。可能是因为从小在军政大院里长大,笑起来非常纯净。而且笑得很温情,就像是谁见了都该宠她一样。) “我代表爸爸的司机向你道歉。” “不用了。”“江平”是很骄傲的。 “医药费我们会负责。” “不要拿钱来砸我。”“江平”偷偷看她生气了没有。 林珊撅着嘴站在那儿,其实没有生气。 “你看着我干什么?”“江平”恶人先告状。林珊脸红了,低下头。 然后“江平”就去吻了她。(观众席里有人叫了一声) 林珊傻了,不知道做何反应。可能是“历史上”还没人敢这样对她。 她回过神来落荒而逃。“江平”在后面恶作剧地笑。 过了几分钟后,她又躲在病房门后,偷偷看他,不进去了。 …… 下场了。孙文知道自己可能要被陆建拉出去打一顿,于是先发制人。 “陆老师,成熟点儿。” “成熟?现在珊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被你……” “我也是按剧本演出。”孙文打断他。 陆建依靠修养平复自己。 赵老走过来。 “我有事想问你。这江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怎么自己都快结婚了还去招惹林珊?” “你们肯定全部都被林老师误导了。所以以为江平应该是一个很优秀很出众很难得的男人。是,是很难得,是难得的不成材和天真。他常常穿件白衬衣,骑着他的破自行车往我们学校跑。找些文学院的教授来互相恭维,满足彼此的虚荣心。快三十岁的人,还是一副很天真的样子,始终相信自己有一天可以震惊文坛,千古流芳。也可能是因为受的打击太多,心态异于常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追求理想不遂过后,就会沦为平凡人,经历平凡人的生活和情感。只有他……自以为是,为所欲为,常常不按常理出牌,完全不顾身边人的感受,想怎样就怎样……” “难怪林安平也是这种脾气!”陆建感叹。 “林老师也是!怎么会喜欢这种人?”乔。 “一个巴掌拍不响。林珊当年也任性得很,喜欢的就一定要得到。害了不少人。”孙文客观地说。 …… 三天后。陆建发现孙文看林珊的眼神都不对了。孙文也直言: “经过这几天,我终于了解江平为什么要在和林珊这份感情上那么任意妄为了。” 赵老安慰陆建: “孙文对林珊的意义只是暂时的。” “但是孙文爱她。” “所以你应该同情他。” …… “我知道怎么帮林老师了。”孙文宣布,他已经确定林珊是按“剧本”演出了。 “还要‘演戏’吗?”陆建。 “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不用了。” …… 第二十六章 演员(落幕) 第二天中午,林珊刚刚午睡起来,孙文就来了。林珊开门让他进来,孙文看着她毫不设防地样子,就想是不是这几天“演戏”把关系演亲近了些。他还没来得及陶醉,就听见林珊冷冷地问他: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最近瘦了。”孙文答非所问。 “瘦了好,瘦了精神。”林珊可能是刚睡醒,精神正好,不介意跟他胡扯。 “我是来找你聊天的,我知道你下午没课了。” “你大概也没课了吧?” “是啊,是啊。”孙文想还是晚上的林珊可爱些。 “想说什么直接点儿。”林珊的耐心用完了。 “我想跟你谈江平。” 林珊转过脸去。 “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谈谈对你有好处。” “不怕我又昏过去吗?” “昏过去好,最好还能哭一哭。” “孙老师。”林珊觉得他莫名其妙,“你实在闲着没事做可以出去逛逛,不要来消遣我。” 她打开门,一副送客的姿态。 孙文也果真朝门走去,他边走边说: “江平死后留下一本日记,现在在我手中。” 林珊愣住了。孙文倒回来,望着她的眼睛。她怔怔地望着他: “当年你们连葬礼都不让我参加,为什么现在突然提起这个?” “是这样。”孙文思索了一下,“我目前在做一个心理的对比研究。我想看看两个人在同一事件上的不同看法。我想听你叙述你和江平的往事,然后做一个比较。” “荒唐!”林珊头昏,“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今天她对我说,我是她一直都在等待的人。我就说可惜你不是我在等待的人。哈哈,把她气得不得了。我只好说,我没有等待过你,我只是一直都在寻找你。你想,如果我也向你一样只是等待,我们又怎么会遇见。”孙文望着林珊的眼睛一字一顿的,“你没有忘记吧?” 林珊转过身,她的背有些颤抖。孙文很不忍心。 林珊回过头来,没有眼泪。 “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听你说。说完后,我可以把日记送给你。” “好!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折磨我?” 孙文摇摇头。林珊也摇摇头。 “江平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只是他没活到他的时代来临……” 林珊开始叙述,多是赞美喜爱之辞。孙文终于明白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更明白了原来死真的可以彻底美化一个人。 “……但是他还是选择了你姐姐,孙谨。他说如果选择了我就会连带选择我的背景。我不认为这中间有什么冲突。但是他介意,他太骄傲了,骄傲到可以冷静地放弃我们的爱情。他结婚的时候,我是想去观礼的,但是我昏倒在路上。医生宣布我怀孕了……” 林珊停顿了很久。孙文在旁边着急,着急她没有哭出来。 “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小事怪过他。因为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想通,会离婚,会回到我身边……江平爱我,天地可鉴。他选择和孙谨的婚姻只不过是一时任性。他会回到我身边的,我知道……” 看来林珊彻底否认了江平和孙谨的感情,孙文心里有点儿疙疙瘩瘩的。 “最后一天,也是江平婚后两个月。我决定离开北京,爸爸没办法阻止我生下孩子,我也不想丢他的人。我需要去其他地方待产。那时我的肚子已经有点儿看得出来了。之前江平一直都不理我。 但是那天,江平来追我……我在车上看到他就哭了……他骑着他的旧自行车,两个轮子追四个轮子……我哭了,我叫司机把车停下来……我看见他努力得朝我奔来,就觉得什么委屈都没有了……我站在街头使劲儿地叫他,他朝我笑,依然是他招牌式的温暖的笑容……然后车撞到他了……”林珊背过脸去,孙文把她扶住,不让她逃避。 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但林珊的脸上依然没有悲戚的神色。 孙文知道她还在压抑,于是帮她说了下去。 “后来,我和姐姐就赶到了。江平已经昏迷了,我们不让你再接近他。你在手术室走廊的尽头昏过去,同时江平抢救无效死亡……我们带走了他,不让你再见他……” “江平昏迷前一句话都没能对我说,他只是一直望着我的眼睛和我的肚子,一直保持着温暖的微笑……” “林珊,对不起。其实有一句话,江平在弥留的时候有句话要带给你的,是医生转告我们的。江平在断气前说,告诉林珊,我不爱她。” 林珊呆了几秒,她抓着孙文的手, “你说什么?江平……说他不爱我?” “刚好相反。”孙文痛心地,“我和姐姐都知道,因为江平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不希望自己的死变成你的负担,妨碍你的人生。他故意这么说,是希望你能恨他,更不要生下那个孩子……他不忍心亲口对你说……我一直很讨厌江平这个人,但那一刻,我敬佩他……” 林珊终于号啕…… “那句话是江平的遗愿,是他对你的祝福。林珊,你痛苦了十几年,又痛失爱子,已经受够惩罚了。现在,请为了江平,清醒过来吧。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好好儿活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把他夺走?我们原本可以很幸福的……”林珊泣不成声。 …… 当晚。林珊又出现在剧场。孙文怀疑自己的努力白费了。 她平静的走上舞台,跪倒了。 孙文惊喜地发现她果然跳过白天叙述的情节,直接演出江平死后的那一段。他的治疗果然奏效了。 “我一直都不敢相信你已经离开我了……他们全部都是坏人,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我也相信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少阻碍,最后一定会幸福的。但是没有人给我们机会……我不会屈服的……我会一直爱你一直想念你……除非你对我说你不爱我了……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林珊失神地哭起来。 孙文在下面听得无名火起,他又要冲上去。陆建拉住他: “你干什么?你的角色已经死了。” “我要修改剧本!” 孙文跃上舞台。林珊看着“他”,惊得跌坐在地上。 “江平,江平……”她软弱地叫他,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很遗憾吧?我这么早就离开你了。”“孙文”平静的。 “遗憾……江平……我不会忘记你的……” “孙文”摇头: “我江平一生潦倒空有才华和抱负。能爱上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而能得到你的爱,更是上天给予我惨淡人生的恩赐。 我已经死了,我希望你能勇敢地活下去。不管多么痛苦,多么绝望,带着我的祝福活下去。重新生活,遇见更好的人,经历更珍贵的情感。不要再遗憾了,更不要只靠回忆活着。 还有我们的孩子。他会成为你的爱也会成为你的痛。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我们感恩的。感激他带给生活的变化和喜悦。如果他以后也离开了,那是我,他的父亲想念他了……你要祝福他的离开…… 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我说我不爱你了,你就可以放下我了吗? 好。我说给你听,其实我在死前已经说过了。 林珊,我不爱你。 我也不值得你爱。 你醒过来吧……” 林珊哭着昏倒了。“孙文”抱着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了很久,她醒过来了,她推开他。 “你在干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终于落幕了。”赵老感叹。“你放开我!你抱着我干什么?”林珊莫名其妙。 陆建冲上来把孙文拉开。孙文太入戏了,还没有回过神来。 赵老悄悄问孙文: “林珊也是上天给你的恩赐吗?” “赵老,已经落幕了。”孙文淡淡一笑。 是啊,已经落幕了。 …… 第二十七章 恩赐 林珊醒是醒了,但是一直追问自己为什么那天会在舞台上睡着了或者说是昏倒了。赵老对孙文说,这件事你最清楚,你去跟她解释。 孙文笑笑:“赵老,您真是越来越会使唤我了。不过我也的确还欠她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陆建问。 “爱的证物。”孙文故意刺激他。 “是江平的日记吧?”赵老未卜先知的。 “对!”孙文也笑了。他还是习惯这样智慧安详的赵老。 …… 中午下课后,乔跑进办公室。 “今天上午林老师居然迟到了!” “别大惊小怪的。”林珊微笑着走进来。 “珊!”赵老和陆建看她气色很好,都很高兴。 “我只是睡过头了嘛。”(林珊) 其他人都笑了。孙文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嘴角也是微笑的。 “对了,珊,孙老师说还要给你一些东西。”(赵老) “我知道。”林珊平静的。 “是什么?”赵老故意一问。 “是日记。江平的日记。”林珊苍凉地笑笑,坦然的。 …… 孙文吃过午饭,去找林珊。他看见林珊搬了张椅子坐在走道上,很安静很舒服的样子。他很欣慰,同时也有些难过。林珊和他之间的距离又变得遥远了。 他慢慢走上楼,看见林珊扭头望着自己,而不是他手上的日记。他突然之间有些感动。 他把日记递给她,她平静地接过来慢慢地翻看。有时微笑有时感动流泪。良久,她合上日记,望着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孙文问:“你注意到他其中的一段吗?就是写在他结婚后不久。” “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她了。她一定在生我的气。无论我们以后会变成怎样,我都希望她能比我幸福。生活的面目太狰狞了,我不要她和我一起变得世俗。我最爱她对生活的淡定和自信。可惜这两个词在我的生活中却是虚妄和天真。还有她的微笑,无论面对什么,都一样安详,纯如当初……我爱的都是我不能守护的,这份命运的恩赐太奢侈也太沉重了…… 所以她爱我,我死而无憾。真的已经无憾了,即使明天就会死去。 从今天开始,以感激的心生活。生亦感激,死亦感激。 ……” “林珊。你真的是一个很幸福的人。你得到了很多人梦都不梦不到的真爱。江平生前爱着你,死后也祝福你。相信林安平也是。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感激上天,决不会再遗憾或悔恨……”“我……说不定会再恋爱,结婚。” “啊?”孙文吓了一跳。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江平和安平还在天上看着我呢!我不能再让他们担心。我要过得幸福。这是他们的遗愿,而不是抓着同他们的回忆不放。” “太好了。”孙文一瞬间想哭,“太好了……” “是不是好像佛家的顿悟一样?我现在内心很平静,平静中又有对未来的期盼。期盼新的人和感情。这种感觉是我这些年从未有过的。”林珊微笑起来。真的像江平形容的那样,安详,纯如当初。 此时孙文心中的成就感无以言表。他腾地站起来。 “你干什么?”林珊问。 “我去告诉陆老师啊!他有机会了。”孙文高兴的。(他没有想到自己) “什么时候和陆建混得那么熟了?”林珊笑,“对了!我差点儿忘了问你。我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赵老都神神秘秘地不告诉我。” “其实,你之前有点儿人格分裂。你每天晚上都会去剧场演戏,只不过你清醒的时候不记得了。”孙文真的很老实。 “是吗?演什么啊?”林珊觉得他在说笑。 “演你和江平的过去。” “演得好吗?” “好。” “哦。”林珊忍不住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孙文知道要一个人去理解自己的另一种人格是不太可能的,也没必要徒增烦恼。 “其实是我们老师在玩舞台剧的游戏。昨天晚上演睡美人,你正好睡得香,就把你背出来当当演员。” “谁的点子啊?太夸张了吧?” “我的。”孙文招了。 “拜托你们!以后要玩儿也先告诉我一声嘛!怪不得我这段时间老是觉得头昏。” 孙文见她心情正好,还想坦白另一件事。 “对不起,其实我之前骗了你。我姐姐不是得抑郁症自杀死的。她是血液病。医生也回天乏术。” “真的?”林珊认真了。 “是的。她其实早就原谅你和江平了。” “谢谢!”林珊由衷地。 “我走了。我下午还有课。”孙文起身走开。 “孙老师。”林珊在后面叫他。 “啊?”孙文回过头来。 “谢谢你!”林珊也不知道具体要谢他什么,但她总觉得要说这句话。 孙文迅速转过身去,背对着做摆手的姿势。微笑了,也流泪了。 …… 当天晚上,赵老他们在剧场等林珊。林珊却没有出现。他们像孩子似的欢呼起来。 “孙老师!记你一等功。”(赵老) “多观察几天再说。不过看她下午的状态应该已经没事了。” 陆建向孙文伸出手: “谢谢你!以后请多指教。” 赵老笑起来:“怎么,陆建,宣战啦?” 孙文平静地望着他: “指教什么?我不会也不可能成为你的情敌。你自己多努力。” “你不喜欢林老师?”(乔) “怎么林珊都从戏里回到现实了,你们却都还在戏里面。各位,真的落幕了。”孙文说完就走了。背影很荒凉。 “真是个怪人。”乔自言自语。 陆建和赵老不说话。 …… 三个月后,又快到中秋节了。这里一连串地送走了好几个孩子。一切正常,赵老依然英明神武,陆建勤勤恳恳(无论对工作还是对林珊);乔依然快乐八卦(偶尔上天台和高尚谈谈心事);童新认真敬业(张扬调去了别的地方);孙文依然冷静无情(正如他所说,戏已经落幕了);林珊越来越健康,乐观…… 由于部分人的离开,获得自由。孩子们开始讨论以前不太敢面对的问题——未来。有憧憬更多的却是在怀疑。 的确,对于这里的孩子来说,未来是一个巨大、空洞甚至遥远的概念。是他们坚持生活下去的动力也是他们畏惧生活的根本原因。 上面也在跟踪调查出去后的孩子的生活情况,少有乐观的例子。 …… 某天上午。赵老和陆建在办公室。警员领着一个男生来报到。 那个男生在进门时突然往后缩,警员也没有强拉他进来,反而和颜悦色地跟他说着什么。 赵老和陆建都觉得有点儿奇怪。 陆建起身走出去看。 “小辉!”陆建惊呆了。 …… 第二十八章 宠儿 “小辉你怎么回事啊?”陆建急了,恨铁不成钢。 赵老在里面听到了,也知道了。他有点缓慢地挪着身子出来。 陆建蹲下来,扶着小辉的肩膀。 “你这孩子!怎么……”没说下去,的确太令人痛心了。 小辉一声不吭。他抬头看见赵老,眼泪立刻就流出来了。 赵老沉重地闭上眼睛,又努力地睁开。他用尽量平缓的语气: “陆建,你先进去。小王(警员),交给我吧。” 警员把小辉的资料递给赵老,赵老顺手递给陆建。他们走开了。 小辉不敢抬头看赵老,眼睛一直盯着鞋面。 赵老蹲下来,把他搂进怀里。 “孩子。没事的。赵老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 小辉抱着赵老,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 陆建在里面翻看他的资料。 李小辉,于本年八月十一号,抢劫伤人。第二次犯案。 “小辉。他是怎么了?”陆建沉重地放下资料。 他抬头看见小辉站在赵老身后,怯生生地望着他。 陆建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陆老师。我听你的话,出去后一直在读书。” 陆建站起来,他的眼眶湿润了: “小辉,我们只希望你好……” …… 中午,赵老,陆建,乔,林珊和小辉一起在食堂吃饭。小辉依然不怎么说话,不愿面对他们。 几个老师把碗里的好东西都夹给他。他埋头不吭声拼命吃,眼泪掉进碗里。 高尚走过来,看到小辉,非常吃惊。 老师们示意他不要说话,先坐下。 他们看着小辉把碗里的饭菜吃得一点不剩。 林珊问他够不够? 他摇头,又点头,盯着碗。 林珊温和地: “小辉。你还记不记得?你走的那天对我们说,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既然是最好的人,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不管你或对你失去信心……相信我们,我们一定可以帮你。” “对不起……对不起……”小辉说话了,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他离开后的生活。 小辉出去后就回去了爷爷那里。重获自由当然令人雀跃,爷爷的病似乎也有了好转。由于家里只剩下这一老一小,维持生活全靠每月街道福利会的救济。另外,小辉去了一个中学插班读初二。这个机会是各方面努力帮他争取来的。 在学校学习的日子并不好过。老师和同学们有意无意地异样的眼光。差别的,不平等的待遇。都让小辉感到很自卑。 有一次,一个高壮的男生大声说小辉是个“劳改犯”,还顺手把他推倒。其余同学也只是在旁边冷漠地“看戏”。刚好老师走进来,居然当没看见。有个有正义感的学生站起来报告老师,说某某骂人,还推人。 老师轻飘飘地说,某某不要骂人也不要推人。 小辉坐在地上,想起赵老,想起陆建,想起林珊,想起高尚……忍不住要哭,但是他忍着。 某某在一边冷笑。 老师觉得再不管这事情就没完没了了。于是就叫某某倒个歉。 某某就说:“李小辉同学,对不起。你一定要原谅我,不要想不通也来弄死我。” 全班哄闹起来。 …… 小辉就对爷爷说,他不想上学了。 “不行,这个机会是很多人帮你争取来的。你不要辜负他们。要好好学。” “我想赵爷爷他们了。” 爷爷只能叹气: “小辉,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让你回去看他们了。”(小辉忘了记“学校”的电话) 爷爷又开始咳嗽。 在贫穷面前,特别是那些无力去改变贫穷的人们,在贫穷面前,是无能甚至卑微的。 幸好小辉的学费还是免了的。当然,这也是小辉在学校里日子难过的原因之一。 听到这里,赵老等人叹口气,又没有办法。 “我和爷爷每天只吃两顿。每顿都吃得很省,两个星期才能吃一次肉……爷爷身体不好,要常常吃药,就要从饭钱里面扣。后来他就装自己病好了,不让我去买药。他咳嗽也忍着,好多次,他半夜里咳醒,我在旁边都好难过。 我等到天亮就一定要拿钱去给他买药,他怎么也不答应。他说他已经是快要进棺材的人了,能省就省。最好还能给我留点钱……我就哭,我说爷爷你死了,我还要钱干什么……” 爷爷的病情恶化了,小辉半夜里叫邻居一起把他送去医院。没有钱,医院根本不让进。年轻漂亮的护士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语气强硬冷漠。好心的邻居又跑回家去拿了钱来,先挂了号。医生说是肺癌晚期,即使有钱也治不了,钱养着也只能多活个把月。 “我要爷爷活下去。”小辉嚎啕,“我要爷爷活下去……就算只有一天也好,我要爷爷活下去……妈妈死了……爸爸死了……爷爷不能再离开我了……”(赵老等人无不落泪) 没钱入院,医院又不是善堂,肯定是不会和他们多费唇舌的。邻人怕多惹麻烦,已经先走一步了。相比起来,他已经是个好人了。他先走也是怕自己禁不住小辉的哀求。 于是小辉搀扶着爷爷走在城市繁华优雅的街道上。他们走得很慢。 小辉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 第二天晚上。小辉拿了家里生锈的水果刀,出门。他的目的很简单,钱。两个小时后他选定了目标,一个小个子的中年女人,衣着光鲜。 他用刀指着她,女人尖叫。惊慌中她又发现他只是个孩子。 “小小年纪地不学好!走开!走开!”她用手里的东西虚张声势地挥舞。 她哪里知道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是疯狂的。反抗的结果是挨了一刀。 小辉抢走了她的皮包。里面有两千多的现金,是远远不够的。 但抢劫伤人却足以让小辉再一次被捕。 …… 十几个小时后,警察根据伤者的描述和拼图,在医院门口逮捕了小辉。当时他手里抓着钱,还在哀求里面的医生。 “爷爷现在怎么样了?”林珊担心的。 “不知道……不知道……”小辉哑声地。一个人在说不知道的时候,往往并不代表他不想知道,而是他不敢知道。 “陆建。你马上动身去清远镇。”(赵老) “好!” “小辉,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全力帮你爷爷的。”(赵老) …… 晚上,赵老召集几个老师开会。他先简单地说了说小辉的情况。 “小辉这次进来,对他自己对其他孩子都是一个非常消极的事件。难道孩子们出去后真的无法再适应社会了?”赵老。 “还有贫穷,它似乎也是引发犯罪的原因之一。”林珊。 “社会缺乏对这些孩子的包容心。”童新。 “人们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们。”乔。 “主要还在于孩子们失去了自信,甚至自尊。”孙文,“一个人的心是灰暗的,他的世界也是灰暗的。” “孙老师提得好。这点也是我们可以努力的。在教育上,在课堂上重新树立他们对人对事对未来的信心。”赵老。 “小辉现在怎么样?”乔。 “高尚陪着他,又不怎么说话了。”陆建。 “他愧对我们啊。可以理解。”赵老。 …… 陆建第二天早上才赶回来。赵老问他情况。 “附近的街坊凑了些钱要送他去医院,他死也不去。他说他不想再拖累任何人。现在只是用药撑着……他看到我来了就哭了,看着一个那么大年纪的人哭,我真是很不忍……他问小辉呢?我就说小辉现在转到我们这儿了。他就像放了很大的心一样。他说小辉都为了他才又犯法的,叫我们不要对小辉失望……我说绝对不会……他又说小辉命苦,这辈子已经没几个爱他的人了,他一死就指望我们了。说着说着就挣扎着要下床来跪我,我怎么受得起,他又哪里还能下床啊……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他现在病情如何?” “我虽然看不懂,但也知道很可能,很可能……挨不了多久了……” “现在要帮小辉申请外出不太可能了。”赵老顿了顿,“我会想办法。” …… 第二十九章 法外 小辉暂时还没有去上课。他趴在窗子旁边看梧桐树的叶子黄了,快中秋了。陆建走过来。沉重的生活与经历容易使一个孩子老成,心事重重。 “小辉。”陆建叫他,他恩了一声,没有回头。 “我昨天看到你爷爷了。”陆建的声音乐观的。 小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回过头来。 “他还好。周围的人都很照顾他……” “他还咳嗽吗?”小辉轻轻地问,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有点咳……”陆建小心翼翼的。 “陆老师。我想回去看爷爷。”小辉低声的。 陆建咬了咬嘴唇。 “小辉,我们都会尽可能地帮你,我们会尽力。” 小辉静静地转过身,他也清楚希望很渺茫。 …… 两天后一早。陆建被赵老叫到办公室,赵老站在窗子旁边玩他的茶壶。 “赵老?”陆建叫他,他转过身。 这两天赵老一直在努力,不断得向上报告小辉的情况,请求特许。由于小辉是再犯,上面的态度还没软下来。 “陆建,你马上带小辉回家。” “啊?上面批下来了?”陆建惊喜的。 赵老闭上眼睛,沉默。陆建呆了呆,回过神来: “赵老?您擅自让他出去?” 赵老摸了摸茶壶: “天凉了。肺癌病人拖不了多久了。” “但是,赵老,您会被处分的!” “你呢?你带他出去,你也会被连累。” “不要说连累。我愿意。” “对了!我也愿意。” “但是,赵老,您在这儿已经很多年了,也没打算离开。我无所谓嘛,我还年轻,哪里都能找到工作。” “陆建。”赵老打断他,“事关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的心愿,我认为我的选择是值得的。我不希望自己一时的明哲保身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遗憾一辈子……其实,我也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理性明智,我也有为了某些情感冲动的时候。陆建,我知道你会帮我,不,是帮小辉。” “赵老!”陆建对他深鞠一恭。 “好了。去做事吧。不要告诉小辉这个情况,门卫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他会放行。” “赵老……”陆建担心他。 “别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果断些!早去早回!”赵老豪迈地向他摆摆手。 …… 陆建走出他的办公室,又飞快地向学生宿舍跑去,他盼望看到小辉的笑容。 他把小辉叫出来:“走!小辉!我带你回家!” “什么?”小辉愣住了,“陆老师说要带我回家?出去?” “对!走!”陆建兴奋地,又小声的,“不要告诉别人。” “我可以回家了……爷爷……”小辉一时无法接受,“我可以回家了……” “走吧。我们要早去早回。” “我可以回家了……爷爷……”眼眶湿润了。 …… 两个多小时都在车上颠簸,小辉一直都不说话,他疑心是梦,怕一说就会醒。陆建担心赵老,也不说话。小辉一直抓着他的手。 下车的时候小辉轻轻地问他: “陆老师,怎么这次没有警员叔叔一起?” “因为……”陆建不太会说谎,“因为赵老说我一个人就够了。” …… 小辉一路飞奔,他打开门。老人已经有点昏迷了,他躺在床上,看起来很安详。 “爷爷!爷爷!我是小辉,我回来了。” 老人睁开眼睛,看到孙子,黄色的眼珠亮了一下。他已经不能再说话了,他只是握着小辉的手,不停地颤动着嘴唇。 陆建在门口看着,想幸好赶来了,老人已经处于弥留状态了。 小辉翻身上床和爷爷睡在一起,他把头靠在爷爷的肩膀上,他也感觉到爷爷的生命要结束了。其实孩子都是很敏感的。他喃喃地: “小辉和爷爷一起睡……小辉和爷爷一起睡。” 身旁的老人眼中流出两滴浑浊的泪,陆建在旁边实在不忍看。他走过去,老人的余光扫到他。老人抬起另一只手,陆建把它接住。老人非常艰难地哽出几个字: “好人……好人……照顾小辉。”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小辉仿佛没有察觉。他靠得更近些,瞪着眼睛,身体不住地发抖。 陆建感到老人的手已经没有力量了,他知道老人已经走了。他把手放回去,摆好。他不敢惊动小辉——在死亡面前,一个孩子是相当脆弱的。陆建不敢轻举妄动,他慢慢地走出去。 他站在门后,他想起老人临终的嘱托——好人?老人这样称呼他,陆建想,这也许是他这一生得到的最高赞誉。 然后他听到小辉绝望无助的哭声。他走进去。小辉仍然抱着老人的身体。 …… 陆建好不容易说服小辉上了回去的车,老人的尸体交给当地的火葬厂和相关部门处理。人一生最后也是如此,灵魂一旦离开,肉体其实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小辉和陆建需要赶回去。 小辉坐在回去的车上也不说话,陆建担心他受的打击太大。 “小辉,我们以后会照顾你的。” “爷爷……他不放心我……不放心我,也不能看着我了。” “小辉,爷爷在天上看着你呢!” “爷爷……病了,也没人给愿意给他治……我恨他们……” “小辉!”陆建发觉他心里起了变化,“小辉,爷爷已经去世了。你不要再想了。” “我恨那些人,见死不救……”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其实都还没定型。这段时间,发生在他身上的一连串的事件会影响他对人对事的看法。 “小辉,不要再想了……没有意义的。”在社会这样一些冷酷的现象面前,陆建词穷。 小辉不再说话。 …… “学校”这边。陆建和小辉总共出去了三十四个小时。这段时间里,门卫心慌,顶不住了,就向警员报告。警员觉得事情严重,马上反映上去。自然,赵老要全面负责。 陆建和小辉回来时,上面已经派人下来了,正在找赵老谈话。 林珊等老师在外面着急。陆建和小辉走过来。 “你们怎么才回来?”(乔) “算了,想想怎么帮赵老吧?”林珊冷静的。 “让我去跟他们说,是我带小辉出去的。” “好了,赵老一个人已经够麻烦了。”孙文拦住他。 大家想都想得到,赵老肯定那全部的事情都抗了。肯定说的是,陆老师不知情。 小辉在旁边问:“赵爷爷是因为我要受罚吗?” 林珊朝他摇摇头。 “赵爷爷是好人,赵爷爷不能被罚。”小辉自然的。 话音未落,办公室里出来一个警员。 “是陆建老师吗?请进来。” 孙文低声叮嘱陆建: “不要让赵老为难。” …… 上面派来的干部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很严肃的样子。陆建进去,看他和赵老对坐着,气氛没有想象的那么紧张。 “你是陆建老师?” “是。” “昨天早上是你带李小辉出去的?” “是。” “是赵国新院长的指示?” “是。” “你事前知道是违反纪律的吗?” 陆建望了赵老一眼,赵老平静地望着他。 “是。我知道。”陆建简洁的。赵老闭上眼睛。 干部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赵老一眼。站起来: “情况我已经了解了。等候通知吧。”他走出去,打开门。李小辉跑过来: “叔叔!叔叔你有爷爷吗?” 干部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眼熟(之前见过照片) “有啊!不过很久以前就去世了。” “我的爷爷也去世了。就在昨天。” “啊?真是很遗憾啊。”干部本能地答对着,他从事少年犯的管理教育工作也有很多年了。 “昨天就是赵爷爷和陆老师让我出去见了爷爷最后一面……叔叔。我叫李小辉,我是个坏人,是我硬要他们送我出去的……赵爷爷和陆老师是好人,你不要罚他们!” “你就是李小辉啊?”干部正色道,“好孩子都知道,做错了事就应该受罚。” “他们没有错……叔叔,有错的是那些坏医生,没有钱就不让爷爷看病;还有那些坏司机,爷爷都走不动了也不让我们上车!叔叔,你去罚他们啊……” “这……”干部烦难了。 赵老叫住小辉。让乔送干部走。 小辉抱着赵老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 赵老拍他的脑袋: “傻孩子,不关你的事。” …… 第三十章 蝴蝶效应 乔把干部送走回来。见其余几个老师把赵老围着,她自然也围过去。只听童新说: “赵老您也是……事前没考虑周全。” “无论如何也要让我们知道嘛?”林珊。 “我以为赵老一直是最聪明的人呢!”孙文叹气。 “让你们知道了,你们肯定要拦!”赵老还是安详的。 “谁说我们要拦你的?”其余几个人异口同声的。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们可以一起想个最安全的办法嘛!”乔插进来。 赵老欣慰地笑了,很感动。难怪小辉要说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话说回来,这次你和陆老师会怎样?”(林珊) “我很乐观的,我相信不会怎样。”赵老微笑,“法不外人情。这个事件情况特殊,相信上面会酌情处理。” “听到没有?”陆建摸摸小辉的头,“我们都要相信赵老。” 小辉拉着赵老的衣脚,爷爷刚死,小辉的眼光中还是很凄凉的。 “小辉。”赵老蹲下来,“这次我帮了你,你要报答我哦。” “您要什么报答?”小辉有点惊讶。 “我没有孙子。以后你就当我的孙子吧。” “好……”小辉眼泪掉下来,“爷爷!” 林珊在旁边看着也很欣慰地笑了,孙文盯着她的脸看。 林珊觉得怪怪的,望了他一眼,像是问你看什么? 孙文一笑,是在答,没什么。 后来他问她,想不想领养个孩子。 “想过。等我结了婚,我会领养小孩。” “结了婚的话就可以自己生了嘛。现在外国技术很先进,不会很危险的。” “孙老师。”林珊没回过味来,“你最近怎么了?这么关心我?” “我可能要走了。”孙文真是大跨度的思维。 “走?走哪儿去啊?” “还没定。”孙文看着远方。 “哦。”林珊平静的,“什么时候走。” “暂定下个月。”孙文转过身。(他再看着林珊就要说不出话来了) “孙老师,要让别人相信你说的话,你最好看着别人。” 孙文定了定神,转过身来: “你舍不得我,想多看我几眼吧?”(笑) 意外的,林珊没有反诘,真的很专注地望着他。 孙文望着她的眼睛,然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结果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林珊已经走远了。孙文在原地“笑”了。 …… 当天晚上半夜,林珊敲开孙文的门。孙文睡眼惺忪地看见是她,刚想戏弄她几句。手就被她拉过去了,拉起就跑。孙文简直莫名其妙: “林老……” “少废话,快救人!” “谁啊?”孙文看她好手好脚的,比他还有精神呢。 “有个学生自杀了。” “又自……”孙文想起林珊不喜欢这种语气,立刻把后面的吞了。 “校医刚好请假出去了,外面的医生又还没赶到。” …… 两个人很快跑到学生宿舍的二楼。其余老师都赶到了,陆建看着林珊拉着孙文的手顿时眼睛都瞪大了。孙文笑,在后面大幅度地甩手,林珊回头,这才发现问题,松开他。 孙文对陆建说:“不关我的事的。” “还说废话,快进去救人!”林珊。 孙文跑进房间,一个男生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手上包着纱布。其余同房间的学生都在外面,赵老在这里守着: “孙老师,你到了就好了。” “是割腕自杀?” 血流了一地,正在干。 “知道是用什么割得吗?”孙文观察,冷静的。 “好像是碎玻璃。” “谁给他包扎的?” “陆建。他学过一些急救常识。” “医药箱给我,全部重来。”孙文皱眉。 …… “血止住了,别动他。”孙文走出来,“还需要葡萄糖。” “陆建,你马上出去看看能不能买到。”(赵老) “好!” 然后医生到了。 孙文准备回去再睡一觉,发现林珊走在他后面。他折回去,和她并排走。 “麻烦你了。”林珊淡淡的。 “我是医生,虽然现在不是了,但救人是我的本能。” “孙老师,你除了嘴巴坏了点,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很靠得住。” “我知道林老师你是喜欢我的。”孙文得了便宜还卖乖。 “还有一点。”林珊微笑。 “什么?”孙文感兴趣的。 “你这儿(指了指脑袋)有点问题。”林珊快步走了。 孙文没有追她,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头。 …… 自杀的男生叫杨光,15岁。杀人罪,痴迷网络,逃学不回家。某日向祖父母要钱上网不成,当场砍死祖母,并将祖父砍成重伤。 赵老和乔等着他醒来。他打过点滴后气色恢复了些。 “杨光,我想知道原因。”赵老很直接。当一个人已经愿意去死了,也就不需要和他拐弯抹角,除非像张扬那样另有内情。 杨光望着天花板,目光空洞的: “觉得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活着就很有意思啊!”(乔) “我不觉得,我觉得自己没有未来,没有希望……” “是小辉的事影响了你?”赵老敏锐的。 杨光闭上眼睛: “不只是我,周围很多人都很绝望。我们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抬起头来做人了……” 赵老揉了揉脸,注意到窗子外面几张麻木空洞的孩子的脸。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啊。”乔见赵老没反应,“你们不要那么悲观。” “问题是我们找不到乐观的理由。” …… “乔。”赵老,“最近多留心学生的心理情况。” “小辉的事的影响真这么大?” “小辉的问题的严重性在于问题大部分不在他身上,而是在整个社会的阴暗面,贫穷,歧视,尊卑观念,人情冷暖以及过于僵硬的条条款款。这些都是我们这几个人无法解决的。我们都没办法为他们指明一个方向,而他们对这样的问题又过于敏感。我想现在的绝望是很自然的。” “真的没办法解决吗?”乔还是很天真。 “让我再想想。” …… 赵老的办公室。孙文和他。 “你要走?”赵老有些吃惊。 “做满这个月就走。”孙文平静地。 “有其他打算?” “算是有吧。” “也好,也好。人各有志……不过,以后我们这里就要少一个‘医生’了。”赵老勉强笑笑。 “赵老,您舍不得我?”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知道,孙老师你是一个好人。” “好人?” “别小看了这两个字,最高的评价哦!”赵老笑了,是陆建说过的。 乔冲进来: “赵老!不好了!有七八个学生站在天台上要集体跳楼。” …… 第三十一章 时间 赵老和孙文跑到“现场”,有很多学生已经在围观了。警员分成几组,一组疏散人群,一组上楼,剩下一组拿着扬声器在下面一相情愿的“谈判”。 天台上的几个学生有男有女,不约而同地闭着眼睛。其实他们是畏惧死亡的。 赵老等非常紧张,听了警员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废话”就更着急。林珊双手紧扣着,眉头深锁。孙文在一旁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他把警员的扬声器一把抢了过来: “上面的人给我听着!全部不准动!你们想死,我们不反对!” 林珊瞪他,“你在说什么啊?” “但是!先听我说个故事,我故事说完你们随便跳!” “孙文!”赵老拉他,“你在拖延时间?” “就是拖延时间。顺便编个故事给他们听。” “编故事?”林珊怀疑。 “不要以为只有你这种大作家才会编!”孙文清清嗓子,拿起扬声器:“全部都听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从前……有一个人(晕死一片,太俗气的开头)……他,生在一个很特殊的家族。这个家族里的每个后人都活不过四十岁……这个人在他十岁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他爸爸病死。从此以后,他的性格就变得冷漠,孤僻,对人对事都没有感情……他只喜欢读书,因为书是死的,死的就不会产生爱恨……他对生活也没有热情,因为他觉得,他活着就是为了某一天要死去……直到很久以后,他爱上了一个人。但是他不能说。他知道自己无法对任何人有承诺……你们在电视里看过的什么我爱你一生一世,多少多少年不变,对他来说都是荒谬的毫无意义的句子……”孙文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 “因为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根本不能给别人带来安定和幸福……所以他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爱上别人,他也不能说,他没有能力说……很久以后,时间过去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没什么时间了。他又找到那个人,时间是过去了,但是很多事都没有变。他还是喜欢她的笑容和眼神。她和他还是很陌生……他觉得很难过但是也很幸福……(停顿)……有的时候,他虽然站在她面前,但却不敢面对她,因为他怕对着她就会说出什么没有结果的话……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真的很想告诉那个人,他爱她。就算毫无意义,他也想告诉她,他是一直的真心的,爱着她(孙文的眼眶红了)……他有时也会做白日梦,想像自己要是和普通人一样能活个八九十岁,可以结婚生子,可以与喜欢的人白头谐老,那该多好。但是命运根本不给他机会,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机会。你们知不知道他多么羡慕你们?” 学生们低着头,林珊望着他。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即使明天就倒下了,他也要用尽全力去生活,用尽全力去爱。即使无望,他也要爱…… 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站在上面的人,你们一定有爱和留恋的人。你们何其幸运!你们健健康康,你们还有很多时间。你们比那个人幸运几百倍。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死!无论之前犯过什么错,无论伤害过什么人,你们都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弥补!你们凭什么要死? 可以活下去,是多么幸福的事……(孙文硬把眼泪吞下去) 全部下来!全部给我下来!”声嘶力竭地。他放下扬声器,蹲下来。 天台上的学生,迟疑地慢慢下来了。赵老等松了口气。 林珊望着孙文,孙文感觉到了。他站起来: “呵呵,故事编得好吧?有空拿去做小说题材啊。” “我已经很久没有写作了。”林珊望着他的眼睛。他不看她,转过身。 “你真的是在编故事吗?”林珊问,他没有回头。 “是啊。没有意义的故事。” 他大踏步地走开了,自己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林珊闭上眼睛。 …… 没有人想到,一个突发的恶性事件,会让孙文这样一个戏剧性的“故事”给解决了。 杨光坐起来: “我在房间里也听到孙老师的故事了。比起他说的那个人,我们真的很幸运了。我们没有权利去死。我要活着……” 赵老微笑了,但心情是沉重的。因为他知道孙文的故事是真的。 …… 孙文的房间,他和赵老。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要来?你说是为了一个人。是林珊吧?” 孙文没说话,等于默认了。 “我早就看过你的档案。你祖籍是日本北海道。你的家族有遗传病史。只是我之前没有在意。” 孙文淡淡一笑: “我本姓真泽。真泽家族的人有遗传的血液病,几乎没有人能活过四十岁。我姐姐三十岁的时候就死了,我算命长的了。” “真的无药可救吗?” “除非出现奇迹。”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 “近来我发现身体不太舒服了。所以我想尽快离开。” “又舍不得。”赵老接过话来,“你舍不得……” “舍不得……舍不得又有什么办法……其实我希望能看见她嫁人……但是我没有时间了……” “你很久以前就喜欢林珊了吧?” “很久了。我其实很嫉妒江平,他不能爱也敢爱,我却不能够。” 赵老叹气:“孙文你不如和珊说清楚。你的时间不多了。” “其实我姐姐和江平结婚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但那是她的心愿……结果一定是悲剧收场,我不想犯一样的错……而且林珊一生承受得太多了,我不想变成她另一个遗憾……” “那你离开这里后准备去哪儿?” “回日本。我母亲也在那边。儿子要死了,还是死在她身边吧。” “也好。” “希望赵老帮我保密。林珊肯定在怀疑,让她怀疑。等我一走,所有关于我的事都会被渐渐淡忘。我对她的生活本来就没有意义……如果我能活到明年春天,我会寄一包樱花花瓣给她……” “樱花?日本的国花。” “就像我的爱,虽然花期短暂,但是盛大绚烂。我会记住的。” 赵老闭上眼睛,沉了口气: “过完中秋再走吧。后天。” “好。” …… 赵老一走,陆建又来了。孙文想今晚上真热闹。 “孙老师,你今天说的故事是你的故事吗?”陆建还是很直。 “真没想到我编个故事也把你给骗了。” “你骗我不要紧,但不要影响到林老师。” “她怎么了?” “没怎么……” “所以说,陆老师你还不够成熟。林老师就不会受骗。” “如果是真的,她会很难过的。”陆建盯着他。 “问题是根本就不是真的。”孙文觉得难以沟通,“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好了,陆建给打发走了。最不好打发的来了。 孙文打开门看见她,低下头微笑了一下,然后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找我有事儿啊?” “没事儿。白天多亏有你。” “是啊。你不会也被我的故事骗了吧?” “怎么可能?我编了十几年,真假还不会分吗?”林珊微笑着望着他,“对了,没问过你,你今年多少岁了?” “三十七。” “三十七。”林珊重复一次。 “有问题吗?” “没有。我回去睡了。” 林珊转过身,眼泪流下来。 孙文轻轻带上门。笑了,也哭了。 …… 第三十二章 再见 中秋的前一天。赵老接到上头的通知,通知他和陆建对擅自带李小辉出去的行为作出反省,并在三天之内交两份认识深刻的检讨。 “什么意思啊!”乔笑起来了。 “就是说‘法外开恩’,不追究了。”赵老,“快点去通知小辉,别让他担心。” “是!”乔跑出去。 陆建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朝赵老微笑了。 …… 孙文和林珊在不同的教室上课。 下课后,孙文走出来喘口气。最近他开始觉得自己容易疲倦了。高尚走过来: “孙老师,你最近的脸色很苍白啊?没事吧?” “哪有?我本来就白。”孙文最近学会了幽默。一个人在生命的尽头前,会多多少少地发生一些改变的。他想。 他在说话之间看到林珊也出来了,扶着栏杆站着。 孙文低下头,看楼下。林珊也没有去他身边,她也看着楼下。 隔了很久,上课铃响了。他们又各自回到自己的教室。 第二天,中秋。 赵老说孙老师要走了,我们今天聚一聚也算是为他饯行。晚上七点,在食堂。无论是谁,愿来的都来。 孙文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赵老和林珊聊天: “孙文明天就要走了。”赵老。 “我知道。”林珊淡然的。 “孙老师这个人呢……好像一直都很孤独,这里也留不住他。” “他可能有其他的事要做吧。”林珊低了低头。 是啊,回去等死。赵老不能说。 “珊,其实你对孙文的印象怎么样啊?” “没什么印象,说不清楚。”林珊看窗外,“模模糊糊的。” “很陌生?”赵老为孙文感到难过。 “陌生?好像就是。” “珊……”赵老觉得她很残忍,幸好孙文没听到。本来还想把林珊对他的评价做为临行礼物送给他的,结果居然是这样两个字,陌生。 “赵老。”林珊突然的,“您相不相信,孙文那天说的故事是他的故事?” 赵老一惊: “何以见得呢?” “我感觉到的。应该没有感觉错。” 赵老想孙文也应该知道林珊是个何其聪慧的女子,怎么瞒得了? “赵老,您不要告诉他,我知道那是真的。” 赵老这下真晕了: “为什么?” “我想他一定希望我不知道吧。”林珊微笑了,“我知道他也希望,他在我心里永远只是个陌生人。” “珊……”赵老想她的确是善解人意。 “我爱过,我知道爱一个人是怎样一种感情。我理解他。” “珊,你会难过吗?” “会难过。难过我没有早点珍惜这样一份的感情,即使我不能像他爱我一样爱他……” “孙文真的没有爱错人。”赵老叹息。 …… 当晚。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老师们都到了,还有部分学生。赵老“主持”: “大家静一下。有一件事我忘了说,今天也是我们孙老师的生日。” 大家哄起来。乔说赵老您也是的,居然会忘了说。 孙文笑笑:“生日而已,没什么的。” “孙老师您高寿啊?”乔顽皮的。 “三十七。” “三十七了!”众人笑,林珊笑不出来。孙文望着她。 “来!孙老师。我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童新举起果汁。 孙文有点愣,年年有今日……他笑了一下,和童新碰杯。恍惚中看见林珊别过脸去。 陆建低声问林珊: “你不舒服吗?” “没有。”林珊笑笑。想自己对情绪的控制一直是很好的啊。 …… 中途,大家都玩开了。孙文把林珊叫到一边: “呵呵,没想到赵老还记得我生日,我都忘记了。”他快乐的,“林老师,你身体不舒服吗?给个面子,开心点嘛。我过生日啊……” “你明天就走了。”林珊平静的。 “哈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孙文笑。其实是自己舍不得。 “准备去哪里?”(赵老没对林珊说什么) “回老家。我也该找个人结婚生子了。呵呵,人都快老了……老了,老了是什么样子(孙文走神了,又马上‘走’回来)……找个人结婚,过幸福美满的生活。这里太平静了,不适合我。” “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还在找,快了,快了……”孙文觉得不宜再说自己,“你呢?你也快结婚生孩子吧!陆建,陆建是个好人,会对你好的……”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林珊打断他。实在听不下去了。 孙文被她一句话打回来,不说了。 林珊不忍心。 “对了。我还没祝你生日快乐呢。生日快乐。”林珊转过脸去,实在难过。 孙文望着她的侧面,微笑了一下。 “快乐,当然快乐……” 次日晨,周末。孙文和他们告别。他穿着很宽大的风衣,还没走就已经有点风尘仆仆的了。 童新说:“孙老师以后一定要回来看我们。” “有机会一定回来。” 赵老微笑:“孙文,记住你刚才的话!‘有机会’一定回来。” “一定。”孙文平静地。 陆建走过来,孙文小声对他说: “林老师心软,你再努把力,一定行的。” 陆建也放低了声音: “孙老师,我知道你爱她,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放弃。无论如何,很高兴能认识你,你是一个好人。” “好了,两位!当我们不存在啊?”乔跑过来,“林老师说她不舒服就不来送你了,她叫我转告你,一路顺风。” “她不舒服?”赵老愣了一下,“孙文,反正时间还早,你去看看她吧。” “我?” “你是医生啊。”赵老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 孙文敲她的门。门开了,林珊站在里面,气色果真不好。 “还没走?”林珊有气无力地。 “听他们说你不舒服,就来看看。”孙文仔细地看她的脸。 “想看就看吧。”她转身,又上床躺着。 “你感冒了吧?”孙文听她的声音判断的。 林珊不想和他说话,闭上眼睛。孙文伸手摸她的额头。 “没事,温度不高。吃点儿药就好了,你这里有常用药品吗?”孙文一如既往的冷静。 林珊还是不说话,孙文望了她一会儿。 “我……我走了……” 他见她没反应,有点儿失落。他其实希望林珊能再看看他的。 “我走了。你要保重。记得吃药。”他起身,向门的方向走去。 “孙文。”林珊叫他。 “啊?”他有点慌张地转过头来。 她依然闭着眼睛: “你之前说的故事很不错,我想把它记下来。但是我忘了,那个人最想对他喜欢的人说什么啊?”林珊依然很平静。(已经练习了很多次了) “我爱你!”孙文正对着她,眼泪流下来了,“我爱你……” 林珊依然没有睁开眼,一旦睁开,眼泪马上就会出来。她知道,孙文这样离开才不会有遗憾。 “谢谢你的故事,孙老师。一路顺风!” “再见。”孙文走了。 “再见。”林珊哭了。 …… 第三十三章 人散 孙文辗转到机场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他登机,望着脚下的土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林珊,我的真名是真泽文,我爱你,永别了。 然后飞机起飞。 之前,赵老敲开林珊的门。 “走了?” “走了。” “说了?” “说了。” “珊,你会记住他吗?” “忘记。如他所愿。” …… 乔站在天台上,她扬头看着高朗的天空。 “一年了,我来这里一年了。” 高尚在隔壁楼的天台: “这一年,孟老师帮助我很多。孟老师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天使。” “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突然经过,遇见了这里的人。” “一定也会有感情的吧。” “一定也会离开的。高尚,我们都是要离开的。” …… 赵老的办公室。乔和他。 “你说什么?你也要走?”赵老惊讶。 “赵老您别激动,我看您在写信向上面申请新老师来,就觉得您可以顺便多写一个。”乔微笑。 “你还笑?你知不知道让学生适应新老师又需要一段时间。”赵老皱眉。 “有赵老您英明神武的领导,一定很快度过适应期的。”乔乐观的。 “理由呢?”赵老拿她没辙。 “我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梦想?”赵老沉吟了以下,“不错,年轻人应该有梦想……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乔小心翼翼地。 “你也赶时间啊?”赵老想起孙文,“人生的聚散太无常了。” “是啊。很多人离开的时候都不知道能不能跟他说再见,往往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你说孙文?” “是的,也说所有人。” “乔。”赵老望着她的眼睛,“有时你很深刻。” “每个人都可以深刻。只是没必要说。” 赵老微微一笑。 “赵老,我还有些话想告诉林老师。如果您有时间,也可以来听听。” “什么事啊?” “我就是她一直在找的‘另一个人’。” …… 林珊的房间。赵老和乔到了。 “乔也要走了?”林珊询问地望望赵老,赵老点点头。 “为什么?”林珊问乔。 “为了我的梦想。”乔坦然的,“林老师,我的梦想能够实现也有你的原因。” “我?”林珊温和的。 “我去年中秋进来后没几天,你父亲就派人来找我。希望我能协助他,留意并上报你的情况。开始我不愿意,我也不想牵涉进来。后来你父亲就在电话里和我谈。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愿望,只要在他能力范围里,他可以帮我。因为林老师好也是他的愿望。我就说我想当演员。林老师,你的舅舅是圈内著名的导演…… 当你父亲爽快地答应我时,我哭了。我没想到我真的可以有这样一个重新编写命运的机会。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从小的愿望的就是成为一个演员,站在五光十色的舞台上。但是家里并没有多余的钱供我念演艺类的大学。我只好选择了师范,在校表现良好才分来了这里。我心里是失落的。我希望命运能够改写,你父亲无疑能帮我。他也答应我,时限是一年。一年,也是他对你的时限,他相信你在这一年中能回家。” “但是,林老先生他已经……”赵老想起他已经死了,又不能在林珊面前说。 “爸爸已经过世了。”林珊帮他说完,“不过我相信,他也早就安排好了。” “还是女儿了解爸爸。他已经把我推荐给徐导演了。” “孟老师。”林珊正色道,“你真的不喜欢老师这个职业吗?” “在这里我学到很多。从你们身上,从孩子们身上。我喜欢当老师,因为常常能在这个身份中发现一些东西。发现人性中的善恶和中间地带的白色谎言。甚至,有的时候,我们一起‘演戏’。生活中我们也都是好‘演员’。” 林珊和赵老笑了,点点头。 “这些经历一定能在以后丰富我的演技和角色。我在这里的活泼,开朗,好事八卦的性格我都会记得。它们是我个性的一部分,也是我表演的一部分……” “走得那么急,赶着上戏吗?”赵老笑。 “是啊。”乔望着窗外,眼中有憧憬的颜色。 …… 赵老和林珊单独的时候。 “珊,原来你知道你父亲已经去世了。” “我……有一次我打电话回家,管家说漏了。” “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林珊望向别的地方。 赵老拍拍她的肩膀。 “您放心,我已经没事了。很多人都走出了我的生活,再不相见。好像爸爸,江平,安平。还有,孙文……” “珊……” “我开始习惯生离死别。离开并不能代表什么,重要的是他们曾经来过。” …… 学生宿舍和教师宿舍的天台上,分别站着高尚和乔。他们的对话很大声。 “孟老师真的要走吗?” “真的。” “要去哪里?” “去想去的地方。” “高尚希望你心想事成,一切顺利。” “谢谢!” “孟老师会记得这里吗?” “一定会。会记得很多人。” “包括我吗?” “当然。” 寂静……两个人都笑了。 “孟老师,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一定有机会。” 高尚望着她哽住了,乔扭转身。 “希望高尚能够一直这么优秀。早点儿回到社会,早点儿回家,早点儿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到时,我们再见时,都是自由自在的,自立自主的。你能做到吗?” “能!”高尚的回答干脆而有力,“孟老师,你已经成为我坚持生活的一个理由。” “好!那就回去睡吧。”乔笑,“睡觉是很重要的。” “是!”高尚的喉咙哽咽了。 …… 第二天,陆建找赵老。 “别……别慌,你不会也要……” “不是!赵老,您别紧张。”陆建笑。 “这几天被孙文和乔弄晕了。找我什么事?” “我想请假回去一趟。” “哦?”赵老一愣,“可能要等新老师来了你才能走?” “没关系。主要是家里想我了。” 赵老看他的表情,笑: “有人惦记着,心里美吧?” 陆建笑笑,又有点儿为难。 “家里说这次回去要给我介绍对象,他们说我老是不打算。我看自己真是‘凶多吉少’啊。” “你也该打算了。二十九了吧?” “赵老,您知道,我只喜欢……” “我知道,林珊是你的理想嘛。但是陆建,我了解你对林珊的感情——她是你一生都愿追寻的人。这种感觉,往往注定你只能守护她,而不能拥有她。” “为什么?” “因为那是一种近乎崇拜的情感。你太宝贝她了。这种感情近似爱情,但不是爱情。只是你单方面的。” 陆建轻叹一声。 “守护也好,单方面也罢,我认了。” …… 第三十四章 岁末 11月底,乔走后的一个月零二十天。她走的那天全院都很平静。也许是真的像林珊说的那样,人们开始渐渐习惯生离死别。只是高尚在宿舍天台上站了一整夜,直到雄鸡啼明,太阳照样升起。 新来的两个老师都很年轻,是青年支援者。工作上手得很快,赵老也颇满意。 人来人往,人新事新,生活不外如此。 只是一年一度的元旦剧依旧。赵老找林珊说: “今年的剧目,我想就演这里的故事。剧本由你来执笔,没问题吧?” “没问题。一个星期后‘交稿’。” “演员都不用选了,各就各位就行了。”赵老想像。 林珊会意地点点头。 …… 陆建回了老家一趟又回来了。据说硬被抓去相亲去了。 “怎么样那人?”赵老笑他。 “不怎么样。”陆建很郁闷。 “陆建,其实你不需要太执着。”赵老担心他。 “我也没有办法……” “这样,陆建,你去对她说吧。” 陆建摇头:“我不想连希望都没有了。” …… 林珊很久没写作了,但一提起笔还是得心应手。当她写到林安平时,不由自主地下笔很重。尽管这个“角色”已经不在了,她也不打算真正地放进稿子中,但她就是想写。林安平的音容笑貌仍然那么鲜活,好像触手可及一样。她放下笔流泪了。 赵老来找她,发现她哭过。 “怎么了?” “想起很多事,”林珊笑笑,“想起安平。” “写出来也好。”赵老看她的稿子。 “如果安平还活着就好了……” “一定还是自以为是的样子,一定还会和陆建‘作对’。”赵老也释怀了。 “就是。”林珊也微笑。 “对了。你是怎么写陆建的?” “很单纯很努力的大孩子。”林珊还没有从对林安平的想念中回到现实。 “大孩子?”赵老沉思。 “是啊。也是一个很体贴的朋友。” “还有呢?” “似乎很喜欢我。”林珊的回答十分平淡。 “你呢?” “我也很喜欢他啊。” “是情人的那种喜欢吗?” “赵老!”林珊笑起来,“怎么可能?” 答案在赵老的预料中。 “其实我知道陆建喜欢我,也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林珊坦然的,“但是我无法把他当作男人看,赵老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吗?” “明白。陆建在你心里只是个大男生大孩子嘛。” “对!” “是因为他年纪比你小吗?” “不是。是感觉问题。” “太抽象了。和孙文比呢?”话一出口,赵老就后悔了。 “我正在忘记这个人。”林珊平静地。 “对不起。” “没关系。” 在门外的陆建无力地蹲下去,把门弄响了。赵老打开门,对他抱歉地笑笑。 林珊望着陆建: “赵老,您过分了吧?” 赵老把陆建拉起来。 “好了。你们谈,我先走了。” 林珊无可奈何地望着赵老离开。陆建站在门口,没有动。 “你……进来吧。” 陆建慢慢地走进来,坐在赵老坐过的椅子上。 “陆老师快三十了吧?”林珊轻松地。 “是……”陆建望着她。 “古人说三十而立。陆老师也该打算了。” “珊,叫我陆建。陆老师听着太陌生,我听着心里难过。”陆建闭上眼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我能爱着你就足够了。” “陆建,我在你心里是完美的吗?” “是,很完美。” 林珊静静地摇头。 “其实我也是个普通人。年轻时气盛,任性,自恃甚高,冲动,做事不顾后果,害了几个人;现在也是,骄傲,自私,常常让周围的人担心,无情,却喜欢被周围的人宠着。所以才让你对我陷得那么深……” 陆建怔怔地望着她。林珊继续: “对不起。不要再为我等待什么了。听父母的话,为自己多打算一下吧。谢谢你对我的关爱,我们一定是一生的朋友。” “珊……在我心里你是女神,神圣不可侵犯。我希望拥有你,我也知道你不会属于我。赵老说我这是一种崇拜,他说得对。我只要你平安快乐,我就满足了,不管是不是因为我……你放心,我已经明白了。理想和生活原本就是两回事。应该是我考虑生活的时候了。但是林珊,你是我的理想,永远都是我的理想……” you are in my life, always in my life. …… 十二月初,林珊把完整的剧本交给赵老。 “安平和孙文我没有写进来。乔的角色怎么处理呢?” “只有找其他人来代了。”赵老不无遗憾的。 “不知道乔演戏演得顺心吗?” “她一定是个好演员。” ……“赵老!”陆建跑进来,“小辉生病了!” “病了?”赵老站起来。 …… 医生刚刚检查完,根据各种症状,初步诊断是自闭症。 “都怪我,这几个月太忽略小辉了。”赵老很担心。 小辉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医生建议住院观察。 “小辉有什么心事吗?怎么会突然‘自闭’呢?”陆建回忆,“他爷爷也去世了一段时间了。” “他现在根本不开口。什么也问不出来。”林珊。 “这孩子真是!多灾多难啊。”赵老坐在床边。 …… 赵老和陆建把他送到医院。当他们进入医院大门时,小辉眼中有惊恐和愤怒的泪光。 赵老注意到了: “小辉?小辉?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小辉扭头看了赵老一眼。赵老立刻就知道他还不是自闭症,是自闭症初期,不愿与外界沟通。 “小辉。有什么事你说出去,说给爷爷听?”赵老引导性地问。 小辉望着天花板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出来。 “你恨医院是不是?”赵老的眼光还是那么犀利。 小辉从陆建背上翻下来。他大吼着朝每个穿白大褂的人那里冲去,推倒他们。大堂内立刻混乱一片。陆建和赵老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拉住。 他哭闹: “把爷爷还给我,把爷爷还给我……” 赵老觉得眼前一黑,倒下了。陆建和小辉都愣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赵老也有一天会倒下,非常脆弱得倒下去。 …… 第三十五章 闭幕 赵老倒下了,学校里的事务全部先交由林珊处理。结果是林珊不能离开去看赵老,她拜托陆建多照看着点儿。 赵老倒下了,小辉彻底不说话了,住院了。有警员守着他。 赵老倒下了,医生说是脑溢血。幸好平时身体很健康,不然就危险了。但还要昏迷几天。 …… “今天情况怎么样?”林珊问陆建。 “赵老还是睡着,小辉也不开口说话。” “赵老累了,让他休息一下。”林珊乐观的,“小辉是心病,你多陪陪他。” “大家都还在等着他们回来排戏呢!”陆建叹口气。 “一定赶得上的。” …… “爷爷……爷爷……” 三更半夜,小辉趁警员睡着了,溜出来看赵老。他没有自闭,他心里清楚得很。但他还是恨,恨归恨,是抹杀不了爱的。 赵老不理他。还在昏迷中。 “爷爷……爷爷……你起来,小辉不淘气了,爷爷,你不要也丢下我……” 赵老眼皮一跳,手握成拳,醒了。 “小辉?是不是小辉……”虚弱的。 “爷爷!爷爷!”小辉高兴的,“您醒了!” “小辉,你肯说话了。”赵老是清醒的。 “对不起,爷爷。小辉以后会乖乖的,不会再惹您生气了。” “小辉,爷爷知道你恨。不要恨,要学会原谅……” 小辉握着赵老的手不吭声了。 “小辉。爷爷明白你心里难受。其实爷爷也像你一样难受过……爷爷也是一个不幸的人(赵老停顿,回忆)……三十岁以前还算幸福,有很好的爱人很好的工作。但是由于有一次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就被革了职。一时间也怨天尤人,很低落。最痛苦的是……(赵老眼睛红了)……有天晚上回家迟了,爱人担心,出来找我,掉进河里淹死了……当时很多人在岸上,却没有人下去救。她还怀着我们的孩子……(赵老的眼泪流下来)……我也恨那些人,恨这个麻木的世界。尽管后来民警向我解释,是我爱人身子太重,人群来不及救。我还是恨,如果当时有人能及时跳下去,就不会发生那种事……”赵老哽咽。 “爷爷,你不要难过了。” “没有。小辉,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我也恨过,绝望过,甚至想过死。突然之间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我把恨全部推向社会。好几年,我活得浑浑噩噩,生不如死……但是我还是不断地发现这个世界还是有活下去的价值。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的亲人,朋友还在我身边……他们帮我在一所小学找了份教员的工作。看着孩子,就像看见了希望。我就想我还是应该好好儿地生活下去。恨社会的阴暗就尽自己的力量让周围变得光明,恨人心的冷酷就让身边人的心灵积极健康……我发现我的这种态度,很快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年年被评为先进…… 前些年来到少管所的学校,更发现生活的意义和存在的价值。 ……小辉,爷爷说的都是爷爷亲身经历的故事。这个世界上不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与其恨,还不如试着改变自己的态度……只有没有仇恨的心灵才能正确地思考。 小辉,爷爷希望你好。好好地生活,健康地生活。” …… 赵老叹了口气。 “爷爷,虽然我不是很明白您的话,但我知道您要我好,要我不恨他们。我答应您,不恨他们了。我也要改变……”(不知道怎么措辞) “好,小辉。好孩子……” 两个人聊了很久。 “小辉,你是溜出来的吧?快回去。爷爷没事了。过几天,我们一起回去。大家都还等着我们呢!” “爷爷也不要再睡了。” 赵老笑,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还能做什么。 “好了,爷爷不睡了。小辉快回去了。” “是!”小辉跑开了。 …… “赵老醒了!”陆建跑进办公室。 林珊等几个老师都笑了。 “太好了。”童新。 “什么时候能出院?”林珊。 “医生说还要观察几天。”陆建。 “今天十一号。还有二十天。来得及排戏。”童新。 “你们就知道玩。”林珊笑,“对了,谁扮演乔?” …… 赵老和小辉一起出院。一老一小手拉手地回来,后面是陆建和警员。 林珊走过去。 “赵老!您吓坏我们了。” “哪有的事儿?只不过多睡了几天。看我,更精神了吧?”赵老心情很好,主要是小辉的心结解开了。 “好了,大家都没事就好。”林珊微笑,“赵老,您回来就好了。这里没您还真不行。还有元旦剧,有你和小辉的戏都还没排过呢!” “知道了。各就各位,继续努力。”赵老爽朗地笑着说。 …… 元旦。周六。 元旦剧一早就进入最后彩排。林珊是编剧兼导演,陆建负责剧务,童新是化妆师,另外两个老师是组织策划。 最后经过再三考虑,还是不用化妆了。林珊说,上了舞台就是演员,不需要修饰。灯光多注意就是了。 陆建在后面试验灯光。 “去年的舞台剧才惊险。”高尚随意的。 吴洁在旁边低下头。林珊温和的拍拍她的头。 “傻丫头,没事了。” 然后林珊想起林安平当时腾地就冲上舞台,完全不顾人家陆建的死活。林珊微笑了一下,走了出去。剧场里很暗,外面阳光明晃晃的,林珊感到恍如隔世。 …… 晚上正式演出。共有演员十余个,没有主角配角之分。每个人都有展现自己的一场戏。林珊在剧本上下足了工夫。 最后灯光全部打开了,所有的演员站在舞台上谢幕。下面的学生哭了,都不希望这幕戏就此结束。几个老师向他们深鞠一恭。都是这个舞台的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然后闭幕…… 散场。 …… 尾声。 四个月后。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 赵老依旧,林珊依旧,陆建依旧,日子依旧。不同的是细节和每天活着的感觉。 赵老近来爱去收发室那里看看,看有没有从日本来的信件或包裹。林珊没有盼望,因为她并不知道孙文祖籍日本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最后承诺会给她樱花;或者也是因为她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终于在这个早晨,收发员送过来一个包裹。赵老兴奋地站起来。收发员笑笑: “赵老,不是给您的。林老师,来,签收。” “我?”林珊接过来,“我不记得我有日本的朋友啊?” 赵老依然很兴奋,看着她签收。 林珊打开包裹,是一个木匣。再打开。 “是樱花!”林珊感到很惊喜。太漂亮了。 匣内侧有东京上野公园的标志,匣底还有几株熏衣草。 赵老在旁边默默地流下眼泪,他转过身不让她看见。 “赵老,您说会是谁寄给我的呢?”林珊的幸福溢于言表。 赵老沉口气: “你好好儿保存着吧。无论是谁,都是一份心意。” 林珊捧着木匣,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她脸上的笑容也如樱花,绚烂美丽。 孙文,还活着吧?赵老走出去。 …… 年中。陆建说他要结婚了。 “真的啊?是谁那么幸运啊?”赵老真心为他高兴。 “很普通的人,也很好相处。”陆建平淡地说。他真的成熟了。 赵老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要普通人的幸福。”在旁边一直沉默的林珊说话了: “恭喜你,陆建。” “谢谢!”陆建朝她笑,但是丝毫掩饰不住眼眶里的泪水。 赵老适时地走出去。陆建说: “珊,我可以拥抱你一下吗?” 林珊站起来。陆建走过去,抱着她。 “我爱你是我一生最大的骄傲。再见,林珊……” …… 然后学校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是齐敏一家。他们都带着温暖的笑容。齐母手中的孩子,应该就是齐敏的孩子吧。 齐敏拉着林珊聊了很久,齐敏问孙老师呢?林珊愣住了。 赵老在一旁说,孙老师已经不在这儿工作了, 齐敏有些遗憾。 孩子的笑容鲜艳纯净,是生命的颜色。赵老终于明白孙文对要留下孩子的坚持。 孙文一生缺少的,大概就是这种生命的颜色吧。 林珊望着孩子的笑颜,微笑了。 …… 年底,陆建结婚了。赵老和林珊等应邀参加了他的婚礼。真如他所说,新娘平凡安静,但陆建脸上的笑容有一种简单的安定的幸福。林珊也微笑了。 …… 五年后。 高尚转去监狱服刑很久了。每年中秋都会收到乔秘密送来的礼物。乔由于身份关系不能去探他,乔已经是圈内有名的艺人了。他们都在期待自由自在的重逢的一天。 陆建结婚后很幸福,小两口感情很好。孩子都满地跑了,还认林珊为干妈。林珊喜欢得不得了。她和陆建还在学校工作。 赵老功成身退,回了老家。林珊接替了他的工作。小辉也重新出去了,和赵老一起生活,继续学习。只是这一老一少,常常也回这个特殊的学校看看。赵老还是爱喝茶。 五年间,这里送走了很多人,也加入了很多人,很多很多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以不同的版本流传着,就是林珊每年春天都会收到由日本寄来的一盒樱花。 打开,没有什么香味,却让人感到异样的温暖和芬芳。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