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国》
第十章夜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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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为灵眼或者别的什么缘故,时令分明已是十二月的深冬,但这凤歌山顶却仍然一片苍翠,没有半点叶落枝枯,草木凋零的萧瑟气象。即便山风很冷,但有了过去五个月苦修打底,经历过太阴气机的洗礼之后,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其时夜色已深,天气极佳,朦胧的月光照在窄窄的青石小径上,将叶易安的影子拖的淡淡长长,阑珊的衣角在夜风中微微起伏滚动,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安宁静谧之中。
漫步走进葱茏的树林,一直走到山顶的尽头时眼前景象猛然为之一阔,远远看去前方千山覆雪,万鸟绝踪,这种阔远的景象让叶易安滞胀的心脑都为之一清。
静静的站着看了一会儿后,叶易安转身回来,在林中找了一条盘曲如藤床般的树根闲坐下来,随手摘了一片不知其名但厚薄适中的树叶吹起来。
他自小为孤儿,六岁上遇到师父叶天问入小谷,师父也没多少心思搭理他,更别说陪伴了,其时还是童子的叶易安要排遣山中小谷的清冷寂寞就只能自己跟自己玩儿,吹树叶便是其开发出的能一个人玩的玩具,至于所吹的曲子多是地方民歌。
九年中几乎日日相伴,此时再捡起来,除了最初的一段有些生涩之外,后面的便异常清新悠扬,很难想象一片薄薄的树叶居然能吹出这样鲜活生动的曲调。
一曲吹罢,叶易安刚要随手抛了树叶,蓦然听到身子后侧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吹的不错,这是什么曲子”
叶易安扭头回身便看到了林子月,也就是当日上山之初与淄衣人林子星以二敌五的那个女子。
她依旧穿着一袭嫩黄色的七破间裙,月色之下清美不可方物,只是脸色算不得好,有着浓浓的忧虑与疲惫。
见叶易安要起身见礼,林子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这是什么曲子,可有词?”
“这是本地民歌《襄阳乐》”说完,看了看林子月的神情,叶易安和着曲调轻声将歌词唱了出来:
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诸女儿,花颜惊郎目。
江陵三千三,西塞陌中央。但问相随否,何计道里长?
林子月安静的听完之后也没什么表示,她无言,叶易安也没什么话好说。一时间,场面异常的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你叫叶易安”
叶易安不意她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是”
“这名字有什么说法?”
这个名字乃是师父给取的,不过叶易安自然不会说这些,只是简单答道:“此名乃是出自靖节先生《归去来兮辞》中的‘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靖节先生是谁?这两句又是什么意思?”
叶易安愕然,看林子月的气质实在不像是不读书的,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分明是看到了叶易安的神色,林子月再开口时语气颇不耐烦,“大道渺远,修行之人纵然全心投入犹有不足,岂还有时间来看那些闲书?倒是你,自称好慕神仙,三千道藏看了几本?”
虽然林子月的语气不好,但说的话倒还真有几分道理,叶易安浅浅一笑,“在下无状,见笑了!靖节先生乃是六朝元嘉时的歌诗圣手陶渊明,这两句的意思是依着南窗向外眺望,借窗外美景寄托傲世情怀,虽然身处逼仄的陋室,亦觉舒适心安”
林子月听完后未置一词,只是又换了个话题,“听师兄说你身上的是个伪灵根,似这般根本无法修行,但你这几个月用功之勤数遍凤歌山可谓是无人能及,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一定要做徒劳无功之事?”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在意刺激到别人,这个林子月还真是犀利啊。月色中,叶易安背靠着苍苍古树淡淡一笑,“若没有尽力试过,怎知是徒劳无功?便真是徒劳无功,若不尽力试上一回,又怎能心安?”
林子月将目光投注到叶易安身上仔仔细细好一番打量,“近来山中很不安宁,你自己小心,否则真出了什么事,别怪老娘没提醒你”说完,这女子再不停留,转身又去巡视别的地方了。
老娘……
跟这个自称比起来,刚才直刺“伪灵根”的言语真就不算什么了!这个女人看着清丽无双,但性子嘛……叶易安看着林子月在月色中渐行渐远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入凤歌山五个月了,虽然叶易安保持着与其他人的距离,但平日吃饭都在一个膳堂,再加上零零碎碎听到这一些言语,已足够使他掌握基本情况了。
凤歌山的历史并不悠久,数十年前林子月的祖父凭借过人的天赋,急人之难的性格和长袖善舞的手段在修行界中闯出赫赫威名,就在其声势最盛时创立了凤歌山一脉。
但凤歌山建立未久,林子月的祖父便响应道门的号召投身御魔之战,虽然立下甚大功勋,但最终却未能生还;好在他的儿子及儿媳堪称得力,用二十年时间生生使凤歌山站稳了脚跟,但在三年前又一次的御魔之战中,一心要绍继家风的林子月父母再次血洒西疆,只留下一条骨血。
十五岁的林子月就这样成了孤儿,与此同时,凤歌山这个千金重担也猝不及防的压在了她稚嫩的肩上。尽管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尽管还有父母当年收养的义兄林子星倾力帮衬,但本就有些先天不足的凤歌山还是不可避免的衰落了。
先是门人星散,继而一门一派中必不可少的鼎火丹师也相继辞别,时至今日,说凤歌山是一个门派其实已经相当勉强。曾经颇为热闹的山腰别院早已人去楼空,即便是这山顶之上也仅仅只剩了十一人,林子星、林子月、五个还不曾结丹的童子,以及四个负责洒扫膳食的普通百姓,这四人是两对夫妻,亦是童子中两人的父母。
一个门派沦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够惨了,更惨的是它还不得安宁,至于原因,除了灵眼之外,最大的惹祸根由就是药田里种的那些紫茎红果,此物乃是外丹道鼎火丹士们必备之物,偏偏方圆数千里之内,又以凤歌山出产最佳。
如今凤歌山已没有自己的鼎火丹士,这些紫茎红果就成了唯一可换取丹药之物,自然看的宝贵。如此一来,冲突就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中,尤其是怀璧的还是实力如此弱小的凤歌山,其结果可想而知。
偶尔,叶易安甚至都吃惊凤歌山怎么还能坚持到现在。而它能坚持到现在,其间林子月又遭遇了多少艰难,承受了多少压力?
一个清丽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却有如此犀利强悍的性格,这又岂是偶然?
在知道这些之后,叶易安偶尔见到林子月时竟还有一丝同病相怜之感,这也是他适才面对林子月那般语气时并没有丝毫生气的根本原因。
不管怎么说,这个林子月,乃至似乎有着宿命悲剧色彩的林家其实都还是值得钦佩的。
只是这个林子月处理凤歌山危机的方法实在不敢恭维啊,难倒是当局者迷的缘故?
摇摇头,叶易安抬头看了看月色后起身向回走去,对于凤歌山而言他毕竟只是个过客,更何况,林子月虽然忧郁疲惫,但不管多么艰难,每次远远看到她时,她的腰总是挺的笔直,她的神情总是那般骄傲。
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只怕她也未必肯听自己这个过客的建议吧?
第三十一章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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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已经有些泛黄的文档中只有一张纸,纸上所书从格式到措辞都没遵循刑名文书该有的规范,简直不正规到了极点。
纸上所记的内容怕是连一百个字都不到,再除去抓捕时间、过程等记载之后,有用的信息就更是寥寥无几。
这不到百字的内容却让叶易安看了不下一盏茶的时间,随后他站起身来在房中缓缓踱步,步子走的很慢,脑子里却是急速转动。
文书之中没有他的名字,身高体貌等刑名文书中必备的信息也都没有,代表他曾于黑狱中存在的就只有一个监室编号。
对一个关押者的记载少到了这等地步,足以说明叶易安是如何的无足轻重了,在当初撰写这份文档的人眼中,他简直就如尘埃蚂蚁般没有一点存在感。
既然如此无关紧要,又何必要抓,还要被关进黑狱?
抓他的原因只有五个字,五个刀刻入心,叶易安这一生注定永远不会忘记的五个字——禁忌者门徒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禁忌者
师父是禁忌者?
叶易安跟了叶天问九年,以师父疏懒的性子和志趣爱好,他绝不相信师父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那么,师父究竟犯了道门的什么禁忌?
还有,当初道门抓了自己后为什么没有提审,按照常理即便仅是试试他们也该询问自己知道多少师父的信息,为什么没这么做?难倒他们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对师父,对师门一无所知?
第二条现在已经无用,却对叶易安刺激极深的信息是文书上所写的关于对他的处理意见,仅有短短的两个字——在押
就是这两个字导致叶易安黑狱三年多连一次提审都没有。这条轻描淡写到只有两个字的处理意见却是他的丧书。在押就意味着永无提审,自然也就永无出狱之期。
写下这两个字的人就是要让他死在黑狱之中,死的不明不白,死的不为人知。
两个字,两把刀,刀刀都扎在叶易安的心上,原来他是如此轻贱,轻贱到他的性命都可以被人如此漫不经心的给处理了。
这像不像散步之余漫不经心的抬脚碾死一只偶然从身前爬过的蚂蚁?
好在泛黄纸页的最下方有着文档出具人的签名花押,签名者为“清云”,旁边还有一枚印鉴,“清心堂主”
清云是道号无疑,只是不知他是否隶属广元观。与清心堂主是否一人?
此外,这个清心堂主的名称实在古怪。自出黑狱之后,叶易安就一直留心道门,自然知道敕建道观所遵循的十方丛林制度。
在这个制度中,每一敕建道观的最高首领乃是监观,其下依次是三都、八执事,五主及十八头,直到普通道人。
三都是都管、都讲、都橱,地位仅次于监观;三都之下是客、寮、库、张、经、典、堂、号八大执事;再次便是堂主、殿主、经主、化主、静主‘五主’,至于十八头就是更具体的管理某一事一物的道士了。
在三都八执五主十八头中,唯一有堂主称谓的就是“五主”之首了,但其名称却并非清心堂。
清心堂主的印鉴真是不伦不类,究竟是那家敕建道观居然内设有这样一个机构?
答案当下无解,叶易安只是将其牢牢的记在了心中。只要一日不死,便一日不忘。
看完文档,叶易安的心情很复杂
原想着拿到自己在黑狱中的文档之后必然就能知晓师父的下落,却没想到这里面涉及到师父的有用信息却仅有“禁忌者”三字。好在线索没断,清云或是清心堂主必定知道师父的下落。
从茫无头绪到现在明确知道该要找谁,此诚为叶易安入襄州以来最大的收获。至少在寻找师父的道路上,他实实在在的迈进了一步。
“清云,等着我”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声中,叶易安缓缓合上了这份连他名字都懒得问懒得记,仅有一个编号却几乎让他沤烂在黑狱中的文档。
看完自己的,再翻开活死人的文档时叶易安心情就轻松多了。同样的从格式到措辞都极不规范,但关于活死人的记载就多多了。
看完文档,叶易安心头久已存在的一个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当日在凤歌山上揭破活死人言无心的身份时,清风曾当众说从魔教圣女处盗得《太阴真经》的言无心去向成谜,所知其最后的动向便是杀了林子月父母。
当时听闻此言,叶易安曾疑惑于清风这般说法究竟是真是假,是道门真不知道活死人即为言无心,还是刻意隐瞒?
看着手中这份文档,叶易安已可确定清风彼时所言并未骗人,道门居然真不知道他们苦苦追索的言无心其实早已入了黑狱,甚至都已死在其中。
文档中同样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监室编号。言无心被道门捕拿的原因是因为他违反了不得在城池之内施用丹力术法的禁令,先被丹元镜标记,进而杀了两名前来捕拿的神通道人。
据记载,言无心曾多次被提审,却始终没有开口,所以关于他的真实身份才会一片空白,连名字都没有。
在处理意见的部分,写的是“该犯来历成疑,术法成疑,疑见魔门渊源,待查,在押”
在这份文档上签名花押的道人叶易安并不陌生——广元观清风。
一个敕建道观中不可能有两个清风,这个清风的手段叶易安是亲眼见识过的,很厉害的一个人,没想到即便是他亲自出马依然没能搞清楚言无心的身份。
活死人,嘿,自己以前还真是小觑了他。这个言无心大不简单哪!
第二天,叶易安拿着这四份文档找到了专司负责文档保管的捕快,州衙捕快中年纪最大的冯云山。
“呦,这可是好酒,小叶你太客气了”冯云山接过叶易安递过来的两瓯襄阳醉时,满是皱纹的眼睛笑咪到了一起。
叶易安原想着提两瓯酒来,与这老捕快边喝边聊,却没想到冯云山顺手将酒接过之后就紧紧的收了起来,丝毫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
见状,叶易安哑然一笑,伸手将那四份文档拍了拍,“冯班头,这些文档我可是看不明白。格式、措辞无一合乎规范也就罢了,怎么签名花押的还都是道士,呶,瞅瞅这份,广元观清风,什么时候广元观也能管到州衙了?”
那两瓯酒以及这个冯班头的称呼都让冯云龙很受用,闻言咪咪一笑,“广元观自然管不到州衙,但黑狱里面关谁不关谁却是他们说了算”
“噢”叶易安脸上恰到好处的显露出浓浓的讶异,“请冯班头指点”
冯云龙在现役捕快中资历最老,管理文档又多的是时间,解释的也就份外细致了,甚至到了有些拉杂啰嗦的地步。
叶易安带着和煦的笑容听完冯云龙的啰嗦,归总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襄州地方凡涉及到方士术士以幻术骗人的案子均统一交由广元观管辖,在这些案子中,他们有抓捕、审讯乃至给出处断建议的权力。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既然能抓能审,索性就将黑狱设在广元观罢了,何必要放在咱们襄州大狱?出了事算谁的?说起来,我手中这个案子就是咱们州衙替他广元观背的锅”
冯云龙闻言撇撇嘴,“你这话好没见识。关押、处断乃至刑杀之权实属朝廷最不可让予的权力,这代表着天子乃至朝廷的威严。俺没读过多少书也听说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话。再是人犯那也是天子子民,若是道士都能随便关押处断天子子民,那还成个什么事体?”
“在襄州,代表圣天子与朝廷治理地方的就只有咱们州衙,你别看广元观能抓人,审人,但人犯必须置于州衙大狱关押,最终那人犯是杀是烧,还得刺史老爷说了算,广元观有的也只是建言之权,轮不着他们做主”
“再说了,道士是出家人,道观是清净地,这种地方建个大狱成什么样子?”
叶易安实没想到冯云龙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有大见识的话来,拱手施了一礼,“冯班头说的好,谨受教了”
冯云龙很受用的嘿嘿一笑。
由此,叶易安也算明白了,朝廷虽然给予了道门处置修行者的权力,但这个权力却是受限的。既人犯必须在官衙关押,对人犯的处断也必须经过官衙,并最终上报刑部备案,乃至勾红。
这样的制度设计固然是为了维护天子与朝廷的威严,同时也是为了限制道门吧?
而且从这个制度设计上,叶易安明显能察觉出朝廷对待修行者的心态。
不管你是什么门派,修的什么道,也不管你修行到了什么境界,只要你还没金丹证道白日飞升,只要脚还踏在大唐国土上,你就是大唐子民,就该归属天子与朝廷管辖。
原来,朝廷对修行界,对修行者真正的态度归纳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一句经典的老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谁也不能例外
怎么管,管的效果如何是一回事,但这种态度,天子也罢,朝廷也罢都绝不会变化。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叶易安越发明白,这回来襄州,做这个捕快实是一个极正确的决定。
修行界内,大唐境内的道门实已是无敌的存在。但在人间世中,纵然道门是国教,但代表天子与朝廷的,能且只能是各地官衙。
思绪至此,此前久已存在的一个疑惑再次浮上叶易安的心头,道门实力如此超绝,天子及朝廷究竟凭借什么力量来压制,或者说平衡道门?
叶易安确信这种力量一定存在,但究竟是什么呢?
第三十二章谁家香饵钓金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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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叶易安当下的身份,这个问题自然无解,只能留待以后揭秘了。
搞清楚黑狱的管理体制之后,叶易安将四份文档缴还,重又借出了一份失踪人口记录文档。
这份文档中记载的是过去五年在襄州失踪人口的总信息,其中自以襄州本地人居多,但外州的也有三十七人。
作为山南东道最重要的州府,襄州辖地甚大,在这么大的地域内,过往五年失踪的外地人口肯定不止三十七人,只是这三十七人都是家属报过案的,里面有失踪者详细的户籍信息。
叶易安将这三十七人的资料整理出来之后,便连开了三十八份准备发往外地不同州府的协查公文来找雷云。
雷云拿过这一厚叠协查公文翻了翻,“你这是?”
“去年黑狱越狱案中,四名囚犯除了两人之外,还有两人连身份信息都没有,其中一个就是越狱者。连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还怎么查案,只能广撒网,先做些外围调查了。这是过去五年在襄州失踪的外地人口,先摸摸吧”
“这些协查通报一回来,你可就有的累了”雷云笑说了一句后,就在这些协查公文上一一签字花押。
刚从雷云的公事房出来正好就看到小胖子晃晃荡荡从外面进来,见到叶易安当即便凑了上来,得意洋洋的笑着。
“你来的正好,想个法子,给我这些协查公文上加个州衙的官印”
“这是什么?”
“赶紧去吧,再晚就散衙了,我就在这立等”
小胖子将公文翻了翻,看明白怎么回事之后没有半点推辞,边往内衙走边回头嘱咐,“等着啊,有好事”
不过两柱香功夫,小胖子就跑回来了,三十八份协查公文上除了都头雷云的签名花押之外,尚加盖了襄州州衙的大红官印。
看到这个,叶易安满意的笑了。有了襄州州衙的官印,这些协查公文发出之后的受重视程度就完全不一样了,即便是为了照顾襄州州衙的面子,对方也一定会有所行动并给予回执。
三十八份协查公文,叶易安真正在乎的其实只有一份――发往江南西道辰州的那一份,这份公文请求协查的对象正是言无心。
在这份协查公文中,叶易安刻意模糊了言无心的死讯,只说襄州大狱中关押着一个嫌犯,疑为言无心。但因为其不肯开口,所以特请辰州州衙户曹将言无心的资料信息发往襄州,一并对言无心在辰州的行踪做一调查。
此来襄州,叶易安有两个最直接的目的,一则是探听师父的下落,虽然还无结果,但已经有了方向。
至于另一个目的就是要设法寻找言无心指定的联系人言无意。原本这件事应该不会很难,但在辰州言家遭道门强力围剿之后情况就变的复杂了。
据凤歌山上林子星所言,言家早已灭门,寥寥无几的侥幸逃脱者也已高隐深藏。这些人中有没有言无意?怎么样把他找出来?
冒然去找必定是白花心思,叶易安因就想到了这一手。言家之所以被灭门正是受了言无心的牵连,那些侥幸逃生的言家子弟对他焉能无恨?不知道言无心的消息也就罢了,只要有了消息,这些人能忍住不来看一看?
更何况,与言无心联系在一起的还有那本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太阴真经》
叶易安发出这份协查公文并不是想查言无心,目的只在于打草惊蛇,就是为了向言家的漏网之鱼放消息。至于他们能不能收到,这个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言家在辰州盘踞那么多年这能是白给的?
这份发自襄州,为核实狱中一囚犯是否为言无心的公文只要到了辰州,必定会掀起些波澜来。不管来的是谁,都绕不过他这个主管此案的捕快,饵料已经洒出,叶易安现在要做的就是静等。
小胖子跟着叶易安一起去发协查公文,其间表功意味浓厚的透露了他所说的好消息――韩继宗伏诛之后,禹王生药铺的处理也就没了什么障碍,经州衙决断,决定将其发官售卖,所得钱财充入官库。
“咱方小爷既然开了口,谁还能争?只是这房价实在不能压的太低,否则我爹脸面上也不好看”
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好消息,叶易安心中大喜,“州衙里的人都人精似的,既是知道你要,价钱上早就该是压了又压的,明摆着占便宜的事情。若是再去压价,岂非贪而不知足!”
小胖子嘿嘿一笑,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
“那叶哥你答应我的事情……”
“等办完了手头的事情就去交割宅子,今天就找人收拾,等搬过去安顿好后你就随我练功,不过,你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小胖子眉开眼笑,一双肉手把胸脯拍的咚咚作响。顺便谄媚的把称呼都给改了,叶哥换为了师父。
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刚刚荣升为襄州第一衙内的方小爷果然非同寻常,叶易安只是掏了钱,其它的从房子交割到收拾整理都由他一手帮办了,当天黄昏时分,整个宅子便已整理完毕,随时可以入住。
得到这个通报之后,叶易安按捺不住,当晚就搬进了韩继宗居住的最后一进小院,并坚拒了小胖子送几个奴仆的好意,孤身一人住在那进封闭性极强的院落中。
将东西收拾完并强行将小胖子撵回家后,叶易安关上院门转身就下了暗室。
暗室之中一切如旧,叶易安手擎灯盏将那一孔细细的灵眼端详许久后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终于有了一孔属于自己的灵眼,关于师父的消息之外,这该算是入襄州以来无心插柳的另一大收获了。
灵眼在侧,叶易安却没急着修炼十二正经《培元诀》,而是手执纸笔将地上由血沟组成,疑为符阵的云纹尽数临摹下来,做完这些之后,他便离开暗室回到房中,一刻不愿多等的开始分析这些云文。
云文中的未知实在太多,已知的里面也存在许多讹误,叶易安虽然跟随师父学了九年,所知亦是有限,好在他总算还有基础,且这基础尚算牢固。
以有限的知识分析可能是第一次碰到的符阵,其间的艰难可想而知。不知不觉中,天光已然大亮,叶易安却浑然不觉,顾自看着当日师父教授云文时记下的那些笔记。
从发现的已知中分析未知所包含的可能性,进而再对诸多可能性一一进行验证,以期找到最可能是原貌的那一种可能性。这个过程是艰难而枯燥的,但对于叶易安而言,却又是充满乐趣的。似乎恍然之间又回到了黑狱前雾隐山小谷的日子,清淡的宁静。
整整一天没有出门,到暮色四合时分,叶易安的工作终于结束。
第三十三章请君自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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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仍然包含着许多的不确定性与未解的疑问,但叶易安对于暗室内繁复组合云文的性质有了一个大概的判定。
这应该是个符阵,至少其功用之一便是专为锁定灵眼的灵力不使其外泄。简单而言就是说在那个暗室之内,一切灵力的波动都被禁锢在符阵之内,里边的出不去,外边的探查也进不来。
而那个三足鼎应当就是符阵中最为重要的阵眼,它与那些血沟一起发挥作用,才支撑起符阵的运行。
得出这个判定让叶易安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他的判定正确的话,这就意味着在暗室之内修炼是安全的,当然,这也有个前提,便是绝不能离开符阵的范围。
在热闹繁华的襄州城中,在广元观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修炼,这个念头仅是想想就让叶易安莫名的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兴奋。
这股兴奋来的如此突然而又强烈,让叶易安自己都有些吃惊。
道门啊,道门!
正在这时,院门处忽然传来数响剥啄的叩门声。
能这样的敲门就绝非是小胖子,那又会是谁呢?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人。
天机谷当代天机子最小的师弟,派中常项事务的主持之人陈方卓身穿着一袭襕衫儒服静静的看着叶易安。
见叩门之人是他,叶易安丝毫没有伸手肃客的意思,“陈执事?稀客啊,未知此来有何见教?”
陈方卓脸色很冷,说话更冷,“某此来是要为禹王生药铺讨一个公道,叶易安你若识趣,现在就该交出房契,若然如此,顾念你是凤歌山弟子,为天机谷与凤歌山关系计,某可以将你杀韩继宗一事揭过,否则……”
叶易安回答他的是一只脚,无影脚。
这一脚太快,陈方卓更没想到叶易安居然敢动手,而且动手之前毫无先兆。是以不等他将威胁的话说出口,人已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不等他站起身,叶易安已如影随形而至,伸手揪住陈方卓的领子将其整个上半身都提了起来,“在襄州城中当面恐吓州衙捕快,陈方卓,你作死吧?”
陈方卓冷冷的盯着叶易安,形容虽然狼狈,但气势却是丝毫未减,“好,叶易安,我愿你永远莫出襄州城一步”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今天都出不了襄州”叶易安讥诮一笑,“怎么,陈执事莫非想行术法?如此甚好,州衙黑狱正为汝辈所设”
陈方卓脸色大变,“叶易安你真疯了不成,某今日在城中若有不测,天机谷必百倍还报凤歌山”
叶易安“嗤”的一笑,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今时不同往日,凤歌山已不是以前的凤歌山,天机谷也不是以前的天机谷。在道门面前,天机子可以毫不犹豫砍掉爱徒朱弘阳的脑袋,你又比朱弘阳强上多少?”
此刻的陈方卓真是悔青了肠子,真是太小看这个籍籍无名之辈了,“你……”
见陈方卓憋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叶易安松开了他的衣襟,冷冷声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陈执事,以天地之大,你还是别太把天机谷当回事才好,尤其是在这人间世中,襄州城内”
陈方卓狼狈的站起身来,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叶易安。
这时,叶易安恍若无事的浅浅一笑,“敢问陈大执事凭什么让我交出这禹王生药铺?”
“韩继宗乃我谷中供奉的鼎火修士,禹王生药铺实属我天机谷产业。此间绝无可能制售假药,更别说致人死命。叶易安你领人以此为借口杀韩继宗,吞灭我谷之产业,不觉拙劣?”
为方便与王刺史暗中达成交易,也是为了避免广元观插手其中平添变数,继叶易安借小胖子之口叮嘱之外,方竹山亦对寥寥几个知情者下了封口令,韩继宗炼制五石散之事需谨守秘密,州衙对外布告禹王生药铺被查封的原因是制售假药,致人死命。
听完陈方卓气势如虹的指责,叶易安眼睛眨了眨,“陈执事的消息倒是灵通,只是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韩继宗乃是贵谷供奉的鼎火修士,此间乃天机谷产业?”
若是在襄州城外,若非有丹元镜及道门压着,叶易安早已死在陈方卓法器之下,但此时此地,陈方卓面对既有好拳脚又有州衙捕快身份的叶易安却是毫无办法。不过他既敢上门自然也不会毫无准备,当下便拿出几封信来,“这是韩继宗与我之间往还的私信,里面的内容自可证明一切”
接过信看完后顺手就收进了袖里乾坤中,就在陈方卓脸色又变时,叶易安蓦然一笑,“韩继宗既是贵谷供奉,那其炼制五石散毒害刺史府王世文大公子之事必定是出自贵谷之授意喽?”
陈方卓双眼暴睁,身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什么,五石散?”
…………
“陈执事,请用茶”
“噢……好……请,请”陈方卓明显的心神不属,手中虽然端起了茶盏,却连茶盏歪斜,洒出了茶水都没发现。
目睹此状,叶易安无声的浅笑了一下。自他将韩继宗事涉五石散之事的因由备细说了一遍后,来时气势逼人的陈方卓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就此再也不肯走了。
无奈之下,叶易安只能请他到房中叙话,陈方卓也没推辞直接就进来了,但进来之后却一直没开口。虽然他脸上竭力做出一副镇定样子,但端茶盏时的一个小小动作却将其惊魂未定的底细彻底暴露在叶易安面前。
五石散——朝廷与道门的共同禁忌果然非同寻常,跟它沾上了关系之后,就连在襄州散修界中不可一世的天机谷也变的惶惶难安起来。
想到适才陈方卓振振有辞言及韩继宗乃天机谷供奉,禹王生药铺乃天机谷产业,并给出那些私信作为证据的情景,叶易安心底忍不住再次莞尔而笑。
现在的韩继宗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放下茶盏,陈方卓轻咳了几声后终于打破了沉默,“叶少兄,以你之见,韩继宗这逆贼私自炼制五石散之事会否传入广元观?”
听陈方卓将“私自”二字咬的份外重,叶易安嘴角微微翘了翘,侧着身子也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了,“陈执事,事情经过我已尽数向你言明,现在不妨把话说的更直白些,如今州衙的人事变动已经顺利结束,对于暂代刺史事的方大人而言,一动不如一静,五石散如此敏感,州衙何必多事给自己找麻烦?既有这种心思,自然也就不希望广元观插手其中,横生枝节”
第三十五章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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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陈方卓走远,叶易安关上院门后转身就下了暗室。
趺坐、导引、搬运,符阵中的叶易安一开始修炼十二正经《培元诀》之后,脑海中的诸般杂念自然无形散去。
身处地下,修炼中又入了定境,浑然不觉时间流逝。当其最终收功走出暗室,外面早已天光大亮,不知不觉间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看着一片静谧的院落,叶易安原本悬着的一些心思彻底放松下来,事实证明自己的判断没错,暗室中的那处符阵果然有遮蔽丹元镜探查的效果,若非如此,广元观早该来人了吧。
说来他昨晚的行为实在有些冒险,毕竟他那判断中有许多揣测的成份,但这个险却不得不冒,否则不说别的,但是胸中的那股冲动就能将人憋死。
而从结果看来,这个险冒的也值。纵然身处襄州闹市,也不用担心耽搁修炼了。
这一天叶易安没去州衙,索性就在家中修炼功法。黄昏时再次收功未久,又有叩门声传来。
这次来的天机谷中一个弟子,见到叶易安后当即奉上了一个乳白色的玉瓶。
收下玉瓶后,叶易安便着那天机谷弟子明早再来,带他一起到州衙办药石的事情。
那名弟子走后,叶易安回到房中打开乳白色玉瓶,首先便看到一张折好的纸胜,上面记载了丹丸的名字、功效、服用以及行丹的方法。除此之外,纸胜的背面还有一笔小字:“此丹炼制不易,叶少兄莫要轻贱”
这两句话必是出自陈方卓之手,能让他这个天机谷的二号人物如此郑而重之,乳白玉瓶中丹丸的珍贵可想而知。
丹名聚灵。就如同世间有人身怀灵根能吸收导引天地原生灵力一样,自然界中也有一些植物对天地原生灵力有吸附作用,鼎火修士采集这些植物,经过水法炼丹术与火法炼丹术交替使用,最终将这些植物吸附的原生灵力提纯结丹。
原理看似简单,但过程却是极其繁杂,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除此之外,炼制此丹所耗费的材料亦是惊人。
将如山一样高高堆起的聚灵草最终浓缩提炼成一颗拇指般大小的丸药,其间所蕴含的工作量之大与鼎火修士心血耗费之巨可想而知。难怪陈方卓要忍不住小家子气的刻意添上这么一句叮嘱。
这种聚灵丹可以帮助天赋上佳的弟子大大缩短凝丹的过程,进而加速优异后进子弟的成长速度,即便在天机谷中也属于战略级的丹药范畴,数量极少,亦绝不轻易予人,这回能拿出来给叶易安一丸,实是堪称绝大手笔了。
叶易安将纸胜看完后反转玉瓶,手掌中顿时多了一枚色作深碧,大小如小号蜜枣般的丸药。
托着丸药的手有一种醇和的清凉滋味,叶易安满怀惊喜的将这枚聚灵丹审视了一番之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急迫,重又下了暗室。
与人间世中的重病患者服食那些名贵丸药一样,越是炼制不易的珍贵丸药,其对于服药及行药的要求就越苛刻,目的就在于要确保药效能得以最佳发挥。
当然,不讲究这些随意生吞也可以,只是如此以来,原本十分的药效能生发出几分可就不得而知了。这也是玉瓶中特意备了那份纸胜的根本原因。
服用聚灵丹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必须在灵眼附近,服食之后,还需严格按照纸胜上所载的行丹方法加以行化,唯有如此方可将药力尽数吸收。
修炼之人对境界提升的渴望跟守财奴对黄金的贪婪并没有什么差别,叶易安纵然性子沉稳些,遇到这种事情也再难稳住。下到暗室之后即刻服丹、行丹,满怀着行丹后突然窜上灵丹境界,控驭法器遨游于四海八荒的美梦。
此后的时日,叶易安的生活重心就只有一件——行丹。至于其它的一些杂事只是顺带办理而已。
禹王生药铺库房中被查封的那些药石已经料理妥当,原禹王生药铺更名为三阳,天机谷派来主持新生药铺的那人正是给叶易安送聚灵丹的弟子。
除了改个名字之外,其它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天机谷的新生药铺就此开张。
忙完这事之后,终日无所事事的小胖子也正式开练起了《无影脚》与《灵犀指》只不过他现在练的都是入门基本功,要想有所小成还早得很,这在无形中也减少了叶易安指导的时间。
最为挂心的协查公文还没有消息,不过这也正常,此去江南西道辰州山高水长,公文往还又不比灵丹修士们可以飞天遁地,光是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就短不了。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里除了行丹及修炼之外,叶易安颇为清闲。这一日功课结束,闲暇中的他蓦然想起袖里乾坤中收的那些东西来。
先是在雾隐山小谷中杀了虬须道人,此前又杀了韩继宗,这两人都是修行者,死后因袖里乾坤无力维持落出了一些东西,当时顺手装起,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将这些东西都取出来之后,居然拉里拉杂的铺满了一张桌子。从韩继宗那里得来的多是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的都是些丸药。
叶易安将那些装丹药的小瓶子打开,居然没有一个瓶子装有纸胜,没有说明就不知道这些丸药有何用途。鼎火修士炼出来的东西即便是另一个鼎火修士也不敢乱吃,这些瓶子看着不少,但其实毫无用处。
至于那些个小罐子,叶易安避之唯恐不及,更别说打开了。
简而言之,韩继宗留下的这些东西因为无法判明性质所以其实就是废物一堆。
意兴阑珊的翻看虬须道人落下的东西,随意一翻,居然还真找到几样好物事。
首先让他眼前一亮的是十余张符图,虽然这些符图对应的符术都是灵丹境界之后才能使用,他现在一张也用不了。但叶易安手拿着这些符图时依旧是满心欢喜。
这十三张符图中的五张在林子月给的那本黑符箓术法中有记载,这也就意味着当他的修为境界由元丹期提升到灵丹期后,这五张符图便能使用了。
另外八张虽然因为没有对应的指诀、罡步以及口诵云文而无法使用,但对叶易安而言,这绝不意味着它们就是废物。
符图虽不可用,却能从图上收集到此前未见过的云文,从而进一步补充师父所授之不足。
云文中含有的奥秘太深太多,而有志于耗费时间心力揭秘的修行者又太少,且还各存着门户之见。这就使得时至今日仍无一本关于云文的典籍。如此恶劣的情势下,要研究云文就只能自寻材料,自行摸索。
既要研究,对于材料的掌握自然就是越多越好,但关于云文材料的收集却很难,至少对于散修们而言很难。毕竟那个符箓修士也不会主动把他的符图随意示人,这岂非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他掌握了那些符术。
所以,对于云文的研究者而言,每一张此前没见过的符图都显得弥足珍贵。
第三十六章黑狱之中鹰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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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易安小心的将这些符图收起来之后继续查看,待检看到最后时,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让他惊喜不已。
这是一本驭器法门,内容是向初入灵丹境界者教授驭器法门的,虽然不知道这个法门到底是什么货色,但对于叶易安而言,有一个就比什么都强。
对于一个事实上已经无师父、无师门、无指导的三无修士而言,还有什么可挑剔奢望的呢?
先学着备用再说,若是以后有机缘能学到更好的驭器法门,再改换不迟。
想到这里,叶易安也暗叹侥幸。一般而言,修行者们对于已经学会的功法、术法及驭器法门很少随身携带,无用不说,也不太安全,再则也会占用袖里乾坤有限的空间。
那日雾隐谷中看虬须道人驭器飞行时姿态很不熟练,想来他定是刚到灵丹境界,刚开始驭器,所以才会将法门随身携带,这才能让叶易安得之于手。
或许仅仅晚上几天,就要与这本法门失之交臂了。
翻捡完毕,除了符图及驭器法门之外,其它无用之物都被叶易安一股脑埋在暗室地下。
从暗室中上来准备好笔墨,叶易安将那些符图中从未见过的云文一一抄录于师父当日给他的一个手本中,而后便拿起驭器法门细细研读起来。
册子不厚,里面也没有什么高深的理论,俱是实践操作的方法。读完并将之牢记于心之后,叶易安取来火镰将册子点燃焚烧,心中自然而然的冒出一个念头:有聚灵丹相助后突破灵丹期有望,驭器法门好歹也掌握了一个,以后若想驭器飞天,总还得想办法弄个法器啊!
没有师门授予,法器之难求远胜于驭器法门,这着实又是个大麻烦。
至于虬须道人留下的那柄松纹剑,叶易安想都没敢想。那是神通修士的制式法器,他若敢用,实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这事一时也没有解决之道,只能再看机缘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已到了第二十八日。这是行丹的最后一天,但叶易安的心情却与高兴二字毫不沾边,其实又岂止是不高兴,简直就是惊悚了。
从元丹期突破到灵丹境界,对于凝丹而言除了丹力的增强之外,最重要的变化就是凝丹淬炼的更为精纯。
天眼内视术下,在凝丹精纯淬炼的考量上有一个比较直观的观察方法――看凝丹的颜色,元丹期的凝丹呈现青色,突破到灵丹境界时,凝丹则会呈现出碧色。
此刻叶易安的凝丹已经开始呈现碧色,但……这仅仅只是一部分,凝丹的另一部分仍然是灰色。
《蛹蝶秘法》修炼出的这颗凝丹原本是青灰交杂,现在却转为碧灰交杂,在丹穴上滴溜溜自转个不停的一枚凝丹呈现出两种颜色,泾渭分明,毫不混杂。
若仅是如此也没什么,让叶易安惊悚的是,随着行丹完毕后聚灵丹的功效被凝丹尽数吸收,他这枚古怪的凝丹又开始极度的不稳定起来。
当初凤歌山上阴阳炉中,凝成这枚两色混杂、还不断自转的古怪元丹的过程极其艰难。想到过程中两次生死一线的危险,还有那燃魂焚心般的痛苦,当察觉到凝丹再次不稳时叶易安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构成凝丹的一半是太阴气机,一般是天地原生灵力。两者属性截然相斥,依靠着不停的自转运动勉强维持了整个丹体的均衡。此时凝丹突然不稳,难倒是因为聚灵丹使灵力增加太多,本就脆弱的平衡被打破的缘故?
发现异常根本就不敢再耽搁,当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呼吸导引太阴气机,力图维持住平衡。
现在去凤歌山不太现实,舍此之外,也就只能先到黑狱救救急了。也借此判定一下凝丹不稳的缘故是否如猜想一般。
想到就走,其时天色已是薄暮时分,等叶易安到了州衙大狱时天色已彻底黑定下来。“地”字号监舍当值的禁子看到他这个当红新人到来,忙不迭的客套寒暄。
叶易安随意应付了几句后就直奔黑狱而去,那禁子知道他接手了去年越狱的案子,也没觉奇怪,笑呵呵的目送他走后,方才撇撇嘴自言自语:“敢接这个案子真是自讨苦吃,呸,想出头想疯了心的夯货,不知天高地厚”
再次走进住了三年多一千多个日夜的黑狱,叶易安实有太多的感慨。黑狱中又关押进了三个倒霉散修,却都已被这严酷的环境折磨的半死不活,有人进来也没个反应。
五行绝地封锁的便是气机灵力,无需担忧会触发丹元镜。除了被强行指定专司负责黑狱的禁子之外,再没有那个禁子愿意主动到这个“死气”浓郁的地方来,怕折寿啊!加之下来之前又专门有过交代,叶易安也不担心会有人打扰。
拿着从禁子处要来的钥匙打开七号监室,叶易安将自己隐身在臭油灯火光难及之处,开始呼吸导引此间的太阴气机。
第一缕太阴气机刚被导引进体内,本就不稳的凝丹顿时又化身成了长着无数大嘴的凶兽,贪婪的吞噬着每一丝的太阴气机。叶易安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导引,不停喂食,根本不知这凶兽的胃口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满足。
呼吸导引之中自然而然便入了定境,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处突然传来一阵急剧的声响。
头顶不就是襄州大狱嘛,叶易安刚睁开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循着阶梯往黑狱而来。
很快黑狱之中便多了六个人,其中五人同样的高瘦身形,同样窄颧骨,鹰钩鼻,微微泛着碧色的眼睛。
这样身形面貌如鹰的五个人裹着一件同样漆黑如墨的大氅,在黑狱昏黄暗昧的臭油灯光下真是份外诡异。
“道门的杂毛还有些手段,还是这里舒服”五人中的一人开了口,声音尖利刺耳,让人过目难忘。
这高瘦如鹰,微泛碧色的眼睛更像鹰的人口中说着,已将手中拎着的那人扔到了地上,“这里就是你说的黑狱?言无心那厮在哪儿?”
被扔在地上的正是此前与叶易安寒暄的禁子,此时早已全身酥软如泥,惊骇欲死,“这里就是黑狱,小的不知道谁是言无心”
“五弟,就这几间监室,还用跟他费什么口舌”未见这说话的鹰面人如何动作,鸟爪般的手掌中已蓦然多了一件疑似法器之物,此物形似立柱,上面浮雕着一些物象,却因距离太远光线太暗看不清楚究竟是何物。
鹰面人轻轻一送,掌心上虚空悬浮的立柱顿时沉降下去,一直降到禁子的头顶,而后破颅骨如腐泥般径直沉入了禁子头颅之中。
随即就见那禁子双眼泛白,唇舌荷荷连声却说不出话来,全身痉挛般的轻颤中,整个身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缩起来,极短的时间内,禁子就如被吸空了水的皮囊一般,原本粗苯痴肥的身子只剩了一条狗般大小。
活生生将禁子的精血气神吸噬一空后,浮雕立柱从禁子头顶悬空升起,离开脑颅的刹那,原本看来平平无奇的立柱通身绽放出一晕浏亮的墨色毫光,毫光一现即隐,浮雕立柱也自回到鹰面人手中消失不见。
目睹到这一幕,七号监舍黑暗处的叶易安只觉头皮阵阵发紧,就如同脖子后面被人吹了阴风一样。原本趺坐在暗影里的身子轻轻缓缓歪到了监舍中潮湿发霉的乱草堆上。
第三十七章鸟人,你吃得,我就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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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易安一边装着新入黑狱的囚犯,一边心思急转。
这也太倒霉了吧,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这些人是来找言无心的,难倒他们是辰州言家来人?
这些人实在太古怪,万一要不是呢?
该怎么试探?
就在叶易安急转心思的时候,那几人已开始搜索各处监室,前面三个倒霉的散修被确认不是言无心之后,鹰面人们话都没问一句,直接就祭出了立柱将人吸噬的干干净净。
很短的时间里,一个鹰面人走到了叶易安面前。
正在鹰面人伸手去搬叶易安的脸欲察其面容,而叶易安准备出口问话时,黑狱上面突然传来一声示警的尖啸。
“走,老五带个活口好问话”
随即,叶易安就被人提着出了黑狱,刚一走完阶梯上了襄州大狱,当先的鹰面人就祭出了浮雕立柱。
原本极小的浮雕立柱极速涨大,转眼已是高达五尺,粗如水缸。
至此柱上的浮雕清晰无比的呈现出来,密密麻麻全是狼头,诸多浮雕狼头神态不一,但狰狞嗜血的神韵却是一模一样。
浮雕立柱涨大完毕后破空而起,只一击,襄州大狱由坚固青石建造的屋顶顿时四分五裂的塌下大大一个角落,带着浓重寒意的夜风强灌进来,荡起狱中不知沉积了多久的阴湿腐浊气息。
随后,叶易安就被提着随五人一起上了浮雕立柱,破空从塌陷处向外飞去。
浮雕立柱刚一飞出大狱不久,便见十数个身穿杏黄法衣的神通道士从大狱出口处驭器腾空飞速追来。
刚才鹰面人若是从大狱出口离开,必遭伏击。只从这一点来看,这几人便不说别的,经验已足够丰富。
神通道士追赶之中却并未攻击,只是形成合围之势将浮雕立柱围住,以看押之势驱逐鹰面人向城外飞去。
这显然是因为神通道士不欲在城内斗法,奇怪的是战斗经验明显很丰富的鹰面人居然对此未有异常反应。
叶易安的观察只能到此为止,体内蓦然出现的巨变已使其无心他顾。
原本就已不稳的凝丹异变突起,凝丹中本是居于劣势的太阴气机异常狂暴起来,其势竟是要从丹体中脱离出来。
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此刻简直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
叶易安知道,这是丹体的太阴气机受到了强烈刺激的缘故。浮雕立柱上的太阴气机太过浓厚精纯,两相感应之下,自己那平衡被打破的凝丹又显露出凤歌山阴阳炉中的古怪特性。
凝丹之内,平衡一旦失衡,属性迥异的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又开始了不死不休的排异相斥,每一个细微到点上的相斥化为了漩涡,每一个漩涡又都变成了一张贪婪的嘴,此时此刻,叶易安的整个凝丹已成了长着无数张嘴的饕餮恶兽。
只是要吃,要吃
要么就是吃进足够的太阴气机使之与原生灵力相匹配,进而重建平衡,整个凝丹就此恢复稳定状态。
要么就是二者排异相斥争斗到底,最终打破已经其薄如纸的脆弱平衡,介时居于劣势的太阴气机必被更为强大的灵力驱逐。
一旦出现这种结果,对于叶易安而言就是天塌地陷的灾难,凝丹不保还在其次,身体这个最大的鼎炉只怕也得被二虎相争毁个稀烂。
就连痛骂言无心的精神也没了,更无暇关注外边的情势,此时此刻,心急如焚的叶易安只能调集全部的心力去维持这脆弱的平衡,能坚持多久就算多久。
没过多久,叶易安感觉全身一疼,被人扔在了荒地上。
这地方他知道,正是襄州城外十数里处的坟园,多年来城中老死病死或者横死之人大多埋在这里,坟茔累累叠叠,不可计数。
勉力查看形势,就见身前不远处那五个鹰面人正在祭出法器,这五人身形相同、面貌相同、衣着相同、就连法器也一模一样,居然都是浮雕立柱。
五跟浮雕立柱被祭出之后迅即涨大,随后就见一根立柱缓缓向地下沉降,待半个柱体都沉入土中之后才停止了沉降之势。
第二根立柱直接叠在了第一根浮雕立柱上,随后其它的三根也相继一一竖叠起来,转眼之间,累累坟茔之中便立起了一根高达七层楼阁,粗如明堂廊柱的浮雕千狼柱。
这一夜本就星月晦暗,不知是不是身体状态太不好之下的错觉,叶易安只觉就在这根浮雕千狼柱立起的刹那,整个坟园的凄凉夜空蓦然又添了几分黑沉。
立柱通体爆闪出一片墨色毫光,这墨色如此深沉浏亮,竟将坟园灰暗的夜色都给刺破。
以浮雕千狼柱为中心,墨色毫光如水面涟漪一般向四面八方铺漾开去,转眼之间大半个坟园都已笼罩在墨色毫光之中。
迅即,墨色毫光范围内的一切草木都向着浮雕千狼柱倒伏过去,这一范围之内的原本自然杂生的太阴气机以百川归海之势悉数被吸纳进了浮雕千狼柱内。
这五个鹰面人竟是早就存了心要将神通道士引到此地,只因坟园本就是太阴气机最为浓厚的所在。
此五人手段这么强悍,面对两倍多的神通道士也无丝毫畏惧之色,那里有一点漏网之鱼的惶惶之态?鹰面人十有**不是言家子弟,那么……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此时作为追击一方的神通道士也已相继抵达降落并驭出了法器,随着墨色毫光扩展到了身前,神通道士针锋相对的发起了反击。
这是自叶易安入修行界以来遭遇到的第一次大规模斗法,参与人数众多,场面宏大,但其却无暇观战。
以他体内的状况那里还禁得住浮雕千狼柱对毫光范围内一切太阴气机的吸纳?本就支撑的异常辛苦的叶易安眼见再做抵挡只是徒劳,心灰如死之下,性子深处的决绝陡然爆发出来,索性放弃了强行压服式的抵御,改而运行起了《蛹蝶秘法》逆势导引太阴气机入体。
刚一开始导引,随着第一缕太阴气机入体,就如同三伏天吃了碗冰镇过的冷淘一样,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透出无尽的舒爽。
受此刺激,本就躁动不堪的凝丹之内顿时天翻地覆,无数个点,无数只有一张饕餮大嘴的凶兽乱纷纷将导引进的这一点太阴气机撕吃的干干净净。而这正是水花落进了滚油锅,激荡起更多的咆哮与混乱。
舒爽的感觉仅仅维持了数息,身体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大漩涡,将导引进的太阴气机吞噬一空的同时,犹在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索取。
此时此刻就算天塌下来叶易安也顾忌不得了,他只能将《蛹蝶秘法》运行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极致,狼吞虎咽,不停的吃。随着导引,墨色毫光重化为太阴气机以汹涌之势进入叶易安体内。
渐渐的,叶易安发现,当下正汹涌入体的太阴气机与凤歌山阴阳炉中导引进的有着差异,这黑色毫光所化的太阴气机似乎更为精纯,不仅不弱于前些时日服用聚灵丹释放出的灵力,甚至更远胜之,且还无需行丹。随着太阴气机不断被导入体内,原本悬于一线的平衡开始有了恢复的迹象。
凤歌山上阴阳炉中的太阴气机乃是天地原生,而此刻导引的太阴气机却是直接来自鹰面人的法器浮雕千狼柱,是修行者苦修后的结晶,以鹰面人的修行境界来看,这些太阴气机不知被淬炼过多少重了。难倒这就是差异的根源?
化身为饕餮恶兽的不稳凝丹滴溜溜自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进入体内的每一丝太阴气机都被其卷裹而入,不遗漏一丝一毫。这是实实在在的凶兽,不管吃了什么,骨头渣子都不会吐出一点儿。
叶易安本就在墨色毫光范围内,这一导引,无异于是在狠挖鹰面人的墙角。法器本与凝丹相连,他这举动就如同直接伸手到五个鹰面人的凝丹中撕扯下一块又一块苦修多年的丹力,大嚼大咬的吞吃。
体内状况正在飞快的好转,等叶易安意识到他正在干的是与吃人无异的事情时,方一睁眼,就碰上了一个鹰面人的眼神,这饱含着深深疑惑、愤怒与杀意的眼神如此锐利,刺得他眼眉似有痛觉,恍然若有实质。
叶易安既愧且惊,更有恐惧,发乎本能的反应便是要驱动缩地成寸术法遁走。孰料凤歌山阴阳炉中身体失控的情景再次出现,往日百用百灵的缩地成寸根本没有响应。
几乎是刹那之间,叶易安的额头便生生逼出了一层冷汗。这番必死无疑了!
干下了这等生吃人的事情,鹰面人岂能容他?
冷汗一层逼着一层,孰料鹰面人却始终没来,只是其眼神中的杀意愈发浓郁。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叶易安早死了无数次,可惜鹰面人毕竟无此神通。
惊魂稍定,疑虑狂升。鹰面人已然杀意滔天,为什么却无行动?
叶易安仔细看去,这才注意到五个鹰面人的站姿极为古怪,隐隐成阵。再看他们的法器合五为一,却紧密成一个整体,脑海中顿时生出一个揣测来――为维持这个高达七层楼阁的浮雕千狼柱,五人现在不能动?
鹰面人的迟迟不动正好佐证了叶易安的揣测。
惊魂又定下些,同样不能动的叶易安向那个欲用眼神杀他的鹰面人投去了一个满带着歉意的笑容。
一边吃着人一边笑着对被吃那人说着抱歉,被吃那人是什么感受,现在的鹰面人就是什么心情――他简直要疯了。
正在这时,另一个鹰面人蓦然出声道:“老五,凝神定思”
排行老五的鹰面人目眦欲裂,瞪着叶易安的眼神简直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
听到这声“老五”的称呼,叶易安有些昏沉的脑袋猛然清醒过来,此前在黑狱中将禁子吸干,并欲同样料理他的可不就是这厮?
一念至此,叶易安猛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鸟人,你想吃我,我便吃不得你?配合着这个眼神,他一并伸出舌尖在唇齿间来回滑动。
正做着这动作时忽然想到,若广元观的神通道士实力不济,这厮先恢复了行动能力……
体内这颗凝丹真是害死人,它一发作起来,不仅身体失控,就连脑子都不够用了。想想适才的举动,这不可是他脑子清醒时能做出的事情。
再不看那鸟人――真有那本事你就瞪死我!叶易安按照适才另一鹰面人所言凝神定思,以最快的速度导引起来。
现在拼的就是谁先能动,他先恢复行动能力就活,反之就死。
吃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多,过于专注之下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此前在丹穴上急速自转的凝丹渐渐慢了下来,最终恢复到了正常速度。
与此同时,叶易安也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将一直吊在胸口的那口气吐出后,叶易安连用天眼内视术查看一下凝丹状况的时间都不敢耽搁,站起身的同时便已驱动缩地成寸术法,转瞬之间整个人就从墨色毫光中消失不见。
至于那个老五鹰面人的表情,不看也罢,免得做噩梦。
连用两个缩地成寸术法远远离开坟园,又见后无追兵之后,叶易安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第三十八章吃人后的跃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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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怎么办?
稍稍沉吟了一会儿做了决定之后,叶易安折而向西面一处小岗,这回却没用缩地成寸术法,以免留下可被追踪的丹力波动痕迹。
蹑手蹑脚的上了只是个土坡的小岗顶部,叶易安借着茂密衰草的遮掩向前方远处的坟园看去。
暗夜苍穹下,襄州郊外一根高达七层楼阁的浮雕千狼柱破空而起,以其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墨色毫光构成的黑色帐幕,几乎整个坟园尽在其笼罩之中。这样的场景远远看去,真是奇幻诡谲。
叶易安睁大眼睛却看不清楚墨色毫光内的情形,本打算用可以察形的天眼术窥看,想了想却又放弃了。
这五个鹰面人太古怪,不值得冒险。
眼睛向墨色毫光构成的光幕外看去,细细搜寻之下还真看出点东西来。距离光幕约三百步远近的空中,有两个神通道人驭空腾空做出戒护状态,月色夜风下,他们身上穿着的杏黄法衣飘飘洒洒,份外醒目。
就在这两个神通道士身后的地上联排躺着十多人,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杏黄法衣,看不出是死是活。只是看他们排列的如此整齐,十有**怕是都已变为尸体了。
在这些尸体的南侧,又有近二十人在夜空中盘旋飞舞激烈的斗法,争斗者中一方穿着杏黄法衣,另一方则无一例外都裹着纯黑的风氅,与那五个鹰面人的穿着一模一样。
杏黄法衣的神通道士在人数上明显占优,但穿着风氅的黑衣人却有黑色帐幕可为依仗,他们也的确是在不断的想诱使神通道士进入黑色帐幕。
其间,叶易安看到有一个神通道士一时不查落进黑色帐幕,出来时已呈倒飞之势,砸在地上时全身已是硬挺挺的,眼见是不能活了。
这道士一死,立时便有道人上前抢下他的尸身。就在双方斗法的场地附近,零零散散落有四五具黑衣人的尸体。
正看到这时,蓦然就见黑色帐幕一鼓一缩,鼓缩之间,又有五六具尸体被抛了出来,全都是神通道士。
看不清的黑色帐幕之中也在斗法,且是斗的更激烈。双方死了这么多人,看来这场斗法持续的时间已经很不短了。
看着神通道士高达近二十人的战损,叶易安不得不感慨于黑衣人的实力之强。
居然能在广元观的地头上杀了这么多神通道士?这帮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就在这时,坟园中的情景又是一变,墨色毫光构成的帐幕突然开始急剧的鼓缩起来,与此同时,似是领头的神通道士已急令后撤。
饶是他反应的够快,仍旧慢了几分,又一次深深的收缩之后,黑色光幕蓦然急鼓而出,墨色毫光笼罩的范围瞬间暴增了五分之一还多。
来不及退避的神通道士俱都被卷入其中,有两人都已驭起法器前冲却仍然未能逃脱。
当黑色光幕停止鼓缩时,光幕外有多了七具尸体。
这突如其来的一变让叶易安看的咋舌不已。
此时坟园之中,斗法的双方无论在人数还是战力上,黑衣人都已占据了绝对上风,就在叶易安以为鹰面人必要全歼剩余的神通道士时,却见那些黑衣人突然撤到了黑色光幕后面,随后一片法器毫光闪烁,这些人从光幕的另一侧驭器而走。
墨色毫光如退潮的海水般急速收缩,最终尽数复归于浮雕千狼柱中。
挟大胜之势却急速而退,这情形还用说吗,必定是道门的强援到了,“追上去缠斗,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惜坟园中领头的神通道士似乎还没从刚才那一波惨重伤亡中缓过神来,又或者是根本不敢以弱击强去缠斗由鹰面人亲自断后的黑衣人,最终任由黑衣人控驭法器飞进了晦暗的夜色中。
就在这时,神通道士身后的天际处一片毫光闪烁,当先处的毫光已非叶易安惯见的碧色,而是炽白生辉,在这暗夜中份外夺人眼目。
目睹此状,叶易安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可惜”
叶易安绝非亲近道门,而是对那些黑衣人忌惮甚深。眼见神通道士死了这么多黑衣人却从容而退,心里就觉得份外不舒服。
这毕竟不是他期盼的两败俱伤,神通道士伤亡的够惨重,若是黑衣人也遭重挫,尤其是那五个鹰面人都死绝了才好。
一声骂完,目睹越来越近的道门援军,叶易安再不敢停留,也不敢动用缩地成寸术法,猫着腰一步步退下了小岗。好在那些来援的神通道人心系战局,再则也是为地面神通道人的惨重伤亡所惊,无人留意于他。
远远的离开坟园之后,心中犹自叹息不已的叶易安在野地中寻了一处农人看庄稼的草棚暂时歇下脚来。现在襄州城门早已关闭,回城是回不去了,只能在此等候天明。
草棚内,叶易安驱动了天眼内视术,只见原本失衡的凝丹再次恢复了平衡,其自转之势跟以前没什么区别,颜色却由青灰变为了碧黑。
今晚的危机终于过去了,叶易安长出一口气。而后再细细内查,发现丹力激增,已与前几日不可同日而语。
就如同不同的容器装水多少不一一样,凝丹就是容器,丹力就是水,丹力的多少与凝丹的境界密切相关。若是境界太低,纵然修炼时用功再勤,也只是增添了凝丹的淬炼之功,而无法将导引到的灵力转化为使用术法所需的丹力。
这其中虽然也有天赋不同,同一境界内不同修士丹力有多少之别,但境界决定丹力的根本原则不会变。
像叶易安这种突然丹力暴涨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境界跃升。
若非是已从元丹期跃升到灵丹期,这种情况根本就无法解释。
进入灵丹境界了?
这个念头刚在心头闪过,叶易安的身体已在原地消失。现身后瞅了瞅四周,再看看来时的方向,一股惊喜澎湃而来。
同样的一个缩地成寸术法,此刻施术后的距离远超以前,这铁一般的事情证明:的确是进入灵丹境界了!
元丹凝丹也好,或从元丹期突破到灵丹境界也好,最具有标志性的表现就是身体会放出毫光。只是他此前所处环境太过恶劣,根本顾及不到,否则的话早该发现了。
此前逃离时连用两次缩地成寸而没察觉,情形类似,仍然是对外界环境太过紧张的缘故。
从元丹期到灵丹期的突破使叶易安忘记了今晚经历的一切艰险,惊喜之情久久难平。这意味着他可以控驭法器,可以使用更多的符术,每天使用符术的次数也大幅增多。
总而言之,这是战力上一次质的跃升,如同脱去一层枷锁,从此刻开始他拥有了更多的自由,虽然距离金丹证道后南华真人所言的破除一切时间空间束缚,从而获得绝对自由还很遥远很遥远,但毕竟实实在在向前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当叶易安一步步走回草棚后,惊喜才慢慢平复下来,此时再思及这次突破的过程,心中真是百味杂陈。
要说突破快,他是真够快了,简直快到令人目眩,说出去只怕都没人相信的地步。
但快是要付出代价的,从凤歌山阴阳炉凝丹算起,如今在修行上他已经历了三次命悬一线的极度危险。快的根源除了天赋上佳和机缘巧合之外,归根结底还在那颗古怪的凝丹上。
这是什么样的凝丹哪,它带来了飞一般的修行速度,同时也带来了时时崩散的巨大风险。体内有这样一颗凝丹,对于叶易安而言就像脖子里时时吊着一根索命绳,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它给勒死。
身为修行者却无法掌控自己体内的凝丹,若是可以选择的话,叶易安宁肯回复到黑狱之前的状态,宁肯境界提升慢一些,也要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是现在这样虽然修行境界提升极快,却时时提心吊胆。
想到这里,最后一丝惊喜也彻底褪去。叶易安看着草棚外晦暗的夜色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世间事之不完满十有**,喜忧参半啊!
在草棚中歇息到天边露出第一缕晨曦后,叶易安便起身离开往襄阳城门赶去。
第四十章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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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时,城门刚刚打开,只是气氛之凝重与往日截然不同。看守城门的镇军士卒比之往日多了一倍不止。
这些值守士卒多有认识他的,也没多检查什么,甚至没问他去了哪里。只是迭声提醒让其速到州衙,城里发生大事了。
发生了什么大事叶易安自然心知肚明,不过这也免去了多余的寒暄闲话,辞别值守士卒后径直赶到了州衙雷云的公事房中。
推门进去之后,先就看到如今实际执掌州事的方竹山,脸色凝重,眼圈泛黑。
“你去哪里了?深夜也不着家”方竹山开口就带着浓浓的火气,叶易安也没解释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雷云。
雷云的脸色比方竹山更沉,三言两语将州衙大狱的事情说了。
叶易安知道他两人脸色为何如此难看,自然也就能理解两人的心情。说来这两人都是新官上任,州衙大狱却捅出这么个大篓子,不窝火才怪。尤其是方竹山谋求接任刺史的事情还没有成功,现在根本禁不起折腾,更别说是这种大折腾了。
“不知州衙大狱中是否有囚犯越狱逃脱?”
“这个倒没有,只是死的不少。大狱里死了十二个,黑狱里的三个死绝了,此外,尚有五个禁子遇难”
“黑狱的死绝了?”叶易安看向方竹山,“那里可是广元观该管,关押的囚犯也都非同寻常,看来,这次大狱之所以会出事,其中的内情颇不简单哪”
修行界的秘密瞒得了普通百姓却瞒不住方竹山与雷云,他们总是知道一些风声的。听完叶易安此言,两人顿时精神一震。
雷云啪的在身前的文案上重重拍了一记,“小叶说的有理,想那大狱的屋顶都是由青石建造,何等坚厚?怎会这么容易就垮塌了,还有那五个禁子,死状也实在太蹊跷,能做下这等事的断非普通人。娘的,这都是黑狱惹得祸,大人,咱们替广元观背的这个黑锅实在冤枉”
昨夜大狱中死人太多,雷云、方竹山见后难免心乱,既要想如何追捕劫狱之人,更要想此事如何善后对自己最有利,心思一时根本用不到这上面来,此时听叶易安一句简单的提醒,顿时那些细节浮上心头。
越想越觉得叶易安说的有道理,更关键的是,这也是他们想听到的话,广元观好歹也是敕建道观,监观虚谷更是与刺史同一品秩的五品道官,以其身份顶下这件案子是再合适不过了,如此以来,襄州州衙也就有了脱身之道。
“叶捕快与雷都头所言甚是,本官这就去广元观走一遭,他广元观惹出的事端休想推卸到州衙头上”
眼见方竹山起身要走,叶易安轻轻的补了一句,“昨晚那些强人未必就不会再来,为以防万一计,在确定州城彻底太平之前,大人不妨将靖安地方之事一并交给他们”
听到这话,雷云在方竹山身后向叶易安翘了翘大拇指,“小叶说的极是。那样的强人咱们州衙怎么挡得住,捕得了?”
方竹山嘉许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后便匆匆去了。这时节叶易安也不便回去,便在雷云的公事房中坐等。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方竹山回来了,脸色比之此前轻松了许多。
他此去没有遇到料想中必不可少的扯皮推责任,素来说话云山雾罩的广元观监观虚谷痛快的承当下了此事,并言会详细写明事情原委上呈大道正,并请大道正向吏部说明,算是彻底撇清了襄州州衙,也即方竹山的责任。
但与此同时,他也提出了要求。广元观中能派出的道人有限,出家人的身份也不方便,再则靖安地方乃是州衙不可推卸之责任,是以保全州城一方平安之事万万不敢接,也不能接。
这事只能依靠州衙,广元观会派道人易装辅佐。
随后,方竹山就对两人做了分工。因虚谷也判断昨夜那批强人极有可能去而复返,再闯大狱。特命雷云带人坐镇襄州大狱,在广元观支援力量的佐助下力保大狱不失。
叶易安则负责襄州城内的靖安之事,既要防止谣言流播,人心不稳;又需弹压地方,勿使人在这段敏感时刻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方竹山交代的挺多,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这段时间一定要平稳度过,大狱那边出事了还有广元观撑着,城内其它地方万万不能再出事了。
为方便办事,方竹山甚至还不惜破坏规矩,给叶易安这个十足的新人安排了一个“权副都头”的头衔,虽然“权”有暂时的意思,但以叶易安的资历,这样的安排在讲究资历的衙门内真是太惊人了。
临走时,方竹山重重拍了拍叶易安的肩头,“把你月前剿灭三阳帮的手段都拿出来,非常时期,治乱就需重典,某寄厚望于你”
方竹山走后,叶易安转过身,不等他开口雷云先已摇手道:“老弟什么都不用说,我也不是那心胸狭窄之辈。先同舟共济把这段日子过去再说,什么时候方大人正式接任了刺史,咱们就能松口气了”
叶易安点点头,向雷云叮嘱了一句,大狱那边若是昨夜的强人再来,万不可逞强,能躲多快就躲多快,一切看广元观的吧。
雷云闻言嘿嘿一笑,“老弟,这个我懂”
随后两人商量了人手调派,雷云带走的尚不足三分之一人马。
从雷云公事房辞出之后,叶易安先去找到了小胖子,随后便以州衙的名义在望江楼包下了整个大堂,将调派到他手下的那些个捕快们一股脑请去好吃好喝招待了一顿。
有平灭三阳帮的战绩在前,有雷云叮嘱配合的吩咐在后,又有小胖子在座,众捕快平静的接受了叶易安出任“权副都头”的事实,酒酣耳热之际,众人纷纷开言定当支持叶都头。
这一场酒之后,叶易安又让小胖子出面将城中有些势力的门派及混混头子们都给叫来。
对于他们,叶易安可就没那么客气了,语意森然的直接下了为期一个月的襄州禁武令,在这一个月之内,不管是地盘之争还是意气之争,或者是江湖仇杀,总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襄州城内禁绝一切武斗。有什么恩怨都放到以后再说。
凡敢于违反这一禁令的,叶易安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只有一个字:“剿”
经历了三阳帮的覆灭之后,叶易安自然就有了说这个字的资格。不管在座的这些人心中如何想,却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好在禁武令只有一个月,就忍忍吧。
而后,叶易安又特地留下了几个与小胖子关系特别亲近的混混头子,交代他们暗查城中一切说江南西道辰州口音的外乡人,发现一个报上一个,言至最后,叶易安许下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好处,把这几人撩拨的火炭一般心思。
当天下午,叶易安辖下的捕快一起出动,对城内外所有的客栈、舟船、青楼乃至大户人家的护院进行了一次堪称本城历史上史无前例的严格盘查,所有的外乡人俱都被登记册录。
与此同时,那几个与小胖子关系亲近的混子头领亦将手下尽数撒出,目标只在操江南西道辰州口音的外乡人,他们的出动极好的弥补了捕快们的不足。
当此之时,叶易安借用方竹山给予的权力在襄州城内洒下了一张漫天大网,力求将辰州来的外乡人一网扫尽。
黑白两路动用了如许力量,言家若有人来,总该能网住一个吧?
第四十八章恶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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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既定便再无犹豫,回到州衙后便开始雷厉风行的集结队伍,先是派人传令中断盘查,将暂时划归他调遣的八班九十六名公差一体召回,而后又将分散的十二名天机谷子弟集结起来。
待两队人马集结完毕之后,叶易安便带着一百零八人的队伍直奔城郊福泽粥场。
九十多个同一装束的公差列队集体出动,黑压压遮盖了好大一片街面,当真是气势如虹。沿途引得无数路人围观,亦将城中大小帮派惊的鸡飞狗跳,尤其是看着那一马当先之人竟然是几乎凭借一人之力覆灭了整个三阳帮的叶易安之后,这份躁动与不安更是达到了顶点。
大小帮派与所谓帮派的首领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不心惊肉跳,第一反应便是赶紧严查帮众中是否有违反叶都头襄州禁武令的贱胚,若有,直接先打断腿之后再拖来问话;与此同时,急派灵便的心腹密切关注叶易安的一举一动。
做完这两件事后,众首领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咬牙切齿重申,襄州禁武令的时限未到之前,即便是杀父淫母之仇也得先给老子放下,若有管不住的,手动剁手,脚动剁脚。
面对如此严令,襄州江湖人士无不纷纷感叹,州城中实实在在又多了一号人物,叶易安真是不简单,年纪虽小,官职不大,但若论崛起之速,影响力之大,尤其是对市井江湖的影响力之大,便是雷云都头怕也不及他。
当然,雷云都头也没有他那般的好拳脚。
直到叶易安带着的队伍出城之后,众帮派首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市井间的暗流激荡方才平息下来。
福泽粥场的面积并不大,尚未抵达粥场门前,叶易安先下令八班九十六名捕快将整个粥场团团围住,尤其是看好每一处门户。
此令一出,众捕快面面相觑。已经有了叶易安心腹自觉的刘班头忙上前劝阻。
福泽是襄州城中唯一一个全年常设不闭的粥场,虽然每日施粥的数量并不是太多,但胜在日日可期,两年下来城中不知有多少贫苦百姓都曾受惠于此。这也使得粥场的开办者言如意民望极高,俨然便是襄州善行的化身。
没有丝毫征兆,叶易安便要对此地下手,捕快们心中既不愿意,也颇有忌惮。
“咱们是来查逃犯的,你们如此蛇蝎作甚?”叶易安的脸色虽然极不好看,但刘班头及众捕快听到这话后却是如释重负。
捕快们开始行动时,叶易安叫住了刘班头,着他留心,若里面稍有不对的动静时,即刻飞报广元观请援。
“里面有邪法术士作祟?”见叶易安点头,刘班头面色一凛,打叠起十二分精神来。
一等捕快们展布完毕,叶易安深吸一口气,在十二名天机谷弟子的环护下直接进了粥场大门。
黑压压一片捕快未曾通报先就直接围了粥场,这动静实在太大,叶易安刚一进门就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给堵住了。
门内就是一大片平场,亦是施粥的地方,此时虽然还没到饭时,但已有不少人在此聚集等候,其中尤以童子居多,跟在管事身后好奇的张望气势逼人的叶易安。
看着这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童子,叶易安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心下唏嘘,面上神情却无丝毫松动,语调也是捕快们习惯的强势,“某乃襄州州衙副都头,速传言如意来见”
“我家小姐身体不适,官爷请回吧。待家小姐身体康健之后,自当登门拜访”
叶易安来前早打问过关于粥场的一些信息,知道言如意每来粥场都是住在西北角的那处小院子。听到管事的推搪之言后也不再与他废话,迈步便向小院儿行去。
管事当即跟上,嘴上絮絮叨叨个不停,话说的极客气,脚下却是半点不松,牵绊着不让叶易安前行。
叶易安来的突然,求的便是一个快字,那里甘心被这管事缠磨,脚下一撩,无影脚下,犹自聒噪不已的管事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凌空飞了出去。
目睹此状,围观的众乞儿童子如受惊的小兽般哗然四散,看着叶易安的眼神中满是仇恨恐惧,直到见着滚地葫芦的管事爬起身似乎没怎么受伤时才惊恐稍减。
此时此刻,众天机谷子弟簇拥中的叶易安俨然成了众乞儿童子眼中最大的恶霸。
那管事也是个死脑筋,爬起身后继续来拦阻叶易安,回应他的又是一脚。
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
如此周而复始了四次,那管事终于爬不起来了,这是累的。
等叶易安到了西院门口时,面对的是一排正在呼呼喘着粗气的乞儿童子,手拉手联成一排挡在他面前,个个面对叶易安时虽因为恐惧而全身颤抖不已,却依旧坚持着不肯退让。
他们,要用自己稚嫩的肩膀与胸膛保护言如意姐姐,保护这个他们眼中的仙子。
刹那间起脚七次,七个乞儿童子前后联成一串飞了出去,前进速度丝毫不受影响的叶易安昂然踏进了院门。
乞儿童子们高高的飞起,摔在地上后却又都一股脑儿的爬了起来,看看脚下再看看西院门口,一个个搔首结舌不明所以――被那大恶人踹飞了这么远,怎么落地时却并不觉着疼?这也就罢了,竟然还一点都没受伤。
叶易安刚进院门就见到了如昨晚一样素裙的言如意。
言如意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异常,静静的站在那里,眼如春水,全身也散发着如春水般纯净而娴静的气质。
言如意静静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后,转身向正堂屋内行去,“此地简陋逼窄,正堂难容诸位尊客安坐,叶副都头请”
此话的意思分明是请叶易安一人入内,但叶易安却只当没听见,带着十二个天机谷弟子浩浩荡荡一起进了正堂。
屋内果然不大,除了洁净之外陈设上也极平场,唯一的亮色便是屋内摆放着不下十盆之多的异种花卉,尤以两个主座后的两盆最为独特及鲜妍娇美。
言如意见一大堆人一起涌进来,再次看了叶易安一眼,眼神中有微微的错愕。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伸手将叶易安延请到了有一株异种花卉的主座,而后便命人奉茶。
唐时不管到了谁家都是先奉茶汤再行叙话,叶易安虽是十足恶客,但上门总有上门的规矩,两个粗使丫头奉茶完毕便自行退下。
“这是我亲手采摘制成的粗茶,煮茶的水也是经冬的雪水,此茶虽然粗陋,倒也勉强可饮,请”坐在另一个主座上的言如意举盏示意,叶易安只是端了端茶盏,一点要喝的意思都没有。
见他如此,在正堂内或坐或站的天机谷子弟自然也无人饮此茶水。
见言如意轻轻啜饮一口后放下了茶盏,叶易安再不与她磨蹭,“言如意,你昨晚的事情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把昨晚那红眼人交出来吧”
第四十九章欲练神功,必先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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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红眼人,叶易安心中一动,扭过头去特意仔细瞅了瞅言如意的面容。
精致秀美的五官挑不出半点瑕疵,若论颜色之盛,这言如意竟是不输于林子月。只是她的美貌并非林子月那般的丽色逼人,让人初睹之下常有炫目之感。
如月夜芙蓉,她的丽色并不以炫目见长,而是润物无声,稍一细看便会显出十分颜色。
但叶易安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的眼睛。
眼睛大而亮,眼形极美,眸子中流光晶莹如迢迢春水,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一点红色。
言如意在叶易安逼人的注视中一片沉静,倒是随来的一些天机谷弟子见叶易安如此,心中不免生出许多带着绯红颜色的想法来。
从言如意的瞳仁中看不到一点红色,叶易安莫名的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交人”
言如意一点事发的觉悟都没有,平静的很,“叶都头能找到此地原是意料中事,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都头可愿为我解惑?”
言如意在拖延时间?她为什么要拖延时间?这个念头在叶易安心头一闪而过。
不管为什么,绝不能从了她的愿,叶易安没理会她的问题,直接将公人服腰间的制式锁链砸在了两人之间的小几上,哐啷作响,“你真要逼我拿人”
言如意看了看冰冷的锁链,蓦然一笑。这一笑,她整个人都似变了,刹那间的容光之盛直可惑人心智,“叶都头好盛的官威,只是你凭什么拿人?”
“我……”话刚出口,便听得一片稀里哗啦乱响,跟他一起入了正堂的天机谷子弟几乎在同一时间东倒西歪下去,双眼闭合。这些人俱都面色微红,看样子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乍见这一幕,叶易安心中陡然一凉,检查自身却又并无异常。当此之时,正堂之内便只有同坐在主座上的两人尚自清醒。
此时叶易安真是悔之无及,尽管他已足够谨慎小心,现在看来还是太托大了。昨夜已经亲眼见识了这个神秘的言如意的不凡,今天就该拉着广元观的人马同来才是。
心念急转,叶易安回过头面对言如意时,适才脸上的冷厉已化为一片和煦春风,“好手段,言掌柜可愿为我解惑?”
言如意笑颜如花,容光益盛,“叶都头何以前倨而后恭?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本是叶易安的原话,此时用来真是别有韵味。这言如意不仅神秘,绝美,词锋之利亦是毫不让人。
叶易安无言,伸手提起茶瓯为言如意添茶,姿态绝佳。续满茶水,言如意笑的更甜了,春水般的眸子看向了叶易安背后的那盆异种奇花,神情间还真有要为其解惑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夺目的光华突然闪现,圆月弯刀驭空而出,刀身上玄碧夹杂的毫光使得整个正堂为之一亮。与此同时,叶易安手中茶瓯也已脱手,劈面砸向言如意。
法器刚一驭出,茶瓯方一脱手,叶易安整个人亦同时驱动了缩地成寸术法。
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紧接着叶易安就撞上了一堵墙,一堵看不见的无影无形的墙。
不知言如意在这正堂之内下了什么禁制,整间屋子已经笼罩在一个无形的透明牢笼之中,根本无法遁走。
而圆月弯刀与茶瓯也尽数被一方绣着绿水青山,杏花烟雨的锦帕给挡了下来,尽管法器上毫光大盛,距离言如意的额头不过数指,但在这至柔之物的锦帕面前,却如被捆缚住的猛兽,再难有伤人之力。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叶易安暴起发难又如此突然。若按常理言如意当是避无可避,但这不可能之事就这样发生了,好像言如意早就准备好了等着他发动一般。
遁走不成,叶易安正要转身反扑时,适才遭遇到的无形之墙陡然幻化为看不见的牢笼将其禁锢其中,就连想要召回法器亦是不能。
至此,叶易安彻彻底底的被解除了反击之力。
言如意修长的手指临空一叩,被锦帕束缚在空中的茶瓯划出一道优雅的曲线重回到了小几上,一滴茶水都未曾洒出。
作完这个举动后,言如意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圆月弯刀的法器上,更准确的说是集中在了护持法器的玄碧流光上,恍若看到了什么稀世奇珍,甚至都没看刚才偷袭欲置其死地的叶易安一眼。
良久之后,言如意从玄碧流光上收回眼神,起身走到了叶易安面前,双眼中的春水晶晶亮粲然生辉,满是不可思议,“你的凝丹居然真是兼具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据我所知,能使法器上呈现如此二色毫光的便只有《蛹蝶秘法》了,你修炼了《蛹蝶秘法》?居然还凝丹成功,并突破到了灵丹期?”
听这个神秘的女子一口道出《蛹蝶秘法》,叶易安心神猛然一震。
见叶易安没说话,言如意脸上油然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绕着他连转了几个圈子,将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几遍。
刚才的事情她一句不提,而此刻她的眼神还有这举动都是如此古怪,直让叶易安心中发毛。
“你可知《蛹蝶秘法》本是个笑柄,其运行之理与人体运行的自然之理截然悖逆。非凝丹破碎、丹穴碎毁不可修炼,只是如此一来,哪个修行者能纯以血肉之躯抵御暴烈太阴气机的侵蚀?”
“魔门修炼的根基岂非正是太阴气机?”不管言如意在抽什么疯,她这会儿既然愿意说话,叶易安求之不得,每多拖一会儿或许就意味着有新的变数的可能。
“何为正道?何为魔门?”
不过,言如意显然无心在此问题上纠缠,话题即刻转了回来,“这不一样,你口中的魔门是以太阴气机为修炼根基不假,但那是体内有丹穴可为融炼冲和太阴气机的霸烈,而且从修炼之初到凝丹初结往往耗时数年乃至数十年,以少至多,身体自然有一个渐渐适应的过程。但《蛹蝶秘法》却求的是速成,洪水来袭却又无堤坝可为阻挡,这套功法的旨理本就荒谬,修行本为求仙,此法之立意却是求死”
叶易安自修炼《蛹蝶秘法》以来可谓是险情迭出,先是凝丹,继而是从元丹期到凝丹期的突破,每次都是险死还生。亲身体验使得叶易安心底对言如意这番话颇为认同。
“《蛹蝶秘法》虽有‘秘法’之名,但知道的人总有一些。然则能凭借此功法重凝元丹,并进而突破到灵丹期的,除了宁无缺之外,你可算第一人”
“宁无缺是谁?”
言如意似笑非笑,“六百年前,宁无缺手创出《蛹蝶秘法》,传言之中他为了修炼此功法不惜去势”
闻言,叶易安双眉猛然一挑,去势?言如意虽然说的含蓄,但这去势岂非就是自宫。宁无缺也未免也太邪太狠了。
“天地万物莫不有阴阳之辨,人体属阳,恰与太阴气机相悖逆。宁无缺于落霞洲五行绝域闭关三年犹无法修炼,遂去势自为阴人,至此方开始修炼《蛹蝶秘法》并最终功成”
言如意的目光再次着落于叶易安的唇间髭须及喉结处,“纵然首创此功法的宁无缺亦需去势之后方才能得其门而入,你却身无残缺的修到了灵丹期?舍此之外,还有你那扑朔迷离的身世来历,叶都头,你身上的谜可真多”
扑所迷离的身世来历?言如意此言何意?她调查过自己?
言如意分明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据叶都头告身上所载,你乃是江南西道辰州庆丰坊人,巧的很,家舅正好就住在庆丰坊,此地正是我常来常往的去处,却从未听说过叶都头,甚至连姓叶的人家都没听说过。这真是咄咄怪事”
言如意揭出这张底牌后,叶易安反倒彻底平静下来了。
眼前这个神秘的言如意将他摸得清清楚楚,他对其却几乎是一无所知,这等情况下冒然而来并最终导致如此结局实在不冤枉。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后悔已经无用,只能将之牢记在心,引以为戒。
言如意既然在他身上花费了偌大功夫必有所图,“你究竟想干什么,说”
第五十章异路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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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如意轻轻浅浅一笑,恰如芙蓉初绽清新绝美,“既然你修炼的确是《蛹蝶秘法》,有一事咱们倒是可以合作。做完此事之后咱们再说其他,叶都头意下如何?”
“合作?”
“正是”
“何事?”
“近来广元观与哈德木等人的大战你必然知晓,我欲擒获哈德木兄弟五人,咱们合作的便是此事”说话间,未见言如意有什么动作,叶易安身周的禁锢却悄然消失,并任由其收回了圆月弯刀。
“哈德木兄弟五人?你说的是鹰面人?”
言如意略一错愕后展颜一笑,“他五人倒还真是长了一张鹰面”
“你的修行境界比之他五人如何?你可还有别的帮手?”
“若我能远胜他五人,何必找你帮手?”言如意摇摇头,“还是这句话,若我有别的合适帮手,又何必找你?”
闻言叶易安一声冷笑,“你疯了”
“若没有你,这的确是疯了”言如意面色如常,据她的说法,鹰面人最为强大之处乃是那法器浮雕千狼柱确实厉害。这五人本就是修行者中极其少见的器修,又是孪生五胞胎共修同一样炼器,兼且五件炼器还可合五为一,如此一来,其威能就远超于五倍叠加了。
这神秘的言如意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但其见识之广博却是令人叹为观止。见叶易安对器修甚是茫然,遂不吝言语加以解释。
按她的说法,修行者天赋有差,若纯以天赋论金丹修士实为第一,符箓修士次之,此二者又被统称为内丹修士,从凝丹到对凝丹淬炼进而寻求境界的提升都是以内炼为主,修行的主要途径是直接化天地原生灵力或太阴气机为我所用,修行法门虽然有别,但大致不脱于呼吸导引搬运的路径。求的是有朝一日体内金丹大成,羽化登仙。
虽然内丹修士在修炼中也会服用丹药,也会控驭法器,但这些都只是修行的佐助与丹力运用的需要而已,根本还是内炼。主与次,道与用区分的清清楚楚。
金丹修士与符箓修士之后,排行第三的便是鼎火修士,这些修行者往往自知天赋有缺,若强行走内丹的路子前途实在渺茫,遂另辟蹊径。他们直接呼吸导引天地原生灵力或太阴气机进而化为己用的能力差些,索性便从自然界中富含此物的灵草药石上着手,将之提炼提纯加以服用再配合特殊的方法将之行化还原。
归根结底,鼎火修士走的是由外入内的路子。虽然他们也凝丹,但在境界提升也即凝丹的淬炼上主要依靠外服丹药,求的是一日丹成,白日飞升。
至于排行最后的便是器修了,这些修行者虽有天赋,但灵根委实太差,内炼走不通,鼎火也难,却又不甘于就此放弃仙缘,于是便以器为丹。修行法门是炼丹即炼器,炼器即炼丹,求的是一朝人器混融,和与为一,自此肉身便如黄金玄铁般千年万年不腐不朽,进而超脱生死与天地同寿。
为与金丹修士与符箓修士的内丹道相区别,鼎火修士与器修又被统称为外丹道。四者在修炼上各有特色,譬如金丹修士天赋最高,但门槛亦高,从凝结元丹到元丹期、灵丹期三重天的突破总体而言远比其他三类修士来的慢,但此辈一旦突破到真丹下入室境界后,境界提升的速度就会远胜其他三类修士,且整个修行路上最为平顺。
符箓修士前期的进境虽比金丹修士来得快,但一过真丹期这一速度优势便会逆转,且后面要想谋求境界的提升也远会遇到重重阻碍,越往上,修行之路比之金丹修士就更崎岖。
鼎火修士虽能由外入内化用天地自然诸多灵草药石,但唯其如此,前期虽比符箓修士更快捷,但越往上行,路也更是难走,炼药所需的天材地宝已是稀缺难求,炼制这些天材地宝的方法更是雾里看花,难上加难,何其难也!
至于器修,进境之速堪称四类修士之冠。但终日炼器,求的又是人器合一,难免人染物性。此辈进境最速,杀戮亦是最重,甚或多有以杀证道,以力证道者。只是杀戮之心太重有违上天好生之德,遭遇天劫也就在所难免。境界上的小突破有小天劫,越往上走天劫越大,人与天斗,其中艰难凶险可想而知。
但也正因为修行上的特点,同一境界下,往往以器修的战力最高。
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言如意稍觉口干,取过茶水小呷了一口,“器修战力之强就强在炼器上,与神魂交联的炼器自然远胜于只是以丹力控驭的法器。然物极必反,其最强处恰恰也是最弱处,炼器一旦被破,器修也就不足为虑了”
言如意长篇大论时,叶易安很安静的听着,听的很仔细。因为师父以前的懒散,他对修行界其实知之甚少,这也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只是听是一回事,做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坟园之战距今未久,那浮雕千狼柱高达七层楼阁,墨色毫光散开处几乎笼罩整个坟园,十数个神通道士活着进去转眼便硬挺挺出来的情景犹在眼前,以他两人想要破这样的凶物?
叶易安并非是没有自信,他只是有自知之明而已。言如意方一说完,他便果断摇头,“你要找死我不拦你,只是恕我不能奉陪了”
说完,叶易安站起身来,这一回他没有任何异常的动作,只是迈步向正堂外走去。
言如意越看越不简单,这样一个人悄无声息在襄州呆了两年多,还置办下一个漆器行和一个粥场,其必有目的。不管她图的是什么,叶易安不相信她真会对自己下杀手。
她有这个能力,这也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自己毕竟是州衙副都头,此来粥场又是闹的沸沸扬扬,若真死在这里,言如意无论如何是遮掩不过的。做下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至少襄州城言如意是再也呆不得了,那她这过往两年的经营也必然付诸东流,不管她在襄州城想要干什么,想得到什么,也自然化为泡影。不仅如此,她势必还将遭到道门的追缉,这样的代价她愿不愿意付?
若真能就这样走了自然最好,纵然是走不成,叶易安也要通过这一举动表明自己的态度意志,进而降低言如意要价的心理底线。
某既已落入你手,被胁迫做事也属正常,但这要价也不能太高,否则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管言如意笑的多甜美,此刻两人之间关系的实质就是一场各怀机心的谈判。
叶易安突然起身便走,不惜豪赌将自己置于生死险境,是为出一奇招。原以为言如意必定会阻止,轻则动口以他的身世来历为胁迫;重则直接动手。
孰料他的预估居然全部落空,言如意没动口更没动手,甚至脸色都无变化。
如此表现让叶易安心中一紧,脚下却半步没停,管她又在抽什么疯,先出去再说。
第五十一章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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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易安自座中起身刚走出几步,鼻中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这种香味异常古怪,方一入鼻,身子便油然生出些慵懒来。
身体每往前一步花香便愈发浓郁,这异常花香好生霸道,似是能透过肌理直入人体乃至作用于丹穴,仅仅三数步之间不仅身体有些发软,就连脑子都有些迷糊起来。
至此,总算找到了十二个天机谷弟子无声无息倒地的原因。恰在此时,刚才一直没动的言如意上前轻搀住了叶易安的臂膀,“此花出自域外狮子国,复又经鼎火修士花费甲子之功悉心培育,名为醉花阴。适才为十二人分享的花香如今叶都头一人独占,难免要花不醉人人自醉了”
待叶易安重又回到刚刚起身离开的主座,虽然同在一间房内,那醉花阴的香气却悄然消失,在另一种此前根本不曾留意的极淡花香中,体内的各种异常迅速恢复过来。
这间正堂内就只有两个主座后面放着的花不一样,望之便是异种。不消说这两盆花就是与醉花阴相克之物。
“名花倾国两相欢,言掌柜既然执意留客,某就客随主便。只是我在外面的那几十个捕快兄弟还请言掌柜一并给安置了”
说完等了一会儿眼见言如意不为所动,叶易安又放软身段柔缓着声音道:“事已至此,也不妨直言相告。就在今日来此之前,我曾亲耳听清风道长说过,至多五日之内必将哈德木五兄弟一网成擒。既然有道门出手,言掌柜又何必亲身犯险?”
闻听此言,言如意双眉一挑,似是在琢磨清风敢放出如此豪言的原因。随后移目到叶易安脸上时,话题却是陡然一转,“叶都头既已修炼了《蛹蝶秘法》为何适才控驭的法器却如此稀松平常,莫非你竟不知《蛹蝶秘法》施用上的窍要?”
叶易安心中一突,端起茶盏边小口呷着边随意道:“愿闻其详”
“宁无缺一代天骄,他创出的《蛹蝶秘法》岂能平常?其在丹力的运用上别有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妙法门,叶都头若是知晓此法门,适才要遁走我无论如何是拦不住的。莫非都头是在藏拙?”
看着眼前笑的如母狐狸一般的言如意,叶易安心底却在痛骂活死人言无心。此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种,他既身怀《蛹蝶秘法》自然就该知道关于这种功法的过往。
这根本就是一门没法修炼的功法,他自己就死在这功法的修炼上。虽然不知什么原因自己居然九死一生的修炼到目前这一步,但论及言无心最初的居心用意,却实是刻意隐瞒、包藏祸心。
身上被人下了致命的禁制,谁还能安心修炼?出狱之后第一件事必定是先想着完成约定解除禁制,这是人心之常,亦是人性之本能,言无心该就是这般想法。用一门看来玄之又玄却无用的《蛹蝶秘法》坚其完成约定送出《太阴真经》之心,顺带还能骗他那一门别出蹊径的十二正经《培元诀》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言无心却是绝对的反例,临死之前还不忘骗人害人,这厮幸亏是早死了,否则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更可恨的是,这厮给出《蛹蝶秘法》时明知此功法无用依旧留了一手,给出的功法残缺也就罢了,丹力运用法门居然提都没提。仅以此事观此人之用心,已是黑到了不可问的地步。
将心中怨气发泄一番后,叶易安叹息着摇了摇头,摆脱了一个言无心,又跳出来一个言如意,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叶易安自己知道言如意抛出的这个饵他是无法拒绝的,谈判到了这个地步,再绕圈子便已非他行事的风格了。
放下手中茶盏后,叶易安面对言如意径直问道:“你手中有全套的《蛹蝶秘法》及丹力运用法门?”
“蛹蝶秘法共有五层,对应不同的修行境界,我手中只有元丹期与灵丹期两层的功法及法门。至于后三层,便只有往《太阴真经》中寻觅了”
肃容起来的言如意又恢复了此前春水般的平静,“不过即便是得到《太阴真经》后三层功法及法门也难窥全豹”
叶易安掩饰住心底的波澜问道:“这是为何?”
“盖因《太阴真经》中的全部内容乃是以云文写成,读都读不懂,要来又有何用?”
魔门重宝《太阴真经》居然是用云文书写的!言如意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叶易安心神激荡,脸色上都有了反应。
言如意见状续又说道:“我既要与你携手行事,便不愿虚语欺人。不过你也不必觉得亏了,这可是出自宁无缺的功法及法门,其神妙处远非你能想象”
叶易安嘿嘿一笑后,话题也陡然一转,“昨晚被你劫走的红眼人可是赶尸言家的嫡系子弟?”
“叶都头何以对言家如此关注?”问完之后,言如意也不等叶易安回答,便顾自摇头道:“待哈德木兄弟的事了之后,咱们再说此事不迟,正好,我也有别的事情相求叶都头,不过那可是另一个交易了”
“说吧,让我干什么,怎么干?”
一柱香功夫后,叶易安缓缓点头,算是正式应承下了此事,两人的关系再度变化,微妙的由敌对暂时化为了携手双方。
又经一柱香的时间,关于此次合作的所有细则全部商议完毕。言如意正要命人将天机门十二弟子唤醒时,叶易安突然问了一句,“既然《蛹蝶秘法》是记载于《太阴真经》,而《太阴真经》又是以人所不识的云文写成,那这前两层的《蛹蝶秘法》又是从何而来?”
闻问,言如意没有回答,好似叶易安根本就没问过,她也根本没听过一样。
起身离开时,叶易安从袖中掏出一张飞票放在小几上。言如意看着这张面额为五百贯的飞票愕然看着他。
“大人不管,给外面那些来领粥的孩子每人做一身棉衣吧,天气渐渐凉了,布料不用多好但一定要暖和。剩余的就多买些米粮,将粥熬的稠些,让他们能吃一天饱饭算一天”说完,叶易安头也不回的出了正堂。
言如意看了看这五百贯飞票,又看着叶易安的背影出正堂远去,脸上春水般的神情却看不出什么变化。
第五十二章凤歌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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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如意手中那前两层的《蛹蝶秘法》究竟是怎么来的?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看言如意的表现,分明是知道却不愿说,这中间又有什么样的故事与秘密?回衙时,叶易安不断的想着这个问题,却终因知道的太少,即便想猜测也无从猜起,一切只能留待以后看能否揭出谜底了。
浩浩荡荡前往福泽粥场,却又一无所获的无功而返。入城之后,叶易安没急着回衙,直接将队伍带到了望江楼,连排的席面开出去,鸡鸭鱼肉流水般的送上来,一顿大吃大喝之后,众捕快们有些低迷的士气再次暴涨起来。
宴饮之中,叶易安安抚过那十二个天机谷弟子后,便让刘班头亲自去将薛五叫了过来。
薛五是襄州城中一个并不算太大的混混头子,他也是围在小胖子身边的那些混混头子中叶易安唯一瞧得上眼的一个,这厮能以不到二十六岁的年纪便在市井间混到如今地位,能力的确是有一些,恰好言如意的福泽漆器行就开在他的地盘内。
叶易安找来薛五就只有一件事,在尽可能不惊动言如意的前提下全力搜集有关她的一切信息。
今天叶易安出城时闹的动静实在太大,薛五来时心惊胆战,走时却是神清气爽,想着叶都头隐隐绰绰间许下的好处,他便是挣断脊梁经也得把这次的差事给办漂亮了。
饮宴散了之后,叶易安将众捕快交给刘班头,着他们继续前几天的任务,纵然慢些,这次也一定要细致的将整个襄州州城给篦一遍,一应牛鬼蛇神可以先不捕拿,但州衙必须心中有数。
安排交代完毕后,叶易安带着四护卫回了住处,关上门就开始操练言如意告知的几样《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这也是她下的订金,想要人卖命,提前不给点好处怎么成。
薄暮时分,叶易安方从操演的沉迷中醒过神来。这一下午是个异常愉悦的过程,惟其如此,他心中便愈发痛恨言无心,这么好的东西,为何这厮当初一点不说?
与此同时,他也对宁无缺有了浓厚的兴趣,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有着怎样的过往?居然惊才绝艳到如此地步。
收拾好心情之后,叶易安出门赶在最后的时刻之前离开了襄阳城,来到位于城郊的福泽粥场,这一次他没带作为护卫的天机谷弟子。
见他到了,言如意也无多话,直接驱动法器,素白锦帕凌空驭出,片刻之后便已飞长成一块卧榻般大小形似飞毯的物事,缓缓飘降到两人膝前的位置停定。
叶易安随着言如意走上去,随即飞毯腾空而起,在一片夜色中向南而行。
言如意没有说话,叶易安也不开腔,没过多久,飞毯便到了一处山中。
襄州城郊最有名的山当属立有堕泪碑的岘山。但若论山水清灵之胜,则要推鹿门山。自东汉末年著名隐士庞德公为躲避朝廷征召携家隐居于此以来,五百年间多有高士隐逸于此,遂使此山成为知名的隐逸胜地,亦使“鹿门高士傲帝王”的品评遍传天下。
这是一座充满清灵秀逸的灵山,进入鹿门山未久言如意便降下了飞毯,小心翼翼驱动术法来到了一处位置极为隐蔽的院子外。
隐身于一株高大浓密的乌桕树上居高临下向下探看,只见小院占地并不甚大,院内建筑的形制分明是寺观式样。看来与天下间各处山中的兰若野观实没什么区别。
“此地便是广元上观,并不接纳香客,乃是神通道士们的居所”
听了言如意这一句简短的解说,叶易安恍然。此前他第一次陪着林子月进入广元观时便曾疑惑未在其中见到一个神通道士,繁华的州城内分明也不适合神通道士们居住修炼。
原来这些敕建道观是有上下之分,下观建在城中如常进行一切宗教事务,上观则隐于下观附近的清灵之地,专供神通道士们使用。如此正是两得其便,至于上下观之间的这点距离,对于神通道士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入则宁静,出则繁华,入世出世只在一念之间,道门还真是会占地方,好享受啊。
“你要对付的是鹰面人吧?”
“放心,他们会来此地的”
正在这时,下方原本一片静谧的院子中忽然出现了几点烛火,山林的空旷使这几点烛火的光亮愈显熹微,微光之中便见四个穿着杏黄法衣的神通道士从一间殿宇中走出,四人之中尚有一个身着锦绣、身段飘逸的中年人。
明显是处于被监视之中的中年人刚一走出殿宇便即停住了步子,而后又是吁气,又是遥望寂寥的山林夜空,看来真是孤寂萧瑟的很,这种环境,还有他的种种作为,也更增了其人的出尘气度。
可惜隐隐绰绰的烛火实在太暗根本无法看清此人的面容,神通道士在侧又不便使用天眼术法窥看,否则就连叶易安也好奇月夜山林,广元上观中,这个被囚禁着的风神出众的中年究竟是谁?
中年人虚空遥望了一阵儿后继续缓步前行,看样子分明是囚禁岁月中每日例行的放风。
等了一会儿不见鹰面人来,叶易安轻声问道:“这人是谁?”
问完许久却未见回答,叶易安扭头过去,言如意脸上的失神正好落入眼帘。
又问了一遍,言如意方才醒过神来,蚊蚁般淡淡声道:“言无心”
这是最出乎叶易安意料的回答,“怎么可能?”
言如意的眼神猛然刺来,盯住叶易安灼灼生辉。
叶易安迎住她的眼神没有半点闪避退缩,“我是说,若这人真是言无心,现今风声鹤唳之际,广元观岂能如此安排?”
言如意的眼神在叶易安脸上停留许久后方才移开,“要擒住哈德木等人,言无心岂非就是最好的诱饵?此人无论体态身形,乃至神情意态都与言无心没什么区别。加之此前广元观与州衙共同签章发布的告示,虽然看不大清面容,但这人十有**当是言无心”
“你见过言无心。你与他是什么关系?”叶易安问话很疾,不留思虑的时间。但问话的声音却很轻柔,不欲使人生出戒备之心。
主客易位,这一回却是叶易安紧盯住言如意不放。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叶易安心底却能明晰的感受到她的不正常。
对于面如春水,心狡如狐的言如意来说,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机会真是太难得了。
言如意没有说话,身子微微一退,面部一偏,顿时便将一双眼睛藏进了浓浓夜色中。
可惜!叶易安扼腕叹息,心底冒出诸多言如意与言无心关系的猜度,却都挡在了那一双红眼睛上,遂就使得这个问题愈发的扑朔迷离起来。
但适才他也有了一个重大收获,即可以确定的说,言如意与言无心之间必然关系匪浅。甚至可以断言,言如意当也是言家余孽无疑。
沉默中又等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依然不见鹰面人来,而那“言无心”则在四个神通道人的夹持下重新回到出来时的殿宇。
鹰面人没来!
叶易安扭头看去,言如意皱着眉头,显然如今的场面让她感到意外。
片刻之后,言如意招呼叶易安下了乌桕树。
远离开广元上观,就在叶易安以为今晚之事到此结束时,言如意却又将法器召了出来,“上”
飞毯腾空而起后一路向神龙岭飞去,沉默之中叶易安渐渐发现了不对。
言如意此去的方向分明就是凤歌山。
飞毯最终停在了凤歌山的山腰处,距离山顶不远不近。言如意收了法器后一言不发,径直上山,叶易安落后半步,心中尽是疑惑。
她到凤歌山来干什么?
不一时到了山顶,此时夜色已深,凤歌山顶的院落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偶有夜虫鸣叫,看来再正常不过了。
“此间乃是凤歌山,前方院落中有一处天生五行绝地与灵眼共生的阴阳炉――那是一间黑石筑成的屋子,哈德木五兄弟便在那黑石屋中,你可准备好了?”
第五十三章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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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如意此言让叶易安一惊一喜一忧,惊的是鹰面人怎么会躲在此地;喜的是只从这番话来看,言如意对自己根底的了解仍然有限;忧的是既然鹰面人在此,那林子星等人的安危……
然则不等他问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的言如意已当先闯入了寂静的院落,按照事先的商议,叶易安远远吊在她的身后跟了上去。
言如意分明对凤歌山顶的房屋布局非常清楚,一路直奔阴阳炉,人未到法器先至,适才化为飞毯的素白锦帕此刻暴长成一张从天而降的巨网,其势要将阴阳炉连同其所在的院落一起纳入其中。
不知是言如意用了什么法门还是她这件法器太过于神奇,素帕上放出的护器毫光并非叶易安此前见过的单一颜色,竟然是随着锦帕上所绣的画面颜色散射出五彩毫光。
因是离得远,叶易安反而更看得清楚。晦暗的夜色中,凤歌山顶却突然铺展开一轴宛若神品的巨幅江南山水画卷,五彩毫光之中,绿水青山,杏花烟雨俱都生鲜灵动,其间还有叶易安此前不曾注意到的融于山水中的人物。
人物共有两个,俱都是麻衣高冠,其中一人手中把玩着一枚形似摄魂铃的物件,还有一人则是手持引魂幡。两人俱都弯腰探身看着一具通体血红的棺木。
看到那色做血红的棺木时易安心头猛然一跳,这东西太眼熟了,简直就与昨夜红眼人的血棺法器一模一样。
锦帕所化的巨网遮天而降,绘有云石及飞来峰的四个角落处下降的速度尤其迅捷,眼见阴阳炉所在的院落便要尽入网中时,突有墨色浏亮的毫光从阴阳炉中流出,方与巨网的五彩毫光交接便即激荡起腾腾狂涌的丹力流波。
这情形恰似夕阳西下时五彩弥漫的天际突然腾起滚滚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乌云,场面之诡谲奇幻实难以言语形容。
紧随着滚滚墨色毫光之后,一截高逾层楼、粗如明堂廊柱的浮雕千狼柱向着地面急速沉降,而后,当日坟园之战中的一幕再次显现。
在墨色毫光与五彩毫光激荡起的丹力狂流中,高达七层楼阁的浮雕千狼柱以肉眼难以看清的突兀急速耸立于凤歌山顶,随着每一层浮雕千狼柱的叠加,墨色毫光便愈发浏亮,威势益盛,也将散发着五彩毫光的巨网高高向上顶起一截。
待浮雕千狼柱最终定高在七层楼阁时,已将锦帕所化的巨网撑高到了半天之上,网与被网之间一时成了僵持之势,但浮雕千狼柱明显占据着优势。
墨色毫光形成的帐幕几度鼓缩,却始终无法击破五彩毫光进而攻击巨网本体,稍稍一个停顿之后,墨色毫光内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狼嚎,一声之后紧接着一群,随即便是一片。
群狼狂嚎,一声声练成一片音波狂潮,只如众鬼夜哭,夺人心魄。叶易安耳中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但心神识海之内却是波澜翻卷,平生所经历,所看到,所听到的一切惊怖之事,惊怖画面,乃至令人恐惧的声音瞬间如溃堤的洪水般蜂拥而出,猝不及防的以席卷一切的气势向心防冲去。
若非言如意早有说明,若非叶易安早有戒备,这猝然一击足以使其心防崩散,神魂俱灭。
叶易安正自应付时,忽有春雨细细的淅沥之声传来,其间还夹杂着山涧流泉,水滴石苔的至清音声,此声直达心神识海,虽不能洗去那百鬼夜哭的惊魂音潮,却于无形间筑起一道相对于音潮虽弱却坚韧的堤坝,挡住了滚滚涌出的惊怖。
直至此刻,叶易安依旧没有按言如意此前交代的那样放出丹力护盾,他宁可此时忍受冲击,也要尽量隐藏住自己不使鹰面人提前察知。
虽然是合作,但面对言如意这样的合作伙伴,绝不意味着她说什么自己就怎么做。至少在这第一次合作中,叶易安给予言如意的只是非常有保留的信任。
群狼狂嚎的汹涌音潮中,千狼柱上的浮雕狼头突然一个接一个的被唤醒开始舔舌龇牙做出种种血腥的噬人恶态,因浮雕狼头密密匝匝,一眼看去,场面既像一堆紧紧纽缠在一起的蛆虫在眼前翻涌,又似一群恶鬼从深渊中爬起,让人极度恶心之余,心底自然生出无穷惧意。
随即,唤醒的浮雕狼头中相继飞出一只只纯为通体墨色的恶狼,几十只构成一群后便在墨色毫光中腾空飞身而起扑向五彩毫光。
叶易安清晰看到这些飞腾而起的墨狼面部在不停的急剧变化,前一刻还是狰狞的狼头狼脸,下一刻就变成了人头狼身,不同人头上的人脸也都截然不一,只是无一例外的恐怖而凶厉。
人脸狼脸急速变幻不停,墨色恶狼成群结对的向上狂扑而去,虽然一入五彩霞光便如烈焰焚身般迅速化散,但因其数太多,五彩霞光亦以肉眼可见的急速黯淡下去。
就在这时,霞光之中忽然出现了两个老者,一驱摄魂铃,一驭引魂幡,在霞光边缘处显隐无定,狂屠大杀,几乎是瞬时之间便已将一个扑上的狼群斩杀化散。
尽管这两个老人俱都是麻衣高冠,极为飘逸的打扮。但看到他们叶易安只觉得似乎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尸寒,而此两人的形象乃至衣着打扮恰与此前在锦帕画面中所见的两人一模一样。
至此,言如意与鹰面人的斗法历经三次波折后已进入最为**的阶段。
看着眼前堪称恢弘壮阔的斗法场面,再想想自己那柄顺手捡来的圆月弯刀,纵然心坚如叶易安者,也不免为之太息。
无师父、无师门、无功法的三无修士真心难混哪!同样生而为人,但人间世中的贫富之别有如天壤。同样为修行者,法器与法器之间的差别更是天上地下,如果说言如意是顶级富豪,那自己真是连乞丐都不如了。
难怪日间言如意任其收回圆月弯刀时,瞬间的脸色如此古怪。那分明就是**裸的讥笑。
正想着言如意那个古怪的脸色时,她的眼神到了――让叶易安出动的眼神。
来历神秘至极的言如意自知不是哈德木五兄弟的敌手,斗都斗不赢更别说生擒了。此番实力尽出掀起的这一场恢弘斗法,目的只在于为叶易安创造机会,一个唯有修炼了《蛹蝶秘法》才能奏效的机会。
第五十四章我真的不想做万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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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言如意与鹰面人斗的天翻地覆,但今晚能否破去浮雕千狼柱的关键却在叶易安身上。他若能成功,作为器修的鹰面人炼器被破后言如意自能将其手到擒来;若是不能成功,言如意除了落荒而逃并被人衔尾追杀外再无别的结局。
三无修士不仅意味着没有好法器,也意味着没有好功法,更意味着要想得到一点别人或许是师门简单授予的好东西,就得拿汗水,血水,甚至是押上整个性命去拼。
叶易安的修行突破到目前的灵丹期后,原本就是无奈救急的十二正经《培元诀》也终于到了尽头。现在的他在修行上实已到了无功法可用的绝境,虽然早知进入灵丹期后修行便是以淬丹为主,但时至今日,他却连淬丹的基本原理都不知道。
作为一个乞丐级的三无修士,他实在是太想要第二层的《蛹蝶秘法》了,尤其是经历了下午的操演之后,此前不知道的《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更是勾的他撕心挠肺,心里就如同有一团熊熊火焰在燃烧,在炙烤,在爆裂,若不能将之得到,仅是这心火就能将他烧焦。
修行界中,又有几个门派弟子能真正理解隐藏在三无修士内心最深处的悲凉,渴望与挣扎。
即便只是为了这些,纵然明知与言如意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叶易安也只能咬牙一搏。更何况,在内心深处,在出黑狱之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头悬梁锥刺股般的牢记着师父——那个将他从街头生死边缘救出来的师父,那个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稳定生活,将他引入修行大道,给了他亲情的温暖,家的温馨,早已被他视为父亲的师父仍然陷落在道门手中。等着他去寻找,去解救。
十年前,你将我救出苦海,给了我六年从未有过的平安喜乐。
十年后,我必将生死以报,八荒**,天上地下,纵然花费六年,六十年,乃至六百年,只要一息尚存,师父,我一定救你出来。
但要想将师父从道门手中救出谈何容易?但有此执念在,理智的叶易安在真正的机会来临时不惜走最险的路,入最险的赌局。
受恩滴水,还报涌泉。历险中险,求一心安。本就是一个应当腐烂在黑狱中的劫余人,侥幸爬出后若还不能快意恩仇,纵然修成金丹大道,人生亦有何趣?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纵然身死其间,金丹无望,人生又有何憾!
深吸一口气,将要行险一搏前心中陡然涌出的种种执念杂念平复下去后,俯身在远处房脊暗影中的叶易安悄无声息滑下房顶,融入夜色的暗影中向阴阳炉所在的院落潜去。
这处地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鹰面人与言如意斗法正酣,叶易安借着房屋的暗影潜行到距离阴阳炉所在的院落仅有数十步距离时,悄无声息的驱动了斗法时作为防护的丹力护盾。
《蛹蝶秘法》的丹力运用法门是一套截然不同的体系,心中默思,如下午反复操演时的一样,丹力护盾悄然出现。
只不过这一回叶易安的丹力护盾再非以前的青灰交杂,或者是玄碧交杂。而是呈现出纯然浓郁的玄色,玄为黑,是以这笼罩全身的丹力护盾就是纯粹的黑色。
这就是《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的第一个妙用,它能使功法修炼者在混杂的两色之间选择丹力运用时毫光所呈现的颜色,无论是丹力护盾、法器还是符箓术,只要是基于《蛹蝶秘法》凝丹的运用,其所呈现出的毫光即可以是本来面目的两色混杂,也可以是两种颜色中的任何一种。
随着玄黑丹力护盾的出现,本就隐身在暗影中的叶易安彻底的融入了浓厚的黑暗夜色中,因有这样一层黑色屏障遮蔽在身前,视力不可避免会受些影响,但护盾上丹力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却极好的弥补了这一缺陷,恍若为视力弱化的叶易安增添了一双心眼。
护盾稳定并适应之后,叶易安紧接着驱动了第二个运用法门,极短的时间内,一片黑暗中不可见的丹力护盾上发生了细微却又激烈的变化。
《蛹蝶秘法》的凝丹是由性质截然相对的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共同构成,这必然导致气机与灵力会在丹体每一个细微的点上斗争冲突。《蛹蝶秘法》开篇的惊才绝艳之处就在于它从《道德经》“反者道之动”的自然至理中突破性的创造出了一种方法,从而以时刻运动的形态平衡了性质迥异的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的共生问题,这也使得凝丹体每一个细微的点所呈现的其实都是一种漩涡的状态。
修炼《蛹蝶秘法》所成的凝丹本身就是一个漩涡,这也是叶易安体内凝丹迥然不同于其他修行者的根本原因所在,别人或用灵力,或用气机,因为只有一种,性质精纯,丹体稳定,天眼内视术下呈现的自然就是悬于丹穴之上的静止状态。
叶易安的凝丹却根本无法静止,因为运动一旦停止,将太阴气机与原生灵力束缚并纽结在一起的力量就会消失,平衡荡然无存后,由无数漩涡构成的丹体便会即刻崩散。所以他的凝丹才会呈现出如此古怪的不停滴溜溜自转的形态。
此刻随着第二个法门的运用,“漩涡”这种《蛹蝶秘法》凝丹最大的特异性自然而然的便在丹力护盾上加以体现出来。
融入黑暗夜色中不可见的丹力护盾上,初如水落油锅,护盾表面每一个细微的点都从静止状态化为了一个个沸腾的目力不可见的漩涡,无数个小漩涡形成后争相扩张相互挤压,相互吞噬,最终在整个丹力护盾表面求得了一种力的平衡。
至此,第二个丹力运用法门也正式驱动完毕,叶易安给它取了一个极形象的名字——吞噬
丹力护盾是以防护为主,自然会呈现出向外的张力。但因为凝丹的诡异,叶易安的丹力护盾却根本就是一个内敛的大漩涡。
这种特异性表现在运用上就使得叶易安只要居于丹力护盾之内,基本就不惧于天眼术法的探查,这一方面是因为他自身散溢出的丹力波动未曾流出就先已被丹力护盾给漩涡吞噬;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天眼术法的察敌是通过丹力流的触碰反射实现的,别的修行者若想探查于他,放出的细微丹力流方一触碰就会被漩涡吸入吞噬,根本不会形成反射。
而没有反射又如何能察形,定位?
而这正是言如意确定叶易安修炼了《蛹蝶秘法》后即刻要与他合作的根本原因。唯有他才有可能悄无声息的潜入浮雕千狼柱放出的如帐幕般的黑色毫光内,寻找到器修炼器的器根,进而加以破毁。
接连两个法门运用顺利,叶易安的心情愈发静定下来。小心翼翼的施展了一个缩地成寸术法遁入阴阳炉所在院落的一个荒僻角落处。
身形刚一显现,眼前顿时就是一片漆黑。周遭弥漫着强烈的太阴气机,因黑色毫光太过于浓烈,本就晦暗的夜色微光更是无法穿透黑色毫光,这里面居然是一点光线也无。
黑色毫光范围内就是一个寂灭光源的黑暗小世界,肉眼在这里已然丧失了作用。
叶易安急忙启动天眼术法,并在丹力护盾感应构成的“心眼”配合下,眼前方才“光亮”起来。
身形显现出来之后叶易安的身子立即静止不动,小心的感应着周围环境中最细小的变化,如今他已经到了浮雕千狼柱释出的黑色毫光范围内,《蛹蝶秘法》的丹力运用法门是否管用,即刻就见分晓。
时间一点点过去,叶易安的神经虽然依旧紧绷,但心里却稍稍放松了些。在这个炼器释放出的毫光范围内,鹰面人对异常的感应几乎是瞬时的,这么长时间依旧没有动静,几可断定他的潜入并没有被发现。
先确定了这一点后,叶易安依旧呆在原地开始运用天眼术及“心眼”默查周围的环境。
以阴阳炉中灵眼所在地为边界,浮雕千狼柱放出的如穹顶帐幕般的黑色毫光向着太阴气机所在的方向延伸铺展开去,范围其实远远超出了一个院落大小,虽没有坟园之战中那么大,但毫光的颜色明显更为浏亮。
仰头望去,在凤歌山顶高高耸立起来的浮雕千狼柱与他所在的藏身地相隔仅有一个院落,就连千狼柱上那些俨然活物,正在添舌龇牙的浮雕狼头都隐约可见。
此刻,这短短的距离内却是异常的拥挤,看不清数量,也无法计算数量的巨狼正在狂躁的向上拥挤腾冲,使得黑色毫光内本就激荡的气氛愈发狂躁。
这些巨狼在天眼术下清晰可见,但它们其实并无实在的血肉形体,可谓有像而无形。条条巨狼足踏虚空,狼头与人头,狼脸与人脸急速变幻,几乎每一刻都有不定数的双面巨狼在向上的拥挤腾冲中向天狂嚎,嚎叫之声不入双耳,但叶易安的丹力护盾却能直接感应到冲击。
知道言如意在外面苦撑给他留出的时间有限,叶易安观察完毕后并无多余的等待,潜下身子向浮雕千狼柱摸去,身子刚动了几步,头顶处几只无形巨狼突然停止了向上的腾冲拥挤,蓦然向叶易安所在看了过来。
巨狼什么都没看见,分不出是人眼还是狼眼的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了明显的疑惑之色,叶易安身子停住不动,片刻之后,这些巨狼重又扭头过去,狂嚎着向上冲去。
必然是自己的丹力护盾触碰到了它们,这些巨狼虽然无实在的形体,但却是由气机凝化而成,这样直接的触碰依然会有感应。
巨狼如此之多,要想到达浮雕千狼柱而不触碰它们根本毫无可能,时间很紧,根本不容叶易安有太多的迟疑。
几乎是片刻之后叶易安便下了决断,一改适才的小心翼翼,直接在黑色毫光帐幕内驱动了缩地成寸术法,因其不敢冒然直接到达浮雕千狼柱前,是以就将显现的位置定在了一个巨狼最为密集拥挤之处。
缩地成寸后现身的刹那,叶易安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乃至头顶都是狼头狼身,激起狼窝子一阵愈发狂乱的躁动。
这里本就是黑色毫光帐幕内最为躁动的点,恰如发生在风暴中心的小涟漪根本不会被察觉一样,狼窝子的狂乱反而掩盖住了叶易安丹力护盾冲撞的躁动。
眼见这个方法奏效,紧接着又是两个缩地成寸术法,当叶易安第三次在另一个狼窝子中显现出来时,身侧已是一片嶙峋山石堆成的假山。高高耸立的浮雕千狼柱就在假山的另一侧。
至此,他已成功的接近了浮雕千狼柱而未被察觉,这个良好的开端让叶易安精神为之一振。
片刻的停歇后当其探头向假山另一侧看去时,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一双眼睛,一双极其熟悉,瞳仁隐泛碧光的鹰面人的眼睛。
好在有这假山作为阻隔,否则,叶易安的丹力护盾便会直接触碰到鹰面人的丹力气机。
叶易安低下头去屏息凝神等了片刻后抬起头,见到鹰面人的眼中生出了疑惑之色,但明显并没有发现他。
被人贴身靠近,即便看不见也会有感应,这是人的正常反应。叶易安绕过假山,看到近在眼前的浮雕千狼柱的同时,也看到了以各据奇怪方位的五个鹰面人。
有此前坟园中的经历,叶易安知道鹰面人此时是不能动的。若非有言如意此前的提醒告诫,他必定会驭出法器将这孪生五兄弟的头颅尽数斩落。
器修的血肉神魂是与炼器结合在一起的,修行境界越高,这种结合就越紧密,直到最终全然相融为一。这也就意味着在此刻炼器浮雕千狼柱放出的毫光范围内,鹰面人可以身外化身,可以藏身在任何地方,眼前所见不一定就是其真正的肉身,在如此诡异的情形下对他们发动猝然一击除了自行暴露之外,根本毫无用处。
器修的根本就在炼器,欲斩器修,必破炼器。
以天眼术法与心眼为助,叶易安悄然绕过五个鹰面人到了靠近仰望中愈显高耸的浮雕千狼柱下。
除非是低级器修,否则器修者炼器的材质很难判定,在经过不同时间不同方法的炼制之后,炼器呈现出的样子早非器体原本的面貌。但只要器修者的修行还没达到人器相融为一的境界,无论炼器怎样变化,器根却是无法变的。
这是一件器得以成为炼器的质性根源,是炼器的绝对核心,是对一件炼器进行评价的基础,亦是炼器最为脆弱的所在。
欲破炼器,必破器根。
仰望高达七层楼阁,通体质如墨玉隐泛流光的浮雕千狼柱,叶易安此刻要做的便是寻出器根所在。
浮雕千狼柱上,密密匝匝的浮雕狼头俱已成了活物,面目狰狞而凶残。
叶易安对于这些已成活物的浮雕狼头只是一扫而过,他的目的是要在这些密密匝匝的狼头中寻找到唯一不动的那颗,据言如意所说,那里就是这件凶残炼器的器根所在。
找到那唯一不动的浮雕狼头,将言如意给的那枚玉玦塞入狼口,这就是他这次合作中的任务,亦是此刻最终的目的所在。
紧张的寻觅过后,叶易安终于在第二三两层浮雕千狼柱的交接处找到了那个不动的狼头。
直至目前一切顺利,成功似乎已然在望。
叶易安紧盯住那处方位,微微吐出一口长气后驭出圆月弯刀腾身而上。
浮雕千狼柱二三层交接处离地越有三层楼阁高度,驭器飞升眨眼即至。
驭器飞升的同时,叶易安已从袖里乾坤中悄然取出了一方形制奇古,通体莹白中却有中心一点微微金黄的玉玦。
孰料这玉玦刚一取出显现,不等叶易安将之塞入狼口,此前一直端立不动的浮雕千狼柱突然急速的转动起来,面前那颗不动的狼头顿时消失。
与此同时,虚空中原本正向上腾冲的群狼也突然停止了动作,在各种各样的姿态下齐齐回头看向了叶易安站立之处。
只是因为这一枚玉玦,黑色毫光内原本的狂躁在瞬间化为了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只狼眼、五个鹰面人的十只森森碧眼都凝聚在了浮雕千狼柱的二三层交接处。
如果言如意就在面前,现在的叶易安会毫不犹豫的将她碎尸万段尤不解其恨。在这般重要的事情中她居然敢隐瞒如此致命的信息——那枚形制奇古的玉玦在黑色光幕中居然会发光!而且看样子是太阴气机越强烈浓郁,其玉光便愈盛。此时,它那灼灼光芒之盛简直比得上豪富之家插有十数只蜡烛的整架灯树。
原本一片暗黑的小世界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如此强烈的光源,遂使眼眉都被映照的纤毫毕现的叶易安瞬间由潜行者突变为昊日般的存在。
你娘啊,老子是来偷袭的,不是来做那御魔战场上需要万众瞩目,身披金甲圣衣、足踏五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偷袭!什么是偷?言如意,你……
叶易安反应足够快,方见玉玦光华大放,立时便将之重新收回了袖里乾坤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仅仅数息的死寂之后,黑色帐幕之内陡然如开了锅的沸水,此前的躁动已然被被那枚玉玦激化为疯狂。
第五十五章舞蹈在生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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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条足踏虚空的巨狼一起放声狂嚎,音潮之汹涌如惊天狂澜排山倒海砸向叶易安的心防。
外有丹力护盾,内有言如意告知的抵御法门,心防虽然未曾失守,但心神遭遇剧烈震荡的叶易安却连驭器都难维持,生生从虚空中被轰了下来。
狂嚎之声未停,本是一力向上腾冲的群狼临空蹈虚从四面八方向叶易安适才显身之处狂涌而来,汹涌之势如大江溃堤。
若非掉落的快,叶易安的丹力护盾在这样的冲击面前定然是瞬间破碎的结局。
好在玉玦被收回袖里乾坤后光源迅即隐没,叶易安得以重入黑暗,强忍住心神受创后的烦躁驱动一个缩地成寸术法,将自己隐在一个地形的死角处平复受创的心神。
心神若不能尽快宁定下来,施展术法时随时都有可能出错,出各种意想不到的错。以他如今的处境,这种情况下若还心存侥幸妄图强行突出,实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与此同时,高耸的浮雕千狼柱在急速的转动中开始不断变幻组合,五截柱体在虚空中上下换位,其速之快想要锁定其中一层都难,更别说找到那尊不动的浮雕狼首了。
冲击之后未能生噬闯入者,虚空群狼开始在黑色光幕内四下寻觅叶易安,初时还显混乱,待千狼柱换位完成后,混乱的群狼顿时上下分层,左右分线的搜捕起来。
在与言如意斗法中反击正烈的鹰面人为了消除心腹之患,不惜放弃已经可见的胜势,转攻为守全力剿灭这不知怎样潜入,又能隐藏许久而不被发现的叶易安。
群狼秩序井然的搜捕正在极力压缩着叶易安的躲避空间,叶易安则在抓紧一切时间恢复受创的心神。
当此之时,活着逃出去已是叶易安最大的任务,至于原本破除炼器的任务……言如意,你死去吧
就在叶易安心神将要恢复的时刻,继突然自转及上下换位之后,浮雕千狼柱再生变化。其放出的黑色光幕原本是自上至下笼罩大地,此刻那黑色光幕却突然由下向山的开始翻卷起来。
黑色光幕翻卷起的部分并不多,恰如一袭窗帘被人揭起了一个帘角。但相对于七层楼阁的高度,这一袭帘角已高达层楼。并不太明亮的月光如水般流淌进来,黑暗中的房屋、山石开始显露出不同的形状。
当月光流过藏身处的角落时,心神刚刚定下来的叶易安急驱缩地成寸,几乎就是擦着他消失的刹那,浮雕千狼柱最顶层的一具浮雕狼首中忽有一道杂有丝丝冷白的乌光精准的照射在了藏身之处。
没有轰响,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响动,叶易安适才的藏身处已无声无息的化为了一片虚无。不是塌陷,而是彻底的抹去,假山、散碎的石块,以及石块间偶生的杂草,就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无声无息的湮灭了。
方才驱动的那个缩地成寸术法是以遁出黑色光幕为目的,但术法运行之中,叶易安却似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生生被逼的显现出来,落地处恰恰就在黑色光幕的边缘,正好看到适才藏身处被杂有冷白乌光抹去的情景。
这一眼所见让叶易安肝胆俱裂,圆月弯刀闪电般驭出强冲黑色光幕。
法器的威力自然要远大于辅助类术法,竭尽全力攻其一点,黑色光幕顿时被圆月弯刀破开,但此时左近的群狼也已蹈虚凌空扑下,叶易安不敢赌自己的丹力护盾能挡住这十余条太阴气机所化影狼的冲击而不碎,只能咬牙召回法器斩杀群狼。
有了圆月弯刀及丹力护盾两层防护,稍定的叶易安急忙变换位置,好在适才那杂有丝丝冷白的乌光威力虽大,发动却慢,一击不中之后不知为何鹰面人竟未再用。
莫非是这威力大的惊人的术法太耗时间又太耗丹力的缘故?
为维护一攻一守的两层防护,太阴气机耗费极快,位置变换完毕,叶易安即刻驱动《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几乎是刹那之间,纯然玄黑的丹力护盾一变为晶莹的碧色,圆月弯刀的护器毫光也随之变化。
疯狂前扑的影狼面对碧色毫光居然猛的一挫,甚或还有微微后退之势。叶易安见状眼神猛然一缩,人在丹力护盾中口诵云文,手掐指诀,脚下步罡踏斗。
此次行符速度之快可谓前所未有,袖中飘出的符纸并未立即自燃,而是径直穿过丹力护盾飘向适才透明之墙所在的位置。
虚空中,一只影狼张口将符图整张吞下,黄色符纸却未受丝毫影响的穿过其有影无形的身体继续向前。
符纸显现后居然呈现出如此飘飞之态,叶易安此次驱动的居然是个并不用于杀敌的白符箓术!
符纸触碰到虚空中的阻挡后方才开始自燃。极快的自燃后轻微的爆鸣声中,一片湛然碧光急速洒出,透明墙体所在的位置应着这湛然深碧冒出一片黑色光雾,分明已经受损。而被符光扫中的影狼无一例外瞬间虚化,叶易安甚至在心湖深处听到了声声惨嚎。
符名守正,在白符箓术中专为驱邪镇祟之用。
原来,应对这太阴气机所化的黑色光幕及人狼变幻不定的邪祟影狼,最有效的手段不是法器斩杀,而是符箓修士斗法中根本不能用于攻击的白符箓术!
法器力量的根源只在丹力,符箓术法却可借用天地自然之力,其威能不可同日而语,符箓修士最可为凭仗的依旧是符箓术法。
守正符术一出,黑色光幕内的气氛陡然再紧,适才已经停歇的冷白乌光再次显现,众影狼似被什么催逼般彻底狂化,无视气机相克的本能狂扑而上。
这种变化本身足以说明鹰面人对白符箓术的忌惮,可惜在这样疾如狂风骤雨的攻击面前,还要不断变幻位置的叶易安连施展符术的时间都没有了。
攻击太猛,施符是需要时间的。当此之时,叶易安的形势实已踏上了生死边缘,岌岌可危到了极点。
以他的修为根本不足以与鹰面人这般正面抗衡,能坚持到现在实已是他心思敏捷,绝佳应对的缘故。但尽管如此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若无变数,丹力一旦耗尽就是必死的局面。
而在如此高强度的消耗面前,他的丹力又能维持多久?
与言如意的合作一步步走到现在,叶易安已然走进了一场杀局。
一场针对他自己,覆灭已迫在眉睫的杀局。
为消除自己这个心腹之患,鹰面人攘外先行安内,转攻为守。在自己牵制了鹰面人诸多力量的形势下,言如意正是该极力强攻以乱敌阵脚使其首尾不能兼顾。若不如此,也该集中力量援救自己才对,可是这母狐狸的攻势不仅未见强化,反而有收缩的态势,其恶毒用心已昭然若揭。
以她的修行境界,黑色毫光构成的帐幕根本瞒不过她的天眼术法,她分明是目睹自己一击不中后已知事不可为……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不走?
她是在意自己的死活?呸,这个念头方一出现,就被叶易安自己给断然否了。舍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原因——玉玦
那枚形制奇古的玉玦乃是破除鹰面人炼器的关键,看着亦是不凡,言如意必然是舍不得就此舍弃。
一念至此,叶易安再不存苟延残喘的拖延之心,狂驱丹力,刹那间法器流光,威力大胜,斩破数具影狼后绕出一个诡异的弧线电射而回。
适才守正符术破去的无形光墙早已被补上,已成瓮中之鳖态势的叶易安方一踏上飞回的圆月弯刀,当即驭器向上疾冲。
黑色毫光的帐幕顶部正是与言如意法器的交接部,亦是最强之处。身处如此绝境的叶易安不惜耗费丹力逆势向最强点冲去,实与自杀无异。他这突然而又绝不合情理的举动显然让鹰面人措手不及,反其道而行之的上冲反倒异常顺利。
黑色毫光外素帕法器放出的五彩毫光愈发明显,那两个麻衣高冠的老者却已不见了踪影,显然是被言如意给收回了。
“贱人”心底一声恶骂,眼见着黑色光幕的顶部似已触手可及时,叶易安抖手从袖里乾坤中奋力向上抛出一物,自己却驭器划出一道疾陡的弧线以比上冲更快的速度急坠而下。
被他抛出之物方一离开袖里乾坤,即刻发出了粲然的玉光,在这黑色帐幕之中真如昊日般显眼——正是适才那枚玉玦
向上高抛的玉玦方一显现,几乎是眨眼之间,素帕所化巨网陡然毫光大放,黑色帐幕的顶部亦是黑色光雾浓浓涌涌,双方用力之强,比之适才斗法最激烈时似乎犹有过之。
鹰面人虽有必杀叶易安之心,但最让他们忌惮的毫无疑问是那枚玉玦,人与玉玦合一时没什么好说,但此刻当两者分开时,鹰面人的选择必然是先夺取奇古玉玦。
鹰面人关注及用力的方向发生了转移,底部的影狼适才随他上冲,此时还未曾下落,急驭而下的叶易安所面临的如山压力瞬间巨减,但用在法器圆月弯刀上的丹力却是丝毫未减,劈向光幕下部的无形禁锢之墙。
鹰面人修行境界虽高,设置的禁锢之墙虽然厉害,但面积毕竟太大。叶易安与他们相比修行境界虽低,却是以全力攻一点,譬如以针刺球,在不用担心冷白乌光、没有许多影狼阻碍的情况下顺利破开一道缝隙脱身而出。
再次呼吸到凤歌山顶带着花木清香的清冷空气时,叶易安几乎要醉了。唯有经历过人生绝境并从中脱逃而出的人才会有如此感受。
原来生之可恋,生之可贵就在于即便一口普通的空气也能让人畅爽不已,若是空气中再带着丝丝的花木清香,简直就是呼吸欲醉。
连着几次贪婪的呼吸,促急心跳平复后正准备闪身离开,让言如意那狠毒贱人与鹰面人拼个你死我活之时,叶易安就见头顶处蓦然霞光再盛,锦帕所化五彩霞光中突然多出了一具血棺,由四个血尸傀儡抬着穿越虚空直向黑色毫光所化帐幕的顶部飞去。
此前被他抛出的那枚奇古玉玦正以一种虚悬的姿态空立于黑色毫光帐幕最顶部的与五彩霞光交接处。显然,在言如意毫无保留的极力发动下,鹰面人无法猝取玉玦。而言如意也无法突破这黑色毫光构成的帐幕将玉玦虚空摄取过来,遂就形成了眼前诡异的相持局面。
乍一见到血棺,叶易安的第一反应就是红眼人。
这下,原本要走的他悄然停住了脚步。
血棺还未曾接触到黑色光幕,在前抬棺的两个血尸傀儡身上已开始点点湮灭,先是枯干无血的肉身,继而是肉身下的森森白骨俱都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先变为浮灰,继而离体飞逝。
几乎只在数息之间,恰如一堆灰尘砌成的灰人遭遇一阵大风般,两个血尸傀儡在虚空中湮灭的无影无踪,但血棺犹在强力向前挺进,棺体触及到黑色光幕的部分虽还没有开始湮灭,血色却已消失无踪,露出了长于极阴之地的千年槐木真身。
直到此刻,叶易安才切身认识到全力发动的浮雕千狼柱威能是何等恐怖,现在看来,与广元观的坟园之战中鹰面人分明还有极大保留,否则岂容那些或主动或被动进入黑色光幕的神通道士留下尸首?但为何自己却能无碍?
是因为《蛹蝶秘法》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凝丹之内的太阴气机本就有一部分是直接来源于鹰面人,二者同源?
疑惑之中就见血棺仍在向着黑色光幕内强力推进,眼见近一半的棺身继露出本体后已开始湮灭时,血棺之内突然伸出一只裹着金丝手套的手来。
这金丝手套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分明已经伸进了黑色光幕中却未见损伤。
言如意!这母狐狸终于是赤膊上阵了。目睹此状,叶易安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快意,此时他毫不介意,甚至期望见到“合作伙伴”也被浮雕千狼柱给湮灭了最好。
若能见此胜景,真是人生大快意事,足值得纵酒狂歌,高呼痛快!
第五十六章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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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金丝玉手惊鸿一瞥间如同轻拂花上露珠般勾走了空立的玉玦,随即就见湮灭之势越来越快的血棺中一道金丝身影闪出,一个显隐之间便遁回到五彩霞光最深处。
纵然是恨不得言如意即刻就人化飞灰,叶易安也不能不承认言如意被金丝衣紧裹全身的躯体实在是如那只纤纤素手般完美无瑕到动人心魄。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紧随而来更强烈的想法是——这长着蝎子心的母狐狸究竟什么来历,身上怎么装着这许多让人眼热的好东西。
《道德经》中有言:“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原来道祖老子也会骗人,自己太不足,她却太有余,天道不公啊
言如意方一遁走,一道杂有丝丝冷白的乌光从浮雕千狼柱最顶端的狼首中射出,精准击中棺体,刹那间,血棺并后面两个血尸凭空湮灭的无影无踪。
这一幕让叶易安愈发肯定了此前的判断,冷白乌光威力惊人,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它发动的就慢。恰如符箓修士的符箓术法,威力最大,但运用起来却最耗时间,远不如纯以丹力控驭的法器来的快捷。
目睹言如意差之毫厘的夺回玉玦,叶易安心思电转,在走与不走之间艰难抉择。不走难免又要冒险;走,此前因尝试白符箓术意外建功时冒出的那个构想若不试上一试,实在太不甘心。
正在犹豫难有决断时,头顶上的五彩霞光已开始收束,显然,言如意动了逃跑之念。
今晚九死一生,付出的实在太多,就这样一无所获的走了?这一走不说其它,至少意味着就此放手第二层《蛹蝶秘法》以及那妙用无穷的丹力运用法门。付出这么多之后却是如此结局,怎会甘心?如何甘心?岂能甘心?
言如意身上不时抖露出的好东西激发了叶易安的信心,言如意的意图逃跑之举使他下了决断。
控驭法器飞上而上,叶易安重新站到了言如意的面前,首先就看到她那花容失色惨白的脸。显然刚才险而又险的举动让她受惊极深。
再次四目相对,两人都如见了杀父仇人般脸色冷如万年玄冰,但在叶易安无法察觉到的言如意眼神最深处,悄然隐藏着一抹欣赏。
这与对人的好恶观感与情感都无关,只是最纯粹的欣赏。眼前这个捕快头子论修为刚到灵丹期,论法器……嗤,就他那明光闪闪跟镀了银似的圆月弯刀也能算法器?其人唯一可做依仗的只有仅仅修炼了一层的《蛹蝶秘法》
就是这么个无论怎么算都是低端的修行者,居然能在最为依仗的潜行被破,进而身形全部暴露的情况下从浮雕千狼柱中毫发无损的逃出来!说出去有谁会信?但它却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眼前。
心系破除鹰面人的炼器,言如意可谓时刻关注着叶易安的一举一动,其身形暴露后的每一个举动都没漏掉一丝一毫。
让言如意油然生出欣赏之念的正是叶易安从暴露到逃出过程中的应对,这些应对有大有小,但无一例外的是,在那生死一线根本不容思考的处境中,叶易安每次都做出了他能做出的最佳选择,给出了最正确的应对。
正是这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最佳应对由一个个点串成了一条成功的逃生之路。其间只要有一个错误出现,甚至仅仅是正确的应对却慢了一点时间,他都必死无疑。
尤其是他在最后时刻抛出玉玦化解杀局的一着,虽然让人恨的咬牙,却也难以否认这实是神来一笔,是必死之中的唯一求活之路,他居然又把握住了。
这是天赋的能力,还是后天的捷才急智?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不管是什么,都使人心底难免生出纯粹的欣赏,以及……丝丝的寒意
没有时间扯皮,四目相对中,叶易安径直发问,“你有没有能迅速恢复丹力的丹药?”
斗法到如此地步,面对的又是鹰面人这样的对手,其势就如大军鏖战沙场,实力不及的一方就是想撤想逃也不是转身一跑就能行的,越是如此,死的越惨。
正因为如此,取回玉玦后言如意才没迅速遁走,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闻问,正竭力收拾残局的言如意极快的瞥了叶易安一眼,眼神中的探究之色甚深,不过她却没做无用的发问,也没耽误太多时间,很快无声的点了点头。
“那丹药的药力全部行散开需要多长时间?”
“半盏茶”
“你还能不能坚持半盏茶的功夫?”
言如意无声点头
“半盏茶后,你能不能进行同等时间的全力攻击?你能不能使那浮雕千狼柱定住”
言如意略一迟疑后咬牙点头
“把丹药和玉玦给我,半盏茶后你把下方那阴阳炉上的曜灵石屋扫平。我有一个办法值得一试,咱们再搏一把”
言如意猛然扭头看向叶易安,眼神之亮,其间含蕴的东西之多实难言表。但仅仅就在三五息之后,她便慨然而应:“好”
见她答应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果决。接过药丸与玉玦的叶易安对这个长着蝎子心的母狐狸油然生出了几分欣赏——纯粹的欣赏。
此刻若自己就此拿着药丸与玉玦走了,她根本无法来追索。
若自己更狠些,拖个大半盏茶之后再悄然遁走,丹力大耗的她别说来追自己,十有**连逃脱都无望。
这个蝎子心母狐狸说出那个“好”字,给出药丸与玉玦的时候,无异于是将半条命押在了自己身上。对于她这等人而言,这样豪赌的决定如何难得已无需再多赘言。
这场豪赌,这个女人赌的就是他叶易安值得信任。
让叶易安欣赏的不是言如意那他看不清楚的修行境界,也不是她身上那些令人艳羡的好东西。仅仅只是她在这样的时候仍敢于搏命一掷的豪情,以及做出如此重大决定时毫不拖泥带水的果决。
这个或许心黑透了的母狐狸除了七窍玲珑心之外,血液骨子里还隐藏着唯有绝境时才会显现,巾帼不让于须眉的豪气。还有足以与此豪气相匹配的干练果决。
只是她这一场豪赌的结果是赢?还是输?叶易安是否值得信任,他会走,还是留?
若现在就扔下言如意离开,叶易安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那方明显不同寻常的玉玦,以及一枚或许是极为难得的丹药——这一点只从言如意给出丹药时脸上万分不舍的表情即能看出。有这两件东西到手,今晚的付出也就不算虚妄了。
若现在留下,随后会遭遇什么凶险,乃至今晚是否还能生离都是未知之数。
叶易安也在赌,是走?还是留?
言如意与叶易安两人都在赌,或许他们赌的并不是一个结果,而是那传说中的……人性?
第七十四章江湖啊,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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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此状叶易安愈发小心,悄无声息的来到小窗前向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两个身影,随后,又有一人从厢房中走出来。
三人的装束是一身黑,就连脸上都用黑布蒙着,这样的扮相委实太江湖了,是组团来偷盗劫舍的毛贼?但他们从不同的屋里出来时却分明没拿任何财物。
第三人出屋之后先向另两人摇了摇头,许是已经确定院中无人的缘故,这厮没什么顾忌的开了口,“不对啊,咱们从望江楼一路跟到这里,分明见他进了院子,怎会没人?”
另两人亦是疑惑,其中一个似是自言自语道:“莫非他用术法遁走了?”
闻言,与他站在一起的黑衣蒙面人顿时摇头,“没了州衙副都头的身份,他有多大胆子敢在州城内擅用术法?再说,上次在城外龙王庙围剿那十二个大乱州城的贼辈时咱们都是亲眼见过的,他的修行境界不过灵丹期,我等三人谁也不比他差。全力戒备之下,他纵然敢用术法,其丹力波动岂能尽数逃过我三人的探查?”
“那……”
这三人还在满头雾水不知叶易安为什么凭空消失了时,叶易安却已从对话中查知了他们的来历。
当日龙王庙围剿魔门徒众乃是三派合力的结果,天机谷、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俱都参与其中,撇掉天机谷,这三人只能是红枫小筑或者兰山精舍的出身,只不过此时还难确认罢了。
商量了一会儿未有结果,三人随即驱动丹力对整个小院做了一番全面探查,意图感应搜索出最细微的丹力波动。
探查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但他们这种举动却让叶易安的眼神猛然一缩。
不管他们是出自红枫小筑还是兰山精舍,都为散修无疑。以如此身份却敢毫无顾忌的在州城之内驱动丹力而丝毫无惧于丹元镜,这……说明了什么?
叶易安静静的站在窗后,心中既冰且冷,冰冷之中又有浓烈杀意悄然涌现。
亲身搜索与丹力探查俱都无功而返之后,黑衣蒙面的三人尽管疑惑难消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又等了一会儿后,终于商量着先行撤回,明日再动手也不迟。
身体全然笼罩在黑色护盾中的叶易安远远跟着三人,借着房舍树木的遮蔽一路到了州城最大的三江客栈,随后又伏于房脊之上目睹三人进了客栈最后部一个单独的院落。
三人推门进入其中一间房屋的同时,叶易安驱动缩地成寸术法直接到了这间房屋的后窗处。
身怀红雪镜可遮蔽丹元镜的标注,复有丹力护盾可遮蔽驱动术法时的丹力波动,在房屋鳞次栉比的襄州城内,叶易安已然化身为暗夜精灵。
静静的立于窗外,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户向屋内看去,第一眼,叶易安就看到了一个熟人——脾气很大心眼却很小的红枫小筑大管事阴无咎。
三个黑衣蒙面人进屋,阴无咎放下手中茶盏沉声问道:“伏杀可得手了?”
一门之内一人之下的人物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呼来喝去,随意驱遣。阴无咎忍叶易安已经很久了,对于一个自视甚高又气量不大的人,这种忍耐无疑是种煎熬。可惜叶易安前有州衙副都头的身份,后有五派中实力最强的天机谷支持唱和,此前纵有万般不愿不甘,他也只能忍着,
这次叶易安官职被道门给剥掉,又有天机谷自作孽去攻灭巴王门。广元观内新主持散修界事务的清云道长杀伐果断,处理天机谷时一并对与其眉来眼去的叶易安下达了追杀令,闻此消息,阴无咎只觉胸中憋屈已久的一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杀叶易安既能消除胸中一口恶气,又能彻底斩断天机谷与州衙的联系,不给这落水狗任何一丝翻身的希望,何乐而不为?
可惜的是自官职被剥之后,叶易安便一直杳无音讯,遂使追杀令始终落不到实处。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他终于出现,阴无咎再也忍不住了,他要亲赴第一线,亲手布置对叶易安的伏杀,第一个知道这毛头小子伏尸授首的消息。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襄州散修界还远未到你能做主的时候。乱出风头是要付出代价的。
阴无咎话音方落的同时,后窗外丹力护盾中的叶易安已自袖里乾坤中掏出****。待那三个黑衣蒙面人开始解释事情原委时,他已在默诵云文,手掐指诀,步罡踏斗。
手足口的配合完毕,一张符图悄然从叶易安袖中飘飞而出,与白符箓术符图抵近目标之后方才自燃不同,这张黑符箓术中的炎火符图方一离袖随即无风自燃。
符图燃尽,随着一声轻微的爆鸣声响,房屋上空毫无征兆的陡然出现一个大如水缸般的烈烈火球。
夜幕使这个硕大的火球份外耀眼夺目,恰如彗星扫过天际,仅仅一瞬之间,火球便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向阴无咎四人所在的房屋重轰下去。
瓦片铺成的屋顶在这样的黑符箓术攻击下脆薄如纸,穿透、轰击、爆裂,这一道炎火符攻击一如那次在龙王庙剿灭魔门徒众般快捷,流畅,声威夺人。
随着大火球在屋内彻底爆裂,夜色下三江客栈最后一进院落内仿佛在瞬间同时点燃了一大堆焰火,夜空都为之一亮,流光璀璨,美不胜收。
可惜叶易安却无法欣赏如斯美景,适才那张符图自燃的同时,他已开始了再次步罡踏斗的行符。
当满身狼狈到极点,分明已遭重创的阴无咎勉力从已被彻底抹去的火焰废墟中驭器腾空而起时,叶易安的第二道炎火符堪堪行符完毕。
目睹又一张符图几乎就在自己身前自燃,腾身而上的阴无咎甚至顾不上细看叶易安一眼,老鼠眼差点瞪出眼眶的同时,身周的丹力护盾毫光爆闪,此时此刻,素来最好装为高人风范的他真是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尽管他那丹力护盾放出的毫光色彩已是深碧染白,尽管他的修行境界已经到了灵丹期第三重天,但其仅凭丹力驱动的护盾与法器依然不足以完全抵挡可借天地自然之力为我所用的黑符箓术。
符图自燃完毕,又一个连珠大火球虚空显现,直接轰上了阴无咎的丹力护盾及法器。
护盾瞬间破裂,法器直接被轰飞,刚刚被轰上来的阴无咎转眼又被轰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
当叶易安一步步走到阴无咎面前时,鼻间清晰的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烤肉气息。不过灵丹期第三重天的修行境界毕竟不是白给,接连遭遇两道灵丹期炎火符术攻击之后,他居然还能吊住一口气不死。
低头看看已经没了人模样的阴无咎一眼后,叶易安用仅只两人可听到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说了一句,“瞑目吧,我是叶易安”
说完,他便轻轻的抬起脚来,一寸一寸下落,最终盖住了阴无咎满是惊骇、不解与恐惧的双眼。最终的最终,叶易安脚下发力重重的蹍了下去。
当他抬起脚时,即便阴无咎他妈妈在这里,也全然无法认出儿子了。
收回脚,叶易安驭出法器转身向房屋废墟走去。
那三个黑衣蒙面人的修行境界虽比叶易安高些,却还没高到阴无咎那等地步,陡然遭遇同为灵丹期修行者的黑符箓术偷袭,虽然还没死绝,却再无丝毫战力可言,便是站起来都难。
他们恐惧,他们渴望求生,同时他们也有着至死难解的疑惑——符箓修士的行符绝非一蹴而就,而且必然伴随着丹力波动,所以这本是根本不可能被用于偷袭的术法。但这厮却是以黑符箓术偷袭,而且居然还成功了?!
三人的恐惧与哀求对于经历过黑狱锤炼的叶易安毫无用处,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命,如果不能逆命,就该认命,这也是叶易安心中的道,如果有一天他为人所杀,临死之前他或许会叹息,会遗憾,却绝不会后悔、抱怨,更不会哀求乞命。
修行界是人间世的镜像,修行者的世界是另一个江湖,与人间世中的江湖相比,这里争斗的方式虽有不同,但遵循的法则却没什么两样,同样的铁血,同样的冷酷。
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
真实的江湖里没有那么多意外的传说!
叶易安很冷静的面对着三人,很冷静的驭出法器,然后他依旧很冷静的控驭圆月弯刀砍下了三颗血淋淋脑袋。
没有恶心,没有呕吐,更没有什么杀人后的不适,他仅仅只是不想给这三人第二次伏杀他的机会而已。
然后的然后,当圆月弯刀上的最后一滴鲜血滑落时,叶易安收刀,转身,走人。
他要赶在广元上观的道士们到来之前,去往下一个目标。
再次驱动缩地成寸术法,这一遭叶易安直接遁出了州城,一路来到了鹿门山,当广元上观已然在望时,他寻觅了一处僻静的藏身地边修炼恢复丹力,边安静的等待。
等待的时间挺长,几乎是整整一夜,其间叶易安曾于离离的树叶间看到有七八个神通道人从城内驭器返回广元上观。
夜晚离山,想必他们是去处理三江客栈的案子吧。作为襄州最大最兴隆的客栈,三江客栈自然也占据着州城最核心的位置,适才的袭杀时间虽短,但两道炎火符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除此之外还要算上必然会有来看热闹的人发现阴无咎四人被杀后引发的动荡波澜。
刚刚平静了两个月的州城再度于最繁华处发生这样离奇的凶案,代替清风接手这一块事务的清云必定会很恼火吧,刚刚握手言和的州衙与广元观又会因为这件明显不是普通人能干出的恶性凶杀案而生出怎样的龌龊?
当这些念头浮现出来时,叶易安浅浅的笑了笑,清云……等着我,这是命啊!
一夜的等待,终于在天边微露晨曦的时刻结束了。当隐藏于鹿门山深处的广元上观内敲响悠远出尘的早课钟声时,叶易安起身驱动丹力护盾向观内潜去。
神通道人也是道人,既在道观之中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早课晚课的诵经总是免不得的,这个时间正是潜入广元上观的最佳时刻。
叶易安绷紧身上的每一条神经,远远避开有整齐而清朗诵经声传出的经堂,小心翼翼往膳堂摸去。
第八十三章人心之险,险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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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困虽密,敌人虽强,但以葛袍人真丹期的修行境界若只是一心想逃,未必就没有机会。
厚厚的帷幄之下,叶易安看到葛袍人回头,看着他的目光从方家人身上一一扫过。
看着他此时的眼神,虽然葛袍人未曾说话,叶易安却已明白了他的选择。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原来,纵然修行境界高到真丹期的修行者依然斩不断血脉亲情。
看懂了葛袍人眼神的同时,叶易安也已悄然驱动了丹力护盾。
“我去寻援兵,你告诉那葛袍人要慎用丹力,尽量坚持。还有你自己藏紧些,别死了”对小胖子吩咐了一句后,叶易安便不再理他,转眼过来紧紧盯住局势变化。
纵然葛袍人修行境界已到真丹期,在受胁迫行动受限的情况下也绝无能力硬抗这么多人的攻击,若无外力干预,其最终必死。因为无法割舍亲情,葛袍人的选择注定是个死局。
在这等形势下,叶易安即便留下也没有丝毫改变局势的可能,唯有跳出去,方才有搅动死水的可能,为此必死杀局留下一丝变数。
只是清云等人既已布下了如此严密的杀阵,光幕之外焉能没有禁制?面对禁制,他的潜行之术也难发挥作用,当此之时,唯有等,等双方交手时,希望那禁制能生出破绽来。
那时才是叶易安发动的时刻,真丹期的修行者其出手总不会让人太失望吧?
葛袍人将亲人一一扫视完毕后,转身过来面对清云时未发一言,其卓然而立的身姿中自然流露出虽入绝境却凛然不屈的傲然气度。
这一刻,叶易安相信了他的说法,这个葛袍人当是内廷供奉道人无疑。
一个如此骄傲的人纵然让他说谎也会为之不屑吧!
我不会逃,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要拿我,你来!
清云看懂了葛袍人无声的回答,心神大定的同时,双眼中的狂热开始勃勃燃起。
他亦无多话,就在眼中的狂热燃至沸腾时,并指如剑凌厉下压,高悬于葛袍人头顶的虚空巨剑顿时带着不绝于耳的龙吟向那光幕暴斩下去。
随着清云的发动,刹那间,光幕周遭法器旋飞,毫光乱射,除了支撑禁制的二十余人外,其他诸人皆紧随清云驭出法器向光幕狂攻而去。
攻击之多,攻势之猛,足称狂潮,霎时间,光幕上空激荡起无数道炽白深碧混杂的丹力流波。
面对如此狂猛的攻势,纵然葛袍人修行境界已入真丹期也难乍然承受,脚下连退两步之后方才将摇动不已的光幕重新稳住。
就在叶易安急盼葛袍人祭出大威能法器雷霆反击时,却见他稳住光幕后便开始手足并用的做出一系列动作。
虽然看不到葛袍人的口型,但其手掐指诀,脚踏罡步的动作却是叶易安再熟悉不过的。
葛袍人在行符,他修行的也是符箓道!
承受着疾风密雨般的攻击,葛袍人终于行符完毕,当那张飘出的符图自燃完毕后,随着一声轻微的爆鸣,花厅所在院落的天空中,原本散浮于四处的云朵骤然如遭牵引般居中到一片极小空域,随即,片片云朵由白转黑的同时开始极速翻卷,最终化为一个幽暗深邃内旋不绝的云洞。
“谨守方位勿使逆贼逃脱,小心防护”
压着清云的沉声提醒,一声惊蛰般的雷声陡然在云洞最中心处炸响,响声未尽,这片天地陡然为之一亮,云洞中爆出一道粗如石磨般的霹雳闪电,下探之中又陡然化为一片细密如箭的密网电阵。
暗夜雷电,煌煌天威,霎时间,天地亮如白昼。
灼人眼目的电光中,密网电阵从天而降将整个花厅所在的二进院落尽数笼罩,一片凄厉的惨嚎声中,那些在光幕笼罩外的刺史府服侍下人纷纷倒地毙命,二十余个在灵通境界以下的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丹力护盾被电阵硬生生击破,浓郁的焦糊气息中,这些修行者也如刺史府下人般被当场击毙。
一符之危,引天动地,只此一击,便将清云带来的人手轰灭了三分之一。
符箓术法岂非只有金木水火土五系,怎么还有风雷闪电?这是什么符术?这些念头在叶易安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也顾不得心潮澎湃于这撼天动地的一符之威。就在光幕上空十多个神通道士为应对密箭电阵难以兼顾禁制,清云一方又是手忙脚乱的瞬间,叶易安驱动缩地成寸术法顺利的遁出了刺史府。
此前入刺史府时一个人,此时出刺史府时仍然一个人,出入之间局势的变化却已是迥然有别。
在远处一堵高墙的暗影中显现出来,叶易安边无声的遥望着刺史府,边在心中紧急盘算,现在他该如何破此死局?
陈方卓等人已遁入神龙岭深处,无人可用的叶易安虽然成功从刺史府中遁出,却无力破除死局。强摄心神使之静定下来后,心思电转之间,叶易安已然想及到一个重要关节,此时之襄州有能力破局的其实仅有一人——广元观新任监观虚生。
随着这个念头闪现,叶易安自然忆及适才在刺史府中他没看到新任监观虚生的身影,不管广元观有什么理由,围攻刺史府都可谓惊世骇俗之事,这么大的行动作为监观的虚生实在没有任何不出现的理由。
但他的确没有出现。
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只是很短的时间后,叶易安陡然消失在高墙的暗影中。
宵禁后,白日里香客不断的广元观也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叶易安如魅影般穿行在各处殿阁之间,他留心此地久矣,是以很顺利就找到了监观所居的静室。
清素雅致的静室中空无一人,目睹此状,叶易安转身间驱动术法扑向鹿门山深处的广元上观。
深山中的广元上观在夜色中份外清寂,叶易安小心翼翼潜入其中,静等了一会儿却没见到一个神通道士之后,心神稍定,在丹力护盾的笼罩下向上观内唯一有灯火闪亮处摸去。
这是广元上观最后,亦是最僻静的一处偏院,很小的院子里香烟弥漫,满布香烛气息的空中漂浮着许多已化为灰烬的细碎黑色纸灰,数点长明灯的灯豆在夜风中摇动不止,为小偏院带来黯淡光明的同时,也为此间凭空点染出十分阴森幽冷。
偏院西角处植有一丛茂密的窝竹,无声无息潜入院中的叶易安看到那个值守神通道士后,即刻身形一转深藏于窝竹之后。
借助于竹枝竹叶间天然成就的缝隙,叶易安首先就看到了院中按七星方位摆放的七口大缸。
缸身硕大,缸口处俱都蒙覆着道门特制的黄裱纸,纸上遍布由艳红朱砂绘成的繁复云文。
每口缸前皆有细颈长明灯一盏,高足香炉一尊,焚烧过后的香纸余烬一堆,以及灵牌一面。
怎么会是七口大缸?当叶易安的目光落在天枢位的那口大缸,看清缸前灵牌上所写的内容时,脸色骤然一变。
这是虚生的灵位,虚生死了!
霎时间,叶易安心中一片冰冷。
不管虚生死的时机多么可疑,他都已经死了,也随之断绝了叶易安破除刺史府死局的唯一希望。
诸天十道,路路断绝,现在怎么办?
就在他思虑急转以求另谋去路时,灵牌后的大缸上突有异常变动,因这变动极其微小,叶易安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定睛细看才发现蒙着缸口的云文黄裱纸确实在轻颤不休。
叶易安眼神猛然一缩,此时一阵夜风吹来,随着长明灯愈发幽渺的摇曳,蒙覆大缸的黄裱纸突然被捅破,一只毫无血色的森白中泛着幽蓝的枯手缓缓探了出来。
暗夜山中,鬼火灵牌,再乍见到这样一幕,即便叶易安也不免后背猛然一凉,随后便涌起一股惊喜。
虚生没死!
屏气凝神之间,随着那只泛着幽蓝的森白之手继续上探,缸口蒙覆的黄裱纸彻底碎裂,最终一人完整的从缸中站了起来。
叶易安没见过虚生,但只看这人身上所穿的华丽法服已可判定其必为虚生无疑,按照道门的十方丛林制度,道人之法衣与朝廷官员们的官衣有异曲同工之妙,混乱不得。
在幽渺摇曳鬼火般的长明灯光下,刚刚从坐缸里爬出来的虚生活脱脱就是一个深渊恶鬼,全身的血肉似乎都已化尽,整个人只是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全身都如那只鬼手般,森白中泛着幽蓝,华美的法衣空空荡荡吊在身上。
看此情形,虚生分明是中了剧毒,虽然侥幸未死却也成了这般人形骷髅的模样。
难倒是自己上次在膳堂下毒的结果?
就在这时,却见仍然立于缸中的虚生突然驭出了一枚形如令牌的法器,
他发现我了?
叶易安刚欲迈出的脚步猛然一收,丹力驱动之下,身周一片玄黑的丹力护盾愈发幽暗。
形如道士作法时所用令牌的法器缓缓飘出,却看不到一点护器毫光,至此,叶易安已然看出虚生受创仍然极重,否则以他的身份,绝不至于驭器如此艰难到几乎难以为继的地步。
法器艰难飘飞,线路却不是朝向窝竹后的叶易安,而是那正在趺坐入静的值守神通道人。
直到此时,叶易安才看清楚这个值守道人原是他见过的,前些日与清云一起到三阳生药铺中居所盘查他的就是这个道人。
虚生究竟要干什么?
几个转念的功夫,令牌法器已经到了值守道人脑后。
在叶易安脸色微变之中,虚生驭出的令牌陡然加速下沉,重击在值守道人脑部。
值守道人何曾料到分明已经坐缸的虚生会死而复生?何曾料到身为监观的虚生会突袭于他?毫无防备之下,被令牌法器一击而中,仆倒于地。
或许是虚生伤势太重影响了法器威能的缘故,被击中倒地的值守道人居然未死,趴着身子扬起一张鲜血淋漓的脸看向虚生。
从叶易安的角度能看到这值守道人的眼神,惊讶、茫然,显然他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脸上枯干到已看不出一丝血肉,虚生的眼睛就份外显得大,他显然没料到自己偷袭出手居然没能一击而杀,面对值守道人这般的眼神,他有些尴尬,羞怒,不过仅仅微微一躲闪后,他的目光随即转了回来。
“监观……你……为什么?”
虚生没有说话,盯住值守道人驭动令牌法器又补了一击,这一回值守道人再也难以幸免,圆睁双目含恨而死。
收回法器后,虚生艰难的从缸中出来,缓缓挪步到值守道人的尸身前,枯瘦如鬼爪的双手插入头骨已然裂开的尸身中。
恍然之间,似乎鹰面人入黑狱时的景象再现,透过那只鬼爪般的手,值守道人的血肉精魂被吸噬一空,而虚生干瘪如骷髅的身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实红润起来,其皮下白骨上的幽蓝之光虽也由深至浅,但却无法彻底消失。
就在虚生吞噬那值守道人时,丹力护盾内的叶易安悄无声息遁出了偏院。
在偏院外远远显现出来后,尽管叶易安长吐了一口气,却依旧无法驱散心中那股寒意。长明灯火闪烁的小偏院幽渺阴森,恍若一只择人欲噬的凶兽。
若有可能,叶易安真不想看到适才那一幕。经过黑狱锤炼的他不是害怕恐惧,仅仅只是不想。
让他从内心最深处生出寒意的不是虚生的死而复活,也不是虚生丝毫不逊于魔门的手段,而是……
暗夜之中,心思复杂难言的叶易安无声幽幽一叹。
人心有多深,有多险?
大千世界,凶名深著的凶兽何止千百,但纵然把这些知名凶兽都绑在一起,又怎及人的可怕可怖?
第八十四章轻轻的你走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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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停留了一段时间,将这一点感慨也收摄起来后,叶易安踏步向小偏院走去,他的步子渐行渐重,脚步声也越来越急,带起推开偏院的门户时,配合着脚下的步伐,脸上已是一副急如星火的神情。
恰如他所料,偏院中已经恢复如常,值守道人的尸身不见了,地上干净的甚至连一丝最微小的血迹都找不到。
叶易安将正转过身来的虚生细看了两眼后,脸上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惊喜神情,促声道:“在下叶易安见过虚生监观,贵观清云不知何故居然带人围攻刺史府,在下谨奉方刺史及内廷紫极宫虚相仙长之命请监观速速动身平复逆乱”
此时的虚生虽然脸色仍极苍白,但外表看来已无甚异常。转过身来盯着叶易安的眼神幽深难测,无可把握,“清云丧心病狂,本观亦为其暗算,刚刚才得脱身。你来时,虚相仙长可还好?”
“虚相仙长神通广大,来时正见他一符灭尽二十余逆贼”
“如此就好”虚生笑了笑,状极欢畅,但紧盯着他的叶易安却分明看到他的眼角处微微一蹙,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失望。
这神情及眼神变化都极细微,若非叶易安有刚才的经历打底,根本注意不到。
这厮什么意思?
难倒他与清云是一伙的?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本就满怀戒备的叶易安更提了十分小心,“监观,请”
“清云此贼,百死不足以赎其罪,走”
眼见虚生驭器腾空,叶易安心下疑惑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时间宝贵,能不横生枝节最好。
孰料虚生腾空之后却未起行,“叶小友头前带路可也”
去刺史府还用带路?叶易安抬头迎上虚生的眼神,四目对视之间,全身骤然紧绷。
这是一个看来并无异常,但叶易安却印象深刻的眼神,恰与虚生此前以令牌法器偷袭那值守道人时流露的眼神一模一样。
这厮想对自己动手!
若非要破刺史府的杀局离他不得,叶易安此刻会毫不犹豫尽力攻杀祛毒未尽的虚生,哪怕为此冒些风险也在所不惜。
“监观说笑了,刺史府近在咫尺何须导引?监观神通无边,地位尊崇,在下能追随骥尾已是荣幸,焉敢僭越居前。监观,请”
闻言,虚生深深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叶易安微微低头,以极恭敬的姿势掩住了自己的眼神。
片刻后,虚生与叶易安一前一后,驭器向刺史府疾行而去。
由鹿门山驭器入城,远远看到刺史府上空仍有法器毫光闪耀时,叶易安悬吊着心为之一松,尽管其间的过程颇历曲折,总算还未来迟。
虚生从广元上观动身时还有些磨磨蹭蹭的不爽利,但此刻刺史府已然在望时,他却表现的比叶易安更急切奋勇。
甚至未与叶易安招呼一声,虚生已急催法器如流星般驭空直至刺史府最高处。
暗夜之中,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毫光的虚生虚悬于飞檐之上,背后一轮朦胧圆月,全套正装法服愈发将其衬托的庄严飘逸,恍若方降凡尘的天外飞仙。
“贫道乃道门襄州都提点、敕建广元上观监观虚生。清云丧心病狂,包藏祸心,先下毒谋害本观于前,继而围攻刺史府于后,已是罪不可赦。尔等还不速速停手,诛此逆贼!”
看着如此状如飞仙、道骨仙风的虚生,叶易安控驭法器停住前行的势子,而后更直接驭器下坠,重新潜入到暗沉夜色之中。
目的已达,实无必要再与虚生同道而行,因为那实在……让人恶心。
再则,不知是否天然生性的缘故,叶易安既不习惯,也不喜欢将自己弄的满身光环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
虚生既然喜欢,那这风骚就让他独领了吧。
黑暗才是叶易安最为钟情的所在。
虚生的声音并不大,刺史府内却是清晰可闻,霎时间,叶易安便见数十道飞腾于虚空中的法器毫光骤然紊乱起来。
便在这时,一声急促的龙吟剑啸挟带着风雷之声逆空急上,那柄虚空巨剑法器上释出的毫光之盛便连圆月都为之失色。
势如雷霆,疾如闪电,这必杀之剑在许多人尚自茫然的眼神中当空斩落,斩向飞檐之上,斩向天外飞仙的虚生。
是清云!
被揭破之后却不赶紧遁逃,更无一句自辩,悍然出手便是竭尽法器之所能的必杀,这清云之行事果然够狠决。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清云已然出手,不可谓不快。但虚生却似早知他不会遁逃,必然拼死反噬般准备好了应对之道。
圆月之下,飞檐之上的虚生突然凭空消失,但其所驭的那面令牌法器却突然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暴涨成人身大小,而原本篆刻着许多奇形云纹的令牌之上也突然多出了一具道装法服的雕像,雕像的五官恰与虚生如出一辙。
这情形之疾变诡异就像是虚生整个人生生钻入令牌中化为了浮雕一般,看到这一幕从未见过的奇景,当日言如意对修行界的绍介瞬间涌上心头。
不可思议,虚生居然是个器修,那面令牌便是他的炼器。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拥有最多上佳天赋弟子的道门之内,敕建广元观的监观居然是个修行者中公认天赋最低的器修?
又有谁能相信,身为出家之人,被襄州众多信徒顶礼膜拜,终日谆谆劝人向善顺命的本州第一仙长居然是号称要以杀证道,逆天改命的器修?
如此多年,道门不可能不知道虚生器修的根底,而以一个器修者的出身能在道门内走到今天这等地位,虚生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只是在这一过程中,他究竟付出了什么,付出了多少?
刹那间,适才飞檐之上道骨仙风的虚生与此前广元上观中偷袭击杀值守道人的虚生两张面容,两种神情混乱的在叶易安脑海中翻卷,闪回。最终混融成一尊有着前后两张脸的双面雕像。
一面如春风化雨,道骨仙风;另一面却是鬼脸狰狞,择人欲噬。两张脸变幻不定,收取由心,需要那张就将那张取出来。
思绪发散至此,叶易安对虚生的戒备也已深深烙印到心湖最深处。
面对此人,再多的小心谨慎都不过分。
面对此人,纵然其舌灿莲花也绝不可信。
永远,永远也不要将后背留给他。
虚生的炼器令牌暴涨完成后即刻滴溜溜转动不休,清云气势磅礴的一剑斩上令牌后,其瞬间转动的速度更是暴增十倍不止,最终便以此等异常古怪的方式消解了清云势在必得的一击。
修行界中法器与炼器的差距在这一刻显现的淋漓尽致,尽管虚生毒伤未愈,清云又是全力一击,仍无法将虚生击杀。
一剑不中之后,一片呼啸声中,十余支道门制式法器松阳剑飞驭而来,将犹在转动不休的令牌团团护住。
此前由清云带来,驭器腾空负责禁制的广元上观神通道人们终于醒过神来。
此时纵然是个傻子都已看出清云大势已去,但让隐身于黑暗中的叶易安看不明白的是,清云却没有半点要逃遁的意思,仍在近乎徒劳的抓紧最后时间狂攻虚生。
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此时都已收回了法器,面对本州道门最有权势两位人物的内讧,他们都没有冒然插手其中。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分明是广元观内斗的斗法中。
虽然是势单力弱的一方,但悍然主攻的居然仍是清云,此时他的驭器攻击已然是完全不计丹力消耗的疯狂。
这厮是知道逃不了,也自知罪行太重不愿被抓捕后再遭凌辱,索性疯狂到底,至少求一个痛快解脱?
叶易安心中思量,眼神却未曾有片刻离开清云。
眼睛微微眯起,他的心跳也在逐渐加快,但身体却在暗影中藏的更深更稳。
恰如老练的猎手发现猎物已入困境时的沉着关注一样,此时此刻,天上地下,叶易安的眼中心中就只有清云。
他在等,等待可能到来的出手时机。
今天,他决不允许清云从此地生逃出去。
静静的等待中,蓦然,其势已成强弩之末的清云再次发动了不输于第一剑的凌厉强攻,气势磅礴,充满了一去不回、同归于尽的决绝。
受此吸引,此时刺史府二进院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空中法器激斗最烈处,唯有叶易安心如磐石,不为所动,只是盯住清云。
也就在这个瞬间,叶易安注意到了清云那微乎其微的一次侧首,以及他看向葛袍人的那一眼。
清云这极其隐蔽的一眼中流露出的是无限惊喜,以及让叶易安都觉悚然心惊的狂热。
清云……真的疯了!
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曾改变过,攻击虚生只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几乎就在心中转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暗影中的叶易安急速化静为动。
清云用心如此深沉,牺牲如此之大的一击必定非同凡响,两人修行境界的差距又大,为求谨慎,叶易安未曾驭器,而是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开始行符。
在清云完全不顾丹力损耗甚至会毁碎丹穴的狂攻下,剑器的斗法愈加激烈到了最**。
就在这时,虚空中的巨剑突然急剧缩小,毫光也已化散消失的巨剑从天而坠。而下方的清云也就在这时折身向葛袍人狂扑而去。
今晚变生肘腋,葛袍人能支撑到现在实也到了能力极限,所以在大局已定之后便即收起了本就岌岌可危的丹力护盾。
此时葛袍人也如其他人一样关注着空中斗法的战局,待因天空巨剑突然坠落而将目光寻向清云时,清云距离他已是咫尺之遥。
当葛袍人看清楚近在咫尺的清云时,脸上瞬间浮现出的是一片死灰,也就在这时,周围开始出现一片惊恐欲绝的疾呼。
自爆凝丹!
清云要爆丹!
此时的清云面容已经完全扭曲,但他的整个身体却由内而外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恰如他整个人从身体内部被点亮了一般,化身为比适才巨剑毫光更为炽亮的光源。
这么近的距离,无论驭器还是行符都已无法阻挡其爆丹了。
而以清云的修行境界,一旦其以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为代价的爆丹完成,不说在场诸人,便是整个刺史府也会在瞬间化为飞灰。
这是修行者以舍弃六道轮回为代价的终极攻击手段,也是绝大多数修行者绝不会用,甚至想都不会想到的手段。
虽然就如同刺破水球般,此时只要一个小小的攻击就能阻止清云用疯狂以不足以形容的疯狂举动,但……时间已然不够了。
纵使葛袍人此时再度撑起护盾,在清云这等级数的修行者悍然自爆凝丹面前,已然只是徒劳。
死亡近在眼前,不可避免!
花厅废墟内外,无人能够逃脱,无人能够幸免!
就在清云体内的炽亮已经将其五官都湮没时,就在即将丹爆前的刹那,数十道被压缩到极细极密的锐形火针毫无征兆的从虚空中显现出来,随即一窝蜂般刺入了清云体内。
如同胀满的水袋突然间开了数十个口子,几乎只是几个弹指的时间,清云体内已激压到最高点的炽亮便从锐形火针刺入处散溢一空。
这是世间最精美的焰火绽放时也无法比拟的奇景,当那数十道散溢出来的炽亮消失时,清云整个人也被化散的干干净净,干净的不留半点尘埃,就如同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红枫小筑弟子,兰山精舍弟子,广元上观神通道人心胆俱裂的看着这一幕,良久之后心驰神摇的心神才慢慢平复下来,继之以起的是无边的惊异。
救了他们,可谓是救了在场所有人的只是一道元丹期入门级符术!
就是这一道变形的离火符抹去了清云,不仅抹去了他的今生,亦抹去了他的来世,彻底,干净,永远永远。
此前在襄州修行界呼风唤雨的清云,被抹去后消失的如此干净,干净到连一点尘埃都不曾留下。
惊魂甫定,鸦雀无声的花厅废墟内外,数十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人。
圆月朦胧,夜风拂动,众人瞩目中的弱冠青年一足踏于皎皎月辉之下,另一足则仍隐没在光明难及的暗影之中。
光明与黑暗的交汇使得青年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愈发迷离难辨,唯一清晰的唯有那一双即便在黑暗中仍然清澈、明亮、灵动的眼,以及眼神中永不曾动摇改变的锐利与坚定。
第一百一十五章神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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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观之无形,触之无物,却又能清晰可感的森冷,就好像这虚可是终年淹埋于最深沉的黑暗之中,因在黑暗中呆的太久阴冷已入骨髓,其人即便从黑暗中走出,所至之处也不免渗出森森寒意。
叶易安借放下茶盏的功夫打量虚可,观其面相只在三十许人,身形矮小且偏于瘦弱,其貌不扬,而且总还给人一种病怏怏的感觉。
总之,这个法号虚可的道人若非穿着一身轻便道衣,倒是像极了城中那些多年科举不第后困顿长安、且疾病缠身的落魄文人。
叶易安打量虚可时,虚可亦在看着他,此人的一双眼睛也混浊晦暗的很,实在看不出什么神采。
在叶易安身上上上下下逡巡了一番后,背对着李博士的虚可双眼中蓦然有精光耀起,这一抹精光来的毫无征兆,恰如偏锋一剑突兀而起,根本不容人稍有反应的时间。
修行界中以天眼术法窥看他人修行境界乃是最招人忌讳之事,虚可与叶易安素不相识,甫一见面便突袭以天眼术法窥看叶易安根底,此人行事之风格与他身上透出的森冷气息还真是如出一辙。
早在虚可进门之前听闻李博士说到他身份时叶易安心中便已生疑,有此心防,他复又是生性谨慎之人,《蛹蝶秘法》丹力运用法门中的吞噬早早启动,虚可发动虽促,但在叶易安全力戒备之下,亦没能探查出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来。
脸上神情不动,叶易安心底却是发出一声冷笑,虽然只是刚刚见面,但他已可确定这虚可就是个十足十行事手段阴暗的鸟人。
没从叶易安身上探查出什么异常,虚可却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其人几乎无话,也不与叶易安寒暄,只在书房中寻了一张胡凳坐下听两人说话。
又与叶易安说了几句后,李博士便催促虚可速去取些好茶来。
虚可倒还真听李博士的话,闻言刚刚坐下的他当即起身出门而去,从他进来再到此刻离去,愣是嘴都没张一下。
待他走后,李博士方才向叶易安笑着摇摇头,无奈声道:“他就是这样的冷性子,十天半月听不到他一句言语。出家之人自号出世方外,灭尽人伦,性子本就容易乖戾,若再碰上天生的性冷,愈发显的不近人情了,小友也莫在意,他这人其实面冷心热,会面的多了你自然知晓”
面冷心热?冷倒不差,这“热”也只是针对李博士你吧!
心下暗想的同时,叶易安几乎已可确定虚可与李博士的结交必定别有所图,观其这样一个冷性子之人居然会极力鼓动李博士去钻研文字学,这其间含蕴的意味就太惹人深思了。
越是如此,叶易安反倒再没提及一句与文字学相关之事,而是话题一转扯到了琴棋书画等文人雅好之上,与此同时,借着闲话的机会不着痕迹的点明他与虚相其实并不熟稔,只是因为有同乡之谊,经另一同乡绍介后才有今日的结伴而行,目的是想请虚相引荐一处可靠的道观为丧亡的亲人做一场法事,仅此而已。
李博士并不疑他这番刻意与虚相撇清关系的话语,听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直说若早知叶易安与虚相只是萍水之交,真不该厚颜劳他跑这一趟。
叶易安自是逊谢不已,笑言自己身为文运蹭蹬的不第举子能有机会为国子学五经博士效劳,实是荣幸之至,或许因此沾了文气,下科能一举振作也未可知。
客套了几句后,两人又将话题转到了文人所好之上,说话的场所也从书房转到了草庐外榆荫下的石几处,正说时,脚步声响,却是那虚可端着一应煎茶的器具走了过来。
叶易安也不看他,顾自继续笑言道:“博士你得意的早,自然难以体味我等困顿科场的煎熬,若只是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奈何一人科举便身负一家之望,纵然想放手时又谈何容易?”
李博士接过茶具边忙活着煮茶,边笑看着叶易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兴致盎然的样子。
虚可虽然依旧无言,但其注意力始终着落在叶易安身上,显然对这样一个突然从李博士身边冒出来的人仍然心存疑虑。
这厮好重的疑心!
叶易安见状索性更不去看他,笑着讲起了襄州科举场中的一件轶事。说本乡有一士人杜羔累举不中,再一次落第后将归家时,其妻刘氏寄诗嘲讽。诗云:
良人白白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
如今妾以羞君面,君到来时近夜来。
那杜羔遭遇妻子如此奚落,恰如当年说秦不成的苏秦,不仅没有灰心,反倒愈发刻苦攻读,终于一举高中,喜报传来,全家无比高兴,其妻又寄一诗。
此时,李博士已经忙完,静候红泥小炉上的煮茶三沸,见叶易安停住了话头,出言催问,“这刘氏又写的什么诗?”
见李博士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叶易安笑过之后才将诗句说了出来:
长安此去无多地,郁郁葱葱佳气浮。
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眠何处楼?
李博士听完,以手抚掌大笑出声,“这刘氏虽然市侩可鄙,倒还有几分才情”
笑过之后,李博士继而一叹,“及第全胜十政官,金汤镀了出长安。马头渐入襄州郭,为极时人洗眼看!一朝金榜题名,世人当即刮目相看,科举能带来如此荣耀,也怪不得士人们痴迷了”
叶易安微微转身,侧对虚可幽幽一声长叹,点头声道:“博士一语道破人心,可谓说尽了似我这般不第举子的心酸,欲中则文运不济,欲舍又心有不甘,哎,难哪!”
“你才弱冠之龄,不过荒废了一科,何至于如此?”李博士笑着嗔怪了叶易安一句后接续问道:“你读书如何?可能静得了,入得心?”
“读书倒还好,只是颇有怪癖”
“哦,说来听听”
眼见虚可一言不发,却对自己的说话极其留意,叶易安心中愈发冷笑。一个方外道人真会对科举读书之事感兴趣?这厮却赖着不走,分明是想从自己的说话中加以窥探真伪。
“譬如我读史喜在雪夜,以莹玄鉴;读子喜伴月,以寄远神;读《山海经》等喜依疏花瘦竹,以收无垠之游而约飘渺之论;读骚喜空山悲号;读赋喜纵水狂呼;读歌诗必要歌童按拍;至于读鬼神杂录则喜烧烛破幽,总之怪癖甚多”
李博士听完再度抚掌叹息,“你倒是个能知书中真趣的,可惜,书读的过杂反倒离科举愈发的远了。”
叶易安点头应和,心下却是不以为意,从跟随师父叶天问读书以来,目的就只在借以解除山居寂寞,何曾想过要中什么科举?目的不同,读书的选择自然也就不同。
孰料那李博士却当了真,边将红泥小炉上堪堪三沸的茶瓯取下分花点茶,边顾自言道:“吾观你言辞可采,人物亦称风流,所具才情若就此荒废未免可惜。罢了,你我今日偶遇也属缘法,老朽山居正有闲暇,你若愿意可常来此间,且看数载之后能不能还你一个金榜题名”
李博士此言一出,不仅是那虚可脸色促变,叶易安亦是瞠目结舌。
这也太……怎么会这样?
然则当前之情势却已容不得叶易安拒绝,李博士言语中的收徒之意已异常明显,试问天下间有哪个落弟举子面对这等机会时会加以拒绝?
刚才他不惜花费如此之多的口舌说及科举与读书之事,固然有难得与纯文人面谈时的快意,但这个因素只是微不足道,主要的目的却是为了打消虚可对他身份的疑虑,从而将自己在虚可面前隐藏起来。
前面费了这么大劲,现在若要突然做出大反常之事,岂非前功尽弃?
怪只怪刚才为掩饰身份用力太过,现在生生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心思难言,但叶易安脸上却是一副闻言大喜的模样,当即便要向李博士行谒师之礼。
李博士居然没拦!
其人原本有些随意的坐姿也改为端肃挺直,就此生受了叶易安的师礼,礼罢,这老先生还将腰间佩珂上系着的一枚玉玦给了叶易安做见面礼,一并加了一通训话,就此硬生生坐死了师徒位份。
礼罢站起身来的叶易安一边恭听李博士的训话,心中却是苦笑不已,他绝非抗拒这次拜师,相反能拜这样一位朝廷认可的大儒为师他亦为之心喜。只是他何曾要科举?偏偏李博士就是冲此来的。
这后面的戏……没法唱啊!
苦也,苦也!
一切再随机应变吧!
心中发苦的叶易安瞥眼看向虚可,却见此前一直不言少动,恍若不存在一般的虚可此时之脸色比他更苦,分明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坐在那里一副全身发痒的样子。
不知为何,看到虚可这番模样后,叶易安心下莫名为之一畅,顿感爽快了不少。
由此脑海中灵光一闪,若能趁此机会跟随李博士系统学习一回文字学的治学之道……
念头转到这里时,叶易安心中那一点苦意顿时烟消云散。
这一趟长安真是来的太对了!
名份既定,心情大好的李博士侧过身去面向虚可,“道兄与我比邻而居,以后少不得要多见小徒,你可要对他多照拂些”
随着李博士的话,心思灵动的叶易安顿时上前似模似样的给虚可行了一礼。
虚可素来就是一副病怏怏模样,随着他这一礼,观其脸色简直就是病入膏肓,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时节,叶易安的心情真是想坏都坏不起来了!
第144章 被撕碎的骄傲
再度回到天机谷曾经的后备基地,旧地重游,陈方卓心中却是惴惴难安,“校尉,这里并无出路,锦绣盟追的又紧,实非躲藏的上佳之地,一个不好就被人给瓮中捉鳖了”
叶易安回过头展眉一笑,“躲了一夜还没躲够?”
“不躲?那……”
“也该到反击的时候了”叶易安的声音并不大,却使得陈方卓以下所有天机谷弟子瞬间鸦雀无声。(.无弹窗广告)
反击?天机谷要对锦绣盟反击?这岂非痴人说梦?
锦绣盟急追至黑水大泽时天机谷弟子已无踪迹,骆天赐看了看下方干涸深邃的天坑以及断崖上或隐或现的洞穴深深蹙了蹙眉。
天机谷众人绝不可能凭空消失,他们必定就躲藏在此间某处,只是这里地形复杂,搜索起来着实有些难度。
不过仅仅片刻之后,骆天赐便舒展了眉头。躲起来也好,只要找到就能一窝端了,这倒比他们狗急跳墙后四散而逃更省事。在魔门即将侵入京畿道进而凌迫山南的情况下,锦绣盟迫切需要尽快一统山南,力避在wei出现肘腋之患,天机谷此举虽然眼前多费些功夫,但这功夫却是花的值。
谴出数人分据四方高空锁住天机谷不能趁机逃脱后,骆天赐正欲分遣人手搜索断崖上的各处洞穴,身侧忽有一人指着下方黑水大泽干涸的底部道:“在那儿”
黑水大泽干涸之后淤积的湖泥成了野草最佳的蔓生之地,多年下来俨然已成一片丰茂的草海,蓬蓬勃勃的野草高可及人,密不透风,人若隐藏其中还真难发现。
锦绣盟众人随着那人所指往下看去,一时竟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定睛细观良久之后,这才注意到草海波动之间隐隐露出三两只腿脚或是一片衣袂来。
有了第一个发现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随着确定出的人数越来越多,不说那些锦绣盟弟子,就连骆天赐也为之哑然失笑。
天机谷这还真是……
此时,骆天赐又油然想起昨夜突袭兰山精舍时陈方卓进退失措的表现来。
这个陈方卓,让人怎么说才好,优点和短处实在都太明显。
哑然而出的笑容一点点冰冷下去,当其彻底消失时骆天赐伸出手来微微一压,“去!力求全歼,无需活口”
奔战了一夜眼见平灭天机谷就在眼前,锦绣盟众人也觉振奋,随着骆天赐挥手下令,锦绣盟众人立时全力出击,一道道法器毫光在空中划出绚烂的光尾,如群鹰搏兔冲向黑水大泽底部干涸的草海。
骆天赐平静的看着这一幕,脸上并没有什么欢喜神色。天机谷在锦绣盟面前实在太弱,灭它实是意料中事,既无挑战,自然也就没什么欢喜。
但很快,骆天赐脸上的平静就消失了,双目陡睁,怎么会这样?
锦绣盟大队人马眼看就要飞降至草海上空,草海地下却突然发出数声地动的闷鸣,随即就见凄凄荒草之中蓦然隆起七座高浑的土台,每座土台上都赫然立着一面圆若昊日,盘面可容人平躺其上的硕大铜镜。
七座土台隆起的同时,其上的七面铜镜已不约而同发出清雅悠长的自鸣。
自鸣声中,七座土台环绕的中心处又有一座更为细高的土台轰然隆起。
草海中的突变来的极快,骆天赐的心思更快,不等下方八座土台尽数隆起完毕他已抢在前面发出了全体撤回的急令。
但这时诡异的一幕再次出现,当锦绣盟众人以比下落时更快的速度驭器回撤时,却被阻隔在了草海上空处,不知何时这里竟然生出一道透明的禁制来。
意识到不对的锦绣盟众人合力狂攻无形禁制,但任他们法器翻飞,毫光四射却无法撼动禁制分毫。
心中急跳的骆天赐已知落入了圈套,如此危机时刻他竟然仍能保持心智不乱,疑惑于天机谷怎会有能力布设出威能如此强大的法阵,有这本事怎会坐观兰山精舍老巢被攻破?
仓促之间,骆天赐也无力找到破除禁制的办法,但就在这时,下方那诡异而又威能巨大的法阵已布设完毕。[.超多好看小说]就见最后隆起却最为细高的土台上蓦然升起一柱高达十层楼阁的大纛,大纛上悬挂着四面绘满血红朱砂云纹图案的长幡。
幡上用血红朱砂绘就的云纹犹如活了一般,从最顶部逐次散发出蒙蒙毫光,毫光在每一条云纹上闪过,如四条引线彻底将大纛长幡激活。
这时四方拱卫着大纛长幡的七座土台上,七面铜镜蓦然射出七道异常明亮的光柱,随着镜盘上云纹每一次闪亮,光柱也随时炽烈一分,当其到达令人无法逼视的地步时齐齐投向大纛所悬的长幡幡面。
法阵激变至此,锦绣盟众人已是肝胆欲裂,但任他们不再吝惜丹力的全力强攻,却依然无法使阻挡的禁制动摇分毫。
骆天赐驭器急降,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变为无比的凝重,下面这些可都是锦绣盟的精锐,实在损失不起。
越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的潜力优长便越是表现的淋漓尽致。电石火花之间,遇变不惊的冷静终于为他带来了救命的开悟。
为什么天机谷弟子在草海中钻来钻去却无一人使用丹力?
为什么锦绣盟大队人马遭遇禁制后,天机谷弟子却没有丝毫趁火打劫的举动?
下方这个法阵声势如此巨大,威能可想而知,但位于法阵范围内的天机谷弟子却为什么没有半点担心的神色?
若说这法阵会认人,骆天赐打死也不信。他在玄都观继来院修行多年,只需一眼便足以认出这法阵必定是出自道门之手,不可能独对天机谷弟子网开一面。
以上诸多不解的疑惑化为刹那开悟的结果:丹力!触发这个恐怖法阵的是丹力。在此法阵范围内只要不使用丹力就无碍,反之必遭攻击,且丹力运用越强,遭遇的反击必然愈烈。
骆天赐几乎是嘶吼着下令锦绣盟众人放弃对法阵的攻击,撤去丹力。
仅仅过了片刻,大纛上悬挂的四面长幡已由慢至快转动起来,随着其越旋越快,四面长幡恍然联为一个整体,晶亮的幡面将镜盘投射来的七道炽烈光柱分为十数道光箭散射而出。
虚空之中,对骆天赐急令反应稍慢的十数个锦绣盟徒众犹自驭器腾空,光箭射来,这些人没有丝毫抗御之力,也没有半声惨呼,就在瞬间化为一团炽烈白光,白光散尽的同时,这些人也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似乎他们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这一幕委实太过骇人,整个草海上下一片死寂。骆天赐痛惜无比,却也侥幸于急令下的及时,总算保存了大部分实力。
骆天赐恍若天助般的开悟是对的,法阵禁制范围内无人使用丹力后,大纛长幡的急旋开始慢下来,与此同时七面镜盘投射出的光柱也开始趋于黯淡。但那些锦绣盟众情形却非常不妙,或许是刚才遭受法阵反噬之力太强的缘故,他们虽侥幸逃过一死,肉身乃至丹穴都遭重创,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
看他们的样子,若想尽数恢复的话远非一日之功。
目睹此状,骆天赐还没松下来的心神再度绷的更紧。
这时,几人上方的虚空中忽有十数道法器电光般攻向护卫着骆天赐的四名随从,几乎是以四打一的情形下,双方甫一交接,骆天赐的随从护卫就落入了绝对下风。
骆天赐正欲出手救援,一道炽白已如白虹贯日惊天而来,险而又险的劈中其急速撑起的丹力护盾。
虽然勉力挡下了这一击,但骆天赐的丹力护盾却在四散的丹力流波中急剧震颤。
目睹此状,草海中丧失行动能力的锦绣盟众发出一片惊呼。炽白毫光!这可是修行境界进入真丹期的典型标志,小小的襄州天机谷竟然有这等高人?
这一击也让被锦绣盟压着打了一夜的天机谷弟子欢呼出声,欢呼过后他们却是一片茫然,真丹境界那可是修行路上挡住了无数修行者的一道天堑,本门何时出了如此高人?
他是谁?
霎时间,整个黑水大泽上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场斗法上。
骆天赐急调丹力,震颤的丹力护盾迅即稳固下来,深碧到苍翠欲滴的毫光中隐隐可见丝丝炽白夹杂其中。
危急之下骆天赐的修行境界也尽数显现,身为散修,如此年纪就已到了即将突破灵丹而进入真丹期的境界,着实让天机谷众人胆寒。好在这厮的修行境界终究还是不及真正的真丹境界。
这点子心安仅仅持续了片刻,当骆天赐手中突然显现出一柄深碧染炽的光之长剑时,所有关注此战的天机谷弟子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丹力外化,这厮竟然是金丹修士!
光之长剑刚一幻化完成即刻脱手而出迎向再度炽烈而来的法器,两相交接,光剑堪堪挡住了炽白如烈日的法器,缠斗之中分明可见炽白法器的护器毫光渐趋暗淡。
金丹修士的丹力外化果然神奇,修行境界虽有不如,威能却能超阶克化,不仅丝毫未落下风,反而隐显胜势。
此时的这一场斗法关系到整个锦绣盟徒众,由不得他们不着紧,眼见少盟主在修行境界不如的情形下凭借金丹神通力挽狂澜,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少盟主早已遍传山南多年的修行天才之誉果然名不虚传。能以他的年纪到达如此修行境界,复又身为金丹修士,不说山南,便是数遍天下修行界又能有多少?
光之长剑与那炽白光团法器缠斗之中,骆天赐斜上方的虚空中突然飘出一道明黄符图,自燃爆鸣之后放出一片火雨。
火雨密如蛛网,每一点虽小,兹兹声中却似要将虚空都给燃爆,威能之强对于锦绣盟众与天机谷弟子而言已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若让这漫天火雨一起落下,纵然骆天赐的丹力护盾再坚厚也必为其所破。
紧要关头,骆天赐长吸一口气后向着火雨落下的方向蓦然开言:“道”
这一声直如洪钟大吕,声波之强远及百里。随着骆天赐的叱喝,虚空之中蓦然显现出一个毫光四射的“道”字。
一字之后,骆天赐紧随其后复又是两声“可”“道”
虚空中蓦然幻化出的“道”“可”“道”三字逆空迎住火雨,一片不绝于耳令人牙酸的小型丹爆声中,火雨与毫光幻字同时消弭。
这场斗法至此不过短短两次交接,却让观战者目眩神迷,当下便有见多识广之辈惊叹出声:真言术,这是真言术!
不容闻听此名后心神震颤的观者有更多反应时间,那骆天赐头顶的虚空中再次飘出一张符纸,随即又一片火雨漫天而出。
刚才的一幕再次上演。随后的时间同样的场景不断重现,很快锦绣盟众们脸上的轻松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无比的凝重与惊诧。
俘虏修士大家都见过,众所周知,符箓术威力虽大但弊在行符太耗时,所以在一对一的斗法中几乎无用武之地。但眼前所见却将固有的认知全部给颠覆了,那厮行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简直快到不可理喻的程度。
符箓术中行符图的目的是为了借用天地之力,施符的手段是灵媒,丹力消耗并不大。骆天赐的金丹真言术虽然高端大气上档次,却是纯凭丹力硬生生撑起来的,两者之间的丹力消耗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修行境界本就有差距,这等对耗下去,结果还用问嘛?那厮好阴毒,竟是存着生生拖死少盟主的狠恶心思。
当此之时少盟主必须凭借他那威能大到可跨阶攻击的金丹术法凌厉反击速战速决。
几乎与观者生出这等心思的同时,驭器飞空的骆天赐厉声叱喝:“阁下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可敢与某当面一战?”声如霹雳,震的黑水大泽回声大作。
直到此时,目眩神迷于这场斗法的众人多才猛然醒悟,是啊,那厮究竟是谁?斗法都已到了如此激烈的地步他何以能够始终不露真身,这又是什么神奇术法?
难倒修行界中真有人创设出了即便在斗法中也能维持的隐身术?
一念至此,锦绣盟众只觉有无边寒意从骨髓最深处幽幽泛出,这样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他若行起刺杀之事,试问有几人能挡?
锦绣盟众噤若寒蝉之时,天机谷弟子们的疑惑与好奇也到达了顶点,这站在自己一方与骆天赐激斗之人到底是谁,是谁?
面对很多双探究的眼神,草海中负责领人诱敌的秦阳也同样一片茫然。他深知此人绝非天机谷弟子,但除了天机谷弟子之外,己方目前唯有叶易安一人。
怎么可能是他?虽然一别十五年没见,但十五年前叶易安的修行境界秦阳却是知道的,纵然叶校尉天赋再好,也不可能仅用十五年的时间就将修行境界从灵丹第一重天突破到真丹期。
绝不可能!
那他到底是谁?
骆天赐的厉喝在黑水大泽中回声隆隆,但却无应答。或可算作回答的是其上方虚空处又有一道符图自燃爆鸣,又一片火雨漫天而来。
丹力外化与真言术都有极大威能,但与之相对应的是丹力耗费也极大,这场瑰丽的斗法延续到此时,他实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虽然再度以真言术化去了密如蛛网的火雨,但其丹力已不足以同时支撑护盾、光之长剑与真言术的三方消耗。真言出口的同时,丹力外化出的光之长剑已黯然寂灭消散。
头顶处再度响起的丹力爆鸣声如一记重锤砸在骆天赐心上,将他保持多年的骄傲砸的粉碎,从未体味过的无力感蓬勃而起。
深深的无力甚至在瓦解着骆天赐从来都不缺乏的zixin,这场斗法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被吃的死死的,空负金丹修士之名,面对一个修行境界其实并不比自己高多少的对手却被打的如此狼狈,这是骆天赐做梦都想不到的。
斗法之中他不是不想走,但在丹力波动被对方紧紧锁定的情况下却是走无可走,这等情况下的冒然遁走只会比现在更惨。
他也不是不想反击,只是根本找不到反击的对象。对方分明锁定了他的丹力波动,他也知道对方必然就在附近,但其源源放出的丹力探查却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别说锁定,找都找不到对方丹力波动的源流。
这是什么见鬼的法门?还有他用的是什么术法,竟能在斗法中也始终保持着近似于隐身的状态?
丹力波动搜索不到,人也看不到,骆天赐就如同在与一只九幽游魂斗法,这种无力感与对心理的摧残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再度被动的应付下这片漫天火雨之后,骆天赐驭器飞空的身体已开始微微抖颤。
曾经天赋出众享誉山南的锦绣盟少主;曾经丰神如玉,纵然在玄都观继来院也占尽风流的骆天赐此时就如同一只耗尽体力的笼中困兽,命运已尽入他人操控,只能愤怒却无奈的等待着不知何时降临的致命一击。
空际的漫天火雨终于停歇,没有了光之长剑纠缠的炽烈光团法器再度破空而来,长虹贯日只一击就粉碎了骆天赐的丹力护盾。
绚烂的丹力流波随之四溅,骆天赐已自忖死之必至时,身上已多了数道禁制,随后耳边传来一个久已不闻的熟悉声音,“十五年前在相州你我还是同仇敌忾,十五年后骆兄却连我这一点小小基业也要斩尽杀绝,未免太狠心了些”
(..)
第145章 立约,后生可畏
突如其来的声音很熟悉,身中数道禁制的骆天赐极其艰难的回过头去,双眉蓦然一挑:“叶易安!”
站在他面前,一手挟扶着使他不至于当空坠落的正是十五年前让他无日或忘的情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五千多个日夜过去,眼前的叶易安让骆天赐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单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十五年的光阴流逝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陌生的是他的眼神,乃至整个人透出的气质却是如此不同于以往。
四目相对,骆天赐心中真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此时若方玉香就在眼前,骆天赐真能生生活剐了她。其人身为锦绣盟主掌情报的大执事,在对天机谷动手之前竟然遗漏了叶易安的消息,真是蠢材到了极致,锦绣盟今日之败皆因缘于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痛恨之余,骆天赐也感疑惑,十五年前他也曾密切关注叶易安的消息,其失踪之后更是细细探查过,却毫无线索。这十五年他究竟藏身何处?又怎会出现的如此恰到好处?
说来话长,但其实这两个念头在骆天赐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继而涌起的便是异常强烈的羞愤之情。骆天赐并非输不起,只是他与叶易安的关系实在太特殊,在十五年前的情敌面前一败涂地,这让心高气傲的他委实难以接受。
若仅仅只是败于智计也就罢了,适才一战,叶易安虽然发于突然,但纵观整个过程,却是凭借实力生生将他擒获。斗志也罢,斗力也罢,这回他所率领的锦绣盟都在叶易安面前完败……
骆天赐移开目光,扭头过去的同时已竭力挺胸拔背,口中未发一言,眉宇间却满是傲然之意。
成王败寇,说也无益。但他宁死也绝不会向叶易安说一句讨饶言语。
两人脚下草海之中,锦绣盟众弟子愕然看着叶易安。
少有天才之誉、年纪轻轻便将修行境界突破到灵丹期第三重天、身为金丹修士的少盟主居然败了?!而战败他的竟然这么一个面相看来更显年轻的散修!天机谷这小门小派竟有这等人物?
惊愕之余,锦绣盟徒众心中生出了深深的恐惧,少盟主已入敌手,己方至此已是全军覆没,就连那几个被放出探查之人都未能幸免,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了,又何谈营救?自己等人会是什么下场?
与他们的惊愕恐惧不同,天机谷一方则是爆发出强烈的,带有浓浓不可置信意味的欢呼。
从昨夜至今天机谷的遭遇真可谓一波三折,原以为兰山精舍上能引领众人绝境逃生就已是极限,却没料到还有此刻的惊天大逆转。这一波连着一波的变化实让天机谷弟子们心情难以尽言。
当此之时,黑水大泽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叶易安身上。
脚下没有任何法器,叶易安就这样无所依凭的玉立于虚空之上,挟扶着骆天赐俯瞰脚下的黑水大泽、深深草海。卸去丹力护盾后,山风徐来拂动起飘摇欲举的衣袂,这一刻的叶易安当真是飘逸如仙。
草海之中,陈方卓与秦阳对视之间有着无穷的惊喜。
不借助法器就能凌空蹈虚,这可是修行境界突破真丹期的最典型标志。真丹期啊!那是多少修行者,尤其是散修终其一生都只能仰望的境界,叶校尉为何仅仅只用十五年就完成了如此突破?
有了他,天机谷的生死存亡再无忧矣!
善后工作并未花费太多的时间,锦绣盟众人被集中一处,每人身上至少都被下了三道禁制。做完这些之后他们就又被重新扔到草海之中,其间虽然说不上善待,但天机谷也并未刻意虐待他们,更别说杀人了。
目睹此状,锦绣盟众人松了一口长气。天机谷终究还是忌惮锦绣盟,这明摆着是要以自己等人为人质。但他们这算盘却是打错了,即便这次吃了大亏,锦绣盟的实力仍然远胜天机谷,不管天机谷如何盘算这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说什么都是枉然。嘿,等着吧,这仇有报回来的时候!
叶易安强力压服住众多天机谷弟子想要杀人为同门报仇的躁动,将善后之事交代给陈方卓后,又将秦阳叫了过来,随后秦阳便匆匆离去。
一应事情办完后,叶易安找来陈方卓探问此前来不及问的一些情况。
他首先问及的就是虚相。
闻问,陈方卓撇了撇嘴,“自去年道门与魔门在河北道一番大战并近乎全军覆没之后,虚相就一去无踪再没了消息。哎!求人不如求己,紫极宫是靠不住了”
叶易安听完未置可否。突如其来的安史之乱不仅将人间世搅的天翻地覆,也深刻改变了修行界的形势,紫极宫现在只怕也是焦头烂额。
“凤歌山可好?”
陈方卓并未听出叶易安的声音有什么异常,“说来还真是怪,锦绣盟横行霸道却独对凤歌山网开一面,林子星如今的日子滋润的很,校尉尽管放心”
叶易安点点头,又问起了方竹山与小胖子的近况。想及小胖子,他的心中便油然生出一股暖意。
经陈方卓介绍,前襄州刺史方竹山早已荣升,现在已是执掌长安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名副其实的朝廷重臣。至于方启杰,这么多年倒是没动窝,十五年下来已经升迁到了襄州别驾的位子,正是当年其父曾经任过的官职,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
随后一天的时间叶易安都没理会锦绣盟众人,直到第二天午时过后,他才缓步到了骆天赐面前,一言不发将其带离草海范围并解除了他身上的禁制。
骆天赐明白叶易安的意思,冷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后便即驭空而起,所去方向正是房州锦绣盟老巢所在。
去得快,来的更快,当骆天赐再度回来时,黑水大泽西侧天空中恍似腾起了一片乌云,密密蒙蒙几乎有遮天蔽日之象。
看到天际数百人驭器腾腾飞来,天机谷弟子相顾失色,尤其是看到那一片乌云前端多达十余人皆是无所依凭的踏虚而至时,许多弟子瞬间面无血色,竟是不敢再看,不约而同扭头看向了叶易安。
早知锦绣盟实力强横到这个地步,昨日大胜之后就该迅速撤走,眼下真是想走都走不了了,这……可如何是好?
叶易安看了看草海中骚动起来的锦绣盟徒众,“慌什么!下去,把人给我看紧了”
向陈方卓吩咐完毕,叶易安足踏虚空飘飞而起,静等乌云临近。恰在这时眼前一花,身前已多出一个白面长须、身形颀长的中年。
一股强烈的威压有若实质般凌迫而来,中年漫不经意的向下方草海处扫了一眼,看向叶易安时眼神已锋利如刀,声音却是轻轻淡淡的,“某乃骆锦绣,你就是叶易安?”
骆锦绣,骆天赐之父,锦绣盟主。
就是这短短功夫,随同骆锦绣而来的那片“乌云”已毕至黑水大泽上空,直将下方草海遮挡的严严实实,漫天杀机如狂风乍起,蓬勃而来。
叶易安对此只若未见,迎着骆锦绣的眼神淡淡声道:“骆盟主有礼了,我就是叶易安”
目睹叶易安虽直面骆锦绣却无丝毫气沮之色,说话亦平稳如常,锦绣盟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不同。
骆锦绣点点头后竟将目光越过叶易安看向其身后的断崖,“常道友既已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其声分明不大,却震的断崖所在轰然回响。
闻言叶易安双眉一挑,好个骆锦绣,果然不负其心智如狐之誉,随口一语就道破了自己的后手。
昨天他唤过秦阳就是让他带着自己的亲笔书简及信物去荆州联络比宁谷。本是同为紫极宫线人的故人,此时又面对共同的强敌,联络起来就份外容易。直到比宁谷人马到后,他才放走骆天赐回去报信请援。
这原是很秘密的安排,比宁谷人马到后双方甚至都没照面。不料如此缜密却被骆锦绣一口道破。
没有一定的实力做后盾,天机谷怎敢与锦绣盟当面谈判?骆锦绣能一眼看穿这一点,此人心思之敏捷当真不可小觑。
骆锦绣话音回响未落,断崖另一侧一片法器毫光闪亮中,近百修士应声驭器腾空而起。当先那人身形魁梧、满脸虬须,正是十五年前叶易安在长安明经堂中的同窗,也是他们那一组十人中最得人望的五哥常知秋。
“恃强凌弱,顺昌逆亡,哼,骆盟主好大的威风”常知秋这句说完,看向叶易安时已是满面欢容,“好你个小十弟,十五年前一走就再无消息,为兄可是为你担足了心思,这笔账咱们稍后再算”
说话间他已跨越虚空而来,与叶易安并肩而立。
骆锦绣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几转,“高道友身为比宁谷供奉却弑谷主魏桂芳以自立,好一个顺昌逆亡”
说完,他也不等常知秋多言,盯着叶易安顾自道:“虽有比宁谷,你真以为某家就灭你们不得?”
随着他这一怒,无形威压陡增数倍不止。叶易安却并不与做气势与言语之争,一如前时般淡淡声道:“骆盟主若执意如此,我等只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是值此魔门行将大举进入京畿道,凌迫山南之时,骆盟主却将宝贵战力消耗在我等身上,实在不值”
骆锦绣闻言眉头一挑,片刻之后嘴角慢慢现出一丝笑容,“我倒是小瞧了你,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双方当众立誓罢战,锦绣盟势力彻底退出荆、襄二州,誓约存续期间,比宁谷与天机谷绝不与锦绣盟为敌,如何?”
“噢!若是紫极宫下令你等攻击我锦绣盟又当如何?”
叶易安没有任何犹豫,“誓约既立,绝不背弃。即便要解约也自当先行通知盟主”
“好!”骆锦绣一言方出,体内散逸出的威压陡然化为实质,虽则无形但其锋锐之利却远胜有形之法器,恰如无数利刃组成的牢笼挤向叶易安。
这一次攻击发于突然,有质无形,却能控驭自如到仅只攻击叶易安一人。以他深不可测的修行境界,若是这一突袭落到实处,叶易安即便不死也必重伤。
但叶易安却像早知有此一击般,骆锦绣方一发动他整个人就已虚化无形,随即裂天斩鬼刀带着炽烈毫光蓦然显现,当头斩落,却被骆锦绣适时而出的丹力护盾给挡住。
两人这次对攻快如闪电,你来我往之间就像提前演练过无数次一样,不容他人插手,对攻就已结束。
骆锦绣挡住裂天斩鬼刀后未再反击,哈哈一笑,“后生可畏”
笑过之后他即刻高声盟誓,声音虽然不大,黑水大泽方圆数十里内三方所有人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待其立誓完毕之后,叶易安方才从虚空中显现出来,与常知秋同声立约。
誓约已毕,骆锦绣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后转身即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身后自有弟子处理被叶易安押为人质的锦绣盟徒众。
“这老贼好狠毒手段。小十弟,若虚相仙长真下令攻击锦绣盟,那我等……”
“五哥,安史乱起天下大变,虚相仙长身为内廷供奉只怕是无暇他顾了。这个时候,山南东道一乱不如一静,保存实力才是应变的第一要务。再则,若魔门果真大肆进入京畿,咱们也需要锦绣盟顶在前面”
虬须汉子高知秋点点头,“合则两利,战则两败,骆锦绣若非是看到了这一点,岂肯与我等立约?”
“骆锦绣未必把这誓约看的多重,一切且看形势变化吧。趁此时机我们正好极力扩充实力”
“你是说招纳北地那些散修?”
如今大唐北方已尽入魔门之手,迫使北方众多失了门派根基的散修四散流落,荆襄之地,尤其是灵眼与药石资源更为丰饶的襄州正好趁此大力招募北地散修以扩充实力,要实现此一谋划唯一的wenti就是时间,而叶易安昨日谴秦阳携书简信物秘密联合高知秋,就是要从锦绣盟手中夺取时间。
锦绣盟一方,骆天赐驭器赶到当先而行的骆锦绣身侧时满脸的不甘心,“父亲,一统山南乃既定之策,就这样罢手不成?高知秋总有回荆州老巢的时候,一俟他们分开,咱们自可逐一击破,以绝后患”
“那叶易安未必就能如你所愿”,骆锦绣瞥了儿子一眼后才又悠悠一声长叹,“晚了!”
“晚了!”骆天赐一愣之后随即反应过来,“莫非……?”
“是,就在昨日潼关大战已经结束,唐军出城与安史军野战,一触即溃死伤无算,就连唐军统帅哥舒翰都成了安胡儿的阶下囚。关中门户就此敞开,京畿陷落,魔门大举而来已成定局。这个时候轻动不得,我虽有灭天机谷与比宁谷之心,却没时间了”
对于骆天赐而言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惊,“唐军二十万,哥舒翰亦可称名帅,怎会……败的这么快!”
骆锦绣极其少见的又是一声叹息,唐军出人意料的速败使得锦绣盟再无足够时间完成一统山南的谋划,留下这么个不干不净的尾巴,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骆天赐沉默许久之后才再度开口,“难倒我盟真要彻底退出荆襄二州?”
“明面上易为察觉的都撤回来,魔门动向未明之前勿要因小失大”
“我等在襄州布下的那些兰若野观也交出去?”
“这烫手山芋留着何用,趁此机会正好甩给叶易安”说到这里,骆锦绣脸上生出丝丝缕缕此前面对叶易安时也未曾有过的阴冷,“什么政教合一,人间天国。那些个执着此念的贼牛鼻子真是失心疯了,为父却不愿陪着他们殉葬”
“是,孩儿一定亲手将它们交到叶易安手上”,骆天赐说这句话时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粲然笑意。
事情说完,骆锦绣便似陷入了沉思之中,骆天赐等了一会儿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发问。
“我在想你此前问及之事。叶易安能凭空消失绝非是什么隐身,只不过是以极快速度连用咫尺千里术法,从而使身形始终保持虚化状态罢了。他修行境界已到真丹,无需凭借外物即可踏空蹈虚,如此一来你自然看不到他”
骆天赐皱起眉头,“若用的是咫尺千里术法必定会有丹力波动,极速连用之下丹力波动叠加起来该当更为明显才对,为何我与他斗法时却始终难以探查?父亲你适才出手他也曾凭空消失……”
不等骆天赐将话说完,骆锦绣先已摇头,“为父适才沉思正是为此,叶易安用的是咫尺千里术法无疑,只是他为何能够隐藏丹力波动?此惑不解,与其斗法时就必须动用禁制之术,多费手脚也就罢了,丹力消耗更是倍增。好个叶易安,无论智计心思还是修行境界乃至手段,当真是后生可畏”
(..)
第146章 迷雾中的邀约
料理完锦绣盟之事,天机谷众人重回兰山精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一边严加戒备一边收拾着重整老巢,几天过去见一片风平浪静,陈方卓等人总算安下心来。
这一日山外忽然传来一个异常重大的消息,秦阳听后只觉喜忧难定,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向叶易安在山中的居处走去。
秦阳到时正见着陈方卓与赵旭分别从另两个方向走来,三人无意间在此碰面俱是一愣。
“你们都知道了吧?前途难测啊”
陈方卓并无丝毫不快,低声嘟囔的一句也含糊,但秦阳与赵旭却是听懂了,凝重的点点头。
“看校尉怎么说吧”三人轻轻叩门之后鱼贯而入。
宽大雅致的香房内,叶易安似在沉思着什么,见三人进来也无多话,将面前几张符图收起后随手指了指胡凳。
经此一役,再度挽天机谷于危亡之中的叶易安顺理成章成为兰山精舍的主心骨与定海神针,只是他却不理琐事,自从前日将高知秋等比宁谷众送走之后便闭门不出。
几人坐定,秦阳与赵旭看了看陈方卓,而后便由他将消息通报出来。
“潼关之战唐军大败?”闻此消息,叶易安眉头轻轻一挑,站起身来绕室踱步,三人知他是在思虑,也未开口打扰。
的确是喜忧参半哪!
经此一败之后朝廷短时间之内再无力聚集大军与安胡儿正面相抗,沃野千里的关中平原就此向叛军敞开,京畿道乃至西京长安都在叛军兵锋之下。魔门大举侵入京畿道,进而凌迫山南已成必然之势。
难怪那日骆锦绣如此好说话,只怕他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这才是其急于誓约的根源。
唐军在潼关大败亏输,形势大变,这个时候锦绣盟断不会轻举妄动,对于天机谷而言这是喜;忧的却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魔门一入京畿,后事实难预料。
魔门是远胜于锦绣盟的庞然大物,如今根本无法猜度他的后续动作,叶易安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头绪,索性就不再白费心思。如此一来,思绪反倒清楚了。
在这样风云激荡的形势面前,天机谷实无主动可言。当前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但这不变也只是相对而言,叶易安对于内部的分工却极明确。陈方卓总揽天机谷日常事务之余应将全部精力用于散修的招募,乱世之中招兵买马强化自身总是bucuo的。
秦阳则带人向内,向兰山精舍之后莽莽苍苍的神农岭深处进发,力求尽量能多找到几处有灵眼的后备基地,若是形势大坏到不可为之时多一条退路都是haode。[txt全集下载]
虽则因为要满足药石需求的缘故,散修门派的根基之地并不宜离开人间世太远,但目前这等情势下也实在顾不得了。
至于赵旭则是游走于外负责情报的探查。
分工完毕,叶易安看向陈方卓,“陈兄,情势紧迫,这些年你积攒下的那些东西该拿出来的都拿出来吧。钱财变为药石,药石则炼成丹丸,这过程越快越好”
苦着脸的陈方卓吸溜着点头答应。叶易安随即又看向赵旭,着其带精干弟子即刻北上长安探查消息,一并请他寻访一个人的下落。
十五年不见,也不知终南山中那位前国子学博士李玉溪先生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分工一定,三人也不再耽搁,起身告辞。
说来也怪,从叶易安所居的香房中出来后,陈方卓三人此前来时心中喜忧参半的不安已消散无形。
叶易安送走他们之后,重又将心思收了回来。
这几天他一直琢磨着的就是“隐形”之事。如今他的修行功法虽已是《蛹蝶秘法》的第三层,但却无与之匹配的丹力运用法门,只能自己动手开发。“隐形”之术原本只是从失落之城回归时的灵光一闪,没想到运用于实战时却大放异彩。
《蛹蝶秘法》最为神奇就在于其丹力内敛而不可探查,“隐形”之法可谓是正中神髓的运用。但其也并非没有弊端。
以咫尺千里之术为载体,通过连用这一术法使身体保持较长时间的虚化状态进而达到“隐形”之效果,如今已经证明这个构想是行得通的,但弊在单个咫尺千里术法所能维持的虚化状态时间太短,频繁连用虽可以解决却又太过于分神,使心神很难专注于斗法,进而影响到实力的发挥。
有没有比咫尺千里之术更haode载体?多方思虑,叶易安想到的是遁术。
遁术与缩地成寸、咫尺千里术法不同,它是属于符术的一种,以符图驱动。所能保持的虚化状态自然更长。想到就做,叶易安这几日不理琐事闭坐房中就是在不断的进行试验。
绘符、行符,虚化,施法,在没有指点与借鉴的情况下,叶易安唯有通过不断的试验来发现wenti,解决wenti,使得这一新的与他当下之修行境界匹配的丹力运用法门能发挥出最haode效果。
废寝忘食之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之中又是数日过去,就在叶易安对这一灵光乍现的丹力运用法门有了清晰把握时,骆天赐突然来访。
再度相见,骆天赐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常。道明来意是要将多达十三处的兰若野观交割给兰山精舍。
叶易安脸色平静的听他介绍,据其所言,这十三处兰若野观乃是锦绣盟受道门中一些仙长提点所建,也算锦绣盟的基业之一。如今锦绣盟既然要按照当日的誓约退出襄州,这十三处兰若野观自然也该交割给天机谷。
叶易安听完一时并未说话,骆天赐也不催促,神情间似笑非笑。
沉吟了一会儿后叶易安缓缓点头。骆天赐展颜一笑,告知过十三处野观的位置与人员信息,并交割了地契后便即告辞,至此,这些野观就正式并入到了天机谷名下。
见带骆天赐进来的陈方卓要说什么,叶易安摆摆手道:“我知道此中必有古怪,却不能不接。待我看过那些野观之后再说不迟”
而后他果真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将十三处野观一一走遍。所谓野观乃是由民间自建,既无朝廷敕建的名份,朝廷也不会划拨田亩供养,若细究其性质,实属于朝廷可禁可不禁的“淫祠”范畴。
这十三处分布于襄州及其下辖各县的野观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地理位置却bucuo,离城都不太远;庙宇建造的虽难称恢弘,占地却大,显然锦绣盟是下了大本钱的。
若说诡异,就是这些道观分明已建成多时,但其中供奉的神祗却是一片空白,满观之中没有一尊塑像。
一个没有神像供奉的观宇算什么观宇?
锦绣盟为何要修建这些野观?
花了偌大本钱为何甘于拱手让出?
还有这神像……
看到最后,叶易安脑海中油然浮现出死鬼虚可的身影,十五年前骆天赐与他的关系就不清不楚。
一念至此,叶易安心中已隐隐有了明悟,骆天赐口中所谓的道门仙长必定是道门内鼓吹政教合一的虚可一党无疑。此时,锦绣盟将这些兰若野观交出来,祸水东引的心思就昭然若揭了。
看来锦绣盟终究是不甘于受制,也的确没有比眼下更haode脱离机会。诸般念头闪过之后,此刻叶易安心底最深的疑惑是,虚可一党为何要煞费苦心来建这些野观?
这些此刻看不出任何端倪的野观究竟能为他们提供什么?
这wenti自然无解,一圈看完之后叶易安未对这十三座野观做任何处置,就好像根本没有接手一样。
看过最后一座野观后回到兰山精舍,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
“虚相仙长!”
房中那人正是陈方卓口中早已离开不见踪迹的虚相,其人面有重忧,眉宇间浓浓的疲态想掩都掩不住。叶易安正要出口寒暄,虚相先已劈面问道:“黑水大泽是怎么回事?”
他是为此而来?
见虚相面色凝重,叶易安当即正色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锦绣盟夜袭兰山精舍,天机谷生死存亡之际仓皇撤向后备基地,无意之间触发禁制,不想竟借此反败为胜。
虚相静静听完后脸色好了不少,但语气却倍加严厉,“黑水大泽乃是绝不可涉足的禁地,此事可一不可再,否则谁也救不得你。记住了?”
他刚一答应,虚相当即就要走。
“十五年不见,仙长何以来去如此匆匆?如今形势逼人,天机谷如何行事还需仙长示下”
虚相勉强停住了身子,长叹声中摆了摆手,“我实有要事,耽搁不得。天机谷……尽人事而听天命吧,若事不可为切勿强求……总之,你好自为之,莫要枉送了性命。这话一并转告高知秋,若我所料bucuo,后面自有用你两人之处”
言至于此,虚相又稍顿片刻后方才幽幽声道:“启杰那里你代我多用些心,尽力护住他性命”
“时间紧急,走了”,不等话音落定,虚相的身子已经开始虚化,转瞬便已消失不见。
直到他走后良久,叶易安仍有些转不过神来。虚相来的突然去的更快,前后不过几句话功夫,他有什么事居然紧急到了如此地步?
紫极宫最重要的职责便是护卫天子安危,由此处着手,难倒长安城中……
由此再反过来想,虚相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仍然为黑水大泽跑了一趟,那神农圣殿中的书册究竟是什么物事,值得紫极宫如此看重?
转念至此,叶易安也愈发坚定了一个念头他在神农圣殿及失落之城中的经历万不能宣之于口,否则后果难测。
踱步于香房之中,叶易安的心思也颇是忧急。虚可死于失落之城后,如何寻找师父的线索就算彻底断了个干净,面对当下如此难测的形势,他又该从何处着手?
至于天机谷……难倒真如虚相刚才交代的那般任他们自生自灭不成?
一切如层层厚重迷雾将叶易安笼罩其中,竟让他一时难以确定自己的行至。而改变这一状况的是两日之后收到的那封请柬。
这是一封异常素雅的请柬,上面寥寥数语写着请叶易安往房州定坤山一唔。
房州定坤山乃是锦绣盟老巢所在,但发出这份请柬的却非骆锦绣,第一眼看到具柬人处填写的“玄玉”二字,叶易安身子陡然一震。
玄玉这个道号他是如此熟悉,简直就如用刀刻在心里。十五年前将林子月从幽州带走并抹去其过往记忆的正是她!
玄都观中地位尊崇的玄玉为何到了房州?又为何要发出这张请柬?她既然来了,那林子月呢?
(..)
第147章 那一笑的风情
房州西南,在群山连绵中宛如鹤立鸡群的定坤山遥遥可见。小说txt下载叶易安刚到山下,早有锦绣盟弟子迎上前来询问。
面前的这组锦绣盟巡山弟子共有四人,个个年轻劲健,身形挺拔,衣着整洁考究,整体透出一股勃勃奋发的英气。接待人物时也是不卑不亢,显现出极haode素养。
问询完毕看过请柬之后,巡山弟子对待叶易安明显更有礼,也更重视了些。偶然瞥过来的细微眼神中透出了掩饰极haode凛惕与惊愕。
显然,骆天赐率人夜攻天机谷却折戟黑水大泽之事在锦绣盟内并非秘密,这几个巡山弟子虽然因为良haode素养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什么,但心里怎么想就难说了。
因何凛惕自不待言,至于惊愕,总脱不过叶易安面相太年轻的缘故。这与他的战绩比起来就份外显眼,毕竟从表面上看,黑水大泽之败实为锦绣盟多年来唯一的一次。
对于这些巡山弟子小心翼翼的探究目光,叶易安淡淡一笑毫无在意。随着他们一起走过宏伟壮丽的山门,这时又有知客模样的锦绣盟门人迎了上来。
双方交接完毕,巡山弟子随即折出山门。那面容和善的知客则唤来两只通体雪白,高大威猛的巨鹰。
在知客的绍介引领下,两人各上一头巨鹰。坐定后,长唳声中雄鹰拔地而起,向定坤山顶飞去。
这雪白巨鹰的背脊之上安放着一个小小的冠盖,纯以象牙雕成,旁缀缕缕流苏,直有说不出的精巧雅致;冠盖下尚有一方小几,上面不仅备有茶、酒,尚有四色异种山果,这些准备加之巨鹰飞行异常平稳,这趟上山的旅程还真是舒适惬意的很。
叶易安看完面前这些后探首下望,定坤山远比遥遥所见时更为广大雄奇。再稍一细看,下方无论道路,山石,乃至山中品种不一的花树竟都透出人工精心整饬的痕迹。
真是庞大的工程,锦绣盟耗费如此大气力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好看吧!
除此之外,巨鹰身下的空际中可以看到一队队锦绣盟弟子按照不同区域做着巡山的工作,将他们负责的区域合拢起来,整座定坤山竟是不留一点死角。
这一队队锦绣盟门人皆如他此前所遇的那四个巡山弟子一样,英气勃勃,一丝不苟。看到这里,叶易安悠悠一声轻叹。
这才是散修界豪门大派真正的模样吧。现在愈发看的明白,这次天机谷能在锦绣盟的獠牙下得以保全实属侥幸,若非整个天下及修行界急剧变化的大势逼着锦绣盟收手,以天机谷的实力若想与锦绣盟定约根本毫无可能。
这时巨鹰穿过一片终年不散的浩浩云海,云海之上空空荡荡,唯有定坤山顶插云而出巍然耸立。
太阳光辉经云海反射后投注在定坤山顶,使其顶天立地、乾坤一柱的巍然霸气中更增无限金光灿烂,仰头上望竟至于到了逼人眼眉的地步。
不经云海难见定坤山全貌,锦绣盟或许就如这定坤山,谁又知道它究竟隐藏着多少实力与秘密?
甫出云海,立时便有骑乘苍鹰的高阶巡山弟子聚拢过来,在他们的“环护”下,叶易安所乘巨鹰平稳停在了峰顶的迎客台上。
距离晚上的盛宴还有半天时间,这其间不知是因为玄玉与骆锦绣都太忙,亦或是他的份量太轻,居然没有安排任何会见。叶易安被知客引领着安顿好后无心在那豪奢异常的房中多呆,遂就出来随意闲走。
专司负责他的知客并未限制他的行动,却也绝不离去,叶易安见状淡淡一笑,也不再与他多说什么,有路寻路玩赏定坤峰顶堪称绝美的景致。
循曲径绕过一道突出的山岩,前方豁然开朗处是一片绵密婆娑的竹林,其间更有墨香随风淡淡而来。
异种墨竹!
上前几步果然就见林中修竹皆呈墨色,通体浏亮。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隐藏在林中深处的那方精致小宅。
“谁住在这里?倒真是好享受”叶易安扭头去问知客,话刚出口,心湖之内却蓦然一紧,与此同时,耳中传来一响几乎微不可闻的爆鸣声。
作为一个符箓修士,这声音叶易安太熟悉了有人在行符!
没有顾盼也没有抬头上望,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浪费一丝的时间,叶易安的身子几乎是压着爆鸣声便开始虚化,堪堪在符图爆出一片细密电阵的刹那,他整个人消失了。
纵然定坤山顶的阳光异常灿烂,依旧无法掩盖这道符图爆出的电阵光芒,绵密如春雨的电丝缕缕交错,如一张抄尽一切的大网向叶易安站立处兜头而下。
撒下这张网的是个无法分辨年龄,却有着无可言说之气度的女人,一个身穿飘飘杏黄道衣的女人。
这女人就站在与叶易安一墙之隔的小宅院落中,面前的黛墙竹林在她眼中恍若无物,叶易安的一举一动皆清晰可见。
放出那道电阵符图后,目睹叶易安虚化消失的动作,黄冠女子眼中先是一亮,继而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叹息里有着无所谓希望的淡淡失望。
从发现危险到采取行动,叶易安的反应速度以及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的果断行动确实让人满意,这或可说明他应对危机的能力很强。可惜的是他应对的方法却太蹩脚。
面对自己可称突袭的电系符术,他居然想以咫尺千里符术遁逃而走,这岂非痴人说梦?这一逃必然留下丹力波动,自己只需加以锁定后衔尾追击,其结局便可想而知。
从做出以咫尺千里术遁逃的那一刻,叶易安不仅败局已定,更意味着他主动放弃了全部反击机会。
第一流的反应能力对应的却是第九流的抉择能力,一个甫一遇险就只想到遁逃的人不说大用,简直不堪一用。
虽然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但亲眼目睹结果如此,仍令黄冠女子有些淡淡的失望。
这颗棋子没用了,或者……他本就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念头在黄冠女子心中闪过,蓦然,她的眼角猛的一挑。
她毫无征兆出手的电阵居然落空了!
但这并非让她动容的真正原因,使其心动眉动的是叶易安凭空消失后居然真就消失了,消失的连一丝丹力波动的痕迹都寻觅不到。
连她也不能!
本是绝无可能之事此刻却真真切切发生在她的面前。
仿佛玄女曼舞,黄冠女子手足齐动时的姿态优雅的惊人,也快的惊人,天女散花般的动作中,有符图接连飘飞而出,爆出如前的一道道细密电阵。
此时,黄冠女子的出手已再无此前漫不经意的云淡风轻。
黛墙外竹林中,游走在一个个虚化边缘的叶易安感受到的压力陡然升级,就连呼吸都变得份外艰难。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这突然向他出手的人究竟是谁,唯一可断定的是此人实乃前所未见的强敌,跟此人比起来,在失落之城中差点让他身魂尽丧的虚可都算不得什么了。
他从没见过在此刻之前甚至都没想到过有人能以如此快的速度行符,且行的还是符术各系中最为罕见也最难的电系符法。更恐怖的是他分明已经隐入虚空,这人的电阵攻击却能始终不离他身周,并借助电阵的范围优势不断压缩他游走的空间。
这人……实在太强了!若非蛹蝶秘法神奇到能让丹力波动内敛不散,使人无法查知,叶易安此刻早已陷落在电阵之中。
黄冠女子的攻击仍在继续,丝毫看不到停手的征兆,叶易安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游走闪避已经勉强,反击就更不用说了。但与此同时在最初的惊骇过后,他的心却慢慢静了下来。
心静则智生,狼狈闪避之余他的心智也发挥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丝丝清明中很快发现那人虽然大略能知其方位所在,却依旧无法锁定他的丹力波动,也就是说无法实时掌握他的位置。
继而又察觉到那人攻击虽快,电阵一旦爆出也能持续一段时间,但一道符术与另一道符术之间终究还是有间歇可寻,纵然那人已将间歇的时间压缩到最短,却无法彻底将其弥补。
有间隙……这就是他的机会!
叶易安驱动出体内全部潜能,以更快的速度释放咫尺千里术法,始终维持住虚化状态的同时极力伸展在每一次虚化中游走存留的时间,而后在那人攻击的间歇压榨出每一丝可能利用的时间。
其间的过程险而又险,有好几次叶易安都悬之又悬的与散发着“咝咝”声的电阵擦身而过,终于积少成多的在那人攻击间隙里挤出了一个可兹行符的空当。
虚化之中,叶易安于虚空中步罡踏斗,此番行符速度之快对他而言同样也是前所未有,当属于他的爆鸣声响起时,刹那间眼神的利芒足以噬人。
符是灵丹期符箓修士惯用的离火符,爆出的却非硕大火球,而是一片被压缩到牛毛般的锐形火针,以真丹期行离火符,这片火针威能之盛足以覆盖整座竹林小宅。
挨打了这么长时间若是还不能察觉出攻击源之所在,叶易安根本就活不到今天。霎时间,墨林小宅上方似是下起了一片锐形火雨。
随着火雨的显现,那人绵绵不绝的攻势也终于为之一挫。
叶易安等的就是这一刻!
依旧保持着虚化状态的身体毫不犹豫向墨林小宅扑去,几乎是压着漫天火雨,裂天斩鬼刀爆闪而出的同时刀体随之暴增数倍,暗红如血的刀刃以劈山断岳之势向那道杏黄道衣的身影斩去。
直到这一刻叶易安才终于见到向他出手之人
那穿杏黄道衣的黄冠分明就是玄玉,她为何突然对自己出手?
念头在叶易安的心间闪过,但他的反击斩杀却无丝毫迟滞停顿,反倒愈发决绝凌厉。
玄玉安静的站在小宅院落内,身周有着一晕不知是发自体内,还是云海反射太阳光辉而形成的淡金光晕,漫天火雨兜头罩下时声势骇人,但一入她身周却如泥牛入海般再无消息。
面对火雨之后几乎能将整座小院遮蔽的硕大裂天斩鬼刀时,玄玉皱了皱眉头,但不等她有所行动,一道赤色光华蓦然而来堪堪架住了裂天斩鬼刀。
这道赤色光华并不大,却将玄玉头顶处的裂天斩鬼刀稳稳架住。随之,骆锦绣的声音朗朗传来,“锦绣盟忝为地主,若有误会都是本盟之错。玄都观玄玉仙长当面,叶校尉不可造次。”
赤色光华挡住裂天斩鬼刀后一转既收,小院中随着骆锦绣一起到来的还有他的儿子骆天赐。
“叶校尉”,脸上带笑的骆锦绣轻唤方出,裂天斩鬼刀下的玄玉身侧突然显现出一样黝黑物事。此物一出,阳光普照的小院乃至院外墨竹林突然浮现出一股强烈到浸人骨髓的阴寒死戾之气。
这寒戾死气来的突然却凌厉之极,竟至于这一片范围内的温度似乎都为之陡然一降。其间修行境界最低的骆天赐猝不及防下甚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那形似短匕的黝黑物事如一道黑色闪电刺向玄玉腰侧,轻微的咝咝声中居然穿透了玄玉身周那晕似有若无的淡金光辉。目睹此状,骆锦绣眼中一缕异彩一闪而逝。
虽然只是微微一瞬,但玄玉的脸色终于变了。根本未见她有何动作,整个人已侧移过去,避过了将要临身的黝黑骨匕。
这一幕让骆天赐双眼暴睁,他的震惊实已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
叶易安居然逼退了玄玉……这怎么可能?他那短匕状的黝黑物事究竟是个什么来历,竟让玄玉也如此忌惮?
玄玉逼退,骨匕也随之消失。与此同时,叶易安的声音飘忽于虚空之中,“来而不往非礼也。嘿,玄玉仙长既然为老不尊,在下以后少不得要多多请益”
直至此刻,叶易安依旧未曾显出身形,而且看来丝毫也没有要露出真身的打算。不仅如此,他的声音也实在飘忽,显然仍旧保持着虚化状态的他在说话的同时也在不断变幻位置,不给人锁定的机会。
叶易安的话就连傻子都能听出其中的意思,至少这一刻骆天赐是真心佩服他了。敢当着玄玉的面这样跟她说话,多少年来叶易安得算第一人。
玄玉却似没听到这话一样,也没有任何反击的举动,看向叶易安所在方位时脸上不仅没有怒色,甚至还笑了笑。
这绝然是发自真心的笑容,但不知为何,骆天赐看到玄玉这笑容时身子却莫名的有些发冷,眼神一瞥之间正好看到骆锦绣眉头一显即隐的凝重。
(..)
第183章 激战
经由“黄庄主”解开那些云纹的秘密之后,叶易安才知道裂天斩鬼刀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隐藏有多少大威能,相反,这件偶然得自于神农圣殿的巨刀其实非常纯粹。[热门小说网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以阴阳而论,裂天斩鬼刀属于至阳之器;而以五行来论则是极于火,刀体上那些繁复云纹的用意都是为强化火之力。
虽然已经解开了裂天斩鬼刀上的云纹之秘,但直至现在叶易安其实仍然不清楚这把刀的威能极限,这是因为他现在仍然没有使裂天斩鬼刀释放极致威能的能力。
像刚才那样使刀体呈现红玉状态已经是他当下所能做到的极限,即便如此,也必须是在手持的情况下,否则根本无法持久。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他的能力仍然不足以驾驭裂天斩鬼刀,以至于仅仅是发挥其堪称是基本的威能时都无法脱手不能脱手的法器……一想到身为修行者还要像人间世中的游侠们一样抡着巨刀与敌人肉搏,叶易安就觉得怎么想怎么尴尬。
裂天斩鬼刀威能进一步释放的时候,刀体又会呈现出什么状态?它的终极状态又会是什么样子?
自从那天在沙洲试验过后,这两个疑问就经常在他心中萦绕,却没有答案。尤其是此刻看着面前这道令人生畏的沟壑后,想要知道答案的念头愈发来的迫切。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叶易安摇摇头,凌空蹈虚上了旁边一片凌乱的房屋。
刚踩着屋顶飞檐上石雕神兽头部站定身体,就听到右侧十数丈外传来一声惨呼,一个同行散修在两个紫极宫道人的夹击猛攻下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应声看去时正好看到一枚印形法器强行轰碎散修的丹力护盾后去势不减的击中肉身。
血雨、肉屑混合着丹力护盾被轰碎后还未曾散尽的丹力流波一起四散飞溅,构成了一幅极具震撼力的凄艳图画。
叶易安的眉头跳了跳,这一趟的任务还真是烫手啊!
他与那刚刚变成无数碎肉沫的散修是同一组,这一组共有十个人,任务就是率先进入宫城吸引并分散紫极宫供奉道人的防卫力量,为后面大队散修直扑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创造条件。
说穿了他们就是负责探路并诱敌分敌的前锋,但跟人间世军队中的前锋们不一样的是,做完这些之后他们不能撤,还必须尽可能拖住更多紫极宫道人,不使他们能够安心回援勤政务本楼。
宫城闯也闯了,分敌也分了,甚至还手刃了一个紫极宫供奉道人。现在怎么办,能不能撤出去?这个念头刚一浮上脑海,叶易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做了决定。
从终南山中的黄庄主到下午那个美髯中年,狂信者们的实力已经毋庸置疑,在这种情况下,现在就撤出去绝非明智虽然并没有亲眼看到,但他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似乎有人在某个地方查看,或者更直白的说就是在监视着他们的行动。
即便要撤,也要像之前美髯中年说的那样到一个时辰之后再撤,至于现在……既然不能往宫城外面走,那就继续向前,向宫城更深处前进。
心湖中瞬间浮现出以上心念,但其实有一个念头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从下午听到美髯中年说明任务目标之后,他就一直想到勤政务本楼看看,看看今夜那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或许这才是他此刻面对这两个紫极宫道人时仍然决意向前的根本原因。
一举轰杀那个散修后,两个紫极宫道人转头之间就看到了十数丈外在飞檐上衣袂轻举,飘飘若仙的叶易安。
三双眼睛一对上立时迸发出一片勃然杀意。两个紫极宫道人利箭般合围上来,堪堪等他们冲到一半时,却发现目标突然消失了。
眉头一凝,俩紫极宫道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与此同时,无数道探查的丹力流应心而出。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不见?不过是用遁法罢了,只要是用术法必然就会有丹力波动,也就逃不过丹力探查。即便再精妙的遁法又能延续多长时间?想逃!敢夜闯皇宫捋紫极宫的虎须,道爷就要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屑的冷哼声因为紫极宫道人用力太过的缘故显得异常响亮,但很快他们就察觉到不对。两人放出去用于探查周遭丹力波动的丹力流居然一无所获!
这不可能啊,即便那个散修的修行境界再高,他施用遁法的速度也不可能比丹力流更快?他……在哪里?又是怎么躲过丹力探查的?
其中一个紫极宫道人脸色一变,丹力护盾立时随之强化,另一个道人反应钝些,看到同伴的动作后才意识过来,就是这毫厘之差,两人上方的虚空中突然多出一道人影。
就是刚才那个突然消失的散修,手持一柄巨刀凌空下劈,修行者斗法基本都是隔空攻击,像这样手持着法器近身肉搏,强烈的视觉冲击必然搅乱心神;更夸张的是那柄正凌空而落的刀实在太大,简直就是一扇门板劈面砍下来;刀体的颜色又如此淋漓如血。
几造里夹杂,那反应本就有些迟钝的紫极宫道人愈发的反应不过来,犹如整块血玉雕成的裂天斩鬼刀挟风雷之势而下,劈碎丹力护盾后毫无迟滞的从天顶灌入。
又是一次完美的一刀两片,这一次疾风之袭来的太快太突然,旁边另一个紫极宫道人加固自身丹力护盾后甚至来不及援手,同伴已被剖成两片,而那突袭的散修在惊鸿一瞥后突然又消失不见了。
看着同伴被剖成两半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失水枯干粉化的肉身,反应机敏的紫极宫道人全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急放用于探查的丹力流,急驭法器,只不过这一回却是为了自保。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稍稍心安,以天眼术法游目四顾,周遭昏暗的夜空如同择人欲噬的巨兽,将刚刚而起的心安敲得粉碎。
紫极宫道人绷紧全部心神,六识全开的等着那一刀再现,但是那散修却迟迟没有现身。
很快,紫极宫道人额头开始渗出一层白毛细汗,对于早已进入真丹境界的他而言,上次出汗早已是一段久远的记忆。
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急,声音大的如响鼓一般,紫极宫道人甚至听到了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气声。
又等了一会儿,无边的恐惧终于压碎了身为紫极宫供奉道人的骄傲,那道人明白再这么紧绷下去,不用对方出手,他自己就得崩溃。
撤!
或许……他已经走了?
这两个念头刚一出现顿时就如燎原野火越刮越猛,片刻之后,那紫极宫道人开始后撤。
宫城上方的夜色深处,有两人正默默的注视着下方的一切。也许是因为夜色太浓,又或者是因为神异术法的缘故,纵然隔着很近的距离也无法看清他们的容貌,甚至就连身形都模糊的很,只能隐隐绰绰看到一人居前,另一人则落后半步。
“第二拨人进来了?”
“是”
“唔……”,居前那人口中答应着,眼神却没离开下方正准备后撤的紫极宫道人。他的视线被刚才那惊鸿般的一抹红色刀光吸引过来后,就饶有兴致的注视着这一场无声的对决,“心气儿已衰,气势已竭,要出手现在就是好机会”
下方却没有动静儿。直到紫极宫道人已退出十余丈,刚才在暗夜中极妖艳的那抹红光依旧没有出现。
落后半步那人发出“咦”的一响轻声,居前者也微微跳了跳眉头,不过随即便舒展开,“是丹力不够,可惜了!不过能审时度势,也算明智”
“短短时间手刃两个同为真丹期下入室境界的紫极宫道士,他的表现倒也算对得起那份酬劳了”
“嗯”,居前那人漫不在意的轻应一声后就要移开目光。
就在这时,下方处如暗夜獠牙般的红光再度突然出现。目睹此状,居前那人不仅没有一丝惊喜之意,反倒摇头叹息了一声,“既是强弩之末又何必强行出手,蠢材”
似乎就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此前两次无往不利的红光这一遭却未能破掉紫极宫道人的丹力护盾,以手操刀的弊端也随之显现,当那巨刀陷入丹力护盾中后,操刀的散修也随之失去了他最可依仗的灵活性。
下方处,紫极宫道人见红色巨刀被自己全力强化的丹力护盾陷住后,心中巨石落地,一直紧绷到极限的身体与心神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狂喜的同时已在准备最为凌厉的反击,他要亲眼看着那操刀散修在自己面前被轰成飞灰,万劫不复,不如此就难消心头之恨。
就在他脸上笑容成形的刹那,又一抹比暗夜更深的黑色流光从操刀散修空着的另一支手中射出。
这抹流光居然毫无迟滞的突破了连红色巨刀也无法突破的丹力护盾,直接搅进紫极宫道人的腹部,几乎在瞬时之间,道人脸上血色尽失,透出一股灰中泛黑的浓郁戾气。
丹力护盾再也陷不住巨刀,散修一手抽回黑色流光,另一只手中的巨刀顺势而下,结结实实将那紫极宫道人如前般剖成了两半。
高空阴影之中,退后半步站着的那人“嗯”的语音一挑,“好霸道的法器,只是这么重的死戾之气……怕是与魔门关联不浅”
“未必”,居前那人吐出这两字之后就住了口,也没解释什么。只是看着下方那个散修的举动。
目睹紫极宫道人一剖两半的肉身极速失水并最终随夜风化为飞灰,叶易安长喘一口气后再度取出一瓶回龙丹,将三枚丹丸尽数投入口中。
短短时间里他已经服下六枚旨在迅速恢复丹力的回龙丹,实为前所未有之事。
他服下的虽然是天机谷所能炼制出的最上品回龙丹,但因为这种丹药是针对纯以天地原生灵力的修行者,于他而言其实并不对症。
修炼《蛹蝶秘法》最重要的基础之一就是要保证肉身之内天地原生灵力与太阴气机的均衡,均衡做得越好,丹穴就越稳固,丹力的流转与运用也就越高效。反之,一旦二者失衡则会非常麻烦。
这种情况下,只能补充天地原生灵力,对于普通修行者而言异常珍贵的回龙丹在他面前就显得很鸡肋了。若非必要,叶易安很少会自服。但今夜不仅用了,而且短短时间里连服六枚,实不啻于饮鸩止渴。
只此一点便足可看出如今裂天斩鬼刀每一运用时所耗丹力之多,以及对手之强,形势之危。
这趟浑水真不好趟,长安真不是好来的,道门狂信者们的酬劳更不是好拿的!
服完回龙丹叶易安再不敢有丝毫冒进,落地找了一处僻静角落放出用于探查的丹力流后开始抓紧时间行化丹力,纵然明知是饮鸩止渴,但不管是想有所作为还是活着走出宫城,此刻他都顾不得了。
高空阴影中,居前那人将这一切看完后才再度开口,“这人是谁?”
“不知是那路招募来的散修,要问过之后才能知道他的来历”
“唔,此人要多加留意,若能熬过今夜不死,可不惜代价将他吸纳过来,后面或许能有大用”
“不惜代价……”,落后半步那人闻言讶异的看了居前者一眼,这个词可是很少从他口中听到,“此人身上古怪虽然不少,也只是对真丹下入室境界以下才有用,只要跨过上入室这道门槛,心灯一成,他的这些伎俩也就用不上了”
居前那人听完又是只说了四个字,“小家子气”,除此之外别无解释。落后半步者似乎早已习惯他从不解释的风格,微微俯身,“是,此事我亲自去办”
“唔”,居前者从叶易安身上移开目光,投向下方宫城东北兴庆宫深处的勤政务本楼。那里正有一片多达四十余人的修行者如天外飞仙般强行突进。
三柱香功夫后叶易安从暗影中站起身,肉身随即开始虚化。今晚对狂信者的交代已经足够,再没必要像之前那么招摇的去吸引紫极宫道人的注意。与此同时他也暗下决定,今夜若非遭遇生死险境绝不再用裂天斩鬼刀,不是不想用,实在是用不起了。
肉身虚化完成后叶易安心安不少,随即悄无声息的向勤政务本楼方向摸去。
(..)
第184章 一眼
兴庆宫原是当今皇帝李隆基为太子时的潜邸,登基之后大加扩建,遂成宫城内继太极宫与大明宫后的新建筑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因是后来修建而成,所以兴庆宫并不占据核心位置,而是位于宫城东北方向。叶易安一路而来,越靠近兴庆宫感觉到的乱象越明显。
此前他们十散修不加掩饰的御空而入是引发宫城混乱的引子,此后与紫极宫供奉道renmen遍及宫城四方的斗法更进一步推动混乱向更大的方向扩散。
虽然紫极宫在皇宫之中早已是一个久远的存在,但他们历来行事低调,在多达五万余的宫renmen看来,他们跟普通道观里的香火道renmen其实并没有太多区别。但今晚一切却全乱了。
先是当值的宫人看到叶易安等十散修如传说中的仙人般凌风御空而来,继而又见到熟悉的紫极宫供奉道renmen飞天而起,随后双方在空中追逐斗法,炫目的丹力毫光、各式各样的法器自行上下翻飞,这一切使看到的宫renmen目瞪口呆,如在梦中。
先是当值宫人,继而闻声而出的宫人越来越多,初时还只是看热闹叹神异。但当第一个散修被紫极宫供奉道人在空中轰成一堆血肉,异常残酷的杀戮血淋淋在眼前上演后,如同一块巨石砸进本就不平静的水面,除了最偏远的宫阙外,几乎大半个宫城瞬间就乱了。
仍在继续的斗法,散修与供奉道renmen不断的移动,双方不断的死伤,因为双方斗法而被波及轰碎的房屋、点燃的宫室……这一切都使下方的混乱越闹越大,越闹越烈。
这样的混乱很合叶易安的心意,也为他的前进提供了方便。没花费太多力气,他就顺利的进了兴庆宫建筑群。
这时十散修与紫极宫供奉道renmen的斗法已经结束,至少叶易安再也看不到双方斗法时应有的丹力流波与法器纵横。无声的摇摇头,当这一切动静儿都消失后,也不知他们那一组十个散修中现在仍然活着的还有几人……即便有,想必也绝不会太多。
强行驱散心中生出的那一抹兔死狐悲的伤感,远远绕过两个正在试图平息混乱的紫极宫供奉道人,叶易安继续向勤政务本楼前进。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并没走出多远,夜空中突然爆出的一片巨大闪光瞬时映亮了整个夜空。叶易安扭头看去,见闪光的爆发点是在长安城外向南约十余里方向。
出长安城南十五里就是终南山,专供玄都观中神通道renmen修炼的上观就在山中。这个方向,又弄出这么大动静的闪光,唯一的可能就是玄都观上观。
而他们的敌人……魔门,魔门到长安了!
难怪宫城闹出这么大动静却看不到玄都观有任何动作,下午那美髯中年的话再次言中。
映亮夜空的闪光还不曾散尽,头顶处乌云般的一片黑压压人影飞速驰来,观其目标正是勤政务本楼方向。
散修大队来了
远处那两个紫极宫供奉道人放弃了试图平息宫人混乱的努力急速飞撤,地面上的叶易安也随之加快速度衔尾而进。
越过层层楼阁宫阙,眼见勤政务本楼已然在望时,前方蓦然升起一片璀璨光华堪堪挡住空中散修者大队。
这是一波多达三十人左右的供奉道人队伍,杏黄道衣明白无误的揭示了他们的身份。双方撞上之后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从修行境界层次而言一场堪称规模空前的大斗法随即上演。
斗法甫一开始就劲爆到天雷勾地火的程度,跟眼前的场面比起来,叶易安以前所看到的斗法简直就像过家家一样。
风云激荡,爆鸣如雷,数十件法宝乃至神器飞舞盘旋,下方地面上的宫阙楼阁如粉泥般不断坍塌乃至直接化为齑粉,目睹这一切的叶易安不断进退趋避已免遭受池鱼之殃,头皮阵阵发麻。
很快,天幕上就开始出现修行者被血腥斩杀的场景,间或还有修行者如被猎弓射中的鸟儿般向空急坠,肉身狠狠砸在地上烂成一堆肉泥。
不管是被当空斩杀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十之八九都是叶易安下午曾见过的那些散修。
这一波散修在数量上分明占据着绝对优势,但真一斗起法来却是……这简直就是羊群入虎口。
看到这里,叶易安不仅是头皮发麻,心底更是一片冰凉。
紫极宫太强了!即便是很大一部分实力被牵绊在剑南道,又经过之前的袭扰分散,他们的力量依然不是几十个东拼西凑的散修可以抗衡的。
狂信者们太黑了,什么隔绝勤政务本楼内外?什么坚守一个时辰就算完成任务?美髯中年下午给出的任务根本就是骗人,就是要他们这些散修来当炮灰的。
头皮发麻,心底直冒凉气之余,叶易安心中更多的是侥幸,侥幸紫极宫供奉道人面对刚才的袭扰诱敌时并没有真的上当,否则刚才若是这些人一起出来,自己哪里还有半点活路?同时也侥幸没有分在这第二组,现今的情形是即便头顶上的这些散修已经意识到不对,逃都逃不了了。
后怕之余,一个新的wenti迫在眉睫的浮现出来。
现在……他该怎么办?
仅仅只迟疑了十数弹指的时间,叶易安咬咬牙,在宫阙楼阁坍塌引发的漫天尘灰中继续向前。
情势越是发展到如此恶劣的局面,若不能到勤政务本楼看一眼就越不甘心,这种心理真是复杂的说都说不清。
看一眼,只看一眼就走!
上方大斗法进行的天昏地暗,反倒给他的前进减少了障碍。很快,叶易安就到了勤政务本楼外。
眼前的场面同样震撼。地上倒的全是人,因为数量太多几乎将勤政务本楼外的地面都给盖满。这些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绝大多数都穿着威武雄壮的羽林军衣,间中夹杂着一些杏黄道衣。
看来有人已捷足先登了,至于这些人是谁,叶易安根本都不用多想。
若非有包括自己在内的五十多个傻到家的散修引开那些紫极宫供奉道人,狂信者们又怎能如此轻松的进入勤政务本楼?
尽管十几年前叶易安就已经知道满口慈悲的道人够黑,但直到今晚他才真正见识到这些人能黑到什么程度。
深吸一口气后,他悄悄的向前潜去。
目标已经触手可及时,叶易安生性中的谨慎发挥了作用,虽然凭借《蛹蝶秘法》能够隐去身形,他依然没有直接进入楼中,而是悄无声息的到了一楼的窗户外面向内窥看。
四株巨大的灯树将一楼内部照的亮如白昼,但除了地上躺着的那些当值宫人,里面却再见不到一个人。
继续从外面上二楼,叶易安刚刚踏上二楼一处窗子外面的琉璃飞檐,就听到窗子里面一个极好听的声音说道:“四十五年太平天子,陛下也操劳的够了。今日传位之后以太上皇帝之尊携贵妃娘娘安享清平,岂不比为了安胡儿夙兴夜寐来的清闲自在?”
逼宫传位?叶易安脑海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身前那扇描金雕花精美到极点却紧闭着的窗子突然毫无征兆的化为飞灰,屋内灯树上明亮的烛光顿时倾泻而出。
叶易安没有一丝一毫的耽搁迟疑,几乎是压着倾泻出的烛光飞身而退,透过已经消失的窗子他只看到一坐一站两个人。
楼中并不是只有这两人,但这两人却将他的惊鸿一瞥全部占据。
坐着那人是背着窗户,所以叶易安看到的仅仅是一个微微佝偻的,身穿灿然五爪金龙黄袍的背影;站着的那人虽是面窗而立,但因为他的眼睛,使得乍见之下所有人都只会注意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明亮深沉,犹如盛装着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就看着他,通透明澈,似乎他那蛹蝶秘法下的隐身根本就不存在。
叶易安只看了这一眼,视线就被一个穿着杏黄道衣的身影给挡住。
这个突然出现在破碎窗前的神通道人有着凌厉如刀的眼神,双眉中心的天眼处隐隐可见一盏恍若心灯的有相无形之物。
《蛹蝶秘法》的隐身在他面前似乎同样不存在,凌厉如刀的眼神直接刺在叶易安的身上脸上。
这一刻,正在飞速急退的叶易安全身寒毛倒竖,心湖中狂涌而起的警兆明白无误的提醒他,对方雷霆万钧般的攻击将如狂风暴雨,转眼即至。
十余年来心湖中生出的类似警兆从未落空过,但这一次却成了例外。
那人看清楚他的脸后,居然莫名的笑了笑,笑的幅度很小很轻微,但叶易安却看的清清楚楚,那的确是笑,似乎那人见过他,但叶易安确定无疑的是,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然后,心湖中刚刚生出的警兆消失了,那人也已转过身去,丝毫没有要追击他的打算。
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心中涌起无边疑惑,叶易安却没停止急速的飞退。刚才那样的冒险有一次就够了,足够了!他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对方的耐心。
一连退出百丈,离开勤政务本楼的范围之后,刚才在瞬间绷紧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下来。但就在这时,一件摄魂铃形状的法器居高临下准确击中了他的丹力护盾。
(..)
第185章 绝杀
丹力护盾如湖面涟漪急速波动。txt电子书下载这次攻击来的太突然,叶易安闪身避让时抬头看去,见攻击他的是个同样身穿杏黄道衣的神通道人,观其所来方向正是与大队散修斗法的战场。
这应该是个紫极宫供奉道人,那边与散修大队斗法的场景依旧激烈,他却先行抽身而退,或许是为了去查看勤政务本楼的情况?
御空的紫极宫道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非常清楚明确,这使得叶易安同样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隐身已被对方看破。
短短时间里隐身接二连三被看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关系重大的疑问,但此刻叶易安却已无暇顾及。供奉道人的法器正如跗骨之蛆般对他进行着追杀。
几乎是刚接触不久叶易安就意识到供奉道人的修行境界远胜于他,差距还不是一星半点,而是类似于灵丹期第二重天与第三重天这般的层级之差。
这厮是真丹上入室的境界!
修行进入真丹期后任何一点突破都很难,下入室与上入室之间一个层级的差别表现在斗法时的实力上更是明显的很,加之叶易安在此前斩杀三个紫极宫供奉道人的斗法中已经损耗大量丹力,此刻的形势危急到何等程度可想而知。
从那供奉道人突然出手到现在只是很短的时间,叶易安已是险象频发,数度生死一线,巨大的压力如山而来。
更要命的是……他不惜饮鸩止渴接连服用六枚回龙丹蓄积起的丹力正以极快的速度消耗,行将到达丹力耗尽的边缘,那一刻到时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叶易安一边艰难支撑,一边急速思索,怎么办?
多年挣扎求存的经历使他每临险境时能够并不慌乱,且越是危急脑子转的越快,这一刻他猛然想到了美髯中年下午分发的那件物事。
此前他还曾庆幸终于知道了此物的用途,就凭这一个收获这趟长安之行就没白跑,却没想到今晚还真有用到它的时候。
那是一面星盘,也就是言如意口中的定像盘,但在美髯中年的解说中,它却是能为修行者提供即时丹力补充的法宝。
不过美髯中年在分发解说此物时也曾郑重告诫,此法宝虽然能即时补充丹力,但其有着绝大弊端,尤其表现在对修行者心神的冲击上,所以只可做危机时的救急之用,绝不能持久,否则反噬之下心神将难逃溃毁之结局。
叶易安对美髯中年的解说记得很清楚,尤其是后面的告诫部分记得更清楚。但对于他而言……还有比现在更危急的时刻吗?
“勤政务本楼外伏尸遍地,皇帝老儿正被人逼宫传位,你还有心思与我纠缠?”,叶易安突然出口的一句话让那紫极宫供奉道人脸色猝变,凌厉的攻击也随之骤停。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压力一减,叶易安却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飞速向大明宫方向远遁的同时已趁此空隙从袖里乾坤中取出美髯中年所给的星盘。
之所以向大明宫方向疾走是因为现在这个地方太危险,正好处在勤政务本楼与大斗法战场之间,不一定什么时候又出现个往勤政务本楼回撤的供奉道人。
加上此前与言如意交易得来的那三面星盘,他的袖里乾坤中其实共装有四面星盘,以大小及所用材质的珍贵程度而言,美髯中年给的这面堪称最差。之所以取出它来是不敢节外生枝,因为现在根本不能确定美髯中年所说的运用方法究竟是只对这面星盘,还是对所有星盘都能通用。
他心中本还存着一言催走那供奉道人的心思,只要供奉道人现在赶到勤政务本楼,自有狂信者为其送终,孰料这个想法却落空了。或许是那厮刚刚杀红了眼,又或许是他觉得可以在极短时间斩杀自己,或者根本就以为是在骗他,总之那供奉道人居然又衔尾追了上来。
叶易安已没有任何迟疑的余地,急速远遁中见已远离开刚才那条危险的线路,转身过来的同时依照美髯中年所授方法驱动了星盘。
方一驱动,星盘盘面立时亮了起来,涌起一团若有实质的晶莹碧绿光华尽数笼罩在叶易安身上,而后就如水入涸沙,直接渗进体内。
不知是不是绿色光华的颜色而产生的幻觉,叶易安只觉山泉般清凉的光华流入体内,本已耗尽的丹力顿时勃勃而生。
探手拔出裂天斩鬼刀,迎风一晃已成门板大小,劈手向供奉道人放出的摄魂铃砸去。
星盘供给的灵力实在太纯,纯到世间最高品质的灵眼也远远不及的程度,进入体内经过丹穴流转之后径可直接充为丹力使用,有此充沛的丹力补给,裂天斩鬼刀通体愈发殷红,红玉般的巨刀此刻竟然隐隐泛出血色。
因叶易安的修行境界是真丹下入室,他又刻意敛藏了太阴气机,所以此刻裂天斩鬼刀的护器毫光呈现的是与修行境界匹配的纯正炽白。而供奉道人的摄魂铃则是白中闪耀着金光,只此一点便足证他此前的判断没错,这厮的修行境界确实到了真丹上入室。
裂天斩鬼刀与摄魂铃毫无花俏的撞在一起,激起的丹力流波竟然使叶易安的丹力护盾表面都生出涟漪般的细纹。
摄魂铃虽然没被废掉,但其护器毫光却被裂天斩鬼刀生生斩碎,在法器本体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生生跨越一个层级的修行境界差重创真丹上入室修士的法器,这一刻,裂天斩鬼刀的神器风采尽显无遗。
虽然只是一击,但这却是叶易安遭遇眼前这供奉道人后的第一次反击,丹力消耗,换言之他从星盘上补充的灵力之巨可想而知。
叶易安的斗法风格历来是快字当头,既然已经开始反击,此后便是绵绵不休。一时间竟一扫此前只能被动挨打的局面,与修行境界高了一个层级的供奉道人斗成了平手的局面。
可惜的是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那供奉道人修行境界既高,斗法风格又异常沉稳,叶易安始终难以找到机会将其重创。
斗法正在最为激烈的时刻,星盘灌入体内灵力的清凉中突然多出了一股类似于他在失落之城大尸坑曾感受过的阴森冰寒,几乎与这冰寒出现的同时,叶易安平静的心湖中浮现出电光掠影般的无尽面孔。
因浮现出的面孔太多,一张一张闪的又太快,所以根本无法将任意一副面孔看的清楚。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无尽量闪动的面孔上都统一的呈现出两种神情。
一则忧愁
一则虔诚
与此同时,随着他还在继续不停的从星盘上获取灵力,无尽量面孔浮现闪过的同时心湖中开始不由自主的积蓄起越来越多的负面情绪,极短时间里叶易安心湖中郁结的负面情绪水涨船高。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这人生八苦不仅搅乱了他的心,甚至开始涌入他激烈斗法时正紧张运转的脑海。
这样的场面叶易安以前曾经经历过两次,那两次都是刚一发现不对即刻停止对星盘灵力的吸纳,但此时此刻他却是想停都停不下来,一旦停止就意味着死路一条。
这就是美髯中年所说的反噬了,果然够狠够毒,对于修行者来说最怕的就是心障,修行境界越高越是如此,因为境界越高心障一旦出现也就越强,所以一入真丹境界,心障就已经不叫心障,而是天劫!
星盘副作用带来的反噬居然是引动天劫……很快,叶易安的心乱了,就连大脑也开始出现迟钝,乃至不受控制的情形,整个身体之内迅速积蓄起一股强烈的暴戾。
绵绵不绝的疾攻不可避免的开始慢下来,一直与他缠斗的供奉道人趁此间隙瞥了一眼勤政务本楼方向后,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焦急神情。
随即焦急变为决绝,显然他是做出了什么异常艰难的决定。
摄魂铃突然开始无风自振,发出一串飘渺如仙乐的铃音。
铃音似有勾魂摄魄之力,居然一举成功锁定了叶易安正值混乱的心神。
供奉道人也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能锁定一个真丹下入室的心神,脸上喜意一现,双手虚抬,摄魂铃瞬间暴涨数十倍大小,变化成一口巨钟,钟口方向正好对着叶易安。
经此激变,本是勾魂摄魄的铃音听在叶易安耳中已是洪钟大吕,诡异的声波如一道无形枷锁将他牢牢锁死,音声不绝,心湖陡然卷起漫天狂风巨浪,脑海神识也随之恍惚飘摇。
摄魂铃可谓是道门乃至整个修行界最为常见的法器之一,与桃木剑一样极其平常。但其名为摄魂,叶易安却从没见过谁的摄魂铃法器是真能生摄魂魄的,但此刻……供奉道人的这枚摄魂铃居然真有如此骇人的神通。
“当”的一声脆响如冷水激面换来叶易安片刻的惊醒,这是裂天斩鬼刀失去他的控驭后掉落地面砸在青石上的声音,刀体太重,所以声音极大。
借此一线清明,叶易安又重重一咬舌尖,心神脑海终于暂时冷静清晰下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立即导引着那些不断浮现闪回的陌生面孔向摄魂铃涌去。
摄魂铃玩儿的就是这个,这些诡异的面孔应该符合他的口味吧?
这举动本是他在生死边缘时全部求生本能被调动后激发出的灵光一闪,根本没有经过理性思考,但其结果却比思考后的举动效果更好十倍百倍。
那些阴魂也似的面孔居然真的被摄魂铃长鲸吸水般吞了进去,且是越吞越快。
它吞的越快,叶易安清醒的就越快,心湖也如海水落潮开始恢复平静。此时反观那供奉道人,脸上的表情却开始变的复杂起来。
任何一个修行者的法器都是与本体心念相通的,摄魂铃此时的鲸吞狂吸无形中帮了叶易安一个大忙,却坑了身为器主的供奉道人。
星盘的反噬之力果然够强,即便修行境界已到真丹上入室也无法即刻摆脱。但供奉道人的实力也实在强悍,察觉到不对后立时闭上双眼,随后额间双眉中心处出现了一盏有若实质的心灯。
就在这时,叶易安摇动的魂魄重新归位并已将脑海神识重新定住,拔出袖中骨匕就向供奉道人扑去。
惊艳的黑色流光刺穿供奉道人堪称磐石般的丹力护盾,刺入温热的胸腹,再往上一挑,一大堆脏器顿时和着血水喷涌出来。
供奉道人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他甚至还看了一下自己那正在下坠的脏器。
当他的肉身轰然坠地而死时,死不瞑目的双眼中定格的是不可置信。
他不可置信的是:叶易安怎么可能突破他的丹力护盾?!
他更不可置信的是:在这场怎么看都是毫无悬念的斗法中死的竟然是自己?!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没有星盘,如果没有取自虚可所化骨魔身上的残骨骨匕……可惜的是世上没有如果,修行界同样没有。
(..)
第186章 野百合的春天
虽然刚刚亲手斩杀了踏入修行界以来遇到的最强敌,叶易安却连稍稍回味的空闲都没有,依照美髯中年所授方法关闭星盘后即刻飞身离开。[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当下的他迫切需要进行全方位的整理,丹力、心湖、神识等等都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这种状态下他并没有急着离开宫城,而是就近找了一间没人住的堆放杂物的宫室,一连下了数道禁制后盘膝趺坐。
往常很容易的凝神定思现在都变得很艰难,心湖同样难以平静,这又影响到神识的清明,总而言之一句话,他现在的状态简直糟糕透顶。
心神恍惚,精神无法集中对于普通人而言都很麻烦,更别说他这样的修行者,偏偏还处在今晚,处在宫城这样一个险恶的环境中。
花费很多时间精力好容易完成第一步凝神定思的功课后,叶易安并没有急着呼吸导引,而是先行驱动天眼内视对自己的状态做一个综合评估,并查寻wenti的根源。
内视完毕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丹穴依旧稳固,但其它的一切都不乐观。wenti的根源并不出他所料,还是在星盘的反噬上。
尽管他已经不再从星盘上获取那纯粹到可以直接转化为丹力的灵力并已经将之关闭,并且之前那死鬼供奉道人无心中也帮他做了一些清理工作,但随着星盘灵力而来的阴冷依旧有不少留存。
正是这些留存使得他心湖中仍旧在不断浮现闪动辨不清容貌的面孔,这些面孔负载的阴暗情绪又进一步影响到神识乃至性情,并最终在体内郁积出更多的暴戾。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不管要解决神识还是心湖的wenti,归根结底都必须将来自星盘的那股阴冷从体内祛除干净。
很麻烦!
一则是因为使用星盘时间长,体内阴冷太多。此前那美髯中年也交代过,在危急时刻星盘虽有堪称神器的效果但绝不能长时间使用。换言之这东西只能救急,他却因为不得已的缘故长时间、大烈度的使用,由此而来的反噬之力自然少不了。刚才的斗法中若没有摄魂铃的变故,那死鬼供奉道人甚至都不需要再出手,就能坐等着他自己崩溃在反噬之力下。
第二则是没有时间。这些郁结在体内的阴冷并非绝无办法祛除,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最终也能苦修将其化散掉,但这恰恰是他当下最不具备的。更麻烦的是这些阴冷一刻不祛除,他甚至都已无法再与人争斗。
心湖不宁,神识不清,还怎么与人斗法?
找出wenti的根源后,叶易安强压住因体内暴戾郁结而生出的烦闷,开始一点点回顾自星盘驱动之后身体的感受,哪怕最细微的也不放过。
边回忆边分析,渐渐想到了那一点。
他现在还记得这股阴冷最初出现时,他的第一感受是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失落之城,当时他与虚可在那片大尸坑边缘做生死之搏时,从大尸坑里渗出的阴寒就是这种感觉。
叶易安双眼猛然一亮,难倒……
整了整坐姿,趺坐好后重新凝神定思,开始第三重《蛹蝶功法》的修炼。
这门功法对修炼环境的要求太特殊,因为没有合适的阴阳炉,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修炼功法。[.超多好看小说]这样做虽说并非不行,后果却是修行境界无法提升,只能原地踏步。
此地并非阴阳炉,这时修炼《蛹蝶功法》也就无法从外部获得天地原生灵力与太阴气机,只是对自己体内丹力与气机的一个调整。
初开始时没有什么变化,丹穴就像一具因为没有粮食添加而空转的磨盘。但慢慢的这种情况开始发生变化,此前从星盘上获得补充的那些灵力在随着丹力往丹穴的循环搬运中不断消弭异质,越来越与叶易安亲自修炼出的丹力中的原生灵力同质融合。
星盘释出的灵力虽然纯粹到经丹穴一转之后就能直接用为丹力的地步,但它毕竟与自身修炼出的还是有区别,直到此刻,叶易安才算真正将星盘灵力化为己有。
更让他惊喜的是,在这一过程中,体内留存的那些不受约束的阴寒居然也开始加入运转,且每经丹穴流转一次,阴寒便少了几分,丹力中的太阴气机则得到了几乎是相应的强化。
刚才的想法没错!这些堪比失落之城大尸坑戾气的阴寒果然可以转化为太阴气机。
设想被证实,叶易安此刻简直比刚才绝杀那供奉道人时更加兴奋,用功也更勤。
随着最后一点留存的阴寒也被转化为太阴气机并彻底融入其丹力之中,心湖中一直闪现的面孔随之消失,神识也重归清明。
叶易安睁眼收功后只觉精神奕奕,此前的那些不适全都烟消云散,此时的状态可谓焕然一新。
他的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笑容。不仅因为困扰他的阴寒已被全部化去,也因为在这一过程中随着太阴气机的补充,一直担心的体内灵力与太阴气机不均衡的危险得以大大缓解。
更重要的是在这一过程中他发现了星盘对于他的真正意义,这才是今晚最具价值的发现。
别的修行者都是纯以天地原生灵力为基础进行修炼,唯有他这古怪的《蛹蝶功法》要求灵力与太阴气机兼具。所以星盘中蕴含的可以转化为太阴气机的阴寒对于别的修行者而言是致命的反噬,但对于他每一面星盘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阴阳炉。
而且是一经导引流转就可直接运用,堪称最佳品质的阴阳炉。
叶易安的心湖再度变得不平静起来,只不过这一回是因为难以抑制的兴奋。自从第一次知道星盘开始,他就始终对此物保有强烈的兴趣与好奇,更为此在介福观与宫城两度遇险,现在一切付出都值了。
不,不是值了,而是回报远超付出!今晚的发现不仅意味着只要有星盘他就能随时修炼,更意味着在修行的长路上他找到了一条必将是可称神速的终南捷径。
数遍整个修行界,即便将道门与魔门都算上也不会有任何一个灵眼比星盘的品质更高。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因为灵眼品质的缘故,其他修行者的修炼可称淘尽黄沙始见金,而他则是就在金子堆里,只要稍稍俯身去捡就行。二者之间的差距会是多大?
更玄妙的是,这条偶然发现的终南捷径还只有他一个人能走,其他人即便知道也没用。
这一刻,二十年间修炼《蛹蝶功法》的艰难,阴阳炉难寻的苦恼,经常操心体内两种气机均衡的担忧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世间果然没有白捱的苦,他这个在修行功法上没走寻常路的苦逼散修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快把星盘的根底弄清楚。它为什么会内存性质截然不同的灵力与阴寒?这些灵力与阴寒从何而来?又什么会如此纯粹?还有那些面孔以及强烈的负面情绪是怎么回事?
尽管很想取出星盘继续修炼,叶易安最终还是明智的压抑了这个欲望,无论时间地点,现在都太不合适了。
解除禁制离开这间满是蛛网的宫室后他并没急着乱走,先足踏虚空上了旁边一处高高的飞檐四下瞭望,首先就看到之前斩杀那个以摄魂铃为法器的供奉道人处围着一群人,还都是被狂信者招募的散修。
叶易安想了想后也靠拢过去。
他并没有隐身,距离还远,那些散修已满眼戒备的看过来。他们此刻的样子真是惊弓之鸟的最佳写照。
下午在宫城外那处显赫的府宅中曾一起度过一段不短的时间,虽然相互之间很少交流,但面相总是认识的。见来人是他,那些散修放弃戒备的同时,大多面色古怪的将目光投向了同一个人。
这个身形枯瘦的散修正盯着叶易安,明显有些激动,“是他!我亲眼看见就是他挑了这个杂毛老道,痛快啊!”
枯瘦散修边说边还特意指了指仍旧裸尸在地上的供奉道人以加强语气。
得到他的亲口确认,众散修们看向叶易安的眼神再次有了变化。
散修界与道门魔门不同,没有什么辈分、职司上的区分,在散修界修行者们唯一信奉的就是实力为尊,实力越强就越能获得尊重,此时他们看向叶易安的就正是这种眼神。
落地走近,距离最近的散修居然无声间往两边让出一条通道,后面的同样如此,叶易安就此一路走到人群的最中心,也就是供奉道人裸尸之处。
等他看了看裸尸及散落一地令人作呕的脏器后,开始有散修上前与他寒暄,随着一人开口,加入的人也随之多起来。
通过寒暄叶易安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之前他与这供奉道人斗法的最后时刻,那个身形枯瘦的散修刚刚侥幸逃离惨烈的战场,窜到这里时正好亲眼目睹了他挑杀供奉道人的那一幕。
更巧的是这个供奉道人在之前的大斗法中表现的太耀眼,甚至可以说杀的散修们看到他都为之胆寒,而且他在紫极宫中的身份也被同门叫破过。
只能说在极偶然情况下死在叶易安骨匕下的他身份非常显赫,赫然是紫极宫八大散人之一!
我竟然宰了一个八大散人!乍听此言叶易安自己都为之恍了恍神。他依旧清晰记得十几年前虚相跟他说过的话。
当时因为一件事情办得漂亮,虚相要给他奖励时他提出想学神霄雷法,虚相却说这属于紫极宫绝不外传的最高符术,并言散修若想学习此术唯一的途径就是成为紫极宫八大散人。
紫极宫八大散人哪,那是什么样的实力与地位?当时虚相说的随意,叶易安更是没敢想,没想到今夜他却亲手挑杀了这样一个当年曾高山仰止的修行者。
关于八大散人一般的修行者或许不知道,但此刻在站的全都是修行境界突破了真丹期的修士,谁还能不知道这四个字的份量?
被周围这么多人热烈的注视,甚至是恭维,这让叶易安很不习惯,他很想说明自己其实只是侥幸,要不是那供奉道人心急于勤政务本楼,要不是有星盘与摄魂铃的巧合他早已必死无疑,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再说此话题,转而问起此前那场大战的结果,以及为什么会聚在这里。
众散修哪里知道他是心中惭愧,只当他不把斩杀八大散人看的多重,无形间又高看了他几分。
随后众人的解说与补充为叶易安还原了他不了解的情势进展。那场大战惨烈之极,面对动了真火与杀心的紫极宫供奉道人,众散修打是打不赢,跑也实在是难,剩下的就是个苦苦支撑,撑不住的就全都死了。
当来时四十多人的散修大队死的还剩二十出头时,突然出现并直扑勤政务本楼的魔门引走了紫极宫供奉道人,间接将他们从灭顶之灾中拯救出来。
魔门不是正跟道门在终南山中的玄都观上观大战吗,这时候怎么还有心思分散实力来宫城?“魔门一来这里更加凶险,实非久留之地,你们怎么没走?”
“我们倒是想走,那也得走的了才行”,接话的正是那枯瘦散修,“如今宫城中的法阵已经全部恢复,冒然乱走死的更快”
宫中法阵恢复了!这又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按之前的情况看,美髯中年下午所说狂信者已控制宫城法阵中枢的话并非虚言。从他那第一波十人到后来大队散修相继进宫,紫极宫供奉道renmen始终没能恢复对法阵中枢的控制权,没道理魔门一来他们就抢回来了。
这样的巧合几乎不可能发生。排除这个可能,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在魔门闯进来的危急关头,紫极宫供奉道人与狂信者们选择了联手,虽然可以肯定这种联手只是暂时的。
魔门、狂信者、紫极宫,勤政务本楼,今晚宫城大乱的根源就是当今皇帝老儿,这其中紫极宫不论,但狂信者与魔门又为什么要抢这个人间界的皇帝?
魔门的举动还可以解释为是为安胡儿叛军大举攻城做准备,擒贼先擒王嘛;那狂信者呢?他们为什么要苦逼皇帝老儿传位?
如果只是为了扶植一个受狂信者控制的新傀儡,以便于为将来的人间天国铺路,在今晚那样分明已经将皇帝老儿控制住的情况下他们应该有太多的手段来实现这个目的,又何必非得把儿媳妇弄上床的李三郎亲自点头?
这个皇帝老儿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或者说……这又回到叶易安早已生出已久的疑惑上:他以前一直以为是泾渭分明的修行界与人间界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鲜于道友……”,枯瘦散修的轻呼打断了叶易安的分神。
叶易安看着众散修歉意的笑了笑,“大家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等正聚在这里商量,只是一时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说是商量,但随着枯瘦散修的话,众散修的目光大多集中到了叶易安身上,隐隐是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气氛。
(..)
第187章 天衍大阵
其实也不怪那些散修们没主见,实在是刚才那场大战太过于惊悚,侥幸活下来的他们确实已经成了惊弓之鸟;除此之外就是现在的处境也实在太艰难,前进无路,后退无门。[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随着宫城里的法阵尽数恢复,随意动用丹力术法就是死路一条。但不用丹力他们更无法出宫,且不说怎样走出迷宫一样的千门万阕,单是那些羽林都无法应付。
确实是无路可走了,一筹莫展之下他们自然就把希望寄托在他们以为最强的叶易安身上。身处绝境时总是习惯性依赖强者,这本就是人的本能。
作为二十三个惊弓之鸟依赖的对象,叶易安没再开口,沉吟起来。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诸位道友出宫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一问让众散修愈发黯然,场中有七八人几乎同时叹息出声。
开口的还是那个枯瘦散修,他的话道出了众人尴尬的处境。
在场二十三人无一例外都是出身于北地的散修,因魔门入侵而被迫南迁。他们以前在各自修行门派的地位及真丹期的修行境界成为一道无形的门槛,一般的散修门派根本无法满足他们对修行环境的要求,他们也看不上眼许多想要招募他们的小散修门派,门主的修行境界还没有他们高,这还怎么弄?
种种原因之下,他们最终不约而同的接受了狂信者们的招募,最起码狂信者们能满足他们对修行条件的要求。
这一点至关重要,千辛万苦修行到真丹境界,谁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他们这个层级的修行者对修行条件的要求也越发苛刻,灵眼、药石、丹药……几乎每一项都必须是最haode,这不是贪婪,而是必须如此。
北地已被魔门占据,回是回不去了。今晚的事情发生后,他们对狂信者们也以恨之入骨,出宫之后自然不会再投奔他们。
这又是一个前进无路,后退无门。即便是现在出了宫城,又能去哪儿找一个能满足他们要求的修行之地呢?
无主的灵眼或许还能找到,但品质是否能满足要求就难说了,此外还有药石、炼丹……到了他们这一步,修炼绝不是一个人闷头用功就行的,后面需要很多人为他们做诸如收集药石等琐碎的工作。除了叶易安这样的奇葩例外,可以说散修界中每一个真丹修士都是一个门派在后面撑起来的。
这让人无言以对的一问使气氛愈发低落,枯瘦散修话说完后竟然没一个人再开口,叹气的却多了不少。
等了一会儿见二十三个散修始终沉默后,叶易安方才缓缓开口,“既然如此,那你们就跟我走吧”
众人眼前一亮,叶易安没再浪费时间跟他们解释,反正稍后就能看到。
这处地方散修们刚才就已试过并无法阵,也就不用担心运用丹力的wenti,叶易安取出五彩鸟手杖,干净利索的带着二十三个无路可去的散修直接传送到失落之城。
五彩鸟手杖杖身释出的光晕在暗夜中份外显眼,这一刻,此时正杀成尸山血海的勤政务本楼内外都有众多目光投向这个方位,但不等他们细查究竟,光晕已消失不见。
失落之城的环境实在太好,所以尽管这次带来的是清一色真丹修士,他们也没比天机谷众人第一次踏足时的表现强上多少,不断有惊讶、惊呼乃至惊喜之声传出。
为保护自己这副“鲜于越”的面孔,叶易安丢下他们先行找到陈方卓。说了自己身份的wenti后又商量了一下这些人的安置wenti。
划出一个区域将这些人单独安置,以后愿意留下加入天机谷的自然欢迎,不愿意的就送走。叶易安一再叮嘱的是让陈方卓务必守好大传送法阵,甚至可以在这些人表态前将传送法阵的阵眼给拆掉。
没错,从决定带着这批散修到失落之城的那一刻,叶易安打的就是招募他们的主意,二十多个真丹境界的散修,哪怕只能留下一半,天机谷的实力也将迎来大飞跃。
至于此举可能带来的麻烦,见招拆招吧。只要传送法阵不出wenti,他们就翻不了天。跟收益比起来,这个险值得冒。
细细商量完毕,又亲自跟那二十三个散修交代了一番后,叶易安没有片刻停留的重新驱动五彩鸟手杖回到了长安。
今天的长安实在太精彩,他不想,也不能错过。
只不过这一回他没有直接传送到宫城,而是选择了终南山。
五彩鸟手杖固然神异,美中不足的是只能定点传送,而这个点就必须是他此前亲自踏足过的地方。
叶易安没到过玄都上观,所以这次传送的地点是十几年前李玉溪在山中结庐之地。
传送完成,置身于终南山中叶易安首先看到的就是天际那一轮清新的旭日,在失落之城中耽搁的还是太久,不知不觉之间一夜过去,崭新的一天来临了。
也不知昨夜宫城中几方缠斗的结局如何。
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叶易安抬头辨了辨方向后,他迅即虚化隐身,往玄都上观所在的山峰疾驰而去。
本朝大诗人王摩诘曾有山水名作《终南山》,开篇两句就是“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其中“太乙”正是终南山的别名,说的就是此山绵延不绝直至海角。
诗虽然夸张,却也道出了一个事实,终南山并不是只有一座山,而是绵延很广的山脉,包含着许多不同的山峰险壑。
玄都上观就在距离长安不远的一座山峰上,除了上观,这座可称雄奇的山峰上再无一座别的建筑,没有王贵显贵的别业,也没有读书人的山中草庐,只从这一点看,便知玄都观的威势。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例外就是别的道观上观总是力求不引人注目,譬如襄州的广元上观就藏在鹿门山深处,毫不起眼。但玄都上观……叶易安还距离很远时先就看到一大片煌煌观宇。
独占一座山峰的玄都上观竟然是从山脚一路修到了山顶,整个山峰朝向帝都长安的那一面全被鳞次栉比的建筑所覆盖,这些建筑上无一例外的铺着与宫城同样的明黄琉璃,在旭日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片灿然金光,直使人无法逼视。
玄都观的恢弘霸气在旭日的映衬下显露无疑,亦将它的地位力量彰显的淋漓尽致。
越走越近,叶易安也就越小心,但他预料中会见到的巡山道人却始终没出现。翻过前方那座屏风般的山峰后,玄都上观已尽收眼底。
他没有再继续前行,反而退回到有地利之便可以居高临下的屏风山顶静观下方的大场面。
的确是大场面,首先人就很多。以玄都上观为中心,除了山顶外三面都有人,叶易安只是粗略目测就不下万人之多。
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居然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山脚下的远处仍然不断有羔羊般的百姓被驱赶过来。但叶易安预料中的双方大斗法却并没有上演,只是能感觉到那种大爆发前的宁静。
等了一会儿魔门与道门仍旧没有出手,双方似乎都在紧张的准备着什么。等待中的叶易安取出言如意给的那面用于联络的玉佩,以类似于道门飞符传书的方式传了一条讯息。
讯息传出后许久也没有回音,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叶易安正试图再传一道时,心湖一动,回头就看到言如意正从身后不远处而来,身后跟着大批护卫。
走上前两人并肩而立后,言如意朝后面摆摆手,那些护卫便散入树林巨石之间隐藏起身形,一时间这不大的屏风山顶恍然成了二人世界。
“怎么来的这么快?”
“我本来就在附近,还能不快?”
叶易安一听随即恍然,安禄山虽然接掌了言如意的权力,但这么大的事情,她即便不能亲身参与,又怎能不来看看。
“情况怎么样?”,见言如意扭头看过来,叶易安又补充了一句,“我刚到,之前的什么都不知道”
“百年一遇的大场面居然都错过,真不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叶易安抬手指指宫城,“我在宫里,这个以后再说,你先说说这里”
言如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后扭过头去,“昨晚已经大战了半夜,道妖虽竭力死战也难敌圣门气势如虹,天亮前被悉数逼回老窝做了缩头乌龟”
“那现在……”
“道妖启动了护山大阵,圣门在休整备战,放心吧,等不了多久的”
“护山大阵?”
“嗯,天衍大阵”
言如意说的轻松,叶易安却是猛然扭头。天衍大阵!玄都观居然真有这等护观阵法?以前的修行中他曾不止一次的在前辈修行者的笔记中见到过关于天衍大阵的记载,都言此阵有明辨气机的能力,阵法运行之后无相无形,普通人进出阵中毫无所觉,但一旦丹修之人气机不对,哪怕是驱动最细微的丹力试图穿阵,也必然引来天衍大阵相互相生,生生不绝的攻击。
虽然这些记载都称不上太清晰,但对于它的评价却出奇一致:若论防护,此阵堪称世间第一。
世间第一的防护法阵是什么样子?魔门又该怎样去破?言如意简单的四个字将叶易安的好奇心引动到了极致。
(..)
第214章 刺王杀驾(三)
言如意明知自己的攻击只是徒劳无功却依旧没有停手,此时她已不奢望能以快攻重创乃至击杀安禄山,只希望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她那看似徒劳的攻击都是在为叶易安创造机会,因为直至现在叶易安一直没有出手,而她相信他一定会出手。
世间有一种默契叫心领神会。
虽然蛹蝶秘法最神异之处就在于内敛丹力气机使人无法探查,叶易安仍竭力导引收束唯恐有丝毫气机外泄,如此谨慎只因为此番面对的敌人乃是轧荦山。
明知言如意撑得很苦,他却并没有因此而仓促行动,虚化的身体小心翼翼却悄无声息的向木制血池摸去。
安禄山肥胖过度的身躯越来越清晰,摸到血池一侧时叶易安已完全屏住了呼吸。
即便叶易安此时呈现的是隐身状态,在欺近到如此距离时以安禄山的修行境界也应该会发现他——不是看到,而是感应,看要用眼睛,感应则是心湖。
但让叶易安意外且惊喜的是安胖子居然没有察觉到他,至少从他的表情及反应上看是如此。
咒阵反噬的威力以及对安胖子的损伤远比想象中来的更重。
惊喜一闪而逝,紧接着另一个惊喜随之而来——安胖子躺着的血池四周没有张起丹力护盾
接连的惊喜在叶易安心中一闪而逝,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出手——早就计划好的,无论安禄山是否感应到他都必然要做的出手。
就是现在,就是此刻!闪耀着黑色流光的骨匕刚一出现,就在叶易安的握持下重刺向安胡儿肥硕的胸膛。
这一刺疾如闪电,血池中波澜不兴,比一弹指更短的时间里叶易安甚至绝不可能却又极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亲近,血池中流动的血液对骨匕所散发出的气息的亲近。
正是这把骨匕当日轻易的刺穿了玄玉的护盾,这一次他也没让叶易安失望,刀切豆腐般顺利的刺入了安胖子肥肉颤动的胸膛,直没至柄。
太顺利的过程让叶易安愣了愣,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就在这时插在安禄山胸膛处犹在颤动不已的骨匕突然急速失色,原本墨黑的颜色以肉眼难及的速度变淡变浅直至完全消失,几乎是眨眼间黑色骨匕上的黑色就已褪尽,恢复成了枯骨原本的惨白色。
惨白骨匕倒着****而出,力道之大使其直接从敞开的窗户中飞出,远远掉进凝碧池中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与此同时池中血液也开始异动,原本尚算平静的池面突然自发的搅动起来,而后就见淹没住安禄山大肚腩的血浆凝结出众多蛇头般的血流蜿蜒逆冲,争先恐后从骨匕刺出的破口处向安禄山体内挤去。
躺在血池中一直不言不动的安禄山蓦然睁开眼睛,****身体窜立起来,发出一声野兽负痛般的惨嚎,他那已全然是灰白色的眼珠紧紧盯住虚化中的叶易安。
没有正常的眼睛会是灰白色的,叶易安的身体从指尖到脚尖瞬间绷紧,这是遭遇到重大威胁时肉身本能的应激反应。
叶易安急退,因为退的太急气息紊乱以至于对丹力流转要求极高的身体虚化都难以为继,他开始显化的身体仍在飞退。
比他的急退速度更快的是一支蓦然凭空出现的长戟,戟长八尺,朴实无华,但其甫一出现就生生刺破了叶易安的丹力护盾,直逼胸膛。
那里正是他被叶易安骨匕刺中之处。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死亡的感觉与恐惧澎湃而起,这时急退中的叶易安就连驭出裂天斩鬼刀都已来不及,只能急运丹力以得自于狂信者的真言术暴叱:“破”
暴叱出口即已凝为丹力实体,虽然它仅仅阻了长戟片刻就被击破成散乱四溅的丹力流波,但借此片刻迟滞,叶易安已能够驭出裂天斩鬼刀斩向长戟锋锐。
长戟只是稍稍震颤,裂天斩鬼刀则倏然反弹,叶易安握刀的虎口处随之迸裂,血流出来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只能绝望的看着长戟贯破虚空刺向自己的胸膛。
无力感与恐惧一样强烈,虽然斗法交手的时间极短却足以让叶易安清醒认识到他与安禄山之间的实力差距至少是境界级的,在如此强横粗暴的绝对实力面前,他多次在险境中赖以脱困的果敢与机变毫无用武之处。
言如意口中惊呼,所有攻击舍弃安禄山向长戟而去,救援叶易安的意图极为明显。
从叶易安骨匕出手到此刻长戟临胸,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言如意急变促救仍旧来不及,山河锦尚在五尺开外的虚空,长戟已经杀至。
叶易安胸口处的衣服瞬间碎裂,贴身穿着的裂天战甲裸露出来。生死一线之际,二十年间仅仅发挥过一次作用的裂天战甲再度灿放出耀眼毫光,甲身铭刻的云纹脱甲而出,在毫光中盘旋飞舞。
重戟搅碎了裂天战甲的毫光,但战甲也实实在在挡住了重戟雷霆万钧的一击。
叶易安如遭重锤,不过他依旧近乎本能的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借长戟重击之势向言如意处飞退。
身子落定,叶易安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看着虽然吓人,却是对身体有益无害。摸摸毫光还未曾散去的裂天战甲,甚至来不及体会心有余悸的强烈情绪,他已驭出裂天斩鬼刀迎上如影随形的长戟。
此时言如意的山河锦已经赶到,见叶易安仍能行动自如,她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再做散宝天女,驭出一件形如虎头牌的法器参与战团。
虎头牌法器全无攻击之力,只是纯粹的防御法器,惟其如此防守起来却是极为出色,山河锦、裂天斩鬼刀加上虎头牌总算挡住了霸气无双的朴拙重戟。
局势稍稳,言如意仔细看了叶易安一眼,“你怎么样?”
“死不了”
“他心障未解,现在强用丹力与寻死无异,坚持住,小心”
叶易安现在真想骂人,你藏着的杀手锏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出来?但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安禄山从血池中站起后已是一堆****的肉山,当此之时却谁也顾不得他的丑态,言如意更是面色如常。
稍稍僵持了一会儿后,重戟的攻势陡然加倍的凌厉起来,且攻击的主锋全是往叶易安身上招呼,霎时间,叶易安承受着绝大压力与威胁,以至于连用黑符箓术的时间都没有。
背叛他的分明是言如意,这死胖子究竟在抽什么疯?
几度遇险后叶易安再也忍不住了,连续给言如意打眼色,其中的意思明显不过,不管你藏着什么后手,现在也该亮出来了!
言如意肯定看到了他的示意却并没有如他期望那般行事,她所做的就是紧咬下唇竭力护住叶易安,为此甚至连自身的防护都有些不在意了。
叶易安怒瞪她一眼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咬牙苦苦坚持,但很快他身上便又添了三道伤口,虽然并无大碍,但血流的却是吓人。
其间他抽空看了安禄山的情况后更是绝望,肥硕的肉山上,恍如蛇头般的血流源源不断,争先恐后的向胸膛伤口钻去,但到了伤口处时却似被什么无形之物给阻住,僵持中每数十道血流里只有一两道能最终突破阻障。
安禄山此时的情况分明是边与两人缠战,边还在极力阻挡血流入体,而且看样子只怕他更多的精力还花在后者上。
看清楚这一点后叶易安倒吸一口凉气,这贼厮简直是深不可测,他的修行境界究竟到了何等地步?一旦他摆脱血流的侵扰……
此外,他怎会如此忌惮血流入体?自己的骨匕一击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
满头雾水!但就是这片刻分神使得他身上又多了两道伤口,若非言如意全力护持,其伤势就绝非是流点血那么简单了。
轩室内激烈的斗法仍在继续,但因为叶易安无暇止血疗伤,场面陷入了对双方而言难言优劣的僵持。
力敌不胜就只能改为智取,斗法中叶易安蓦然道:“安节帅如今称孤道寡,可还记得当年长安兴庆宫中的贵妃干娘吗?她不久前就死在距离长安不远的马嵬驿中,说起来她的死还是拜安节帅所赐啊”
安禄山沉默,叶易安不确定他为什么不说话,是怕说话乱了心神?却知道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始终都不说话实在反常,既然如此就更要刺激他说话才行。即使不能乱他心神,分分心也是好的。
斗法中哈哈一笑,笑声里有着极其明显的讥诮意味,“一代绝色因义子而死,可惜啊,自此再难见到贵妃击鼓,节帅疾舞胡旋的风采了!”
昔日安禄山为讨好玄宗不惜觍颜拜比自己小十六岁的杨贵妃为母,其人虽是武人出身却跳的一曲好胡旋舞,恰是投了贵妃娘娘所好。每至长安觐见时,杨贵妃击手鼓,安禄山舞胡旋已成为固定的保留节目。年深日久,此事不仅宫人们人尽皆知,长安市井间也传播的极广。
对于安禄山来说,杨贵妃与他而言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吧!叶易安此时旧事重提,总该勾起些什么。
安禄山依旧沉默,叶易安笑声转冷,“贵妃娘娘这一去,禄山之爪从此再无用武之地,节帅岂不惜哉,痛哉?”
在安禄山与杨贵妃众多的传言中这是最让长安市井百姓们兴奋且经久不衰的话题,也是叶易安预想中最能刺激安禄山的,但结果却再次让他失望,安禄山依旧没说话。
安胖子究竟听没听见?
就在这时,言如意的声音随之响起,“轧荦山,你就不想想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闻言,叶易安不得不叹服还是言如意更明白安禄山。对于这贼厮而言,流言蜚语的传言又算得了什么,他又怎会真正在意?恐怕只有实实在在的背叛与威胁才能刺痛淆乱他的心神。
见安禄山还不开腔,叶易安接住了话头,“这里是皇宫,要不是庆绪太子大义灭亲的接应,我们怎么进得来?要没有庄将军弃暗投明,我们又怎么进得了水殿?亲儿子和心腹将领居然都反了,安禄山你这皇帝当得真是个笑话”
“岂止是太子和庄将军!”
“噢,还有谁?”
“史思明将军父子,高尚高将军……如今大燕领兵重将十之七八都已弃暗投明,至于圣门之内诸位大祭祀也都已经知道轧荦山遭咒阵反噬,双目已盲之事。分明大势已去,轧荦山你纵然再强自挣扎又有什么用?”
“说得好!我原本还诧异为什么咱们跟皇帝陛下斗法了这么久还没人来救,现在总算是放心了,哎,可怜皇帝陛下你登基才几天就已经天怒人怨、众叛亲离,细数自古以来之开国帝王还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窝囊的……”
“****贱婢,朕今日定要让你们饱尝万神噬魂之痛,永世不得超生”
叶易安突然听到轩室内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心下大喜。只听这声音中饱含着的火山喷发般的狂躁,就知道安禄山忍的有多么辛苦。
循声看去,安禄山已经放弃了对血流的阻挡,****而肥硕的身体上无数蜿蜒如蛇的血流正争着抢着往胸膛伤口处涌去。与此同时他那身体周遭陡然放出无数道紫色光华,光华之盛隐隐然有直冲斗牛之势。
叶易安看到如此异状心中凛惕的同时蓦然想起马嵬驿那夜大道正紫气东来时的场景,安禄山与大道正一魔一道,怎么会有同样颜色的毫光?
细看之下才发现些不同,安禄山的紫色毫光颜色并不纯正,紫色染黑,且肉眼可见更多的浓黑正在浸染着紫色。
不等叶易安再看,刚才朴拙无华的重戟却陡然窜放出无尽毫光,随着安禄山手指弹动间的一次进击,山河锦瞬间洞穿,虎头牌四分五裂,裂天斩鬼刀也被撞的倒飞而回,叶易安勉强接住时刀身上的毫光已散失一空。
一击之威凌厉如斯!这才是安禄山真正的实力!
“撤!”,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叶易安已拉起身侧的言如意向外疾遁,尽管知道这样做只是徒劳,他却绝不甘心就此坐以待毙。
至于预计中这时一定会出现的言如意的杀手锏,他是再不敢指望了,也根本就不相信言如意的后手能制住如此猛虎出柙般的安禄山。
尽管他从来就没有轻视过安禄山,但当这贼厮真正展现出实力时依旧远远超乎他意料之外太多。
“朕之驾前岂容你们这对措大贱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安禄山的确是癫狂了,说话间简直就是咆哮如雷,震得整个轩室瑟瑟作响。
应和着他的吼声,重戟光华爆闪连连,每一次闪耀都在两人周遭却未伤及两人分毫,等到爆闪熄灭。言如意与叶易安两人头顶脚下的天地陡然翻转过来。
叶易安极力稳住身形时看到了异常诡异的一幕,他与言如意竟然陷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一个已经无法分辨上下左右的凌乱空间。片刻后他才惊骇的意识到,刚才重戟的那连番爆闪竟是生生将他与言如意所在的空间从周遭的空间中给割裂出来。
空间切割,这是什么样的神通?
当此之时他们两人已是不折不扣的笼中鸟,网中鱼。仅仅数息之后,两人所处的这片被切割出的空间突然陷入了光明全部寂灭的绝对黑暗。
又数息后,一道光刺破黑暗而来。
血红的光。
当两人的眼睛能再度看清外物时,他们所面对的已是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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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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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刺王杀驾(四)
残阳如血,迎面而来的风粗糙凛冽,黏糊糊的带着浓厚的血腥气。[]四面八方有高山有巨石,原本很可一看的风景却因为山倾石碎呈现出入眼一片荒凉的狼藉景象。
高可及人的巨石是被生生抓碎的,碎裂处依然可以看到清晰的爪痕,至于山丘同样是被或抓或撞撕扯的七零八落,山石的废墟间扭曲着难以计数的伏尸,粗糙凛冽的风中带来的除了血腥气还有似乎伸手就可触及的危险气息。
看着那些伏尸的古怪装束,蓬头乱发,身裹兽皮,叶易安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地方?”
言如意摇摇头,她有着叶易安一样的疑惑,眼前的一切跟他们熟悉的那个世界差距太大,根本无从判断。
“你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言如意没回答,脸上神情苦涩异常。
叶易安对她脸上的苦涩视而不见,毫不放松的定要逼问出个答案。僵持了一会儿后言如意涩声道:“轧荦山受咒阵反噬而陷入心障你也是亲眼看到的,要杀他这是最好的机会,否则他若侥幸闯过这次心障……”
“心障就是走火入魔,是不可能导引流转丹力的,但你看安禄山刚才的威猛强横,这是走火入魔……”
叶易安激愤之下还待再说,远处蓦然响起一声震彻天地的刺耳嘶鸣,循声看去就见远处倾倒的山丘背后飞起一只庞然怪兽,那怪兽长着鸟首人身,双翅拍动展开长达数丈。
除了翅膀巨大,怪兽形似鸟喙的嘴也大的吓人,长达数尺,颜色艳丽的简直妖魅。
这怪兽分明是看到了两人,促声鸣叫中已经急速飞来。
借着刚才难得的喘息之机止血完毕的叶易安正是火大的时候,怪异丑兽聒噪的又烦心,只因环境不明不敢轻举妄动,此时见它气势汹汹而来当即先发制人,驭出裂天斩鬼刀电射而出,重劈在怪兽最夺人眼目的长嘴上。
两下相交,以裂天斩鬼刀的锋利居然未能斩断怪鸟长嘴,剧烈的金石撞击声中隐隐可见火花四溅。
怪兽吃痛,嘎的聒鸣声中长嘴一张居然吐出一串圆形火球砸向裂天斩鬼刀,与此同时巨翅急剧收缩,震动至最激烈时一道短促闪电蓦然而出劈向阔大刀身。
这是他娘的什么鬼玩意儿!叶易安边运转丹力控驭裂天斩鬼刀与怪兽缠斗,边已开始手掐指诀步罡踏斗,很快,一道符图凭空现向怪兽飘去。
飘至怪兽头顶上空,符图蓦然无风自燃,在其燃尽的刹那,轻微的爆鸣声中天际陡然出现一片多达数十支的锋利冰锥投枪猛雨般刺向怪兽。
这一击来的太猛太快,正与裂天斩鬼刀缠斗的怪兽不及察觉已被冰锥接连刺中,尤其是那对巨翅被串出众多破洞。
愈发刺耳的聒鸣声中,怪兽如断线的风筝直直的坠落下去,砸起地上一片尘灰。
叶易安收起裂天斩鬼刀,一口气还没吐出,言如意已凝声道:“你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便倒吸凉气,刚才那只怪兽出现的山丘背后远空处不知何时涌现出无数黑点,以两人的目力清晰可见这些黑点中除了刚才的怪兽外,尚有不少同样形状古怪狰狞的巨兽,唯一的共同之处就在于它们都肋生双翅能自由飞翔,且体形庞大。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空中飞行怪兽正在接近,地上也有一只豹头人身、六足长尾的怪兽翻过山丘电一般跑来,在怪兽坠尸处停下步子低头大口吞食尸身,不等它吃完,第二只,第三只从山丘后窜出的走兽已经接踵而至,这些怪兽虽然都长着兽首人身,形貌却是千奇百怪,相通处只在于它们全都暴戾狂躁。
天上的怪兽成群成阵,地上的怪兽源源不断,若是普通人别说数,就是看到这些怪兽狰狞的样子都能被吓死,叶易安虽不至于如此,头皮也觉发麻。
这是什么鬼地方?这是什么鬼东西?
“不能让它们合围,快走”
言如意身子没动,叶易安回头见她脸上怔怔的,“怎么了?”
言如意的声音透着罕见的失魂落魄,“它们……它们都是圣门各部族供奉的图腾神”
胡族大小部落众多,以此为根基的魔门信奉的也是多神教,这些怪兽竟然都是圣门多神中的图腾神……刹那间叶易安也有些失神,随即想到此前安禄山血池中血流幻化的图腾神果然与下面一些怪兽形貌相同,还有他那“万神噬魂之苦”的叫嚣,他是想让这些怪兽生吃了自己两人!
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没有时间细细探究了,眼见再不走就要被合围,叶易安攥起言如意的手向没有怪兽的方向狂奔。
最艰难的时刻到了,与此后的挣扎求存比起来,两人之前面对安禄山重戟的场面简直都算不了什么了。
单独的一只怪兽并不算什么,但当这些怪兽天上地下成群成阵的时候,两人除了不断的奔逃以赢取生存空间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血的残阳仍旧还在西边天际挂着,叶易安却觉得时间过去了千年万年,头顶上怪兽们的聒鸣声声连片,震耳欲聋,身后怪兽们的咆哮也越逼越近。
从他攥起言如意的手驭器狂奔开始,叶易安已经算不清他两人走了多远,其间他们始终是以最快的速度驭器狂奔,丹力消耗不言而喻,但却始终无法摆脱后面那些狰狞怪兽。
它们实在太多了,尤其是那些天上飞翔的怪兽总能绕着大圈子,无论他们怎么走始终在对方的圈子里,情势简直让人绝望。
绝望的极速奔逃消耗的不仅是丹力,对心神的考验更大。尽管两人都是久历磨难之辈,此刻也清晰感觉到死神的脚步似乎越来越近。
叶易安此时已丧失了对时间的判断能力,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坚毅如叶易安,心底也开始冒出放弃的念头,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无论是丹力还是精神,这种绝望的挣扎实已到了所能坚持的极限。
极限处的坚持又持续了一盏茶功夫,叶易安陡然发现下方远处山根里似乎藏有一个洞穴,这个发现让他的精神猛然一震,当即引着言如意狂奔而去。
的确是个山洞,更让人庆幸的是山洞所依附的山根乃是既坚且厚的石山。
窜进石洞一连布下四道禁制后,两人几乎同时瘫坐在地上。
随着身下传出一片咔咔声响,两人这才注意到洞穴内密密麻麻不知堆叠着多少尸骨,因年代太过久远,尸骨稍稍受力即刻坍塌粉碎。
两人也顾不得这些了,叶易安取出袖里乾坤中仅剩的两瓶回龙丹,自己服下一瓶后另一瓶递给了言如意。
言如意没接回龙丹,“是我害了你!”
叶易安看看她,“我要是不愿意你就算绑也绑不了我来,我是自愿的,所以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愧疚。再则我们现在可没时间算什么鸟帐,快吃”,将玉瓶塞到言如意手上,他即开始趺坐呼吸导引,尽可能多的将回龙丹药力行散开。
言如意顿了顿后终究还是服下了回龙丹,不过她却没像叶易安那样将玉瓶随手丢弃,而是细心收进了贴身藏着的一枚锦囊中。
还不等两人将丹丸药力彻底行化开,洞外已是开锅的沸水般热闹,众多怪兽拥着挤着往小小的洞口里钻,地方却又不够,相互撕咬咆哮。山洞的石壁间依稀传来飞行怪兽们爪劈山石的声音,挠心挠肺,洞口处接连布下的四道禁制转眼就被生生撞毁了三道,最后一道也已是岌岌可危。
这样的场面下用法器已无太大意义,叶易安站起身,“你挡一下,我来行符”
言如意放出山河锦竭力反击,叶易安则开始步罡踏斗的行符,很快一道炎火符从天而降,将挤在最前面的七八头怪兽点成了火球。
趁此震慑之威,叶易安冲至洞口向上方处飞行怪兽密集处又放了一道冰凝符,山壁间的爪劈声顿时小了不少。也是借此时机,言如意复又补齐了四道禁制。
终于稍稍能空闲一下,叶易安不死心的再次试验五彩鸟手杖,但以往屡试不爽的神器在这个空间里却丝毫发挥不出神通,真真是古怪的很。
仅仅安静了不到半柱香功夫,外面的怪兽又开始涌动起来,洞璧处的爪劈声也随之响起,禁制一道道被攻破,叶易安再度上前行符。
当此之时杀伤范围大的符箓术实是最佳攻击手段,但面对杀不尽死不绝的怪兽,再有效的手段也只是苟延残喘,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形势。
当叶易安第五次要冲出去时言如意拦住他,驭出山河锦在洞外天空中极力铺展开,当其五彩霞光最盛时,完全铺开的山河锦缓缓降落,将山洞洞口及整个山根尽数包裹其中。
耳边的嘶吼爪劈之声倏然消失,突如其来的静谧竟然让叶易安有些不习惯。
“山河锦彻底毁了,不过能换来盏茶功夫的清静也不枉了”
言如意身上藏着的法器虽多,但最主要的却是这幅山河锦,这一盏茶的宁静代价着实不小。不过叶易安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也没就此多说什么,边抓紧时间休息边问水晶镜之事。
他是亲身体验过言如意那水晶镜神通的,它的神奇之处就在于能纤毫毕现的察人心湖,想藏都藏不住。他们被安胡儿弄进这个诡异世界不得脱身,若是水晶镜能发挥作用,至不济也能搞清楚这是哪里吧。
言如意苦笑着摇摇头,“我一进水殿就放出了水晶镜,不过它却对轧荦山毫无作用”
说话间言如意凑到叶易安身边,而后竟将身子主动偎进了他的怀中,“当年我还没凝成元丹时轧荦山已是圣门修行境界第一,今晚搏的就是他遭咒阵反噬难以动用丹力,如今……我赌输了,单凭你我两人想要与他斗法……没用的,没用的!”
不等叶易安说话,她先已伸手紧紧揽住叶易安的腰,将身体在他怀中钻的更深,贴的更紧,口中顾自喃喃柔声道:“我这一生父亲恨我,母亲憎我,兄弟时时刻刻想要杀我,今夜就连最信任的师父也……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出生,不该活着。挣扎了这么久我真是累了,就这样死了也好。能死在你的身边,你的怀里,苍天终究是待我不薄”
她的声音非常平静轻柔,但其间的凄苦自艾却足以令人耸然动容。一时间叶易安已经到了嘴边的责备她不该放弃斗志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但除此之外,别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言如意调整了下姿势,使自己的脸更紧的贴在叶易安胸口处,听着那强劲的心跳声,她脸上由衷的绽放出一抹惊艳到刺眼的笑容,柔柔的闭上眼睛,既像是在对叶易安说,也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还记得汉水边的那个无名小洲吗,那里可真美呀,你在那里养伤的一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可惜不能死在那里,要不我真就再无遗憾了!叶易安,你还记得你偷看我出浴那天我在小镜湖畔给你唱的那两首曲子嘛?”
言如意根本不需要叶易安说话,含笑的唇间已有曲调流出: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卷舌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听着这熟悉的北地俚曲,叶易安的思绪恍惚间也被带入了回忆,而这时言如意已声调轻扬的唱起了第二支曲子: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皆藏!
在最美的风景里与最美的人一见钟情,四海九洲比翼遨游。在言如意发自灵魂深处的缱绻歌声里,叶易安的回忆油然回到了凤歌山的那个月夜,那片树林,那夜的月色真美呀,但比月色更美的却是踏月而来,满脸憔悴的林子月。
言如意唱完便没再多说一个字,任自己沉入那一个月中最美好的回忆。叶易安的回忆也越走越远,二十年间与林子月的每一次相会都无比清晰的重现眼前,从凤歌山到襄州城、长安、相州、洛阳、房州、直至失落之城。
失落之城……回忆到这里时他的心湖中猛然一动,直至回忆惯性向前又滑了许多个画面后他才激灵灵的反应过来。
此刻他在这片见鬼虚空中的处境与当日被困失落之城何其相似,区别处只在于这里围在外面的是无尽怪兽,而那里则是亡灵大军。
失落之城中,化去那些亡灵大军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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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刺王杀驾(五)
洞口处最后一道禁制也已岌岌可危,洞璧上方传来的抓挠声更是紧密如雨,叶易安甚至可以清楚看到那些怪兽狰狞面孔上不断滴下的大团口涎,最后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言如意抬眼撩了撩洞口后正要闭上眼睛等待最后时刻降临时,偎在叶易安怀中的身体却给推开了,她诧异的眨眨眼,“你……”
此刻哪里还来得及跟言如意解释什么?叶易安起身后即开始默思当日失落之城的石卷内容。.其实直至此刻他依旧不明白石卷所载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一旦想到,其内容却自然而然的流泻出来,从头到尾毫无迟滞。
心中默思完毕,体内行将枯?竭的丹力流转也已完成,今天丹力耗费实在太过巨大,短时间里绝难恢复,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后一次尝试,如果失败,必死无疑。
“喂……”,言如意刚开口,叶易安也同时张开了嘴,他用的依旧是得自于狂信者的类似于真言术的术法,吟出的却是言如意从未听过的古怪发音。
叶易安自己都不知道他吟出的什么,不过照猫画虎而已,随着他的吟唱一个个形似云纹的音符相继在空中显化出来。
洞口处狂躁的骚动猛然一窒,洞璧上紧密如雨的抓挠声也在瞬间停止了,它们停的太快太猛,极动到极静的变化甚至让洞中的叶易安与言如意极不习惯。
言如意站起身,惊诧的看了看叶易安后扭头去看洞口处那些怪兽。
她看到的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从叶易安口出吐出的显化云纹音符似乎有着异常的神力……传说中仙人们所拥有的定身术一般的神力。
刚刚还是疯狂的怪兽几乎是同时定住了身子,它们的面容依旧狰狞,姿势依旧凶猛狂暴,但……现在却全都凝固成了雕塑,活生生的,人世间最技艺高超的匠人也无法捏出的雕塑。
怎么会这样?
言如意心底的惊愕刚生,心湖内蓦然涌起一股融融暖意,虽然感觉极轻极淡却将整个心湖尽数笼罩,那感觉……就如同她的心脏正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捧着、呵护着、抚慰着。
叶易安的吟诵仍在继续,一个个音符仍在不断显化,那双手也越来越有力,渐渐的,那吟诵声在她听来也变了,变得就像春日的和风,母亲的絮语,暖洋洋的让人如此心安中又包含着郁郁勃勃的生机。
刺杀安禄山的行动从发动到现在,时间虽然不长,但言如意的心情却是几经磋磨,狂喜、绝望、愧疚……极短时间内遭受到诸般强烈情绪的冲击,心神的耗损其实比丹力更为巨大。
但现在,随着叶易安的吟诵,她那激荡的心湖开始归于平静,心神也开始清晰可感的恢复。与此同时身体却暖洋洋的动也不想动,说不清楚是不能动,还是不想动,总之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叶易安迈步向洞外走去。
跟那些形貌奇异的凶兽比起来叶易安的身体实在太小了,他就如同走进了一座密密麻麻的怪兽雕塑丛林,微闭双目的脸上宝相慈悲,让人看着忍不住从心底最深处生出亲近之心,却又被那看不见但清晰可察的神圣感震慑心神。
吟诵仍在继续,叶易安的声音并未加大,但在言如意的感觉中那吟诵却似和风般遍及整个荒原,无远弗届。[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与此同时叶易安身体中渐有辉光闪亮,并在转眼之间柔和的辉光已经升华至烈日般耀眼的光辉。
这一过程分明极短,但言如意却清楚的看到了辉光由弱至强的每一次层次变化,似快实慢的巨大反差让她的眼睛份外难受。
他到底在干什么?这变化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言如意的困惑没有答案,唯见自叶易安体内发散出的辉光仍在随着他每一次脚步的迈动而持续变强。当其脚步停止时整个人已变为一个璀璨的光源,别说再看清他的容貌,目光都已无法逼视。
叶易安化身的光源蓦然向上空缓缓升起,下方处的言如意虽然没有看见,却清晰的听到凤鸣声声不绝于耳,既像是拱卫,又像是仙音伴鸣。
随着叶易安在空中越升越高,从他体内发散出的神圣辉光也如阳光般在这片毫无生机的荒凉大地上漫洒开来,并随着叶易安高度的变化洒播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当其将言如意目光所及处尽数笼覆时,光源终于停止了上升。
此时,叶易安始终未停的吟唱已如洪钟大吕般轰然作响,但言如意却丝毫不觉聒噪刺耳,反而心湖中的温润愈发强烈,就如同山风山泉洗过,不仅心神的耗损尽数恢复,甚至就连心湖最深处不堪回首的惨痛伤怀也被抚慰的平平顺顺。满身满心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平安喜乐。
辉光撒播处,清音玄渺中,下方雕塑丛林中无数怪兽同时开始虚化,贲张的血肉由实体化为玄黑中包裹着深紫的毫光,一团团毫光虽竭力想往一起聚拢,但不等它们靠近融合就已被神圣辉光化的干干净净。
所有毫光化尽时,雕塑丛林随之消失一空,此前已经将两人逼入绝境的怪兽荡然无存,唯有似乎粘腻在空气中的血腥暴戾气息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言如意看着眼前仿似神迹的景象心中为之一松――那些图腾神兽不是真的!
身上微微一凉,一阵风来,空气中的血腥暴戾气息瞬间被涤荡的干干净净。又一阵风来,荒凉世界瞬间飞沙走石,当其停下时地上随处可见的无尽尸骸已尽被掩埋。
再度风至之时,夹杂着细密的雨丝,微风细雨之中就见荒凉干涸到除了怪兽再无丝毫生机的荒凉世界陡然开始出现一点两点,直至无穷无尽的绿色。
而后言如意便亲眼目睹了一场让她无比震撼的生命奇迹,无数的绿色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抽枝散叶蓬勃生长,郁郁勃勃的生机彻底覆灭了所有的荒凉。
无尽绿色长成叶,开成花,高成树。又一阵和煦的风雨过后碧草带露,琼花盛放,绿树清新如洗。刹那之后雨过天晴,荒原上空一道七彩虹霓横跨天宇。
曾经荒凉到除了怪兽再无丝毫生机的荒原就此变为仙境般的美妙所在,这一切变化让亲眼目睹变化的言如意目眩神迷,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言如意从极度震惊中醒过神还待细看时,天空中那道七彩虹霓的一方居然延伸到了她的脚下。
福至心灵踏步而上,彩虹便如一道桥梁,堪堪就在言如意行至虹桥最高点时,风停雨歇,辉光散尽,显现出原身的叶易安再无丝毫伤痛疲惫之色,整个人神采奕奕。
叶易安向她微微一笑,并未说话,收起手中执着的一卷石制经卷后抬手在虚空中画了几画,湛蓝的天空中赫然出现一道门户。
言如意紧紧握住叶易安伸来的手与他并肩跨过门户,随即就看到了那方熟悉的血池。
言如意猛然回头看到的却是已经倒地并碎成了无数块的八扇屏,哪里有什么门户?哪里有什么荒凉世界?
太快也太大的变化让她刹那间有些恍惚,刚才所经历的难倒仅仅只是一个幻梦?她与叶易安是……回来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她身边的叶易安同样有些怔怔的,心中却是山崩海啸般的激动难抑。
我也能用那石卷!我也能改天换日!
金丹大道求的是什么,千言万语一言蔽之:白日飞升,成仙成神!
一直以来叶易安从没觉得自己能成就金丹大道,但就在刚才,就在那荒凉世界他却实实在在体验了仙神之力。那种一念之间呼风唤雨,再造世界的强大,那种超越一切束缚绝对自由的感觉太美妙了,美妙的让他狂喜、让他颤栗,让他一旦尝试就再不愿放弃。
强烈的冲动从心间涌起,叶易安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再度吟唱,他要把那种绝对的强大与自由紧握在手中。
术法顺利驱动,但刚才在荒凉世界迟滞无碍的石卷经文却无论如何都吟唱不出来,尽管它们在心底是如此清晰,但由心至口却似被一道厚厚的无形壁障阻隔着,连一个音符都吐不出来,那感觉就像心底的石卷经文被莫名的力量强行压制着一般。
为什么?
为什么!
不等叶易安探究原因,轩室外一声巨响惊醒了他,也使言如意彻底清醒。两人对望一眼后,不约而同收摄心神向前看去,入眼处是大片大片火光与法器毫光,还有仍在不断增多的人群。
人群中有宫女、太监、羽林卫,也有直接驭器虚悬于凝碧池上的魔门徒众,法器毫光正是由此而来,这些人将整个水殿围成了一个圈子,却无人能进入圈子里面。
恢弘的水殿建筑群不知何时已成为断壁残垣,但此地的法阵却仍然运转如常。两人也同时注意到他们所在的轩室也已面目全非。屋顶与墙壁开窗都没了,插入凝碧池中将整个轩室撑起来的柱子也已是长短不一,精美的地板上有大小不一的破洞,低头就能看到一片水光。整个屋内唯一完整的血池也已干涸。
从两人返回到现在不过就是弹指一瞬,言如意看清楚眼前天翻地覆的变化后双颊陡然一红,将依然被叶易安紧握着的手抽了出去。
叶易安浑未在意,此刻他跟被阻挡在法阵威能外的所有人一样仰起了头,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气势恢宏的激烈斗法,刚才将他与言如意从失神中惊醒的巨响正是来源于此。
斗法的仅仅只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身形庞大,的身体尽被活物般自由流动的鲜血覆盖,远远看去似乎笼罩着一层血红战甲,更为惊人的是这巨灵杀神一般的人物身周升腾绕裹的竟然是紫色毫光,毫光之强劲直有上冲斗牛之势。
紫色毫光,金丹境界!
这巨灵凶神一般的人物自然就是安禄山,叶易安一看之下诧异万分的是此前他和言如意联手攻击时安禄山法器散发出的毫光分明是玄黑裹紫,怎么这短短功夫就已变成了如此的深紫?
看似没什么区别的颜色差别间反映出的可是境界上的巨大差异。玄黑裹紫意味着修行境界还属于真丹上入室,只是到了将要突破的时候;而全部的深紫则是修行境界已入金丹的显证。一字之差对于这个层级的修行者而言就是天渊之别。
念头一闪而过,现在可不是找答案的时候,叶易安随即将注意力集中到与安禄山斗法那人身上,看到的却只是一道飘忽不定的影子,这两人的斗法乍一看去就像是巨灵神与游魂之斗。
这人是谁,竟然能与呈现出金丹境界的安禄山缠斗?
就在这时安禄山蓦然又是一声巨喝,紫色毫光包裹中的八尺长戟倏尔右击,目标却非影子的本体,而是他左侧虚空。
这一戟威能太盛,撕裂空气发出震天音爆的同时,两人下方的凝碧池中激荡起无数水柱冲天而起,乱石穿空,惊涛拍岸。远远看去,此时的安禄山当真是战神附体,赫赫生威。
一声之后又是一声,第三戟随即刺出,接连三戟一戟比一戟重,但每一击却都击在空处,正在叶易安愕然不解其意时猛然发现影子周遭的虚空似乎有些异样,那情景似乎就像镜子的镜面中突然多出了三道碎痕,于空间之中又分隔出一个空间。
碎裂虚空,安胖子是要用这种方式困死幽魂般的影子!当其这一轮重戟疾攻完毕,失去活动空间的影子也将成为笼中之鸟,必死无疑。
也正是在此时,叶易安终于能够看清影子的形貌。这是一个老头儿,枯干精瘦,发色枯白,身上更穿着一件宦官服饰,居然是个老太监。
在重戟狂暴到足令日月无光的攻势中,游魂般的老太监分明已经处于劣无可劣的形势,但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却有着明显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典型的胜利者笑容,似乎这一战的结局已经注定,而他就是那个最终的胜利者。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言如意的轻呼,“师父!”,短短两个字中有着无尽的惊喜、欣慰和担忧。
这老太监是言如意的师父,也是她今晚最大的杀手锏?叶易安注意到老太监恍若毒蛇般的长鞭法器时,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当日洛阳介福观外的旧事。
那一夜言如意与骆锦绣在介福观中密会,却被神通道人以上古法阵伏击,最终破掉法阵并将多达百余人的神通道人屠杀大半的岂非就是这长鞭?那晚老太监虽然始终未曾现身过,但叶易安对这法器印象太深,绝不会看错。
言如意几乎是口中发出轻呼的同时人已窜起,分明想要冲入战团为那老太监助战,但身子刚动已被叶易安扣住手腕,”别上去添乱”
此时安胡儿与老太监这种层级的斗法已经不是人越多越好,冒然加入不仅帮不了忙,甚至有可能会帮倒忙。除此之外,更让叶易安感觉不对的是那老太监的笑容――这场斗法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该笑的那一方,他的笑容太诡异了!
言如意挣扎中怒目而视叶易安,看来她与那老太监之间的感情的确很深!
就在这时激变突生,凝碧池上方天幕中的云气突然风起云荡,几乎是转眼之间散乱的云气就被一股不知来历的强横力量搅成一团漩涡,霎时间,下方的宫城乃至整个长安狂风骤起,飞沙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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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解析云文 美好生活
就在这时,屋宅后方的山丘处传来一阵爆竹烧裂之声,两人循声潜去,就见一些农人拖着些绳杠等物正往回走,他们身后不远处立着一座堆起不久的新坟。
坟前一位老人正在吟诵着自书的祭文,骈四俪六文采飞扬,记事传情深挚真切。
看到吟诵祭文的李玉溪后叶易安放心不少,身侧的言如意却是神情黯然。
祭文念完,坟前仍站着的人安慰了李玉溪几句后相继离去,等他们都走了后叶易安和言如意才现身上前。
墓碑简陋,上面写的字却是银钩铁画,绝然大家手笔。叶易安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那个脾气古怪、容貌丑陋的许姓老人形象,“斯人已逝,老师也不宜过度伤悲”
这样的场合与气氛中,叶易安口中说出“老师”两字时,心中油然而生的却是叶天问高卧山巅漫看云卷云舒的慵懒模样,刹那间说不尽的难舍、伤悲、自责等等情绪忽然喷涌而出,此前一直强行压抑住的情绪就这样冲破堤坝肆意奔流,口中没有哭出一声,眼中热泪却是源源不绝,开始时没控制住后面便是想控制也不行了。
李玉溪哪里知道他是借别人之酒杯浇自己胸中之块垒,诧异的扭过头来,脸上的戚色淡了许多,“没想到你倒是个痴人!不过人之生死便如草木荣枯本是自然之理,我们虽囿于情意而伤怀不舍,倒不至于伤心至此”
言如意是知道原委的,遂开口掩饰道:“人毕竟不是草木”
李玉溪伸手拍了拍叶易安的肩膀,“世人对亡者之所以如此悲痛,情感之外更在于恐惧,人们总想着丧亡之后的世界必定万分阴暗沉郁,殊不知这只是想象罢了,那世界或许远比这人间苦海要好上十倍百倍也未可知。再则人生世上,肉身皮囊如牢狱般束缚着精神不得自由,此一去精神便可彻底脱去束缚归于自由之境,岂非可喜可贺之事,痴儿,想开些!”
压抑不住后叶易安也就不再控制,罕有的痛快流泪后虽然不能洗尽因师父叶天问而生的伤悲,但终归是好受了许多,依旧是无声间慢慢收了眼泪。
李玉溪上前两步将手中祭文就这坟前纸钱的余烬焚烧干净,口中告祷:“许兄,龟甲兽骨文字已大白于天下,你此去也尽可以含笑九泉了,我辈读书人一生所求不过三不朽而已,你穷尽二十余年光阴使本已湮灭无闻之龟甲兽骨文重现人间,有此功业纵然令祖字圣许慎公当面亦堪告慰,许公许公,英灵不远,魂兮归来!”
李玉溪殷殷告祷,旁边站着的言如意听到他的话双眼猛然一亮,龟甲兽骨文的奥秘解开了!
言如意闪着光的双眼投向叶易安,四目对视中叶易安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此时不宜急着追问此事。
言如意微微颔首,意思是知道了,但脸上的激动神情却很难掩饰干净。
告祷完毕,李玉溪踌躇良久方才离去,叶易安与言如意无言的跟在他身后。
回到之前那处居所,院中帮忙的农人满脸惊喜的看着叶易安,甚或有人当先伏地便拜,这一举动顿时引得跟随一片。
对此叶易安既感无奈又觉安慰,好言与他们说了一番又叮嘱不可泄露自己来此的消息后这才进了书房。
书房极大,开窗也多,轩敞明亮的屋内摆放着两张书几,书几的木料式样并不算考究,唯一特别的就是大。说是书几,实在不比一般的卧榻小上多少。
两张书几上都摆满了东西,笔墨纸砚之外还有龟甲兽骨、铭文铜尊,看着异常杂乱。当先进来的李玉溪站在一张书几前面露缅怀,言如意则站在另一张书几前看着什么。
刚才回来的路上已听李玉溪说过,许公达乃是猝然而逝,看李玉溪之神情想必他就是死在这张书案上的。
叶易安没去打扰李玉溪,放轻脚步走到言如意身边,往书案上铺着的那叠文稿看去。
文稿是用上好的文宣纸绳订而成,言如意随意翻开的那页上绘着许多龟甲兽骨符号,下面则对应的书写着文字:“丁酉,有艰自西,沚告曰:‘土方征我东鄙,灾二邑,鬼方亦牧我西鄙田’”
叶易安暗自数了数上面龟甲兽骨符号与下面今文的字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好是一一对应,看来下面那段今文文字的确是对上面龟甲兽骨文字的翻译。
看看下面的今文,再看看上面几乎与云纹没什么区别的龟甲兽骨符号,叶易安心中陡然涌起夹杂着无限惊喜的浓浓感慨。
沉睡数千年,二十多年的时光,眼前的这一页文宣纸实在是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叶易安轻轻将文稿合拢后从第一页翻开,入目处是一段前言文字,这篇文字中详述了李玉溪与许公达二十多年来的历程,从两人第一次见到龟甲兽骨,到两人的相识,再到破解这种久矣湮灭无闻的上古文字时所遭遇的困惑、失败、光明、突破,一字一句无不令人动容。
这篇文字刚刚看完,不等叶易安继续去看下一篇总纲,李玉溪走了过来,“这次你们来的正好,既然来了就留些日子吧”
叶易安抬头看向他,李玉溪以手轻抚文稿,“这段时间我要将此文稿完本,届时你们就带了去,许公已逝,某也老朽了,异日将此文稿刊行天下之事就交给你们了。与此同时,这些时日你们要用心学,这门小学以后的传承也靠你们了”
李玉溪言语虽轻,其中的份量却是如山之重,话中透出的意思根本不容拒绝。
叶易安唇舌几度翕张,最终郑重点了点头。云翳洲与落霞洲中事可以延后,面对李玉溪交代后事般的凝重,他实在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说开始就开始,不到一个时辰这间书房就恢复了应有的静谧,静谧中有墨香悠悠浮动。
李玉溪独占一张书几埋头疾书,叶易安与言如意占据着另一张书案根据那部未完成的书稿和龟甲兽骨实物开始熟悉这种上古文字。
其间除了起身帮李玉溪磨墨外,叶易安一步都不曾动,和言如意讨论时也极力压低声音。
从书稿中的总纲部分可知,甲骨文的诞生首要归因于“商人尊神,率民以侍神,先鬼而后礼”的习俗,那是一个神鬼地位空前尊崇的时代,以至于《尚书》中直言殷商是“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即对于殷商而言最重大的事情就是战争和对神鬼的祭祀。
因为重神鬼所以商人每遇事时必定要行占卜以求神灵指示,当时身份特殊,专司负责沟通人神的巫觋们占卜过后为了对占卜的内容与结果进行记录而创造了这种独特的龟甲兽骨文字。
叶易安细细看完总纲中这部分关于龟甲兽骨文字来历的记载,与言如意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由此都想起了失落之城土台壁画上的内容,总纲与那壁画关于龟甲兽骨文字起源的记录可谓不谋而合,这也从侧面验证了李玉溪与许公达历时二十余年的努力不为虚妄。
随后总纲谈到文字本身,言明这种文字已具有对称、稳定的格局,且部分字的形体结构已由独立体趋向合体。考察其结字法,李玉溪与许公达对这种上古文字在文字史源流关系中的定位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判断:从继承及后世流变的角度而言,从文字史向下看,龟甲兽骨文字下启金文,也即铜器铭文当无问题。
而向上追溯,在考其起源上李许二人均认为除了原始刻绘符号外,龟甲兽骨文字应当还承源于一种更为古老且不为当前人间世学界所知的文字,这种在他们看来或许已经彻底湮灭无闻的文字对龟甲兽骨文字的结字、构词法乃至语法产生了重大影响。
从第一眼看到这本书稿直至此刻,叶易安可谓是最为激动,云文可不就是李许所说更为古老的文字嘛,而这不也正是二十多年前他与言如意找到李玉溪、许公达的初衷嘛。
叶易安伸手在袖里乾坤中寻觅着找出了一叠竹纹纸,这叠纸中收录着的既有当年从叶天问处学到的云文,也有他自己后来陆续收录并尝试着加以破译的云文。
已经很久很久没再看过它了,叶易安抚摸着手中有些泛黄的纸张,思绪又不受控制的向过往穿梭,每一次穿梭中都有师父叶天问的画面。
“你怎么了?”,听到言如意的轻声呼唤,叶易安抬手逝去眼角不知何时沁出的眼泪,却没解释什么。而后侧身看看正俯案疾书的李玉溪后将手中那叠泛黄的纸张又收进了袖里乾坤。
随后李玉溪与许公达在总纲中总结分析了龟甲兽骨文字的主要内容,并依据手中大量的龟甲骨片尝试着对这种上古文字的发展历程做了分期断代,最后则是文字特点与文法的总结性介绍。
叶易安一边看一边理解记诵,随后便依据总纲开始了对这门从未接触过的上古文字的学习。
或许是自幼受叶天问教授云文的影响,也或许是叶易安内心处本就有颗文人的心,似这样看似极枯燥的语言学学习他却进境极快,更关键是的发自内心的乐在其中。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或许是叶易安这么多年来最为平静而快乐的日子,将外界的一切摒弃掉单纯的沉浸于对语言学的学习研究,他分明强烈的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平安喜乐。
他能为了每一点学习上的进益而不自知的面露笑容,随着学习过程超乎预期的顺利,脸上的笑容也自然的越来越多。
看着这样的叶易安,言如意也很高兴,原本她真的很害怕叶天问之死对叶易安会造成什么不可知的影响,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很多次学习累了的时候言如意会放下笔静静的看着同案对面而坐的叶易安,看着他沉迷时的全神贯注的认真,看着他或者眉头紧锁,或者眉角轻挑时的神采飞扬。
每每在这个时候,言如意心底总是暖融融的,只觉得这天气,这书房,这笔墨纸砚,书房中淡淡浮动的墨香都是如此美好,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美好的让她沉醉,让她份外不舍,心中甚至傻傻的幻想也许前世里叶易安就是一个虫痴般的书生,而她则是陪着他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女子。
她不求他高中皇榜,封妻荫子,要的只是这日日夜夜,虽然看似平淡质朴却能在书声茶香中清晰把握的长相厮守。
好几次夜色已深时,面对因为夜风摇曳不定的烛火,言如意走神的脑海里经常不期然的冒出一些莫名的诗句:
夜深衣薄露华凝,屡欲催妆恐未应。
恰有天风解人意,窗前吹灭读书灯。
……………………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
想着这些句子,言如意脸上慢慢便映起了淡淡的羞红,又一次恰逢叶易安抬头剪烛,见她如此讶然道:“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那一刹那间张口结舌的尴尬言如意永难忘怀,但那一刹那的情景却让她独自一人时品味了许久,品味完毕她的心中总是强烈的涌出一股欣羡,欣羡人间世中那些得嫁如意郎君的闺阁女儿。
是啊,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初时李玉溪埋首于自己的书稿,八天之后书稿完成,又等他休息了一日后叶易安方才将记录着云文的那叠泛黄竹纹纸递给他。
李玉溪初时不解,但看着看着脸上神情便越来越激动,最终蓦然抬头紧盯住叶易安,因伏案过度而有些混浊的眼中神光湛湛。
“这种文字或称云文,据说乃是本缘于天际云象变幻而创制。学生以为老师与许公在书稿总纲中所说的更古文字应当就是它了”
“云文?云文!”,李玉溪喃喃自语了几句,“关于这云文你知道多少?”
叶易安毫无藏私,径直将当年叶天问关于云文的传授与自己后来的揣摩悉数和盘托出,李玉溪静静听着未发一言,也未有一语置评。
等他说完良久之后,李玉溪捏着发黄的竹纹纸起身走到窗前,这处开窗之朝向正是许公达坟茔之所在,“许公许公,莫非是你在天有灵,天意,天意啊!”
“你想要解析这种文字?”
叶易安点头称是。
李玉溪将竹纹纸仔细翻了翻摇头道:“想要解析它,单凭你给的这些材料可不够”
解析一种前所未见的新文字的确需要足够大量的样本来进行分析比对,叶易安眉头稍皱,随即就看向了言如意。
言如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略一思忖后微微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叶易安时隔二十余年后再度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太阴真经》,李玉溪所需的更大量云文材料就将由此而来。
这本《太阴真经》言如意保存多年却始终不解其意,直到不久前在定坤山顶,来自云翳洲的法华莲为了补偿她对道门的退兵而对其进行了传承。现在的情况是言如意虽然依旧不明白云文这种文字本身,但对太阴真经的云文却能明白其意。
这也就是说她不仅能提供足够量的云文,而且还能提供与这些云文至少在意思上可以对应的今文,再加上叶易安此前提供的那些同样都有今文对照,其对李玉溪对云文的解析将提供不言而喻的极大便利。
简而言之就是在李玉溪对云文的解析中最困难的障碍已经排除,叶易安与言如意借重于李玉溪,或者说需要他做的就是仰仗其扎实的语文文字学知识,从这些已经解析的单字中概括归纳出云文的词法、文法等等,并通过他的教授彻底学会辨识并自由运用这种文字。
毕竟对于叶易安和言如意这两个修行者而言,他们身上的许多东西是不方便让李玉溪看到的,如果不能系统的掌握这种文字,且不说许多法器乃至术法的威能无法发挥或提升,更重要的是许多疑惑将永远无法得到答案。
对于叶易安来说,对云文的解析与掌握还有一层更深的含义——这是对师父叶天问亡灵最好的告慰。
言如意在整理中刻意回避了《太阴真经》里敏感的内容,李玉溪拿到这叠新的厚厚的竹纹纸双眼发亮,而后叹息着说了一句,“如果早有这些东西,对龟甲兽骨文字的解析至少能缩短十年时间”
对于他的感慨叶易安无言以对,十年前!十年前哪里会有言如意整理出的这些材料啊?“我们也是不久前才刚刚得到这些云文材料。现在材料够用了吗?老师将这云文解析出来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你们给出的对这些单字的解析是正确的话就用不了多少时间,毕竟最难的事情你们已经做完了”,今天李玉溪的叹息特别多,“从龟甲兽骨文追溯到云文,这两种上古文字都是《说文解字》中不曾载录的,正可补其不足。奈何许公看不到这些,可惜了!”
李玉溪再度提及许公达让叶易安与言如意都为之黯然神伤,甚至心中难免愧疚。
良久后李玉溪摆了摆手,见他没有说话的兴致叶易安也就退了回来,独自坐了一会儿后李玉溪开始埋首于那些云文之中。
此后一段时间叶易安与言如意继续学习龟甲兽骨文字——这对于他们之后云文的学习将有很大帮助,李玉溪则自成一个世界,沉迷在那模拟云象而成的云文世界中探索发现。
当年身为国子监五经博士的李玉溪已是学问精深的当世大儒,二十多年来致力于龟甲兽骨文的解析,复有同为文字研究大家的许公达可与切磋,如今的他若论对文字学精研之深,至少在当世已无出其右。
超强的学术研究能力,加之那云文单字解析的工作已有基础,并且这种文字还与刚刚解析的龟甲兽骨文关系密切,多种有利因素共同作用下,李玉溪对云文的整体解析与把握甚至比叶易安期望中最快的速度还要快,仅仅十余日后他已经开始初步总结云文的词法与文法,而这自然也就成了叶易安学习的对象。
这是一段静谧且书香浓郁的美好时光,最开始时叶易安对这两种文字的学习还只是出于实用功利的目的,但慢慢的他却越来越沉静于文字学本身,那是一种在别人看来很枯燥,他却能感受到强烈乐趣的体验。
一旦沉入上古文字的世界,所有的烦心事似乎都随风而逝,那种超脱现实烦恼而进入另一个充满智慧理趣世界的感觉对于叶易安而言实在妙不可言。以至于这段时间里他的内心也份外清晰起来。
这其实就是他最渴望和想要的生活!
如果撇开一切外在因素的话,他其实并不在意天机盟盟主的身份,也不在意修行境界究竟是真丹还是金丹,又得了什么厉害的法器和术法,甚至连云翳洲与落霞洲也都不在意。
能不能成就金丹大道,谁在乎呢?
纵然成就了金丹大道每天还是要面对许多不得不面对的不公、愤怒与抗争,那这样的金丹大道又有什么意义?
解脱,也即对束缚的打破其实也分两个层次,低些的是肉体的解脱,更高层级的则是心灵与精神的解脱。如今身体所受的束缚越来越小,但心灵的解脱却反是越来越远。
许多东西他会承担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发自内心的喜欢背负这种重负的生活,唯有在这单纯的对未知探索的世界里,他才会获得内心的平静自由以及欣喜快乐。
多年的纷争之后,在这段难得平静的日子里叶易安终于清澈的认知到了自己,认识到自己在骨子里其实是跟师父叶天问,李玉溪一样的人,他真正想要与渴望的就是自由自在的对未知世界的学习与探索,并借由这一过程实现心灵的解脱与自由。
只是对于他而言,想要实现这种看来极其简单的生活却太难太难!
世界,无论人间世还是修行界都是是一张由爱恨情仇编织成的网,而他在网中已经陷的太深,深到难以自拔。
叶易安也意识到这种日子的难得,因此他索性彻底撇开了一切安享着当下宁静快意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过得简直象飞一样快,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这个下午日落黄昏时分李玉溪也授完了自己最后一课,“能教的我都教给你们了,但这些仅是基础,只是让你们具备最基本的自学能力而已。以这么短的时间想要精研一种文字是不可能的,更别说还是这样的奇古文字,真正的功夫在以后,在长远”
叶易安与言如意躬身应是,李玉溪郑而重之的将那本龟甲兽骨书稿及记录云文研究心得的竹纹纸递给了叶易安,“龟甲兽骨文书稿刊印之事就交给你了,至于云文……最终能否成书也看你们了”
“老师……”
“若要对云文进一步精研并到能成书刊行天下的地步,至少还需五年之功,我老了,树高千丈终究还是要叶落归根,也该回家看看了。所谓薪火相传,你既称我一声老师,此事也该交给你”
眼见叶易安还欲再说,李玉溪摆了摆手,“毋庸多言。若非你又拿出的云文我早就走了,今日权做告别,或许这两日间我就去了。你若真念这一场师徒情义,就多用些心在这两本书上吧。春草生兮萋萋,归去归去!”
“春草生兮萋萋”语出《楚辞》,原句为“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叶易安听到他无意间念诵出的这句诗时终于不再多劝。
李玉溪如今的年纪若以人间世的标准来看足称高寿,又已完成龟甲兽骨文的心愿,再有许公达猝然长逝的事情激发,有恋归之心实是人心之常,人情之常。此情此境实在已无劝阻的理由。
叶易安出言要送也被李玉溪所阻,按他的意思这次回乡本就要慢行,是要再好好看看沿途山水胜景,随意而走不定行期,若让叶易安跟着他反倒要不自在了,“看一眼少一眼喽,放心吧,我这么个老头子谁还会害我不成?”
老人一旦决定某事后往往异常倔强,根本不容违逆。叶易安最终也只能顺遂其意,亲自从周遭农人中挑了两个健壮机灵的许以重金服侍李玉溪还乡,一并为他三人亲自挑选了车马,并在李玉溪的行囊中装满了足供其子孙数代花用不尽的极品宝石。
李玉溪此前二十多年安之若素,如今一旦决定还乡却是归心似箭,第二天天光方亮便早早动了身,叶易安直送出十余里才被老人强行劝返。
回去的路上叶易安没用术法而是缓缓步行,他的心情很不好。到了书房见言如意也是面带萧瑟,随意在院子中漫步的她脸上有着明显的不舍之意。
四目对视之间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轻微却悠长的叹息,原来他们都舍不得,至于究竟舍不得什么,两人谁也没说。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七章 转机
“既然停了这么久,也不差几天了,再留几日吧”
言如意闻言双眉一挑,“真的,好啊!”
叶易安决定再留几天绝不仅仅只是因为舍不得,而是想用这几天时间一则在云文上再好好花花功夫,此外就是将身上那些不方便给李玉溪看的云文好生整理翻译出来。
太多的事情已经疑惑的太久,他实在不愿再等也等不及了,同时也怕此时一离开这里,一卷入云翳洲与落霞洲的事情中就没时间心思来弄这些事情了。
书房中再度回归到前些日子静谧中墨香流动的状态,只是言如意却有了不同,她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伏案学习云文而是轻挽衣袖素手调羹接管了灶房及茶房。
其实以两人今日的修行境界吃饭已经成为异常简单,甚至是可有可无的事情,经月不食毫无问题,即便要吃袖里乾坤中自有黄精葛根等物。但言如意却是一日三餐顿顿不落,每顿菜色虽然不多却是备极精致,色香味可谓无一不美无一不精,只是看看就知道这每道菜都花费了极大的心思和功夫。
每天要准备这样的三餐再加上午下午的两瓯烹茶,一天的时间也就不剩什么了,叶易安几次说她无需如此,言如意却是不听,她不仅没有嫌这煮饭烹茶太花时间反倒是颇得其乐。
叶易安看着她笑吟吟乐在其中的神情,索性也不再劝,只是等她每次送饭过来时必定放下纸笔仔细用心的将饭菜吃的干干净净。
山丘环绕的小院,朴拙明净的书房,两个眉眼如画的男女对坐而食,山风徐来,夜虫唧唧,这场景虽然平凡却透着说不出的温馨之意。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叶易安按捺住心头的急躁一丝不苟完成了对云文的复习与总结后取出了裂天斩鬼刀。
片刻后“啪”的一声脆响传出,叶易安无奈的看着彻底散碎一地的书几摇了摇头,他倒是忘了以裂天斩鬼刀之重普通的木几根本承受不住。
完全还原本体的裂天斩鬼刀恢复了其长如门板,厚朴沉凝的姿态,静静躺在地上,叶易安取过早就准备好的物事小心仔细的将刀身繁复云文悉数拓印下来。
他之所以采用拓印而非抄录是不想在内容上出现任何偏差,拓印完毕不等干透他就完全沉了进去。
近三十年前开始接触云文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实践运用,解析裂天斩鬼刀上云文的过程远比预想中的更难。
一则是学习云文的时间尚短还不能熟练运用,其间需要不断的查阅资料笔记;再则之前学习的只是基础而并非云文的全部,生字生词的出现必不可免,遇到这些拦路虎他就只能通过分析结字法与构词法进行解析,再由上下文反证解析是否准确,异常的耗费时间。
终于将裂天斩鬼刀上这一篇并不算太长的云文意思搞明白时天色早已黑透,清素的月光如水般洒进屋子。言如意俏生生的站在书几另一侧,一手拿着剪烛花的并州小剪刀,另一只手上则执着半碇松烟墨,在她身后那张小几上,几盏颜色漂亮到使人不忍下箸的菜肴早已没了热乎气儿。
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难怪自己竟没有感受到光线的变化,砚台中的墨也始终不干。
坐得太久叶易安起身活动着身子走到窗口,望着天际皓月深呼吸了几回只觉心脑都为之一清。转身回到书几前再看到那纸已被解析的拓印云文,艰辛付出后的成就感让他心情异常的好,唇角含笑着对言如意道:“辛苦你了!”
“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只是可惜了我这几盏小菜,凉过之后再热味道可就差得远了”,言如意转身看着那几盏菜肴时的神情直有说不出的惋惜。
此时为了几盏菜肴而惋惜的言如意哪里还有半点魔门木萨的样子?看着此刻仿似仙子坠落凡尘般的她,叶易安竟不知觉的愣了愣。
言如意回头时正好看到他发愣的神情,这可不多见,“怎么了?”
“人间世中有些人好以风流自命,他们曾言观美人当以‘三下’为佳”
不等言如意开口,叶易安已接续说道:“这‘三下’分别是花下,月下,灯下,我素日常以为这不过是那些无聊人的无聊之语,但看你此刻的样子才知斯言果不虚妄”
这段话虽然说的含蓄,但以言如意的聪慧岂能听不出这是叶易安在夸她漂亮?两人从襄州相识至今二十余年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也正因为是第一次,言如意尽管心中欢喜无比,脸上口中却不知该怎样应对,最终只能娇嗔的一瞥,“看来你的心情真是好的很”
刚才那番话本是脱口而出,叶易安说完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但现在看到言如意这样子反倒不在意了,踱步到小几前动了片刻,袖中飞出的符图自燃完毕后小几上便凭空多出了几团火焰。
这火如花环般环绕着刑窑所出的高足白瓷盏,透过莹白如雪的盏身为里面的菜肴加热,尽管如此那跳跃的火焰却不曾有丝毫烧到小几。
恰如当初叶天问教授叶易安白符箓术时所言,符箓术之高妙正在于其毫厘不差的精妙控制上,眼前这个火系符箓术虽近于儿戏,其间却能窥看出随着叶易安修行境界的提升,这些年中其符箓术的运用也已到了精妙入微的地步。
“行了,再烧就该糊了”,盈盈素手把盏,一点一滴不漏,言如意斟酒布著时动作熟练的像极了老夫老妻。
“你怎么还不问?”
言如意刚给叶易安夹了一著清炒蒿菜,闻问抬头,“问什么?”
“裂天斩鬼刀上究竟写了什么?”
“哦,对呀,那刀上的云文是什么意思?”
叶易安看了看她,片刻后才道:“这是一把被封的刀”
言如意继续低头品评着几色菜肴被重新加热后的味道差异,头都没抬,“封的是什么?”
这样的言如意岂止不像是魔门木萨,简直连身为修行者的觉悟都没了,此刻在她眼中这几盏菜肴分明比一件神器中蕴含的秘密更重要,以至于问问题都是如此敷衍。
“一滴眼泪”
这个答案实在太难以想象,言如意终于来了兴趣,“噢,谁的眼泪?”
“还能是谁的?”
“宁圣尊!”
叶易安点点头,“她还给取了个名字叫‘灭情泪’”。
说到这里,叶易安猛然一顿,有些怔住了,心中突然浮现的却是数十年前他与言如意初相识不久的一件旧事。那时他出襄州黑狱不久,身上犹自带着活死人言无心所下的禁制,言如意为他解开那名为“相思扣”的禁制时,曾经在他的心上留了一滴自己的心尖血。
叶易安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么多年前的旧事,言如意没注意到他小小的失态,眼神猛然一亮,“灭情!好凄美的名字,上面说了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
叶易安很无语的摇头,“要想发挥出裂天斩鬼刀真正的威能就必须破掉灭情泪的封印”
“那云文中可曾写有解除封印的方法?”
“有”
“别说了赶紧吃饭吧”
这跳跃实在太大,让叶易安很不习惯,“嗯?”
“吃完你好着手解除封印哪”
叶易安边吃着言如意夹来的清炒蒿菜边再度摇了摇头。
“上面没说解除封印的方法?”
“说了”,叶易安端起酒樽小呷了一口,没等言如意发问继续说道:“想解除封印必须要到落霞洲,而且还要以心尖精血为誓完成一个约期五十年的任务”
“要去落霞洲”,言如意皱了皱眉头“五十年也不算短,什么任务?”
“灭世再造”,叶易安无奈的笑了笑,“想必这位宁圣尊在以灭情泪封印裂天斩鬼刀时时必定心绪不宁,否则也不会留下这样的任务了,都有灭世重造的能力了还要裂天斩鬼刀干什么?”
言如意持著的手就那么定在了空中,嘴里倒吸一口凉气,“灭世……还要再造,她老人家可真敢想!若解除封印后又没能如约灭世呢?”
“必遭反噬”
四目对视之间两人面面相觑,言如意脸色一肃,迟疑声道:“难倒宁圣尊还留有灭世再造的法门?”
“法门倒是没有,不过却给指了条路——聚齐散落在人间世中的天书三卷便可灭世再造”
言如意一脸茫然,“哪里又冒出来的天书?若天书真有如此威能怎会还留在人间世中?云翳洲与落霞洲又岂能甘心?”
“那刀身再大能刻的云文也终究有限,宁圣尊说的甚是简略,只说那三卷天书本是娲皇补天后亲手所制,并留有圣命永镇人间”
“娲皇?你是说女娲娘娘?”,言如意的眼睛瞪的老大。
叶易安点头后言如意依旧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长吁出一口气,“连女娲娘娘都出来了,这世界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叶易安能理解她的震惊,毕竟娲皇的时代太过于久远,而且又太久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成千上万年的光阴使得即便在修行界娲皇也已久远的成了传说,一个不知是否真实存在过的传说,而今这样的久远传说却因为裂天斩鬼刀突兀而来,怎不令人震惊?
或许正是因为这震惊的缘故,言如意没再细问有关于天书的事情而是径直问他准备怎么办。
“灭世再造听着就像个笑话,何况还必须在五十年内完成”,叶易安苦笑着摇摇头,“纵然裂天斩鬼刀的威能再大,若非万不得已谁敢立下这样的血誓,这不就是自杀嘛”
“就是!只是……可惜了那裂天斩鬼刀”
叶易安叹口气,“不仅是裂天斩鬼刀,不立血誓裂天战甲同样没法儿用,宁圣尊……还真是会折磨人哪!”
时间过得飞快,两天后拂晓,当天际射出第一片朝霞时叶易安与言如意静静的站在小院儿门口。
言如意情绪低落,望着小院儿的眼神中满是恋恋不舍,“要走了!”
叶易安没有说话,并且很好的掩饰了眼中与言如意一样的不舍,就是在这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院子里他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可惜明白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却是另一回事。
浮生有如牢笼,几人可得解脱?
“走吧”,话说完叶易安已当先转身,其间再未回头。
两人的情绪都很低落,谁也没有说话的兴致,只是沉默着向村外走去。
这是一个山中小村,原本的村民不知是死于安史之乱的刀兵战火还是出逃躲避战乱已经散亡殆尽,现在安置在这里的都是从失落之城迁来的襄州百姓,因为这个缘故叶易安不愿意在村中运用五彩鸟手杖,他是真的不想被人当神一样顶礼膜拜。
眼看着两人已经走到村子边缘穿过前方那片槐树林就能出村时,一个左腿微跛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叶易安对这个在自己面前显得很拘谨,不住擦汗的中年男人没什么印象。看着面露疑惑的他,言如意上前一步叫出了那男人的名字并询问他的来历。
听着两人的对答叶易安的眉头慢慢揪了起来。之前为迎战落霞洲与云翳洲中人,心存必死之志的他将外城百姓悉数迁出,那时言如意还是魔门木萨,所以外迁百姓的安置就都拜托给了她。
这些百姓数量不少。当时言如意一心攻打真一观,所以就将百姓的安置托付给了昔日的盟友安庆绪,自己只亲自过问了许公达及李玉溪的安置,这也就是这个村子的由来。
由于这个村子是言如意亲自过问安排,所以就连安庆绪也不知道这个村子的所在,但失落之城中襄州百姓的首领方启杰却是知道的,每过十天左右他就会过来走上一圈儿,从不落空。
眼前这个负责本村事务的村正还是方启杰亲自指定的,他素知方启杰在民政事务上从不轻怠,如今面对这么反常的情况他就有些慌了神,偏偏方启杰之前还有交代本村人未得允准不得擅自出村,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原本早就有心去请示叶易安,只是那小院儿从来不开门,心中怯怯之下一直捱到现在,今天听说两人要走他再也耐不住了,忙追上来请示。
村正说完,叶易安面沉如水,如今这世上能让他挂心的人已经很少很少,方启杰正是其中之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二十多年前两人在襄州城中龙王庙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当年那个吃果脯如连珠箭般的小胖子是他在人间世中最温馨的记忆之一。
正因为值得挂心的人太少,所以每一个都显得如此重要。叶易安阴沉着脸色心思急转,方启杰不是修行者,如今心智成熟也不是个好惹事的,谁会跟他过不去?除非……
言如意显然跟叶易安想到了一起,与他对视了一眼,“我去圣门探探消息”
“我跟你一起”,两人安抚了那村正几句后驱动五彩鸟手杖,转眼消失不见。
他们再度显出身形时人已在千里之外的洛阳郊外老君山,这里本是道教圣地,魔门南侵以来却被言如意选为魔门在中原的老巢,言如意曾不止一次来过。
言如意并没有要到山顶老君观的意思,简单的布置了一番后重又回到两人现身时的密林中静静等候。
约莫三柱香的时间,伴随着一阵树叶拨动的瑟瑟声响,一个满脸虬须的高大胡貌汉子走了过来。虽然看清楚了来人乃是发过血誓要终生效忠言如意的曲忽多,而且是单身一人,叶易安依旧没从虚化状态显露身形。
他也没留在原地听两人的对话言语,而是隐着身形游走于外四方探查戒备,这个地方实在太敏感了,由不得不小心。
直到曲忽多与言如意见面完毕走远之后,他才退回到言如意身边,“他说了什么?”
“方启杰是安庆绪派人抓的,不仅是他,其他那些襄州百姓也都在燕军的严密包围和监视之中。不过安庆绪这么做是出自圣门的授意”
“圣门,谁?”
“法华莲!他已重掌木萨,如今圣门与道妖残部已联手行动。当初我布置在江北各处州县传教的大小祭祀们也都被撤回来了”
言如意声音沉闷,脸上表情更是无限落寞。三年前魔门席卷江北后她就开始着手抽调精干力量分赴各州县传教,三年中不管面对多么困难的局面都没想过要动这用这支力量。
她从二十多年前潜居襄州时就开始大量收集道教典籍,多年的思索使她意识到圣门要想真正占据中原,那些由普通人间世中百姓构成的信众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他们圣门即便有再强盛的武力,对于中原而言也只是过客。其势就如江潮,涨潮时固然气势如虹,一旦潮退却是干干净净,什么都留不住,存不下。
在她心中对于圣门的将来而言,传教实是跟灭道门并重的根本之举,也是她作为木萨最重要的谋划和功业。如今陡然听闻坚持了三年的传教一朝被废,那种人亡政息,徒唤奈何的失落实在让人难受的很。
叶易安现在顾虑不到她如此复杂的心思,“方启杰又不是修行者,法华莲抓他干什么?”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听曲忽多说圣门与道妖这段时间都在疯狂的找你,至于原因他也不知”,言至此处,言如意顿了顿之后才道:“对了,曲忽多说虚月也被抓了。此外,天机盟也遭到围剿,只是他们早已分散四方,所以损失并不大”
虚月本就是道门的人,还是玄玉的得意弟子,现在道门已经与魔门合流,她何谈被“抓”,又抓她干什么?,“虚月?抓?”
言如意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但最终还是开口道:“听说虚月执意要退出道门”
虚月要退出道门!为什么,难倒她原本的记忆恢复了?她现在不是虚月,而是林子月?
短短一句话,却足以让叶易安心乱。沉默许久后,他才勉强收拢住纷散的思绪去想道魔两门这些作为背后的原因。
其实原因并不复杂,有了前面那些信息做铺垫,转念之间自然也就明白了。法华莲既已重新接手魔门,那如今的道魔两门就只是落霞洲与云翳洲的傀儡。虚月与方启杰都是与他有亲密关系的人,法华莲抓他们正如言如意所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一切其实就只是一个问题,落霞洲与云翳洲这么急着找他,并着力捉拿跟他关系亲近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追索到这里,结果只能有一个:失落之城中那些落霞与云翳洲中人。
此时叶易安不用去看也已经知道那些人必定还被困在失落之城中。云翳洲落霞洲这是狗急跳墙了。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并不复杂,他想通时言如意也想通了,“你准备怎么办?”
叶易安摇摇头,“先到失落之城去看看”
为避免不必要的风险,言如意没有进去,叶易安孤身一人回了失落之城。
运用五彩鸟手杖传送的地方刻意选的很偏,刚一现身就感觉到身周充斥着浓郁的死戾之气,这死戾之气实在太浓,有若实质般黏黏腻腻,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失落之城曾经的阳光明媚再也看不到了,入目处是一片混沌般的带着血色的昏黄,因为能见度太低,甚至就连城中标志物般的土台都隐隐绰绰。
数月时间,阻断大法阵正常运转,尤其是经过骨魔残骨的催发后,失落之城变化的速度远超叶易安预料之外。
叶易安也因为身周糟糕的环境皱了皱眉头,而后迎风一晃,整个人复归于虚化,小心翼翼的往土台中心处摸去。
一阵高亢的凤鸣清音传来,他加快了速度,赶到土台外时正好看到一群云翳洲中人接应着两位葛袍人进入土台。
“他们人数的优势太强,即便是神鸟凤凰也无法挡住他们”,叶易安摇摇头,没急着进入土台,而是绕着将土台周围都仔细探查了一遍。
土台外围是密密麻麻的白骨大军。这情景使他油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被困土台,骨魔率白骨大军围困时的景象。绕行一圈除了森森白骨外却没看到一个落霞或云翳洲中人。
“他们都退进土台里了”,这结果有些出乎叶易安的意料之外,但稍一想想之后也是情理中事。现在失落之城中的环境极度恶劣,浓郁的死戾之气缓慢却一刻也不停歇的侵蚀着他们的身体、丹力乃至丹穴,即便落霞洲与云翳洲中人都是金丹以上修行境界也无法彻底摒弃这种就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的侵蚀。
再则还有那不死不灭的白骨大军,失落之城中唯一能躲开他们的地方就是土台,否则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围攻。真不知道过去几个月中云翳洲和落霞洲中人是跟他们缠斗了多久后才明白这点的。
此前的想法没错,即便强如落霞洲云翳洲,一旦进入失落之城照样得被困住。亲自验证这一点后,叶易安心中巨石总算落了地。
两个时辰后他又找到机会悄悄潜入了门户半开的土台,刚一进门就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此次所来的云翳洲与落霞洲中人悉数聚集土台大厅内,凝神定思,这么多人却听不到一点声响,只有微不可闻的胎息之音。
传说中神仙都是餐风饮露的,但现在的失落之城中却是想餐风饮露也不可得。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熬上几个月,当初来时不可一世的云翳洲与落霞洲中人已是面容憔悴,形销之色掩都掩不住,胎息养静也的确是最适合他们的了。
虽然已入金丹境界,但他们终究还不是神仙。虽然不知道究竟要多久才够,然则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失落之城终能活生生困死他们!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章 落霞洲上
灰袍人闻言,疑惑声道:“我试过叶易安寻觅的藏身之处,根本进不去啊。法华莲怕是找不到叶易安”
“不用他去找,叶易安自会找他的”,落霞洲山长淡淡一笑,“不亲自问问虚月的结局,叶易安怎么会甘心?让法华莲告诉他,虚月已经死了,是为了提醒他而死的”
“遵法旨。那……叶易安来了落霞洲之后该如何安排?山长是否要见他?”
“不见,你们也都不要见。还是由法华莲负责,带他去一趟怀圣堂也就够了”
灰袍人惊讶的看着山长,似乎不敢相信,“怀圣堂?”
“去安排吧”,落霞洲山长已无意再多说,摆摆手后转身消失不见。
灰袍人又愣了好一会儿后也匆匆而去。
失落之城,言如意在土台外心神不宁的走来走去。叶易安带着他侥幸脱身后就径直进了土台。她可以跟进去,但她没有。
“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怎么样了”,心里记挂着这个,但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却是虚月那一剑的寒芒。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话语,那一剑就那么硬生生的突兀而起,剑毫与剑芒之烈,以及随之飙射出的泼墨似的鲜血淋漓触目惊心,言如意根本不用刻意回想,脑子里画面已清晰的让人心悸。
“这个女人真狠哪,前面是对叶易安狠,这回对自己出手也他娘的一样狠”,言如意在思忖中还是忍不住爆了粗口。继而心中油然生出一腔恨意与无奈。
是的,她真恨!此前虚月刺了叶易安一匕首,又在生死关头强行要求叶易安放了玄玉后,眼瞅着两人已是必然恩断义绝的结局,眼瞅着叶易安对自己越来越亲密,却没想到今天那个狠心的女人竟然来了这么一出儿。
那一剑抹在她自己身上,却是刺在叶易安心头,扎在自己心里。有此一剑,不仅以前她做的那些事情都被抹平,更是让叶易安再也没有办法忘掉她。
这贱女人,差点把叶易安害死,而今不仅一剑抹平,还用这一剑为自己在叶易安心里树碑立传了,真是贱人!
言如意在心底愤恨骂着的同时却也深深的无奈,虚月那一剑把自己给腰斩了,腰斩之人必死无疑,纵然再是愤恨,跟一个死人还怎么争?
心神剧烈激荡到最后,言如意脑海中突然冒出个念头,刚才换俘时不仅玄玉、法华莲在,还有最后那个神通简直深不可测的白发人也在,有他们在场,或许虚月能被救活?
言如意心中这念头一起顿时就如野火勃勃,此刻她是发自深心的期盼虚月被救活。唯有活人才能成为对手,她活着自己才能将她从叶易安心底彻底赶出去。收住乱糟糟踱来踱去的脚步,开口喊叶易安出来。
叶易安从土台里出来时面无表情,至少言如意看不出什么,“走,去老君山”
法华莲如今就住在老君山。此次换俘是法华莲一手安排,却闹出这么个结局,此时去找法华莲,其间的危险可想而知。但叶易安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反对。
两人之间也没说话,沉默着传送出失落之城。但现身的地方却离老君山还有很远。言如意诧异的看着叶易安。
“我去,你就在这儿等着”,叶易安交代完还没开始走,已被言如意挡住去路。
两人的距离极近,言如意完全就是紧逼住叶易安,原本江南春水般的脸此刻看来却异常凶狠,“你再说一遍”
叶易安侧身绕过不与她对视,“走吧,一起去”
这是一次艰难的会面,至少对法华莲来说是如此。叶易安身上的杀机之浓几乎已成实质,让人稍稍靠近他都觉如坐针毡。
好在有如意女在侧,也好在有张果可以背锅,他那云翳洲山长的身份也足以背得起这口大锅。会面的结尾,法华莲提出愿接引叶易安往落霞洲一行。
“不!”
“好!”
言如意与叶易安几乎同时发声,说出的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但仅仅片刻之后,言如意从叶易安身上收回眼神看着法华莲,“我也去”
法华莲苦笑摇头,“山长只允准接引叶易安一人,就这还需要遮掩着行事,你如何能去?如意女你尽管放心,他此去是个大机缘,绝不会有危险的。再则你们也不能都去,云翳洲准备对散修动手了,时间紧急,总得有个人留下来收拾这烂摊子”
言如意沉默良久后像是对叶易安又像是对法华莲说道:“要去就去,我也不阻了。不过叶易安你总该知道,你若死了,我必不独活”
叶易安无言以对,法华莲的叹气声就愈发清晰,一声连着一声。
约定一日后会面,叶易安离开老君山就去寻陈方卓,而后又将五彩鸟手杖及运用法门交予言如意。虽然叶易安不想让天机盟散修困守失落之城,但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既是因为要去落霞洲,也是因为以叶易安如今的心情根本无心料理天机盟之事,最终这些就都交给了言如意。
草草安排完毕,言如意给叶易安送行时再次逼在他面前,“你此去之后无论做什么总该想想我,你若死了我绝不会给你报仇,天上地下九幽黄泉,你走到哪儿我都会紧跟着。还有,虚月那一剑算不了什么,若是我手法会更漂亮”
言如意说完后不再停留转身就回去了,只留下叶易安沉默伫立,良久良久!
洛阳城外老君山顶的老君观中,相对默坐良久的法华莲看看窗外一团漆黑的天际,起身探查一番无人窥看后向叶易安道:“是时候了,走吧”
两人前后走出屋子,法华莲又抬头仔细看了看天空,今夜正是月末,又逢天气晦暗,头上天宇当真是漆黑如墨。“落霞洲与人间世本有信道相连,但那信道开启不易,使用的次数也有限的很,加之一旦动用它动静儿实在太大,此次就只有委屈你了”
法华莲牙疼似的撮了撮嘴,伸手取出一件大氅也似的物事递过来,“罡风寒烈,没有它去不了,穿上吧”
叶易安知道他说的信道是什么,当日定坤山上他曾亲眼见过那天门开启,七彩流虹的场景,动静确实是大。跟那阵势比起来,两人今晚的举动倒真是偷偷摸摸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对于他的沉默法华莲也不以为意,穿上一件同样的大氅后当先御空而起,飘飘然凌空蹈虚直上九天。
叶易安紧随其后,随即就发现了大氅的第一个好处,这物能够遮蔽丹力毫光,纵然近在咫尺也不见一丝外泄。
夜空中两人就如飞鸟不断向更高的虚空处进发,越往上走黑暗来的越深越浓,大约过了两柱香时间,身周的黑暗已近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尤其是头顶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
半盏茶后,眼前突然一亮,皓月星辉扑面而来。再看脚下却是不知深广到几千几万里的厚厚层云。
随着清丽的皓月星辉一起扑面而来的夜风既烈且寒,叶易安自林子月自戕以来一直沉闷的大脑为之一清,眼前星空浩瀚无垠,星空上的天宇深邃永恒的亘古长存,又亘古不变。
一直积压的因为太浓郁而近乎麻木的情绪瞬间爆发,身体里撕心裂肺的疼着却没有一滴眼泪。
师父死了,林子月也死了,若非言如意的面容总是执着的出现,叶易安几乎以为自己也死了,现下极力高飞的不过是个皮囊空壳。
仰望无垠天宇,叶易安感受到的不是自身的渺小,而是浸入灵魂的孤独。正如许多年前雾隐小谷中师父叶天问对他说的那句话:
人,注定是孤独的!
无边的辽阔与寂静中,叶易安一边随着法华莲高飞,一边不加控制的任情感肆意奔腾宣泄,这样的环境很好,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软弱。而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软弱的如此悲情了。
自此之后,关于师父还活着,关于林子月早日醒来的幻想都已彻底破碎,他会把关于他们的一切沉锁进心湖最深处,既然对他而言世界上最美好的都已死去,那他除了以血还血的复仇,还有什么可还报的呢?
不知又高飞了多久,呼啸的罡风将叶易安从软弱的悲情中唤醒。天宇罡风实在是太猛烈了,即便金丹境界下的护体丹毫也难以承受,被压缩到了极致,要不是有法华莲给的那件大氅,只怕护体丹毫早已消散。
而没有丹毫护体,肉身在这样的天宇罡风下只怕连数十息都坚持不了。落霞洲藏的可真深哪!
有大氅与护体丹毫在,天宇罡风还可勉力挡住,但罡风带来的极度寒意却慢慢浸透进来,这是若不亲身经历就连想都不敢想,也不可能想到的冰寒,就在坚毅如叶易安都感觉承受不住时,路线前方那颗亮星越来越近,耳边也终于传来法华莲如释重负的声音,“到了”
法华莲虚空中停住身形,双手拂动间亮星前方澄澈天宇中忽有白云浮现,转瞬之间便结成了一扇小小的云门,法华莲当先走了进去。
叶易安紧随其后,进去前特意看了看亮星,分辨不出它的名字,似乎以前也从未见过。再将眼神转向脚下,看到的只有反射着星月光辉的云层,至于来时的人间世界早已渺远难寻。
云门真的只是一道门,隔开的却是两个世界。随在法华莲身后一步跨过云门,映入眼帘的是全是冰,无穷无尽一直铺满视线尽头的冰。
这完全是一个冰的世界,看不到平原谷地,更别说草原大泽,唯一有的就是高低错落的冰山与冰峰,而那冰峰之高有的甚至多达万丈,十几万丈,纵然以叶易安金丹境界下的天眼术也无法以目光探寻到刺入虚空的冰峰尽头。
两人就站在一座数万丈冰峰的顶部,乍一看到这种寒冰世界的玄奇辽阔,叶易安也被震撼的有数十息失神。
法华莲对叶易安的表现一点都不奇怪,“天地之大远非人间世中所能想象,走,下去”,说完一马当先御空向冰峰下急坠。
叶易安跟在他后面御空而下数千丈后,白云开始多起来,最终云层越来越厚密密结结将视线完全遮住,法华莲没有转向,叶易安也就随着他向云层深处冲去。
一盏茶后,冲破云层眼前豁然开朗,但仅仅片刻之后叶易安猛然御空停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云层下方是一个被周围无尽冰峰包裹的空地,空地上安置着一座城。那城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偏偏又安置的珠联璧合。感觉就像人间世中爱玩耍的孩子用刀在凹凸不平的冰块上挖出块平地,然后再将玩具小城池嵌入其中。
让叶易安不可思议的并不是城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而是这座城……跟失落之城太像了。
尽管下方的城看起来经营的更漂亮,也有更多用途不同的分区,但它那环绕四方的城墙,城中依旧保留的殷商时期朴拙风格的内外城及街道,尤其是城池正中那座建筑风格一模一样,甚至就连高度都没什么差别的土台,还是让叶易安熟悉难以置信。
落霞洲居然是另一座失落之城?怎么可能会这样?
“快走”,在法华莲的催促下,叶易安强摄心神带着满肚子疑问一路向下,最终稳稳落地。
落地处是一条长街,长街左侧是座座跟失落之城中一样的殷商土屋,建筑形制一样的简陋,里面的摆设也都大同小异。
长街右侧倒是没有房屋,极目处是人间世中各种地形,大泽、高山、森林等等不一而足。叶易安脚踏实地后还没走几步,右侧池沼中哗啦一声巨响,一条长达百余丈的斑斓巨蟒突然窜出,这蛇长达百丈,乌黑的身体上隐有黑光缭绕,一对森寒冷眼红的就像最顶级的红玉,勾魂摄魄。
叶易安刚一戒备,就见那巨蛇似是被无形禁制所阻重重跌回池沼。
“这凶物是二十年前从人间世中渤海擒来的,马上就到它的化蛟之期了,难免狂躁”
叶易安抬手指指远处的高山森林,法华莲不待他开口问先已说道:“都是一样,人间世中容不得它们”
“渤海,那是塞外极北之地了。若中原出现这等妖物又该如何?”
“自然归云翳洲处置”
闻听此言,安禄山猛然从叶易安脑海中浮现出来。人间世修行者一旦突破金丹境界必被云翳洲与落霞洲抓走,这与眼前巨蟒何其相似。
“为什么?”
“这样的妖物在人间世中谁能降它?留之必使人间失序”
叶易安嘿然冷笑,“若人间世中多几个金丹境界的修行者,这样的妖物又何足为惧?”
法华莲没有回答,后面也不再说话,直接把叶易安领到了城中的土台前。这一路过来竟没看到任何人。
落霞洲中心处的土台跟失落之城的土台形制虽然一样,细节处的区别却也不少。门是一样,但走到门前时却不见有凤来仪。
这落霞洲土台的门上分明也镌刻有凤凰图案,为何不见其显化守护?
法华莲显然对失落之城中的那两只凤凰印象极深,所以看到叶易安神情稍动就已明白他的心思,“听说这两只厉鸟六百年前已被斩杀。里面就是怀圣堂,恕我不能相陪了,你自己进去吧。到你出来时我自会接引你回人间世”
法华莲说完便转身去了,叶易安抬头看看门上以鸟篆书写的“怀圣堂”三字牌匾后推门走了进去。
方一进门就见到一尊高大曼妙到极致的神像,这神像通体以极品羊脂玉雕琢而成,身上衣衫佩饰则缀以各色重宝。虽用料绝尽奢华,但因雕琢技艺已臻化境,整尊神像并无珠光宝气的恶俗,反而完美激发了羊脂玉及各色重宝的质性,直使整尊雕像气韵生动,望之栩栩如生。
雕像塑的是个颇带胡风,深目高鼻,绝美不可方物的女子,叶易安早在失落之城土台内的壁画上反复瞻仰过她的尊容。
宁无缺,果然是宁无缺!
看过雕像,再看土台地面,同样有以各色珠玉为原料铸成的阵图,叶易安本是一扫而过,但眼神都已游移开时却又被生生扯了回来。
不对呀,这是什么阵图?
他有过失落之城的经历,自然知道整个失落之城就是一个超级大法阵,孤立于世而又自成世界的失落之城之所以能独立运转,仰赖的便是法阵之功,否则那就是座死城。
城为法阵,土台便是阵眼枢机,控制并最终完成大法阵的交汇轮转,以使法阵生生不息,生机不绝。
落霞洲的阵图跟失落之城中的截然不同,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以天地之大奥秘无穷不认识也实属正常,但问题是这个不同于失落之城的阵图偏偏又给了他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类似的东西分明以前在那里见过。
到底在哪里见过?
叶易安踱步深思始终未得其解,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又一行踱步后,眉头皱起的他御空而起,悬停于略低于宁无缺圣像最高处的虚空向下审视。
居高而望远,刚才在下面时他是人在阵图之中,此刻御空之后则是得以俯瞰整个阵图全貌。霎时间心中熟悉的感觉顿时落到了实处。
这种阵图他何止见过,以前有同样阵图之物用都用过,而且还用过不少。
星盘,或者又叫聚灵盘!落霞洲的枢机法阵赫然就是一个大号的聚灵盘。
叶易安第一次见到这东西是在神龙岭深处的黄帝圣殿中,他曾亲眼目睹紫极宫中道人用聚灵盘释放出光华夺目,精纯到甚至可以直接导引入体的灵力,那一面面聚灵盘仿佛就是一口口储存灵力的水井。
此物的另一个特异处是它存储的灵力虽然精纯,但若直接导引入体却含蕴有太多的负面情绪。想要导引它的灵力入体为己所用时,心湖中必然伴生千千万万张数不清的面孔转轮般闪个不停。张张面孔上的表情都是情绪释放到最大后的样子,或虔诚,或愤怒,因其含蕴的情感太强烈复杂,极易浸染心志,并进而动荡心湖产生心障。
叶易安后来用过的星盘与此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只在于盘中储存的灵力有多有少。
落霞洲是依靠聚灵盘来运转的?那这盘中得需要储存多少灵力才够,如此庞大且还必须是源源不断的灵力又来自哪里?
这个问题百思未得其解,叶易安脑海中突然又冒出另一个问题,此地莫非也有如失落之城中充为光源一样的石卷?否则,整个落霞洲的轮转就始终差了一环。
叶易安从阵图上收回眼光扭头看去,宁无缺雕像手中果然擎着一物,只不过那物却不是石卷。
那物正是落霞洲的光源,亮的灼目根本无法逼视。叶易安驱动天眼术法才窥见其真身,形似星盘,但盘面上所绘云文却与正常的聚灵盘截然逆反。
是了是了,聚灵盘般的大法阵聚起不知从何而来的灵力,再以这全然逆反的聚灵盘将灵力以光的形式散射出去润泽整个落霞洲,遂使此地能在如此恶劣的寒冰大陆自成一世界。
摸清楚这个根源之后,叶易安从虚空落地,在同样空旷的土台内漫步游走。法华莲刻意将他接引来此又不肯明说原因,那么答案就一定在这所谓的怀圣堂中。
(本章完)
帝三百五十一章 一心求死的人救不活
土台四壁上果然也绘满了壁画,叶易安凑上前去从第一幅开始细细审量,有过失落之城的经验后此时他驱动了天眼术法,力求对这线条简陋的壁画穷尽其意,不泄露任何它想表达的信息。
失落之城的壁画除了后来宁无缺添加的部分,前面的原始壁画绘制的是商部落从诞生到强大,再到播迁霸有整个天下,并进而完成一元神建立整合的全过程。落霞洲的壁画不再是恢弘的史诗,而是对那失落之城壁画一个枝节的补充。
在失落之城的壁画中可见殷商部落初兴时本是天地万物有灵的多神崇拜,但随着殷商霸有天下,历代商王开始有意识的废除多神信仰,改为将祖先神与太昊伏羲融合为一的一元神教,以此塑造商王乃伏羲后裔,王权天授,神权王权合一的意识。
在这一过程中,彼时专司负责奉祀并沟通人神的巫觋群体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分裂。掌握着文字书写与神谕解释权的他们一部分投向商王,效力于商王建立一元神教的大业。另一部分坚守传统多神信仰的巫觋则黯然出奔。还有一部分选择走中间路线的则放弃了使巫觋得以超越常人的半神身份转职成为史官,以自己掌握的龟甲兽骨文记录殷商历史。
落霞洲壁画描绘的便是那一支因坚持多神信仰而不得不出奔的巫觋们的历史。信仰之争的酷烈残暴使整个出奔过程成为一段异常艰难的血腥之旅,杀戮从空中到陆地再到河流水下,无处不是战场,时间则是日以继夜,无时可避厮杀。
虽然坚持多神的巫觋们最终凭借坚定的信仰坚持了下来,损失却极其惨重,他们也不得不放弃早已居住习惯的黄河流域中部地区一路往极北的苦寒之地迁徙。自此一元神与多神以无尽群山深林为界被分隔开来。
冰天雪地的极北之地中,巫觋们筚路蓝缕,先以绝大毅力将修行根基由原本的阳和之气改为冰寒的太阴气机,而后收拢山野土人促其生产繁衍,教化其山川草泽万物皆有其灵的多神信仰。自此,多元神教再度兴发,遂使其传承之火绵延不熄。
古拙的壁画至此结束,后面连接的则是大段繁复云文记录。好在叶易安现在阅读云文已无障碍,遂沉下心思一行行探究下去。
云文内容是承接着壁画记载的,殷商半神的巫觋们一方占据中原,一方退居极北自成格局,其后二百余年间井水不犯河水。在这二百年中占据天下之中的巫觋们结合王权终于最终完成了一元神教的构建,自此天下之神至尊莫过于太昊伏羲,多神信仰则被贬斥为淫祠。
盛极必衰,商纣王帝辛登基为王后倒行逆施,西岐姬周部落应运而起,誓伐殷商。双方连番大战中殷商之巫觋与姬周招募之散修亦各为其主上阵厮杀,双方战事之恢弘壮烈竟至于天地色变,日月失光,数百上千年后仍被人津津乐道,凭借一点历史的影子和无穷想象敷衍成封神之战。
商周之战中不管是论及修行者的实力还是实际兵力殷商皆占据绝对优势,奈何原本前景看好的平叛之战因为帝辛的倒行逆施而民心尽丧。随着牧野决战中殷商同样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数十万大军临战倒戈,全局瞬间崩溃的殷商平叛之战变成了灭国之战,灭掉的自己。商纣帝辛亦举火自焚于摘星楼,六百年传承不绝的殷商就此风流云散。
西周立国之后总结殷商亡国之教训,尤其是有感于牧野之战商军之倒戈,开始空前重视普通百姓,也即“人”的力量。武王及随后执政的周公接连下令,废止殷商时期动辄杀数百数千人以祭祀神灵的人殉、人祭。周公并制礼作乐,以礼乐制度取代一元神教作为王权统治之根基。
以上种种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与殷商时期相比,神的地位大大下降,而人的地位开始上升,这对巫觋们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一场绵延数百年的反抗与剿杀由此拉开序幕。
最终失去王权支持的巫觋们失败了,他们再次分化,一部分厌倦了无穷无尽的厮杀,投诚于周王室以史官的身份被纳入周的统治体制。另一部分不甘心投诚的则化身为方士潜入民间以待时机。
这其中自然也有些巫觋在万般绝望中想起了当年不共戴天的极北同道,他们以绝大毅力跨越无尽高山瀚海找到了自成格局的多神教巫觋们。
毕竟是同源同种,复有两百多年的光阴洗刷,加之有共同的敌人可供凝聚人心。多神教对西周渎神者的南伐浩浩荡荡的开始了,塞外各部落高举着绘有形形色色不同图腾的旗帜,在众神名义的号召下踏雪碎冰涌向中原。
新的战争开始了,异族入侵是整个周王朝的噩梦,《诗经》里面有太多有关于此的描写,《采薇》篇就是其中最广为人知的范例。“不遑启居,玁狁之故。不遑启处,玁狁之故……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即便是周王朝尚能号令天下的西周也没能终结战争,并最终在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中被攻破国都就此灭亡。东周亦概莫能外,春秋五霸之晋国、战国七雄之赵国无不年年岁岁囤积重兵于北部边疆,继廉颇之后最为惊采绝艳的赵之名帅大将军赵牧就曾驻守赵国北疆,同时也是整个中原之北疆与北胡征战长达二十年。
然则中原虽苦塞外异族久矣,但数百年的缠斗也使多神教的巫觋们意识到马踏中原实是力所不及,最终南伐无果而终。中原则进入长达五百年混乱的春秋战国时期。
王权衰落,礼乐不存,天下割据致使百家蜂起,蛰伏二百余年的方士,也即前巫觋们在诸子百家中寻寻觅觅,最终选择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道家。
正是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提倡无为,不争的道家竟然从百家中脱颖而出,成为与儒、墨、法并称的四大显学,甚至在战国前期一度达到了“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与墨家双峰并立的高度。
可惜统一六国的秦最终选择了法家,这让方士们大失所望,毕竟对于他们而言秦始皇嬴政实在是太对他们胃口的人选,为此诸多方士不惜以长生不老为敲门砖意图扭转局面,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失败了。
方士们甚至顾不上好好掩埋同道的尸身,转过身去投入祸秦大业,秦二世胡亥以及赵高身边都不乏他们的身影。
秦二世而亡,西汉建立,以道家思想为核心的黄老之学成为西汉的治国思想,那是方士们最为黄金的一段岁月。可惜好景不长,汉武帝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让一切又成泡影,方士们随着他们鼎力支持的薄太后的失败而再次被驱逐,追杀。
于是就有了此后数十年波澜壮阔的大汉与匈奴之战,为避汉武之锋芒,塞外异族甚至不得不远遁数千里。
随后又是长久的蛰伏,直至东汉末年张道陵横空出世,其人祖道家之思想,辅以民间宗教之形式于鹤鸣山创立道门,将自殷商以来一盘散沙的一元神教方士收拢凝聚,并使一元神教之信仰深入千千万万寻常百姓之家。
他是划时代的人物,其对道门的贡献无论如何颂扬都不过分。正是得益于他所奠定的基础,此后方有汉末道教徒张角三兄弟及东晋孙恩、卢循妄图建立****,人间天国的黄巾军大起义、天师道大起义。
道门确立的神仙谱系虽极具包容性,但其神仙谱系中的尊卑高下之分却也是法度谨严。上下尊卑及至高神的存在暗合一元神教之精髓,却是塞外多元神教根本无法接受的。
信奉多元神教的塞外部落各自都有他们所虔诚信仰的图腾,这些部落大小及实力虽有差别,但他们信仰的图腾却没有地位高下之分,即便是再小部落的图腾对于部落成员来说也是至高无上的。
这是多神教的巫觋们刻意经营的结果,也是如今就连它们自己也无法改变的现实,如果他们敢强行给各部落图腾分高下,立尊卑,那么多神教在塞外苦心经营一千余年的基业就将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并且绝不会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有此不可调和的分歧存在,道教的建立也就意味着此前曾同仇敌忾数百年的一神教与多神教的决裂,而张道陵与宁无缺的爱情悲剧也成为不可避免的必然结局。
宁无缺生于塞外长于塞外,不管是身上流淌的血还是脸上的五官容貌皆出于胡族,后以其天赋出众而被多神教巫觋接引修行。修行有成后游历中原结识了彼时同样在四方游历的张道陵。
那时是东汉末年,也是一元神教与塞外多神教同仇敌忾的蜜月时期。两人的相识实是天作之合,他们相互欣赏,相互切磋砥砺,朝游苍梧暮至北海,共同冒险,携手并肩漫游于四海八荒。两人虽无婚姻之约却早已是好一对神仙眷侣。
他们的美好在道门建立的时候崩塌了,绝才惊艳如张道陵怎肯放弃道门伟业?同样骄傲的宁无缺同样不肯背板自己的部族与信仰。他们都在渴望对方的改变,但改变注定永远也不会来。
爱侣变怨偶,其间又夹杂着部族、师门及信仰的纠葛冲突,于是对于个性强烈的两人,以前的情有多深,现在的疼与恨就有多深。
宁无缺一怒北返,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当年蚩尤遗留的神兵残片,披荆斩棘以超卓实力及矢志不渝的坚强意志登顶为塞外巫觋之王,而后大刀阔斧将原本结构松散类似于联盟的多神教巫觋加以整合,于是紧随道门之后,圣门也随之诞生。
承继近两千年多神教之传统,宁无缺成为圣门第一任木萨。
叶易安历时良久终于看完墙上怨念深重的云文后长长叹息,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了圣门的由来,知道了宁无缺与张道陵之间讳莫如深的往事,但知道之后心中却是沉甸甸的没有半点探知秘辛的喜悦。
无数思绪涌上心头,关于张道陵与宁无缺的,也有受他们激发而想起的自身旧事,一时扰攘纷乱,剪不清理不断。怔怔的不知站了多久,叶易安才继续迈步向前行去。
走不几步,袖里乾坤中蓦然传出清越的龙吟之声,裂天斩鬼刀未经驱驭自发的开始震颤起来。
叶易安心中一动,顺着裂天斩鬼刀异动指示的方向而去,最终在一角凹陷几不可见的墙壁上发现一扇门户。
这小门户的设置失落之城土台内也有,当日叶易安就是在那里找到的铭文青铜尊。
走进门户,首先就看到一具透体透明的巨大冰棺,棺下四方遍布着许多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灯盏。整个屋内从地面到墙上尽被晶莹的冰晶所覆盖。
极度冰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数量众多的灯火反射在头顶脚下及四壁冰晶上,折射出无数朵灯焰,将整个小屋装点的迷离奇诡。
叶易安少年时曾随叶天问学习过白符箓术,其中颇有安魂、镇宅之法,眼前这场景虽然绚烂的诡异却不足以让他动容。一扫之后便已明白那四十九盏灯盏布的是一个引魂阵,意在安抚并接引从九幽归来的亡魂。
小心避开灯盏,叶易安走到冰棺旁,如他所料,棺内躺着的正是宁无缺。
冰棺中的宁无缺栩栩如生,高目深鼻、肤色白皙,面容实有倾国倾城之美,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从脸上一瞥而过,叶易安重点看向她的右臂,果然,那里的衣袖空荡荡的。
人间世神农岭大泽下黄帝圣像背后那只断掉的手臂果然是宁无缺的!叶易安正自看时袖里乾坤中震颤愈发厉害的裂天斩鬼刀蓦然穿袖而出,刺破冰棺落在宁无缺胸前,随即整个土台内龙吟之声悠长回响。
当日在李玉溪隐居处看到的解除裂天斩鬼刀封印法门在心湖中一一闪现,叶易安没有丝毫犹豫,并指如刀一一依法遵行。
法华莲等了整整一天,终于等到怀圣堂门户开启,叶易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
叶易安却没动,“我要见此间主人”
“此次只是……”
“我知道宁圣尊残臂的下落”,见法华莲不解其意,叶易安摆摆手道:“你通报上去,此间主人必定会来见我”
法华莲满脸疑惑的去后不久,土台前蓦然多了一人,“我乃落霞洲山长,你刚才对法华莲所说是真的?”
叶易安点点头。那落霞洲山长走上台阶向土台内一肃手道:“请”
两人走进土台,门户在落霞洲山长身后无声闭合,“宁圣尊残臂何在还请告知”
见叶易安不答,落霞洲山长自失的一笑,随意趺坐于地,“倒是我太心急了。小友有什么要求但请直言”
叶易安也随之趺坐,“我有一些疑问想请山长解惑”
落霞洲山长闻言淡淡一笑,似是早知叶易安必会如此,“你问吧”
叶易安伸手指指身下坐着的地面,“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很古怪,落霞洲山长却是听懂了,“女娲补天的传说你必然是听过的,补天那么大的事情剩下些材料也实属正常”
石破天惊!叶易安怔了怔后顺口驳斥,“女娲娘娘是炼五彩石以补天……”,话刚出口一半便自己停住了。落霞洲山长接着他的心思说了下去,“是啊,谁又见过五彩石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此地分明就是殷商旧都”
“你说的不错。但你可知殷商一朝曾迁都多少次?”
叶易安关于殷商迁都所知最多的便是盘庚迁都,至于殷商总共迁都了多少次,这还真是非他所知。
“这些在《尚书》的《商书》里就有记载。目前可以确定的至少有二十次”,落霞洲山长脸上挂着让人很舒服的淡淡笑容,言辞温和,“你未知的太多,想知道的也太多,思绪难免混乱。既然如此,不妨让我将我所知以及我所揣测之所得为你细说从头”
叶易安心头猛然一跳,改趺坐为正坐,肃手道:“请!”
落霞洲山长的叙说是从鸿蒙开辟开始的,天地之初本是混沌如鸡子,历无数光阴后于这混沌之中化生出阴阳,阴阳和合肇始万物。彼时之天地中阴阳气机备极丰沛,生于其间的万物生灵得以尽享钟灵毓秀。高达千丈的巨树,重逾万斤的蛮龙比比皆是,几乎是随时就能见到。
万千生灵中,备受天地之所钟爱的伏羲与女娲率先通悟自然大道,然后就有了娲皇抟土造人。女娲先是亲手造人,后来感觉速度太慢就以绳子沾了五色土泥浆来滚,甩出去的每一个泥点子就是一个人。
天地中阴阳气机的丰沛使得万物及人都能以极快的速度修行,进而获得绝大神通。那情形就如同无数三岁小儿手持千斤巨斧胡乱挥舞,伤人闯祸只是早晚间事。
先是无数巨兽肆虐天地,最终人类天才修行者共工怒触不周山闯下天塌地倾的弥天大祸。娲皇炼五彩石补天后有感于之前的混乱,遂精心布置,控驭天地间的阴阳气机大衰减了至少九成以上。自此,世间生灵的修行之路变得极其艰难,力量的滥用被扼制,天地归于安宁。
落霞洲山长一口气说到这里。叶易安见是个话缝,遂插言问道:“控驭阴阳气机?娲皇是怎么控驭的?那些衰减的天地阴阳气机又去了哪儿?另外要说到修行之路的艰难,为什么人间世中有的人有天赋灵根,别的人却没有?”
落霞洲山长闻问摇摇头,“娲皇如何控驭阴阳气机……你这问的可谓是天地间第一大秘密,非是要瞒你,实是我亦不知。至于天赋灵根之事嘛表面看来是偶然,其实根子还在娲皇造人上,如今人间世中凡是生而具有天赋灵根者,皆是当日娲皇亲手所造之人的血裔,至于那些用绳泥甩出去的人就难有此机缘了”
“都说太上忘情,又言圣人无偏私”,叶易安话说完,自己也摇摇头觉得这些话实在很没意思,“难倒就没有例外?”
落霞洲山长笑笑,“当然有。落霞洲,云翳洲,再譬如你找到的那个能将法华莲等人长困其间的地方。这些地方都是娲皇补天时用剩下的材料,自由于天地之间,也不受娲皇控驭天地气机的影响。其间天地灵气之丰沛,纵然普通人长居于此也能滋养出灵根,怎么,你还不知道?”
原来如此!叶易安顿时想起此前天机盟首席丹鼎张亚明来,前些时间就是他兴奋不已的跑来说了一件怪事,他在偶然的测试中骇然发现凡迁入失落之城的襄州百姓居然都有了灵根,上至七旬老翁,下至三岁孩童无一例外。当时因急着应对道门对天机盟的突袭而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没想到今天却在落霞洲上找到了发生这不可思议之事的原因。
这岂不是说只要迁入足够的人,再有足够的时间,失落之城异日也能成为落霞洲、云翳洲这样的所在!
落霞洲山长透露出的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饶是以叶易安此时的心境也难免为之一阵激荡,“怎么会这样?”
“天地玄奇。不过你倒着实是好机缘,这样的仙家宝地殷商那些巫觋们耗时数百年,不惜迁都二十余次才找到三处,你孤身一人居然能独占其一”
叶易安摇摇头,“在我之前,宁圣尊与张道陵其实早就去过失落之城”
闻言,落霞洲山长脸上没有太惊讶的表情,“噢”的一声点点头道:“云翳洲是张道陵一手创建,创建这落霞洲的自然是宁圣尊,既然如此,他们曾到过你说的失落之城也就不足为奇了”
“落霞洲怎么会在这里?”
“落霞洲、云翳洲,还有你口中所说的失落之城本就是自由之地,自然可以出现在天地间的任何地方。当年宁圣尊正是有感于此间太阴气机至为纯粹,所以将落霞洲由人间世迁来此地。将来等你神通足够大时,也能将你口中的失落之城随心迁移”
随身带着一座城!尽管叶易安已经完成裂天斩鬼刀的封印解除,对宁无缺的神通已经有了足够认知,此刻依旧不改震撼。
宁无缺尚且如此,那张道陵呢?
自昨天按照宁无缺的要求以心尖精血立誓之后,前路已是如箭在弦,又有何惧?惧又有何用?
叶易安紧皱起的眉头迅即平复,“宁圣尊当日实际已有通天彻地之能,大神通至此又怎么会死?”
落霞洲山长脸上的笑容与轻松终于消失了,笑容突然收起的刹那,他的脸看来份外狰狞,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没逃过叶易安的眼神。
“我只知宁圣尊是因张道陵而死,至于其中过程与细节却不得而知”,落霞洲山长沉吟了好一会儿后蓦然幽幽一叹,“哀莫大于心死。装睡的人唤不醒,一心求死的人也救不活”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六章 破阵
叶易安静静的审视着云翳洲,审视着这个早闻其名却始终未得一见的地方,心中的感觉复杂到难以言表。
就是这个地方实际控制着整个人间世界。虽然这才是他第一次见云翳洲,但这座虚空之城对他的影响却是如此久远而深刻。
十岁左右抓走师父的是云翳洲,这次抓捕使他再次成为孤儿;随后他也是因为这次抓捕而被投进暗无天日的襄州黑狱,并差一点就死在其中……这么多年来点点滴滴的经历一一浮上心头,异样的情绪也随之聚集并越聚越多。
记忆终于停止回放时情绪的聚集也已到了沸腾的顶点,驭空而出的裂天斩鬼刀在虚空中急剧变大,并越来越大,直至膨胀到一刀斩断神农岭大小时才停止继续长大,居高临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失落之城。
刀体太大,速度太快,刹那间虚空之中狂风乍起,音啸连连,益增裂天斩鬼刀之凛凛神威。
云翳洲中除了那些有真人号的神通道人外其他人都不曾见过裂天斩鬼刀如此之凶姿,此时乍见脸色急变的同时口中控制不住的发出惊呼。若是往日他们敢如此失态,还虚必定早已叱喝上去,但此时此刻,还虚已没有心思在他们身上,他跟所有人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势若雷霆般劈下的裂天斩鬼刀。
裂天斩鬼刀挟风雷之势而下,至刚至猛。正要劈中太极图时,图上两尾盘旋环绕的阴阳鱼蓦然分开,游空而上,并轻轻柔柔一左一右,一黑一白的架住了巨大的刀身,使其不得再做寸进。
太极图下,云翳洲众神通道人惊呼刚刚出口,随即便是一片欢呼轰然爆响,就连还虚也忍不住长出一口气,面露欢容。
阵图之上,阴阳鱼架住裂天斩鬼刀后迅即分两侧向刀体延伸,并在延伸中如浓墨入水般急剧浸染扩大,观其意图分明是想将裂天斩鬼刀包裹住跟随它的节奏盘旋环绕。
目睹此状,神通道人们的欢呼声愈发响亮。谁都知道当那绝世凶刀控制不住开始跟着阴阳鱼转圈子时,也就意味着器主失去了对它的控制。
以柔克刚,莫过于此!
叶易安双眉一蹙,动念之间裂天斩鬼刀赫然向上拔起,脱离纠缠。而阴阳鱼也并未上追,摇摇摆摆如两位肥鱼重回太极图中心处。
这一次攻击徒劳无功,声势骇人的裂天斩鬼刀竟未能攻破道一大阵。落霞洲中,目不转睛看完这次攻防的落霞洲山长面色开始变的凝重起来。
云翳洲上,叶易安收回裂天斩鬼刀后毫无迟疑停留,巨刀已再次狂劈而下,结果自然是刚才那一幕再次上演,磅礴巨力又被阴阳鱼给吃下。
叶易安收刀,再劈。当这样的过程连续进行了四次后,不仅是那些神通道人,还虚也彻底放下心来,旁边金真子手指叶易安笑道:“竖子黔驴技穷矣!”
此言一出,一片附和之声。
这本是还虚要说的话,却让金真子抢在了前面。还虚脸色一沉,“若是黔驴技穷,他又何必一次次劳而无功?修道之人却生骄狂之心,此守静之大忌也”
此时此刻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有些扫兴,金真子脸上微怒,“竖子劳而无功不过是撒气罢了,还能真破了我道一大阵不成。那妖刀威能甚大,驱驭起来耗费的丹力也必定极其巨大,且看他还能猖狂多久,我等反击之机已不远矣”
还虚见他还敢还嘴,冷咳一声正要说话时,一个神通道人御空及至,报说道一大阵灵力消耗异常。
还虚此时心思只在叶易安和金真子身上,闻报随口问道:“怎么个异常法?”
“自敌人第一次攻击开始,道一大阵灵力的消耗量就陡增了一倍不止”
道一大阵一旦启动对灵力的消耗就极其可怕,这也是金真子之前阻止还虚启动道一大阵的原因所在。正常使用时的灵力消耗已经让云翳洲不好承受,这又翻了一倍,时间长了怎么坚持得住?
还虚侧身过来,双眼紧盯住报信的神通道人,“怎么会这样?”
来报信的神通道人抬头看着裂天斩鬼刀,迟疑声道:“那刀有古怪,我和师叔、师兄们商议过,它与护阵阴阳鱼接触时似是能吸取大阵灵力”
“什么?”金真子猛然蹿前一步,激动之下差点揪住那神通道人的胸襟,“怎么可能?”
还虚如其他那些真人们一起转过身去将天眼术法发挥到了极致,这一细看之下众人脸上的轻松顿时消失无踪。
此前因为刀体毫光太盛没有注意到,此刻用天眼术法细看之下才发现裂天斩鬼刀下劈时居然挟带着闪电。想到张果之前那一记神霄雷法,再看看叶易安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还虚以下众真人只觉不寒而栗。
还说什么劳而无功的泄愤,这叶易安分明打的就是拼消耗的主意,只是他怎么知道道一大阵灵力消耗情况的?即便是在云翳洲中知道这个的也不算多。
正在还虚心烦意乱的疑惑时,又有一个负责大阵运转的神通道人飞驰而来,报说源自人间世中的灵力来源正在急速消失。
闻言不仅是还虚等人,就连金真子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云翳洲虽是天赐福地,无奈要维持四季如春的环境,要供养的人及灵兽灵禽又太多,因此从人间世中补充灵力就变的不可或缺。这也是为什么人间世中敕建道观越建越多,道教像越塑越多的根本原因。
平日里也就罢了,在这道一大阵全面启动的关节时候出了这样的岔子,那简直就是要命啊。
“为什么会这样?”还虚简直是在咆哮了。
见他如此,报信的神通道人噤若寒蝉,头深深的低垂下去,“我教在人间世道观中的神像正遭疯狂的全面损毁,神像中的聚灵盘都……”
“叶易安,是叶易安这个竖子干的,他攻不破道一大阵又不肯走就是再等这个”这是诸位真人们谁都想得到的,所以金真子的叫嚣除了增加紧张气氛外没有任何意义。
“传我法令,再调一百神通道人速赴人间世稳定局势,此次不走信道,不结阵型,各自分散越快越好。金真子,此行就用你的人,以你为首”
还虚话语又快又急,但金真子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刚才山长法旨你可是亲眼听到的,凡涉及道一大阵之事授我全权,你若敢抗令不遵,山长当面我也可斩你”口中说着,还虚脸上已隐见紫光闪动。
金真子额头青筋直跳,目光投向众真人,却无一人与他对视,碰上的也都避了开去。
“嗯?”还虚脸上紫光益盛,杏黄道衣的袍袖也随之无风自动起来。
金真子咬牙一躬身,转身去了。
还虚脸上的紫光开始消散,他没有说话,也没急着去看裂天斩鬼刀与阴阳鱼的纠缠,而是先往落霞洲方向看了一眼后才涩声道:“凭借聚灵盘从人间世信众身上抽取信仰灵力乃是云翳洲与落霞洲最高等级的秘密,此事就连人间世中道门与魔门都不知晓,叶易安是如何知道的?”
刹那间众真人鸦雀无声,还虚环视众人,“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今天想杀上云翳洲的只怕不止叶易安一人。局势艰难至此我已无力承担,只能请山长出来主持大局了”
这句说完,还虚沉吟了片刻后低声又道:“我堂堂云翳洲竟落得如此局面,可悲可恨。山长若能撑过大局固然是好,若是……纵然落霞洲来了也不足惧,今日之关键还是在叶易安身上……诸位同道,我道门精修虚静之旨,本非好战之辈,借用人间世朝堂中常说的一句话:讨不如抚啊”
讨不如抚,这不是招安嘛!众真人越思量越觉得还虚这段不流畅的话含义太深,惟其如此,除了与还虚交好的那几位,其他人皆静默不语。
还虚说是要请张果出来主持大局,却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也没关注上空的裂天斩鬼刀,而是紧盯着金真子离去的方向。
很快,道一大阵上开始出现众多涟漪般的波纹,每一道波纹闪动中就有一道紫光冲出,急速向下。
随着这一变化,叶易安与裂天斩鬼刀也随之凭空消失。当其再度显现时,刀已急剧缩小,人也到了冲在最前方的紫光处。
刚刚被阴阳鱼纠缠住裂天斩鬼刀此刻劈向紫光却如滚汤入雪,毫无阻碍。一刀下去,不知名神通道人的护体紫色毫光瞬间碎裂成丝丝缕缕的丹力流波,随即整个肉体皮囊一分两段,喷溅出的鲜血如花绽放。
叶易安看到血花心中积郁的情绪稍稍为之释放,这也刺激着他去追求的更多。
一时间,还虚等人就见叶易安如鬼魅般在下方虚空中或显或隐,每一次显隐变幻必有一蓬血花当空盛放,他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纵然是从不同方向分散而出的神通道人也无一逃脱。
此前在定坤山顶出现过的场景再次重现,只不过这一次离得更近,看的更清楚,观众也更多罢了。
终于有真人忍不住了,目光扫过外侧那些云翳洲中普通的神通道人后哀声道:“今天我云翳洲损失已太过惨重,令主,收了吧!”
还虚没有回答他的话,注目虚空沉声道:“金真子怎么还没动身,以他的修行境界至少能缠斗些时候,也就不至于让这么多后辈枉死了”
连张果都扛不住此时的叶易安而重伤而回。金真子若去……一念至此,那真人再不多言,就连将要脱口而出的叹息也被压回心底。
“完了,完了。这次出去的既下不到人间世也回不来了。”
“一个叶易安就将我去路死死封住,苍天呐,我云翳洲怎么就沦落到如斯地步”
“没了人间世的灵力支撑,道一大阵也撑不住多久了。令主,赶快组织众同门结阵以未雨绸缪吧”
乱糟糟的声音里,还虚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死盯着金真子离去的方向。这让好几个真人心底隐隐泛起嘀咕,“莫非他就在等着破阵?看来今天云翳洲注定是要变天了”
道一大阵上再也没有泛起新的涟漪,这也意味着刚刚冲出去的神通道人已被屠戮一空,叶易安那魔神竟是一点儿都没耽搁,冲天高飞后继续驱驭裂天斩鬼刀攻击道一大阵。
他的速度并不快,但节奏的把握却非常精准,每一下都能扯动道一大阵消耗掉最大灵力。这情形就如同一个固执的石匠抡着锥子砸剥岩石,岩石虽然大而硬,但在石匠持之以恒的敲打下终究开始出现裂纹,并逐渐扩散开去。
道一大阵内,聚集在一起的神通道人们无声的看着这一幕,就像傻了一样,脸上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叶易安最初攻来时他们还是群情激奋,求战之声不绝于耳,若非真人们弹压早就一窝蜂的攻了出去。但在经历了刚才几乎是华丽表演般的屠杀之后,求战之声没了,他们也呆了,傻了。
叶易安刚才的杀戮杀的是那些神通道人,受打击的却是这些旁观者的心神乃至于骄傲。
身为神通道人,且是云翳洲中的神通道人,他们的优越感已经存在的太久,久到习惯成了自然。普天之下,莫非道土,过往数百年来,以他们云翳洲神通道人的身份到哪里不是如神如仙,所向披靡。
像现在这样被人打上山门却毫无还手之力,猪羊般任人宰割的场景即便是最悲观的神通道人在最深的噩梦里也没有出现过,神通道人早已根深蒂固的睥睨苍生的骄傲在这一刻碎成了一地的屈辱与绝望。
因为冲击太强,仔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有一些神通道人眼神开始涣散,甚至还有莫名自言自语的,而这些异常表现都是修行者心湖失守的典型征兆。
负责道一大阵运转的神通道人又来了两拨报警传信的,一前一后间隔不过百余息,报信的内容只有一条:道一大阵撑不住了!
“令主,云翳洲中一切灵力消耗可以先行截断,以此支应道一大阵”这真人的建言刚一出口,立即得到众多真人附和,是啊,云翳洲本身不就是一大灵力源嘛!
“不可,云翳洲中禁制着多少凶人凶兽难倒你们不知?一旦截断灵力消耗使他们脱了禁制,且不说云翳洲上难以收拾,人间世中必定生灵涂炭,造下无边浩劫。你,还有你,你二人速去见山长,请他移驾来此主持大局”
“令主,都这时候了还顾什么人间世啊!下令截断灵力消耗吧”建言的真人口中几近于哀求,心下更是腹诽到了痛骂的地步,你这厮生性最是高傲,人间世中百姓在你眼中恐怕连蝼蚁都不如,过往几百年来何曾见你真正重视过人间世,现在却如此做派的恶心人,司马昭之心要图穷匕见了嘛。
还虚还未答话,周遭蓦然腾起一片喧哗。众真人从还虚身上移开目光看到的是一幅难以用任何语言形容的壮阔美景。云翳洲四周亘古不变的天宇中猛地盛开了无数朵灿烂鲜花,五彩缤纷,如霞如霰,美到极致如梦似幻。
众真人眉头猛然一抽,口中发苦,道一大阵……破阵了!
落霞洲上,落霞洲山长看着如此壮观的灵力流散场景脸上潮红猛然一促,龙行虎步直出丹室。
丹室外是已经聚集等候的密麻麻一片人头,山长一出,群蜂闹巢般的嗡嗡议论声瞬间消失。
落霞洲山长灼热发烫的眼神将人群扫视一遍后舌绽春雷,“云翳洲护山法阵已被攻破,苦等六百年的良机就在眼前,今日之战有进无退,走!”
此言一出,刚才还只是闹巢的落霞洲众人瞬间变成了炸窝状态。落霞洲要与云翳洲开战了,而且看山长的意思这一上手就是大决战哪!
云翳洲的道一法阵可是以张道陵法服为阵基的,怎么可能被攻破,谁有那个本事将之攻破?这些人跟我落霞洲又是什么关系?
双方这一开战,人间世中又该怎么办?几百年的默契还要不要……
无数个疑问奔涌而出,无数个疑问等待解答,但落霞洲山长却丝毫没有要解答的意思,一声令下后已当先高飞而起。
道一法阵破碎时灵力流波四散的场景堪称华美梦幻,叶易安为之一愣,竟是有些不敢相信。攻破了……这……这可是云翳洲啊!仅仅在一年之前,单论实力还需要仰望般的存在就这样被攻破了!
好在恍惚持续的时间很短,就被陡然涌起的狂喜所取代,狗日的乌龟壳终于砸碎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叶易安长出一口气,正要驱驭裂天斩鬼刀怒斩下去时,一团紫光从下方飞御而上,落定时露出个身穿法服,面如冠玉的神通道人。
这道人一揖作礼,“贫道云翳洲还虚,叶盟主请了”
叶易安没答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世事无常
还虚对叶易安的冷淡不以为意,脸上浅笑依旧,“我道门与贵盟散修皆发轫于人间世之中原之地,且皆以灵力修行为本,看似各有所宗,其实同出一源。过往虽有诸多争执乃至争斗也实属平常,不怕叶盟主笑话,便是我道门之内争斗又何尝少了?日月轮转,有阴有阳,有和有争不足为奇。之前纵有得罪贵盟处,以今日云翳洲损失之惨重也尽抵得过了。贫道觍颜请叶易安暂熄怒火,咱们共同商量个斗而后和的法子出来”
叶易安听完还虚的话后莫名的起了一股笑意,这笑意来的突然且无比强烈,忍都忍不住,忍不住也就无需再忍,哈哈大笑之声喷薄而出,响彻天宇。
这痛快淋漓的一笑持续了很久,叶易安笑的肆无忌惮,畅爽难言,胸中不知积郁多久的块垒都为之一消。笑的下方那些神通道人们面如寒铁,眼前的还虚却是脸色丝毫未变,淡笑依旧。
叶易安看着这张城府深深,或许其自诩为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就觉厌恶,笑声渐收正要痛斥他时蓦然看到还虚身后下方的变化,心思一转竟微微躬身还了一礼,“没想到有一天我能与还虚仙长平起平坐着说话,一时得意忘形,倒让仙长见笑了”
还虚眼中光芒闪动,“叶盟主性情中人嘛,无妨无妨”
叶易安又拱了拱手,“仙长刚才有一点说的倒是不错,你我双方的确是死的太多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只是我纵然有心言和,却不知云翳洲中仙长说话算还是不算”
“贫道乃云翳洲令主,只要叶盟主有意言和……”
似乎是专门为了拆他的台,还虚颇带几分自傲的话还没说完,下方一个沉沉的声音插了进来,“叶易安,休得猖狂,你且看看他们是谁?”
还虚侧身下望看到张果以及紧跟在他身侧的金真子后脸色变了,这老蝙蝠精居然真出来了?
叶易安的脸色也变了。因为他在张果身后看到了言如意,还有已经许久没见过的紫极宫虚相,甚至更夸张的是玄叶居然也赫然在列。
目光扫过人间世中道门狂信者出身的玄叶时叶易安简直是出离愤怒了,连他都能找来,张果的处心积虑可见一斑。身为云翳洲山长,这手段委实是太下作了。
“这就是仙长所说的有心言和,果然诚意十足”叶易安言语冰冷,看向还虚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不屑与嘲讽,一句说完后扭头过去对他看也不看。
还虚脸上很不好看,不过他却什么都没说,无声退了下去,退到张果身后。金真子见他过来,忙不迭的往旁边移开了好几步。
还虚瞅都没瞅他,只是与真人中几人通过眼神示意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当其时也,叶易安居高临下俯视着云翳洲,远比山岳更为高耸的裂天斩鬼刀在虚空中轮转自旋,无声间释放着绝大威压。
叶易安没有说话,只是全身杀意不断升腾。原想等他先开口的张果忍不住了,正要说话时身后先已抢出一个声音,“叶易安,你斗不过整个道门的,快走,别再回来”
这个声音一出,叶易安猛然一愣,全身不断蓄积的勃勃杀意都随之一滞,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的讶异。
将目光由张果身上移过来仔细的看了又看,是言如意没错啊,只是这声音……怎么是另一种别样的熟悉!
这是凤歌山上,襄州城里,尾生庙中都曾响起过的声音,无数次魂牵梦绕的声音,也是他绝不会听错的林子月的声音啊!
只是……言如意怎么会发出林子月的声音?
“林子月,闭嘴!你现在开口说话只会乱他心神。叶易安,别管我们,杀光这些贼牛鼻子。裂天刀既已重现于世,你就别忘了身上背负的誓言。”
这是言如意的声音没错,她总是那么聪明,只是看到当前的局势就明白叶易安必定是立下了五十年内再造天地,否则必遭裂天刀反噬的誓言。
但这不是叶易安关心的,他全身紧绷,目光只在言如意身上,只在言如意嘴上。
“你让谁闭嘴,该闭嘴的是你才对吧!只知道杀杀杀,你非要害死他才甘心?”
脑海中无数惊雷瞬间炸响,叶易安根本没听清说话的内容是什么,无比确认的只有一点,这是林子月的声音,千真万确。
“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这么丑的皮囊,哼,你以为我稀罕嘛!”
“你说什么,丑?你再说一遍”
同一具身体里却出现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且还针锋相对,这一幕不仅让叶易安怔住了,周遭的神通道人们也是满脸惊诧。
张果抬手一挥,不知下了什么禁制,共用着一具皮囊肉身的两个声音被同时噤了声。
叶易安的眼神终于又转回到张果身上,复杂难言的声音冰冷道:“你想要怎样?”
“你那凶刀乃是出自宁无缺之手的邪器,流落于外有碍三界之序,自当交由我道门予以封禁,以使其不再为祸”
张果的声音和煦温醇,不闻半点霹雳火气,“叶易安你只需交出凶刀,这些人我便马上放还于你。如何?”
刻意渲染出的和煦温醇声音透着极强的诱惑力,可惜却被另一个远远而来的声音搅了个粉碎,“既是出自宁圣尊之手,何敢称其为邪器?张果老儿,你辱我落霞洲太甚,今日必不与你干休!”
声到人到,落霞洲山长如电而至。在他身后稍远处,大队人马法器齐出以临战之姿腾腾而来,杀气之浓甚至卷起了狂风,击散了流云。
云翳洲自张果以降无不脸色大变,张果身后还虚的眼神则愈发灵动。
叶易安看看御空到他身侧不远处的落霞洲山长,又看了看张果,依旧没有说话。
张果和煦温醇的声音维持不住了,疾言厉色道:“宁无名,你想造反不成?”
宁无名?这就是落霞洲山长的名字,怎么这么古怪?叶易安分明注意到落霞洲山长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侧脸上的肉猛然一紧。不过他却是好耐性,直等到大队人马杀到,排空布阵将云翳洲团团围压住后才微微侧身,“一交出裂天刀,你们连同人间世中那些天机盟散修就都得死,叶小友你不至于傻到如此地步吧”
说完也不等叶易安回答,落霞洲山长移目张果冷笑声道:“造反,造谁的反,就你这连人都不是,身上腥臭尚未褪尽的白毛盐老鼠也配?”
宁无缺说着已自大笑出声,其笑声之大犹如魔音贯耳,响彻天地。边笑边俯视着整个云翳洲厉声喝道:“张道陵,你再不滚出来,我可就要血洗云翳洲,杀光你的徒子徒孙。张道陵,张道陵,滚出来,快滚出来!”
听落霞洲山长如此肆无忌惮的辱及道祖名讳,云翳洲众神通道人虽处绝境之中也实在不能忍,群起叱喝。只是他们的叱喝声越大,宁无名笑的声音越大,“张道陵,滚出来”的怒吼也越发震天动地。
笑声中,张果摆摆手,金真子在人群中悄然后撤。还虚眼色一动,有一真人亦借着人群的遮挡向后方摸去,方向上正是跟着金真子。
张果安排完毕后看着落霞洲山长,脸上居然不见羞恼之色,淡然声道:“我固然是个白毛盐老鼠,但自启灵智,一心向道而蒙张道祖收录门下,潜心教诲,好歹有个出身来历。总比你这连个根由都没有的要强,私生之子忝居上位还不知足,见张道祖,你也配?”
私生子?!
张果声音并不大,但这三个字却如洪钟大吕震的所有人心湖都为之一颤,落霞洲山长宁无名的呼喝声戛然而止,整个人一怔之下双眼开始急速充血。
叶易安身形微调,整个人向后缩了缩,使得落霞洲山长位置愈发突出,他自己则是紧盯着言如意等人,心思电闪谋划着双方开战之后他该如何抢人及应对之道。
恰在这时,云翳洲竟然诡异的震了震,随即整个云翳洲上响起了各种群魔乱舞的怪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长近百丈,双眼血红的巨蛟,体大如屋,窜起时隐有风雷之声的巨鹰等诸多形如《山海经》中记载的洪荒异兽从云翳洲四面八方蜂拥而起,呕哑嘲哳的吼鸣伴随着浓郁到有若实质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熏人作呕。
这一变故来的突然,落霞洲与云翳洲虎视相对,牵制之下谁也没有心思去擒捉这些凶异灵兽,而这些凶兽们也自聪明,远远避开人后御空直奔下界而去,看它们的方向明显就是人间世之所在,同时还能清楚看到夹杂在灵禽异兽间的人影。
“杀,杀进去”落霞洲山长声音响起的同时,云翳洲上空涟漪闪动,一黑一白盘旋缠绕的阴阳鱼再次现身,刚刚被叶易安强行攻破的道一大阵居然再度启动。
“这些凶人异兽尽脱禁制,人间世完了,张果,你疯了”气急败坏的落霞洲山长看清楚叶易安后,声音陡然转为惊喜,“叶易安,张果疯了,竟然尽抽云翳洲灵力来运转道一法阵,那怀恩台就是法阵中枢,快,一刀劈了它”
道一法阵内,云翳洲上,叶易安没理会落霞洲山长的叫嚣,只将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对面的张果。刚才他趁着群兽蜂起的混乱以疾风之袭冲入云翳洲试图抢人,却没想到张果这老姜果然够辣,面对如此混乱恶劣的形势却依然将言如意等人紧紧控制在手中。
他既进了云翳洲,此时已是无人能挡,但言如意等人在张果手上却又难免投鼠忌器,双方遂成此刻的僵持之势。
“张仙长,我无意插手云翳洲与落霞洲之间的争斗,你放放手,我带着他们即刻就走,如何?”
“刀留下,我自然马上放人,并且从此云翳洲与天机盟井水不犯河水”
“张果老儿,看来你真是把我当三岁小儿了”叶易安亮出刚刚收起的裂天斩鬼刀,目光从张果身上移开后缓缓从言如意等人身上扫过,“今天势必要对不住诸位老友了,列位先行一步,我愿立血誓,必屠尽云翳洲为诸位报仇雪恨”
话刚说完,叶易安唇角已有殷红血迹渗出,看着份外显眼,他竟是真以心尖精血起了血誓。
此獠竟不受胁迫!看着叶易安嘴角的血色以及他身后空中正急剧盘旋膨大的裂天斩鬼刀,众神通道人莫不心如擂鼓,面色惨变。有人紧张的盯着叶易安,还有人侧身去看张果,眼带哀求,也有人满脸惶急的瞥向还虚,眼神急剧变化。
站在张果侧后的还虚脸上也是阴晴不定,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叶易安刚才刺向他的那一眼,那一眼虽只是一滑而过,但其间的含义却实在太丰富。而且就在此时,叶易安虽然看着张果,但还虚却知道叶易安是在逼他,这种感觉很奇妙,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无迹可寻,但他就是知道。
张果面对众多神通道人几近哀求的眼神却毫不退缩,迎住叶易安的决绝,“好啊,你既然真舍得,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说话间,手竟然真往玄叶伸去。
目睹此状,有的神通道人已经闭上眼睛,有的看着叶易安固然是仇恨,看向张果的眼神里也满是怨恨。
还虚的额头已经沁出一片冷汗,他清楚知道张果与叶易安都在赌,赌对方会退缩,而他们各自展现出的强硬态度就是押上赌桌的筹码。但还虚不知道的是这场赌局会是什么结果。
叶易安决绝,张果刚愎,都是强硬惯了不肯受人胁迫的,这样的两个人撞到一起会是什么结局,同样身在局中的还虚实在不敢赌。
“好,好,好”叶易安没看张果伸向玄叶的手,甚至就连眼神都偏向了张果身后,看似惊叹的好字还没说完,口中蓦然一声爆喝,“还不动手?”
正在犹豫迟疑中艰难挣扎的还虚随着暴喝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从他此前刻意退回到张果身后直到现在,该怎么动手怎么应变早已思虑的乱熟,唯一差的不过是决心难下而已。此时一旦出手,行云流水的动作中有着让人赏心悦目的流畅。
张果本就受有重伤,此时精力又全在叶易安身上,加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还虚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他动手,所以偷袭的效果简直堪称完美。
张果与白须白眉颇不相称的壮硕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倒地,还虚双手不停连下了十数道禁制后脸上的表情犹自带着不敢相信的愕然,直到周遭一片惊呼声起,他才迅即醒悟过来,紧紧咬着牙的脸上浅浅起了一层晕红。
几乎与张果倒地同时,裂天斩鬼刀疾飞而出,团住言如意等人后绕飞盘旋将他们紧紧护住,叶易安紧随其后直到一具温软的身体入怀,悬着许久的心才彻底放下。
“你抱的是谁?”
“叶……叶易安,你放开她”
“我愿意让她抱,关你什么事,要你多嘴多舌”
“哼,魔门妖女果然不知羞耻”
……
叶易安迅即将怀中女人松开,不过那句“你抱的是谁”却依旧在余音回响,偶一思及居然答案难辨。转身上前几步,周遭神通道人无言退开,露出倒在地上的张果。
见叶易安走近,彻底清醒过来的还虚以为他要对张果下杀手,忙出声拦住,“叶盟主,杀不得,杀不得啊”
没有把言如意与林子月的问题搞清楚之前叶易安本没有要杀张果的意思,但还虚这一拦反倒激起了火气,乜斜着道:“为什么?”
还虚看看左右,遮掩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落霞洲宁山长那里,剑拔弩张实无必要嘛。还请叶盟主居中说和说和,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谈就是”
叶易安知道还虚现在最需要时间安抚内部,而他关于云翳洲的诸多问题又需要还虚来给出答案或是解决方法,为了创造一个能好好说话的环境他倒不介意让云翳洲与落霞洲先坐下来。
当此之时,云翳洲已处于绝对弱势,还虚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偷袭张果上的位,叶易安也不担心他会出什么幺蛾子,粗步安顿了言如意等人后便出了道一法阵来见落霞洲山长。
此时再见,落霞洲山长已经没有了开始初来时厉喝张道陵的狂躁,居然还能淡然笑道:“还虚素来自负,但为人却多谋而少断,你能促着他出手,殊为不易啊”
叶易安也自笑笑,“他若不出手还真是难办了。这是好事吧,毕竟以还虚现在的处境要比张果要说话多了”
“那是。对云翳洲对还虚来说,现在安内要比对付我们重要多了”
两人相视一笑,叶易安也就没再多费唇舌,伸手一划那些落霞洲修士,“既然如此,山长就把这阵仗收了吧,有什么要求且坐下来谈。这又不是争地盘什么的,打未必就比谈的效果好”
“云翳洲霸道惯了的,不打哪里有谈的机会啊?阵势可以收,但人不能撤。劳烦叶小友你再走一趟,告诉还虚我愿意谈,让他那个章程出来”
叶易安来回奔走,很快双方达成了初步意见。云翳洲收缩道一大阵的防护范围,在云翳洲中腾出一片地方供落霞洲及叶易安安置。第二天一早三方开始正式商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