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燕飞帝王家》 第1章 王朝的新旧交替,如同婆娘脚上的缠布,旧的臭掉了,便是总要换上新鲜好闻的,几百年的交替轮回也没有什么好感慨的。 不过裹脚布上难免会带落下些个皮屑微尘,哪怕曾是美人香肌玉足的一部分,现在也只能随着臭布跌落在瓦砾尘埃中。 尉迟瑞便是那裹脚布上的一粒尘埃,难免生出些感慨,想他尉迟一门在大梁前朝那是多么显赫!一门的王侯将相,连出了三代的相国,被封为世袭忠鼎侯。可是到了他尉迟瑞这一代,却是逐渐式微,在朝堂上毫无建树,最后好不容易自己的亲生胞弟尉迟德凭借九死一生的战功谋得了镇远将军一职,却是战死在沙场之上,还因为战败而惹得先帝震怒,差点落得满门充军的下场。 这一转眼儿,新朝大齐已经建朝五载,齐高帝皇帝宣布新政休养生息,让连年征战的百姓们得以喘了口气儿,人们安居乐业开枝散叶之余,早就将那前朝忘得是一干二净。 尉迟一家虽然家道不济,可瘦死的骆驼到底是要比马架子大些,要不是因为大梁王朝覆灭,说到底支撑上几十年的门面,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现在,他这一门的富贵早就陨灭在了战火之中。算一算,他已经是年近五十,正妻不堪困顿,旧疾复发不治而身故两年,先前的两房妾室无所出,便早就树倒胡狲狲散,各自谋划着自己的前程去了。尉迟侯爷初时落入尘间的痛苦自然是难以言表,每日眼皮尚未睁开,游移在梦境里时,还能依稀重温旧日的富庶繁华;当睁开眼时,眼望着破了残洞的床幔,便是要想着如今这一家老小的生计了。 当初京城动乱,匆忙间从老宅里带出的家私只有三个大檀木箱子的细软,而现如今每隔几日的反复日常只剩下翻箱倒柜了。 尉迟瑞今儿一大早起来,用有些发陈的茶叶梗沏茶漱口后,又练了套五禽拳,便从腰间半旧的褂子里翻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其中的一只箱子,早就变得有些空荡的箱子里的东西并不多,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个花瓶,左右比对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选那只蓝釉双耳瓶。于是便用软布擦拭了又擦拭,这才用一块绒布包裹仔细。 捧着包裹,他撩起帘子出了房门,站在院子里咳嗽了一声,扬声唤道:“飞燕,晨起了吗?” 闻听他在召唤,小院子里西厢房的帘子传来了一声利落地脆响:“叔伯,早起了!”紧接着,门帘一撩,一个俏生生的女子便是出了房门。 尉迟瑞抬眼望去,只见他这个那 战死的胞弟留下的唯一骨血穿着利落的蓝衫裙,身材高挑苗条,将满头的乌丝拢起编在了耳后,打出一条发亮的粗辫子。那张鹅蛋形的小脸儿上两道黛眉不画而浓,皮肤白皙,一双单薄的凤眼微微挑起,虽然是粗布荆钗,却是难掩天生丽质,当真是娇俏得很。 若是胞弟未亡,他的这个侄女早就应该嫁人了,依着她这平实娴雅的性子定是能讨得婆家的欢心。奈何因为胞弟的战败而亡,惹得前朝先帝震怒,竟是连累了侄女尉迟飞燕,害得她早就订下的婆家悔婚,以至于现在十八岁尚未出嫁,咳,多好的孩子,到底是被这时运耽误了。 飞燕走出房门,一眼便看到了叔伯手里的包裹,便了然地说道:“叔伯是要去当铺?” 尉迟瑞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家道中落,全靠着典当着家私维持,先前他还有个老仆忠心耿耿跟在身边,这般丢脸的营生都是谴着老仆去做,可是老仆生病去世,他便是没了主心骨,半辈子过得都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生涯,哪里通晓人间烟火的滋味,结果现在却是当铺的常客,对着粗鄙的伙计点头哈腰,只是盼着多当出些个银钱出来。 自己的这个侄女三个月前来投奔了自己,她自幼丧母是胞弟一手带大,自小便是经常男装出入军营,眼界不同于寻常的大家闺秀,帮着他操持着家事,竟是比自己的那一双儿女要贴心许多。 “今儿天色不错,燕儿也是在家中呆得有些烦闷,不如跟叔伯一起去,也算是散心了。”想着叔伯上次去当铺,好好的一对玉镯竟是只当出了一两银子的低价,尉迟飞燕也是心里轻叹一口气,心道这典当家私终非长久之计,若是筹谋得宜,便是先离了京城,去郊县开了小小的店铺,也好过在京城里坐吃山空。可是自己初来乍到,终是不好逾越妄言,现在少不得要帮着叔伯看一看,免得再被那当铺的奸商坑拐了。 听闻侄女要跟来,尉迟瑞点了点头,如今已出朱门,倒是没了那些高门贵胄的束缚,寻常百姓家里儿女出街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想着若是当了好价钱,正好去馆子里装上几碟子菜肴入了食盒,再顺便给几个孩子扯些布匹做些衣服,于是便也叫上了自己的儿子,十七岁的尉迟敬贤还有十四岁的女儿尉迟敬柔四个人一起便出了家门,只留下飞燕当初投奔过来时,一并带来的婢女鸳鸯在家里生火做饭。 想到一会便要有新衣穿,女儿家难免面露喜色,每次去当铺都如同过年一般欢天喜地。敬柔更是手挽着堂姐飞燕的手臂,眼睛发亮地说着她前几日在弄 堂里看到隔壁开米店的掌柜千金穿得那身樱花纹理的布料。 相比之下,尉迟家的公子较为深沉,紧锁眉头狠咽着口水,纠结着一会是点红烧狮子头,还是来一尾清蒸桂鱼更为稳妥。 一家子人正往西市走去的时候,突然清冷的街市上马蹄声喧嚣,似乎有人在策马狂奔。此时正值清晨,虽然店家们纷纷开店撤下了挡板,但是石板街道上的人并不多,所以那几匹骏马便是撒开了欢儿一路的狂奔过来。 尉迟瑞不似胞弟,不善骑射武艺,加上当初齐军涌进京城时,便被那人喧马啸的情景吓得落下了病根,如今看那披着金甲的战马奔来,吓得两手一抖,那用厚绒布包裹的花瓶散神没有搂住,一下子滚落到了地上。 尉迟瑞心里一惊,直着眼儿弯着腰便是要急匆匆过去将那犹在滚动的花瓶捡起。尉迟飞燕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了不要命的叔伯,堪堪躲过了疾驰而过的骏马。 骏马的铁蹄“咔嚓”一声就把尉迟府里下个月的家用踩得七零八落。老侯爷连着一对儿女顿时心疼得“哎呦“出了声音,心里将那策马狂奔者骂得直追三代家谱。 可是待尉迟侯爷抬眼去看时,却是将满腹的怨谩吓得灰飞烟灭。 只见那踩碎了花瓶的骏马竟然去而复返,马上的是个穿着亮银铠甲的英挺男子,高大的身形,就算是骑在马背上也能窥得一二,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很是俊美,却隐隐有些异族之感,尤其是那双冷目,那是在沙场血海间浸染过的冷厉。此时,他正眯着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眼望着他们……不,确切地说是直盯着半低着头的尉迟飞燕。 犹记得齐军刚入城时,满京城尚未逃散的贵族富贾都被官兵抓去,聚齐在了京城的宣武门前。挨个的点着名姓,凡是犯了前科的抗齐中流砥柱,皆是拖拽到了那个齐朝新帝的大儿子——年方二十三岁的新朝大太子霍东雷的面前,手起刀落便是被砍下了头颅。当时血腥弥散,旧日的贵胄鲜血召开了满天哀嚎的黑羽乌鸦,遮住了青天红日,犹如乌云滚动…… 轮到了尉迟一门的时候,因为胞弟尉迟德是出了名的抗齐名将,尉迟瑞当时心知自己是难逃一死,被拖拽上前时,已经吓得是瑟瑟发抖,心里哀叹:“弟弟,哥哥便是要找寻你去了!” 那个大太子果然是狠狠地瞪着自己,连话都懒得说,只一扬手,便示意刽子手将他拖拽下去,一刀咔嚓了事。没想到,那旁边一直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的大齐二皇子却是突然出声拦下 了刽子手,然后也不知同他的皇兄说了什么,最后,他尉迟一门竟然是全身而退,而且还被特别获准带走三箱随身必备之物,才被驱离了旧宅。 所以说起来,这二皇子反而成了他尉迟家的救命恩人。此时“恩人“倒是离得不远,正是眼前这个策马而立的英俊男子——大齐三军统帅,帮助父亲征战四方,一统天下的头等功臣,骁王霍尊霆。 看清了来人,尉迟瑞哪里还敢言语,踌躇之下,连忙拉着自己的小儿女跪在了马前,诺诺地低语道:“草民尉迟瑞叩见骁王殿下……” 而一旁的尉迟飞燕,见叔伯跪下,便也默默跟在了叔伯身后,跪伏在了石板路上,微敛眼目,柔顺得将头压得极低…… 第2章 骁王立在马上,用手里的马鞭轻敲着马鞍,过了半晌才慢慢地翻身下马,套着牛皮马靴的长腿微叉,立在了匍匐在地上的几个人的面前。一旁的侍卫甚是机灵,看着二皇子瞟了一眼那地上的布包,立刻捡拾起来呈给了骁王。 年代颇久的古董花瓶已经被踩得分裂成了几瓣,骁王将它举到了尉迟瑞近前:“这是你的?” 尉迟瑞被骁王那双利眸盯住,便是有些惶恐,连忙道:“就是个寻常粗鄙的花瓶,碎了不可惜,可千万别扎到了骁王宝骑的马蹄……” 尉迟敬贤跪在一旁,本来因为花瓶碎了,眼看到口的佳肴鸡飞蛋打,心内就是懊恼不已,又听着父亲诚惶诚恐地拍着篡权新贵的马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孩子家到底是气盛了些,在一旁小声嘀咕道:“西市策马,扰乱民生,按律当入大理寺杖责……” 昔日的尉迟侯爷听了小儿子的嘀咕,那魂儿顿时吓得窜起了老高:小祖宗,是不是以前把你教得太好了!你那念的到底是哪一朝的王法?用大梁的律法来约束新朝的皇子?我的儿啊!是嫌阳寿太长不成? 他冒着冷汗狠狠地按着儿子的脑袋磕在地上:“混账东西,骁王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快给骁王认错!” 骁王并没有去看那被按在地上的黄毛小子,而是伸出了长鞭的鞭柄直直地伸向了跪在地上的尉迟飞燕,将她的下巴猛地抬了起来,一双深邃的利眸射向了这张娇俏的面庞。 只见这名女子肌肤莹白,几绺散碎的头发帖服在鹅蛋脸颊之旁,那双凤眼虽然单薄,不似京城中流行的双皮大眼儿美人之相,却是如含盈盈秋水,让人过目难忘…… 骁王这样轻薄的举动又是让尉迟家的老小吓得倒吸了口冷气。想当初齐军入城时,虽然为了安抚民心,效仿了那沛公与民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可是那些落魄的朱门贵族却不在这三章的护法之内,初入京城那几个月的动荡里,有多少貌美的世家女,成了在军营里久旷的将军莽汉的酬军佳品。 被那些个莽汉掳去的女子便是被白白糟蹋了清白,好些的落得个妾室的下场,运气坏的,被玩弄一番便被遣送回了家,也有那忠烈的便是宁死不屈的女子,拼着咬了舌根撞破了头颅才算是以死保住了清白。 现在骁王这样的举动莫不是看上了飞燕,准备当街强抢民女不成? 飞燕被那坚硬的鞭柄抵得下颌微痛,蹙着一双弯眉想要往后躲避时,那长鞭却突 然收了回去,恰在此时,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一个同样有着明显异族血统的男子带着一队人马奔了过来。 与此同时,尉迟飞燕适时地低下头,重新卑微地匍匐在了石板长街上。 那领头男子看骁王立在街旁,便牵住了缰绳笑道:“二弟这么闲情?父王唤你我二人速速入宫,你怎么停在这,莫非……是这街边的娇花让二弟终于懂得了怜香惜玉驻足欣赏吗?” 此时尉迟瑞老侯爷想要撞墙的心都有了,都怪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是连连撞上要命的阎王爷,这赶过来浓眉朗目的男子正是当初下令斩他头颅的当朝大太子霍东雷。 霍东雷没有看到飞燕,却是一眼看到此时正好奇地抬起头来的尉迟敬柔,敬柔年方十四,长得甚是青葱可人。这大齐太子只当是自己的二弟看那小佳人耽误了时辰,便是笑了起来。 骁王没有言语,拿着那包花瓶碎片翻身上了马,对身旁的侍卫说道:“给他银子,就当踩碎他花瓶的补偿了。” 说完,便扬鞭策马继续前进。那大太子早就知道自己二弟这般冷冰冰的性子,也没有在意,只是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旁的尉迟敬柔一眼,便也跟着策马前行了。 那尉迟老侯爷在发现大太子骑马过来时,便一动不动地趴在路边,幸而没有被太子瞧见,寻了旁的晦气,刚起身时,那骁王的侍卫便将十两银子扔在了地上,算是补偿便策马而去了。 这场清晨的惊魂算是得了个善终,尉迟老爷摸了把热汗水洗的脑门,捡起银子掂了掂,倒是省了去当铺的麻烦,可以直接揣银子去布店扯布了。 可是小儿尉迟敬贤却还在气恼着父亲方才的英雄气短,堂堂大梁昔日的忠鼎侯,开国忠烈之后,跪在逼死自己最敬重的二叔的贼首面前,竟是那么卑躬屈膝,短缺了二两男儿傲骨! 方才他只瞟了父亲一眼,便臊得有些睁不开眼皮,只见父亲以面贴地,前胸匍匐,臀腚翘起老高……就算是以前朝拜大梁天子时,都没有这么的虔诚卑微! 尤其是那个混账骁王那样无礼地对待了飞燕堂姐后,父亲依然是默不作声,当真是愧对九泉之下的二叔……想到这,少年血气上涌,用力挥开了父亲抓着自己的手臂,气哼哼地瞪了父亲一眼,独自先跑回家去了。 气得尉迟瑞大骂:“个忤逆不孝的臭小子!” 尉迟飞燕此时也起身扶起了堂妹,见叔伯生气,便连忙柔声说道:“叔伯莫生贤哥儿 的气,他自小便是钟鸣鼎食,哪里受过诸多闲气,也是要慢慢适应调整才是……” 尉迟瑞看着自己侄女下巴被那鞭子戳得微红的样子,心底顿时一酸,也是觉得自己适才太过懦弱,无法护得侄女周全…… 飞燕一向善解人意,怎么看不出叔父的内疚,便是及时岔开了话题,笑着央着叔父快些带着她与堂妹选买布料,买了布又点了几样菜肴后,一家老小便回转了。 那贤哥儿也是孩子的心性,一肚子的闷气在看到食盒子里的红烧狮子头后,便是化解了大半!一家人欢天喜地地用餐,好好地享用了顿难得的丰盛。 吃完饭后,飞燕便先回了房间坐在榻边,低头不语,她的丫鬟鸳鸯洗好了碗筷后,也跟着进了屋子,自然看出了小姐的蹊跷,尤其是那下巴的微红一看便是硬物戳出来的。 小姐体质特殊,打小儿便是娇嫩的皮肤稍微磕碰就会留下瘀痕,久久难以散去……莫不是方才出去的时候被磕碰了不成? 飞燕抬眼看了她的这个贴心的丫鬟正翻找着药膏,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在路上,碰到了霍尊霆……” 鸳鸯闻听此言顿时惊得差点扔掉手里捧着的药膏:“怎么……怎么碰上了那个煞星!他……难道他认出了小姐你来不成?” 尉迟飞燕想了想,摇了摇头:“当初父亲身故后,我随樊景的部队退居在白露山一代,可是从来没有与齐军正面遭遇过,今日若不是因为叔父说出了他的名姓,我也不知他便是骁王霍尊霆……想来,他也是不会识得我的……” 这话却不能让鸳鸯安心,她急得干脆拉住了小姐的手道:“两年前骁王悬赏黄金千两要取小姐你的首级,又派出精兵将白露山围得水泄不通,差点擒获了你跟樊将军……小姐,我们还是离了京城,走得远远的吧……” 飞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唇轻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又能走得多远呢?我已经打定主意,尽忘那些个军营里的前尘往事,以后便再没有‘诸葛书生’这样的人物,那骁王悬赏又是与我何干? 不过……京城的确是呆不得了。原本叔伯在书信里说他衣食无虞,我竟是也信了,贸然前来投奔,真是给叔伯平添了几许的负担。可是现在就算你我二人离去,依着叔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情,那些个细软也是支撑不了太久的,我岂能一走了之,不管他们三个的后路?最好是劝着叔伯跟我一起离了京城,回了老家的郊县,也好打算今后的营生。” 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后,鸳鸯也是因为小姐的柔声细语宽慰得有些心安。尉迟飞燕起身来到窗前,拿起才绣了一半的绣品,认真地继续穿针引线。 这等女红,算一算竟是多年未作,幸好绣了几个月后便又将以前的技艺捡拾起来。如今大齐渐渐平定各个地方叛军,京城里早就渐渐恢复昔日的歌舞繁华,绣坊胭脂铺的生意热络,虽然京城里的权贵已经是换了一批,可是爱美之心不变,那些新近册封的诰命夫人千金贵女们对这些物件热衷得很,于是绣坊的绣娘便有些告急,会将些个做不来的活计分发出去。 她也是看见街坊里的妇人们在做,才也跟着领了些活计回来,与鸳鸯每日换些绣品回来,也好帮叔伯贴补下家用。 如今的日子虽然有些清贫,却让人心安,之前的种种早已经是过眼云烟,因为父亲的缘故,她自小便喜兵书,小时出入兵营,常常用父亲的沙盘做排兵布阵之举。后来父亲还特意给她定制了一套泥人兵马供她玩耍,每次她巧妙地利用沙盘里的地形埋兵布阵险胜了伙伴时,总是会惹来父亲赞许的轻笑。 可是当她年岁渐大,对兵法涉猎得更深,甚至在十二岁时,一次机缘巧合下,指挥着护送自己的卫队利用山梁沟壑,险胜了突然遭遇的叛军前哨部队后,父亲却是变得异常严肃,不但没有夸奖于她,反而语重心长地给她讲起了那春秋赵奢将军的儿子赵括的故事。当时她年少心性,竟然与父亲呛声道:“父亲是认为女儿也如赵括一般,纸上谈兵不成?还是觉得身为女子不该如男儿一般建功立业?” 父亲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燕儿聪慧敏捷,比得上世间大半男儿,为父怎会看轻与你?只是世人尽信了刘如孙写的那句‘朝野犹夸纸上兵’,却不曾去思及赵括当时的处境,彼时赵弱而秦强。可赵括凭借智谋损耗秦军主力过半,重挫了秦将白起之锐气,长平一战后,赵括虽中箭身亡,却能留下赵军主力四十余万人,这样的主帅,若是身在当世哪个又能说他折辱了父亲的名头?可惜他身死后,那四十万人投降于秦将白起,可那白起懊恼于赵括之前折损了自己大半的兵力,竟然将这四十万的赵国降军残忍坑杀……” 那时,她听了父亲的话,对这自小耳熟能详的贬损无能子赵括的典故又有了新的见解,可是又是不解父亲为何讲出这番,便问:‘既然赵括可当帅才,为何他父亲临死前再三叮嘱夫人,勿让赵括领兵呢?” 父亲摸着她的头,叹息道:“以前我也是不懂,可如 今做了父亲才明白了舔犊情切,我的燕儿,你要记住,战场上的厮杀从来不是战场上的两厢对决那么简单,那是国力士气甚至是时运的厮杀。想来,那赵奢将军是看出赵国式微,临终之前,实在是不忍将自己的亲儿白白的送死啊……” 父亲讲完了那个故事,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禁了她以后再碰那沙盘泥兵,又请了琴师绣娘命她多多研习身为大家闺秀该有的琴棋女红的技艺。 那是她还因为这,与父亲闹了好大的脾气……真是,太不懂事了! 其实那个故事的真意,她也是在父亲身故以后好久,才豁然明白:父亲不是贬损她空会纸上谈兵,实在是看出了大梁的命运也是如同那赵国一般走到了尽头,可是他身为大梁将军,怎么可以直接说出唱空大梁之言,便是借了故事委婉地表达了这一层的意思,他虽然看事通达,却因职责所在宁肯马革裹尸也绝不临阵脱逃,却万万不希望自己女儿如他一般战死沙场。 飞燕想到这,眼眶不禁微热,一滴清泪滴落在了绣品之上…… 原以为偶遇二皇子这一关节,早已经过去。可是让尉迟瑞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骁王府的总管太监突然领人上门,冲着尉迟瑞尖声说道:“骁王甚是喜爱那碎了的花瓶,想请尉迟府上的飞燕小姐到王府一趟,借了她的那对巧手,将花瓶修补粘好。” 尉迟瑞一听,傻了眼,这是什么借口?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怎么好贸贸然一个人被带入王府? 第3章 总管太监连瞧都未瞧尉迟瑞一眼,直接问道:“哪一位是飞燕小姐?” 贤哥儿早就耐不住火气,腾地站起身来:“凭什么要我的堂姐过府?难道鲜卑出身的,就不懂得男女大防的礼数吗?” 尉迟瑞大张着嘴巴,恨不得一口吞了儿子——小祖宗!哪壶水烫提起哪壶啊! 说起这大齐的新帝出身,那是一门说不得的密宗。 新帝霍允本是大梁新野守将,祖上乃是鲜卑部落的一个小族长,本姓拔列,他这一裔迁往汉地时,大都改了“梁”这个汉姓。不过霍允的父亲为了显示对梁帝的忠诚,避了讳忌,改姓“霍”,又娶了汉族女子为妻。到了霍允这代。也效仿父亲没有娶同族女子,而是娶了当地汉族豪强沈家之女为妻,算是又融进了些汉族血脉,诞下三儿二女。 霍姓的原祖乃是周文王一脉,霍家特意选取了这样的姓氏,便可看出对于汉族文化是推崇备至。新帝受汉化已久,虽然挺鼻深眸却向来以汉人自居,对于异族出身颇多忌讳,还命令了自己先前的门客编纂了一本所谓霍氏族谱,祖上的渊源直达远古洪荒,与炎帝并肩犁田,同黄帝疏导黄洪,姜尚钓鱼时,帮着提过鱼篓……总之历朝的先贤身旁都有霍氏一脉的身影。这本闪瞎人眼的族谱编拟完毕后,有人敢要妄议霍氏皇族血脉便是要掉头的死罪。 果然那总管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直瞪着贤哥儿便要发难。飞燕见状连忙走到了院子,朝着那总管太监施礼道:“奴家便是尉迟飞燕,既然骁王有令,飞燕定当竭力不负骁王厚望,奴家的堂弟年幼妄言,还请总管不与他一般计较。”说完又深深地福了一礼。 那总管受命,自然是要先把主子的第一交代做得稳妥,见尉迟飞燕点头答应入府,便狠狠瞪了贤哥儿一眼,又请飞燕带着婢女鸳鸯上了马车,一路向骁王府驶去。 在马车之上,鸳鸯急得要开口询问,可是只见小姐伸出长指抵住了嘴唇,又指了指车外,示意车外有耳,噤声不要言语,主仆二人便是一路静默无语地坐在车中,感受着车轮碾过石板时的上下起伏…… 骁王府是昔日定国侯的府宅,尉迟飞燕年幼时,父亲曾经带着她到定国侯府上做客,与定国侯的女儿隆珍小姐玩耍。 如今府门的石狮依然高大威猛,号称京城里最奢华的府院贵气未减,路过花园时,她与隆珍儿时种下的樱桃树上已经是红缨点点,可是昔日的闺中密友却不知已经流落何方…… 飞燕来不及唏嘘感慨,就被王府魏总管引入了府里的后花园。婢女鸳鸯在入府的时候便挡在了门房那里不得入内。尉迟飞燕半垂眼眸跟在魏总管的身后,亦步亦趋地来到了一处幽静的书房门口。 推开房门,尉迟飞燕一眼便看到那坐在桌旁手持长卷的身影,与那日长街一身银甲的戎装不同,这次骁王身着一件白色长衫,衣袖宽摆,黑色的头发用白玉紗冠束在头顶,俊美的相貌被衬托得平添了几分文气。不知情由的乍一看,还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翩翩书生气质。 可是飞燕却心知肚明,眼前这个二十三岁的男子是个怎样吃肉不吐骨头的狠厉角色。当初霍允造反,踌躇不定。当时年方十七的霍尊霆却是把脉时机,看准了大梁正对抗各路起义的义军后方疲乏之际,屡次劝说父亲无果之下,竟然趁着梁帝的大太子视察边防之际,暗中斩了太子头颅,又将醉酒的父亲移到了鲜血横流的太子房中,与那没了头颅的太子摆在了一处。 可以想见,那霍允醒来,发现自己手握长剑,满身血泊是何等的骇然,可是杀害太子就算不是他,也是自己的亲养儿子,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了罪名的。 霍允也被狠绝的儿子逼到了绝路,不得不反,在起义的三军面前先是鞭挞了霍尊霆长鞭一百,责罚他先斩后奏之罪。可是一百铁鞭之后,脊背血痕未擦,霍尊霆便披挂上了战甲,率领义军突围了前来讨伐的梁军围剿,指挥手下猛将连夺二座要塞城池,此后又收服了青云寨的绿林义军,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 按说,霍允的天下有一半是这霍尊霆打下来的。奈何长幼有序,加上霍允心里也是颇为忌惮这个二儿,加上大儿虽然沙场毫无建树,但是礼孝有加,深得母后沈氏的喜爱。大齐建朝后,便是顺理成章地立了大儿子霍东雷为太子。 大齐东宫必有后乱…… 飞燕想到这,又是微微抬眼看了那骁王,却不知那骁王什么时候抬起了眼,幽深的眼眸正直直地盯着她。 尉迟飞燕不愿与他目光接触,进了书房后,便含颌屈身向骁王施礼。 骁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挥退书房里伺候的侍女书童,独独剩下他们二人,伸手指了指自己手边的那绒布包,出声言道:“劳烦尉迟小姐费神,替本王将那花瓶复原。” 飞燕没有起身,轻声接道:“骁王事务繁忙,民女不敢打扰,可否将那花瓶带回家中,修复好了再呈与殿下?” 骁王只是用一个字来干脆地拒绝 了她的请求:“坐!” 飞燕只得轻移莲步走了过去,见那书桌旁除了骁王正坐的檀木扶手的椅子外,还另外放了个包着紫缎软布的圆椅。骁王示意她坐下,飞燕便稍稍将那圆椅拽得离骁王远些,才巍然正坐,伸出莹白的手指捏起一旁放置的磁碟里的竹片,沾上了粘合瓷器的胶剂,寻了两块吻合的瓷片慢慢地沾粘了起来。 这胶剂如水,粘合后需要静默段时间,飞燕对住了瓷片,小心地将它们放置一旁,一抬头便看见骁王双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扶椅上表情悠闲,却依然如枭鹰寻兔一般紧盯着自己。 这次飞燕没有躲闪,也坦然地回望向二太子,虽然因为叔伯一家身在京城,为了他们的安危自己不得不暂时委曲求全,可是并不代表她便是怕了这个二殿下。骁王几次找寻自己的缘由必有蹊跷,若是被他认出。她也不欲跟他猫捉老鼠,遮遮掩掩。 这女子方才钻心粘贴时,侧脸低垂,才发现她额头圆润、翘鼻弧线美好,这个女子虽然乍一看不是什么流行的明艳美人之相,却是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现在她终于抬眼望向自己,一双柔美的凤眼里竟是闪过女子少有的刚毅之气,那样的气场,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折断她呢…… 骁王霍尊霆心里流转着些许的恶意,可是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儒雅,口气略带嘲讽言道:“不愧是前梁镇远将军尉迟德的独女,果然胆色出众,倒是比你那软脚的叔伯有些男儿气魄。” 原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才来寻自己的晦气……尉迟飞燕略松口气暗想着,复又垂下眼眸应道:“叔伯在前朝一直是只挂着侯位,并无正职。但自小便是被教导长幼君臣有序,如今国运顺应了天命,大齐昌鼎,叔伯自然是恪守礼节,视大齐圣皇补天浴日般英伟,而殿下如神明一般让人敬畏,倒是飞燕有些许礼数欠了周到,还请骁王殿下恕罪。” 骁王被飞燕的伶牙俐齿引得嘴角微微一翘,突然问道:“本王与你的父亲在战场上数次交锋,你的父亲更是在高昌一役身中数箭而亡,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难道这样你也心中无恨?” 飞燕闻言,微微握紧了拳头,克制地说道:“父亲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将在其位岂可临阵脱逃?战死沙场也是他心之向往,尽还了前朝先帝的知遇之恩。飞燕听闻当初广场点名,诸多前朝阁老被处以斩首之刑,按理说因为父亲的缘由,叔伯是难逃一死,幸而得了骁王的美言,才保住一家的性命。父亲之前曾经几次重挫殿下的兵马,殿下 都可以不记前仇,飞燕一个弱质女流又有什么可以放不下的?” 这话倒是看似溢美,其实倒是反将了骁王一军,重提了他曾经是父亲手下败将的不光彩的往事。 骁王听闻了她的这番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其实本王的肚量,并非飞燕姑娘多言的这般宽广,有时午夜梦回,想起曾经被设计的种种圈套也是心里恼意难平。可惜尉迟德将军英年早逝,再难与他切磋兵法,今日能遇到将军的后人,也算是尽偿了夙愿……听闻姑娘棋艺过人,不知可否与本王下上一盘?” 尉迟飞燕心里一沉,这个骁王是从哪里打听她的这些闺阁技艺? 就在她有心拒绝时,骁王突然言道:“为了让姑娘不要像你的叔伯那般,视本王如神明敬畏,总是又有些赌局抵押才好让姑娘尽全力而出招……不如押你叔伯一家的性命可好?” 听霍尊霆闲适的语气,尉迟一家老小的性命如同一盘待嗑的瓜子般无足轻重。尉迟飞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怒视骁王。 骁王慢慢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罩住了他面前的尉迟飞燕,语气突然阴冷地说道:“眼睛瞪得那么大,可是要恼吗?” 飞燕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民女不敢……” 书房的里间便是棋室,有一处席地的矮榻,榻上小几摆放着一副棋盘,玉石雕琢的棋子摆放在两个棋盒之内。 飞燕待骁王先落座后,才侧身坐在榻边,静待骁王首先布棋。骁王也毫不客气,率先落下黑子。 一时间,棋室里安静极了,除了报时的水漏发出的滴滴答答声,便是玉石棋子叩击棋盘的声音。这个骁王的棋艺如同他这个的气质一般,狡诡狠厉,处处布局。飞燕也是必须尽全力而出,要知道稍有错处,叔伯一家的性命便是难保! 就在二人快要下到终局时,一直静默无声的骁王突然开口言道:“围棋如同战局,半点不假,讲究是是全盘布局,打一虑十,姑娘能撑得这么久,真是出乎本王的预料。不过飞燕姑娘的棋艺路数,倒是让本王想起神交已久的另一位故人……” 尉迟飞燕闻言心念一动,手里执的那颗白棋迟迟未有落下。 “尉迟将军身死后,他的旧日部下樊景并没有投降,而是去了白露山继续负隅顽抗。那个樊景武夫本是不足为惧,可是偏偏有个叫“诸葛书生”的军师辅佐于他,倒是给本王出了不少的难题……”说到这,骁王突然伸出长臂,大掌如铁钳一般大力 地握住了飞燕执子的柔夷,“不知姑娘可否识得这位诸葛书生?” 第4章 手腕被抓得甚痛,飞燕的身子一倾,将棋盘上的棋子扑落,她甚至感觉到骁王的手指,在自己手腕柔嫩的皮肤上如毒蛇般微微在摩挲游移……当真是轻薄得很! 有心想要怒斥,可看他那张一本正经的俊脸,却丝毫不带猥亵之色,真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腕产生的错觉…… “骁王说的那位什么书生,飞燕并不识得……”说着她试着抽回自己的手腕,可是哪里挣得开那握惯了刀剑的铁掌。 “哦?姑娘竟是不识得,那真是太过遗憾……不知姑娘可否有门路替本王引见一下樊景将军呢?要知本王素来爱才,对于肯于俯首称臣的昔日敌将也是以礼相待,若是樊景肯归附大齐,本王定既往不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至于那位诸葛书生……” 说到这里,骁王突然挥开面前的小机,连同棋盘一同滚落到了地上,满盘玉石棋子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脆响,而他则将飞燕窈窕的身躯一把扯了过来,贴着她素白娇嫩的耳廓,不同声色地嗅闻着她发鬓上的淡淡素香,轻声说道:“本王实在是仰慕他的才情已久,若是能将他请到身边,定当同榻彻夜长谈……”从骁王薄唇里喷出的热气,顿时烫得耳廓如火灼一般。 飞燕恼得正要伸手去推他,恰在这时,书房外总管轻声说道:“禀骁王,乐平公主入府要见殿下。” 骁王眼望着飞燕微微皱起的小脸,淡然道:“让她在客厅等着。”总管走了,骁王这才缓缓都松了手,只见那莹白的手腕顿时红了一圈,当真是娇嫩的很……骁王心里流转着恶质的念头,嘴里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今日不早了,还请姑娘回转吧,改日再开府上一分胜负。” 尉迟飞燕暗松了口气,忍着气儿说道:“可惜棋盘被殿下不小心弄乱了,不然何须改日,今日便是分了胜负……” 方才明明还差一子,她便获胜,奈何这骁王突然发难,最后竟是掀了棋盘,还当真是个输不起的!” 骁王居然毫无愧色,嘴角微微一翘:“那可未必……魏总管,送客!” 飞燕朝着骁王施礼后,便快步走出了书房。房门刚被推开,便看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姑娘身着一身骑装怒气冲冲地上了台阶。眼见着尉迟飞燕一身粗布打扮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不由得一愣。 飞燕瞟见守在书房外的侍女们纷纷向这劲装女子施礼,口里唤着“公主殿下”,心知这一定是那魏总管所说的齐帝的女儿乐平公主,于是连忙闪身施礼让路。 那公主瞟了她一眼,虽然心下好奇为何有这样粗鄙打扮的女子出现在二哥的书房里,可是心里有更要紧的事情,人还没进门,便大声地嚷开了:“二哥!你倒是什么也不管,父王要把我嫁给王玉朗那个中看不中用的软脚虾了,你去劝阻下父王啊……” 尉迟飞燕低头快步走下台阶,但是那个“王玉朗”的名字却听得分明。 若是想得不错,公主口里的这个王玉朗应该是前朝丞相王彦庭的儿子,也是她那有缘无非的未婚夫婿。 按理说,尉迟家道中落,当初是高攀不上这门婚事的,可因为父亲当时仕途正顺,隐隐有统帅三军之势,王丞相审时度势,便是借着一次私底下的酒席敲定了这门亲事。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两家大人敲定了亲事后,借了赏花家宴的由头。让两个孩子见了一面,彼时王公子也是只有十四岁,满院子的花团锦簇,衬得那男孩更加的白净斯文,当时她还未来得及露出小女儿的娇羞,那王公子反倒是羞得满脸通红,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再见面时,便是父亲战败阵亡后,她披麻戴孝扶棺入京,可是父亲的灵堂上冷冷清清,前来吊唁的至交好友寥寥无几。到了入夜时,那王玉朗公子只带了个随侍的书童匆匆赶来吊唁亡去的岳父大人,与自己未及言语,便先红了眼圈,对着她,又像是对着自己言道:“他日定不负你。” 小儿情深,却逆转不了时势,见他偷偷摸摸前来,尉迟飞燕便知道那王家的大人们要与尉迟一门划清界线,自己与他的姻缘便是要终了了。 果然父亲入了土后,王家的退婚帖子便送了过来。叔伯当时还心内难过,可她却是松了口气,要知道那时的她心里怀揣着国仇家恨,哪里容得下儿女情长?觉得倒是不用主动开口辜负了王家公子的一往情深。 料理了父亲的后事,她便借口回母亲的老家投奔亲友,谢绝了叔伯的挽留,跟着樊景派来的侍从一路去了白露山。 在山中的那几年,她也是辗转听到了关于王家的消息。那王彦庭到底是有几分才干,又是个见风转舵的好手,虽然旧朝覆灭,可是他却极得新帝的赏识,一朝改朝换代,他还是稳居在丞相的宝座之上,让人不能不心生佩服。 现在看来王家又要添上几分贵气,新皇竟是要招王玉朗为驸马。只是那公主的架势却不是好相与的,有人谣传霍家的女儿教养得如同乡野村绅家的蛮妇,看来是不假,不知昔日斯文公子能否招架,想到这,不由得替 玉朗有些担忧。 鸳鸯一直在门房里打转儿,终于将小姐盼出来了连忙上下一番打量,眼看着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小姐的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随着小姐一起回转了家中。 到了家里,已经是下午,叔伯老早便站在门外等候。将飞燕回来也是急切地询问了一番。飞燕只是含糊地说那骁王是向她打听自己父亲旧日部下的下落。 尉迟瑞一听来了劲头,说道:“那骁王居然向你个姑娘家打听这些个,你能知道个什么?当真是昏了头,不过说起来你爹的那个手下樊景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些年将白露山一代闹得是天翻地覆,最近竟然是隔着松江划江而治,自立为北域宣王……啧啧,都是吃得太饱,真是个个都有当皇帝的瘾头啊!” 尉迟瑞将侄女无恙,便放下心来,说完便哼着小曲,立在了院中。 院子里槐树下挂着的一只竹编鸟笼,里面正蹦跶着一只画眉鸟,他自然看不到自己的侄女闻听此言时,露出了酸涩的苦笑。 虽然家道中落,再也搜罗不到以前豪掷千金的奇鸟异虫,生平大半辈子的生活习气是改戒不掉的。平白得了十两银子,没有几天的功夫,家里添置了不少可有可无的物件。买了一只鸟不算,又买了一只短毛的板凳狗崽给女儿敬柔。 看着爷仨逗着狗崽欢天喜地的样子,飞燕长叹一口气,有心想说狗崽养大了不知够不够煮一锅饱腹的香肉,却实在是不忍心扫兴如斯,也亏得叔伯一家皆是这种得过且过的性子,才能熬过这大起大落的苦闷日子。 可转天,叔伯竟然又给飞燕买了个柳木的梳妆台面,雕梁画栋的台面摆在简陋的寒舍里,略显突兀,真是飞燕无奈得有些头痛,只能委婉地言道:“叔伯,飞燕知道您心疼我,可是这等物件实在是没什么用处,如今每日里对着水盆梳洗整齐头发即可,哪里需要这般庞大的妆台?” 可是尉迟瑞却并不认同,一脸正色地说道:“我的侄女生得这般貌美,自然是配得起个妆台,过几日,你叔伯还要央着现在还在朝为官的李大人替你留心,看看有没有适合的青年才俊,若是有合适般配的,便请他出面替你说一门亲事,到了出嫁的时候,梳洗打扮没个妆台怎么成?” 尉迟飞燕听了叔伯的异想天开,更是苦笑:“叔伯有心了,可是现如今飞燕哪里还能寻到什么好人家,嫁过去也是连累他人,就算有人肯娶,也无非是续弦妾室,飞燕也不肯将就,还不如孤老终身。再过几日,飞燕想要回外 祖母的家里,不再叨扰叔伯了……这妆台还是退了吧……” 尉迟瑞一听这话,气得连连跺脚:“那些个凡夫子老鳏夫想要娶你做妾倒也配?我的侄女必定是官宦年轻子弟的正室,那个乡下的外婆家倒是不用回去了。若是不办妥了你的终身,我有何颜面去见我九泉下的弟弟?” 豪言壮语犹在,没几日的功夫,十两银两已经是宣布告罄。 叔伯又是要清早起身翻箱倒柜地掏家私贴补家用了。不过这次却被尉迟飞燕劝阻了下来。她这几日与鸳鸯赶了不少的绣品出来修饰打理整齐了,用大布包成满满的一大包准备去绣坊结算。 与鸳鸯拎着行李包出门时,刚走出了胡同口儿,飞燕便瞟见身后两个青衣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其实从王府出来那日,这样可疑的人就在自家的房门附近出现了。 难不成骁王真是觉得自己要逃跑?还是要借着自己钓出白露山的逆党呢? 尉迟飞燕故意拢了拢鸳鸯被的行李包,逗得那些个青衣人也跟着紧张起来,这才出门朝着京城里最大的绣坊开的铺子千绣斋走去。 因为怕去柜台结算的人太多,飞燕特意选了大早前往,果然千绣斋刚刚卸了门板,两个伙计加一名掌柜的正在擦拭整理台面。 见有不太面熟的女子来送绣品,掌柜的也不太热略,只是叫她们把包裹打开,看一看式样。 等到鸳鸯打开了后,掌柜瞟了一眼,立刻又把游移的目光又收了回来。 这些个绣品的针脚绣工都算不得上乘,可是那些个图样却都各个别致,迥异于最近流行的那些个牡丹花鸟的图样,这两位姑娘送来的花式,他足有一大半叫不上来名字。而且手绢与绣鞋的样式都是典雅大方,配色都是上乘的素雅,倒是别有一番情致…… “姑娘,你们这个手工略显粗糙,但好在样式新颖,这样吧,我便以四串钱收了如何?” 尉迟飞燕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了五个手指。那掌柜了然于胸,心知她要讨价还价,其实他老早便料到这一手,出价是便留了余地,于是笑道:“五串钱?好吧,就依了你……” 飞燕这时才开口笑道:“我说的是五两银子。” 第5章 掌柜的被唬得瞪大了眼儿,连连摆手说:“姑娘,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当你绣的这些个是皇宫里的御用绣品吗?不行,不行,要不你就拿走去别家试一试吧!” 可是飞燕却依然笑吟吟地说:“掌柜,您说的我们绣工不佳的确是大实话,可我卖的不是绣品,而是这些个式样。你的绣坊斋虽是京城里最大的,可是最近出的货色样式尽仿的是对街万簇坊的样式,而且价钱比他家低了三层,赚取的利润不高,而且仿着别人到底是慢了一个月,因为样式满街都有的了,销量也是不佳。京城里的贵妇们愿意买高价的绣品图的便是与众不同”四个字。而我的这些式样一定是京城里的独一份,等到一个月后别家开仿这些式样的时候,我定会出一批新的给掌柜送来。可是掌柜若是看不上我的绣品,那我便要送去万簇斋了……” 说完收拾了式样转身便要走,这番话说到了掌柜的心疾处,便是出声叫住了她们。可是拿出了这个个样式后,又是拿不定主意该不该高价收了它们。 飞燕看出了掌柜的踌躇,便笑着说:“这样吧,我先留着三样,掌柜的给我一两银子即可,您依着样子让绣娘们拿去仿,若是卖得好,您派人去梧桐巷里最里面的那扇门前挂着黄纱灯笼的那户人家里寻我,我再将其余的样式卖您可好?” 掌柜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于是飞燕留了三样绣品,将其余的打包便准备出了千绣斋回转回家。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千绣斋对面,老对头万簇斋的店门前,一位锦衣华服的贵气女子被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 没成想那贵妇无意中瞟见了对街的飞燕,便再错不开眼儿,引得飞燕也不又得抬眼瞧她,这一瞧不打紧,倒是认出了故人的模样,有心想唤出对方的名字又觉不妥,也不知对方是否要与自己相认。就在这时贵妇见她目光迟疑,便知必定是故人,倒是惊喜地叫出声来:“燕儿,可是认不得我了?” 这时飞燕才缓缓地笑了出来:“怎么会忘了你,隆珍姐姐。” 这下了马车的女子便是她儿时的密友,原先定国侯府的小姐隆珍。那日她入了已经改为骁王府的定国侯旧宅时,还心念这儿时的闺蜜玩伴,不曾想在这里遇到了故人。 原先还担忧着定国侯在齐军进城之初在家中饮了鸩酒,以身殉国随着大梁的繁华而去,自己的这位小友处境堪忧,可是现在看来,倒是衣食无虞。 隆珍也甚是激动,顾不得逛铺子 购买绣品,便是拉起飞燕的手要去附近的茶馆一叙。 可是飞燕却是略显迟疑,她心知自己现在的言行都在那二皇子的掌控之中,担忧与隆珍小姐走得太近牵连着她,便是委婉地拒绝道:“今日与隆珍小姐一见,便是放下了牵挂着的心,不过家里却有些事务,还需要飞燕回去料理,就此别过,还请小姐自便吧。” 隆珍听闻了这话,脸色登时一变,冷声问道:“难道你也是同那些个旧友一般,嫌弃我堂堂侯府小姐给了骁王手下莽夫做了妾室?” 她虽然是说得冷厉,可是语声却是微微战栗,。尉迟飞燕闻言更是一惊,再抬眼望向隆珍发现她虽然是锦衣玉钗,可是面容的憔悴凄楚却是厚厚的脂粉掩盖不住的。 飞燕眼见着她情绪激动,便是忙伸手拉住了她:“姐姐怎么可这样想,只是如今飞燕也是处境艰难,怕连累姐姐罢了。” 隆珍也自知自己有些失态,听闻飞燕这么一说,见她粗布荆钗的打扮,想起她父亲离世的境遇,也是心下了然,回握住了她的手说:“如今这日子就是天天的往下捱着,活过一天算一天,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说着就拉着飞燕一起上了马车,去了附近的茶馆中去。 茶馆上午清冷无人,可隆珍还是挑了最里面的清净雅间与飞燕独处。 挥退了自己带了的婢女,隆珍未语却落下了两行清泪。 原来当初前朝旧帝逃离皇宫,据说是半路跌落了山崖,死得没了踪影,一时间京城风云突变,大梁的百年基业一朝倾覆,大梁上下的王侯将相更是成了过眼的烟云。 定国侯听闻先帝死讯,以身殉节后,她原本是要跟着母亲出了京城的,奈何马车刚出了城门,便遇到了骁王手下悍将窦勇的队伍,于是便被拦截了下来,当她瑟缩在母亲的怀里却被蛮力拖拽下马车后,因为生得娇俏被那窦勇一眼看中,提着腰儿便被掳上马背入了京去。当夜便是拖进了幔帐糟蹋得不成样子,幸而那窦勇得了个侯府的千金小姐甚是新鲜,一朝玩弄得舒坦后,便命自己的手下将她的母亲送回了江南老家,独留下她入了将军府成了妾室。 “我也是有心效仿忠烈女子咬舌自尽,可是想起母亲却是不忍离去。到底……是不如我的父亲,为了大节便是不顾我们母女二人了……”想到这些年在将军府里熬度的苦楚,隆珍的泪水便是止不住,那窦勇原是新野一名屠户,当初霍允造反,他也别着两把屠刀参了军,因为骁勇善战成为霍尊霆的爱将。可是他的发妻 原本也是个乡野的村妇,粗鄙不堪,吃饭剔牙,看戏时甩了绣鞋就能剔脚。这个婆娘是窦勇的母亲当初给窦勇说的亲事,窦勇也不甚喜爱,但是碍着她在自己参军时,给母亲送终尽孝,感念着不能休妻。可是这正妻的床榻算是彻底地冷落了下来。 如此一来,她见看着隆珍的高门小姐的做派也是妒火重重,见天儿小狐狸精、浪蹄子地指桑骂槐。 做了十六年的侯门小姐,隆珍哪里经历这等泥腿尚未洗净的泼妇阵仗,便是困顿不堪,只觉得破锅配烂盖,窦将军与这婆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自己则是前世的修为不够,今世跑到这阿鼻地狱活受罪来了。 幸而那窦勇虽是莽夫,看着她日渐憔悴,到底是起了些怜香惜玉之心,在将军府外安置了别院,让她搬出来居住,才算是略松缓了口气。 隆珍说完自己的遭遇后,又问起了飞燕,飞燕便是微笑道:“父亲去世后,一直躲在乡下,新近在来京寻到了我的叔伯。如今在绣坊里卖些绣品,赶巧儿便是遇到了你。” 隆珍原本自怜自哀自己的遭遇,可是想在看到尉迟飞燕的通身打扮,虽然是十八的大好年华,却是穿着样式土气的布衣,乌黑的发髻上也没个闪亮的饰物映衬着,大约以后的姻缘也难以称心如意……原来自己是这样的苦,而飞燕又是另一番苦楚,当下倒是先将自己的愁绪摆到一边,反而忧心起飞燕以后的着落了。 想着自己出门时,侍女带了些准备买衣物的银子,便吩咐侍女将荷包拿来,一股脑地给了飞燕。 尉迟飞燕生平从未在他人的手里接过钱财,自然是连忙推却,隆珍却一瞪眼睛:“这个时节了还摆些个甚么远钱财的矜持?清高倒是能蒸出几两米饭?” 这位昔日的侯府小姐到底是在那将军府里锤炼了多年,将那大夫人的粗鄙泼辣也沾染了几分,不由分说就将那钱袋子塞进了飞燕的里怀中。 飞燕自然知道隆珍的心思,若是再推却倒是显得矫情了,便是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了。” 从茶馆里出来时,隆珍递给了飞燕一块手牌,将自己所住的别院地址告诉了她:“若是有事,便是叫你叔伯带着牌子来寻我,可千万别自己前来,若是被那窦勇瞧见,那样的莽汉可是甚么混账都能做出来。” 与隆珍告别后,飞燕便与鸳鸯回了家中。那两名青衣人跟了飞燕一日,到了晚上便有以一人回到王府禀报。 骁王听着飞燕这一天的行程,慢慢地 饮着手里的茗茶,然后说道:“明日去那店铺,将她亲绣的那三样买回来。”那人听了骁王的吩咐,便是领命出去了。 而骁王则放下茶盏,回转了卧室,侍女撩开内室的帘子,床榻边竟然悬挂着一副残破的美人图画。 骁王立在画前驻足欣赏,一双深眸专注地看着画上之人。这画上的美人竟是一身男装,只是头发并没有梳成男儿的发髻,而是编成了条乌黑的辫子长长地垂挂在胸前。她手执地图在一块大石上定坐,远山淡云都成了映衬,而那女子望着远方的凤眼,目光也如飘忽不定的浮云,想来画下这副画作之人,也是与观者同样的感受,觉得无法把握住画中的清丽佳人吧? 这副画虽然保养得宜,可到底当初是两年前在火盆里抢救出来的,边沿都被火舌燎得焦黑,虽然事后骁王找了工匠修补表框,毕竟还是残破了。 不过……现在倒是不用了,骁王伸手将那画从墙上摘下,既然人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么想要从他的手中逃脱便是难如登天! 第6章 虽然尉迟飞燕在千绣斋的掌柜面前说得气定神闲,可是这绣品的销路如何,她其实也是说不好的。至于那些别致的图样,不过是先前她在白露山上时,在西域来往波斯的走私客商那里看到的地毯花样,稍微改动配色加以改良后,便拿出来充一充场面。 这便是有些空手套白狼的意思,只不过她之前细心观察过千绣斋与万簇斋之前的竞争,利用得也不过是这掌柜的心结罢了。 可是没想到,第二日下午,那掌柜的竟然是亲自上门要来买她剩下的绣品,一脸殷勤,并约定好了一个月后再给他送上一批新式的。尉迟飞燕心下纳闷怎么这么快?她不知道,昨天与隆珍散了后,那隆珍有心捧她的场面,便是舍了万簇斋,去了千绣斋,看了看样子后,特意要新鲜的式样,见掌柜捧出三样儿来,说是早上新收的,便知道是飞燕的绣品,也不问价钱,一口气依着这样子定了十套。掌柜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立刻拓下图样送给绣坊的绣娘们。 哪成想大手笔还在后面,到了下午,又有名男子指名要清晨送来的三样绣品,掌柜眼珠一转,张嘴就要了二十两,那男子居然都没有讨教还价,当即付了现银。 结果前后算起来,掌柜赚的钵满瓢平,自然是乐得再收些了。 飞燕虽然心内纳闷,不过既然掌柜肯收,她自然也是不能拒绝,便将剩下的绣品打包卖给了掌柜的。 这下卖了绣品得的钱,连同之前隆珍给她的合在一起足有二十两。不过她并没有将银子交给叔伯,不然这些个银两又要转天儿见了空。眼下一时离不得京城,总是要熬上时间的,等那骁王在自己这里得不到什么叛军的由头,才会放松了对自己的钳制。 卖绣品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尉迟飞燕看准了街角的那间粥铺,那粥铺原先的生意不错,虽是小本买卖,但是足可养上一家几口无虞。可是粥铺的老板周伯得了急症上个月离世了。因为他的独女也出嫁了,这粥铺无人打理便要兑出去。 于是飞燕带着鸳鸯跟周伯的女儿谈拢了价钱,十两银子将那简陋的粥铺兑了下来。周伯的女婿是京城府尹里的差役,因为兑下摊子时,飞燕给的价钱不低,周伯的女儿爽快的答应以后飞燕开张时,她的夫婿那会多多照应,倒是杜绝了官府小吏的骚扰。 可是万事俱备,叔伯那里却是打死也不肯让飞燕抛头露面去卖粥。虽然家道颓败,但士卿大夫的晚节犹在。典当家底乃是祖荫庇佑,堕落为小贩商贾那可是万劫不复!不可!不 可! 叔伯也是从敬柔的嘴里听闻飞燕兑下粥铺的事情,当时家中还有一位客人,也是位前朝遗老,叔伯的好友李琼大人。他原本是大梁户部从四品巡官。可惜朝代更迭,这官职也是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飞燕犹记得叔伯自豪地说李大人依然仕途稳健,在朝为官,要拜托他为自己寻一个青年才俊。等李大人没事时找寻叔伯一同坐在院子里饮酒,听他们闲谈间才弄明白,原来李大人如今出了户部,在京城的西门做了城门官儿……早开晚关,差事清闲,倒是稳健得很啊! 将叔伯听闻了侄女要开粥铺,气得恼了起来,见老侯爷着了恼,李大人饮下一盅酒,又在口里补了几颗炒花生米,才慢条斯理道:“这本是贵府家事,老朽本不该多言,可是你的叔伯才跟老朽提起,要替贤侄女留意合适的婆家,如今要是卖起粥来,好说不好听……就难办你叔伯嘱托了……” 叔伯一听李大人说了这般迟疑之词,更是心急了:“你听听!为了点蝇头小利耽误了终身大事啊!听叔伯的,明儿赶紧地将那粥铺脱手,风吹日晒的,有什么可干的?” 尉迟飞燕看敬柔因为自己的多嘴,而愧疚地看着自己,笑着拉了拉她的手,然后对着两位长辈道:“叔伯心疼飞燕,飞燕心里清楚,可是飞燕实在是不想嫁人,就算嫁了也是心中不喜,倒不如随侍在叔伯身边,照顾好我的这两个弟妹。如今敬柔的年岁也大了,叔伯若是有心,先给敬柔寻个妥帖的婆家才好,而且贤哥儿已经是许久未入学堂,就算将来无心仕途,男儿总要通晓经史才能看事豁达,这些个都是需要钱银的,当街卖粥有什么不好?一切诸事我已经料理稳妥,叔伯自不用操心,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尉迟瑞被说得有些无言以对,说到底他的这个侄女的性情还是随了她那离世的父亲,一旦打定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的性子向来绵软,怎么说服这倔强的侄女,还真是头痛。 不过敬贤与敬柔两兄妹倒是很支持堂姐的小生意。父亲的三箱子家私已经快要见底了,去当铺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慢,拙荆见肘的日子便是体现在饮食上,几日不闻肉滋味是常有的事情。两兄妹都是长身体的时候,经常半夜梦见红烧猪肘咬着被角饿醒。二人年龄虽小,却也会看出这个十八岁的堂姐说话做事,要比父亲靠谱些,堂姐开了粥铺,吃一口饱足的倒是方便呢。 第二日一大早,倆兄妹便早早起来,粥铺的门脸儿小,他们帮着堂姐还有鸳鸯将粥铺前的雨遮用竹竿支撑好。又摆好了桌椅。不大 一会炉灶的炊烟升起,粥铺算是开张了。 掌厨的是鸳鸯,以前在将军府里时,她是从小厨调出来伺候的小姐,后来去了白露山,小姐的肠胃不好,吃不惯山上的饮食,也是她亲自烹制羹汤,手艺自然是没得说,昨晚拌的小菜用红油佐料调配,腌制了一宿,正是入味,配上白粥能开胃地多食几碗,更何况鸳鸯做的鸡粥鲜味十足,清晨饥肠辘辘怎么能拒绝得了这等漫溢的鲜味? 因为粥摊守着附近的一处学堂,来往的年少学子不少,加上以前的老主顾,早上一开张,便是来了不少食客。飞燕在一旁洗着捡下来的碗筷,含笑着看着弟妹笨手笨脚地盛粥,扳手指算账收着铜板。 旧时王谢堂前燕,终有飞入寻常人家时。 叔伯还是有些沉浸在以前侯府的旧日繁梦中,可是两个弟妹必须要从旧梦里清醒,学得一门生计养家糊口。而她也是如此,也是要努力忘记以前的征战厮杀,学着渐渐融入这一日三餐的平淡生活…… 三日下来,飞燕算了下帐,粥铺盈余不算丰盈,但是精打细算,却是够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了。不过这般的忙碌,一天下来,人也是腰酸背痛,那两兄妹过了初时的新鲜,也是喊着累,回到家中便是倒在床上酣睡了过去。叔伯许是生了她的气,这几日也未见他来粥摊瞧上一瞧。 这日到了黄昏,来食粥的人便寥寥无几了。飞燕嘱咐鸳鸯准备收摊,然后去临街的肉脯割上二斤五花肉,炖上满满一锅卤肉,犒劳一下疲惫的两小儿,也要让他们尝一尝自食其力的甜头,还要再打上一壶美酒给似乎犹在生闷气的叔伯大人。 收拾得停当了,飞燕便先让弟妹回家休息了去了,而鸳鸯则拿着钱去肉铺买肉。她一个人留下来,在旁边的水井那摇了半桶水,准备洗一洗微微出汗的脸庞,再熄灭炉膛里的火,就可以回家了。 恰在这时,在夕阳余晖里,几匹高头大马从远处疾跑了过来,马蹄声声入耳,最后慢慢地来到了巷口。飞燕抹掉了脸上的水,抬头一看,只见一名英挺的劲装男子骑在马上停在了简陋的粥铺前。高大的男子腰板笔直立于马上,一身雪白的骑装被晚霞镀上了一抹绯红。英俊的脸庞因为背着阳光,看得有些不甚分明。 尉迟飞燕虽然心知他派人盯着自己,却不曾想到日理万机的二皇子居然在询问无果的情况下,又是抽空亲来此处,不禁一愣。 骁王将马鞭扔给了一旁的侍卫,便利落的翻身下马,一旁的马童立刻将马匹牵出了狭窄 的胡同。 飞燕赶紧向骁王施礼,然后低声问道:“天色将晚,不知骁王殿下来民女这里有何贵干?”骁王神态自若地进了粥铺,一股淡淡的檀木素香夹杂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汗味肆意地袭向了她的鼻息,看来这骁王应该是刚刚练兵归来,此时天气凉爽,他的衣服前襟却是有一片汗渍。 他听闻了飞燕的低问也不出声,深邃的一双俊眼紧盯着尉迟飞燕不施粉黛,有些微湿的素净脸庞,慢慢地挽起了自己的衣袖,又解了自己的领口…… 眼见着面前素巾裹头的清丽佳人慢慢瞪大了眼儿,他才半弯着腰板,就着飞燕方才用剩的那盆洗脸水,哗啦啦地洗起了脸来。 这般跳脱常理的举动真是让人无语到了极致,飞燕只觉得若是羞恼似乎有些小题大做,可是却又种说不出口的郁结……便只能垂手立在一旁。 骁王酣畅淋漓地洗完了满脸的汗渍后,自然地从里怀掏出了一方巾帕,擦拭着脖颈脸颊。飞燕在一旁看得分明,他手里的那个巾帕正是她卖到千绣斋的一样绣品。 骁王将脸擦拭干净后,便将巾帕放到一旁,坐到了一张桌子旁,悠闲地说道:“来一碗粥。” 第7章 飞燕勉强一笑,说道:“骁王来得不巧,粥铺里的粥老早就卖光了。” 骁王扣好了衣领,薄唇微抿,平静地说道:“姑娘的意思,是希望本王明日再来?” 飞燕可不愿这煞星日日到访吓到了弟妹,连忙接道:“但是民女倒是自留了些,原是准备着打包回去给家人食用,殿下要是不嫌弃这民间小食腌臜,民女这就热来与殿下。” 说着她打开了一旁放置的食盒,利索地将那大碗里的粥又重新倒回到小锅里,添了些水,就着炉膛余火将粥煮沸,噼里啪啦冒出气泡…… 一时间,粥铺里静谧得只听闻到柴草的噼啪声,阵阵米香萦绕。 骁王端坐在桌边,拿起茶壶自斟自饮,一双深眸顺着茶杯的边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锅灶边那个干练娴熟的小女子…… 尉迟飞燕却是无暇顾及那身后男子放肆的眼神。如今的她,早已经不是五年前那高门小姐了。虽然在白露山上有鸳鸯随侍,可是行军时的劳苦是身在闺阁的安逸不能比拟的,倒是生火做饭不在话下,只是现在这般情形,连她自己都有些觉得造化弄人。 倘若是放在两年前,尉迟飞燕真是打死也想到,自己居然会有给这骁王二殿下亲自热粥的一天。回想以前,那骁王在一次领兵围剿白露山时,采取不战而屈的围困战术,将整座山头围得水泄不通,立意要活活饿死山上的义军。那时,山上的粮草所剩无几,又是冬季满山寸草不生的时节,连挖野菜草根都是不能,将士们每每饿极了,便眼望山下骁王大营,眼冒恶光,恨不得能拆解了这霍尊霆之骨肉,炖上一锅喷香顶饿的。 后来她想出了一招“感同身受”,得了飞鸽传书的情报后,又利用当时的三日大雪,派出一对骁勇的精兵,穿着木片削制的雪鞋,从本来无法下山的陡坡一路滑下,在敌人最薄弱的包围带快速突围,一路疾驰,绕到了齐军押解粮草的必经之路,在官道上浇上了水,隆冬时节,滴水成冰,这官道立刻变成了溜光水滑的冰场。 几十辆辆运粮的马车在官道上摇摇晃晃,马掌下的铁蹄更是成了要命的关节,在领头了几辆马车纷纷栽倒在了官道一旁的山坡下后,脚上捆了防滑麻绳的义军们一拥而上,斩杀了押解粮草的官兵,运走了十余车粮草后,将余下的付之一炬。 而运粮食上山的法子更是巧妙。山上的等工巧将老在就在一侧的悬崖峭壁上安置了滑轮杠杆,当天入夜,她指挥大批人马在山的正面诈攻,吸引齐军的主力部 队的注意,声东击西,悄悄然在山后巧妙地借着吊筐将粮食运上了山去。 待到齐军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后方粮草付之一炬,为时已晚,紧接着又是满天风雪,道路被封,补给的粮草再难运来。饥饿的滋味依旧,不过却是换成了齐军。只能冒着风雪撤军,被她派出的兵马在后面追赶,又狠狠地打了一顿疼痛难忍的。 在那次冬日被围解困后,她向樊景建议积极扩张,部队的主力不再局限与白露山,以免再遇被围死在山上的尴尬。而那骁王也是个记仇的,如同吸血的水蛭一般粘着不松口,这几年来,互有输赢,虽然因为近年南方义军的钳制,无暇顾及北方,也没有再大举剿灭,但是将樊景的兵力死死地阻隔在江水一隅,难以扩张…… 如今看来,欠下的饭总是要还的,当年饿得这位骁王不轻,冥冥中便是要一碗一碗的补回来。看来鸳鸯拌的小菜实在是开胃,骁王斯条慢理地吃了一碗后,居然还要再添,勉强刮着锅底又添了一碗。 食盒子里的粥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飞燕只能打开米缸淘洗了新米,再重新入锅熬炖。恰在这时,叔伯尉迟瑞满脸喜色地从巷子的另一侧赶来了。他刚从李大人的家中饮酒回来,脸色酒意未褪,脚步微微有些踉跄,人还没如粥铺,便高声嚷道:“飞燕,叔伯为你办了一件大事,你的婚事可是有了着落!” 等入了粥铺,他虽然瞟见有一个正做着食粥,可是没顾得上瞧正脸,只当是个食客,便只顾说着自己新得的消息:“飞燕啊,李大人有位同僚,家中的儿子年方十九,品貌端正,年龄可是正相当,他的爹爹听闻是尉迟将军的女儿要说亲事,很是欢喜,便要自己的夫人亲自来瞧你,明日你就不要开张了,打扮整齐与叔伯一起去相亲便是了……” 话说到这,尉迟瑞终于回头瞟见了立在门口的那几个人似乎一动不动,仔细一看似乎都是些侍卫,个个人高马大,心下微顿,再仔细望向那慢慢饮着茶水的食客,顿时七魂八魄吓得四处飞溅。 “草……草民方才没有瞧见,没有向骁王请安,还望殿下恕罪!” 骁王看也不看那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叔父,只是用巾帕擦了擦嘴,然后沉声说道:“哪个在朝为官的李大人,他的同僚倒是顾念着旧情,听闻是前朝将军的女儿竟是那般欢喜,难不成是要凑上满门的前朝忠烈,谱写一曲铁血丹心的佳话?” 骁王话语里的不善叫个人都能听出来,尉迟瑞急得差点老泪长淌,真真是一朝不慎,祸从口出啊 ! 飞燕也瞧出骁王有心刁难伯父,也跟着跪下,不卑不亢地说道:“骁王多虑了,如今尉迟家也不过是靠卖上一碗薄粥维系生计,一日三餐便是人生头条大事,再无旁的精力。叔伯也是一心为民女的婚事考量,一时有些心焦,其实小女身为街头商贾,那样的人家实在是高攀了,想来也是叔伯央求到了别人,又不好退却,舍了叔伯一个脸面罢了,哪里会成?” 说着又微顿下言道:“骁王似乎还未饱足,民女又煮上一锅新粥,要过会儿才好,不过家中尚有弟妹还未食饭,可否让民女的叔伯先回去照料弟妹?” 尉迟瑞被侄女大胆的行径都吓瘫了,便是忐忑不安地等着骁王发话。 骁王慢慢转着手中的茶杯,不发一语,只任着那叔侄二人跪在地中。跪了半天才出声言道:“既然是门一味高攀的亲事,那么明日便不要看了,免得累及了旁门倒是不好……” 说着,放下了茶杯,便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让逼仄的粥铺更是显得喘不过气来。幸好那骁王许是晦气找够了,终于跨出了粥铺,转身上马走人了。 尉迟瑞长出了口气,可是转念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亲事,被这骁王一搅合顿时鸡飞蛋打,立刻又哭丧起了脸,呆呆地跌坐在了原地。 尉迟飞燕瞧着叔伯的样子,心里也是不忍,连忙将他搀扶起来柔声道:“叔伯不用在多虑燕儿的婚事,船到桥头自然直,何须劳神,我让鸳鸯去割肉了,一会再打上壶酒,叔伯回去与我们再好好地喝上一顿。” 尉迟瑞被飞燕搀扶起来,依然有些颓丧,出了粥铺的大门,看着清冷无人的长巷,犹自疑惑的问:“这骁王怎么跑到这来了?莫不是……看上了你?” 想着之前骁王叫侄女过府的情景,尉迟瑞心里有些敲鼓,难道是因为飞燕模样俊俏,让那骁王动了色心?若是这样,可怎生是好?他虽然觉得自己的侄女样样都是极好的。可到底是前朝破落的人家,何况飞燕的父亲又是个抗齐的名将,怎么看都是不能到一处的。若是入了骁王府,那骁王又是个有人品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一抬软轿将飞燕从小门接入,给个侍妾的名分罢了这……这可怎生是好? 飞燕却被叔伯的话逗笑,只觉得这叔伯真是多虑了:“那骁王如今贵为大齐的皇子,府里哪里会缺女人,若真是想对侄女不利,那上次侄女恐怕就难以周全了,今儿左右不过是路过,顺便尝个新鲜罢了!” 尉迟瑞听了,觉得也是甚有 道理,便惋惜地一挥掌:“这瘟生的,山珍海味吃腻了?倒是吃饱了撑的跑来喝粥!你叔伯可是下了血本才求动的李大人啊,唉!可惜了我那描金嵌着碧玺的妆盒了,既然已经开口给了李大人,可是不好要回来啊……” 这下飞燕便恍然大悟,推敲得八九不离十了。她原是听了叔伯之言,还心下纳闷,竟是有这般忠义不怕死的?原来哪是敬仰前朝的尉迟德将军啊?分明是叔伯又掏了床下的箱底子,估摸又是向那李大人炫耀了一番雄厚的私藏。那李大人便是添油加醋地炫耀了一番,引得旁人误以为这前朝的侯府之家,虽然低调可是财力雄厚,是个隐遁的富豪,便是眼巴巴地来相亲了吧! 当下便是哭笑不得,只当没听到叔伯这一路的碎碎念,回转了家中。 鸳鸯这时也提着荷叶包着的猪肉,还有一小坛米酒回来了。入了小厨便开始忙碌起了晚餐,一时间,那浓郁的肉香终于冲淡了叔伯大人的愁思,一家人愉快地享用了一顿难得的饕餮盛宴。 粥铺顺利开张后,飞燕便要忙着安排堂弟入学堂读书的事宜了。这几日一旁书院的先生也来食用了几次粥,她都是有留心,特意盛情接待,免了先生的粥钱,顺带提及了自己的小弟要入学的事情。 这座书院乃是“钟灵书院”,书院前的匾额是前朝大儒的手笔,虽然一朝改朝换代,可是书院的盛名却是丝毫未减。书院里的学子莫不是家中有些根基的,非一般人能入学。 不过那位王先生为人甚是随和,在粥铺的时候,便顺便考了考贤哥儿的功课。尉迟敬贤打小儿是在侯府的私塾中开蒙,由叔伯请来的名师授课,加上他才思敏捷,功底本就不差,只是这几年略有荒废生疏了些,但就算这样,也让王先生频频点头,直觉孺子可教! 他最后对尉迟飞燕说道,若是贤哥儿想要入学,他可以推荐,可是这一年四十两的学费,乃是书院规矩不能减免的,不知她可否拿出。 尉迟飞燕毫不犹豫,立刻回道这学费是一定会付的,只是不知能不能分成两次上下半年的支付?先生心知这小门小户拿出这些钱银的确不易,便点头同意,嘱咐着敬贤下个月入学。 待先生走后,敬贤才急道:“堂姐,家中哪来余钱付这高昂的学费?我不去!” 可是尉迟飞燕却正色道:“钱财之时,你这小儿莫管,只要回去好好的温习功课,将那以前诗书俱看一看,莫入了书院跟不上功课,平白丢了尉迟家的脸面!” 这位堂姐板起脸来,不怒自威,尉迟敬贤连自己的老子都能顶一顶嘴,却向来不敢跟堂姐争执,只能闭了口,回屋去翻找旧时的书本去了。 这几日,尉迟飞燕与鸳鸯又是连夜赶工,新出了一批绣品,送到那千绣斋后,飞燕又提出要预支些银两,那掌柜看上一批绣品的确是走得不错,赚得甚是流畅,便点头同意。 于是飞燕凑足了银两,又觉得这银子太过散碎,怕交钱的时候,让书院的人看轻了堂弟,便去银铺过了小秤,化开了银水浇灌出几锭水纹足两的银锭。一切准备妥当,便一早梳洗赶紧,拿出鸳鸯新缝的书袋,装好的书本又给了贤哥儿些铜板,课间可以买些汤水,便领了他去了书院。 只是刚走到了书院门口,便撞见了一位青巾长衫的儒雅书生。那书生本要低头礼让,可是看清了飞燕了脸后,顿时微微睁大了俊秀的眼眸,低声唤道:“尉迟小姐?” 尉迟飞燕闻言抬头,与这书生四目相接,也是微微一愣,竟然在这书院遇到了她那退了婚的未婚夫婿——王玉朗。 第8章 这王玉朗也算是个当世的才子,写下的诗文流传甚广。他与书院的几位负有盛名的先生都是至交,此来也是寻访好友,没成想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预见的尉迟飞燕。 若是早些时候见到了她,他只怕是喜不自胜,可是眼下见了她,却是让他苦闷的心情更加郁结难当。 父亲一心要在宦海里的风浪里见风转舵,竟是强硬地迫着他解除了与飞燕的婚约。他天性随和,恪守礼孝,对于父亲的命令自然是不能违抗。想起与尉迟小姐最后一次相见时,孤零零的灵堂里,除了几个老仆,便是她那瘦小的身影,那双总是巧笑嫣然的素净脸庞,只剩下如冬雪一般的清冷,那一幕在几年总是在梦里反复的出现。 现在毫无防备地突然撞见,一愣之下,便是嘴唇微微发抖,王玉朗本就白净的面庞愈发的煞白。 飞燕心知,现在这王家公子现在已经与自己毫无瓜葛,更何况那日在骁王府的情形看来,王公子已经贵为乐平公主的未来驸马,更是不可多言了。当下便是依着礼节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拉着弟弟的手想要进了书院。那王玉朗却似乎有话与她讲,依然立在她的身前,欲言又止,可是千言万语最后只凝成了一句:“尉迟小姐……好久未见,可安好?” 尉迟敬贤也是识得他的,在一旁冷冷地说:“我堂姐离了趋炎附势的小人,自然活得更加畅快舒心,就不劳王玉朗公子费心了。” 飞燕看王玉朗因为堂弟的话儿顿时困窘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慌张,便拉了拉贤哥儿的衣袖低声说道:“不可这般无礼。”然后连拉着他走了。她走得匆忙,自然没有看到身后的那位儒雅的翩翩公子依然在痴痴地望着她俏丽的背影。 带着弟弟见了先生,又安顿料理好嘱咐了堂弟乖乖跟先生学习文义后,飞燕便从学院里出来了。没想到走在门口,居然又遇到了静候在一旁的王玉朗,便是低头准备从他的身旁快速走过。 却不曾想那王玉朗竟是鼓足勇气趁着四下无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扯到了一旁的巷子里,然后才急急松开了拉着她的手说道:“小生唐突了,请小姐恕罪……” 若是换了旁的男人这般无礼,飞燕早就扬起一巴掌飞了过去,然后转身疾走到人多的大道之上了。可是她是了解这位王公子的秉性的,倒是个无害的青年,心里倒是没有太多惶恐。此时将他眼圈微红手足无措,反倒像是被饿狼叼住的大白兔一般,她也不忍厉声斥责他了,只能尽量平缓着话语问道:“王 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要讲,为何偏要来到此处?” 王玉朗见飞燕并没有羞恼,这才平缓下心情低低说道:“当年一别后,家父便将我囚在在家中,不肯让我再去找寻你……后来,好不容易从后门偷偷出来后,再去尉迟府上,下人却说你已经离去了……我只想说,当初退婚乃是家父的意思,在小生心中……尉迟小姐才是小生今生唯一要娶之女子……” 飞燕原先只当这王公子要说些抱歉,今生无缘之类的场面话,便准备着应和上一两句,让这性子绵软的公子心里好受一些,可是却料不到,这公子竟然说出了些“情难了”一类的深情之语,倒真是比疾声厉色还让人措手不及。 尉迟飞燕连忙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低声说道“彼时你我年幼,一切俱是父母安排,世道多变,王丞相那般去做算是审时度势,就算家父在世也是怨不得的,身为儿女自然是当听从父母的安排,小女从来未曾嫉恨公子,如今也是生计安稳,请公子不必费心。想来王丞相应该会为公子安排良缘,还望公子惜福,莫要辜负了眼前人……” 不提这父亲安排的姻缘还好,这一提,倒让王玉朗的眼圈再次红了起来。 饶是文弱的书生也有逼急的时候,只当是尉迟飞燕也听到了那丢人的风声,只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紧握拳头一下下挥舞到了巷子里的砖壁之上,一时间右手血肉模糊,倒是让飞燕心里大吃一惊。 她也不知这王玉朗为何如此反常,再与这新朝的驸马夹杂不清反而不好,便是急匆匆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巾帕,让王玉朗将手上的鲜血止住,又胡乱宽慰两句,便转身离去了。 昨儿个傍晚,隆珍遣了小厮前来带话,说那窦勇外放出差不在京中,请飞燕过来她的宅院聊天解闷,今日因为要送弟弟入学,粥铺便歇了一日,所以出了书院,她回转家中,叫上了替叔伯做好饭菜的鸳鸯立在了巷口,等着隆珍府里的马车,便一同上了马车。 隆珍的别院在京城一侧,算不得深宅大院,但是好在府宅够新,砖瓦围墙都是当世的样式,院子里的假山花草经过隆珍的调弄,倒是不显得俗气,还真是个清幽安闲的所在。 进了宅院见了隆珍,姐妹二人闲话了一会,隆珍眼尖,一下子发现了飞燕身着的蓝布粗裙的衣袖那沾了些血痕,便“呀”地轻叫了一声,拉过飞燕的纤手翻捡着是否受了伤。 飞燕这才发现是递给王玉朗巾帕的时候,沾染玉郎的血迹,便笑着说是切肉的时候沾上 了猪血。 隆珍听闻飞燕还要亲自切肉,长叹一声:“原是还要做这些个粗活,若是将这好好的玉手弄得粗糙了可怎生是好?说到底,当初尉迟老将军舍不得你太早嫁,若是当初在战事前嫁了,那王家再不要脸面,也是做不出岳父阵亡便休妻的丑事,若是生个一儿半女,现在也就安稳了……” 飞燕闻言虽然并不苟同,可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倒是隆珍自觉自己勾起了飞燕的伤心事,连忙圆场道:“不过那王家见风转舵,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因为乐平公主试婚一时,他们王家的脸面是丢光了……” 闻听此言,飞燕不禁抬头,好奇地问道:“试婚?”隆珍挥了挥手,让在屋里伺候的婢女都尽退下,才道出了原委。 她因为身为骁王手下猛将的小妾,平日里与其他府宅的外室也多有走动,这等香艳的贵胄八卦倒是搜罗了不少,加之她心里也是怨恨这王家,倒是特别留心。 要知道父亲与那王丞相之前也是旧识,王丞相官运亨通,与父亲堂当年的提携不无关系。当初她蒙难被拘在将军府生不如死的时候,曾经辗转托人送信给这位父亲的旧友,诉说了自己的苦楚,希望他在骁王面前说情,让窦勇能放了自己回江南与母亲团聚。 可这位昔日和蔼的叔伯丞相,却只是回了一封书信,上面事不关己地写着一行小字:“家事难断,老朽爱莫能助。” 这等的薄凉,真是冷了人的心肠。 想到这,隆珍冷笑着说道:“妹妹不知,王丞相是个一心要攀龙附凤的,倒是好不容易为自己的儿子又召了一门显贵的亲事,竟然要做那乐平公主的驸马,可那乐平公主行事倒是甚是标新立异,听闻皇上定下了这门亲事后,竟央求了那皇后派了一位宫女去了丞相府,指名要与那王公子同床一宿,试一试”短长”才肯下嫁!” 尉迟飞燕虽然是云英未嫁,但是见识颇多,这隆珍刻薄之语里大胆词汇一下子让她的脸微微泛红,小声道:“姐姐可真是个敢说的!哪里会有这般荒诞之事?” 隆珍一挑细眉,笑得甚是畅快:“怎么样,这位大齐的公主可让人大开眼界了吧?那王家也是个短见识的,接了这样的懿旨估计也是慌了手脚,也不知他府里的这位公子开解了人事没有,匆忙上阵与那宫女关在了一个屋子里,许是不甚周到,短了男人的风采。待到第二日那宫女回宫,乐平公主便闹嚷着退婚呢!” 这下飞燕真是有些哑口无言了,只心道: 怪不得今日在巷子里,自己稍微一提“良缘”,那王公子便羞愤得直捶墙…… 可这事关皇家隐情,为何连这外院的小妾都听闻了风声? 隆珍捻着围碟里的杏糕点心,接着说道:“说到底,还是他王彦庭失了士卿大夫的气节,前朝遗老夹着尾巴继续在朝为官的不少,可有哪个像他那般高调的?众人还犹记得他以前在先帝那拍马溜须的溢美之词,现在就迫不及待地为新帝歌功颂德,等着他王丞相倒霉的,大有人在呢!” 这话倒是真的,飞燕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王彦庭有失德行,却是累及了他那文弱的儿子了。 其实这门皇室的秘史,还大有隐情。那王玉朗虽然为人随和,不好争执,可是那日宫里派来试婚的宫女时,虽然母亲一味的小话开解,劝他就范,可文人的傲骨却是不可污浊的。 他被父亲迫得解了婚事是一回事,要像个牲畜一般被人牵出迫着做那苟且之事便是另外一回事。 那夜试婚,他与那个宫女被关在了房中,便是如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任那宫女主动解了衣衫,也不曾乱看一眼,待到那妖娆的宫女主动坐在了自己怀里,便是厉声呵斥了一番。 那宫女也是心内来了气,便是第二天回到宫里对公主说,这位驸马恐怕是不行的,备不住便是个天阉。这下乐平不干了,可惜这位公主忘记了他的父王早不是新野小吏,她也不是小宅院里的寻常女子。皇帝现下急于笼络人心,将前朝的能臣纳为己用。若是因为女儿的荒诞而让丞相府宅蒙羞,岂不真成了名垂青史的笑话?有心恼火那沈皇后,可是那皇后一向为人泼辣,他就算当了皇帝,惧内的本色不改,只能当下呵斥了女儿一番,只说这婚事是打死也不能变更的。这大公主去父皇那大闹无果后,又去了几个皇兄的府宅里想要皇兄出面说动父皇,结果闹得朝野尽人皆知。生生把个守礼的贵公子搞成了不能御女的无能之辈。 累得王玉朗最近每次宴席之上都是略抬不起头来。这日骁王的老部下——兵部侍郎黄振之子成婚。身为骁王爱将,黄振自然是前途无量,这等新贵有喜,怎么会少了王丞相的身影? 于是王玉朗只能随着父亲一同前往道贺。可是他总是觉得这人群里无数的目光,在暗地里上下地打量着他的虚实,那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总是没有停歇,便是在大厅里再喘不上气儿来。 寻了个空子,借口更衣,一个人偷偷地溜到一旁的花园里,微微喘口气。 待到左右没人时,他便从怀里摸出那方已经濯洗干净的手帕。 这帕子的血迹已经洗掉,他之前已经无数次偷偷拿出这方巾帕欣赏,王玉朗为人单纯,早先与尉迟飞燕指婚时,便对那尉迟小姐一见钟情,虽然二人之前无法倾心长谈,但是听那小姐与家人在一起的谈吐,也知这女子倒是饱读诗书,不是一味养在闺阁里的无才。打那之后,便是少年的心全扑在了这未婚的娇妻之上,虽然不能日日相处,可是心内却是将这柔情蜜意演绎得头脚俱全了。 回忆着那日尉迟小姐看到自己受伤,脸带担忧的神情,王玉朗不禁将手帕嗅了嗅,又贴在自己的嘴唇上,手指抚摸着手帕上细密的针脚,痴痴地回想着心上女子的如画眉目,一时又想象着自己与尉迟小姐,真是如戏文里一般,违抗了父母之命,趁着月色私奔,寻一处桃源过那举案齐眉、夫妻琴瑟的神仙日子…… 突然在长廊的另一侧,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王公子的手帕还真是花样别致,不知可否给本王瞧上一瞧?” 王玉朗闻言一惊,抬眼一看,只见一个身影高大的俊朗男子,身着一袭黑色的长袍,正负着手立在一旁,一双利箭般的深目正紧紧盯着自己贴在嘴边的方帕之上。 第9章 王玉朗压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二皇子,方才又是做了轻浮之举,一时间有些惶惶尴尬。 只是这骁王为何会单单问起他手里的这方手帕? 说话间,骁王矫健高大的身影已经慢慢走了过来,长指一伸轻而易举地从他的手里将那方帕夹捏了过来。 王玉朗有些瞠目结舌,只觉得这个平日话语不多,一贯冷峻的骁王今日可是反常得很,有心去夺回他手里的心爱之物,又不敢造次,只能躬着身子,等着骁王“欣赏”完那方帕。 骁王半垂俊眸,看着手里这熟悉的绣纹图案,可真是如出一辙,就连那最后针略显笨拙的缠头跳线也是分毫不差……那尉迟飞燕随后送出的绣品,他也命人如数收回,不曾流入市面,虽然绣品明显出至两手的手法,可是不知为何,霍尊霆一眼便认为,那拙劣些的该是那尉迟飞燕的手笔。 如今看到这熟悉的针脚,他缓缓开口道:“这绣纹是鞑靼花,耐寒而不畏暑热,倒是生命力顽强的很,只是这样的纹饰倒也罕见,不知王公子在哪里购得,本王也想要一块呢。” 王玉朗期期艾艾道:“这些小物都是府里一应选买采购,也不知下人从何处买来……” 骁王浓眉微微一挑:“哦?若是下人选买之物,恐怕王公子不会这般如获至宝,贴息温存吧?难不成……是哪位红颜亲手刺绣贴心相赠?” 若是至交好友相问,王玉朗早就羞涩一笑,犹自默认。可是如今问话的人乃是大齐的二殿下,又是那乐平公主的兄长,该如何回答就略显微妙了。 最近这些风风雨雨,虽然有些伤及男儿真我自尊,可是也有一样好处,父亲一心高攀的这门亲事恐怕是不成,可是看那父亲的架势,似乎还不甘心,前些日子又遣了母亲去宫中面见皇后,只说自己的儿子本性纯良,还是个在室之处男,所以脸儿小些,倒不是真上了床榻就一蹶不振,似乎是想求着皇后再派宫女试婚。 那般屈辱,哪里还需要来第二次?当下王玉朗咬了咬牙道:“不敢欺瞒骁王,的确是小人红颜相赠之物,承蒙皇上眷宠,愿意将金枝玉叶许配给小人,可是乐平公主似乎心有不喜,而且小人老早便是心有所属,还望二殿下在陛下殿前进言取消了这婚事,不然如此这般,只怕是会凑成怨偶一对……” 说到这,他悄悄抬头去看骁王的脸色,只这一看,便是唬得心一抖,只见那骁王的脸色阴沉,一双眼睛半眯,正用一种骇人的目光直盯着他。 过了一会脸色才慢慢和缓下来:““王丞相的公子倒是好胆色,居然敢当着本王的面嫌弃本王的妹妹,只是不知你这番话语,入了父王之口,你们王氏一门是凶多还是吉少?” 说着将那手帕在手里微一用力便扯碎开来,微微甩手扬甩在了地上:“此话到本王这边打住,不然卷拂了皇家脸面,你的那位红颜……恐怕也是难以周全……” 说完,骁王便冷冰冰地转身而去。徒留下王玉朗一脸心疼地看着满地的残布碎屑。 再过三日,不知为何,早就有心要替女儿换掉驸马的皇后突然改了主意,宫里又派了宫女前来一探驸马“短长”。 皇家圣眷难再辜负,这次的丞相府倒是做足了准备,命伺候王玉朗的婢女在他的饮茶里下了一瓶青楼里男子常用的壮阳迷药,待得儿子焦躁难耐时,才让那宫女进去,此番倒是顺遂,那药性太过霸道,王玉朗昏昏沉沉间便是抱着冰凉的身躯依着本能行事,足足折腾到了后半夜。 听着门内儿子略带哭腔的粗喘,还有那宫女的声声娇喘,听房的丞相夫人看看守在门口,也面带满意之色的宫中教养嬷嬷,便是缓了口气,心知自己夫婿在朝堂前的难堪算是在摇晃的床第间尽解了……只是一会天亮莫要忘了给试婚的宫女,还有这些个嬷嬷们使了银子,在太后面前可要美言一番才好。 不过尉迟飞燕可没有想过一方手帕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她的心思都花在了粥铺之上。堂弟虽然入学了,可是以后的学费倒是要早早的积攒出来。最近天气渐热,天色渐长,皇帝效仿前朝颁布诏令,在城西开辟了一条街市,每逢月初月末两天,允许西市长街店铺经营到亥时。 大齐随了前朝的风气,民风开放,许多府宅的千金贵女,因着白天太阳太过灼烈,都偏好在夜市开放这天,逛逛长街吃些小食,随便趁着夜色的掩护,与那交好的公子书生在人群里擦肩而过,眉目传情,所以出手阔绰的客人不少。 飞燕一早便打听到了,只要花五串铜钱的税银就可以在夜市设摊,所以皇帝颁布诏令的第二日,便早早去了西市长街,跟千绣斋的掌柜讲好,借了他店铺旁的一块地方摆放了两张桌椅,如果有去他绣坊买东西的顾客,倒是可以随便在粥摊上坐一坐,若是饿了便食上一碗清粥。 可是第一次在夜市设摊后,满满一大锅的热粥却是一碗都没有卖出去。下了学堂前来帮忙的敬贤看着那一锅粥,想着这几日白天的生意也不 是很好,便泄了气地说:“堂姐,我们还是回去吧,不要在这平白煎熬着时间了。” 尉迟飞燕心里也是有些发急,她想了想,解了围裙带着鸳鸯在夜市里的摊贩前来回走了几圈。她发现凡是卖甜水瓜果的摊贩生意尤其得好,顿时有些暗骂自己发了蠢,竟是没想到现在已经是夏季,就算到了晚上是暑意未全消退,那热腾腾的粥食哪里是咽得下去? 慢慢走回到了自己的摊位前,尉迟飞燕低头不语。突然问道:“敬贤,你还记得小时,我们跟着叔伯他们去宫中宴饮时吃的冰粥吗?” 敬贤不知堂姐为何会问,不过现在正是热得顺着脸庞滴汗,听堂姐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昔日的安逸生活,若是几年前,他只怕是在自家的书房里,边食着冰镇的瓜果,边享受着丫鬟婢女摇曳的绢扇清风呢!哪里会像现在,守在热气腾腾的锅灶前,为了几个度日的小钱,点头哈腰? 一时间少年的心境晦暗得很,便有气无力地说:“堂姐,提这个干嘛?就算记起又是有何用,只怕以后再也吃不到那般的消暑美食了。” 飞燕轻轻一笑:“那可未必!” 当年宫中宴饮时,她记得自己吃的那一味是御膳房提供的什锦水果冰粥。御膳房的厨子们选取了西域进贡的小核蜜枣,还有大颗的龙眼,切下果肉再配以江南稻香镇出产的特质贡米,熬煮化成米糊后。送到皇宫地下的冰窖中冷冻,待到食用的时候,再切成小块放入到金盏之中,含在嘴里冰冰凉凉,待到融化开来时,那米糊黏腻香软,倒是省了口齿的切磨,真是绝好的消暑小食。 既然想到了法子,接下来便是想办法烹制了。京城里如果不是大富之家根本不会有冰窖,这等街边小食,更是无缘用到那奢侈的冰块。 飞燕干脆把这道清凉小食进行了一下改进,将稻米磨成了米粉后,再加水和冰糖熬煮开来,然后用打上了的冰凉的井水镇一镇,然后再配以切碎的甜瓜,冰凉香软还带着甜瓜的爽口,贪嘴的敬贤敬柔两兄妹吃得是赞不绝口。 待到下一个夜市,这米粉小食因为用料讲究,比普通粥品贵了三倍的价格,依然卖的甚是畅快。一个晚上下来,飞燕数了数进账的钱银,竟是比往常五日进账的钱银还要多上许多,如此这般,倒是恨不得天天都是西街夜市开放了! 数钱太过专注,她没注意到,千绣斋斜对面的酒楼上有个男人正直直地望着拨打着算盘的她。 “骁王,既然已经确认出了这女贼 首,为何不派人拿下?”说这话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青色的武生长衫,腰间佩挂着一把长剑。 他是骁王的得力干将,名唤肖青。 当年二殿下因为不熟悉此处地势,比不得常年在此经营的樊景叛军,又因为刚开始的轻敌,落了下风连连在白露山受挫,杀气正浓,便下令重金悬赏那白露山的贼寇军师诸葛书生。 因为不知对方底细,肖青领命想法设法买通了白露山上的一个部将,辗转打听到那个战术狡诈异常的军师竟然是个妙龄女子。 当听闻自己其实是败在一名女子手下时,骁王阴沉的俊脸直逼夺命的黑面阎罗,许是气急攻心,竟是难得地升起了好奇之心,又命他想方设法搞到那女子的画像。 只是那樊景看护着自己的这名女军师甚是细心周到,一般人是不得见的,就连那个细作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在山上见了一面而已。 后来在叛军撤离白露山时,因为走得匆忙,遗落了一副画像,因为当时是扔进火盆焚烧时抢救下来的,边沿落款都被烧毁了,因不知这作画之人是谁,可是那被收买的部将亲见过那诸葛书生,只说这画像画得与本人八九不离十。 当他将画像呈给骁王时,不知为何,那二殿下眯着眼看着画像久久不语,过了三日后,突然撤下了之前高额的人头悬赏,又唤回了派出去的刺客。 在那之后,又是与白露山叛军交手过招了几回,许是这次骁王沉下了心神,竟是屡屡重创了白露山的义军,可是他总是觉得那二殿下似乎手下留着情面,几次明明可以赶尽杀绝,竟有些放水的嫌疑。 就好比现在,这个女贼首不知为何离开了已经自封为王的北域宣王樊景,竟然跑到了京城卖粥,一看便知必然有诈,可是骁王竟是不管不顾的,似乎大有等着这女贼首一路贩粥,开出分店之势。 听闻了肖青的问话,骁王依然往下望着,看着那个在粥摊前忙碌的女子,淡淡地说道:“她既然一心重归市井,便是感召了父皇对天下的隆宠,知道大齐才是民心所向,既然如此,本王自然是要给她一个改过向善的机会。” 说完,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酒楼:“一会本王要去城外巡营,吩咐好你派下的人手,看住这尉迟飞燕,若是有叛军前来寻她……务必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擒住前来接头的叛军。” 肖青领命,便随着二殿下一同下了酒楼,可是刚刚出了门口,却看见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只见一身便 装的太子下了马车,看见了霍尊霆后,微微笑道:“二弟,好巧啊,竟是在这遇到了你。” 霍尊霆见了太子,便向他施礼请安,然后说道:“臣弟还有军中事务在身,还请皇兄自便则个……” 说完便是转身要走。可是那太子却抬起眼来,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那长街对面的粥铺,一眼便瞧见了十四岁的敬柔正穿着一身的樱花布纹的长裙巧笑嫣然地招呼着客人了…… “前儿个,府里的管事说在这西街夜市上瞧见了你,原是还不信,日理万机的骁王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坐在闹市的酒楼消磨一个晚上,今儿遇上了为兄才是恍然,原来是这一朵迷人的夜来香,引得我的皇弟流连忘返啊!” 太子颇有兴味地看着对街的那名小女子,眼角的余光自然扫到霍尊霆顿住了脚步。 那肖青在一旁听得分明,心里暗骂:真是会装腔作势,哪里是凑巧,分明是老早就派人来盯着骁王的动向!虽然太子位分已定,可是二皇子实在是有些功高震主,莫说太子了,就连皇上也颇为忌惮。这太子表面仁和,却是个阴险狡诈之辈,不知他又要对自己的主子下什么样的绊脚绳?” 骁王听了太子的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尉迟敬柔,静默了一会淡淡说道:“只是趁着闲暇,休憩片刻罢了,让皇兄见笑了。” 霍东雷笑着手里的折扇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这长久不近女色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不如为兄为你安排一番,如何?” 第10章 骁王微微一笑,恭敬地低头道:“皇兄的美意,臣弟心领了。只是最近父皇已经为臣弟指婚,若是这个时候闹出枝节来……倒是不好了……” 说完他便再告辞上马走人了。 霍东雷眼看着霍尊霆出了市集,才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方才霍尊霆倒是没打诳语,父皇的确是要给这个因为忙于南征北战一直没有正妃的二皇子指配一位良人。 这位及即将成为正妃的女子,便是大齐的靖康王——沈茂公的女儿。沈公是齐帝老部下,也是至交好友,更重要是,他是大齐沈皇后的亲兄。 沈家是新野豪强地主出身,家底颇丰,当年霍允揭竿而起,却手头匮乏,彼时沈公是沈家的掌权人,可是却也是个颇有韬略之辈,不但没有吓得撇清关系,反而极力支持,兵饷辎重皆有许家一力提供。而且在随后的战事征讨中,一向交友甚广的他积极联络各方豪强,为霍允扫清了不少障碍。 更难能可贵的是,沈茂公极其会做人,从来不会在人前摆国舅爷的架子,就算现在掌管户部,身居高位,可是管理实务依然勤勉中肯,每日鸡鸣早已晨起,永远是第一个早朝到达的臣子。人都道这位沈国舅说话甚是有分量,平日话语不多,可他提的建议齐帝从来没有反驳过,甚得齐帝的信任。 沈茂公有二子一女,大儿子颇有家父之风,做事沉稳,在户部帮助父亲料理政事;二儿子叫人失望些,一心喜好舞刀弄枪,便是个混不吝的刺头儿却也是京城十六卫的骁骑统领。 至于小女儿沈雅静也是极出色,芳龄十五如一朵娇嫩的鲜花,这朵名贵娇花会花落谁家,一直是让人心悬。 本来太子对这位表妹是势在必得的。太子在新野老家娶有正妻,可是后来在战乱之中,正妻李氏在乱军中丧命,虽然太子府里侧妃侍妾不少,可是太子太子妃一位一直虚悬。霍东雷心知若是拉拢了自己的这位看似低调,实则在大齐朝堂举重若轻的舅舅,那么自己的太子之位便更加稳健,便在自己的母亲沈皇后面前流露了这层意思,希望求得娇滴滴的表妹入了太子宫中。 沈皇后也真希望自己宠爱的大儿成为弟弟的乘龙快婿,可是有一样犯难的是,那沈雅静打小儿便是有主意的孩子,一早便是恋上了自己的二表哥霍尊霆。 这点上她倒是随了姑姑沈皇后的性子,虽然看着端淑娴雅,其实很有些自己的心劲儿,一旦打定主意便是人天王老子下令也是更改不了。 霍东雷几次献殷勤都是铩羽而归,便指望着父皇下令指婚,将小表妹指给自己。可是没想到那沈雅静听闻了消息,竟是一个人进宫面圣去了,也不知说了什么,竟让父皇更改了主意,颁布了圣旨,将她指婚给了骁王霍尊霆。 太子虽然对表妹谈不上迷恋,可是这等联姻背后的深意却让他彻夜难眠。父皇为何如此?莫不是改了立储的主意?圣心难以揣测,真是让人忐忑…… 不过二弟一向醉心军中事务,对女色倒是淡薄得很,虽然那许家表妹主动示好,可也没见他有多怜香惜玉,这次却反常地几次被个当街卖粥的小女子引得流连忘返…… 想到这,霍东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阴险的微笑,回味着霍尊霆方才说过的话——“这个时候闹出枝节来,倒是不好”。 这么说来,二弟的意思便是将表妹娶进王府里,再将这卖粥的小西施纳入自己的怀里,坐收渔人之利喽? “冲冠一怒为红颜”,乃是自古就有的佳话,却不知自己这位一向冷静自持的皇弟若遇到守护红颜的关卡,会是怎样的表现了呢? 想到这,他转身望了望那粥铺里忙碌的粉红色的娇俏身影,冲着身后的侍卫道::“去,将骁骑营沈统请到太子宫中,倒是许久没有与他好好地饮上一杯了…… 过了几日,粥摊便来了位不速之客,一个满脸横肉的锦衣华服的粗壮公子带着几位家仆来到了尉迟家的粥摊。敬柔正在一旁洗着青菜,那公子进了粥铺后扫视了一圈儿,便盯住了面容姣好的敬柔,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犹自低声冷笑道:“倒是个模样可人的,难怪妖媚得叫我未来的妹婿移不开眼……” 一旁的鸳鸯一看那公子神情不对,心里暗叫声不妙! 敬贤去了学堂,小姐此时不在粥铺,与尉迟老爷一起去千绣斋与老板结算钱银去了。若是有人来找茬……想到这,鸳鸯悄悄从菜板上拎起了剁肉用的菜刀。 她的爹爹是名拳师,打小儿便在家中练习过拳脚,后来因为爹爹去世,她卖身葬父入了将军府,能成为了小姐的贴身婢女,也是因为有些拳脚,能护得小姐周全,所以这身武艺倒是从来没有荒废。 可是想到这是京城,不再是白露山的地界了,想了想,便放下了菜刀,改拎起了新砍出来粗大的烧火棍。 那一脸凶像的公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后先是要了碗凉粥,没吃几口便怪声叫道:“啊呸!这么大只的蟑螂,你们这黑心粥铺的配 菜倒是荤素齐全啊!” 说着便从那粥碗里拎出了一只长须黑壳死“蟑螂”。 这下可好,粥铺了几个犹在食粥的食客一见是纷纷作呕,连粥钱都没留下,便一哄而散了。 那么大的蟑螂,看着就不像中原品种,敬柔惊吓之余定睛一看便是有些气极而笑,这位找茬的公子倒是不挑,也不知在哪抓了只天牛儿便充作了蟑螂。 这凉粥那么浅浅的一碗,若是真掉个黑壳的虫子进去,老早在盛粥的时候便瞧见了,哪里还轮得到他扯着大嘴在那怪叫? 当下便没好气地说道:“这位公子,我们粥铺四周并没有爱生这天牛儿的树木,这么大的虫子不可能盛粥的时候看不见,您搅动一下调羹便一下子浮了出来……莫不是公子您不下心夹带进来的吧?” 那华服公子重重的冷哼,直盯着给他盛粥端来的敬柔恶狠狠道:“竟是个黑心的粥铺,本大爷现在身体不大爽利,疑心你这粥铺烹出的粥品还有旁的腌臜东西!本大爷乃是京城的十六卫禁军骁骑统领沈康,疑心你乃前朝逆贼后裔,阴谋毒害大齐武将,来人!将这小娘皮拿下,擒去官府仔细审问审问! 眼看着他身后的几位彪形大汉一拥而上,鸳鸯急了连忙操起烧火棍朝着他们劈头盖脸地砸去,那领头的沈康一时没有防备,额角正好被烧火棍挂到,便是起了几道细细的血痕,他本就是受了人的挑唆,存着心来找茬,这下见了红,便更是气得哇哇怪叫,愈加理直气壮:“大胆泼妇,竟敢出手伤及朝廷武将,你不是反贼谁还能是!”当下便掀翻了桌椅,伸脚便踹向了鸳鸯,二人一时打斗在了一处,粥铺的雨篷也被掀翻,巷口挤满了围观的民众,可是早有守在巷口的十六卫骁骑护卫亮了腰牌,跟着民众说是办差,一时间大家都只是看着热闹并无人再去报官。 可那鸳鸯再勇猛到底是个女子,怎么架得住一群饿狼,不一会便落了下风。 当飞燕与叔伯回转时,巷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她心里隐约觉得是出了大事,连忙与叔伯挤进人群一看:鸳鸯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双手护头被几个大汉痛打,而堂妹被这群来者五花大绑,在地上拖拽着前行,那小脸早就吓得煞白,叔伯虽是懦弱,可是亲见小女被这般欺凌,便是疯了似的要去护着女儿,结果却是被甩到了一旁院墙边的石头上,磕得是头破血流。 飞燕眼尖,一眼便扫到了那几个人身上明晃晃的腰牌,猜出了这些个恶汉的身份,心里暗暗生急,扶起了伯父 后,便是硬着头皮要冲上去救那难敌众拳快被打晕了的鸳鸯。 可是她身形刚动。便有人在背后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尉迟小姐,还是不要靠前,免得受了伤,在下也不好交差……” 尉迟飞燕回头一看,竟是这些日子一直监视他们的俩位青衣男子。 这些日子里,这两位男子一直风雨无阻地随行监视,飞燕瞧着他们甚是辛苦,还曾趁着敬贤他们不注意,亲自奉茶给两位小哥儿消暑。 那俩小哥儿见被她识破,竟然毫不尴尬,道一声谢谢后,便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依然如故。飞燕见他们如此,倒是不以为意,继续泰然做着自己的事情,反正这俩人便是整日蹲守,倒是不曾骚扰。只是不知那骁王何时才能打消从她身上打探叛军消息的念头。 可是此时瞧见他们,再看他们皱着眉看那些骁骑营的凶汉的模样,倒不像是一伙的…… 想到这,她转身恳求道:“还请二位官爷救一救我那可怜的妹妹和婢女……” 没想到其中一个人为难地说道:“王爷只吩咐在下照管好尉迟飞燕小姐,并没有提到旁人……” 飞燕急得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伯父满头是血,居然还摇摇晃晃地要冲过,便咬了咬银牙,急切地说:“小女的确知道一些义军的隐情要禀告骁王,还请两位官爷出手,莫要让他们再打了……” 此言一出,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飞身跃了过去,抬手便将几个围过来要毒打尉迟瑞的骁骑营的大汉打翻在了地上,又将那几个殴打鸳鸯的壮汉一个飞腿击退。 沈康被来人唬得一愣,厉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阻挡骁骑营办差?”一个青衣人举起自己的军牌道:“吾乃骁王旗下督骑卫,奉令保护尉迟小姐周全,还望沈大人行个方便。” 沈康是那沈国舅的二子,生性鲁莽,加之与那骁王还有些陈年过节,本来就是瞧那二皇子不大顺眼。他与太子私交甚笃,这几日无意从太子那听闻了骁王竟是这边刚领了皇命要娶自己的妹妹,那边就跟个市井粗鄙的卖粥商妇眉来眼去,不由得气往上撞。 他的姑母乃是当朝皇后,沈家在大齐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养得他也愈发目中无人,本来他属意自己的妹妹嫁与太子,将来妹妹成了大齐新后,正好可以继续光耀沈家门楣,可是他那平日冰雪聪明的妹妹,这次倒是猪油蒙心,一心要嫁与那霉运罩顶的二皇子! 要知道,就算是莽撞如他也看出来 了:皇帝防着自己的二皇子呢!最近几次分兵权,那霍尊霆剩下的家底儿可是不多了,谁人不知骁王算是失了盛宠? 于是他便是理直气壮来寻一寻卖粥小娘皮的晦气,若是那骁王识趣不露头倒是还好。若是强出头,他倒要看看这未来的妹婿准备打着怎样的名头来包庇这没过门儿的小姘头? 可是没想到,这骁王倒真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竟然老早便派出两名侍卫守护这卖粥小西施了,太子之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他不知这两个侍卫口中的尉迟小姐另有他人。只是一味地恨上那被绑缚着的尉迟敬柔。想到这,便愈加觉得自己的妹子沈雅静丢人,不顾大家闺秀的矜持,眼巴巴地求到了皇上那去,结果呢?竟是敌不过个布衣荆钗的前朝落魄户的女子! 可是既然报出骁王的名号,他倒是不能不给这大齐二殿下走个场面,便叫手下人住了手,皮笑肉不笑地抱拳道:“既然是骁王的手下,自然更懂得“律法”二字的分量,我十六卫负责京城的安全防卫,今儿得了线报,这尉迟敬柔乃是前朝叛党,埋伏在京中伺机刺杀朝中要员,兹事重大,还要把人犯带入大牢仔细审问!若是骁王有心要人,就请到靖康王府,跟他未来的岳父好好地细说一下吧!” 说着便叫着自己的人架起那被堵了嘴的尉迟敬柔扔上马车扬长而去。 尉迟飞燕看了心急道:“你们快些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带走敬柔!” 那二人歉然地抱拳道:“尉迟小姐方才只是说莫要让他们再打了,在下已经办到,小姐若是还有别的请求,恕在下无能为力,还是请小姐跟骁王禀明比较稳妥……” 飞燕没想到这二人办事这般木讷,倒是会咬文嚼字,可是心知他二人的确是奈何不得十六卫的骁骑统领。便皱着眉去扶起了鸳鸯和叔伯,这二人都是伤得不轻,幸好那俩人似乎感念着飞燕颈上的茶水,便主动帮她将二人扶回家中,又找来了大夫。 飞燕一心悬挂着两边,心知敬柔一个小女娃身在大牢,遭受什么样的屈辱都是有可能的。眼看着鸳鸯与伯父无性命之忧,她便央着二人去见骁王。 当随着俩个人坐上马车再次踏入骁王府时,飞燕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气儿。眼下是繁华的京城,可是她却觉得这看似富庶富贵之地,竟是潜伏着深潭恶龙,比白露山的穷山恶水更让人心惊。以前在白露山的峥嵘时日,有比这更凶险的时刻,可是那时她尚有部众可以指挥,从来没有这般孑然一身,孤 军奋战。 可她知道不久后,便是有一场恶仗,而她毫无退路。 踏入王府时,夕阳已经西垂。飞燕被王府里的侍女一路引领着来到了王府花园后的温泉池边。 骁王今日歇朝,应该是刚好沐浴完毕,。坐在温泉池边的竹棚台阶上,一边饮着清茶,一边欣赏着乐娘弹奏的悠扬轻缓的琴声,当真是逍遥自在得很。 只见他披散着满头微湿的长发,一身宽松素色麻布长袍,仅在腰间微微打了个结儿,光裸的脚上踩着一双柚木制成的木屐,伴着悠扬的古琴声在地面上轻轻击打节拍。 飞燕进府时,一再央求着总管早些领了自己去见骁王。却不曾想竟是看到这样衣衫不整的男子,他虽然身罩长袍,可是屈膝而坐,那两条肌肉纠结的健壮大腿尽是露得彻底,不禁疑心他那长袍下面似乎是未着寸缕…… 饶是飞燕,也觉得脸色微红,有心想要恼,可是又是自己一味强求着来见骁王,怎么看都是她打扰了主人的清净,倒是怨不得这殿下衣衫不整了。 那骁王似乎正听到得趣的地方,手指在膝盖也是轻轻抚节,微微闭着俊眸,浓黑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深深的影子。尉迟飞燕虽然心里焦急,却心知不可在这个阴沉莫测的二殿下面前失了分寸,便是跪在一旁低着头,静静等候。 过了好一会,那乐娘拢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抱着琴悄悄退下后,那骁王才慢慢睁开了眼道:“尉迟小姐,好久未见。” 第11章 虽然嘴里打着招呼,可是他的眼儿却并没有看向她,舒了腰身后,便起身突然解衣,露出同样肌肉纠结的上半身,趴伏在了竹亭里的竹藤床上,伸手唤来了一位侍女,那侍女恭敬地跪在藤床边,素手沾取去一旁玉盒里带着药香的褐色软膏,在掌心化开成水,在骁王后背的一处狰狞的伤口处温柔的来回轻抚…… 飞燕一眼便看出了那伤口似乎分外眼熟……这分明是中了至毒“百日愁”的症状啊! 莫非是当日之伤竟是还没有愈合?飞燕心里一惊。若是没有搞错,这伤口……当是二年前的一笔陈年积债。这二殿下悬赏缉拿于她,又几次三番派了些刺客上山,如此这番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害得她差点被那刺客得了手。 樊景一时气愤不过,竟然率着几个亲随偷偷下了山,在一次遭遇战中,假扮着大齐的兵卒,偷偷挨近了当时督战的骁王,放了一记带毒的冷箭。 可是过了几日便传来消息那骁王已经解了毒性,安然无恙的巡营了。 樊景还心下纳闷,直以为自己失了手,可是现在一看那伤口,虽然逐渐愈合,但还有些溃烂,而且那周遭有些发乌的颜色的确是“百日愁”发作时的症状,看来骁王虽未丧命,可是剧毒难尽解,竟是让伤口溃烂了足有两年…… 百日愁的毒性霸道,只需要一点点,中者立刻会浑身酸软十有八九是难逃一死,就算侥幸解了毒性,也会落得夜夜全身骨缝痛麻的下场,若是男子中毒,更是会伤及男儿的根本,终身不举,再难有后…… 当时樊景得到这种毒物的植物,便要在山上大量种植,以待战场上全军的武器皆涂抹此物。到时候便是伤敌无往不利了。 可是尉迟飞燕却是闻言蹙眉极力反对。 两军相遇,对敌厮杀各为其主,伤亡再所难免,醉卧沙场不起也是男儿本色!可是若是这等阴损的招数,便是有些沾染者死的用心毒辣了,就算不死,落下那种终身难以摆脱的病根,让人断子绝孙,也是失了帅者之仁。见她心中不喜,几次争论后,樊景才算作罢。 如此说来,这骁王正值男儿大好年华,却妻妾全无,京城里出了名的不沾女色,竟是这般难以启齿的缘由…… 看到这,尉迟飞燕心里一沉,突然有些明白骁王对那白露山义军的执着了,日日受着当日毒物的煎熬,依着骁王的性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自己一时情急,喊出了要吐露义军军情之言,只怕是拿不出“干货”来,这骁王便是不 好打发了…… 这厢瞟了一眼伤口后,秉持非礼勿视的态度,尽量不抬头去看二殿下犹带着温泉热气的躯干、大腿,低声说道:“民女此来是恳请二殿下垂恩,施以援手解救民女那被诬陷的堂妹敬柔。” 骁王闭着眼,任凭美婢揉捏着后背颈肌。懒洋洋道:“十六卫的事务,本王向来管不着,他们办差,必有他们的道理,尉迟小姐说说看,有什么值得本王出力的?” 尉迟飞燕低头言道:“那日殿下询问小女家父白露山逆贼,。可是因为年头久远,真是想不起了,后来倒是依稀想起家父以前曾经提及前朝梁高祖在世时,曾经在白露山一代秘密修筑了银库,曾经移了一部分国库的银两过去,以备战事发生不时之需……若是及时找到,倒是免了被叛军占去,借此财力作乱之虞。” “哦,竟有这等奇事?那银库的地图呢?” “后来,据说地图是在随着旧帝跌入了山崖……” 这时骁王已经涂抹完了药膏,合拢好了衣裳,在床榻上单手支着头侧卧着,目光炯炯地望向了飞燕:“说了半天,本王想要找地图,就要搜寻大齐半个国土。在不知名的山崖下去找副不知在不在的白骨,然后再看看它的骨骸里是否有个影传的地图,再验一验这地图是否真是所谓的前朝宝库的图迹……尉迟小姐好胆色啊,这几日的商贾生涯倒是练就了三寸不烂的唇舌,只这短短一路的时间,便是想出了这么个滴水不露的乡野传言糊弄本王了……佩服!” 骁王说话声音低沉,语音慵懒却极富穿透力,此时语调里的辛辣调侃,倒是被一一演绎出来。听得飞燕也是头皮一紧,也暗骂自己荒诞。 若是时间允许,飞燕觉得自己定能想出个更稳妥的,被这二殿下一番毒舌品评后,她也是自觉接下来差不多该被拖下去痛打严惩一番了……于是便是硬着头皮说道:“民女这里真是没有殿下想要的情报,不过家父遗有几本兵法著作,若是殿下不嫌弃,民女愿意献上,以供殿下闲暇品评。” 说完,她便俯首紧贴在地,等待着骁王的发落。 过了好半响,才听骁王说道:“小姐救妹心切,本王倒是体谅一二。尉迟将军乃是个用兵的奇才,奈何未栖明主,憾然早逝,那几本遗作一定是小姐心爱之物,本王虽一心倾慕尉迟将军的才华,却不忍夺丧父孤女之所爱,还是请小姐珍藏在身侧吧。” 说到这儿,他微顿了下,说道:“那十六卫骁骑营拿了人,必定是送到大理 寺的女监,那沈康再大的胆子,也不会在本王手下面前擒了人后,关入自己的府中落人口实,大理寺新任的刑官乃是个忠正之人,若是经过他的手续,倒是不用担心那沈康会动用私刑,还请小姐略宽些心,待到明日一早,本王会去大理寺要人的。” 听闻了这话,飞燕竟是顾不得非礼勿视,略感诧异地微微抬起头来,却看到那骁王也看着自己,表情淡然,倒不像是诓骗的模样。 “天色不早了,你且回去吧。明日一早,本王自会派人将敬柔小姐送归府上的。魏总管,送客!” 从王府出来,尉迟飞燕还有些恍惚,竟然没想到那看起来难缠的霍尊霆竟然是这样痛快地应下了自己的请求。若不是明知道他是个“不行”的,有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还真会误会他有些什么不轨的意思…… 当尉迟飞燕出府后。那肖青便被骁王叫来,吩咐他马上去大理寺打点,照拂那尉迟敬柔无虞。 肖青领命后,看着正在穿衣的骁王的伤背,想起就在前日,他突然命令自己用沾了剑锋草汁液的利箭刺向后背,便觉得主子现如今的行事愈加看不懂了,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你为何这时命人寻来剑锋草淬毒提炼?要知道这剑锋草的毒性表象可是肖似百日愁的,虽然中毒后及时救治,可以更好增强身体的抗毒性,但就算是药还有三分毒,更何况这种霸道的毒草?还望殿下珍重身子,才是我等属下的福分。” 要知道,接种草毒,浅浅划道伤口即好,何须刺出那么狰狞的伤口,而且此时正值夏天,伤口容易溃烂,并不是接种草毒的好时节啊! 骁王穿好了衣服,活动了下筋骨,觉得一宿的剧痛似乎加剧了。这草毒他是每三年一接种的,正是因为如此,当年才算是侥幸逃过了樊景暗算的那一支毒箭之险。 去年冬季,他才刚刚接了草毒,今年又接种得的确是频繁了些,所以袭来的剧痛也较以往加倍了许多。 可是如若不这般,怎么能麻痹那只轻盈的小金燕呢? 想到这,他的眸光逐渐转深,心知是时候收网了…… 飞燕回转家中时,敬贤也已经回来,惊闻家中巨变,便是有些无措愤恨地坐在父亲的床边,看到堂姐回来,说是妹妹第二日便能放出,才缓缓松了口气。叔伯的伤势倒是无虞了,那鸳鸯伤得重了些,入了也便发起烧了,一个劲儿的喊着小姐,折腾了一宿,天亮时,人才清醒过来。 本来飞燕心里还忐忑着骁王所 言是不是打了诳语,因为说定了是一早,却是等到日肉偏西也不见敬柔的踪影。就在飞燕等得有些焦躁事,终于有一辆骁王府的马车将发丝蓬乱的敬柔送了回来。 那敬柔下了马车,扑在姐姐怀里便是嚎啕大哭,飞燕暗自担心,便拍着堂妹的后背单独入了敬柔的房中,细细询问她一天一夜可曾受了什么折辱? 那敬柔哭了一通,缓解这一夜的惊吓,便是小声说了那大理寺女监的情形,除了监婆子略凶狠,在带着臭味的烂棉絮木板上煎熬了一宿,饭食汤水居然比爹爹做得还难吃外,倒是没有旁的刁难。 飞燕看那敬柔的神情不是说谎,也放了心,亲自给她打了洗脸水,梳洗整齐头发,嘱咐她去看叔伯的时候不要一味的哭泣,要让伤重的叔伯安心养病。敬柔点了点头,便去叔伯的房中去了。 尉迟瑞眼看着女儿回来,顿时放下心来,拉着女儿一阵的询问这事情的缘由。 飞燕出门时,这才发现送敬柔回来的那名侍卫并没有离开,便又回屋打开妆台的抽屉,取了几两银子,出门酬谢这侍卫还有车夫。 没想到那侍卫却是抱拳婉拒,恭敬地说:“二殿下有吩咐,若是尉迟小姐料理好了家中的事务,请随小的入王府,二殿下有要事与小姐相商。” 尉迟飞燕略一皱眉,想了想,嘱咐着敬贤与敬柔在家中做饭照料后,便随着那侍卫第三次入了那骁王府。 这次再见骁王,他的衣冠倒是整齐,一身白绸的骑马劲装,手挥着马鞭,似乎是这个晚饭时节还要外出的样子,见飞燕进来,便示意她随行在自己的身后,一边匆匆向府门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言道:“本王一会要进宫面圣,魏总管已经请来了几名宫里裁衣的师傅,便让侍女带着你去裁衣,记住挑些颜色华贵些的,再顺便挑一挑搭配的头面首饰,因为时间太赶,倒是不能事先定制了。就且挑些戴一戴……” 饶是飞燕也被这骁王弄得有些糊涂,骁王人高腿长,加上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她跟得甚是吃力,一路提着粗布罗裙紧跟在他身后,已经是微微带喘,心里不由得暗骂道:既然这般赶时间,为何还要叫自己前来见他?不是个东西,倒是个顶会摆谱灭人威风的! 不过霍尊霆的这番没头没脑的吩咐,倒是叫人疑惑,便喘息着问道:“为何殿下如此……如此吩咐?” 霍尊霆已经走到了骁王府的门口,将马鞭扔甩给了一旁的马童,踩蹬上马后,才俊眸微眯地移向了一路跑得小脸 微红的飞燕姑娘,若无其事地说道:“明日父皇母后可能要见一见你,倒是要弄一身整齐的宫衣……” 说着又一脸挑剔地补了句:“这般粗布蓬头垢面的,莫要惊了圣驾。” 尉迟飞燕闻言,一双凤眼顿时瞪大了,她直觉自己似乎是沾染到了什么甩不掉的麻烦上了。飞燕的表情落入到霍尊霆的眼中,薄唇微微扬起了似不易察觉的微笑。 飞燕有心再问,那骁王已经是策马扬鞭,疾驰消失在了夜色里。 就在这时,一旁的魏总管说道:“尉迟小姐,请入一旁的客房让师傅量尺寸,这连夜制出一身衣服可是时间略赶啊!” 尉迟飞燕并未移动,而是轻声问道:“总管大人可知,那皇上九五至尊为何要见我这小小的民女?” 魏总管也说不上是什么表情,扶了扶帽子,微微发福的圆脸如同便秘一般纠结地看着眼前这位小女子,最后叹了口气,尖声尖气地说:“姑娘,别怪杂家说话难听,您人看着不大,但能耐可是大了去了!如今这宫里已经是鸡飞狗跳,乱成一团了!可惜了我们骁王的一门好姻缘,全是因为揽了你们府上的这点破事,得!倒是全搅和了!” 第12章 魏总管毕竟是个下人,也不好多说。可是飞燕已经是差不多弄明白了,那个前来生事儿的,竟是当朝国舅的儿子,骁王未来的二舅子。飞燕不知这些个当朝皇族内里的隐情,可是想想二皇子亲自出马,居然都能拖延到傍晚才放人,而且那皇帝又是在这个时间召唤二皇子进宫……他说皇帝要召见自己又是何缘由? 想来也不是这十四岁的一个女娃的缘故,必定是另有些隐情了。 原以为重新回到叔伯的身边,便是可以过些每日思餐饮平淡的日子,却偏偏一不小心,卷入了这些个大齐新贵的纷争里……必定是后患无穷啊! 想到这里,飞燕微蹙眉头,但也只能静待其变。 这边飞燕在侍女们的服侍下丈量着尺寸,那边骁王的宝骏也来到了宫门前。 说起皇帝为何这个时候要见他,还真是笔乱帐。 今天一早,他命大理寺监放人的时候,沈康亲带着一队的骁骑营兵卒守在了门口,只甩下了一句话:“不亲见骁王的手谕道明缘由绝不放人。” 这沈康这般有恃无恐,是觉得骁王就算再宠爱这街市里的小女子,也得要一要皇家的脸面。既然他亲拿了下来,那就算是骁王也得惦量惦量,皇上赐婚的话犹在耳旁,他便迫不及待地给未来的岳父家难堪,这造成的后果他可能承担的起! 不过若是识趣些,来说些动听的软语倒也罢了,赏这小娘皮一顿嘴巴,让她断了以后在后院与妹妹争宠的心思,也就放人了事。说到底,他沈康就是想要下一下这过气二皇子的威风,给太子出口恶气! 可是从早上等到中午,二皇子的亲笔书信没等来,倒是等来的亲爹,沈茂公虎着脸让他放人。沈康有些傻眼,这霍尊霆的脑子也不知是不是被驴踢了,竟是不怕事儿大的亲自告知了国舅沈茂公。 这父亲大人也是,那骁王不顾体面因个没入府的姘头亲跑到未来的岳父府上告小舅子的状,他的爹爹倒是也配合!顶着炎热的日头亲自坐着马车来到大理寺监。于是便憋着闷气问父亲,有他这般当爹的吗?竟是任着那骁王这般变着法儿的折辱着沈家,莫不是等妹妹出嫁时,通房丫环不算,还要再选几个貌美的侍妾去跟妹妹固宠不成? 沈茂公都要被这混不吝的儿子气炸了,当着他下属的面儿就狠狠给他左右两个嘴巴! 沈康一时被打得蒙了方向,只觉得从骁王到他亲爹都是疯了!伦理呢?常纲呢?一时间,沈家公子混世魔王的倔 脾气也涌了上来,亲爹来了也不行!就是一口咬定捉的是反贼,就是不放人了! 这边父子二人杠上了,那边沈府里也乱阵仗。骁王府派人来过话儿,自然也传到了夫人沈周氏夫人与小姐沈静雅那里,沈周氏一听,顿时乱了心神,在看女儿听了后煞白一片的小脸,又真真是心疼极了,只觉得着这平日看着沉稳的二皇子真不是个良人,直后悔自己替女儿去求那皇后赐婚。 过不多大的功夫,又传来了自家老爷与儿子在大理寺杠上了消息,更是头大如斗。 沈周氏与宫中的沈皇后姑嫂感情甚笃,以前在新野的时候,这沈周氏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都是找寻小姑子商量。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沈周氏便是深深地后悔,当初没有听皇后之言,求皇帝指婚给太子,而是顺了女儿的心意,可到头来却让霍尊霆下了沈家的脸面。于是便再也坐不住,不等老爷回转,她便进宫去求见皇后了。 于是大理寺监的父子对峙方作罢,尉迟敬柔被放出来后,那边一道宣骁王进宫的圣旨也下来了。 此时虽然是傍晚,皇帝却并没有处理完公务,所以也没有摆驾回宫,就在书房里的茶桌旁用餐。 虽然入了皇宫已有五年,但是这大齐开国的皇帝饮食上的喜好还是跟在新野老家时的一般无二。两张用猪油揉面的髓饼再加上一碗撒了葱花放了浓浓陈醋,又撒了辣子的羊杂碎汤,还有一碟子拌苦菜丝。 骁王进来时,皇帝刚刚吞下最后一张卷了菜丝的髓饼,也没用那玉柄描金的盘龙纹饰羹匙,单手端起盘龙汤碗,咕噜咕噜地一口饮下汤水。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似乎早已经对这大齐圣上饮食时,发出的龙吟虎啸声习以为常,各个如同耳聋,面无异色。 骁王向父王施礼,皇帝便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坐到了茶桌儿的另一边,问他有没有食饭,见骁王言道还没用膳,便叫着一旁的小太监又进了四张髓饼,叫二皇子也跟着一同用膳。 父子二人甘畅淋漓地喝过了羊汤后,齐帝才用温热的巾帕子抹了抹额头脖颈道:“你跟沈家的老二是怎么回事?沈周氏在你母后面前哭哭啼啼,闹得朕这里也不得安生。” 骁王闻言,起身跪在了地上:“儿臣犯了欺君之罪,还望父王惩罚儿臣。” 齐帝打了个饱嗝,半靠在了桌旁的软榻上,一旁的侍女早就取来了冰块摆放在一个精致的铜盆里,安放在软榻一旁的柚木盆架上,再用团扇扇风,让皇 帝慢慢解了用膳后的燥热。 皇帝微闭着眼儿,状似惬意地问道:“哦?霆儿你倒是隐瞒了什么?” “父皇替儿臣说亲的时候,儿臣一时犹豫,竟是隐瞒了早有了中意之人一事。” 闻听此言,齐帝总算是睁开了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儿子问道:“若是早有意中人,为何不严明?莫非就是那沈周氏口里那个卖粥的商妇?” 骁王恭敬地低头道:“父皇圣明,正是那妇人。儿臣本来觉得这儿女私情不当扰乱圣听,表妹静雅一心要嫁与儿臣,父皇也首肯,儿臣自当娶了表妹入府。可是表弟沈康不知从何处听来的,竟是去砸了粥摊,又胡乱抓人,结果错掳走了那妇人十四岁的堂妹……儿臣觉得,既不能娶了她,又累得她家人受了难,男儿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丢人以极了。一时间心里气极了,这才与表弟起了争执……现在想来居然最后惊动了父皇与母后,实在是不应该……” 皇帝听得脸色微沉:“原以为你自新野起义一来,随着为夫南征北战,做事沉稳老成,在儿女私情上竟是这般不知进退!当你还是新野小吏家里的野小子吗?竟敢干些沾染野花的孟浪勾当!” 皇帝动了怒,书房里气氛骤然凝固,只有那铜盘里的冰块融化,滴落在铜盆里的滴答声…… 而骁王也是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虽看不到表情,想来也是惶恐着圣意呢。 齐帝压了压火气,接着问道:“逆子,要么不惹事,要么惹出来的是比天还大的事儿,若是寻常的拈花惹草倒也罢了,朕听说抓的是前朝忠鼎侯的妹妹,你却说是错抓……难道……那妇人是前朝将军尉迟德的女儿?” 霍尊霆闻言这才微微抬头道:“父皇明察,是儿臣一时女色迷心,被那卖粥的小妇迷住,有些不能自持,也深知她这样的家世入不得皇室王府,原想着养在外宅便好。 现在儿臣惹得舅舅家宅不安,又让表妹伤心,也算是被父王斥责骂醒了,这就回去遣走那名妇人,再向舅就表弟道歉,还望父王莫要因为儿子动怒,保重龙体要紧……” 这话说完,齐帝的表情果然稍缓,最后叹了口气道:“尉迟德……论起来,朕与他也算是旧相识了。前朝的天佑年间,那时你远游求学不在家中,梁军开拔新野操练,朕曾在府中招待了尉迟德将军。只是那时,他是大梁忠鼎侯的亲弟,又是新封的镇远大将军,正经的王侯之后,权门贵胄啊!而朕还是个边城守将,每年的俸禄竟是都不够你母 后的私用,累得她每每都要回娘家找你的舅舅贴补。 为了款待这京城里来的尉迟将军,也是为了朕的前程,你的母后最后竟是典当了陪嫁时的一副红宝石头面,凑足了银两才算是体面地了过了关卡。真是时势弄人啊,谁又能想到不足十年的光阴,朕位列九五至尊,而他埋骨沙场,昔日的王侯之后,侯府的小姐却是当街卖粥……” 霍尊霆闻言道:“父皇乃是真龙下世,命里注定要开新朝万世安康。” 齐帝霍允长叹一声:“那尉迟将军当时倒是带着一个小女娃在身边,模样倒是灵秀,叫……叫什么来着?” “禀父王,叫尉迟飞燕。”霍尊霆说道。 “对,想起了,尉迟德那时的确是叫她燕儿。年纪不大,家教倒是甚好,到底是几世侯府熏染出的底子,举止做派不同于个寻常的人家……若是世道安泰,说起来,不是她配不上霆儿你,而是我们霍家要妄自高攀人家了……” 霍允也是想起了故人,心里难免生出感慨,想着从新野起义至今,期间颇多的凶险磨难,当终于位登九五时,心里难免有了孤家寡人的寂寞:旧日相识为何都死的如此匆匆? 如今这般的龙颜威赫倒是摆给谁看?想那汉祖刘邦衣锦还乡,宴请亲朋乡里十日,可不单单是酬谢亲友,要的无非也是这种今非昔比的淋漓畅快之感。 想到这,齐帝竟是不再提那国舅沈家的话茬,话锋一转道:“如今除了边疆偶有叛军为乱,大部分地方战事平息,正是需要定国安邦的良才时,如今前朝的望族大家的余威犹在,倒是不能一味的排挤,冷了他们要做大齐贤臣的心肠。 尉迟瑞将军在前朝声誉极高,又是战死在了与齐军对峙的沙场,同情他的大有人在。那沈家的二小子也是个混账,就算他的皇后姑母隆宠着娘家,又怎么可这般的张扬,听说抓捕的时候,闹得满街市的人都看到了。你看吧!明日朝堂上的那些个遗老们就得那这事做文章,参他一本! 新朝第一年科考在即,要是有前朝贤臣遗下个孤女,被你这大齐的二皇子始乱终弃,传扬出去,倒是显得霍氏皇家的气量太窄。寒了想要归附大齐雅士之心……且收了府里做个侧王妃吧!” 霍尊霆闻言人仍有迟疑:“只是这样,岂不是下了舅舅一家的脸面,母后那里……” 这时齐帝已经是歇息够了,准备继续批示奏折,便是说道:“沈家教子不严,在闹市滋事,暂免他骁骑营统领之职,在 家中反省去吧。”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出书房。 从宫里出来时,护送骁王一同前来的肖青正等在宫门外,见骁王出来便赶紧问道:“二殿下,皇帝是否降罪?” 霍尊霆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回府吧!” 可是肖青还是有些担忧,最近在朝堂上,皇帝似乎看着二殿下甚不顺眼,几次斥责。此番竟是因为个卖粥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皇帝岂能不降罪? 想到这,在半路上,身为老部下的肖青还是忍不住多嘴道:“骁王,不是属下妄言……实在是您这次……也太出格了,那国舅在朝中如日中天,群臣莫不敬重于他,连皇帝也敬重他三分,可您这般羞辱沈家,这……还是明日去国舅府上赔罪去吧!” 霍尊霆离得宫门老远了,才慢慢开口言道:“群臣信服……肖青,你觉得权臣做到这点可是好事吗?” 肖青被问得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霍尊霆接着道:“沈家为我霍家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父皇分外敬重于他,但是沈家已经出了一位国舅爷了,父皇是万万不会让沈家出第二位了,这才是明明我大哥身为太子属意沈家女儿,却求之不得的真正原因。可父皇又不能彻底驳了沈家的面子,便顺着我那表妹的意思,赐婚给了本王。 父皇将那沈静雅赐婚给本王,本王若是欣喜若狂,自认为得了国舅的靠山,恨不得立时金屋藏娇,才真是会惹恼了父皇,现如今,本王下了他沈家的脸面,也给了父王可以收回金口玉言的借口啊!” 说到这,骁王微微冷笑:沈茂公虽然表面谦和,但谁能保证他毫无野心?他主管户部,可是沈家的亲友子孙却主管着诸多的要害关卡,沈氏外戚坐大,母后跋扈,一直是父王的心病。今晚的晚膳,父王吃得甚是畅快,竟是比他还多吃了两张髓饼,若不是碍着母后脸面那一节,只怕是要好好犒劳一番他这个贴心的儿子了。 肖青听到这,才有些恍然大悟。不由得暗暗佩服骁王揣摩透了霍允的心思。 这霍允生平便是好效仿圣德先贤,极其注重名声。当年新野起事,世人皆以为是二皇子不顾纲常,杀害了前朝太子,逼迫着父亲造反。 可是他们这些新野旧部,心里最是清楚,霍允反心早就酝酿已久,新野的的兵工铺子里的铁水整整半年日夜不停地滚热,煅烧。那太子巡城也是他霍允一意的相邀才得以成行。 可是临了,却又示意着主子杀掉太 子,搞出个“儿逼父反”的阵仗,倒真是成全了一番仁君的美名。倒是不枉费了霍家族谱里搜刮的那些个金光闪闪的圣人先贤们。 只是这不仁不义的骂名,却由着他们的二殿下背负,明明二殿下战功斐然,却不能立为太子,也是因为他亲手杀了前朝太子,有了这样洗脱不清的污点……当真是个滴水不露的老狐狸,也难怪群雄逐鹿,最后是他当了皇帝。 可是主子也是够奇怪的,明明被利用了,却从不见他羞恼,竟是有些甘之如饴,当真是当了别人的踏脚阶石? 回到王府里时,已经临近午夜,当他来到客房时,便看到飞燕和衣躺在床沿边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也难怪她睡得沉,实在是昨日一宿未眠,白天又担忧着敬柔,现在知道堂妹安稳,叔伯与鸳鸯也伤势平稳,便是放下了心,坐在客房里静等着骁王归来,确实在是耐不住排山倒海的困意,便先躺在床上小憩片刻,却不曾想骁王居然悄无声息地就回来了,高大的身影立在了床榻边。 第13章 趁着窗外正好的月光,骁王低头看着那张熟睡着的姣好的面庞,慢慢地伸出了手掌,修长的手指脸颊娇嫩的肌肤上轻触,慢慢地移向形状美好的嘴唇。指尖传来的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让隐在夜色里的男子眸色加深,禁不住微微地低垂下了头,慢慢地凑近那吐着香兰气息的芳唇上…… 此时飞燕正在梦里,沿着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山路艰难前进,这条路是通往白露山的悬崖的。她曾经无数次沿着这条山路登上山顶去查看周围的地势。可是梦里,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身后追赶着自己,而这条熟悉的路,却陡然变得崎岖,每前行一步,都要使尽全身的力气,她抓着山坡上的树根使尽地牵引着自己的身体。可是脚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坠着她。 她忍不住低下头去看,看见一条粗长盘踞的毒蛇吐着殷红的信子,盘附住了她的脚踝,身后是熟悉的声音高喊着:“燕儿,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 那声音让她一抖,就像这脚下的毒蛇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她不敢,也不能回头,只能举起石块用力地砸向毒蛇,然后继续往前爬去,身后的声音渐渐消失,她终于爬上了山顶,可是当她抬头时,浓稠的迷雾间却发现一只深眸的猛虎,正张开血盆大口立在山顶的岩石之上。她尚未来得及发出声音,那猛虎已经猛扑了过来,将她重重地压在了身下,锋利的牙齿逼近了咽喉,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虎口喷出的灼烫的热气…… 不要……她用力地扭着身躯,被虎爪钳住的喉咙几经挣扎,终于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喊。 当声音冲破喉咙的那一刻,紧闭的眼儿也陡然睁开,飞燕猛地坐起身,拼命地大口喘着粗气。 可是下一刻,她便屏住了呼吸,凤眼微睁,瞪向立在了床榻边的黑影:什么人! 刚想大喊,却闻到了来者身上那似曾相识的草药膏的味道,她今日追赶在骁王的身后,一直被这种独特的香味萦绕在鼻端。刚在梦魇里历劫归来,心情尚未平缓,所以脱口而出的话也是语气极其恶劣:“骁王!您向来闯入女子闺房犹如无人之境吗?” 话音刚落,飞燕也借着破晓的晨曦看清的周遭,猛地醒悟过来,此处乃是骁王府的客房,并不是她的闺房。虽然骁王此举不妥,可是是她不小心睡着的,也实在没有立场去谴责大齐堂堂二殿下进入自己府内的房间。 被飞燕厉声谴责的骁王倒是没有恼火,只是语调平静地解释道:“尉迟小姐的鼾声甚大,本王很难当此处为无人之境。” 飞燕被他的话弄得登时脸色微窘,她并无什么打鼾的习惯,难不成是太累了,打鼾而不自知? 此时天色已经渐凉,但室内犹有些昏暗,门外的宫女已经执灯入内,将内室熄灭的几盏落地鹤鸣长灯点亮,骁王清楚地看到那素白的脸庞上腾得升出一抹红霞,微微露着银牙,有些懊恼地咬着她那莫名嫣红而微微湿润的下唇…… 骁王忍不住眯起了眼儿,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大掌搁在扶手上,轻轻地捏动着指尖关节。 被骁王这么一吓,倒是消散了懵懂睡意,飞燕整了整自己的发鬓衣衫,赶紧下床给骁王施礼:“民女一不小心睡着了,方才睡得有些糊涂了,还请骁王恕罪。民女代堂妹先谢过骁王的大恩。” 霍尊霆坐在长椅上接过侍女端来的香片茗茶,饮了一口后才道:“不用太过感激涕零,本王帮人向来都是有条件的。” 飞燕闻言警惕地抬起头道:“骁王尊贵若斯,民女这里有什么好相与的?” “本王遇到了一件不喜的婚事,便是想请姑娘你帮本王解一解为难。” 尉迟飞燕一皱眉,低头道:“民女人轻言微,二殿下的亲事乃是皇家的大事,岂是吾等小小女子可以参与的,骁王恐怕是缘木求鱼了。” 骁王言道:“尉迟小姐真是太过自谦了。因为要救出贵府上的敬柔小姐,又恐师出无名,便打了诳语,只说你是本王未及过府的意中人,未曾想父皇竟与尉迟将军乃是故人,对小姐幼时便显露的端淑娴德记忆犹新,一时念及故人,便开口允你入府,成为骁王府的侧王妃……” 尉迟飞燕听到这,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双凤眼圆睁,尽量平静语气地说:“那么骁王是何意思?将民女娶进府里做了小,就能解了骁王不喜的婚事?为何不直接对皇上言明,偏偏要委屈您这般尊贵之身娶了当街卖粥的商妇?” 骁王看着飞燕无礼,竟然也没恼怒,只是半垂下眼皮,手指轻敲着茶杯的边沿,任跳动的灯光拢在脸上打出一片朦胧的晕光,久久之后才言道:“总归是要娶妻的,可本王有些难言之隐,静雅自小便是容貌出众,性情淑德,当配良人,本王……却是不想耽误了表妹。” 若是换了旁的人,只会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飞燕此时却是无比痛恨自己竟是细致入微地听懂了。这骁王因在战场上中了奇毒,已经是终身不举了。可是这等阎罗一般的人物,竟很是怜香惜玉,许是疼惜着表妹沈静雅,不想耽误她的终 身,又不能直接言明自己失了男儿本色,便是借着救敬柔堂妹的引子,不惜与沈府扯破了脸,借此推脱了婚事。 事关骁王的雄风,飞燕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也不好再追问这骁王是何难言之隐了。 她只能冷笑着说:“恕民女无礼,只是骁王的这个忙,民女实在是无能为力。”说完便准备告退。 “尉迟小姐这般的愤怒,全不念本王对你一门的救命之恩,莫不是因为有了心上之人?”骁王爷突然一改之前的闲适,脸色不明道。 说话间,骁王已经站起身来,来到了飞燕的身旁,捏住了她的手腕言道:“要不说说看,小姐的心上之人是哪位公子?本王可亲自去为他解释一番。” 飞燕挣脱不开他的手掌,只能气得瞪圆了眼儿说:“飞燕并无心上之人,只是看轻了世间男子,已经立誓只愿终身不嫁!骁王如此这般,便是有些蛮不讲理,仗势欺人了,现在想来,那敬柔如何能招惹到沈康那样的混账,十有八九是骁王您从中作梗吧?” 骁王微微拧起了眉头,一脸不解道:“本王十七岁便随父王征战,浴血杀敌,攻城陷阵置生死与度外,不就是为了将来有一日能身居上位,尽情地呼风唤雨,随心干些欺男霸女的勾当吗?现在倒是哪里做错了?” 尉迟飞燕的眼睛实在是不能睁得更大了,这个霍尊霆乍一看来是个沉稳英俊的谦谦公子模样,可是越了解,便是越会发现,此人的蛮不讲理才真正是国士无双! 偏这骁王得了便宜还卖乖,捏着她的手,皱着眉摩挲着:“身为女子,皮肤竟是这般粗糙,当真是没有静雅表妹的细致,就是不立誓,也是难嫁的了……” 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当真是尉迟飞燕怒火上涌,心里只恼着那当年的一箭为何不射得准些,这世间便少了第一等的无赖。 “浴血奋战?二殿下说下了吧?那抛头颅洒热血的应该是那些寒门将士们吧?若是没了他们,历朝历代的那些个投机的豪强兵痞如何能成事?当然,也是骁王祖荫庇佑,运气犹佳……” 见她不服,骁王笑道:“既然这样,本王再给你次机会,也让尉迟一门的祖荫庇佑一下,如何?我们再下一盘棋,如果你能胜了。本王愿赌服输,放你们尉迟一门;可是如果你输了,还请尉迟小姐替本王解了烦忧。” 尉迟飞燕深吸一口气,她现在已经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这王爷利用得死死的了。如今尉迟一门落魄,就像这混蛋皇子 说的,若是他要强娶,自己又说得哪一个“不”字。只愿着二皇子这次言而有信,莫有再耍无赖掀翻了棋盘才好。 于是便点头应下。 这次再下,尉迟飞燕自觉自己已经对霍尊霆下棋的路数了如指掌。 就如她所言,棋盘如战场,骁王下棋如他用兵,擅长以逸待劳,所以擅长设伏围打。既然是这样,那就从一开始就要打乱他的中盘不可让他连成章法即可。 若是顺利的话,应该一炷香的时间便够了。粥铺被砸,还要花时间修补,今天不能营业,但是也不可拖延太久…… 胡思乱想间,骁王已经连吃她数子,飞燕心里不由得一惊,定睛一看,自己剩下的几枚已经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僵局之中……怎么可能? 只是短短的数日时间,为何这骁王的棋艺竟然是突飞猛进,恍如换了个人?上次,她还因为怕这骁王输得太惨而故意放水,拖延了许久才准备收网赢下。可是这次就算她全力以赴,竟然是只一瞬间就落了下风、当骁王从容地拿下了她最后一子,脸色如水,对着脸色有些微微发白的飞燕道:“自上日一别,已有月余,本王每天都根据你上次的路数,对着棋盘演变数百次,从未有一日停歇。飞燕姑娘,别人赢,可能是因为祖宗的庇佑,可是本王赢,从来都不是运气这么简单!你,愿赌服输否?” 当天,宫中的圣旨就宣召下来了。只不过齐帝为显公允,二殿下与那沈康是各打五十大板,只是以这二人徇私扰乱了大理寺监秩序的由头,除了解了沈康的公职外,还罚停了二殿下霍尊霆一年的奉银。 除了这个在朝堂上公布的圣旨外,另有一道圣瑜,因圣上感念与尉迟将军昔日的情谊,特封他的兄长为大齐追勇侯,恢复侯爵宅邸,赐京郊宅邸,并聘尉迟将军之遗女尉迟飞燕,为二殿下之侧妃,赐封号云熙。 众人皆知圣上已经口头允诺了二殿下与国舅千金的婚事,可是一直没有在人前下诏,可是现在却大张旗鼓地下圣旨,册封了一位前朝落破人家的女子,那册封正妃的圣旨,却恍如石沉大海了。 卷二:锁孽缘 第14章 封王拜相,乃是普大欢喜的事情,可是到了困顿已久的尉迟府上,换来的却是一片能叫人窒息的寂静。 尉迟瑞直觉是因为敬柔的事情,才害得侄女被那荒淫的骁王盯上。他曾指天发誓一定要给飞燕许一门如意亲事,可是到头来,却是被迫嫁给个阎王样的男人,还做不得正室,便是裹了弟弟的灵位,进了自己的内室里抱着令牌失声痛哭。 院墙单薄,那一声声抽泣入了正坐在院子里的飞燕耳中,心里自然是另一番触动。 鸳鸯头裹着纱布,披着一件单衣慢慢走到了飞燕的身边,小声说:“小姐,还是收拾下东西,我们还是见机行事,快些离了京城吧?” 飞燕摇了摇头,看着在院子另一旁同样没精打采的堂弟堂妹,平静地说:“有什么可躲的,那是圣旨,而且恢复的又是叔伯的侯位,是喜事才对。这骁王年龄相当,相貌不俗,为人也甚是……端正……”说到这时,飞燕深吸了口气,接着道,“而且我求了骁王不要急着成礼,入府的时日还早,正好可以先帮这叔伯料理了府内的事务。鸳鸯,你伤势未愈,便安心养伤,可是在叔伯面前就不要总是愁苦着脸了,叔伯胆小又是担不住事儿的,倒是不能叫他一直郁结着些解不开的结儿。” 鸳鸯点了点头,轻轻地问:“小姐,那骁王明明是强娶,你却这般平静,可曾是……放下他了?” 飞燕闻言,正在绣花的手微微一顿,半天却是没有再说话。 鸳鸯心里一酸,这般模样哪里是放得下的样子?可小姐却能异常平静地嫁个根本不爱的昔日敌手。这内里的愁苦,小姐可是能向谁倾诉? 皇帝赐给叔伯的那处宅子是前朝司马家的老宅,看着气派,实则年代久远,已经是荒废了许久,若是要住进去还要重新地休憩整顿一番,赏的那些田地也是分布在河渠山坡上不成片的土地,因为土质瘠薄,就算雇了勤恳的佃农劳作,一年的收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指望。 说起来,霍允这位昔日的新野大将对于尉迟将军的敬仰,如贫地上的积粪,薄薄一层,风吹即散,不过是看在二太子自己看中的女子门户太低,拔拔高,走一走过场。这些个赏赐都是不走心肺的。 不过幸好骁王倒是大方。 毕竟是皇帝亲封的侧妃,不同于那后门一顶软轿送来的侍妾,迎入王府时,操办一下,请上宾朋宴席是少不得的。 骁王也许是想着飞燕出嫁的时候,也要从那侯府里出来,倒 是不能失了体面,便从自己的府里拨了一百两银子修葺下追勇侯府的门面,整治下荒废的宅院,又派了四名侍女和一个小厮给飞燕差遣。 只是那个魏总管,将放置在小木盒子里的银票送来时是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没忍住,说了一嘴:“尉迟小姐,这银子要花就得花在刀刃上,可是不能给铺排浪费了……这一百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啊!” 待那魏总管走了后,敬贤忍不住毒嘴说道:“看他那副难舍难离的模样,倒像是将亲养的孩子送人了似的,堂堂的骁王府,一百两银子而已,至于如此这般吗?堂姐,有道是刁奴随主子,这么看来,那骁王爷可也不是甚么大方的,你以后入了府可要留个心眼,多留些私房体恤的钱银,莫要因短缺了银子儿苛待了自己。” 飞燕闻言笑着一点他的脑袋:“我看倒是贤哥儿因为钱银苛待了几许,整日满脑子去想钱银,那书中的圣人之言可全是装到哪里去了?” 惹得一旁的敬柔也跟着哈哈大笑。 哭了一会的尉迟瑞,微微启开房门,红肿着眼儿看着院子里有说有笑的小儿女们,心里由不得感慨道:毕竟还是年纪小啊,都是心里酝酿不出这些个饱经风霜的情愁滋味,看那侄女飞燕好像也不甚在意的模样,倒是叫尉迟瑞心里略微一宽慰。 若是侄女整日里愁眉不展,不愿出嫁,那他可得如何是好,便只能解了裤带吊死在那房梁上,才能去见自己的亲弟去了。 这日飞燕刚刚让工匠去京郊林场选买了房屋的大梁,准备将主屋里腐烂的那一根替换掉。又命着那新来的小厮全福去指挥着工匠去将院子里水池边脱落的石块修砌整齐后,边准备着就在这时,骁王府派了马车,说是宫里正好举行家宴,皇上与皇后要见见这即将入府侧王妃。 幸好骁王一早命人备下的衣服首饰都派了用场,虽然这口谕来的突然些,倒是也不用慌乱得失了分寸头绪。 不过说起来,这次母后倒是沉得住气,竟是没有在沈康大闹大理寺的第二天便召见飞燕,也算是出乎了霍尊霆的预料。 看来母后的忍功又是精进了几分。 将飞燕接入王府,换衣打扮时,骁王早早换好了衣服,坐在厅里等着。原以为这女子换装甚是繁复,得且花费些功夫了,却不曾想,不到片刻的功夫,飞燕就已经打扮妥帖了。 待她款款出来时,骁王斜着头望过去,有那么一刻竟是屏住了呼吸。 从那京城街 道相见时起,飞燕一直是粗布荆钗,就算有那姣好的容貌,也是少了些女子应有的脂粉调色之美。 可是此时立在他面前的小女子,一身水拢纱罩面的白底桃花点缀的旖旎拖尾长裙将本就高挑的身材衬托得愈加柔媚。一头秀发在头顶斜盘发髻用碧玺石嵌着的两根发钗简单固定后,在头后用成绺的银线打入发丝编成松散的发辫垂在了脑后。在阳光下微微闪着银光。耳旁便是一对水滴状的珍珠坠子恰好滴在耳垂之下,便再无其他的首饰了。 原当是她久居军营必不懂打扮,今日看了才发现这女子穿衣打扮甚是不俗,这一身样式并不出奇的锦衣竟是被她译出了别样滋味,好比蒙尘珍珠抹掉了尘粒,便是另一番夺目的风采看到这,他忍不住伸出手来,静待自己未来的侧王妃过来与他牵手。未曾想,飞燕只是淡淡瞟了一眼道:“二殿下且仔细了,民女手粗得很,莫要刮伤了殿下。” 骁王慢慢收回了手,想起自己曾取笑她手粗一事,轻笑着:“尉迟小姐倒是记仇得很。”尉迟飞燕并没有再看他,便是提了衣裙便慢慢府门外走去。 二人坐上马车,准备入了宫中。 不知为何,这骁王今日竟是未有骑马,而是与她一起入了车内并肩而坐。飞燕知道这骁王不过是利用自己一场罢了,跟他终究成不了真正的夫妻之事,所以对这骁王也是谨守男女之大防。 看他坐过来了,飞燕便悄悄挪动着身子往马车的一角避一避。 谁曾想,这王爷倒是不甚见外,长腿伸直,斜歪着倒在了她的身旁,鼻尖在她的衣袖处嗅了嗅,懒洋洋地问道:“倒是用了什么花香洗澡,味道甚是好闻,说来听听,本王也命侍女准备着。” 飞燕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自己的衣袖道:“不过是寻常的皂角罢了。” “哦?”骁王明显就是不信,竟然将身子靠了过来,那高挺的鼻子竟是凑向了飞燕那微微露出了锁骨的宫衣衣领,鼻尖似有若无地在脖颈那一截雪白处轻轻滑过:“这般幽香,怎么会是皂角呢?” 飞燕被他迫得有些困窘,看准了路上的颠簸,身子猛地一拱,便将他狠狠地撞到了马车的另一边,车里有个放置书本物件的小箱,箱角正好撞到了霍尊霆的伤背上,只见他俊脸登时一变,似乎撞破了伤口剧痛难忍,竟是狠狠地一把抓住了飞燕的一只手臂。 原本飞燕是故意的,却不曾想他会撞得着重,被他狠狠一扯便被钳在了怀里。 她心里一 紧,估摸着这骁王何该是变了脸色了。倒是毫无畏色地直瞪着他。 待到骁王缓了疼痛,才慢慢放缓了脸上的怒意,只是微微凑近,对她言道:“眼睛瞪得这么大,可知是要男人做什么吗?” 飞燕心知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正待这时,马车已经是停在了宫门外,飞燕赶紧推开他下了马车。 因是皇族家宴,自由随性些,便是设在了御花园里。 飞燕不并不是第一次入这御花园,倒也是轻车熟路。只是“物是人非”这词待到入了御花园时,便是要改成“物非非,人非非”了。 大梁开国之祖乃是士族豪门出身,品位不俗,昔日的御花园更是大梁几代帝王的花圃工匠尽沤百年心血才养出的透着灵气的风雅之所。 可是选如今江山易主,大齐称霸,这御花园子也失了昔日江南晓风残月、暮春杨柳的风味。 谁能且细讲讲,南疆进贡的名花——凤尾毛花树,那如凤尾长甩的颀长枝干上为何会挂着几串灌了辣椒肉粒的猪大肠?而一盆炭火正在矮树下冒着火舌,生出的黑烟正熏烤着滴着肥油的肠子…… 帝后二人,正与太子,还有两位公主围在树旁的亭子里饮酒聊天呢。 宫里的太监总管,为二人领路,飞燕远远地偷瞧了那亭子里一眼,猛地醒悟了骁王当时为何让自己捡些鲜艳的布料裁制衣服。 那凉亭内外,一眼望去,姹紫嫣红,当真是各个衣着都艳丽得晃瞎人眼啊! 第15章 来到凉亭近前时,飞燕向皇帝与皇后施礼后,跪在地上。齐帝刚刚饮了一壶酒,便言道:“且起身坐着说话吧!” 飞燕这才谢过陛下,在一边侍女的搀扶下起了身,坐在凉亭里最靠外的一张小桌边。 虽然是小时去过新野,可是飞燕已经是记不得当时的情形了。如今再看帝后二人俱是陌生得很。 只见那齐帝倒是标准的武将模样,一脸的络腮胡须,那眉眼间异族的痕迹较他的儿子相比就更浓重些了。而那齐后沈氏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妇人。虽然已经生下五个儿女,但是云鬓堆砌,满头的金钗亮翠,一颗绿莹莹的滴水绿玉的坠子直挂在了饱满丰韵的胸前。眼眉微微上挑,只是眼角那在微微露出了些许细痕,暴露了岁月的摧残之痕。沈皇后见着了尉迟飞燕,只是眼角稍稍挑起,嘴角勾了勾,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那笑意明显未及眼中。 太子霍东雷倒是满脸笑意地看着二弟和这位未来的侧王妃。 当他听闻沈康说起抓错人时,还心下纳闷,原来二弟钟意的竟是那个粥铺里总是粗布包头,甚是不起眼的女子,倒是甚么样的眼光,最后竟然还真为了那个不出众的小女子干出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得罪了母后及国舅一家,真是叫人诧异了。 可是今日一见,这女子换了一身装束,却陡然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就连气质也为之一变,倒是叫人不得不佩服二弟的眼光了。 可是就算花儿再娇艳,却因着这儿而开罪了国舅一家,也实在是不大明智啊。 一旁的两位公主分明是乐平与安庆两位公主。安庆人太小,还是个七岁的女娃,只顾拿着玉筷,小嘴泛着油光,与盘里烤好的肥肠奋战着。 可那乐平公主却是仔细地瞧了一眼这位骁王府未来的侧王妃。她先前在骁王府撞见过尉迟飞燕,只是那时并不知这是哥哥看上的女子。 后来听闻哥哥与舅舅起了恼的事情,才辗转得知,这个尉迟飞燕竟是与自己的驸马王玉朗订过婚的女子。 乐平公主为人刁蛮惯了,从小到大,亲友无一不是让着她的。她先前是不大瞧得上王玉朗的。本是定过婚的男人,偏偏见风转舵地悔婚来巴结父皇,当真是个踩高就低的势力小人。 可是父皇就是看好了那个丞相之子,说他是什么当世的才子,有着霍家缺少的书香气。最后还是发布了圣瑜。不过那王玉朗倒是可恨,明明是来攀附皇权,偏偏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半死 不活了无生趣的模样。眼见着着王玉朗甚至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乐平公主反而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心里倒是存了团火气,立志要让那王家的小子对着自己点头哈腰。 就在这时,宫人端来了东海之国进贡的海鲜。这海鲜乃是东海特产爆汁壳虾。味道鲜美无比,就是吃起来让人略显狼狈。 需要拨开外壳再一嘴咬下去,往往会汁水四溢,微红的虾液迸溅得到处都是。 本来食用这进贡的壳虾,另有其他得宜的法子。奈何之前大梁战乱,东海国便停止了供奉,直到最近才恢复供应。宫里伺候的太监老人儿们都是知道这内里的名堂,奈何这新帝霍允在饮食上一向不大讲究,宫人们备下的饮食物件往往是弃之不用,一双大掌皮肉拔尽,倒是利索得很。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去皇帝面前开蒙饮食礼节,自讨招申斥的没趣了。 今日因为是家宴,沈皇后特意名御膳房备些新鲜的上来给皇子公主们使用。可是这壳虾够新鲜稀罕,各个吃起来却是极其不得法。 不过飞燕以前在宫宴上是吃过这虾的。顺手便拿起了一旁的玉镊,撬开虾头处的缝隙,便将那玉管一路伸入尾部,细细地吮吸着鲜美的虾汁。 待她食了一个才发现,满凉亭的主子们只她一个这般吃法,其余的人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除了骁王不爱那腥味没有食用外,其他人的嘴角手指,甚至衣襟,都是沾染上了红色的虾汁。 飞燕不动声色,撂下了玉镊后,便再没有去碰那壳虾,转而提箸小口的吃起了那肥肠。 可是这种无声的对比,倒真是有些下了霍氏皇族的脸面。 就在这时,有小太监高喊:“王丞相之子,王玉朗前来面圣!” 因着是家宴,齐帝竟然也唤了那玉郎前来品尝下新野特色辣椒烤肥肠。就在飞燕与骁王坐定不久,那王玉朗也入宫面圣了。 王玉朗见了飞燕坐在一旁,身子微微一震,任凭着王公子曾经在脑海里想象着千万次二人重逢的情形,都是没想到,会在这皇宫里再见伊人已经安坐在他人之旁。 一时间竟是脚步迟疑,未及向帝后施礼,两只眼睛毫无避讳地直盯向了那坐在骁王身边的清丽女子,嘴唇也是微微抖动。 飞燕低着头心道:不好,玉朗竟是要在驾前失态了。 恰在这时,骁王站起身来,微笑着走下去牵着未来妹婿的手,顺便站在了他的身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微 抬声调道:“竟是赴皇宴都敢迟到,当要罚酒三杯,再向父王请安!”说完大掌微一用力,便牵着玉郎走进了凉亭,将他重重地按坐在了座位上。斟了满满一杯的酒递给了王玉朗。 那齐帝霍允本就是个不太拘泥与细节的武夫,见二儿子给这未来驸马倒了那一旁小酒坛里微微泛黄的酒液,顿时有些明白了,竟是未恼这王玉朗痴痴傻傻的没有请安,而是兴味十足地伸着脖子等待着。 王玉朗到现在还是有些惶惶,便是被动地将那一杯酒倒入了口中,下一刻,就看那好好的白面谦谦书生,瞬时就变成了呛白沫的醉蟹,一张脸被呛得通红一片。 顿时整个凉亭里的人都笑开了。就连那七岁的小公主也是乐得直敲碗。 这酒乃是用新野特产的拳头大的红薯酿制而成,用的是陈年的酒引子,埋在阴凉的酒窖里,一旦启缸酒劲甚大,乡野里管这种酒叫“翻倒驴”,足以可见其霸道之处。 这一批“驴”酒还是霍允当年兴兵起事时才酿出来的,经过数载更是酒香纯正。这烈酒哪是喝惯了温酿的王玉朗能降服得了的,半杯不到辛辣得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乐平公主突然举起了酒杯,冲着角落里的尉迟飞燕相邀道:“二哥既然是给驸马爷来了一杯下马威,那这霍家的未来新妇倒是也不能免俗,不知尉迟小姐肯不肯赏脸,来饮一杯我们霍家自酿的美酒呢?” 那王玉朗犹在咳嗽,已经是连连摆手,示意着万万不可饮下这灼烧的酒液。 尉迟飞燕微微抬眼,自然是看向了骁王,只见他灌完了那王玉朗,便又没事人似的,自斟了一杯,微笑着回望着她,慢慢悠悠地饮下自己的杯中之物。 这酒性烈,就算是男子也没有几个能承受得住的,能何况是尉迟飞燕这看上去便娇滴滴的小女子了。 可这凉亭里的众人都没有阻拦乐平公主的不怀好意,就连着骁王都没有替侧妃挡酒。 凉亭里众人闲适地等着她的反应,有心看着前朝落魄高门小姐的笑话,倒是没人说话,只是那王玉朗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犹没有断过…… 尉迟飞燕其实是想要笑一笑的,这偌大的皇宫,她与这有缘无非的未婚夫犹如误闯虎群的两只羊羔,被宰杀之前犹要被利爪翻腾,戏弄一番。 可是接了战帖,怎可有不敢迎敌的道理? 尉迟飞燕半靠在凉亭一边柱子上,正有些无聊地伸手扯着那几片绿绿的树叶 ,见公主端着酒杯过来,便不慌不忙地用宽大的衣袖半掩着面庞,理了理自己的妆容鬓角,然后站起身来接过了乐平公主的酒杯,低头含糊地说道:“谢公主赐酒。” 乐平公主倒酒的那酒杯乃是温酒之用的一只酒樽,因着是夏天,便碎冰来冰镇酒液。乐平美其名曰敬酒,却舍了那小小的玉盅,偏拿了这么大的酒樽,当真是恶意满溢了。当尉迟飞燕端起那酒樽时,那樽口都能遮住飞燕的半张小脸了。 接下来,众人便看那方才还在用玉镊小碟优雅食用着爆汁壳虾的窈窕淑女,将那大酒樽里的烈酒一饮而尽,这样还不算,饮干后,将那樽口向下娴熟地倒了倒,以示喝得滴酒不剩。 再看她那面色,依旧从容娴雅,倒不是王驸马那般的狼狈。 这等豪迈之气,竟是如同麾下分食炙烤豪饮的将士一般,乐平公主恨恨地瞪了尉迟飞燕一眼,而皇后微微皱起眉头,倒是齐帝霍允眼露激赏之色,只觉得儿子果然是好眼力,竟是挑出个这么毫不扭捏的侯府遗珠,当真是有些意思! 一场宫宴之后,骁王别过父皇母后,便是带着飞燕先行离宫。没出宫门前,尉迟小姐的脚步尚且算是稳妥,可是除了宫门要上马车之际,竟是脚下踩空,差点摔在地上。 幸而骁王在背后及时伸出大掌,扶住了她的纤腰,再微一用力,将她提上了马车。 也不知这霍家弄来的是劳什子的酒液,真真是驴才能饮得下的!幸好她方才灵机一动,偷偷扯了几片具有醒酒功效的凉树叶子,借着衣袖遮脸之际垫在了自己的舌面上,才算抗住了那酒液初入喉间的刺激。 可是这酒的后劲实在是太大了!饶是尚有些酒量的飞燕,苦苦支撑到现在,也觉得酒意上涌,拍着胸口,衣袖捂嘴打了个重重的酒嗝。 霍尊霆的嘴角似笑非笑,便是伸手散了散车厢里难闻的酒气。他不这样还好,如此做作倒是有些惹恼了酒劲正在起伏的尉迟小姐。 她放开了捂嘴的素手,伸手便是一把将骁王一把扯了过来:“二殿下不是……不是说民女身上有异香吗?怎的就不闻了,来!且要好好闻闻,再容民女告知制香的法子……” 骁王的深眸闪了闪,薄唇轻轻上翘道:“哦?难道真有奇法?” 飞燕扯不动骁王,便是累得半靠在了他的身上,自己又扯了衣领,作痴迷装地闻了闻这满身的烧烤油烟味道:“要……要制此奇香,先取新鲜的猪大肠三副!切记!不可洗得太净 ,失了本真的味道,再取热碳灼烧,倒上一坛子劣酒捣碎了调拌均匀……哦,对了,更是少不得那乡野之人的满身粗气……” 骁王听到这,微微低下头,捏住了飞燕纤细的后脖颈问道:“小姐所言的乡野粗气,可是这个味道?”说着,便低下头来,狠狠地钳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口。 第16章 烈酒鼓噪着飞燕的耳内嗡嗡作响,当骁王的薄唇突然附着过来的时候,只感觉他的唇舌都是清凉一片,因为醉酒而迟缓的脑子如烧滚的开水胡乱地翻腾。她被那长驱直入的唇舌纠缠得喘不过气来,勉强从他的怀里抽出了手,猛地抬起重重地打在了他的俊脸上…… 骁王被拍得脸颊微红,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只是顺着力道将这醉酒的美人儿压在了自己的身下,稍稍松了纠缠的唇舌,抵着她的香唇语道:“不愧是前朝的大家闺秀,果然是贵气逼人,吐气如芳,只是胆子倒是被酒撑得大了,看得清吗?本王是谁?竟是敢上手了?” 尉迟飞燕酒劲上涌,圆瞪着凤眼儿,挣扎着还要再打,嘴里嚷道:“打得便是霍尊霆你这混蛋……唔……” 剩下的话语再次被那男人之口封住。 飞燕从来没有被男人这般无礼对待过,那强行与她纠缠在一处的舌头大力翻搅,活脱便是许久没有进食的食人猛兽,尽情地享受着诱捕得来的小兽,甚至那大掌也甚是不规矩,隔着柔软的布料去抚弄着她胸前的丰满…… 飞燕被揉捏得甚是难受,气极了便张口狠狠地咬住了霍尊霆的舌头…… 宿醉了之后,便是头痛欲裂之感,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的彷徨。眼睛肿痛得也有些张不开了。飞燕软软地躺在锦被里,茫然地看着四周。 如此这般的宿醉已经是许久没有经历过了,记得上次酩酊大醉还是二年前,白露山下求医时,虽是年少而深谙兵法,却不大懂人心险恶,结果路途上与人斗气拼酒,险酿惨剧,若不是当时樊景及时赶到,就要被歹人掳掠了去。从那以后,便是许久未曾沾染酒水了。 飞燕酒量尚可,可若是真喝醉了,却总是想不起醉酒后发生的事情。就好比这次,倒是记得那霍尊霆将她抱上马车后强吻,可再然后的事情却是一时都是记不得了。 想到唇舌纠缠那一幕,飞燕腾得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绸缎的睡衣,低低叫了一声,捂着炸裂开的头部复又倒在了枕榻上。 就在这时,有侍女走到帷帐旁,轻声问道:“小姐是否要起身了,奴婢已经备了温水给小姐净身。”说话的这个小侍女命唤宝珠,是骁王指派到飞燕身边的。因为鸳鸯伤重,最近都是这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贴身服侍。 说话间,宝珠已经将帷幔撩开,飞燕抬眼一看,自己此时身处在一间极俱阳刚之气的卧房之内。床对面的花梨木雕墙浮刻着万里 山河图,另一侧的墙面则挂着一把鹿筋缠绕的千里追风弯弓。还有一副字画,上面是苍劲有力的一行大字——“瑾瑜匿瑕,国君含垢,天之道也。” 这是左丘明的圣言,隐喻着世间无至净之物,山川秀美,实则也是藏污纳垢,美玉剔透也难免含有瑕疵,只有胸怀宽广容纳得下美好与泥垢,才是国君之所为。 这副字画的落款是“仲生”,如果没有记错,乃是那骁王的字便是仲生。 想不到他虽然无礼至极,这笔力倒是苍劲锋挺,丝毫不逊色大家手笔……难道,这里是骁王的卧房不成? 果然宝珠接着说道:“昨儿个,王爷带着小姐回来时,小姐醉得不行,又……吐了,所以王爷便把小姐直接抱进了卧房。” 飞燕默默深吸了口气:“我的衣服……是谁给换的?” 宝珠连忙跪下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斗胆换下来的,实在是小姐当时醉得不省人事,又……又吐得厉害,实在是没法不更衣……” 被宝珠这么一说,飞燕这才嗅到自己的身上的确是有些异味,登时脸颊有些微微发烫,这下子可真是身有异香了,原来自己昨个竟是丢丑了,不过这样也好,倒是免了被骁王那登徒子轻薄的担忧,虽然骁王勉励自己应“匿瑕含垢”,但是对着满身的秽物应该也是下不得手了吧? 想到这,倒是减轻了羞涩之心,在宝珠的服侍下入了放了花瓣的木桶净身。不过因着昨日马车上的一节,飞燕倒是另起了担忧,原以为这骁王因着中毒衰减了雄风,虽然是被骁王迫着入了府,自己的清白本来应是无虞,可是昨日那一节,自己随时酒醉,却隐约觉得这个混账皇子舌上的功夫竟是不弱,想来未中毒时也应是个花丛间徜徉的风流坯子,而今没了真本事,却是色心不改,若是自己真的入了府里,那骁王竟生出了些许旁的折磨人的心思可该如何是好? 思及昨日马车上的不轨之举,飞燕心里一阵的气愤,可气愤之余,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毕竟还是把这权宜的亲事,想得太过简单。也许在兵法操练上,她与这骁王不分伯仲,可是在人情世故蝇营狗苟的算计上,自己到底是不如这个老奸巨猾,寡义廉耻的骁王。 换好了衣物后,她便想着先离了王府回转家中,可是宝珠却说道:“王爷有吩咐,小姐您醒了就去后花园的练武场去见他。” 飞燕不知骁王是何意思,便由宝珠带路,顺着蜿蜒的青石小路转到后花园。还未转到石门处,便已经听闻里 面传来了阵阵呼喝的声音。 只见骁王正与几个男子打着赤膊,在一起比试拳脚。骁王看起来应该是经常演习拳脚,就算现在已经贵为皇子,可是那身上纠结的肌肉依然如同阵前杀敌时强健,晶莹的汗珠在被晒得呈褐色的肌肤上一路欢畅地滚动着,飞燕瞟见那骁王的后背依旧裹着纱布,心里略略觉得心安,便在门口站定,给骁王施礼:“见过殿下。” 可是那骁王竟然好像没有看到她一般,径直地过去,同卫青他们又打到一处。 只是苦了陪练的这些个部下,只觉得骁王今日的拳脚尤其用力,雨点般的阵势袭来,当真是有些招架不住。 最后骁王一记飞腿,就把个彪形大汉踹飞在了地上,看骁王还要来,几个属下,连忙捂着痛处,,由肖青带头下跪说道:二殿下,明儿还要教场演兵,留着我们几个一条命吧,若是白白死在这小花园子里,只怕父母妻儿得不到朝廷抚恤的奉银啊!” 听了他的话,骁王这才慢慢收起了脸上蒸腾的杀气,挥了挥手手,让他们先下去。 此间,飞燕一直跪在地上,等着骁王发话。可是那个骁王却自顾自地来到练武场一旁的水缸边,用水瓢舀水,濯洗着自己满身的大汗,甚至后背的纱布尽被打湿了也浑不在意。 被凉水清洗一番后,那王爷的无名火气似乎湮灭了些许,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起身说话吧!” 尉迟飞燕倒是早就习惯了这位二殿下的阴阳怪气、忽冷忽热。只当是自己昨日在他色心大发的情况下,吐了他一身,扫了骁王拈花的雅兴,今日自己醒了酒,便来找寻自己的不自在罢了。 于是,便先不卑不亢地说道:“昨日宫中饮酒,民女不胜酒力,若是有举止不得体之处,还望殿下海涵,不要跟民女一般的见识。” 骁王的身上尤沾染着水珠,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前,又说道:“起身吧,还没吃饭了吧,一会跟本王去饭厅用餐……” “王爷事务繁忙,民女不便打扰,若是无事,民女要先离府了……” 骁王的无名火似乎腾得一下又点燃了,突然一把将她拉拽进了自己怀里,开口问道:“难道尉迟小姐你至今也不明了吗?你马上便是本王的女人了,却一口一个“民女”,见了本王也总是冷若冰霜的样子,倒真让人疑心小姐是铁石心肠,不通晓风月了。可是本王有一事不明,还望尉迟小姐替本王解惑。昨日小姐醉酒,模样倒是娇憨迷人得紧,又是主动倒入 本王的怀中求欢,当真是酒能乱性……” 飞燕被他调侃得脸皮发紧,神情骤然一变,当真是无礼以极!她倒是什么时候主动投怀送吧?竟是被他说得这般不堪! 可是骁王的大掌哪里是她能挣开的?只听王爷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捏住了她的纤腰继续问道:“为何躺在本王的怀中,与本王口齿相依时,却是眼角含泪,嘴里喊着’樊大哥‘……本王倒是纳闷,那个樊大哥倒是曾经如何对待了小姐,惹得小姐惊惧得直喊’住手‘?” 尉迟飞燕压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昨日醉酒之后,吐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便是瞪大了眼儿不能言语。她的这番模样落入到了骁王的眼里,让这大齐冷面王爷的脸上冰霜来得愈加凝重。 他微微眯起杀气腾腾的眼儿,牙齿慢慢切磨着问:“你口中的樊大哥,可否是叛贼樊景?” 第17章 这话犹如一盆浸了冰的水,一下子将尉迟飞燕当头泼醒。 若是先前与这骁王尚有些小女子被轻薄后怄气的心思,现在顷刻间便消失得无了影踪。立在她面前的人,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是执掌着大齐兵权的索命追魂阎王。死在他的骁骑战斧下的生魂不计其数。 若是被他发觉了自己与白露山有半丝的瓜葛联系,那么……岂止是叔伯一家?恐怕就连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都要受到牵连。需知大齐皇帝感念的是个死去的,毫无威胁的尉迟大将军,可是一旦被人发现这位将军之女乃是白露山叛乱的始作俑者之一,那么只能屠杀干净所有的余孽,用脖腔里滚热的鲜血才能消除身居帝位者的疑虑。 “骁王也说民女……奴家是醉了,若真是出声,应该也是些胡言乱语,还请王爷说得再细些,不然奴家一概想不起来的。只是殿下以前也曾经与奴家提起过那樊景,奴家已经说了并不熟识,若是殿下不信,何必要让奴家入了王府呢?奴家并无嫁入豪门的大愿,江山虽多秀,英雄竟纷争,可这跟我一个卖粥的小女子又有何干?” 骁王的一双利眼看着她突然变得沉静的脸,若不是因为没有涂抹胭脂,遮掩不住那陡然变得苍白的脸,倒真是看不出端倪破绽。 看来这位尉迟小姐不大擅长说谎啊…… 二殿下不说话,飞燕也不说,便是静静地立在他的面前,可是握着巾帕的手里却是湿漉一片。这时一阵清风吹落了武场一旁的辛夷花瓣,纷纷扬扬,一瓣绯色遮住了飞燕光洁的额角,显得玉人的脸色竟是让人不忍的素白……霍尊霆抬起了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了那片花瓣,突然话锋一转:“这辛夷花的粉色,倒是很配小姐的肤色,你我成礼那日,调配这样的胭脂可好?” 也许是因为自己适时的示弱让骁王的火气消散了些,他竟是一路扯到了成礼之事上。 飞燕的樱唇动了又动,最后只吐出一个字:“好。” 骁王终于从她的身边走过,接过侍女递来的宽袍便衣披在了身上:“今日厨下烧了香葱人参,还炖了盅解酒的蜂蜜灵芝,你昨儿吐得倒是干净,腹里空虚,一会吃完饭后,再让府里的马车送你回去。” 这次飞燕没有反驳,默默跟在了骁王的身后。 入了饭厅时,黑漆描金的小八仙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食。除了骁王说的那两样外王府的厨子还细心地用香醋拌了清爽可口的笋丝,酸爽地照顾被酒精摧残得失了味道的舌尖, 搭配着软糯的南瓜百合粥很是恰当。 食饭时,骁王见飞燕只是默默食着南瓜粥,便用筷子夹了一段喷香的海参放入了她的碗里:“多吃些,昨日抱着你的时候,觉得这身子略轻盈了些,本王不喜太瘦的女人,总是要有些绵软的才好……” 如果可以,尉迟飞燕很想如昨日下马车时那般,将这根海参直接吐到二殿下的身上,并朗声告知他:“离我远些,我不喜欢太过阴险狡诈的男子,总是要有些礼义廉耻才好!” 但是少了烈酒的助兴,便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吃完了饭,飞燕接过了一旁侍女递过的香茗漱口,用素手遮掩吐在了递过来的小金痰盂里。又用温帕子擦拭了嘴角双手。可是抬眼时,却发现那骁王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并没有接过香茗帕子的意思,微微抬着下巴,略带愠色地问:“怎么?小姐不先服侍本王吗?” 尉迟飞燕只想早些回家,不想此时触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阎王,便乖顺地站起身来,从侍女手里接过了香茗,用手擎着瓷杯服侍二殿下漱口,又用温热的帕子去擦拭骁王嘴角的水痕。 当她轻按着霍尊霆的嘴角时,他的大掌慢慢地抚上了执帕的绵软小手,薄唇微翘道:“当真是服侍得比侍女还要体贴,这样柔顺的解语娇花,本王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要养在府中呢,不知小姐可否体谅本王的相思之苦?” 尉迟飞燕没有撤回手,任着二殿下无礼地轻薄着,也刻意放揉了声音道:“殿下,奴家叔伯府上的门窗也是要换的,可是银子不够了,可否请魏总管再支出些银两才好,奴家每次提及,总管大人总是推三阻四的,当真是有些啰嗦……” 解语的娇花依然是表情温婉,可惜这般铜臭当真是大煞风景,骁王松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位未来的侧王妃,说道:“一会本王便让总管将银子一起跟小姐送到府上……只是本王现在因着你的缘由,被父王罚着薪俸,还望小姐莫要太铺张,免得入了王府,要跟本王一起喝粥咽糠,好好地熬度一番了……” 新宅修整完毕,叔伯一家终于是要搬家了。 买了两挂爆竹在街角噼里啪啦地点燃后,叔伯扶着梯子将红布包裹的一本诗经,还有砚台和银锭系在了大梁之上。 这时从前梁延续下来的习俗。新屋乔迁,主人家在房梁上悬挂些祈福之物。尉迟的老宅子里悬挂的是先祖留下的一把弓箭还有当年加封侯位时所用的祭器,暗示着尉迟府上乃武将建功,世袭侯位 ,后代也应该是继续军中建功福禄不断。 可是现在叔伯倒是变得实际了些。儿女们通晓些书画,不作睁眼瞎便好,其实这度日最离不得是银子才对,有钱在手,吃穿不愁。 可惜这等浅显的道理,是以前最不懂的。 乔迁的家宴,请的无非是叔伯的一些老朋友。除了城门官儿李大人外,又多了几个许久不走动的面孔。 比如现在正在户部担任侍郎的孟大人,还有几个尚在朝廷为官的前朝旧友们。 不过先前已经好久没见他们与叔伯相聚了,在皇上宣布尉迟瑞恢复了侯位后,才渐渐有走动起来了。 尉迟瑞倒是没有因为这内里的人情冷暖寒了心肠,只是一味地觉得旧友相聚甚是难得,倒是让他想起许久不曾有过的快乐。 不过这酒席之上也是分出了高低上下。在座的所有人中,要数这孟大人官运最劲,难免成了众人阿谀奉承的对象。孟大人不大动筷,只浅浅饮了几口薄酒后,略略鄙夷地看了看厅堂外间的那两个桌席上的宾客。 尉迟侯爷一共请了三桌酒席,除了离间儿坐的俱是以前的官宦旧友外。外面那两桌请的却是些尉迟瑞暂居在弄堂胡同里的左邻右舍们,尉迟瑞感念初堕凡尘时,幸蒙了这些邻里的帮衬,才不至于分不出油盐酱醋,五年的时光倒也不短,每日拎着把竹椅在门口与邻里聊些家常倒是愈加的亲切。此番乔迁,自然也是一并请了他们吃酒。甚至还有那绣坊掌柜一类的商贾人物。分成男眷女眷共开两席。 可是这番名单,在孟大人看来便是斯文扫地了。若是不是要提点一下这位新封的侯爷,孟大人是一刻都不想呆的。 “尉迟侯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看孟大人放下了酒杯开口说话。尉迟瑞连忙满脸堆笑地说:“孟大人不必太过客气,老朽这侯位不过是承蒙皇上厚待。赏赐下来的封号而已,在桌的诸位里,顶数您身居户部要职,身为朝廷二品大员,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小子若是考取了功名还望孟大人提点一二呢!” 孟大人被拍得甚是舒服,面露得意地捋着胡须言道:“老侯爷谬赞了,如今您的侄女被皇上亲封为侧王妃,以后贤侄得了堂姐的庇佑,前途不可限量啊,岂会用到老朽?只是……不知尉迟老爷有没有带着未来的侧王妃去那国舅府上拜会过国舅夫人与小姐?” 这位孟大人突然口出此言并没是酒喝得微酣了。实在是受了国舅夫人的耳提面命才来与这尉迟瑞 叙一叙旧交情的。 自从皇上下了册封尉迟飞燕为二皇子侧妃的诏令之后,便再也不提以前允诺过了将女儿嫁与二殿下为正妃的事情了。 因为府上老二沈康的胡搅蛮缠。二皇子似乎也是有些恼羞成怒,她让大儿子沈建去拜会二皇子,可是骁王他总是推脱着不见。 国舅夫人心里也是着了恼,虽说骁王贵为皇子,可是也不能如此将自己的舅舅不看在眼里。再说,这身份提不上台面儿的侧妃反而比这金枝玉叶的沈家小姐先入了王府,简直是荒唐透顶,满京城的权贵皆是明白这内里的缘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暗暗惊诧于二皇子如此不得大体的同时,各个府宅里皆是拿了这沈静雅当做了警醒小儿女的样板儿——看看,放着父母长辈安排的大好姻缘不要。舍弃了去做太子妃,反而眼巴巴地去求着去嫁圣驾面前失宠的二皇子,结果到头来,却是要将全家人的脸面甩在长街上让众人非议,当真是醒世恒言里的一出折子了。 左思右想,二皇子向来不是个能低头的,沈家的脸面也不能不要。就只有这始作俑者尉迟家的这个妾室出面了。 若是她肯着先来沈府赔罪,表示皆是误会一场,又身为妾室先来向未过门的正室请安,那么骁王府与国舅府的脸面就算都照拂到了,总不能让女儿被那骁王悔婚,更是徒增别人的笑柄吧! 说到底,女儿将来才是王府的正室,那尉迟家的小娘子若是个懂得看清眼色火候的,就该知道亡羊补牢的道理,免得将来在府中后院里过活,抬头不见低头见,都失了彼此的自在。 要知道,她的女儿就算不是骁王的王妃,也是大齐皇后的亲外甥女,堂堂靖康王的掌上明珠!当真是金贵得很! 可那个尉迟家的小姐又算是什么,现在无非是凭借着几分姿色迷住了二皇子的心窍。一旦色衰爱弛,便立时打回了原形,不过是前朝的落魄千金,卖粥的小妇罢了! 现在就要看这尉迟家有没有尽忘了大宅院里的规矩,被孟大人提点一番后。肯不肯主动上门,解了二殿下与沈家的心结。 可尉迟老爷听了这话,本来满面堆笑,却立时顿住了,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摔在了桌面之上。 第18章 这重重一声,立时让这里厅的酒桌静了下来。 尉迟瑞其实这几日一直是强颜欢笑,可是夜里不知辗转反侧了多少次。想他尉迟公府,昔日是何等辉煌?当年开国梁帝想要求娶尉迟公府的嫡女入后宫为妃,却是被尉迟公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吾等靠战功立于沙场朝堂,若是敌犯则粉身碎骨,奋勇杀敌;若是边关太平,愿鸟尽弓藏,绝不愧对浩荡皇恩,然身为男儿却是愧对妻女,半生在外征讨而不能尽大丈夫之责任尽心照拂。惟愿女儿得一心之人,恩爱伉俪,恕不能送往君侧陪王伴驾。” 这等毫不掩饰地拒绝圣恩之举,绝对是古今独步,只此一家。奈何尉迟先祖靠了是赫赫战功而不是趋炎媚附,这等近乎粗鲁的拒绝虽然让先帝暴怒一场,其后也便不了了之了。 此番秘事并没有载入帝王起居经注里,可是每个尉迟家的人都是从祖辈那里口口相传,因着这段往事里有的是尉迟家的不屈傲骨——尉迟家的女儿,宁嫁平民子,不作帝王妾! 可是这段佳话,到了他尉迟瑞这里便是成了天大的笑话一桩,眼看着侄女为了一家老小,忍辱负重要入了骁王府。可是那个骁王是个甚么东西!前几日命人叫飞燕入宫面圣。可是最后入了夜都没将飞燕送回来。 直到第二天,飞燕才被人送回来,神情萎靡,身上有股花草的皂角香味应该是沐浴过的,衣服也都是新换的,似乎是一夜没有休息好的样子……那二皇子欺人太甚! 联想到了侄女飞燕受到的种种折辱,回转家中还要强颜欢笑的模样,真是心肝俱疼在了一处。原想着今天借着乔迁之喜,与昔日的老友一醉解千愁,可是这个孟大人真是成心来添堵的。 自己落难的时候,不见他的踪影,只是那时,他孟大人也是忙着保住自己的仕途,本来也是能体谅的。可是今日登门前来,空着手摆着官架不算,对自己请来的宾朋也是多报以冷面。 现在酒席上,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要自己的侄女去拜见那劳什子的国舅夫人?倒是说些什么?问她二公子的拳脚师出哪个山庙?为何掀桌子摔碗武艺这般高强? 再说,他尉迟家的女儿什么时候说过要与那二皇子做妾,倒是是他们这些个新朝权贵自说自话,如今竟是派了这么个踩高就低的东西来当说客,当真是欺人太甚! 尉迟瑞这几日的郁气被酒气一拱,倒是压制不住了!便是将酒杯摔了出去。 那孟大人一看,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心 里暗暗后悔,方才一时心急,只想着把该指点的话快些点出,免得坐在这里些个布衣小吏应酬,却不曾想,一向是随和的尉迟瑞,竟然当众发难,摔了酒杯! 还真是当自己是昔日的侯爷,而他孟光良是昔日的前梁小吏! 于是也瞪起眼道:“多年未见,尉迟侯爷的脾气竟然是见长了,只是这胡乱发着脾气,未免有些不识好歹!先前因着你们尉迟家的女儿,二殿下与沈康公子争执到了大理寺监,如今为了这档小事,让二殿下与国舅爷闹出了隔阂,你们府上总不能这般当做无事发生,任着他们甥舅起了龃龉,到时候二殿下的王府上也不得安生,要知道尉迟小姐可是侧妃,她再大也大不过那国舅爷的千金。,人家可才是将来王府的正妃,去主动拜会下也不丢丑,倒是显得你们府上礼教齐全,识大体,到时候她们嫁入王府后,也是彼此有个照应,一团和气啊!” 此话一出,满桌子的人都是连连点头,打着圆场,直说孟大人想得周到甚是有理。 尉迟瑞气得浑身乱抖,奈何拙嘴笨腮,本就不是擅长与人争执,哪里辨得过这老早就备下说辞的孟大人。 尉迟飞燕本是跟堂妹坐在女眷的那一席招待客人,并不知这一桌的争执,直到叔伯摔了酒杯,她听闻内厅的声音不对,才在宝珠的搀扶下起身来到了内厅的门口,正好将孟大人这番“金玉良言”听入了耳中。 见叔伯气得脸颊通红,只能举着手指大喊:“你……你……” 她便连忙张口说道:“宝珠,老侯爷酒饮得急了,你且扶了他坐下,莫要动了肝火促了酒意。” 宝珠连忙过去,将尉迟瑞扶着坐了下来,这时,她才慢慢地转过身,看向那一脸“正气”的孟大人,微微福礼道:“许久没见到孟大人了,看大人这般红光满面,教训起人来底气十足,倒不似多年前提着礼盒,从后门入尉迟侯府而不入的困窘模样了。” 孟大人本来见这小女子出声止住了尉迟瑞,又是从容地向自己施礼,还心道尉迟府上可算是有个通事理的,倒是不虚此行。哪成想,这姑娘看似谦和娴雅,怎么说话这般刁毒,一下就在人前揭了他的痛处。 尉迟飞燕心里一阵冷笑:想着多年前,他还只是尉迟德手下一名掌管运送军粮的小吏,赶上过节时,凑了十两银子置办礼盒来尉迟侯府送礼,只哭着说是老母尚在京城,病危无人照拂,只盼着抽调回了京城,在老娘身边尽孝。尉迟德府上向来是拒不收受礼盒,可是父亲听问了这 位孟光良大人的哭诉后,破例收了礼盒,并应下了他的请求,可是他临出府的时候,父亲当时特意命管家包了十五两银票的封包塞在了孟光良的怀中。因为打了锦布装成匣子的礼盒,就算退回去,也只给退一半的银两了。 父亲体恤他家中尚有生病的老母,才会收下礼盒折成现银送还给他。 只是父亲地下有知,可否想到,当年千恩万谢,满脸感激之色的钱粮小吏,如今倒是“出息”成了这般模样。 “尉迟小姐何处此言?孟某可正是感念着当年承受了尉迟府上的恩情,才来相劝,怎的这般的不识好歹?”说完,那孟光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见已经是如此这般尴尬,便起身准备告辞。 可是尉迟飞燕却不慌不忙地接着道:“家父不幸过世,幸得了像孟大人这样好心的世交长辈提点,飞燕才不至于做下太多失了分寸的事情污浊了父亲的一世英名。飞燕幸得当今圣上垂怜,被赐婚于二殿下,乃是圣意所为,飞燕如今只是一介民女,虽然无意婚配,但是不敢违抗圣命,只能依旨行事。 然飞燕自问奉公守法,开设粥铺养家度日,不曾仰仗国舅府的鼻息过活,何须去沈府低三下四?可沈府的二公子不分青红皂白,便来砸粥铺拿人,我的侍女鸳鸯被打成重伤,至今还躺在床榻上,孟大人的意思,是要叔伯带着我去沈府讨要赔偿的银两吗?” 这下,方才附和孟光良的客人们都是默不作声了。 孟光良被堵得脸色紫红,心内恨恨:这个女子如此的牙尖嘴利,倒是个不好相与的,一定要禀明了沈府的夫人,要她早些防备。 飞燕见宾客们都不说话了,又慢慢接到:“如今孟大人高升,官运正劲,飞燕不敢奢求大人记得家父昔日的恩情,但求大人可以扪心自问,无愧于故人即可,我尉迟府上到底是不同与昔日的铺排,庙小擎不住真神,还望孟大人就此别过,以后倒是不必再劳神登门,就此别过,不送了!” 被这般在众人面前被撵,孟光良只觉得面子里子俱是一并丢了:“老朽正是看在老将军的份儿上,才来相劝,可是一番好心,尉迟府上竟是这般相待!当真是好心当作了驴肝肺,你们好自为之!哼!”说完,孟大人边准备拂袖而去。 “孟大人真是大齐的忠良,难道户部清闲如斯,竟是有闲暇将手伸到了本王的后宅调停起事宜了,当真是能者多劳啊……”说话间,只见一个一身白色薄衫的男子从大门那里,由小厮引路,走了过来。飞燕循声抬 头一看,竟然是骁王霍尊霆悠哉地走进了大厅。 孟光良也是认得骁王的,想到自己方才的话入了这位二殿下的耳中,也不知他会作何反应,随时心里微微着慌。 待众人向骁王施礼后,骁王对着那位孟大人说道:“想来孟大人也是受了高人的指点,竟是了解得这般透彻,若是有人与大人一样关心着本王的妻妾之事,不妨可以亲自到本王的面前指点下江山,孟大人看本王这么安排妥当吗?” 孟光良怎么能听不住骁王话语里的不善,连忙下跪说道:“不敢不敢,是下官一时酒饮得多了,口出妄言,还请殿下恕罪。” 骁王笑着说:“既然是吃醉了酒,就请孟大人先回府歇息去,免得路上出了意外……” 孟大人额角都听得冒起了冷汗。虽说这二殿下现在不大得皇帝欢颜,可是真的惹怒了这位,那句“意外“当真是听得他心情肉跳。于是连忙起身匆匆地出了府去。 见骁王到了尉迟府上,其他的几桌宾客也是纷纷告辞离府了。 尉迟老爷见了这骁王,本是想一鼓作气,趁着这难得的酒气替侄女再出一口恶气,可是骁王高大的身躯立在那,一对深邃的眼儿一扫,立刻就觉得气场全无,声音也跟着湮灭了不少:“你……殿下……殿下可曾食饭了,要不要坐下再进一些?” 骁王笑着对尉迟瑞说:“本王此来,一来是庆祝老侯爷乔迁之喜,二来是要与老侯爷商议下飞燕入府成礼的事宜,不过现在看着老侯爷也是刚刚痛饮了一番,不宜再饮,且回房歇息,本王且转一转,劳烦尉迟小姐相陪就足以了。 说完,便先行转身朝着后花园走去了。飞燕知道叔伯因为当年京城沦陷时,在广场亲见了那场屠戮,见了这几位霍家的皇子便是腿肚子转筋,今儿在酒桌上的胆略也用得是差不多了,方才与骁王应答时,舌根也是硬很,一味逞强恐是要失态,便让一旁的婢女搀扶着叔伯回房休息了。 骁王绕着着园子左右看了看,布置得倒是清幽宜人,可是那门窗虽有修补痕迹,倒不是新换上的。再看里面摆设的家具,也是用料平平得很。 每看一处地方,他都要转过头去,意味深长地打量跟在身后的飞燕。飞燕心知他这番眼神的意思,可是只能硬着头皮低头视而不见,心道:可真是清闲,居然有这样的心思跑来巡视府宅了! 看了一圈,骁王觉得累了,便懒懒地问着一旁的宝珠:“小姐的卧房在哪里?” 宝珠连忙引路,穿过花园子来到一处幽静的处所。骁王见这院落倒不像是女子的闺房,只一旁中了一片竹林,当真是素寡的很。 飞燕见骁王抬腿要进去,连忙阻道:“里面便是奴家的闺房,奴家与殿下尚未成礼,殿下这般贸贸然,恐不妥……” 霍尊霆侧过头来低低说:“小姐所言甚是,白日人多嘴杂,要不本王入夜再来,请小姐替本王留扇没有闭合的轩窗即可……”尉迟飞燕心知这骁王是备不住会做下这等勾当的,当下便是深吸口气道:“骁王,请!” 骁王这才微笑着入了房,房内的布置也如飞燕其人一般,清爽雅致,毫无女儿家的那种脂粉之气。 在挂着轻纱的床榻边,还放着几本书卷,其中一本《兵制》书页半翻,似乎是匆匆阅览放在了枕榻一旁。 骁王走到了床边,拿起了书卷,翻了翻书页陈旧得很,应是经常被阅才对。 他让宝珠先出去。便半靠坐在了尉迟飞燕的枕榻上,长腿一伸,晃了晃脚上的金线压珠的绸布靴子,冲着低头不语地飞燕说道:“替本王将鞋脱了。” 第19章 尉迟飞燕闻言不由得又瞪大了眼睛,她不知这骁王倒是很喜欢她将凤眼撑圆的样子,时不时总是撩拨着,便是为了等这一刻,便是含笑直直地回望了过去。 四目相接,互不相让,尉迟飞燕不卑不亢地说道:“飞燕手粗,做不来这等细事,骁王若是累了,奴家这就将宝珠唤来服侍殿下,这个卧房就让与殿下了,飞燕自会搬到别处。” 见她不肯过来,骁王也没有说什么,将身子躺平,他身子颀长,单薄的床板不堪如此重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听着床板吱呀,他嘴里懒洋洋地说道:“听魏总管说,小姐大前儿个又派人带信条去王府支了一百两银子,说是看中了一张嵌着玉板的雕花软床。可是本王现在这么躺着,只觉得睡不出这一百两银子大床的妙处,还请小姐指点一二。飞燕微微笑道:“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临时改了注意,毕竟奴家不久便要入王府,卖得太贵的床也是睡不得几天的……” 骁王伸出的长指,捏算了下:“我的爱妃啊,你这前共支取了将近六百两钱银,可是这侯府宅院修补得实在是粗糙,莫不是让无良的奸商坑拐了,待本王给你做主去!” 从方才这骁王前后检视宅院起,她便提防着这一手,果然骁王是从钱银上开始找茬,当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飞燕持家无方,胡乱花钱怨不得别人,殿下若是心疼,大可收了府宅折成现银。” 骁王手撑着头,侧卧着道:“我的燕儿开设粥铺以来,生意红火得很,怎么会持家无方?前几天本王打听到京郊茂县有荒废的桑田数顷被人买走,另外还有一个绸缎铺庄也易了主。最近南方水贼为患,南北商路不畅,而京城一代,百姓的日子渐有些富足,尚美之心日盛,原本不大上台面的柞蚕丝卖得很好,这个买家倒是有眼光,到时候又能大捞一笔横财了……” 飞燕心里一沉,心知这些个私下的营生还是瞒不过着狐狸一般的骁王,便是半垂着眼皮说道:“叔伯虽是册封的侯位,然而封田实在是瘠薄,不足以支撑日常用度,尉迟一门经历了穷苦,心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窘迫,飞燕斗胆从王爷府上支了钱银,收买了些许桑田小铺,还望殿下恕罪……” 骁王突然冷笑道:“岂敢怪罪小姐,若是本王的爱妃,倾国倾城宠爱之又有何妨?只是小姐似乎只一心打算着尉迟府上的营生,并不曾打算着该如何去做霍家的儿媳。倒真让本王有种被坑拐了之感……你,可愿为本王脱靴?” 飞燕见这霍尊霆喜 怒无常,拿捏着自己的钱银命门,又突然脸上没了笑意,便知他动了真怒,此时是叔伯的侯府,惹得他发了火,难免要殃及叔伯一家,何况此事的确是自己理亏不够磊落,便慢慢走过去,准备伸出纤手将骁王的绸靴脱掉。 只是这等婢女一般的差事,真是一辈子都未曾做过,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洁白的贝齿还是咬上了粉唇。可是手刚挨上那靴子,她的手腕便被骁王扯住,一把拽到了床上。骁王强健的身子将她半压在了身下,高挺的鼻尖亲昵地磨蹭着她的嫩颊低语道:“看看我的燕儿,怎么一副要被欺负哭了的样子,莫要委屈了,本王替燕儿脱鞋可好?”说着长臂一伸,顺着罗裙一路摸到了她套着绣花鞋的小脚儿那,利索地除下了绣鞋,又剥了布袜,露出了一双莹白的玉足。 飞燕的身材高挑,腿也分外修长,玉足上的脚趾也生得形状圆润美好,被骁王的大掌死死握住,顿时紧张得脚趾打成了玉结儿,拼命地往回缩脚:“哪个要脱鞋,快些给我松手!” 可是骁王的大掌如同铁铸一般,哪是寻常女子的力气能挣脱开来的,竟是将玉足贴到了鼻尖,轻轻嗅闻,然后笑道:“尉迟小姐果真是香的,就连这儿都是喷香一片。” 飞燕脚下敏感,被他大掌一握,正好瘙到了碰触不得的痒处,当下便是强忍着翻涌的笑意,浑身想使劲,却是使不出力气来了,只能眼角含泪道:“殿下莫闹了,奴家……要……要去茅厕更衣……” 好不容易,借口更衣让这骁王送了手,可是下一刻,他的薄唇却是准确贴在了她微微开启的娇唇之上。 上次亲吻,乃是酒酣之后,虽是知道他正孟浪,却是不大能分辨其中的滋味。可是这一次却是异常清醒的白日,那放肆的舌尖每一次的轻撩细拨,又或者是突然加大力道的纠缠吞咽,都从娇嫩的舌腔里如同热火一般蔓延全身…… 飞燕心里发了急,暗自恼道:死太监!正要用力去咬时,那骁王却感应到了似的,突然松了口,对着犹在微微细喘的飞燕说道:“本王还有要事缠身,要先走一步了,随后为魏总管会派人去茂县抄一下账本,计算下每个月的红利,帮着我的爱妃看管好钱银进账,尉迟侯府里人口稀薄,每月的用度就一并从本王的府里支取了……” 说完,骁王已经直起身子。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襟,冲着躺卧在床榻上,脸色绯红的玉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小姐的这笔嫁妆,本王欢喜得很!” 骁王的确是欢喜得很 !因为最近朝廷的众位贵胄高门都是穷苦得有些支撑不住门面了。 这由头还从入京那会儿说起。当年霍允与京中百姓约法三章,恪守为之,并无惊扰百姓之举,可是大梁的国库是必须洗劫之处,打开库门一看,却是空空如野,让人不能不为之诧异。 所以飞燕当初与骁王胡编的那套隐匿宝藏之说,其实也是些缘由的。 既然国库是空的,这皇帝当得便有些丐帮帮主的凄楚了。不过霍允是穷惯了的,倒是很能想出弄钱的出路,大笔一挥圈出了京城里的前朝王侯的名姓,让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守在广场里挨个砍了脑袋,罚没了钱银。当初那尉迟瑞也被拎了过去,幸好的被骁王及时出言,才算是救了下来。 可是家产却是保存不住的,一并入了国库之内。可是官兵们挨个上府去罚没家产时,难免又是雁过拔毛。跟随齐王造反,要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吗?这一层层贪没下来,入了国库的又是少之又少。 建朝之初,休养生息,对待百姓都是减轻徭役。国库里见天儿的是只出不进。皇帝当得寒酸,下面的文武百官也是日子过得拙荆见肘。 慢慢的,这贪污买官进爵是势头渐长。那些个前朝的地方遗老,莫不想在这改朝换代时在朝堂上挣得一席之地。各个都揣着大笔的银子来往于京城的客馆驿站之间。 久而久之,一到入夜,驿站前车马不断,门庭若市。只是各个大员们赚得脑满肠肥,高高在上的皇帝霍允还是分毫未赚。 本来霍允不曾察觉,只是三个月前微服去兵部侍郎家中一游,正赶上侍郎家里宴请宾朋,酒席未撤,满桌子的珍馐美味,一旁助兴的编钟乐器也是精美异常,府宅里的宠妾更是满头珠钗,齐帝表面不不动声色,可是珍馐美味入口时,却是心里不大是滋味。 想他登基一来,勤勉节俭,不敢乱花一文钱,曾经想着效仿历朝的开国皇帝修建一座露台,可是圣旨都拟好了,再去那略显空荡的国库走一圈,长叹一声都能听见回音,便撕了写好的旨意。 但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日常的宴饮竟是这般的骄奢,怎么能不让齐帝心里一翻个儿呢?那日他回了宫里便叫人来拨算盘,好好算一算兵部侍郎的薪俸。 结果不言而喻,齐帝秘密派下人手一查,竟是满朝文武十有八九都是富得流油。 都是些随他开战的功臣大吏,再不好随便找个由头拉到广场砍头抄家了。总是要立个体面的名堂打打这帮龟儿子的 秋风。于是圣旨下达,直言近年朝纪废弛,须铁政加以整顿,特设立御史,一周年一替,督查百官,设立“回避”制,同宗亲友不可同省任职,有赃官者,,于庙堂决杀,其特宥者乃长流岭南。 本来以为这皇帝只是做做样子,可是霍允下定决心的事情,岂有敷衍了之的道理? 第一个杀鸡儆猴的竟然是齐帝的三子霍广云。霍家老三善于交际,结交的门客众多,身在吏部的他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搜刮钱财毫不手软,霍允秘密布线,人赃并获,拿了三皇子一个现行。一道圣旨就将他贬斥到了岭南,五年不得回京。 对待亲儿子都是这般,又在接连斩杀了三名贪赃较为严重的封疆大吏后,京城里的百官们心里都敲起了边儿鼓,这时皇帝又一道折子,凡呈贪赃枉法者,皇恩浩荡,网开一面,只需入夜去国库司处退回赃银,十万以上者,可以既往不咎。 说知道皇帝的名单里握着谁的名姓啊?这道圣旨一出,众位臣子们都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纷纷入夜时,牵着车马去国库司退赃。 一时间,驿站变得清清冷冷,国库司重地门前门庭若市。 众位臣子的家宅里变得有些空荡,所以最近京城甚是流行朴素之风。那柞蚕丝虽然柔软,却不易上色。制出的新衣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招摇,加上价钱照比南桑蚕少了一半,一下子成为了热捧。 可是养蚕的蚕户骤增,桑树却是一时无法植出。尉迟飞燕的那千亩桑树是皇帝新政刚一公布便入了手的,期间又是不断从骁王府挪来银子高价收购桑田。二个月后便是养蚕时节时,附近的蚕户们自家的桑树叶不够吃,便要从飞燕那里购入。 尉迟飞燕也没有提价,只是同蚕户们拟好了契约,等到剥茧时,要平价卖与她的丝绸铺,这样一来,便是将京城一代的蚕丝大部分原料垄断了,然后她再转手高价卖出,其中的差价便赚得甚是饱足。 晚饭后,骁王正端着刚刚从茂县抄写的账本,一页页津津有味地看着,只觉得这商妇的小算盘打得甚妙,六百两银子的本钱,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竟然垄断了京城的丝绸行当,照着这么一看,转手之后的红利一年竟有上万两之多…… 翻完了账本,骁王突然觉得耳根发热,想必是有人坐在家中痛骂着他的名姓了,不由得微微一笑,幸好是没有松懈了对她暗地的看管,不然这小燕儿的翅膀若是硬了,恐是不能安心栖息在他骁王府的屋檐之下了。 第20章 就在此时,有人吃味地看着正倒在软榻上看账本的骁王,忿忿不平地说:“二哥,你这日子倒是逍遥,又弄了什么捞钱的营生?我们三兄弟里,属你的油水最多,真是闷声发大财!可是弟弟我就没了你的眼光,识人不清,替人背黑锅,早晚饿死在岭南了。” 说话的人年纪轻轻,眉毛浓黑,肤色呈古铜色,看上去便是一副武夫气息。 霍尊霆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本应该在岭南吃荔枝的三弟霍广云,合上了账本说道:“你这是奉旨背黑锅,被人求之不得,就不要抱怨了。” 霍广云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贡桃,粗鲁地将桃核吐到了地上道:“明明卖官儿卖的最狠的是大哥,可父王偏心眼儿,将屎盆子都他妈的扣在了老子的头上,杀鸡给猴看,下手真狠!一道圣旨就把我贬到了岭南,当真是只有我不是他生养出来的?” 骁王的脸阴沉了下来,低声说道:“本来是因为你说着在岭南染了顽疾,母后求情,父王才特别恩准你秘密回京看病,可你若是再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别怪我绑了你去见父王!” 老三霍广云不同于他的两个哥哥,自幼不喜读书,性子一向是直来直去。原本他与大哥霍东雷感情甚笃,与这自年少便出外求学的二哥有些疏远。 可是有道是患难见真情,此番原本是因为父皇弃车保帅,拿了自己当了点播太子的棋子。当初被贬斥出京时,他那平时交好的大哥竟然是连践行都不是敢,生怕是受了牵连,影响了他太子的清誉。 倒是这个平时交情淡淡的二哥,不但亲自践行,更是一路关照了各个地方的官员多加照拂。这让霍广云甚是感动,只觉得原来真是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一说,这二哥才是有情有义的,一时间便是百感交集,大有重写人生情谊之意。 此番回京,不及入宫见母后,便是赶着先来见二哥了,可因自己出言不慎,让二哥动了怒,便愤愤地收了口。 霍尊霆见他住了口,才说道:“若是爱极了岭南的风光,大可以在父皇与大哥面前也这样口无遮拦,不然的话,且老实些,免得消磨了父王对你心内的那点子愧疚,让你老死在那不毛之地!” 霍广云虽然性子直了些,到底是霍家人,心眼倒是不缺,自然明白二哥的话有道理,便是深吸了一口气道:“二哥,你放心,出了这个府门,便是不会再提这样的话茬了。” 骁王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四妹乐平要出嫁了。父王恩准你回来,也 是托了她的福气,最近不宜在百官面前走动,一会就趁着夜色赶紧去见母后吧。” 见弟弟点头应下,他才命人备了马车送三弟入宫。 刚送走了三弟,魏总管匆匆赶来,小声道:“国舅爷过府求见。” 骁王想了想,说:“将他请入客厅。” 算一算,这位国舅也是该来了。毕竟现在这番窘境已经不是妻儿出场能解决得了的。 沈茂公坐在王府的客厅,心底却是长叹了口气。 算起来,齐帝的这三个孩子,都是他打小儿便看着长大的。都是什么性情,他是最了解的。他与齐帝霍允素来交好,自然也只猜到齐帝舍能干的二皇子,而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原因了。 齐帝身体康健,狼群之中岂可容忍二王?所以对于这个名声、能力样样毫不逊色的二皇子,齐帝是毫不留情地一味打压着。 可是待到齐帝年老时,这狼群的首领又会是哪一个了? 沈茂公生平善赌。在新野起义时,他将全部身家押在了霍允的身上,结果大获全胜,换来满门尊荣。而这次,他左右思量,直觉这二皇子才是真正值得下注之人。 然而此事又是不宜他来出面,恰好女儿痴恋二皇子,沈霍两家尽人皆知,正好顺了小儿女的痴情,由女儿出面恳请皇帝,而他只能作无奈甩袖不管的父亲之态即可。果然,皇帝倒是成全了女儿的一片痴心,允诺赐婚,本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怎奈自己的那个混账儿子不争气,竟是将府宅妾室的小事闹得尽人皆知,好好的姻缘弄得现在没了着落。 那二皇子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竟然是大有任事态继续发展之势。此番他来便是一探虚实。 等到骁王入了客厅时,沈茂公连忙向皇子施礼,抬眼一看,骁王身穿宽大的素色便袍,头戴一顶白玉琢成的小冠,显得眼目更加俊朗。心里暗叹:也难怪女儿痴迷这骁王,这般英俊的相貌,就算是生在普通人家也会让女子趋之若鹜啊。 甥舅二人客气了一番后,便坐了下来,骁王绝口不提近日与沈府的摩擦,沈茂公聊得也尽是写朝堂上不相干是事务。 聊了一会后,沈茂公突然话锋一转,开口问道:“沈康做事鲁莽,近日在家中闭门思过,不知骁王是否还在生这混账的闲气?” 霍尊霆笑道:“二表弟是什么性情,本王怎么会不知,必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才一时糊涂,又怎么会生他的气呢?” 沈茂公闻言,微微放下心来,又问:“待得骁王迎侧王妃入府后,不知骁王何日准备迎正妃入府?” 此番问得毫不拐弯抹角,倒是得正面回答一番。 骁王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舅舅,然后说道:“舅舅看事通达,应该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王要娶的是哪一个,不是本王说了算的,要看父王的圣意啊!” 沈茂公闻言微一皱眉,只当是这骁王借口推辞,真要开口,骁王却又说道:“舅舅如今已经是位极人臣,无论何时都是本王至亲的舅舅,表妹嫁与不嫁都是如此,可是舅舅如此一味心疼着表妹,是不是没有揣度一下圣意,为何表妹入府如此艰难了?”、此话一出,竟是惊得沈茂公一身冷汗。齐帝一向待他不薄,自己的门生遍布朝野,竟是生出了些许懈怠之心,还当自己与那齐帝如同患难之时的生死之交,浑忘了帝王之心难测。 原先他还真当了骁王是色迷心窍,干出这等不顾念甥舅之情的勾当,心内还略略失望,现在看来,他竟是痴活数年全不入这年轻人看得通透豁达。 他是越想越怕,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不再多言,起身便告辞了。 与公主要出嫁一般轰动京城的,便是那沈家的女儿身染恶疾,需要入庙祈福的事情了。据说沈茂公亲自入宫禀明了圣上,谢绝了与二皇子联姻的好意,圣上惋惜之余也同意了沈公的请求。 不了解内情的人,直替这沈静雅惋惜。好好的姻缘,怎么说弄没就弄没了?不解内情的人便会惋惜叹道:当真是病得不巧啊! 可是一桩姻缘打了水漂,另一桩却是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乐平公主在月初便要下嫁到王家。齐帝觉得该给自己这粗野惯了的女儿立下些规矩,学学该如何做别人家的儿媳了,免得下嫁到了书香之家白白丢了皇家脸面。 挑选教习公主礼仪的除了宫里的女官时,齐帝突然想起自己二皇子那尚未入府的侧王妃尉迟飞燕。 那日家宴,她举止有度,食虾时的优雅给齐帝留下了深刻印象。只觉得若是自己的女儿也有这般王侯之家的贵气,才真不愧为“公主”之名。于是便宣尉迟飞燕入宫,与教习女官一同教导公主的礼仪。 飞燕接旨的时候,直觉这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差事。那日公主恶意满满的一大杯“翻倒驴”,辣味犹在舌尖回荡,也不知再与这公主相见,她又能琢磨出什么刁难人的法子来。 待到入了宫时 ,果然这公主花样百出,正立在自己的宫殿前,举着鞭子抽打着跪在她面前的教习女官。可怜那女官跪在地上以面伏地,瘦弱的脊梁正颤抖着承受着一鞭紧似一鞭的抽打。 “真当自己成了先生不成?倒是成了心的糊弄着本宫!我堂堂大齐公主,哪有给王家婆子奉茶的道理?竟敢说本宫的手势不对,本宫跟父皇都没有那般的恭敬!他王家算是哪门子祖宗神仙?” 尉迟飞燕带着宝珠静立在一旁,真想好好揉揉自己的头穴。可怜那沈家小姐成了权谋之下的牺牲品,入了庙庵不知何时能出来再得一门好姻缘。倒是这面前的小泼妇才真该入庵门好好地磨砺下心性,生出些慈悲心怀! 那公主也是抽打得手腕发酸了,便将鞭子甩到了一旁,命人将那女官拖走,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立在宫门的尉迟飞燕,不由得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 尉迟飞燕走到近前向公主施礼请安。 那乐平公主舍伸手接了巾帕子擦了手,冷笑道:“父王还真是好安排啊!找了个被悔婚的来教导本宫,难不成是要本宫学着怎么样快快地摆脱了王家,被退婚不成?” 尉迟飞燕也不言语,被这番冷嘲热讽,依然是恭恭敬敬地福礼也不起身。 乐平公主只觉得是方才赏了女官的那顿鞭子给了这尉迟飞燕一顿下马威,所以吓得这前朝落魄的贵女不敢言语了,一时间心情不由得一阵舒爽,挥了挥手命尉迟飞燕起身后说道:“今儿个,本宫一早便定下了去城郊围猎,这几日兔子正肥,若是晚去了,便只能捡了几位哥哥的牙慧了。你也随本宫一起去吧,免得被父皇问起,又说本宫贪玩,荒废了礼仪功课。” 说完也不待飞燕说话,便招呼着自己的宫女太监,准备着围猎的弓箭物品,不一会便准备妥帖,便坐上马车带了一队侍卫出了宫去。 公主坐在前面的一辆马车里。飞燕与随行的女官坐的是另一辆。只是她登上马车的时候,只觉得有名侍卫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一眼瞟了过去,不由得微微一愣:竟是位故人! 只见这位一脸浓须的彪形大汉身穿一身金甲,头戴翎毛,明显是大内禁军统领的服饰。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名叫徐威,乃是先前自己父亲旗下的一位千夫长,曾经在自己幼时受命护卫着她来往于军营之间。 再后来在一次与齐军对峙中他被俘了去,据说是投降归附了大齐。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般情况下与故人再次相见。 徐威也是 认出了这位昔日的将军之女,被飞燕一双美目直视,竟是脸膛微微发红,有些归附敌营,无颜见昔日小主子之感。 不过尉迟飞燕倒是早早地收回了目光,只当是没有认出他来。人生际遇各不相同,但都不过图个在乱世里保命度日罢了,何必让这旧日故人难堪呢? 大齐的皇家围场位于京郊的九华山。与尚文的大梁贵族相比,大齐的新贵们更加尚武,所以围场也较于前朝范围更广了些,地形也甚是复杂,小岭瀑布样样不缺。 但是因为是公主前来围猎,围场的督官处于安全考量,便向随行护卫公主的徐威徐统领言道:“近日暴雨,围场的河道水流湍急,而且河道另一侧的林子太密,这几日因着下雨,看护围场的仆役们来不及砍伐树枝密林,若是贸贸然进去,因为树林遮挡视线,出现弓箭误伤的情况反而是不美了。所以还请公主极其随行的侍卫们都在河东岸围猎,还是不要过河为妥。” 说完,又递给了徐威一支长哨,若是出现了紧急的情况,只需要吹响长哨,自然有猎场的大批护卫赶到,及时保护公主的銮驾。 徐威也不是第一次陪护着皇家前来狩猎,自然是明白其中的规矩,接了长哨,将其上的银链挂在了脖子上后,便挑选出了一会陪伴公主狩猎的十几名护卫的精兵,又拣选了二十多名护卫,与公主的卫队相隔一段距离远远守护,免得人马太多惊扰了猎物,搅了公主的雅兴。 乐平公主早早便换好了一身轻便的戎装,搭配着她具有胡人血统的面庞倒是显得飒爽英姿,很有些巾帼女豪杰的气派,她伸手拉了拉一把小弓,觉得力道不够劲儿,想了想便将它递给了也刚刚换好了衣装的尉迟飞燕:“这弓箭力道小,倒是挺适合你这样弱不禁风的。” 尉迟飞燕只当听不出她的嘲讽,接过了那小弓道:“谢公主挂念,只是飞燕不善骑射,恐怕一会颗粒无收,辜负了公主的美意。” 听到这,乐平公主的浓眉倒是得意地飞扬了起来,心道:真该叫二哥与父皇都过来仔细地瞧一瞧,就算礼仪得当,食虾的姿态优美又有什么用?到了围场变成了一只软脚的虾蟹,当真只是个模样美的,也只有成了妾室,替二哥暖床之用罢了! 想到这,乐平公主的心情更是舒爽了些,立意一会要好好地展露一手,给这前朝没用的王侯之女好好开开眼界! 今日因为有公主围猎,其他人等不能入围场同猎,公主拉弓拔箭,不消片刻的功夫便射中了五六只肥硕的兔子 ,一时间,围绕在旁的十几条猎犬欢吠不止,一只接着一只地冲入了密草树丛之中叼回了中箭的兔子。 而尉迟飞燕也几次举弓,可真如她所言的那般,放弓的力道不够,几次眼见着肥兔在眼前窜跳,可那弓箭却划着弧线射到了一旁的地面之上,惹得公主又是一阵哈哈哈大笑。 所以放了几箭后,尉迟飞燕也不再露丑,干脆跟在公主的身后,只静静观看着公主的精湛射功。 不过公主也有些腻歪了,只觉得这些兔子都被围场里的仆役事先灌了汤药,一个个浑浑噩噩的呆立在那等死,倒是失了趣味。 这时一行人马,已经来到了围场河界,徐威瞟了一眼那浅河,虽然此段河滩尚浅,但是水势湍急得很,想起围场督官说的话,便说道:“公主,对面地势偏僻,树林茂密,还是先回转到围场的行馆里休息吧。 乐平公主真要点头,突然河对岸的树林晃动,一头长着一对硕大犄角的野花鹿突然露出了头来,只见这鹿竟是一身罕见的白色皮毛,在浓黑的林子里显得异常晃眼。 乐平公主兴奋得连忙抽箭引弓,可是那鹿甚是机灵,稍微探了下头,便转身就跑。 这等稀罕的猎物怎么能让它轻易脱逃?乐平公主脚下一催马匹,再顾不得徐威的劝阻,一马当先,趟过浅河,冲进了河对岸的密林里去。随后的人马也只能紧紧跟随着公主,冲向了河对岸去。飞燕不善骑术,带着宝珠还有两名侍卫跑在了最后。 当她过河入了密林时,便觉得总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心思转念间已经来到了林中。马儿的响鼻儿声,显得林子更加的静谧。 飞燕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她猛然醒悟道是哪里不对了——方才一直陪伴在左右的那几十条猎犬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密林里,连犬吠的声音都听闻不到了。 徐威到底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也察觉情形不对,立刻拿起了胸前的长哨,猛力催动,可是那哨子却只是发出一阵撕撕漏风的声音,定睛一看,竟是个坏掉的哑哨。 第21章 长哨无法吹响,徐威心里发了急,连忙催马拦住了公主:“公主,情况不妥,我们还是先回转吧!” 说着便叫自己身后的人准备回转。 那乐平公主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撤,便是瞪着眼儿娇斥着:“快些给我闪开!皇家猎场,戒备森严,哪个贼人敢来造次?” 徐威一咬牙,心知此时若是再听了着刁蛮公主的,若是出了差池便是满门抄斩的死罪了。于是他大声喊道:“护送公主回撤行馆!” 就在他话音未落时,一支长箭直射了过来,将徐威身旁的一名侍卫利落地一箭刺穿了额骨,翻身落马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而亡。 徐威立刻抽出宝剑,大声高喊,想要把后面的人马叫过来,可是整个林子里出了鸟儿扑棱棱飞起的声音再无别的回声。 侍卫们立刻护送着公主准备退出林子。 紧接着,又有四五支短箭袭来,接连有人受伤。而尉迟飞燕早在第一支箭飞来的那一刻便翻身下了马,这是父亲传授给她的保命的经验。 她蹲在马肚子下,顺着箭势方向查看,差不多能摸出偷袭者的方位在三处,成半包围的趋势,而偷袭者的目的显然是封住他们的退路同时制造慌乱。可是射出的这几次箭都离公主很远,显然来者有些活捉公主的意图。 看到这里,她朝着正指挥着侍卫抽出宝剑抵挡着冷箭的徐威喊道:“徐统领,别往后撤,朝着我们左边的山岭水闸那撤退!” 徐威听到了她的喊话,略一犹豫,马上决定听从尉迟飞燕的话。 他曾经在护送十二岁的尉迟小姐返回军营时,遭遇了敌人的埋伏,正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当时的急中生智巧妙利用地势反击,让众人摆脱了被俘的厄运。 这一次,他决定再相信这位尉迟将军的女儿一次,希望她的直觉能让大家幸免于难。 果然,当他们不再后退的时候,暗处的冷箭终于停止了。 这时茂密的林中树叶开始哗啦啦的响动,不知何时风向改变,一股东风朝着飞燕他们的方向吹来。 有几名黑衣突然现身,手里拿着一只粗长的如同水烟一样的竹管开始猛力地吹动。从哪竹管里冒出了一股股白色的浓烟,顺着一阵刚好刮来的大风夹袭了过来。 徐威也是见过阵仗的,立刻高喊:“屏住呼吸,不要吸进去迷烟!” 幸好他们所在的位置离那水闸不远,跑了 几步便到了,急匆匆地用各自怀里的巾帕,或者是头上的头巾打湿捂住了口鼻后,徐威见飞燕指了指一旁的原木堆,立刻心领神会,便用力砍掉捆一旁原木的绳索,让木头滚落下来形成天然的屏障这些水闸前摆放的围场仆役砍伐的原木,此时倒是派上了大用途。 徐威放倒了原木后,便命令剩下的十几名侍卫拉开弓箭严阵以待。 此处地势较高,浓烟渐沉,倒是吸不进口鼻里。水闸之后便是靠山的瀑布,也无须担忧后方偷袭。可是这样一来,他们便成了瓮中之鳖,只待来者围剿了,要知道他们手里都是打猎之用的小弓,射程不远,又用的差不多了,怎么能抵抗得了敌人的暗箭冷枪? 乐平公主方才吸了些迷烟,有些摇摇晃晃,在一旁侍卫的服侍下喝了些水,这才缓了过来,待看清了他们所处的位置后,又气又急,冲着徐统领大骂道:“遇到刺客,竟然不赶紧后撤,跑到毫无退路之处,当真是跟那刺客是一伙的吗?” 刚骂到这,她忽然又想起方才好像是尉迟飞燕出身喊着要来这里的,便朝着飞燕怒目而视,大骂道:“你个深闺的妇人懂个什么,胡乱的瞎喊!若是脱险,定要把你绑了去见父皇……” “闭嘴!”尉迟飞燕连看都没有看她,只是短促地命令道,然后又对徐威低语道,“徐统领,我不熟悉这围场,但是按照脚程估算,从围场的行馆到达这里是不是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徐威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那么我们只需要坚持一炷香的时间等待援军即可……“说完,她又问道,“谁的身上有火石?” 一旁的一个侍卫立刻递过了火折子。飞燕接过了火折子后,转身对公主说道:“请公主将鞭子借来一用。” 乐平公主直觉得此时的尉迟飞燕,与往常在父皇与哥哥面前见到的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妇人不大一样了,那双凤眼在这危机的时刻,竟然闪烁着说不出的光芒,这样的锐光,她在自己的父兄的眼中见过,那是大战将至时,身为将帅者无法压抑的极致的兴奋。正是这眼里的近似狂热的精光,让这个清秀的寻常小妇人整个人都为之一变,竟有种说不出的气场与威严。 她本想说:“大胆,竟是敢管本宫要鞭子!”可是被那毫无避讳的眼神直盯着,嘴里竟然也如同中了迷药的身体一般有些发软。 鬼使神差间,她便真听话地将自己腰间别着的鞭子解下递了过去。飞燕接过长鞭一看,自己看得不错,果然是泓麟 木的鞭柄。 这种木头极为罕见,生在北方的密林里,树身不高,质地软中带硬,很适合用来制成武器的手柄,但是这种木头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特性,那便是浸水点燃后,能发出红色的浓烟,烟体浓稠,风吹不散。 现在长哨不管用了,只能点燃浓烟求助。 对方使用的是偷袭包抄放冷箭迷烟的手段,也是变相说明对方的人马并不多,所以只要行馆的兵马一到,自然能吓退这些偷袭者们。飞燕便打着火折子,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当浸湿的鞭柄放在一堆半干的树枝上点燃后,立刻发出了冲天的深红色的浓烟,如同一条通天血路直入云霄。 隐藏在暗处的刺客们一看到那红烟,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的算盘。他们本来欲速战速决,准备趁着这帮子宫中的禁军们被冷箭弄得自乱阵脚之际,让他们定在原地再释放迷烟,以逸待劳。却没料到这十几个深入包围圈的侍卫们反应竟然是这般的神速。转眼间便转移到了最有利的地形,利用水源解了药性,并设下了屏障,甚至发出了古怪的红烟信号。 这一切都大大超脱了他们的原计划,当真是让人羞恼。 为今之计,竟是不能活捉了,便是砍下那公主的首级也不枉此行。做了这样的打算,释放的冷箭便再不留情,虽然大部分的箭都被原木挡住,可是依然有一部分穿了过来,又有侍卫接连中箭,徐威将公主与尉迟飞燕安顿在了水闸狭窄的石门闸口处,倒是暂时抵挡了射来的冷箭。 飞燕在石头的缝隙间,看到了有将近三十多名黑衣人从林中出来,有几个异常矫健地爬上大树,准备从高处向水闸这里放箭。 糟糕!若是真让他们上了高树,那水闸处便真成了毫无遮拦与退路的葬身之所了。 而此时,剩下的黑衣人则手拿盾牌顶着徐威他们射的弓箭朝着原木屏障这边奔来。 乐平公主的父兄虽然都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可是她本人却是养在闺阁之内,并未上过战场。 此时的她混不见了平日里的刁蛮,在一阵的喊杀声里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紧紧地拽住了一旁飞燕的衣襟。尉迟飞燕这时回身望向了公主,又看了看附近的地势。 此处堆积着原木还有石块,原本是另挖了水道,准备修建一处依傍着瀑布,有河水环绕的假山凉亭,供贵胄们打猎休憩。所以那水闸便是根据旱涝季节,调节水位之用,免得淹了登上凉亭的小桥,反而煞了风景。此时工 程只进行了一半,地上也只有一道一人深的地沟,直通向不远处的河流…… 飞燕看罢,用手拍了拍公主的手背,轻声问道:“公主可会泅水?” “……会些,你又要怎样?” 尉迟飞燕定定看着已经逼近原木的刺客们,镇定自若地说道:“水漫金山!” 就在黑衣刺客将要翻过原木的时候,徐威他们突然一起施力将原木滚落,朝着奔过来的黑衣人砸去。 而与此同时,水闸门的铁链也被拉了起来。 前几日暴雨,所以水闸拉起,倒是囤积了不少雨水,当水闸拉起的那一刻,几十名侍卫连同公主都各自抱着一截事先准备好的浮木,顺着喷涌而出的水流,沿着挖出的水道,如一叶叶轻舟一般快速地快速地离开了被黑衣人重重包围的险地冲进了大河之中。有那站在沟渠里的黑衣人,也被突然而至的大水抽得转眼间没了踪影。 就在她落水迅速冲出偷袭者的包围圈时,一个落水的黑衣者挣扎着四肢在她的身旁被冲得失了方向。 就在这一刻,她清楚地看到这名黑衣人的脖子上有一枚半残的虎牙刺青……那是白露山当地的族裔——擅长偷袭围猎的通古族部的族徽…… 第22章 而立在岸边的黑衣人首领,也不敢置信地看着漂浮在水中的尉迟飞燕,喃喃自语道:“怎么……诸葛先生竟是会在……” 援军来到比想象中的还快。 原来今早,骁王便得了信儿,知道尉迟飞燕入宫去教习乐平公主去了。 他的这个妹妹是什么秉性,霍尊霆岂会不知?向来的吃软不吃硬。 当初她故意刁难着飞燕喝那满满一碗的烈酒,他未出手阻拦,便是希望飞燕不胜酒力,示弱一下,让他那刁蛮的妹妹失了斗气的意味,免了以后明里暗里再为难飞燕之意。哪成想,他却是不大了解那位“诸葛书生”,竟是硬气地拼了满满一碗的烈酒。 虽然醉酒的小燕儿娇憨得另有一番滋味,可是如此一来,那刁蛮的乐平岂会善罢甘休?被父王母后娇宠坏了的她可是什么混账都干得出来啊! 所以一早命人去尉迟府上送去了便条,言明自己一早回去宫中议事,让她且入宫晚些,等到中午时,他议事完毕会在宫门前迎了她一同进宫去见乐平公主。 哪知跑腿的小厮送回来的纸条上只写了一句:“盗贼何须君子貌?” 看来这查抄了丝绸铺子的釜底抽薪之举很是让尉迟小姐恼火啊! 小商妇果真是将钱银看得甚重! 骁王看了纸条笑了笑,心知这着了恼的小姐大概也是不会给大齐的二殿下什么面子了,所以商议完了国事后,便直接去了公主的行宫。 哪只这公主竟然老早便打定主意去了围场,而飞燕也随着她一同前往了。于是骁王便决定去为围场找寻她们。 当他来到猎场时,老远就看到了远处的那深红色的火柱子,便是浑身一僵。当年他围剿白露山时,有一次叛军就是利用了泓麟木点燃时的特性,来了个“狼烟”传信,两个山头的叛军同时发起夹攻,进行声东击西的分化之战,所以他对这烟雾印象甚是深刻。 这红烟……不祥! 于是他命行馆的驻军马上上马,快马加鞭地朝着冒红烟的方向奔去。行至河边时,恰好看到了抱着浮木上下漂浮的乐平公主他们。 在擅长泅水的徐威等侍卫的庇护下,她已经堪堪被推举到了岸边,在援兵的帮助下浑身湿淋淋的上了岸。 而他们口里的黑衣刺客,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尊霆快速地扫视着四周,却没有发现尉迟飞燕的身影,立刻牵动着马匹带着几个人沿着 河沿搜寻,越往前走,他的心里越沉,只因在前处乃是落差很大的瀑布断崖,若是被河水冲刷入内…… 他不敢往下去想,只能不断地催促着脚下的马快快前移,终于在靠近断崖的石缝处找到了被冲得东倒西歪的尉迟飞燕,幸好她抱着的浮木卡在了石缝里,才堪堪抵住了湍急的水势。 骁王从马上接下了粗长的绳索,扬手挥舞,准确地将它套在了河对岸一处半残的树桩那里。命自己的下属拉直绳子,然后他跳下马去在腰间同样系了绳子,手扶着绳子,快速地跳进大河,抵抗着轰轰的水流,来到了飞燕的身旁。 这小妮子脸色被冰凉的河水激得发白,情况这般的危机,见了援兵前来,竟然也不喊,只是紧抿着嘴唇依然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攀附浮木上了,直到霍尊霆的长臂牢牢地圈住了她的纤腰,那两只发抖的细胳膊仍然不肯撒手。 “松手吧,我会抱住你的。”骁王在她的耳旁沉声说道。 “手……发僵了,松不开……”飞燕试了试,懊恼地小声说道。 骁王闻言,想了想,低头便朝着她的湿淋淋的脸颊亲吻了过去。 河对岸便是站立的兵马,这番孟浪之举当真是不成体统,飞燕惊得一偏脸颊,俩手自然地便是松开要去推二殿下。 就在这时河岸边的侍卫们拉紧了绳子,将二殿下与飞燕一起拽回了河岸边。 上了岸时,骁王依然没有松手,高大的身体紧紧地圈住浑身湿透,曲线毕露的小燕子,直到伸手接过侍卫递过来的披风,将她密实裹住才松了手。 就在这时,有侍卫来报,下断崖瀑布下发现了两具偷袭黑衣者被淹死的尸体。飞燕闻言微微一震,当她抬起眼时,却发现骁王的一双厉眼正在不动声色地紧盯着她,似乎是要从她的脸上发现什么端倪…… 这时,徐威一脸羞愧地向骁王前来请罪。 骁王阴沉着脸,直瞪着他。虽然心知他乃是公主的护卫,危机时刻自然是先要护住公主的周全,可是一想到若是方才他若是追赶得不及时,那么那小女子岂不是同那两个黑衣人一般,跌下高崖,拍死在水流之下…… 就在他要动怒时,一旁的飞燕突然开口道:“徐统领你太过谦了,方才的情况实在是惊险,幸好你指挥有度,我们才得以脱险,何罪之有?” 徐威被她说得一脸羞愧,只觉得自己方才竟然大意,让飞燕一不小心独自飘走,差点遇险,当真是自己不配 个“人”字,如今又听她夸自己指挥有方,当真是在嘲讽了。 恨不得钻入地缝的同时,艰难启齿道:“属下哪里是指挥有度,都是小姐……” “行了,尉迟小姐既然这般夸赞,徐统领就不用太过自谦了。若不是你指挥有度,难道还是危急时刻忘了自己统领的身份,听了旁的不相干的人的指挥吗?”就在这时,骁王突然冷冷地打断了他的未出之言。 徐威看着他尖利的眼神,吓得吞咽下了未尽之言。 这场猎场遇袭的风波很快便传到了皇帝的耳中,龙颜大怒,那黑衣人的身份也很快确定下来,乃是北方叛乱的通古部族不满大齐近日抓获了他们的首领之子并要处以极刑,妄图在行刑前劫持公主交换人质。 护公主圣驾有功的徐威晋升官品一等,赏金千两。其余的侍卫也一概领赏受封。而围场的官兵也因为疏于管治,让刺客蒙混了进来而逐一受罚。至于那个被俘的通古部首领之子,当日便被送到法场斩立决。 而那个在遭遇突袭时,镇定自若地指挥众人抗击的小女子,上至乐平公主,下至徐威护卫,都是绝口不曾提起。 虽然正值夏季,可是在密林中本来就是气温阴冷,加上又在水里泡了许久,当飞燕回府的时候就开始有些发热滚烫。 骁王命宫里的御医前来瞧病,只说是受了风寒,服上两服药就好了。 飞燕烧得有些迷迷糊糊,朦胧间只觉得有人在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勉强睁开眼一看,发现竟是骁王坐在了自己的床边,而自己好像已经不是在尉迟侯府了。 “本王府里的药房小厮齐全,煎药照料要比你叔伯府上周全。你刚刚遇袭,就在本王的府里住下养病,等到你我成礼时,再回侯府出嫁走了礼数便好。” 尉迟飞燕有心回绝,可是刚一发声就感觉喉咙里如同吞了硬毛一般,痛得只能沙哑地发出了单调的音节。 骁王侧躺在了她的身边,伸手轻拍她的后背:“怎么办,本王的小燕儿倒是成了个小乌鸦,且闭上眼睛,再睡一会,本王暂时不欺负你便是了……” 也许是喝了助眠的药汤,就算身侧有枭鹰,飞燕居然也是睡得深沉,待得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第二日,身旁倒是没了那恼人的骁王,只是枕榻便的凹痕明显,似乎是有人睡了一宿的模样。 伤愈的鸳鸯也跟着一同入了府,与宝珠一起正坐外厅一起捣着御医开开出的草药。这草药驱寒,需要捣泥 成汁敷在后背前心。 听见小姐醒了的动静,连忙跑过来,倒了清嗓子的药茶给小姐润喉。 这几日骁王似乎事务甚是繁忙,在她醒了之后并未来骚扰,这日她正静卧在床上便听到有门外的侍女禀告,乐平公主前来探望尉迟小姐了。 这乐平公主倒是甚壮实,前几日,经历了那般的折腾后,竟然毫发无损,又活蹦乱跳地出来了。也不知她的母后怎么会放心让她出来。 尉迟飞燕闻言,便想要起身向公主施礼。可是公主却是早了一步来到了她的床前,不冷不热地说道:“都病成那副样子,还起身呈什么能?” 说着便径直坐待了离床略远的椅子上,左右看了看这屋内的摆设,小声地嘟囔道:“二哥可真小气,房间里的摆设竟是短缺了金器玉雕,平白只摆了些许的字画木雕,当真是穷酸书生一样的气息……明儿本宫会命人送来些摆设,你摆在屋子里也还涨一涨贵气,免得那病神霉鬼总是来寻你。” 尉迟飞燕觉得这公主此时别别扭扭的样子倒是有趣,便坐在床上低头道:“奴家先谢过公主的赏赐了。” 乐平见她道谢,便略觉得有些兴奋,得意地站了身来挥了挥手,然后说:“过两天,母后为本宫的举行纳礼的典礼,你若身子清爽了入宫观礼可好?” 飞燕不知这公主为何变得与自己这般主动亲近,便是也拘谨地一一应下。 公主看起来很高兴,便是留下了自己带来的一盒子百年老参,便离开了王府。 尉迟飞燕是亲手接过礼盒的,当她打开时,突然发现里面竟然夹带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行熟悉的充满力道的笔体:“燕儿,回到我的身边吧。” 尉迟飞燕看着这一行字,不由得浑身一震。 第23章 老参能进补,旧情最伤身。 那日偷袭猎场的情形看来,倒是白露山王者霸业无虞。她不再看那纸条,伸手将它撕得粉碎,随手扬进了香炉中化作了青烟缕缕。 大齐的纳礼习俗倒是随了前梁的做派。高门女子出嫁前,要广邀亲朋女眷清点嫁妆。尤其是丝绢织物,更是要自己亲嫂代为折叠一番。 其实最重要的是,这是当姑娘的在自己的娘家最后一次款待女眷姐妹。上门的亲友不可空手而至,要奉上些女孩家的稀罕物。当然这新嫁娘的家里也是有回礼的。 这么多女眷凑到一处倒是热闹得很,少不得搭建戏台开场唱上一天。 至于皇家公主的纳礼便更是隆重,得了请柬入宫的女眷们莫不是当作莫大的喜事来炫耀。 尉迟飞燕既然是得了请柬,自然要好好地准备份贺礼。因着调养身子她暂居在骁王府,自然是要骁王舍些东西做了入宫呈现给皇上的贺礼。 骁王便让魏总管打开私库门,让飞燕亲自去拣选些。 因着骁王的小肚鸡肠,飞燕只当是这被罚奉了一年的骁王还真是硬撑着门面的破落户,连她小心谋划的些许子家私都给吞没走了。 可是今儿得见了这骁王的私库才觉察出来,齐帝的整顿朝纲惩治污吏的举动还是不够彻底,没有整治了自家儿子的后院。看看这满仓库的流光溢彩!当真是想不出这魏总管每次哭穷时的苦瓜脸是怎么抻拉出来的。 不过这魏总管的确是一门人才,站在金山银山的前面,依然耷拉着略长的须眉,一副守财老奴的慢条斯理说:“尉迟小姐,你要知道这纳礼时,府宅进献的宝贝那是各有各的稀罕,若是比着金贵,那就忒累了,比得不过来啊!莫不如咱们就让那爱出风头的拔得头筹,走下中庸之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即可……” 打从飞燕选了一对马踏飞燕的嵌着五彩宝石的卧地滤水长灯,这总管就露出心痛的表情,劝说的话语就没闲过。 魏总管劝了半响,发现这小姐不为所动,便是叹了口气:“小姐,过段时日,您便是也要进府,算是这王府的主子了,这些个东西,其实也是您的不是?如今主子没了俸银,能省当省啊!” 尉迟飞燕笑着说:“以后这王府里的主子,可是不会少,我岂不是要趁着现在府宅清净,多多过些当主子的瘾?” 那个骁王身中剧毒都不不忘吃她的豆腐,当真是天然的色胚,虽然沈家的婚事告 吹,但是以后说不得再娶妆点门面的正妃来。她这个落魄的前朝千金,哪里当得了这王府的主来? “小姐既然是要过瘾,本王不可不给机会啊?” 就在这时,骁王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外,微微笑着说道,他本出府办事,不知何时回转了,见飞燕要迈出库门高高的门槛,便伸手要去扶着她的手。 飞燕的身子微微一躲,自己提着罗裙迈了出来。骁王的手这时这样悬在了半空。 他的俊脸上依然挂着笑,可是笑意却是未及眼中,不过还是平静地接着说道:“你我成礼后,这府库便交由你来管理,可好?” 自从去了侯府查抄了账本后,这位燕儿对着他时就是这副冷冰冰的表情。 方才他去三弟暂时居住的郊外行馆,看着三弟有新纳了宠妾,绫罗绸缎头面俱是赏赐了不少,那侍妾当真是娇羞得恨不得化作春水,瘫软在三弟的怀里。 当时他倒是颇有感触。看来讨好女子的手段,且是门精进的学问。又是不由得去想,若是那燕儿也是这般的巧笑嫣然该是怎样一番美事?从三弟那儿回来,这骁王倒是少了些平日里对飞燕惯常的戏谑之心,生出些讨好的意味来。 可是这尉迟飞燕其实寻常女子?听闻骁王这般大方,倒是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就淡淡说道:“王府私库乃聚宝之地,又是入不敷出的岌岌可危时,便是要有魏总管这般如貔貅一样吞金纳银的本事才能管理妥帖,飞燕无才不堪殿下重托。” 骁王瞟了一眼在旁边闻听这话,笑得褶子舒展的魏总管,心道:这老货活得倒是舒心,听不出小女子的画外音,乃是暗讽他只进不出呢! 被卷拂了好意,难得生出的娇宠讨好的心思便是也烟消云散。也是,这等骄傲的女子岂是一般金银能讨好得了的? 想到这,骁王的斯文便一扫而空,大掌一伸便是握住了她的玉手,牢牢地握在掌中,牵着她一路前行。飞燕猝不及防,被他大力拽着疾走,当真是要跟不上步伐了:“殿下这是要带奴家去哪?” 骁王回身露出一口白牙,微笑这说:“替美人剪花妆鬓!” 大齐最近果然是太过安生了。日理万机的骁王还真如他所言的那般,带着她入了花园,提着精致的银剪,剪下了尤带着露珠的娇艳鲜花。 飞燕因着以前在军营里进出的关系,素来不喜这女儿家都爱的头面装饰。可那骁王吃饱了撑了,剪了满满一篮子的花来,少不得不 能卷拂了他的面子,要选下一朵来插戴。 待得骁王的利剪停歇,又拉着她回转了卧房,然后无所事事地坐在妆台的一旁,看着她梳洗打理。 待得梳好了头,飞燕瞟了一眼正笑望着她的骁王,微微咬了咬唇,伸手从那篮子里捻了一朵淡粉桃红晕色的牡丹插在了自己的发鬓上,至于其他的发钗一律统统不带了。 骁王在旁侧看着,心内不得不承认,这女子虽然不喜打扮,可是倒是会打扮得很,浓黑的发鬓挽了发窝,再别致地斜单插着这朵晕色的牡丹,更加显得脸庞白净,娇艳明丽,却不显着俗气妖冶。 他挥了挥手,让梳妆的侍女们都退下,来到飞燕近前,单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看着这张只薄施粉黛的脸庞,真真是每一处都楚楚动人,便是忍不住要俯下身来,吻住那比花瓣娇艳的嘴唇。 飞燕微微蹙眉侧脸一躲,怎奈拧不过得过骁王的手劲儿,粉嫩的娇唇便再次落入到了骁王的唇舌之间。 幸好这骁王是点到即止,并没有如以往那般孟浪得收不住口,见佳人恼火地瞪着他,倒是极认真地语道:“这般娇羞的微红脸色,当真是最好的胭脂也调配不了的颜色,佳人如斯,可曾入得旁人之眼?” 说完这话,就见他的俊脸突然微微暗沉,似乎在恼着什么。 这番话语当真是没有头脑,飞燕竟不知这骁王心里想的是什么,说完也不待她开口,便说道:“既然是打扮妥帖了,本王正好顺路送你去宫中纳礼。” 说完,便先出了房门。尉迟飞燕看着骁王高大的背影,心里只是一阵的烦闷。若是叔伯那日出门典当,自己未有跟去,沾惹到这个阴阳怪气的色胚便好了。 可惜这世间珍宝,独独少了味“早知道”。 飞燕入了宫时,作为乐平公主纳礼典礼的元龙殿已经来了不少的高门女眷。 飞燕抬眼一望才发现,竟是有不少的旧识。五年的时光不短,前朝的显贵,除了像尉迟家这样落败的,还有经历朝代动荡却岿然不动的。 她那无缘的婆家王家是如此,前朝连出三代状元的傅家也是如此,堪称长盛不衰的大族典范。 那傅府如今当家的乃是前朝主管水政司的傅云龙大人。在这大齐新朝中,因着两年前治理黄河水患的功劳,他升为左丞相,虽然在王彦庭这位右丞相之下,但是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王丞相的公子迎娶了公主,傅家则是一心嫁女, 要将嫡出的二小姐傅林秀嫁与太子为妻。 那沈家的千金身染“恶疾”,倒是也给太子敲了警钟,也慢慢揣度出了父亲要削弱母亲外戚的意图。不由得暗骂一声老二狡诈,当真是个不吃亏的油头! 由此,便也绝了迎娶表妹为太子妃的心思,转而物色些朝中妥帖的文官之女。而这傅林秀便是在太子的名单之上。之前几次入宫,与其他的千金们一起让皇后过眼了。 她比飞燕小了二岁,芳龄十六,模样倒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到底是状元世家所出,举止仪态甚是得体,正是有当今圣上极为欣赏的大家之气。当飞燕入殿时,傅小姐一眼便看到了她,倒没有像别的旧日相识那样,纷纷当做不见似的别开眼,而是冲着她极为温婉地点头一笑。 需知今日纳礼,来的都是各个府宅有头脸的女眷,不是正妻便是嫡女。有哪个府宅上派来了妾室名位的?就算这尉迟飞燕还未成礼,顶的是尉迟侯爷亲侄女的名头,也是不配入了这元龙殿内的。 沈皇后见了飞燕,也是脸色一沉。 近日她与皇上不太和睦,皆是因着这个刚入殿中的女子而起。虽然她心知根本的缘由是因为皇帝是生出了对自己婆家的戒备之心,可是想到疼爱的外甥女此时正在庙庵里伴着青灯木鱼,无常钟声,还是难免生出了迁怒之心,便是坐在高位上,用戴着碧玺甲套的手指重敲了下扶手,对着身旁的乐平公主道:“你的二哥越发是没了章法,这是什么样的日子,竞让这样没有头脸的来给你纳礼。” 乐平公主倒是不以为意,拉着皇后的衣袖说:“母后,是孩儿让她来的,到底是二哥家的侧王妃,也算是孩儿的嫂子,那昔日卖猪肉的都能来得,她一个侯府出身的小姐有什么来不得的?” 乐平口里那买猪肉的,乃是大齐平定将军窦勇的正妻,那个隆珍口里的母夜叉吴氏。虽然窦勇是屠户出身,但是如今却是大齐开国的赫赫功臣,位列公卿,这昔日的村妇吴氏也是堂堂诰命夫人,正头叉着扶摇金钗,簪了满头的绢花,坐在殿下的位置上,与一群同样是新晋的贵妇眉飞色舞地大笑着说着什么呢。 皇后闻听乐平公子这般说辞,倒是诧异地微微瞪了下眼睛,心道:女儿什么时候竟是这般向着那尉迟家的妇人?倒是小瞧了她,当真是有些手段的呢!” 第24章 到了纳礼的吉时,众人摆驾到了元龙殿旁的侧殿上,由大内太监总管宣读纳礼的礼单。看着众人的献礼,飞燕心道魏总管说得倒是不错,各府的献礼皆是巧花心思,将整个侧殿映衬得珠光宝气,令人眼花缭乱。 念完礼单,便到了折织锦,亮喜被的环节了。只见皇后含笑请那傅家小姐傅林秀上前与三皇子未出京的王妃一同折被。 这实际上便是隐形地宣告,傅林秀便是那板上钉钉的太子妃,这不由得让众人投去羡慕的目光。一时间纳礼结束后,傅小姐的四周当真是热闹得很,女眷们众星捧月般围绕在了身侧。 飞燕倒是没有凑趣,而是一个人默默地出了殿门,等候着皇后摆驾戏园子去看戏。 前梁盛行的剧种,到了大齐这里便是走向了末路黄昏,因着皇后是新野人的缘故,最近京城里盛兴着连梆子戏。这个戏种原是不登大雅之堂,只是在小地方祭祖的时候搭台子去唱上三天图个喜庆而已。 可是因为新野出了真龙天子的缘故,这连梆子戏也是跟着鸡犬升天,被皇后请进了京的班主也是个有眼色的,花重金请来先生没日没夜的赶出了几个新剧本子,又让班下的戏子们排练,赶着天儿的让宫里都能瞧上个新鲜的。 公主落座的时候,见飞燕坐得甚远,便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旁。 此举又是让一干女眷们心里敲起了边锣,这骁王府未入门的侧王妃竟是得了那性子向来孤高刁钻的公主如此厚待!待她竟是比那准太子妃傅小姐还高看一眼似的,真是让人有些啧啧称奇。 不过尉迟飞燕却有些承接不得这乐平的拳拳盛意,只觉得当妹妹的倒是真与他的二哥像得很,都是忽冷忽热让人摸不住脉门。 而那皇后则将傅小姐叫到了身旁,坐到了一处看戏。 连梆子戏的唱腔是新野方言,幸好并不是晦涩难懂,就算是京城里的那些个旧族们也能听得个囫囵大概。 今日因着都是女眷,上演的是《龙宫缘》。,讲述的是一个穷书生因着机缘巧合救下一只海龟,进而入了东海的龙宫成为了龙王的佳婿,却因为大舅哥龙宫太子棒打鸳鸯,夫妻离散破镜重圆的故事。 扮演着那穷书生的戏子甚是英俊,刚一亮相便引的看台上的贵女千金们眼睛一亮,巾帕遮唇掩着笑意看着那书生的风流作派。 飞燕以前就不爱这类咿咿呀呀消磨度日的营生。后来去了白露山更是与这类脂粉气十 足的消遣绝缘。若是放在两年前,便是想破了头,也绝想不出自己会坐在大齐的高殿之内,与大齐的公主皇后一起听着这穷极无聊的地方小戏。 若是依着飞燕来看,这剧本子本身就是有些让人琢磨不懂,事理不顺,那大龟乃是龙宫龟丞相,因着书生救下了龟丞相,便将龙女许配了这凡人。怎么想也应该是龟丞相之女感念救父之恩以身相许才对啊! 不过坐在她一旁的乐平公主却看得是津津有味,见她微微蹙眉,便问到:“怎么?难道这戏不好看?” 飞燕见公主问起,因着是闲话无妨,便据实说了出来。没想到乐平听了竟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竟是这也看不出?那书生多俊啊,必定是被龙女一眼看中,寻了由头嫁与书生啊!那亡八的女儿便是想嫁,也必定是被那龙女整治得出不得声了!” 这番近乎粗野的话,还真是只有乐平这位大齐公主才说得出来的话。若是真有个英俊的被她入了眼,也真难说这位大齐“龙女”会不会借用强权扫平路障,一亲男儿芳泽。 见飞燕有些惊异的微瞪着眼儿,乐平公主直以为她还是有些不信,便是有些惋惜地摇摇头:“原道你是聪慧透顶的,没想到竟是这般看不清男女之事,二哥该把你收入军帐才是,这般榆木脑袋,入了闺房有什么子乐趣?” 尉迟飞燕其实也觉得这位当妹妹的比那混账二哥有眼光,竟是一眼便发现自己并无以色事人之才。不过跟这般口无遮拦,不知女儿家羞涩为何物的公主实在是闲聊不得,便急急收了口,假装被那戏里夫妻分别凄凄惨惨吸引,不再搭腔。 戏折子唱了一半,便要转换布景,正好容得坐了半天的女眷们更衣小憩的时候。 就在这时,御膳房已经备下了消暑之用的清凉小食,宫女们鱼贯着撤下了先前的茶点,将一碗碗浸着碎冰的水果羹铺摆在了桌案上。那一碗碗水果羹都是用西琉国进贡的水晶碗盛装的,装好了碎冰果肉淋上蜂蜜后,再用绿叶花朵点缀,很是赏心悦目。 待飞燕前去更衣完毕,用净水涤荡了素手,又用巾帕子擦拭干净后,便接过宫女递来的调羹,准备尝一尝冰羹的味道。 怎知,她刚抬眼望向碗里便是浑身一僵。 只见她的碗里,除了黄澄可口的桃肉荔脯之外,还点缀着一朵粉色的梦瑶花。 那花儿花瓣细长,嫩黄的花蕊延伸打卷,长长的花茎的部位被人特意一分为二,打了个别致的结…… 这梦瑶花乃是白露山下最最常见的野花,一到夏季,整个山脚下都是一片醉人的粉嫩。 入了京,远离的北疆之地,这等粉色便再也没有入过眼中。如今在这金碧辉煌,高墙琉瓦的深宫里再见这梦瑶花,当真是重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一般…… 恍惚间,自己仿佛又是置身在了那片无边的花海,一双健壮有力的手臂,将自己轻轻地从马背上抱下,执着自己的手,折下一朵梦瑶花,将花茎分开,穿过自己的耳洞,再打了一个结,便成了别致的耳环,然后笑着低语道:“今吾乃穷山草寇,不能以金银饰佳人,他日若能与小姐执手同老,愿倾尽所有,夺得万里山河,以酬小姐垂怜之恩。” 那般的甜言,夹裹着梦瑶花的幽香曾经许久回荡在梦里……不过日子久了,倒是慢慢地淡忘了。 可是今日毫无防备地呈现在自己眼前的花环,竟是一下子扯开了尘封急于淡忘的往事。 飞燕慢慢地移开眼,发现只有自己的碗里是这京城不常见的梦瑶花。别人碗里的俱是些萝卜雕花一类的寻常之物,心里愈加肯定,这绝对不是巧合。 方才她趁着纳礼时,倒是看了几眼在乐平公主身边服侍的人。虽然没看出端倪,但能够了解公主的作息动向,又能在公主给自己的老参盒子里动手脚的人,必定是公主近身服侍之辈。而现在这冰碗的梦瑶花,更是让她发现:“他”的触角竟是如老树盘根一般,深入到了这般田地! 心绪澎湃间,戏台子上的悲欢离合也是到了要紧的关头。 那书生被棒打鸳鸯后,从龙宫里返回了民间,心灰意冷之余,奉了家中父母之命又娶了表妹为妻。那龙女则冒着触犯天条苦楚,自拔龙鳞甘愿堕为凡人,离了龙宫来寻了这书生。 苦命的鸳鸯自然是重逢之后失声痛苦,咿呀呀地便是难舍难分。那表妹也是知书达理之人,见此情形,竟是主动请示公婆,甘愿守了先来后到之理,自降为妾室,奉龙女为正妻。从此一家和和美美,书生金榜题名,妻妾生生不息,儿女绕膝,当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这出折子戏堪称大家手笔,只看得一群女眷们是纷纷点头抹泪之余,拍手叫好。只觉得这书生有情,表妹懂义,若是自家宅院能如是这般,丈夫纳了新人却满心牵挂着旧人,妾室不想着如何争宠,倒是满腹心思都想着如何讨好侍奉舒坦了正室,该是怎样的家宅安宁啊! 乐平公主也看得眉飞色舞,直问飞燕,看了这圆 满的结局,是否品评出了这戏的妙处? 尉迟飞燕低着首,将那碗里的花一点点地扯碎,轻撒在了自己的脚边,淡淡道:“就如公主所言,奴家不大懂得男女之情,只是觉得那书生若是真爱那龙女,岂会转身便娶了表妹?那龙女若是真爱着那书生,眼看着他纳了新人,龙之骄女为何不转身而去? 倒是那表妹,奴家看得分明,应该是对她的表哥只有敬意而无男女之情罢了……” 乐平公主原是只看了热闹,并无思及深处,听了飞燕这般一说,倒是略一磋磨也觉得似乎有理,不过她向来是说惯了上句,便是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便不服气地笑着道:“那书生家里穷些,有妻有妾的确是有些痴想,可是本宫瞧着尉迟小姐你的心气倒是孤高,想我那二哥乃是大齐堂堂的二皇子,以后这府宅里岂能空旷了,若是男子纳了新人便是不爱旧人,那以后小姐你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飞燕闻听此言,倒是笑了:;’公主所言及时,奴家定当恪守妇德,学了那表妹的气度,惟愿殿下广纳贤妻美妾……” “尉迟小姐倒是有心了,本王在这儿先谢过小姐这娥皇女英之德了?” 骁王不知何时立在了尉迟飞燕的身后,不咸不淡地开口谢道。 第25章 飞燕微一转头,便看见骁王身着朝服正立在自己的身后,便是有些诧异。倒是乐平公主用巾帕子捂着胸口说道:“二哥竟是学了猫儿的功夫?走路也不出声,倒是要吓死人了不成?” “下了早朝,便与太子过来看看热闹。”果然,那太子也是缓步朝着太后那走去问安。 女眷们一看纷纷起身向两位皇子行礼。傅家小姐的脸蛋也是微微发红,在太子的注视下,不胜娇羞地低下了头。 这时有太监搬过来椅子,让骁王与太子落座,而其他看戏的女眷们竟是不再看那台上作揖的英俊戏子,纷纷看向了刚刚坐下的骁王。 小生虽然眉清目秀,可是被这高大俊美的骁王一比,顿失了些男儿应有的气概。以前皇帝没有立储时,皆是影传这二皇子当立为太子,前去自荐女儿的望门络绎不绝,后来皇帝立储后,倒是消停了些,但是京城里暗暗敬慕着这二皇子的,除了沈家千金外,不在少数。 原先是略有些看不起这尉迟府里的小姐的,可是如今看见骁王在她的身边坐下,体贴地为她用调羹分盛了一小碗冰羹,当真是千金不换的有情郎!只恨不得那坐在骁王身侧的是自己才好。 乐平也含笑着看着飞燕道:“本宫的兄长这般的体贴,就算尉迟小姐想要学了那表妹,也是难啊,当真是不能不爱死二哥呢!” 尉迟飞燕觉得这骁王倒是很有眼色,专拣这女眷云集的场合展示铁血柔情,当真是又要迷乱了哪一个府上的芳心?死太监这般的招摇,也不怕以后入手了颇多良田,却旱地无雨,平生祸端。 这时,戏台子已经开始了热闹的武戏,随着咚咚的鼓点,又有武生前来献艺。借着众人的目光都移向了舞台,鼓锣震耳的功夫,骁王眼望着戏台,却低声问道:“表妹,表哥给你盛的甜品可还爽口?” 若是单看他的神情,当真是一本正经的儒雅君子,偏偏在人前这般的口出无状之言。飞燕觉得那台上的武生虎虎生风的飞腿应该直踹向这铜墙般的脸皮。在下一阵急促的鼓点又敲起时,也学着他的样子,面无表情的说:“殿下亲盛,自然是甜爽得很,不知什么时候殿下能迎娶了正妃,也让奴家一尽妾室的本分?” 骁王闻言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飞燕白净的面庞一眼,便不再言语。 武戏还没有打完,皇后许是疲累了,便由太子陪伴着起身先行回中宫休息了。众人起身恭送,飞燕留意到那皇后从始至终都未曾与霍尊霆说过话。 看来因着沈家的缘故,这沈皇后似乎着恼得不轻。皇后走后,那乐平立刻又是神情雀跃了不少,在侍女的搀扶下,竟是起身去了后台要去打赏戏子。 骁王也准备带了飞燕出宫,走到了了戏园子的门口时,飞燕低头走在骁王的身后,无意中瞥见在院子路旁的花坛里,静躺着一朵萝卜花儿,这花儿倒是与其他女眷冰碗里的一般模样,似乎是被人匆匆替换下来…… “怎么了?”这时骁王转身问道。 飞燕定了定神,说道:“没有什么……” 公主纳礼后的第五天,便是王家正式迎亲的日子。 骁王自然是要去参加成礼。可是飞燕若去便是不大好看了,毕竟那王家也曾与她有过婚约,去了反而是不自在。 借着这个机会,她便离了王府,回转了叔伯的家中。飞燕回转了府里,发现叔伯不在,说是去寻访旧友去了。 近日贤哥儿很是刻苦,书院的先生也是大力盛赞,嘱咐他准备着来年的恩科开考,见堂姐回来,寒暄了一会,便说要回书房用功去了。她与敬柔在闺房里说了子话,便想去看看正在书房里用功的敬贤。 还没走到书房门口时,飞燕顺着那书房的窗户往里望了进去,发现敬贤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封书信。当飞燕含笑推门而入的时候,那贤哥儿吓得浑身一抖,快速地将书信夹放进了一本《诗经》之中。 飞燕倒是不以为意,只当是这小儿情窦初开,认识了哪家的小姐,暗中书信传情。便是只当没看见,问起了敬贤的功课来。 可是那敬贤竟是个存不住事儿的,见堂姐迟迟不肯出去,便是有些隐隐焦躁,对答起来竟是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飞燕原想着等到恰当的时候,再变着法儿的提醒下敬贤,男儿当先立业再思成家,现在看来,竟是孽缘深陷的模样。叔伯向来粗心,可千万别任着小儿痴情,败坏了别家姑娘的名声,犯下了有辱门楣的事情来。 想到这,她便说道:“说得有些口燥,贤哥儿,去给姐姐倒一杯热茶。” 敬贤不疑有诈,便起身去了旁边的桌前倒水。飞燕趁这个机会伸指捻起那张书信一看,当信纸上的字迹映入眼帘,登时脸色为之一变。 这书信上的字竟然是与她前几日收到的如出一辙!都是出自那人的手笔。 敬贤回身时发现堂姐看到了自己隐藏的书信,登时也是脸色一变,手中的茶水泼洒了不 少。 飞燕逐行逐句地看了手里的那张信纸,便慢慢抬头看向自己的堂弟。 “你什么时候跟他联系上的?当真是不顾自己一家的死活了吗?” 尉迟敬贤见堂姐发现了,索性不再隐瞒,理直气壮地说道:“樊将军乃是二叔的旧部,有名的抗齐名将,当得上男儿铮铮傲骨,如今他在北方成就霸业,却念念不忘二叔家眷的安泰,听闻了你要被迫嫁与那大齐的狗皇子为妾,樊将军才托人辗转给了我一封书信,要我们一家老小做好准备,待得时机成熟,便接我们一家离京去呢!” 飞燕只觉得执着信的指尖都是微微发凉,压低声音道:“这书信还有谁见了?” 敬贤也是被堂姐异常严肃的脸有些惊吓到,可又觉得自己做得无错,便强自赌气说:“爹爹素来胆小,我也是怕他吓得失了分寸,并未曾给他瞧见。” 尉迟飞燕这才缓了口气,沉声说道:“如今圣上并未因着我家乃是前梁武将之家而薄待,姐姐也不是被迫嫁与那二皇子……他……为人谦良体贴,也算是良配。我们何苦要跟那北方的叛军搅合到一处……” 尉迟敬贤真是打死也没有想到堂姐竟是这样诋毁他一心敬仰的樊景将军,当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话的语气登时有可些少年的刻薄。 “堂姐,莫不是真如樊将军在信里所言,因着你以前在二叔军营里与他相处时,他曾允诺要娶你为妻,只因为他为了复兴大梁,娶了通古族长的女儿,你便因为这儿女私情怨尤了他?” 飞燕紧抿着嘴,瞪着自己的堂弟,而那敬贤便只当是堂姐默认,接着愤愤然道:“若真是这样,这樊景的确是可恨,竟是辜负了堂姐,可是大义应在儿女私情之前,就算樊将军是个负心人,但堂姐也不该赌气嫁给那大齐的皇子,不然二叔泉下有知,岂会瞑目?” 尉迟飞燕略显疲惫地望向自己的堂弟,心知如今他已经长成少年,自有自己的一番想法,倒不像小时那般天真,若是听闻有人欺负了姐姐,管他是谁,都要挥舞着小拳头上去一顿捶打。堂弟误会自己因着小儿女的情伤,而拒樊将军的好意于千里。只是自己去了白露山的那几年,到底都是说不得的。 他倒是口才渐有长进,竟是把这番小时无猜说得是天衣无缝。 “敬贤,你也渐大了,有些话,姐姐也是可以说与你听的了,世人都道大梁将军尉迟瑞战死在沙场,可是有谁知道,我的父亲在那战场上,是背后中箭而亡… …” 尉迟敬贤从来未曾听闻过,当年二叔的灵柩回京,俱已经是穿戴了整齐的,他那时还小,自然也没有人告诉过他关于二叔伤口的事情。只是堂姐如今这般的提起,倒像是有隐情一般…… “彼时父亲在高昌死守,孤军奋战抵御齐军。那时大齐的兵马已经拿下江山过半,岌岌可危,先帝便萌生了议和的心思,想要与齐军划江而治。可父亲当日死守高昌,齐军折损无数,前去议和的大臣也被齐军扣押,加上佞臣谗言,那大梁的皇帝竟是一连数道圣旨,急召父亲归京,可是父亲死守数月,一旦撤兵,齐军乘胜追击,势必要折损大半的将士,便是违抗圣命,一意待得齐军撤退。 那皇帝竟是恼了,秘密下了道圣旨,收买了父亲的一个手下,趁着与齐军对阵之际,从背后偷偷……向父亲射了冷箭……” 尉迟敬贤以前从来未曾听过二叔的离世竟是这般隐情,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他一向以自己乃前梁忠良后代而自傲,现在竟是如五雷轰顶一般,不知所措。 “那……那后来为何没有听闻了先帝与齐军议和的消息?”他依然不信,顽强地找着姐姐话语里的漏洞。 飞燕苦笑着说:“因着这霍家人俱是有些泼皮无赖,家父乃是大梁军队的脊梁,他若没了,霍允岂会甘心平白少了半壁江山,与那蠢不可及的梁帝划江而治?所以父亲事后,便是一路势如破竹,没有多久便京城沦陷了……” 飞燕看着堂弟震惊的模样,竟是一如自己在一年前听闻真相时彷徨无措,便是慢慢地将心里的郁气呼出,接着道:“爹爹生前,曾经跟我讲起那纸上谈兵赵括的悲剧,怎知父亲竟是也落得如此下场,战场用兵有律可依;朝堂狡诈、人心愚钝竟是无法可循……所以,堂姐也是疲累了,如今大齐政局康定,百姓安居乐业,哪个平头的百姓想要那前梁再重新复辟?敬贤,你如此推崇那樊景,究竟是一心为民想要山河平定,百姓安康,还是想要重新恢复前梁,以待重现尉迟家昔日的辉煌?” 敬贤到底是个聪明的孩子,被堂姐这么一问,身子一震,便久不再言语,过了一会才迟疑地说:“堂姐,难道是那樊景射了我二叔?” 尉迟飞燕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提及往事:“他倒没有那般的卑劣,只是他野心甚大,岂是北方一隅之地所能满足的?堂姐只希望你用心读书,将来凭借自己的实学为官,踏踏实实地为民做些实事,这才是光复我尉迟家的正经途径。千万莫存了投机的心思,年少热血 便生出了祸及家人的心思……你是将来尉迟家的门面,一步都是错不得的。” 一时间,姐弟二人又长聊了一阵子。敬贤向堂姐保证,以后再有这样的书信要当着送信之人的面撕得粉碎,绝不与他们沾染后,才起身出了书房。 此时天色渐渐昏暗,似乎不久会下一场暴雨,胸口气闷得有些喘不过来。她回头掩门的时候,看见堂弟依然愣愣地坐在桌旁,便是又深深叹了口气。 执着了许久的信念,一朝坍塌的滋味的确是难受得很,她那时应该也是如堂弟这般。隐姓埋名,白露山落草为寇,一心念及的大梁光复,竟是如此蠢不可及! 一心以为此生的良人另娶,父亲的死原来另有隐情,苦心煎熬的峥嵘岁月俱成了水中打捞不起的残月镜花水影…… 那时的她,真是有种万念俱灰之感……不过,幸好还有叔伯一家,回京的这段日子,竟是她在父亲亡故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自己这剩下的唯一的亲人们,应该和泰安康地度过一生,谁也不能搅乱这已经平静的一池湖水! 她回到自己的闺房里,也不点灯,便是默默地坐在了黑暗中许久。不多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不会那宝珠撑着伞来到门口,兴冲冲地喊着:“小姐,二殿下来了,带了食盒加菜,要在府里留下用晚餐!” 第26章 外面的雨下得甚大,隆隆的雷声里时不时的打闪。 霍尊霆居然冒着大雨前来尉迟府上食饭,着实出乎了飞燕的意料。当她站在屋檐下时,看见他并没撑伞,反而身上披挂着一件蓑衣,戴着小沿的斗笠,因着身材高大倒是不显得臃肿,像是江边刚刚打鱼归来的模样。 事实的确是如此,原以为他拿来的食盒是在赵府打包的喜宴,可是侍女们展开了食盒才发现里面俱是些生肉碟子,还有一些时鲜的瓜果围碟一类,一个小厮拎着两个大大的鱼篓进了厨房,让尉迟府上的厨子把里面的活鱼料理妥帖了。 “今日大雨,城郊锦湖的闸口鲶鱼都冒了头,一网下去打捞了不少,正好借着雨天烧烤来吃。”骁王解下了蓑衣,笑着对飞燕说道。 这当哥哥的怎么喜酒还吃到了锦湖那?飞燕有些不解,便是出言问道。 骁王半垂着眼儿说:“过了礼后,借着酒醉便走了,我素来不喜热热闹,倒不如去湖边躲下清净。” 飞燕直觉这婚礼上应该是有些事情,可是他不说,她也懒得问。下意识地从侍女的手里接过了巾帕呈给坐在椅子上的骁王擦拭下俊脸上的雨痕。 若是平日,这小妮子绝不会这般的恭谦,骁王注意到她有些恹恹的,似乎有些心事。不禁心道:莫不是因为那无缘的未婚夫婿成了礼,因而倦怠了精神? 就在这时,那敬贤、敬柔二兄妹也来拜见骁王,敬柔还好些,那敬贤也是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少了些平日见到骁王时的冷面瞪眼,恍恍惚惚地望着窗外的屋檐落雨出神。 骁王只假装看不到兄妹二人的异状,便是给他们讲了些方才钓鱼的趣事。敬柔初时有些怯怯的,毕竟是大理寺里走了一遭,心里惧怕这未来的堂姐夫——大齐的皇子殿下。 可是她见骁王倒是随和得很,并不像她想象那般的盛气凌人,更没有那沈康那般的豪横,便也渐渐放松下来。 这时厨房已经将烤炉小桌摆在了长廊里的背风处,因着尉迟侯府的供应都是骁王府所出,所以烤肉所用的炭,也是用的宫中小节竹炭,俱是西陲进贡的三年以上的高山毛竹烧制而成,用它烤制食物,不但烟味不大,也会让食物熏染上竹炭所特有的清香。 飞燕原是没有胃口的,本来这鱼下得粘稠,湿气阴冷。她便觉得身子不大爽利。 在白露山时,天寒地冷,双腿膝盖受了些风寒,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原来 打算着今日就在府里歇息了,早早地上了床榻,再让鸳鸯拢个小手炉暖一暖双腿。可是骁王却突发奇想,弄出了这么些幺蛾子,少不得要在长廊里受些冷风的侵袭,但也只能忍耐着了。 骁王亲自打捞上来的鲶鱼已经料理妥当,去了鱼鳃和内脏杂物,用黄酒粗盐涂抹了内外后,切成了鱼段并叉上了竹签。食盒子里的几碟子鹿肉与兔肉也铺摆了上来。 搭配着这些野味的是骁王带来的一坛子金桔酒。飞燕原是不想饮用的,可是骁王却笑着说:“这金桔酒可比不得‘翻倒驴’,酒劲不大,女孩家饮了正好。” 嘴馋的敬柔早就迫不及待地饮了一口,眼睛发亮地说:“堂姐,这酒可真好喝,酸酸甜甜的。” 飞燕觉得若是再推托倒是显得矫情,便浅浅地饮了一口,果然味道甘甜,只是隐隐有种不同于酒的辣味,只饮了一小杯,便觉得浑身发热,微微出汗,很是舒服。 “这酒乃是宫里的御医按着驱寒的方子酿的药酒,里面除了金桔,还配了姜片及几味药材,最适合雨天驱散寒气。”骁王往飞燕的小酒盅里续酒,慢慢语道。 飞燕倒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自己这寒腿的毛病,他倒是如何知道的?应该是凑巧了吧!同样是心里存着事情,可是到底是少年心性,不大一会,敬贤与敬柔一样,吃得欢畅了起来。 霍尊霆是武将出身,更是不拘小节,仿佛是旧日与将士们麾下炙烤一般,亲力亲为,倒是省了一旁侍女们的琐事,看着炭火弱了,就自己顺手拿起旁边的长筷夹炭添补。待食物烤熟后,便先用竹夹子捏了食物分给敬贤敬柔,然后再夹给飞燕,自己反而食得不多。 渐渐的,就连敬贤也放下了戒备的心神,同二皇子借着酒兴闲谈了起来。飞燕不由得想起这位二皇子昔日攻城陷阵时,不同于骁勇的三皇子霍广云一味屠杀,他招揽的前梁降将最多,称得上是手下人才济济。当真是收买人心的个中好手。 待得吃得饱足时,大雨也渐渐停歇了。主子们都起了身,仆役便前来撤下了桌子。因着要走出长廊,骁王顺手拿起自放在一旁的厚绒披风,披在了飞燕的身上:“刚出了汗,莫照了风。”这般的体贴做派,引得敬柔笑着又多看了几眼。 敬贤还要去读书,敬柔也先回转了自己的闺房。 飞燕想离也离不得,只能请二殿下在客厅饮茶休憩。看着骁王饮了半盏后,飞燕想了想,斟酌了半响后,说道:“不知那日遇险时的刺客俱 是抓到了没有?” 霍尊霆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接着浅饮了口,说道:“此案归了大理寺查办,本王倒是不好太过问,不过总归是北方的通古部作乱,眼下齐鲁大饥,父皇以排除内忧为主,不宜用兵,便是审问了围场的官吏,找出了将长哨做了手脚的内应。” 飞燕静默了一会,接着道:“虽然围场官员可疑,但是若宫中毫无内应,想必那次埋伏也不见得会如此的顺畅,不知公主身旁之人可否彻查了?” 骁王慢慢放放下茶盏道:“难道是小姐发现了什么蹊跷?” 尉迟飞燕怎么好跟这二皇子道出自己昔日的那段旧情,若不是情非得已,樊景竟是将书信送到了年幼的堂弟那里,她唯恐祸及家人,是万万道不得的其中的隐情的,为今之计,只盼着隔山振虎,大理寺加紧彻查,迫得樊景撤出人手,离得自己远远的,莫要再横生枝节,于是开口道:“奴家能觉察到什么蹊跷,只是觉得那日偷袭的周密布置绝非一朝一夕,乐平公主喜欢随性而至,若不是她的身边人,岂会这般了解?” 骁王听了,俊脸上慢慢浮出了笑意,飞燕与他相处久了,便察觉到,这位二皇子大多数的情况下脸上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挂着礼节性的浅笑。可是若他真的高兴时,那深邃的眼角会形成浅浅的一道弯。 就像此刻,不知为何,商讨着刺杀他亲妹的如此严肃之事,他却是突然笑开了,当真是个喜怒不定之人。 “这等琐事莫要牵挂了,自会有人料理,不过尉迟小姐现在当真是有些霍家儿媳的模样了……本王倒是欣喜得很……” 说着,骁王挥退了侍女,起身来到了飞燕的身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柔夷。 飞燕没想到他竟然是误会了自己担心小姑子乐平公主的安危,又要过来亲近自己,便是要急急收回被握住,急急说道:“是飞燕酒饮得多,妄言了。” 可是骁王却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言道:“今日与父王提及了你我成礼之事,下个月初便是个吉日,我让魏总管翻修了王府西侧的院落,图样是请了工部主管土木的侍郎按着江南最新的式样设计的,算一算日子也是刚刚好完工作为你我的婚房,至于聘礼的单子,我也命魏总管备下了,明日你再瞧瞧,可还有什么要填补的?” 飞燕虽然一早便做好了嫁入王府的准备,可是听闻日子已经敲定了,还是心里略略一紧,尽量平静地说:“我乃是以侧王妃之名入府,成礼便是走了过场,倒不是用殿下如 此周折费心,若是逾越祖宗礼制,反而不妥。” 骁王此时正握着她的素手,当然能觉察到她身子的微微僵硬,可依然执着地握着她的手,将她轻拦入了怀中:“经过这些时日,小姐也应该知道本王素来是不拘小节的,先前让你入府养病,也是盼着你熟悉了环境,莫要嫁入王府觉得生疏不适应,就算成礼后,本王也不是会拘谨着妇人的腐朽之人,除了你要与本王朝夕相处,并无其他的改变,倒是不必太过紧张。” 飞燕被他拘在怀里,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着他附上来尤带着桔酒香气的热唇,感受着他凶猛吞噬的力道。 这个男人许是因为久久不举的憋闷,每次的亲吻都是如同色中饿狼一般,只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这不由得让人再次感叹着,当年的那一箭真是射得甚妙,不然自己单单是想想日后的“朝夕相处”便叫人觉得头痛呢! 一时间被他困在怀里又是被索吻了半晌,他才微微粗喘地松了口,一双眼睛贪婪地看着怀里脸色微红的佳人:“天色已晚,今日又是路滑雨湿,你就留在尉迟侯府,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才整理了衣衫,离了侯府。 被那二皇子痴缠得有些疲累,飞燕用巾帕掩着有些红肿的嘴唇,回转了自己的闺房里。鸳鸯服侍着她换了睡衣,又接过了温热的手炉熨烫着自己的膝盖,飞燕早早便躺下休息了。 偏偏那敬柔倒是上了些酒兴,应该也是躺下了,可是睡衣外竟只披着件披风,便兴冲冲地敲开了飞燕的房门,小脑袋钻进了帷幔里说道:“堂姐,今晚我跟你一同睡可好?” 飞燕含笑地看着堂妹,便是解开自己的被子,让她钻了进来。 敬柔方才穿了个院子,身上犹夹带着凉气,飞燕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说道:“当真是要耍了酒疯不成?天儿这么阴凉,连外衣都不穿就这般在院子里瞎跑,当心以后哪个府宅里的公子敢娶你这样的破落户入门!” 敬柔微翘起了小嘴,直往堂姐的怀里钻:“表姐当真是要嫁人了,越发口无遮拦,只拿我来取笑!敬柔不嫁人,便要在府里一辈子!” 姐妹俩有说笑了一番,敬柔才神秘兮兮的语道:“堂姐,戏文里情形居然也能是真的,那骁王果真是对你一见钟情啊!今日食饭时,我可是看得分明,那骁王时不时便是用他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姐姐吃东西,姐姐的碗里短缺了什么,他便立时填补了呢!” 尉迟飞燕自从认得那二 皇子以后,每一次面对他的精神都是紧绷着的,虽然也知道他总是在相处时,不动声色地眼望着自己,也只当这狡诈的皇子是要从她身上寻到了什么端倪。可如今入了这敬柔情蔻初开的少女之口,这如影随形的眼神竟是成了深情的佐证,当真是让飞燕哭笑不得。 想起自己在皇宫里看的那场戏,她想着倒是应该警醒下涉世未深的妹妹:“若是尽信了那戏文,当真是要将人看傻了。身在高位之人,胸怀万物,独独少了地方容得下‘情’,你当是戏文里的书生吗?见了美貌的小姐便茶饭不思,日不能寐?你堂姐我有何曾是倾国倾城之姿,能把那高高在上的皇子迷得神魂颠倒?” 敬柔仍旧不服,说道:“堂姐缘何这般自轻?堂姐的妙处其实那些凡夫子能欣赏到的?若是真正了解堂姐娴淑品性的,必定奉堂姐为珍宝,别的女子皆是入不得眼的!” 飞燕有些困乏了,一时也是懒得与这正当做梦时节的少女探讨着那二皇子究竟爱着自己几何,便是闭了眼不再言语,那敬柔到底是年轻没有什么烦恼,方才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消片刻,便微微地传来鼾声,已经是睡熟了过去。 可是飞燕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再难成眠。 若是真正了解,必定奉为珍宝? 只有她心里知道,这是多么可笑的一句话。她曾经以为,世间再无男子能如樊景那般了解自己,二人携手并肩作战那么久,当真是一个眼神便心知对方想的是什么。 可是事实证明,她错得是多么无以复加,手下的军队,由俩廖廖数人的残兵败将,发展成为一支可观的大军时,他曾经深情凝望着自己的眼,便越来越少地在自己的身上停留,而是久久地眼望着远方山河眼露热切的目光,她隐约察觉他已经离自己愈来愈远。 可笑她竟然还徒劳地在心里默默为他找寻着借口。直到偶然发现了父亲亡故的真相,她才生平第一次与一直倾慕的樊大哥争吵了起来。她恼他隐瞒真相,她气他竟是一直利用父亲的威名招兵买马。可就是那时,她的心底依然在劝解着自己,试图再一次地原谅了他。 这是怎样的一种盲目?竟是对从那时起频繁来往于军寨间的通古部的阿与公主视而不见,对于他对待那阿与公主的微妙的态度毫无觉察…… 直到她察觉自己突然被支走前去北地的营寨筹集粮草,心里顿起疑念,偷偷带着鸳鸯回转了主营地,才发现整个营地张灯结彩,那红字剪成的“囍”字当真是刺入了自己 泪如雨下的眼中。 那个全军齐贺的吉日良辰,她便站在昔日与他并肩俯览地势的小山上,看着那片歌舞升平,看着他含笑抱起了那一身嫁衣的娇羞新娘子在军营里行走了绕帐之礼后,步入了大红色的喜帐之中…… 那一夜,北地的风冷极了,久站的双腿在寒风里如刺入了钢针一般疼痛,可是她直到那喜帐里的灯光熄灭了,也久久没有移动脚步。直到鸳鸯担忧地摇晃着自己,她才发现,冰冷的脸颊上早已经没有了眼泪。 四年的执着最后竟然都是一场空。鸳鸯气得要下去找那樊景理论。可是她摇了摇头,因为她心知,自己虽然号称运筹帷幄,可是他要的,是她穷极一生也满足不了的。 自此以后,便是斩断了情丝。她尉迟飞燕此后一生,恐是再无能力爱上旁人。因为那一夜的冷风心碎,痛入骨髓…… 因为食了鹿肉,又饮了药酒,第二日晨起时,双腿倒是没有了往日阴雨天后的酸胀。 还未梳头了,小厮便来报,隆珍前来府上拜访了。 算一算,有段时日没有看见隆珍了,竟不知她这么早来,是有何急事? 于是也顾不得梳头,简单地挽了麻花辫子便让宝珠引领着隆珍入了自己的院落。 那隆珍的双眼微微泛着光亮,见了飞燕没有梳洗打理的模样,便兴奋地道:“竟是这般能睡,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可是知晓其中的一二?” 第27章 飞燕被隆珍这没头没脑地一问弄得有些糊涂了,便问:“昨日怎么了?” 隆珍挥挥手,让自己的侍女跟着鸳鸯宝珠她们都出去后,才忍不住笑道:“昨天乐平公主的婚宴上可是演了一出好戏!” 原来昨日婚宴上,王府张灯结彩,贵胄往来不绝。除了新晋驸马爷的脸有些臭,公主躲在红珊珠帘后面的脸儿也不大热情外,初时进行的还算顺利,可是等到拜过了天地后,便是夫妻在洞房里互饮交杯酒的时候了,也不知那王玉朗是说了些什么触怒了乐平公主的话,竟是让公主当时便打了驸马一记耳光,顺便将新房里摆放瓜果的桌子掀翻了。 这下后院里方才洒婚床,还未及撤出后院的那些个女眷们闻听了里面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便是都有些面面相觑了。待得王老夫人赶来的时候,王公子已经被公主一记飞脚踹出了房门了,结果老夫人一个没防备,竟是撞闪了腰,扶着门框便动弹不得了。 众人着了慌,王彦庭大人气得脸色阴沉,也是不好说得这新入门的公主媳妇,便命人上前厅偷偷地去请太子与二皇子两位皇兄来劝一劝公主。 哪知,早在后院打起来的时候,便有人腿脚快偷偷通知了二皇子。这骁王可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听闻了婚房里一对新人打了起来时,居然借着酒醉只当没听见,起身便告辞走人了。害得前来寻他的王家仆役扑了个空。便径直去寻太子出面了。 太子正喝得酒酣,突然听闻这事,又听说二皇子先走一步了,心里登时又是痛骂老二乃是抹了油的狐狸,真是溜得飞快!此事不宜惊动父皇母后,可妹妹将王家闹成这幅德行,也不能只有他一人丢丑,骁王府离得王家并不太远,便索性派人追到那骁王府去,将他寻回,可是到了王府又是扑空,二殿下居然没有回府,一时兴起去城郊乘船游湖去了。 太子听闻已经是恨得牙根直痒痒了,心道怎么雨不下得大些,一浪将他拍死在湖心底! 可心里发着恨,还得硬着头皮亲自上阵入了新房,但是那公主耍起泼来,竟是太子这个大哥也劝拦不得的。最后到底是气得铁青了脸的太子狠狠扇了公主一嘴巴,这才算是收了场。 这后院的事情,虽然王家极力地遮掩,可是到底是传出了风声,那些个在外院的女眷分明听见,那王驸马嘴里嚷着什么“私通戏子”、“有失妇德”一类的。 这内里的隐情秘事,便是激得贵妇们的热血一阵的汹涌,隆珍虽然没有资格去吃酒席,可是在昨 个晚宴散了后,便听吃了喜酒,已经足有一个月未来别院的窦勇说起的。 隆珍也是恨极了这王家人,昨日听闻了这样的秘事,登时觉得舒心解气,只觉得这王家厚颜无耻,活该是报应临头,娶了这么一位碰不得,骂不了的泼辣金枝入门,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了!便是一心想着将这事说与飞燕听,也解了她当初被王家解除了婚约的闷气。 尉迟飞燕早就猜到昨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那骁王才会心血来潮地冒雨去城郊打鱼,却料不到是这样的一场闹剧。不由得替王玉朗隐隐地担忧着,他素来懦弱,偏偏遇到了这样强悍的妻子,新婚之日,便起了这样的开头,以后的夫妻相处实在是堪忧。 那隆珍见飞燕是真的不知,又是兴趣不大热络的样子,便略歇了兴奋的心情,聊起了旁的事情。隆珍一向自叹命运不济,但是觉得自己的好姐妹飞燕以后的姻缘也是堪忧,没想到她竟是机缘巧合被二皇子看中,要去进府里去做侧妃。虽然不是正妻,但是毕竟是皇帝亲自下诏,比起一般高门的妾室来,境遇要好得多。只是不知这二皇子以后的正室王妃是何等品性的,若是娶了像乐平公主那般彪悍的,也是苦熬的得很。 不由得又有了些同病相怜之感。不过眼下成礼在即,倒是要先放下前程的担忧,先好好的准备一番才好。 可是提到嫁妆,飞燕却还是一副情绪乏乏的模样,只说是那骁王都备下了礼单,到时候他送来,再原样抬回王府就好,没什么可准备的。 隆珍一瞪眼睛:“一辈子只这么一次的大事,怎么可以糊弄着了事?我家的那位是骁王的老部下,原该是要好好孝敬的,他昨日特别跟我提起给足了银子。那骁王备下的礼单子再好,可是一些小物还是要自己准备着才算可心儿,今儿便拉你出去,一切的费用俱是窦勇大将军包办了,你且敞开了买去!” 隆珍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想到了便要去坐,也不是分说,只让着飞燕快些梳洗了好出门。飞燕拧不过她,便是只得由着她,换了衣服收拾停当后,与她一起出了侯府。 这几日京城里的首饰铺子新开了一家,乃是老字号瑞祥斋新开的分店,门脸儿虽大,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跨入的,里面的首饰头面都是一式一款,由瑞祥斋的老师傅根据客官的喜好自由定制,倒是免了贵妇们在府宅家宴里撞了款的尴尬,穿戴上不但别致,也是自己独一份的贵气,就是价格高出了三倍有余,可依然贵客盈门,不愁销路。 隆珍要带 着飞燕挑选首饰,一早便大好了招呼,让掌柜的先行清店。先莫要招呼别的客人。掌柜听说是骁王府的未过门的侧王妃要来,也是满口地答应了下来。 当飞燕跟着隆珍来到店内时,立刻有伙计奉上了庐山云雾,还有三四样茶点果子,然后几个长得俊俏的小丫鬟捧着扁平的首饰匣子,让两位挑选。 隆珍看中了一样珠帘遮面,勒额是选用拇指大的南海珍珠搭配着红宝石镶嵌的雀头样式,垂挂下的珠帘使用金链嵌着宝石,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若是成礼那日戴着,倒是影影绰绰更映衬都肌肤赛雪了。于是便吩咐宝珠服侍着飞燕试戴了一下,可是勒额略大了些,不过掌柜说这倒是无妨,三日内别能依着尉迟小姐的尺寸改好。 飞燕不欲隆珍太过破费,可是隆珍却是不依,又替飞燕挑选了一对与那珠帘搭配的红宝石作坠的耳环,还有几副镯子,甚至给敬柔也挑了一条玉坠的项链,这些加在一处,足有千两。 这可让飞燕有些受宠若惊,只觉得这礼太重。 可是隆珍倒是快人快语,说话一贯的直来直去:“这些都是我家老爷要孝敬二殿下的,咱们其实俱是过路的财神。你莫要觉得承受得重了,若是那窦将军发现委托我办下的差事,不够尽兴,可是要怪罪于我的啊!” 飞燕这才勉强地收了下来,心道,难怪那骁王府里的私库那般的珠光宝气。他昔日的部下甚多,多身居要职,孝敬起来倒是毫不吝啬啊! 二人正在起身时,发现一位满身贵气的白发老妇人在众人的环簇下走了进来。 而搀扶着老妇人的那位妙龄女子正是前几日才在宫里见到了傅家千金傅林秀小姐。皇帝赐婚的诏书已经下了,傅林秀成了皇帝钦点的太子妃,不日便要成婚了。而那位老妇人这事傅林秀的祖母,傅云龙大人的母亲傅老夫人。 那掌柜本要说:“不要意思,清店暂时谢客。” 可是待得看清了来者,竟是顾不得恭送飞燕与隆珍了,赶紧小跑着过去,深鞠躬道:“傅老夫人,您怎么亲来了?小的老早就跟您府上的管家说了,明日便将为傅府特备的首饰样式让得力的伙计亲送过去,免了您的周折不是?” 一旁的丫鬟说道:“我们家老祖宗今日闷得慌,方才是去了云海寺上香,正好看见了您这的牌匾,便是想着过来坐一坐,顺便再亲点选下你店里的其他样式。” 说着便搀扶着老妇人往店铺里的雅座去坐下。这下倒是避无可避,便 是与要出门的隆珍和飞燕碰面到了一处。 飞燕也好,隆珍也罢,与这傅家俱是旧识。若是论起来,在前朝是隆珍家的门槛更高些了。可是如今傅家光彩依旧,更添荣光,将来是要出一门皇后的,便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隆珍顾不得唏嘘,连忙向傅家的老祖宗施礼问好,飞燕也是随着一起施礼。 傅老妇人是瞧见过这两位前朝贵女小时模样的,也略听过她们此后的际遇,如今在这首饰铺里不期而遇,便是仔细看了看二人,倒是都出落得不错,可惜乱世飘摇,都成了他人的妾室,以后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说的,不免心里略有感慨,便是和蔼地说道:“都起了吧,不用多礼。” 隆珍看了看一旁的傅林秀,便是赔笑着问:“傅小姐,好巧,在这遇上了,太子的大婚之日倒是近了,小姐可是来挑选陪嫁的首饰?” 傅林秀笑着摇了摇头:“幸得皇后的恩宠,陪嫁之用的头面俱是由宫中为皇后打制首饰的工匠一并包揽了,倒是不需来这选买,只是老祖宗过两日请着看戏,她老人家想着挑选些过眼的,换一换花色。倒是尉迟小姐的好日子也近了,也是来这挑选首饰的吗?” 飞燕点了点头,便是含笑道别要走,那傅小姐迟疑了下,许是觉得话儿既然到这了,倒是不说不好,就问道:“若是二位得空儿,两日后来傅府听戏可好?” 隆珍素来喜热闹,听闻这邀请便是喜不自胜要开口应下,谁知被飞燕抢先了一步,回到:“真是不巧,二日后随同叔伯去寻访故友,倒是要卷拂了傅小姐的好意了。” 听了飞燕这么说,隆珍也不好独自前往了,便也有些犹豫地推却了。 傅林秀微微一笑,也未多言,就此别过了。 待得出了首饰店,才发现傅家的女眷出游,竟是出动了七八辆车马,当真是三朝屹立不倒的世族大家,仆役车马竟是排满了整个长街。 隆珍默默看罢,便有些不快,悄声问道:“你倒是要跟你叔伯寻访哪个故友,从来没有听你说过。那傅小姐乃是将来的太子妃,尊贵以极。别人想要靠前都是寻不到门槛,她既然开口相邀,你为何要生生推掉了?” 飞燕长叹口气,有心想提点着隆珍如今他们与那傅林秀乃是云泥之别,那傅家小姐虽然有涵养,但是方才那迟缓之色,便是不欲与她们走得太近。 可是飞燕心知隆珍素来不喜别人提她如今的妾室身份,便坐进马车里时,略略委婉道: “你我都是从云里跌下来的,应是记着这痛……你家的老爷与二皇子乃是一系,太子与二皇子也是面和心不合,就算我们不跟着参合,自有旁人为我们分出个派系院党,所以何必去搅合这晦暗不明的浑水呢?” 隆珍一琢磨的确是这样的道理,她到底也是从高门里出来的,当时没有醒过腔来,过后略一琢磨,更是有些明白飞燕的未尽之言,便不禁叹气道:“还是你看事通透,我到底是在小宅院里憋得久了,跟着那莽汉沾染了逢迎投机的习气。一心只想往香的,热闹的那里凑,却忘了自己是臭的了,别人避之而不及,竟是丢尽了祖宗的脸面了……” 说着,竟是突然掩着手帕小声地啜泣了起来。飞燕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姐姐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隆珍脸上涂抹的厚粉被冲刷得条痕斑斑,半响才掩着手帕凄然道:“知道吗?就是一个月前,窦大将军又新纳了一个小妾,乃是前朝户政大人家的嫡女,年方十五,当真娇嫩得无以复加,他得了这新妇后,竟是整整一个月都未曾踏入我的别院了,昨日若不是要我来讨好与你,不知何时才能见他一面…… 你也是要成亲的人了,姐姐倒是不用避讳了你。我原是对他厌恶得很的,可是到底是在床榻上温存得久了,女人的心便是这样的禁不住,说是不爱,到底是把枕榻边的甜言蜜语入了耳去,竟是真以为自己个儿,是他心里独一份儿的那个…… 可是到头来才发现,侯门之后,知书达理又是如何?若是娇颜犹在,便是恩宠围绕,一旦容颜凋零,那些个山盟海誓便是风吹得影儿都找不到,世间能代替了你的女子何止千万?” 飞燕最近每次见了隆珍都是见她都是一副笑意的模样,原来心里竟是藏了这样的苦楚,看她的那副模样,竟是对那莽汉窦勇动了真情,可是发现情动却是情尽时,当真叫人难以招架的痛楚了。 她倒是什么也没说,便是任着隆珍哭透了,才拿着手帕轻轻擦拭了她的双眼,然后轻语道:“他不来你这,日常的家用可曾短缺了?” 隆珍抽了抽鼻子道:“下面的人也是踩低就高的,那府里的大婆素来与我不睦,此番倒是在钱银上开始整治了,幸而我以前从窦勇那得的钱银不少,倒是一时不太赊手,只是以后的光景怎么样,倒是不好说了……” 飞燕听了轻摇她的胳膊道:“那你还要替我付账买那首饰,当真要强装富户吗?” 隆珍倒是涩然一笑:“倒是要谢了妹妹,便是要 借着给你这太子府侧妃选买首饰的由头,才从那窦勇的手里得了笔丰厚的银票,便是给你买了,姐姐这也能贪没些银两了!” 尉迟飞燕长出了口气:“知道贪没银子就算还未病入膏肓,莫要整日悲切儿女情长便好,妹妹只想问你,若是有机会回去江南的娘家,你可愿意?” 隆珍想了想道:“若是能回去便是好的,回转了娘家就算是嫁入了平头的百姓家里做了续弦,也总好过做个高门无所出的妾室。说到底也是个出路……” 飞燕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且安心等着,我去求了骁王,让他出面让窦勇开府放人。” 隆珍闻言唬了一跳:“那二殿下可是素来不爱管闲事的,你这般强求他的部下放了妾室,可千万别让二殿下斥责了你,那姐姐可就是罪过了。” 这时马车,已经是到了尉迟侯府的门口,飞燕便要起身下车了,她看着隆珍褪下了脂粉,一脸倦怠的面容,笑着安慰道:“妹妹如今也算是容颜未老的,当然是趁着还是新鲜的,赶紧用一用着难得的恩宠,姐姐自是放宽了心,妹妹心里有数,你回家准备着就好。” 虽然话说得甚满,其实尉迟飞燕心里也是不太有底的。 她虽然常年出入军营,但是没有机会与太多的男儿打过交道。生平除了父亲及家中的亲眷外,这样求着人的机会实在是不多见。 不过在府里等了一天,却不曾见骁王如他所言那般前来府上。 想了想隆珍今日的模样,倒是拖延不得,以前有窦勇维护着还好,现在那窦勇有了新欢,自然是顾不得旧爱,谁也说不好那府里的大夫人趁机落井下石又生出了什么祸端来。 可是飞燕看似顺和,其实心性孤高,女儿家的借着情浓撒娇讨要之事,竟是生平从未有过的。想她年少时与那樊景在军中结下情缘,却是情止于礼,那樊景倒是个心细之人,无论她想要什么,从不曾要她开过口,便是看在眼里竭尽所能地满足于她。就算因为行军时尚无条件,过后时也会千方百计地补上。正是这君子一般的体贴让她心动,进而万劫不复…… 如今便是命运的使然,她无缘于儒雅的王家公子,恨别了看似敦厚端正的一方霸王,却要在一个无耻混蛋的手下讨得生活,倒是要怎么开口相求,还真是有些挠头。 想了想,到底是当面开口不得,飞燕铺展开了信纸,研磨提笔,逐字逐句地斟酌,尽述了自己与隆珍的闺中情谊,以及隆珍对母亲的思 念之情,加上最近身子欠妥,需要江南温润的天气调养,恳请王爷命窦将军放了隆珍出府去,可以回江南与亲友一聚。 写完之后,飞燕又是反复看了一遍,确定没有落人口实之处后,便折好放入信封里,命小厮给骁王送了去。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小厮回来。 飞燕不禁心里微微有些摸不准,就算是二殿下嫌弃自己多管了他人府宅里的闲事,便是当面训斥了小厮,让他传话回来就好了,何必是耽误了这么久? 直到快要安寝的时候,那小厮才回,并让鸳鸯把二殿下的回信送进了卧房里。 装信的并不是寻常之纸物,而是带着银扣的檀木扁匣,上面雕刻着一位月下执握小扇的美人。轻轻的按开银扣,展开了木匣盖子,只觉得一股幽香从匣子里传了出来。 可是木匣子里的东西,却是让人愕然,只见一张折叠成轻盈飞燕的信纸便静躺在那木匣子里。 飞燕愣愣地看着这纸燕,心道二殿下竟是有这般的技艺?怎么样的十八般武艺,吃饱了撑的? 她捏起那纸燕,慢慢地铺展开来,才发现那信纸甚是别致,微微发蓝,是天生异香的素兰草夹着白树浆制成的信纸。这本身带有香味的信纸就算是前朝太平时,也是金贵之物,一般是高门府邸的男女定情才会用这样昂贵的信纸传情达意。 可是如此格调素雅的信纸上,便是只写了苍劲有力,又大煞风景的两个大字——不准! 飞燕瞪着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大字,心里再次确认,他的确是个无耻加无聊以及的混蛋! 第28章 飞燕瞪着眼儿看了一会,有心将它扯了,可是想到一旁的宝珠是骁王府出来的,到底是忍住了。便是将它放回到纸匣子里,心知只有到了第二日才能亲见骁王,再仔细地求他了。 于是便躺下休息了,可是帷幔里那股子素兰草的味道却在鼻尖萦绕不去,一夜的辗转,心里默默琢磨着骁王不准的缘由,若是那窦勇不肯放人,自己有当是如何? 最后竟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晨起了时候,鸳鸯瞧见小姐有些恹恹的,似乎没有睡好的样子,便问道:“小姐,要不要再躺一会?” 飞燕摇了摇头,说:“准备外出的衣服,一会我要去骁王府。” 入了骁王府时,王府的下人们还在扫地,前两日的大雨,打落了不少的残花,今儿土地渐干了,正好将它们扫起。那骁王七岁的妹妹安庆公主居然也在王府里,梳着两个団髻正蹲在地上用小手指捏起形状还算美好的落花,将它放在一旁嬷嬷端着的银盘上。 安庆公主一抬头便看见了飞燕正走进来,立刻兴奋地站了起来,出身叫到:“嫂子好!” 一旁的嬷嬷小声地纠正:“公主,应当叫侧王妃。” 安庆公主点了点头。又重新叫到:“侧王妃安好!” 这七岁的小娃,脸蛋鼓鼓的样子甚是可爱,倒是比她的姐姐乐平公主要有理受教得多了。 飞燕也冲着这小公主福了福礼说道:“公主太客气了,奴家尚未与二殿下成礼,倒不比这么早的更改称呼。” 小公主倒是没有大人能分清正侧的本事与势利,只是觉得这就是二哥要娶的嫂子,模样长得也甚是顺眼,便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二哥送了本宫一匹小马,急着要骑,所以鬓禀明了母后,昨天来这里做客便在二哥府上住了一宿,一会二哥要带我去骑马呢!你是要来找寻二哥的吧,来!我带你找!” 说着,便径直过去,也不顾身后嬷嬷的低声呼唤,拉着飞燕的手朝着骁王的书房蹬蹬蹬地跑了过去。 飞燕被个七岁的小女娃拽着疾走,绣鞋差点踩了罗裙,甚是有些凌乱,心道:“这霍家人都是一股子蛮力不成?” 好不容易到了书房,开了房门时,却发现里面没人,倒是散落了满地折叠的纸燕子,那股子素兰草的香味再次袭来。安庆公主一脸骄傲之色说:“昨儿在二哥书房里玩耍,寻到了带有香味的纸,便折了许多的纸燕,就连二哥也夸我折得好了!”你看!“说 着便捡起一只放到了飞燕的手上。 尉迟飞燕微笑地瞧着手心里的纸燕子,心道:还以为那骁王得了失心疯,原来竟是这位二公主的手笔。” 就在这时,已经通禀了骁王的魏总管立在门口说道:“骁王昨夜批示公文熬了一宿,正在卧房休息,请小姐过去呢。”说完又请了安庆公主赶紧去用早膳,莫只顾贪玩,耽误了一会骑马。 于是安庆公主便随着嬷嬷去用早餐了。飞燕随着魏总管去了卧房,果然看见骁王身着一身宽松的长袍,正躺在床上休息。 她立在门口,反倒不欲进去了。倒是骁王懒懒地出声了:“既是来了,便进来说话吧!” 飞燕这才微微咬了嘴唇走了进去。骁王依旧闭着眼儿,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身旁空出的床榻:“坐!” 既然是有求于人,自然要拿出求人的样子,飞燕就算满心不愿,也慢慢地走过去,坐到了床榻边。 “你来是因为那窦将军家小妾的事情吧?”不待飞燕开口,骁王竟然主动问起了。 飞燕堪堪坐在榻边,轻声言道:“殿下明察,正是因为此事。” 骁王这时慢慢睁开了眼,说道:“此事原是不难,如若本王开口,那窦勇就算爱极了那妾室,也得遵命,只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本王偏偏不识趣地要棒打鸳鸯,实在是有违本王的行事做派,你倒是说说看,本王为何要让窦勇放人?” 飞燕轻声言道:“奴家的好友隆珍本就是被窦将军强占了去的,倒不是什么媒妁之言。如今她在京城里孤苦无依,而那窦将军也迎了新欢,倒不如放了她的自由,两下都自在些……” 骁王坐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立刻罩住了飞燕的娇躯:“小姐所言倒是极有道理,可是本王却是疑虑着若是这般行事,倒是打了不好的样板,若是小姐日后嫁进了王府,本王一时懈怠,没有顾忌好小姐的情绪,冷落了佳人,便不顾夫妻情分要弃本王而去,那可如何是好?” 尉迟飞燕没有想到他竟是一路扯到了这里,便是好气又好笑,说道:“奴家乃是奉了皇帝之名,嫁入了骁王府,怎么可说走便走?殿下乃龙之骄子,日后当然要广纳妻妾开枝散叶,奴家早就有这样的准备,倒是恪守自己的本分,不敢妄言殿下。” 骁王闻言,不动声色地伸手抬起了飞燕的下额,说道:“小姐当真是不了解男人了,这妒意也是闺房之乐,当真是少不得的。比如日后本王若是纳了别人,不喜了小 姐,小姐若是不言不语地缩在自己的院中,本王便会很失望,倒是要来闹一闹才好,懂了吗?” 飞燕真是被骁王的一通歪理听得是瞠目结舌,一对凤眼再次变成了杏眼,过了半天才说:“若是骁王肯帮了奴家这个不情之请,日后待得殿下娶妻,奴家一定冒着被天下人唾骂有失妇德之险,披发垢面,拦轿打滚,痛斥殿下的薄情,以增闺房之乐……这样可好?” 骁王闻言,半眯起了眼,似乎在想象着那副美好画面,便是微笑着言道:小姐若是如此,当是会比那市井泼妇来得优雅些,真是让本王期待啊!” 飞燕觉得若是顺着骁王的话茬进行下去,人会变蠢,便急急收了回来道:“昔日易安居士与张汝舟成为怨偶,那易安居士宁肯受皮肉之苦坐狱两年也不愿与张汝舟凑合了事,可见若是男女心不在一处,非但不能度日,也是会酿成人伦惨剧,不知骁王可否做个解救娇弱女子于危难之人?” 骁王闻言却是一笑:“既然小姐这般恳求,又是保证不会依着那隆家小姐的做派行事,本王若是再不应允岂不是不近人情?过几日,本王会作安排,你倒是不必太过挂心了。” 飞燕见昨日骁王的书信是那般的斩钉截铁,只当今日当面相求也是难缠得紧,哪成想也不知自己的哪一句顺了他的心思,竟是这般爽快地答应了,让自己暗自积攒的力气,真是犹如打在了轻飘飘的棉花上一般。 那骁王倒是来了兴致,竟是睡意全无,拉着飞燕的素手起身来到卧房的书桌前,捏了一张放在书案上的素兰草制成的大张宣纸上,又亲自磨墨说道:“昨日看了小姐的书信,才发现女子的字竟是可以写得这般笔锋凌厉,当真是一手好字,只是所写之事俱是些鸡毛蒜皮的无用之语,真是浪费得紧,不如替本王抄写一首诗,待得工匠裱糊好了,挂在书房里可好?” 嘴里是提问,可是笔墨纸砚俱是妥帖备齐,当真是商量不得了。 飞燕只得挽袖提笔,咬着嘴唇看着骁王拿来的一张信笺,只见上面题写了一首诗:窗前映山山笼寒,相思越岭空余念,灯前画中人影残,入梦执手,角声惊梦沙场折戟狼烟漫卷天,难觅南飞燕, 东去春归几许亦惘然。 这诗一看竟是首相思绵绵之作,真不像是这霍家门风的喜好。偏偏诗中还有“飞燕”不得不叫人生疑,是骁王写来调戏自己之用。 还没等飞燕羞恼出来,骁王倒是开口道:“此诗,乃是本王当年在行军时,思 慕一位女子所写,那时年少,到底是有些情难自禁,思念梦里女子便是日夜辗转,倒是要写诗一解相思,昨日从旧日的书籍里翻了出来,仔细品读,感慨年少多情之余,倒是觉得此诗甚妙,竟是赶巧儿暗含了本王的侧妃名字,便是拿来送你可好?” 骁王说得不假,飞燕定睛一看,这写诗的信笺果然已经是纸黄墨淡,看起悠悠数载有段时日了,倒不是新近的作品。 可是这个混账竟是这般的猖狂,竟是拿了思慕旧人之作,毫不避讳地赠与新人,当真是吝啬魏总管一脉相承的主子,骁王府里的一针一线一张厕纸,皆有其妙用,万万浪费不得! 飞燕有些瞠目之余,忽然想起骁王方才关于“妒妇”的言论,便是有些迟迟疑疑地问:“殿下这般行事,是否是要奴家现在便醋浪翻滚,披发打滚,以增闺房之乐?” 霍尊霆突然朗声大笑,一把抱住了飞燕,道:“这般的可人儿,怎么舍得撒泼受了累?” 飞燕想了想,又问道:“那诗中那位女子身在何处?为何骁王没有与她结下良缘?” 骁王意味深长地一笑,言简意赅地说:“彼时,她有心上之人,本王倒是晚了一步。若是只得身,而心未在,又有何意?……小飞燕这般细细询问,可是真的有些吃醋了?” 说完便是又深深地吻住了她的樱唇…… 一通的胡闹后,飞燕便是硬着头皮将那首“求之不得”誊抄的一份。 待她写完后,骁王满意地看了看,竟是真的叫来书童,命他拿去送与工匠裱糊,再送回来。 飞燕慢慢撂下手里的毛笔,在侍女端来的陶瓷白盆里洗了洗手,心道:这诗里的女子倒是好命,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是避过了这点下第一的泼皮无赖,若是早知京城里竟是结下了这份孽缘,那她便是如诗中所言,就算北地天寒无故人,也绝不会南归之燕回转了京城,竟是陷入了这般进退维谷的泥潭。 既然飞燕来了,倒是不好太早会侯府。待得齐王与安庆公主用了早膳后,便是一起去了马车扬鞭。 大齐的皇家马场离皇宫不远,方便崇武的霍家皇族使用。小安庆虽然只有七岁但已经粗通骑术。骁王送给她的小马乃是西北进贡的矮马,天生长不大,倒是很适合女孩骑坐。 换了骑装,安庆就迫不及待地上了马,两腿一夹,温顺的小马立刻迈着小步跑了起来。 飞燕对这些不太喜好。便打算静静地坐在一旁 。 那骁王许久未曾遛马,骑了自己战场上的宝骑“黑疾风”,一马当先便扬鞭开始跑了起来。 此时夏季绿意正浓,马场的绿草鲜花遍地,正是马蹄飞扬花瓣纷飞。骁王一生白色的骑马装将挺健的腰身映衬得愈加笔直,骑马的飒爽英姿如战场驰骋的一员儒将,当真是有些让人看得错不开眼。 一旁服侍的侍女们各个看得脸颊粉红,却又不敢当着未来侧王妃的面儿太过造次,便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半低着头,接着额上的一圈刘海儿偷偷地窥视着。 飞燕苦笑一声,心道:模样倒是整齐,可是那等古怪的性格岂是寻常的女子能消磨得了的?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坐在马场的茶室里细品着庐山云雾茶,倒是觉得此处甚是阴凉,消散了不少的暑意。便是惬意地望着远处的山影,突然她看到一匹白马沿着侧门跑入了马场,那马背上坐的竟是新婚不久的乐平公主,只见她一身如火的红色骑装,脸上挂着新嫁娘特有的娇羞……只是与她共骑一马的,却不是王家的翩翩新任驸马爷。 尉迟飞燕直觉这马场上要平生了风波,那乐平公主竟是大胆如斯,当真是要再挨下二哥的耳光不成? 第29章 那在马后拥着乐平公主的,当真是个美男子,看上去唇若朱丹,眼含桃花,一张白净的脸儿竟是赛过许多养在深闺里的女儿家。 飞燕只瞟了一眼,便是觉得他眼熟得很,仔细一看他那行事做派立刻恍然大悟,他竟是那日纳礼时,在高台之上被龙王招为贤婿的书生戏子,只是现在的他卸去了粉妆,换了一身的骑马胡服,倒是跟那日在高台上的小生做派略有些差别。 想起乐平当日对那戏子的溢美之词,飞燕便是心生感慨:真是个想到便说,说了便做的爽利公主,便是翻遍后宫的书卷,也难找个能与她的恣意比肩的。 也不知那戏子说了什么,逗得乐平满脸堆笑,满眼中都是得意地飞扬神采。 可待她行至茶室旁时,一眼看到了在室内饮茶的飞燕,顿时笑容一敛,眼露诧异之色。似乎没有料到飞燕竟是在这里。 其实这马场乃是一分为二,用帷幔隔开。外场供皇室男眷使用,内场乃是供女眷使用,入场的门也是各分两侧,各不相干。 可骁王原来是在马场外侧跑大圈,后来因着要照顾着小安庆公主便顺着角门进了了内场。于是飞燕便也被马场的仆役侍女引到了内场的女眷茶室,瞭望着他们。 所以那乐平公主进马场时,问了门口的听差的侍卫只听说场内无人,便这般放心招摇地领了戏子进来,二人共骑一马,举止孟浪,却不曾想被飞燕撞了个正着。 见公主望了过来,飞燕适时用手帕遮住脸,便是坐在那闭着眼儿。 乐安公主从马上下来,提着马鞭走了进来,朗声说道:“真是巧了,你怎么在这。” 飞燕这才微微睁开了眼儿,依旧用巾帕捂着说道:“可是乐平公主,奴家这厢有礼了,方才风大迷了眼儿,倒是在公主的凤仪前失礼了。” 乐平公主倒是了然在心,便是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拽下来道:“哪有这般的多事?就是看到了何妨?本宫都没遮掩,你倒是怕得睁不开眼儿了!” 飞燕方才也是图了给彼此一个台阶,让各自的脸面都好看些。谁知这新野小宅里养出的公主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非但没顺坡而下,给彼此一个自在,反而将这遮羞的挡布一下子扯了了下来,让她竟有种撒谎被戳穿的尴尬,当时竟无语凝噎了,一愣之下,便是缓缓地吸了口气。 那乐平也是看出了飞燕的不自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你是跟着我的二哥来到吧?若是大哥倒是有 些麻烦,二哥是素来不爱管闲事的,你一会不要在他面前多嘴便是了。”说着,便伸手唤来了那戏子:“柳迎生,过来见一见尉迟侯府的尉迟小姐。” 那男戏子本是立在茶馆的门口,听闻了公主的召唤,低首进入,在尉迟飞燕的面前恭敬地鞠礼。 当行礼过后,那叫柳迎生的男戏子微微抬起头,一双睫毛微翘的桃花眼便是直直地望了飞燕一眼。还当真是勾魂的一双美目呢,让飞燕都是被他看得微微走了神,过了一会才回缓了过来,将目光移开。 柳迎生这般明目张胆地撩拨卖弄,那乐平公主不但没有醋意,反而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当真是俊俏得紧吧?本宫识人的眼光便是比你强多了,那个王玉朗倒是有甚么知情知趣的?你也是命好才算是逃过了在王府家宅里熬度的一劫!” 跟骁王言语久了,人会变蠢;跟这肆无忌惮的乐平公主说多了,便是要癫狂了。飞燕觉得乐平公主越说越没了章法,便是闭嘴不答,一个劲儿的低头微笑不语。 那乐平公主倒是越发起劲儿,起了逗弄飞燕的心思,便是命着那柳迎生道:“去,给尉迟小姐倒上一盏茶。” 那柳迎生便依言将在瓷杯里倒了一盏热茶,双手捧给了尉迟飞燕。 这便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就算飞燕此时还是当街卖粥的商妇,也万万没有从男戏子手里接过奉茶的道理! 一时间飞燕微微蹙起眉头正待拒绝时,骁王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茶室的门口,见此情形,语调平静地说道:“皇家马场里的管事倒是惫懒,女眷茶室里竟是什么都能进来,难道短缺了侍奉茶水的侍女?要个男子的臭手去侍奉本王的爱妃,这般懈怠,留着有何用?来人,将管事拖入马厩里杖打五十大板!” 那管事正跟在骁王的身后,闻听此言吓得瑟瑟发抖,心说:无妄之灾啊!当真是被杀鸡儆猴了!也不敢喊冤枉,便任着侍卫拖拽走了。 这时,骁王走到了那戏子的面前,看也不看,单脚伸出,便猛地将他踹翻在了地上,那戏子被踹得甚痛,竟也不喊,只是闷哼一声扑倒在地,骁王依然语调平平语道:“竟是个什么不男不女的东西?倒是登堂入室,不拿皇家的礼数当回事!本王府里的女眷岂是你这腌臜物能靠前的,来人,拖出去杖毙了!” 乐平公主已经傻了眼,她一向知道二哥是不多管闲事的,就算今日被他撞见了,也不会去父皇那里多言自己带着个戏子骑马出游的,所以方才初见飞燕一惊之 后才那般的放松。 没想到自己方才让柳迎生去撩拨尉迟飞燕之举,竟是惹恼了二哥,要知道二哥脾气向来古怪,若是什么人不入了他的眼,便是要被整治得不死也要扒层皮的。 当下便是急急地说道:“且慢!这人乃是母后钦点的小生!甚得母后的欢心,昨儿天,母后便是下了懿旨要听柳迎生新出的清唱,本宫一会要带着他入宫去了,你若是将他打死了,岂不是要惹恼了母后不成!” 骁王看都没有看自己的二妹一眼,慢慢地扳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板子道:“既然是母后钦点的戏子求情,本王不能不给面子,就先透实地打了一百大板吧,把他的嘴堵得严实些,莫要喊出声儿倒了嗓子,败坏了母后听戏的雅兴。” 话音刚落,那柳迎生便被堵了嘴,被两个彪形大汉拖拽了出去。那戏子倒是镇定,虽然脸色苍白,居然也不挣扎,只是一双眼儿仍然是直直地望向了坐在一旁的尉迟飞燕。 乐平公主见自己这般的开口求情,二哥依然要打,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一拍桌子便站起身来:“二哥!你是什么意思!当真是要打本宫的脸面不成!” 霍尊霆冷冷地看着她道:“你还有脸可打吗?刚刚成婚,就跟个下三滥的戏子一同策马,飞燕乃是本王的侧妃,你竟也是半丝的敬重也没有,大哥那一巴掌看来还是不够疼,要不要本王再代父王母后替你正一正家风?” 那乐平公主拍完桌子就后悔了,因着她瞧出,二哥是真的动了气。想起几年前,二哥一怒之下差点将三哥打得半死的情形,便是又强撑着说了几句豪横的,便如被撵了的鹌鹑一般,急匆匆地出了茶馆。 这时,骁王才转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飞燕,看着她略有些恍惚的神情,嘴唇微抿,端起了茶水,饮了一口道:“本王略有些愚钝了,方才见小姐看那戏子的那张脸儿看得仔细入神,现在又是这般的难心表情?莫非也是爱极了那戏子的唱腔做派,有些心疼了?” 尉迟飞燕一听话茬不对,便是淡淡说自己不懂赏戏,只是方才见了乐平公主不快,略有些担心罢了。 骁王倒是不像在那戏子的身上浪费太多的口舌,便话锋一转:“坐得这么久,莫要疲累了,与本王一起骑乘一圈可好?” 飞燕微微抬头看了看骁王的神色,便觉得此时还是顺着他些比较好,便点了头,随着骁王出了茶室,被他强健的臂膀一提,踩着脚蹬一起上了那“黑疾风”。 骁王抱住身 前的娇柔女子,轻轻一催马,那马儿便轻快地跑了起来,朝着马场里的小溪处跑了过去,马蹄飞溅,激起水花朵朵,倒是清爽。 当马儿飞跑起来时,风从耳旁拂过,这样的感觉却是那么的似曾相识,曾经自己满心倾慕的那个人,也是这般在自己的身后拥着自己,在浩瀚的平原上策马狂奔。 而那时的自己则紧紧靠着那曾经让人心安的结实腰身迎风前行……一时间便是有些恍惚了。飞燕觉得思绪一路漂浮,又要想起许多急于忘掉的往事,便是急急地止住了,可是更让她心神不宁的,却是方才瞧见的那个戏子方才她之所以见了那戏子的脸,之所以发楞,实在不是如骁王所言的那般,被桃花眼迷了心神。实在这那戏子当真是眼熟得很,尤其是眼边的那颗痣,总觉得是在哪里似曾相识,却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30章 风还在耳旁呼啸,就在犹自思索时,耳旁响起家呆着似曾相似的问话:“马有些颠,可是累了?” 沉浸在往昔里,一时松懈了心情,竟然嘴不对心,一时间惯性使然脱口而出地回到:“樊大哥尽兴便好……” 话刚一说出口,飞燕便身子一震,意识到自己竟是失了口。身后的手臂猛地一紧,收住了缰绳,勒马在了一处山坡上。 骁王身后的侍卫远远的停在了,倒是识趣地不曾靠近。 飞燕的只觉得手心都是冷汗。霍尊霆虽然与她相识以后,不曾露出暴戾的一面,可是方才责罚了那戏子便可看出,骁王从来不会吝啬使出雷霆手段。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未过门的妾室与其他男人不清不楚,更何况樊景还是大齐的叛党,除之而后快的贼首…… 就在那转瞬间,竟是连叔父一家锒铛入狱的情形都想象得有须有尾,便只差着骁王开口发难了。 骁王将马带住,似乎深吸了口气,然后问道:“你曾经与你口中的樊大哥一同骑马?” 飞燕抿了下嘴:“七岁时曾经跟父亲的下属学过骑马,只是那时尚小,又不曾像安庆公主般有如此贴心的兄长,骑上马觉得有些高,当时不甚喜爱……” “……这如兄长般照顾本王爱妃的,可是现在白露山称王的樊景?” 飞燕心知他老早就怀疑自己与那白露山父亲的部下有联系。 今日恍惚间竟是走脱了嘴,喊错了名姓,若是极力撇清,倒是显得刻意,便老老实实回到:“那时候樊景年有十五,在父亲的麾下任传令兵,倒是经常带着年幼的奴家……” 骁王这时翻身下了马,立于马下,伸手将飞燕也抱了下来。 这时飞燕才是得空看了他的脸色,微微有些阴郁但也说不上阴沉,摸不透他心里想得是什么。 “尉迟小姐想起童年服侍于你的仆役,倒是个长情之人,不过你的樊大哥现如今已经是通古部的乘龙佳婿,却不知他会不会拥着娇妻策马扬鞭时,想起自己少年时服侍过的小姐?” 飞燕凤眼半垂,无谓地一笑:“俱都是年少时的儿童把戏,记不记得又又何妨?” 骁王半低着头,看着眼前明明正值芳华的女子,偏偏眼底有一抹疲惫的沧桑,便是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她有些发白的脸,又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道:“要不用吃烤板栗?” 飞燕被他突然岔开 了话题弄得一愣,一时有些搞不懂骁王的意思。“烤板栗”……这是大齐何等严刑审问的酷刑称谓? 不过看到骁王走到马旁的板栗树下摇晃下如同小刺猬的板栗时,她才明白骁王并非戏言。 夏末时节,板栗正长得饱满。骁王用匕首在地上熟练挖了一个浅坑,捡来石子堆了一个简易的灶头,命侍卫捡来了些干柴升上火,将板栗带刺的外皮撕开取出一颗颗硕大的板栗,放在石灶上面。又从树上折下一大片树叶,铺在地上,上面均匀地撒上侍卫拿来的甘蔗糖,将烤的微微发热的板栗摆在树叶上,用手拨弄着在甘蔗糖上滚了几个滚,全身都沾满了蔗糖,然后埋进石头中继续烘烤。 板栗被周围的石子均匀加热,蔗糖逐渐融化将板栗包裹住,形成一层亮晶晶的糖膜,而甘蔗的清甜也慢慢地透入到板栗中。等火灭了,将板栗拨弄出来,发现每个板栗都是油亮油亮地泛着光泽,更有一股甜腻的香气挥之不去。 “本王幼时,父皇乃是新野守将,朝廷克扣了边关将士的粮饷,家里便是一时短缺了锅灶里的米粮,彼时经常要去舅舅家周济些个银两度日,虽然舅舅慷慨,去得太频也是不好,于是便带着将士们去新野四周的深山打些野味回家打打牙祭,那是本王年幼,总是会随着父王一同上山,经常采摘了板栗烤着来吃。如今倒是没有荒废了这门技艺……” 说着便将烤好的一颗利落的剥掉了外壳,递到了飞燕的唇边。 飞燕只得张开嘴,任凭着骁王修长的手指将绵软香甜的栗肉送入了口中……本以为他会如盯住了青蛙的毒蛇般势必要一路追踪到底,却不曾想,却是再也没有问下去,反而是兴致勃勃地做起了乡野小儿才干的勾当,当真是让人的心越发不落底。 就在这时,安庆公主也闻着香味骑着小马过来,兴奋地咧着小嘴喊道:“二哥烤了板栗,怎么不叫人!竟是躲起来偷吃!” 于是被一旁的嬷嬷搀扶着下了马,也坐在了铺在地上的芦苇席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小声问:“嫂嫂,你可是做错了事,刚被二哥骂了?” 飞燕盯她吃得满是黑糖的小口,微微有些诧异。 安庆公主接着道:“每次去二哥府上做错了事,二哥总是会在骂完本宫后,叫下面厨子烤来糖板栗与我吃呢!” 尉迟飞燕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抬起眼来,正好与骁王四目相对,便是又低下了头,将一颗香甜的板栗慢慢放入口中。 还未从马场出来,宫里的皇后懿旨便已经传到:“速速命令骁王入宫。” 骁王倒是知道定是那乐平告了刁状的缘故,便问道:“那个戏子还有口气儿吗?” 下面的人期期艾艾地说:“只打了三十大板,宫里便来了人……被皇后娘娘宫里的太监王贵领走了……” 骁王倒是毫无意外地点了点头,这马场离皇宫不算远,母后此时应该正在“欣赏”那戏子的曼妙唱腔了! 于是便命人送飞燕先回尉迟侯府。他领了安庆便入宫去了。 飞燕静坐在车中,心中依然思索着刚才那个戏子为何给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 久思无果,心中烦闷,索性放下心事拉开车帘看看外面,待眼光向车外一扫,突然愣了一下。 此时车子正驶过一条热闹的街道,两旁布满了店铺,文房书画,卖布的,粗劣的玉器地摊,还有各种吃食,应有尽有。 就一个包子铺面,二十几个巨型蒸屉摞得人一般的高,一个微胖的穿着白布褂的男子正扯住一个瘦弱的行乞小儿,举手欲打。旁边有人劝道:“张师傅,这个小儿偷你的包子自然不对,不过看他如此瘦弱,你若动手,打伤了他也是麻烦……” 飞燕正是看到这个场面,今日见到的那个戏子竟是与厨子手里的那小乞丐重叠到了一处…… 五年前,她跟随樊景初到白露山,在一个镇子上看到了类似的一幕。一个乞儿因为经常偷吃别人家的东西被十几个成年人围追暴打。那乞儿虽然瘦弱,却是灵活异常,在十几个大人的包抄堵截下奔跑闪躲,大家竟是一时捉他不到。 樊景起了爱才之心,赔了些许钱财,问明乞儿无父无母,天生地养,就将他带了回来。后来看他伶俐聪明,就选了做自己的贴身书童,赐名刘节,希望他能够留住男儿气节。 二年后,樊景精心挑选出一批人,派到大江南北,刘杰也被派了出去,此后,飞燕就再未见过他。想不到再见面时,却是在皇宫中的戏台之上,当真是人生若梦。 那刘节易名为柳迎生,也不知是不是拔了个子,加之在戏班子里熏陶的缘故,气质身量样貌俱是发生了变化,竟是看到了他眼旁的那一颗痣也是没有辨认出来这位竟是故人。 一时间,公主遇袭时的内应与那戏园子外的被遗落在了草丛间的萝卜花,似乎都有了些许的答案。飞燕想到这里,只觉得太阳穴有种隐隐的微痛,急于摆脱的过去,为何总是 如影随形? 樊景将手伸得如此之远,当真是不搅得天翻地覆,绝无罢休吗? 飞燕回到尉迟侯府,走进大厅时,尉迟瑞和一双儿女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一个扁长的盒子。敬柔抬眼一瞧发现表姐走进大厅,快走几步走到飞燕面前,高兴地说道:“表姐,你外祖母寄来一些东西,我和父亲哥哥正猜是什么东西了!” 飞燕听着一愣,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安。尉迟瑞看着飞燕笑道:“难得你外祖母如此牵挂于你,快过来查看一下。贤哥和敬柔也很是好奇是什么东西。” 飞燕见伯父和贤哥,敬柔兴致甚高,压住心中不安,打开盒子将里面物事一样样拿出来,都是些用过的旧物。贤哥和敬柔像寻宝一样拿起一件件东西,讨论着是做什么用的。尉迟瑞笑着看着自己的侄女和儿子女儿,心中十分欣慰。 三人没有注意到飞燕的脸色却是有几分发白。这些旧物事都是自己在白露山使用过的。根本不可能是早已经断了联系的外祖母家里寄来的。 此时厅外阳光正好,可是飞燕知道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即将来临了。 第31章 鸳鸯是知道内里的隐情的,在客厅里见了那些个物件更是担心得不行,便是偷眼看了看飞燕。 不过飞燕倒是神色如常,将那些旧物分了分,给了自己的堂兄妹。将一个小樟木制成的书箱分给了敬贤,这书箱内里设得精巧,只要打开便可分作三层,分别放置书纸还有笔砚,就算背在身上也不会让内里凌乱。 鸳鸯知道,这是樊将军在飞燕十六岁生日时赠与小姐的礼物。因着飞燕喜欢看书,外出营地时,有了这样的书箱很是方便,飞燕曾经爱不释手,可是现在她却是如对待寻常之物一般送给了旁人,不能不令人有些怅然。 作为看客,曾经以为小姐与樊将军该是怎样天造地设的神仙美眷?却是落得如今这般的情形,该是怎样的造化弄人? 尉迟侯府里旧物惹风波,宫中新晋的宠儿掀起的狂澜更是拍石有声。 二皇子霍尊霆立在在凤仪宫前等着皇后召见已经有一个时辰了。直到了晚饭后,才有太监宣他入宫见凤驾。 沈皇后正坐在软榻上看着侍女呈上来的礼服,明儿是皇上选秀女的日子,她身为中宫皇后怎可不去? 霍允自从入京称帝后,后宫一直空虚。不是霍允怜惜着与结发妻子峥嵘策马结下的生死情谊,实在是妻族外戚在朝中举重若轻,这皇帝做得不大爽利。 想当初入京时,他在庆功宴上饮了酒后,便带着几员武将,一路踉踉跄跄地进了后宫,巡查了下那梁朝先帝后宫里的女子,当真是环肥燕瘦,让人有些眼花缭乱。尤其是那梁帝最宠爱的丽妃,十五岁的芳华,仙姿佚貌,我见犹怜,那娇弱的身子瑟缩在脚下,小脸儿上挂着泪痕的模样实在是叫人心动不已。 借着庆功宴上的酒劲,霍允将小佳人抱起便入了宫中地一处偏殿,将那丽妃倒趴着按在地上,未及除了罗衫,直接扯开了裙摆,解了自己的裤子便爽利了一气。 前梁的皇帝果然是个会睡的,挑选出了来也是人间上品,霍允只觉得这身下女子无一处不软,嘤嘤娇喘撩拨他如同是年少新婚入了红帐时一般气血上涌,足足拨马回枪了三次。 自此以后,便是爱极了此女,纳入了自己的后宫里。怎奈沈后善妒,岂可容许后宫充盈年轻貌美的女子来分她的丈夫? 趁着霍允亲征平叛之际,将那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的丽妃从寝宫里拖拽了出来,命太医把脉,硬生生地将孕期改为已经五月有余,于是沈后直言这丽妃肚子里怀的乃是前朝皇 帝的余孽,将丽妃绑缚在一块大石上,扔到了皇宫中的游湖里。可怜丽妃便是这般香消玉殒了。 霍允回来时,惊闻爱妃溺死的消息,便是拍着大腿,提剑要与那沈后拼命,结果入了沈后的凤仪宫,却见里面坐了十几个与他同征讨天下的老将亲朋。 那沈后也不梳头装扮,素净着张脸,满脸热泪地陈述着自己当年身为富家小姐,是如何屈尊下嫁了霍家的穷小子,自入霍家历经寒暑,苦心生养了五个孩儿,可是这般患难与共的夫妻之情,竟是抵不过肚里怀了孽种的狐媚! 那沈后的言语向来犀利,她又是与在座的老臣俱是旧识,搁在前几年,他们都要叫这沈后为嫂嫂,家中的妻儿没少得这位嫂嫂的帮衬,如今看着皇帝提剑来寻沈后,便是也纷纷跪下,劝解着皇帝。 霍允手里提着的那剑顿时成了烫手的山芋。他一向好名声,重面子,若是真是为了前朝皇帝的妃子杀了自己患难与共的发妻,当真是令人发指,便是妙笔生花也是难以写圆这段历史。 想到这,他便是阴沉着脸,提了宝剑出了皇宫。大齐的天下还未平定,沈后又是笼络了一帮重臣,沈家管辖的盐务更是关乎大齐一半赋税进饷。莫说沈皇后沉湖的是个无足轻重的前朝遗妃,便是沉了他的老娘,也且得忍着。 于是这一页就不咸不淡地翻了过去,此后那霍允也是私底下宠幸了几个宫女,可是那些宫女无一例外,俱是下场堪忧,渐渐的,霍允倒是绝了捻花之心,一心处理朝政,与那皇后倒似解了心结,虽不大留宿凤仪宫,但是情面上还算是过得去。 但是国舅沈茂公前些时日却来劝谏了皇后,毕竟曾经的新野小将已经贵为皇帝,身为皇后这般的拘束着皇上的宫闱之事实在是不妥。 沈后当然是不以为然,可是不知那沈茂公后来是说了什么,沈后想了一个晚上后,第二日便陈情皇帝,如今天下安泰,皇帝日夜操劳而不能静心安歇,便是身为皇后的失职,当甄选秀女,纳入后宫,也多些个能服侍皇上的体贴之人。 霍允微笑听了皇后的陈情,点了点头:“最近国事繁忙,就算拣选了秀女入宫,朕也没那个心思赏花,倒是你要是寂寞了,选些伶俐的宫女服侍你也是好的。朕的皇后竟是生出了贤妻的心思,好……好啊!” 沈后微笑着听着皇帝的赞叹,可是心内想得却是兄长的话——莫要盘点昔日情,恩情太重反成仇…… 兄长的一番话点醒了梦中人。能同甘苦的夫 妻,未必能共甜。每次对镜自览,昔日新野第一等的美人,也渐入了凋零的花期,到底是比不得新鲜娇嫩的。 夫妻的情分到头,便是仇!凭借着镜中日渐衰老的容颜,怎么留住渐行渐远的君心? 既然保不住这情分,她到底是要保住母族一家的荣华,这才是她沈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以皇帝的身边出现些娇艳鲜花般的女子也好,但是这样的女子俱要是经过她一手调理得才好! 选完了明日要穿的礼服,又看了看搭配的凤冠。沈后这才转头看向自己的二儿子。 对于这个二儿子,她一向是不喜的。 当年他出世时,自己难产,所幸当时接生的产婆还算老道,用尽了各种方法,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但是也折腾的她只剩一口气。此后,她身体就一直不见好,虽然娘家贴补的人参不断,但是身子骨始终没有恢复。 后来她请德高望重的高僧算了一下,原来这个二儿子竟是克母的命格,解决的办法就是让他在五岁之前远离母亲。那霍允听了,倒是以妻为重,将这个刚出生的二儿子送到六百里外的一个僻静的小村,由一对命硬的中年夫妇抚养,直到五岁才接回来。 加之他十二岁便外出求学,一直以来对父母双亲还有两个兄弟及妹妹都是淡淡的,只有那小安庆许是年龄小,倒是跟这个二哥极为亲信。 如今看来,这个逆子依然命硬克母得很!竟是连她解闷消遣的戏子都要借故往死里打! 于是这般,便是想起了之前种种的不如意,加之明日那选秀女之事,实在是非她所愿,倒是一股脑儿地全都泄在了二皇子的身上。 霍尊霆向来是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气的,虽是在宫外站了一个时辰,可是脸上却是丝毫没有抱怨之色,只是垂手恭听着沈皇后略带刻薄的申斥。 沈后申斥了一会子,见这老二一脸的不痛不痒,倒是失了意思,便半垂着眼皮道:“下个月初,你要纳侧妃,倒是跟你大哥大婚有些冲突,自古长幼有别,你既然是纳个侧妃,倒是不宜太过铺排,一顶轿子过府便可,莫要惊扰了百官才好。” 说完也不待霍尊霆回答,便一挥手:“本宫也是疲累了,下去吧!” 霍尊霆这才施礼出了宫外。 出了凤仪宫时,赶巧碰到了也要进宫面见母后的三弟霍广云。 他老早就在侍卫那听说二哥立在宫门外候了一个时辰的事情了 ,见二哥出来了,便迎了上去:“怎么?挨训了?” 骁王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霍广云倒是干脆,直接在宫门外跪下磕了个响头,便是对凤仪宫的侍卫道:“本王也没有旁的事情,就是给母后请安而已,天色不早了,便不打扰母后了。” 说完竟跟着骁王出了宫。 “明儿咱们的父皇要选秀女,母后的心气儿肯定不顺,二哥你这是正撞上了!三弟我拙嘴笨腮的,还是躲得远些……不过可有一样的好处啊,那各地选上来的秀女俱是模样出挑的,可惜顶尖儿的入了京,却被母后的人给拨弄了下来。那些个被淘选下来的,这都在城东的驿馆里,倒不如趁此机会弄上一两个回了府里,也算是替父皇品鉴了。” 霍尊霆不为所动,依旧一语不发,出了宫便翻身上马,一挥鞭子绝尘而去。 霍广云看着二哥远去的背影,心知这二哥表面上没事儿人似的,心里其实还是动了气。母后虽然坐上了中宫的宝座,做事也越发的没了谱,竟然为了个戏子申斥皇子?若是挨骂的是大哥,或者是他霍广云倒也算了。可是挨骂的是他这位城府最深的二哥,凭着他对二哥的了解,此事绝对不能善了。 唉,连他这样没心眼的都知道笑面虎二哥不好惹,可母后却总是变着法儿的为难着二哥,当真是嫌弃宫里不够热闹。 这么看来,被贬斥出了京倒也不是坏事,他还是趁此弄上一两个美人,早早出了京回转了吧! 这么想着,他便带着几个侍卫直奔秀女所住的驿馆。驿馆里的官员见三皇子来了,自然要好好地巴结,准备把没有选上的秀女都召集起来拜见三皇子殿下,却被霍广云阻止了。到这里就是为寻一个乐子,如果这些个落选秀女们也像自己府上的丫鬟们一样毕恭毕敬地拜见自己那还有什么意思,就是要一进院子一进院子的慢慢寻“奇”览“胜”才有味道。 走进第一个院落,恰巧一个秀女从院中挑帘走进屋子,霍广云当即直了眼。按说秀女们穿的服饰都是宽大蓬松的,看不出具体身材如何,而且这个秀女背对三皇子,更是容貌也看不到,但是那秀女移步时一摇一摆轻轻摆动的身姿却是种带着种说不出的风韵,就像一颗熟透了的蜜桃散发出香气,尤其那挑帘弯首的身姿更有种无尽的诱惑,三皇子直瞪瞪地瞅着秀女进了屋才缓过劲来,这女子肤色洁白细腻得宛如上了釉的瓷器,配上无一不精致的长眉巧鼻,弯月一样的笑眼,简直能将人的魂魄勾住。 乖乖,这等 的美人都被母后筛选了下来,当真是要替父皇惋惜了。 既然是不走寻常的寻访路,三皇子倒是没有急着将这美人纳了府里,毕竟这些女子是以选秀的名义选入京中,还是要走一走过场的,问了问驿馆这美人的来路,原来是北地选上的樊城的府尹之女,名唤珠儿,明儿一早便要离京了。 三皇子也是被这美人楚楚可怜的模样迷住了,当下便要钻入她的房中。 可是驿馆的管事却是笑着拦住了。 “三殿下,这里毕竟是秀女的暂居之地,您从这儿往外带人,有无数双眼睛在看,这珠儿小姐是明日一早要从北门离京的,您倒不如……来个‘偶遇’可好?” 三皇子听得一乐,觉得这驿馆的管事倒是了懂得风月的,便是打赏了他,又决意来个偶遇,一早候在了美人的必经之路上。 果然第二天,官道尚且冷清时,一辆马车出了城,一路不急不缓地行驶了过来。 三皇子指使着自己的手下,一会偷偷放箭惊了马车的马匹他再来上一场永雄救佳人。 属下倒也机灵,依计行事,当马匹如愿受惊跑了起来时,三皇子凭借在战场上磨练的过人马术,一跃跳上了马车,准备拦着美人一并跳下来。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刚跳到马车上,一撩帘子,便看到那位娇滴滴的美人冷笑着一伸手指,便是将他点倒在了马车上,然后便是敲昏困了个解释。 余下的三皇子的侍卫,还未及抽刀,便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赶紧利索地切断了喉咙。 做完这一切后,那个珠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入一旁的林中,对一个坐在林中大石上的高大男人抱拳说道:“主公,那三皇子果然如你所料,果真是色迷心窍,已经被属下擒获,下一步是否用他换回尉迟小姐?” 第32章 这说话的声音却不似那千娇百媚的脸庞,明显是男子的声音。这时一旁的人递给了“她”一块湿巾,待抹去脸上的涂抹的胭脂水粉后,一颗圆痣便呈现在了眼角处。 原来这珠圆玉润的秀女赫然是那戏子柳迎生扮成的。 坐在大石上的男人摇了摇头:“若是用他去换飞燕,只怕我们还未及出了京城的范围,追兵便已经赶到了。倒不如劫匪一路扮到底,且先往骁王府送信要赎金。” 说完这句后,他又言道:“你出来这么久,宫里不会有人寻你吧?” 柳迎生赶紧说道:“得亏了昨日挨的三十板子,属下只装成不能起床,宫里的一应听差倒是免了,不会有人起疑的,不过属下这就要赶回去了,不能耽搁得太久。” 男子点了点头,那柳迎生便上了马车,绝尘而去了。 此时晨曦拂晓,一缕晨光照入林中,在男子高挺的鼻尖上凝聚出一道微光,只但看那白净的面庞,干净而明澈的眉眼,会让人误以为这乃是个文弱而风度翩翩的书生,可是当他站起身来时,才会发现那健阔的身躯乃是武夫的健阔体魄。 只是这曾经舒朗的双眉间是近一年舒展不开的郁结。 算一算,她已经离开自己一年零十四天了。这段时日里,他得不到飞燕的音讯,每日每日都在忐忑着她的安危,可是得到了她的下落时,却惊闻她要嫁与那霍尊霆成为大齐皇子的侧妃……便是在那一刻,他才猛得惊觉她是真的要彻底离自己而远去了。 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自己在一年前没有做下为了权宜之计而迎娶通古阿与公主的决定,如若不是这般,她一定不会离自己而去……不过,没关系,这段错误很快就会被涂抹平整。而她也终将回到自己的怀抱。 想到这里,他慢慢舒展了眉间的郁结。生逢乱世是碌碌平庸之辈的不幸,却是立志天下的伟男儿之大幸。想他樊景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营前传令兵到现在的北地一方霸主,凭借的绝不是幸运二字,是那个总是默默陪在他身旁的女子一力的支持,才有了他今日的霸业。 如若身旁再无那凤眼秋波的恬静女子为伴,取得这偌大的江山又是怎样的孤单? 趁着旭日完全升起前,得马上离开官道,樊景冷冷地看着三皇子,他已经被地毯裹住扔在了运送毛毯的马车上,这将是一举击杀霍尊霆的香饵。 既然她不肯与他相见,那么他会让他的燕儿明白:这辈子她会是谁的女人! 霍广云的正妃是淮盛侯的嫡女,淮盛侯魏无忌如今受封在北地汶龙关,此乃大齐的北方天然屏障,以此防御北地的叛贼樊景与本部的彪悍蛮夷部落,魏无忌更是霍允的肱骨之重臣。 沈后虽然善妒,但是极善笼络重臣,魏家与沈家的私交甚笃,沈后也对这位三儿媳多加照拂。 今儿算是忙了一天。白日里,那皇帝拣选秀女的兴味不大,也难怪齐帝提不起精神,这些个号称“美人尖子”的秀女们实在是没有几个能入得龙眼的。 沈后暗自从自己的本家入选了几个,还算得上清秀,果然是在众位“美人”里拔得头筹,本皇帝圈点了,封了几个才人,准备着这几日侍寝。 沈皇后只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忙了一个白日,便是早早回转的凤仪宫,泡了温泉,洗了长发,又命清秀的小太监用人参珍珠膏涂抹按摩全身,这才合拢了衣服准备着先小憩一会,再用晚膳。 可是还未用晚膳时,便看见了那三王妃肿着老高的眼睛前来面见了自己。 沈后微蹙起不画而浓的眉眼看着她,复有舒展,微笑道:“这是怎么了?” 三王妃泪眼婆娑地将一封书信呈给了皇后。 沈皇后从侍女的手里接了那书信展开一看,登时凤仪失色,这竟是封劫匪绑票勒索赎金的书信! 究竟是哪里的贼人?竟是这般的大胆,居然绑缚到了皇家这里!那三王妃抽泣着言明京城的大理寺已经在官道上发现了三皇子贴身侍卫的尸体,证明那书信里所言非虚。 “还不快随了本宫去见皇上,在这里一味的哭泣有什么用?”沈后便是立刻起身去见皇上。 可是那三王妃却还是不动,期期艾艾了一会,到底一脸羞愧地说出来:“大理寺的人追查到三殿下是因为去了驿馆……看看落选秀女,而被贼人引到官道僻静处被抓的……” 沈后听了一愣,立刻明白了过来,整个身子往后一仰,气得是浑身哆嗦——这边老子还没选定秀女,那边的儿子便是亟不可待地拣选着,怎么一个急色得难看! 老三现在本就是待罪之身,他此次秘密返京乃是那沈后几次向皇帝开口恳求的结果。如今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传到皇上那里,她也是难辞其咎。 更何况,她让老三回京还有内里的一层隐情。前些时日南边的苗部归附,开通了商路,苗地出井盐,虽然味道不及海盐,但是价格 低廉,井盐大量涌入,着实搅了沈家独揽的盐务生意。 当时沈家的大公子曾经进宫与她提及了此事。 霍广云明面上被贬岭南,可是实际是在她的授意下去了苗部,收买了长老提高了盐价。可是这样一来,大批靠井盐为生的苗民便遭了秧。听着老三前几日进宫时提起,曾有些盐农聚在了一处,拦截过他的车马。 这么左右一想下来,若是那劫匪乃是苗地的大胆暴民,当真是不宜惊动了圣驾,若真是只要赎金,到底是偷偷解决了才好。 再看这书信上写明了要二殿下骁王亲自交付赎金,便问道:“老二可是知道这事?” 三王妃抽噎道:“如今三皇子被贬斥出了京,京城里的宅邸都充了国库,这书信便是直接送到了骁王府的,然后是骁王命人将书信送到了驿馆的臣妾这里……” 沈皇后皱着眉接着问:“老二是怎么说的?” “二殿下说……此事甚大,他不宜做主还请皇上定夺……可是臣妾却觉得此事不宜惊动圣驾,便是先来告知母后……” 沈皇后冷笑道:“你这妇道人家都明白的事情,他如何能不知道?自己亲兄弟生死攸关的事情,他都不上心,当真是铁石打造的心肠!” 当下便命人去宣骁王进宫。 可是过了一会,传信的侍卫回来,小声回道:“启禀皇后,二殿下奉旨要去山东彻查盐务,已经出了京了……” 骁王的确是出京了。不过这份盐务的差事倒是不那么急切。出了京口后,他便在郊外的都尉营停下歇息了。肖青看着骁王居然在大营里支起棋盘,优哉游哉地下起了棋来,便在一旁侯着,可是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骁王,那三殿下的事儿,您真是不管了?” 骁王没有说话,只是说道:“将监视那柳迎生的人都撤回,免得打草惊蛇。” 肖青心知骁王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自从上次公主遇袭后,便他便奉骁王之名,秘密彻查了公主的身边之人,却觉得毫无可疑之处,直到那柳迎生被打了三十大板后,却出了戏班暂时居住的宫中乐坊,被骁王布置的暗探撞了正着,这才露出了破绽。 “色字头上一把刀,老三也是该长些教训了,若是此番能顺利抓获那贼首,他就算于是遇险也算是为了大齐的安定捐躯,不愧为霍家的好儿郎,倒是也没留下什么遗憾。” 听着骁王的话,肖青的脸一拉,暗暗为霍广云三殿下捏了把汗 ,于是言道:“既然殿下不想管,那为何我们还不快些出发?” 骁王落下棋子,说道:“本王是不想管,可是本王的母后怎么会依呢?倒是要走得慢些,免得母后的人追不上来,回去要挨板子的。” 果然不出骁王所料,棋盘摆了三局时,果然营地外有人语马嘶的声音,来人气喘吁吁地趴伏在地上,说道:“皇后请骁王入夜进宫,有要事相商。” 许是营地离皇宫太原,沈皇后在宫里一直等的蜡烛泪尽,连换了两次,才等来了骁王。 “儿臣参见母后。” 沈皇后看着给自己行李的骁王,强自忍着气儿道:“且起来吧,你的三弟如今生死未必,你可倒是好悠哉!难道当真我们霍家的人,都跟你骁王还无干系!” 骁王垂首恭立在一旁说道:“怎么会?三弟遇险,儿臣也是焦虑重重,怎奈兹事体大,怎么是儿臣能做得了主的?不过若是有人敢伤了三弟,管他是南疆苗地,还是北海冰川,儿臣一定要将那贼首擒获,一削皇家之耻!” 沈后直觉着老二是话中有话,尤其是那句“苗疆”更是让她的眼皮微微一跳,不由得又深深望了他一眼,静默了下,便是缓了语气道:‘你父皇近日操劳,龙体欠安,倒是不能再因为你们的不省心,惊扰了圣驾,若是付了赎金,便可让老三平安归来,倒也不必大费周折,那些个贼子,还是等你弟弟平安归来再行抓捕吧。” 骁王倒是没有再推却,但是略带疑虑地言道:“只是那贼子要的赎金数目甚大,儿臣被罚俸了,一时间有些拮据,有些拿不出……” “这赎金,本宫自会出给你,不必担忧。”沈皇后忍着气儿道。 可是骁王却依然有些犹豫:“儿臣还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有话就讲。” “若是三弟被救回,儿臣自然是想与三弟大哥好好的痛饮一番。自从父王推崇休养生息,减轻徭役赋税以来,京城里的百官一直奉行节俭,不敢浪费一毫一厘,儿臣想着开家宴,又是觉得太过铺张,倒不如跟儿臣纳了侧妃的成礼归总到一处去办,一则去了三弟的晦气,二则,也节俭了不少的钱银不是?” 沈皇后听到这里,便是深吸口气,强自按捺着火气说:“霆儿所言甚是,这等小事你且看着安排,还是要以先救出你三弟为第一等要事……” “只是这样一来,到底还是要用些银子,本王虽然是迎娶侧妃,但是也不能让人 小窥了皇家的威仪,倒是宾客众多,这聘礼头面也是敷衍不得……不知母后……” “行了!”沈皇后到底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骁王听闻了沈后的怒吼,还是俊颜脸色未变,只是微微抬起了头,那深邃的大眼直直地盯着她,内里的意思只有一个——你是给还是不给?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深切地体会到,这个总是对她有些面冷的儿子,的确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骨血,这等追债鬼般的厚颜,简直跟他的老子霍允当年去小舅子要钱时,一般无二的德行! …… 第二日一大早,尉迟侯府的大门就被宫里的来人给叩响了。 尉迟瑞有些瞠目地看着宫里的内务府太监们鱼贯着抬下了各式各样的大小箱子。 领头的大太监宣读了皇后的懿旨:“骁王府侧妃尉迟氏,毓秀钟灵,德仪备至,即日将嫁入皇家,本宫深感欣慰,特此赐头面以示恩宠……” 待得太监宣读了礼单,领了尉迟瑞准备的红包,心满意足的走人后,敬柔一时好奇打开了其中的一只小盒子,只见里面盛装的是一对儿重瓣嵌红蓝宝石的莲花金簪,那等的精巧别致,可是一般市面儿上不多见的,敬柔眼尖,一下子便看到在金簪的底部刻有“银造局特供”的字样。银造局乃是专为皇家定制首饰配物之司,而特供是专为太后,皇后定制首饰的。 飞燕见了心底微微有些诧异,她那日听闻傅林秀言道,她的首饰由皇后一体供应,未来的太子妃佩戴着皇后亲赐的“银造局”头面无可厚非。可是今日是刮了什么邪风?为何她一个小小的侧妃,却平白得了这么多的大内特供? 第33章 虽然不清楚皇后心中所想,但是皇家的恩赐是推却不得的。飞燕便是命着仆役将这些头面收拾妥帖。 就在这些宫中的太监们走了不久,骁王又来到了府上,他是骑马来的,一身的黑色窄口劲装,头发紧紧地束在了金纱的发冠里,额头勒住一条嵌着金镶玉的发带,更是凸显了武将的气质。入了大门,他也没有人通禀便径直来到了飞燕的院落中,敬柔还在飞燕的房里兴致勃勃地开着衣箱翻看着宫里面送来的华贵的布料,一见骁王进来,连忙施礼,然后退出了房间。 飞燕正要施礼,却被他一把带入了怀里,拉着她的一只柔夷道:“近日风大,尉迟小姐不宜出府,在闺中静养可好?” 听闻了他的话,飞燕低头道:“原是这几日身子不妥,的确是不宜走动。”既然樊景能派人将东西送入到府中,也迟早会派人来接触自己,倒是要避一避为好,但愿他能明了,自行退去,不要再来打扰尉迟府里的安宁。 她低着头,不知道骁王听闻了她的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宫里御花园养的叭儿狗生了一窝,近日刚刚断了奶,要不要本王命人抱来一只雪白毛长的,给你解一解烦闷?” 飞燕低语道:“叔伯家已经养了一只板凳狗,乖巧得紧,不必再添一只了。” 霍尊霆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对于她再次逆拂了自己的好意倒好似不以为意,只是笑道:“原是不喜欢这些乖巧的长毛之物,本王懂了……” 说完这句,骁王突然又看了看那装布料的大木箱,说道:“这箱子倒还结实,可否与小姐一借?” 尉迟飞燕摸不清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便只是点了点头,命鸳鸯将箱子里的布料清空,任着骁王叫来侍卫将木箱抬走。那骁王看起来应该是有要事要办,便是说了几句就走了。 可是不大一会,敬贤便背着书箱气哼哼地走了回来:“堂姐,那骁王倒是要干嘛,竟然命人守住了府门,不许任何人外出!眼看着书院上早课的时间到了,我这还是走不出去!” 飞燕闻言,皱了下眉头,复又舒展,拉着敬贤的衣袖往书房去:“在家也是一样的温习,反正科考的时日快到了,就算不去书院也耽误不了什么,一会我让宝珠去小厨房为你煮些甜汤,搭配着新做的红豆玫瑰糕最相宜,你且边吃边看书,不必在书院里拘谨着舒服?” 温言劝服了堂弟,飞燕举步来到了门口,可是还未及碰到大门,便又侍卫前来阻拦:“请小姐留步,骁王有 令,如若他不会来,小姐不能出门。” 飞燕倒是没有变脸色,只是微点了点头,回转了身子,却看到叔伯与敬柔皆是一脸的惊惧之色。 毕竟尉迟侯府几起几落,一家老小都是惊弓之鸟,见这骁王封了大门,那脑子里闪出的全是抄家流放一脉的念想。 少不得飞燕又是好言相劝,开解了一番。 到了晚上,王府到底还是送来了一只小狗。可是看面相怎么也跟骁王描述的那长毛可爱之物联系不上。 一身黑亮的短毛不说,两只眼儿冒着贼亮的光,时不时伸伸舌头舔一下满口尖利的小牙,等到将它放下,小小的身子就跟一道黑色闪电一般,在府门的前院撒开欢儿地围跑了一圈。 叔伯先前养的那只土狗满宝正站在长廊下好奇地看着这新来的,却不曾想被这新来的逮个正着,那小黑货歪着脖儿瞧了一眼这先来,见这板凳狗软着两只大耳朵,晃着小尾巴向自己示好,便是响亮地汪汪叫了两声,然后直冲了过去,拽着满宝的尾巴便将它一路扯下了台阶。可怜满宝进了尉迟家门,才吃了几日饱足的,身上渐有些团团的肥肉,就被扯得球一般的滚落了下来,连声哀嚎着。 敬柔一瞧,立刻心疼地小跑了过去,轰开那小黑货,将可怜兮兮的满宝抱在怀中一阵的轻抚。 惹了祸的竟是没发觉自己惹人厌烦,又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飞燕的近前,轻轻嗅了嗅那罗裙的下摆,便趴伏在地开始咬起裙摆,将肚皮上翻,小脖子扭来扭去,玩得不亦乐乎。 “这狗是二殿下猎场的猎犬与狼产下的,野性大了些……”前来送狗的侍卫也是略略汗颜,心内也在纳闷殿下当真是不懂得讨女子欢心,送来这等野物作甚? 尉迟瑞听了,又是将苦瓜脸拉得长长的,待得送狗的侍卫走了,冲着飞燕嘟囔道:“这便是送来匹恶狼,等着长大了,好吃了满府的人不成?” 飞燕却心知自己回绝了骁王,这混世魔王便送了个小魔物来搅闹侯府,哭笑不得地从这小黑狗的尖牙里夺了裙摆过来,命仆役给它套上项圈拴在了门廊下的柱子上。那小黑狗不耐束缚,用小爪子拨拉着拴狗绳,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飞燕,嘴里开始吭吭唧唧。 飞燕只当没有听见,再也不去瞧它,去屋内更换罗裙去了。 她心里想着,下次再见到了骁王,还是要想法子让他将这野货领走才好。 她并不知,骁王此刻正奔赴踏入狼群的 路途之上。 那书信上写明,三日后,骁王在虎牢关靠靠海处交出赎金。这劫匪倒是找了一处好地点,虎牢关地势复杂,属于一进万出之地。进关只有一条入口,可是从虎牢关出来,却是万径通畅,水路,陆路皆可行走,即可出海,也可一路逃亡北疆之地。 肖青担忧地问:“二殿下,您当真要只身犯险?” 骁王看着手上的地图说道:“母后的钱银给得畅快,做事怎可不尽心些?” “可是……” 骁王合上了手上的地图,看着头顶盘旋的孤鹰说道:“没有可是,进关!” 虎牢关多巨石,当走入崎岖的小径,便能感到逼仄的空间内有着挥之不去的重重危机之感。总感觉头顶的巨石会在下一刻轰然塌下。 肖青忍不住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可是骁王胸有成竹地说:“本王已经放出了受训的猎鹰,如果这边的峭壁上埋伏了人手,它便会高鸣预警了。 此处地势太过狭窄,两旁峭壁,视野受限,恐怕那些贼人也不大看得清来者何人。他们铺摆了这样的阵仗,必定要一击即中,那樊景的目标乃是本王,不确定来者,他怎么会贸然出杀招?” 说话间,骁王已经掏出了怀里的黑纱绑缚在了脸上,而在其他的侍卫也纷纷掏出黑纱遮住了脸后,待得准备妥当后,便急速通过这狭长的通道。 穿过石径,便来带了一处三面环山的开阔地带。只见一人被高悬在了前方断崖处,除了手腕被绑缚倒掉在了半空外,再无别的支撑之物。 三皇子也是被掉得难受,一看来了人,便大声高喊:“快来救我!” 可是骁王的一队人马却是静默不动,在头顶的苍鹰突然开始发出尖利的鸣声时,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就在这时,有人在半山处高喊:“哪一位是骁王霍尊霆?” 骁王身旁的一个侍卫高喊道:“本王已经带来了赎金,还请将三殿下从空崖上放下来。” 可是回答他的却是一只带着哨声的响箭,直直刺中了他的心脏,侍卫手捂着胸口从马背上翻身落下。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那唯一的入口被一块轰然塌下的巨石堵得是严严实实。从半山处出现了无数的箭弩,直直地瞄准着他们。 “既然骁王不肯露出真身,那就别怪在下无礼,只能等骁王咽了气儿,才能一一解了面纱检验尊下的真容了!” “且慢!” 就在山 上的人准备开弓放箭之际,骁王身后的马队上的一只木箱子被打开了,一个被堵着嘴,布条遮住了眼睛的女子从箱子里被两个拖拽到了地上。 “白露山女贼首诸葛书生在此,如若放箭,她便第一个见阎王!” 当樊景听闻这声嘶力竭的高喊,不禁眉头一蹙,腾地站起身来,直直地朝下望去。 只见那女子身穿素白的锦衣,满头的黑发编出一条发辫从耳侧倾斜下来,虽然看不清脸,可是无论身形打扮,还有露出的口鼻,都与尉迟飞燕一般无二! 霍尊霆这般行事,分明意思知道了自己乃是白露山的樊景,而此来的目的也是为了这山下绑缚的女子? 难道是飞燕看破了这一切,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霍尊霆? 不对!他太了解尉迟飞燕了,这是何等骄傲的女子,就算心灰意冷想要隐姓埋名,也断断不会出卖了昔日并肩的弟兄士卒来谄媚这新主二殿下。 而且若是她自己告知了身份,那骁王再色迷心窍,也绝不会生出娶她之心。那便是因为什么意外,让自己暴露了底细,而飞燕也是被牵连得身处于困境之中! 想到他前几日一直派出去严密监视着骁王的暗探回报;那骁王从尉迟侯府抬出箱子后,便派人把守了侯府的大门,再也不许人进出。 心里愈加肯定,这被装入箱中的便是尉迟飞燕,一时间便是有些投鼠忌器,下手不得! 第34章 就在这时,骁王身旁的一个侍卫突然将手里的一根竹筒拉开,一缕浓烟冒了出来。浓重的红烟直冲云霄,又被那侍卫反复的手势打散,变成时断时续的烟雾信号。 这是泓麟木点燃后冒出的红烟,骁王倒是很会学以致用,很快就跟飞燕学会了这一手。樊景看到脸色一变,不知这些齐军侍卫是在给谁打信号。有心去射那持着信号的侍卫,偏偏他的面前就是被捆着的“飞燕”,竟是奈何不得。 “樊将军,大齐的五艘海船已经停泊虎牢关之畔的海峡上,船上架着六门灌了硫磺火药的火炮,只待本王放出信号,便六门齐发,到时虎牢关变成了彻底的鬼门关,就算本王成了你的箭下之鬼,你也逃炮轰石塌之劫!”说话间,骁王已经解开了自己的面纱,揉了揉自己的鼻尖,便仰头上望去,看着山崖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樊勇立在山崖上,看见骁王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便问身旁的柳迎生:“他可是霍尊霆?” 柳迎生仔细看了看:“的确是他本尊。” 樊景如书生般文静的脸上登时起了一抹杀机,冷笑高声道:“若是骁王想得开,愿与樊某共生死,便可立时下令开炮,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骁王笑着下了马,活动了下脖筋手腕说:“你我俱是贪念红尘名利之人,谁也舍不得壮志未酬身先死,今日你想以本王的三弟为诱饵在这里狙杀与我,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然本王的性命保不住,怎么甘心让真凶逍遥法外?不过若真是这样,这黄泉之路有佳人陪伴倒是也不孤单啊!” 樊景闻声脸色一脸,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那被按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子,想了想说说:“骁王你的确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樊某敢来,也是不会贸贸然,此时白露山的义军已经集结在北城之外,一旦虎牢关生变,大批人马便会进攻北城,你骁王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到时大齐一心经营的北地安宁就此打破,不知你的父王是否做了迎战的准备?” 骁王呵呵一笑,活动完筋骨后,便将方才蒙脸的纱布慢慢缠在了手上:“樊将军在北地左右逢源,你看似出手相救,实际却是激怒父皇,借大齐之手除掉了通古部王子这一手的确是高明,相信现在通古部落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父王圣名,怜悯百姓连年征战啼饥号寒,是不欲再举兴战的。 若是将军肯偏居一隅,在北部划地为王,倒也相安无事,可将军偏偏主动来招惹大齐,掳掠了皇子,当真是胆大妄为,你且可试一试,将你的兵 马放入北城,看他们是有来能有回否?” 樊景眯了眯眼说道:“既然是这般的僵局,不如你我交换了人质,各自退散,如何?” 骁王闻言微微一笑:“樊将军心念不忘战地的解语娇花,当真是个知情得趣之人,可是将军的心头好,也是本王心底割舍不下,你我二人相见不易,倒不如就此分出个高下,输了的愿赌服输,可好?” “……骁王的意思要如何分出高下?” 霍尊霆举了举自己缠绕着纱布的拳头:“赤手空拳地打上一架吧!” 任樊景做了万全的准备,也万万没有想到霍尊霆竟是提了这般要求。他乃是当年尉迟德手下的一员虎将,最最精湛的便是拳脚功夫,可谓打遍三军无敌手。如今骁王提出这样的恳求,简直是自取其辱。所以听完,不由得嘴角微微翘起,略带轻蔑地说:“骁王是要跟在下比试?如若输了,你当真是愿赌服输,愿意让在下带着她走?” 霍尊霆面色沉静,一本正经道:“有道是一诺千金,本王虽称不上君子,但也不是违背诺言的小人,这点樊将军有所耳闻,自然是可以放心,不过若是将军输了,还请放了本王的三弟,此时父皇尚且不知,这等儿女的私人恩怨,你我私下解决了,也还北部边疆百姓的安宁可好?” 事已至此,倒是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樊景此来的目的便是接走飞燕,若能当着她的面,将这个不可一世的大齐二皇子狠狠地击倒满地找牙,自然让她清楚了这草包二皇子并非良配,倒也两全其美,当下便是点头同意、安排人手继续在断崖上布防后,便只带着三个人下了悬崖,立在了骁王的人马之前。 骁王看在眼里,倒是露出激赏的眼神,当真是个胆大的亡命之徒,也难怪他在北部能够立稳脚跟。 若是依着霍尊霆的意思,便是应该立刻将这樊景斩草除根,免得以后生出祸患,可惜父王却另有打算,霍允现在急于征讨西域,开通西边商路,同时削弱西北匈奴的侵扰。 这樊景的划江而治,乃是父王与这些个北部的义军达成了秘密协议的结果。樊景也是个人物,表面上高举反齐复梁的旗号,私下却积极地与大齐接触,当真是软硬兼施,一手灵活的合纵连横! 不过今日的这一出,他便开口先提出乃是个人恩怨,倒是解了那樊景的疑虑,免得他生出了鱼死网破,杀人灭口之心。 于是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到了一起,两旁的部下各自分开,在后方瞭阵。 就在这时,骁王突然开口说道:“樊将军,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樊景被他问得一愣,就在这时,霍尊霆话音未落突然出招,铁拳直直朝着他的中路袭来。樊景连忙去格挡,也开始施展出擒拿的招式,争取在几招之内制服了这二皇子。 可是几招下来,他猛然察觉,这骁王似乎甚是了解自己这独门的擒拿招式,几次大招出手,拳风都是险险地在霍尊霆的脸庞擦过,却不能直击要害。不但如此,骁王的还招也很古怪,看似开合不大,没有什么花式,但是每一招都能克制住自己的攻势,同时又会阴险地开始还击。 就在心内纳闷之际,自己的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只那一瞬间,凶猛的力道立刻震开了鼻腔里的血管,咸腥的血液喷涌了出来。 樊景后退了一步,吐出流入口中的鲜血,略不敢置信地瞪着那骁王被热汗浸湿了的脸,那对明显带着异域血统的深眸里是狼一般围捕猎物的兴奋。 “樊将军,还记得当年在驿道酒馆里的公子吗?当日的三拳之耻,今日本王要一并奉还了……” 说完,骁王不再言语,猛地跃了过来飞身踢腿开始全面的反击,狠厉的拳脚不停地袭向樊景的全身,樊景有接连被击中身体的软肋,一时间竟是无力反击,被重重地击倒在地,又一口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方才他甚至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这个大齐的二皇子,怎么会身手这么了得?这哪里是什么开始养尊处优的皇子?分明是每日与木桩铁砂为武的武师,才能练就这般矫健狠绝的身手…… 他此时被打得有些耳鸣的脑子里,还在回荡这骁王方才之言……驿站酒馆的公子…… 樊景突然想起了二年前,飞燕曾经到白露山下求医,那时为了掩人耳目,她扮作了乡间的教书先生,身旁带着的也仅仅是几名扮作一同赶考书生的护卫。可是就在求医的路上,年少气盛的她却在一家酒馆因为闲事与人斗气拼酒,那个富家公子倒是好酒量,竟是拼得酒量一直尚可的飞燕酩酊大醉。而后那几名扮作书生的侍卫一看情形不对,便要上前阻拦,也被那富家公子的护院们给捆住了。 当自己终是放心不下及时赶到时,那富家公子竟然是抱起了飞燕想要上马车走人。樊景当时瞧见那个公子哥紧盯着飞燕醉颜的眼神儿便觉不对,只当这是有龙阳之好的纨绔被飞燕的书生扮相迷住,意图不轨,便是怒意横生,便是跳下马来与那纨绔斗在了一处。 没想 到那公子的身手倒是不错,堪堪挡住的自己的攻势,可惜火候不够,被自己狠狠地击中了三拳,若不是当时自己的属下瞭哨,说是远处有官兵人马赶到,一定是要活活揍死那登徒子的…… 记忆的闸门水泻开来,樊景这才发觉,如果眼前的这个骁王身量再消瘦些,肌肉不是那么纠结,嘴上再贴八字胡须,不正是与当年那个古怪的公子哥一模一样吗! 骁王走了过去,单脚踩在了樊景的胸膛之上:“当日之耻,本王一刻不敢忘怀,终于等到了与樊将军再次切磋的机会,怎么样?在心爱的女人被人狠狠地打得倒地不起的滋味如何?本王当年有幸得了樊将军的指点,遍请名师日夜苦练,不敢有丝毫惫懒,便是想着有机会再与将军重逢,更想让樊将军明白一件事情…… 说到这,他低下了身子,贴在樊景的耳边温和低语道:“跟本王抢女人,你不配!” 第35章 樊景没有说话,而是躺在地上,一双明净的眼睛被怒意染得通红,而心内涌起的,更是十足的恼意与懊悔。 一年前飞燕的负气出走,让他着实担心不已,可是后来听闻她身在京城的叔伯家中时,却不没有急着寻来,也的确是有些私心,因他知道飞燕乃是恼火于自己另娶了他人,便总想着料理了这边的的事情后,也等飞燕冷静消气,再去寻她。 飞燕是爱着自己的,这点他一向是充满自信,从她与自己在白露山揭竿而起时,每日的朝夕相处,酿下的是怎样的情深?那一双明媚的凤眼总是在营帐间略带羞怯,又带着别样的大胆追随着自己。 他是笃定的,飞燕今生只爱着自己,不会爱着旁人。就算一时的负气心伤,待得问题解决后,她也终究会回到了自己的身旁。 可是千算万算,他没有料到,自己藏匿在深山的这珍宝,竟是早有恶狼在阴暗的角落垂涎。 这骁王竟然是当日的那个登徒子,便是说明他老早便窥得了飞燕的真实身份,可是这么多年来,隐而未动,待得飞燕与自己起了误会,重返京城时,便及时凌厉出手,施展诡计,让那皇帝下圣旨命飞燕嫁与骁王,这一步步看似巧合,却皆是精心算计排布的结果! 若是早知道,他是绝不会让飞燕离开自己身边半步的! 樊景带下来的三个部下,一看主公受制,便是急匆匆地想要扑上来救驾,而断崖上的弓箭手也齐齐将箭头指向了骁王的胸口。 可是骁王却已经接过身旁侍卫的宝剑,抵在了樊景的咽喉上:“樊将军,本王从来不会痛打落水之狗,若是你依从了赌约,本王当然会放了你,可若是你毁约,便是两败俱伤的下场了。” 樊景心念转动,虽然满心愤恨,但知道这骁王早就知己知彼,窥得先机,为今之计只能先行撤退再另做打算。 于是便咬着牙示意着自己属下不要妄自行动,又说道:“给三皇子松绑!” 断崖那边有人解下了身子,有人有长勾,将三皇子勾回来了地面上,霍广云已经是很长时间没进米水,方才在二人打斗时,终于时晒晕了过去,此时被放下来,被折磨得脱行的五尺大汉只能瘫在地上哼哼。 就在这时,骁王身后被巨石堵住的来路,也传来了人语声和闷闷的爆炸声,有人在来路有小火药管炸薄了巨石,再用斧子凿开,免得碎石飞溅,伤了里面的人。 霍尊霆见樊景放了三皇子,便笑着道: “果然是一诺千金的君子,父王的密诏应该不日便送达北疆,还望樊将军一路多多保重,将来与大齐精诚合作。若是有一日愿意归降大齐,本王定既往不咎,堪以重用……今日多有得罪,本王倒是要补偿下樊将军……来人,将那诸葛先生放入箱中,送与樊将军。” 骁王的几个侍卫闻听此言,将那扭动的女子又塞入了箱子里,并把箱子抬了过去。 “男儿当立志四方,怎可儿女情长耽误了江山筹谋?既然此女子乃是将军心爱之人,本王便不夺人所爱了,还请樊将军先行离开吧! 樊景闻言不禁半眯起了眼,惊喜交加,但也有些疑虑骁王为何这般好相与?他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以免骁王还有后招,加上急于将飞燕从箱子里解救了出来,便命人抬了箱子,从一处山坳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眼看着后面的巨石已经凿开,骁王慢慢解开缠绕在自己手上的纱布,审视了一下修长的手掌,微微想象一下樊景一会开箱救佳人的情形,顿觉心情舒爽,便对惹出这么多事的三弟也是和颜悦色:“三弟这趟秀女挑选得可真是有些出人意表,竟是雌雄不分,母后因为你而操碎了心,此时正在震怒,你且偷偷地回了京,带着你的妻妾快快地出了京,回到岭南吧,此事若是走漏了半丝风声,传到父王耳中,那么你便是要牵连母后,惹出天大的祸端了!懂吗?” 霍广云看见二哥只身犯险前来交纳赎金,心内除了感激还满是钦佩之情。他本来便是极其尚武,自认为自己是三兄弟里胆色最佳的一个,二哥虽然领兵打仗厉害,也不过是耍些阴谋诡计罢了,可是今日看来,自己的胆色武艺竟是哪一样都比不得这个自小离家的二哥的。 想到以前与大哥一起算计着二哥的种种,又是万万的不该,这二哥虽然面冷嘴冷,可是他才是实打实为了自家兄弟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惜的至情之人。 惭愧之余,对二哥的话更是言听计从,想起自己竟是被个兔爷儿似的男儿骗得神魂颠倒,又是羞愤不已,便是朝着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便在侍卫的搀扶下上了马出了山谷。 “骁王,这几箱赎金怎么办?要不要给皇后娘娘送回去?“肖青待三皇子离开后,小声问道。 霍尊霆瞟了他一眼,肖青顿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道:“属下糊涂了,赎金已经被劫匪领走,属下这就把这几个空箱子给魏总管送去,让他装些府里的破烂。” 骁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且看着办吧,这等琐事就 不要麻烦本王了。” 肖青连忙应下,心里想得却是骁王府的魏总管那见了进账,笑得百花齐放的老脸…… 骁王一向是不为钱银的琐事烦扰的。这几日的布局谋划,着实是冷落了佳人。从虎牢关出来,便日夜兼程地赶路,竟是没有回府,而是径直去了尉迟侯府。 见骁王回转,尉迟府前守候了几日的侍卫便自行撤去了。门房的仆役都是从骁王府里直接转入尉迟侯府的。因着骁王没有走府宅大门,在角门的仆役见是骁王来了,便也没通报尉迟瑞,径直开了角门恭迎着骁王进来。 “本王来看看小姐,你们不用去通报侯爷。”听了骁王的吩咐,下面的仆役连忙点头,引着骁王一路来到了飞燕的小院里。 此时已经快要黄昏,飞燕正坐在一张柳木小方凳上,冲着自己的院子里一垄新开的花坛忙碌着。只见她素手执着一柄小铲,用力地挖着土坑。 叔伯这几年过得落魄,冬日里炭火选买得不及时,加上以前住的宅子阴冷潮湿,便也患了风寒,最近风雨甚大,他疼得不行,常常念叨着休息不好。虽然请了郎中开了药方,却也不大见效。 飞燕便想起自己以前寻医时,那郎中开的方子里有一味生姜花很是管用,这花是深秋开放,花期又短,此时入了秋,种下倒是应时,若是采摘了晒干,倒是足够一年入药的。于是便命人费了些周折才寻来这不多见的种子,准备在院子里种上一垄。将来便是自己嫁入了侯府,不得出来,下人们也好及时采摘,入了汤药替叔伯解痛。 白天日头太晒,此时夕阳落下,燥热稍解,她才懒懒地出来准备着动土。 因着这几日被拘禁在府里,闲得无聊,便也没有唤来仆役,而是将自己的长发编拢了一条粗辫,又换了半旧的长裤宽衫,煞有架势地拿了把铲子准备将种子埋进去。 这几日府里的老小因着门禁,都是过得忐忑,没有甚么胃口。 今日清晨,王府的魏总管亲自送来了京郊御田里满了膏的河蟹,这些个螃蟹平日里吃着皇家稻田里放养的稻花小鱼虾苗,长得也比民间田地里的壮硕,各个脚爪粗壮,蟹盖都有小碗那般圆了。 在侯府豪横了一圈的小黑狗被赐名满财,一见那大螃蟹从竹篓里爬出,竟是伸着脖儿去嗅闻,结果被这横行将军毫不客气地夹住了黑枣般的鼻子,疼得一声狼嚎,吓得直往飞燕的怀里扑,惹得众人难得地展颜一笑。 听魏总管说,内侍 府给王府送了三篓,他把其中的两篓都送来了侯府,这御田里的河蟹味道堪比阳澄湖的闸蟹,倒是要好好的料理。 所以飞燕嘱咐着鸳鸯汤那鸳鸯替侯爷熬制汤药,再看着厨子们将那些螃蟹一份清蒸一份辣炒,盼着鸳鸯过手的,味道鲜嫩些,也好晚饭时让叔伯堂弟妹多下些饭食。 鸳鸯在厨房脱不开身,院子里是宝珠近身伺候着。将骁王进来,正要出声去唤小姐,却看骁王摆了摆手,便识趣地住了嘴,默默地退出了院子。 骁王立在她的身后看了一会出声说道:“那土块若是不敲碎,种子埋入也是出不得苗的。” 飞燕闻言这才抬头,微带惊讶地望向了骁王,因为方才掘土甚是用力,雪白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脸颊也是微微发红,被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娇唇微启,竟是难得的少女媚态。 那樊景当真是个眼拙的,就算他寻来的少女的口鼻与眼前的女子再有几分相似,也终是不及这眼前的灵动可人,若是有人要假扮她,他必定一眼识破。 “骁王何时入了府,下人们也不通禀当真是惫懒得可以。”飞燕惊讶之后便淡淡开口道。 骁王也在她的身边半蹲下身子,伸出大掌接过她手里的小铲敲碎了地上的土块道:“如今他们的月历钱都是从骁王府一体支出,本王也算得上这侯府的主子,他们不禀报也是常理……” 飞燕眼见这二殿下话说了一半,突然收了口,一双眼眸便是滑在了自己的身上。便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望,当下便是腾得站了身,捂着胸口,脸红了一片。 原来她换的这件宽衫虽然行动利索,但是过宽大,原是沐浴后穿着吸水之用的,除了衣领略大外,并无系带,腰间便是绑缚了一条宽大的汗巾子。 本来以为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谁也不会来自己的院子了,就算来了,也会先行禀报一声。一时间竟是没有顾忌到仪容,飞燕原想着埋下这些种子便直接沐浴更衣,再去饭厅食用晚饭。哪成想这几日不见的魔王竟是不声不响的入了院子,自己的这番打扮当真是不成体统,最要命的是,刚才掘土的动作甚大,衣领也是被带动得有些宽泛了,身子半蹲前倾时,那宽衫里的藕荷色的肚兜竟是微微的露出了刺绣的花边,更要命的是,一半酥胸竟然也因为蹲下的动作,而挤压得涌了出来…… 因着飞燕平日里的衣着都是捡着宽松的,从不似别的女子那般勒出玲珑身段,骁王便只当她是消瘦得身量的。以前几次亲近,虽然觉 得这娇躯柔软异常,因着怕自己太过孟浪,吓着了这好不容易飞到自己屋檐下的小燕儿,便是强自忍耐不曾亲手丈量胸前的虚实。 如今竟是机缘巧合,无意中撞见了那一方软布收拢的真身,当真是出乎意料,这看似瘦弱的身段,竟是胸有万里波涛,怎么一个丰韵了得!沟壑丘陵陡然呈现,在余晖之中,那雪白的娇嫩简直要弹跳出来一般…… 骁王想要将目光从这女子捂住的胸口前移开,怎奈几日分离的相思,这一刻竟是陡然被烈油泼洒,蔓延的欲望竟是一时间难耐不住了,便是慢慢地站起身来,一双深邃的大眼,露出了慑人的光芒。 “还请骁王回避,奴家要去更衣……啊!” 还没等着飞燕将话说完,骁王已经长臂一伸,一下子便将飞燕抱了起来,大步地往屋内走去…… 飞燕见这骁王神色不对,表情竟是从来未见过了异样,心里便是着了慌,便是挣扎着要跳下来,怎奈这铜铁浇筑的手臂岂是她能挣脱得了的? 骁王一脚踢开了紧闭的房门,疾步入了内室,朝着床榻走了过去,嘴里却是略带些难以抑制的粗喘说道:“燕儿莫怕,过几日你我便要成礼了,这几日着实想得紧,让本王好好地亲近下……” 第36章 转眼之间,骁王高大的身躯已经移到了床榻边,飞燕被放下的时候,顺势在床榻上伏趴下来,遮挡住自己胸前外露的春光。可下一刻便被骁王提着腰翻转了过来。飞燕与他四目相对,用手护着胸,倔强地用眼睛瞪着他,大抵便是:你能将我怎样? 骁王愿意做个解惑的先生,教导这身下的女子,在床榻上他怎样都是很能的。 当下伸手便扯开了那宽松的浴袍,除去了衣袍的遮挡,被软布包裹的远峰立刻呈现眼前,那藕荷色更是衬托得她的皮肤白皙异常。 飞燕真是没想到今日的骁王竟是这般的大胆放浪,一个不举的这般的行事倒是要如何?当真是失了根本却要逞强装出了正经男儿雄风吗?下一刻温热的嘴唇落在了胸前的绣花软布之上,濡湿的感觉惊得飞燕“啊”的叫出了声来,便是奋力扇出了一个嘴巴。 霍尊霆今日真是一时热血上涌,情难自抑,一时不察,脸颊被飞燕打得有些一歪,再扭头过来时,一双深眸里染上了些微怒意。 飞燕还不示弱地回瞪了回去,坐直了身子紧捂住了胸口道:“骁王可是醉了酒,怎么可在尉迟侯府里失了分寸?” 恰恰是这倔强的眼神提醒霍尊霆倒是不宜太过孟浪。 不过成亲在即,这小女子每次与自己亲近都跟防贼似的,让骁王心里有些阴郁。看那樊景的反应,当真是不能忘情与她,虽然因着安插在白露山的眼线,心知他俩乃是情止于礼,可是这女子的纤纤素手到底是曾经被别的男人牵过,就算是狠揍几记老拳也是不解心头介怀的,最重要的是,他要彻底抹去她心底的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 想到这,他慢慢坐直了身子,又瞪了她一会说道:“去,给我倒一杯茶。” 飞燕本以为自己这一巴掌,会惹得这位二殿下大怒,没想到他瞪了自己一会竟是又像没事儿人一般,一早想好的斥责他无状的话语顿时又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胸前的布料因为潮湿而紧贴在了皮肤上,提醒着她方才这个男人究竟是做了哪般无礼的事情,如果可以,真想再狠狠的给他个嘴巴。 可是那个男人射过来的眼神太过犀利,虽是没有发怒,但是周身蔓延开来的气息都在暗暗提醒着她,眼前的男人终究不是个市井无赖之徒,而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子,莫说自己与他成礼在即,就算是自己与他本无婚约,他若是真要将自己怎么样,又能奈他何? 想到这,飞燕慢慢地蹭到了床边,走 到了小桌前,倒了一杯鸳鸯给她煮好的桂花凉茶,单手递给了骁王。 骁王的脸依旧有些紧绷,开口问道:“本王是小姐你的堂弟吗?奉茶的礼数呢?” 飞燕猛吸了口气,混蛋这个时候倒是想起了礼数,方才扯拉自己衣袍时,还有把嘴贴在……时,倒是把“礼数”二字安置在了何地? 可是跟这个混蛋皇子讲理乃是徒劳之举,一双凤眼再次瞪了骁王后,双手奉茶,半蹲下身子,然后举过了头顶,低声说道:’请二殿下用茶。” 骁王这才伸出了手,可是却并没有接过茶盏,而是握住了她的一双细手说道:“尉迟小姐乃高门贵女出身,家教严谨,端淑娴雅,本王并无轻视小姐之意,只是久不见小姐,一时有些心猿意马……不过燕儿可是明白夫妻相处之道并非只有举案齐眉,尚有鱼水相欢?” 飞燕微蹙了下眉,很想可以直白地问一问殿下的裤裆里可有“活鱼”?到底是不可出口的,只是言道:“奴家自幼母亲去得早,殿下所言之事俱是无人启蒙,只是奴家性子沉闷,比不得那些伶俐活泼的女子,恐怕只能做得来举案齐眉,其他皆是没有天分的,还盼殿下早些迎娶正妃,或者再纳些姐妹入府,一来人多可服侍着殿下尽享鱼水之欢,二来奴家以后在王府中也算是有人陪伴,不会孤单。” 骁王微微一笑:“燕儿这般的贤惠,本王也甚是欣慰,以后燕儿入了府里,本王定不会让燕儿觉得‘孤单’便是了……” 说着便接过了那杯凉茶一饮而尽后说道:“还有五日便是你我完婚的日子了,你要去娘娘庙沐浴祈福二日,礼前斋祭的物品,魏总管都一应为你备下了,庙里的院落也有人打点好了,明日一早便有王府的马车来接你去娘娘庙,若是怕在那孤单,叫上你的堂妹陪你去可好?” 飞燕闻言又是一愣,大齐从了前梁的婚俗,贵族女子成婚前,要挑选个吉日入娘娘庙里斋祭祈福,还要用石榴汁熬煮的特殊的热汤沐浴,因着石榴多子,便是讨了多子多福的彩头。只是这样的祭礼多是贵门嫡女正妻,倒是没听说过哪个妾室过门前还入娘娘庙的道理? 不过骁王向来做事不与人商量,说完这饭后,便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如来时一般悄悄从角门走了。 飞燕坐在屋内的凳子上,只觉得方才被那混蛋舔咬过的地方有些隐隐的不适,悄悄解开了肚兜一看,竟是难以启齿的粉红处印着浅浅的牙印……倒是小时短缺了奶水?下流!无耻! 恰在这时,在小厨帮忙的鸳鸯回来了,见小姐一个人双臂紧搂着前胸呆呆地坐着,便问道:“小姐,怎么了?” 飞燕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就是种花有些疲累了……对了,前几日那满财抓破了你的手皮时搽的药酒还在吗?给我拿来些。” 鸳鸯一惊,问道:“怎么那小畜生也是抓咬了小姐?” 飞燕犹豫了下,点了点头,便不让鸳鸯再问,只管将药酒哪来便是了。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王府的马车果然都到了。 娘娘庙祈福是有讲究的,需得将成婚那日的头面嫁衣穿戴一番,因着正式大婚那日,许多未出闺阁的姐妹不宜参加婚礼,倒是可以接着陪同去娘娘庙的机会,看一下这婚服头面。 当飞燕身穿着一身红色的霓裳拖地婚服从马车上下来时,才发现这京城北麓的娘娘庙前人欢马吠,竟是早已经停了一排的长队。 原来这娘娘庙一共是东西两苑,西苑是骁王府定下的,而更加奢华宽敞些的东苑却是被傅家预订了下来,留着给未来的太子妃傅林秀斋祭之用。 八月的吉日赶巧了,倒是兄弟二人的未来妻妾都选在了同一个日子。 这时,一身华服配饰的傅林秀也刚巧踩着绸缎包裹的车凳下了马车,一身的玲珑配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可是傅小姐的一身头面虽然堪称精致华贵,但是当两位待嫁的新娘走到一处时,明眼人立时便能分出了她们佩戴的首饰的高下。 飞燕虽然只是挑了套最简洁的金镶芙蓉花坠红宝石的头面,可是那独特的造型一看便是出至银造局的大师之手,那耳坠子的造型只瞧见过沈皇后穿戴过。 这一整套头面,竟是与皇后的首饰一样俱是特供的!傅林秀不由得微微一愣。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哪里会知道这几日朝堂背后的风起云涌。更不会知道,皇后被自己的逆子打了秋风,加上二皇子的品味向来甚是刁钻,一般的凡物竟是打发不得,便是将老早定下样子为太子妃打造的那些头面一股脑儿了送到了尉迟府上。 临了便是命了银造局的工匠又是赶着工时,在这几日间又重新打造了些头面送到了傅府之上。若是两人没有照面儿,倒也算好。 可是赶巧了,竟是在娘娘庙前走了个顶头碰。傅林秀的母亲周氏站在女儿的身边,看见了飞燕这通身的打扮,也是微微一愣,但到底是傅云龙的夫人,出身不俗,看着女儿有 些缓不过劲儿来,便是微微拉了拉她的衣袖,然后微微一笑对飞燕说道:“尉迟小姐原来也是今日斋祭,倒是跟我家的秀儿有缘了,将来你们姐妹俱是嫁到皇家,还要多加照拂,维系着这大小儿的姐妹情谊啊!” 那傅林秀也是被母亲提醒,缓过神来。因着她之前在珠宝店里曾经说了皇后要为她预备头面之事,那时虽然说得客气,可是身为女孩家,心里到底是有些许压了别人一头的欣喜,没想到,当皇后送来了头面时,那些流于形式的首饰并没有她想象的精细,难免略带失望。 想不到这飞燕闷不吭声的,竟是得到皇后亲赐的特供,当真是微微有些打脸的难堪。 便是勉强对出了些笑意,朝着飞燕点了点头。 飞燕其实倒是没有大留意这些头面首饰的小细节,便是朝着傅家的母女二人打完了招呼后便与堂妹敬柔进了娘娘庙。 可是那傅林秀的手帕之交甚多,几个先前下了马车的,可是将二人的打扮俱是看在了眼中。这些闺阁里的贵女们,素来对这些个小物细节甚是敏感,一时间,便是心内暗暗揣摩着。 心道,这个尉迟侯府出来的侧王妃倒是不简单,排场这般的大!一个妾室,竟是穿戴者皇后的特供到娘娘庙里祈福? 难道……是这太子之位要生出些变化? 第37章 各自打完了招呼后,傅林秀便随着母亲先入了东苑的房间,再等待着铺摆祭礼。 周氏看出了女儿傅林秀自从见了那飞燕的头面后,脸上便略有些恹恹之色,不禁眉头一皱,可是身边各府的女眷众多,便忍住了没有说话。 待得入了房中,只有母女二人独处时,那周氏屏退了左右的侍女,这么将脸色沉下,对着女儿说道:“竟是这般的小家子气,哪里像傅云龙的女儿,未来的大齐皇后?” 傅林秀没想到母亲会突然生气,便是轻轻抿着嘴唇:“女儿可是哪里做错了,还请母亲指出。” 周氏坐在了屋内的圈椅上,长叹了一口气:“秀儿方才可是看见了那尉迟侯府小姐戴着的那些个头面觉得有些难心了?” 傅林秀闻言嘴唇抿得更紧了:“女儿不曾……” “此间便是你我母女二人,倒是不必说些违心的话,莫说是你,便是我这做娘的也是心有不快。可是女儿,你要知道,你与那尉迟飞燕是有着根本的不同,你是太子的正妻,将来的后宫之主,坐在这个位置上,除了人人都羡慕的荣宠外,还要有能忍别人之不能忍的胸怀。如今太子虽然甚得皇后的欢心,圣上也看似对他寄予厚望,可是只要他一日不登上那龙椅,谁也不能保证当今圣上的君心不会有更改。 而你嫁入了太子府,首要的便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以后太子府内的妻妾只会多,不会少。何况女儿你只能算得上清秀,也走不得那些个妖艳狐媚的路子。,女子以色事人乃是下下之策,能让太子看中且敬重的,当时能在一旁辅佐他成就伟业的贤妻。 如今战功赫赫的骁王被圣上冷落,所娶的侧妃也不过是前朝落魄人家的女儿罢了,可他到底是圣上的儿子,如今太子与你的大婚十日后便要举行,与那骁王纳侧妃的成礼也不过是相隔了五日罢了,就算太子迎娶的乃是正妃,若是太厚此薄彼也是不好看的。 那皇后就算赏了那尉迟家的女儿特供的头面又是如何,终不过是给骁王一个情面罢了,你若是将那些个俗物看得太重,当真便是自甘堕落到与个王府的侧妃一较高下的境地了!” 周氏的这一番话,说得傅林秀是脸颊腾得羞臊了起来,便是连忙向母亲福了一礼:“母亲的话点醒了梦中人,女儿到底是目光短浅了,皇子们在殿前的争斗与府里的女眷是不相干的,女儿斋祭后便会邀请着那飞燕过来,身为皇家的长媳,理当维持着皇子府邸间的和睦。” 周氏满 意地点了点头:“我的女儿到底是冰雪聪明,你乃皇家长嫂,与府里女眷们相处融洽便是替太子赢得了兄友弟恭的美名。” 傅林秀被周氏点拨了一番后,顿时觉得心内的郁气消散了不少。她此番嫁入皇家,乃是牵动着傅氏一门的富贵荣华,傅家几番风雨屹立不倒,乃是祖父辈殚心竭虑,策略风向从来不出错的缘故,如今自己肩负着如此重要的责任,若是真是一味小女儿的心态,当真是愧对父亲母亲的教诲了。 这厢傅家小姐解了心结,那厢飞燕打过招呼后便去了西苑,这西苑是娘娘庙后开辟的院落,虽然不及东苑的古风大气宽敞,但是也别有一番新朝的风韵。 院落前栽种的是茂密的石榴树,碧绿的枝桠间已经结出了艳红色的果子,如一盏盏小灯笼样悬挂着。 敬柔指挥着侍女将带来的衣箱物品安置好后,便眉飞色舞道:“堂姐,你瞧见了没有,那傅小姐的头面竟是没有你来得精致呢!身为太子妃,居然佩戴得只是银造局普通的式样,难道是银造局改了大齐的名号后,连手艺也失了水准?” 大梁覆灭时,敬柔虽然年纪小,因着打小儿便是好打扮,在这首饰小物上的钻研甚是刻苦,也比飞燕敏感了许多。 尉迟飞燕原是不在意这些个,今日出门的时候,也俱是敬柔与宝珠张罗着,拣选的也是宫里送来的那几盒子首饰里华贵的戴上。 可是现在听了敬柔说了这么一嘴,顿时觉得略有不妥。便说道:“去,我头上的这些个摘下来,将你隆珍姐姐为我买的那些个首饰换上。” 敬柔闻言,老大的不高兴,便是问道:“为何要这般?”飞燕微微一笑:“休要问那么多了,这里可不是家中,说话做事要兜着些。” 被堂姐这么一说,敬柔立刻乖巧地闭了嘴,去翻找首饰去了。飞燕看着妹妹兴致勃勃翻找着首饰的样子,不由得缓缓吁了一口气,只有她心里清楚,五日之后便是她步入战场之时。 虽然抱着入了骁王府,便是守一辈子活寡,低调度日的心态,可到底是嫁入了皇家。那骁王现在看似落了下风,但他的野心与能力岂是现在一个小小的王爷所能屈就的。只是到时候,自己不要立在他的身旁成为箭靶便好,也不知这霍尊霆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迎娶正妃,早早地让她远离着漩涡急流,待得寻了恰当时机,她自然会安顿好叔伯一家,远远地离了骁王府这个是非之地。只是现在尚且不是时候,她也要将姿态摆得低些,不要招致旁人的侧目便好。 斋祭送子娘娘的祭品是魏总管一早便备下的,沐浴更衣后,飞燕便换上了轻薄的浴衣入了一早便准备好的石榴香汤里沐浴。 入了香楠木制成的浴桶时,飞燕无意中瞟见水里漂浮的浴伴。这些个浴伴一般是用桃木雕刻,可漂浮在水上,所制形状一般都是鲤鱼蟠桃一类,有祈祷吉祥的意思,而这浴桶的乃是香木雕刻,除了鲤鱼一类寻常之物外,竟然还有一对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鸳鸯,一前一后地在水中漂浮,当真是可爱得紧。 红色温热的浴汤泡得人慵倦无力。飞燕闭上眼,一时便放空了心神,不一会便是要混沌地囫囵一觉。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通报乐平公主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娘娘庙前。飞燕便赶紧起身,让宝珠鸳鸯服侍着擦净了身子,换好了衣服。 原以为再见这乐平,她会因为在马场戏子的事情而迁怒于自己,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没事人一般,若无其事地入了门,然后一脸娇笑地说道:“尉迟小姐当真是不善交际,来娘娘庙斋祭,竟然没多找些闺阁里的至交,便是这般孤零零地来了,母后赏赐的那些个华服首饰无人欣赏,岂不是要白白地浪费了? 此时飞燕虽然换好了衣服,但是浴桶未撤,乐平公主正好看见了浴桶里漂浮的香木小鸳鸯便笑了出来:“二哥倒是有心了,竟然亲手雕琢了祈福的浴伴,他打小儿便是手巧,因着在乡间住过段时日,玩耍起来的花样就是比大哥和三哥多。本宫记得小时他自己给自己雕刻了一把木剑,可是任凭本宫怎么苦求,他都不肯给本宫雕琢一个呢!如今倒是一口气给你雕了两个出来……”说到这里,似乎语气不甘,仍有些耿耿于怀之意。 飞燕也是一愣,她没想到骁王竟是会无聊到这等的地步。乐平还以为飞燕不信,便捞起一只鸳鸯,指着它额头的那个像花纹的字符说道:“你看,这个‘承’字乃是二哥以前的化名,他的木雕上都是有这个题字的。 “化名?”飞燕有些不解蹙眉。 乐平说道:“二哥曾经送到乡间寄养,便是随了乡农的姓氏起名叫‘端木承’。” 飞燕闻听,先是蹙眉沉思,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身体便是微微一震,眼睛紧盯着那摆在桌子上的木质鸳鸯,那个“承”字好似灼热的烙铁一般熨烫进了眼睛。 可是还未及她细想,傅林秀已经带着侍女过来,给飞燕送了些精致的糕饼过来。 只见傅林秀已经除下大红的大礼礼服,换了一身绯 红色柔绢曳地长裙,头上戴的首饰也俱是素雅的。她见飞燕也换下了礼服,换上了一身淡红色的轻纱凤尾罗裙,头上戴了也不过是寻常的装饰罢了,二人互相审视,倒是会心一笑。 “这些糕饼是母亲亲手所制,虽然比不得厨子的精致,到底是一番心意,也请妹妹尝尝,却不曾想公主也在这儿,早知道便多备一些。” 乐平公主也笑道:“难得你们俩这么会凑趣,竟是选在了一个吉日入了娘娘庙祈福。本宫寻思着这里女眷人多,凑在一处摆上几桌花牌富富有余,从二哥的府里出来便来到了这里。今晚儿谁都不要睡了,你们东西两苑并一并,我们这些女子凑到一处,也要效仿着老爷公子们来个通宵达旦!” 因着东西两苑合在一处使用晚饭,甚是热闹。有些好事的,原以为这二位会暗自心生比斗之心,哪成想竟然两厢俱是偃旗息鼓了,平白少了许多的热闹,一时间虽然心底微微失落,但是很快便不再思及这方面的事情了,晚饭之后,几桌花牌对峙便热闹开张了。 可是飞燕似乎赌运不佳,连着几番出牌,都是打得不成章法,乐平连连获胜,顿时神清气爽,巧笑嫣然。 飞燕又输了一把,便借着方才饮了石榴果酒,有些倦乏,早早地下了牌桌,先回转了西苑安歇去了。 其实这一晚上下来,她都是怀揣着心思,别无其他,只因为“端木承”这三个字,让她的心里陡起波澜。 第38章 自从遇到这骁王的第一面起,不知为何便与这惹不起的皇子变得纠缠不清。原先只是以为他疑心自己与父亲的旧部樊景有着牵连,存着放线钓鱼的心思,后来便是出了表妹被沈家的二公子抓起的闹剧,自己也是越发与二皇子夹杂不清。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与这霍尊霆竟是几年前便已经见过的了。 听闻乐平公主提到了“端木承”这个名字,真犹如拨开了层层迷雾,忽然想起一个早就被遗忘到了天边的模糊影像。 那会子,她因着身子不适,扮作男装下山寻访名医。 可是半路竟被一个富家公子纠缠上了,那个男人的模样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略显消瘦的脸上那两撇让人生厌的胡须。本以为只碰巧顺路而已,不曾想,那位公子似乎有意无意地纠缠着自己,怎么也是甩脱不掉,竟是一路并行了三日有余。 他自称端木,单名一个承,当时自己还心内腹诽,圣人贤徒之后,竟会有这般似乎没有脸皮的无赖。 最后到了驿站,吃完饭时,拴在驿站里的马匹消失得无影无踪,店家豪横,不但不赔付马匹的钱,反而只说若是要店家赔马,只管去报案见官。 飞燕他们身在大齐辖地,如何能报官?低调行事还怕是来不及,可是想要自认倒霉,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发现自己和几位侍卫的荷包俱是不见了,就连吃过的饭钱都无法付出了。那店家也不不知是不是草莽从良开的饭铺,竟是横眉立目,召集了一帮伙计不肯让他们离去。她的护卫一时发了急,便想抽刀,却被飞燕一个眼神止住了,毕竟这里乃是不测之地,若是闹得不可收场,后果不堪想象。 恰在这时,那个公子主动替自己解付了饭钱,可是那厮的嘴却是略刁毒,竟是逗引着自己拼酒量抵了饭钱。 那时到底是年少气盛了些,自认为自己的酒量甚佳,加之急于摆脱了这无赖,竟是真的与他比拼起了酒量来。 后来若不是樊景及时赶到,当时便要被那无赖给灌醉劫掠走了。 可是现在乐平公主居然说骁王的旧名曾是“端木承”,她生平认识的姓端木之人,仅此一位。这样特殊的名姓,哪里是会有那般的巧合? 可是拼命的回想,也不能回想起那无赖的模样,只有两撇嘿嘿的胡子深深印在脑中。若是真是同一人,那骁王难道是老在就认出了自己?那他可是心知了自己乃是白露山叛军军师?他……究竟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尉迟飞燕一向认为排兵布阵有迹可循,可是人心最是难测,而骁王之心堪比深渊泥潭,左右辗转反侧,加之身在异处竟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晨起时,眼圈有些微微发黑。梳洗用了早餐后,那打了半宿花牌的乐平公主打着哈欠才起来,嫌弃着房间闷热,摆了小桌子在花园子的水池边用着早饭,瞧见了正在娘娘庙小花园里散步的飞燕,便扑哧笑了出来:“难道是输了银子,恼得一宿未睡?怎么眼底比本宫还黑?” 于是便命身边的侍女回屋子,在自己的梳妆匣子里取来宫中特制的珍珠与花参调配的碾粉。再替飞燕将眼底的暗沉遮挡住。 “娇滴滴的小模样还是白皙些好,可别还未入二哥的洞房,便早早黑了脸儿。” 飞燕也是习惯了这乐平公主的口无遮拦,心知这大公主看似刁蛮,实际是心直口快,又是不大记仇的,便微微一笑谢过了乐平公主。 就在两个人坐着说话的当口,傅林秀也晨起来到了小花园里。乐平公主便唤了她一同坐下。 乐平左右看了看两位未来的嫂嫂,只觉得两位虽然都是大家闺秀的出身,到底是尉迟飞燕要好看些,她的模样虽然初看只是淡眉远目,可是很耐人细细地品评,无论眉眼身段都是透着独到的韵味,更何况这位尉迟小姐的胆识也非寻常人可比,这样的女子虽然家道中落,可是嫁入寻常的官家,也是担得起正室的名头的。 可惜身在皇家,她的出身真是无一讨巧的地方,若是二哥在朝堂上稳健些还好,身为侧妃也是一丝的无忧,偏偏二哥…… 想到这,乐平公主竟是难得升起了些同情之心,开口说道:“尉迟小姐,将来去了淮南,本宫会按时送去些时令的京城物品,但盼着你回来时,我们还能像这样相聚……” 飞燕微蹙了下眉:“淮南?” 乐平公主一看连傅林秀也是一脸不解地看过来,便是说道:“对了,你们还不知了,二哥被贬到淮南去了!” “……” 原来就在尉迟飞燕入娘娘庙祈福时,霍尊霆的确是入皇宫聆讯去了。齐帝霍允是在书房里召见的二皇子。 从霍尊霆进了书房开始,齐帝的脸就是黑云一般阴沉了,霍尊霆请安后,过了半响,霍允才扬声说道:“逆子!好大的胆子!竟是敢私自调动海营的炮船,又放跑了叛贼樊景,当真是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骁王跪在地上,俯下身子道:“父 皇圣明,明察秋毫,儿臣的这些个伎俩怎敢隐瞒父皇?是在是当时救三弟心切,担心稍有差池便会累及了三弟的安危,迫不得已便放了那逆贼樊景,昨日回来后,便觉得内心惶恐,便将此番详情尽写在了折子里,连夜呈给了父皇。” 霍允冷哼了一声:“那樊景虽然野心勃勃,但却是牵制北疆蛮夷的利器,倒是要留他些时日。你虽妄为,幸好没有彻底糊涂了!他的手爪倒是长,居然妄想劫持皇子,也该是给他些教训了。不过你三弟都是被你母后给宠惯怀了。竟是到现在不管香的臭的还替他兜着!可你竟然也如你母后那般一味隐瞒,迟早有一日要酿成大祸!擅自调动海营大船,岂可不给你些教训?这几日山东盐务混乱,本是命你前去巡查便好,现在看了,你还是出京,在淮南呆上几年,好好的思过一番吧。” 听完了霍允的申斥,霍尊霆俯下身子,恭谨地说道:“儿臣遵旨。” 出了御书房,正巧看着沈皇后移步走来,霍尊霆低头向母后施礼,那沈皇后连看都未看他,便径直入了书房。 也难怪母后的脸色不好看。就在昨晚,那个柳迎生偷偷潜回宫中,打算继续蛰伏的时候,被父皇派去的大内侍卫按在了地上。那戏班的班主吓得不行,连忙偷偷让小太监去给皇后报信。 可是当皇后亲自赶到时,,人已经拖到了天井处,抹了脖子正汩汩放血呢,这柳迎生仗着面色甚得皇后的欢喜,不但那乐平跟着胡闹,有几次入了夜,这个戏子还入了皇后的宫里唱戏来着,这样牵连着皇家丑事的细作,当然是杀之而后快,审问都是不用审问的了。而整个戏班子也被一并带走,入了天牢逐一大刑伺候,看看有无漏网之鱼。 估摸着因为这事,母后应该是跟父皇又大闹了一场,被父皇一顿申斥,此时心情正是烦闷之时,也难怪没有什么好颜色了。 出了宫门,回转了府里,陪他入宫的肖青听闻骁王要被贬斥到了淮南,顿时急得瞪大了眼儿:“皇上怎么可以这般待二殿下?” 骁王倒是不以为意,冷笑了一声道:“沈家垄断盐业,大把地赚取着银子,一直是父王的心腹大患,父王善养耳目,母后前几日为了救出老三而弄出的动静,他岂会不知?可是一直任由着母后折腾,现在尘埃落定却来翻捡后账,其实是顺水推舟将我贬到新近收复的淮南,整顿下那里荒废了盐场。可能是父王也是琢磨得回了神儿,山东的盐场都是沈家把持,若是不动了沈家的根本,翻着那几页账本,又能翻捡出什么内容来?” 肖青听了暗自点了点头,这二殿下看似与皇上不太亲近,可是揣摩起圣上的心思来却想向来是八九不离十的。只是这样一来,骁王真是经营起了淮南的盐务,岂不是又与沈家做对,那皇后的心结岂不是更大了? 虽然是如此,可是骁王刚刚成婚便要离京,皇上待二殿下略显刻薄啊! 可是骁王却显得兴致勃勃,命肖青即刻先去淮南选买府宅,既然是要长住淮南,当真是要选择宜人舒适的府宅才好。朝堂上的政事,总是处理不完,倒是不必太过挂心,父王正值壮年,若是儿子的羽翼太过丰满,难免遭到一番修剪。老三现在被贬斥到了岭南,而他也要去淮南了,但盼着大哥不要因着这一点太过得意,不然下一个被修剪的,恐怕就是堂堂的大齐太子了。 算一算时辰,该是那燕儿从娘娘庙回转的时候了,他已经派人去接她回来了。这几日,王府里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准备四日后的成礼。樊景虽然遭到了自己的羞辱,不能继续逗留在京城,但是也要暗自提防着他的后招。 期盼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将那只灵动不驯的燕儿纳入怀里了。想到这里,竟是隐隐地浑身发热,鲜血在血管里涌动。 新婚之夜,该给他的燕儿一个这样的惊喜? 第39章 从娘娘庙回来后,还有无数的功课在等着待嫁的新娘子。府里新来了两名梳头的侍女,还有从胭脂斋请来的一位调配香粉胭脂的师傅,这师傅来时,提着一个三尺高香木挂漆的盒子,打开盖子,里面分四层,俱是摆满了一盒盒的各种香脂水粉。 看得敬柔一阵的眼热,便是先替着堂姐试了无数种,用飞燕的话讲,那两日小妮子的脸如猴儿的香腚一般,姹紫嫣红。 尉迟瑞虽然心底万般不舍,但事已至此,还是要提振着精神。原以为这二皇子是存着折辱昔日敌手尉迟将军遗孤的心思,才要纳飞燕为侧妃的。可是现在看看这成礼的细节准备,竟是不必迎娶正妃逊色多少。头面首饰乃是宫里赏赐的不说,小物上也细致入微,就连成礼当日,尉迟侯府桌上铺摆果品糕点的盘子,也是从侯府送来的金丝填色釉面的鸳鸯喜盘。 看到这,尉迟瑞心里稍且能放宽些,如此这般用心,便是对自己的侄女存着几分爱意,虽然他身为皇子,以后的妻妾必定是少不得的,但是至少有了这几分真心,以后在那偌大的王府里也好熬度不是? 想到这,又是偷偷抹了眼泪,如同嫁女一般尽心准备着一切。 尉迟侯府前在成礼两日前便高高挂出了红灯笼,依着飞燕的意思,尉迟侯府这边就不摆宴了。不过挂着灯笼便是昭告诸人,尉迟侯府有大喜,至亲至近的人就算没有收到喜帖也是会前来拜贺,所以这几日侯府里倒是宾客不断,不断有人前来道贺。 飞燕注意到那些进府的人事都是经过了门口侍卫仔细但不失礼的盘问,确认了身份后才获准入府。 她并不知樊景近日闹出的阵仗,但是见骁王这般布置,再联想着几日前的禁门令。隐约猜到应是有些什么蹊跷发生了。 不过骁王没有提及,她也没有刻意地去打探。白露山上的那些年,熬度的心血实在是太多,如果可以,是要尽忘掉的,如今叔伯身体安泰,堂弟勤勉上进,堂妹将来的也终是会嫁得不错,这让的日子对于飞燕来说已经很是满足了。机关算尽又如何?终不过是一场空,倒不如脚踏实地,只看着眼前的凡尘俗事,随波逐流地过着普通女子该过的日子便好。 这日,飞燕的外祖母家到底是来人了。 她的母亲邵氏早逝,外祖父原是前梁的御史,年老便辞官返乡,在前朝覆灭前便离世了。那边还有个舅舅邵光奇乃是前朝的一门进士,但是在为官之道上无甚建树,如今也不过是普通乡绅罢了。 虽是至亲,但是久不走动,略显生疏了。 此次舅舅进京,尉迟瑞自然是怠慢不得,收到书信说是午时会到尉迟侯府时,老早便等在了门口,又不放心地知会着府门前的两个领头的侍卫:“两位,一会乃是我侄女的舅舅前来探访,都是自家的至亲,还望二位不要盘查得太过仔细,免得失了礼数。” 可惜骁王的手下都是榆木疙瘩,不知变通为何物,跟背诵经文似的说,骁王有令,成礼前,侯府宾客繁杂,为保证侯府众主子的安宁,务必严查,不可有丝毫懈怠。 当邵光奇的马车到了侯府门前时,这些个高大彪悍的侍卫先是检查了通关进京的文牒,又开始挨个盘查着邵光奇已经他的公子,还有几位随从。 尉迟瑞在多年前是见过邵光奇,还有小公子的。所以当侍卫询问他来者是否是熟识时,连忙点头说没错。于是侍卫便先请邵老爷和他的儿子入了府,可是他随行的那那两名仆役却阻拦了下来。邵光奇见此,面露不虞之色。尉迟瑞见了也是觉得有些难堪,当下连忙说道:“这两位仆役乃是邵家的老仆,也都是几年前熟识的,还是是让他们进来,免得少了贴身的仆役不自在。” 听闻尉迟瑞言之凿凿,肯定认识这两个仆役,侍卫有看了看,并不是画像里樊景的样貌,便放行了进来。 飞燕这时也出来迎接舅舅,先前在舅舅入京写来书信前,尉迟飞燕就给舅舅去了一封信,大致的意思是父亲去世后,叔伯一家日子困顿,为了免得父亲的罪名牵连叔伯一家,她曾经带着父亲留下的一些家资细软独自在乡间的一处私宅带着侍女管家生活了几年。 但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独立门户终究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与叔伯便一直打诳语说是回了外祖母家中,还望舅舅与叔伯见面时不要说走嘴,免得平地起波澜,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在她的记忆里,舅舅甚是清高,不太注重俗事,倒是不担心他会戳破自己那空白几年的蹊跷。果然见了面后,舅舅也只是问了问叔伯这几年的境遇,倒是不曾多嘴去说旁的。 舅舅此次进京,也是因为他的独子十六岁的绍井堂也要开考了,因为老家路途遥远,倒是要先进京准备着一年,到了来年开考才可做完全的准备。 他有心让绍井堂也能入到贤哥儿现在就读的书院,这才借着飞燕要嫁人之际,前来询问一番。 飞燕陪着聊了一会,可是与这舅舅实在是亲近不起来,尽了礼数,便告退回了房间 。可是在起身时,却忍不住望了望那立在舅舅身后的仆役,那个高大的仆役看着面生,可是不知为何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却隐隐有种熟悉之感。 当天夜里,舅舅一家便在尉迟侯府住下了。飞燕也早早净了面,穿着便袍躺在靠窗的软榻上准备看会儿书便安寝。 手里的这本子闲书,是隆珍收拾自己的细软物品时,拢了一个书箱给自己送过来的。 就在昨日,隆珍已经踏上了返乡之途,据说是骁王亲下的命令,要那窦勇开府放人。飞燕昨日在侍卫的陪同下,去了隆珍独居的小院送行。隆珍准备的行囊不多,便是三只木箱,不过里面俱是一些金银细软。有了硬货傍身,倒是心里有了底,就算回转了娘家也不必寄人篱下,自己在娘家之旁买个院落独居也可。 隆珍走得义无反顾,毫无眷恋,倒是那早就有了新宠的窦将军竟是也在院子里,只在院中里放了一把椅子,横刀立马般地坐在那,一脸强忍的杀气,一双豹眼儿直瞪着张罗着搬运东西的隆珍,一双大掌握了成两个铁疙瘩般的拳头。 飞燕看他神色不对,便偷偷问了隆珍。隆珍却是看都不看那门神一般的将军一眼,撇着嘴角说:“鬼知道他在气什么,不是恼着我搜刮的家私太多吧?不过平白被他糟蹋了这么久,这点子东西算得了什么?便是妓女从良也要有些体己度日呢!好歹我是将军府里放出来的,拿得少了,以后谁还敢把清白的好女儿嫁给他这色中之鬼做侍妾?若是他好意思来抢,便扯开箱子捡了大个儿的,砸得他满脸都是!” 隆珍的泼辣劲儿上来,也是让人大开眼界的。虽然飞燕直觉那窦将军不似小气计较金银之人,但是二人和离在即,倒是不必探究些什么了。 隆珍在临行前拉着飞燕的手道:“此番脱苦海,多亏了妹妹从中斡旋,只是我远离了这让人窒息的牢笼,你却要往漩涡子里跳了。骁王被贬去了淮南,你只怕也是要跟去的,到了那里也少了你叔伯侯府的帮衬,一切都要自己多加留心。与那骁王可是万万不要使小性子。 虽然不知那骁王对待妻妾的秉性如何,可是从他以前在军中对待部下的做派来看,乃是个铁腕的人物,待他只要恭敬便好,自己可要在后宅里寻着快乐度日,可万万不可像姐姐我这般,投入半丝的真情,他以后若是纳了妻妾,自己也不会伤心动情的。那样的皇家男儿,是万万不可用情的……” 隆珍所说的,飞燕自然是懂的,当下便点头应下,只嘱咐着她在路途之上一切加 着小心。 如今,隆珍早就登上了下江南的客船,不知已经过了几重山水,飞燕有些看不下去了,便是轻叹口气,合上了书本,可是当她抬起头时,才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面前竟是立着一人,定睛一看居然是跟随舅舅入府的那个仆役。 飞燕又惊又怒,正要开口喊人,却听那人开口说道:“燕儿,是我。” 这熟悉的声音,让飞燕的身子一震,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只见眼前这个本是一脸木讷的仆役伸手扯开了附在脸上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来的是一张斯文儒雅的脸……来者竟是樊景! 飞燕紧蹙眉头,紧抿着嘴道:“樊将军这般大费周章,到这里有何贵干?” 此时飞燕的闺房里堆满了成礼之日要用的物件,到处是一片喜庆的红色,皆是提醒着樊景,眼前这个比一年前更加丰润美好的女子将要嫁作他人妇了。这一刻,樊景终于切身体会到,飞燕当年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猛然获知自己偷娶了旁人,是怎么万箭穿心般的疼痛难忍。 可是自己当年迎娶旁人,实在是万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她怎么能忍心为了报复自己就这样嫁给那个男人做了侍妾呢! 他略显贪婪地看着许久未见的那莹白恬静的面庞,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燕儿,别怄气了,我来接你了。” 第40章 飞燕往榻侧退了一步,不卑不亢地说:“樊将军,您误会了。飞燕的终身大事岂可是因为跟人怄气而为之?嫁给骁王是我心甘情愿,将军若是来道贺的,这份心意我已经收下,将军不宜多留,还请自行离府不送了。” 听了这近乎冰冷的对答,樊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犹记得他们最后一次独处时的情形,二人真坐在秋风飒飒的山头,那时,他好像是听着飞燕似乎诉说着战事结束后,解甲归田,畅游山水间的种种畅想,可是那时,他虽是嘴上答应,心思却是一路飘摇,有些魂不守舍。再回想时,竟是想不起燕儿,那时温柔地依附在自己的身旁时,都说了些什么。 那时,白露山战事吃紧,不但要对抗齐军的围剿,还要抵御北部边疆游牧族的侵袭。 通古部是北疆的最大部落,只有借助了他们的力量才可一解当时的危困。而当时通古部族长提出施以援手的唯一条件,便是希望他能迎娶自己的女儿。 而阿与公主则私下偷偷找到了她,直言自己清楚他早已有了意中人,也无意与尉迟小姐争宠,可是父王是绝对不会平白帮着一个不相干的族外之人的,只要他愿意,她宁愿与他挂着夫妻的头衔,做个虚名夫妻,一解樊景的围困,以后会自愿让出正妻之位给尉迟姐姐,而她甘愿为侍妾,尽心服侍他与尉迟姐姐。 若是旁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加以回绝,可是现在白露山内忧外患,急于一个契机改变现状。而阿与公主柔声细语的话更是打消了他最后的疑虑,反复几次的踌躇后,他终于对飞燕撒了谎,将她骗走筹集粮草。 原来在他的计划下,飞燕是要离开三个月的,这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扭转白露山的劣势。只要飞燕回来,他一定也解除了与阿与公主的婚约…… 可是飞燕竟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便是这样负气一走了之了。 “飞燕,我与那阿与成婚只是权宜之计,有名而无实,到现在都是清清白白,不曾逾越礼制半分,我还是以前的那个只爱尉迟飞燕一人的樊景,可是只是一年,你呢?心里真的没有你的樊大哥了?我们以前的盟誓,难道就抵挡不了这些微的波澜吗?” 飞燕闻言一愣,过了半响才说道:“原以为至少倒是成全了一个痴情的女子,想到不竟有人比我还傻……” 樊景原以为自己道出了隐情,飞燕紧绷的俏脸能略缓一缓,却不曾想,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来,白净的脸上不禁剑眉紧锁:“燕儿,你现在应该清楚,从 始至终,我都不曾辜负于你了。” 尉迟飞燕不禁抬头看了看樊景,他还一如从前一般温文儒雅,她曾经以为这个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铁血硬汉,在私下却是这世上最温柔多礼之人,是什么改变了他?竟是变成了连她也认不得,看不清的模样。 “那阿与竟然肯自毁名节,嫁给一个根本就不爱他之人,可见她用情至深。樊将军既然已经与她成礼,就莫要辜负了妻子的一片痴心。” “燕儿!你怎么还不明白!难道你竟是贪慕富贵,宁可嫁给那骁王做妾,也不肯跟我回转白露山吗?”樊景忍不住低声喊道。 飞燕疲惫地闭了一下眼,深吸了口气道:“怎么回去?已经是回不去了。飞燕虽然家道中落,可是亡父的教诲一刻不敢忘记,万事难以抉择时,当选一个‘义’字,你既然已经与公主成礼,怎可尽了好处而始乱终弃?阿与公主虽然大气,肯将正妻之位相让,可是飞燕却并不想搅了你们二人的夫妻情缘。若本该是我的,怎需要他人委屈相让?你要我回去,可是忘记了诸葛书生是个怎样骄傲的人不成?” 樊景也是被飞燕的倔强气极了:“清高的你便可嫁给霍尊霆那厮为侍妾?难道成为那样一个毒辣之人的侍妾,便是不委屈?” 飞燕不再看他,一双凤眼淡漠地望向了窗外:“他不曾骗我,给我不可企及的希望,他许我叔伯一家安康,我付我后半生年华,各取所需,互不相欠,有何不可?” 樊景看出了飞燕眼底的坚决,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那只轻盈的燕儿,这一刻,竟是要飞离了他的怀中……他从来不曾想过若是飞燕不再爱他该是怎样的情形,可是这一刻竟是隐约成真,顿觉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仿佛被利爪狠狠撕扯过一般。 可是事已至此,他是绝不会任着她胡闹嫁给那个阴险的男人的,便是打定了主意,就算强掳也要将她带走,于是抿紧了嘴,冷声说道:“你现在这到底在与我怄气,可是我怎可看你一步错步步错,你可知那骁王早就知晓了你……” 他正要说出霍尊霆早已经知晓了她白露山军师的身份时,突然房门被大力踢开,骁王正眯着一双深眸,皮笑肉不笑地立在门口。 “樊将军当真是多礼了,难道是等不及本王成礼,想着要提前道贺不成?” 飞燕和樊景脸上一变,大吃一惊。 骁王怎么来得这么巧原来骁王在虎牢关交手后,派了精干的密探一路追踪着樊景赶往北地。几日前,骁 王得到密探回报,樊景已经两天没有从藏身的马车中现身,密探怀疑他不知什么时候溜出马车已经藏于他处。 骁王接到密报,心中一转,猜测樊景有可能行金蝉脱壳之计,用马车掩人耳目,真身却跑到京城再有所行动…是以这些天尉迟府外紧内也紧,看似出入方便,实则处处都有人暗中巡视,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即得到消息。 这一日,骁王得报邵光奇带着儿子还有两个家仆入府看望小姐,直觉着不对,带人策马直奔而来,待见到邵光奇身边只得一名家仆相伴,便不动声色地来到了尉迟飞燕的房门外,刚巧打断了樊景的话语。 自己以外的男人出现在尉迟飞燕的闺房内,这样骁王很是不悦,也懒得废话,微笑着走上前去,便要先把飞燕拉扯过来。 谁知樊景也是迅速反应过来,展臂便拦在了飞燕的身前。 这等局面真是让人头痛,飞燕心知以樊景的身手势必能独身冲出府外,他既然敢独身前来,一定有退路,便冲着樊景低声说:“这里不欢迎樊将军,还是请尽速离开吧……” 可是樊景看到那霍尊霆却是牙根紧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想他出了虎牢关时,满心欢喜地打开箱子却发现箱子的女子只是个口鼻身形与飞燕相似罢了,心知中计,登上气炸了心肺。此时再见,他居然一副理所当然的主人模样,将飞燕视为自己的禁锢,这等的语气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两个男人互相视为眼中钉,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倒是不需要多费唇舌,便是各自施展小擒拿,交手在了一处。 不同于虎牢关的羞辱戏谑的招式,骁王此时的套路堪称狠稳,务求尽快拿住这樊景,免得伤了一旁的飞燕。他近身小擒拿的功夫本是师从少林高僧,但是到底是嫌着佛门的招式只求自保不求伤敌,太过慈悲了,便又融合的西域鹰爪功的套路,手掌所及之处错骨分筋,招招锁喉毙命。 樊景的武艺虽是高强,到底是近些年不亲自上阵肉搏,有些荒废了,加上这种近身擒拿本就是不是马背上的武将强项,在骁王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下,一个没挡住,便被霍尊霆卸下了肩环,疼得栽倒在地。 恰在这时,飞燕似乎被拳风扫到,没有站稳,一下子扑到在地,啊地叫了一声出来。 这一下,便让骁王分了心神,那樊勇一个挺身起来,便直直地从窗户跳了出去,几步来到侯府的角门边,踢开护卫便冲了出去。 而此时侯府外的长街似乎有 几处宅院失了火,长街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救火呼救的人群,樊景入了人群,几下子便闪得没了影踪,让身后的追兵无处可寻。 骁王本就不欲杀了他,但是到底是要折辱一番,让樊景明白根本就不配肖想他的女人,此时他既然逃了,倒是没有太过懊恼,只是抱起了飞燕,低头审视了她有没有被碰伤,当发现那细白的手腕似乎扭伤了,有些微红时,登时脸色一冷,将她轻轻地放到了床头,淡然道:“看来这位樊大哥的确是个长情之人,竟是不忘陪着幼年小姐骑马的情谊,不远万里亲自相见,只是不知小姐是否也是顾念这位兄长的情谊,才会及时一摔,救他于围困呢?” 飞燕心知樊景这般一闹,必定不能善了,虽然与樊景情缘一尽,可是他陷于生死危难之中,自己还是无法袖手旁观,何况樊景被抓,岂不是要牵连出自己在白露山的往事?所以方才才会借着拳风假意一摔,原是不抱希望,没想到骁王是居然真的住了手。 可是自己的这点子伎俩到底是瞒不过这狡诈阴滑的骁王,还是被他看破,当下便是低下头,半咬着唇,等着骁王发难再见招拆招。 可是骁王的手指却是轻轻抚上了她的嘴唇:“马上便要成礼,咬破了嘴唇该是如何涂抹胭脂?” 飞燕闻言不觉一愣,便是微微抬头望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只见他精眸半敛,大掌沾了些一旁放置了成礼那日要摆桌的喜酒,透着热气不轻不重地按摩着自己挫伤的手腕,那单薄的嘴角微微上翘。 可是那笑意却未及眼底:“这是最后一次,你为别的男人劳心动情,若是以后,再这般维护不相干的男人,莫怪本王要好好的‘惩罚’不乖的小燕儿了!” 第41章 待得尉迟瑞他们在飞燕的院外焦灼地问起院内的情形时,骁王才简单地说是有仆役要偷东西,已经被扭去见官了。 邵光奇这才骇然,因着仆役乃是他带来的,自然觉得自己难逃干系,可是其实这仆役也是他新收的,因着带着老友的引见信函,就一并进了京。没想到引狼入室,真是罪过了。 尉迟瑞更是别说了,随口撤了谎说见过这仆役,竟是引出了这等风波,幸好骁王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们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那眼神竟是有说不出的犀利。 鸳鸯也是被唬了一跳,因着方才听见小姐房里的动静,她练过武艺的手脚倒是快,先比众人先行入院中,正好是看到了樊景踹开窗户冲了出去,当真是心都要从嗓子眼里惊吓出来了。 到底是因着他乃是白露山的抗齐名将,所以在方才鸳鸯下意识地假装绊倒,挡住了要去追赶的侍卫。只是方才骁王离去时,除开狠瞪了尉迟老爷和邵家舅舅外,又别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不知是何意思…… 待到骁王离开后,鸳鸯才急切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儿吧?那骁王可是问起了什么?” 尉迟飞燕缓缓地摇了摇头,眼前墙外无人,才将樊景的那番话说给了鸳鸯听。 鸳鸯听了,气得直瞪眼:“那个阿与公主一看就是个狐媚的东西,以前见到小姐你时总是副冷冰冰的模样,那两道眼睛恨不得能化成刀子射过来。樊将军真是太糊涂了,怎么可听信了她的溢美之词?她一心便是想要霸占着将军,岂会轻易让出正妻之位?” 在鸳鸯的心底,到底是期盼着小姐与樊将军能解开误会,终成良缘的。小姐重情,说是放下,哪里会那般容易? 若不是心灰意冷,就算那骁王再怎么算计,聪慧如小姐,怎么会想不出脱身的法子?到底是被伤得太深,以至于有些随波逐流,消极度日了。 看着自己的忠仆如此的气愤填膺,飞燕慢慢地低下了头,地上撒了一地的散碎的蜜汁糖糕,包裹着糖糕的黄纸也被踩上了黑色的鞋印。这是方才樊景与霍尊霆打斗的时候,从樊景的怀中掉落下来的,想必是他特意买来的,只是还未及掏出,便已经甩出踩得粉碎。 这是她以前最爱吃的糕饼。以前在白露山上时,每次生病了,樊景总是会千方百计地下山为自己买来一包。犹记得一次大雪封山,北风呼号,千里冰封,万径无人。可是樊景因着高烧的自己,还是冒着雪崩的危险,下了山去。可是回来的路途上,马蹄 却深陷在雪下猎人捕狐用的铁夹子上,马儿痛得嘶鸣撩蹄,累得他一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将一只胳膊摔得骨折,可就算是这样,他依然是徒步回转,来不及处理伤处,先从贴着胸膛的里衣中掏出那糕饼,当时自己伸出素手接过时,依旧是热气腾腾的……那时,糕饼入口,香滑的滋味似乎都夹裹着体温,萦绕在唇齿间,是如此是香甜。 所以,现在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去碰过这蜜汁糕饼了。曾经的美好滋味若是被搁置得腐烂变了味道,竟是一并要将以前的千百浓亲蜜意摧残得一丝不剩…… 飞燕连忙抬起头,忍住眼底的泪意,深吸一口气,望向了高墙阻隔的天空,终究……是回不去了。 成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天还未亮,府里的众人便忙碌起来了。厨下烧着热水,在夜色里冒着白烟。尉迟飞燕在鸳鸯宝珠的服侍下,用香汤沐浴后,便开始梳妆打扮。 梳头的侍女手艺很是伶俐,梳出的发髻是高高堆起的流云鬓,露出了飞燕形状姣好的额头与细长的脖子,发际的美人尖显得脸型也越发我见犹怜。 因着飞燕皮肤本就细瓷般的白皙,薄薄地施了一层胭脂便好,峨眉被笔黛扫过,微微入鬓,显得那双凤眼别样的妩媚动人,当额头点了花钿,在娇唇上清点了胭脂后,旁边服侍的众位侍女不由得心内暗暗感叹,难怪此女能被眼高于顶的二殿下看中,平日懒梳妆倒只是个清秀可人的女子,可是这般细细妆点后,当真如同剥除了石衣的璞玉经过细细雕琢,让人眼前一亮。 等到头面首饰俱是装扮整齐,换上大红的礼服后,天色已经放亮。飞燕面无表情地望了望镜中的佳人,任着宝珠在额前戴上了红色的珊瑚珠帘,将姣好的容颜若隐若现地遮挡住。 鸳鸯在一旁突然忍不住自己眼底的热泪。她也曾经想过小姐与樊将军成礼时的情形,那时的小姐一定时天下最美的新娘子。可是现在小姐虽然美艳不可方物,可是那脸上哪里有待嫁新娘的半分喜气? 飞燕倒是一眼看到了鸳鸯眼中的悲切,微笑着说道:“倒是哭个什么,我又不是奔赴刑场,只是这次你不能随着我一同入了王府,叔伯为人和善,但是有时又些不晓世事,有你在侯府里照应着他们爷儿仨,我就算去了淮南,心里也是安稳的。” 鸳鸯悲切地哭了出来:“小姐,你……就不能能把我也带过去吗?你一个人孤苦在那王府里……怎么叫人放心得下?” 若是可以,她也是舍 不得这一直随侍在身旁的忠心耿耿的义仆的,可是骁王昨天就派人捎来口信,大礼过后便要去淮南,随性人员一切从简,陪嫁的丫头倒是免了,不然也是只能留在京城王府,带不过去淮南的。 另外更重要的是,鸳鸯的年纪也是不小了,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岂不是耽误了终身。她乃被情所伤,不再企及结下良缘。可是鸳鸯这丫头的大好年华,岂可跟着自己一通荒芜枯萎了? 留在侯府里,叔伯自然会张罗一门亲事给鸳鸯,她能嫁得好人家,自己也算是心有宽慰了…… 一时间,主仆话别,竟是千言万语堵在嘴里难以道出。 就在这时,吉时已到,王府迎亲的马车已经到了侯府门口,当飞燕被送上马车时,尉迟瑞便领着头开始哭了起来。 飞燕倒是笑开了:“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为何各个都哭丧着脸,我成礼之后,过些日子,还是有机会要回娘家的,到时还可像以前一般,不必伤感。” 稍作宽慰后,飞燕提起了裙摆登上了马车。 马车迎亲的马车离得王府近了的时候,按着礼制,侧妃入门,只需自行跨入进府便可,绝无王爷出门相迎的道理。可是还没等进入骁王府的长巷,一身红衣的骁王,头顶束着着红珊瑚镶嵌宝石发冠,一身的风流倜傥,脸上难得挂着明朗的微笑,已经立在了巷口。 大红色漆木的马车便在一阵山响的鞭炮声里在巷口停了下来。 这时骁王走了过来,撩开了帘子,望着马车里明艳动人的女子,那双深邃的眼眸闪了闪,然后伸出了自己的长臂。飞燕心下迟疑,慢慢地将手放在了他的大掌中。骁王将盛装的新娘子一把拉了出来,拦腰抱起,大步地朝着府门走去,飞燕压根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吓得身子一趔趄,额前的珊瑚珠帘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骁王昔日的部下好友与众府的宾客,皆是盛装站在了府门口,因着此处成礼,还有给骁王践行的意思,所以各个有头脸的府里皆是出了人的,倒是不必迎娶正妃的宾客逊色。 看见骁王抱着新娘子进来,几个新野出了的老友顿时哄堂大笑。 这等抱着新娘子入门的风俗,源自新野。新野边城,民风彪悍,当地的女子也是以泼辣闻名。沈皇后还有安乐公主便是新野婆娘的样板。 当地有很多出身不高的男家若是高攀了女家,再不然凑巧取了当地有名的泼辣户,皆是要在新娘子入门前,由新郎官儿背着或者是抱着 入门。以示最后的弱态,表示对女方的尊重,可是入了门后,便要新娘自己下地倒酒并要先奉给夫君一杯酒水以示谢意,同时表示就算是高门出身,进了夫君的大门后就要收敛性情,一心一意侍奉夫君公婆。 可是如今骁王迎娶个侧室,竟也是这般抱着新娘入门,那个前朝就已经落败的尉迟家自然毫无高贵可言。这天下也没有哪个女子是堂堂的大齐二殿下高攀不起的。这样一来,岂不是暗示着这姑娘的性情很火爆? 还未离京前来道贺的三皇子顿时心下恍然,小声对着身旁的太子霍东雷说道:“大哥,这女子的性子泼辣,驯服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也难怪这一直不纳妻妾的二哥竟是独独看中了这个街角卖粥的西施,当真是口味与众不同呢! 太子也是一脸兴味的笑着,这老二眼看着就要被发配到了淮南去了,算是解了一块心病,此时的心情也很是放松,不过看见骁王怀里新娘子那若隐若现的娇颜时,心内倒是计较着这女子初看不甚起眼,可是倒是个耐看的,到底是比自己的那相貌平平的太子妃,要娇艳几分。 待得自己大礼过后,倒是要挑几个娇媚动人的妾室调剂着了…… 就在众位宾客哈哈哈大笑中,骁王已经大步迈进了王府高高的门槛。却并没有依着习俗放下侧妃,而是依然健步抱着她入了成礼的大堂。直到来到贴着大红喜字的礼桌前,骁王才将怀中的女子慢慢放下,伸手拿起了一只白玉绕雀枝的酒杯,斟满了酒,然后递给了飞燕。 这下子礼堂里的众人皆是静了下来,皆闹不懂这骁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这般行事,岂不是向这小小的侧妃附小做低不成了? 飞燕却不知内里的名堂,只当这也是成礼的礼节,便是伸手接过了酒杯,将里面的酒液小口地饮尽。 在场的新贵望族的女眷们倒是心里暗暗对这尉迟飞燕生出了些许的羡慕之意。不管怎样,这骁王现在倒是肯娇宠着她,试问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得到这样文武兼备的英俊男子倾心宠爱,便是一时的风花雪月也是让人心甘情愿了。 只有驸马王玉朗,独坐在喜堂的一角,双眼热切地看着那装扮娇艳的新嫁娘,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处…… 若不是父母的阻挠,该握着那素手的人,本该是他,可是正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无能,才让自己成为如今京城各个府宅里的笑柄。那刁蛮的乐平公主,当真是不把王家闹得天翻地覆,誓不罢休。就连父亲在私下也是跟母亲说过这一步 棋到底是走错了的话。可是,时间到底是难以成全“如果”,王玉朗瞟了一眼身旁笑得甚是张扬的公主,有痴痴地看着那螓首蛾眉,云鬓峨峨的明艳温婉女子,再次闷闷地饮下了一杯酒…… 待得成礼后,飞燕在王府喜婆子的带领下入了洞房,而骁王则是要在前厅款待宾朋。 待得飞燕在婚床的大红喜帕上坐定,按着礼制,是要独自一人等着王爷的。 宝珠端来了一碟子切成细碎小款的糕饼水果摆在了婚床旁的小几上:“小姐……不对,是侧王妃,前厅的宴席还要喝上一阵子,您早上便食得不多,可别在大喜的日子饿着了,奴婢将这些吃食切成了小块,方便您食用也不会弄乱了妆容。” 说完又从自己的里怀掏出个巴掌大的小妆盒放在飞燕的身旁:“这妆盒的盒盖嵌着铜镜,里面还有胭脂和眉黛,若是骁王回来前,妆花了,还请侧王妃补一补,一会骁王回来,二位贵人还要共食酒酿桂圆莲子羹,待到了入夜才可净面卸妆,若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奴婢们就不能随意地开合房门了,免得放跑了富贵喜气。” 飞燕点了点头,宝珠便鞠躬退出了房间,将洞房的房门合拢,与众位嬷嬷丫鬟守在房门口听候差遣。 待到这洞房里安静下来,飞燕才慢慢撩起了自己面前的珠帘分挂在颊边雀头的勾夹上。 自从皇上赐婚以来,她一直是得过且过的囫囵度日。因着骁王中了奇毒的缘故,她倒是并没有将这荒唐的婚事看得太重。乱世新朝,自己所谓的幸福良人皆是被拍打得零落不堪,在叔伯的家中还是在王府里度日,其实本质上倒是无甚么太大的分别。 可是现在终于身处在这满眼花烛曳光,红纱朱锦的洞房里时,才隐隐地明了,自己已经是退无可退。 饶是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女诸葛,这一刻,身处在这看似喜庆的陌生环境里,也难免生出些惶惶的不确定。 想到这,轻叹一声,飞燕便慢慢地打量着四周。 偌大的婚床铺着大红的喜被上,与民间的习俗一样撒了些花生和红枣。除此之外,在一处被角那还放着一个红色的布包。飞燕顺手展开一看,里面放置着一个嵌着三色碧玺拉丝的小铜圆盒。里面俱是些透明的油膏。闻一闻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除了这铜盒,还有一本裱糊着锦缎的折书。 她闲来无事,便捏起了那折书,慢慢地展开,待得里面那一幅幅精致勾描的工笔书画呈现在眼前时,飞燕登时一愣,接着 粉颊腾地升起了两团红云。 原来这这折书竟是洞房开蒙春意之用的合欢图画。里面的男女俱是开衫解衣,各色姿态都有……待得她如烫手山芋般地将这春宫的图画扔在了那圆盒的旁边时,心内竟是隐约猜到那油膏也必定不是什么好物。 死太监!竟是命人准备了这等秽烂不堪之物,当真是以为自己尚且是健全的不成? 她连忙将这两样用红布依样地包裹了起来,也不管那妆容是否会花掉,便是习惯性地咬着娇唇,忐忑着一会骁王进来的情形。 另外,她这两日还有一事终是放心不下,就是樊景在骁王闯入之前,究竟是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房门响动,骁王面带酒意,微微踉跄地进来了。 待他看到那飞燕竟是没有自己秤杆撩珠帘,就自揭了遮面,不由得微微一笑:“爱妃当真是急性子,竟是不等本王了……” 说着便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宝珠与喜婆随侍在后,连忙准备了交杯酒和莲子羹。 待到饮下了交杯酒,喝了几口莲子羹后,骁王挥了挥手,便示意着其余人等都出去吧。 王府不比民间,自然是短缺了闹洞房的这一节。骁王看上去倒是很高兴,一把抱起了衣衫未解的飞燕,将她扔在了大床上,然后自己也扑了上去,搂住了正待挣扎的飞燕,便合拢上眼睛呼呼大睡。 飞燕瞪着凤眼,看着趴伏在自己身上的酒鬼,登时心里一松,原想着这一夜,死太监该是会出什幺蛾子折腾着自己,现在倒是好了,直接便是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试着推了他几下,可是这高大的身子如磐石一般,稳稳地压个彻底,竟是一时都推动不开的。 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睡熟的脸,飞燕忽然心念一动,顺手拿起宝珠先前放在床边的小梳妆匣子,单取了里面镶嵌着银色护手的眉黛,比了又比,在骁王高挺的鼻子下画上了两道黑色的八撇胡子…… 待得最后一笔成形,飞燕只觉得浑身的热血一股脑地涌动在了耳膜处,嗡嗡作响。只是添加了这两道黑须,这张英俊阳刚的脸,气质登时为之一变,若是再消瘦些…… 不正是白露山下的故人,一路痴缠着自己的端木公子? 就在这时,鼾声渐停,那双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精光暴起,熏天醉意一扫而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薄薄的嘴唇轻吐道:“原想着新婚之夜,放你些自由,免得太过劳累,没想到竟 是这般淘气,天还没亮便要替你的夫君淡扫峨眉,以添闺房之乐了不成?” 这一刻,飞燕突然明白,樊景倒是是想要说什么了,可是此时她已然是身在虎穴,趴伏在身上的猛虎,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冲着她微笑。 “诸葛书生,你我阔别沙场,竟是能这般相见,当真是三生有缘。” 第42章 飞燕紧紧抿着嘴唇,只能惊异地瞪着他。 为何在长街相遇时,他会驻足停下,为何从相识以来便一味的纠缠于自己,现在倒是有了答案。原先她也是疑心自己难道是露出了破绽被他发现?可是若是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无非是锒铛入狱,或者是拿住了仔细地审问一番白露山的布防。可是他从来无此表现,只是如同个纨绔好色的公子一般,游走于自己的身边。 最后他还若无其事将自己迎娶进府,成为了他的枕边之人,难不成是真要亲身监视,督查白露山的平叛? “眼睛总是瞪得这么大,是不是看不够你的夫君?以后你我二人朝夕相处,便是好好让你看个够,可好?”说着,骁王俯下了头,在她嫣红的娇唇上嘬了一口。 飞燕猛地推开了他,起身靠在了雕花的床柱边,警惕地道:“既然二殿知晓了我的身份,为何还要娶我过府?” 骁王被她一推,也顺势坐起身来,先是用小几的湿巾擦了嘴上的眉黛黑迹,然后斯条慢理地接了自己的衣扣,束带,微笑着说:“美人秀色,当纳入府中珍藏,夜已经深了,燕儿还是快些更衣,我们尽早安歇了吧。” 眼看着骁王身上的红袍被脱了下来,内衣的里怀也是微微松散,古铜色的肌理若隐若现,飞燕力持镇定道:“殿下肯替飞燕隐瞒前事没有揭发累及家人,飞燕自是感激不尽,飞燕既然与殿下成礼,定能恪守为妇之道,服侍好殿下的起居日常,只是……骁王先前身中了箭毒,太过操劳反而是不好,飞燕睡品不佳,总是喜欢翻身撂腿,恐是惊扰了殿下安歇,还请殿下在床榻上安歇,飞燕去一旁的软榻上歇息便好……” 委婉地点破了骁王不能人事的事实后,飞燕便打算下床。可是脚踝却被骁王虎钳样的大掌一把握住,红色嵌着碧玺石的绣鞋也被骁王慢慢脱了下来,剥了喜袜便是露出一双莹白的玉足,骁王怎么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便笑着说道:“燕儿当真是贤惠,什么都是替为夫考虑到了,不过需知人皆是有七情六欲,就算是宫内净身的太监,也有与宫女対食偷情的情形,燕儿体贴怕本王累了身体,要在你我成礼的新婚之夜冷落了床榻,只是本王怎可怠慢了佳人,辜负了良辰红烛对影时? 说完便一翻身,将飞燕拉入了自己的怀中,伸手解了那红包,掏出了那本子“春意盎然”的册子在她面前展开言道:“燕儿家教严谨,定然不知就算男儿雄风不再,也有千百手段让女子快乐,你且看看,这里的花式,你要试一试哪样? 本王的唇舌十指今夜俱是听从了燕儿的调遣……” 说完便手指着那册子里几页展在了飞燕的面前。 ……下流!竟是有这等下流之事!飞燕直觉得自己的眼皮已经被那图里匪夷所思的画面羞臊得张不开了。待得骁王的手指轻抚到了自己的唇边,便是张嘴去咬。 骁王受了痛,却是不恼,反而笑着吻上了飞燕柔嫩的耳垂,湿漉的舌尖顺着耳廓便转入了白生生的耳蜗里。 飞燕未曾料及他竟是会吻向了这里,一时间只觉得如同被点了穴位似的,浑身一阵的酥麻无力,便是松了紧咬着长指的银牙,惊叫了出来。 骁王略略收了造次的口舌笑道:“这声娇啼当真是黄莺初试,好听得紧,娘子且缓缓地叫,免得一会倒了嗓子反而不美……” 说话间,飞燕的大红礼服的束带已经被解了下来,露出了团花牡丹的肚兜,那朵朵怒放的牡丹被异常饱满的身段撑得真是如入了盛夏怒放的时节,莹白的肌肤在摇曳的红烛中闪着诱人的微光,再看那张不知是不是被红幔映红的俏脸,颊边留下了几绺方才挣扎掉了下来发丝显得愈加我见犹怜,金钗也是微微有些松散,一向老成淡定的表情难得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得也是七零八落。倒是十八年华小女子应有的羞怯无足。 骁王的一双眼眸似乎也是被那大红的肚兜映红了,便是伸手要将那肚兜扯下,飞燕只能紧握着他的大掌,哑着声音说:“不要……”说话间,一滴眼泪便是终于从眼角滑落了下来,一路消失在浓黑的鬓发间…… 霍尊霆半眯着眼儿,看着飞燕流泪的模样,终是停歇了手,只是声音也转冷了:“燕儿可知你已经是本王的侧妃?” 飞燕紧搂着胸口,勉强止住了哽咽道:“先前虽是想着一心服侍殿下……但的确不知成了礼后,还要対食……” 骁王闻言一挑眉,慢慢说道:“爱妃这是变着法儿骂本王是太监了?” 明知道自己便是一步步被眼前这个阴险狡诈的男人骗入了圈套,当真是将他碎尸万段也不解恨,偏偏自己以及亲人的身家都被这男人掌握玩弄于手掌间,就算明知被骗也是不能硬来,便是深吸了口气,勉强压抑了情绪道:“殿下的口舌十指俱在,哪个……敢小瞧殿下的男儿雄风?” 这副赌气的模样倒是逗乐了骁王,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道:“以前挖坑设线,追着本王围打的威风倒是哪里去了?” 说着,竟是不再一味 发难,命门外候着的侍女端来了毛巾热水,又叫她们出去,然后转身对飞燕说道:“起来洗脸吧,脸儿都哭花了。” 飞燕这才慢慢地起身,头上的金钗太多,坠得脖儿早痛了,少了侍女丫鬟的服侍,在铜盆架前低头洗脸时,也是不大舒服。 骁王在一旁耐心地帮她将头冠金钗拆卸了下来,又站在了她的身后,伸手拢着她的飞泻下来的长发让她可以低头洗脸。待见她将帖服在脸上的铅华尽是濯洗干净后,骁王才松了手,说道:“去屏风后换了睡衣就安寝吧。” 与这二殿下相识以来,飞燕也是摸出了几分他的性情,若是缓缓地与他讨饶还好,若是赌气做对,这个男人便是有无穷的阴损路数在等待着,于是便依着他的话,入了屏风换下的轻薄的睡衣。 只是拿起那睡裤时,才发现竟是条白色丝绸制成的胫衣,其实大齐随了前朝,成婚的女子尤其是与夫君同房时,都是只着胫衣的,这样只有宽松裤腿,而无裆胯的裤子堪比幼儿的露腚之裤。 可是飞燕幼时便丧母,以后又是长期身在军营里,猛然见到这种上流贵妇习以为常的闺阁服饰,顿时涨红了脸。 恰在这时,听到了骁王懒洋洋地说:“若是换不上睡衣,便是本王帮你来换。” 飞燕咬了咬牙,这才将那胫衣套上,索性身上的睡衣很长,倒是遮挡住了,只是每走一步都是有些无依无靠的空荡之感。 待她扯着睡衣的下摆走出来时,骁王已经换好了睡衣,梳洗完毕了,将飞燕走了出来,便说道:“时候不早了,尽早安歇了,明日还要入宫中面前母后呢。” 说着便若无其事地拉着飞燕又重新回到了床榻上。 一时间红烛燃尽,寝室被黑暗笼罩。飞燕躺在床榻的里侧,被身后的骁王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以前都是一个人睡惯了的,此时骤然身旁卧了个洪水猛兽,一时间哪里睡得下? 她在黑暗里睁大着眼儿,可是却听到身后的声音道:“若是还不睡,本王可是要一展男儿雄风了……” 说着手往下移,竟是要翻开睡衣,手指眼看要触碰到胫衣里那片娇嫩上…… 飞燕连忙用手挡住,小声说:“你抱得太紧,气儿都喘不匀,如何能睡?” 骁王这才略略松了健硕的手臂,在她身旁平躺了下来,不一会鼾声渐起,倒像是睡沉的样子。 飞燕闭着眼睛,尽量不翻身发出声音惊醒了身旁的恶龙。 他竟是一早就认得自己的,可是方才虽然口出戏谑之词,却并没有极尽羞辱而为之…… 饶是聪慧如她,也看不破这骁王倒是抱了何等目的,若是说他因着自己的美色而神魂颠倒不能自已,就算是他亲口说出,她也是不会信的。这等身居上位的男人会有何等真情?就算是自己与樊景那么多年朝夕相处积存下的情感也抵不过“野心”二字。 若是骁王看重的乃是自己用兵的才干,那他这般邪魅行事,更不像是招贤纳士应有的风范了。左思右想,依然想不出头绪,只是单有一样,他要的必定是她给不出的,原以为入了王府只要摆出副木讷不解风情的样子,便让会让这骁王尽早散了逗弄自己的兴味,现在看来竟是不能如愿了……一步错,步步错…… 这么胡思乱想间,劳累了一天的的精气也算是耗费殆尽,迷迷茫茫地便睡了去。 朦朦胧胧间,竟是一觉睡到了天色微亮,刚刚睡醒还未及睁开朦胧的睡眼,便是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得发紧,似乎是被什么吸附得有些发痛…… 待得睁开眼儿,所有的睡意登时飞到了九天云外…… 在门外值夜的婆子和侍女正坐在小凳上打着瞌睡,便听见门里传来侧妃一声惊天的尖叫,夹杂着一记清脆的嘴巴声:“无耻!你是在吸哪里!” 只是喊了这一声便没有下文,那侧妃从嘴似乎是被什么堵住了,皆是不成句子的了。门外的侍女听得脸红,婆子经验老道,可是也心下暗叹:二殿下竟是这般的好体力,天都亮了,还是不歇,当真是不怕累到了这娇滴滴的新妇。 第43章 待得骁王终于起身时,屋内的帷幔里静默了好久,只听飞燕低语道:“睡得糊涂了,一时忘了已经身在王府,还请骁王恕罪。” 骁王似乎起身了,说道:“既然是睡糊涂了,何罪之有?只是这伸手打人的毛病倒是要改……” 待得屋内终于传来骁王唤人的声音,婆子侍女才捧着铜盆妆盒鱼贯进入。骁王先梳洗完毕,先行出了房后,新妇才从放下的帷幔里出来,脸上的红潮未褪,胸前睡衣的带子也是系得不成章法。 昨日骁王亲自将这侧妃抱入门里的情形,王府里的侍女婆子们都是看在了眼中的,心知这位侧妃乃是骁王正得宠的,服侍起来也是格外的用心。 飞燕乃是一个人嫁过来了,两个随侍的丫鬟都没有带,身边也只有宝珠一人是相熟的。她微叹了口气,心知骁王乃是故意而为之。这一夜里有半宿是辗转不得入眠的。如今自己已经是身陷王府,以前倒是把以后从王府脱身的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说起来,这骁王对待女人的脾气倒是顶好的,虽然自己几次气极冲着他动了手,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碰触过自己半根手指头,可是凡事都是有限度的,他到底是说惯了上风的皇子,此时许是兴头上倒是能忍个一二,可若是过了劲儿,哪里不会图算后账?以后这骁王一逞口舌雄风的事情恐怕是少不得了,且咬着牙忍耐着一二,倒是不能如今晨那般无状了,那一巴掌之后……他的手竟是……入了胫衣之内,想到这,便是大腿在隐隐地打着颤,男人若是折腾起女人来,竟是这般多的手段…… 飞燕原先只当这侧妃有自己的独院,骁王只是晚上入寝时过来,哪里想到吃早饭时,竟是两人一同在客厅用餐。 王府的早餐倒是简单得很,油炸了的薄饼轻轻一咬带着麦子的清香,一个小木桶装的小磨豆腐脑,专门用鸡蛋调和着虾酱做了卤汁浇在上面,还有各色的围碟小菜。 飞燕心里存着火,这样清淡的早餐倒甚是爽口。骁王吃得倒是快,明显是在军营里呆过的习惯,待他吃完后,便在一旁悠哉地看着飞燕用早餐。新入府的侧妃被他拿眼儿一过,略有些吃不下,可是骁王却说道:“多吃些吧,一会入了宫见母后,也不知一时能不能得见,要等上一会,只怕会误了午餐,早上倒是要多吃些才好。” 其实飞燕也一早猜到这皇后是不大待见骁王的,只是没有想到竟是将不悦已经摆在了明面儿上,就连见面等候也要故意地延迟上一会,且不说为人母的慈爱,就算是身为 皇后也是短少了些应有的大气的,当下便是若有所思慢慢地喝着。 骁王却在一旁笑了道:“莫要担心,我们后天便要启程去淮南了,以后倒是少了请安的周折。魏总管已经一早便出发了,那里的宅院捡了现成的,买下了前朝大儒王亚之的故居,他先整理出个样子,到了那你若是不对心,再慢慢地布置……” 见飞燕终于停了玉箸不再用了,骁王才站起了身,命着侍女备出进宫的衣裳,准备着入宫。 没想到刚出门,便看见一匹马疾驰而来,翻身下马的却不是别人,而是窦勇窦将军。那窦勇下了马后便长跪不起,对骁王说道:“二殿下,您不是一早便答应了末将去杭州任提督吗?末将是有些等不下去,您要知道,那婆娘是带了大堆的金银走的,去了那等小地方,可是不愁改嫁,若是再晚去些,恐怕是连野崽子都要生出来了……” 话说了一半,见飞燕从府门里走出回来,那窦勇才急急地收了口,可是健壮的胸膛还是一鼓一鼓的,可见心情的急迫。 飞燕方才在门内便听到了窦勇嚷嚷的大嗓门,听到了他说要去江南便是心念一动,一下子明白他所为何了。只是这窦勇明明是有了新欢,又同意与隆珍和离,为何还是不肯对隆珍放手?早知如此又是何必当初呢? 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江南的路途遥远,恐怕她还没到地方,你急什么,倒是沉住些气,总归是会好的……” “可是……骁王您当初才跟末将说,若是要女人上心,且要给她弄些敌手,方能显出对她曾经的好处,可是我这敌手倒是弄进了府门,她那边却是跑了,您又说大丈夫得表现的洒脱些,才能让她明白自己到底是错过了什么,可是末将刚一撒手,她便兔子似的,行李细软备得妥贴,撒腿便跑得没了影……殿下,您……到底是哪头的?” 被个屠户质疑了礼贤下士之心,骁王的面色沉了下来,低声喝道:“自己会错了意,倒是要恼了谁?哪个让你新娶个小妾入门了?便是逢场作戏虚晃一枪都是不懂?如今自己留不住女子,倒在本王的府门前大呼小叫,我看那提督你也是甭做了,干脆去地方当个总兵去吧!” 那窦勇闻言倒是面上一喜,熊似的爬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便欢天喜地地卸去朝中的一品大员,去做那地方的从二品去了。 待到窦勇走了,骁王才上了马车,与飞燕并坐在了一处。飞燕低声问道:“那窦将军可是要去找隆珍?” 骁王悠哉 地说道:“他在王府门前无状,罚他去地方历练下脾性,至于到了那,他要做什么,本王也是鞭长莫及啊!” 这一句话,是堵住了飞燕有心替隆珍求情的话。不过方才因为这窦勇的关系,飞燕倒是自己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推个八九不离十,没想到那窦勇纳娶小妾,伤透了隆珍的心,竟是骁王在背后出的主意。可刚想到这,骁王便开口道:“窦将军倒是爱极了隆家的这位侯府小姐,就是总有些自惭形秽,觉得这女子不怎么爱他,一日酒后问起了本王,本王便是随口说了句给些醋意看看能不能生出些爱意来,谁知他竟是一路办得如此的荒唐,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飞燕微微皱眉,这些个男子酒后随口的胡说,倒是几许的无辜女子平添了多少的烦忧……骁王倒是看出了她的不快,拉着她的手道:“不过经了樊将军这一家事,本王倒是懂了一样,若是有心仪的女子,倒是不要学什么君子大度放手,一旦是得了手儿,便是要牢牢地握住,捂在自己的手心儿里。” 说完,那嘴角便又浮上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飞燕微微撇过头不再看他,心里替远在南边的隆珍隐隐地担忧的同时,也心知骁王那话便是说给她听的。 就在这时,骁王将她搂在了怀里,朝着那嫣红的嘴唇便是吻了又吻,往身下一摸,倒是略觉遗憾低声道:“白日短缺了胫衣倒是不方便,今晚燕儿捡了短小的穿给本王看可好?” “……” 不大一会,马车便是来到了宫中,果然是如骁王所料,他们在宫外侯了许久,那沈皇后也不见传唤。 宫门外值守的太监倒是懂事,搬了两把椅子,捡了阴凉的地方让骁王与侧王妃坐下。骁王看看一旁的飞燕,只见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坐姿仪态让人无从挑剔,倒是严守着宫里的规矩,静静坐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未曾动过,这等大家闺秀的仪态,便是从小熏陶出来的,虽然在白露山风餐露宿了几年,也是更改不掉的。 就在这时,太子倒是从皇后的宫里出来了,将骁王坐在一旁,便笑着说道:“母后因着要是交代,便是耽搁了些时间,二弟倒是没有等急了吧?” 骁王笑道:“也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赶着去淮南前,给母后请安,略尽儿子的孝道罢了。” 太子笑了笑:“父皇也是,竟是要二弟这般的匆忙,刚刚纳了侧妃,还未及休养几日,便要去淮南,就连我这当大哥的大婚都是赶不上参加了。” 骁王连忙鞠礼道 :“太子的婚事,虽然不能亲去道贺,不过这恭贺的厚礼可是一早便备下了的,只是淮南最近匪患频繁,海上也有海盗劫掠南北货资,父王体恤百姓忧患,便命臣弟前去剿匪平乱,一时耽误不得。” 太子闻言眯了下眼:“原来是这样,父王对你还有旁的交代吗?” 骁王恭谨地答道:“还命臣弟以后做事不可妄自尊大,需知臣弟的头上始终都是有父皇与太子的,便是要在淮南好好的修身养性,静思自己以前的无状……” 太子闻言又是笑了笑,宽慰了他的二弟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就在这时,宫里终于有人传骁王与侧王妃入宫请安了。 当飞燕低头随着骁王入了寝宫时,只见那皇后新收了一只小猫,正指挥着宫女抱着小猫,她正亲自用一把玉梳给这白毛的波斯猫梳理长毛呢。 瞟见了骁王与侧王妃请安,便是挥了挥手道:“起来吧,又不是迎娶正妃,你一人入宫即可,倒是不必带着妾室亲自入宫来请安,不然以后开了王府广纳妻妾,你们哥仨见天儿的往本宫这里领,本宫倒是一刻的清闲都没有了。” 明明是这沈后在成礼之前,传来的口谕,让骁王成礼第二日领着新妇入宫,可是此刻却是浑忘了似的不认账,一副不厌其烦的模样。 骁王倒是没跟母后顶嘴,恭敬地低头道:“儿臣不懂事,竟是忘了父王又纳了几个妃子,几乎每夜都有新人承宠,想必各个都要第二日一早来给母后请安的,这几日可是累坏了母后……” 就在这时,许是皇后手劲太大,那猫儿吃不住痛,竟是“喵——”一声惨叫,挣脱了宫女的手,照着皇后的手上便是挠了一下。 那抱猫的宫女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跪地向皇后请罪告饶。 沈皇后低头蹙眉看了看手上的血痕,冷声道:“这等不识好歹的畜生倒是不必留了,提到宫外勒死!这宫女也是没有心肝的,竟是连个猫都抱不住……来人,拖出去杖毙了!” 皇后的话音未落,便来了几个粗壮的太监,将那宫女与猫俱是拖领了出去。那宫女还想出声告饶,却被堵了嘴,便被迅速拖走了。 骁王倒是若无其事,悠哉地坐在椅子上,兴味十足地欣赏着一旁花架上新开的玉兰花…… 飞燕倒是缓缓地吸了口气,这二人哪里是母子?分明是前世没有算清了账目的冤家!皇室的媳妇不好当,这皇室的妾室更是难上加难,但愿这骁王不要走错 棋步,不然她如今上了他的贼船,便是要一同葬身在汪洋之中,尸骨无存。 从皇后的宫中出来,本以为是要回王府的,可是没成想马车却是一路出了京门口,一路来到了京郊。飞燕撩起帘子望了望窗外的景色,不解地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 骁王半靠车厢里,手里把玩着两颗碧绿的玉核桃,面色略阴沉,倒不似在宫里那般的惬意,半闭着眼儿说:“已经过了晌午,带燕儿去吃些好的。” 说是吃好的,却并不是去了名家酒楼,反而是在一户庄院门前停了下来,骁王跳下了马车,伸手扶着飞燕下了马车。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脸膛黝黑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院门前,虽是一身粗布的农户打扮,可是那挺直的身板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倒是像位隐居山野间的隐士,看见骁王下了马车,那中年男子便朗声笑道:“承儿,你可算是到了,你阿娘已经烧好了一桌的酒菜,开了陈年的老酒坛,你若不来,你阿娘可是不让我动筷啊!” 骁王这时终于脸上露出了些笑意,开口叫到:‘阿大,我领着新媳妇来见你了。” 第44章 飞燕见那中年男子叫骁王为“阿承”,心内顿时有些明白这男子的身份了。听到乐平公主说起过,骁王小时曾经被易名送到农户家中代为养大的。她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农户人家,可是现在看来,这位中年男子却是气宇轩昂,绝非普通的农户。 就在这时,骁王拉着飞燕道:“燕儿,你也随着叫阿大。” 飞燕也没有多问,低头施礼叫了声:“见过阿大。” 那名男子见了倒是面露了满意之色,说道:“快些院子吧。” 进了院子,便看见一个中年妇人正在一张葡萄架下的桌子上摆着饭菜,那妇人虽是上了年岁,却是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她包着青布头巾,插着一根乌木的发钗,一身青色细花的罗裙,虽然质朴却是别有一番古韵。 见骁王与飞燕进来,她便笑弯了一双眉眼:“承儿快带你媳妇去洗手,阿娘做了你最爱吃的手撕骨肉。” 骁王笑着回头又让飞燕开口唤了阿娘,那妇人走过来,亲切地拉过了飞燕的手道:“果真是个顶灵秀的,难怪承儿喜欢,到了这里便是像在自己的家中一般,我们这小门户倒是没什么规矩,若是有失礼的地方,还要多多包涵。” 飞燕连忙道:“哪里,您们二老俱是长辈,倒是不必跟晚辈多礼。” 看着这院落不大,不过却是布置得很是温馨,房屋前的菜园田垄阡陌成行,初秋时节的瓜果坠满了秧,吃饭的葡萄架下也是挂满了成串的紫葡萄。在井旁有竹制的引管,压着一旁的扶手便能将井水吸引上来。 因着仆役俱是留在了院门外,飞燕便自己手提着衣裙慢慢地蹲下,霍尊霆在一旁压着扶手抽出细细的水流洗着双手,接着流到一处小石窝里再引流入不远处的菜园瓜田里。 这般精巧的机关设置真是别处也不多见的,却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飞燕留意到那引水的机关的竹皮上有一处用小铁烙印的一个“胜”的篆体字,若是不细心去看,便会被粗心地略过,她看着那篆体字,正在搓洗的手便略缓了缓。 骁王瞧见了她的迟疑,开口说道:“阿大叫端木生,不过本名乃是’端木胜宇‘。” 果真是他!端木胜宇乃是前朝有名的机关师,二十年前,大梁黄河以北大片干旱,真是凭借着,端木大师精心设计的灌溉抽水装置,才引来的地下井水,一解燃眉之急。 只是后来,这位大师就好似凭空 消失了一般,再也无人寻觅到他的影踪。没想到他正值盛名却隐居了起来,还竟然是霍尊霆的养父。 “当年阿大机缘巧合救了父皇一命,二人遂成莫逆之交。加之他们二老一直无子,八字硬朗,便将本王过继到了他们名下。” 到了这处绿荫融融的世外之处,骁王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净了手后,便拉着她坐到到了桌旁。 端木氏做出的饭菜自然比不得宫宴侯府的精致,但是味道却是出奇的好,那南瓜羹里的河虾都是被细细地剥了壳,再与南瓜一起熬炖的,可以想象做菜之人花费的心思。还有那盘清炒豆干也是,乍一看平淡无奇,可是夹起一块咬上一口却发现里面竟是塞了卤过的肉粒,,再细细一嚼,满口异香。可是说桌上的每一道菜肴,都是寻常的青菜肉类,可是经过这番精心巧手的烹制,竟是将每道食材的鲜味充分的提炼出来,让食者恨不得能吞下舌头。 飞燕其实从成礼的前几天便是食欲有些不振,过了王府更是没了胃口,可是今儿在这只有一面之缘的老夫妻家中,却是吃得有些收不住口,竟是接连食了两碗粟米饭。 骁王吃得也很豪放,不大一会,额角便冒了一层细汗,那端木氏见了,便伸手拿着白巾,替他擦拭着汗珠,嘴里说道:“又不是等着去操练你的那群大头兵,吃得倒是慢些,看得旁人都跟你一起流汗。” 骁王倒是吃得略缓了缓,可是不一会又是风卷残云,看着端木氏笑着直摇头。 一时间,饭桌上倒是少了食不言的忌讳,养父子二人喝着地瓜酿制的泛着泡沫的烧酒,天南海北的高谈阔论着,端木氏则关心着尉迟飞燕的汤汤水水,不时地替她夹菜添羹。 这样的情形,对于飞燕来说是极其陌生的,她自幼丧母,便是少了些女性长辈的关怀,后来家里遭逢了变故,与叔伯相聚后,也是她照拂着一家大小多了些,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言语应对,便是谢过了端木氏,食了饭,便帮着她将碗筷一应都送到了厨房,又将那需要刷洗的碗筷放到那接水的小石窝里刷洗了起来。 端木氏听说这阿承新娶的乃是以前尉迟将军的千金,原本还担心着阿承贸然将她领到着普通的庄院里,她会略有些不适应这小门户里的饮食,没想到她竟是毫无那些贵门嫡女的娇气,就连收拾碗筷洗刷的架势看上去也甚是娴熟,看来也是被苦楚历练过的孩子。 一时间竟是好感倍增。待得二人一起将碗筷收拾干净后,端木氏便拉着她入了内宅 ,从书桌上取出了一只木匣子,打开后呈到了飞燕的眼前:“想必宫里面的赏赐不少,阿娘也是没有什么好拿出手的头面首饰来班门弄斧,便是将这本菜谱赠与你,淮南的节气与京城不同,眼看着过几个月便要入冬,那里阴冷潮湿,你与承儿二人到了那里要注意身子骨,我听承儿说起你体弱寒气重,便拟写了些驱寒健体的食谱,但盼着你好好将养。除此之外,还有一本制造奇巧玩意的书册,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东西,你若是看着用得上,唤来工匠去依着图样制作便好。” 飞燕接过这俩册子书,虽然不是金银相赠,但是看着那食谱未干的墨痕,倒是先前精心准备了几个日夜的,其中的心意竟是比沈皇后那些个特供的头面首饰要来得贵重些,不由得心里一热。便是谢过郑重地收了下来。 眼看着日头要垂下了,骁王才辞别了养父母,上马车回转了京城。 飞燕原是认为这骁王乃是个十足阴险之人,可是今日在那农庄里却是见识到了他的另一面,倒是比在宫中与沈皇后冰冷相对时,要来得鲜活生动得多……在农庄里食得太饱足,回京的路上甚是漫长,加上也饮了些地瓜酒,飞燕不觉困意上涌,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是在颠簸的马车里睡熟了过去。 知道觉得身子似乎被抱了起来,才困乏地半睁开眼,才发现骁王已经抱着自己回到了王府的新房中。见飞燕睁开了眼,边帮她脱鞋便说道:“若是困了接着再睡会儿。” 若是搁在清晨,与骁王这般亲近的接触,绝对会让飞燕产生些微的抵触之情,可是农庄一游后,不知是不是那普通农户里祥和融洽的气氛感染,还是那一碗的地瓜老酒犹在发酵,竟是觉得这霍尊霆似乎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戾气,让人松懈下了些许的警惕之心,这几日里的紧绷一下子松垮下来,疲惫便潮水般地蔓延了上来,便懒懒地躺在了床上,任凭着骁王替她除了鞋袜,然后缩脚伸到了被里,翻个身儿,继续睡了过去。 骁王也脱了鞋子上了床,胳膊支着头颅,宠溺地看着不一会便睡了过去的小女子,轻轻地在她散落的长发上印下了一吻,如今肖想了许久的佳人,正吐气若兰,鬓云乱洒地睡在自己的身旁,微微松懈的衣领内,酥胸半掩,当真是帐中窈窕,幽梦惹人怜……若是依着他的本心,昨夜就该尽解了衣衫,极尽男儿的本能行事,且使了手段让她娇声婉转,啜泣得失了音儿。 怎奈还未使了雷霆之势,竟是看到了佳人腮边的清泪,当真是立刻软了心肠,怜她昨日骤然听闻了自己的身份被 识破,心智一时惶然,便略缓了下来,且僵忍了一宿。 她只当自己昨日早早便睡了,岂知他拥着满怀的软玉,也不能尽了兴的疼爱便是彻夜都未眠。 好不容易熬到她睡熟了,想着偷香窃玉,尝一尝满口鲜嫩玉脂,未曾想还未及解了焦渴,又被佳人打了一个清脆的嘴巴。当下便是毫不可惜地攻城陷阵,手指倒是尽尝了渴望已久的嫩滑…… 嘴唇在她的香腮旁轻轻拂过,骁王知道,自己这辈子的耐心俱是都用尽在了这燕儿的身上了。 她定然不知,自己的确是身中了剧毒,多年以来药石枉然。 再让她缓和上几日,不过,他的耐心与坚忍实在是所剩无多,总是要彻底地占有了这思慕已久的女子,在她的身上彻底地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迹与气息,才可一解那相思之毒…… 卷三:淮南风云 第45章 新婚尚未燕尔,便要启程前往淮南了。前往淮南需要先陆路再水路,一路行程颇为周折。不过幸好魏总管办事尽心周到,在临行前已经嘱咐了工匠改造了马车,不但轮子加固,而且马车的四周都用垫了新絮的锦缎包裹,就在躺在里面也不会觉得太颠簸。虽然许多的行李物件是一早便运过去了。可是因着主子们一路舟车要用的饮食器具太过繁缛,还是足足装了有十几车。 在临行前,骁王亲陪着飞燕回了尉迟侯府。 可是路过小花园时,便看见绍井堂正在花园子里折着花,而敬柔真坐在相隔不远的秋千上低头微笑。 这一幕正落到飞燕的眼底,让她微顿脚步。敬柔情窦初开,家里正是来了年岁相当的公子,难免会有些个微妙的心思,可是…… 想到这,她先入了客厅去见叔伯与舅舅。尉迟瑞老早便备下了酒席款待回门的飞燕。 吃完了饭后,飞燕悄悄将叔伯叫到了一旁,对他说道:“舅舅打算陪着井堂表弟在京城备考,他也是要寄住在府上一段时间,莫不如在外面买个宅子,让舅舅与表弟暂时安身,也是两厢自在了。” 尉迟瑞听了连忙说::“可是招待得不周,光奇老弟跟燕儿你说了些什么了?” 飞燕笑着摇头:“叔伯这般好客,哪个会挑剔您的道理,只是敬柔也是大了,可是要拣选个好人家……毕竟是少男少女,传出去总是不好。” 尉迟瑞这才明白飞燕的意思,说道:“还是燕儿你心细,只是若是这样,看你那表弟也是翩翩少年,儒雅知书,倒是亲上加亲,也未尝不可啊……” 飞燕不好说自己舅舅的闲话,只是在她看来,自己的那位舅舅甚是清高,若是将来那绍井堂考得了功名,自己的堂妹倒是未必能入舅舅的法眼,说到底,她总觉得这两位绝非良配,倒不如入早早杜绝于未然,也免了俩家的不自在。 于是说道:“那些都是后话,叔伯不要想得太多,现在两个弟弟准备恩考才是人生头等大事,我看那靠近书院,槐树前的那处一直空着的院落便是不错,一会我会吩咐人去看看,是买是租都要安排妥当,叔伯你就不要操心了。” 飞燕最放心不下的是贤哥儿的科考,如今自己要离了京城便是嘱咐他不可贪玩。对着一府的老小千叮咛万瞩,又是一一安排妥帖后,飞燕便要随着骁王离开侯府。 骁王看着飞燕满腹心事的脸,突然伸指轻触了一下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飞燕一愣,便望向了骁王。 骁王开口说道:“还记的你我多年前,在路上相遇,你便是坐在路旁饮茶,眉头却是轻轻蹙起,本王那时就在想:这样清丽的佳人,却为何总是这般的满腹心事,若是他日得卿,定不让她染上半缕愁绪。可是今日,爱妃却还是这般的心事重重,当是何日才能尽向你的夫婿敞开言路,诉尽心中所想?” 尉迟飞燕闻言,半低着头却没回答。 飞燕她从来都是确定了目标,便全力以赴而为之。以前在白露山是如此,后来倒是叔伯家还是如此。可是这骁王却并不急着赴任剿匪,只是出了京才发现,一路倒更像是游山玩水。只要是路过哪一座名山古刹,并定要停下来,好好地赏玩一番。 这样闲散的日子对于飞燕来说竟是生平并不多见的经历,一时间,松懈得竟是无所适从,就好比今日,明明应该赶着去下个驿站坐船,可是骁王却听闻说这附近的福山此时正值红叶最美的时候,便兴致勃勃地命人驱车去福山,准备赏完红叶再出发。 当到达福山时,刚一下马车便感觉晨雾缭绕,此地倒是比京城气候要冷上许多。宝珠将兔绒的轻裘披在了飞燕的身上,而骁王则穿着一件黑色狐皮的短袄,下身则是马裤搭配着一双软底的短靴,高大英挺的身材搭配着这一身打扮倒是显得英姿飒爽。 因着是微服出游的乐趣,并没有带太多的侍卫上山,也是有肖青带着着两个侍卫,还有宝珠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随行。 此时正是游山正好的时节,虽是清晨,可是青石铺成的山路上却是游人三五成群了。这一路上出游的妇人倒是不少,更有家丁护院陪护的富家小姐们在林间漫步。 飞燕注意到,许多年轻的女子在这狭窄的山路碰到了骁王时,总是忍住不红着脸,偷偷地借着下台阶的机会偷看着他略带异域风情的眉眼。 许是她们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战场上是多么的冷血可怕,才会这般大胆地去打量他。不过倒是有什么好看的? 飞燕忍不住也瞟了身旁的男子一眼,眉眼深邃,鼻子高挺,一双剑眉浓黑入鬓,一股子男子的刚毅之气迎面袭来,也许是在兵营里浸染久了的缘故,相较之下,她欣赏的还是那种带有儒雅之气的男子……像霍尊霆这般太过侵略性的俊美长相,的确是微微有些承受不来…… 只顾着出神,眼睛胶着在骁王的脸上便径直发呆去了。骁王不知自己的长相被人嫌弃,却被飞燕这难得神游的模样逗 得微微发笑,低头小声对她说:“这里路窄,莫要发呆,入了夜让你看个够可好?” 飞燕的凤眼迷茫地眨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抿了下嘴,低头继续前行。 走到一半,山路渐渐不好走,骁王便蹲身,让飞燕趴伏在了他的后背上,飞燕自然是推却不让,怎奈这骁王岂是会让人拒绝之人?最后到底还是背起了她,朝着游人稀少的山后小径走去。 骁王的力气很大,腿长步稳,趴伏在他的后背上只觉得身子像是坐轿一般微微颠簸。只是如斯这般,自己的身子便要全帖服在他的背上。 飞燕只能努力劝服自己,这个男人乃是他的夫君,就算此时在山中的行为逾矩,也是说不得他什么的。 “你若再往后仰,可是要掉下去了,倒是便将你扔在这山路上,不管你了。”骁王突然开口说道,提醒着背后的女子莫再往后仰了。 听了他的话,飞燕只能尽力放松身体,倒在他的脊背上,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道:“死太监,后背上的箭伤可是好了?也不怕自己这般,压裂了伤口!” 走了一段,晨雾渐浓,最后已经是下起了瓢泼的山雨。 幸好他们已经走到路旁的凉亭,便来到了亭中避雨。雨花透过茂密的枝叶砸落到了凉亭飞翘的屋檐上再四散飞溅,一时间整座大山都被这刷刷的雨声淹没,片片红叶在雨中闪着微光。 宝珠连忙从自己拎着的包囊里掏出了已经填了竹炭的手炉,点燃后,拢好了外面的布囊送到了飞燕的手里。 凉亭本身不大,仅够容纳三人,至于肖青还有侍卫都是撑着伞侯在了亭外。 因为石凳太凉,骁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狐皮夹袄铺在了上面,再让飞燕坐下,而他则坐在靠外侧的石凳之上,用自己魁梧的身躯替飞燕遮挡着飞入亭内的雨珠…… 这等体贴岂可被人忽略?可是偏偏来自骁王的柔情却是叫人无法消受。 人都说浮生若梦,这几年她的际遇便是一个似乎怎么也醒不来的荒诞不羁的梦。还记得骁王悬赏雇买刺客,要拿下她项上人头的决心犹在,可是这厢却是昔日索命的阎王死敌,一路轻执着她的素手,畅游在红叶似火的幽山之中,灼烫人心的体贴,竟然好似曾经的博弈较量,你死我活的种种算计一股脑地被满天的山雨冲刷得无迹可寻…… 他竟是这般的不记前仇吗?他……的心里到底是装裹着什么? 就在这时,亭外的大 雨渐渐停歇,骁王站起身来,到亭外看看雨势大小,飞燕抬眼正好看见了他宽阔的背影,此时除下了夹袄,他里面只穿了一件棉衫,因着方才一直在遮挡着雨水,白色的棉衫已经被打湿变得透明,紧贴在了肌肉纠结的后背上,此时雨后的阳光从彤云散去的天空倾洒下来,正好照亮了他的脊背,她可以清楚的瞧见那片肌理上半丝先前看到的腐烂伤痕都没有…… 难道…… 飞燕只觉得太阳穴微微一跳,隐约便是明白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骁王也适时转身,正好看到了飞燕讶然的表情,他微微转头瞟了一眼自己肩头的水,然后抬起眼来,意味深长地冲着飞燕笑了笑。只是那笑怎了看都是让人有种心惊胆寒之感。 那天晚上,骁王包下福山下的一处别苑暂住。 每到一处,床榻的寝具俱是府里自带出来的,骁王与侧王妃的卧房也早早收拾了出来。只是今晚,早就梳洗完毕的飞燕却是迟迟都不肯从浴房出来。 第46章 可是就算在木桶里泡了又泡,连换了桶的热水,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最后倒是避无可避,才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款袍睡裙出来。一头秀发虽然是用厚棉长巾细细地吸了水,却还是有些微微的湿漉,就这么披散着在了身后,显得素净的小脸越加我见犹怜。 回到卧房时,却发现骁王并没有入寝,而是轩窗下的软榻上独自对月饮酒,见她过来了,便是对她轻轻举起酒杯相邀。 飞燕走了过去,发现那酒液微红,当是那次侯府雨中烤鱼时饮下的去除寒气的梅子酒,这酒味道甘酸,酒劲儿也不甚大,就连敬柔那次都是豪饮了几杯的。今日在山中行走,腿部着了寒意,有有些隐隐的痛楚,所以见他递过来,便伸手接住,坐到了骁王的对面。 福山的夜晚,秋虫鸣叫不时透过晚风回荡在耳边,屋檐犹在滴落着淅沥的雨滴,两人对饮送酒的,也不过是一碟子栗粉与羊肝粉搭配了红糖熬煮切成小方块的红羹。 今天的晚餐倒是丰盛,随行的厨子看着天气阴冷,便制作了烤乳猪,松茸春卷,酥肉藕盒和豆腐丝汤。 看着虽然简单,但是做起来很是麻烦。烤乳猪选的是三个月大的南方白皮猪仔,厨师给猪仔全身抹上十几种香料草药做成的调料,按摩多时,然后用干净的棉布包裹放到阴凉处放置,然后再按摩再包裹,反复多次,让调料的味道钻入肉里。然后用松油火把将猪仔全身烘烤十分钟,让猪皮变厚,再放到火堆上烤五个小时,这样烤出来的乳猪香飘四溢,十几米外就能闻到混合这青草药味的肉香气。 这个骁王平日在府里吃食到时节俭,不知为何这次出府了,却是样样要的考究奢华。 可惜厨子的这番静心,却并没勾起侧王妃的多少食欲,晚饭食得不多,此时下酒的红羹倒是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骁王只是饮酒不语,飞燕便也不说,只一手轻拢衣袖,露出半截莹白纤细的手腕轻轻执着酒杯,默默饮着白瓷杯里甘酸的酒液。待得温酒壶里的酒尽了有一半时,骁王突然出声问道:“你看这夜色,是不是与夜袭渝州那一役有些相似?” 飞燕闻言,执着酒杯的素手便是一顿,心里微微诧异他为何竟是提起了二人对峙时的陈年旧事。 尤其时渝州那场夜战,乃是以骁王落败而收场,便是再不计前嫌,在她面漆提起的自己落败的情节,也是让人略有不解的。 “过了太久,妾身都是记得不清了……”飞燕将 半杯酒一饮而尽道。 可是骁王的谈性却是分毫不减,依旧眯着眼回忆道:“渝州乃是北地至关重要的咽喉要地,我心知白露山的义军必定要拿下这里,便是立意将渝州当成酒瓮,请君一入,也正像我想的那般,义军的主力果然是主力全出,围攻当时外防松懈的渝州。” 飞燕沉默了一会,问道:“既然骁王早生此计,为何不守住渝州北翼的的山口?” 当时渝州两面环山,白露山的主力分成三路,一路攀附险壁,从半山往城中射浸了火油的弓箭,一路从正门攻入,而另一路则从北翼的山口夹攻,避免有大齐的援军支援渝州城,一旦开城,便也一同入城助攻。 这次的攻城计划,乃是樊景制定的,当是他急于拿下渝州,开辟北地的给养之路,便是不肯听她的苦苦劝阻,趁着渝州城中的齐军主力增援一旁的州郡时,展开闪电攻势一举拿下渝州。 可是樊景制定的这攻势看似把握十足,却忽略了一点,守住山口固然可以阻断援军,可是一旦此处预先有齐军设下埋伏,便是成为泥潭之地,再难抽足,一旦被胶着住,那么先入城的义军便是瓮中之鳖,只能关门被炖煮得连骨头都不剩。 她不同意便是疑心这渝州原本便是骁王的谋算之计。可是那次樊景却是一意孤行而为之。记得那时,她苦苦劝阻无果后,便是破天荒地随着樊景的大军一起守在了北翼山口处。那时的她,总是预感这场夜攻隐隐投着不祥的气味,便是抱着与君共生死的决心执意随行的。 那次偷袭战中,当城门被攻破,他们一路畅通阻止入城时,飞燕那时的诧异竟是大过欣喜的。狡诈异常的骁王竟是白白舍弃了这诱敌围攻之所,当真不是他用兵的风范。 也是自从那大获全胜的一役后,樊景的信心高涨,愈加刚愎自用…… 原以为那一战役的蹊跷今生无解,没想到多年后的秋雨轩窗前,倒是可以开诚布公地问一问这当时主谋之人。 骁王闻言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原来你竟是知道的……当时的北翼山口,其实本王已经一早便埋伏了重兵,只是准备挥旗敲鼓时,却惊见一佳人在立在山口的红枫树下。若是本王记得不错,那时的你也如现在,身着一身素袍,如月宫仙子一路轻踏降临凡间……只是仪态虽美,却太过显眼,如刀剑之靶。若是山口两军对峙,本王便是有心护花,也怕娇花凋零在乱军铁蹄之下……” 他……竟是因为自己而甘愿一兵 不发,放弃了北疆的咽喉要地?荒诞!荒诞至极! 尉迟飞燕闻听到这里,握着酒杯的手指一软,酒杯未及滑落,便是被骁王轻巧地接住了。 “彼时乃是驿站醉酒一别,本王心知燕儿一心思慕那樊勇,本是不欲搅动红尘孽缘,便是只当一时心动,无缘的雪月一场……可是樊将军实在是不懂惜花之人,本王当时便是想:吾若能得此佳人,怎会任她立于危邦之下,乱军之中?” 飞燕有些接话,却是只觉得身子绵软,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被尽卸了下来,身子歪歪一栽,便是倒在了骁王伸过来的长臂之中。 “你倒是给我饮下……饮下了什么?” 飞燕心知那酒杯里的梅子酒应是被动了手脚,不然她怎会只饮了这么一些,便浑身绵软无力了? 骁王轻巧地抱起了怀里娇弱的女子,毫无愧色地说道:“方才见爱妃沐浴多时不肯出来,闲极无聊,便是在爱妃的杯沿处抹了些太医开的安稳心神,松懈肌理的药剂。爱妃这几日与本王同榻,总是紧绷娇躯,半宿不能入眠,本王看在眼中实在是心痛……今日用了药,倒是可以松缓了疼痛,爱妃一会且不要怕,便是缓缓疼爱,绝不让燕儿疼到……” 今日白天无意中窥见了他那毫发无伤的后被,看着骁王当时笑得别有深意,便是担心着今夜一劫,想不到他竟然对自己用了药,当真是卑鄙! 飞燕被轻放到了床榻上,被骁王轻巧地剥了睡衣,露出了丝缎的肚兜、胫衣,便是白生生地晃花了人眼。 “你……下作……” 听闻了飞燕的痛骂,骁王露齿一笑:“爱妃当真是误会了本王的怜花之心了,你我已然成礼,便是如何宠幸于你,都是你为人妇的本分。 只是本王天赋异禀,倒是略雄壮了些,看着爱妃身体娇弱,便是怜惜你初次的不适,此番用了药,便可耐过这一遭,以后与本王朝夕相处,尽透了雨露后,便可尝到鱼水之欢的滋味了……” 飞燕被他这番无耻已极的言词说得早就羞臊得睁不开眼,更是唬得有些魂飞之感,倒是藏了什么毒蛇蟒怪?竟是得灌了药才能消受? 此时秋风渐歇,屋内幔帘纱帐之中却是风雨涌起。 飞燕久在军营,原是以为自己见惯了男子赤膊操练兵器的场景,更是见识过两军对阵的血肉博弈,原以为自己便是要比一般的闺秀多了解些这等粗犷的莽汉。可是待得自己浑身无力,被死死地压在了粗 喘的男人身下,才蓦然惊醒,原来在这床榻的隐秘之所,男儿的野性才是是与野兽无异的。往日里的斯文淡然,俱是寻不到一丝影踪。 门外伺候听差的婆子侍女们们听了半宿的床板摇曳之声,又听着侧妃的娇吟声是越发地短促,便是互相望了望,心道:又不是新婚头一遭的花烛之夜,这骁王怎的都不歇口的,到好似久旷了的鳏夫一般,弄起来便不知道了饱足?可不是要将这娇滴滴的新妇活脱脱累得散了气儿? 直到了深夜,伴着一阵男人粗喘满足的低吼声,屋内的床榻之声才停歇了下来。 又过了会,骁王才吩咐门外的侍女送进来几方热腾腾的手巾帕子和温热的白茶,从帷幔里伸手取了几块,然后便听那帷幔内骁王低低说道:“乖燕儿,这般的黏腻倒是不舒服了,且擦了再睡,乖……” 不一会,几方沾了雄性麝香异味的巾帕便是被递了出来。 侍女红着脸用托盘接过了素帕,又递了茶盏,待得茶盏被一饮而尽后,便是连忙退出,将卧室的房门掩好。 第47章 飞燕从来不知道睡醒会是这般的痛苦,手脚明明都是自己的却是像被车辙碾压过一般,俱是酸楚抬不起来的。 其实昨夜被下的药,药性倒是不甚浓烈,便是过了一阵子手脚俱是能动的了,可是那骁王倒像是吃了什么虎狼之药一般,力气之大,她尽是使了浑身解数都是挣脱不开的。便是只能被碾压在了那床榻之上,任着身上之人肆意的轻薄。 以前竟疑心他是太监?到底因着是未解人事的闺女,没留意过的他的身下异状。就像他说的那般,那等的雄伟当真是吓得人魂都要脱了的。当时便是眼睁睁的不能动,任着他蹂躏遍了自己身上的每一处…… 身后的男人似乎是早就醒了,见她微微动了身子,便探头过来,在她的娇唇上毫不怠足缠绵热吻了一会,大掌也是一路轻车熟路深入到了胫衣的缝隙里揉捏着问:“可是还觉得酸痛?” 飞燕张了张嘴,有心躲闪可是却浑身无力,便是沙哑着说:“不要……不要碰我!” 骁王却是轻笑道:“你是本王的女人,便是身上的每一寸柔肤都是本王的,如何碰触不得?” 便是翻身上去,上下又是抚弄爱怜了一番,但是到底怜惜着她昨日初经风雨,娇花孱弱,没有再造次,只待她抖着唇娇喘时,才渐渐歇了手。 这般又是胡闹了一通,竟是在床榻上消磨到了日上三竿。最后是骁王抱着她入了浴桶,经过那温水浸泡才算是恢复了些气力。 从浴桶出来后,骁王便发现这佳人便哑了嗓,一句话竟是都不肯再与自己说了。看来昨日的下了些松缓之药当真是让她着了恼。 见惯了她对自己的疏离客气,这般小丫头状的斗气模样也觉得别有一番情致,所以这侧妃半日未同他讲一句话,竟然也不恼。 可是这般的情形竟然足足持续了两日。 因着怜惜她初次破身,受不得马车的颠簸,便是在福山下又住了一日,这两天一夜,小女子便是发了恨,连米水也未进分毫。 只是恹恹地躺在床上,面朝着内侧不肯起,骁王初时还出言逗弄她,可是过了一天,便是看出她竟有些绝食明志的架势,便不再出言相劝,而是命人拿来了一把古琴,在地上铺了软席,便是优哉游哉地拨动琴弦,弹了一首“潇湘云水”。 飞燕半闭着眼,听着撞入耳中的惓惓之音。 真是没有想到,他那双拉惯了弓弦的手,拨动琴弦竟是有些功底,虽然落弦的 音符不似乐师那般的紧凑娴熟,但是略显慵懒的落音倒是将水气袅袅、而云影飘忽之感演绎得颇有些情景。 只是那琴声平缓绵延了片刻,渐渐高昂,如水流一波接一波地向前推动,直牵动着情绪如被牵拉着一般愈加难以控制,烦躁的心绪满溢,又如同被投入巨石一般,胸口鼓胀得无一反复,竟是再难控制,抓起了床头的还未熄灭的香炉直直地朝着那抚琴之人砸了过去。 青铜制的香炉咣当便是正砸在了骁王的额角上,随后滚落到了琴弦上,白色的炉灰将那具不菲的古琴尽蒙了一层狼藉的烟灰。骁王将两手垂搭在了盘坐起的双膝旁,任着额角的一股殷虹的鲜血,如同赤色小蛇一般蜿蜒流淌下来,一双如古潭般的深目静望着她。 原被刚毅十足的俊容却是被这鲜血映衬得通着几许邪气。 此时屋内寂静,便是只有香炉盖子在地上依旧垂死的盘旋撞击出咣啷的声响。飞燕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心知那骁王是故意用琴声扰乱自己的心绪,可是还是有些讶然自己方才竟会这般失控,静默了片刻,便慢慢地起身,来到了骁王的近前,慢慢地跪下,掏出素帕伸手捂住了骁王额头的伤处,半垂着头,摆出任君责罚的模样。 大齐的新贵多暴戾,她在京城里住的这段时日里,变听说过有侍妾因着欢爱时挠破了主家的后背,竟是被鞭子活活抽打而死的后宅秘闻。 原是想着便是这般萎靡地饿死了,也是好的,最起码只因为自己身体羸弱,倒是不会拖累了叔伯一家,可是未曾想她就是会被琴声激得这般暴戾,若是骁王因此发难累及家人,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骁王顺着她的手按住了自己的伤口,表情微微有些发冷:“心里竟是这般的怨毒?若是床边摆放的是开刃的刀剑,便也要这般不管不顾地扔甩了过来?”飞燕自知理亏,却依然不语,低首用素帕沾了那香炉里的灰烬,又复按住了那依然冒血的伤口…… 骁王却站起了身,长叹一声,心里暗道:自年少便在沙场征讨,血雨腥风里捶打的硬冷心肠到了这闷口葫芦般的倔强女子面前,竟是入了熔炉一般软软地化作了柔水。 这般外柔内刚的烈性女子,要使些雷霆手段,彻底的揉打折服了心性才能收服得妥帖绵软。可是就算握着她的数条短处,心里翻涌着万千的折辱降服的法子,却是半样都舍不得用到她的身上,就连她此时依旧倔强,却不得不碍着自己的身份权势而跪着甘愿领罚的模样,都是觉得略有些心疼。 原是见她经历了前夜,便是一个劲儿的憋闷着,生怕她心里憋着苦,别是憋出了毛病来,便是刻意有琴声撩拨,指望她爆发出来,总是好过如霜打的茄子般的贸贸然状。 可是谁知,她虽是一时失控砸来了香炉,却又是生生憋闷了回去…… 飞燕原是以为骁王会发难,莫说是堂堂的皇子,便是寻常庄户的汉子被家里的婆娘砸了头,也是要羞恼得罩头要整治一番的。 可是那骁王见香炉灰止住了鲜血后,便随便地用湿巾擦了擦,命一脸忐忑的宝珠拿了身衣服,替自己换上后,便是像没事儿人一般拉着她去用餐了。 这两日都是未曾坐到了餐桌前,一时间这满眼的菜色望过去,竟是激发不起半点食欲。 见飞燕看着满桌子的佳肴却一动不动,骁王拿起了玉箸每一样都尽尝了一口,然后将自己用的玉箸递给了飞燕。飞燕怎么会不知他的意思,便是告诉自己这些吃食都是干净的,没有下药的嫌疑。 此时,经过方才那番折腾,飞燕倒是略略转了些许骤然开朗的怅然若失,说到底,还是自己矫情了。虽然这骁王假装着中毒,可是却从来未曾亲口说过一句诓骗之语,便是自己想得太多才误会了他乃是中毒不举的体质。既然是奉了圣命成礼,便是要有成为这骁王侍妾的觉悟,事已至此,虽然心内的郁闷难以消散,可是这般的跟这个向来城府极深的骁王别扭下去,也是无益罢了。 乱世飘零的女子,活下来的总是要比凋零消逝的要忍受更多的苦楚。与隆珍当日被拽下马车惨遭凌辱的经历相比,自己这点子委屈无奈又是算得了什么?,就算守住了贞洁,又是可有相与之人? 既然这般,便是要好好的活下去,总是能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 当下便是接过了他递来了玉箸,却单夹了一只藕夹送到了骁王的碗里:“妾身真是因为身子不适,略有些吃不下,殿下不要只顾着妾身,自己先得些爽口的吃吧。” 见飞燕略缓了紧绷的俏脸,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是因为足有两日未有开口,说话的声音嘶哑得入不得耳,骁王便将一碗冰糖熬炖的川贝梨汁送了过去:“旁的吃不下,喝些润喉的?” 带飞燕伸手接过了梨汁浅浅地饮了一口后,便看见骁王正慢条斯理地用调羹舀了些炖得烂熟的香米肉糜盛入了她的碗里,然后说道:“旁的不吃,这温热的肉糜吃下去垫一垫胃,明日要走水路了,若是再不吃些,要是晕船,身体是消瘦不起的 。” 于是飞燕终于开口进食,喝了些香米肉糜便觉得腹部略暖了些,这两日虽然静躺着,却一刻未曾入眠。 此时自己开解了自己,又有些温热的入了腹内,竟是困意上涌,终于睡了踏实的一觉。 第二日,大雨停歇,官道的土路都被雨水沾湿倒是适合出行,所以又耽搁了半日,便开始启程出发了。 走了白日,陆路便到了尽头, 骁王府的主子以及一干侍卫奴仆便要乘坐官船一路顺水而下直往淮南。 官船长二十余丈,五丈高,上面有二层船舱,旁边来往的船只对比高大的官船就像落叶一般,行驶起来倒是平稳。 许是那初夜之后,飞燕那般不管不顾的萎靡模样着实吓人,这几日骁王竟是未与她同榻入眠,便是一个人在呆在船舱的一处客房内,讨得了些许的清净。 这一日,官船经过一片芦苇荡,甲板上巡视的侍卫居高临下看到旁边不远处的芦苇中飘着一个人,连忙禀告骁王。骁王来到甲板举目望去,果然看到有个人上半身趴在一块木板上,随着水波一起一伏。 最蹊跷的是,这木板上竟是还站着一只半大的黑狗儿,伸嘴咬着那人的脖领儿,竭力免得那失了神志的掉入到了水中。 因着那黑狗儿混着狼血的模样太过特殊,骁王倒是先一眼认出了它乃是满财。 因着满财在侯府里太过嚣张跋扈,便是在成礼的前一夜,被飞燕借口要过礼了,随着嫁妆一并送入了骁王府。 那魏总管带着大批的金银细软先行去了淮南,寻思着那边少了看家护院的忠犬,便是顺便将它连同着府里圈养着的观赏之用的仙鹤珍禽一并带走了。 认出了这狗儿,再看那水里浮沉之人斑白的鬓角,可不正是王府的魏总管吗! 骁王微沉着脸命侍卫放下小船,过去将人救上来。待得将人拖拽上船一看,果然是魏总管有经验丰富的侍卫不断揉着魏总管的腹部,慢慢用力,将他呛入的水逼出来。过了一会,魏总管吐出几口江水后慢慢清醒过来,待看清了侍卫身上的骁王府的服侍,便找回了魂儿一般嚎啕大哭,可是因为泡在水中几日未进餐食,哭声也是有气无力。 倒是那满财元气十足,被抱上了大船后,便兴奋地朝着飞燕扑跑了过来,可是还未及咬住绵软的裙摆,便是后腿打晃,扑通趴伏在了她的脚边,飞燕连忙命人送来一碗羊乳,让它喝了,才略略摇摇打了绺的 尾巴,闭眼呼呼大睡。 第48章 那边魏总管烤了火盆,喝了些米汤,终于积攒了力气抖着下巴道出了自己这几日来的遭遇。 原来他随着押运物资的货船行驶,因着避讳树大招风,一路便是之推说是往淮南运送工部运往淮南木料的货船,并没有打出王府的旗号,可是每到一处府郡,会递交京城里工部的文书,委托当地官府照应着货物、到了这片地界时,按理说,当地应该派出渡运的护船一路相随护送。 可是当地的官员遭逢调动,新官尚未走马上任,若干的政事无人料理,魏总管担心自己再耽搁下去,不能在骁王到之前到达,便是等不及了,只在当地的镖局又雇佣些人手护船,再加上自己随行的侍卫,这般的人多势众,应该是无妨的。可是没想到竟然遭遇到了水贼,几十艘训练有素的黑船从登船到杀人接货便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 魏总管在当时的慌乱中被撞下了船去,幸而那小满财也跟着跳了下去,竟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可是眼看着不断有尸首从货船上被抛甩下来,血腥的味道充盈了整个河道,现在回想起来,去了势的下跨便是有止不住的尿意,只能装着浮尸漂浮在河里,眼睁睁地看着货船被劫走了。 “殿下……奴才无能,丢了货船,还请殿下降罪。”魏总管天生饕餮的性子,只进不出,平日里自己丢了一钱银子,都要耿耿于怀念叨上半日,今日却是从自己手里凭空少了那么多的金银,便是觉得无颜苟活,老泪长淌了。 骁王挥了挥手,命人带着葛总管回船舱休息,便冷着脸问向身旁的肖青:“此处的水贼是何方来路?为什么没有事先招呼?” 肖青在一旁也是有些惊怒交加。淮南乃是新近收服的失地,当地绿林匪徒丛生,从此处过往的客商向来是需要寻了门路事先打点了各路的“神仙”,买了保平安的借路旗插在货队的前面,才能从此处安然度过的。 骁王要路经此地,肖青自然是一早便打探了明白。此地偏僻,边民彪悍,就算是天子龙威也不见得有人买账,为了少些波折,肖青早就命人打点了各路的人马,足足地交纳了买路的钱银,加上还有护卫都护,本以为一路畅通,竟是不想会遭遇到这等横祸。当下也跪在了甲板上向骁王请罪。 骁王听得肖青说的话,过了半响才说道:“附近的最近的官府督衙是哪里?” 肖青答道:“是江中郡。” 若是没记错,江中这里的地方官员乃是朝中太子一系的,当初收服淮南,太子便积极地安插人马,魏总 管之所以找不到主事的官员,也是因为此地人事调动频繁的缘故。 再往前走上半日,便是魏总管遇袭之处,听了魏总管的说辞,这些土匪训练有素,倒不像是一般落草的草莽,前方地势复杂,难保劫匪不会卷土重来,倒是不宜再贸然前进。 前方芦荡重生,又有黑云压过,阴影重重晦暗不明,不能贸然前进。 当下便停靠在了岸边,前往江中郡。 飞燕坐在马车里,望向四周的重山复水,沟壑万重的地势,只觉得此处竟是处处杀机无限。听闻淮南民风彪悍,可是竟然能胆大到劫持当朝皇子的财务,当真是妄为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犹记得淮南王邓怀柔乃是大梁朝时的赫赫有名的功臣邓九之后,当初大梁覆灭,他便在淮南揭竿而起,盘踞一方,“北王樊景,南王邓公”,是连六岁孩童都知道的顺口溜。 飞燕记得,她未离开白露山时,樊景曾经给邓怀柔写过书信,希望南北联合,共抗大齐,不过邓怀柔的书信里倒是婉言谢绝,便再没了下文。 只是后来野心勃勃的淮南王是因何归降了大齐,飞燕便是不得而知了。 可是没想到当他们折返回了陆地准备原路折返时,竟然发现停在此处驿站里的马匹已经被人开膛破肚,马车都是被捣烂了,内外更无听差之人,荒郊野外,死一般的寂静,幸好骁王的一行人的马车与坐骑俱是被拉到了大船上的,不然便是要徒步前行的苦楚了。 一路上,连走了三座驿站,皆是屠马人空,诡异的气氛,让人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心头的疑云蔓延。 待得一行人到了江中郡,偌大的郡府门口的竟是清冷得异常,只有一个年仅五旬的白头衙役坐在郡府的听房里捧着个簸箕,抠弄着卡在簸箕眼里的炒豆喝着一小盅烧酒。 毫无防备地看见郡门口平白来了这么些人马,又看了侍卫递来的度牒文书,吓得老头将簸箕扔甩在了一旁,惊疑不定地询问这些明显不凡的来客有何贵干,当听闻乃是骁王亲临时,便是噗通跪在地上手足有些无措起来。 询问郡守在何处时,那守卫才怯怯地说:“李……李郡守前日遇袭,在自家的书房身首异处,到现在尸体还停在了仵作间内,还没有装殓呢……因着是横死,李府请了高僧摆了灵堂,诵经十日化解戾气,府郡的官吏皆是去郡守的府宅上吊唁去了……” 虽然已经对此地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到底是没想到这个不打起 眼的地方竟然是混乱到连地方郡守也被暗杀的地步。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些个诡异俱是冲着骁王而来的。 毕竟拔掉了老虎的利牙,虎爪仍在,倒要彻底的杀虎剥皮才能高枕无忧。按着他们离京的行程来算,本该一早便路径此处了。那魏总管买路时,又是用运送木材的名头,那些个匪徒来势汹汹,这般挥洒热血的厮杀,肯定不是急用过冬的柴草,目的究竟是冲着骁王,还是冲着泄了风声的宝物,还真是一时不好确定。 想必骁王也想到了这一点,才及时调拨回转,不肯前进。 算起来为魏总管当时带领的督运侍卫足有百人,尚不足以抵挡这群匪徒的突袭。而骁王随行的侍卫,也不过区区二百余人,若是真的是叛军突袭的话,也是螳螂挡车。肖青小声地对骁王说道:’殿下,卑职已经飞鸽传书,离这里最近的可用之人,便是驻守江南的地方太守,他乃是当年与殿一同征讨西北的薛峰将军,除此之外,附近的兵营俱是太子与国舅的党羽,一时辨别不出忠奸,都是信不过的。 从苏州抵达这里,便是快马不停的日夜赶路,也要两日的功夫。这两日该如何熬度便是要精心筹谋的了。 骁王接过了肖青递过来的地图,仔细地验看了起来。 最后竟是弃了府衙现成的居所,占据了府郡城旁的一座小山,在山上安营扎寨,准备静等援军。飞燕上山时略略看了了下周遭的环境,便发现此地山势不高,易守难攻,乱石嶙峋,草木贫瘠,倒是不怕围山火攻。 骁王带的人马不多,却俱是精兵勇将,眼见着身陷迷雾乱地,竟是各个从容不迫,上山前备齐了食物淡水,又将府郡里一片风雅的竹林尽数折砍带上山来,在肖青的指挥下,各个据守在咽喉要地,入夜闲来无事时,竟是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用匕首将劈分好的竹子削成的竹箭。 这等穷山恶水,竟是难得地在山顶的树洞旁有两棵野枣树,满树的青枣压满了枝头,不用品尝便知晓,必定是青涩无比才没人采摘,,飞燕闲来无事,在树下坐定,伸手慢慢地去摘那些青果。 骁王看了,捡了一颗放入嘴里,咀嚼了几下,皱着眉咽了了下去问:“这般酸涩,摘它作甚?” 飞燕也是有些哑然失笑,低声说:“既然知道青涩,为何还要下咽?” 骁王闻言笑了笑,额角的伤处已经被一条镶嵌着玉石的额带遮挡,倒是无损俊颜英挺,便是又从她的手里捻了一颗:“爱妃 亲摘下来的,浸了鸩酒,也是要生吞下去的。” 平心而论,这骁王若是愿意,讨得女子欢心的甜言蜜语便是独步天下的绝学,任何的女子听了都是免不得有些心猿意马的,飞燕本就是感情内敛之人,就算与樊景情动时,也没有过这般言语互相挑逗的经历,因她觉得若是心心相印何须这般的巧言令色?当真是纨绔子弟骗取女子芳心的手段罢了! 可惜排兵布阵的兵书之中,却是短少了抵挡这蜜箭甜言的阵法。每次骁王这般,除了心内些微的不自在,便是有些无言以对的尴尬,抿了抿嘴说:“莫要再空嘴儿去吃了。端木夫人给的那本子食谱里,有个生血的羹汤方子,老姜花参正好需要搭配些个酸枣去一去母鸡的腥气……宝珠说方才在山下选买食材时,正好在农户家里抓了只正肥的,一会让厨子杀了,依着方子炖煮,可以给殿下补一补气血……” 阿娘的那几道拿手的菜肴,骁王怎么会不知?这花参鸡汤乃是以前村里妇人生产后,阿娘必定送去给孕妇补身子的汤品,若是不小心难产血崩,更是要将汤头熬煮得浓烈些。 虽然是自己的额角被砸开了口子,但是照着血崩的架势尚远,不过心里也是一漾,若是早知自己这般,小燕儿竟是愧疚到要洗手备材作羹汤,倒要拣选壁厚大个的香炉立在床头……待到那时,便是只能佳人宽衣解带,主动投怀,才能尽补了亏损的气血…… 半敞的山洞不大,已经被宝珠收拾了妥帖,地面用干草铺垫后,又垫了三层厚厚的毛毡,上面才铺上锦被。 自从那次圆房之后,二人便是一直分睡。飞燕只当是骁王明了自己实在是无什么情趣的女子,尽尝了滋味,解了念想,也就放了彼此的自在,倒是有略松口气之感。 那一夜的惊涛拍浪,当真回想一下,便觉得浑身不适不想再经历了的。 可是今夜避险暂居山上,除了山洞外兵卒搭建了些小营帐外,便是再无可以睡觉的地方了。 食用了鲜美补血的鸡汤,宝珠用篝火上烧好的热水服侍着飞燕洗漱完毕后,便拢好了洞口拉起的帷幔,退出了山洞。 骁王本来是在一旁卧着看着地势分布图的,待得宝珠离了山洞,便将地图随手一扬,单手将坐得远远的飞燕一把拉拽了过来。 “啊……殿下……”飞燕心内一惊,小口便被骁王堵了密实的,只听他含糊地说道:“山洞外俱是护卫,爱妃可是要小心着不要出声,免得被不相干的兵卒听了爱妃的娇吟低喘 ,若真是这般,本王可是要切了那厮的耳朵的……” 飞燕被这通歪理气得不行,有心去说“殿下不要闹了,不就清净了?”可是话还没出口,便是觉得那灵巧的手指,已经是入了衣裤…… “这几日担心着爱妃初承雨露,身子娇弱,便是放你缓了缓,只是今日倒是缓不得了,爱妃调制的鸡汤甚补,这精血沸腾,便是要满溢了的,需得分了些滚热的给爱妃……” 第49章 因着骁王方才说话的缘故,飞燕紧抿着嘴,生怕出声被旁人听到了什么不相干的。骁王便是一路尽解了飞燕的外衫,就着洞内的篝火微光,打量着勾人的娇躯。 实在是爱紧了佳人羞恼时强装镇定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粉颊,嘴唇便是娴熟地贴在了她的娇唇之上。大掌伸手抚上了胸前的柔软……虽然内衣未解,可是被他这般肆无忌惮揉捏,竟是像被点了穴般,身上顿时卸下去了一般的力气使不出力来了。 心知燕儿不耐寒冷,这山洞虽然点了篝火倒是还有有些寒气,便也没有去解她的内衣,只伏在了她的身上,扯过锦被将二人密密实实地包裹住了,嘴里且诱哄着:‘燕儿乖,腿儿别并得那般紧……” 这样羞恼人的话语一出,在山洞里的嗡嗡回响,飞燕咬着银牙,伸手便死死捂住了他造次的唇舌,生怕他再说出些个些什么浪荡的话语,让山洞外的侍卫听见了。 可是防住了上面,下面尽是失守的了,一双大腿早就被大力分开,只能风眼圆瞪,紧咬自己的手背便是被他再次得了逞。 因着上次用了药的缘故,倒真是昏昏沉沉软在那儿没有觉得什么,这次尽是清醒的,才发觉他口里说的那般雄伟倒是没有半点诳言。倒抽了一口气便是被钉死在了棉榻之内。当真是蟒怪转世的不成? 一场欢爱下来,竟是疼得想喊都喊不得。这骁王哪有一战怠足的道理?吃够了一口后,稍事休息,便又做起,将飞燕置在了自己腿上,将那汗津津的胫衣褪了下来,拢了满手的香软滑腻。 飞燕虽然从未识得风月里的各种滋味,可是到底是招架不住骁王极富耐心撩拨,子啊那长着薄茧的手指抚弄下,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细碎的娇吟声,待得飞燕情动,骁王便是顺势提着她的纤纤细腰,诱惑着又纳了一次…… 洞内的篝火渐渐湮灭立刻,骁王这厢才算是偃旗息鼓,低吼着加快了力道,总算是尽泄了出来。 飞燕已经是浑身尽是脱了水般,软绵绵地被他搂在怀里,不消片刻便睡熟了过去。 就在半梦半醒间,远处的厮杀声入耳,这种熟悉的声音总是在噩梦里出现,可是近一年倒是少做了,稍有这般真实的,飞燕腾得睁开了眼。却发现身边的枕榻上已经是没有人了。 来不及羞恼又被这阴损之人得了逞,她连忙起身,将一旁的衣服穿上,又拢上了披风,刚一起身,便觉得身下有什么湿漉漉的往下淌……便是一咬牙站了起来,走出了山洞。 出了山洞时,她才看见骁王竟是又诓骗她了,洞口哪有什么士卒安扎的营寨?分明俱是洞口远得很。此时,那些侍卫们都出了小帐,熄灭了灯火,警惕地望着山下的情形/。骁王也身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负着手立在了山崖前。 当飞燕走过去时,才发现山下的江中府郡已经是一片火光冲天,厮杀的声音正是从山下传来。骁王白日里派出的二个暗探,这时也回转了山上道:“禀骁王,袭城人马俱是黑衣,没打出旗帜,卑职为免行踪暴露,未敢靠得太近…… 骁王点了点头,先前疑心劫船和驿站屠马俱是冲着自己来的,现在看来倒并不全是这样了,江中城便是一早就成了危城。 淮南乃乱地,那南王邓怀柔人如其名,工于心计,擅长审时度势。中原战火丛生时,他在江东偏居一隅壮大实力,待见大齐社稷稳定,隐隐有收服南地之意,便主动上书愿归降大齐。 可是父王几次下诏命他入京,这邓怀柔都是推脱身有顽疾水土不服,拒不入京。 天下初平,百姓厌战,何况那南王可是给足的齐帝霍允的面子了,若是只是因为拒不入境而贸然开战,便失去大义了,竟是有些一时奈何这南王不得。 最让满朝文武佩服的是,这位新近受封的南麓公一边借口淮南歉收,私减了岁贡,一边竟是举着大齐的旗号,又向南开辟了大片的疆域,吞并了南蛮开治国,收服了许多的边寨。 就连老奸巨猾的父皇这次也是渐渐琢磨出不是滋味来,觉得自己隐隐替这邓怀柔做了嫁衣。 虽然招降了淮南,又委派了不少地方官员,可是这淮南隐隐像一座铜墙铁壁,竟是刀枪不入,有的便是被淮南王收买,沆瀣一气,耿直忠于朝廷的官员俱是留任不久,更不提不知是不是这里的水土诡异,还好几任的地方府郡官员病死在了任上。而这江中府郡莫名丢了脑袋的李郡守也不过上任半年有余。 如今淮南竟是比北地更让父王寝食难安。此时虽然是贬他前来此地,除了清理匪患,整治盐税,其实也是有让他来替邓怀柔松松筋骨,套上缰绳之意。 想到这,骁王望着山下的冲天火舌,冷笑了两声,恐怕这“匪患”可是不好清理,这般的训练有素,怎么可能会是刁民蛮匪组成的散军? 山下一夜的混乱,天色微亮,本以为那些袭击江中的人马自然是会散去。谁知竟是出了城便将这座山头包围住了。 这些黑衣人先前便是得 了讯息,知道有一队二百人左右的人马来到了江中府郡,他们一早变得了讯息,知道朝中有位“贵人”将要路过此地,若是恰巧碰到了,便是要不留活口,一并将罪名推给屠杀了江中府郡的盗匪。 屠刀的血迹未干,便开始准备攻山接着开屠了。 只是这山地势古怪,便是只有一条登山之路,又不能火攻,刚刚上去一队人马,还没等挨近半山腰,竟然是被死守道路的侍卫用竹箭射杀了大半。 这些死守路旁的侍卫一看也都是个中好手,用的竹箭虽然简陋,但箭箭插中了眼睛,黑衣人首领见拖拽回来的部下尸首,皆是眼里血泪,一时骇然,便命人拿来盾牌开始强攻。 可就在这时,山上开始砸下硕大的石块,狭窄的山路被巨石堵满更是上不得山来。黑衣人首领没想到这帮子京城里的贵胄很是会找地方,竟然是寻了这等跟蜗牛壳般的山头龟缩起来,一时间便是有些赊手。 “怎么办?”有人低声的问黑衣首领,那满脸横死肉的受领道:“昨日江中的情景山上人看得分明,便是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若是信报没错,那船金银器具应该都是这山上之人的了。陆六那厮一时莽撞,错把那货船当成了载着江中密使书信的客船,竟然打草惊蛇,让着山上之人起了防备之心,更可恨的是因为骤然发现了一船的财宝,竟是在要紧的差事前,带领兄弟彻夜饮酒狂欢,竟然耽搁的屠杀江中郡守余孽的大事,想起昨日砍下祭旗的那颗人头,当真是死不足惜! 要知道主公的意思便是,要杀就杀的寸草不留,也是留下个血淋淋的府郡警醒着淮南上下,哪个敢做了大齐朝廷的耳目,妄自逞强搜罗罪证上报朝廷,便是这般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只可怜他要替陆六揩拭剩下的臭腚,当真是有些不好办的差事了。 想到这,他阴沉沉地说:“回三百里地外的营地取了炸药,将路炸开,我倒要看看,凭着几只竹箭,倒是能抵挡几时?” 山下喊杀声震天,山上也是不得清闲,此时大风强劲,刮得穿过洞穴变成了呼啸的吟啸声。 宝珠是一直养在宅子里的侍女,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腿吓得有些发抖,可是再看侧王妃,竟是脸色如常,依旧镇定自若地坐在洞口,当下便是有些暗叫惭愧,连忙打起精神来,守在侧妃的身旁。 骁王似乎也没有将山下的喊杀声,放在眼里,命人拿来了棋盘,问道:“爱妃可否陪本王下上一局?” 飞燕闻言,便起身走了过去,坐在了棋盘的一旁,执握着棋子下了起来。这次是与骁王第三次下棋,她倒是吸取了教训,全神贯注,再不肯有半丝的松懈,在棋盘上走了大半后,骁王突然开口问道:“若是山下的拦路石被炸开,本王不幸殒命,爱妃被歹人擒住,该当如何?” 飞燕心内由不得暗自腹诽,这骁王殿下的棋品当真是让人不敢恭维,便是每次要输时,都要使诈?昨夜起风向便转了,如今风力正劲,若是他的援兵走水路要比预计快上一天到达。从刮起了大风起,便看那骁王面色轻松,现在倒是要诓吓自己来分散心神了不成? 当下便淡淡地说道:“若是殿下当真是言中了,也是不必烦忧身后之事,妾身若是能苟活,便仿效了卖身葬夫的佳话,捡了这匪徒里清俊的委身,给殿下寻处风水宝穴,牌碑上刻上’巨蟒居士‘的名头,也算不枉费殿下一世英明,天赋异禀……” 骁王本是以为,这飞燕便是言不由衷,也是要说些愿与殿下同生共死一类的溢美之词,竟然没想到,自己热腾腾的肉身,音容犹在,那厢竟然是起了改嫁葬夫的念想,当下面色不由得一冷,手里的棋子便堪堪落下。 还未等他沉下脸来呵斥“放肆”,飞燕倒是眼露喜色,径直吃掉了骁王方才落下的棋子:“赢了!” 第50章 当棋子落下时,对面女子的眼底竟是难得的一抹得意的俏皮。只是一旁伺候着茶水下宝珠,愣是在大风里,后脊背滚出了一身的冷汗:侧妃竟是这般口无摭拦,生死攸关的当口,怎么可以说出这般毫无忌惮的话来?若是骁王降罪,该如何是好? 果然骁王沉下了脸,看样子便是要发难,飞燕轻声道:“落子无悔,难道殿下还要再掀翻了棋盘不成?” 骁王本已经伸出去的长指,轻敲了两下棋盘,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当真是琢磨起了了那“巨蟒“二字。 飞燕方才乃是一心激怒着骁王,此时欣喜之情渐歇,顿觉自己失言,心里暗道:什么时候竟是生出了这等好胜之心? 就在这时,山下又是一片的混乱,原来那些个黑衣人已经取了火石炸药,正准备埋线炸路。当轰天的声响在半山腰响起的时候,肖青也是心里有些没底了,便问骁王该如何是好,骁王眯着眼看着远方的灰尘,说道:“命侍卫们都备好武器,一会攻上山上,将他们拦截在半山腰,我们的援军……已经到了。” 远处扬起灰尘的兵马,的确是前来支援的薛峰将军。这位薛将军乃是骁王新培出来的新野三雄之一,听闻而二殿下遇险,当即率领一万兵卒前来救驾。 那些屠戮了江中的黑衣人哪里是这些长枪短矛,精勇兵卒的敌手?不消片刻的功夫,便是杀了尽半,剩下的黑衣人见势不妙,夺路想逃,可是已经被团团包围,哪里挣脱得了? 眼看大势已去,竟然咬破了藏在口内的毒药,纷纷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薛峰在一具尸体上蹭了蹭刀刃上的鲜血,然后疾步上了山去,跪在骁王的面前道:“末将营救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骁王挥了挥手,问:“留了活口吗?” “这些贼人有备而来,口里皆是藏了毒药,方才全都自尽而亡。” 骁王点了点头,便在薛峰的护送下,下了山。 江中府郡已经被烧得残垣断壁,昨日还在门房里吃着炒豆喝着烧酒的老头,一脸惊恐地半睁着眼儿,一身血泊地倒卧在大门不远的长街之上一动不动了。 薛峰查看了李府,也是满门被屠戮殆尽,就连黄口小儿也没能幸免,白色的灵堂,也俱是被迸溅的鲜血涂染得越发阴森。 其实,从李郡守被处决一般的死法,还有那李府一家如今的灭门惨剧,到整个江中郡衙门付之一炬,背后的元凶的目的早就不是杀 人灭口,而是散播着让人战栗的恐惧。一旦这恐惧落土生根,天子的龙威便是形同虚设,而那个光提一提便让人心惊胆寒的名字,才是掌握这一方子民生杀大权的九五至尊! 邓怀柔,本王倒是觉得你有些意思了! 飞燕在马车里,口鼻里已经满是焦土的烟熏异味了。她并没有去看街外的惨状。虽然知道着骁王来淮南,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差事,可是这邓怀柔的为人处世之道,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怪不得齐帝对待白露山采取了安抚的怀柔手段,现在看来白露山的那点子风浪压根是不足为患的,南地才是大齐的心腹大患。 这邓怀柔看准时机左右逢源,借着大齐的名头不断地壮大了自己的实力,现在魔王隐隐要破茧而出,越发肆无忌惮了。也难怪当初樊景主动向南王示好,却没有得到回应。在邓怀柔的眼里,北地也不过如同小儿打闹的小阵仗罢了!可是现在骁王来到了淮南,一山怎么能容得下二虎?想到这,飞燕又是缓缓吐了口气。 有了薛峰一路随行,接下来的路程异常的顺畅。 骁王的府宅在淮南大府郡,位于金水以东,倒是离了那南王邓怀柔的大本营——金水江西郡甚远,当地驻扎着大齐的一个骁骑营。都护在骁王入城的时候,在得了信报前来相迎。 这位都护也是刚从温柔乡里出来,南麓公邓怀柔新送了他两位侍妾,竟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十五岁的年纪,娇颤颤的鲜嫩,不但模样如出一辙,就连那纤腰小乳都是一般无二,一并倒在那里,哪个男子能抵挡得住?这位都护几日来便是没日没夜地与两个小美人交缠在一处,享受尽了娥皇女英之美。 听说骁王驾到,才慌忙下了床榻,穿裤子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是软的。慌慌张张地迎出来时,骁王看都没看相迎的这个满脸酒色之气之徒,冷声命人将他拿下。 淮南归降之后,虽然官员安插不进金水西南麓公的领地,但是在周边布防了许多部队,按照规定,要协防各个郡县,防止匪徒滋扰,同时要按时向朝廷上报当地的民生。可是那驿站里的驿马被杀,看着尸体的腐烂程度足足有五日之久,这个浑身酒气的都护显然全然不知,江中郡府离他的兵营这么近,难道他真是半点异状都没有觉察吗? 这等废物苟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骁王下达的命令也是简洁,直接卸了他的铠甲在骁骑营的营门前斩首。既然他要长住淮南,总是要清理干净此处的门户,不 然这大府郡说不定哪一天,就如江中郡一般,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了。 接替着都护之职责的是肖青,当天便入驻兵营整顿门户。那薛峰也是厉害,料定那些劫掠了货船,不会走得太远,带人严查通往江西的个个水口,愣是将那货船在一处废弃的渡口找到了,只是那船上的大半家私已经短少了,但是到底是找回些许,聊胜于无。反正已经往京城飞鸽传书,下一批货船也会尽快将短缺的送来。 此地如此凶险,薛峰自然不能立刻回转江南,要在这里保护骁王府的安全。那窦勇被“贬官”到了江南,正好接替了他的职位。 大府郡的这处宅院自然是比不得京城里的骁王府气派,房间里的家私也没有摆放妥帖,一时间显得清冷得很。 此时已经快要深秋,飞燕开始感觉到了南地与北方不同的阴冷了。屋子虽然点了炭炉,可还是驱散不走那阴冷的湿气。 骁王到了大府郡,便离府去巡查此地的民生去了。到了掌灯时候还没有回转。 食了晚饭后,宝珠带着两个婆子用装了炭的烫斗将被窝捂热,又打来了热水服侍着飞燕梳洗。然后飞燕就先躺下休息了。 这几日一直赶路,睡得不好,加之山上那一夜,又任着那骁王胡折腾了一起,浑身更是疲乏。 现在好不容易可以一人独睡,当然是立刻便睡了过去,只是睡了一会,又觉得被窝逐渐转冷,只能在锦被里蜷缩起了身子,也不知睡到几更天,突然觉得杯子被人撩起,然后便是夹裹着一股子寒气,躺进来一个人。 飞燕被激得浑身一抖,那人便在她的香腮上吻了一口:“竟是不等你的夫君便一个人偷睡了去。”说着便翻身趴到了她的身上,解开睡衣带子便将大掌伸了进去。 因着是刚睡醒,飞燕哑着嗓,羞恼地说:“殿下且注意些气血!昨夜不是才弄过,为何又要?”因着洞房初夜后,骁王便与她分床来岁,在飞燕的认知里便是这等闺房之事便是要间隔上些时日的,若是骁王没有兴致,想来也是不会与自己同房的。 哪里想到自己都已经睡下了,这骁王却还要入了自己的床榻搅闹。 骁王故意将自己冰冷的大掌兜住了飞燕的翘臀,听见怀里的人被激得惊叫一声,便笑道:“可是还没睡醒?气焰竟是这般嚣张?妾室的职责当是暖床,本王在外面行走得一身寒气,现在且得了休憩,燕儿当主动宽衣,且用了一身的绵软香浓替本王暖上一暖,哪有只顾蒙头大睡, 让本王节制的道理?” 飞燕磨着牙忍着那寒气略缓,才开口道:“妾身只是顾念着的殿下的身体,这般纵欲欢情,终是不好的……” “爱妃一早便存了改嫁的心思,本王若是喂饱了,岂不是要留存不住佳人的芳心?” 说着,骁王将扯下的睡袍扔下了床榻,将头低下,含了满口的香软,口齿不清地说道:“蟒仙也是到了入冬休憩的关卡,小娘子可否指点个安身之穴,待得修炼得升了天,定然不忘小娘子的点播之恩……” 这等蟒怪哪里是要人点播的,说话间便是自寻了妙处,腰板用力,径直地快乐去了。 飞燕初时还在绷紧了身子抗拒,不一会便被拍打得绵软了……帷帐在声声娇喘里不住的摇晃,阴冷之气早就被撩人的春色驱散殆尽…… 清晨醒来时,飞燕发觉自己竟是脸颊紧贴着身旁男人那肌肉纠结的胸膛,自己的腰肢也被长臂紧紧地搂着,不过被这强健的身体紧搂着,浑身俱是暖融融的,刚刚睡醒那种饱足的倦怠,竟是一时懒得挣脱他的束缚,便是微微眨着朦胧的睡眼,懒懒地看着胸前的这一小片肌理发呆。 骁王犹在沉睡,飞燕抬眼打量这沉睡的猛虎。这才发现,男子的睫毛竟然可以长得这般弯俏,高挺的鼻子也是在汉族人里少见的,方正的下巴倒是新长出了不少的胡茬,难怪昨夜他轻薄自己肌肤时,有那微微的刺痛之感。 平心而论,骁王的样貌不俗,若是不知道他内里的肚肠,倒真是个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子。可惜他乃大齐的二殿下,一个野心丝毫不比樊景短少的男人这样的男子,只能敬之,而不能爱之。 她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知情为何物的豆蔻女子了。更何况在一皇子的府上,哪里有甚么真情可言,她心知骁王现在的确是极为宠爱着自己,那种滚烫的眼神,宠溺的话语俱是伪装不来的。 有时飞燕独处时,都是觉得这男人的心思是多么不可思议,他怎么会毫无防范地任凭一个昔日的女反贼睡在自己的身旁?难道正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让这个好胜的皇子升起了异常的征服欲吗? 这份宠爱又是能持续多久?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奢念,便是自从离开了白露山后,便不再不属于她了,多想也是无益…… 犹在出神,突然发现,骁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睁开了眼,正幽幽地盯着她看,目光却是有些微冷:“本王对爱妃的要求不多,但是有一样,躺在本王身边的时候,莫要去想 别的男人。” 虽然心知这个女人终于掉落了自己精心编制的大网,可是虽然得了她的人,但是她的那颗心,却是始终不肯用到自己的身上。每次求欢时,她那总是不自觉的抗拒便是明证! 对她的执念,犹如无色无味的奇毒,竟是不知何时,情毒至深。为了她,他数次触动了自己做事的底线,放弃了围攻北口时,他其实也是有些震惊自己的无智,当真成了色迷心窍的昏聩之徒了吗? 那时,他便心知,唯有千方百计得到这个女子,才可以尽解了她下在自己身上的蛊惑之毒! 当做出这一决定后,便是安排布线,耐心地等待,樊景也许并不知晓,他能够在外出打猎时,从歹人的手下救下通古部的阿与公主,并非巧合,英雄救美这样的桥段,对待那种情窦初开的女子最是受用,更何况那樊景相貌不俗,果然让那公主一见倾心。 接下来,白露山遭遇的种种困境,更是周密的安排,他太了解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当渴望权势而不得时的那种焦灼了,而他要做的,便是一步步的诱导安排,耐心等待…… 在太子的手上救下她的叔伯一家也是如此,刻意地留下这一门,等待着她从白露山归来,自投罗网。 燕儿永远不知,她与她的家人与自己在长街相遇,并非偶然,自从她回京以后,自己每次入宫,都会刻意绕道,奔走在尉迟一家暂居的那条长街附近,等待着一次不经意的偶遇。 因为他知道:得到了这心心念念的女子,应该便可以一解相思之毒,再心无旁骛地去谋划天下伟业。 可是为何现在竟然有种饮鸩止渴之感?明明她已经乖巧地躺在自己的怀中,只需要伸手,便可触摸到这香软的肌肤,可是丝毫没有怠足的心却叫嚣着渴望更多。 他渴望她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展颜娇笑,渴望她揽着自己的脖儿承欢之时高叫着自己的名姓…… 而不是现在这样,总是在以为无人时,露出那一脸落寞的表情。 骁王冷冷地瞪着微微从自己的怀里挣脱开来的女子,深吸了口气,冲着那张俏丽的脸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把她心头别的男人的影踪抹得一干二净,便是只剩下他一个——再无旁人! 第51章 到达淮南后,百事待兴,骁王白日里是不回府的,而府里的大事小情便都要由魏总管向侧王妃一一的禀明。 “禀侧妃,南麓公邓怀柔听闻二殿下路途上糟了劫匪,派人送来三车家私摆设,还有一车子上好的竹炭,都送到了府门外,您看……” 飞燕正在屋内命着几个侍女收拢着衣物,听到魏总管汇报,头也没抬,淡淡道:“这些个都是官场上的公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是做不得殿下的主的,你若是拿不定注意,就派人去问二殿下,再做定夺吧。” 魏公公连忙应下,又递过来一个帖子:“南麓公的夫人卫宣氏邀请着侧妃您参加三日后鱼生秋宴,您看……” 飞燕瞟了那烫金的帖子一眼:“先撂在桌子上吧……不过个鱼生秋宴是个什么节令,倒是没听说过……” 魏总管因着丢了家私,让骁王府上下这几日的日子都甚是清苦,主子屋内竟是连点像样的摆设都没有,这几日都是蔫蔫的,听飞燕问起,便是强打着精神道:“奴才老家是临水,倒是离这淮南不远,淮南多渔民,是靠水吃饭,到了秋季,乃是鱼儿最肥之时,便是要在江边祭祀鱼神,由貌美而善游的少女身穿鱼皮特制的鱼尾裙,入水驱赶鱼群入网,表演起来倒是很热闹……” 飞燕点了点头,又对魏总管言道:“魏总管,这几日看你都是打不起精神,可还是因着心念着那一船家私?府里的都知道总管你精打细算,可是将那钱财看得太重,就有些本末倒置了。二殿下乃是大齐的二皇子,何等的尊贵?莫说丢了一船,就是十船也伤不得筋骨。 到淮南这一路的凶险,你也是看到了,便可知,满骁王府里最最金贵的乃是二殿下,你身为总管,除了要料理府里的大事小情,’门户‘二字更是顶重要的,这几日府里来来往往,做粗活搬运东西的下人不少,若是稍有些懈怠,混进了图谋不轨之人,那才是王府的灭顶之灾,总管,你说是不是?” 不是飞燕想要摆一摆主子的威风,实在是已经被迫上了骁王的贼船,一时间下不来了,便是指望着骁王的这艘破船牢靠些罢了。需知白露山的血雨腥风都经历了过来,若是跟着骁王一起吃了连累,折在万水千山之外的淮南,便是一个’冤‘字堵住了喉眼儿,喊都是喊不出来了的。 可是魏总管却是醍醐灌顶,被飞燕的提醒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吗? 当下连忙说道:“请侧妃放心,奴才一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给歹人 可乘之机。” 魏总管振奋起精神,严查着府宅,请顿排查着隐患不提。那骁王听闻南麓公送来了几车物资,倒是毫不犹豫地照单全收了。 飞燕将帖子拿给骁王看便是询问着他的意思。 骁王微微一笑:“爱妃敢不敢去?” 飞燕想了下想,说道:“既然是淮南重要的节令,南麓公的夫人又是正式下帖子邀请,妾身倒是没有不去的道理……” 骁王笑着道:“我的燕儿果真是好胆色,既然是这样,也没有要爱妃孤身一人犯险的道理,本王会陪着爱妃一同前往……” 飞燕没想到他会这般,顿时唬得凤眼微瞪,迟疑地说:“殿下不怕……” 骁王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道:“本王也是好奇,想看看这南麓公是何等的人物!” 鱼生秋宴乃是淮南的一大节日,其热闹的程度不亚于过年。在金水之上一早便搭建了高台,倒是整个淮南有头脸的官绅贵妇俱是要参加的。 只是今年,又添了一位新贵——京中的二殿下骁王霍尊霆被贬斥到了淮南,因着他并无正妃,便是邀请侧妃前来观礼。 而骁王也陪伴着侧妃一同前来了。 金水河畔修建了一座高台,正对高台修筑了一个水池。池边种满了鲜花,池底铺着各种颜色的鹅卵石,一条水道直连金水,将金水引到池中。 节日那天,当地的官员显贵们被请到高台之上,观赏庆祝活动。活动的八九是十几名芳龄十五,美貌娇艳,水性极佳的处子跃入水池,做逐鱼表演。 这群少女们身着细纱鱼尾样的裙摆,细纱上缀满了南海金鳞鱼的鳞片,随着女子的轻轻游动,细纱在水中漂浮起来宛如一翩翩的花朵,而鳞片则在波光潋滟中耀发出各色光芒,将女子衬托得宛如飞天仙女一样。 女子们在水中做出各种动作,有时像条鱼儿轻轻在水中滑过,有时像一律绸带一样急速盘旋,有时又像天鹅在水中起伏,薄如蝉翼的细纱将处子青春洋溢的躯体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台上的高官看到处子们在水中摇摆,健美青春的躯体弯曲成各种形状,忍不住热血贲张。 南地民风开放,耽于美色享乐,这些备选的女子白日里祭祀的是鱼神,可是入了夜献祭的便是这些高台子上虎视眈眈的王侯们了。一年一度的狂欢,总是需得尽兴,便是一早紧盯着池中,早早物色了鲜美的“鱼肉”才妙。 可是池中的少 女们再曼妙,也是及不上这位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京城贵妇。 当有侍卫高声呼喊着骁王及侧妃驾到时,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向了停在高台之下的马车。 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身着梨花白的窄衣宽袖的领花绵长袍,浓黑的剑眉之下,眼眸深邃,微笑地立在车下,伸手扶住了从马车里伸出的那只纤纤玉手。 因着此乃南地隆重的节日,飞燕的打扮倒是马虎不得,便是将乌黑的秀发隆起,挽成了京城里新近流行的飞天云鬓,平时遮掩的宽大衣衫里的玲珑曲线,被一身杏花红渐变的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衬托得更加婀娜。 飞燕原本的相貌便是不俗,此时初承受雨露,便如一朵深山幽兰终于等到了花期,眉眼间俱是刚刚开解了人事的风情,她原本便是腿长,照比一般的女子略高些,可是因着骁王的伟岸,立在他的身旁,倒是有些小鸟依人之感,纤长的四肢使得走起路来的风情,也是南地那些娇小身矮的女子少有的妩媚。 一时间,竟是让前来相迎的众人看得有些发呆,心道:到底是京城来的贵妇,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卫宣氏在侍女的陪伴下,款款上前向骁王施礼请安后道:“原本便是斗胆贸然叨扰侧妃,希望她能替淮南子民祈福,却不曾想,二殿下竟也大驾亲临,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便是代南麓公谢过过而殿下赏光了。” 骁王微笑着看向这卫宣氏,她本是南郡望族卫家之后,年方三十,倒是个谦和的大家闺秀。 骁王半眯着眼扫了一圈跪地的官员,却是看不出哪一个才是邓怀柔,便笑着问道:“鱼生秋宴,乃是淮南的一大盛事,南麓公定然不会缺席吧,却不知他是在何处?” 卫宣氏连忙回道:“原本以为殿下事务繁多,不一定能来此观礼,可是昨天听闻殿下要亲来,便一意要亲自讨得龙宝,亲自呈给殿下?” 骁王闻言一挑眉:“龙宝?” 他也没有再问下去,便是微笑着跟随着引路的卫宣氏上了高台,在正中的主位坐下。 就在这时,水池里的金鳞女子们的表演恰好结束了。在一阵急促的锣鼓声中,水池另一旁的水闸突然卸开,随着一股暗流涌动,似乎有什么长尾巨嘴的水兽从水闸里快速地游了出来。 唬得在场的贵妇们用巾帕掩着小口惊叫了出来。 骁王眉头一皱,仔细定睛一看,竟是两条巨大无比的“土龙”,甩动着满是 倒刺的长尾,在水池里翻涌着浪花。 此时有人立在池边,拎着一只活鸡,隔开它的脖子,将鲜红的鸡血洒入池中。那些个土龙依然是饿了许久,受了鲜血的撩拨,愈加的暴躁,巨尾拍打着水花轰轰作响,一副穷凶极恶的嚣张模样。 就在众人被这不多见的狰狞水怪吓得有些胆寒之际,突然,在高台之上的跳台,有个半裸的身影,噗通一声,跃入了已经被染得血红的池中,与那两只’土龙‘缠斗在了一处。 这下众人骇的惊叫了起来,要知道往年的鱼生秋宴,也是没有这样的戏码的?究竟是什么人竟是这般送死?当真是看不出那’土龙‘一嘴匕首般的利齿的可怖吗? 可是骁王却鼻翼微微一收,眼睛慢慢地眯起。他紧盯着那个在水池里壮硕却异常矫健的男子,他已经两腿稳稳地夹坐在了一只土龙的身体之上,而两只用力的手臂牢牢地撑开了另一只土龙的大嘴,将整个头颅伸了进去,只见那被撑开口的土龙的身体一阵抽搐,尾巴竟是将池边的围杆生生拍碎了。 待那男子终于将头伸出了水兽的嘴巴时,人们才惊恐的地发现,这个男子居然是生生咬断了土龙的心脉,将一一颗犹在跳动的心脏用嘴扯了出来…… 骁王想起世人对南王邓怀柔的评价:出渔人之家,善泅水,力大无穷可摧山石……原以为乃是以讹传讹的演绎,今日亲自得见才知,竟是半点也不虚假! 而那个高塔般健壮的男子,在扯下一只土龙的心脏后,便用腰间的匕首迅速地结果了另一只。然后开膛破肚,提着血淋淋的心脏跃出了水池,夹裹着浓烈的血腥味,充满了邪气的脸上带着微笑走到了骁王的近前,单手捏碎了一只土龙的心脏,将血浆挤在了一只酒杯里,然后将血酒呈到了骁王的近前,意味深长地说:“本王听闻二殿下大驾光临,无以款待,便是只能亲自’屠龙‘,挖了心脏制成血酒以筹殿下,不知殿下可敢饮下这杯酒?” 第52章 骁王怎么会听不出这位南麓公话里的深意,微笑着看了看这杯血酒道:“据说土龙血可壮阳补血,南麓公以身涉险,亲摘龙心,这般诚心,本王怎可退却?”说着便接过了酒杯又道,“不过这土龙虽然称龙,却是只能在江河里逞凶的水兽罢了,哪里配得上那个“龙”字,倒是高抬了这畜生。需知它一旦上岸就会动作迟缓,下次南麓公若是想取这丑物的心血,只需将’它‘拖拽出老巢,狠狠地摔在岸上,自然就会发现这看似穷凶极恶的畜生,便是纸样的老虎,抖不起半丝威风了。” 高台上众人哪个听不出骁王的话外之音,竟是将南麓公贬损为成不了气候的“土龙”。 就在这时,骁王已经仰脖饮尽了那杯血酒,意犹未尽的咂了下嘴道:“味道不错,南麓公用心了。” 邓怀柔表情沉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勾起,便是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毛巾,擦拭着脸上沾染的血迹,先行告退去换衣服了。 待到他明显沐浴完毕,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袍时,飞燕才发现这位邓怀柔倒是比他的夫人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并不像过了三十而立的模样。当他坐到了卫宣氏的身旁的时候,那种对比尤为明显,更像是一对姐弟,而不是夫妻。尤其是这邓怀柔虽然眉眼长得不错,却是一脸的邪气,更是与卫宣氏的那种谨小慎微的谦和毫无夫妻之相。 因着这位邓怀柔并非王侯出身,此前也未在前梁为官,关于他的生平坊间传闻虽多,却是不知真假,只听说他迎娶的这位卫宣氏乃是个寡妇,而卫宣氏之前的丈夫乃是这邓怀柔亲手杀掉的…… 欣赏了表演后,众人便纷纷下了高台去一旁的营帐里准备开宴。 骁王见那飞燕下台时望着那方才“屠龙”的水池不动,似乎在若有所思。便轻拉着她的手问道:“怎么?是方才被这土龙吓到了?” 飞燕摇了摇头,等到了行馆分席落座时才低声说道:“那池水里有股子……药味。” 骁王伸手捏了捏她的放在膝上的玉手,问道:“可是我给你喝的那种?” 飞燕微微扭着脖,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狠狠瞪他。犹记得洞房花烛夜时,骁王无良,给她下药,那时药味被梅子酒酸甜遮掩住了,可是第二日晨起时,满嘴都是药性泛上来时酸涩的苦味,却是很久才消散的。 可是方才经过那水池时,那股子泛着苦涩的熟悉异味竟是血腥味都压制不住地往鼻子里钻,也不知是不是她太过的敏感了。 骁王心知这小燕儿心里又闹了,便笑着说道:“那是追梦草的味道,少用些许,能够让人的筋骨力道全无……” 飞燕听闻骁王这般一解释,顿时明白了。这个邓怀柔果然是个会控制人心的好手,倒是个天生的戏子。原以为他乃是个亡命之徒,竟然以身涉险,现在才明白,那些“土龙”都是被灌了药的,看似在水中摇头摆尾,实际上却已经是强弩之末,眼看着便是绵软了的。 这邓怀柔的确是有些身手,却绝没有到手撕土龙神乎其神的境地。 可是观看的众人哪里会知道其中的蹊跷,便是真以为这南麓公乃是霸王转世,力拔山兮气盖世了!再加之他平时散布恐怖掌控人心的狠厉,也难怪整个淮南都如同被罩上了铜墙铁壁,大齐竟是连根针都插不进来。 心下恍然的同时,她又想到若是土龙中了迷药之毒,那么那杯血酒…… 突然发觉骁王将身子往她身上重重一靠,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如今本王也中了这追梦草的余毒,小燕儿可是要放机灵些,助你夫婿脱险啊,要知道这南麓公可是有搜集寡妇的嗜好,最喜杀了亲夫强占他人之妻,我的燕儿这般貌美,方才可是让这些个乡野边民看直了眼儿的,保不齐便是要害了本王,将燕儿掳了去……” 飞燕不动声色,却是努力撑起了纤弱的身子顶住身边眼看要倒下的重物,咬着牙道:“殿下既然已经是心知不妥,为何还要饮下?” 骁王似乎是舌根发硬,犹自逞强地说:“本王若是不喝,岂不是被人嘲笑?比拼胆色岂可输下阵来?” 尉迟飞燕老早便是觉得男子为了面子发起蠢来,活似千军万马的咆哮而过,怎么也是阻拦不得的。如今胆色倒是不输了,就是连站都站不起来,倒是怎么撑起那张硕大的皇子脸面? 那邓怀柔倒是对骁王的这般情形早在意料之中,眼看着他半倚在自己的侧妃身上,便是举着酒杯走过来笑道:“邓某久仰二殿下的威名,当再敬一杯。” 可是这时的骁王,早已经是舌根发软,口不能言了。 飞燕便是低头道:“二殿下向来是不胜酒力,方才饮了那杯龙血酒,想必是酒劲甚大,现在已经是酒酣了,妾身代殿下谢过南麓公的款待,就此别过,他日定当回请南麓公以表谢意。 邓怀柔连看都没有看向飞燕,毕竟一个妾室,倒是不必太多的客套,便径直朗声说道:“殿下既然是醉酒了,倒是不必急着回去,来人,送陛下到南麓公府 上休息,总是要醒一醒酒才能走的。” 飞燕怎么会不知,若是骁王被留下会是怎样的下场,这个邓怀柔保不齐要施了甚么毒计,便是脑袋伸进了土龙的嘴里,咔嚓一声便是魂断异乡。 想到这里,她故作迟疑,期期艾艾地说道:“若是留下醒酒,也是好的,可是妾室听殿下好像是跟薛峰将军说过,到了午时殿下会离开金水之畔,便让他开了金门水闸,疏通金水水路……要不要派人给薛将军送个信,免得耽误了正事……” 邓怀柔闻言眯缝起了狭长的眼儿,一脸骤起的邪气,也终于正眼看向了这个他一直忽略的侍妾——尉迟飞燕,只见眼见的女子娇娇弱弱,单薄的胳膊努力支撑起身旁殿下,却因着力气不支而微微打晃。这副的模样可真是我见犹怜…… 听闻这骁王的侧妃乃是前梁侯府的落魄千金,当街卖粥的时候被骁王瞧上,才娶进了府里的,模样倒是好看……可惜无脑蠢笨得很!竟是在骁王失去意识时,将他与部下的密谋脱口而出。 此女若是他的侍妾,胆敢如此多舌,一早便被他丢进了军营红帐里,当个万人骑的下贱军妓去吧! 虽然她只说得只言片语,但是邓怀柔一下便明白了骁王的计划。霍尊霆倒是厉害,竟能派人摸到此处上游的水闸……要知道那里有他的重兵把守,旁人是轻易接近不得的,难道……看着,飞燕犹在努力摇晃着殿下,可怜兮兮的表情,倒不像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骁王派出的人马真的偷袭成功了? 想到这,他脸色一沉,伸手唤来了身旁的亲信,低声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快马跑到上游去看看那水闸的情形。 待得亲信急匆匆出了大厅后,邓怀柔心里冷笑道:骁王倒是好胆色,便是存了一旦生变就要水漫金山之心。居然还想自己全身而退,将这里变成一片汪洋,淹死他邓怀柔! 本是个绝佳的计策,可惜他却中了迷药,难以亲自张嘴与自己讨价,保命的杀手锏还未使出,便是被个空有美貌的蠢女人出卖得彻底了。就算他安排了人手又是如何,只要自己的人马一到,便能抢夺回水闸,及时关闭,到时候……只是上游的水闸有三处,不知那薛峰夺了哪一处……” 想到这,他微微笑道:“不知侧妃可知,这薛峰将军在何处?邓某也好派人知会一声,免得将军误会了骁王的命令,若是真开了水闸,此处处于下游可就要变成一片汪洋……” 飞燕闻言一惊,脸色微微发白道 :“啊,这……竟是这样吗?妾身不会游泳,从小便是怕水了的,可不能让薛将军放水,倒是要让他知道殿下与妾身都在这才好……啊……想起来了,有办法了!” 说着,她从骁王的怀里取出了一只竹筒,这竹筒骁王一向随身携带,方便他联系部众的。 邓怀柔微微退了一步,只见那女子素手一提,便是放出了滚滚的红烟。因着这营帐上方有着通气用的圆洞,红烟毫无阻碍的直上云霄。 飞燕手握着竹筒,一脸欣慰地看着红烟说道:“听王爷说起过,若是放了这红烟,就是表示他回不去了,到时便让薛将军自己看着办,想必薛建军就不会擅自放水了吧?” 邓怀柔眼瞪着这手握竹筒的女人,真是不敢相信,明明这女人眉眼看着甚有灵气,竟是可以蠢到这种地步! 这……这红烟分明是让薛峰提前放水的信号! 他派出去的人马才走,根本不能及时赶到,按着水流的速度,便是一炷香后,这里便要被淹没了,两岸的村庄俱是逃脱不掉的,而这一切,都是这个正拍着胸口,明显松了一口的女人干下的蠢不可及的勾当。 想到这,他脸色一变,正要挥起一掌时,肖青已经带着一队骑兵闯进了营帐,他们本来是守在营外,一看到了红烟,便立刻赶来,抽出了宝剑,冲着南麓公怒目而视。 邓怀柔心知骁王的手下个个骁勇,此处依然是危地,虽然自己人马众多,若是一意缠斗,倒是能掳走骁王,作为以后与齐帝谈判的筹码,可是这样一来,太过耽误时间,很有可能俱是葬身在汪洋之中。 此时营帐外江水的轰轰声入耳,竟然有种愈来愈大的错觉,仿佛下一刻便是有滔天的江水势不可挡地袭来…… 想到这,他当机立断笑道:“殿下醉酒了,正要回去,还请诸位护送好骁王,在下便不送了……” 说完他竟然是率先带着自己的妻子以及几名爱妾,上了马车后,便带着人马一路疾驰,离开了此处危地。 剩余的官吏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明所以,但是隐约也是觉得情形不对,有那机灵的,也是携了女眷找借口离开了此处。 一时间营帐里的人走的赶紧,只剩下还未开宴的凌乱的座椅。 飞燕眼看着邓怀柔走人,这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幸好这几日闲来无事,看了看淮南的地图,知道了金水的水闸分布。那水闸在南王属地的腹地,哪里是那么好攻占的? 若是骁王来说,那邓怀柔都不一定会上当,而自己便是装成了无知女子的模样,竟然让那阴险狡猾的邓怀柔一时不查上了当。 要知道普天之下,并不是只他邓怀柔一人会玩攻心之战! 想到这,她厌弃地将靠在自己身上的骁王一推,任他高大的身躯倒在了铺在地上的毡垫上,站起身来说道:“将殿下抬上马车,快些离开。” 肖青本是做好了血战一番的准备,没想到眼看着邓怀柔发难,却有旁若无事地略过,竟是像被洪水猛兽追撵一般,急匆匆地径直先离开了。 然后看到殿下不省人事,立刻虎着脸问:“殿下这是怎么了?”他心知尉迟飞燕的身份,心里一直对她加着十二分的小心。当听闻飞燕说骁王是中了迷药时,竟是刷地一下将宝剑架到了飞燕的脖子上,声嘶力竭地喝道:“你胡说!殿下乃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怎么会中毒!方才究竟是怎么了?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飞燕被寒芒紧紧地抵住了脖颈,便是细眉微蹙,真要说话的当口,,便听到本该昏迷不醒的骁王冷声说道:“肖青,大胆!” 飞燕扭头望去,那骁王真盘腿坐在毡垫之上,一双深眸闪烁着寒星,哪里有半点身中迷药者该有的无力颓唐! 第53章 肖青有点傻眼了,竟是没有收起架在侧妃脖子上宝剑,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坐起来的骁王。直到那骁王用毒针一般的眼神瞪着他,才慌忙收起了宝剑,跪倒在地向飞燕请罪道:“肖青该死,以下犯上,还请侧妃降罪责罚!” 飞燕屏息了一下,缓缓地把胸口憋闷的那口气吐了出来,对跪倒在地的肖青语道:“这般的忠心耿耿以殿下为重,何罪之有?” 然后朝着骁王福了一礼:“殿下无恙,臣妾就放心了,今日观礼疲累得很,臣妾有些支撑不住,便先回马车上了。”说完竟是不待骁王说话,便径直走出了营帐上了马车。 肖青见王爷并无大碍,心里也是一松,等到飞燕出去了便要起来。骁王站起身来冷着脸道:“给我跪下!待会儿不准骑马,徒步跑回骁骑营!” 肖青闻言顿时傻了眼,骁王动了怒,那么远的路程当真是要跑死他吗? 且不说肖青的愁肠百转,从金水之畔回来,飞燕回了房内,边换衣服边对宝珠道:“一会去给殿下言语一声,我的身上来了癸水,还请殿下避一避污秽,今夜便不要来这了。” 宝珠小心翼翼地看着飞燕一眼,福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飞燕在侍女的服侍下,卸下了自己头上的扶摇金钗,任凭秀发披散在了背后,披上了轻便的长袍,趿拉着一双缀着兔毛的白绸软鞋,便倒卧在了内室的软榻上,让侍女们都出去了。 现在虽是秋季,一到下午短少了阳光的屋内便阴冷得很,幸好软榻一旁是仙鹤饮水状的暖炉,肚子里放着上好的竹炭,细长的仙鹤脖子导出了竹炭的烟气,再伸出一个水盆里,用水将烟气过滤掉。一旁的香炉里燃着上好的凝神沉香,此时湮灭了香头,余味却是在鼻息间萦绕,倒是掩住了之前嗅到了追梦草后便一直挥之不去的苦味…… 她是真的觉得疲累了,以前在白露山时,哪怕在营帐里研究一天一宿的军情,也从来没有这般疲累过。那总是要与男子一试高下,从来不肯示弱服软的硬朗之气,倒是在京城平淡而琐碎的日子里消磨殆尽了。 经历了上午那唇枪舌战的阵仗,此时她甚至怀念在街角贩粥,每日敲打着算盘,拙荆见肘地计算着盈余的日子,可惜……终究是回不去了…… 倒卧了片刻,被这暖气一烘竟是昏昏欲睡,朦胧之中,感觉有人拿了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微微掀开眼角一看,骁王英挺的侧脸映入了眼帘,他不知什么时候也倒卧在了自己的身旁。 本要恹恹闭上眼睛不去管他,可是骁王却伸手轻轻地扳过她的下巴,转头问道:“爱妃竟是还在气着?” 飞燕顺从侧过脸,半垂着眼脸语道:“有什么可恼的,骁王那般行事也是被情势所迫,飞燕能略尽绵薄之力,只当是本分,幸而没有给骁王添乱,帮了倒忙……” 骁王应该是刚刚沐浴完毕,发丝水渍未干,披散在了颊边,让他本来就有些深邃的五官更增添了一抹野性。 听了飞燕的话,他的长指轻抚着飞燕娇嫩的颊边,沉默了一会说道:“小时,阿娘的村里有一个女子,她原本是村口铁匠的妻子,夫妻恩爱,可惜家境贫寒难以维系,便在村口支了个缝补摊子,替村子里老人汉子缝补裁制衣服,赚些贴补的小钱。她的针线活儿倒是精细极了。记得本王那时候裤子因为贪玩划开了一道口子,也不肯让阿娘缝补,便偷偷在钱罐子里摸了三文钱,去村口的缝补摊子上。也不知为何,到现在都记得她在那条破了的口子上缝了一把弯弯长刀形状的花纹,倒是威风得紧,本王便隔三差五的划破衣服,后来到底是被阿大揍了一顿,才变得精心了起来,不再摔跤……那时她的小摊生意好极了。” 飞燕听着这骁王小时的事情,心道:竟是小时这般有心机,当真是个狐狸,那位端木先生倒是教训得甚妙!却不知他突然同自己讲这些干嘛? “不过后来,铁匠因为去邻村揽活,雨天路滑摔落山崖死掉了。那女子迫于生计便改嫁给了村里的一个酒鬼,从那时起,她缝补的衣服再也不那么精细了,摊子的生意也愈加的清冷……本王那时不解,跑去问阿娘,为何她的手艺退步得这般厉害?阿娘叹着气说那女子现在不过是胡混着过活,早就失了兴味哪里还绣的出那般的精细?” 飞燕听得眉头微皱,抬眼再去看那骁王,那张英挺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只是紧盯着她说道:“燕儿,你现在可是得过且过,胡混着过活?” 这番往事之中的暗指,她怎么会听不出来,便是咬了咬嘴唇,腾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骁王虽然微笑,可是笑意却是未及眼底:“也便是这个时候瞪起本王来分外的有精神,这几日来了淮南,魏总管向你请示了多少的事情?可是大多得的不过是一句’你看着办‘,倒好似这里不是你的府宅一般,这淮南府的确是不比京城王府豪派,可是委屈了侧妃你?整治起宅院来竟然没有经营个巴掌大的粥摊那般精心!还是本王比不得那樊景?倒让你存了嫁给酒鬼的委屈?” 飞燕气得拳头都是紧握着,从小至大,当真是没有人这般训斥着她。小时自然不必说,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口中之宝,她又是自小就要强乖巧的,父亲说重话的时候都是少之又少。后来去了白露山更是不必说,满山的人马哪一个不是以她惟命是从,虽然后来樊景渐渐生出了自己的主意,也是委婉提出,从来不曾申斥过她。 可是没想到嫁给了这个无良男子为妾室,已然是尽量伏低做小,低眉顺眼,竟是被这般劈头盖脸、指桑骂槐地指责着自己的不长进,又拿自己跟个寡妇村妇攀比,倒是哪里让他不顺心了!不过,她还真是羡慕那守寡之人,却不知这二殿下肯不肯现在死一死? 想到这,那硬朗、清高的性情便是理智压制不住了:“殿下不是说得明白,娶个妾室进来便是要暖床吗?怎么今儿竟是生出了这么多的差事?竟是要管着府上的大小事宜,要不妾身明儿勤练一练针线女红,也在殿下的裤子上缝出个晶亮的大刀可好?” 骁王鼻子里冷哼一声,复又倒卧在了软榻上,翘着二郎脚,长腿微微打着晃儿道:“说你还是不服?便是暖床这一样还推三阻四,若是生养在村里,你这等惫懒、不疼惜相公的,可是要被烧火棍追得满院子打,哪里还有工夫瞪眼?” 今儿原是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倒是将计就计想看看她是如何应对,更是盘算着回去时这娇滴滴的爱妾少不得要照顾一路失了知觉的自己。 可是到了最后,她毫不怜惜地将自己推倒卧在地上,看着自己醒来时眼里也无半点释然的惊喜,想起那时她望向自己的神情,他便是心里存了一口闷气。 当听闻宝珠来报侧妃身上来了月信时,骁王更是当场冷了眉眼儿,便是拖着长音问:“侧妃的身上是真的不爽利了吗?” 宝珠也是哪里敢隐瞒二殿下,便是左右为难地摇了摇头。 骁王听了宝珠的话后便是火气腾得直往上撞,抬脚准备去飞燕的院落里,想了想,也是不愿在盛怒的时候失语说些伤人的话,便强压着满心不虞去沐浴之后,才缓步来到了飞燕的院子里。 待得进了内室,才发现她依然是睡着了,也不盖着被子,便是蜷着身儿紧闭着眉眼,那小脸儿上就算在熟睡中尤挂着一丝淡淡的愁绪……静静看了一会,竟是舍不得摇醒她了,便是给她盖了被子,复又倒在了她的身旁。没想到她却醒了,便是准备“缓缓”提点下她。 可是这女子倒像是吃了火石炸药,竟然不 知自己哪里错了,又是将那凤眼圆瞪了起来。骁王今日也是心气不大顺畅,觉得今儿若是不扳一扳她这一身臭毛病,便是要翻了天,竟也来了脾气,那话也横着出来了。 飞燕倒吸了一口冷气,骁王若是端起那皇子申斥侍妾的架势,她倒是不怕,左右自己便是这等样子了。若是想要个整日里巧笑嫣然、乖巧媚宠的,被坑骗利用得彻底的,恐怕是要在另娶一位了。 可是没想到骁王用词居然这么粗鄙,浑不似平日里表面上温文的做派,真是村夫了不成?当真是那生烤肥肠的霍氏一家生养出来的! 便是抿嘴攥着衣袖道:“你……殿下若是觉得妾身做得错了,拎了烧火棍来打便是!妾身定然恪守铭记着殿下的教诲!” 骁王挑了挑眉,待得激得这飞燕真的动了气,不再跟自己那副死气沉沉的作假模样后,他的火气反而渐消了,觉得这小女子主动讨打的模样甚是可人,便又晃了晃翘起的二郎腿,指了指自己的身下道:“刑具在这,自取吧……” 饶是聪明若飞燕,乍一听这等的荤话也是一愣,半天没有醒过腔来,待得明白了他的意思,那脸腾得便红了起来,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大齐二皇子那张没羞没臊的脸,只觉得天下第一等的无赖,非这霍尊霆莫属! 骁王将这飞燕被噎得卡了壳,便一脸坏笑道:“既然是主动讨打,本王便是要不客气的了……” 便是一把抱起这待罪之身的小妾,径直在软榻上胡闹开来…… 门外的宝珠本来是吊着一颗心。虽然她心知自己乃是王府的下人,自然是该以殿下的话为马首是瞻。可是方才说破了飞燕假装癸水之事,心里便是一直不落底的,现在停了卧房里那侧妃时不时传来的娇喘声,心里便是石头落地。 殿下为人阴冷,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面对百官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尤其是对女人也是不大热情。平日里在军中繁忙远离女色不说,记得几年前一次宫宴后,有位自恃美貌的侯府庶出小姐,趁着官员携家眷参加围园赏花之际,与二殿下走到对面时,故意将手帕弃在了二殿下的脚下。 当时她在一旁随侍,眼看着二殿明明瞧见了,却视而不见的一脚将那巾帕踹进了路旁的烂泥里,只可惜了那位小姐的花容月貌,被这不解风情冰得小脸都是惨白的,只看得她都是有些微微同情。 骁王虽善战,不懂解语花。 如今总算是奉了圣命娶了一房侧妃,原想着说不定这位过了府门也 是独守空房,却不曾想,那二殿下倒像是通了七窍似的,倒是知道了女子的妙处,见天儿地缠着这位侧妃。 若是换了旁府侧室,得了这般的娇宠定是使出浑身解数,往那正室的位置攀一攀。 可这位前朝的落魄千金,对待二殿下总是透着些许的冰冷,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54章 第二日天色微白,骁王便已经起身,与以往任着飞燕沉睡不同,这次他大力地摇醒了埋在锦被中深眠的佳人。飞燕勉强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骁王弯下腰对着她说:“平日里在府里你也是闲着,今日你同我一起去巡查滩涂盐场去吧。” 飞燕将脸使劲地往枕头里埋,闷闷地说:“这原本就是殿下的职责,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去那里做甚?” 可是骁王打定了的主意哪容得他人更改,当下便硬拉着她起身梳洗收拾停当,用了早饭后便准备出府。 待到要出府门时,魏总管拿着账本过来讨钱:“殿下,京城那边来信了,通衢遇到洪水,水路不畅,京城补运的物资一时送不过来。由陆路行走,又是盗贼遍地,只能等到来年开春才可送达。奴才算了算,因着王府厨房,内院,马厩等都新增了些奴仆丫鬟,工钱开支多了许多,现在府中银钱又不宽裕了。依着殿下看这得怎么办?” 骁王觉得这老货如今越来越没有眼色,一大早就便来丧气,便是微微沉着脸摆了摆手,示意他以后再说,便领了飞燕登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只剩下两人时,骁王揉着太阳穴道:我那大哥秉承了父王节俭的圣意,令户部重新制帐,削减了外派官吏的俸禄。一套账本制下来,节省下来的倒是数目可观。父王龙颜大悦,朱笔一挥,便恩准了。而我跟老三首当其冲做了试行新政的表率。所以,方才那老货并不是无谓地哭穷,一时倒是真有些钱银周转不开……” 飞燕方才记起这几日白天魏总管向她请示的事情,都是为了省钱打转。现在,经骁王这么一说,方是有些恍然大悟。她原是知道淮南的冬天阴冷无比,却未曾想到竟是冷到连钱袋子都要冻住的份上。 想到这,飞燕突然微微叹了口气,骁王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问道:“这是怎么了?” 飞燕语调平平地说道:“原是指望着嫁个大户的,藏着体积私房钱的盒子都是出嫁时便预备了出来,准备承宠时多得些殿下的赏赐,倒是不用过那种当铺两边走的日子……没想到,当朝的二皇子府上,也是穷得叮当响,妾身想起昨儿殿下提起的话,现下是有些明白了,该不会是让妾身操持起府里的典当营生吧?若是这个,妾身倒是有一技之长,做得了主的。” 骁王执握着手里的两颗玉核桃,手指有力的搅动,撞击的叮咚作响,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的这位侧妃,当真是觉得伶俐可爱的很,为何就是看不够呢? 飞燕也是懒 得去看这骁王的阴阳怪气,便将目光调转,望向了车外。 这一路,马车的木轱辘在泥泞的乡路上奔驰,飞燕向外望去,发现这一路的郊野滩涂荒无人烟,尽是大大小小有些看不出形状的盐田。 现在因为战乱和海寇横行,这些盐场俱是被废弃了的,这样被盐浸泡过的土地难以种出庄稼。王府少了些许的银两,日子尚且过得有些局促,当地的百姓,尤其是盐农,失了守身立命的根本,又无可以耕种的田地,又该依靠什么生活? 终于到达了当地最大的盐场,因着随行带着许多王府的侍卫,零星的几个盐农们远远地便看到了有马车过来,竟是吓得扔掉了扫盐的长耙,撒腿便跑。幸而肖青的手脚快,及时抓按住了两个年老腿慢的,将他们带到骁王面前。 对这两个老者,骁王客气地问道:“此乃古盐场,圣皇时便已开始晒盐,为何现在萧条至此?” 先前以为又是有官匪前来骚扰,不是要钱税,便是找茬打人,所以盐农们惯性便是要跑,十分害怕,后来见骁王态度和蔼,一身的贵气,与那些个丁疲流氓不大一样,不像是找自己的麻烦,才战战兢兢地答道:“这位老爷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盐场原本是十分兴旺的,滩涂上俱是盐场,有几百家,每年来这里打短工晒盐的不知多少人。 自从前些年打仗开始,这里的生意就有些不好了,但还能维持。打完仗后不久,不知哪里跑来一群海寇,堵住了我们盐路,不准我们卖盐出去,还将运盐的大船凿沉了十几艘。盐场的大老爷们派人打点,但是派去的人都被杀了。官府也去剿了几次,前几次都没找到人,最后一次虽然找到却是大败而回,以后官府也就不再管了。大老爷们看盐卖不出去,都盘了盐场脱手去了,那南麓王也派人来整顿了几次,也是不了了之,这里就慢慢地变成这样了。 若不是我们村要开秋祭,需要海盐腌制秋菜,我们老哥儿几个也是不会来这里的盐场的,若是遇到了海贼……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说到最后,那一脸的惊惧倒不似作假的。 骁王命侍卫给了两位老者几两银子,又问清了他们所在的村落后,便放了欢天喜地的两位老者。她又带着飞燕在一大片寥落的滩涂上转了许久,飞燕脚上穿的那双绣鞋已经是盐田田埂上的咸水浸湿了,感觉很不舒服。 骁王低头瞧见了,便是一把抱起了飞燕,将她放在了田间一块打石头的上,除下了她的湿鞋,又除了罗袜,然后扯下自己腰间的汗 巾替她擦拭着脚掌。不知为何,骁王总是这般,不经意间便是将这些本不是男儿该做的事情做得如此的自然。 可每当这样的时候,飞燕便是觉得浑身都是不自在的,她倒是情愿骁王待着自己冷酷一些,或许那样,她才知道该是如何应对…… “燕儿可知本王此刻在想什么?” 尉迟飞燕坐在大石上,将这方圆一望无尽白花花的盐田尽收在了眼底。身在此处,怎么会不知他心中的想法?这个大片大片的盐田铺排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可是却只能任凭着它们在烈日的曝晒下凝结成珍贵的盐粒,又白白地被满天的雨水冲刷殆尽。 虽然飞燕并没有出声,可是骁王却知,聪慧如她怎么猜不到自己此刻的心境?于是犹自说道:“说到底,本王还是更爱沙场征战的戎马岁月,因为在战场之上便是实力与智力的角逐,只要你能想到,只要手下兵卒士气振奋,战果通常是八九不离十的,可是如今天下初平,身居高堂之上,却发现虽无兵戈扰攘,可是党羽林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真是有些投鼠忌器……” 这样的道理,飞燕岂会不知,她的父亲是那般的文韬武略,最后不也是败在了官场倾轧,疏于揣摩上意上了?骁王的这番话吗,倒是触动了她的心思,她轻轻言道:“家父常言,若是难以抉择,当以’义‘字为重,可是这义也是分有大小的。治家,从小义;治国,从大义,若是参透了这句,天下便再无难以抉择之事……” 自从嫁与这骁王,飞燕倒是很少这般一本正经地与他说话了,可是今日,便是在这大片的荒芜盐田上,许是方才那些瘦骨嶙峋的盐农触动了她的心事,让她隐约的想起自己当初毅然奔赴到白露山时,暗暗许下的立大义,救天下百姓于水火的决心,便是有感而发,脱口而出。 可是说完后,她便立时警醒,闭口不语。她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听了方才盐农的话,就该知道,那些不抢财物,只捣毁盐船的海贼必定是受人指使。而淮南一直不被朝廷掌控,就算是盐业鼎盛,主管大齐盐路的沈家也是占不到半分便宜。可是淮南盐场一旦被捣毁,那么沈家便可以垄断整个大齐南北的盐路! 骁王方才的那句“投鼠忌器”明显是意有所指,自己倒是要撺掇人家甥舅自相残杀了不成? 骁王闻听了她的话,半眯着眼,却并没有再接下去。 日上头顶时才打道回府。飞燕看骁王脸色十分平静,也不知他心中是和 想法。 在王府用过午膳不久,魏总管进来小心地禀告道邓怀柔亲自送信给侧王妃,骁王挑了挑眉:“拿来我看。” 便接过魏总管毕恭毕敬呈上的信笺,打开看乃是一番客套之言,说请王妃下午到邓府赏花。可是再邀约的同时,倒是极尽能事的忆往昔,心念着侧妃在鱼生秋宴上的光彩照人,顾盼生辉。 若是当皇子的真在宴会上不省人事,光凭这书信里的措辞便会是疑心着侧妃趁着自己昏迷不醒时,与那南麓公眉来眼去了吧?若真是这样,这等小婊子少不得要猪笼伺候了…… 看来,他的小爱妃可是真真的惹恼了那位南麓公呢,竟是使出这般下作的伎俩! 骁王冷笑了一声,将信笺撕碎,然后对魏总管言道:“叫个文书来,拟写份回帖,只推说侧妃染了风寒,不宜走动,请南麓公夫人来本王的府上一叙吧,顺便盛赞一番那麓公夫人的美貌,便是鼻子、嘴、纤腰、翘臀,还有那对笋样儿的金莲一个都不能少,便是那袭人幽香的体味,都要绕梁三日地夸上一夸……” 魏总管冒着冷汗应下,偷眼看着一旁神态如常,正饮着茶水的侧妃,心道:乖乖,这位尉迟侧妃的心可真大!就是快要失宠了,竟然一点也不急,这王爷是怎么了?莫非正应了那句老话?婆娘总是别人的好? 魏总管并不知道,饮茶的侧妃心内倒是也在腹诽着一句老话——男人发起蠢来,便是千军万马,势不可挡! 第55章 严冬尚未来临,骁王府的银子是彻底地有些周转不开了,薛峰调防淮南,军饷却被太子克扣了,理由是擅自调防,要么赶紧调转回江南,要么军饷便要自己处置。 薛峰便是要掏出自家的钱银贴补,又写信给家里的婆娘,准备买了几处宅院暂时贴补一下军饷。骁王听说后便派人将那家书追了回来。 他心知薛峰的性情,从来不是贪图搜刮钱财之辈。烽火连天熬度过来的部下,置办几处宅院很是不易,怎么可因着协防淮南,让他自掏腰包贴补的道理? 可是算一算,军饷便已经是迟发一个月了,眼下南麓公虎视眈眈,军心实在是不易动摇,被钱憋得有些郁闷的骁王在略显空荡的王府里走了一圈,突然觉得自己好使回到了在新野的少年时代,那时候父王也是这般被养家的钱银憋闷得花招尽出,四处点头作揖。 却不曾想,自己如今已经贵为皇子,却被钱银挤兑到了这等田地。 大哥的居心自不必说,可是父皇不可能不清楚,却也是袖手旁观,当真是要将淮南的成败尽推到了他一人的身上…… 骁王冷笑了一声,看了看南麓公当初送来的家当,突然想起飞燕关于“典当”的那一套说辞来,倒是豁然开朗,便找来了魏总管说道:“挑些大个整齐的,准备典卖了去罢!” 魏总管一听,简直是傻了眼,他本是前朝八皇子府里的管事,却因为被人诬陷监守自盗发配到了新野,后来因着机缘巧合被骁王救下,便一直在他的府里做事。 前朝八皇子乃是出了名的奢靡之徒,府里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这也造就了魏总管的非凡品味,他自诩自己的生平经历,是那些个后进宫,还没开过眼界的猴儿孩子不能比拟的,因着感念着骁王的大恩,更是因为要洗刷当初监守自盗的不白之冤,后半辈子便要赚回个“忠奴义仆”的名头来,只有主子的私库丰盈,家宅奢华,他魏总管的脸面上才有光彩。 可是如同饕餮一般,只进不出苦心经营了几载,自家主子竟然是到了要典当度日的份儿上,魏总管听完了这句,顿时老泪横流,泣不成声:“殿下,万万不可啊!进了当铺,我们……我们骁王府的脸面何存啊?” 骁王显然没有自己奴才那么大的心气,冷着脸儿挥了挥手:“哪个要你去当铺了?他当铺能拿出那么多的金银吗?去!给本王制些请帖,本王要宴客!” 能饮骁王一杯酒的,必定不是庶民百姓。 请帖雪 片似的广洒下去,淮南六郡有头脸的乡绅官吏俱是前往骁王府赴宴。 之所以这般的争先恐后,实在是请柬里的名头实在是让人好奇心大盛。也不知骁王请他们入府,是要赏哪一样宝贝。也有那好奇心不盛之人,尤其是与南麓王关系亲近的更是有些顾忌,便是推说着生病,婉言谢绝。 可是到了开宴的那一日,凡是找借口谢绝的府宅门前却是来了骁勇的兵马,兵卒多还抬着一副担架,领队的官兵亲传了二殿下的口谕:“就算是病得气若游丝,也要在骁王府上断了这最后一口气儿!” 这般的豪横,什么人能抵挡得了?最后名单上的人一个都不少的到了骁王府。 原本存着赏宝之心来到骁王府上的官绅也是渐渐发觉似乎上了当。且不说什么宝贝,这端上来的茶水饮食也是不成样子。瓷碗里漂浮的到底是什么茶叶,淡淡的没有味道不说,那茶梗便是拼命的往嘴里钻,牙缝大一些的便要塞得水泄不通了。 等到了开宴时,这些个吃惯了鱼肉的乡绅官吏们更是个个面面相觑,莫名所以。只见那桌面上摆设的竟然是糙米稀粥,还有野菜捣烂煎成的菜饼。 骁王身居主位,竟是神色如常地招呼着宾客道:“诸位不必太过拘礼,倒是要敞开肠胃尽兴了享用。”说完便举箸夹菜。 其他的人眼见着骁王动筷,自然也不好再推却,便是各自夹起菜饼,可刚吃了一口,便是难过得要吐出来了,竟是用了什么佐料?咸涩都得竟然是这般难以入口。 骁王举着杯中酒,,微微酌了一口,笑道:“怎么?王府的厨子手艺竟是不合诸位的胃口吗?这些食材俱是淮南当地百姓一日三餐之食,用来调味的,也是当地自产的海盐。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吃食,对于百姓们也是要变成难以吃到了奢侈了……” 骁王这般一说,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骁王拿起桌旁放着一只瓷碗,打开了盖子捏了一把里面的海盐,说道:“淮南的盐场上古有之,以盐质细腻,味道鲜美而著称,可是现在盐场凋零,产出的也是最最粗糙的海盐,就连当地百姓守着偌大的盐田,却吃不到一口精细的食盐来,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圣上命本王来到淮南,除了治理当地的匪患,也是希望能够整顿盐业,造福一方百姓。本王初来乍到,若要有所作为,自然是离不得在座各位大人的提携点播。现在为今之计,便是重开盐场,整顿盐田,各位意下如何?” 骁王的 话语刚落,下面便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之声。今日请来的宾朋中,不乏以前盐场的老爷主事,都是在盐业闯荡了半辈子的,怎么会不知道这内里的水是有多深了?心底倒是暗暗有些鄙夷起了这骁王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就算是个在战场上骁勇的王爷又能怎么样?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世人皆知,莫说南麓公到时候会不会发难,便是他制出了盐来,又能售运到哪里去?更何况现在这季节…… 所以小声议论了一阵后,众人皆是闭口不语,没有人前来搭言接话。 骁王早就料到没有人肯出头,便笑着说道:“在座的各位大都涉足过盐业,自然是有觉得辛苦,不愿重操旧业的,人各有志,本王也不好勉强,今日请诸位前来赏宝,并定不会让诸位扫兴而还……抬进来!” 说话间,几名身强体壮的侍卫抬着一面屏风缓步进来,将这屏风放到了大厅的正中央。 平心而论,这屏风的做工甚是精细,毕竟是南麓公送来的家私,金丝楠木的材质,表面用金丝拉线,雕刻的古松枝干遒劲,当真是养眼得很,可是这等家私虽然名贵,却是离稀世珍宝相去甚远,倒是看不出哪里有机关法宝值得赏玩。 就在这当口,骁王微笑言道:“为了当地百姓的福祉,重建盐田,本王今日便是要主持一场义卖,各位既然不愿出力,只当是有钱出钱,价钱合理,出价最高者,可得此少有的名贵屏风,既得珍宝又造福一方百姓,诸位你们看,是不是两全其美了呢?” 这下,大厅里算是彻底安静了,有几位装病,是担架抬来的,此时便是半躺在担架上,心里暗暗叫苦:这京城里来的皇子才是土匪出身吧?这等的强买强卖,当真是要把人活活逼死在这王府之上! 骁王的命令简单到了粗暴,便是人人都要出价,价格过低者,便是重新喊价,他老人家说得明白,今日若不能做到人人拥宝而还,便是他这当主人的不是,十天半个月的都无妨,必定是把人留到买到满意的货色为止,那一日三餐也不必烦忧,野菜饼子加糙米稀粥,王府的后厨必将精心烹制,管饱来食! 登时有几个与南麓公走的极近的豪强站了起来,一脸怒容道:“骁王,您这是强买强卖!普天之下,还有王法了吗?今日我等在这的遭遇,并定要尽数上报朝廷,就算是您不放人,这么大的阵仗,风声也是兜转不住的!我们倒要看看,圣上说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倒是不不是准的!” 说完,这几个人便带头 要走。可是还没有走出门口,守在门口的肖青已经是拔出了宝剑,架在了他们几个的脖子上。 骁王冷着脸道:“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淮南还有王法了,既然要论王法,那本王倒是要问问你们几个,前年盐场遭遇海贼袭击,屠戮了附近几十个村庄,当时盐场里尚余有成盐一百担,转到了王大人你主管的盐务司里,可是因着出了这档子的事儿,远在盐场千里之外的盐仓却是一夜之间变得空荡荡一片,而临近郊县却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盐贩,买了足足一年的私盐。王大人,您是不是趁火打劫,私吞了这一百担的食盐了?” 说完,骁王便朗声说道:“拿下这几个嫌犯,倒是要好好地审查一番这些个陈年旧账!” 这下,原本蠢蠢欲动的众人,又都屁股牢牢地落了座。 骁王手里究竟握了多少人的黑账,谁也不清楚。 有那看出了眉眼,惧于骁王的淫威的,便是早早存了花钱消灾的心思,那件最多只能卖一百两的屏风,在磨蹭了两个时辰后,看着骁王毫无放人之心,便被临近郡县水务司的老爷以一千两白银的奇高价格购得。 骁王瞟了一眼旁边正在扒拉算盘的魏总管,见这老守财奴面露喜色地点了点头,便挥了挥手,示意一旁待刀的护卫送水务司的老爷离府。 然后懒洋洋地说道:“下一件珍宝抬上,给诸位贵客过眼!” 魏总管也是来了精神,扯着尖细的嗓门高声喊道:’下一件,珐琅玳瑁大花瓶一对!镶嵌的宝石各个有龙眼那般大,做工精细着呢,若是少于二千两,莫要喊价了……” 前厅的“义卖”如火如荼,后院的日子却是如往常一样,枯燥得有些风平浪静。 飞燕闲来无事,翻阅着那本子端木夫人相赠的食谱,倒是觉得这食材的搭配往往出人意表,新鲜得很。 想着今日王府宴请了众多的宾客,大厨并定忙乱得很,便命宝珠取来钥匙,开了自己院里小厨房门,准备亲自洗手作羹汤,依着食谱做出几样小菜来。 方才看着食谱里介绍的一道蜜汁醋鱼倒是不错,便让宝珠从厨房取了一条新钓的大鱼过来。 只是那鱼的模样甚怪,通体青色在阳光下又是微微泛着金色。 宝珠笑道:“侧妃,您有所不知,这鱼乃是金水龙山下的水洞里产的,名唤‘青鲭子’,其味鲜美,肉质细嫩,乃是当地的特产。” 飞燕闻言,便是改了主意,决定只 清蒸便好,免得破坏了这鱼的原味。宝珠手巧得很,厨艺似乎是比鸳鸯还要更胜一筹。 切出的葱丝粗细均匀,将那条鱼破腹去鳞,然后再交由飞燕处置。 飞燕拿起一罐子食盐准备涂抹腌制下再入锅,打开时发现这盐竟是与京城里用惯了的不同,颗粒莹白细腻得很。 见侧王妃看得出神,宝珠说道:“这罐子食盐,可不是普通用惯了的,前几日,殿下去附近了村里,花重金请来了几位据说祖传制盐精湛的老盐工,依着古法反复的提炼研磨,十大纲的海水,才制出了这么一小罐的食盐来,今早您食用那碗蛋羹时,不是说味道鲜美得很吗?方才我拿盐时,听大厨的李总管说,便是用这盐蒸出来的。” 飞燕闻言,想起早上吃的那碗蛋羹,便是有些恍然。也难怪把持着大齐盐路的沈家,对待淮南如临重敌。 放任着淮南内乱,却无心治理。沈家根基便是建立在一个“财”字之上。当年沈茂公能以雄厚的财力,捧出霍允这位天子,如今也是以雄厚的财力,掌控天下盐路并且以皇后外戚的身份,稳立在朝堂之上。 可是这一把精细的食盐,却是堪比火石炸药,能将这沈家的根基炸得灰飞烟灭,试想下,苗地的那种味道略淡些的井盐尚且被沈家忌惮,扼杀在了苗疆腹地。若是能以平易的价格买到这般鲜美的淮南食盐,那沈家把持的山东盐场的海盐,哪里还会有销路? 太子为何要频频给身在淮南的二弟设置着种种屏障,答案便是不言而喻了。 就在蒸鱼快要出锅的当口,魏总管一脸喜色地跑来了,向侧妃请安后,美滋滋地说道:“骁王主持义卖,这拿得出手的东西竟是快不够用了,小的斗胆,向侧妃借那个镶嵌着东海珍珠的痰盂一用,赶明儿,必定换个看得更舒心,嵌了明珠宝石的给侧妃您。” 飞燕闻言失笑,便是心知这骁王必定是在宴席上搞了什么名堂,便命宝珠取了那痰盂让魏总管带走。 当一盘蒸鱼,外带两个现拌的小菜刚刚摆上桌,骁王却是掐着点儿,进了内院。一进门便是提着鼻子闻了闻,说道:“给本王盛上一碗带尖儿的,菜饼子吃得倒胃,且得吃些好的压上一压。” 第56章 飞燕不知前院宴客情形,可是待到骁王用起餐来时,便也能猜出前厅的菜品定然不佳,不然这骁王怎么像一天都未食饭一般,吃起来很是风卷残云。 也难怪骁王吃得有些急,实在是在前厅跟这帮子守财奴消耗了足足一天的功夫,那菜饼子入不得口,一碗糙米稀饭也是能照出人影来的,好不容易这“义卖”入了尾声,便是寻了小厨房的香味过来了。 那道蒸鱼实在是鲜美得很,细盐腌制后,便是将鱼肉的鲜嫩淋漓地呈现出来,待得出了蒸锅,顶得热气撒了香葱姜丝,再撒了一勺调好的热油鱼露,夹上一块鱼肉便是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骁王也不说话,只是低头闷闷地去吃,待得一碗饭下了肚,人才渐渐变得稳重了。唤了宝珠端来烫好的热酒。宝珠将温酒的胖肚细嘴的瓷壶端上来,飞燕挽起衣袖替骁王斟了一杯,然后看了看那道鹅蛋切块与菜丝淋上了调香辣椒油拌合的时令小菜,便举箸替骁王夹了一筷放在了小碟里。 骁王夹起来咬了一口,发现这鹅蛋的味道很特别,有些说不出来的香味。 飞燕见他反复地琢磨滋味,便说道:“在端木夫人的菜谱里学来的法子,这鹅蛋不是水煮,而是放到了炉灰里烧埋烤出的,外焦里内,跟葱丝青菜这么生拌倒是爽口。” 骁王微笑地又饮了一口温酒,看着飞燕频频替自己夹着菜。 自从那日他找邪气数落了一通新妇惫懒没有妇德,这小妮子在自己的眼前时,倒是刻意地注意起了饮食起居上的细节。 比如他下床,她会先行下床帮他提鞋。若是饮茶,她会自侍女的手上接过,在半蹲奉茶。再比如吃饭时,总是先侍奉好了他的汤水肉糜,最后自己才浅浅的吃上一口。 若是旁人,只怕是欣慰着妇人的驯良体贴,可是他的心里却是清楚,这刻意的体贴背后,便是堵着气呢!倒是也不急着点破,便是要看她能忍耐到几时? 可是这每次吃饭,她只顾着装贤妾,自己不怎么进食却是不能忍的。 骁王将盘子里的大鱼翻了个儿,剔下一块大的鱼肉,夹在自己的碟子里细细地剔除了里面夹杂着的细小鱼刺,再将鱼肉沾了沾鱼露汁,放到了飞燕的碗里。 “本王心知燕儿贤惠,要服侍夫君先吃得妥帖,不过本王吃了一碗便饱足了,倒是燕儿要多吃些,不然本王可是亲自“一口一口”地喂食爱妃了。” 飞燕心知这下流骁王嘴里的意思,必 定是很不堪的那种,便是抿了抿嘴,默默地夹碎鱼肉放入到了自己口中。 接下来便是骁王时不时夹着小菜放入到飞燕的碗里,半劝半哄地让她将那一碗饭全都食完。 飞燕其实那日经骁王一通的数落,心内也是反思了一通,现在自己到底是他的妾室,可以不爱,但不能不敬,虽然总是被他的无状气得失了分寸,可若是太过造次,当真是忘记了他是大齐的二皇子了。 既然他爱妇人恭顺贤德,倒也不难,便是将这健硕的二皇子当做自己的堂弟贤哥儿那般疼爱就好。只当他五体不勤,样样都是要人照料的。若是这般能相安无事,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做的。 只是自己每每这般行事时,那个骁王总是似笑非笑,一脸莫测地看着自己,也不知心内又在想着什么。 当二人用晚餐,宝珠领着侍女们撤下了桌面,又沏好了一盏宁红功夫茶,呈了上来,又单给飞燕准备了温热的红枣姜糖水。骁王瞟了那姜糖水一眼,才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就在二人饮茶的功夫,魏总管候在了门外。 骁王传他进来时,他喜滋滋地禀报:“回殿下,能卖的都是卖光了,轮到侧王妃的痰盂时,躺在担架上的邱老爷都跟凌郡的赵大官人打了起来,打得赵大官人直哼哼也躺上了担架,这才抢着用三千两的价格竞买了下来。” 魏总管说的倒是一点也不假,这“义卖”的价格是一路的水涨船高,五千两以下的“宝贝”越是到了最后,越是凤毛麟角。要不是魏总管觉得那痰盂到底是用过的,还没洗刷干净便拿来卖,一时心软这底价定得便低了些,没想到,竟然惹得剩下的几位抢红了眼。 尤其是那病得气若游丝的邱老爷,竟然是一骨碌爬起来,瞪着眼儿直言,谁敢跟他抢,便是要举着钵大的拳头揍人的。最后那混乱的场面,只让魏总管隐隐的后悔,到底还是要黑心些,不能将低价定得太低! 骁王接过了魏总管递过来的账本一看,最后拢帐的战果斐然,便说道:“这些银钱,倒是足够支付军饷的了,扣除军饷以外的钱银,都用来重建盐场。这等雁过拔毛的法子也是只能用一次,这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总是要等盐场运转起来,才能变成银子一解燃眉之急。” 魏总管连忙应下,准备将账本交给府上的账房进行分账。 飞燕听他们主仆二人的话也将这“义卖”的情形猜得八九不离十,心道:果真晚上时,见骁王没有走的意思,飞 燕咬了咬唇,小声道:“今夜无法服侍王爷了,飞燕是真的身子来了红……” 骁王拉起了她的手,笑着说:“无妨……” 飞燕却是微微瞪着凤眼,心道;不会是……连这样都不放过吧,当真是要精心备选几个通房的丫鬟给这急色之鬼了,不然就是来了癸水也不得安宁……可是他要留下,倒也不能撵人了。 她先服侍着骁王更衣,换上了轻便的睡袍,自己在宝珠的服侍下,在屏风后净了下身,换了垫身的烫洗干净的棉布,这才出来,却是迟疑着不肯上床。 直到骁王朝着她伸出了手,这才缓步走向床榻。 可是到了床上,骁王并没有像她想的那般来闹,而是让她躺着,温热的大掌则附在了她有些发坠的小腹上,这般熨烫着倒是缓了小腹的不适。 飞燕身体受过寒,在白露山上,一个女孩家更是有诸多的不便,所以便是撂下月信不畅的病根,每月总是要胀痛一回子的。昨夜骁王因着公事彻夜没有回府,倒是一个人睡得清静,可是小腹的胀痛让她也是睡得不太踏实。 而现在这样,被骁王侧搂在了怀里,小腹也是被捂得温温热热的,不一会便觉得眼皮发沉,浑身发软地睡着了…… 第二日,天色微亮时,她在朦胧间听到了骁王起床的声音,又听着他对宝珠说让府上负责采买的管事多买些益母草之类的草药回来,替侧妃熬些药汤,若是没事,不要让侧妃下地,更不准她开了小厨房去摆弄那些个冰凉的汤水…… 飞燕有心想起来尽一尽贤妾的本分,可是失血太多便是让人昏昏沉沉的愈加渴睡,只一转头儿便又睡着了。 等她睁眼时,窗外已经是天色大亮了。 懒懒地起身后,便净身沐浴,又换了熨烫好了白布,便是梳洗一番食了早餐。虽然宝珠一再劝她在床上躺上一会,可是既然起身了,哪里还躺得下?便是要起身走一走。 待得走出了院子,飞燕被唬了一跳,竟是连正厅里的椅子都不见了大半,便是只留了主位那么一把威风凛凛地立在了那,再走几间屋子也是如此,倒真像刚搬进来的情形。 看来魏总管昨日的那句“卖得差不多了”的确属实,只可怜那些个达官显贵们,也不知买了几许的宝贝,家中是否有地方安置? 中午时,骁王并没有回来,听魏总管说,已经买了许多的木材,开了铁铺的铁炉,准别打造盐场需用的器具,骁王这一整天都是要长驻盐 场了。 飞燕闲来无事,吩咐宝珠去郡县的街上的书局,买了些许的地方小志还有新印的书籍。 其中一本五槐先生所著的“淮南通史”倒也有点意思,将淮南着地界的风土人情,还有风光特产倒是介绍得周全。就连昨日食用的那道“青鲭子”书上也是有详尽的记载,原来这鱼最佳的食用法子真是清蒸,自己倒是蒙对了,也算是没有暴殄天物。 整本书里,制盐篇所占的篇幅最多,飞燕一页页地看下来,突然心念微动,想到了一处要命的关节…… 她腾得坐起身,想了想,唤来了自己院里在外屋听差的一个新买来的婢女。 这个婢女名唤青杏,是淮南的本地人,飞燕无意间曾经听过她与宝珠闲谈,提起过她的父亲曾经是盐场的盐工。 因着之前一直在外屋听差,见侧妃突然将她唤进了屋子里,一时心有些发慌,便忐忑地施礼,跪在地上等着主子发话。 第57章 飞燕看出了青杏的拘谨,便是拿起了针线,边刺着女红边和缓地问了问她家里的情况,青杏逐一地回答。待提到了她的那名当盐工的父亲时,飞燕又问:“你的爹爹在盐田里谋生的时候,一年四季都是忙得回转不了家吗?” 青杏答道:“春夏是最忙的,入了冬,倒能清闲些,若是下了寒霜便能在家彻底地歇了。” 说完这句,青杏偷眼探头望去,突然发现侧妃手里的针线略缓了。 “哦,那淮南这里的冬霜降得频吗?” 青杏想了想道:“气候无常,很是难说,虽然淮南冬季晒起尘的日子多,但若是降了冬霜便是连着天的不散,便是手脚都要冻出疮呢……” 果真是如此,飞燕心里微微叹道:方才看了那“淮南通史”就记录了此地一年冬天突降寒霜,便是毁了盐田无数,一时歉收的往事……” 想到这,飞燕眼望了望院外的天空,此时艳阳高照,但愿这老天一直如此,不然王府拮据的日子便是要雪上加霜。此时自己倒是不必出言提醒了,如今盐场的架势早已经摆开了,此时再说,倒真是事后诸葛了,若是没有什么解决问题的法子,只不过凭增烦恼罢了。 若是说,在白露山的那几年,飞燕彻底琢磨懂得了什么,那就是男人说到底,还是盼着女子囚困在后院厅堂里的。男人做事,女子还是少掺和为妙。 只是当初她并不懂得这点,总是竭尽所能地做好每一样,殚精竭虑处处为樊景谏言,初时那几年,樊景倒是言听计从。可是慢慢的,当白露山的势力一天天的壮大后,樊景找自己议事的时候便是越来越少了……每每自己提及了什么公事上的谏言,他也是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刚从白露山心碎离去的时候,她只以为是樊景变心的缘故,现在倒是想得透彻了,试问世间哪一个男子封王拜相后,能容许别人留下自己乃是靠着女人的谏言建功立业的话柄呢? 诸葛书生虽然建立了功勋,但是“他”在世人眼中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聪慧男子罢了!而白露山的青山绿水间,巾帼女子尉迟飞燕从来都是不存在的…… 这几日,骁王基本是不大回府了。这战场转战到了盐场,倒是有点隔行若隔山之感。但是骁王是那种若是打定主意做事,便是一意要做得圆满之人。 初来乍到,一时是有些了无头绪,骁王命魏总管请来了许多经验丰富的老盐工,务必短期内将盐场运作起来。 按说这种事魏总管吩咐几个管家就是,但是他怕底下人办事不尽心,坏了骁王的大事,带了几个侍卫亲自去找盐工打听,很快就请来了盐场的几个老把式。几个老把式干了一辈子盐场,是老祖宗的辈分,徒子徒孙都是一大堆,很快也就挑了一批精明能干的出来。 骁王初到淮南,虽然身份尊贵无比,但是要钱没钱,要人无人,对淮南纵然有心也是无力插手。盐场就是他插手淮南的第一步棋,成败涉及到他掌控淮南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所以对盐场很是重视,亲自接见了老把式和盐工。 盐工们哪里见过这般尊贵的?吓得只有俯首跪下,无论骁王说着什么都一律点头应下。 骁王倒也大方允诺他们工钱倒是阔绰,干得好年底还另外有赏。盐工们已经几年没有活计,境况都是有各自的苦楚,这次给二皇子干活,一个个有了都是欢欣鼓舞,干劲十足,没几天就把新盐场搭建起来,引水进,结晶池。 从开始搭建,骁王一天倒是大半在盐场度过。看到盐场顺利搭建,盐田注满了海水,骁王唤来几个老把式问何时可以出盐,出盐能有几何。老把式们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水剩下一半时要倒入排水结盐的晾晒场,等水慢慢干了,盐就出来了。夏季的话十天可以出盐,现在天有些凉,十五天后可以出盐。” 骁王心中畅快,命今日给所有盐工加餐加菜,这才回转王府。以后骁王每天都要来盐场巡视一圈,十天后结晶池里随着水分不断减少,开始慢慢露出一点一点的白色盐粒,过了几日,盐场终于出第一批粗盐了,再精细地加工,重新蒸制,细盐也慢慢产出了。骁王欣喜异常。以后每天盐场都会出一批盐。 但是好景不长,这几日下了几场秋雨,温度骤降,盐场里先是出盐的数量减少,现在已是完全不出盐了。骁王急忙召老把式询问,老把式们跪着战战兢兢地说道:“刚下过雨,又湿又冷,是不大出盐的,待天气干爽就会出盐了。” 骁王皱着眉,问道:“那岂不是一下雨就不出盐了?” 老把式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启禀老爷得知,秋冬两季日头少,出不来多少盐的,而且这样的天气尚好,若是霜降才是彻底毁了盐田的……” 骁王眼光一冷,盯着老把式说道:“可是本王查阅了以往的盐场账本,原来的盐商在秋冬两季也是正常售盐的,而且数量也未减少。” 老把式低着头,哆嗦着说道:“以前老东家秋冬售卖的盐多是春夏多晒 盐积攒下来的。春夏出盐量多,以前的盐场老爷们都是会安排着不同季节售盐的数量,出盐的旺季少卖,淡季则多卖,这样既能卖上价钱,也能保证旱涝保收……” 这商贾的算盘倒是拨打得甚是精妙,可是骁王却有种被账本蒙蔽得上当之感。竟是选了出盐贫乏的季节开工,饶他一向是个城府颇深的人,初涉这盐业也是犯了致命的大错。 骁王又仔细询问,发现只能听天由命,根本没有办法保证秋冬正常出盐,打发走了老把式,在盐场走了二圈,心中十分烦闷。他只盼着出盐养兵,却没想到刚开始不久就被老天把路堵死了。更糟糕的是,前些天“贩卖宝物”得来的银钱部分充了军饷,剩下的几乎都投到盐场里了,而现如今盐场的一干人等也是各个都等着开口吃饭的,若是失言不能及时给这些盐工的工钱,那以后哪一个还愿意来他骁王府的盐场做事?骁王二殿下在淮南百姓中的名头便是彻底地臭了……可是现在就算他想走其他路子也没钱了。 回转王府,骁王没有如以往那般去侧妃飞燕的房中,而是去了书房,书房的灯后半夜方才熄灭。 飞燕的院子离得那书房不远,正好隔着一片水池,透过轩窗便能看见不远处的昏暗的灯光,收回了目光,飞燕手执着篦子漫不经心一下下地拢着自己的头发,骁王应该也是发现了盐场的制肘之处,便是苦恼着呢。 也是因为那场“义卖”扒皮得太狠厉了,虽然解了燃眉之急,却是得罪的淮南的一干权贵,刚开始重建盐场时,那些通晓盐场经营的,竟然是没有一个人来提醒着骁王。 现在这帮子豪强应该都伸长着脖子等待着骁王府的笑话呢! 骁王一系势弱,连带着他的一干亲信也跟着受牵连。飞燕想起前几日的家书,书信乃是敬柔所写,里面便提及到贤哥的秋季初试名落孙山,拔得头筹的似乎是沈家的一门亲戚外侄,对于这样的结果,飞燕其实也是心里早有准备,原指望着考场公正些,现在看来也是内里机关重重,倒是不必再去碰壁。她原来也是存着让贤哥读一读圣贤之书,不要变成愚钝之人的意思……那官场不登也罢……只是这样一来,舅舅家的表弟的春试恐怕也是无望了…… 对着镜子坐了一会,飞燕便起身上了床,放下的重重幔帘倒是遮挡住了对面书房投过来的灯影,飞燕合拢上眼,独自一人睡去。 原以为骁王便是要这般一人闭关想着应对的法子,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宝珠却喜滋滋地抱着一套略小些的蓑衣斗 笠进来了。 “侧王妃,您快些早起准备着,骁王命小厮来传话,说是正午带着侧妃你去金水垂钓,亲自钓些青鲭子回来。” 飞燕闻言倒是心内诧异:这位倒是好宽的心,一夜无眠便是想出了垂钓的消遣主意吗? 骁王在京城里便是有江边垂钓的消遣爱好,立在船头眼见浪花飞溅跳入船中,心内倒是畅快得很,因着大船船舱宽敞,里面布置得很是舒适,甚至有取暖的火盆,他知道飞燕畏寒,便让她呆在船舱里,莫要出来呛了冷风。 一直船开到了地方,抛锚停稳,飞燕才在宝珠的搀扶下出了船舱。 此时船已经停靠在龙山之下,连绵的青山之下碧波荡漾,金水流经此处,水势倒是变得平稳了几许,形成了游鱼成群的金水围湖,遍布垂柳绿树的沿湖幽径,迷人的杉树小林在秋风里晃动着深绿的波浪。 站在船头便可看见龙山临水处的一个幽深的水洞,那里便是青鲭子的藏身之处。 因为最近秋雨频繁,水面上涨了不少,水洞里的空间倒是剩余不多,不宜久留。骁王下了小船,在王府几个善于垂钓的仆役的帮助下,在水洞里布网下了线后,便出了水洞再在大船的船头垂钓。 骁王脱了鞋袜,赤脚单坐在了船头,一手握着玉质的小酒壶,一手执着钓竿,侧歪着头问向身边的飞燕:“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这句“渔歌子”乃是南唐李后主为了向自己的太子哥哥表明自己并无称帝的野心,只是一心向往田园的渔民逍遥生活,而特意题写出来的。但盼着兄长放下戒心,免得加害了自己。 可惜现在骁王的太子兄长并不在身旁,这番拳拳诚意只能白白辜负在这片青山绿水间了,兄长往井口里扔的石头,一块都是少不了的,便只有硬着脖颈干挺着了。 飞燕执着巾帕,伸出皓腕去拧着他衣角沾染上的水渍,说道:“天这般凉,湿气又重,殿下还是将蓑衣披上吧!” 骁王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无妨,本王心里发热,这样倒是好消散凉快些。” 飞燕知道他乃是心里上了火,浑身才这般燥热,早晨出府的时候,便是眼见着他的嘴角一夜间起了老大的水泡,应该是才用银针挑开,虽然撒了药,但是结痂好没有完全干瘪呢。可是他的言谈举止间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倒是如往常一般,看着也是淡定从容的样子不大一会,骁王的鱼钩连连被扯动,倒是连钓上了几条大鱼。 这午饭也是准备在船上解决的。大船随行的厨子,手脚麻利地将鱼肉洗驳翻腮去鳞,放入已经调好酱汁盐水的铁盘里,用火炉的小火慢慢煎,不时地把鱼翻面让两面都充分煎。船舱窄小,飞燕无处可去,便看着厨子煎鱼。不大的功夫,酱汁盐水翻滚起来,酱汁的味道混杂着鱼肉的鲜香,蒸腾起来直冲人的鼻子。 几个奴仆小心的深吸了几口香气,偷偷望向厨房,惊讶地发现侧王妃好像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一样,眼睛直盯盯地瞅着那鱼肉出神。 厨子煎好了鱼,便将那浑身挂着盐霜的煎鱼摆在了大船一侧席地的圆桌上,待得骁王也盘腿坐在了团垫上,便准备开始这船上风雅的一餐。 可是他刚举箸,便发现飞燕犹自在发愣,那双眼儿迷离的样子倒是可爱得紧,却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便开口道:“燕儿在想什么?为何不食?” 飞燕略收了心神,开口道:“……没什么,就是略乏了。” 骁王不信,只当是飞燕有了心事,略一思索便开口言道:“贤哥儿的事情,莫要放在心上,本王一早便想好了,虽然他秋试未过,但是大丈夫出世又非华山一条路,就算应试不过,也可另辟蹊径。华南府的府尹乃是本王以前军中的参事,本王已经修书给他,让尉迟敬贤去华南府历练上几年,那里乃是中原粮仓,琐事甚多,让少年家去那历练几年,接触些文书档案,也能了解些民生,懂得应变之道,总好过闭门去读那几本死人的书卷,若他真是个人才,以后自然是有康庄大路与他走。” 飞燕闻言微微诧异,她压根没想到骁王竟是能在如此焦困的境地里还想着她堂弟的这等事情…… 骁王看着飞燕诧异的模样,便是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怎么?又怪本王了?知道你疼爱弟弟,本王怎可不用心?原是打了招呼的话,敬贤的秋试也能通过的,不过他尚且年少,不懂得内里的阴险机关,少年得志也不是什么好事,便是从小吏做起,倒是更稳妥些……” 飞燕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开口道:“妾身怎么会责怪殿下,殿下想的比妾身这个当姐姐的都周到,方才妾身愣神,乃是突然想起,制盐应该也非华山一条路,如果晒盐不成,为何不能煮盐呢?” 第58章 骁王倒是毫不诧异飞燕猜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仅仅是微笑了一下说:“这个法子,本王也是想过了,晒盐乃是最节省本钱的法子,可是天公不作美,此时的时节便是入冬了。 可若是用煮盐之法虽然可以出盐,但本钱却是要滚上一滚的,柴草火炭的本钱加进去,那盐的价钱就要水涨船高了,便是要白忙一场……没关系,本王自会想出法子,快些吃,莫要菜凉了冰了肚肠……” 昨日一夜无眠,他唯一做的事情便是翻阅了书房里的书籍,拿来了历朝历代的制盐法子,可是能避开季节的干扰,出盐的法子虽多,要命的关节还是两个字——“钱银”。 如何能降低本钱,才能大量出盐,这是怎么都解决不掉的死结! 倒是真希望这些个阻拦前路的难关俱是个有形有状的,倒是要抽出宝剑,干净利索地给“它们”个个开膛破破肚! 到了后半夜,便出了书房,在王府里的练武场里赤膊狠狠地打了一套拳法,练舞的树桩尽数踢爆了几根,出了一身热汗,才慢慢走向了侧妃的院落。在昏暗的月光下,可以看到那松散了长发的女子正安详地睡着。只需得一伸手便能触碰得到,感受着指尖的绵软,而不再是那一幅残破的纸面。 在这静谧若水的月夜,他可以肆无忌惮充满爱怜地看着这熟睡着的女子。 殚精竭虑,历经周折得到此女,是因为他足够的强大,可以稳稳的身居上位掌控着布局控线着一切,才能觅得这总是欲展翅高飞的小燕儿。 可是,他心知,她不爱他。若是他不再是骁王,不再是大齐的二殿下,绑缚加诸在她的身上的层层束缚一旦挣脱,她……还会在他的身旁吗? 所以,前行的路竟然没有后退的,就好像他在武院从师的那几年,在被众多彪悍师兄挑战时,只有不断地变强再变强,一次次被击倒,再一次次站起来,只要余着气力,总是会有翻盘的一日…… 想到这,他倒是不急了。左右就是个没钱银,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待到揭不开锅的关节再做打算!实在不行,便要学了南麓公,带着薛勇他们蒙了面,打劫个看不顺眼的贪官污吏,弄些快钱来度日! 飞燕不知这大齐的二皇子已经起了绿林好汉的心思,犹自沉浸在自己方才突生的想法里,指了指那煎鱼的铁盘说道:“要是不用太多的柴草呢?现在这个时节,晒盐与煎盐同而兼之,只需要借助热气,将盐煎出即可!” 其实飞燕所说的煎盐,自古有之,利用盘铁生热,煎熬取盐,只是盘铁厚大,难以烧灼,因此每开灶生火通常便是不能熄火需要连续煎盐半月左右,需要数家盐工合家出动聚在一处灶台前轮流操作,团煎共煮。 这般的费力伤身才能煎出一担担食盐,所以待得晒盐之法普及后,那些个煎盐的灶台便就此荒废,再无人用此法了。 若是先晒后煎,倒是能大大缩短出盐的时间,而且所耗费的柴草也不及煮盐的一半,可是这样还是抬高了出盐的成本。哪里能与山东盐场所出的食盐相抗衡啊? 飞燕想着那日在小厨房里所使用的精盐,更是想起了前朝尚未覆灭时,宫里赏赐下来新罗进贡的漱口所使用的竹盐…… 若是能将产出的精盐加工成为竹盐的话,那么既不需要太多的产量,这等卖与达官显贵的奢侈之物更是不愁价钱。一两食盐不过二十文,可是一两竹盐的价格却是二两银子,若是质地能更细腻,价格再翻倍卖出五两银子的高价也不是没有可能。 新罗与新朝交恶,一直未有恢复纳贡与商贸。想起未出京城时,在骁王府里所有的竹盐皆是本土仿着新罗的制法产出的。虽然经过青竹的煅烧少了海盐的腥味,可是质地还是略显得粗糙了些,无法同前朝新罗进贡的竹盐相媲美。若是能煅烧出精良的竹盐,既能避免与沈家直接盐路抗衡而不能敌的劣势,也不必刻意在冬季这样的出盐淡季强求产量。 当她将自己的打算说与骁王听时,骁王慢慢地眯起了眼,终于停住了手中筷箸,认真地琢磨起了飞燕的谏言。听到了最后,他的眼睛一亮,突然伸手在飞燕娇嫩的脸颊上拧了一把:“好燕儿,待你的相公赚钱了,定把你那准备装私房钱的匣子装得满满当当!” 飞燕正是说得认真,丝毫没有防备着骁王的神来一笔,被他像对待孩童捏住了脸颊,顿时有些愕然,便是微瞪眼,抿着嘴瞪着他。 骁王却是一把将她抱了了起来,又在那微红的脸颊上一吻,抱着她立在船头,畅快的高声长啸,大船之旁随侍的护卫们,都是与骁王冲锋厮杀过的将士们,便也如战场上一般惯性跟跟着高声鸣喝! 男儿雄壮的啸声冲破了天际,惊起了林中的一群群白鹭直冲云霄。 飞燕被他揽在怀中,只能紧搂着他的脖颈,免得掉入到了船下,双耳却被骁王的长啸声震得嗡嗡作响…… “风云多变,前路漫漫,燕儿可愿与吾携手共进?” 阳光自骁王的背面透洒过来,飞燕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却是却是觉得这类似的话语,这般的柔情都是似曾相识,这般的自信,与记忆里那站在高冈之上,执着她的素手愿付江山的男子又是何曾相似? 飞燕慢慢垂下眼:“能为殿下解忧,原是妾身当尽的绵薄之力。将来与殿下携手共度风雨者,定是个贤淑端雅之女子,当得起正妃的名头,给殿下增辉……” 话语方落,骁王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淡了,他定定看着怀里的女子,久久不语。 有那那么一刻,飞燕甚至有种错觉,觉得他下一刻便要松开手臂,将自己狠狠抛入这白浪滚滚的金水江面之上…… 废弃已久的煎盘去了铁锈,复又开始使用,经过日晒变得浓稠的盐水被导管引入到了煎盘之上,本来十五天的出盐期缩短为了十天。 只是加工精盐最最关键的是上煮锅重新的蒸炼搅拌,一味靠着人力不断搅拌终究不是法子。 飞燕也是因着端木先生先前送与她的那本记录着奇巧机关的书册而豁然有了灵感,便是找到了其中一样靠水力牵引的机关找来巧手的工匠加工,打造了三台靠水力牵引的搅拌机关,只要引了水入了机关水板便哗啦啦地自动搅动器三根小木浆,搅动出来的精盐,竟然是比人力的更加细腻。 而擅长加工竹盐的老师傅,也被骁王花重金从异地请来,进行竹盐的加工。 选取三年以上的青竹灌入精盐以黄泥封口,经过松枝九次煅烧后,便是产出了颗粒晶莹如同紫水晶一般的紫竹盐。 当第一盘煅烧出来的紫竹盐呈到王府里时,骁王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手指沾取了紫竹盐送入到了口中。 原本这紫竹盐该是采用纯天然的日晒盐,而这铁盘煎煮的该有一股铁锈之味,可是在加工精盐的时候,因为进行了蒸煮提炼,不但尽除了铁锈之味就连海盐的腥味都减了不少,而经过精心挑选的三年生青竹的反复煅烧,这竹盐里带着淡淡的竹香,入口的口感竟然是比宫里用的御用竹盐都要好上几分。 骁王这几日又是长驻在盐场,因为心内存了火气,最近略有些口舌生疮,不过这竹盐虽然有些咸味却不大刺激口内的创口,接过了侍女送来的漱口的茶杯,漱了口后,犹觉得口内唇齿留着淡淡异香,隐隐的疼痛倒是缓解了许多,便是半眯着眼回味了下,原来真金白银的味道该是如此。、骁王吩咐,这第一炉出来的竹盐尽数送到侧王妃那里。然后盐场的所用工匠马 不停蹄,开始大批量赶制竹盐。 待得第一批竹盐正式装船,魏总管拟写了一份京城里店铺的名单,呈给了骁王,骁王想了想,划下了大部分的店铺,独留下一家京城的老字号——漱芳斋。 同时他吩咐随船的管事一次只出货一担,所谓奇货可居!不将这竹盐的价格翻炒上来,怎么对得起他付下这几许日夜的辛苦? 这一船货物由肖青亲自押运,沿着运河赶赴京城。 不过那一船的货物刚刚启程,这边的骁王府上便来了一位贵客,南麓公的夫人居然亲自登门拜访了。说起来这位南麓公也是个人物,被骁王这般夸赞贤妻娇艳,居然能放心让夫人一人独自前来,这等胸襟气魄真乃大丈夫也。 不过骁王倒是懒得跟南麓公搅合这等子闲气,既然是他的夫人一人独自前来,他便避闲,先出了府。 飞燕带着侍女们来到了门前,迎接南麓公夫人下马。 卫宣氏下了马车后,便抬眼望了望眼前微微含笑的女子,只见她倒是没有像鱼生秋宴一般盛装打扮,而是一身平常的家居锦裙,发鬓也是以简单大方为主。 可是恰恰这一身朴素的打扮,倒是让卫宣氏想起了故人,一时感慨,愣了一下才吩咐侍女呈上带来的瓜果点心盒子,与飞燕寒暄了一番后,才一同入了客厅落座。 待得坐下,卫宣氏才笑着言道:“侧王妃倒是与您的母亲甚是肖似。” 第59章 飞燕没有想到卫宣氏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自幼丧母,对于母亲的了解也仅止于画像而已,可卫宣氏口出此言,分明就是与母亲乃是旧识。 果然,卫宣氏笑道:“我与你母亲原本是同乡,俩家也是相隔不远,邵姐姐算是长了我六岁,但是她待人亲切,不因我年纪尚轻而薄待,倒是结成了闺中的姐妹,后来,她嫁得远,入了京城,我也是辗转来到此地,只是当初分别时却没有想到就此天人永隔,再不得相见……犹记得当初出嫁前夕,她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的情形……” 说着竟是红了眼圈,垂下了眼泪。飞燕心内微微一沉,脸上也是露出了悲色,便唤宝珠递过温热的巾帕给卫宣氏,开口劝慰道:“原先不知南麓公夫人与我母亲乃是旧识,母亲泉下有知,夫人竟是这般惦念她,一定也甚是欣慰,还请夫人莫要心伤。” 卫宣氏接过手帕擦了擦,开口笑道:“一时想起旧事,倒是有些失态,让侧妃见笑了,之前在秋宴之上人多,也是说不得体己话,今天亲自前来叨扰侧王妃,也是想好好地与侧王妃您亲近一下,也算是慰藉了对邵姐姐的思念之情。 说完话,卫宣氏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厅堂里略显空荡荡的摆设,便微微一笑:侧妃倒是与我那邵姐姐一样,最不喜欢屋内的摆设陈列之物,恨不得只有一张床,一方桌子,倒是干净得好打理!” 这时飞燕也是觉得有些汗颜的。 骁王先前的“义卖“卖得的太过欢畅,偌大的骁王府现在空荡荡的,临时补齐的座椅也是魏总管捡着便宜在铺子里买来的,风格样式俱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与王府里的雕梁画栋的房间也搭配不上。 而且所卖之物大部分乃是南麓公所赐,想必这几日淮南各个乡绅府宅都在痛骂着敛财的二皇子,如今被赠物之人的妻室不露痕迹地一扫,飞燕的脸皮也是微微发烫。 “不过这等琐事,倒是不用侧妃操心,二殿下初来淮南,一时东西难以置办整齐,回头我跟南麓公说说,让他再拣选些实用的物件送来,解一解骁王与侧妃的眼前之急。” 飞燕也只能点头含笑谢过。王府虽然空荡,幸而这府宅先前盖有一处花窖暖房,里面的花儿一直没断了打理,倒是开得娇艳,便是请卫宣氏移步过去赏花品茗,同时又拣选了花窖里开得正艳的两盆牡丹,嘱咐着送上南麓公夫人的马车上,算是回谢的贺礼了。 午饭是在府中用下的,厨子烹制的乃是骁王打猎割下的野猪肉腿,用盐 场自产的细盐腌制后,切成薄薄的肉片与笋片还有蘑菇一起用滚油翻炒,开胃得很。几样小菜也俱是精致,那一碗扇贝的玉柱汤也是鲜美无比。 卫宣夫人尝了几口便是赞不绝口:“到底是王府里的厨子,手艺自然是我们这穷乡僻壤不能比拟的,今日托侧妃的福,算是尽一尽口福了,这烹菜所用的盐味也是平常所吃的海盐不大一样,应该是殿下新开设的盐场所产吧?” 飞燕执着酒壶,给卫宣氏亲自倒了一杯府里自酿的梅子酒,笑道:“南麓公夫人的舌尖好厉害。” 卫宣氏笑着说:“殿下这次倒是为淮南的百姓做了件造福一方的实事,南麓公先前也是一心想要整顿盐场,可惜因着种种琐事俱是耽误,若是骁王能开辟盐路,那么金水另一隅的盐场也可以一同得益。骁王有北上的水路,而南麓公却掌握着南下通往岭南的陆路。若是能精诚合作,到时淮南的食盐便可以流向大江南北。” 飞燕微笑道:“这些个事情,我俱是不懂的,不过听南麓公夫人这么说,大抵都应是好的,便是叫他们男人操心去吧……对了,听说这里的白水乡有一处温泉,调和的乃是当地特有的粘土白泥,敷在身上美容养颜,改日倒是要多叫上些夫人一同前往,倒是要看看这白泥浴的趣味,到时,我们一同前往可好?” 卫宣氏含笑点头应下,再不提先前盐路的话茬,又闲话了些其他的。用完了午饭后,卫宣氏便起身告辞了。 待得卫宣氏上了马车,飞燕回转了内院,宝珠打开了卫宣氏送来的礼盒,才发现除了吃食以外,还有胭脂水粉等妆盒。打开一看,那胭脂膏上盖着的印子乃是蠡园的标记。 蠡园据说是范蠡携着西施归隐在江南时经营的红蓝花的园圃。这里培育的红蓝花经过嫁接,捣出的花汁尤为浓郁,制出的胭脂调配推散开的颜色也甚是多变艳丽。只是每年的产量不高,除了宫中进贡的以外,流入民间的寥寥无几,一小盒胭脂价格不菲。 “这位南麓公夫人倒是心细,竟是想到了侧妃您的胭脂快要用尽了,奴婢先前还想着上街去买,可又担忧那铺子里出的胭脂水粉不够精细,恐是伤了侧妃的肌肤,这下倒省事了!” 相较于宝珠的窃喜,飞燕一路的思绪却是飞得甚远了。这几日,她闲来无事,除了些地方个志野史外,便是同府里的一些当地的仆役闲聊。 倒是听到了关于这位南王邓怀柔与他夫人的不同野史。 这位卫宣氏的生平绝对都 能写入折子戏里,她原是南郡望族卫家的庶出三小姐,卫家从江南移居到了淮南后,十六岁的她嫁给当地带兵年近五十的太守姜云做填房,只不过婚后多年一直无所出。后来大梁生乱,各地义军不断,当时的邓怀柔不过是十八岁的渔家后生,在姜云的麾下做名传令兵,因着天生骁勇,力大无比,曾经救过太守一命,甚是为姜太守所器重,提升了官职,从此经常在姜府出入。 不过就在大梁内乱,各地义军风起云涌时,姜云却是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据说是死在了小妾的肚皮之上,乃是“马上风”,因着姜家族长的坚持,尸首先是送往当地的官府检验后方可开设灵堂,可是有那装殓了尸首的义庄仆役却在醉酒后走嘴失了风声,说那姜云乃是被弄断了颈椎,脖子尽碎而亡,可是就在他醉酒失言后,义庄大火,连那仆役加上姜云的尸首全都付之一炬。 慢慢的,卫宣氏与野男人有染,被姜云正好撞见,却被奸夫淫妇所害的传言也是水涨船高。就在姜家的族长准备拿下卫宣氏时,淮南惊变遭到了临郡的义军突袭,而邓怀柔亲自带领自己的部将水下突袭,捣烂了敌船,一举大获全胜,加之他平日里结交了一干的军中兄弟,使起银钱来也甚是慷慨,颇得人心,便是一举被奉为军中首领,彻底掌握了军权。 而姜家也是一夜之间遭到了土匪的洗劫,男子无一幸免,妇孺也死了大半,唯有那卫宣氏因着携了婢女去寺庙替亡夫祈福而幸免于难。 邓怀柔感念着姜云先前的照拂,便娶了长他十岁,寡居的卫宣氏,当真是情义两全,不忘旧恩…… 飞燕听闻了关于坊间关于这段“情义两全”的佳话后,真是缓缓才吐了口气。 若是放在别处,听了这样的传言也只当是坊间的添油加醋的流言罢了。可是姜家一夜被杀戮干净的遭遇,与她来时见到的江中郡的情形简直是如出一辙! 若是传言有三分是真的,那么这个一脸和善,看似良家妇人的卫宣氏还真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渔家出身的邓怀柔遇到了这位卫宣夫人后就平步青云,绝非偶然,世人皆知南王城府手段高妙,心狠手辣,可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卫夫人又在这邓公的传奇里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呢? 不是飞燕把人心想得太过奸恶,据说南麓公府里美妾不断,这位卫宣氏改嫁后也肚皮毫无声息,一直无所出,倒是府里的侍妾生下了两男一女。 要知道这位卫宣氏虽然面容清丽,一无姣好动人的面貌, 二无子嗣傍身,身为改嫁的寡妇,又年长了丈夫十岁有余,却可以稳居南麓公府的正室之位,这内里的玄机不能不叫人揣摩纳闷。 想起今日那卫夫人提起了自己的母亲便潸然泪下,一转眼又破涕而笑的情形,飞燕再次平缓了一口气,以后倒是要提防着这位南麓公夫人,能如此收放自如的妇人,岂会是后院里的单纯愚妇?想来也是自己在鱼生秋宴上戏耍了那邓怀柔,这位卫宣氏才借着过府闲聊的名义前来刺探自己的虚实。 只是卫夫人在饭桌上提议共开盐路,绝非胡乱的闲扯,也是有借着自己的口,去刺探骁王的意思。 这炙烤好的肥肉,刚刚烹出,还没有品出味道,便已经引来了各方的豺狼虎豹,只盼着骁王磨砺了刀剑,且要好好地护住这一块吃食才好! 第60章 到了下午,骁王才骑着马,一身热汗淋漓地回府了。 飞燕正坐在暖炉旁看书,便看见骁王缓步走了进来。随手拿起她喝了一半的果茶,一饮而尽。茶盘里是厨房里新制的点心,也被他快速地吃了一半,才走过来,在飞燕的脸上亲了下。 他并没有问飞燕那南麓公夫人来此的情形,飞燕心知自然会有人事无巨细地将二人的对谈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果然过了一会,骁王半靠在软榻上眯着眼儿看了她一会边说:“今晚本王要娶巡营,又不能回府了。不过既然那白水乡甚是得趣,不如明日你我前去泡上一泡。” 飞燕原以为他会再细细询问关于那卫宣氏的种种不妥之处,可是没想到他倒是对那温泉更感兴趣,只见他笑着接着言道:“那一船竹盐已经逆流北上到了京城,也算是一块大石落地,想想自从京城出发到淮南,这一路琐事不断,没有时间陪着爱妃你好好游览一番,既然爱妃提及,不如一同前去解解这几日郁积的火气。” 飞燕觉得与骁王一同泡澡没什么乐趣可言,但是骁王提及,便是不能不去了,当下便是复有打开书本,漫不经心道:“既然殿下喜欢,妾身当一同前往。” 白水乡离大府郡不远,温泉是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山脚下有一个用青竹搭建的食肄,桌椅也用山上的青竹制成,门外立着一支毛竹,上面挂着一块白布,写着“清风食肄”,虽然简单,但是收拾的一尘不染,配上青竹的清香,一派淳朴自然。 骁王伸手扶住自马车上下来的飞燕,然后拉着她入了食肆落座后说道:“听人言这个食肄很是有名,乃是前朝时一个御厨创办。那御厨年老告退后回到家乡,非常喜爱这里的温泉,就在山脚下建了这座食肄,只在中午开放一个时辰,且不准点菜,都是用时令最新鲜的原料,做什么客人就吃什么。这里用的佐料,菜品原料俱是采自此山,不同时节有不同的菜谱。” 早有侍卫提前打好了招呼,骁王飞燕刚坐下,菜肴便端了上来。第一道是青山豆腐,用山腰种出来来的黄豆磨制而成。豆腐本是清淡无味,这里加入了山中的香菇野菜,慢慢熬煮,将山菜的香味都浸入到豆腐中,吃上一口鲜香无比。 第二道是佛手瓜片。佛手瓜是此山的特产,只在山顶上生长,因为长得形似双手合十,被当地人称为佛手瓜。最奇妙的是此瓜不但在其他地方无法成活,就连山顶处也只有那几株植物出产,当地人曾经在旁边移植了几株,虽然长成但是始终无法接出佛手瓜。这瓜 片被去皮与腊肉一起翻炒,飞燕夹起一片,刚入口初时酸涩,咀嚼几下就变成一股清香在口里萦绕,风味当真是独特。 用完了午膳,便可以沿着青石台阶缓步上山,因着山势不高,不大一会便到了地方,还没看到水池,一股热气便弥散开来,几块错落有致的山石搭成一堵天然石墙,墙下是一处可容纳四人的小池,池边尽是雪一样白的白泥,细腻地如同二八处子吹弹可破的肌肤。温泉中汩汩地不断冒出上升的气泡,池塘上热气蒸腾,四周朦朦胧胧。 宝珠服侍着飞燕换了浴衣,用一方大大的素巾裹住了酥胸,头发也打上辫子用一方手帕包缚住。在缓步移入进水池里。 这水池的温泉将当地特有的白泥溶解开来,池水如同牛奶一般细滑白腻,温热的泉水将浑身的寒气逼出,关节也舒缓了许多。 飞燕正泡得舒缓,便看见骁王腰间裹着素巾,从温泉四周的竹制围障外走了过来,修长的大腿一跨,便进了浴池,健硕的身体激得水花四溅。 自从上次的月信走了以后,因着骁王忙于盐场,倒是冷落了闺房。算一算竟是许久未有同房。平心而论,飞燕很是喜欢这样的相处之道——夫婿在外忙着赚银子,偶尔回来一同吃一吃饭便好。至于闺房之乐当是能省便省。 可惜骁王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这一个月的憋闷,乃是上下生火,口舌之火吃些豆腐青菜瓜果败一败便好,可是这肚脐三寸之下的邪火,非得这泡在白水温池见的美人才能消散得下去。 此时见到美人虽然头巾住了一头乌发,但是鬓角还是垂下了几绺在粉颊一边,雪肌也因为热水蒸腾染上了绯红之色,那双发亮妩媚的凤眼,因着自己入了水池登时露出了防备之色,虽然力持着镇定,游曳到了泳池的一角,可是一双纤长的胳膊还是不自觉地护住的胸部。 这么强自伪装着坚强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要将她拉入怀里狠狠的疼爱一番! 想到这,他朝着坐在池边的美人懒洋洋开口道:“过来本王这里坐一坐。” 飞燕自从成礼后,也算是开了蒙,知道男人的“吃相”可以多难看了,可是这等晴天白日,郊野之外,男人眼里狼色当真是不妙。 尤其是此时,骁王虽然看似表情安闲,可是那肩膀的肌肉却是绷紧的,日日功夫不辍锤炼出来的块块肌肉浸在乳白色的浴汤间毫无掩饰贲张着,犹如等待狩猎扑食的野兽。天知道他说的是坐一坐,还是“做一做”? 在这等尴尬的境地里,还是要跟他有肌肤的接触比较好,免得了他一时荒唐,在这青天白日里干出个无法无天的勾当来。 “池水太热,妾身泡得不妥,还请殿下慢慢地泡着,妾身要先起了。”说着飞燕便站了起来,准备沿着池边的小石阶上去。 可是转身没走几步,身后的水声哗啦,一一只长臂将她拦腰抱住,轻轻一提便被拖拽进了水里,温热的唇紧贴着她的耳廓道:“燕儿要到何时才明白,你是逃不脱的……” 也就是那一转眼的功夫,自己就被倒转,紧贴在他的胸前。竹筒里的水声依然响亮,可是却掩饰不住紧贴着的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声声震荡…… 飞燕被迫抬起头,此时骁王的脸上尤挂着水珠,微微入鬓的浓眉显得更加深浓。飞燕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相貌的确是好的,因着轮廓的深邃,无论从哪里角度看过去,都如远山近影。给人以想象不到的绵延之感,而当他一双如鹰一般犀利的眼中盛满了宠溺时,当真如深不可测的潭水,让人溺死在其中,而不知如何自救…… 飞燕与他对视片刻,便忍不住垂下了眼,低下了头。 若是天生不善水性之人,为何还要明知深潭无底还要径直的奋勇一跳?她不能,她不愿,她……不敢…… 青竹篱障里水声响亮,当骁王见薄唇紧贴了她的那两片娇嫩时,竟是觉得沾染了温泉味道的双唇也是甜的,只能同唇舌一遍遍的勾画品啄,同时将怀中那副娇软玲珑的身躯紧紧拥住帖服在自己的身上…… 青竹篱外的侍女同退出了老远,可是响亮的水声依然是遮掩不住那青篱之内女子的声声娇喘,便是红着脸儿个个低着头,端着干净的巾帕衣物,候着主子的传唤。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里面才传来骁王怠足的声音。 宝珠连忙捧着衣物走了进去。发现侧妃身上盖着素巾,正蒙着脸儿躺在水池一边的竹床之上。原本包裹住的头发已经是尽数垂落下来,因着打了辫子也松散开来,长发形成了大大的波浪,从床沿一路曼延下来,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骁王此时又会到了池子里浴洗,将宝珠进来了便吩咐到:“侧妃洗净洗好了,快些伺候她穿上衣服,莫要着了凉气。 宝珠便跪在竹床边服侍着侧妃先将肚兜内衣穿好,便看见那如雪的香肌上竟然又许多红色是斑痕……当真是遇了野兽侵袭,那力道……也亏得侧妃这副娇柔的身躯能承受得住。 飞燕在宝珠及两名侍女的搀扶下穿妥了衣服,,又足足饮下了一杯花茶,才算是缓了些气力出来。 此时骁王也出了浴池,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了一身宽松的长袍,才抱起了依然浑身绵软的飞燕,出了篱栅,去一旁的火炭木屋里休憩。 木屋里是用桦树木条搭建的高架,下面是在木炭上烧得滚烫的石子,呆在里面倒是温暖得很,泡过白水温泉后,倒在其上小憩一会,很是舒服。 骁王拦着飞燕躺在软垫上,却被美人狠狠地推开了。 这白日郊野宣淫实在是让一向保守的飞燕着了恼,竟是上一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天谴,便是要在今朝被这身后的魔王死缠烂打,结下这一番的孽缘。 “怎么?还在气,可是方才没有尽兴?哪里本王还没有伺候妥帖?” 被他缠得实在是不行便是赌气说道:“哪里能不妥帖,便是那一池子的石块都要被殿下感召得怀了身孕,当真是雄壮的很!” 骁王没料到飞燕被气极了竟是这般敢说的,当下竟是微微一愣,复又哈哈大笑:“自然是尽力而为之,才不辜负爱妃赏赐的‘巨蟒居士’之名,不过那些个凡石也配,只有我的燕儿才能为本王生下绵延的子嗣……” 飞燕被说得心念一动,因着来到淮南便是一番的波折,竟是没有想到自己若是怀了身孕该当如何?若是可以,她并不想为骁王诞下骨血,毕竟若是有了儿女的牵绊,以后就算有机会离了骁王府,像隆珍那般回转了老家也是不得自由了。 不是她不爱孩儿,实在是这世间凡尘的苦难太多,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自己骨血落下受罪?还是要做下打算,莫要里糊里糊涂地便做了娘亲…… 飞燕的苦恼自不必提,京城的竹盐生意倒是如火如荼。 因着漱芳斋的客人都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对货品的要求自然多多,当初肖青带着人亲自上门送货时,一听是淮南产的竹盐,那掌柜便是微皱眉头,要知道淮南近些年产量不旺不说,便是食盐的味道都是苦涩得难以入口,里面混杂的沙粒污物自不必说!这样的地方真能产出爽口的竹盐?但是挨着骁王的情面,连货物都没有验收,便收下一担的竹盐,只想着若是货色不佳,便拿回府里给下人自用了,可不能砸了老字号的招牌。 当晚漱芳斋的掌柜在饭后亲自用了一下,漱口时刚嚼了几下他就愣住了。 前些时日给铁沐侯爷送货物时,因着与铁沐侯私 交甚笃,这掌柜便在侯府里吃了一餐,又有幸尝过宫中赏给铁侯爷的漱口竹盐,当时对贡品的味道口感羡慕无比,暗自想着若是自己的店铺进了这样的货色倒是不愁卖,但是今天的却是比贡品还有细腻一分。他心中不由得一喜,这样的货色就算是标出高价也是不错卖的。 第二日,便吩咐柜上的活计,若是有人来买竹盐,便是要重点推销这一担,标价是一两重三两银子。 刚开始因着价格太高的缘故,卖得不多,只有那铁沐侯府的管家赏脸,称了一两回去。便再无人问津。 没想到过了半个月,突然十几个府上的下人管事前来采买,指名道姓要铁沐侯王府上购得的紫晶竹盐。 原来那管家买了竹盐后,便是搁置在了内侍房里的架子上一直未用。 直到前天铁沐王府里宴客招待一干宾朋,饭后管家发现这宫里御赐的竹盐光了,便拿了那新买的充数,分成了小碟给前厅的主子贵客们送了去。 爽口的竹盐用起来自然是舒爽,尤其是有几个生了口疮的客人竟是觉得燥热疼痛缓解了不少。到了第二日,众位宾客们回了家中,用起自家的青盐来,竟是觉得当真是难以入口,那舌头牙齿仿佛记住了那紫晶竹盐一般,竟是耐不得其他的俗物了。 于是纷纷遣了仆役去问铁沐侯家的管家,这竹盐的出处,便是不约而同地前来购买。 这等佳品本来靠的就是口碑,各个府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各家府宅的女眷们暗暗使劲,各自攀比的。尤其是这等竹盐同茶水点心一般,家里来了客人用餐是一定要用的,自然马虎不得。 京城中平时本就络绎不绝的漱芳斋现在更是排起了长队,没几天,那一担的竹盐便告罄了。掌柜的连忙主动去找肖青,要求再进一担。可是肖青却想起王爷的吩咐,推延了五日后才松口放货,提出的价格却是原来的五倍,进价便要一两重五两白银,掌柜的一听直了眼儿,可是想着那长长的预订名单,咬咬牙便应下了。 转天在铺子里售出的牌子上写明——一两淮南竹盐要价十两银子。 可就算是提了价,有人抱怨着,那新进的一担竹盐还是很快脱销了。让那些抱怨着不买的人后悔不及。 当漱芳斋的掌柜再去进货时,却发现其他铺子的掌柜掌柜也寻上门来,要求进货。 漱芳斋的掌柜在京城手眼通天,很清楚太子正在打压二殿下。虽然不看好二殿下,但是也不想得罪与他,所以二 殿下要通过自己销售竹盐,他也是全力配合,以自己的根基,太子还不至于就为这点小事为难漱芳斋。但是想不到二殿下的竹盐竟然比贡盐还要好上几分,刚售卖就供不应求,哪怕自己接连提价,两天便销售一空。平时有联系的达官显贵还纷纷联系自己要自己为他们多准备一些。看来自己有必要和二殿下多交好一些,一定要把持住竹盐,不能让别人分了去。 当下便是主动提出以一两重八两银子的进价,独独垄断包揽了这竹盐的进货。漱芳斋在大江南北都有分号,就算是再大的货量也能吃得下,其他的店铺可无此等的优势! 肖青一听,竟是比王爷当初预估的最高价码还要多,当下便是点头同意,定下了楔子。 当太子匆匆入了国舅府,同沈茂公提及了此事时,说道:“明日便要寻个由头查封了那漱芳斋!身为皇子却做些下作商贾的勾当,成何体统?” 沈茂公请太子坐在主位上,慢慢饮茶道:“太子可是在前几日因为清查河道匪患,拦截了京城骁王府送往淮南的物资?” 太子微微一笑:“又不是独独拦了他一家,便是告到父王那里也是不怕!” 沈茂公放下茶盏言道:“太子这般,固然是因着二殿下以前多有不敬之处,可是一不给他家用,二不给他军饷,殿下可曾想过,逼急的饿狗还会跳墙,而骁王可是一头猛虎,若是将他逼急了,他会怎样?” 太子眉头一皱:“那依着舅舅的意思,便是任由他在淮南鼓捣着盐场,危机山东盐场吗?这几日母后可是问了几次,可见她老人家也是放心不下。” 沈茂公摇了摇头:“皇后就是太心急,总是生怕沈家吃亏,可是如今沈家身为外戚,乃是被架到了世人瞩目的位置上,一举一动怎么能不小心?请问殿下,你驳回了淮南索要军饷的帖子,皇上可是说了什么?” 太子想了想,迟疑地说:“父皇并没有说什么,只说老二胡闹,让孤王主理的军务司看着办!” 沈茂公看着这个太子,心里暗叹一口气,虽然这老大着实要比那城府极深的老二好掌控,可是有时候还是会被他的鼠目寸光弄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的确是没有说什么,可是他却在短短一个月内,调换了三名军务司的大臣!太子,你想过这是为何?” 太子微微一愣,说道:“难道是父王不相信我……” 沈茂公见这太子总算是开了窍,才缓缓说道:“淮南乃是皇上的心 腹大患,贬斥二殿下去了淮南,便是要将一只猛虎送过去,抓尽那一方的魍魉!而今,老虎尚未发威,太子您便迫不及待要卸去老虎的爪牙,这岂不是要破坏掉皇上的精心部署? 不过,皇上到底是疼爱这殿下您的,并没有在群臣面前当众斥责与你,也任着殿下放手处置。可见还是希望你在群臣面前立威,当得起一国储君的表率……但凡事有度,若是殿下真是将骁王逼入绝境,让他无钱银无人马的荒废在了淮南,皇上绝对是不会放任不管的!说到底,你们是兄弟,皇上正当壮年,可是还在一旁……看着呢!” 说到最后,当真是让太子惊出了一声的冷汗! 国舅的一番话点醒了梦中人。他真是因为霍尊霆被贬斥出京而一时得意得有些忘形了。身为国之储君,怎么可无容人之量? 自己先前那番手脚倒是尽落了下乘!就像舅舅所言,有些事情,本就不该是自己出手的,可是那霍尊霆始终是自己皇位的威胁,若是任凭他在淮南建功,那么自己以后又该如何保住这储君之位? 想到这,不禁眉头微蹙。 沈茂公怎么会看不出太子的烦忧,便是举起了茶盏又喝了一口说道:“二殿下钱银紧张,弄些竹盐也无非是贴补一下,殿下无须在这些个琐事上费心,你们既然是兄弟,自然要相亲相爱,那骁王身在淮南,也是诸多不便,殿下当在京中为二弟日夜祈福,可是,若那南麓公邓怀柔不敬,伤及了二殿下,就算殿下爱弟心切,也是爱莫能助不是?” 这看似平淡的一句,再次点醒了太子。自古杀人最甚的那一把刀,永远是向他人相借的那一把!他何必自己出手,只需帮着邓怀柔将刀刃磨得快些便好! 想到这,他充满感激地望了国舅一眼,有了国舅的暗中相助,这如画江山何愁不会坐拥他怀呢? 第61章 沈茂公送走了太子,在花园子里站了许久,他的大公子沈建走了过去,恭敬地问:“父亲,夜色有些凉了,怎么还不休息?” 沈茂公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的性子一向随我,为父有些心里话可以对你讲,我们沈家如今也算是位极人臣,可是高处不胜寒,下一个坐在皇位上的是谁,关乎着我们沈家的兴衰。论理那二皇子的能力绝对是堪当大任,可惜皇后不喜,他与我们沈家的关系也很是疏远。若是他登上皇位……该是如何对待沈家,为父的心里实在无底,可是这个太子也有些太过刚愎自用,心肠歹毒,对待亲弟尚且如此,也难保他以后翻脸无情……” 沈建立在一旁听了父亲的烦心之事,低声说道:“父亲总是忧思得太远,反为其患,方才父亲与太子说话,儿子怕隔墙有耳,立在门外防止闲杂人等靠近,听到了些……就像父亲所言,皇上正当盛年,自有自己的主张。岂容皇子各相倾轧,祸起萧墙?而且……那太子不去找他的岳父傅云龙商议,反而来找您,可见是在傅大人那碰了壁的。 傅家三朝的元老,岿然不倒,归结为一点便是顺势而为。父亲,你也万万不可用力太猛……” 这番话登时让沈茂公立定了,他面带复杂之色看了看一旁恭立的大儿子,过了良久语带欣慰地说:“有儿如斯,为父还有何愁事?建儿到底是历练出来了,看事比父亲通透啊!若是你弟弟沈康也如你这般沉稳,何愁我沈家的万世安康……建儿明日替为父递折子,打从明日起,为父要在府里养病,闭门谢客!” 沈建明白父亲懂了自己的意思,便恭敬的施礼退了出去。 因为淮南盐场重开的事情,方才父亲一时露了急切,竟是诱导了太子那般凶险的招数。若是一旦得逞,掀起的腥风血雨实在是不可预测。倒是要急急抽身置身事外,万万不可再与太子靠得太近……至于那骁王,倒是自求多福了。 收到了漱芳斋的货款后,肖青回转淮南,不但捎带着带回了骁王府里一些用度和买了竹盐的货款,还有漱芳斋提前支付的下一担竹盐的全部货款。回了的一路也是畅通无阻,那太子竟然是突然生出了体恤二弟的心思,居然派了水军一路护卫,并且亲写了一封书信,大意便是先前因为严查水道,不得已而为之,只有对自家的兄弟严苛,才能震慑群臣,往二弟在淮南一切顺遂一类的绵软之词。 骁王看了这书信吗,笑了笑,便是给太子又回了一封,大意是臣弟能体谅着储君的难为,还请太子以国事 为重,勿要挂念臣弟云云。兄弟俩表面倒是一团和气。 因着一直忙着盐场的事宜,骁王也并没有去触碰那南麓公的霉头。而那邓怀柔也不知是不是心生了忌惮,倒是停住了之前扩疆的异动,可是招兵买马却是一刻都没通过吗,不断在金水一带贴出征收护院家丁的告示。 鬼知道他要护的院落究竟是有多大,募集护院的家丁如同韭菜般,一茬茬的似乎没有个尽头。骁王心里有数,但是去问并不急得去解开邓怀柔的老底儿,除了邓怀柔之外,此地的确是匪患重生,急需整治,一时不能与那南麓公硬碰硬。 因着肖青这一路都是通畅顺遂得很,严冬虽至,但是王府的钱袋子却是变得暖意融融。 这几日魏总管简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府里的各样物品都是要置办整齐的。因着屋内阴气甚大,又请来了工匠在府里的各个主屋都是重新挖了地龙,下了铜管,再铺上青砖,待到地龙铺好,再烧上热炭,不消多时,整个屋子都是暖意融融的了。 尤其是侧妃的屋子,足足比其他的屋子又是多了一套铜管,门口也上了薄棉锦缎绣花的门帘,在屋子里呆上一会,不但没了以前的阴冷的寒气,还有些燥热之感。 宝珠怕侧妃干燥出不适来,特意让魏总管进了一口雕花坐地的青花瓷小鱼缸,里面养了几尾大肚子的狮子头金鱼不时游曳,又铺了几朵小睡莲,盈盈的一坛清水摆在妆台的一旁倒也雅致。 这天晨起用了早餐,飞燕在屋子里只单穿了一件薄棉的睡袍,跪在铺了厚绒西域进贡的羊毛毯垫上拿着宝珠裁下的纸样亲自裁制着一件锦袍,预备着年底的时候给叔伯捎去过去,好让他过年时可以穿上自己亲自缝下的新衣,也算是聊表孝心了。 因着这是宝珠从裁缝铺里新求来的式样,且得小心剪裁,不然这等腰身的袍子便要走了模样。 外出公干回府的骁王进来时,便看到飞燕穿着一件薄软的睡袍跪在地上微微翘着臀在那剪着布料,人便在那站定,紧盯着那布料包裹的美好,心内暗暗想着:这样的姿势倒也不错……要试一试…… 飞燕听见门口有动静,一回头便看见骁王半眯着眼儿站在那,眼神有些不大对劲,立刻腾得坐直了身子。 骁王也不待她行礼,便径直坐在了她的身旁,拿起那剪开的布料,微微笑道:“看着是男式的,是给本王裁的?” 飞燕被问得有些发窘,说道:“妾身看着这布料老气,便想着正好适合 年岁大些的,便想给叔伯缝制一件,若是殿下喜欢这样式,明儿再选块合适的替王爷缝制了。” 骁王点了点头,原本挂着笑的脸儿慢慢转冷,站起身来转身便出去了。 飞燕知道,这二殿下是不大高兴了。相处得久了,她倒是摸出了他的些许脾气,有时候他出言撩拨自己时,不代表他心情不好。可若是跟自己话少时,便是动了些许真气。 先前有几次,他生气了,只要没有刻意表露出来,自己也是不理不睬只装作不知道,过后他自己过了劲儿,便也就若无其事了,外传着脾气不大好的二殿下从来没有冲着自己摔东西使脸子的时候。 可是这次,飞燕觉得自己到底是理亏了。自己与他成礼这么久,从来未有替夫婿动过针线,倒是他,尽是替自己着想得周到,前几日贤哥儿来信,说是已经到了郡县,一切安好,要她莫要挂念。 飞燕是最受不得欠着人情的,而且未曾给夫婿尽尽心意,无论是搁在高门庶户都是说不通的道理。 今日是被他撞见了,才想到了这一节,若是任凭着他自己生着闷气,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到这,针线活儿也做不下去了。想了想,跟宝珠说道:“去把小厨房打开,跟管事的言语一声,殿下今日的午饭便在厨房由我做了。 魏总管听说侧王妃要亲自做饭,便特意送来了一块上好的牛肉,肥瘦相间的牛腩肉煲汤爆炒都很相宜。配菜的小葱都是府里自栽的,因着有那花窖暖房,魏总管专门开辟了一处用捞栽种瓜果,府里用起来倒是方便。 飞燕看了看这些食材,决定用小葱香蒜爆炒牛腩,宝珠在一旁张了张嘴,又迟疑着没说什么。决定了主菜,其他的配菜倒是好说了,红烧栗子鸭腿浇上了糖汁色泽红润,百合鹌鹑汤味道鲜冽。再用府里自产的甜瓜丝拌了煎锅摊好切丝的蛋皮再淋上佐料香汁撒了些许点缀的香菜便大功告成。 小厨房里炊烟袅袅,奋战了足有一个时辰,飞燕浑身尽是沾染了油烟的味道,待得几样菜品料理完毕,她便去了浴室,开了早早就备了热水的浴桶盖,便简单地洗了一遍后,换上了衣服,头发也仅是简单地打了辫子。 她这边收拾妥帖,宝珠那边也将几样菜品装入了食盒。于是便带上几位侍女朝着骁王的主院走了过去。 虽然骁王的书房卧室都是离得飞燕的小院不愿,只有一池之隔,但是因着亭台小桥的设计,也是要转上几个弯儿才到。 待到走到主 院的门口,看见骁王正坐在暖阁的门口逗弄着满财呢! 满财近日长得大些了,魏总管因着这狗儿乃是他的救命恩人,每日里都是吩咐小厨房另外炖一碗骨头来吃,一身黑色的皮毛更显得油亮。 此时满财正晃着尾巴两只眼睛溜圆地瞪着骁王手里的一柄木匕首,这骁王也是穷极无聊,竟是将匕首扔在一些入不得眼的地方,先是扔到院子里的小池里,这小憨狗也一门心思地往冷水里跳,然后吊了上来,欢畅地甩了甩一身的水,将小黑毛重新抖得威风整齐了,再摇头摆尾地给骁王送去,骁王结果以后,摸了摸它湿漉漉的小脑袋,再一甩手,那匕首就飞到了假山之上。 小满财又撒开欢儿似的往假山上爬,累得呼哧呼哧伸着舌头,好不容易咬住了匕首,便看见飞燕一身白色的狐裘立在了院门口,立刻从假山上蹦下来,没有立稳又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才欢畅地朝着飞燕跑来。 这狗毛都是湿的,又是沾了尘土,宝珠哪里能让它靠近飞燕,立刻拦住了,回转手让它走来。 满财几次靠近无果,只好耷拉着脑袋将匕首叼给了骁王。 飞燕给骁王施礼说道:“今儿难得殿下有空呆在府中,妾身亲自下厨为殿下烧制了几样菜品,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骁王看着她似乎刚刚沐浴后的模样,一直寡淡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些许的笑意。 第62章 小厮已经将小圆炕桌摆进了暖阁里。这暖阁因为架得高,坐在里面,可以远远地看到大半个王府的样貌,当飞燕上来时,正好看见暖阁的一扇窗户正对着她院里小厨房的方向,此时从窗户望去,小厨房已经熄了着火,可烟囱里仍然冒着余热…… 宝珠将食盒子里的几碟菜铺摆在了圆桌上,又将一壶菊花酒摆在了桌上,这壶菊花酒乃是九月九那天采下的菊花配着青竹的叶子与米酒一同酿制的,味道清冽明目败火。 飞燕坐在地铺的圆垫上,亲自夹了一筷子的香蒜牛腩放入到骁王的碗碟里,骁王看了看那泛着油光,沾满了葱蒜的牛肉,夹起来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 飞燕炒菜时,食材的分量不多,装菜的围碟也是小而精致。飞燕因为在小厨房里忙碌了一上午,反而是没了什么食欲,便是浅尝了几口后,喝了半杯菊花酒。这样一来,大部分的菜品都是被骁王吃了,几样菜品倒是半点都不剩。吃完后,飞燕看见骁王端着水杯一口饮尽,闭目不动,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便略略担心地问:“怎么?可是妾身煮的菜不太入口?” 骁王慢慢睁开眼笑道:“哪里会?是爱妃煮的太好吃,本王还要回味几许。” 恰在这时,暖阁外有人禀报京中派来的特使求见骁王。骁王便漱口起身去了前厅。 飞燕一时也是犯了懒,躺在暖阁里的软榻上歇息片刻。宝珠便将碗碟收进食盒里,便喜滋滋地说:“到底是侧妃的手艺不凡,骁王可是从来不吃蒜的,今日竟是将这盘撒了蒜的牛肉吃得干净……” 飞燕闻言猛地一抬头,惊诧地望向了宝珠:“殿下他不吃蒜?为何做菜的时候你不早些提醒我?” 宝珠吓得立刻跪下,小声道:“早在侧妃进府前,殿下便吩咐了厨子,一切饮食都要先依着侧妃的口味来烹制,那厨房里的几个厨子俱是先前在尉迟侯府里呆了些许时日的,摸清了侧妃的饮食喜好才回转的王府。今日奴婢看着王妃加了香蒜,自然是因为王妃喜欢,当然不能开口阻拦,而且殿下看着也喜欢得都吃下了啊……” 飞燕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心内却是有种难以言表的悸动。她的目光慢慢调转向了窗外,透过暖阁半敞开通气用的木格窗,可以看见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健步穿过长廊,走过拱桥,快步向前厅走起。 这个昔日的敌手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在些细微末节的小事上,如同他最擅长的突袭战一般打得她措手不及。若是情无长久时,那么她愿意相信此 刻那个男人对自己的一番心意俱是真的,可是他送给自己的,自己又该如何偿还?竟是有种搜刮遍全身也是支付不起的沉重…… 京中特使送来的,是一份难办的差事,因着淮南匪患横生,皇帝下诏,特命南麓公与骁王一同领兵剿匪,趁着冬闲时节,共同领兵操练,水路与陆路相配合,进行对抗演习,到时会有京中皇上钦命的大臣前来观摩。 骁王心知,这乃是试探南麓公心意之举,同时也是给大齐窥探南麓公一系实力的机会。皇上的意思是要骁王务必“尽全力而出,威慑异心”,其言下之意便是要将南麓公震慑住。需知因着几场霜寒,秋季歉收,最近大齐各地发生饥民暴动,若是南麓公借此机会伺机而动,对于中原的布兵来说绝对是太多被动。此次演兵的重要不言自明。 骁王觉得此间的火候拿捏很是为难,不过他觉得南麓公也一定是头痛得很,隐藏是实力还是全力而出?倒是要看这位邓怀柔该如何出招! 想到这,他命肖青入了书房:“派入到南麓公的探子们打探得如何了?“他沉声问道。 肖青连忙说道:“那个邓怀柔虽然招兵买马,白日操练,可是皆是以防范盗贼惊扰了他的庄院宅院的名义。他素来好色,每日里都是饮酒赏乐,与姬妾们玩闹到半夜……倒是看不出用兵筹划着谋反的模样。” 骁王闻言仅仅是扬了扬眉,一个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成为大齐心腹之患的军阀岂会是单纯的酒色之徒? 邓怀柔,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当皇帝的诏书下达到了南麓公府时,已经是到了傍晚时分,可是南麓公府内却是灯火通明,大堂之上舞姬正身着轻薄的软纱轻歌曼舞,巧笑嫣然。 一个看似一脸邪气的男子正半解着衣怀坐在了软榻内,一边饮酒一边任凭着一位貌美的侍女揉捏着他的腿脚。 侍女有着水乡女儿的温柔,将那只大脚架在自己跪下的双膝之上,一脸妩媚羞怯地瞟着身在主位的邓怀柔大人,是不是刻意地用自己饱满的胸部磨蹭着他的大腿…… 可是邓怀柔坐在主位之上却是看得有些心不在焉,一边饮着酒,一边不时目光微垂望向一旁正不断滴落着水滴的水漏,到了近午夜时,他才意味阑珊地挥了挥手,让这些个舞姬尽数退下,才起身走向了后院最偏僻一隅的书斋。 书斋的灯火闪烁,透过窗影可以看见一名女子正坐在灯下看着一副卷轴。推开书房的大门,他缓 步走了进去,卫宣氏这才抬头看到了因着酒意消散而微微敞着衣怀的邓怀柔,笑着说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回房休息,今日我安排了新入门的白氏服侍邓郎,一早便让管家送她入了你的寝房,这白氏倒是不枉她的姓氏,通体雪白,模样也生得极好,性子温顺有一早便受了嬷嬷的教习训导,想必入了闺房也会得趣,天色不早,明日还要坐镇操练新兵,还是快去歇下吧……” 她的话语未落,正执握着卷轴的手却被邓怀柔的大掌一把握住,浓眉之下的一双泛着邪气的俊眼圆瞪:“我的妻子乃是你,为何总是将我推到别的女人那里?要知道你我已经足足有一年未有同房了……” 卫宣氏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诏书,弯弯的眉眼含笑说道:“邓郎可是生气了,只是因着我不能有孕,便是一心想着给邓郎多纳几个美妾,然而二房所出两子,皆是有些愚钝,将来不足以继承邓郎的伟业,这白氏出身书香人家倒是通晓些诗词,想必生下的孩儿也是聪慧些,虽然不能随侍邓郎的枕席,但是邓郎需知,为妻却一心为着邓郎着想……说着俯身在他的颊边印下一吻。 “既然邓郎不嫌弃位我上了年岁,徐娘半老,自当侍奉邓郎……” 微弱的灯光柔化了卫宣氏眼角淡淡的皱纹,她一如自己初见时那般的恬静,虽然府里的妾室各个貌美如花,但是在邓怀柔的心目中,她的沉静果敢是任何女子不能比拟的。 最是不能忘,自己的渔船在海上倾覆,他在海中抱着浮板漂泊了两日后,奄奄一息时,瞥见的驶来的大船上的那一抹倩影,更难忘记渔村中樱花树下的回眸一笑,让当初还是卖鱼郎的他沉溺其中再不能自拔。便是毅然投军,一步步努力的攀爬,在最终能够来到她的身边,慢慢让自己更强,慢慢让自己的心肠变得更硬冷,终于让她对自己倾心相待。 她是太守的妻子又如何?年龄比他大十岁又如何?她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便是穷尽上天入地之能也要拥她入怀,可是没想到,她真的成为他的妻子后,却是一步步将自己推得更远……她心无他,邓怀柔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她有着一颗错生在女儿身里的男儿心。而他惟愿成为助她登顶的踏脚之石。她要他以好色贪图享乐的面貌示人,以迷惑朝廷,他便日日通宵达旦饮酒作乐,她爱孩儿,却苦于不能生育,希望他能纳妾,他便在几年间连纳了几房的妾室,却生完孩儿后便不肯再与妾室同房。她要他平定淮南,养精蓄锐,他便精心排布兵马,训练骁勇的将士…… 她说的,他都一一记在心底,因为只有成为她最能干的男人,才有资格站在她的身旁,惟愿将来取得如画江山时,她会在心满意足间,不经意地回头……带着一丝爱意望向自己…… 卫宣氏如同看着不懂事的孩儿一般略带宠溺地看着这个一脸凶相的男人,慢慢地解了自己的衣衫,俯下身子,将他揽入自己的怀中……任凭着他用熊一般的蛮力将自己放倒在了书桌之上。 可是双手虽然轻柔的爱抚着男人有些刚硬的鬓角,她的眼睛却是越过了身上那副肌肉纠结的身躯落到了地面上的那道诏书之上——一场恶战在即,她能不能不想方设法安抚住邓郎的心,想到这,她的身体慢慢地得热了起来,权力之路上的倾轧碾压永远比普通的男女情爱更让人为之火热!虽然她只是个庶出的女子,但是总有一天,她会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攀附到世间大多数男儿都难以企及之处,到了那时…… 想到这,卫宣氏终于闭上了眼,揽着身上的精壮的男子,任凭自己浮沉入欲海之中…… 第63章 冬日晨起很是让人为难,尤其是被窝里还揽着温软的娇躯更是成了让人流连的温柔之乡。一向都不赖床的骁王竟然也有些难以起身之感。 他寅时便醒了,可那时飞燕正将脸儿团在他的胸膛里,素手也轻搭在他的腰间上睡得正熟,便是舍不得再动,借着帷帐外的微弱晨曦看着她的睡颜。 昨夜也是累紧了她,虽然是刻意温柔了一番,但到底是着力得太猛了些。不知为何,昨夜床底间的她有些许的不一样,自己戏谑地在她耳边低语着“裁布样”的妙处时,她竟是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瞪着自己再嘲讽回来,当可人儿真顺着自己的摆布,将脸儿埋进枕头时,看着那纤腰翘臀,竟是觉得血管里的热血轰鸣作响,下一刻便是如猛虎下山,扑在了白嫩羊羔的身上…… 这么静看着她的睡颜,什么也不做一下子便到了卯时,怀里的娇人的动了动,睁开了睡眼微微眨动了几下,微微有些沙哑的问:“什么时辰了?殿下不是要早起练兵去吗?” 骁王这才微微动了下一直被她枕着的胳膊道:“要不要同本王一起去?” 飞燕这才惊觉自己一直拿着那条健壮的胳膊当做枕头,连忙移动了下,往床里的方向撤了撤,说道:“练兵之所,妾身去,不大妥当吧?” 骁王已经起身了,这是门外的侍女们也端着热水脸盆和衣物鱼贯而入了。 “练兵场外三里是极佳的猎场,等本王演兵完毕,带爱妃打猎去可好?” 既然骁王起兴要去打猎,飞燕怎么会说不好?便是一同起了身,净面梳洗完毕后便换上了衣服,披上了狐裘同骁王一起出门赴了演兵的沙场。 淮南演兵的沙场竟是比京城里的要大上些,阅兵台后,是供人休憩的小楼。 飞燕的马车一直使到了小楼的下面才停车,飞燕便提着裙摆带着宝珠上了楼。 透过小楼的窗户,而容易看到沙场演兵的情形。 恍惚中,竟是想起了父亲领兵操练的情形。她五岁便跟着父亲一起去沙场,也是这般远远地瞭望着一群热血男儿的演练,那震天的嘶吼声原来竟是早已凝结在了自己骨子的东西,刻意的淡忘,却是不经意间便悉数想起…… 骁王最近也是招兵买马,招收了不少的新兵,所以操练也是从最基本的搏杀开始。因为演练得有段时日,一招一式倒是颇有些模样。他们个个打着赤膊,就算是严寒的冬日,身上也不时冒着蒸腾的热气,在沙场上起伏跳跃, 大声地喊着口号!那震天的喊杀声直冲云霄。 而在沙场的另一侧,这事薛峰带来的老兵,练习的是排兵布阵。相比起来,更有看头。 只看了一会,便能发现,那些老兵的阵势变化甚是耐人寻味,这种四人一组的围打之法也很新鲜,俩人长勾锁死破盾,一人滚地伏袭,另一人主攻……一旦被锁死,被牵制住斩首砍腿都是须臾间的事情,若是无破解之法,两军相交时,敌军伤亡的惨烈可以想见。 霍尊霆是个用兵的奇才,这一点在两军交战时,她便隐约体会到了。虽然白露山后期与他交恶的机会变少了。可是每次两军对阵,她总是能隐约体会到他的阵法会产生些许的变化,牢牢牵制住自己的主力。 这种不断成长进步型的敌手最是可怕。因为当你变得强大的时候,他会紧紧地跟随着你变得更加强大。 看了一会,骁王已经巡视完毕,毕竟操练时都有各个统兵主管,不需要他太过操心。 当他上楼时,便看见飞燕坐在小轩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他挥了挥手,示意宝珠等侍女退出屋外等候。然后来到了飞燕的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伸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这个阵法如何?” 飞燕这才回身,连忙站起身来,给骁王施礼。骁王不待她施礼完毕,便拉着她的手来到了桌前,拿出草图给她看自己最近琢磨出来的阵法。 这种毫不避讳,着实让飞燕都觉得不妥,她连忙避开眼睛道:“殿下,这等军机要事,说给妾身来听恐怕是不太好吧?” 骁王倒是毫不介意地笑了笑:“上次输了你一盘棋局,今日你我纸上谈兵再厮杀一盘可好?” 骁王口里的“纸上谈兵”乃是用棋子代替兵卒,按照阵法演练排兵布阵,另一方想方设法破阵。飞燕小时,经常这般在父亲的沙盘上演兵玩耍,一时间竟然好似回到了童年父亲的营帐之中。 初时虽然有些不情愿再接触这些她急于忘净的东西,可是天性使然,在骁王排出一个北斗阵法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住了眼睛,开始用心琢磨。 他们排演的阵法,俱是设定在开阔的平原上进行,双方兵力相同,装备是也是差不多。骁王的这个北斗阵顾名思义,如天上的星斗一般斗转星移。每次飞燕刚刚破解了阵法,他又开始重新排布,一瞬间便堵住了漏洞。这样缠斗了一会,飞燕突然停手了。 骁王抬眼笑问:“为何不动了?” 飞燕将手里的棋子轻放回了棋盒里说道:“已然是输了,再蛮缠下去便让人汗颜了。” 需知战场之上的乃是有血肉的真人,在前几次的破阵中,她的兵卒已然是被破了盾牌,冲散了队形,人马俱是被零星切割成小股分队,被骁王的兵马围歼,在真正的战场上,这样的情形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绝无生还的可能!排演到这里时,飞燕的心底竟是生出了寒意,她在为那些自己曾经率领的白露山的兄弟而感到后怕。 父亲曾经因为她痴迷兵法而开口斥责于她。除了舔犊情深,怕她遭遇不测的不忍以外,更应该是担忧她一旦指挥失利,就算侥幸生还,也会陷于葬送了千万人命的自责之中。 这样的良苦用心,岂会是年少时初战便告捷,以后一直无往不利的她所能了解的?现在想来,若是她与骁王交战之地不是沟壑嶙峋的山地,而是开阔的平原地带,那么战果会如何?自己不过是仗着熟识地形,动些野战伏袭的奇巧心思罢了,那些以前的连连险胜,现在回想起来确实险象环生,极其侥幸!说到底,她的这些个打法不过是仰仗了地形地貌的优势罢了!更不要说骁王在与白露山对阵时,数次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 当放下棋子的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脸颊有隐隐的灼烧之感,“诸葛书生”的名头,她受之有愧!真正的用兵大家应该让兵卒以一当十,最大地激发兵卒的潜能士气,同时不受地形地貌的限制,围追堵打,挥洒自如,这一点对她来说,还是远远不够! 这一刻,她才深切的体会到霍尊霆当时多么值得自己敬佩的敌手,当年没有尽数被围歼死在他的手上,真是亡父的显灵庇佑! 骁王倒是不以为意,慢慢地收起了棋子,方才飞燕的几次巧妙突袭,让他又想到了几处改进阵法的地方,一时间也沉思了起来。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骁王与飞燕各有所思,倒是无暇言语。过了好一会,骁王才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飞燕直着眼儿,不知在想着什么,他只当是佳人输了阵法不大高兴,便笑言道:“不是总说我的是输不起的吗?怎么今日倒是轮到了你掉脸子了?” 飞燕这才回了神,低声说道:“哪里,只是想起了先前与殿下交手时的情形,觉得殿下……是手下留情了……” 骁王笑着挑了挑眉,说道:“虽然你这般想,本王很是受用,但是平心而论,燕儿的确是给本王平添了许多的麻烦。有些奇巧的打法当真是有些匪夷所思,这等野路子竟是个十六岁芳华的 女子想出的,本王当初惊闻真相时,也是觉得难以想象。这输不起的性子着实折腾了许久,难以释怀呢!” 说完,便命人进来收拾了棋盘,准备去猎场围猎。 淮南的猎场乃是一座山丘虽然没有京城的占地广大,可是猎场里的猎物却是物种繁多。 京中的因着多是皇族女眷前往,不是特殊的要求,平日里绝不会放入太过凶险的猎物,可是这淮南的围场就不同了,野生得很,兔子、狐狸、野猪,甚至猛虎都时有出没。对于擅长狩猎的人来说,倒是比京城里的皇家围场刺激得多! 不过,今日的围场除了诸多的凶兽以外,还多了一个“猛兽”。当骁王的侍卫簇拥着马车赶到了猎场时,只见山下早已经停满了车马。 原来英雄所见略同,南麓公邓怀柔也携着贤妻爱妾来此处狩猎了。 当卫宣氏下了马车时,赶巧看到了飞燕,便微微笑道:“倒是赶巧儿了,见过侧妃,这厢有礼了。” 第64章 与卫宣氏一同下马车的,还有邓怀柔新纳的美妾白氏,也随着一同行礼。 按理说这白氏年仅十六,正是娇艳之时,与卫宣氏一比倒是光彩照人,可是同飞燕一比,立刻落了下风。 这白氏乃是新近被邓怀柔破了身的,言谈举止间带着新妇的娇媚。她原本出身在落魄书生之家。因着生得貌美,有几分姿色,且识文断字,一直立意不嫁寒门。直到这卫宣氏替邓怀柔物色美妾,见了那成箱的嫁妆,加之南麓公在淮南犹如土皇帝一般的威名,到底是眼皮子太浅,便点头应下了。 原本因着邓怀柔已经有了妻妾,心里尚且没底,可是亲见了正妻卫宣氏,还有那几个妾室后,便越发地得意了起来。 试想哪个男人会爱一个比自己大上十岁的不洁女子?这生不出蛋来的正妻卫宣氏不足为惧,那几个妾因着生过孩子,体态也俱是走了样儿的。只要自己用些心思花些手段,公侯的专宠指日可待。 这几日,邓怀柔一直眠宿在她的房中,宠爱有加。这让她愈加的骄横了起来。不同于其他妾室对待卫宣氏的唯唯诺诺,在平日的言语间也是愈发的无状。 不过卫宣氏倒是顺和,见她有时无理,也只是一笑似乎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得见了骁王与侧妃,眼看着飞燕通身的气度打扮,心里顿时暗暗生羡,心道:俱是做妾室的,合该像这位侧妃似的,瞧着那排场倒好似王府的正妻一般! 施了礼后,便是抢着站到了卫宣氏的身前对飞燕说道:“侧妃的这身锦花宽摆的罗裙倒甚是雅致,到底是京城里来的贵人,穿衣打扮就是与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不同。” 飞燕微微一笑,说道:“这身裙子也是到了淮南后才制出来的,妹妹若是喜欢,明儿我让那裁缝去邓府帮着裁制几身可好?” 那白氏一听,竟是一脸欢喜地道:“那敢情儿好,便是先谢过侧妃了。” 那卫宣氏并没有言语,不过脸却是有些微微发沉,不过声音还是很轻柔地说:“妹妹怎么可以与侧妃如此随意,同样的款式恐是不妥……” 那白氏也是见飞燕与卫宣氏俱是随和的,愈加有恃无恐道:“侧妃赏脸,怎么好驳了面子?幸好妹妹我年轻,身材俱是没有走样,虽然穿不出侧妃的风采,倒也不算辱没了这身罗裙,现在不好美些,难道要等到人老珠黄才打扮吗?” 这话里的尖利,连飞燕都微微诧异地看了那白氏一眼。可是卫宣氏却是 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了。 而骁王与邓怀柔,虽然各自写了一封书信,调戏了对方的娘子,但是再次见面,各自笑得一团和气,不明就里的人说不定还以为这两位乃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彼此倒是亲切得很。 现在皇帝的诏书下达,双方都是暂且按兵不动,静待时机,倒是不能扯破了脸。 就在这时,猎场值守的小吏听闻贵客接连驾到,满头是汗一脸难色地过来,小心翼翼对骁王与邓怀柔说:“殿下和公侯真是让小山生辉,但真的是来得不巧,山里最近藏匿了个畜生,是头独眼的吊睛大虎,个头天生硕大无比,凶残异常。自从有了它,山里的另外一只老虎已经在争抢地盘时,被它咬死了。因着曾经被猎户伤过眼儿,便是起暴虐的心思,天生爱伤人,曾经撞开猎场的围栏去了附近村庄伤人,竟是连吃数人,附近村落的猎户一起出动,几次伏击未果,只是又把它逼回到了山上,准备明日再围击于它,下官未来得及通知各府暂缓狩猎,累得殿下与南麓公白白周折一趟,还望恕罪!” 邓怀柔不以为然地微翘起嘴角,向骁王施礼,一脸邪气地笑道:“山上有虎伤人,理应为民除害,不知今日是否有雅兴同邓某比试一番?” 骁王笑道:“好啊,今日能首先猎虎者,该当若何?” 邓怀柔想了想说:“昔日重耳退避三舍成为美谈,今日你我效尤,如能先猎得猛虎者,他日沙场演兵,当主动退让一轮若何?” 骁王闻言,笑意更深,慢慢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飞燕在一旁听得又是觉得额角隐隐作痛,男人一旦杠起来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卫宣氏看了,只是笑一笑,对飞燕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妇道人家还是不要跟着参合了,便在山下饮茶可好?” 飞燕点了点头,猎场的小吏早就在山下的竹屋内安排好了火盆和滚烫的热水。 那白氏本要跟随卫宣氏一同进去,却被邓怀柔拉住了柔夷,斜着眼笑道:“美人且随了本王一同狩猎去吧。” 那白氏闻听此言,便是得了胜般,娇宠地瞟了那卫宣氏一眼,被邓怀柔揽着腰儿坐上了同一批骏马,然后小鸟依人地依偎在邓怀柔的怀里,一同绝尘而起。 骁王和邓怀柔各守山的两侧,开始诱捕猛虎。 这片狩猎区不小,如果漫无目的地寻找老虎怕是大海捞针一样,老虎嗅觉很好,不若用猎物诱杀。骁王带人扑捉了一头鹿,然后四处寻找合 适的地方诱杀老虎,终于寻到了一个小山丘,山丘虽然不高,但是周围都是一片平地,地势开阔,视野极好,正是诱杀老虎的好地方。骁王将鹿的四蹄切开,让它只能匍匐在地上,放到山丘上,任凭血腥味弥漫在风中,然后和侍卫躲到一旁等待老虎出现。 等了片刻,风声骤起,山林撼动,一只独眼的大虎突然出现在半山崖上,它抬头迎着风嗅闻了一下,突然张开巨口迎风长啸。那震天的声响在山中回荡起层层绿浪。 就在骁王稳操胜券,以为那老虎必定闻着味道寻过来时,却发现老虎在跳下山梁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两只耳朵微微一动,在风中用力嗅闻后,突然调转了方向,朝着南麓公所在的方向奔了过去。 骁王伸手测了风向,暗道一声不好!竟然是突然转了风向,兴许是对面山头的什么味道传了过来,将猛虎吸引走了。只是那老虎明明都已经看到了受伤不能动弹的鹿,居然转身就走,倒是什么吸引了它,又或者……是它知道了这是个陷阱? 想到这,骁王决定不再伏击,带着侍卫们就从后面追赶了过去。 当疾跑到对面的小山丘,还未来得及翻过时,就听到了老虎震天的吼声,在虎啸声里竟然还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呼喊声,那声音里的绝望惊恐任凭谁都能听闻得出。 骁王心里一惊,心道:这猎场怎么会有女人?莫非……想到这,他不由得加快脚步,几步便上了山梁。 等到他与侍卫翻上山梁时,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人不寒而栗…… 只见在山梁下开阔的平地上,也倒卧着一个脚筋被切断的“诱饵”,赫然竟是邓怀柔那个千娇百媚的新宠白氏!只见她战栗的身躯被雄健的虎爪牢牢地按住,那老虎已经张开的血盆大口,下一刻便要咬断身下猎物的喉咙…… 怪不得……骁王一下子就明白了,一个对人充满恨意,又是吃惯了人肉的猛兽,用来吸引它的最佳的诱饵,当然便是人了! 可是道理虽是如此,能想出这么阴险暴虐的主意也非常人所能!更何况是拿自己的爱妾为饵,这邓怀柔的的心思当真是恶毒得很…… 想到这,骁王已经是搭弓射箭,朝着正冲着自己的猛虎后背射了过去。 可是那箭眼看着就要射中可猛虎,却被凌空飞起的另一只箭截住,发出碰撞的崩声,两只箭齐齐应声落地。 骁王半眯起眼儿,看到了在站在对面山梁处的邓怀柔,正是他开弓放箭拦截住了自己 的。 不过这时那独眼的畜生也是被碰撞的箭声惊到,猛地抬起了头,看到那落在地上的箭,又看到站在山梁上拿着弓的骁王时,顿时眼神变得凶厉了起来,竟是放开了体若筛糠的白氏,朝着骁王的方向嘶吼着猛扑了过来。 就在这时,邓怀柔已经是抽出了一把弯刀,从山梁上一下子跃了下来,跳到了猛虎的后背上,伸手便是在它的咽喉处狠狠地割下了锁喉的一刀。 骁王看着那老虎被切了喉,犹自猛力抖动,妄图将邓怀柔扔甩下来,可是却被邓怀柔天生怪力的铁臂牢牢地钳住,喷涌了汩汩的鲜血后,终于倒地抽搐了起来。 邓怀柔这才松手,抬腿将老虎踢得翻了个儿,犹自用弯刀切开了它的肚皮,掏出一颗血淋淋的虎心,冲着骁王阴测测地笑道:“二殿下可否赏脸,再饮一杯虎血酒?” 山上的腥风血雨并未波及到山下,这卫宣氏一看便是有备而来,带的吃食倒是不少。而且俱是江南式样的糕果。林林总总竟是摆满了小圆桌。而其中一道松子枣泥豆沙麻饼制得甚是精巧,山中颜色的小饼一口便可放入口中,码在漆木圆盒里的样子看着就逗人喜爱。 “侧妃尝一尝这款糕饼?” 飞燕将卫宣氏亲自将圆盒举了过来,倒是不好退却,再说自己一个妾室,倒是没有什么值得对方好图害的,倒是不惧有毒,便伸手拿了一个,放入口中发现皮酥而馅儿软香浓,味道可真是与一般的味道不同。 卫宣氏看飞燕在用心琢磨味道,便是微微一笑,眼角的细纹似乎也舒展开了:“这款糕饼乃是当年您的母亲亲手所授,幸而这几年每每有了闲暇,都要亲自下厨去做,倒是没有失了手艺,侧妃觉得味道如何?” 飞燕连忙说,味道可真是不错。 本来觉得卫宣氏自言与自己的母亲乃是年少旧识说不定是诳语罢了。可是这道糕饼,父亲偶尔也是会在江南糕饼的店铺里买一些回来,可是每次品尝总是略带惆怅地说,到底比母亲亲手调制的要失了些味道。 这卫宣氏就算再心怀叵测,也不会去打听这些旁人难以知晓的细节吧?难道……她是真的与母亲私交甚笃? 竹屋里虽然有暖炉烘着,但是到底是有些寒意的,卫宣氏坐在她的身边,拢着暖炉,又吩咐自己的侍女拿来了一张黑貂制成的软毯盖在了飞燕的身上,然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一时间倒是说了不少飞燕母亲少时闺中的趣事。 飞燕静静 地听着,一时间倒是对这个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卫宣氏生出了些许的好感…… 就在这时,竹屋外人鸣马撕。骁王与南麓公俱是回转了。 当她们走出屋外时,骁王与南麓公似乎兴味未减,转到另一个竹屋饮酒去了。她们一眼便看到瘫软在地上,一身血痕的白氏,奄奄一息地哽咽抽搐着。 尉迟飞燕先是被吓了一条,但是见白氏如此狼狈,自己到底不是邓府的人,也不好在一旁站得太久,便借口着去看那被杀的猛虎,先行离开了。 卫宣氏看似也吓了一跳,听着跟随南麓公打猎的小厮说了猎虎的经过时,微微叹了口气,便是俯下身子,抚着白氏犹在抖动的头部,说道:“公侯也是一时心急,急于为民除害,倒是少了些怜香惜玉之心,莫怕,都已经过去了,妹妹且要放宽心,且回府好好调养,要知道脚筋虽然断了,却是不耽误生子的,倒是定能讨得南麓公的欢心……” 那白氏听闻了此言,终于是哽咽出了声,变成了惊天的嚎啕大哭声…… 飞燕本来已经走得远了,可是一阵风吹来,卫宣氏的那轻柔的话语还是有几句传入了她的耳中,让人……不寒而栗…… 第65章 骁王与邓怀柔的酒喝得倒是畅快,新鲜的虎血混着酒液滑入喉咙是阵阵灼烧之感。 当飞燕来到门口时,便看见二人分别执着一个小酒瓮在畅快豪饮,而短短的时间内,他们的脚边竟有两三个小空坛了。邓怀柔又饮完了一个小酒坛后,便豪爽地大笑起来,道:“没想到骁王就是好酒量,当真让邓某相见恨晚呢!” 骁王也饮完了一坛,却是面色不改道:“本王还是沾了邓公的光,来到淮南竟是饮下不少奇兽之血。” 邓怀柔微笑着瞟了一眼立在门口的尉迟飞燕,突然开口道:“侧妃既然来了,也当饮一杯。”说着径直倒了一碗,高大的身子站立起来犹如巨塔,几步来到了她的近前,半弯着身子递了过来。 飞燕本想婉拒,可是还未待她开口,骁王已经稳稳挡在了她的身前:“本王的侧妃因着不善饮酒,倒是要扫了南麓公的酒兴了。” 邓怀柔眯了眯眼:“没想到二殿下竟是这般怜香惜玉……不过侧妃聪颖多谋,当真是值得人怜爱的。这般佳人可千万不要落了单才好,不然必定是引得各路枭雄竞折腰……” 骁王脸上没了笑,冷着眼真要发难,便听外屋外传来卫宣氏的声音:“公侯可是喝醉了,怎的在殿下面前失态了?”说完,便命侍女去扶邓怀柔,然后微微福礼道:“我家公侯看似能饮,酒品却是差了些。还望殿下恕罪……” 就在这时,飞燕也是微微蹙眉道:“殿下,妾身许是受了风,头痛得紧,想要早些回去……” 两个女人倒俱是和稀泥的高手,一场言风波便是这样被打岔了开来。 因着卫宣氏提到侧妃畏寒,邓怀柔命人将虎皮剥下赠给了骁王后,两个府宅的人各自上了马车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坐在马车里,卫宣氏依然语调轻柔,却是语带责备之意:“邓郎怎可说出那般的言语?岂不是要与骁王扯破脸?” 邓怀柔将她轻揽在怀里,不屑地说道:“那北疆的樊景前几日来信,愿以黄金十箱为买路的酬金,准我行个方便,准许他的人潜入淮南府郡,伺机劫掠了这个叫尉迟飞燕的女人。本王……虽然表面回绝,私下已经应下了。” 卫宣氏闻言猛一抬头,有些不信地问道:“什么?” 邓怀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以前说的不错,那个樊景终不是个成大事的,竟是为了个女人要跟好不容易媾和的大齐扯破脸儿,当真是因着有几分姿色的缘故?今日看这骁 王也对这女人甚是看重,倒是红颜祸水……” 卫宣氏沉默了一会,皱眉沉声问:“此时正是敏感的时节,你我成事的准备尚不充分,若是骁王的侧妃这时在淮南出事,岂不是要横生枝节?” 邓怀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既然骁王甚是疼惜这个女人,那么她若是被人劫掠走了必定心神大乱,那么一个月后的演兵结果,必定是于我有利。到时候杀了大齐的威风,倒是能晃了大齐的狗皇帝,换得一时的太平! 我虽私下答应了他的请求,却早就当着那大齐排在淮南的暗探面前,措辞强硬地回绝了那封书信,同时斩杀了送信的来使,不过那十箱金子却是尽数收下,早已装船运给了当朝太子霍东雷。霍东雷那个蠢货,老早就出言挑唆着,希望借着我的手来除掉他这个弟弟,一早竟是派人将皇帝演兵的打算悄悄透露于我……借刀杀人,想得倒是甚美!这般的拳拳诚意,我也是要投桃报李不是? 若是将来那蠢蛋当了皇帝,倒是天下何愁不是你我坐拥? 今日我故意露了口风,明日便会将那樊景的密函送到骁王府上,他并定甚是紧张,一早便做准备,可是到时候若是真出事了,可是怨不得我了……” 听到这,卫宣氏便明白了,这乃是一石三鸟之计,竟是要将樊勇、骁王还有太子一并算计了。 若是骁王没有防备住,也是樊景的关系,与淮南无关,大齐与北疆真的起了纷争,那么淮南便可坐收渔利,同时向太子示好,一旦骁王侥幸获胜,也可示弱于大齐,图谋那太子能替淮南拖延些时机…… 卫宣氏见邓怀柔主意已定,便不再言语了,她的眼眸微转向马车外,夫妻二人俱是各怀心思,便是一路无言沉思…… 马车疾驰,驶过正在修缮的为了一个月后而准备的教场,虽是冬日,可是许多工匠正在打着赤膊夯地,一时间空阔的土地上尘土飞扬。 卫宣氏微微扬起了下巴,因为她知道,虽然教场尚未竣工,可是一场无形的厮杀已经开始了……鹿死谁手? 未定! 皇帝亲自下诏演兵,当然是慎而又慎的事情,前来观礼的部将自然也不会在少数,有些骁王的老部将甚至携了家眷提前赶到淮南面见骁王。 身在江南的窦勇便提前到了淮南。 只是让飞燕没有想到的是,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闺中的密友——隆珍。 当她听闻负责接待的宾朋的魏总管提 及那位窦将军似乎带了个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女人一同前来,看着那侧脸儿隐约是隆珍小姐时,心里便道了一声不妙! 她带了宝珠在几名侍卫的随护下急匆匆地到了窦勇暂居的驿馆,心知此时窦勇正在军营面见骁王。二话没说,硬闯了窦勇的卧房,果真见了一身红色的嫁衣被捆得结实,满脸泪痕的隆珍。 飞燕连忙抽了侍卫的短刀替隆珍松绑,又掏出了她口里的布条。原想着再宽慰受惊吓的她两句。没想到隆珍居然立刻便坐了起来,直直地往门外冲去,破口大骂:“窦勇!你个屠猪的瘟夫!给我滚出来!倒是一起去了骁王的面前辩理,看看还有没有王法!竟是敢光天化日之下劫掠他人妇!你个横行霸道的瘟生!” 也许是一路都塞了布条,憋闷的怨气甚大,那高亢的嗓门是半天都止不住的。 飞燕本来因着隆珍的遭遇,也是义愤填膺,可是未曾想到松了绑的闺友如此中气十足,一时间竟是止不住了,隐约生出将布条重新塞回去的冲动…… 好不容易劝下了她,又赶在窦勇没有回来前上了马车,隆珍饮了宝珠递来的一盏茶,略平复了下心情,才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隆珍回转了江南后,果然如她先前所料,闲言碎语如同江南的连绵梅雨没有停歇的时候,一个给新朝武将当妾的被休离回了老家,这样的话引子当真是嚼不烂的话题呢!不顾幸好隆珍一早便料到了这点,早早地在外面自买了一处小宅院,带着侍女雇佣了管家小厮自立起了门户。 原来便是关起门来各过个的日子,倒也相安无事。怎奈在选买宅院时,隆珍露了钱财,便叫自家的兄嫂盯上了。 隆珍的堂哥原本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当初匆忙离京虽然带了大半的细软,可是从那歌舞升平的京城繁华之地来到了江南,终究是有些不适用,便是结交了些狐朋狗友,出入赌场几年间便将大半的家产败得差不多少了。 原以为隆珍一个被离合的小妾,身上的傍身之物也是不多,回到娘家终究是个拖累,那当嫂子的,一开始便是有些冷言冷语,可是没想到这小姑子竟然金银之物豪不短缺,她买的那处宅院虽小,但是因着位置极佳,院内布置清雅,价格不菲,可她居然只是看了一圈,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后来堂嫂细细打听,这才知道这归乡的小姑子乃是个富户,顿时有些悔不当初。于是便琢磨着让隆珍改嫁给自己患有腿疾的弟弟,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算 盘虽然打得精巧,可惜这隆珍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侯府端雅的千金了。若是说在杀猪将军府里学会了什么,那便是热油炸锅的泼辣气。 当堂嫂引着她那瘸腿的弟弟入了她的家宅美其名曰唠家常时,隆珍毫不客气地命着管家将这恬不知耻的姐弟俩横扫出门。 气得那位嫂子回家破口大骂,又平白造了不少的流言蜚语。 隆珍心知独身女子撑起门户不易,便是有心觅个老实的汉子招赘入门。可是人选还没有物色好,那瘟生窦勇竟然直追来了江南。隔三差五地差人送东西来,竟是搅得人不能安生,难道那新纳的小妾竟是不合他的心意,复有追来江南纠缠她作甚? 她心知唯有绝了这窦勇的念想才能安生度日,便是急匆匆寻了媒婆,左右挑拣,总算是寻了中年丧妻的落第书生,因着是自己招夫倒也不用羞涩,便是亲自去了媒婆家里约见了两次,那书生儒雅温和,倒是个良人模样,也是对隆珍一见钟情,愿意当个上门的女婿。 就在隆珍命着管家简单操办,准备择个良辰便准备拜堂成亲时,那一直只送东西不见其人的窦勇也不知哪里听闻了消息,竟是带着几个兵卒一路撞开大门,将正试穿着嫁衣的她捆得结结实实扔上马车便一路直来了淮南。 飞燕虽然知道那窦勇对隆珍一直不死心,但是真没有想到这莽夫竟是会在妒火之下来这么一出!便默默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她俩坐着马车回转王府时,一早便有驿馆的侍卫给身在军帐的窦勇送信去了。 窦勇听完侍卫的汇报,立刻气愤地转身对骁王言道:“二殿下,侧妃这也是管得太宽了吧?为何她总是要参合我们夫妻的私事?” 骁王微微斜着眼儿,语调微降:“江南还是不够偏僻,倒是半点教训都没学到,你与那隆珍已经不是夫妻,竟然干出这等私闯民宅的勾当,又把人掳到了淮南,当真是生怕着侧妃不知晓?” 窦勇也是深觉自己失策了,只因为实在临出发淮南的时候才得了信儿,一时气血上涌才上门掳人,只要想着这女人竟然一心要给自己戴起高高的绿帽,便是心中有气,就这么一路将她捆在了驿站。 只是现在有些骑虎难下,那侧妃一心偏帮着隆珍离开自己,殿下这副模样也是毫无原则可言地宠溺着那多事娘们儿的意思,一时间,天地之大,只有自己一人的孤独落寞之感…… 当下便是双膝跪下,语带哽咽地对骁王言道:“殿下,若是能看在 末将九死一生跟随殿下鞍前马后的情分上,就请侧妃莫要再出主意了,末将离……离不得隆珍那女人……” 此时营帐里倒是没有旁人,骁王就任凭窦勇熊一样的爬跪在地上,冷冷一哼:“还知道自己乃是本王的属下,竟是连个女人都把握不住,当真是丢尽了本王的脸!” 窦勇听得眼前一亮,微微起身道:“殿下可是有好主意?” 骁王站起身来,准备离了军营回府,挥舞了一下手里的马鞭,鞭头打在帐柱上,啪啪作响,微微一笑,言道:“好主意没有,馊主意倒是有一个……不知窦将军肯不肯?” 窦勇闻言,猛地抬头,一脸惊喜地问:“什么主意?” “……” 这厢飞燕带了隆珍回府,隆珍也是发泄了一起,有些缓过劲儿来,就是浑身都是绵软无力。 飞燕命宝珠从自己的箱子里取了衣服,幸而她与隆珍身形差不多,俱是腿长窈窕的女子,倒是大小合适,又叫侍女打了浴桶热水,让她好好地浴洗了一番后,便亲自扶着她坐在妆台前,开始梳妆。 飞燕许久未见隆珍,自然是有着许多体己话儿要讲,便命宝珠她们在外屋候着,自己亲自打开了妆盒,取了梳子替好姐妹将头发梳通,又用小银勺碾碎了白芍药的粉棒,打开了那一盒子卫宣氏亲送的上好胭脂膏。 隆珍见飞燕这般铺排,便开口说:“妹……妹妹太费周章了,怎可劳你伺候,我自己梳了头便好……”那说话的声音就好像冬日老鸦一般的沙哑。 飞燕将她精神萎靡,一副恹恹的模样,便有心打趣,让她振奋些,笑着说道:“方才叫你空喊,如今嗓儿都要倒了,说话也沙哑,再不梳理好好调一调颜色,可真成了疯婆子。喏,水粉倒是碾碎了,可是胭脂得你自己来调,妹妹我素来不太会着色妆面,别到时眼高手低,给你画出个猴儿般的红屁股脸儿就不好了。” 隆珍也自知自己方才在驿站太过失态,可是窦勇那蛮夫将自己捆扎起来扔上马车的举动,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当年他将自己从马车上劫掠下来的不堪往事,心里登时气火攻心,不管不顾了起来。 现在被飞燕这么说,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紧,便是跌怪地瞪了她一眼,便伸出手指,用小指养出的一截青葱般的指甲挑了一小块胭脂膏出来,挡在描金的小碟里用清水化开后,伸到鼻下一闻说道:“妹妹用的东西倒都是精致的,这膏的味道纯正的很,不过……” 飞燕微微抬眼:“怎么?可有不妥?”因着是南麓公夫人送来的物件,她本是不想用的,可是宝珠一脸欢喜地直夸这胭脂上乘,竟是舍不得送进库房,命了通晓医术草药的专人一一银针检验了毒性的,无碍了才拿来使用的。 隆珍迟疑地看了飞燕一眼,飞快地瞟了一眼门口,却是无人才小声道:“妹妹可是不想生育?” 飞燕心念微动,微微蹙眉,压低声音说:“隆珍姐姐何出此言?” 隆珍却是直觉瞧出了飞燕的异状,顿时有些恍然道:“怪不得,这膏脂里绝子草的味道虽淡,可是我是经年用过的,怎么闻不出来?可是妹妹从来没去过江南,怎么会知道这江南小乡里才特有的方子?”、原来这隆珍一直无所出,其实乃是她暗自用了绝子草的缘故,这草的药性甚是霸道,需要掂量着伎俩,少则避子,多则终身绝育。 隆珍一直心有不甘,加上府里大婆凶狠,唯恐诞下孩儿与自己一同受罪,便是偷偷寻人找来这不太为人所知的老家的避孕方子,偷偷避孕,虽然到了后来动了怀孕的心思,可是有是被窦勇纳妾一节伤了心绝了意。 虽然胭脂味道浓郁,可以遮盖,但是隆珍毕竟是亲自服用了几年的,对那味道竟是要比常人敏感,仔细嗅闻下,竟然一下子便觉察了出来。现在乍然在这盒胭脂膏里嗅闻到这味道,又看到飞燕神情一紧,便有些恍然大悟,只以为这妹妹也是跟当年的自己一样的心思。 飞燕听闻后,心内微微有些愕然,若是胭脂里藏有鹤顶红,一步倒之类的剧毒,也不会让她如此震惊……毕竟妇人也是各为其夫,虽然没必要算计她这个后院里的女子,可就算卫宣氏有心谋害也不足为奇……但是……这盒内怎么会有绝子避孕的草药? 她一时来回兜转,可是心里还是没有想明白,便是缓缓道:“还望姐姐不要声张……” 隆珍微微叹气,拉着飞燕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怎么会与他人多言,当初我自己用也没有敢给妹妹多讲。可是……妹妹的情况与姐姐我当时的境遇是不同的。虽然姐姐也知妹妹心气极高,绝对当得起这一府的正妃,但是到底因着我们乃是前朝旧贵的缘故,再怎么努力也是要止一步。 我不要孩子,乃是情势所迫,到底是有能出府的希望,可妹妹你哪里会有求离的那一天?大齐皇家可出不得这样的丑闻。虽然骁王以后必定迎娶正妃入门,可是眼下只有你一个,倒不如趁早诞下子嗣,趁着府里人丁稀少,没有旁的压迫,孩子也好教养 不是?就算不是嫡子,他日他长大成人,自行开了府门,就算失了殿下的恩宠,有了可以依仗的儿子也算是高枕无忧了……” 隆珍话还未说完,屋外边有人来传信,说是骁王回府了,请侧妃去前厅相迎。 其实不止骁王回府了,就连他的猛将窦勇也一并跟着来了。飞燕正陪着换了衣衫梳洗完毕的隆珍坐在客厅里。看见骁王一脸杀气地领了窦勇前来,只当他是来要人的,便想着一会该是如何开口。 可是到了客厅的门前,窦勇并没有入内。还未等飞燕开口说话,窦勇已经扑通跪在了地上,几下便解了衣衫,打着赤膊将它狠狠扔甩到了一边,然后匍匐在地。 骁王沉着脸说道:“无法无天的东西,身为江南的一方武官,却是擅闯民宅劫掠妇人,给本王的脸上抹黑,当真是打死都不解恨,来人!给窦将军先甩上一百鞭松一松筋骨!” 说着挥了挥手的鞭子,一旁的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走了过来,恭敬地接过骁王手里的长鞭,站在窦勇的身后,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然后手腕一挥,狠狠地甩在了窦勇裸着的后背上。 那肌肉纠结黝黑的脊背顿时一缩,两只大掌握成铜锤,闷哼一声狠狠地砸向地面后,便如冬眠的巨熊,一动不动任凭那鞭子秋风落叶般抽打在了身上,很快那片后背便是血肉模糊一片。 飞燕现是一愣,而后便似乎明白了过来,苦笑坐在原处,微微抬眼看向一旁的隆珍。 那隆珍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便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任凭着鞭子打在血肉上啪啪作响。可是当鞭数快到了五十时,那张木然的脸儿却是越来越白。 眼看着长鞭飞甩,竟是将一串串血水溅甩进了客厅的地面上,隆珍的眼睛闭了又睁开,再狠狠地闭上,最后到底是忍不住开口喊道:“住手!” 第66章 只见隆珍慢慢地舒缓了口气,才朝着王爷福礼道:“奴家胆小,见不得血,还请殿下恩准奴家退避一下再接着责罚。” 闻听此言,窦勇一脸的希翼还没等到春风拂过,俱已经冻结在了脸上…… 骁王挑了挑浓眉,慢慢说道:“此等血腥场面倒是的确不宜妇人亲见,爱妃,且陪了隆珍小姐回后宅歇息去吧。” 飞燕也是吐了口气,便福了福礼,然后陪着隆珍出了客厅。窦勇一脸的不敢置信,瞪着眼儿看着他朝思墓想的女人眼儿都不瞟他一下,步履轻盈地便踏出了客厅。 “殿下!您……不是说挨几鞭子那女人便会心软吗?怎么这背都抽烂了也不见她求半句的人情?”窦勇径直地站起来,后背上的血还在滴答滴往下淌,可是沙场硬汉心里汩汩冒出的血已经是喷涌如注,却无人知晓! 骁王喝了一口香茶,对爱将宽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许是你之前太过分,短缺了怜香惜玉之心,怎么能指望着一顿便挽回芳心?不过这顿鞭子也算没有白挨,方才听魏总管说,她在驿站里可是对你破口大骂,直到倒了嗓子才住口。现在亲见了你,可是没有骂出半句来,说明还是消了气的,来日方长,急什么? 饶是骁王这般说,窦勇心里也是觉得憋屈,不由得偷偷瞟了骁王一眼,小声道:“末将是不是哪里让殿下看着不顺眼了?竟是回回尽出这鸡飞蛋打的主意……” 骁王脸色一沉:“混账,因着你这等烂事,本王在侧妃面前便要落下了言而无信之名,竟是半点感恩之情都没有,跪下,将剩下那五十鞭挨完!” 恰在这时,肖青及时走了进去,见此上前劝阻道:“殿下此刻正在用人之际,还是先记下窦将军的罪过,以后再行责罚可好?” 窦勇见骁王动了真气,连忙顺坡下驴道:“都是末将愚钝,不解殿下的一片苦心,且记着这五十鞭子,待末将在沙场上将这剩下的血肉尽洒了才好……” 因着肖青的求情,后五十鞭子总算是免了。 当骁王举步会后院时,飞燕已经安顿下隆珍住在了王府西角的听枫园。忙碌了一天,正是闲下来,坐在卧室里缝补着衣服。手里的这件是她昨日新裁的布样,依着骁王的身形尺寸裁好的布样,淡淡的灰色如同拂晓远山,倒是适合骁王深沉的气质。当骁王举步进来的时候,便是站在内室的门口静静着她穿针引线的样子,直到她抬起头望向了他。 骁王觉得自己其实是不 大懂女人的,虽然在战场上他用兵入神,揣测着人心也能举一反三,但是女人心却是比朝堂的里的权谋更叫人不懂。飞燕一直在内心里抗拒着他,这一点,他是清楚的,虽然随着朝夕相处,彼此变得熟识,似乎将彼此的棱角磨平了些,此时端坐着为他裁衣的样子也算是贤妻的模样。 按理说他该是满意的……若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与樊景在一起的情形的话…… 他曾经亲见过她与樊景并肩而立的情形,身在乱军之中,周围都是征战厮杀的喧嚣声。而她则与那个男人并肩而立,一脸无谓的坦然,坚毅。 那是与心爱的男人共赴生死的心甘情愿……多少年来,午夜梦回,他都会梦见那时的她深情凝望的表情,梦见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换成了自己。 而此时,坐在他的王府里就在伸手便可触及的地方,安静裁制衣服的女子看似驯良乖巧,堪称贤妇。可是骁王知道,这到底不是真正的尉迟飞燕,不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少女。 这是个丢了心的女人,只是在王府后方的小小天地里静静地愈合着伤口,却忘了在伤口愈合前再放一颗心进去…… 虽然从来不说,但是他有时也忍不住想,如若自己不是大齐的二殿下,如若自己不是一意的施计纠缠,那么他与她此生可否会有交集? 答案,竟是有些不言而喻的直白。那个叫隆珍的女子是她的闺中密友,与窦勇算起来也是多年的夫妻了,今日在客厅之中绝决的态度竟然一时让甚少杞人忧天的骁王略略地惆怅了一下…… 女人若是绝了情,竟是比男人还铁石心肠。 那么如果给飞燕一个可以脱离自己的机会,她会不会像那个隆珍一般,义无反顾不再回头了呢? 骁王一直默然无声地立在那里,面色阴郁不定。飞燕只以为他是生气了,想了想,轻轻地放下了衣服,走到了他的面前,半蹲福礼道:“今日到底是妾身思虑不周,不该以着侧妃的身份直接去驿站救下隆珍,倒是叫殿下为难了,不得不在用人之际鞭挞麾下良将,这都是为了成全妾身的脸面,还望殿下降罪责罚妾身的不懂事。” 飞燕知道骁王的冷情,与自己的亲生母亲沈皇后尚且是淡淡的,更何况只有几面之缘的隆珍,怎么可能是为了她而出头? 今天这顿鞭挞与其说是针对隆珍的苦肉计,更多的是对她这侧妃的一个交代。 这让冷静下来的飞燕甚是觉得自己的不妥。虽然她知 道骁王初时到底是施了手段,让自己一步步走进他为自己而设的牢笼,可是这个男人不经意间的细腻若是细细琢磨出来,竟是难以承受之重。 爱不得,却是也恨不起,这便是她对他的感觉。如今身在淮南这多事之地,她能作的唯有安顿服侍好他的起居,让他全力以赴地应对那个心怀叵测的邓怀柔。 前几日的狩猎若是让她看清了什么,那就是邓怀柔令人瞠目的阴毒与勃勃野心。狩猎老虎尚且用了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那么到了演兵之时,他又会想出哪些阴狠的来与骁王应战呢?这样的人若是得了天下,绝对是生灵涂炭,百姓泪尽……想到这,她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骁王挽袖,大掌轻抬起了她的脸儿:“窦勇是从新野跟本王出来打江山的,岂会因为这几鞭子便怀恨惫懒?再说他也是该打了,若是真心爱那隆珍,当然应该如获珍宝一般,处处小心维护,岂可如同进了猪圈捆猪一般将人就这么掳掠了来?” 飞燕顺势被他扶起,见骁王轻描淡写地将这一页翻过去了,便也不再提。 这几日一直在军营,骁王的面颊上长出了一层淡青的胡茬。此时闲来无事得了空子,便唤侍女备了温水准备净一净面。 宝珠原来是准备叫府里在专门给骁王净面的小太监来的,可是骁王却说不用,竟是示意着飞燕来替自己修面。 “爱妃可会修面?” 飞燕答道说:“小时在军营里,替父亲修整过鬓须,可是那时便手艺不精,平白刮了几道口子,殿下若是一意让妾身来做,恐怕是要刮伤了殿下……” 骁王将温热的帕子敷在了脸上,闷闷地声音从里面传来:“无妨,本王教你……” 只是这执握针线还勉强尚可的一对素手,拿起了剃刀来竟是有些笨拙得可以。不过骁王倒是耐心,便是闭着眼儿,任凭着那素手执刀在自己的咽喉间来回的游移。但是骁王的胡须实在是坚硬,就算用热巾帕子热敷过,还是有些难以刮下来。 来回刮了几下受阻,一时有些心急,竟是将小厨房里练得的刮猪皮刀法尽用了出来。便是一手按住了脸皮一手斜着剃刀就这么一路撕拉刮了下来。 可就是这一下,竟是在咽喉处刮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血珠子一下子打着滚儿涌了出来。 飞燕立时住了手,想要起身唤宝珠去拿来止血的药粉,可是却被骁王拉住了手腕:“素问美人香津可以止血,燕儿给本王舔一舔便好……” 飞燕素来是个做事讲究完美的,本来因着自己笨手刮伤了骁王的脸面,就有些微微的恼意,现在听闻他要自己“舔一舔”,便是凤眼微瞪,脸儿腾得一下子红了,竟是微微一闹,整个人腾得后退了好几步。 之所以这么着恼,也是有典故的。前个夜里,骁王又是深夜归来。匆匆洗漱完毕,便是一身水汽地上了床榻。将自己弄醒了不说,也不知是不是操练着新兵起了性子,竟是摸摸索索折腾起来没完,偏巧自己那晚睡意正浓,便是有些起床气,说什么也不肯侧身张腿,最后许是自己带着睡意哭腔的恼火声叫骁王减了兴致,最后总是松了手,可是不多时,竟然是将他……那个凑来,裹住了手,非要抚弄一番……可是偏偏又是不尽兴,便又往自己的嘴边凑……” 想到这,便是十盆炭火在脸上灼烧,将剃刀扔在了铜盆里,恼羞成怒道:“哪个要给你舔?” 骁王单手支着手,明明是浓眉深目的蛮夷装,偏巧装得跟个无辜稚儿一般,略显委屈道:“爱妃将本王的脸儿刮花了,却硬是不认账,难不成还要叫门外的宝珠给本王舔一舔脸上的伤口不成?” 这男人装委屈倒是一等一的高妙,再不见平日的高深莫测,云淡风轻。 这么细细一看才发现,哪里是只有喉咙一处伤口,便是脸颊上也是有几道血痕。 第67章 飞燕看了几眼,顿觉自己有些辣手摧花的残酷。 骁王见她不肯过来,伸手便将她扯了过来,将俊脸的一侧凑了过去,说道:“快些,又有些疼了。”这脸自送上门倒是不好退却了,飞燕顺手从小几上拿了一盒花粉倒些敷在了骁王的伤口上。 还真是跟隆珍是好姐妹,俱是一样的铁石心肠!此刻骁王倒是微微感受到了他爱将方才的心伤。想到这,便是拉着飞燕的脖儿径直地啄吻了一大口,将面颊上从粉儿恶意地蹭到了她的脸上,复有含住了那香唇不放。仔细描摹那唇线的美好。 待得一吻作罢,骁王才微微松口,说道:“脖子上的那一处可不能用花粉糊弄了。快些亲亲……” 飞燕被他揽在头儿闹得不行,便是只能附唇过去,将他脖儿上伤口附住,只是吮着伤口的时候,可以感到,那附近的喉结也在越来越急促地上下滚动,下一刻,便是被整个人抱起,入了内室的帷帐…… 只听屋内有人恼道:“殿下,怎么又可白日这般?” 接着便听到一个男人含糊地遇到:“把眼儿闭上,便是天黑,被爱妃这般撩拨,当真是柳下惠才能忍住……” 屋外的众人倒是习以为常,宝珠看了看时辰,心道:“也不知这到了晚饭时能不能起?” 结果剩下的时间俱是胡混了过去,就连晚饭也是送到了帷帐前,便是匆忙了事的。骁王这几日的确是“饿“急了,竟是得了空子便要带出几日的余粮来! 大清早,骁王“吃“得甚饱,便心满意足地出府了。魏总管则兴冲冲地就送来了盐场的账本子。 骁王这几日是无暇顾及盐场了,便是嘱咐着魏总管将账本子送来给侧妃过目即可。晨起穿衣时,骁王带打趣道:“一会魏总管给你送账本,可要尽心暗亏几笔银子装一装你的私钱匣子。” 飞燕当时疲累得连眼儿都睁不开,等看了账本时,她倒是慢慢瞪圆了凤眼,顿时有些体味沈家把持盐业的心思了。 太赚钱了!就算淮南盐场以竹盐为主,这几个月下来的盈利也够挤爆银库的了。这么看来,与淮南王相抗衡,倒是不再忧愁钱银的问题了。 魏总管向来是与钱银同喜悲,现在因着腰板硬了,精神也是一抖擞说道:“侧妃,过几日,各位将军就要齐聚王府了。因着之前的义卖,府里都变得空荡荡的了。若是再不置办整齐,就要被人私下嘲笑二殿下寒酸了。奴才虽然采买了些,但是那家私的式样还 是要您来做主,您看我是让他们将册子送到王府上来过过目,还是直接送来一套先用着?” 因着隆珍心情不佳,飞燕便想着拉她去消散下心情,于是说道:“今日天儿正好,我要与隆珍小姐出去散散心,就亲自去铺上看一看吧。” 说完便吩咐宝珠让庶女去请隆珍做好出门的准备。 出了府门的时候正撞见窦勇与肖青。 那窦勇一看隆珍便直了眼儿,幸而肖青拉了一下,才醒过腔来给飞燕施礼。原来因着飞燕要出府,所以骁王特意命着肖青亲带侍卫一路随行,窦勇听说了便也要强自跟来。 飞燕正揣度着话语该是如何婉言谢绝了这窦勇,便听见魏总管在门口说:“窦将军,您来的正巧,骁王正要派小厮给您传话,这下倒是省了时间,快请去书房面前二殿下吧。” 幸而魏总管及时解了围,窦勇这才悻悻地又瞟了隆珍一眼,跟随着魏总管进了府门。 当飞燕上了马车时,看着隆珍正缓缓地吐气。便拉着她的手轻握了下。隆珍苦笑着回望着飞燕说道:“真是剪不断的孽缘,竟是怎么都甩脱不掉。如今幸好是遇到了你,不然不知那莽夫又会做出什么勾当来。如今江南是回不去了……以后也不知要飘萍在何处?” 飞燕心知她在江南老家的机遇,那些个亲人也俱是牢不住的,但凡有个亲人若是能像她的叔伯那般,隆珍的日子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惶恐无依了。 现在说些劝慰的话也是无益,飞燕只能岔开话说:“以后总是有我,岂会不管你?今儿我搜刮了骁王大笔的银子,倒是可以拉着姐姐你豪爽地置办一番,以酬谢当初京城的赠礼,姐姐万万莫要替骁王节省了银子。” 隆珍见飞燕学起了她以前的模样,顿时破涕而笑,说道:“自从去了江南,吃的都是老本儿,吃穿用度节俭得很,今日难得傍了大户,可是要豪买一番!” 一时间马车里倒是有说有笑。 经过淮南的长街时,路过一间半旧的破庙,此时临近了中午,门口人头攒动,倒是挤了许多破衣烂衫持碗拿锅的贫民乞丐。 飞燕隔着马车的布帘瞟见那庙门口插了面旗子,上面赫然绣着一个“邓”字。她之前就听院里的当地侍女说过,那邓夫人卫宣氏有开设善堂施粥的善举,每个月会在淮南各郡架设粥锅广施粥米。 今日她是第一次遇到,便看到整个善堂的四周都插着南麓公的旗帜。每个领了粥的人,都是 感激涕零,出来时边大口饮着稀粥,边彼此念叨着南麓公夫妻的慈悲心肠。一碗碗温热的稀粥暖了肚肠,也一次次将这旗帜印在了眼中,哪怕是大字不识的白丁也会自动自发地将这个“邓”字牢牢记住。 当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靠得是秦朝的苛政,加之卖弄了神仙鬼怪之说而煽动了民心。可是若是邓公羽翼丰满,将那杆因着“邓”的大旗迎风招展时,恐怕无需花费太多力气,便可以煽动起了民心…… 那天到了店铺了,店铺的掌柜一早停了店,只接待王府的贵客,将店铺了最华贵的样式摆设出来,同时言明这样式颜色俱是可以在调的,单看王妃的喜好,若是不中意,还有一批江南的货物过上几日会有船运来。 虽然家私样样精致,用料也甚是精细,可是飞燕一直都是有些心不在焉,倒是隆珍兴致勃勃地替飞燕挑选了好多的样式。 看着飞燕老是走神,隆珍忍不住调侃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也学了姐姐我,心念着如何暗亏银子,好好盘剥一番?” 飞燕也是一笑,见左右无人,说道:“是呀,学了你便是迟早成了淮南的首富!到时我俩携手天涯,各讨个年轻英俊的相公!” 隆珍捂着手帕暗笑,小声道:“你哪里用换,那骁王的相貌身材可是一等一的好,也足够妹妹你消受的了……” 被隆珍这么一打岔,飞燕倒是收回了心神,又去了古玩店,买入了不少奇珍。 这么一通豪买后,便回府与隆珍在小径分手,各自回了院落,飞燕换下衣服躺在软榻上,复有想起白日的情形,总觉得有什么悬在那放不下,想了想,又叫来了侍女青杏。 先是问了些旁的,复又问道:“今儿在街市上看到善堂施粥,倒是挤了许多的穷人……淮南自古便是鱼米之乡,最近几年的庄稼可是歉收了?为何有这么多流离失所之人?” 青杏听闻侧妃这么一问,叹了口气说道:“虽是鱼米之乡,奈何……要上缴官府的贡粮,又是因为盗匪猖獗,每每到了秋收的时候,总有那盗匪挨个村落地打劫粮食,靠着土地吃饭的农民往往忙碌了一年却因着交纳不上粮食,而被迫将自己的口粮也俱是上缴了……到头来,许多人不堪其忧,最后便离乡做了乞丐,若是身强体壮的,倒是有好去处,可以投奔到南麓公那做个民兵护院,可怜的便是年老体弱的,若不是邓夫人常年不辍的施粥,恐怕更是饿殍遍野了……” 闲聊了一阵,飞燕让青杏退下,随 手拿起了旁边的一本《淮南杂记》,里面附带着淮南乃是南疆一代的地图。 细细地看完了,飞燕似乎明白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邓怀柔不断地往南开拓疆土,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攻略下的俱是产粮的富庶土地,也就是说无论淮南土地的丰歉与否,都不会影响到南麓公的粮仓。 可是淮南本来应该是鱼米之乡,就算不产海盐,也应该民富饱足,却落得流民遍地的现状。若是省去了天灾,那么剩下的只有人祸了! 盗贼?恐怕是邓怀柔监守自盗吧?一边派人假扮盗匪劫掠着百姓的辛苦救命粮食,炮制出大批的流民扩充自己的军队,一边又假惺惺的假扮心怀天下百姓的义王收买人心! 也难怪邓怀柔不急着与大齐翻脸,只需要这样周而复始静待几年,淮南的民怨积聚,那么不用他揭竿而起,自然会有因为饥贫再也无法忍耐的大批流民拥戴着这位深得民心的淮南王开始造反。淮南当真是宝地,人人得之而后快,可是飞燕却是觉得自己是坐在了硫磺火石桶上,一个不小心便是要葬身在此处……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再也坐不住,便是急匆匆地往书房赶去。可是走了一半,复有停下,转身折返了几步,又犹豫着调转方向,一路磨磨蹭蹭地过了小桥长廊……跟在身后的侍女们简直是无所适从,也也跟着这么一路走走停停。 此时天色已晚,骁王却还在书房里画着对阵图。飞燕到了门口迟缓了脚步,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进去打扰。 可是犹在踌躇,门内便传来了他的声音:“屋外夜风甚凉,快些进来吧。” 飞燕这才举步推门进了屋子,一看骁王正跪在地上,毛笔叼在嘴里,撤下了一张画废的图纸,用镇子重新压出新铺的白纸四角。然后盘腿坐在铺好的白纸上,取下毛笔说道:“把绣鞋脱了,过来这边坐。” 飞燕依言脱掉了绣鞋,只见骁王顺手抓起一旁椅子上的厚绒团垫,放在了他的旁边,于是飞燕也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待得坐下便看到了地上废弃了的阵图,顺手拿起了许多,仔细一看,便发现骁王设计的这些阵法都是以以少胜多为主,务求以最少的兵力击破对方的主力。 看罢,飞燕微微抬头惊诧地看了一眼骁王,不过看到骁王的苦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骁王妄图博人眼球,想要出奇招而制胜。实在是新兵的招募很是不能顺,就算招募了些许,骗吃了几日的馒头后,复有偷偷溜走的逃兵不在少 数,就算加强的军营四周的戒备,待到演兵之日,也不知能剩下几许。 飞燕原本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讲,可是看到骁王坐在满队的废纸间,倒是不再踌躇了,将图纸轻轻放下后,便是尽说出了今日见了那善堂后,心里的疑虑。 骁王原本只当飞燕前来劝慰自己不要熬得太晚,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细心体察到这一关节。一时间有种茅塞顿开之感,为何新兵招募如此困难,竟是迎刃而解了。 邓怀柔!其心可诛! 想到这,他大掌兜住了飞燕的后脑勺,在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使劲亲吻了一口,说道:“买个家私摆设竟是有这样的发现,本王当真是离不得燕儿的!” 飞燕原是一本正经地同他讲着干系天下社稷,苍生福祉的大事,便是使劲推着他,制止了他逐渐往下的嘴唇,气恼地说道:“殿下可还要继续听?” 骁王笑着说:“白露山女诸葛发话了,怎敢不听?” 听到这样的调侃,飞燕只觉得心里有个碰触不得的东西一下炸开了,脸色一白,腾得站起来转身便往外走。 骁王也跟着站起来一把将她抱起,看着她着了恼的脸儿道:“怎么吃都不胖,脾气倒是日日见长,本王以后不提前尘便是,这厢给爱妃赔礼了。” 飞燕深吸了口气,从他的身上滑了下来,低低地说:“是飞燕不懂事,还望骁王恕罪,只是,飞燕身为女子本就不该妄议政事,之前几年不知天高地厚年少热血涌动……倒是走错了一段路,为殿下与天下苍生平添了许多的麻烦,方才被殿下出言提醒,一时间有些羞愧难当罢了……” 骁王轻轻吁了口气,他这么不知这小女人心里的别扭。从她出了院落时,他便在书房的窗口望了。不到一盏茶的路程,她却是一路走走停停,磨蹭到了书房门口复有停了下来。若不是他出言唤她,可能便又是原路回转了。 原是不解她为何这么犹豫,现在倒是明白了:她不知自己该不该讲…… 这个小女人看似坚强得很,虽然父母早亡,却能独上白露山打下一片全新的天地。回转京城后,又支撑起一个破落尉迟家的门户,就连她的叔伯也是处处依仗着她。可是似乎美人想起,这坚强的外表下,却到底厚厚包裹着一个十八岁女子柔软的心。 曾经满腔热忱却被错待,一夕尽是幻灭,唯一支撑着她克服重重困境的支柱分崩离析……这样的重创就算是个成年男子也是难以释怀,更何况她这样 年岁的女子。只是她从来不当自己是娇柔的,竟是忘了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撒娇发脾气该是怎样了?从与她在京城相逢至今,她唯一冲着自己淋漓尽致发脾气的时候,便是二人初次同房后,被自己故意撩拨心绪的琴声拨弄而发作扔出的那一个香炉。 可是难得的发作后,却又是如同一潭死水平复了秋波,如同寻常的妇人一般守礼拘谨。她……在他的面前始终是没有放开的,与其说他是她的夫婿,倒不如说他始终手握尉迟家生杀大权的大齐二殿下。 想到这,他慢慢地托起了飞燕的下巴,脸上的笑意倒是湮灭了不少,难得认真地慢慢说道:“方才并非调侃燕儿你,本王从来没有因为与你曾经对阵,而对你心怀怨尤,也许燕儿不喜那段时日,想着一朝尽忘了干净。如果是这样,本王很是欣喜的,毕竟能从你的心里彻底抹去别的男人的记忆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是燕儿为何要羞愧呢?人生在世,爱恨也是转瞬之间的事情,那段记忆就算再不堪,也是燕儿你生平的际遇,它注定了你不会是个平凡平庸的女子,燕儿的小心谨慎,本王知道,是生怕自己又重蹈覆辙,尽付心血而付之东流,可是只要你心知向往,就算走错了,尽输了又如何?如今你身旁之人乃是骁王霍尊霆!他是输得起的……” 这番话让飞燕身体微微一震,慢慢地抬起了头,只一抬眼,便可以看到骁王的那一双眼,胡人的血统让那双眼轮廓深邃,此时那双眼里似乎闪烁着什么,深深望入犹如一片无际的深海…… 飞燕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在生长,却有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一时间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烛台默默地滴下一滴滴的蜡油,一路欢畅的滚落,凝结…… 第68章 飞燕不知骁王的话里有几分真意。在他说完了这些后,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些什么。只适合静默了好一会,才慢慢说道:“妾身对殿下的宽恕一直铭记在心……只是如今殿下身在淮南四面环敌,妾身不自量力,惟愿替殿下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骁王的眼里散落一抹失落,可又不想把她逼得太紧,只是用手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双颊,然后垂下手,坐到书房的软榻上问:“既然邓怀柔使用的乃是攻心战,该如何化解才好?” 当他终于后撤,飞燕才觉得一直压迫着她喘不过气来的压力骤减,慢慢地舒缓了口气,想了想说:“若是学了他们开始善堂施粥,难免东施效颦,适得其反。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当飞燕说完后,骁王听得不由得眼睛一亮。这个女子虽然因着年纪尚轻,又是被白露山狭窄的天地所限,在兵法权谋上到底是逊色了他一筹。 可是,如果假以时日,凭借着她与生俱来机敏的思路,奇思妙想的野路子用兵之道,屋檐下的这只小燕,安能不与鸿鹄比翼齐飞呢? 第二日,骁王入了军营,不急着操练人马,反而召集了全体本地的官兵在军营的文书那里登记自己家人所在的村庄,以及村内的今年的丰歉情形。 此举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文书解释道:是骁王准备过年的时候犒赏三军,给各位官兵的家眷送去米粮,众位将士才解了疑虑,逐一登记。 淮南的冬季是阴冷无比的,可是更让人心寒的是匪徒不停地骚扰临近的村庄。虽然许多村庄的粮食秋收后便被遭劫,但是也有一些村落自发组织了民兵,开挖了深壕抵御盗匪的入侵,可是到了入冬转冷时,粮食变得尤为珍贵,就算南麓公手下假扮的“盗匪”都得了歇息,却还有许多落草的匪患到处搜刮粮食。 稻花村因着地处群山之中,四周山势险峻,秋季的时候免遭一劫。可是最近放哨的村民发现又有可以的陌生人在村旁来回窥探,这让全村老小分外紧张。这样情况,根据经验十有八九是被哪一座山头的盗匪盯住了。虽然心知肚明,但是报告官府也是无济于事,若是村庄被洗劫后,能有官府来人清点一番都算是尽职尽责了。 他们唯一能依仗的只能是自保,将村外的屏障深壕陷阱挖得更深些,铺上木桩竹钉,准备好弓箭,将镰刀斧头锄头磨得更尖利些。村里的不分男女弱,人手一件武器。因为他们知道,不打赢这一仗,保卫住最后的一点粮食,那么全村人都无法安然度过这个寒冷 的冬日,为了生存,他们愿意搏命抗争! 前几次有盗匪曾经尝试放倒树木搭建小桥度过深壕,可是还没有等他们将木板搭上,村中的神箭手们便开始放箭,有几个盗贼跌落深壕,被木桩穿透胸膛当场毙命。 只是好景不长,,这几日眼来着要降寒酸,天气越来越冷,淮南的冬季虽然阴冷,但很少结冰,除非是霜冻前后那几日,便是最冷的时节。 这几日正是水开始结冰之时,稻香村村口的守卫在入夜时分忽然听到了村口传来的哗啦啦的流水声。 夜色正黑,看不清是哪里传出来了。有那眼力好的猎户仔细定睛一发现,在村口遍布着陷阱的地方,有无数个粗大管子,引来附近的水流,汩汩地引入了陷阱里去。 猎户到底是经验丰富,一看便大叫一声:“不好!” 这样的路数一般是冬日上山扯陷阱时候用的,因着临近霜冻前人们都要上山砍柴,背寒,怕陷阱漏掉,人们上山时会误伤人,所以,总是在临近霜冻时,向陷阱灌水,因着虽通过土壤,临近的几个陷阱也会渐渐被渗满水,待得霜冻,水凝结成冰,这样就算有人上山也是不怕。霜冻后,冻冰花掉,猎人们还可接着再用,直到开春时再用土填上。 而现在,这些盗匪竟然也想起用这个办法来填充深壕。他们用来引水的管子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马肠连接起来绵延得很长,在水源处,这些马肠管子都有一段浸在了煮着沸水的铁槽子里防止冻住,在月光下纵横交错地排列开来散发着浓重的热气,不大一会的功夫带着热气的水就将深壕填满了。 隐约中可以听见那些盗匪的狰狞的笑声。当全村的人都惊醒了,可是现在整个村落都被团团包围,没有了深壕庇护,盗匪们将犹若无人之境骑马快速横闯进来,就算用弓箭也是拦截不住了。 当天色微亮时,灌入的深壕的水已经结了冰,当一块大石砸在冰面上而没有砸破冰面时,便是盗匪们发起进攻的信号。一时间,村口不远处的树林里好似涌出一群饿狼一般冲出了一队人马。 “弟兄们都给我听好了!打起精神来,这个村子里谁要是敢反抗,不但要杀他,还要见他的爹娘妻女都开膛破肚!冲啊!抢了粮食,再抓几个俊俏的媳妇姑娘回山上解闷!” 有几个猎户举着斧头直冲了过去,虽然斩断了一匹马的马腿,让坐在上面的强盗跌落了下来。可是下一刻,便又十几个彪悍的土匪围拢过来,举起长刀便将那汉子的头颅斩了下来。 “不!”那汉子的婆娘远远地站在竹楼上看到发出了哀嚎。 那盗匪头子挑起猎户的头颅高喊:“谁再反抗,便是这样的下场!” 眼看着盗匪将要横行稻花村,突然一支箭横飞了过来,直直射中了那盗匪的头子犹在大笑的口里。 一队矫健的人马一路疾驰而来。领兵的正是窦勇。 在隆珍那婆娘那积攒了几日的闷气,现在倒是可以痛快地发泄一番了,他挥舞着手里的环刀,嗷的一声怪叫,便一马当先直直地冲了过来。 窦勇是骁王昔日最骁勇的急先锋,当年在阵前令敌人威风丧胆,犹如闪电一般的索魂铡刀,砍起人来犹如刀切软面,血肉横飞。 这些个乌合之众并不像邓怀柔的人马那般训练有素,更哪里抵得过窦勇的彪悍野蛮。短短一炷香的功夫,这群前来屠村的盗贼竟是没有逃走半个,俱是死的死,伤的伤。 眼见着收了尾儿,那村长将这后来的兵马一个个都穿着整齐的军装铠甲,战斗结束后便整队收兵,并不像要来屠村劫掠的模样,便壮胆在竹楼上高喊:“敢问好汉是哪个山头上的?” 窦勇将一个身首异处的盗匪的毡帽扯了下来,擦拭着自己环刀上鲜血,冲着身后的骑兵道:“将棋子亮出来!” 在初升的旭日中,一片大大的青龙旗迎风招展,在旗上赫然绣着一个“骁”字! “吾乃大齐骁王旗下的窦勇将军!父老乡亲莫怕,只要有着面旗在,绝不会让你们再受这些个盗匪的侵扰!” 窦勇的嗓门甚大,嗡嗡的声音在山口里盘旋回荡! 稻花村的大获全胜,让临近村镇郡县为之一振。有几个郡县发生了盗匪劫掠的事情,也是骁家军及时赶到,保卫了村落的安泰。 这都要归功与尉迟飞燕所绘制的村落分布图。她根据骁王的麾下将士提供的村落丰歉情况,大致圈出了几个值得盗匪犯险的富庶村庄。再化整为零,将军队分解成小分队,以游动的方式来回巡查,大大扩张了移动范围,无论哪个村落有风吹草动,都能及时赶到。 幸而她的功课做得足,预测的几个重点村落果然都在粮食短缺的霜降时遭遇了盗匪。 “只要投奔到骁王旗下,便可保佑自己的村落安泰!”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骁王的军营前人头攒动,报名参军的年轻人踊跃参加。既然投奔到大齐骁王麾下,既可 以分到粮食作为军饷,还可以保卫自己的村落。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与此同时,许多百姓不禁也在心中疑惑着这样一件事,既然既然二殿下能助临近乡镇剿灭匪患,保卫一方安泰,为何那邓公却不能如此呢? 毕竟与每个月施粥那么几次善举相比,若是能从根本上治理了匪患岂不是更好? 就算是愚民蠢钝,这番倒是对比出些不一样的意味来了。哪个是做表面文章,哪个是实打实地为民着想,立见高下。 “我说,肖青老弟,殿下的侧妃竟是什么来头?还真神了!”窦勇因着亲眼看见飞燕在骁王的书房里绘下了布防图,一时心内好奇,便问向了肖青。 肖青坐在营帐里,正与窦勇对饮,闻听此言,闷闷地饮下了手里的一杯酒:“什么来路?跟你那个不安分的妾室隆珍一样,我看迟早也是一汪祸水!” 第69章 肖青此话一出,那窦勇立刻瞪圆了眼:“当真是就吃得酒多了?老子的婆娘哪里轮得到你教训?” 若不是说着这话的乃是生死的兄弟肖青,窦勇早就一拳飞了过去,打个满地找牙再说。 肖青倒是起了坏心,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后面的鞭伤可是都好了?” 结果拍到了刚刚结痂的伤口上,疼得窦勇一咧嘴,狠狠地推了肖青一把。 “老子家的那个婆娘的确是不省心,可是堂堂二殿下的侧妃,岂是你这莽汉多嘴的,怎么讲出这样眉头没脑的话来?” 肖青没有接话,只是微微苦笑着又倒了杯酒。那尉迟飞燕的底细也就只有他一人知道,虽然心内对这白露山的女贼首十分警惕,眼看着二殿下被那女反贼迷得神魂颠倒,却是苦不能言。 若是只因为迷恋了她的美色,养在后宅里便好。可是二殿下是怎么了?难道真得因为陛下将他贬斥到了淮南而心灰意冷?准备随波逐流了?竟然是让个后宅的女人参与到了军中事务,而且……还是个曾经的反贼…… 所想到这,肖青的心一路下沉,径直又饮下一杯酒。 若是殿下这般被那个妖女迷惑,一旦行差走错,该是如何是好? 尉迟飞燕不知自己已经被腹诽成了妖女,这几日先前选定的家私俱已经到了,每日里忙着排布摆设倒是忙碌得很。 这一天魏总管带人抬着一架梨花木的大床进来。 飞燕正在院里看着工匠堆砌假山,看到那大床,便是吓了一跳,这般的床,捉三个丈八的彪形大汉打擂都是够了,哪个人定了这般的奢靡荒诞之物? 结果叫过来魏总管一问才知,这乃是骁王亲定的,说是先前的不太结实,总是咯吱作响,睡得不够宽裕…… 这等荒谬之言,满府也就是他这个无状的主子能说的出口了。 飞燕哪里肯让魏总管抬到她的院子里,便是勉强压着满脸红云道:“既然是殿下喜欢,自然是抬到他的屋子里去,我的屋子下,搬进去便是进门便要脱鞋了……” 这边工匠正抬着大床,恰巧肖青进府,远远地瞧见飞燕立在那大床旁指挥着仆役抬起。顿时误解真乃是飞燕亲定的。 心里登时又是一紧,好个白露山的女贼首!竟是有这诸多的花样,难怪将个殿下迷得神魂颠倒!若是这王府迟迟没有正妃,岂不是任凭着她兴风作浪了? 这厢 肖青替主公愁眉不展,南麓公府内也是灯火通明。 因着邓怀柔是渔夫出身,况且还养着水军,便是依着淮南当地靠水吃饭的乡民习俗,每到月初,便要供奉这府里着神婆请来的龙王。 在那南麓公府的祠堂里,一尊几丈高的蛇王高高盘踞在底座之上。这蛇王头顶鱼鳍,生有两爪腾空,正要从深渊之中冲出欲遨游天空,却又低着头俯瞰着跪在神案前的众人,着地的双爪中,一爪扣住一只金珠,一双狰狞的眼里尽是有着说不出的杀气。 这蛇神在当地的传说里,乃是东海龙王触犯天条与青蛇诞下的私养孩子,天生蛇相,为祸一方,天神震怒,派下天兵天将捉拿于他,却是因为机缘巧合,让他寻到了传说中的龙门,一跃而过。跃到一半时被托塔李天王的塔底击中,只有半天身子越过龙门,终成半龙半蛇相。后因龙王在天神面前苦苦求情,愿以自身一半的道行保住这妖孽一命,便被天神下令被宝塔镇压在淮南金水的湖沼之中。每当金水洪水涌动,当地人总是影传看见那水中有青色的巨蛇若隐若现。 久而久之,民间便有了这半龙半蛇之妖每隔几年便要在水中翻身的传说。为了保佑那些靠水为生的人为了保佑平安便雕刻了那蛇妖的形象来供奉,香火承受的多了,妖也就成神了。 邓怀柔不敬神佛,却独独敬这蛇妖,也是因为他自觉自己与这蛇妖身份相似,皆是出身卑贱,不足言道。但若是一旦寻得了这跳过龙门的机遇,是妖是神,是王是寇,便是胜负成败间,翻手一线天的事情了。 在邓怀柔和卫宣氏的身后,是邓府里的几位妾室和她们所出的孩儿。皆是毕恭毕敬地跪拜上香,那白氏因着之前在猎场受了惊吓,又身负重伤,本是起不来的,可是卫宣氏一句全府人等都要前来祭祀,楞是被几个下人抬了过来。白氏初进府时对卫宣氏还有些不甚尊重,可是经过猎场受伤后,却是再没了骄横跋扈之气,也不知回了又领受了什么教训,看着那卫宣氏的眼神都是如同见了围场的老虎一般,怯怯地发抖。,上供完毕,邓公便随了卫宣氏去了她卧房。 也不待她说话,突然粗鲁地将她擒住,按在了床榻上,扯了裙子便如饥渴的野兽一般行事。 那卫宣氏倒是乖柔得很,任凭他折腾了去。好半响,床榻的吱呀声渐歇了,才慢慢摸着他的脸道:“邓郎可是有了难心之时?” 邓公望向卫宣氏,手指轻佻地沿着她的脖颈渐往下滑,慢慢语道:“今日传来消息,骁王在人马不多的 情况下屡次派兵拦截了盗匪的袭击,护持周边的村庄,很是得了些百姓的欢心,已经有不少人投奔当兵了。” 卫宣氏淡淡道:“邓郎可是有些担心了?” 邓怀柔皱着眉头,冷笑了一声说道:“骁王现在掌握了盐场,手上再能收拢一批士兵,实力和威胁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不过,这里毕竟是我经营多年的大本营,纵然他实力再强,我亦不惧。只是他护卫士兵村庄这步棋实在是妙,骁王如此不循常规,以后如何就是个变数了。这几年是我们的关键时候,我最担心就是出现骁王这样无法掌控的变数。” 卫宣氏笑道:“邓郎言之有理,这骁王却是有些本事。不过不管他手段如何,怎样行事,这都是小道,改不了他行将覆灭的大势。” 邓公面露诧异,问道:“此言何出?” 卫宣氏道:“骁王看起来身份尊贵,当今的二殿下,霍氏皇族的尊贵皇种,但是正是他的身份注定他不得善终。 霍氏皇帝刚刚打下一片天下,春秋正盛,只想着多做几年龙庭,当然要担心他两个儿子早早上位,将他赶了下去。太子军功不盛,在武将中影响不大,皇帝是不担心的。但是二殿下却是战绩杳然,也甚得武将的爱戴,皇帝如何放得下心? 太子知道自己实是不如他这个二弟的,自然担心自己的位置被抢了去。父疑子,兄疑弟,而皇后又不待见这个儿子。所以骁王才会被派到我们淮南,皇家掌控最弱的地方,目的就是让他远离京都,渐渐消弭他对军队对朝廷的影响。而从骁王单身匹马到淮南,钱粮俱无来看,皇帝和太子不止让他远离朝廷,更想他自生自灭在这里。所以只要我们轻轻推一下,给皇帝一个借口,无需我们出手,皇帝和太子就会把霍氏皇族的大功者消灭。” 邓公听了,恍然大悟,面露喜色,摸着卫宣氏的手笑道:“吾有贤妻,更胜似精兵百万。不知计将安出?” 卫宣氏笑道:“如今军场演武就是一个好机会。届时淮南高层都会到场,朝廷也派了特使。只要骁王不能按时到场,在淮南头面人物面前丢了霍氏皇族和朝廷的脸,太子自然会借机参奏借机整治于他。我们再随机应变,必然让他翻不了身。” 两人又密谋了一番,不久屋中传出邓公哈哈的大笑声,一把将卫宣氏抱在怀里,不多时,便又传来了床榻剧烈晃动摇曳的吱呀声…… 前段时日盗贼被骁王的兵马杀得吓破了胆,不敢再来骚扰周边。 骁 王把兵马集中起来正加紧训练,为军场演武做最后的准备。突然接到急报,前些时日他们帮助平定盗贼的一个村庄再次被强盗抢掠,而且这伙强盗比以往更加凶残,杀人无数,还放火烧了整个村子。骁王大怒,刚要下令剿灭这伙强盗,消息传来,又一个村庄被劫,村民死伤尤多。这边兵马还在整备正待派出,消息又接二连三传来,一个下午就有三个村子被抢,一个村庄被屠。骁王将大部分兵马分成几个小队派出,巡视周边乡村,自己带领着一队士兵赶往被抢的几个村庄探查情况。肖青拦阻骁王,说道:“真正的盗贼慑于殿下的威风已经不敢来犯。这次几个村庄遭盗贼抢劫,明显是针对我们,也许有意引诱殿下。殿下千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莫若由卑职前往。” 骁王敲了敲地图道:“淮南有此实力者唯南麓公。既然邓怀柔如此‘多礼’,本王又怎能不给些还礼?你们领兵守住村庄,莫让这些‘乱匪’祸害更多百姓,本王去给邓怀柔还份大礼。” 第70章 早在尉迟飞燕提醒他注意邓怀柔以粮食控制淮南百姓时,他便派出了探子去打探邓怀柔的粮仓多集中在哪里。同时从南方的番邦的运粮路线又是怎么周转的。 对付恶狼便是要看准了喉咙,给予它致命一击,而若能截断邓怀柔的南方粮路,才能让邓公感同身受,一起体会一下淮南父老乡亲饥不果腹的苦楚。 既然拿定了截断粮路的主意,接下来就是排兵布阵,安排良将。按理说,薛峰乃是最佳的人选,但是演兵在即,他乃是演兵时打头阵的主力,一时倒是不宜安排其他事务扰乱心神。于是便派了肖青,挑选精兵良将,准备端了邓怀柔吃饭的铁锅。 骁王的思路很明晰,在演兵前端了邓怀柔的粮仓,达到扰乱军心的目的。邓怀柔的粮仓周围皆是有重兵把守,一时靠近不得。 但是飞燕当初在鱼生秋宴上糊弄南麓公的话倒是给了他些许灵感。肖青按着骁王绘制的地图,率领精兵绕道潜入,将一处河道的堤坝挖通开来。 霜冻时节已过,虽然河面已经结冰,但冰面不厚,下面河水还未冻住。肖青这边开凿堤坝,结了冰的河面下则是暗潮涌动,不时传来咔咔咔的冰块破裂声,而士兵也到处破开冰面。第三日,在肖青的一声令喝下,一小段堤坝终于被完全挖开,轰隆一声,一段时日以来一直被束缚在河道中的江水冲出堤坝的缺口发出震耳的呼啸声像愤怒的公牛一般冲向旁边的平原。 平原上就是盘野粮仓,乃是淮南最重要的粮库所在地。城墙上的守卫惊恐地看到河水汹涌而至再关闭城门时为时已晚,奔腾的河水冲破关了仓门,粮草却无法幸免。粮仓的主管看着俱被泡在水里的粮草欲哭无泪,就算几日后河水退去了,这泡了的粮食很快就会发霉变烂食用不得。 挖通了河道后,肖青无心观看粮仓主管如何解救粮食,直接带领这部精锐兵马带着炸药走密林翻山路,秘密地来到鬼头峡。九曲十八弯,滩险浪急,,两侧俱是数百米高的峭壁,绵延数百里,将南蛮和淮南之间一刀斩断。为了将南蛮的粮食运输到淮南,南麓公征调大量百姓,耗资无数,费时数载终于在鬼头峡最狭窄之处建了一座可供马车行走的木桥。南蛮的粮食通过这座木桥源源不断地流入到淮南。 为了防止木桥被人破坏,南麓公在两侧都派驻了大量士兵把守。肖青到达鬼头峡后,挑选了十几名曾经以采药为生善于攀爬山壁的士兵,晚上从峡底顺着山壁偷偷爬上木桥,将大量炸药堆放在木桥几处关键所在,待天明时 派了几个神箭手从远处用火箭射向炸药,将木桥炸断。 骁王给肖青下了密令来扰乱南麓公的军心,自己这边的军心也要稳定。肖青出发的第二日,骁王便带着自己的卫队和大批的粮食去被劫的几个村子救助,来安定军心民心。 到了演兵之时,他与南麓公俱是派出手下良将指挥对抗,而薛峰与窦勇早已经将他精心排布的兵法烂熟于心,自己只需要在看台上与朝中来使一同观看便好。 所以在出发时,他特意留下了薛峰,窦勇,嘱咐他们在演兵前的前三日再好好地操练下新兵,务必在演兵时震撼一下淮南宵小的鼠胆。 只是如此一来,那新置的大床倒是要缓一缓才用了。 骁王未料到的是他早上刚离开军营,傍晚一名新入的火头兵去军营旁的湖泊中挑水时扔下了一块布条,而深夜这块布条就被摆到了邓怀柔的桌上。 邓怀柔看过布条上的消息后,脸上露出一丝阴笑,“你若像乌龟一样龟缩在在军营中不出,我一时也拿你没有办法。但是既然你出来了,一早便摆好的“陷阱”倒是能用了。 骁王给每个被劫的村子送上大量的粮食,派人救治受伤的百姓,同时允诺必然消灭来犯的盗贼,这一路的亲自督查,竟是引得附近村镇的孩童纷纷传唱盛赞骁王的童谣,一路奔跑跟随。 就在督查的最后一日,骁王来到名为青壳寨的村子。这个村子建在一个天然的盆地中,比地面低上百米,村中只有一条山路通到地面。骁王安抚村民时还在想:好险峻的地方,倒是不宜久留。 送上粮食后骁王改变了先前都在村中住宿的习惯,准备当天就回到地面。骁王刚刚带士兵走出村子,就听到山路上传来一阵惊天巨响,山石蹦碎,呼啦啦地顺着山路滚落下来。 骁王连忙派几名亲兵探查出了什么事,过了一会,亲兵回报山路上发生泥石流,将山路淹没,至少要一天一夜才能将通往外面的山路挖通。骁王沉吟不语:“泥石流?怎可能自己刚进村,也没有连日的雨水外面就恰好发生泥石流将自己堵在村里?自己出军营时是算准了时日的,如果耽误二一日,军演就要错过了。”骁王命亲兵发出一只信鸽给军营,告知自己被困青壳寨… 想到这,骁王的表情微冷,他倒是有些小看的邓怀柔,看来他们倒是英雄所见略同,都是采用了战前“攻心为上”之计!只是不知自己被困在这里的一日,外面又会发生些什么变数。 一会,一 只信鸽从村中飞出,告知肖青自己被困在了青壳寨。 当骁王受阻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午夜之时,等待演兵的将士们早已经整装待发来到了教场。可都是除了骁王外,原本一起出营的薛峰与窦勇也一同不见了。肖青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军帐里乱转。 到了早晨,薛峰与窦勇俱已经找到——在大府郡最有名的青楼之内。两位大齐名将喝得是“酩酊大醉”,被脱得干干净净,各自搂着两位浓妆艳抹的窑姐儿盖着大被通睡。 睡到日上三竿时,一个窑姐儿瞧着身边的男人居然一宿都没有翻转过姿势,睡得如同死去一般,略略一琢磨,登时吓得魂儿都没有,只穿了肚兜便跑出了房门尖着嗓子唤老鸨。 也不知是谁,竟然通知了官府,当官差前来时。有一个出入过军营送过文函的差役立刻认出了薛峰。 骁家军的两位名将,眠宿花柳因着“用力过猛“而人事不省的消息一下子不胫而走。 当肖青闻讯赶到时,那青楼的方面门口已经是被青楼里的姐儿和客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肖青皱着眉头看着他们的这副丑态,命人打来了井水,。竟然是用凉水都没有泼醒!肖青抓了这青楼的老鸨子,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问:“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鸨子一脸的浓妆吓得如同抖落的雪花,满脸褶子乱颤地说道:“这位军爷,老身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昨儿一辆马车将这二位军爷送到了这儿,直接派拍了二百两的银票在桌子上,说是要包下这里最美的四位姑娘陪着。可是这二位被抬下来的时候,就是这般的人事不省了。当时老身这心内还被唬得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这二位是不是断了气儿,还偷偷地摸了脉搏鼻息,还都是有的。那位送人来的大爷也只说他们是喝醉了,酒醒了身边要是没有姑娘陪着可是要恼的! 于是老身便安排了姑娘陪着……然后这大清早的,你们就来了老身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军爷饶命!” 简直一派胡言,莫说薛峰和窦勇的酒量惊人,就算是喝醉了,怎么会这般样子,明显是二人在外饮酒吃饭时,中了不知名的奇毒! 肖青又命人拖着这老鸨还有青楼里的几个龟爷院子里一顿好打,有几个甚至当场失禁,再分别提审,说得也是一样的话。可见他们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肖青却明白,这设下圈套的人,当真是歹毒得杀人不见血,他虽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这二位将军的性命,可是朝廷中立下赫赫战功的 武将被杀,皇帝必定会派人严查。 倒不如在演兵之前,让骁王的一对左膀右臂齐齐地设计入了妓院。因为眠宿花柳之地,喝得酩酊大醉而不能及时到达教场演兵。这样的污点便是抽尽了金水的波涛也是难以洗刷干净的。 想出这计策的人,是何等狡诈阴险?就算留下了薛峰与窦勇的性命,这二位的军旅仕途也算是走到了头,而且连带着骁王也犯下了治下无方之罪,连带着受了牵连。 肖青命人用棉被裹住昏睡不醒的二人出了青楼,心里却如同干柴被泼了热油一般,煎熬得不行——还有一个时辰便要演兵了……朝中皇帝亲派下来的督军及大臣,还有各个郡县的武官节度使,甚至临近番邦的使臣俱已经准备去教场观演,可是现在骁王被困在了峻岭之中一时不能脱身,这哼哈二将又是如今这幅废人模样,只有他一人,该是如何撑住接下来的局面? 就在他在军营里急得团团转时,有卫兵前来通报:“肖将军,侧妃带着侍女来到了军营,正候在骁王的主帅帐中要见您……” 话音未落,肖青气得一瞪眼:“主帅的军帐是妇人徜徉的深宅后院吗?没有军令,你怎么敢放她入内?” “肖将军,莫要怪他,是我主动要求去的。”就在这时,飞燕只带了宝珠,立在了军帐的门口。她的身上罩了一身黑色的貂绒斗篷,将大大的帽子罩在了头上遮住了眉眼,在漆黑的夜色里,若是不仔细看,竟是看不出她的身影。 肖青微微皱起了眉,不卑不亢地冲她一施礼:“此乃军营,末将实在是碍着军规条款,加之明日一早的演兵,不能好好的款待侧妃,骁王因着有事耽搁,最早也得明日日落时回转,还请侧妃尽早回府吧!” 第71章 肖青的话语甚是不恭敬,不过飞燕却并没有在言语上太多计较。她只是紧盯着肖青的眼睛问道:“二殿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肖青想要张嘴的时候,飞燕又一字一句地说道:“还请肖将军莫要敷衍,此次军演如此重要,二殿下怎么可能不参加?你可知若是他此次演兵失利,会造成何等严重的后果?” 肖青原是打算将她敷衍打发回王府的,可是听到了飞燕最后语重心长的几句,竟是一时有些难以张口。 到最后他终于咬了咬牙道:“骁王早巡视村寨时,因着道路土方塌陷,被困在了青壳寨……而演兵的主帅薛峰又与窦勇将军在青楼里昏迷不醒……待到天亮时,演兵场上将无主帅……” 飞燕闻言,心里一沉,缓缓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虽然她一直心知骁王一定是遭遇到了变故,可是听到肖青说出实情,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肖青虽然是位猛将,却并无帅才,若是由他主导演兵,结果真是不大让人安心起来。飞燕静静地坐了一会开口道:“肖将军,骁王演兵时的阵法变化旗语,你可知道?” 肖青闷闷地说:“末将一直在一旁瞭阵,自然是知晓的。不知侧妃有何打算?” 飞燕慢慢地抬起头:“打算是有的,就是不知道肖将军肯不肯配合了……” 虽然军营主帐里乱成了一团,可是演兵的时辰已到,几十支长角还是依着时辰轰鸣响起。 教场的高台前已经是人头攒动,前来观看演兵的封疆大吏,朝中督军,还有边疆的一些外邦使臣俱已经登上了看台。 只见偌大的教场之上,早已经用木架垒砌起两座高高的木台。两座木台相隔甚远,乃是模拟着两座城池。 陆战演兵的第一局便是攻占城池。以先攻下城池者为胜。 骁王这边只能是肖青出阵,他坐在木台之后的帅台之上,在他的椅子后面,则垂挂着一面锦布。 南麓公那边也派出了一员大将应战。而南麓公则安坐在他那一方的木台之后,看着骁王阵营那略显空荡的帅台露出了一抹阴笑。而卫宣氏则与淮南当地的众多高门女眷一起坐在一旁的观演看台上,她坐下来时,瞄了一眼身旁空荡荡的位置,不动声色地问:“骁王府的侧妃是到了哪里了?” 一旁的夫人们许是刚刚便议论过了,此时倒是有些巴结着南麓公夫人的意味,用绢帕捂着嘴偷笑着说:“听说是病了,不宜受风, 就不来观礼了。不过侧妃不来也适合是能理解的,听说那骁王被困在了青壳寨,手下的两员大将又是在演兵前夕醉卧在了青楼人事不省……这演兵的结果倒是不言而喻了,来了也没什么可看的不是……”说完,那妇人便与身旁的贵妇们笑成了一团。 卫宣氏没有接话,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对面的帅台之上,笑得矜持而拘礼…… 其实不光是女眷的观礼台上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在众多封疆大吏云集的观礼台上也不时有人在交头接耳,实在是因为骁家军昨日爆出的丑闻太过震撼,演兵前夕居然还有闲心去逛妓院眠宿花柳,这样的酒囊饭袋又能带出怎样的钢铁精兵? 骁王的部下虽然个个骁勇善战为大齐的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正所谓温柔乡英雄冢,这些昔日的猛将也是在太平盛世里安享惯了舒适安逸,再不复以前的勇猛野性。 此次演兵,当真能如皇上希望那般给南麓公一记当头棒喝吗?众人的心里都是没了底的。便是各怀着心事,有的等着看骁王的笑话,有的略带惋惜的暗地里摇头。 此时,几片乌云不期而至,遮挡住了当头烈日,一场风雨即将来袭。 第一场对阵,双方中规中矩,都是按照传统的三段式排兵布阵,枪盾兵在前做先锋,步兵在中间接应,弓箭手在后。 肖青命令几方三个方阵缓慢向前移动,而对对方则按兵不动,做出了防守的姿态。肖青将己方的方阵移动到对方弓箭手射程外,整队完毕后,枪盾兵将长枪直举在前,像敌方发起了冲锋。李进连忙命令枪盾兵防守,步兵上前支援,弓箭手放箭。 在场观看演习的官吏中有不少是出身于沙场之上,皆是看门道的内行,只看那对阵的士兵的排布阵型,敏捷的动作,便能看出在战力上骁王的军队明显强过南麓公一大截,那是无论严寒酷暑,毫不间歇才捶打出来的过硬的钢兵,只见骁王的阵列步步紧逼,将南麓公的军队压得节节后退。 肖青面露微笑,以为稳操胜券时,突然他身后的那面锦布里传来了轻柔的女声:“肖将军,我在后面没有看清你能看清敌人变阵之后那些个盾牌是何物吗?” 原来坐在布帘之后的正是尉迟飞燕。这也是昨天她终于说动肖青,与她达成妥协的结果。让肖青出面进行军演,而她则在身后扮演骁王。若是换了旁人定然不会同意一个女子上台,但是肖青深知这个看起来柔软的女子是何等样人。他虽然对这个女贼首满心的戒备,但能让当年都骁王接连吃 下败仗的岂是平庸之辈? 眼下,满军营没有可以使用的帅才,便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再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个败字,不可能再坏到哪里去。于是便同意侧妃皇上了骁王军营中的服侍,由一个亲兵掩护着登到了帅台之上,便“垂帘观演”,倒也不会引起旁人的疑心。 飞燕不说,肖青还没有留意。但听闻了飞燕的话后,展目远望,果然见到邓军后方的士兵推着几面奇怪的“盾”,急速地朝阵前移动过来。当邓军的军阵如分浪潮水一般一分为二时,那几十面怪异的圆盾便立在了军阵之前。当一阵牛角声吹起时,三名士兵为一组,突然闪入了圆盾之中。两面圆盾也不知怎的,咔嚓一声就变成了一颗盾球。又是咔哒一声,盾球前面伸出了锋利的尖刃。盾球里的士兵踩踏着盾球,操纵着前进,冲入了骁家军的阵列之中。骁家军的装备虽然精良,但普通的盾牌怎么抵得过这怪异的碾压利器。原本这演兵乃是沙盘与士兵阵列的集合,以演为主,不求伤人。只是如今这怪异的铁球与钢刃,虽然没有开刃,但是一上阵便是刮伤了骁家军无数。虽然明令禁止军演不准伤人,但是被铁球碾压得恼了就不管不顾起来,拿起了刀枪使劲戳那铁球。可是铁球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奈何不得。铁球从骁家军士兵的身上碾过,有些士兵当场口喷鲜血。 这样血腥的场面让观演台上的夫人们惊叫连连,甚至有些夫人吓得晕倒在侍女的怀中。卫宣氏也适时的用绢帕捂住了嘴,如寻常的夫人一样做出了惊恐之状,可是没有任何人看到她嘴角边露出的微笑。这种铁球一出,当真是冲锋的利器,就算是骁王指挥恐怕也是奈何不得。她倒要看看那个坐在主帅台上的无名之辈能有什么办法能破解了这铁盾铜球阵。 飞燕从布帘的缝隙里当然也将这惊险的一幕看在眼中。虽然震惊于邓怀柔居然有此等利器,但她深知没有完美无缺的军阵和兵器,必有破解的办法,只是军演场上时间紧迫,急切间要如何应对呢? 她站起身来抬头四顾,看到军演场地边缘有许多大石堆在那里,这些大石是当初修建演兵教场时留下,原本是要尽移走的,可是因着骁家军用抱着石块练蹲起的习惯,便留下了些。 她稍加思索,对肖青说道:“肖将军,快让士兵把那些大石搬到军阵前,用石头封住铜球!” 肖青听后也是猛然醒悟,连忙让士兵去搬运石头,终于在铜球冲破军阵前将石头运到。急速前进的铜球撞到大石,砰地一声被弹了回去。骁家军的将士们一个个顶 着铁球的攻击将许多大石搬到阵前,终于把铜球死死卡住,让它再难发威。 肖青看到大石奏效,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想到既然邓怀柔有这等利器,以后怕是要经常打交道,也是有些头痛。飞燕却是一阵的冷笑:“邓怀柔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是想出这等不入流的勾当,这铜球虽然看起来凶厉,但是真的两军对垒却是不堪大用。如果手地形所限,铜球便施展不开,威力大减。若在开阔地带,这样的盾牌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也就是在这样平整的教场之上,才能发一发威力。这次邓怀柔是出其不意,突然在演武场上使用出来,看似凶猛异常博人眼球,但是却是阴险无耻以及!” 既然他这铜盾是蚌,那就来几只长嘴的鹬鸟,来分开这僵硬的蚌壳,拖出鲜肉开晒一晒! 说着她又让肖青下令,使用长矛倒钩,将这些被定住的铁球强行撬开。只听几声咔啪的巨响,这些铁球被硬生生的撬开。 之前被这铁球碾压吃亏得不行的骁家军们毫不客气,将那铁球里的兵卒拖出来就是一顿狠揍。 也不用刀剑,便是钵大的拳头,打得拳拳见血! 邓怀柔没有料到对方的应变如此之快,一时惊异地站起身来。卫宣氏更是眼尖,她一下子便眺望到,那肖青似乎一直个那布帘后的什么人在窃窃私语。 第72章 卫宣氏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了观演台的护栏旁,目光异常专注,她看得分明,每次肖青微微转身朝着布帘后窃窃私语后,肖青都会下命令变换旗语,调整阵型的进攻方向。 而此时就在场上“攻破”了铁球的同时,骁家军已经重新集结整装,此时虽然铁球盾被攻破,可是方才被那怪异的阵法撂倒的将士却又无数,按着军演的规定,一旦被撂倒在地便算阵亡下场,,此时骁家军的兵力已经是所剩不多了。 所以邓怀柔虽然因着铁球盾被破解而眉头一皱,可是心内却并不是十分担忧,只因为优势尽在他这一边,是要时间充裕,剩下的骁家军也尽是会被逐一的蚕食消灭。 飞燕隔着布帘看着场上的形势心里也是一阵的发紧,不由得把目光放到手中的几张的阵法图纸之上,这是骁王之前绘制的几张阵图,飞燕在王府的书房里找寻到了这几幅,觉得画的甚是有趣,加之自己是在不熟悉骁家军之前演练的阵法,便一并拿来了。 这些图飞燕在来的路上都已经仔细研究过,看得出骁王对这次军演很是重视,设想了军演中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并给出了相应的对策。看着一幅绊马索的阵图,飞燕灵光一闪,要知道,此时并不是真正的对战,既然邓怀柔无所不用其极,那么她为何不效仿之。 毕竟演兵不同于实战,不追求真正的杀伤性,既然士兵倒地便算阵亡,那么……也许……可以这样做?飞燕低唤声:“肖将军”,低语了几句。肖青回过头来下令让士兵使用绊马索。 卫宣氏看到肖青再次回首倾听,心中便是一动,莫非锦布后面的人又传达了什么锦囊妙计不成? 果然,随着肖青下令,剩下的骁家军从腰间掏出绊马索,两人一组,飞快地绕着邓军打转,用绊马索将几个邓军缠在一起,用力将他们拽倒在地。邓军人数虽多,但体力速度都不及骁家军,很快就被绊马索缠住倒下一片。 而趁着邓军的正面主力则被正面的士兵牵制住了,有两个分队的急先锋,在帅台的旗语指挥下开始朝着邓军的两侧开始包抄。避开了邓军的主力以后,迅速移动开始攻破“城池”之下的防线。 这两边包抄的士兵进攻的速度甚快,邓军因着那铁球盾的一路推进甚猛,主力早已经远离了自己这一方的“城池”,此时又被连接缠绕在一处的绊马索拦截,一时回防不得。 虽然偷袭的人数较少,可是此时骁王部将平时扎实练兵的功底便是彻底发挥了优势,在人数占 劣势的情况下强攻上阵,第一个冲到了木台之上,将邓军的帅旗摘下。 这时场上敲起了金锣,表示战事结束鸣金收兵。骁王一方宣告胜利。 这样的结果当真是一波三折,真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在骁王的阵营被那怪异的铁球盾攻破后,竟然能迅速地想出克制这怪异阵法之道,而且最后声东击西,采用牵制战术赢得了胜利。 虽然此次的演兵实战性并不高,但是士兵们的对打肉搏却是实打实的,在一般的演兵对阵中,这样血肉横飞,双方打得红了眼的情形还真是不多见的。在场的许多武将看得甚是过瘾,站起身来忍不住连声喝彩。那位朝廷亲派下来的督军也忍不住捋着胡须频频点头。 通过这场演兵,让人感受到骁王部下的打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那一个“骁”绝非浪得虚名。 肖青也是一阵激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心知一会会有督军登上帅台犒赏三军,连忙安排侍卫护送这飞燕先行离开了帅台。 这厢卫宣氏虽然派了人前来查看帅台上下来的乃是何方神圣,奈何飞燕被个子高大的亲兵为围拢得严严实实,一时间竟然是窥探不得庐山真面目。 待那探子再想靠近,却被收兵归营的将士们撞得一个趔趄,再抬起眼时,已经是踪迹全无。 飞燕回转到军寨又静候了一个时辰,肖青也回转了军营。 此时肖青再看飞燕,倒是一时有些拿捏不好火候,有心再摆出冷脸,可是刚刚靠着这女反贼赢得了演兵的胜利,此时再冷言冷语,竟是有卸磨杀驴之感。 可是若是和颜悦色一些,铁汉子心内的那一道沟坎却是难以翻越的。一时间便是有些微妙的尴尬,满脸的五官不知该如何铺摆才好。 幸好飞燕似乎没有察觉肖青的心内纠结,只是一心想着接下来的演兵,说道:“肖将军,侥幸我们赢下第一次,但二日后还有第二场水战。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骁王。”肖青低头称是,他其实一早就派出了土石工队前去带着工具前去青壳寨凿路营救了。算一算这时辰,应该是开凿了大半了,于是便请飞燕上了马车,一同前往青壳寨迎接骁王脱险。 到了那才发现,竟是道路尚未开通。 按理说,如果骁王那边也是一起开挖的话,这道路应该是早通了的。不应该到现在还是只干了一半。 于是派出了精锐的将士巡守附近后,肖青亲自指挥余下士兵开挖石土,将被淹没的 山路挖通。待山路挖出一半时,肖青有些奇怪怎么还未听到里面开路的声音。用了半天时间,终于挖通了山路。 待得飞燕下了马车,与肖青一同步入到近前青壳寨时,发现里面倒像是有些“丰年留客足鸡豚”的热闹喜气。 骁王随侍的亲兵们哪里是焦急地等待救援,三三两两围坐在旁边的空地上,行酒令喝酒的,聊天的,比斗摔跤的,一个个玩的不亦乐乎。 而大齐的二殿下侧盘腿坐在村中祖祠里一块大石上一边烘烤着炭火,一边和一位长须吊着烟斗的老者在石板上大战当地的土围棋,一副优哉游哉的惬意之感。 想到自己担惊受怕,不得不冒名顶替上阵军演,而骁王却在这和人大下围棋,飞燕不觉心里有气,向前几步,款款走到骁王身侧,俯身施礼道:“妾身还有些担心王爷不服水土,不想王爷兴致如此之高,肖将军和妾身可是打扰了王爷?” 骁王哈哈一笑,随手将棋子一扫,转过身来对飞燕说道:“就是因为有飞燕在,本王才可以在这安心下棋啊!” 这乡野间围棋的下法与宫廷之内的大不相同,,因着不熟悉规矩,这骁王已经连输了几盘,此时飞燕的到来倒是解了围,便是顺势掀了棋盘。 飞燕低着头撇了撇嘴。她过来时瞥了一眼棋盘,看到骁王的黑棋已经被重重包围,再有几步便是死局了,却又是重施故技,掀了棋盘了事。 此人的棋品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肖青看到骁王安然无恙,心中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上前单膝跪地,说道:“末将营救不及,让王爷受惊了,还请王爷回转王府。” 骁王拍了拍肖青的肩膀,笑道:“邓怀柔居然行次釜底抽薪之策,是我也未预料到的,与你何干?”又转身对弈棋的老者说道:“谈老,今日麻烦贵村了,本王着人多留些银钱,弥补大家的损耗。”老者连道不敢。 肖青还待禀报今日演武的情况,刚起了个头,骁王挥挥手:“你做的很好。”听这话意,竟然是一早便知道了。 原来,骁王前些时日就已经在演武场早就布下了眼线。通过眼线和特殊训练的猎鹰,骁王虽未亲抵演武场,但演武的过程俱是知道。 看着骁王看着那女贼首一副疼爱得不行的眼神,肖青有种感觉:骁王对他请飞燕这点才是最满意的。 既然道路打开,此地不宜久留,出了青壳寨不久,天就完全黑下来了。 看到骁王布置眼线和有针对性的阵图,飞燕觉得骁王应该是有所准备,就算自己不上场骁王那边也会有后手,说不定还嫌弃自己多事。觉得自己做了多余之事,飞燕的兴致也不高。骁王揽住她的肩膀,说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谁惹你不快了?” 飞燕淡淡地道:“殿下早有准备,飞燕觉得今日竟是有些唐突了,擅闯了军营又是迫着肖将军违背的军营的操守,让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上了帅台……” 说到这里,她突然心中一动,竟是觉得既也许骁王就是借机希望自己出手了?”不然该是怎么解释那些堆放在王府里的阵图,简直是生怕哪个人不熟识阵法一般,讲解得甚是详细彻底。而且他被困在青壳寨中,却丝毫没有急于出来……难道真是不怕她搞砸了演兵? 当她猛的抬起头时,果真看到了骁王的微微笑意:“可惜本王被困,不然定然要亲见燕儿运筹帷幄的方才,今天白日,燕儿可是尽了兴吗?” 第73章 燕身子微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是不了解骁王,此时她也许愤然以为骁王只是想利用她的才干,为己所用。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在短短几年间一直在成长,竟然不再是白露山与自己对峙时的谋略,与急功近利的樊景不同,他的成长与进步是一种稳扎稳打的扎实。 而自己现在同他相比,竟是有种停滞不前的窘况。就算骁王什么也不说,她都是感觉到了自己如井底之蛙一般狭隘,白露山的那一方小天地是不能同骁王征讨南北,平定天下的经历所能比拟的。 他问自己“可是尽了兴”,可是飞燕知道,今日在教场之上,若是骁王亲自指挥,取得的胜利绝不是今日白日投机取巧摘得了帅旗那般简单,必定是压倒性的胜利,让再挑剔的武将也说不出任何可以拿来说嘴的地方。 所以想明白了这一节,她知晓了骁王有故意将她推上前台的意思后,竟然没有如以前被他算计那般心生恼意,而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妾身已经许久不沾染兵马的操练了,今天白日可不敢尽兴……而是有些拙荆见肘,若不是殿下故意留下的阵法图纸提点,差一点便是黔驴技穷了。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将一军的成败托付到妾身的身上,我……早已不是那个争强好胜的诸葛书生了。” 骁王的眼睛因为她的话而微微眯起,伸手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内,伸手抬起了她的俏脸道:“这般的老气横秋,难不成是你叔伯不作数,偷换了老妪胡乱嫁给本王?倒是要好好的验一验!” 说着,竟是在马车里便剥了她的上衣,看那意思还要解了里衫肚兜,大敞开来检验。 这个混蛋的思路,她是一向都跟不上的,上一刻的人生还谈得深沉,下一刻竟然急转直下,来个开箱检验。 外面车轮滚滚,前后簇拥着这么多的侍卫,他竟是要干什么? 当下便是伸手捂住了骁王想要超次的唇舌,红着脸儿,小声说道:“还望殿下节制些,您的两员大将因着在青楼“吃”的鲜嫩太多,现在还撑得人事不省,此时现在整个淮南尽人皆知,若是您再在乡村野道上来这么一出,那么骁家军在女儿床上的‘骁勇’便可直达天庭了。” 骁王哪里肯缓了唇舌,便是热滚滚地用舌尖轻舔着捂着他的青葱的手指,含糊道:“本王猜得错了,哪里是老的,分明嫩得很……这两日在村里倒是不得洗漱,待回了府中。清水涤荡了风尘,再好好疼爱本王的小嫩妃……” 飞燕都要把这皇家流氓逼得急于崩溃了,小声说道:“殿下的脸皮甚老,磨得人疼……” 骁王心知她说的乃是自己这几日新长出的胡茬,便是坏笑着说:“不老怎么磨得了鲜嫩的水豆腐?今夜便让你知道这内里的妙处……” 那夜回府,骁王连晚饭都没有使用,便是匆匆沐浴一番,入了侧妃的闺房内。 本来这薛峰与樊勇刚刚醒来,正跪在骁王府的大厅里垂着脑袋等待着骁王的申斥,确没想到骁王回来后,便是入了后宅不见踪影,当魏总管来报说时间太晚,殿下歇下了,倒是略松了口气,觉得暂时逃过了一劫。 肖青原本是担心着二位同袍受罚,便是一同跟来,可是听闻着骁王回府便径直入了温柔乡,原本因着演兵而对飞燕升起的一丝好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个妖女!当真是对二殿下了媚宠之药不成? 霍尊霆也是觉得自己是受了蛊毒,只是分开了短短几日,便是渴急了一般,待得研磨得极至了,才一身热汗地揽着怀里绵软的小女人,心满意足地啄吻着她挂着汗珠的鼻尖。 因着方才急于一逞摧花之欲,混没有理会那两个误中了追梦草的莽夫。也该是让他们晾在那里忐忑一下了。 二人温存了片刻,骁王唤人端浴盆热水入内,沐浴完毕后,魏总管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薛将军和窦将军还没走,赤膊背负荆条跪在府门口……骁王边穿衣服边哼了一声道:“且让他们跪着吧。”魏总管听骁王语气不善,不敢再劝,诺诺地退了下去。飞燕却是觉得骁王对两位将军有些苛刻了,有心想劝,但又不想干涉军政,欲言又止。骁王转头看着飞燕说道:“燕儿可是有不同见解?”飞燕见骁王问起,索性直言道:“两位将军是无心之失,邓怀柔有心算无意,纵然是王爷也陷在青稞寨,又何必苛求于二位将军?况且正值军演关键时刻,正是用人之时,还望王爷三思。”骁王的面色一沉,当真是不容别人说得他的短。就在飞燕心自懊恼一时多言之时,骁王却缓了脸色,说道:“燕儿所言甚是。且请你代劳去府门请两位将军返回吧。”飞燕看着骁王似笑非笑的表情,微微诧异,顿时又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是由自己出面,买了这些骁王的心腹的感念之情。 从这次演兵中,她自然能看出肖青对于自己存了不少的敌意,却是合情合理。毕竟是曾经生死对头,怎么可能一时放得下心防。 像骁王这般,却是为何?难道他真是对自己以前的叛贼身份不存 一丝的顾忌吗?竟然恨不得自己与他的心腹和睦得如同家嫂兄弟一般! “快些去吧,另外告诉他们,明日本王会在府里宴客,叫上他俩还有肖青一同来吃酒。商议后日水战的事宜……到时还要劳烦爱妃亲自下厨烹制啊!” “……” 在淮南的冬日阴冷的风里跪了一个时辰,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是在微微瑟缩颤抖着,当尉迟飞燕窈窕的身姿出现在渐起了浓雾的夜色里时,被身后的灯笼的光晕笼罩着,竟然有种救命菩萨临世的错觉…… 因着骁王宴请的都是军中的心腹部下,又是亲自点名要吃飞燕做的拿手之菜。于是飞燕第二天一早便是起身准备食材做饭。入了大厨房,食材倒是琳琅满目。骁王在青壳寨结下了不少善缘,父老乡亲们贡献的野味不少。那土鸡肥兔装了满满一筐,还有点着花斑的野鸡蛋。因是款待骁王,村中的族长杀了一头猪,新鲜的猪大肠还有一大副。魏总管可着新鲜的食材拿,又训斥府里的厨子:“这等入不了台面的食材怎么还放在这?”飞燕倒是一笑,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入宫时,那大齐的皇帝带着全家老小烤肥肠的情形。既然都是新野的旧部,想来也是更爱家乡的美味……于是拦住了魏总管说道:“虽不是什么雅物,但是如果烹饪得当,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说着便让宝珠取了那副猪大肠和其它的食材回转了自己的小厨,料理了其它的食材之后,飞燕将猪大肠洗净,切好了肉末调和着丁香还有香料粉末,灌入了大肠之中。再用香草燎灼熏制后,入了煎锅煎香,最后淋了蒜汁入盘。 既然来的都是武将,日夜操练,挥洒热汗,都应该是好重口的,剩下的几道菜肴也是以卤汁入味为主。在淮南这些时日,因着那本秘制的食谱,加之闲来无事总是入厨消磨时光,飞燕的厨艺当真是突飞猛涨,有时闲暇下来,还忍不住自我解嘲,这般手艺竟是不逊于鸳鸯了,以后开个菜馆也是游刃有余的。 待得几道侧妃亲自烹饪的热菜上了桌,那香味竟然是满溢了整个屋子。薛峰和窦勇本来是存着心事,因着满腹的愧疚,哪里能吃得下东西?可是当问到这菜肴的味道时,还是忍不住拿起了银箸,等骁王先动筷后便也跟着风卷残云起来。就连肖青也是放下了顾忌,吃得甚是专注。 尤其是那道煎灌肠,竟是说不出的美味,用来伴酒是再好不过的了。 薛峰强忍着没有去夹那最后一块,本是想让一让骁王的,没想到那肖青竟是没有本半点的礼仪,一伸筷 子将那最后金黄酥脆的一块放入了自己的口中。这让薛峰与窦勇一起恶狠狠地瞪了肖青一眼。 “侧妃的厨艺竟然是这般的精湛,末将今日得了二殿下的周济,也能一饱口福当真是有幸。”放下筷子后,薛峰忍不住赞道。 骁王酌了一口酒,笑道:“你们的这位侧妃倒是个心气极高的,做什么事情都是务求完美,但是今日的几道菜肴,看着似乎都是些普通的民间小食,可是天没亮便起身了,忙碌了几个时辰才一一备妥的。” 薛峰原本与骁王的这位侧妃并未打过什么交道。说实在的一个妾室,不过是殿下闺房里消遣的玩物罢了。虽然听说这侧妃乃是骁王在成礼时亲自抱入府中的,但那也不过是得了新宠时,一时的爱不释手罢了。 可是昨日她竟然能劝动盛怒的骁王饶恕了他俩的渎职,今日有时亲自下厨替骁王宴请着他们,足以见得这位侧妃在王府里是怎样的地位了。 第74章 肖青本来是不知这乃是侧妃的手艺,待得听闻后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骁王此此不是在前厅宴请,而是在侧王妃庭院里的小客厅铺摆的席面。一时间这嘴里最后的一块香酥酥的煎肠就难以下咽了。他从宴厅的一扇窗户望去,正巧看见飞燕从小厨出来,许是忙碌了一上午,伊人鬓角微微有些汗意,正倚在门槛处望着远处的金龙山歇息。 光看她此时的温润气质,很难想象她乃是白露山上那位掀起了一片风雨的女反贼,更是难以想象昨日她在帷幔之后,垂帘布兵的镇定英气…… 酒过三巡,转入正题。骁王盯着樊勇与薛峰严肃地说道:“如今情形不比寻常战时,如今敌我鱼龙混杂俱在一地,如若不能提高警惕,只怕下回就不是倒在温柔乡里偎香枕玉那般简单。本王可不想替众位收尸吊唁。” 薛峰与窦勇都是听得心里一愧,再次向骁王谢罪。 肖青这时问道:“二殿下,你看明日的水战我们有几成胜算?”骁王说道:“若是尽全力而出,或许能胜,可是本王却是希望你们明日能败得体面。” 这话一出立刻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余三人闻言一惊:“殿下此话怎讲?” “当年朝廷与淮南讲和,允诺淮南独立和南麓公统治本是权宜之计。现在四方平定,朝局安稳,陛下进剿淮南之心日甚。淮南的海军历来强于朝廷,我们陆战已胜,如若又击败了淮南的军事象征海军,则陛下必然坚定剿平淮南的决心,恐怕旦夕之间双方之间就会爆发一场大战。 然而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现在人和因着我们剿匪的成功算是勉强达到一步,但是天时地利皆在淮南,朝廷不可能速胜,战争必然旷日持久,到时百姓离散,而朝廷多年积蓄消耗一空,治下弥乱,再有不甘平庸之辈趁机为乱,纵然最终得胜怕也是得不偿失。淮南只一郡之地,无论人力财力都无法和朝廷相比,是以大势还在朝廷。只要陛下按部就班发展,淮南或者孤注一掷起兵造反,或者最终归顺朝廷。所以我们明天海战要输而不败,既不能涨了南麓公的气势,让他生出不臣之心,也不能让朝廷特使借机参我们一本。” 飞燕在小厨打理了完毕后,便在宴厅一旁的卧房里休息了,因着俱在一个小院里,骁王的话便是若隐若现的飘了过来。 院内的闲杂人等局已经遣散了,所剩下的也不过是她与宝珠二人。听着骁王的话,飞燕微微叹了一口气——也许原先心里还是存了些不服,可是听了骁王的那番话,她真 是觉得那个平日里总是在自己的面前嬉皮笑脸的男子才是当之无愧的帅才。 他早已经跳脱了输赢的局限,着眼于天下的社稷,自己同他相比,还是太稚嫩了…… 第二日的水战就在金江之上。两军部署完毕后,观礼台上响起了窃窃私语和嗤嗤的笑声。原来南麓公的水军,中军是五艘大型战舰,周围环绕着二十艘中型战舰,三十艘小型战舰在周围不断游弋,看起来气势严整,法度森严。相形之下,骁王的军队就太过简陋了。除了寥寥几艘中型战舰,余下的是各种小战舰,而且样式不一,有大齐的制式舰猛隼,也有前朝大梁遗留下的小舰,甚至有的就是从渔船改造而成的,上面还挂着渔网。虽然数目众多,数倍于南麓公水军,但是和南麓公的水军比起来就像是叫花子一样。有的大臣摇头叹息,骁王的陆军确实比淮南强大许多,但是说到水军,则完全是个门外汉了。有的一边指点一边发出嗤笑之声。 军演开始,骁王的水军便发起了猛攻,数百艘小战舰前仆后继地冲向南麓公的军阵。南麓公的水军则不慌不忙,用中型战舰将骁王的小舰隔离外围,巨型战舰在中央不断的炮击骁王战舰,一炮轰出就能直接在小舰的船帆上打出一个水缸般大小融了赭石的印记,而小战舰则不断寻觅机会攻击骁军。很快,骁军就损失了几十艘小战舰,而南麓公除了几艘小舰外几乎没有损失。帅台上的薛峰微微点了点头,一阵旗语后,只见骁军一窝蜂各自为战的水军突然聚集起来,十艘组成一个小战阵,纷纷盯准一个目标围攻起来。骁军小舰虽然都是杂牌军,攻击力大大若于邓军,但是好汉难敌四手,蚁多咬死象,十艘打一艘,邓军也是吃不消,虽然也消灭了很多骁军,但是被围攻的邓军战舰也纷纷中了赭石彩弹被判击沉,然后骁军又转换目标重新围攻。邓军指挥也是大吃一惊,连忙指挥中型和巨型的战舰上前解围,但是骁军的几艘中型战舰和二十艘小舰突然脱离了原来各自的战阵,组成一个锥形的战阵向一艘巨型战舰猛冲过来,而几艘小舰直接撞上同一首保护巨舰的中型战舰,然后无人的靶子小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爆炸声和浓烟,很快几艘小舰和被撞的邓军中型战舰被判一起在火海中沉没下去。而骁军停留在后方的二十艘战舰也形成一个战阵绕过交锋的双方水军,向邓军的帅台冲去,而骁军仗着数量优势使劲缠住邓军,不让他们支援帅台。 邓军不再与骁军纠缠,一心脱困好去保护帅台,终于在骁军奇袭的战舰赶到邓军帅台三十丈时将之消灭。至此军演结束,骁军几乎全军覆没 ,而邓军只损失了三分之一。 有些与南麓公交好的番邦使节忍不住叫起来好来,还斜眼看向台中的骁王,失望的发现骁王脸色如常,不由暗暗咋舌了一句,脸皮还真够厚的。 而有的眼尖却是发现虽然邓军大胜,南麓公的脸色也是阴沉的很,反倒像是打了败仗。而几个对军事有些了解的臣子与番邦将军却是大吃一惊。看起来骁王大败亏输,但是要知道淮南水军是南麓公二十余年辛苦经营才有的现在的实力,而此次军演出动的更是近乎七成的水军,而一战下了就损失了三分之一。反观骁王,用的大都是老旧和渔船改造的小舰,耗费不了多少时间和银钱就能筹建出一支同等规模的“乞丐“水军。如果真的发生大战,骁王只要耗费甚少,就可能给淮南水军以重创,这样南麓公如何不失望愤怒,甚至有些惊恐。而刚才的那只突袭的奇兵,虽然被消灭了,可也驶到足以威胁帅台的地方了。 这岂不是说在真的战争中,骁王只要派出几支训练有素的奇兵,绕过自己的防线,就可能除掉自己?越想南麓公越惊,越想南麓公越隐隐的后怕,看向骁王的眼神也异常的阴沉。 而飞燕身在各府女眷的看台上,听着身旁女眷们言不由衷地替骁王惋惜的啧啧声,也是微微一笑,与一旁的南麓公夫人卫宣氏微微点头。 只是这一次,温婉的南麓公夫人却是笑得有些勉强。 一场兵演暂缓了淮南的紧张局势,骁王进一步稳固了金水一侧的政局,并扩大了施政的疆域。大齐乃是岁末朝贡,各地一年的税账收拢好了后,便是给朝廷纳贡之时,骁王考虑民情,给予了他领地内百姓减免赋税的决定。作为垄断大江南北竹盐的大盐商,骁王豪爽地替淮南辖区的百姓们代付了税贡。 这让淮南的百姓莫不拍手称赞!不过最让飞燕欣喜的,却是她的堂妹要与堂弟贤哥一同来淮南探亲了。 叔伯身为长辈,自然没有来侄女府上过年的道理,而贤哥儿在地方上担任小吏,历练了整整一年,到了岁末也正好有段探亲的时间,便提前告了假,带着妹妹静柔坐上了售完竹盐返回淮南的商船。飞燕早早就派了车马去码头迎接堂兄妹,也命魏总管备了两个独院供两人居住。车帘撩起,静柔出了马车。此时正值淮南的隆冬,少女身穿一身白色的狐裘,头戴一朵翠玉簪花,衬托得十分娇柔可爱。飞燕本以为下了马车就能看到静柔巧笑嫣然的笑脸可没成想下了马车的却是少女哭红了的一双美目,如同肿起来的核桃一般。待见了站在府门 外候着的飞燕,颤颤巍巍地喊了声表姐,便再也不肯出声。飞燕唬了一跳,只当是贤哥儿和静柔兄妹两在船上起了争执,便不再多言,寒暄两句便将他们迎进府中。待得闲暇之时,将贤哥儿拉到一旁说道:“你既已进了府衙历练便该有个大人模样,怎么还与你妹妹斗嘴,害她哭得如此狼狈?” 贤哥儿无奈的苦笑一下,说道:“堂姐,你有所不知,这内里的缘由可是让人一言难尽!” 飞燕不由得抬起眼,紧盯着贤哥:“发生了什么事?” 第75章 原来自从飞燕去了淮南以后,她的舅舅虽然搬出了尉迟侯府,但是那敬柔与邵井堂并没有断了联系,敬柔也是情窦初开,因着那邵井堂一表人才斯文文雅,便是芳心暗许,暗中让贴身的侍女书信传情,竟是趁着夜市开放时,与那邵井堂偷偷幽会了几次,本以为等到邵井堂考取了功名时,便是他上门提亲之时,却是不曾想,还未及春试,在一次夜市楹联游艺中,邵井堂当着伊人的面前有意卖弄一下才情,加之的确是有些文采,提笔挥毫,写得佳联一副,引得在场的众人忍不住啧啧叫好,想不到在人群中还有一位当朝吏部右侍郎的独女,名唤梁佳儿,芳龄十八,因着有些才情,又是心性极高,父亲好友介绍的官宦子弟一概是看不上眼,竟是拖到这般岁数还没定下婆家。那梁大人也向来视女儿为掌上明珠,虽然也是暗自心焦却也不忍逼迫得太紧。 没想到这本来在夜市消遣,无意中的一瞥,那梁小姐竟然是对邵井堂一见钟情,因着他是楹联的头名,得了一尊文曲星的雕像,留下了名姓与府宅地址方便书画斋的伙计送到府上。于是便暗暗遣了侍女问出了邵井堂的姓名府宅后,便悄悄走了。 回去之后,便央求着父亲去府上提亲。那梁大人本来是不满意自己的女儿要嫁给一个身无功名之人,加之此人竟然是骁王府上侧妃的表弟,心内更加的不愿。 怎奈女儿便是起了倔牛一般的脾气,竟是茶饭不思,日渐憔悴,粱侍郎没了法子,加之侧面打听了书院的先生,说是这个书生的才思敏捷,为人伶俐,单从才华来说倒是大有前途,便是缓了口气,终于委托着媒婆去前去飞燕的舅舅那里提亲。 邵光奇那里乍然见了梁府提亲,先是吃了一惊,待得媒婆说清了来意,又说是工部右侍郎的千金独女时,真是喜从天降。 因为尉迟敬贤先参加的秋试,却是因着与骁王的裙带关系铩羽而归,最后只是去了一处穷乡僻壤做了个小吏。这样黯淡的前景看在邵光奇的眼中,当真是有些肉跳心惊,生怕自己的儿子步了贤哥儿的后尘。此时梁大人招婿不亚于一根及时的救命稻草,若是能攀附上这样的高枝,那么自己的儿子才可彻底摆脱了骁王在御驾之前失宠而带来的影响。 当下便是允了媒婆,说是过两天便带着儿子去梁府面见梁大人。然后便找来了儿子,向来云淡风轻的隐士状倒是消退不少,一脸喜色地同儿子说了了梁府提亲的事情,邵井堂闻言大吃一惊,有些犹犹豫豫,邵光奇一看儿子的表情,便知内里定然是有隐情,仔细一盘问,才 知了他与那敬柔的小儿女私情,当时便是气得给了儿子一嘴巴,大胆的不肖逆子,眼下这个时节,与那骁王府的关系撇都撇不清呢,怎么还要硬往上凑? 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邵井堂也是被父亲说得动了心念,一时间便是有些犹豫不决。邵光奇一看儿子动心,便知这小儿女的事情是不作数的。当下便准备趁热打铁,第二天就递上拜帖,去梁府说亲。到了梁府,邵井堂这才见了对他一见钟情的梁小姐,这一见倒是略微失望,因为这梁小姐的外貌可是不及敬柔的一半。可是就像父亲说的那样,男儿壮志应在仕途之上。这梁小姐虽然不是一朵娇艳的鲜花,却是铺平仕途之路的基石。当下便只吹了头做谦谦公子状,惹得梁小姐又是一阵芳心暗动。从那以后,静柔再命侍女偷偷递信笺出去,便是石沉大海,再不半点音信。最后便是咬了咬牙,亲自偷偷跑到邵氏父子暂住的院门之外,等着邵公子出来。可没料想没有等到邵井堂,却等到了邵家老爷。结果邵老爷板着脸数落了静柔一通不说,还一状告到尉迟锐那里,直指他教女无方,纠缠自己的儿子。直言自己的儿子已经和梁家小姐缔结婚约,让他管住自家女儿,休要再来痴缠。一直蒙在鼓里的尉迟锐闻言大吃一惊,自己一向乖巧可人的女儿怎么到了邵老爷的嘴里变得如此不堪,当下便是与他大吵一架。待得他轰走了邵光奇后再去看女儿,竟是一个人躲在闺房之中训了一把剪刀想要剪了满头的秀发。吓得他连忙夺下剪子,心里也隐约知道那邵光奇所言并非全是诳语,只不过自己女儿所遇非良人,便是剪断青丝遁入空门怕是也是无济于事。当下便是留下眼泪再也不肯重话斥责女儿。当下便是连夜修书,召开了贤哥儿,让他陪着妹妹一起去淮南改换心境。而且有了飞燕这个堂姐在旁,想必比他这个父亲的劝解要来的事半功倍。 当飞燕听完了贤哥儿说的这番话后半响沉默不语,且不论这小儿女谁对谁错,单从舅舅不顾静柔的脸面闯上门来大声的责骂来看就是浑然没有个长辈的气度,若是再遇到个脸窄的女子,那手中剪刀直对的怕就不是满头的青丝而是自己的喉咙了,虽然心中略有偏颇,可是一边是尉迟本家,一边又是娘家的舅舅,当着贤哥儿的面,飞燕也是不好直说什么的,只是点了点头,便让贤哥儿先去见书房见一见他的姐夫骁王。 然后自己便领了贴身的侍女去后院见敬柔去了。 敬柔早就是失去了原来的活泼少女的气息,恹恹地躺在床上,两只大眼无神地望着帷幔上的花纹。等到飞燕走到了近前,才有气无 力地叫了一声“堂姐”。 飞燕摸着她的头发,心里竟是一阵莫名的感慨,这个小堂妹的遭遇与她是何其的相似,所托并非良人后的失落与痛苦就算不言明,她也是早就感同身受。 敬柔心知自己的哥哥定然是将自己与邵公子暗通款曲的事情高数了堂姐,便是半咬着嘴唇等着堂姐的申斥,谁知堂姐竟是什么都不问,只是又像以前在尉迟侯府那般,姐妹二人同榻而眠那般,脱了外衫与绣鞋,倒卧在了她的身边。 “堂姐……你不生敬柔的气吗?” 飞燕微微一笑:“为何要生你的气,姐姐替你高兴还是来不及。” 敬柔听到这,不由得瞪大了眼儿,懦懦地说道:“堂姐何出此言?” “现如今世上的女子,大都是凭借着父母媒妁之言觅得可以依靠的良人。只因着爹娘的选择无论对错,说到底都是为了女儿好的。可是大多数的女子内心里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自主地觅得佳婿,所以才有那戏台上永远隔不住才子佳人的围墙扶梯。可是,戏台子上的情深意切,大抵只能留在那戏台之上。那邵井堂平时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可是真到了功名利禄的诱惑面前,也是将情义二字全然抛在了脑后的。虽然是让人心伤,可也总比真与他结下孽缘,惨被下堂要来得好些。 可若是因为遇人不淑便要剪了头发,这大齐天下的尼姑庵里可真是要被死心眼的姑娘填得满满当当的了。既然他觉得那梁家小姐是好的,便是自娶了去,天下有的是好儿郎来配我家的美娇娥。” 敬柔听到这,语带哽咽地说:“可是别人再好,终究不是他……” 飞燕柔声细语地接道:“是呀,再遇的男子肯定不会像他那般见异思迁,翻脸无情。你要知道,男子再英俊的样貌过了几十年,也是起了皱的番薯插上了一把的山羊胡须。空有横溢的才华,若无半点做人的‘义’字,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再甜言蜜语的嘴巴,若是只说不能兑现的空话,也不过是没有半点味道的响屁罢了!以前你觉得他好,因为他乃是独身的公子,可是现在若是还觉得他好,便是跟以前刘总管的孙子一个德行,倒是要啃几嘴的泥,才知道腌臜?” 飞燕嘴里说的刘总管乃是大梁未灭时尉迟府里的老总管,他那孙儿名唤“拾头”,天生有个古怪的癖好,别人给的齐全的零嘴点心一概不爱吃,专门讨要别人吃剩下的。同样的东西,吃别人吃剩的就是格外香甜,气得刘总管总是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是的不长出息的破落户 。 静柔正为自己的情变而暗自心伤,突然听到堂姐这天外飞仙横来的一笔竟是一愣,再想起拾头留着口水瞪着眼睛活是个叭儿狗讨要东西的德行,不由得一愣,突然醒悟到堂姐是拿他与自己相比,顿时腾的坐了起来,恼得伸手要去搔堂姐的痒。 飞燕边躲边笑说:“不是要当个出家人吗,怎么这般易怒?当真是剪不断的凡心,看哪个庙庵敢收你?” 那尉迟敬柔之所以要剪头发,除了情郎变心另娶之外,更多的是因为邵光奇闹上府门,害得自己的颜面无存的缘故。 现在被飞燕这般云淡风轻的一说,自己也是觉得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了不得的。她的堂姐一向是有这般的魔力,明明看起来是个羸弱纤薄的女子,可是关键时刻总能及时地安抚人的心神。 第76章 因着敬柔与贤哥儿的到来,骁王府里着实变得热闹了起来,魏总管置办起年货来也是格外地抖着精神。 飞燕发现这贤哥儿对骁王的态度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以前在京城里见到骁王时,总有种淡淡的不屑之情,而现在则是拘谨里带了些许的恭敬。 看来,他在地方上担任小吏的确是历练了一番,少了些以前的年少轻狂,多了些成熟干练。在饭桌上,骁王倒是很有耐心地听了贤哥儿讲述他在地方小郡协助地方官征收赋税的事宜。而骁王居然听得很是耐心,还提贤哥出了不少的良策,家宴过后,骁王领着贤哥儿还有敬柔去看了看盐场中竹盐的制作过程。 一番查看下来,贤哥儿也是有所体悟。他所在的小郡乃是穷乡僻壤,当地百姓食不果腹,一年的赋税也是不多,可是他那盛产毛竹,密密地长满了漫山遍野,虽然因着毛竹的质地不够好,不足以用来制作竹盐的竹坯,但是如果变通下思路,利用毛竹烧制竹炭还是有些补贴收入的。 此时看着热气腾腾的盐场,听着一旁盐工们跟他讲述这里在不到一年之前还是一片盗匪横生的搁置不毛之地时,年轻人的热血顿时沸腾了起来。 男儿身在世间合该如此,若是生在乱世便是该佩挂上吴钩宝剑,搏出一番生前身后名;若是在太平盛世,就该以一己之力兼济天下,造福一方百姓的福祉。 以前贤哥儿的印象里,这个大齐的二皇子不过是一介逞勇的武夫,身为大梁的臣子却是犯下了谋逆之事,更是这样的男人又是不顾着堂姐的意思,强娶她做了妾室。 依着堂姐的品貌,却要给个贼子做妾!尉迟敬贤真是对霍尊霆厌恶以及。 可是当自己秋试落第时,这个他一向看不上眼的姐夫却亲自修书一封,没有提及科考落第之事,只是问他是否要去乡野小郡的衙门里看一看真正的民情与治民之道。 本来是自信满满,以为自己定然是能一举高中的敬贤,那几日一直憋闷在府中,因着侯府离书院不远,时不时能听到昔日同窗因着榜上有名,带着谢师酬礼一路吹吹打打入书院谢师的动静。 那声音简直如同细针,扎着涉世未深的少年心。所以接到了骁王的信函后,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现在看来当初虽然是逃避之举,却是无意中歪打正着,虽然只是的小吏,可是这段时日他学到的东西却是以前未曾在书本上学过了。 现如今再见到姐夫,敬贤倒不 似以前那般的清高桀骜了。每当骁王说话时,他总是能在一旁认真的倾听。 敬贤与骁王之间缓和了气氛,飞燕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虽然骁王因着她的关系,对待着叔伯家的堂弟也是分外地有耐心。 但是霍尊霆到底是帝王之家的皇子,若是小儿无知,一再的使性子,真若惹恼了骁王,整治起敬贤来,真是不会显山露水地花费太大的气力。 对于敬贤敬柔二兄妹来说,来到淮南的日子很是充实。临近年关,淮南的大府郡有组织龙神庙会的风俗习惯,平时甚是清冷的一条长街,被南来北往的各种商贩挤得是水泄不通。因着年关底下,生意好做,大家都指望着头过年前多卖点钱出来好回家踏踏实实过个好年。 因为顾忌侧妃的安全,倒是不能随心所欲地在长街上闲逛,但是临近长街的茶楼却甚是热闹,因为当地的贵妇们都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会在逛庙会这天包下临街茶楼的茶座,等着看龙神游街。 尉迟飞燕到是入乡随俗,早早命魏总管在当地最大的一家茶楼包下了茶席,既可看长街的表演,也是与淮南当地的权贵命妇交际一番的绝佳时机。如今骁王虽然收拢了淮南的庶民百姓的民心,可是当地有不少的豪绅依然心向着南麓公。这边需要慢慢下功夫,一时倒也是急切不得的。 这天飞燕起得甚早,吩咐宝珠打了温水准备洗头净面,宝珠将盛满了温水的铜盆放在楠木雕花的盆架上,取了一个水晶纱精制而成的小包囊浸在水里,里面放着猪苓,茶籽,皂角,这方子最养头发,满头的乌发越洗越浓密。 因着皂角的味道难闻,心细的宝珠又在水中另点了几滴玫瑰花露。飞燕因着屋内甚是暖和,只着了宽大的单衣,坐在盆架的长腿圆凳上,解下头上盘着的乌发,在宝珠服侍下,用雕着雀头的玉勺舀着水慢慢地涤洗着满头青丝。 骁王还没有起身,捻起了枕边的玉如意,轻轻地拨开了床前的帷幔,嗅闻着空气中弥散的热气花香,看着那屏风之后的从单薄的布料里显现出的曼妙身影,嘴角便是微微翘起。 他的燕儿这些日子来倒是更加的美艳丰韵了。 并不是说以前的飞燕不够美艳,但是再年轻美貌的女子在白露山那样的穷山恶水里,被冷风刮面吹上个几年,就算是天生丽质也难免稍有折损,更何况飞燕后来因着情伤,更是懒理了女儿家的梳妆,加上操持家务,一双玉手也是变得稍有些粗糙。 不过自从成礼过府以后,飞燕 除了偶尔下厨,在侍女的辅佐下执掌锅勺外,便是在没有做过粗重的活计。加上他为飞燕精心挑选的侍女宝珠,顶是个爱好梳洗保养打扮的丫头,倒是将自己的主子照顾得甚是妥帖。 别的不说,但是那通身的肌肤便如同鲜嫩的水乳一般,滑腻柔嫩得很,那双以前略带粗糙的素手,如今更是十指纤细,绵软得很,尤其是执手握萧时…… 想到这,骁王半眯起了眼儿,想起昨日锦被里的种种温存,顿时身下又是一热,真恨不得将那屏风后的捉来,再狠狠地整治一番…… 这时,飞燕已经洗好了秀发,用一方素巾裹住了头发,慢慢地挤压着水,她一抬头便看见骁王侧卧在床边,半眯着眼的深沉。 如今倒是因着相处得久了,看到他此时的表情,竟是一下子便猜出他在想些什么腌臜物来。便是微微一瞪:“殿下还在赖床,不是要和肖青他们狩猎去吗?” 骁王懒洋洋地说:‘本是想起的,可是爱妃洗头的姿势甚是撩人,惹得本王的榻上又无端多了柄玉如意,这可如何是好?” 幸好这是宝珠已经是端了水出去,飞燕被他尽似无赖的口无遮拦羞涩得脸颊微红,便小声说:“若是无用的,只管折弯了,槌碎了便好,有什么可烦恼的?” 骁王闻言,那深邃的眼儿便是一眯:“竟然是这般心狠的小妇人,用完了便要弄碎,以后再要可如何是好?” 说着便下了地,健壮的臂膀微一用力,便将那只裹了单衣的佳人抱起来,入了帷幔,毫不客气地再尽享了那绵软的肌肤…… 如此一来,本来是起了大早,却是赶了晚集。 当飞燕领着敬柔还有闺中好友隆珍去了庙会最大的茶楼——茗香楼时,茶楼下早已经停放了各色的马车,等待的仆役挤坐在茶楼下放置的条凳上。 飞燕眼尖,一下子看到了南麓公府的马车,看来南麓公夫人也不肯放过这等拉拢人心的好机会,倒是早早便来了。 因着来得甚晚,等到上了茶楼,众位贵府女眷们早已是来齐了,倒是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刚刚上了楼的王府侧妃。 因着每月都贩卖竹盐往返于淮南与京城两地的商船,京城里最时兴的头面布料与衣衫,便是不要钱似地被采买了回来。 一向吝啬的魏总管,在侧妃的吃穿用度上大方得很。老东西精明着呢,这么揣度不出骁王的恩宠?再说,如今这府里是短少了正妃的,侧妃的头面便是王府的脸面 了,若是不能打扮得光彩照人,独领淮南众位贵妇的风骚,可是怎么能担得起“义仆忠奴”的名头? 所以每次飞燕在人前出现,都是引来了贵妇的暗自琢磨效仿,细细的研究一番回去再逐一模仿。今日飞燕这一身又是让人眼前一亮,虽然是冬装,但是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布料,虽然厚实但并不臃肿,下身是拖地的百褶千纱裙,别出心裁地在腰间束了类似与男子才用的宽束腰带,显露出柔软的腰肢,裙摆上绣着淡淡水墨风的福玲花,摇摆之间,花纹若隐若现,仿佛让人闻到了素雅的芬芳。上身是墨绿色中衣,袖口上绣着同样花色的花边,至于发型也是别出心裁地挽了朵牡丹云鬓,被白色的貂毛装饰,显得大气华贵。 敬柔今日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紧跟在堂姐的身后。若是搁在以前,有敬柔在时,往往是这小堂妹显得更出色些,反而显不出飞燕的出色了。 不然,当初那太子也不会一心误会自己的二弟看上的乃是尉迟敬柔了。可是现在,飞燕本身独特的气场倒是随着平和安逸的日子将养,慢慢地显现出来了。那种从容端雅的气场,岂是敬柔所能比拟的? 一时间,竟是没有几个人移开目光去看那长相甜美的敬柔。 卫宣氏也是双眼紧紧盯着慢慢走来的飞燕,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是起身走上前去,给飞燕施礼问好后,便熟稔地拉着她的手引着她一路来到了茶楼靠窗的主位之上。 这卫宣氏倒是个弹牛皮的好手,伸拉自入。自从演兵之后,南麓公被骁王暗地里狠狠抽了嘴巴,一时间倒是收敛了不少,暂且不敢妄动。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二人如今便是僵持住了,一时间二雄在淮南对峙,谁也奈何不得谁,但是已经是手下的人马纷纷站队,泾渭分明。 可是这卫宣氏却似乎丝毫不理会男人之间的对抗,对待这侧妃倒是依然心无芥蒂,亲切有嘉。 若是不早便识破了卫宣氏的为人,当真是要觉得她是个和蔼谦逊的女子了。 龙神的游街还尚未开始,大家便是在茶楼上用着茶点闲聊着家常,说着一会子见了龙神巡街祈福的事情。 其中一个妇人看起来倒是急着巴结着南麓公夫人,没说几句,便是刻意将话题绕到了演兵上:“我那七岁的小儿,倒是要立志当个水军的元帅,也如南麓公一般驰骋在波浪间岂不威风?今儿还央着我见了龙神保佑他将来能当个将军呢!” 这群妇人不知演兵的内情,便是一心以为 是南麓公赢得漂亮,岂料这马屁拍得不是地方,卫宣氏嘴角微微一勾,淡淡地说道:“你那小儿倒是好志向。”便再没了下文。 就在这时,长街上变得热闹了起来,游街前的热场杂耍开始了。 八个身高马大的力士坦着上身,肩膀肌肉高高耸起,扛着一张木架。木架上两个男子上身躺在木架上,举着腿蹬着一个大缸般大小的铁球,传来传去。卫宣氏咦了一声,拉着飞燕的手,指向力士说道:“妹妹你看,这些人好大的力气。咦,这铁球可有些像军演时的铁盾?” 飞燕抬眼望了一下,那铁球还真有些肖似军演时的铁球,只是没了那些狰狞的尖刃。头刚刚点起,心中却是一动,略一停顿,顺势将头点向后方一辆坐着观世音和童子的大车:“妹妹那日身体不适,没有参加军演,却是不知铁球的模样如何。姐姐,你看那边的观世音才是真的好看……” 卫宣氏闻言,眼睛微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转头看向了那载着观音的花车。 今日这场杂耍倒是没有白白的安排,虽然那尉迟飞燕反应得很及时,可是这等突然的提问袭击,就算再聪明的人也有措手不及露出端倪的时候。 现在她倒是可以肯定一点——这位骁王府的侧妃,那日必定是在演兵场上! 第77章 这时,贵妇们已经陆续上楼,过来与卫宣氏和侧王妃问安搭话。飞燕心中警醒,这卫宣氏一言一语看似普通家常,但是又似乎都藏有深意,当得小心对待,面上换上笑容,与贵妇们聊起家常。 昨日夜间,骁王与她说起在淮南的局势,感叹现在虽然扎下了根基,比初来时好上不少,但依然举步维艰,需要细细经营。关键便是他在淮南还是孤家寡人,没有任何的豪强支持。淮南毕竟是南麓公的地盘,纵然自己是二殿下,但天高皇帝远,这里的官宦只能紧紧抱住邓怀柔的大腿,而不敢亲近。这种情况下,只有先用利益将他们捆住,让他们愿意亲近自己,以后再徐徐图之。 就在这时,楼下有南麓公府的小厮上来,低声对卫宣氏侍女说了几句。侍女来到卫宣氏耳边低语,卫宣氏听后抬起头微笑着对众妇人说到:“姐妹们,我府上有些琐事禀告,我下告退一会。”说着,被侍女搀扶着走下楼梯。 正值年关时节,各个府上的夫人们聚集在一起,话语间不禁谈到谁家府上添置了什么,哪家又进了什么稀罕玩意,言词间总免不了带着银钱短缺的遗憾。这也难怪各府的夫人苦穷,实在是当初骁王初到淮南时举办的那一场义卖搜刮得狠了些,让各府银钱一下子就有些捉襟见肘。不过这些夫人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隐晦的提醒,免得哪天骁王手紧再次举办义卖,那可就真的要了各个府上的命了。 飞燕与贵妇们谈了一阵,看卫宣氏不在身旁,装作不经意地说道:“自从王爷开了盐场,这竹盐生意倒是越做越好,可惜盐路不净,到处是盗贼抢匪,每次都要派重兵护送竹盐,一月只能走得一艘船。王爷倒宁愿与人合伙,每月多出几次货,卖的必然多上不少。” 贵妇们相互看了几眼,都未出声,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飞燕倒也未在意。他们本就料到这不可能一帆风顺,只能多打几颗钉子,慢慢撬动。 在这时,长街上愈加的热闹了。在宽阔的主街上,一列列装饰一新的花车驶过。上面站着扮作八仙诸神的少男少女。百姓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聚集在大街两侧,临街的商铺门口都有伙计手里举着香炉,里面是一年来上供时落下的香灰,便是人们常说的“福灰”。又加入白酒,鱼油,和成糊状,每当一辆花车过去,就在抬送花车的力士身上抹上香灰糊,既是祝福他们,也是祈求自己的诚心祷告可是让神明知晓。 敬柔到底是年纪小些,虽然这几日来还是有些郁郁寡欢,可是见到此时的情形也感染了不少的 喜气,频频抬头去观瞧。 花车走了一半时,大街两旁聚集的百姓突然发传出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原来,龙神主祭的花车终于过来了。 每年祭祀龙神都会有一名主祭,多时由当地演卦占卜的术士担任,这叫“请”龙神上身。 因为当地人坚信,一旦龙神上身推演算卦必定更加精准。每次长街巡游后,请扮作龙神的道士算卦,也是高府贵妇们最大的喜好。 当龙神的高车终于缓缓行驶到了茗香楼下时,飞燕展目往下一望,立时看到了花车上站着的那位“龙神”。 只见一个看似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头上戴着高高的圆顶帽,正稳稳地站在花车之上,少年身材挺拔,长睫凤眼,眼眸中似乎含着妖异的光芒,竟是让人移不得眼儿,一身白色的鳞袍因着风儿而显出了些许飘逸的仙人之姿。 原来世间还真有这等绝色的男子!也难怪长街上的人群聚拢得越来越多,那位“龙神”每次转向百姓,那边的百姓就会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茶楼上的贵妇们也是看得呆住了,这等养眼的道士,竟是在哪里寻来的?但是正是天上的龙神下凡了不成? 当高车终于缓缓地使过茶楼时,众位夫人这才醒转过来,面带微笑地议论起了那位翩翩美少年。其中几个妇人因着经常去道观求仙问卦。倒是消息灵通得很,竟是知道这位美道士的来历。 原来这一届的主祭是乃是云游到此的一位到时,发号妙闲先生。这位妙闲先生虽然年龄不大,可是精通玄术,据说他断命时,只要那双宛如深潭的双眼罩住你,便能将你的前生今世看个分明。 也正是因为这位妙闲的异能,才能够被道观的主持推举为今年主祭的人选。毕竟庙会游街,当选了养眼的龙神,若是个满脸褶子的立在上面,只怕是吸引不来众多的人群。 游街过后,那妙闲道士,便由专人引领着,登上了茶楼。 离得远时,便觉得这道士已经是容貌不俗了。待得上了楼,再仔细一看,当真是道骨仙风,披散在高冠之下的头发在冬日的阳光下,如黑玉般晕起了淡淡的光泽,而那肌肤竟然是细致如美瓷。从侧面看,泛着微微的冷光。 连隆珍都是吸了口气,小声地对飞燕说:“这般的男色,居然是个出家人,倒是可惜了……” 飞燕闻言,笑着打趣道:“若不是个出家人,难不成你还要饿虎扑食,犯下强抢民男的罪行不成?” 引得隆珍偷偷地一瞪:“竟是学得这般油嘴滑舌!若是真抢了,民女也是要先’孝敬”侧妃您,毕竟您现在是民女的衣食父母,岂可独吞了这等好货?” 幸好此时茶楼上的贵妇们的魂儿俱是被那美道士吸引去了,飞燕与隆珍坐在茶楼的隔间雅座里,口出无状的斗嘴闲话倒是无人听到。 因着茶楼上皆是各府女眷,妙闲道士便是在茶楼西隅一角的雅间门口坐下,隔着一道珠帘轻纱替贵妇们看相。 妙闲道士前来批命,自然是骁王府的侧妃为先。不过飞燕天生不信这等怪力乱神,但是也不好搅了其他妇人的兴致,便微微笑道:“前几日,才请了先生批命,到是不好算得太频繁,免得扰了神灵清净,还是请诸位夫人自便吧。” 侧妃一发话,众位贵府们顿时活跃起来,跃跃欲试。 敬柔也不甘示弱,便隔着珠帘轻纱,请那妙闲先生看了看手相。 那妙闲先生淡淡地看了一眼从薄纱后伸出的纤薄的手掌,缓缓说道:“情线色泽尚浅,姻缘未到,莫要强求。”说完这句,便是不肯再多语,示意下一位妇人前来。 敬柔被说得正中心事,直呼真是灵准。接下来几位贵妇皆是如此,一时间,这茗香楼上的气氛顿时热络了起来。 恰在这时,卫宣氏也登上楼来。她长住淮南,自然深谙当地的风俗,便是笑着言道:“往年问卦看相可是没有这般的热闹。看来今年请来的龙神当真不是俗人。” 见卫宣氏上了楼,众位贵妇们自然是礼让着卫宣氏先来。卫宣氏已经端坐在珠帘之前。妙闲坐在珠帘后,说道:“请上妇伸出左手”那声音温婉甚是悦耳。 卫宣氏将右手伸出珠帘,任妙闲用一方软帕轻轻托起,仔细端详。卫宣氏刚伸出手,妙闲道士便知道帘后这位贵妇年岁已然不轻,但是保养得很好。 他看了一会,突然发出一声长叹,卫宣氏微微挑眉问道:“请问道长,我这手相如何? 那妙闲道士低吟了一会,说道:“此乃翳鸟之相。” 卫宣氏问道:“何为翳鸟?” 妙闲微笑道:“此鸟生于北海,披盖五彩羽毛,展翅可遮蔽穹盖,本该为凤,可惜短缺了一把命数,终是没有延展出凤尾……” 听到这里,卫宣氏面色阴沉,真是个妖道,竟是这般的口出无状。 就在这时,妙闲微微撩起了珠帘,露出了一双流光溢彩 的明眸,谦恭地说道:“贫道本乃是个游方的道士,礼数闲散惯了,若是口出无状,还望夫人见谅。” 那卫宣氏紧紧盯着道士的眼眸,微微眯了眼,似乎火气渐压了下去,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鸟之命,倒也无妨。我本就是个穷乡僻壤的闲妇,若真的皮出个凤凰之命来,岂不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一席话让茶楼的众妇人哈哈一笑,倒是缓解了先前的紧张气氛。 这时,时辰已是不早,妙闲道士站起身来,只说疲累了,向众位妇人告退。移步走向茶楼门口时,忽然停步在了楼梯旁,原来飞燕见算命结束,便起身准备离开,恰好走到妙闲道士的前面。 妙闲道士再次细看了飞燕两眼,稽首道:“一切皆是命数,夫人既然不肯批卦,贫道便赠送夫人一语,这几日还是莫要北行。” 说完此言后,也不待飞燕说话,便步履轻盈地下楼而去了。 第78章 这个美若仙人的道士突然说出这样一句来,飞燕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一旁的敬柔听得紧张,小声地说:“堂姐不可不信,加上些小心总是要好的。” 飞燕笑着点头安抚着已经拜在了道士衣袍之下的小堂妹,无意中扫了一眼卫宣氏,她竟是一反常态,没有过来与自己道别,而是静坐在茶桌上,似乎脸色阴沉若有所思。 看到这一幕,飞燕提裙下楼,心里却是也在琢磨着方才的道士之言。 显然卫宣氏乃是因为那道士的话,而乱了心境,当她坐回到马车上是,倒是稍微回味了那道士说的一番话。 翳鸟乃是《山海经》里批注过的一种异鸟,但是她分明记得以前还在别的杂书异传中看过关于翳鸟的描述:“天下有五凤,五凤皆五色。为瑞者一,为孽者四。” 而那翳鸟便是类凤的五色凤鸟之一。那道士是不是真能怀有异能,尚且不能知道,可但凡是批卦者,察言观色的本领必不可少。何况方才在茶楼上众位贵妇都是对卫宣氏恭礼谦让,那道士岂会猜不出她乃是堂堂南麓公的夫人?怎么会没头没脑地突然提出个“翳鸟之命”来平白惹得南麓公夫人不喜? 这时,卫宣氏的贴身侍女,名唤鸣蝉的,亲自端着几个礼盒送到了楼下骁王府的马车之上,对着宝珠柔柔一笑言道:“宝珠姐姐,这些是夫人为各府的夫人们备的礼盒,侧妃的更是要精致些,还望笑纳。 小姑娘说话轻轻柔柔,模样也甚是标志,飞燕觉得她的姿色倒是比邓怀柔的几个侍妾还要美貌些呢。 等那小侍女转身离开是,敬柔在一旁对着隆珍说:“隆姐姐。你看那侍女的模样可是像谁?我怎么看着眼熟?” 隆珍也是有些恍然:“可不是眼熟怎么的?看那眉眼的模样,跟侧妃倒是有些相似。” 飞燕闻言一愣,再仔细想一想,果真是有些肖似之处,不禁为这种巧合微微一笑。待她下楼来时,长街上的人群减少,远处几匹高头大马驰了过来,抬头一看,竟是原本打算去猎场的骁王。 骁王平日里公务繁忙,甚少有这样在长街策马的闲暇时间。骑在马驹之上的他也是一身精干的黑色胡服骑装,合身的衣服将健壮的身线勾勒出来,头上的飞翘的金冠衬托着整个人隐隐有着逼人的王者之风。浓黑的眉毛微微上挑,因着胡人的血统,呈现出来的乃是一种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的俊美。 淮南之地甚少有胡人,像骁王这般样貌的更是少有,有 些在长街之上的妇人们顿时又激动起来,直呼今日真是有眼福,先是个像仙人一般的道士,如今又来了个英俊倜傥的男子,虽然不若那先前的妙闲道长那般道骨仙风,但是那种成熟男子的魅力竟是更叫人脸红心跳。 飞燕刚想抬头去问骁王为何来来这,只见二殿下弯腰手臂稍一用力,便将她一把提到了马背之上,然后贴着她的耳边道:“听闻方才长街上来了个貌赛潘安的道士,当真是要将整个淮南府的妇人魂魄都勾没了,本王若是不来及时固宠,小燕儿移情别恋可怎生是好?且随了本王接着打猎去吧!” 然后拥着佳人双腿一催马匹,一溜烟的功夫,便从街上行人的眼前疾驰而过,惹得街上的众位女子顿时脸红心跳地惊呼了起来。 尚有几位贵妇方才也是一同下楼准备离开,见了这情形,也是吓了一跳。 虽然有些贵妇先前也是见过骁王的,却从来不知他私底下与府内的侧妃竟是这般的亲切不拘小节。 自己府里男人与女子共骑一马的热情,也只有府里纳了新宠时才有,哪里会轮得到她们这些人老珠黄的正妻?想到这,自然是一股酸意直往上冒。 其中一人道:“当街便拉上马?难道这也是京城里的时鲜做派?倒是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看不懂了!” 另一位夫人接口道:“有什么看不懂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罢了,今日男人如何恩宠,明日得了新鲜的,也就被丢弃在了一旁,倒是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羡慕的!” 卫宣氏也下了楼,听着这些个妇人们的闲言碎语,望着远处的马蹄扬尘,隐约可以看见伉俪相拥的情形,目光微微地转冷。 她立在街边站了一会,便转身上了马车回转,回到府中时,南麓公也不在府中,时直年关,淮南上下便是有数不清的应酬宴席。如今因着骁王的搅局,稳定民心不易,邓怀柔也是一刻松懈不得。 卫宣氏回府时,几个侍妾皆是出门相迎。 那白氏再不复初入府里的鲜嫩,平复了当初猎场的惊吓,将养好了伤势后,发现竟然是已经怀了身孕,害喜得厉害。按理说,这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该是更加精细。 可是自从她开罪的卫宣氏后,自己的月例用度俱是削减了不少,如今正值隆冬,屋里若是没有炭盆,阴冷得很,这几日她害了寒症,咳嗽得厉害,便是央着管家看在腹内公侯骨血的份儿上匀出些个木炭来。 可是管家也是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与其求我,你还不如去求那鸣蝉姑娘,她倒是能在夫人面前说得上话……” 看着眼前如同过了花期,迅速萎靡的妙龄女子,管家也是心内摇头:“也是蠢得自找的,得罪了夫人还妄想着平安产下腹内的胎儿,依着夫人的意思,便是孩儿生下了,她也是不会留在府里了,造孽啊……” 白氏闻听了此言,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感激涕零,便是趁着卫宣氏回了院落时,一把拽住了跟在后面的鸣蝉,小声地求道:“鸣蝉姑娘,最近我的屋内实在是阴冷,可否请姑娘想想法子,多通融些木炭火盆,不然我这腹内的孩子实在是顶靠不住……” 说着,便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塞到了鸣蝉的手里。 鸣蝉用眼睛扫了下手里略带瑕疵的镯子,笑着又把它套回到白氏的手上:“说到底,您也是这公侯府里的主子,怎么可以这般?不过是火炭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也是府里的下人惫懒该打,一会奴婢安排人送去便好了。” 白氏压根没想到竟是般的顺利,心内对这鸣蝉自然是感激不已。待得松了握住鸣蝉腕子的手,才瞧见这个侍女手上戴的那对羊脂玉的镯子,竟然是上乘通透得能滴出水儿来,一看便是价格不菲,就算是一般乡野官宦人家的正妻都不见得有这般的美玉…… 看到这,再看看自己腕子上那对镯子,顿时心里酸楚难言,原以为入了侯府做了南麓公的侍妾,便可以是人上人,没想到居然是胡混得连个夫人身前的侍女都不如…… 安抚完了白氏,鸣蝉才入了院子。先命外院的婢女打了温水净手,才入了屋内,开了衣柜,取出卫宣氏的便衣,拿来替夫人换上。然后扶着她躺在软榻上,替她轻轻捶打着小腿,轻轻说道:“方才那白氏冲着奴婢讨要木炭,夫人您看……” 卫宣氏漫不经心地道:“看她那模样倒是病得厉害,想必生出的孩儿也是难以健康聪慧,原先想着她知书达理,现在看来倒是蠢得厉害,这孩儿……不生也罢。” 鸣蝉笑着言道:“先天固然重要,也要看教养他的是谁,依着奴婢看,府里侍妾之前所出的公子不够聪慧,俱是教养之人不够得法。这白氏要是生产完便殁了,正好可以将那婴孩抱来给夫人教养,自己贴心从小养出来的,自然才能对夫人忠心孝心兼备,以后才可继承公侯的大业。” 卫宣氏工于心计,醉心权术,但是向来懒理后宅的事宜,对婴孩也向来不亲近,所以从来没有动过抱养的念头,可是听鸣蝉这么 一说也深觉有理,倒是动了“去母留子”的念头,便是点了点头:“这些个后宅琐事,你看着办便好。” 说完,卫宣氏微微闭着眼,突然伸手握住了鸣蝉的手,鸣蝉笑着问:“可是奴婢捶得重了?” 卫宣氏懒洋洋地道:“老是不歇着,仔细一会子又嚷着手疼,且停停,让后厨烧了了水,我要去后面的温池子里泡一泡,你也跟着一起活络下身子……” 鸣蝉闻言脸色微红,歇了手去,转而坐到了卫宣氏的身旁,俯下身子替她揉捏着头部的穴道,柔声低语:“夫人为何这般闷闷不乐,可是因着那妖道的胡言乱语?若真是如此,奴婢只管入了夜,领几个人摸入道观宰了他便是了。” 说话的声音依旧是白日里的轻柔,可是话里的狠厉却是让人汗毛微微竖立,让人不寒而栗。 卫宣氏慢慢地移动下身子,将头靠在鸣蝉的大腿上,缓缓地睁开了眼,伸手轻抚着侍女的眉眼道:“且先留他一命,这人……应该是我的一位故人。” 第79章 若是没有看错,他应该是…… 卫宣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任凭着那轻柔的手在自己的太阳穴出轻柔地按动着…… 这几日骁王府的年货倒是置办得甚是整齐。魏总管现在是钱银多,底气足,就连小满财也置办一身红缎的小褂袄,神气活现地立在院子朝着每一个走过来的人摇着尾巴。因着乃是魏总管的“救命恩狗”,小满财一向是横逛王府的八大院落,新褂子上身立刻得意地四处巡游炫耀。 昨儿淮南竟是罕见的下了一场薄雪。稀稀落落的雪花自然是不能与北方铺天盖地连绵的鹅毛大雪相比,但是到底是增添了几许冬意。 书房轩窗下的一束梅花悄悄地吐了红蕊,其中一枝悄悄地伸向窗口,竟有些破窗而入的架势,急于窥探着屋内的情形。 此时屋内一个身着梨花白天水长裙的女子,正手执一子犹豫不决。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半倒在榻上,宽大的烟色便袍用束带拢在腰间,幽暗深邃的眼眸含笑看着对面犹豫不决的女子。 “燕儿可要快些,本王可等得要睡了。” 飞燕却是纹丝不动,不为所乱的模样,仔细一看原来他们下得不是棋而是类似沙盘一类的演兵盘。 当初骁王拿出这小沙盘时,飞燕着实一愣,犹记得父亲在世时,自己也有这样的沙盘锡兵,那时的她还没有经历这人世间的诸多离愁,手执锡兵在方寸的沙盘上冲得一往无前,直至头破血流,便就此怯步不前。 如今远嫁在了淮南之地,人在异乡却见到了这类似旧物,一时心内的感慨是不足为外人所道的。当素手执起那兵子,竟是悬了千金之重。 可是不待她婉言拒绝,骁王已经坐在她的面前,开始派兵布阵,那般的气势,竟是不容反驳的。无奈之下便是跟着走了一盘。 可是骁王竟是用一种大军压境的气势,没有几个回合就横扫了自己的锡兵,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压了她的几个锡兵而已,自己晚上也是给他压的,可是……那男人嘴角的那抹笑实在是得意骄纵得欠打,就是那样将薄薄的嘴角微微勾起,窗外的阳光被白雪映照,投入屋内,在他露出的那一口白牙上闪烁着刺眼的光。 也不知为何,这个男人总能激起飞燕早已为没有了的好胜之心。那一刻,衬着窗外的白雪红梅,倒好似重回了北地一般,那时,她乃女反贼,他是篡权之臣子,在穷山恶水间,竭尽其能欲置对方于死地,角声铮铮,刀剑寒,那是经历过便再难忘 记的惊心动魄,热血滚滚。 当再次开盘,飞燕渐渐变得专注,认真琢磨着每一次的阵型变化,寻求破解重围之道。可是无论她如何设伏兵,声东击西,骁王就像捏住了她的七寸一般,总是出其不意狠准稳地截断了她的退路,痛下杀手。 这样飞燕每次移动阵型变得更加慎而又慎,谁知他竟是在一旁还说着不痛不痒的风凉话,被他催促得紧了,左右权衡以后,认为万无一失,只要最后一击便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便是终下决心将代表骑兵的兵子落在了阵型的北翼。 可是兵子还没落地,骁王便不慌不忙地将西路的步兵调遣过来,阻断了骑兵,而骑兵被尽数消灭后,飞燕再无后援可用,眼看败局将定了。 这男人是明知道她会落入陷阱,才会不停地出言催促她吧?一连输了五局,且一次输得比一次难看,竟有种孙猴儿落入如来的手掌心的感觉,竟是怎么也翻滚不出去了。 饶是一向沉静的飞燕也开始着了恼。恰好穿了新狗褂子的满财一路巡游到此,正得意地咬着门帘子要往书房里钻,便是轻轻一挥手。 这一年来,满财的个头长了不少,加之天性里喜欢撒娇卖萌,让主人多多眷爱,此时见女主人含笑招手,立刻抖了抖漂亮的小褂子,支着两只尖耳朵,,满财便晃着尾巴扑向了女主人。这力道着实不小。连带着一旁的沙盘也被拱到了一边,摔得七零八落。 “混账!”骁王眼看胜利在望,却被个狗儿掀了沙盘,登时瞪眼喝骂。 满财向来是懂眼色的,它深知,别看男主人在女主人面前总是大气温柔,私下狠着呢!记得前些日子有一日深夜,主人带着一个跟女主人穿着类似衣服的女人外出盐场,却让她坐的马车在半路掉了轮子,那天,夜色早早便如墨染一般,道路一旁的高山之上早早便潜伏了主人无数的手下,还有数十条训练有素的军犬。 它们埋伏在树林里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从张满利牙的嘴里伸出舌头略带兴奋地喘着粗气。从它们的毛色还有与寻常狗儿不太一样的尾巴来看,满财依稀知道它们都与自己一样,是流淌着狼的血统的,而主人之所以特意将自己带来,也是希望它与这些前辈们用心学习吧? 在王府里,它老早就接受了主人的训练,便也学着其他狗儿的样子,在草丛间埋伏下身子,兴奋地等待着主人下命令冲击的那一刻。 终于,有几十个黑衣人冲破了浓稠的夜色冲上前去要劫持马车。而这时,主人终于 下命令了,侍卫们便一起冲了上去,它与十几条同伴们也一路狂吠着冲了上去,尽情地撕咬着这些想要劫持假女主人的歹徒们。 那一刻狼的野性在血管里拼命地汹涌流窜,而男主人却骑马立在一旁冷笑:“竟是派来这帮无能的蠢货来劫持本王的女人?‘桃代李僵’屡试不爽……一个活口都不用留,割了他们的脑袋送去北疆,总是要不好让北疆之王的手下无功而返吧!” 那天夜里的血腥味犹在,主人深邃眼里的冷厉更是印在了它的脑子里,也许……主人也跟它是同类吧,都是对自己的领地物品有着深深的占有欲,如果将来它有了属于自己漂亮的小母狗,别的狗儿若是肖想,它也是要这般,露出满嘴的利齿将那厮撕扯成碎片…… 既然已经自动将男主人认作了狼群的首领,现在“狼王”一瞪眼儿喝骂。满财立刻夹起了尾巴,委屈的呜咽了一声,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飞燕倒是一脸的轻松:“就是个不懂事的小狗儿,殿下莫要动怒……” 骁王倒是气极而笑,也不管那沙盘了,径直一伸手,将飞燕拉入了自己的怀里:“本王的好,尽是不学,偏偏掀棋盘这一手倒是学得甚快,自然是不能责怪它,可是这始作俑者却是不能放过!” 说着竟是一把抱起了她,朝着自己的卧室走了过去。 因着飞燕脸儿窄不肯,那前些日子进府的大床一直荒废闲置着,此时用来惩处不乖的妾室实在是稳妥得很。 便是这么一路大笑地回了主卧,将美人扔在了大床上,满床的锦被顿时掀起波纹滚滚,这床大的好处立时便显现了出来,平日里施展不得的招式,如今倒是可以酣畅淋漓地尽用个遍。 飞燕虽然知道这男人上了床榻边立刻变了样儿,可是今日却是格外的强势,往日她若喊疼,便会缓一缓,可是今日喊破了嗓儿,也止不住身上这蛮兽的攻势。 屋外一阵风起,雪花儿再次打着璇儿飞扬了起来,而卧房之内早已经是春意暖融,暗香浮动…… 刚刚下过雪的山路,实在是不宜前行。往日香客盈门的山路,如今却是被白雪覆盖,只有一两个小道士,正沿着从山路一阶阶的清扫着积雪。 卫宣氏在山下了马车,在绣鞋上又套了踏雪的加齿防滑的木屐,便在侍女鸣蝉的搀扶下,朝着山上慢慢地缓步前行。 这段山路不长,但也不算近,卫宣氏走得极慢。 这样长长的台阶,在她年 少时好似也曾经走过。只是那时的她,拼命地克制着自己的悸动与颤抖,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上那弥漫在夜雾中的大殿。 而现在的她,早就没了少女时的稚嫩胆怯,每走一步都是沉着稳健,因为她心知自己走上去了会看到什么,更是心知自己如今以前走得太远,早已不知回去的路在何方,唯有继续前行,哪怕撞得它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这座山上的道观名唤青龙宫,是前朝一个闲居于此的散人修筑,平日里香火并不鼎盛,后来也是因为这妙闲道士,才渐渐热络起来。 可是这几日因着下雪,山上又是变得冷冷清清。 当卫宣氏来到青龙宫的门前时,负责打扫的小道士顿时一愣。卫宣氏并没有表明自己的侯府夫人的身份,仅仅是让这小道士通报那妙闲道士,说是有香客拜访。 可是那小道士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妙闲道长今儿一早边说必有贵客来访,所以主持才命我们几个打扫山路,本想着正下着雪了,怎么可能有人冒雪上山?想不到还真是有人来了,女施主请这边请……” 卫宣氏微微挑了挑眉,跟随小道士进了大门,沿着长廊一路转到了殿后的一处厢房。 她让鸣蝉和随行的侍卫候在门外,自己一个人推开了房门踏了进去。 与屋外的寒风料峭不同的是,屋内暖意融融,檀香蔓延在鼻息间。卫宣氏微微打量了一下,很难想象这是个山野道观的房间,屋内的陈设虽然谈不上名贵,却是处处高雅古朴,就连那装饰一新的骁王府,同这间小小的厢房一比,都是被衬得在品味上落了下乘…… “公侯夫人请坐。”随着清朗的声音,在淡灰色的幔帘后,慢慢走出一人,与庙会那日不同,今日的妙闲道士一身宽松的道袍,虽然麻制的布料,可是看上去便知道是出至百年老铺工匠之手,无论是剪裁还是缝制俱是大方得体。 只见他满头如墨的青丝并没有全束在发冠之内,而是随意地披散在了身后,白皙的皮肤被映衬得愈加通透,浓密的睫毛微微遮盖了一双美目中的犀利,高挺的鼻子下,一双薄唇如若染了樱花绯色,当真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 此时少了珠帘的遮掩,卫宣氏倒是将他的模样尽是仔细地看在了眼底,心内更是笃定了自己的判断,便是勾起了唇角,微微含笑,却并没有坐下,而是径直走到了他的身前:“那日得道长妙语点拨迷津,心内便一直有一事放不下,此次前来,还望道长指点一二。” 妙闲道长并没有因为卫宣氏的靠前而后退,他虽然长相偏阴柔,个子却是极高的,因而低下头,看着卫宣氏的眼儿,说道:“不知夫人有何困惑?” 卫宣氏微微眯起了眼儿,似乎着迷地看着他那形状美好的凤眼,缓缓问道:“不知这翳鸟该若何解释?” 妙闲道士慢慢低下头,附在了卫宣氏的耳旁:“在《玉函山房辑佚书》中,这翳鸟的解释为五凤之一。天下有五凤,五凤皆五色。为瑞者一,为孽者四。似凤者四,并为妖……” 听到这,突然她将一把匕首抵在了妙闲道士的脖子上,刀刃寒光闪闪:“那道长可要好好解释,我是凤还是妖呢?” 虽然匕首加身,可是妙闲却是神色不变,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世人皆知前梁皇帝宣庆龙只有一位公主,当初先帝走得甚急,竟是顾不得带走自己的亲女,在宫门被破时那前梁公主便悬梁在宫中自尽殉节……可是世人不知的是,那皇帝虽然因着荒诞染了龌蹉之症而在生养了三子一女后,便再不能生育,可是处处留情的他在民间尚留四女……你虽然父姓为卫,可是嫁人后,却并没有从夫家的姓氏,而是改作‘卫宣氏’,虽然你对外宣称取了‘宣’有警醒自己日宣三德之意,可是依着贫道来看……倒像是明明没有凤尾,却妄想改了命盘,拼了命也要长出凤尾的妖!” 此话一出,卫宣氏一向的慈眉善目立时消失不见,眼里杀意毕现。 卷四:前朝遗宝 第80章 妙闲道长的白皙的脖颈立刻流出了一抹殷红,顺着冰冷的刀刃渐往往下流,可是他脸上恬静的微笑却是未变:“姑姑莫要动怒,难道就不想给小侄叙一叙骨肉亲情吗?” 卫宣氏看着妙闲的那一双漂亮的眼儿,若是情况允许,她会切断他的喉咙,再慢慢剜下那似曾相识的眼儿……狠狠踩在脚下! 这么想着,她却渐渐松了刀,问道:“这么说,你果真是前梁太子宣明的独子宣鸣?” 妙闲微微笑道:“贫道,俗家的名姓的确是姓宣……前尘往事俱是记得不大清楚了。” “你还没死……难道那大梁的皇帝也还活着?” 妙闲轻轻一撩道袍,在茶几前的蒲团上坐定,此时茶案上,小炭炉烧的水已经开来,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提起水壶,在已放好了茶叶的紫砂杯里倒上滚烫的开水,上好的茶片在热水间上下沸腾,一会便是茶香蔓延,他将一杯递给卫宣氏,然后缓缓说道:“皇上的确是因着山间坠车,溘然长逝了。” 卫宣氏并没有接那茶水,她生性多疑,怎么会平白喝别人手中来路不明的茶水?更何况是这个人的水?” 实际上,因着眼前熟悉的眉眼,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已经飘到了她十二岁的那一年。 她从小便知道自己在家中是不受宠的,却是从不知缘由,隐约大了才知,自己竟是梁帝巡游江南,意思醉酒宠幸了臣子的爱妾,一夜风流留下的龙种。 这是这皇帝不小心留下的龙种,如同烫手的山芋一般,便是成为卫家人的心病。而她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便是日日编制着个美梦,梦到有一日父皇坐着金碧辉煌的马车前来亲自接自己回宫。 这个美梦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才终是可以实现了。虽然只是一辆停靠在卫府后门的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地接走了自己,可是坐在马车上的那一刻,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当到了皇宫里时,已经是浓稠的深夜,那高高的台阶,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来说似乎是怎么走都走不完…… 可是走上去了又是如何?卫宣氏想到这,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意,大梁的皇后,太子的亲母便是用这样一双看似妩媚的眉眼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番后说:“能魅惑得皇帝留情的,竟是生出这等平庸的女娃娃,真是用来和亲蛮夷都是不够衬头!” 随后的滴血认亲,更是彻底击碎了她编织了几载的美梦——碗中的两滴血却是怎么都 不能相融的…… 那日,她是坐在卫府的马车里回去了,那一路水迢迢路漫漫,而她躲在马车里失声痛哭,多年之后,有时午夜梦回,竟是也会偶尔回味到当时的从云端掉下的凄楚与辛酸。 那一路,她便是心在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她会堂而皇之地返回那座高大辉煌的宫殿里,无论多么艰难,无论要付出多少的代价…… 虽然她也心知皇帝已经死了,但是此时不除掉这妙闲妖道,实在是因为另一件一直悬在她心中的事情是一定要问的。 “世人皆影传前梁皇族留下了偌大的宝藏,不知你可还知道?” 妙闲慢慢饮着手中的茶水,微微笑道:“那宝藏地图一分为四,其中一份不正是在夫人您的手中吗?其中的真假,想必您比我更有明断! 卫宣氏的眼睛一亮,声音刻意温柔地问道:“那……道长既然是精通玄术,兼有通天之眼,不知可否明示剩下的几份身在何处?” 那天,卫宣氏足足在妙闲道长的房中耽搁了足有一个多时辰。 当她从厢房里出来,外面纷扬的大雪已是渐渐歇了,鸣蝉立刻将挂在臂弯上的貂绒大氅替卫宣氏披挂上。 卫宣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着雪后冰凉的气息顺着鼻腔直直地冲入胸里。 鸣蝉在卫宣氏的身边侍奉多年,怎么能体会不到女主子略带压抑的情绪,立刻低声问道:“夫人,这屋里的妖道还是尽早除掉为好。” 卫宣氏往前走了几步,步出跨院,已经调息均匀,语气平和道:“屋内的是个聪明人,一个聪明人会平白无故地往刀口撞吗?他既然敢来招惹我,便是笃定了手里有保命的护身符,一时倒是除他不得……” 说完,卫宣氏又是冷笑了一声:“这大梁的万里江山若是早早地便传到这小儿的手里,也不至于落败得如此凄惨,更是没有那霍家莽夫的什么事情了,该是大梁之不幸,还是我辈之万幸呢……” 下山时,卫宣氏望见远处的风云却还在翻滚,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更大是风暴……此时淮南的弹丸之地,却是卧虎藏龙,暗藏重重玄机,但是卫宣氏知道,又一个机会陡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生平总是在时运上稍差些,便是要靠着自己加倍的算计经营才能弥补。从小到大,她渴望的一切都是不属于她的,但是她坚信总有一日,靠着自己的力量会把她应得的一切统统夺取回来。 想到这,她像来时 一般步履沉稳地慢慢下山去了。 没有回头的她,自然是看不到,此时妙闲道长正立在山崖上,凭栏远眺,眼神竟是说不出的嘲讽与冷漠。 虽然骁王被皇上发配到了淮南,可是皇恩浩荡,龙泽还是远播四方的。一艘大船,载着皇帝亲赐的年终福宴款款而至。 当成桌的宴席搬入府里时,飞燕也算是开了眼儿了。她这个旧朝的遗贵还真是没见过这等千里赐宴的架势,当真是新朝的风貌! 霍允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送来的竟是一盘盘的半成品,北地的驼蹄尤带着血筋,与之搭配的是一锅煮好的母鸡汤,因为一路天冷已经凝冻成一坨。一只乳猪已经是入了味,就差“临门一烧”了。其他的几十道菜肴也俱是如此。 护送御赐福宴而来的,乃是皇帝跟前的太监全忠,他宣读完了圣旨,便是眉开眼笑地对骁王说:“二殿下,您有所不知,宫里新近来了一个厨子,手艺实在是高妙,皇帝亲尝以后是赞不绝口,可是前些日子举行宫宴时,圣上却是突然垂泪,说道,两位龙子不在身旁不能同享这等美味,实在是憾事。太子至孝,便说这有何难,叫宫里的厨子料理妥帖,送给二殿下、三殿下那便可了。 圣上龙颜大悦,特命厨子精心准备了这些一路不易坏掉的菜肴,分成两船送出,送到只需加热,便可同享圣上心悦之味。奴才便是一路看护着福宴与二殿下享用。圣上到底是偏心着骁王您,这桌子的菜肴可是比三皇子的要多上五六道呢!” 听了这话,骁王嘴角微翘:“全公公一路辛苦了。”说着便命人给全公公打赏。 圣上的亲赐倒是不可拖延,当年骁王府的厨子们便开始挥勺开始加热。 既然是皇家御赐,甜酸不可增减,咸辣不能改变,便是在锅里串了热气后,便复有摆满了桌子。 说实在的,再好的吃食经过这番舟船颠簸,难免失了味道,加上前后两道工序出至不同的厨子之手,那火候也是难以掌握。 那霍允虽然善于权谋,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武夫出身的老粗,所以考虑这些吃食汤水一类的难免不周,那太子也是在父皇面前装着贤德,更是不会考虑自己二弟三弟的肚肠。 那些个生食有冰块镇着还好,可是加工过的汤水有些加了冰糖,还是难免有些发馊变味,若是加些麻油辣子,还能压制一二,偏偏厨子们也不敢擅自做主,便是原样摆在了桌子上。 既然是皇上的亲赐,贤哥儿与 敬柔自然上不得福宴,便是骁王与侧妃二人坐在了桌旁。 因着怕一路有了闪失,所有的吃食自然是用银针亲试过后,才可让二位主子享用。 飞燕等着骁王先动筷,只见他夹了一口驼蹄放入嘴里略一咀嚼,眉宇间似乎闪过了什么,便对正要动筷的飞燕说道:“本王也甚是思念着父王,今日得此御赐福宴,不知何时能再得父皇的龙泽,你一会让侍女送些吃食过去吧,本王像独自细品福宴的味道。” 这番言语。听得在一旁伺候的全忠一脸满意的喜色。 骁王既然这么说了,飞燕怎么好阻拦父子二人千里神游的深情,便是福礼退下。 正往自己的院落走去时,便看见敬柔轻快地走了几步,撇了身后侍女,跑到自己的面前:“福宴刚开,堂姐怎么就下来了?那皇帝御赐的福宴如何?” 飞燕笑道:“既然是赏赐骁王的,我怎么好分食福泽,贤哥儿出去游玩去了,正好你我一同用餐。” 敬柔撇了撇嘴:“什么山珍海味?竟是这般护食?”虽然被飞燕一瞪之后,便不敢言语,但是心内还是对姐夫深深地鄙薄了一番。 姐妹二人便是回到小院里,也懒得麻烦大厨,便是开了小厨,指挥着宝珠蒸了一大碗火腿蛋羹,上面撒了一层拉丝的鱼片,又亲自将厨子中午送来的黄梗米冷饭用一汤匙猪油加上一把绿豌豆滚滚地翻炒了一番,再搭配着几碟糖蒜小菜,倒是吃得也甚是得趣。 敬柔也是爱极了堂姐的手艺,可到底还是贪嘴的孩子心性,咬着豌豆问道:“待得明日那钦差的大内太监走了,姐夫可会分些残羹剩饭给请我们尝尝?” 飞燕舀了一勺子喷香软嫩的蛋羹放到了敬柔的碗里:“正吃着了也堵不住你的嘴!仔细没了婆家要你!” 敬柔到底是少女的心性,虽然先前情伤不能自已,可是被堂姐开导了一番,加上过了些时日,便是将百转愁肠放了一半,被堂姐一说嘴,立刻娇笑着捧着碗遮住了半边绯红的脸颊。 等到姐妹二人用完餐,撤了桌子后,敬柔便回了自己的房里。 宝珠带着三名侍女伺候飞燕沐浴更衣后,飞燕便是习惯性地望向窗外的书房,却微微惊诧地发现那书房并不像往常那般已经掌灯通亮了,便随口问道:“骁王是在宴客,还是出府了?” 宝珠方才去前院取新购的布料,也没瞧见下人说骁王外出了,便说道:“待奴婢去问问。” 不大一会的功夫,宝珠便小跑回来,压低声音说:“禀侧妃,,二殿下……二殿下染疾了。”飞燕正在梳头,闻听此言,手里的玉梳一顿,前一刻瞧着人还好好的,什么恶疾怎么顷刻间便发作……莫非那福宴里有……毒不成? 想到这,她腾地站起身来,竟是连便鞋都顾不得换,便匆匆往屋外走去,宝珠一看侧妃穿得这么单薄就想网屋外走,心里想这还了得!连忙去了厚实的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待到来了骁王的卧房院里,端热水送巾帕的下人鱼贯一般进出不停。 飞燕看见魏总管一脸急色往外跑,便扬声问道:“魏总管,这是怎么了?” 魏总管也是急得花了眼,待得飞燕出声才看见侧妃就在眼前,一愣之后立刻瞪了宝珠一眼:“没分寸的丫头,竟是要你多嘴!” 飞燕听了冷着脸问:“怎么?二殿下有恙,我竟是不能知?” 魏总管的脸一跨,心道:这小侧妃平日里看着温温和和的,怎么拉下脸子时那气势倒是有几分吓人呢? 他连忙回道:“奴才吃了熊心豹胆也是不敢啊!只是……只是二殿下怕这侧妃担忧,不让小的们多嘴!” 原来,这骁王倒是孝心拳拳,竟是一人将满桌子的菜尽吃了个遍。幸好每道菜的菜量不多,像骁王这样健壮的倒是勉强可以吃完。 奈何骁王虽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可到底是平定了江山后便一直锦衣玉食,倒是养娇了行军的肚肠,今日骤然吃了这么多的半生不熟的菜肴,加上有几道一路颠簸变了味道,便是下肚不久,便开始翻江倒海,强忍着送走了全公公后,便开始上吐下泻。 飞燕闻言这才恍然,那男人为何在饭桌上撵走了自己。真是又气又想笑……便是举步入了卧房。 骁王也是折腾了好一会了。有道是:好汉架不住三泡屎! 更何况二殿下已经经历了几番的肚肠轮回,平日里总是精神抖擞的健美男子,终于难得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地倒在床榻之上。 飞燕轻轻坐在了床榻边,小声地说:“殿下可是觉得好些了?” 霍尊霆闻言半睁开紧闭的眼眸,这才看清飞燕正坐在身边,不由得眉头一皱。 想这般身在病重,而得佳人亲手照拂,想来固然是极好的。可是奈何自己一向身强体壮不染风寒。未得偿夙愿。 好不容易终于倒下了,竟是这般毫不风雅的污秽之症。 想想看,佳人素手替自己擦拭微汗,情意绵绵之际,一串滚滚轰鸣的响屁来袭……该是怎般五雷轰顶的场面! 所以从晚饭后开始上吐下泻地折腾时,他便吩咐魏总管不得告诉侧妃知晓。哪里想到,那个下面没根的,上面也没个把门儿的,真是罪该万死! 第81章 飞燕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热巾帕子,替骁王轻轻拭去了他额角的冷汗,低声说道:“既然那食物不妥,怎么全吃了……总是有法子的……” 此时肚里又是一阵翻涌,骁王没有言语,只是铁青的俊脸暗自调匀呼吸,钵大的拳头死死地扯着被角道:“燕儿且出去,本王缓一缓便好了……” 飞燕怎么看不出他此时的异状?便是担忧地问:‘又是哪里不舒服?” 下一刻,骁王已经揭开被子,俯下身开始呕吐。幸好此时肚里已经空空如也,吐出的也不过是清水罢了。 不过骁王饮了侍女递过的清茶漱口,又用巾帕子擦拭了嘴后,抬起头时那脸儿已经阴沉得如同墨染一般了,竟是伸手将欲凑过来的飞燕推到一边,然后喊道:“来人,送侧妃回去!” 飞燕从来没见过闹别扭的骁王,就算他有阴阳怪气的时候,也不过是俩人初遇时的情形,打从成婚以后,出了床榻以外,他一直是对自己以礼相待。可是方才被他用力那一推,竟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若是放在平时,飞燕的拧脾气上来,便是冷着脸施礼转身走人。可是偏偏今日他是病着的,明明已经脸色苍白,瘫软在床榻上,还要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阴沉样,倒是要装出来吓唬谁? 飞燕也是动了气,便是梗着脖儿复又坐了回来:“此番是亲见了殿下生病,妾身哪里都不去,殿下若是看不顺眼,只管将眼儿紧紧闭上忍一忍,待得殿下身体康健了,妾身自然会有自知之明,紧闭院落,以后殿下若是再染了什么风寒病疾卧病在床,妾身也定是眼不见为净,绝不再来招惹殿下!” 魏总管到底是个老人儿精,一看这二殿下与侧妃的话头不对,便是一个眼色,让在内室里伺候的下人们尽数悄悄退了出去,在外厅等候着差遣。 骁王本来是因着自己在佳人面前出了丑,而心里略有些懊恼,可是没想到无意中的一推竟是惹恼了这天生的女反贼,浑然将他乃大齐二殿下的身份忘到了九霄云外,竟是放出了但盼他“卧病在床”的胡话来。看看飞燕瞪着一双凤眼的样子,骁王竟是觉得病症减轻了不少,这等将小燕儿气得瞪圆眼睛的模样……还真是让人怀念…… 看到这,便是缓和了语气道:“只是你一向娇柔,怕病气熏到了你,倒是气得脸儿都红了……”就在这时,他眼光微移,才看清她乃是光裸着脚儿只穿着一双便鞋便来了此处,心里顿时一热,起身伸手抱过她是腿,让她脱鞋,将一双玉足拢 进了被窝,“天儿这般的冷,怎么不穿暖靴就往这里跑?”说着用一双大掌摩挲着那有些冰凉的脚儿。 竟是这般了,还顾着这些个细枝末节,飞燕真是有些气急了,便是伸出纤细的胳膊按着男人复又推倒在床榻上,然后出声唤道:“不是已经请先生瞧过了吗?殿下可是服用了调和肠胃的汤药?” 就在这时,刚刚煮好的汤药已经送达,止泻的汤药里还细细撒了些少许白色的观音土,用来止泻倒是神速。 飞燕亲手将汤药小心的喂给了骁王,又躺了片刻,人才算是安稳了下来。 因着骁王卧室里的床榻够大,在大床的一边还摆放着一个小几,巾帕子和温水壶都是备得妥帖了,倒是不用喊着下人在一旁随侍。骁王也是方才折腾得乏累了,现在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竟是抱着飞燕便自顾自地睡着了。 飞燕心里有事,倒是一时睡不得,便是半靠着软垫,倚在了床栏上。接着帷幔外的微光,倒是可以将骁王的睡颜看得清楚。 此时他正睡得深沉,浓密的眼睫毛衬着高挺的鼻梁形成了晦暗的光影,投射在刀刻一般的脸颊上,这个男人的确是很英俊,可是她似乎从来无暇去欣赏这个是自己丈夫的男子俊容。 因为在她的心中,他先是自己死敌——大梁的逆贼,再然后是大齐的二殿下——将自己全家的生死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可怕的男人。可是却从来没有以一个年少女子的眼光好好地去打量这个时常睡卧在她身边的男子。 此时病重的霍尊霆,倒是削弱了不少生人勿近的戾气,变得有那么几分平易近人,就连那微微蹙眉的模样都透着些许的孩子气。 飞燕低着头,望着揽着自己的纤腰入睡的男子,一时竟然是有些出神。 骁王睡了一个囫囵觉,才发现身边的飞燕并没有躺下,便伸手去拉扯她的衣衫:“本王没有事了,不用爱妃这般劳神守夜,快些宽衣睡下吧。” 飞燕便顺势也倒入了他的怀里,任凭着他将自己轻薄的宽衫解了扔在了帷幔之外。 骁王嗅闻着飞燕身上的淡淡体香,叹息着将自己的脸儿埋在温软的胸前。 “这等良辰,竟是不能揽着燕儿做些快乐之事,当真是辜负了身下的大床……” “不知圣上是否疼惜殿下,正月里再送来一桌喜宴可好?” “……燕儿这般的狠心,可是真盼着本王常年卧病?若真是这般,下次便是一同享用才好 ,免得遗下个貌美如花的小寡儿让那些宵小占了便宜……” “殿下!当真是不修口德!” 第二天晨起时,她陪着骁王用了些稀粥,用了早餐后,睡了一宿便恢复了元气的骁王出府公干去了。飞燕闲来无事,问明了敬柔正在王府的暖房里赏花,便也沿着小径一路来到了花房。 花房里暖意融融,大朵大朵的牡丹开得正盛,敬柔和隆珍正领着侍女采摘着牡丹,除了已经采摘的牡丹外,还有一小篓的茉莉。 “这是怎么了?若是妆点房间也用不上这么多的花儿,一大早起来便要辣手摧花不成?”飞燕笑着问道。 敬柔一见堂姐来了,便是略带兴奋地说:“我自带的水粉俱是用完了,本来是想着光魏总管讨要的,可是隆珍姐姐说她寻了个自制水粉的方子,乃是用米浸泡磨制,不用滑石倒是自然的很,于是我们便采摘些鲜花入味,待制好了也给姐姐送去一盒。 飞燕展目一看:可不是吗!在暖房的暖炉边,还放着一大铜盆研磨好了的米汁,待它沉淀后晒干,便可制成水粉了,再加入新鲜的花汁倒是味道宜人。 这二人也是下足了本钱,那一旁的小瓷碗里竟然还有几颗从簪子上拆下的珍珠,预备着一会碾碎入了粉盒。 飞燕看她二人忙得不亦乐乎,倒是微微一笑,虽然这土法子制成的水粉自然得很,爱美的二人最后肯不肯屈尊降纡一用还有待商酌,可是用来消磨时光倒是再好不过的了。 前些日子,因着那窦勇演兵时醉卧在了青楼之中,那隆珍虽然面儿上不甚在意,却是脸色暗自阴沉了几天,跟她说些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有些心结便是只有自己才能解开了。这一番孽缘也不知最终能否善了……飞燕微微叹了口气,便是任由着她们鼓捣着去了。 就在这时,有门房通报,出外游玩一夜未归的敬贤终于回府了。只是他并不是一人回来,而是带了新结识的一位好友。 飞燕原是不在意的的,敬贤年少,当时多结交些朋友,所以昨夜听闻敬贤夜宿在了城北的棋馆,问明了安全后,也并未有多言。只是没想到他从棋馆带回来的朋友居然是庙会之上,料事如神的……妙闲道长! 当飞燕从花房里出来时,便看见从对面缓步走来的妙闲,着实是微微一愣。 只见那妙闲道长身着一身淡烟色的道袍,腰间束带,将高挑的身材显得愈加道骨仙风,头戴玉骨道冠,浓黑的长发束在身后,被风轻吹 起,甚是飘逸。他的眼眸清澈微闪,举手投足间又是透着说不出的优雅之气,浑身遮掩不住的贵气,还真不想个风餐露宿的云游道士。 见了飞燕,他不卑不亢地施礼道:“女施主,竟是这里有缘相见了。” 飞燕微微点头,听着一旁堂弟很是雀跃地说起他昨天昨日与妙闲道长在棋馆相识的过程,竟是有些相恨见晚之感,便是彻夜长谈,未及尽兴,便邀请他到府上一叙。 堂弟到底是长大了,总不好方带着朋友入府,她便往外撵人。不过对于这个透着一丝神秘的出家道士,她总是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却是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就在这时,敬柔从花房里出来,看见了妙闲道长,俏脸微红,手里的瓷碗握得不牢,一不小心跌落在了脚下。幸好花房门口铺着蹭鞋的毡垫,倒是没有打碎,只是那碗里的珍珠却一路欢快地滚了出来,闪着温润的光泽滚落到了妙闲道长的脚边。 第82章 妙闲弯腰捡起,用修长的手指将那几粒珍珠转交给他身旁的尉迟敬贤,然后便半垂着眼眸后退一步,与王府的女眷们保持着合乎礼制的距离。这里的大方得体,倒是旁人说不出半句闲话来。 敬贤将珍珠复又交给妹妹敬柔后,便兴冲冲地引着新结识的好友去书房欣赏他新得的前朝景阳先生的名画去了。 敬柔却还在脸颊微红痴痴地看着妙闲的背影。飞燕看了心里暗叹也难怪说是“女大不中留”,看到到了该给敬柔说一门正经亲事的时候了。 那妙闲道长虽然生得俊美若仙人,毕竟是方外之人,终究不是可以寄托芳心的良配,她倒是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堂妹,千万莫要再错许了芳心。 只是这妙闲道长究竟是何等的出身,也不知与堂弟结交有没有别的意思,飞燕终究是放心不下,想了想,叫来了王栋和张云二人。这两个侍卫便是当初风雨无阻死盯着粥铺的两名侍卫,飞燕是亲历过二人死缠烂打的狗皮膏药功夫的,这个差事交给他们最是放心,便是嘱咐二人不要露出行踪,在那道观的附近打探下这个妙闲道长的出身来历。 骁王一向是不管后宅之事的,每个月的账本由账房拢帐,再交由葛总管逐一地对账后,都是送到飞燕的房里的,就连魏总管的挂着的那大串的钥匙,也是统统交给了飞燕。 刚开始飞燕还真是有些诧异。她也是从侯府高宅里出来的,还真没见过哪个正经的宅院里是由个偏房管账把持着私库的钥匙的。刚开始的时候,她心内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这骁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实在是退却不了,便是硬着头皮管了两个月的烂账。 刚开始也是存了些许惹些是非的心思,便是故意拢错了几笔,将大把的银票吞没进了的自己妆匣子。 魏总管属“貔貅”的,至亲便是钱银,这样从错账怎么会看不出来?便是小心翼翼地提醒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归拢错了。而飞燕却是一脸坦然地告诉他,若是觉得错了,便要一五一十的禀报给骁王。她本来以为自己这般出错以后,骁王必定不肯再让自己管理着后宅的事宜,便可少了许多的麻烦。 哪里想到,骁王竟是听了魏总管措辞谨慎的汇报后,当着飞燕的面儿训斥了总管一通:“侧妃说是什么便就是什么了,这等子琐事以后不用通禀本王!” 飞燕也是听得傻了眼儿,若不是知道骁王乃是人精,鬼道等很,还真当他是缺魂的蠢货了。 便是憋着气儿问骁王存的是什 么心思。 骁王却是用手指一弹她光洁的脑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可是知道的罢?那银票躺在本王的库房里,还是你的妆匣子里有什么区别?你若是喜欢,只管全拿去,若是买头面绸缎,便是可着性子花,只要不是偷偷周济了哪个不怕死的野汉子,本王担心个甚么?待到哪一日败光了家产,可是要想着要留下两套齐全的钵碗,到时本王折了两根竹竿,便是拉着你一起要饭去,就算流落街头睡到了破庙里,爱妃也是要睡在本王的破布被窝里……想想,待到日头好了,便是靠在破庙的门口,你替本王抓虱子,挠痒痒倒也快活……” 说完,竟是半眯着深邃的眼眸,一脸的向往神色。 这番不知所云的无赖胡话,听得尉迟飞燕倒吸了口冷气,只觉得这霍尊霆平日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这乞丐的行当倒是摸得门儿清,还是真个可屈可伸的可造之材! 可就是这番无赖胡闹之言,却是打消了飞燕的疑虑,日后管理其账面来倒是尽了心思……那妆匣子里的银票则兑了一部分的银子,买了些许的封包,当做利是分给了府宅里的下人们。这么又大又沉的红包,在这样的小地方可真是不多见,那一天府宅里到处是喜极而泣的哭声一片,直喊着侧妃乃是再生的父母。 到了淮南已经是快要一年了,在府里下人们的眼中,这侧妃便是等同于王妃一般的存在。所以此番侧妃嘱咐着王栋张云二人做事,两个侍卫倒是毫不迟疑,立刻便换了便服出府去了。 飞燕吩咐完这些事情时,便步出了院子散步,隔着假山疏影,便是远远地看着贤哥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兴致勃勃地展示着卷轴,而那道长,静静地安坐在一旁,腰肢俊挺,笑得如同三月里和煦的暖阳…… 飞燕想了想,吩咐了下人们几句,便缓步朝着书房走去。到了书房门口,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房门,贤哥儿连忙过来开门。 飞燕进门后,便是笑着坐在了书桌旁,让侍女们送来几碟子点心,还搭配了一户上好的滇红。 “妙闲道长初来府上,便是准备了些素油制成的点心,还望道长品尝些个。 妙闲道长微笑着鞠礼写过,没有先取点心,而是端起了茶杯,轻轻啄饮了两口后,任着茶水滋润了唇齿,才伸出了手指夹起了一小块酥点放入了口里,略略品茶后,才又捻了一块蓬松的软糕。 飞燕笑着也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临出书房时,那不甚多言的妙闲道长像是起了兴致,冲着飞燕 施礼道:“茶点甚是美味,无以为谢,唯有再赠送一卦,近日府上会有煞星应门,还望多多当心。”说完便起身告辞而去。 贤哥儿听得也是一愣,心内暗自责怪好友怎么突然口出这等妄言,平白叫堂姐担心。 王栋与张云回来的也快,可是打探到的消息确实可有可无的,只说这道士的俗家名姓似乎姓全,乃是前朝闲散的隐士全随辛先生的孙辈,那妙闲道士自小便是受了祖父影响悟道出家,那寄放在青龙宫里度牒文书也是一应俱全,没有什么蹊跷之处。 飞燕点了点头。心道:看他的饮茶做派,先酥而后软,根本不是草根出身能将养出的做派。难不成还真是名隐士全随辛的后人?这番说辞固然可信度极高,可是细细揣摩一下,又觉得是最滴水不漏的,若是个普通出身的,难免是有个左邻右舍,或是乡亭里长一证出身。可是若是举家隐居在山中的,到那里去寻个乡亲保长验明出身?便是亲眼见过这妙闲幼时光着屁股满山跑的鸟兽,只怕也是早早投入到了六道轮回超度了几个来回了…… 想到这,飞燕轻叹了口气,自己现在竟是这般草木皆兵,敬贤与敬柔只是在淮南暂居些时日,倒是不想搅了他们的兴致,便是自己加倍留心也就是了。 可是偏偏是嫌弃这骁王府不够热闹似的,过了几日,马上便是除夕将至。又有一位不速之客来了淮南的大府郡。 当十几辆马车停靠在了骁王府前时,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扯着嗓门中气十足地冲着门房嚷道:“快去!给你家主子通禀,告诉二殿下,就说他的三弟霍广云来瞧他来了!” 看门的下人不是从京城里过来的,自然不认得这被贬到了岭南的三殿下霍广云。可是一看那长长马车的阵势,再加上霍广云那架势,自然不是寻常的人物,便是一溜烟地进府通报去了。 可是平日白天里,骁王一般是不在府中的,临近除夕,总是要将一些军政的要务处理完了,才可以安心过年。 尉迟飞燕听闻来报说是霍广云来了,着实是心里一愣。 连忙命宝珠替她换了身见客的衣衫,匆匆来到了府门前。待得站在大门口往外以看,可不正是那位岭南王霍广云吗? 那霍广云本以为二哥闻听自己来到,会迎出府门,谁知来的却是他的那位侧室,顿时心里便是不大高兴。 飞燕便是笑着与他施礼唤了声三殿下,又告知他骁王此时并不在府中,不过已经是命人去通禀 了,还请三皇子在府中稍候片刻。 那霍广云也是个没什么礼数的,一听二哥不在,也不待飞燕说完,看都不看她一眼,便是命人从车上搬箱子往王府里运,熟稔得仿佛是在自己家的宅院里一般。 那三殿下的正妃竟然也跟来了,便是冲着飞燕微微点头比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位三王妃的出身也是不俗。大齐皇帝霍允的家谱怎么可能不金光闪闪?迎娶的儿媳妇都得是家世赫赫,所以三王妃也是自视甚高,压根没见飞燕这个前朝没落人家出身的侧室放在眼里。 便是点完头后,便紧跟在三皇子的身后堂而皇之地入了骁王府大厅。 当骁王得知自己的三弟来了大府郡时,眉头皱得紧紧的。他一早便得了线报,说是三皇子举家坐船一路想这淮南进发。因着先前便接了他的书信,在信里,他抱怨这岭南天气无常,甚是折磨,一意邀着自己一通前往江南避寒过年,原以为他是取道经过此处前去江南过年,没想到竟是到了淮南的地界便下了船。 不过他这个三弟一向是惹事精,也不知窜到自己这里是要干些个什么营生? 第83章 想到这,骁王便不再耽搁立刻回转了府中。 一见骁王回府,霍广云立刻大着嗓门高喊:“二哥,你可是回来了,可真是想死小弟了。” 说完便是笑着上前要搂住骁王,可惜骁王天生对着旁人自带硬冷的气场,因着三弟的不请自来,更是面上挂着二斤寒霜。顿时让霍广云的动作变得不大利索,讪讪地收了手去。 此时因为来了皇子贵客,敬贤与敬柔兄妹二人也坐在客厅了,陪着堂姐一同见客。 在敬柔的眼中,自己的姐夫骁王一直是威严而不失和蔼的,可是今日见他给自己的亲弟冷脸的样子,才是有些后知后觉,原来骁王竟是如此厚待尉迟侯府里的人,顿时开始暗自检讨自己是否曾经怠慢了姐夫。 霍广云倒是习惯了自己二哥的冷脸,将那高抬的胳膊不自然地改了道,抓挠了下自己的脸颊便与二哥一起入了客厅,说起自己这不请自来的缘由。 原来霍广云因着贪图江南的春色帐暖,便想着要去江南过年随便宴请着狐朋狗友,江南当地最大的酒楼已经被他定下,歌姬舞娘也是一水儿的出挑,通宵达旦都是不在话下。 谁想到,带着妻妾已经是行到了半路,皇上的喜宴却送到了岭南,霍广云没了法子,便又折返回去恭迎圣上的喜宴。可是这样一来,耽搁了不少的时日。霍广云又是不甘心留在岭南过年,便是灵机一动,一头扎到了骁王这来。 既然是来了,总是要款待一番的,骁王便命厨房准备了宴席。 酒过一半时,霍广云总算是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二哥,小弟实在是有一事相求……不知二哥能不能借给银子给小弟?” 骁王眼睛一瞟,心知他的这位三皇弟能开口相借的必定不是小数。便沉吟了下道:“为兄现在手头也是不宽裕,若是小数目还好,若是多了恐怕……” “二哥,甭这么小气,谁不知道你竹盐生意做得甚是红火,这日子过得肥着呢! 可是苦了三弟我在岭南那个糟心之所了。父王罚了我的薪俸,这穷日子过的,竟是让弟弟我想起了以前在新野时的清苦……父王也是!难道就大哥是他亲养出来的,将我扔在岭南便是不管了。就前些日子父王送来的那个宴席桌面儿,都是些个什么货色?送到岭南都发馊了,竟是什么能咽得下,气得老子喂了狗,狗都嫌弃着不吃……” 听到这,飞燕心道:好口才!也难怪圣上将这位三皇子远远发配到了岭南,没 直接扔进海里,就已经够舐犊情深的了!便是偷偷抬眼看了一下骁王,发现大齐的二殿下的眼角似乎在微微的抽搐,想必是在回忆着那日御赐宴席的种种甘美…… 那三皇子说得意犹未尽,三王妃倒是很有颜色,便是捂着巾帕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霍广云的话。 骁王脸色发沉地重重撂下了酒杯:“混账东西,竟是去了岭南也没长了出息!父王的一片好心,是让你拿来喂狗的?依着我看,倒是罚了你罚得轻了,在我府上,你半个银星子都拿不走!” 说完便转身拂袖而去。 霍广云被下了脸子,气得一拍桌子,也气哼哼地离了客厅。只剩下个府宅里的女眷小辈们,竟是有些面面相觑。 飞燕眼看着三王妃面露尴尬之色,似乎也要离席,便是笑着先开口道:“他们兄弟之间,哪有舌头不碰牙的时候?今日争吵了一通,明日便是雨过天晴了,倒是不能因着他们平白饿了肚子,我们只管吃我们,方才魏总管已经派人请来了当地的戏班子,主唱的乃是黄梅戏,虽然没有安徽地界的正宗,可听说扮相不错,我们吃完了边去乐呵一下。”说完,便亲自替三王妃盛了一碗热滚滚的燕窝羹摆在了她的面前。 三王妃虽然心里是瞧不上这位出身不够在今朝立足的侧妃。可到底是前朝大家里出来的姑娘,行事做派都是大方有度,谈吐间不会让人有不适之感。她自己王府里的银子已经告罄,三皇子开口又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她自己心内也是急得不行。 如今飞燕开口解了围,便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心道:都说骁王很是宠爱这位妾室,若是说动了这妇人,吹些个耳边风也是好的。于是便依着飞燕的话,坐定下了用过了宴席后,便去花园暖阁前的戏台子那听戏了。 先前虽然是听说了骁王在淮南整治盐业,闷声不响地发了一笔横财,可是到底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个淮南的王府倒是小而精致,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物件摆设,都能看出是新近修葺添置过的,倒是不过俗套,虽然走的不是富丽堂皇的路数,可是内敛的贵气便是有些眼色的人都能瞧出来的。 王府的戏台子也是新近建好的。因着飞燕不喜听戏,建好了后便一直闲置着。戏台子上的立柱雕梁画栋,台下所埋的大缸,及时请了专门的工匠精心烧制的,几口大缸排布的位置讲究,扩音的效果甚是出众。虽然众人坐在暖阁之内,却可以将对面戏台子上的戏子们委婉清新的唱腔听得是一清二楚 。 可是戏子们虽然唱得卖力,三王妃却是心不在此,便是委婉地同飞燕讲了缺短银子的缘由。 那霍广云原来也不是个善于经营的,加上岭南地广人稀,是自古有名的贫瘠之地,实在是揩拭不出油水,偏偏他本人吃喝玩乐样样都是不能省的,新纳了小妾不说,青楼妓院也是不少去的。碰了个什么花魁头牌,又是花钱如流水。偏偏朝廷罚奉,霍允又是严令着皇后不可周济。 这只出不进的,便是私库空荡了。偏偏过了年去,就是皇后的寿辰,这份贺礼是怎么都不能节省的,可是能来钱的门路,三皇子已经像吸血的蛭虫一般挨个吸了一遍了。再也榨不出油水来了,不得已,才来求告着他的二哥。 当然三皇子荒诞捧花魁那一出实在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三王妃便是委婉得没有说出,可是大概的内情飞燕也是能猜得出来的。毕竟当初把个男戏子当落选秀女调戏的人,还有什么荒诞事干不出来? 不过这三皇子同他的两个哥哥比,真是太没有城府了,竟是在二哥的府宅里大大咧咧地说将皇上亲赐的宴席喂了狗! 要知道当今圣上霍允善养耳目,记得他们还没有离京的时候,霍允主张奉行节俭禁止官员宴会聚赌,偏偏有些个府宅的官员闲得无聊,便是聚在一户里围了一桌牌九,可是打到最后发现少了一张牌九,怎么也找不到,便是拿备牌现刻了一个充数。 等转天上朝时,霍允聆听完了政事,竟是变戏法似的从手里拿出了前天缺的那张牌,和颜悦色地问,最后是哪一个赢了。 吓得聚赌的臣子们跪了一地,虽然皇帝最后并没有降罪,可是却是把臣子们吓得不轻,回了府宅以后,别说闲聊,就算是放屁也要垫上一层绒垫,好好地吸音一番。 更何况是一直让皇帝引以为患的淮南之地?安插的皇廷眼线只能多,不会少!府宅里的下人众多,又是知道哪一个是皇上的耳目? 骁王当初硬咽了满桌子发馊的酒席,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想来后来骁王一共出恭几次,用了多少厕纸,那皇帝那儿已经得了新鲜的线报了。 飞燕听到这里,长叹了口气,竟是有些同情这位三王妃,想来这位三皇子重获圣心的日子,也是随着那入了狗肚子的宴席而变得遥遥无期了。 若是以前的飞燕,是不会管这等子闲事的,他们霍家兄弟的事情,自己干嘛要参合? 可是现在,她的心境倒是变了,毕竟淮南不是 长久之地,可是想要回京,却是有着皇后那一层的阻力。 骁王与生母不亲,给掌权的太子也是明争暗斗,若是再与这三弟的关系闹僵,身在皇家可真是有些形单影只了。 可是这霍广云又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若是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只怕以后会长驻淮南,伸手不断。骁王从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怎么会因为些许的小事便在酒席拍案而去?一来是因为霍广云口无遮拦,二来……就是那银子实在是不好从他的手里交到霍广云的手上。 不好从骁王的手里出,那么…… 这些个弯弯道道,换成一年前的飞燕,是绝对想不到的。她岂是更像她的父亲,虽然善于兵法,但是不善朝堂的勾心斗角。也是在骁王这个阴险之人的身边耳读目染的久了,竟也是通了门道。 安静地听完了三王妃的话后,飞燕又一踌躇,问道:“不知王妃需要多少钱银,我这倒是有些私房钱,可以借给王妃一用。” 三王妃看飞燕根本不接话茬,没有向骁王求情的意思,顿时泄了一般的气,心道:这可是要替一国之母筹办寿礼!一个王府的妾室平日里积攒的钱银若是买个头面布料戴一戴,还算好,竟是妄想着靠她妆盒里的钱银办事,简直是自不量力! 当下便是精神一萎,略没好气道:“除了寿礼,还要打点下宫里的上下,毕竟三殿下久不在京城,若是不打点圣驾前岂不是少了帮衬说话的?少说也得五万两……姐姐你的心意,还是心领了……” 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飞燕便冲着身边的宝珠挥了挥手,命她会后宅去取妆匣子。 不大一会,宝珠取来了一个漆木雕花的小匣子,飞燕领着三王妃去了暖阁隔壁的小件,放下了暖帘遮盖。 倒是没有避讳,当着王妃的面儿抽出了一个小抽屉,从里面取了一叠的银票,数了五张出来递给了三王妃:“偷偷积攒的嫁妆,一时也没个用处,三王妃拿去应急吧!” 只是这样一来,妆匣子里的银票便寥寥无几了。 三王妃压根没想到这个王府的小妾氏竟是这般的奢豪,竟是没有要通过王爷便轻描淡写地拿出了这么大笔的银票! 一时间,心内竟然是微微发酸,她这个正妃竟是落魄到从别府的妾室手里借银子的份儿上了!可真是丢人丢得是彻彻底底! 飞燕见三王妃似乎受了惊,一时没有伸手来接,便笑着又数了两张出来,轻声说:“男人到 底是比不得女子心细,三殿下的应酬虽多,可是若是任着性子花销也是有数的,这两万俩便是偷偷放在正妃这里,不必告诉三殿下知道,总是要他使银子局促些才好。” 这番体己话,竟是让三王妃眼睛一日,心内暗叫一声惭愧:亏她自诩为名门之后,可是这番做人的肚量竟是不如一个小小的侧妃。身在后宅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将自己的嫁妆体己看得紧紧的,可这尉迟飞燕与自己只是短短的接触便可豪爽的相助,可真是有些女中豪杰的风度! 当下便是伸手接过了银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飞燕笑着让她将银票收好,便拉着她复又出来继续看戏。 敬柔倒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待戏散了后,便在飞燕的房里噘着嘴问:“堂姐,那妙闲道长明明说近日府上要来灾星,倒是一准应验了。那三王妃一直鼻孔冲人,连骁王都不肯帮忙,你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飞燕轻轻扫了她一眼:“满嘴的胡说,仔细讨打!这骨血至亲便是什么时候都改变不掉的,皇家百姓家皆是这样的道理,就算真是天生相克的,若是方法得宜,又有什么化解不了的?以后你有了婆家,也要牢记这一点,任凭他们兄弟打得你死我活,也不可在里面说嘴挑拨兄弟的坏话!不然你的婆家可真是娶了灾星入门!” 说到这时,她一抬头,看见骁王正立在门口,也不知听了多久? 第84章 敬柔的脸色一窘,心知自己说得着实不够稳妥。不过骁王倒是没有提这个话茬,对敬柔说魏总管有新近了入些许的时新布料,打算过年时作为送给各府女眷的礼物,让她先去挑上写自己喜欢的布料。 既然姐夫给台阶下了,敬柔自然是连忙答应,然后低着头一溜烟儿地出了房间。 骁王方才拍桌子下了饭桌便回到了书房,魏总管让人从厨房另备了几样菜给骁王送去。他一个人自斟自饮,倒是也很惬意。至于侧妃那边的情形,他也是知道的,包括了飞燕命宝珠取了装着体己的妆匣子与三王妃入了暖阁的隔间的事情。 他坐到了飞燕的身边,揽着她白皙的脖儿问:“爱妃这般的大手笔,以后王府里要是坐吃山空,可如何是好?” 飞燕闻着骁王身上淡淡的酒气,心道:明明是你将这副烂摊子抛甩给了我,一个人饮着酒躲着清净,现在倒是跑来说起了风凉话? 于是便半垂着眼儿道:“妾身倒是不担心这个,毕竟殿下还有讨饭的手艺傍身,再不济也能讨要上半碗冷饭,倒是不愁温饱……” 骁王没想到这燕儿愈发的牙尖嘴利,竟是拿自己在床底间没个正经的浑话来反堵自己的嘴巴,便是笑着说:“这么一说,倒是愈发向往,到时候虽然没了片瓦遮头,锦被春暖,但是幕天席地与我的燕儿狎玩定是别有一番情致……” 飞燕觉得这男人真是有本事,说着说着又是没了正经,便是红着脸捶打着他结实的胸膛,却被男人笑着反压在了床榻上,便是气他说道:“到那时,自然是离了殿下,换寻个俊帅的丐帮的盟主,名下至少得是有上一间破庙遮身……” 说到这,身上的男人倒是脸色微微一变,复又笑言道:“换个丈夫便是连想都不要想!遇到了我,燕儿的这辈子都是休想逃脱的。” 说着便是低头吻住了她的樱唇。只是这次亲吻力道也是太狠,飞燕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快被男人的利齿咬破了,那真揉弄着自己胸口的大掌也是如同鹰爪一般…… 当真是开不得玩笑的,飞燕有些发了疼,便是在骁王愈加放肆的舌头上重重地一咬,骁王着了疼,这才微微抬起头来,眉宇间很是不畅快的样子。 可是看着飞燕眼里似乎泛了水汽的模样,深吸一口气,语气和缓地问:“怎么这副委屈模样?” “殿下可是因为妾身方才的玩笑而动了怒,方才揉搓得疼了……” 骁王这才是慢慢地缓和了 表情,低下头轻轻地啄吻了她水润的娇唇,将她轻拢进了怀里,像诱哄着苦恼婴孩一般,左右微微摇晃着她,然后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是个玩笑,那燕儿可是要记得疼,以后不管本王是走高还是逢低,燕儿可是要不离不弃,不然……本王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这话里的透着认真的深意,当真是让听者微微打了冷战。 从认识这男人以后,他一直是大权在握的模样,任何一步都是老谋深算,对于自己与那樊景的过往,更是从来不曾开口提及过。 想想看,她同樊景的那段过去,世间会有哪个丈夫会浑然不放在心上,可是骁王却是从来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句。 看似大度,其实仔细琢磨一下,就连下棋这等小事,他都可以花费大量的时间练习,务求得胜,这样的人其实是“执念”最深的,他不问,不代表他没有醋意,今日无意中的玩笑倒是露了端倪——这个男人一旦吃醋,那便是触怒了沉睡的魔王,可怕得紧…… 若是以前听了这男人说出这般的言语来,飞燕定然是会生气的,只觉得他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可是方才听闻了男人无理的言语,心里竟然是隐约有着微微的甜意,竟是自己也不知为何的雀跃…… 她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勾画着骁王的眉眼:“殿下顺风顺水时,自然是短缺不得别人伺候,妾身就不凑趣了,可若是殿下真有暂遇低谷的一天,妾身定然会不离不弃……” 骁王的心底因着这一句“不离不弃”登时像千万的烟花瞬间炸开一般,此时的佳人长发散落在杏黄色的锦缎之间,眉若翠羽,凤眼迷蒙似兜含了清泉,气若幽兰撩拨着人不能自抑。 他一向都知到他的燕儿是极美的,就算当初她在长街粗布荆衫,汗水敷面时,也美得叫他移不开眼。可是看久可她对自己的冷言冷语、若即若离,心里的爱意也是被层层包裹住,竟是有种不见天日的感觉。 有多少次,他必须强自压抑住心里暴戾,拼命地提醒着自己莫要将她迫得太紧,慢慢来,总是等到她彻底放下心防,尽忘了其他男人的一日,便是这样,他才成为了她眼中的那个看似大度随意,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温文谦和的男子。 而现在,飞燕终于如他在无数了梦境里勾描的一般,脸色羞怯,柔情似水地说着愿与他不离不弃,这许多年的经营,刻意的埋线收网竟是尽有了回报! 那一刻,他恨不得将这怀里的女人狠狠地融进自己骨血里才好。 “燕儿……” 他再次地将唇舌附在了她的上,这一次缠绵而刻意地温柔,也许是伪装得久了,从来未曾有过的怜香惜玉竟是也镌刻在了他的身上,每次到了她的面前,便是不自觉的将所有的冷厉尽数地卸下。这个女人的好,值得倾其所,若是她爱这样温柔的自己,便是伪装一辈子,又有何难? 到了除夕这日,王府里很是热闹。出了敬柔敬贤外,三皇子一家也留下来过年。 除了三王妃,霍广云还带了三名妾室,一时间府里大小主子便是平添了许多。 魏总管天不亮就起了,穿好了新裁的褂子,叫一直贴身服侍他的小厮宝泉用木梳替他沾着头油梳拢整齐的头发后,便拿着一早便拟写好了的单子,朝着厨房的院落走去。 厨房里的厨子和帮厨们一共分成了两拨,午夜两点换一次班,到了年初一,王府势必要宾客成群,厨房的六个灶台都是停歇不得的。 所以虽然天还未亮,厨房里的剁菜劈柴声已经是连成一片了。 大灶的米饭昨日便已经蒸熟了,用的乃是新米配上一半的上好粟米。 今天一早便要用这昔年的冷饭来熬粥,取的是“年年有余粮剩饭”之意,这有黄有白的颜色更是不缺“黄金白银”好彩头。 魏总管觉得王府在年头的财路不顺,便是去年除夕熬粥时,少放了两把粟米的缘故,所以昨儿蒸饭时,他亲自称了足足的三斤的金黄色的粟米倒入了大锅里,但盼着王府再多进些金银。 这边开始熬粥了,那边的配菜也开始了。 主子们的早餐不在一处吃,出了骁王与侧妃外,还要另备出送到三皇子暂居的别院,至于敬贤二兄妹和那位隆珍小姐的吃食,也是由专人另外打理着。 其实骁王与侧妃倒是好伺候的,这二人都不是在吃穿用度上太过讲究的主子。最让人头痛的三皇子那边,一个正妃加上三位妾室都是口味各有不同,加上三王府的主子做派也跟骁王大相径庭,若是吃得口不顺,便是要放下碗筷开口喝骂下人的。 所以,这两日厨房里的大小伙夫全都是紧绷着精气神儿,觉得有些倒不过气来。 可是魏总管身为管事,有些看不过眼的,还是要说的,便是叫了厨房里的管事黄大,绷着脸儿说:“昨儿,敬贤少爷要了一碗当归川芎的补脑汤,可是左右等了半天,却是送去了一碗参汤,当时可是侧妃也在敬贤少爷的书房里,你这差 事办的,全糊在了脸面上了!” 听魏总管这么一说,黄大一皱眉头,拍着脑门说道:“我的大总管啊,昨儿不是小的们故意怠慢着敬贤少爷,实在是那三殿下的小妾肖氏实在是折腾人!” 黄大所言不假,那个肖氏乃是三皇子新纳的妾室,入府不久,很是受宠便是得了侧妃的名头。她是个茹素的,先前因着厨子里用刚刚煮了肉的锅给她做了一碗素汤,里面有些个肉星子的味道,竟是派了两个贴身丫鬟来了厨房里跳脚的一通骂,只说这厨子们是故意败坏了肖侧妃的修行,阻挠她为三殿下祈福的大计。 小丫鬟骂到了最后,竟是有种厨子们俱是要迫害三皇子的罪魁祸首的压迫之感,从那以后,便是另外给这肖氏备了一口新锅,她要什么,也俱是赶紧置办整齐,免得对方在喝骂嗓门。 敬贤少爷差人来要当归川穹的补汤时,肖氏恰好命人要走了王府里最后一包当归,说是要给三殿下备下药汤泡澡。临近过年,附近的药铺都是关门停业了。厨子里的人也是一时惫懒了,便拿了只老参熬汤充数。想不到竟是被侧妃撞了正着,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同于下人们的战战兢兢,魏总管倒是心里有数。听到这儿,吊着眉梢对着黄大说道:“这几天的差事不好办,我也是心里有着数的,可是你这厨房里的掌事可别乱了分寸,说到底咱们王府的女主子乃是侧妃,她看重的才是王府的贵客,敬贤少爷与敬贤小姐都是怠慢不得的,就是那位隆珍小姐也是要恭敬着的。三皇子与三王妃,那更是另当别论,毕竟是皇种贵亲,要让着他们宾至如归,可是一个小小的妾室,倒是全没了礼数,来我们王府里来撒野来了,这可是从哪边论起? 你们这些个厨房里的却都要拎清些,免得权让外人以为王府也是个没礼数尊卑,可以胡乱撒野的地界!” 听了魏总管的这番话,黄大倒是有些豁然开朗,眉眼言笑地说:“可是是靠了您老人家的金玉良言了,靠着您的提点,这差事该是怎么办,小的们心里全有数了!” 魏总管巡查了一圈的厨房,便出来准备看看院落里的物品摆设了。 今天夜里主子们定是会在庭院里放烟火。万一走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每个院子里一早便摆设了盛水的大缸,下面燃着炭盆免得结冰,有特意在每个院落都安排了专门的下人看顾着水缸,就算这两天燃了爆竹走了火也能及时扑灭。 此时王府里已经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满了长廊。请来民 间高手雕刻的窗花也贴上了雪白的窗纸,骁王亲笔题写的楹联也贴在主院的门前。 魏总管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想来主子们已经纷纷起身了。除夕的清早,吃过早饭后,二殿下与三殿下两兄弟要带着各自的女眷祭祖,同时为远在京城的皇帝皇后祈福,以尽孝道,所以,他还要赶着去看一看那祠堂里的安排。 正急匆匆地走着,突然听到从花园的一边传了来责骂之声:“竟是走路不长眼的吗?倒是将我们侧妃新做的罗衫弄脏了!” 魏总管赶过去一瞧,原来是是隆珍小姐带着侍女在花园里散步,隆珍的侍女捧了两小坛子猪油,也不知怎么的,正好跟那也来散步的肖氏撞到了一处,结果一个猪油坛子不小心没捧住,竟是摔在了地上,刚刚温热过,还没有凝固上的猪油就这样溅洒在了肖氏的衣裙之上。 也难怪肖氏得宠,人长得的确是很是漂亮,皮肤莹白,眉宇间尽是风情。据说她乃是舞姬出身,身段苗条,软若无骨,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最招男人的喜爱。可那性子却是不大像个茹素的,看着衣衫溅了油,当时便是将脸儿冷了下来。她的侍女乃是削面刀片儿一样的口才,当下便是得理不饶人地将隆珍一通的数落。 隆珍是什么出身,从京城里出来的都是门儿清的,那肖氏不清楚,可是这小侍女却是从京城里跟过来去岭南的。 说到底,她隆珍也不过是个将军的下堂妾罢了,有什么可值得避讳的?小侍女那损人的话竟是夹枪带棒,滴水不漏。 可是这侍女却是漏算了一样,便是那隆珍的脾气。 原本隆珍还觉得自己理亏,诚心实意地替着自己的侍女向肖氏道了歉,可是对方的侍女竟是这样的得理不饶人,说话极其阴损,隆珍的火气倒是腾得起来了。 就在那三王府的小侍女杜鹃尖厉着嗓门说“是不是这妾室房里出来的都是没规矩”的时候,冷冷的回了一句:“你这下人跟老鸹似的叫嚷了半天,就是这一句半点不假,乡野乐坊出身房里出来的,当真更是粗野不堪!” “你……”那小侍女也是骂得起了兴儿,被隆珍适时的一噎才发现竟是将自己的女主子都兜转进来了。 那肖氏在自己的侍女谩骂时,一直冷着脸儿勾着嘴悠闲地听着,可是见到隆珍反唇相讥,又是这般的毒辣,便是忍不住将那俏脸又冷上几分道:“杜鹃,莫失了咱们王府的身份,同她这个下堂妾有什么捞理论的,便是赶着过年再抱 上一大坛子浑油,也动不了婚!还是快走,免得沾了晦气!” 说完便是连看都不看隆珍一眼,便准备走过去。 隆珍都懒得跟她费唇舌了。直接从侍女的手上拿过了另一坛子的荤油,拧开盖子,哗啦一下,全倒在了路上:“既然是没有的,倒是不用留了,尽倒了吧!”倒完便转身快步离去。 那肖氏根本没料到隆珍竟然会有这么一手,脚下打滑一个没有防备,一个趔趄,便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侍女杜鹃见了,连忙过去搀扶,结果脚下打滑也摔在了肖氏的身上。 魏总管压根都没靠前,心里道:“坏大菜了!这个局儿,可不是他小小总管能承接下来,还是要早早地禀报被侧妃才好!” 肖氏摔得不轻,里子面子都受了伤,这下脸儿气得通红,便是借口自己摔伤了臀部,一状便是告到了三皇子那:“三殿下,那个隆珍是个什么东西?竟是当着妾身的面儿,就这样下绊子,这是半点没有见殿下您瞧在眼里!” 三殿下这也是刚刚起来,闻听此言脸上的横肉一抖:“个小娘皮,竟是欺负到本王的心肝宝贝的头上,宝贝别哭了,一会本王就将那隆珍拿下狠狠的抽上一顿,替你解一解气!” 这肖氏虽然茹素,可是伺候男人的时候确实荤素不忌,尤其是那唇舌上的功夫更是出众,每每伺候得三皇子欲仙欲死。那个隆珍又是有什么仗恃?竟是欺负到了他爱妾的头上。 也是在府里闲得无聊,三王爷便是决定把这隆珍捆起来好好地凌辱一番。可是人了还没走出院子,就被三王妃给拦下来了。三王妃冷冷地瞟了一眼那肖氏,然后低声说道:“殿下,这大除夕的,又是不在我们自己的府上,倒是要闹出什么动静来?那隆珍纵然无礼,也是那二殿下侧妃请来的客人。侧妃可是待人不薄,二殿下不吐口的情况下,她将自己的嫁妆俱是借给了我们,可是转脸儿,您就过去下了侧妃的脸面,这样可好?” 三皇子向来是一根筋,原是受了肖氏的挑唆,现在听了正妻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可是一转脸看到肖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又是觉得自己的男儿脸面过不去。 左右一犹豫,便说了一句:“除夕不大,那边留过十五吧!过了年,再找那小娘皮算账!” 第85章 三王妃饶是习惯了霍广云的油盐不进的胡搅蛮缠,这时也是无力地想要一翻白眼儿,不过暂时按下了混世魔王也是好的。 不一会便是要开始祭祖了。因着身在异乡,不能祭拜天坛,所以便是请人另外镌刻的霍家祖上的名姓,同时悬挂着皇帝霍允与皇后的画像,行那叩拜之礼。 虽不是皇宫的祭坛,可是该有的礼数还是有,除了皇子正妻嫡子以外,妾室庶出一律不得参拜。 骁王穿戴好了一身正式的礼服,一身紫色的长袍绣满了金线的苍龙图纹,,腰间扎着金镶玉的宽纹带,浓密的黑发束起以高高挂着串珠的鎏金冠固定着,高大修长的身体显得愈加地挺直,宽大的袖口也细密地缀着东海的珍珠,整个人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贵气。 飞燕服侍着他穿戴好了衣服,便是觉得这身紫色的长袍还真是那皇帝霍允亲定的礼服,极尽奢华能事!只是这样一来,衣服便挑人了,若是气质不好,难免会有些流于浮华的俗感。 幸而霍尊霆阳刚之气十足,加上相貌俊朗,身材健美,竟是将这华丽的衣袍演绎出了几许的男儿本色。 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这男人竟是这般出众?飞燕替骁王扣好了衣扣,便是后退了几步,安静地上下打量着眼前俊美异常的男子。 也难怪敬柔总是爱跟那些个小姐们聚在一处闲聊那些个英俊公子的相貌,细细品来,倒是有些意思……这么想着,突然发现那男人竟是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的眼前,笑着说:“怎么?不喜这身衣服?本王也不大喜欢,且要忍一忍,等一会祭祖完毕,便换了你替本王亲做的新袍。” 飞燕正困窘自己像堂妹一般发痴,被他捉了正着,没想到他竟是误会了,正好顺手推舟,低声说道:“妾身做的那一身衣服,平日里穿一穿还能勉强入眼,这等佳节不是平白叫客人笑话妾身手脚粗苯吗?一会便是会另挑了新袍等殿下回来换上。” 骁王亲昵地用自己鼻尖蹭了蹭她的,笑着说道:“燕儿亲手裁好的衣衫,只要没有露出臀腚来,定是要穿出来见人的,本王身材这般的健硕,必然将燕儿的衣衫穿得英伟翩翩。” 说完便是在她的粉颊上亲吻了一下,这才朝着祭堂走了过去。 飞燕在铜镜面前照了照自己新上身的压纹百雀裙,一抬头隔着窗户见到了三皇子与王妃也沿着回廊一同前往那祭堂,霍广云的身形略胖,偏偏一身武夫气质却学着书生在脑后披散了些头发,再簪上发冠。穿上那奢 华的紫袍后,果真是活似个庙会里架在花车上的财神一般,看着忍不住想笑,便是赶紧用手帕捂住了嘴。 恰在这时,骁王回头一望,恰好看见飞燕扭头似乎用巾帕捂嘴,不由得心里一沉。 今日的祭礼,侧妃不能入内,他一早便是有些犹豫,若是二弟霍广云不来还好,倒是短缺了比较,可是偏偏这位赶巧儿便是一头扎来了。又是带着正妃……飞燕的心里一定是会觉得不大好受的。 骁王想到这,眉头微蹙,又是狠狠地瞪了迎面走来的霍广云一眼。 霍广云却是被瞪得莫名所以,心道又是哪里得罪了阎王二哥? 祭礼结束后,骁王率先步出了祭堂,一眼便瞧见了二弟的侍妾肖氏正盛装打扮领着侍女,候在了祭堂门前。 这个肖氏的确是很会打扮,那一身的花纹也很特别……若是他没有记错,飞燕一早穿得也是这样布料裁制的衣服…… 看到着他不由得微微蹙眉,飞燕的新衣布料是他一早便交代了魏总管,特意在布坊定制的花纹,那一声白雀纹里面更是有金丝燕花纹夹杂在内,怎么这个女人会有这定制的布料? 肖氏本来是立在门前等着三皇子,没想到先出门的二殿下霍尊霆竟然直直地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瞧。 这不禁让肖氏伸出些的得意之心。她乃是乐坊里的出身,自然是习惯了男子望过来的眼神儿,她一向自恃美貌出众,可是却没有想到骁王竟是不顾她乃是弟弟姬妾的身份,毫不避讳地用眼撩情,加之骁王的英伟俊朗会有哪一个女子看了不动情?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心神荡漾。 就在这时,骁王竟然是走了过来,脸上虽然发冷,可是嘴里却说道:“这身布料是哪里来的?” 肖氏心内一喜,直觉骁王这是在没话找话,便是刻意柔和了声音道:“侍女去府上的库房讨要布料,便是讨来了这一匹……” 肖氏所言不假,的确是她的侍女杜鹃去骁王府的私库讨要的,只是库房的总管并没有给她拿这一匹,而是她趁着总管不备,将这一匹掺着金线的布料顺手拿出来的。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匹布料而已,对于骁王府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所以肖氏更是笃定骁王乃是可以寻了引子来与自己说闲话的。 下一刻,骁王的话语更是冷了几分:“这不是你该穿的,还是换了罢……”说完,就转身离去。 肖氏一时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就在这时三皇子与王妃也出了祭堂,肖氏连忙迎了上去,可是心里却是打着如意算盘。 原本以为嫁给了大齐的三皇子为妾,便是吃穿不愁金银。没想到这三皇子乃是个绣花枕头,竟是因着父王的责罚,过的连个乡绅都不如。 可是这二皇子却是不同,这才叫真正的皇子呢! 当下肖氏便是动了活络的心思,只当是那骁王觉得这身衣服不大好看。 出了祭堂的院落后,便借口着回房补妆回了自己的屋内,选了一身大红的衣裙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直觉这大片的裙摆颇有些她当年在乐坊之内随乐轻舞的架势,又补了大红的樱唇,添了些胭脂,这才又出了房门。 可是当她一脸矜持的微笑,轻摆腰肢来到了大厅时,一眼便看见坐在骁王身边的飞燕身上穿得正是同自己先前一样的布料…… 这下肖氏才猛然骁王先前说得是什么意思。一旁的三王妃虽然明不白这内里的全因后果,可是一看肖氏换了衣衫,望着飞燕又是一脸的尴尬,顿时便是有些恍然。只当这肖氏为了避讳二殿下侧妃的锋芒,而特意换的衣服,心内顿时有种暗暗解气之感。 可是肖氏的心内却是气得发炸,因着清晨与那隆珍的口角,肖氏可是一并连着飞燕都羞恼上了。 她尉迟飞燕可是哪里比自己强?一样俱是妾室的身份,入不得祭堂,却偏偏明里暗里俱是要压着自己一头! 此时再望向骁王,因着大家聚在一处正玩着花牌,他正剥着手里的橘子,掰成小块,往飞燕的嘴里送去,那画面看上去倒是美得紧。 因着肖氏来得晚,玩着花牌的圆桌上已经没了她的位置,她便是忍着气儿,坐到了一旁的偏厅里。 就在这时,杜鹃小声地说:“七夫人,且消消气,大过年的可不能气坏了身子,况且您忘了那个神算子道长在年初的时候给您批下的时运吗?今年您命里犯着小人,若是要破解,必须要茹素一年,还要有纯阳男子的贴身物……” 被杜鹃这一提醒,肖氏也是有些恍然。她甚是迷信,平时逢大事必要批算下命盘。年初的时候,有个云游的道士来到了岭南,这道士年纪不大,长得也甚是惊为天人,批命却是极准的,竟是将肖氏的生平算得是分毫不差。 所以当道士推算出肖氏今年流年不利时,肖氏更是深信不疑,焦灼地寻求破解之法。 茹素倒是好办,可是那纯阳的男子却是不大好寻,也是机缘 巧合,她昨日听闻三殿下说着祭祖事宜时,无意中听到了二皇子的生辰,竟是难得是那位神道所言的纯阳命格。 想到这,肖氏心内暗喜,这一切明明中自然是有天注定,这个二殿下别的都好,就是品评女人的时候不大会挑拣。那个尉迟飞燕倒是有什么好的,论娇媚可人,不及她的一半,相比床榻枕席的功夫更是不如她。 这次难得暂住在骁王府上,她倒是要施展些手段,也好让骁王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女人! 玩了一轮子花牌后,大家便准备去后院看戏。骁王生平从来不爱戏,此时正好有些乏累,便让飞燕陪着众多的女眷们先去看戏。他带着贴身的小厮,回转到了书房,取了一本还未看完的书,便倒在了书房里的小榻之上。 看了一会,便是犯了困,将书盖在脸上,准备小憩一会。在半梦半醒见,突然闻到了一股胭脂的气味。 骁王将书移开,睁眼一看,隔着书房里间的轻纱帷幔,可以看到那个三弟的妾室,正将一身红衣解开,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肚兜,立在帷幔之外。 骁王心里一怒:心道,这屋外的小厮竟是睡了吗?怎么任由着闲杂人等入内? 嘴上便是冷冷问道:“你来这里作甚?” 那肖氏貌似吓了一跳,浑身一颤,那衣服干脆掉落在地,又踩了几脚,慌忙用双手捂胸道:“呀,二殿下竟是在此,妾身方才一不小心酒水洒在了外衫上,以为这书房没人便是准备脱下擦拭,可是……现在衣服彻底脏了,要是被别人瞧见妾身衣衫不整地与殿下一同从书房里出来也是不好……不知二殿下能否替妾身想想法子……命人取了一声衣衫过来……” 说着,她微微撩开了帷幔,只着一身单薄的肚兜胯裤,便是扭着腰肢走了进来,按肚兜薄得竟是肌肤隐约可见…… 第86章 那道士算命极准,既然算出了骁王这样的命格是乃是自己的救星,自然是要施展手段去取这殿下的至阳的贴身物。 男人嘛,美色当前哪有不动心的?更何况她还算是他的弟媳,自然是更平添的禁忌的味道。待她衣衫尽解了,就不信这骁王能对着自己的细腰丰乳无动于衷!到时候莫说贴身的衣物,便是骁王那积蓄的纯阳之液也少不多尽是捐在自己的娇躯之上!想到这,便是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只觉得勾引了这英俊的骁王更是为自己的风流史平添了一抹战功! 骁王见三弟这个侧室意存暧昧,如此衣衫不整地走进来,脸色虽然不变,心中却已是怒火高炽:“这女子如此恬不知耻,丢的却是他霍家的脸面,连带着对娶这种女子入门的不靠谱的三弟也有些恼怒。” 肖氏扭捏着走到骁王面前,脸上露出勾引男人时百试不爽的媚笑,开口说道:“二殿……啊!”骁王心中怒极,也未起身,坐在软榻上抬起腿来就是心窝子的一脚。 肖氏“啊——”的一声,被一脚蹬得直接飞了出去,如陡然断了线的风筝撞到房门上,几近半裸的身子滚落到地,房门也应声被撞开。 总算骁王也知道还是三弟自己处置为宜,这一脚踢出时又卸了几分力,才没有将肖氏当场踢死。纵然如此,肖氏倒在地上也是喘了好一阵气才缓过神来,心中对骁王的那缕爱意早被蹬得飞到了天边,心中剩下的是无尽的惶恐与恼意,刚刚挣扎着想要起身,耳边就听到三殿下吃惊的声音:“你这是怎么了?” 肖氏抬头循声望去,看到三殿下携着贴身的小厮刚跨入院落,正吃惊地望向自己。原来三殿下在后院看戏看得兴高采烈,直等一幕完毕,才发现肖氏不见了。问着二哥府上的下人,三殿下一路寻到了二哥的书房,没想到却发现书房大门洞开,肖氏倒在门口地上。 肖氏心中一动,刚刚支起的身子又倒了下去,就势俯在地上,放声大哭道:“我不要活了……”。 郭广云也是一脸的阴沉,看着自己的妾室衣衫不整,快步走到肖氏面前,蹲下身将肖氏的下巴捏住,问道:“这是怎么了?”又抬起头对着书房内的骁王喊道:“二哥,发生了什么事,我的侧妃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骁王看着三殿下,面色阴沉,却是一言不发。肖氏借机搂住三殿下,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说道:“三殿下,刚才看戏时二殿下的管家过来说二殿下有事找我。我不疑有他,便跟着管家进了二哥的书房。哪只… …哪知……二哥居然动手动脚地调戏与我,我竭力反抗,惹怒了二哥,被二哥打倒在地上。如果殿下晚到一会,臣妾怕是清白不保…呜……呜……”说完又嘤嘤地痛哭起来。 骁王端坐在椅上,冷冷地看着两人,依旧是一言不发。 三殿下低头看着怀里痛哭的肖氏,又抬头看看静坐的二哥,脸色通红,涩声道:“老七,果是二哥强行调戏与你吗?” 肖氏紧紧抱住三殿下,一边痛哭一边点头。三殿下的脸色更加难看,猛地将肖氏往地上一堆,站起身来奔入书房,看也不看一旁的二哥一眼,左右一张望,径直取下墙上的御赐的宝剑,嗤的一声拔出这把一尺多长的短剑,将装饰着龙纹的剑鞘甩在了地上,大步便朝着门外走去了。 肖氏被三殿下推到地上后一撑手臂便坐了起来,望向室内,等三殿下拔出短剑,她心中竟是暗自喜悦,:“哼,既然你如此不解风情,还辣手摧花,我就用三殿下对付你,兄弟相斗的戏码,可是比戏台子上还要好看!”哪知三殿下没有向他的二哥动手,却是目露凶光,提着宝剑直奔自己而来。 肖氏看到三殿下冷酷望向自己的眼神,心中一突:“莫非他看出破绽了?”心中犹疑,口中娇呼着床底间的爱称:“云……郎”。 霍广云此刻心中早已被愤怒填满。别人的急色性情,他不知,自己的二哥还不知道吗?在京城里多少比肖氏美艳得多的前朝旧女,新朝家眷翘着脚儿勾引二哥,二哥从来都是冷面以对,从未主动追求过女人。她这个烂货竟是哪了出众,能让他那冷得跟冰块似的二哥,大过年的当着全家在府里的当结,命管家引着她去书房强行非礼? 必是这贱婢勾引二哥不成想巧言脱罪。还真当他霍广云是好糊弄的傻子了!想到自己待肖氏如此之好,而她却要给自己戴上高高带尖儿的绿帽子,三殿下的火便直冲脑门,恨不得将这贱妇大卸八块。 肖氏看到三殿下眼中喷火,择人而噬的表情,虽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但也知道事情败露。心中恐惧,爬起身来就逃。 可是她哪里能跑得过霍广云?几步赶到肖氏身后,伸手刺出一剑。肖氏大骇,拼命躲闪,躲过要害,短剑浅浅地扎入后背。这等要命的关节,肖氏求生之心强烈得超出预料,在教坊里练就的悟道功底倒是保了命,在受了伤的情况下,竟是挣脱了霍广云,背上尤带着短剑跑出书房小院。 到底是自己的枕边人,昨儿还在一起温存受用着,今儿虽是怒极而 拔剑,却不能像沙场那般斩尽杀绝,手里方才到底是留了些余地。 可是见那肖氏不跪地求饶,竟然脚底跟踩了荤油一般还想跑了,又是气往上蹿,想追上去了结这个烂货的性命,后面骁王冷冷地开口了:“你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吗?要追杀到哪里去?一会你着几个下人将她处置就是了。” 三殿下虽然心中恼怒,但听了二哥的话也依言停下了脚步。脸上的又羞又恼,又不敢当着二哥的面儿骂娘,便是挥手示意小厮追过去将那肖氏按住。 肖氏朗朗跄跄跟个没头儿的苍蝇似的跑出院落,就听到一个声音又急又轻地喊道:“小姐,这边来。” 肖氏转头一看,杜鹃站在旁边一处灌木丛中正向自己招手。肖氏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冲向杜鹃,喊道:“鹃儿救我。” 杜鹃疾跑几步扶住肖氏,转入灌木从,因为过年,此时王府里的树丛都是用红绸围住,站在树丛后,倒是后隐蔽,后面是一条小路。杜鹃说道:“七夫人,这边有条小路通向王府后门。下人们不敢阻拦,我们先逃出王府,等过几天王爷消气了我们再想办法请骁王的侧王妃分说一二,定然能叫王爷回心转意。” 肖氏本以为前路断绝,没想到杜鹃居然说有办法,连忙不迭声地说好。杜鹃半扶半拖拽着肖氏跑向后门。肖氏边跑边便小声忍痛说:“鹃儿,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好。等王爷气消后,我一定好好待你。” 杜鹃气喘吁吁地说:“没有七夫人就没有鹃儿的今天。七夫人放心,就算拼了命娟儿也要救出小姐。” 快要跑到后门时,杜鹃说:“小姐,三殿下可是用骁王挂在书房墙上的宝剑刺了您?” 肖氏后背虽然有伤,但是被短剑堵住,一时倒是起了塞子的作用,虽然痛极了,但是并没流血太多,意志还算清醒,听得杜鹃突然提问,虽然是不明白她是何意,但也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可是下一刻,她突然瞪圆了眼儿,想要尖叫可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般,竟是怎么都喊不出来,竟是任凭着身后的宝剑如同毒蛇一般在身体里猛烈的地搅动着…… 她骇然转过身来,瞪大了眼儿惊异地望着刚刚松了剑柄的杜鹃,便是如同布袋一般,摔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便咽了气,可是那眼里竟是慢慢的骇然与不敢置信。 此时杜鹃的脸上满是杀意,半点不见平日里仗着主子得宠而骄横的愚蠢奴婢相。她镇定地左右看了下,确信此时在四周树丛屏 障的庇护下无人看见后,蹲下身子用巾帕子握住了满是血迹的剑柄,用力一扭,果真那剑柄是有机关的,用力催动下,剑柄嵌着宝石的柄头儿竟是咔啪一声打开了。 杜鹃没想到,入府这么多时日一直不得的物件,竟是这般主动送上门来,心里竟是难掩地激动。 说到底,还是大梁先帝爷的福泽未断,主子挑选的这个接近骁王的人选对极了,她本来还在想着怎么撺掇着这个肖氏入了书房窃取这御赐前朝遗下的宝剑,没想到肖氏竟是后背插着这把宝物,便直直地送到了自己的眼前。 蛰伏在三王府的这些年岁总算是没有虚度,她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伸出手指摸向剑柄的里部。很快便取出一卷薄薄的羊皮画卷。 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杜鹃快速地用一方油布将它包好,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快步地转身出了树丛,转了几个弯儿,来到一处假山前,将用油布包裹好的羊皮画卷塞进假山一处细小的缝隙里,再用碎石块堵住。 做好了这一切后,她便转到了花园子里,与其他的侍卫还有不明所以的侍女一起,焦灼地寻找着肖氏的踪影…… 第87章 飞燕身为王府的女主人最先得了信儿,便是借口着更衣,偷偷去了后花园。 到了那儿骁王与三殿下霍广云正站在尸首的边儿上,看着小厮摸着肖氏的脉搏后,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人已经没救了。 霍广云乃是大起大落的性子,先前亲手要杀了爱妾的是他,如今人真死了,最难受的还是他,想着肖氏在床第间的温存可人,心内便是百味陈杂,复又恼起了二哥,心道:好好的,怎么就想着去勾引他了,莫不是平日里许了什么,存了些暧昧,才勾搭着肖氏去他的书房脱衣服? 霍尊霆也是知道自己二弟爱触怒旁人的性子,一看他看着自己的脸色不对,便冷冷地说:“说话办事都当三思,像弄清了缘由再说!” 说完他便蹲下了身子。肖氏当才从屋子里跑出来时,身上只有单薄的肚兜内衣,几近半裸。也正是因为如此,可以将伤口看得一清二楚。 他先前分明看到霍广云的那一剑刺得并不深,不然那肖氏一个弱质女流也不会插着一把短剑,跑得如兔子一般飞快了。为了只转到后花园子里这片刻的功夫,她便到底身亡?而且……看那伤口片模糊,分明是有人用力地搅动了剑柄而造成的溃烂创面。 剑柄在肖氏的背后,她也不可能是因为羞愧以及而决定自裁,那么……必然是有人隐身在这花园子里,给了肖氏致命一击。 想到这,他从身旁的魏总管那里取了巾帕,裹住剑柄,将那短刃抽取了出来。 这短剑是当初入京时,父皇在先帝的御书房里寻获的。别看剑短,但是刀刃寒光闪闪,削铁如泥,当真是把好剑,书房里的短剑乃是一对,于是父王赐给了他和太子一人一把。 因着宝剑锋利,骁王一直作为贴身的匕首随身携带,此番来了淮南,不大像以前一般总是在沙场征战,这几日才挂在了书房的墙上。 骁王一向是目光锐利,抽出宝剑后便发现了端倪,只见那剑柄因着有人搅动伤口,血液倒流,俱是染上了血迹,唯有剑柄镶嵌着宝石的圆头却是干干净净,似乎有人擦拭……或者是旋动了它…… 骁王心念一动,伸手拧来了那个剑柄的圆头,便听见“咔吧”一声,那圆头竟然弹了开来,剑柄里竟然是空心的,可是伸手一摸,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飞燕并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了花园门口便停住了,她自然也是瞧见了骁王拧开了剑柄的那一幕。 骁王一抬头,正好 看见了飞燕立在了花园口,将手里的宝剑交给了魏总管,然后走了过来:“哪个多舌的过了话?此处不吉利。燕儿还是回避吧。” 说着便紧紧地盯着飞燕的俏脸儿。好不容易才让佳人对自己展露了心怀,却是乍然出了这等事情。若是燕儿误会了,可是怎生是好? 说着不由得伸手拉住了飞燕的一对柔夷,没想到,飞燕却是伸手轻拍着他道:“此番变故,三殿下现在心绪难平,还望二殿下缓和些语气,却有些兄长的忍耐,免得祸起萧墙。” 此番的得体,当真是贤良,没曾想骁王反而心内不是滋味起来。 若是此时易位,他发现飞燕与别的男人衣衫不整,夹杂不清,就算清楚二人无事,也是会心内暗暗不是滋味。可是这小娘子,竟然是若无其事地担心起他们的兄弟之情,当真是半点飞醋都不吃? 想当年那叛贼窦勇另娶,她都能当下立断慧剑斩情丝,连夜出走白露山,可见并不是个心胸开阔的女子。到了自己这里,却是这般深明大义,是太懂事了?还是……不够恋着自己? 飞燕不知男人的肚肠计较起来也是百转千回,当初她也不知这后花园的情形是如此惨烈,虽然在战场上也是见过尸首无数,可是到底是自己的府宅里,出现这样的情形,难免也是心内略有不适,与骁王低声的交谈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了。 当三王妃等女眷得了信儿知道出事情时,那肖氏的尸首已经上了木车,用白布蒙了起来。 过年时府里竟是出了这等的事情,终究是不好张扬,便是为魏总管命人用小推车见人运出了府外送到了当地官府的义庄里去。 三王妃听了侍女的通报,脸色就变得不大明朗了。 那肖氏固然是不要脸的,竟勾引骁王,折了三王府的面子,可是三殿下也是做事没魂儿的,怎么能在这年节里,亲自下手刺死了自己的妾室呢?如今这事情眼看闹的兜不住了,只觉得身在这骁王府里是愈加抬不起头,竟是恨不得立刻回了岭南,也好过在这里丢人现眼。 因着这档事,年关的守夜俩家倒是不必在一处了。魏总管着人安排了,若是到了晚餐时,不在主厅开宴,一应的食物,分别送到三殿下暂居的院落里和飞燕侧妃的院落里。 这戏台子上的戏没有台下的精彩,众人没了看戏了心事,便是借口的疲倦各自回屋里歇息去了。 尤其是敬柔,到底是女孩子家,听闻那肖氏没了,虽然不知道内情 ,但也是小脸吓得煞白,飞燕连忙让侍女领着她会去歇息去了。 隆珍陪着飞燕回了院子,倒是担忧地看了看飞燕的表情。她方才不小心听了收尸的下人说那肖氏乃是是半裸着身子死在后花园里的,她又是从骁王的书房里跑出来的,这内里的隐情实在是不能让人浮想联翩。 虽然她先前跟那肖氏闹得不甚愉快,可是乍一听闻刚刚还见着的人儿,转眼就没了,难免是心内唏嘘感慨了一番。 这肖氏虽然可恨,可到底是人命一条,那三殿下怎么这么狠心,枕边人说杀便杀了,再如花的女人又是如何?这等王侯将门里的地砖,哪一块不是沾染了鲜血的?就死了个妾室,也不过用个板车从送恭桶的后门运到义庄了事罢了。 她也曾经身陷将门高墙,甚至有那么几次也是被自家的大婆害得差点命丧黄泉,这等的感同身受,直叫她浑身直打冷颤。这几日那窦勇缠得甚紧,态度倒是从未有过的伏低做小。若说心内从来没有动摇过,那是假的。可是今日肖氏的横死,倒是将她重重地击醒了,既然已经是出了牢笼,为何还要回去? 可是飞燕却是身在这暗藏着杀机的皇族王府之内,又是个妾室,真真是叫人替她担忧。 飞燕换下了衣衫,命宝珠泡了杯安神的菊花清茶,便半靠在了软垫上发愣。隆珍几次问话,她都是未及接下来。 隆珍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这个闺中的密友一向是沉稳惯了的,可是终究是女人,就算是识得大体,顾了台面,心内也还是会存了不适的技术。 想起自己从前,听闻窦勇纳了小妾时,还阴着脸儿与窦勇那莽夫吵了几次呢!可是骁王不比窦勇,可不是能轻易给脸子的,若是自己这妹妹心内醋海生波,脸上又是宣泄了出去。着了骁王的恼火,可就不好了! 想到这,便是柔声地开解道:“那个肖氏全然不顾王府的脸面,犯下这等荒诞的事情,原是也怨不得骁王的。以前,我身在将军府上时,便是没少听说一些贵女千金对骁王投怀送抱,可是骁王一心都是扑在了公务上,对于女色倒是淡得很,那肖氏虽然有几分姿色,可离勾得骁王不管不顾在除夕里,自家府宅上轻薄弟媳还差得远呢!你可是不要多想了!” 飞燕这才听明白隆珍话里的意思,虽然自己并不是想着她说的那一层,却也是微微一笑:“姐姐说得在理,我并没有多想。” 其实飞燕刚一听闻这后宅出事的消息时,心内着实是有些一惊的,心内也是 略略担忧骁王真是因为着中午吃饭的时候酒醉犯下了什么有欠礼数的,才会被三殿下误会。 可是当她到了后花园,看见骁王蹲在地上认真的地勘肖氏光裸后背的伤处时,心里的那点子疑云顿时烟消云散了。 若真是有了苟且,他岂会这般毫不避险的检验伤口?这个男人虽然有阴险狡诈的时候,但是却并不会虚伪到暗地里勾引着弟媳,行苟且之事。 退上一步讲,若是真看上了,这阎王大约会迫得他的三弟主动将美人浴洗干净,亲自送上府门来吧…… 想到这,飞燕突然回想起自己当初被他一步步逼得主动入府的情形,眉头一皱,突然又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可是他为何那么仔细地看着伤口?莫非……另有什么蹊跷? 因为晚上要守岁,各位主子们都要在下午歇息睡上一觉。隆珍也回了自己的房中去了。飞燕在床上躺了一会,因着心内有事,睡得不够踏实。不大一会,就觉得身边的床榻一陷,转头一看骁王已经脱了外衣,准备躺在他的身旁。 看飞燕睁了眼,骁王便问:“怎么还是没睡?” 飞燕摇了摇头,顺势轻轻偎依在了骁王的怀里。 方才骁王召集了府里的侍卫,细细询问了后花园子里可是有闲杂人等出入,怎奈此时因为是过年,被这喜庆的年味儿一熏,钢铁打造的人也难免有个倦怠惫懒之时,外院的防卫自然不敢松懈,可是内院里的侍卫们却些宽泛了。 出事时,那书房与花园的侍卫本以为主子们都在看戏,便是聚在一起喝了些酒,竟是没有人发觉肖氏偷偷摸进了骁王的书房里。这一问下来,便是内院的侍卫们均是挨了训斥,却没问出个所以然。 骁王眼里不揉沙子,岂会任着一个杀人的凶手潜伏在自己的府宅里,便是命魏总管与肖青挨个盘查府里内院的一干人等,事发时都是在何处,又有谁为证,没查清楚前,谁也不准擅自出府,同时加强戒备,重点监督府里众人的一举一动。 忙碌了半晌,倒是疲累得很,又是放心不下飞燕,便来看一看,顺便休息一下。 因着她着乖顺的动作,骁王的心内一暖,一直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些软化了,便是摸着她光洁的额头与秀发道:“可是被方才那一幕惊到了?一会叫厨子煮些安神的汤药与你喝可好?” 飞燕的额角被那大掌摸得甚是舒服,竟是难得如猫儿一般半眯起了眼儿,她本是凤眼生得便是妩媚 ,此时微微眯起更是衬得睫毛分外的浓密弯俏,她松懈地靠在骁王的怀里道:“二殿下又不是三皇子,不会动不动便举着宝剑追杀侍妾,臣妾倒是无惊可收,只是三殿下的那几个妻妾甚是可怜,方才散戏时,个个脸儿白得跟米糕一般……” 骁王听了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道竟是想到这一处去了,难不成是先送上一顶高帽。也怕自己也挥剑斩佳人不成? 便是笑道:“燕儿可别先松气,若是不守妇道,本王也是会小心眼的,倒是自配了把宝剑,日日将你这小娘子按在床榻上好好地刺上一刺!” 说着翻身压在了飞燕的身上。 若是这光景还听不出骁王是什么意思,那飞燕便是太过愚钝了,便是“呀”的惊叫了一声,红着脸儿说:“殿下这般没个正经,此时除夕,倒是用来胡混的?” 骁王笑着言道:“怎么是胡闹?乃是要亲力亲为,给爱妃喂些安心的’汤药‘!” 论起这等荤腔,飞燕向来不是骁王的敌手,便是没几下便解了衣服,被男人按在软榻香软里得了逞去。 好不容易,销魂间歇,屋外魏总管敲门匆匆来报:“启禀殿下,查出些个眉目了。” 骁王闻言,起身穿衣,扬声问道:“查出了什么?” 魏总管言道:“出事的时候,只有两名侍女和一名小厮是独处,没有人证。这三个人已经被扣在后院的柴房静等王爷审问。” 飞燕闻言,心内的猜测倒是得了验证,便是问道:“殿下,怎么凶手是另有其人?” 骁王本来不欲与她说这个些血腥之事,可是看着飞燕异常晶亮的眼儿,心知自己大可不必当她是后宅的寻常女子,便是沉吟了一下道:“应该是应由其人。” 于是便将心内的疑惑统统说了出来,当骁王提到了那宝剑的机关时,飞燕也是微微诧异,开口问道:“殿下可否把那御赐的短剑拿来给臣妾一看?” 骁王点了点头,命人拿来了那把宝剑。 飞燕左右翻转,怎么看都是眼熟,突然心念一转,猛然想起,慢慢开口道:“这宝剑可是有些来历的,若是臣妾没有记错的话,乃是共有四把,乃是前朝的制剑神匠玄理用玄铁打造。” 骁王一直以为这剑只是一对,乍然听闻乃是四把,不由得微微蹙眉。 第88章 其实飞燕能记得这么清楚,也是有些渊源的。 当年她随父亲一同入宫面见前朝先皇,隐约记得在御书房里见过这四把短刃。当时因着是去宫里欣赏新开的极品新种牡丹,而父亲带着自己面圣后,就被单独留了下来。 后来,父亲从宫里回来就有一趟差事,去当时的南疆,其目的是却是护送一把短剑,赐给当时身在南地的先皇的二皇子。 当父亲出发时,曾经郑重地将那短剑用软布包裹放在自己的怀里。 让父亲这的当朝名将不远万里地护送一把宝剑去奶南地,未免有杀鸡却用牛刀之感,所以对这件事印象十分的深刻,今日因着府内的这场血案,再将这类似模样的宝剑,顿时就想起了前尘。 骁王听闻了飞燕这么一说,心里立刻明白这看似只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必定是另有玄机。 在这剑柄里究竟是藏了什么?难带是跟前朝的隐秘有关吗? 出了飞燕的房门,迎面便是料峭的寒风。魏总管站在廊下,引着骁王往后院走去。 一通排查落了单的三人俱是府里的杂役,其中有两个是偷回了下人房里睡觉,还有一个闹肚子去蹲了半天的恭桶。 这三人有两个是十五岁的小子,还有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仆,骁王倒是问得不多,仔细看过他们略显愚钝的神色后,直觉这三人并不是凶手。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腰间的玉佩,突然开口问道:“那个肖氏可有贴身的侍女?” 魏总管达道:“听了三王妃说,那七夫人身边伺候的有两位,不过最最可心儿的是个叫杜鹃的,出事时她与其他的小厮侍女一起在院子里找寻肖氏。” 骁王的眼睛半眯了下,若有所思。 那肖氏当时虽然负伤,但是惊恐得如脱逃的兔子,怎么可能轻易让人近身,就算是有人刻意接近欲加害的话,也会有一番挣扎的痕迹,可是从尸首陈列的现场看,压根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那么必定是肖氏熟悉的毫无戒备的人,才会让她放松了警惕,将自己的后背展示在了凶手的眼前……而花园树丛小径甚多,若是行凶后再悄无声息地回到人群中绝非难事。” “去把肖氏的那两个侍女叫来!” 当杜鹃与另一位侍女被带到骁王的近前时,骁王倒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两个人,然后漫不经心地问着二人的籍贯,以及入三王府的时间。 就在不经意间,突然屋内 的两个侍卫抽刀刺向了那两个跪在地上从侍女,这袭击快如闪电,真是叫人措手不及。 其中一个侍女吓得是如点了穴般,便是僵着身子定在那里尖利地叫了一声。而另一个,则是反射性地倒下身子,双腿一用力迅速的往后滑窜,避开了劈过来的刀尖。 若是没有个武术的功底,是绝对不会迅速做出这等反应来的。 不过那侍卫的长刀并没有真的劈下,刀尖堪堪碰触到另一个呆立的侍女额头的发丝便顿住了。 这只不过是试探而已……杜鹃立刻明白了,可是为时已晚,骁王已经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问着她:“你倒是是什么来路?” 被这有着胡人血统的高大男子阴测测地瞪着,杜鹃心内有些慌乱,这男人怎么就不像他的三弟那般蠢钝呢?自己到底是露了什么破绽,让这骁王起了疑心? “禀二殿下,奴婢十四岁便被卖入了三王府,一直兢兢业业办着差事,不敢有丝毫惫懒,因着年幼时体弱,跟村子里的武师学了点拳脚而已……” 骁王看着那杜鹃被侍卫按住,却力持镇定的样子,心内冷笑了一声。 但凡上过战场的人都难以忘记自己第一将刀剑刺入敌人身体里的感觉。许多初次入伍的将士们,下了战场失眠厌食都是常有的。 而眼前这个侍女若真是杀死肖氏的凶手,那么她这般的神色如常,不露半丝慌乱,当真个人才,这可不是村子里的寻常武师能教出来的! 骁王懒得跟这牙尖嘴利的侍女多废话,只是走上前去,伸手便握住了她的衣袖。 她身上是府里的仆人们过年时发的新衣,今日全府的下人们都领了一件。淡青色的绸缎是寻常府宅的下人们穿不到的。因为是新发的衣服,单等着除夕来穿,俱是没有过水的布料。可偏偏是这衣袖的地方,微微有些湿意,仔细一看,有几处地方似乎被挼搓得脱了色,似乎刻意地清洗了一番…… 骁王玩味地看着衣袖,开口问道:“这衣袖沾染了什么?可是你主子的鲜血?” 杜鹃的额角微微有些冒汗,继续口硬道:“不过是方才吃东西的时候沾了些油脂罢,便是洗了洗,还望二殿下明察秋毫,在花园子里发现七夫人时,有魏总管拦着,奴婢压根没挨近七夫人,如何能沾到鲜血?” 骁王站起身来,冷笑着问一旁瑟瑟发抖的另一名侍女:“你新上身的衣服若是沾了污秽,一般是如何清洗?” 那名侍女被先前那一刀吓得魂飞魄散,所以是有问必答:“回二……二殿下,若是脏污了,便要脱下来放入水里都挼搓一遍,因着新衣刚洗时脱色的厉害,若是单洗一处,那衣服便脱色成一块块的,再穿就不大体面了……” 骁王勾起嘴角,看着脸色苍白的杜鹃:“你在王府里当差这么久,早就不是村里新来的不懂穿戴的丫头了,怎么会连这等的常识都不懂?这身衣服的布料不菲,你怎么会这般清洗毁了一身难得的好衣服?再说,到底是多大的油污,你竟然在主子横死之后,还有那个闲情逸致搓洗打理着袖口? 想来,你杀了肖氏后,不小心沾了血迹,若在主子蒙难后去换衣服,自然是太过突兀,容易惹人怀疑,可是那血迹有太过显眼,必定招致旁人侧目,所以你才匆忙揉洗了一番,是也不是?” 杜鹃压根没有想到这个骁王的思维竟然是如此敏捷,举一反三,竟是说得俱是到了要害,不由得心内一紧,也只能死硬到底,只说自己乃是清白的,希望骁王不要冤枉了好人。 骁王懒得跟这等阴毒的女人多废话,只一挥手:“将她带到刑房去,好好拷问一番,她从剑柄里取出的东西藏到了哪里?” 说是问别的还好,当骁王提到那剑柄时,便敏锐地发现这个杜鹃神情大变,骁王心念一动,暗叫一声不好。便是猛然起身,冲过去要卸下杜鹃的下巴,可是到底是晚了一步。 这个杜鹃依然是犯下了今日的第二桩命案——决绝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大口地吐血而亡。 望着这个到底死去的年轻女子,脸上竟然是挂着壮志已酬的心满意足的微笑咽了最后一口气时,骁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虽然不知那剑柄里究竟藏了什么,但是他基本可以断定,里面的物件牵扯的干系重大! 而这个侍女的行事作派,绝对是严格训练出来的死士!背后毕竟是有指使的元凶。他又命人搜查了这杜鹃的衣物,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物。 能藏在剑柄里的东西毕竟是小巧之物,而王府虽然不算太大,可是若是藏个小物,一时也是难以找到的。 折腾了一圈,一无所获后,骁王决定来个守株待兔。 毕竟出事后,严禁着府里人等出府,断绝了外部的联系后,若是那个侍女有同党,必定是急于进府取物。倒是倒是可以一劳永逸! 三弟霍广云那边,他也派人严密控制了起来。三弟虽然鲁莽,好在过了劲儿后,还是很听他的二哥的话 的,尤其是听说杀了肖氏的另有其人,自己不用背负杀妾的恶名,心内还是觉得舒服了些的。 除夕的惨案,自然不能飘出府门外半点,不过骁王染疾谢客的消息确实不胫而走。本来这从初二开始,府里就应该是宾客不断,可是因着骁王晚宴谢客,那些个准备攀附权贵的宾客全都止步于前厅门房,贺礼留下,人便可以上车打道回府了。 有些个豪绅难免是心内腹诽,这个二皇子可真是抠门到家里!当初来淮南时,天价卖着屏风痰盂,结果给大家囚困在厅子里吃糙米稀粥,还有嚼不烂的野菜饼子。 现在好不不容易熬到骁王府手头宽绰了,打算借着拜年的功夫好好品尝下王府的京城风味的酬客年宴,贴补下购买天价痰盂的差价。 结果这位二皇子更是厉害,直接收了礼物便撵了客人! 淮南的一众豪绅都要泪湿长襟了,特意饿着肚子过来的,都容易吗?结果大过年的,压根连根野菜叶子都吃不到!难道这二殿下的盐场还不够赚钱吗?这是打算抠门吝啬到底,再攒出个大齐的国库不成? 还是那王府的侧妃有人情味,代替着骁王在前厅接待宾客,同时许诺年后便要再开设几个盐场,不再只局限生产竹盐,还要多产出可以食用的精盐,多吸纳些当地的豪绅入股,同时开设船厂,建造商船,扩大淮盐的销量。 这样的承诺可是比珍馐美味还要实惠,大部分的豪绅都是满意而归。不过,也有那不好打发的。 到了初五的时候,几十辆马车停在了骁王府的门前。 魏总管匆匆跑进内院送信时,本该“静养”的骁王,正拥着爱妃,泡在温水池里呢。 一般的女子都是女大十八变,可是他的燕儿却好似晚熟一般,便是在嫁入了王府后,才算是慢慢地又张开了些。也许是因为白露山的日子太清苦,后来入了京的吃穿也不够丰裕,飞燕的容貌虽美,但给人也只是清秀之感。 可是入了王府里,哪一样不是精细可着侧妃先享受?就连宫里御赐的极品血燕窝,骁王不吃也是要给侧妃先补一补的。 这女子是不是养尊处优,便是从容貌上最先体现出来。如今这燕儿的体型慢慢地丰盈了起来,本来就很丰满的胸脯也愈加凹凸有致,更是衬得那纤腰盈盈一握了。 一身嫩滑的肌肤,在沐浴时似乎都沾不住水,争先恐后地往下滑落,被热气蒸腾,那眉眼都如丹青好手渲染过的一般。 看着自己怀里用巾布裹着酥胸的佳人,两条纤细修长的大腿在水里若隐若现,骁王真是觉得的此佳人此生足矣! 飞燕本来是准备要与隆珍她们打牌去的,偏偏被这魔王按住,只说是生病要发一发汗,便被拖进了温水池里。一看他看着自己狼一般的眼神儿,便知道是蠢蠢欲动着呢! 以前每次与这骁王燕好,都是有些被迫着的无奈,初时除了疼痛,真是没有半点欢愉可言。 可是这骁王到底是风流的好手,就像他在战场上那边,在床第间也是战术善变不拘一格得很,就算是石头刻的也被他调弄成了一滩水儿。只是以前飞燕到底是存了羞耻之心,被他撩拨得很了,也是努力克制压抑,不曾全心投入其中。 可是现在,她慢慢地体会到了骁王身上的几许好处,心内对他也不再似从前那般的抵触排斥,最近的几次欢好,竟是意外的酣畅淋漓。 男女之情的精妙,其实之高之处便是两情相悦。只是一方的投入,日子久了也就失了味道。 飞燕在床底间的细微变化,骁王怎么会体察不到?原以为以前便是极致了,可等燕儿真真正正地松懈下来动了情时,他才知道自己竟是错得离谱! 从燕儿身上得到的快乐,乃是永无止境的。 就好比现在,那双凤眼,总是如同春风里的柳絮,遮遮掩掩地在自己古铜色的纠结健壮的胸肌前似有似无地飘过,那纤细的脖儿时不时地吞咽着,脸儿也不知时不时因为水太热,粉红得一直延伸到了裹着的丰盈的胸部。 骁王心内竟是生出了男儿自大的满足感——燕儿正垂涎着他的男色了! 想一想,这几日因着府里的意外,竟是一连四日没有好好地疼爱燕儿了,早就食髓知味的小女子也是思念着他的雄壮了吧? 一会该是怎样疼爱才好? 恰在这时,大煞风景的声音骤然响起:“禀骁王,南麓公携夫人前来拜访,怎么谢客,都是不肯离去。” 骁王决定待得时机来到时,绝对要将那邓怀柔大卸八块!竟是搅了他的人生美事! 不过……也该是他了,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能耐派人打入大齐皇子的府宅之内呢? 当飞燕收拾停当,来到前厅相迎时,卫宣氏也笑着站起身来,走过去相迎。 只见王府的侧妃身上穿的是一身波纹的水挂细纹的长裙,宽宽的腰带显出了玲珑的好身材。还略有湿意的长发简单 地在头顶挽了个发髻,簪了一朵从暖房里剪下的粉色的牡丹,便再无其他的装饰,却是意外的素雅大方,让人看了便移不得眼。 飞燕跟骁王学习了不少厚黑之道,表面功夫做得十足,早早就跟卫宣氏以姐妹相称了。那卫宣氏伸手握住了飞燕的柔夷,一双略带英气的眼睛不露痕迹地打量着飞燕红霞未褪的脸庞,鼻息间都是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地香气,便是眼眸微微一眯,不露痕迹地笑言道:“妹妹成日里都是涂抹了什么灵丹玉脂?为何每次见了都是比着前次明艳了几分?倒是……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二殿下真是何等的福气,竟是得了这般的佳人!” 虽然这卫宣氏从来都是对自己温柔体贴,及是亲近的,可是不知为何,每次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都让人略有些不适。 飞燕微微一笑与卫宣氏寒暄了几句后,便不露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卫宣氏倒是毫不介怀,立刻热络地命着自己的侍女鸣蝉拿来给侧妃的贺礼。飞燕微笑着把玩着侍女拿出许多的名贵的胭脂水粉,还有头面金钗。尤其是那盒胭脂……闻着味道,便是与上次加料的一模一样。 飞燕不动声色地将那盒胭脂移开,放到了面前的桌案上。 “妹妹可是习惯?有没有一直在用?若是不喜欢,姐姐再换些样式给你。”卫宣氏问这话时,笑得甚是温婉,可是那眼神里却是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一闪而过。 飞燕闻言,笑着用葱段的手指点了点那胭脂,涂抹在自己的樱唇上道:“姐姐送来的都是极好的,妹妹用了这些,都不习惯其他铺子的胭脂了。” 卫宣氏这才微微地加深了笑意:“妹妹爱用就好,等没有了,我会命人再及时送来,你喜欢的,姐姐都会想法子帮你弄到。” 就在这时,邓怀柔略显不耐地说道:“听闻骁王生病,本公当真是放心不下,若是这般回去,必定寝食难安,还望侧妃引路,让我等亲自探望下骁王的病情。” 飞燕站起身来,温婉地说道:“南麓公有心了,既然是这样,便是斗胆引荐,还望别给南麓公过了病气才好。” 第89章 行至骁王的卧室,必定经过后花园,飞燕在前面引路,邓怀柔夫妇跟在了后面。行至一处长廊石凳处时,卫宣氏的脚下突然一扭,崴了一下。 旁边的侍女鸣蝉手疾眼快,连忙伸手扶住了她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夫人且坐下,我来看看您的脚。” 飞燕回身要去看看卫宣氏,却被邓怀柔山似魁梧的身材遮挡住了:“还请侧妃继续带路,在下急于一探骁王的病情。” 飞燕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微微点头,继续带路。就在邓怀柔的遮挡下,卫宣氏将手伸到了石凳之下,顺利地摸到了贴附在石凳上的油纸包。将它取下后,便塞入了怀里。 不过这一幕却是被躲在长廊另一侧的侍卫看得清清楚楚。 当卫宣氏起身继续前行的时候,有几个端着瓜果盘的仆人从对面迎面走过,见侧妃引着贵客前行,立刻侧身垂首而立,就在卫宣氏经过这几个仆役面前时,其中一个仆役许是手冻得一抖,没有端稳瓜果,那桃子苹果便是天女散花一样飞了起来,噼里啪啦掉得满地都是,这还不算,那仆役居然慌乱中去接那些瓜果,一下子撞到了卫宣氏,将她微微撞了个趔趄。 还没等邓怀柔瞪大了眼儿发威,一旁经过的魏总管就尖着嗓门叫了起来:“反了天了!个狗奴才,竟是没长眼睛吗?来人!把这冲撞了贵客的狗东西拖到柴房打上三十棍!” 魏总管发话了,一旁的侍卫倒是雷厉风行,立刻过来将那造次的仆役拖拽走了。 卫宣氏微微眯着眼,突然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里怀,这一摸却是扑了空,登时脸色一变,却一时有无计可施,便是快走两步,走到了邓怀柔的近前,递了眼神过去。 邓怀柔也是浓眉一皱,有心要去追赶那被“拖走”的仆役,却被卫宣氏拉住,微微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飞燕已经走到了骁王的卧房前,说道:“南麓公,请吧!” 当邓怀柔进了卧房时,一股子冒着肉香的热气迎面扑来。 有“恙”在身的骁王,并没有卧在病榻前,而是在酣畅淋漓地吃着火锅…… 特制的铜盆火锅放好了精细的竹炭,用牛油炸香过的辣子在锅里上下翻滚,牛肉被精湛的刀工切得薄若蝉翼,欢畅地在锅里打了个转儿,便可以食用了,沾着麻油混着骁王抬头看到南麓公夫妇步进卧房,哈哈一笑道:“天寒地冻,正适合泡泡温泉,吃些滚汤牛肉,出上一身大汗,浑身都觉得爽利。南麓公看起 来脸色不好,可是染了风寒,要不要来上一些?” 南麓公从卫宣氏的表情上猜到宝图已经得而复失,此时也明白是中了骁王的算计,将宝图白白拱手相让,脸色分外冷厉,说话也是寒气嗖嗖:“不必了,火锅虽然能够祛除寒,但也生火,殿下还需小心,免得寒气刚去,火气又来,倒是生出许多虚汗,手脚也就不大’干净‘了!” 骁王喝了口酒送一送嘴里的香肉,微微审视了邓怀柔:“邓公脸色不畅,像是招了家贼被摸了过年的体己一般,倒是有怎么烦心事,说来听听,本王好替你开解开解!” 这番话听到了邓怀柔的耳中,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欠打得很啊! 想来自己也是落入到了骁王的圈套里,他必定是觉察了什么,却不知那宝图藏在何处看,才府门大开,允了自己进来,借着自己的手找到了内应藏匿的宝图! 这么想来,倒是罔替他人做了嫁衣,心里真是越来越气。 偏偏那骁王得了便宜还卖乖,那眉眼跟进了青楼子的惯客一般,拿着言语调戏着窝着火的骁王。 一边冷嘲热讽,一边夹枪带棒,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南麓公见了骁王一面,未呆上片刻,便告辞离府了。 看着南麓公气冲冲地离了王府,骁王哈哈大笑,这次让老奸巨猾的南麓公偷鸡不着蚀把米,暴露了安插在三皇子府上的密探,也让他知道了御赐短剑藏有隐秘,还成功地从卫宣氏手中取得剑柄暗藏之物。 骁王命魏总管将“动手”的那个仆役带进卧室。这小子其实乃是骁王贴身侍卫之一,小时做过乞丐,被另一群乞丐围殴,被骁王救下收在了身边。因着小时在街上追讨生活,练就了铁指“夹带”东西的“二指禅”,堪称神偷。摸了卫宣氏的衣襟,真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勉励一番后,从侍卫手中拿过剑柄中隐藏之物。却是一个羊皮卷,打开来是地图的一部分,画着连绵的山势和纤秀的字迹写的几个看不出意思的字来。骁王命人摆上大齐的地图,拿着手中的羊皮地图一点点对照。可惜羊皮地图不全,只能看出画的是齐朝北方某地。 骁王久看无果,放下羊皮地图,飞燕伸手将桌上的羊皮地图拿起,细细端详了一会,突然将羊皮卷放到口鼻处小心地嗅闻了几下,皱着眉对骁王说道:“似乎有些不对。” 骁王眼眸一沉着着飞燕,问道:“有何不对?” 飞燕说道:“小时常常观赏父亲所藏历代前朝 的山谷地图,皆是用羊皮绘制。这种绘图的羊皮为了避免脱色掉字,都是被特殊的药液浸泡的,这样的羊皮使用久了颜色发黄,皮质僵硬,还会形成一块块细微的裂纹似的纹路。这块羊皮地图时间久远又是卷放在剑柄中,那剑柄到了殿下您的手里也是有段时间了,一直贴身佩戴,无人去碰触它内里的机关,那么里面的图卷应该有卷痕,且无法放平。但是这块地图却很平直,虽然颜色发黄,却像是做旧处理过的,颜色相似,却还是差了些啊!” 骁王听了,深思了一会说道:“既然短剑是前朝皇帝所传,那剑柄中物必是要紧的。那侍女不惜性命也要保住地图,南麓公特意“探兵而来”,又怎么会故弄玄虚,取个假物? 可见应该是有个真品,南麓公没有取走,那么还会有人取…… 不好!骁王突然一皱眉,连忙派魏总管清查方才南麓公走后,还有谁进了王府上。 魏总管领命出去,一柱香时间后返回卧房,看了眼飞燕,欲言又止,讷讷地说不上话。飞燕眉头一皱,说道:“魏总管,有什么你尽管说出来。” 魏总管告了声罪,说道:“就在南麓公在屋内与骁王您说话的当口,敬贤少爷领着一个道士进来过,再无其他人进过王府。” 骁王听到涉及到飞燕的弟弟,没有言语,可是面色却是微微发冷。 飞燕也是心里一翻,连忙问道:“来的是哪个道士,敬贤为何带那道士入府?” 原来那日肖夫人被抬上马车送出王府时,经过敬柔身边,恰巧肖夫人的一截手臂脱落到马车外。敬柔听说肖夫人突然身亡本就心生恐惧,再看到肖夫人手腕滑落更是吓得魂儿都取出躯壳,一连两夜都是梦魇连连,吓得最后便是睁着眼儿熬到了天亮。 贤哥儿本来是想跟飞燕说上一说的,可是王府里因为肖氏的惨死已经是鸡飞狗跳的了,加上姐夫竟然突然染了恶疾不能见客,堂姐又忙着在前厅见客,便想请个收惊的化外高人,为妹妹安一安心神。 可是王府里一直不准人外出,他也是无可奈何,便是修书一封给那妙闲道长,问了问关于收惊的法子。本来以为这妙闲也无非是回信而已,没想到就是今日的下午,他竟然是亲自下山,要替妹妹做法压惊。 本来敬贤还担心着,门口的侍卫能不能不讲情面,不放妙闲进来。谁知就在那南麓公走后,门口的门禁倒是不那么严苛了。尤其是听闻敬柔小姐受了惊吓后,守门的肖青,还有魏总管格外开让妙 闲道长进了府里,毕竟他也算是府里的常客,与敬贤少爷相处的不错。 飞燕听了魏总管之言,真是觉得心口跳得厉害,问道:“他现在在哪?” “已经……已经出府了,不过侧妃放心,小的拍了两个侍卫一路跟随着那道士,他就算是有什么不妥,也不会在王府里擅自行动的。” 飞燕的心跳得更加厉害,直觉是不妥。这时骁王倒是开口了:“去!将监视那道长的两个侍卫叫来!” 魏总管连忙转身去了,可是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吓得老脸发白的回来:“禀……禀二殿下,出怪事了!那……那两名侍卫失了魂,竟是站在门口,瞪着眼儿一动不动!” 当骁王等人来到门口时,果然看到那两个“失了魂魄”的侍卫。身子挺直,却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骁王半眯着眼儿:“他们中了失魂的迷药,去取些马尿来给他们解毒。” 飞燕听闻了这话,心底的猜测也算是应了验——竟是着了高人的道儿了。 就在他们因为设计了邓怀柔夫妇而自鸣得意放松了戒备时,有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第90章 当骁王的人马赶到道观时,妙闲早已经是渺无踪迹。 骁王命肖青赶紧派人在水路与陆路拦截,但是也不能保证能将那道士拦截下来。 淮南前往北地通常是驿路加水路,不过其实还有一条陆路,却是早已没有人行走,以致渐渐遗忘的涂山古道。架在悬崖间的栈道已经是破败不堪,就连当地人也不肯冒险走这险路,一个不小心踏破了木板,便是要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可是就是在这幽静险峻的群山古道间,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带着两名仆役在健步前行。那男子身材挺拔,长睫凤眼,一阵清风拂过,披在背后的长发便是飞扬地撩起,此时若是有人在这半山处偶然惊鸿一瞥,定然疑心自己乃是遇到了降临凡间的仙人。这个身着便装的男子,赫然正是失踪的道士妙闲。 “主公,前方便是到了先帝蒙难之处了,一个青年恭敬地向他说道。 妙闲点了点头,先前走了几步,赫然出现一处栈道护栏被撞开的缺口,此时大风骤起,在耳边呜咽地回旋着空山余音,只看着断口便可以想见当时撞开此处跌落山崖的悲剧是何等的惨烈! 往前踏出了一步,妙闲立在了断壁之处,美目间的流光闪烁,静静地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半响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出声唤道:“邱天……” 那个一旁的青年连忙打开酒瓶塞子递过了一瓶清酒。妙闲长指执握着瓶颈,将瓶内的琼浆倒入无尽深渊之中,山下一群飞鸟惊起,发出刺耳的鸣叫在山谷里回荡,似乎有无数的冤魂在深渊下发出不甘的喧嚣。 清酒祭奠了亡灵,妙闲将酒瓶也一并扔进了深渊,口里说道:“再多的不甘愿也是要在九泉之下尽被湮灭,逝者已逝,然生者却不可倦怠度日,大梁第五代嫡孙宣鸣就此别过,我大梁的命数……还未尽……” 立在宣鸣一旁邱天闻听了这番话,眼中含泪:“邱天愿跟随主公左右,替愚妹继续孝尽犬马之劳!” 宣鸣转身望着邱天,微叹气道:“可惜我晚去了一步,不能及时救下杜鹃,若不是她贸然放弃被营救的机会,我原是可以救她出来的……” 邱天立刻跪下:“能为主公牺牲,便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幸好杜鹃不辱使命。” 正是他的亲妹杜鹃在被识破之前,依照先前主公制定的计划,将伪造的地图安置在了石凳之下,让那被主公诓骗,暂时达成协议的卫宣氏去取。而真正的地图却用了南海香云鲸的油脂特制的 油纸包裹藏在了花园的假山之内。 这种油脂与南海大乌贼的墨汁互相吸引,只要服下墨汁便可嗅闻到那种常人闻不到的鲸油气息。所以主公迷晕了那两个监视他的侍卫后,很快变找寻到了真正的地图,并离开了王府。 现在想来,被耍的团团转的卫宣氏与骁王必定二虎相争,为了一份假地图而互相缠斗,等到他们觉察出来,主公早已经远离立刻淮南的是非之地。 想到这,他不由得眼含叫敬佩的看着大梁太子的嫡子——宣鸣。大梁不幸,末代皇帝昏庸无能,以致丢掉半壁江山,又是何其有幸!竟是出了这么一位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皇子。 他和妹妹皆是宫廷秘密培训的死士,效忠于皇子,可是宣鸣皇子却是让人不得不折服在他之下,妹妹已经先行一步,而他也愿为了皇子伟业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宣鸣微笑地看着邱天,淡淡道:“赶路吧,想来那个骁王的追兵应该马上便到了。” 邱天点了点头与一边的书童一起拿起了行囊,沿着残败的古道渐渐消融在青黛远山间…… 敬贤引狼入室闯了大祸,一看姐夫与姐姐一直和缓不下来的脸,心内也是忐忑不安。 骁王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肖青叫进了房间里嘱咐了一番,此间前去拦截水路陆路的人马几次回报,均是无果。 当飞燕进了书房时,骁王正站在书桌低头看着一副画像,而肖青见飞燕进来,虽然向侧妃施礼,却是一脸戒备——这样的神情在那次演兵飞燕临危救急后,许久不曾出现在肖青的脸上了。 飞燕走近一看,那桌子上赫然竟是妙闲道士的画像。 骁王此前一直没有亲见过道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每次都与这迷尽了淮南少女之心的美貌道士擦肩而过。 若是早早见了他,骁王老早便会引起警觉了……这道士与那死在他剑下的太子长得死在是太像了! 这么想着,骁王微微抬头,望着飞燕,语气虽然和煦,可是却是带着几分寒霜道:“燕儿,可是认出了此人像谁?” 说句实在的,飞燕认人的本事可是不及她看地图功夫的一层,天仙般的男子过了她的眼儿,转眼的功夫也就忘得七七八八了。不然为何当年明明与骁王一路随行几日,多年后京城再遇却是半点都没有识破? 她入宫面圣时,到底事年幼些,加之乃是女眷,怎可时时抬头去看那皇帝与太子等皇 亲国戚? 后来随着父亲去了边关沙场,更是久久没有入宫,就算是前梁先帝显灵,真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恐怕还要仔细地认上一认呢! 现在猛然听到骁王有此一问,便是凝神看了半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肖青却是沉不住气了,冷言出声到:“侧妃当真是看不出,这道士可是与前朝太子如出一辙!” 听了肖青的这一句,飞燕只觉得脑中似乎有什么炸开了一般,她猛地抬头,直直地望向了骁王:“妾室……的确是没有认出……” “时间也是不早了,爱妃尽早休憩去吧。”骁王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 飞燕心知,真乃是变相地将自己赶出书房,避嫌之意。于是便慢慢地福礼后,走出了书房。她与骁王皆是心思玲珑之人。有些难听的话倒是免得说出口来了。 若是肖青所言不假,那妙闲道士真是前朝皇族之后,那贤哥儿将他引入门中岂不是有暗中与前朝皇族串通之嫌?说是旁人还好,可是他们尉迟一门皆是前朝旧贵,父亲更是大梁名将,就算说自己与贤哥儿并没有认出,也是百口莫辩之感,换了谁都是不能信服的。 心内虽然知道骁王的怀疑是情有可原,可是想到他方才那冰冷的眼神,心里却像是堵了什么一般。自己若是被误解倒也罢了,可是贤哥儿的前程可是该如何是好? 那剑柄里的东西不但与邓怀柔夫妇有关,竟然还牵扯进来一个与前朝太子肖似的道士,这内里的隐秘岂会是小?搞不好便是改天换地的关卡所在。 回转了自己的房中,飞燕简单地梳洗后便上了床榻,可是翻转了半个时辰也是睡意全无。 就这样辗转了足足又过了一个时辰,便听到外屋传来骁王吩咐宝珠打水洗脚的声音。 不大一会,换了睡衣的骁王走了进来,慢慢撩起了幔帘,却发现飞燕还是醒着的。 “怎么还没睡?可是在等着本王?” 此时的骁王面色和煦,仿佛在书房里那个冷面的王爷另有其人,不过是她抬眼一瞥的错觉罢了…… 其实那个目光慑人,浑身寒霜的骁王才是大部分人眼里的骁王的样子吧?他起了疑心,才有那一刻的冷凝吗? 此时软榻锦被香暖,可是心内却是有丝不寒而栗的冷意。嫁与皇家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而前朝落魄的旧贵嫁入当朝的皇家更是难上加难。若是太平盛世倒也罢了,可是此时各地 暗潮涌动,前梁复兴之心不死,一旦牵扯其中,就算她是骁王的妻妾又是如何?闺房里再浓密的爱意能抵得过江山权谋的倾轧吗?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的尉迟侯府一门恐怕也是倾巢之下而无完卵…… 骁王垂眸看着一旁脸色微白的女子,伸出长指抹了抹她有些发凉的脸颊:“既然爱妃说不识得,本王是尽信的,你尽可不要多想。” 飞燕没有说话,只是有一双微微闭上了眼,下一刻,只感觉到男人的薄唇印在了自己毕竟贴近脉搏之处,如狼般尖利的牙在那覆盖血管的肌肤上轻轻地啃哧着…… 骁王感受着唇间的柔软,心内其实并不若表面那般平静。 方才在书房的确有那么一刻,他的确是疑心她认得那妖道的,只是那一刻,便是立刻联想到燕儿这些时日的乖巧可人俱是迷惑自己的手段罢了,只要想到这小女子尽付的柔情不过是为了帮助这画中俊美似仙人一般的男子,登时满天的醋意便是淹没了平日里的冷静。 他从来不是个足够温柔之人。生平也不过只对此女另眼相待。 一时间满脑子尽是抓住这妖道碎尸万段的残虐心思,而这个骗尽了他的满腹柔情的女子……该是怎么惩处才好?感觉心内的暴虐之火越烧越旺,他才借着肖青的由头将飞燕“请“出了书房。 待得自己单独关在书房里调息许久,脑子才终于可以冷静的分析一番了。自然明白飞燕与那个来路不明的妖道认识,乃是无稽之谈。 这个女诸葛虽然聪明机智,却从来都不是会演的戏子,演绎不出方才被肖青误会那一刻流露出的震惊与愤懑,更不会戳破那假地图的不妥之处。 等到他回屋时,见了她辗转反侧的样子,更是印证了她的清白,只是现在她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真是招人怜爱,方才在书房里倒是叫她受了委屈了,可恨那肖青多舌,该是怎么诱哄这生了闷气的佳人才好? 第91章 这么想着,骁王轻轻扳过了她的下巴,一双深邃的眼儿含着笑意望入她的眼中:“燕儿若是睡不着,要不要陪本王戏耍上一会?” 这深更半夜的,骁王要戏耍什么简直是不言而喻! 飞燕心内一气,竟是个不怕死的,难道不怕她乃是前梁的细作了吗?便是伸手去推骁王:“妾身今日身子不大爽利,还望殿下体恤,让妾身早些安歇……” 可是骁王哪里会信,分明是心内存了别扭,怎么可以让这小女子冷着心肠睡上一宿?她本来便是多思,动情不易,可是若是慧剑斩情丝放下心内之人,那才叫一个风驰电掣。 所以他绝不会步那个蠢货樊景的后尘,让美人心存间隙,生出别的枝节…… 这么想着,手里也是赶紧利索,一路向下摸索进了胫衣,熟门熟路地找寻到了那曼妙方便之门,嘴里喊着佳人的樱唇说道:“本王今日竟是这把误会了爱妃,便是将这一身的筋肉尽赔给了燕儿,便是不收也不行!” 说话间,他已经解了衣服,饱满纠结的胸肌在她的眼前微微晃动,带着男子特有的雄性体味一股脑儿地扑将过来,如同恶狼一般欲大快朵颐! 飞燕整个人都被他抱了起来,脸儿冲前,两手被迫抱着床柱,竟是来不及恼火,便是小声嚷道:“你这是干嘛!” 骁王摆好姿势,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学着仆役的语气道:“今日小的定然尽出全力,若是不将夫人伺候爽利了,便是去柴房禁闭!” 飞燕被这从未有过的花式早就弄得脸红心跳,气得忍不住大骂:“你这个……这个下流坯……” 骁王从背后紧紧搂住这副娇软的身躯,笑着言道:“小的这十八般的武艺,可是都是为了夫人苦练出来的……” 美人脸儿微侧,香腮映红,便是最佳的胭脂也调配不出这等绝色。光洁的后背倾伏,被烛光镀亮了一层光影,犹如刚刚被剥离出来的羊脂美玉,他的嘴里虽然口出戏谑之词,其实早已经是箭在弦上,难以自持了。 屋外伺候的仆人们都是尽量躲得远远的,奈何这屋内的声音实在太大,也不知那二殿下今日试了什么花样,竟然让一向矜持的侧妃情不自禁大声的哼叫了出来,那一声声的拍打撞击声,便是枯木老妪闻之都是脸红心跳。 待得深夜,屋内方才歇了,骁王紧搂这怀里潮汐未平,扔在微微抽搐的佳人,在她的耳旁亲昵地语道:“燕儿方才可是体会了本王的真心?” 飞燕却是早已经累极了,不大一会便是在骁王宽大的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飞燕便起床了,倒不是她睡得饱足了,实在是一会府里便会迎来送往,宾客不断,而她却是有些话要与敬贤好好讲一讲。 骁王竟然是好眠,昨儿才翻出前梁的皇子嫡孙潜进王府的隐秘,今儿倒是不急不缓地继续蒙头大睡。 只是飞燕梳洗妥当,准备出院的时候,他才懒洋洋地撩了帘子道:“小子懵懂,都有个交友不慎之时,燕儿倒是不必太过苛责,只要问清关于那个妙闲还有无遗漏破绽之处就好。” 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他尽猜得是八九不离十。那种总是被他掌控的无力感,又微微地泛了上来。 他能毫不介怀尉迟一门与那前梁皇子的关系,是不是也是因为自己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呢? 飞燕抑制住不再去想,穿好了鞋子,便去了敬贤的院落。 还未及进院子,便看到敬贤正穿着练功服,立在院中打着在树上吊起的沙袋,这几日他与骁王军中的兵长学习拳脚,每天起来都会练功。 只是今天沙袋打得分外的凶狠,少年冷峻的眼下却是一片青黑之色,似乎一夜未眠。一见堂姐进来,贤哥儿竟然是有种不自在的尴尬,便是小声地唤了一声堂姐,便低头立在了院中。 飞燕原本是心里有气,可是看了敬贤的那副模样又是不忍苛责了。但是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讲的了,毕竟敬贤也是越来越大了,他乃是尉迟家唯一延续香火的男丁,将来能不能撑起尉迟家的门面尽是在他了。 所以这次,飞燕决定收起往日里对待弟妹们的和煦,绷着脸儿进来,也不说话,径直坐到了厅子里,又吩咐着侍女将敬柔也叫了来。 敬柔一进哥哥的院子,便看到飞燕绷着脸儿的样子,立刻吓得也有些不知所出,乖乖地站在了哥哥的身旁。 静默了有那么一会,一向倔强的敬贤倒是先开口认了错:“堂姐,都是我的错,不干敬柔的事情……” 飞燕遣走了厅堂里的侍女,独留下姐弟三人,冷哼了一声:“不管她的事?那我倒是要问问,这法事收惊的主意倒是谁先想出的?” 敬贤一向粗枝大叶,就算是心疼着妹妹,也会先请郎中,哪里会平白无故想出这等怪力乱神的法子来?这等荒诞的行径倒像是敬柔的手笔,保不齐是因为那妙闲的容貌让她生出再加几次的心思,便借了这个由头 磨着哥哥去寻那妙闲入府。 敬柔没想到堂姐竟是连问都没问,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顿时脸色一涨,眼泪便是要呼之欲出。 敬贤见不得妹妹落泪,有时心恼着堂姐这般相迫,便是急得说道:“都说了,不干敬柔的事情,若是骁王怪罪下来,我便去顶,绝不连累姐姐您……” “住口!” 飞燕气得脸颊都变了颜色:“事到临头,竟然是半点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错了!且不说你这次引狼入室,铸下滔天大错,单说你给你妹妹驱鬼一事,荒诞到了何等地步?敬柔年少无知,你也跟着乱了伦常了?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倒是要驱哪门子的邪鬼?她存着那点心思,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开口劝阻?难道还真当着我们尉迟一家还在京城的街角贩粥不成?流落民间的这几年,竟是半点磨练都没有,倒是将那市井之气学得十足!你那些个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敬贤从来没有看过他的堂姐这般的发怒,话语尖利得实在是让脸薄的少年难以招架。 他气得刚要转身拂袖而去,便听飞燕冷声道:“你们俩都给我跪下!” 敬贤跟这脖子不愿下跪,敬柔也是一脸的委屈。 飞燕慢慢地站起身来,提着裙摆挺直了腰杆,跪在了他二人的面前。 这下敬柔与敬贤慌了神:“堂姐,你这是为何?” 飞燕慢慢流出了眼泪道:“我这一跪,乃是叩拜我尉迟一门的先祖,他们戎马一生挥洒热血换来的威名,都被我们这些不长进的后辈尽丢个干净。叔伯为人顺和得过且过,竟是荒于你们二人的管教,我虽有心去管,奈何身为堂姐,名不正言不顺,你们想必也是不服,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二人尽忘了自己门楣出身,不思重振家风,我又是对不住先祖,便是先向叩拜谢罪了……” 说完便是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这下子,那兄妹二人顿时慌乱地跪下了,敬柔哭着说:“姐姐,你在我们心中一向如同亲生的长姐,你说的话,我们如何敢不听,敬柔错了,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乱动心思,害得哥哥犯错,已经……以后敬柔一定尽改了……” 敬贤也是狠狠抽了自己两记耳光,后悔着不该跟姐姐顶嘴。此处的教训,倒是叫他难以忘记,虽然姐姐没有多说,可是她承受了骁王那边的压力只会多而不会少。 想起以前贩粥时,姐姐虽然辛苦却拼命督促自己入学,是何等的用心良苦,可是自己却 一时大意,误交匪类,当真是死不足惜。 飞燕见兄妹二人终于受教,也是心内暗松了口气。叔伯一向宠溺孩儿,可是若是再这般下去,当真是要害了这兄妹二人了。 与那兄妹尽说开了后。还有一件难心之事。 虽然那个妙闲道士一时难以追回,但是飞燕却想到了另外一层,那个邓怀柔与卫宣氏,明显是替妙闲打了掩护,可是当他们被偷去地图市,明显脸上露出的紧张与震怒是不假装出来的,会不会他们也是被那妙闲道长狠狠地利用了呢? 如果想要了解宝藏的秘密,那么邓怀柔便是最好的突破口了,结果她的想法与骁王的竟然是不谋而合。 于是大年初七,骁王便决定回拜一下南麓公府。 再说邓怀柔那一边,那日愤然离开骁王府,夫妻二人便是作了商量。 卫宣氏认定骁王偷梁换柱,所以真的地图必然是在骁王的手中。她当初与妙闲达成协议时,乃是心存疑虑,不知这个前朝的皇家嫡孙手里是否真有筹码。妙闲甚是大方,主动将手中持有的藏宝图拿出,任她观看。卫宣氏观摩完毕,也是投桃报李,将自己手中那份展示给妙闲看了几便即收回。同时毫不客气地将妙闲的那一份也据为己有。 这两份藏宝图并不衔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若是再有一份藏宝图,必然能解开大部分的藏宝信息。所以当妙闲告知卫宣氏第三份藏宝图就在骁王府书房的宝剑之中时,卫宣氏当即便与妙闲达成了协议,合作共取其他两份宝图,平分大梁皇朝的宝藏。但是她压根没有想到的是,这妙闲天生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自己手中那份藏宝图地形复杂,且标注的小字极多,那妙闲只是看了几眼,便将宝图熟记于心,待卫宣氏走后,便将宝图临摹出来。 而卫宣氏一心认定自己将是那最后的“黄雀”,眼下先借着妙闲洞悉大梁皇室秘密的便利,待集齐四份藏宝图,便将妙闲除去,自己独享大梁世代搜刮聚集的宝藏。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不知是否猜到自己对他意存不善,妙闲居然早早逃离了淮南。 她在骁王府铩羽而归后,派人前去妙闲的道观想请他过府一叙,没想到的是道观所在的山上山下布满了骁王的人马,自己的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近道观。 就在卫宣氏夫妇疑惑之时,突然闻听总管来报骁王到访。卫宣氏心中疑惑:“骁王?来自己的府上做什么呢?” 邓怀柔冷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按不了什么好 心!” 不过这条黄鼠狼可是在淮南渐渐扎了根基的,换一张匹便是头嗜人的猛虎,倒是怠慢不得。 想到这,便是勉强挤出副笑脸前去相迎。 第92章 骁王被迎进了府门后,邓怀柔便是大厅里招待着骁王,二人都是面上功夫的高手,一时间推杯换盏你来我往,真好似过命的交情一般。 酒饮到了一半,到底是邓怀柔忍耐不住了,微微翘起浓眉问:“骁王新近得宝,不去快快接住财神,到在下的府上岂不是浪费时间?” 骁王嘴角的笑纹加深:“这’宝‘甚大,不是本王一己之力能独吞的……”他并不知这地图究竟关系到什么,此番乃是空手套白狼,便顺着南麓公话里的意思缠藤上架。 邓怀柔却是不疑有他,想到自己手中握有两张藏宝图,便是得意地一笑:“骁王是想与在下合作,平分这前梁的宝藏吗?” 骁王适时端起酒杯,宽大盘满蛟纹的衣袖遮挡住了半张脸,半垂下的眼皮掩盖了眼底骤然爆出的精光。 他压根没有想到那民间影传竟然是会成真。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前梁余孽在暗中找寻着这秘宝,不论这宝藏是落到邓怀柔还是那个前朝余孽的手里,毫无疑问都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当一杯陈酿饮尽,骁王已经是脸色如常,微微一笑:“不知邓公愿否?” 邓怀柔阴笑着说:“在下手中的藏图有二,而殿下才只有其一,这做买卖都讲究一个公平交易,殿下若是能从太子的那把宝剑里取得最后剩下的一张,你我二人的合作才算是公平,殿下认为呢?” 骁王长指轻敲了两下桌面:“南麓公说得及是!” 南麓公府这一趟可真是不虚此行,骁王乃是话里设套的高手,那邓怀柔又是自以为占了先机,倒是一时间泄露了许多。 当年前梁皇帝仓皇逃窜,而邓公在淮南也才是刚刚起事,听闻前梁皇帝逃往南边,便起了“请”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可以终究是晚去了一步,当他赶到时,那皇帝已经是坠崖而亡,而他也是机缘巧合竟是从幸存的几个亲随皇家重臣的手里寻到四把匕首中的一把,还有一封未来得及送出的密信。 这密信乃是写给依然潜伏在皇宫里的前朝忠奴的,要他们务必透出遗落在皇宫书房的两把蟠龙细纹的短剑。 已经是累累若丧家之犬,竟是还顾惜着两把宝剑?这内里必定是有蹊跷,便是将那几名大臣吊起来一通严刑拷打,有几个不堪酷刑竟是半途寻了空子撞柱而死保全了忠命,最后的那个到底是胆小了些,眼看着皇帝摔死,身边的同僚也是撞柱而亡后尸体被拖到了乱坟岗喂了野狗,一腔热血全没了寄托, 于是,当酷吏抬来钢钉铁床时,吓得尽招了出来。 原来那皇帝当初逃跑后,竟然在途中经过了陪都的故宫,那故宫的值守人便将当初尉迟将军护送来的那把宝剑交给了皇帝,并将保守了上百年的秘密和盘托出。 皇帝这才有些恍然,为何祖训要求上书房的那几把据说是先祖留下的屠龙宝剑,要每隔数年轮流护送到故宫里保养,这其实乃是方便值守人检查宝剑里的秘密的是否安妥。这也是祖上深知江山难守,也是为自己的后辈留下一条活路。 于是邓怀柔与那卫宣氏便从那把宝剑里得了一份藏宝图,不过因着剩下的两把分别在大齐皇子的手里,那骁王乃是贴身佩戴,身边又打不进暗探,而太子则是将它收藏在了东宫保管严密的私库里,更是难以接近,再加上对这宝藏的事情,乃是半信半疑,又是全心谋划着造反,便是搁置在一边。 只是骁王在淮南的搅局让他们夫妇二人多年的筹谋尽是落了空,急于平添些实力与骁王抗衡。加上那宣鸣突然出现,更是让着秘宝显得格外诱人,让邓公势在必得的。 从南麓公府出来后,骁王上了马车打道回府。这一路他沉思了许久,等回了王府,飞燕在正厅等着他回来。骁王微微一笑:“正月十五,本王带爱妃入京赏灯可好?” 此次回京,乃是前瞻后奏,前脚回京的折子送了上去,后脚骁王与飞燕就已经开始入京了,而敬柔敬贤也正好随着姐姐姐夫一同回转了京城。 这次弟弟闯的祸实在是够大,可是骁王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斥责一句,飞燕看在眼中,也是感念在心。骁王平日里对部下的严苛她是知道的,哪怕犯错是的肖青窦勇这样的功臣悍将,想必骁王也是不会留有半丝情面。也正是因为如此,敬贤心里也是领情的,这一路奔赴京城的途中,少年的话少了许多,看到姐夫也是有些躲闪。 飞燕见了并没有说什么,少年家心内存了些畏惧,总好过不知天高地厚。 那三皇子倒是脸皮够厚,止了丧妾之痛,一看二哥准备回京赏灯,他居然也张罗着一路随行,也准备回京去看看。 就在半途中,皇帝的手谕下来了,给骁王的那一道诏书倒是回答得言简意赅只有硕大的一个字——准! 而给三皇子的那一道,更是简洁明了,亲切平易得如同乡野间慈父关怀爱子,句句情真意切——“混账东西!你还有脸回来?” 霍广云看完父皇的手谕,那脸儿算是彻底黑了。二 哥说得不错,那喂了狗肚子的里的宴席绝对是父皇震怒的原因,早知如此,学着二哥便是将肠子拉出来也要吃尽了那御赐的宴席……可惜这后悔药灌得也是晚了,便是辞别二哥打道回府,回转了岭南封地。 因为盐路的畅通,运河这一年修缮了不少,许多的浅滩也经过了扩深,回京花费的时间,竟然比当初来时缩短了不少。当一路风尘仆仆到了京城时,正好第二日便是正月十五的正日子。 京城的王府一早便是得了信儿,知道主子们要折返,便是早早就打理备齐了,魏总管前一步到了王府,挨处查验了一番,确保无误后,才恭迎着王爷与侧妃回府。 飞燕先去拜见了叔伯,随便将敬贤敬柔二兄妹送到了尉迟侯府并嘱咐叔伯看顾好小妹,不可再闹出暗许私情的丑事来。 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城,竟是有种恍惚之感,还来不及感慨,便是要准备着第二日进宫面圣。 大齐皇室遵从了前梁的习俗,正月十五这一日与民同乐,皇宫的乾清门敞开,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携家眷在傍晚时入宫一同赏灯。而乾清门没的长廊上尽是民间各个府郡进献的花灯,里面不乏奇巧的能工巧匠手笔,赏灯之余还可以品尝宫中的宴席,欣赏歌舞,总之热闹得很。 只是这样一来,上午倒是还有些空闲。 飞燕昨晚就听骁王说要去看望阿大,所以天刚刚放亮,便小心地移开了骁王放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早早起来了,披上衣服,简单地用绸帕包裹了满头的秀发,便带着几个侍女入了厨房揉面剁肉。 骁王的这位阿大乃是大隐的高人,虽然与霍家皇族有着莫大是渊源,却是不喜张扬,没有蓄养仆役,若是见他二人前来,那端木氏必定亲自洗手作羹汤又要忙碌半响,倒是辜负了骁王原本的孝敬之意。 若是让厨下备好酒菜,又少了那庭院里的平易家常的氛围。所以飞燕也是受了皇帝千里赐宴的启发,除了可以事先做好的面食酒菜外,其他的一律过好了热油,准备妥帖酱汁调料,到时在端木家的小厨房里,再加热调味便好了。 忙碌了足有一个时辰,精致的水晶饺入了小小的蒸笼,扣在特制的炭炉小蒸锅上窜着热气,肘子也是烂透得入口即化,就差最后的扣盘浇汁,清脆的藕片夹着肉馅,裹了薄薄的面粉炸得金黄,香软的山药捣成了泥状,撒了糖粉,烤好的肥鸭的肚子里也塞了香甜的栗子,只待最后入锅蒸熟……她低头看着熬制的牛骨汤也渐渐浓郁,一会让侍女端到屋外冻 成油冻便可以方便地带走了。 当备得差不多时,飞燕抹着薄汗直起腰来,却看见骁王穿着一身练功的劲装倚在厨房的门口,也不知看了自己有多久。 骁王有晨起打拳的习惯,无论严寒酷暑从未间断,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拥有一身健壮的体魄,满身纠结的肌肉可不是一般的武夫所能企及的。 “殿下怎么还不去练功,一会子可是要出府了……唔……”话还没说完,就看骁王不顾着身旁尚有侍女,便要拥抱着一身烟油味的自己,慌忙想要后退躲闪。 可是骁王的动作如同猎豹一般,哪里是能躲得开的?一下那娇弱的身子就被抱了起来。 此时晨曦投射入木栏橱窗,骁王望着这张雪白盈亮尤挂着汗珠的脸儿,只觉得那灵气的眉眼俱是让打心眼儿里疼爱,这般的女子若是错过了,此生该是何等的遗憾?幸好了当年他的坚持与这么多年的等待,想到这,便是含住了那娇唇细细地亲吻了起来。 一旁的贴身侍女们都是知道骁王宠爱极了侧妃,可是毫不避嫌地情到浓时倒是头一遭。 那二殿下的身材高大魁梧,竟衬得本来身材高挑的侧妃也娇小了许多,被晨曦的霞光笼罩,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飞燕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搂抱,看着他浓眉朗目微微含笑的样子,便是闹得偷偷又捶打了他那硬如磐石的胸膛两下。 使用了了早餐后,骁王命魏总管备好特意从淮南带来的土特产封箱装车,有带好了飞燕准备的食盒,一起去了京郊的阿大与阿娘家。 派去送信的小厮一早就去通知端木胜夫妻二人。 此前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马蹄踏着一路的积雪来到了庄户门前。 可是还未等到门前,远远便看到几辆高大华贵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那庄园的门前。那些立在马车与门前的侍卫们个个高大威猛。 一直立在门前的骁王府的报信小厮见了骁王的马车过来,跟屁股燎了火似的,疾跑了过来,小声地冲着马车里的骁王道::“禀二殿下,皇……皇上一早便到了端木老爷的府上。” 骁王闻言皱眉撩了了车门,一旁的魏总管听了,气得喝道:“混账东西!既然皇上来了为何不速速通报二殿下,这都马车要驶到了门口你才说!” 那小厮觉得自己这趟差事办得不利索,脸上也是一垮道:“启禀殿下,不是小的不懂颜色,实在是来到时候正好与刚下銮驾的皇帝撞了个正 着,圣上问出小的乃是骁王府上的,便问明了来意后,只让小的在院门口候着,说是等殿下来了正好,不用小的回去通报了……” 飞燕瞧见骁王微微皱眉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他心底的顾忌。 其实原本骁王昨儿一早到了京城便请了折子入宫,要向皇上皇后二老请安。可是折子入了宫时,那沈后因着看了一天的戏,有些困乏了,便派人来传话说明儿赏灯宴席上便可见了,倒是不必特意入宫跑一趟了。 所以骁王这才一早准备来见他的养父母。 赶巧儿,皇帝竟也来寻访老友,便立显了骁王的尴尬,虽然是皇后的刁难在先,可是出京外放了这么就,竟然连亲生的父母都未见,去赶着来见养父母……于情于理都是不大好讲的。 就在这时,骁王的马车也来到了院门前,皇帝霍允那粗犷的嗓门甚是有穿透里,便是高声问道:“是霆儿来了吗?还不快些进来!” 骁王这才下了马车,又扶着飞燕下来,一同入了院厅。 待得进了屋子,果然霍允一身黑色绣着金线压花的便服,坐在了厅内的正坐之上。儿端木胜宇端木氏便垂手立在一旁。 霍允上下打量了一番许久未见的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魏总管已经将食盒放到了桌子上,霍允一看笑着说道:“竟是还带着酒菜,难道是嫌弃你阿娘的手艺?” 说着转脸儿冲着端木氏说道:“朕可是许久没有吃到弟妹你的手艺了。” 端木氏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端庄的一笑,其实虽然是粗布木钗,可是这个端木氏一看便是出身不俗,虽然上了些年岁可是言谈举止间的气质,竟是比那喜欢浓妆艳抹的沈皇后好上许多。 就在这时,骁王说道:“儿臣上次带着侧妃来品尝了阿娘的收益,她便是有心学一学,这不在淮南练就的厨艺便是迫不及待地要阿娘这个师傅来检验一番了。 霍允闻言笑道:’那朕倒是要尝尝你妾室的手艺如何了!” 圣上亲自发了话,飞燕自然是连忙命仆役将食盒里的热食拿来,让皇上与骁王端木胜夫妇一起慢用,自己则将剩余的菜肴加热调味一番,端上了桌子。 皇帝夹了一口蒜蓉豆瓣鱼,感觉味道很是鲜美,便是冲着端木胜说道:“端木老弟,我这个二儿子不愧是你养大的,挑选女人的眼光,倒是和你一样的好啊!” 这话一出口,其他人许是习惯了,倒 是没有什么,可是飞燕的心里却是微微一颤,女人的直觉总是感到有些不妥之处。 她微微抬眼,偷偷望向了端木氏,果然她恬静的脸上隐约有些不自在。 第93章 飞燕的手艺的确是不错,就连在宫中尝尽了珍馐的霍允也是难得吃得甚是欢畅,放下筷子时,他略带惋惜地说:“可惜你已经入了骁王府,不然一准要宣你入宫替朕做个厨娘。” 骁王闻言笑道:“燕儿,还不谢过父皇的夸奖?” 飞燕连忙施礼谢过陛下。 霍允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儿子,心道若是个知趣的,定然要说既然父皇喜欢,便叫这侧妃隔三差五做上几次送入宫中。可是这平时一点就透的二皇子,此时却是装起了糊涂,难道是怕累到了他这个爱妾?想到这,霍允不由得又看了那垂手立在一旁的飞燕一眼。 饭后的茶点是端木氏准备的,虽然样子没有铺子里的精致,可味道清淡不腻口,正好可以用来送茶。 吃完了茶。几人闲聊了会后,霍允终于转入正题:“端木兄,年前朕派人送来的战船图样,你应该看过了,朕的意思是将这船的大炮与弦弩进行一下改进,让它们的射程更远些,不知你可否改好了?” 端木胜慢慢地放下了茶杯,说道:“大哥应当知道小弟的生平只有一样事坚持到底,生产农耕样样都好,但是绝不监制杀人的武器,何况大哥送来的图样已然是设计周全了,倒是没有什么改动的地方了。” 端木胜没有口称皇上,而叫“大哥”,便是希翼霍允顾念旧情,莫要为难自己之意。 只是这样一来,到底是卷拂了皇上的圣意,霍允皇帝做得久了,倒是极少去听那个“不”字了,当下不由得脸色微沉。 就在这时,端木氏柔柔地说道:“大哥,茶茶水有些凉了,让奴家给你添置些吧。” 霍允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虽然脸上有些阴郁也是转瞬即逝。 又聊了一阵,时辰也是到了,皇帝要回宫等候诸臣,而骁王与飞燕也该是准备回府换衣入宫去了。 恭送了皇帝上了銮驾,缓缓远去以后,骁王这才转头对端木胜道:“阿大,父王让你修改什么样的战船?” 端木胜淡淡地说道:“是一种适合在江河湖沼作战的小战船……” 养父子二人再没有说话,各自陷入了沉默。飞燕在旁边听得心里也是一翻,这样的战船,怎么看……都像是给淮南将要发生的水战准备的…… 看来当初骁王虽然是是因为演习船只的破旧而与那南麓公打成了平局,但是皇帝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弃武力收复淮南的想法,更是积极准备扩充战船的 数量。 端木氏这时从屋内拿出了一盏用青布包裹好的箱子出来。 “这里面是你们阿大新制的宫灯,有些机关在里面,正好你们今日入宫也是要带些奇巧进去的,正好便将这灯带入宫里吧。 飞燕点了点头,谢过阿娘与阿大,接过宫灯,便与骁王回转了王府。 回来的一路上,骁王的脸色一直阴沉,不见晴朗。飞燕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的怒色外漏。他一向是在人前情绪内敛的,最多的便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冰块脸,此时倒是没有避着自己,半躺在自己的大腿上,静静地消化着满腹的怒火。 飞燕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地帮他揉捏着太阳穴。霍允与骁王的养父母究竟是怎么样的陈年往事,恩怨纠葛,绝不是旁人可以顺便打探的,他不说,她便不问。 过了好一会,骁王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色也慢慢恢复了平静,而这时马车已经到了骁王府。当骁王下车时,那英俊的脸上已经是风过了无痕了。 正月十五这天,最热闹的便是乾清门前了。 各府的千金女眷也是要随着自己的父亲或是丈夫一同入宫齐乐的。各色的锦衣华钗简直晃得人睁不开眼儿。 比衣服还让人炫目的,便是各府进献的花灯了。走进乾清门,各色的花灯便是排布在长廊的两侧,游走期间,真是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就在这时,当飞燕走过来时,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对登对的俊男美女所吸引。 只见骁王身着淡黄色金线透着黑丝蛟龙纹的长摆礼服,衣襟与领口皆嵌着大颗的珍珠,满头浓发束在高高的白玉冠上,看上去甚是威严。 而那位侧妃,却是一身同样浅黄色的礼袍,只是布料用的乃是飘逸旖旎的千水纱,在礼服之外,还披挂着短式的白色貂绒的小披肩,显得异常的雍容华贵。凤眼峨眉,粉黛淡扫,虽然没有画上浓烈的妆容,却是天生丽质,让人舍不得移开眼去。 在感叹着骁王侧妃貌美的同时,各府的女眷也是暗叹着这位侧妃好命,竟是摊上了这样一位不贪恋女色的王爷作丈夫,虽然是个妾室,可是府里清净得很,到现在也没有那些个燕燕莺莺的纷扰。也不知哪个千金修了厚德,将来若是能嫁入王府做了正室,虽然要远去那淮南之地,但是府里妾室不多,日子也过得安心些不是? 飞燕随着骁王入了乾清门。 宫廷的长廊外垂挂着各式的宫灯,而大 殿之内装饰得更是富丽堂皇。这几年大齐的国库算是和缓了下来,过年的时候也有了前朝的奢靡之感,而这霍允也是开了些窍,愈加会摆皇帝的谱子了。 饶是各位高门贵胄见惯了各式的花样,但是当骁王府的侧妃将一盏宫灯挂出时,还是引来了众人惊叹的目光。 这花灯是端木胜特制的,花费了许多心思,将他无意中发现的民间人物画故事也运用到里面。花灯是圆柱状,用上好的香木一点点雕琢而成。两侧各有一个风车,灯身上用烧红的烙铁烫画着才子佳人的图样,还镶嵌了四块通透的晶石。 飞燕拿着花灯,按照端木胜所说,按下灯身上一个开关,一个风车开始缓缓地随风摆动。卡啷卡啷,随着风车的转动,花灯外层慢慢旋转起来,水晶转动时显露出花灯里面雕刻的各种人物,有小孩玩耍,有堂前跪拜,有侍候公婆。随着花灯越转越快,水晶里的图画连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图画动起来一样,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年少时的两小无猜,洞房花烛,夫妻拜别,外出为官,儿孙满堂……其他臣属从未看过如此神奇的事物,一时竟是看得呆了,停下了脚步。围观的臣属越来越多。 飞燕连忙向前走动,同时按下了第二个按钮。咔哒一声,另一侧的风车也旋转起来,然后花灯的内层居然缓缓升起,同时雕刻了人物的灯壁向内收起,慢慢显露出花灯的最里面,却是一个精致的舞台,上面有二个小人,穿着盔甲,手举银枪。风车转动时,小人手中的银枪开始上下翻动,居然对打起来。 这不由得引得众人纷纷点头称奇。 飞燕这时退出了人群,心中暗道,这等独具匠心的奇才,却不能为己所用,那皇帝岂是会甘心? 就在这时,她已经随着骁王入了大殿,准备面见二圣。 入了大殿飞燕发现,这次回京宫廷之内多了很多陌生面孔。别的不说,单是霍允身旁便是多了几位年轻貌美的妃嫔。其中有两个居然微微隆起了小腹,看样子很快就会诞下龙子。 飞燕心中一惊,暗道:“这沈后何时变得如此通融,居然允许皇帝的妃嫔怀有龙种?”再看那沈后,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依旧美艳如昔,但是眉宇间微微的有些阴郁。 拜见过皇上与皇后,骁王便领着飞燕入了座。 沈皇后看了看那尉迟飞燕,开口说道:“一年不见,二殿下家的这个妾室倒是生得愈加美艳了。只是这女人生得再美,终究那本职是要诞下子嗣的,不知这肚 里有没有动静? 在大庭广众下这般突然刁难,真是让人挡都挡不住,不待飞燕回答,骁王便笑着接了过去:“儿臣不若父王龙体康健,子嗣绵延,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儿臣一直远在淮南的偏僻之地,倒是还没来得及恭喜两位贵妃喜得龙子,为我霍家又增添了龙脉。 霍允闻言哈哈大笑,他此时已经是年仅五十,新近册封的两位贵妃年轻貌美,最主要的是肚皮争气,得宠三个月便各自怀了龙种,这便是向全天下的人昭告着皇帝宝刀未老,精满而身强。 所以,听着年轻力壮的儿子的这番恭维很是受用。可是那沈皇后却不然了,被骁王的这番话气得脸色几欲崩溃。 最近皇帝整治了京城的吏制,罢免了许多沈家栽培的官员,此时便是风头浪尖之上,沈国舅告诫她在宫中稍安勿动,不宜此时触怒皇帝,便是只能看着那两个骚浪蹄子兴风作怪,得了皇帝的隆宠。 她的眉目淡淡扫过了皇帝身旁的那两朵娇花,不由得暗地里冷笑了一声:只要不是瞎子,都是能看出这两个狐媚子肖似着哪一人,年轻时没有得偿的夙愿,现在倒是寻了替代的好好地补上一补了!真不知皇上趴伏在这两个狐媚子的肚皮上时,喊的是哪个人的名姓? 想到这,她的眼儿扫了一眼坐在下面饮酒的二皇子——他应该也是看出来了吧?倒是沉得住气,难道就不觉得恶心吗? 第94章 骁王不露痕迹地拍了一通父王的溜须后,便不再言语,这时舞姬们纷纷立在堂前开始表演舞蹈。 奏乐所用的乃是前朝遗留下的一套上古揉金青铜铸造的编钟。四具硕大的钟架装饰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图纹,摆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高低错落。每具钟架都挂着九个样式古朴的编钟,上面浮雕着五爪金龙。编钟是极有讲究的。不同等级的人所用样式和数量都是不同的。九乃数之极,只有九五之尊才可以用九个一组,刻有金龙的编钟。最难的便是为每个编钟赋音。每个钟架上的编钟都要是同一个音律,而声音又要有所差异,整套编钟都要音律齐全,这样编钟数目越多,弹奏起来越难。 就算是前梁皇帝在世,也是偶尔用之,而且是些浅显易于弹奏音域较窄的曲子,不过从来没有四套尽出过。比如庄重的庆典,便用音域低沉庄重的青龙编钟主打,而一般的节庆,需要欢快的气氛则用声音清脆温婉的朱雀编钟。其他两套使用的次数便是寥寥可数了。 可是这次宫宴之上,四套上古编钟尽出,就是前朝的老臣们也是从来未见。弹奏编钟的乃是八名童子,两人一组手执钟锤立在那编钟之前。 随着古琴箫声铺垫的前奏,那编钟清零而悠远的声音便似从远山深处悠然回荡地响起。 应和着编磐古小鼓的声音,一群十五六岁,身材曼妙的舞姬们开始了舞蹈,这些舞坊的舞姬们一律是由宫中的乐坊调教出来的,少了民间乐坊的风尘狐媚之气,虽是优美但是难免有些呆板,可是今儿再看着舞姬优雅舒缓的舞蹈,感觉有些奇怪,明明还是宫里乐坊的那些舞姬,舞技上也没有变化,但是看起来却是比以前灵动了不少,每一个舞步都随着那编钟的行云流转而流畅的变化这,那些纤弱的身影仿佛是被这轻柔灵动的音乐托举,踏着清风明月一路扶摇之上,绸带轻舞将在云霄月宫里游曳…… 一时间,整个大殿安静极了,似乎都随着那灵动的音乐而恍惚置身于青山仙境,置身于那满天的飞天仙人之间。 可是当最后一个音符寂然停止之时,这群曼妙的舞娘依次退下,青龙编钟浑厚的声音便接踵而至。一群体格健硕,身披铠甲,手持圆盾的男舞者踏着铿锵的步伐步入宫殿。 此时的音乐再难觅那如仙乐一般的灵动清越,反而铮角声声,鞍弦扣马。一时间号角齐鸣,仿佛置身于修罗战场之上。此时演奏的竟是兰陵入阵曲,以往这等阵舞皆是由乐坊的舞姬女扮男相而演绎之。此刻居然是一群肤色古铜 ,阳刚十足的男子来演绎,众人才发现这雄浑的舞姿原就该由一群粗犷激昂的汉子们舞动着节拍才最是有味道。在座的武将们倒是来了兴致。他们个个是在战场上厮杀历练,立下了赫赫功勋。虽然近几年世面太平,他们可以在京城的府邸里养尊处优。但凡有着在战场之上挥弓放箭,斩敌酋于马下经历的,岂能对那段峥嵘岁月说忘就忘。有时午夜梦醒,也难免心有遗憾,不甘心自己余下的时光在安闲之中消磨殆尽,有时难免生出感慨:“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手中” 飞燕看着激情热血的阵舞,耳畔是慷慨激昂的乐曲,初时还没有什么,慢慢便是感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身旁的一切似乎渐渐远离自己。群臣觥筹交错,舞者阵舞隆隆,却似乎都失去了声音,耳中只有自己心脏的每一次激烈跳动。而每一次跳动,都给身体泵入一股力量。 方才浅浅饮了一杯甘醇的佳酿,此时酒意也随着铿锵的乐曲渐渐翻涌了上来,一时间仿佛回到了白露山下的战场上,周围俱是荷刀举剑的敌兵,慢慢向自己靠近。 飞燕发觉不对,自己可能被这充满杀伐之气的乐曲影响了。头上的重钗此时坠得头皮也跟着发疼,便是顺手摘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此时,乐曲骤然飞扬,竟是将隐藏在心底的几许失落与遗憾尽是翻涌了上来,想到了自己曾经筹谋拯救天下的壮志豪情,想到了那寒夜立在崖边的失落。其实现在想来,那时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的,除了樊景的变心,也还有自己对白露山倾注的心血尽付流水,巨大的失落…… 想到了失意处,竟是随着那音乐节拍猛的一攥,手里的金钗立刻刺破了手掌。 骁王已经觉察到旁边玉人在阵舞开始不久就表情不对,现在更是牙关紧咬,全身上下紧绷,似乎全力抗拒着什么。 言燕儿平日里倒是还好,可是似乎身体虚弱是极易受音律的撩拨,不然上次几日绝食,也不会被自己弹奏的乐曲轻易撩拨得乱了心绪,拿起香炉砸向自己了。 此时在这宫殿之上,人多眼杂,倒是不好开口去问,便是在桌沿下,一把握住了飞燕的手臂,将她拢到自己身旁,借着假装替她整理鬓角之际,在她耳旁问道:“燕儿,怎么了?” 飞燕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里,猛然听到骁王的声音,便是身体一震,,发现骁王眼眸微沉,正关切的望向自己。低头一看,自己已经将金钗握得太紧,手掌被刺破,流出鲜红的热血。 骁王不动声色地解下自己的汗巾,给飞燕包扎止血,问道:“燕儿,深呼吸,不要听得太入迷,这曲子……有些魔障!” 众位武将虽然没有飞燕那样对乐曲敏感,但是多年的战场生涯让他们很容易就进入亢奋状态,一个个表现得比飞燕更加不堪。瞪圆双目,眼珠都已经布满血丝,牙关紧咬,双手死死攥住拳头。很多武将已经忍不住的哼哼起来。 霍允作为马背上的皇帝,对天下的企及之心更甚,他这些时日一直疑虑着淮南的祸乱,虽然是有心用兵,可是又是想着天下初定,百姓不宜颠簸,心存疑虑,便是左右摇摆不定,一时间难以下定主意。 可是就是方才这雄浑的兵曲,却是燃起了他满腹的豪气,更是想起了当年新野起义时,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义无反顾! 一曲听罢,霍允竟是大掌猛地一排身前的龙案,大喝一声:“好!” 群臣闻听皇帝叫好,自然是一呼百应纷纷鼓起了掌来。 太子霍东雷更是一脸难以自抑的喜色。 霍允问道:“若是少了这四重编钟的演绎,这首入阵曲哪有这般的雄浑大气?这些个乐曲是哪一个乐师编排的?” 太监总管喜滋滋地禀告道:“陛下,这是太子殿下一片拳拳孝心,为了这曲子他可是花了几许的功夫呢!” 霍允意外地扬了扬眉,笑道:“太子竟是何时通晓了音律?你可是自小便是不通音符的啊!” 太子赶紧走到龙椅近前道:“儿臣的确不懂,但是新近得了这编钟的曲谱,直觉不可暴殄天物,便命专人培训了这些个乐者,他们都是聋哑之人,听不到音律反而心思更明净,经过练习后只记得自己击打的轻重与次数,竟是每每弹奏分毫不差……” 众人压根没想到能击打出这般天籁之曲的乃是一群聋哑人,更是交头接耳,啧啧称奇。而骁王在桌下轻握着飞燕受伤了的手,慢慢的摩挲着,不知心内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这宫宴之上,太子的风光无限。 飞燕因着音乐停止,但是气血依然涌动,便是低声与骁王说了几句,领着两名侍女还有一个小太监出了正殿,借口着更衣,去偏殿的小厅休憩片刻。 她命宝珠推开了小窗,一股冷气吹到了脸颊上,那股在大殿里一直萦绕在鼻息间的淡淡香气散去,顿觉舒服了不少。 恰在这时,另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也气哼哼的走了进来, 看见了坐在软椅上的飞燕,也毫不收敛怒气,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边。 飞燕抬眼望了望这一脸怒色的乐平公主,笑着问道:“怎么了?” 乐平向来是藏不住话的,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了便道:“没想到大哥平日里道貌岸然,竟然也干起了窃取别人功劳的行当!那谱写编钟曲子,训练乐师的能人明明是我寻到的,可是转眼间竟然成了他废寝忘食地尽孝了!” 飞燕信念一动,问道:“这能人是何方神圣?” 乐平嚷嚷了一通,觉得心内舒服些了,便靠在软椅上让一旁的侍女给她剥葡萄吃。 “就是个落魄的江湖艺人,可惜了,一边脸都是被刀疤毁了,不然一准是个顶尖儿的美男子……” 乐平公主对于美男子的执着,世人皆知,飞燕倒是不好继续文下去了,免得听了什么桃色的情事,难以脱了干系。 她手上带伤,此时用衣袖遮挡着,并未被人发现,便是起身向乐平告辞,又回来大殿之上。 一直到了午夜,宫宴才散。各府的贵人们纷纷打道回府。 太子的马车沿着石板路走在宫苑的内墙之间,到底很快回到了自己居中的东宫,只见一人立在东宫的院墙内,见太子下车,连忙跪下施礼:“小人妙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心情极好,大掌一挥道:“起来吧,选前准了你三个月的假,让你回乡下探亲,心内还后悔来着,生怕你的这些徒弟们不能撑起门面,现在看倒是名师出高徒,幸不辱使命啊,明儿,我会叫东宫总管赏赐给你们师徒白银千两,你且出宫去吧!” 那个叫妙音的乐师,长发披肩,微微遮脸,他垂下身子写过太子,当他抬起头来时,便可看将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划过脸颊。 太子厌恶地连忙调开了视线,转身进了宫门。 那位乐师便由侍卫引领着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当他入了马车内,赶车的车夫小声地问:“主公,是要回转到京郊的府宅吗?” 妙音摇了摇头,长发微微地斜挂在肩头,露出了一双凤眼长睫,流动着妖冶的光芒,此时就算是那条甚是夸张刀疤也遮不住他眼底的神彩:“邱天,调转马头,回乐坊。” 第95章 当马车到了乐坊的后门时,这位妙音乐师便从角门入内,悄悄地入了那八位聋哑乐师的房间。 见了妙音入内,那八位聋哑少年连忙跪下施礼。妙音挥了挥手,来到房间一旁浴桶内,在已经打好的热水里轻轻撒了些药粉,然后用手势示意着他们依次沐浴。 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乐者的身上都涂抹了特殊的药水,敲打编钟极其耗费体力,和缓的曲子还好,可是弹奏入阵曲那样高昂的曲子时,他们的身子自然会开始流出热汗,透过轻薄的演出服,这种迷乱人心智的气味自然是挥发到了大殿的每个角落,这些乐者早就适应了这迷药倒还好,可是普通人却是骤然闻到便是心绪高昂难以自抑。 现在这浴桶里溶了解药,沐浴后药性便尽解了。但是从此以后,那些大齐权贵们每隔上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情不自抑地想要再听这搅动人心的乐曲……到时…… 妙音昨晚这一切后,便如来时一般悄悄地离了乐坊,上了马车后车子驶出了京城。他在车中慢慢地用沾了药水的巾帕擦拭掉脸上的疤痕,当擦拭干净后,便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俊美脸庞…… 这些时日,南北连端的布线安排终究是没有白费,地图只差最后一张了,而他培养多年的乐师们也终于挨近了那逆贼霍允,只要如此再热血涌动几次,搭配着每次赏乐时,这些个权贵们惯饮的美酒,几厢作用,那逆贼便是会精血翻涌,血管爆裂而亡,到了那时,想必他的三个儿子并定会为了争夺皇位而斗得你死我活…… 想到这,那张白皙得如同融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淡淡地笑意…… 只是没想到那个二皇子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快,竟是与自己脚前脚后回来了京城……但愿莫要因着他而搅了这差最后几步的大棋…… 飞燕随着骁王出了宫门后,便坐上了马车。 骁王在宴饮的时候,一直神态如常,可是入了马车却是脸色阴沉了下来,一把握住了飞燕的素手,拆开裹手的巾帕看着那手心处的伤口。 “只是不小心握紧了头钗,没有什么大碍的……”飞燕直觉自己今日在宫宴上醉酒失态,便是困窘得急于抽回自己的手。 “别动!”骁王难得冲着飞燕语气严厉地说道,反复看了看后,便冲着马车外的侍卫道:“去,将长云先生请到本王的王府里来。” 这个长云先生与自己的阿大乃是至交好友,虽然医术精湛却也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上午去阿大家里与阿大闲聊时, 无意中听到了长云先生回京的消息,便是正好请他来给飞燕瞧上一瞧。 当年沈皇后生骁王时难产,也恰好时长云先生前来接生,在那沈氏的肚皮上插了一针,正扎在肚皮里握着脐带的小手上,让他痛得一松,这才救下了母子二人的性命。所以骁王对待这长云先生也是如同自家人一般的随和。 到了王府后,这位年近六十的老先生,先是查看了飞燕的伤口并无大碍,便隔着巾帕替她诊了诊脉象,一切脉象,老先生登时目露惊疑之色。 飞燕躺在床榻上,又隔着幔帘自然是看不到先生的脸色,可是正在一旁的骁王却是看得分明。 他浓眉微锁,直到老先生诊脉完毕出了房间才开口问道:“先生,本王的爱妃是否有恙?” 出云先生虽然年老却是目光如矩,看着骁王意味深长道:“王爷年轻,总是贪欢之心盛了些,但是也要体谅侧妃天生身子弱了些,加之有陈年的体寒更是要小心照顾,这催情迷志,让人血脉迸发的药物……还是不用为宜……” 骁王听到此处心里咯噔了一下,沉声说道:“先生所言可是当真,燕儿的体内有迷乱心智的药物?” 出云先生只当是骁王贪图男女之乐,故而给自己的妾室用了助兴一类的药物,可是如今看骁王的神情倒是不像,便说道:“方才老朽诊断侧妃的脉象,如鼓声震动不能平息,实在是中了迷药的迹象,不知侧妃是可是吃了些不当的饮食?” 今日飞燕所食的俱是与骁王一样,可是因着骁王百毒不侵的体质倒是查验不出什么来。骁王夹来一直陪伴飞燕的宝珠,一诊脉象,竟然也有余毒残留的迹象。 这样一来,倒是可以排除饮食有毒的缘由了。骁王想到在宫宴上听到了那场颇为诡异的乐曲,心内打起了思量。 就在这时出云先生又是开口道:“若是骁王不想让妾室先行诞下庶子,其实可以用其他的法子避孕,而且侧妃天生体寒本就易受孕,那避子草……不用也罢……”、闻听到这么,骁王的眼睛半眯,脸上的寒霜如同极地北风刮过一般…… 那天出云先生拟写了解毒的方子,抓药煎好后,便离了府去。等到侍女端来煎好的药汁时,骁王亲自端着药碗,一手揽着飞燕,一手将药液慢慢倒入她的口中。 飞燕的身子骨一向不大健朗,可是却天生是个不爱喝苦药的,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捂着个汤婆子在被窝里捂出一身热汗便算了事。 可是今日是 骁王亲自端上来的,自然是不无可避,便是拧着细眉喝下了这碗苦药。喝完了药汁后,骁王看到燕儿的精细的眉眼都是皱到了一处,若是换了平时,定然要细细地调侃一番。 可是这次,骁王却是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拂去了她樱唇上残留的药汁,突然淡淡地问道:“今日皇后问及了你可否是有身孕的迹象,想来你我成礼已经是一年有余,燕儿可是有避孕吗?” 飞燕没想到骁王会突然问及这个,略略有余后说道:“许是臣妾体寒,所以一直久久未曾受孕吧。” 骁王闻言,眼里的寒光更盛,可是语气却是依然温和道:“爱妃可是曾听过避子草?” 这话一出,飞燕便是知道骁王应该是察觉出了端倪,倒是不好再隐瞒了。那卫宣氏用来的含有避子草的胭脂,她虽然刚开始略带犹豫,可是却也用了那么一两次,这药就像隆珍多言,很是霸道,虽然之用了那么几次,却与骁王这般频繁欢爱也从未有过身孕。 对于骁王,她现在也是说不好自己的心。刚开始被迫嫁入王府时,一心以为他乃是闺房里的废人,倒是没想得太多。后来发现他竟是故意诓骗了自己时,心绪一时难平,心内其实也是恨过这狡诈的男子的,后来,随着二人的朝夕相处,随着他润物细无声一般的潜移默化,她竟然不自觉地慢慢敞开了自己的心门。 可是就算渐渐喜欢上了这个男人,飞燕却并不想诞下孩儿。她乃是侯府出身,身边的庶子庶女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她心里最是清楚了。若是当家主母宽厚仁慈倒还好些,府里的日子不算太过难熬。 若是主母不是个心慈之辈,一旦妾室失宠,竟是连自己的儿女也难以保得周全,过继给缺少香烟传承的旁门,只是主母的一句话而已,都不用跟生母商量,那孩儿便被抱走了。再不然便是早早莫名的夭折,那深宅大院儿里,早夭了孩子就跟死掉宠物猫狗一般的稀松平常。 因着自己前朝旧贵的出身,毫无权势的背景,她注定终其一生,只能是这王府里的侧妃。这与骁王的爱意浓淡无关,而是干系到大齐皇家的脸面。那正妃之位必定是朝中的忠良之后,可以为霍家的族谱增色的大家闺秀。 而不是她这个落魄得曾经当街卖粥的旧朝遗女。 飞燕也不知骁王对自己的爱可以延续到何时,更不知将来主理这骁王府的正妃是何等的人品。若是不负责任的诞下了孩儿,却平白叫他来这世上受苦一遭,她不知到了那时,保护不了亲生孩儿的自己能 不能承受得住内心的煎熬,也不知会不会因爱而生恨,以至于终日怨尤,成了一名郁郁难解的怨妇。 所以……她不能生! 只是骁王为何会突然问及于此?是方才那郎中?不对,以前几次切脉,那些郎中都没有发现内里的蹊跷,难道是隆珍走漏了风声,让其他仆役知道,辗转传入了骁王的耳中? 若是诓骗着骁王说,自己毫不知情,一切都是卫宣氏的阴谋,可能会骗得住别人,但是却是骗不住一向洞若明火的骁王……因着不知骁王知情了几成,便是半真半假地说一说,也免得激怒了王爷。 “禀王爷,那卫宣氏送了臣妾几盒胭脂,颜色倒是鲜亮,臣妾用了几次后,偶然间才得知那胭脂里竟是有避子草的成分……” 骁王闻言,站起了身来,几步走到了妆台前,拉开了抽屉,取出那里面的几个胭脂妆盒,飞燕的确用的不多,只有一盒的表面淡淡地抹下了一层,其余几个都是崭新未用过的。 骁王留下那盒用过的,准备给出云先生看一看,余下的几盒,竟是铁掌微微用力将那几盒胭脂碾得七零八落,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猛一掀妆台,上好的梨花木的铜镜妆台顿时摔得是叮当乱响。 这屋内传来的声响,惊动了外屋的侍女们,宝珠领着一个侍女走进来一看,登时唬了一跳,只见那侧妃身着素袍乌发披散在身侧,半咬着嘴唇垂首坐在床榻的边沿。而二殿下呢,那张脸阴沉得竟是战场对敌时般阴气沉沉,杀气蒸腾。 骁王的脾气从来都不是好的,这个宝珠一向是知道的,可是像这般毫无掩饰地在侧妃面前发作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不用骁王瞪眼睛,她连忙识趣地退下了,只是看着侧妃孤零零地坐在那,甚是可怜,也不知竟是怎么招惹的二殿下,那娇柔的身子可是禁不住二殿下的大掌的…… 飞燕本来是直觉理亏,所以骁王砸起东西,她也只能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平日里的机智伶牙全没了影儿,只默默地用手指绞着衣襟。 骁王又踢碎了一张茶几,待得满地的狼藉,还是觉得心内的怒火难以抑制,如果可以,他真想抓住那女人纤细的脖颈,好好地质问她,嫁给自己竟是这般的不甘心吗?难道她不清楚,这辈子出了自己,她再也不可能跟别的男子这般燕好了吗?她不想诞下自己的孩儿,那么……又是想要替谁心甘情愿的生孩子? 不想在盛怒之下伤了她,骁王努力地深吸了几口气,踏着满地的狼藉,大踏步地步 出了房间,便再没有回来。 等了半晌也不见屋内唤人,宝珠想了想,才领着侍女进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飞燕苍白的脸色说道:“侧妃,奴婢已经命人将侧厅书房里的软榻收拾出来了,这屋内太乱,您还是去书房休息一下,奴婢也好派人来收拾下这屋子。” 飞燕缓缓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时却是一不下心,踩到了地上的碎片,莹白的脚掌顿时刺破流出了鲜血。 宝珠唬了一跳,吓得连忙扶着飞燕坐下,命人端来热水盆子还有止血的药粉,替飞燕洗了伤口后,抹了药粉。 这下她可不敢叫侧妃自己走过去了。便是唤了两个身轻力壮的婆子进来,抱着羸弱的侧妃转入了书房里。 宝珠是个心细的丫头,书房里早早就送了两盆竹炭盆火,软榻上铺了两层被子,被窝里也安置了汤婆子,一伸脚进去便是觉得暖意融融。可是早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相同而眠,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竟是觉得有些难以驱散的寒意。 以前也有骁王因为公干而彻夜不归之时,可是那时她知他在哪,在做些什么。而今夜,却是有些空落落的,辗转了许久,汤婆子转凉了,却依然睁着眼儿望着窗外远处那忽明暗的灯火…… 第96章 第二日,飞燕晨起的甚早。可是等到用早膳的时候也不见骁王的踪影,寻来魏总管一问才知,骁王竟是在书房睡了一夜,今早起来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胃口,只是让厨房送了一碗稀粥,外加一碟子八宝咸菜便算是用过了早餐。 现在正值年节刚过,加上他们又是回来探亲,骁王没有什么要出府经办的要事。 骁王外放这一年,京城里的人情关系都是冷淡了,此时太子风头正健,又是跟二皇子是不对头的,下面的人也都是心知肚明,没必要前来拜访反而讨了太子的晦气。 此时过了十五,更是没有什么人来拜访了。府里倒是清净得很。 可真是清净无事可做,府里的;两位主子闹着别扭就让下面的人更加难做了。一样的饭食要分装两下,骁王竟是一整天都没朝侧妃的院子里走半步。下面有些不懂眼色的粗役使难免嚼起了舌根,说着这位侧妃过府一年,也是到了要失宠的关卡了。 飞燕脚上有伤,昨夜心里存了事,倒是没觉得怎样。今天晨起一下地,就算套的是宝珠特意备下的厚棉纳底儿裹绸的软底儿便鞋,还是觉得脚掌钻心的疼。一时也是下不了地。虽然有心主动拉下脸儿去见骁王,可是还没走两步,腿就疼得打颤了,若是叫人抬着去,又显得矫情了,到底是做了罢,准备等脚伤缓一缓再说。 宝珠备了个小圆桌,正好摆在床榻上,摆花牌还是吃茶用点心,都是可以在小桌上进行,倒是连下床的功夫都省了。 厨房里除了一日三餐,还备了早晚两剂汤药。 飞燕觉得自己没病没灾的,平白要喝这苦汤药倒是多此一举,便是准备让宝珠倒掉。奈何送汤药来的却是魏总管本人。 这老忠仆对骁王交代的事情认真着呢,一看飞燕不想喝,连忙劝道:“侧妃,您有所不知,这药里的药引子可是精细着呢,是骁王特意命人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寻到的。若是骁王知道您没喝进去,全舍给院里的那几棵树根子了……可是得窝了大火了…… 飞燕看着魏总管满脸褶子的为难,便是接过那碗,颦蹙着眉头,憋着气儿一饮而尽。 这药液的味道竟是跟昨日的略有不同,除了苦涩的味道外,另有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咸腥味,可能便是魏总所言的珍稀的药引了吧? 饮了苦药,宝珠便及时奉上剥了核,用蜜汁腌制过的杏脯,倒是解了嘴里的涩意。可是这心里渐渐涨起的酸意却是要何物来消解? 书房内的骁王,正听着押运竹盐到京的肖青简报着淮南诸个府郡的近情。 只是肖青说着说着,便发现办起公务来向来都是心无旁骛的骁王竟是时不时,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淡扫着窗外。 主子刚刚返京,府里的差事骤然增加了许多,来往的侍女杂役不断。每当有女声响起,侍女经过,那骁王便走了心神,朝窗外望一望,待看清了不是心底所想,便冷着眉眼复又将视线调回到了公文上。若不是太了解这位二殿下了,当真是以为殿下开启了春心,起了收几个通房丫头的心思了。 肖青进府的时候,便看见为魏总管的苦瓜脸,没好问出府里后宅的隐情,但是隐约也是知道骁王与那尉迟飞燕起了争执。尤其是看见堆在旁门那砸烂的妆台物件的时候,肖青那嘴张得简直能塞入二斤的秤砣。 虽然是觉得冲着女人砸东西有失了体面,但是心内却是松了一口气。 身为顶天地的男儿,就得拿得起刀枪,上得了战场,打得了逆子,收拾得了婆娘。骁王其他的都好,就是这最后一样,当真是短了男儿的雄浑气节。竟是把个女贼首供奉得跟莲花座上的南海菩萨似的,每每见了,都让他气郁于心。 但是如今看来,二殿下乃是隐忍着的,要么不发威,一来就是个山崩地裂,也不知那女贼子瘦弱的身子禁不禁得住,这二殿下手下可是要有个分寸,那个女子细想起来也是怪可怜的…… 肖青觉得自己内心隐隐有倒戈的倾向,连忙收了离题万里的魂魄,那个女子虽是有些才干,性情也是大度淑良得很,可是惹了二殿下不高兴的,他肖青也是万万容不下的! 可是眼看着骁王一直心不在焉,一个香椿郡的水利事务,他已经反复给骁王讲了四遍,嘴角都隐隐泛着白沫了。可骁王还是没听进去,从窗边收回眼神,冲着他冷冷地说:“本王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肖青觉得自己今天就要“说死”在这书房的书案前了。 干脆一折手里的折子,忍了又忍,慎重地组织了下措辞道:“二殿下看来是有心事,要不……你干脆就叫她过来吧,要打要骂也图个痛快不是……要是跟她比着耐心,又是要饿死在山坳里了……” 肖青这最后一句,颇有点典故。 二人同时想起了当年的一件旧事。那时骁王领兵攻打白露山,大仗小仗的,都有些数不清了。 白露山仗着山势步步防守,奈何山高壁陡,骁王也是兵马短缺 ,久攻不下。于是正值夏季,骁王想出一策,明面上派出士兵凿山铺路,山路铺成就可以直攻白露山叛军的大营,暗地里却命肖青领一支精锐的士兵埋伏在山路两侧,只等着奇袭白露山攻打山路的军队。 想不到飞燕料敌机先,竟然猜到了骁王的打算,也命人带了白露山的精兵出了大营,埋伏在山中,准备找出骁王的伏兵一举歼之。 骁王和飞燕两人都知道对方伏兵存在,也知道对方在打自己的主意,谁先暴露出来就会被偷袭。于是双方都潜藏起来,既不敢生火造饭,也不敢出来活动,都等着对方露出破绽。结果双方就在山路周围各自埋伏了一个月。 肖青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头发也赶了粘,身上爬满了虱子臭虫,士兵们也早已吃完了干粮,只能在晚上悄悄地在地上挖些虫子吃。最后肖青终于没有熬过叛军,不得不退走,结果半路上被飞燕伏击一场,狼狈才算是逃过了一劫。 事后肖青才是从白露山的俘虏那得知,个娘贼的,竟是一早便准备着耗死他们,那些个伏兵们竟是预备了北地特有的肉干,磨成了粉末,随身携带着满满几袋子,一口肉粉能顶上大半天,趴伏一个月都是没问题! 害得肖青每当想起这段往事,都会隐约觉得有半截虫子在舌尖跳跃……真是少年往事不堪回首,骁王的心事倒是被肖青说中了。昨日也是气急了,才勃然大怒,可是怒火宣泄了一通后,该是如何体面的收场? 骁王觉得自己是在是对那女人太过有耐心了,以至于她竟然是不知自己的底线是在何处,竟然胆大包天犯下这私自避孕的错事来。 男人的自尊便是被那一盒艳红透香的胭脂击打得片甲不留。这女人的心当真是被铁汁包裹住了,没有半点的柔情吗? 骁王觉得这事,不能像以往那般,被自己大度一笑,便是若无其事的一带而过。此番不整治些家规出来,以后岂不是连偷养汉子的贼心都生了出来?可是心里虽然硬冷地这般盘算,却又是想着,若她肯主动搞个错,服个软,其实也是可以稍微小惩一番,便可以既往不咎的。 可是千算万算,独独漏算了一样。就像肖青所言那女人的耐劲儿可是从来都不输人的。这般不理不睬,岂不是正随了她的心意? 以往自己若是这般忙于公务,那窈窕的身影一早便映在了书房的轩窗前了,精心熬炖的燕窝银耳补汤,小巧精致的茶点,在食盒子里装得妥妥帖帖,样样都是小厨子里一双素手亲自捏出来的。咬上一口 ,再送上一杯香茗,再疲累也是顿又干劲十足了。 可是今日倒好,眼看着日头西落,一夜一天了,竟是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她可是真是反了天了! 想到这里,公务倒是彻底的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把魏总管叫来!” 魏总管这一天都绕着书房在转,总是想寻着空子进去劝一劝骁王,可是偏巧总是赶不上落停的时候。这下骁王总算喊起自己了,这才连忙进去。正要跟骁王汇报一下那侧妃用药以及脚下受伤的事情,就听骁王怒声道:“去!传本王的话去!让那尉迟氏亲自将本王的晚膳端到书房来。” 魏总管一听,那脸皱得跟十八个褶的包子似的,便赶着话说:“二殿下,可是那侧妃的脚……” 骁王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骁王便又是一拍桌子,冷声说道:”就是九天仙女下凡,也该是有脚踏着实地的时候了。她既为妻妾,理当伺候在本王左右,容不得她推三推四的找借口。便是爬也要把饭菜送来。你且下去吧。” 魏总管不死心,还要提伤脚的话茬,骁王也是气极了,眼里冒着凶光:“快去!” 最后,他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反被堵了个大窝脖儿。出来后,魏总管耷拉着嘴角,望着天长叹一声:“府里的主子们竟是没一个省心的!”他这忠仆的差事真真的是越来越难办了,要是书房里发飙的那位知道侧妃是跛着脚来送餐的,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了! 怎么就不容他说上半句呢! 可是再难办的差事也得硬着头皮去做。当魏总管将骁王的话润色了又润色,委婉地转速了一遍后,那侧妃的脸色竟是如常,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慢慢地坐起身来,边穿鞋边吩咐宝珠:“去,看看厨房里的饭菜是否预备整齐,可是准备了二殿下吃得顺口的?若是置办整齐了,便装到食盒里赶紧送来,我好趁着热给骁王送去。” 宝珠一听,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可是,侧妃,您的脚……” “去吧,没什么大碍。”说着飞燕已经站了起来,脚下的刺痛顿时如针扎般袭来。 第97章 因着骁王一天都没有怎么正经吃东西,厨房里的厨子们也是精心地备着晚上的这顿,送来的乃是三层的大食盒,连汤带水的重量个手臂粗壮的汉子拎起来都略显沉重。 因着骁王发话,要侧妃亲自将晚餐端来,宝珠这些个侍女也是干瞪眼却没什么法子。 京城的王府比淮南的府邸大多了,从飞燕的内院到骁王的书房,可是不近的距离。飞燕纤瘦的胳膊拎着食盒,便往书房走去。 宝珠特意在侧妃的伤脚下垫了棉花,可是就算是如此,因着拎提重物,脚下一直在吃着力,还没等走过长廊,脚下就开始微微发跛了。 尤其是经过书房前的那条穿插于灌木丛的小路时,卵石铺成的路面凹凸不平,那侧妃每踏下一步,宝珠都在一旁揪着心,有心去将那食盒接过来,等到了门口再让侧妃拿着,可是侧妃却是不让,只说骁王正气着,倒是不要在这个关卡平添不自在了。 等进了屋子,骁王已经听完了肖青的汇报的各色杂项,并留下他在王府一同用晚餐。仆役也在书房的外厅摆好了饭桌。 飞燕拎着食盒进来施礼的时候,骁王连眼儿都没有抬,只是让肖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二人闲聊对谈。 等到将食盒放到了桌子上,飞燕才缓缓松了口气,脚下的伤口一定是崩裂开来了,又痛又痒,还微微有些湿意想必是出血了。这么一想,手下也加快了动作,将碗碟从食盒里拿出来。 从飞燕进来,骁王便是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她的倩影。只是一天未见,她进来的那一刻只觉得整个书房里都充斥着她身上特有的体香,似有似无地萦绕撩拨着鼻尖,引得人直忘了正在恼什么,恨不得过去好好地拥抱下那温软的娇躯。 这么想来,小妮子更是可恨,非要自己落了话才肯过来……她怎么就不懂个服软呢? 直到飞燕站在书房内厅的门口微微福礼道:“请二殿下用晚餐。”他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朝着外厅走去。待得坐到了桌子旁,骁王微微瞟了一眼那空了的酒杯,飞燕倒是立刻会意,尽量稳住脚步,缓步走了过去,玉腕翻转执起酒壶引得玉镯碰出清脆的声响,应和着琼浆撞击瓷杯的声音,一时间书房里安静极了。 肖青秉承着非礼勿视的礼制,尽量回避着去看侧妃的香手素腕,直直的望向了桌下…… 可是这一望,只把肖青吓得不轻,只见地上竟然有个模糊的血脚印,而且竟是温润潮湿,新鲜得很,他身子一僵,立 刻发现了关卡所在——那侧妃的一只绣鞋的鞋底竟是被血染得殷红了一片。 他原先着骁王许是冲着侧妃发了火而已,可是竟没想到她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都这样了,二殿下竟是让她端着食盒这么一路走过来……这也未免太……太矫枉过正了吧? 就在这时,骁王发现飞燕的步子微微有些迟钝,便是也顺着罗裙望向了脚下,这一瞥不打紧,立刻是浓眉一皱,深目圆睁,高大的身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长臂一展将那佳人打横抱了起来。几步便走到了内室软榻前,将她轻放在了其上,半蹲下身子除了她脚上的绣鞋。 这一脱便是触目惊心了,只见那白色的罗袜上也是血痕斑斑,整个脚底板都是血浸染过的般,几下除了袜子后,脚下过了一层白布的伤口立刻显了出来。骁王只倒吸了口冷气,只觉得整个心都揪起来了,大掌握着那脚腕竟是微微有些发抖。 “怎么脚弄成了这样?” “不小心割破了,早上忘了抹药,撒了止血的药粉就不打紧了。”飞燕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骁王略略一思索,可立刻便是明白了内里的来龙去脉,一准是自己发怒砸烂了东西,才害得飞燕扎伤了脚,想到方才满桌子碟碟碗碗都是这女子跛脚拎提而来的,骁王只觉得心里似乎狠狠攥住了一般,便是冲着屋外暴喝道:“魏怀!你个老腌货!侧妃脚上带伤为何不与本王讲!” 魏总管正垂首立在外厅,听闻了骁王的怒喝,心里真是一咧嘴:得!想要九天仙女落地的是殿下,最后仙女落下来摔个仰八叉,错的全成了自己了! 可是身为忠仆的一大要素,便是能替着主子肩扛六月飞雪的冤屈,现在主子错待了娇人,一时立在高台之上无梯可下,他便是要舍了这身筋骨跟主子垫脚不是!于是立刻进了内厅跪在地上缩成方形,抖着声道:“都是奴才办事不力,害得侧妃脚伤加重,还请殿下重重责罚!” 骁王虽然心内知道自己乃是无理取闹,可是此时也是满腹的内伤无处消散,便是狠恨罚了魏总管三个月的薪俸便用自己的长衫盖住飞燕的伤脚,一把抱起她出了书房,朝着内院的卧房走去了。 肖青站在书房的外厅,看着这满桌子的珍馐还未动一筷,心里顿时一苦,这倒是省了,全都不用吃了!殿下这般可怎么是好,明明便是犯了训兵的大忌,怎可刚施展完雷霆手段,立现柔情万展? 这样岂不是前功尽弃,如何立起夫纲,镇住这女贼子? 肖青的郁闷不提。这一路不算短,飞燕被骁王搂得甚紧,贴在那厚实的胸膛上能听到里面咚咚的心跳声有些微快,便是伸手勾住了他健壮的脖颈,脸颊忍不住在胸前微微磨蹭着。此时怀里的娇人乖顺得如同可爱的猫咪,真是惹人怜爱,可是想到她是因着自己而受伤,这脸上的寒霜便是化解不开了。 快步入了飞燕的内院,他轻轻地将她放在床榻上,便让人去唤府里的郎中拿药替侧妃处置着伤口。 那纤白的脚掌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让人看着都心惊,再大的火气现在也是被这伤口捅了心窝子一股脑的宣泄没有了。 待包扎好了伤口,又服用了止疼生血的药,便嘱咐侧妃好好睡上一觉,免得失血过多闹得头晕。听闻需要休息,骁王抿着起身要走,却被飞燕轻轻地拉着他的衣袖,骁王垂目望向锦屏帷帐内的玉人,肤色微微有些发白,可是那双妩媚的凤眼却温润地望着自己,竟是那一瞬间,她想说的尽是全懂了。 骁王微微叹了口气,复又坐下,轻抚着她的脸颊道:“都是本王的错,害得燕儿受了伤。” 飞燕覆住了他的手道:“殿下莫要这么说,原也是飞燕自顾考量自己的,竟是忽略了殿下的感受……只是殿下心内要知道,若是能生……妾身只愿诞下殿下的孩儿……” 只这一句,骁王只觉得心内的阴云尽数散去,其实飞燕说的那句“若是能生”是何意思,略一想便是明白了。燕儿是何等清高的女子,当初迫于自己施展的诡计,不得不以妾室的身份嫁入了王府,她可以为了家人委屈了自己,可是若要她生养的孩儿成了庶子受着翻不得身的委屈,想来是抵死也不从的。 当初虽然心系此女,因着此女魂牵梦绕了数年,却是存着了偿夙愿的心思。只想着若是能得了她倒是可解了心内的魔咒。 哪里知道,越是与燕儿相处,越发现竟是更加着魔,她的一颦一笑都是牵动着自己的心,世间哪里还能寻觅到这么可他心意的妙人儿?竟是不忍她受半丝委屈。 骁王沉默了良久,才除了鞋子倒在了她的身侧,被熟悉的阳刚气味笼罩,飞燕顿时觉得心安了许多,一夜未眠,又是平白流了些血,元气有些亏损,便是半眯着眼儿,不一会便睡意来袭。 半梦半醒间,只听身旁的男人低声道:“本王讨厌做那做不到的承诺,以后该是如何,便是尽全力而为之,总是不会叫你与孩儿受了委屈的,那些个狠绝的虎狼之药,以后莫要用了,好好将养着身 子,若是真伤了根本,以后本王找了别的女人生子,你可是哭都哭不出了。” 飞燕慢慢地半睁开眼,便看见骁王正一脸认真地望着自己,深邃的一双眼眸里似乎流转着什么,却又是抓不住,还没及思索清楚,薄冽的嘴唇已经辅佐了上来,凶狠霸道地攻入了她的檀口之内与香软的小舌舞动到一处…… 男人伸手大力地搓动着她娇软的身子,最后翻身俯在其上,在她的耳旁喘息着:“真是恨不得一直做得你坏了身孕再放你下床……”此等如同抢媳妇的村夫一般的粗野之词,竟是莫名地叫人脸红心跳…… 府里的芙蓉香暖固然是让人留恋,可是该办的正经事儿,确实一样都不少。 听了出云先生的诊断,骁王直觉着宫宴上那些个弹奏编钟,扰乱了燕儿心绪的乐师们有些问题,早上便前往乐坊看能否从那八个演奏的乐师上发现什么异样。 将到乐坊,便看到乐坊门前停着一辆大车,前面有四匹没有一丝杂色的的白色骏马拉着,正是太子日常出行的宫车。车两侧有十二个顶盔掼甲高大侍卫守卫着。 骁王没想到太子也来到乐坊,而且还比自己早到一步。步入乐坊,太子正在给前日参加宫宴的男女舞姬打赏,东宫总管一边着人派发黄金一边说道:“这是太子给你们的赏赐。以后只要如昨日那般尽心做事,太子自然不吝厚赐。” 众舞姬自然高兴,一个个谢过太子。乐坊主管脸上都要乐开了花,嘴上推辞着:“能给陛下和太子表演,这就是他们的福分,哪里还敢要太子的厚赏。太子放下,臣一定教导他们记得太子殿下的恩赐。”手里却是先把自己那份收走了。太子正有些得意时,见到骁王走了进来,眉头微皱,复有展颜笑道:“二弟今日怎么有暇到乐坊来了?是要寻些乐趣吗,不用在家陪伴娇妻了?哈哈哈” 骁王给太子见了礼,说道“皇兄知道小弟是好兵之人,昨日在宫宴上听闻兰陵入阵曲,心情澎湃,就是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今儿一早过来准备着昨日那几位乐师再给臣弟演奏一次。” 太子站起身来,拉着骁王的手,让在自己身边坐下,笑道:“二弟久不在京城,却是不知这些文雅癖好了。昨日那曲虽然不错,也只能给那些武将老粗们听听。大哥一会着他们给你演奏几首,才是真正的好曲。” 说完便是命人演奏,因着骁王体质特殊,百毒不侵,所以在大殿之时,虽然是觉得那乐曲甚是动人,却远没有旁人的触感那么深刻。 此时在乐坊之内听着曲子,也是没有太大的感触,可是看着一旁的太子,骁王心内却是一惊,只见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因着胡人血统而略显深邃的眼目此时竟是微微凸起,布满了微红的血丝,额角的血管也是异常分明,而一旁乐坊里的观者也是如此…… 想到在演奏之前,那几个乐师似乎都换了身衣服,乐坊的宴席厅了也弥漫起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香味倒是与那日在宫宴上闻的极其相似…… 骁王不再多想,只是随着众人一样故意摆出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来。 待得演奏结束,太子一拍桌子,连声叫好,那样子倒是有些癫狂得很,最后意犹未尽地对骁王说:“故人云,若识妙音,三月不知肉滋味,诚不欺我啊!最近若是不来听听曲子,便是吃饭安寝都不得安生,二弟是不是也是这般觉得,才来这乐坊赏乐的?” 骁王微微一笑:“托皇兄的福,臣弟才能得此耳缘,无以为报,便是请皇兄去饮一杯难得的香茶如何?” 太子听了曲子,正是觉得口内焦渴,便点头应下,二人起身往殿外走去。骁王起身急了些,正好将一盘切开的鲜果碰落,跌到了桌案一旁乐师的身上,前襟都是沾上了果肉,骁王顺手拿起身旁侍女的素巾,替他擦拭了几下,倒是礼贤下士都得很。 出了大门,骁王坐上了太子的马车,让自己的小厮引路,一路来到了城东出云先生的宅邸门前。 这出云先生乃是当世有名的妙手神医,先前也是经常入宫替皇帝诊脉的,因为与霍允皆是旧识,是那些医馆的御医无法比拟的,便是随着心境而诊治,并不是宫内随传随到的。 太子霍东雷没有想到这杯养生的香茶竟是出至当世名医之手,心内很是诧异。入了这间青砖路,到处都是古风十足的宅邸后,便是入了茶社。 出云先生一看骁王与太子一同前来,倒是毫不吝啬,将自己珍藏了许久,由药汁浸泡的茶砖取了出来,用竹刀切开,又备了顶好的山泉水,在炭炉上煮沸。 等茶的期间,出云先生道:“太子可否有空闲,老朽替你诊一诊平安脉可好?” 出云先生诊脉,乃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太子欣然同意,一旁的小厮连忙过来替太子将衣袖拢好放在腕枕之上,出云两根手指轻搭,这么细细一品,那眉头立刻紧锁了起来。 太子观他脸色不对,连忙问道:“先生可是诊出了什么?” 出云先生沉默了半晌 问道:‘太子近日可是有茶饭不思,入寝难以成眠的状况?” 太子闻言,惊疑不定地点了点头。出云先生又道:“老朽斗胆,请太子除了外衣,看一看四肢肤色。” 若是换了旁人,太子不一定会放在心上,可是出云的医术,霍家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闻听这话,可以脱了自己身上的衣袍。这一脱不打紧,就是他自己也唬了一跳。 只见他的胳膊与大腿根处的血管如同盘错的紫蛇一般,狰狞地突出了出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其实这都是因为太子刚刚欣赏完那催命的魔音,毒意还未及融入血脉,因此而将血管突出来的缘故。 “太子,您这是中毒许久而不自知啊!”出云先生道。 就在这时,骁王适时递过来了那方替乐师擦拭了衣襟的巾帕:“请先生看一看,这巾帕上可有不妥?” 出云先生仔细嗅闻了一下,立刻将它移开,皱眉道:“这巾帕上的乃是太子所中的“摄心花毒”,此花生在南疆,有摄迷人心,催动精血的毒性,且此毒一般不易被诊脉出来,又可在体内积攒,一旦毒神,轻者意志迷乱任人摆布,重者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闻听此言,太子的双目圆睁,立刻跳了起来,一双眼睛阴沉地扫了一眼一旁的骁王。 骁王心知他心内对自己起了疑,倒是不急不缓道:“前日,臣弟携着侧妃去宫内赴宴,当时因为她偶感风寒,便请了出云先生往前去诊治,无意中却被出云先生发现了中毒的迹象,此事重大,若是真有歹人携毒宫内,岂不是危及二圣的安危?当下不敢耽搁,几经调查,便是落到了乐坊里那几名聋哑乐师的身上,此次前去探访,正巧遇到了皇兄,便是顺便请来让出云先生看一看,竟是不出臣弟所料。 不过福兮祸所依,皇兄虽然身受剧毒,但是却可以跟父皇说的清楚了,免得被那有心人做文章,以为太子欲谋害皇上,尽早登基……” 这最后一句,当真是捅了太子的要害,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心知此事倘是被圣上知道,当真自己推脱不轻了。,当下便是挤出了微笑道:“你的一片忠孝之心,真是让为兄感动,那些个乐师竟是吃了熊心豹胆,待得命人将他们擒获,好好审问一番,看看是何人主使!只是此事重大,还望二弟莫要先张扬出去。” 骁王闻言,儒雅地一笑:“此事何难?只是臣弟也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皇兄成全,父皇先前赐给你我二人的那两把短刃 ,臣弟很是喜欢,谁知前去狩猎时竟是遗失在了别处,不知皇兄能否割爱,将你的那一把赠与臣弟呢?” 太子闻言心内一松,这有何难? 新野人做买卖一向都是爽利的,兄弟二人谈好了价码,又请出云先生尽早配出解毒的药方,骁王派了自己一个近身侍卫随着太子去取宝剑,便分道扬镳。 肖青心有不解,趁着无人时,小声问道:“殿下,为何要去救他,他可是处处要置您于死地啊!” 骁王淡淡地说道:“不是救他,而是救大齐的天下。权术相争,岂可祸害了江山的根本,况且他中毒甚深,若是死了。全天下的人可不知他是自己赏曲听死的,那让太子暴毙的凶手又是何人呢?” 肖青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太子若是死了,那么朝中群臣也好,皇亲国戚也罢,皆是认定了有厉害相争的骁王才是真正的主谋凶手了吧? 就在这时骁王吩咐道:“去!派影卫暗中保护取剑的侍卫,另外下毒主使是何人也要暗中排查,莫叫太子钻了空子,来个移花接木,嫁祸他人……” 这次肖青听得明白,就是防止太子一石二鸟,嫁祸到骁王府的头上,当下领命去了。 而这时,出云先生也走了出来,递给了骁王一个木盒道:“这是王爷您要的东西,老朽今夜便会留下解药出京,去远方云游去了。” 骁王心知这位先生与自己的养父一般,都是心内透亮的世外高人,此番肯卷入这漩涡里,一来是因为干系到老友皇帝的性命,事关天下;另一面也是出于对自己的疼爱,当下很是领情。 太子若是毒解了后,一定会杀人灭口,出云也是心内明白,便提前离开是非之地。 “先生尽可放心云游,不用担心您的安慰。”骁王抱拳言道,出云先生笑了笑,便关上了自己的房门。骁王转身驱车回了宅子里,因着有部下前来汇报公务,便命魏总管将那木盒送去给了侧妃。 飞燕正坐在床榻看书,见魏总管呈了盒子进来,便放下了书,将木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摞的羊肠制成的一段段的薄薄的肠衣,经过特殊的药水浸泡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旁边竟然还附着张纸。 待得飞燕展开细看,一双俏脸腾得一下竟是红起了一片…… 第98章 这木盒里除了羊肠衣还有一大罐的药液。 方才不明所以捻了一段羊肠衣出来,那魏总管瞄了一眼还笑着说:“一准是王爷馋了侧妃烹制的炸灌肠,又送了肠衣来让侧妃烹制,这么粗长的一截倒是能灌上满登登的一兜……”当时她听了还微微一笑。 可是看了那附上来的纸签这才晓得这些个弹性极佳的,竟是用来装灌那个的……竟是有人用这羊肠做这等腌臜的营生,竟是怎么想的! 想到这,飞燕啪的将那木盒合上,可是心却是被撩拨得直跳。 骁王将卫宣氏送来的胭脂都尽数销毁了,又是言明着自己不准用药石避孕。昨儿夜里,倒是有起了性儿,又撩拨着自己抚弄了一会,只是以往都是大开大合一路到底的套路,昨儿却是半路上草草收了兵器。只将枕边一条擦汗的巾帕子弄得是腥臊一片。 吃惯了全席的,冷不防只吃一半便草草收了席面,该是如何难以适应,当时便是颇有些咬牙切齿,一张俊美的脸儿跟抹了锅底一般,便是今日一早便出门了。 谁承想,竟是走了一天,弄回了这么一盒子的阿堵物来! 坐在书房的骁王有些耳热,想着现在有人见了木盒里的东西一定是在腹诽着自己,便是微微一笑,对于今夜的旖旎甚是期待。 正在这时,派去东宫取剑的侍卫回到骁王府,进入书房,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剑。 魏总管从侍卫手中接过短剑,呈给骁王。骁王命侍卫与总管退下,取过短剑,略一审视,在剑柄末端用力旋转,咔哒一声,将剑柄打开,里面果然有份羊皮卷。展开羊皮卷,赫然是张地图,只是残缺不全,只画了部分山形地势。骁王仔细观察这羊皮卷,发现果然如同飞燕所说,材质粗硬,还有一缕缕的断纹。因为长期折叠保存在剑柄里,地图不能平整地铺在桌上,很多地方翘起。这么看来,这应该是张真地图。 骁王仔细看着地图,觉得描画的地形似乎有些熟悉,倒有些像是白露山。 既然这最后一份地图在手,倒是与那邓怀柔谈判的筹码。只是不知太子那边是打算如何收场呢?他拿着那张羊皮地图,放到了军用的大地图上,一边对照一边惬意地等待着监视太子的肖青来报。 再说太子辞别了骁王,心中真是又惊又怒,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机寻得的高人妙音居然心怀叵测,暗中借机给父皇和自己下毒。今日若不是骁王看出破绽,拉自己到出云先生处诊治,自己……想到这,太子 后背又出了一阵冷汗。 太子越想越是后怕,越是后怕越是愤怒,紧绷着脸,杀气腾腾地说道:“走,去乐坊!” 到了乐坊,主事的听闻太子再度驾临乐坊,心中高兴,“太子对乐曲如此热爱,可是自己的一个大机会。只要侍候太子开心,以后太子登基为皇时,自己说不定也能捞个一品二品的封疆大吏当当。”想到这,主事的骨子都有几分酥软,身子再也站立不住,顺势趴在了太子的宫车前,尖声道:“小臣拜见太子。” 太子脸色铁青地下了宫车,一脚将主管踢了几个跟头,转头对侍卫喝道:“将乐坊的门守好了,不准任何人进出。把里面的人都给我赶到大厅,不准走脱一个。”说完,当先步入乐坊。几个侍卫随身保护太子,其他侍卫挨个进入房间驱赶舞姬奴仆进入大厅,一个侍卫随手拽着已经瘫软在地的主管拖进了大厅。 乐坊门前刚刚闹出动静时,一个小厮悄悄地从大厅一角走出,在太子和侍卫进来前闪进后面舞姬的院子,七扭八拐转过几个房间,那矫捷的身手竟是堪比行走江湖的高手!他几步窜到乐坊围墙处,一个跃身勾住墙头翻身出去然后不知所踪…… 太子立在大厅上首,下面是被侍卫驱赶来的舞姬和奴仆,黑压压地站了一地。他命人将八个演奏编钟的年轻乐师拽出人群单独看管。几个聋哑之人瑟瑟发抖,惊慌地看着太子和侍卫,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久,一个侍卫引领着一个头发雪白的男子急匆匆地进了乐坊。 这名男子虽然满头白发,可是看那眉眼却是应该是二三十岁的模样,清秀的眉眼里满是邪气。 “段仁王,你乃是那出云先生的高徒,可否能判断出这些个乐师身上有些什么奇药?”太子出言问道。 那位个叫段仁王的白发男子,勾着嘴角笑道:“在下不过是那出云老儿的弃徒罢了,幸得太子不弃,给在下提供了药炉居所,以及试药的药人,所以太子的任何吩咐,在下定然尽全力。” 就在这时,几个如狼似虎地侍卫拽住几个清秀的乐师,嗤嗤几下就将他们外衣和内衣一起剥落,露出赤条条地几个小白羊似的身躯,这位段仁王过来捡起他们的衣物就是一阵嗅闻了几下,然后挨个审视那抱在一起的几个白嫩的身躯,挨个嗅闻,甚至伸出如蛇信一般的舌头在其中几个长相秀美的乐师的脸颊上轻佻地舔了几下。引得一旁的太子和侍卫看着直皱眉。 这个一身邪气的男子将这几个瑟瑟发抖的少 年乐师们肆意抚弄了一番,才回到太子身旁,略带兴奋地禀告道:“太子殿下,这几人的内衣和身上和都留有摄心花毒的气味。虽然经过了一番沐浴,可惜时间太短,味道还没有散尽……” 太子脸色发青,呵呵地狞笑了几声,吩咐侍卫动刑审问。侍卫们重点是审问八个年轻乐师,同时对院内所有的舞姬奴仆也都一一盘问。几个乐师赤裸的身子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了几次又被冷水泼醒。被盘问的舞姬和奴仆们吓得体如筛糠,甚至能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臭味,也不知哪些个被吓得失禁。 可是乐师都是聋哑之人,又不识字,侍卫们更是不懂这妙音专门为几个乐师独创的手语,双方鸡同鸭讲,全都不得其意,可怜几个乐师又为此平白挨了几次刑罚,却是半句详情都是说不出来。 太子看着侍卫审问乐师,心中思量这几个乐师看来无甚大用,关键还是将妙音贼道擒获。只是乐坊这边该如何收场?八个乐师是必定不能留的,以免将来成为别人对付自己的工具。而这些个舞姬奴役也是不能留着,哪怕留得一个也可能传些风声出去。 想到这,他唤来侍卫头领,低声吩咐了几句。侍卫头领低头领命,脸色却是有些难看。 吩咐完毕,太子出了乐坊,派了两伙精干侍卫,一个去捉拿贼道妙音,一个去刚刚的出云先生处,自己则回转东宫。 太子离去不久,乐坊突然冒出一股浓烟和大火,里面的舞姬奴役呼爹喊娘,哭叫连连,可是被门外的侍卫堵住,却是无人逃得出去。赶来救火的百姓和衙门都被留守的侍卫赶了回去。哭喊声慢慢地沉寂下去,乐坊,连带着里面的人都被烧成一片废墟瓦砾。 上了马车的段仁王倒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了,都是细皮嫩肉,做个炼妖的药人也是极好的啊!”太子微微冷笑:“段先生莫要遗憾,只要你能替本王炼出那药,别说几个清俊的哑巴,便是模样更好的年少小子,也是都会给先生备齐的。” 段仁王一听,脸上的阴笑更是增添了几分,闭上眼儿略带陶醉地听着火墙之内弥漫殆尽的呜咽哭号声…… 太子回转东宫,进了书房等待抓捕贼道妙音的消息。 晚饭时分,侍卫们先后回来复命。似乎是有人通风报信,那贼道妙音不知去向。 而派去刺杀出云先生灭口的杀手们也回来了。那出云的府宅已经人去楼空,连童子也没留一个,只有一封书信和一份解毒的成药。信内委婉地向太子辞行,只 说要去游历山河,采药问仙去了。 太子心中愤懑,就像一块大石堵在心口上似的。他无心吃晚膳,斥退了左右,一个人闷坐在书房盘算着如何堵住那骁王之口。 肖青一五一十地向骁王汇报了乐坊的惨剧,骁王闻言倒是毫无意外之色,这般行事倒是的确符合大哥快刀斩乱麻,做事斩草除根的惯例。只是这么做未免不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他随后又该如何收场。不过这样也好,倒是该叫他有些畏惧之心,免得再将祸水惹如宫中,祸乱宫闱,荼毒天下。 朝中的权力侵,每一天都是有新的开场。勾心斗角,是每一事都不会停歇的。不过霍尊霆倒是从来不觉得有半点倦怠乏累。皇兄解除压力的癖好,倒是杀人放火。而他却是只要拥住她温暖的娇躯就感到一切的烦恼都消融尽了。这么想着,骁王伸了伸懒腰,便是举步走向飞燕的院落里,准备与家人一起共用晚膳。 进了屋时,发现雕花描金的小八仙桌已经摆上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宝珠正领着侍女用小炭炉温着砂锅里的红枣乌鸡汤,咕噜噜冒着热气,准备等汤滚的时候端上桌好好给侧妃补一补血。 而飞燕也穿上了鞋子,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坐到了桌旁,看见骁王进来便要施礼。骁王连忙说:“爱妃有伤在身,先把礼节尽免了吧。”只是骁王并没有急着坐在桌旁,而是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就拿了木盒出来,对宝珠说道:“这盒内的药物要用药油温泡上半个时辰,才能让药性彻底浸透。这药油里尽是温补宫寒女子身子的滋养好物,以后你却要替侧妃常备着。 宝珠不明所以,便是伸手接过了木盒,打开看了看那羊肠,问道:“王爷每日温泡一个吗?” 骁王斜着眼儿瞟着一旁红云漫天的俏脸,慢慢地笑开了:“一个哪里够,且先泡上三个备着吧!” 第99章 飞燕嗔怪地瞟了骁王一眼,便送默默地低头喝着侍女递来了小盅的乌鸡汤。 今晚的厨子也是体贴人心的,烹制的俱是海鲜生猛之物。 但是那葱烧海参,竟是整只的烧制,待食用的时候,再用小银刀切开,里面注满了胶质的鸡冻,很是鲜美。一整只的大虾去了虾肠,烧得喷香安置在打开的虾壳里,只需用小汤匙一舀,便是满满的香软虾肉入口即化。 骁王这几日也是没有好好食饭,上下皆是饿的。便是先饱足一下上面的口福之欲,安置了一头。一顿饭下来,竟是顾不得礼节,将杯盘吃的空净。 吓得在院外长廊里带着仆人等着接盘子的魏总管一大跳,只以为是橱子们惫懒,没有估算好主子们的饭量呢! 待得二人食过了晚餐,便是洗漱的时候了。因为飞燕脚上有伤,泡不得浴桶,便是躺在浴室的木床上,由侍女们舀着清水净身,然换上宽大的袍子。 等她沐浴完毕是才发现,骁王老早便洗完了,正躺在床榻上等着她了。在床榻一侧的小几上摆放着椅子玉碗,里面的药油被烛光映照得泛着异光,几只肠衣漂浮其上。 骁王伸手扶住了长发披肩的飞燕,将她抱上了床榻,伤脚用高高的软枕垫起,亲了一口那芳香的樱唇。 此时内室没了侍者,飞燕才轻轻言道:“殿下又是没了正经,怎么准备出那样的事物?” 骁王却是不管飞燕的羞涩,那嘴唇一挨着香软的肌肤便是只顾找寻着嫩滑曼妙之处,嘴里言道:“燕儿不欲现在有孕,本王又是实在耐不得自洒甘露,便是寻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这羊肠衣上的药油都是对你的身子有好处的,待本王亲力亲为将这药力送入燕儿的体内,保管燕儿如同亲承了雨露一般滋润得很……” 说着便从床头摸了一个温泡好了羊肠衣,这物被药汁一泡弹性极佳,倒是包裹得妥帖。 只是这么一来,虽可一路到底,到底是有些隔阂。单是那第一个,竟是磨蹭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算是舒爽了出来。拿起第二个时,飞燕竟是香汗满身,体力渐渐是支撑不住了。看着骁王又要拿第二个,便是伸手拉住骁王健壮的臂膀道:“怎么这般的累人,殿下且是歇一歇吧!” 可是骁王哪里肯干?才算是找到了用这物的角度诀窍,便是要再用一个。 一时间,春意难以消散,屋内的烛光到了后半夜才熄灭。在外面值夜的宝珠期间送了两次茶水和温热的手帕子 进去,瞟见了地上扔弃的羊肠衣,残液倒是不少,登时脸色微红,这才有所领悟为何要温泡出三个来。 那幔帐里的喘息声不断,她便是轻声轻脚地掩上了房门。先前还担忧着骁王怒砸东西,侧妃有失宠之嫌,现在一看倒是不用担心了,只是不知侧妃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第二日晨起时,飞燕倒是觉得舒爽得很,全没了往日被骁王可着性儿调弄完后的乏力。看来骁王说那肠衣上的药油温补倒是不假。 揽镜梳妆时,竟是发现,前些日子生火,脖子下长的火疖子竟然也是下去不少,皮肤也如刚刚吸饱了水般,嫩滑滋润得很。 宝珠羡慕地看着飞燕道:“原来皮肤就白皙,最近竟是越发的好了,若是抹了脂粉,倒是遮住了这雪肌的光泽,倒不如就薄薄地涂抹一层滋润的玫瑰膏便好。 飞燕向来是不醉心打扮的,便是随着侍女调弄脂粉。再说她心里想的是另一桩事。 再过几日,他们就要折返淮南了。可是在离开京城前,飞燕想着要将敬柔的亲事先定下来。 尉迟侯府没有个女主人,她怕再耽搁下去,耽误了敬柔的终身。 只是这官宦人家的子弟,都是一心要在仕途上走得顺畅,尉迟家没有什么依仗,若是敬柔嫁过去反倒是因为门楣不高,受了气,可是若是平头的百姓人家,依着敬柔的心气也是不肯干的。飞燕在京城里的人脉有限,翻捡这叔伯的那些个旧友,竟是没有一个合适的。 最后到底是骁王发了话,他有一个老部下谢玄,因着在战场上带了伤,便是谢绝了朝廷的封赏,告老还乡去了。他家乃是新野的地主望族,倒是家底殷实。 这谢玄有个独子叫谢聪,年十八岁,是去年的探花,不过因着是骁王一系的缘故,分得的差事也不是太好,在紧挨着京城的济州做了个地方七品小官,所以谢家人都是暂居济州。若是敬柔嫁过去,倒是离得娘家不算太远。 骁王提了这个人选,飞燕觉得别的都好,就是不知这谢聪人品如何。骁王说道:“他正好与父亲一起进京来见本王,今日就把他叫到府里来,你也将尉迟侯爷还有敬柔请来,就当在本王的府里吃一顿便饭了。 飞燕听完,心里一暖,她知道这等的恰好绝非巧合,应该是骁王一早便想到了。 没想到骁王每日公务那般的繁忙,竟是还能帮着她惦念着敬柔的终身,便是趁着四下无人,在骁王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啄吻了一口。 骁王倒是得了便宜卖乖,笑言道:倘若爱妃能日日这般献吻,便是给敬柔那好美色的小妮子多配几个夫婿也是可以考虑的。” 飞燕恼得一捶他的肩膀,哪有个姐夫的样子,竟是个什么都敢说的! 原先还怕这敬柔不懂事,卷拂了骁王的一番美意。 等见了那谢聪,飞燕便觉得一颗心彻底放下了。虽然这谢聪没有那个妖道拥有惊世容貌,却是个肤白清秀的一表青年,说话谈吐间也能看出性情沉稳不是那浮华之辈。至于谢玄夫妇,更是一对看上去就谦和的长辈。 当叔伯领着敬柔入了客厅,两个年轻人互相瞥了一眼,都是微微有些脸红。 敬柔长得好看,一双大眼灵动得很。谢玄夫妇也看了甚是满意。谢玄对尉迟瑞言道:“尉迟侯爷将女儿教养得甚好,只怕是我家的小子略有些般配不上,若是我俩能结成亲家,当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不知尉迟侯爷可有什么要问我家的,家中的情况,定当知无不言?” 这言下之意便是看上了敬柔,在询问这尉迟瑞的的意见。 尉迟瑞在这短短几年将也是见惯了人间的冷暖,总算是有了些眼力。这谢玄虽然淡泊名利辞官返乡,却是大齐赫赫有名的良将,只要他肯点头,朝廷二品以上的官职便是唾手可得。至于这谢聪也是教养得甚好,丝毫没有武将之子的骄横之气,反而是他心内隐隐有些气短,总觉得若非骁王的缘故,自家的那个疯丫头是万万遇不到这般好的亲事的。 当下哪里会势利询问对方的家资,便是笑着接道:“谢员外谬赞了,小女自幼丧母,老夫也是多有疏漏,只怕将来入了贵府,倒是要叨扰二位时时教导着了。” 骁王一看双方都很满意,两个小的也是频频互相地偷望着,当下便是一笑:“既然是这样,这门亲事就由本王做主了,你们两府递来的生辰八字,也是着先生看了,都是般配得很,便是交换了八字可以定日子了。 两家人见过面后,尉迟德先行回府,飞燕却将敬柔留下,在自己府上过夜。因着她要折返回淮南,恐怕是赶不上敬柔的成婚之日,便是让魏总管拿来库房的钥匙,紧着些好的,为敬柔挑选出几套头面首饰出来。 敬柔看着堂姐脚上带着伤却是一时走个不停,心里一酸,竟是在二人独处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飞燕笑着抹着她脸颊上的眼泪说:“怎么?可是看得这些不中意?那堂姐为你再添新的便是,哭个什么? ” 敬柔靠在飞燕肩膀上,使劲搂了搂道:“堂姐,咱们家不与别家一样,你在我和哥哥的心里一向如同亲姐般,可是小妹不懂事,竟是给堂姐添乱,难得姐夫不记恨,还想着为我寻了这般上好的佳缘,只是一时感念,便是忍不住哭了。” 飞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知道自己以前不够懂事就好,你开了脸儿后就不能在当自己是小孩子了,那些个嘴馋好美的毛病都要收一收,我看这谢家虽然家底殷实,可是俱不是好张扬奢靡之辈。你的嫁妆,你姐夫自然会帮你置办的风光体面,可是这些不是挥霍浪费之用的,若非大事一分一毫都是动不得的,万万不可像早年拮据那般出入当铺,拿体己换银两。吃穿用度都要随了谢家的喜好,不能因着你嫁过去,就搅得谢府上下不得安生。” 敬柔抹了眼泪道:“都记下,请堂姐放心,再不敢像以前那般了。” 这边飞燕对骁王千叮咛万嘱咐,那边骁王与谢玄也在书房里商议着大事。谢玄虽然不在朝野却是心悬国事,倒是对时事把握得透彻。他猜到淮南的南麓公尾大不掉,而皇帝的意思乃是一战的决心日盛。 “最近,皇帝三次下诏希望老朽能够重回军帐,前两次,都是婉言写过了龙恩,可是这第三次……”谢玄也是一脸的难色。 骁王想了想道:“谢老最好从了圣旨,也算是给了父皇一个面子。而且淮南的战事绝对是场硬仗,本王到时也离不得谢老您。” 谢玄微微叹气:若是骁王您发话,还看得起这把老骨头,老朽自然是义不容辞。只是此次作战,竟是比不得建朝之时。今日见了侧妃,竟是忍不住想起了前梁的尉迟德将军。想他也是个铮铮铁汉,谋算的良才,说句不敬之言,若是只凭军力孰胜孰负也未可言。 可是因与朝中权贵意见不和,便是被中断了粮路,无援军增援,竟是坐困危城,死与乱军,一代英杰折羽。现如今的情形,倒是与前朝旧事有几分相似,有……太子坐镇……淮南战事一起,后方补给若是中断,可就难了……” 骁王点了点头,到底是老将,虽然少了薛峰窦勇的勇猛杀气,但是多的却是看待问题的高瞻远瞩。 依着父皇的耳目,太子做出的许多出格乖张之事,圣上未必不知。可是却忍而不发,只因为有太子霍东雷,便意味着在大齐最骁勇的二皇子的脖子上套了拆卸不得的颈圈。 圣上壮年,又将喜得二位襁褓里的皇子,岂容成年的儿子威胁帝位?一个 满是瑕疵不能服众的太子,其实比一个立下赫赫战功的沉稳儿子要可爱得多了。 只是圣上不肯放弃这制衡之术,他便是被至亲架在火上碳烤,这保命之术还要自己揣摩…… 听闻二哥要折返回了封地,乐平公主倒是登门前来送行了。 想到二哥的封地淮南,乃是偏僻之说,乐平倒是带了不少宫里御用的布料器具,送给二哥的侧妃。 这乐平看人向来是随了自己的心意,倒是少了哥哥们的权衡利弊。自从猎场遇险,便是一心佩服这个临危不乱的前朝将军之女,虽然飞燕总是淡淡的,也没冷了这位大齐公主的心肠。在她看来,这侧妃倒是真性情,可是比大哥的那位太子妃要好上许多。 她最是看不得那太子妃整日里摆出副世家女的矜持端庄的模样!还没当上皇后呢,便是整日里在宫中的时候,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模样收纳人心。 飞燕虽然就不在京城,也听闻这乐平公主的日子过得越发的放荡无羁。皇帝新近赐给张侍玉一座驸马府,倒是不用与公婆一起住在老宅了。于是没了顾忌,张侍玉又是压制不住这乐平公主,竟然是在新宅里豢养起几个白嫩的面首,隐约还传出一珠戏二龙之类的荒诞不羁的传闻出来。 敬柔正好还没离开王府,自然是见了这传闻里的胆大妄为的长公主。看着她与身边那个阴柔英俊的侍卫眉来眼去亲昵的样子,不由得脸上一红,心内羞愧:“幸得堂姐的及时提点,不然可不就如同这乐平公主一般的乖张了,倒是白白让京城里的人捡了笑话。 乐平似乎是带着气儿进来的,见了飞燕后,不大一会便是气愤的说道:“我原当是有三哥才焚琴煮鹤的莽夫。没想到大哥也是如此,也不知那妙音是怎么得罪他了,竟是一把火烧了乐坊,还对外宣称什么乐坊里的一群人得了麻风病,已经药石枉然,迫不得已才焚烧了院子,防止时疫外泄!我看他才是得了疯病!” 说实在的,飞燕应该是习惯了霍家人之间的口无摭拦,可是每每听到这毫无忌惮的言词,还是太阳穴微痛。可是方才她提及的“妙音”倒是让飞燕心中微微一动。 “公主所言的妙音,可是训练聋哑人的乐师?” 乐平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大哥居然还下令缉拿与他,早知如此,我是绝不会将这绝世的好乐师让与大哥的!” 飞燕想了想,唤来了宝珠,让她附耳过低声吩咐了几句。宝珠点头离开去了骁王的书房,不 大一会,便带着一副卷轴回来了。 “公主请上眼,妙音可是此人?” 乐平展目望向打开的卷轴,望着里面那道骨仙风的俊美出色的男子,一时间竟是看得直了眼儿,过了良久才叹息道:“世间竟是有这般的妙人,不知他是何人,可是身在京城?” 飞燕知道了乐平公主收集美男的癖好又是犯了,当下便问:“怎么不像那妙音吗?” 乐平惊异地瞪大了眼儿:“怎么可能!那妙音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甚是丑陋呢!” 飞燕闻言皱了皱眉,依旧不死心,便言道:“宝珠拿只蟹爪笔来。” 问明了妙音乐师脸上疤痕的形状后,飞燕提笔在那画布上又增添了几笔,后问道:“那么现在呢?”只是寥寥数笔勾出一道疤痕,可是画卷里仙人顿时如同变了一个人般。 乐平公主手里正捧着的茶盏彻底地摔在了地上,半张着嘴道:“天……天啊,可不正是妙音嘛!他原来竟是这般的俊美,倒是谁这般狠心,在他的脸上划下这一刀?” 心里的疑团尽解,飞燕笑道:“无意中听过这乐师,得了画像,一直想着这真人是何模样,而今幸得公主解惑,原来容貌已经被毁,倒是不用想见一见这难得的美男子了。” 待到乐平与敬柔都走了以后,飞燕便折返了书房。 骁王正在写信,将飞燕进来,便问道:“可是他?” 飞燕坐在书桌旁点了点头。,骁王的面色一冷:“倒是个会钻营的,竟是一不小心便让他差一点得逞了。你将那副画送给公主吗?” 飞燕说道:“公主开口索要,妾身便给了,想来依着公主藏不住事的性子,那太子也便知晓了,如此一来,宣鸣再要接近皇族便是不易了。” 骁王笑看着他的小侧妃,还当真是朵可人的解语花呢!当下便是揽在怀里,低声言道:“怎么办,又要温泡出几副肠衣了!” 正在这时,魏总管在外面低声说道:“殿下,圣上派人宣您入宫!” 第100章 骁王闻言不禁皱起眉头,父皇这个时候召唤自己所为何事? 不过既然圣上发话,自然是要赶紧入宫去的。骁王亲吻了下飞燕的脸颊,准备起身换衣,却发现佳人蹙起眉头,似乎若有所思,一边帮他换穿着入宫的衣服一边垂目沉思。 “燕儿在顾虑着什么?”骁王问道。 “若是太子发难,殿下该是如何应对?”飞燕轻声言道。太子能够干下火烧乐坊的事情,自然是急于斩草除根的,骁王却是正握着太子引狼入室的把柄,自然更视他这功高震主的二弟为肉中刺眼中钉。 骁王的剑眉微扬,轻轻搂住了飞燕:“他又能如何?” “便是……背后伤人,防不胜防……” 飞燕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夫婿与父亲其实是何等的相似一样的惊世伟才,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可是抵挡得了前方的长弓箭雨,却是抵挡不住后方的冷箭暗算,这不能不让她为之暗暗担忧。 骁王如同哄着孩儿一般轻搂着她微微地摇晃:“便是为了我的燕儿,本王爷绝不会让人暗算得逞,燕儿自然是将心放宽。”骁王自然知道飞燕的心结,成礼初时,飞燕初入陌生的王府,便是夜里总是睡得不踏实,有那么几次便是梦里急促地喊着爹爹。 不过后来去了淮南,琐事繁多,尤其是整治盐场那会儿,许多制盐工具的草图都是飞燕依着自己阿大的图样绘制改造,每每都是疲累地挨着枕头便睡着了,倒是不曾再梦魇。 可是就在昨夜,飞燕又是睡得不安生了,夜里竟是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不放,不知又是梦到了什么。 也只有这时,他知道这个外表看似坚强的姑娘,也是内心存有恐惧的少女罢了。当年尉迟将军的横死,让这个娇弱的侯门贵女一夜之间便是不得不肩扛起她本不该承担的重量,后来便是从白露山归来,却又是担起了养活叔伯一家的责任。 他至今还记得,在第一次去粥店时,从夕阳西斜的胡同里望见她的情形,虽然是粗布青衫,满脸水痕,可是那眼底的疲惫却是一瞬间让他的心隐隐地疼了一下。 记忆里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而狡黠的少女,终于因着世事无常而沾染了世俗的尘埃。他曾因着负气,冲着魏总管嚷着合该叫那“仙女落地”了,可是心中的谪仙般的姑娘真的跌落到最深处时,竟是让他满心的不忍不愿,如果这个世间无人会疼惜这个总是自己以为自己很坚强的花儿,那他愿意将她从荒原寒地 采撷归来,养在玉壶之中不再受风雨的侵袭。 可是真的将伊人归拢到了身边,却是发现怎么疼爱都是不够的。这朵看似羸弱的花儿,其实更愿意成为与他比肩而立的乔木,一起成为茂密的林樾,共同迎击远方的风沙与尘暴…… “父皇此次召唤,多半是为了淮南的战事,此时就算太子有心在圣驾面前妄言,父皇多半是不予理会的,狡兔死而走狗烹,可是现在狡兔正是蹦跳欢悦时,你看父皇像是会阵前斩将之人吗?” 骁王这番开解,飞燕的心略定了下来。霍允帝的确是不是个做亏本买卖的。 当骁王到了皇宫,宫门外早有太监候着,引着骁王到了暖阁。骁王整了整衣衫,在门外恭敬地喊道:“父皇,儿臣拜见。” 吱呀一声,暖阁门打开,一个太监走出来高声到:“陛下有旨,请骁王入内。”说完,转身走了进去。骁王随着太监走进暖阁,抬眼望去,皇帝和虞妃并排做在金柚木制成的长椅上,虞妃正将一颗剥好的葡萄投送到皇帝的嘴里。 这虞妃正是现在最得宠的妃子之一,家族以治学闻名,父亲是前朝有名的大儒,而闲哥儿就读的学院就是虞家的先祖开设的。 而这虞妃倒不是从大儒家里出来的那种书卷气十足的女子,通身的打扮皆是分外的出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眉眼透着柔美,与自己的母后的那种咄咄逼人之美大相径庭,倒是像极了……” 虞妃本身不但长得美貌,因为家学渊源,学识也是不弱,刚入得宫来便因着中秋节时一首灯诗而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更是一举怀上了龙种。其兄本是朝中赋闲的小吏,因为妹妹的原因,也是获得重用,一年之内三迁官职,现在已经做到了朝中的二品大员,乃是除了沈家外,风头正劲的另一位外戚。 皇帝看见骁王进来,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等在一旁。骁王恭敬地站在一旁,半垂着头。皇帝与虞妃聊到开心处,低下头去亲虞妃的肚子,轻笑道:“乖孩子,快点出来啊。父皇已经等不及了。” 待得一碗葡萄分食完,皇帝才命着嬷嬷侍女扶着虞妃起身返回宫苑里歇息。用热巾帕子擦了脸后,皇上才拿眼儿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二皇子道:“做孩子的,都是难以体谅为父的心情,想起当初你尚在你母后的肚子里时,朕也是这般殷切地盼着你早日出生,长大,立业成家……” 骁王听到这,鞠躬道:“儿臣是不省心的,倒是让父皇与母后多多费心了。” 皇帝莫测高深地看着眼前已经是长得英俊伟岸的儿子。如今这个小时养在外面的二子,倒是长得愈加挺拔英俊了,单是论者品德才干,三个儿子里也是只有这个二子最是肖似着自己,却偏偏是最不跟自己亲近的。毕竟是幼时便送给人去养了,记得他年少初时返回霍家时,一家人第一次围坐在一处吃饭。那是倒是因为自己官职得了提升,家中的境遇好了很多,可是毕竟是曾经穷苦窘困过,在几个孩子身上烙下的痕迹最是难以消除。 因着为了庆贺霍尊霆能够返家,厨子特意杀了一只肥鸡,用土灶的旺火燎了皮,烧得满满一盘。可是霍东雷与霍广云也是因着长身体,嘴里馋得很,加之以往食饭都是先下筷子为王,竟是来不及拦着,一盘子的好肉尽是被吃得精光,就连霍允自己也是飞甩了一圈筷子后才回过意来注意到一旁一直未动过筷子的二子,便是准备主动夹一块放到他的碗中,却发现盘里除了一些碎肉就剩一块泛着油光的“翘臀”。霍允便是大大咧咧地伸手夹了鸡屁股放进儿子的碗里。可是这老二只是看了看那挂着鸡毛的屁股,便是伸了筷子将它夹起扔到碗边,然后看也不看众人一眼,起身出了饭厅。这顿时让余下的人倍觉尴尬,同时心内也有一些不自在。 待他追了出去时,那年纪尚小的孩子竟然一个人带着小弓跑到了家后的山中,自射了两只野鸡拎到厨房,让厨娘再烧出两大盘来。然后在炉灶旁自己慢条斯理地吃了半盘后,边抹了抹嘴对着一旁过来淌着口水的老大老三道:“这剩下的,你们要是想吃就去吃吧。”说完,便扬长而去。 这个儿子从来不屑于别人剩下的东西,而是会主动出击,争取到他最想要的。那时他便知道这个儿子长大后必成大器。 还是新野总兵时,他很是欣赏儿子的这点。当时业小户薄,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撑起门户,光宗耀祖。可是,当霍家在新野立起了旗杆,老二也真如他期望的那样,一马当先,平定山河立下赫赫战功之时,素来行事寡淡心思难测的老二便渐渐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他不用于他的大哥与三弟,这是一匹随时可以出击挑战头狼的挑战者,而他……还不想早早地被这年轻的骨血所取代,待大齐建立后,反复斟酌,他终于将二子远派淮南,离开中央权力之地。 可是现在江山未稳,能够协助他迎击外敌的又是只有这一子…… 想着这些陈年往事,他开口说道“老二,你的皇兄与三弟都已有了正妃,而你年岁不小,却一直未立正妃,府里 虽然有个侧妃,却是出身不好,立不起王府门面的,朕和你母后都很是挂心。不日你又要远赴淮南,山高路远,若有一知心人陪伴,我和你母后放心不下。这些时日,我已选定一女子为你的正妃,便是准备指选了个日子与你大婚。” 这一次,他要为这个看似恭顺,实则桀骜不驯的儿子选定一位正妃,在他的脖子上再上一层枷锁,而无论愿或不愿,都是不能拒绝的。 因为这次往他的碗里夹着鸡臀的,不再是新野的总兵慈父,而是堂堂的大齐九五之尊! 骁王闻言,满满抬起了头,一双深眸透着微光,望着父皇道:“不知父皇属意哪家的女子?” 霍允摸着自己下巴的浓须,笑着道:“便是朝中虞尚书的二妹虞婉容。” 骁王微微抬起了剑眉:“父皇是说虞妃的……亲妹?” 霍允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便是开口说道:“你后日便要出发,明儿来宫中见一见这婉容吧。” 骁王薄唇微动,想了想说:“父皇挑选的自然是好的,只是这姐妹二人同嫁父子……汉人的史书里是不大好写的……” 霍允表情未变,可是那目光变得有些犀利:“我们霍家的血脉里本就是有着北地血统,亲上加亲乃是再好不过的了,岂可因为顺了汉礼浑忘了先祖的遗风?” 霍尊霆倒是懒得再提那本闪闪发光,塞满了汉人先贤的新制家谱。这霍家血管里流淌的是哪一族血脉,向来是要看大齐高皇帝的需要的。 当下便是低头说道:“儿臣尊旨。” 第101章 出来了父皇的寝宫时,宫门口有沈皇后身边的侍女在一旁候着,见骁王出来了,便迎上去道:“皇后宣二殿下去宫中一叙。” 骁王想了想道:“本王还有些急事□□,明日还会来宫中,倒是再向母后请安。“说完,便不理那侍女出了宫门外去了。 此时母后找自己何事,不言自明,如今父皇与母后暗斗得厉害,父皇扶持着虞家的意图明显,若是此时去见母后,那么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有偏颇母后的嫌疑,倒不如避嫌不见。 只是父皇这门亲上加亲,实在是太过快刀斩乱麻了。大齐虽然民风开通,可是姐妹同嫁父子之事,还是荒诞得有些说不出口,父皇纳虞妃在先,自然无任何的错处,可是自己娶哪虞家二小姐在后,便是明知故犯了。只怕到时在大齐的百姓看来,哪个管你赐婚不赐婚?真是被美色迷乱了心神,不惧纲常的混账皇子! 父皇这是怕月争日晖,一定要在自己的脸上抹些锅灰啊!想到这,骁王的脸色有些微微地阴沉。 不过……母后应该是心有不甘吧?自己没有去她的寝宫,应是气得不轻,不知会相想出哪些个法子来。如果不出他所料,待得第二日,满朝的文武都应该先知道了这桩荒诞的联姻…… 回到王府时,魏总管正在指挥着人手收拾着要带回到淮南的东西。转年开了春,天若是热了,枕席一类的俱是要换的。便是要从京城里带好了大内特供的帷幔与香草的藤席。骁王看了看,转身去了飞燕的院落。只见她正与宝珠一起翻着大书柜,这两天腿伤闲来无事,骁王便让她在自己的书房里拣选些好书看,这一翻检倒是寻了不少的孤本好书,便是准备一并打包运到淮南。 骁王让宝珠先去外屋沏茶去了,然后坐下来拉着飞燕的手道:“眼看着要开春了,江南的春景最是不能辜负,莫不如先不会淮南,在江南小住上一段如何? 飞燕的笑意凝在了嘴角,慢慢开口问到:“圣上可是要入春便开战?”骁王缓缓地摇了摇头。 再略略一思索,飞燕突然灵光一闪,有些明白的骁王的为难:“可是……皇上要赐婚与殿下?” 骁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问道:“燕儿为何这般的猜测?” 飞燕苦笑了下,当初樊景背信另娶时,不也是借口着征粮,将她远远地骗走了吗?难不成男人真的以为,只需要时间与空间,便是能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改写成妻妾成亲,共事一夫的和睦? “殿下府内一直妃位空悬,总是要有迎娶女主子的一天,皇上为殿下赐婚是再自然不顾过的事情了。” 骁王眼眸微垂:“那燕儿心内又是如何想的?” 飞燕努力压抑住心内的莫名不适道:“从进府成礼的那日起,便是料到了会有殿下迎娶正妃之时,殿下倒是不用顾忌着妾身,便是忙着该办的事宜吧。”憋着气,说了该说之言,可是从舌尖到喉咙都是抑制不住的酸涩与涨麻。 可是因着半垂着头,她眼底的失落尽是被掩饰妥帖,丝毫没有外泄半分。 若不是深知这妮子的陈年往事,眼前还倒真是个知书达理,进退得宜的好侧妃,听闻丈夫将迎娶她人,竟是不哭不闹,反而开解着丈夫……” 骁王的目光微微放冷,一个绿林的莽夫别枝另娶都能让她一夜泪尽,含恨出走,可是到了如今,却是这般的可人解语,毫无半丝醋意,可是在王府里养得通情达理了,还是……爱他爱得没有那樊景浓烈? 骁王平生尽半的时光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唯一的心动便是第一次见到这小妮子的画像时,便是一心想着得到此女,入了魔道,竟是从来不肯对其他的胭脂俗粉再看一眼,费尽心思精心布网才算是将心心念念着的宝贝收纳在了怀中,可以夜夜绵软地温存着。 等到真正相处了,骁王才警觉自己的贪心竟然是像填饱不满了一般,得到了芳香馥软,又是想要得到倾心的笑颜,待得到了几许情真意切,又贪婪地渴望着燕儿如自己离不得她一般的离不得自己。 只是初时,佳人对他冷若冰霜,处处回避着,好不容易着一年的相处,俩人渐渐是琴瑟和鸣,却又平白蹦出个虞家的小姐来。 对于这等的烦扰,他向来是不放在心上的。父皇的算盘打得虽然精妙,可是管天管地总是管不得他床榻上的家事。 就像飞燕所言,府里正妃之位是空悬不得的,奈何燕儿的父亲乃是抵死反抗齐军的名将,又是战死在与齐军对战的沙场之上。虽有心立她为正,宫里的那关是万万过不去的。当初迎娶燕儿前,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王府里只养这么一个。还盘算着若是可以,选个身份得识趣些的女子入府,立在那儿,老老实实地撑起王府的门面就好。可是,得了燕儿迎娶旁的女子的心思竟是消淡得忘到了九霄云外。 如今父王再提及,却是塞来虞家的二小姐,不用看着八字便知乃是一门祸水灾星。虽然有些棘手,花费些心思处理掉便好,两朝的宦海浮沉,不差这虞家的破船来填充下数目。 可是先前还顾忌着这府里若是迎了支撑门面的正妃,虽然他不欲宠幸,可是燕儿这倔强的小妮子会不会一时的想转不开,跟着自己闹别扭。 却万万都没想到,这薄情的女子竟是一脸淡定,竟有些娥皇女英的派头!在皇宫中被父皇那般的算计,骁王都只是冷笑一声没有动半点的肝火,可是如今竟是飞燕那副“您尽管忙着迎娶他人便好了”的无所谓撩拨得火气腾地上来了。饶是一堆心思玲珑的人,可此时却是各自钻了牛角。 “既然侧妃这般的通情达理,便是本王多想了,倒是不用回避江南了,赶明儿这正妃入府,也能吃上你奉的一杯香茶,。” 虽然心里做了许久的准备,可是真到了这关卡,飞燕的心内却似乎有什么要拱得炸开一般。面前这男人倒是笑得甚是志得意满,当真是有些新郎官的喜气。 飞燕平复了心绪,满满抬起头来,没有涂抹付水粉的脸颊却又是白了几分。可是语气却依然温婉平淡:“既然是这般,殿下倒是要好好地将养这身子骨,莫要亏损了气血。魏总管说厨下新杀了头黑毛驴,剃了净肉准备着包饺子,那副驴吊倒是好物,切制了泡酒最是固身……” 骁王哪里是有心情听她念叨着着一日三餐,上次在飞燕面前砸了东西后,便是提醒着自己以后万万要收敛了火气,如今虽然心绪郁结,却是微微沉着脸,手里还还缠绕着飞燕臂弯间的一束柔发,缠绕了几圈便是打着旋儿的从手指逢间滑过…… 晚上吃的果然是驴肉馅的饺子,厨子的面功不错,饺子皮擀得薄厚正好。单选了驴腹上的软肉搭了些肥油剁的馅子,又拣选了香葱调味,肉馅煸炒调味后才捏成饺子上笼屉去蒸,等小笼屉上桌时,蘸料乃是炸得香香的椒油配上酱醋。旁边是切丝的青菜搭配水磨的小石舀装的水嫩冰凉的豆腐,屋内点着炭火,吃得有些生活时,挖一口淋汁的豆腐最是爽口。 骁王不喜太过精细的饮食,带着食物的本真原味乃是最好,这驴肉是地上的至鲜,偶尔吃一吃满口生香。厨子懂事,知道主子需要补形哪里,将那副养的酱制好了,切成薄片给骁王送酒。 一顿饭下来,顿时觉得体内精气满溢,当真是得趣的很。便是准备安寝在飞燕的院内。骁王先去沐浴,穿上睡衣便在床榻上便看书边等着飞燕沐浴归来。可是等了半天,确实不见人的影子。便是高声唤宝珠问侧妃是去了哪?结果宝珠也不在。待细细一问才知她居然去了佛堂。骁王微微皱眉,起身披了外,起身直奔王府的佛堂。骁王和飞燕皆不相信鬼神之说,礼佛之心甚淡,平日里少来佛堂,都是魏总管张罗着初一十五礼佛拜香。骁王来到佛堂,看到佛堂梁上高吊下一盘又粗又大的塔香,观世音前伸的手上还挂着一块许愿牌,飞燕正跪拜在佛堂供奉的南海观世音塑像下,低着头。双手合拢在胸前,眼眸微垂。佛堂里的浮光暗影在她的眼眸下投下一抹昏暗的光影。塔香和许愿牌轻轻摆动,在地上投射下一道道斑驳的黑影。 等骁王进去,看到许愿牌上的字时,骁王便是觉得那满腹的热情都要变成一口老血气喷了出来。原来大齐民间有个习俗,童子身的少年郎,尤其是那体弱多病的,新婚之前母亲都要在佛前挂上一块许愿牌,希望保佑少年郎在新婚洞房时能尽展雄风,旗开得胜。那几日的饮食里也尽是民间郎中自配的强身健体的食谱。而飞燕许下的便是这样一块童子牌。骁王突然想到今日饭桌上吃的那一副便是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骁王冷喝道。 飞燕微微转着身子,脸颊隐在披散的长发间,淡淡地说道:“替殿下祈福。免得亏损了殿下的身子,倒是对不起后来的正妃了。从今日起,妾身便要常驻佛堂替殿下祈福,不能随侍在殿下左右,还请殿下自便,在府宅里尽寻了乐处去,只是要节制些,总是不要太早掏空了身子便好。” 第102章 到这个关口,骁王如何品评不出这话里的阵阵酸意? 自从回府来就一直忍耐着的火气竟是奇迹般的消失了。他一把抱起了冰着脸儿的美人儿,笑着言道:“本王尽已经是被爱妃搓摩遍了,如此残花败柳,就是南海慈悲的观音菩萨也难将以将这副身子超度成童子之身,却不知尉迟施主能不能做个肉身菩萨超度超度本王?” 说着便要在那香唇印上一吻。飞燕却是略一偏脸儿,让那吻空落到了腮边:“飞燕入府时便自知在这府宅里的身份,一直恭谨伺候着殿下的衣食,殿下待飞燕也是入了真心,还请殿下施恩,将这几许的真心的记忆留存在妾身的心底。若是爱意减淡便是让它尽散了,以后妾身依然会尽心伺候殿下的起居,但是……就莫要再让妾身去伺候枕席,有了新人填补,殿下也是不会寂寞的,飞燕只此一愿,还望殿下成全……” 骁王故意绷脸道:“燕儿心细,都尽安排得妥帖了,可是本王若是想燕儿了可该如何是好? 前脚儿点惦念着娶新,现在却一本正经地说着想着自己。飞燕的手紧紧地握住,指甲拼命地抠弄着自己的手心,骁王却是眼尖,一下便看到了,立刻皱眉将那手掰开,看着手心红红的模样,再也没了逗弄她的心思了。 “父皇要本王迎娶的乃是宫中虞贵妃的亲妹,虞家的二小姐。” 飞燕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凤眼,之前的愤懑俱是被吓得退散开了,真是有些不敢相信:“皇上……他怎么会这般去做?” 骁王用鼻尖去轻轻碰在飞燕的鼻尖,说道:“还是燕儿关心我,想着在菩萨面前为我祷告。” 这话虽然是玩笑,可是却让飞燕的心里一颤。那霍家的情形,她是看在眼里的。也是难为了霍尊霆,自小养在端木先生那样的人家,又回到霍家该是怎样的煎熬。 若真是个体弱多病的,恐怕是那位沈皇后恐怕也是没有为儿祈福的心思吧? 以前她便发觉,骁王对待其他的霍家人的都是不亲近的,总是隐约隔着些什么,可是他待那年幼的小公主又是极好的,可见并不是他不愿亲近自己的亲人,实在是这相处之道出了岔子。 就拿皇上的这返指婚来说,怎么看都是要让骁王闹出天大的笑话来。 想到这,平时深沉威风的男人顿时有几分惹人怜爱疼惜了,便是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骁王不知这佳人生出的乃是慈母的心思,也覆住了她的手,笑着说道:“侧妃可是愿意帮助为夫一起‘恭迎’正妃?” 飞燕眼波流转,微微叹了口气:“却不知夫君是要请神还是送神” 皇上的圣旨未下,可是已经是四方潮涌了。 除了虞家人外,沈皇后是第一个得信儿的。可是骁王却避而不见,这不光是让沈后愤怒,更重要的是她也是捉摸不透这个儿子的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皇帝色迷心窍,娇宠虞贵妃没了边际,难道这二皇子也跟着昏了头脑,要跟父皇结成连襟不成? 第二日早朝后,皇帝换下龙袍便去了御花园里。虞家的家长虞虢夫一早便领着二妹入了宫中等候。虞家二小姐名唤玉莹,长得果真是莹莹玉玉,虽然只有十五的年岁可是却是唇红齿白,明艳动人。 皇后也是到了,身边给跟着的是正好进宫看望母亲的乐平公主。而那虞贵妃虽然有了身孕,因着是亲生妹妹的终身大事,也是一席软轿抬了来了。 连主子带太监宫女,竟是将御花园里的长风亭做得满满当当。 就在这时,小太监来报,骁王入宫面圣。 当骁王穿着一身黑底描金的细褶长袍出现时,虞玉莹的脸儿微红,可是一双大眼儿却是丝毫没有回避地望着骁王的浓眉深目,还有那颀长挺拔的身材,竟然似钟情已久的模样。 皇帝见此情形哈哈大笑,转身对着皇后说道:“怎么样,这么一看可不是般配得很吗?你还说朕是乱点鸳鸯谱!” 皇后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抬着眼儿:“般配不般配的,也是要看老二的意思,虞家小姐固然是品貌双全不输于她的家姐,可是这亲上加的亲实在是乱了辈分,如今这花园子里的都是自家人,便是说话自在些,可是若是真的昭告天下,只怕……” 皇帝听到这,脸色微微发沉,如今沈家式微,皇帝在皇后面前说话底气愈加的十足了,便是冷冷开口到道:“听皇后之意,倒是不满意朕的这番安排了?” 沈皇后的脸色发冷,虽然尽量绷着脸,可是眼角的细纹却是明显加深了许多,她深吸口气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的脸这才和缓下来道:“玉莹虽然年仅十六,又是女子却似难得的英才,老二你来看看,这是玉莹前几日刚刚绘制出来的。” 这时一名小太监手捧着卷轴呈给了骁王。骁王展开一看,却是一艘战船的龙骨架构图。这分明是父皇先前拿给阿大想让他改造的那艘战船,可是阿大一口回绝了。 可是现在他看到的却是已经改造好了的草图,火炮构架独特,船身更加坚固……这竟然是出自一个少女之手?骁王微微有些诧异。 “臣的这个妹妹自小便是聪慧,涉猎又有些繁杂,自小便拜机关高手黄千机为师,略学了些皮毛,现在倒是在圣上与皇后的面前班门弄斧了。”虞虢夫连忙拱礼言道。 霍允确实哈哈大笑道:“虞爱卿太过自谦了,你们虞家出的都是脚踏实地的人才,半年前黄河一带的水患,朝中无人肯揽这烂摊子,只有虞爱卿一人毛遂自荐,且治水有方解了朕的困顿。而舍妹竟然是才学不属于兄长,当真是一门的才俊。只是……皇后方才之言,不知虞爱卿可是有所顾忌” 虞虢夫无奈地一笑道:“圣上有所不知,贵妃娘娘之所以求着皇帝替舍妹求来这门显贵姻缘,实在是因着这乃是舍妹年幼不知进退,竟然是对二殿下早就情有独钟啊!女儿大了,就是臣这当兄长的也是无能为力,规劝不得的啊!何况我们虞家虽然是大儒世家,可是祖上教导乃是尊大礼,而不可因小礼而拘情,姐妹二人同嫁皇家,自古便是有之的佳话,臣是不会这一点而耽误了妹妹的终身。” 说到这,那玉莹竟是脸颊绯红,娇羞地低喊道:“哥哥!” 这副小女儿的模样,又是逗得霍允哈哈大笑:“好一个‘不可因小礼而拘情’,玉莹的才学满京城都是知晓的,多少高门侯府的公子争着抢着要娶入门里。可是这样好的女子不能嫁入我霍家岂不是让朕饮恨?霆儿,你也是好命,若非太子已经娶了正妃,这么好的女子可是轮不上你了。”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皇帝身旁的虞贵妃笑着插言道:“皇帝倒是将骁王说低了些,要知道满京城的王公贵胄里,也就是二殿下的府上最清静,也仅是一个侧妃而已,却不知那侧妃的性情如何,不知能不能跟臣妾的妹妹合得来。” 霍允不以为意地说:“一个前朝破落人家的女子,有什么不好相处的,想必她自己也是知道,若不是朕感念着她父亲还算是个英雄好汉,怎么可能进得了王府的大门?” 说到这,他又冲着霍尊霆道:“那个尉迟氏虽然进门得早,但到底是个妾,又是一个人养在深宅里,呆久了难免生出些正经女主子的心思,且得回去提点下,玉莹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不比她那武将之门的粗犷家风。又是自幼一心学着机关的本事,少了些后宅妇人的乞巧心思,可不能让人暗地里让我大齐第一等才女受了闲气。” 听了这话,一旁听着的乐平却是有些听不得了:“如今这才女真是好当,绘制个图纸便是哗动满京城了。我看二哥的侧妃也是不差,之前围场……”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骁王不急不缓地打断了:“虞小姐的确是有才学,乐平,你若不服可以自己也试着绘制一幅便知其中难易了。” 虞二小姐听了骁王开口,脸上红云顿起,却是落落大方地开口道:“奴家这点子技艺,当真是没什么好夸耀的,但盼着日后能助二殿下一臂之力便好……” 骁王眉梢微调,淡淡道:“虞小姐果然是不会因小礼而拘情,不同于一般的后宅女子啊……” 虞小姐闻听此言,虽然笑得矜持,可是眼内却是有一丝压制不住的得意之色。 既然皇帝开了金口。今日御花园中召见虞家家主和骁王,让两人碰个面,事情就定下来了。因为骁王还要回转淮南,时间上拖延不得,两人的大婚由皇帝金口御批,待得两人的八字送到皇家主祠的掌事看过后再选良辰定下了婚期,到时候拟写圣旨昭告天下。 骁王出宫时,皇帝说道:“听说你正在淮南建造船厂,这副新战船图纸就交给你,看能否在淮南建出这样的战船来。”应虞妃的请求,皇帝准许虞家的二妹今日留在宫中陪陪姐姐。沈皇后心中有气,打个招呼便面色阴沉地回了宫中。 骁王拿着图纸若有所思,回到府中,拿着皇帝赐予的战船图纸去见飞燕。 虽说知道这次指婚大半意思还是皇帝将骁王架起来烤,但是飞燕心中还是有些难过。知道今日早朝皇帝必然会安排骁王大婚,飞燕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既想早一些知道皇帝是如何安排的,又有些犹疑或许干脆不知道比较好?心中是百感杂陈。 骁王见了飞燕,并未说在宫中见那虞家小姐的情形,而是掏出了战船图纸递给她,“这是父皇交给我的新战船图纸,火力凶猛,可是这内里的机关构造,却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可惜本王自小不喜这些,倒是不如你在机关滑轮上,举一反三来得伶俐。” 想一会去给阿大看看。” 飞燕听了骁王的话,接过图纸,按捺住心神观看。看了一会,飞燕的眼神变得专注起来:“殿下,这图是何人所绘很多地方巧夺天工,一旦制成便可以成为一大利器,可是许多的机关构造确实与阿大的机关构架如出一辙……阿大不是拒绝了替皇上改造战船吗?” 骁王闻言眉头紧皱,这才缓缓说出乃是虞家小姐的手笔。 飞燕心内一惊,没想到这虞二小姐竟是有这惊天的本事!此时她不知为何,有想起以前似曾相识的经历……骁王或许会抗拒一个让他名誉损毁的女人,可是,若是个德财兼备的奇女子呢?他还会抗拒吗? 就好像樊景当初言之凿凿不爱那女人,最后不也是所谓“大局”的考量下背信弃义了吗? 不过骁王倒是定了主意,要叫端木先生看一看,便叫人备好马车带着飞燕去探望端木夫妇。 端木夫妇见了骁王和飞燕夫妻,自然是满心欢喜。骁王将父皇指婚一事说完,又取出战船设计图,交给端木先生,说道:“阿大,这是父皇给我的设计图,请阿大看看是否可以这样制造?” 端木先生本是不欲去看,奈何是心爱的养子拿来的,便是皱眉勉为其难地接过,仔细看过,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骁王心中奇怪,问道:“阿大,可是有和不妥之处?” 端木先生说道:“十年前,我曾经去过徽东,那时大梁已经是风雨飘摇,展露疲态。地方混战不休。徽东有三大派系混战,百姓受苦不堪。我见百姓如此困苦,有心结束乱局,便为当时民望最好的泾阳侯使设计了战船。可是他使用这种战船战胜其他的两路后,不但没有恢复民生,让百姓安居乐业,反倒横征暴敛,然后四处侵扰,结果终于自取灭亡,被暴动的百姓乱刀砍死,这副图纸也就不知所终……此后,我便发誓再不为人绘制杀人利器。 你现在手上的图纸和我当年绘制的机关一模一样!可是这张却不是我亲自绘的那图,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骁王冷笑一声道:“一个想当旺夫才女,想疯了的女人。” 第7章 |17 当端木胜听闻了骁王讲述了那个虞二小姐乃是江湖传说的黄千机为师时,竟然是仰天长笑。 “黄千机乃是我游历徽东时,为了日后不追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随口起的化名,其后便不曾再用,那是你已经回了霍家,你阿娘一人独守乡下,我也是急于返乡,于是事毕后便弃名不用,哪里收过什么女徒弟?不过她既然能演化出这个名字来,倒是应该曾在徽东,亲眼见过我设置的那些机关,又是凑巧得了图纸罢了……不过这么算来,当时她也不过是五六岁的女童而已……能撒出这样的弥天大谎,只可能是她的家人刻意编纂的设计,随意拿他人的心血妄称是自己的,有些辱没了虞家的名头了,你父皇为你指选的这个女子……心术不正啊!” 端木先生为人耿直,却从不轻易出口伤人,可是现在明知道养子将奉圣旨迎娶这虞氏,却仍给出这样的评价,可见心内是极为不齿此女的。 端木氏在一旁听得心内也是发急。她十五岁便嫁给了端木胜,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一直感情甚笃,尤其是端木胜在盛名之时家财万贯,人也是长得整齐周正,主动示好的女子比比皆是,可是他从来未看一眼未纳一妾。在这端木氏的眼里,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后来夫婿为盛名所累,散尽家财隐居乡间,她也甘之如饴,不曾有半句的抱怨。在她的眼底,养子阿承一直性情寡淡,难得有入眼的女子,更何况能让他亲自领入端木家的岂会是以色侍人的寻常姬妾?这飞燕乃是将门之后,眼底的睿智英气看着惹人爱,但可见也不是将女戒记得烂熟的寻常女子,若是儿子娶了其他女子入门,将心比心,燕儿的心里必定会产生罅隙…… 想到这,她开口道:“这等冒名顶替,李代桃僵的女子岂可成为阿承的正妻?倒是要想办法戳破她的牛皮。” 骁王闻听此言,开口对端木胜言道:“还望阿大帮承儿度过这个难关,收燕儿为弟子可好? 此话一出,满屋寂静,端木胜一时不语,而飞燕也唬了跳,没想到骁王会提出这等要求。见满屋无声,便和缓地开口化解尴尬:“阿大的技艺乃是独具匠心,飞燕人笨手拙,怎可传承不可,不可!” 端木胜看了她一眼道:“你若是笨的,就不会想到利用我那书上绘制的翻犁的机械改成盐场搅拌竹盐的工具了。只是方才阿承的提议实在是荒谬的,在我将那本自己绘制的机械机关书籍赠给你时,你便已经是黄千机的正式关门弟子了,怎么可有再收一遍的道理?” 此话一出,端木氏笑道:“你们的阿大又是调皮了,燕儿,还不快奉上一杯谢师的清茶!” 飞燕也是识趣的,连忙倒了一杯热茶呈现给了端木胜,笑着言道“叫着阿大顺口,便不改口叫师傅了。” 端木胜接过了茶杯道:“收你为徒的乃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千机,并不是你在乡间种田的阿大,你阿大他当年负疚之下立下永不造兵器的毒誓。如今却碍于誓言不能亲手帮助承儿度过难关,唯有靠你在一旁扶持,才不至于让奸人入了府门。不过燕儿要谨记,机关无情人有情,只希望你若是掌握了这等技艺后,更多的是造福于民,而非争权夺势一味屠戮人命。” 飞燕当然能体会到端木老先生的心境,能力愈强者,却往往是承受着负疚感最多的人。就好比她当年惊悉分父亲之死的真相时,思及这么多年来带领将士死守白露山,枉死了多少的将士性命时,内心的翻腾足足让人难以承受其重。 见飞燕点头,端木先生笑着道:“其实机关多变,需要审时度势,灵活用之,我当年所造的战船也不是尽善尽美,而燕儿你能否看出其中的端倪呢?” 平心而论,霍尊霆的心思城府皆在飞燕之上,本该继承养父的玄学,但是他志不在次此,就算从小便不感兴趣。机关这类死物更多是设计者的奇巧应用,而随机应变却是飞燕最最擅长的,当年若不是住驻守在白露山这样丘陵沟壑遍地,四季变换分明的地方,她未必能死守壮大,以至于成为大齐的祸患。 所以对于端木先生的绝学,飞燕便是稍微开了灵窍,便掌握了关节所在,加之之前端木先生相赠的那一本,虽然都是些粗浅的构造,却恰恰是学习机械机关者的入门之法。如今再看这造船的图纸时,已然不是门外之汉, 看了一会,飞燕思索着说道:“这船乃是灯下黑啊!” 方才她看了半天,此船经过改造,所用的大炮下架起了火炮架,弓箭手的位置安置了弓簧,使其射程变远,可是因为经过改造,船身变得臃肿,想必移动的速度不会太快,如果能够快速移动小艇近身,凿烂船底,那么在犀利的火炮也要入了水卡了音儿。 端木胜满意地点了点头:“当年这船一经造出,火力惊人,可是短处也是很明显,所以当年我又设计了若干的小艇载大船身侧护航。与泾阳侯对峙的敌手也是来不及相处应对之策,便纷纷落败,后来我在离开时,亲*烧了这些船只,若无图纸再造这样结构精细的船只难如登天,本以为无后患之忧,没想到今日确实重现于宫廷之上。我方才又看了看,那女子也不是一味的抄袭,也是做了些的改动的,竟是将这些火炮改成了倒钩散弹,还着重标识了出来。这些倒钩散弹,一经发射,便是波及方圆,最阴毒的是,散弹带钩,钩钩连环,难以取出,中弹者就算是轻伤也往往伤口溃烂而亡,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是烙下终身的残废。 两军对峙,那些将士们乃是身负使命,热血杀敌在所难免,可是一旦解甲归田,便使命终结,俱是养家的汉子,需要养活儿女高堂,可是中了这弹药,就算战事结束,也受累终生,成了一家的拖累,便是妻女的灭顶之灾……太阴毒了,太阴毒了……” 飞燕听完端木先生的分析,心内也是有了主意:“请阿大放心,这等凶猛的怪兽,燕儿定然竭力不使它为祸一方。” 端木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是拿出自己精心收藏的图纸,赠与飞燕。 飞燕看着一旁的骁王,心知他既然央求阿大收自己为徒,必定想出了应对之策,此时京城的皇宫暗潮涌动,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子其实势单力薄,竟然毫无帮衬之…… 回程的路上,骁王一路沉默,临到王府时才开口言道:“本王若是真立了正妃,你该若何?” 飞燕默默想了想:“妾身不知,只是想到以前在宫里陪着皇后看戏时,曾看见过这么一出,表妹嫁给表哥,新人又是主动帮表哥迎回龙女旧人,大家看得都是动容,可是妾身当时想的却是那表妹必定是不爱表哥的,而那龙女又是太不爱自己的……所以,殿下,你问妾身该是如何,想必就是在这高墙深宅里离不得出不去的境遇下,爱殿下轻减几分,爱自己也轻几分罢了,等到全都不爱了,也就可以随遇而安,其乐融融了……” 骁王皱眉听着,大掌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大胆,竟是敢想,居然演练着如何不爱本王!若是在军营里,这便是不忠之罪,要打上多少军棍才能以儆效尤!” 飞燕看着骁王气结拧眉的模样,竟是心里微甜,伸出细指描摹着他的深目挺鼻轻声语道:“所以便是要趁着这英俊的殿下尽是妾身的时候,好好的疼爱着,免得没被别的女子睡了去,恐怕是没有现在看着可人了呢!” 骁王倒是被她气乐了,心道:倒真是个好徒儿,学了自己言语调戏的本事去。 想到这,便是低头覆住了她的樱唇,裹着小舌如同含着鲜美的蚌肉一般舍不得下咽。亲吻了一番后,他叹气道:“原是准备娶个正妃,让她在前面挡一挡纷扰,让你可以不受风雨,更加宽松了些。 可是现在看来,这都非你我所愿,那么燕儿可是愿意站在本王的身边,共经风雨? 飞燕没有回答,而是反手握住了骁王的大掌,十指交缠握得紧紧的…… 而此时的宫中,的确是暗潮涌动,皇后回了自己的寝宫,卸下了凤头金钗,望着铜镜里自己日渐衰老的容颜,心内便是气闷。 虞家倒是养了一群出众的儿女,那虞贵妃写得一手的好诗让一向沽名钓誉,伪装斯文的皇帝另眼相待,而虞大人又是个治水的高手,解了皇帝的围困,现在皇帝要攻打淮南苦于无坚船利炮,这虞家二小姐又是师承传说中的妙手黄千机? 眼看着沈家式微,个个谨小慎微地做事,可是那虞家倒好,步步高升,尤其是那个虞虢夫,老谋深算,凭借着自己贵妃妹妹的荣宠渐渐得了省新闻,长此以往,虞家势必替代沈家,而那虞贵妃又怀有龙种……难保以后龙位继承不生出些变化来! 想得正是心烦,女儿乐平公主偏偏还来添乱,在一旁嘟囔道:“从没见过父皇这般夸赞一个黄毛丫头,只恨不得那是他的亲身女儿吧?倒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皇后冲着乐平一瞪眼道:“自己整天的不学些诗书,跟些个戏子厮混着,也难怪你父皇尽夸了别人。” 乐平别皇后发了邪火,心里顿时不大高兴,就是在一旁生气道:“连母后也觉得那虞家二小姐了不得?她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会画个破船吗?依着我看,论胆色才貌还不如我二哥家的那个妾呢!” 皇后漫不经心地说:“那个破落户有什么好本事?” 乐平来了劲儿,早就将二皇兄的嘱咐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径直将那围场遇袭,飞燕沉着指挥才幸免于难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皇后静静地听着,那细细的眉梢却是越吊越高。那个看似温婉不多言多语的女子竟是这番的本事?真是半点都没有看出啊!不过若是真如乐平公主所言,那么这个女子可是比那张扬爱显的虞家二小姐要驯良得都多,从来没有想着在皇上面前炫耀自己将门的本事,而且听说她的那个堂弟落榜后,她也只是求着骁王给那堂弟谋了个地方文书小吏的差事,倒是显出了她的懂进退知本分,没有凭借着独宠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就在这时,皇帝派人来传话,明日去要带领百官去船坞那观看新造的大船试水,宫里的带着品阶的妃子们也一同前往,正好与百官携带的家眷们同乐。,要皇后好好准备着明日出宫。 皇后心知,这乃是替虞家的姐妹造势。皇帝一心要打压着沈家,不惜一切地抬高虞家。明日大船试水,也是展示着虞二小姐的出众才学。毕竟是只有名声响亮的虞家才女姐妹花皆是嫁入皇家的佳话,才能稍稍掩盖住姐妹二人同嫁父子的荒诞事实。 想得倒是美!若是自己最有才干的二子,也被那虞家的狐媚收拢了去,那沈家可真是毫无翻身的机会了! 可是皇帝现在严防着自己,一时间自己这难以动作,竟是一时想不出着应对的法子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第二日,骁王携着飞燕一同前往船坞,在临出发前,昨日留在阿大府宅上听差的小厮回转了回来。一并带着一个三层的大木盒,说是要给侧妃的。 飞燕展开木盒的分层,眼睛顿时一亮,只见里面全是细碎的零件机关。到底是阿大手巧,一夜的功夫便是做出这些个花样,飞燕拿起一旁的图纸默默地看了一会,然后对骁王说:“殿下,妾身得将这些图样默背下来。同时还要学会拆解组装这些机关,需要花费些时间。” 骁王笑着说,:“你慢慢琢磨,不必心急。船坞那边一时船也下不得水,更何况父皇今日还请了在京城的西域各国的使节,甚至大秦的公使也俱是请遍了,一心一意要展示着新船的威力,宣示大齐国力。当到人都来齐也应该是午后了。你还有二个时辰的时间。 二个时辰不算短,可是对于记住这些繁复的机关来说就显得远远不够了。幸好飞燕在淮南赋闲的那一年里,没少研究端木胜的那本奇工之书,又亲自改造了盐场的器具,对于里面很多的铰链机关并不陌生。 机制她天生聪慧,悟性极高,学起东西来也是快些,当专注地看了一会,便全情投入,连骁王唤她都是听不见了。 结果刚刚过了一个时辰,飞燕便将箱子里最后一个组件安装完毕了。然后对骁王笑道:“殿下,可以出发了。” 骁王一行来的竟是最晚的。 当来到靠江的皇家船坞旁的迎宾楼上时,虞家二小姐跟水随着她的兄长早就到了。紧挨着虞贵妃,坐在靠前的位置上。 虞贵妃满意地看着妹妹一身的樱花淡粉的装束,轻声言道:“妹妹今日的打扮很是妥帖,要知道今日你才会是这试水大会上真正的主角,一会这满楼的百官还有番邦时节们俱是要看一看你这名动京城的才女。” 虞玉莹的心内也是真真雀跃。一早在皇子巡城时,她便挤在人群里一眼便看到了那高居于马上的二皇子,当时只是觉得着男子生地英俊伟岸倒是没有多想。 后来,这位二皇子巡视书院,当是叔父是书院里的主事,她正好在书院里替家兄挑选藏书,隔着树丛花枝,她亲见了二殿下亲自挥毫泼墨的样子,写出的字是那样的雄浑苍劲,丝毫看不出出自异族武将之手。 原来这世间真是有能文能武的俊美男子,虞玉莹一向自负才女,可是那一刻确实芳心陷落,再不能自拔。 可惜替骁王选妃时,虞家中落绝无可能,倒是那沈家的千金占尽了先机。原以为自己与他此生无缘,怎么知造化无常,兜兜转转这难得的机遇到底还是落到了自己的手中。 当骁王一身淡金色的礼袍头束金冠,朗目舒展,嘴角含笑地出现在了迎宾楼的台阶上时,虞家二小姐难以抑制心内的激动,这将是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竟是这般的出色! 至于他身后的那个女子……想必就是他府里的那个尉迟家出来的小妾吧?将门出身的粗手女人,也配碰她的男人……生得果真是不错,可到底是以色侍人的路数,再过几年颜色消减了,朝中又无亲眷,也就没有什么屏障了。 自己可是比这女子年轻,待她入了府里,自然会让骁王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温婉的千金贵女,尽尝了床笫间的欢愉。而那个粥妇若是有自知之明,便是安生些在自己的院里度过余生吧! 104|7|17 霍允的兴致甚高,见骁王来了便引着他先行来到了迎宾楼的船坞上。 骁王看了一会,略显犹豫地说道:“父皇,新船试水固然是值得同庆的事情,可是叫来这么多的使臣……” 霍允笑道:“就是让他们看看眼,知道我大齐□□的国威,如今东夷隔海相望,最近是蠢蠢欲动侵扰海线,将他们叫来瞧瞧,也是震慑他们之意。” 骁王默然不语,突然道:“可是父皇,若是这船身有瑕疵,大而无用,可该如何是好?” 霍允闻言,不觉龙颜微沉,若是说这话的是老三,这般口无遮拦,当场是要被骂翻的。可是眼前的是一向沉稳有城府的老二,说出的话再无状,也必定有其深意的。所以霍允略略思索后问:“此话怎讲?” 骁王面露难色,犹豫再三便是言道:“有句话,请父皇先宽恕了儿臣的罪过,才可讲出。” 霍允说:“快讲,怎么你现在说话也是这般犹犹豫豫的了?” 霍尊霆心内冷笑了一下,可是面上却是诚惶诚恐道:“昨日儿臣才听闻那虞家二小姐乃是黄千机的徒儿,心内便是有些心惊,回到家中,便是将那图纸拿给儿臣的侧妃尉迟氏看,她说……这船的确是黄千机一门的手笔,可是却是黄千机大师当年的败笔之作,不可拿来实用。” 听到这里,霍允豹眼圆瞪,猛地一拍桌子道:“这等军务,你却拿给后宅一个无知的妇人看,竟是遵了哪门子的章法?她又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听到这,骁王低头微微抬眼,一字一句道:“因为臣这位侧妃……才是黄千机大师的唯一真传大弟子。” 霍允的眼睛微微一眯,言道:“老二,莫不是你不喜那虞家二小姐,才编纂出了这等荒谬的言论?” 骁王连忙言道:“儿臣不敢,若是父皇不信,可否叫她们进来当面对峙?” 不大一会,便有小太监传唤着皇后与虞贵妃,连同着虞虢夫和虞家二小姐,还有尉迟飞燕等人一同入了内堂。 等听到了皇帝说叫他们进来的缘由时,虞家人心内皆是一惊。只因着他们心内有鬼,自然是惊疑不定。 可是当初得了图纸时,便是听说那黄千机早就渺无踪影,许是不在人间了。就算是真有黄千机的徒弟在此又如何?难道她就能保证黄大师生平没有收过第二个徒弟吗? 虞虢夫瞟了虞玉莹一眼,用眼神暗示她冷静下来,不要露出了破绽。毕竟当年一共得了黄大师六七张的图纸呢,里面除了战船,还有些水利设施,不然虞虢夫治理黄河水也不会那般的顺畅。 而这些,玉莹都已经烂熟地记在了心底。复画出来易如反掌。就是对峙又能怎样?毕竟机关设计有高有低,就算是技不如人,也不能说玉莹便是假冒的吧? 霍允冷眼打量了一下,刚才走进来的尉迟飞燕。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子一直是不大显眼的存在,虽然是前朝悍将的女儿,可是除了可人些的容貌,会做些可口的吃食外,并没有展示过其他过人的才华,怎么前脚老二摇迎娶个妙手的才女,后脚她便也成了黄千机的徒弟呢?” 虞玉莹抬眼看了看着尉迟飞燕,心内是一阵的腹诽讥笑,怎一个愚蠢至极的妇人,竟然是要邯郸学步! 她早年曾经暂居在徽东,倒是与拜师学艺的年头正对,可是这个尉迟氏的生平里压根没有过徽东, 当年黄大师在徽东造战船是轰动一时的传闻,想必这个尉迟氏因着家父是武将的缘故也是有所耳闻吧,可是当年那船皆是被付之一炬,若是没有图纸,就算亲眼所见也不能造出里面精妙的关节。这尉迟氏是被嫉妒心蒙蔽了神志吗? 兹事体大,不可仅听二人一面之词,皇帝又将那造船的总监工叫了,在内厅一旁垂立等候。 虞大人面带忍耐的怒色道:“皇上,骁王之侧妃妄自断言臣之妹为冒名之辈,不知她可有什么凭证” 这时虞玉莹便是愤然地说道:“莫不如叫人备好笔墨,你我各画一幅战船图。这战船结构复杂,机关精妙。虽然你昨日已看了这画,但若是只凭记忆来临摹一副,必然画虎不成反类犬。不知侧妃可敢与我比试一番?” 虞玉莹的这番说辞可谓滴水不漏,一则她在绘图上十拿九稳,不相信飞燕能比得过他。另一则,就算飞燕真的强自记忆画出来了,可她也点出了飞燕乃是事前看过骁王带回图纸的事实。这样一来,就算是画出,也是东施效颦。说完这番话之后,她便微微扬着下巴,挂着镇定的微笑望着尉迟飞燕。 飞燕这时不急不缓地说道:“当年师傅传承技艺时曾经言道图乃是死的,绘制在纸上的器具只有成为实物,磨合转动之后往往会反其道而行之,原图尽改而不适用。所以,绘图倒是不必的了,莫不如亲自组装一艘战船的□□炮架好了。 说着,飞燕向后面点了点头,侍女端来一个大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整齐摆放着一艘大船的模型,还有若干个零件。竟然是按着真船的比例原样缩制而成。 就连皇上等众人也没有想到她带来的居然是这等精致玲珑之物。皇后坐在皇帝的身旁,原也是因为飞燕这话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这老二又是弄得什么鬼门道?” 可是当飞燕拿出这缩小的战船器件时,又忆起昨日女儿乐平曾说过的飞燕沉着应敌的事情,倒是心内一动:“说不定这妾室倒真是有几分本事。” 想到这,她扫了一眼脸庞微微有些发白的虞贵妃,开口言道:“这个倒是比绘画要好。若真是黄大师的高徒,摆弄起这些玩意来应该是驾轻就熟。” 皇后这话竟是将虞玉莹的后路尽数封断。她原是想说:“自己乃是学的绘图的技艺,不曾去船厂做那些劳力的苦工。”可是,如今被皇后这么一挤兑,若是说不会,岂不是真的有了假冒之嫌了? 皇帝此时倒是不动声色,看着那盒里的器件,说道:“你们俩谁先来组装?” 皇帝的话刚落,虞玉莹便向皇帝福礼,说道:“玉莹当年随师傅学艺,乃是学的绘图。虽不曾真的制过器具,但大致的过程也是了解一二。然这些战船模型并不是玉莹亲自监制,也不知侧妃的这些物件能否与原图严丝合缝。玉莹不才,愿意一试,以证视听。到时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飞燕自然知道虞玉莹抢着说的原因,想必是作为船只改造设计师,她也是没有少去改造的船厂,自是对图形了如执掌,到时只要将零件按着图纸一一装上就是了。她点了点头,同样虞玉莹先进行安装。 ” 这时侍女端着赤金雕花的金盘,上面盖着粉缎,送到了虞莹的桌上。掀开粉缎,盘上摆放着战船还有叫不出名字的零部件。 虞莹看了看,心渐渐定了下来,这些部件倒是跟图纸上的分毫不差,只要依照着记忆力的组装便好。于是便拿起部件依次组装,待得装出一副炮架时,心里便更加安定了。暗自庆幸抢了先机,就算一会飞燕组装处理,在众人看来,也不过是学着自己的模样罢了! 就在这时,虞贵妃也定了心神,略带委屈地向皇帝言道:“这下皇上可该是相信玉莹乃是真正懂机关的了,许是这侧妃也真是学了机关也说不定,可是我家的玉莹可是如假包换的黄千机的高徒……” 皇后倒是变得从容悠哉,饮着茶道:“贵妃心也太心急了,就算是皇帝发话,也要等侧妃组装完不是? 皇帝并未说话,只是眼角的余光微微扫向了骁王。而骁王确实一脸平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虞玉莹。 虞莹这时已经组装了十来个零件,越装越顺手,彻底放下心来,有意放缓下来,考虑得更周详一些。 这组装零件,越到中间越是艰难复杂。若是一个零件配错,便是走上了歧途,越往后越难装,有些细小的零件甚是繁琐。 虞莹这时已经体会到其中的艰难,思考的时间越来越久,心中着恼,后悔刚才动手太快,没有考虑清楚,现在她隐隐觉得自己组装得似乎有些不对,但又不甘心重头开始,只能参看着图纸,不住尝试。 待虞莹将大部分的零件组装好,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她连忙加快速度,但是倒数第五个零件却是怎么也装不上去。,不过她心内已经有了主意,便是放下了零件,起身对皇帝言道:”启禀陛下,玉莹已经组装完毕,然而有几个零件因着侧妃做得不够得法,一时间,有些组装不上,若是命工匠改改便好了…… 其实这几个零部件在当初造船的时候,安装就出了纰漏,工匠前来请示的时候,玉莹也是翻阅了许多的机关书籍,才算是想出了应对之策。 一旁的工匠看了,也连忙启禀皇上,证明玉莹所言非虚,当初这几个零件的确是修改了凹槽,才算是组装上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飞燕已经走上前去,将虞家二小姐组装的零件慢慢拆卸下,然后依次摆好,闭上眼,静了一会后,便开始满满地组装了起来。 不同于玉莹刻意演示出了来手脚利索轻快,飞燕做得很慢。她深知欲速则不达,自己和虞玉莹在制图上尚未登堂入室,组装实物更是门外汉,如果一味贪急求快,不考虑清楚,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所以她每装一个部件,都是细心观察,仔细揣摩,务求无错。 虞家二小姐回到了座位上,斜眼看飞燕慢条斯理地刚刚开始组装,每做一步都犹豫很久的样子,心里更加镇定,冷笑着想:装模作样,且看你这副嘴脸能撑到几时? 可是慢慢的,她便笑不出来了,原以为这尉迟氏的组装过程应该是与自己差不多的,可是渐渐的飞燕的组装手法越来越诡异,尤其是那炮架,竟然是拆卸了甲板之后,将之前玉莹弃之不用的几个零件倒扣在甲板的下面k,依次的组装上去,然后再由下至上安装炮架。 满大厅的人都静静地望着这个正在手脚缓慢却有序不乱的女子,骁王更是满眼宠溺地望着她,此番匆忙,阿大也不过送来讲解的图纸而已,可是飞燕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要领,当真是冰雪聪明…… 原来,这零件组装就像华容道一样,都是有顺序的,如果不得其法,中间做得再好也是无用。 虽然花费的比玉莹多了一炷香的时间,可是飞燕组装的战船却是将那些零件都用上了。一旁的工匠主管也是看得直了眼。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满厅的人里,只有他乃是整日鼓捣这些歌部件,自然知道飞燕这样的组装才是那图纸的原意,竟是忘了圣驾在此,忍不住开口道:“原来是这样!那虞二小姐的法子可是不对啊!” 而这时,虞家人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尤其是虞玉莹,更是有些无措的望向了自己的兄长。就在这时,虞虢夫突然抱拳,言道:“久闻骁王的侧妃天资聪慧,乃是前朝将门之后,今日一见,果实是名不虚传。只是,你与玉莹二人虽然都是修的了黄大师的机关技艺,但各自的修为理解不同,在实际运用上也是略有偏差。此番较量,只是证实了你们二人俱是不怕火炼的真金。倒是说不得你们哪个是假冒的。不过不打不相识,此番较量,倒是让你们姐妹二人知道了彼此的长短,等玉莹嫁过去后,你们姐妹二人互通有无,互补短长,齐心协作,为霍氏皇家以效犬马之劳,倒也能成就我们大齐皇朝的一段佳话。 虞虢夫果然是老谋深算,见此时自己的妹妹落了下风,便是机智的开口,既帮自己的妹妹圆了场,也有将这场闹剧收尾之意。 皇帝许是不忍那虞贵妃挺着大肚,摇摇欲坠的可怜摸样,便是言道:”既然如此,倒真是一段佳话。老二,你这真是享尽了齐人之福,有两个贤内助,真是叫朕也为之羡慕啊。” 可就在这时,就算见到了玉莹也从未露出愤懑之色的飞燕,这时却跪倒在地,对着皇帝朗声言道:“启禀皇上,奴家有一言,干系国家安危,将士性命,不得不言。” 皇帝见飞燕如此的不识趣,脸色有些微沉,说道:“你又有何话要讲?” 飞燕言道:“方才虞二小姐弃之不用的那些零件,名唤鸳鸯绞牙扣,乃是家是考虑到海船颠簸,遇到极大风浪氏时稳固只用。 在家师所有设计的所有海船中都是用这种特有的鸳鸯绞牙扣来紧固物件。 因着乃是独门设计,是以他在画图时便将这独特的设计隐掉不画,待组装之时,再有本人亲自上阵,将这些零件依次扣好,也算是师门的一个独特标识,免得被他人冒名顶替了。 方才虞二小姐将这鸳鸯扣进行了改装,添加了凹槽,虽然勉强将这些零件尽装了上去,可是,却尽失了鸳鸯扣原来的效用,到时莫说抵挡风浪,就算是在风平浪静时,使用战船的火炮,估计开炮使用一段时日之后,船架就受不住火炮的反力,便自摧毁了。到时将士们若真是用了这样的战船,却在战场之上,陡失利器,岂不是枉自送了性命?” 众人闻听,皆是脸色突变。就在这时,飞燕已是站起身来,将两座火炮按照玉莹的方法用一旁的刻刀添置凹槽,重新安装上去,然后伸出玉指轻轻地弹动炮架,这炮架便模拟着开炮的样子,前后滑动,伸出船身,提高射程。可是,那船架滑动了十来下后,就听到咔嚓一身脆响,竟是被弹得飞了老远。 这时,大殿里的人皆是“啊——”的惊叫了一身,想到了开战时若是这样的情况该是如何。 飞燕又说道:“禀皇上,奴家力气小些,还请虞大人过来试一试奴家安装的炮架是否结实。”皇帝对着虞虢夫微微点了点头,虞大人沉着脸走上前来,猛吸一口气,用手指使足力气地猛弹飞燕所组的船架。足足二十几下,炮身都被弹得有些爆开到了,但是船架依然是严丝合缝,沿着既定的轨道顺畅地滑行…… 飞燕收回目光,依然跪在地上,柔顺而谦恭地说:“想必虞大人也是弹得手疼了,若是累了,可歇息一会的,再继续弹试。 本来,这机关一类的玩意便是不如大雅之堂,比不得那些名人雅士来得响亮。虞二小姐若是兴趣使然,喜好机关之学,心内向往奴家师傅的技艺,就算对外宣称是师傅的徒弟也无伤大雅。奴家也不会如此这般不识大体,非要求着二殿下带着奴家道圣上的面前,争这无用的名头。 可是……昨日看了虞二小姐所绘的图纸,又心知她必定不识得鸳鸯扣的用法,一旦大船造出,又未及时发现其缺憾,岂不伤及我大齐的龙威?所以,便是心内发急,一夜未睡,赶制了这些部件,前来面见圣上。如今,奴家要说的尽是做了,若是有得罪贵妃和虞大人之处,还请陛下责罚! 一旁的皇后听得眉梢一挑,心内暗道:竟是没想到这尉迟氏竟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她嘴上是请皇上降罪,可是说出的却尽是自己的忠肝义胆,与那虞家为了争名夺利,骗得隆宠而差点误国的龌龊卑鄙…… 听到这,她已经慢慢地放下茶杯,也同时放下了自从虞贵妃得宠以来一直高悬着的心。她与霍允结发夫妻几十年,当然知道自己这位泥腿子出身的丈夫的性情,大齐的这些家底积攒出来实在不易,霍允就算是再怎么色迷心窍,在稳固江山时,便是冷血的铁腕帝王! 想到这,她便是笑着去看那一旁脸色早已白得如纸的虞贵妃。这狐媚子肚里怀的是男是女早已不重要了,因为虞家的好日子已经是到头了! 105|71|7 这时,皇帝的脸已经阴沉下来,这时的情形早已经不是一般的妻妾争宠了,而是事关国事,岂可玩笑而言?当下又将那建造战船的管事叫来,问明了内里的关窍的确是如此时,一双豹眼立刻圆瞪,阴沉地望着虞家兄妹。 虞贵妃当然也是知道此时皇帝已经是生疑震怒了,刚想开口,却被皇帝开口打:“开船试水的时辰不能耽搁了,此事以后再议,说完,也不堪那虞贵妃,便起身径直出了内厅。 这时,皇后也开口言道:”霆儿,你也带着尉迟氏去观水台去坐下吧,至于虞贵妃额……你这怀着身子,莫要着凉动了胎气,还是让大内的侍卫们先送回宫中静养吧。” 说着,看也不看那虞家兄妹二人一眼,便站起身来,仪态万千地走了出去。 那一日,大齐新试水的大船让观者为之惊叹服,只是不知为何,这大船只是匆忙地巡游了两圈便宣告结束了,而原先影传威力惊人的炮弹演示却莫名其妙地取消了,只有远处几艘漂浮的靶船暗示着原本是有这一项演示环节的。 众位使节探测不出头绪,但是隐约也猜出定然出了些纰漏。 霍允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尽量做到面色平静,可是心内却是想将那虞家的兄妹剥了皮再扔入汪洋大海里喂了鱼。 方才他询问工匠,真正大船上的炮架能承受住几炮的反弹力。那工匠总管犹犹豫豫地说,前几日,船上的大炮已经试射击了几次,方才他已经命着下面的工匠查看了一番,果然是有几尊大炮的底座有松动的现象,若是贸然再开炮,很有可能如同方才骁王侧妃演示的那般,整个炮台弹飞入了大海中。可是临时加固又是来不及了,所以最后没了法子,这炮台演示便是尽取消了。虽然惹人非议,总比当面丢丑上演炮台满天飞要好。 只是霍允天生好面子,此番本来是憋足劲儿准备展示炫耀一番,却被当头泼了凉水,再加之想到若是拿尉迟氏不当面指出疏漏,自己就要被虞家那对蠢货累及得在群臣以及各藩国使节面前丢了大丑了,这么一想愈加的心绪难平。 而此时百官携带的女眷也是在互相的窃窃私语。有那些消息灵通的,一早便听说了虞家小姐要指婚给骁王作正妃的事情,要知道他们二人的八字都是找人批算过了,皇帝做的媒,那八字岂是会有不般配的道理? 听说那玉莹乃是当世才女,这战船也是她的设计,今日演示完毕,恐怕皇帝便会颁布指婚的诏书了。可是在观水台上,那虞家兄妹却是面色入土,毫无喜色,就旁边有人恭维着虞家二小姐才华出众,匠心绝妙,那虞大人也是一脸莫名的惶恐。 而到了试船入水结束,众人也没有听到皇上颁布关于骁王大婚的喜讯,心内更是猜测纷纷,摸不着头脑了。 百官们纷纷散去时,大内总管来到骁王的近前,笑着说道:“皇上有请二殿下的侧妃到宫一叙,” 骁王心内一紧,慢慢点头后便准备陪着飞燕一同入宫,可是那大内总管却是笑着赶紧说道:“圣上交代得明白,只请侧妃一人入宫。” 骁王皱眉正待说话时,飞燕轻轻扯着他的衣袖言道:“圣上不过是传唤妾身去问些话罢了,不要担心。” 骁王自然知道皇帝暂时不会对飞燕如何,但是她一人独自入宫却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便是在宫中的偏殿里等候着她。 皇上心内有何疑惑,飞燕一猜便知,定然是疑心着她乃是阿大所授,准备试探一二。 果然入了殿中,皇帝面色阴沉坐在殿内的软榻上。皇帝单独面见儿子的妻妾于理不合,所以皇后也是陪坐在了一旁。 飞燕见过了帝后二人后,坐在一旁的小椅上垂首等着皇帝的临训。 皇帝喝了一口皇后命人端来的参茶,突然开口问道:“今日你这戏法,可是老二授意你如此行事的?” 只见飞燕闻言点了点头。皇帝心内冷笑;果真是如此,一准是骁王从端木胜那里学了些机关的本事,便是诓着这尉迟氏来冒充劳神子的黄大师传人。 皇后心内也是一沉:“这妇人竟是这般的老实,怎么一问便尽说了?” 就在这时,飞燕慢条斯理道:“奴家本是不愿出头,只因这样一来,岂不是影响了虞家二小姐的清誉?奴家也难免沾染上善妒之名。是骁王向奴家申明兹事体大,才是说动奴家前来向殿下言明的。” 皇帝半眯起了眼睛,问道:“那你的恩师黄千机现在又是身在何处?” 飞燕早就想到了应对之词,不急不缓地说道:“当年家父亡故,飞燕前去投奔了师傅,与他隐居在北方玉华山上潜心钻研技艺,后来家师病重,奴家族遵从恩师遗愿将他的骨灰倾洒在了黑土白水间……” 听到这,霍允冷哼了一声;倒是死无对证,连渣都不剩! 他不欲再纠缠此事,问出了心中最最挂念之事:“你在船坞上曾经说过,这战船的设计图乃是败笔之作,此言可是当真?” 飞燕沉声应到:“这战船看似船坚炮利,可是真正运用到实战中,多半是大而无用的下场。” 霍允眉梢一挑:“此话怎讲?” 飞燕站起身来,走到摆放战船模型的桌子旁边,说道:“不知陛下能否允许飞燕展示一下?” 霍允点头应允,飞燕便命一旁的宫女捧起战船,放到殿外的水池当中。与此同时,从那大船甲板外的船身上,飞燕拿下几艘悬挂着的小艇,也放到水池中。 霍允也移步到殿外,看飞燕在那里摆弄着大船和小艇。飞燕对霍允说道:“陛下请操控大船,奴家斗胆操控小艇进攻。” 飞燕手伸出纤纤玉手推着几艘小艇从远处向战船前进,途中陆续放手了其中的三只小艇,任他们在水面上飘动。 霍允明白飞燕是在模拟战船和那几艘小艇的水战。开始是几艘战船同时驶向战船,但因为战船的射程远,炮火猛,接近射程,只要炮口对准,那么小艇就算作被击沉。 于是他变换大船角度,让炮口对准小艇。 而现在飞燕放手的三艘小艇便是如此。接连被击伤或击沉,飞燕又接连放手了两艘小艇,吸引着大船的火力,接着推着最后剩下的两艘小艇来到战船旁边,围着战船游弋了一会,站起身来向霍允福礼,说道:“陛下,飞燕演示完毕了。” 霍允初看到飞燕剩下两艘小艇到战船旁边时,还有些不明所以。这战船的火炮再猛,也不可能在远处将所有的小艇都击沉,自然会有漏网之鱼来到旁边,这并无出奇之处。 可飞燕轻轻按了几下那几只小艇,赫然在船头的位置出现了几柄造型独特长锯去切割船底。但是待看到小艇在战船旁凿开了一个洞,,他一下子明白了飞燕未出声之言。 瞬时皇帝陛下的脸色阴沉下来,黑得似灶房铁锅的锅底。飞燕的演示让他明白了这战船火炮猛则猛矣,但却是打远不打近,一旦让小艇近身,则战船便毫不办法,只能挨打。战场上形势多变,战船根本不可能防止敌船靠近,那时这煞费苦心,不惜重金打造的战船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正在思索只见,那战船已经被飞燕接连凿开了几个大洞,正在汩汩地进水,不一会那大船的模型便沉入了水底…… 霍允乃是武将出身,自然看出飞燕方才布阵时,无论是路线还是排布小艇的手法,堪比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这可不是任何人能够在短短的时日内能够事先教会的。 他阴晴不定看直着尉迟飞燕道:“你好大的胆子!” 飞燕连忙跪下道:“请陛下恕罪。” “那么既然你自称是黄大师的徒弟,可有法子弥补这战船的不足?” 飞燕轻启朱唇道:“陛下已经弥补了战船的不足了,何须奴家献丑?” 霍允不解:“此话怎讲?” “古人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真正善谋者何须兵器之勇,便是在大战之前就已经积攒了胜利的筹码,不求胜利过程的大起大落,而是细水长流得到最后的结果。 就比如这淮南,本是蛮荒之地,不知天子威严,而让鼠辈之名猖獗。然陛下圣明,派二殿下前往淮南,励精图治,整治民生,更是以大齐天子之名,减免了淮南民众之赋税。当地民众感激涕零,无不心念天子的恩威,天子的威严远涉蛮荒之地,教化了民宗,埋下了福根,他们食得饱饭时感念是天子之恩,穿得暖身之衣时知道是天子的庇佑,如此尽得人心,何须那些个坚船利炮?” 这番话语,竟是霍允听得一阵舒爽。其实这些时日来的淮南奏折里,已经是有官员请报了淮南民间百姓在过年时,自发为大齐天子制作万民祈福华盖的情况,当时便是龙心大悦,觉得这老二倒不是独自居功收买民心之人。如今再听飞燕所言,倒是不觉得她的话里有何夸张之词。 这些时日来,总有近臣进言劝谏,妄图打消霍允用兵淮南之意,可是那些大臣生硬的措辞,竟是没有一个有眼前这女子温温婉婉的话语来得舒心贴切。 霍允眼里终于是带了些许的笑意,命宫女搀扶起了飞燕道:“不贵是将门虎女,从你的身上,竟是又仿佛窥见了尉迟德将军的风采,可惜啊!若是尉迟公健在,与朕一起把酒言欢该是何等的惬意。你不愧是我霍家的儿媳,倒是为了夫家尽心尽力,当是得到嘉奖……你们尉迟家里应该是还有个男娃吧?” 尉迟飞燕连忙说道:“奴家的叔伯家里有一堂弟。” 霍允点了点头:“明日叫他去工部领个差事去吧,虽然你精通机关,但是身为我霍氏皇家的儿媳,也不能抛头露面,以后有了什么工程器械,他便向你这堂姐讨教也是方便。” 飞燕听了,连忙谢恩。 沈皇后在一旁听得分明,心内一阵的冷笑;昨儿还是老二家的那个妾呢,今儿竟成了霍家的儿媳妇了。自己的这位夫君虽然当了皇帝,见风转舵的本事却是一点都没有减少! 虽然是心内腹诽,可是她的脸上倒是半点没漏,待得飞燕告退,走出了大殿后,慢慢说道:“虞家二小姐的八字已经批下来了,圣上看,这大婚之日要定在何时?” 听到皇后的话,皇帝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瞟了一眼皇后道:“既然她假冒黄大师的徒弟,又是累得朝中劳民伤财造下这无用之物,差一点在各国使节面前丢尽了大齐的威名,便是足以说明这女子品行卑下,竟是敢欺君罔上……一会请皇后传朕的口谕给虞家的兄妹送去一壶酒去吧!对着外面就宣称二人皆是得了时疫急症,发病得急俱是半夜便走了。” 沈皇后替皇帝灭口这样的事情,倒是没少去做,夫妻二人一路互相扶持,从新野小乡来到这高高的殿堂之上,就算深情不在,可是默契却是从来都未变过的。听皇上这么一说,当下便是心领神会了。 皇帝顿了顿又说:“虞贵妃怀着身孕,不宜悲痛,还是不要对她多言,待得龙子诞下时,便抱来请皇后代为教养。还望皇后能入亲生一般,替朕好好教养幼子,不可有半点的懈怠。” 沈皇后微微一笑,亲手在皇帝的碗里有添了新茶,说道:“请圣上放心,臣妾定然会替虞贵妃将孩儿养大成人。” 当鸩酒送达虞家的时候,虞虢夫正在小厅里密会一个一身劲装的大汉。 他略显气急败坏地说:“我以一张图十两黄金的价格从你主子的手上买下来的竟是内容不全的残图!如今,害得舍妹在皇帝面前丢了丑,出了纰漏,这可如何是好?快叫你的主子将那黄金尽数返回,不然我虞某也不是好相与的。” 可是来者却是目光炯炯地问道:“你说那侧王妃自称是黄千机的高徒?” 于是虞虢夫便将今日在船坞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尽道了出来。就在这时,管家来报宫里来了公公送东西过来。 虞虢夫便匆忙打发这人离开,然后去见宫中的来使。 那人出了虞府,骑上骏马一路策马跑到一处破庙前,小声地说道:“主公,那虞大人不肯再出钱买图了。”然后他便说了虞大人方才的那番话。 这个身披罩头斗篷的男子,闻听此言,伸出长指慢慢掀开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双如皎月一般的长睫美目,那番气定神闲的出众气质就好似自己身处于瑶池琼台之上。这人赫然竟是那前梁的皇子——宣鸣。 他眼睛微眯,若有所思地说:“她?倒是小觑了她……” 106|717| 那个前去虞家的正是宣鸣的贴身侍卫邱天。 他不死心地说道;“要不然属下再去一次虞家,看看能不能说说动那虞虢夫。 宣鸣站起身来,淡淡地说:“不必了,那虞家已然是一步死棋了。我原是想着利用那虞虢夫急于重振家威的心态,装成贪利的商人,将那偶然在徽东觅得的黄千机的战船图买给他,为齐朝添置屠戮利器,让那皇帝攻打淮南之心日盛,可是却未想到,功亏一篑,折损在了一个后宅妇人的手中,可惜,可惜……” 说到这,他微微一笑,稍微用力地回想着自己先前几次见到那骁王侧妃的情形,虽然是有心利用她接近骁王,可是并没有发现这女子有何过人之处。 他的凤眼似有暗波涌,低声言道:尉迟飞燕,我这次倒是记住你了。 虞家系兄妹二人一夜殒命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城。 这可是让闻者为之胆战心惊。凡是了解内情的人都是噤若寒蝉,不肯多言一句。 可是有二点,是在朝堂之上混饭吃的群臣们烂熟于心的;一侧是天子恩威难测!二则嘛,就是……大齐的二殿下的八字可能偏硬,凡是说与他为妇的千金小姐们竟是没个好下场的,那沈家的小姐被克进了庙庵,前些日子才还俗悄悄地许了外放的官员为妻,远嫁山西。至于这虞家的二小姐更命薄,竟然是被克得差点死绝了一门。 算起来,那位嫁入了萧王府的侧妃倒也是个命硬的主儿,不然怎么会平平安安便嫁入了王府,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也只有这无父无母的的孤女才扛得住那天煞孤星的二殿下吧? 其实飞燕听闻了虞家人的遭遇后,心内也是一阵的唏嘘。虞家兄妹虽然沽名钓誉,厚颜无耻,但罪不至死。况且那虞贵妃还怀有身孕,可是那霍允能够翻脸无情,可见本性冷血,难怪可以一统天下,成就帝业。 当魏总管外出采购,在街市里听到这样的传闻时,气得差点掀翻了摆着胭脂水粉的柜台。瞪着眼质问那几个碎嘴的女子都是哪个府上的? 当他回到府中,惴惴不安地将自己听到的传言过话给骁王时,骁王便是眉梢微挑,并没有多言什么,已久平心静气地勾画着一株盛开的兰花。魏总管小心翼翼地往桌案前凑了凑:”殿下,这等留言若是不能及时阻住,往后若是赶上殿下命里注定的良缘佳配,岂不是因这些没影的话耽误了?” 骁王伸了伸腰,直了直一直批改文件而有些僵硬的脊背,淡淡地道:“将这话送到工匠那裱好,回了淮南,挂在侧妃的客厅里……今儿中午都吃些什么?” 魏总管嘴角一耷拉,得!自己又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了。 王府今天中午吃的还真是很别致。前些日子,内务府送来一笸箩带籽的韶春鱼。这鱼个头倒是不大,只有两指来宽,但是个个饱胀的肚腩里都是弹滑饱满的鱼籽。 厨下知道侧妃最爱吃鱼,便是备了个铁盘,将这些无磷的小鱼抹了素油,码在铁盘之上。撒了一层精盐,然后放到炉膛之上,以明火烧烤铁盘。待得七分熟时,便将铁盘取出,再细细地撒上切碎的香菜葱花,再淋上磨碎了的孜然粉,就着铁盘的余热,再微微的灼烤一下,顿时香气四溢。陪着这铁盘烤鱼的,是厨下精心用黄豆粉裹着芝麻馅做的炸团。一口一个,外焦里嫩,满口的芝麻酱香,再配上一碗枸杞人参鹌鹑汤,既滋补又美味。 骁王入了饭厅,正看到飞燕一手握勺,一手端碗,就着汤盆盛汤。骁王一个健步跨到飞燕身边,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接过了那碗,冲着屋内的侍女冷冷说道:”竟都是不心疼主子的吗?怎么还要侧妃做这些粗活!” 原来,飞燕前几日因为练习拆装零件,当时事出匆忙,两只纤手也是许久未做这等磨练人的了。细嫩的小手被坚硬的零件划出了道道小口,微微一碰便是钻心的疼痛。骁王便不许飞燕做任何事情,以免碰疼伤口。 宝珠她们连忙跪下认错。 飞燕微笑着道:“哪来这些个说道,竟是盛碗汤都不能了吗?” 可骁王却不以为然,坐定之后,伸手执起飞燕的玉手,仔细查看了一遍,见并没有被烫红的迹象才放下心来。然后才拿起飞燕刚盛的汤,说道:“岂止不能盛汤,就连吃饭都要本王亲自喂着才行。” 一边伸手去喂飞燕,一边说道:“京城里已经传开本王是天煞孤星,注定孤独终生,没有哪个姑娘敢嫁给本王。本王自然要将你这个命硬的养得白白嫩嫩,才不至夜枕孤眠。” 这话听得宝珠她们都是面露窃笑之色。 飞燕眼见骁王当着侍女又是口无遮拦,便是脸色微红:“殿下不修口德,哪有人这般咒着自己是天煞孤星的? 骁王确实笑而不言,也是只有他才知道,自己是何其幸甚,便是这一世遇见了这样一位女子,竟是有些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遇到她,自己此时又是身在何方,与何人相处? 那汤是飞燕特意嘱咐厨下准备的,这几日骁王不准她开小厨,便是嘱咐宝珠让厨下备了明目的煲汤,给连夜批改文件的骁王补一补眼睛。虞大人走得匆忙,黄河治理还是有一堆的烂摊子呢,那霍允那倒是会抓人,一并将这些活计甩给了工部和骁王处理。 这一查,不打紧,竟是发现虞虢夫利用治理黄河水之际,贪没了大笔的治水款项。只把霍允气得恨不得再将那虞虢夫从坟岗里挖将出来,狠狠地抽打一番。 飞燕也是心疼骁王熬红了眼儿。便是嘱咐着厨下准备些明目去火的汤水,滋补着殿下的身子。 吃着吃着,骁王倒是长叹一声,待得无人时,对着飞燕道:“本王的命可是真硬的,不过可能克的乃是银子。燕儿可是要有些准备,回到淮南,恐怕是又要勒紧裤腰带了。 这几日朝廷上传来皇帝有意将盐业收归中央朝廷的意思,虽然是打击沈家,可是连带着淮南的盐业也是一并受了影响。 也是正是基于这点,骁王才发出声感慨。不过飞燕却知道,骁王其实并不是很发愁的,因着在淮南卖痰盂的苦楚,他老早便化名在各地开设了各家商铺,更是整顿了水运,开设了商船。 就算是盐业收归了朝廷,不照样还是要货运吗?只要垄断了水运河道,所赚取的银子只会多不会少。 当下便是笑着道:‘殿下倒是越来越肖似魏总管了,都是属貔貅的!守财得只吞不吐!” 骁王确实一把将飞燕报了起来,斜着眼一脸魅惑地邪笑到:“本王的燕儿才是那能吞的,且让本王看看这吞纳的本事可是仅丢了没?说完便是抱着入了帷帐…… 因着之前骁王要迎娶正妻之事耽搁了许久,眼看着沈皇后的寿辰将至,但是不能马上回转淮南。 这几日,皇后在宫中会见诸位大臣女眷,皆是叫来飞燕作陪。众女眷们见皇后进来很是待见这位侧王妃,纷纷主动示好,竟是多年的闺中密友般,与飞燕嘘寒问暖,或是道些里短家长。飞燕对此很是头疼,但也不得不耐着性子陪着她们谈话。 期间也是见了太子妃几次,那太子妃的反应倒是淡淡的。因着上次乐坊出事的缘故,太子和太子妃对骁王颇有些忌惮,连带着对飞燕也是疏离。 这日沈皇后又召飞燕进宫陪驾。飞燕跟着皇后身边的侍女,进了请过安,皇后道:“给侧王妃看座。” 皇后和飞燕聊了一会闲话,这时,一个年老的太监进殿给皇后行礼,说道:“禀皇后,寿辰举办的大宴,内务府已经定好了章程,特来禀告。” 皇后扬了扬细眉,道:“你且讲来。” 太监将开了多少桌酒席,酒席规格如何,请了那些大臣,等等内容,一一汇报给皇后。 皇后听后,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待太监告退后,沈皇后略有些不满地对飞燕说:“这些年,他们兄弟几个少有齐聚的时候。好容易今年二子也在京城,本宫本想寿宴上好好热闹一下。谁知皇上要建造战船,宫里的各项开支一律减免,连寿宴也降了规格。唉,都是银子闹得。” 飞燕不好答话,说了一个“是”便不再言语。 沈皇后叹息一声,言道:“二子打小便与众不同,一副能闯荡的洒脱,从来不曾在意金银之事。他居然会开建盐场,想来你们在淮南的日子十分不好过。好在你们的竹盐生意做得甚好,当能贴补一些。” 飞燕微微欠身,说道:“殿下在淮南,人地生疏,苦无金银开路,不得已才建了盐场出产竹盐。 她心内有些摸不透沈皇后今天的用意,只是附和着皇后,不敢贸然说什么。 沈皇后接着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皆是需要金银过活。可是这个“商”说到底也是在于一个“和”,和气生财,精诚合作,不知道这老二有没有将这淮南的盐业扩宽些…… 飞燕这次倒是听明白了,皇后这是在拉拢这骁王一脉,要保住沈家滚滚的财源。 107|7|17 皇后投递过来可不是什么好接受得住的善意。 飞燕温婉地笑了笑:“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只是奴家不管王府中的这些个钱银琐碎,倒是不懂太多……” 皇后见飞燕不将那话茬接下去,脸上顿时有些微微的冷意:“你们王府里头,就你一个侧妃,人头寡淡的,你又是什么都不管的,可是怎么当的家!” 飞燕被皇后劈头盖脸的申斥,便是垂下眼道:“皇后申斥得是,奴家以后一定尽改……对了,奴家此番带来了二殿下给您的备下的寿礼……” 皇后却是余怒未消,冷冷地说:“等着宫人自己慢慢地拆解开了,再看吧,不然那么多,本宫挨个过眼岂不是要累死!” 一旁的乐平看见苗头不对,便说道:“母后,三哥的寿礼送到了。他大老远不能亲自尽孝,您要不要过一过眼?”因着霍广云人不在京城,寿礼倒是一早便到了。 沈皇后这才缓了脸儿来,命着太监先将这寿礼抬来。 三殿下的寿礼倒是阔绰,选的是三尺高的和田玉分籽料,碧绿的颜色也算是稀罕了,油脂中透着清亮,雕工也是精湛,一棵蟠桃仙树树根盘错,延伸出了花盆,蔓延开的树枝结着硕大的蟠桃,看上去分外喜人。 其他在远处用着茶点的妇人们围拢了过来,看着这寿礼纷纷是赞不绝口,直夸着三皇子的孝心。飞燕打眼儿一看,便心知自己借给三殿下的钱银全都砸在这尊大件的玉雕上了。也不知那三殿下的王府是否能周转开了,有没有钱银打点其他。 待得茶会曲终人散,其他人都散了,独留下乐平公主时,她撇了撇嘴,对沈皇后说道:“母后,这三哥的心眼倒是见长啊!你知道吗?昨儿还写信跟我哭穷了,要我周济些银子给他来京的时节一并带回去,可是今儿却是这番的大手笔,倒是让女儿为难了,送些什么才不会被三哥比下去啊!” 沈皇后冷哼了一声:“心眼?他长过那东西吗!这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听着本宫派着跟去岭南的总管说,这寿礼的钱也是借来充场面的。” 乐平公主瞪圆了眼儿,竟是谁这么阔绰?敢往三哥那无底洞里扔钱? 沈皇后冷冷一笑:“就是方才那位不管钱银的骁王府侧妃啊!同样是嫁人,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妾室手里倒是阔绰,哪像你!成天的挥霍,也不知都干了些什么!嫁了人带走了成箱的嫁妆,却隔三差地来宫中拿东西要贴补,哪里有个一国长公主的样子? 乐平虽然知道骁王很是宠爱这位尉迟氏,可是压根没想到她的手里竟是这般的阔绰,一时间那心情便是有些微妙了。她虽然身为长公主,可是看着风光,却自有自己的的一番苦楚,嫁郎君,虽然看着一表人才又是考取了状元在身,但是二人性情不投,那王玉朗待她又是一副相敬如宾的架势,自然是短少了夫妻的情趣,王家乃是大家,不太讲究铺张奢华,自己与整个王家的诗书气息是格格不入。便是只有在外面寻了些欢愉,银子花销自然是大了,偏偏是自己的那些个嫁妆大多是典当不出去的,试问哪个当铺敢收铭刻着宫中内侍特供字样的器具?便是能卖出去,若是传扬开来,依着父皇好面子的程度,不打折她的腿才怪呢! 这么一看,她这堂堂的长公主还真是不如二哥家的一个妾室来得滋润呢! “所以说,这嫁人当真是要擦亮了眼儿,像我二哥那样疼惜妻妾的才是难得的良配,若是我的话,管他是不是天煞孤星命,便是拼了死也要嫁过去尝一尝得了独宠的滋味。”乐平总结了半响,便是得出了这番结论。 沈皇后本来就是因着霍尊霆生时难产,而对他心存芥蒂,现在听到乐平说起“天煞孤星”便是大眼微瞪:“竟是胡说些个什么,难不成竟是盼着霍家出个克父克母的灾星不成?还在这赖着干什么!还不快些回府去侍奉你的公婆去!” 撵走了乐平,皇后站起身来,一眼正扫到了方才飞燕带入宫里来的礼盒,方才飞燕入宫时说道因着骁王要在淮南的半途前去水患之处,收拾着虞大人留下的残局,要提前出发,唯恐赶不上皇后的寿宴,便也提前呈上了贺礼。 便是伸手指了指,让侍女端过来。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是放着一副缎面椅垫,上面的绣工虽然是精致,可不能称得上是什么极品。 沈皇后微皱眉,将那椅垫拿了出来,伸手这么一摸,便是发现内里的蹊跷了,这椅垫是用来套在椅上的。靠着腰的位置垫了一段软木,摸得时间久了竟然发出阵阵带着香味的热气。原来这椅垫里铺了一层南疆稀有的龙香火木。这种木头软而清香,尤其是挨着温热的人体后,便是自己也会跟着发热。 沈皇后生着老二时因着难产月子里落下了病根,那腰总是在阴天时酸胀无比,这带着腰托的椅垫,还真是贴心至极。龙香火木固然稀罕少见,但是难得能有心想到这一点。她向来好强,从不在人前喊痛,尉迟氏作为外人自然是不知道内里的缘由。 这么一看,这礼物倒是老二特意吩咐着叫人准备的……平时见他时,总是一副冷冰冰跟自己不亲不近的模样,没想到这是暗暗的有这样的心思? 沈皇后还真是有些意想不到。 说起来,这老二虽然也是从她的身上掉下来的骨血,可因为自小便因为八字与自己相克的缘故,送给别人去养。化解下克母的戾气。可偏偏送给谁不好,竟是送给了“她”。每每思及自己的骨血却要叫他人作母亲,也是辗转反侧,泪湿了枕席。 待得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年岁,她立刻让夫君将那老二接回了家中。可是,送走的是襁褓里绵软的一小团儿,接回来的却是个快要成形的少年了。那眉眼模样,没有一处长得不好,这是她的儿子,尽是挑了自己亲身爹娘的优点,可以想见长大成人时该是多么的英俊。 可是偏偏这孩子的眼睛里望着她时,冷得就好像冬日屋檐下的冰凌直直地插在自己的心窝子里。那是无声的宣泄,这孩子恨她,恨她将他强自带离了阿大阿妈的家中,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坏境下。 期待多年,盼着重圆的心,也就这么的冷了下来。那孩子的做派谈吐,统统是跟家里的其他儿女大相径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在你身边的,根本就不是你亲养的孩儿……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愿再看他一眼,这个霍氏皇族里英俊挺拔的二皇子,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骁王爷竟是慢慢地变成了她心底拔不掉的一根刺。他愈是优秀成才,愈是提醒着自己教养着儿女是多么的失败。 她心内固然知道,依着人品才学,老二才是当之无愧的大齐继承者,可是自己亲养的两个儿子不堪继承大宝,却叫那个女人养出的儿子成了新帝。这是让她无法容忍的失败,便是拼了性命,却绝对不能让这梦魇成为现实。 可是,今日瞧见了这精心准备的椅垫,沈皇后的心里也是不由得的微微的一动,那个平日冷冰冰的老二……竟是还挂念着自己的腰…… 不过跟老三的那尊玉雕比,还是略显了寒霜……想到这,她的嘴角一撇,将那椅垫扔回到了盒子里,冲着一旁的侍女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寿宴那日,倒是不用拿出去展示了,就套在本宫画室的那把圈椅上吧! 吃了半碗燕窝浸蜜果后,沈皇后站起身展了展腰身,移步开到了画室,展开画纸,准备继续画着自己已经绘了一半的牡丹图,只是做在那套了龙香火木的椅垫上,感觉着腰被那形状恰到好处的软木撑起,不一会便热气熨烫,紧绷的腰身立刻舒缓了许多。 那日,守在门口的侍女见到,那皇后竟然执笔悬空,半闭着眼儿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有落下一笔…… 单说飞燕出了皇宫,回转了骁王府。骁王正兴致勃勃地让魏总管家将几副马鞍子搭在架子上,挨个审视着。将飞燕回来了,便招了招手道:“燕儿,快来看看,这几幅铁烙的压花马鞍,你是喜欢哪一副?一会再试一试,看看这定制的大小是否合适? 骁王最近给飞燕购了一匹通体纯白,没有一丝杂毛的小母马,便是要运回道淮南去,等到开了春儿,正好带着佳人一起去踏青。 等挑选好了马鞍子,骁王才牵着飞燕入了房中,净手擦面,又换了身衣服后,才问道:“方才入宫去,母后可是为难你了?” 飞燕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些闲话,母后可能是有心问一下殿下您打算如何应对皇上收了盐路的举措,妾身怕自己答得不妥,便是打岔过去了。” 骁王听了,自然猜到了沈皇后的盘算,冷冷地哼了一声,飞燕在一旁瞧着,突然发现竟然不愧是母子,那冷哼嘲讽的表情倒是跟沈皇后肖似得很。 “对了,你给母后送去的贺礼是什么?说跟本王听听,免得后日辞行时说得错了,反而不好。” 飞燕便是说了自己特意命人准备的苏绣龙香火木的椅垫。骁王听了,迟疑了一下道:“燕儿是怎么知道母后那腰是不好的?” 飞燕坐在状态前,慢慢地摘下入宫时戴的繁复的头钗,挽着松散下来的头发道:“就是先前有几次宫宴上,瞧着皇后虽然身子坐得笔直,却总是时不时地调整着坐姿,起身时虽然有侍女搀扶,却总是用不上劲儿的模样,大致猜出的。那宫中金银珠宝什么没有?这贺礼实在是难以拣选,便是大着胆子备了一份表达孝心的便好了。 骁王听了,便是点了点头,说了句:“燕儿真是心细如发……“便再没了下文,径直倒在了榻边看书去了。 飞燕隔着铜镜看着骁王略显冷漠的样子,不由得微叹口气摇了摇头:那皇帝的冷血薄情,其实也尽是显现在了骁王的身上。大齐的二殿下还真是那帝后二人的亲身骨肉。 她老早便觉察到了:这二殿下对自认为与他无关的人,都是异常的冷漠。敬柔敬贤眼里温柔体贴的姐夫,也不过是因着自己的缘故而产生的假象罢了。至于沈皇后虽然是他亲母,因为他不觉得亲近,便也是可以直接漠视的了,加之那沈后也是不懂得收拢儿女之心的,竟是母子二人相处都越来越夹生了。 偏偏二殿下无论军中朝野,皆是长袖善舞,可是在母子二人的关系上却是冷漠得寸步不让。单说这准备贺礼的事情,她问骁王该是备些什么,他却径直地说:“看着办吧……” 这倒是说不得孰对孰错,若是拿夫子纲常去跟骁王理论,估计他连瞟都不会瞟上一眼。说到底,那是骁王幼年种下的不欲人知的心结,从出生便被送出的那一刻,注定了他不会如同霍家另外几个兄弟妹妹一般,惬意自在地与父母相处。 飞燕自认为自己也是改变不得他们母子二人什么,只是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情,和缓了一二。毕竟骁王的亲生爹娘乃是大齐的二圣,家事有时纠结得久了,便成了国事。 而她的父亲尉迟德也正是因为不拘泥与这些人情世故细枝末节,最后也间接地造成了最后战场上的那一幕悲剧。对于这一点,飞燕是引以为戒的。 所以,这份贺礼,她是精心地画了图纸设计那腰托的弧度大小,又是吩咐魏总管花重金购来那一块难得完整的龙香火木,依着皇后的身形才赶制了出来的。 可是自己的这番心血,似乎这母子二人都是不领情的,飞燕不由得自我开解地苦笑一番:尉迟家的儿媳不好当,妾室更是难上加难啊! 原以为骁王并没有放在心上,那人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可是到了傍晚入寝时,骁王却是一反常态地紧紧地搂着自己,一下下地在她的额头上亲吻着,半响了才说了句:“本王何其幸甚,能得你在身旁……” 自那一刻,飞燕便是反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的樱唇紧紧帖服在了他冰凉而柔软的唇上。 骁王看似厌恶生母,可是未必是不想改善与沈皇后的关系,只是……这二人隔阂得久了,竟是不知该如何彼此靠近了。 飞燕紧紧搂着男人健阔的眼神,突然觉得这一刻,自己怀里抱着的,似乎是个软弱的幼童,这个看似冷漠,无所不能的的男子其实有一颗比谁都怕受伤的心…… 108|第 108 章 在骁王携着飞燕准备离开京城时,沈皇后倒是派人送了东西过来。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乃是皇后在临入冬前亲手腌制两罐新野当地特产的酱黄瓜。 这原是霍允极爱吃的,用这酱黄瓜来炖肉很是开胃下饭。只是他宠幸了那虞贵妃等几个新人后,饮食方面也改变了不少,尤其是那虞贵妃口淡,吃不得重口的酱菜,皇帝宗总是陪着她一同那个用膳,自然也不会去皇后那吃家乡风味的酱菜了。 这些在清贫的日子里难得的美味,待得入了金碧辉煌的禁宫中时,便是失了记忆力香溢舌尖的香味。皇后现在也是不爱吃它了,便让宫里的嬷嬷给骁王送去了。 飞燕接过这两坛子的酱罐时,心内也是略略了解皇后心内的苦闷。虽然虞贵妃失了娇宠,可是宫里门阀地位不低,年轻貌美的女子从来是不匮乏的。这几日新近得宠的是一个叫温姓的女子,听说她的父亲已经是连升三级,入京为官了。可以想见,以后皇帝的后宫会愈来愈热闹。龙子倒是一时断不了的。 皇后只有这几个孩子时,亲养的孩子里自然分出个偏颇轻厚。可是现在后宫里将会多出几个不是自己身上的骨血,便再顾不得去分那轻厚了。说到底骁王再怎么跟她疏离,那也是她自己亲生的孩子,总是不能便宜了那些年轻的狐媚们生养的孩子来。 以前是她拉不下那个脸儿主动与老二亲近。如今因着飞燕常来宫中的缘故,嘴里也有意无意地念叨着骁王的至孝之心,比如着这次回来进贡给二圣的两条貂毯,便是在淮南打猎时,亲自收取上好的貂皮,让工匠积攒着制了两件纯色的毛毯孝敬着皇上与皇后等等。 这一来二去,倒是将皇后的心慢慢温煮得绵软了些。此番她虽然只派人送给了骁王两坛子酱菜,可是送给飞燕的物件可是不算吝啬。竟是一整套上好的翡翠头面,那莹绿的颜色倒是极其衬着飞燕雪白的肤色,飞燕戴着这套头面进宫辞行时,竟是让正在宫里作陪的一干女眷们看得不由得直了眼儿。 要知道这套翡翠乃是滇国的进献的贡品。皇后得了都没有戴过几次,怎么就赏赐给了骁王的侧妃了呢? 太子妃也在一旁看着,虽然面上依然是温婉大气地微笑,可是心内的酸楚,却是快要满溢了出来。 太子妃傅林秀与尉迟飞燕都是前朝的旧识。以前也是称得上算是和睦的闺中好友。只是自己无论是容貌还是谈吐,到底是比着飞燕差了些,这些个细小的比较虽然不足以为人道之,可是心内的计较还是有的。 后来飞燕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无所依靠,又是以妾室的身份嫁给骁王。而她却是嫁与太子为正妃,曾经有一段时间她真是同情着幼时的闺中好友。 可是,面上的风光有人知,内力的酸楚无人尝。 那太子霍东雷虽然在圣上和百官面前倒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储君模样,可是在那府宅之中,却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府宅里除了两名正妃以及正式纳入府里的姬妾之外,那通房的丫鬟,舞女歌姬更是懒得去数了。 傅家的祖母耳提面命地嘱咐她,她乃是堂堂大齐太子妃,以后的中宫皇后,待太子即位后更是要面对六宫粉黛和众多妃嫔,所以第一要务就是要有容人之量,万万不可生出寻常小妇的嫉妒之心。而她也一直恪守着娘家人的谆谆教导,尽心料理着太子府上的事务,同时又不忘在皇后面前克尽孝道,对待乐平公主这个行为放荡的小姑子,更是勤加劝诫。可是,自己尽心做的这一切却并非落得半个好字。 那太子嫌他太过端庄木讷,一个月中若是一天在她房里过夜便是多的了。而皇后与乐平似乎也是不太喜她,甚至有几次乐平公主当着皇后的面顶撞于她,皇后却是假装听而不闻。 可是在看这飞燕,明明只不过是皇子的妾室罢了,在成礼时得了皇后本来要赏给她的宫中特供的头面不说,又是得了那骁王的独宠。偌大的骁王府里,竟是干干净净,连个通房的丫鬟都没有。 而当皇上为骁王指定正妃之时,她竟是隐约听说飞燕一人面见圣上,竟是搅黄了骁王与那虞二小姐板上钉钉的亲事。这般的魄力,真是大大超乎了傅林秀的想象。 更重要的是,她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竟是尽得了乐平公主与皇后的欢心,此番离京,皇后更是赏赐了名贵的翡翠头面。这番的厚待的却是她这个正儿媳从未得过的殊荣。 此时再看向那飞燕,哪里还是当初在京城重逢时略显憔悴的粗布民妇模样。窈窕的身段,在一身淡烟色的水踏流波的拖地长裙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妖娆迷人。光洁饱满的额头上,那水滴形的勒额翡翠头饰更是衬托得那对凤眼如皎月一般明亮。那皮肤的莹白安闲的气质,无不是在无声地向人宣示着她的日子是何等的畅快。 想到这里,太子妃的心内竟是生出了对着昔日旧友的说不出的嫉妒之情,便是勉强地一笑,对着飞燕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还没待得说完,便看见那乐平将飞燕拉到一旁的小阁内又是亲亲密密地嘀咕着什么。看得她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暗流翻涌。 其实如果可以飞燕是愿意与旁人易位而处的。 这个乐平也不知是从哪里听到了她借钱给三殿下置办寿礼的事情,便是拐弯抹角地也要来打一打秋风。 飞燕倒是没有吝啬,本来入了京便是要使银子的,毕竟骁王不在京城,总是要打点了帝后身边的人,也好以后办事。但论起来,这乐平便是皇后身边最亲近之人了,她既然开了口,飞燕便爽快答应直接送了她五万两的银子,这下乐平可是高兴坏了,只觉得自己到底是没看错人,这个尉迟府里出来的女子,可真是有些武夫的豪爽之气。 只是送了钱财,飞燕笑着道:“你的二皇兄宠你,可惜又是不在京城,便是将这一年的体恤全折成了现银给你,只是年后皇上要改革盐路,只怕你的二哥以后囊中羞涩了。来年再返京,若是没有这番出手大方,公主可是别挑理啊!” 乐平公主也是一撇嘴:“父皇的这个点子,难啊,我那舅舅也不是好相与的,你看着吧,这年后便是要不太平了……”说完这句,她自觉失言,便是急急地收了口。 可是飞燕心里却听得咯噔一下。乐平的这番话肯定是有一番典故的,但她又不能细问,只待说与骁王听,让他多加留意才好。 在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宴席之后,骁王的车马终于踏上了回转淮南之路。 只是这次回转,并不像第一次奔赴淮南时的那般忐忑了。 在路途之上,她与骁王一起又仔细研究了那从太子宝剑里取来的密图。飞燕对前梁历年来的各版地图颇有研究,几番比对之后,确定这地图所用的版式乃是前梁崇光年间妙徽先生所绘制的北国孤本。只是自己手中的这份藏宝图只是孤零零的一份,辨别不出其中描绘的路线,一时也是无计可施。 骁王的主意已定,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圣上重整盐路之心甚坚,而那沈家必定不肯就范。至于他的杀手锏无非便是沈家经营了几代的商路与漕运。若是沈家欲与圣命对抗,十有*会出现罢运的事端。骁王觉得这倒是个取而代之的好时机。 无论沈家使出什么招式,必定是要拖拽着自己一起行事。骁王不欲登上一条注定要下沉的破船,所以人还未到淮南,便命令各大盐场仔细核算,将明细账目一并由专人快马加鞭一路送往京城,直达皇上的龙案之前。 同时,命令淮南的船厂建造更多的货船,编制船队,以待时机。替代沈家的漕运。 对于赚钱的事情,飞燕一向是不多操心的。用骁王的话讲,便是拼了力也不能让我的燕儿的梳妆匣子匮乏了。每每听到这话,飞燕总是抿嘴一笑,心道自己一时的气话竟是被他逮住不放了。 由于骁王要去受灾的几个郡县去巡查,又不放心飞燕一个人回转淮南,所以飞燕陪着他一并赶往受灾的郡县。 便是在临近的郡县暂时停留。当地的官员提供的府宅倒是不小,骁王每天外出巡查,飞燕便在这县城之外的旷野里设了些粥堂,赈济灾民,同时请了当地的郎中在粥堂附近开设医馆,为灾民诊治病情。因着每日都要来着粥堂医馆检视一番,杜绝了有人中饱私囊,吞没了银子。 只是,每日寻常时,飞燕都是特意脱下那些锦衣华服,换上寻常人家的女子服饰,头上的钗饰尽卸,低调的很。 这日,飞燕见初春咋暖还寒,许多体弱孩子皆是感染了风寒,便令宝珠在自己随身的箱裹里取了两只上好的人参,切成细片,泡发好了后,倒入的粥锅之内,再配上些生姜佐料,亲手熬煮着药粥,打算分给那些老人与孩子。 因着飞燕不欲扬名的,免得骁王的名头削弱了圣上的龙威,所以她一向不展示自己的身份。就连贴身的侍卫们也是寻常人的打扮,分散在飞燕的四周,做些杂活。 当粥锅热气腾腾,冒着香味时,一辆华丽的马车横冲直撞,差点将一个孩子撞倒。多亏飞燕的侍卫眼疾手快,一把将孩子抱走。但是那拉车的马屁受了惊,将马车带入了路旁的沟里。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那马车后面的几个侍卫便是急速赶来,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抽打还抱着孩子的骁王府侍卫。 飞燕见此情形,扬声喊道:“住手!” 就在这时,从那马车里出来了一名妙龄的女子,被侍女搀扶着下了车。飞燕抬头一看,竟是不觉一愣。没想到在此处遇到了故人。眼前的女子正是通古部的公主——樊景的妻子。 因着樊景从京中回去后,并没有提及飞燕嫁给了骁王为妾这般让他每每想起便痛心疾首的恨事。所以这通古公主并不知她已经嫁人之事。 而此时后,飞燕又是一身粗布罗裙,粉黛未施的模样,虽然天生丽质却是容易让人误会,她如今已经沦落成了街边的村妇, 那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伦多便是这样想的,认出了昔日的女诸葛后,便是微微嘲讽一笑:“夫人,您看这村妇可是像一位旧人?” 109|7.18 这侍女说话甚是刁毒,不说故人而说“旧人”,内里的深意也只有明白其中情爱纠葛的才懂。 飞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与这樊夫人再相见的一日,心内着实一愣,不由得微微蹙眉。虽然皇帝有意招降那白露山的叛军,以抵御北方的蛮族,可是阿与公主为何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来到中原腹地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那阿与公主便缓缓地开口了:“尉迟小姐,别来无恙?” 飞燕觉得自己与她没有什么旧情可续,便不卑不亢道:“此乃乡间村道,不比驿站官道,常有村人行走,还望尊驾能稍微慢行,免得伤及了无辜。 阿与公主的那个侍女伦多却是看不过飞燕那冷淡的模样,还没等阿与开口便扬眉说道:“如今我们白露山已经归降了大齐,我们主公樊将军的侯印也已经送达,就差册封的圣旨,还请尉迟小姐在跟我们定北侯夫人说话时,用上敬语。” 一旁帮忙盛粥的宝珠闻听立刻此言,立刻放下了锅勺,走了过来,正好开口说“大胆,哪来的刁奴”时,却被飞燕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白露山招降这么大的事情,她却半点没有从骁王的口里听说过,不过既然这阿与公主不像是偷偷潜行的模样,十有*是正式拿了通关度牒入了中原内地。骁王虽然俱已经知晓了她在白露山的往事,可是这等隐情也是不宜张扬,免得横生枝节,想到这里,便淡淡说道:“这倒是好事,恭喜定北侯夫人了,我还有事,就此别过了。”说完,便转身要走。 可是那阿与公主却是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转头对着多伦说:“还不快快跪下,怎么与尉迟小姐说话的!”然后便笑着说道:“姐姐,你那日在白露山上不告而别,阿与的心内一直寝食难安,此番相见,竟是有一肚子话要说,你我二人可否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容我与姐姐说说这些时日的离别之情。 飞燕冷眼旁观,再次觉得以前的自己可真是小瞧了这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阿与公主了。以前每次有樊景在身边时,她总是这样,如同乖巧的小猫一般轻声地叫着自己姐姐。然后便是安静地退居一边,默默地看着樊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那一双大眼里满是浓浓的羡慕,竟然无半丝嫉妒之情。 与那乐平公主的骄纵不同,这位阿与公主倒是谦卑和驯得很,真不似一个大部落的娇养贵女。 也真是因为如此,飞燕才没有对她太过警惕。而樊景也生出娶了这阿与公主,还可以与飞燕共结连理,妻妾平等其乐融融的心思来。 此时在路边,人多嘴杂,飞燕也是不想太过声张,在这乡道间失了言语,便是微微点头,请阿与公主去一旁的一间土屋改造的茶水室里。 入了茶间,飞燕叫宝珠在门外候着,然后坐在木桌旁问道:“侯夫人有何话要说?” 阿与还没说话,眼圈却是先是微微发红:“姐姐,你可是怪我抢了樊郎?若是真如此,只怪我当时见樊郎实在是支撑得辛苦,便是一心想着要借助我父王的助力替他解忧,万不得已,才出了联姻之策,樊郎当初怕你误会,才将你支开,想着成礼后,再跟姐姐解释,到时再将姐姐迎娶入门,妹妹是知道姐姐与樊郎情深的,从来不会介意樊郎再迎娶姐姐……” 飞燕深吸口气,心内其实被这新出炉的定北侯夫人一声声的“姐姐”叫得略有些心烦,便开口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侯夫人容人的雅量,飞燕已经领教了。您能不在乎樊将军早有钟意之人,仅仅是为了稳固权术而迎娶与你,飞燕更是佩服。 只是侯夫人这番诚心实在是有些多余,您不介意横刀夺爱,抢了他人的未婚夫婿,未必别人也俱是有娥皇女英的心思,与您共侍一夫,既然你们二人已经是共结连理,现在也是琴瑟和鸣,归降了大齐,当真是万事通达。不知您又来与飞燕说着这些陈年往事是何意思?” 阿与没想到这个以前在白露山上对她一直礼遇有加,颇有些世家闺秀风范的女诸葛,如今说话竟是这般还不留情面! 若不是因为她出走之后,樊景便是对着自己忽冷忽热,从京城回来后,更是莫名地冲着自己发火,又连纳了两名妾室,她真是无计可施了,也是犯不着受尉迟飞燕的闲气。 她向来是在樊景的面前装贤惠的,自然是妒恨在心也不能直接表露出来,便是背后狠狠地整治着那两个不要脸的狐媚。 那两个不要脸的女人,还以为自己是受了宠的,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都是能看出这两个女人肖似着的是谁。 每每看到那两个女人,她的心都像在铁水里煎炸一般,原以为樊景娶了她为正妻后,自然便会纳飞燕为妾。关于这点,她是可以忍受的。 男人嘛总是喜新厌旧的,但是关键是要让他得到,才算是旧的。就算樊郎是真心喜欢的是尉迟飞燕又如何?樊郎自尊心强,而那飞燕也是个不示弱的,两个人经常因为军中事务不合而开始激烈地争论。每当这时,樊郎总是会因为争吵而心绪难平,这时自己就会做一朵解语的娇花,宽慰着樊郎一番。 以后只要同处在一府之中,有了自己的温柔陪衬,自然是能显出了飞燕的弱处来。过了新婚燕尔的热情,两个不示弱的人彼此地磨合着,樊郎的心怎么不会渐渐地靠拢向自己呢? 可是这般的算盘却是在飞燕不告而别,出走了白露山而宣告终结。 她知道,若是不除尽了这个女人在樊郎心里的影子,以后便是会有第三个、第四个肖似飞燕的妾室出现。 因着之前樊郎在醉酒时,不小心将怀有三个月身孕的她撞倒在桌角上,结果她流血不止,没有保住孩儿,之后一直怀不上身孕,所以特意来中原求访名医看病。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却是遇到了尉迟飞燕,这不禁让她一喜,只有将这正主儿带回白露山,才能杜绝了一府的燕燕莺莺,对付一个总比对付一群女人要轻松容易得多。 而且她若是带回了飞燕,岂不是更在樊郎面前做出了贤惠的表率。与飞燕的负气出走更是对比出了高下! 她坚信自己才是最爱樊郎的那一个,樊郎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想到这,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妹妹是要代樊郎接姐姐回去的。” 这话一出,飞燕诧异地抬起了头,真是没有想到这个阿与公主竟是会说出这等荒诞至极的话来。 她慢慢瞪圆了眼睛,说道:“樊景没有同你讲,我已经嫁人了吗” 阿与闻言便是一愣,但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心内一阵窃喜,如此这般更好!若是飞燕已经是嫁过人的,便是已非完璧之身,那么日后这一点必定成为樊郎的心头芒刺,待她入了侯府,才能让这改嫁的妇人彻底在他的心里消失!昔日的共处的回忆也变得不再美好,值得留恋! 于是她打量着飞燕通身的粗布打扮慢慢说道:“姐姐你这是何苦呢?樊郎一心爱着你,若是你肯低低头,岂不是成就了一番良缘?如今,樊郎归降大齐,尊享侯位,府里的日子岂是这等穷乡僻壤所能比拟的?想必这段姻缘,也是你负气为之。若是你肯回头,我和樊郎都是能接纳你的。” 飞燕觉得再听下去,便是肚肠都要听得笑疼了。她站起身道:“飞燕的夫君待飞燕不薄,飞燕不知为何要听你之言,弃他而去?更不知您是何来的自信认定你们定北侯府的妾室之位来得就是比别处要好?” 阿与听到这里便是自信地笑了,她认定这飞燕心里也定然是爱着樊景的,只是因着自己占了正妻之位,才意气用事。 穷苦清贫的日子,哪个女人能耐得住?更何况是个胸中有韬略的女人,更是不会甘于平凡。 “姐姐休要与我置气了,将来你入了侯府,妹妹自然是待你若亲姐一般。难道你真的甘于舍弃心爱的男人,而执拗地守着一个穷乡僻壤里的正妻之名?” 飞燕已经懒得与她胡言乱语了。时辰不早额,骁王该回府用饭了,随行的厨子病了,其他人做的饭菜味道差了些,倒不如自己亲自做的小炒。晨起时,她让宝珠腌制了一笼海虾,只待翻炒就可以吃了……心里盘算着中午的吃食,嘴里淡淡说道:“飞燕还有事情,请定北侯夫人自便。”人也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高声禀报:“禀侧妃,骁王亲自接您来了。” 这话听得那阿与公主与她身边的侍女一愣:侧妃?是外面的哪一个?大齐的二殿下骁王竟是在这里吗?” 110|7.1|8 阿与公主没有出去,隔着土屋的窗棂望了出去,只见一个一身立领黑缎长袍的英俊男子在一群金刀铠甲的侍卫簇拥下,翻身下了马,那男子深眉挺鼻,明显带着异族的血统,身形也是高大健硕。此时本应该坚毅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是带着暖意的微笑,深眸之中柔光闪动,笑着迎向走过来的……尉迟飞燕? 伦多诧异地望着那英俊的男人轻轻执起了飞燕的玉手,又听到飞燕身旁的那个侍女出声道:“二殿下,侧妃今日亲自熬制了药粥,除了大锅里的,还有一罐砂锅里另外熬煮的小灶。原是怕您中午繁忙,不得回府吃饭,便派人用保温的砂锅给您送去。既然殿下亲自来接侧妃回府了,要不要先喝上一碗暖暖身再骑马前行。” 只见那男子听了,立刻将飞燕的素手展在自己的面前,反复查看了一番,不见什么异样,才说道:“不是早同你说了,让你看看便好,怎么又自己动起手来?” 多伦忍不住诧异道:“她?怎么会成为骁王的侧妃?当年那骁王可是高价悬赏,要买她的性命的……” 就在这时,方才差点挨鞭子的侍卫走了过来,低声对骁王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二殿下目光转冷,突然瞟向了一旁立在道边的马车,然后移目望向了阿与公主所在的那间土屋。 阿与心内早已翻江倒海,这男人带来的金甲侍卫和通身的气派俱是瞒不住人的。更何况随行的还有许多当地的官员。就算她再怎么不敢相信,事实也无不证明那尉迟飞燕竟然是大齐二皇子骁王的侧妃。 思及刚才说的话语,阿与登时觉得脸皮又烫又涨。原以为飞燕已经沦落成了乡野村妇,她才会居高临下说出那些个话来,可是……怎么可能?在她记忆里那么骄傲而内敛矜持的女子,如今与那骁王执手对视,竟是如此娇媚而可人。方才在那骁王审视她的手掌时,竟然微微摇晃着骁王的手臂……与身份地位那么高贵的男人,传闻里阴冷不易相处的阴狠王爷,竟是可以那样随意的相处,这让的融洽,竟是她与樊郎从来不曾有过的…… 就在这时,骁王朗声言道:“定北侯夫人竟是在此,不知可否与本王一见?” 阿与咬了咬牙,厚着脸皮从屋里走出来,努力挺直了腰板,不能输定北侯府的气场。虽然她的弟弟是被大齐下令处死的,可是彼时敌对,现在却是两方都急于修好之时,那些血海的深仇也可以尽装在一瓢里饮了干净的,更何况她与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本就不亲近,他没了,倒是让樊郎的力量更加壮大了。 想到这,她来到骁王身前,微微施一礼,口音倨傲地说道:“阿与拜见骁王。” 骁王冷冷看着她,说道:“夫人请起。没想到这竟是在这里遇到了樊将军的家眷。本王对定北侯还是有些钦佩的。前些年,本王还在白露山与定北侯在山间决战,转眼间就是同殿称臣,樊将军倒是适应得颇快。不过……此间乃是中原,民风淳朴,定北侯夫人世居北疆蛮荒之地,初履中原,行车不知避让行人,恐会伤及无辜。需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还望多学些规矩才好。” 阿与听得是面红耳赤,心之自己竟是被这男子暗自损辱成了不开化的蛮夷,可是行车撞人的错毕竟是在自己,这骁王一身的武夫杀气,又甚是让人畏惧,便是再也嘴硬不起来。 骁王说完,不再理她,转身扶着飞燕上了马车,回转府宅。 马车中,骁王问飞燕道:“刚才在那小土屋中,那女人对你说了什么?” 这么久的相处,飞燕着实知道这看似豁达的伟岸男子有些特殊的时候心胸到底有多小,实不愿把阿与让她回去妃樊景当妾室的胡言乱语说给他听。但是,看到骁王盯着自己的炯炯目光,知道他是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的人,当时宝珠也是在土屋门口,小土屋中的谈话是决计瞒不过骁王的,便将刚才二人说话的内容一五一十的告知骁王。 骁王听了,脸色果然阴沉下来。待回到府邸后,先让飞燕去稍事梳洗,安排午饭。他寻了空子对肖青说道:“樊景在前梁时候便一直与我为敌,现在虽降了我大齐,但毕竟时日尚短,圣上必然要防止他出现反复,断不可能让定北侯的夫人在我大齐腹地随意闲逛。你去查查,到底是何人批准,纵容她如此行事的。同时,派人严加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肖青领命退下。 午餐时,那热炒的虾果然得味,可是飞燕拿着筷箸,却有些食不下咽。骁王伸手托起飞燕的香腮,沉声问道:“燕儿,有什么心事吗?” 飞燕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没有。只是刚才在外面煮粥,有些倦了。” 疲倦时有的,可是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担忧。 她见了阿与,才知道白露山已经降了大齐。而骁王从来不跟她讲的原因也是稍稍一想便能理解的。 毕竟这段不欲人知的往事,她总是要稍稍避嫌的。 可是她的心内还是不由得为山中原来的那些兄弟担忧起来。这段时日,她也是见识了大齐皇帝的手段,知道皇帝是心黑手狠之人,樊景投降后的前景殊难预料,她倒不为樊景发愁,那也是个满心城府钻营的人,且看他们如何去斗好了。只是山上原来还有很多父亲的忠心部下,和曾经随自己多次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是否会答应投降?飞燕总觉得依着对他们的了解是不大好说的。自己能放下,不代表那些个昔日的部将也全能放下对新朝的敌视。可他们若是不愿,樊景又会如何对付他们?想到这里,飞燕便是一阵的担心。 一旁的骁王,不动声色地看着飞燕频频走神的表情,眉间的阴郁却是越聚越多…… 中饭过后,飞燕心思倦怠,回了房间,而骁王则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深吸了口气进了书房,又着人唤来了肖青。 肖青进了书房,见骁王正在低头沉思,便默立一旁等候。骁王抬起头来,对肖青说道:“最近鞑靼人屡屡犯我边疆,圣上招安白露山叛军,有意让白露山对抗鞑靼,行的是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只是樊景为人阴险狡诈,未必没有防到这一手。你且查查,看看樊景最近如何行事?” 肖青抬头应是,快步出了书房。 骁王把玩着手里已经被揉搓得棱角变得圆润的涿鹿县产的南将石狮子头核桃,心内的怒气终于微微宣泄了出去。 那叛贼倒是养了个贤德的娇妻,竟是不远万里来给她的夫婿保媒拉纤!他平日里总是小心地滤掉关于白露山的消息,不至于让燕儿去回想与那反贼有关的回忆。 他虽然表现得大度,可是一想到飞燕曾经倾心与那人,二人不知多少次骑马共策,心内的醋意绝对是要把那玉人吓到的。好不容易得到的,总是要防备的严密些,才不让那些觊觎的宵小得了逞去。 近来骁王大力筹措商船业务,不断开拓航线商路,同时也派出了大量的密探。每开拓一处,便安插些人员,收集当地的信息。是以骁王现在耳目通达,不比当初刚入淮南时。不久,肖青便得了消息,返回书房向骁王回报。 这一查不要紧,通过蛛丝马迹判断,最近樊景和南麓公似乎过从甚密。而邀请那阿与公主前来中原看病的,正是那卫宣氏。 这两个大齐的心腹之患如果联手…… 骁王暗哼了一声,想到了先前樊景派人劫掠飞燕之事。当初,飞燕在白露山为诸葛军师,全力助他之时,他不知珍惜。现在,飞燕已经嫁入王府,是自己的心头肉,他却又来觊觎,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手里养了许久的那对名贵的文玩核桃尽是已经捏得粉碎了…… 而就在此时,在距离郡县千里之外的江南西湖之上,一艘画舫里,乔装改扮过的南麓公正与樊景一同饮酒,卫宣氏作陪。樊景此前数次对南麓公示以好意,但南麓公皆是不屑一顾。在邓怀柔看来,樊景不过是一个仗着师傅的余荫而成事的小子罢了,何德何能与自己相同并论。但此一时,彼一时。随着骁王在淮南日渐得势,自己的形势越来越不利,急需外力援助。另外,邓怀柔手中已经握有三份藏宝图,可以大略看出藏宝地点应在北疆,那里是樊景的地盘,想要取宝,绝对绕不过樊景。是以,倒是要拉拢了一二,到时也好行事。 卫宣氏发现樊景突然发呆,直直地看向自己身后。卫宣氏回头一瞧,原来是望向了鸣蝉,当下微微一笑,对鸣蝉说道:“定北侯喝醉了酒,夜里无人照顾,你晚上且去侍候吧。” 111|7.|18 卫宣氏一个眼神递了过去,鸣蝉立刻心领神会,微笑着走到了樊景的近前。 樊景之所以一直盯着把那侍女鸣蝉,实在是因为她像极了飞燕。就算是自己府里新收的那妾室也不过是眉眼与飞燕肖似罢了。可是眼前这个却是连微笑的表情也很神似。 这不由得让他看得痴了。 自从那京城回来以后,他每天夜里需要饮酒才能睡着。他在努力地够取着自己渴望的权力时,竟是把自己挚爱的人丢得再也捡拾不回了。 他只能靠不断收集与她相似的人来填补心里那空落落的窟窿。可是每当他怀拥着妾室,命她们喊着自己“樊大哥”时,心内却是真真切切地知道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其实正被别人拥在怀里……每每想到这一点,都让他痛彻心扉。 待得酒酣时,他被鸣蝉扶起,便是顺势将她搂住,她低眉含目,嘴角轻翘,真是像极了……酒气翻涌间,他一把抱住了鸣蝉摇摇晃晃地去了画舫里的里间…… 邓怀柔一阵的冷笑:“北有樊景?竟是这样的一个酒囊饭袋!也配跟我齐名?” 卫宣氏微微一笑:“世人都是爱强凑数的,邓郎倒是不用放在心上。只是那寻宝之图如今只差一个,又是在霍尊霆的手,他又知晓了内里的机密,定然然事严加防范。竟是比在太子手里时更难拿到,倒是要好好想出个办法来。 邓怀柔目光微闪,问道:“夫人可是想出了什么妙计?” 卫宣氏执起了酒杯,听着里间里隐约传来的粗喘声,笑着说道:“便是再铜头铁臂的人也都是有他的弱点,邓公可要好好想想,那骁王的弱点又是什么? 邓怀柔若有所思,一时间夫妻二人诡异地相视一笑…… 骁王巡视了新建的河堤后,便带着飞燕回转了淮南的大府郡。 回到阔别已久的府宅,飞燕竟是有种彻底放松的心情。京城的骁王府虽大,却比不过这小宅里的物件都是自己拣选着布置出来的。 再说离了京城,也是少了些举止言语的顾忌。小满财久不见主人,居然已经长得有模有样,是条健硕的大狗了。可是飞扑女主人的毛病却是未改,还像小时一般晃着尾巴在飞燕的脚边蹭个不停。 骁王的盐场俱已经是上交了朝廷,因着骁王这般的识情识趣,皇帝也是龙心大悦,立意要拿骁王作个表率,所以对他请求承运淮南盐务的请求一口应下。 虽然这运盐不似贩盐那般暴利,可是因着乃是替朝廷运盐,在苛捐税务那一块就松泛了不少,而且船不走空,每次运盐完毕后,空船还可以装载当地的物产折返淮南。 骁王知道南藩诸国与邓怀柔过从甚密,无非也是慎于他的淫威,更重要的是“利”字牵头。若是可以通过经商与南藩交好,不但是赚钱经商,更是削弱南麓公在南蛮之地的影响。 所以他精心挑选了自己掌控区域的通商线路,重新修建驿站商馆,可是在每个月的月初设立南北商集,免了通关的赋税,一时间淮南这个一向偏颇的荒凉之地,竟是成了商贾云集的聚宝盆。甚至连天竺的客商,也经蜀地绕道与此采买选购□□的货物。 只是这样一来,商船竟是不够用了,如何能建造更大更能运货的商船便成了燃眉之急。飞燕写信给端木胜说明这种情况,而端木胜也亲自绘制了新的图纸设计了吃水更重的大船,并告诉飞燕要按着货物的不同来安装船上的高低货架,才能更合理利用空间。 飞燕听了见了端木胜的书信,经这师傅的点播,茅塞顿开,立刻描绘下船上可以像抽屉一般来回抽拉组合摆放的货架,再根据最近运送白酒以及锦布板子的长短重新做了调整,果然这次贩盐归来,船上足足多了运一倍的货物回来。而且这货家在船身颠簸摇晃时,也很好地保护了货物不致损坏。 这日,她又将船底进行了改装,学着端木阿大教给她的法子,先让木匠制成缩小的模型,下水试验无误后,才准备去船坞改造。 因着想到一会要在船里上下来回的走动,飞燕也没让宝珠给自己盘束太花俏的发式。只是学着当姑娘时候的样子编了一条粗辫子,顺在了耳侧,又穿了一身胡服改样儿成的短衫裤装,看着倒是颇有些飒爽英姿。 宝珠是天生喜好脂粉打扮的,可是看着侧妃这般也觉得别有一番独特的韵味。待到了船坞,这里的工头也俱是认识,连忙安排随行的文书拿着纸笔跟在侧妃的身后随时随地记下侧妃交代的那些零部件的要义。 船坞建在商船来往云集的码头一侧。当飞燕登上大船时,居高临下便可将远处的市集尽收眼底。此时正是月初开市的时候,南北商贩不断,飞燕看着这热闹繁华的景象,心内便是不由自觉地为着夫君这般的高瞻远瞩而自傲。可是,当她看着远处集市熙攘宛如清明上河图的景色时,殊不知高居于船头的自己也成了他人眼中的美景。 那樊景带着圆顶斗笠,正和南麓公在市集中游逛,身边围着十几个侍卫。这次樊景南下密会南麓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从淮南采购大批的物质回去。前些年还是骁王领兵时,白露山年年都要和骁王斗上一场,骁王回京城后,新任的将领虽然不像骁王那样好战,但也是常常包围白露山,不让叛军获得物质,故白露山上物质紧缺,最基本的粮食,药物供应都有问题。樊景投降大齐后,虽然可以从当地采购物质,不过北地本就贫乏,而当地官员或明或暗地进行种种限制,所以白露山上下对物质都很缺乏。 樊景和南麓公密会后一同赶往淮南,这日恰巧也来到此处市集。樊景抬头四顾,无意中向远处望去。突然,樊景身子一震,如遭雷击般定住不动。在不远处的一艘大船上,一个布衣的女子,正风姿地伫立船头。那简单却精致地样子,一如当年的白露山上的穿着。 市集上人头攒动,商贩们高声叫卖,但是樊景却什么都听不到,他眼中只有那一抹看似单薄但无比坚韧的身影,和那美艳如昔,却再不能为他所有的美丽容颜。他仿佛回到了白露山上,那身影正站在山巅,远眺京城,而他便站在下面,如痴如醉地看着那身影。那一刻,仿佛时光静止,不再流动…… 樊景这般痴迷的样子,尽落入旁边阿与公主的眼中。阿与公主诊治了身体隐疾后便和樊景汇合,一同来到淮南,准备一起做船回到北方。 本来到了那个女人定居之所,心内便是有些忐忑。原是以为再遇到飞燕只要劝她一同回了北方便好。 怎知,她竟是嫁给了骁王为侧妃。也难怪上次樊景回来会变得喜怒无常,常常郁郁寡欢了。如今这尉迟飞燕竟是成了高不可攀的皇子的女人,她知道在樊景的心里,恐怕是难易抹去被他人夺取心头之好的遗憾了。 可是没想到,走在这集市里,竟然还是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先前怎么会以为她是村中的妇人呢? 她顺着樊景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船上似乎更加俏丽的身影,顿时心中涌起层层酸意。前些时日面对骁王和飞燕时得挫败和不甘,同时化作一道道怒泉,喷涌而出。她伸手拉了一下樊景,娇笑道:“夫君,你看旁边那卖的捏泥人甚是有趣,不若买上几个,回家把玩。” 樊景方自沉浸在往昔和飞燕一起的美好回忆中,却被阿与公主这一打岔猛然惊醒,意识到飞燕已经是骁王的枕边人,今生今世再无缘相恋,顿时心中就是一阵绞痛,同时对打害得他与飞燕不能终成眷属的的阿与公主愤怒不已,于是猛的甩手,将正拉着他的阿与公主几乎摔了一个跟头,然后愤然离去,望也未望阿与公主一眼。 阿与公主站好后,看着樊景远去的背影,眼泪便刷的一下流了出来。一旁作陪的卫宣氏,将阿与公主和樊景一番作为尽入眼底,心中微微一动,借口要去饮茶的机会,将阿与公主拉到旁边的茶楼中。 卫宣氏拉着心不在焉地阿与公主上了二楼,选了靠近大街的雅间坐下,点了一壶恩施玉露。 饮了一口茶,回味着口齿留香的味道,卫宣氏笑着给阿与公主介绍淮南的风土人情。劝了几杯香茗,见阿与公主的神态渐渐恢复正常,卫宣氏试探着问道:“听闻骁王的侧王妃与樊将军相识,不知是也不是?” 那次演兵时,飞燕的出众的应变给卫宣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樊景与飞燕只见的纠葛往事,卫宣氏自然是不清楚,便是借着这个机会来淘套阿与的话来。 阿与公主听了便有些迟疑。一则她不想提到飞燕,尤其是飞燕和自家夫君樊景之间的事。二则樊景曾告诫她不要说出飞燕与白露山的关系,以免为人利用,给白露山带来不好的影响。但是,这些年的心中郁闷,尤其是刚刚挨了樊景的喝骂,她颇有些对卫宣氏一吐为快的冲动。是以,她便迟疑起来。 卫宣氏看阿与的神态,便知她了解内情,便是笑意更深,不动声色地打探了起来。 阿与开始时还支支吾吾,不肯吐露,但禁不住卫宣氏一味询问诱导,张了张嘴,便准备说与卫宣氏听。 这时,楼梯响起腾腾的脚步声,还有卫宣氏随行的侍卫拦人的声音。二人顺声望去,看见上来的人,同时色变。 只见骁王正微笑地立在了雅间门口。 112|7.18| 骁王显然是硬闯上来的,南麓公府的那些侍卫们也是认得这位二殿下的,虽然是有心阻拦却也不好太扯破脸,所以被他一路硬闯了上来。 卫宣氏看到骁王突然上了楼,眼目一沉然后站起身来微笑相迎:“二殿下竟是忙里偷闲,也来这茶楼饮酒,这厢给殿下请礼了。” 骁王微笑着点头:“楼下的侍卫言语不清,竟是没有说清楼上坐的是二位夫人,还请不要介意本王的唐突。” 卫宣氏心里冷笑,方才那侍卫的喊声楼上都听得清清楚楚,如何他骁王偏偏耳背?” 当下便是笑笑问道:“骁王登上楼来,不是只想饮一杯茶吧?” 骁王沉声说道:“看见了茶楼下的车马,原本是以为南麓公在此,要来说些要事,却不想原来是夫人在饮茶,不过这等要事同夫人讲也是一样的,不知道夫人可否愿意? 卫宣氏心内一转便知他要说什么,心内顿时有了一番计较。 如今她的手上已经是二份地图了,而骁王新得的太子地图便凑成两幅了。她并不知道骁王府里的那副已经被那宣鸣掉了包,其实只有一幅而已。一心以为只要两厢合在一处便凑齐了那藏宝图。 所以当听闻了骁王的话后,便是眼珠一转,笑着说当然可以。 骁王看着一旁的阿与公主道:“还请定北侯妇人回避。”听到骁王变相下了逐客令,阿与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是提起裙摆下楼去了。 骁王坐在了桌边,敲了敲桌面道:“夫人可是知道本王要说什么?” 卫宣氏笑道:“皇帝近日收了淮南的盐业,想必骁王定然是手头拮据,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不知骁王京城一行是否有所斩获” 骁王笑道:“依着南麓公夫人的耳聪目明,自然应该知道本王此行收获甚丰。” 卫宣氏微微一笑:“如今你我手中各执两份,谁也无法单独取宝。不若你我精诚合作,将宝藏取出,两家平分,骁王意下如何?” 骁王闻言心知这卫宣氏果然不知道自己当初在府里得的乃是假图,便慢慢地笑开了:“夫人所言甚是,只是却要如何合作?” 卫宣氏道:“首要之务就是将四份地图合并,知道宝藏地点。然后便是一起出发取宝……偌大的宝藏,总是够你我二人平分的。” 骁王点了点头,道:“南麓公和夫人必是不愿带地图来我府上,我亦无意去贵府。还需找一妥善所在将地图合并。” 卫宣氏谦和地笑道:“便请骁王殿下指出安全所在,我们在那里聚齐藏宝图。” 骁王道:“三日后我会派人将地点告知。”说完,转身下楼,走出茶楼。 卫宣氏心中大喜,无心再套阿与公主的话,随后也结账出来,找到南麓公和樊景,一起游逛集市。 晚上,卫宣氏倒是没有拒绝邓怀柔的求欢,一番*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 卫宣氏将白天和骁王的谈话说给南麓公。南麓公沉吟道:“骁王在霍家被父兄猜忌,母亲厌烦,为自己计,他有心取宝倒是情理之中。不过他能否与我们衷心合作,却是个问题。” 卫宣氏笑道:“只要他能将手中的地图带来,是否真心与我们合作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本就不会和他平分宝藏!” 邓怀柔闻言,眼前一亮,他知道自己的夫人应该已经是想出了妙计。 再说飞燕从船坞返回王府,进了后院,看见隆珍正一个人坐在园中的秋千上发呆。飞燕从京城返回后就发觉隆珍有些不对,平时开朗善谈的人变得有些沉默。飞燕问了王府的几个管家,都说骁王和她去京城时隆珍没有发生什么事,更没有人欺负她。飞燕走到隆珍身旁,挨着她坐下,问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隆珍扭捏了一阵,才说与飞燕。原来骁王和飞燕去京城后,窦勇便时常过来找她。隆珍初时并不见他,奈何窦勇天天到王府寻他,隆珍被缠不过,过年赏花灯时在夜市里见了一次。窦勇满口数落自己不是,说当初没有好好待她。隆珍想起以前窦勇对自己的好处,也是有些伤感,态度不再那么坚决。因着二人当时在酒楼相见,想起伤感处,一杯接着一杯,不知怎的就对饮了起来,喝来喝去,便是不知怎的被那窦勇带回了他的府中。再接下来的情形,看隆珍那困窘的神情,飞燕便猜出了一二。 从那之后,隆珍的月信一直没来,她便担心着自己是否会怀孕。飞燕听后便是有些嗔目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抚慰了她一阵子。 就在这时,骁王回府,飞燕只得暂且撂下这边去迎接骁王。 入了飞燕的屋内,骁王将茶楼中遇到卫宣氏和阿与公主,卫宣氏要求共同取宝的事说了一遍。 飞燕听到樊景也到了淮南,微叹一口气,倒也没有太多惊讶。上次见到阿与公主时,她便有了预感。阿与公主不可能无缘无故一人来这道中原腹地。 只是樊景竟然是如此不思考量,那邓怀柔如今乃是圣上的眼中之钉,他却硬往上凑,南麓公和樊景这两个齐朝的潜在叛逆是天然的盟友凑到一处该是怎样的扎眼? 可是这样浅显的道理,难道他身边的人就不懂得规劝他吗?飞燕想起了樊景那刚愎自用,执拗起来不听人劝的性格,又是微微摇了摇头。 那阿与公主的性子也是一味讨好着樊景的,只知道顺着樊景的意思当个贤惠的娇妻,却不知有时那夫妻之道应该是隔山震虎,时不时地敲一敲警钟才好。 其实她那日听了阿与的所言,也想到了樊景要来淮南的目的,十有*是想要再看见见自己的。 只是他为何不明白,如今他俩已经是各自婚娶,早就互不相干的了,一味纠缠也只不过是伤害了自己的枕边人罢了。 这边飞燕沉思,竟然是没有注意到骁王阴沉的脸。 早在跟飞燕提起那樊景身在淮南时,骁王便是有试探之意。一看飞燕陷入了沉思,便是佐证了她的心内果然还是想着那个前朝的叛将! 这点算计,却又是道不得的,只因他老早便知道了飞燕与那逆贼的旧情,说到底,他也是使了手段才从樊景的手上将这燕儿一步步地诱拐到了自己的怀中的。 但凡因着这点,露出半丝不悦岂不是又将燕儿的心推得远些? 这一刻,骁王突然无比后悔,当初在京城时,没有一刀宰了樊景那厮。虽然难免被父皇责罚,却根除了佳人变心重回旧人怀抱的后顾之忧。 还是找个适当的时机,除了那不顺眼的逆贼吧……心内流转着歹毒的念头,骁王伸手轻轻揽过沉思的飞燕道:“本王已经命人温泡好了羊皮,不知燕儿可是准备好了?” 飞燕被骁王喷在自己颈窝间的热气喷的有些发痒,刚回国神来,就听到一个“羊”字,脸颊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轻声言道:“正午的日头还在头顶,殿下怎么就想起了那些腌臜事?昨日……不是才用了两个吗?” 骁王闻言便是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胸腔震得他怀里的飞燕也是一起颤动:“你这小脑瓜里竟是只想着白日宣淫,可是本王没有喂饱你的缘故?本王命人泡的乃是羊皮,待它泡化软了好镌刻地图,爱妃又是想要用它做甚?” 飞燕这才心知自己乃是误会了,竟是一时间站在撤了梯子的台子上下转不来了。便是有些结巴地语道:“还不是因着殿下……”最后竟是说转不得,紧握着粉拳便是要行那杀人灭口之事。 骁王的胸膛厚实,如绒布包着硬铁一般,那里会在乎她的捶打,反倒趁机上下其手,二人一时间闹到了床被之上,香吻了一阵后才重新坐起来。 飞燕从温泡的羊皮上,猜想出骁王的打算,说道:“殿下是准备要与南麓公夫妇虚与委蛇,谋夺藏宝图?” 骁王笑道:“本王准备空手套白狼。飞燕,你且按这份真藏宝图的样式,画出两份藏宝图,我就带着你画的两份藏宝图去,将南麓公夫妇手中地图得来。” 飞燕闻言一笑:“殿下果然是老谋深算。” 第二日,飞燕和宝珠进了书房,嘱咐侍卫守在房门处,以免被府上南麓公的细作探查道自己所为。飞燕摊开得自太子剑鞘的藏宝图,仔细研究山川走势,笔墨浓淡。研究了一日,第三日飞燕将温泡好的羊皮铺开,按照藏宝图的描画手法和着墨轻重,绘制了两份赝品。两份羊皮地图绘好后,将地图吊起来,下面燃上硫磺和一些药物,让烟气熏染地图,把地图做旧。 一日的功夫,两幅赝品终于完工。骁王展开真假地图仔细查看,发现无论是羊皮的纹理,味道,还是地图的手法,两幅赝品都可以以假乱真。 113|7|.18 他满意地点点头,飞燕精湛的绘制地图的手法,加上他花重金请来的工匠做旧后,若不是仔细研究里面的山川走势,一时间是看不出来的。 准备好了假地图后,骁王派一名侍卫到南麓公府呈上书信。南麓公拆开书信,上面写着“两日后,午时,三河源携图相会,随行勿多。”南麓公将信转给卫宣氏,对侍卫说:“报与骁王,两日后,三河源不见不散!” 三河源在钱咕山下,因为淮南的三条大江大河,金水江,乾干河,澜江皆是发源于此而得名。这源头又是由无数的溪流构成,所以河水浅薄,不怕擅长水战的邓怀柔埋下伏兵。 骁王安排的会面地点就在三江源的一块河中小洲之上,在这块不大的露出水面的土地上修建着一处水亭,可以远眺三江源两岸的美景。 此时入春,溪水渐渐增多,水声淙淙,两岸已经开始冒出新绿。当邓怀柔踏着索桥的木板朝着水亭一路走来时,骁王竟然是一早便到了。 那高大的身影正凭栏而立,白衣束发,发冠的飘带跟着宽大的衣袍一起随风飘逸着。 邓怀柔心内冷笑,这骁王面儿上的功夫倒是做得十足,只一身宽大的便装,不并无动武之意。他在来之前,已经四处查看,四周并无骁王的伏兵,倒是不怕他临时起意夺图。他天生神力,虽然听说过小王武功骁勇,可是在两人单打独斗的情况下,他自觉不会输给骁王的。 骁王见邓公已经来了,便是笑着打过招呼后,请邓公坐在了亭中摆满了酒菜的桌旁,然后说道:“你我已经各请了一位画师,将合并的地图当场描绘下来,这样你我便各自有了一份,也算公平,你看如何?” 邓怀柔点头同意,便是从怀里跳出了二份地图,将它们铺摆在桌面上。骁王这几日对辨别羊皮地图的真伪颇有长进,拿眼睛一看,便知道应该是真的,但还是伸手指了指,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南麓公拿得可是真的?千万不要李代桃僵,拿假的来充数!” 邓怀柔冷笑一声:“若是假的岂会逃得了骁王的法眼?不过骁王没有没对邓某以诚相待?” 骁王也从怀里掏出了两份地图铺在了桌上。 若不是内行人,还真不能一下子从中辨别出其中的真伪,加上飞燕是仔细研究的了地图后,推算着藏宝图的大小绘出的,虽然藏宝的位置据是一顿乱画,可是衔接处的山川河流却是严丝合缝的。 邓怀柔果然不疑有他,这四幅合并在一处后,便是满意地点头笑了笑。 骁王问道:“既然没有问题,便找画师来绘制吧!” 可是这时邓怀柔却是诡异地一笑,伸手按住了骁王的手言道:“骁王贵为皇子,名甲天下,何苦与我等争这些蝇头小利呢?” 骁王眯着眼儿道:“大胆!邓公这是要反悔了吗?” 邓怀柔阴笑道:“此地已经被我的重兵包围,骁王若是执迷于宝藏,邓某可是不敢保证二殿下的周全……” 骁王闻言,气得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打翻的酒液染湿了桌面。 “你敢!” 邓怀柔咧嘴一笑:“你看我是敢还是不敢?”说完便一扬手,从三江源四周的林间立刻站出了无数的士兵, 骁王心里冷笑一声,便站起身来:“邓公这般不讲信用,那么这图便给你好了。” 邓怀柔看着骁王起身要走,心内难免一阵得意地畅快:“二殿下这般识趣就好,不然若是有个闪失,府内的美妾岂不是要守寡,到时只怕有的是人等着接手呢!” 只从这骁王来到淮南后,邓怀柔就处处受制,一向豪横惯了的土皇帝哪里受得了这个?突然想起了樊景对于那侧妃的肖像痴迷,顿时起了调侃之心,要知道他现在占了上风,却不能贸然杀了这皇子引来朝廷的注意,但是一逞口舌之快还是很解恨的! 但是这次,他倒是误打误撞地碰了骁王那碰不得的逆鳞,这几日正因为那樊景的现身也感觉略有不快的骁王听了这话,登时眼里杀气腾腾。竟然压根不管自己此时被重病包围,翻身出了鹰爪,袭向了邓怀柔的咽喉。 邓怀柔没想到骁王竟然是突然出手,心里一恼,起了求胜知之心,扬声道:“谁也不要出手!”便是与他缠斗在了一处。 邓怀柔原以为这骁王只能不过是善于统领兵马,拳脚上的功夫也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一直也没将这摆样子的二皇子放在心上,也是立意趁此机会教训下这个绣花枕头的皇子。 可是真打了起来才发现,他的拳脚竟然俱是实打实要人性命的招式,浑身的筋肉也是日更不辍的练家子!不消片刻的功夫,邓怀柔就挨了骁王的几记铁拳,臂膀也被抓得差点掉了一块肉下来。 原本是有所顾忌,现在竟是全忘了,邓怀柔红着眼暴喝一声,跟骁王一起翻出了亭子,掉入到及腰的浅河里,也看不出了招式,俩人完全是搏命莽夫的打法了。 卫宣氏站在树林边,皱眉瞪眼看着那水亭旁的浪花飞溅,互相纠缠的俩人,竟是不敢置信地说道:“这……是要干什么!这俩人都是混没有脑子的吗? 这番打斗可是大大出乎卫宣氏的预料,在她的计划里,骁王绝对是个识时务的人,怎么也不会人单势孤的硬来,这下……可是怎么收场才好?总不能真的派人将二殿下拿下吧,那岂不是给了皇帝出兵的借口。 就在这时,鸣蝉已经从水亭上折返了回来:“夫人,奴婢已经将那几份地图取回来了。” 卫宣氏点了点头,说道:“撤兵!” “可是……”鸣蝉有些疑虑地看着那打得天昏地暗的俩人,“那邓将军可要怎么办?” 卫宣氏不再望向河面:“那是二殿下愿意与南麓公切磋,他们私下里的胜负,就不要被这么多人看到了。” 于是三河源埋伏的兵卒尽是撤退了干净。只剩下他们的主公在河里打水仗。 骁王也是许久没这么蛮打了,虽然初时挨了邓怀柔几拳,慢慢地便占了上风,打得邓怀柔趴伏在水里直不起头来。 等过完了手瘾,嘴里也不甘示弱道:“邓公幸好水性尚可,要不然跟个亡八似的憋在这水里,尊夫人岂不是又要再次守寡?不过要是再改嫁倒是驾轻就熟了,邓公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不是?” 这下邓怀柔的逆鳞也是被触得彻底!嘴里喷着血泡道:“霍尊霆!你且等着!” 可是这时,骁王已经回到了踏过浅滩,带着几个随行的侍卫,扬长而去。 邓怀柔起身从自己的侍卫身上抽出了宝剑准备追过去,可是那侍卫小声道:“方才夫人有话,若是您还接着与二殿下纠缠……就不要回府了……” 邓怀柔脸色微变,脸颊上的肌肉抖了又抖,这才恨恨地扔了手里的宝剑,冲着骁王的背影恨恨地吐了一口血沫…… 那边骁王上了岸,翻身上马道:“可是将桌面切下来了?” 一旁的肖青连忙道:“方才殿下与那邓贼打斗时,属下趁人不备已经将桌面切下来两片了!” 原来骁王这几日也没闲,在飞燕埋首绘制地图时,骁王命人特制了桌子。桌子用京西的花柳矮木制成,又名工匠在桌面上刷了一层薄薄的特殊的树汁,一早送到了这三河源的水亭里。 这花柳矮木是他小时,阿达为他制小书板的木材、这木材有个特质,抹了特质的树汁能吸收墨水,他那时每每用纸在木板上写完字后,那墨汁便是自动入木三分,干了后,那吸了墨汁的地方会自动凸出一块,挂在墙上,倒是有了几分名人大家镌刻的大作的味道。 那时,他极爱在这木板上镌刻,挂得歪扭的大字满屋都是,如今倒是用上了。 而适才他打翻了酒杯,又将那两幅地图狠狠拍在了桌子上,已经让地图上的纹路印在了桌面上。待桌面水痕干了后,地图便自然呈现在桌面上。 一场混战下来,骁王也是故意将邓怀柔为往水里引的,免得这那桌子被邓怀柔的旋风脚踹到,也方便肖青行事。 只是当他回府时,一早便守在门口的飞燕见他嘴角微微带伤,一身水淋淋的样子,简直唬了一跳。 这等邓怀柔当真是个胆大妄为的亡命之徒,竟是敢将骁王打伤!也难怪能犯下屠戮了整个江中府郡的凶案。 骁王换了衣服坐在软榻上,任着飞燕轻轻为他的嘴角敷上伤口。可是心内却是怒气翻涌,他一早便料到了邓怀柔必有后手,却没想到他却是将注意打到了飞燕的身上,这般肆意调侃,以后若真是拿飞燕来要挟自己可如何是好? 原是想要留他一阵,待他气数将尽时才出手。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该是如何快刀斩乱麻除掉邓怀柔这个毒瘤。 邓怀柔在淮南就旧部众多,一旦出事势必牵动政局,到时淮南动乱,自己好不容易改善淮南民生的盘算便尽是落了空。 不过那邓怀柔贪利,势必会前往北疆亲自取宝,到时……骁王心内有了主意,表情渐渐和缓,伸手拉住了飞燕的手,将她揽入怀里。 只要有他在,他人休想取而代之,夺了自己的燕儿。 114 飞燕得到了那木板上团,很快就将它们绘制在了图纸上,当三份图纸呈现在了眼前时,飞燕发现在地图当中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遍布在地图中,似乎这隐藏着秘密的地点不止一处。可是最最要命的是,这些地点皆是在边关的,是在樊景的掌控地盘之内。 而这藏宝图的最后一份因着还没有拼接上,并不知道终点是设在哪里。 飞燕皱眉看着这地图道:“地理位置竟是这般凶险!”这地图的□□位置叫线山,顾名思义上山之路如同命悬一线,顺着及其陡峭的羊肠小路才能一路上山,有几处转弯之地,整个人的身子都是半悬在了悬崖峭壁上,而重要的是线山之旁便是白露山了,若是去了哪里必然会惊动了半路山的将士。 当她讲与骁王听时,骁王却是不介意的一笑:“既然已经知道地点了,那么其他的都还好说了。那个樊景不是在采购选买物质吗?有了他还愁不能深入到白露山的腹地吗?” 说完,他便发现飞燕又在走神,便是不动声色地问:“你在想什么?”飞燕眨了眨眼,弯翘的睫毛在眼底落下淡影:“没什么……只是在想,这个时节白露山下的春花要绽放了,会一直绵延到天际……” 骁王的手指在她形状姣好的脖颈间慢慢地滑动着:“你若是想看,本王总是会带你去看的。” 飞燕闻言抬头看向骁王,此时男人正微笑地看着她,可是那笑意远远没有到达眼底,她敏锐地发现了男人深邃的眼中似乎有些不快。 她略一迟疑道:“只是想起那的美景而已,妾身并不想再重游旧地。” 骁王微微一笑,伸手揽着着她的肩膀,只是握着肩膀的手劲较以往略大了些…… 这几天由于忙着制图,倒是没有顾得与隆珍坐在一起闲谈。 第二日得了空子,飞燕便吩咐宝珠带着府里的几个替仆役清理出府里的小池旁的亭子,铺上木台,摆上烹茶的器具,打算临水烹茶,正好欣赏着池里露头的几十尾彩色的锦鲤。 隆珍是个茶道的高手,还在前朝太平盛世的时候,隆家的老侯爷珍藏的茶叶甚至比宫中的还要齐全。她这个孙女倒是尽得了老侯爷的真传。 隆珍本人也极爱饮乌龙茶,听了飞燕有雅兴品茶,也是尽出自己从江南运回来的品茶珍品。 此时小拱炉里的做燃料的甘蔗渣燃得正旺,这甘蔗渣烧得干净,又没有异味,连空气中尤带着一丝香甜。玉书煨里山泉水已经打了个滚儿,倒入茶罐里,便打着旋儿将茶叶冲得上下翻飞,茶香袅袅蒸腾在鼻息之间。 隆珍替飞燕倒了一杯泡好的香茶,可是自己的瓷杯里却是倒了温热的开水。 飞燕有些不解:“姐姐怎么不饮茶,可是不爱了乌龙的味道?” 隆珍笑着喝了一口水,眼睛扫了在亭下伺候的侍女们,知道她们不会听见亭子里的声音后边说:“跟妹妹说件私隐,还望不要让骁王知道。” 飞燕闻言,不由得将身子坐正,皱着眉问:“可是什么事?” 隆珍又饮了杯水,才开口缓缓道:“我……已经怀了身孕。”这话可真是平地一声雷。 飞燕手里茶杯一顿,然后问道:“可是那一夜……”隆珍苦笑着点头:“自从离了他,便不再服用避孕的汤药,怎知一夜便是又结了孽缘,当真是命里注定了不成?” 飞燕看着隆珍依然平坦的小腹问道:“你可是有何打算?” 隆珍平静地说:“既然是已经坏上,便是与我有母子之缘,自然是不能舍弃与他,但是我并不想让骁勇知道,还望妹妹替我保密,现在骁勇回京公干去了,趁着这个时候,我想也该是离开王府的时候,只是该是何去何从却是要妹妹费心替我安排了。” 关于隆珍与窦勇的情爱纠葛,飞燕自然是全知道的,这俩人无论是从哪里看都是不般配的,若是窦勇肯放手,倒是能让隆珍获得半世平静,可是却他却似乎对隆珍情有独钟,反复纠缠竟是弄成现在这不可收拾的局面。 如今隆珍已经与他无名分了,却坏了身孕,亏得她竟是镇定如斯,拖到现在才告诉她。竟然还打算独自抚养着孩子…… 可是事已至此,也有一路向前看了。若是说飞燕从隆珍的身上学到了什么,那便是过得再坏,日子总是要往前过的。换了旁的女子骤然从云端跌下,像隆珍一般遇到这么多的打击波折,老早便是要经受不住这活着是煎熬了。可是隆珍无论摔得多么惨,也会顽强地爬起来,继续向前。这点上看,飞燕都是自觉不如隆珍的。 最近骁王设在各地的商铺林立,飞燕便是拣选了江西的一处贩卖茶叶的商铺,要魏总管在商铺的一侧买了一处宅院,让隆珍可以在那暂时居住,而那茶铺子也是交给隆珍代为打理,一个女子若是想要单身立足,总是要练就些安身立命的本事。隆珍以前从来没有经营过商铺,可是这品茶的造诣便是老早便积淀下来的被本钱,若是生完了孩子,在茶铺的掌柜扶持下慢慢地锤炼一下,总是有好处的。 隆珍自然是感念飞燕的一番良苦用心的。 收拾好了不多的行囊,姐妹二人便是要再次分别的,不过这次倒是少了第一次的伤感。 隆珍在临行前对飞燕说:“姐姐倒是没有什么好交代你的了,你与二殿下的情形又是与我等不一样的,他乃是心存大志的鸿鹄,可是妹妹你也不是什么屋檐下的雀鸟,若是有心也是能争出自己的一番天地的。只要有人愿你一起比翼,总能越过沟沟坎坎的。” 飞燕亲自将她送到了船坞旁,目送着隆珍远去,心内一阵地唏嘘。 骁王到时并没有多问,府里的那些细碎的事情,他一向是吩咐魏总管交由飞燕打理的,整个府里的杂役都知道,这府里的女主子说话有时比二殿下都是管用的,是以隆珍走得倒是静悄悄,甚至连经常出入府里的肖青也不知道。 这几日骁王派人偷偷潜行到了北地,也是那藏宝图的第一个地点——线山。因着是薛峰亲自领队,又俱是骁王手下的精兵都曾在白露山一代作战无数,熟悉着这里的地形地貌,一路潜行竟然没有惊动当地驻守的兵卒。 因着这起始之地的地图乃是太子的剑柄里所藏的那个,只有骁王一人所得,此出秘境自然是无人踏足,很快薛勇便按提示找到了线山背面峭壁之下的半山洞穴。当他们沿着绳索来到山洞里时,凿开了山洞一侧的墙壁,便发现了镶嵌在洞墙里的一口小箱子。于是便将这一口箱子原封不的地带了回来。 而三份合在一处的图纸尚能辨别出第二处地点,乃是在线山山里之外的翠泉山,可是那里却似乎有人来过的痕迹,山中瀑布之后的山山洞已经被人凿开,依稀可以在墙体上看出曾经镶嵌着盒子的印记。而凿开的落石上也开始堆土开始长了些青苔,看上去已经凿开了有一段时间了。 当薛峰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骁王时,骁王不禁一皱眉。 因着南麓公得的乃是假图,得的乃是假图,虽然他也是老早放出了人马,却是在距离白露山老远的荒坡蓝山里到处找寻着莫须有的宝藏。那么……会是谁捷足先登,这么早便寻到了那里? 飞燕听了,心念微微一转,立刻想到那神秘莫测的前朝皇子道士妙闲。 这藏宝图乃是高人所绘,用的乃是交错标记法,若是少于三块是看不出具体标注的位置。 可是这起始点的盒子未被取出,就足以说明那妙闲道士也不过是只有三块藏宝图罢了。 因着怕铁盒之内有机关,骁王命飞燕回避后才打开了铁盒,当打开铁盒后才发现里面是一把封在翠玉里的硕大的钥匙。从这钥匙的体积来看,所开的锁头个头不会太小。 不过这样以来,骁王却放心了,不用担心着宣鸣会捷足先登了。依着这特殊形状的钥匙看,要是不能环环相扣,就选宣鸣先寻了终点,也取不出那惊天的宝藏。 不过此行薛峰除了带回来了铁盒外,还带回了白露山下特有的花种。 飞燕看着那满满一纸包的花种,有些瞠目,便是问道:“殿下到时记挂着这些小事。” 骁王微微笑道:“燕儿可是愿意随着本王一起在院里种花?”他还记得飞燕没有嫁入王府时,在尉迟侯府上种花的清洗过,那劳作得小脸微红的模样也甚是可爱。 她想着北地遍野的芳华,也必定是想起了与旧日恋人策马同行的日子。骁王觉得这些记忆里单单是少了自己的身形,倒是要补上才好。 正在二人挽袖,准备开地种花时,突然那窦勇来求见侧妃。飞燕蹲在地上叹气,这蛮牛当真是不好处理着呢。 原来窦勇从京城里回来时,还未来得及见骁王便兴冲冲地跑去见隆珍,隆珍虽然身在侯府,却是偏居一隅,有自开的小门,进出也是方便。可是当他提着从京城里买回的大箱小箱的脂粉首饰进门时,却发现隆珍的院子里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了,这下他可是慌了神儿,连忙寻了魏总管问隆珍是去了哪儿。 可是魏总管也是含含糊糊地说不清,窦勇的牛脾气上来,抬脚就要去踹魏总管,幸好被一旁的肖青一把死死抱住,拽着他的脖领子问他还记得这里是谁的府上吗,窦勇这才压着火气又去求见骁王。 115|第 115 章 因着这隆珍,窦勇几次跟骁王犯浑了,飞燕也不愿因着自己好友的关系让骁王与手下的大将又起了冲突,便连忙接了过来:“这事儿二殿下并不知情,隆珍早已经是不愿见你,你又何苦苦纠缠?你家中早已经是有了正妻,自该是好好对她,覆水难收,还是止了这念头吧!” 窦勇闻言那眼睛瞪得快要蹦将出来了,脖子上的青筋蹦起老高:“可……可是她明知道我这次返京乃是要休离了家里的大婆,到时自然会再次明媒正娶,娶她过门,可她这是又闹的哪一样啊?” 听到这,骁王倒是脸色一沉:“混账!无故休离了发妻,你竟是不怕被谏官参到圣上面前?” 窦勇涨红了脸儿道:“……都……都给老子戴了绿帽,还是不能准老子休离了她?” 原来窦勇家的大婆与皇后同是新野出身,与那沈皇后一样,也很喜欢看连梆子戏。 说到底那深宅大院的也是寂寞了些,男人不在身边,她又无甚消遣,学不来千金贵女们组诗社吟诗作对,对于针线女红也是不耐。 便学些其它夫人那样将戏子请来府上,再请上几个窦勇的同僚夫人一同赏戏,这么一开唱,咿咿呀呀地倒也热闹。 初时,大婆吴氏只是不想院子冷清,对戏子唱的什么倒不甚在意。但是,渐渐地,大婆也是真的好上了这一口,一天不听就觉得浑身不爽利。 而戏子们里有那轻浮眼皮子短浅之辈也是有的,平日里出这高府,入那富家,见识了官宦府邸的奢华安逸,也见到深宅大院中夫人们的孤寂,有那相貌俊俏的难免心生绮念,盼着能做那入幕之宾,省去每日劳累奔波之苦。戏子们是唱念做打俱佳,一瞥一动俱是有情,再加上体壮貌美,稍一撩拨,有那丈夫常年驻守边关的夫人便忍不住春心荡漾。 后宅的夫人们最是八卦,尤其是这群新野里出来的,以前俱是村头的粗妇,那村里光棍深夜踢破寡妇门,扒灰公爹的事情倒是没少去着议论。聚会时常常隐晦提起关于那戏子们的种种风流。窦勇的大婆初次听闻时面红耳赤,但又忍不住去听,那些个影影绰绰到了一群口无遮拦的妇人的嘴里,便是有形有影,色味俱全的了。甚至据说连沈后都养着几个乐平公主替她物色的戏子呢! 说到底,还是窦勇尽忘了旧人,连纳了两名妾室后,如今又昏了头的自降品阶去了江南。她一个人空乏着守着宅子,每日的好饮好食入了肚里俱是化成了肥肉堆积在腰间,入了夜,想起那冤家时,更是辗转反侧着难以入眠。 每每想起白日里听到了那些个假山凉亭里的风流韵事,更是隐隐地焦灼难耐。 若叫她学了那些个不守妇道的去养个戏子,却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毕竟那些个戏子出了这家,入那家,哪里会有不透风的墙啊! 可是仔细一想,凭什么她要在府里侍奉婆婆,那冤家却在千里之外左拥右抱? 吴氏心内也是愤愤,白日里拿了府里的那个新入门的妾室出气。可是这个娇滴滴的狐媚子竟是比那侯府里出身的隆珍都还娇贵,只不过被吴氏当着府里仆役的面儿扯了外衫,命她只着一方肚兜跪在那烈日下三个时辰而已,那小娘皮一时蒙住了心智,也不知是被哪个替死鬼寻上了,竟然是想不开,拽着做衣服用的布料扯成了布条编成绳子,自己悬在了内屋的横梁上。 等到侍女发现时,人老早就凉透了,那屎尿淋得满地都是! 若是小宅的妾室死了,难免是要吃了官司的。可是窦大将军府里的家室,哪个敢去深问,那妾室的哥哥前来苦恼,便是寻了个拉纤的婆子从中说和,许了二千两银子给了那家,便一律对外称那小妾是病死的。 只是这样一来,府里到底是沾染了晦气,吴氏便请了和尚前来开坛诵经,化解一下府里的戾气。 请来的十多个和尚里,到时有一个看上去浓眉大眼的和尚,竟然也是新野里出来云游到此的僧人,用新野的方言诵读着经文,也让那吴氏听了格外的顺耳。 一问才知,这和尚原是从新野逃荒出来的,家里的爹娘俱是病死了,为了糊口也落发为僧。 这和尚原也是俗心未灭的,十诫里竟是有一半都是偷偷尽破了的。他偶尔也是借着传经跟女香客弄出些眉目来,倒是很有些眼色,一看那吴氏旷了许久的模样,又是打听到那将军府的男主人已经是一年有余未归家了,心里便是有了主义。 那讲解的经文也是渐渐从般若禅经一路过到了欢喜佛的双修要义那里去了。 吴氏哪里被男人这般的撩拨过,便是干柴一点就着,加上心内觉得这和尚到底是比那戏子低调了些,若是遮掩得法,倒是省了外人的非议,便被那无良的和尚勾搭得一起修行了起来。 这和尚并不茹素,平日里没少偷偷勒死那野狗来吃,脱了僧袍也是精壮的汉子,加上平日里积攒的花活,一时间竟是把吴氏弄得神魂颠倒,沉迷入了阿鼻地狱而不自知,没少周济着白花花的银子与那和尚。 这和尚也是会哄人的,得趣时,甚至跪在地上捧起大婆那比一般汉子还要长上几分的大脚,大赞此乃笋尖尖,长得细嫩精致。 吴氏这般被人摸住大脚,浑身都是酥软无力,便是常常借着诵经研佛的借口,独留下那和尚在佛堂之中,便是敲断了木鱼研破佛理的架势。 只是这一来二去,难免是被家里仆役侍女们看在眼里,窦勇回来京城后,便听得传言,晚上便悄悄溜进自家府里,摸到卧室,将窗户捅破一个窟窿向里望去。 只见那吴氏穿着睡袍,半躺在床上。床下站着一个和尚,竟然是身穿着他留在府里的练武服,戴着金盔,一副提枪上马的架势几跨步来到了床边,低下身子,头往大婆的裙子里边塞。头盔将裙子撑的鼓起一个大包,而大婆在那大笑不止。 窦勇已经是无心再看下去,大喝一声,踢开房门进到屋里一脚将那戏子踢开。然后对大婆说道:“好你个不守妇道的女子,今日居然被我捉奸在床,看你还有和话说。明日我便写下休书,将你打发走。” 那大婆吴氏看见窦勇闯入,也是吓得不轻。待听到窦勇要写下休书,到底是新野里出来的,哪里是会软绵绵等着被清出府去的?索性把心一横,跳将起来,说道:“你有什么资格休我。你去战场时,便是我在奉养着你的老母,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年,怎么你说休便休?不过是在府里研修下佛经而已,你个不佛理要义的,难道不知,方才高僧乃是在渡人不成! 窦勇一脚便是将那裤子尚未提好的和尚踹出了门去,气得大骂:”哪个和尚钻入裙内布道的?” 那吴氏也是没白学了要义,竟是把那和尚勾搭她时的那些个粗鄙的民言拿来充数:“那南海观音尚且曾经化身为娼户,每日迎来送往,以肉.身渡人,高僧如何就不能肉身渡人?如今我也是朝廷的诰命夫人,便是要休离,也得请了皇帝的圣旨,你竟是在我的头上胡乱地扣着屎盆子,走!上娘那说理去。” 吴氏与窦勇多年的夫妻,如何不知他的软肋在哪,便是寻了空子,便一路甩着脚丫子飞跑了出去,入了窦勇老母的房间便是嚎啕大哭。 那老夫人依然是略有些糊涂了,加上耳背,只当是他俩又是寻常的吵架,便是拽着窦勇的衣襟一阵颤颤巍巍的破口大骂,直说他有出息了,竟是想着休妻,何不干脆将娘亲也休了,换个干净整齐的来! 那窦勇也是实在跟老娘夹杂不轻,便是冲着吴氏恶狠狠地聊下了一句:“你且等着!”便悻悻地出了府,本来是准备再停留段时间,去皇帝那请旨,休了这吴氏,却不曾想骁王那边急缺人手,催他回来。 原本,窦勇还准备着将这消息告诉与隆珍,没想到,她老早便悄悄地又走了。 飞燕听了窦勇的这般言语,当真是觉得胸口憋着一股气,她这下可算是明白了隆珍为何要走了。这等混不吝的家事,也只有这位大齐新贵的府宅里才能闹得出来吧? 116|第 116 章 骁王急于要窦勇回来也是有缘由的,邓氏派出去的人马现在已经到了北地,估计不久便要无功而返了。邓怀柔那厮心性向来阴毒,若是知悉上当,怎么会善罢甘休,必然是要生出祸端来的。所以,便是要窦勇快些回来,开始布防淮南, 另外最重要的是南蛮的伯夷国女王大寿,与伯夷国较好的南疆使节还有大齐官吏都是携着家眷前去祝贺的。骁王之所以开通商路也是为了交好南夷以制衡邓怀柔,所以伯夷女王大寿倒是不能忽略,但是大齐乃□□,没有本末倒置,皇子为蛮夷之国祝寿的道理。 而邓怀柔身为公侯也是若此。因着伯夷国以女为尊。邓怀柔那边是卫宣氏亲自前往祝寿,而骁王这边也理应让王妃前往。因着骁王一直没有册立正妃,所以这个外交重任自然便是落到尉迟飞燕的头上,可是骁王的意思却是由肖青代为出面即好。 不过飞燕却是亲自向骁王请命前往伯夷国。 飞燕以前在看淮南图志时,曾经看到过关于这个与淮南一水之隔女权极盛的藩地图志。此地儿女知母而不知父,女人身份极高,以农耕为主,当地盛产的稻米入锅烹煮香气四溢。 而在淮南闹着饥荒的时候,邓怀柔正是因为有着伯夷国粮仓的支持而有恃无恐。若是能帮助骁王拉拢住这个女国,那邓怀柔无疑被卸去了半个羽翼,再也不能横行了。 飞燕所说的道理,骁王都是懂的,可是他却是紧抿着嘴道:“不准!”此时非常时期,若是那邓怀柔对飞燕图谋不轨,自己岂不是鞭长莫及? 飞燕却说:“妾身去的乃是伯夷,那女王虽然是与邓怀柔关系极好,却也不会想着与大齐交恶,若是殿下您去了,倒是要担心若是扣下了做了质子该是如何是好。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既不是正妃,又不是带着品衔的官吏,他们难为我岂不是没有半点的好处? 可是若王府不出家眷,难免会给那伯夷女王以二殿下不重视她伯夷国之感。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这般顾忌,岂不是又是失了先机。 骁王蹙眉道:“若是燕儿有了闪失,得了先机又有何用?” 飞燕笑着抚平他额间的皱纹道:“这般英俊的殿下,燕儿哪里舍得出事?还请二殿下借口操练加帮助当地百姓修补河堤,在伯夷国的一侧驻扎精兵,若是燕儿真是遇到不测,也可以迅速过河接应不是? 骁王望着燕儿眼底的执拗,甚是绝对无奈。以前这姑娘刚入府时,他还因着她诸事不管而与她大吵一架,可是现在因着她太过能干而不顾及自己的安危,也是倍觉头痛。 可是他知道这燕儿表面柔顺,实际上自有一番主意,她此番会主张前去伯夷,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应对之策,既然在打定主义要将她纳入自己的府里时,便知道她并不是寻常女子,此时更是不能迫着他留在府宅里了。 骁王沉吟了好一会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已打定主意要去,那么本王倒是不会拦着你,只是你要明白到了那里莫要强求,万事以先要考量进退的安危。 于是飞燕命问问魏总管精心选买了贺礼后,便由肖青与窦勇二人一路护送前往伯夷国贺礼去了。 这一路走得倒是顺畅,沿着水路不久便来到了伯夷国的境内。 飞燕久在北地,可是到了淮南后便是领略的不同的风貌,有时也是心生感慨,天地之大,一方水土养育出与不一样的人物。虽然只是一水之隔,可是过了江水便是另一番不用的民生了。 伯夷道路虽不宽敞,但用上好的黄砂垫道,道路两旁俱是阶梯形的水田,天地里务农的都是女子,各个身着短裙露出了大腿立在田间劳作,有的背着婴孩也在弯腰劳作,当看到有华丽的马车驶过,便直起腰笑望着那马车轻纱后的贵妇人。 而那些男子倒是不多见,偶尔看见了却是在树荫下拨动着琴弦对着田地里年青的女子唱着山歌,引得那些个年青女子抿嘴窃笑,或者是悠然地坐在竹楼下翘着二郎腿喝着荷叶清茶。 宝珠看了略有不解:隔着轻纱小声问:“这里的男子怎么这般惫懒,竟是没有一个干活的?” 飞燕小声言道:“此地重女而轻男,女子乃是家里的顶梁柱,又是流行着走婚,男子往往居无定所,一人去吃百家饭,自然也是闲散着,只顾着磨练了风流技巧了……” “走婚?”宝珠听得不求甚解,便是眨了眨眼,迟疑地重复道。 飞燕便是笑着挥手让宝珠附耳过来,又悄悄地说:“便是哪家的姑娘看中了哪个男子,便入夜留门让他来宿,直到怀了身孕为止,若是情投意合,倒是可以再共同地生活着几年,不然的话,一般生下孩子后,那男子便要再去另一家走婚去了……” “……呀!”宝珠愣愣神,看那飞燕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才一时反应过来,脸蛋羞臊得通红,想象着那走街串户的情形,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这……怎么可以这般的荒诞!怪不得叫做蛮夷之地,竟是未开化的!” 飞燕听了这话又笑了笑,却是提醒着宝珠注意:“所谓入乡随俗,此乃当地的民风,我们身为宾客不可多言妄议免得被人说嘴捏住了把柄,那可就是不好了。” 宝珠连忙点了点头,可是心内却还是有些恍惚,一时间再见这田地间的男男女女便是有些浮想联翩,脸上的红色便是再没有褪去过,只是喃喃道:“怨不得二殿下不愿侧妃来到此地,可是一不小心,便要学坏的……” 肖青骑在一旁的马背上,也是深有感慨,他以前便是听过这伯夷国匪夷所思的民风,此时再看,竟是叹息道:“夜不闭户……淳朴啊!淳朴!若是生在此处,可真是掉进蜜窝了,也不知这伯夷国可还缺少男子?老子解甲归田后来到此处倒是美得很!” 若是搁在以前,此番话语倒是能引起窦勇的共鸣,自然兄弟俩会互相调笑一番。 可是此时他正是因为“女祸”而心内烦乱,待得听到“夜里留门”这一关节,一时间便想起京城宅院里留下的“大门缝”,又想起自己向皇帝请奏休妻的折子递上去后,便没了下文,倒是皇后过后写了封书信,大概的意思是:那吴氏乃是新野出来的患难夫妻,岂有平白休离的道理,虽然吴氏太过沉迷佛经是她的不是,可是窦勇若是这般便轻易休妻,岂不是震撼了朝纲伦理的根本,要知道满朝的新贵文武,有几个不是泥腿子的出身,又有几个没有拿不出手的粗鄙发妻呢?可他们俱是家宅里妻妾安宁,凭什么你窦勇说休妻便休妻,这若是开了个头,明日皇帝的书案上岂不是尽是休妻准备辞旧迎新的折子了? 那沈皇后乃是新野里出来的头把悍妇,听不得“休妻”二字,亲笔写下的书信便是夹枪带棒地将那窦勇数落了一顿。不过毕竟是朝中的武将大员,该有的脸面还是也要给的,据说是皇后亲自发的话,将钻门缝的“野”和尚请到了高山上的寺庙抄录经文,可惜脚下打滑,到了半山腰便不小心跌进了悬崖,摔死得甚是凄惨。 这也便是给那吴氏敲了碗边儿,听听戏文的尚可,要将府宅子里闹得乌烟瘴气的,她们这些个丈夫不在身边,赋闲在府里的诰命夫人们可是头上还有个皇后管着呢! 窦勇这个憋气,昨天在临出发前找着骁王诉苦呢:“若是在新野,婆娘出了这丑事,便是直接一脚踹出门外。当了这朝廷的大员,自家婆娘的事情还要皇帝的亲批了,这个大官儿当的是什么劲儿?天天便是顶着个绿帽子见人了不曾?二殿下,您选正妃时,可是要悠着点,不然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骁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爱将,只是淡淡说:“你这鲁莽的性子再不改,终是有一天会害死你的,本王早先不知你的打算,你若跟来问问本王的意见,何至于将那一对堵在了房门里还休离不成的?” 所以这窦勇也是学想越憋着气,加之不知道隆珍的下落,心绪更是烦乱。此时再听说这里居然是半夜随便串门儿,气得脸儿都成了猪肝色,冲着树荫子下弹着琴的后生们大喝一声:“可都是没了正经事?就知道扯着脖儿跟个鸟儿叫似,都给老子清净些!” 肖青原本是半开着玩笑,没想到这窦勇却平地一声吼,便是连忙拍了拍那窦勇的后背,小声说:“咱俩这趟差事可是重着呢!若是侧妃有了闪失,还真别回大齐了。就在这树下学着谄媚弹琴吧,敢越江一步,骁王都会活剥了我俩的皮肉。” 窦勇心知肖青所言不假,这才强忍着火气,催马赶到了队伍的前头查看路况。 恰巧在这时,另一辆车马也从另一侧的黄沙道向前行驶着。 高高的马车上轻纱浮动,飞燕望了那马车里的人一眼,登时浑身一紧绷。只见那人白衣黑发,发梢在颊边轻抚,玉面朗目,眼波流转,任谁看了都是不能忘的……这不正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妙闲道长吗? 117|7.27 从那些跟随在马车旁的侍卫服饰来看,竟然是伯夷宫中的打扮。 他竟然是这般的从容大胆地驰骋在此地,也不知与伯夷一族是什么渊源,当真是有恃无恐了吗? 似乎也是注意到了飞燕的目光,他的目光微微调转,微笑着撩开了轻纱朝着骁王侧妃含笑轻点了下头,复又放下轻纱,然后那马车便是如风一般快速地向前驶去。 当飞燕的马车来到了驿馆时,便看到新建的驿馆前已经停了几十辆各色的豪华马车。 因着骁王倡导商路的缘故,伯夷也成为来南方商贾前往淮南行经的咽喉要路。这个新建的驿馆便是由骁王舍出钱银资助着伯夷国兴建的。 这栋三层隐隐带着汉庭风格的建筑,与周围低矮的竹楼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以前大齐官吏以□□自居,不屑于与伯夷这样民风怪诞的番邦交好。可是自从骁王来到此处后,老早便开始积极地与这些番邦接触了。飞燕自从过江之后,沿途一直备受伯夷的礼遇便是明证。 可是就算是如此,他还是不放心自己独自前来,想到这飞燕不由得心内一甜,如今要在这伯夷国内呆上两日,如今只是分开半日,心内就开始微微思念了。 就在这时,卫宣氏下了马车,抬眼正看见了飞燕,不由得凝神望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入了春,卸去了厚重的冬装,飞燕那一身的轻纱罗裙裹衬得身材特别的窈窕,秀发被梳成了别致的掩月坠鬓,只带了一支嵌着大颗珍珠的斜尾钗,通身上下也只剩下腕子上还套着只温润的玉镯子,却是在一群插着满头鲜花的伯夷侍女里显得分外的雅致,那白嫩的肌肤在如墨秀发的映衬下显得愈加吹弹可破。 她下车时,一眼便可能到了卫宣氏的马车上一同下来的阿与公主。 她也不知又是什么时候回转的淮南,倒是一副与卫宣氏打得火热的样子。 看来这樊景虽然投效了大齐,却依然是野心不小,交结南北,定北侯夫人忙碌得很。 阿与见了飞燕,眼底微微一暗,再不复以前强作笑脸的柔弱模样。只远远站着,竟是连施礼打招呼的面上功夫都懒得去做了。 不过卫宣氏倒是亲切如昔:“妹妹倒是吃了什么滋补的?几日不见又灵秀了几分,可真让人错不开眼儿了。”卫宣氏亲切地拉着飞燕的手,笑着说道,“想到来此处,可以得见到妹妹便是心内欢喜得很,一会得了空子,我们一同饮茶可好?呀,这钗可是有些歪了!”说着便是伸手准备帮飞燕扶正。 飞燕含笑微微侧身,躲过了她伸来的手,又谢过了卫宣氏的邀约,只推说自己有些晕船,便是先回自己的房中休息去了。 卫宣氏扑了空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僵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冷冷地看着飞燕的背影…… 这驿馆名曰“瞻月楼”,最好的客房分别在东西两角的两座独立的小楼,由飞燕和卫宣氏分别住下。这其实也代表了伯夷女王的态度,便是对骁王与南麓公一碗水端平,两厢交好谁也不偏颇之意。 飞燕随行的侍女带了十名,个个都是府里手巧心细的,由宝珠带领着先巡视打扫了这楼梯下上,又将从王府里带来的锦被帷幔布置挂在那侧妃的卧房之内,惯看的书籍码在了桌案边,再在那地上铺上一层一指厚的西域进贡厚绒驼毯。 这是骁王早临行前特意嘱咐着魏总管给带上的,伯夷这里水汽甚大,飞燕又是天生体寒,倒是怕呆上这几日手脚受了风寒,所以多备了防寒之物。 等到一人多高的仙鹤引颈的香炉燃着上好的豆蔻沉香时,宝珠这才请侧妃上楼梳洗一下,然后稍作休息。 飞燕洗了手脸,换了宽大的便袍,然后推开窗户凭栏远眺,这瞻月楼外的美景当真是美不胜收。 成片泛着白光的水田连接远山,而远山之外却是沉下的重重白色雾霭,一对白鹭展翅高飞,划开了天际。 收眼近观,在瞻月楼之下是一处状如金蝉的小谭,旁边建有亭台楼阁倒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而此时这亭子已经被人占去,石案上摆着一架古琴,琴弦轻拨,清淡若虚的音色弥散在空中,竟是有种身居幽山之感,当真是几分飘然洒脱,天人合一的道家禅意。 飞燕闭眼倾听了一会,犹自微微佩服。都说音如心境,从音色里往往能听出那弹琴者的品性。就好比骁王也是弹得一手好琴,可是那琴音却太过阳刚,就算是缠绵悱恻之音,也是情深里带着势不可挡的霸气。 可是楼下的那位,长指轻挑,音调清淡,怎么听都应该是个淡薄名利的世外高人。可是……飞燕却是心知这楼下正在弹琴的妙闲道长可绝不是跳脱红尘的无欲仙人,他的心思城府绝对不下于霍尊霆。 这一首曲子,飞燕记得清楚,乃是前朝的“思故人”。这曲子里倒是有些典故,前朝的月牙与飞白乃是一对好友,可是飞白却是被心存异心的叛军所俘,却宁死不肯投降效忠与叛军,结果被残忍杀害。月牙闻听好友遇难的消息,抚琴于好友被害的滩涂,三日悲歌作曲一首,追忆昔日二人的情谊,缅怀好友的大义凌然。 此曲因着音域跨越甚宽,极难弹奏,是以流传并不广泛。可是这妙闲弹奏起来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也难怪他能培训出一群聋哑乐师,还真是个通音律的高手。 只是此时此地,这曲子便是有些微妙了。她是前朝名将之后,父亲在世人的眼中乃是因着抵抗霍家逆贼而英勇赴义,可是作女儿的却是辜负了父亲的清誉,反而嫁给了霍贼之子。 这声音越来越哀怨的曲子与其说是缅怀,倒不如说是无声的鞭挞来得更贴切些。 飞燕望着那抚琴的妙闲,心内也是略略有些感慨,有些思绪起伏。 不过她并没有下楼。此时身在伯夷驿馆,弹琴绝不是兴致所至,而是有所谋图,那声音倒像是引着鱼儿上钩的诱饵,却是不知这白衣飘逸,如仙人一般的男子要钓的,是哪一条大鱼? 飞燕并没有等得太久,不消片刻,那西楼便有卫宣氏的有贴身侍女下楼,走到那亭子处,请宣鸣上西楼一叙。 那宣鸣上楼之前,凤眼微抬,微微瞟了飞燕所立的轩窗一眼。只是此时,那一直聆听着他音律的伊人早已经不再窗前,只有窗前的竹片遮帘在微微晃动…… 到了晚上的时候,伯夷王宫里的厨子已经烹制好了带有伯夷当地特色的美食,准备款待驿馆的贵客们。 这些到访的贵客里有一半的淮南的名流,飞燕都是以前见过的。待得大家到了大厅,飞燕被请到了主桌后,各色的美食俱是端了上来。 只见那羊腿刷了蜜汁酱料烤好后,切成了薄片堆码在了芭蕉叶上。不知名的硬皮大果子被拦腰切断,果肉与米饭混着香料与虾肉蒸熟填满在了果壳里。当地特产的小青辣椒切成小段烧出了喷香的大江鱼头,还有当地的特色美食满满当当地摆在了桌子之上。 当地人喜好用手抓饭,用刀切肉。不过驿馆的官吏倒是贴心为汉人时节准备了银箸。 而那卫宣氏更是自带着整套的象牙包银嵌着宝石的调羹玉箸,在摇曳的烛光里更是珠光宝气。阿与公主的也很气派,她久在北地,这等名流云集的场合,经历得也是少了些,生怕自己漏了底气,见卫宣氏的做派,赶紧有样学样地命自己的侍女拿来同样宝气逼人的餐具。 宝珠见那阿与便是不顺眼。竟是劝自己的侧妃改嫁给她丈夫的货色,天下也是难寻到这样恬不知耻的!当下也不甘示弱,她从骁王府里带出来的可是宫里进贡的餐具,那碗筷俱是拉了金丝,盘花的工艺精巧得很,岂是这些个淮南土豪所能比拟的? 不过飞燕却是抬眼望向了一旁陪宴的伯夷女官,只见她净手之后,便是用一种特殊的树叶擦拭了双手,面前并无筷箸。她想起自己先前看过的图志,忽然想起一事,便是决定入乡随俗,命宝珠手气餐具,又让一旁的伯夷侍女端来漂浮着皂角的小银盆,净手之后,也学着女官的样子伸手捏起温润的米饭送入口中。 此举一出,满场的淮南女眷皆是有些瞠目。阿与更是差点笑了出来,心道,竟是这般的没规矩,放下了大齐贵女的身段,去学那蛮夷的做派? 她虽然也算是“北戎”,算不得汉人,可是自从嫁给了樊景后便是极力汉化,礼仪做派都是有模有样,因着对此敏感着,看到了飞燕此举更是鄙薄不已! 若是旁人做着动作,难免略显粗鄙,可是飞燕四肢纤长,衣袖里露出的玉腕轻转,两只玉镯叮咚相撞,当真是悦耳养眼。加上她神态举止落落大方,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倒是完全被这伯夷的美食所吸引吃得很是投入。 这不由得让陪席的伯夷女官看得频频点头。这些年与淮南交好,过来伯夷游玩的女官吏女眷不少,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如这骁王侧妃一般,遵从了伯夷的礼节行事。而如今看来,那些个女眷倒是有些造作了。 这个骁王的侧妃还真有些武将之妻的风范! 看到这,她笑着言道:“到底是王妃,还真是有些不同,下官擦拭双手的叶子乃是香螺叶,擦在手上再去抓取米饭食用乃是我们伯夷当地的传统,因着米饭乃是大地之母的奉献,当虔诚地用手捧食,混合了淡淡的香螺叶,味道更是鲜美,侧王妃可是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飞燕笑着说:“果真味道鲜美清冽,伯夷族对美食可真是颇有些独到之处。” 这边女官与尉迟飞燕说得热络,一时倒是冷落了往常乃是头等贵宾的南麓公夫人。 卫宣氏在一旁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象牙箸,心知自己此行可算是棋逢对手! 118||7.27 而那阿与公主此时也是明白飞燕内里的深意,一时间那华贵的筷箸握在手里也变得不甚自然了。 不过卫宣氏的反应倒是很快,微笑着放下手里的象牙箸,对飞燕笑着说道:“还是妹妹聪慧,发现了这美食的玄机,要不然岂不是要错过了?”说完也是依着样子净手后,用叶子擦拭双手,然后抓饭来食。 有了这两位淮南贵妇牵头,其他的妇人们也不好再矜持,也纷纷效仿,一时间这大堂里倒是其乐融融。 晚饭完毕,便是伯夷当地的沐浴风俗了。因为明天是女王的吉日,所以前来祝贺的宾客都要头一晚去伯夷当地的圣域泉沐浴更衣,到了第二日刚放亮时,庆典便开始了,再没有沐浴的时间了。 这里的泉水乃是冷泉,当地人都是洗惯了的,不过为了照顾着中原人的习惯,用卵石堆砌的小池子里也是倒上了温热的水。 这里的女子都是生得水灵,皮肤滑嫩得宛若初生一般,据说都是因为常常在这圣域泉里沐浴的缘故。 宝珠生怕侧妃又是要入乡随俗,去洗那冷泉,连忙说道:“侧妃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那冰冷的泉水可是万万洗不得的!” 飞燕自小就是与一般的女孩喜好不同,对于女妆一类的不甚喜好,以前的贴身侍女鸳鸯也是个习武的丫头,自然是对于穿衣打扮一类的不甚在行,可是这宝珠却是不一样,对于首饰胭脂一类的精通得不得了,连带着她也是通身的精细,经常被人艳羡得直夸会打扮,其实这哪里是她会打扮,全都是侍女宝珠功劳罢了。 原先,飞燕是很不喜这宝珠的,只觉得她不过是骁王安排在身边监视自己的耳目罢了。可是慢慢的时间长了,倒是很喜欢这小丫头的性情,算起来她也是跟敬柔一般的大小,可是操持张罗事情却是出出透着干练老成,虽然先前也是充了骁王的耳目,可是每次背地里过了话儿,再见她时,小脸总是要红一红的,可见也是个心底善良的姑娘。 现在,飞燕与骁王之间的关系大为缓和,宝珠倒是少了件头痛的差事,与飞燕的关系愈加亲近。 所以看到宝珠这紧张兮兮的模样,飞燕便是忍不住打趣道:“天已经转暖,就是洗洗冷泉又有何妨?倒是今儿晚上,可是不要贪凉,打开门窗。要将房门关紧些,此地有个风俗,若是女孩家夜里留门,便是邀约着男家之意,到时,可别半夜被俊俏的伯夷男子摸上了床! 宝珠原先就是被伯夷当地走婚的习俗惊吓到了,此时再听飞燕之言,便是全当了真的。只瞪着眼儿,捂着胸口道:“那……那可是如何是好!” 等到沐浴归来,准备休息的时候,飞燕好笑地看着宝珠指挥着侍女们竟然将那小楼下的方桌搬到了楼上然后用它挡住了房门。又在桌子上摆了两个大花瓶,若是有人推门强入,那么花瓶肯定会倒下。 这样的机关真是让飞燕好气又好笑,可是既然是自己的言语吓到了这小妮子,自然便是让她一通的摆设寻了心安便好。 这整个瞻月楼的外围都是有伯夷守卫,而飞燕独居的小楼更是有肖青与薛勇带领精兵把守,便是插翅也难飞入着院中。 入夜就寝时,飞燕睡在内屋里,而宝珠就在外屋的小榻上睡下,方便着侧妃夜里起夜喝水。 换了个陌生的地方难免着辗转难以入睡。 飞燕躺在床榻上,一时想着骁王此时应该还在书房里俯首埋案,便是嘴角微微翘起,从白露山出走后,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除了樊景意外的男子会心动如斯。 那个男人像一把钢刃,不管不顾是直直闯入自己的心内,竟是连抗拒也是抗拒得不得。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雨,静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反复侧躺了一会,飞燕坐了起来,屋内的那顶鹤引香炉兼具起夜照亮的功用。虽然只是点微弱的小火苗,在入夜时,却也方便不少。 “宝珠……”飞燕出声轻唤侍女,准备起身喝些水,可是一两唤了两声,外屋毫无动静。 这宝珠素来是机灵的,从来都不贪睡,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只要是骁王不在自己房里时,有时她未出声去唤,只是下地而已,宝珠都会醒来利索地起身,今儿这是怎么了? 突然,飞燕嗅闻到了屋子里,除了侍女点燃的熏香外,还有一股子特殊的香味……那时追梦草的味道! 当初邓怀柔表演驾驭土龙,给土龙灌入的就是这种迷药! 可是……为何自己嗅闻到了这么浓烈的追梦草却依然清醒?飞燕尚且来不及思索,那门口的桌子却微微摇晃,那花瓶应声从桌子上滚落,落到了厚厚的驼绒地毯上。 有人偷偷潜入了瞻月楼! 这是飞燕的第一个直觉!她想要出声唤人,却不知道这楼外还有多少人中了迷药,就算出声求救,楼下的侍卫上楼时,自己恐怕也是被歹人加害了…… 就在闪念之间,身体已经先行有了动作,她迅速地起身将一个茶碗斜斜搁置在窗边的屋檐下,方才的那场雨虽然停了,可是屋檐还在滴答落着水。昨晚这一切后,她打开了一旁的取出了物品的大箱躲藏在了里面。 隔着箱缝,屋内的一切动静倒是看得仔细。只见有两个装束怪异的黑衣人迅速地闪了进来。查看了昏迷不醒的宝珠后,其一人拿着一张大大的麻袋快速窜入屋内,可是当他看到空空如也的床榻时,不由得一愣,另一个人也走了过来,定了定神后,,蒙着黑布的脸上闪着两道凶光,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看样子是笃定飞燕就在屋内,其中一人,很快修搜寻到了这木箱处,伸手便准备打开箱盖。飞燕只能一动不动地任凭着那人伸手来揭,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去了。就在这时,窗外的空地突然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然后便是楼下士兵的大喝声:“什么人?” 原来是飞燕方才斜放在窗棂上的那茶杯斜斜接满了屋檐上的雨水后,便一路翻落摔了下去。果然引起了楼下侍卫的惊觉。 然后便是肖青领着人马蹬蹬蹬上楼的声音。 那俩人见势不妙,立刻互相望了一眼,也顾不得找寻不知藏匿何处的尉迟飞燕,扔下手里的麻袋便是冲到了屋外,顺着二楼走廊镂空的天窗,竟然舒展了自己身后一个特殊怪异的装置,腾空而起,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等到肖青上楼时,看不到有人,可是一看侧妃的房门打开,立刻闯了进来,再看到昏迷不醒的宝珠大吃一惊,立刻嘴里唤着“侧妃”便冲进了内室。 飞燕确定此时无虞,才从箱里出声道:“肖将军,我在这里。” 肖青原本是看着那空荡荡的床榻,心里大骇,想着骁王知道侧妃遇险的消息震怒的样子,更是腿肚子开始转筋,就在这时听到飞燕柔弱的声音,可真是如同天籁一般,直冲到了那箱子处,打开了厚重的箱盖,看到飞燕完好无损地坐在了箱子里,他那颗快要蹦出来的心,总算是又搁回了肚子里。 “末将失职,让侧妃险些遇险,还请侧妃责罚!”望着一旁被扔甩在地上的大麻袋,肖青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心内惭愧不已。 飞燕拢着自己的衣衫道:“这小楼的侍卫林立,原本是没有什么漏洞的,奈何那贼人乃是‘飞’进来的,也是怨不得肖将军。” 若是她没看错。那两个人用的乃是阿大设计的飞翼机关,此物其实乃是利用特制的铁索,从高处射向目的地,再利用风速和建筑落差飞檐走壁,倒是可以与那些武侠游记里的轻功侠士相媲美了。 肖青命人去查看,果然在走廊上方的一角发现有利器射过来的痕迹。而瞻月楼的一边,正好是一座高山,借着刚才的大雨掩护,再从高山上一路滑翔过来果然不易被人察觉。 方才那两个黑衣人朝着大山原路返回时,窦勇与肖青分工,老早带着一队人马追了过去。这窦勇乃是骁王惯用的前锋,催马的速度极快,臂力惊人,竟然追到半路飞起一板斧,将那本来不算太粗的铁索砍断,那两个黑衣人便从半空落下下,一时竟然双双摔晕了过去。 等到用冷水泼醒了二楼中了迷药的宝珠等侍女后,肖青便阴沉着脸,准备下楼质问着伯夷国的侍卫。可是又被飞燕阻拦住了:“若是我猜得不错,这并不是伯夷族的意思,若是因此与伯夷生出了口角反而正中了歹人的下怀,一会审问清那两个黑衣人,此时离天亮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还是莫要声张,静观其变!” 肖青闻言,连忙应下,便领着侍卫退下了。 待到了第二天刚亮,众位宾客便纷纷赶赴王宫参加庆典。 这伯夷国的女王已经不年轻,四十岁的年纪却是风韵犹存,是个顶尖儿的美人儿。她身穿伯夷国特有的百花礼袍端坐在藤榻上微笑着看着到访的诸位宾朋。 可是看了一圈,却发现本该端坐着骁王侧妃的椅子上却空空如野。 她的眉头微微一皱,问向身边的女官:“骁王的家眷为何没有准时赶到?”身旁的女官正是昨夜陪宴的女官,也是微微蹙眉,小声说:“下官老早便派人去问,可是那骁王府的侍卫们却是满脸的焦灼,又是支支吾吾不肯言明。” 就在这时,卫宣氏也看了看那空荡荡的椅子,嘴角微微一翘,笑着言道:“大齐二殿下的女眷,自然是金贵些,起来得晚了,也是情有可原……女王,我这次除了为您备下了贺礼外,更是要为你引荐一位高人。” 伯夷女王闻言扬了扬眉道:“本王眼里的高人可是不过,不知夫人说的是哪一位?” 卫宣氏故意停顿了一下,笑道:“素问女王经常游历四方,更是倾心与善于统兵的帅才,招揽了不少巾帼英豪,却不知女王可曾听过地定北侯麾下的诸葛书生?” 伯夷女王闻言,眼前一亮,她自知自己身处南方,却苦于过重兵力不足,不能自给自足地抵御威胁,只能依附于强邦,心内一直渴望能得到整顿伯夷兵力的帅才。她曾经游历北方,当然听说过诸葛书生的种种事迹,更是听闻这个军师其实是名女子,自然是心内对这位女子好奇不已。 卫宣氏也是老早便听说了伯夷女王的心思,当下便笑着朝着自己的身边指了指:“这位阿与公主,是樊勇的妻子,便是名镇北邦的诸葛书生!” 当众人的目光掉向了卫宣氏身旁的阿与公主时,只见阿与公主飞快地瞟了那空荡荡的椅子一眼,便自信地微微笑道:“南麓公夫人真是心直口快,我这等粗浅的虚名有什么好拿到女王的面前说嘴的?” 白露山物资贫乏,其中有一样便是粮食。樊景的性子素来高傲,与北方诸个郡县的官吏不睦,以至于他们总是在各个关卡诸多的刁难,这粮草缺乏的弊端,在去年便显现得彻底,今年更是要末雨绸缪,早做安排。这伯夷乃是鱼米之乡,若是顺着海路可一路直到北地的沿海,少了陆地上官员的刁难,倒是能缓解樊景不少的压力。 阿与公主自认为容貌不输于尉迟飞燕,而樊景之所以对飞燕那女人念念不忘,也不过是因为着她的才华罢了。为了比得过飞燕,阿与这几年勤学兵书,更是学着以前飞燕的样子张罗安排着军中的后备事务。她坚信这样的自己是樊郎离不得的。 总有一天,她会叫樊郎彻底明白,尉迟飞燕那个女人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只不过是个小有才情的女子罢了! 而她阿与,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119|7.2|7 至于那正宗的本尊……阿与心内倒是并不惶恐。这卫夫人倒是结交了不少的能人,那个叫妙闲的道士,更是提供给她的部下一种特殊的能飞檐走壁的器具。 她早前便嘱咐了两个军中挑选的随行的干将,将那女人劫持后,弄进大山之中便赏了他们随着性子玩弄过后,扣下她的贴身之物,便将人放回去。 依着飞燕的性子,待到迷药药性散尽,醒来发现自己被两个陌生男子肆意地折辱了,必然是死都不肯声张,这等屈辱哪里能跟他人言明? 到时再将那残花败柳扔回到驿馆门口,骁王府的侍卫们寻到了人,自然也不好找任何一方发作。 若是那飞燕还肯苟活,不自尽成全了自己的名节,过后待她回了淮南,便是会有一封情郎书信里面极尽能事地描摹着她的身体征貌还有回忆与她偷渡*的*,当然还会有那一方肚兜。想一想,这样的书信若是“不巧”落入到了骁王的手中,大齐的二皇子是否顶得住这千钧的绿冠?到时…… 尉迟飞燕,你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我看你还有什么能同我比的? 骁王侧妃现在迟迟未到,便是证明自己的计策实行得甚是顺畅。想到这,阿与公主变得更加自信,自己虽然是冒名顶替,但是却无人能够辩驳,现在只要赢得了这伯夷女王的好感,低价购得大批的粮食,回到北方后,毕竟能换来樊郎的诚心一笑…… 果然这伯夷女王听说这端坐的女子乃是诸葛书生后,面上一喜,目光炯炯地望着阿与言道:“那诸葛书生近几年沉寂下来,本王心内还在隐隐的担忧是否遭逢了变故,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您与樊将军共结连理,便隐居在了府宅中……可惜……” 女王的这一句“可惜”乃是情不自禁,倒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等才情的女子隐世不出,实在是暴殄天物。 阿与微微一笑:“嫁给了樊将军后,自然不能入未出嫁时抛头露面与军中将士共处,不过夫君还是经常与我探讨那些个军中的事务的。兵法倒是不曾荒废。昨日入了伯夷的国境,发现此地的女兵女将甚是众多,当真是巾帼之国,让我心生敬佩之情。不过这布防……” 说到这,阿与略略停顿了一下,卖了一个关子。 不出她所料这话引子勾起了伯夷女王的好奇,她便接着追问:“是哪里不妥吗?” “我也是斗胆,绘制了一张布防图,还请女王过眼,若是能助伯夷一臂之力,也不枉也女王你对我的厚待。” 说着她便命侍女将自己绘制好的图纸递给了女王的侍从。当女王轻轻展开时,顿时眼前的一亮。 伯夷过女多而男少,所以军中女兵居多,说到底,女人的力量到底是不同于男子,若是作战更讲究巧力,而这布防图巧妙地利用了山势地形,倒是省力的好打法。虽然图里的山势地形并不是伯夷国,而是北地的山脉,但是因着这张图巧妙地修改利用的话,倒是很适合伯夷改进布防。 看到这里,伯夷女王原先的一丝疑惑顿时一扫而空,这等玲珑心思的女子,若不是诸葛书生,哪个会是? 看到伯夷女王满意的笑容,阿与的心彻底地放松下来了。当年那尉迟飞燕不告而别,走得甚是匆忙,书房里留下了许多刚刚绘制完的布防图纸,当时她趁着樊景不备,偷偷留存了下来。 这些布防图倒是帮了她不少忙,在随后的日子里,她依着布防图上的阵势向樊景献策,倒是屡屡让樊郎刮目相看。 “定北侯夫人果然是奇才!用兵心思的精巧,无人能及!” 这话一出,让阿与简直是喜形于色,但一旁的卫宣氏也是露出了笑意。若是她安排的无误,自己安排在山里的兵卒应该已经将骁王的侧妃劫持了下来了吧?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阿与在自己的暗示下,生出了毒计去瞻月楼劫持侧妃,若是失败被抓,左右不过是她的手下,自己倒是能将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可若是成功了,她安排的手下便是顺理成章在铁索的另一侧等候,截下装在麻袋里的女子,直接偷偷的将她带回到自己的南麓公府里去。 那骁王倒是好胆色,想出了用假图诓骗了真图,那就莫怪她劫了佳人换取图中的钥匙了。想到这,一旁的鸣蝉适时递来了茶杯,一双温润的大眼真默默地看着她。 鸣蝉在自己的身边贴身服侍了多年,是自己最称心的,可是虽然那样貌肖似,到底还是比不得那人的女儿来得更为相似,每次看到骁王的这个侧妃,都恍惚觉得似乎又见到了“她”,总是把持不住想要去抚摸那简直如出一辙的轮廓线条。 这次得了手,她是不会还的了,依着骁王对这侧妃的疼爱,必定会拿钥匙来换,到时……便是有天罗地网在等着他。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想到着,卫宣氏脸上的笑意更是明显,这样一来,骁王府的家眷缺席,自然会让伯夷女王心内不悦,绝了交好的念头,另外……卫宣氏瞟了一眼身旁那自信满满的愚蠢女人,就让她拼命地讨好伯夷吧,也只有换来了粮草,才能让樊景那只狼狗饱了肚肠,继续为祸北方…… 她与樊景虽然只是相交寥寥数日,可是却派着身边的侍女鸣蝉同他眠宿了几宿。自然知道他对那尉迟飞燕的心思,已以及心内对大齐的绵绵恨意。 也只有这般,她与邓怀柔才好行事,一旦得了前梁的宝藏,必定如虎添翼,锦绣的江山自然拥入怀中……多年前,她无力阻止“她”远嫁京城,与那莽夫将军为妻,而现在如果能拥着“她”的女儿入怀,坐看江山,倒也聊胜于无…… 就在这皇宫之内一干人等各怀心事的时候,一个清亮而不失温润的声音确实突然响起:“原来定北候夫人乃是鼎鼎大名的诸葛书生,这朗朗乾坤倒真是常出这咄咄怪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浅黄绣黑黄两色金丝礼服的女子,正袅袅立于厅口,乌发云鬓的映衬下,白嫩的鹅蛋脸上,一双妩媚的凤眼透着无比的轻灵之气,这女子赫然便是迟迟未到的大齐二殿下的侧妃,尉迟飞燕。 那阿与正自得意,哪里想到本以为在山中正受着男子轮番折辱的人,却神态安闲地出现在了伯夷的皇宫之中,就算是那两个手下下肢乏力短促的,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将她放回吧?而她若是受了那么大的屈辱,怎么可能换一身衣服,便这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 莫非……是失手被擒了? 阿与心内惊疑不定,不由自主地望向卫宣氏。可是卫宣氏在脸色微微一变后,很快便若无其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含笑冲着尉迟飞燕打着招呼:“妹妹可算是来了,方才伯夷女王还在念叨着你呢!快来我的身边坐下!” 尉迟飞燕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来回看了她俩一眼,便向伯夷女王问好,打着招呼:“骁王殿下甚是看重女王的寿宴,特意备下了寿礼,只是为了方便舟船劳顿,拆卸下来装箱运了过来,昨夜虽然连夜组装,可是晨起时却发现出了错,无奈只好重新组装,耽搁了进宫的时间,还望伯夷女王恕罪。” 伯夷女王打量着这骁王的侧妃,面上不冷不热道:“既然是准备寿礼,自然也没什么可怪罪的,骁王能亲派侧妃前来祝贺,已经是给伯夷藩国好大的面子,怎么还敢苛求其他?” 女王此话一出,顿时让人明白,她虽然不欲追究,可到底不相信这等拙劣的借口。什么组装贺礼?说到底,乃是大齐王朝看清了伯夷这样的弹丸小国罢了! 阿与公主本来因着那诸葛书生本尊出现,心内惶恐不已,一时没了主意,可现在却是慢慢定下了心神。 就算尉迟飞燕本人亲自前来,又能如何?她就算说自己是诸葛书生也是让人贻笑大方!堂堂的抗齐名士,却嫁给了大齐的二殿下当了妾室,这是何等的荒诞的笑谈?更何况若是大齐朝中之臣闻听了此言,岂不是朝野震动?一个曾经的叛军女头子却嫁入了霍家,为霍家绵延龙族血脉……荒谬! 而且……她此番迟到已然是大大开罪了伯夷女王,这番的尴尬可是不好化解啊! 这么一盘算,阿与的底气又是十足了,脸不红心不跳地学着卫宣氏的模样,笑看着尉迟飞燕。 可是飞燕却不慌不忙地说道:“骁王送给伯夷女王的贺礼依然摆在了殿外,因着操作有些名堂,还望女王恩准,让我展示一下。” 既然骁王侧妃开了口,伯夷女王也是不好驳斥了她的面子,便是点头恩准了。 这时外面的兵卒,将一只一人多高的带轮木箱推了进来,当将箱子展开时,才发现这内里的机关乃是一个精巧复杂的大型石臼。 伯夷乃是水稻鱼米之乡,当地用来舂米的工具自然不能只凭借人力,然而水利的舂米工具又受地貌和水力的限制,水流充沛还好,若是遇到少雨的季节,还是要人力顶上。 可是这个骁王侧妃带来的器具,却是不是依靠水力,只见侧妃那样羸弱的贵妇人,只一人轻轻地去踩那踏板,巨大的机关立刻启动开了,一袋子的水稻,很快就舂米剥壳干净了。 这下女王立刻站了起了,在侍女的搀扶下几步迈下了台阶,惊异地看着这设计精巧,四两拨千斤的的机关,嘴里说道:“本王也是去了中原不少地方,竟然从来没见过这样方便精巧的机关,这般复杂的构造,也难怪一夜都没有安装好了……” 伯夷多女子,若是能将她们从繁复的劳作中解脱出来,当真是解了伯夷的燃眉之急。一旁的伯夷女官们也是一脸惊喜地频频点头。 看到这里,伯夷女王真是对骁王心存十足的感激,连带着对这侧妃也和颜悦色了许多。 “有劳侧妃费心了,这等奇宝真是比真金白银还要珍贵,只是……方才听侧妃之言,似乎对定北侯夫人乃是诸葛书生一事颇有不解啊?” 到底是国的女王,倒是很会抓那话里的重点,她精通汉语,那一句“咄咄怪事”绝非夸赞之话。 飞燕闻言微微一笑:“那诸葛书生虽然隐而不出,却不巧是飞燕的一位旧识,是以如今听闻定北候夫人自称乃是诸葛书生,顿时心下不解,这北疆难道是有两个不成?” 阿与公主虽然早就防备着飞燕发难,可是听到这还是面上微微一红,也说不上是激愤还是羞愧,强自镇定地说道:“我辅佐夫君久在北地,可从来没听说还有第二个!侧妃可莫要将那乡野自封的女子,拿来作数啊! 120|7.27| 飞燕凤眼微挑,如同冷冽的清泉望着面前犹自逞强的阿与公主。 当就算那阿与当初同她争抢樊景,明知二人心意相通还要硬要嫁给樊景时,飞燕也没有如现在这般发自内心地厌恶阿与公主,毕竟情之所至,也是被情所困的女人罢了。既然樊景已经心有所选,她自然便是甘愿退之,又何必互相为难? 可是现在,这个女人竟妄想顶着她的旧名,卖弄着自己的所谓的才学,就算是在她的面前还恬不知耻地说着狂妄之言!想到肖青审问那两个黑衣人听到的内情,飞燕只觉得心内似乎有一团火要炸裂开来了。 飞燕望向伯夷女王,正色道:“我本复姓尉迟,家父乃尉迟德将军。诸葛书生曾借住我家,家父见诸葛书生聪颖智慧,且对排兵布阵甚感兴趣,便常常教导与她。是以妾身对诸葛书生很是熟识。前些年白露山上发生变故,诸葛书生顺兴大齐国势日盛便归隐田园,倒是不曾往来。定北侯夫人自称自己乃诸葛先生,想必是有些兵法的才情罢了,可是若是女王因为‘诸葛书生’的名头就随便轻信了他人,岂不是要贻误了边防国事?” 阿与公主见伯夷女王怀疑地望向自己,心中也是惊慌,但她知道此时却是退不得的,不然自己和白露山的名声便要一起葬送在这里,而交好伯夷的企图也要尽数落空。 她强自定了定心神,冷笑道:“可笑。我辅佐樊郎数年,与大齐屡次交锋,侥幸赢得诸葛书生的名号,这乃白露山上人尽皆知之事。”想到飞燕委婉地说着诸葛乃是旧识,必不愿意别人知道她才是诸葛书生,她越说越有底气,“不晓得你又是从哪里找来一个诸葛书生,她姓甚名谁,现居何处?” 伯夷女王看看飞燕,再瞧瞧定北侯夫人,心中也是苦恼,不知到底该信哪个。 不过女王兵并未想到骁王的侧妃居然是前梁抗齐名将尉迟德的后人,想来她的话应该不假。但是定北侯夫人的话也是有理,飞燕只说认识诸葛书生,却不说诸葛书生到底是哪个,也是无法让人信服。毕竟定北侯夫人还拿出了一份布防图。 飞燕淡淡道:“这却是不宜说了,诸葛先生遇人不淑,遭到了奸人暗算,早已心伤而死,离世多年,何苦现在去扰了她九泉下的清净。” 看着女王露出的怀疑眼神,而阿与开始面露得意的微笑,飞燕继续说道:“我虽然无诸葛先生的才智,但是受父亲与骁王的熏陶倒是略懂兵法,如果女王不信,便是由我来品评一下那防布图的缺憾。” 当年在白露山时,飞燕为了抵御骁王的进攻,也是费劲了脑汁,依着山势层层布防,将白露山打造成铁桶一样的防御。而阿与公主刚才献上的布防图,正是她当年开始的手笔,当初画了许多的图纸,后来因为自觉缺陷太多而被她废弃不用,扔在书房里,不成想却被阿与今天拿出来献给伯夷女王。 女王点头同意,飞燕拿过地图,看了一会,心内更是冷然一笑:倒是个图省事的,竟是连重新勾勒描绘都是不肯,竟然是将自己的手笔原封不动地呈了上去! 阿与公主在闻听飞燕所说时,心内便是咯噔一下。毕竟她是色厉内荏,心内清楚飞燕才是正宗的本尊,她说能指出一二,倒也是备不住的……可是那图她是看了又看,反复拣选才挑拣出来的,就算是有纰漏也是不会太大,待飞燕指出,她便是随机应变便好,总是不会出太大的丑来。 想到这,她镇定下来,看着飞燕伸出玉手指向两处。 “这处防御地点太过突出,很难获得援助,一旦被敌军攻下,周边几处防御点就会失去联系,被敌军各个击破。” “此处防御点在一处山坡上,看似易守难攻,但是旁边俱是树林。我若攻击此处,只需命士兵放出火箭,点燃树林,便能让守军不战而溃。” 飞燕又接连指出几个防御不妥之处。她每说一处,阿与公主的脸色便白上一分。这些年,她也苦读兵书,对排兵布阵略懂一二,知道飞燕说得说理。 伯夷女王也是甚通兵阵,而且看着飞燕侃侃而谈的样子和定北侯夫人逐渐苍白的脸色,也心内也是渐渐有些不满。 就算那定北侯夫人真是诸葛书生又如何?竟是被个一直身在王府后宅,以色事人的侧室驳斥得体无完肤。 这等拙劣的布防竟然也好意思当宝贝一般拿来当贺礼,当真是欺负她伯夷族无能人,还是包藏着祸心,存心要给伯夷的边防留下可攻的破绽? 伯夷女王心中对定北侯夫人十分鄙夷,连带着对和其交好的南麓公夫人印象也差了几分,嘴里笑着道:“想不到侧妃竟是这般的人物,当真位大隐,竟是隐在了王府后宅之中,早就听闻骁王神勇,今日得见侧妃论兵的精妙,也是能遥想骁王用兵入神的风采了! 当下便是连看都不看那阿与公主一眼,也不再问那诸葛的真假,只是亲切地与飞燕交谈,又问了关于那机关石臼的问题。 卫宣氏和阿与公主却是再无没有得到伯夷女王的半个笑脸。阿与虽然有心想谈那筹备粮草之事,可是几次开口都是被伯夷女王打岔了过去。 倒是飞燕举起酒杯冲着阿与微微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定北侯夫人此前对我多有照拂,以后我必当竭尽所能,逐一还到!” 这话音量不高,可是内里的分量,阿与却是清清楚楚,望着飞燕那明净的双眼,心内竟是微微地发怯…… 这个女人,竟是比在白露山上更有气场了,不但艳光照人,更是不怒自威。 有那么一刻,她万分地懊恼,自己竟是得的失心疯吗?为想出这等拙劣的计策,竟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若是飞燕没有出现,她老早已经从伯夷女王那得了粮草了。可是……尉迟飞燕竟是好命地逃过一劫,而她却是置身在了尴尬的境地。 想到这,她微微有些惶恐地望向卫宣氏,可是那卫宣氏老在就不坐在她的身旁了,而是站起身来,神态如常地与其他淮南贵妇一起笑语倾谈,只留下她一人尴尬地坐在席案上。 酒宴过后,飞燕回到瞻月楼。因为昨日的事故,肖青,窦勇甚是紧张,重新调派人手,以瞻月楼为中心,层层保护,保护得滴水不漏。就算是二楼的走廊也是布防了侍卫。 宝珠因为昨日中了迷药,变得更是有些惶惶,恨不得找来千钧巨石压住那大门口。 不过飞燕心内却是疑惑不解,为何整个二楼独独只有自己未中解药。 宝珠听了,倒是理所当然的样子:“侧妃您前些日子饮下的汤药可都是二殿下的鲜血作的药引,自然是得了殿下的福泽,百毒不侵了!” 飞燕闻听此言,猛地抬头,那些日子喝的汤药的确是有些血腥之味,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骁王竟然滴了自己的鲜血入了汤药里…… 想到那段时日他总是带着一对护腕,就连睡觉也未曾摘下,心内更是悸动不已…… “竟是这样,你为何不告诉与我?” 宝珠也是直觉失言,吓得跪地道:“是二殿下不让奴婢多言,生怕侧妃因为心存顾忌而不肯服药,这些日子,总算是停药了,奴婢才多嘴说了出来……” 这个男人…… 飞燕的心内竟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此时竟是恨不得他就在眼前,可是到时是说些什么,是责备他不知轻重,随便损了自己的精血本源?还是搂住他健壮的脖颈,只是热切地吸附住他的唇舌? 此时入夜,飞燕却是心绪难平,便是披着衣服来到了书案前,命着宝珠研磨着墨汁,拿起特制的香兰信纸,在上面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 曾经自己给骁王写信,却是恳求他帮助隆珍和离。那人竟然懊恼着自己的写下的不是情信,而只回了“不准”二字。 当日这男人的种种霸道,今日回想却是别有一番甜蜜的滋味在心头。 待到明日晚上回转,还有在路途上周折着许久,倒是不如先写一封书信着人快马加鞭地送去,不知那人展信时会作何感想? 待得写好了书信,宝珠识趣得很,竟然从书箱里拿出两只玉盒,取了些香露金粉洒在那信纸上,再轻轻一吹,信纸的表面便是点缀着幽香闪烁,倒是精致。 飞燕却是有些微微赫然,这般闺房里的小儿女做派,岂不是要被他笑话了,便是要撕了重写。宝珠眼疾手快才算是保住了,好说歹说才装入信封放在案头,等着明日一早便送到驿站快马加鞭先行一步。 因着昨日派人劫掠自己的事件,飞燕其实心中也是有些不安,写完信便是准备安寝,却久久未能睡去。突然,鹤嘴香炉豆大的火苗一暗,正在睡着囫囵觉的飞燕心中一紧,虽然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但她直觉着有人闯进了屋子。,可是外屋的宝珠为何又没了动静,莫非又是中了迷药? 想到这,竟是眼睛一睁,猛地醒了。她的脸儿冲里,这一睁眼竟是看到有个黑影映在了床对面的内墙之上! 飞燕刚要高声呼喊楼下的肖青,窦勇,身子却被一双遒劲有力的大手一把拽住,她啊的一声便惊叫出来,可是那声叫喊还在喉中未及冲出,就被一张刚强柔软的大口堵住了。 这贼人竟是这般大胆,竟是要在这瞻月楼里便要强行无礼! 121|7.|27 飞燕身子瞬间僵硬,一只尚且自由的手,迅速摸向自己的枕榻之下,握住了骁王给她的一把精巧的匕首,反手便刺向了这不速之客的后背。 奈何那人手劲儿极大,还没等挥出去便被紧紧地握住了。不但如此,另一只大手还放肆地摸向了她的领口。想起那阿与授予那俩个黑衣人的毒计,飞燕心内是又惊又怕,当下便是将心一横,朝着那人的唇舌狠狠地咬了过去。 这一咬,不打紧,便是一嘴见血的,那人也是闷哼了一声。 待得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飞燕这才发觉正霸道攻略的唇舌如此熟悉。她用力将头偏过去,喘息着问道:“是殿下吗?” 许是被咬破了舌头,骁王的声音有些含糊,便是有些口齿不清道:“不是本王,还是有谁能这般上了娘子的床榻?”待得他稍稍抬起一点,健阔的身影慢慢暴露在黯淡的火光下。 飞燕看见骁王,身子一软,瘫倒在他的怀里,却是有些惊魂未定,紧紧搂着他健硕的腰身道:“可是要吓死妾身不成?怎么这般悄无声息地便进来了?” 骁王用力吮了吮自己的舌尖,故意拧眉道:“入了伯夷,自当随此地的风俗,本王老早便是相中了小娘子,正好趁着今夜风大,启开了门户与娘子好好的戏耍一番。还望娘子垂怜,且宽了衣带,赏本王些香软温存…… 飞燕被他这没正经的气得竟是有些不畅,便是使劲推着他道:“这般英俊的,入了伯夷还怕是没床可睡?且去寻了别的房门去吧!” 骁王哪里肯干,便是径直去解她的衣衫,嘴里低声说道:“这般彪悍的小娘子,倒是可以省了护卫,嘴里被咬得甚疼,娘子哺上一口香液好好疗一疗伤口,一会便让你得趣……” 许是连夜里赶路,骁王的身上有些微微的汗意,男子身上特有的雄性气息顺着那微微敞开的衣扣盈满了鼻息,那衣服下包裹的滚热的肌理在这样微凉的初春之夜却是引得人想钻入那怀里。 虽然飞燕在人前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是此前因着遇险,难免有四面环敌之感,此时被这男人戏谑的调侃着却是心里猛地一松,眼里竟然是有着微微的湿意,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他的怀里钻,竟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骁王总是爱逗弄着这个一向略显老成的姑娘的,每每见她被自己逗弄得脸颊微红的模样最是可人,可是只是分开了这短短的两日,她竟然只是被自己的言语便撩拨得湿润了眼眶,绵软得如同红眼儿小兔儿一脸委屈地直往自己怀里失声哭了出来……,嘴里只是哽咽道:“竟是连你也这般吓我……” 只那一刻,哪里还有什么撩拨逗弄的心思了?只能紧紧地搂住这怀里的娇柔身躯,一向莫测高深的俊脸竟是难得有些慌乱,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深深一吻:“是本王的不是,竟是吓坏了燕儿,莫怕,有本王在,任何人都是伤害不得你的……” 骁王素来不喜女子柔弱娇滴滴,以前在新野时,便有大户人家前来说亲,只是看了一眼那躲在团扇后娇羞的脸儿,便是莫名让人倒了胃口,便是借口带兵回绝了好几户的闺女。 他初时对这燕儿也是好奇心更多些,觉得她迥异于其他的深闺女子,做派隐隐有些男子的脱俗英气。 在战场的上几次神交后,在那驿站酒家里的短暂邂逅却是相思渐渐入骨,几番周折终于拥了佳人在身旁时,他也是才渐渐地真正了解了这女人。 她并不是不是自己想象里的那般英气逼人,更多的的温婉谦和的性子,若是不深知她的底细,任谁也无法料想这样一位举止得宜的前朝大家闺秀竟然是白露山上的反贼。 可是她的温婉里却是还有着一股子百折不回的拧劲儿,可真是这种有些羸弱的坚强让骁王愈加的着迷。 可是见惯了飞燕冷静自持的一面,这时他才是有种恍然之感,为何时间大部分的男子都爱那娇滴滴的女子,当心爱的人儿全身心地扑入怀里,只是娇弱香软的那么一团时,便是让人心生毁天灭地也要呵护怀中玉人周全的豪迈心思。 待得飞燕哭得透了,骁王忍不住翻了个身,将她压在了绵软的锦被里,再次用自己火热的唇舌以前引燃佳人的热情,这一次飞燕也是紧紧地留住了他的脖颈,微喘地闭了眼眸…… 待得床榻停歇时,天色早已加浓,飞燕在宴席上吃得不多,此时又是与骁王一番缠绵,竟是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又是引得骁王一阵低笑。 宝珠再在骁王进了房门时便偷偷退了出去,指挥着侍女去楼下烧水,同时有预备了茶点,防备着一会主子们要用。 听到骁王的召唤,连忙向端了一盆温水入了室内,将巾帕子拧干后,递进了帐子里,只听帐子传来骁王诱惑着侧妃开腿儿擦拭身子的话,过了一会,才见那脏了的帕子递了出来。 这边小桌上已经摆好了吃食,当地的香米用木锤捶打出来的米糕沾上了香甜的黄豆粉满满堆了一碟儿,风干的猪肉脯在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枫叶红色,还有一盅热腾腾的红枣鸡羹,用来做宵夜是最好不过的了。 待得吃食摆放了停当,一干侍女退出了内室,骁王在裸着上身,抱着只裹了件薄衫的飞燕出了幔帐,有抱着她坐在了桌下,亲手喂着着她先饮了几口鸡羹,有吃了两个米糕,见她饱足不肯再食了,这才略显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了起来,一看便是急于赶路失了饭顿的样子。 飞燕此时也是稳了心神,问骁王为何突然来了这伯夷。 原来骁王从飞燕离开后一直放心不下,亲自领兵到大齐和伯夷的边界驻守。早上,他得到飞鸽的急报,昨日有人企图劫走王妃,初听到消息时,心几乎骇得不跳了,然后便是勃然大怒,哪里还能守在江侧,再也估计不得大齐皇子的架子,便是径直奔赴了伯夷。 此时室内的灯光挑亮,便看见燕儿的眼下还是有着微微的红晕,当真是受了委屈的。骁王心内便是有些发堵,眼里的杀意也是渐盛。 那个北国的蛮女当真是自不量力,竟然设下这等的毒计,若是这样还能叫她全身而退回到北疆,还真是欺他骁王无能,不能维护自己的爱妻周全了。 既然她这般喜爱伯夷的民风,要是不成全了她的夙愿,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机会? 当哄着接连两晚都没睡好的燕儿闭了眼,骁王这才起身出了房门。一旁的窦勇正立在了门前。 “可是都安排好了?”骁王冷声问道。 窦勇马上回道:“那娘们儿明日走水路返回北疆,她必经的要线已经被内应飞鸽传给了那水路上经常出没的贼寇,想来这北国公主的名头必定能引来那好色的清水寨寨主的垂涎。淮南的剿匪军一直截获不到这清水寨的贼首,若是这娘们能将那匪首引出,也算是造福一方百姓。” 骁王冷着眉眼说:“出兵的时候且缓一缓……” 只这一句,便让樊勇明白了意思,而一旁的肖青也是一阵后怕的直冒冷汗。若不是因着那阿与顶着定北侯夫人的名头,只怕骁王老早便是提着刀剑亲自宰了那蛇蝎女人泄愤了。 可是这番借刀杀人更是狠厉,便是存心要毁了那阿与的名节不剩。看来那女人动了侧妃的歪念,彻底惹怒了骁王。平日就阴冷十足的人此时更是短少了半丝的怜悯之心。若是自己与窦勇没有及时救下侧妃,让那狠毒的妇人得了逞,被劫入了深山里……那么他们俩…… 肖青又是打了个冷战,简直是不敢往下深思了。 骁王回房时,飞燕已经熟睡了,脸颊微红的睡颜,又是引得骁王情不自禁在那香腮上轻吻了一口。 低头看了半响,他来书案前准备处理公务,一眼便看见那份还未来得及封口的信封,待得长指夹出了书信轻轻延展开来时,一股幽香便是迎面扑来。 只见一行娟秀的小字跃然纸上: 隔江迢迢屹两端, 星阑夜半风声诉缠绵, 此厢辗转过夜半, 彼处夜半复未眠…… 骁王一向冷峻的嘴角慢慢地翘起,这一本正经的燕儿,倒是个情诗的好手,不经意地寥寥数笔,却是道尽了他们分隔两地的相思情。轻轻抚着信纸上的那一行,骁王心内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满足之感。 此时的瞻月楼上浓情蜜意,可是在瞻月楼的另一侧,却也是有人夜不能眠, 卫宣氏坐在席地的茶桌前,冷冷地问道:“那定北侯夫人是个不能成事的,接下来,你可是有何良方?”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微微一笑,弯长的睫毛下,一双美目里闪着妖异的光…… 122|7.|27 骁王来到伯夷走的是与淮南通商的商路,所以通关的度牒也是走了隐匿的名姓,混在骁王侧妃的队伍里倒是不甚起眼。所以伯夷过上下并不知道骁王来到此地的讯息。 第二天晨起后,便是要去伯夷的宗祠看伯夷女王采纳新人,礼成后便可回转淮南了。 这伯夷女王也是受了汉化影响,倒是甚是注重礼仪一说,并没有如同乡野伯夷族一般,开门缝了事,而是正经的拜了天地纳了皇夫的,只是这皇夫更迭得略勤了些,每隔几年倦怠了,便要休了前的,另娶新的,只是近几年倒是不曾再换了,不知为何今年却要复娶。 而且偏偏要连着寿宴一起成了礼。莫非是有“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辞旧再迎新”的意思? 宝珠听闻这女王竟是可以任意迎娶新人,登时又瞠目结舌,只问侧妃可是真的。 飞燕也是看着她好笑,只交代她待会儿在那成礼上可别这般大惊小怪失了礼节。 骁王睡得晚了些,起得也晚了些,肖拿来了一声侍卫的长服给骁王换上,他便懒洋洋地唤了侍女替自己换上,若是再戴上帽子混在人群里便可遮挡了众人的视线。 伯夷女王的成礼可不是小事,尤其是这次纳礼甚是隆重,竟然是出动了三十驾长角水牛拉着的长车,牛乃是伯夷人心中的神物,耕田播种都是要靠它的,而这三十驾牛车如今用伯夷当地特有的山茶花装饰一新,花团锦簇地等着参加贺礼的贵客登上牛车。 在等待牛车走到宫殿门口的时候,飞燕留意到那阿与公主似乎是提前离开了,并没有出现在这伯夷皇宫的门口。 她站在台阶上不经意地回头一望,边看到在里自己不远处的侍卫人群里有一个帽檐低压,贴着一撇胡须的高大的侍卫,不由得抿嘴微微一笑。 以往在大齐,都是骁王为主,她在一旁便是随侍之人;不过现在,却是二人易位,一向身在前位之人却隐在了身后。 就在这时,女王与新皇夫所驾驶的牛车走到了最前面,只见伯夷女王的牛车乃是由三头罕见的纯白色牛车所拉,伯夷女王一身伯夷族特有的百褶纳花长裙,丰满的腰身被露脐的布衣紧紧地包裹住,更显婀娜,虽然她已经不是二八芳华的女子,可是天生的王者之风犹胜那些玉脂琼膏,精心描绘的眉眼处处透了喜色。 待得新任的皇夫从殿内走出时,只见那男人一身长袍显然是经过改良的,虽然绣着伯夷族特有的花纹,可是款式更偏向于汉式的长袍,款待束身,头戴盘口兽角轧花紫玉冠,将一张素雅的俊脸显得越发的白皙,凤眼含笑,悬鼻薄唇,竟是个惊世的美男子! 只是从淮南过来的贵妇们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不是名震淮南的奇士妙闲道长吗?怎么他反而成了这伯夷女王的新皇夫了? 若是说伯夷的风俗让众位接受正统思想的女子们暗暗鄙夷,那么此时女王可以随意另娶,竟然娶入了淮南第一等的美男子,倒真是让一众贵妇看红了眼睛,这该是怎样的艳福? 只要一想到入了夜里,那向来清心寡淡如同谪仙般的美道士解了衣袍,松了发冠,长发披散入了红烛帷幔……贵女们便是脸颊泛红,只恨不得自己成了那伯夷的女王尝尽人间美色。 飞燕也默默吸了一口冷气,她当初在伯夷见到这妙闲时,只当他是到了此处又行那神棍之时,打着占卜的名义骗取了女王的好感,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女王寿宴之后除旧迎新的竟然是他! 人都道红颜乃祸水,岂不知这绝色的蓝颜是能能酿出毒汁一锅的!若是这伯夷女王真是纳了这个大梁前朝居心叵测的皇孙在身侧,那么这处鱼米之乡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点燃淮南战火的炮筒…… 伯夷女王见到妙闲举步向她走来,脸上顿现笑颜,伸出玉手与他握在了一处。 其实但看这伯夷的女王当真是明艳动人得很,就算年岁稍大些,也是绝美的女子。可是这等的美艳挨着了妙闲的那种如美如天人一般的气质便是落入了俗气,更是凸显了年龄上的差异。 引得众位女子忍不住垂泪:道长,美貌如斯为何偏落入虎掌? 但是周围更多的是懂得眼色的,立刻交口称赞道,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当真是天赐的良缘,地造的绝配! 妙闲并没有多看飞燕一眼,笑牵着女王的手一同上了白牛礼车。随后众位宾客也一起上了牛车。 不知是否是她多心,她总觉得那妖道似乎有意无意瞟了那侍卫群一眼。 上了一辆牛车,坐在那车座上时,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这山茶花包围住了,可是飞燕无心嗅闻那茶花的清香,信心内却是在嘀咕着这妙闲又是在打了什么鬼主意。 此地不是淮南,更何况女王正在举行庆礼,她更是不可能立即上前戳穿了那妙闲乃是意图刺杀大齐皇帝元凶的身份,只是想着过后该是如何开口向女王挑明了真相,免得这妙闲留在伯夷兴风作浪? 心内还没有翻转着明白,那牛车不急不缓已经行驶向伯夷最高的山——玉顶山。酬谢了山神后,便是礼成。 通往玉顶山路处有一座颇为宽大的木桥,由于怕牛车承载不住重量,所以当先前侍卫过了桥后,女王与飞燕的牛车便先后依次上了桥。 桥下的河水,直通大江,绵延流淌便会一直流向入海口。此时虽然不是雨季,水势稍缓,可是河水依然响亮有力地在流淌着,而着木桥悬在半空,若是畏惧高处的人行到这里还真是不能往桥下去看。 就在走在前面的女王牛车堪堪驶过了木桥时,桥两边的人们都听到了清脆的咔吧的脆响声,还未及人们反应,那座结实的大木桥突然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般,那桥面的木板突然弯翘开裂。 紧接着,在人们的惊呼声中,载着飞燕的牛车便是顺着桥面的裂口直直地坠了下去。 就在人们惊恐万状地大声呼号事,那侍卫群里冲出一个高大的侍卫,毫不犹豫地从桥头,腾地跳下了山崖,一头扎进那汹涌的大河里去。 就在这已经过了桥的女王的新任皇夫,竟然下了马车,身形动作利索得如同武夫也一起跳入了大河里。 这瞬间的事情简直让人来不及反应,待到肖青窦勇来到崖边也准备跟随着骁王往下跳水救人时,那涛涛的水浪早就卷着落水的牛车一路远去了…… 这时反应过来的女王也是神情冷峻,大声喊道:‘不要再往下跳了!快!到前面的船坞那划小艇救人!不然人入了水都是要被水浪卷走的!” 在伯夷的地盘上,竟是出了这等惨祸。伯夷女王的心内也是发急,若是那侧妃真有个好歹,她可是没法跟大齐的二皇子交代的,一旦因此交恶,岂不是为祸了百姓? 而且……那妙闲也是!为何不管不顾地自己看跳下水救人了?她在游历淮南的时候,无意中认识了这位美貌的道士,当时便是倾心得很,奈何他一心向道,无意红尘。 后来竟是机缘巧合,他来到了伯夷,在自己几次三番的撩拨暗示下,终于懂了凡心,愿与自己共结连理,她原是准备举行一个更加隆重的庆典的,这趟才不算辱没了妙闲的绝色,可是他却摇头拒绝,说不必劳民伤财,只在寿宴后补个过礼,祭拜了山神便好,就是连邀请宾客的帖子都不用浪费着发两遍了。 这等忧国忧民的男子,可真是贴心的妙人儿,可是这心上之人如今以身犯险,直让那伯夷女王也是心急如焚。 却不说桥上的混乱,飞燕在突发的险情中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直觉得在一阵木板断裂的巨响里,连人带车子便直直地了落下去。 在下坠时,她只能拼命地吸气,以求一会落水时能坚持得久一些。 由于有一些高度,当牛车砸在水面上时,那水花击打得皮肤都是隐隐作痛。飞燕只能清醒着自己略通些水性,在入水的那一刻及时屏住了呼吸。 那拉车的是水牛,只要它们能摆脱身后的马车,便一定会自行泅水,如果能攀附在牛身上的话,并定能坚持到营救的时候。 心内虽然冷静地盘算着应对之策,可是待入了水里便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被水浪拍打得人变得发晕不说,根本就睁不开眼,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人在水里如同落叶一般打了几个璇儿,隐约听到不远处发出了牛叫的声音,飞燕直觉的自己的小腹似乎被什么重物撞击一下,顿时张嘴连呛了好几口水,然后便陷入了无尽的昏沉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渐渐有了些意识,只觉得自己躺在一处柔软干燥的床榻上,有人用手轻抚着她的面颊,嘴里轻轻地唤着:“燕儿……” 一片昏沉间飞燕竟然还当自己在骁王府内,不由的缓缓抬起了手,握住了骁王那作怪的手指,嘴里轻唤:“殿下,莫闹……”只是那说话的声音异常沙哑,喉咙疼得再也没法合眼。 可是待睁开了眼儿时,飞燕竟是一愣——眼前哪里是骁王?竟是久久不见的樊景,他因着飞燕那一句“殿下”,正一脸晦暗不明地坐在她的床榻之边。 123|7.31 飞燕只觉得脑袋“嗡”了一下,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上只穿着贴身的裲裆,便是拉住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因着嗓子嘶哑也不能再说话,却是一双凤眼愤怒地盯着樊景无声地控诉着他的轻薄。 樊景苦笑一声,心里却是不是滋味,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燕儿——那个坐在马背还显得小小的丫头,会这般如临大敌地望着自己。 早因那句“殿下”而口里微微发苦,可是对着飞燕却是强忍着不发出脾气:“你的衣服是我让屋主的妻子帮你换上的。”他素来是知道飞燕脾气的,因着自己娶了阿与,燕儿一直没有解开心结,此番终于了了心愿让她回到了自己的身边,总是要小心翼翼些才好赢回佳人的芳心。 飞燕飞快地瞟了一眼,果然这屋子不像是什么豪华的居所,帷幔都是些粗麻混着素棉织成的横纹粗布,桌椅摆设也是有些粗陋的模样,但是幸好打理的还算干净,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打扮朴素的村妇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入了屋内,摆放在了桌子上后,朝着樊景拘谨地施礼便退了出去。 樊景端起了汤药轻轻地吹了吹,便用木勺舀了一勺要亲自喂给飞燕:“你落了水里,身子着了凉,还是要喝些驱寒的汤药才好,来,乖!张嘴……” 飞燕哪里会去喝他喂的东西,便是抿着嘴儿将脸稍稍一偏,稍微清了清嗓子,嘶哑地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樊景却是不欲作答,顾左右而言他:“你落了水,是我救起的你,其他的便是不用再问,我怎么会害了我的燕儿呢?你且乖乖将养,待得过两日,我便带你回北地去,山上的左安将军他们可都是想着你这个军师呢!” 飞燕略微闭了闭眼,攒足了气力才又重新睁开眼睛道:“定北侯,我已经是有夫之妇,怎么可以舍下名节与您同行?若是您还念着昔日的军帐之谊,还望定北侯能放我回骁王府。” 樊景依然温吞地笑着,就好像两人从来没有分别过一般,多年前的樊大哥,便是这样,每当她偶尔孩子气时,便是这样纵容而又无奈的望着她,可是眼底的那抹决绝便是明确的答案——放她回去?绝无可能! 可是眼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宽厚温存的男人了。曾经刚毅的脸因着殚精竭虑和偶尔放肆的酗酒而脸颊微微下陷,让脸上的轮廓显得愈加的深刻,给整个人增添了化解不开的阴郁。 曾经干净稳重的气质早就在这短短几年的心魔不断肆虐折磨下,变得更加阴冷了。 这……是个让她感到疏离而又有些微微恐惧的陌生人! “给……给我拿外衫来!” “此时风大,燕儿体弱不宜外出,何须外衫?“樊景淡淡回绝,摆明是绝了给她衣穿的念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樊将军,可否出来一下?” 那优雅而轻缓的声音让人听着就觉得分外熟悉,分明就是即将成为伯夷女王新任皇夫的妙闲道长! 樊景伸手抹了抹飞燕的脸颊,又将被角掖了掖,柔声道:“乖,且再睡一会儿。” 说完便起身去开门,飞燕虽然因为疼痛浑身无力起不得身,却是透过帷幔的缝隙清楚地看到立在门外的真是妙闲道长。 只见樊景恭敬地朝着妙闲施礼:“不知晋王找末将何事……”剩下的话语便顺着关闭的门板尽数湮灭了。 被涛涛江水拍得昏沉的脑袋此时都是要炸裂开来了! 她猜得果然不错,那妙闲果真是前朝太子的儿子晋王宣鸣。看那二人的情形,似乎早就暗通款曲了。 这般一看,二人一派君臣和谐的模样,那樊景一向都是打着复辟大梁的旗号,此番倒是找寻到了真龙牌位,更加师出有名了。 想来他投靠大齐,接受诏安也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飞燕躺在枕榻上,静静地滤了一遍自己落水的情形,若是她猜得不错,这木桥突然开裂,也应该是这宣鸣皇子做的手脚。只是不知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在众目睽睽下从湍急的河流里打捞了上来。 至于这般设计自己的目的,无非也是为了拿住自己做了把柄,好来要挟着骁王就范吧? 飞燕挣扎着起身,端起了放在床边的水碗,颤抖着双手将它捧到嘴边大口地饮了几下。 待得温热的水入了喉咙,人也渐渐有了气力,她挣扎着坐起身,裹着薄薄的被单,然后扶着桌案墙壁,一点点地踱到了一扇小窗前,抬眼往外以望,眼前是一道高高的篱笆,挡住了视线,但是细细一闻便可以嗅闻到海边所特有的咸湿气味,这是……靠了海边? 想到这,她的心略定了定,若是海边,倒是离淮南不远,只是这样走海路的话,骁王府的人马倒是不好搜寻了,毕竟海线不若运河那般易于搜寻。 正在这时,门又打开了,樊景再次入了房里,看见飞燕起身了,便快走两步扶住了她:“又是这般逞强,若是站不稳跌倒了可怎么办?” 事已至此,倒是无谓跟樊景扯破脸撂狠话,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拖延时间,静等骁王营救自己。 想到这,飞燕便淡淡地开口道:“我饿了……” 见飞燕终于缓下了脸色,樊景心里一喜,便扶着飞燕回到了床榻上,又吩咐方才那位村妇端来些吃食。 渔村的餐饭自然是少不得鱼的。通条的一尾大鱼煎炸的金黄后,撒上香蒜,再用浓稠自酿的农家酱炖得阵阵飘香,那米饭也是照顾着飞燕此时羸弱的胃口熬煮成稀烂的米粥,飞燕轻轻喝了一口,香气四溢,那独特的味道一尝便知乃是伯夷特有的香米。飞燕不动声色地将米汤咽下,这样粗陋的农家,是不会特意远隔千里购来这昂贵的伯夷稻米的,所以此地就是如她预料的一样,离那伯夷并不是很远。 樊景坐在飞燕的身边,用筷子夹起一大块鱼肉,剃干净了鱼刺后,便放到了飞燕的碗里,然后静静地看着她细嚼慢咽。 上次只是在淮南商市开放时,远远地瞧着立在船坞上的她一眼,只是看了个囫囵的样子,怎么及得上现在这般仔细? 燕儿又是丰腴美艳了不少,此时香粉胭脂俱是未施,可是那肌肤却是寸寸莹白如玉,满头长发披散在香肩之上,倒显得那鹅蛋的脸蛋愈加的惹人垂怜……樊景的目光顺着飞燕纤细的脖颈渐往下滑,便是来到那胸前,此时佳人只着了农家妇简单的内衣,一方颜色不算鲜亮的裲裆却被饱满的胸部撑得满满当当。因着没有外衫,飞燕方才便是将床单裹在身上又打了个结儿,可是方才在端碗动作的时候,到底是松散了些,窥得些线条端倪。 樊景慢慢放下筷子,将大掌搁在腿上紧握成了一团。他早已经不是没有成亲前,一直未开解人事的无知男子了,对于眼前这女人的渴求也是不同于以往。 因着是看着燕儿长大的,自然是对着她除了男女之情外又是多了些兄长般的温存,因着她年龄尚小,处处都是体贴着她,不曾有半分的孟浪。后来燕儿渐渐长大,不再是年少时紧随在自己的身后的黄毛丫头了,却是因为军务要事的分歧而让二人渐渐生出了隔阂,也是失了亲热的兴味。 只因为他一直笃定燕儿总归会是自己的女人,早晚都是会得到的。却是不曾想,却是被霍尊霆那个奸诈的胡人杂种钻了空子,平白占有了自己一手带大的女人。 就算在这之后,他又找了无数的代替品也是于事无补,就算是眉眼又几分相似,可是眼中哪有燕儿的半分轻灵?就算身形相似如何?怎么比得上眼前的本尊这样腰肢柔软?有多少次,他都是靠着幻想着此时在自己身下的是他的燕儿,才能纾解出来。 而如今,他卧薪尝胆,低下高傲的头颅,自愿降服与大齐,甘于身为霍氏皇族驱使的马前卒,替朝廷剿灭北疆蛮夷的紧逼,才换来那骁王的一丝松懈,又暗中与前朝皇子宣鸣联合,才能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拥入怀中。 此时鼻息间尽是佳人身上的暗香浮动,满眼都是那如羊脂美玉一般滑腻的香软肌肤,樊景的喉咙急促地上下吞咽,真是恨不得立刻便将燕儿抱上床榻,好好的用唇舌去索吻见到的每一寸滑肌……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轻声禀报:“主公,暗探飞鸽来报,夫人在淮南金水河一代遭遇了悍匪,已然是支撑不住了,便是飞鸽请求着支援……那悍匪素来有劫色的恶名,还请主公事不宜迟,快些定夺,不然……恐……恐怕是身有不测……” 飞燕听了顿住了手里的碗筷,那金水河下游的悍匪恶名远播,专喜劫掳贵妇狎玩,然后索要高额的赎金,往往人虽然是赎买回来,却是大了肚子怀了孽种的,这让南北的客商深恶痛绝,而骁王也是几次要围剿这伙劫匪的。 那阿与公主竟然落到了这样的悍匪手里,若是不及时搭救,那清誉可是尽数的要毁了。若是樊景去救……飞燕不由得眼前一亮,心内暗喜,因着骁王立志剿匪,那金水河一代,耳目众多,只要樊景带人大动干戈必然是会惊动骁王,到时…… 可是还未及她想完,便听樊景淡淡说道:“知道了,哪个都不准去,免得打草惊蛇,若是有索要赎金的,只管让他们将赎买的书信送到北疆,到时定北侯府出银子便是了。” 飞燕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的开口道:“樊将军,你若不救,可是知道那公主会遭受怎样的折辱?” 樊景确是若无其事地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她的碗里:“她既然是有本事自作主张来伯夷冒充诸葛书生,自然也是有本事自己逃出升天的,哪里需要别人多事?” 说话间,他的眸子闪着冷光,竟然异常的淡漠,浑然不觉被掳掠的乃是自己的结发妻子! 124|7.28| 许是飞燕眼里的诧异太过明显。樊景倒是缓了语气。只是淡淡地道:“燕儿快些吃吧,休要因着旁人而累了心神?” 飞燕此是也是倦怠得很,身在虎穴而又不知骁王此时是何等的境况,虽然是吃饭,可是脑子里依然转个不停,吃了几口便再也难以下咽了。 那阿与此时恐怕已经是身陷于贼巢之中,也不是她没有法子逃出生天……不过那樊景看起来已经是起了休离了阿与的心思了。最近通古部式微,早已经不是经年前那个军力雄厚的泱泱大部族了,樊景心内的凉薄,也是现在才让人猛然惊醒的。 吃完饭后,此时夜幕低垂,村妇端来了热水,伺候着飞燕洗了手脚,飞燕原是担心这樊景孟浪,可能是因着估计她落水昏迷,身体尚虚的缘故樊景没有在这木屋内多作停留。飞燕略略松了口气。 毕竟这里是骁王的地盘,不知他们做了什么安排,竟是可以安然躲藏在这里。 这样在木屋内憋闷了足足一天,樊景到是“恩准”了飞燕出屋活动一下。樊景拿出衣衫,待飞燕穿好后,又递来一双木屐。飞燕看了眼木屐,伸手接过,穿到脚上。这木屐是渔民常用之物,下面是锯齿形,方便渔民在滩涂上采拾贝类,扑捉螃蟹。不过飞燕脚上这双和普通木屐有些不同,乃是用两根麻绳交叉套在脚趾和脚踝之处,若是不穿布袜,走起来麻绳便磨蹭着脚上皮肤,一会功夫脚上就会起了红印。如果走的久了,必然磨出血泡。飞燕知道这是樊景特意用来防备自己逃跑之用的。 出了木屋,飞燕环顾四周,终于看清了木屋所处之地。这木屋乃是建在一处峭壁的山崖上。峭壁如一把匕首般笔直地插入大海,崖壁中间有一个断面。木屋和渔村便建在这崖面之上。有两条陡峭的小路斜着通向崖顶和崖底。崖底是个背风的天然小港。 渔村不大,寥寥十几户。房屋是用崖顶的石头垒砌,每户都有石头搭建的矮墙,里面圈着鸡鸭犬鹅。耳边是犬鸣鸡叫,伴着海浪撞击崖底的碰碰声,不消多时便淹没在了汹涌的波涛声里了,仿佛是个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一般。 看到这里,飞燕的心内一沉,这样便宜刁钻的地方,虽然是紧挨着淮南却是一时难以寻到的。 此时渔村晚风习习,显得海风硬朗了很多,飞燕身上穿着农妇厚实的冬衣,倒是不觉得天寒。樊景出了渔村,不知放干什么去了。 她望见宣鸣正坐在院子里的一块青石上,悠闲自在地在一张破桌子上砌着清茶,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可真是像是身在宫廷里闲庭散步。 看到飞燕出了屋子,宣鸣微微一笑,冲着飞燕一挥茶杯,无声地邀约着她前来品茶。 飞燕趿拉着一双露趾的木屐慢慢地踱了过去。一旁宣鸣的随侍搬来了一把椅子,摆在了桌子的斜侧方。 那椅子倒是比宣鸣的青石略略的矮了一截。飞燕看了那侍卫一眼,心道也是个懂事的,若是依着前朝的身份,自己倒是比这饮茶的皇孙身份低得多了,坐着矮凳倒是无可厚非。 桌子虽破,可是摆在其上的茶具却是精致异常,那把紫砂的泥壶表面被磋磨得光滑细腻,打开盖子,便能瞟见里面积挂的厚厚的茶垢,看着得是养了十余年的。当滚烫的茶水浇在壶身上时, 看飞燕盯着茶具出身,宣鸣笑了笑:“从宫里带出的东西,也就是只是剩下这套茶具了,我的母妃早前拜托制壶大师飘云先生特制的这套茶壶,我拿到手里时,壶还没养熟,以后若是无事,每日必定沏茶三次,如今倒是出脱出些可以见人的模样了。” 飞燕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茶杯,浅酌了一口:“的确是味道醇正,但是也是茶的味道罢了,渴极了的时候,还不若一大碗清水来得解渴。人生在世要的不过是一瓢饮一箪食,有个遮身避难之所而已,若是一味放不开繁华,最后倒是累及了自身罢了。” 宣鸣怎么会听不懂飞燕的言外之意,执握着茶盅的长指微转,凤眼却是挑起笑道:“这点在下倒是羞愧,不及尉迟小姐的洒脱,只是小姐原是在长街卖粥,为何如今却是身在王府?不知那里的一箪食一瓢饮可是与庶民同享的是同样滋味?又或者是食了新君的恩泽,便可尽忘了旧主的照拂?” 他的表情祥和,可是这话里的讥讽却是辣味十足。 飞燕慢慢放下了茶杯,顺着宣鸣的话略略回想了自己这几年的前尘,一时间竟是也有些怅然,不过却并没有如宣鸣所预料的那般露出羞愤的神色。 “世事难料,飞燕也不知自己以后经年又会是身在何处?原以为这辈子当时如同若干侯府女子一般,及笄而嫁,相夫教子便是平淡度过一生。奈何身在乱世,遭逢家变骤然丧父,那时便是一心想着匡扶乱世完成先父遗志……最后却是混忘了父亲投身从戎的初衷乃是保家卫国。 可是国又是何?家又是安在何处?飞燕觉得卖粥的那段日子便是体会的最深。 记得京中动乱的前几年,我曾经带着侍女去街上选买杂用,京城里的老字号却是封门得十有*,不是他们的生意不好,可是就算是有盈门的顾客,却是支付不起昂贵的京城街头的新税,于是许多老字号的铺子都转了手,低价兑给了当朝天子宠妃瑨妃的父亲。待得商铺收拢得差不多了,在取消新税,高价将铺子再让兑出去。 这一买一卖,丰盈的是皇帝新宠的私府库银,殃及的却是那些苦心经营从来不敢缺斤少两欺骗童叟的商号。 有了这样的样板,圈占公田,霸占庶民私田的手段便是层出不求。 一国的立法根本却可以成为权臣谋私的工具,如同儿戏一般随意地摆布,那时飞燕虽然是个后宅的无知闺阁少女却是也感到国之不国的痛心疾首,俱是伸出了不该的妄念,想要凭借着一己之力,改变一些什么。 后来,家逢变故不得不当街卖粥,却发现这新朝的生意倒是比起旧朝要好做些了。虽是个无凭无靠的摊贩,却是可以凭借着一身的劳苦,换得果腹的钱银,更可以供着堂弟读书明理。有时累了一天,收拾干净了炉灶,站在巷口的榕树下纳凉时,看着京城老巷家家炊烟袅袅,便自感到,普天下的庶民其实关心的并不是那皇位上坐的是何人,而是自己一日三餐的陶碗里是否能吃上块五花三层的香肉…… 我承蒙骁王错爱,迎娶入府,然幸而能略尽些雕虫小技,帮助二殿下改进淮南的民生,虽不能与民同用粗茶淡饭,可是想到能改进民生,每天倒是极少有穷极无聊之时。” 这番平易的话语,却是让宣鸣的目光微微发沉。 飞燕点到这里,便是急急收了口。宣鸣乃是前太子的儿子,大梁皇帝的嫡皇孙,在遭逢变故时,哪里尝过前朝败落,民不聊生的苦楚。其后,他流落民间,恐怕心念所想的也不过是自己的旧梦繁华。 在宣鸣看来,这万里江山大抵本就该是他宣家的,那霍氏一族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人的际遇不同,所思所想自然是不同。 可看他也不是愚蒙之辈,眼里倒是看不见咄咄逼人的贪欲之心,身在皇家,想必自小开蒙先生教授的也是“以天下为先”的君王之道,若是肯顾念黎庶,绝了复辟旧朝的念想,岂不是天下之福?便是出言略点一点,至于他是否能听得进去倒是不甚多求。 宣鸣似乎也不欲多言,只是放下了茶杯,就在起身而立,飞燕一眼瞟见了他的衣服的前襟处似乎渗出了一丝血迹,在雪白的衣袍上显得分外扎眼。 他看到了飞燕留意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尉迟公的女儿,果真是个口齿伶俐的女中豪杰,怨不得那显赫的大齐二殿下竟然是奋不顾人,众目睽睽下跳入湍急的河流,急于解救落水的爱妃,这等伉俪情深还真是羡煞旁人了呢!在下身上的伤口乃是骁王在落水与在下缠斗时留下的,这番厚赠,来定必定加倍奉还于卿……不知小姐还曾记得在下批算的那一卜卦?” 飞燕挑了挑眉,她自然记得这宣鸣假扮道士时,曾经为自己批了一卦,说是不宜北行之类的。 宣鸣笑言道:“那一卦乃是妨夫之兆,若是北行,必定内宫虚火大旺,却是要烧死夫君的一把大火……在下倒是很是期待早日护送尉迟小姐奔赴北疆,到时便要好好瞻仰一下骁勇的大齐二殿下的垂死之相!” 125|7.|28 宣鸣衣襟上的血迹蔓延,如同盛开的红梅,点点触目惊心让人联想到当时水中打斗的激烈。飞燕这才明白原来就在自己落水时,骁王竟然也跳进了汹涌的河水里,心里便是向被什么猛地抓住,快要炸裂开来了。 她紧盯着宣鸣的眼睛问道:“骁王若何?” 宣鸣笑道:“骁王虽骁勇,奈何乃是旱地猛虎,不是水里蛟龙,水性还是有待加强,他应该也是伤得不轻。” 飞燕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身子却是有些微微止不住的颤抖。宣鸣说得不错,骁王的确不善水性,可他这般聪明的人为何那时却偏偏犯了傻,直愣愣地往下跳?那肖青与窦勇也是!为何就不拦住他些呢?就是那一瞬间,脑子里翻转千百个念头,唯独只是一样却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那就是……他可否有濒于垂危?不然为何这几日迟迟没有丝毫的动静,也不见樊景有半分惊惶呢? 宣鸣细细看着飞燕的表情,倒是脸上的笑意清减了些,淡然语道:“原是以为尉迟小姐只是贪慕了虚华才甘愿为他人妾,没想到你们二人倒是各自尽了些许真情,还真是……” 他并没有说完,也是不知是触动了他的什么心绪。 接下来飞燕也是不想听了,只是脸色木然地穿着略有些磨脚的木屐,慢慢地踱回农舍里去。 那天夜里,樊景兴冲冲地回来,一脸喜色地找到宣鸣说道:“禀晋王,果然是不出您的所料,我命人用受训的猎鹰传去的书信送达了骁王府,言明用密匙来换飞燕,那骁王已经回了书信塞进了猎鹰腿上的信管里,同意用密匙来换,只待明日便会将密匙送到您指定的地点。” 宣鸣点头问道:“那骁王会不会追踪猎鹰来到此处?” 樊景得意地摇了摇头:“那猎鹰乃是经过特训,展翅高入云霄,哪里有信鸽那般好追踪?” 他们俩在囚禁飞燕的农舍的隔壁,虽然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依然透过了薄木墙壁传到了飞燕的耳中。 飞燕没有说话,只是出身地地凝望着桌子上的蜡烛。 这蜡烛是她昨日说起要看书,樊景怕农舍的油灯熏坏了她的双眸特意送入屋内的。只是手里那本《西厢记》却是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直到那蜡烛融化得摊在了桌上,她才用指甲趁着有些发烫揭开烛泪,小心翼翼地收集到身上所穿夹袄的内衬破洞里,然后再点燃一根新的蜡烛…… 第二天,天色有些发阴,眼看着便大雨将至,飞燕只说在屋内待得发闷,看这她微微蹙眉脸色苍白的样子,樊景只觉得有些心疼,便亲自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一走。 飞燕身上裹着棉袄,有些宽大的一副显得人也是愈加的清减,只是短短几日竟然是消瘦了不少。白嫩的玉足也是被那双麻绳木屐磨得破了皮,走起路来有些微微的跛脚。 樊景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拼命地克制住了给她换双绵软合脚的鞋子的冲动。 以前他总是娇宠着怀中这个女子的,就算是每每被她的伶牙俐齿伤及了颜面,也总是冷着脸一语不发地出去策马狂奔。可就是因为这般娇惯得她受不得半分的委屈,才会落得最后竟然能连告别都不肯,便负气下山的结果。 说是做不得妾,不也是跟那胡人杂种做了妾室?若是说樊景经年纳了这么多女人入府,明白了一个什么至理名言的话,那便是女人有时是娇惯不得的,你若是一味地对着她好,久而久之她就会心安理得,倒是不懂的“惜福”二字了。现在他便是要试着对这燕儿强硬些,来日方长,定是要学了恩威并施之道。若是总是随了她的性子,以后回了自己的府宅,岂不是又是不受管教了? 果然这燕儿的性子比较着刚从河里救出的那些日子,倒是驯良了不少,行走时就算大力地将她揽在怀里,也是只是抿了抿嘴,并没有太过执拗。这样樊景的心内一喜,就连飞燕提议往海崖边走一走,都欣然应允了。 可是距离海崖还有三丈之远时,樊景便不准飞燕再往前走了。 倒不是担心她会怕,而是生怕这有时候脾气倔强起来也是百折不回的,若是因着这些日子的憋闷,一个想不开,跳了山崖可如何是好? 不过飞燕倒是没有坚持,只在崖边稍远的位置,倚着一颗放倒的木桩坐了下来。微微仰头笑道:“那里竟然还能长树” 只是这微微的一笑,竟是让樊景哟有些移不开眼,是有多久没有看到她脸上久违的笑靥,那凤眼飞扬的模样竟是比夏日飞花还要乱迷人眼。于是他高大的身子忍不住微微倾斜,想要上前亲吻芳泽,飞燕却微微别开眼,嗔怪道:“说的是那里,倒是要往哪看?” 樊景被飞燕撩拨的不行,便是急不可待的匆匆一瞥,原来一块山崖突起的石块便斜斜长出一颗胳膊粗细的小松,扎根在那贫瘠的石缝里,模样甚是可怜。 “许是海鸟衔来的种子落到了石缝里才机缘巧合成了树?”说完便是又急不可待地准备低头稳住那两片芳唇。 “请范将军自重!”飞燕的脸儿一下便冷了下来。 这让心头正热的樊景顿时心内犹如泼了盆泛着冰碴的冷水。他的英俊的脸庞顿时紧绷了起来。他沉声说道:“燕儿,你应该知道,此番我是不会放手的了。你到底跟我要别扭到几时?难道你我的下半辈子都要若此的冷颜相对吗?” 飞燕已经站起身来,紧拢着自己宽大的衣怀向屋里走去。樊景看着她那漆黑的长发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打着旋,而那女子踉踉跄跄地挺着瘦弱的身躯头也不回地就向前走了。 其实飞燕此刻心内在不停地敲着鼓点。她在暗自庆幸,樊景只在那气闷,没有发现她刚才偷偷的举动。她一连积攒了几日的烛液,然后撕下了那本子西厢记的扉页,用床榻间突出的竹钉割破了大腿,蘸着血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若有人捡到此信,递交给骁王府,可得黄金千两。 飞燕落水时,随身佩戴的首饰几乎都掉落了,唯有一对东珠耳环没有遗失,样子甚是难得,她连同先前写下的纸条,用蜡液密封成二个蜡丸,每个蜡丸中放入一颗耳环,趁着樊景不备,将两颗蜡丸偷偷扔入海中。按照前些时日她看的《淮南图志》,待到明日海水倒灌,会逆流冲进金水河。 她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这蜡丸凑巧能被冲到金水河的岸边,并被人发现,送到骁王府上。 这耳环乃是骁王着魏总管呈在盘子里给她送来的,骁王和魏总管一见到耳环便会知道纸上的信息是自己所留。他们如果乘船顺江而下,进入大海顺着洋流的方向细细寻找,自己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她也心知自己这番想法靠的就是机缘巧合。也实在不敢奢望那两个蜡丸能够达到目的,若是一味只等待淮南的兵卒前来营救,这等隐秘的所在,实在是难以寻找。但盼着他们一心想要寻宝了,放松了守卫,倒是自己还是要想法逃走才恰当。 飞燕又从那绵缠的里怀,卸了两块布加了些棉花,夜里包在脚上,行走倒也是方便。这几日外出透气时,她早已将这个村落的地形看的清清楚楚。此处通往村外的只有一条小径,辗转透过石洞才能通向外面。 只要给她一时片刻,让她引开守卫的注意,她便可以借机逃走。 飞燕早已打定了,如果樊景及时发现并派人追赶,她便抱着木板往海中一跳。总归不能让他们抓住自己来逼迫骁王就范。 妙闲包藏毁天灭地的祸心,而樊景野心勃勃,城府颇深。二人联手,再加上惊天的宝藏,必然导致生灵涂炭。 这样的罪责,她担负不起,宁愿沉尸海中,也不能被这两个奸人所用。 便是在发生海涌的第二夜,飞燕将那一身旧棉袄用洗脸水浸湿后,又用蜡烛将幔帐点燃,发出滚滚浓烟。再打开靠海的窗户,将那双木屐扔到窗外,然后匍匐在木床之下。因着临海,屋中的桌椅等都是*的,燃烧起来后发出浓重刺鼻的浓烟。飞燕用湿布捂住自己的口鼻,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大声地咳嗽出来。 靠海之处的家具本就有些潮湿,一旦被火点燃,便发出滚滚浓烟。不消片刻,便听到樊景惊惊惶的声音:“飞燕!飞燕!……” 果然,他看到了敞开的窗外的那双木屐,便直觉认为她已经顺着窗户跑了出去,便带着人往山崖出飞奔。 而飞燕便趁着这个空档,快速地从床底爬了出来,从大门处飞快地跑了出来,迅速地向着篱笆后的灌木丛钻了进去,匍匐地向村口移动。 126|7|.28 她白日里听到,樊景前些日子与宣鸣密谋提到的用她胁迫着换密匙,可应该是半路出了什么岔子,并没有成行!所以飞燕觉得自己此时逃跑并不算晚,若是能及时让骁王阻止骁王交出密匙,便是功德无量了。 此时夜色漆黑,但是因着每次出来透气时,飞燕都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并牢牢记在新帝,此时就算看不清道路,也是按着一早想好的线路匍匐前进。待到爬到一处院头菜地供奉的土地庙时,飞燕急急地顿住了身子,立在那低矮的土灶处一动不动。 这里是一处樊景的侍卫守望站岗之地,今夜守在这里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的壮汉,此人好贪杯,她曾经看到他在站岗时,偷偷地从供奉土地的神社里掏出一小坛子老酒来喝。 此时那人也是喝多了,正在微微打着呼噜,就是连不远处屋子里传来的声音都没有将他吵醒。 可是很快宣鸣便是察觉不对,就在樊景疯狂地跑到山崖边搜找时,他进了屋子,来回查看了一下,便看到了那被弃在床下的破棉袄,顿时明白了飞燕的金蝉脱壳之计。立刻召唤侍卫赶紧在这海村里搜寻飞燕。 侍卫们挨门挨户地闯进去搜查,吆喝声,开门声,跑步声,很快就将静谧的海村吵得沸腾起来。土灶前的侍卫被声音惊醒,一咕噜爬起来,惊讶地看着村里晃动的火把和吵闹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个侍卫头领率着十几个侍卫跑了过来,厉声问道:“可曾看见屋中的那名女子?” 醉汉本有个酒嗝要打,被这一问吓得出了一身汗,嗝意和酒意顺着后背的冷汗都排了出去,连忙说道:“没有。那女子没来过这里。” 侍卫头领是知道他贪杯的毛病的,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女子是樊将军十分重视的人质,必不许她逃脱。如若你饮酒误事,放跑了那女子,不等樊将军动手,我便斩了你的狗头。” 醉酒的侍卫吓得脸色煞白,连声道:“没有,没有,那女子没有来过这里。”身子却是矗在土灶前一动不敢动,生怕被首领看到身后神社里藏的酒坛。 首领不疑有他,左右环顾一下,想着飞燕若果从这里经过的话不可能不惊动这侍卫,说道:“你且随我一起搜索。”说着,转身搜向其它地方。壮汉长出了一口气,随着其他侍卫一起跟着头领后面。 飞燕在神社后面俯着身子,屏息静气,一动不动,直待侍卫头领带着侍卫们离开,才抬起了身子。这几日她一直默默观察着海村的环境和周遭侍卫,然后制定了这个逃跑计划。到现在为止,她的逃跑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但是樊景限制她不能离开小屋太远,再远些的地方她既不知有多少守卫,也不知路径。飞燕叹了口气,接下来的只有随机应变了。 飞燕起身跟在了刚才那伙侍卫的后面。现在海村里有许多队伍在搜查,纵横交错。如果躲在某个地方,或者乱闯,必然会被捉到。跟在侍卫的后面,反倒能最大程度地避开搜查的队伍。 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侍卫的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每逢听到前面有侍卫们相遇,询问,她便立刻找地方躲起来,等侍卫们错开后再出来。 娇嫩的玉足只是裹着几块棉花和薄棉布,踩在海村坚硬的石子上,很快就磨出了血泡。飞燕强忍着疼痛继续走,还要小心行走,尽量不要太大动作,不要将血泡流出血来。不然天亮后必然会被樊景发现血迹循迹找到。 飞燕一路小心,不时辨识方向,在侍卫们相遇时有选择地变换跟随的队伍,居然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通往外界的山间小路上。 此时也许是他们走得远了。村口静谧极了,草丛里的秋虫鸣叫连成了片,只有村口的几颗槐树在微湿的泥地上晃动着抽离的树影。 飞燕长吁了一口气,心中侥幸不已。如果出了海村,进入山里,樊景再想找她便不时那么容易了。 飞燕刚踏上小路走了几步,突然,前面一片光亮。十几个人举着火把正站在小路前方,居中的正是满面怒容的樊景。 当樊景经由宣鸣提醒,猛地醒悟了飞燕在小屋中耍的花招后,他才想起自己心心念念不忘的女子同时也是那白露山上赫赫有名的诸葛先生。 虽然他不欲别人总是认为自己乃是靠着飞燕的才智起家,想到在白露山上飞燕用些小计谋将骁王和齐*队摆布得团团转,他便知道不能被飞燕牵着鼻子走。反正她最终的目的是要逃出海村,他只要在海村通往山上的必经之地等待就好。于是他带着亲卫熄了火把在这守株待兔。看到飞燕居然真的突破重重搜查,走到这里。 樊景心内愤怒的同时也是无比地酸涩,以前他不喜她太多干涉军务,可是现在他才发觉他更不喜她将这些小聪明用在如何逃离自己上。 耐心等待了许久,等飞燕走近后,他命亲卫点燃火把,拦住了飞燕的去路。 飞燕看到樊景,心里一沉,自己果然还是没有逃掉。 “飞燕,这几日我对你有何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弃我而去?难道你真的放不下那个霍尊霆,我们多年的感情难道比不过你和他这短短的一年?”樊景一把拽住飞燕纤细的手腕,越说越气。感受着手间传来的滑嫩舒适的感觉,他愤怒的同时,又有些心猿意马。说到底,他还是因着当年坚守君子之仪才痛失了先机。若是不能将她拥在怀里日日眠宿,她怎么会彻底地领悟自己是他的女人的事实? 想到这里,他一把抓将飞燕横抱了起来,大步地朝着自己暂居的房子走去。 飞燕自然能体会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怒火,便是蹙眉道:“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可是樊景哪里是肯放,便是死死地将她揽在了怀中,嘴唇紧贴着她白皙地脸颊,阴冷地地说道:“一会自然是会把你放到我的床上上,今夜过后便要绝了你逃跑的心思!那个大齐的皇子也无非是贪图你一时的貌美新鲜,怎么可能会如我一般这样宠爱你?就算你跟了别的男子,我依然肯要你,可是那个骁王行吗?你此番被劫持,便是辱没了自己的清白名声,就算是你我恪守礼节,你说给那骁王听,他会相信吗? 你为何要逃?就算逃回到他身边又能怎么样?从此以后,他看到你,必然要心生踯躅,疑窦丛生,你便是浑身张嘴都是说不请的。而他便是再纳上几个美妾就把你凉到了一旁,这样你也是肯吗?还不如就由我断绝了你回去的心思,也好踏实地留在我的身边……” 樊景的话想把残忍的利刃,也是刺得飞燕心里一痛。自己被劫持,已然是落得了什么样身败名裂的结局,就算是樊景不点破,她也是心知肚明的。 想那阿与公主如今深陷贼巢,就算赎金送到换得侥幸活命,也是身败名裂。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处境呢?可是就算这样,她也要坐完自己该做之事……原也是起了贪念,总是想要竭力逃回去,看一看他安然无恙才好,并没有奢求骁王能相信自己的清白。 骁王本来心里就隐隐吃味自己与樊景的旧情,如今被樊景囚禁在这渔村几日,任谁都不会相信她与樊景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也罢,到底是与他缘浅了些,若是真有来生,只愿骁王能与自己是一对平凡夫妻,没有那些个妻妾的困扰,国仇家恨的烦忧,只是一心一意相守便好…… 心里断了侥幸的残念,飞燕横下心来便准备咬破自己的舌头。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只冷箭伴着哨响,直直地猛射了过来,正射向樊景的胳膊上。待到箭头挨着了肉皮,便扑哧爆裂开来,形成了倒刺,那中箭的部分疼痛便是无法言表的了。 樊景吃了痛,一松手便将飞燕扔在了地上。还没待他回头,一个人如同一道闪电一般直直地朝着他袭来。 紧接着,樊景目光猛地一瞪,不敢置信地望着突然冲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只觉得腹部一阵的冰冷疼痛,他低头一看,一把闪着寒芒的宝剑已经直直插在了自己的腹部,只余下了剑柄。 而这时一对人马突然如天兵降临,竟然是从村里涌了出来,与其他的侍卫缠斗在了一处。应该是从山崖那边攀附上来的。 “你认为燕儿说了,本王不会相信?那么你定北侯的话,本王自然是全信了!有些人,是你等到死都得不到的!”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的骁王阴森森地在窦勇的耳边低语到,边说边冷酷地转动着手里的刀柄。 樊景依然是不敢相信的瞪着眼前的樊景,喉咙里想要发出些什么,可是却一股脑地积攒在了脖子处,只能发出如同烧滚了水的咕嘟声,紧接着便轰然倒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抓住了一旁飞燕的裙摆,颤抖着双手,眼里有着阵阵的酸涩,他有心再喊一声:“燕儿”,却是有心无力,便是只能死死地望着那脸色素白的女子,充血的眼底突然涌上一股湿意,可是还未及眼底的泪意涌出,便是一阵的抽搐,便断了最后一口放不下的浊气。 飞燕直愣愣地看着顷刻之间便魂归黄泉,却死不瞑目的樊景,抖着嘴唇却也是难以成句。 这个倒在血泊里的男人,曾经陪伴着她度过了人生里难以替代的少女芳华,那是再深的恨,也难以抹平了记忆。 她的第一次骑马,她第一次试着与齐军对阵,她在父亲亡故后度过的第一生辰,都有樊景的身影在那一幅幅的画面里……竟是在这一瞬间全都翻涌上。 她是说过愿此生不再相见,她是宁愿一死也不愿与他缠绵枕榻……可是她却还没有能够硬冷得可以淡然见证他的死亡。 直到骁王蹲身将她抱起,才发现飞燕的身体在打着冷颤,一句细不可闻的声音,几乎湮没在了周围的厮杀的声音里。 可是到底还是被耳尖的他捕捉到了那句近似哽咽的——“樊大哥……” 那一刻,骁王清楚地知道自己失了策,灭这心怀不轨的樊贼是有千百种手段的,依着他原来的打算,寻了证据依着国法缉拿,再受审处斩,乃是最冠冕堂皇的了……可是当着也燕儿的面亲手屠戮乃是下下之策! 可是当他亲眼见到那个该死的男人竟然亲昵地抱着他的燕儿,迫不及待想要一逞□□时,身体与手里的利刃便是做了最忠实的反应。 若是这样的情形再来一次呢?骁王的目光微微移,看到了飞燕狼藉不堪的裙摆下的那双依旧磨破流血的脚儿,一双深眸便是煞气腾腾! 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要亲手屠宰了这该死的忘八杂碎! 127|7|.18 骁王此番带来的皆是精兵强将,矫健的身手干净利索地将余下的樊景兵卒屠戮殆尽。骁王几日不见燕儿,此时见她恍惚憔悴的样子,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惹人心疼!于是连忙将她抱起来,快步地走出渔村放在了肖青驶来的马车之上,然后在飞燕的额头上重重地亲吻了一下,然后便命肖青率领卫队先护送着飞燕下了山崖。 “禀骁王,余下的叛逆悉数捉到,该是如何处置?“这时薛勇走上前问道。骁王眼眸微垂,看着樊景的尸体淡淡问道:“村子里的人有多少?” “启禀骁王,这个渔村真如密探所言,乃是前朝的余孽逃窜至此,遮掩行踪替那前朝的宣鸣搜集淮南情报的住所。渔村只有六户人家。方才在打斗中有几个悍民拿着武器帮助抵抗,已经被负伤被擒了,要不要押解起来回去细细审问?”带队的薛峰拱手问道。 骁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留下来作何?难道是要他们空口白牙招供散布侧妃被掳掠的谣言吗?一个不留!都杀了吧,这个地方藏垢纳污也一并烧得干干净净!” 薛峰不由得身子微微一震,他明白这也是骁王在委婉地敲打着自己,这一夜在如何惨烈,也是要快快尽忘了的,更是不可随便妄言侧妃的事情,不然这个渔村里的余孽刁民便是样板! 侧妃落水那里,骁王最先跳了下去,待到他们乘着小舟感到时,却发现骁王腹部中了一刀趴伏在了岸边。当他们将骁王及是救下时,骁王却命令他们不要声张,只对赶来帮忙的伯夷部众说,侧妃已经找寻到了,请他们回转。 当时他便是有些不解,为何骁王不问责于伯夷,而是隐瞒了侧妃失踪的事实? 方才他也听闻了那死去樊景的话才是恍然大悟,只因为骁王在落水与贼人缠斗时,已然知道了侧妃被劫持的事实,便是密不外传,免得伤及了侧妃的名声。 这个小小女子竟然引得骁王这般倾心?当真是有什么妖媚的魔力不成? 接下来的时日,骁王便是带伤搜查着这伙歹人的行踪。可是劫持了侧妃的歹人却是犹如在日头下蒸发的水露,转眼间便消失得没了影踪。 刚开始窦勇与薛峰还怀疑着他们出了淮南,可是骁王却斩钉截铁地说他们必定还在淮南。 果不其然,等来了一只送信的猎鹰,言明要用密匙换侧妃。骁王当然是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可是待到换取密匙时,却是埋下重兵,准备一举擒拿。但是对方也甚是狡猾,竟然临时改弦更张,时间地点俱是换了。 骁王没有耐心等着他们出招,只是在他们再派猎鹰送信时,在那猎鹰的脚爪上用苦藤绑缚了两个小小的铅块。 苦藤味道极苦,猎鹰啄咬了几口,便放弃了,带着铅块远去,只是这样一来,它飞行的高度速度便大大降低。那苦藤在半个时辰内,便因为离了母株而迅速失水干枯,被铅块一坠自将脱落,但是因着猎鹰长期负重也是展动不起翅膀了。 而骁王此前训练的狼犬们也是大大发挥了作用,一路狂奔跟踪尾随,终于在一处山崖下停了下来。 便是骁王命人悄悄蹲守,终于发现了外出采买补给的樊景侍卫,这才发现了这个连当地人都未曾觉察的隐秘之所。 是夜,趁着夜色的掩护,骁王便亲自令人从一侧山崖攀爬上来,也是因为飞燕这夜计划出逃,竟是让村里的守卫们都去搜寻她去了,竟是顾不得防护,被骁王等人轻而易举地钻了空子。 夜幕更加浓烈了,飞燕被安置在了马车里时,被里面的暖意一烘,才发觉自己一直在打着冷战。 此时被救下的释然,被突如其来的悲痛打得七零八落。 过不了片刻,骁王终于也上了马车,只是他的身上尤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前襟满是喷溅的血液。飞燕直愣愣地看着,嗅闻着这味道,竟是一下子扑到了马车的窗口边,呕吐了起来。 不是那味道难闻的让人难以忍受,实在是让她不能不联想到,那是樊景的热血在骁王的前襟处喷溅的片片红雾……想到这里便是忍不住想要呕吐。 骁王看着她的模样,皱眉慢慢地脱了自己染血的外衫,扔在了马车之外的污泥坑里,然后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拿来放在马车小案上的湿手巾帕子,替飞燕擦了嘴后,换了巾帕去擦拭她那沾满了污泥的玉足,再从拿来止血消炎 “燕儿还有哪里受伤了?”骁王抬头问道,却发现飞燕犹在发呆,捏着湿巾帕的大掌忍不住握了又握,然后缓声道:“燕儿说话,别让本王心急。”这般耐心谦和的仪态,浑然不见了方才冷血命令屠村的阎王样。 飞燕被他微微晃着胳膊,才有些晃神回来,当她看见脱了外衫的骁王时,一眼便见到了他结实的胸膛上还缠裹着绷带,这才猛地想起骁王与那宣鸣缠斗时,也负了伤的事实。 便是凤眼一暗,紧抓住了骁王伸过来的健壮的臂膀,紧盯着那受伤之处低语着:“殿下的伤势这般严重,为何要亲自带人攻上来,若是伤重了……” 骁王顺势将飞燕紧搂在了怀里,那娇软的身子竟是有半辈子未曾亲近之感。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是在焦虑中度过的,不知燕儿是否安好,也不知那樊贼究竟会迫着燕儿做些什么,满心的不安便是硬生生地将腹部的疼痛都忽略掉了。 如今平安救下了燕儿,可是她方才的恍惚竟是让人莫名地陡增了阵阵焦虑,有那么一刻,他莫名地感到燕儿的心似乎离得自己远了许多,竟是有种抓摸不到的慌张之感。 此时见飞燕关心指导伤势,竟是心内一喜,连忙反搂住了她又用力地一抱后,说道:“本王已经安排了快船精兵,等到回到淮南的大府郡,你我都是好好将养,有燕儿陪在本王的身旁,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飞燕没有说话,任凭骁王搂着,疲惫地闭了双眼,她也是连续几夜未曾安眠,此时一夜的奔跑困顿,加上遭逢骤变的打击一并袭击了过来,竟是眼睛一闭,人也立刻昏睡了过去,仿佛只要睡着了,便能逃避一切的纷乱干扰…… 此次围剿前梁叛逆,还算大获全胜,只是留下了一丝小小的遗憾——宣鸣这条大鱼逃脱了收网! 骁王看来,这海村不大,且只有一条往外面的小路,如今自己已经封住了小路,那屡次三番暗中对大齐皇室不利的宣鸣纵然插翅也是难逃。 可是,宣鸣在村中看见突然冒出骁王的精锐侍卫时,又听逃回村中的侍卫说道樊景败亡,便知自己的行迹暴露大势已去。他并没有缠斗,带着自己的随从转身进了一家看起来干净的小院,伸手推开屋门。这时院门被当的一脚踢开,几个骁王的侍卫跟着冲进了院子,向他追来。 宣鸣乃是这次骁王必欲擒之而后快的人物,骁王带来的侍卫对宣鸣都略知一二,所以进入海村时都竭力搜索着仙人一般俊美的宣鸣。宣鸣进入小院时被这几个侍卫看见,他们抛下两个被斩的樊景侍卫,跟着追了进来。 宣鸣回身看了一眼,快步走进屋内,推开一张木床,露出下面一个黝黑的洞口。下面是一个地道,只有半人高,里面一片漆黑。 宣鸣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卫轻盈地跃下洞口,弯着腰熟悉地在黑暗中快步向前走去。骁王的几个侍卫紧跟着冲进屋里,只看到宣鸣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洞中,连忙也跟着跳了下去。 狭小黑暗的地道中,几个侍卫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起,俯下身子快速地向前面的宣鸣追去。 刚跑了几步,一个侍卫突然啊地一声抱着脚摔倒在地上,原来前面的地面上纵横交错地插着十几根利箭,箭头向上,中间只有几处地方刚巧能踩下一只脚。领先的侍卫没有注意,一脚踩在利箭上。很快这个侍卫便停止了喊叫,原来箭头上涂上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剩下的侍卫们用火折子照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将脚踩到空白处的,慢慢地过了这片箭地。 这时宣鸣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侍卫们不敢大意,双眼紧盯地面,以免又中了什么埋伏。 走了一段,前面的侍卫突然啊地一声,爬倒在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其他侍卫小心地将他翻转过来,发现他脸上订满了泛着蓝光的细针。而洞顶上也发现了一具针筒。 原来,宣鸣在这个地道中布满了机关,他在前面熟练地躲过种种机关,而后面的侍卫纵然万般小心,也是难于幸免,先后倒在了机关之下。 这个地道直通悬崖,宣鸣走出洞口,便置身到了悬崖上的一个小平台上。抬头望去,上方便是海村所在的石台,而下方是奔腾的大海。宣鸣解下系在洞口的一根牛皮绳,缠绕在手臂上,纵身向崖下荡去,落到了下方另一个石台上。石台上有副绳梯,他顺着绳梯下到崖底,将藏在崖壁下的小船拖出,向远处划去…… 虽然宣鸣逃出生天,可是此行并不算一无所获,当他们在焚烧村子里的房屋时,稍微做了检查,很快便在囚禁飞燕一旁的木屋里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盒子一看,便发现里面竟然是样式古怪的钥匙。 樊景立刻呈给了马车里的骁王。此时燕儿已经在他的怀里入睡,骁王一动不动地搂着怀里的佳人,如同怀抱着一个娇软的婴孩一般,不肯撒手。 可是看到那密匙时,骁王不禁皱起眉头,这千方百计搜寻不到的密匙,却这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个宣鸣皇子,葫芦里又是卖了什么心机毒药? 128|7.2|8 侧妃是秘密回转的王府,就算是王府里的一般下役也只当侧妃是在伯夷没有归来,只有宝珠和魏总管这等心腹靠得住的仆役才隐约知道里面的内情。 当等在船上的宝珠看见了飞燕憔悴的模样时,一个没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便掉了下来。反而是飞燕劝慰着她,自己这些时日并没吃什么苦头。 待得回到了骁王府,飞燕因着脚上的血泡破了,疼得穿不住鞋子,加上精神有些萎靡,几日没有好好吃饭,人也消瘦了一圈, 魏总管让给骁王府特供着食材的农庄送来了几只肥嫩的白头乌鸡,王府的锅里见天儿地炖煮着浓滚滚的虫草乌鸡汤,各色的补品也是每天换着花样儿,只是这侧妃是怎么进补都不见胖。 这日宝珠端来了刚刚调配好的雪莲珍珠芙蓉膏进了内屋,将用碧玉小碟盛装的软膏放在浴桶一旁的小几上,然后服侍着泡了有一回的侧妃从浴桶里出来,然后与几位侍女一起搀扶着她趴在一旁的软椅上,然后用银勺挖取了雪莲膏涂抹在了身体上,便手法轻柔地替她按摩舒缓着后背。 这几日的将养,总算是侧妃恢复了好气色,只是侧妃的话明显是见少了,总是一副有心思的模样。 宝珠不敢去问侧妃在失踪这几日的遭遇,可是骁王自从将侧妃接回府里后,便一直在府外公干,甚少回府,不能不让人疑心着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宝珠想到了不妥处,心里也是替着侧妃忐忑着。 可是虽然这几日骁王没有进侧妃的屋子,却是天天过问她的饮食起居。足以见得无论那几日经历了什么,殿下的心始终还是悬在侧妃这里的。 想到这,手下抹着药膏的手倒是又用上了几分的气力,总是要补贴回侧妃一身的滑腻,才能牢牢抓住二殿下的圣心啊! 飞燕走神得厉害,待得按了一会,才犹自回了魂魄,转头问道:“昨儿不是才抹了膏脂,怎么今日又给我抹?” 宝珠顾不得擦额角的细汗,快言快语道:“侧妃您这是不挑的,才没有骂奴婢惫懒,也是奴婢来了淮南便有些不求上进的,竟是不知如今这高门贵府里时兴的润肌生津的法子。 在伯夷那会儿,我得空跟刚从京城里外放到淮南的杨府尹宅子里的丫鬟聊天,才知道如今这京城里最流行用这膏脂保养,有的夫人甚至要一天按摩着两次呢!那皮肤啊,滑嫩得便是挂不住衣裳了……” 飞燕这几日难得面露笑容,却是被宝珠那最后一句逗笑了:“没正经的丫头,竟是越说越没了章法,若真是那样穿不得衣裳,便是拿了你家法一顿!” 宝珠看侧妃终于露出了些笑意,心里略略一松,又指挥着一旁的小侍女将一旁小铜炉上温热的驴皮阿胶端来,服侍着侧妃饮下。 待得珍贵的雪莲芙蓉膏都随着温热的体温融化,吸收进滑嫩的皮肤后,飞燕坐起身来,裹了裹披在身上的轻纱,然后说道:“替我准备些果子酒水斋品,我要去龙华寺上香。” 听了侧妃难得有心情出府,宝珠自然是满心地欢喜。只是由于先前遇险,魏总管有交待,说是王爷的命令,只要侧妃出门都是要提前报备,好派着专人看护的。 于是宝珠连告知了魏总管,幸好侧妃提起要去的这座龙华寺离得王府并不远,是大府郡内的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不需要多久便能到,也不知骁王是否肯恩准。 当听闻飞燕要去进香的消息时,骁王正在淮南的军署处理公务。伯夷女王因着侧妃行至断桥落水的缘故分外过意不去,加之听闻了骁王点破了宣鸣的身份,也是略略清醒了头脑,暗自恼火自己竟是如十八芳华的女子一般迷了心窍,犯下这引狼入室的错处。 便是因着这些对不住,开口提出为了感谢侧妃送来的舂米器具,今年便要多允出些香米份额供给淮南的大府郡。 骁王自然是亲笔致信一封答谢伯夷女王的感慨。正写到一半的功夫,便有人通报魏总管来了。 听到侧妃要出府,骁王便点了点头,问道:“她可要准备些什么?” 前来报信的魏总管扳着手指头数着:“侧妃吩咐着奴才准备了粗香、金箔压的铜钱纸锭,还有上供的瓜果酒水……对了,还准备了一束平安花篮……” 这平安花篮乃是从大梁便沿袭下来的风俗。相传这南北随处可见的平安花乃是一位爱夫心切的民间女子眼泪所化,为了祈祷充军丈夫的平安,她日日在山崖哭泣,哭瞎了一双明眸,终于感动了上苍,将被已经被刀剑刺死的丈夫送归到了瞎女的面前,让他重新还魂,得以夫妻二人重新团圆。 因着这个传说,平安花这白花而红蕊的小花,便被赋予了另一层意思。 单说那前几项还算好,等到说起这最后一项时,骁王的脸色竟然是阴沉得如同上阵杀敌一般,“啪”的一拍桌子,竟然是将一旁放置的满墨的石砚震得掀翻,泼洒了得满桌案都是! 这平安花篮很有名堂,一般是祈求分摊丈夫的灾祸到自己身上时,祈福之用,既可以祈求生者的平安,也可以替九泉之下的亡者祷告早日超度再世为人…… 他体谅飞燕的心情,自然知道她乃是重情义的女子,替着樊景伤心上几日,便是心里懊恼也要强自忍耐着,谁叫那狗贼是他一个没忍住,一剑刺穿了肚肠的? 若说当时乃是气愤填胸,任着性情一杀了事。可是随着这几日的蒸腾发酵,竟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了。 这几日并不是他故意冷落着燕儿,实在是燕儿的心里都是没了他的。 与燕儿相处了这么久,哪有舌头不碰牙的时候?每次他真的生气时,燕儿都是很有眼色地开了小厨房。精心洗手做羹汤,制些精致的小菜,再用食盒子端来,每次见她边打开食盒边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神色模样,十足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便是再大的火气,也是那一刻烟消云散。 只因为他知道她曾经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也更是为她甘愿为了自己伏低做小而感念在心。 要知道她能这般,绝非只因为自己乃是大齐的二皇子那样简单,更多的是她也是发自内心的敬爱着自己的。 每每想到这一点,竟是内心便涌起莫大的满足。 惯于厮杀于疆场上的男子,哪一个不是骨子里的铮铮铁汉?若是说初时只是为了满足征服的*,而一意要得到这个清丽的女子。那么现在便是二人相处时性情的契合,带来的惬意与舒适更是让人一步步情种深陷。 飞燕如同高山下奔腾的一股清泉,看似柔弱,可以和缓地盘旋在绿树山涧,却也可以强悍地汇入江河掀起惊涛骇浪……而现在这一汪甘泉便是静静地停驻在自己的玉盏内,静候岁月安好,只待自己慢慢用心品酌。 可是……现在烹茶煮月的美好,却是因为那狗贼樊景的死而被打得烟消云散。 自己因着她的魂不守舍,而气闷得特意躲出府里这么些时日,想不到她居然变本加厉,此番竟然还要将那樊景当做亡夫一样的祭奠,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也就是此刻,骁王对杀了那樊景隐隐生出了无边的悔意。说到底活人又怎么能同一个死人去争?在飞燕的心底,现在怕是只剩下樊景当初的千好万好了。 骁王心中怒火翻涌,但是思来想去,还是咬牙切齿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准”字。 魏总管看着骁王那有些发青的脸色,心中唬了一跳,慌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飞燕领着宝珠和几个侍女,带好魏总管准备的各项零碎物事,尤其是那一大篮带着露水的平安花上了马车前往龙华寺。魏总管随侍在车边,而薛峰带领几个全身甲胄的侍卫奉了骁王的命令,也跟在车边随身保护侧妃的安全。 在马车上,飞燕倒是问了魏总管,骁王何在?魏总管也只是低头说骁王公务繁忙。然后侧妃便没再多问。 侧王妃前来上香,龙华寺上下都换上崭新的袈裟佛衣,清光了上香的香客,专门等候王妃。 淮南军署内,骁王的脸色依然不见好转。一旁侍候的文员秉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小心翼翼地收拾好笔砚和桌子,重新铺上一张宣软的白纸,退到一边。 骁王提起笔来,写了几个字,却是发现怎样也静不下心来处理公务。他恼怒的将笔啪的一声甩到桌上,猛地站起身,来到马厩,翻身上马出了军署。 骁王一路策马来到了龙华寺,下马进了院子,看到魏总管和薛峰领着侍卫下人都在大殿外守候。魏总管和薛峰看见骁王驾到,连忙过来见礼。骁王无心应付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跟随,便一个人进了大殿。 129|8.6 远远地便可听到那木鱼击打,敲尽声声红尘,在庄严巍峨的大殿上,一抹纤弱的身影周正地跪倒在蒲团前。 在香案上供奉的是直达殿顶的巨大的南海观音的雕像,金身塑体慈眉善目地看着脚下的苍生。 飞燕静默了一会,便请寺里众僧殿外静候。只剩下一人时,双手合十,虔诚祷告:“观音在上,善女尉迟飞燕替亡故的……大哥樊景祈福,祈求佛光普照,超度他的亡魂,愿他尽早超脱轮回的苦楚,放下前世未了的孽障……” 说完又郑重地叩首跪拜。 骁王虽然站在门口,可是高大的身影硬生生被这温润而略带悲怆的声音阻隔在门外。一早便料到她是来祭拜樊贼的,可是臆想着与亲耳听见到底是不一样的感觉,此时殿内佛光普照,可是殿门口却已经成了烈火焚烧的阿鼻地狱,俊美的阎王此时脸已经黑了一半,心内竟是种说不出的酸楚愤怒。 这等子酸意却是发泄不得的,若是个活人还好,可是却是个被自己亲手杀掉的死人,该是如何发泄呢?只能僵硬着身子,看着那倩丽的身影似乎离得自己愈来愈远…… 飞燕并不知骁王已经身在殿外,便是将自己带来的供果祭奠在了供桌前。 樊景的遗体已经被火化,听肖青说,骁王将他的骨灰寄放在了龙华寺的长生塔上。飞燕知道,骁王能做到这步已经是实属难得了。要不然,依着樊景包藏的祸心就算没有鞭尸暴晒,也是落得扔在乱坟岗里的下场,可是现在好歹是给了一个孤魂栖身之所,愿这佛香晨钟能让亡者彻底的宁静…… 祭拜了后,宝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骁王的神色,进了殿去要扶侧妃起身,可是飞燕却摇了摇头,伸手取来了那平安花篮,摆在了自己的身前,然后双手合十接着语道:“飞燕出生时,便有批字的先生说飞燕八字古怪,本名强劲恐怕是妨碍着父母。父亲却是天生不信鬼神,斥责了请来先生的叔伯,从来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飞燕原也是不信的,然而飞燕自小失母,随后丧父,从此便是与樊大哥相依为命,可是到了最后,就连樊大哥也是在我的面前……若不是因我,他也是不会丧命……这却是叫人不得不信了。 只是若是飞燕命硬,注定孤苦的话,还请神佛看在飞燕虔诚祷告的诚心上,不要祸及我的夫君,请把诸多的杀虐报应尽承受到飞燕一人的身上吧,不要累及大齐的二殿下霍尊霆…… 当这微弱几不可闻的声音飘入骁王的耳中时,他的身子便是一顿,深眸不可置信的睁大了。 他杀了樊景时,乃是一时激愤,可是随后体谅着飞燕的心情,也只道她难免会因着自己的痛下杀手而心生怨尤。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燕儿竟是将这一切归罪于自己的命格! 这一刻,竟然是比她恨着自己,还叫人心生难受。看着那羸弱的身子在一遍遍的匍匐祷告,每一下都似乎在沉闷地叩击着他的心房…… 当燕儿祷告完毕,便是伸手拔下头上的一只金钗,准备割破手指,盟血誓将鲜血滴落在雪白的平安花上。 可是那金钗的尖儿还未及触碰到柔嫩的指尖上,一只大掌却是突然是横了过来,一把就将她的玉腕捏住。 飞燕微瞪双眼,这才发现竟是骁王立在了自己的身旁,那脸色阴沉得如同狂风骤雨前的天际。 “你的身体发肤虽是父母恩赐,可是如今都一并是本王的了,连本王都是小心怜爱这一身素肌,怎么燕儿且是凭着性子说划破便划破呢?” 说着,便是一把拉着飞燕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龙华寺的大殿,走出观音阁,转身来到了罗汉堂,对着一排怒目圆睁,形态各异的罗汉语道:“诸位神佛在上,在下霍尊霆,乃是天生克母的不祥之物,然幸得一爱妻飞燕,对她心心念念着了一个“执”字,在下半生戎马战场杀敌,刀下亡魂无数,浑身孽障,心知本不配得此佳偶,惟愿身后堕入阿鼻地狱,受尽千般苦楚以求换得这一世与燕儿执手相携……” 这都是甚么个混账话?老夫子亦云:敬鬼神而远之。就算是不依靠神灵办事,可是也不能如此在神佛的殿堂胡乱发着毒誓啊!飞燕越听那凤眼瞪得越大,听到那最后,便是亟不可待地伸手要堵住骁王的两片薄唇。 骁王却是贪婪地盯着飞燕急切地面庞,伸手握住了她的柔夷低声轻语道:“本王的命可是比爱妃的硬多了。子不愿吾妄下毒誓,自己却要暗下血盟之誓,该是体谅本王的心情才是。” 飞燕不语,只是半垂下头,轻咬着自己的嘴唇,没几下便咬得嫣红一片,诱得人忍不住想要啄吻上几口。这小女子到底知不知道这无心的举动,竟是诱得“斋戒”几日之人,简直是隐隐不能自持! 他轻轻拉着飞燕的手出了大殿,沿着一旁的石路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来到寺外。 此处下山的小路甚是幽静,茂密松软的小草一路延展,趴伏在石缝之间,骁王便是拉着她沿着石阶往下走。一路来到了后山的一处坟墓前,说道:“此处才是樊景的墓地,燕儿若是祭拜他,可来这里。” 说完,骁王径直走开,坐在了半山下的一块青石上,摆明是要她与长眠的故人说些心里话。 这座坟墓一看便是新修建的,虽然看不出贵气逼人,可是青石条的小阶石板也是铺设的甚是用心,只是这墓上并无碑文。 飞燕知道,骁王肯这么做,便是弥补着自己心内对她一点子的愧疚。 可是从大齐二殿下的角度来说,他的那一剑却是无可厚非。樊景假意诈降,勾结前朝皇子意欲谋夺秘宝,危及社稷,身为大齐的皇子秘密处理掉一颗毒瘤,实在是不必表达歉意……更何况,她与樊景毕竟还是有过一段旧情,更是身为夫君的他所不能容的。自己这几日的失魂落魄虽然是难以自持,可是她清楚这也是着实伤了骁王的心……他却肯为自己忍气吞声到了这步…… 飞燕跪在坟前朝着那无名的墓碑郑重一拜,眼里的一行热泪留了出来:“樊大哥……燕儿来看你了……这几日燕儿总是反复在想,若是那时,燕儿肯忍下一口气,留在白露山上,今日的你是不是便不会长眠在此了? 可是缘分却是上苍注定,注定你我今生无缘,若是有来世……”说到这,飞燕便是急急地住了口,她竟是发现,自己虽然悲痛于樊景的离世,却到底是不愿轻许出自己的来世。不知从何时起,樊景只能是樊大哥了,而她的心却是被那悠然坐在青石上看着远山淡云的英挺男子牢牢地抓住了…… 也正是因着如此,她内心的负疚感来的也是愈加的难以自持,竟然是沉闷得几日都缓不过来。 可是,此次亲自前来龙华寺,再见樊大哥最后一面,也便是将悲痛尽数地压在心底了,以后再也不能露出一丝端倪,只因为她的夫君不是旁人,而是大齐权力漩涡里的皇子。 他这样秘密杀掉了樊景,乃是为了维护她的名节,可是被有心人知道,便是要让骁王惹来无尽的祸患,毕竟身居上位者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被拿去做了文章,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飞燕轻擦掉眼泪,便不在言语,朝着那墓碑又叩首一拜,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半山处的那个悠然独处的男子走去。 那竹林深处的石碑上沾染着山中的雾气,凝结成一行行下滑的清泪…… 樊景的死讯,并没有对外公开,毕竟他乃是秘密潜伏在淮南,犯下的也是不可告人的勾当。 很快北边就传出东北侯身染恶疾,骤然离世的消息。可是定北侯府的侯印却并没有如骁王先前预料的那般,被齐帝收回。只因为那定北侯的遗孀,通古部的阿与公主已经怀有了骁王的遗腹子,侯位后继有人,若是定北侯亡故便收了侯印,薄待了孤儿寡母,那么大齐的圣心难免就落人口实了。 原来那阿与身陷贼巢后,那贼巢便被淮南的剿匪军围剿。贼寨里的侥幸逃脱的二头目带着些残余的部众和阿与,一路逃到了北地,可是还未到定北侯府索要了赎金,那几个贼子便被人半路截杀,阿与获救得以重回侯府。 当飞燕听了这消息便是一惊,不禁去问骁王:“那阿与怀有身孕几个月了?” 骁王讽刺地微微一笑:“听北地的探子说,阿与还未显怀,应该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 飞燕听了,心中一惊:“樊景离世已经有三个月了,那阿与这怀了两个月的孩子又是从何而来?” 骁王冷笑道:“没想到樊景的死倒是成全了那女子的名节。 130|8.7 骁王点到了这里,哪会让人不明白的道理? 按照月份来说,那阿与受孕时分明是在贼巢之中……飞燕的眼睛微微一瞪,登时明白了内里的关卡。 “……这……难道白露山的余部皆是受了这定北侯夫人的管辖?” 骁王翘着了嘴角:“据称是通古部去了一位阿与公主的堂兄,率领白露山的余众打了几场胜仗,竟是让父皇龙心大悦。” 飞燕闻言便有些无话可说,骁王之所以不能直接跟皇上言明樊景的祸心,实在是因为内里牵扯了她遭樊景掳劫的事情,所以只能隐瞒了樊景其实死在北地的真正原因,任由那阿与只手遮天,瞒报了樊景的死讯,拖延了足足二个月才爆出了樊景暴毙而亡的消息。 看来阿与想要将被盗匪羞辱而怀下的孩儿硬充作是樊景的遗腹子了。 说话的当下,飞燕正在给骁王按摩后背。亏得伤药灵验,骁王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一条红色的伤疤。 骁王被那双柔夷按摩得甚是舒爽,一伸大掌便将飞燕也扯进了怀里:“燕儿,本王的伤可是好了,能好好疼惜下我的小娘子了?” 淮南政局现时平稳,邓怀柔的势力已经急速萎靡。原先与他狼狈为奸的地方官吏豪绅,看着风向不对,也是纷纷转舵,生怕走得太慢沉落在了邓公的破船之上。 只是这样一来,骁王的日子更显得百无聊赖,也只好在府宅里好好陪伴娇妻,可是因着落水带伤,几次索欢皆是被拒,当真是憋闷得想要好好地带兵厮杀一场。 现在好不容易郎中点了头,岂有不抓紧时间好好爱惜娇妻的道理? 飞燕早已经不是初尝风露的姑娘,感受到骁王将嘴唇贴服在自己的耳旁,阵阵热气直往耳蜗里钻,那身子也是不由得发软,反手揽住他的臂膀,与他的嘴唇密密实实地亲吻到了一处。 这样难得主动的燕儿,便是修炼上了九重天的大罗神仙也是难以自持。待得大掌挨上了香肌雪肤,当真是一片的滑嫩,也不知这些时日燕儿是如何保养的,顺滑的手感尤胜从前,便是死在这香体玉肌上也是心甘情愿的。 “且……且等着,那羊肠衣还是没泡呢……”飞燕喘息着道。 到了这等田地,哪里来得及温泡着那些个,骁王用力将飞燕抱起,安置在自己的腿上,低笑着说:“今儿也是等不及了,娘子行个方便,一会且小心着,到了要紧时,自在外面行了方便……” 飞燕听得却是脸颊红润微微恼道:“你这等贪吃的,到时哪里休止得住……” 不一会,锦帐放下,便是床榻摇曳之时。 守在外面的宝珠一干侍女,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自从上次龙华寺回来,侧妃与骁王和好如初,可是却总是不见一处合房,如今王爷与侧妃琴瑟和鸣,她们这些侧妃手底下的也是舒缓了一口气儿。 只是不知这侧妃什么时候能一举怀上皇家的血脉,以后便是真有正妃入府,也是不惧着撼动了王爷的恩宠不是? 骁王久久不亲近佳人,便是折腾了足足二个多时辰,才略见饱足。 此时已经进入了夏季,一阵凉风徐徐吹散着屋内的绮丽璇旎。飞燕尤未平息气息,便是靠着在骁王的臂弯里,微启樱唇轻吐着芳兰,骁王袒露着胸膛,拿着湿巾帕子替怀里的娇人略微擦拭了下,低低地说:“可是恼了,方才也是一个没忍住,才能弄得燕儿脸上……” 飞燕便是将素手握成了拳头,微微捣了下他的胸膛道:“竟是不知羞的,做都是做了,竟然还要说……” 屋内的二人,调笑着私语。 宝珠指挥着两个小丫鬟,取来从地下冰室里刨来的大块的凉冰,单取了一小块,捣碎了浇上酿好的酸梅汁,又取了新鲜的杨梅肉点缀在里面,预备着等冰再融一融,等两位主子消散了汗意,再去饮这果汁去一去暑意。 剩下的大块凉冰则放到屋内的铜盆里,打了扇子降一降暑意。 宝珠领着的这两个是府里新进的丫鬟,名唤锦花、胧月。因着两个小姑娘模样俊俏,甚是机灵,手脚也是秀秀气气,才刚被魏总管提拔上来入了侧妃的内院里服侍,虽然是进不得内室的粗使丫鬟,但是可是要比王府别院的丫鬟来得月钱要高上一层,是以这两个小丫鬟也是甚是雀跃,很以自己能入了侧妃的院子听差为荣。 其中那个叫胧月的模样最出挑,才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是眉眼露出了女儿家的媚色了。她小时家里还算殷实,随着弟弟念了一年的私塾,倒是识文断字,后来经商的爹爹离世,家道败落了,为了生计,这才被卖入府里。 也是因为她的做派不同于那些乡村里来的大手大脚的丫鬟,魏总管这才将她放到内院里,若是侧妃喜欢,粗识些文字的胧月倒是可以帮忙伺候着笔墨。 只是胧月也是经历过些许富贵的,虽然从未进过王府这样的皇家门槛,可是一般乡绅富户家里的做派还是了解的。 当初她被卖入王府里时,心里是存了抱怨的,依着她的姿色便是嫁入富庶的商贾人家做正妻都是不为过的。可偏偏短视的后母将她卖入了王府签了丫鬟身契,一时间便是有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怨气。 可是真的入了王府,恍若刚从井底跳将出来的青蛙一般,这才知道以前识得的富贵竟是像屁一般不值得一提。 这府里的种种贵气不提,像她这样刚入府的丫鬟,穿上身的衣服都是自己家道还未败落时,过年才会扯来的彩缎子布。那时候母亲尚在,犹自要精打细算不肯浪费一块布丁的。她刚上身时,还小心翼翼,生怕给弄脏了,过水太多掉了颜色。 一旁的其他丫鬟便笑话着她:“真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小蹄子,这般的小心倒是什么活计都不用做了!你当骁王府竟是只给丫鬟一身的衣服吗?我们王爷可是个会生财的主子,这府里无论大事小节,月例红包另算,仆役的新衣从来没断过,赶上过年,侧妃那边的贴身丫鬟甚至都能等得一套银簪花的头面,尤其是那大丫鬟宝珠姑娘,去年过年时,得的那对玉镯子,简直都滴出了水儿来,套在腕子上那个脆响,馋得人呦,恨不得将脸儿贴在那镯子上……” 只这一番话,倒是激出了胧月几分向上的心思,全打消了初入府时的怨气,一心便想着力争上游,争取入了侧妃的内院。 她人本就玲珑,又是存心要抖出机灵,终于入了魏总管的法眼,进了侧妃的内院听差。 只是进了内院足足有一个月,没得了机会在主子们的面前靠一靠,这便让胧月心内生出些焦火来,该是如何才要让侧妃另高看着自己一眼。 今日听了大丫鬟宝珠的吩咐,取了冰,调好了果汁。便是放到厅下的茶几上。等候着屋内主子们的吩咐。 这临近了下午,也是热了些,虽然侧妃的院内青竹成荫,又有青石小池很是凉爽,但是宝珠因着刚才去取冰走得发了热,便站在廊下扇着风。 胧月很是会看眼色,见宝珠发了热,便将方才凿冰时剩下的几块冰放入了碗内,又将方才厨房给院内的丫环侍女们送来的甜瓜切成了小块放入了进去,让锦花端来给宝珠等几位体面的贴身侍女们降温。 别看都是听差的丫鬟,可是说到底这外院的到底是比不得内院的,屋外听差的又比不得能进得了主子房间的。若是想高升一步,且是得巴结着。 所以胧月让锦花端甜瓜给宝珠她们,锦花很是高兴,端起了几碗甜瓜便说是自己亲自备下的。 果然当冰镇甜瓜端来时,宝珠便看了这锦花一眼,觉得这新派来的小姑娘倒是有几分的眼色。这带了棱角的冰块,自然是不能放入主子的碗里,免得挂破了口舌,反而起了麻烦,可是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能吃到着冰凉的好物,便是没有那么多的挑剔了。 可是这一贪凉不打紧,没一会的功夫宝珠便闹起了肚子来。不一会的功夫,其他几个也是都有了反应。 这外院走马观灯的如厕着,偏巧这时候骁王喊人进来送冰了。 宝珠这下可发了急,边捂着肚子边拧着锦花的耳朵说:“死蹄子,好好的弄什么甜瓜?这下好了,丢丑可是要丢到主子的面前了!” 眼下几个贴身的侍女都闹着肚子,若是这样贸然进屋,要是在主子面前不小心放出个带响顶味儿的屁来,真是投井的心都是有了! 可是骁王那里又是耽搁不得的,宝珠这边肚子又开始翻江倒海了,边捂着肚子边唤来一旁默默垂立的胧月:“一会你端着备好的果汁冰块进去,手脚要轻快,不能跟主子说话,更不能发出声响,眼睛不要乱看,伺候着主子们喝完果汁后,便退出了……诶呦……这肚子……可是都记住了?” 胧月连忙应下,然后便端着一副黑底描金的牡丹团簇托盘,举着果汁冰块,轻手轻脚地入了内室。 此时内室依然是春意过半,因着帘子也是半撩起的。隔着轻纱,胧月隐约看见侧妃正披着轻纱,趴伏在铺着香草凉席的床榻上。骁王则光裸着健壮的臂膀坐在床边。 见她进来,便挥了挥手,示意着她举了托盘靠前。 胧月平日将虽然见过这骁王的模样,却都远远的一望,哪里见过今日这般衣衫不整的王爷? 更何况又是那么英俊健美的男子,只瞟了一眼便有些脸红心跳,半低垂着头,将托盘高高举起。 骁王的长指来回在琉璃碗里盛装的冰块里挑捡了一下,选出个光滑圆润的,又在手心里握了握,然后便将它轻轻移放到那侧妃光滑白皙的脊背上。 许是被凉意激到了,那侧妃便是微微地一颤,复有舒服地放松下来,任凭着骁王用那光滑的冰块在美背上游移,而那长发微垂的男子,则用唇舌追逐着那雪肌上的水痕,让人看了脸红心跳…… 待得那不大的冰块消融成了水,骁王才端起那冰镇过的酸梅汁,然后朝着跪在地上的胧月挥了挥手,示意着她下去。 待得胧月端来托盘出去,眼角的余光,尤看见骁王正温柔地垂下身子,附在侧妃的耳边请问着她要不要饮下果汁…… 待她从屋内出来时,宝珠她们已经又上了一趟厕所,央着人送来了止泻的汤药,刚刚松缓了些,而那锦花早就被罚跪在了院外的路旁,正一抽一抽地啜泣着。 胧月退回到廊下准备瓜果的茶房,抬眼看了看左右没人,将搁在茶柜后面的半碗有些发馊的隔夜甜瓜倒在了一旁烧得正旺的小炉罩里。 只用了一汤匙的馊水,终于让她进了主子的房间…… 胧月坐在一旁的小矮凳上,细细地回味着方才内室里的种种细节。 侧妃扔在八仙凳上的肚兜乃是四川的蜀锦,加上苏州双面绣的花边儿,随便掉在地上的那只玉钗,她曾听见大丫鬟说过,乃是南缅的贡品,便是穷极一般乡绅的所有身家也是买不来半支的,那样英俊又出身高不可及的皇子,不知他的嘴唇贴在肌肤上该是怎样的灼烫呢…… 惬意地一边扇扇子,一边咬着新切的甜瓜,胧月突然觉得无比的快乐,以前怎么会觉得嫁给了商贾做正妻便是好命了?还真是短缺了见识的,竟是不知登天的台阶便是就在自己的脚下! 那个侧妃别看现在娇滴滴的模样,以前也不过是在街角贩粥的商妇……做个妾室倒是有些难,可是以她的姿色与眼色,做个骁王的通房丫环又有何难? 若是能服侍那样英伟的男子与枕席之上,便是死也是愿意的! 131|8.|7 伯夷的风云才刚平定,骁王原想着让飞燕养一养身子,然后去江南游湖消散下心情。可是飞燕却不肯,她倒是想着有机会一起看一看隆珍。如今,她的月份也是见大了,虽说那边子有得力的下人看顾着,可是飞燕总是放心不下,想着临盆时,她若是能在身边就好了。 可是心里挂念着个孕妇,一艘挂着扬帆的大船便将另一个大肚的送来了。 当骁王阴沉着脸,将乐平与安庆二姐妹俱来了淮南的事情告知飞燕知道时,飞燕便是半天没有合上嘴儿。 乐平一向行事乖张,放荡不羁,便是京城的富贵圈子都知道的,可是这次,她也是闹得太出格了。 驸马爷王玉朗受了皇命,大半年前就出京去了北地边陲酬军。这乐平少了拘束,可是撒开了欢儿似的,竟是跟京城里一个俊俏的和尚又是生出了些许的苟且。 她素来通宵达旦,喜欢饮酒,月信便是来得不准,所以一连三个月没来月信,竟然混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样也得了便,倒是可以日日的欢愉了。 前来给公主请平安脉的老太医倒是不含糊,两根手指一搭,便立刻发现与丈夫分离足足大半年的公主居然患有身孕两月有余了。 到底是根老姜,很能稳得住底气,只说了请公主多注意饮食休息。便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旁敲侧击的一打听,那驸马爷果真是离府了半年,没有半路回来与公主夫妻偷偷幽会过后,老油条没几天便“病”得气若游丝,只推说病得太沉,便解了太医院的差事告老还乡去了。 再给公主派来的,却是个太医院的学徒,拿手一搭脉,也觉得不对劲,可是因着也知那驸马爷不在府内,竟是疑心自己诊脉不对,便是忐忑着未敢出口,回去想寻个师傅问一问,可是旁人听了他描述的脉相也都是瞪圆了眼睛,半响之后,目光闪烁,顾左右而言他,竟是问不出一个头绪俱全的答案。 那孩子也是心里一苦,隐约觉得自己沾上了什么甩脱不掉的麻烦,左思右想之后,见那公主又寻人来问为何自己的月事总是不来,便是战战兢兢地问着公主的侍女,公主是否有呕吐嗜睡的迹象。公主的侍女也是精灵剔透的,听太医这么一说,心里就是一突,明白了太医的意思,逼着太医和她回来见公主。 小太医便是又战战兢兢地替公主把上了脉,然后苦着脸恭喜公主有喜了,看那月份大概四月有余了 乐平公主以前虽然经常胡混,却有着法子规避受孕,却不知哪一次出了纰漏,居然怀了孽种。当下默不作声,只着人侍候太医一顿午饭。人还没走到饭堂,就有那身材健壮的侍卫将太医按倒,绑在椅上,然后将浸湿了的草纸一层层地蒙在脸上,盖住了口鼻。没一刻的功夫,人便是浑身抽搐,不久就没了气息。。 乐平换上民间贵妇的衣服,偷偷来到有名气的医馆询问,得到的却是和小太医一样的脉相——胎儿的月份有些大,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节,贸然地流掉胎儿可能导致血崩。 乐平心里着了恼,却也知道出了这等丑事,若是传到父皇那里自己也讨不了好。于是偷偷溜进皇宫,找沈皇后商量对策。沈皇后听了女儿期期艾艾的话后,气得半响无语,然后平生第一次给这打小便特别宠溺的女儿狠狠一个耳光,破口骂道:”竟是胡乱到这等田地,满朝文武皆知你的丈夫身在万里之外的边陲,肚里的野种倒是想要赖给谁?” 乐平也是被母亲的这一巴掌打的有些狠了,心知自己这次祸事闯的甚大,便是只能求着自己母亲想法子。 沈皇后气得一通大骂,但发泄怒火后终归还是要替自己不省心的女儿收拾残局。沈皇后略一思索,便明白关键之处是不让文武大臣和皇上听闻乐平的消息,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找个由头将乐平送出京城。待她在外面生下孽种并处理妥当后再回到京中。 只是该去哪里?若是去岭南,老三的那张破嘴从来就是没有把门的。若是送到别处,没个依靠自己却是不放心。这时候,沈皇后想到了自己的二儿子。虽然老二是个冷冰冰的倔种,但是那个侧妃看上去倒是个稳妥依靠的,做起事来也是滴水不漏。 虽然她和二儿子的这个妾室接触不多,却也发现飞燕不同于普通的贵妇女眷,不是个只知涂脸抹粉的,而是心有沟壑。自己的二儿子也是个沉稳的,乐平到了她二哥那里,自己也是放心。 心里一阵思度后,便拿定了注意。沈皇后亲自给骁王写了封信,信封上加了三道蜡封,派专人送去了淮南。 只是乐平去淮南有些师出无名。沈皇后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不久宫中传来消息,九岁的安庆公主太过想念骁王,要去淮南看望二哥。因为安庆公主年纪尚小,由乐平公主护送到淮南。 幸而乐平公主还没有显怀,穿上宽松的衣服便看不出什么异样。 那安庆也是年小,并不知家姐身体的异样,听说要去二哥那里消暑,心中很是雀跃。 沈皇后这边倒是轻松了,却把麻烦都甩给了淮南。 飞燕听清了原委,看着脸色有些发青的骁王,知道他因为乐平在京城的荒唐行径而生气,伸出玉手在他胸间轻轻地抚摸着…… 飞燕心知骁王一向不善于与家人相处,跟那乐平的关系也是淡淡的。可是此番关系着小姑子的名节,若是骁王起了性子,将乐平推出去也是不美,岂不是打了沈皇后的脸? 于是柔声说道:”这等内宅里的事情便由妾身来处理,殿下只管处置公务就是了。” 为了避免别人看透,乐平公主特意命船工计算着行程,在深夜进了淮南府。飞燕早早便命魏总管在王府里腾出一片环境清幽的宅院,又添置了许多名贵装饰和器具,免得两位金枝玉叶住得不适。 待到深夜,终于等来了三辆由薛峰带队护卫的马车行驶到王府门前。飞燕领着宝珠和一众侍女在门口等候。肖青率领精锐的侍卫环侍左右。 乐平公主下车时,飞燕亲自来到台阶前,命宝珠搀扶乐平公主。飞燕见乐平穿的是碎花的宽松笼裙,肥肥的裙摆倒是看不出个什么苗头来。 乐平公主虽然心知飞燕也是知情的,可是看她的面上却是瞧不出半分羞色。只亲热地拉着飞燕的手,嚷嚷着这一路的舟车劳顿,竟是有些饿了。可是有什么顺口的,且拿来先填饱下肚子。 飞燕笑道:“一早就命厨房备下了吃食,就等着二位公主前去就餐呢。” 说完,扭头望向了刚下车的安庆公主。这安庆公主比前年又抽高了不少,模样也是愈加的俊俏,依稀倒是很像沈皇后的模样,只是脸上甜甜的笑意稀化了脸上如同沈后那般犀利的艳美之感。 看飞燕微笑着望向她,便是樱唇微翘,招呼着身后的嬷嬷们抬下三口箱子,倒是再不像以前不懂事那般,贸然地叫飞燕为“嫂嫂”了,只是甜甜的微笑道:“与侧妃久是不见,可是安好?本宫特意从宫里带了些京城近来流行的书籍册本,还望侧妃不要嫌弃,且收下,供平时消遣着打发时间用。” 飞燕记忆里的那个安庆公主,还是个把脸伸到盘里吃东西的小吃货,却不曾想这年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快不到两年的时间,在人情世故上竟是比她那荒唐的姐姐要强上许多。听说皇上请了傅家的三小姐入宫做了女官,教习这这小公主,太子妃一族严谨矜持的家风倒是让这位小公主受益不少。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听说自己是喜欢看书的,竟然千里迢迢地从京城带来几大箱书籍,倒是有心了。 待得飞燕引得二位公主进了内厅,桌上的精致的吃食已经摆满了桌子。 乐平公主坐下后也不与飞燕客气,拿起银筷逐一品尝起来。安庆公主倒是谦让了几句,才举起银筷。 飞燕看了看跟随二位公主到淮南的侍女,个个看起来精明伶俐,但是人数却是不多,比正常出行要少很多,想来也是怕人多口杂,泄露了消息出去。 看二位公主吃得差不多了,飞燕开口说道:“今日有些晚了,二位公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会多派些得力的侍女去服侍二位公主的。“ 安庆公主倒是还好搭理些,但是乐平公主那边派去的侍女却要斟酌一下。虽然乐平公主近身侍候的都是她从京城带来的,自己府上过去的只是给乐平公主做外院的粗使丫鬟,但也要头脑灵活,手脚麻利,更要谨守礼仪,守口如瓶。 飞燕叫来宝珠,让她安排一下拨几个自己院里的侍女给乐平公主。 宝珠派了两个院里的老人带着新入院的几个丫鬟去乐平公主处听差,胧月和锦花便在其中。 132|8.7| 乐平公主来淮南消暑,但是当哥哥的却是几日都没有露面。 飞燕心知这时骁王对乐平存着气,更是生气将这丑事推到了淮南的皇后,干脆便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更重要的是,此时还有更牵动骁王心思的事情,那便是聚拢到一处的密匙。 当密匙聚合到了一处,骁王这才看出内里的关键所在,原来密匙上的花纹才是最关键的所在。前面几把钥匙合并在一起,这几个花纹便形成了最后一把钥匙。 可是北地战事风云变幻,最近定北侯的军队犹如神助,竟然是一路将北方的蛮族击退到漠北五百里处。 而那宝藏的藏身处竟然是在定北侯军重兵把守的要塞中。 这军事调防的凑巧不能不让人生疑。骁王这才有些领会宣鸣的用意,虽然宣鸣拱手让出了密匙,但是现在若是取宝,无异于是虎口拔牙,他这是请君入瓮! 另外有了密匙这等上好的香饵,还怕引不来苍蝇?那南麓公竟是得了风声,三五不时派了些宵小准备夺取密匙。 骁王如今是站稳了脚跟,春季征兵时,前来大府郡参军的后生简直是满坑满谷,而南麓公那边听说连军饷也是快开不出来了,逃兵不断。所以现在倒是不用再给那厮脸面了,几次派来的密探皆是抓住之后问斩,曝尸于面向南麓公府的城郭之外。 也不能怪南麓公现在总是走下三路。他的日子的确是不大好过。 邓公养家糊口的本事与那湖面上烧伤抢掠的盗贼乃是一脉相承的,原先靠着暗杀官员震慑四方,倒是不愁钱财,可是如今却是被骁王的缴匪断了财路,而那眼看到手的密宝,也被骁王截胡,这心内的怨毒简直要满溢出来了。 伯夷原是满口答应会赊些军粮给他,预备着今年的冬粮,可是却临时变了挂,将原先配额给他的粮食让与了骁王。 骁王初来淮南时,没粮没钱银没人手的苦楚,现在却是渐渐的被南麓公尝了遍。 当南麓公府的管家一脸难色地同邓怀柔说起府里的日常开支竟然是不够夫人举办个体面的寿宴时,直将南麓公气得一脚便将管家踢出了房门。 卫宣氏在一旁沉吟着,此时倒是开口道:“邓郎莫要气坏了身子,为今之计,还是想出筹措钱银的法子才是。” 邓怀柔瞪圆了眼儿:“要不也学霍尊霆那厮,来个义卖?” 卫宣氏摇了摇头,慢慢说:“到底是错了一步时机,竟然没想到那骁王打得竟然是温水煮青蛙的主意。 他虽然劝止皇帝打消了武力平定淮南的念头,可是从开设盐场到开拓运河组建商队竟然是一步步地赢得了淮南的民心。 南麓公在淮南只手遮天的情形再不复存在,反而是骁王如今一呼百应。 卫宣氏所说的“错了一步”,便是没有在骁王根基未稳时率先屠了霍家皇子揭竿而起,正式称王。如今眼看着这么多年的心血被骁王这般慢慢消耗殆尽,夫妻二人怎么能不心内滴血?那宣鸣也是个狡诈的货色,竟然是不声不响将那密匙留在海崖渔村,这岂不是给骁王如虎添翼吗? 卫宣氏铺展开了淮南的地图,只不过未到两年的时间,南麓公府竟然和骁王府是实力颠倒了个乾坤。她心知,朝廷里对二人以前屠戮官员的秘史只是忍而不发,若是照着这样蔓延下去,迟早便是老虎的牙齿脚爪掉落殆尽,锒铛入狱,斩首于市口的结局。 也正是因为这力量的颠倒,那骁王再不是韬光养晦,一改往日与南麓公府井水不犯河水,甚是忍耐的做派。 那几个被斩杀的暗探便是骁王立下的战帖。 想到这里,竟是不能再坐以待毙,否则真是要被这饕餮一般的骁王一点点蚕食殆尽。 邓怀柔也是想到了这点,目露凶光道:“一不做二不休,突袭大府郡,将骁王府满门杀得片甲不留,扯了那霍尊霆的肚肠出来下酒!” 卫宣氏眼露懊悔地摇了摇头:“那骁王诡计多端,你我几次与他交手,甚至当初将初来淮南的他围困山上也奈何他不得,此番兵强马壮,又怎么会不提防呢?若是去了恐怕更是会落入到骁王的圈套里……”说到这,她伸手指了指靠近伯夷的积翠山:“此处乃伯夷通向东南的必经之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进可入中原,退可往南夷。若是能攻占这里,倒是可成为狡兔三窟中的一窟。” 邓怀柔看着卫宣氏指的这处地方。这乃是刀凉族世代居住之所。此地民风彪悍,就算是五旬老翁,一言不合也是拔刀相向。所以南麓公府一向与刀凉族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此番被骁王迫得没有了退路,若是能占据这个山头,便是辖制住了伯夷的粮道,更是不惧骁王的威胁了。 想到这,邓怀柔眼露精光,说道:“此番出兵若是骁王阻拦该是如何是好?” 卫宣氏说道:“刀凉族经常欺辱周边汉族,我们以协扶汉民的名义,快速出击,一战定胜负,等骁王反应过来也是来不及了。” 夫妻二人一番合议之后,便是拿定了主意,准备开拓新的据点,远离骁王的势力。 邓怀柔的战术一向走的是卑鄙以极的路线,偷袭积翠山居然选择了刀凉族最神圣的旺火节之时。刀凉族天生嗜酒,在旺火节之时个个喝得酩酊大醉。邓怀柔精挑细选了一批手脚敏捷的老兵,派他们偷偷潜入刀凉族,等刀凉族喝得大醉后,突然蹦将出来,砍瓜切菜般地将醉的不省人事的刀凉民众砍翻在地。刀凉族虽然有心抵抗,但是个个喝得手脚无力,站立不稳,又哪里是这些老兵的对手,仅仅一个晚上偌大的刀凉族便被杀得只剩下一些妇孺,成年男子尽数被杀,血水顺着山路蜿蜿蜒蜒地一直流到山脚。 一夜屠戮,震撼四方。刀凉族乃此地繁衍近三百年的蛮族,衍生的分支无数,与周边许多小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刀凉族平素口碑不佳,但此番被人一夜屠戮,也是让人心生惧意。当消息传到淮南的大府郡时,骁王却是微微冷笑,逼迫了许久的老鼠终于忍不住挖洞撤退,殊不知却是自掘了死路。 要不了多时,征讨邓怀柔便是振臂一呼,八方影从。他倒是不急,等到邓怀柔积攒了更多的民怨,就是瓜熟蒂落之时。 近日骁王府内倒是大兴土木,新办了一个大工程,将后花园扩大了一圈,新建了两个浴池,浴池便还建了一座阁楼。 然后将海碗粗的毛竹剖开,一根根首尾相连,从附近的山顶一直通到后花园,将山顶的冷热温泉分别引流到新建的两个浴池里。 乐平看过了图纸之后,突然喟然长叹一声,对着飞燕说道:“ 都道那京城是洒了金粉,铺了银砖的富贵之地。现在才知还是这外放的封疆大吏过得潇洒自在。本宫原也是想在自家的府宅内挖个泳池,夏日里可以游船戏水,何等的逍遥。可是刚刚挖好了泳坑,便被御史一本参到了父皇的桌案之前,说我不恤劳力,大兴土木,是劳民伤财之举,然后便被父皇训斥了一通,只得把土又填了回去。 飞燕心道:便是在皇帝脚下也是没有拘谨到你。脸上却是微微一笑道:“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如果能够在父皇母后面前进孝,二殿下倒是巴不得可以常驻京城。” 乐平听到这,倒是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飞燕,说道:“你这便是有些想不开了,身在淮南,我二哥怎么娇宠你都是可以的。若真是回了京城,只怕再无这般的夫妻情深。所以啊,你若是个聪明的的,可别学那太子妃的贤惠,拼命地串掇着自己的夫婿力争上游,争抢那些个有的没的了。” 飞燕淡淡一笑,并没有接话。 说道这里,乐平脸上的笑意突减,低声地对飞燕道:“你到底是年长了我几岁,如今又是身在京城之外,本宫便是依着辈分叫你一声姐姐。但有一事,不知姐姐可否应承下来。” 飞燕将那图纸轻放到一边,说道:“公主可是忧心着这腹里的婴孩以后的出路?” 说道这,一向放荡不羁,混不将世间礼数放到眼里的乐平眼圈一红:“我们霍家人一向是亲情淡薄的。此番本宫来到淮南府,二哥居然是狠心地一眼都未来看我。可想而知,一旦本宫生下这肚里的讨债孽种,二哥也是不管不问的。我与他到底是母子情深一场,他也算是霍家的皇种血脉,只是这一旦生下,便是天人永隔,待本宫回到京城去,却是连看都不能看一眼的。若是姐姐肯照拂这孩子,给他个正经的名分,便是定了这骁王府庶出的名头,将来也是好婚配的。” 听到这,飞燕是听懂了,乐平想将这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顶着骁王府妾室庶出的名头,倒是能够当个霍姓,享受霍氏皇家的福泽。 就在这时,便是听到一阵低沉的怒喝:“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竟是算计到了本王的头上!” 133||8.7 乐平被这一声吓得手一抖,手里的瓷碗便摔在了地上。她有些懊恼地抬头一看,自己的二哥正一脸阴沉地瞪着她。 “二哥你人来了也不出声,当真是要吓死我吗?”乐平也不起身,便是坐在躺椅上嚷嚷道,可是到底是心虚地又看了几眼飞燕。 骁王压根没搭理她,径直冷冷地冲着飞燕说道:“府里的人丁奴才,都是要本王签了身契才能入府的,你个妾室不可擅自增添王府人口,不然管他男女,一律扔到了府外喂了野狗!”这话说的甚重,也是没有给飞燕留下半分的情面。 飞燕半低着头,顶着骁王的怒火施礼称是,只说“妾身不敢坏了规矩,只是与公主闲话而已”一类的。看上去也是在乐平公主面前尴尬得略略下不来台的样子。 乐平原被脾气就不甚好,被二哥那句“喂了野狗”简直气得涨红了脸,自己肚子里的虽然不是驸马的孩子,难道就不是霍家的子嗣了吗?直抖着手指着他嚷道:“二哥!你甚么意思?竟还当我是你的亲妹了不成?” 骁王冷冷看着乐平肚囊略微显怀的样子,深邃的眼里满是厌弃的狠劲儿:“把你的手爪给我缩回去!竟是荒淫无措到此等地步!身为大齐肱骨之臣的家媳,却在丈夫为国事奔波时私怀了身孕,如今跑到兄长的家中却又指望着兄长的妻妾未及身孕便认下孽种……乐平,你这几年可是长了脑子?” 乐平一向是知道她二哥的脾气的,平时面色发冷的时候还好,可若是真惹他生了气,发了狠,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加上她此次实在是理亏,又是瞒着父皇不知道的,若是二哥真急了,将她撵到船上一路送回京城也是说不定的。加上因着她的缘故,飞燕也被骁王训斥了一通,也是不好再闹下去了,便是憋着气儿,一甩手,气哼哼地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回转了自己的院落。 待得乐平走了,飞燕才慢慢抬起头,唤来宝珠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然后走到了骁王的身边,伸手揉着他眉间的褶皱刀道:“怎么还皱着眉?当心皱得久了带得头痛……” 骁王慢慢握住了她的柔夷道:“方才可是凶到了你?” 飞燕却是浑不在意微微一笑:“妾身知道殿下用意,虽然苛责妾身,却是绝了公主以后私下底再来缠着妾身的念头……” 骁王微叹一口气,将她的手贴在嘴边吻了吻,轻声言道:“若是霍家的女儿都如燕儿这般的贴心可人便好了。” 飞燕不欲骁王这般感伤下去,轻声言道:“那乐平心也不是太坏,就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私下有孕的事情,实在是王家的家丑,若是殿下收养了她诞下的孩儿,若是日后被王丞相家知道了,岂不是殿下也有纵容包庇之意?将那孩子养在王府难免是坐实了口实,便是殿下不开口现身,妾身也是会让公主打消这样的念头的……妾身前几天就命魏总管寻了几个家道殷实又没有子嗣的人家,皆是出身清白,为人老成的,倒是可以将那诞下的婴孩托付出去,妾身会比较着来,看一看倒是是托付到哪一处更为妥当。” 骁王说道:“你却看着办吧……燕儿,若是有一日本王想要回京,再不复淮南这里的逍遥,你可是愿意跟本王一同回去?” 飞燕心知骁王会这么问,一定是听到了方才乐平说的那些回转京城,便恩爱不再的话。她微微抬眼看着眼前英伟的男子,慢慢语道:“飞燕知道骁王胸有丘壑,岂可一味图安,偏居一隅?” 若说燕儿以前不懂,现在看到淮南在短短不到两年间的民生变化,心内也是颇有感触的。霍尊霆是个想要做出一番伟绩之人,这样人若仅仅是贪欢着儿女私情,而在京城之外苟安,那便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骁王了。乐平公主所说的倒是不假,若是去了京城,势必要陷入与太子争权的漩涡之中,可是身在江河湖海中,风浪又怎么能是光躲避就能规避得开的呢? 若说樊景的死,让她有所感悟,便是明白有些事情真不是一躲便可了之的。与其被动到事情变得不可收拾的地步,倒不如一开始便积极地参与,总是要争取过后,才是无悔。 她也不知当骁王重返京城时,他与她到底是会被时势波折改变成何等的模样,前方的路也必定是无比艰险,而她却知道自己愿立在他的肩旁一路携手共迎风雨。 骁王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嘴角渐渐漾出淡笑:“是本王多虑了,忘了燕儿是个怎样的女子……” 飞燕笑着起身,拉着骁王来到了自己的书房。将自己昨儿下午绘制出来的积翠山一带大小部族的地形分布图铺展了开来。 事实上,此地部族众多,关系错综复杂,飞燕早就在半年前便开始绘制这里的势力分布地形图了,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南地与北地有些类似之处,都是蛮族众多,稍有处置不当便起纷争,殿下可借由这番巧里,除掉邓氏……殿下可还记得身在北地的胡戎三日乱?” 问这话时,飞燕的眼底闪过一抹俏皮,当年骁王在北地采取合拢包围,想要阻断通往白露山的供给之路,可是飞燕却是巧妙利用了骁王不谙北地风俗的短板,挑起齐军与胡戎的冲突,自己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 骁王突然很想抓起眼前这小女人,剥了里裤,狠狠地赏她的翘臀一顿手板,想起当年那三天的乱斗,半磨着牙道:“燕儿还敢再提,因着你这番别用有心的挑拨,本王可是差点要娶了胡戎部落的公主才能突破胡戎的包围。” 骁王当年差点牺牲色相的事,飞燕却是不知的,但是想着胡戎彪悍的民风,那边有守寡的女子因着姿色年华不再,难以再改嫁时,便是经常随着部落成员骑马劫掠边民,将健壮年轻的汉族男子拽到马背上抢回到自己的营帐去,夜里扯开裤带温暖床榻,白日里也多了个劳力……依着骁王的“姿色”倒是上上乘的,被胡戎公主瞧上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不知是不是牺牲了色相,使了几把子精气才逃出生天的? 当下便是凤眼微睁,迟疑道:“那……可是被得了逞”可是问到一半便后悔了,觉得这答究竟是如何,都是不该问不该知的,俏脸绷得紧紧地转身便要离开。 骁王看着当年的始作俑者如今别扭模样,当真是好气好笑,伸手拉着她道:“你将为夫送入了胡女的虎狼之窝,为了燕儿,本王可是拼了命地保全了清白之身,如今不赏,竟然还先掉脸子?当真是该罚!” 飞燕被骁王的没正经闹得笑出了声,便是被骁王一把抱入了内室去了…… 那厢□□撩人,可是乐平公主这边确实气得鼓鼓的。 她一路怒气冲冲地回了院子,可是还没到门口,便是差点被一个迎面走过来的侍女撞上,反手便是一嘴巴过去,将那侍女打得脸儿一歪,差点栽倒在地。 “竟是不长眼吗?你们骁王府就是养出这等的刁奴?”看着公主动了怒,她的贴身侍女也是出声喝骂着那被打的小丫鬟,然后便劝慰着公主息怒进了院子里去。 挨打的那个侍女被罚跪在了路边,不住地掉着眼泪,因着是低头,没有人看到她满眼的怨尤。 这个挨打的丫鬟正是刚刚调拨进公主院内的胧月。她自从见了骁王起了些要力争上游的心思后,便是一心要在这骁王府里赚取几分脸面出来。 可是却不曾想,这乐平与安庆两位公主来了以后,她跟锦花一起分到了此处做了外院的粗使丫鬟。 这下可是让那胧月心内一阵的难受,心内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让那骁王分神看上自己一眼,凭借她的年轻姿色,就不信比不过那侧妃! 心里正存着心事,却是赶巧撞到了乐平公主的刀口上,登时被当了出气的砂囊。她也算是从殷实人家里出来的姑娘,进了王府后,主事的侧妃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从来不苛责下人,主子如此,下面的人也是一应的讲理。所以这胧月可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当着面儿的打骂,一时间竟是脸儿憋得红红的,两只瞪着地面的眼儿都要冒出了火来! 竟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天生会投胎,落了皇家做了公主便是了不起了吗?依着她看也不过是浪荡无礼的泼妇罢了! 想到这,胧月脸上的鄙夷更胜。 她的命不好没有个达官显贵的老子。在这贵府深宅里若是想要混出些个名堂,便是要凭借着运气和本事,现在她的运气是差了些,可不代表她就活该着被这些个人踩在脚下!那个乐平公主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怕二殿下怕得跟猫似的!总有一天…… 胧月便是跪在地上,犹自沉浸在自己呼风唤雨的想象中,直到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被锦花搀扶着回了下人房。 虽然生着乐平的闷气,但是小安庆的到来,还是让骁王很高兴的。 他自幼与几位兄弟和一个妹妹分开,唯有安庆是亲眼看着她从襁褓里一点点长大的,所以也格外疼惜这个幼妹。 趁着天热,真是游湖的好时节,骁王的船舱新近又新建了一艘特制的游船,便是装饰一新,开到湖上供骁王府的女眷们畅游金水湖之用。 小安庆最喜与二哥钓鱼,所以一听说要游船,自然是满心欢喜,一大早收拾停当便下先来找寻侧妃来了。 可是还未到门口,便被宝珠拦住了,小声地说:“小主子,可是缓一缓,二殿下在屋内还未起身呢……” 此时的安庆倒不再是以前童言童语的无知小儿了,便是点了点头说了句“本宫晓得了。”便在外厅静坐候着。可是心内却是纳闷着。 那父皇新近又纳了几个貌美的妃嫔,新妃得宠时,也是这般懒起。害得自己都没法按时请安。可是二哥娶了侧妃这么久,怎么还如迎娶新妇的郎官儿一般,日日睡得日上三竿? 134 宝珠可是不敢怠慢了小公主,便是将些好吃的蜜饯小果端到小公主面前省得她等得无聊。 安庆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刚刚食过了早饭,待得内屋里的骁王终于起身时,又吃净了一小碟子蜜饯。 “二哥,嬷嬷打点行装时,我特意让她们带了你送给我的渔具,今日游船是否能用得上?” 骁王看着自己妹妹,那如同新剥壳的白嫩多肉的小脸蛋上满是期待,笑着点了点头:“叫下人备个大些的鱼篓,今日便是要钓尽金水江,不尽兴不还!” 这新制的大船果然气派,不仅有供休憩的寝舱,茶室与厨房也一应俱全,可是从外看古朴的造型却是不见奢靡,与金水湖郁郁葱葱的两岸倒是遥相映衬。 当飞燕被侍女们搀扶着上船时,小安庆顿时眼睛都亮了。 今日游湖,侧妃穿得乃是仿照着前朝吴越的浣纱女的装扮,月白色的抹胸透过外罩的轻纱若隐若现,水袖半长,露出两段嫩藕般的玉肌。当一阵风吹来,便是吹拂起了衣袖与飘逸的裙摆,她伸手轻轻扶住了挂着轻纱小檐玉钗兜帽,当真是犹如九天玄女偷临人间,立在了船头。 “侧妃……你可是真好看,难怪我二哥喜欢你。”安庆也是到了好美的年纪,看见了身边有年长貌美的姐姐,便是会生艳羡之心,不错眼儿的看,暗暗记下人家的穿着打扮。 只是身边的沈皇后或者是乐平公主也好,都是喜好红艳的色彩,扶摇金钗也从来是不嫌多的往头上戴,可是像飞燕这被清爽儿素雅脱俗的打扮却是很少见,竟然是让小安庆眼前一亮,心道:原来白色的衣裙也能穿出这般的风采…… 飞燕笑着谢过小公主的谬赞,心想竟是这般的嘴甜,倒还真是个可人儿,竟是不知以后朝中哪个青年才俊有幸能娶到这位小公主。 骁王微笑着伸手扶住了上船的飞燕,带着她走上台阶,来到了船楼的最高层。远眺金水两岸,阡陌成行,稻花夹香乘风袭来。预示着今天又是个丰收之年。当挂着骁王府旗的大船缓缓驶过临近的村庄时,两岸的村民携妻带子在田垄间朝着大船下跪,虔诚感念地叩拜。 以往越是丰收年景越惨淡,盗匪兵痞如同过境蝗虫一般,劫掠之后所剩无几。如今因着骁王的治理有方,又在每个村落引入了便利的水车器具,即便不是风调雨顺年景也是不会差太多的。 淮南的怀念前朝的遗老其实甚多,不然也不会滋生出海崖秘村那样的贼窟。可是现在因为这个大齐二皇子的到来,便是犹如一股势不可挡的春流冲垮了一潭静止腐烂许久的死水。让这里的黎庶知道原来大齐的霍氏皇族原来竟是这般。 一时间,淮南的民风为之一变,如今徜徉在碧波闪闪的金水江上,竟是有一种信步闲庭的安逸之感。 飞燕站在男人健阔的身旁,不由得将他的手拉得紧紧的,引得骁王低下头,深邃的眼里漾着温柔的光,二人含情脉脉的模样,看得一旁的众人便是心内暗生羡慕。 小安庆自然是不谙男女之情,满腹的心思现在被垂钓完全吸引了过去。 她甩掉了绣鞋,在嬷嬷的帮助下,在大船开到金水湖,抛锚停稳时,下到了一旁的小船上,小罗裙的裙摆斜斜打了个结,然后小脚垂下踏着水面,帅气地甩着安放好了鱼饵的长竿,看上去倒是真有几分垂钓高手的架势。 不多一会,那鱼饵便动了,安庆连忙收线,一条肥大的笋壳鱼便上钩了。 这几日,安庆是品尝过侧妃亲手做的菜肴的,钓上了一条大的,便连忙睁大水汪汪的眼睛问着飞燕:“侧妃看这鱼该是怎么做才不辜负了美味?” 飞燕想起她前几日吃了自己亲手烹制的醋鱼赞不绝口的模样,便是笑着问:“糖醋了可好?” 果然那小船上的女娃娃登时亮圆了双眼,不住地点头。 飞燕便卷起了衣袖,笑着来到了船上的小厨房,不多时便是香味四溢。 那安庆旗开得胜便是愈加得了趣,准备再接再厉,非要将鱼篓装满。 此时从天边滚来乌云,慢慢遮挡住太阳,仿佛要落雨的样子。可骁王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安庆喊道:“安庆,快上来,一会要下雨了,不要被浇得透心凉了。” 安庆小公主的船由一根粗缆绳系在大船外侧的船身上。船上除了安庆公主,还有一个京城皇宫里来的嬷嬷和一个船夫。安庆刚刚钓上一尾大鱼,一手握杆一手举着鱼开心地给哥哥看。 此时的众人,谁都没有留意渐渐有些变得浑浊的湖水开始漾起了微波。 就在这时,安庆身后传来哗啦的一声,水花砸到了船上。小安庆面冲着大船,只看到船上的二哥,侧妃都变了脸色,几个侍女啊的一声尖叫了出来。骁王脸色冷峻地大声喝道:“安庆,俯下身子,不要回头。” 听到骁王叫她不要回头,安庆公主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正看到一条全身披着鳞甲,长着粗短有力的脚爪的怪物跃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船夫的胸腹,将他拖入到水下。很快水面下就翻腾出一股鲜血,在水面上扩散开…… 安庆公主发出尖细的惨叫,一下子跳到小船中央,蹲下去双手捂住头不住的尖叫。 骁王心中惊骇,这怪物不正是在以前在鱼宴上出现过的土龙吗!只是现在的这些土龙显然是没有灌药,各个都显露出了凶猛的本性。 他心内发急,冲着小船上的嬷嬷喊道:“快些拽住栓船的缆绳!” 这个嬷嬷沉稳老练,甚得沈皇后信任,特意被派她来随侍安庆公主。心中虽然也是惊骇莫名,还是竭力稳住心神,伸手抓住缆绳,用力拽向怀里,将小船一点点地拉向大船。 骁王心中焦急,想要跳下去救护安庆,却被身后的侍卫死死拉住。 骁王在伯夷跳涧寻找自己,结果却被宣鸣所伤,仿佛就在昨日,飞燕生怕他护妹心切又是不管不顾,便是也抱住骁王低声道:“殿下水性不佳,落水也救不了安庆,此时不能心乱可是要冷静!” 骁王心知飞燕说得有理,连忙叫侍卫也去拽缆绳。大船上一时无计可施,只能盼着尽快将小船拉过来。 嬷嬷拽着缆绳刚刚将小船拖动,哗啦一声水响,有一条土龙从水里跃了出来,直接扑向嬷嬷。嬷嬷看见血盆大口张开,啊的一声大叫,手脚发软,却是吓得无法动弹,被土龙一口咬住头颈,拖到湖里,惨叫声戛然而止。 安庆公主一直抱住头,所幸没有看到刚才的场面,但是土龙跃起时带出的湖水大半落到小船上,将安庆公主全身打湿。安庆公主不敢再叫喊,怕惹出土龙,只能抱着头蹲在船上不住地发抖。 大船上的侍卫看不下去了,几个水性甚佳的也不待骁王吩咐拿着刀剑纷纷跳入湖中,向小船游去,几个速度快的已经接近了小船。领先的几个侍卫们刚攀上小船,土龙突然从水里跃出扑了过来。几个侍卫一边闪躲土龙的大口和利爪,一边将刀剑砍到土龙身上。可惜土龙鳞甲深厚,锋利的刀剑砍上去连个痕迹都没有。土龙这次无功而返,没有伤到人,转身跃进水里。下一刻,两条土龙同时跃出,从小船的前后两侧同时发起了攻击。小船上空间狭小,侍卫们无法同时躲开,而且脚下微微晃动,两个侍卫先后被土龙拖到了水里。 经过片刻的混战,其他侍卫也纷纷攀上了小船,将安庆公主护在中心。小船终于靠到了大船上,一个侍卫将安庆公主背在身上,迅捷地爬上了大船。其他侍卫在后面也纷纷攀爬上来。 安庆公主上到大船,一下子扑进骁王的怀里,紧紧地抱住骁王,哇哇地哭了出来。 骁王轻轻拍打着安庆的后背,柔声说道:“不怕,有二哥呢。”可是眼睛却犀利地扫视着四周。 这时,大船船身传来咚的一声,同时轻轻晃动了一下。飞燕上前看了两眼,对骁王说道:“土龙还没有离开,刚才在撞击我们。” 土龙虽然是当地特有的猛兽,但是因着它们侵袭鱼塘,被捕杀的数量不多,大多野生的都藏匿在更加偏远的沼泽里,今日骤然出现在金水湖上,又是这样主动袭击,实在是有些古怪,她知道骁王当也是这般想法,正在推究缘故,于是上前几步,摸着安庆公主的头说道:“不用害怕,我来陪着你。一会看看你二哥怎么屠了这几条土龙宰肉吃。” 千哄万哄,安庆才慢慢地离开骁王的怀里,和飞燕站到一处。 可是大船猛烈撞击,根本无法正常行驶,若是被撞得再狠些,只怕未及到岸边,船舱就要漏水沉底了。 处在金水湖上,这畜生竟是比特训的杀手还要难以应付! 骁王站到船头,仔细向下望去。发现共有三条土龙,不时地钻出水面攻击大船,爪挠嘴咬,身撞尾抽。这土龙的尾巴甚是厉害,每一下都在船身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观察一阵,骁王发现土龙的尾巴底部经常发出光芒,倒像是镶上了一层铁片。这哪里是野生的,分明是特训按了金甲钢爪的! 。 骁王心中冷笑了两声,淮南有此能力和动机的只有邓怀柔卫宣氏夫妇。自己不欲灭了他们最后的生息,他们倒是抢先出手了。 土龙生性凶残,极难控制,左右怕就是有邓怀柔的驯龙人。骁王仔细观察,耳中似乎隐隐听到竹笛声。每次竹笛声响起,土龙便从水中跃出,攻击大船。 他叫来几个水性好的侍卫,命他们从船尾下水,又命人在床头,将厨房里的生肉鲜鱼扔进水里,吸引土龙的注意,让那些泅水的侍卫趁机摸上岸边搜出并消灭吹笛人。 有着笛声指引,很快几个侍卫就找到了吹笛人,原来他就漂浮在湖中,距离大船不远,只露出口鼻在水面,其他都掩在水下。侍卫灭掉了吹笛人,土龙没了指挥,在大船下转了两圈便没入水中游走了。 大船这才得以开拔,一路支撑着回到了码头。 回到府里时,安庆还是没有缓过劲儿来,小脸白得都是没了人色。就算下了马车依然紧紧抱住了飞燕。飞燕心知这是孩子受了惊吓,连忙命郎中入府,给公主施了收惊的针灸,几根透亮的银针扎入了安庆的脑后与耳后,那一直抓着飞燕的胳膊不放的小手才略略地松乏了下来。 郎中又写了几副止惊的药方子,命令侍女们连开三个药炉滚滚地将三药罐的药汁煎熬成一碗,再给小公主服下。让公主淋漓地出了一身的热汗后,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乐平也是得了信儿的,便是急急带着侍女赶来。恰好飞燕刚走出房门,见了公主走来要开口嚷嚷,便小声道:“安庆公主已经无碍了,也是才睡下,公主还是等她醒了再进去吧。” 乐平听说妹妹无恙便是松了一口气,问道:“好好的游湖,怎么就遇到了水怪?这淮南竟是这样的凶险,当真是让人不敢久住啊!” 飞燕知道她一向是过话的好手,存不住油水的漏斗,也是不想与她说得太多,免得日后传入了京城,成为别有用心之人中伤骁王的口实。便是淡淡道:“上游驯养土龙的围圈被前几日的大雨冲开了口子,那几只畜生便顺着缺口跑了出来,如今那几只都被骁王的手下屠戮了,倒是不用担心它们以后作怪了。” 乐平公主心有余悸地说:“今儿出了个土龙,明儿备不住便会有个什么猪怪猴妖的,这么看来二哥离了淮南也是好事……” 飞燕听到这眼皮微微一抬,不动声色地问:“可是圣上要二殿下回京述职?” 乐平想了想自己在皇后与国舅密谈时,无意中听到的只言片语,便是说道:“听说是北调,好像是父皇说起二哥在北方轻车熟路什么的,国舅是希望着母后使一使气力,让本宫的大表哥述职淮南……” 只短短的一句话,飞燕已经心内明白得*不离十。 大齐的圣上可真是知人善用啊!竟是用起能干的二子来毫不手软,眼看着淮南这边见了起色,由一片盗贼横生的不毛之地变成了盐业兴隆,客商往来不绝的鱼米之乡,便将骁王调走,再接着去补北地的窟窿。 这几年北疆就没有太平过,樊景的势力,通古族的部众还有那走马灯一般的北方悍族们,互相倾轧,燕山大漠的沙土从来都没有落入尘埃的时候。如果说当初的淮南是民不聊生,那么此时的漠北便是战火纷飞遍地焦土的人间炼狱。就算一直对北地颇有忌惮得而齐帝都一直迟迟不愿出兵,而是巧用了樊景制衡北地的蛮族,如今却是为何动了要骁王亲赴北地的心思? 难不成是骁王在淮南声誉太过,而引起的霍允的猜忌,便是准备借由蛮族与樊景余部的力量来消磨损耗骁王的势力? 将安庆院子里的诸事交代了妥当后,飞燕亲自送乐平公主回了院子,虽然是面着笑容,可是飞燕心里却是再三提醒自己,以后在这乐平公主面前要更加谨言慎行。 也是难怪这姑娘能犯下让人瞠目结舌的荒唐事来,竟是半点提防宫内的勾心斗角的心眼都没有。虽然已经贵为大朝的公主,可是行事做派还是新野边城里出来的样子,满满的肆无忌惮,却不知以后沈皇后若是无法替她撑腰了,她可是还要犯下什么滔天的大祸…… 待得飞燕回转了自己的院子,骁王还是没有回转。着人去打听时,只听说骁王连夜召集了联络南地各个部落的特使,在军寨密谈。 飞燕知道邓怀柔这等卑鄙伎俩实在是惹恼了骁王,他这是准备个邓氏致命的一击。 她净过面后,想了想唤来了魏总管问道:“派去乐平公主那伺候的侍女们可是有得力的?” 魏总管不清楚侧妃的意思,便回到:“乐平公主贴身的下人都是自己带过来的,小的派去的竟是些个粗使的侍女。” 飞燕点了点头,说道:“乐平的月份渐渐大了,总是要有个上年岁的在身边才稳妥,我看她带来的也没几个嬷嬷,你且派去一个,要嘴严心稳人机灵的……” 魏总管这么一听就明白了,侧妃这是要按个稳妥的耳目在那公主的身边,立刻心领神会道:“派刘妈去可好?” 飞燕听了似笑非笑地望着魏总管道:“若是魏总管舍得,不怕柳妈累着,自然是好的。” 这柳妈乃是骁王府里统管着后厨子的老妈子,她同魏总管一般,皆是从前朝的宫门子里出来的。以前年青时与那魏总管便要好偷偷对食来着,后来魏总管被发配充了军,那时还算年轻的柳妈竟然在出了宫门时顾不得返乡,自己寻到边陲找寻着魏总管去了。 这等的情谊,便是那正经的夫妻之情都是比不过的。所以后魏总管入了骁王府听差,那柳妈也跟着进府领了差事。二人白日分管各处,到了晚上就在一个宅院子里过日子,便是连骁王都知道魏总管是有个相好的。 魏总管听了侧妃的话,便是嘿嘿一笑:“侧妃可是折煞奴才了,这等子差事,哪里会受累,奴才会让柳妈多加留心,好好的办妥这份差事。 飞燕知道那柳妈可不是个一般的粗使老妈子,毕竟是前朝宫里出来的,很懂些眼色,便点了点头。 无论那乐平在京城如何无状,如今在淮南的地界上,可是半点意外都是不能出的。 天色微亮时,骁王才回到府宅里,本以为飞燕已经睡下了,却不曾想,佳人却是半靠软榻,一夜未眠。 135.7 “怎么还没有休息?“骁王皱眉问道。他随即想到白日的情形,只以为飞燕也是被那土龙吃人的情形吓到了,便伸手拦住了她道:“本王该早些回来。” 飞燕扬起头,抿了抿嘴,还是将她从乐平那里得到了北调消息告知了骁王,可是骁王却是一脸平静,似乎早就知道的样子。 飞燕略一想也是,依着骁王的耳目,不可能连乐平都知道的消息,他却不知。 于是问道:“殿下的意思如何,是否有应对之策?” 骁王没有说话,只是起身更衣,脱掉了外衫露出了健壮的脊背,身上的几处新旧的伤疤便显露了出来。大齐的天下有一大半是骁王征战下来的,此话没有半点虚假。 几位皇子中,他骁勇的部众最多,最忠诚也是有原因的,毕竟能够亲力亲为冲锋在前的将帅又能有几个? 骁王是用铁铸一般不容撼动的战功赢得了部众的信服。这点是让曾经也率军作战的她发自内心钦佩的的。可是此去北地,是否这脊背上的伤痕又要增添几抹新的……飞燕一时不愿再往下想…… “父皇的调令再过几日便会送到淮南,在此之前本王要先除掉邓怀柔,彻底拔掉这颗毒瘤。”骁王脱了衣衫后,半躺在床榻上慢慢开口说道。 若是换了旁人,听了皇帝这等卸磨杀驴的决定,很是有可能心存怨尤故意在淮南留下一丝隐患。若是骁王不动邓怀柔,那么此公定然能死灰复燃,再次猖獗淮南,那么若是如此,也算是给老皇帝敲了边鼓,证明他调遣骁王离开是错误的。 她知道骁王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可是依然做出了彻底肃清淮南的决定。想到这,飞燕的脸上慢慢溢出了微笑。 骁王低头看着她笑,便问:“你可是在笑什么?” 飞燕伸手抚摸着他英俊的面庞道:“君乃大丈夫也……” 被佳人倾慕,便是每个英雄都难过的关卡,骁王的表情一柔,低头覆住了她的娇唇。政务的烦乱,一入这芙蓉帐暖立刻舒缓了大半,此刻他只想将他的燕儿紧紧地搂在怀中。 此去北疆,他是一早便料想到的。随着自己实力的不断壮大,父王的猜忌会愈来愈深。真是因为如此,他才要必须肃清淮南的余孽。 父皇一定也早知道他得了北调的信息,所以这剩下的时日该是如何表现便至关重要了。他其实并不若燕儿所想的那般大公无私,霍家人的自私也是深刻在他的骨子里的,不过燕儿若是喜欢,他倒是不介意做个磊落的大丈夫,被她倾慕的眼波流转一世…… 骁王的报复来得狠厉而又神速。漫长的蛰伏等待,终于到了自己力量壮大之时,周边的各个部落也是在长期接触之下,慢慢建立了信任。此时再提出共同讨伐邓氏,便是振臂一呼,群起响应。 骁王本不必参加对邓怀柔的这一战的,盖因经过温水煮青蛙一般的慢慢蚕食,邓怀柔的实力已经今不如昔,远不是骁王刚入淮南时的那一方霸主了,随便派上薛峰肖青几员大将就能将他铲除。但是想到邓怀柔勾结樊景,暗中对付飞燕,现在又想要伤害自己的妹妹,骁王忍不住怒火翻涌,只有手刃此贼才能平心中之怒。 积翠山虽然依仗天险,可并不是攻不破的铁壁。当初邓怀柔攻下积翠山的手段太过阴险,让当地的山民所不齿,所以依靠着那些熟悉此处地形的山民引路,很快便寻到了一处攻山的捷径。 骁王这次特意请了周边蛮族一同参加征讨邓怀柔的大战,一方面是集众力不放跑邓怀柔,另一方面也是让蛮族看看自己大齐军队的战力,免得邓怀柔被灭,自己又北上后,此地蛮族对淮南起了觊觎之心。 有了当地蛮族的指引,联军顺利地抵达山顶邓怀柔的大营。骁王的军队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后面跟着乱哄哄的蛮族军队。邓怀柔的士兵素质本就不如骁王的军队,看到蓦然出现的骁家军惊慌失措,还没等组织起像样的防御,就被骁王的军队冲散,在大山里四散奔逃。蛮族跟在骁家军的后面大捡便宜。 当四面包抄的联军攻占上来时,邓怀柔还待亲自上阵,可是等他在侍卫帮助下穿上铠甲走出大帐时,看到的是骁王军队势如破竹地冲击己营,而自己用来翻身的最后一批精锐居然是一触即溃。邓怀柔心知大势已去,本待前冲的身子一转,进了旁边的营帐,带着卫宣氏出帐快步向蛮族的密道入口跑去,至于其它的妻妾却是顾不得了。 邓怀柔领着卫宣氏在密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半响,颇为狼狈地爬出洞口时,却发现一双金色的云纹虎豹战靴正踏在自己面前。邓怀柔一怔,慢慢地抬头向上望去,看到的是一双明亮而冷静的双眸,正冷冷的望着他,正是骁王。 骁王头戴盘龙赤金盔,身穿亮金色明王铠,胸前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大雕,双肩双膝是半球形的虎头护甲。这套铠甲,配上骁王那健硕的身材和绝美冷酷的面庞,让人油然生起一种难言的敬畏之感。 上山前骁王便已找蛮族打听明白,知道山上有条秘密的地道通往山脚。他料定邓怀柔不会坐以待毙,必然借此逃跑,是以提前来到这里守株待兔。 邓怀柔心内一沉,慢慢地从洞口爬出,回身将满面惊慌的卫宣氏扶出洞口,将她和自己拍打掉身上的浮土,环顾一圈后才看向骁王:“骁王倒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亲自率军过来。就算我大军溃败,只要杀了你,我就能卷土重来,到时看还有谁能阻我。” 骁王看着邓怀柔,淡淡地道:“昔日三江源南麓公设下陷阱我尚且单人赴会,现在南麓公已是丧家的野犬,侍卫都无一个,我又有何可惧。” 邓怀柔知道自己两人间实在是仇深似海,骁王固然恨自己屡次三番对付他和飞燕,自己也何尝不因为骁王和飞燕破坏了自己几十年辛苦造就的局面而恨之入骨。他在洞口乍见骁王时心神恍惚,刚才一番做作和说话不过是稳稳心神罢了。 他对着卫宣氏低声道:“我和他动手时,你便趁机离开,到我们之前商定的据点隐藏起来。我若脱身,自会寻你。” 有道是患难见真情,虽然这夫妻皆是满腹的心思算计,那邓怀柔更是杀人如麻,可是此等危急时刻,他还是先想着卫氏安慰,这不能不让卫宣氏硬冷的心肠为之一动,便是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眼圈发红地看着他,却是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邓怀柔轻轻将她一推,神手拔剑,猛然转身冲向骁王,举剑向他刺去。骁王抬手出剑用力架住,当的一声,将邓怀柔连人带剑推了回去,然后冲上去,两人站在一处。 卫宣氏看了眼斗在一起的两人,一咬牙,低头向山下跑去。骁王却是望也不望向她一眼,只与邓怀柔死斗。 邓怀柔终究强弩之末,不及骁王勇武,接上一剑就被震得退后一步,连接几剑后后就手臂酸软,手掌发麻。 骁王试出邓怀柔实力后,开始发力,猛的一剑将邓怀柔宝剑磕飞,然后穿心一剑刺进了邓怀柔的胸膛。 卫宣氏跑了一会,突然听到邓怀柔的一声惨呼,她猛然回头,正看到骁王将邓怀柔踹倒在地,从他胸前将剑拔出。那一刻,想到几十年来两人经历的无数风浪,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倒是一旁的侍女鸣蝉手脚利索,一看骁王的侍卫追赶过来,便是拉起了卫宣氏,飞身跃下山涧,竟是替邓公殉节一般,消失在山脚的的云雾里,再不知生死。 此战南麓公在淮南的势力彻底覆灭。皇上对于骁王的平叛大加褒赏,并下诏书历数南麓公的种种罪状,昭告天下。 同时命骁王统领精兵戍边北疆,为北地的百姓平去战火的纷扰。诏书一下,便是动身之时。 本来应该准备调任的事宜,,但是因着乐平进入了备产的缘故,一时间倒是不适宜挪动,骁王便是借口着交接,请奏皇上暂缓几个月,清理干净邓氏余孽。 这个借口甚好,霍允听说邓怀柔已经被处死便是龙心大悦,倒是对二皇子的请求一一都允了。只要平了淮南的心腹大患,那漠北的平定也是指日可待。 但是剪灭邓怀柔一党毕竟是震动朝野的大事,骁王要先进京述职,府内的诸事暂且交给飞燕处理,然后他带人携了邓怀柔的首级匆忙上京去了。 飞燕倒是也没有什么可张罗的,魏总管是个能干的,府里的大事小情想得都很周到,只是单单有一样——府里的大小人等不可随意出府,若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是要到飞燕那里去领腰牌。 毕竟邓氏刚刚清缴完毕,南麓公在淮南盘踞了这么多年,党羽众多,如今虽然一朝沉船却怕是有漏网之鱼携私报复,所以出府的一干人等也是要挨个严查。 只是这样一来,乐平却是失了自由,心内顿时有些不痛快。她一向是浪荡惯了的,以前那高高的宫门都没有拦住她及时行乐,如今却被小小的王府院墙挡住了心内实在是不快。便是见天的叹气,觉得自己这时憋闷得快要死了。 可是几次同飞燕闹,却都是如同铁拳打在了棉花上,这个二哥的小侧妃,看似柔柔弱弱的,其实是极不好说话的,偏巧自己也不知被她罩了什么命门,总是被她饶得忘了初衷,败兴而归。 这日晨起醒来,她先是懒洋洋地看了一会头顶的绣花幔帐,又低头飘了一眼自己渐渐涨大的肚子,只觉得里面似乎是有着什么在拼命地踹着自己,那一下下蠕动的是个讨债的孽障,前世的对头……不由得又是长叹了口气,调转目光望着自己舒展长指上剥落了的点点蔻丹,此处没有青年才俊得趣儿的公子,倒是倦怠了装扮。 百般聊赖时,她倒是想起了自己的那些个情人,一个个的都是初时甚是得趣,可是时间长了都是一个模样,眼角眉梢里溢满了谄媚,只恨不得跪在她的脚下,便是再懒得去望上一眼,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王玉朗。 若说有男人竟敢将堂堂的大齐长公主不摆在心坎上,便是只有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了。 想当初父王指婚的时候,那王玉朗虽然是面色如月,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但是与她想象中风花雪月的得情入趣的公子还是相差甚远,加上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真是让人倒尽了胃口。 果然成亲后便是木头一块,竟是成亲了这么久,一起眠宿的日子竟然是连十根手指都是没有数满过。 竟是个什么东西!胆敢不将她堂堂安庆公主放在眼中。自从父王问鼎中原,登上大雄宝殿后,哪一个见了她不是趋炎附势,他身为她的丈夫居然敢不爱! 渐渐的尽在咫尺的温吞而冷漠的男人,成了她的心结,想起便气郁于胸。她闹出这么多的荒唐,有一半也是要气一气那个软脚的倔虾……看似个温吞的,官儿倒是做得挺顺,那脸儿也跟他的老子王丞相一般,变得愈加的高深莫测了,每次亲见她领着些个肤白俊俏的戏子入府,都是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竟是个什么东西!敢那样看她! 想到此处,乐平心内一气,手上用错了劲儿,竟是将小指养得跟葱段似的指甲折断了下来。 乐平撇着嘴唤来贴身的侍女,拿来小剪子替她修剪断甲,她躺在被窝里心想:若是被他知了自己怀了别人的骨肉……乐平公主嘴角漾着意味不明的冷笑,将一双赤脚搭在床沿处微微的摇晃…… 剪好了指甲,日头已经是直上了三竿,她这才懒懒地起来。 乐平公主的贴身侍女名唤香桃,见公主起身了,连忙端来了一盆子洗漱的温水,乐平用手撩拨了两下,突然觉得这净面的水跟往日不同,透着些许的清香,水沾了肌肤竟是滑腻得很,便问:“这水里加了什么,香得很……” 香桃也是不知,连忙走到屋前去唤烧水的粗使丫鬟。 “今儿这水是谁烧的?”胧月闻言,连忙放下手里扇着火炉的团扇,开口言道:“回姑娘的话,是奴婢烧的。” 香桃打量着她一眼,冷冷道:“大胆奴婢,竟是在公主的洗脸水里放了什么?” 胧月闻言,连忙跪下道:“淮南夏季日头毒烈,公主金枝玉叶那娇肤更是承受不住,奴婢担心公主玉肌有损,便是斗胆从骁王府内的油槐树上采摘了入夜承着星月之辉半开的油槐花瓣,又用些许淮南特有小瓣皂角调配,这样的花汁最是养人……奴婢自作主张,还望姑娘责罚!” 胧月说话的声音甚大,乐平便是在院内都听闻到了。那油槐乃是淮南特有的树种,树干高壮得很,若是半夜攀爬,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还真不是易事。 安庆又用水撩拨了下自己的胳膊,抚摸着那柔腻的感觉,心内倒是有些欢喜,自从她怀有了孽种后,皮肤一直干裂,竟是抹了雪山玉莲制成的养肤膏也不管用。如今倒是被花汁一洗,便恢复了往日的些许光泽。 乐平心内一喜,便出声道:“倒是个有心的,叫她进屋给本宫瞧瞧。” 待得胧月进屋后,乐平上眼一打量,说道:“二哥的府里还真是养人,就算是个烧火的丫鬟,也出落得跟朵芙蓉花似的……烧火倒是可惜了,进屋里来伺候本宫的梳妆盒子吧。” 这可真是一步登天了,主子屋内的都是贴身的俏活,风吹日晒不到,月钱也是不同,胧月一脸喜色,连忙跪地谢恩。 可是就在这时,屋外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对着乐平公主道:“不……不好了,驸……驸马爷来了淮南!” 这个大齐的驸马爷还真是个不禁想的,早晨时,乐平公主刚是心内腹诽了一番,没想到一顿饭的功夫,远在漠北的王玉朗竟然到了大府郡的骁王府。 飞燕也是刚刚得了信儿,按理说,就算是骁王不在,也是轮不到她一个后宅的妾室迎接皇家的驸马男客的。 可是这要命的关卡,怎么可能让乐平大着肚子去见驸马爷? 真真是头痛得无以复加,飞燕半咬着嘴唇左右一寻思,自己如今便是顶缸的头把子了,只能硬着头皮拦一拦,总是不能将皇后的差事办砸了。 这么一盘算,便是换了身见客的外衣,领着魏总管等一干下人去出府迎一迎驸马爷了。 可是到了门口,乌泱泱地倒是停了几十辆马车,却就是看不到那王玉朗的影子。 飞燕正在心内纳闷之际,一个正坐在拴马石上倒着鞋子里砂石的男子,却是抬起头来,看到飞燕便连忙站直了身子,恭谦地说道:“见过侧妃,劳烦您前来相迎,倒是让王某诚恐了。” 飞燕顺着那低沉的声音望过去,一张古铜色,棱角分明的俊脸便是映入了眼帘,原本该是斯文有礼的模样,只是那脸上靠边眼梢处竟是有道狰狞的疤痕,加上眉宇间紧皱的痕迹,顿时让这人的整个气质都是为之一变,竟是有种说不出的阴郁邪气。 这……许久不见,眼前的男子竟是比记忆里又长得略高了些……可是眉眼未变,却是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这……真是是她认识的那个王玉朗吗? 136 因着出来的甚是着急,飞燕的长发只是用三根碧绿的发簪简单挽了个堕马鬓,但是宝珠梳头的手艺高超,沾了梨花头油后将满头青丝梳理得水滑柔顺,样式素雅而别致,那圆润的耳上挂着一对小指甲大的东海滴珠耳环,搭配着一身淡绿色的罗裙透着烟笼纱外衫,竟是将姣好的面庞映衬得如初春枝头的香梨雪花一般,袅袅立在门口,引得人想要贪看几眼。 若是以前的王玉朗,便是如同痴儿一般,呆呆地好看上个半响了,可是如今他倒是似乎也是放下了儿时的那段未成的姻缘,守礼地半低着头,微微侧身回避着骁王的后宅女眷。 有道是女大十八变,没想到男子竟然也可以变得这般的厉害,飞燕虽然是一愣之下,但是也很快回神道:“驸马爷多礼了,骁王进京面圣,还有过几日才会,不知驸马来此是公干……还是来见了乐平公主?” 听闻飞燕这般询问,一直如谦谦君子般恭谨低头回避的王玉朗倒是微微抬起头,朝着飞燕温吞的一笑:“本是公干,可是既然二殿下不在……便是等一等了,至于公主,她……能见吗?” 飞燕听的心内一皱,只觉得王驸马的话里有话,可是这又是不能细问的,便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公主来了淮南水土不服,身体略有不适,不喜见人,这几日我去请安,都是被婉拒了,驸马爷若是想见公主,便是命人前去通报,可是公主能不能讲,倒是真不好说……” 飞燕的话里留着活络,直言公主卧病在床,若是驸马非要去见,公主也可躺在床榻上,有了锦被帷幔的遮挡,也可掩人耳目些…… 只是这般帮忙遮掩妇人丑事的行径,飞燕自己做起来也甚是不愿,皇后已经将这别人不欲沾染的丑事一股脑地推到了淮南大府郡,办得好,不见得会有人感念,可若是办砸了,骁王便是首当其冲迁怒的对象。 如今他与皇后的母子关系刚见缓和,若是因着公主的事情再起波澜,反而不美,可是硬着头皮去做,只觉得是对不住王玉朗的。飞燕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到底是不如骁王的油滑老练。她虽然会排兵布阵,可是朝堂宫闱里这等勾心斗角的关卡,有时心内就算清楚明白,也是做起来分外的难心吃力。 王玉朗抬眼看着飞燕的神色,又飞快地垂下眼皮,似乎是看出了飞燕难处似的,不再在这话题上打转,只是话锋一转道:“惊闻侧妃乃是黄千机大师的高徒,便是有一事需要侧妃请教,还望侧妃不吝赐教。” 王玉朗不再在公主一事上打转儿,自然是让飞燕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内也是明白这王驸马到底是应该听了些风声,也是难为了他,竟然这般的波澜不兴,自己记忆中的他,还是那个在第一见面时,只看自己一眼便脸红心跳的小公子……只是那般的艳阳明媚,无忧无虑早就随着岁月的更迭消散得差不多了。 如今站立在眼前的男子倒是一脸的沉稳老成,再不复年少时青涩的模样,想到这,她微微一笑道:“驸马也太过客气,却不知是有何事相求?” 王玉朗道:“乃是北地运粮的粮车,已到冬季便是天寒路滑,甚是不便利,圣上命我督导北方粮道的事情,可是运粮的工具不畅,一到冬季将士们的粮草便是成了难题,若是侧妃蕙质兰心,能解了这粮车的困窘,当是北地将士之福了。” 飞燕命宝珠接过王玉朗的侍者呈上来的粮车图纸,笑着说道:“驸马谬赞,且要回去再看看,若是有法子,我定当全力解了北地的粮路危难。” 既然骁王不在,王玉朗倒是不便叨扰,一早便有大府郡的驿馆,准备了舒适的独栋清幽的居所方便驸马爷下榻。 那边驸马爷上车刚离开,飞燕转身回到府里,却看见乐平公主穿着一身宽松的抹胸百褶长裙在侍女香桃的搀扶下来到了来到了门口,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听说着驸马爷来了,人可是在门口呢?” 如果可以,飞燕真想代替着这位公主的娘亲,给这个不怕事儿大的金枝玉叶几个响亮的耳光,瞧瞧这架势,倒是要腆着圆滚滚的肚子亲自迎接驸马不成?脑子何在? 乐平公主倒是没什么可忌惮的,竟是不管兜着这丑事的二殿下的脸面!光是想想乐平公主立在骁王府门口与驸马爷对峙的画面,隐隐头痛之余,便是觉得定能旷古烁今,遗臭万年。 想到这,她抬头轻声言道:“驸马爷乃是公事,见骁王不在府上,另有要务,便先自离开了。” 乐平本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可是闻听驸马爷竟然这般明知自己在此,却是入了府门而不入,自顾自地离开了,顿时那小脸儿便是微微一变,气得瞪圆了杏眼,上下打量着飞燕清淡素雅的模样,若是依着往常,乐平自视甚高,是不觉得自己比着飞燕的姿色容貌要差的,可是此时自己因为怀了身孕身材走形,容貌枯槁…… 想到这,又是一股闷闷的邪火上窜,犹自冲着飞燕发起了火来:“倒真是不枉为故人,只单单见了你一面,便是心满意足地离了,浑然忘了哪个是他正经的妻室了?莫不是忘了你已然是我二哥的妾室,还妄想着那青梅绕竹马,早就剪断了的媒妁之言?” 此时院中前后簇拥的侍女不少,乐平尖厉着嗓子说的这番话可真是不给人几分台面。 飞燕的表情便是为之一肃,凤眼敛着冷意,直直望向了乐平公主,问道:“公主可是戏言?” 那样肃杀的眼神,乐平是见过的,以前在围场遇袭时,因着自己的聒噪惊恐,她便是冷着眉眼命令自己闭嘴。一时间,大齐第一等泼妇竟是被飞燕那不同与平日的温婉所震慑,便是住了口,却犹自恼火道:“怎么的,本宫的二哥宠着你,竟是长了脾气,不容人说嘴的了?” 飞燕并未低头,只是直着脖颈朝着公主施礼道:“原是妾身不周,只是一心想着公主身体不爽利,不宜与驸马见面,便是开口阻拦,想不到竟是辜负了公主对驸马的夫妻思念之情,妾身涉世不深,竟是没有琢磨出公主这般处境了,还有见驸马的心思,便是妾身的罪过。只是公主话里分明是直指妾身与驸马言谈有不妥之处,便是一定要问得明白的。 妾身虽然家道中落,可是自幼恪守着闺阁本分,与王家公子虽然曾有旧约,却是被王家的族长依着规矩退了婚贴,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妾身嫁与二殿下时,虽然式微而家败,却是清白之身,不曾辜负了二殿下之错爱,若是有人拿这样清楚无二的旧事说嘴,不但是辱没了妾身的名声,更是往大齐堂堂骁王殿下的头上泼脏水,妾身不绝不容忍有人胆敢玷污夫君的半点名声,便是舍了后宅女子该有的矜持与本分,也要定圣上面前要讨得公道!” 乐平说话是从来不过脑子的,她原是怎么解气怎么说的,没想到竟是惹得飞燕动了真气,竟是一本正经地出言嘲讽她怀了野种还要去见丈夫不说,又直指她玷污了二哥的名声,要将她一状告到皇上那。 这一时间,便是有些下不来台,只能僵着脸儿:“你……你……”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飞燕却是不再看她,只对立在宅子里的众位侍女下人道:“你们皆是身在高门之内,当知鼻子下的那一张嘴既是能巧舌如簧换来主子荣宠,也是可以一时不慎失言惹来无妄杀身灭祸之灾的。 现在淮南平叛邓匪,有些不怕事大的散布着污蔑殿下的谣言,此乃包藏着霍乱江山的祸心,若是外面的贼人自然有数万淮南将士严惩之。 可是……这府宅里若是有人妄图散布不实的言论,身在骁王府内,我是不管她是伺候着哪个主子,呆在哪个院子,一律拖到后后厨去乱棍打死了事!到时,你们的家人也是不用来这王府里闹,一律去乱坟岗野狗的嘴下讨要尸身去吧!” 这话可是说得不给乐平公主半分的情面了,更是告诫着乐平手下的侍女们都管好了嘴巴,话里的杀气更不是一般府宅的妾室能说得出来的。 “你敢!”乐平气极了,泼劲儿涌起,冲上去就要给飞燕一嘴巴。 可是还未待她走上前,飞燕竟然是翻身抽了身边侍从捧着的宝剑,朝着面前的一棵小树直直砍了过去,那宝剑乃是骁王平时的佩剑,乃是齐帝所赐,削铁如泥,所到之处剑锋闪闪,竟是将小树砍得一分为二。 她知道,这个乐平是吃硬不知软的,若是今天不震慑住她,骁王不在的这几日,这位大公主不知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于是大声道:“骁王临危受命飞燕御赐宝剑,坐镇淮南大府郡,方才之言,便是如这尚方宝剑,有不服者,可来引颈祭一祭这渴饮的寒芒!” 话音刚落,一旁领兵驻守在王府的窦勇与肖青本来立在府门口,此时竟然也拔出了腰间的宝剑,直直插在了面前的泥地上,豹眼圆睁扯开粗犷的喉咙道:“谨遵侧妃之令!” 两位大齐的将士高声断喝,身后的一队侍卫也是纷纷亮剑,金属碰撞的声音铮铮作响,齐声高喊:“杀!杀!杀——!” 雄浑的声音一时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这些个侍卫哪里是京城那些纨绔子弟充数的御林军?都是久经沙场真刀实枪磨练出的汉子,那一个个喊杀狰狞的表情仿佛置身在血雨腥风之中,吓得乐平手下有些胆小的侍女竟是一下子迸溅出了眼泪。 乐平气得浑身乱抖,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感觉二哥的这位妾室绝对是能说得出,做得到!尤其是方才挥剑的那一刻,手腕翻转间还真有几分二哥的风采……这女子是不是跟那阴冷二哥相处得久了,竟是将那翻脸不认人的冷酷学得足有十成十! 被这府内的骁家军震慑,乐平的泼劲一时发挥不出,她心知自己现在不是在京城,又没有母后近身撑腰,还得仰仗着二哥的鼻息待产,便是深吸了口气,朝着飞燕冷哼道:“怎么跟二哥一般,竟是开不得玩笑的?懒得跟你这无趣的多说,香桃,本宫累了,要回去歇息去了!” 说完便是忍着气,领了一干侍女自顾自地走了。 倒是一旁闻讯赶来的小安庆没有急着走,反而是怯怯地走到了飞燕的身旁,小声说道:“侧妃,本宫的大姐可是惹得你生气了?” 飞燕缓缓收了宝剑,方才也是一时激愤,用力过猛,现在松了劲头,便觉得那手腕隐隐发麻,虽然骁王教过她如何挥剑用劲,到底不是练武的底子,只这一下,纤细的手腕便是吃不住劲儿了。 看到小安庆吓得有些缩脖的样子,当下便是微微一笑,半蹲下身柔声道:“妾身不过是在给府里的奴才们说着规矩,哪里是生公主的气?方才可是吓到公主了?妾身这厢赔礼了。” 小安庆这才微微吐了口气,环视下左右,看家姐也是走远了,才小声道:“侧妃莫要生气了,我三哥说过,大姐的嘴是地头积粪的茅坑子,臭不可闻,你只当她是放屁便好!” 飞燕的嘴角一抽,这种连汤带水的粗鄙形容还真是大齐三殿下的风格,当下便是忍着笑拉着小公主去看后宅修好的水池子。 因着这几日都是憋闷在府里,倒是无处可去,幸好这池子修建得倒是神速,此时已经是收拾干净注了水进去。 池子一分为二,一冷一热,倒是各得所需。因着侧妃要带着小公主戏水,宝珠指挥着丫鬟们将带轮的花棚子移了过来,安置在了水池上。 那冷水其实也被半日的阳光晒得甚暖,此时入水倒是得宜。小安庆换上了游水的短围胸,便是亟不可待地跳入水里,咯咯地笑开了。 1377 飞燕这时也换上了泅水的围胸短罗裙。她天生四肢修长高挑,所以此时围胸之下是一圈薄纱及膝的短裙,更是将一双美腿显得若隐若现,抹着艳红蔻丹的脚趾轻轻撩拨水面时,那莹白的长腿竟是有些晃得人睁不开眼儿。 那小安庆一时间又是看得有些发痴,竟是不自觉地坐在池边,也学起了飞燕以足撩之的姿态,逗得飞燕又是忍不住一阵的轻笑。安庆这才回味出自己方才的痴态,便是羞红了肉滚滚的粉颊。微微晃动着肩膀不依地说:“侧妃莫要笑!” 飞燕嘴角微翘,将她拢在怀里说道:“小安庆有好学之心,如今愈加是有淑女之风范,妾身这是替公主高兴呢!将来必定能觅得佳婿。” 霍家因着胡人的血统,家风向来是不拘小节,那小安庆虽然受了女夫子的影响进退得宜,不失体面,但到底是少了汉家女子矜持之态,听了飞燕提起未来的夫婿,竟然是眼儿晶亮地说:“安庆将来必定要依着二哥的样子找驸马!” 这样的宏图壮志倒是让人始料未及,飞燕笑道:“为何要找二殿下那般的?” 安庆板起了小指头:“二哥人长得英俊,京城里的贵妇小姐没少偷着讲论二哥的人品样貌,而且是能赚钱银的,就连三哥府上的三嫂都是羡慕不已,那次进京时直说,若是三哥也能像二哥那般出息,让后宅的女眷手头宽裕些,妆匣子里能随手翻出几万的银票,当真便是功德圆满了,下辈子还要跟他做夫妻……” 飞燕听到这一阵的苦笑,这小安庆当真是个属鹦鹉的,学舌不算,竟是将三王妃说话时,习惯伸着脖儿,瞪着眼儿的艳羡神情都是学得分毫不差! 这妆匣子的典故,自然是从飞燕这里传出来的。不过,骁王是个钱耙子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连着太子一起算上,还真只有淮南大府郡的骁王府钱银上最是阔绰。 安庆倒是越说越起劲:“而且,最重要的是,二哥用情专一,只疼爱侧妃你一人,不像父王和大哥二哥那般……”说到这,小安庆突然没了声,倒是受过礼教的,也觉得这般唐突指责父兄贪色不对,连忙急急转了口道:“反正二哥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飞燕看着她顶着蜜桃一般,稚气未脱的小脸,好笑地道:“好!将来就依着二殿下的模样给小公主挑选驸马爷!” 安庆得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而且他必定是要最最疼惜安庆的,不然像姐姐的驸马那般,岂非无趣?” 说到这,她有想了想道:“不过姐夫的官运倒是极好的,听母后说他很有可能顶替父职,继任丞相呢!” 飞燕笑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只是这么短短光景,王玉朗竟是如此深得圣心,依着他的阅历继任丞相之职,可能吗? 远离了北疆的战火纷扰,一天过得便是分外悠长…… 大府郡的驿站,雕梁画栋的西楼一侧,驸马王玉朗坐在书桌之后,右手轻抚着眼角上的伤疤,望着窗外青黑色的天空中高挂的圆月出神。 伤疤从额头一直贯通到眼角,差一点便碰到眼睛。这是王玉朗在北地戍边一个小镇时被流箭所伤留下的,所幸羽箭射到额头时已经余力尽去,才没有射穿他的脑壳,而是斜着在他额头滑了一下,掠过眼睛掉落到地上。如果是以前的王玉朗,怕是会吓得落下马来,屁滚尿流地滚回京城,再不敢来这等危险之地。 可是那时的他,却是泰然自若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千秀斋出的绢帕,擦了擦脸,便继续顶着响马溜哨继续前行。所谓的督军,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蛮荒的边疆,小镇的居民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孤寡老残,无处可去的,昨日蛮族攻入后也俱是被杀。小镇所剩的只是断壁残垣,遍地尸体和失去主人偶尔呜咽一声看到有人便彷徨逃窜的家犬。 这样的情形初时还能让他忍不住翻身下马呕吐,看得久了,便是渐渐的麻木了。 也是难怪“若个书生万户侯”!骁王每次见他那鄙夷的神色也是有缘由的,大凡经历过战场种种生死之人,看到他这种闲置朝中,依靠着父荫庇佑的弱质书生又怎么会放在眼中呢?也只有经历了北疆生死的考验,他也更加痛恨自己以前的随波逐流,软弱无能。 这世间的种种畏惧,大抵都是从“怕失去”开始的。以前的他怕父亲的失望,怕王家清誉的受损,怕自己辜负王家先人的种种期许,可这种种的惧怕畏喏妥协,最后汇总到一处,竟是换来了什么? 便是违心遵从父命,被迫放弃心仪的女子,却娶了个状如泼妇的□□□□入门。原是以为自己的忍气吞声,能换来家宅的安宁,可是那女人一次次放荡无忌的行为竟是让自己与父亲在朝堂之上丢尽了士卿大夫的脸面。在一次次同僚讥讽怜悯的眼神里,王玉朗总觉得似乎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在一点点地流失殆尽。 甚至有一次深夜他无意走进府宅的后院,听到公主与府里年轻俊朗的马夫在那苟且的声音,那一声声粗重的喘息和调笑声,如同无数把利刃直直地□□心里,再来回地搅动。那一次他甚至想到了以死明志,才能将那□□给王家带来的耻辱洗刷干净。 可是当他扯了一段素锦,悬于树干,将头伸进去的那一刻,他突然生出太多的不甘。他不甘王家如此被人侮辱,他不甘自己如此被蔑视,他不甘自己无法保护和拥有真心之所爱,他不甘……。就在那一刻,他心灰若死,又死而复生。人若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当他不再担心不再惧怕时,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活出一个不一样的风采。 从此之后,他对乐平的行径不闻不问,纵然偶尔撞破也是视而不见,也再不担心朝堂群臣的反应和背后的指指点点。便当自己如死了一般,活着的每一刻便都是重生。 此来淮南,乃是受了圣命所托。南麓公府倒台后,沈国舅对富庶的淮南生出了觊觎之心,想托辞沈皇后希翼圣上派他来主政淮南。圣上却是置若罔闻,钦点了王玉朗奔赴淮南,接手此地的诸多事宜。更是要他秘密访查骁王在此地的民声,密奏给圣上。 王玉朗收回思绪,将桌边的油灯挑亮,拿出一份空白奏折,提起狼毫,略一思索,便龙飞凤舞地写起来。 “骁王初至,沿途击匪,群匪毙命。整治盐场,兴修水利,改善民生。继而清吏治,诛南麓。臣至淮南,百姓皆赞骁王,所到之处皆俯首下跪。南麓公本地经营三十余载,不及骁王来此一年之官声民望。振臂一呼,四方响应,功震天子……” 写了一阵,王玉朗停下笔,看着那句“四方响应,功震天子”觉得似有不妥,他抬眼看着刚刚挂在驿馆墙壁上,自己总是随身携带的卷轴,一个古朴的大字赫然其上——“拙”! 如今齐朝开元盛世,君强而臣也强,游走其中,便是要如同棉絮一般,绵软缠绕这些锋刀利刃,而万万不可锋芒毕露…… 想到这,他将奏折揉搓成一团放到一旁。又铺开一张柔白细腻的宣纸,轻轻地蘸上墨汁,一时脑中疲累,无暇再组新词,便是信手在宣纸上流畅地描画起来。 过了片刻,几笔线条就勾勒出一位羽衣飘飘,宛如天仙一般的佳人便呈现在宣纸之上。 画好之后,他便轻轻放下画笔。画中的女子用三支玉钗梳成堕马髻,眼眉低敛,举止娴雅,正是白日所见的那一位女子。 王玉朗细细端详着画中的女子,手指在白皙的宣纸上轻轻游弋,想着今日所见之佳人一颦一笑。 好一会后,灯火在灯罩里又跳动了几下,王玉朗似乎是从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里惊醒,慢慢地抬起手将画纸和刚才的奏折都移到手边的香炉里,静静地看着它们被火苗吞噬,慢慢变成一团黑灰,抖落在了青砖地板之上…… 略歇息了一会,王玉朗又拿出一份空白奏折,写道:“昔南麓公时,淮南米粮产出数倍于中原,然百姓食不果腹,衣不庇暖。淮南归于圣命不过数载,驱逐强匪,兴修水利,户户皆有余粮。百姓言必称大齐,此皆陛下之功也。臣才疏学浅,初来此地心内惶恐,唯恐辜负圣命,不能延续骁王之功……” 待得写好,天色微亮,传来了阵阵鸡鸣声,他抬眼看了看天边渐露的红霞,心内冷笑倒是要去看一看他那有恙在身的爱妻了。 毕竟现在骁王不在府内,倒是可以…… 138 扳着手指头,骁王已经走了有四日了,不知面圣是否顺利。北地天寒,虽然离赴任的时日尚早,倒是要早早备出御寒的衣物。 魏总管找来的皮货商进了一块上好的貂皮料,便是送来给飞燕过目,挑选下毛色,再拣选下时下流行的款式,好一并裁制出来。 “侧妃您看,这块皮料可好?一水的雪白,不带一丝的杂毛。”魏总管指了指这皮料说道。 飞燕伸手摸了摸那皮料,因是送到王府里的,皮料商拿来的也俱是特殊硝制的皮料。皮板薄而柔软,缝制成斗篷上身也显得利落好看。毕竟那些个达官贵妇有几个能如猎户樵夫一般整日地呆在冰天雪地里讨要生活?出门暖轿马车,入门地龙手炉,都是冻不着的,穿着这皮裘追求的也不过是个贵气逼人罢了,是以这些个皮料没一个是厚重的。 飞燕来回摸了几下,摇了摇头,对魏总管说:把这些个都送回去吧,告诉那商人,这些皮料太轻薄了,二殿下此去的乃是漠北之疆,那的冬天可不似这淮南,可是要将人的耳朵冻掉的,二殿下又爱骑马,更要备下能抗风的冬衣了。让他再送些皮料来,毛针要够密,皮板也要厚实些。” 魏总管一听连忙称是,可是心内却是暗暗的佩服:这侧妃的心思也是够细的,竟是连这一点都想到了,莫不是去过北地?不然怎么会想到这点? 将魏总管要将皮料带走,飞燕想了想又叫住了他:“这些个皮料也不用全退回去,那块纯白色的给安庆公主预备着制一件半氅,盘扣就用前些日子新收的那几块鎏金凤尾石,一会你将剩下这些再送到大公主的院子里,让她挑选出中意的,也一并制了吧!” 魏总管也是一一记下。 那个乐平公主就是个惹事的祸水,可是面上的恭顺还是要维持的,如今她寄住府上,府内制冬衣,不带上她的份儿,反而落人的口实,飞燕不欲在这些小事上让人挑理,倒是逐一都交代到了。 过了一会,魏总管却又慌慌张张地回来了,小声地说:“侧妃,方才奴才送皮料过去,那柳妈正巧要出来,她……她说驸马爷刚刚来过了……” 飞燕顿时微挑眉毛,王玉朗竟然来过了?为何她竟不知? 魏总管看着飞燕惊讶的样子,连忙道:“公主所在的宅院因着在王府一隅,离大门较远,是另有个偏门的,原是为了失火时疏散之用,后来,加固王府时,奴才怕有宵小混入,命人用铁链木板将它封住了。 结果那乐平公主今早晨命人将那门封给卸下来了,王驸马就是从那门进来的,他在的时候,柳妈因着在门下伺候着,走脱不得,他走了后,这才出来准备告知侧妃……” “柳妈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可是有吵起来?” 魏总管连忙摇头道:“那倒是没有,两个人都是和和气气,尤其是公主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 飞燕腾地站起身来,准备去见乐平公主,可就在这时,却听有人来报:“乐平公主请侧妃过去一趟……” 等飞燕来到乐平公主的院子里时,便看见那乐平正是一脸惬意地命着侍女们收拾打点着行李。 “公主,您这是……” 乐平坐在藤制的摇椅上,身后的侍女胧月正给她轻打着扇子:“驸马爷说在骁王府毕竟给二哥添了麻烦,他已经在淮南买下了府宅,让本宫去那里静养。” 看飞燕微微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乐平竟是有些得意地笑了:“怎么?傻了?有什么可意外的,你也好,母后也罢,都是有些大惊小怪!就算本宫肚子里这个不是他王玉朗的又怎样?难不成还能闹到皇上那去?他还要不要自己的仕途前程了?驸马爷说了,像是安心待产,以后待孩子出生了,他会寻个妥当的由头,给孩子寻个养父母一并带入京城的,免得本宫对孩儿相思苦楚。” 深吸了一口气后,飞燕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你可是要想好了,当真是要随驸马爷离开?” 乐平接过侍女香桃递过来的果盘,撇着嘴儿道:“不走,难道是留在这儿,看你一个小小侧妃耍着威风?哼……” 飞燕没有接着问下去,既然是驸马爷亲自来接人,莫说她是小小侧妃,就算是骁王在此,也没有阻止妹婿来接自己妻子的理由。 当下便是不再多言,可是安庆公主却是不肯走的,撅着嘴要留在二哥的府里,乐平向来对她这个小妹也是没有什么耐心的,所以也是懒得带她的,将小公主就留在了骁王府上。 公主带走了自己的贴身侍女,至于柳妈这些骁王府的下人自然是要留下。可是有个侍女却是自愿请命要随着乐平公主离开,前去魏总管那讨要自己的身契。 魏总管瞟了眼这个胧月的,也都是不知这个侍女得了那乐平什么好处,竟是一门心思地要随了那公主离开骁王府。更何况那公主都没有开口,她倒是眼巴巴自己来要了,亏得还是个识文断字的呢!早知是这等养不熟的,他也是不会将她调配到侧妃的院子里的。 这样眼皮浅的,放了也罢!问过了乐平的确是中意这位侍女后,魏总管便是将那胧月打发了过去。 胧月回去收拾房间时,瞟了周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昔日姐妹们,心里一哼。人都道她眼皮子浅,投靠了新主便忘了旧主,岂不知人往高处走的道理? 骁王是好,生得英挺伟岸,可是那日她跟在公主的身后,远看着那侧妃拔剑震慑公主的模样,就连骄横的乐平公主也是当时被震慑得有些不知所措,那样的气魄可是怎么斗得过的?就算是存了当通房丫环的志向,也是难以实现的。 倒是这个乐平公主,为人甚是放纵,她也是近身服侍了,才渐渐体悟了公主腹内竟然不是驸马的骨肉!而且那公主在男女之事上甚是随便,而那侍女香桃,竟然是在公主婚前便送入了驸马府跟那驸马爷同房试婚了。可见在这驸马府里倒是更有高升一步的机会。那公主别看着脾气暴躁,也是蠢笨得没甚么头脑的,其实是比那精明能干的骁王侧妃好相处得多了。 这么一看,那驸马爷倒也是一表人才,虽然脸上破了相,可是甚是有男子的味道……胧月这么一盘算,倒是期盼着入了驸马府里的日子了。 乐平的东西原是有一半还没有开箱呢,收拾起来倒是干净利落,下午的时候,驸马爷王玉朗亲自来接。 飞燕自然是要为公主践行一番,当看到王玉朗立在马背上时,微微点头道:“驸马也此来接走公主夫妻团聚,自然是佳事一桩,然皇后先前将二位公主托付到了骁王府上,恐要修书一封向皇后严明,也是盼着远在京城的二圣放心……” 王玉朗自然是听懂了飞燕话里未尽的意思,便是公主此次离府,乃是擅自妄为,实在不是骁王所愿。“ 当下微微一笑,冲着飞燕抱拳谢道:“此番在下之妻已经是叨扰府上多时了,自然是感激不尽,公主的近况,当然要皇后禀明的,待得皇后知晓……便是与侧妃无关了……” 不知为何,这话竟是让飞燕的心内一跳,却是不明白王玉朗的话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说实在的,看着公主步履蹒跚上车的样子,已然是孕意难遮的模样,她此时立在王玉朗的面前都有些隐隐的难堪。 可是身为绿冠正主儿的王玉朗脸色坦荡如常,竟然无半分羞愤之感。 那个当初因为被迫与宫女试婚,而在她面前都是抬不起头来,最后用拳泄愤击打围墙,以致鲜血淋淋的文弱公子竟是不知到了何处……却是不能不叫人唏嘘感慨…… 飞燕犹豫了一会,启唇道:“其实驸马若是公务繁忙,倒是不必急着接走公主的,在这骁王府里,自然是会伺候妥帖的,”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驸马不必为难,只要装作不知,自然是等到公主分娩后,再接回去也不迟,最起码能保全个囫囵的脸面。 王玉朗自然也是明白飞燕的意思,目光微微一柔,在飞燕素净的脸上轻扫了一下,快速收回目光后道:“多谢侧妃的好意,就不多叨扰了。” 说完,便转身上马,率领着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大府郡的王府胡同。 飞燕回了书房,想了想,写了书信给骁王,将公主的事情告知于他,然后便飞鸽传书送往京城,倒是二殿下自然是会酝酿着告知皇后知晓。 虽然不能亲眼看到,但是飞燕也是能大致想到沈后得到消息后,气得满头金钗乱摇的样子。 那个乐平,到底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身为皇帝的儿女,看似尊贵到了极致,其实是最不得自由的。看看她那几个哥哥便知,她虽然是身为女儿,并有夺嫡之忧,可是又怎么能肆无忌惮的肆意妄为? 她还真当自己的丈夫还是那个初涉朝堂的文弱书生,任她摆布不成?那王玉朗此次来淮南是领了圣命的,分明是来接替骁王的。 此时的淮南可不是几年前的祸匪横行之处了,乃是盐路畅通,商路兴旺的鱼米之乡。这是沈国舅极力争取而不可得的,却是被王玉朗不费吹灰之力争取到了。可见这王家的公子在朝堂上颇有些建树的。 可是这样一个有城府有建树的男子,真是能肚量宽容到稳戴绿顶,而不折腰吗? 139.7 骁王此次进京面圣倒是异常顺遂,皇帝是单独在南书房召见的二皇子。看过了骁王呈上来的述职折子,连同淮南这两年的各郡农务与通商的赋税记账,满意地点了点头。 “邓怀柔虽然被灭,然余孽同党尚未肃清,故儿臣在各里郡安排设立民兵,调归郡县管辖,同时清查各地的户籍典簿,杜绝有孤村贼寨窝藏,假以时日,定能彻底剪灭邓贼,还淮南一方百姓的安宁。” 霍允又是点了点头,他这个儿子一向心思缜密,做事沉稳,这淮南的斐然政绩,不过再一次印证了这老二的实力罢了。 “若不是北疆吃紧,朕也是不愿你离任淮南的啊!莫说此地还有诸事尚未料理干净……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后院子,却连坐一坐,赏赏风景,空闲饮一杯清茶的时间都没有,就算换了朕也是不愿啊!” 霍允嘴上替老二惋惜,可是那一双豹眼却是泛着精光紧盯着霍尊霆的神色。 骁王闻听了父皇的训话,连忙开口回道:“大齐天下未稳,儿臣岂敢悠悠作奇峰,偏居一隅而不替父王分忧?北疆最近异族兴起,鞑靼族将鄯善国剿灭后势力大增,最近频频出兵试探,大有一举攻陷边城之势。儿臣虽然身在南地,却是日夜忧思难以成眠,就算父王不下旨意,也打算主动请缨。” 齐帝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脸上不置可否。 骁王接着说道:“儿臣前些时日研究北疆的地形,略有些心得。特地带来一副沙盘,还请父皇过目。” 齐帝哦了一声,看了一眼骁王,:“难道老二真的早有打算撇下淮南打好的基业,赶去穷山恶水的北疆不成?”心下有些疑惑,口中说道:“好,我就知道老二乃是我霍家的千里驹,能够替为父排忧解难。”转首示意太监将东西呈上来。 片刻后,四个太监从殿外抬了一副大沙盘进来,放到桌子上。 这个沙盘足有平常的五六个沙盘大,用粘土仿照北疆的原始地形做出起伏的山川,用白沙铺成河流,用树枝和小草做出树林和草原,又用木头雕刻出城郭,帐篷来表示蛮族的城池和聚居地,还有许多木刻的骑兵步兵代表各族军队的位置和多寡,却是比齐帝见过的任何一个沙盘都要详细和精致。看着沙盘,就算齐帝从未去过北疆,也能一目了然知道大齐在北疆的势力分布和各个蛮族的位置和实力。 齐帝也是个识货的,知道这绝不是仓促间可以准备好的,没个二三年是做不出这等精细的,看来老二说的忧心北疆不是随便说说的。 待得骁王讲解完了之后,霍允沉思了良久,只觉得让他辗转反侧了许久的关卡在霍尊霆沉稳有力的声线里都逐一的化解开来。 齐帝不由得将目光放在稳立沙盘旁的那个年青英挺的男子身上,心内不由得升起一丝自傲之感。眼前的青年身形和脸部轮廓无不肖似他年轻时的样子。这是他的儿子,流淌着是他霍允的骨血,这是身为一个父亲看到儿子成才时不由自主的欣慰之感。想到这,他站起身来绕过书案,慢慢踱到骁王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愧吾儿也。” 骁王连忙垂首低头,霍允不由自主地游移目光望向自己拍到儿子挺阔臂膀上的手,与骁王结实富有弹性的肌肤不同,齐帝的手上已是渐渐生出了皱纹,依稀出现了不规则的斑点,深褐的颜色透出一股迎面而来的腐气。 这种老年的暮气是他每日醒来时都能意识到的。新纳的几个妃嫔,每个都是那样的婀娜娇小,皮肤娇嫩得如同羊奶凝聚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去咬上几口,身上散发的娇艳气息让他趴在那温暖柔软的身体上便不愿起来。 以前,他还是新野的以一名守将,算计着花销这家里不多的钱银时,便总是能生出这样的感慨:身为人间最尊崇的帝王,世间奇物尽赏,娇娥尽尝该是何等的畅快? 可是如今一朝为帝,却又发现这帝业来得依然是太迟了…… 若是年轻时,就算夜御五女也不在话下吧?可是现在后宫的三千佳丽都是等着他来雨露均沾,那雨露已然是不多了……每当这时,他便深深的惊恐起来,这人世的繁华,天下的美女他还能享受到几何? 每每这种英雄无力时,再望向这眼前年轻力壮正当时的儿子,便是有有种难以抑制的嫉妒之感——竟是没有赶上他这样的好时节…… 齐帝嘴角的笑容稍微淡了,这一闪而过的心思是不足为外人所道的,毕竟年华老去,除非是求道升仙,否则终是无解的。 他随口问道:“这沙盘看似精巧得很,朕以前依稀是见过有人使用这样的沙盘的,当时便是有大开眼界之感……好像是……哦,对了,是在前朝尉迟德将军的营帐里,不过,这个倒是比较着尉迟将军的还要精致些……” 骁王心知是瞒不过父皇的,连忙说道:“这沙盘乃是儿臣的侧妃尉迟氏依着儿臣绘制的地形图,帮忙制作的,她向来手巧,又是见过尉迟将军制作沙盘,加之对机关木工一类的有些灵气,倒是在父皇面前献丑了。” 霍允为自己的眼光独到而甚为得意,当下便是哈哈大笑道:“竟是她,这倒是也难怪,毕竟是黄千机大师的高徒,制作个沙盘倒是绰绰有余……看来朕给你指的这个妾室,倒是贤德得很啊!” 说到这里,又是话锋一转道:“不过……再贤德,也只能是个侧妃了,我大齐的堂堂皇子若是娶不得正妻,还要从妾室里扶正一个出来,简直就是贻笑大方了!就是那一般的乡绅,只要不是家道中落,没了正妻,也是要选个正经人家再另娶续弦的,记住!妻是妻,妾是妾,纲常伦理万万不可搅乱!到了哪里,都没有从妾室里挑个扶正充数的道理!” 说到这,霍允又是表情一凌:“老二,欲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你到底是身为霍家的皇子,莫要尽学了你阿大的乡野迂腐小家子气……要学会为了政事而考量后宅的贫寡,纳些高门的贵女入府,维系与望门豪族的情谊,这才是安家平天下的正道。这点上,你可是不如你的大哥啊!” 这话,骁王句句都是听懂了。在父皇的眼底看来,阿大与阿妈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确是不切朝堂时宜的迂腐。而太子府宅的那些挂着名分的妻妾也的确个个系出名门,简直娶尽了大齐的荣宠望族…… 骁王并没有顶嘴,而是低头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让父皇操心了,罪该万死!” 骁王走出皇宫,面上除了平日里的沉稳,还隐隐露出一抹轻松微笑,这是夙愿得偿,可以为国报效的喜悦,骁王倒是表现得恰如其分。 可是出了皇宫上了马车,骁王的脸便阴沉了下来,实则心里恨不得一步踏回淮南。 父皇这次给他的时间很紧,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淮南后,几乎没有逗留时间,马上就得带领几个得力干将出发至北疆了。 父皇也是太过信任他这白手起家的能力了,倒是准备再来一次空手套白狼,让他两手空空地奔赴北疆,接手那里堪比丐帮、繁乱冗杂的军队,一点点地掌控樊景的旧部与各个招降的部落。 只是这次,可是比淮南的差事更加地难办,就连准备的时间也很是仓促。 骁王心知这是父皇特意计算过的,不让自己有时间在淮南布置什么后手,好让朝堂特使接收一个干干净净没有自己残余势力掌控的淮南。 若是从京城直接出发,时间倒是还算富裕,路途上也不至于太过劳累。可是,若不能与燕儿告别,这一别竟不知是何年月能再见。 北地遍地是战场,身为主帅更没有携带家眷上战场的道理。所以这次,他是要将飞燕留在淮南的,这样燕儿就可不用回京少了母后的叨扰……只是这样一来,竟然是远隔千山万水,想一想心内都是万分不舍,离别在即,怎么能不赶回淮南,再抱一抱那温软如玉的娇躯呢? 第二日,齐帝在寝宫收到了密报,骁王离开皇宫后,当夜便出京城返回淮南,在京城里没有逗留一日,也未见任何一个朝臣。齐帝看过密报,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摇了摇头。 他倒是猜出了这老二回去的缘由,虽然略略放心了些,却又升起了恨铁不成钢的严父心:“大丈夫竟是这般的儿女情长,叫个小妇迷成这样!” 霍允冷下了脸,将目光游移到了一旁的折子上,郑重地拿了起来…… 单说骁王快马加鞭,一路不惜马力和体力,终于日夜兼程,赶回了淮南大府郡。 这几日,乐平公主随了驸马爷离开骁王府,飞燕每日便是陪着安庆公主钓钓鱼,赏赏花,过得很是舒心。只是每到夜间,平日因为骁王不在而感到略有不适的飞燕愈加地想念骁王。 这天晚上,飞燕读了会儿书,便吩咐宝珠安寝。朦朦胧胧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感到身子一紧,一个滚烫的身体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 1407 飞燕在黑暗中心里一紧,可是紧接着闻到男人身上熟悉的气味,顿时心内一松笑道:“是骑了多久的马,这身的味儿可是要熏死人了……” 骁王将帷幔微挑,接着微弱的烛光贪婪地看着几日未见的佳人,低语道:“这般急着见你,竟是敢嫌弃本王,便是要这么热滚滚地疼爱燕儿一会子……”说完便不容抗拒地将从嘴唇附着了过去。 飞燕虽然是嘴上嫌弃,可是一早便也情不自禁地回应着骁王的唇舌。她自然也是心知骁王这一去不知经年才回,自己又是碍着后宅女眷的身份不可一同前往,离别在即,这心内也是万分的难舍,只能收紧纤细的胳膊紧紧搂住这健实的男人,贪婪地记住他身上的每一丝气息,每一个啄吻热切的温度。 最后竟是一翻身,骑在了骁王的身上。骁王含笑看着这小女人满头青丝披散,媚眼如丝的情形,便是眼神一暗,喉咙微微滚动了几下,哑声道:“我的燕儿还真是有几分女将军的风采,御敌于马上,当真是所向披靡啊!” 飞燕俯下身子,将俩手撑在了骁王的头侧道:“本将军能当否旗开得胜,便是要看你这马儿是否骁腾善健了?” □□在舌尖轻轻吐出,又是刻意贴服在他的耳旁,轻柔声音里的魅惑当真是令人不能自持。 这该死的小女人,竟是哪里学来了这等子招惹人的本事?竟是在床榻之上越发的不学好了!这一刻,骁王便是浑忘了自己乃是这燕儿的启蒙恩师,授业的大家了! 一时间那床榻剧烈的震荡,夹杂着娇喘之声当真是羞煞了旁人! 第二天天色微亮时,驰骋了半宿的骁王这才依依不舍地在怀里酣睡的女人额头上轻印了一吻,慢慢起身。 这半宿的光阴都是用来佐证着自己乃是可堪托付生死的千里名驹了,倒是无暇夫妻情话,只是想说的若是真说出口,竟是又有些难以出口,便是只有彼此紧紧拥抱,记住那湿滑的体温…… 穿好衣服,竟是来不及洗漱,便是不舍又看了看那小女人埋在枕榻间的睡眼,轻轻地有亲吻了几下那光洁的额头,挺巧的鼻尖,这才起身悄悄地离去。 一会还要去军营,选拔些得力的干将一同带往漠北,还有些个诸多的杂事也是需要在临行前处理妥当的……他在回来的路上,才是得密探的回报,前来接替淮南的竟然是王玉朗! 他几次入京面圣,都正好与这位妹婿交错开,算起来,也是许久未曾谋面了,印象里的那位驸马爷,还是在宫中被烈酒“翻倒驴”呛得眼泪鼻涕横流的窝囊废模样…… 不过他离了京城,来淮南后,倒是听说这位妹婿的官运还算稳健,行事沉稳而不贪功,是年青人里少有的老成,倒是深得父皇的喜爱。 ……派他来此地,的确是比沈家人来接手这现成的肥缺要好……只是……不知为何,骁王一想到自己的女人身在前任未婚夫婿的地盘上,心内便是有着些个阴郁。 那个王玉朗以前在暗处陶醉地嗅闻着飞燕刺绣巾帕的样子历历在目,若是看在他乃是个有贼心没有贼胆的,一早便废了他的,哪里是会留他到现在? 可是自己久不在淮南倒是是不妥的……想到这,骁王暗自下了主意,倒是要派薛峰回江南,调拨一处好风景设了宅院,适时便让飞燕搬过去。至于乐平的臭事,既然那王玉朗爱兜着,他正好也是懒得管的,乐得清闲。 这么想着,骁王趁着微亮的晨曦翻身上马,准备处理临行前的政事去了。 到了军营前,却是看见一人早早便立在了府门口候着了。 等到骁王的领着一干侍卫到了近前,才发现竟是王玉朗。许久不见,他倒是黑瘦了许多,但是身板比着以前结实了些。 许是起得太早,王驸马还未用早饭,应该是在路边起早的摊贩那买了一碗薯粉,正捧着木碗坐在大营边的青石上慢慢地吸溜着。 这关卡也是不对,正是薯粉温度差不多时,猛喝了一大口,眼角就看到骁王起马来了眼前,连忙放下倒扣在脸上的碗,准备着赶紧咽下去,结果咽得急了,全呛在了嗓子眼,一下子喷了出来,弄得朝服上也是点点的薯粉汤,眼泪鼻涕一起出,甚是狼狈! 骁王看着王玉朗慌乱着手脚的模样,便是一皱眉:竟然还是那副以前的蠢德行!亏得方才看他的那一瞬间,还以为这人稍有些长进了呢! “王驸马竟然是起得这么早,进了军营再用早膳啊,在这迎着风口喝薯粉,也是难怪能呛到……”骁王也不再看他,便是冷冷说道。 王玉朗接过一旁的侍从地过来的手帕,手忙脚乱地擦拭干净了下巴与朝服上的薯粉汁说道:“骁王教训得极是,下官失仪了。只是因着许久未见二殿下,又是初来淮南一切毫无头绪,便是几日难以成眠,听说二殿下赶回来了,便是一心想着早些见到殿下,倾听聆讯,也好早日有些头绪……” 说话间,王玉朗踏着小步跟在了骁王的身后,一路入了军帐。 骁王命一旁的肖青拿来了淮南的布防与粮仓的地图,一并呈给了王玉朗:“这些是淮南安身立命之本,现在都是要交给王驸马了,趁着本王在,还请王驸马过目,若是有不妥需要重新布防之处,还请驸马自行调整另外各个地方官吏的名册也在这里,若是驸马带了顺手好用的帮手,也可自行安排着他们的去出。”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了地方也是如此,王驸马毕竟新官上任,若是不带些帮手幕僚只怕也是难以打开局面。 没想到,王玉朗听了这话,却是摇了摇头:“皇上倒是为臣指派了些户部理帐的能人,可是下官却是一个都没有带,只是带了两个书童来此。倒是省了调任的麻烦。” 骁王闻言一挑眉,略带差异地看了王玉朗一眼。 王玉朗掏了那沾满薯粉的手帕,又擦了擦额头的汗道:“下官得到了圣谕后,家父耳提面命告诫过,治国不但在于创业,还在于守成。下官的才识能力和骁王比简直是萤火之光比之于皓月,所以愿意学那前朝的贤相曹参,萧规曹随,淮南的一切政令体制皆是不变。” 骁王闻言挑了挑眉,半眯着深邃的眼儿,若有所思地看王玉朗,突然说道:“驸马爷手里的娟帕针脚倒是细腻,巾角又是有个篆体的小字,一看便是闺房里得趣的小女儿定情之物,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总不会是本王那粗枝大叶的妹妹吧?” 王驸马似乎也没有想到骁王突然问道了这里,汗意更是汹涌,心知也是瞒不过,便是略为难道:“乃……乃是府上一位新进侍女所刺,若是骁王喜欢,下官只管叫她再绣一个好了。” 骁王嘴角慢慢漾开了笑意:“驸马爷倒是深得女人的眼缘啊,手里的巾帕总是没有短缺的时候……” 王驸马似乎脸色都变了,压低声音道:“也无非是些个妄想着高升一步的侍女罢了,不过公主虽然是不大计较这些个……她现在正是身子不爽利之时,见天儿的发着脾气,还请……还请二殿下不要再公主面前提起,免得她动了肝火……” 骁王也是懒得再听他的那些个府宅子里的碎皮陈康的艳事,似乎也是对这窝囊妹婿失了兴味,开口道:“驸马爷若是没了别的事情,还请回吧,本王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王玉朗闻言,连忙起身作揖,然后便走了出去,待得他出了军营,上了马车,脸上的汗意都没有消失,脸上泛着一层湿漉漉的油光。 待得他上了马车,放下了遮挡的门帘,脸上那谦卑的神色才算是渐渐消散。 沾了芥水的巾帕也被扔在了一旁,毕竟那样的巾帕倒甚是刺激,稍微挨着一点脖子上的肌肤,便是辣得满头冒汗。 虽然准备的万分周全,可是方才有一刻,他倒是真被骁王犀利的眼神看得有些没了底……幸而是准备了,不然在这个城府极深的骁王面前“藏拙”还真是有些吃力呢…… 想到这,王玉朗微微一笑,带得眼角的疤痕微微泛着狰狞…… 骁王走后,淮南的一应事务都转移到了驸马王玉朗的手上。淮南的政官武将体系初时还担心驸马新官上任三把火,让人诧异的是驸马居然萧规曹随,一切沿用骁王的政令和体制,手段颇为温和。淮南官场很快就安定下来,一切渐渐趋于平静。 乐平公主到了驸马府后,想起前些日被飞燕唬住的一幕,心中分外的不舒服。她和飞燕也是认识许久了,从来都以为飞燕是个贤淑守礼但是性子软弱的女子,除了猎场那一次让她有些刮目相看外,平时都是温婉的性子。 乐平从未拿她当过长辈看待,说话时也是从来不太客气的。上次开口请飞燕认下她的孩子,乐平觉得自己已经很是委曲了,结果却是让二哥给搅和了。二哥走后,本以为自己可以在骁王府做主,没想到居然被飞燕疾声厉色的挡住了。每每想到这些,乐平就是有些气恼。 这日乐平正在府中闲坐,突然接到驿站转来的母后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展开一看,开头就是一顿劈头盖脸臭骂。沈后从骁王处得知乐平自己离开骁王府,和王玉朗同回驸马府,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这边想尽了办法,动了无数手脚来为她遮掩,只盼着能瞒过皇帝和朝臣的耳目,顺利处理掉孽种。自己的女儿到好,挺着肚子居然就跟着驸马回去了,生怕驸马不知道自己怀了野种,给他王家带了一顶又大又绿的帽子。 饶是沈后跋扈惯了的人,都觉得以后在王相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信中满篇都是沈后怒骂自己这不长脑子的女儿的肺腑之言。信的末尾却是交代了一项机密,叫乐平在即将要来的“那个人”前收敛些脾气。 乐平对前面的话是一眼带过,半分都没往脑子里进,看到最后一句倒是眼睛一亮,只觉得这舒心解气的时节倒是来了。 141 想到这,立刻吩咐管家准备马车,自己要去骁王府走走。 乐平走后,骁王府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与日俱增的思念之情,飞燕日子过得安定快乐,陪着安庆小公主读书,游玩,偶尔下厨做几道精致的菜肴。 但是到了深夜睡不着的时候,便会独自踱步到骁王的书房里,看着自己另外制作的小沙盘发呆。她已经是久离战场,可是那旌旗戍鼓确却是从未曾在梦里消散。 现在骁王应该已经是到了北疆大营了吧?不知现在前营的情况如何,阿与公主那边,是绝不会甘心将权利交接的,又是会遇到什么样的阻碍呢? 这样辗转,每日白天便是有些恹恹了。 宝珠在一旁看得发急,便是劝慰着飞燕:“侧妃晚上可是不要再起了,熬夜是最伤心血的,总是这样,等到二殿下回来了,您可是要病了的。” 可是到了晚上,一人独守空塌时却还是睡不着的。这天下午,好不容易看了一会子《漠北异域录》慢慢拢了些睡意,可是合上眼儿,还没有睡个囫囵觉,便听道有人来禀告乐平公主来了府上。 乐平去了驸马府后,便再未来过。这日,却不知怎地一反常态,兴致勃勃来了骁王府,说是挂念自己的妹妹安庆公主。 安庆公主听说姐姐来看望自己,心中高兴,快步走到会客厅,拜见姐姐。 乐平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只让她跟着嬷嬷去玩,又继续和飞燕说话。 飞燕见安庆公主有些落寞的样子,心中不忍,唤宝珠领着安庆公主去后院赏花。 飞燕见肚子愈加圆滚的乐平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心内也是淡淡地厌烦,因着之前已经是跟这公主撂了脸面的,便不客气地淡淡问道:“公主已经见过安庆公主,可是还有事情?” 乐平似乎听出那请客自便的意思,满脸笑容:“二哥的喜事到了,我是过来给二哥贺喜的。” 飞燕听了“喜事”二字,又见乐平那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心中便是一紧,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哦,你二哥有了什么喜事?” 乐平笑道:“我若说了岂不是少了喜事临门时的惊喜……论起来,本宫之前跟你的那番挂名代养的提议也是一番好意,入了我二哥的府门这么久,竟是连个蛋都是不下的……你自己说说,这说得过去吗?也难怪……你以后好之为之吧,别怪我不提醒了你,你那两下子舞剑的三脚猫功夫,以后可莫要再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了!” 说完便挂着莫名的微笑,起身大腹便便地扬长而起了。 飞燕坐在那沉思了一会,心里不知为何一路往下地沉着…… 旬日过后,一队马车在禁卫军的护持下驶进了大府郡,到了骁王府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么多的马车和禁卫军停在门口,将骁王府的大门是紧紧堵住。 守门的兵士连忙通报魏总管。魏总管跑到门口见是禁卫军,心知必是京城皇室来了人。心中纳闷乐平和安庆两位公主已经在淮南,皇室里还会有何人这个时候前来?莫非是要接两位公主回京?连忙派人去通知侧妃,自己则走向马车,迎一迎贵客。 当先一辆马车是两匹骏马拉着的,车门一开,一个高冠顶戴的中年太监下来,尖着嗓子道:“圣旨到,骁王府迎接圣旨。“ 魏总管一听,大吃一惊,这骁王都是不在府内,可是传什么圣旨?不敢再问什么,干脆亲自疾步跑去通知侧王妃。 飞燕听了魏总管的话,心中一跳:“莫非是□□应验了?” 经过乐平的一番话,飞燕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不过却是未想到圣旨来得这么快。 她连忙出府将宣读圣旨的公公请到府内,同时命魏总管备好一块方毯。 飞燕在方毯上跪好,俯首道:“臣妾代骁王恭迎圣旨。” 公公手捧圣旨,大声宣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家中府宅不可一日无主。朕之二皇子长驻北疆为国报效,府宅空虚,子嗣无可承,特为大齐二皇子指配正妻程家女无双。无双淑谨贤惠,德才出众,为我子良配。先行入府分担府宅家事,待我子返回,便可成亲。钦此。” 飞燕听完圣旨,低声道:“谢陛下!”。站起身来,命魏总管盛酬谢宣读圣旨的宫中贵使等人,每人送上一份不菲的银钱聊表心意。 太监接过银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谢过侧妃。只是王妃的车马就在后面,两个时辰即可赶到。还请侧妃尽快准备好接待王妃的准备,免得失了礼数让正妃挑理不是?” 飞燕谢过公公的提点,对魏总管说道:“王妃来得匆忙,短时间内却是无法准备好合适的居处。且将我的屋子准备好,让王妃居住,我换间就是了。” 魏总管担忧地抬头看了一眼看上去从容镇定的飞燕,低首应是。 飞燕回到屋内,脸色苍白一片。宝珠看着魏总管指挥家仆搬运屋内的东西,担忧地望向飞燕,轻声道:“侧妃,可是要通知骁王一声?” 飞燕苦笑道:“骁王几乎单身匹马到北疆,接收定北侯的军队,冗事繁杂。这时通知骁王,岂非给他添堵?况且此乃圣上指的婚,圣旨已下,满朝皆知,二殿下……又能如何……” 宝珠讷讷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飞燕淡淡道:“圣上绝不会容许殿下正妻之位久悬,这是必然发生的事,只是迟来与早到罢了。” 其实,飞燕还有未说出口的话来,就像乐平公主所言,那位程无双小姐,可不是一般的千金贵女……现在骁王不在府内,那位程小姐是领了圣旨前来的“钦差”,便是挂了免死的金牌,尚方的宝剑,等关上宅门,究竟是能出些什么状况,可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飞燕领了宝珠到骁王的书房,翻出骁王往日所写的信件文书,一一临摹。 宝珠有些不解,可是这个时候又是不敢多问,便只能看飞燕那写废了的纸页一张张如雪片似的飞落到地面上。 飞燕每临摹一份,就将自己书写的和骁王的原件比对,直到自己从字迹上也分辨不出后,才停下手。闭目休息片刻,拿出一份空白纸页,按照骁王的笔迹和口吻,写到:“字喻我妻飞燕,我已抵达北疆,正整顿定北侯军队。然定北侯遽亡,人心涣散,军中器具多有老旧,急需改进。还请燕儿速来北疆,辅佐改进火器。” 飞燕待墨汁干后,轻轻地折叠好放进信封,上面用骁王的字迹写好,然后将书房的文书信件收好。命人宣来魏总管,命他准备马车,银钱,和几个身手好的侍卫,自己一会要用。 魏总管不敢多问,连忙准备去了。 这时,一辆四匹雪白骏马拉着的黄金装饰的宽敞马车缓缓行到王府门口,一个年轻太监高声喊道:“陛下御点王妃驾到,骁王府速来迎接。” 等了一阵,便听到府内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吱吱扭扭声中,骁王府大门洞开,飞燕领着魏总管和所有的仆役出到门外迎接骁王正妻。 飞燕来到马车前,盈盈一拜道:“飞燕迎接王妃,请王妃下车。” 等了一阵,马车中毫无动静,飞燕正心下诧异,只见马车后的一匹异常高大,毛色微灰的战马上跳下一人,几步来到飞燕跟前,说道:“侧妃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飞燕起身,抬头一看,对面站着一个女子,面目姣好,穿着盔甲,腰胯宝剑,显得飒爽英姿。来得正是程无双,她却是没有坐在齐帝御赐的马车里,而是骑着宝马,一路从京城赶到淮南的。 说着这个程无双,也够说书人编上一本折子,说个三天三夜了。她的父亲程云龙是圣上霍允的拜把兄弟,年少时号称拼命穿云龙,历经战阵,常胜不败,保着霍允做稳了太守一职。霍允起兵谋反后,这个拼命穿云龙又是一马当先,做了先锋官。可惜岁月不饶人,年老的程云龙却是无复当年勇,屡次受挫。 程无双幼时便好兵法武艺,缠着父亲学了一身的功夫和排兵布阵的本事,和父亲一同出征,父女联手后却是连战连胜,为霍家建立大齐立下了赫赫战功。程无双也被霍允亲口封为玉凤将军,这个玉凤将军的时运倒是比老父要好,后来独自领兵,取巧地打了几场不大不小的胜仗,一时间传为佳话!为坊间传诵,添了几分巾帼传奇。 而这位程无双虽然容貌清俊,可是年龄却已然是不小了,年方二十二依然待字闺中。这样的桀骜不羁的女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迎娶进府的。 飞燕微微抬起头来,便看到这位程将军一脸笑意地扶着自己起来,然后便不再望向自己,而是如同这王府里生活了许久的女主子一般,对着魏总管道:“你是这王府里的总管吧?且带着人去将车上的聘礼卸下来,送到我的院子里去!” 142.7 飞燕倒是不没有多言,只是待得那程无双的几马车的嫁妆都搬卸了下来,才稳稳地道:“二殿下写信命妾身赶往漠北,今日本来是要出发,原是不知道圣上亲指的正妃会来,原是心内还在发愁,妾身走了这府里无了依托,如今既然正妃入了门,妾身的心里也算是有了底了。拜见过正妃后,便就此辞行了。” 程无双进门时便看到门口的一边有一辆马车,正有人往上装运着东西,现在闻听飞燕之言,倒是有些明白了,便是轻笑:“尉迟妹妹这是为了哪般,莫不是因为我入了门惹得你不高兴了?竟是要只身前往漠北,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二殿下回来,我该是如何交代?” 飞燕连忙道:“王妃多心了……”说着便命宝珠将一早便写好的书信拿来道:“二殿下的书信是一早便寄过来,妾身此处乃是公务,待到做完了殿下交代的事情,便也是要尽快赶回来侍奉正妃的。” 程无双曾经在骁王的营下,与骁王相处过,自然是辨认得出他的笔迹,既然是骁王的手谕,便是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说到底,程无双心知自己的这番皇帝赐婚,二殿下是蒙在鼓里的,换了一般的女儿家,这样先斩后奏地入门,可能要打退堂鼓。 可是她程无双可不是那些个扭捏的后宅妇人,自从她见了骁王第一眼起,便对他一见钟情。别人都道她乃是因为成了女将军而耽误了婚事,其实前往程家登门求亲的又岂是少数?可是她心内一直放不下那挺拔的身影,又怎么会轻易地将自己嫁出去? 所以当皇帝跟父亲提及了有意将自己许配给骁王为正妻后,她便是主动进宫,面见皇上,压根没用父亲,自己亲自应承下了这门婚事。 原本她安心留在京城的骁王府即可。可是她却不愿。既然骁王先娶的侧妃身在淮南,她有何留在京城的道理? 这就如同领兵的元帅应与部将在一起是同等的道理。当下便奔赴淮南,熟悉着骁王府的人事,也是一意要让骁王知道,他不在府衙的期间,自己治理府宅事宜的能力,并不亚于她领兵作战的能力。 面对这等毫不扭捏的二儿媳,霍允倒是笑得极为开心,在程无双出京时,特意命皇后亲自到城门为这位二儿媳送行。 在他这三个儿子里,便是这老二看似恭顺其实最离经叛道。他对自己的二子也是心内最为复杂的,一方面要忌惮着他实力不能太过壮大,以免危及皇权;而另一方面也在暗暗地磨砺着他的能力。 大齐的江山来之不易,稍有不慎,霍家便是会一朝又被打回原形。 老大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本该是万里江山的继任者,可是却是个空有着野心,毫无建树之辈…… 他这个做父皇的不是没有给太子机会,当初他将霍尊霆调置淮南,又将整顿盐业的事宜交由太子,便是期许着他趁此机会做出些建树,让满朝的文武看上一看这储君的治国能力。 可是近两年之后,结果又是怎样?他堂堂太子接着接收盐业的由头,竟然是顺理成章地侵吞了山东盐场近一年的税银,这个大儿子自以为与沈国舅里合外应,配合无间,其实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伎俩却是被霍允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底。 到底是扶不上墙的!新野时穷苦的日子在这个大儿子的性格上烙下了太深的印迹,睚眦必报而又小肚鸡肠,在钱银上,眼皮子浅啊……可怎么能担当一国之储君? 反观那老二,被扔到了淮南那不毛之地,刚开始王府里简直都穷得不开锅了,可也是这短短的时日,霍尊霆却改建盐场,开通商路,将邓怀柔一党从盘根错节的淮南连根拔起,哪一样单拎出来,都是让人心服口服的政绩! 如此比较,也不能怪他这个父皇不顾及长幼之分,毕竟大齐还是要一脉绵延下去的……只是这老二的政事能力毋庸置疑,在儿女私情上却是处置得不够大气,独宠一个前朝的落败千金,愈加到了无状的份儿上! 在內寝床榻上怎么娇宠,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可是,将来那大齐后位上坐的难道还要是前朝抗齐名将的女儿不成? 霍允深知自己这老二的脾气,竟是要从他身边硬生生除了那女子,父子二人的脸面上也是不大好看的。倒不如给他指派个出色的女子分散下他的心神。 只是那尉迟氏本身也不是只靠女色侍人的平庸之辈,若是随便指派一个正妃去,还真怕是压制不住那女子的出色,于是便是左右权衡,才想到这个程无双。 程无双的容貌也算是上乘,与那飞燕相比各有千秋,但是她在军功上的建树,却是那只会奇工机关的小妇不能比拟的。 老二不傻,又是心怀大志的,就算是他不爱程无双,却不能不敬这位立下了军功的女将军。身为未来的大朝之后,得到夫君的敬重,远比娇宠要来得重要!将程无双放入到骁王府里,一则是以正王府之气。其实也是希望这老二明白,他这个当父亲的拳拳之心! 程无双深谙朝堂之道,她一早便是看出,骁王乃是金鳞绝非池中物!齐帝的心内还是极为看中二子的,这个骁王的王妃一职,若是用心经营,其前途绝对是比大齐的女将军要来得昌远! 如今程无双算是带着二圣的一份重托来到了淮南,却是未及入府坐稳,这小小的侧妃便是急着出府,就算是顶着骁王书信的名头,也未免是有些不给面子,当下便是淡笑道:“既然是如此,那不如你我姐妹二人一同上路,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飞燕微微一笑道:“那是极好的,只是……妾身一直未走,乃是因着邓怀柔部的余孽未除,淮南局势未稳,加之二位公主一直在淮南府,真是怕府中没有掌事之人,辜负了皇后的信任,原本也不过是左右犹豫着犯难。现在正妃来了,程将军的大名谁人不知?在军事上的建树要比妾身强上许多,莫不如请正妃前往北疆,顺便带着妾身画好的图纸,一并呈给骁王。妾身正好可留守在淮南,照顾着安庆小公主……” 听了飞燕这话,程无双的一双大眼儿微微眯了起来,她原本就听说了骁王府的侧妃在王府里甚是如鱼得水,不但手头的钱银阔绰,而且还帮着骁王处理着琐碎的诸事,如今一看,的确是不假,方才打赏大内太监的钱银,竟然顶得朝中一品半年的俸禄,一个小小侧妃竟然是手眼通天地代为教管着小公主…… 而骁王此时并不知皇上赐婚一时,原先依着皇上的意思,自己领旨入府待得骁王归来已经过了些年岁了,就算他胆大肆意地想要抗旨不遵,可是要一个入门这么久的御赐正妻撵出府门,群臣御史大夫们也是不干的!便是不愿也已经是木已成舟了。若是自己现在贸然前去北疆见骁王,依着骁王的脾气,一怒之下,十有*能将自己一路送回到京城大内禁宫的门前的,岂不是要自讨没趣? 程无双觉得自己并不比急于去争骁王的宠爱,如何从这尉迟氏的手里夺了王府里钱银账本的掌控实权,才是当下的第一要务! 这么想来,让这尉迟氏去北疆暖床,倒是上上之策了。 她是随军打过仗的,自然是知道男人在军中煎熬的苦闷,战场上的厮杀最是让人热血沸腾,下了战场,若是有芙蓉帐暖最是纾解心神。不然为何充军的营妓有增无减,那一水儿的红帐一入了夜,便是暧昧之声不断,营帐微颤,烛光一亮便是半宿。 如今骁王亲自写信给这妇人,虽然美其名曰是要她去改良军器,可是如今战事吃紧,哪里是修修补补的好时节?这个妇人虽然顶着才女的名头,那些个不入流的技巧怎么能是战场上需要的?分明便是骁王去了漠北,夜间生火,需要个降火解闷的女子罢了。 她程无双既然嫁与骁王,心内倒是没有那独宠的奢望,那样英伟的男子,日后必定被大齐的九五至尊,后宫佳丽岂是会短少?她存的是身为贤后,辅佐骁王之心,必定不会争这一时的情爱短长! 既然骁王缺少个暖床的,那她便恩准了这个妾室前去边疆又如何,左右不过是给自己的丈夫送个舒缓身心的家妓罢了!利用这点时间熟悉了骁王府内的私库账目,以及与二位公主联谊情谊才是重中之重! 这么左右挑拣着权衡,程无双微微一笑,浑不在意道:“骁王亲笔要妹妹前往,我岂可李代桃僵?还请妹妹放心前往,服侍好骁王的饮食起居,淮南府的事情,便是交由我处置好了,妹妹以后倒是省心不用耗费心力了,便是一心服侍了王爷便好!” 飞燕一早便料定,这程无双会这般说,当下便是一福:“既然是如此,那么飞燕就此向王妃别过!” 当飞燕的马车出了淮南府时,宝珠犹自有些不甘心,她如今呆在飞燕的身边久了,自然心内向着自己的女主的:“那船坞造船,商路开通,哪一样不是侧妃您的心力?当初为了改进商船的图纸,一连煎熬得几夜都没合眼,如今倒好,竟是全成了……” 宝珠话没说完,便被飞燕不急不缓地打断:“都是王府之物,哪一样不是归到骁王的名下,以后这王府里有了正经的女主子,你说话可是得小心些……” 宝珠当下便噤若寒蝉,再不敢说话。 飞燕却是微微长叹了口气,心内异常的疲惫:这一天,早在她入府之时便是想到了。原本是要守住本心,无欲无爱的,却不曾想在与骁王相处时情根深种。今日在那程无双的面前,她也是极力把持,才是不至于失态。可是内心翻涌的酸意却是不可抑制的。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绝不会与另外一个女人分享自己心爱的丈夫! 这一点,她还是如同那个多年前在白露山的喜帐外孤站一宿的执拗女子一般,毫无半分长进! 143 前往漠北的路途遥远且漫长,随行的除了宝珠等侍女外,还有是十余名护卫。前行的路线都交由这群侍卫安排。因着为了稳妥,所走的路线都是以安全为第一要务。并没有急于前行去走险路。 当走了水路,过了关卡,一路来到了金门关外时,大漠风光便是渐渐地显露的出来。沿途群山绵延,土黄的颜色如同疮疤□□在零星的植被之外。大风在马车的卷帘外打着璇儿,发出呼啸之声。 这一切都是飞燕熟悉的。在车里,她命宝珠从妆匣子里取了一罐百合香膏,抠了一块涂抹在自己露出的肌肤上,然后对宝珠说道:“你也抹些吧,这个时节漠北最干燥,若是晒得起皮了,夜里那肌肤会疼得睡不着觉的。” 宝珠连忙应下,帮助侧妃涂抹均匀了膏脂后,便自己又涂抹了些,可是心里却暗暗佩服:侧妃竟是懂得这么多关于漠北的风俗,莫不是在书本上看到的? 进门关外,出关时,已经临近暮色,不宜赶路,于是马车便在金门关外最大的客栈——玉泉客栈留宿过夜。 飞燕这一路为了避免麻烦,都是身着男装。她的个子本就高挑,容貌又是清丽而不妖媚的,待得穿上一身儒衫青巾,真好似风度翩翩的江南美书生。 因着夕阳西下,飞燕一行人入了客栈时倒是并不惹人耳目,便是选了五间上房安顿了下来。 侍卫长柴进询问飞燕是否提前信鸽传书,通知一下骁王,好让大营派出兵马前来迎接。飞燕却是犹豫了一下。 她此次前往漠北,乃是先斩后奏,骁王并不知情。可是到了那儿,该如何跟骁王去说,便又是一件挠头的事情了。而且……他若知道皇帝亲赐了正妃,他的心内又是作何感想? 当时出走时,凭借的是一股激愤之气,现在到了漠北的荒凉之所却一时间头脑又慢慢冷却了下来,左右掂量也觉得隐隐有些不妥之处。此等拈酸吃醋的行为怎么能逃得过骁王的厉眼?到底是有失了妇人的德行……到底是去不去大营?一时竟是无法拿定注意。 如此想来,飞燕微微叹了口气,冲着柴进说道:“暂且先缓一缓,待得入了白露山一带再说也不宜迟。” 柴进听了便垂手退出门口,嘱咐门口的侍卫看护好侧妃,便去了隔壁的房间休息去了。 方才宝珠给楼下的伙计使了钱银,所以伙计很是殷勤地送来了热水倒在洗刷干净的浴桶里让贵客洗去这一路来的疲劳。 飞燕宽衣泡在了热水中,任凭热气蒸腾,一时间倒是舒缓了几许疲劳。正在合眼养神之时,楼下却是传来了一阵噪杂之声。似乎是有人在打砸着东西。 飞燕马上睁眼,唤来宝珠道:“你且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宝珠连忙去开门,不一会便慌张的地跑回来小声道:“侧……侧妃,外面来了一伙土匪一般的人物,说是要缉拿一个叫……叫什么诸葛书生的……” 飞燕闻听此言,登时杏眼圆睁,有些不敢置信地说:“诸葛书生?” 宝珠点了点头:“现在他们要挨个房间的搜查,楼下掌柜的阻拦都是拦不住的,现在刀都架在了脖子上,吓得一动也不敢都动了。 听完了这话,飞燕不禁拧起细眉,心里顿时一翻。此地虽然出了关外,但因为离着金门关很近,算是治安良好的地带,距离纵深数百里的三不管混乱之地还算尚远。却不知楼下的是何等来头,竟然在此地大张旗鼓的搜查。 想到这,她连忙从浴桶里出来,将微湿的头发挽在头顶,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好,然后穿上了外衫衣袍。 就在这时,可以听见外面的楼梯间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有一群人已经气势汹汹地上楼来了。紧接着便是房门被踹开,客人们的惊呼声与怒骂之声此起彼伏。 很快那对人马就移向了飞燕所在的客房,可是没有到一半,就被柴进等人拦住了。 “站住!”柴进乃是北方的八尺大汉,脸膛不笑时,一脸的横丝肉,乍一看绝非善类。 那领头前来搜人的乃是一声胡戎的打扮,也是一脸不好相与的,一路畅通无阻地到此,却是骤然被人拦下,当下便是瞪起了一双狼眼,紧握铁拳朝着柴进挥舞了过去,这个柴进原是骁王旗下的先锋,虽然无统兵之才,可是论起甩膀子打仗,剁人卸大腿来却是骁家军里数一数二的手黑心狠。 待那胡戎汉子挥来拳头时,柴进微微一躲闪后,朝着那过来的臂膀就是一记劈山削冈,挨得近的人都能听到那骨缝断裂的声响。那胡戎汉子吃不住劲儿了,登时怪叫一声便后撤。 后面的人那些胡戎侍卫一看,便是嗷嗷怪叫,抽出宝剑便往前冲,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清亮的声音,发出一阵听不懂的短促命令,似乎是叫他们住手的。 飞燕顺着门缝往外看去,只见一个脸蛋黝黑,浓眉大眼儿的异族姑娘走上了楼梯,只见她身着貂尾短皮裙,脚上蹬着一双马靴,手上则拎着一根长长的马鞭,一脸杀气地望向柴进,突然目光一凛,直直地越过柴进望向了飞燕所在的房门,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别人许是听不懂着北地的蛮族语言,可是飞燕在北地经营了那么久,对于当地的方言甚是熟稔,她听得分明,那女子说的是:诸葛书生应该就是藏在这间屋内,多挑拨些人手过来,将他的属下统统杀死,但是要将那混蛋生擒活捉,等捉到后,我要亲自剜下诸葛这厮的心脏来祭奠先祖! 话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慢慢挤出来的。飞燕真是想不出自己跟这姑娘有什么昏天灭地的仇恨,竟然让她不管不顾地跑到大齐的地界来撒野? 眼看着又一队精兵冲上了楼梯,飞燕心知自己这方身单力薄,唯有一个“拖”字,连忙来到桌前,匆忙拿起宝珠放置在桌子上的妆盒,取出眉黛,沾着墨黑色在一张纸上写下一行字,折叠好交给宝珠吩咐道:“一会趁着我与这群人说话的功夫,你让一旁的侍卫回房将信鸽放出去。”想了想,又从包裹里翻捡了一样东西,压在枕下,扔在地上,然后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冲着那位蛮族女子抱拳道:“不知尊下是何方高圣?” 那女子眼见着那房门打开,走出一位清瘦斯文的书生,便是一愣,只是上下打量而不说话。 飞燕以为她是听不懂汉语,便用胡戎方言又问了一遍。 那蛮族女子显然没有料到这么一个清瘦斯文,看上去便是南方书生模样的公子,竟然一张嘴便是地道的北方胡戎方言,那两只大眼儿里似乎有些个火苗微微地闪了一下,微微一笑,径直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来干什么?叫什么名字?” 飞燕本以为这女子既然是来抓诸葛书生,必定是知道她的样貌的了。没想到这女子方才提起她还咬牙切齿,这一会的功夫,竟然是认不出的模样。不由得心内狐疑,心念转动间开口压低声音说道:“在下迟燕飞,身居江南,此番出关乃是为了做些皮毛马匹的生意,方才我的家奴误会了姑娘的手下,出手误伤,在下情愿出医药银子,还望小姐莫要见怪。” 这一副斯文有礼的做派,在北地倒是稀罕,飞燕穿着高领长衫,正好遮挡了脖子,她凤眼微调,容貌清秀,做男子相貌时,还真是有些风度翩翩雌雄莫辩之感,以前身在北地时,她便经常作男装跟随樊景外出,所以无论是做派,还是言谈举止倒是不露痕迹。 那姑娘慢慢走上去前,柴进还是要挡,却被她猛一挥长鞭,裹住了腰身,八尺大汉竟然被这臂力惊人的姑娘轻轻松松一下子甩飞下了楼梯,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惊得楼下的众人四处逃散。 柴进被摔下去后,便被十几只刀枪抵住了喉咙,可是那表情却是分外的震惊,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个女子从二楼掀翻了下来。 飞燕余下的侍卫也被群后上来的胡戎精兵用刀架在了脖子上,动弹不得。而那姑娘倒是可以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飞燕的跟前,在她的身旁慢慢地踱了一圈,伸着脖子嗅闻了一下她微湿的头发,开口用有些生硬的汉语道:“刚洗过澡?你们南方的男人都是这么香?” 这样轻佻的举动本是让飞燕心内一惊,自以为是被这胡戎的女子辨认出来了,却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一问。当下便是酝酿着道:“用了些江南时兴的皂角香料,姑娘若是喜欢,在下便送给姑娘些如何?” 那女子微微一笑:“嘴巴这么甜,你很会讨女人的欢心啊……” 就在这时,楼下又进了几个人,手里举着插着信鸽的长箭,用胡戎语道:“首领,有人放信鸽!” 这下飞燕身后的宝珠简直是要哭出来了,这最后的一线生机竟是被这么硬生生的钉死在了利箭。 那女子表情一凌,伸手接住了楼下扔甩上来的信鸽,从那脚爪的芦苇筒里取出了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王白各一戈!”这位胡戎女子虽然识得汉子,识得汉字,可是一时间,也是看不出是什么意思来。 其实乃是飞燕与骁王平日里信鸽传信的嗜好,总是喜欢拆开字体,隐藏些部首,这样也可避免一些重要的书信不慎落入敌手。 那纸条的意思其实就是“玉泉客栈”之意,只是隐去了部首拆开了字体而已。骁王若是收到书信,必定能认出自己的字体,并会快马前来增援。可是现在这信鸽已经是落到了这个女子的手里,就算她看不懂是何意思,也是必定会怀疑自己的身份。 果然,那女子表情顿时变得肃杀,伸手抓住了飞燕的胳膊道:“你是要给谁发信?这纸条是何意思?”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轻笑:“迟公子,我们竟是会在这里相遇,当真是缘分啊!” 飞燕顺着楼梯往下一望——这玉泉客栈还真算是南来北往的咽喉要地,楼下站着的分明便是跳崖不知所踪的卫宣氏。 只是她再不复淮南时的雍容华贵,一身胡戎服饰,眼角眉梢也俱是更加冰冷的寒意,在望向尉迟飞燕时,目光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不过她并没有拆穿飞燕的身份,而是走上了楼梯,冲着那胡戎首领道:“这位迟公子是我的旧识,我们有些夙愿未了,不知首领能否将‘他’交由我来处置?” 那个胡戎首领狐疑地看了看卫宣氏,似乎是很信任她的模样,便是放开握住飞燕的胳膊道:“将这些人统统带回部落!” 此时整个客栈里的人都被赶了出来,那些胡戎兵卒手握画卷在跟每个人挨个对照,去找寻着诸葛书生。 飞燕被押下楼时,一眼便扫到那画卷上的人像……那眉眼……分明就是前朝的皇子宣鸣! 心内正震惊之余,卫宣氏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前,贴耳轻声道:“想要活命,就乖乖扮好你的迟公子,不然……” 这群胡人悍匪来也匆匆去也如风,在搜寻未果后,便带着飞燕一行人押上了随行的马车,乌泱泱地疾驰而去。 惊魂未定的客栈老板,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气,方才那位公子气度不凡,那些个吃穿用度绝非普通客商所能比拟的,这样的人物若是有个背景身家,又是在他的客栈出事……可是不好说清了……想到这,疾步来到了刚才被劫走的客人的客房里,一下子扔在地上的枕头,拾起时看见枕套里似乎插着什么文书,拿出一看,却是通关的度牒。 掌柜的将那度牒展开,待得看到上面的文书时,手愈加的颤抖起来,竟是连跪带爬地下了楼梯,扯着一个伙计说道:“快!赶紧备马!快快地去官衙报信!不然我这一家老小可真是大祸临头!” 1447 出了玉泉客栈时,已经临近深夜。那个女首领率领着自己的部众朝着漠北的胡戎进发了。 尉迟飞燕坐在马车里,而她的对面则是一脸笑意的卫宣氏。 “怎么,侧妃见了我似乎并没有太过意外的表情啊?”她缓缓开口道。 飞燕面无表情地说道:“卫夫人一向是走一步看十步,想必是跳崖后另有一番机缘,至于您会来此地也一定是深思后的结果,毕竟胡戎的犬哈公主也算是棵枝繁叶茂好乘凉的大树。” 卫宣氏的眼睛一眯:“你倒是认得犬哈公主?” 飞燕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漠北的势力错综复杂远在淮南之上,但是飞燕在此地经营许久,对各方势力的熟识了然于胸。 口操胡戎方言,又臂力惊人的女子有几个?分明就是漠北赫赫有名的胡戎公主犬哈!她原先也是不确定,不过刚才出言试探卫宣氏,果真是这样的结果。 这个胡戎公主还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当年她设计骁王落入了这胡戎的地界,害得骁王差点贞洁不保,被这胡戎公主苦苦逼婚……想起那公主方才色眯眯地绕着自己打转的样子,飞燕有些微微的懊恼……他的贞洁当初是怎么保住的? 不过…… “夫人是与宣鸣联手了吗?”飞燕突然开口说道。 卫宣氏的神情一凛,目光如矩地望向了飞燕:“你何出此言?” 飞燕从容地说道:“宣鸣假冒诸葛书生,犬哈公主可能不知,但是卫夫人您不会不知晓的,却任凭着那公主一路追击到了玉泉客栈,分明是要引得她远离胡戎大营。方才我听外面的胡戎侍卫说,有发现了诸葛书生的踪迹,便是一路绕远走到这三甲峡来……” 说到这,她顿了顿道:“夜走三甲峡,从此不返家……这是当地人都熟知的老话。那‘诸葛书生’怎么那么凑巧,偏偏要来走着夜晚野兽出没,盗匪横行之地?” 卫夫人冷笑一声:“不愧是诸葛书生,原先在淮南时,只看你在内庭打转儿,心道说不定那响当当的名头许是掺了些水份的,现在看来侧妃举一反三的能力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可是你如此直抒胸臆,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说话间,卫宣氏一旁的侍女鸣蝉已经拔出了闪亮的匕首紧紧地抵在了飞燕的脖子上。飞燕却是毫不慌乱,微微一笑道:“夫人杀我,可是舍得了那漠北的惊天秘宝?” 她笃定着卫宣氏必定要挟自己来向骁王交换,所以就算匕首加身也未见慌乱。卫宣氏看着她从容镇定的娴静脸庞,半晌默默,眼中的妖光闪烁,好半天才道:“倒真是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 然后便是挥一挥手,示意鸣蝉收了宝剑,然后伸手轻抚着飞燕的脖子道:“可是弄疼了?”那话里的温柔,让飞燕微微打了寒颤,只觉得这卫夫人这个光景了为何还要跟自己惺惺作态?卫夫人望着飞燕警惕的神情,微微有些不舍地收回了手指道:“你岂是那些珍宝可衡量的?乖乖地管住自己的嘴巴,跟着我总是不会叫你吃苦的,不然那位胡戎公主发现你女扮男装,下场可就凄惨了……”然后撩起帘子查看着窗外的情形。 那犬哈公主也不是无脑之人,她自然也听过三甲峡凶险的名头。夜幕阴沉中,三甲峡嶙峋高耸的岩石慢慢地透过冷雾呈现在了眼前时,一挥手便喝令着大队人马停了下来。 此时峡谷里吹来一阵寒意刺骨的劲风,呼啸而来时,如同怪兽在呼号。 犬哈公主显然担心这内有埋伏,微微想了想,一挥手命人将柴进等王府的侍卫们押解了过来,用生硬的话语说道:“你们!打头阵!先进去!” 柴进此番折在一个女子的手里真是生平的奇耻大辱,如今又听到那蛮族女子如同呵斥一条家狗一般指挥着自己,立刻怒目而视,宁肯死也绝不挪动脚步。 那犬哈公主微微一笑,利落下马,几步来到了马车前,一掀帘子,便将飞燕从马车上拉了出来,然后将长剑抵着她的脖子道:“再不懂,就宰了你的主子!” 柴进的身子一震,气得脸都憋红了:“你敢!” 飞燕心内也是一苦,几次三番被刀架在脖子上也是不好受的,只能朗声劝着这个略有些榆木脑袋的部下:“快些听她的话,进去吧,那峡谷里峭壁利石甚多,仔细别刮伤了,还记得上次走黑水峡时吗?虽然凶险不也是熬过来了?照着上次做便好……” 柴进先是疑惑不解,然后便是目光有些发直。 飞燕知道他应该是听懂了。那黑水峡一战乃是多年前她与骁王的一次小小的“摩擦”,当时骁王围剿了白露山右翼大军伤亡惨重,燕飞被迫无奈,准备转移,同时故意泄露行踪,引得骁王的追兵入了黑水峡,遭遇到了她事先设下的埋伏。 幸而骁王的部下都是身经百战,加之此地多山陡崖,经常徒手攀岩,当砸下落石时,血多部众便如同壁虎一般徒手爬上了几乎直上直下的岩壁,然后便是静止不动,直到白露山这方的乱箭止住,下山来查看时,他们才一跃而下,血搏肉战换了一线生机。 飞燕知道柴进一定心内纳闷自己怎么会知道当年的军中隐情,可是现在保命是第一要务,但愿这个壁虎功的本事,柴进他们没有荒废,只要入了峡谷用那陡峭的锋利的岩石割破了捆手的绳子,说不定能换来一线的生机…… 就在这时,柴进终于乖乖地带头领着自己的侍卫入了峡谷,而押解他们的是三名胡戎的兵卒。 飞燕坐在马车上屏息凝神地听着峡谷里的动静,除了风声和不知名野兽的呼号,并无其他…… 就在这时,犬哈公主出身喊道:“可是有什么状况?” 这时那边有人用胡戎语说道:“没什么,首领,进来吧!” 于是犬哈公主这才催动着马匹,带领着一干侍卫慢慢地踏入了愈加阴暗的三甲峡。 点亮了火把,入了峡谷,只见山壁陡峭,悠长地通向远方。当大队人马行至一半的时候,犬哈公主突然听到一阵莫名的丝丝声,紧接着便是前方的战马突然传来几声悲鸣般的嘶声,然后便是马身应声落地的情形。 飞燕只觉得自己所做的马车也是一震,然后就是哐当一声,似乎被人截取一段似的重重落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峡谷里的火把骤然增多,一声清亮的男声响起:“犬哈公主,好久不见。” 飞燕看了看一旁脸色如常的卫宣氏,伸手撩起帘子一看,那血腥的场景,让她的手微微一抖。 只见前方的道路已经是一片修罗血海,所有的马匹都不知用什么从腿部截成两半,而没有骑马的人更惨,大腿俱是被切断了,在痛苦地嘶吼后,气若游丝地倒在了血泊中。 犬哈公主也甚是狼狈,她被自己的马儿压住了下半身,正用力将马儿推来,挣扎着站了起来。 在这血海的尽头,火把的环簇下,只见一个长发披散,一身素衣玉冠的男,正微笑着坐在马背之上,赫然是消失已久的前朝皇子宣鸣! 他手里正请握着一根晶亮的银丝道:“天山的冰蚕银丝,在极寒之地淬炼了百余年,其剑刃锋利超过世间任何的兵器,今日为了款待公主,在下也是毫不吝啬,将这压箱底的珍宝俱是呈现了出来,还望公主笑纳!” 犬哈公主望向他时,双眼已经是冒火了:“狗贼!你欺骗玩弄了我,妄图加害我的父王,如今还想设下埋伏加害于我,真当我手里的长鞭是吃素的?” 说着便是准备冲出去用手里的长鞭狠狠地教训他的一顿。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道亮光闪过,大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公主身前的两位胡戎侍卫突然脖子渗出了血丝,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下,瞪大了双眼身首异处。 飞燕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在宣鸣的身前,赫然是一整排高低不同纵横交错的蚕丝,如琴弦一般紧绷着,依着设下这峡谷峭壁里的滑道机关。便能飞快地滑行过来,所到之处披荆斩棘,切肉如同削豆腐一番…… “在下心知公主的骁勇善战,也是为公主精心准备了这蚕丝阵,毕竟这样的清风明月,总是动手动脚,打打杀杀未免大煞风景了。不如你我平心静气地谈一谈,看看如何解了这围困?” 这等的奇巧狠毒,果真也只有宣鸣这样的人才能想得出了。 飞燕忍住恶心,沿着马车的帘缝看了看,方才押解柴进等人的那几个胡戎兵卒的尸身依然分家,就在马车不远的地方,可是并没有见到王府侍卫的尸首,方才他们是抹黑前行,想必柴进依然是爬上悬崖峭壁,脱离了险境。飞燕的心略略稳了稳。 如今她身处乱境,几方势力倾轧,而她要做的只能是静观其变,随机而动! 145 如今前方为冰丝阵,后方又有落石阻路。当真不好破解,也只能见机行事…… 想到这,飞燕定下心神看那犬哈公主如何应对。 那位胡戎的公主显然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气得了;脸色发青,却又不能不忌惮那诡异蚕丝的威力,但是还硬着头皮叫嚣:“狗贼,你当这阵仗便能吓怕了我不成?” 此时天边的阴云散去,现出一弯月色,清冽的月光照在了宣鸣的脸上,映上了几许阴影,他微微勾起嘴角,笑道:“就连大齐的以善战著称的骁王都难抵这冰丝阵的威力而身负重伤,公主当真是有法破解吗?” 就是这看似轻柔的一句话,竟是叫飞燕的身上一颤,整个人一下在马车里弹跳了起来,若不是那鸣蝉手疾眼快按住了她,差点便一下子冲出了马车。 此时车外的血腥味愈加的浓烈,车外那些身首异处的尸身在脑中竟是一股脑儿地幻化成了骁王的身影……他竟然也遭遇了这蚕丝阵?那他是哪里受了伤?难道是胳膊或者是腿……飞燕急急打住,竟是不敢再往下想。 可是,眼角却微微泛起了湿意。此时,再望向那血海尽头翩然仙子样的男人,飞燕只觉得那胸腔里有一股怒火在灼灼燃烧。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见过冰蚕丝的描述,阿大端木先生的书中介绍了一种奇弓“雕雪射日”,用的就是冰蚕丝。书中说到冰蚕丝承重大,韧性极佳,将多股蚕丝经过輮制后,是制弓的最佳材料之一。 飞燕还记得阿大在书中还说道此物可削金断玉,锋利还甚过一般的宝刃。但是因为乃是在极寒之地形成,天生怕火,使用此物时应避开遇火易燃之物。 飞燕心下快速盘算了一下,照此下去,犬哈公主必然战败,自己也会落入宣鸣和卫宣氏手中,成为他们要挟骁王的筹码。人质做过一次也就够了,自己宁愿死也绝不会再次落入宣鸣的手中。 想到这,她打定了主意。 柴进和十几个侍卫现在还在山壁上,她猛地拉开窗帘,大声喊道:“柴侍卫,我在这里。” 卫宣氏一惊,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飞燕,没想到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上她居然还敢出声,不怕引来宣鸣的注意吗?卫宣氏来不及思索,扑上去一把将正在呼喊的飞燕扯离了窗户,鸣蝉连忙将窗帘放下。 柴进在战场上多少次出生入死,对危险的感应远超过身后的蛮族士兵。在宣鸣发起攻击前,他便感到不对,暗自捡起地上的碎石片磨断了绳子,在丝丝声响起时,又是带领手下的侍卫一起扑倒在地。押解柴进的三个蛮族士兵怒骂两声,举起手中宝剑便要砍来,突然丝丝声越来越近,眼前闪起无数道银光,三个蛮族及身后远处的士兵身上血液迸溅,手断脚飞,惨叫着摔落在尘土之中。 柴进爬到死去的蛮族士兵身边,在他们的宝剑上划开绳索,拾起宝剑给几个侍卫削断绳索,趁着蛮族士兵大乱时,爬到了陡峭的山壁之上。 柴进爬在山壁上,看着脚下的蛮族中了埋伏,死伤无数,心中十分焦急,不知侧王妃如何了。正在这时,柴进突然听到下面传来侧王妃的喊叫声,循声望去,看到侧王妃在一辆车的车窗边正上呼喊自己,然后被人拉走。 柴进带领侍卫跳下山壁,快步跑到车旁,打开车门,将卫宣氏和鸣蝉扔到车下,又迎着侧王妃下了车。 宣鸣在飞燕高声呼喊时,转头敲了过来,看到飞燕便是眼前一亮。然后便好整以暇的看着柴进救下飞燕,对摔在地上的卫宣氏却是看也未看一眼。 等飞燕在柴进的搀扶下走出车外,宣鸣微微一笑,说道:“这次本是为了犬哈公主,想不到却是意外得见故人。近来可好?却是如何跑到北疆这个荒蛮之地?” 飞燕冷冷地说道:“晋王真是辛苦,在淮南时要处心积虑地挟持与我,到了北疆又要故设陷阱捉拿犬哈公主。可惜你的奸计终是不能得逞!” 说完,飞燕目视宣鸣,却是小声对柴进吩咐道:“冰蚕丝怕火,速来找寻可燃之物。” 柴进听了飞燕的小声命令,连忙低头寻找可燃之物,眼光一扫却是看到蛮族士兵腰间都胯着一个酒袋,立刻让手下收集酒袋。 宣鸣淡淡笑道:“这次偶遇侧王妃,却是要请王妃多盘恒几日。” 那犬哈公主眼看自己身后起了变乱,也是惊异不定,虽然她一时闹不清,这里的繁乱变化,可是有一点倒是清楚得很,这位被宣鸣称为“侧妃”的迟公子,跟宣鸣是不对付的!一时间,也没有上前阻止飞燕等人的行动。 柴进这时已经收集不少酒袋,和侍卫将酒袋像蛛网般密集的冰蚕丝扔去。酒袋被冰蚕丝划破,酒水洒了一片,冰蚕丝线上都挂上酒液,一滴滴晶莹剔透,就像清晨树叶间的露珠。 宣鸣眉头一皱,心内隐约猜出了飞燕的意图。 这时,飞燕用胡戎语高声对犬哈公主喊道:“冰蚕丝怕火,快用火箭引燃烈酒。” 犬哈公主,听到飞燕要她用火箭,也是来不及不考虑其它,伸手取出一支箭,用火折子点燃箭头,略微瞄准,手一松,火箭啪的射了出去。 火箭正射到蛛网一个大的节点,轰的一声,引燃了酒液,形成一个大火球,将蛛网都笼罩起来。等火球破灭,密集的蛛网也被烧开一个大洞,冰蚕丝大阵也无法使用了。 宣鸣的目光转冷,俊美的脸儿在熊熊烈火中显得有些狰狞。平时百试不爽的冰蚕丝大阵居然如此轻易就被飞燕破坏了。冰蚕丝怕火的弱点还是他多次测试后才发现的,想不通尉迟飞燕却是在这一瞬间是如何知道的。 好在蛮族士兵在冰蚕丝大阵上几乎伤亡殆尽,自己兵力占优,就算犬哈公主再如何骁勇,尉迟飞燕手下如何善战,他们也难逃阶下之囚的结果。宣鸣扬起手,轻轻挥动,身后的士兵搭弓放箭,射向柴进,犬哈公主和剩下的蛮族士兵,而飞燕则被护送到了一辆马车后面,躲避箭雨袭击。 这时卫宣氏在鸣蝉的帮助下终于慢慢爬了起来。刚才柴进已经认出她来,狠狠地将她从车上甩了下来,下手是分外的重,摔得她七魄中丢了五魄,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卫宣氏刚站起身,箭雨便呼啸而过,射向身后的蛮族。卫宣氏差一点被射中,鸣蝉一把将她按倒。卫宣氏心中一暖,转向鸣蝉,刚要开口,却看到鸣蝉胸前直直地插着一根狼牙箭。鸣蝉目光已经恍惚,紧紧盯着卫宣氏,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眼看着对自己忠心之人接二连三地死在眼前,卫宣氏仿佛也被射了一箭,望着倒在血泊中的鸣蝉,身体木然而立,似乎忘记自己在箭雨飞射的战场之上。好半天,她才收回目光,将颤抖的双手紧紧铰在一起,看向不远处的宣鸣,目光无比阴毒。可是却不再恋战,借着混战消失在了三甲峡的峭壁缝隙之间 而这时柴进,犬哈公主等人连忙躲避,不时用剑磕飞弓箭。 宣鸣再次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围拢上前,向飞燕和犬哈公主逼近。 飞燕和犬哈公主对望了一眼,知道对方都有联手抗敌的心思,各自指挥着柴进和残余的蛮族士兵,汇合在一起,保护着飞燕和犬哈公主向峡口外退去。 阻路的落石被推倒。且战且退中,蛮族士兵不断有人倒下,飞燕身边的侍卫也损失了几人。 就在这时,宣鸣身边的通古部向导说:“不好!有风暴袭来,而且……似乎远处有马蹄的声音……” 宣鸣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残局,知道今日必不能降服得住那胡戎一部,又不知来者何人,倒是来日方长……于是便说了声:“撤退!” 当出了三甲峡后,那犬哈公主所剩的部众已经是不多了,但是也算是劫后余生。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飞燕,似乎在权衡着该拿她如何是好,最后只是说了一句:“你很聪明,我犬哈欠了你一次人情,若是有机会定然报答!”说完,便带领着自己的部下步行,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飞燕这厢也是长长吐了一口气,转过头清点着自己这一方的人数。 此番遇险,随身的财务尽是丢失了干净的。但是唯一庆幸的确是,除了有个别在方才混战中伤亡的人外,大部分人还是安然无恙。而宝珠等侍女也是因着被押解在了另一辆马车里而免遭了那冰蚕丝的荼毒。 可是虽然摆脱了卫宣氏与胡戎的钳制,可是眼看着一场风暴将至,他们这一行人又没有车马该是如何是好? 飞燕快速地扫视着四周,突然发现柴进直了眼儿,顺着他的方向一看,突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得得”的响声,似乎有一大堆人马正快速地朝着自己这一方疾驰了过来。 就在这时,风暴也是雨来愈大,刮得人摇摇欲坠,似乎是下一刻便要飘在了半空中。 来者何人?飞燕心内一惊,若是盗匪的话,此时自己手下的这些个侍卫可是再也支撑不住了…… 可是当那人马越来越近时,飞燕跪在地上用斗篷遮挡住自己的脸儿,顺着斗篷的缝隙看过去,领头的人骑着一匹全黑的骏马,一身戎装铠甲,那样的身影竟是许久未见的,赫然正是自己的夫君——骁王! 骁王远远地便看到了远方那几十名狼狈不堪的人,便是急促地又催马前行,当来到近前时,马儿还没来得及停下,他已经如同一阵风一般从马身上跳跃了下来,大步奔到他们面前,两眼扫视着狼狈不堪的人群,却看不出这个个身穿斗篷的,哪一个才是自己的女人,当下紧盯着柴进,嘴角绷得紧紧地问:“侧妃人呢?” 柴金满脸愧色,自觉是自己差事不力,是对不住主子的,便是跪倒在地,大声道:“属下实在亏对骁王,罪该万死,让侧妃她……” 柴进原本想说让侧妃受了惊吓,可是他这般的咬文嚼字的半响切不入正题,实在是要了他主子的命,本来骤然听闻飞燕入了北疆又被人劫持已然是心神俱裂。 如今听闻个“亏对”,便是心胆俱裂,直直地飞起一脚踹向柴进,声嘶力竭道:“我问你人呢!” 眼看着柴进被踹成了风筝,在半空中飞,飞燕吐了一口嘴里的细沙,想站也是站不起来,只能勉强侧着脸背着风扬声道:“妾身在这……” 下一刻,骁王已经快速地来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拉起,扯进怀中,看着斗篷里露出的灰蒙蒙的小脸,便是激动地亲了一口,然后问道:“可是受了伤?” 风沙太大,飞燕已经说不出话来,可是眼看骁王还能起马,向来身上的伤势应该是不重吧?心内一宽,只能用力地摇了摇头。 骁王也不再说话,抱着她上了马,然后又让其他人也跟着上了骑兵的马匹,便是又开始一路狂奔,跑了住了一里路,来到一处半坡上当地人专门用来躲避风沙的茅店土屋内,暂避风沙。 这时骁王才松开了怀里的人儿,让她下马入屋休息,可是飞燕却是绝对自己方才挨着骁王的脸儿一侧,竟是一片的温润…… 待得伸手一摸,才发现竟是一片殷虹的鲜血…… 飞燕微微抖着睫毛望向了骁王的胸膛,只见那里已经是一片的刺眼的红迹了! 146 抖着手解开了他的衣衫,才发现那胸膛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布,可是依然被鲜血浸染得透彻……这该是怎样的伤口才会血流如注? 不但是这样,当触及到他的肌肤时,才发现他在隐隐的发烧。可是却浑不在意是伸手握住她那颤抖的手道:“只是些小伤,没事儿。” “都成了血葫芦,还说没事?是不是还要烧成暖炉才好?”飞燕的眼泪早已经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骁王想到飞燕这一路受的苦楚,心内早就在知道她出事时炸裂开来了,如今眼见她安然无恙心内也是一松,这才隐隐觉得自己胸前的伤口似乎是因为一路纵马而撕裂开来。可是眼见着飞燕因着流泪跟风沙混在了一处的花猫脸儿立刻便尽忘了自己的痛楚,只是柔声的安慰着她。 外面的风沙呼号,这间粗鄙的小屋便成了遮风的世外桃源。 骁王的随行带来了一些临时的器具,当在小屋内石围炉里点燃了柴火后,便烧了一小锅热水,又拿来了干净的棉布和止血的伤药给骁王换药,那伤口倒是整齐,可是看那出血量,可见起深度。 原来骁王此次来到漠北,万事都要从头开始,且不说那樊景的旧部难以接手,胡戎频频进犯,就连自己这一方的粮饷供给都是出了问题。 不是圣上不给,而是下面的人阴奉阳违。这可是真应了那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亘古真理。漠北这一路的官员都跟生平没见过肉味的苍蝇一般,真是见缝插针,能贪便贪,这一路揩油到了漠北大营已经所剩无几了。 刚来漠北那会,军营下的军需官跟在了骁王的身后一同查看了那几十车一半稻草一半掺着沙子的粟米后,小心翼翼地说一定去追查是哪个狗贼胆敢克扣了粮草。 骁王低头看了看那粮草袋子上的封印,从昭关开始,这几个袋子便是被扯开又缝上,也不知被揩油了几个来回。 于是大掌一挥,哪里是需要那么多的功夫?将从昭关开始的各级守官一并找来,集中在了漠北大营。 窦勇寻了一把砸草的大铡刀,叫了两个彪形大汉执刑。待得那些守官们纷纷从马车里下来,从昭关的守官开始,也不问话,除了帽子便被拖到了铡刀口那,当着众位守官的面,手起刀落,便是切下一颗整齐的头颅,一口气连斩了三个人后,那铡刀便卷刃了,铡刀在第四位的脖子上上下开合可几下,切破了皮尔,就是切不下来,疼得那位倒霉蛋嘶嚎的声音直上云霄,剩下的一水儿军需供应的官吏们也都都腿软得尿了裤子。 骁王这光景才从军帐里出来,看了看一帮官吏湿哒哒的裤子,慢慢地说道,他不管这粮草一路是如何被克扣得只剩下半袋子沙子的,也不管克扣粮草的到底是不是这边关的一路官吏,但是有一样——那就是下次再出现一次粮袋子被事先解开的事情,那么他便还依着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到时要换一口钢刃锋利的铡刀,凡是贴了辎重的官吏,从高到低排列整齐,一次性铡得痛痛快快! 这番杀鸡儆猴颇有成效,从那以后,但凡送往漠北大营的军需物资,各地的守官尽是拿出当年做新郎倌的殷勤,竞相出迎百里,提前押解交接,仔细地盘查清点,恨不得将米粒倒出数个仔细,生怕是上一家做了什么手脚,连累了自己跟着一起咔嚓了脑袋。 虽然物质的缺短一时解决了,可是那钱银上就不好说了。能贪没克扣军饷的可都是有些来头的,仔细算一算从户部开始,倒是有太子一党的人插手着军饷。 他那位敬爱的大哥,是绝对不希望自己的二弟在北疆再立伟功的。 只是这样一来,皇帝的态度就显得很微妙了,他竟然明知太子的所为,却故意隐而不发,看那架势,竟是希望着骁王自己上奏折追讨着军饷。 他的这位父皇,竟是涂抹金粉上了瘾,一时都不忘那副仁君慈父的面庞。 废太子——兹事体大,若是父皇一早便显露出厌弃之色,难免会留下“偏袒”二子,罔顾长幼之序的话柄。可是若是有身在前线揭不开锅的老二揭发,他才显露震怒而恍然大悟之情,便可以更加的顺情顺理。 慈父有舐犊之情,怎奈败儿无长进,到时太子的累累劣迹昭然若揭,群臣请奏,他的那位亲亲父皇才好无奈挥泪斩马谡,“被迫”废掉皇储。 这样的招式,父皇在当年新野起义时是用过的。只不过那时,他是不孝的逆子“迫”父皇着造反,谱写了一曲英雄悲歌。 可是现在,骁王懒得再去配合父皇的心意,父皇既然愿意纵容太子,一意要捧杀大哥,将他不知不觉纵容到了罪行累累之时,那么便由着父皇去做吧。 他霍尊霆背负一条杀掉前朝太子骂名便够了,懒得再去做那一朵“解语”之花,亲手将自己的兄长逼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所以左右权衡了一下,他撕掉了已经写好的奏折。展开地图,决意像取出那前朝的宝藏。 取宝的路线都是经过周密的安排的,本来万无一失,而当到达秘宝的藏地时,尘封许久的宝藏终于重见天日。 进入曲径通幽的密道,一路破开埋伏关卡,过了一个小水潭,骁王带着这些时日精选出的士卒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皇家宝藏。 侍卫们确定没有异状后,才请骁王入内。 宝藏用黑金柚木做出的箱子盛装。黑金柚木木质极佳,做出的器具不惧烈火,刀剑难伤,但产量极少,十年的产出也未必够做一张桌子,是以价值极高,仅是这十个箱子便是价值万金。打开箱子,有一颗颗婴孩拳头大的东海明珠,洁白无瑕得没有一丝杂质;有做成各种形状的玉石玉璧,一水的清透温润,泛着青绿红蓝各种颜色,有玛瑙翡翠,还有前梁三代最巧手的工匠打造的器物,嵌金的牛角水晶杯,青铜牛头元鼎,五龙巡游冠……,还有数把前端镶嵌了金石的匕首,锋利无匹,纵是精钢的铠甲也能捅个窟窿。 饶是骁王常常出入皇宫,见识过无数奇珍异宝,也是被这前梁的宝藏晃得有些睁不开眼。四五个孔武有力的士卒勉强抬起一个箱子,箱子刚离地,便传来轻轻的噶瘩声,无数银丝突然从四面八方向宝箱处射来。 一时间。十几名侍卫毫无防备地身首异处。 原来四周崖壁都装了滑道和冰蚕丝,宝箱一动,冰蚕丝就发射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骁王的贴身侍卫用力推了一把,他一脚蹬在宝箱上,身子急速射出,跃入旁边小水潭中,堪堪避过蚕丝,他微微看了看周围的形式,用扔甩在一旁的□□射向滑道,连射了几几时箭后,终于破坏了冰蚕丝的滑道,让它不再顺畅前行。 他从水中跃出,随着冒出血花,原来方才还是有一条冰蚕丝正削过胸前,破开铠甲,几乎破开胸膛。这番取宝伤亡惨重,整个洞穴内除了他再无一人生还,情状之惨烈,难以言表。 最后便是勉强着走出了洞外,长哨唤来驻守在山下的窦勇。 骁王那日支撑着回到大营便银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三日后才醒转过来。问过大营诸事后,问起最近可是收到淮南王府的飞鸽传书。 窦勇回道:“前些时日还有书信,最近几日却是没有收到半封淮南的书信。” 这内里便是生出了蹊跷,骁王心知淮南必定生变,可恰在这时,樊景的旧部突然背信弃义,不再接受诏安,悍然发动了叛乱,前营战事吃紧,加之骁王重伤真是如同火上又足足浇了热油。 整个边关的局势骤然紧张。 就在在这个关卡,骁王从边城的府衙哪里知悉了飞燕度牒遗落在了被胡戎人搜查过的客栈里,便是再也不顾未愈的伤势,顺着玉泉客栈一路追踪痕迹搜寻了过来。 如今二人有惊无险地重逢在了一处,千头万绪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飞燕心知那内府里的家事要先搁置一下,当下听了骁王的讲述,便一下子抓住了要害:“那宣鸣事先已经进了密洞……” 骁王点了点头,眼底倒是闪过一丝激赏:“在密匙未齐的情形下,他还是有办法先行入了密洞,倒是有几分匪夷所思的头脑,而且他当真是个会拿捏人心的奇才,进了密洞却是留下了那些个奇珍作为诱饵,用它们来迷惑见者的心声,同时布下了蚕丝厉网,被珠宝迷惑的意乱之时,猛然触动机关,当真是防不胜防……若不是那护卫的一推,只怕本王……他便是拿捏住了那个‘贪’字,最后就是本王也是架不住那前朝宝藏的名头,一时昏了心智,入了洞穴之中……” 飞燕听得一阵恶寒后怕,只能紧抱着骁王的胳膊:“那个宣鸣,似乎志不在秘宝,游走于各方势力也居心叵测,却又不是穷兵黩武夺回天下的样子,他几次三番似乎都是要夺走霍家人的性命……” 骁王点了点头:“若是本王真死在那藏宝洞内,只怕身后的清誉也是没了,而本王的那位大哥只怕闻宝更是蠢蠢欲动,父皇也是有疑心病的,到时更是横生枝节……这个宣鸣,倒是誓死要让我霍家父子死得狼狈不堪啊!” 飞燕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搂住怀里的男人,樱唇抿得紧紧的…… “燕儿,淮南出了什么事?”骁王说完了,便低下头目光炯炯地看向飞燕,方才已经用湿巾帕子擦拭过了这张笑脸,露出了白生生的肌肤,只是那双漂亮的凤眼下似乎投射了化解不开的青色,似乎是许久没有睡好的样子。 他太了解她了,若不是情非得已,她决计不会这般鲁莽的来到漠北的。因为……这乃是她今生都不愿踏足的伤心之地。 飞燕听了骁王的询问,嘴唇又是一抖。本是想委婉而客套地依着礼节,恭贺骁王迎娶了正妃,得一良配。可是这一路来的凶险太甚,心绪尚未平稳,此时身处的不过是荒漠里一处如浮舟一般的土屋,而她与他也不过是各自劫后余生的一对有情小儿女而已…… 伴着屋外呜咽的呼号声,飞燕突然觉得心内的委屈一下子都绷不住了,本来已经想好的温婉贤德的措辞,肆虐的风声里俱是演化成了一句呜咽地控诉:“你……要有别的女人了!” 骁王拧眉看着这怀里突然显得异常脆弱的小女子,当下哭笑不得道:“胡说!大营里的猪都是公的,本王要去哪里找寻女人?” 147 可是他的话刚说完,看着这小女人委屈的神色不像是作假,当下心内似乎一下子便明白了。 飞燕一说完,便自觉自己失态,拼命地止住心内不断上涌涩意,深吸了口气道:“……圣上册封了程将军之女——程无双为骁王府正妃,她现在已经在淮南的骁王府了……” 霍尊霆一双深邃的眼儿登时如狼一般地微微瞪起,眸子里闪过的风暴丝毫不亚于此时屋外的沙尘。 不过他深吸一口气后便恢复了常态,摸着飞燕的小脸道:“她可给你气受了?” 飞燕摇了摇头,毕竟那程王妃一入府,她便启程了,还没有来得及受气。 “本王知道了,燕儿先安心地在漠北吧,以后的事情交由本王,你不要再去想了。” 骁王就是这样的男人,烦扰冲天的愁事到了他的嘴里便俱是成了轻描淡写、不值一提的小事了。既然他这么说,飞燕便决意不再去想,对于这个男人,她总是有种莫名的依赖感。可以不必再面面俱到,可以放心托付相交,这是当初与樊景相恋时,也不曾有过的感觉。 当风暴停歇时,已经是第二日天明,一行人终于可以顺利出发,回到漠北大营。 为了免得有心人的非议,飞燕还是男装的打扮,加上外罩了大氅倒是不惹人注意。骁王的营帐很大,分为内帐外帐,内帐乃是休息之所,而外帐则用来处理公务,这特制的大帐乃是四层的熟牛皮帐顶,牛皮的中间都是夹了厚厚毡垫的。所以虽然此时天气寒冷,但是一进帐篷,点燃着炭盆倒是热气袭人。 此时乃是阵前,就连骁王也未带侍女,起居饮食一律有身边的小童卫兵照顾。主帅带侍妾于阵前,终究是要落人口实的。所以宝珠等侍女并没有跟着一同入营,而是在不远处立营休息。 骁王入了营帐,让飞燕先在内帐换上轻便的衣服,然后出了外帐,命自己的贴身侍卫用木盆打来的热水,然后又命令他们出去。自己将水端入内帐,放到了榻边。 “来,泡一泡脚。” 骁王似乎忘了自己有伤在身,竟然如同贴身的小厮一般,给她打了热水,又拿了个木扎马凳坐在一旁,看那架势似乎是要给自己洗脚。 飞燕的脸儿腾都一下红了,便是要起身:“殿下这是要干嘛,本该是妾身服侍殿下先洗才是……” 可是骁王却是伸手将她按坐了下来:“你穿的那些鞋子不甚合脚,昨日本王便看见你的脚上已经是磨出了水泡,乖,坐下来,洗干净了,本王替你处置一下。” 说着便将飞燕脚上的那双小牛皮的男靴除掉,因着当初在客栈出屋得匆忙,并没有穿布袜,只露出一双莹白的小脚。那脚后跟处果真如同骁王所言已经磨出了晶亮的大水泡,将那细白的肌肤衬得有些粉红,让人心生垂怜。 骁王坐在小凳上,将这双玉足轻轻按在了温水中,用大掌撩拨着水流,轻轻揉搓着雪白的脚掌,这个尊贵以极的男人竟是个无师自通的,挼搓起女人的玉足来竟是分外的精细,就连那玉洁般的几根脚趾也是不放过的。竟然是分开了细缝,清洗得那般的仔细…… 飞燕从来没想过自己玉足上的肌肤竟然是变得那般的敏感,两只胳膊撑在了身后,身子微微后倾,想要将脚缩回来,可是那大掌实在是太过用力,怎么也挣脱不得,只能红着脸儿任着那男人将整个脚儿搓洗个遍。 好不容易洗干净了,骁王用巾布吸干那双小脚上的水珠,望着燕儿绯红的脸儿,低笑道:“怎么喘得这般厉害?” 飞燕半咬着樱唇,呼吸尚未顺遂,实在是与骁王分离得甚久了,二人平日里是那般的水乳交融,骤然分离,到了夜里说是不想,连自己都不信。 而现在二人终于是独处了,这铺满了兽皮的内账里满是骁王身上的雄性气息,而他那因为执握刀剑而长着薄茧的大掌又是在不断磋磨着自己稚嫩的脚底…… 还真是要铁铸的人儿才能抵挡得住…… 骁王也是被这脸颊绯红的美娇娥招惹得目光变得深沉,便支起身子去啄吻她那嫣红的嘴唇。当香软的小舌一入了口,便是如同觅得了甘泉一般,再也舍不得松口。 飞燕微微娇喘了一下,便也热情地附着两位过去。这不能不让骁王心生感慨,他到底是把这小女子教得太好,那缠绕过来的香舌竟然是灵巧得与自己起舞,当真是越来越会勾人心魄了。 就在这时,那明明沉醉其的小女人却是轻轻地将自己推开:“殿下,你不是说要替妾身处理那水泡吗?” 飞燕的呼吸都不顺畅了,可还是努力找回了理智,虽然她心内也是极度渴望与骁王紧紧相拥,可是骁王有伤在身,岂可随意纵情?便是强自按捺着…… 骁王也知道飞燕的真意,便是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你且等着……” 说完便捡了事先让仆役送来的银针,用烛火烧灼消毒后,再捧起玉足,轻轻将水泡挑破,待得水液流尽后,再抹上消炎的药粉,处理好了后,他让飞燕先躺下休息,自己才出了外账,在小厮的服侍下洗漱干净,又换了伤药,才又回来安歇。 虽然二人暂时不能*,可是在这漠北的荒凉寒冷的夜晚里,互相依偎在一处,竟是觉得心窝都是暖暖的。 伴着帐外的风声,飞燕轻轻地讲述着二人分别后的一些琐事,骁王便是静静地听着,不时啄吻着怀里玉人儿粉嫩的脸颊。 这连日来的赶路到底是让人困乏疲惫,不多时,飞燕便在那久违的怀抱里酣然入睡了…… 本来也已经合上眼睛的骁王,却是突然睁眼,望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女人,脸上的表情却愈加帝凝重。,他慢慢抬眼望向挂在床头那把金剑,眼里已然是熊熊的怒火。 本以为那军饷一事。便是自己父皇留下的制约着自己的后手,没有想到,父皇的手竟然是那么长,一反常态地伸向了自己的内宅! 程无双?那个自不量力的女人!当初她打着替父从军的名头,来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下,军功上的建树倒是平平,但是很善于钻营抢功,手底下的几位谋士也是有些本事的,加上鸿运当头,竟是由她主导的几场战役连连告捷。 可是随后的一场遭遇战,由于她的指挥不力,造成军队将士伤亡惨重,而她却是滴水不露地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当下便是让他勃然大怒,身为将帅岂可如此的推诿责任? 因为她的父亲与父皇乃是至交好友的缘故,皇帝也是不欲他追究下去。他也要跟那程老将军几分薄面,只是将她远远地调离了自己的大营了事。 不过她之前立下的军功倒是足够撑起一个将门虎女的门面了,回到朝中,皇上的赏赐毫不吝啬,大齐女将的威名京城远播…… 她爱怎么沽名钓誉,本是她的事情。可是竟然一路钻营进了他的王府里?飞燕虽然说没有受到她的闲气,可是怎么可能呢?别人不了解燕儿,他还不了解,整个就是个小醋坛子,那些个人前的从容大度,没有一样是真的。 不然,她当初岂会一气之下,连苦心经营了许久的白露山基业都不要了,一个人负气跑到京城里来卖粥? 淮南的王府,乃是自己一力苦心的经营,那里的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精致,每一处的暖阁,玉泉俱是自己为了金屋藏娇,给他的燕儿享受的。可是如今却是叫个不知羞耻的鸦雀占了金巢…… 父皇的这一招可是够狠!往常他老人家的种种试炼刁难,自己都是一力忍下,毕竟不痛不痒,不是他心内计较的,就算在旁人的眼中看来是吃了亏的又如何?可是这一次,父皇可真是不该动了他的底限,叫他如何能忍? 想到这,他慢慢地松开怀里的娇人,轻轻起身,披上了貂绒的大氅后出了自己的营帐。 肖青领着几个人在门口布防。看见骁王出来了,便赶紧走过来小声说:“二殿下,属下听窦勇说……侧妃来了大营?” 骁王阴沉着脸,并没有接肖青的话茬,而是目光冰冷地紧盯着他。 肖青本是不解,可是收到这如利刃般的目光后,再一琢磨,立刻便明白了,连忙跪下小声道:“请殿下明察,属下便是吃了熊心豹胆,也绝对不敢私自扣下淮南的密奏书信!淮南,真是许久未曾递信过来了……” 骁王垂下眼眸,看着肖青的样子不像作假,便问:“淮南的书信,都是从哪个驿站转来的?” 卫青略一思索:“无论是陆路的书信,还是飞鸽传书,一律都要在金门关内的绕城驿站中转。尤其是信鸽,虽然一般会放出三五只左右,可是能躲避苍鹰等风险到达的绕城的,一般就一两只,需要重新换过信鸽再到达漠北大营。” 骁王说道:“带着人去查,看看是谁拦截了淮南的书信,查到了就审问问幕后的主使,若是嘴硬的,不用顾忌着死活,一律重刑伺候!” 肖青领命后,便带着人抄袭了绕城驿站,将整个驿站的人提审了一边后,终于有人耐不住刑罚吐露了实情,只说是上面下达的命令,淮南的消息一律不得中转,统统要截获下来。问得再细些,只说似乎是程将军府的人。 而被截获的消息,尽被销毁了,但是新近送来的还没来得及烧毁,就被肖青的人马搜查到了。 当骁王接过了魏总管传来的密报时,那脸色已经时铁青一片了。 只见上面写道:“老奴的总管之职,已经被王妃撤下,现在外院里听差,王府的新总管是王妃从京城里带来的人。安庆公主失踪已有快半个月了,依然音讯全无,王妃因着忌惮,不肯上报天子,依然在秘密搜寻。惟愿侧妃一路平安,顺利到达漠北……” 剩下的便是总管汇报的一些王府的账目琐事,骁王已经是无心再看下去,他终于明白为何淮南的消息一律都被程家人截获下来了。 原因倒不是针对飞燕。而是她程无双在淮南府已经是闯下了滔天的大祸!在她坐镇骁王府的期间,竟然是把自己的幼妹安庆公主给搞丢了! 她程无双好大的胆子啊!竟然又是故技重施,将以前在军营里瞒上欺下的做派一股脑地带到了淮南,竟然指望着不惊动天庭,便自己偷偷地找寻回安庆公主。 霍家的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平白的就没了踪影?这期间到底是出了什么波折。 拽来了驿站里拦截了书信的那名小吏,他便是跪在骁王面前,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截获事看到的书信内容俱是说了出来。 原来在侧王妃离了淮南,不到一日,安庆公主便吵着要随着侧妃一同去漠北,而与那程王妃相处得不大愉快。 恰在这时,乐平公主又是起了贪玩的念头,便是要去游湖。 可是安庆公主因着上次在湖中遭遇了土龙袭击,心内对那湖水产生了惧意,便是不肯前往。而程王妃为了讨好乐平公主,不顾魏总管的开口阻拦,调来了游船,在这淮南局势□□之际,与乐平公主一起上了游船,却将那小公主留在了岸边的长亭里。只留下了一个嬷嬷,几个侍卫。 等到她们游得尽兴回来时,却发现嬷嬷与侍卫都中了迷药,倒得七横八竖,而安庆小公主却是踪影全无…… 这下子程王妃可是慌了手脚,全面封锁了淮南的消息,开始找寻着安庆公主的踪迹…… 而那日乐平公主返回驸马府时,下车时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当场下身出血,怀里已经成型的胎儿也是没有保住…… 可是大公主流产,跟二公主被歹人劫持相比也是变得微不足道,因着这祸事也是因为乐平自己闹着要出去游玩引起的,自然也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便是连皇后都没有敢告诉,只能是自己在驸马府里将养…… 148.7 飞燕也知道了这内里的来龙去脉,心内是又惊又急。那乐平无德,自己跟她实在不是一路中人,感情也是淡得可以。可是这小安庆公主却是不同,乖巧可爱,又不失孩童的天真,虽然只是相处了短短几日,飞燕却是喜欢得不得了。 劫走那安庆公主的绝不会是一般的歹人,也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担惊受怕。有没有受到非人的苦楚……飞燕不敢再想下去,直接跟骁王请命要回转淮南,也要尽力去找寻安庆。 可是骁王深吸了两口气后,却是开口道:“你走得正好,免得被歹人扣了脏水盆子,也不要回去了,如今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本王身在阵前不能回转,就算你我一起回去也是无济于事。”说完便展开一张信笺,写了整整一篇后,命人封蜡专人快马呈送到京城。 既然那位贤德的王妃是父皇钦定的贤妇,自己贸然申斥难免是伤及了父皇的脸面,倒不如一并呈到父皇那里,由着他老人家定夺吧! 写完书信后,骁王便是如常一般出营巡查前方的布防去了,再也看不出半点的波澜起伏。 飞燕并没有说什么,可是看着自己夫婿的背影,却再次感到了那几许淡淡的薄凉。以前便是觉得他对着自己的家人有着异乎寻常冷淡,虽然对着小安庆有着难得的热络,可是也仅止于此了,并不会因着幼妹的失踪而乱了方寸,失了头绪。 虽然成大事者当如此,可是枕边人呈现出这样的冰冷时,还是会让飞燕感到隐隐的震惊。 可若说骁王便是天生这般的冷情,他却会因为自己遇险,而方寸大乱不管不顾地投入到深不可测的激流中去,也会为了自己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奔袭下暴风肆虐的原野上。 被这样一个冷热分明的男人眷宠爱慕着,当真是不知幸与不幸…… 此时的淮南早已经被翻腾了几个来回。 程无双已经连着几宿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她夜里睡不着时,便是反复地懊悔着一件事……怎么就将那尉迟飞燕轻易地放去了漠北了呢?也就是只差了一天的时间,安庆便是出了事。 若是尉迟飞燕那女人在的话,这等祸事自然是有人顶缸了。可惜啊……若是那样岂不是不费摧毁之力便是去了一个眼中之钉?可惜……可惜…… 虽然安庆失踪的事情一时间是瞒住了,可是程无双自己也心知这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眼看着安庆踪迹全无,那绑匪也不曾露头谈条件,想要寻回安庆水过无痕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也只能是再另想其他的出路了。 程无双坐在屋内正胡思乱想如何解决安庆公主的手尾,她从京城带来刚提拔的管家进来禀告:“王妃,驸马拜访。” 程无双听了心中又是一阵烦乱,这驸马怕是因乐平公主的事来寻她晦气。如果王玉朗还是当初那个有名无实的王家公子,她大可装病不见。只是这位驸马现在主政淮南,自己却是不好怠慢。 吸了一口气,程无双淡淡说道:“有请驸马。” 王玉朗走进屋内,看到程无双端坐在椅上,连忙紧走几步,躬身施礼道:“下官拜见王妃。” 程无双略欠了下身,说道:“驸马请坐。”待王玉朗坐下后,程无双问道:“乐平公主现在可好?” 王玉朗说道:“公主还在府中修养。”说完便闭口不言。 程无双以为他要为此兴师问罪,便也懒得说话。二人端坐在会客厅,一言不发,彼此耗着耐性,却是骇得侍候的丫鬟奴仆一个个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程无双心中烦闷,坐了一阵后,终于开口问道:“驸马此来可是有何事情?” 王玉朗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道:“下官写了一封奏疏,将最近淮南公务报与圣上,也提到安庆公主失踪一事。然下官偶然得知奏疏并未发出,请问王妃是否知道此事?” 程无双眼角立起,挥了挥手,她在军营里待得时日久了,倒是不甚顾忌着男女之大防,只命侍女们在门廊处候着,等到厅内没了闲杂人等,才冷冷道:“是我拦下的。圣上十分宠爱安庆公主,若是骤闻安庆公主失踪,必然心中焦虑。然圣上春秋渐高,若是因此而龙体欠安,岂非我等之错?待得寻回安庆公主再报知圣上不迟。” 程无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玉朗,又道:“驸马坐镇淮南,却致安庆公主失踪。驸马治下却是太过混乱,怕也是难逃其咎。” 王玉朗闻听此言,眼角微闪,他早就听说这位新任的王妃是打太极的高手,沉吟了下,慢慢说道:“下官刚至淮南,人地生疏,致安庆公主为歹人所虏,自当向圣上请罪。然则王妃隐瞒不报,怕是有些不妥。” 程无双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不再接话。 王玉朗继续说道:“现首当的要务,不是互相推诿,掂量着罪责的轻重而当齐心协力,共度难关。王妃您意下如何?” 程无双闻听此言,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慢慢说道:“不知王大人有何妙计良方?” 王玉朗微微一笑道:“安庆公主乃皇后的骨肉至亲,便是因着谁的疏忽让这金枝玉叶出了差池,都是兜不住的滔天大祸。然而此次都是因为乐平公主太不懂事,一意要闹着游湖,才有了这等横祸……在下回去命人细查了一番,原是公主身边有个叫胧月的侍女撺掇着公主那日巡游。我已经将她擒下,供词也是一并俱全。她乃是与淮南的余孽勾结,意欲挟持公主要挟圣上。此番公主的身边出了贼人,也是防不胜防。王妃初来乍到,怎知此地凶险,就算圣上怪罪,也要另寻个由头的。” 程王妃听到这里,心下立刻雪亮,这驸马爷是要将一江祸水俱引到乐平公主的头上。当下便迟疑道:“驸马当真若此,这么做与你有何好处?” 王玉朗适时端起了茶杯,轻轻地品味着细瓷杯中的铁观音。放下茶杯,笑着说道:“乐平毕竟是霍家人,不管如何处置都是他们霍家的家事,与你我这样的外姓人来说便是何乐而不为?” 程无双的眼珠微微一转,他素闻这驸马爷与公主不睦,再掐算一下公主怀孕的时日,登时便明白了几分。既然他乐得揽过这等祸事全扣在乐平公主的头上,自己正好顺水推舟,将责任撇清,于是微微颔首。 王玉朗道:“王妃没有立即将安庆公主被劫持的消息通知圣上,还拦住在下的奏疏,却是大大的不妥。若是皇上从别处听到风声,知道我们知情不报,必定龙颜震怒。” 王玉朗虽然说得隐晦,但程无双也非愚笨之人,立时明白王玉朗未尽之意,圣上必然在淮南安置了不少耳目。想到这些耳目绕过自己直接将消息报与圣上,程无双脸色变得雪白,后背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王玉朗见程无双想明白个中关窍,继续说道:“当务之急是王妃立刻放行我的奏疏,同时另修书信呈送圣上,将此事说明。只要我们赶在圣上得到消息前将奏疏呈上,便可无事。” 程无双点点头,说道:“多谢驸马点醒,我要立即上书,却是不留驸马了,以后自有回报。” 王玉朗离开骁王府,上车向驸马府驶去。 淮南的驸马府,选买的是当地盐商的宅院,采用的是套院的结构,倒是方便着多纳几方妻妾,各在一方宅院里,互不相犯,倒也相安无事安享齐人之福。 快到驸马府,他下了马车,绕行到府中的后门,推门进去,顺着一条幽草重生的曲折小路,拐了几个弯儿后来到一间小屋前,伸手轻轻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个身着青衣,面色姣好的女子坐在椅上,对着一方妆台,兴致勃勃地将妆盒里新添的几样首饰挨个比试着。见房门打开,驸马走了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珠钗,站起身来,上前几步,又豁然停步,脸色羞红,双眼有些闪躲又隐含期待地望向驸马。 这眉眼含春的女子正是王玉朗刚才提到的胧月。 如今她可是今非昔比,竟是不必跟下女们同住在通铺下人房中,驸马爷已经给她另拨了这独立的小宅院,月钱翻倍,首饰也是可着心意去挑…… 到底自己是有这福泽的,入了驸马府,凭着自己的姿色灵巧得了驸马的眼缘,从此便是要一步登天,再磨着驸马要两个丫鬟,自己便是要生成正经的主子了! 王玉朗看着胧月,温和地问道:“公主车蹬上的油脂可是擦拭干净了,是否有人注意到?” 胧月轻声道:“擦拭干净了。驸马放心,公主出事时侍女侍卫都心系公主,无人注意胧月。” 原来胧月入了驸马府不久,便发现驸马和公主不和,驸马绝少来到公主房间,更是从不曾一起就寝过。胧月心内暗喜,庆幸自己离开骁王府这一步赌对了。然后,便是很小心地几次花前月下时“偶遇”驸马。 慢慢地,驸马也对这个眉清目秀,还粗通文墨的侍女另眼相待。这王驸马到底是读过书的,几次人约黄昏后,在花池边,以手为笔,沾着池水,为自己写了几首情意绵绵的诗词,虽然过不了多时,那水渍便干,再不留半丝痕迹,可是那等的甜蜜却是一刻都没有闲散过。 这番的做派还真是同戏文子里的才子一般无二呢!胧月原本只是存了高升长进的心思,可是不知不觉对这斯文驸马倒是动了真情,也是因着这般,对那不守妇道的乐平公主心内更是愤恨。 驸马说,公主腹内的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若是生下,却是要顶着王家嫡长子的名头,他还说只盼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诞下孩儿,哪怕是个姬妾所生,只要是自己亲生的骨肉便是要用心疼爱的,将来归总到公主的名下,扶正长子的名分也是不难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胧月只觉得这话里的意思是说给她听的。所以当驸马示意她撺掇着公主游湖,又在公主的马车上涂抹油脂时,她都是言听计从,一一做到了。 那给公主瞧病的郎中说了,公主此番滑胎太过凶险,又是伤了身子的,以后恐怕是再难受孕。 所以只要她以后成了驸马爷的爱妾,自己身下的头胎孩儿便是这王家的嫡长子了!这几日,每次想到这里,她都是激动得难以成眠。那公主金枝玉叶又算得了什么?不能生养孩儿的女人,在这内宅里便是注定的输家! 王玉朗不露声色地看着胧月脸上算计回味的得意神情,淡淡地问道:“公主可是知道自己再不能生育了?” 胧月一脸邀功地说道:“昨儿,胧月一不小心说走了嘴,告知了公主,公主听闻大发雷霆,将手边的物件俱是砸个粉碎,连熬好的汤药都没喝呢!幸好驸马也出府了,不然岂不是又要搅闹了您的清净?” 王玉朗嘴角慢慢勾着微笑,眼角的那道疤痕却是绷得紧紧的:“原是以为难为了你去做这样有伤福泽的事情,还担心着你寝食难安,现在看你并没有太过惴惴不安,我也就是放心了……” 胧月跪在了王玉朗的脚边,用自己的脸蛋亲昵地磨蹭着他放在膝盖上的大掌,轻声道:“为了玉郎,奴婢连死都是愿意的……” 王玉朗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静默了一会,说:“下人们送来了新下的莲藕,我命人挖了莲子给你熬炖了一盅燕窝莲子红枣羹,你且趁热吃了,补补身子吧。” 胧月从来没有吃过燕窝这样金贵的玩意,所以眼睛一亮,谢过驸马后,便去了外屋的餐桌上,解开了那朱砂的盅盖,拿起调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这名贵的补品。 甜甜的,又有着几丝滑腻,原来这就是公主每日都要喝的燕窝的味道。 坐在这窗明几净雕梁画栋的小院里,品着燕窝,胧月从来没有觉得日子竟然可以这般的舒心!一会还要央着驸马给自己新扯几身衣服……那公主新制的蜀绣罗裙看得她眼花,当时一心便是立意自己将来也是要穿上一件的……原来这贵女的生活竟是让人如此食髓知味,莫说一个婴孩的性命,便是再多做几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也愿意…… 小盅里的红枣伴着莲子在泛黄的汤水里上下起伏,红艳艳的,可不知为何,汤水里的殷红变得越来越多,不多时,便是一碗猩红的汤水…… 胧月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嘴角与鼻下,所触摸的地方俱是温热泛腥的热液……她颤抖地看着自己沾满了血迹的手,有心叫喊,可是喉咙却已经烧灼得如同吞了热炭一般。 咣当一声,她如同那日从马车上跌下的公主一般,倒在了地上,难以自已地抽搐着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坐在一旁内室里的那个儒雅男子,竟是未曾看她一眼,只是伸着手指,如同往日给她写这情诗的样子,沾着杯中的茶水,在梨花木的屏风上慢慢地写着几个大字…… 顺着那笔势,她依稀看出,那几个字是:“早知皆是自拘囚,何人能到死前休……” 149|8...7| 王玉朗写完了这一行字后,抬眼打量了一会,看着那字迹又伴着水汽慢慢消失。此时外屋扑腾的动静也终于停止了,屋内便是死一般的静寂,只有纱窗外的秋虫嘶鸣声。 他慢慢站起身来,唤来了自己的老仆,嘱咐他处理掉外屋的尸首后,便起身探视公主去了。 显然乐平公主还未曾从自己不能生养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头发披散着半躺在床榻上,眼睛都红肿一片,脸色憔悴得竟是不行,看着王玉朗走了进来,便嘶哑着声音道:“这下你可是解恨了?本宫再不能生养了。” 王玉朗微微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她的床榻前,撩衣襟坐下,握住了她的手道:“庸医的话也是当真?你现在身子亏损,不宜再动肝火,等到身子恢复得妥帖了,自然要找寻名医好好调养,定然能诞下麟儿,我们的孩儿会是最最聪慧可人的……” 这一句“我们”竟是说得乐平心弦微微波动,这个平日总是对她异常冷淡的驸马,从来没有这般与她亲近地说话过。 此时她正是脆弱难忍之时,而这平时一直冷淡得不近人情之人,却并没有如她意料之中那般落井下石,反而温柔的前来示好,这可真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一时间,她心内便是有些狐疑,抬眼瞪着王玉朗。 只见自己夫婿的脸平静无波,平和而宠溺地看着自己,慢慢地乐平的眼底竟然是微微有了些许湿意,她也是说不好此时自己的心境,只是如同抓住根救命的稻草一般问道:“本宫的病,当真能治好?” 王玉朗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有我在,有什么是好不起来的?” 失踪的安庆公主依旧是下落不明,王玉朗与骁王妃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几乎是同时送达到了天子的书案之上。 霍允惊闻自己的爱女失踪,雷霆震怒。可是事关小公主的名节和皇室的脸面,又是不好张扬,便是只能秘密处置。 因着安庆公主的事,霍允对王玉朗与程无双也俱是不满。好在两人倒是没有半点推诿之意,在奏折里都争抢着揽下此事的罪过。霍允亲自秘密地任命了钦差大臣,派去淮南调查此事,同时发圣旨申斥王玉朗与程无双二人。 随后不久,乐平公主亲笔书写的书信便也送到了京城。信内承认自己用人不查,致使淮南叛军的细作潜入了驸马府,更是因着自己的骄纵任性,累及了幼妹遇险,更是连累了夫君与嫂嫂,信内言辞诚恳,字字泣血,竟好似那不懂事的乐平公主一夜间便是长大了一般。 三份奏折都是争抢着要负下安庆被劫的责任,霍允悔不当初。一心念着安庆的安危,而相关之人又俱是霍家之人,竟是想要责罚也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骁王的奏折送到,信内说到惊闻安庆失踪,心中万分焦急,然身在北疆无法亲自解救妹妹,恳请父皇母后速速派人追查此事,末尾却是提了一句不知程无双将军有无告知父皇母后? 霍允展开读罢骁王的信,心中不悦,骁王信中话里话外虽然含蓄,却是明显表示了对自己钦定的王妃的猜疑和不信任。到底不是自个选的王妃,居然借自己妹妹的事落井下石。 霍允微愠,将骁王的折子扔甩到一旁,却是头疼如何解决安庆公主的问题。 想到安庆公主,霍允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阵绞痛。皇后所出的五个子女中,唯有最小的安庆最是乖巧,倒是少了些霍家孩儿身上的戾气,其他的三子二女,唉,不提也罢。 此时乖巧可人的小女深陷不知名的陷阱,他这当父皇的怎么能不为之心痛? 只是祸事已然发生总是要想出解决的周全之法。 如果安庆被普通的劫匪挟持还好,就算清白有损又如何?身为大齐的二公主,自然是能觅得良配,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可是这次动手的乃是淮南的余孽,必然会拿安庆公主大做文章,结果殊难预料。 身为慈父定当竭尽家当而解女儿于围困,然而身为一国之君却万万不可失了分寸,以天下苍生为赌注而只顾自己女儿的周全。 霍允思忖良久,派太监宣皇后见驾。待得皇后入了宫殿,霍允命太监宫女等退下,关上宫门。当沈皇后惊闻了小安庆在淮南的遇险后,竟是摇摇欲坠:“皇上,可是一定要救救我的安庆!” 可是霍允的脸却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救?如何去救?难道要昭告天下,我堂堂大齐天子的女儿被个贼子劫掠了?还是等那贼子开出条件,任他予取予求?只能赶在贼人恣意妄为散步妖言前,绝了他们以后拿皇室中人要挟的念头……” 多年的夫妻,沈皇后是最了解霍允性情的,她慢慢抬头看着自己夫婿眉宇间的皱纹,还有那绷得紧紧的下巴,那是霍允已经拿定了主意时,惯常的表情,她心内隐约猜到了皇帝将要说些什么。 想到这,她先是一惊,瞳孔猛一收缩,如同一头受伤的母狮般,冲着霍允猛然喝道:“堂堂的一国之君,难道还救不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安庆现在身在何处,可是吃饱穿暖了?若是有贼人提出条件,便是金山银山也是尽可给的,只要能换回我的小安庆!” 霍允的表情愈加凝重,胡须却是微微在抖动,他磨着牙道:“只怕那些个贼子要的不是金山银山,而是朕的万里河山!大齐的天下未稳,皇室的名声当如磐石一般,容不得半点的撼动!安庆固然是不幸,可是她会这般,又是谁造成的?你明明知道乐平荒唐,却任着她的性子胡来,竟然连安庆一并送到了淮南去遮掩她那档子丑事!若不是你这般的糊涂,安庆哪里受得了这场浩劫?给朕记住!安庆万一真是……也是你沈氏一手造成的!” 沈皇后没有想到皇上不动声色,竟是早就知道了乐平怀了外胎的荒唐事。可是紧接着她就被皇帝的话堵得是心内气炸:竟是过了半响,才从嗓子言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足有两个时辰,皇后才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从殿内踉踉跄跄地走出,平时甚是注意妆容得体的皇后,此时竟然是鬓乱而钗斜,眼睛红肿得老高,竟是从来没有过的狼狈。 她如同被秃鹰偷袭,骤然失去了鸡雏的母鸡般,黯淡着神情,一动不动地瘫坐在凤辇之上…… 第二日,皇宫中传出消息,安庆公主在淮南身染暴疾,只几日的功夫,便抵挡不住病靥,已经不幸夭折,帝后骤失爱女,怆然悲痛,举国尽悲…… 虽然安庆公主幼年早夭,让人唏嘘,但是过不了几日,宫里便是传来了喜讯,冲淡了几许悲意。皇帝新纳的姚贵人十月怀胎诞下了龙子,过称足有七斤,白嫩可爱,足以慰帝心,让静寂了许久的后宫又平添了儿女绕膝的乐趣…… 安庆公主薨落的消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时,漠北之地还未及得到消息。 北疆一条穿梭于山岭之间,被进山人生生踩出的小路上,两个当地老农打扮的中年人各担着一担货快步走着。一个人挪了挪肩上的担子,露出一身壮健的肌肉,回首对同伴道:“快走几步,越过这道山梁,就是夫人通知的汇合之处了。” 山梁这边的一个拐角,卫宣氏正坐一处山崖下的阴凉处,身后站着两个北疆的壮汉 卫宣氏静静地坐在山石上,不时抬头向远处打量。直到日头快要落山时,远处终于出现了两个身影,卫宣氏连忙站起。不久,等身影走进,正是刚才两个中年人。 中年人看到卫宣氏,慌忙放下担子,过来施礼道:“见过夫人” 卫宣氏待得眼内闪过一丝病态的欣喜,慢慢地站起身来,漠北的天气无常,身边少了鸣蝉的贴身服侍,她略略的感染了风寒,面容愈加的憔悴,她开口说道:“金侍卫,袁侍卫,快快请起。却是辛苦两位了。” 她的眼光却是瞟向了被金侍卫放在一旁的担子。 金侍卫将担子提过来,掀开盖子,里面放的是蘑菇等山货。将山货拿出,露出下面的盖子,拿起来,便露出了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睡得昏沉的女娃。 卫宣氏看了一眼面色焦黄的女娃,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就是我特意嘱咐带来的货吗?” 金侍卫说道:“是的,夫人。这是我们跟踪许久后才得手的。怕她喊叫,我们一路上灌药,让她沉睡。又给她换上普通农家的衣服,脸上涂上黄蜡。北疆多抢匪,这样就算被人发现,也只以为我们偷了乡下农家的小孩卖钱。” 卫宣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金侍卫老成持重,这趟差事交给你算是对了。你们且随我回去。” 这担子里的女娃便是千金难换的宝贝,只要她运用得宜,一定能赢得翻身的本钱…… 就在他们起身准备离时,突然有人朗声道:“卫夫人,好久不见。” 卫宣氏一抬头,却看见宣鸣不知何时,带着一队人马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了谷口。 150|8.23 卫宣氏心中一阵乱跳,宣鸣如此诡异地出现,必然是对自己不怀好意。她强自按下心中的惊恐和愤怒,微笑道:“好久不见。晋王真乃大才,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游刃有余,将别人握与股掌之上。哪里像我这一个妇道人家,毁家败逃,苟延残喘,还望晋王提拔一二…… 宣鸣笑而不语,心中却是叹息,这个女子实在不是普通之人,能屈能伸。彼时在淮南,她强己弱,她趾高气扬,数次有谋己之心,都被自己避过。现在己强她弱,她便谦卑地自称,浑然没有前些日自己射杀她侍女时她眼里露出的那种刻骨的仇恨。然而越是如此,自己越是不能留她……盖因她和自己都是同一类人,纵然世道艰险,被狠狠掷于地上,踩进泥里,也总能寻到机会,破土而出,化茧成蝶…… 只是这带毒的蝴蝶,终究是不能留了。他素来知道这妇人的癖好,自己那日下令射杀的乃是这卫宣氏的心头之好,少不得留着怨毒在心。 她与那胡戎一系交情甚好。早在淮南时便是结下了情谊,可如今她并不能为自己所用,倒不如……除掉的干净,免得生了祸患。 宣鸣眼波不兴,可是卫宣氏却是隐隐猜度出了,她半咬着嘴唇道:“此前与晋王共商大计,可惜被那尉迟氏临时搅得大乱,当真是过意不去,不过,我又精心备了一礼,奉于晋王……” 卫宣氏被宣鸣围堵在了这不毛之地,便是打着主意要把安庆公主作为礼物送给宣鸣,争取逃过此劫。然后再把消息泄露给大齐霍家,让这两个仇家狗咬狗去,自己在旁窥得时机再得其利。 可惜,宣鸣却是杀机已动,压根不想再听这个顶着宣家的名头,妄想着鸦雀变凤凰的野心女子之言,只是轻轻挥手,身后的人马抽出宝剑,向卫宣氏身后的侍卫杀去。金侍卫和袁侍卫奋力抵抗,几个北疆招募的侍卫却是不肯尽力,一边躲闪一边纷纷高叫:“我们和这个婆娘不是一路,是她花五千里银子请来的,大人且请住手,我们愿奉上银两,只求大人能放我等离去。” 宣鸣背负双手,举首望天,神态从容安静。伴着兵器相交和几人死前的惨叫声,长衫飘摇,俊美如画,静静地站着,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呼啸的山风吹掠起他的衣袂,凭生了一股飘飘欲仙之感,仿佛他与这场突如其来的杀戮毫无干系,径直神游在了五行之外,随时都能凭虚而去。 待得众人退回到宣鸣的身后,前方剩下的只有两眼赤红的卫宣氏和她旁边的两个担子。 宣鸣这才移了目光道:“你终其一生,不过是想入了皇家的宗祠,真是不知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入了魔障?皇家?有甚么可好的?人生在世,也不过是求得天地间的畅快写意,吾不幸生于皇家,自是不能解脱,可你却是处心积虑要要入这腌臜龌蹉的宫廷之中……也罢,今日便是成全了你,你死以后,便是立一碑文赐你一“宣”字可好? 卫宣氏被折辱得浑身都在战栗,这血脉乃是她此生解不开的心结,便是睚眦怒喝:“我本就是宣家的公主!是那该死的皇后,她在我滴血的碗内做了手脚!论起来,我还是你的姑姑!哪里轮到你这小辈的折辱!” 。宣鸣慢慢的走近她,手指轻轻摸着她的喉咙,微微用力,卫宣氏便软软地倒了下来,在临咽气前,她看到宣鸣抽出匕首,轻轻划开了她的手指,又在用一旁的胡人的头盔倒了些清水,将她手指上的血珠滴在了头盔内,然后又将自己的手指划破,将血滴在了头盔内,那两滴血珠奇迹般的融合了。 卫宣氏心内一阵的激动,可是喉咙已经被捏碎,实在是难以发出半丝声响,只能抽搐得蠕动着嘴唇,只听宣鸣温柔的声音说道:‘虽不是母子,但是血依然能融合,便是说明这滴血认亲的法子,实在是不可信的……你知道吗?我的那位皇爷爷一早因为太过荒淫,而便是不能生育的了,别说是你,就连我的父王也不是……” 这前朝最大的隐秘,终于在卫宣氏的耳边轻轻诉说完了,卫宣氏激动得浑身都是在抽搐,无力的手拼命地抓挠着地面,似乎在控诉着自己的不甘,可是在宣鸣慢慢倒掉那头盔里的血水时,这个经营半生最后却是落得孤家寡人的女子,终于停止了抽动,两只血红的眼儿也变黯淡了下来…… 宣鸣站起身来,让身边侍卫倒水,他慢慢地净手,然后打算离开。可是就在这时,一个上前勘察的侍卫揭开了其中一个担子,扬声道:“晋王!快来看!” 宣鸣扬了扬眉,慢慢地走过去,只见那盖着破布的担子里,赫然倒着一个粗布裹身,脸色蜡黄的女娃娃。 侍卫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回道:“还有气儿,可是要杀掉?” 宣鸣此前从未见过这位霍家的小公主,加上她此时的乡野打扮实在是与那粉雕玉砌的皇家金枝相去甚远。是以一时间,宣鸣并没有看出她的身份。 他不由得联想到了卫宣氏此前说过的话,厚礼这个黄毛丫头?看上去便是乡野间拐来的孩子,联想到卫宣氏的癖好,不由得想到莫不是买来的丫鬟,填补那鸣蝉的空缺? 想到这,宣鸣倒是扬了扬眉:美目微微流转着暗光,淡淡道:“先带回去,待她醒了,再仔细盘问她的名姓。” 于是侍卫从担子里抱起那睡得昏昏沉沉的女孩,翻身上马,赶往了白露山的大寨。 白露山樊景的旧部众多,那阿与虽然靠着腹内的“遗腹子”,合情合理地继承了大业,可是却并不能服众。 幸而当初她深陷贼窟时,遇到了这前朝的皇子宣鸣出手相助,才幸而逃得一劫。 白露山上前朝的能臣不少,自然是有人曾经见过这位前朝太子的嫡长子。正统的宣家血脉,如何不能服众?更何况这位晋王实在是有不亚于……甚至超越了樊将军的才情,只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是带领了白露山的部众击退了胡戎的进犯,成功挽回了劣势。战功一立,他在白露山的威名无人能敌,但是毕竟好似要掩人耳目,是以,除了白露山的几位心腹能臣,晋王对外便是以白露山先前的军师诸葛先生自称,待得时机,再揭竿而起彻底反了大齐。 宣鸣的人马还未及到了白露山的大营。一个顶着大肚的女子便是守在了寨门前,翘首企盼。 待得看到了宣鸣立于马上挺拔的身影,便是一脸雀跃地喊道:“晋……诸葛先生,您可回来了,可是让妾身好等……”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那阿与公主。如今樊景早逝的悲切早在这有孕在身的寡居女子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刚刚陷落情网的热切…… 宣鸣脸上带着含蓄的微笑,疏离却又不是礼节地回应着阿与:“樊夫人,您有孕在身,还是不宜在这寨门前吹风……” 阿与却是浑不在意:“先生不会来,阿与如何能安心,如今北疆大乱,先生还是不宜这般只身离营,若是遭遇了犬哈那泼妇,可是如何是好?” 话刚说完,她便一眼看到了宣鸣身后侍卫怀里的小女孩,不由得话音一顿,心下起疑:“这是……” 宣鸣不欲同她多言,只是说道:“归途中救下的孤女,正好少了个贴身服侍的,便是将她带了回来。” 阿与听了,心内却是一翻,仔细看了看那蜡黄的脸儿,便是言道:“先生若是觉得缺了身边服侍的,只管开口便是,虽然阿与现在身子不便,不能随侍左右,可是我那身边伶俐清秀的侍女也是不少,先生只管开口,都是一水儿经过我□□的……便是……随侍枕榻也是贴心可靠的,这等乡野的粗鄙丫头怎可近了您的万钧贵体?……” 这等语气,简直是如同大房安排着夫君的通房丫环,不明就里的人一定是觉得这有孕在身的正妻还真是贴心贤惠…… 一旁樊景的旧部都听得暗自皱眉,宣鸣却微微一笑,淡淡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夫人马上要待产,身边离不得人,我也是不大讲究的,有个端茶送水的便足以……夫人,在下还有要务,就不多与您叨扰了……”说完便催马入了大营。 翻身下马时,那侍卫便将怀里的女孩随意地扔甩在了一旁的干草堆上,这一颠簸,小女娃便是轻轻痛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有些呆滞的眼儿。 宣鸣本欲入账,听到她那细不可闻的声音,便是顿下了脚步,踱到干草堆前,低头看着那慢慢睁开眼的女娃娃。 先前还是未曾留意,这女娃倒是长得不错,当慢慢睁开大眼时,那眼眸里竟是有一层微微的淡蓝,看上去似乎是有些胡人的血统。 宣鸣不动声色,本正想开口询问,便听到那女娃呆愣愣地看着她,然后便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好似裹了蜜糖的软粽一般,软囊囊地道:“神仙姐姐……渴……要喝水……” …… “神仙姐姐”好看的眉头微微的一蹙,心内暗暗感慨,自从成人后,许久未曾被错认成女子了……这眼瘸的女娃,待得问清了身份后……便随了卫宣氏上路去吧…… 漠北地处偏远,消息闭塞。当安庆公主“夭折”的消息传到了漠北大营时,已经是数日之后。 骁王看完密报,脸色阴沉得如同浓墨一般。 这还真像是他的父皇能做出的事情。竟然直接是将生死未卜的安庆判了死刑。被劫持的公主到底是不能给霍家增色添彩,更是会直接损害皇室的威名,父皇这一手弃车保帅倒是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父女的情分斩断得干净利索。 他一早便让肖青回转了淮南,根据这两日的线报,安庆应该是卫宣氏的余党劫持,若他料想得不错,卫宣氏必定是要把安庆运至漠北要挟于他。 “若是卫宣氏真是若此,殿下当是如何?”飞燕轻声问道。 骁王看着坐在自己书案一旁的文静“书生”,伸手摸了摸她:“若真是如此便也好办了,本王的妹妹,自然要护她周全。” 听到这,飞燕长出了口气。这一幕恰好落入到了骁王的眼中,他微挑起了眉:“燕儿难道是担心我也如同父王一般不管安庆了吗?” 飞燕自然是不能这么说,可是她那犹豫的神色,却是被骁王看的分明。他握紧了那双玉手道:“本王自小便是与家人不够亲近,如今身在皇家,更是身不由己……不过自从与燕儿一起,自然是看到了你是如何对待自家堂弟妹的,本王若真是薄性,又怎么配得上我的燕儿?放心,本王不会如同父皇那般弃家妹而不顾。” 听闻了骁王尽说了自己心内的担忧,飞燕反而微微有着脸红,觉得自己到底将骁王看清了,便轻声道:“妾身不敢,只是现在漠北局势错综复杂,稍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不知殿下可是有何良策。” 骁王铺展开手头地图,伸手指了指那漠北的胡戎之地,说道:“燕儿可是看出了什么?”飞燕接过地图,低头仔细看了半响,慢慢说道:“也难怪这胡戎屡此进犯,实在是困兽犹斗啊!” 骁王微微挑起了眉头。有时候,他真是很佩服自己的这个女人,那种临阵精准的直觉,真是与生俱来的。她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是天生的帅才,那种敏锐的直觉是读多少本兵书都无法匹敌的。 “燕儿看出可什么,可否细说一下?” 飞燕指着漠北的营地道:“此地原是有一处天然的深湖,名唤镜泊湖。胡戎虽然游牧,却是要依水而生。这镜泊湖等同于胡戎一族的血脉。 然后近几年这镜泊湖日渐干涸。妾身这几日在军营里听闻,现在漠北最最紧缺的便是水源了。那胡戎几次侵扰的地方都是有河岸分支之地,其用意也是一解水源短缺的危机啊! 151|8|23 既然知道了胡戎的目的,预测他们的偷袭行踪便易如反掌。漠北地区因季节变换而雨量不同,现在乃是一年中最最缺水的时节。胡戎的进犯也变得频繁了许多。尤其是紧挨着圣水河的区域,便是胡戎侵扰的重点。 虽然骁王眼下兵力不足,但是若是集中兵力于预测来袭之地,倒是也能抵挡一阵。 飞燕对于骁王用兵上的事情并未多言。身在北地,实在是不能不叫她想起那诸多的前尘往事。现在骁王的劲敌除了胡戎,便是白露山的樊景旧部了。 她心知现在这白露山应该是尽数落到了晋王宣鸣的手中,已然成为了骁王的心腹之患,可是面对昔日的曾经并肩而战的部下……飞燕长叹了口气,还是情与理又是难以糅合,还是规避为好。 既然做了这个打算,飞燕便是少入军帐,精心照顾着重伤恢复的骁王饮食。 北地的食物单调,无非是那几样肉菜,飞燕见骁王因为事务繁忙加之忧心着安庆的事情,一直没有什么胃口,便是掂量给他做些可口的。 宝珠从大营的伙房那要来了白面,又得了块上好的五花猪肉。然后飞燕便带着她与几个侍卫去了大营附近的林中去采摘些野味。 北地林中阴暗处有一种小伞的褐色野蘑,味道最是鲜美。飞燕自从离了北地也是许久不曾食得这种美味了。如今到了北地,舌尖倒是自动想起了那小蘑的鲜美。 轻车熟路地入了林中,飞燕很快便在几棵树下发现了野蘑,因着怕沾染了铁锈的味道,用小竹片铲下,然后放入到小篓里,宝珠等几位侍女也跟着有样学样,不大一会便采集了满满一小篓。 等到采完归来,趁着新鲜用水浸泡去了杂质后,便用竹刀剁碎与肉馅拌到一处,只用盐来调和,揉面捏了水饺,等到大锅水开时,便将饺子一股脑儿下进去。 等到骁王与窦勇等人商议完了军营要务时,也到了午饭的当口,骁王的贴身小厮端着几盘子的水饺入内时,整个大营都被一股异香笼罩。 军营里的伙食难免是会粗糙些的,这几位将军此时闻到了这样的香味顿时有些口舌生津,拼命地吞咽了几下口水。 骁王见状便留下他们一起用餐,等到夹起一颗水饺一咬,一股鲜美的肉汁便是喷涌而出,鲜得恨不得吞下舌头。 一时间营帐里几个彪形大汉无人说话,只顾闷头去吃,待得几盘子的饺子尽入了肚子,竟然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飞燕一早便听闻骁王留下了众位将军们用餐,心内盘算着那饺子定然是不够的,于是命宝珠取了几只羊腿,在在羊腿上划开了刀口,腌制上了野蘑泡制的酱汁,然后用红泥封在了灶膛的里。 不多时,红泥烤干,焖熟了羊腿肉。再命人端入帐内,敲碎了红泥,趁着香气四溢,用小刀片肉来吃。 就着这鲜美异常的羊腿肉,骁王他们又饮了一小坛子酒,终于是饱足了。 这口舌之欲其实最难满足,天天味如嚼蜡虽能饱足但是却不能让人心生愉悦。在漠北寒地俱是煎熬了许久,骤然吃到难得鲜美的吃食,竟是让这些男人们生出比打胜仗还痛快的愉悦来之感。 这几位将军俱是在大营里见过飞燕的,虽然她作了男子的打扮,但是难免被细心看出些端倪。尤其是骁王,前一刻还疾风骤雨般地申斥着属下,一见那青衣清秀的书生入了营帐,,阎王般的表情立刻便能缓上一缓。 时间久了,骁王近身的将军都猜出了这书生应该是个娇滴滴的女子,保不齐便是骁王府里的姬妾前来前营贴身服侍。 阵前亲近女色原是军中大忌。虽然军中也有营妓红帐,但是也是入了红帐解裤子,舒爽完毕,便出帐了事的营生,与如厕并无二致。可是这般每日眠宿在主帅帐中便是不大妥当了,更何况王府里正经出身的姬妾也万万没有来前营随侍的道理。但是因着骁王有伤在身,众位将士便是忍着没有进言,可若是骁王病情减轻了,便是要出言劝谏,让这妾室速速离了大营。 不过,他们入营前一早便看见了这女子在营帐旁的灶台旁忙碌,却不曾想她的手艺却是这般的精湛,这心内倒是略略感慨,也难怪骁王会召她入营,这般的手艺真是叫人难以割舍! 就在众人酒足饭饱之际,营外有人汇报,肖青前来觐见。 骁王扬了扬眉,命众人退下,再命肖青入内。 原来这肖青折返了淮南后,调集收买暗线,一路追查,终于寻到了眉目,打探到那卫宣氏的心腹曾经带着一个昏睡的小女娃上了奔赴北疆的货船。 可惜肖青到底是晚回来了几日,错过了最佳的营救时间,可是在码头的一破屋内,终于找到了属于安庆公主的衣裙,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根据收集的情报来看,一定是这卫宣氏密谋劫持了安庆公主一路来了北疆。而卫青根据那两个劫匪的通关度牒,一路追踪过来,但是进了金门关便再搜寻不到这一党人的下落了。肖青无奈,只能先来面见骁王汇报自己这几日的斩获。 骁王闻听了肖青的奏报后,眉头紧锁。 他心内也在纳闷,按理说卫宣氏一早应该向自己交涉,提出勒索的条件了。可是为何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估计现在卫宣氏尚未得到皇上诏令天下,安庆公主早夭的消息。可是一旦这妖妇听到了消息,必定猜出了父皇弃车保帅的心思,到时若是对安庆下了毒手该是如何? 骁王一早便得了秘报,这妖妇藏匿于胡戎一部,现在惊闻安庆就在她的手中,更是坚定了突袭胡戎之心。 他虽然身涉险境,负了重伤,所幸得了大笔的前朝秘宝。那晋王也算是大方之人,秘宝虽然也被晋王宣鸣搬走了一些,但是足有一大半都留下来迷惑算计骁王了。 骁王知道这笔钱财乃是受诅之物,将来宣鸣必定要拿这大做文章,算计霍家父子的情谊,但是眼下倒是解了燃煤之急,方便了他招兵买马。 当骁王做出决定突袭胡戎一部时,便是召集了将士研究战术。 可是当他看到营帐下的盛将军拿来的地图时,便是一皱眉头:“这是哪个年月的地图了?竟然连马道的位置都不对!用这地图来测算行军时间,决定前行路线岂不是儿戏?” 盛将军耷拉着眉眼,也是有些愁眉不展:“启禀骁王,北地战乱,朝廷的工部多年未曾派测量的官吏前来漠北的腹地勘测,可是找来当地人,又俱是画功粗糙的,用他们来领路还行,绘图是狗屁不通!您那沙盘虽然精致,但大致都是在漠北关山一代,胡戎如今盘踞的地方山形复杂而小路崎岖,一时半刻,能找谁能画出这么精细的作战军图来? 兵贵神速,小安庆现在生死未卜,早一刻出兵,便是早一分胜算。肖青倒是突然眼前一亮,小声在一旁道:“要不请侧……请迟先生来一解燃眉之急?” 骁王心知肖青说得有理,身在军营,男女之大防便是比不得身在内院之时了,加之这几日飞燕一直在营帐内外走动,倒是不用顾忌着内眷之防。大齐满军营里,最熟悉漠北的,当然要数燕儿了。她绘制的地图必然不能有差。 当下便命人请飞燕入了大营,除了肖青窦勇以外,其他几位将军均是摸不着头脑,有些面面相觑。 他们一早便认定着飞燕乃是出身卑贱的姬妾,入了军营随侍枕榻的女流。未曾想正在商议突袭胡戎大计之时,骁王突然宣召了这男装的丽人入了大营……当真是越来越不成章法了! 有几个耿直的将军,便是慢慢瞪起了眼儿,运起了气儿,准备对主帅发难。 骁王的口谕穿到时,飞燕正在宝珠暂居的营帐里沐浴。军营里没有名贵的香料皂角,便是用了最普通的土法猪油胰子。 北地天干,之前随身携带的保养油膏物品又俱是在被劫持时丢得干干净净,加上入了军营不比王府的安闲自在,没几天的功夫就连宝珠的手上也裂开了几个大口子,每天夜里都会被疼醒。 飞燕见了趁着前几日大营杀了一头黑毛猪时,让宝珠管厨子要来了一副新鲜的猪胰子,剃干净胰子上的猪油后,用刀切碎捶打成蓉,拌入火碱,倒进铁锅翻炒再加入炼好的猪大油,冷却后便捶打揉捏成元宵大的小白球,便可使用了。 这土法子制成的猪油胰子,虽然味道不甚出奇,竟是特别的滋润,又是有消炎的功效,宝珠只用了几次,便觉得手上的干裂之处好了很多。 她心内感念之余,也是越发觉得这侧妃自从入了北地,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对着蛮荒之地竟是驾轻就熟一般适应得轻松自如。 无论遇到什么窘境总是能想出解决的法子,好似在此地生活了许久一般,遇到问题,便气定神闲地尽解决了。这般贤妇,也难怪骁王爱若珍宝。 虽然心下纳闷,却是不敢多言,便是更加尽心地服侍着侧妃,让她在这极寒之地生活得舒适些。 伴着温水,飞燕用猪油胰子涂抹在身体上,不一会便揉搓出了些白色油沫,皮肤很是滋润舒爽,刚刚洗完,就听到了营外有人传达骁王的口谕。 飞燕便连忙起身擦拭赶紧水渍,在宝珠的服侍下换上了干净的男子衣物,用青巾包头后,便去了大营。 飞燕一入营帐,众人的眼前不禁一亮,只见她窈窕的身材在那青衫束带的衬托下倒是有几分飒爽英姿。因着刚刚沐浴过的缘故,身上还带有淡淡胰子的独特味道。只是那原本不好闻的味道被那柔肌玉肤一蒸腾,似乎就酝酿出了独特的清香,让这群兵营里铁血汉子们微微的有些分神。 不过还是有人先回过神儿来了。盛将军乃是骁王旗下的一员老将,自然是做派老成,他一见这办成男装的女子进来,便是眉头一皱,决意不能任凭骁王恣意,应当尽一尽忠心部下的职责,当劝谏时当劝谏。 可是他心内还在酝酿着说辞时,一直埋头查看地图的骁王见她进来,便是挥手示意她过来。 “一个时辰后,大军要赶在天亮前开拔到胡戎部落的驻扎之地,可是因着胡戎迁徙,现在驻扎之地紧挨着圣水河以北的大片丘陵地区……军营中现在竟然无一张那里的详实地图……”骁王皱眉道。 接下来,众人看到,也不待骁王说完,那个平日里总是在锅灶茶水间围转的姬妾,轻轻点了点头,一撩衣衫,便坐在书案前的小凳上,提起了毛笔,沾上墨汁,微微闭起妩媚的凤眼,略沉吟了一会后,莹白的手腕轻轻翻转,在一张素白的宣纸上开始专注地绘起了山川丘陵的地形图来。 这下子军营中不识得飞燕的几个将军更是又惊又疑,也就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女子已经描绘完毕,取了书案上的一盒滑石粉,均匀而娴熟地撒在泛着墨痕的图纸上,又轻轻一吹,吸干了湿润的墨汁后,将地图呈给了骁王。 “胡戎一部的传统便是平日分散而居,除胡戎王外,还另有几个闲散部落的首领。就算此时他们联合作战开拓疆土,却也是各自为政,绝不会合营在一处。所以还请二殿下在派兵时多加留意,以免不能合而围之,有漏网的宵小破坏了殿下的大计。”那女子画完地图,突然出声,清冽的声音入从山崖上滚落的甘泉一般撞击进耳中。 当她画完的地图被书童拓印下来,分发到了营帐里其他几位将军的手中时,所用先前鄙视这卑贱陪寝女子的将军们全都瞪大了眼睛,心内暗暗吃惊。 这手中的地图山脉河流描绘清晰,甚至将一些隐蔽的当地人才知的捷径小路也一一标注出来,绘图的手法绝对是久历兵营之人才能如此娴熟地运用,甚至将最佳的行军路线也用一条虚线标注出来,这等心思,可当帅才! ……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152 出了大营时,自然有人问向肖青。肖青倒是没有隐瞒骁王的心腹爱将们,只是说那是骁王府的侧妃,前朝大将尉迟德的独女。 这下,几位将军倒是减淡了轻薄之心。武将不比文臣互相轻贱,战场之上一较高下,只要是有真本事的,也是能赢得敌手的尊敬。尉迟德将军绝对有这样的资格,那是是一个屹立不倒、铁铮铮的汉子,可惜只是投错了主公,壮志未酬身先死…… 想到这里也就是唏嘘一声,不过他的这个独女竟然有绘图之能还真是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 “竟是同程将军一般,也是个巾帼的女豪杰。”有人忍不住赞道。 另一个人却是不以为然地“切”一声:“程无双也算是豪杰?当年攻打四里河,她给老子打支援,生生是拖延了足足一个时辰,兄弟们被围困在山崖上,当时跳下去的心都有了……过后才知道,她去增援了骁王,用得着她吗?二殿下明明是游刃有余,用得着她锦上添花?” 另一个人道:“嘘,小点声,难道你不知吗?皇上已经赐婚骁王,那程无双已经是骁王府的王妃了!” “倒是会钻营的,到底还是被她如了心愿……” 飞燕走出大营时,恰好在他们身后听到了这些话,心内不禁又是略起了烦闷。身处在这大漠荒野,倒是将那后宅的烦心事,遗忘得干干净净,只是圣上此番赐婚态度强硬,战事结束之后,二殿下又是如何回绝呢? 不及多想,整个大营开始调兵遣将,儿郎们纷纷披挂战甲,擦拭弯刀盾牌,向胡戎的驻地进发,一场激烈的战斗即将打响…… 一场大战干净利索,因着有详实的地图,骁王选择的时机与进军路线无可挑剔,打了胡戎一个措手不及。加之攻袭胡戎大营时,统帅犬哈公主并不在兵营里,主力部队也一并带走了。齐军更是势如破竹,一举俘获了胡戎部众近千人。可是搜遍了全营,又审问了几个部落的首领,都没有安庆公主的任何消息。 骁王骑在马背上,心内暗暗有些焦灼……安庆,你到底是在哪里? 当胡戎被偷袭的消息传到了白露山上时。宣鸣微微地扬了扬眉,他一早便料定骁王会先除胡戎再平白露山。可是这骁王似乎也是太急切了些,现在胡戎因着与白露山不和,经常小有冲突,骁王大可安坐壁上观,可是他却在这个时机近似匆忙地去攻打胡戎……这内里的缘由便是值得人琢磨了…… 突然“啪嗒”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宣鸣微微抬起长睫凤眼,朝着出声处瞟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粗布衣服女娃娃摔倒在了地上,她的面前是倒扣在地上的吃食,那双白嫩嫩的小手似乎是被洒出来的热汤烫到了,怯生生地凑近了嫣红的嫩唇,轻轻地吮着……偏偏那双大眼还盯着宣鸣,无措地立在原地等着责罚。 宣鸣的眉头轻轻一皱,真是有些想不透卫宣氏是从哪里找寻了这么个笨蛋。 那日醒来,一声脆亮的“姐姐”简直惊呆了一众人等,紧接着就发现这女娃正发着高烧,便丢到了医帐那里治疗,军营医疗简陋也不过是些土法退烧罢了。加上这一路走来,女娃被灌了不少的迷药,更是昏昏沉沉,等到烧推了,竟然尽是忘了前尘,说不出自己的爹娘名姓,有些痴痴傻傻的。 到底是个小孩,清洗干净了小脸儿,白嫩嫩的圆胖脸蛋儿搭配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任谁看了都会生出几分怜意。既然已经烧坏了脑子,便是问不出这孩子的身世了。可是看她那白嫩的手脚,一看应该是个富庶人家的小姐,可怜见的,不是为何被卫宣氏劫掠了去,如今到了这白露山上,便再无返家的可能。 山上女眷稀缺,甚至许多领兵的将士的终身还没有着落。这女娃年龄虽小,可是再养上几年,便是到了适宜婚配的年龄了。看那眉眼一准是要出落成个美人的。 所以虽然烧坏了头脑,却是一早便有几个还没有妻妾的将军前来巡视货品一般探视这个女娃了。最后被白露山上的一位吕姓的将军定了下来。 这吕大同年近三十,前几年在乱军中死了老婆。他天生骁勇,乃是白露山有名的拼命三郎。成过婚的男子,一时都是离不得女人的,便是趁着出征时,在胡人的寨子里抢了一个婆娘。 这在诸葛书生尚在的时候,是坚决不允许的,若是有胆敢奸掠妇女者,便是要斩立决的。 不过后来,那军师突然神秘失踪,樊景将军又是迎娶了阿与公主,山上的风气也为之一变。那阿与为了笼络人心,不但将自己陪嫁过来的几名侍女送给了白露山的将士温暖床榻,甚至还花银子买了几个年轻貌美的私妓上山,设了红帐供将士们消火之用。这道淫念的闸门一旦打开,便是再不好合拢。更何况樊景也是三妻四妾,更无什么立场束缚将士。 渐渐的,这山上便时有路过的良家被劫持搭配军营里糟蹋私占的事情发生。 如今,这女娃上了山便也是注定要留在山上为将士生养孩子的。那吕将军一看着着粉雕玉砌的小女娃,便是错不开眼儿了,只觉得自己前半生睡过的女人都抵不过这女娃的一根手指头,当下便是拔出了宝剑,冲着其他前来相亲的同僚们叫起板儿来。 这姓吕的泛起浑来便是个混不吝,其他同僚也是深知他的秉性,犯不着为个还没有张开的女娃跟他叫板。便是都退散了。 这吕大同心内自然是欣喜,便是要将这女娃抱回自己的营帐去,丢给胡人婆娘先养着,待得过上几年长得齐整了,再名正言顺地给他传宗接代。 但是这自醒来便在这陌生环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女娃,一看满脸横丝肉的吕大同一脸狞笑地要过来抱自己,登时吓得尖利地大叫了一声,狠狠地咬了他的胳膊一口,便鞋也不穿地冲出了营帐。 刚奔出营帐,恰好看到了宣鸣,如同刚刚出壳的鸡雏一般直直扑向了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母鸡”,抱住了宣鸣的腰便是不肯再放手。 那吕大同被咬得恼了,跑出来时,也不管不顾红着眼儿要去拉扯那女娃,却被宣鸣一记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处。这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倒是勾起了宣鸣心内刻意遗忘的一幕,脸色顿时难得地阴沉了下。 前朝太子并不是皇帝的亲生孩儿,而是从皇帝的亲生哥哥宣镇康那里偷偷过继来的。按理说这前梁的江山,本该是由宣镇康继承大统。他为人周正,文韬武略皆是上乘,怎奈宣镇康为情所伤,因着心上之人不被皇室接纳,含冤逝去,而愤然出家。 有时,宣鸣看着自己的名义上的皇祖父荒诞误国的样子,难免会心神感慨,若是自己亲生的祖父不是情根深种,是不是大梁的历史也会改写了? 所以他一直暗暗警醒着自己,当是以“情”为戒,万万不可意气用事,任由着那缥缈无依的软弱的情感儿掌控了心智。 所以,当年那女子哭着来求自己时,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动情,冰冷着心肠,漠然地袖手旁观,眼看着她被父母迫着披上了红衣,被一顶小轿送入了皇宫。只因着他的父王劝慰着他,身为人臣与孙辈岂可与皇上争抢女人?天理不容,人伦不许的! 一步错,步步错…… 从那以后,每次宫宴上,看到她那日渐憔悴的容颜,心内都是犹如刀割一般。 宫乱之时,他才发现,皇帝竟是将满后宫的姬妾尽是扔给了乱军,他偷偷离开了皇帝难逃的队伍,准备要回京去接她一起逃走。 可是到底是晚了一步,身为前梁皇帝娇宠的女人,她已经被入宫的霍允霸占去了。而最后一次见她……已经是阴阳相隔,她因为怀了霍允的龙胎,被善妒的沈后私自下令沉湖……原本娇媚的脸儿,已经被水泡得看不出样子,羸弱的身上,还绑缚着沉湖时的石块……那双久久不能合上的大眼,似乎在控诉着…… 他当时麻木地递给那负责收敛尸身的太监大包的银子后,又一脸麻木地将那尸体带到他与她相识的那座青山之上,将她掩埋入土。 当他拿起刀准备往那立起的碑文上刻字时,却是双手颤抖,久久只刻下了一个“悔”字。 是的,他后悔了,若不是当初自己的固执与无情放手,那个女子一定会如同这满山娇艳的夏花般,在阳光下绽放娇艳……而不是长眠在这冰冷的地下…… 抓握着泥土的双手,因着用力而指甲断裂,流出了殷红的鲜血,他知道自己的后半生,便是尽要活在悔与恨中,不尽斩霍氏的头颅,怎么解了心内的愤恨? 从那时起,那个循规蹈矩的前梁皇子宣鸣便是死在了这无名的墓碑之前。妖道妙闲要让那霍允一族声名尽毁,痛失天下! 而如今,这紧抓着自己的女娃,就如同当日被逼入宫时的样子,抓着自己的衣服,大眼里满是惶恐无依…… 当那吕大同压抑不住怒火,对宣鸣视而不见地朝着那女娃直扑过来时,宣鸣伸手便将那女娃提到了自己的身后,而另一只看似握惯了金盏玉器的长指,却是手段刁钻地狠狠捏住了吕大同的脖颈,只听咔嚓一声,那大汉便成了一滩烂泥,倒卧在了地上。 “连个未张开的幼女都要欺凌,活着也是白白浪费白露山的米面……” 一身淡灰色长袍的男子,虽然刚刚杀了人,却是脸色未变,只是慢慢收回了手,接过身边侍卫邱天递来的巾帕,略带些厌弃地擦拭了捏握过壮汉脖子的手指,然后,将巾帕扔甩在了死人的脸上,便准备离开。 可是刚走几步,却发现那女娃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眼里依旧是惶恐无依的泪水…… 那时,难得动一动善念的他,竟是被那带着淡淡蓝色的大眼恍惚了心神,他心知虽然严惩了吕大同,可是还有无数打着光棍的汉子,这女娃只要在山上,终究是难逃……最后,心念微动间,竟是让这头脑不清的女娃,成了自己的随身侍女。 一步错,步步错…… 这是被打翻在地的第几顿晚餐了?想到她入了自己营帐的一地日时,本该入夜尽心服侍主子的她,竟然一头倒在自己床榻边的小榻上,翻着肚皮睡得天昏地暗,后半夜时,竟然迷迷糊糊地喊着要起夜,可是身子却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人服侍着她端来夜壶…… 想到她再喊下去可能会尿床,稍有些洁癖的宣鸣便是皱着眉,将闭着眼儿的白□□娃抱到了恭桶那里,结果淅淅沥沥之后,女娃又是喊着口渴…… 宣鸣便冷着眉眼将一杯清水尽是倒在了女娃的脸上。小女娃总算是被水激醒,看着宣鸣冷眉薄怒的模样,总算是想起自己是干嘛的了。顶着一张湿漉漉的小脸,诚惶诚恐地替自己脱鞋盖被,然后……就这么半跪着,将脸儿搁在他的锦被上,又睡死在了他的床榻边…… 最近倒是不用吐气纳新,刻意修行,自己的气度涵养隐隐又是更上一层楼,宣鸣不再去看那惶恐的小女娃,只是扬声喊着侍卫邱天入内,收拾赶紧了地上的狼藉,又送来了一份新的。 那女娃这时倒是抖起了机灵,挪着小步来到他的桌旁,帮忙着斟茶倒水,然后那大眼儿便是一错不错地瞪着宣鸣碗里的那只烧得喷香油亮的鸡腿,不住地咽着吐沫。 白露山上资源一向紧缺,仆役的饭菜更是见不到油水。小女娃也是极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扑入那只大海碗里。 宣鸣突然觉得,自己找来的不是一个丫鬟,分明是只贪食的小狗。 1538.23 宣鸣假装视而不见,慢慢咀嚼着咬下来的鸡腿肉,可是一旁吞咽口水的声音简直如同响泉……而且那女娃还慢慢地凑将过来,不自觉地抽动着鼻翼,就差一点就要碰到宣鸣的嘴边了,还自不觉地小声地问:“什么味?” 宣鸣也是被她的嘴馋模样逗得心内有些一松,顺手将那鸡腿夹起,递到了她的面前:“吃吧!” 女娃的眼睛晶亮,欢天喜地地接过了只咬了一口鸡腿,大口咬住,小嘴儿立刻被蹭得晶亮一片。算一算竟是许久都未曾尝过肉味了,这样的美事可怎么抵挡? 宣鸣微笑着看她吃得狼狈,顺手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慢点吃,别噎着……”就在女孩吃得畅快时,宣鸣突然不经意地问:“你以前在家都吃什么?” 女娃的手便顿住了,小嘴里含着香肉,直直地回忆着,过了一会,一遍吞咽一遍小声道:“想不起了……”说话间眼泪已经滚落下来,一颗颗滴在了鸡腿上,味道咸咸涩涩的,唯有用力地继续啃咬,才能填补心内空落落的心绪。 宣鸣那一问其实也是试探,看这女娃的做派举止,实在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她又是卫宣氏千方百计弄来的,这来历便是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可是方才毫无防备地那一问,女娃的愣神与悲切都不是她这个年岁的女娃能假装出来的。 还真是被烧坏了的脑袋,宣鸣不再试探,慢慢地从女娃那圆嘟嘟的小脸儿上收回了目光,开口道:“既然都是想不起了,我便赐你一名……就唤‘萱草’吧!” 萱草也是忘忧草,淡淡的小花在风内摇曳,最是疗愁。既然已经断了前尘,这乱世之中一个年幼的女娃实在是沧海一栗,遍寻不到踪影,不如尽忘了忧愁,只做了一个他身边一个平凡无奇的婢女吧…… 女娃听了,眨巴了两下大眼,用沾着鸡油的小手在托盘上一笔一划地写,倒是模样周正地写出了两个字“宣草”。 看来她虽然不记得身世,可能是因着开蒙不错,这写字的本事倒是没有忘记,宣鸣微笑着以手沾茶,在那错字上补写了几下:“是这个‘萱’。” 女娃左右打量了一下,觉得这两字凑在一起实在是好看得紧,便是咧开了油乎乎的小嘴:“好,从此以后我便叫萱草!” 可惜烦乱的俗世,哪有几个忧愁可以尽解得了的? 夜袭胡戎虽然是一举大获全胜,可是胡戎犬哈公主的报复也是来势凶猛。她的打法再也不是有迹可循,而是尽一切可能去侵扰边陲各镇,烧抢较于从前更加的肆虐。而白露山一众也是见缝插针,借着胡戎大乱之际,不断扩充地盘,招兵买马,隐隐便是有起兵之势。 照这样的情形下去,骁王所率领的齐军处境堪忧。 飞燕这几日并没有去骁王的营帐去住。她本也是曾经领兵打仗的,自然明了军心稳定的重要。那些个将领最初一见到她便是面露不虞之色,内里的原因,她也是隐约便猜到了的。自然是在骁王伤势减轻时,便主动避嫌,不再去大营去骁王同寝。 可是骁王那脸色却略略是有难看。飞燕愈发觉得这男人无论在外面再如何雄韬伟略,可是这私底下,又是胡搅蛮缠得与孩童无异,只因着不能夜里抱着软玉温存,便是软磨硬泡,想要她陪在自己的营帐内。 可是飞燕却是坚决不从,命宝珠将自己的物品尽数搬到了一旁的营帐内,等到骁王回营,一看这空空如野的营帐,那脸儿顿时拉了下来,以后的几天,就算是跟飞燕走了对面,也是冰冷的深邃的眉眼,来一个视而不见,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夜幕低垂,大营里却正是热闹的时候。这几日追击胡戎的骑兵,整个骁骑营的将士们几乎都是“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疲累得不行。所幸几次追击都有所斩获,痛击了胡戎的几次进犯,也算是有所成效。 骁王得了秘宝,骤然豪气,他一向都不是吝啬之人。于是便命军需官吏一口气购得了三十头肥羊,准备给将士们打打牙祭。 所以今天晚上满大营飘着的都是香浓的羊汤味。飞燕取了最嫩的一处羊肉,细细地切片,做了一盘辣子炒羊肉,配上熬得发白的羊汤,亲自和面贴着炉膛,烤了十几张芝麻麸子的猪油吊饼,搭配上一盘清爽可口的拌芥菜,然后便命着小厮端着托盘,自己也随着身后入了骁王的大营。 虽然帐外的将士们都在开怀畅饮,可是骁王还在灯下研究着军情,飞燕已经进来了老半天了,却没有瞟见他抬起头来。 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摆好碗筷,用锡壶温烫好了一壶美酒,便准备退出营帐。眼看着那抹倩影已经走到了大帐边,骁王清冷的声音这才扬起:“这就走了?” 飞燕转身一看,骁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正绷紧了脸紧紧地盯着自己,深邃的五官在案前明灯的映衬下,晦暗的线条如同绵延的山峦。 怎么还在生气?飞燕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跪坐在小桌一旁的兽皮软垫上,将烫好的温酒倒在酒杯里,然后轻声道:“殿下吃些东西再看吧。” 骁王没有起身,只是微微央着下巴,眼睛微微半眯,浓黑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了阴影。飞燕又放下酒杯走到了他的近前,伸手轻轻摸向骁王的脸颊,在他的嘴角轻轻啄吻了一下:“都是妾身的不是,殿下莫要生气了可好?”绵软的声音与逗哄着三岁稚子无异。 偏偏骁王很吃这一套,在一双柔腕揽住了脖子时,那紧绷的表情也慢慢放缓,伸手揽住了她的细腰道:“竟然是越发的不听话了,都说莫要搬出营帐,为何自己擅自做了主张?” 飞燕靠进骁王健阔的怀抱里,小声道:“臣妾也不愿离开殿下,只是……身在阵前,,岂可做了霍乱军心的祸水?” 骁王的眉毛微挑:“哪个口出无状?敢说本王的燕儿乃是祸水?”那声音里夹带的杀气竟是隐藏不住的。 飞燕轻轻捶打着他:“殿下治军甚严,自然无人敢在背后非议,然而此时毕竟是在军中,怎么能像府宅里一般妾室随时陪伴在左右?无人妄言,只是妾身自己这般去想的。” 骁王低下头看着飞燕温婉的模样,伸手将她按在了榻上,翻身骑在她的身上,火热的嘴唇轻车熟路地吻住了她的两片香唇,火热地搅动着她的香软小舌……过了半晌在微微抬头道:“本王不是在气你,实在有些气自己啊……” 当初,他强纳飞燕入门,一部分是因着自己的相思情苦,而另一部分也是盼着得了这女子入手,便是缓一缓之前的情魔,倒是能解脱了她对自己下的魔咒。可是哪里会想到原来情有更浓时。与燕儿相处的越久,越是能体会到了她的美好,也越发是懊恼起了自己。 若是可以,他愿意重新来过,与燕儿重新相识相知,每在日落黄昏时,去她的粥铺里坐上一坐,喝一碗她亲手熬煮的香粥,静静看着她恬淡的笑颜,而不是贬低了燕儿的尊严,折辱与她,迫着她入了高门成为一名被人轻贱的妾室。 总是要等到万无一失之时,以无人能及之荣宠明媒正娶,香草铺路,金车为引将她堂堂正正地引入到了府中,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若是现在是他骁王府的正妃前来阵营,就算同住一帐又是如何?只怕是人人称道夫妻伉俪,琴瑟和鸣,生死与共了。飞燕又怎么会顾忌着别人的白眼,生怕被误以为是霍乱的红颜呢? 飞燕又是这般懂事,自己便是不声不响地搬了出去,可是一想到燕儿私下承受的羞辱压力,骁王的心便想是炸开了一般,那脸儿便是一时失了笑颜,只是一心懊恼着自己,当初那一步还是走的差了…… 听了骁王这般一说,飞燕的眼底微微闪烁,竟是心内一暖,可是刚刚被啄吻过的红唇却是微微一抿,径直笑道:“若是真如殿下所言,当时只做了飞燕的食客,只怕飞燕现在也另嫁了良配,孩儿也都是有了的……倒也是另一番际遇……” 骁王本是心下懊恼,可是听得飞燕要另做打算,那眼里可真是雷霆万钧了:“看哪个敢娶?便是当时不能娶你入府,也是要精心守着的,这副身子,除了本王,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碰上一碰?” 眼看着他越说越下道,飞燕便是绯红着脸去拧他的鼻尖道:“竟是这般的无赖,真是如强抢民女的泼皮了不成?” 二人笑闹了一翻,飞燕才轻轻地依偎着他道:“殿下虽然心有懊恼,可是飞燕却是心中无憾。人生在世,知音难觅,虽然飞燕只是一妾,却与殿下共历风雨,无论是淮南的风云变幻,还是北疆的硝烟烽火,燕儿有幸陪在殿下身旁,这般的际遇,岂是那凤冠霞帔金车香草所能匹及的?若不是因着这么多的风雨,你我二人的情谊又是哪里会这般的深厚?殿下,您是注定九重之上的骁龙,而我又岂会只顾躲避雷霆,而在后宅安然度日?只要殿下心内有燕儿……现在所受的委屈,俱不算真正的委屈……” 骁王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向了书案上刚刚送达的密奏,上面倒是写得言简意赅——太子带着那新封的骁王妃程无双一起前来酬军了…… 154||8.23| 太子的队伍早在半个月前便出发了。他此次乃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前来酬军了。 可是深层里却还有一层意义——圣上得了密报,据闻骁王偶然得了前朝秘宝,却不肯上报朝廷。大齐的国库还是很空虚的,虽然收缴了盐业,但是沈家哪里肯吐出已经嚼了许久的肥肉?一时间大江南北私盐泛滥,整治起来也是颇为头痛。最近皇宫的北角要新修一座飞云阁,秋天的时候,正好可以登上高台欣赏北山似火的红叶。 戎马半生,总是要犒劳一下自己的,拥着正值芳华的后宫佳丽,在闲暇时,赏叶品酒琢磨山河的美妙,是何等惬意?偏偏一群老臣却是接连请奏,以动工劳民伤财为由,纷纷劝谏。 一句话,都是钱银不够用闹的。这让霍允难免心内窝火,犹如又回到了新野缺衣少食的寒酸岁月。最可恨的当属这老二,闷声不响地抠弄着来钱的路数,却是半点“孝”字没有挂心上,竟是从来不曾想着孝敬着尊上! 可是甭管那霍尊霆是如何弄来的钱银,只要他不是贪赃枉法,老子让儿子吐出到了嘴的肥肉,难免落人口实! 霍允是很注重贤君之美德的,觉得弄钱这样的差事交付给老大来做,简直是太契合不过了!依着太子的那些个小心眼,加上对老二天然的嫉妒之情,必定是盘账仔细,收缴得干干净净! 不过这程王妃一起随行,却是奉了皇后的旨意。 中宫的清冷,已经持续了许久了。皇帝早已经不是初入京城的那个皇帝了。后宫的佳人如今是每月都有新增的。后宫的起居注上也几乎夜夜都有承宠龙泽的幸运女子。 可是沈皇后这偌大的宫苑,却成了被皇帝彻底遗忘的角落。此时暮夜,皇后刚刚洗漱完毕,任着后面从出嫁起便一直陪伴着她的李嬷嬷梳着一直垂到腰下的长发。 原本乌黑油亮的头发就是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竟是掺杂进了触目惊心的几缕雪白。 李嬷嬷心疼地看着写那些个白发,想要想往常那般帮皇后拔下。可是皇后却面色如水一般,平静地说:“不必拔了,以后这白发只会越来越多,倒是要全都剃光了才能净心……” 听了皇后的话,李嬷嬷心内一酸,只能继续用手里的牛角梳一点点地继续疏通那抹了油的长发。然后用雪白的巾袋装裹了长发在脑后固定好,免得一会睡觉时,翻身挤压,损伤了头发…… 在她的眼中,小姐就算满头霜染,还是在沈家时娇养的那个绝色佳人,沈家的姑娘是出了名的貌美能干,主动前来求亲的公子趋之若鹜,若是当初嫁了门当户对的,不敢说今后能步步高升,但起码能保证富贵顺达,可是偏偏自己看中了一个穷家的胡人杂种小子……偏巧还有个算命的先生一通的盘算,直说这霍家小子骨骼面相清奇,乃是不可多得的王侯之相,最后诓骗得老爷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如今看来,别说王侯,就算是成了帝王又是如何?皇后那脸上的笑容竟是不比在新野过穷日子时多了。 男人总是这般,穷苦之时,需要贤妻能妇撑起门面;可是通达显赫了,萦绕在身旁的却俱是成了娇滴滴的如花美眷。人都道沈后善妒心狠,可是她却最知皇后心内的苦楚和对皇上的爱意,几许的诚心付出,却尽成了皇上厌弃她的理由,怎么能不叫人为之心寒? 临上床前,沈后恹恹地问:“太子可是接上了骁王妃?” 李嬷嬷点了点头:“掌灯前来了信儿,已经接上去往北疆了……可是,此时战事紧张,皇后为何让那程王妃一同前往?” 沈后慢慢地睁开了眼儿,可是那眼儿里却是满溢的怨毒:“我的小安庆,还不知是在哪里受着苦,她程无双有什么脸在淮南养尊处优?便是让她去了北疆,那个姓程的,也就是皇上瞧着好,依着本宫看就是个善于钻营的贱人……去历练下吧……免得埋没了她接过女杰的名头……” 这话,李嬷嬷听懂了:千不该,万不该,这程无双竟是弄丢了皇后的心头肉,那么乖巧可人的安庆公主如今已然是“夭折”了,从皇上宣布的公主“死讯”那日起,皇后便是终日以泪洗面,如今这几日倒是不哭了,只是眼角的皱纹愈加深刻,每每一人独处时,那眉眼里竟是说不出的愤恨苦楚…… 程无双一去淮南便把骁王的心头肉给逼到了漠北,接着……又害得安庆生死未卜……依着骁王性情……皇后倒是考量得周到,若是等回来,太平时期府宅里闹出事来,传出去终是不好听,皇后也是要替二殿下的名声想一下的,就趁着兵荒马乱……” 李嬷嬷没有说话,只是将彩缎的锦被替皇后盖好,又替她放下了重重的幔帘…… 当她端着铜盘,走出寝宫时,殿外屋檐飞斜,投射层层暗影,晦暗不明,在这大齐权力倾轧的中心,当是怎么的九曲玲珑心,才能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方势力的中心? 太子一行到达了金门关时,便在当地的驿馆里停歇了下来。毕竟是一国的储君,犯不着只身犯险,若是出了关外,真出了意外,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旁人? 骁王巡查完大营,便率领的部将赶往金门关面见太子。 在骁王翻身下马时,程无双便早早守在了驿站门前,向骁王施礼请安。 早在来北疆前,程无双便给骁王亲笔写了一封书信,信内言明了安庆公主失踪的前因后果,巧妙地将责任尽推到了乐平公主的身上。可是她也心知这般言语推诿实在是过不得骁王那一关,当皇后以骁王重伤的名义,命她去前方照料时,心内也是一紧。 倒是王驸马出言提醒了她,罪责不惩何以平愤? 这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程无双立刻知道自己该是如何了。 此时终于见到了骁王,程无双发现这男人竟然是比记忆里的身影又英俊挺拔了不少。他虽有胡人血统,可是因着饱读诗书而又略带些文人的气质,立体的五官俊美而不粗犷,那种儒将的气质真正是让人为之心醉。 程无双心内又是一阵难忍的激动,自己苦苦等待终于寻到了成为这男子正妻的机会,怎可能因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便白白丢掉这样的机会? 想到这,程无双脸上挂着浅笑迎了上去:“臣妾给骁王请安了。”说完便是弯身一礼。 骁王的眼儿半眯了起来,这几日遍寻不到安庆的焦灼登时翻涌上了心头——自称“臣妾”?她也配? 刚刚沾地的马靴下一刻竟然狠狠地踹向了程无双! 若是换了旁人,人前总是要忍一忍的,可是骁王哪里是别人?那一身儒雅俊美的外表下,绝对是个冰冷无情的性子,除了在皇上的面前能略微收敛些,他几时受过这些时日内外交困的窝囊气?如今这祸根子就在眼前,登时一脚便毫不留情地飞踹了出去。 按理说这程无双也是武将出身,倒是不至于太过羸弱,可是眼看着骁王一脚踹到了腰上,竟然是不躲不闪,一下便从台阶上滚落了下来。再看那雪白的衣衫背后竟然渗出了一片血红…… 太子正好从驿馆的大厅里出来,眼看着这般情形,立刻高喊了一声:“住手!” 程无双的侍女吓得脸色煞白,赶紧在一旁扶起了程王妃。 “怎么几日不见,你这脾气越发的见长了!” 申斥了骁王,太子又看到了程无双后背上的鲜血,又是一惊:“程王妃,你这后背可是伤了?” 程无双痛苦地扶着腰,却是紧紧抿了下嘴,轻声言道:‘并无大碍,不过是以前的旧伤裂开了口子……“ 这时一旁的侍女再也忍不住了,小声道:“王妃在淮南的的时候,不听劝告,自去军营内领了一百军棍……” 太子闻听,眉头一挑,身为霍家人,他自然是知道这程无双自领军棍是为了哪般?看来皇帝虽然是碍着隐情不宜直接重罚,这程无双倒是很有眼色,自己去领了军棍处罚……只是那一百下未免也是太重了,一个丈八汉子尚且承受不住,她一个女子却生抗了下来,看那后背的血痕,到现在伤口都未愈合,可见并不是做做样子的。 这么一来,骁王那一脚便更加的不近人情了。霍东雷与程老将军一向较好,如今虽然程无双嫁给了骁王,可是眼看着骁王并不喜这御赐的王妃,霍东雷倒是有心拉拢一下程家。 当下申斥道“老二,你怎么能这样?她可不是你府宅里的妾室,说打便打,想骂就骂!你是想要谏官的折子淹没父皇的书案吗?” 太子现在倒是真有几分储君的架子,用谏官压人也是头头是道。然后命人扶着王妃回房,又命自己随行的御医前去给王妃疗伤。 待得程王妃入了内,这时,他才冲着绷脸的骁王笑道:“行啊!老二,当真是立了夫纲!本王府宅里的太子妃也甚是啰嗦不讨喜,可是我这当哥哥的,就没有你这说上脚儿便上脚儿的驭妻本事啊!” 骁王怎么会看不出这太子是在两边买好,也是懒得戳穿他的伎俩,只是冷哼了一声,便向太子鞠礼。可是心内却是微微一冷,这个程无双倒是越加老辣了,这般的苦肉计一施展,不明就里的人还真是会替她鞠一把同情之泪了呢! 骁王前去面前太子的事情,飞燕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原以为来到北疆能缓一缓,却不曾想那骁王妃竟然也跟着一同前来了。 荒凉的北地如今也算是群英荟萃了,想到这,飞燕微叹了口气,心内却是替骁王隐隐的担忧。骁王虽然城府颇深,可是对于他厌恶以及的人却是一向懒得掩饰的。可不要因着安庆的事情,一气用事在太子的眼皮子下闹了起来。 本以为骁王回来时,那程王妃也会一同前来大营,却不曾想到了暮夜时,骁王的车马回来后,却没有程王妃的身影。 飞燕本来已经命宝珠安顿整理好了营帐,只等程王妃前来,可是没想到她却没有来,趁着骁王在大营里处理公务的空挡,便是问了一同前去的肖青。 肖青的回答,却是让她大吃一惊:“还来?都起不来床了,那腰都被踹得脱了节儿,得一动不动地在床榻上将养一个多月呢……” 飞燕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没听清楚,便是又问了一句:“被马踹了?” 肖青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是二殿下亲踹的,在驿站,当着太子的面儿……” 这下飞燕可就彻底地傻眼了。这等粗野的行径竟然出至骁王?便是那程王妃再有错,到底是圣上亲自加封的侧妃,更何况她本身也是因着战功带着爵位的,在人前这么不给面子,可真是还未洞房便成了怨偶了…… 等到骁王处理了公务后,来到飞燕的营帐里与她一同食晚饭。飞燕低头瞟了一眼他的那双特制的马靴,靴头都是带尖的,光看看都能想象这飞踹起来该死有多疼。 骁王看她一直盯着自己靴子看,心下也是明净的,便是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还以为二殿下是有涵养的,不会打女人……” 彼时飞燕已经游神想起了自己先前冒犯了骁王的举动,拳头大的香炉,砸得他当时头破血流,若也是飞起一脚,自己可是没有女将程无双的身板儿,别说腰脱节了,当时都能下去半条命…… 骁王脱了鞋子,坐在席子上,靠着靠垫,懒洋洋的地说:“燕儿是笃定了本王有涵养,才几次无状?这么看来,当真是要紧一紧皮肉立一立夫纲呢!” 飞燕嘴角微抿,直直瞪向了骁王。骁王被飞燕那小脸紧绷,怒目而视的模样逗得倒是心内一松,便是伸手揽住了她道:“便是说一说都不行了?到底是什么时候舍得碰我燕儿半根手指?今日也是被那程无双气极了才会那般,燕儿莫怕,来让本王亲一亲……” 飞燕被这混蛋也是挤兑得困窘了,便是堵住他的嘴:“二殿下还有心思笑闹?你也不想一想,这一脚下去,该是有何等的麻烦?怎么这行事,越发像起了三殿下了?” 骁王却是执握着她的素手,淡淡地道:“有何麻烦?她既然弄没了我的妹妹,难道还想太太平平地回京当我王府里的正妃?也是本王谦和的太久了,这旁人俱忘了本王的秉性了……” 155.23 这看似淡淡的话里却是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飞燕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到底没有说出口,说到底,这殿堂君臣的勾心斗角,还有霍家内部的错综复杂都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妾室能说得上话的。 她虽然擅长调兵遣将,可是这种让人身心俱疲的倾轧向来都不是她所擅长的,索性便是什么都不说,她的夫君并不是鲁莽之人,做什么总是心里有数的。 这正在暗自想着,自己被突然被骁王扯进了怀中,“不要因着那些个不相干的人耗费心神,这几日不要外出,且在大营里呆着,等太子他们走了便无事了。” 飞燕点了点头,微微仰着下巴承受着骁王的热吻,算一算因着骁王重伤,俩人已经许久未曾亲近了,现在骁王伤愈,自然是安奈不住这满腔的热情。 眼看着他要剥掉自己的衣衫,飞燕微微带喘小声道:“此地没有羊肠……” 骁王哪里顾得了那些,素淡了许久便是开荤解一解馋的,只顾着将脸儿埋进衣襟里,含糊地道:“为夫会小心的,且不要管着那些个……” 宝珠等人早就退出了小账,红着脸儿在外面烧水。原先着她们还担心王府里有了正妃,会让尉迟侧妃以后的时日艰难,如今一看,倒是不太过担心。毕竟骁王的盛宠犹在,二殿下的性子便是如此,入得眼的便是掌中至宝,爱护备至;可是不入眼的,就是脚下之泥,弃之如敝履了。 可惜那程王妃怎么就不懂,遇到二殿下这样强势的男子,顶着圣上赐婚的名头也不见得有什么上风,失了骁王的恩宠之心便是彻底的一败涂地。 太子虽然前来酬军,但是内里的深层意思却是来敲骁王的竹杠的,可惜除了第一天见了骁王的面后,便再也没看见这老二一眼。原因无他,前方的战事吃紧,自然要先平定前线才能顾忌后方。不过他倒是派来窦勇看护着太子的安危。 那程无双被骁王一脚踹得只能平躺静养,太子闲来无事,便是领着侍卫由窦勇带领着在金门关内的小镇里走上一走。 金门关乃是通往关外的要地,虽然镇子不大,却是南北客商的必经之所,也甚是热闹。街道的两旁尽是地摊,各色货物虽然并不名贵,却是透着塞外的风情入眼的满是毡毯、草药与大块的牛羊肉。 就在太子慢慢向前行走时,突然眼睛一花,隐约看到了一个女童在前面的人群里晃过,顿时有些一愣……那模样……不是安庆吗? 太子醒过神来,便是厉声命令侍卫前去追赶,可是侍卫推开人流挤到前方时,才发现那小女娃已经不见了踪影…… 因着她消失的地方离城门很近,太子便低声吩咐窦勇道:“快!去出城追一追!” 待到追出了关门口,出关的大道上也满是车马根本就看不出有女童的身形。 窦勇连忙催马前行,带着人挨葛追赶着马车,查看着里面的情形。 他没有注意到,一个看小厮的少年在城门朝外张望了一会,便赶紧跑到了城内临近城门处的一家酒肆里。 “禀晋王,那些追赶的人马都出城了。” 宣鸣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这家酒肆乃是金门关的守城官所开,他私底下收取了自己的大量的好处,也只当晋王乃是一个普通的走私贩子,大开方便之门,对宣鸣并没有多加设防。 方才他带着侍女萱草还有几名手下来金门关处理写事宜,却不巧在人群中看到了太子。于是连忙借着人潮遮挡入了酒肆暂避。 难道太子认出了自己?宣鸣想着方才太子突然追赶过来的情形,心内有些狐疑。他当初化身乐师,妄图用迷乐之音行刺皇上,但是因着是易容的缘故,太子并没有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但是也备不住骁王过后给他看了自己的图像…… 宣鸣微微合拢上眼,心内梳理着方才的情形……突然抬眼望向了一旁的正在大快朵颐的萱草。 小女娃方才在集市上用自己赏给她的碎银,买了大块香软的瓷实糕,软糕乃是用黏米加工而成,以豆沙包馅,再包裹上香甜的黄豆粉,对于孩童来说当真是摄人心魄的绝命零嘴,没有半分抵挡的能力。 起码方才这丫头便是在糕饼摊子钱彻底地走不动路了,出身而专注地凝望着糕饼,一旁小厮不耐烦的呼唤声也是充耳不闻。宣鸣也是看她嘴馋的样子甚是好笑,便赏了她一小块碎银。 本来这糕饼只有五文钱,可是那丫头显然是没有什么钱银的观念,将碎银子一股脑尽给了小贩,愣是用黄草纸包裹了五大块回来,看那架势是要备上一年的分量。 可惜方才因为的躲避官兵的追赶,用三大块都掉在了地上。 也许是明白的朝夕苦短,美好的食物只是刹那间的真谛,现在那丫头真是抓紧时间大口地咬着香糯的软糕,黄豆粉也沾到了白嫩的脸颊上,让原本就圆滚滚的小脸蛋看上去也如同一团软糕一般。 这副全然没有心事的天真烂漫,是宣鸣许久没有接触过的的…… “去,派暗探去驿站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查到太子要追赶什么人?”宣鸣一边笑着看着那啃哧的小狗,一边淡淡地吩咐着自己的心腹手下。 当其他人都撤出了酒肆时,萱草才似乎注意到宣鸣的目光,她慢慢地停下了动作,似乎痛下了一番决心,才将手中咬了一半的软糕递到宣鸣的面前:“晋王,你可也要尝一尝?” 她的个子略矮,便是爬到了宣鸣一旁的椅子上,拼命地伸着短胳膊,递到了宣鸣的嘴边。 对于她这番没大没小的举动,宣鸣倒是早就习惯了,看来她在家里也总是与兄长分享美食吧?那动作语气倒是娴熟得很…… 向来有些洁癖的宣鸣,不知为何,倒是慢慢接过了那软糕,避开了被咬得狼藉的地方,在还没食用之处轻轻地咬了一口……那滋味果然是很甜…… 金门关的风波并未穿到大营。 骁王又是很晚才回营,习惯性地没有走入自己的大帐,而是去了飞燕暂时居住的小账。微微撩起帐帘,便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那营帐里的小炉上摆着一只深底儿的黑砂锅,也不知道里面在炖煮着什么,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隐约有老参的味道,因着自己送了伤了缘故,燕儿总是隔三差五地给自己熬炖着老汤,鲜美滋补的一盅总是会出现在自己的案头桌前,温暖的香味总是让人的心里一松,再疲累的时候,只要一想到她就在身旁也是倍觉轻松。 此时那娇人正在缝补着一件用她的肚兜改制的护胸…… 因着骁王的胸前有伤的缘故,每次穿戴盔甲加压着伤口都是有些发痛总是不好,飞燕看在眼底,便是让宝珠要来了些棉花,选了自己的质地顺滑的肚兜,拆了边子,加了棉絮进去,再缝上长带子,这样贴身穿在骁王的身上,也避免了对伤口的挤压摩擦。 如今这件工序也算是临近了尾声,骁王慢慢走了进去,看着这盖好的杏色的“肚兜”,浓眉微调道:“还当真要本王穿?” 若非这阵前物资实在匮乏,当地又是买不来这质地这么柔软的布料,飞燕也是不想将自己的贴身之物穿在骁王的身上,被骁王自己一问,自己都有些气短,只能指着布料上的花纹说:“颜色虽然鲜嫩了些,可是这图案威风……” 骁王一看……果真威风!原来飞燕在上面刺绣了个小小的睚眦圣兽。这睚眦一般都是装饰刀剑的纹饰,如今被绣上了如此娇艳的布料,可以算得上是劈天盖地的头一遭了。只是这刺绣的图案实在是不敢恭维,也许是荒废了许久,本就不善女红的飞燕早已经将京城磨练的技艺忘得七七八八了,说是睚眦,可是又似长须的鲶鱼…… 飞燕看着自己拙劣的绣工,又是有些心虚,看着骁王不言不语地打量着那图案便是伸手要抢回来:“容妾身再改改……” 可是骁王却是长臂一展,将那“肚兜“高高举在手中不让她拿,似笑非笑地解了自己的外袍,不一会又除了里衫,露出横着狰狞伤疤的健壮胸肌。然后将那一方娇软的布料帖服在了那饱满的腹肌之上…… 飞燕的俏脸再次腾地红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这次可真是异想天开,这样柔媚的颜色与骁王一声铁骨钢筋实在是不搭。 可是骁王却是乐在其中,摸着那软滑的布料道:“只要想要这儿曾经兜裹着燕儿的酥胸玉肌,便是时刻有燕儿的贴身陪伴,若是穿着它上阵,当真是刀剑如雨都不怕了!” 飞燕从小榻上站起,顾不得穿鞋,便要去将那调侃的“软绸护甲”抢夺过来,却是被骁王拦腰抱住,在那嫩滑的香腮上便是热切的一吻:“飞燕用心缝补了两日,葱段的手指都是被刺破了,便是绣缝个癞头的□□在上面,本王也是照穿不误!” 人都道骁王冷清冷性,可是这个男人若是愿意的时候,那甜言蜜语竟然似不要钱一般尽洒了过来,都能将人溺死其中。 飞燕笑着躲避着他的啄吻说道:“好,一会便改个大个儿的□□在上面!”骁王早已经将她打横安置在了枕榻上,嗅闻着她脖颈的幽香道:“一会夜里还要巡营,且在你的帐子里歇一歇,方才吃得太饱,怕是喝不下燕儿熬煮的补汤,且要动一动才好消食……” 说着便动起了手脚在,准备消化一番。 1563 飞燕眼看着那伤口又要裂开的样子,便是用力握住骁王的脸颊道:“总是这么急色,可是不怕血流干了?” 骁王微微一笑:“醉卧沙场君莫笑,战前青帐许红颜……”飞燕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峨眉微立:“什么‘醉卧’不‘醉卧’的,殿下现在怎么这般不忌讳?是要急死人不成?说完这一句,那对凤眼晕开了绯红的颜色,竟是要哭的模样…… 骁王暗自一惊,光是看着那眼皮晕红的模样就心疼得不得了,倒是自己真该讨个嘴板了,竟是忘了飞燕的父亲真是战死在疆场之上,虽然他乃是被人暗算,可是毕竟也是留下了阴影的。自己真是不该拿着生死来开玩笑。 于是再顾不得孟浪,心疼地将她揽入了怀中,用大掌轻抚着她的后背道:“本王不会有事的,自当好好地爱惜身板,这世上便是功名利禄俱放下了,也放不下我的乖乖燕儿,是要好好地伴着你一生一世的……” 于是又是一番软语诱哄,亲吻着那哽咽的香软小口才逗得佳人破涕而笑,北疆天寒,飞燕方才坐在榻上是光着脚儿的,骁王伸手一摸便觉得那脚儿冰凉凉的,便那脚儿塞进了自己怀中……又说了会体己话,这样一来短暂的休憩时光便是这样消磨完了。 待得穿了暖心窝子的“肚兜,再穿戴好盔甲时,已然时夜幕低垂了,骁王正待上马巡营时,却听有人来报:“太子请骁王前往金门关一叙。” 骁王皱了皱眉,问道:“太子可是说了何事?” 送信的人小心翼翼地送来了蜡封的书信,骁王展开一看,那眼儿微微地睁大,想了一下,命肖青领队上马,奔赴金门关。只因为那信里写到似乎是在金门关看到了安庆的身影。 此时金门关也早早便闭城了。当骁王赶到时,才拉闸打开了城门缝,让骁王一行人进了关内。 到了驿站时,骁王径直去见了太子询问着情况。 太子也是紧皱着眉头说:“因着人多,本王也是看的不大清楚,可是那那侧脸,还有看见好吃的时,用手捏着耳垂的模样都是跟安庆一个样的……而且北地的孩子那脸儿都是被寒风吹得黑红,人堆里就她一个白嫩嫩的,特别的扎眼……” 骁王没有再问,径直问:“既然窦勇再城门外追赶了一圈,都是无果,那么关内呢?搜城了没有?” 太子迟疑地摇了摇头:“怎么搜,父皇的旨意都下了,此时正值边关战乱,你我若是妄动,忤逆了圣心可如何是好?” 骁王闻言眉眼微垂,透着几分冷意道:“父皇乃是一国之君,自然是有圣上的情非得已,可是你我乃是安庆的兄长,明明知道她在眼前的可能,岂可任由着她颠沛流离? 说完,也不待太子说话便命人拿来笔墨,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几笔画出了安庆娇俏可人的模样。然后想了想,提笔写下了一张寻人的告示,命金门关的文书依样誊写再盖上官印再边关内外张贴。 太子捡了一张,只见上面的大概的意思是大齐外放的粮官妾室之女被不良拐子拐带,现在拐子已然伏法,然幼女仍然不知下落,若是有知情告知者,不问缘由,一律赏银三十两。 这个告示写得倒是妙,一则那粮官没有写姓名,不好查证,二则这官职不上不下,只能算是小吏,真要是有因着机缘得了安庆的人家,不至于吓得不敢交出孩子。而且这三十两对于边关的穷乡僻壤来说也绝对算得上是天价了,只要是见过那孩子的旁人,看着画像想起了什么线索,也绝对会来报信的。 看到这太子微微一笑:“我们霍家,顶数老二你的脑筋活络。 骁王没有说话,嘴角微微地绷紧了。他心内清楚,这些个事情,太子原是也可以去做的,不是他没有想到,而是估计着牵连出了什么后续在父皇那里不好交代,亲亲大哥的小心眼,其实是很好揣摩的。之所以这个时节将自己叫来也无非是希望由自己出头,打了这头炮,倒是真出了差池,也算是有顶缸的了。 只希望不要因为太子的迟疑而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想到这,他又命人召来金门关内的保长,命他们明察暗访看看辖内各个人家里有无增添的可疑人口。 做完这一切时,已经天色微亮,太子顺势道:“总是要找你说会话,一直不得空子,莫不如就趁着这闲暇,你我聊一聊可好?” 新王心知他要说什么,倒是没有刻意地躲避,只是将身子微微前倾,鞠礼道:“臣弟洗耳恭听。” 太子微微一笑,突然开口道:“二弟可知,有人将你密告了,说你得了前朝秘宝却隐而不宣,不肯上报朝廷?” 骁王自从发现了宣鸣在密洞里的布置时,便知乃是条连环毒计,若是自己在那冰蚕的重重机关下九死一生,那么这剩下的宝藏便是挑唆霍家父子情谊的炸包。 这宣鸣一定是算准了他霍尊霆初来北疆缺衣少食,明知那是包饮鸩止渴的□□也要照吞不误。 想到这,骁王懒洋洋地道:“说是秘宝可是有些夸张,便是几箱金银,不足以惊扰到圣上。” 一见骁王承认,太子的脸色一变,厉声道:“既然确有其事,当知这大齐国土一草一木皆是王土,怎么可以贪赃徇私,私自藏匿侵吞?” 骁王的手指轻敲着手边的瓷碗,打出叮叮咚咚的声响:“皇兄的架势倒是越来越像父皇,臣弟实在是有些惶恐,其实这一事早就想要禀报父皇知晓的,只是心有疑虑,一直迟迟未交。不如就由皇兄替臣弟把把关,看一看这遣词用句可是还有需要润一润之处?” 说着,他将怀中已经拟好的折子递给了太子,便悠闲自在地端起了茶碗,惬意地品尝着边关特有的麦茶。 太子一脸冷笑地接过了折子,待得展开,看了几行之后,那脸色便是愈加难看了起来。 这份奏折简直是账房先生一笔笔敲出来的催魂帐,上面写明了户部为北疆战事发出的每笔银子,每批粮草的数量,和北疆每次收到的对应银钱粮草的数量。可以清楚地看到,每次收到的数量都大大少于户部拨出的数量。比如,三月初,户部发出了一笔银子十万两,作为北疆招募士兵之用。而北疆收到的仅有二万两,剩下的八万两不翼而飞。 奏折上林林总总地罗列了最近一年户部拨出的四十二笔钱银粮草,而北疆收到的共计少了几十万两白银和数十万担粮草。 这缺失的钱银粮草,大部分为太子所得,剩下的则是被相应的官员们分掉了。毕竟,太子吃肉,也要让大家喝点汤。其实,截取朝廷拨出的款项粮草,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太子没有参与前,官员们就是这么办理的,只是贪污的数量少。这次,太子也参与其中,官员们胆子大了许多,截取的金额也是翻了几番。 看完了奏折,太子脸色已经是黑如锅底了,心中是又惊又怒。朝廷每次拨出的款项具体多少,北疆是不知道的,因为国库底子薄,军款分由各地调拨,林林总总,加加减减,不是户部的重臣都算不明白这一笔笔的碎帐。没想到骁王居然暗地里将户部每次拨出的款项粮草打听得得清清楚楚,就连这暗中的钱银周转的关键也是一一点名明,还草拟了奏折。 一旦这份奏折递交上去,在边关吃紧的情况下,圣上必然震怒,严查之下难免不会牵连到自己。到时……不但脸面不保,甚至可能太子的位置都坐不稳。 这厮果然对自己是心怀歹意,否则不会如此费尽心机写上这么一份奏折,太子心中恨恨地想到。只是,现在自己却是要如何应对? 太子手捧奏折,心中胡思乱想。骁王慢悠悠地说道:“皇兄,臣弟得藏宝却一直隐而不报,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因为手中无钱,不说招兵买马,就连现有士卒的军饷都要发不出去了。所得的那些个钱银臣弟都用于整军备战,也是杯水车薪,更是无钱交予朝廷。可否请皇兄帮忙查出朝廷拨款都去了哪里,若是可以一并汇总了再交由父皇,说不定比臣弟得的那几箱子金银还要富足充裕些!” 太子手里捏着奏折,心知自己的把柄也许还有更多被这老二狠狠地攥在了手心里,实在是不可妄动,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秘宝便不必上交了,此乃我分内之责。待我查明缺失款项后,自会交予朝廷。” 骁王淡淡一笑:“多谢皇兄……”他懒得再去看自己的皇兄那张变得有些难看的脸,但是觉得还是要出言提醒下,免得这心眼一直狭小的皇兄又是贼心不死趁着北疆战乱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便是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忘说了,这奏折里的大部分账目,都是父皇亲训的军机营梳理出来的……臣弟军务繁忙,就先告退了。”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骁王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啦声,似乎是茶杯掉到地上的声音,也难怪皇兄拿不稳茶杯,那军机营乃是父皇设立的心腹密探机构。若是消息由军机营流出,便是说明父皇老早便是知道了,大哥的魂魄只怕是吓得全瘫软了。 想到这,骁王的脸上流出一丝残酷的微笑,父皇总是希望借着他的手名正言顺地废掉太子,难道他就不能推波助澜,让他的皇兄早些自寻死路吗? 1573 当骁王出了驿站准备上马时,程无双绑着竹片制成的护腰,由侍女搀扶着来到了门口赶着与骁王说上一番话。 “殿下请留步!”程无双微微扬声道,“臣妾有些话要面呈殿下……” 可是她的话音还未落地,骁王虽然听见,却是瞧都未曾瞧过一眼,所的骏马已经疾驰了出去,空留了一地扬起的尘埃…… 程无双扶着驿站的门框,眼角微微带着湿意,望着骁王那翻飞的黑色大氅一转眼便消失还未大亮的晨雾之中…… 还未及催动马匹的肖青其实也是有点傻眼。若说上次骁王的那一脚是在气头上的鲁莽之举,那么这次也是浑然不给这有伤在身的正妃半点情面,可惜想见这 “程将军,你也是!难道不知骁王的脾气吗?竟是这般想不开……”肖青干脆都没叫她一声王妃,只是摇头补上了一句,便也催动马匹去追赶骁王去了。 程无双狠狠地咬着嘴唇,眼里慢慢透出一丝恨意…… 士兵满城搜索安庆公主时,宣鸣命邱天留下探听消息,而他已经带着一名侍卫和萱草,经由客栈中的地道出了金门关。 因为金门关是北疆进入中原腹地的咽喉,也是大齐朝北疆最重要的所在,所以樊景在骁王离开,齐朝军队攻势渐弱时,便派人潜入金门关,寻找合适所在秘密建造地道。但是客栈人多眼杂,而地道挖掘的工程甚是浩大,所以进展十分缓慢,直到樊景秘密前往淮东时地道方才建好。入口在客栈后院的水井中,距离水面一米处,地道蜿蜒着穿过城墙,直通金门关外的旷野。因为十分隐蔽,就连后来接手客栈的那个金门守官也是不知。 宣鸣接手了阿与和白露山,顺势也接管了这条刚建好的金门关的秘密出入门户。 虽冲破了金门关的封锁。可是距离白露山很远。加上没有车马,也不知那金门关里有无人追赶,所以也不敢贸然走大路。 宣鸣带着萱草和侍卫在夜里走了一个时辰,萱草走不多时便双腿发软走不动了。 可是宣鸣竟然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依然与侍卫疾步向前走着,只是嘴里冷冷道:“若是走不动了,只管留下,夜里这荒原上的野狼也可以打打牙祭了……” 此时险地重重,他是不会因为一个乳臭味干的孩童而停下脚步,依着她平日里娇滴滴的模样,再走一回肯定是坚持不住了,那便也怪不得谁了,只能自己留在这夜幕深沉的荒野里听天由命了。 身后倒是安静了片刻,可是不一会又有了微微带喘的细小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走了一顿时间后,宣鸣才状似无意地回头瞟了一眼,原来那女娃脱掉了脚上原来穿着的有些磨脚的麻绳鞋,而是用明显是内衬小衣的布料包裹住了两只小脚,只是身上的棉外套匆忙间还来不及整理,七扭八歪地穿在身上,衣带也是系得不成章法……可是脸颊被夜里寒风冻得绯红的小女娃却是脸上带着一种倔强的怒意,微微撅着嘴依然一脚深一脚浅,跟在两位大人的身后。 宣鸣微微挑了下眉,心道:果真是带着胡人的血统,被激发起心头的怒火时,便是有一种隐隐的狼性在里面。 又是走了半个时辰,行到一个小村庄,侍卫敲开一户人家,递上银子,请求借住一晚。 家中只有一个姓贾的老汉,高兴地接过银子,将宣鸣让进屋,直夸宣鸣的侍女长得好看,比城里官老爷家的小姐还要好。 可惜萱草此时已经是累得眼睛都疲乏了,浑然忘记了自己的侍女身份,看着那热气腾腾的土炕,径直爬了上去,不一会便一动不动地酣然入睡了。 那侍卫见了一皱眉,想要将她拖下地扔到屋外的柴房里去睡。 可宣鸣瞟了一眼她那脚上已经微微渗出了血迹的破布,淡淡地开口道:“算了,炕也够大,就让她在那睡吧,免得夜里没有端茶.”说完便伸手将她的身子往炕里推了推,然后自己和衣倒在了土炕的外侧。 睡了不多时,便听到炕里离自己甚远的那个女娃嘴里似乎在呓语着:“就跟着你……才不喂狼……”反复呓语了几遍,那女娃翻了个身,这才又呼呼地沉睡了过去。 在昏暗的屋内,没有人看到,男人那张绝美的脸上因着这孩子气十足的梦语,而微微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第二日,宣鸣和侍卫早早便起来了,而这塞北江南最最身娇肉贵的侍女萱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蒙着睁开眼睛,半睡不醒地下地到院里洗漱。 看得一旁的那个贴身侍卫都暗叹一声,这样下去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主子谁才是奴才! 本来宣鸣是准备在这镇子里选购两匹马然后再出发的,可就是在村头的马栏里挑选着马匹的功夫,五六个背着弓箭,拿着猎叉□□的壮年男子进了村庄。 这几个是本村的猎户,前几日猎了几头狍子和獾,去金门关售卖猎物,今日一早才从金门关返回。 走过老汉的门口,越过低矮的土墙,他们正看到萱草在院子里打水洗脸,几个人便是有些走不动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萱草。萱草抬头看到几个男子看她,那眼神竟是有些如见到了香肉元宝一般,便觉得有些害怕,连脸儿都顾不得擦,急忙跑到屋里。恰在这时,宣鸣已经购买了两匹马,侍卫牵着一前一后地回到了院子里。 看见门口几个鬼鬼祟祟人时,宣鸣微微瞟了一眼, 就在这时,几个人商量完毕,为首一个朝着院内大喊道:“贾老爹,出来一下,我们有事和你说。” 贾老汉应了一声,走到门外,和为首大汉说了几句,不时回头看看屋里。 宣鸣的侍卫察觉不对,低声说道:“晋王,情形有些不对。” 宣鸣淡然道:“静观其变。若他们图谋不轨,杀了便是。” 原来这几个猎户昨天因为禁门,未能及时出关,便是留在关内的车马店里囫囵睡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便是赶着出城了,早上在金门关的城门口看到了安庆公主的画像,得知通报消息便可得三十两白银。 要知道他们一辈子打猎也未必赚得到三十两。几个人路上还在感叹,为何没有这般的机缘福泽,没想到刚进村口,就在贾老爹的院子里看见被拐的粮官女儿,这可真是天降福缘! 他们叫了贾老爹过来,问清带着这女娃来的只有二个男人,心内更是惊喜万分。他们都是猎户,身手比普通人强上许多,对里面的两人浑不在意,便是两个拐子而已,有什么畏惧的?若是从拐子手里救下女娃,岂不是要比仅仅是通风报信得的钱银更多?于是说服了贾老汉后,几个人又各自叫来了些帮手,手里握着砍刀,铁叉突然冲进了院子。 宣明的贴身侍卫看见他们冲了进来,伸手拔出腰刀,一个箭步跳到院中,顺手向冲在前面的人砍去。那人连忙举起猎叉格挡,侍卫手腕一翻,腰刀划了一个弧线越过猎叉,从那人的颈间抹过。 这时宣鸣也走到院中,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腰间微微一使巧劲,轻巧地跃起,一剑飞了过去,便是剑刃擦过了两个人的脖颈,鲜血顿时喷涌了出来。 几个猎户冲到近前时,先前那些人的尸体已经摔倒在地,眼看着至亲被砍,这些粗蛮的山野之人顿时被彻底激愤了,哇哇大喊着,挥动猎叉□□和宣鸣侍卫战在一起。 宣鸣身形快速而透着妖异,手上的功夫更是精湛,而侍卫也是把好手。两个人转眼间就砍翻了三个猎户。 贾老爹看到村中几个后生死了,只觉得这抓人的主意是自己定下的,没法跟村人乡亲交代,大吼了一声,从院中摸过一把斧头,冲了过来。一个猎户趁机退出到院外,抽出弓箭,隔着土墙向侍卫和宣鸣飞射去。 侍卫刚躲过贾老爹的斧头,便被突然袭来的冷箭一箭穿心。宣鸣击杀掉剩下的猎户和贾老爹,左臂也被射中一箭。 那猎户用的乃是射虎的石弓,弓劲儿大,箭头都是带有特制的倒钩,中了这箭的牲畜,就算是当时不死逃脱了出去,也会因着伤口溃烂而最后毙命,到时猎户们只需循着足迹上山去抬便是了。 宣鸣只觉得整个胳膊现是一麻,然后是难以言表的刺痛,用尽气力,猛地将手中软剑掷出。软剑越过土墙,刺入那放冷箭的猎户胸中,猎户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宣鸣取回软剑,进到屋内,将双手捂耳,窝在床上瑟瑟发抖的萱草用右手一把提起,出了大门,略微辨识下方向,带着萱草翻身上马便向东疾驰而去。 这时小村庄已经喧闹起来,有那胆大的村民进了贾老爹的院子,看到满地的鲜血和尸体,骇得连呼:“快,快去衙门报案!” 158|第 158 章 萱草只觉得鼻息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了。身后的猎户还在骑马拼命追赶,而宣鸣拨转马头轻车熟路的进了附近的九曲山。 九曲山顾名思义,因着特殊的溶洞地形,所以出口与入口纵横交错,犹如九曲连环一般,想要围堵也是很难。 宣鸣当初为了设置冰蚕阵,曾经踏遍了附近的几处险山,九曲山的每处角落,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没想到这次因缘巧合,为了摆脱后面的追兵,居然又来到了九曲山。 宣鸣咬牙催马前行,轻车熟路,终于就摆脱了那几十个猎户的追击。顺着盘曲的地势等到了一处山洞时,宣鸣实在是坚持不住,硬撑着下了马,走了几步,便颓然地倒在一处山洞之中。 方才在来时,他看了天边的阴云,不就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临了,到时大学封山倒是能阻止他们进山搜寻。 怕猎户循着自己血迹寻踪而来,他的伤口用马背上的牛筋捆扎住后,又用大氅紧紧包裹住。现在,宣鸣命萱草取出自己腰间的匕首,揭开已经血红一片的大氅,将被浸透了血液显得通红的牛筋切断,血液立刻汩汩而出。 宣鸣又叫这脸色苍白的小女娃用匕首挑开伤口,取出深扎进血肉中的箭头。可是萱草却惊恐地摇了摇头,抵死不肯。 宣鸣倒未说什么,毕竟是个年岁甚小的娃娃,生平从未经历过这些,于是便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休息,等积攒些气力后自己处理伤口。就在这时,女娃的声音突然幽幽传来,她开口小声问道:“不拿出箭头,你会死吗?” 宣鸣没有说话,只是专心闭目积攒力量,就是这时,他突然觉得有双细小的手正在轻轻抚弄着伤口附近的布料。 抬眼一看,那个小女娃娃苍白着脸,拿起了匕首,正比划着准备取出箭头。 宣鸣淡淡开口嘱咐她在洞外周围收集一些干枯的树枝,用火折子点燃,将匕首的刀刃用火烤过,然后才开始切开伤口。 小丫头紧紧咬着嘴唇,双手不住地颤抖,匕首尖也是一上一下的直“点头”,不过真的切起伤口时,虽然丫头的脸色又白上几分,但是细嫩的小手却是出奇地稳定,将带钩的箭头挖了出来。 宣鸣让她取出自己身上带的苗疆刀伤药,撒在伤口上。萱草又用匕首将大氅没有染上血迹的部分划下一大块,将伤口紧紧地包扎起来。等做完这些,宣鸣最后的一丝精气神便是彻底消耗殆尽,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晋王……”萱草小声地喊道,却见那如画般的男子已经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 她因着先前被灌入了*药,前尘往事俱是想不起来的,可是偶尔睁眼总是能看到两张凶神恶煞的面庞,再后来,她便看到了这个像仙子一般的哥哥,虽然他总是很冷淡,可是毕竟是从那个要抢她入营的蛮横汉子的手里将她救下。 她依然是想不起自己以前的生活了,可是晋王床榻边的地凳还是很好睡的,趴在那里可以闻到晋王身上独有的檀香。而且晋王还是会把那些冒着油水的鸡腿香肉赏给她,自己却是吃着青菜……萱草便是不爱青菜,世间唯有肉乃是口齿生香的好物。 这是现在这个唯一对她好的人,所以她才会听到晋王要把她留在荒原上喂狼时,气得咬牙赌气前行……可是现在宣鸣却生死一线……萱草咬了咬牙,不行!她绝对不会让他有事的! 萱草呆坐在一旁,不一会慢慢挪了过去,用手一摸,宣鸣竟是发起了高烧。 此时,洞外飘飘扬扬地落下了叶片般大的雪花,倒是断绝了猎户继续追踪他们的隐忧。因为他们是断然不敢在雪天里走进九曲山的,因为当地人皆知此地的地势复杂,雪天进山的人经常是凶多吉少。。 萱草走到洞外,双手捧了一把雪回来,抹在宣鸣敞开的胸口上为他降温,所幸她在白露山的医帐里是见过大夫如何处置发烧的病人的。 可是看着宣鸣那干涸的嘴唇,萱草知道如果不采取些特殊措施的话看,这神仙一般的晋王怕是熬不过这个关卡了。 她紧了紧自己略显破旧的衣襟,取出宣鸣身上的剑,走出洞口,来到几棵弯腾树下挖掘了起来。白露山上缺衣少食的日子虽然衣襟过去,但是不少将士还是喜爱挖取野味。 萱草便见过几次有人在这种树下挖出一种白色的块茎。这种块茎用水煮了,味道并不太好,略带着土腥味;但是若用火烤食的话,土腥味便慢慢地散发出去,继而变得香甜起来,倒是美味得很。萱草在这白露山上唯一苦苦钻研的技艺便是美食,每天立志着丰富自己的饭碗,自然将这烤块茎的手艺掌握得甚是纯熟。 只是天寒地冻,用软剑挖掘冻土十分的艰难,费了好半天,萱草也不过挖出来小小的两块块茎。萱草又捡了一块裂开的拳头大的硬果壳,里面盛满雪,再捡了些干树枝回到洞里。 她先把块茎埋到刚才火堆的灰烬里,然后又铺上一层干树枝,点燃起来。装满雪的果壳也是依样画葫芦,放到火堆里。不一会,果壳里的雪便融化成水,沸腾起来。 萱草把衣服套在手上,快速地从火堆里取出果壳,待有些冷却后,用冻得有些红肿的小手捧着来打宣鸣身旁,慢慢地将果壳里的水倒到他嘴里。宣鸣的嘴动了动,不自觉地喝起水来。可惜大半还是倒在了他的脖子上。 可惜果壳太小,雪水稀少并不够喝,但是萱草的精神却是为之一振。她转身快步跑出去,在洞口周围又捡了几个果壳,装满雪,回来放到火堆旁。 饮了些水,加上萱草不断的捧雪为他擦拭身子,宣鸣的高烧却是有些退了,他慢慢地睁开了眼。依稀中,看到那小小的身影,正坐在火堆边,小心翼翼地剥着白色块茎的皮。许是被烫着了,不时的用小手指捏着耳垂,小心翼翼地吹着。剥皮干净后,她轻轻地嗅闻着,狠命地咽下几大口口水后,端起块茎来到他的面前。 当看到宣鸣醒转过来后,萱草十分意外,欢快地说了一声:“呀,你醒了!” 宣鸣没有说话。他微微眯起了眼儿…… 其实自己刚才昏迷前,实在是没有了气力,不然定然要将她捆绑起来。昏迷受伤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让发生,而她,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十分可疑的女娃。若不是为了查明她的身份,他是断然不会将这女娃留在身旁的。 可是,当他醒来后,看到那女娃,在火堆面忙碌的小小身影,竟是突然有种心安的感觉。她并没有趁机搞鬼,脖子下的湿漉感觉,更是说明了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 这只是一个十分单纯的小丫头,就如刚刚断奶的小奶狗一般,自睁开的第一眼起,便将自己当成了她的主人。 宣鸣知道现在只有补充体力,才能熬过这一关,当下也毫不客气,费力地将那吹凉的块茎吞入嘴里。这时,萱草又端着几个果壳,将晾好的水给宣鸣喝下。那苗疆的刀伤药却是既能外敷也能内服的,宣鸣就着水也吞下了几大口药粉。 肚里进了这些东西,人便精神了一些。只是块茎太少,两口吞下后便是没有了。萱草静静地蹲在一旁,一边看着宣鸣狼吐虎咽地吃下块茎,一边抿着小嘴,慢慢地喝光果壳里的水。 此时,洞外的风雪愈加地大了。洞里虽然有篝火却也是寒气逼人。宣鸣看着萱草瑟瑟发抖的样子,原本白嫩的小脸冻得发青,一向与人保持距离的他,竟是难得略掀开了盖在身上的大氅一角,淡然说道:“现在天凉,过来吧,可以暖和些。”萱草立刻迫不及待地钻进大氅里。 宣鸣因为发着高烧,身子烫烫的,宛如一个大火炉一般。他皱着眉,不习惯地看着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的小肉球不适地往后推了推,可是那绵软的一团却是如影随性,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钻。宣鸣微微抬高受伤的胳膊,不再躲避。 那女娃的手脚俱是凉的,小脸蛋也像是冰窖里的块冰一样冰凉。疲惫的女娃不一会便沉沉睡去了,可是肚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宣鸣听着那一声声隆隆的肚肠声响,在昏暗摇曳的篝火旁闪现出了一抹笑意…… 到了第二天,宣鸣的高烧终于是退了。他站在洞口,望着外面的茫茫白雪,却是微微皱眉,心中却在思索为何那些猎户会突然发难?如同被钱财驱使的亡命之徒……心中一时没有头绪,只能日后慢慢查明。 再过不了多久,邱天便会领着侍卫们就会赶来了。出了地道后,他便不时留下特有的印记,这是和邱天早就商量好的,他们出了金门关后就会循着印记来寻自己。 此时,九曲山的风雪已停,可是出了这山口,谁也不知将会有怎样“风雪”交加在迎接他…… 159 果然如宣鸣预料的那样,邱天收到沿途的信息,便赶来与他汇合了。 出了九曲山后,便马不停蹄地奔回了白露山。 宣鸣身负重伤的事情,惊得阿与公主花容失色,挺着大肚便要亲自给宣鸣上药照料伤口,却被宣鸣以男女授受不亲婉言谢绝。 最近也许是因为有着身孕的缘故,这阿与的情绪起伏很大,没有了丈夫竟然将整个心思全扑在了宣鸣身上,言语间的暧昧依赖,真是明眼人都看不过去的。 待得她出了房门后,邱天才冷冷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影。 竟是不知自己是个甚么东西?竟是这般痴缠着晋王?当初他随着晋王救下这女子时,她被那几个逃亡的匪徒带在了身旁,当冲进匪窝时,她便衣衫不整,睡眼迷蒙地躺在床榻上,身旁是两个裸着的大汉,被困在贼窝的这些时日,经历了多少男子便是可想而知。 这般污烂了,换个知廉耻的妇人,一早便是要咬舌自尽的,哪里还会怀着孽种妄称是亡夫的孩子? 可是这阿与便是如此厚颜无耻地去做了,而且,她自恃乃是白露山的当家主母,竟是打起了晋王的主意…… 想到这,邱天便是觉得一阵隐隐的厌恶。 一转头,邱天便又觉得另一种头痛了。只见那侍女萱草正不管不顾地将脸伸进一只大瓷碗里,挥舞着小汤匙,将厨下为宣鸣做的姜糖水鸡蛋吃得干干净净! 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现在就算递过来一只桌腿也照啃不误! 红蔗糖和姜末熬炖的热热的甜汤,再加上形状浑圆,轻轻一咬便冒着蛋汁的卧鸡蛋,充盈在口腔里时真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去。 邱天刚刚要瞪眼睛,宣鸣却淡淡地说:“是我让她吃的,现在也没有什么胃口,且让她吃了吧。” 既然晋王这么说了,邱天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狠狠瞪了这半点婢女本分都没有的小丫头一眼。 等到萱草意犹未尽地捧着搪瓷碗出去时,邱天便将在金门关离见了萱草告示的事情,讲给了宣鸣,同时又从怀里掏出了私自揭下的告示给他。 宣鸣展开了那告示,这画像倒是画得活灵活现,有几分萱草的灵动……可是,一个小小的粮官庶女真的值得这般大张旗鼓的张贴告示寻找吗? 换了一般的人家,女儿被拐便是失了名节的,若是宣扬出去,岂不是家门大辱?更何况是庶女,冒着有辱门楣的风险而张贴告示……内里必定是有隐情。 宣鸣调转目光望向窗外,萱草正捧着几枚新鲜的果子一蹦一跳地坐在院内的小厨房的门口,晃着小脚,先用一旁的水盆里的水净了手,然后执起一方素帕在手心手背上轻轻按压吸干了水分。虽然是个稚龄女童,可是举手投足间竟然是大家闺秀之气。待得擦干了手后,她才用小刀将一颗苹果去皮切开,然后将小块的苹果按着花瓣的形状码在盘子上,然后才端起盘子朝着屋内走了过来…… 一个粮官的庶女?宣鸣微微冷笑,虽然是失了记忆,可是这女娃的一举一动无不显示了她之前过的可不是一般的养尊处优的生活,记得刚来到白露山上的那几日,穿了粗布衣服,竟然把脖子磨出了一道明显的痕迹,害得她整日直着脖子抓着衣领。可见以前穿的定然是锦罗绸缎。 区区一小吏奉养得起这般的金枝玉叶吗?不过竟然是这般兴师动众的悬赏,卫宣氏拐来的究竟是哪一家的孩子? 就在这时,萱草入了房内,而宣鸣也适时地将那告示收叠了起来,微笑着任凭那女娃用小竹签插起一块果肉递到了他的嘴边…… 小乡村的惨祸因着大雪阻路的关系,传到骁王的耳中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情了。当骁王亲自带队来到九曲山时,搜遍了全山也没有半个踪影,倒是一处山洞里发现有人过夜的痕迹,那地上血迹斑斑的样子让人一看,便有些揪心,也不知安庆有没有受伤。 骁王沉着脸唤来村里的保长询问昨夜带着那女娃逃走的大人,保长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可是满脸还是掩饰不住的哀叹:“细瞧过那人的全在小院子里被杀了,我也询问了那卖马给他的人,可是当时那拐子披着大氅,戴着帽兜,压根没瞧真切脸儿是何模样。 骁王微微拧起了眉,那个死在院子里的同党也是半点讯息没有留下,浑身上下没有一样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而且看那院子里的惨烈,那几个猎户尸首上的伤口,一定是个武艺高强之人所为。而那卫宣氏却是许久没有露面了,她既然拐来安庆一定是为了要挟自己,可是迟迟不见她出招,却派人带着那孩子在这边野到处游历,是何目的? 为今之计,只有逼迫胡戎交出卫宣氏,才能查明安庆的下落。 如今太子动作频频,只有将北疆平定,才能专心处理朝堂的的风云暗涌。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耽搁不得的。骁王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同时派出人在九曲山的多个出口寻找踪迹,继续追踪。 经过出其不意的围追堵截,胡戎的主力部队几次被齐军所重创,嚣张气焰大不如从前。 不过熟悉北方事务的飞燕却是对骁王进言,胡戎一族枝干庞大,若是一味剿灭,反而使得其反,就算灭了胡戎,可是打破了北方蛮族的平衡,也只会让边关更加繁乱! 而且他们此番进犯,也是因着缺水难以过活的缘故,倒是恩威并施,才可抚平北疆之患。 而听线报,胡戎那边部落内也发生了内斗,因着战事失利,犬哈公主也是难以对内交代,是以当大齐的使者来表达议和的意思时,那边几经犹豫,也表示愿意见面详谈。 飞燕的这一番话也正是骁王心中所想,只是这议和也是要有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天时地利都有了,“人和“就差了点。 当年那犬哈公主垂涎骁王的美色,曾经与骁王多有纠缠,内里的详情骁王不欲多谈,不过飞燕却是见过那犬哈的,倒是没有辜负名姓,看到美男子的确有种狼犬的凶狠…… 若是骁王当年执意未从,只怕再见面那脸面上也甚是不好看的。飞燕想起与犬哈分手时,她说必定还自己一个人情的言语。胡戎一族一向重诺,若是议和的话,倒是可以讨要一下人情的。 定下了和谈的时日,双方暂时休战。大营里倒是有了难得的悠闲祥和的气息。 一早醒来,飞燕懒洋洋地倒在了被窝里,北疆虽冷,可是骁王却是记挂着她易于寒冷的身子,命人在她的小账里砌了火炕,再垒了烟囱支出帐篷。只需要几根粗壮的干柴,整个晚上,身下都是暖洋洋的,竟是连汤婆子都不用的了。 最近她总是觉得这嘴里没味,宝珠便讨要了些红酸果,用冰糖一起煮开后,灌了慢慢一瓷壶,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晨起后,漱完口再饮上一杯,很是开胃提神。火炕熨烫了一宿的关节也舒适地伸展开来,此番故地重游,竟然稀罕地没有让那痛风的老毛病再犯。 骁王是个对待自己有些粗枝大叶的人,可是对着她却总是细心呵护着,饮食起居样样都是要妥帖才好,在淮南的骁王府是如此,现在身在前营却还是如此。 自己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与骁王提起让他莫要太过张扬时,骁王却是浓眉一挑,薄唇带笑道:“若是从根子上轮,你可是正经的千金,哪里轮得上我?可是借了这乱世的由头,娇滴滴的身子尽落入了我的手掌之中,便是含在嘴里都是怕化的,再娇宠些又是如何?” 他竟是没有自称本王,英挺的脸上微微显露出占了莫大便宜的狡黠,逗得飞燕又是一阵的脸红。 他虽然故意逗弄着自己才这般菲薄自轻,可是飞燕却心知,自己也是借了这乱世的由头,才是有了这段从来不曾想见的,本以为会是噩梦一般的姻缘。 身在军营,每时每刻,都能看见他立于马上,或是披挂着战甲的英挺身影。这便是骁王的另一面——一个绝对能独当一面,立于三军之前的将帅!就算没有所谓大齐二皇子的头衔,这个男人也绝对会在另一处地方争出一片天地。 而这样英俊出色的男子,是每日眠宿在她身旁的枕边人,只要一伸手便可触摸到他健壮而光滑的胸肌,也可轻轻啄吻他那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眸……这样的幸福,便是每日晨起或者眠宿时最最让人享受的了。 想到这,飞燕又在被窝里翻了个滚儿,才懒懒地起来。 昨夜虽然无战事,可是骁王天不亮就起来了,自己在睡梦里依稀感觉他他轻轻替自己盖好了被子。 早起的缘由便是骁王的宝骏“新婚燕尔”,在战事之余,忙里偷闲地让一匹母马怀了身孕。他的坐骑乃是大宛胡马的血统,名贵得很,产下的马驹也必定是千里名驹。所以,虽然是暗通曲款,暗结珠胎,但一向爱马的骁王也甚是重视,可是这母马因着是头胎,却是有些难产,折腾到下半夜也没有生,骁王心里惦念着,自然是睡不着了,带着马夫亲自入了马厩替母马接生。 飞燕闲来无事,起床洗漱后,也带着宝珠去了马厩在一旁观看,等到马儿好不容易终于开始产下小马驹时,便传来混合着羊水和血味的一阵浊风,等那味道飘过来时,飞燕突然觉得一阵恶心,用手捂着嘴,奔到了一旁干呕了起来。 宝珠吓了一跳,只当飞燕吃坏了东西,便扶着她回营去休息。 等到骁王接生了马驹出来,才知道飞燕不适的事情,连忙净了手便去营帐里看望飞燕。等到骁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营帐里,他身上沾染的马厩的味道也飘了过来。 飞燕半躺在软榻上,捂着嘴再次呕吐了起来。 骁王皱着眉准备往过去抱起飞燕,却被她一把推开了,直到看她捂着鼻子挥手,骁王才醒过腔来,连忙出了营帐去换衣服,同时命军营里的大夫替侧妃诊脉。 不大一会,那大夫便出了营帐,一脸喜色地道:“恭喜二殿下,侧妃她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160|8.31 此话一出,骁王的脸上竟然是面无表情,半天都没有出声。那大夫本来是一脸的喜色,可是现在竟是不好摆弄五官了。 过了半响,骁王才沉声道:“此事,你自己知道便好,照顾好侧妃的身子,莫要张扬。” 那大夫连忙应声并退下。 骁王慢慢地踱步了几下,才进了营帐。 飞燕此时已经躺下了,长发披散在了身侧,显得脸儿也发的莹白娇小,这样娇弱的身子,如今竟是怀了自己的骨血,可是这孩子竟是来得这么的不切时宜,此时在极寒的北疆之地,物质贫乏,劲敌环绕,而城中又有太子与那劳什子的正妃……这样娇弱的身子和腹中的骨血将是如何经受这重重考验?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方才接生的小马驹,当难产的马驹终于露头的那一刻,母马已经疲累得极近瘫痪……若是飞燕生产时也遭遇到了类似的情况……骁王拒绝再想下去。 可是与骁王紧绷着的脸儿不同的是,一直排斥着怀孕的飞燕却是一脸的平静,微笑地看着骁王。 他的喉咙一紧,坐在她的榻边,轻轻握着她的手。 飞燕却是慢慢伸手抚平了骁王眉间的褶皱:“这孩儿来的的确不是时候,让他的爹娘为难了,不过这世间哪里有事情都是能准备的井井有序的?若不是有些意外和惊喜,当真是没了意思。既然他肯落了妾身的腹内,变成这一点骨血,就是天注定的缘分,自当是静待这孩儿与你我见面之时。” 骁王的表情却并没有因着飞燕宽心的话而松动,眉心却是皱得更厉害了:“是我的错……” 他不由得想起了飞燕之前的话,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儿顶着庶子的身份,在这高门贵府里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时日。可是现在王府里以及被塞进了个正妃,竟是自己一时的纵情到底将飞燕置于她不愿的境地…… 飞燕却是堵住了他的嘴:“莫要说这样的话,孩儿听了会生气的……” 想了一会,骁王慢慢地放缓了表情,轻轻地抚摸着飞燕的脸颊道:“好好将养,为本王生个胖儿子,其余的都是本王事情,管叫你与孩儿不受半点委屈……” 飞燕半靠在骁王的怀中,感觉着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热气,放心地合上了眼。现在的她心境竟然大不似从前。 那个事事都要操心,瞻前顾后的尉迟飞燕似乎渐渐的在改变。 最坚韧的花草总是要生在暴烈的风雨之中,经历着种种难以想象的磋磨考验,才能迎风怒放。曾经的她便是这样的,不论是经历了亡父之痛,还是在白露山上白手起家,以至于在京城里带着叔伯一家苦心经营,她都混忘了自己只是个年不到十九的女子,努力去做着一般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也正是这份刚强当初消磨了她与樊景之间的那份情感,造成俩人渐行渐远。可是遇到了骁王后,这个总是带着一丝痞气而又不走寻常之路的男子却是教会了一样她从来都不曾学过的事物,那便是像个正常的闺阁女子那般的“柔弱”。 这并不是什么立夫纲似的生硬的命令。而是这个男人足够强大得可以让她可以放肆地柔弱,展示出自己最柔软的一面。这位是一个不止与她比肩,而是远远超过了她的男子,也正是因为身旁有了他,飞燕愿意迎接更大的风浪挑战。 腹中的孩儿将是庶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为人父母者岂可无力回天?她坚信她的男人是不会任着这孩儿遭受欺辱而坐视不管的,而她为人母要做的,便是好好生养下这个不期而至的孩儿。 此时开始娇弱的飞燕,其实又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强…… 此时在金门关内的太子也是坐卧不安,骁王的那一番话竟是犹如火药捻子,一下子让他的心内炸开了。父皇老早便知道自己的事情,为何不出言申斥,却是一派沉默?这般无动于衷竟是比厉色呵斥更让人胆战心惊。 霍东雷总是觉得自己有些生不逢时。他是霍家最艰难的时日里生出的孩子,许多穷苦的境遇是后来的弟妹们都没有经历过的。 尤其是那霍尊霆,竟是比哪个霍家的孩子都享福。他永远记得自己与父亲去接这个二弟的情形。 那端木家不大的院落干净而整洁,满院是成熟的瓜果,在袅袅炊烟里,一个模样周正的男孩在院落里吃饭,满桌精致的小菜,只他一个孩子,惬意地食用着,不会有不懂事的弟妹与他抢那碗里的大块炖得冒着油光的肉块,……虽然是寄养在农户人家,却是不愁吃穿的殷实之家,自小便是享受着独子的待遇,更可恨的是就连读书开蒙都是没有耽误,读的诗书竟是比他这个当大哥的还要多些…… 后来他才知道,收养老二的哪里是一般的农户,而是一位当世的隐士,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是喜好农户的田园生活,刻意低调行事,根本是不愁钱银的,培养出来的孩子自然不是小门小户的气质了。 反观自己呢!有许多次因为父亲好结交朋友,引朋唤友吃吃喝喝的下场便是家中的钱银入不敷出。困窘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每每回想那忍饥挨饿的时候,霍东雷心里有隐隐地愤恨着为何当初被送出去的寄养的不是他这个老大呢?至少他便可以如老二一般安闲地成长,谈吐出众服人。 若是那样的话,现在父皇开疆辟土,屡立奇功之人一定是他这个当之无愧的太子,哪里会被这二弟比较得一无是处,终日忐忑自己的储君之位难以成眠? 可惜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重新来过?倒是有着无数的饮恨终身,便是深埋在心底一点点的沉淀酝酿终致成毒。 现在这毒已经沉入四肢百骸,每每见到那霍尊霆便是要发作一场的。身为新野霍家孩儿的苦楚他是尽已经吃得干净了,可是身为皇家长子的尊荣,哪个敢与他抢? 想到这里,太子不欲再耽搁,要尽快回京再父皇的前面斡旋才是……毕竟他现在还是太子,满朝的文武在道义上理应站在他这一边,而他的岳父傅大人背后三朝沉淀的实力不容小觑。只要他把握住先机,总是要比这身在北疆的老二要便利得多。 于是太子的人马开始准备装车回京。 程无双的侍女见了这院里忙乱的样子,连忙连忙告知了程无双。 程无双没有料到太子走得这么突然,也是心生诧异。于是便勉强起身去面见太子。 太子见了她,便是微微一笑,请她坐下后,开诚布公道:“这几日老二是如何待你的,本王一直是看在眼底的,因着京中有急务,不得不先回京城,只是留你一人在此……” 程无双却是微微一笑有备而来:“太子此次前往京城,可是因着户部的账务一事?” 太子骤然脸色一变,微微眯着眼儿瞪向程无双。 此时的程将军倒是真有几分巾帼女豪的英气了,微微笑着说:“还请太子莫要急着瞪眼吗,可否听无双一言?” 那一天,程王妃倒是多叨扰了些功夫,与太子离别了足有半晌才散。 当驿馆的眼线将这事儿告知骁王的时候,他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问:“程无双还没走?” 那暗探摇头道:“没走,毕竟那腰伤还未好……” 骁王问清了驿站的详情后,便折身出大营上了马,直奔大营后方不愿的一处村寨去了。 自从发现燕儿怀了身孕,他便让她搬到了有重兵把守的村寨里,这座村寨名唤矮山村紧挨着半圈的矮山,正好遮蔽了寒风,难得的温暖宜居。 他将马停在村寨里一处宽敞的院落前,还未走进院子,便看到飞燕已经恢复了女装,正穿着一身滚着貂绒的杏色缎袄,与宝珠在院子里正用小簸箕掂弄着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半湿的黑色颗粒。 “燕儿在做什么?”骁王揽着她的腰问道。 “本以为北地天冷,没有此物,没想到因着村子气甚佳,有几户村民盖了暖窖种桑养蚕,便命宝珠要来了些蚕沙。” 骁王扬了扬眉,伸手捏起一把,放在鼻尖闻了闻:“蚕沙?是何事物?” 飞燕等到骁王尽闻了,才微微一笑:“是蚕儿的粪便……” 骁王搓弄的长指顿时僵住了,英俊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诡异,跟在身后的肖青心道;这侧妃绝对是故意的,当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了,竟是这么捉弄二殿下! 飞燕看着骁王的表情,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顺手将簸箕递给了宝珠,拉着浑身有些僵硬的骁王到了水井边,用葫芦瓢舀了水帮骁王冲净了双手,边冲边笑着说:“这可是难得的好物,晒干净了用它填充婴孩的枕头最好,可防娃娃因湿气长出恼人的湿疹,而且还祛风除湿,和胃化浊,妾身还琢磨着要浸酒给殿下您驱寒呢……” 骁王连忙道:“既然是如此,裹得严实些填了枕头便好,那屎酒便省了,若是不告知,还能饮下,现在知道了,便是燕儿勒着本王的脖子也是喝不下的, 161|8.|31 飞燕看着骁王的模样,只觉着着眼前的也是个大孩子,倒是没了沙场前的腾腾杀气。 一时拉着他进了屋子,屋内垒砌的也是当地特有的火炕,坐上去热气腾腾。小炕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小菜,村里暖窖里掐下来的豆角切丝烫过再加上野兔肉丝淋上调味汁拌的爽口小菜,一瓷坛炖得糜烂的坛肉香味扑鼻,还有一碗山鸡汤,也在冒着热气。 这坛肉是飞燕将上好的五花肉切成方块放入瓷坛里,再加上各种老抽冰糖肉桂等佐料腌制了一个时辰才上微火,煨了足足两个时辰炖好的。 骁王天生爱肉,夹起一块红润发亮的一块肉后,才发现这不大的小瓷坛另有玄机,那肉下面竟然还整齐的码放着十几个去壳的野鸟蛋。蛋的外皮也是卤得油光发亮,夹一颗小小的鸟蛋进了嘴里真是又弹又香,连蛋黄都入了味。这满桌子的东西虽然算不得山珍海味,可是因着此地山水的缘故,食材的味道格外的鲜美。 “村里的保长夫人亲自送来的,是她八岁的儿子在村头树上的鸟窝里掏的,妾身用白水煮着吃了一个,觉得味道不错,便一并入了坛子里。 骁王吃了两口忽然想起什么,皱眉问道:“这又是燕儿亲手做的?以后可不能做这些,若是劳累了可如何是好?” 飞燕笑道:“才两个月,肚儿都没显出来呢,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而且我近不得油烟,只不过是调了滋味而已,大半都是宝珠带着两个侍女做的,妾身只不过远远地瞧着罢了,若是整日里都是闲散不动,妾身也是要呆得乏腻的。村尾还有一块闲置的空地,我与保长商议了,雇佣当地的村民在垒砌四个暖窖。在里面中些长得快的瓜果,倒是给军营里的将士们送去,再过上三个月,他们便能吃上些新鲜的青菜了,倒是可以调剂下肚肠,免得那些远道而来的都是不新鲜的。“ 骁王当然也是知道飞燕闲不住的个性,问清了这些个事情由村里的保长一应负责,不需要飞燕亲临,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你喜欢就好,我看这村子地势温润,净水甘冽倒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你且在这里好养胎,待得过段时间,待得这里的事务处理完毕,我们再一同回京。 飞燕听到“回京”二字,心内知道骁王必定是有了什么主意,不过此番回京也是不容乐观,如今他与太子已经势同水火,此番回京并定会有“夺嫡”之争。 这场战役比北疆的更加的残酷,若是稍有闪失,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飞燕没有再想下去,她清楚自己嫁给的是个怎样的男人,前方的路就算再艰辛,他也是要一直走下去的。而不过眼下还不是京城的风云之地,便是有尽心做好眼前的事情。 她怀孕以来,胃口一直不壮,吃不得油腥味,宝珠在村头养羊的老乡那里买来了温热羊奶,用姜汁捣成汁儿搅拌进去去了羊膻味后,装入瓷碗煮开后加上白糖,等炖煮住过凝结成奶冻后,再舀了蜂蜜腌制好了蜜豆铺摆在上,稍微凉一凉再端给侧妃。 虽然此地不比淮南府宅里,可是她总是要将侧妃伺候得尽心妥帖才是,更何况现在身子骨娇弱的侧妃又是怀了身孕吃不下饭,总是要备些精致可口的小食才好。 搭配着姜汁羊奶冻的,还有切成小块的山楂糕。这酸酸甜甜的加在一处,若旁人光看看就觉得“倒牙”了。偏偏飞燕却是吃得津津有味,一会一勺白嫩嫩的奶冻,一会再咬一口红艳艳的山楂糕。 骁王在一旁笑看着燕儿的可爱吃相,笑着道:“慢点,这些个没正经的东西,本王又不会跟你抢,老是不正经吃饭可不行,一会要吃些饭菜才好。人都道酸儿辣女,看你这情形,那么爱吃酸的该不会是个小子吧?” 飞燕将那一碗的羊奶冻吃得干净,便觉得眼皮困乏,想要睡觉了,便是侧身倒在炕桌旁的锦垫上,被身下的火炕熨烫得舒缓,半梦半醒间倒是说了心内之言:“我倒是希望是女娃,从小娇养长大……” 骁王闻言垂下眼眸,看着一旁燕儿甜甜睡着的模样,心知她说的俱是心里话。若是女孩,便是避开了许多的纷扰…… 骁王没说什么,只是在飞燕睡着的时候,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儿女都是要生的,管叫他们无忧长大。” 陪着飞燕睡了一会,骁王便要起身回营了。他已经得到了线报太子已经启程了。 父皇这一招“借力打力”算是尽落了空。他霍尊霆便在再恣意妄为,也绝不会弟代父职,越权去教训兄长的。 国之根本乃是伦理纲常,就算身居上位者心里再是不屑,也要依靠着它来治国立本。父皇一心维系着贤君慈父的门面,一心将那些腌臜的人事尽推到了他这一处,换做以前,他倒是可以无谓的隐忍了,只因是身无牵挂,不屑于跟自己的父亲兄长计较。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他有自己要保护的妻女,总是要划出底线来,让父皇与他的这个大哥明白并不是他们立下的规矩,自己便是要尽遵守的。 那本记录太子贪赃的账本副本,早已经秘密送到了京城各个御史大夫的宅院里去了。太子的车马再快,也比不过他亲培出来的侍卫骑兵,等到他入了京城时,相信御史们的折子已经堆满了案头。 到时,他的亲亲大哥该是作何思想?是怀疑他这二弟,还是怀疑父皇设下重围陷阱呢? 要知道父皇也是不能忍了,贪得实在是太多了,这是不知饱足的硕鼠,任谁都供养不起的。那些个钱银是拿来享受了,还是收买人心,暗中招兵买马了? 据他所知,他的大哥颇有些父皇当年的风尚,喜欢呼朋引友,除了笼络权臣,还结交了不少武艺高强之士,门下食客不敢说三千,但也不少矣。 结党而营私……这都是多疑的父皇最最忌讳的。他霍尊霆功高震主,让父皇那般的猜忌却最终没有尽被剥了实权的真正原因便是——大齐的骁王一向冷面,与朝中的文武大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是为人臣子该有的谦卑之姿,可惜太子还是不懂…… 眼望京城的方向,骁王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霍家的小心眼,总是蛰伏的最深的那一粒种子,可是当它破土而出的时候确实不容小觑的,京城……且要乱上一阵的。 至于那个还没有走的程无双……骁王的脸色更冷了,他对不相干的女子向来都是无甚耐心的,更何况这是个工于心计的祸水! 太子临行前,她说了什么?还真以为是密不透风吗? 该死的女人,是从何处听到飞燕乃是白露山诸葛书生的事情?竟是将这隐情告知了他的大哥,更是将一名识得白露山诸葛书生的头目引见给了太子,让他一同返京,策划着要密告自己勾结白露山余孽,在北疆私自密谋,纵容着白露山势力壮大图谋不轨…… 好毒的一条计策啊!竟是要置他霍尊霆欺君罔上的死罪! 早在几日前,那程无双便已经将请求皇上收回成命的折子递了上去,直言他骁王宠妾灭妻,当着太子的面被他一脚踹成了重伤,伤心之余,只想请皇上做主,与他和离。 这折子可不是直接面呈到皇上面前的,而是一路经了御史府院,闹得众人皆知后,再转呈于皇上的。 天子亲自指定的婚配,哪里是那么容易和离?而太子如果真是听他之言,向皇上告知了尉迟飞燕的白露山出身,在这个众人参奏的风口浪尖,父皇是绝不会相信的。 笑话,大齐最骁勇的骁王若是要起兵闹事,还用得着勾结前朝的余孽? 可是父皇不信归不信,却是大可借着这个借口拿办了他的燕儿。 一则,是要给大齐的女将军程无双几分薄面,毕竟因着妾身而脚踹正妻在众位臣子的面前是好说不好听的。 二则,也是借了这个机会,给他骁王一个下马威——你老子的话,若是不听,便是连心爱的女子也是保不住的! 于是她程无双扫了眼中之钉,更是借此机会稳固了在王府里正妃的地位,便是要他霍尊霆可以不爱她,但是不能不敬她。 这么一路想来,骁王倒是有几分佩服这位程将军了。如此的工于心计,招招都是要人命的毒招,若是将这些个心眼俱是用来排兵布阵,还真是说不定比他的燕儿还要强上几分……可惜都是用来做这些个旁门左道了! 这样的女子……她也是该是时候…… 想到这,骁王慢慢收起满脸的杀气,翻身上马,疾驰出了矮山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一桩桩一件件最后都是要弄得明明白白! 彼时,白露山的宣鸣最近也是觉察到了大齐与胡戎两边风平浪静,有议和的迹象,于是便暗自涌动,挑唆着两边的事端。现在唯有加紧议和,腾出手来再灭了白露山贼心不死的余孽。 若是想要胡戎变得安生便是要给他们一线生机。骁王查遍了地图。虽然同往大齐的边境更加便捷,但是只要胡戎肯迁徙到尹连山以北的地区,那里水源广布,更适合繁衍游牧,但是因着尹连山地势险峻无路,不易于迁徙,胡戎自然是就近而舍远,频繁进犯大齐边境,妄想获得丰沃肥美的土地。 飞燕当初听了骁王的分析,沉吟良久,问道:“为何不开凿山路,使尹连山往来便利,这样一来,胡戎北迁,边境自然也就可以恢复太平了。” 这样的思路倒是给了骁王一些灵感,他给京城的工部修书,询问修路的可行性。同时也准备定下议和的日子。 可就在这时,胡戎的内部发生的变故。犬哈公主遇袭,身受重伤! 原来犬哈公主遇袭。胡戎分支众多,而势力最大的有五支,一支是犬哈公主这支,还有一支是犬哈公主的叔父统帅的狄萩部落。犬哈公主的叔父希望他的儿子迎娶犬哈,来个亲上加亲。要知道胡戎不似中原风气,同姓通婚,甚至兄妹通婚的比比皆是,都是值得族人称道的佳话,因为这意味着一家人不必分割财产,马牛羊与帐篷俱是在一处。 犬哈公主的父亲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死后他儿子就可以统领两支,实力强过其它三支,成为胡戎的共主。 犬哈公主的嗜好是收集美男,而他这位堂兄肥头大耳,又矮又胖,远看活像个黑皮长须的番薯,自然是万万入不了犬哈公主的眼。犬哈公主不但拒绝了叔父的提婚,还将使者扒光了衣服,削去了鼻子,赶出犬哈部落。 在胡戎,这便是奇耻大辱了。于是,他的堂哥葛哈趁着犬哈新败之际,悄悄带着部落人马赶到附近,偷袭了犬哈部落。 犬哈部落被骁王连番大败后损失惨重,士气低落,面对锐气正盛的狄萩部落抵抗不住,四散奔逃,犬哈公主则被狄萩紧紧追赶。 骁王沉思片刻,命令肖青帅着一支精锐营救犬哈公主。 在探马的指引下,肖青率军疾驰了半夜,天色将明时赶到了一处山谷,犬哈公主正被围困在里面。 肖青命士兵给战马喂草,吃下干粮,休息了一个时辰,待精力尽复后,突然从狄萩的后面杀出。 围困的犬哈部落见有救兵,从山谷里反杀出来。狄萩部落经过一夜的追逐和交战,本就人困马乏,如何敌得过骁王这支虎狼之师,坚持了片刻后就溃散而去。 肖青带兵追杀了一阵,方才收兵。却发现犬哈公主腹部中了一箭。他连忙将公主拽上了马,揽着她一起回了齐军大营。 依着众位将士的意思,这蛮族的婆娘倒是不用救,直接扒了衣服,吊死在大营便好了,可是骁王沉吟了一会,下令军医一定要救下这蛮族公主。 162||8.31 幸好那一箭并没有伤及要害,等到犬哈公主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在大齐的军营里也是一惊。 她只记得自己被一支流箭射中,就在坠马的那一刻,一个年轻的大齐将军一把将她揽住……犬哈的大眼下一刻一下便看到了正走入营帐的肖青。 只那一瞬间,蛮族公主的一双大眼便是不再停转了,直直望向了人高马大的肖青将军。 虽然这男子并没有骁王的俊美与那白露山“军师”阴柔之美,可是她现在还是清楚地记得他一把将自己揽入怀里时,那宽阔有力的胸膛,还有及时招架出侵袭而来的敌军的英姿……这样一番生死之劫后,肖青那中原男子典型的健美挺鼻,看上去便有俊帅了足足十分。 虽然是刚刚情形,可是犬哈还是哑着嗓子,扬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若是有骁王或者飞燕在,一定会叮嘱着这位大齐良将,有些女子的话,是万万搭不得腔的……可惜此间医帐无这高瞻远瞩之人,“肖青”二字便是这般掷地有声地砸进了犬哈公主的耳朵。 犬哈公主倒在床榻上低声重复了一遍,便微微笑道:“好,我记下了!” 那平日里骁勇彪悍不亚于男子的蛮族公主,因着失血过多此时瘫软在了病榻上,那微微的一笑,倒是平添了花儿在风中轻摆之感,倒是让肖青微微一晃神,便是微一抱拳:“还请公主多加养伤,骁王过两日要与公主面议议和之事,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犬哈公主依然在笑,发白的嘴唇里微微露出了尖尖的犬牙,闪着犀利的寒光,暴露出这到底是拥有狼的野性的草原女子:“眼下我最关心的不是议和,而是骁王可有诚意助犬哈一臂之力,整顿下胡戎内部的叛党?” 胡戎经此一战,内斗损耗实力大伤。 那犬哈毕竟要替自己部族的民众考量,不能一味的穷兵黩武,之前趁着大齐天灾,便是铤而走险进犯边境,可是如今与骁王率领的齐军交手了几次,却是隐隐感到了敌手的骁勇难缠,自然也是心内知道占不得什么便宜的。但是如果能联合骁王巩固自己在漠北胡戎部族的地位,同时在借机谈判扩充疆土,便是再好不过的的,若是说犬哈先前好有疑虑的话,现在已经全无顾忌了。 可是骁王那一边,心内也是转起了别的主意。骁王原本打算先助胡戎迁徙别处,现在却有了一个更好的去处——白露山。 这样已经准备发往工部的折子就可以撤掉了,而且也可以同化胡戎,为日后实施以夷制夷做了后手。 召见犬哈公主那日,骁王高坐在帅帐的王座之上,顶盔掼甲的将军们,一个个威武地站立在两旁,紧盯着门口的女子。肃穆萧杀的气氛中,一道道或探究或鄙夷或审视的眼神注视下,胆子小的怕是早就腿肚子转筋了。 犬哈公主虽然箭伤未愈,却是昂首挺胸地走进了骁王的帅帐,看起来没有一丝部落败亡的颓败和彷徨。 扫视了两边将军一眼,又将目光停留在一身戎装甚是威武的肖青的脸上一会,最后把目光投射到王座上的骁王,语带轻佻地说道:“数年前,初识骁王,几乎惊为天人,但也发现跟随者俱是姿色平庸之辈。今次再见骁王,虽然骁王风采依旧如昔,可这账内之人却是在美貌上大大增色了几分。” 这话却是让两旁的将军们立刻瞪圆了双眼,因着不知道这犬哈公主调戏的是哪一个,有几个便忍不住低声怒骂起来。 骁王冷冷地瞧了一眼那几个将军,他们立时闭口不语。 今日双方相商联合之事,骁王特意摆出这个阵势便是要她知道如今的情势非她所能主导,打压下她的气焰,免得她那胡戎贪财的本性发作,在那胡搅蛮缠,一味争夺利益。见她又是犯了调戏美男的癖好,也懒得跟她搅合,便开门见山地说道:“犬哈公主,今日召你来便是商量一起攻打白露山之事。 犬哈公主深知胡戎部落现在真的到了生死关头,败给骁王还没什么关系,大不了他们退回去便是。但是败给了同族的狄萩,不但从此失了世居的部落之地,更会被狄萩吞并,现在唯一的援兵就是骁王了,所以她便趁机也是要顺坡下驴,只是到了争取部落利益之时,她也是毫不手软。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终于达成协议,胡戎帮助骁王攻打白露山,而骁王将白露山送给胡戎做安身之所。 出了营帐的时候,那窦勇倒是跟肖青挤眉弄眼了:“行啊!肖老弟,倒是不用去南疆的伯夷族当女婿了,这北方的小娘们也是够味,方才进账的时候怎么总是跟你挤眉弄眼的?说!可是背地里跟她结了什么勾当?借着给她看伤时,偷偷摸了□□不成?” 着军营里呆闷得久了,将士们都是图个嘴上痛快,得了机会,自然是要好好地捉弄着兄弟一番。 恰好训完了大头兵的柴进也走了过来,因为当初护送侧妃来北疆,可是半路遇险,见识过这犬哈公主的厉害的。听到了窦勇挤眉弄眼指着远处的犬哈的背影,拿着肖青逗趣。便是摇了摇头,一脸同情地说:‘肖将军,可得擦亮眼儿,那婆娘可是要讨了个能按进被窝里的,就那位……你还没进去了,就能把你卸成块……” 说着又一摇脑袋:“老子宁可讨不到,都不带要这样的……” 肖青被他俩挤兑的得脸色青白,哼了一声,便自将走开了。 平定了犬戎内部的叛乱,并不是什么难事。期间大齐的密探发现了白露山有人与狄萩部秘密接触。当犬哈得知这一消息后,心内更是气炸,对于骁王的提议更是毫无异议。 浴血归来,夹杂着万钧怒火的犬哈公主在肖青率部协助下,轻而易举地便突袭了狄萩大营,当着狄萩部族的面签字斩下了她的叔父还有堂兄的首级。 胡戎一直信奉着强者生存的残酷法则,虽然乃是血亲相残,可是在胡戎的眼中看来却是天经地义之事。至此,犬哈终于统一的胡部,一路向白露山挺进。 听闻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宣鸣正在饮茶。他所驻营的地方有一处温泉,他命人引来却不是为了沐浴,而是在自己暂居的木屋之外,用热泉围了一处暖棚,种上几株素雅的竹子,这样的青翠疏影在北方可是少见。更何况此地乃是前营暂居之所。 白露山的将士见此情形,莫不是心内有些疑虑,种上这排竹子何用?可是能遮挡住刀剑?宣鸣却是微微一笑,问了问正跪在书案边津津有味地看书的萱草,你说那屋门口的绿影何用? 萱草这几日读的乃是《世说新语》,恰好看到王徽之这一段。这位王羲之的五子虽于公务无所建树,可是那股子风雅士族高傲放诞不羁的性情,却是很投了萱草的脾气。 听主子由此一问,便是看着那些个竹子,摇头晃脑学了王徽之的模样道:“何可一日无此君?” 然后便眼睛晶亮地又补充道:“晋王,您生得这般好看,山川土石,一经顾盼,咸自生色,况此君哉!便是要有些绿色疏影,日日相对,结出草木情谊,枝叶脉络都通灵了人气,才好配上主子的空灵悠扬的琴声!” 宣鸣闻言清扬起了形状好看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用毛笔头轻轻敲了敲萱草的小脑袋,这满山的男女将卒,也唯有这个脑筋不大灵光的丫头能满嘴扯出这么些个风雅高洁之气。 “这阵前杀敌之所,却这般服用风雅,你不觉得不合时宜吗?“他低下头,继续用手里的画笔勾勒着线条,轻声问道。 萱草挪动了下肉肉的小屁股,继续支着小脸在一旁看她的闲书,童言童语地道:“您这般的人物,出现在一群打打杀杀的人里,本就够不合时宜了,便是再添些不合时宜的,有能唐突到哪里去?” 宣鸣的美目微垂,长睫微微翘起,笑道:“那小萱草认为本王应该是在何处? 萱草被这一问,倒是生出了些许的感慨:“天上的飞鸟,地上的游鱼,土里的田鼠,都是生下来便是知道自己该在何处,只单单是人最奇怪,哪里不自在便是强留在哪里,不舒服,不自在,却又是有了那么多的情不得已,萱草也不知晋王该在哪里,可是这里让晋王不舒服,萱草也不自在……” 这番无心的浑话却是包含了众人的可悲真谛,实在不像出至一个十来岁女童之口,宣鸣的目光变得犀利,慢慢地转向一旁看书的女孩道:“哦,你是从哪里看出本王留在这乃是情非得已?” 萱草眨巴了下眼,圆润可爱的小脸撑在了书案上,蠕动着粉嫩的嘴唇道:“为何晋王的心事要来问萱草?白露山的那些兵卒抓来了胡戎的部族的妇孺,在胡戎的男囚面前屠戮了取乐,然后再把那些男囚坑杀……晋王您不喜欢,所以那日回来晚饭都没有食得太多。阿与夫人三天两头地来寻您,您也不喜欢,只要是她触碰过的衣服,您就再也没有穿上身去……而且白露山上的吃食太差,见天的见不到几块整齐的肉菜,只要那舌头还未被大营胡厨子的辣椒油给辣死的,必定都不爱这里……” 宣鸣的凤眼此时微微上挑了,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只知道一逞强口舌之欲的小女娃竟然是个察言观色的各种好手,而自己无意宣泄出来的情绪,竟然是被她尽是瞧在了眼底。 想到这,宣鸣不由得心中杀机微动…… 恰在这时,萱草突然一拍脑门道:‘啊呀,差点忘了!“说完便是急匆匆地跑出了营帐,不一会,便是兴冲冲地举着一个托盘回来了,只见上面摆放着几截切开的竹节,里面塞了米饭青豆还有炒好的当地的腌咸肉,在蒸锅里蒸煮得熟了,才被萱草用长筷子夹出来,端来给晋王尝鲜了。 白嫩嫩的小手,虽然被连烫了几次,可是那两只大眼可是满是晶亮地用筷子拨出里面混着竹香肉味的米饭,此时满营帐里再也没有比吃更天大的事情了。 宣鸣冷着凤眼长睫,看着这个一派天真气息的女童,不知为何又是想起了先前在九曲山的山洞里,她忍着肚饿,给自己剥着块茎的情形…… 就算萱草献宝似的递来剥出的竹筒饭,他也没有伸手去接。 萱草倒是习惯了自家主子的挑食,不过一般晋王不吃的,就以为着她可以大快朵颐了。想到这,那大眼便是含情脉脉地看着点缀在米饭与青豆间的大块腌肉,准备端到一边将它亲切地咀嚼一番…… 可就在此时,宣鸣突然伸手大力掀翻了那盘子,喷香的米饭顿时全倒扣在了地上。萱草有些傻眼,压根不知道晋王为何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可是看他那阴柔的脸上,倒是并无太多的震怒之色。 他也是静默了一会,淡淡地说:“你可是偷挖了我栽种的竹子,做了这竹筒饭?” 萱草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尽量缩成不起眼儿的一小团,怯怯地点了点头。 宣鸣复又拿起了笔,接着道:“那院门口的竹子不是凡物,枝干叶子里都是有些毒性,若是贪嘴误服,本王也救不得你……将些竹筒饭尽埋了吧,以后不要再碰这些竹子了。” 竹子乃君子,而他宣鸣却早已不是那个懂得赏竹之人了,他的心肠若是能与绿竹相通,只怕也如这木屋前的毒竹一般,枝枝蔓蔓皆是要人命。 ……倒是可惜了这女娃那番善意的风雅之解了。 接着他又淡淡地道:“以后若是有人与你打听本王的饮食起居,莫要妄言一句,如若是口无忌惮,莫怪本王学了那日惩处胡戎妇孺的法子,割下你的舌头!” 1631 自从宣鸣说了这一句后,便再也没看到萱草时常吐着小舌的俏皮模样。每次自己望向她时,都能看见她紧绷着小脸,红润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脸警惕地望着她,生怕下一刻自己被拖了出去切了舌头。 宣鸣自然是知道自己那日之言吓到了这个女娃,不过这般模样倒是正中下怀,总是好过她口无遮拦地对外面的人说起自己的琐事。 最起码昨日她便做得甚是得体,在大营里被那阿与的贴身侍女叫去,然后被问着晋王平时喜欢吃什么,却是不发一语。阿与本来是要走些捷径,问了晋王的喜好后,亲手做些小食送去,却不曾想晋王身旁的这个小侍女却是实嘴的葫芦,怎么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气得阿与身边的侍女扬手一嘴巴,便打在了萱草柔嫩的脸颊上。要不是侍卫邱天来寻萱草回去给晋王换洗衣服,不知还要受得什么折辱。 宣鸣想到这,微微看了一眼萱草那微微有些红肿的脸颊,突然觉得那红痕甚是刺眼,尤其是萱草肌肤娇嫩,竟是显得那红痕有些触目惊心之感了。 宣鸣放下手里的书,从一旁的小书架上取下了一个小瓷盒,便将萱草叫了过来,拧开小瓷盒,用一裁纸府小银刀调了些清凉微绿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了萱草红肿的脸颊上。 冰凉的刀面在脸颊上轻轻游曳,本来就有些赌气的萱草此时更是一动不动,大眼儿拼命往下瞧着,小小嘴唇更是紧紧缩在了嘴巴了,只觉得若是能将舌头吞进肚内才最是保靠…… 结果没等涂抹得均匀了,萱草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偏偏哭得也是怪招人怜爱的,也不用出声,抿着小嘴儿,便是任着大颗的眼泪一路滚落下来,砸在银刀的刀面上,泪花四溅。 望着那哭得水汪汪的婆娑大眼儿,宣鸣感觉快是忍不住心内涌起的笑意了,可嘴上依然淡淡地说:“再哭那鼻涕便要流到刀面上了,到时便要抹你一脸……” 这一句太过残忍,堪比压住小女娃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不但如此,还一把抱住了宣鸣,不管不顾地在他那雪白的纱衣上磨蹭起了满脸的眼泪:“晋王,你干嘛老这么凶萱草,若是不好了,萱草会改,会改……” 宣鸣难得的善心偶发,方才纯粹是洁癖使然,不想手指沾到黏腻的药膏,便顺手拿起了没有开刃的小银刀,没想到却让这女娃情绪崩塌,连汤带水地一同全滚入了自己的怀里。 晋王有心变脸,可惜萱草已经哭得淋漓尽致,哪里肯看你现在脸色是几何! 宣鸣深吸了口气,低头看着已经拱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了他的腰身的女娃,沉声道:“大胆,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哪个丫鬟跟你一般,说抱人便抱人的?” 可是这样的冷声还是呵斥不住萱草的悲切声。她实在是受了太多的委屈,现在在这到处都是陌生的环境里孤苦无依地醒来,尽忘了自己是谁,接着又整日干着自己一天都不熟识的粗活,好不容易适应了下来,做事不再出错,主子也是生得养眼和顺,原以为着便是能顺当些,谁知道,却是不知因为自己说了什么错话,惹得晋王不高兴,竟是要用割舌头吓唬自己。最后又是被阿与夫人的侍女掌了嘴……挨打的那一刻,她真是拼劲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站起来去咬那侍女,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生平这般的屈辱却似乎是从来没有经受过的,直到现在,每每回想起这一幕,心里还是难过的不得了……难道她萱草真是这么惹人厌?所以自己先前的家人也没有来寻过自己,主子厌恶着自己,别人更是可以对自己非打即骂,她真是希望自己能随心所欲,离开这个她半点也不稀罕的境地…… 宣鸣呵斥完毕后,看着女娃抽动得更加厉害的小小肩膀,感觉自己的胸前的衣襟已经是被那热泪浸染了,热烫得透过内衣,让自己的心也是莫名一悸,这女娃那日说出了一句“人都是自找不自在的”,可见她虽是女娃心内却是极是向往着无拘无束,倒是难得有些魏晋豪士之气,这样不俗的心气儿却是在这白露山上成了一名低贱的丫鬟,怎一个造化弄人? 一只飞鸟,却要生硬地收起翅膀,过起田鼠昏暗不见天日的生活。更好比他从堂堂的皇子变成今日天下通缉的反贼,这都是前尘决然想不到的。 这么一来倒是生出些许同病相怜之感,养了这么个小东西在身边,倒是给早已经变得麻木冰冷的日子增添了些许的趣意。她是无害的,偶尔虽然也是要亮一亮粉嫩的脚爪,但是也只是带了些许的瘙痒,不值一提,这几日看着她一直绷脸,倒是分外想念起那团团小脸上明朗灿烂的微笑…… 想到这,宣鸣收起原本想将她扯起扔出的念头,缓缓地抬起了手,迟疑了一下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她梳在头顶的两只小发髻道:“再哭,就把你送到阿与夫人那做侍女……” 这一句果然是比雷霆万钧还要管用,萱草急急止住了呜咽了一半的声音,乌黑的眼睛浸在泪花里,红着鼻头哽咽着说:“萱草乖,萱草不离开晋王……” 这模样倒是像个小妹妹在跟兄长撒娇一般……宣鸣自小冷情,从来没有过跟宣家其他弟妹亲近的时候,可是此时看着这泪娃娃的模样,倒是生出了几分兄长般的柔肠,突然伸手捏了捏她像糯米团一般柔嫩的小脸颊,生生又是害得女娃挤出了几滴眼泪,才是有些依依不舍的收了手,看着偷偷拽着自己的长袍抹眼泪。 “去,替本王再拿件衣服来……” 萱草有些怯怯地看着晋王湿透了前胸,连忙站起来,咚咚咚跑到一旁的大衣箱前,站在矮木凳上,打开衣箱盖,半个身子探了进去,翻找了一会,又找出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出来。晋王的虽然不太讲究吃食,可是饮茶起居及贴身的小物都是十分的精致,很多的东西,萱草直觉便是觉得都是极好的物件。 他跟白露山上的那些个草莽都不同的,可是为什么不同,萱草也不知道。 自己闯了祸,便是要更加殷勤地伺候主子了。宣鸣的模样好看,身形虽然看着纤瘦,却是一身紧实的肌肉,当衣衫半解时,乌黑如缎的长发便一路垂挂在宽阔而线条优美的后背上,那后背光滑而雪白的肌肤因着动作,而不断凸显出分明的肌理,隐隐让人体会到虽然这肌肤雪白,却绝对是个习武人的健美体魄,这番的美景,想必世间也是没有几个人能亲眼得见的吧? 萱草撑着衣服愣愣地看着,还没有去红的眼儿这下瞪得倒是大大的,宣鸣只能转身伸手又去掐她的脸:“又在发什么愣?” 小女娃也是到了知羞耻的年纪,自然不能说自己被主子的美色一时间迷得直了眼儿,便是赶紧地替主子换了衣服,系好了搭带还有腰带。 按着惯例,被外人弄脏了衣服,宣鸣是绝对不会再要了,甚至都容不得改作他途,一般都是扔到木屋后的小灶里焚烧了事的。 可是当萱草将那沾满了泪水的衣服拿起准备抱出屋外时,宣鸣却淡淡地说:“这件衣服用的雪柔蚕丝,丝线的针脚也够密,你用温水洗净后,抱去给杂事营缝补的婆子,让她替你改一身合身的罗裙吧……” 这几日萱草偷吃的各种鱼肉,总算没有白入肚子,小丫头明显又长了个子,原先的肥裤子吊了起来,露出了一圈雪白的脚脖子。有那么几次,他无意中瞟见一些个年轻的少年守卫,总是有意无意地望着萱草可爱的小脸……还有露出的那一圈白嫩的脚脖,那有些露骨的眼神,让人很难生出愉悦之心来。 这个丫头……长得再大些,便是要越发的勾人了。 宣鸣望着那抱着衣服欢天喜地地出门去改衣的小女娃,犹自想着…… 又过了几天,因着阿与身边一个侍女无意中站在了正在商议秘事的军帐前,被巡查的士兵发现,拖到了晋王与几名大将的面前。 面对偷听军机,乃是细作的指控,那侍女百口莫辩,直说自己是冤枉的……可是当她眼望着邱天,准备说出乃是他将她叫来时,,却早已经被一旁时侍卫用破布堵了嘴,拖了出去,打了十大军棍。 阿与闻讯赶来,看着宣鸣难得阴沉的眉眼,自然也不会替那侍女求情,为了彰显自己的乃是公私分明的主子,当得这白露山女当家的名号,便是张嘴将那侍女贬进了白露山的红帐里。 当天夜里,听说这红帐来了新的货色,那些个饥渴的兵卒便都趋之若鹜,结果天还未亮,被折磨了一宿的侍女吞了一个兵卒扔来的嫖资碎银,就这么自尽坠银而亡。 这消息在白露山的婆娘嘴里传的很快。都是在小声地议论这这个平日仗着阿与夫人的名头,总是跋扈骄横的侍女如何一夜之间名节不保,命丧黄泉的。 小萱草坐在缝衣服的婆子身边,正眼巴巴地等着新衣出炉呢。 这布料实在的金贵的,那婆子拿到手里问明是宣王赏赐给这小丫头的,自然是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替萱草量身裁剪。又精心缝补,还在盖好的小罗裙的裙摆处缝了一朵小小的茉莉花,淡黄的花蕊很是惹人垂爱,穿在身上来回走动时,便是让小小的茉莉花在鞋子上来回的摆动。 那婆子也是做事要样子的,一看萱草的那两只漏脚趾的破草鞋,与那罗裙实在是不搭,便将给自己女儿做好的一双棉布纳花的小鞋子拿来,让萱草换上,等到这一身衣服尽是搭配了整齐,这身雪白的衣裙倒是更是衬得这女娃的可爱了。 就连制衣的婆子们也连连赞叹:“哪里像侍女,分明就是个大家的千金……” 164||8.31| 萱草被婆子说得脸颊微红,兴冲冲地穿着新改好的罗裙,准备叫主子过一过眼。可是当跑回到木屋内时,却发现宣鸣的人已经不在了。 一问才知,前线吃紧,大齐与胡戎的联军攻过来了,而晋王宣鸣已经上前线指挥了。 她兴味阑珊地走进了木屋一旁的小厨房,抓起折扇去扇着那炉上炖的鸡汤,眼角的余光自然是扫到了院子前的那几棵翠竹上,这一看不禁一愣,那原本已接长得很是茂密的竹子,不知为何,竟然被人连根拔起了几株,变得有些稀疏了。 萱草顿时有些心内不安了,她记得晋王说过,这竹子的枝叶皆是有毒的,若是被人砍了去乱用,出了人命可如何是好? 可是四下一问,却听到那院里的杂役说,是晋王命人挖的竹子,至于作何他用,却是不得而知了。 萱草呆愣愣地看着竹下石土被翻开了痕迹,心内隐隐闪过一丝不安…… 骁王秉承着速战速决的念头,是决心将这白露山连根拔起的。是以,胡戎整顿完毕后,便率领联军夹击了过来。 在临出发前,他又去见了飞燕,却发现平日无论他要经历怎样的恶战时,总是一脸浅笑与他宽心的佳人,此时却是眉宇间微微有些郁色。 骁王明白飞燕的心事为何。因为他要攻打的不是别处,而是白露山——这个飞燕为之劳心劳肺,殚精竭虑的地方。 想必那山上的将士都是有些飞燕相熟的,虽然樊景现在已经不在世上,可是叫她看着自己亲手奠定的基业毁于一旦,心内的滋味自然是不能言表的。 明白飞燕所忧,骁王却是不能说出任何担保宽慰之言,毕竟刀剑无情,若是白露山的将众能顺应大势,不负隅顽抗,那他定然能善待降将,让他们都能解甲归田,体面还乡。可是倘若白露山受了宣鸣的一力挑唆,定要顽抗到底,必定是少不得血流成河…… 所以骁王既然不能保证什么,干脆一直都不说,毕竟现在她毕竟不再是白露山的诸葛书生,而是他骁王的爱妃,身份的改变,势必是有所取舍。骁王不想让飞燕为难,便是干脆让她置身事外,连只言片语都是不要听了。 当骁王出了村落后,飞燕静坐在屋内,默默地吐了口气。如今天下大势已定,本来白露山也是有意归降与大齐,樊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便是说明山上的众位将士们已经凸显了疲意,想要得以喘息。 可是如今因为樊景之死亡,再次激起了山上将士们的心内对大齐的怨恨与抵触,再加上有晋王宣鸣的别有用心、推波助澜,竟然是再起了反齐的怒火。 应该如何处置……飞燕心知自己都是不能问的。而且……最让她牵心的其实更是骁王的安危。 同宣鸣的几次交手,皆是证明了此人阴险狡诈,不走寻常之路,此次这人又是手握兵权,更是如虎添翼,若是骁王…… 飞燕轻抚着自己现在还是平缓的腹部,现在她竟是一时不敢去想象若是骁王不在,竟会是怎样。 这样的反复纠结,最后与他分别时,竟是没有来得及说得上些许的体己话…… 古语云:先礼后兵!讨伐白露山总是要有个能立得住的名头! 骁王发出文书给白露山,大意是前梁余孽宣鸣如今便躲藏在白露山上,念在尔等乃是被人蒙蔽,不知其真实身份,只要将前梁余孽交出,吾便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否则便以叛逆论处。 宣鸣在白露山上的身份,除了几个近身的将领随侍外,一向不为人知,因着顶了诸葛书生的名头,很多下层的官兵并不知他乃是前朝的皇子。 说实在了,大齐平定天下太久,便是真有那死心负隅顽抗,妄想匡扶着前梁光辉的,也是极少的一部分了,大部分的将士莫不是习惯了原来白露山自成一系,偏居一隅,占山为王的潇洒既不用纳税,还三五不时地可以扫荡一圈四周的蛮夷,近几年这样的日子还算是安闲自在的。 所以,白露山上收到信件后自然是群情激奋,认为骁王见定北侯新亡,起了歹心,为吞并白露山而寻的借口罢了!在宣鸣的刻意地鼓动下,群情激愤,准备给昔日的败将骁王来一次狠狠地教训! 骁王收到白露山言辞激烈的回信后,随手丢到一边,继续研究白露山的地形。 五天后,犬哈公主整顿好部落,过来与骁王汇合。骁王统领着大齐和胡戎的联军向白露山进发。 宣鸣从骁王来信后,便一直进行着大战的准备。听到探马来报骁王和胡戎的联军已经开始向白露山移动,便命令最拥护自己的胡杨,赵力两位将军按找他吩咐的策略进攻联军。 而犬哈公主则想要拔得头筹,一路甚是有些求快。这一日,她率领部落战士正在向白露山进发,走在一处山坡下。山坡后突然冒出一股白露山兵众,居高临下便是一阵齐射,数十个部落战士被射死射伤。犬哈公主大怒,带着战士顶着箭雨向坡顶冲去。 白露山的兵众射了几轮箭后便转身逃去。犬哈公主率着部落战士一路追杀过去。追赶中,几个部落战士一脚踏地,就感到脚下一软,轰隆一声地面下陷,露出一个大坑来,几个部落士兵一起翻滚着坠入坑中。接着轰隆声接连响起,不断有部落战士摔落进地坑中。 犬哈公主连忙喝令胡戎战士停下,救助掉落进坑中的部众。面前一片却是布满了净坑脏坑梅花坑。净坑是没有什么东西的,人掉下去会骨折受伤;脏坑里面布满了石灰,人掉落进去,石灰扑起,飞的满头满脸,有的眼睛被烫瞎,有的被憋死或口鼻烫坏;梅花坑里插满了枪尖,人落进去便被洞穿。一时间死者的惨叫声,伤者的哀嚎声,亲友的悲鸣声笼罩在这片战场的上空。 犬哈公主又是愤怒又是心疼,脸色铁青,指挥着部落战士救助那些搭救起的伤者。 尚未远离的胡杨将军在远处的半山上看到胡戎士兵的惨状也是不寒而栗。他没有想到这些陷坑有如斯恐怖的威力,想到临行前宣鸣单独教他如何挖掘布置这些恶毒的陷阱时那一脸的云淡风轻,他的后背便有些发麻。 胡戎部落战士掉落进脏坑的最是凄惨,救上来时是满嘴的生石灰,战士连忙用水冲洗,但是生石灰遇水则沸,生生地把人烧死。犬哈公主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陷阱,更不知如何解救。只得全军停在原地,派人急速向骁王求救。 骁王皱眉心里暗暗恼火这犬哈公主将他再三叮嘱迟行军的命令当做耳旁风,可是心内却是知道,那胡戎的锐气还在,倒是借了白露山的力量杀一杀她的威风也好。 收到了犬哈的求救信后,只命令准备大量的油提供给先锋胡戎部落,同时各营也要备足。 果然用油冲洗生石灰便不会烧坏眼睛喉咙。犬哈公主此后不敢快速行军,生怕再有人落入陷阱,必要探查清楚后再行军。胡杨依然射箭骚扰,不时有部落战士中箭摔倒,犬哈公主虽然恨得银牙都要咬碎,但担心追击胡杨时又落入陷阱,只能命令严加防范,行军速度大大减慢,本该二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五日才来到白露山。 不过随后,却是骁王的联军反客为主,说实在的,宣鸣的这些伎俩阴毒,却是当年那诸葛女军师玩剩下的了,若说骁王在那几年间学了些什么,便是对白露山附近的一草一木都是无比的熟悉,这都要拜那在矮山村里养胎的美娇娘的赐教,当骁王的大批部队赶到后,几次挫败了白露山的埋伏夹击,打了几场漂亮的翻身仗。 这几日,前方的捷报频传,飞燕也是耳闻骁王打了几场漂亮的围歼战后,便自安下心来。骁王采用的拖敌战术虽然耗时,却是可以将双方的阵亡降得到了最低,其内里的良苦用心,熟谙兵法的飞燕怎么会不知? 虽然战事频繁,无暇飞鸽传情,可是良人的体贴依然一如当年二人对峙之时。 只是那时她尚不知,敌营帅帐里竟是有人彻夜难眠,对着自己的画影相思成灾…… 想到了甜蜜处,不禁微微含笑。飞燕发呆了良久,宝珠也是不敢出言惊到了侧妃,便是悄悄将备好的安胎茶放在了小几之上,等着凉一凉再饮。 她们居住的乃是矮山村的村中,地势较高,站在院中,可以一路遥望到村头。就在宝珠出了房门之际,无意中一抬眼,便看见有一队车马向村中驶来。可惜还未接近村口,便被一对骁王派下的精兵拦截了下来。 宝珠连忙回身告知侧妃知晓。 尉迟飞燕披着一袭白色的轻裘,朝着村口的方向一望,便是立刻看出了那车马上的旗帜颜色……倒是骁王府的标记。 能打着骁王府的名头却又被侍卫拦截下来的是何人,飞燕立刻心下雪亮。这个程无双还是有些本事的竟然是寻到了这里来了! 此时在村口的的确是程无双。 原本心内存疑,可是现在看着矮山村四下戒备森严的样子,却是不能不信了。 骁王还真是拿那个女人当宝! 她原本以为,骁王是厌恶女子太过能干而排斥着自己,只喜那狐媚一类的弱质女流,可是哪里曾想,那尉迟飞燕竟然是昔日白露山的女贼首! 程无双当初从“他”的口中惊闻这一秘闻时,也是心内一惊有些不敢置信,可是回头细细捋了一边,却是觉得身为前朝猛将尉迟德的女儿,这个尉迟氏若是真有些统兵的才能也是不足为惧。 若是骁王因着这一点而爱那尉迟氏,便是更应该爱着自己才是!毕竟她程无双不光是会统管兵马,便是找朝堂之上也是能做到审时度势,绝对是能当得起他的贤内助! 165.31 士兵阻拦着不让程无双的马车过去,她倒是没有多坚持,只是守在了一旁看着一辆配送物资的马匹经过了她的马车旁,一路驶进了矮山村里,马车的一角,是一筐罩着轻纱的颜色发翠的南山梨枣。 此物虽然是枣,可是个头却有一个鸭梨那么大,因着在南山一处温泉之乡的梨树上产出的,所以物以稀为贵,此物有平缓妊娠呕吐的功效,历朝都是宫中给怀有龙种的贵人们消食健脾的贡品。 而现在这稀罕的果子却是出现这北方的边陲小村,骁王这般大费周章地弄来这果子是为何人,答案不言自明! 程无双微微眯起了眼儿,一阵冷笑,手脚倒是快的,借着来北地给骁王画图样的功夫,竟然是怀上了骨血…… 虽未进村,可是已经打探到了自己想要知道了,程无双冷冷地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小山落,放下了帘子,对着侍卫说道:“回驿站!” 放下了轿帘们,程无双慢慢合拢着眼儿。朝堂之上,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而她走错的可是不止一步。 首先她没有料到,一向冷情的骁王竟然对一个小小侧妃用情至深到了如斯的地步,平日里的关爱自不必说,就算现在身处北疆蛮地竟然也能不远万里给她弄来消食的供果…… 其次,便是因那安庆公主惹来的事端,让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正妃在皇室,尤其是皇后那么尽失了威仪。 现在骁王已然不顾夫妻表面上的情分,待得他缓了空子出来,必定要是对着自己做一番主张的……每每想到这,程无双都后怕得直冒冷汗。 为今之计,便是要“制造”些转机,让骁王明白自己虽然先前在安庆公主的事情上犯了些许的错误,但是她还是当得“贤妻”二字,是完全可以与大齐的二殿下比肩而站的!想到这,程无双的眼底忍不住冒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白露山在骁王亲率大军压境后,战局便呈现了一边倒的趋势,白露山上众将人心惶惶,大家都是在心内忐忑的着战局的变化。 可是宣鸣却是未见丝毫的慌乱。一座木屋内,宣鸣正在仔细地把拔下的竹枝竹叶捣成碎泥,放置在瓮中。然后取出一个瓦罐,打开泥封,顿时一股浓重的腥味冲出瓦罐,弥漫在屋里。宣鸣对冲鼻的腥气似乎毫无所觉,将瓦罐轻轻抬起,一股不知是人血还是某种动物血的暗红色的血液缓缓从瓦罐中流入瓮中。 片刻之后,暗红色的血液上飘起一层薄薄的黑色液体。宣鸣戴上鹿皮手套,拿出一支小巧的竹刀,小心地将黑色液体刮到一个竹碗里,又从身旁黄金打造的箭壶中取出五只比普通箭长一倍的羽箭。 这羽箭用南海普陀岛上特产的铁木为杆,以北疆雪山上的白头雕的金翎为羽,百锻钢做的箭头,射程远,速度奇快,乃是梁朝开国皇帝重金特意打指的,专门用来射杀敌方的主帅。 数代过去,当初的一壶羽箭只余下了五根。宣鸣取下头上黑色的发钗,用钗尖在箭头顶端轻轻转动。这发钗的顶端乃是用玄铁细细打磨成的,无坚不摧。 很快,宣鸣在五只箭头上都凿了一个小洞,将黑色的液体轻轻倒入洞中,再用特制的蜡油将洞口封住。将羽箭放回箭壶。 五只长箭,箭头浸染了毒物,在余晖的照射下不寒而栗…… 白露山抵挡不住骁王,宣鸣对此并不在意,从开始他便知道这个结果。 骁王是何人?那是个替大齐霍允征讨了大半江山的一代帅才!若是与他在军法战阵里较量,想要拔得头筹实在是有些太难了。 不过,他唯一在意的是骁王是否会出现在白露山前,所以在之前才设下重重埋伏,让犬哈等人频频遇险,终于引来了骁王亲阵。 他的计划一点点变成现实,只待自己用这大梁开国盛世时的利器结束骁王,给大齐皇室以重创,而骁王的手下再暴怒下血洗白露山,白露山的一切就都结束了——打着大梁的旗号,却是满足了白露山上苟且偷安之之人占山为王的野心,倒是尽湮灭了才好。 而自己留给大齐的馈赠则才刚刚开始,随着淮南,白露山和北疆的一一平定,而给老皇帝和太子强大压力的骁王也随之消失,外无势力敌对,内无宝座的竞争者,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个时,他倒要看看一直扮演着父慈子孝的皇帝和太子会如何厮杀…… 宣鸣走出木屋,对站在门口守卫的邱天说道:“将萱草带到密道口,等我回来,就离开白露山。” 小萱草有些不安地抬头看着晋王,因为方才的毒气还没有褪去,那一向白净的脸上隐隐罩了一层黑云,让这个明日里如谪仙一般的人物变得犹如刚刚从地狱深层走出的索命阎罗一般,让人心中隐隐生出了些惧意。 宣鸣来到大殿,命人敲起聚将鼓。等将军们到齐,他命令今日发起进攻,挫一挫骁王的锐气。将军们面面相觑:“现在骁王和胡戎联军连战连胜,已经打到白露山的门口了。白露山防守尚来不及,怎么能主动出击,这不是找死吗?“只是宣鸣积威已盛,无人敢出言反对。 此时骁王正在帅帐内思索如何进攻,方能减少自己和白露山的损失。肖青突然兴奋地走了进来:“殿下,白露山出兵了,正在攻打我们。” 骁王听了却是一愣。如果防守,白露山还能撑得几日,如果主动进攻,白露山必然兵败,怕是马上就要被随之攻破。 为何白露山还要主动进攻?想了一阵,不得要领,就算他们有什么算计,自己又岂惧之? 骁王披挂整齐,亲自带兵迎战白露山。 宣鸣待将军们离开大殿,立刻换上一身普通兵卒的衣服,戴上箭壶宝弓,等寨门打开,将军们率部出战时,偷偷混入士兵当中,跟着一起到了战场。 果然不出他所料,时间不大,骁王便领着齐军和胡戎联军迎战。 只是骁王身在大军之后,地处山阴之处,又是逆风而战,风力强劲,不畏惧敌军于远处偷袭。这时身在前线经常面对刀剑偷袭之人必要的警觉。 毕竟擒贼先擒王,这是谁都知晓的道理。 不过宣鸣并没有心急,为了这次偷袭,他已经是筹谋了许久,所用之毒,都是能使人癫狂暴虐而死的墨竹劲毒。虽然骁王百毒不侵,却是不一定能抵挡得住这种罕见的奇毒。 偷偷躲到一边,抬手朝着不远处的悬崖,射出了冰蚕所制成的绳索,然后利用特制的滑道,如同生出薄翼一般,飞快地滑上了悬崖。 此时战场之上,一片混乱,无人注意到战场之上凭空少了一人,而靠着冰蚕绳索,身手矫健的宣鸣很快就来到了距离骁王足足有百丈之外的半山腰。 取出宝弓和特制的羽箭,瞄准骁王。 此时他设伏的地方,距离骁王的阵前还是很远。若是普通弓箭,这样的射程是根本到达不了的。可是因着这长箭本身还带有助力的弹簧,便是将射程扩大了足足一倍。 那浸了毒汁的长箭,便是夹带着势不可挡的腥风一路朝着骁王疾驰而去…… 那箭射过来的角度太过刁钻,力道甚猛,就算是骁王及时察觉,但是也是回闪不够及时,那利箭竟然一下子将骁王的护心甲击得粉碎,虽然骁王生生靠着过人的臂力,抓住了箭尾,可是那箭头还是刺入体内足足有半指深。 当拔出了长箭时,那箭头竟然如同怪兽的小口一般,爆裂开来,里面流出的是浓墨一般的毒汁…… 当刺鼻的味道袭来时,骁王只拼尽全力,竟然翻身取了自己的长弓,凭借着惊人的眼力,竟是朝着来袭的方向狠狠地将毒箭反射了回去,正刺在了准备回撤的宣鸣的肩头…… 这一役,毫无悬念是以大齐的全面碾压而宣告胜利。可是代价却是骁王身中了罕见奇毒。 饶是骁王百毒不侵的体质,也是迅速陷入了昏迷,情况岌岌可危。 可就在这时,程无双却是换上了戎装,来到了大营阵前。骁王突然遇险,临时要有良将主持大策。程无双顶着大齐第一巾帼女将的旗号,前来替夫君盘营固镇,似乎一切都是顺风顺水。而且程老将军积威犹在,在大齐军中口碑甚佳,有许多都是他一手提拔地后生晚辈,就算肖青窦勇心有不服,可是在朝中良将再次指派之前,也唯有如此。 原是担心侧妃胎动,无人告知飞燕骁王遇险之事。可是飞燕是怎样的玲珑肚肠,几日未与骁王联系后,便隐约知道骁王那里是出了意外。 将肖青请到了矮山村后,肖青架不住这看似温柔的女子步步为营的逼问,终于吐露了实情。 飞燕闻言,整个身子往后一仰,听闻骁王陷入了昏迷后,半天脸色发白,久久不语。 肖青本是最不喜欢女子哭闹的,原以为飞燕怀有身孕,正是虚弱之时,必定是要情绪崩溃的。 可是过了老久,她问的第一句却是:“驿站距离甚远,阵前主帅生变,本是秘而不宣之事,正妃时如何赶巧,第一时间到达主营的?” 1661 肖青被飞燕问得也是着实一愣,隐约觉得此间应该是有些不妥。 “她虽然身为王妃,可是骁王因着与她心生间隙,自然不会将这军中密情告知于她,现在阵前战况紧急,而朝堂之上也是暗潮涌动……骁王如今又是陷入昏迷……” 说到这,肖青其实也是越想越后怕。这几日,骁王命他暗地里搜集了不少程老将军暗地里结党营私的罪证,而从收集的情报看,那程无双在期间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容小觑的的,因着没得骁王的命令,肖青只是碍着她顶着王妃的头衔,没有出言顶撞,加之骁王昏迷让将士们乱了主意,这才让那程无双得了空子。 可是现在被飞燕这一提醒,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已经让一条包藏祸心的毒蛇钻入了骁王的大营里。 不过此时,这个本该脆弱的后宅女子却是脸上挂着不常见的坚毅之色:“肖将军,如果你能信得过我,可否听我差遣?” 肖青望着飞燕明净的脸蛋,还有那一双闪着寒光的凤眼,再次暗暗感概着骁王的眼光,殿下深爱的女子果然不是寻常之辈!若说刚开始,肖青还对着飞燕有着诸多的防范,那么现在,肖青已经彻底对这个德才兼备的女子心服口服了。 骁王一路被打压排挤,从淮南到漠北,这个女子总是默默陪在骁王身旁,所起的作用无人能替代,却并不居功于人前,不显山露水。哪里像那个所谓程门女将,恨不得将战功抓成山鸡翎毛,好插在头顶张扬炫耀! 而现在,骁王身处水深火热之地,侧妃岂会袖手旁观?想到这,肖青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愿听侧妃差遣!” 飞燕的身体微微前倾,低语道:‘肖将军请起,你我的担子……沉重得很……” 此时的漠北大营,俨然已经是程无双的天下了。妻代夫职,将帅伉俪,简直是完美的神话。 而骁王攻下白露山的赫赫战功只需要程无双再细细地加以巩固便是天衣无缝,稳固前线的战功唾手可得。 而且她还将当初治理淮南王府,掏空家底那一套,也是尽照搬到了淮南大营,入营没有几日,便从附近的州郡抽调了她父亲的得力干将前来军营,筹谋着替代辎重,军需等重要的官职,力求全力控制漠北大营。 除了骁王的亲信如肖青和窦勇以外,还有一部分不明就里的将士却是被蒙在了鼓里,对这个所谓的王妃毕恭毕敬。 当肖青率领了卫队护送着飞燕来到大营时,程无双正在升帐议事,商讨着攻上白露山,一举端掉这个朝廷为之掣肘的患处。 当身披雪白狐裘的飞燕从马车上下来时,先前曾经见过她男装模样的将士们无不一愣。 只是换了一身贵气的狐裘罗裙,加上简单大方的发鬓式样,眼前这个女子的大家闺秀气质竟是不输给正妃程无双。 众人只当这侧妃是来探视昏迷的骁王病情,也并不在意。可是当飞燕在肖青的引领下朝着骁王所在的寝营走去时,却被从几个眼生的侍卫拦阻了下来。 “没有王妃的手谕,哪个都不准随便探视二殿下!”面对肖青的质问,那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面无表情地说道。 肖青闻言,横眉立目伸出脚来一脚,便将那两个侍卫踹了出去。身后的侍卫也一拥而上将长刀架在了那几个拦路的侍卫脖子上。 就在这时,听到了来报的程无双身着闪亮的铠甲,在几位将军簇拥下走出了营帐,脸上挂着几丝冷意走到了他们近前。 突然毫无预兆,从自己腰间抽出了长剑,直直朝着尉迟飞燕的方向砍了过去,肖青那时并不在侧妃的身旁,眼看着及时回防无力,恰好在程无双身后的窦勇眼疾手快,竟是冲上前去,徒手抓住了那剑身,换了旁人整个手掌都是要消掉的,幸好他手劲够大,及时捏住了剑身,可是程无双的下手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窦勇的手掌还是被刮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 但是肖青趁着这个机会,倒是及时回撤到了飞燕的身旁,扬声问道:“程将军,你这是为何?” 程无双早就没了在骁王面前的巧笑嫣然贤良恭顺,一脸杀气地说道:“大敌当前,殿下又身负重伤,身为后宅妾室不知安分守己,却擅闯军营,横冲直撞,真当这里还是王府的后宅,恃宠而骄行为无状吗?肖将军,我这是行驶着后宅当家主母的权力,教训不知进退的妾室,你们且退到一旁!” 这一番话语言辞凿凿,甚是铿锵有力,似乎让人无从辩驳。可是出手便袭向一个弱质女流,实在是太过心狠。 而飞燕心内也是一翻,程无双竟然是懒得再摆出一副贤妻的面容,难道……骁王他…… 拼命地用指甲扣着掌心的嫩肉,飞燕命令自己迅速镇定下来。她缓缓朝着程无双一施礼,然后开口问道:“敢问正妃现在身在军营,是以正妃的身份在申斥妾身,还是以三军主帅的身份在整顿军政?” 清亮的话音,如同被冰雪镇过的清泉让人听得耳朵微微一颤,可是那温和婉转的话语,却是透着严厉的质疑。 程无双觉得自己这辈子最痛恨的女子,就当属眼前的这个狐媚了,静待布置了许久,便是等到了眼前这个时机,怎么能不享受一下慢慢□□的快慰之感呢? 于是便冷笑问:“当家主母是如何,三军的主帅又是如何?难道这两样的身份都是整治不了你这个贱妾了吗?” 听到她稍显尖利的问话,飞燕却并不急着回答,待得她那高扬的语调在在场的每一个将军里都稍微盘旋酝酿了一会后,才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若是身为当家主母,在殿下生死未卜之际,手刃身怀六甲的妾室,乃是斩断皇室血脉,天理不容……” 听得这话,在场的将军们都是微微骚动,再抬眼去看飞燕,果然是身穿宽松裙摆,似乎有些显怀的模样。 程无双原是想着趁着飞燕未开口之际,只当是不知缘由便是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哪里想到窦勇会伸手阻拦。倒是给了这个贱人得空讨命的机会。不过程无双却不急,气定神闲地冷笑后接着道:“我道是因着什么这般放肆,便是因着怀了二殿下的骨血便是目中无人了?不要忘了,我还身为三军的主帅,如今骁王人事不醒,自然全都由我主持,你擅闯军营,本该杖责五十,念你有身孕,那就掌掴五十吧!来人!行刑!“ 说完,程无双的眉眼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清丽无比的女子。若是安稳地躲在矮山村里,倒是一时懒得去收拾她,现在反而自己闯到了兵营前,真是自寻死路!就算那肖青窦勇两个莽夫有心维护于她,可是在军法面前也是无从借口,只能袖手旁观。一会便是寻了两个手狠的,打得她气血翻涌,然后再做些手脚,想不落胎都难! 可是就在两个侍卫准备走上时,肖青却依然领着人横刀立马保护在飞燕的身前。 程无双眼睛一瞪:“大胆肖青!还不快快推到一旁!” 肖青却是木着一张脸,撇着嘴角道:“敢问程将军可是有三军的帅令,以正视听?也要让我等将士们知晓,您可是骁王钦命手持兵符,统帅三军的主帅?” 程无双没想到肖青会突然开口发难,表情不又得微微一恼。她因着得了“内线“通禀,第一时间知晓了骁王身受毒箭的消息。刚开始闻言时,也是心内一惊。她本是知道骁王百毒不侵的体质的,原先想着就算中毒也是无多大碍,顶多卧床几日,倒是正可显一显她的本事,可是没料到这毒竟是这般霸道,当她赶到时,骁王已经嘴唇青紫,一副性命垂危的样子。 程无双在初时的慌乱后,反而镇定了下来。虽然此番不是她的本意,可是这样发展也甚好!若是骁王活着,却得不到他的宠爱,与守活寡又有何异?倒不如真是成了阵前的寡妇,坐实了名头,名正言顺地得了军权,接替骁王扫得北疆平定,立下赫赫战功。 到时便是顶了骁王遗孀的名头又如何?她又不是以夫为天的后宅女子,死了丈夫便顿失魂魄!有了这样的金环罩身,她更是可以找朝堂之上大展拳脚。所以,现在她可以说是有恃无恐,倒是清减了担忧骁王之心,一心便是要稳握兵权。 可是,她想明白这一关节后,却发现那统领三军的兵符却并不在主营之中,遍寻了将领偷偷询问也是不得而知,也不知让骁王藏在何处,幸好,现在天高皇帝远,她又是早有准备,渐渐地稳握了齐军大营的主事权,就算没有兵符锦上添花也是不足为惧! 现在猛然间被肖青一问,登时有种名不正言不顺之感,不由得心内懊恼,想着过后寻了机会,倒是要除了肖青这个眼中之钉! “二殿下唯恐有奸人趁隙作歹,依然将兵符稳妥藏好,就算没有兵符,我也是皇上亲封的骁王妃,堂堂的大齐一品将军,怎么?还做不得你肖青的主了?来人!将肖青拿下!” 就在这时,飞燕清冷地开口道:“程王妃所说殿下亲藏的可是这个?”说完便从怀里掏出白玉镶嵌黄金的三寸兵符出来。 程无双眼睛微微一愣:她……怎么会有圣上亲赐的统帅三军的兵符? 167 心内还没想明白,程无双却是嘴巴先声夺人了:“大胆!竟敢偷窃兵符,该当何罪!” 飞燕不卑不亢地说:“王妃您也是先说了,是二殿下亲自藏妥了兵符,他亲自放在妾身这里,何来‘偷窃’二字?而且妾身这里还有骁王的亲笔书信……” 说完,飞燕又掏出了一封信,却是递给了程无双一旁的齐军老将魏宽。魏宽展开一看,的确是骁王的亲笔书信,言明自己若是有意外,兵符交由飞燕代为保管,由肖青窦勇从旁协助,暂时统领三军事物,见符如人! 在老将军看完后,才将书信递给了程无双。在他们传看信件时,飞燕镇定自若,半点看不出心虚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那书信乃是她伪造的。 说起伪造骁王的书信,她也算是驾轻就熟,手法越加无可挑剔了,肖青当时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后脊梁直冒冷汗,心内也是说不好这样有“内秀”的女人可是怎么驾驭才好。 程无双看着那书信,暗自咬牙,虽然看着是骁王的字迹,但是有一样她是拿定了主意的,那便是一定要层次机会紧握兵权,这是她扭转目前颓势的唯一出路了。 想到这里,她撕拉一下子便将书信撕碎:“一派胡言!大齐的兵马怎么会随意地给你这个后宅的妾室指挥?” 飞燕轻轻启唇道:“骁王用人一向是看中能力高下,难道给王妃您便合适吗?方才我入大营,看见兵卒驻守的阵势全部经过了改动,因为避寒而将靠北的兵力撤出了一半,躲入了暖帐。可是北地靠山,地势险峻,若是敌军来袭,没有足够的兵力抵达,大营被攻破便是一盏茶的功夫,这样的排兵布阵,我看并不像是二殿下的手笔……” 飞燕的这一席话,正是说中了在场几位老将的心坎里去。程无双新带来的将军许是在关内呆得安逸了,竟是忘了前线的严苛,加之攻打白露山刚刚获胜,一时松懈,竟是改变了大营的布防,只图驻守时的安逸舒适。 当改变布防时,几位老将便提出了异议,可是却被程无双认为是挑战她任命新人的权威,被生硬地驳斥了回去。如今再被飞燕提及,真是立时与骁王的老部下们产生了共鸣。 飞燕在军营里呆得时日不算短,她那一手精湛的绘制军图的技艺更是被军营里几员大将亲眼见过。就算是程无双也是没有这样胸有韬略的本事的,加之骁王对她的宠爱,将兵符交由给她暂时保管也是不无可能…… 程无双眼角一扫,便看出了几员老将心存疑虑的迹象,心知若是不立时控制住场面便是落了下风了。想到这,再懒得在言语上辩驳,只是高声说道:“来人,将肖青窦勇还有这个贱妇一并拿下!” 可是飞燕却慢慢地伸出了一只素白的手,手里执着一根竹筒,轻轻一拉,便是冒出了一缕红烟,顷刻间,仿佛四面八方传来了喊杀之声,几只骁勇的精兵不部队从飞燕所言的兵营薄弱之处攻袭而来。 因着都是肖青的精卫部队,这些个子弟兵平日里都是常年开拔的老兵痞子,负责在教场里摔人锤炼新兵的。军营里大半的将士都被他们狠狠地摔在泥地上捶打过,心内的畏惧积威已久,当这群兵大哥们突然满脸杀气地冲了进来,竟是有种又是一场演兵的错觉,一时间竟是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些个兵大哥冲破了布防,一直杀到了主营阵前。二话不说,管你是王妃,还是将军的,尽卸下了武器,被刀剑架上了脖子。 “尉迟飞燕!你个叛贼!当我不知你乃是先前的白露山的诸葛书生吗?你要干什么!竟是要谋逆造反不成!” 程无双被按倒在地,气得是破口大骂! 其他几位将军也是错愕不已,压根没有想到肖青会带人攻袭自家大营。方才的闪袭虽然只是眨眼之间,可是绝对是场以少胜多的奇战。从方才出兵的角度,进攻的节奏看都是可圈可点,其中策划者的大胆更是令人啧啧瞠目,而且……若是真的敌者来袭,大营的心脏地区轻易被攻破,负责布防的程无双真是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现在惊闻这女子竟是当年与他们对阵的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诸葛书生,登时都是一愣。窦勇虽然先前不知飞燕与肖青的计谋,可是凭借着对骁王的忠勇,和对尉迟飞燕积累的信任,,当下便是决定站在了肖青的一边。剩下的那几位将军面面相觑,心内惊异不定。 可是程无双虽然被刀剑架在了脖子上,可是脸上却并不慌乱,她一早便是料定了大营里会有不服的将士,老早便与父亲言明,紧急调拨了驻防西北的大军开拔……根据线报,过半个时辰大军便到了。有了西北大军压境,那贱妾这点子兵马算得了什么? 现在朝中的形势,万分微妙,皇帝与太子的不和已经摆在了台面之上。借着在金门关的时机,她老早便是摆明了立场,决定站在太子的一边,这是一场她稳赢不赔的豪赌。 若是太子式微,她便是扶住骁王,替皇帝开阔疆域的贤妻。若是皇帝落败,被太子逼宫,那么她便是率领大军替新任君王勤王伴驾的贤臣! 就在今晨,京中的密报已经传来,太子三日前逼宫成功!老皇帝被幽禁在了宫中,饮下了毒酒驾崩了,对外宣称齐帝暴毙,从昨儿起,宫中便开始发丧了。太子正式主力朝中,只待北疆的战事平定,再一并宣告新主登基。 从昨日起,她的心内便是起伏澎湃,新君临位,而她在北地建立奇功,一切的一切简直是顺风顺水!至于要死的骁王便是她给新君的最大的贺礼。只要手中牢牢抓住兵权,她便是大齐的下一个岿然额不倒的战神!大齐巾帼女豪的传奇将由她彻底的改写! 而现在军营里的这些莽夫们哪里知道朝堂前的暗流涌动,大齐就要变天了!而她乃是不变的中流砥柱,一会,只待她陈晓了其中的厉害,军营里这些左右摇摆的老将便知何去何从了。 如今尉迟飞燕和她的亲随都在军营之中,只要老将们一声令下,便是将这些贼子团团包围插翅难飞! 想到这里时,程无双冷笑一声,厉声道:“大家莫要听她妖言惑众,我乃身上亲封的正妃,岂会容着贱妾在头上作威?如今我父亲的西北大军已经兵临北疆,她这点子黔驴之技,何足为惧? 就在这时,程无双在听闻远处传来了西北军中特有的号角声时,放声大笑,决定宣布皇帝驾崩的消息,彻底击溃军中将士们的最后一道防线……程无双突然出其不意,攻向了制服她的侍卫,身形微扭,便挣脱了桎梏,举刀指向窦勇。 大齐的一代女将,其实还是有些本事的,那一身的武艺倒是尽得了程老将军的真传。 待得挣脱了桎梏后,程无双朗声道:“众位将军可能不知,皇帝在三日前已经驾崩了。太子即将不日登基,殿下钦命我主理北疆,以防国殇之时,有宵小霍乱,现在西北的援军已到,倒是不怕这些个手持着所谓兵符妄想乱营的贼子们!只是无双还望各位将军为自己满府的妻儿老小珍重,莫要犯下满门抄斩,祸及九族的重罪……” 此话一出,满营哗然,可是程无双身为重臣是不可能拿皇帝的生死开玩笑的,若是真的……一时间,更有几员曾经跟随霍允的老将,悲愤地匍匐在地,嚎啕大哭,悲鸣着皇上…… 飞燕的脸色微白,她没有想到,京中竟然酝酿了这样的风云,若真是如此……新君怎么会容忍骁王…… 这一刻,她突然庆幸自己来到营中的决定。那程无双只以为她是来军中□□,实际上飞燕自然知道自己难以服众,只是希望借此混乱,将骁王偷偷运出兵营,去一处稳妥的地方疗伤,免遭程无双的暗算……而现在,唯有希望骁王他能安全出营,养伤之后再秘密蛰伏下去……离别总是匆匆,竟是没有想到二人竟是要如此分别。 她竟然好像从来没有他好好的表达过爱意,若是可以,她一定要肆无忌惮地躺在那宽阔的臂膀里,热切地亲吻那厚实而迷人的嘴唇,对着那深邃的眼眸细细诉说自己对他的爱意……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只是此后便是生死两茫茫,她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孩儿,到底是做母亲的对不住你,无法让你安然地来到这世上,莫怕,娘亲便是随了你一同去了,惟愿你的爹爹能安然地度过此次危机……” 想到这里,飞燕坦然地站在原地,一袭狐裘毛针闪亮,映衬着她微微有些苍白却一脸从容淡定的脸儿,如孤洁的寒梅立在危机重重的极寒之地。 程无双见那飞燕的脸色,自然也是心知她没有什么后招了,心内愈加的得意,当时便是要举剑过来,一举拿下这个贱妾,慢慢一刀刀划开她的俏脸…… “程将军,好大的威风,这北疆之地俨然是装不下你了……” 就在这营前混乱之际,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飞燕闻言一惊,抬眼一看,俏脸立刻变色——那稳稳立在营边的……不正是身染剧毒的骁王吗!怎么?他竟是没有逃出去吗? 只见他的脸色依然有些青紫,可见毒意未消,可是那双大掌却是轻而易于地捏碎了前来阻挠他的侍卫。一双深邃的大眼狠狠盯向了程无双。 有些人,便是天生带有一种莫名的气场立在那里,便是让人屏住呼吸,不敢声张。骁王便是这样的一种人。 他现在立在那里,积威有甚,竟是让那些失了主意的将领立刻有种心中一稳之感。 程无双心内一惊,他……怎么会起来?只是因着知晓这剧毒难解,程无双根本就没有防范骁王会醒,毕竟军营里满是骁王的心腹,若是妄动手脚反而适得其反,他现在可是……回光返照?不过,就算他醒了又如何,现在她的兵马已到,太子即将登基,他霍尊霆的大势已去,就算现在他想要认下自己这个原配。自己也是不会再绑死在他骁王这艘破船上了! 盘算到这,程无双冷笑一声:“怎么?骁王又要英雄救美了?还望殿下保重身子,且去休息了吧,剩下的事情,交由臣妾便好……” 骁王没有接话,有些人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是污浊了自己的眼睛。 他冷冷地道:“在场的各位将军,方才也是听尽了程将军之言……骁王府家门不幸,父皇遭奸人蒙蔽,将这卑贱的女人纳入本王的王府。不守妇道,一味血男子逞强便罢了。如今竟然妄想翻云覆雨,在阵前煽动兵变,妄言圣上驾崩,实在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现在就要在各位将军的面前,望众人为证,清理干净王府的门户……肖青,窦勇将她拿下!” 骁王出言,肖青与窦勇不再迟疑,上前便是将她扭在了地上。程无双虽然武艺高强,可是哪里是这两个毫不留余力的两个男子的对手,一下子便被按在地上。 她的头盔也掉了,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声嘶力竭地喊道:“圣上的确是驾崩了,还望二殿下明察,太子命我接手北疆,无双何罪之有……” 就在这时,一声厉喝喊来:“大胆逆女!你是吃了熊心豹胆了吗!”众人循声一望,原来竟是程老将军带着几名随侍来到了大齐的兵营。 他的脸色煞白,胡须微微抖动,几步来到程无双的面前奋力便是几下脆响的嘴巴:“圣上身体安泰,何来驾崩之言,你是吃了什么猪油,竟是蒙蔽得满嘴胡言,倒是要打死了你,免得给程家满门遭难!” 程无双被打得嘴角崩裂开来,拼命地瞪大着眼睛,她心内隐隐觉得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错,可是究竟错在哪里?父亲为何会赶来此地?明明是父亲写信告知她朝前的惊天宫变……他说的圣上健在又是怎么回事? 168.31 种种的疑问一股脑的涌上了嘴边,她想喊,可是嘴已经被侍卫塞过来的麻绳堵得严严实实了。侍卫们也是怕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被动地涌进耳朵里,都是生怕受到了牵连,还是早早堵住了那臭嘴才好! 程老将军匍匐在骁王的脚下,全身体若筛糠,连声请骁王恕罪。 他是在半个月前收到女儿的信函赶赴边疆的。信内只是言明自己的腰部受了伤,难以起身,还望父亲大人前来主持公道。 女儿领了圣命嫁入骁王府,可是若与骁王相处得不快,还真是叫老父挂心。既然女儿能写信相求,必定是有了什么需要自己相助才能度过的难关,他闲来无事,便主动领了押运粮草去北疆的差事,来到了北地。 岂知今日还未到兵营,骤然听闻不远处传来程家西北军的号角声,紧接着入营便听到了女儿那大逆不道之言。 他虽然离京,但是京中的消息一直有亲信飞鸽传书,便是昨日他还刚刚收了线报,皇帝出京狩猎去了卞西围场要呆上些时日,压根就不在京中,哪里有什么国殇之说? 满大营的将士,皇帝暗□□来的耳目又有多少?多少只眼睛就那么看着他的女儿大放厥词说皇帝驾崩了! 有那么一刻,程老将军浑身的血液都要爆裂开来,他知道这事若是捅到皇帝那儿去,程家满门老少都是性命休矣!唯有恳请骁王高抬贵手,才能安然过了眼前这一关…… 程无双被捆了后,她带来的那些个人手,也俱是束手就擒,众位将士也纷纷回神,前来拜见突然清醒的骁王。 强压着嗓子里的腥味强忍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骁王也是坚持不住,身子微微一晃,便是要倒下。 飞燕见了急忙跑过来要搀扶,可是身子还没有挨近,却是被骁王狠狠地一把推开:“肖……肖青,将她带回矮山村,若是她再出来,唯你是问! 说完便急急地回转过头,猛地咳了两声,飞燕看得分明,骁王那手心里俱是浓黑的血液。可是她再想冲上前时,却被肖青拦住,命一旁的两个嬷嬷将飞燕强抱上了马车。 “侧妃,还请保重身子,殿下他实在是身染剧毒,生怕您过了毒气……我这次未明骁王的苦心将您带回营里,已然是铸下大错了,一会便要去向殿下请罪,您别担心,大营里看来是尽在殿下的掌握之中……”肖青说完,便命令马车前行,一路将飞燕护送回了矮山村。 在回程时,飞燕透过车窗看到,一里地外哪里有什么西北军,不过几十个拿着牛角号的大齐兵卒罢了……看来,这一切的确是在骁王的设计安排中。 可是方才军营里的匆匆一瞥,怎么能让人心放得下,当飞燕回了村中后,便是泪如雨下。 那程无双的得意猖狂,不难想象,一定是骁王早就料到了她与太子暗中勾结,秘密截取了他们的通信渠道,巧妙加以利用,因而终是让那程无双多行不义,自毙于众位将领之前。她的下场不言而喻,倒是不用太过费心。 可是……那个可恶的男人,还真当自己是铁铸的铜人了,都是那副模样了,还筹谋着算局……也不肯让自己陪在他的身旁分担一二……飞燕的眼底一下子涌出了眼泪,竟是恨不得那男人就在自己的面前,便是要不管不顾地伸手捶打才好! 宝珠看着侧妃自从被送回来,就不停地抽泣垂泪,整个人也是在一旁吓得有些呆住了,有心问问侧妃殿下的情况,可是看着那冰雪做成的人如同放在烈日下融化了一般,眼泪是成双成对的往下掉,便是再也不敢多问一句。 好不容易待得飞燕哭得透了些,才在一旁红着眼圈道:“侧妃,您如今可是算是双身子,可是不能这般的动气,若是伤及了腹内的孩儿可是如何是好?” 飞燕心知宝珠说得有理,因着这一日的疲累,整个身子是不大舒服,宝珠将她终于止住了悲切,连忙端来了温热好的安胎汤药,服侍着飞燕服下。 飞燕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起,在半梦之中,脚也是没有沾落到地面的时候,总是悬浮在半空,下一刻好像便是要重摔在地面上,便是又惊醒了几次。 第二天,天色还未亮时,院子前便传来了马蹄得得的声音。 飞燕腾得起身,趴在床榻边的小窗往外往,只见肖青一瘸一拐地进来了,似乎是挨了军棍的模样,到了院门口,竟是径直将一封书信掏了出来,递给了站在门口恭迎的宝珠,让她递呈给了屋内的侧妃。 飞燕微抖着手,接过了那信封,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画着一只碗,碗里是稀粥的模样,下面是有些力道纤弱,但是字迹绝对不容错认的一行小字: 今晨食了半碗,燕儿也要多食。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飞燕拿着那张报备的食单子,眼底的热泪便是迅速地沾染到了那薄薄的纸片上了。 他这是担心着自己寝食难安,便是撑着病体亲自画下自己的吃食,让她看了心安…… 飞燕迅速地抹掉了眼泪,信纸折好,起床穿衣准备询问一下肖青关于二殿下的毒症。 可是这肖青倒是记吃也记打的,这次任凭飞燕怎么询问,多一个字都是不肯吐出,若是问得急了,便是抬起被打得眼儿,铁汉含泪地回望着,再冷硬的心肠也是问不下去了。 飞燕也心知肖青因着带自己入了军营涉险受了牵连,不好再强求他。便只问:“现在殿下要食用什么才好?” 肖青低声道:“殿下身中奇毒,幸好殿下的一位至交来到营中,乃是岐黄高手,寻得了解毒的良方,眼下便是要多排毒,除了药汤调节,食补上也得注意,我看这几日大夫都是吩咐着用蒜子熬粥……就是殿下不爱食蒜…… 她稳了稳心神,让肖青等一会,披上狐裘,带着宝珠和几个侍女去了村里的暖棚。 这暖棚里现在已经是绿意融融,甚至还有些蝴蝶在里面飞来飞去地授粉。飞燕捡了新鲜的瓜果采摘下来,又特意取了装得满满一篮才出来。 骁王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对于喜欢吃的,百吃不厌,不爱吃的便是一口都不碰。她以前不知他不爱香蒜时,总是喜欢往菜肴里放上些,他也是勉强地吃一些,后来晓得了,便是不会刻意往菜里放了。 可是现在却是不同往时,既然这蒜可解毒性,起到辅助的功效,可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的。 不过倒是可以想着法子解了蒜的味道,总是要让殿下入口的舒服些,解了身体的难捱。 回去后,飞燕便是将蒜切片,用香醋温泡,另一部分上锅蒸煮准备捣烂成糕。 不多时,便是用蒜为主料制成了各色的小食,让肖青一并带回。 这次宣鸣下的毒,实在是霸道得很,饶是骁王特殊的体质,都是有些禁受不住,幸好他年少时的好友钟平及时赶到,才算时解了危困。 想到不久前,在军营的刀枪林立中看到了那抹倩影,骁王不禁心里一荡,就连浑身钻心的疼痛似乎都清减了几分。 那一刻,那张清丽的脸上抱着必死的决心更是让他的心都为之一痛。若是可以,他真是想将这逞强的小女人抓进怀里,狠狠地打她的屁股,竟是不相信自己的男人有独立解决这些俗事的能力!可是只是想想罢了,若是真能抓在手里,搂入怀中哪里舍得去打,便是细细的疼爱揉搓还来不及呢! 世间红颜各有千秋,可是这燕儿却是天下无双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为他所拥有,甘心在自己怀内为自己生养儿女……想到这骁王便是心潮起伏,想到了那孕育儿女的精妙关卡……下一刻,一口黑血便是喷薄了出来。 在一旁煎药的钟平,微微叹了口气:“殿下,若是想早些除了毒性,除了禁色禁嗔怒外,那个欲念之淫……也是要禁的……” 骁王绷着俊脸,瞪了钟平一眼。眼下便是要尽力排毒,好早日能揽燕儿入怀…… 不过眼下,骁王却是还有一桩事亟待解决、那便是程家的事情。 算一算,程老将军跪在营外已经有一天了。骁王原先是懒得理他的。不过在食用了飞燕亲手制作的丝毫不带蒜味的栗子粉糕后,因为毒性折磨而阴郁的心情顿时略略好转了些许。便是命人传程老将军进营。 “殿下,小女处事无方寸,不知从何处听来妄言,犯下这滔天的错处,还望殿下看在夫妻情分的面上,替无双兜转下。” 骁王半躺在兽皮软榻上,脸上的黑气未散,看上去更像是铁面的阎罗。 “程老将军,事已至此,你来求本王作甚,要知道最为难的不是本王,而是当今圣上。你尚且舐犊情深,急于为爱女求情,那父皇呢?程无双暗中写给太子的书信俱已经查获到了,虽然暂时搜查到太子的书信,可是程无双的笔下可是事事关切朝廷的要害,翻转之间就是呀改天换地啊!这事儿,当然是要压下来,不然……你程老将军舍不得爱女,难道父皇便舍得自己的亲儿了不成?” 这话说得不重,但是话里的深意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程无双勾结太子密谋宫变。若是事情昭告天下,霍东雷太子地位不保,更是犯下了密谋弑君的大罪,到时皇上便是被逼到了绝处,非要亲自下令处死太子不可…… 而皇上被逼到了绝处,被迫手刃亲儿,身为罪魁祸首的程家,又岂会全身而退? “按理,程无双应该是押解京城,请圣上亲审……可是为人臣者,当是替君王解忧……程老将军,你下去吧!” 话点到了这里,骁王也是懒得再说下去了,挥了挥手,命面如土色的程老将军出了大营。 当天夜里,程老将军提了食盒去牢棚探视女儿,配着两三样菜肴,将一碗泛着红沫的酒液倒入了程无双的碗里。 “父亲,女儿是遭人陷害的……待得到了圣上面前,并定言明,让皇上明断……”程无双犹不死心,依然向父亲陈情。 程老将军抖着胡须望着程无双:“都是为父害了你,让你凭空生出男儿一般的野心,偏偏急于求成,走了不归之路……什么都不要说了,事已至此,事情已经是毫无斡旋的余地了,只求女儿可怜一下你那未成年的弟弟,还有这满府上下的人口,就饮了这杯酒吧……” 程无双的身子往后一栽,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似乎散发着淡淡异味的酒液,惊恐万状地说:“父亲……你怎么能……不!我不干!我不甘心!” 说着便是伸手便将那碗打翻在地,人准备夺门而出…… 见程无双这般歇斯底里,可以想见,若是让她进了京,会口无遮拦到何等地步。可是,现在已经闹得满大营皆知,他程家的女儿妄言皇帝驾崩,要簇拥着新帝登基,程家实在是不能让这一个女儿尽数拉下去陪葬…… 想到这里,程老将军厉声命令侍卫按住了程无双,一双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将酒壶嘴伸到了女儿的嘴里,将整整一壶酒都灌了进去…… 等到程无双毒发身亡时,程老将军不敢再看女儿狰狞的死状,浑身水捞的一般出了牢门,却发现金门关的地方守官已经等候在了门口,等在给程老将军做笔录。 骁王这是摆明了态度,虽然程无双大逆不道,合该凌迟处死,然他乃掌军的统帅,不管地方刑罚之事,程无双死在牢里,自然是当地的官员审问记录,与他大齐的二殿下毫无干系! 当程无双的死讯传到了围场时,正在狩猎的皇帝正在切着新打下来的一头麋鹿,利落的刀法不减当年,来回审视了一下,便将最鲜嫩的那一块切下来后,放到了一旁的托盘上,对总管太监吩咐道:“去,亲自送到程老将军府上,想来他这几日也是吃不下东西,倒是可以食一食朕亲自打猎的鹿肉,为人父母者,最是能彼此体谅,大义灭亲又有几人能做到?他也是够难为的了,若是来求朕,身为朕昔日的同袍兄弟,朕又怎么能不网开一面呢?咳,程老实在是太忠正耿直了!” 虽然嘴里说着可惜,不过霍允的兴致倒是蛮高的,又将鹿肉切开,吩咐着给皇后,还有各个宫里正受宠的几位爱妃送去。 一旁的太监小心翼翼地问:“太子正在东苑候着,皇上是否也给太子殿下留一块?” 霍允的脸色微变,冷冷地说:“他的本事可是大了,哪里需要朕这块肉?朕近几日没空,让太子不必来亲自请安了……” 当一块上好的鹿肉送到了皇后的面前时,沈皇后已经躺下了。 虽然现在围场甚是景趣盎然,不同于宫里的琉璃砖瓦雕梁画栋,可是沈后依然没有赏玩的心思,整个人都是梳理懒散的。 不过她今日的心情也很好,自从程无双的死讯传来后,沈后每日都能多食半碗的米饭,这是打从安庆失踪后便不多见的情形。 “皇后娘娘,太子在东苑被圣上回绝了,没能请安,现在在别院的门口恭请娘娘的圣安呢!”李嬷嬷在一旁小声道。 沈后眉眼未动,依然是逼着眼说:“本宫倦了,让他回吧……” 李嬷嬷小心翼翼看着皇后的神色,接着道:“打从北疆回来,娘娘便一直不肯将太子,这样,岂不是寒了太子的至孝之心?” 沈后慢慢地睁开眼道:“那个程无双不长脑子,在北疆闹出了那么大的乌龙阵,说尽了大逆不道之言,可是皇上却是一力全都压了下来,不审不问……别人都道皇帝是体恤太子的脸面,给储君留下几分薄面,可是依着本宫看,皇帝已经下了决心了……” 以前老大能拔得头筹,安居储君之位,乃是老二有些不屑于争抢。可惜身在皇家,身不由己,那老二现在已经是被挤兑得起了性子,此番从北疆归来……那大齐的储君之位也该是易主了! 那个身在北疆的老二,便是一头猛虎,只要是被他钉死的目标,都是没有任何回缓的余地。倒是不枉费她将那姓程的贱人弄到北疆的心思……被亲父毒死……倒是便宜了姓程的,若是换了她,亲手将那贱妇砍掉四肢,制成人彘都是不够解恨! 这么恨恨地想了一会,沈后有些睡不着了,暂时放下了歹毒的念头,起身来到佛龛前,拿起了一寸檀香木的佛珠,敲起了木鱼。现在她每日诵经三次为不知生死的女儿安庆祈福,更是祈祷着这宫里未来的时运。 皇帝新添了幼子,愈加龙马精神。昨儿听说在围场的林子里,看中了当地一个官员的十五岁之女,当场拉了围帘便野合了……她在一天天的衰老,可是她的丈夫却在权力*的熏陶下愈加的年轻,看上去倒是宝刀不老,还有增添龙子的迹象…… 可惜,再丰厚的龙泽,也浇灌不到她这亩老田上了。老大不争气,已经没回转的余地了,唯有依靠那个不太不与她亲近的老二了。总是不能牺牲了自己大好年华,一路打下的江山,白白便宜了那些花容月貌的狐媚们。 169 想到这,沈后在佛像的面前缓缓闭了眼,此时夜色初染,离她别院不远处便是皇帝暂居的行宫,那里的歌舞声乐也是才刚刚开始,按着惯例是要飘摇响彻通宵…… 不用计算日子,单看枕边积攒的各色信笺,便是知道已经又过了近有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期间,飞燕一直不能与殿下见面,可是只看那纸条上的字迹越来越稳,诉说的内容也多了起来,便知骁王的伤势在逐渐的好转,这倒是让飞燕渐渐心安,可是相思之苦却是丝毫未有减少。 不管是响晴还是雷雨天,这一日一次的书信传情是从来没有间断过。信里都是日常琐碎的小事,今儿大营里的将士们捉了野鸡,结果肚子里掏出了几个鸡子,炖在汤里很美味……或者是营前的哪个将军收了家书,惊闻儿子出世,喜极而泣哭得满大营都知道,诸如此类的杂事。 飞燕也是依样画葫芦,告诉骁王自己的日常,今儿腹内有了胎动,想必是个淘气的,昨儿有几只麻雀在屋檐打架,叽叽喳喳争抢着屋檐下的一处间隙作窝,结果有一只滚落了下来,竟是自个摔晕了…… 只是,这书信里从来不说半个“想”字,只因那字是个碰不得的拉环,一旦启开,便是思念如汹涌的江河喷薄而出。 每一天都是这样平淡无波的流淌而过,飞燕终于深切地体会到了“平安便是福”的真谛,惟愿一直都是如此,便是不得相见,但知良人安康便好,也不愿骤然再生出什么风波。 可是又过了半个个月,这一日却是从早晨盼到日暮黄昏,却一直没有等来肖青亲送的书信。宝珠看着一直伫立在门口的飞燕,不无担忧地说:“侧妃,这天儿风大,还请在屋里躺着吧,奴婢在门口替您瞭望着,若是肖将军来了村口,一准儿马上告诉您。” 飞燕惊觉自己竟然站了近半个时辰了,这才挪动了脚步回转到了屋内的暖炕上去。方才站得久了,腿脚难免有些发酸,在热烘烘的暖炕上一熏,血液通畅了起来,便是困倦得睁不开眼。这几日飞燕倒是不吐了,就是嗜睡得厉害,所以一沾到枕头,便睡得有些不省人事。 朦胧的睡梦中又是熟悉的情景,自己依靠在一个温暖而宽敞的怀中。那用力的大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腰背。被那熟悉的气息笼罩竟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心安之感,飞燕惯性地倚靠了过去…… 过去无数的夜里,她都是在回拥的那一刻,被空虚之感惊醒的。 可是这一次,伸出的胳膊竟然是满满地搂抱住了温热而坚实的躯体,飞燕将脸颊在那胸膛上磨蹭了几下才渐渐发觉不对,猛地睁开了眼,面前果然是宽阔的胸膛,抬眼一看,一双深邃的眼正含笑凝望着自己…… 飞燕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幸福竟是来得这么迅猛,她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伸出手去掐那俊脸的脸颊,看看那触感是否真实。 男人的脸被掐得有些变形,便伸手也捏住了她俏生生的脸儿,可是一触及那滑腻的肌肤,还是忍不住上前啄吻了一口:“燕儿,是我,不是梦……” 眼前的男人照比记忆中的要消瘦了些,可是脸色却是不见半点紫黑,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肤色。她什么也来不及说,只是高兴地喊了一声,一把便搂抱住男人,将自己的柔唇紧贴了上去,与他的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骁王抱紧拼命往自己怀里钻的小女人,贪婪地嗅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奶香味。许久不见,怎么这身上竟是这般的香甜了?若是可以他真是想立刻拨开这甜美身躯上的内衣,亲自用唇舌品尝每一寸的香甜。 可是方才,当他来到暖炕前时,看见正在酣睡的女人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心内的激荡只是不必言表,这腹内的小淘气,竟是又长大了许多,这几个月没有爹爹陪伴在身旁,可是累着了娘亲?可是那小腹也是提醒着他便是再怎么渴望,也是要抑制住欲念,只能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啄吻以慰相思之苦。 二热吻了一阵,才是勉强分开。飞燕又狠狠咬了骁王的下巴一口:“竟是憋着坏,也不说要来,让我白白等了一天,还以为你……” 骁王伸手探进飞燕的前襟,挼搓着温润酥软低声道:“今日钟平说本王毒性已经尽去了,便是马不停蹄赶来见你,竟是被说成了使坏,不然本王先走了,过几日递了拜帖再来看你……” 还没等那话说完,那腆着肚腩的小女人就是使劲按住了他,翻身便骑在了他的身上,恶声恶气地道:“大胆!既然是来了盘丝洞,不交出些精血出来,哪个能放你走!” 这般劫色女妖的派头,在那一向端庄的女子身上真是着实难得一见,也是这几个月的相思憋闷,加上过了妊娠的反应,愈加有些难耐了,还真是勾出了白露山女匪头子的几丝霸气。 骁王被那纤细的素手扯开了衣襟,拽下了裤子,露出了男色生香,几下便是被盘丝大王得了逞去。 只见他的燕儿,长发披散在莹白的鹅蛋脸侧,一双凤眼媚波如丝,活脱便是勾人魂魄的精怪,胸部也是因着怀孕而变得更加鼓圆,就算是腹部微隆也是无损于她的艳美,这一让足足禁了“色”字已久的骁王如何能抵挡,若是再一味推诿可真就是唐僧附体,不是个真男人了! 虽然是激情难以抑制,但是骁王小心地控制着力道,加上飞燕在他之上,便是如同骑马摆着腰享受便是,一时间倒是让那小女人得了趣儿去。 二人夫妻重逢,便是*兴尽方才歇息下来。 飞燕倒是舒爽得很,不过骁王却是只微微解了馋意而未尽兴,毕竟燕儿现在怀了身孕,若是照着解馋的“吃法”便是将那女人按在床上三天三夜都是不尽兴,这样浅尝辄止竟是有种心火越烧越旺之感。 好容易哄着燕儿又睡下了,骁王便披着衣服命宝珠取来这屋里常备的酸梅汤,凿了些冰碴进去,这才渴饮消了些火气。 可是刚一躺下,那绵软的身子又是带着扑鼻的奶香缠了过来,骁王自觉得那肚子的些个碎冰俱是蒸腾成了水汽,从毛孔里争先恐后变成汗涌出来。 转身将那不安分的小女人牢牢地锁在了怀里,骁王恨恨地说:“且等你生了……再……” 一时间,屋内的烛光渐渐摇曳熄灭,二人纠缠在一处的呼吸声里,满是久别重逢后的心安…… 北疆的善后,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白露山被一举攻下,山上的防守将士,在大齐强大的火力下溃不成兵,最后在阿与公主的带领下宣告了投降。大齐一举攻占久而自治的白露山,肃清了匪患后,在遵守与犬哈公主的承诺的同时,在白露山围城驻兵。便是允许胡戎在春夏缺水时,部族来此驻营定居,但是地方治理的权限却是牢牢掌控在大齐的手中。 那个阿与因着怀有身孕,倒是免了一死,可是因着山寨动荡,到底是受了惊吓,早早动了胎气,早产了足有二个多月,再加上难产便是血崩而亡。 而那个宣鸣却是不知去向,审问遍了白露山上的众人也是毫无结果。骁王心知那宣鸣若是不除必有后患,便是命窦勇留下继续追查晋王宣鸣的影踪。 骁王建此奇功震动朝野,班师还朝那一日,皇帝亲自登上了彭天门为他最最骁勇的二子接风洗尘。 当骁王身着闪亮的金甲,骑在骏马之上,巡游到了京城的彭天门时,街道两旁的百姓便是高声呼喊着骁王的尊号,欢呼声此起彼伏。甚至有许多的小童,学了骁王的模样,披挂些穿了绳子的竹片在身上,跨着青竹,犹自威风地巡街追逐。 霍允一脸笑意地看着城门下高头大马上的二子,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恭贺庆祝,不过在听闻到城下百姓的震天动地的呼喊声时,那眼底的笑意却是一点点地清减了…… 隆重的接风喜宴一直铺摆了足足三日。 飞燕便是早早回了骁王府。 京城的骁王府也是热闹非凡,因着许久没有迎回主子了,府内虽然大小物件一应俱全,可是也是有需要修缮的地方。 从淮南提前回来的魏总管一脸喜气,指挥着仆役们料理着大事小情。他老人家在淮南程无双的手下时,竟是被贬到了门房处,照管着角门,何等威风的大总管竟是落得这步田地,在淮南时那几个月的苦楚,让魏总管是愈加地思念那个平易近人的侧妃。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个程无双因着违反了军规,影传是被她的父亲给下令处死,只是其中干系甚大,京城里的权贵都是不敢将此事端到台面上去议论。可是有一样事情却是坐实的,那个骁王绝对是命里克妻的,竟是皇帝亲赐的姻缘也落得这样阴森可怖的下场。一时间,骁王虽然又力战功,隐隐有凌驾于储君之上的趋势,但是各府的千金却是按兵不动,不敢再步程家的后尘。以后这府里总算是得了清净,他魏总管更是要尽心伺候侧妃周全。 骁王在宫中宴饮了三日后,抽了空子,去给沈皇后请安。 还没入宫门,便嗅闻到了宫门里檀香缭绕。宫人传话说是皇后正在礼佛,请骁王在殿内坐下稍等片刻。 对于骁王来说,面见皇后需要久等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便是悠然自得地做好了等上一个时辰的准备。 哪里想到,还未饮完一盏香茶,皇后已经在李嬷嬷的搀扶下出了佛堂。 当骁王抬眼望向母后的时候,心内也是微微一颤,记忆中那个金钗满头,明艳万状的母后竟是许久未见后,一下子衰老得有些不成样子了。 那鬓角的斑白便是再名贵的金钗也遮挡不住,眼角的皱纹也深刻得叫人难以忽略……那是经常哭泣而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迹…… 骁王不由得想起自己宫中的耳目说起的,自从安庆公主出事后,皇后便是终日以泪洗面的事情。看来妹妹的失踪真是让一向看似冷清的母亲伤透的心的。 给母后请安之后,少了以前冷嘲热讽互相刺探的对话,母子二人一时间竟然是相对无言。 骁王与母后实在是没有什么亲近的话题,而那沈后,也只是略显疲惫地半靠在软榻上,任着李嬷嬷替她揉捏着方才在蒲团上打坐而微微有些酸麻的腿。 骁王在椅子上略略调整了一下姿势,眼角突然扫到一旁的食盒,便骤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此次入宫,儿臣也没有备出什么好的孝敬母后,便是送上几盒子糕饼请母后品尝。” 一旁的宫女闻言,将四层的食盒打开,取了几碟子精致的,端到了皇后的近前。 沈皇后一看,这颜色暗红的糕饼却是新野当地的小食薯粉圆。这薯粉圆原是沈皇后的最爱,用的是新野当地特有的不到一巴掌的小红薯打粉磨碎,再混了蒸好的红豆馅油炸,外焦里内,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入了京后,御膳房里呈上的各色点心实在是太多了,而这样端不上台面的小吃,日子过得久了,便跟在新野的穷日子一起尽是忘得干净了。 沈皇后见二儿子突然端来这样的家乡风味,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用银叉戳了一个,慢慢送到嘴边一咬,却发现这里面暗藏玄机,这内里包裹的却是不红豆,而是消食之用的篦豆,这豆子入药可消食,可是味道甚是刺鼻,虽然御医给这几日存食的皇后开了方子,却是难以下咽,也不知道这做馅的人用了什么心思,那篦豆竟然尽去了异味反而搭配了薯粉圆有了几丝香甜…… 虽然是个简单的小食,可是内里的用心却是没有半点的清减…… 沈后慢慢地吃下了这个药膳粉圆,又用香茶漱口后,才开口道:“倒是用心了,连本宫的喜好都是拿捏得甚好,这可是不是老二你的秉性,十有*是你的那个侧妃的手笔吧?” 骁王连忙道:“儿臣的妾室尉迟氏的确是经常挂心着母后的身子,昨日宫里的御医去儿臣的府上为她诊脉,无意中说起母后胃口不太好,便是心内有些焦虑,这薯粉圆也是她今晨一早起来和面,亲手揉捏的。” 沈后闻言,眉眼微动,过了一会接着道::“也是难为她了,她是快六个月的身子了吧?倒是不要太过操劳了。” 骁王恭敬道:“五个月的身子了。” 沈后点了点头,又说道:“你们哥几个,算是你得子最晚,按理说,母后该是为你高兴的……可是子凭母贵。她虽然是贤良的,却到底不是正妃嫡妻的底子,这孩子生出来若是个男孩,也只能是庶子,难以继承你骁王的爵位啊!” 骁王垂首道:“母后所言极是,所以儿臣也是特来为了尉迟氏的进位请教母后,还望母后提儿臣指点一二。” 沈后闻言倒是微微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一皱道:“你的意思……是要将她扶正?” 骁王起身恭敬跪下,垂首道:“儿臣正是此意,还望母后能成全。” 沈后挥手让骁王起身:“此间就是我们母子二人,起来说话吧……想不到我们霍家竟是有个长情的人,那尉迟氏可是过门多年了,怎么这痴迷的劲头还没有过?你若是为了那嫡子的身份,娶了正妻,将那孩子过继过去便是了。何苦要干这小门小户都做不出来的路数?便是乡野间只有几亩薄田的乡绅续弦,也没有将妾室扶正的道理啊!” 骁王并没有起来,依然跪下说道:“儿臣并不是但为了嫡子身份的缘由,而是在今生今世,便是打算只与尉迟氏一起共度余生。” 这话让沈后听得着实是微微有些一惊,过了许久才缓声道:“若不是你经常走南闯北,本宫还真以为你是在书房门憋闷出来的痴呆书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怕以后自己扇了自己的嘴巴?就像你父皇当年迎娶时,也是誓言绝不纳妾,可是现在…… 有些话,莫要说得太满,世事难料,以后的事,谁也是不知道。依着本宫看,你现在还是有些少年儿郎的心性,与那尉迟氏感情相处得好,便是容不下了别人。可是现在你许了她这样一个圆满的,又是将她扶正,可曾想过以后若是改了主意,待得她年老色衰后,又爱了那新鲜娇嫩的,她这个正妻可是有容人之量?” 沈皇后倒是许久不曾与儿子说出这么多大话来。若是从旁人的角度看,她的这些个话也是不无道理的。 骁王不欲辩驳自己的情真几何,他做事向来是注重结果,于是便再次下拜道:“儿臣心意已决,还望母后成全。” 沈后无力地挥了挥手,这下跪的不是别人,乃是一向主意正,胆子大的老二!他若是下定决心去做的,旁人谁能阻拦? “这原也是本宫做不得主的,你若是想好了便是去请示你的父皇吧!” 骁王沉声道:“儿臣已经禀明了父皇,他的意思是请母后您来定夺。” 沈后一听,却是怒极而笑了,皇上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170|第 170 章 宫里宴饮庆祝着北疆大捷,骁王府里也是办了一场家宴。 算一算竟是快三年没有回京了。飞燕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请叔伯还有敬柔敬贤一起来王府共叙离别之情。 这一别这么久,已经嫁人的敬柔早就生下了一子,抱着襁褓里的婴孩来看望堂姐。敬贤也是变得稳重了很多,他现在在工部做事,已经官至左侍郎,亲事倒是还没有定,依着叔伯的意思,还是等飞燕来做主比较稳妥。 骁王府里新修的玫瑰院子里的花儿开得正好,一家人便在芳香浓郁的玫瑰园里一同就餐。 新开的玫瑰是从海外运来的名贵品种,栽种在暖窖里开得正艳。在暖窖的一旁是大八仙双层带转盘的描金漆木大桌子。因着从北疆带回的土特产甚多,猴头菇还有许多山菜都是正当时的。许多菜肴都是叔伯他们未曾食过的,一时间倒是遍尝了新鲜。 尉迟瑞心内到底是担忧着飞燕,席间都是自家人,倒是少了忌惮:“燕儿,骁王待你可好?” 飞燕笑着道:“殿下待我一切都好,叔伯不必担忧。” 可是尉迟瑞还是放心不下,嘴唇抖了抖,又道:“若是待你好,老夫便放心了……如今也是到了太平的盛世,幸而当今陛下还算宽仁,我们这些的前朝的遗老遗少也没有短缺了吃喝,倒是要少了些别的心思…… 飞燕觉得叔伯这话说得奇怪,觉得必定是有些隐情的,便是开口问叔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尉迟瑞欲言又止,倒是贤哥儿接过了话茬,说道:“前两个月,宫里头派人来查了堂姐你在二叔离世后的去向……” 听了这话,飞燕立刻心下雪亮。她从骁王那听得程无双下向太子吐露了自己曾经是白露山的反贼的往事,想必是太子入了心,回了京中便查访自己的渊源,若是坐实了,恐怕……是要给骁王带来无尽麻烦的…… 心内虽然是一紧,但是面上却是未露分毫,问明了那宫里来人都询问了什么后,便是宽慰叔伯一番 宴饮完毕,魏总管领着尉迟瑞还有敬贤参观王府新修的后花园。 敬柔倒是陪了堂姐在内室里说了些姐妹的体己话。 敬柔看着堂姐隆起的肚腩道:“姐姐的肚子形状这般的,跟我怀孕时的情形倒是差不多,可见必定是个小子。” 飞燕闻言微微一笑:“生个女孩也是不错,倒是多了贴心的棉袄。” 敬柔如今也是入了别人做儿媳的人,自然是比较着以前懂事了许多,自然明白飞燕这么想的缘由。当下宽慰道:“以前不知姐夫是何等的人物,父亲担心着你做了王府的妾室便是要受委屈的。可是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二殿下可是将姐姐你捧在手心里娇宠着呢,你入府这么久竟是半个燕燕莺莺都没有,莫说是皇子的府宅了,便是寻常的富庶人家也是不多见的,所以姐姐你还担忧着什么?” 恰在这时,屋外的宝珠传话,说是骁王从宫中回来了。 飞燕便是起身相迎,如今她这月份也是渐大了,身上穿着一件压着锦花的百褶高腰长裙,正好将隆起的小腹遮挡住,满头的乌发只挽成了一个颇为雅致的发髻,再插上两只缀着碧玺的发钗,将一张脸儿显得愈加的标志端庄,因着她本来便是纤瘦高挑的体型,这般打扮若是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怀了身孕,就算是站在敬柔的身边,也丝毫没有被显称得臃肿。 骁王入了院中一抬眼,便是看见了自己女人这娇俏的模样,当下心内便是一漾,他的燕儿无论是身在塞北军营,还是闲适于京华锦花中,总是有种说不出的独特气质,便是在人群里也是都是出挑的独一份! 敬柔给姐夫请安后,便退出了院里去后花园寻着父亲与哥哥去了。 虽然府宅里有骁王卧房,可是自从北疆回来以后,骁王便是在飞燕的院中住下了,那卧房也是形同虚设,大部分的物件也是搬到了飞燕的院中。 飞燕因为方才叔伯之言,心里存了事情,看到骁王归来,便是急着拉着他的手入内,低低将方才听到的情形说了一番。 “太子这是要作何打算?若是真被他查访到了把柄可如何是好?” 骁王微微一笑,他不欲告诉飞燕去尉迟府里查访的并非是东宫来人,而是父皇亲自派去的,这内里的盘曲复杂实在是不利于胎儿的生长,只是淡淡地道:“这些本王一早便知道了,燕儿不用担忧,都是过去的事了。” 说完,便伸手解了外袍,命侍女拿了内衫来换,然后用玉盆盛了热水化开中药温泡着脚底。 之前那毒实在是太霸道,为了免得落了病根,每天都要药浴或者足浴。不一会那俊脸上便是被热水逼得冒出了汗珠,飞燕在一旁同手帕替他轻轻拭汗,引得骁王执着素手轻吻。 待得骁王撤下了玉盆后,便是对飞燕说道:“明日宫里有场宴饮,母后下的帖子,本王替你应下了,倒是叫宝珠给你准备好入宫的衣服吧。” 飞燕闻言,略带诧异地看了骁王一眼,不知皇后这设宴的名头是为何?不过骁王却是云淡风轻地一笑:“也是给你接风的意思,母后心知你在北地受了许多的苦楚,也有犒劳之意,另外宫中人事变动,有许多个人都是没见过的,也正好认一认名姓,免得以后府宅聚会叫不全名头。 这便是更无道理可言了,飞燕自知自己乃是王府的妾室,闺蜜友人之间的小聚尚可,哪里有宫宴却让侧妃入宫接受皇后的接风的道理? 可是说破了嘴,骁王那边也只是一句:“母后的主意,哪里由得你更改?” 这边是没有了主意,飞燕也便只能作入宫的准备了。 第二天,天不亮便是要起身梳洗打扮,倒是跟准备上朝的骁王一同起身了。 飞燕一向是不管穿衣首饰这类精巧的心思的。京城的骁王府,下人自然是比在淮南府时充裕得多。因着她怀有身孕,便是有另外调拨了几十个侍女贴心伺候着。光是掌管梳妆盒子的侍女便有三个,另外掌管衣服箱子的还有四名侍女。 一时间梳头,抹粉、浸泡研磨指甲倒是各司其职。 飞燕新养了一手青葱的指甲,因着有孕在身,倒是不方便用蔻丹掺和着明矾晕染,便是修剪磨圆后套上了羊脂玉雕琢百合的甲套,倒是显得素雅纤纤。 而入宫所穿的礼服乃是灵乡进贡的亮蚕精仿的百花云雾凤尾裙,照样是高腰的设计,能够遮挡住肚腩。 骁王府一向是不缺钱银的,京城里掌管衣箱的侍女早在听闻侧妃怀有身孕后,便是领了布匹请来巧手的裁缝新赶制出了以后几个月,怀孕备穿的穿戴。免得主子如了府再动针线,便是讨得个好彩头。 骁王起得甚早,在练武场打了一套拳后归来时还携了一篮子在花房里新采摘的鲜花。选了其中最娇艳的一朵山茶花,簪在了飞燕刚刚梳好的浮云鬓里,搭配上一对东珠的耳环,只薄薄施了一层水粉的脸儿,倒是有了几分少女的明媚。 一时间倒是让骁王看得入了痴,竟是情不自禁吻了过去,竟是把宝珠为侧妃细细调配的蜂蜜搭配玫瑰汁的口脂吃得干干净净。 还不容易止了骁王的胡闹,待得收拾停当了,飞燕才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当她来到了宫门口时,宫门前的小广场已经停满了各色的马车,各府的人头攒动,当她下了马车时,恰好与一旁也刚下马车的太子妃傅林秀来了个顶头碰。 只这一眼,飞燕竟是唬了一跳。 眼前这略带憔悴的女子,哪里还是当初一同在娘娘庙祈福待嫁的雍容淡雅的傅家小姐?明明是与自己仿佛的年岁,可是眼角却是起了些细微的干纹,因着太过消瘦,颧骨也是微微凸起折损了原本的福相。虽然满身也是金贵的绸缎装裹,但是却是仿佛被风一吹便散了架的,分明是病得不轻的样子。 飞燕不敢再多看,便是微微屈服向太子妃施礼打过招呼。 “你是双身子,不必鞠礼,快些起来吧!”太子妃有气无力地说道,刚说了两句便是微微有些咳嗽,便是寒暄后上了坐轿,先行一步入了旁殿等候皇后的传唤。 飞燕不禁想起前几日魏总管同是自己说的京中坊间的传闻。那太子好色荒淫,府里的姬妾有些出身不高,竟是从乐坊妓馆里搜罗去的,碍着皇子的身份倒是没给名分,只是散养在府里取乐之用,有些个得了太子的娇宠竟是愈加无法无天,将乡野间小妇做派俱是一股脑地带入了王府里,那太子妃也是整理东宫甚是辛苦,便是杀鸡儆猴整治了一个最无状的。 可是那妇人却是怀了身孕,因着挨了几个嘴板竟是小产了,因而怀恨在心,竟是寻了空子往太子妃的饮食里投毒,虽是发现得及时,救治了过来,却是烙下了病根,竟是再不能有身孕了,她先前只生了一女,再无所出,这便是意味着再不能诞下嫡子了。 想一想,堂堂几朝元老之家的大家闺秀,却是因着狐媚的贱妇而伤了根本,再不能有子,心内的怨恨也是要将人生生压垮的,也难怪现在见了她竟是憔悴成了这等地步。 这次皇后宴请的出了皇家女眷外,皆是与皇家亲近的功臣妻眷,便是要效仿着百官也要欢庆一番。 皇后也是久病不见众位女眷,此番难得设宴,众位女眷也是不敢怠慢,接了帖子的,都是一早便来了。 记得三年前,飞燕离京前,也是没有机会与这些各府女眷打交道,就算了见了的,那些个女眷也是未见得将一个皇子的妾室入了眼去。可是这次却是不同,皇后已经言明是为这骁王侧妃接风洗尘的。 再加上那皇上亲封的正妃程无双的离奇惨死,谁也是不敢轻看这位一直在天煞孤星般的骁王身旁屹立不倒的侧妃了。 天高皇帝远,谁知是不是这位侧妃用了什么手段扳倒了女将程无双。 有些是先前便识得尉迟飞燕的前朝遗老的女眷,这次再看这位骁王的宠妾,当下心道:乖乖,也是难怪能收降了那阴冷的骁王的心思,竟是出落得这般貌美,怀了身孕了,竟是比少女还要明艳动人,当真是王府里娇养出来的。 飞燕与相熟的女眷打过招呼后,举步便是往宫内走去。没走几步,便是看见本该在淮南的驸马王玉朗正从宫门里走出来。 当王玉朗抬眼时,正一眼看到了飞燕拖拽着凤尾裙摆朝着宫门这走来,那纤弱的身姿竟是又明艳动人了几许……他不由得看得一愣,只待佳人轻轻瞟了他一眼,微微不悦地皱起了纤眉,才回过神来,连忙半低了头,回避着入宫的女眷疾步走了出去。 171|9.12 此番王玉朗回转京城却是另有缘由。 骁王初至北疆时,朝廷拨发的钱银粮草都要层层扒皮,到北疆时往往十不存一。一番秘密调查后,骁王发现克扣的钱粮大部分都落入了太子的腰包,于是将自己调查所得编辑成册,匿名送到了各个御史的府上。 御史们拆了信件,看到罗列的一项项详实数据,俱是头痛无比。身为御史,发现这种贪赃之事,尤其事关前线交战,自然当启本上奏。只是这涉及的乃是太子,当朝的储君,如果上奏恶了储君,日后怕是要步了商君的后尘,难逃秋后算账之祸。 可若是不上奏,实在是违背了谏官的本分,况且既然有人匿名举报,便是纸里兜不住火的意思。思来想去,御史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在朝堂上奏,而是密奏圣上。反正是你们皇室的自家事,还是请圣上您老人家自己决断吧。于是不几日霍允的案前便摆满了众位御史们私下请递的奏折。 对于那个不成器的太子,霍允心中已有定计,是以看过奏折后便扔在一旁,不予理会,本想着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谁知真有那不畏权势的耿直御史,见写的奏折石沉大海,便是在“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感召下,在朝堂上又上奏太子克扣北疆将士粮饷,请求圣上彻查。 太子的脸色气得铁青,真是恨不得杀了那个愣头青御史的全家。在北疆因为骁王威胁而空手而返,他便召集手下幕僚商议如何向圣上解释此事。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未准备妥当,就有御史在朝堂上上奏弹劾自己。 霍允也是猝不及防,心中暗恼这御史是个不知进退的,但是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龙颜大怒,当庭喝问太子有无此事,太子自然是矢口否认。霍允宣布择选大臣调查此事后便退了朝。 回到寝宫,霍允不禁不由羞恼着挑起这祸端的骁王,旁人看不明白缘由,难道他这个皇上还看不出吗?可恨的老二,竟是将这一堆烂事一股脑地全转回给了他,半点兄弟情面也是不讲。还真是逼着他这个父亲严惩了太子不成?当真是张硬了翅膀。想到若是挑选一个重臣办理此事,怕是难免要在太子和骁王间站队,却是和自己的心内相背。 思来想去,便想到了驸马王玉朗,这个王家的公子,许是娶了乐平的缘故,那性子倒是被磨砺得愈加圆润光滑了,做事颇有乃父之风,善于左右平衡,滴水不漏,很是沉稳,于是下旨召他回京。 御书房内,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王玉朗躬身站在一旁。霍允问了问乐平公主和淮南的近况,王玉朗一一回答。霍允叹了口气,说道:“淮南新定,而乐平前些时日流产,实是不该宣你回来。只是御史上奏太子克扣北疆粮饷,事关重大,需得寻一妥当稳重之臣,我大齐虽然群臣济济,却是唯有爱卿当得此重任。” 王玉朗连忙躬身到:“谢圣上信任。微臣必不辜负圣上,查明此事。” 霍允点了点头,说道:“安庆公主被掳一事,朕心中实是难过。皇后更是每日以泪洗面。爱卿当体谅圣心,便是贵为天子也是难以免俗,人到中年骤然痛失子女,该是怎么一个悲切了得?便是有千错万错,总也是自己的孩儿,自己说得骂得,可是想到在外面受了委屈,落了白眼,当爹娘的心内总是不好受啊!” 王玉朗跪在龙案之下,诺诺言是。 听完了皇帝的垂训后,王玉朗走出御书房,可心中还是揣度着方才圣上之言,依着皇上方才的意思便是失了一个女儿已经是伤心欲绝,却是不能再失了儿子。这个太子纵使有千错万错,却是霍家关起门来事情,圣上怎么处置储君都好,却是不能让太子的错处昭示天下后,被迫得废了储君……总之,圣上的面子比天大! 想到这,王玉朗微微冷笑。可叹自己当年埋首于圣贤之言中数载,到头来却是发现,朝堂之上的微妙,却是四书五经里俱没有记载的,若说以前的书本还有哪些用途,便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天下最需要读,而又最难读的那本书,其实便是“人心”二字。 骁王本就战功彪注,现在又先定淮南,再平北疆,携胜而归,声势却是远远超过了太子。如果从此一家独大,实在是皇上所不喜…… 本来皇上的意思,应该是见太子这盗取粮仓的硕鼠尽推给骁王,就算骁王弹劾下了太子,那太子之位也轮不到弹劾兄长的二殿下来坐,至于皇帝其他的儿子,不是不成器,便是未成年了,倒是可以虚设储君之位,解了皇帝的疑虑。可惜骁王却是不照常理出牌,让皇帝的打算落了空。 皇上正值盛年,安稳与储君之位上的,可不能是一只猛虎,那个太子虽然无功可建,为人不够大器,却是居于储君之位上最好的摆设……至于那个骁王,且等着被皇帝压着!只要皇帝康健一日,纵然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要被死死压在五指山下的…… 便是心内正盘算的时候,便是一抬眼,猛然见了佳人映入眼帘。 , 彼时佳人正提裙款步下了马车,身姿袅袅婷婷,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顾盼皆是生情,竟是叫人一看便是忘得移开了眼。 有些人事,只因为当初的憾然放手而变得愈加弥足珍贵。以前的他,还是不太懂这个特立独行的奇女子的。后来才渐知了她在父亲去世后几年的行踪,当真是女中的豪杰……只是,直到那一刻他也才知,为何放出父亲提出退婚时,她为何能一脸平静地接受,只因着那时,她的心内早就便是有了另一个男子……而他王玉朗从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从来没有入得佳人的眼中…… 想到这,王玉朗适时地低垂下来,遮挡住满脸阴翳,快步走出了宫门。这朝堂之上与深林无异,无论文武拼杀的便是“本事”二字,权力也好,绝美的佳人也罢,只有等到极顶的胜者,才能从容地享受着犒赏。 就好比尉迟飞燕,能彻底征服这个女人的,绝不是什么痴心的爱恋,只有手握无上的权力才可以彻底地享受这个女人的种种美好。在权力的面前,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都是可以轻易泯灭的,她不正是如此吗?竟然心甘情愿地服侍着父亲昔日的敌人,乖顺地躺在他的身下为他生儿育女…… 思及方才见她穿着遮挡孕意的宽大衣裙,王玉朗眼底的墨色更浓……他,还要变得更强…… 皇后宴请女眷甚多,便是在宫中的崇化殿举行宴饮。 因着飞燕是主角,所坐的位置自然是离皇后最近了。 许是受惯了皇后的冷落,这皇后骤然的热络,也是让飞燕心下有些忐忑。幸好那沈后也是个天生冷情的人,就算有心示好,也不会热络得叫人无所适从,不过是与飞燕的话略多了些。 下面的人都是看惯了眼色的,见沈后对着飞燕和颜悦色,顿时心下雪亮,更是不敢以妾室的阶位轻慢了这位骁王府的侧妃。 就在这时,宫外突然有人禀报:“慧贵妃前来觐见皇后!” 沈后一听,眉眼细不可见地轻轻皱了一下,然后缓声道:“请慧贵妃入内。” 飞燕也是抬起头朝着殿门口望了去。这个慧贵妃可是不同与皇帝的众多新宠。霍允虽然这几年渐开了色戒,但是到底是给患难的发妻几分颜面,册封晋位的无非是昭仪一类的封号,若是家里出身极好的,便是要给个妃位。可是这贵妃乃是仅在皇后之下的位分,甚至可以助皇后协理六宫的权利,实在是尊贵无比。 而这个六宫里唯一被册封为贵妃的女子,名唤肖央,却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的女儿,父亲原被也仅仅是舞阳县的小小县丞而已。 可就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却是在入宫的三年时间里,一点点的平步青云,最近因着诞下皇子,竟是被册封为贵妃,实在是叫人哑然。 待得一名身着粉荷紫梅瓣云娇纱裙的女子款款入内时,飞燕看着那慧贵妃娇媚的脸儿暗暗吸了口冷气。 这模样……分明便是骁王那年轻了的阿娘啊!她以前便是看着那些个皇帝的宠妃,觉得个个都是看着有些眼熟,却是不敢妄言,可如今看了这肖央,竟是有种心内猜测被一下子坐实了的感觉…… 这些个帝后之间的陈年积怨,却是一下子毫无防备地尽被摆在了眼前。想着皇帝心内竟是觊觎着好友的爱妻,骁王的养母,飞燕心内都是替夹在其中的骁王隐隐作痛,他也该是猜到了皇帝的心事了吧?也难怪沈后一直待着骁王不亲,除了难产的缘故外,只怕养育骁王长大的阿娘,也是她心内难平的芥蒂了…… 就在这时,慧贵妃已经给沈后请安完毕了。毕竟是皇帝眼前的热宠,又是贵妃的位分,在明明面上总是要顺得过去的。 沈后便是将自己右手边的位置赐给了慧贵妃。 那慧贵妃坐定后,看了坐在皇后左手边的飞燕一眼,巧笑嫣然道:“想必这位便是骁王府的侧妃了吧,倒真是长得整齐周正呢!” 172|9.12| 听慧贵妃打招呼,飞燕起身向她施礼请安。 平心而论,沈后现在的气度照比着前几年又是隐隐上了一个台阶。宫内有喝不完的陈年老醋,若是总是毫无节制的狂饮,也是会如痛饮陈酿一般,醉卧不起的。而沈后如今上了年岁,镜中的容貌少了几许娇嫩,心境也是大有不同,所以皇帝新宠的那一个个的妃嫔也是难以一一照拂了。可是宫内的勾心斗角照比着从前愈加的花样频繁。 少了沈后铁腕一般的快刀斩乱麻,但是宫内的血腥残酷却是丝毫未有减少。就在昨儿,一个皇帝的新宠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却是诡异地一个人落单在花园子里散步时落了湖里去,等回宫里给她取衣服的侍女回来时,人已经脸儿朝下漂在了湖中心。 沈后最近懒理后宫诸事,那慧贵妃奉了皇帝的旨意代皇后协理六宫。可是宫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皇后少不得要问上一问:“昨儿后花园子一直不得安生,慧贵妃可是查明了?” 慧贵妃坐在椅上微微欠身道:“着了大理寺一位精干的少卿前来查探了一番,出事时,也没去那园子,因着那湖边的石头沾了雨水有些湿滑,宝贵人许是贪看那湖里的鱼儿,脚下一个没注意,便滑下去了……臣妾已经命人在湖边增设了围栏,免得提日后再有这等祸事重演……” 惠贵人不但人长得美,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难怪着皇帝娇宠异常。 只是能在这险象环生的宫中争得贵妃之位,如今隐隐有代替皇后统管六宫之人,岂会是单纯善良的平凡之辈? 飞燕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可是心内却是对这位慧贵妃起了忌惮之心。她的儿子霍敬刚刚六个月,可是这襁褓里的婴孩却是已经得了恪王的封号。 “恪”乃是恭谨之意,皇帝给出的这个封号倒是别有深意,乃是希望这个儿子能够恭谨恪己之意,倒是隐隐宣泄了皇帝心内的忧虑——为人子者,第一要务便是恭谨,受得住君臣的纲常才是至孝的儿子啊! 宫内的宴饮虽然食物制作精致,但是那味道平心而论竟是不如飞燕在自己府上的小厨子里端出来的美味。 一时吃罢,沈后也是身子疲累了,便先回了宫中,同时叫上了飞燕也一同入宫说话。 皇后换了衣服,躺在软榻上,这才唤了飞燕入了内室。 因着这是私底下,沈后倒是疲态尽显,只是半闭着眼儿,对飞燕说道:“这次叫你入宫,一则是让你见一见宫内的女眷们,二则也是老二求着本宫要办一件正经的大事……二殿下要本宫做主将你扶正?” 飞燕闻听此言,唬了一跳,这才有些惊讶的抬起眼儿、。可这是皇后倒是突然睁开了眼,精光毕现地看着她。见她脸上的惊讶绝非装出来的,这才又慢慢合了眼。 “皇后,万万不可,这……” 还没等飞燕说完,皇后便一挥手,“你家二殿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是不开口还好,开口求到本宫这儿来了,哪有轻易作罢的道理?皇帝亲赐的正妃,也是过不得他的眼,就这么的死在边关了。克妻的名声传出去了,一时也是不好娶妻了,总是不能王府没个正经的女主子,如今,皇帝烦心着……政事,一时懒得管他的这些个府宅里的私事,就且由了他的性子了。只不过,从前朝算起,就没有妾室扶正只说,他若是想让你成正位,少不得是要重新成礼的。你可愿意挺着肚子回了娘家,择日再娶?” 这话一出,若是换了旁的女子定然是花容失色。皇后那话里的意思,便是要和离了后,再重新娶入门内,这样的话变数可就是太大了。 飞燕却是顿了下,微微俯身坦然道:“单凭骁王的安排……” 她只说听骁王的安排,却不是听皇后的吩咐,言下之意便是倾心相信自己的夫君会做出最好的安排。 沈后何尝不明白飞燕的意思,只是这般的倾心相信,却是她身边的那些个已经成为贵胄的新野女眷都是做不到的。 她们这些从新野出来的新贵,不是没有过夫妻举案齐眉的日子。当初揭竿而起,拉大旗造反,从此过起的便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成者王侯败者贼,汉子在前线流着血汗,新野的婆娘们个个在家撑起了一片天!可是这内里的种种苦楚不易,哪是这些个京城里遗老贵女们能了解的? 到头来,种种的付出牺牲后才发现,共苦易而共富贵难,夫君们发达之后,若是能做到不宠妾灭妻便是感恩戴德了,哪里还敢再奢求往日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可是自己的这个儿子竟是脱了老子的骨骸,生出一副痴情的肝胆,倒是叫人有些唏嘘了…… 沈后想到了自己的烦心处,便是不想再言语,懒洋洋地道:“这等大事,若是由着老二亲自告诉你,怕是你多心想着他诓骗了你,便是又跑到本宫这,央着本宫亲自与你说,经了本宫的口,准了这事儿,日子也是选好了的,便是下个月初,你且回去准备着吧……” 说着便命飞燕出了宫门。 回王府的这一路,飞燕都是沉寂不语,待得回到王府门口,远远便是看见一道挺健的身影立在了府门口。 待得下了马车,,骁王执握起了她的纤手,却看见佳人冲着他微皱鼻子:“殿下倒是落得清闲,竟是央求到皇后哪里求着代为停妻再娶……” 骁王却是一伸手臂,像当初成礼时那般,突然将飞燕拦腰抱起,大步跨入了府门,笑着说道:“既然是不能再娶旁的佳人,便是要反复地多与你成礼,才好过那日日新郎的瘾头啊!” “殿下,你又是满嘴胡言!” 只是王府这边虽然是喜气漫天,朝堂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第二日早朝,霍允宣布驸马王玉朗查处克扣北疆将士粮饷一案。下朝后,王玉朗先到刑部,抽调了一批抓差办案的好手,然后赶往户部,将发往北疆粮饷的相关奏折和文件封存,以免被人篡改替换,还派了几名刑部的官员监守。 用了几日将户部发给北疆的钱银粮草的时间和数量核对完毕后,王玉朗开始一一问询户部官员。这些官员却是对王玉朗有些不屑。 当朝的驸马爷除了有一个好父亲外实在是乏善可陈,唯一有点声名的大概就是公主给他带的又大又绿的“帽子”了,这些官员俱是有些耳闻。虽然现在到了淮南,主管一方,毕竟时日尚短,资历尚浅,户部官员却是不惧的。他们一口咬定发出去的钱粮无误,至于北疆收到后是否短少,短少的钱粮又是在何处为何人所截,他们却是一概不知。 王玉朗对此早有所料,不久便带着刑部一众好手奔赴北疆。从北疆顺着粮饷发放运输的路线,一站站的往京城里查。每到一处,就将当地主管此事的官员捉拿,审问,待查清确实没有克扣后才放将出来。对这些官员来说,王玉朗既是驸马,更是奉旨办案的钦差大臣,哪个都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个个战战兢兢,处理起来顺利的很,很快就查到了一批涉事的官员。 等到王玉朗从北疆回到京城,一路上查处的官员已经有上百个,大部分都下到当地牢中,只有十几个贪污金额巨大的被他带到了京城。有了这些个证人证言,王玉朗很快就查清了户部中涉案的人员,共有八人,最大的就是户部侍郎温志达。 将温志达下狱当天,王玉朗便进行了提审。他命令将温志达带动一处牢房,让其他人守候在门外。牢房里阴森恐怖,地上摆着铜盆,里面炭火正旺,把几块梅花烙铁烧得通红,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柱子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有扎指甲的铁钎,有刮骨的钢刀,有吊人的铁钩,在火光映射中泛出冷冷的光芒,刺得温志达内心一阵抽痛。 王玉朗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温声道:“温大人,家中还有何人?” 温志达涩声答道:“还有三子二女。” 王玉朗说道:“大人忘了还有五位夫人,四位庶子,七个庶女。大人可想过下场如何,而你的几房夫人,这么些儿女,结果又将如何?” 王玉朗柔和的话语宛如一把尖刀插入温志达心脏,他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哭求道:“下官知道罪孽深重,但求大人看在同僚一场,放过家里亲眷” 王玉朗继续言道:“北疆战争,事涉国本。尔等居然还敢出手,圣上震怒。尔等逃不了一死,便是家眷也要收到牵连,男丁要送去为奴,夫人和小姐送到官坊调“养”教成官妓。原本是金枝玉叶,如今却要被千人跨万人骑,真是可惜可叹……” 温志达听到这里,全身瘫软,匍匐在地,痛哭起来。 王玉朗面色温润如玉地看了他一阵,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在他耳边低语到:“你是在劫难逃了。但是你的家人却还有救。” 说着从袍袖里取出一张纸:“明日我会再次提审于你。用刑后你要按照这上面的去说,,到时太子自然保你家人无恙。” 173 温志达哪里敢有异议,当即颤颤巍巍着接过,熟读了几遍,只是越读,手愈加地颤抖。 王玉朗又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递给他:“这颗药丸,乃是千金难得之物,可以让人毫无痛苦地上路,你明日签字后,就吃下这颗药丸。” 温志达看着那颗索命的药丸,又是泣不成声,可是想到了自己满府的老小,终于是抖着手接过了药丸。 第二日,王玉朗再次提审温志达。温志达起先抵死不招,一阵棍棒后终于受刑不住,说出了自己贪墨的钱粮去处,结果却是让人出乎意料。 据温志达的供述,他本是大齐的一位县官,当年新野起义,骁王攻打县城时开城投降,骁王仍然命他做县丞,继续管理当地。不久,骁王发现温志达颇有才能,治理郡县井井有条,便举荐给了霍允。温志达本人确有真才实学,凭着本事做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他一直牢记骁王当初不杀和举荐之恩,私下里和骁王往来甚密。 骁王去北疆后,命密使捎信给他,信中说道骁王知道一路上贪官甚多,担心粮饷被一路贪墨后到北疆时所剩不多。希望他半路截取粮饷,偷偷转给骁王派去接收的人,这样骁王拿到手的反倒比一路州郡过来时要多许多。可是齐营的盘账里却是丝毫没有这步辎重的计数,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当初他觉得此事颇有蹊跷,有些太过环绕,担心出问题,骁王保证绝不会牵连到他,并且许诺给他了几许好处。他一时贪心,才铤而走险,做下此等错事等等。 这一番供词,让在场的每个官员都是喉咙一紧,这……分明便是骁王栽赃陷害太子的属下贪墨了不成? 待得温大人的供词写好了,还没回到狱中,突然嘴里塞入药丸,当着众位审官的面儿,饮毒自尽。 这下除了留下的那张证词之外便是死无对证,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了骁王。 这边温大人的尸体还没有凉透,大理寺的密探已经将着消息告知骁王了,他正在王府后花园里温泡着药浴。 为了免于毒性复发,更是为了调理好身子,这一天一次的药浴一定是要坚持的。为了药性能够尽快挥发,药浴汤的温度很高。原本有些黝黑的皮肤被蒸腾得发红。 当听到温志达一口咬定乃是骁王自己监守自盗,半路中饱私囊并嫁祸太子时,他微微睁开了眼,被温泉蒸腾的双眼微微泛着妖魔一般的红。 骁王微微勾起了嘴角,杀气乍泄道:“服毒了痛快,免得日后遭罪了……王玉朗?倒是先前小看了本王的这位妹婿了……” 说完,他逼着眼沉思了一会,从浴池里起身,用浴巾披挂住了自己健硕的身体,又问道:“窦勇那边可有消息?” “窦将军日前在樊城追查到了宣鸣及其属下的行踪……不过,宣鸣好像随身带了个女童在求医问药,窦将军事后追查到了他所购的药方,似乎是……跟殿下您先前所种的奇毒类似……” 骁王一听挑了一下浓眉:“可是宣鸣中毒?” “不是……审问了当地替他们诊治的大夫后,据说是那个女童中了毒。” 骁王闻言心内有些诧异,宣鸣一向做事滴水不露,如果不是刻意露出行踪的话。竟是不知这个女童是什么来历,竟然能让宣鸣甘冒被发现的危险而替她求医问药。 “让窦勇务必追查到底,务必要斩草除根!” 骁王并没有回转到飞燕的院落里,而是想了想叫魏总管来吩咐些事宜。一场暴风雨即将袭向王府。原是准备叫飞燕回尉迟侯府等到择日重娶的,现在看来一纸和离的休书,倒是可以免了燕儿受了这些无谓风雨的打扰。 只是尉迟王府是不能去了……唯一能不受皇权干扰之地……恐怕也只有阿娘那里了。 为了燕儿腹内的宝贝,他要尽快解决掉这些自不量力的蝼蚁! 就在骁王下令之时,樊县已经进入了苍茫的夜色。这个北部的小镇总是早早地便进入漆黑的夜色里。 在极黑的山路上,疾步走着一个身穿狗皮长袍的人,他的身上是当地百姓最最常见的打扮,脸上蒙着御寒的粗布围巾,可是露出的一双眉眼却是极其俊秀。当来到半山处的一处茅草屋是,他抖落了身上的积雪,推开了房门。 在茅草屋里是一个不大的土炕,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娃正躺在了炕上,苍白干裂的嘴唇显示着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喝到水了。 “萱草,我回来了。”听到来人说话,萱草却是没有睁开眼儿,只是无力地蠕动了一下嘴唇。 宣鸣顾不得脱下外套,连忙从一旁柴火没有熄灭的土灶锅里舀了些热水,再放到外面的雪地上镇凉一下,然后端入了屋内,将烧得滚烫的女娃娃抱起,然后将水小心地哺入到那女娃的嘴里。 萱草喝了些水,总算是有些气力睁开眼睛了,可是小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血色。只是喘着气,小声地说:“要吃八宝鸭……” 这等死也绝不放过美事的精神,当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宣鸣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还有一个油纸包,等全打开,里面便是带着卤汁的鸭肉,香气扑鼻。 宣鸣洗净了手,然后将鸭肉撕成小块放入女童的嘴里,然后细心地拭去她嘴角的鸭汁儿道:“病成这副模样,可是想吃的却全是油腻的……且吃一块解解馋,一会喝些稀粥可好?” 可是萱草闻言却是眼角突然涌出了眼泪:“萱草不想喝稀粥,还想吃三层的枣泥金丝香糕,还有酥炸脆肉……萱草还有好多想吃的,若是一时死了,便是再也吃不到了……” 小小的年纪,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死亡临近的滋味,尽是一股脑儿的全化成了对美食的渴求,恨不得列出个菜单来,算是了却了生平最后一点子夙愿。 宣鸣听了她那气若游丝的言语,不由得凤眼微微一紧,长长的睫毛下满是肃杀的不悦:“有我在,你不会死,以后这样的念头连想都不要想!” 满心只知道吃的小蠢货,就是不长脑子才落得这步田地。 那日他偷袭骁王,却是反被骁王投射过来毒箭刺中,这竹毒甚是霸道。当时宣鸣跌落山崖。幸而邱天带着萱草及时赶到,为他服下了解毒的丹药。可是萱草这个傻丫头,却是在邱天外出觅食时,看他久久没有醒来,竟是效仿着以前医帐里的医婆用嘴替伤兵吸脓血,也用小嘴替宣鸣去吸那伤口里的毒血。 当宣鸣醒转时,睁开眼便是看见脸色已经青紫的女孩还在奋力吸吮着自己伤口里的毒血…… 幸而当时宣鸣已经服下解药,毒性解了尽一半,可绕是这样霸道的毒性也不是萱草一个体弱的女童能抵挡得了的。解药已经尽被宣鸣服下,当下便是赶紧叫邱天运功替她逼毒,同时下山采买来暂时抑制毒性的草药。 该死之人居然未死,那骁王依仗着特殊的体质加上妙手神医的救治,早已经解了毒性。可是萱草若是想尽解毒,却是要靠生长西域穷疆的一种断壁崖花,可是这花的花期甚长,五年一开花,在等待花开的期间,若是抑制不住毒性,便是回力无天。 邱天的意思,萱草虽然忠心可表,但是不可耽搁晋王的大计,只能是快刀斩乱麻,给萱草一个痛快的,免了毒发时的苦楚。 可是宣鸣低头看着萱草一直紧握着自己衣襟的那只小手,眼前突然浮现出那日在山洞里她悉心照顾着自己的模样……可是现在京城正值酝酿雷雨的前夕,太子与骁王之争几乎要破出水面,这正是浑水摸鱼,给霍家以沉重打击之时…… “晋王,萱草是不是要死了?”就在心内犹豫之时,女娃一句带着哭腔的问话却是彻底打消了宣鸣的疑虑,这女娃竟是跟自己心内隐藏的那个一直苦苦哀求自己伸出援手的女子重叠在了一处……最后他毅然决定奔赴西域,等到崖花的花期。 邱天有些震惊于晋王的决定。在他的记忆里,虽然晋王看似温文儒雅,可是就算是前朝尚在时,他也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太多的情感表露。晋王是个一旦确定目标便会精准执行的人,就算是心内生出了波澜,却绝不会撼动他既定的路线半分。 可是这个看似蠢呼呼的女娃却是一而再再而三让晋王破例,真是不能不让他为之惊讶。 既然晋王作了决定,邱天也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唯有听命,于是他先行一步,命令自己手下的暗探继续打听京城的动静,同时准备了长途必备的物资车马,西域凶险,地域复杂,此去会生出什么变数,谁也不知。 不过幸好因着那北疆的密宝也被晋王提走了一部分,虽然是逃亡之路却是不愁钱银。只是这一路来,骁王的人马跟踪得甚紧,若是不想办法解决了追兵,终究成患。 想到这里,宣鸣喂了萱草最后一口鸭肉。然后,便抱起了她小小的身子,准备让她药浴。 因为中了奇毒,萱草变得畏冷,平日里就算是睡在暖炕上也会瑟瑟发抖,此间只有这一处土炕,每到夜里,小女娃都会自动滚到宣鸣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宣鸣也是由最初的不适应变得有些渐渐习惯。替她脱了外衣,只留下贴身的肚兜和下裤后, 宣鸣将她慢慢放入加热好药浴水的小木桶里,这是他花了重金,贿赂了留守在北疆当地的齐营杂役才得来的药方。当初骁王在兵营里浸泡药浴,就是这一副药方。几次浸泡下来,对于萱草来说还真是有些效果,几次毒发的间隔慢慢地延长了。 不一会药浴的热气,终于让女孩圆滚滚的小脸增添了几许血色,两只大眼也晶亮了不少。 174 宣鸣看着她红润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用湿热的毛巾轻轻罩在了她的小脑袋上,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宣鸣飞身闪到了窗前一望,原来是邱天回来。 “启禀晋王,骁王的追兵来到了樊城!” 宣鸣闻言,沉吟了一下:“总是要想法子解决了追兵,不然一路追去了西域徒留后患……” 邱天闻言,沉声道:“是,属下这便安排!” 宣鸣说完,抬头看着远山,那里是一片苍茫的林海…… 当骁王提出要写和离的休书时,飞燕诧异地抬头看了骁王一眼。 虽然皇后事先时打过招呼,但飞燕也是以为这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毕竟抚平悠悠众口总是要走一走形式罢了。 却不曾想骁王竟是如此认真,连休书都写下了。饶是之前便是知晓的,可是骤然见了那白纸黑字的表述,心内也是极不是滋味。 飞燕倒是细细看了一眼骁王休掉侧妃的缘由,倒是写得极为雅致,不在“七出”之列,乃是因着一宗“食果而不去核,心思不细”……理由倒是浅显易懂,便是伺候王爷吃果子,没有去掉果核,差点噎死了大齐栋梁。 仔细一想,倒是真有其事,前儿她吃着酸果,一时吃得顺口挺不住嘴儿,骁王怕她吃多了倒胃,便是强自捏着她的脸儿,从她的口里用舌头卷了一颗出来,结果咽得太急,便是噎到了,顺了两杯茶才算是稳妥了…… 飞燕坐在书房里,看了半晌无语,只捧着那份休书看了又看,骁王正好写完了最后一份公文,见飞燕找一旁默不作声,便是坐过去,在飞燕的樱唇上啄了一口:“做什么呆看了半天,仔细看坏了眼儿,走,随本王到里间躺上一会,容本王亲手丈量一下,我的燕儿是否又是长了‘胸襟’?” 通古烁今,刚刚递了休书便这般恬不知耻地纠缠前妻之人,便也只有大齐的二殿下这独独一份了。 飞燕微微挣开了他的怀抱,蹲身屈礼道:“妾身心思不细,怕是粗手粗脚又是伤到了王爷的千金之躯。” 骁王见飞燕别扭的模样,眯着深邃的眼眸说道:“走个形式罢了,怎么还真恼了?” 话还没说完,只见佳人的眼圈已经红了。 许是怀孕的缘故,这几日飞燕的性子也是有些不稳,便是看个闲书也潸然泪下。如今竟是看到这样一封白纸黑字,印章俱是一个不少的休书,竟是一下便套将在了那些个苦守寒窑数十载的可怜妇人之上,真是有被骁王抛弃之感…… “只想着王爷走个形式而已,却原来还真是有一封休书,已经递交了宗庙盖过印章的了……倒是抵赖不得,那么从今儿起,飞燕便是自由之身,还请二殿下多多保重,飞燕就此别过了……” 骁王一听这话可是滚得愈发遥远,便是将这别扭的燕儿一把揽在怀里:“别过去哪?且好好的呆着,明日魏总管会把你送到惊叫的阿大那里。” 飞燕慢慢抬头,心内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为何急着赶妾身走?” 骁王心内暗暗感慨,得了这么冰心聪明的佳人若是要欺瞒起来,还真是间颇为费力的差事,朝堂上的这场暗斗涉及太子,当真是要倾尽全力。燕儿此时怀有身孕,可是依着她的性子,若是知晓了内里的关节,势必要劳心劳力,这么重的身子,哪里有那么多的心血可耗? 当下便是更加坚定了要送她出府的决心,便是又啄吻着她的鼻尖道:“早点送你出府,本王才能娶个新妇入门啊!且乖乖的,本王会去看你……” 说完也不待飞燕再问,便是借口着去吏部办事,出了府门去了。 骁王休离了侧妃的消息很快便是传遍了京城。这位侧妃虽然不在正位,可到底是皇帝亲封入王府的,可是以前一直是独宠有嘉,如今为何却是怀了身孕还没休离出了府宅?毕竟知道内情的也是只有皇后一人。不明内情的人当真是摸不着头脑。 骁王一早便让魏总管安排了车马送飞燕去阿大那里暂住。飞燕出府时,也没得见骁王一面,一个人呆着侍女宝珠孤零零出了角门的情形,还真是映衬出了几分下堂妇的凄楚。 因着骁王向宗庙递过了休书的缘故,还真有那好事儿的人刚好路过了王府后门胡同石板路时,掀起了马车帘瞧了半晌。 一时间,冷血王爷再次休掉怀有身孕的侧妃一事在京城里传得风风雨雨,各有甚者,有人言之凿凿地说,这几日见骁王在京城里最有名的乐坊里通宵达旦地饮酒,揽了一位美艳的女子,言行甚是暧昧,看来这王府爱妾到底是因着有孕而容颜凋零,让王爷厌弃得恩爱不再,王府娇宠的位置只怕是要易人了…… 不过这些风言风语,并未波及到京郊的这一出院落里。端木氏一早便收拾了日照阳光最好的正房给飞燕。虽然院落没有王府的宽敞,但是毛雀虽小,五脏俱全。加上端木先生的巧手,这闺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颇为精巧的。 飞燕望着那个小松木制成的小摇篮,笑吟吟地道:“阿娘,竟是从来没见过这个式样的,怎么自己还会摇动啊?” 端木氏正在裁剪着婴孩穿的虎头小鞋布样,笑着说:“那摇篮下面有铰链机关,上了油,发好了劲儿,能自己摇晃上好一会儿,倒是省了心……不过你阿大算是白操心了,你们王府里有的是奶娘侍女,哪里还有这摇篮?” 飞燕帮着端木氏撑着布料,笑着说:“这孩儿还是要亲自来带才更好些……我自小便是失了母亲,可是依稀也是记得娘亲抱着我的情形,总是不能让我腹里的孩儿连这点子记忆都没有,阿大的这摇篮可是妙极了,以后我是一定要带回府里的。” 端木氏笑吟吟地看着飞燕,真是觉得这个儿媳妇是越看越喜欢。她原是担心着阿承如今身在帝王之家,重权谋而远了亲情,他又是自小便是冷性情的孩子,与人相处不易,皇帝与皇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以后这偌大的王府里妻妾成群,勾心斗角,只怕更会让阿承冷硬了心肠。 谁知这孩子倒是个自己会算计的,不声不响地便是死盯住了这么一个性子谦和又沉稳的女子,虽然王府之外血雨腥风,朝中倾轧不断,但是回了府里总是有这么一朵解语之花默默在柔灯之下守望,倒是让他们这对养父母放心了不少。 这婆媳二人倒是如同寻常人家的母女一般,有说有笑地缝着布样。端木氏手巧,用两只丝线细缝的老虎头倒是活灵活现。 飞燕虽然手里说着活计,却是偷眼打量着一旁的端木氏,这一看,愈加是觉得那新晋的贵妃当真是与阿娘肖似得很,只是虽然样貌相似,而且那贵妃有正当妙龄,但单论身上散发的气质而言,却是有些画虎成犬的嫌疑。 这端木氏虽然上了年岁,可是因着一直过着舒心的田园生活与端木先生夫妻恩爱,更是因着没有生育过孩儿,所以看上去竟是比皇后要年轻了许多。可是这皇帝为何会起了这等心思? 飞燕一时起了好奇,可这话却不好明问,便是笑着问道:“原先以为,当初乃是机缘巧合,王爷才寄养在阿大的家中,后来才知,原来一早俩家便是至交好友……阿大怎会与皇帝相识?” 端木氏微微一笑,在脸颊上映出了深深的酒窝:“皇帝原是新野守军,一次远行,进山打猎,遭遇了猛虎,虽然奋力击杀了恶虎却是身负重伤,你阿大入山挑选机关所用的木材,恰好遇到了重伤的他,便是将他救下,来到我们当时在琼山的家中,将养了足足三个月才养好了身子。皇帝感念救命之恩,于是便是与你阿大成了莫逆之交。” 飞燕听了点了点头,心内也是大致猜出了来龙去脉,这三个月的日子不算长,可是也不短,照料伤者的势必是端木氏,依着阿娘现在的模样,可以想见年轻时该是怎样一个艳光照人……也该就是那时结下了孽缘了吧? 阿大与阿娘都是寄情于山水之间的人,可是现在虽然身在京郊,却也天子脚下富庶之地,就算是因着霍尊霆的关系定居于此,也不会说连出去游玩的时候都没有……夫妻二人倒似被什么看不见的规矩局限住了似的,被迫着留在了此处。 飞燕不好再问下去,便是与端木氏又闲话了些其他的。 小鞋布样裁好,飞燕也是有些困乏了。端木氏出去做起了晚饭,飞燕一同带来的宝珠也是前去帮忙。 正睡得香甜时,突然觉得颊边传来了瘙痒的感觉,费力地睁开眼,才发现是骁王拎着她的辫尾在轻抚着她的脸颊。 飞燕睡得正香浓,抬眼一看是骁王,便是一声不吭,闭着眼儿翻身还要睡。 身后的男人见这睡猫似的竟是不理他,,于是便贴身也躺了过去,单手支着头,挑着浓眉说道:“这才出府了几日,便是长了脾气?” 175 可飞燕却还是不理,一个劲儿闭着眼儿假寐。骁王干脆俯身上去,去啄吻燕儿愈加丰腴的脸颊。 飞燕用锦被满满地兜了脸儿去,就是不理身后的男人。 骁王最后干脆一把将飞燕抱起,搂在怀里问:‘怎么?竟是不理你的夫君?当真是要翻天不成?“ 飞燕被他搅合得是没法闭眼了,便是低垂眼眉道:“如今你我算是和离了,我也是恢复了姑娘的身份,还望殿下自重,快些松手,如今我你可是没有半点干系了。如此这般搂抱,倒是别叫人误会了……” 话还没说完,嘴便被骁王堵了正着,容得亲吻了还一会,才松开了那刁钻的小口:“这几日你不在府里,本王尽是食无味,寐无眠,今日赶着处理完了公务来看你,可是竟是这般没有心肺,要跟本王撇清吗?还姑娘?你的肚子可是还怀了本王的骨肉呢!” 这厢还没说完,怀里的人儿眼圈却已经红了:“殿下说话竟是这般凶……” 骁王的浓眉微调:“还恶人先告状?哪里有凶你?” 飞燕想起自己出府那日形单影只的情形,眼泪早已经控制不住,尽是流了出来。那小脸上一时挂满的泪珠,真是如同沾满了晶露的细白陶瓷一般,让人看了便是心生怜意。 骁王低头这一看,真是觉得心尖尖都是疼的。 这个女子向来在人前都是撑着坚强的,从来都是不见她如同寻常的后宅女子那般,隔三差五的撒娇争宠。就算是当初强自被自己娶进了府门里,也是冷冷淡淡,保留着那层坚硬的外壳。只是后来二人共经风雨,她才渐渐褪去了自己的那一层保护,在他面前逐渐展露十八岁少女应有的娇羞。 如今,一番的娇养可算是有了成效,如今竟是受了些许的委屈便是软成面团般,趴伏在自己的胸前啜泣,这模样是怎么看都不够的呢!骁王是既心疼又是觉得难以言表的幸福,他的燕儿,也就是自己的怀里才会这般娇软示弱! 一时间,便是揽在怀里,温言细语地且哄着,才算是让佳人止了泪水。 端木氏也是个善解人意的,见骁王来了,便是另端了一张小桌,让宝珠抬入到了飞燕正房的小院里。让他们夫妻二人可以好好独享上一段团聚的时光。 今日做的乃是乌鸡炖甲鱼。两个鲜物互相夺味一时间更是鲜美异常。 况且端木氏本就是个烹饪的妙手,一碗美食往往另有玄机,待得宝珠将一只带盖的大汤碗端上来时,掀开盖子,便看见殷虹的大枣还有去了核的桂圆漂浮在浓汤之上,却是不见乌鸡的踪影,待揭开了甲鱼的圆盖才发现去了骨头的乌鸡肉尽是填充在了甲鱼的腹内,两种鲜肉混在一处,香得真是引人食指大动。 骁王夹起一块香软的甲鱼裙边放入到飞燕的碗里,飞燕咬了一口,肉质香软,难得的是煮了汤,可是甲鱼肉里的鲜味却是分毫没有损失。与之相配的还有一样蜜汁山药,山药被捣成了软泥,里面参合了塞外进贡的块状牛乳,再淋上一层蜂蜜,放入口里醇香顺滑得很。 主食也是巧用了心思,混了菜汁的小花卷里面还夹带着红豆。骁王咬了一口甜甜的小花卷,心知这都是阿娘依了飞燕的口味精心烹饪的。 飞燕怀孕后,一直不太壮口,只顾贪吃些零嘴。现在看来送到阿娘这里就算对了,有了阿娘的精心照顾调养,这才没几天的功夫,那小脸便长了些肉儿出来了。 食物顺口,小孕妇也是敞开了来吃,连喝了两小碗的甲鱼浓汤。宝珠在一旁小声道:“端木夫人嘱咐了,这甲鱼在孕妇刚怀孕时,是万万食不得的,可是若是胎儿坐实,尤其是快要临产前进些,能让孕妇壮实了身子,她特意用乌鸡中和了甲鱼的寒性,但是就算能吃也不可太贪,特意嘱咐奴婢让侧妃您喝上些汤便好了。 飞燕听了这才是依依不舍地撂下了汤碗。又是专心地挖取山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一时吃得饱了,竟是因为贪嘴吃得有些发撑。可是骁王却是很高兴,飞燕吃得比自己还要多,这才是怀了婴孩该有的吃相。总是要吃得壮一些,才好度过以后分娩时的凶险。 昨夜因为赶着公务,加上几日未见飞燕,心内挂念,骁王一夜未眠,如今被这浓汤暖了胃,吃得又甚是饱足,用香茶漱口后,便解了衣服,倒在飞燕的被窝里,没一会儿的功夫,竟是睡熟了过去。 飞燕看着骁王眼底的黯黑,也是知道他这几日必定是疲累得很,可以想见最近朝堂之上必定是不大太平的。 这个时节,也是愈加心疼起骁王势力单薄了。若是他肯娶了个背景雄厚的侧妃,如今对抗起太子来,必定是要轻松上许多……可是他却一直坚持未娶,全是因着心内有一个自己……想到这,便是出府时的委屈也是尽散了。她小心地将锦被替骁王掖好,青葱的手指又是依依不舍地在那高挺的鼻子和如刀刻一般的脸颊上轻轻游曳,便是也躺在了他的身边,准备小憩片刻。 赶巧便在这时,宝珠进了屋,小声道:“侧妃,尉迟家的敬柔夫人来看您了……” 飞燕听闻,只觉得脑袋一痛,真是想拍一拍自己的脑子,还真是一孕傻三年,只顾着跟骁王怄气,却忘了告知叔伯一家自己被“休离”是另有隐情了,可是怎么告知叔伯?骁王不欲人知,还真是不好开口。 原来叔伯一家听闻了飞燕被和离的消息后,简直是五雷轰顶。可是飞燕若是真被和离了,为何休书却是没有送到尉迟侯府里来?左右等了几天,也没见飞燕被送归到侯府。 尉迟敬贤想起自己先前几次误会骁王,这次也总不好贸贸然便上门去质问堂姐被和离的事情。既然堂姐未归,可见也许是以讹传讹。 可是后来敬贤辗转打听了宗庙,听说那休书是真的递过了宗庙,盖过了章印的了。 尉迟瑞全失了主意。敬贤也是再也压制不住火气,要去王府问个究竟,却是被尉迟瑞一把拦住。 他的儿子是个什么脾气秉性,他能不知吗?以前飞燕若是还得宠时,什么都好说,若是飞燕真的被赶出王府,他这愣头愣脑地冲过去,岂不是正触了霉头可是现在又是不知侄女飞燕是何处境,心内也是煎熬得很。 思前想后,便是让已经出嫁了的女儿回来,假装着什么都不知情,借口去探望堂姐,好探一探王府里的口风。 那敬柔心内忐忑地去了王府,自然是得了侧妃已然离府的消息了。听闻了这一句,站在门廊里的敬柔当真是五雷轰顶,竟是有些站立不知,被身边的侍女堪堪扶住。 后来还事魏总管得了信儿,一路甩着老腿紧赶慢赶地跑到了门廊来。骁王此番和离了侧妃,其实这满府上下也是一片愕然。 主子的盘算,当奴才的上哪里能猜得完全。可是魏总管可是成了精的,旁的都不看,单看二殿下的那份心思都是用在了哪里。 普天之下,就没见过哪个休妻的男子能有这份心思,前脚儿写完休书,后脚儿便是细细查看这下堂妇出府时需携带的物品,从茶杯子到软垫子,一应都是要精细的,因着东西太多,先是用四练大马车先行运过去了。 等魏总管押运着马车到了端木府上,好家伙,什么时候还扩建了院落,在后面还特别加盖了仓库,里面的时鲜水果跟王府的比,可是半点都不差啊! 那侧妃所坐出府的马车看似寒酸,也是经过特别调制的,车厢下足足按了四根全铜的弓子,免得马车走在乡道上颠簸了车厢内的玉人儿…… 乖乖,这是休妻吗?分明是另行金屋藏娇啊! 看明白了这一点,魏总管行起事来便能方寸不乱了。今儿听闻尉迟家的小姐来探望侧妃了,生怕门房的猴崽子们嘴里没有把门的,顺嘴胡咧咧,便是一路小跑地往门房赶。 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到那一看,尉迟家的小姐已经惊吓得都瘫了。哎呦喂,这可怜见儿的,魏总管连忙是垂手作揖,温言宽慰了敬柔小姐一番,然后才指点了她,飞燕此时正在京郊休养呢,又是叫了王府里的车夫,将尉迟敬柔一路送来了京郊。 因着有魏总管的腰牌,马车一路过了几个暗卡,入了庄院。 因着骁王是从吏部出来直接去了京郊,是以敬柔也不知骁王此时正在此处,一下了马车,便是急匆匆地往院落里赶。 此时飞燕得了信儿,起身在自己院落里的外厅迎接堂妹。 敬柔看着飞燕面色红润的淡笑立在堂前,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敬柔,你来了,这一路可是颠簸得可以?来,坐上歇一歇,我让宝珠为你泡茶……” 敬柔的心内跟火灼一般,哪里饮得下茶水,便是抢着问飞燕:“堂姐,骁王可是与你和离了?” 飞燕一滞,她心知骁王除了皇后与端木夫妇外,并未对外人讲起与自己和离的缘由。若是贸然泄露,恐怕怀了骁王的主意,可是堂妹这般模样,显然也是为自己担心着…… 一时间左右犹豫了下,便是道:“差不多……是吧,敬柔,你来时可是食过饭了?我这有好吃的蜜汁山药泥,你可要食些?” 敬柔都要被堂姐的镇定给震撼了。她只觉得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便是期期艾艾问道:“骁王他……休离了姐姐的原因为何?” 飞燕刚刚食过饭,方才又是发困,现在脑子是不转的便是照着休书上了说了:“因着食果未去核,噎到了殿下……” 敬柔现在只能是小口喘气了,怎么没有噎死那个昏聩的皇子! 17612 “堂姐,这是什么休离的理由骁王就是厌烦了姐姐,也是要找葛冠冕堂皇的,什么个果子,他是三岁的稚儿吗,自己不吐果核,关姐姐什么事!竟是欺辱我们尉迟家没人了?” 还没等飞燕阻拦,敬柔气愤填胸的话就已经是横着出来了。 “尉迟家尽是牙尖嘴利的,怎么能算是无人呢?”就在这时,骁王略带磁音话语在内室老远地传来。 敬柔痛骂得还未尽兴,骤然听到了前姐夫的声音,顿时犹如被高手点穴一般,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骁王身穿宽松的便袍,刚刚睡醒的慵懒还挂在脸上,手里捏着两个碧玉琢成的玉核桃,就这么施施然从内室里走到了前厅,然后在前厅的主位坐下。 敬柔疑惑地又望了望姐姐,唇齿微微抖动,似乎是要询问飞燕这是怎么个龙门摆尾阵,可是当着二殿下的面又是一个下不去嘴……便只能如风中的娇花一般抖着…… 飞燕头痛之余,看着堂妹也是可怜见儿的,便是暗暗瞪了骁王一眼。只见那高大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坐在椅子上,也是玩味够了敬柔的忐忑,才起身道:‘你们姐妹且聊着,本王有事先行一步了。” 待得骁王走了,敬柔长喘了一口气,便是如同倒豆一般,迫不及待地问道:“堂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飞燕也是不好明说:“便是……姐姐不懂事,惹得二殿下生气了,待得他气消了便好了……你回去也不要同叔伯乱说,只说我一切安好即可,不用听外面的闲言碎语……” 见堂姐不愿多言,敬柔也是不好明说,只是心内道:‘难怪说是伴君如伴虎,那骁王虽然不是皇上,到底是皇家中人,一个不顺眼,便是可以张嘴撵人,堂姐这般的玲珑心思竟然也不能让王爷尽是满意了…… “堂姐……你受苦了……“说到这里敬柔的眼泪便是下来了,“那劳什子的王府也是没有什么好呆的,可恶是姐姐明明是有着身孕的,他也往外撵……”说完这句,敬柔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门口,确定无人偷听,这才又接着道:“凭着姐姐的才貌,便是被他休离了如何,便是寻常的清白人家,也是当得正妻的,总好过在那朱门里整日提心吊胆……” 飞燕将敬柔说得越发下了道儿,便是拦过了话茬:“小心着一会殿下又进了屋子,都是当娘的人了,说话还是这么的没遮拦。 姐妹二人闲话了一会,那敬柔一看飞燕的确是气色尚好的样子,便也是放下心来,姐妹二人闲话了一会,敬柔又把自己这几日缝制出来的几样小儿的肚兜拿给姐姐,这才告辞回转。 飞燕这般半日没得空子休息,便是早早躺下,准备睡上一觉。 可是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听到院子里又是传来了马蹄声。过了一会,骁王竟然是去而复返,英俊的脸庞绷得紧紧的,眉宇间尽是阴云。 飞燕看了骁王的脸色,心里便是咯噔一下,默默吸了口气尽量平和地问:“殿下,可是有事要告知燕儿?” 骁王坐到了飞燕的身旁,静默了一会问道:“你可否修书一封,请隆珍带着孩子入京一趟……” 飞燕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儿,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窦勇出事了! 窦勇的确是出事了。 那日窦勇带着一队侍卫赶到樊城,立即寻找宣鸣的踪迹,几日后便查到很多线索。樊城最大的几家药店最近都有同一人来买过骁王所说的几味解□□方的主药,也有人看到过一个粉雕玉琢如观音座下的童女似的女娃娃被长帽罩着头的人抱着在入了夜的街上走过。 窦勇皱着眉,听着侍卫们禀告这些时日的发现。依着他在淮南,京城和北疆同宣鸣打交道的经历,他知道宣鸣这个人喜欢谋定而后动,行事缜密,绝不会随意露出马脚。他本以为要在这耗上一段不短的时日才能得到消息,没想到几日的功夫就发现了这许多痕迹。看着属下们兴奋的目光,他直觉着这里有问题。 按下心中所思,他安排侍卫们换上普通衣服,打扮成商贩,在宣鸣出没频繁的地方摆摊守株待兔。二日后,窦青突然得到报告,一个侍卫被杀。窦青连忙带人赶去,发现侍卫被人用利刃刺中要害身亡。很快,他们便从旁边的百姓中打听到刚才有个身材壮硕的青衣人曾经与死了的侍卫看似亲密的近身接触过。顺着百姓指点,窦青带着侍卫们一路追踪到了一户农家,冲进去发现炉火上的砂锅里正在熬煮着中药,旁边还有几包尚未用尽的中药,正是解毒的药物。屋内炕上尚温,一旁放着浴桶,浴桶里散发的味道也是莫名的熟悉……似乎是骁王在军营里时浸泡之用的药浴……显而易见宣鸣也是走得匆忙。 窦勇带来的侍卫中有一个曾经是猎户,尤其擅长追踪猎物。他在屋内仔细查看了一番,,又用手指捻起炉旁的药渣拿到鼻边闻了闻,然后出了院子,蹲在地上看了看痕迹,又在各个方向走了几步,同时仰头狠狠地吸着口气,然后,他用手一指西面:“窦大人,对方有三人,一个是小小的脚印,估计是那个小女孩。他们向着西方逃去了。” 窦勇这几天一直在研究樊城地形地势,知道西面是铁梁山,绵延百里,分别和三个郡县接壤,一旦宣鸣逃进铁梁山,再想抓住他就困难了,连忙带人急追而去。 他们一路循踪出了城,又奔跑了一会,临近傍晚时,追到了一片小树林前。 想到先前宣鸣如此明显地暴露行踪,窦勇命令侍卫们小心,以免有埋伏,然后带头冲进了小树林。小树林里一片昏暗,他们行了一阵,杂草渐密。一个侍卫脚下突然绊到一根丝线,周围立刻有数十只短箭射来。原来这一片围起了一片丝线,连着一排□□。丝线断裂,那些竹箭便射了出来。为了防止反光,被人发现,宣鸣特意将银色的丝线都染成了乌黑色。幸好当初那冰蚕丝出产甚少,又是在峡谷中尽被烧毁了的,不然就是方才那一绊,众人的腿脚就是要不保了。 侍卫们一直警惕着埋伏,见箭雨射来纷纷躲避,是以只有三五人被射倒。可是那箭头不甚锐利,倒是只伤了皮肉,便是放心前行。 只是宣鸣布置得陷阱分外阴毒,在原来陷阱的周围的树枝上,树叶间又围起了第二层的黑线,侍卫们跳开躲避箭雨时纷纷触碰到第二层陷阱,又是一阵箭雨射来。好在窦勇挑选的都是精锐,身手了得,一阵懒驴打滚,一半的侍卫躲了过去,剩下的也只是受了轻伤而已,只是那伤口划开,慢慢地散发出了一缕血味…… 窦勇和侍卫们刚刚站好,突然一个圆形的东西从远处被抛了过来,砰的一声摔到地上,碎成几瓣,立时一团黑云从碎片中升腾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窦勇觉得浑身刺痛,耳边是一阵嗡嗡声,原来扔来的是个蜜蜂窝。 这一群被特殊饲养的蜜蜂见“家园”被毁,顿时陷入暴躁中,加之闻到了血腥味,立刻冲向最近的窦勇和一群侍卫。侍卫们身上立刻爬满了蜜蜂,倒在地上便不再动弹。原来宣鸣捉了蜜蜂后,用蜂蜜调和□□,吸引蜜蜂吃食。蜜蜂趴到蜂蜜液上吸食时,尾刺上便沾染上了□□。宣鸣调的毒性适中,蜜蜂们一时半刻不会有事,但不久就会死去。每只蜜蜂毒性虽弱,但是汇集在一起的毒性却甚是猛烈,每个侍卫全身都被蛰了无数下,纷纷中毒身亡。 唯有窦勇用腰刀扫风护住全身,蛰得比较少,还在勉强支持。这时,不远处出现了三个人影,当中的正是宣鸣,而他怀中抱着的……窦勇不敢置信等瞪大了眼儿,那眉眼俱是先前在宫里见过的……那不正是安庆公主吗? 窦勇有心喊出声来,可是毒性慢慢扩散到了嗓子处,唯有拼尽全力往树林外爬去,虽然及时滚入到小河边,用烂泥裹身避开了毒蜂继续侵袭,可是人便也是不省人事。 幸好窦勇的属下尚有在城中打探消息的,来得略晚了些,及时躲避了毒蜂阵,当他发现窦勇时,窦将军尚留存了一丝气息。俯下了解毒丹药后,倒是清醒了片刻,除了说出安庆就在宣鸣的手中外,他说出了下一句话便是:“隆珍何在……” 许是心内有着挂念,这一路竟是强自支撑地被运回了京城,可惜此时毒性走得太快,人到了京城,还没来得及让王府里的神医诊治,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是那人死的时候,眼睛却还在睁着,床边的被褥上,是用溃烂的手指写下歪歪扭扭的“珍儿”二字。 窦勇识字不多,难得的是这两个字写得周正,当骁王来到床前来看自己爱将这最后一眼时,竟是一拳将床边的青石柱击得裂开了口子。 因着毒性蔓延的关系,窦勇要尽快下葬,可是他生前这最后的愿望却是要看心爱的女人最后一眼。 爱将的遗愿,便是要越过刀山火海,骁王也要尽力满足。 177.12 六日后,一辆马车疾驰入京城,停在骁王府门口,隆珍抱着一个孩子下了马车。 飞燕已经在窦府外等候。满脸憔悴的隆珍看见飞燕,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那眼圈周围都是红肿的,可见这一路是哭着过来的。 那还在襁褓里的婴孩小名俊哥儿,也是眼睛滚圆的样子,懵懂无知压根不知生身的父亲早已经是与自己天人永隔,犹自含着小手指吐着泡泡。 飞燕此时怀着身孕,要避开白丧,又是碍着接了休书,无名无分不能陪着隆珍入府,不过好在魏总管也是一同前来,便是小声嘱咐了魏总管几句,让他陪着隆珍入府,自己则在胡同口的马车里等候。 隆珍的性子向来是要强的,就算是这般的悲切,也甩来了一旁侍女搀扶的手,坚持一个人迈入了门槛,看着窦家朱红色的大门,这是她曾经发誓,一辈子再也不进入了的府宅,可是如今竟然是兜转了一圈儿又回来。 那人也是发了誓言再不相见的,如今便是一身戎装,盔甲锃亮地躺在在了那棺椁里,一双豹眼都是紧闭了的,这铁打一般,永远不肯安静下来,总是粗声说话的壮汉,这一刻就是那么安静地躺着…… 在窦勇身边时,隆珍满心想到是窦勇的粗鲁,自己的委屈,只想远远地逃离他。可是真的离开后,过了刚开始时的一段开心时间后,隆珍越来越想到窦勇,想到窦勇对她的好。尤其是肚里的孩子生产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喊起了窦勇的名字。 孩子生下后,隆珍便一直犹豫着是否要让窦勇知道,没想到再见面时却已是天人永隔。 ‘ 再多的恨意与不平,这一刻算是彻底的尽是被难以抑制的悲切夹裹住了,那心一时间全是空荡一片了。隆珍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怀里的孩子也随着哇哇地哭起来,一时间灵堂里充满了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因着隆珍是骁王府派来的车马护送而来。窦府的大夫人不好阻拦,可是窦勇的老母从隆珍抱着孩子入府那一刻起,眼睛便是没有再移开,待到孩儿放声痛哭,被隆珍身后的侍女接手了过去的时候,那小脸俱是露了出来。 老妇人便是直了眼儿,抖着手指着那婴孩道:“勇儿回来了,回来了……” 也难怪窦勇的老母会这般去说,那孩子眉眼俱是肖似生父,简直跟窦勇小时一般模样,如今又是头七,自然是觉得这儿子乃是借尸还魂,回转了家中。 那窦家的大婆也是看到了那孩子,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另外一番盘算了。她与窦勇聚少离多,夫妻情分早就淡了,倒是没有太过悲切,只是她乃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一时死了汉子也是改嫁不得。可是膝下无所出,如今窦勇不在了,该是如何撑起这将军府的门面,依着她的意思,是要过继了窦勇堂哥的孩子过来。可是窦老夫人素来与自己的叔子家不睦,想到自己儿子舍了性命拼来到荣华却要给别人家的孩子平白享受,便是心内一百个不情愿。 所以在窦勇亡故后,大婆几次提起这话茬,老太太都是脑袋猛摇,如今看到了隆珍抱来的孩子,这心内顿时便有了主张。 狐媚的小浪蹄子,不是主动地求去了吗?竟然还是有本事勾搭窦勇那个死鬼,生下了这个孽子!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到底是窦勇的骨肉,大齐忠良的遗孤,以后讨要起朝廷的封赏更是便利些……更重要是,让窦勇流落在外的骨肉认祖归宗,她这贤妇的名声也算是传遍了京城了,以后就算在府里圈养些健壮的汉子,旁人也是不好言语,大家心照不宣。 小孽种还小,以后落到她的手里不是尽是可着自己的心意□□了?虽然是过继的,也照样要叫自己一声“娘”。想到这里,大夫人倒是止住了窦勇去世后的彷徨无依之感,那眼睛便也是直直地紧盯着侍女怀里的婴孩。 其实依着飞燕之意,是不想隆珍再在窦家抛头露面的。可是自己到底不是当事之人,加上窦勇到死都是念念不忘隆珍。骁王又是痛失爱将,心内也正是积郁之时,只求解了爱将的遗愿,而隆珍又是那般的悲切急着见窦勇最后一面,飞燕真是找不到时机,也不好说出心内的顾忌。 可是因着她此时怀有身孕,有了几分当母亲的细腻,对于孩儿的事情也是愈加敏感。在没入府前,便是暗自嘱咐了魏总管,留意着窦府里的情形,若是情势不对,赶紧护送着隆珍母子出府。 魏总管是个老人精,当看见了窦母与大夫人的眼神时,心内登时明白了她们的心思。心内暗叫一声不好,便时偷偷嘱咐也一同入府的宝珠上前去扶着隆珍过来,尽早送了她们出府去。 宝珠贴在隆珍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总算是让隆珍止住了悲切,上了香,烧过了纸钱后,将她搀扶起来准备出府。 可就在这时,窦家的大婆却是走了过来,命府里的管事拦住了他们:“珍姨娘,倒是好久不见,怎么这一会子,便是急着走?只为了你来送一送老爷,骁王竟是命令着等你祭拜过,老爷才能入土,如今头七过了,老爷还未下葬,你便是且在府上多留几日吧……呦,这孩儿活脱便是夫君的模样,竟是几个月了,自家的骨血怎么没有往老太太跟前抱一抱呢?” 说着,便是伸手要去抱过那孩儿。隆珍自然是不让的,便是往前一站拦住了大夫人,不卑不亢地说:“我与……窦将军早已经是缘尽,当初我被放出府时,已经是明明白白,此番前来不过是故人相识一场,总是……总是给他……送行的,至于着孩儿,乃是我放出府后与他人所生,大夫人不必客气,以后请叫我的名姓便可,‘姨娘’二字实在是不敢当!” 窦家大婆见隆珍死不承认,也只是冷笑一声,方才离得远,如今近处一看,愈加肯定这孩子乃是窦勇的种儿了,就那耳朵的耳廓处独特的旋儿也是一模一样的!就算隆珍改嫁给了窦勇的堂兄也是生不出这么肖似的来! 当下便是尖刻地道:“夫君尸骨未寒,你在他的棺椁前撒谎可是不怕夫君死不瞑目?我们窦家的孩儿,岂可流落在外?当然是要认祖归宗……” 就在这时,老夫人再也是忍不住激动,便是扑将过来,要抱住自己儿子留下的这一滴骨血。 这婆媳二人俱是新野小民的做派,粗野起来礼数不通,哪里管这是不是灵堂,竟是一意要抢夺孩子,一时间孩子受了惊吓,哇哇大哭。 隆珍虽然是大家闺秀出身,也是从窦府里历练出来的,战斗之力一脉相承,如今乃是保护自己的孩儿,更是指甲、牙齿一起上,扯了窦家大婆的衣领就是俩个耳光。 那魏总管拦挡在了前面也是被抓挠得帽斜鬓乱,直喊着:“哎呦喂,你们都是老奴的祖宗,都住了手吧,这老脸儿都要被挠成豆丝了……” 到底是在场守灵的一些窦勇的昔日同袍看不过眼,肖青领了几个将军上前将缠绕在一处的妇人们拉来,寻了这个空子,隆珍赶紧带了孩儿出了窦府。 等到出来时,隆珍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泪水倒是尽没了。 “这一路上,我尽是悔意,后悔着当初怀了他的孩儿不声不响地走了,让他到死都没有瞧上自己的孩儿一面,可是如今再踏入这府门里走一遭,便是什么后悔的都没有了,若是重生一次,我还是要离开这人间的修罗场,绝不会让我的孩儿落在那村妇的手里长大!” 飞燕看着隆珍的颊边被抓挠得起了红痕,心疼得连忙拿了随身的润肤膏脂替隆珍敷上。 “也是我这做妹妹的该考虑不周,若是再跟二殿下进言几句,安排你在窦将军下葬时,与他单独告别便好了……” 隆珍拉着飞燕的手,看着她大腹便便的样子,眼睛竟然又是一红:“你还有心思挂念着我,我都听说了,那骁王可是往宗庙递了休书?天杀的男人!你可是怀了孩子,他怎么忍心?” 飞燕心里一暖,轻拍着她的手:“姐姐你可真是操心的命,都是什么时节了,还顾得上担心我,你也看到了骁王也不是不管我的,妹妹一切安好,你切莫担心,只是窦府的二位夫人既然起了让俊哥儿认祖归宗的心思,姐姐你还是带着孩子尽早离京了吧!” 提起这话茬,隆珍又是气得浑身发抖:“我当初乃是被窦勇这冤家强抢入府的,他窦府没出一份的银子,我也没有卖了身契与他窦家!那妾室的成礼都没有一个过场,后来乃是窦勇跟户籍司部打了招呼,才把我入了他们窦家的户籍。我不亏欠他们窦家一分一毫!倒是他们家里竟是对不住我的。 如今我是被窦勇亲自点头,文书俱全放出府的,俊哥儿也是我在府外所生,她窦家好大的脸面,别人的孩儿怎么便是说抱便抱了?难道大齐的王法俱是给了这些个功臣的正室所写,竟是不顾人伦纲常了?” 飞燕微叹了口气,并未接言。她作为旁观者,自然是比隆珍看得明白,那窦夫人虽然粗鄙,却是朝廷册封的正经的诰命夫人,加之与沈后都是从新野里出来的。大齐贵胄里,正室是新野出身的不少,在高门女眷里一向是自成一派,心齐得不得了,个个拎出来都是诰命封号加身,就算是皇上皇后也是要对这些功臣之妻礼遇三分的。 如今窦勇为国捐躯,府里却没有能继承正统的嫡子,就算是皇上也是会同情着窦家老夫人的丧子之痛,只要窦家老夫人出面进言,再确认了是窦勇的骨肉无疑,自然是会亲自下旨让俊哥儿认祖归宗,过继到窦家大婆的名下的,撑起窦家的门户。 确认骨血本是件费气力的事情,若是俊哥儿多像些隆珍,倒是也好说,只要一口咬死乃是同他人所生便好。可偏偏这孩子却是跟父亲一个模样,明眼人一看便是心知肚明,可是怎么抵赖啊! 想到这里,飞燕心内就是生出了一团火气。直觉这事儿是要找骁王商量的。 隆珍一时也是离不得京城,便是与飞燕一起去了京郊的端木府里落脚。幸好这端木的院落经过改建,变大了不少,房间一时还算够用。 端木夫人也是从飞燕的口里听了着隆珍的遭遇,心内唏嘘,同情之心顿起,便是热情招待着隆珍,安顿着她们母子二人歇息在了院东的厢房里。 飞燕问过了魏总管,知道骁王这几日加紧派人追查着拿宣鸣的下落,因着窦勇的缘故,一直无踪无影的安庆总算是得了些线索,虽然依着目前得到的讯息看,安庆身种剧毒,比骁王当时的情形还要危急,可是毕竟知道她还活着,那晋王不知是何打算,看起来是在全力救治着小公主,那药方的路数也算是对的,从这点看,还是叫人暂时心安于公主的境遇。 只是这样一来,骁王的事务便是更加繁重,飞燕就算不闻朝堂之事,也能从骁王愈来愈晚地来端木府看望自己中,隐约感觉到朝中的风起云涌。 今天也是如此,已经有几日没来的骁王又是夜半阑珊才到了府上。 飞燕一早便让宝珠备好了骁王惯用的药浴泡足的玉盆,里面的药汁温度也是调配得真好。待得骁王吃了宵夜,歇息一会后,真好可以洗漱泡脚。 飞燕心里一直在想着怎么该跟骁王提起那隆珍的事情,请他去窦府斡旋,免得事情闹到了皇上那里。可是没想到,骁王竟然是主动提及了此事,开口到道:“肖青同本王讲了发生在窦府里的事情,那窦夫人起了性子的确是胡搅蛮缠些,但是也是有情可原。窦勇这一走,窦家的家谱之中可算是没有嫡子支撑门户了……所以本王想着,还是希望那隆珍的孩子可以认祖归宗,也算是本王能为窦勇做的最后一番心意了。” 飞燕听了这话,竟是诧异地抬起头来,可是当她看到骁王那张略显疲惫却很平静的脸时,马上意识到骁王这话不是与她打商量,而是一早便决定了的。 她腾地从一旁的软椅上站了起来:“殿下,这怎么行?那孩儿是隆珍的命根子,怎么离得了啊!” “好好说话,怎么站起得这么急?仔细了身子……本王也不是让她就离了自己的孩儿,大可母子一同归府,名义上虽然是过继到了窦夫人的名下,但是教养孩儿的还是她这个生身的母亲,不是两全其美吗?” 骁王见飞燕发急的样子,有些不悦的微皱下眉头,可是依然耐着性子解释道。 若不是骁王说的得太过认真,飞燕是想要笑的。这男子与女子的思路到底是有不同的,这般都让做母亲撕心裂肺的事情,到了他的嘴里居然是这般子的轻描淡写。 “可是……” “不要再说了,本王心意已决,自然是会寻了机会劝说那隆珍的,你如今怀着身孕,这等子操心的事情,还是莫要搅合其中,本王已经为隆珍另外准备了住处,明日便让她搬过去,她愿意也好,不愿也罢,燕儿也不必夹在其中为难。” 二人自从心意相通一来,很少有意见相左之时,偶尔就算有,大多数时候也是飞燕顺了骁王的意思。这个男人看似待她随和体贴,其实那骨子里到底是个拿定主意便是更改不了的大男人。 想一想,当初二人初次相逢事时,他不管不顾威逼利诱地迫着自己嫁给了他,便是可见一斑。 而如今,他再次显露出这强硬的一面,可是这次飞燕却是不想,也不了能退让了。 1789.12 想到这里,飞燕将涌上来的话压了压,稳了稳心神道:“殿下的意思自然是成全了窦将军最后的这点子念想,可是殿下可否想过,那窦勇生前尚在时,窦夫人且是容不下隆珍,如今她带着个襁褓里的婴孩,再无仗恃,以后可是怎么在窦家立足?” 骁王命宝珠撤下了足浴的盆子,因着出汗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后,道:“本王自然是会维护了窦家这一点之骨血的周全,燕儿时候不早了,快些更衣休息吧……” 可是往日里甚是柔顺的小女子,今日却是要刨根问底:“隆珍姐姐她已然是不愿意归入窦府了,殿下又是如何强拂人意?就算窦将军尚在人世,他会这般强迫着……” “那孩子是窦勇的骨肉,不认祖归宗,难不成还要随着隆珍改嫁成了别家的孩子?窦勇若是活着,那女人爱是怎么胡闹却由着她。可是如今窦勇尸骨未寒,她便是这样的不懂事?” 隆珍此时的苦楚,飞燕是感同身受的,想当初那程无双携了圣旨入府时,自己及时出府,尚且是避之不及,那隆珍身在将军府里是怎样的煎熬可以想见。 可是现在,骁王心疼窦勇的心思全是化成了让隆珍母子归府的念头,细细想来,许是让自己叫来了隆珍时,便有了这样的念头,当真是用心可恶,让人又气又急…… 于是有慢慢地说道:“隆珍依已然是与窦勇和离放出了府门去的,至此以后再无干系,她若不愿,你堂堂大齐的皇子也是没个资格……” 就在这时,骁王又是言道:“按理,他一个非婚生的私孩子,一辈子都是见不得台面的,如今能是体面归府,继承了嫡子之位,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就不为自己的孩子考量一番?她是糊涂,你也跟着糊涂?” 听到这,飞燕心内的火气腾得一下儿便是起来了! 那话也是懒得再梳理柔顺,便是生硬地吐了出来:如今民女也是被放出了王府的,这肚子里的孩儿也是跟殿下毫无干系的。 明儿民女自然是与隆珍一同上路,,离了这京城。别人许是垂涎着这荣华富贵,觉得依着妾室的身份剩下的庶子竟是成了嫡子真是一步登天。可是民女一概是不稀罕,若是生下的孩儿,将来有一天埋怨我这做母亲不能给他这嫡子的殊荣,那也只能怪民女无能,白生了他却是没给他一副男儿的铮铮傲骨,只盼着祖荫庇佑,不能凭借了自己的本事争出份锦绣前程。 民女飞燕从来不是贪慕殿下的尊荣而服侍在左右,如今夫妻缘尽,也是没了什么好说的!将来有一日,若是有人也想着将民女的孩子抢了回去,做那劳什子的嫡子君嗣,便是舍了性命不要,也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还望殿下自己珍重!以后正妻也好,妾室也罢,尽是娶了乖巧柔顺的!天下之大,总有个能容纳弱质女流,孤儿寡母之处……” 骁王自从窦勇死了后,那气儿便是不顺,加之几日都未得睡个整宿的觉,心绪本也是不佳。没想到,来了燕儿这里本想着抱着这温婉的好好温存几许,却是话赶着话,一路争执得越发没了章法。 眼看着飞燕还真是起身要去收拾包裹行装,气得他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因着力气使得太大,那茶盏的盖子在桌面一路滚落,咔嚓一声摔碎摔在的青石地砖之上。 这一声脆响,当真不是骁王的本意了,可是摔得粉碎的瓷片溅了一地,登时让这屋子里的气氛凝结了起来。 说实在的,自从自从嫁入这王府里后,骁王一直待着她若珍宝,哪里受过这等摔东西砸碗的待遇? 等骁王再一抬眼,那小女人的眼圈儿登时红了一片……那银牙也是咬住了樱唇,尽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宝珠就在外屋,自然是听到了骁王浴与侧妃在高声争吵。可是那砸杯子的声音竟是始料未及的,然后屋内便是一片寂静,在也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她虽然心内忐忑,到底是担心着殿下在盛怒之下真失手伤了侧妃。权衡了一下,便是拿了扫把和小银簸准备入内收拾了碎片,免得扎了主子们。 可是一撩起了帘子,这才发现,在珠帘之内,骁王已经抱着飞燕上了软榻,将低声啜泣的女子搂在身前,因着刚刚洗漱完毕,长发披散,倒是一时遮住了俊脸,只是那握惯了刀剑的大掌,还是不住地轻抚着侧妃的后背,看那意思正是哄着侧妃呢…… 宝珠看了这样,倒是放了一半的心,一时也是不好进去,便是轻轻放下帘子,蹑手蹑脚地出了外厅。 看着骁王与侧妃这意思,一会若是消了气,怕是会要吃宵夜的,侧妃怀了身孕后,食量渐渐是增大了,要宵夜吃竟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出了外厅,一抬头,却是发现隆珍小姐正是立在了远院中,满脸的心思,散不开的愁容…… 宝珠心内暗道不好……这里到底不是宫中,又是合院的式样,隔音的效果不甚好,方才骁王与侧妃的争吵声也实在是大了些,不知有几许传到了隆珍的耳内。 朝着隆珍施礼后,宝珠便低着头匆匆去了厨房。 隆珍看宝珠出了房门,有心去问她不知骁王是否迁怒了飞燕,可是自己又是有何立场去问? 现在倒是是因着自己的事情而拖累了飞燕妹妹也受了牵连。 虽然她俩乃是小时便要好的手帕之交,可是毕竟如今各自都是有一份身不由己,飞燕如今被休离出了王府,却因着自己的事情而与那一向冷面的二殿下大吵一架,她心内听了也是替飞燕捏了一把冷汗。 同时也是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沮丧绝望萦绕心间。 别的不说,骁王的那一句:“他一个非婚生的私孩子,一辈子都是见不得台面的,如今能是体面归府,继承了嫡子之位,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就不为自己的孩子考量一番?”还萦绕耳边。 这一句话实在是戳在了隆珍的痛处上,有时她也是想问问上苍,自己前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冤孽,这辈子的试炼竟是这般的重重叠叠,难以招架! 心绪正是烦乱,便是连个侍女都没有带,一个人走出了庄院。 这庄院方圆百里,都是有重兵把守,倒是安全,沿着碎石铺成的小径,她一路走到了附近的小溪边,现在京城的附近的河溪尚未冻结,夜里便是静听溪水潺湲,一时间也是涤荡了心绪。 可是没走几步,便是听到有人在沉声问道:“谁在那?” 隆珍抬眼一看,原来不是别人,乃是窦勇的昔日同袍——肖青。 这深更半夜,陪伴骁王而来的肖将军不肯入睡,实在也是有些冤案缠身。 在北疆时,也不知是结了什么孽缘,那犬哈公主就一直纠缠于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希望他留在胡戎部落,做了她的入幕之宾。 肖青如何肯干?堂堂男儿,怎能成为女子的玩物?况且那犬哈公主虽然长得貌美,却是风流未曾间断,男宠如云,做了她的夫君岂不是戴个天大的绿帽子。所以被他严词拒绝。 奈何犬哈公主便是赖上他了,人前眉来眼去,人后愈加是肆无忌惮,若不是他时刻带了侍卫亲兵,当真是男色不保,被那公主得了手去,让他不厌其烦。 待到平定北疆,骁王带着他们回转京城,肖青才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摆脱掉那彪悍的女子了。 可是还没有太平几日,他在北疆交下的几个好友却偷偷写信告知,犬哈公主对他心意甚坚,已经派使节前来京城,向圣上恳请,将肖将军“赐嫁”到北疆,共谱和亲的佳话…… 肖青得知消息,如同一缸冰水浇了全身。他实在是担心圣上为了安抚胡戎,也为了控制北疆,答应这门婚事。 到时,大齐的史册又要好看了几分,他便是男装的昭君,远嫁和亲,一辈子难回中原,最后便是落得阴山之旁青冢一捧……这可真是横看竖看都是惨绝人寰的折子戏…… 为此他已是数日茶饭不思了。 今天夜里,实在是烦闷,于是在庄院外一个人散步,抬头看到隆珍慢慢踱来,一边走一边抽泣。孤男寡女在溪边相会实在是于理不合,便是开口问道,算是提醒着隆珍避讳。 隆珍被肖青那一声惊得一颤,在黑暗中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穿着戎装,倒是与窦勇的身形有几分相似,当下心内恍惚,只当是故人黄泉重返前来相见……可是待看清乃是肖青时,那失望的眼泪便是再也止不住了。 肖青原以为隆珍听了自己的声音会快步离开,没想到她却是呆立在月下一径直地落泪,他心下叹了口气,快走几步,来到隆珍面前,劝解道:“隆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过伤悲了。” 179 隆珍出身不俗,自小便是耳读目染着朱门内的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关节,自然知道依着眼前的情势,就算有飞燕的帮忙,自己也是很难保住孩子。 她与肖青以前也是熟识的,以前这位肖将军没少来隆珍的小别院里与窦勇饮酒。当下也是心头烦乱,径直将自己心内的烦忧说了出来:“死者不能复生,可是活着的人也是无力为继,自从俊哥儿出世,我便一直与他相依为命,如今若是有人要将我与俊哥儿分开,便是宁可母子死在一处……” 这话里便是有些怄气的成分,可是听者却不能不为之动容。 灵堂里的情形,肖青是亲眼见过的了。窦家大婆的凶悍,他也是没少听窦勇提及过。老实说,他心内却是一向不看好窦勇对隆珍的痴迷的。以前在隆珍那儿饮酒,俩人相处的言谈举止一看就是不大和睦的。 隆珍到底是侯府出来的千金,就算是落了难也是气质不减,有时候窦勇对待隆珍的粗鲁,就算是他这个好友兼同袍也是略略看不过眼的。后来这俩人算是分开了,可是窦勇却是如同失了心肝一般,空闲下来便是借酒消愁,当真是一段剪不断的孽缘。 那段时间,肖青也觉得隆珍甚是不懂事,竟是不懂得从一而终,闹出这么些个幺蛾子来!可是今夜,俩人在溪旁偶遇,月色迷离,铺洒在了溪流之上,也映照在了隆珍那哭得微湿的脸上…… 隆珍的年龄尚轻,虽然以前在窦府里煎熬得有些憔悴了,可是生完孩儿后便是丰腴了几许,竟是比生孩子前更有几分姿色了。 都道是月下看美人,此时这容貌不俗的女子在月下溪旁啜泣,甚是惹人怜爱。肖青看了几眼,到底是被她的眼泪触动了大男人天生的保护欲,只觉得这女子当真是命运多舛。 隆珍现在是心急乱投医,抬眼看到是肖青,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肖将军……看在您与窦勇同袍十几年,可否劝劝骁王不要将我的孩子夺走。孩子便是我的命根,若是真入了将军府,依着大夫人的性子,这孩子可该是怎样的煎熬?我以前素来与她不睦,若是她将这气尽是撒在了俊哥儿的身上,他这小小年纪可是怎么承受?若是没了孩子,我也……”说到这里,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身为窦勇的好友,肖青对窦家和隆珍都知之甚详。虽然伤心于窦勇的离世,内心却是不赞同骁王将孩子交给窦府抚养的决定。 他知道窦勇和夫人早已是貌合神离,并且甚是爱惜隆珍,如果窦勇在世,必然不想孩子离开隆珍的身边。可是若是骁王坚持不能改主意,到了最后会闹成怎样一个惨剧也是不好说的。 一时间,肖青也是不知该怎么规劝着隆珍才好。 突然,却是有个主意从心底蹦了出来,可以同时解决自己和隆珍的难题。他心中一喜,不及细想,便张口说道:“隆小姐,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留住孩子,就是不知你是否愿意?” 隆珍连忙看向肖青,止住泪水,说道:“愿意,我愿意。只要能保住孩子,什么事情我都愿意。” 肖青略一思索,开口说道:“隆小姐,实不相瞒,北疆的犬哈公主正在向圣上求亲,希望我前往北疆……我却是绝不接受的。恰好隆小姐也有难题,我想是否可以我娶了你,这样我便有理由拒绝犬哈公主,而你也可以继续照顾孩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隆珍一愣,却是没有想到肖青说的主意是嫁给他。经过窦勇的事,她早已绝了嫁人的 心思,只想守着孩子度日,是以不由得有些迟疑。 没说口前,肖青也是略觉荒诞,可是长了嘴后,肖青越想越觉得这是自己和隆珍唯一的出路了,不由说道:“隆小姐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可以解决我们双方各自的难处。窦勇是我的好友,这我是绝不会“欺负”了隆小姐的,便是走个过场,尽心将俊哥儿带大,待得孩儿大些,他若想认祖归宗,你这做母亲的也可以不必顾忌了,我也绝不阻拦。” 肖青乃是个军中出身。像这般幸存的将士返乡,娶了昔日同袍之妻尽心照料之事,在军中算不得什么稀罕背理的。 作为普通的将士,自己战死沙场,不求妻子独守苦熬,但求妻儿老母能得到照料,所以,军中将士深以为这乃是重情重义的表现。只是窦勇实在不是普通的兵卒,但是隆珍已经是被窦家放出府的,从情理上看也是说得通的。 隆珍没想到肖青会想出这等法子,一时间那苍白的脸上倒是带了些困窘的红晕。可是思索了一下,又想起方才飞燕屋内传来的争执,这确实是唯一可能留下孩子的办法了,略一迟疑,终于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肖青也是吐了口气,不用去北疆伺候蛮族公主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隆小姐且放心,以后的事情,我自有安排。我这就去恳请骁王,有了结果立刻告知隆小姐。”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而隆珍则是留在溪边愣愣地发呆。 待得第二日清晨,骁王很早便起来了,起床前俯身去吻飞燕,却是被她一个翻身躲开了。显而易见,昨夜的生的气还是未消。有时总是要经历些事情,才能对人了解得更深切。骁王昨日所说的话,实在是让飞燕难以接受,他那冷硬的心肠硌得人心内甚是不舒服。 骁王下床洗漱时,那脸儿都是冷的。 宝珠战战兢兢的端来了温热的好的小米粥,外加一小碟八宝小菜,还有一碟子酱烧鸡脯肉丝。可是骁王却是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不吃了。 就在这时,门外肖青前来求见。骁王便是起身去了一侧的小书房。 书房内,骁王坐在书案后,手指有节奏地轻轻叩打着书案。肖青站在一旁,心中也是随着骁王手指敲打声一上一下的蹦着。一会,骁王停止了叩打,沉声说道:“婚约嫁娶乃是卿的私事,无须本王的许可,卿可自便。” 肖青见骁王没有反对,便是默许了,心中高兴,退出书房后又回去见隆珍,告诉她明日他便去寻媒婆提亲。 肖青这边张罗着婚事,隔了几日,窦勇的大夫人却是坐了软轿入宫求见沈后。进了皇后的宫殿,大夫人放声痛哭,边哭便求沈后做主,将窦勇和外面的狐媚子生的野种交给自己抚养,莫要让窦家断了根。 沈后听了,淡淡地说道:“本宫对此事知之甚少,却是不便遽下决定,待问过二皇子后再说。”便命人将哭哭啼啼窦家的大夫人送出了宫。 李嬷嬷不解地问道:“皇后,窦勇的婆娘也算新野的出身,窦府抱养会流落在外的骨血,皇后亲自做主便可,为何还要询问二殿下?” 沈后冷笑了一声,道:“你当她是第一个想到我的?早前便是先去求了慧贵妃了。本宫记得她是新野的出身,可是人家可是会审时度势,认得清现在宫里的主事是谁。” 李嬷嬷这么一听,心内也是火气顿起。这个慧贵妃当真是野心不小,现在不但是架空了皇后协力六宫,更是一力地笼络着各府女眷,成日里巧立名目,各种聚会不断,没想到的是那窦家的愚妇竟是真被收买了去,先是去求了慧贵妃。 她也是不用脑子想一想,慧贵妃现在也是身在侧位,便是费尽心机去想着如何顶替了皇后,这等抢了妾室的孩儿过继给正室的事儿,慧贵妃想必是听了便是不爽利,如何肯帮忙? 而且这事关骁王的属下,慧贵妃人精似的,自然更是不会伸手去过问了。 如今因着北疆辎重的事情,太子与二皇子斗得正凶。,皇后的两个孩儿互斗,正中了慧贵妃的下怀,自然是一隔岸观火,来一个袖手旁观了。 李嬷嬷想到这,不禁又是替沈后感到难过。 可就在这时,沈后却是说道:“听说着,最近新建的华恩寺那一尊难得一见的玉佛开光了,倒是要亲自上一炷香,聊表诚心……老二家那一位想必也是在农庄里呆得烦闷了,你去安排一下,叫她也是去华恩寺走一走,解解烦闷吧!” 飞燕接到信儿的时候着实一愣,有心想跟骁王说,可是俩人冷战了足有几日,并没有因着肖青与隆珍定亲而解冻。 当下便是有些踌躇,没想到端木氏却是主动开口道:“我陪着侧妃你走上一趟吧……也是许久没有见到皇后了……” 华恩寺在京城的西郊处,地处半山,引入温泉,寺庙之内温润笼罩,庙后的凉亭四周甚至还开着兰花。 端木氏与飞燕带着几个侍女是一早便到了。飞燕出庄时,一看那车马已经随侍的护卫,便是知,在京城里公干的骁王应该是知情的,当下也宽了心可以放心前往了。 只是阿娘与皇后相见是否稳妥……端木氏也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只是微笑着在飞燕的身上又加了件白狐绒的披风,笑着说:“请见皇后的帖子,我已经拜托送信的公公递给了皇后,你且放宽了心,没事的。” 180 待得到了华恩寺,皇后还没有到,但是寺庙里一早便有人封寺检查。检查过后,便放行了飞燕与端木氏一行人。 当沈皇后来时,并没有凤辇招摇过市,甚是低调。入了寺庙后,先是净手,更换了一身素衣,参拜了那尊通体翠绿极为珍贵的玉佛后,才转到了寺庙后面的香房里去。 飞燕早已经由一早便到的李嬷嬷的指引,一人等待在那里。 过了一会,身穿素色斋袍的皇后在宫人的搀扶下进来了,她连忙下跪请安。 皇后挥了挥手,名宫人们退下,微微咳嗽了几下:“你是双身子,免了那些个礼节了,你也坐下吧,陪本宫说一会话。”飞燕低头称是,堪堪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之上。 沈皇后看了看飞燕的气色,只见她身着一身淡烟色的长袍,外穿了一件百褶的外衣,可见是故意穿得老气的,那乌黑的云鬓上也没见了发钗,可是那模样却是依然姣好,于是慢慢地说道:“这脸色倒是好的,养到这个月份,也没见这俏脸变得臃肿,实在是难得……不像本宫,生了五个孩子,每生一个,便是要折损几分。尤其是生老二的时候,许是这孩子天生与他的兄弟妹妹们就是不同,折腾得本宫当时差一点就……” 飞燕当然知晓皇后当初因着难产而厌恶骁王的典故,听到这里连忙低声说道:“所以二殿下一直对母后心存着份愧疚,就算身在淮南,也是心念着母后的康健……” 沈后用自己的手上的碧玺甲套轻轻地拨动着手里的一串檀木佛珠,接着道:“当时本宫也是太年轻了,生下老二时,也不过才十七岁的年纪,比着你现在还要小些,咳……咳咳,说实在的,不大会当母亲的,轻信了算命先生之言,轻待了自己的骨肉。老二只当本宫是不喜他的。可是他虽然让本宫吃了苦,刚出生时,也是粉圆的一团,待得生产的怨气过了,做母亲的怎么的都会心内不舍……后来他被送走了,可是本宫知道,他衣食无忧,自然是比在家里养得精细,虽然心有牵挂,却是不大担心的…… 新野的穷日子,只能坚忍熬度,却是回想一下都觉得吃力难忍的。后来入了京,本宫觉得自己的儿女们当是再也不用受苦了,便是起义以来收的千般苦楚都尽有了回报。却万万没想到,本宫的安庆……”说到这,沈后的眼泪再次地涌了出来,顺着布满了皱纹的眼角滑落下来。 飞燕看得也是心内一阵的难过,便是起身,将一旁李嬷嬷备下的热巾帕子用小漆木托盘呈起递给了皇后,然后再奉上一杯香茶。 沈后擦了擦眼角稳定了下情绪。接着道:“说到这,本宫还是要感谢窦将军的,他拼了性命送回来安庆健在的消息,只要活着,本宫便可抱着希望,总有一天,能重新看到本宫的女儿…… 可是本宫却是担心,若是她回来时,本宫已经不在了,还有谁能像母亲一般亲近爱护着这个失了名分的公主。” 听到这里,飞燕一惊,连忙说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您凤体康健,定然是能与安庆公主母子团圆……” 沈后面露倦怠之色,挥了挥手:“这些个话,还是省了吧,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得很……” 以前在新野时,因着冬季少了木炭,沈后不但腰部在月子里落了病根,肺子也落了毛病,以往还好,这几年因着动了心血,与宫里那些个嫔妃缠斗,加上因着安庆的事情,太过悲恸而加重了病情。更重要的是,这些日子来,她深居简出,一直在佛堂礼佛,被檀香熏的,那肺病又加重了几分,可是任凭李嬷嬷怎么劝慰,沈后也是不听,任着佛香缭绕,不肯松了手里的木鱼佛珠。 飞燕上次入宫就已经发现了沈后的憔悴,隐约也听说了宫里总是有太医出入的事情,却没想到沈后居然已经想到了身后之事。 “人之将死,才能彻底看开些事情,本宫别无他愿,惟愿自己的这几个儿女俱是能康健地活着……可惜做娘的,与当爹的心思也是不同的……皇上不似本宫这般妇人心思,心里装得是天下社.稷,以前本宫之言,他还能听得进一二,而如今,却是连面儿都难见到了^ 安庆失了封号,没了身份,若是她回来的时候,本宫还是立在中宫,倒是会维护她一二,可若是本宫不在了。宫里的那些个狐媚自不必说。就算是太子即位,依着那太子妃一板一眼,只顾着维护自己贤妇之名的性子,也是不大会管安庆的。 至于皇上,天下想得多,儿女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当爹的可以不想,当娘的却不能不想……尉迟氏,本宫问你,若是有一天你身处在本宫的位置上,安庆回来了,你该若何? 飞燕闻言惊讶地抬起头,却看到皇后一脸的疲色,正半合着眼。 她小心翼翼地回到:“妾身不似皇后思虑周全,必然能为公主想一条好出路……” 沈后木着脸说:“今日单独叫你来这,就是要听你的真心之言,那拍马捧屁的话,还是省了吧!”沈后虽然身体欠奉,可是新野婆娘的言语犀利却是分毫未减。 飞燕深吸了口气道:“若是妾身的女儿如安庆公主一般际遇,自然是要加倍补偿,虽然不可恢复公主之封号,但是可享公主之尊荣,少了皇家之事的羁绊,妾身觉得做女儿的会更快乐些,自然是要精心为她挑选着可心的夫婿,寻了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大的幸事……” 这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竟是让沈后的眉宇微跳,猛地睁开了眼,眼里满是愠色,可是当她看到飞燕依然是一脸坦然地望着自己,并无讥讽之意,才慢慢地吐了口气道:“你说得对,做女儿的总是要有了娇宠她的丈夫,才是最大的幸事……不然,像乐平那般肆无忌惮……也是让父母烦忧的。”看来乐平因着荒诞无状而落得终身不孕之事,让皇后甚是懊恼。 说到这,皇后挥了挥手,命飞燕过来,用微微冰凉的手抓住了飞燕的柔夷,将自己手上的一枚祖母绿的戒指退下戴在了她的手上:“这是本宫出嫁时,母亲送给本宫的,也算是沈家传女不传媳的宝贝,就算当年再怎么穷困,本宫也保留着这一枚戒指,如今把它送给你,还望你日日都戴在手上,看到它便是想起今日你同本宫说的话,安庆的事情,本宫便是一力全都拜托给你了……” 飞燕心内一惊,沈后话里的意思层层叠叠,每一层都是足以让人心惊了。这般的临终托孤一样的话语,可是她这个王府“下堂妇”能招架得了的? 可沈后虽然病着,那手却是甚有气力,这新野富豪沈家的千金之手,曾经为了心爱的夫婿亲自下厨做羹汤,在清贫的日子里拉扯着儿女长大;起义之时,掌灯奉茶陪伴着夫君在军帐之前;亲自率领众将士的夫人们剪布制鞋,缝补冬衣;用铁铲翻炒着铁锅里的菜肴,准备着丰盛的庆功宴…… 而如今,这渐起了斑点,露出了疲态的手握住了另一只尚是年轻,软润光滑的纤纤素手,死死都是不肯放开,沈后那曾经妩媚的大眼里闪着微光:“老二的性子,跟他的老子有几分的相似,若是他有一日心内满是江山权谋时,你一定要尽自己的力量让他想着,他不光是君王,还是兄长,弟弟和慈父……大齐的天下太大,幅员辽阔,绵延无际,那点子些微的亲情,置于千山万水山河之中,便是会让人迷失不见……而你不同,虽然也是在阵前历练过的,却不似程无双那贱人醉心于权术,到底是怀了一颗慈悲之心。今次那窦府的小妾一事,倒是能看出你身上的几分侠气, 听到这飞燕一惊,不知沈后是如何知道的。 “那小妾私养的孩儿归入窦府一事,老二本来是想请本宫下懿旨,为那小儿正名的,这对于他来说,本是件好事,一则成全了窦勇,了却了部将的遗愿,二则收买了新野籍贵胄的人心,三则也是来向本宫示好,告诉本宫,就算他是抱养在外的,最后也是要认祖归宗回到本宫这里的……这孩子,最近拍马屁的功夫也是见长了。 可是才求了本宫,第二天却又匆匆赶来,请本宫收回已经过了黄门的懿旨,这样朝秦慕楚的举动实在不是他的常态。他虽然没说,可是本宫还是猜得出,你跟隆珍乃是手帕之交,想必是你的阻拦才让他改了主意吧?” 飞燕听到这,那凤眼便是慢慢地瞪圆了,她没想到与骁王争执后那一日,他起得那么早,连饭也没有吃便匆匆出门了,原来是进宫去见皇后了……想到这,心内便是一颤,有些说不出的微甜。 沈后看着她的神色,淡淡地说:“怎么,后悔阻拦了?” 飞燕摇了摇头,低语道:“虽然骁王先前是有一番考量,可是若是要牺牲一个弱质女流,逼迫她与亲儿骨肉分离,终不是磊落之举,窦家固然要延续香火,可是并不是没有宗祠子嗣可以延续,隆珍是放出府去的,再与窦家毫无瓜葛,若是贪慕着富贵,便舍了亲儿,岂能为人母?皇后您如今心念着安庆,当时理解着骨肉分离之苦……” 沈后淡淡地说:“你看着恭顺,可有时又着实大胆的很,言语犀利,寸土不让,老二那性子竟然能容得下你,只当你是女人,别的红颜就全都是泥胎凡尘,当真也是咄咄怪事! 飞燕闻言,低头不语,只听沈后又接着道:“可是这样的性情,本宫倒是喜欢得很可,总是好过背后算计人的,听说你在淮南的时候待安庆不错,她很喜欢你,她是个聪慧的孩子,年纪虽小,可是看人却是准的。想必也是看出你是真心待她。 本宫只希望你能将这份侠气也用在安庆的身上,男人啊,总是会粗心的,你若是肯像对待你那落魄的闺蜜那般去对待安庆乐平她们,我的心也是放下了一半了。” 听到这里,飞燕总算是明白了沈后的疑虑。皇上冷眼旁观,看着自己成年的儿子内斗,实在是畏惧着子强父弱。可是皇后的考量却是不同,她惟愿的便是自己这五个儿女都能康健。,而平时关系不太亲近的二字,是皇后眼下心中最适合撑起霍家天下之人。 如今皇后也算是被皇帝心伤得冷了心肠。方才她说但盼着骁王能成为“兄长,弟弟和慈父”,却独独露了个“孝子”,这内里的深意竟是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皇后如今虽然是终日礼佛,性情似乎变得平和了许多。可是新野的妇人,那骨子里的泼辣可是怎么能改得了的?她与皇帝的积怨已久,如今更是因为安庆的事情而变得裂痕愈加不可弥合。 她此番召见自己,出了托付了安庆之事外,更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她以及她背后的沈家将会不遗余力地支持骁王上位! 说到这,沈后也是疲惫了,便是让飞燕出了香房。 一直在香房外候着的李嬷嬷进了屋子,小声问:“皇后,依然是耽搁了这么久,您也是疲累了,那端木氏还是不见了,早些回宫才好……” 沈后却是淡然地摇了摇头:“回避了半辈子,总是要见一见这绕不开的宿敌。” 李嬷嬷听了,心内突然有些发酸,便是默默退下唤人去了。 端木氏去将皇后时,飞燕便是在寺外的马车里等候。过了能有三炷香的功夫,端木氏便回了马车上,飞燕也不好去问她同皇后讲了什么。倒是端木氏笑着主动解惑:“只是去解了些陈年的疙瘩,没有什么其他的。” 等到回了庄院时,飞燕便是一眼看到了骁王的坐骑正拴在了一旁的马厩了。 回了院子,换了一身衣服后,便入了内室,骁王果然在,只是斜斜地靠在了软榻上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飞燕轻手轻脚滴拿起一个小软被替骁王盖上,却是在盖了一半的时候,骁王便睁开了眼,看着飞燕正在身前,眼里一喜。 算一算,这些日子来竟是俩人从来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这场闷气,怄得实在是有些太长了。 骁王这几日的心情一直不顺畅,连带着找朝堂之上,也愈加的冷峻。 今日朝堂之上,那王玉朗终于出招,带头领着十几个御史大夫参奏,为太子开脱,径直将罪责往他的头上栽赃。 骁王也是懒得辩解,就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群臣和皇帝的面儿,朝着驸马脸上便是一记横扫千军,只把王玉朗打得半边脸肿起了老高,当时整个人趔趔趄趄都被打得有些发晕了。 这等朝堂上殴打谏臣的举动,再次碾压前朝,丰富了大齐的史册。不光是挨了耳光的王玉朗晕头转向,皇帝与太子,以及在场的群臣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皇帝霍允倒是先镇定了下来,阴沉着脸问二子霍尊霆,是否是恼羞成怒了? 骁王打完了人,便是一脸镇定地进言:“依着驸马爷费劲了这么多时日的审理,是儿臣监守自盗,为了那么点子钱银而罔顾国家的根本与三军将士的性命……冤枉儿臣贪图了国库的钱银倒是没有什么,可是他这是直指儿臣陷自己的将士们于忍饥挨饿的境地,儿臣绝不能忍! 驸马爷也是去过前线之人,难道不知道阵前将士们若是断粮,该是怎样的生活吗?渴饮冰雪,饿食草木树皮,可就算是饿得夜里咬破了自己的胳膊,咀嚼着马儿都不肯吃的干草,待得金鼓作响,一样是举着沉重的刀剑,像饿狼一般直扑向敌人,奋勇厮杀,实在没气力了,就切开敌寇的喉咙,去大口畅饮着涌出的鲜血,那一刻,这群食不果腹的儿郎便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死也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却绝不饿死在兵营之内,成为堂堂大齐富庶之帮的荒诞笑话! 儿臣便是与这些铮铮铁骨的男儿朝夕相处,朝闻号角,夜抱玉鞍,看着他们流血牺牲,肚肠被敌人划破,却是一手兜着开裂的腹部,还在奋勇杀敌,儿臣每每看到这样的情形,都是在夜里暗自垂泪,既是自感身为主帅,愧对了他们;又为大齐能有这般虎狼的将士镇守边关而替皇上欣喜!更是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最起码不能让这些个流血牺牲的将士们在为国捐躯前,连一顿饱饭都食不上! 王驸马审理出了本王贪墨的的账本,可是他可审理出了本王自掏了钱银替军前将士们购买的辎重牛羊有几许?” 说着便是从怀里掏出了账本重重摔在了王玉朗红肿的脸上。 骁王最后言道:“本王掏出垫付军资的钱银,绝对是‘贪墨’的三倍有余!方才那一巴掌,是希望妹婿你的脑子能开一开窍!就算是有心人要栽赃本王,挑拨着本王与太子的关系,也是要寻个能站住脚的名头,切莫跑到朝堂之上,贻笑大方!” 骁王就是有这样的气场,在“撒完了野”后,一脸的从容镇定,掷地有声的话语在金銮殿的游龙雕梁里隐隐回荡,略带残忍的语言让满朝的文武群臣都似乎身在边疆塞外,感受着那阵前的血雨腥风,同时,也是让这群养尊处优了许久的君臣们再次深刻地醒悟到——大齐二皇子的赫赫军功都是在刀枪剑雨里实打实地换得而来的,没有朝堂是勾心钻营,打不得半点折扣!更是容不得奸人半点的折辱轻慢! 一时间,再也没人敢妄言骁王贪墨栽赃太子一事。可是这君前失仪的错处却是不容辩驳,当下罚奉一年,回府闭门反省半月。 骁王倒是从容地领了处罚,跑到飞燕这里,落得几日的清静。毕竟被他惹恼的佳人火气未消,该是如何哄好,竟是比朝堂上的事情还让人挠头。可是如今佳人缓了脸色,就坐在自己的身旁,当真是如同恍惚做梦一般,让骁王紧绷了几日的脸色和缓了下来。 18112 飞燕见骁王直盯着自己,微微也是有些尴尬,便是轻声道:“殿下干嘛直盯着我?” 骁王也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笑着执起她戴着祖母戒指的纤手道:“母后的这枚戒指大小倒是正合适,不用找首饰工匠调整,可见你合该天生是我霍家的媳妇。” 飞燕被骁王说得想笑:“若是别人也戴得,便是都成了你家的儿媳了?” 骁王倒是一本正经道:“当然还得有能戴得的,我们的儿子还要娶媳妇呢!”说着便是抚摸着飞燕的肚子:“孩儿,你的娘亲这几日与我怄气,倒是没得空闲与你说话,一会给你洗个澡可好?” 可惜当爹的有心,孩儿却是不能早些见爹娘,美其名曰给小儿洗澡,最后却是给几日没有亲近的佳人好好地搓一搓玉背。在桦木大桶里,骁王将飞燕揽在身前,飞燕的皮肤白皙,被热水一蒸腾更是如凝脂一般。自从飞燕怀有身孕后,骁王便是高僧一般禁绝了欲念,虽然也是偶尔与燕儿温存,却是顾忌着她而不能尽兴,如今抱着这滑腻的心上人,便是要念上一段波若金刚经才能消了腹下生出的火气,也只能转移思绪,摸着她那圆鼓鼓的小杜,只觉得里面似乎有只小脚的形状在不停地揣着娘亲,便是笑道:‘还是个淘气的,看你出来不打你的屁股。” 飞燕轻笑着一拍他的大手:“现在就放凶话,当心孩儿以后不孝……” 骁王低头啄吻着燕儿的玉肌美颈道:“若是不孝,便要燕儿再多生几个, 飞燕不禁微微羞红了脸,骁王顺势亲吻上了她的艳艳红唇,大掌一路渐下,解一解自己的焦渴…… 一时间,雾气蒸腾的浴室里满是夫妻二人的轻笑声与哗啦的水声,听得屋外的宝珠等一干侍女也是心内一松。 骁王与侧妃不再怄气,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 朝堂之前的对峙,驸马当着皇帝的面受辱,一时间满京城的权贵都知道了。皇帝虽然事后多加宽慰了自己的这位女婿,可是依着乐平公主的的性子却是忍不下这场气。 她这次也是随着驸马爷进了京。可是母后却是一面都不肯见她。只因着她在淮南只顾着贪玩不肯照拂着妹妹,才让安庆被奸人掳掠了去。 后来,朝堂前闹出这么一场混战后,母后不知为何转了性子,突然召她入了宫。好不容易才见了母后一面,可那一看,却是将她吓了一跳,以前记忆里艳光照人的母亲,却是一下子衰老成那副模样。 沈皇后跟乐平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详细地问了她滑胎之事,乐平被母亲的架势吓到了,倒是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沈皇后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可是她是在宫里斗了小半辈子的,比那混沌的乐平不知清明了多少,一下子便是听出了其中的微妙,公主所乘坐的马车,都是按着宫里一个规格监造的。脚蹬都是特制的,由木工雕琢成如意盘花一类的凸纹作防滑之用,况且那日无雨,怎么就脚滑地从马车上跌落了下来?公主身边的侍女们都是瞎子不成? “……当时伺候你的侍女们可是都在?”沈后又问。 乐平被母后问得一愣:“……有一个侍女倒不是见了,因着我用得顺手,还问过管事,只说她害了伤寒,怕病疫过到府里,被抬出府去了……驸马爷倒是贴心,女儿流产后,身边的物事他是事事都加了小心” 沈皇后冷笑了一声,原先只当那王玉朗是个老实的,可以依着乐平这样的性子。却没想到是个咬人不露齿的主儿,若说害得乐平滑胎,乃是容不得头上的绿云,有情可原。那么现在在朝堂前公然挑唆着她的两个儿子内斗便是居心叵测了! 看着乐平依然维护着驸马的模样,沈皇后心内竟是隐隐有揪心之感,生出了这个蠢东西,偏又是不受教的,到底是自己宠坏了她,可是以后她若不在了可怎么办? 虽然大致猜出了来龙去脉,可是到底臆想没有实在的把柄。况且王家现在真是驾前得宠的时候,若是告知了乐平,依着她的蠢爆性子跑去跟王玉朗对峙,说不定又要捅出什么篓子来。 沈后眉宇间的褶皱渐深,沉吟了一会说道:“驸马爷早先在朝堂上参奏了你二哥,估计你二哥现在还生着驸马爷的气,你得了空子亲自登门,代你的夫君向你二哥陪个不是……” 乐平听了这话,那眼睛便是瞪了起来:“我们驸马爷也是领了圣命办差,犯事的人自己供出了我二哥,驸马爷也是据实上报,若是真诬陷了二哥,父皇岂会坐视不管?有什么是非曲直尽可以摊开来说,怎么可以向是对待下人一般,在朝堂之上说打就打的,还给不给他的妹婿半分的脸面?说起来,该是二哥向我的夫君道歉才是……” 话还没说完,沈后已经是忍无可忍,将一只玉如意随手砸了过去,吓得乐平一躲,堪堪砸在了肩头上,疼得她“哎呦”一声。 “不受教的妮子!竟是分不清里外!身为大齐的公主,当是明白,那夫君再好也是可以换的,可是自己的父母兄长却是万万抛却不得!他王玉朗好意思在朝堂上突然发难,下你二哥的脸面,依着你二哥的脾气,没当场打死他这混账便是给了你老大的脸了,却还在这里凭空嚼着你二哥的闲话……咳咳……咳……”沈后动了真气,一时间又是止不住地咳嗽。吓得李嬷嬷赶紧举了痰盂过来,眼看着沈后咳出了一口带血的浊痰。 乐平第一次见母后发病得这么厉害,也是呆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后,少动气,奴婢去叫御医……”沈后却是挥了挥手,恹恹道:“左右也不过是一剂汤药,也不用费那闲事了……” 然后再懒得去看乐平,被李嬷嬷搀扶着在一旁的软榻上歇下,闭着眼有气无力道:“你以后是没有子嗣的,要断了指望着夫家的心思,如今你三个哥哥里,虽然老二面冷,可是你若是讨了你二哥的几分怜惜,做娘的也就算是放心得下你了。娘没教好你,也没给你指配个真正疼惜你的夫婿,但是近日这番话,还望你牢牢记在心底,不然当娘的便是死……咳咳……也合不上眼……” 沈后已经许久没在自己的孩儿面前自称“娘”了,加上之前的呕血,实在是让乐平心内一酸,虽然心内还是不服,却再不敢跟沈后顶嘴了,只能哽咽地说了一声:“母后……你这是怎么了?” 沈后没有再言语,只是动了动手指,示意着乐平可以出宫去了。 乐平出了宫门,准备登上马车时,那车帘却是先自撩起,原来是王玉朗早坐在了马车之上。他伸手扶着公主上了马车后问道:“怎么样,皇后可是苛责你了?” 可算是乐平的脑子还没彻底地傻透,左右犹豫了一下后道:“母后只说让我去给二哥赔不是,到底是兄妹,总不能因着你们找朝堂上的争执而闹得太僵。” 王玉朗听了后,眼眸微闪说道:“母后所言极是,我也是有欠考量,在驾前得罪了骁王,不过我当亲自请罪,怎么可以让公主代为受罪?” 自从乐平堕胎后,王玉朗一改往日待公主极是冷漠的态度,极尽体贴能是。竟是将乐平感动得无以复加。她心知王玉朗跟她往日里养着的那些趋炎附势的面首们不同。 因着往日驸马爷不将她放入眼中,便是暗自生了些许不服之心。却不曾想,这次堕胎因祸得福,倒是让夫妻二人的关系融冰,这倒是让公主对这王玉朗越发的依恋。 听了他的自责之言,连忙说道:“明明是我那二哥不讲道理,你奉了父皇的旨意办事,何罪之有?便是道歉也不过是因着我遵从了母后之言,勉强给他几分颜面罢了!” 王玉朗闻听这话,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伸手将乐平公主揽入了怀里……只是如同怀春少女,一脸娇羞地趴伏在他怀里乐平不曾看到,她的夫婿眼里却是毫无半点笑意。 此时的王玉朗脸上满是愤怒的狰狞! 到底是错算了一步,竟是忘了骁王乃是不按常理出牌之人。其实他怎么不知自己如此安排,不足以将骁王治罪。 但是证人留下口供畏罪而亡乃是在一干官员面前不容辩驳的事实,原以为当朝突然发难,就算骁王再怎么辩驳,也是百口莫辩,在群臣的心里是会留下陷害太子亲兄贪赃,却是自己监守自盗的污点。 霍允多疑,原本只是要在皇帝的心底埋下怀疑的种子,任它慢慢破土即好。 可谁知骁王竟是一早便得了信儿的,不但是准备了阵前花销的账本,更是直抽下他的脸面,来了一个敲山震虎,敲打得满朝的文武都是尽想起了骁王曾经立下的赫赫战功,再一次地提点着他们——究竟是谁才有资格成为大齐的下一代君王。 还是太急了,可是该如何挽回目前的劣汰呢? 想到这,他对乐平语道:“骁王现在正在定安国公的府上宴饮,不如你我就趁着也去赴宴之时,向骁王陪个不是吧!” 夫妻二人商定后,便宜命马车夫驾车前往定安国公府上。 定安国公位高权重,朝中交结甚广,是以府内大小宴会不断。 当王玉朗携了乐平公主入了府中的大厅时,这宴饮的气氛正是最高之时,只见厅内乐坊舞姬正在扭动着身姿尽情歌舞,而那骁王身在主位与定安国公开怀畅饮,在他的身旁也是有两个娇媚的女子服侍着,那两个女子半敞着的衣襟里是兜得鼓囊囊的胸部,正暧昧地在骁王的胳膊上蹭来蹭去…… 乐平公主也是浪荡惯了的,一般后宅女主见此情形,早就脸红心跳地规避一旁了,她倒是一脸坦然,若无其事地往里进,而心内却是难以言状的得意:“还道二哥是个长情的,可那飞燕虽然是胸有沟壑,面如桃花,不还是被二哥给休离出府了?如今二哥左拥右抱的情形,倒是跟那些浪荡的男人别无二致,说来说去……还是她的夫君要好,谦谦君子不沾染那些个狂蜂浪蝶…… 这么想着,便是又含情脉脉地望了自己的驸马王玉朗一眼。 182 王玉朗携了公主的到来,让在场的贵胄们眼神一闪,心道是有好戏看了。 王玉朗一脸的平静,走上前去与定安国公打过招呼后,便径直向骁王施礼,模样谦卑无懈可击。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大舅子与妹婿之间一团和气呢!哪里还有朝堂上被扇了耳光的尴尬? 乐平走过来也朝着哥哥施礼言道:“驸马爷前些日子因着公事,对二哥多有得罪,还望看在小妹的情面上且是原谅驸马这一回。” 骁王看着王玉朗在一旁谦卑的模样,心内冷笑了一声,到底是一时看走了眼,竟是将条咬人不吠的恶狗当成了温顺的羊羔。既然王玉朗走起了公私分明的路子,不计较朝堂上的争执,他若是一味冷着脸子,倒是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骁王饮了口杯中醇酒,嘴角微微勾起道:“驸马多礼了,都是霍家皇室中人,既然是自己知道错在何处,本王岂可不原谅则个?” 一时间,这宴饮大厅的气氛为之一松,众人再度开怀畅饮,歌台舞榭、觥筹交错。 王玉朗坐在侧席上,不动声色地看着骁王揽着陪酒的佳人喝酒打趣儿,态度甚是轻浮,便是慢慢垂下了眼眸。 飞燕被休弃之事,他当然也是一早便听说了的。听说是无颜回尉迟侯府,竟是寄养在了京郊的一户农庄里,可是他多方探听,竟是不知飞燕究竟是寄养在了何处,一时间竟是在天子的脚下隐居了起来。 不过没有关系……待得扳倒了骁王,便有大把的空闲去寻找一个怀着身孕的弱质女流。 如今看似军运辎重一事暂且压制了下来,实则天子之怒日盛,骁王实在是太过无状!竟然在朝堂之上,天子龙威之前动手打人,虽然皇上碍于骁王的军功而轻罚于他,但不代表皇上不是心怀芥蒂。 因着替慧贵妃私底下解决了她的亲弟在闹市醉酒失手杀人之时,慧贵妃将王玉朗引为心腹。在那次朝堂闹剧之后,私下传信于他,说是皇帝回宫之后勃然大怒,将一个失手打翻了果盘的小奴才杖责而死。 听了这话,王玉朗的心内更是有底了。骁王军功虽高,怎奈镇主,此番北疆归来更加变本加厉,不将天子龙威放在眼底,皇帝岂能容他? 想到这,王玉朗微笑地向骁王又敬了一杯酒,心道:“当朝那一掌之仇,待得些时日必定加倍偿还!” 算一算,飞燕的身子已经是快入了八个月了。大齐的风俗是怀孕八月,要去娘娘庙抱娃娃。这些娃娃都是由生产三子以上的妇人亲手用棉布缝制的。有男有女,每个娃娃上都缝着布条,上面写着“文曲”、“力壮”、“娴雅”等等。等到怀着身孕的夫人们拜祭了送子娘娘,感谢过娘娘后,便可去菩提树下抱去一个中意的娃娃,期盼着给肚里即将临盆的孩儿招揽些福气。 飞燕一早便是做好了拜祭的准备。供奉送子娘娘需要五色糕饼,一般的小民准备的是两层的。而端木氏亲自和面蒸制出的是八层的糕饼,用特制的大食盒装好后,又准备了香油高烛。 因着不想撞见京城里的高门贵府的夫人们,飞燕特意挑选了雪后的日子前去拜祭。雪后的道路硬滑难行,普通的马车必然哧溜溜地打滑,里面的人也是坐不安稳,左摇右晃。飞燕乘坐的乃是端木家特制的马车,轮子上布满了细小的尖刺,行在冰雪路面上又稳又快。 到了娘娘庙,车夫放下踏脚板,宝珠先下了车,转身扶着飞燕走下马车。飞燕扶着宝珠,眼光一扫,发现庙门前停着一辆四匹骏马拉着的豪华马车,车边站着十几个御林军的兵士。飞燕认出是太子府的马车,不禁眉头微微一皱,近来骁王与太子间的不和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在朝堂上数次意见不和发生冲突,这时和太子妃相遇双方难免有些尴尬。 飞燕命随侍的护卫留在庙外,扶着宝珠袅袅地拾级而上。刚进了庙门,就看见太子妃在几个侍女的陪护下走出正殿。 太子妃早已经不复明艳少妇模样,虽然依然是高冠凤带,脸上涂着价值万金的珍珠水粉,但是脸庞塌陷,双目无神,竟然比较着上次在宫里相见又是憔悴了几分。飞燕带着宝珠闪到路旁,低头行礼,问候到:“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停到飞燕面前,微微看了一眼飞燕虽然显怀明显,但是却是越发滋润丰满的身子,眼中目光微闪,竟是不知是什么滋味。太子妃身边的丫鬟拾香却是眼神一瞪,冲着庙内的神婆低喝:“大胆,太子妃入殿祈福,怎么还容得寻常的小妇入庙进来?” 那神婆也是脸色一苦,这尉迟氏入庙祈福,乃是昨日一早便定下来的,所通的门路也是不同一般,乃是总管着京城庙宇宗祠国师汜河风亲自修书传信,交代雪后封庙一日,只尽心接待尉迟氏。 可是哪里想到太子妃却是一早递来了帖子,不到一个时辰,这贵妇便翩然而至了。 左右都是得罪不起的,饶是圆滑老道的她也是夹在中间略有些为难。 只是拾香这般言语实在是有踩高就低的嫌疑,飞燕才是被赶出了骁王府,太子妃这边就冷面相对,实在是失了太子府宅的身份。 飞燕见太子妃过来,便是赶紧施礼,可是听了拾香那夹枪带棒的话,眉头不由得一皱。太子妃也是有些愕然,没想到拾香会说出如此话来,可是心内稍微有些起伏后,便归于平静,并没有开口阻拦拾香。 这拾香原是她的陪嫁。因着傅老妇人知道女儿姿色平平,将来入了太子府去,实在是难以笼络住太子的心。便是在挑选陪嫁丫鬟时用了几分心思,尽是挑选些姿色上乘的,因着都是傅家家养的女孩□□得都是水葱一般,将来若是得了太子的垂爱通房,也是算是替女儿笼络了太子的几分心思,将来一朝入宫,协力六宫事宜也算是有了帮衬,女儿不算势单力薄。 这拾香也算是陪嫁侍女里出挑的了。因着有几分姿色,一同入了太子府没几日,就在一次替傅林秀给太子呈上滋补炖盅时,被太子拉上了书房的软榻,这女子也是天生有些狐媚的本事,竟是引得太子又是与她闲暇里胡混了几次。 沾染了太子的龙泽,便是让拾香生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心思。这太子妃被母亲教养的端庄淑仪,堪比贤妇,向来是不会跟着妾室生出捻酸嚼醋的心思来,安排着太子府里侧妃侍妾侍寝的事宜,竟是比内侍官都尽心尽力,更何况是自己母亲亲自安排的侍女,更是指望着替她拢住太子呢,一时间这拾香颇得太子妃的青睐,而这拾香如今已然是怀孕八月有余。太子妃已然是不能生育,便是指望着自己的侍女肚皮争气,若是男孩也好过继到她的名下,也算是有个嫡子傍身,所以甚是重视,此番便是亲陪了这侍女入娘娘庙祈福。 拾香这些日子锦衣玉食,将养得便是生出几分主子的心思。她虽在后宅,也是知晓骁王最近和太子在朝堂上屡起争执,太子感觉受辱,怒气难平,回府后常常大发雷霆,太子妃的日子分外难过。今日见到骁王曾经最宠爱的侧室,又知道是已经和离,便想着替太子妃出口恶气。 太子妃原本与飞燕大面上还算是过的去眼,只是飞燕乃是一个亡将之女,且是侧室,实在不是跟她在一个品阶上,碍着这个侧室独得骁王的宠爱,情面之上更是要厚待几许, 可是傅林秀的心内却是不以为然,当初她出嫁之时,皇后原本为她特制的宫中头面尽是送给了一个骁王的一个小小侧妃。就算母亲当时言语开导了,也是难免心存芥蒂,她一个落魄门户了的女子却是独得骁王的专一多年,京城里后宅的女人们背地里是少不得羡慕,微带些嫉妒的。 可惜这个大齐皇室专情的神话也是有破灭之时,眼下看着飞燕孕态难掩的模样,再联想到她被休离出了王府的窘境,傅林秀只觉得心内竟是有些难得的痛快。 这世间的男人有哪个能脱了俗的?便是得了娇宠的又如何?最后不也是落得这狼狈不堪的境地吗? 想到这,她仅是朝飞燕微微颔首,便目不斜视地一路入了娘娘庙前。 飞燕倒还好,宝珠在一旁竟是气得浑身发抖了,她闲暇里与各府的侍女们素来交好,之前宫宴时,便听过这拾香的底细。待得太子妃一行人入了娘娘庙,才小声抱怨道:“竟是个狗仗人势的!怀着身孕八个月,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有捞到,顶了通房丫头的名头生子,倒是有什么猖狂的?不过是个借腹怀胎的皮囊,白白替主子产子罢了,竟是得意成这样!将来生的孩子也是聪慧不及哪里去!” 飞燕朝着她一瞪眼:“这里岂是你说闲话的地方,还不快些住嘴!” 宝珠这才急急地收了口,可是那脸也是气得绯红一片。 拾香却是得意的很,她自觉揣摩出了太子妃的那点子心思,当场煞了那下堂妾的威风,也算是给主子宽心了。 太子府内妻妾虽多,可是她拾香便是认准了一点,尽力讨得太子与太子妃的欢心。这样算来就是有了两座靠山,就算自己这胎要过继到太子妃的名下又如何?她尚且年轻,只要有太子妃在,自己在府里便是顺风顺水,何愁不再产子?将来太子只要成了皇帝,她入妃位又有何难? 通往娘娘庙的主殿,已然铺上了红毯洒下了花瓣,这红毯也是有门道的,名唤平安道,乃是由孕妇一人踩过的。 太子妃之所以选在今日,也是算准了这一天庙内香火稀落,正好少了些白嚼舌根的闲话,才带着拾香前来祈福。 虽然身子慵懒乏力了些,可为了展示自己对拾香的重视,尽扫她当初无意中害得太子宠妾堕胎而烙下的妒妇之名,她都有必要亲自陪着拾香前来祈福。 如今看了鲜花铺道,也只当是乃是庙里的主事看了自己的拜帖而提前预备的。当下便是站到了一旁,等着拾香先行踩过平安道。 拾香觉得自己虽然现在还是个丫头,可是寻常百姓进不得的娘娘庙的主殿便是在她的眼前,脚下踩着的,竟然是庙里的主祭吩咐撒下的金盏荷花的花瓣。 要知道这金盏荷花乃是席月国的贡品,花瓣的边沿如同撒过金粉,荷花又有和顺之意,孕妇脚踩花瓣便是有顺利产子的好彩头。 拾香心内一阵激动,竟是没有想到太子妃竟是如此厚待于她,寻来这价值千金名品荷花……想到这,她更是昂首阔步,将那荷花轻轻踩在脚下…… “大胆!哪来的贱婢,竟是这等没眼色,这金盏荷花也是你能踩得的?” 话音未落,一名老妇带着几个宫中的侍女虎着脸儿,站在了主殿的门口。 太子妃本是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在了一旁,如今听了这一声申斥,也是唬了一跳,抬头一看,那老妇不是别人,可不正是皇后娘娘倚重的李嬷嬷吗? 李嬷嬷呵斥住了拾香后,才抬起眼来,仿佛是才见了太子妃一般,朝着她不卑不亢地一施礼道:“原是太子妃也在此间,老身给太子妃施礼了。” 太子妃眼望四周,狐疑地说道:“李嬷嬷免礼……莫非是母后风驾移来此处?为何我竟是没有得到消息?” 李嬷嬷道:“皇后凤体欠安,正在宫中静养,只是有些差事嘱咐了老身,自是要精细地办差的……来人,去将那平安道上的金盏花瓣换了新的来……” 太子妃愈加是心内纠结,看着那李嬷嬷的架势,分明是嫌弃了她府上的拾香弄脏了花瓣……可是这平安道若不是给太子府上预备的,那……是给谁预备的呢?” 183 就在这时,李嬷嬷派出去的宫女已经将飞燕从娘娘庙的门口接了过来。 看见身披雪白貂绒披风的飞燕走来,不苟言笑的李嬷嬷倒是浮出了一抹笑意。 “尉迟小姐,虽然您如今也是离府了的,但是腹内到底是骁王的头一胎孩儿,皇后亲命老身来替小姐腹内的孩儿安排祈福。” 飞燕听闻微微屈礼说:“有劳李嬷嬷了……” 说完便是素手轻轻提起了裙摆,露出一双蜀绣鞋面的绣花鞋,轻轻地踏上了红毯踩踏着名贵的金盏花瓣一路前行。 一旁的拾香气得脸颊都微微有些发红,可太子妃傅林秀却是心内猛地一颤,就在方才飞燕提裙的那一瞬间,她分明地看到了她手指上戴的那一枚戒指分外的眼熟,仔细一回想,便是想起那不正是皇后平日里手上戴的那一枚吗?皇后竟是什么时候赏赐给了尉迟飞燕? 想到这里,瘦弱的身子便是微微打颤。 皇后如此青睐于这个骁王府被休离的妾室,着实出乎了太子妃的预料。想她嫁入了太子府中,却是一直与沈后相处得不甚和睦,她乃是大家出身,从小到大一直乖巧可人,甚少受了父母的申斥,即使有错,傅家长辈的说教也是留了几分情面。 可是沈后性情泼辣,言语刁毒,每每都是让太子妃当着一众贵妇的面前,下不来台,她又是看中脸面的,每次到了这时,便是局促委屈,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皇后。这皇家里的婆媳二人,实在是不好相处。太子妃也是能省则省,尽量不见皇后。 为何尉迟飞燕却能得了皇后的欢喜,如今被放出府门了却还如此照拂与她? 若只是因着飞燕腹里的孩儿,那她领着的拾香不也是正怀着霍家的骨肉吗?却在刚才当着她的面被卷拂了脸面,实在是让太子府下不来台……这么一想,往日里在皇后面前受了的委屈尽数袭来,一时间竟是心内百味杂陈…… 虽然心内不悦,但是脸面上却还是要过得去的,当下勉强一笑,在飞燕走过了平安道后,站起了身子微微一笑道:“原是担心着尉迟妹妹以后的出路,现在看来皇后如此将妹妹记挂在心上,我也是放心了,他日若是太子见了骁王,我必恳请太子代妹妹说些好的,你若能归府,也算是破镜重圆的好事一桩了。” 若说以前飞燕对着这位傅家的千金,当朝的太子妃尚且还算是有几分敬重的话,现在却是因着方才太子妃任由着自己府里的侍女踩高就低的行径而冷了几分心思…… 以前尚在前朝时,她还曾与这傅家的小姐还有隆珍一同入宫赏花时嬉笑取闹。和顺的情景似乎就在昨日。 可是这点子浅薄的情分到底在这勾心斗角的宫苑里迷失了几许。俩人出嫁成礼时,一起在月老庙内说笑的温情犹在,如今却是各怀着戒备,拿着言语试探。倒真是不能不让人为之感慨。 想到这,她也只是弯了弯嘴角,冲着太子妃一施礼,并没有言语什么。傅林秀其实也知自己方才在庙门前的冷淡实在是有些小家子气了,看飞燕这反应,心内也是有些尴尬,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恰好庙内的主事已经安排好了新的平安道,便领了侍女拾香移步去了他处。 飞燕依着规矩敬香,同时上祭了糕饼后便是来到了院后的树下去选择娃娃。 在那一圈各色的娃娃里,飞燕左右审视,最后挑中的乃是个挂着“安康”二字的女娃娃。 如今朝中风云突变,政局不稳,自己与这腹内的胎儿也是前途未卜,世间便是有金山银海,做母亲最盼着的也不过是孩儿“安康”二字。 惟愿自己的孩儿不必再像自己这般,经历这么多的腥风血雨,一辈子无忧长大才好! 单说太子妃,因着娘娘庙内的不愉快,也是兴致全无,待得拾香抱了个“福禄双全”的娃娃后便匆匆回转了太子府里去。 回府的时候,恰好太子有事出府,与他们正撞到了一处。那拾香在娘娘庙里受得的委屈,一路来发酵得愈加浓烈,当下跟太子请安后,太子随口问道:“去娘娘庙祈福如何?” 太子妃还来不及阻拦,拾香便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委屈尽是吐了出来。 太子初时听了还好,待听到皇后为那骁王府的弃妇准备了金盏花道时,那眉头便是拧了起来。他将马鞭甩给了一旁的马童,命太子妃随着自己入了内室。 “母后为何如此厚待那妇人?”太子的目光急切,焦灼地问道。 傅林秀见太子神不对,心知此事甚是重要,便是不再迟疑,将飞燕手上带着那枚母亲亲传的戒指也一并说了出来。 听了傅林秀之言,霍东雷的眼睛越瞪越大。母后素来与老二不睦,可是如今却如此亲待老二家的弃妇,这葫芦里到底是卖了什么药? 若是母亲一心想成为贤后,善待自己的孙辈,自然不必多言,可是若是…… 自从霍尊霆回京以来,太子就开始寝食难安,他直觉得长久以来本该是自己的储君之位,可是稳如泰山的事实,如今已经是摇摇欲坠。 父皇的龙威难测,母后的态度陡变,都让他每日如履薄冰……如果,没有这个弟弟,是不是他的日子便能好过些了?这是夜深人静时,总是闪入太子脑中的一个念头,这执念随着朝堂之上与老二明争暗斗的愈加激烈时,也萌芽破土难以抑制, 问了太子妃后,太子重新备马准备出府,一路策马,来到了京外的折柳亭台。 今天是王玉朗返回淮南的日子,因着查办军饷一事不了了之,他自然也是要打道回府了。太子前去给驸马爷践行。 对于这个驸马,太子还是满心感激的,最起码在老二拼命地栽赃陷害时,他王玉朗可是拼尽了力气替储君消除罪责。 二人在长亭寒暄作别,挥退了左右后,王玉郎低声对太子道:“殿下可知局势已是危如累卵?” 太子眼神中闪过一道阴仄:“二弟近来确实有些咄咄逼人,不过却又能奈我何?” 王玉郎停顿了一下,额角伤疤微微有些跳动,不一会又归于平静道:“殿下,臣说的不是骁王,而是当今圣上。” 太子一愣,哑然失笑道:“驸马却是错了,本王了解父皇。二弟现在如此强势,父皇心中是十分不悦,等父皇发作时自然有他的好看。” 王玉郎见太子如此说,微微冷笑,:“恕臣直言,殿下以为圣上当真不知道粮饷克扣一案是太子的手笔? 北疆一战关乎国本,若是圣上认为殿下居然为了为难骁王而置大战于不顾,实在是不分国本轻重,铸下了大错。可是圣上明知殿下所为却是为何不予责罚?” 这一问,可是正是问到了太子的心结之处。这些时日来,他也是在无人时,反复琢磨着父皇的心思,却是始终难以成法。如今听了王玉朗提及,一双眼睛顿时眯缝了起来:“难道……驸马窥得圣心?” “爱之深,责之切。圣上先前经常责罚殿下,正是寄望甚殷。现在殿下铸下此大错,圣上不但不责罚,反倒时常褒奖,怕不是出自对殿下的喜爱,而是……稳君之计。” 太子脸色大变,瞪着王玉朗,嘴唇抖动却是没有说出话来,他有心申斥王玉朗,可是驸马爷的话却是与他心内的猜忌契合得严丝合缝,实在是自己都难以辩驳。 王玉朗不动声色地看着太子的脸色继续说道:“骁王能征善战,功勋卓著,军中多为其部下,朝中也威望甚高。如今与殿下不睦,且愈演愈烈。圣上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如此发展下去,坏了大齐的根基为免日后兄弟阋于墙,却不能外御其侮,必要压制一方。 而如今一方是兵权重威望高的骁王,一方……是根基薄弱全赖圣上扶持的殿下您,孰易孰难,对圣上来说岂不是显而易见?” 太子听到此处,脸色苍白,猛然低喝:“大胆,父皇君心岂是尔等能妄自猜测的,你可知道你说的是株连九族的妖言吗!” 王玉朗却是微微一笑:“臣只知忠于大齐,要为天下苍生着想,那骁王虽然战功赫赫,实在是个妄自尊大,阴狠邪佞之辈,若是他一朝君临天下,岂不是百姓之苦?然殿下却是不同,心怀慈善,恭敬孝道实在是大齐百姓之福。所以臣就算拼得一死,也要为殿下登基效犬马之劳……殿下想要看明圣上的心思也是简单。只看殿下现在朝中的势力有无增减便可知。” 王玉郎的话音未落,太子的脸色已是刷的一下变得苍白起来。太子这些年在朝臣中发展起来的势力越来越大,工部刑部礼部侍郎都已投入门下,吏部,兵部因为太过敏感,骁王宗部盘根错节不宜打入,但也有自己人在里面探听耳目。 只是因为粮饷克扣一案,自己在户部的势力几乎一扫而空,而前几日吏部侍郎的小舅子强抢民女致人死命,刑部将告状者打出府衙一事不知怎么就捅到圣上那里,圣上大发雷霆,在吏部部刑部撤了不少人,其中多是自己的部下。这几个月里,自己在各部的宗系因为种种事情被裁撤不少,这真是细思则惶恐,难道父皇真的要…… 王玉朗走上前去,凑到太子的耳边低语:“太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那一日,王玉朗与太子共饮了三杯酒后辞别,离了京城。 虽然驸马离了京城,可是乐平公主却被皇后留在了京中。依着乐平公主的意思,她是想随了驸马爷一起回转淮南的,但是皇后以凤体欠安为由,留了乐平在京中,每日都要入宫请安奉茶。 再过几日,便是初春时节了,虽然挨过了冬天,可是这入了春,天气陡然转凉,皇后的肺病一直不见好,御医说这个时节正是泛着地寒之时,若是能去京外不远处的鹤岗温泉行宫里将养是再好不过的了。所以皇后就向皇帝请求出宫,暂居行宫。 如今帝后二人是貌合神离,霍允自然是允了。于是皇后带着乐平一同去了鹤岗行宫。 到了行宫的门前乐平隔着马车的棉帘,便看见一辆小马车停靠在了宫门前,不一会,便看见一个兜着紫狐大氅的妇人被几名宫女搀扶着下了马车。 乐平用鼻子哼了一声,心道:竟是通了什么门路?被二哥扫地出门了,排场倒是没有减了分毫!这一身的紫狐软绒,应该是北川国的特产,那紫狐生在极寒之地,所以这一身柔软的皮毛也有些精妙之处,若是在阳光下晒上一会,竟是自己会生出热度来,能保持两个时辰呢。偏偏只有刚刚诞下幼狐的母狐的皮毛才有这功效,是以得了一身皮毛就意味着一窝幼狐痛失母亲,所以紫狐的数量急剧减少。北川国的新王笃信佛教,悲天悯人,所以下令禁止捕杀紫狐,从此再无紫狐皮朝贡齐朝…… 她倒是得了什么门路,竟是穿了这一身的紫狐皮? 这么想着,乐平下了马车,来到了飞燕的近前道:“怎么你也来了这里?” 飞燕微微颔首道:“奉了皇后的旨意前来侍奉。” 乐平瞟了一眼飞燕手上的那一枚戒指,又是冷哼一声:“原是听说你被二哥赶了出来,本是想得了空子去看看你,贴补下你这无依无靠的,现在一看本宫倒是白白操心了,你这日子过得,竟是比我这个大齐的公主还滋润……这身紫狐皮竟是从哪里弄来的?” 飞燕倒是颇为了解这个乐平,那张嘴是一百个不讨人喜欢的,性子也娇蛮豪横得很,但是若说她背后下绊子使坏,实在是没那个心眼子。她此时说要“贴补”自己,还真是备不住动过那样的心思,可是如今却是被这一件衣服又勾起了嫉妒之心,当真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当下便是展开大氅道:“民女的一点子小伎俩,倒是让公主一时看走了眼。原是在淮南的时候,因为生产紫竹盐,看着府里的皮匠用它配料又加入了特制的紫琼花来染色,染出的效果甚好,便是将方子记了下来。前些日子翻箱子,翻出了件旧的皮大氅,寻思着丢了怪可惜,便是依着法子叫人染色,这颜色倒是鲜亮,公主若是喜欢,民女也给公主染些送了去。” 乐平伸手一摸,果然不是带热的紫狐皮,当下有些释然,不过心内却是难免有些轻视之意,以前在二哥的府上锦衣玉食,如今竟是沦落到了染色翻新旧皮货的地步,真有种落魄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 当下眼角飞扬了起来:“本宫的紫狐皮披风少说也是有三件的,哪里需要这等子的穷酸染色?要是被别人看了,还以为本宫竟是穿戴不起了!” 飞燕被当场下了面子,却是宠辱不惊,微微一笑,其实这紫狐皮的皮货,骁王一早便命人给她备过,那一箱子走私的皮货价值连城,足足可以制出五件来,可是飞燕却是命宝珠锁了箱子,弃之不用。 人无皮毛而需御寒,便是只能向带毛的生灵索取,如同饿了要食鱼肉一般,乃是天道循环。可是这紫狐的皮毛却要搭上一窝小狐的性命,实在是让人不喜。 飞燕闲暇无事,想起那染色的方子,所以才拿来一试,贵人深爱紫狐,不一定是为了那散热御寒的功效,更多的是爱那代表尊贵的颜色,若是皇室贵族带头,自然便是成了京中的风尚。 她在淮南时,穿戴的每一样,都被淮南贵妇纷纷效仿,却想不到如今一番好意却被解读成了寒酸落魄。 飞燕微微叹口气,心道也难怪男人们纷纷争权夺势,所要的不一定是锦衣玉食,更多的也许就是这份一言九鼎,人人纷纷争而效仿的满足之感吧? 说话间,二人已经是一同入了行宫的大门。乐平方才言语争了上风,心内颇为受用。其实她心内一直甚是喜欢亲近飞燕,加之后来听说了她隐秘的经历,更是觉得她乃是不一般的女儿家。 可是自己乃是大齐的长公主,同这蕙质兰心的奇女子一比,竟是一无是处,连女人最起码的生育也是不能了!想到王玉朗以前恋慕于飞燕,心内便是隐隐的不好受。 可是现在,再有才情美貌的女子又如何,明明怀了身孕,却被二哥无情的抛弃了。那边二哥歌舞升平,左拥右抱;这边落魄的下堂妾苦哈哈地穿着自己翻新染色的皮货,努力置办整齐,支撑着门面…… 这么一想,乐平在飞燕的面前顿觉平衡了许多,竟是有些同情飞燕,先前在淮南的不愉快觉得能翻过一页了,于是喜滋滋地拉着飞燕的手道:“你是要住在哪个殿内?不如离得我近些,我们也好在一起说话解闷……” 飞燕回头时正瞟见自己的侍女宝珠听了公主的话后,脸冲着殿柱忍不住地翻着白眼,便是瞪了宝珠一眼。可是心内也是对着乐平的喜怒无常,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李嬷嬷来传皇后的口信,说是沈后已经安顿好了,让尉迟小姐过去陪着说一会子话。乐平听了也想跟过去,却是被李嬷嬷婉言拦下了。 飞燕在宝珠的搀扶下,入了行宫的主殿,此处因着挨着温泉,那地砖都是热的。若是有痛风症在此处将养是最好不过的了。 飞燕本来就有寒症的毛病,入了这殿内,竟是觉得每每一寸肌肤都是舒爽的。 此地不光是温暖,因着水汽的缘故,空气也温润了许多,沈后觉得连日来发痛的喉咙一下子畅快了许多。 于是便躺在软榻上,将将喝了半碗冰糖雪梨的汤水,。才放下茶盏,就看见飞燕进来了,微微点了点头:“听李嬷嬷说,这汤水是你一早便熬煮调配好备下的,倒是有心了。” 飞燕行礼后,被李嬷嬷搀扶着在垫了软垫的靠椅上坐下,笑道:“原也不是什么精巧的,不过是秋日积攒了些北疆特有的秋梨,入京后便熬制成膏装成坛子,赶在雪前埋在了屋檐下的土内,近日冰土解冻,才是起出来,配了些润肺的药方子,幸而正对路子,听李嬷嬷说,皇后饮了几日后,倒是止了咳嗽……” 沈后难得觉得身子爽利,精气神儿倒是好了不少,靠着软垫,拢着佛珠道:“一个是你这汤水调配的滋补,二是远了京城里的那逼仄的宫殿圈子,少了些谋算坑害的奸佞,本宫的身子自然就爽利了……” 这话里大有深意,飞燕心中一动,莫非沈后这病情不断加重乃是有人刻意为之的结果? 她不敢再问,便是低头不语。 沈后倒是仔细看了看她微微叹气道:“本宫的乐平,就是少了你这点子知进退的心眼……她那张嘴,倒是像极了本宫,开口伤人自是不知。可是脑子里却是熬煮的一滩浆糊,她若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你要有些家嫂的胸怀,可不能同她一般……” 飞燕闻言,连忙语道:“民女现在也不过是一介草民,何敢强作公主的家嫂,更何况公主心内是有一股豪爽之气,倒是让民女……” “行了,本宫的女儿,怎么能不知道她的斤两,你怀着身孕,倒是省些气力去给她戴高帽……人若是太聪明了,其实不是什么福气。以前本宫不懂这一点,什么都是要强的,什么都要做得好,可是临了也是倦了,再懒得撑起什么了,你看这行宫清清静静,倒是个养人的地方,以后本宫是打算长住在此了,可是为何拖着你来,你可明白?” 飞燕半垂眼眸,复又睁开,倒是不再装糊涂了:“京城要变天了,皇后自然是要寻个温暖之处,避开那闹人的风雨。” 184 沈后微微冷笑:“若是风雨来袭,到哪里能躲得开的?只不过本宫现在是倦了,少了好强的心,天塌下来总归是有大个子的去顶,我们这些个妇人便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叫你来着,只是希望老二记得,本宫拿着你也是当了霍家人的,只盼着他也记得霍家里的亲情……凡事不要太过……” 飞燕听明白了,这沈后虽然因着皇帝冷了心肠,可是说到底,还是盼着自己的儿女俱是和顺的,她如今对自己好,也是心念着骁王领情,与那太子的争斗,还是顾念着些兄弟情谊的。 就在这时,门外有宫女进来禀报,原是这行宫又来了位贵人,太子妃一路风尘仆仆也是赶来行宫,准备在皇后面前尽孝。 原来当太子听闻沈后因着肺病久不治愈,去了行宫将养时,便是紧着命太子妃也来了行宫。 这几日霍东雷因着朝前的架势愈加心内无底,几次想要觐见母后,探听一下宫里的虚实,可是沈后却是一反常态,避而不见,这更是让太子忐忑不安,既然母后推脱着不见自己,便是只能借着侍奉皇后病榻之前的借口,将傅林秀指派入了行宫,也算是能套一套母亲的话。 沈后听了后,微微扫了一眼飞燕,才慵懒地说:“她的身子骨也是不好的,既然一路折腾来了,也是不好让她立时回去,本宫现在也是倦了……李嬷嬷,命人安顿好太子妃,等明儿再叫她过来请安吧……” 当飞燕出了皇后安寝的行宫时,正好撞见了太子妃。 当太子妃看见飞燕竟然也在这里时,眼底的震惊竟是一时遮掩不住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但是越不好明问,便是勉强微微一笑。 飞燕给太子妃行礼后,俩人便一起步入了饭厅。 此时正是晚饭的当口。皇后不与她们几个一同食饭,另外食用着药膳。 而乐平公主倒是来了兴致,拉了飞燕与傅林秀一起食暖锅。这暖锅乃是用新乡的红泥烧制而成,暖锅下配了三块竹炭,便是可以旺旺地沸腾上一顿饭的功夫。 大齐民间食用暖锅一般是涮食兔肉,到了秋季猎兔时,山里的猎户最爱在捕获肥美的兔子后,在山里配了烧刀子酒,几个人一起用铁锅涮着兔肉来吃,配料也是简单的食盐,粗鄙得很。 不过行宫的御厨给她们准备的却是鲜嫩的乌拉尔羊羔肉。俗话说得好,“冬吃羊肉赛人参,春夏秋食亦强身。” 这周岁内的乌拉尔羊羔子肉质鲜美无比,又是精心调了汁水腌制过的。汤水里也不知加了什么底料,香浓扑鼻,夹取一片羊肉在暖锅里还会搅动几下后,便可食用了,因着底料够味,不用再另外沾食佐料,肉质入口滑嫩鲜美得很。 傅林秀虽然身在太子府,可是她向来是不太讲究饮食的,太子不常与她用餐,平日是三餐也都是厨下安排的制式里的菜肴,虽然精致,吃久了也乏味。 太子妃如今吃了这民间猎户改良了的暖锅,倒是觉得新奇无比,吃了几口后,便笑着说:“倒是乐平公主会吃,都是常见之物,这么一搭配,居然吃出了新意来。” 乐平向来是爱抢白人的,听了太子妃的恭维,当即鼻子一哼:“哪里是什么常见之物,你道这锅子里的汤料为何如此香醇?这汤底乃是淮南当地金水湖内特产的青鲭子熬煮出来的鲜汤,这鱼没有湖鱼惯有的鱼腥味,用来做底料更是衬托了羊肉鲜美。鱼与羊这般搭配,才不辜负了‘鲜’字! 而且,也不是本宫会吃,乃是本宫在二哥的府上将养时,跟着飞燕小姐学了这独特的吃法,讨了配料方子给了行宫的御厨罢了……” 太子妃本是有心讨好了乐平公主,却是被乐平几句话便抢白得脸上挂不住了笑,脸颊都是僵硬的。 飞燕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傅家的小姐从小便是一板一眼的,若是相处的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们还好,偏偏是嫁入了霍家,男男女女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混”字当头,若是再拘谨着礼节与他们相处,可不是再为难着自己吗? 就在这时,乐平又是翘着下巴问飞燕:“许久不跟你讨教,可是又研究出了什么新鲜的吃法,说来给本宫听听。” 从跟这乐平入了行宫以来,乐平便是没少拿了她“弃妃”的身份敲打着飞燕,言谈举止间既隐隐有可怜她之意,又是自觉自己高了她一头之感。 公主那些个脱口而出的话,若是冲着真是被夫君休离,心事又深沉的妇人来说,恐怕那弃妇是要被公主的话激得想不开,去跳十次深井了。 不过飞燕向来是不把乐平的胡话放在心上,便是顺了乐平的话道:“如今民女也是勒紧了腰带过活,在离府时,二殿下钱银给的不多,当是要仔细些,便是拿着萝卜根充了参须泡水,嚼着葱段当做了甘蔗生津,哪里还有心思研究什么精细的吃食,公主,您以后可是不要再跟民女打听这些的了。” 换个心智健全的,都是能听出飞燕的调侃之味,就算再听不出来,也要看看妇人的穿戴打扮啊! 最起码太子妃便是看出眼前的这位“弃妇”耳朵上挂着的,看似不起眼儿的珠子乃是云滇的金珊木。这金珊木有安胎定神的功效,可是木材却是生长得不高,只有就算是百年的老树也只有五岁稚儿那一般高。当真是寸木寸金。 因着这物稀罕,妇人穿戴这金珊木的配饰既可以有助于快要分娩的孕妇顺产,又可让妇人调节生产后紊乱的气血,所以云滇向来不对外朝贡。想得这一套看似不起眼的木饰物当真是要费一番周折呢。 算一算傅林秀还是在前朝时,瞧见了当时的皇后摘下金珊木的发钗后,命宫人小心翼翼地放入单独的金玉匣子里收藏,这才识得这散发着淡香的稀罕物的。 可是飞燕如今身上穿戴的却是整整一套金珊木的头面,发钗、耳环、镯子与珠链一个不少,j金珊木乃是越带得久,颜色愈加发金,可是飞燕这一套却是淡淡的金色,可见是新砍的金珊木料,上身还没有几日呢! 别看乐平公主一身招摇的金钗美玉,依着她看,公主一身的叮当作响的头面都不及飞燕链子上的一颗木珠子来得值钱。这般阔绰精养的“弃妇”,还会拿着萝卜根充了参须? 偏偏乐平便是当了真,瞪着眼儿咂舌道::“哎呦,二哥竟是这般小气,难不成是积攒着家私等着迎了新妇入门?看你这一身寒酸的,怎么穿戴起了木头做的首饰,赶明儿我命宫人给你送去一盒子,赶紧尽换了吧!“ 听了这话,傅林秀简直浑身都不自在了,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由自主地替公主觉得一阵尴尬。乐平虽然如今贵为大齐长公主,但是说到底也是半路进京的新贵,朱门贵府里的贵物还是认得不全的,所以才是会说出这贻笑大方的话来。 飞燕自然是看出太子妃的不自在,想来是认出了自己身上的穿戴。她原是不想戴的,觉得太过招摇,偏偏那人一意坚持,又是对胎儿好的,这才戴上的。后来才发现认得这奇珍的竟是凤毛麟角,倒是也心安了。所以乐平公主又露出无知的蠢态时,也仅仅是微微一笑,谢过了公主的好意。 乐平觉得自己又施舍了一份恩惠,心情大好,接连饮了一杯醇酒,来了兴致,接着道:“二哥向来是会算计的,莫不是又纳了新宠,一意又金粉玉食开始独宠了起来……不会啊,前几天还瞧着他在定安国公上左拥右抱着美姬,当真是风流着呢!可是不像被新人收心了的样子……” 就在这时,飞燕将一双玉箸搁置在筷枕之上,微微一笑道:“公主与太子妃慢用,民女腹内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待得出了饭厅,来到无人之处,一直在旁服侍宝珠小心翼翼地看着飞燕波澜不兴的俏脸,便说:“公主之言也是一面之词,再说二殿下出去应酬也是有的,不过是逢场作戏,真正心疼的还是侧妃您……” “都已经出府了,就别再叫侧妃了……我倦了,想要早日的安歇下来……” 宝珠不敢言语,连忙侍女们铺床准备汤婆子,而飞燕却是眼望窗外发呆,小脸绷得紧紧的。 行宫里一片惬意暖融的气息,可是京城里却是暗流涌动。 太子在新野时便有打猎的爱好,到了京城更是每年冬天都要去郊外进行冬猎。今年依然是临春,太子的冬猎的兴致却是丝毫不减。御林军,护卫,还有府上的丫鬟奴仆,足有几百人,浩浩荡荡的出了京城,直奔郊外的天子猎场。 到了猎场,奴仆们从马车上卸下一根根的柱子和厚重的布匹,手脚麻利地搭建起了帐篷。晚上,一个黑影偷偷溜进太子的帐篷,低头行礼:“奉驸马爷之名,拜见殿下。” 太子点点头,对来者道:“驸马爷可是有要事要你来通禀? 那位密使坐定后,说道:“驸马爷要小的通禀殿下,一切都已经是安排就绪,只等殿下当下决断,痛下决心!” 那名使者,显然是受了王玉朗的耳提面命,看着太子犹豫不决的样子道:“若是圣上龙体欠奉,到时骁王必然借机叛乱,而殿下眼下手无兵权,拥戴骁王的朝臣未必信服,局势危矣。若先解决骁王,到时殿下可收纳骁王部分实力为己用,实力大增,圣上亦不敢随意动之。何况骁王既去,得传大位的仅余殿下,圣上纵然怨恨殿下,但皇室倾轧向来是胜者为王,亦不会深究之。“ 太子一脸凝重,站起身来,在帐篷内踱着步,最后一咬牙,问道:“若想本王下了决心,驸马计将安出?” 密使低声说道:“京城中难以下手,需要先将骁王引出京城。前些时日,骁王的得力干将窦勇追查前梁余孽晋王时身亡,但也探出安庆公主就在晋王身边。晋王曾在淮南待了不少时日,臣在淮南时竭力探查晋王底细,找到了一个身材相貌肖似晋王的人。臣可以派此人伪装成晋王和安庆公主,在宿夏县露面。此事隐秘,不能为外人道,何况骁王对那晋王恨之入骨,恨不得能亲手片肉,凌迟了那余孽,必然会亲自前往解救安庆公主。骁王去了宿夏,便是强龙入了浅滩,空有神力也不能翻江倒海,到时我们就有机会下手了。” 太子听了这话,眉头依然紧锁,他虽然平日里恨那二弟咬牙切齿,可是临到了关头,却到底是下不了决心,又问道:“为何选在宿夏?” 那使者依着王玉朗的吩咐说道:“骁王虽然素得军队将领们敬重,但并非人人如此。宿夏县总兵说来殿下也认识,乃是前游击将军左子宇。因为作战不利,且贪生怕死,为骁王所不喜,一路贬迁到宿夏当了县城的总兵。此人对骁王颇为怨恨,当可利用。 太子点了点头,他对这个左子宇倒有些印象,也是新野的出身。听说他被骁王所厌,降了职,没想到去了宿夏。霍家主政新野时,他已是一府的总兵,想不到霍家建了大齐,管理地方扩大了何止百倍,他却从一府总兵降到一县总兵。 ……齐军之中便是有这般不成文的规矩,讨得骁王喜欢的,一路加官进爵,若是遭了他厌弃的,便是这般被后浪拍打在了沙滩上。 说起来,她这个大哥也是素来不为这大齐的骁王殿下所喜的,若是一味迟疑,他堂堂的大齐太子,说不定有一天沦落得竟是比那左子宇还凄惨…… 想到这,太子在紧咬这牙齿时,陡然伸出了一丝豪气:成者为王败者寇,这个风险值得一试! 185 就在太子终下决心暗中布置的时候,骁王则走出皇宫,直奔温泉行宫而去。入了行宫,骁王面见沈后,施礼道:“拜见母后请安。” 沈后看着骁王,说道:“你这是来看你那妾室的?” 骁王微微一翘嘴角说道:“儿臣有一段时日未见到母后,甚是想念,今日是专门来给母后请安的。” 沈后方才刚刚用栗子油浸过的热砂熨烫过了后背,血脉舒畅了些,心情也好转了些:“以你的性子能说出这等话来实是难得。只不过若是你待着自家兄弟也能如同对待那尉迟氏一般,便是霍家的幸事了……” 骁王知道沈后话里有话,深眸波澜不兴,只是淡淡道:“母后托付给儿臣的,儿臣自当尽力办到,然而多行不义必自毙,许多的事情不是儿臣风停树止,便是能善了的。” 沈后慢慢地木起了脸,看那样子是被骁王的话激得动了怒,可是终究还是自己慢慢压制了下来,只是冷冷地道:“有些血,是沾染不得的,不然一辈子都洗刷不掉……你那侧室就在别院,你去吧。” 骁王又施了一礼,退出寝宫,在宫人的引领下走向飞燕的居处。 飞燕正半靠在软榻上看着一卷手书,骁王刚进院子,迎面碰上宝珠,宝珠连忙施礼:“给殿下请安。” 飞燕听到宝珠的叫声,抬头透过窗户看到骁王,刚要走进院子,耳旁却突然又回想起了乐平公主的那一句“左拥右抱着美姬”,那动作便是迟疑了些,最后便是顿了下来。 骁王走进屋子,却看到飞燕板着俏脸,挂着寒霜的模样,走过去,一把拥住她,说道:“谁给我们家小燕子气受了?可是那乐平不知好歹,冲撞了你?” 飞燕这些时日,身子渐大,入了夜翻身都有些困难。 做女人的诸多苦楚,在这快要生产时,加倍地翻转了上来。想到自己独自一人,而骁王居然有心思在外面左拥右抱,就算是逢场作戏,过个场面,也是如鲠在喉,甚是不畅快。 当下微启朱唇,淡然道:“今日没有大臣宴请殿下吗?居然有暇看望民女。” 骁王是何等的肚肠,微微一想便知是乐平那四喜盆子一般的大嘴又开始招惹的是非,便是摸着飞燕的秀发道:“还真是有场宴饮,原是想去的,可是这几日思念我的燕儿想得甚紧,才推了不去的。没想到,却是看到了个嘟嘴的,来,给本王笑一个……” 那轻佻的语气,当真是胭脂花酒吃多了的油滑,竟是拿了她当做了陪酒的佳人不成? 本来听到确实有大臣的宴请,就心中有气,看骁王还在拿她打趣,便说道:“殿下还是去吧,良辰美景,怎可辜负?到时左拥右抱,说不得还许找到一两个尤物可以带回府上慢慢作乐,陪个大肚笨重的妇人有什么乐子可言……” 骁王听了这话,还真起身了,略带惋惜道:“今日前去杨陆恭府上,听说杨府的歌姬乃是江南美色,一水儿是从小儿便是精挑细选的扬州瘦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若是不领略一番当真是遗憾则个。”说完,起身要走。 飞燕虽然心知那骁王乃是故意气他,可是那样的情形只要稍微假设一番都是难以忍受。 还没等骁王抬脚出门,飞燕便扬声道:“宝珠,命人备下马车,今儿闲来无事,无京西的鹂鸣胡同里转一转也好!” 那男人闻言,脚步顿时僵在了原地,健硕的身子腾得转了过来,一双眼都是冒着蒸腾的杀气:“那个腌臜的名字,说出来都脏了舌头,哪个撺掇你识得那处的?” 原来这鹂鸣胡同,乃是隐藏在京西的牲口市旁的巷弄里的,顾名思义,胡同里都是嗓子响亮堪比鹂声的戏子们。这些个戏子原是都依附着戏班的,不过有些唱不动的,便脱离了戏班,在这弄堂里撑起了门户。 虽然败了嗓子,可是这些戏子们的模样都是精巧的,就算有些上了年岁的,更是懂得伺候妇人的精妙,倒是可以再长长久久地经营一段儿。 能入了这鹂鸣胡同,“贴身”听上一段戏文的妇人们也不是寻常之人。若是仔细评论了,可是有些个有头有脸,就算短缺男人滋润的深闺妇人。 齐朝的风尚与前朝类似,几百年积淀下来耽于享乐的风气都是一时尽除去不了的,男人会寻欢作乐,豪放的女子也不逞多让。只是没有男子那般正大光明,多少有些遮掩罢了。 比如这鹂鸣胡同,不是有些门道的,哪里听明白这内里的名头?就连飞燕也是这几日听了乐平公主卖弄着京城里的奇闻趣事,才知道还有这么个解闷儿的去处。 所以骁王陡然从飞燕的口里听得这名字,也难怪气得青筋蹦起了老高了。 飞燕起身在妆台前捻了朵花簪在了鬓边,又执起眉黛描画着峨眉,略带遗憾道:“可惜那胡同里的都不是从小便□□的,虽然不是瘦马,好歹也算是俱全了的骡子,便是勉强地入了眼吧……” “你敢!”骁王也是被飞燕不同寻常的放肆气得调高了嗓门。 飞燕的手微微一抖,那眉黛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飞燕半咬着嘴唇,拢着自己的圆肚,小声道:“孩儿,是娘无能,被放出了府去,还被着人管东管西,连累着你也跟娘受委屈了……” 换了旁人,这般的指桑骂槐,骁王连眼睛都不会眨,直接拖拽出去,打死了事! 可偏偏现在放肆的是自己放在心尖的宝贝,方才吼了一嗓子便后悔了,如何还能再责骂下去。 何况这事端也是自己引出来的,明明知道飞燕就是个小醋坛子却还是要故意撩拨她,结果却是被生生地倒灌了一缸的老醋。酸得牙根都有些发倒。 当下便是抱住了那小女人,一口便是狠狠吻了下去。 距京城三百里外的一间驿站内,王玉朗坐在一座独院的卧室里静静地听着面见太子的心腹朴霸禀告和太子会面的细节。 这朴霸是刑部一名捉差办案的老手,刑部都叫他朴八爷。王玉朗借着办克扣一案在刑部笼络了不少好手,这次回淮南也一并带走,朴霸因着些说不得的缘由,得了王玉朗的恩惠,一门心思跟着驸马爷来谋个好前程的,于是很多不不宜为人所知的事情都交由朴霸去办。倒是渐渐同在了一条高船之上。 王玉朗听完朴霸讲完,点了点头:“你去查一下左子宇自从到了宿夏的经历,可有隐情把柄。” 此番布局,必须周详布局,才能将骁王兜在网中,永不得翻身!想到这,王玉朗看着手里那一方有些陈旧的刺绣巾帕,眼内尽是说不出的阴郁…… 子冬猎回宫后就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官员,从骁王回京城后,太子不止一次召集自己的门客密谋如何打击骁王,抬高自己的声望。 但是骁王刚刚携大胜而归,声望正高,而太子因为克扣一案的影响,声望日跌,他的几个心腹虽然集思广益,也没提出什么有效的应对办法。这次,太子改变了要求,不需要攻击骁王,也不用抬高太子,只要不断地给骁王制造麻烦就行,投靠太子的这些大臣治国安邦的能力差些,但是扑风足影,无事生非上上却是个个精通。 不久,骁王就发现太子一系的官员们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在朝堂上不断上上本,这个告骁王营私舞弊,那个说骁王御下不严,骁王刚刚应付完这个,那一边就又有人上奏折,就说骁王骄横跋扈,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让骁王一段时间疲于应付。 圣上似乎乐见其成,高坐在上静观太子的反扑,任着太子一系的官员和骁王在金銮大殿上唇枪舌剑,心底怕是也有一丝希冀。骁王则感觉有些不对头,虽然看起来太子的反扑是来势汹汹,但所诉所说往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关节,总有种隔靴搔痒的感觉,一时也猜不透太子的想法。 这一日,骁王在朝堂上又和太子一系的官员就运河开凿的事辩论了一番坐,回到王府,揉了揉脸颊,感到有些乏累。在书房坐下不久,魏总管进来禀告,有太监从皇宫过来。 骁王命魏总管带太监进来,不久一个小太监进到书房,给骁王见礼后说圣上有请骁王即刻进宫。骁王连忙穿戴整齐,骑上骏马赶到皇宫。 进了圣上的寝宫,骁王看到沈后也在,心中一动,沈后前些时日去了温泉行宫,便再未回来,这次回转不知有何事。仔细一看,沈后的眼睛红通通,似是刚哭过。 骁王给圣上和母后见过礼,还未开口,太子便急匆匆地赶了进来。霍允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朕收到左子宇的一封信,却是说起在宿夏遇到一个女孩,有些像安庆,所以找你们两个过来商量一下。”说着,拿起一封书信,命太监递给太子 太子看过后,递给骁王。骁王展开一看,信上大意说自己的儿子被人殴打,左子宇带人给儿子出气,没想到打人者功夫高强,伤了几个士兵后扬长而去。左子宇看到打人者带着一个小女孩,看着很像安庆公主。因为圣上已经宣布安庆公主病逝,左子宇开始以为只是容貌想像。因为但是安庆公主脖子上有个红痣。 他是新野的旧部,自然是识得公主这一特征的,心下狐疑,不敢些奏折,便是以私信的形式,向自己已经贵为皇上的主公写了封家信。 没想到却是歪打正着,真是点破了霍家的隐秘心思。 “老二,你看怎么办?” 186 安庆的公主骤然出现,着实让人惊喜。又因着是皇家隐秘,不宜外泄,自然交由骁王办最为稳妥,而太子也被皇帝命令一同前往。 就在骁王动身前往宿夏时,几方人马也是暗流涌动。太子身份显赫,无法离京,只能在京城中焦急地等待消息。太子派来的一队侍卫潜伏在宿夏,伺机对付骁王。 十几日后,骁王带着几个侍卫,骑着快马,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宿夏。太子却是借口着路上染了风寒,在几十里外的另一个小镇就医。第二日,骁王便命左子宇带路,来到宣鸣最后出没的乡村,左子宇征用了当地一户富庶人家,恭请骁王入住。 而骁王所带的侍卫营则在一旁扎营。虽然骁王所带的将卒精勇,但是也抵不过迷药的效力。到了夜里,药劲上来,整个大营里的将卒都睡得深沉。 凌晨,待大家都熟睡后,左子宇偷偷溜出房间,将角门打开,早已等在外面的一干侍卫穿着夜行衣鱼贯进入。问明骁王的住处后,侍卫头领带着几个精锐来到骁王的房间外,剩下的侍卫分散开对付骁王带来的侍卫,以防有个别没有中了迷药的侍卫前来坏事。 一干侍卫摘下短弓,弓箭对准房内,侍卫首领狠狠地一挥手,顿时箭如雨飞,纷纷射入室内。屋内传来一阵短促的惨叫,便寂然无声,只有弓箭射入墙壁,木床上发出的咚咚声。射了一阵,侍卫首领命侍卫停手,带着几个侍卫冲进房间,点着火折子,看到骁王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箭支,鲜血染红了床榻。 左子宇眼底露出一丝惊喜的笑意,挥舞了一下拳头,命侍卫将骁王的头颅砍下,放在紫檀木的匣子里,里面铺上石灰,以免人头腐烂。出了屋子,然后便是留下只剩下躯干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撤退了出来。侍卫首领带着侍卫快速撤出村子,赶到五里外的临时营地,将宿营的痕迹消灭干净,骑上快马回返京城,同时发信鸽通知太子。 在小镇歇脚的太子这些天一直坐卧不宁,膳食也是食得极少。 这日,太子坐在书房里,手中捧着一本书,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中只是盘算左子宇那边进行得如何了。这时,心腹侍卫进来禀告收到信鸽的消息。太子惊的腾的跳了起来:“拿……拿来我看。”太子颤抖着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事成矣”。太子想要大笑,可是那脸却是因为意外的惊喜,而变得有些僵硬。 一日后,几个侍卫几满身尘土仆仆而来将木匣献给太子。 书房内,太子手捧木匣:“二弟,实在是你逼得太急太狠,没给哥哥留下一点余地。哥哥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如此……”说着,竟是眼泪落了下来。落了一会泪,太子将木匣打开,端详匣中骁王的首级。看了几眼,太子突然身子一震,顾不得恶心,直接用手在首级上扒拉着仔细查看。 砰的一声,太子跌坐在椅上,手中的木匣落地,首级滚了出来,在地上转了几个圈。“这……这……不是……二弟……”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骁王脸上的线条痦子,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这面前的首级只是神似……可并不是霍尊霆! 就在这时,驿站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管家急匆匆地闯进书房:“太子,兵将我们太子府围上了。” 太子心中惊惧,连声说道:“他要来杀我了。挡……挡住他,不要让他进来。快……快向父皇请救” 管家还未走出书房,书房大门就被咣的一脚踹开了,骁王一脸肃杀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当看到太子时,慢慢地说道:“大哥,这一次弟弟可是被你逼得无路可走,你若是我,该是如何?“ 原来,骁王初听到宣鸣再次现身,便意识到内里有诈,宣鸣和其狡诈,当初就是因为带着安庆就医才露出了马脚,他怎么会重蹈覆辙,再次在中原内陆露了行踪? 经过密探的打探,骁王发现有人频繁出入左子宇的府上,继而有密探认出几个太子身旁的心腹侍卫,骁王就彻底明白了。 他将计就计,让容貌肖似自己的替身进了宿夏,自己则隐藏在镇外的侍卫大营里。左子宇和侍卫首领里应外合,围杀自己的替身时,骁王带兵当即快马加鞭赶到了太子所在的小镇。围住了太子府,自己带着几个侍卫撞开大门冲进了太子府。 这个蠢笨的大哥,当着是不用脑子的,他也不想想一个小小的驸马若是无人撑腰,何以突然挑唆着储君同室操戈?父皇,你派我兄弟二人前来,当真是按的何样心肠? 想到这里,骁王阴冷地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兄长莫怪我不念兄弟情长……” 骁王被杀的消息,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便传到了皇宫之中。霍允听了安插在太子身边的暗探报得这一消息时,一时忍不住悲切,倒是掉了几滴眼泪。 说到底,这霍尊霆乃是他的亲儿,一时就这么没了,怎么能不悲切?可是在心伤之余,却是用种长吁了一口气的轻松之感。这种如同利刃悬头之感,自从骁王得胜返还之后,便如影随性。 前朝的秘宝被老二尽数获得,却是分毫没有上交的意思,本来是借着北疆之行,杀一杀他的锐气,让他明白身为就算身为皇子,也当有几分做臣子的诚惶诚恐的道理。可是这个老二竟是将那些重重障碍尽数碾压,不但进一步壮大了兵力,而且言谈举止间竟是比较着以前更加的放肆。 就是他在朝堂上掌掴驸马的行径,一下子也将霍允打醒了。到底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狼,怎么可能将它训成一条俯首帖耳的狗? 短暂的沉浸在丧子之痛后,他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利用这次契机,顺势废掉太子。这个老大倒是生了副听话的模样,可惜私下也是小动作频繁,毕竟太子当得太久,是会感到急不可耐的,既然能生出手刃兄弟的心思,那么离杀君弑父也是不远了……留不得啊! 大齐国运恒通,如今平定了内忧外患,他这个国君的身子骨还算健朗,储君之位空悬几年倒也是无妨…… 正这么想着,内务总管突然来禀报,皇后病重眼看着便不行了,请皇上到行宫见上最后一面。 这几日,宫中给皇后诊脉的太医都会向皇上禀报皇后的病情,所以沈后到了油尽灯枯的这一天,霍允并没有太过惊讶。若是以往,两个壮年的儿子手脚不断,警惕心很强的霍允是断然不会轻易离京的。 只是这一日接二连三皆是噩耗,就算是皇上铁石的心肠,也会柔软一些,倒是淡忘了往日皇后刻薄泼辣的一面。依稀让人回想起那新野第一美人芳龄正当之时,于高台之上将一方巾帕掉落在他怀里的情形…… 于是,沉默了一会,便对内侍总管言道:“起驾,前往行宫。” 当皇上的銮驾到达行宫之时,已经是夜幕低垂,霍允沿着青石台阶一步步踏入皇后的寝宫之中,迎面扑来的是微带苦涩的汤药之味。走到床榻之时,记忆里那个明艳利落的女子,那个不顾一切违抗着父母之命嫁与他的美娇娥早已不复娇艳的模样,面色憔悴地倒在床榻之上,双眼紧闭,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 李嬷嬷隔着幔帘,轻轻唤道:“娘娘,皇上来看您来了。” 许是李嬷嬷这一声的缘故,皇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看到了一旁的圣上,轻声言道:“恕臣妾病沉,不能起来拜见皇上。” 皇上坐在床沿边,宽慰皇后道:“姝儿不必多礼,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便是像寻常夫妻一样。朕特意来看你了。你可还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这一句“姝儿”还是帝后二人尚是年轻时的称呼。 沈后微微咳嗽了两声,微微开口道:“老二去了宿夏,可有安庆的消息?” 霍允沉默了一会,道:“老二初到宿夏,还没有消息传来。” 沈后也沉默了一会,却道:“皇上莫要瞒我了,老大已经偷偷传信给我,他逼不得已准备除掉二弟,恳请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这些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皇上,请皇上告诉我实情,让我走时……也明白” 皇上略一犹豫,说道:“这些事情朕会处理,你便不要操心了。” 沈后勉强支撑着慢慢坐起,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悲意:“不要操心?臣妾操心了一辈子,初嫁你时因着父母不同意而操心,生育了儿女后为了一家子的温饱而操心,自你起义后为了收拢更多的将士,收集更多的钱款而操心,最后当入了皇宫之后,又要为了你那些六宫粉黛雨露均沾而操心……现在皇上让我不必操心,我却是不知道如何放下。” 霍允本来因着沈后弥留之际而生出几许怜惜之心,却因着沈后这一连串的质问,顿时便起了厌烦之心。他这一辈子都在沈家的阴影之下。人都道娶了富家千金是鱼跃龙门,却不知舍弃了男儿的气概去接受岳父家的施舍是多么的让人难以忍受。 所以,他最不愿听的,便是沈后一再提醒自己受了几许的恩惠。 当下脸色微沉的说道:“已经病成这样,为何还不歇了你的口舌?” 沈后微微一笑:“圣上到底是疼惜着臣妾,没明白告知臣妾快要死了,可是……为何皇上不肯联系臣妾的孩子们,任凭着他们同室操戈,自相残杀?皇帝!这里不是新野!你要谋害的也不是前朝的太子,而是我们的孩子啊!这等借刀杀人,你真是忍心吗?”此时的沈后语气冷厉,容颜憔悴。霍允真是觉得自己纵是有心怜惜,也是难以生出这心思来,一时间被沈后凄厉的话语,问得心内又羞又恼,当下便是起身要走。 可就在这时,皇后却是又开口道:“原是心内还存着几许奢望,以为自己若是弥留之前能换的皇上的几许垂怜,却不成想皇上到底不是臣妾当年爱着的霍家儿郎了,连这最后一刻的逢场作戏都懒得了……也罢,可以尽放下了。皇上好走,臣妾……便不恭送了。”那最后的一句,竟是有种隐隐的恶毒在里面。 霍允没有回头,阴沉着脸迈出了门槛。可是当他来到庭院时,却发现月下有一人,俊美的身躯裹着一身黑色长袍,身上除了一条腰带再无任何装饰之物,但就是这简单的衣着,更衬出男子气质的沉静有力。 男子微微抬头,露出深邃的眼眸,清冷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 “儿臣给父皇见礼。” 霍允只看了一眼,竟是唬得身体向后一仰,啊的大叫了一声,猛然喊道:“来人!” 霍尊霆微微施礼道:“内务总管已经被儿臣请去喝茶了。父皇若是需要什么,儿臣自然安排人来侍候……” 187 事已至此,看着月下的霍尊霆,霍允便是全想明白了,一辈子工于算计最后,却还是败在了自己这深藏不露的二子身上,他阴沉着脸说:“老二,你要作甚?” 骁王微微挑起了浓眉,沉声道:“本以为父皇见儿臣死而复生会高兴,不过父皇看来倒是有惊无喜。” 霍允一声高喝后,却是四下无人,他心自懊恼,只因着一时大意,只以为霍尊霆已经在宿夏被太子除掉,一切尽在了自己的掌握中,又是以为皇后垂危,这才移步行宫……怎知却是落入到了二子精心设计的陷阱里来。 沈姝这恶毒的女人!竟是跟老二串联起来,将自己骗到此处,他们要做什么,是翻天了不成! “逆子!你可要想得明白,京城的十万铁骑都是严阵以待,你若妄动,下场只能是粉身碎骨!” 骁王微微扯动了嘴角道:“父皇口里的十万铁骑可是由吕忠仁统领的兵马?如今吕将军早已经将调动兵马的兵符交给了薛峰……吕将军向来是识时务的,当年他能及时判明形式,第一个同意与你一起造反于新野。今日他也是第一个主动示好于我……这样的人,他的忠心是与主子的实力对等的……父皇,你耽于酒气美色太久了,身边围绕得有太多的也是阿谀奉承的小人了。需知赤胆忠心也是需要明主赏识的……” 已经有许久不曾有人这般直言顶撞皇上了,霍允现在本是又气又急,听了霍尊霆放肆的挑衅,气得从站在皇后寝宫门口的侍卫那里一把将刀夺了过来,抽出刀鞘便劈向了霍尊霆。他本是武将出身,虽然入京以来一直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可是武功的底子还在,那一刀劈得甚是凶猛。 周围虽然都是骁王的侍卫,可是如今这举着刀的乃是当今生圣上,也是少了些敢将皇帝拉下马的勇气。 骁王微微侧身避开了凌厉的刀锋,伸手从诡异的角度一把握住了皇帝的手腕,微微一抖,只见皇帝痛苦地啊呀一声,那刀咣当一声便落了地。然后霍允便狼狈不堪地栽倒在了地上。被自己的二子如虎钳一般的大掌牢牢控制住,才突然发现自己果真是老了,而那个自己曾经手把着手传授剑术的小儿,如今早已成了反噬的头狼,自己竟然是奈何他不得了。 就在这时,肖青匆匆带人一路赶来,远远将方才的一幕看在了眼里,便亲自走上前去,用一把精钢的铁索拷住了趴伏在地的皇上的双手,然后才施礼道:“皇上得罪了,还望莫要反抗,免得伤了龙体。” 然后便虎着脸走过去,狠狠地连踹了呆立在原地的侍卫,粗声道:“都是定身点穴了吗?骁王遇险,竟然呆立原地,还配得上是骁家军的儿郎?” 那些侍卫们也是醒了腔来,纷纷下跪,面红耳赤地向骁王请罪。 骁王挥了挥手,淡然道:“本就是掉脑袋的勾当,尔等肯舍命随本王来此处,都是赤胆忠心的儿郎……霍家的事情,还是要霍家人自己解决才好…… 说完,便走入殿内,去见沈后。 本来躺在病榻上的沈后,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方才与皇帝争执的激愤,如今竟是起身了,那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着病态的红润,在李嬷嬷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待得骁王入内,母子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互相望着,眼神里传达着自由彼此才懂的讯息。 沈后静默了片刻后,开口说道:“莫要忘了你承诺过的话……你的大哥是心狠,但是他是个没本事的,绝了不该有的念想……便好了……” 骁王深深鞠礼道:“孩儿谨遵母后的教诲……只是父皇……” “他是你的父皇,你自然是不好出面的,交给本宫吧……” 骁王没有说话,他的母后到底不是个寻常后宅的女人,从新野一路走来,犹记得以前,一旦母后做了决定,心狠起来便是父皇也会惧怕几分的。 过了两日,一直久病不出的沈后亲自临朝,宣布太子身染恶疾,不宜见人,毅然决定剃度出家。 太子突然病重,为了渡劫入寺出家的消息来得甚是突然。满朝文武皆是愕然,只要身在朝中的臣子,自然知道新建不久的大齐□□已经经历了一场改天换地的震荡。 而一直没有露面的皇帝因为震怒于太子的决定,龙体欠奉,已经移驾行宫养病,要过些日子才能上朝。 不明内里的,皆是私下疑心太子丢的不是头发,而是直接没了脑袋,储君看破红尘的缘故乃是骁王一夕兵变手刃了自己的亲兄。 再临早朝之时,只是看着骁王都觉得有些心惊,隐约都能嗅到这位大齐战神的身上都是隐约的血腥之味。可是若说他杀戮了兄长,却是没有半分蛛丝马迹,就算谏官有心直谏,却是连风影都没有,就算长着一口开刃的钢牙也是无从下嘴。 又过了几日,传来了皇帝龙体愈加不适的消息。朝中那些忠心于霍允的老臣便是嚷到了沈后那里要去见皇上。 沈后倒是带着那帮子老臣去见了圣上,只见霍允神志不清地倒在了龙床之上,只能在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发出些许浓痰卡在嗓子里的咕噜声。 “皇后!圣上怎能会成了这副模样?”带头的老臣出身质问。 沈后亦是一脸悲切言道:“……现在这屋子里的都是忠心于皇上的老臣,倒是不必遮掩,都是圣上新近宠幸那慧贵妃惹得祸事。本宫病沉,咳咳……愈加没有精神头儿,这协理六宫与伺候皇上的事情,便是都托付给了慧贵妃……原想她是个稳重的,可是谁知到底是年轻,贪图着床第间的胡闹,竟是私下请了术士,给皇上炼制了什么“逍遥丸”,皇上初时吃了倒是龙马精神,可是后来便又不济了……本宫也是没有尽了这六宫之主的责任……咳咳……便是任凭那慧贵妃恃宠而肆无忌惮,竟是将皇上搞得……听御医说,皇上病发前是刚翻了慧贵妃的牌子,上了慧贵妃的秀床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这是虎狼之药激起的……‘马上风’……” 此话一出,众位兴师问罪的臣子们个个面露尴尬之色。 霍允好色乃是满朝皆知之事,那慧贵妃私下炼制什么长生不老的丹药也是有风有影的。一时间沈后这么说倒是无懈可击。 可是领头的老臣还是不死心,接着问道:可否请慧贵妃前来讲明这皇帝病发时……” 还没等臣子说完,沈后犹在悲切的脸已经阴沉下来了:“过来跟你们这帮老骨头棒子说些个什么?还是没听明白吗?那狐媚一味荒淫掏空了圣上的龙体,若是传扬出去是要全天下的人都来耻笑我当当大齐的国君吗? 你们这帮子老臣平日里一副忠君的模样,个个都是贤臣比干,心有七窍一般的贤良,圣上最近广纳后宫,一味宠幸着这些个心术不正的女子,怎么不见你们冒死直谏?如今圣上得了这么个腌臜难言的顽疾,你们倒是都大义凌然跑到本宫面前装那贤臣的德行了!是欺负本宫的男人倒下了,要你们来逞威风吗? 说到这,沈后用手里的巾帕擦拭着眼泪,接着哽咽道:“本宫的丈夫原是天下第一等的武将,骑马射箭无一不精,身强体壮本可百年……只因着本宫病重,一时照顾不周,就被害成这般的模样……咳咳……本宫岂是会留了那妲己转世一般的贱人?早已经命宫人取了三尺的白绫,将她赐死与宗庙祠堂之前,向霍家的列祖列宗以死谢罪!你们有谁要问她,自己回到家中取了结实的绳子,便也吊在房梁上,追到地府里去问那贱人去吧!” 说这话时,沈后一扫病容,两只眼冒出的都是怨毒的精光。新野妇人骨子里的彪悍显露无疑,这些老臣里有许多都是新野出身,当年没少在霍家吃酒,品尝着这位霍家大嫂亲自下厨烹制的菜肴,自然也见识过她将霍允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的“飒爽英姿”。 现在,这昔日的大嫂,当今的皇后,突然冲着他们发难,言语刻薄犀利,却又滴水不漏,尖利的嗓门哪里是他们能够招架得住的?当下便被骂足了一盏茶的功夫,灰溜溜地出了皇上的寝宫。 这帮子老臣被沈后骂得狗血淋头,碍着皇上得的是“马上风“也是不好再发难,而朝中的那些个前朝的老臣更是明哲保身,不会多言多语了。 说到底,大齐乃新朝,根基本就不稳固。想要出个铁颈头撞金銮殿柱子的忠臣,也是得需个数十载的培养。在前朝的臣子眼里,就算那皇帝霍允不也是犯上作乱起的家吗?如今就算是儿子反了老子,也不是他们这些历劫数载的遗老们能干预得来了的。那悬空了的龙椅,注定是要强者才能坐稳不是? 沈后虽然伤心于太子突然剃尽青丝,但是莅临早朝,垂怜替着圣上暂理朝政时,脸上却是波澜不兴。将太子突然出家之事轻描淡写一番,倒是提起了另外一桩喜事——沈后生病期间,骁王府下堂妾尉迟氏尽心侍奉于凤架之前。堪称齐朝贤妇表率,特下圣旨命尉迟氏重新归府,册封为骁王正妃,赐封号雅玉。 其实,皇上病重这个时节,并不是宣布喜事的大好时机,但是此时匆忙下诏实在是因为飞燕腹内的孩子有些等不得了。 188.12 如今朝堂之上,政局倒是日渐明朗。国君与储君一同不再早朝,位列于文武百官之前的乃是大齐的二皇子。 只是那骁王平日里就波澜不兴的脸,现在愈加难以预测,如今这局面已然是他稳操胜券,可是那如刀刻一般俊美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的情感起伏,让人愈加不敢亲近。 骁王在朝堂上的威严,从来都是凭借着自己的军功与能力换得的,大齐半壁江山乃骁王所得并非浪得虚名,站在百官之首的男子就算没有父荫庇佑也是稳立不倒的,所以现在虽然皇帝病得诡异,却是无人敢当面质疑骁王。 尉迟氏得封,尉迟敬贤自然是首先出列替家姐写过隆恩。如今他在工部做得甚是稳扎稳打,已经官至二品,前途不可限量,尉迟侯府的光景再不是几年之前无品无阶的落败了,出一门女子成为王府正妃,倒也勉强说得过去,毕竟骁王尚未册封太子,所迎娶的也不是未来的皇后,身份上的考量自然少了几分。 再说那尉迟氏当初被休离的理由也实在荒诞,“食果未去果核”算是哪门子理由?看上去倒像是夫妻一时口角赌气才被驱赶出府门的。如今尉迟氏在皇后的面前讨得了欢心,由皇后做主,以正室的身份得以重新归府,可真是因祸得福,让满京城的妾室侧妃们羡慕不已。恨不得挑个大些的果核,也噎了自家的老爷,得此奇遇! 只是礼部却是左右犯难,简直操碎了心胆。如今储君之位空悬,皇帝共有六子,除了皇后所出的三子外,还有慧贵妃所出的一子和宫里嫔妃所出的另外两子,最小的那个还是上个月才落地的。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储君之位除了骁王再无合适的人选,。 可是骁王竟是不急,如今手握朝堂重权,却是并没有急着称帝,依然按部就班做着自己应尽之事,这般的气定神闲,一下子粉碎了之前众人猜测的骁王必将趁着此时篡权上位的谣传。 骁王虽然不急着为自己正名,但是迎娶正妃的仪式却是松缓不得。除了礼部自己从国库调拨的银两之外,骁王府还另外拨了银两过来,大概的意思是正妃的成礼万万莫因为短缺了银两而办得寒酸流于俗气,大到成礼流程,小到器具杯碗务必精致细雅,挑不出半分的错处。 可是眼下皇帝到底是病重着,而骁王送来的章程,加上两下划归到一处的银两,这成礼的规模早已经超过了当初太子迎娶傅家千金时的规格了,这样的逾越礼制当真合适吗? 礼部不敢妄自做主,呈报到了皇后那里,彼时国舅爷正在面前皇后,皇后听了礼部的呈报后,淡淡地语道:“今时不同往日,大齐国力日盛,这些个银两也算不得铺张,如今霍家愁絮不断,也该是要有些喜事好好冲荡一下,告诉礼部便去照着骁王的意思办,只当是给皇帝冲喜了……” 皇后都是这般言语了,理由也甚是冠冕堂皇,礼部倒是如释重负,心内也落了底,便是依着骁王的章程紧锣密鼓地准备去了。 待得殿内无了旁人,沈茂公微微欠身道:“皇后,不知臣方才之言,可是会考虑?” 沈后微微抬眼看了看自家的兄长,微叹口气言道:“以前本宫一心是维系着娘家,只因着一点,当初爹娘反对本宫嫁与霍允,断了钱银供养,是兄长你背着爹娘周济于我,让我的那几个孩儿不至于因着短缺衣粮而忍饥挨饿。这般恩惠,本宫一直铭记于心,所以自入京以来也一直对你多加维护,以至于招了霍允的猜忌厌烦……” 说到这,沈茂公连忙撩衣跪倒在地:“是臣拖累了皇后,但是如今宫中已经是在皇后您的掌控之中,骁王因着一心迎娶那尉迟氏而未及登位,皇后您还是要早作打算啊!臣早已经修书给了三皇子,让他即刻归京,只要您点下头来,臣即可联络自己的部将门生,早作安排,趁着骁王成礼时,将他拿下。只要您代传圣旨,将龙位传给三皇子,到时他一定会铭记我沈家的大恩,才可让我沈家立于齐朝不倒啊!而且皇后,你可要想一想,三皇子到底是跟您亲近些的,您的话他不能不听,可是那骁王……您的话,他可是会真的入耳?” 沈后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将自己手里的佛珠砸在自家兄长脸上的冲动,只是那声音愈加阴冷:“大哥考虑的倒是周详,可是你只考虑了沈家,可曾考虑了本宫的儿女?如今那太子还被囚在云龙寺,被迫剃度出了家,但是总算是保全了性命,难道本宫剩下的两个儿子又要争抢得你死我活吗?大哥,你也是有些贪了……在朝经营了这么久,本宫都看透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老二不是他的老子,如今沈家若是协助他顺利登基,便是立下赫赫不朽的功劳。他是个念情之人,必不会薄待沈家。 可是若你一味想着册立你沈家能控制得了的君王,那个老二可不像他老子那般沽名钓誉,只会偷偷摸摸做些借刀杀人的勾当,万事讲究个脸面!到时,只怕老二冷血起来,会不顾本宫的情面让沈家灰飞烟灭……本宫若是眼看这祸事发生,还有何颜面去黄泉之下面见爹娘,哥哥,你这是逼着妹妹难做啊!” 沈后则毫不留情面的话,说得沈茂公有些下楼不来台,所幸这密室内也就是他兄妹二人,他犹不死心地言道:“可是皇后,您要知道,骁王以前便是对沈家多有意见,若是……” 沈后挥了挥手,不让沈茂公接着说下去:“官至一品,位极人臣,满门王侯的沈家,换了哪个帝王都是不喜,可是富甲一方,专心于经商屯田的沈家,他霍尊霆还是能容得下的。以后他登基,那尉迟氏乃是新任的皇后,尉迟一门也该接纳下新的国舅荣宠了,本宫老了,累了,只想好好地在宫里静养度过这最后的的时光,哥哥你若是真的聪明人,该知下一步如何去做了……” 沈茂公的眼睛慢慢瞪起,还想再进言,可是皇后疲倦了,他也被李嬷嬷请出了宫门。 当宫内的眼线将沈茂公请见皇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给骁王时,他正在府内挑选着玉盘里的明珠挑选了两颗最大的明珠,看了看成色后,便问:“从宫里出去后,那国舅爷可还去了哪里?” “回禀骁王,沈茂公便直接回了府,第二天似乎害了急症,请了宫里的御医瞧着,似乎一时间好不了,这几日不是一直告假呢!” 骁王捻着明珠微微勾起嘴角:“倒是识时务的,看来母后的话他是听懂了,不过埋伏在沈家四周的人马先不用撤走,若是沈家人口出入频繁稍有妄动,可以自己见机行事立刻封府。” 属下领命便出了书房去了。 骁王将选好的明珠放在了书桌上的小花篮里,里面一早摆放了鲜花香草,他将两颗明珠放入了小篮子里,便起身走了出去。 此时夜幕降临,屋外已经罩上的墨色,可是当他拎着小花篮走在庭院里时,这南海进贡的明珠便在月色下闪闪发光映得整个花篮都在闪光…… 今天一早,飞燕便回了尉迟侯府,骁王这一天准备着成礼的琐事,到了晚上才得了空子,准备出府拜会美人。 明天便是正式成礼,迎娶正妃的日子了,其实按理说飞燕应该再几日先回尉迟侯府里,等待出嫁。可是从行宫回来后,骁王一时舍不得二人再次分离之苦,直到今天早上,才送她回转尉迟侯府,好第二日再迎娶进门。 单说今天一早,当飞燕归了侯府时,一时间真是被叔伯家胡同口的横七竖八的马车惊到了。前来拜谒尉迟侯爷的贵客,从府门开始摆着长蛇阵一直丢甩出了胡同口。这可是大清早,也是不知他们都是排了多久了,可是长庚星升起便来排队了? 当马车路过队伍时,飞燕无意中看到了叔伯以前落魄时的酒友们,其中一个下巴留着胡须的,赫然就是自己准备入王府为妾时,到自己家中大发厥词,言语多有轻视的京中小吏——孟大人。 此时他虽然被一路挤到了排尾,可是却是神采飞扬,正眉飞色地跟周围的人讲述着自己当初因着尉迟小姐初嫁王府,他被尉迟侯爷请入府里吃酒的情形。 “各位有所不知,那尉迟王妃,我可是亲见过了,啧啧,天庭饱满,珠圆玉润,说句不敬的,那是凤仪之相啊!当时我便说此女不俗,他日当时人中之凤!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可是准与不准?” 周围的人听得连连点头。飞燕放下帘子哑然失笑,费神去想,可是怎么也想不出他当日除了帮着沈家小姐帮腔,嘲讽自己乃是前朝的遗孤,入门的小妾外,还说了哪些夸赞之言。 世人这趋炎附势的心态,再次让飞燕心生感慨。 因着门口站着闲杂人等,飞燕干脆是从侯府的角门入府,倒是得了清净。等到府去时,敬柔一早便到了,正指挥这仆役摆放的府里的花草,此时虽然春意未到,可是几车的暖窖鲜花已经送达到了,各处也是摆放了暖盆,院子里暖意融融。 从敬柔的口里,飞燕才知叔伯正在见着自己的舅舅。当敬柔询问着飞燕是否要见一见舅舅时,飞燕目光转冷,让敬柔推说自己甚至不爽利,避而不见。舅舅一家父子过于钻营,如今眼见着骁王势起,便眼巴巴的前来拜谒,想着他父子二人当初对着敬柔做下的悔婚事情,该是怎么厚的脸皮才能来见?也亏得尉迟瑞与敬柔都是心大的,竟然能既往不咎,不过也必定是看在了她的情面上才让这父子二人入了府来。 189 “我不方便出面,你代为替叔伯转达下,与他父子二人以礼相待即可不必太过热络,他们若是求着见我,便都回绝了便好。” 敬柔自然是堂姐的意思,于是便去前天准备偷偷提醒着父亲去了。 飞燕如今月份大了,身子渐渐发沉,得了空子便是想要好好的歇息一会,依着她的意思,不必弄得如此繁文缛节,一切从简走个形式就好,毕竟一热不是初嫁的少女,如今这腹内还怀着骨血呢。可是骁王在这一点上却是颇多的坚持。飞燕拗不过他,也就只好随着他张扬的大肆操办。 关于朝中的□□,飞燕并没有仔细问过骁王。 她虽然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可是朝堂倾轧实在是心中不喜的。要知道战场之上敌人明确,不需要半分的迟疑和怜悯。可是朝堂之上,都是昔日同僚甚至同窗,尤其是皇室之中,倾轧的却是骨肉至亲。这是需要何等冷酷的心肠才能傲然立于不败之地? 在飞燕面前的骁王虽然柔情似水,可是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其实还有十分冷酷的一面。可是那一面却并不是她欲知道的。 皇帝与太子同时隐身不见,绝非偶然,可是骁王不说,飞燕也就不问。可是看着日渐忙碌的骁王,还是隐隐感到他的身上开始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气质,那是男人开始冲向权力顶端时,骤然生出的威仪。 对于这种改变,飞燕也是说不好自己心内的感受,未来的路还是怎样,成为九五至尊的男人是否也会如他的父亲那般,在岁月的流转中,在权力的腐蚀下渐渐改变了当初的模样…… 在这成礼的前夜,对着窗外如水的月光,飞燕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突然对未来有一种莫名的怅惘…… 大齐民间的习俗,迎娶正妻前,新郎可选择个吉日来到未来的岳父府中,月下赠花。这其实也算是提前满足了新郎官的好奇心,毕竟新婚第一夜才能见了新娘的面也是太过残忍。所谓月下看美人,趁着朦胧的月色,既满足了新郎官的好奇心,又可用月色修饰了新娘子的容颜,倒是两全其美。 不过贵门的公子小姐,大都是在迎亲之前便是在各种聚会里见了面的,倒是免了月下赠花的繁琐。 所以当骁王亲自骑着马夜访尉迟侯府将精致的小花篮递给飞燕时,她真是有些啼笑皆非。 可是当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月下庭廊时,看着那如剑般的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闪动的微光,却是让胡思乱想的心绪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将来,无论这个男人在权力的熏染下是何等的铁腕冷肠,可是当他来到自己的面前时,只要眼中的深情不变,那么他便还是自己识得的情郎。 “殿下何故这般准备,难道是不知飞燕的容貌,要来月下欣赏?”心绪放松了下来,飞燕难得起了调侃之心。 骁王轻点着飞燕的樱唇道:“幸得佳人垂怜下嫁与本王,便是寻了正经明目,赶在成亲前再来一亲芳泽,稳固了本王在尉迟小姐心中的位置,免得一时寂寞,趁着夜色真去那鹂鸣胡同解闷,本王该是找寻谁哭诉了去?” 飞燕那日也是气极了,才冒出了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论,没想到骁王竟是抓住这个由头时不时的调侃着自己。当下瞟了一眼身旁的宝珠,有些羞恼地说:“怎么个没正经,又是拿这来说嘴……” 宝珠也是识趣的,低头微笑着退了下去。 骁王拉着飞燕的手在侯府的暖阁里绵绵絮语,温存了片刻,碍着第二日一早要成礼,骁王便趁夜离开了。 飞燕把玩着骁王送来了两颗明珠,吩咐宝珠将它们换到了自己明日一早要戴的头冠之上,然后便更衣休憩了。 因着腰部被腹部压得有些酸痛,飞燕这段时间以来睡得都是不算安稳,辗转了一会,好不容易寻了适合的角度,才算是酝酿出了一丝睡意。 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了似乎离侯府不远处,突然发出了些动静,那动静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是轰隆的一声震响,然后隐约传来了喊杀之声。 久历战场之人,怎么会对这样的声音不熟悉?再沉的睡意也一下子便警醒了过来,飞燕腾得坐起身来,匆忙下地套上便鞋,就在这时,宝珠匆忙赶来低声说道:“王妃莫要惊扰,有不要命的刺客妄想闯入尉迟侯府,已经在胡同外被守卫侯府的护卫击杀。” 飞燕微皱眉毛问道:“那一声轰响是怎么回事?” 宝珠道:“有一个刺客身上携带了些硫磺硝石,不过听方才守护前院的肖将军来报,那些个刺客一个都没有逃跑成功,只不过有些被活捉后也咬破嘴里的□□自尽了,那些个尸体已经被拖走,王妃,先睡下吧……” 宝珠其实也是被方才的声响惊到了。不过尉迟侯府内外戒备森严,就连白日的访客也只能止步于前厅,根本来不了王妃所在的后院。京城刚刚发生□□,太子的余孽犹在,针对骁王的暗杀也是层出不穷,但是皆是铩羽而归,今日这大婚之前硬闯尉迟侯府,明明是注定无功而返的结局,也不知那刺客背后的主谋安了什么心肠? 不多时,便传来骁王已经赶到侯府的消息。应该是在侯府外的胡同里查看伤亡的情况。当骁王前来看望飞燕时,他走在床前拉着飞燕的手道:“怎么样?没有吓到你吧?” 飞燕摇了摇头,突然觉得骁王身上的味道很香,有点像杏花,又有点像调制好的水粉,便附在骁王的身旁,闻了闻,故意皱眉道:“好啊,殿下可真是见缝插针,竟是趁着迎亲前又去了花街柳巷不成?怎么一身的水粉香味?” 骁王闻言疑惑地微微皱眉,也跟着低头嗅闻着自己的衣袖,可是却什么味道都没有嗅闻到,只是他身穿的这一身黑色的衣袍上沾染了在巷口勘察方才打斗场地时沾染的微微发黄,类似硫磺的粉末…… 看着飞燕虽然含笑,却是极其认真地将杏眼瞪圆的情形,好似不是在开玩笑,而且……方才一直想不明白那几个刺客为何而来,可是此时却是灵光闪现,心里顿时打了一个冷战! 骁王突然从飞燕的床榻之上弹跳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对守在门外的肖青说道:“快!请钟平神医过来……话说了一般,他又脱掉了衣服递给了肖青,让他先验一验这衣衫上可有毒物?” 因着担心骁王上次中毒的余毒未清,更是因为知道安庆小公主也身染了同样的剧毒,一向闲云野鹤惯了的钟平这次确实长留在了京城以备不时之需。 因着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去骁王府等待着参见成礼,所以钟平睡得很早,这一下着实是却被连门都懒得敲,直接翻墙进来的跑到床前的肖青吓得不轻。 本是准备破口大骂的,可当肖青连夜将衣服递过来时,钟平像是疑惑地看了看,用银勺挑了那药粉嗅了嗅,忽然皱起眉头,拿出一瓶药水倒在碗里,再将衣服上的药粉刮一些入了碗里,突然眉毛一皱,大叫一声:“不好!王妃腹内的孩儿要不保了!” 当钟平拿着必备的药物用品赶到王府时,因为太过匆忙下车时一只鞋子掉了都顾不得去捡拾,光着脚丫披散着发髻冲了进去,饶是这样,赶到内室时飞燕已经在床上痛苦地开始阵痛了。 骁王在庭院外双手已经握成了铁拳,却是因着不知自己身染的乃是何物而不能入内室一探究竟。 当钟平急匆匆赶入内室后,连忙取了银针封住了飞燕涌动的血脉,然后命宝珠等侍女将自己带来的药物放到滚烫的水壶上烫软后,帖服在飞燕的肚皮之上。 做完这一切,便起身要出去跟骁王回报,可是已经疼得大汗淋漓的飞燕却是喊住了他,只问自己是中了什么? 钟平也是个没心眼的,听飞燕这么一问,便俱是照实说了:“王妃,你方才嗅闻了南疆的奇毒“杀婴花”的花粉,所幸发现的及时,小的已经将静脉走毒封住了大半,这杀婴花对母体倒是不足以致命,可是对您腹内的婴孩却是致命的,若是任着毒性发作,您腹里的胎儿将是不保,不过对您的身子并无大碍,以后将养好了再生便是……” 飞燕咬着牙反手握住了钟平的手腕道:“不行!我要保住腹内的孩儿!” 钟平犹豫了片刻说:“那就只能服了催产的药剂,让婴儿不足月就先产下了……只是那样很容易对母体造成伤害,小的还要跟骁王禀报一声才好……” 说着他便想起身先出去禀告骁王,可是飞燕那手却依然是死死不放,平日里娇娇柔柔的女子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握得钟平的手腕隐隐作痛:“生孩子的是我,你跟他说有何用!告诉你,要是你不保我腹内的孩儿,我便寻了为屋内的柱子死命的去撞!来吧!我能行!” 此时已经有人匆忙向院外的骁王禀报了屋内的情形,骁王一听腾得站起身来,想要冲进屋子又是不可,急得他双眼赤红地喊道:“莫要管小的,只管保大的!王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屋子里的本王一个都不饶!” 这一嗓门简直是穿透墙壁,直直入了屋内人的耳中。钟平与骁王乃是少时好友,虽然平日里甚是遵从礼节,可是也是被左右挤兑得犯了脾气,冲着院外高喝:“你媳妇这般模样不都是你害的,冲着哪里发邪火!” 骁王被气得眼睛圆瞪,却是只能原地踱步,看得肖青在一旁都是替骁王难过,只能小声道:“殿下稍安勿躁,钟神医医术高超,定然能保佑王妃母子平安……” 骁王终于站定下来,只是太阳穴的青筋都已经蹦起了老高,两眼目露杀机,整个人似乎被如炽的火焰笼罩。 那个下毒之人何其阴狠,竟然是把每一步都设计周详。 将那毒花粉混杂硫磺里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忽略这黄色的跟硫磺差不多少的粉末,而派出刺客放出炸弹,便是要引得他连夜赶到查看情况,更是算准了他会因为担心飞燕受惊害怕而会去床前安慰佳人…… 于是那些刺客根本不必进入这守卫得滴水不露的侯府,他霍尊霆就是那传播毒花粉的“蜂”,将这歹毒阴险的毒物待到了燕儿的面前。 190 施展毒计的人表面上是图害了飞燕腹内已然成形的婴孩,实则是借了他的手,让他自己伤害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这细密的心思何其阴险,若不是深切了解他霍尊霆的人又怎么会想出这样的连环计来? 可是心内再怎么恨意难平,此时最大的事情便是飞燕母子平安,屋内燕儿忍着疼痛而略显压抑的低吟让骁王的心都揪到了一处,他的女人现在为了保住他们的孩儿,而在房内忍受着比着正常妇人还要加倍的痛楚,可是自己却只能无力的站在屋外焦灼等待…… 那奸人的计谋倒是有一半如意了,燕儿受苦的确是比他自己身染剧毒还要痛苦着百倍。 屋内的钟平用银针扎在飞燕的小腹上,促使宫缩催产。同时一帮子的侍女婆子俱是将生产的用具准备了妥帖。 飞燕的冷汗打湿了鬓角,抓着从床榻上垂下的红菱产绳用力呼吸,对抗着体内翻腾的,几乎使人昏厥了痛意。 事已至此,就算是扁鹊再世也是只能束手旁观,因着中了毒性提前生产,只能依靠着孕妇自己强大的意志力,还有过人的体力才能渡过这道难关。 这一折腾,足足是到了天色微白,用药浴蒸泡了二个时辰,又沐浴了五遍的骁王来不及抹去身上的水珠,快步跑进了飞燕的房中。 还没有足月的小婴孩骤然从温暖的母体来到这个略显冰冷的异处,也是极其不适,还没有舒展开的小脸,被羊水泡得皱皱巴巴,咧着小嘴发出细不可闻的啼哭声,看着都让人揪心。 稳婆见骁王急匆匆地进了屋子,抱着婴孩想叫骁王瞧上一眼,可是骁王却是连瞟都未瞟一眼,急匆匆地便赶入内室去看飞燕去了。 此时燕儿刚刚生产完毕,全身如水捞一般瘫在了产床之上。 骁王看着一旁换下来的床褥上的斑斑血迹,再看着飞燕倒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情形,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微微打颤,他连想都不敢去想,如果燕儿就此离自己而去,那以后的岁月竟是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地方? 就在这时,飞燕微微动了动眼皮,看到了呆愣愣地立在床前的男人,虽然此时因着生产疲倦无力,可是那男人僵直的表情实在是让人难以忽略,于是微微动了嘴唇问道:“我们的孩儿,是男……还是女?” 骁王半坐在床前,用自己的脸颊轻触着飞燕的,感受着她传递来的微凉的体温。 飞燕本以为骁王是安慰刚刚历劫的自己,可是从那刚毅的脸颊上传递过来的不容错辨的热液却是灼烫得心里猛地一缩……这位人前一向以城府深沉而著称的男人竟然留下眼泪? 男人的身子是静止不动的,可是脸颊相贴处的湿意却是愈加浓重,随着飞燕柔嫩的脸颊直直滚落到了耳廓里,拨动这细软的绒毛,微微发痒,却是让人从心里觉得那么一丝的甘甜。 就算是浑身已经没有了一丝气力,可是此时俩人脸颊相贴传递过来的热度却足以给人继续熬度这万丈红尘的勇气,飞燕费力地抬起手,摸着男人粗硬的发丝,积攒些气力道:“殿下莫要担心,我……是不会离殿下而去的……” 俩人相识相知了这么久,她怎么会不知他此时心内积存的疙瘩?他必定是自责自己带了这邪毒给了她与孩儿,虽然方才自己因着生产折腾了一夜,几次差点痛得昏厥过去,可是他在屋外所受的煎熬苦楚却是半点都没有比自己来得轻减。若是自己真是熬度不过这道关卡……那么他该是承受了怎么样的自责鞭挞? 方才只是一心想着保住自己腹内的孩儿,却是没有想到“万一”之后,他该是如何,如今这个堂堂大齐的战神,朝堂之上手腕翻转间便可以翻云覆雨的骁王。却是趴伏在自己的身上,哭得像个还没有弱冠的少年一般…… 飞燕只觉得自己的眼角也是湿润一片,又不好在旁边都是侍女嬷嬷时,点破骁王痛哭的事实,只能柔声接着道:“快去看看你的孩儿吧,可怜见儿的,虽是婴孩也是想见见自己父王是何等的英伟了吧?” 骁王半响才抬起了头,脸颊上的水渍早已经顺势在锦被上擦净,脸上也是一贯的冷峻淡然,若不是眼底的红意未褪,真是察觉不出方才竟是哭过的。 这时候,稳婆抱过了孩儿,对着飞燕与骁王小心翼翼道:“回王爷,是个……小郡主……” 谁都知道骁王一直无所出,而这个被休离的侧妃之所以能被重新迎回王府,出了拍了皇后的马屁外,十有*是因着怀了骨肉的缘故,可惜这侧妃的肚皮也不争气,竟是早产生下了女婴。” 方才骁王入内连看都不看一眼,莫不是早在屋外便听说了生得乃是女孩的事情? 可是容不得稳婆胡思乱想,骁王的大掌已经接过了那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孩。只是拿惯了刀剑的大掌骤然接过这么绵软的一小团,竟是一时间动作略显僵硬,只能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去看那皱巴巴的一张小脸。不足月的婴儿到底是小了些,只看一眼那小小细细的口鼻,就让人心生怜意,不过可能是到了父王怀里的缘故,来自父亲的体温熨烫得甚是舒服,倒是止住了猫叫一般的抽泣,乖巧可人得很。 骁王皱着眉看着那小婴孩蠕动着的小嘴,再次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住了,这绵软的一小团乃是他与燕儿的至亲骨肉,他……是这绵软一小团的父王了…… 成为父亲的事实,再次让骁王有种恍惚如隔世之感。 只是这婴孩出世得太过突然,全然打乱了他这父王的全盘计划。再过一个时辰,便是王妃入府成礼的时辰了。准备已久的庆礼,在这人心略有惶惶的京城里是取消不得的。飞燕还有这个迫不及待降临于世的孩儿必须要有正经的名分。 总是不能让自己的孩儿背负着下堂妾所生的名头。 待燕儿也瞧过了孩儿,又饮了补充体力的燕窝汤水后,终于昏沉地睡下后。骁王这才走出了屋子,召来了一同前来的魏总管悉心地安排了一番。 两个时辰后,特制大红的花轿抬走了骁王府的尉迟小姐。盖着红盖头的王妃在骁王的牵引下入了王府,过了诸多的礼仪。每个环节都都是极尽奢华能事。真是让观礼的各府贵眷们看得红了眼睛。 只是那骁王的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新郎官的喜气,一脸的面无表情,偶尔却是隐含着肃杀之气。看得一众文臣武将们也是心内了然。这洞房花烛夜的精髓便是初沾雨露,迷乱风雨,可惜娶的却是个大腹便便的,岂不是少了些许期待? 只是任谁也猜不出骁王此时心内的怄气。如是精心准备的婚礼,却是因着那奸人的计谋付之东流,此时的燕儿还在尉迟侯府里静养,而与自己拜堂的,不过是个身形与飞燕肖似的王府侍女罢了。 而此时,那行凶的奸人为何人,骁王心内早已经有数。就在这成礼的同时,大理寺早就派人去查抄了王家。 王玉朗,你好大的狗胆!既然如此,休怪本王拉你全家满门陪葬! 在成礼结束后,骁王下了一道密令,派朝中大员率领骁家军组成的卫队去淮南将王玉朗押解进京。骁王早就想办了这位堂堂的大齐驸马了王玉朗了,从他自北疆回转开始,最近几件针对自己的大事都有王玉朗的影子,只是前段时日头绪太多,一时顾不来,而且他也是想让王玉朗听闻失败后,在惊恐彷徨中度过一段时日。 但是没成想,这个昔日里见了骁王也总是诚惶诚恐的文弱书生竟是有这样的歹毒与胆色。 王玉朗离开京城时埋下了许多眼线,第一时间便得知骁王得势的情报。王玉朗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如同墨染一般,只觉得一时的算计尽是前功尽弃:这个男人难道真的是天降福星吗?自己和太子联手,说动了宿夏的兵马,原以为万无一失,定然让他来得走不得,没成想中了他的替死之计。圣上和太子,现如今一个身患重疾无法言语,一个遁入空门不理世事,自己却是再也找不到可以与之抗衡之人了。 可是……心依然不甘,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从飞燕那里入手,她是骁王的软肋,若是出了意外的话,骁王必定沉浸悲痛难以自拔……到时,便是可以利用猛虎片刻的松懈,想办法扭转乾坤……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想来骁王派来缉拿自己的人马此刻已经接近淮南了。成者王侯败者贼。既然走了这一步,早已将生死度之外,却是不能连累了王家…… 王玉朗沉思了一会,主意拿定,拿起书案上这几日淮南的事务折子专心地批复起来。 旬日后,京城派来的钦差和卫队抵达淮南,闯进驸马府发现处处缟素,院院扬幡。 191 钦差心里一沉,疾步赶到后院,只看到一个诺大的灵棚。他宣了淮南的官员和驸马府的管家问话,原来驸马王玉朗三日前去湖上游玩,却是被前梁余孽袭击,脸上被砍了两刀后落水,随从的护卫管家皆遭了毒手。军队赶到时,前梁余孽都已逃脱,又费了一日功夫才从湖中捞出驸马是尸首。 钦差心道好巧,自己刚到淮南,驸马就被人害了性命。钦差是见过驸马数次的,命卫队启开棺木,自己仔细验看。棺木中的尸首衣服身形与驸马相像,但是因为脸面中刀,又在水中泡了几日,头部和身体都肿胀起来,却是再也辨别不出是否是驸马了。 当乐平公主获悉这个消息时,竟是一下子昏厥了过去,醒转之后,便是哭着要去淮南奔丧,却被时沈后申斥了一番,代她写下和离的文书,与王家划清界限。 骁王闻听此言微微冷笑:“他如缩在暗处的老鼠一般,真因为诈死便能逃了一劫了吗?” 正是因着王玉朗之前的急功近利,引起了骁王的警觉,他一早便派人暗查了王驸马这些年的底细,人此番派去的钦差更是仔细盘查了王玉朗的亲信随从,顺藤摸瓜查到了不少的线索。倒是细细探查出了王玉朗这一路飞黄腾达的诀窍。此人倒还真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深谙奉迎之熟,更重要的是,他在淮南期间竟是与北疆的白露山有着些许的书信往来……这让骁王一下子想到了与宣鸣暗中勾结的人便是他。 而当初太子盘剥军资竟然也隐隐有他插手的痕迹,当初在朝堂前对峙后,那贪墨的物资便不知去向,如今看来倒是尽被王玉朗以帮助太子湮灭罪证的借口,自己独吞了去。 就算他诈死流亡,却也身携巨款,不知又要躲在何处兴风作浪。 骁王不打算养虎为患,明里颁布了王玉朗的罪诏,可是碍着他乃是驸马身份,总是要给大齐的长公主几分颜面,不能罪及九族。但是活罪难免,死罪难逃。王家满门昔日贵眷落得发配充军的下场在所难免。 当圣旨下达时,王家一时哀嚎一片。王夫人哭晕在了地上,几个庶出的子女也是手速无措,哭红了眼睛。倾巢之下岂有安卵,一时间男子皆被发配充军,女子则是被冲充入了妓户成为了官妓。 王家的灭顶之灾惊动了朝野,身为皇亲国戚却难逃如此刑法,群臣暗中猜测受罚的缘由,自然是跟王玉朗先前包庇太子大有干系。 这再次提醒群臣们,大齐早已经开始改天换地,霍尊霆虽然尚未称帝,可是威仪已树,若是有不服着,昔日皇亲贵胄的王家便是下场。 更有那懂得眼色的,开始奋笔疾书,字字泣血上奏,严明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恳请皇上考虑储君,而继太子之后的储君人选,非骁王莫属,希望骁王替父兄分忧,早日成为一国之储君。 这样的奏折起先只是几本,过不了日,便有那臣子在前朝眼含热泪,痛哭流涕地向垂帘的皇后请求册封太子了。 沈后坐在珠帘之后,用眼睛微微瞟了一眼自己那老神在在,面无表情看着臣子们吹着鼻涕泡的二儿子,心里其实也是有气的。 都到了这个光景,已然是水到渠成了。换了旁人早就迫不及待地顺水推舟了。可是这老二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竟是不知在等着什么,当真是她这个生身之母也琢磨不透他。 下了早朝之后,皇后问询了飞燕将养的情况后,自然是将话题转移到了这储君立位之事上了。 “你到底是作何打算,如今满京城子的人心惶惶,宫里那些个出身不俗的,见天儿来本宫这里请安,恨不得一时间从本宫这里探听了些新鲜的隐情。那些个臣子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还是要顾及些人臣们的心思啊!” 骁王却是话锋一转道:“父皇近日可是好些了?” 说到这,皇后的脸色微微转冷,淡淡地说道:“还是那个样子,清醒的时候便是牟足了劲儿的骂人,昏沉的时候倒是看着省心些……” 说到这,沈后也不说话了,她不知道儿子问起霍允的意思是不是暗示着自己应该及早下手除掉他,好让老二登基更为名正言顺一些。 几十年的夫妻感情熬度消磨道了今日,其实也是不剩下些什么了。可是当霍允昏沉睡去了的时候,沈后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坐在龙榻之旁,忍不住用手指一遍遍地勾描这他那粗犷的眉眼,回忆着新野时,二人新婚甜蜜的过往。 若不是当初也曾有着深切的爱意,她这样一个富家千金缘何会是下嫁给他这样一个穷小子?当初的日子的确清苦,可是夫妻二人却是琴瑟和鸣,那霍允虽然在外面偶有些活络的心思,可是至始至终从未纳妾,这曾经让沈后甚是满足。 有时候沈后回想往事,总是忍不住去想霍允起意造反,却又有些游移不定的那个夜晚,当他向自己吐露了这大逆不道发的心思后,自己当时却是略一思量,斩钉截铁地替夫君拿下了主意:“男儿功名当无悔,莫到白发话短长!” 她这话是说给夫君听的,却也是自己的心声,到底是过了太久的苦日子,她渴望自己夫君建功立业,在这乱世里杀出个不一样的功名来。 不然,一想到待她满头华发,却依然是新野乡下小吏之妇,便是满心的不甘愿,所以丈夫既然生出了帝王之心,她岂能不满心欢喜地鼓励呢? 然后现在,她贵为普天之下的国母,可以说是以偿夙愿,可是现在她坐在龙榻之旁,看着曾经深爱的丈夫如今却是亲手被自己施药以至于终日昏睡,心内的滋味却是千言万语都是难以言表的。 以至于她最近总是忍不住在想,若是当初自己出言相劝,现在霍家又该是什么模样?也许依然是清贫如洗,但是父子儿女夫妻的情分也是俱在吧…… 反复想得多了,心内的感慨惆怅也俱是增多了。虽然她及时决定,倒戈向了自己的二字,可是真下毒手去害死霍允,心内到底是有些不忍的。 心里虽然是这般想的,可是到底是身在权利的漩涡之中,又怎么能凭借那软弱不堪的一缕残情操纵了理智呢?于是嘴里慢慢说道:“虽然现在看着无碍,可是若是新主要登基,老的便也该让让位了,也许过几日,皇上的身子骨便是不行了……” 骁王的目光微微眯起,看着沈后骤然苍老的神情,终于慢慢开口道:“母后这几日虽然劳碌,可是精神确实变得好多了。儿臣子所以迟迟未下决断,只因为担心着母后若是不能管理六宫,少了事务繁忙,心内必定更加的惆怅,若是因此而积郁成疾,便是儿臣的不孝了。现在儿臣担心的不是父皇的身子骨,而是您的身体,以前儿臣多有不孝,总是以为母后不体谅儿女,出言顶撞,现在每每思及,都是追悔莫及,如今唯有全力补偿,让母后的心情能舒畅些。所以儿臣的决定并不重要,而是母后您可否想过日后是要怎样的颐养天年?若是还操劳得动,依着儿臣正妃的意思,还是希望母亲代为协理六宫……” 沈后一下子便听明白了骁王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是懒得做什么储君的,若是有所动作就是要直接登基为皇的。可是若是这样,她势必要成为太后,交出手里的六宫之权,由着那飞燕成为一国的新后。 这权利交接的落差,也的确是让人难免有些失落之心。老二便是担心这一点,而迟迟不肯做决断。 这内里的缘由,难免是有疼爱自己媳妇的嫌疑,生怕她这个做婆婆的心绪难平,生出了□□的心思,给他那宝贝疙瘩一般的媳妇气受。但是也说明他到底是想到了她这个母亲的心思,因而在这飘摇敏感的时机迟迟不肯尽早做决断。若是换了霍允或者是太子,恐怕是难以顾及到这一点吧? 沈后的心内不由得一暖。以前她与这个二儿子相处得不够融洽,其实也是跟俩人的性子太过相似有关。二人都是面冷的,从来都是不屑于主动奉迎讨好别人的。 当初霍尊霆出生便被抱走给端木夫妻抚养,就在母子二人的心内埋下了疙瘩,偏偏霍尊霆重回霍家后,二人都是不肯先低一低头主动亲近的,天长日久便是隔阂逐渐增厚。 如今,霍尊霆竟是破天荒地注定说出考虑母亲心情的话来,不由得让沈后的心内一暖,开口道:“这该不会又是飞燕那孩子的意思吧?不然的话你们爷们儿可是想不得这么细。” 骁王照实答道:“的确是尉迟氏提醒了儿臣,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沈后用小玉锤敲打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叹了口气道:“协理六宫,也要有六宫可管才好。她那样一个人精儿,将你拢得死死的,到现在府上也没见半个妾室出来,想必以后这宫里是难得的清净了。要我这老骨头搅和什么?再说你憋足了劲儿想给那尉迟氏一个体面的。 却叫那些个心里包着坏水的尽是搅和了,想必这心内也是憋着气儿呢,若是再不能给她个体面的封后大典,想必那脸儿是要臭上了一辈子。本宫可是不会讨这个没趣儿! 难得她有那个心思,本宫也领了情,只是在这深宫里斗了小半辈子,临了也没瞧见争出个什么……这深宫里,本宫住得也是够了,抬头总是看着那巴掌大的天,便是想在宫外过完余下的日子,你若是真有心,便是出些银子修缮一下行宫,本宫在那住得惯些……以后你哥哥若是能还俗,也让他去那陪陪本宫吧……” 听了这话,骁王便是恭谨地回到:“谨遵母后懿旨。” 骁王出宫回府时,便是转到了王妃的院内。飞燕早在成礼之后,便偷偷回转了王府。 因着担心初时,母体还有余毒,那小公主一直由奶娘奶着。飞燕的那些个珍贵的初乳倒是也没浪费,尽是“喂”给了百毒不侵的王爷。还美其名曰爱女心切,乃是替女儿试毒。 飞燕自怀孕以来,那胸前的妙处便是愈加丰盈,产女之后,又是每日肿胀难受的很,所以骁王这几日尽推了公务,都是及早回府,好行一行那妙不可言的差事。 只是这一日,他兴致勃勃的进来,却发现有人一早便是抢占了这“妙活”。只见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婴儿,正被自己的爱妃抱在怀内,衣衫半解,啧啧作响地品尝着甘露。 192 看见骁王进来,飞燕笑着抬头轻声道:“宝宝吃得睡着了,殿下切莫大声说话。” 她初为人母,却是不能亲自喂养孩儿,如今毒气尽是散了,终于可以亲自哺养福粉白的一团,心内自然是十分激动,当婴孩的小口紧紧贴附自己时,只觉得那整个心都是要被这娇小可爱的吸走了。 小郡主如今早就不是刚刚生产时的皱皮模样,眉眼都舒展开了,竟跟跟飞燕一个模样,被骁王赐名“霍玄儿”。燕子的别称乃是“玄鸟”,有因着依着新野的习俗要起个好样的小名,起名为“玄”有不着之意,背后的深意却是盼着她一辈子脚踏实地,不再有波折痛楚…… 骁王探头一看,那玄儿团团的小脸果然是紧贴在爱妃的玉肌之上,小嘴虽然含着时不时吸吮一下,可是瞧着那情形竟是吃着吃着睡着了。 一旁的奶妈子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小郡主,将她抱了出去。飞燕还未来得及揽住自己的衣襟,高大的男人便是挨了过来,低下头来要捡女儿的剩余……飞燕哭笑不得地推开他的俊脸道:“殿下这是要干什么?” 骁王语气微酸道:“现在本王在爱妃的心内愈加是没了地位,只顾着小的便是要不管本王了?” 此时帷幔半放,倒是遮挡住了外面一杆侍女婆子的视线,飞燕捧着骁王的俊脸,轻轻地啄吻道:“以后便是有再多小的,殿下也是妾身心内头等要”哺养”的大婴孩……”说这话时,飞燕自己都是轻笑出了声。 如今大齐上下,敢将堂堂骁王调侃成婴孩的,恐怕也也只有雅玉王妃能是如此了。骁王干脆将整个身子都靠在飞燕的身上,嗅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一时心内有些心猿意马。算一算,自从燕儿有了身孕之后,二人的□□便是几乎全无。 熬度了这么些时日,总算是完全解禁了。飞燕自从小腹渐渐变鼓时,便每天涂抹着骁王嘱咐神医钟平特意调配的香乳软膏,这软膏乃是选取了南海水兽的皮下香脂搭配温补的药草调和而成,涂抹在肌肤上愈加滑嫩,消除寻常妇人生产时会产生的妊娠纹路,所以虽然是刚刚生产完毕,飞燕的玉肌却是寸寸柔滑,伸手抚摸便是滑腻得有些爱不释手。 若是揭开衣衫一眼看过去,哪里是生产完的妇人?分明便是正值妙龄的香软可口的少女,引得骁王禁不住想要一亲芳泽,怎奈钟平的忠告在前,为了让飞燕的身子将养得更好些,一时便要禁止了房中之事。每日的宽慰便是替燕儿纾解下胸前的胀痛,可惜今日这美差也没捞到,便是一个劲儿将脸凑到了美人的身前,伸出大掌捞了满手的凝脂细细揉搓,飞燕也是久不沾染雨露,被骁王撩拨得有些面红耳赤,便是半推半就在软帐内与他嬉闹了半响。 耳磨厮鬓正得趣时,突然听闻了乐平长公主前来求见骁王。骁王听了账外宝珠的低语,眉头微微一皱,生硬地说道:“不见!” 飞燕轻轻一推骁王:“长公主如今正是悲切之时,殿下若是不见,恐怕将来是要让长公主埋怨殿下不近人情的,不如妾身去见了公主,也好开解了她一番。” 骁王本就不爱这些婆婆妈妈之事,大概也是猜出乐平乃是前来给王家老小求情来到,便是存心避而不见自己的妹妹。听飞燕这么一说便点了点头,但又不放心地开口道:“她若是来哭哭啼啼,便由着她,可若是胡搅蛮缠,爱妃你便直接撵她出府,不必客气!” 飞燕笑着一推骁王,便是起身梳妆打扮了一番,换了一身樱红色的及地拖尾高腰身束腰罗裙,简单地挽了个推鬓高髻,插了一支玉钗,也没有薄施粉黛,便去前厅见乐平了。 乐平抬眼望向二嫂时,只觉得这生产完的妇人气色竟是甚好。不但身形没有半点走样,肤色也是如同生产前一般。飞燕刻意没有太过精细打扮,只是维持着礼节上的干净整齐,怎奈乐平如今是瞧见谁都觉得比自己来得幸福安逸,见飞燕这般的气色,更是心内怨气顿起:“二哥可真是春风得意了,满天下的好事尽是落到了他的府内,像本宫这般失了丈夫,夫家又蒙难的晦气星倒是真是不能妨碍了二哥高升的贵气!” 这话说得便是怨气冲天了,任谁听了也是眉头一皱,可是飞燕确实微微一笑,波澜不兴道:“说到底,公主也是霍家的长女,您与二殿下乃是一脉同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时自古不变的道理,怎可这般轻薄了自己的大齐长公主身份?” 乐平心内的怨气更大了,捏着手里的罗帕恨恨道:“若真是像王妃所言,为何二哥竟是这般翻脸无情,不顾玉朗的驸马身份,给他栽赃了这么多莫不有的罪名,王家满门皆是发配了边疆充作了妓户。这不是分明将我堂堂大齐长公主的脸面狠狠摔在地上吗?他可是当我是他的亲妹妹了?” 乐平这几日求见母后,却被沈后回绝一直不得见面,她也是投告无门,辗转了一圈才算是拉下了脸面来求骁王,怎么知道骁王竟也是回绝不见她,一时间心内的委屈愤恨也是无以复加了。 飞燕看着乐平哭得泪流满面的模样,心内微微叹了口气,按理说她是该按着骁王的意思,将这哭闹不止的公主请出府去,可是看着乐平公主的样子,心内总是不忍,便开口道:“公主只觉得骁王冤枉了驸马,为何不问骁王为何会如此?小郡主乃是妾身……成礼之后,没有足月便早产了的,因着头一晚中了驸马派出的刺客投放的毒气才是如此。我现在还真希望驸马就在眼前,也好仔细问问他,朝堂前的谋划倾轧,怎么较量是他们男子的本事,为何却是将心思动在了后宅之上,一门心思做起了毒害他人骨肉的勾当?” 乐平闻听此言,顿时收了声音,瞪着眼说道:“你切莫血口喷人,以为驸马不在人世了,便可污蔑在他的身上,你早产生子关驸马爷何事?” 飞燕闻听此言,微微抬起了头,凤眼微挑道:“若不是心知公主也遭遇过生产不畅的痛楚,当真以为公主乃是无法感同身受其中的痛楚,才出言如此刻薄!公主信不过妾身,难道还不知道你二哥的脾气秉性吗?绊倒一个小小的王玉朗,还要拿自己的孩子来说嘴陷害,能想出干出这勾当该是何等龌龊猥琐的人品?岂是二殿下大丈夫所为?若不是人赃并获,取得了切实的证据,便是连骁王都难以相信堂堂世家公子,竟是这等的狠毒心肠!更不要说他暗中勾结前朝余孽,阴谋颠覆霍家,简直是不将这乾坤搅乱便誓不罢休的意思!而且……公主难道你真是没有想过,当初你缘何从马车上失足落下吗?” 这最后一句,正中了乐平公主的痛楚,她听到这里,简直是抑制不住,拍案而起道:“怎么,难道你还要将这意外也按到了驸马的身上吗?” 飞燕依然是淡定道:“这意外是发生在淮南地界,当时骁王也是鞭长莫及,只是二殿下在淮南的耳目众多,当初你生产完毕,府里曾经偷运出去一具中毒身亡的女尸,却对外宣称乃是感染了时疫而暴病身亡。而据王府内的管家所言,公主当初外出时,停靠在外的马车上也只有那一个横死的侍女留守,事前有其他侍女看到她曾经偷偷将一壶油倒在随身的小水囊里……” 话点到这里便是不用再多言了,乐平公主多少次夜里都能再梦见当初从车上滑落那一瞬间的情形,脚下当初滑腻竟是控制不住的……事后,她也曾经跟驸马言明自己心内的疑虑,可是却是被驸马温言劝慰住了,只说不过是个意外,一时的失足在所难免……而且……” 经飞燕这般提醒,她猛然想起自己的母后也曾经细细询问了关于那侍女的情形……而且母后再不让自己跟着驸马爷会淮南,那态度也是甚是蹊跷…… 所谓三人成虎,就算乐平被王玉朗的甜言蜜语再三蒙蔽住了心智,可是现在母后的点而不破,再被飞燕这般毫不留情地全然点破,便是心内疑窦顿起,再是无暇忧心王家老小的命运,只是惊疑不定地呆坐在那儿……” 飞燕看着乐平的模样,心内也是对着没什么心眼只一味胡搅蛮餐的公主微微叹了口气道:“如今驸马不顾及自己家人,犯下这等滔天祸事,不但害了公主您,还想要害了二殿下的骨血,试问若是换成了公主您,可曾会轻饶了这危及江山,一意毒害皇家骨肉之人?” 那一日,乐平公主出门时,神情都是恍惚不定的。飞燕知道乐平虽然心直口快,平日说话不过脑子,但是到底不是痴傻之辈,至于回去后琢磨出了什么,便是她自己的造化了。日后若是还是如今日这般在骁王的面前肆无忌惮的说话,依着骁王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大齐的长公主势必在皇家里的日子不大好受了……” 193 霍允久病不出,龙椅不可空悬太久。终于,在骁王府的正妃坐满月子之后,传位的圣旨下达,传位于大齐二皇子霍尊霆。 这样的圣意可是说是众望所归。新帝的登基大典堪称盛事,满京城都为之哗动。尤其是京城里的高门贵眷们心内都是不禁有些隐隐的期待。 骁王府的正妃出身不够,这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尉迟飞燕在几年前还是京城里落败的前朝遗臣的女眷呢!而且是妾室扶正,虽然的当个骁王府的正妃还勉强称头,若是成为一国之母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堂堂大齐,才女佳丽无数,显赫的世家女里待字闺中的贤后人选无数,怎么就轮到那曾经当街贩粥的妇人成了一国之后?比较着前朝历史,也不是有过闲散的王爷因着情势,出人意料地登基,考量到后位的重要而将原来的不适宜为后的正妻另作册封,重新选择皇后的先例。 是以各个府宅里小姐们也是有些雀跃,暗自期待着新帝重新拣选足够威仪的皇后。 新帝登基乃是隆重的大事,皇家礼仪繁琐,等级森严,皇上祭天,接见百官,出游等的仪仗皆是不同,而登基大典则是皇上礼仪中最隆重的,礼部这些时日全力以赴准备着帝王登基的大典。 礼部的侍郎早派人将皇帝的仪仗,伞、盖、静鞭、金八件、龙鼓等准备完毕。 可是旨意这时有下达了过来,依着新帝的意思,这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却是要一同进行,这又让礼部人仰马翻,叫苦连天。 为此礼部侍郎亲自去见宫中新任的大内总管魏公公,赔着笑脸递着小话:“魏公公,您也是要帮我想想法子,历数着前朝,向来都是先登基,然后再择吉日封后的,哪有这般一同进行的?该是哪里是主,哪里是次,都没个先例依循,该是叫礼部的官员们如何处置安排?都没了章法可真是愁死了人!” 曾经的魏总管,如今乃是行走宫中威风凛凛的魏公公只觉得这几日神清气爽,他平生的志愿便是扶持着主子,尽心竭力成为名垂青史的侠胆忠仆。 如今他眼见着救自己于危难的主子,一路颇多艰辛,过关斩将终于登上了九五至尊,心内的慰藉与兴奋那真是言语都难以表达的。 如今他掌管的可不再是小小的王府,而是偌大的皇宫,这肩上的担子虽是重了,可是这样才愈加显出了他魏公公的本事不是? 这几日虽然忙得是合上眼睡觉,嘴里还念叨着“猴儿崽子们,都跟我仔细着点”,可那精神却是愈加的抖擞。听了礼部侍郎这么一问,便是得意地一笑:“章大人,那一个“礼”不也是人写出来的吗?要说周公制礼,在当时看简直是周全得不得了,半个字都是更改不得的,可是到了当世,又已经是改变了多少了? 新帝登基乃是普天同庆的喜事,若是一味斤斤计较着哪里不符合礼制,那您可真是铜盆大的胆子,盛了满满的冰水往新帝那热滚滚的心肠上浇……” 听到魏公公这么一说,章大人隐约都听见“滋啦啦”作响的声音,顿时不胜惶恐,惴惴不安道:“那依着公公看,该是如何是好?” 魏公公叹了口气:“我们新帝当着王爷的时候,那府里就清静得很,雅玉王妃那是顶贤淑的女子,可见不是悍妇河东狮吼,而是新帝打心眼里敬爱着王妃,如今,新帝爷要让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一同进行,其内的深意便是要二人比肩而立,成就一番帝后佳话啊!咱们这些个管事儿的,当时明了圣心,成全了圣上敬爱皇后之心,那些个主次倒是不用太过明显……这下章大人可是心内有数了?” 这几日因着满京城都在议论着皇帝是否会另外选后。加上雅玉王夫人产下的也不是可以传承大统的儿子,颇有点传嫡无力,有失宠的嫌疑。若不是新帝贴身的公公这般指点,那章大人还真是未曾想过新帝对雅玉王妃的宠爱之心竟是到了如此这般的地步。 当下便是恍然大悟,点着头写过了魏公公。待得回了礼部,便是将先前制定好了的章程全数推翻,着重润色了封后大典的流程,新后的凤袍,也拣选了百名精湛的绣工精心赶制。凤辇也是请了工匠重新镶嵌宝石,拉纤金丝装裱一新。 可是偏偏还是有人不识相,因着短缺了魏公公的指点,大着胆子来给新帝滚烫的心肠泼冷水来了。 虽然还未登基,但是骁王依然在龙椅之旁设座开始主理朝政了。 早朝过半,便是有人大着胆子请奏骁王,这新后人选当慎而又慎。万万不得被女色所惑,选出个出身卑贱,不堪凤仪的女子为后,让百夷藩国耻笑,朝中的文武寒心…… 因着请奏的乃是位老翰林,文采斐然,引经据典,慷慨激昂,只听得在场的百官频频点头,愈加觉得新帝在皇后的人选上不大慎重。 骁王脸色不惊不喜,从案上奏折中挑了一本,命魏公公交给这位老翰林。 “卿将这份奏折念出来,让文武百官都听一听。”骁王说道。 老翰林不知骁王何意,展开奏折大声的念出来。这份奏折是关于连通京城和淮南的运河的。淮南乃在三季之时乃是稻米之乡,更因为紧挨伯夷女国,香米名扬天下。民间有“淮南熟,天下足”的谚语。但是淮南和朝廷腹地交通不畅,每年都要耗费大量民力物力,才能将淮南的粮食运出,折算下来每运出一担粮食,就要损耗三担粮食。如果开凿了运河,淮南的粮食就能水路运到腹地和京城了。。 老翰林念到这里,朝臣们纷纷摇头。这份奏折却是想当然了。淮南粮食不易运出,大家岂有不知之理。前朝大梁时,就曾经计划筑路或开凿运河,但几经周折都因为征用民夫过多,耗费钱财太多而放弃了。后来骁王治理淮南虽然开通了商路,连接了老旧的运河,然而一到汛期,河水满溢,便是不能通船。而这份奏折里却是大胆提出,开凿新的运河,既可以在汛期起到分流洪水的作用,同时也便于更多的船只通行,南北更加畅通无阻, 老翰林继续念奏折。下面却是建议修建很多新的器具,有开凿船,铁凿,钢尺等,共计六种工具,并详细说明了工具的制造方法。按奏折所述,使用新工具后,开凿运河的速度可提高叁倍,而耗费的人力物力只有原来的不足一半。 老翰林念完,朝臣们一时间窃窃私语,直向写出这奏折的工部侍郎尉迟敬贤投去赞许的目光。 霍尊霆不动声色的问:“尉迟爱卿,为何你这份奏折对淮南运河的见地如此通透?” 尉迟敬贤赶紧出列说道:“臣委实不敢居功,开凿运河的方位图纸俱是雅玉王妃在淮南时,亲自带人勘察河道,逐一详实绘制出来,因着是新近绘制的,内容要比工部先前绘制水道图还要详细准确,避免了施工时许多无谓的错误,而且每一河段的吃水量也是记录详实,需要扩宽加深的地方都逐一标注出了。这样的图纸没有两年的时间是绘制不出的。而且那些勘探工具,许多是雅玉王妃的独创,臣当初拿回工部时,同僚们也是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其实尉迟敬贤说的前半段倒是实情,飞燕身在淮南时,因为主理船坞事宜,深切感到运河在汛期的不便,便是起了弥补的心思,组织人手勘探,只是后来骁王被调至北疆,才被迫中断,待得回了京城后,她心内一直挂念这未尽的事宜,才请示了骁王后,将图纸一并给了身在工部的堂弟,嘱托他代为为完成。 但是那些奇巧的工具,其实都是端木先生的手笔罢了,不过飞燕顶了黄千机高徒的名头,这般说辞却是不会惹人质疑的。 听了敬贤的话后,骁王的脸色慢慢有些阴沉了:“本王的王妃虽然因着家中逢变而受过些苦楚,然而正因为如此,她深知庶民之苦楚,体味了民间百态,与本王在淮南期间,雅玉王妃尽卸了金钗玉环,青布包头,粗布衣衫亲自出入盐场改良造盐器具。更是亲自带人布置善堂粥棚,熬粥施药给挨饿受冻的饥民,又是身受皇帝的重托改造战船,绘制图纸可以熬度至深夜。 她虽是女子,却从不以身居后宅享受锦衣玉食为乐,殚精竭虑替本王分忧,以造福一方百姓之福祉为己任。这般心怀黎民,才华出众的女子都当不得皇后,那么本王倒是要问问翰林马大人,何等的女子才担当得起凤仪?” 朝中的群臣们也是对骁王宠爱这位妾室扶正的王妃颇有耳闻的。只是先前都未深究,也只当这女子因着容貌出众才得了骁王的宠爱。 可是今日朝堂上的这番对峙,可真是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方才骁王所言,绝非杜撰,林林总总他们也都是听说过的,更有荒诞的说辞,说那女子竟然是以前白露山的军师诸葛先生。虽然不可信,但是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这位雅玉王妃的才干不下于朝中的任何一位臣子,绝对当得起国君的贤内助。 而且也不知这王妃是不是注意道了尺度,只专注于水利工程,却从不过问朝政。竟是让谏臣也挑不到半点错处。这样的得体识度,该是怎样一个聪慧的女子?能尽得冷面骁王的心思,岂会是个单单以色侍人的妖媚? 194.2 骁王本就是不怒自威者,更何况这言语犀利得更是让人招架不住,那位直谏的马大人脸色顿时挂不住了,想要当个名垂青史的忠毅谏臣也是需要一嘴的铁齿钢牙,若是在朝堂之上都不能慷慨陈词,向圣上进言尽书自己的义胆忠肝,怎可能被人牢记得住? 怎奈这新帝便是没理都能辩驳出三分的主儿,马大人一时准备不足,颓败得灰头土脸,被骁王冷声问了五遍:“谁堪当贤后,爱卿可否拉出个名单来?” 言语虽然勉强算得上和蔼,可是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再搭配上了磨牙的模样,怎么看都是要依着那名单挨个杀光斩尽的模样…… 一时间被宫中后位空悬诱惑的群臣们这才猛然想起了以前关于骁王克妾杀妻的传闻,一时间都是为自家的千金捏持了一把冷汗,各个胆战心惊地望着下巴抖着胡须的马大人的嘴唇,生怕他老人家一个顶不住新君的龙威压迫,说出了自己府内千金的名姓来! 幸亏尉迟敬贤及时解围,顺势向骁王请奏了治理运河的事宜,这才让马大人得以体面地下了朝堂。也让群臣们暗地里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 至此后,再无人妄议皇后的人选。说到底,即将登基的新帝乃是强势帝王,与讲究制衡怀柔的先帝大是不同。这不是个守成谨慎之辈,做事讲究雷厉风行,更是心内自有一番主张,不被朝中的群臣撼动,说到底,大齐天下真正的开拓者终于上位了。至于该如何与这新君相处,乃是朝中文武务必要从头学起的,头一件便是,新帝的家事切莫张口伸嘴,不然便等着龙威震怒,祸及九族。 大齐盛华元年,大齐第二任君主伴着旭日东升,铮铮作响的金鞭之声,大齐玄武圣帝正式登基,同时册封雅玉王妃为大齐新一代掌宫皇后,赐号凤卿。 不同于以往,观礼只有文武百官,因为有封后大典,各个府里的诰命妇人以及后宫里先帝的嫔妃们俱是在大殿之外观礼。 昔日的太子妃也是跪在人群之中,这几日宫内的□□,早已经让这位养尊处优的世家女熬度了最后一点心血,满脸的憔悴,望着本该自己安享的荣宠便是这样付之东流,心内的苦涩真是难以言表…… 在封后大典上,皇帝居然亲自下了台阶,走到了正阳门外,亲自搀扶着华冠锦带的新后下了凤辇,帝后二人携手一同踏上九十九层的台阶,两手相携,一同在金銮殿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宣布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那一刻,霍尊霆含笑眼望着自己身旁,头戴凤冠,显得脸蛋愈加可人的女子,只觉得着比肩而立的时刻,竟是似乎上辈子便期盼了许久的了。 在佳人的巧笑嫣然间,似乎眼前一时有晃过了二人初次相逢的情形,一个身着男装的清秀丽人,坐骑在马背之上,一双凤眼闪着灵动的秋波,朝着自己抱拳问道:‘敢问阁下,前方的驿站该是往哪里走?” 就算间隔了经年,可是那第一眼的惊鸿似乎还在眼前,终于与那画中人相见而让心内的产生的,如惊涛一般的悸动动始终未曾停歇。 从此之后,”弓弦马上剑,倾国频笑粲”,全力拼得这万里河山,也不过是为了换得心爱女人的一世平安。 如今终于可以让他最心爱的女人,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的身侧,由此得来的慰藉,竟是胜过权利倾轧获胜的欣喜。 当天夜里,一身红纱,娇媚无限的凤卿皇后被新帝亲自抱到了龙床之上,剥掉了衣衫,此时宫灯笼着红色的透纱,衬得燕儿那一身的肌肤愈加粉红娇艳。 霍尊霆龙袍半解,露出衣襟里健壮的胸肌,支腿半坐在龙榻之旁,嘴角含笑,那深邃的眉眼却是被半明半媚的目光映衬得邪气十足。 此时再抬眼望去,哪里还是什么白昼里器宇轩昂的大齐帝王,分明是刚刚潜入绣楼,要行那孟浪之事的不羁之徒。 飞燕也是被霍尊霆那略带邪气的笑容弄的心内有种说不出的悸动,便是翻身扬起优美的脖颈,轻笑道:“陛下为何这般看着臣妾?莫不是方才饮那西域葡萄酒,嘴上挂了酒渍不成?” 霍尊霆望着他的亲亲皇后,那两片被红酒晕染的樱唇,眼波又是暗沉了几分,勾起嘴角道:“虽是成礼两次,可是只有今日牵着燕儿的手一同登上那高台之上,才有种与你是真正成礼之感,不禁想到当初与你初遇时,燕儿那般矜持,朕当时已经是对燕儿一见钟情,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以后每每想起被燕儿硬着心肠回绝的模样,便是伤心得睡不着觉,当下便是立下了大志愿,若有一日得此女,定当报了当日之仇。可惜初时得了你时,还是千娇百媚的少女,真是不忍辣手摧花……” 飞燕听了这新帝嘴里的混话是越说越不成体统,那被酒液熏染得微红的脸儿便是被恼得又红了几分:“陛下可是要翻旧账,可是如今真正得了手,又早已经是生产后的妇人,失了少女的娇嫩,被陛下嫌弃要行那雷霆手段了?” 大齐新帝等的就是这个话头,慢慢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俊美的脸上愈加邪魅:“可不是就等着燕儿你堪堪禁得起折腾了,才要‘狠狠’地报复于你!” 说着便一把抱起了飞燕,不顾她的小声惊喊,径直将她抱到了大殿之旁的水池。还没走进,便已经闻了那满池沉香里带着微甜的酒味,待得到了近处才发现,那偌大的汉白玉池子里竟然是满满醇红的美酒佳酿。 霍尊霆便是抱着飞燕,长腿一跨,步入了这酒池之中,看着紧张兮兮紧搂着自己的脖颈不肯撒手的佳人,嘿嘿地坏笑了一番后才道:“当日对你之言,岂有不兑现的道理?燕儿可是还记得我当时对你说了什么?” 飞燕起先是迷惑地眨了眨凤眼,猛然回想起若干年前,乔装打扮成纨绔子弟的陛下当时说了哪些流氓混账之言,那红色一直未退的脸,干脆彻底红得如新熟的粉桃了。 “你……还真要……” 霍尊霆早已经是急不可耐,先低下头去啄吻这飞燕沾染的酒液的樱唇粉腮,犹如入了羊圈围堵住一头最最肥美的小羊羔,露着泛着寒光的尖牙道:“今日定当兑现当日的承诺,亲自品啄燕儿香肌上每一寸佳酿,用朕的舌尖感受燕儿的赛雪嫩滑,让你明白什么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位一贯正经的大齐二皇子的手段,女诸葛飞燕是一早便领教的,但是如今入了这酒池,又是被他勾起了当初两人不太愉快的前尘,竟是被激得浑身微微战栗,仿若又回到了当初第一次相遇时,自己被他一路百般调戏的清新。加上生产后一直未及同房,那种说不出的战栗竟是激得酒池里红波荡漾,掀起朵朵飞溅的浪花…… 一时间,深宫内殿的水池处传来阵阵让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被肆无忌惮地反复品尝享用,飞燕直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是酥麻了。 到了最后是怎么又回到寝宫里的全然是不知了……隐约中,飘飘摇摇,再一睁开眼儿,已然是阳光灿烂,满眼都是白杨树在微风里微微发抖,打出哗哗的声响…… “小姐,莫要再贪睡了,一会若是耽误了时辰,来不及投宿便糟糕了。”飞燕微微眨了眨眼,突然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一张吊在树林里的牛皮吊床上,而一旁正催促自己赶路的,却是自己以前的侍女鸳鸯。 她……这是来到了哪里了? 许是见了她皱眉,鸳鸯担心地连忙问道:“怎么?小姐您又是觉得不舒服了?可是哪里又痛了?不要嫌弃奴婢多嘴,一早便催促着小姐您快些寻访名医诊治,就是不肯,非要等着白露山上的粮草备齐了。又是赶着下山筹备生铁武器之事,才肯顺便来就医一下,可是现在那位好不容易寻访到的名医又云游去了别处,一时间寻找起来甚是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鸳鸯因着是从小便伺候她的,说起话来也有些熟稔的不客气,想到小姐平日里通风一犯,便身子不爽利的样子,就是一阵揪心,嘴里的絮叨也愈加多了起来。 就在这时,侍卫已经将马牵了过来,等待着她上马继续赶路。可是飞燕却是惯性地回头转望,看着远方的官道上来了几批奔驰的骏马,为首的那一位,浓眉朗目,身子微微有些消瘦,高挺的鼻子下是两道修剪整齐的八字胡须…… 当他的马匹还未奔驰道眼前时,那一双鹰一般的俊目便目不转睛地望向了飞燕。 195 待得走到了近前,因着方才是睡得深沉,骤然起床还有些头重脚轻,脚下一个没有踩稳,差一点滑下路旁的斜坡。 那骑马而来的男人眼疾手快,偏身下马,准备扶住她,可是一旁的鸳鸯手脚更快,不但扶住了小姐,还恰好站在了她的身前,免了被登徒子轻薄。 飞燕敏锐地察觉到来者那一双轮廓有些过于分明的眼内闪过了一抹失望之色,看得她都是有些心疼,便想开口劝慰他一下,哪成想,自己张开嘴来时,说的却是:“敢问阁下,可知龙岭驿站该是往哪里走?” 男子听了她温婉得与浑身的男装浑然不搭的嗓音,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在下正好也是要到龙岭驿站,正好与小兄弟你一路同行……” 接下来的一路,那个看似应该沉默寡言的男人,似乎无视于鸳鸯的白眼,紧紧一路随行,还总是无话找话一般与她见缝插针的攀谈。 也许是目光太过热切了,也许是举止间露出了些许的急切,惹得鸳鸯再也忍耐不住,偷偷地跟飞燕讲说,其实这世间还有些男子专喜男色,那个八撇胡许就是个喜猎男色的。还望小姐多加了小心,寻个借口不动声色地摆脱了这登徒子。 飞燕心内感慨忠仆鸳鸯真是辨识登徒子的好手,可是却是只能任由自己不受控制地哑然失笑,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鸳鸯的脑袋:“你呀,却是跟谁人学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心肠。那位相公或许只是急公好义,再说我这扮相哪里有半分男子气概,竟是引得旁人垂涎?” 鸳鸯撇了撇嘴:“小姐肤白眉眼轻灵,这般做派可是真像个斯文俊秀的书生,难道小姐不曾留意那公子的眼神可真是像前世今生都未尝过鲜肉一般……” 眼看着日头渐渐落到了树梢间,飞燕鸳鸯一行人来到了龙岭驿站。龙岭驿站是方圆数百里内一等一的大驿站,前后五进院子,中间分成数十个独立的院落。飞燕等三人下了马,将马匹交给驿丁,飞燕寻了间小院落,回身对八撇胡道:“多谢兄台一路陪护。我们主仆这便进去休息了。” 那公子目光闪动,笑着道:“在下初到北疆,看小兄弟也不是本地之人。大齐何等辽阔,你我偏偏在此异地相逢,这便是天大的缘分。明日在下做东,和小兄弟一起游览下周边的风景,却是如何?” 鸳鸯眼一瞪: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刚要开口训斥,飞燕知道鸳鸯的性格,连忙开口道:“谢谢兄台美意。行了一日,却是疲倦得很,只有辜负兄台的好意了。” 八撇胡闻言,洒脱的一笑,转身进了另一院落。 飞燕确实觉得有些乏累,简单梳洗后,要了些饭菜,吃过后便歇息了。 第二日,飞燕起来不久,院门处传来敲门声。鸳鸯打开门,看见那公子站在外面,手中提着一坛酒。鸳鸯有些厌恶地看着他,问道:“你有何事?” 鸳鸯院门开得很小,站在门前,几乎将门堵死了。可是那公子身子一侧,扭了一扭,便从鸳鸯和大门间的缝隙里一脸泰然地硬闯了进来。鸳鸯使劲地睁大了眼,有些不相信这么大的一个人,居然能从这么小的缝隙中进来。 门外的两个扮成仆役的侍卫想要去拦截,怎奈身形未动就被那公子的侍卫止住了。 这一路走来,那公子虽然有些痴缠,却是以礼相待,因着飞燕不欲在大齐管辖境内惹人注意,是以也是不好硬来摆脱这一味示好的公子。可是此刻倒是有些撕破脸的意味。 飞燕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这胡搅蛮缠的功夫倒是今年之前便是炉火纯青了……可是嘴里却是羞恼着说:“端木公子,你缘何这般胡搅蛮缠些,当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我早应该各自赶路了” 可是他却走到飞燕面前,无谓地笑道:“在下对小兄弟一见如故。既然小兄弟无心游玩,想要与我告辞,也该是饮下这诀别的美酒,才不辜负你我相识一场。”说着,拍了拍手中的酒坛。 飞燕自然不愿,几番推脱,那端木公子却是缠上了飞燕,在身旁横刀立马的侍卫的陪衬下,寻了两个酒杯,坐下来自斟自饮。 飞燕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心境,这人初看去一脸威严,怎知性格居然如此无赖。 飞燕不愿他继续胡闹,想着寻些机会将他灌醉就是,便也坐了下来:“这样喝却是无趣,不如行些酒令。” 行酒令和沙场用计有想通之处,都需要揣摩对手的心态和举动。飞燕自衬应该颇有胜算。果然,飞燕胜多输少。怎奈这个八撇胡却是千杯不醉,比白露山上的一干军旅还有量,喝了越多却是眼睛越亮。 飞燕虽然喝得少,但也有些头晕目眩,心中清楚出手却是不利落起来,慢慢地打成了平手。酒喝得愈多,飞燕愈发好胜起来,结果反倒是输多胜少,最后终于不胜酒力,醉倒在一边。 鸳鸯越看越急,上来便要赶八撇胡离开。可是那端木公子却是径直过去,一把抱起了酒醉的飞燕想要掳掠了她离开。 这时砰的一声,院门被一掌劈开,樊景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樊景追了一夜,早上才赶到驿站,结果听到有个男人进了飞燕的院子,心中是怒火直冲,急忙冲了进来。 他看到飞燕已经趴倒在一旁,只道面前这人识破了飞燕的伪装,准备图谋不轨,心中发恨,大喝了一声,冲上来就是一拳。 端木公子起身闪过,也不问话,便和樊景对打起来。 两人打了一阵,飞燕嘤咛一声,将头抬起起来。端木公子听到飞燕的声音,身子一滞,准头望去。樊景抓住机会一掌拍在八撇胡的肩上,将他打得后退几步。 飞燕见端木被打,心中焦急,可是自己却是被樊景一把抱起,翻身上马,她睁开眼,看着被端木公子吐出了一口鲜血,心内顿时一急,啊了一声,忽地坐了起来。抬眼看看四周,满眼的龙凤呈祥,红纱锦幔……而那个梦中吐血的男人正睁开睡眼,起身问道:“燕儿怎么了,做恶梦了?” 飞燕眨了眨眼,才知刚才是南柯一梦,梦见了自己和陛下初次相见的情景,便是渐渐放松了全身,慢慢道:“方才梦见了与你初见的情形……” 霍尊霆闻言一挑眉毛,心内倒是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许是俩人睡前胡闹时的话语,勾起了飞燕的念想,梦见了当时的情形,可是既然梦见的是初次相见,怎么跟见了鬼似的吓得惊醒了?他的燕儿真是该好好讨打一顿屁股了。 飞燕将脸儿偎依在了骁王的怀里,突然问道:“当时陛下拼命地灌醉臣妾,是准备如何行事?” 霍尊霆闻言,一挑眉毛,过了半响才轻笑道:“燕儿可是想听实话?” 将飞燕点头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当时惊见画中之人骤然出现在了眼前,却是男装打扮,心内又惊又喜,却是生怕一时颠鸾倒凤错认了女儿身,便是在驿站抽空上屋檐,不小心看到了……男装丽人正在沐浴,那一身的滑腻真是惊为天人,可是到底离得远,生怕看错了,便想我的燕儿灌醉,再抱到床榻上好好辨识一番……” 话还没说完,只听龙帐内一声低喊:“啊,燕儿出手这般狠毒,当真是要朕再吐一口热血?” 可惜还未来得及喊一声护驾,那昔日的白露山女魔头已经将大齐新帝按在被窝里彻底法办了…… 一室描金的红烛还在燃烧,在激情的低语里不停跳跃闪动…… 新帝登基后,便迎来了大齐的开元盛世,五年间,国富而民强,四海朝贡无不心悦诚服。 而那京城更是繁华富庶以及,藩国国君、使臣、客商、僧侣等纷至沓而来,都是来感受着“小邑犹藏万家室,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盛景。 尤其是京城中若是迎来的重要节日,更是热闹非凡。 再过两日便是启元节,这乃是向神农氏祈求风调雨顺的节日,另外也是为孩童们祈求平安的佳节。这日家家户户都会扎上一个稻草人,给它穿上衣服戴上帽子,让自己家里未满十六的孩子用木头高高举起。巡街□□。 飞燕在后宫中,突然有些想念以前启元节的日子,那时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最喜欢在父亲的陪伴下,坐在靠街的酒楼上,一边吃着美食一边低头看街上的人们扛着各种稻草人。而小公主现在已经是快五岁了,因着经常听母后讲着民间的故事,对这启元节也是一脸向往,于是一番软磨硬泡,霍尊霆到底不是个严父,不忍心看这小玄儿难过失望的样子,恩准了她到民间过启元节。 启元节当日,飞燕在一众身着便服的御林军的保护下,带着几个侍女,和自己五岁的小公主来到京城著名的飞鹤轩。 小公主梳着两个浑圆的丸子头,手里举着一支精致的稻草人,在雅间里兴奋地跑来派去。 照着自己儿时的样子,飞燕点了满满一大桌菜,和小公主一边嬉戏着一边吃着虽然不够精细却别有一番风味的美食,一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品评着谁家的稻草人扎得漂亮,谁家的稻草人穿得好看。 目光扫动间,飞燕身子突然一僵。在灯火阑珊处,她看见了一张熟识的面孔。一个相貌柔美气质婉约,望去犹如坠入红尘的仙子一样的男子。这个男子曾经软禁过自己,刺伤过骁王,即使现在,每次想起她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阵心悸,此时竟是骤然出现在了人群中,只是……他身边的那个眉眼娇媚的少女……为何也那般眼熟? 196 飞燕一把将身边的小公主牢牢抱住,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那手里也举了个稻草人,兴致勃勃拉着那仙人一般的男子疾步前行的少女。小公主有些不明所以,抬起头奇怪地看着母亲,柔柔地喊了一句母后,可是母后却依然是愣愣的,眼望着窗外、 若是按照时间推算,那小安庆如今也合该是快要十六岁的少女了。而且……那眉眼俱是与沈后肖似,尤其是开心咧嘴微笑时的模样也是与小时一个模样… 当下飞燕便猛一转头,叫来护卫她出宫的卫青,可是再望向人群时,却再也看不到那晋王与安庆的身影。 卫青听了飞燕的描述后。脸色紧绷地连忙命人守住各个城门口,同时命人微服也挤进人群寻找可疑的人等。 而飞燕也赶紧带着小公主回转了皇宫。 因为启元节,皇帝霍尊霆需要到天坛祭祀五谷粮神,一身的礼服还未及换下,便看到自己的皇后带着女儿回了寝宫。 当听飞燕言及似乎看见晋王带着一个与安庆肖似的少女时,不由得表情一愣。 就在前年,先皇霍允与久病从缠身的皇太后竟是不到一个时辰先后殡天。让朝中众人不禁感慨先帝与太后夫妻情深,竟然是不离不弃,不能同生但求同穴。 可知晓内情的人,确实不禁脖颈冒着丝丝凉意。被沈后那样的女人深爱着,成就了前半生的霍允,也断送了霍允后半生,也不知是幸与不幸了。 这个新野的妇人注定成了大齐开国的传奇,她的功过自然是由后人评说。 不过太后在临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依然放心不下的便是那下落不明的安庆。能将安庆平安找回也算是了却了母后最后一桩心愿了。可是几年过去了,前去各处打探晋王下落的人马都无功而返,本以为再也找寻不到,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大胆,竟是明目张胆地带着安庆来了京城之地! 骁王冷笑了一声,他知道这次务必要将晋王擒住,救回自己的妹妹安庆。 小玄儿因着在游街的兴头上被母后匆匆带回了宫中,心内有些委屈,便是撅起小嘴,有些发蔫地靠在母后的怀中。 飞燕半靠在厚绸提花软榻上,抱着她的小玄儿,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软软的头发,心内却是颇有些感慨。不为人母不知其责任厚重。若是她的爱女也如安庆一般幼年被贼人掳走,想必她也是会如同沈太后一般,肝肠寸断,便是穷极一生也要寻回爱女的。 想想先帝广纳美人,沈太后也是一忍再忍,可是霍允宣布安庆夭折,才是斩断了夫妻情分那最无情的一刀。 此后沈太后倒戈于霍家二郎,也是因着顾念着她能替自己寻回爱女。想起沈太后临终前死死握住她与霍尊霆的手,嘴里犹自喊着安庆的名字,飞燕便是觉得一阵的战栗,手腕处也是隐隐作痛,似乎觉得那干枯褶皱的手还在紧紧地抓握着自己。 飞燕长叹一声,但愿自己方才不是眼花看错,惟愿安庆这几年没有受太多的苦楚,也算是让沈太后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只是……那宣鸣在沉寂了几年之后为何又来到京城……他究竟安了什么打算? 其实此时来京城其实并非晋王宣鸣所愿,实在是因为那萱草非要嚷嚷着来京城看一看启元节的热闹,这才临时起意,从临县绕道于此。 邱天看着拉着宣鸣的手,巧笑嫣然的女孩,心内又是一阵的郁气。当初晋王居然为了一个小侍女的性命而原奔西域求取解毒之法,就已经够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了。可是谁承想,随着这萱草越长越大,晋王望向那少女的眼神也是渐渐暧昧了起来…… 依着那萱草的姿色,做个替晋王暖床的侍妾倒是勉强衬得上,可是若是让晋王沉迷于女色就有妖孽惑主了,如今这晋王竟是为了博得臭丫头的欢心而以身涉险,当真是让邱天颇为不爽。 宣鸣因着寻到了前朝宝藏的缘故,虽然当初有近半舍弃做了诱饵,拿走的那部分也够宣鸣过着不逊于宫中的阔绰生活。虽然这几年在西域度过,可是他老在就派人匿名在京城置办了院落,甚至正经弄了个户籍,对外宣称乃是经常关外经商的商贾,就算常年不归也无人起疑。 庄院里的管事的老仆嬷嬷以前从宫中出来的老人,俱是对宣鸣忠心耿耿,而几名年轻的粗使的仆役侍女也皆是老实不多言之辈,只知道老爷是从关外经商归来,并没有什么疑心。此番家主终于得以归京,自然是打扫了庄院,准备好房间为主子接风洗尘。 因着常年在西域荒凉之地生活,一时回转了京城让萱草觉得异常兴奋。方才在游街时跑得急了,因为常年积毒而变得羸弱的身子便有些经受不住,下了马车上,竟是支撑不起身子,被晋王揽在怀中,亲自抱了下来。 一个婢女却被主子抱入府内,这样的规矩是满京城都少见的。府宅里的老仆不知萱草的底细,只当是晋王的红颜,可邱天却是看得眼眶欲裂,直觉这萱草才长了这几年,愈加的妖姬媚主了。如今晋王对她的宠爱真是愈加的无状了,这么下去……该是如何是好? 一旁两个年轻的侍女也是看的微微有些眼热。 三天前老爷归来时,新进府三个月的她们才得以见了家主的庐山真面目。竟是这般俊美之人,不过他倒是个难得的好主子,对待身旁的侍女萱草竟然是宠爱有加。 那萱草明明是刚从关外回来,可是满身的衣服却是在这一年京城里最时兴的样子。而且这萱草也是太没有做下人的本分了,看着那平日里起居饮食的做派,竟是一般府宅里的千金小姐还讲究。她睡的床榻铺排的竟然是上好的水蚕丝的被褥,听说睡一般的粗布床榻,她的皮肤就会磨得起红痕……平日里吃的也是与老爷一起特供的,另外每日晨起,都是要在床榻上发呆一会,才懒洋洋地起来,她们还要给同是侍女的萱草准备着羊奶调和着玫瑰油的净面之水。听说是在关外养成的习惯,因着受了北地的风错,因着怕皮肤干裂,特意寻了这个滋补柔肤的方子…… 乖乖,就算是大宅子里得宠的通房丫头也没有这般如同宫中贵女一般的排场啊!可见,她们府上的老爷可真是顶好的主子。这不禁让俩个侍女也生下了雄心壮志,也要这样在主子跟前出人头地! 不过萱草却不知自己招人腹诽,她是在晋王身边长大的,加上这几年一同温泡药浴时,晋王替她运功疗伤,所以对男女之大防不甚敏感。被晋王这般亲昵地抱在怀中,也是自自然然地将有些苍白的小脸靠在了宣鸣的怀中,静听着他的心跳。 只是最近萱草觉得自己的身子又有了一些不适,每次被主子抱在怀中,或者是坐在他身旁,仰着头看着俊美如仙人一般的主子也在低头,凤眼含着意味不明的微光望着她时,便是会觉得一阵的脸色潮红,心跳悸动。 她疑心这是余毒未清,便径直跟晋王描述了自己的症状,可是晋王听了,却是嘴角噙起一抹微笑,伸手轻轻地拨开她颊边一缕顽皮的碎发,当冰凉的指尖似有似无地划过腮边时,萱草只觉得那心跳得愈加厉害了,可是主子见她毒症发作,却是依然含笑不语,只是慢慢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印了一吻,那绵软的碰触竟是让她小声的惊叫了一声,然后便抿着嘴傻傻地看着晋王…… 可是安顿在府宅里没过多久,便听到外面的嘈杂的人语声,老管家开了小门探头望去,只见官兵们在里长的引领下正挨家挨户地盘问人口。 听出门看热闹的街坊说,京城的几个大门都封堵了,许多进京开热闹的人一时出不了城,可是满京城的客栈都已经是客满了,许多人都是买了被褥打算在街旁的树下过夜呢。 老管家听完了,便赶在官兵到来之前,向晋王汇报了屋外的情形。 宣鸣听了很是镇定,只是命萱草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箱,从里面取出了几浓黑的胡须,照着铜镜粘在了下巴上,然后换了一身深色的长袍,戴上了帽子,看上去倒是个稳重儒雅的中年人。 当官兵上门来时,看到户主宣鸣,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画像,倒是没有起疑。毕竟上峰的命令是此次重点盘查客栈马店,外来的入京人口。可是这一户刘姓人家却是已经在京城定居了五年有余,户籍上记录得明白,里长也是担保着这一户乃是常住人口,便毫不起疑,转身离去了。 待得官兵先行离去,管家将事先准备好的银袋塞进了里长的手里,常年吃喝着这一家的好处,里长早就是心照不宣,一抱拳便收好银子转身出了府门去了。 可是方才站在官兵之旁的邱天却是一脸的惊疑不定,方才因着他所站的位置的缘故,将那领头官兵手里拿着的画像看得分明,除了一张是晋王之外,另外一张画得惟妙惟肖的却是个妙龄的少女,眉眼脸型无一不是此刻站在人群之后被遮掩住了身形的萱草…… 邱天的心内不禁一翻,这女娃究竟是何来历,为何会惹得齐朝绘出如此肖似的画像,挨家挨户地搜寻着她? 联想到了五年前边关张贴的粮官寻女的告示,邱天心内再次肯定,这少女的来历大不寻常!可是这一次,他却是不再打算,告知给已经被这女子迷得有些失了理智的晋王,他决定替主子做一次主,伺机让这女子永远远离晋王。 197|归宫 其实宣鸣此次归京是带着一丝怅然不甘的。他心内及极是痛恨霍家,可是一夕之间,霍允与沈后这两个心内最最痛恨之人却是双双归西,竟是将满腔仇恨都无处寄托。踏入许久不曾来到了京城之地,他立在京郊给那一座没有立下碑文的坟墓前,久久不语。 如今害了她的仇人已经双双殒命,而坟上的青草如旧,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宣鸣试着回想她的容颜,却竟是感觉心内的模样已经模糊不堪了。 当初虽然心动,可是她留给他的其实更多的是不堪与遗憾,那种放手后竟是造就了悲剧的激痛才是最叫人难以释怀的。 当初他败走西域,除了给萱草疗伤外,还有积攒气力,卷土重来之意。他在西域经营颇久,被几位西域小国的国王引为座上宾。更是利用几年的功夫,将财富翻加了几倍有余。 本以为此番回来可以与那霍家再做较量。 可是重新回到他成长的地方,却发现这里竟是已经有了朝超越以往的繁华。现在齐朝大治,而庶民百姓心中关于前朝的印象也已经清淡得几不可见。就算清冷如宣鸣,心内也是有一丝的怅然若失。 所谓大治,乃是战胜于朝廷。现在的齐朝国富兵强,四海皆来朝贡,岂是一般的边关叛乱所能撼动? 霍尊霆比较那个开国的齐帝可是更有些治国之材……可惜却是他宣鸣此生的劲敌。就算没有国仇家恨,也是让他生出与霍尊霆一较高低的心思。 不过京城已经不是久留之地,宣鸣知道该是离开这里之时, 此时京城已经戒严了足有三日。被困在京城里的民众也是人心惶惶,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宣鸣虽不确定这次封是否是自己和萱草引起的,不过小心无大过,当下就打定主意一旦四门解禁,就带着萱草离开京城。 因为启元节,许多富家公子和商人来到京城观赏节日售卖货物,外来人口云集,却是无法封禁太长时间。三日后,京城内都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安庆,京城四门校尉请示了圣命后,终于打开四门,准许百姓出入。但是即使如此,四门也是加派了许多兵士,逐个检查出入之人。 宣鸣派了几个人出城,发现城门处戒备森严,出城的人排成了长龙,士兵检查得分外认真。 当下决定让萱草等人先出了京城,而自己则伺机从另一门出行,在京外的农庄里汇合。 因着担心齐朝的暗探暗中查访记下了自己身边人的模样,所以无论是萱草还是邱天都是乔装打扮了一番。 宣鸣让邱天护送这萱草从北门出发,而他则安排了人手在西门制造骚乱,伺机而动,再出京城。 邱天自然知道宣王这般安排之意,乃是担心若是发生变故,不要累及了萱草。可就是因着晋王这般忘我的维护那个小丫头片子,更是让邱天心内的疑虑更甚。 他知道,只有及时让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远离晋王,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北门时,萱草穿了一身粗布带补丁的衣裤,嫩白的小脸被涂抹了些许锅灰,只有那一双大眼还黑白分明,活脱便是要饭的流浪儿。 而邱天则扮作中年的商旅,不急不缓地走在萱草的身后。 萱草先走过城门时,负责搜查了官兵眉头紧皱,直捂自己的嘴巴。说实在的,萱草也是明白这些个壮汉们的感受。今早晋王将这件在腐肉鱼肠水里浸泡又晾干的衣服拿来给她穿时,她也是这般惊恐万状,宁死不屈。 晋王便是半开玩笑地诱惑着她:“最近这京城里的皇帝可是在满街的抓秀女入宫呢!只要是模样好看的,不问缘由便会被拉上马车运到宫里,洗驳得净了,便是要服侍那狗皇帝,萱草你如今也出落长大,若是被抓紧了宫,可是与我再不能相见了……” 这样的玩笑话,却是被萱草当了真。她当年在白露山上差点被个莽汉拖出医帐去做了童养媳,心内难免是落了些阴霾。此时一听宣王这般说,也觉得这大齐的皇帝一定如同当日那白露山的壮汉一般,十分的短缺着媳妇。 趋利避害地掂量了一下,便是猛一咬银牙,接过那臭不可闻的衣衫,却是忍不住呕了起来。最后晋王给她嗅闻了暂时封闭嗅觉的药丸,这才勉强穿上。 因着萱草打扮得如同小子,加上这一身异香扑鼻,那几个检查的兵卒都是经受不住了,纷纷挥着手示意她赶紧出城。 萱草赶紧低着头准备出走车门,可是身后排着长队的人群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往前涌动,一下子便将她撞倒在地,因着摔得极痛,萱草忍不住“啊呀”叫出了来。那绵软脆亮的声音,引得在一旁站立的肖青一皱眉。便是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细瘦的小乞丐爬卧在地上,虽然是一声少年的装扮,可是听那声音分明就是个妙龄少女。 此番排查的重点便是女子,圣上将这重托交付与他,岂能糊弄了事。辜负了圣上的重托? 想到这,肖青走上前去,忍着阵阵恶臭之味,蹲下身子,仔细审视着这小乞儿的模样,又命身旁的侍卫拿来汗巾子去擦拭小乞儿的脏脸儿…… 萱草左躲右闪,慌乱地回头想要找寻邱天,却发现城门那却是不见了邱天的踪影。 就在这时,肖青已经擦拭干净了她的小脸,只定睛这么一看,顿时惊喜万分,这个脏秽不堪的小乞丐,竟然活脱是当年的安庆小公主的模样! 肖青看吧,连忙向后侧身几步,一双利眼飞快地审视着四周的情形,可是竟是找寻不到与小公主同行之人。 这城门口人多眼杂,实在不是多言之处,肖青赶紧叫来在城门口负责查看女眷的几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搀扶着萱草上了一旁的马车,然后便是门口的一对御林军护卫着马车,朝着宫门的方向径直而去了。 直到这时,躲在一旁茶摊的邱天才站了出来,眼里是满满的惊诧;这萱草究竟是何身份?竟是引得齐朝的大将军肖青亲自过问,又是御林军押运着马车离去……她岂会是个小小的粮官庶女?看来,他方才躲在人群里的那猛力一推,是完全正确的决定! 想到着,挂着一身冷汗的邱天悄悄地随着人群出了城门去了…… 失踪多年的萱草回宫了。这简直是让人喜极而泣的事情。可是这离宫多年的小公主却是不肯让人接近,只穿着那一身腌臜的衣服,惊恐地缩在床角。 最后还是两个嬷嬷连哄带劝,才算是用巾帕擦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借着换衣服的当口,两个曾经近身服侍过小安庆的嬷嬷也是仔细地去看了这少女身上的痦子特征,尤其是腋下的发红的小胎记,的确是安庆无疑。 死而复生的安庆竟然有重现人间。两个嬷嬷心内如何的惊诧,可是那嘴却是闭得严严实实的。在这宫里,那些个秘密实在是多的数不清,管住鼻下的方寸之地才是明哲保身之法。 两个嬷嬷不敢耽误,连忙向皇后娘娘禀报了验身的结果。 飞燕一听,连忙坐着凤辇来到这宫中偏僻的一隅宫苑里。 待得她下了凤辇入了内室,却看见那日在街市上看到了女孩正紧紧地抱住双臂,坐在一张椅子上。 遍寻了这么久,可算是找到了安庆,飞燕的心内也是起伏不定,眼眶都是有些微红,出身叫到:“安庆公主,总算是找寻到你了!” 回想当年,身在淮南时,这小公主跟飞燕最是亲近,恨不得留在二哥的府宅里,与这位侧妃日日作伴。 可是不知为何,过了这么多年,那昔日活泼开朗的小安庆竟是一脸戒备地望着她,小声地说道:“这位姐姐,你可是认错人了?” 飞燕猛地一吸气,静默了一会问:“怎么公主不认得我了,我是你二哥的侧妃啊!”她心知公主离宫多年,不知几许的风雨变迁,特意隐去了自己的皇后的身份,还是如同当年在王府做妾一般自称。 可是看着安庆那生疏戒备的眼神,飞燕立刻觉察到这孩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就在这时,霍尊霆已经下朝,匆匆赶来,看到安庆时,到底是亲生的兄妹,一眼便知道这少女乃是安庆,便是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深眸里满是感怀,叫了一声:“安庆!” 可是那少女看着这内室,突然又走进了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魁梧高大的男子一脸激动的微笑朝自己快步走来,顿时想起了晋王曾经的戏言,吓得竟是连连后退,高声嚷道:“快放我回去,狗皇帝,我才不会给你做妃子呢!” 这脆亮的喝骂声,真是让着内殿里的人,个个听得脸色剧变,纷纷目露诧异之色。 尤其是一旁的两个嬷嬷,身子都抖得不成样子了——原来当年小公主失踪,竟是这般隐情……亲兄妹啊……殿下当真是要乱了人伦不成!最要命的是,这样的惊天隐情,却入了她们的的耳朵……苍天啊!给深宫的苦命人留条活路吧! 198|真相 飞燕也是被安庆这一嗓子喊得有些失语。只能在一旁扶额,看着骁王微瞪眼睛立在原地,大齐一向稳如泰山的国君,如今也是如同雷击一般的模样。 飞燕便悄悄走到近前低语:“殿下,公主似乎是失了小时的记忆,还要先莫要让她受了惊吓。 霍尊霆在来前便听了肖青的禀报,听闻自己的幼妹被发现时,一身的污秽破衫如同乞儿一般,就算在冷薄的心肠也是激愤起来。那宣鸣竟是只有这点本事吗?只会一味地欺凌霍家的无助弱女子.这么算来,这么多年来竟是吃了多少的苦楚?宣家其心可诛!若是能再从重来,还是要再踏平梁朝几十个来回都不能解了心内的愤恨! 而那安庆见到了自己,全然没有了小时每次看到二哥时,兴奋依赖的神情,那一双大眼里满是惊恐愤恨,甚至带了些厌恶。 这样的神情,与霍尊霆原先想过的兄妹相见大相径庭,心内也是难免失望,由此蔓延而起的怒火更甚!安庆见了自己后,一直是惊恐万状,他也知道飞燕所言非虚,只能紧抿着唇线,浑身夹裹着阵阵阴冷的气息,转身离去。 飞燕见圣上走了,这才移步坐过来,拉着安庆的手笑着说道:“公主莫怕,没有人会逼着你做宫里的妃子,你先睡上一觉,等你醒来,我再与你说话……” 眼前这个头戴凤头金钗的女子有着一双妩媚的凤眼,虽然没有着浓妆,却是眉眼不画而成远山,朱唇红润,气质也是颇为沉静优雅,,不知为何,虽然深知眼前之人不可信,却是莫名对这温婉的女子有着莫名的好感。 方才她听到旁边的宫人管她叫做“皇后”,心内也是多少知道了她的身份。心道这皇后都已经如此美貌了,为何那皇帝还要四处去抓秀女当真是个荒诞不堪的! 心内虽然对飞燕有些好感,可是她自从来到宣鸣身边,便是白纸一张,任凭身边之人挥毫泼墨,心内对于齐朝皇室也是同仇敌忾,想到此处,便倔强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叫萱草,你快放了我,不然我的主子是不会饶了你的!” 飞燕百味杂陈地望着这个一脸戒备的少女,嘴里却是淡淡道:“你本是金枝玉叶,出至普天下最尊贵的人家,没有人能当得起你的主子……” 说完,她摸了摸安庆的头发,站起身来,拖拽着凤尾长裙快步走了出去。 跟随在飞燕身后的宝珠疾步跟上,微微抬头瞟了一眼皇后的脸色,竟是不多见了怒气外漏。 飞燕的确是动了真气。晋王宣鸣此招真是直直刺中了大齐皇室的命门。还有什么比教唆皇帝的亲妹敌视皇室要来得讽刺的?可是他究竟是施了什法子,竟然让安庆对于霍家如此敌视?想起方才霍郎震惊的样子,飞燕便是替他隐隐心疼。 该是如何才能让安庆重新恢复记忆呢?当她走到独坐在宫中龙椅之上的霍尊霆时,心内也是有些茫然,只能语道:“安庆到底是回来了,其他的也都好说了,想来她总是会恢复记忆的……”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龙椅前,此间无人,宫人们都在外殿候着,飞燕干脆拖拽着长裙席地坐在台阶上,将脸贴在霍郎放在膝盖处的大手之上。 绵软的肌肤磨蹭着霍尊霆的大掌,让沉思中的皇帝略略拉回了些心神,他看到飞燕席地坐在台阶上,不由得眉头一皱,手腕翻转间便将她拉起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人前倒是又有些母仪天下的气势,可是私底下怎么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这般的不注意身子。青石地板那么冰凉便坐在其上,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还需要调息将养吗? 因着生玄儿难产的缘故,霍尊霆觉得这生产竟是比上战场还要凶险百倍。一时间竟是不敢让飞燕再有身孕,一时间,齐宫里的羊肠耗费得甚多。只盼着燕儿的身子再壮实些,才可继续绵延龙子。 飞燕偎依在霍尊霆的怀里,静静地聆听着他的的心跳,等待着他自己平复心情。 霍尊霆沉默良久,再抬起头时,脸上的阴郁还是未散,不过却语调平静:“既然父王依然宣布霍家的二公主早夭,那么她不愿做霍家人便随了她,离开这深宫中,对一个女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担着霍家女儿的名头也是负担。有朕在,总是不会叫她吃苦……可是若她一心向着那妖孽宣鸣,休怪朕不念兄妹之情…… 飞燕心中也是猜测着宣鸣是否故意利用安庆公主来霍乱皇室,可是没有想到霍尊霆竟是早已远远想到了若是安庆一味执迷不悟,那么他该如何处置这亲妹了…… 他的回答简明扼要,内里的深意却是让人忍不住打了寒战。这是身居上位者应有的铁腕冷血,可是飞燕听了心内却还是有些不适应,同时又是深切领悟到了沈后为何当初如此放心不下,甚至肯放下高傲的自尊,来刻意示好自己。 飞燕想到这里,看着拉着自己的手,却面色阴沉,合眼而坐的男子,又是暗自叹了一口气, 就算仙逝的太后与骁王再不亲近,也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如何的性情吧?知子莫若母,岂会没有想到霍家男人的冷血。她或许不知安庆竟是会失忆,但也终究放心不下自己的二子,只能期盼着未来的家嫂能将霍家男儿冷硬的心肠化作一池柔水,能多体恤照顾离家多时的小女儿。 看着霍郎如山石一般坚毅的侧脸,飞燕终于体会到霍家媳妇的难做了……婆婆虽然已经离去,可是她怎么能辜负沈太后身前的最后一桩心愿呢? 大齐的深宫,因为这失踪多年的小公主而搅乱得翻江倒海。 深宫之外的京郊一户农庄庭院里,也是不大太平的。 邱天被震怒的宣鸣一掌击倒了。可是就算如此,他也是丝毫不后悔“送走”萱草之举。若不是想到萱草在晋王的心中已然是占据了极重要的位置,他其实是很想一了百了,一剑斩了那来历不明的少女的。 可是若是她真死了,只怕宣王是再也忘不了她的。 以前那个厚颜无耻,游走在晋王与先帝之间的女人不也是如此吗?不过是个有些心机的女人罢了,仗着几分姿色便是主动在宫宴上勾引先皇,又假惺惺跑到晋王的面前摆出一副被迫入宫的可怜状,还真是像将前朝有权势的男子一网打尽。待得大梁覆灭,又是迫不及待地勾引那刚刚入京,泥腿尚未洗刷干净的霍允。 他常年匿身于京城收集情报,自然知道的要比晋王详实得多,只是当时那女子没有斗得过大齐的皇后,已经一命呜呼被沉入潭水,而晋王也是因着这点原因一扫以往闲云野鹤般的懒散,终于肯拿出宣家唯一继承者的气势,意图重整河山。他也是乐得其见,自然更是不会告知详情了。 所以,有了这前车之鉴,邱天更是不会要了这萱草的性命。因为比起那个女子身死,让晋王彻底对那女人心死才是上上之选。 想到这,邱天从地上爬起,跪在宣鸣的面前道:“若是晋王心里有气,就是打死了邱天,也是应当应分,可是晋王可知,那个萱草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宣鸣微微眯起了眼,修长而美好的手指慢慢紧握,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对萱草的身世产生怀疑,可是多方打探无果后,他也不再去一味追究,毕竟精心娇养了这么久,那个当年昏迷在货担里,一脸懵懂无知的小女娃,早已经变成了他的萱草了。 五年的时间,点点滴滴的积累,早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这萱草视为自己理所当然的人,至于她的出身,他竟是不想也不愿再知道了。 但是现在,萱草被齐朝的官兵带走,就算是千万个不想,宣鸣还是要问,只能紧紧地抿着唇,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霾,冷声问道:“她是谁家的孩子?” 邱天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他刚刚打探到的消息:“当时她登上的马车直奔了大齐的皇宫,因着宫里戒备森严,就算小的安插的眼线也是不能接近宫闱,但是……多方打听,还是打探到当天内侍监送了许多物品去了观月宫……那观月宫已经闲置了多年,是那霍允的二公主安庆的寝宫……而那安庆……是六年前夭折的……与晋王您捡拾到萱草的日子正好契合……” 话点到这里便是够了,一时间,宣鸣立时想到了卫宣氏当时眼望货担子时那焦虑的眼神,还有萱草举手投足间露出的非同一般的贵气…… 许多想不通之处,顿时全都明了得一清二楚了。宣鸣的指甲已经狠狠地陷进了自己的掌心,如今不明之处便只剩下一点了,那就是——大齐的安庆公主是真的失忆了,还是这么多年了,小小年纪却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199|和亲 自从住进这观月宫后,再也没有看到那个黄袍的男子,这让萱草的心内稍稍有些平稳。独自在这华美宫殿里的几日,可是看到这里到处都是孩童的物品,有精致的布老虎,成套的梆子戏人偶还有那宫苑里榕树下的秋千,似乎都是在静等着一个孩童归来。 不知为何,萱草看着这眼前的一切就是莫名觉得心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在遇到晋王之前的回忆,已经是尽丧失掉了,日子久了也就不去想了,可是有时在梦里总是梦见些影影绰绰的身影。每次醒来,枕榻都被浸湿了……可是却不知悲从何来,就是要茫然地躺上一会才能平复自己的心绪。 那个美貌娴雅的皇后倒是来看了自己几次,也没有再提她是公主的事情,而是仿若讲述他人故事一般,讲述了一个叫安庆的齐朝小公主的往事。那皇后讲得从容,语调平静。萱草也不好打断,只能闷闷地做在秋千上,一边荡着脚,一边听着她的讲述。 可是越听却是心内越波澜起伏,她知道这皇后口里讲述的那个女孩就是影射着自己……若是她说得是真的……那么自己真的是晋王说痛恨的霍家的小女? 那么她与宣鸣之间,便是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那么她与他……岂不是没有了再在一处的可能? 只想到这里就感觉是有什么堵住了咽喉,难受得简直是要窒息。可是那皇后讲述的事情都是有理有据,不像是骗人的。甚至这宫里都有她小时的画像,那是沈太后生前因着太过思念女儿,命宫中的画师画下挂在墙壁之上的。那画中的女孩简直是与她小时在铜镜里的影像一般模样…… 萱草隐约的猜到那皇后所言也许是真的,可她拒绝再想下去。只是每每努力回想前尘,便头痛得愈加厉害。 飞燕耐心着与安庆交谈,也是知道了当时她失忆的情形,当听说宣鸣是从别人的手上救下了安庆,并起名萱草时,心内也猜出了大概,这也算是解释了为何当初追查迹象乃是那卫宣氏拐带了公主,却再也没有任何勒索要挟的下文的原因,因为那宣鸣大概根本不知这萱草乃是大齐的安庆宫女公主,所以才做了侍女养在身边。 想起启元节那日,她与那晋王在街市上的情形,俩人的举止间隐约能看出男女情愫,一想到这,飞燕心内难免担忧不已,可是眼看着安庆终于对自放下了些许心防,又是不好开口去问。只能寻了机会再慢慢探究。 可是飞燕这般小心,霍家的大女却是个外无禁忌的。 五年前,王家被查抄之后,那乐平也是被飞燕点醒了过来过来,没有再一味的痴缠着要赦免王家,只是因着名义上与王玉朗和离后,便依着沈太后的意思,回转了出嫁前的宫中居住。 沈太后原是打算在物色个合适的驸马让乐平早点再嫁,奈何这大公主的名声实在是传播得太远,加之乃是先皇的女儿,如今新帝登基,这皇帝的姐夫可没有皇帝的女婿来得春风得意,再说娶了这悍妇入门,那王家可不就是前车之鉴了吗?所以这乐平一时间成了烫手的山芋,无人肯接。 到了沈太后去世以后,那乐平虽然在二哥的眼皮底下收敛了些,可是宫外府宅里豢养着的男宠也是有几个的。每个月都是要出宫借着各种名目去与面首们相会。霍尊霆还算是体恤臣子的,不想让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家宅遭殃,见这乐平就算不嫁人也是自得其乐,便以大齐长公主要为仙逝的二圣守孝十年的名义,算是含糊过了再嫁的波折,也不好赶上出宫,便是一直在随云宫住下了。 不过乐平所居住的随云宫离着安庆的观月宫不远。宫门之隔着一条宫街。所以有宫人走动都是能看见的。 安庆被接回来时,乐平正好借着启元节的空挡,带着随从仆役去了运河游船玩乐。只是半途感染了风寒,觉得身子不适,便提前回来回来了。 下了车还没入宫门,便一眼飘到了那静寂了许久的观月宫里竟是有人出入,不由得柳眉微挑,停下了脚步。命人拦住了一个提着食盒出的小太监,出声问道:“这宫里怎么住进了新人不成?” 那小太监没想到自己这般倒霉,竟是出门就撞见了大公主,一时间便是吓得缩着脖子,只期期艾艾地说自己只是跑腿的,不知宫内住的何人。 可是越是这般遮掩,越是让乐平起了一探究竟的性子。 她心道:母后在时,这观月宫乃是禁地,是母后思念小妹之所,不容许外人踏入半步。怎么才过五年,那尉迟氏便如此无状,竟然是将小妹的宫殿让与他人去住? 可是这宫里除了做事的宫人,已经许久没有新选的宫女入宫了,她二哥一向只专宠那尉迟氏一人乃是尽人皆知的事情,那么就不是皇帝的新妃入主……难道是宫里的父皇的妃嫔们拍了马屁,取得了皇后欢心,便哄来了这宫殿,赶着给自己的亡故的母后添堵不成? 想到这,气往上撞,因着风寒堵塞的鼻孔尽是通开了,立着眉毛便闯进去撕扯了那不要脸的贱人。 门口的侍卫也不好阻拦着公主,便是被点了药捻子的乐平一路横闯进了宫中。 待得入了内室,水汽蒸腾,只见一个女子披散着头发的背影,正在玉石砌成的小池子里沐浴着。 乐平嘴里高声喝骂:“倒是好会享受,可知这池只乃是当年先皇命滇国进贡的温玉特意为本宫的小妹制成的,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也配!” 说话将,人已经走上了石阶来到了浴池的边沿。准备命身后的侍女将这贱人拉拽出来,可没有想到,就在这时,池中之人竟然回过了头来,露出了一张被池水蒸腾温润得粉红的小脸,那眉眼竟是不容错认的。 乐平如同活见鬼一般叫出了声,身影一闪,脚下的绣鞋沾到了水渍,便是微晃了两下,便栽进了水池里去。 这水池不深,可是由于是横栽进去的缘故,整个人也入了水中,一时间就站不起来了,便是尖叫着扑腾四肢在水里挣扎,一时间水花四溅,旁边的宫人们也是吓得连忙跳入水里去捞起乐平。 只是混乱之间,没有人看到安庆竟然是脸白得如同宣纸一般,紧紧地贴附在了池边,双眼惊恐地看着眼前四溅的水花…… 等到乐平被搀扶上来,侍候安庆小公主的嬷嬷也赶紧拿着绒毯要搀扶着安庆出来,这时才发现那安庆公主,竟是浑身僵硬,银牙都在微微打颤。 两个气力大的嬷嬷竟是费了半天劲才将她从水池里拉拽了上来。那乐平吐了几口在池子里饮下的水后,便是颤着嗓子喊道:“安庆,你竟然是回来了,可是让姐姐好生想念你啊! 可是连声的呼唤却是不见在床角缩成一团的安庆有丝毫的回应。就在这时,知道突然回宫的乐平公主搅闹了观月宫的飞燕也及时赶到了,一看那安庆的情形便是看出了异状,这分明是受了极度惊吓后的样子啊! 飞燕瞪了一眼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一旁的乐平,便是唤来了观月宫管事的嬷嬷,仔细问清了当时的缘由后,看着那漂浮着红色玫瑰花瓣的浴池,略一琢磨一下子便猜出了缘由——安庆当年在淮南时,曾经游湖遭遇过土龙的袭击,当时侍卫接二连三地入水与土楼搏斗,在千钧一发之际才救下安庆。当时湖内水花四溅,被土龙咬伤的侍卫鲜血都染红了湖面。当时安庆还年幼,所受的惊吓可想而知。 而方才乐平一时脚滑掉入了水中,掀起的水花加之那红色的花瓣自然是与当日土龙肆虐金水湖的情形有几分相似了。那安庆虽是失了记忆,可是幼年所遭遇的险境已经深印在了心中,方才一时间应是勾起了心内的惧意,才会有这般受惊的表现。 想到这,飞燕心内倒是一喜,照着这么来看,安庆的记忆残存,让她完全恢复也是不无可能的。 请来神医钟平替安庆开了安神的药方后,飞燕示意着乐平与自己一同出了观月宫。 惊见安庆出现在宫中,一直让乐平有些回不过神来,出了宫门便跟随飞燕一起去了中宫,待得坐定,便些埋怨飞燕隐瞒:“小妹平安找到,乃是可喜可贺之事,为何皇后却是遮遮掩掩,也不告知妹妹我一声?” 如今乐平算是面前在心内承认这尉迟氏乃是自己的嫂子,毕竟她回宫后能依然享受如先皇在世时一般养尊处优的日子,全靠了这位霍家的二嫂。不然依着二哥的性情,一道圣旨将她发配到了尼庵里也是入情入理的。 所以,现在乐平在飞燕的面前多少是有些敬畏之意的,只是这安庆出现的实在是太过突然,真是让人措手不及,一时间便大了嗓门。 可是当飞燕一双凤眼淡淡地飘过来时,乐平还是不知觉地降低了声音。 “先皇在时,已经昭告天下安庆公主离了人世,公主你这般大声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岂不是将先皇陷于不仁之地?如今这观月宫里住的乃是本宫老家的近亲,乐平公主你可是明白?” 乐平被飞燕一番话堵住了嘴,她心内也知道父皇当年的举动已经且切断了安庆重归霍氏皇家宗谱的可能,想起正是由于自己当年的贪玩才导致安庆下落不明,心内自然又是也是有着丝丝悔意。安庆就此成了见不得光的户头,可是该如何是好?便是呐呐地问道:“皇后可是有什么主意,若是能劝动皇帝……” 飞燕摇了摇头,这些事情错综复杂,可不是一个“求”字能解决的,也只能见招拆招,一步步地走了。 乐平不知飞燕心内所想,顿时有些不乐意了:“这有什么难的?为何每次求到皇后你这,都是千难万难,诸多的搪塞……难不成是看母后不在了,便是要给乐平我脸子看了?” 想起前些日子恳请着这位尉迟皇后多通融些月例银钱,竟是被一口回绝,乐平便是心中有气,那股子泼劲又翻涌上来。 飞燕凤眼微眯,及时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公主你如今不算得小了,做事当是有些分寸,本宫一早便是劝你收些心神,莫要再荒诞度日,你前几日在运河醉酒胡闹的事情,已经有谏官呈送到了圣上面前,圣上看了折子,脸上的神色便没有舒朗过,本宫受了太后的嘱托,自然是照拂与你,可是若公主指望着本宫包庇着那些个荒诞所思的事情,恐怕本宫也是力所不及……西域贾伦国要求和亲的折子可是递上了有些日子了。那国王年近七十却还想着要与齐朝巩固下情谊,指名道姓可是要求你前往贾伦国和亲啊!” 乐平听到这脸色大变,惊恐不已。说到底,这求亲的事情也是她自己惹出来的。那贾伦国的国王是个及时行乐的主儿,生平嗜好是收藏各个朝邦的异域美女,从黑色皮肤的昆仑女奴到金发白肤的胡女竟是尽纳入后宫之中,堪称尝遍天下美色。 因着贾伦国地势在交通南北东西的枢纽之处,也是齐帝霍尊霆想要拉拢交好的番邦,是以常有贾伦国使节入京朝拜齐朝天子。 恰好前年来的使节乃是贾伦国王的侄子,长得颇为英俊,又有些异国的神韵。那乐平公主便是在宫宴上与这使节眉来眼去,趁着酒兴偷偷溜出了宫外,跑到使节驿馆与这藩使胡闹了一场。 睡得乃是堂堂齐朝大国的公主,顿时让这艳史有了炫耀的资本。于是回到了贾伦国后,便是添油加醋地炫耀了一番,原本就颇有些姿色的乐平公主在男人嘴里咀嚼了几遍时候,被润色得更加的丰腴曼妙,床第间的种种俱是成了难得的*尤物。 那贾伦国王听说了之后,顿时色心膨胀,直觉得生平若是没有睡到此女,该是死不瞑目抱憾九泉。当下也不在乎她的名声,更比在乎她乃是生不出子嗣的,总归不过娶来做□□的玩物,自然是越风骚越好,当下便是写下求亲的国书,愿用贾伦国特有的踏燕宝马六十匹,加上宝石黄金等作为聘礼,恳请乐平公主远赴贾伦国和亲。 说实在的,霍尊霆的确是被加仑国王的国书动摇了。贾伦国的踏燕宝马名扬天下,却不肯外传,像这样血统纯正的宝马当真是千金难求。现在那色迷心窍的老国王肯用六十匹来换他这个放荡不羁的妹妹,当真怎么看都划算的买卖。、 依着霍尊霆的意思,当下便是要将乐平打包送去换回名驹宝马了。还是飞燕极力规劝,这才缓了一缓。 而乐平听了飞燕之言,魂儿都吓得有些涣散了。若是真的远嫁给那异国老头子,只怕再无还朝的可能,堂堂的大国公主又如何,远隔千山万水,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 “皇后娘娘,你可是要在圣上的面前为本宫求情,若是真逼着本宫远嫁蛮荒,那……那本宫便是不活了。” 看着乐平急得流了眼泪,飞燕将目光望向了窗外,心内暗自叹了口气。早就应该猜到,沈太后当年留下的差事,岂会是容易的?也难怪那王玉朗对齐朝生了反心。如今她接手了这位难缠的长公主,当真是体会到了其间的苦楚,若不是每每想要撒手不管时,总能梦见沈太后入门,更若不是她一向看重承诺,实在是不想食言。还真是巴不得这位公主远嫁,尝一尝没有霍家皇室加持护身的苦楚。 200|跳水 乐平被飞燕的一番话吓得有些变了脸色,只能是伏低做小,赔上笑脸,趁着四下无人,刻意坐到了飞燕的身旁,嘴里叫着“好嫂嫂”说了些讨巧的话来。只是飞燕却不怎么搭话,那眉头却是慢慢皱了起来,乐平自觉没趣,说了些会儿话后便想告退了,可就在她起身要告退时,却突然被飞燕出身叫住,只见皇后抓起了她的衣襟,使劲嗅闻了一下后,猛地抬头道:“你出宫后,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乐平的确遇到了一个妙人儿。在她在运河游玩的最后几日,在夜色阑珊里遇到了一个吹奏地笛子的乐师,那样的白衣男子立在船头,被温润的灯光笼罩着,简直第一眼便迷醉了乐平公主。 当下便是将这乐师一同带回了京城,竟是连府外那面首府都舍不得放,偷偷地带回到了宫里。 她也不知道飞燕为何有此一问,当然是不能说出自己猎艳的荒诞,便只说自己游船,无非是看些歌舞,并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人。 飞燕的凤眼却是异常犀利,只命人拿来早前通缉宣鸣时的画像问道:“公主可是遇到了这个人?” 说实在的,那画像虽画得精细,却是难以画出宣鸣一半的美貌。所以那乐平虽然早前也看过宣鸣的画像,可是见了真人时却从未将他与当年在飞燕那看到画像联系到一处。 可是现在被飞燕刻意的这么一问,才猛然醒悟,这的确是同一人,当下心内便是有些忐忑,不知这画中人犯了何事,竟是让一向从容的皇后变了脸色。 飞燕看了乐平的神色就知她在撒谎,当下便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乐平身上的那熏香味道,简直是跟当年太子呈现给先帝的编钟乐队,奏乐时点燃的沉香一个味道,此香有迷乱人心之功效,飞燕向来对这蛊惑的迷香就敏感,所以当乐平刻意亲近靠将过来时,一下子便嗅闻出了这味道。 当飞燕道出原委后,乐平也骤然变了脸色,终于是期期艾艾地说道:“只是遇到了个吹笛子的乐师,看着他吹奏得不错,便带回了京城……” 飞燕站起身问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乐平只觉得自己已经是欲哭无泪,直觉自己又是闯下了大火,哭丧着脸到:“他现在暂居在宫中的耳院内……” 宫中的耳院是沈太后在世时,经常为她唱戏解闷的戏子们暂居之所,虽然是在宫中却自成一院,若是想听戏了,只需有太监引领这穿过一条宫街,便来到太后的宫中了。 而太后的宫苑又是离观月宫并不甚远……糟了!飞燕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当下便是命人调拨侍卫兵分两路,一部分赶往耳院拿人,一部分前往观月宫严防。 可惜到底是晚了一步,等到观月宫,外院虽然有侍卫站岗,可是内院里的侍女嬷嬷们却是东倒西歪迷晕了一大片。而服下了安神药,本该在床榻上休息的安庆公主却是不见了踪影。 最要命的是,那乐平贴身的管事太监发现,自己随身的出入宫门的腰牌也不见了…… 安庆服下药后,便因着药性昏昏沉沉的睡去,可是梦里依旧是不安稳,许多的影像压抑不住地喷涌了上来,一会是湖中的怪兽偷袭,一会是是个中年女子坐在花团锦簇的后花园搂着她笑着叫“安庆”,一会又是那个曾经惊吓到她的皇帝,一身轻便的猎装带着她骑马射箭,而她则开心地催动着小马,不住地喊着:“二哥,等等我……” 梦境到了后来,便是两个粗鄙的大汉,狠狠地捏住了她的双颊,不住地往她的口里灌药,那药的味道奇苦,是她生平尝过最难吃的东西…… 看着那两个的大汉一脸的狞笑,安庆呼吸变得局促,拼命地摇头低喊着:“不……放开我,放开我……” 终于猛地一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被一人揽在怀里,身下一颠一颠的正骑在马背之上。 她微微抬头一看,用披风紧紧包裹住自己的,正是晋王宣鸣。 她微微的出声叫着“晋王”,却发现自己嗓子都因为方才在梦里的嘶喊而有些嘶哑了。而脸上也是一片的湿意。 此时已经离得京城老远,宣鸣却不肯停下马匹,直到来到码头,起锚开船后,他才终于正视萱草,嘴里淡淡地说道:“你想起来了?” 他利用了乐平入宫以后,便装扮着太监利用腰牌出了耳院,稍微打探后,一路潜行入了观月宫,迷晕了众人后,将昏睡的安庆打扮成了小太监,略略地涂抹了些药粉,伸出些红斑,便装成了生了麻风病的小太监,在宫里的下役房的眼线帮助下,从宫中专门运送老病而死的宫人的偏门出了宫来。 这一路来,安庆呓语不断,他听得分明,不过心内也是放下了一件——这个女孩到底是失忆的,并没有存心开诓骗于他。 安庆睁开眼便见到了这几日来她日思夜想的宣鸣,可是梦境与现实不停的冲撞着她混乱的脑子,这一时间竟然不知该是如何面对宣鸣,若是梦中的种种只是梦,那该是多么好……这么一想,眼泪又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宣鸣此时解了外衫,只着里面的单衣,长发从解开的发冠里披散了下来,微微遮住了冰冷的眉眼,坐在船舱里厚厚的绒垫之上,慢慢地开口道:“该是如何称呼你,我的小公主? 打从来到了宣鸣的身边,安庆从来没有见过宣鸣这般冷漠,甚至是带有仇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时间,心内竟然是像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般,难受得很,直觉惯性地想要靠在宣鸣的手臂上哭一哭。可是却是被宣鸣一推,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下子,安庆再也是承受不住,便是哽咽出了声音,再次地向宣鸣的身边爬去,宣鸣不肯给她胳膊抱,那她便干脆扯住了宣鸣的衣角,盖住了自己的小脸,耸动着肩膀哭个痛快,不一会,宣鸣冷眼在一旁看着,只见她边哭便慢慢地又朝着自己这边挪动了过来,冷着心肠伸手再推,眼看着她又应声倒下,那哭声骤然变大了许多,嗓子都变了音儿。 宣鸣慢慢地伸出手,想要安抚下趴在地上痛哭的水娃娃,可是手伸了一半,便强自又收了回去。他拼命地提醒着,她是那个恶毒女人的女儿,大齐霍家的公主,万万是心软不得的。 于是伸出的手便再次慢慢地握紧了,只是不急不缓地在一旁小桌上拿起了小食盒,取了些酸梅晒干碾磨打碎的梅粉,又放了一竹勺的冰糖,再用热水冲泡,然后便将茶杯放在了小桌三。 安庆哭得一时口干舌燥,终于起了身,看见了那冒热气的茶杯,便又爬过去,小口喝了一下,温度正好,便一饮而尽,那酸甜的滋味倒是平复了不少委屈的心情。 她知道这是晋王特意为自己冲泡的,这样酸酸甜甜的饮品,他是向来不碰的,一时间碎裂的心内又是有了些慰藉。 她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晋王想必是心内厌弃了我的,为何还要将我从宫里带出来?” 宣鸣看着安庆哭红了的大眼,神色冰冷地说道:“既然你是霍家的女儿,自然是用你来要挟霍尊霆了,想想看,该是如何用你来羞辱一番霍家?卖入秦淮妓户当是不错的选择,让天下之士尽尝皇家金枝玉叶的滋味……” 宣鸣此言,自然是有些恫吓的意思,并不会这般去对待,毕竟也是自己娇养出来的,就算是利用报复,也不会如此下作。只是本以为听了这话,安庆一定又要狠狠地痛哭一番,可是谁承想,她却是陡然止住了眼泪,只是愣愣地跪坐着。 半响过后,她才慢慢地低语道:“晋王对霍家之恨,萱草是最明了的,可是安庆对自己兄长的敬爱,却是萱草不知道的,上天给萱草与安庆出了一道难解的题目,可惜这题目就是天下最聪慧的头脑也是解不开来的,这可是如何是好?”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宣鸣俊美却冷意十足的脸,略带哽咽地说道:“在京郊的宅子里,有我亲手种下的金菊花,刚刚发了嫩芽,花开时一定很美,原想着待到秋天时,晒干了给晋王泡茶之用,味道一定甚美……刚刚生了幼崽的狗儿土豆有些虚弱,也不知这几日怎么样了,晋王一定要给它和宝宝找个心肠好的人家寄养……萱草有太多的放不下,可是……最舍不得的是晋王您,您年岁这么大了,还没有娶媳妇,以前萱草不爱晋王成亲,因为您若有了媳妇,她便亲近不得您了,可是现在,她盼着你成亲,起码有人在您身边接着照顾您了……一切……保重……” 说到这里,萱草突然起身,朝着船舱外奔去,生平最最怕水的她,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凌冰冷的江水里。她的脑子愚钝,生平的爱好就是吃吃喝喝,那样的一道难题摆在她的面前,竟是怎么解都解不开的。一边是自己敬爱的哥哥,一边是这几年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晋王,在她的心里,这俩人都是一样的重量,既然是解不开的,放不下,离不得的,唯有一死才能各自成全了。 这样的话,皇帝哥哥也不会因着自己的缘故而折损了皇家的威仪,而晋王若是肯看在自己一死的情分上,减少了对霍家的仇恨,活得舒心畅快些,那么她死得其所! 冰冷的水一下子倒灌进了她的口鼻之中,萱草停止了挣扎,任凭着自己的身子渐往下沉去…… 201|被擒 就在窒息的浑然不知中,只觉得下坠的身体猛地被一股力量拉拽了起来。等到她剧烈地咳出水来时,才发现晋王浑身湿漉,脸色铁青地跪在她的身旁挤压着她的前胸,看到她醒了,便将她抱了起来,移入了船舱,只是只是紧紧地抱着……待得安庆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知觉时,才发觉貌似面色沉稳的男子实际上身体抖得甚是厉害。 安庆的眼泪又是盈满了眼眶,方才也是因着年幼,一时被晋王的话语挤兑到了死胡同里,只觉得只有一死才是解决诸多麻烦。可是此刻当靠近身体的颤抖传递过来时,她才觉得一阵后悔。 曾经在一年前的月夜,他与她在西域异乡看着明月,趁着酒劲,他讲述了一个关于前朝宫苑的令人惋惜的故事,她知道那故事里的主人公便是晋王宣鸣。 那个他心爱的女子,便是被大齐的皇后沉入深潭活活淹死的。这是他的心结,而自己跳水之举却是又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这么想来,不懂事的自己真是死不足惜…… 这一时间,便是从这个死胡同又一路驰骋去了另一处牛犄角,愈加的悲切,可是却再也哭不出眼泪,只是瑟瑟发抖地缩成了一团。 这几日心海的起伏澎湃,爱恨的攀附回绕也是晋王躲不开,避不得的。他的性情寡淡,素来不喜外露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偏偏一不下心跌进了暗藏着无尽尖刀利刃的情网之中。他可以在谈笑之间谋算着千百条人命,冷血地看着他人死在自己的眼前。可是方才这素来香软懦弱的小丫头,竟是在他眼前胆色横生地跳入了江中。有那么一刻,他不知该是如何反应,心中竟是想着,若是这么的死了,一切倒是都简单了,可是就在这么想时,他又联想到了平时日日相见的那张巧笑嫣然的俏皮小脸被水浸泡得浮肿的样子……只是想一想罢了,竟是忍不住一阵的干呕,接着便是莫名的刺痛袭向心头,身子竟是像被水中的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拽住一般,一头扎进了水中…… 直到躺在甲板上的女孩,终于咳出了水来,微弱地张开的大眼,他才觉得自己的呼吸慢慢地畅通了起来。 晋王曾以为经历了国破的剧变后,再也不会有这种茫然若失之感,可是如今这甲板上瑟瑟发抖的少女却是让他有种不知该是如何处置,只能默默拿起一旁的毡毯,将湿漉漉的是少女包裹住,一双长睫凤眼闪烁着阴郁的光芒,微微低下了头,狠狠地亲吻上了怀中的少女略显苍白的嘴唇。 安庆从来没有想过,平日里儒雅禁欲,如仙人一般的晋王会突然亲吻上自己,这样曾经模模糊糊在梦里浮现过的情形竟是突然成真,可是那激烈的亲吻里却是满满的绝望……安庆只觉得自己的嘴唇一阵刺痛,竟是被宣鸣狠狠地咬破,然后吮着那略带着甜腥的血液,似乎是要将她尽数滴吞噬到腹中。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谁准你去死了……”当好不容易结束这略显野蛮的亲吻后,晋王的神色复杂,突然将她推到了一旁的枕榻之上,脸上又是恢复了往日的文雅却透着十足冷漠的面具,说了这一句后,一语不发地出了船舱。 那天虽然江面上风大浪高,可是晋王并没有回转入船舱,安庆裹着小毯子,老老实实地缩坐在舱口,轻轻抿着被咬破了的樱唇,看着宣鸣坐在船头笔直的背影许久许久…… 当船行驶到了沭阳时,需要换船上陆路行走。 宣鸣知道他从宫里偷出安庆后,那齐帝霍尊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有快些离开大齐的国境才是上策…… 此番举动实在是太过冒险了,宣鸣心知自己其实更应该弃了安庆,也好转移下追兵了视线。可是明明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却迟迟不能做决断,他变得有些再也不是那个曾经的晋王了。 果然,当他到达了自己旧部经营的客栈时,就觉得情形有些不对了。此处太过安静了,每一个进店出入的旅客都面色严肃。 就在他心道不好准备离开之时,整个客栈已经被埋伏的官兵保卫的水泄不通。 而齐帝霍尊霆颀长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客栈钱,因为毕竟要缉拿的是竟然是他心心念念要手刃的前朝逆贼!更是敢拐带他亲妹的亡命之徒。 这宣鸣几次三番地陷他于危难之中,更是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对于霍尊霆而言,这时生平的宿敌,若是不能亲手隔开宣鸣的喉管,感受鲜血喷溅在脸上的快意,便是帝王也当得不甚畅快! 而今,这宣鸣竟是自投罗网,让霍尊霆升起久违的狩猎之心,便安排布局后,连夜乘坐着改良的快船来到此处,果然等到了贼子宣鸣。 安庆心内最怕的一幕还是不期而至,她突然抓住了宣鸣的手将他放在了自己的喉咙处,小声地说:“晋王快些走,一会莫要管我。”然后便是拼命地大叫‘不要过来!” 果然这么一做,那些个官兵都迟疑地停住了脚步。可是霍尊霆的眼睛是何等锐利?一早便看出了安庆的小动作,一双如鹰的厉眼直直瞪向了安庆。 竟是逼得安庆不敢抬头去看二哥。 看着做了盾牌遮挡着逆贼的妹妹,霍尊霆缓缓地开口道:“安庆,不管你记不记得,你都是的大齐霍家的女儿,你这般维护他,岂知他是想要霍家儿女的性命,你可是对得起与你血肉相连的亲人?” 听到了霍尊霆的话,安庆身后的宣鸣却是笑了,他本就生得极美,这刻意的微笑却是有些月下绰绰的妖气,他慢慢地地伸出另一只手,反客为主地将安庆揽在了身前,脸颊刻意帖服着安庆软嫩的脸颊,冲着霍尊霆儒雅地一笑,可是捏着她脖颈的手却轻浮地抚摸上了她娇嫩的脸颊:“你们霍家不过是给了她一副肉身罢了,这么多年来,大齐娇贵的公主一直养在我的身边,她的吃穿用度无不是经我之手,便是一笑一颦言谈举止,也是有着本王的喜好□□,若不是我当初在荒漠的木箱里救下她,如今的安庆公主不过是一具骸骨罢了。 她最无依无助时,你们这些个骨肉至亲又是在哪里?到如今却是大义凛然地叫她辨别奸雄,霍尊霆,难道你不知在安庆公主的心中,我可是比你这个亲兄尽职得多,你就是这样为难着你的亲妹吗?” 霍家二郎自成为帝王后,已经是许久没有听过这么流于浮表的辛辣嘲讽了,大齐皇帝霍尊霆觉得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对着宣鸣激赏的一笑,突然抽出了腰间的宝剑朝着宣鸣身前的安庆直直地飞射了过去。 霍尊霆至今还保持着天天习武的习惯,身手不减当年,那一剑飞快地直直来到了安庆近前。眼看夹带了剑风的宝剑飞射了过来,安庆早就吓得呆立不懂,直到宣鸣猛地将她推到了一旁,可就在宣鸣推开了安庆的的那一瞬间,那柄短小的宝剑已经伴着哗啦啦的声响又被拉拽了回去。 原来霍尊霆的这柄剑乃是剑尾带着锁链,虽然弹射得甚是凶猛,其实可以随着心意施展腕力拉回。 就在霍尊霆拽回链剑的那一瞬间,宣鸣脸色未变,眼内闪过一丝懊恼。关心则乱,也就是那瞬间之后,他也是醒悟过来霍尊霆如此狠厉的真意乃是试探着自己,可是方才危危急关头将安庆推闪在一边时,实在败露了自己的真意,落居了下风。 既然露了底,宣鸣也不欲与霍尊霆废话,脚下用力,几步扑了过来,出拳向霍尊霆的面门打去。霍尊霆身子一侧,让过拳头,挥剑横斩向宣鸣的腰间。宣鸣向左跨出一步,闪过剑尖,同时抽出宝剑,当胸刺向霍尊霆。 两人宝剑相交,互不相让战在了一处,宣鸣深知自己吃此番落入霍尊霆之手必不能有活路,自然是拼尽了全力。 可惜若是比拼着计谋,二人或许不分伯仲;但是若单拼着搏杀的技艺,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宣鸣是怎么比拼不过亲手斩敌无数的大齐战神的。尤其还是霍尊霆被彻底激怒的情形下,更是抵挡不住。 昨天浑身湿漉地坐在船头吹了一日的江风。今日下船时,宣鸣就因着着凉而开始有发烧。加之遇到这样的劲敌,更是有些招架不住,终于脚下微滑,露出了一个破绽,骁王的一剑毫不留情地横刺了过去…… “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侍卫拉倒一旁的安庆挣脱的束缚,横扑了过来,遮挡在宣鸣的身前。 霍尊霆心中大惊,连忙手腕一翻,宝剑斜向一旁掠过。只是这一剑霍尊霆是是尽了全力刺出的,速度太快,虽然改了方向,依然扫到了安庆的后背,血色立即印透了安庆的后背。 宣鸣双手抱住瘫倒在他怀里的安庆,狠狠地瞪着霍尊霆,嘴唇在微微发抖。霍尊霆伤了安庆,心中也是大痛,将手一挥,数个兵士冲了上来,将宣鸣捉住绑了起来,而受伤的安庆也被霍尊霆亲在抱起,然后便一脸阴沉地将她送上了客栈救治…… 大齐皇帝秘密潜行了三日,归京返宫那天已经是将近深夜了。 公主玄儿睡得香甜,就被父皇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然后娇嫩的小脸便被一片硬硬的话茬磨蹭着。 玄儿不情不愿地睁开了大眼,扑闪着懵懂的水光,软糯地喊了声“父皇”,大齐的皇帝觉得自己最近着实冷落了女儿,便在小女娃多肉的小脸蛋上又亲吻了一下,慢慢地长吁了口气,颇有感慨地说道:“玄儿长大了要乖巧,将父皇和你母后放在心里第一等的位置上,万万不可胳膊肘外拐,白白便宜了居心叵测的混账东西!” 202|入狱 小公主哪里懂得父皇的心内感慨,只是搂着霍尊霆的脖颈,乖巧地磨蹭了几下后,又闭上了眼,甜香地睡了起来。 倒是飞燕在一旁看着有些想笑,可是想到了安庆那情形,一时间又是笑不出来。只是从霍尊霆的手里接过了女儿,让奶娘将她抱走后才轻声说道:“如今宣鸣被擒,圣上如何处置?” 按理说,这本不是什么难题,可是想起这几日安庆一直不肯好好治疗背后的剑伤,只要见到他便哀求着自己饶恕那奸贼一条性命,霍尊霆的心里便是老大的不痛快。 他沉吟着说:“总是要让安庆明白,那宣鸣可不是什么良人,他的眼中满是对霍家的愤恨……宣鸣留不得!” 飞燕听了这话,轻轻地摩挲着霍尊霆的胳膊,然后说道:“殿下可是准许臣妾去见那晋王一面?”她昨日见了提前送回宫中的安庆,自然是从她的嘴里最了解到了许多关于宣鸣的隐情,现在安庆也是情根深种的模样。这孩子用情随了沈太后,一旦情动便是一辈子的生死相许。若是一味的横加阻拦,恐怕会适得其反,就怕宣鸣就刑之日也是安庆殒命之时。所以唯有走一步看一步,随便再看看那宣鸣的心内究竟是仇恨盖过了一切,还是也视安庆如珍宝性命。 霍尊霆皱着眉想了想,他知道自己的燕儿既然是开口请求,定然是心内有了主意。这门官司因着涉及到了安庆,让他也是颇为为难。按理说,自己那金枝玉叶的妹妹,在外面颠沛流离了这么久,重返宫中,哪怕要的是天上的星辰,他这个当哥哥的也会毫不犹豫地替妹妹采摘下来。可偏偏自己这妹妹一张口,要的便是天字第一号的前朝逆贼。事关朝廷社稷,该是如何是好?所以也便点头同意了飞燕的要求,看看自己这位冰雪聪明的皇后可是有什么破解。 当飞燕来到地牢时,狱卒毕恭毕敬地将她引领到了最里面的一处牢房。不大的狱间只靠着栅栏外的一盏油灯点亮。而宣鸣虽然身陷囹圄,却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只是他面前用铺垫身下的稻草扎结了一个又一个的草蚱蜢,大大小小的排成了一排。 看似穷极无聊之举,可是飞燕却是一看看出了那蚱蜢的别致式样,乃是小时的安庆给自己扎结过的,她曾经仰着小脸得意地说,这蚱蜢的式样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与众不同。 看来安庆虽然失忆,可是这些小巧的手艺倒是没有忘了,而且还收了一位高徒,将这手艺传承了下来。只是这位晋王穷极无聊,一遍遍的扎结着蚱蜢时,心里可是想着那身受重伤的安庆公主? 当宣鸣看着飞燕站在了铁闸栅栏外时,只是淡淡瞟了她一眼,说道:“大齐的皇后居然屈尊降纡来到牢房之内,真是宣某的荣幸。” 飞燕却是直入正题,轻轻语道:“飞燕此来,并不是依着齐朝皇后的身份,而是身为安庆的嫂嫂来跟晋王道一声谢谢,谢谢着这些年来对她的照拂。” 宣鸣微微侧着脸,表情微冷嘴里更是冰冷地说道:“早知她是齐朝的公主,只怕她也是活不到今日了。” 飞燕听了,淡淡地说道:“因为了替你挡剑,只怕她也是命不久矣了。” 当说完这一句时,她注意到宣鸣的嘴角微微一抿,虽然只是细微的动作,可是看来宣鸣的心内并不如他表面看起来这般的镇定。 飞燕接着说道:“晋王的心结,飞燕也略知一二,您也是个重情之人,可是要知道这深宫里是会让人变了性情的地方。一旦陷入了争宠的境地,便让人迷失了自我,您的那位心上人固然遭遇令人叹息。可是她的手上便是干净的吗?得宠那一年,她设计陷害年幼安庆差一些中毒,再栽赃给另一个得宠的宫人。沈后的手段甚是毒辣,外人只道她善妒,岂知隐情里也是心痛于女儿才施展出这样的雷霆手段……” 宣鸣听到这里,身子微微一震,半响才清冷地说道:“虽然人以不在,岂容你这般污蔑抹黑?” 飞燕命一旁的太监将一个食盒拎入了牢狱之中,淡淡道:“晋王还有什么资本值得本宫一骗?这些深宫里的秘事也没有过得太多的年头,若是晋王有心,自然能查到。只怕你是一心被自己的过往的美好蒙蔽,而不愿去看事实,便是一味着自行定了霍家的罪过。 不过就算沈太后与那女子之间有再多的是非恩怨,可是又关安庆何事?如今她拜托本宫给你带些吃食,本宫依然做到。她还让我告诉你,她的伤情无碍,不过看来你也不太想知道。为了让皇上饶你一命,她已经答应顶了乐平的名头,远嫁加仑国和亲,不日启程,晋王若是厌烦她,日后倒是不必相见了。” 听到这里,宣鸣猛地抬起了头。 203|大结局 他凤眼微微眯起,嘴里却是不屑地笑道:“霍尊霆倒是个好兄长,自己的妹妹离家数年,才归来便让她远嫁,难道不觉得亏心吗?” 飞燕已经转身走向了牢门的出口,头也不回清冷地说道:“她如今一心只想着你,也不配为霍家的公主,可惜这番深情,又是能换得什么?珍稀当世之人,莫等空悲切……如今为了救你,自愿请命远嫁加仑,赶在夏至节排灯节便动身,也算讨了取得好姻缘的彩头。倒也还了霍氏皇家的养育之恩,皇帝若是饶你一命,也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从此再也不用左右为难,再不欠谁的了……” 那话音随着倩丽的身影一路飘远,宣鸣却是在牢狱里狠狠地抓住了手里的一把干草,嘴唇抿得紧紧的。 宣鸣被囚了足有一个多月,再没见到有任何人来探监。只是一日狱卒送来饭食时,宣鸣一眼瞥到那半掰开的馒头里有一个纸条,宣鸣不动声色地夹出了那一页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午夜恭请晋王出关。落款是“良月”二字。 这样的书信,他在以前也是收到过,乃是齐朝的驸马王玉朗的手笔,当初王玉朗有意与他联手,他也乐得其成,一直暗中与他联络,只是后来发现这位驸马爷还暗中勾结了卫宣氏,大有布局网线,尽为自己所用的意思,所以对他也是暗中警惕着。只是让自己的心腹邱天与他联络,后来这位王驸马一朝沦为朝廷的通缉要犯,便是再无联络了。 想到这,宣鸣不禁一皱眉头,心道难不成是邱天获悉自己被俘,便与这王玉朗联手不成? 身在狱中的宣鸣并不知,这王玉朗当初潜逃之后,倒是靠住了一棵好乘凉的大树,竟是与当初从白露山逃窜的樊景昔日部下郭玉达勾结到了一处,带着从白露山出逃的一部分残兵在北疆靠近黑水的三不管地带苟延残喘,一时间这“双玉”连壁,倒是臭味相投。 因着王玉朗从卫宣氏那里听闻到过关于前朝宝藏的传闻,便是用这这个话头做引子,向郭玉达保证能替他挖探到这宝藏,填作东山再起的军费。 不过王玉朗却是知道,那宝藏大部分已经是大齐如今的天子的囊中之物,已经死死咽在了肚子里,打死都吐不出半点的,但是那个前朝的晋王处却还是有笔不少的宝藏,若是能想方设法从晋王手里撬来这批秘宝,那么自己便是彻底有了翻身的本钱。 正是因为如此,王玉朗便是找到了邱天,准备一起营救出晋王宣鸣。 王玉朗毕竟当初也是潜心在京城里经营了许久,虽然自己如今被通缉,可是手里却是掌握了不少朝中命官们的短处秘事,以此为要挟,倒是得了不少的暗中助力,将自己的人手安□□了大牢之中,可是因着狱中来回换防看守得甚紧,一时间不能得手。 幸好在这夏至节的前一夜,因着佳节临近,有那尚未成婚的狱卒赶着回家梳洗打扮一番,好参加这一年一度的夏至放湖灯的佳节。但盼着自己在游湖捞取未婚姑娘们放在湖中的湖灯,能觅得一份佳偶天成的良缘。所以,这牢里的人手倒是比较着往日少了一些。 趁着这样的空暇,王玉朗与邱天安排的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迷晕了剩余的守卫,当乔装打扮的邱天来到了牢房前时,不禁激动地低声叫到:“晋王,属下来迟了!” 宣鸣却并没有急于出去,而是看了看自己划在墙壁之上的标记时间的竖线,突然问道:“今日可是夏至排灯节?” 邱天被问得一愣,点头道:“正是,晋王此处不是多言之地,还请速速跟在下离开此时。” 因着邱天等人安排妥帖,出来的也是异常迅速,当宣鸣跟随邱天一路沿着密道逃至京郊时,王玉朗一早等在了路旁的长亭,一脸笑意道:“恭贺晋王再次脱险。” 宣鸣看了看他,慢慢地一抱拳道:“谢过王大人的的出力,只是……最近京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王玉朗嘲讽地勾起嘴角,想了想道:“不过是在下那个浪荡的下堂妻乐平公主今日出嫁加仑国,车队已经启程,那狗皇帝霍尊霆亲自给自己的妹妹践行,相送六百里。也不知是不是自恃武艺高强,随身跟随的侍卫并不多,此时还没有归京。我早已安排了人手,准备在半路伏击霍贼那厮,这等机会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晋王,您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晋王抿了抿嘴,问道:“如何帮助?”王玉朗得意地笑道:“那霍尊霆的软肋便是自己的妻女,现在正是排灯节,皇后尉迟氏必定带着那小公主在京郊的落雁湖观灯。在下曾听邱天说起那安庆公主对晋王您的迷恋,若是晋王肯善加利用,必定可近身接近那尉迟氏,若是寻了机会掳走了霍尊霆的独女,就算不能如愿行刺霍尊霆,还怕他到时不束手就范吗?事不宜迟,你我兵分两路,各自行动可好?” 宣鸣淡淡地说道:“好计谋,王大人看起来倒是驾轻就熟,不知那安庆当初被拐带至北疆,是不是王大人暗中出力的结果?” 王玉朗生平一向人前怯懦的模样,此时眼看着一朝诡计将要得逞,积郁已久的心情甚是畅快,当下便是得意道:“正是在下向卫宣氏吐露的风声,并借机调走了陪护乐平安庆公主的人手,可惜那卫宣氏却是技不如晋王您,而您又不知那小贼女的身份,倒是可惜了一步棋子……” 宣鸣不再言语,只是双眼慢慢望向天际,俊美的脸上慢慢浮泛着艳绝的微笑。 王玉朗倒还好写,可是熟谙主子性情的邱天却是心内一惊,他太过了解自己的主子了,这样艳美的笑容却是宣鸣怒极而动了杀机的征兆。 “王大人不必可惜,便是当初那安庆真是落在了卫宣氏的手里,也要挟不到霍尊霆的,因为在皇帝的心中,那安庆也不过是可以随时利用抛弃放弃的弱女子吧……天地之间,她……别无依靠……” 王玉朗听得一愣,点头应道:“晋王说得极是,安庆是妹妹,到底是比不得亲生的女儿,所以此番若是劫持了霍尊霆的掌上明珠,便事半功倍了,到时既有郭玉达将军召集的大梁精兵强将,又有了晋王你……雄厚的财力,光复大梁指日可待! 王玉朗说到了激动处,眼里都是闪烁着病态的光芒,他生平被挤压得甚苦,唯有翻出一片惊涛骇浪,搅得那坑害了他的霍家的天下,才算是填平了心内的愤懑之情,了却了这一点,平生再也无憾,现在眼看便要达成,心内的狂喜更是不言自表。 可是就在他想继续说下去时,却是觉得胸口一凉,低头来看时,才发现一把利刃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而手握剑柄之人,敛着眉眼说道:“大梁的朝野中尽是你这等满心龌蹉算计之辈,才会一朝覆灭,你既然知道那安庆微不足道,为何还要穷极心思的算计着她?她若是真的偷了霍尊霆的女儿,该是怎么样的下场?你不知道吧,此时前往加仑国和亲的,正是那无依无靠的安庆……她的父母哥哥都可以不管她,可是她却是本王的侍婢,由不得外人欺凌!” 王玉朗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长剑,心内的种种怨毒随着长剑拔出而喷涌的鲜血,飞溅地喷洒在了地上。 “晋……晋王!”邱天根本没有料到会有这等变故,吓得呆立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晋王已经收起了长剑翻身上马。邱天也想跟去。可是却被晋王冷声喝住:“休要再跟着本王了,不然你的下场也是如同这王玉朗一样!” 邱天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主子嫌弃,登时眼眶一热,跪倒在地,哽咽道:“晋王!你怎可因着一个女子,而荒废了千秋大计?” 宣鸣不再看他,只是清冷地自嘲一笑:“今日再得见这王玉朗,才是惊觉本王与他是何其的相似可悲,如今天下大治,再也不会有什么前梁的千秋大计,可叹我固守着复仇的名义,也不过是纾解自己一朝家破人亡的哀叹情怀而已。原先倒是没有什么,可是如今着普天之下,有一人给予的太重,却是本王不能不还的……珍稀当世之人,莫等空悲切……” 说着晋王已经策马扬鞭远去了…… 那个排灯节倒是甚是热闹。乐平远嫁的车队在与皇帝相送分别后,竟是在行驶出关前遭到了劫持,待嫁的公主被劫匪掳掠了去,下落不明。有传闻是加仑国内有姬妾争宠,而派出人马来劫持大齐公主。这样的传言闹得是沸沸扬扬,一时间竟是变得眉眼俱全。 这样的黑锅,老迈的加仑国王可是背负不起,吓得收起了色胆,全盘无条件地接受大齐使者提出的通关行商的条件,大齐的货物终于可以更加顺畅地通往更多的藩国。 而与此同时,郭玉达的残部被大齐的精兵剿灭的干干净净的,只是空余下来的那三不管地带,却是被一个神秘的西域豪客买下建造了城池,开放做了边关的市集。 据说那位富可敌国的老爷长得如同天上仙子一般,只是这样俊美的人物却是已经成了亲的,他的娘子是个甜美可爱的少女,二人常年却是游走在西域各个富有风情的藩国之间,甚是惬意畅快。 偶尔,会有大包的从西域运送过来的奇巧的瓜果,被快马一路送往京城的深宫大内,可惜每次那些看上去很好吃的瓜果零嘴都被铁面帝王毫不留情地吩咐烧掉,惹得贪吃的母女俩甚是不悦。 “居心莫测之人送来的东西,怎么可以入嘴?”霍尊霆冷声说道。 飞燕却是心知肚明的微微一笑。这居心莫测之人,说到底不也是得了大齐的帝王默许,才得以逍遥在西域的吗?当年他洞察了王玉朗的诡计,便是随水推舟,竟然将自己试探那宣鸣的戏言一一演化成真,下达了了命安庆代替乐平和亲的圣意。 便是一石三鸟,探测了宣鸣的真心,也是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选得对了,便是成全了安庆那个死心眼的丫头,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大齐的战神帝王,从来不怕留有后患,便是宣鸣有朝一日妄图东山再起,他也是拎得起刀剑平定天下。 可若是那宣鸣跟王玉朗一般,还是执迷不悟,那么迎接他的便是比死还可怕的圈套布局。 说实在的,飞燕当时都捏了一把汗,担忧着结果,幸好沈太后在天之灵保佑,终于是化解了一双有情人的危机。 安庆蕙质兰心,她一定明白自己这个大齐皇帝哥哥的送出的人情,可是当真不易…… 至于那乐平,如今也如同安庆一般,成了被劫持而下落不明的金枝玉叶。实际上,她却是被霍尊霆一纸密令送到了庙庵里清修养性。 用霍尊霆的原话是:“虽然有母后的遗愿,可是燕儿你也不可太过姑息了她。如今她闹得也甚是无法无天,差点再次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便是去庙里清修五年,若是吃了苦头,知道悔改,便还俗出嫁,可是再不能以公主的身份招揽驸马,便是贬斥恢复平家女子的身份,免得以后夫家乌烟瘴气……” 对于霍尊霆的铁腕决定,飞燕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她偷偷捻了一颗方才命宝珠偷偷留下的一包西域酸枣,惬意地吃了起来,还是小安庆知道她的喜好,送来的零嘴总是这般爽口……一会要不要告诉圣上,自己如今又是怀了龙胎?还是不要了,不然他一定是紧张得脸色铁青,如临大敌的样子…… 望着宫苑的轩窗外,一片的艳光明媚,几只宫燕欢快地在屋檐下啾啾鸣叫,快速飞旋。 谁说旧时堂前燕,不曾再飞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