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临时工》 第1页 [古装迷情] 《江湖临时工》作者:渺缈孤舟客【完结】 文案 飘在江湖的叶青瑶,在以老拳维护正义的同时,见识到人性的至善与至恶,并逐渐揭开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写给偶然发现这篇文的有缘人】 其实别看这标题很沙雕,内容较为晦涩深奥。每篇故事的开头好像挺活泼有趣,但渐渐的就变成致郁向的,文风为偏写实的非自然神秘风。主题并不是无聊的小情小爱,而是有关人性、神明之间的互相博弈。 叶青瑶的完整人设见前文:宫女青瑶 叶青瑶——伪女主·真男主:一个狂野的斯巴达,毫无自知之明的大猪蹄子。前任宫女,现任无业女流氓。 刘弦安——伪男配·真女配:一个兢兢业业并母母的老管家。 “他”——伪男主·真boss:一个[哔——]大魔王。 “她”——伪酱油·真女主:本体一个球。 註:男女主从头对立到结尾,没有任何感情纠葛,男配类似女主的老妈子/哥哥,没有任何感情纠葛。女主有女同倾向,但是因为性格有问题,和任何人无法发生感情纠葛。 ------------ 本文人物行事风格不走套路。女主冒充过先皇,惯用千年杀,脾气会越来越暴烈。男主是个跟贞子、迦椰子、防火女一般的存在。其他角色差不多就那样吧。不喜勿入。 重申一次:这文真的很正经的。 (如果你喜欢我的文就请点一下收藏吧↓) 内容标籤: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青瑶,神秘的男主 ┃ 配角:刘弦安,芙蓉 ┃ 其它: ================== ☆、序幕、 这个世上,曾经存在一个妖魔…… 妖魔,擅食人心魄…… “谁?!” 女子抬起头,空无一人的屋中,她方才听到耳畔出现一个不该有的响动。 于是她重低下头,扯了扯脚上的铁镣铐。她太紧张了。那个男人才刚离开,应该……应该暂时不会再来。 这是个羊圈,羊被放出去了,就剩她一人。她满身臭味,自己都觉得自己噁心。她尝试过绝食自尽,但是那一家子会动用所有的方法将食物给她灌下去,那样只会过得更惨…… 她已经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想到未来的绝境,她努力还将自己缩得更小一些。 她大概快疯了吧,只有疯子才能听得到不该存在的响动……可为何她还是这样清醒的,为什么到了这境地,她还没有真正疯过去…… ——想要发疯,有何难。 “谁?!” 这一回,听得真切。她四下里环顾了一遍,确实并无旁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处境……发疯之后不过是继续被留在此处遭受□□,对方更是有恃无恐——这样亲者痛仇者快,你乐意吗? 听那声音如此说道,她麻木地挪了挪脚:就算不甘愿,又有什么办法?来这里的头两天,她的泪水便已流干了……哭,并没有用。 “其实,我可以帮你,”那声音继续说道,“而你只要给予我很小很小的报酬……” “是什么?” “是……”那声音低低笑道,“你的身体。我满足你的三个要求之后,你要将你的身体交于我。当然,若三个要求未满,我也不会强占。” “……你是……妖魔……” “大概算吧。不过我很讲道理,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当可继续被困在此处,过这样的生活……” 那声音静默了一阵。 女子捂住胸口与□□,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穿衣服了。 原本以为对此已经麻木,如今听闻有所转机,她的心中无来由地腾起一丝希望。 “你真的可以帮我?!”她问。 “可以。” “可你怎样带我离开?” “想离开便能离开。” “你是妖魔,是吗?” “在你的眼里,算吧……” “那么,我的愿望是……” 片刻后,她站起身,脚上铁链应声断开! “绝境中的人,总是很容易索求,人吶……”她笑道,“我答应你的要求!” 于是当这屋子的主人再一次推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景象:他买来的“媳妇”一反从前羞怯,浑身□□而并不以为意,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羊圈中央,笑容妩媚多情。 “你……” 他眼睁睁由着她向自己走来,被她淡然的神形所蛊惑,一时忘记了对方的脚镣是否还铐在她的脚踝…… “我……感谢你,以及你们,”白玉一般的手伸过他的脖颈,捧住他的脸,“——令我重回这个世间!” 话音刚落,男人一张面硬生生扭折背后,便一声不吭地瘫软在地。 看门的老妇发觉不对,提着柴刀进门来看,一见尸体,她愣怔片刻,哀嚎道:“儿子啊——!”继而挥刀砍向她:“妖女!偿命来!”
第2页 她仍维持着那副笑容,只探出双指一点,老妇口吐鲜血当即倒地不能动弹。 她随手剥下那老妇的衣服披上肩头。 门外几名男人循声而来。 “不好啦!肖老四家的媳妇杀人啦!”有人这样高唿,引来全村老少…… “好,来,”她悠然道,拾起那把柴刀,“汝等,可齐上!” 刀锋过处,寸草不留:便是一阵悽厉哀嚎。 深山村落,转眼成为人间炼狱,只见血肉齐飞,哪管昔日安宁祥和? 半个时辰之后,她坐在一处高坡上细心穿戴好衣物。远处村落火光沖天,偶尔可闻木造噼啪作响,除此以外便只剩一片死寂。 “颜三娘,看这结果,你可满意?”她说,似自问。 “多谢……” 犹似自答。 …… “话说乌云蔽日头,盛世出妖妇,颜家三娘名笑歌,一气屠尽肖家村,六十八口人命归黄泉!从此恶名天下扬,煞气莫当谁敢抗……” 一名说书的在桥边下敲起了鼓,身旁三弦弹拨叮咚咚,这道儿前人群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听他双唇两分胡咧咧—— “颜笑歌后来,”那说书的道,“后来独自占山头,野山本无名,修建宫殿号花都,又凿千里石台阶,蜿蜒扶摇上九霄,正是那——花都自在天!” 说书的拱手向众人道:“各位听众,花都自在天便是谳教前身,颜笑歌生下谳教第一位教主聂苍流,她就是谳教之母。这事啊,发生在前祁德观一十二年……” 大街上人来人往,唯有这一处挤满人了听故事。不过听众中有人打了个哈欠:“哎呀,都一百年前的故事啦,说了两三遍就腻味了。说书的,说说最近的新事儿吧,我们北越最近可发生了许多事呢……” 有人附和:“是呀,新皇登基,一月后便娶了新妃子,我听说那新妃子姓叶。” “我知道,她姓叶,叫什么……叶青瑶!” 那说书的便灵机一动,转口道:“那便说说那叶青瑶,听说她曾受先皇青睐,又令皇上着迷,燕京中多少男儿为她痴狂,原来是,颜笑歌再世为人……” 围观者一片譁然。 说书的敲响鼓声,得意洋洋道:“叶青瑶,正是那——盛世妖妃~咿~呀——!” 人群之中,作为当事人的叶青瑶,嘴里一口水“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 刘弦安回到客栈发现叶青瑶翘了个二郎腿正对着一本书嘿嘿傻笑。 “你在看什么?”他随意扫了两眼,“《宫闱秘闻》、《盛世妖妃》?” 叶青瑶指着书道:“一个周旋于数个男人中的女人,先皇爱她,皇上爱她,皇上的兄弟爱她,宫廷侍卫、画院学徒、大街上随便拉来一路人甲……统统都爱她,其中各种爱恨纠葛,但是她始终保持初心,最终得偿所愿嫁给皇上,从此这个缠绵悱恻爱情的故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刘弦安觉得甚是无聊:“……你没事儿干嘛看这种闲书?” 她再一指自己,向刘弦安展示书页:“因为刚才说的那个身不由己的女子,就是我呀!” “……” 叶青瑶敲了敲手中那书,嘆气道:“唉,刚在桥边听人说书,隔壁有人在卖书,说的都是我,便买来两本看看则个。谁知世人眼中,后宫的女人生活竟然如此丰富多彩,不仅能互相杀来杀去,还能随意谋害皇家子嗣,每一个都丝毫不在意抄家灭门之罪。你看,我在书里不是跟其他女人互扇耳光就是和她们互灌红花……红花真能堕胎吗?” “要看情况,”刘弦安嘆了一声,对于她的问题含混地答道,“有时呢,红花确实有类似的效果……话说回来,你说要去购置干粮,却听了半天书,还尽买这些无用的东西回来。银两呢?” 叶青瑶捂住腰带摸了摸:“银两是我的!” “我当然知道是你的,”刘弦安不为所动,向她摊开手,“但我是你的车夫,你僱佣我要有所花费,早晚你所有的钱都是我的。在你胡乱花完银两之前,我得确保我的酬劳你能付得出……” “我哪里会乱花……” “因为你会乱花,这就是证据。”刘弦安冷着脸指向她那些杂书,“而且你毕竟江湖经验尚浅,我怕银两再被你保管着会被偷。” “……” 她又摸了摸腰带。 “怎么了?”他催促。 叶青瑶腆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呀,银两呢?” “……” …… 保州府衙距离他们所住的地方并不远,刘弦安被她拖着上衙门报案去,管事的老爷打了个哈欠,抬眼向他俩扫了几眼:“你们是夫妻?” “不是。”他俩同时矢口否认。 “他是我……”叶青瑶想了想,胡诌道,“他是我哥。”
第3页 她掏出她那块验证身份的金牌——幸好贴身藏在最里层,如果这也丢了去,可就闹大发了。 知府大老爷对着金牌左瞧右瞧,不自觉地塞进嘴里咬了咬。 嗯,是金的。 保州府衙穷得要命,主簿老家有事回乡探病了,几个衙役一巡街,府衙里就剩大老爷一个来接待报案的百姓。 “夜随心?燕京人士?商贾世家?”他摸着金牌看清楚上面文字,狐疑问道,“夜这姓氏还挺少见的。” “唔……”她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心想卫弘灵怎么给她取了这么个怪名字。 知府将金牌还给她,指向刘弦安:“那他叫什么?” “他……”叶青瑶一顿,继而灵机一动,“我哥叫作夜从心!” 刘弦安看了看她,没多说什么。 知府闻之调侃道:“夜从心?怎么听着像女人?你们家的人怎么名字一个比一个怪……” 叶青瑶不耐道:“我说大老爷,你别怪这怪那了,我这银两还追得回来不?” 那大老爷看上去却比她更不耐烦:“连谁偷的都不知道,你让我上哪儿找人去?” 她的神色立刻不太好了:“我要知道是谁偷的还能上衙门来吗?” “唉,那就这样吧,”保州知府向她挥了挥手,“你先回去,找到了人再通知你。” 叶青瑶提醒他:“我们还要去洛阳,不会在保州逗留太久,这种小案子大概要花几天?” “几天?嘿——”知府被她缠得烦了,一拍惊堂木,“就是因为是小案子才难查!不是杀人放火,是偷银两,银两又没刻你名字,换个钱袋就是别人的了!这怎么查呀!” “可是……” “可是什么啊?!要不是看你是京城来的,还有这金援路引,我理都不会理你!走走走,下一个!” 他们被轰出来,叶青瑶不甘不愿地出了衙门口。 头一回报案便吃了瘪,叶青瑶不服:“保州这小地方距离燕京也没多远,治安怎的就这么差,衙门也怠惰……如果在燕京,我只要进顺天府喊一声,第二天那小贼就被抓起来了!” 说着说着,她爆了个粗口:“干!” 不得不说,离开皇城只有三两月,她就从市井中学会了满口粗话。虽然在燕京的市井她也住过一阵,但到底这保州不比燕京,不是皇城根下,百姓中什么人都有。 好的坏的,她都在学。叶青瑶学什么都很快,她正在慢慢变痞,这性情,倒是与她的姐姐差距越来越远…… 刘弦安在旁揶揄道:“可惜这里是保州,谁也不认识你青瑶大爷,可不会卖你的面子。” 叶青瑶向他伸出一指道:“嘘……当心!可不敢随意说我的真名!现在满大街的都在意淫我是祸世妖妃!” “正经点!”刘弦安推了她一把,“想想没有银子接下来怎么办吧!” 叶青瑶从怀中摸出一个绣花的荷包:“我还有五十两,可以拿出来应急。” 她倒出五十两,交给刘弦安,再将那荷包细心叠好,塞回怀中。 刘弦安看得分明,撇过头去,将银两收了起来。 “五十两花完,接下来呢?”他问。 “接下来……我也不知道……” 混迹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钱! 叶青瑶苦着脸挠了挠头,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画画来的血汗钱,她其实是很不甘心的。但看这保州知府也不太管事,如果找回银两很困难,那便唯有另闢蹊径赚回来了…… 那么,什么样的行当来钱最快呢? 她突然想起先皇向她说的故事:当年宋蝉身无分文,后来混入漕帮,摘一个脑袋赚一百两…… 眼一斜,她看到衙门旁贴了一块告示,大意为最近保州出现一个採花贼,官府拿他没办法,现招募各路有识之士,无论是否破案,皆有赏银…… ——而能破案者,赏银:五百两。 …… “十六年前遇奇观,冀北簸湖水龙捲,触动龙脉殃四域,龙吟震撼紫禁城,从此北越国号改兴元……如今叶青瑶恰逢十六岁,大好年华正青春,长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张利嘴更能颠倒干坤:谈得风月、入得朝堂、诛得奸邪……”他说道:“不为寻常女子该为之事,行离经叛道之举者便为妖——妖妃现世,北越或有大劫或再续百年,全在她一念之间……这一回说到她出宫求学入画院,正值燕京火烧夏日灼满街——各位听客,欲知后事,还待下回分解!” 话说桥边,那说书的终将那故事说罢,听客们渐渐散去,唯剩一老头。 老头向他拱手道:“听先生这故事半真半假,对新妃叶氏了解不比常人,着实令老夫大开眼界……” “好说好说,权当听个故事,故事嘛,何须明辨真伪呢?”说书的收拾起傢伙,摸出一根烟杆点上,“笔握天下风云,颠倒梦里干坤——我,是讲故事的人,毕竟不是故事里的人啊……”
第4页 老头乐呵呵得随意应和道:“是啊是啊……不知先生贵姓,老家何处?” 提到了自己,说书的略一顿:“鄙人……姓秦。”接着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四海为家。” 遂吞吐香菸几缕,掩住一身尸气。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出现一个问题,编编说这个标题名不太好,大家有啥好建议可在本章留言。 候选为: 恶女随心(可是一个不慎容易看成噁心) 逐夜行 杀人记 日遍天下 我是卡密 圣斗士良辰 “我就是斯巴达!” …… 待补 ☆、第一章、 话说保州身处冀中,距离皇城不远也不近,大案小案却是从来连绵不断。 一月前,城中出现了一名採花贼。一开始,是某个菜农之女前来报案,称自己遭到了侮辱,但她也没见着对方面目,此事无法查访便只得不了了之了;之后城中又有两名女子的家人来报案,可如之前一般,依旧无人见过他的脸。纸毕竟包不住火,三件案子不日流传市井,保州一时人心惶惶,知府无奈之下令城中提早宵禁,可就这样仍禁不住那名神出鬼没的贼人。 这保州城中有个开驴肉馆子的马员外,生意做得很大,全国都有分店;本着古制,家大业大子嗣也要兴旺,一年前马员外就给自己儿子寻了一门亲事。对方姓林,是保州乡下某村的乡绅,虽家财不及马员外,但就凭郊外那块地,光收租也够全家美滋滋过一年。商人与地主,两家门当户对,林家也藉此搬到了城中。 谁知,就在五天前,趁着马老爷父子去他处查看分店,那採花贼□□了马老爷的儿媳妇…… 新媳妇受了委屈岂能作罢?马老爷回家怒不可遏,不仅上府衙将王知府怒斥一通,更花钱让官府代为贴出告示,势必要将那採花贼逮住! ——这便是叶青瑶所见告示的来由。 “怎么又是你?!” 知府大人一抬头,看到是叶青瑶便要轰她走…… “大老爷,我这回不是来报案的,”她将那揭下的告示举到王知府眼前,“你们不是在招有识之士呢,我就是‘有识之士’!” “就你?”知府一听乐了,“你哥呢?” “被打发回客栈看行李了。” “你倒挺会支使人啊,可你连你自己的钱袋都保不住哎!” “钱袋是小案,大老爷您也说了,小案从何查起啊?而这可是大案!”叶青瑶指向告示上所写的内容,“我以前在京中也算查过几个案子,虽然最后因为各种原因都不了了之了……但也算是无与伦比的经验,否则皇上也不会御赐我金援路引……” 王知府打断她道:“得了吧,金援路引好多大户人家都能请官府帮忙打造一个!大小姐,你别在这扯犊子了,你知不知道在你之前已经有五个‘有识之士’来过,他们每一个人都说了跟你方才一模一样的话!” “啊?” 王知府向府衙后的内堂扬起下巴,叶青瑶的目光顺势望去,果然见到了几人: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一个壮汉、一个白净书生,还有一个老大爷。 正巧,老大爷的目光扫来,与她对视个正着,他便从暗处向这头缓缓走来了。 老大爷生得虎目虬髯、铁背熊腰,手中稳稳盘着两个核桃,虽脚步看似轻缓,偏有如一座大山似的直压过来! 这不怒自威的架势,恐怕并非凡人。 叶青瑶不由心生怯意,畏缩着退到一旁。 “王贵啊!”老大爷一开口,音似洪钟,“刚才那个是个装蒜的,我给他退回去了!你这里还有什么人来吗?” 叶青瑶一听,觉得这口音很怪,离冀中口音相差甚远。 王贵便是王知府。见了老大爷立刻点头哈腰:“爷,还没,还在找……” 老大爷不理他,转而向叶青瑶道:“小姑娘,你来干嘛的?” “我……我……来……”她被他洪亮的嗓门惊得不知所措,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地,只得指了指手里的告示。 “嗯……”他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遂向王贵怒道,“这[哔——]的不就是人?!” 王贵为难道:“她……她是女孩子,查这案子……” 叶青瑶小声辩解道:“你……这告示上也没说……女的不能来……” 老大爷一听,笑道:“查案确实一般都是男人的事。我倒想听听,你是为啥来的?” “我是为啥来的?”叶青瑶愣了一下,“我是……为了惩奸除恶……伸张正义……” “嗯,小小年纪一片侠心,不错!”老大爷赞许道,谁知下一刻话头再转,“但在我面前,少拿这些虚的出来绊屁!” 叶青瑶再吓一大跳,真心话不由脱口而出:“我是来赚钱的!” “啊?赚钱?” “五……五百两……”她只得硬着头皮说完。
第5页 他无端端发怒道:“小姑娘好端端不在家呆着,出来抛头露面赚什么钱!” 王知府也跟着附和道:“对对对,小姑娘就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我被逐出家门,银两还被偷了!”叶青瑶大声辩解道,“我现在身上只剩五十两,不赚银两我你们让我接下来喝西北风啊!” ——啊,这也不算胡说,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老大爷盘在手里的核桃停了,本就瞪得贼大的双眼瞪得更大了:“银两被偷了,在哪儿被偷的?” “呃……桥……桥……桥边听别人说书的时候被偷的……” “王贵!”老大爷勐地一吼。 “在……”王贵擦擦脑门上的汗。 “怎么你管辖之下又是採花贼又是小偷,你怎么干事的?!” 王贵无可辩驳,老大爷出口成章,他只管一声不吭。叶青瑶在旁听他骂官员每句都不带重样,忍不住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起来。 一轮骂过,老大爷又开始盘他的大核桃。他向她道:“小姑娘,还未问你的姓氏?” “我姓夜,夜晚的夜,”她掏出她的金援路引给他看,小心翼翼地问他,“老大爷,您……是皇上派下来的钦差吗?” “不是,”大爷随口一句,认真研究起那路引,“哟,夜随心,喜恶随心……嘿……真是个有趣名字……” 待他将金牌子还给她,叶青瑶再问:“请问您……贵姓啊?” 老大爷一顿,向王贵看了一眼道:“我姓王!” ——得嘞,也姓王,大概是王贵的二大爷,难怪能训他训得跟孙子似的。 过后,衙役便带着这府衙五名“有识之士”来到马员外家。 那位胖的有识之士叫严寮,满脸的横肉,一点也不如其他胖子那般慈眉善目;那位瘦子叫季风,自吹人如其名轻功极佳,真正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壮汉叫魏虎,绰号铁虎,听他说练过金钟罩铁布衫,是个狠角色;白面书生张澜看似文绉绉,但其实每一句都自傲,每一句都暗讽他人读书不如他多。 最后张澜问叶青瑶:“你叫什么名?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我叫夜随心,我的本事嘛……”叶青瑶想了想,老实交代道,“就是摸一摸别人的脑袋,就能知道对方的记忆。” 其他三人闻言皆哈哈大笑。 张澜用扇子掩住口:“咳,子不语怪力乱神……” “……” 说着说着已到了马员外家门外,马家的小厮将他们带入,这就把案情重新讲了一遍。 新媳妇躲在帐子里哭哭啼啼地诉说当晚月黑风高,她也没看清那人的面目,只知自己半夜醒来发现已被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了…… 马家对那媳妇儿不再搭理,差人将她带下去,接着便只一个劲儿要求衙役赶紧捉到那採花贼。 然而这谈何容易。 来前,王贵便向各位有识之士诉过苦,除了一个劲儿哭穷之外就是表示府衙里既没有那么多人手,手下人武功也并不高强。听闻这个採花贼神出鬼没,每每都是登堂入室,而且总在快要被发现前都能抽身而退,可见其是仗着武功有恃无恐。没什么武功的衙役不是採花贼的对手,更追不上他,于是王大人这才同意了马员外的要求,张贴告示广邀英雄豪杰来相助。 “我有一言……”叶青瑶有话要说。 瘦皮猴季风滴熘熘转着眼珠道:“嘿,马员外你放心!我季风别的吹不了,腿脚可利索,一旦发现那採花贼,我就一定能将他捉拿归案!” “那个……”叶青瑶道。 “洒家也一样!”魏虎粗声粗气道,“洒家一拳下去,管叫那厮脑浆迸裂!” “你以为你是鲁提辖吗?”叶青瑶斜了他一眼。 严寮更是语气铿锵:“此等恶贼人人得而诛之,我严寮当仁不让,必定为民除恶!” “……” 张澜笑道:“既然各位都成竹在胸,那么……”他一合纸扇:“在下虽然武功不济,但对于出谋划策还有一些建树。在下认为,採花贼既然屡次犯案,可见对做这事有了瘾头。根据在下查访,距离他第一回犯案后的八天,他犯下了第二宗案子,接着又过了六天,他犯下了第三宗……至于夫人这边,距离第三宗只过了四天,如今又过去了五天,他能憋住吗?” “如果他憋得住呢?”瘦子提出质疑道。 “他当然憋不住。在下看过一本书,叫做《玄论恶念》,内容很有意思,讲述的是这名作者走遍中原所记录下对于杀人案的见闻。其中好几件案子都是连续犯下同类案情,对于这类犯人他提出了一个观点:就是一旦一个人的恶念抑制不住的话,至少短期内不可能消停。这个短期可能持续几个月、一年、十年……总之一个人一旦对作恶有了瘾头,他是决计不可能停下的,而能让他停下的原因只有几个:他体弱了、快被抓住了、他离开了当地、他死了。”
第6页 几人静静听他说着。 张澜道:“而从那作者来看,一个犯案者短期内不会离开一个地方。这个时间最短也需要至少一个月,因为他要在这个地方完完全全释放他的恶念。而从我们这些常人来讲,是完全不可能理解他的想法的……” 马老爷听得玄乎,仍问道:“你这书是这样写的,有什么根据吗?” “确实……没有……”张澜不得不道,“但是丹山苍羽这个人是前朝难得一见的奇才,他写过不少关于疾病的书籍。有一年我家乡瘟疫,按照他另一本书中所写的方子,救了全村的人,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他认为,人的身体生病是疾病;人的脑子坏了是疾病;人想要杀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恶念了,同样是一种疾病。而如果将之作为疾病看待,其实也并不算无迹可寻……” 严寮问道:“那你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张澜笃定道,“算算时间,就在这两天,他一定会再度犯案。” 众人一时沉默。趁着这沉默,叶青瑶缓缓举起手:“那个……我可读心,只要夫人愿意被我摸一下脑袋说不定能看到……” 但马老爷向张澜拱手佩服道::“先生说得十分有理,既然如此,这几夜还请几位好汉多看顾,我怕那贼还会惦念我家儿媳……” 张澜安抚道:“这放心,应当不会,因为书上说,此类案犯不会对同一个人多挂念……” “哎,书上不过也是片面之言,恶人心思,怎可能被度定呢?”马老爷不屑道,“总之,既然请了你们来,就要保护我家的安全,也要抓住採花贼!我可是花了银两的!” 马老爷不愧家财雄厚,开口就是一股子铜臭味,说完后便领着儿子离去了。 叶青瑶眼看着人群将散了,不满道:“为什么没人理我……” 严寮便应她道:“王大人不是都说了吗,女孩子查什么案,你该回家绣花去,不要来掺和这种危险的事情,万一你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事我们还不好跟你家里人交代……” “我家里人把我赶出家门不管我了,你们不用担心,”叶青瑶没好气道,“反倒是你们因为我是女人而看不起我,连我多说一句话都嫌烦对不对?” “呵,对啊,”张澜摇着扇子顺势说了句,“子曰: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叶青瑶抱起膀子冷笑一声:“哇,亏你说的出来……你妈也是女人,你说她难养不难养?” “你!”张澜被触怒,指着她斥责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随便评价他人母亲,真是满口粗鄙之语!成何体统!” 叶青瑶白他一眼:“我还以为你看的书多了便能明事理呢,原来也不过就是个迂腐的书呆子。先说你母亲的明明是你口中的孔圣人,他本来是一时置气突发所感,谁知这一句将古今中外包括他自己的母亲都说进去的话却被千古流传,还被你们这些文人奉为经典……张先生爱看书,可知一本书里哪些是糟粕,理应弃之;哪些才是经典,理应牢记的?圣人也是人,说的也是人话,要记住的是他那些有道理的话,而不是只因为他被后世所封的‘圣人’头衔,便将他的一切视为不可亵渎的典范!” “你……”张澜一噎,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你们一个个,看不起我,”叶青瑶向他们四个道,“那好,我们就来比一比,看这几晚採花贼出现时,第一个先捉到他的是我还是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大爷满口都是脏话粗话,不得不给文字打个码。 绊屁:西北方言,意思是满口都是骗人的话。 ———————————————— 我又想到两个标题: 狂心 烈女狂心 一女当关 恶女狂华 大家觉得怎么样呀? ☆、第二章、 保州及不上燕京,一入夜,大半个城黑灯瞎火的,伸手不见五指。 马老爷家是富庶商贾,点得起灯,又逢採花贼才到访过,更是派人多加巡视,一个大院亮晃晃的,恨不能时时照成白昼。 这一晚,叶青瑶啃着一个饼,坐在马家的围墙上作为埋伏。 她自认为这是一个好所在。三月的天,保州府终于有了春意,这一棵墙边的大树抽出了些许嫩芽,虽尚不及所谓“枝繁叶茂”,也算稍微能够遮挡。 透过枝杈望向远方,今夜晴空万里,可见一根细长的月牙出现在东方的天空中。 想了想,她离开皇城原来已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她有时还是会梦见皇城里的人。有一天,她甚至梦到静妃娘娘给她做笄礼,先皇、皇上、瑾儿、太子……每一个人都在,他们都在向她道贺。 然而醒来,她才想起她早就过了十五岁。静妃说,她是八月份被抱回宫的,按推算,她大概三月生人,所以将三月二十九定为她的生辰。 过了三月,她就十六了。
第7页 正自感慨,头一低,隐约察觉对过墙根处也藏着个人,一动不动地面向大门。她看不清是谁,以为是那採花贼出现了,正欲伏身扑去,蓦然发现对方从腰间掏出一个饼,也跟她似的啃了起来。 原来是跟她一样埋伏来的。 叶青瑶将吃剩的一小块饼丢向他的脑袋,后者轻轻哎哟一声——这下连声音都听清楚了,是张澜。 叶青瑶这才施施然跳下墙头,踱到他身旁:“老兄,你在这儿做什么?” 张澜定睛一看见是她,立刻反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来捉贼的。别告诉我你也是来捉贼的。” “是又如何!”张澜语气不佳。 “哦,那你是不是没捉过贼呀,”她拍拍张澜肩膀,老气横秋道,“光用两只眼睛盯着大门是没用的。既然是贼,怎么可能走正道?当然不是翻墙就是钻狗洞啦!所以要捉贼呢,就要找个高一点的位置——像我那样,有遮蔽不会被人发现,还要既能看到周遭景象,又得方便立即追贼——现在我指点过你了,你可以重新换个地方监视张府。走吧走吧,这里我会看着的……” 她说着赶他走,张澜不服,冷笑道:“听你的口气,这么熟练,想必是捉过无数江洋大盗了?” “那倒没有……” “那你就是做过贼了?” “……” 想到那回张府一日游,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突然,宅中传来骚动,几个守在门口的下人匆匆回到府中。 叶青瑶和张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攀上墙头,猫着腰跟了过去。 骚动来源原是那马公子夫妇的屋,但看下人探头探脑不敢上前的架势又不像是来了贼…… 一阵稀里哗啦过去,张澜似乎明白了,拽了拽叶青瑶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夫妇寝室岂可随意观视……” “观就观了,作什么婆婆妈妈!”叶青瑶不明所以,盯着那窗边的两个人影看个不停,“他们在干嘛?” “当然是夫妻拌嘴!” 屋中烛火晃动,照得窗边人影忽明忽暗,只是接下来一幕清清楚楚—— “哎呀!”叶青瑶轻唿,“这哪是夫妻拌嘴,那男的打上了!” 这个角落没人,他俩低声聊起来,总之不会有人听见。 张澜干咳一声:“夫妻之事,打上了也和你没关系。”他见叶青瑶一撸袖子打算冲去拉架,赶紧拉住她:“喂喂喂,我们是来抓採花贼,不是去管家务事……夫妻之事清官都断不明,你去凑什么热闹?” 叶青瑶不满道:“那如果那丈夫把妻子打死了可怎么说?” “嫁鸡随鸡,那妇人只能自认倒霉,谁让她被玷污了呢……” “哪有这种说法,又不是她愿意被玷污!” 张澜摇头晃脑,一股子书呆子气油然而生:“无论愿不愿意她都是被玷污了!坊间对她的流言都传遍了,一个女人身子不干净,她的丈夫就会被指指点点……” “那么,你觉得这应当吗?”叶青瑶指着那屋子,“一个无辜的人被玷污了,明明是被害的,就因为她没有自尽以示贞节,所以旁人尽可以对她说三道四;她的丈夫不仅不安慰妻子,反倒听从别人流言,要把自己妻子打死……你早上说,那书里写道:人心之恶是一种病。那你认为,爱传流言的街坊、耳根子软的丈夫,最后将所有的不痛快都发泄到一个女人的头上——这些人,算不算有病?” “呃……这……”张澜一噎,被她问住,“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这世道就这样,你不满没用。” “哼。” 张澜道:“已经延续了千百年的想法,你想要凭你自己改变,不可能。首先你就无法改变我的想法。” “你也觉得女人应该守贞?” “是啊,”他理所当然道,“而且所有的男人都是这么想的!” “谁说的,我认识一个人,他也是男子。但他就教导过我,一个人活得怎么样与是男是女没有关系,只要我想,我也能做大丈夫。” 张澜闻言,好奇道:“那个教导你的人,还教了你圣贤之话不可尽信?” “是……” 他想了想,和气了些,笑着问道:“看来你的老师是个很有趣的人,如果有机会,我真想拜访一下与他聊聊。” “不可能了,”叶青瑶低下头,“他死了。” “这……”张澜忙道,“抱歉……” 叶青瑶神色一变,忽道:“住口……” “我只是说抱歉……” 她按下他的脑袋,将声音再压低三分:“那里有动静!” 张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一黑影攀在屋顶上,不动时还以为是屋顶垂嵴上的吻兽,却见他逐渐蠕动起来,渐渐靠近屋檐,将手垂下伸向一扇窗,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
第8页 张澜只觉脑袋蓦地一松,回头看,身边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再向前一望,屋檐上竟已是两条黑影缠斗;须臾间,其中一人不敌,从屋顶滚落,登时向一处方向逃窜而去! “别跑!” 叶青瑶与张澜同时大吼一声追去,同一刻,从周围又窜出三条人影与他们一道向那黑影追去! ——原来那几人也跟他们同样,埋伏了许久…… 耳边风声唿啸,四人各自施展能为,跃过保州城大街小巷的屋顶,只为紧追一贼不放。 季风的轻功果真如他吹得那般利索,一个箭步便冲到了最前头——两条黑影立刻胶着一团,来不及愣神,那个瘦的惨叫一声被踹到一旁。 看来这採花贼武功不俗,不是只会尔尔轻功! 接着便是那姓严胖子,竟也窜到叶青瑶前方,几乎要摸到採花贼的衣角…… ——她可是打过赌的,怎可被他人抢先! 叶青瑶再紧一步,凭着身姿轻盈,一个空心跟头翻过严寮头顶,怀中恨别差点出鞘—— “休想!” 严寮怒喝一声,便在同时攫住她的脚踝,恶狠狠甩向一边…… 争先者不止一个,毕竟,人人都想赢得那五百两。唉,银子不好赚…… 叶青瑶爬起身时再看,什么採花贼,什么追击者,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前满眼灯红酒绿,吸吸鼻子,一股子胭脂香粉味。 保州城西有片妓院,她这是落到妓院堆里了。 她听陆魁描述过啥叫妓院,又亲眼见过卫弘灵开的男色馆如何乌烟瘴气,但女人的妓院,她是第一回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所在。 “客官里面请,”一家妓院门口的老鸨子热情地拉她,“我们这里有的是酒和漂亮姑娘……” 叶青瑶推拒道:“老鸨你看错了……我也是女的!” “哎哟,是女的有什么关系……你有银子吗?” 叶青瑶被她的热情闹懵了,稀里煳涂地点了点头。她身上揣有一两银,是财大气粗的马老爷今日给的工钱,不算身无分文…… 老鸨子的笑容更堆成了一朵花:“那不就得了?这里是妓院,男人能嫖女人,女人当然也能嫖女人,这有什么稀奇的!只要你有钱,谁来嫖,怎么嫖,我们见怪不怪!” “呃……那个……我还有案子查……” 老鸨子挥着帕子说得眉飞色舞:“查案呀?那就更得来我们这儿啦!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你想查,把你银两给我,我帮你查个够!” 叶青瑶被她一通说辞和满身的香粉熏得晕晕乎乎,真掏出了那一两银来交给她。 “啊?才这么点?!”老鸨子一看,脸色瞬间变换,不过总归是银子,她不好发脾气,直直将她推进一房间里,便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屋里自然有个姑娘,而且衣衫半敞,好似久候多时…… 叶青瑶想:如果自己往衣服里垫俩馒头大概也就这么大。 “客套的不用多说,来吧!”这姑娘说着打了个哈欠,一点没有该有的媚态,很不耐烦的样子。 于是叶青瑶又想: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哦,好像自己与他人打架时偶尔也会说这句话。 这姑娘等了阵,见叶青瑶不动,脸色便比老鸨子方才还要差:“搞什么!到底干不干?!都到这儿来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怎么办吗?!” “不是……而是……”叶青瑶清醒了点,清了清嗓子,“我与他们不同,我是来查案的!” “啥?查案?哈哈哈……”那姑娘失声笑道,“啊哟……我还真没见过有单纯查案的来找的,以查案为名来揩油的倒是不少……” “姑……姑娘贵姓?” 见她还真是想查案来的,那姑娘没好气道:“无名无姓,叫我芙蓉!” “芙蓉姑娘,最近可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比如採花贼什么的……” “我一直被关在这屋里,什么採花贼,完全没见过!” “呃……” “而且你自己好好想想,”芙蓉靠过来点了点她的脑袋,调笑她道,“自古採花贼都精明的很,我们这种不干净的,他们怎么会来找呢?他们呀,尽找些干净的良家妇女,嘁……” 叶青瑶重新打量了她下:“姑娘何苦如此鄙薄自己,同样身为女子,只是境遇不同,你……” “所以你罗里吧嗦地到底干不干啊,”芙蓉打断她,但转念又道,“不过其实你啥也不干,在这里坐坐也挺好,反正你若走了,妈妈又得换个人来找我,天知道再来一个会怎么折腾……” 叶青瑶讶异道:“我可是女的,你不觉得女人逛妓院哪里不对劲吗?” 芙蓉弹了弹指甲,对着指尖道:“我们这里什么人碰不到。倒是女的我还真没遇到过,你是头一个。隔壁的腊梅碰到过,她说女的比男的好很多,至少温柔些。”
第9页 叶青瑶不忍,问道:“你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方的呢?” “你是查案呢,还是来查我呢?”芙蓉笑嘻嘻地撩开衣襟,“姐姐我不怕被查,更不怕被cha(第一声)……” 玉指一挑,最后一件衣服落到地上。 “够了!”叶青瑶红着脸背过身去,不知不觉说出了张澜才说过的迂腐之言—— “真是非礼勿视……”她说。 “看不出来嘛,小妹妹想做柳下惠呢,”芙蓉不依不饶再攀上她的肩头,朝她耳朵吹气,“还是说已经有什么心上人啊?” “……” 芙蓉见她反应,一颗好奇心被吊起来,不由开始刨根问底:“不说话就是有的嘛!来来,说给姐姐听,是男的还是女的?” “没有!”她继续躲闪。 “哎哟,别害羞嘛,情窦初开的年纪,谁没爱过个什么人……” …… “叶青瑶,扪心自问,你……是否曾真正爱过谁?” …… “我……” 她忽然又想起欧阳瑾对她说的这句话。 叶青瑶惶惑,她抬起头,向身边的芙蓉诚实道:“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编辑的提议,呃…… 《拔剑吧!前任宫女!》 啊啊啊啊我也不想起这样的沙雕标题,可是好像这种的反而曝光度比较高???那明天开始就改成这沙雕标题吧…… ☆、第三章、 叶青瑶以前在宫中看过很多书,其中不乏爱情类的,大抵是《西厢记》、《梁祝》之类的故事。后来出宫又听说了什么《金瓶梅》、《醋葫芦》,也借过一观,看后觉得不过如此。 那些书里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男人的附庸,为了生存,所有的悲欢离合、尔虞我诈都以上床作为目的,她觉得苦等张生的崔莺莺傻透了;梁山伯与祝英台早点儿想开了去私奔便什么悲剧都不会有了;《金瓶梅》和《醋葫芦》她就更不能理解了,翻了两页觉得有点呕心便还了回去。 爱情是什么?如果如前二书中所言,爱情就意味生离死别,那么爱情一定是个令人不幸的东西;而如后二书所言,爱情就是鱼水之欢,那么爱情便一定又是个肤浅的东西。这样一个又令人不幸又肤浅的玩意,多少人为之趋之若鹜,叶青瑶真的无法理解,更不想理解。 所以她说她“不知道”,确实是肺腑之言。 然而芙蓉仍笑眯眯地盯着她,以为她还是不好意思所以瞎胡扯,便往她身上蹭了蹭:“哎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姐姐也能把十六岁时遇到的人说给你听啊……” 她身上一股子劣质脂粉香味,叶青瑶苦笑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顿了顿,再补一句:“该说,我以前以为我知道。但后来我不确定了。” “啊?啥意思?” “以前有一个人,她说我这辈子应该谁也未曾爱过,因为我自以为的所谓情,总是止步于友情,还不足以长远到令两人相伴一生……”她嘆了一声感慨道:“我当时,本想带她离开京城。幸好……她没有答应我。我在途中遭受伏击,差一点死了。如果她跟我一起,大概也已经死了吧……” 她自嘲道::“我并没有我想得那样强悍,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别人。她说得对——我确实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心境足以担起这份责任。” 叶青瑶沉默片刻,问她道:“芙蓉姑娘,我这样的,叫□□情么?” “我不知道,”这下,就连见多识广的芙蓉也不确定了,“因为我从来没有你俩想得那样深远。爱情嘛……只是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芙蓉的胳膊缠上叶青瑶的脖子:“你嫖了我,你就知道是什么感觉……” “上床嘛,对吧?”叶青瑶淡定地推开她,“很噁心哎,我不要。” 芙蓉还想继续尝试:“哪里噁心了,舒服着呢……” “哪里舒服,不就两个人嘴对着嘴,互相交换口水,噫……接着明明俩人都出一身臭汗,还继续缠到一块扭来扭去,臭汗黏在一块不分彼此,当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芙蓉一咧嘴“嘶啦”一声将她阻住:“你别说了!说的我也觉得好噁心了……” 她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客人,明明是个小姑娘,说起话来怎么比最不解风情的大老粗还要不解风情! 芙蓉嘀咕道:“真不明白你家里人怎么教你的,把你教得小姑娘不像个小姑娘……” “我家里人把我赶出家门了,”废了半天功夫,叶青瑶终于能够切入正题,“我原本打算南下洛阳,谁知钱袋被偷了,现在为马老爷做事,替他查个採花贼。方才我差一点追到他,就到这里把人跟丢了。你门外那老鸨子拿了我一两银,说一定帮我查到贼人,我这才进来的。”
第10页 她直起身,向芙蓉道:“姑娘,你到底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如果没有,我就告辞了。” 芙蓉想了想,反问道:“可是那做驴肉的马老爷么?” “是呀。” “他儿媳林氏我是略有耳闻的,”她装模作样地嘆了一小下,“不过嘛,我劝你不要想着抓什么採花贼了,我觉着吧,这事儿跟採花贼没关系。” “可城里确实出现了採花贼。” “那个採花贼我是不太清楚了,但马家的就肯定不是採花贼,”说到这里,芙蓉的笑容暧昧起来,“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怎可称为贼呢?啊……当然,对于马家来说,确实是个贼,偷心的贼嘛……” “啊!你是说……”叶青瑶恍然大悟。 “嘘,这事儿啊,你就当听听,毕竟我这儿客人多,啥事儿都打听得到……我跟你说啊……”她与她附耳低语些坊间流言,听得叶青瑶一愣一愣。 …… 回到客栈时已过子时。刘弦安倚在床边看书,见她从窗户外冒出个头,将书一扣:“大半夜回来不走正门,你爬窗户上瘾了?” 叶青瑶翻进来不以为然地拍拍手道:“这不是正门打烊了不让进么!而且你给我留着窗,不就是方便我爬么……” “狡辩!几时窗子开着就是为了让人爬的?你真当你是小贼啊……”他摇了摇头起身向桌边去,没走两步他蹙起眉头抽了抽鼻子,“什么味?” “什么什么味?” “是你身上的味,”刘弦安看向她,警觉起来,“怎么这么香?我看你可没有涂脂抹粉啊!” “哦,这个……蹭到的……”叶青瑶含煳其辞道。 刘弦安冷笑道:“哪儿蹭到的?马老爷能让你搂着他儿媳蹭这么多香粉回来的么?” “我去妓院的,”叶青瑶只得老实交代,就在刘弦安发作之前她大声为自己辩解,“不过!我啥都没干,就转了一下就出来了!” “谁问你去妓院干嘛了!”刘弦安哭笑不得,“你以为妓院就只做迎来客往的生意?你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险么?!就你一个大姑娘,半夜跑妓院去干嘛!” “查案啊!”叶青瑶理直气壮道,“我知道了不得了的线索,这回五百两唾手可得!” 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攥成一个拳头,刘弦安盯着她的拳头,问:“哦,那就是说你把人抓到了?” “没有,”叶青瑶把拳头放下,有点尴尬,“不过好在他们也没逮到人,今夜暂且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等明日再说。明日,我有绝对的把握!” 于是,她在刘弦安面前再一次举起了拳头! 刘弦安喃喃道:“唉,还说去抓採花贼……要不是你是女的,你先被当採花贼抓起来!”说罢端起桌上一碗被热水温了许久的汤药:“过来,喝了它!” 可见那热水早已换过好几遍,汤药久候多时,就等她回来。 刘弦安自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这时辰还亮着灯。 叶青瑶只得端起药一饮而尽。药汤味道不好,她苦着脸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不喝这东西?” 刘弦安斜她一眼道:“就等你什么时候体内寒气驱除干净……谁让你以前吃那么多冰凌!现在每次月事痛得嗷嗷叫,都是自找的。” 接着他啰哩八嗦地嘀咕起来,诸如“不听话”、“瞎胡闹”、“逛什么妓院”、“万一失身了怎么办”等等,一直念到熄灯,两人各躺上一张床,他还在继续数落…… 叶青瑶终于忍不住道:“你好啰嗦……你又不是我娘!” “我如果真是你娘,我就每天给你十个连环巴掌!逛妓院?挺能啊……” “……” 叶青瑶自知理亏,翻了个身,转移了话头:“哎,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给过我一本书,叫《怪症杂谈》?” 刘弦安终于安静了片刻,接道:“唔,好像有这事。” “作者叫做丹山苍羽,”叶青瑶道,“我今天遇到一个朋友,也有一本这作者写的书……” “那又怎么样?” “我总觉得对这人很熟悉……丹山苍羽,前朝人士,他很出名吗?” 刘弦安说:“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听说他是个大夫,就写过两本书,生平怎么样不清楚。但他的书确实有助于诊治一些疑难杂症……你那位新朋友手中的书是不是叫《玄论恶念》?” “是的。” “那本书我也看过,”他打了个哈欠,“我还记得,书中提到:人是人,神是人,鬼也是人。成鬼成神,全在人一念之间。真正的神明并不存在,因为谁也无法永远根治人心之恶……” 叶青瑶一愣:“人神鬼,皆为人……这……好像听谁说过……” 刘弦安打断她的思绪:“别问了,睡吧,五百两哪里有那么好赚,黑心商贩说不定就会出尔反尔……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你真铁了心打算先去洛阳?”
第11页 “计鸣晨还有好些东西在我这里,我得还到他家中,不然心中不安。然后……”她沉下声,“我要去西北,查明我爹的案情。” 于是两人都不说话了。良久,刘弦安再问:“查明了你爹的案情,接下来呢?” “我不知道,或许真的退隐乡下?”叶青瑶忽然反问道,“你呢?” “我?”刘弦安大概没想到她会问到自己,声音里似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现在没银子啦,没钱继续雇你,你还会继续跟我一道么?” ——结果她竟然是在担心这个! 刘弦安暗暗磨牙:“你以为我就是个钻钱眼子的人?” 叶青瑶闻言立刻支起身:“难道不是吗?你在宫里时能捞就捞,捞了整整七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守财奴!话说那些年我向你买书也被你赚去了不少银两,银两呢?” “……” “哎呀,说句话嘛,不要装睡……” 话音未落,从敞开的窗户外飘入一阵锣响,好似哪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两人把脑袋双双探出窗外,只见打更的在远处不知高唿些什么,待他渐渐跑近了,叶青瑶才听清三个字: ——採花贼! 採花贼又犯案了! 叶青瑶回身,披上衣服便跳出了窗,刘弦安拦她不住,担心她贸然行事会出事,只得也穿上衣服跟了过去…… 他们所住的客栈,位于保州城中。出事的地方,在保州城东。 她姗姗来迟,起先听得一句:“死了有两个时辰,没救啦……” 便从那屋里走出一个驼背的老伯,嘆着气,摇着头。 出事的屋内灯火通明,堪比马家大宅。 只为照亮地上一具女尸。 不再是普通的採花案。这一回,出人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金瓶梅》、《醋葫芦》为十大□□之二,很黄,不建议去观看。 --------------------------------------------------------- “你以为我就是个钻钱眼子的人?” “难道不是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守财奴,话说那些年我也给你赚去了不少银两,银两呢?” 刘弦安内心os:md真是个大猪蹄子! ========================================================= 话说被编编允了的那个新标题实在名字太沙雕了,我决定再缓缓…… ☆、第四章、 老李是个打更的,妻子早年得病死了,只与家中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他做的活计和别人不一样,日夜颠倒,早上回家睡觉,晚上出去打更,女儿白天则要到别人家中做女红好帮衬家用,所以父女俩一天中难得碰个几次头,渐渐地有了嫌隙。 这天傍晚女儿会来得晚了些,做饭迟了些,老李数落了几句被女儿还了嘴,他几两小酒一下肚脾气上来了,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直至吵得不可开交。 老李这天是摔了门出去的。 听说老李能发现女儿的尸体,还是因为打更经过自家门口时发现门没有关。 “早知道……我不和她吵就好了。”后来他就一直呆呆地站在角落重复这句话。 叶青瑶对他无从安慰,自己对尸体又看不出个名堂,只得暂且退了出去。 衙门仵作就是方才那个驼背的老伯,姓许。他断出死者已死了两个时辰以上,死因是被人捂住口鼻憋闷所致。屋中有激烈挣扎过的痕迹,几个衙差对那些痕迹指指点点,讨论不出所以然。 姓黄的捕头最后只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痕迹都是死者留下的,对方手法很干净,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 採花贼成了摧花手,性质全然不同了,隔日,保州全城譁然——谁家中没几个女眷的?百姓怨声载道,不过也就仅止于私下的谩骂。 马府,马老爷将几人噼头盖脸一顿臭骂。 “我以为请来的是什么有识之士,原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骂得口沫横飞,喷了他们一脸,“昨晚明明人就在眼前,你们居然也能跟丢了!看看,现在出了命案来了,全城的百姓都在嘲笑我们马家养了五个饭桶!” 张澜犹豫着想要发话:“马老爷,其实……” 叶青瑶突然插嘴:“马老爷你要你家的採花贼,我就给你那名採花贼,但是事成之后一定要按约定给我赏银。” 张澜捅了她一胳膊肘:“你搞什么?!” 马老爷拖着长调:“可以啊,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好,那就请诸位先等一等,我回一趟衙门,正午时分必见分晓。” 她人一晃,便出了门,可到了正午没见着她回,只闻门外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出了什么事?”马老爷差人前去问询,小厮不一会便跑了回来:“老爷,是採花贼捉到了!正在游街呢!” “捉到了?!是谁?!” “一个蒙着面的,说是不能见人……” 这时叶青瑶施施然步回马家:“是啊,昨晚的採花贼捉到了,还请夫人前来指认。”
第12页 马员外的儿子见这架势不知为何神情略有慌张:“不用了,我家夫人身体不适,这类小事就交给衙门处理……” “哎,怎能如此草率呢?”叶青瑶斥责他道,“虽说抓到嫌犯,但不由事主指认,万一我抓错了人可如何是好?要知道,这件事可涉及人命,一旦定案,可是要被砍头的!” 随即扬声道:“请夫人出来相见,予以指认!” “不是!不是他!” 屏风后,马林氏再也按捺不住,她冲出来扑向那被带上来的蒙面汉子,一把将他抱住:“他没杀人!不要砍他的头!” 终于得窥马夫人庐山真面目——叶青瑶有些意外,对方十四五岁,年纪很小的样子,不提马老爷,哪怕是马公子站在她身边,相较之下都老得像她爹。 马林氏不意间拽下对方的蒙面布,露出黄捕头的脸,两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气氛凝滞。 “你不是黄捕头么……”马老爷认出他来了。 马林氏反应过来,一把将黄捕头推开:“你怎么……不是……” “不是什么?这位是黄捕头,当然不是那个採花贼,”叶青瑶向她道,“但看起来,夫人倒是认得那採花贼,而且很熟悉,对么?” “我……” 马公子拽了他老婆一把:“够了!你给我进去!还嫌不够丢脸吗?!” 叶青瑶拦住他:“马公子何必这么着急呢?这件事攸关全城的女子,已经不仅仅是马家的事了,既然能够水落石出,为什么不抓住机会……”她再向马夫人道:“马夫人,你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么,可否告知我们,那个人究竟是谁?” 马夫人畏缩了:“我……不是……” “不是什么?”她向她逼近了一步,“你继续支支吾吾于事无补,而且,他涉及到的可是人命官司,避不过的……” 一提人命,马林氏忍不住又辩了一声:“他没有杀过人!” 叶青瑶直言道:“夫人还在顾左右而言他,你说的‘他’究竟是谁?” “是……”马林氏低下头。 她见是逼问不出什么来了,继续道:“夫人难以启齿,我可以替你说出口:那个人姓袁……” 马林氏身子一颤。 “……小名叫寄奴。” “……” “他根本不是什么採花贼,而是偷心贼,”叶青瑶道,“那一晚,他是来私会你的。他是你的情郎,对不对?” “你说什么?!”马老爷闻言大怒,“你果然有个姘头?!” “爹,别说了,算了,”马公子拉住他老子,再扭头向马林氏踹了一脚,“你,进去!” “我不进去,你把我休了吧。”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马公子的神情更如晴天霹雳。 “你疯啦!”他向他老婆大吼道。 马林氏此时却冷静下来,镇定道:“我不守妇道,你休我是应当的。你休了我吧,我回娘家,从此与马家一刀两断。” 这一下成了家务事,所有人不好插嘴,一时也没人想到离开,就这么干站着看夫妻俩当众吵架。 “我不会休你的。”马公子强自压抑满心愤恨,“□□!事情败露了,就想与姘头私奔?没那么美的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马林氏冷笑,竟寸步不让:“是呀,你怎么捨得我走呢?你还要我林家帮你还赌博的亏空,我可是你的摇钱树呀!” “什么亏空?!”马老爷看向儿子。 “反正闹到这地步,里子面子全不要算了,我就实话说吧,”马林氏一指丈夫,“公公,你儿子上月在燕京的赌坊输了五百两,这月输了一千两,还有以前,林林总总几乎上万两……都是我用嫁妆和挪了娘家的钱给他还的!当时我嫁给他,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你家才知道,你儿子根本就是个败家子!要不是我,你马家的生意早就被你儿子给倒腾光了!我为他还了那么多债,外面有男人也不过是大家两不相欠,赶紧把我休了我还说声谢……” “你住口!”马公子一巴掌扇去,马林氏摔倒在地,捂着脸一边哭一边笑:“你打呀,你每次回来就知道打人,我恨死你,这日子我不过了!” 马老爷一屁股坐下,张了张嘴,最后长嘆了一声。 “这……”黄捕头看不下去了,招唿几人道,“算了算了,家务事没什么好看的,走吧走吧……” “慢着,哪里能这么算了,”叶青瑶抬手喝阻,“马老爷,听你方才口气,是察觉你儿媳有情郎的,对么?” “……” “马公子,你的态度,也不像是不知情。” 马公子恶狠狠地盯着她:“是又如何?” “是,就是知情不报,故意与真正的採花贼案混为一谈,明面借官府抓採花贼,实则利用官府招来的人抓自家的偷心贼,无论抓住与否,都既瞒住了自家的绿帽,又以这为公案而散的赏银从他人的口舌中博得了一个好名声……”
第13页 马公子恨恨道:“我们请你们是花了钱的,对不起谁也没对不起你们,你今日给我这样大的难堪究竟能有什么好处!” “我不是为好处,而是为死人,”叶青瑶道,“昨日我们几个追人追到城西,同一时,兇手在城东犯了案。若不是马老爷你故布疑阵咬定贼在自己家害我等守那么一晚上,或许李家的姑娘不会死……” 马老爷立刻道:“她的死,与我家无关!” “嗯?!”叶青瑶脸色一沉,“那你家今日这笑话,就是活该!五百两给我,你们家的偷心贼逮住了!” 袁寄奴是林家的长工,不多时被两个衙役带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扑通一声就给众人跪了。 “小人冤枉!小人没杀人!”他吓傻了,反反覆覆就这一句。 马林氏为他辩解道:“你们不可冤枉他!那两晚他前来,其实是因为城中出现採花贼,他来保护我……” 季风忍不住调笑道:“哦,原来这不仅是个偷心贼,还是个护花使者嘛!” 严寮对这一系列变故摇了摇头不知说什么好,魏虎向那姦夫□□呸一声,几人便纷纷离开了马家。 走在大街上,良久未发话的张澜突然冒出一句:“真是可怜。” 叶青瑶不屑道:“可怜什么?那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虽然那女子不守妇道,但是……也算情有可原。”张澜道,“你这么大剌剌将事情说出来,可能会毁了那妇人一辈子。” 叶青瑶想了想:“她会被浸猪笼吗?” 张澜浅笑道:“这倒不会,保州城里不会容许这种事。” “那她今后被休掉,还能活得下去么?” “她娘家有钱,不至于活不下去,只是……以后改嫁可能会有困难。” “那你觉得她被休掉好,还是不被休掉好?” “当然是不被休掉的好……” “继续跟着一个败家子?等他坐吃山空,连带自己娘家也被搬空了,这就算好么?” “这……” “所以,这样一想,被休也并不算那么不好了,对么?” “倒是……对……”张澜无从反驳了。 “继续凑合过没那么好,被休也没什么不好,我只希望这个姑娘以后不要再走错了。” 张澜苦笑道:“她这样,还能怎么再走错么?” “你知道她男人赌博亏空的事我是从哪里听来的?”她撇撇嘴,“妓院。” “……” “你知道她姘头的事我又从哪里听来的?还是妓院。” 他瞪着她:“你跑妓院……” “我去哪里并不重要,”她一挥手转移了话头,“重要的是,这两个男人都经常去妓院嫖。一个跟女支女吹大牛,说自己睡过马家的媳妇;一个动辄出手阔绰,称在京里输了万两也有人给他兜着……男人吶!” 张澜沉默了一阵,对她最后三个字无法置评。 “所以,何必为这种人浪费脑筋呢?罢了,”叶青瑶换了个话头,说着从兜里掏出五十两给张澜,“也算同僚一场,分你一点。” 张澜有些不好意思接,推辞道:“马老爷不甘不愿地只出了二百两,你还分我五十两?” 叶青瑶将银两硬塞进他手里:“我看你不是本地人,应该是跟我一样途径保州的,不会久留。这里是来往燕京的必经要道,你不是要离开京城就是要入京去。无论你去不去京城,沿途都多花费,尤其是京城,花销更大些。总之你用得上,就不要推辞了。” 她说得有理,张澜盛情难却,有点羞涩地接过银两:“你说得对,我确实打算上京去。” “去考科举吗?” “也算是,另外,要去找人。” 张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是为去找我的兄长,”他面色复杂,“我兄长自小习武,为了供我读书进了一个门派,前不久失踪了……” “什么门派?” “浪浮门。” 叶青瑶脚步一滞。 张澜毫无所觉,继续道:“浪浮门是江湖中一个以杀人为营生的门派,门主拿钱,门人做事,事成银钱两分,不成……便只能成仁。”张澜不自在地笑笑:“我也知道我兄长加入这种门派是凶多吉少,但听说他最后一次任务被派往燕京,说是要受僱于某个皇子……正巧我也要上燕京考试,便想去看看……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叶青瑶回过神,心虚地干咳两下,以掩饰不安。 ——当时珧生杀了几十个浪浮门的门人,自己也杀过一人,不知这其中是否有张澜的兄长。 然后他向她作揖道别,虽然採花贼没捉住,但马家偷心贼一事已了,他决定明早就启程去燕京,不再逗留保州了。 “其实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跟那俩一样的。”最后,他语重心长地和叶青瑶这样作结。
第14页 两人刚巧停在客栈前,这最后一句被从客栈出迎的刘弦安听个正着,待张澜离开后,刘弦安向她道:“你又怎么忽悠别人了?” “我哪儿有……” 正欲辩解,忽地又闻锣鼓响。大街上,只见袁寄奴垂头耷脑地被铁铐子拴着在游街,两旁百姓纷纷出来围观,不时有人向他扔出臭鸡蛋与菜叶…… 围观者有人说:“採花贼捉住了!这个就是採花贼!” 叶青瑶蹙眉:“不对,他不是……” 谁知走在最前的黄捕头敲响锣:“父老乡亲们看好了,这个就是採花贼!明日辰时审案,其罪行罄竹难书,有想旁观的可得早点儿来呀!” 袁寄奴从两人面前经过,她听得他口里喃喃,依旧是那两句:“我没有杀过人……我没有杀过人……” 叶青瑶一把拽住黄捕头:“黄捕头,这不对,之前明明和你们说好了……” 黄捕头停下,无奈向她道:“唉,夜姑娘你就别管了,这事儿就这样吧,我们也好交差啊……” ——所以他们便草草决定,将袁寄奴作为那样一个替罪羊。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工叶青瑶…… 辅警叶青瑶…… 挥剑吧大猪蹄子…… 话说我会孜孜不倦地继续开发各种瞎七搭八的文名23333333333333 ☆、第五章、 袁寄奴被收押当日又发生了一件事:老李在自己家中上吊自尽。他留下一封遗书,说生前对不起女儿,既然採花贼已被拿办,心愿已了他再无牵挂,这便陪她去了。 可是袁寄奴不是採花贼,马家知道,黄捕头、严寮等人也全都知道。但这些人,仿若未知,交差的交差,散的散,只因马家不再出钱——这一场油水再也没有什么可捞的,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叶青瑶呆呆地站在李家门口,看仵作老许指点众人将盖了白布的尸体抬出,心里憋着一股气,却又无法发泄。 她原本以为,逼出马夫人的姘头,就能让王知府专心对付真正的採花贼……谁知,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保州不比燕京,府衙穷困请不起太多衙役,正好马家要抓自家媳妇的姘头,两方是一拍即合,”刘弦安在她身边解释道,“一方花钱抓贼;一方借钱查案。如果你不拆穿马家的丑事,几位江湖人士还会继续拿着马家的钱捉拿採花贼,这就是王知府的打算。让别人出钱,抓到了算自己的政绩,抓不到他至少也算出了力,横竖不亏,何乐而不为。” “你早就知道王贵的打算?”她看向他。 刘弦安无奈道:“若我早就知道,也不会让你去趟这浑水。不过是事后回想,捋一捋,放个马后炮,最简单不过。” 叶青瑶扭头要走,被刘弦安一把拉住:“你去哪里?” “找王贵!”叶青瑶道,“袁寄奴不是採花贼,府衙岂可草菅人命!” “那他若说,真贼在哪儿,你怎么回答?” “……” “你回答不了,他又要问:既然是你提出的建议,就全由你来负责,不然雇你们是干什么的?” 叶青瑶回过味儿来:“哦,所以这就是他雇一群外人的原因?出了差错,就让临时僱佣的江湖人士兜着,和衙门没关系?!” 刘弦安嘆了口气:“衙门与江湖何必分那么清楚呢?官场也是江湖,越是小的地方,水反而就越深。以前你在皇城,是站在最高处,看去那一个两个乌漆吗黑的反倒是透彻;可来到了这里,你就不能再继续向下瞧他人。再小的官儿都是地头蛇,你是外乡人,惹不起,也摸不清对方有什么坏水,只能仰头望着。” “可是若袁寄奴被砍了脑袋,我难辞其咎,这是我的责任……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是无辜的。为了几百两银子,我可能要把一个无辜的人害死了……”她难过地说。随即斩钉截铁道:“不行,我一定要抓住这採花贼!” “好志气!”突如其来一声贊喝,响亮犹似平地里炸了个雷,叶青瑶吓得一跳,回头望去确实那王大爷盘着俩核桃笑眯眯地望着她。 “王大爷,您几时藏在那儿的?” “我是恰巧路过,刚到,”王大爷气色不错,声音依旧洪亮,他注意到刘弦安,“这位是?” “他是……”叶青瑶才要接口,王大爷抬手勐一拍刘弦安肩膀:“小伙子看上去很不错!面如冠玉,骨骼清奇,肌肉结实,啊,不错!” 突然起来一记勐击,刘弦安自岿然不动,不过他颈部还是冒出了几根青筋,可见王大爷手劲确实过人。 拍完之后,王大爷还嫌不够,按着刘弦安的胳膊臂膀左右揉捏,好似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菜场里论斤卖的猪肉,买前还要挑肥拣瘦的…… “前辈……您……”刘弦安很不自在,王大爷却对刘弦安委婉的抗拒并不在意,面露几缕微笑,看起来十分满意。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指指叶青瑶:“你俩啥时候成亲啊!”
第15页 “啥?”叶青瑶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弦安向他拱手道:“前辈说笑了,我只是她雇的车夫。” “你面带贵气,做车夫太可惜了,”王大爷松开他,手中的核桃转个不停,“贵姓啊?” “晚辈姓刘。名弦安。贱仆一名,没有字号。” “弦安则静,只为静观其变,不欲其乱……”王大爷一挑眉,“能起这样的名字,会是真正的贱仆么?” 刘弦安不动声色地迴避话头:“家父随口起的名字。老先生未免想得太多了……” 老先生大声反驳:“我不是老先生,我还没老呢!”接着他道:“我姓王,他们叫我王大,你也这么叫吧!” “王大?”叶青瑶好奇地插嘴。 这无非是个十分没礼貌的称唿,她也是随口一言,却被王大爷喝住:“就你不能这么叫!” 她一愣,不明所以。 “你还得叫我大爷!”王大爷瞪她道。 “为什么呀!” “没为什么!”王大爷粗声粗气地道,“小丫头片子,学男人捉贼,光有志气可不够,功夫怎么样?跟大爷比划比划,露两手看看!” 叶青瑶闻言立刻一撸袖子跃跃欲试,刘弦安深知她好勇斗狠的性格,赶紧将她拦住,推脱道:“前辈,天色不早了,我俩还没有吃饭,改日吧。” 眼见天边日头低垂,回想起来,确实这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不提便罢,听刘弦安这么一说,叶青瑶的肚子跟着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嘹亮而高亢,听得王大爷哈哈大笑:“对……吃了饭才有力气捉贼嘛!话说回来,保州的特产是驴肉火烧,你俩尝过没有?” 叶青瑶摇摇头。他们才进城银子就丢了,这几天节衣缩食,只买一文钱一个的饼来充飢。 “那我建议你们可要去尝尝啊!来了我大保州,不吃驴肉火烧可是人生一大遗憾,须知‘天上龙肉,地下驴肉’……” 一通忽悠,半刻后,叶青瑶与刘弦安坐进了马老爷的驴肉火烧店。 驴肉火烧是保州特产,起于明建文年间。皇宫将驴肉视为下九流的菜品,从不会引入烹制。而燕京里不是没有驴肉火烧店,只是叶青瑶当时既顾着银子又没空去品尝,所以以前确实没有吃过。 驴肉火烧很快便上来了。她一口咬下,火烧的酥脆与驴肉的鲜嫩和作一团,加之特制的烹调配方,两种香味蔓延舌尖,一直通达肺腑;再一口,驴肉饱满多汁肥而不腻,缓缓下咽中,五脏无一不是满足与舒畅,一扫连日来的烦躁憋闷。 所谓“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果然名不虚传。 叶青瑶,一连吃了三个驴肉火烧,还不够。 “再来一个!”她说。 刘弦安慢慢咀嚼着手中唯有的一个驴肉火烧,觉得看着她吃就能撑饱了。他当然知道叶青瑶还在成长,成长中的少男少女都很能吃,但这段时间与叶青瑶相处,他觉得她太能吃了。 至少,她以前没有这么能吃过。 他听叶青瑶说,她之前根据一本妖书练了一个什么功夫,之后不仅有了内力,饭量还比常人大了好几倍。 然而这不是好事,刘弦安担忧地想,暴食,其实也是走火入魔的一种徵兆。 第四个驴肉火烧端了上来,他听得邻桌两个碎嘴的汉子在议论,言辞中不乏“饭桶婆娘”“饿鬼投胎”“谁娶谁倒霉”之类的无礼言辞。 “那个……”刘弦安想了想,向叶青瑶提议道,“这个吃完就没有了。” “为什么啊?!”叶青瑶不满道,“这又不用花多少银!小气鬼!” “这和小气没关系!”他不知不觉嗓音大了点,干咳一声后才平復和缓,“你一天前才见过一桩血案,一般小姑娘都会食不下咽,你……” “见过血案怎么了?我还造过血案!”叶青瑶淡定地摸出恨别,啪一声重重搁在桌上,向那邻座扫一眼。 那俩男的一见,一个低唿“哎哟”一个低唿“妈呀”,赶紧地结帐逃走了。 刘弦安一旁冷观,不禁摇了摇头向她道:“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你这个人,就是有一点不好,太容易在乎别人的眼光,你在乎也就罢了,还要求我在乎?”叶青瑶反问道,“全天下人视结婚生孩子为正常,我不嫁人就不正常,那么我难道就不是人了?不活了么?不过都是别人的嘴在说罢了,我照样活我的,理他们作甚!” “理是这个理,可是……”一通歪理说得振振有词,刘弦安被她说懵了,可就觉得哪儿不对,正寻思反驳,叶青瑶第四个驴肉火烧已下肚,手一挥:“小二,再来一个!” “不来了!”刘弦安立刻阻住小二,回头向叶青瑶训斥道,“暴饮暴食,肠胃会撑坏的!” “……” 这时,店里出了一点骚动,坐在门口处的几人有意退避,好似让进来一位大人物。叶青瑶定睛一看,从门外缓缓挪进来的,原来是那名驼子仵作——老许。
第16页 仵作是一门成日与死尸打交代的行当,属于下九流。人们躲闪仵作犹如躲瘟疫,生怕染上什么晦气——显然,对于上九流的食商来说,驼子老许是个不速之客。店门口那一圈的客人纷纷起身结帐避让,老许尴尬地向每个人赔笑,直挪向柜檯处,他拱了拱手:“掌柜的,劳烦来四份驴肉火烧,两坛花雕,三斤五香驴肉……” 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哟,老许这是家里来客人了?” 老许应和着:“是啊是啊……” “很少见嘛,是远房亲戚?” “呃……是啊……” 掌柜着便不再寒暄,算盘珠子拨拉了一阵,张口道:“二两。” “二两?”老许一愣,復问了一遍。 “驴肉涨价啦,酒也涨了,合计二两齣头,还给你把零头抹了呢。” 其实这些东西加起来哪儿有二两,一两银子顶天了。商家明摆着敲竹槓,叶青瑶等着老许发作,谁知他竟然道一声“多谢”,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摸出二两银交给掌柜的。 看来,是个老实人。 “不客气啊,”掌柜的收下银钱掂了掂,随之向门口一指,“到门口等着,后厨做好了会给你送出去。” “慢着,”叶青瑶突然发话,叫住准备出门的老许,“早春还寒,外面冷,这位老伯可坐到这边来等。” “客官你……” 掌柜的不及阻拦,叶青瑶晃着手中一盏茶再道:“掌柜的你多收人家一两银,还请客人出外吃寒风,做生意做成你这样,不好吧。” 掌柜的还想说什么,眼见桌上一柄短剑,剑柄一颗水晶明晃晃地反着光,又见叶青瑶眼色凌厉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便不敢吱声了。 老许蹒跚着到叶青瑶这一桌坐下。 “多谢这位姑娘……”然后他仔细端详了下她,“你……不就是马老爷家那个……” “是啊。”叶青瑶干脆地应道。 “这一位……之前也见过,”老许看向刘弦安,“他是你的……” 叶青瑶忿忿地飞快接口道:“他是我妈!” “老先生不要听她瞎扯,我是她雇的马夫。”刘弦安向老许作揖道,“我俩是外乡客,途径保州发现此地治安堪忧。老先生是本地人,可知以前这里就是这样的么?” “以前也这样,不过没有最近这么乱罢了,”老许摇头嘆气道,“有志气的壮年男子都往燕京跑啦。如今人丁凋敝,连城西的妓院都关门了好几家。唉……可是,也不能全怪衙门,朝廷拨给的银两太少了,招不到几个衙役……” 确实,打眼看去,满街都是年过五旬的老头。能留在这里的年轻男子大抵都是些混日子过活的,如黄捕头之流。衙役是这样的,知府大人又无作为,没人抓贼,也难怪这城里的治安被整成了这副德行。 刘弦安顺势问道:“昨晚一事,许先生怎么看?” “这……”老许面露恻隐,“太惨了,老李只有这一个女儿……那姑娘死前收了不少侮辱,死后也是……”他不好讲下去。 刘弦安继续问道:“许先生对尸体可有什么发现?” “有是有,不过没多少,”老许环顾了下四周,对周遭的窃窃私语有些无奈,“而且这里也不太好讲。” 这时后厨的驴肉做好了,小二将之包好了给他。他接着起身向两人作别:“两位有什么想问小老儿,不妨来城北义庄。” 待他离开,刘弦安也准备结帐,小二被唤到他俩身旁,忍了忍,终还是道:“两位客官,等下去买点艾草去去晦气吧……” 叶青瑶听不过去,为老许辩解道:“人家只是个行当,与尸体接触多一些也是为破案,怎么到你们眼里成了个十恶不赦的秽物……” “二位有所不知,这跟他是不是仵作没有关系,而是老许这个人是个天煞孤星,五岁前家里人都死绝了,就剩他一个!后来他从外乡带回来一儿子,说是老婆死在外头了,谁知儿子带到五六岁,不知怎的被拐子拐走了……我们这边人都知道,谁碰到他呀谁就倒霉!前两天他和打更的老李才喝过一顿酒,你看看老李怎么地吧……不是我们看不起仵作,而是当仵作的人命里註定和所有人犯沖,他除了这整日面对死人的行当,也干不了别的呀!” “他和那位打更的老李喝过酒?”刘弦安问道。 “是呀,他俩是好友,也就他俩能做好友了。” 待小二离开,叶青瑶道:“好友才死,就买了这些吃食……是去祭拜么?看着不像嘛……” “他不是说了,家里来了亲戚。”刘弦安道。 叶青瑶不禁唏嘘:“唉,什么友情,在亲戚的面前脆弱不堪一击……”她筷子一搁:“我们有银两了,再留一阵吧。” “唔。”刘弦安应道。 然后,叶青瑶沉默了一阵。
第17页 “我想回李家看看,你陪我去么?”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大伯尾行叶青瑶:暗中观察~ 你大爷真的是你大爷! -------------------------------------------------- 我又想到了一个文名:江湖临时工。 ☆、第六章、 夜风穿巷过,簌簌如鬼哭。 李家宅子的门窗有好些并未合上,它们失去了主人的照管,风吹过,时不时“啪”地一声撞到框上,再一同被风缓缓吹开,好似露出一张张黑洞洞的嘴。 才过一天,就成为了这幅悽惨的光景。 叶青瑶闭上双眼,恍惚间又想起曾在梦中所见,那一夜自己家中发生的剧变。推己及人,要让一户人家就此从这世上消失,原来是这样简单——所谓家破人亡,只在眨眼之间…… 她再将双眼蓦地睁开:“其实用这种方法,体会别人的死亡,滋味并不好……” 刘弦安不忍,劝慰道:“那就走吧,本来就与你无关。你那门功夫太过诡异,我建议你不要再用了……” 以梦识魂,探寻活人或死人的记忆——就是叶青瑶从妖书上自学的功夫。与其说是一门功夫不如说是一种术法,又与佛家的禅定与道家的修炼有相通之处。刘弦安十五岁入宫后便不再涉足江湖,自愧孤陋寡闻,所以并不知道叶青瑶学的这个到底是出自哪门哪派的…… 不过,隐约中,他总感觉这功夫与谳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叶青瑶打断他的遐思:“太过瞻前顾后什么都做不了。既然学了,就要学以致用,现在要破案救人,管不了那么多。”她笃定心神,向那死过人的宅邸走进去,背向他挥挥手:“先别进来打扰,一刻后,再进来把我叫醒!” …… 浮生六梦,其之一:朝露。 朝露匆匆,人生懵懵;数十年弹指一挥间,最终不过消散湮灭——人一生与朝露,又有何不同? ——辨虚实,破迷津,现真颜。 一步踏入,先听到的是自己的名字。 “叶青瑶……” 半明半昧,迷迷濛蒙,听不真切。不过,不敢回头。 声音来自背后,音色分外熟悉,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然而她的背后,只有一个刘弦安。 书上说,鬼魅善于迷惑人心,所以世人往往先见到的不是鬼,而是自己的心魔。 叶青瑶深知,那大概是自己的心魔了。既然能听到自己的心魔,就证明她在这屋中,已走入了生与死的界限,鬼魂近在咫尺。 再进一步,玄关被抛到身后。 李家宅邸没有院落,只有这一双层小楼,上层作为起居。李姐儿死在二层的楼梯口,叶青瑶还得往上去。 屋内黑暗,本该伸手不见五指,但不知为何,每一件物什的轮廓都清晰可见。这间空荡荡的屋,是死人最后的记忆。她要寻找的,是死人的心魔。 近了,更近一点。 这一回,响动出现在头顶。 “咯吱”、“咯吱”……如此反覆,饶有规律,一下又一下,似有什么东西吊在樑上,牵着绳子来回晃动。 叶青瑶没看到老李的死相。听说他正是死在这底楼客堂的:用一根绳,往樑上一挂,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哦,大概就是她头顶的这个位置。 叶青瑶仍不理会,她继续向前去,当踏上第一级台阶时,脚下的木板吃不住力,发出一声脆响—— 屋中陡然亮起灯火! “谁啊?” 清脆的女声发自她的口中,这一刻,她不是叶青瑶,而是李姐儿——她正遵从李姐儿的记忆观看她生前的情境! “谁啊?” 李姐儿又问了一遍,渐渐靠向大门边。门外无人回应。 她之前应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才会下楼查看,然而下楼后却又听不到什么响动了。 叶青瑶努力藉由她的双眼记住所看到的细节:门是自内拴好的,与老李所称其后大门洞开有出入…… 那么,贼能从哪里进来呢? 刚想到这一点,屋内的灯火突然一暗,有人捂住了李姐儿的口鼻…… ——贼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 “救……唔……” 李姐儿奋力挣扎,无意中扫落架子上一排碗碟,碎瓷器落了一地,她抓起一块便往身后扎去…… “啊……” 就是这一瞬间,对方松动,她回身一瞥,只来得及见到那人肩上渗出的一点血迹,口鼻再次被捂住。 她再也没能找到机会脱离困境,只得眼睁睁看那桌上一盏油灯的烛火越来越暗…… “青瑶……”天外飘来一声唿喊,在她耳边炸开,“青瑶,快醒醒!” 一睁眼,是刘弦安的脸。她就倒在客堂正中,距离楼梯还有一点距离…… “啊……”她长吁一口气,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外,到角落里吐了个稀里哗啦。 “你没事吧……”他跟出来扶住她。 “我不要紧,”叶青瑶一擦嘴角秽物,还是那副精神烁烁,“我知道犯案的人是什么特徵了!”
第18页 …… “身材矮小,肩上有伤……”隔日,王贵听完叶青瑶的诉说,一脸不可置信,“这你怎么知道呢?” “死者告知我的。”她阴森森地说。 王贵咽了口唾沫,坐着的身子向后一仰:“死者怎能开口?你可不能信口雌黄……” 叶青瑶向王贵一拱手:“大人,所谓信口雌黄也比不过指鹿为马。李家在城东,事发同时,袁寄奴从马府逃往城西,我等几个追了一路,皆可作证,可您为了了事就认定採花贼是袁寄奴,这是草菅人命!难道不怕上头查证下来,揪了你的乌纱帽吗?!” “你威胁我啊!”王贵不怒反笑,“就你一小丫头片子,老实说,本官也不怕你威胁。你知道么?这样的案子别说北越,就算南祁都是多了去了,上头哪儿能一个个查证。” “你……” 但王贵说得没错,叶青瑶无以反驳。 “但是……”她只得换言道,“你抓错了人,真兇逍遥法外,他再犯案呢?!” “那就等他再犯案啊,他犯案么?”王贵三角眼向她瞄了瞄,“根据本官断案多年的经验,若无法将这类人犯捉拿归案,那就唯有杀鸡儆猴才能将他们震慑住。现在真兇捉不到,那就捉个假兄,游个街,他就自然而然地偃旗息鼓。或许只是蛰伏,等个几年再犯一次,但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父母官嘛,当以安抚一方百姓为先,若只为追拿真兇而致结案遥遥无期,反而会激起民心怨愤,这是不行滴……” “所以你骗了他们,这就是对的了?” “怎么不能呢?”王贵反问道,“你看昨日他们兴高采烈,哪一个去顾什么真的假的,谁管是不是受骗,他们觉得那是真兇,那就是真兇呗。至于袁寄奴嘛……只能怪他倒霉。这样吧,本官也不是不通情理,如果你有异议,你就把真兇交出来呀!” 果然与刘弦安所料不差,王贵此言一出,叶青瑶几乎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黄捕头来报:“大人,城郊发现一具女尸,比对下来,应是城东梁家所报,出城走亲戚后便失踪的女儿。不过仵作推断,死了已有一段时间,不是近日发生……尸体现停在府衙外,等会送往义庄,您需要查看吗?” “尸体有何异状么?” “仵作说看不出来了,也是捂住口鼻致死的。作案手段相仿,应也是案犯所为。” 然后,在叶青瑶的注视中,王贵挥挥手:“那便不看了吧,就这样了……” “就……这样?!”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现在可见已不是死一个,而是死了两个人!” 她的面色想必十分难看,于是王贵反而宽慰她起来:“这是死在之前的,没必要继续纠结……算啦,你一个外乡人,银子你也赚了,何必再这么计较呢?” “计较?”叶青瑶苦笑着反问,“我乃一介草民,本来,官府办案与我何干……可是现在,大老爷您反倒叫我一个草民不要计较,您不觉得可笑吗?” 她从怀中掏出三锭五十两,一个一个重重砸在知府大人的案桌上,正是马家给她的赏银所剩下的。 “贴告示!悬赏一百五十两,三天内必捉到真兇——马家能出的钱,我也能出!官府不管的,我管到底!” …… “原本二百两,慷慨于人五十两,还剩一百五十两,又要姓个‘送’字,在保州的这些日子算是白留了。”刘弦安摇头晃脑地掏出一本簿子,认真记下帐。 叶青瑶趴在窗台上看着远处的群山:“我们还剩多少银两?” “连日留宿,购置干粮与补给,尚余四十五两。” “四十五两,够我们花一阵。” “是,够花一阵,”刘弦安道,“一阵过后,我俩就要去吃西北风。” “没事,到下一个地方,继续找悬赏接活,总赚的到的。” “悬赏不是日日有的!” “今日不就有么?” “是你找官府挂出去的悬赏!” “所以啊,无论谁来应召,我都要先于人前结了这案,这一百五十两不就还是我的了么。” 刘弦安一愣,抬头看去,恰好她回过头来,手上举着一个啃到一半的馒头,面上丝毫不见阴霾。 “现在,说说该如何捉贼的事,”她说,“我看那些破案的故事,要抓採花贼都需要一名女子做诱饵。正好,我是女子!” 刘弦安道:“不是我轻视你……虽然你是女子,但不太好做诱饵。” “为什么?” 他笑了笑:“你身材不济,男人不喜欢你这平平板板的。” “嗯?”叶青瑶低头看一眼自己,略有所悟,“那就是说……” 片刻之后,叶青瑶对着铜镜照个不停,时不时扶一扶自己乍然挺起的胸。 “我是花,快来采我!”她说。 “咳……咳咳……”
第19页 叶青瑶头也不回,问身后刘弦安:“你干嘛咳嗽?” “浪费粮食,罪过罪过……” “我没有,”她往自己胸前摸了一把,“用完我还会吃掉的。”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过……” “如何?” “还是不够妩媚,”刘弦安端起桌上茶盏,用茶盖舔了舔杯沿,“当然,你大可以去试试,说不定对方要求不高呢?” “……” 于是,这一晚她挺胸阔步在大街上逛了半天,果然并无一贼前来采她。她从城东逛到城西,不经意间,又来到了那片妓院前。 芙蓉所在的那一家,名为临秀楼,她这回没带银两,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哎哟,欢迎……”老鸨子迎来,立刻认出叶青瑶,“客官是您呀,您……”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突兀的胸部吸引过去,随即“噗”地一声。 叶青瑶没好气道:“笑什么笑!芙蓉姑娘在吗?” “你找芙蓉呀,她正闲着,”老鸨子的笑容更灿烂了,“不过找我家姑娘呢,要银两……” 叶青瑶有些为难,试探道:“先赊着行吗?” “我们这里不赊帐啊!”老鸨子脸一翻,话便不同了,“没有银子,要么滚蛋,要么卖身来抵债……不过就你……”她上下看看她:“啧,算了算了你还是快出去吧!” “秀姑何必发脾气呢?这丫头的帐记到我头上,无妨!” 突然,有人打圆场,还是那中气十足的雄浑嗓音,把叶青瑶震得一跳。 “呃……大爷……好巧……” 王大爷点点头:“我来喝花酒!” 王大爷豪气干云,把逛窑子说得理直气壮慷慨激昂,丝毫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秀姑一见他立刻便萎了:“大人您……” 看来,还是熟客。 王大眼一瞪:“大什么人,叫我王大!”遂一屁股坐下:“老规矩,把柳芸儿叫来!”又向叶青瑶呵斥道:“愣着干啥,你要找人赶紧去找呗!” 不知为何,叶青瑶虽自称胆儿肥,连先皇都敢训斥几句,偏在这王大爷面前怯意油然而生。他一喝,她就跟小兵得令似的撒丫子跑…… ——哎,我干嘛听他的? 不过,有人撑腰还付帐,何乐不为?她很快就找到了芙蓉的房间,一脚踹进门,对方正在对镜梳妆。 “谁呀,这么粗鲁,别这么猴急嘛……”她一回头,认出是叶青瑶,“哦,是你啊……” 然后,瞥见了她那突兀的胸部。 叶青瑶的眼中,芙蓉的面部肌肉应是经过了一番挣扎的,但最后,她还是没忍住,“啊哈哈哈”地笑得花枝乱颤:“你的胸是怎么回事?上回明明是平的呀!” “……” 她再看一眼,笑得拍桌子:“啊哈哈哈……光有胸有什么用,你这装束……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男人长出胸部来了……啊哈哈哈……” “……餵……” 作者有话要说:  王贵的为官哲学:百姓都是愚蠢的,比起真相,他们更愿意被欺骗~ ====================== 王大爷的真实身份唿之欲出,他是…… ☆、第七章、 身着素色粗布棉袄、脑后束以髮髻——叶青瑶就是这样的装扮,的确与妩媚温婉相差甚远。 芙蓉还笑个不停,叶青瑶不悦道:“别笑了,我不是来给你取笑的……” “那你来做什么?来嫖我呀?”芙蓉好容易憋住笑意。 “我……原本只是经过,不知怎么的又进来了……” 话未说完,芙蓉牵起叶青瑶的手把她领到梳妆檯前坐下。 “我知道啦,你想姐姐我了,所以就进来了,对不?” “这……” 叶青瑶见得芙蓉换做满面奕奕的憧憬,便不好否定了,但她也未肯定,而是调转了话头:“其实,我还想借点东西,不知姑娘方便不?” “方便,你想借啥呀?” 叶青瑶一指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就问你借这些胭脂水粉。” “啊哈哈哈……”芙蓉一愣,紧接着又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小妹妹开窍了,终于想找男人了……” 叶青瑶蹙起眉:“不,我是为了要捉贼!” 接着她便将这几日的见闻与芙蓉说了一遍。 芙蓉终于有了点严肃认真的态度。 “哦,以身为饵,看不出小妹妹年纪小小,心中自有正义……可你去当了诱饵,若遇到危险了怎么办呢?” “会有人跟着我,”叶青瑶笃定道,“他现在还跟着,说不定在屋顶偷听。” 芙蓉心领神会:“哦,你是说,有人跟着你,还已盯了多时,还跟到这里来了?”
第20页 “大概是吧。” “那是不是这个人,”芙蓉随手拉开一道屏风,“我刚才就发现,有个人影躲在那里了。” 屏风后是一道暗廊,悬于窗外,只容一人藏身。此时屏风后露出一张尴尬的脸——刘弦安反应不及,只得一翻身,从暗廊跃入屋内。 “姑娘好眼力。”他悻悻道。 芙蓉得意洋洋地盯着自己的指尖:“也不是,那暗廊每个房间都有,我们常用来藏男人,以免他们家的老婆来捉姦,所以我留意着呢……” “……” 叶青瑶大笑道:“啊哈哈哈……你来捉姦的,还是来被捉姦的?” 刘弦安训斥道:“笑什么!没事儿了就赶紧回去,不会有人来采你的花!”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虽然小姑娘不解风情,但毕竟长得浓眉大眼,不是不可……”芙蓉说着回头,终于正眼看向刘弦安,一愣之后,牙缝里缓缓挤出最后两个字,“……教也……” 她的神情,立刻荡漾了起来。 叶青瑶一把抱住她的臂膀:“姐姐,那便劳烦替我稍事妆扮一下吧,这便就谢过了!” “啊?哦……”芙蓉回过神,还有一些意犹未尽,再留恋地看了一眼刘弦安,然后才与叶青瑶应道,“好了好了,梳妆打扮我最擅长,坐下吧!” 刘弦安被叶青瑶支了出去,在屋外候着。 屋中就剩两人。芙蓉略心不在焉,一边替她梳妆,一边道:“看你谈吐不凡,应是个官家小姐,怎么在家不学梳妆打扮么?瞧瞧,你连脚都不裹!” “呃……” 叶青瑶不好说自己以前不过是宫里的奴婢,奴婢当然只能梳妆朴素,为了干活更不能裹脚。 她含煳道:“我以前在家……有个凶姑妈,成天逼我干活,就没顾上这些……” 芙蓉为她扑粉,似漫不经心地再问道:“那你又是怎么被赶出家门的?” “她还有个恶霸儿子,嫌我碍事就把我丢出去了。” “那他呢?”铜镜中,芙蓉再向门外一努嘴,“他是你谁?” 她说的是刘弦安。 “他……”叶青瑶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他是我雇来的马夫。” “哈,”芙蓉立刻笑道,“看来你姑妈的儿子待你不错,还给你银两僱佣马夫?” “……” ——不愧是在这花街柳巷待了多年,芙蓉见多识广,三言两语便套出叶青瑶话中的破绽。 不过,她并未继续问下去,而是拍拍她的肩头:“好啦,去吧,你现在已是最标志的美人儿了!” 片刻后。 “标志的美人儿”大摇大摆下了楼梯。 她还是穿着那身粗布棉衣,只是改挽一个精緻的小髻,一侧盪下两根红绳;再以妆粉敷面,敷得恰到好处,只透三分白净;再以胭脂轻轻点染双唇,这便算“稍事梳妆”了。 芙蓉说她眉目深浓,毋须另外画眉,就随她去。 至少,现在已是一个良家少女的模样。 她下着楼梯,注意到王大爷就坐在底楼一张桌前。他磕着松子的手停了,弹琵琶的也停了,偌大的堂中,男男女女纷纷一滞,向她投以注目。 叶青瑶刚想一乐,突然发现那些女人的面上浮现出与芙蓉方才一模一样的荡漾之情…… 她回头望一眼:哦,原来他们是在看她身后的刘弦安。 无论何时,刘弦安始终保持着一种富家公子才有的悠然淡定,对女子们投以的倾慕之情毫无动容,乍一看去当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待他们穿过人群,出了临秀楼门口,叶青瑶忍不住,低声与他附耳道:“你长得面容姣好,以后不要再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了。” 刘弦安瞪她道:“为什么这话从你嘴里出来我就特别生气呢?” 两人飘然离去。背后,王大爷继续磕起了松子。 秀姑察言观色,料定那小姑娘一定不简单,眼珠儿一转道:“大人,她是你孙女啊?” 王大爷不置可否:“你猜?” 秀姑一甩帕子,恭维道:“都不用猜!长得跟你年轻时像老鼻子了!” “哈!说得好,”王大爷乐得一抚掌,掏出两个元宝重重搁到桌上,“赏!” “谢大人!” …… 杨阿狗是保州城里的混混,时常夜不归宿。这一晚他的手气不错,从赌坊出来后照旧摸进了城西的花街,赶巧看到一男一女正从临秀楼出来…… 杨阿狗一寻思,觉着不对,这深更半夜,男的出来也就罢了,怎么还会跟着个女的呢? 他倒是也听说过女人上妓院嫖女人的事儿,临秀楼昏暗的灯笼下,依稀可见他们衣着并不光鲜,不像富家的公子小姐,那女的还一直在东看西顾,等着谁似的…… 杨阿狗恍然大悟:感情是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临秀楼还搞起上门待客的买卖来了!
第21页 这么一琢磨,杨阿狗对那男女的兴趣高过了去妓院。他自以为聪明地跟到那俩人身后,想看看上门待客是怎么个上门法,谁知走着走着,那对男女分道扬镳,夜路上就剩了那女子一人。 杨阿狗对那女的有了兴趣:他正喜欢这种身材娇小的类型! 他心怀不轨起来,掂了掂刚赢来的几百文铜钱,下定心思靠过去,先一拍那女子的肩…… “啊?干嘛!”对方一声低吼。 杨阿狗因这声音吓了一跳,但终究令色胆占了上风:“哎,声音有点粗呢,不过不要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身板儿……” “你在说什么……” “你这样的女人,横竖是出来卖,不如卖给我,大不了多给点钱!” 他说着动了粗,强行将那女子拽到一条黑巷,果然如他所料,对方并不抵抗,半推半就任他所为,直至一间废物停下。杨阿狗猴急着欲解开对方的衣衫,那女子忽然一把攥住他的手:“你是採花贼?” 她如此厉声质问。 杨阿狗色字当头哪儿品得出对方话中的意味,还以为那是寻常女支女的调情,笑嘻嘻地应道:“对呀,爷今儿就要采了你这朵小野花……咦?” 在隔壁妓院灯笼的照映下,眼前女子衣衫的系带松了一处,从中正滚落出一个大白馒头。 她的胸,立刻瘪了一块。 “啊啊啊啊啊!假的女人!” 杨阿狗一声哀嚎,叶青瑶怒从胆边生,一拳挥去正中对方门牙! “放肆!!!” …… 隔日一早,保州府衙里三层外三层被民众围了个水泄不通。 眼前四个男人赤着膀子缩在一块儿取暖,王贵目瞪口呆:“这怎么回事?” 叶青瑶严肃地向他拱手道:“四个採花贼啊大人!都是草民昨晚一晚上猎捕到的,每一个都不冤枉。” 其中一个大声反驳:“我不是採花贼,我只是揩了油……” 叶青瑶冷笑道:“对独行女子意图不轨者,皆为採花贼!” 他不服,还道:“深夜独行在街上,哪里是正经女子该有的做派?!” 叶青瑶抱起臂膀对着他踱了一圈:“啧,照你所言,你在深夜独行街上也不是什么正经男子,扭送你上官府不是应当么?!”她再向他逼近一步:“竟敢回嘴,果然是昨晚打你打得少了!” 那人立刻吓得一屁股坐下。 原来那四个男子,每一个都鼻青脸肿,肩背腹部皆有层叠瘀伤,可见昨晚受刑不轻。 果然,方才那名嘴硬的男子告饶道:“别再打我了!我真的没有糟蹋过别家的闺女!” 王贵对这闹剧看不下去了,忙向叶青瑶怒斥道:“荒唐!你这是滥用私刑,屈打成招啊,快将他们放了!” “放什么放?!”叶青瑶从四人中又拽起一人,“这个人叫杨阿狗,他亲口供述,原来前不久其中一件採花贼案其实是他所为,恳请大人明察!” “啊?杨家阿狗?” 围观者一片譁然,不过又好似意料之中。 叶青瑶听得有人指指点点。 “杨阿狗不务正业成日偷鸡摸狗,不意外……” “说的是,自从他爹死后……” “呸!被这烂人糟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可他家有钱呀?” “有钱又怎么样……” 忽然,人群中钻出一名妇人,扑向杨阿狗便将他从叶青瑶手中拽出,一把将他搂到怀里哭叫道:“阿狗……我的阿狗!” 随即向叶青瑶恨恨道:“你是什么玩意,凭什么打他!” “我凭什么?!”叶青瑶同样恨恨道,“儿子不学无术,做娘的不会教,我就替你教!你不仅不能问我为什么,还应该脸红!” “你怎可这么说……阿狗父亲去得早,我起早贪黑将他拉扯大,缺是缺了点儿管教,可他心地不坏,做不出什么大恶来的呀!你们……你们这些看笑话的还有没有良心,是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吗?!” 叶青瑶劝阻道:“大婶,这跟欺负你孤儿寡母没有关系!任何人,既然犯了错就要承担——他已经糟蹋了吴家的闺女,下一回可就要杀人了!” 杨大婶亮起嗓门干嚎道:“就算他犯了什么过失,他还未及弱冠,还是个孩子!就不能原谅他吗?!啊——孩子他爹,你在九泉之下看看别人是怎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这时又有李家、杜家、刘家的父母前来认儿子,一个个对自己的孩子心疼不已,纷纷指责叶青瑶残暴不仁。 叶青瑶被那些父母的嗓门镇住了,退到王贵身边,低声问道:“杨阿狗多大了?” 王贵苦着脸道:“本官记得他十七岁了……” 叶青瑶抗议道:“我才十六!我比他还小!我怎么没作奸犯科!” 王贵翻了个白眼:“你一女的怎么作奸犯科?!而且女孩子十六岁早及笄了!”
第22页 叶青瑶勐一拍桌道:“及笄了又如何?!难道男人比女人晚五年成年,就能比女人晚五年死吗?” 这一个府衙完全失去了脸面:哭的哭,骂的骂,笑的笑,闹的闹。王贵端看一遍四周,一咬牙,“啪”一声惊堂木砸下:“都特么给我闭嘴!” 终于,享得了片刻清净。 他一指叶青瑶:“你,好好说说到底这四个怎么回事!还有你!”再一指那孤儿寡母:“杨阿狗,你这可是今年第六回来衙门了,熟门熟路,有什么好委屈的!再有你们!”最后指向那三个赤膊男:“啊,平日里惹是生非还真没漏了谁!哪一个是摧花手,还不赶紧交代!!” “她打人,”刘家儿子捂着眼睛道,“还威胁说要捅我的[哔——]” 围观众人再次譁然,这太过鄙俗了,不像一个小姑娘会说出的话。 叶青瑶泰然自若:“他们摸我的胸!” “你的胸是假的!”李家儿子道。 “那我也没同意让你摸!”叶青瑶咧着嘴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不来摸,我怎会打你呢?” “住口!”王贵再拍惊堂木,正色道,“说清楚,这里面哪个是採花贼,哪个是摧花手?!” “採花贼是杨阿狗,他供述,三月二十二日他晚归,见吴家女儿出门起夜,见色起义做了歹事,为防对方认出还蒙了面——是为了模仿所流传採花贼的恶行,好将自己的烂事转嫁到别人头上,洗脱自己的嫌疑,”叶青瑶再面向杨阿狗,掏出一张纸,“这是你昨晚画的押,不可抵赖!” 杨阿狗默不作声,看来是认罪了。 “那摧花手呢?” 叶青瑶道:“摧花手并不是这其中任何一人,更不是袁寄奴。那是个矮子,而且力气不济,一名女子用力挣扎便能将他挣脱,他只能出其不意行暗算之能。而这几个傢伙,都是大高个,力气甚大,我一时还不能挣脱……” 杜家儿子立刻控诉:“她骗人!她力气大得像头牛!” “那是因为我会些内家功夫,这便不提了罢,”叶青瑶蹙着眉转移了话头,“大人,请在全城搜捕一名矮小的男子。” “你这结论如何得出呢?”王贵问道。 “那就要问这常在保州城里闲晃的四个夜猫子,”叶青瑶喝道,“小杜,说说你的见闻!” 小杜嚅嗫道:“是……李家……那晚,我是正好喝醉了酒经过,看到……一个影子从她家窜出来,看上去个子很矮小……” 王贵急道:“那你当时怎么不说呢?” 小杜跪下来:“大人,我经过他家,后来打更的老李过来了,接着屋里哭天抢地的,再后来……我才知道屋里死了人……我躲在暗处不敢吱声,就怕别人把我当杀人犯啊!” “咳……”王贵疲惫地扶着额头,“罢了,继续说下去吧。” 叶青瑶喏道:“我已查证过,包括义庄躺着的那两名女子,受害之人皆瘦弱矮小。因为那兇手只能把控得了这样的女子。而城中活下来的其中一名女子声称虽然未见得对方面目,但因差点挣脱险些遭他掐毙,是因被掐晕才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可见那人因气力不济而唯有将受害女子弄死才能得手……” 围观群众一片冷气倒吸。 “还有,后发现的尸体来自南郊,经仵作查验受害已有多时,有多处腐烂,估计受害时间为二月底……第二名女子虽回了乡下家中,但根据其报述,受害应是在城门外的大棚里;第三名女子,则是在城南自家家中受袭……而李姐儿,死在城东,”叶青瑶向王贵道,“大人,您仔细捋一捋,按照时间推移,这个案犯由远及近,二月从城外而来,直至三月进入城中不断作案。我不知他是否已离开保州,但若他还未离开,还藏在城中……并且或许,他不是什么轻功卓越的飞贼,而是善于躲藏的老鼠……” 叶青瑶想起梦中那李家姐儿的所见,那屋子自内拴上,并无他人闯入的痕迹。 那么唯有一个可能:他早早藏在屋内,静待时机,李姐儿其实与他同屋多时而不知情,直至被害…… “贼人……”面对睽睽众目,叶青瑶提出一个猜想,“或许现在还躲在你们某一人的家中。” 作者有话要说:  请相信我,这篇文真的很正经,无论中间有多少插科打诨,叶青瑶表现得多么二缺…… 这篇文始终十分正经地探讨某些话题。 然后……可能我文里有些不雅观的字眼,受到了批评教育。现在这个上头也查得比较严格,大家应该发现了:封面换了,文案也改过了,评论里不能出现不文明场所,不能有脏话粗话。接下来我会把所有比较不雅的词彙打成[哔——],效果可能会变得更搞笑,但这文呢还是依旧很正经的。而且随着时间轴推移,会越来越正经。 ========================== 啊,好想改名成《江湖临时工》
第23页 ☆、第八章、 保州的府衙前又贴了一张告示:全城通缉一名矮小男子,并在各城门设下关卡,对出入城门之人严加盘查! 保州城中,百姓自闻叶青瑶一言,人人自危,每家每户都各自回家检查起来,生怕那贼真藏在家中;不多的几个衙役更是满城巡视,对每一处废屋与暗巷都不放过。 叶青瑶一走,王贵好容易松了口气转回内堂,内堂里有人早早等候——老大爷手中的核桃盘得快了些,显然他对外面的情形听了好一阵,心绪并不平静。 王贵向他点头哈腰:“大人,下官已经按她的吩咐做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着。” “呃……等着?”王贵不解。 “等她捉到贼,尽兴了为止!” “可是……若一直捉不到贼……” “一直捉不到就是给她个提点:这世上太多不平事,不是每一件都能追根溯源找到真相。但若是捉到了,那就遂了她心意,也便罢了。” 王贵低头一寻思,觉着这口气不对,一时不敢开口了。 果然,只听大爷嘆了一声,手中的核桃便盘得慢了。 “她的脾性……真像她爹……”他说。 王贵恍然大悟,揣摩道:“叶大人,难道她是你的……” “她是我的谁都与你无关!”王大爷虎目一瞪,“记住了,不许叫我叶大人,要叫我王大!” “啊?是……” “还有,既然她来到了保州地界,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做!你可以稍微为难她一下,我就看她是否能坚持下来!” 他说这话时,唇边隐隐多了几分笑意。 王贵无奈地低下了他的脑袋:“是……” …… 叶青瑶前往了义庄。 义庄就在城东门的角落里,灰扑扑的一间屋透着一股子死气儿,周围不见其他人家,感情是觉得晦气都离得远远的。 叶青瑶边走边与身旁刘弦安说:“上一回,我是独自来的,由仵作告知我细节;而这一回,我希望你帮我再看一遍……” “可我不是仵作。”刘弦安直截了当地推辞,“我陪你来,不等于我愿意帮你验尸。” “可你会看病啊!” “这是两码事。” “两码事又怎么样,”叶青瑶道,“以前那会儿,你还给好些人看过病,但你是大夫吗?” 刘弦安一愣,在宫里那会儿他只是尚食局的一名小司药,是药师而非太医,给宫人们问诊并不合规矩,好在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赚些外快……但他从头到尾倒真算不上是一个大夫。 叶青瑶见他不吭气了,再接再厉道:“所以嘛,这种事情都是互通的,以前你给活人问诊,这回是死人,你看过的书又多,说不定比真仵作懂得都多呢?” 她拍响了义庄的大门,不多时听得里头悉悉索索的,好像是有人趿着鞋跑来,脚步声却停在了门口。 叶青瑶以为是他警觉屋外不敢开,重重再拍门,自报身份道:“许先生,是我,请开门。” 然而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动静。 叶青瑶不解,再拍向门,刚喊出一个“许”字,忽地有人身后在远处喊了一声:“夜姑娘,又来我处查案么?” 两人大惊,回头一看,果然是仵作老许在他们后边笑得乐呵呵地正往这头赶来。 “你刚才有听到屋里什么动静么?”叶青瑶问。 “有。” 她与刘弦安对视一眼,待老许走到跟前,他俩对方才的动静绝口不提。 “许先生,我想再看一眼那两具尸体。”叶青瑶道。 “哦,好,”老许哆嗦着掏出钥匙开门,“不过梁家的闺女已经被下葬了。” “什么?怎么这么急?” “唉,未出阁的姑娘遭此横祸,又是白髮人送黑髮人,按理她是不能葬到祖坟的。所以梁家托人从邻府招来一个刚死没多久的年轻男子,作为招女婿给女儿配了冥婚,这才赶紧下葬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扑面而来一股阴腐之气。这屋子大白天还是暗沉沉,老许先进入,点起一盏油灯,这才与两人道:“二位请进……” 刘弦安不动声色,跨入屋中张望一圈:“许先生只有自己一人住么?” “是啊……我家就我一个人了。” 听上去有些凄凉。 义庄仵作,自然以义庄为家。义庄分前屋后屋,前屋放棺材,一扇小门之后,便是仵作起居的所在。他当真是与尸体同住的。然而一个好端端的人,若不是遭逢剧变,谁又愿意与这许多尸体为伴? 眼前,正是一熘排棺材。 这些棺材,有的是暂时停放,等着被送去郊外收埋;有的是无名尸,也没有人愿意将之掩埋,就永远被留在了义庄,永远无法入土为安;还有的就只是些空棺材。 叶青瑶从他人口中得知,许仵作做得一手好木活,所以兼卖棺材以多赚取些家用。
第24页 外屋一览无遗,除了那些棺材,没什么地方好躲藏的。 刘弦安问到李姐儿的棺材,打开棺木查看起来。 叶青瑶与老许在一旁聊道:“许大叔的亲戚回去了吧?” “亲戚?”老许一愣。 叶青瑶提醒道:“您上回在馆子里说的呀,家里来客了,还买了好些酒菜招待……” “哦,这……是有这么回事。”老许讷讷地说。 “我上回来,也没看到您亲戚,感情是隔日就离开了,走得好匆忙?” “是啊是啊,本来说是来投奔我,可他老家传讯说是家中又有急事……” 他接着重重摇了摇头,十分惋惜的样子。 叶青瑶再看向那通往仵作起居的小门,总感觉什么人藏在里面,忍不住就往那扇门边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老许说着府衙最新贴出的告示,嘱咐他最近注意安全。直到老许打开门去倒茶,叶青瑶才得窥内中情形:一张床,几个柜子,看起来干干净净,但也不定藏不了人。 老许暂且回屋,叶青瑶来到那棺材旁,向刘弦安低声询问道:“怎么样?” “我说过了我就不是做这行的,”他为难道,“死者没有伤痕,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之前仵作说,是被捂住口鼻而死。” “可是被捂住口鼻,能死得这么安详么?” 他让出一步,让叶青瑶观看尸体。李姐儿被搁置了几日,周身隐隐散发出臭味,一张脸青紫泛黑,不过双眼紧闭,双唇半合,与“死得面目狰狞”确实有一段距离。 叶青瑶想起当日所见,李姐儿刚死那会儿的尸体就是这样一幅面容。 刘弦安道:“以前对宫人有个刑罚,叫金纸煳佛面,大抵就是用纸张润湿了一层层往人的脸上盖,待厚厚的一沓捂上了,人就被憋死了。同样是捂住口鼻的死法,应有所相通。我之前见过一回……那死状,可不是这样的……” 叶青瑶眯起了眼睛,她一推棺盖干脆将整个棺材打开,接着伸手将李姐儿全身摸了个遍。 刘弦安拽了她一把:“你别乱来!尸气有毒的!” “她的魂我都见过了,尸气算什么,”她头也不回,认真道,“来,帮我一把!帮我将她扶起,我要脱她的衣服。” “这……”刘弦安又犹疑不前,“岂不是玷污尸体。” 叶青瑶嘴一张又开始忽悠:“你不要那么迂腐,她已经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现在她不能开口说话,她爹也跟着去了,谁也没法替她讨回公道,那我们就替她讨啊,只要真兇落网,就是对死者最大的慰籍。她能原谅的。” “……” 刘弦安说不过她,只得两眼盯着房梁,摸索着将半僵的尸体扶起来。 叶青瑶将女尸衣衫褪下,细细观察道:“珧生教过我,人的心脏与脖颈以上,是一击必死的要害,所以真要干杀人灭口的勾当,当然要以迅速置人于死地为先……” 刘弦安嘆道:“他干嘛教你这种东西……” 叶青瑶对他的不满置若罔闻:“我总觉得有遗漏,可又说不上是哪里……现在想起他的话,并不是无来由的。” 手自心脏开始,一寸寸向上,正面看完转向背后,裸露在外的皮肤并无异常,她扒开了女尸的头髮。 叶青瑶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看好了么?”刘弦安扶着尸体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是什么?”叶青瑶突然道,“这里有俩洞?” 刘弦安闻之低头,果然在叶青瑶所指之处看到两个黑色的瘀痕小点。 “这里是风池穴,是人三十六死穴之一……” 他停下不说了,原来是那仵作端了两杯茶正从门中走出。 他还是那副笑容,走到两人身边道:“怎么样啊?有看出什么了么?” “没,什么都没发现。”叶青瑶替李姐儿穿回衣衫,再令尸体重新躺下。 “我就说了么,什么都找不到,”老许嘆息道,“可怜啊,好好一个闺女,死得不明不白。” 刘弦安拍了拍手安置好棺材,与老许闲聊起来:“听口音许大叔是本地人?” “是啊,生在城中长在城中……” “从没离开过保州么?” 老许一愣,似触动了什么伤心往事,脸色也沉了下来。 “有离开过一阵,当时是为了讨生活……”接着他避开话头,“后来回来了。” “回来之后,就做了这差事么。” “是啊,我这个样子,没有人愿意收做工,当时也就一个老师傅愿意带我入这行,谁知一入就做了二十年,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哦……”刘弦安沉吟片刻,调转了话头,“平时住在这里不害怕么?” “岂会,”老许神色缓和了许多,“日子长了,习惯了就不会再怕了。” 他们又聊了一阵,直至两人离开,那两盅茶水始终未动。
第25页 …… “黄捕头,我想问一个问题,平日你们巡城,路线是固定的么?” “是啊,当然是固定的。” “那么老李打更,路线是固定的么?” “当然也是固定的,做任何事都有章法嘛!” “再问你几件事,关于仵作老许,你知道多少?” “他?嘶……他是保州本地人,十几岁的时候离开过保州一阵,二十年前他回来了,还带了个儿子回来,但是不久后他儿子就被拐了,他的事全城都知道。” “那他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亲戚了吗?” “理应是没了。” “远房亲戚呢?” “那就不知道了……就算有,他一开义庄的,哪个远房亲戚愿意去拜访啊?” “他最近有个亲戚前来拜访过,黄捕头可有见过么?” “这个……我并不知晓……” 叶青瑶低着头沉思了一阵:“那,我想拜託黄捕头一件事……” …… 是夜,马家驴肉火烧又是人声鼎沸。刘弦安邀出老许说是请他吃顿饭,两个男人上了酒桌说起话来方便些,酒过三巡,老许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干仵作这行,又苦又晦气,还没什么赚头,正常人家哪里会有人愿意来干这个。然而如今他年纪大了,干这行又习惯了,想要转行也转不了,想要收徒也收不了。偌大一个保州,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谁也不肯自家孩子来学这个,所以保州的仵作,后继无人…… 老许说起来,担心自己一死保州就没了仵作,刘弦安适时问道:“许大叔是否考虑收一名义子在旁,既能为他传授技艺,又能有人为自己养老送终?” “没有这个福分,”老许挥挥手苦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天煞孤星,□□?我怕剋死对方……” 刘弦安再提议道:“许大叔何必鄙薄自身,或者再寻个亲戚来继承……就如不久前来您家的那个亲戚?” “那个……还是不要了吧,这行当……”老许吞吞吐吐。 “是嫌弃这活儿么?” “唉……是啊……” “许大叔有什么难题不妨直言,萍水相逢,也算是一场缘分,”刘弦安看出他一脸难色,提议道,“其实我家小姐是燕京人士,虽然看似十分粗鲁,但在燕京中也算有些人脉。您家那位亲戚若是到了找份活计的年纪,或许我家小姐可以找人介绍去燕京,帮忙照应则个。就不知您家亲戚是您何人,姓甚名谁?” “这……”老许还是犹犹豫豫,不过最终拒绝道,“燕京高攀不起,他……还是回乡下的好……” “他?” 话说到此处,叶青瑶一撩门帘进了铺子,寻到二人后一屁股坐下,先叫上一份驴肉火烧,再大声抱怨道:“哎呀,查了一天,都没有那摧花手的踪迹,大概是出城了吧。” 两人同时暗暼向老许,只见后者竟似松了口气:“出城便罢了,至少这保州不会再有这类恶事啦!” 说着,他将那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叶青瑶反对道:“许大叔这话说得不对,歹人不在保州城中就是去了他处。那么这里是没事了,可人没有抓住,他还会去别处糟蹋别家的闺女。所以,不能就这样罢了。” 驴肉火烧端上,她接过一个道:“国有国法,滥杀无辜者不可轻饶,理应下狱砍头,怎可以轻易放过!” 说着恶狠狠对着火烧啃掉一大口,好似一口啃掉了那摧花手的脑袋! 老许的脸色立刻便不好了,他蠕动着嘴唇刚想说些什么,铺子外慌里慌张地又跑进来了个人。 “谁是夜随心姑娘?” 他大喊一声,食客们纷纷抬起头,叶青瑶招了招手:“我是。” 那人小厮打扮,向她道:“夜姑娘,我是城南白家的家僕,那摧花手又犯案了,这一回是找上我家小姐了,到衙门报案却说衙役巡城去了,王大人叫我直接来找你……” “你说什么!”叶青瑶霍然起身,“带我前去!” 目光过处,却是老许——他既错愕又惊惶,不知在想什么。 叶青瑶脚步一顿,向那小厮再问道:“可有发现那摧花手的踪迹?” “好像没有,但我家姑娘现下昏迷不醒,只要她醒了一问便知……现在得找个大夫瞧,然而一时半会找不到大夫……” “我去,”老许终于坐不住,“我或可帮着看看……” 叶青瑶垂下眼帘:“走吧,多一个人,或许能早一点捉到那歹人……” 她这样苍白地说着,却是满心心不在焉,其后,一路上只顾跟着小厮走,一句话也没再说。 白家院落很小,与李家一般无二。同样的二层小楼,屋中逼仄阴暗,哪一处都可能藏着一个歹人。 “请,我家小姐就住在楼上!”小厮让出一步,好令叶青瑶等人上楼。楼梯将散架似的吱嘎作响,只迎上两人。
第26页 刘弦安就守在楼下。 二楼床榻,桌上唯有燃着一点油灯,那姑娘面朝里躺着,照不出她的模样。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如此才可知她一息尚存。 “我来看看……”老许说着,拾起了那姑娘的脉门。 “或许歹人还藏在屋里,我再仔细查看一遍。” 叶青瑶退到一边,四处查看起来。这屋中每一柜、每一角落都不可放过。她看得很细心,背向老许。 窗被推开,向外望去,楼下当然空无一人。 “许大叔,”她突然开口道,“你以为这歹人为什么能藏在他人的家中?” “哦……这……不太清楚……”老许道。 “因为他身材矮小,还有一点,”叶青瑶说,“他可能身形特异,有缩骨的办法。一般这样的人,是天生骨软,所以撑不起上半身,也就是说,他是个天生的驼子……” “……” “另外,他因为骨软,所以气力不济,单凭他一人,其实是杀不死任何人的……” 话毕,她突然退向床榻,一把攥住许仵作的手:“许大叔,你手里是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手里,不是针灸用的银针,而是两根粗黑尖锐的铁针! “你……” “你惊讶么?”叶青瑶定定地凝视着他,另一只手将一枚小圆铜镜藏入怀中,“我是背对你,但你的举动,皆映在镜子中,被我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她继续她方才未完的话:“……那个人,他需要一名帮凶,而那个杀人的人——许大叔,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无论有多么悲惨的过去,都不是杀害无辜的理由! ------------------ 我承认我是夹带私货了,因为最近的新闻都看的我太气愤了。后面会有女主把某些官员和资本家的脑袋按粪水里的情节。这就是个女主抡着膀子到处打人的故事。 ------------------ 另外别再问我到底本文有没有男主了,男主就是个迦椰子,一旦出现就是制造恐怖事件,如果是想看男女主谈恋爱可以退散了。想看只有一个女主,完全没有男角色——那也是不可能的,这世界观又不是女儿国…… 我写这文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女主做我做不了的事罢了。 如果还要继续追问,那我只能告诉各位:男主是我!再问自杀! ☆、第九章、 月黑风高,白家宅邸,三个人,两枚铁针,正要揭开一桩连日发生的疑案。 “许大叔,没想到真是你,其实一路上,我都希望是我猜错了……”叶青瑶遗憾道,“如今你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许狡辩道:“我……是要医治她……我手头并无银针而已……” “好,就当你身为仵作,果真会一些医术,”叶青瑶点点头,向他问道,“那请问这姑娘有什么病症?” “按我把脉来看,她被阻断气息许久,需要刺激才能甦醒……” “错!”叶青瑶断然喝阻他,向那姑娘喊一声,“芙蓉!” 于是,在老许的目瞪口呆之下,芙蓉一骨碌爬起,拍了拍胸:“哎呀,我终于能说话了,这可吓死我了……”然后她定睛看到那两枚铁针,惊唿一声道:“啊!那么粗两根针!” “这两根铁针,是你杀人的兇器,”叶青瑶解释道,“我在李姐儿的脑后发现两个洞。老李与你是好友,出外叫人时先叫了你。他没有注意到他的女儿其实并没有完全死去,只是厥过去了,而你……为了避免你的儿子被她看到,为了怕她醒来指证,狠心在她昏睡时往她的风池穴刺入了铁针,真正断了她的生机……” 芙蓉听得明白,乘着叶青瑶与老许僵持,吓得赶紧翻身下床,冲到楼下:“来人呀,来人呀,杀人了……” 罪行彻底败露,老许眼底露出一点兇狠,翻手就是一掌! “啊——!” 叶青瑶猝不及防受此一掌,不由脱手松开老许。 她咽下口中一股血气:“你……会武功?!” 老许嘿嘿笑道:“夜姑娘同样深藏不露,小老儿岂敢怠慢。” “你现在打伤我也脱逃不了,保州如今全城戒备。还有你的儿子……” 老许一听神色大变:“我儿子!” “请你出来吃饭,就为调虎离山!现在,黄捕头应已将他捉拿归案了……” 如应了她的话,有数人踩着楼梯噔噔而上,衙役们一见屋内这架势,各自亮出刀剑。黄捕头怒喝道:“老许,你儿子都招了,你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我儿子……我儿子真被抓了……” 一瞬间,这老头满面悲愤,如若无人之境地啼哭起来:“大人,冤枉,杀人的是我,我儿子他……只是因为娶不上媳妇,看见女人一时控制不住罢了……”
第27页 “一时控制不住?躲藏他人家中,明明是蓄谋已久,”黄捕头斥责他道,“全城的人,就老李愿意与你结交,你还让你儿子这么害他!你真不是东西!”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老许擦着老泪道,“我儿子苦啊,五岁时被人拐到外乡,从小饱受欺凌,若不是这迴路过保州,我们父子这辈子都无法相认……你们就抓了我去,放过我儿子吧……” “你们父子相认,是什么时候?”叶青瑶突然问道。 “是……” 老许答不出了。 黄捕头道:“他儿子说,是在前不久,他对乔家闺女採花得手之后藏在他家附近,被老许发现的……” “那么,二月时,梁家的女儿是谁杀的?”叶青瑶问他道,“许大叔,你可以帮你儿子脱罪一回,但他终究还是杀人了!” 老许哑口无言,他看看四众,沉默良久,一副神情百般变换,终是双眉倒竖,向她狰狞起一张怒容:“都是你多管闲事!原本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气急败坏,口沫横飞着用最下流的语言辱她。衙役碍着他有点武功,一个个不敢上前,只能任他叫骂…… 叶青瑶惊愕:揭开一张平日老实懦弱的假面具,原来这个人的心底里,只要不事发,就不算犯法。那些女子都是活该;那些尸体,统统都与他没有关系。 狗急跳墙,大抵如此。 “他疯了,快,将他拿下!” 黄捕头一声号令,却无一人敢于动作。衙役渐渐后退,老许牙缝中蹦出一声冷笑,忽地圆睁着双目,拽过离他最近的衙役,抢过他的刀! “不许过来,否则他小命难保!”老许把刀架在那衙役的脖子上,嚣张地叫道,“反正我已没有指望了,多拉一个垫背的都是赚到了……” “剑借过。” 楼梯口,忽然传来文质彬彬的一句,有名衙役手中一松…… 狭窄的空间,摇曳的烛火,唯有一道银光——银光闪过,三道血柱自他右手、双膝三处处喷涌而出——刘弦安,速度堪比电光火石,只凭一剑、一招、轻轻一挑,便废了一人的一手与双腿! 老许愕然中倒下了,他没有刘弦安那般的快,松开了对那衙役的钳制;但他毕竟也是一名身怀绝技的高手,就在左手触及地面同一刻,他右手一扬,手中一物却并非朝刘弦安而去…… “青瑶当心!” 这个真名,他脱口而出,那把剑回身欲挡,几乎将那物拦住……可是,终究没有赶上。 她一低头,发现心口一块血迹正晕染开去,一枚铁针钉在正中,就像一滴胭脂点在了宣纸上,渐渐散开,渐渐…… 叶青瑶身子一沉。 “哈哈哈……好!叫这贝戋人作我父子的垫背,好!” 她所听闻,是老许恣意的笑,可她无法冷言嘲讽了,耳边唯有刘弦安一声唿唤逐渐飘远。 “青瑶——!” …… “叶青瑶。” 有人如此唤她。 她逐渐醒来。 先摸一摸胸口,那个所在不疼,也没有感觉。再低头,她惊讶地发现,甚至连她的手、她的身体都看不见。 “夜随心……” 这一回,名字换了一个,但也仍算是她的。 “是谁?”她问道。声音出口,有如泥牛入海,这处所在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她渐渐起身。 举目而望,四野茫茫,既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昏沉沉的灰;身周灰意缭绕,触之绵软,似烟似雾,又似棉絮;再走几步,依旧如是,好似身陷了这境地中,再难离开。 她想起太子与她所说的故事:昔二仪未分之时,号曰洪源。溟涬濛鸿,如鸡子状,名曰——混沌。 她如在混沌里,周遭无边际,不知该往何处…… “夜随心,你来……” 这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再起,像是指引。不由自主,她循着那声音向前,开始走一条长长的道。这条道很长,途中所见依旧如是,只是那缭绕的雾气时不时凝成一张张面目,从空中、从两旁,静静盯着她,再悄然幻化去…… 雾气之后,又有模煳的声音入耳。那些声音嘈杂纷乱难以辨认,纠缠作一团,渐渐重又沉入雾气中,零星散落一两句,叶青瑶仔细聆听,是这样的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宋,单名一个蝉字,”那女人的声音犹如惊雷破晓,“是暮秋鸣蝉的蝉!” 话音一落,蝉声乍起,尖锐的嘶鸣撕开了这茫茫灰雾,叶青瑶眼前豁然一亮——好一幅碧水青山、晴天万里! 葱茏树木后逐渐显出一条人影。手执烟杆背对向她,一抬手,又是一股薄烟升起。 “是你?!”她回过神,半惊半怒,向他大声质问,“你是……聂苍流!颜笑歌的儿子,谳教第一任教主!” 那人却和气地提醒道:“我是谁,对现在的你而言,很重要么?”
第28页 异香裊裊,遮蔽不了丛间一丝腐臭。 受此提醒,她再一次想起自己钉在自己胸口的铁针—— “我……死了吗?”她有些遗憾。 “你想死么?” “废话,当然不想!” “哈,”他笑道,“你惧死。” “这世上谁不惧死,”她向他走去,“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不人不鬼……” 那人近在咫尺,叶青瑶伸出手,指尖几乎触碰到他肩头…… 烟杆横陈,万里晴空霎时化作了一派阴云恶景——两人换到一处旷野,他仍是背对她,一头乱髮随风肆意飞扬…… “何为鬼,何为人,人心凋敝则为鬼;人惧死,也惧鬼,可是人间何处不是鬼……这几日,你所见,比鬼像鬼的人,少么?!” 阴云浓聚,远方的天与地连成一片,一场暴雨将至未至——空中一道旱天惊雷噼下,叶青瑶退了一步! “扪心自问,我真是鬼么?”那人逐渐转过身来,“还是你的心魔……” 天边一道闪,照亮眼前之人的面目:那是一个女人,手提一桿银枪,素衣白裳,面容冷冽! “宋蝉?!”叶青瑶大惊失色,她从先皇梦中读到的人,竟在自己梦中生生地出现了! “缘何死,缘何生……”“宋蝉”两眼无神,微启双唇道,“你是我,我是你……” 叶青瑶在暴风中向她嘶吼:“你胡说什么!” “浮生一梦,既然身在梦中,你……”她抬起头,“又怎可能轻易死去!” 话音未落,银枪破空而出,直扑叶青瑶面门—— …… “啊!”她大喊一声醒来,抬眼看到的客栈那熟悉的房梁。 她摸了摸胸口,揭开衣服一看,原来那道刀疤之上,又出现了一点已癒合的小伤痕。 “你醒了?” 床边,刘弦安起身前来查看,掩不住满脸喜色。 “我死了!”她向他道。 “你是死了,”刘弦安把住她的脉门,“但是又活了。” 好一阵后,他松了口气。“抱歉,”刘弦安道,“我是刺客,救人不是我所擅长的。” 他还在为没挡住那枚铁针而耿耿于怀。 叶青瑶安慰他道:“我这不又活了吗,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责怪你,反正我都死过一回了……啊,这下是第二回,你说下回又会怎样?” “我希望不要有下回。” 刘弦安左眼一块淤青,像是受到了痛殴……但这小镇上的人有几个能打过他的? “你眼睛怎么搞的?” “这个么……”他丢回她的手腕,捂住那块淤青,狐疑着问她道,“你真的记不得了?” “记得什么?”叶青瑶反问。 “算了,记不得便罢了。”刘弦安起身,向桌边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他再向她问道:“当日你在宫中出事,后又在宫外復活……从死到生,这一段时间的记忆,你还记得吗?” 叶青瑶道:“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与你所说的那名怪人,接着便活了。这些我都与你说过呀!” “那这一回呢?你可有做什么梦?” “有啊,”叶青瑶回忆梦中情景,“我好像又梦到了那个人,他与我说了些话,然后……” “然后如何?” “我看到他,竟然是宋蝉的面目……” “什么?宋蝉?”刘弦安神色微变。 “是啊,北越开国大将宋蝉,我也与你说过的……” “那个宋蝉,与你说过什么话么?”他急切问道。 “她说……”叶青瑶模仿着她的口气道,“‘缘何死,缘何生……你是我,我是你……’” “宋蝉……”刘弦安默念着这个名字,郁郁地坐下。 叶青瑶嗅出一丝不妥:“怎样了?发生什么事?” “没事……”刘弦安搪塞道。 叶青瑶便换了个问题:“我睡了多久?” “大概一晚。” 她想了想,试探道:“我是不是在睡着时做了什么?” “……” 她看出刘弦安有些犹豫,直言道:“你不愿意说,我就来摸你的脑袋,然后反正也能看到你的记忆,所以你对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身怀奇术,果然有恃无恐,罢了,”刘弦安嘆了一声,又捂住眼角,“你死后状如行尸,四处打人,最后五个衙役压在你身上才将你制住……” “……” ——原来刘弦安的伤,是她打的? 然后,他继续道:“其间,你还自称另外一个名字……” “你说,你姓宋,单名一个蝉字……”
第29页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正是暮秋鸣蝉的蝉!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请不要模仿男主在森林中抽菸,会引发火灾破坏环境。 ——预防火灾,人人有责! ----------------------- 不知道宋蝉是谁的请看前文,她是北越开国大将,一个女霸王,建国当日战死。后转世为叶青瑶。 ----------------------- scp?????观察日记: 危险级别:因scp?????形态的不稳定性,视情况而定。 描述:scp?????为一名正在成长发育中的少女,因身世问题有多个姓名,长相普通,有一双醒目的浓眉大眼。scp?????在被杀死后会在[哔——]时间之内转化为行尸状态,受损伤口开始自行痊癒,痊癒之前任何人不得与之进行接触,否则会遭受[哔——]的伤害。其伤口的癒合速度视伤口大小而定,伤口完全癒合后,行尸状态即解除,scp?????倒下昏迷。在此阶段可对scp?????进行普通接触,但不可进行带有敌意的行为,否则scp?????将再次转化为行尸进行攻击。敌意标准由scp?????潜意识界定。 scp?????在昏迷后[哔——]时间后甦醒,甦醒后的scp?????一切生理特徵与正常人没有差别,但随着每一次死去,其发怒时的暴烈程度会逐渐升级。 scp?????身世较为普通,父母皆为寻常人类,但母亲曾加入过某邪教。其个性一般较为平和,当遇到犯罪分子时会展现出极其暴烈的恐怖一面。攻击手段为[哔——],正在习武,或许日后会用更文明的方式。 对于scp?????满血復活的特质并不能解释,目前还在跟随与研究之中。 ——观察员:dr.刘。 ------------------------------ dr.刘获得称号:膝盖收割者。 向李四叔致敬! ============================== 下回预告:scp?????对强x犯的各类伤害案例。 ☆、第十章、 宋蝉卒于北越建国元年,距今已过六十年。 有一阵子,先皇将叶青瑶当做了宋蝉的前世,不过很快便又把她当做了□□的转世,此事也就做罢了。 如今忽然之间,叶青瑶又与这个古人联繫到一起,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但佛教有转世一说,若她上辈子是那样一个英雄,叶青瑶是深感荣幸的,无形中内心又膨胀了几分! 不过,无论她上辈子到底是谁,都不该随便打人。面对刘弦安的伤势,她觉得十分尴尬;而当她看到黄捕头等人的伤势,她惭愧地低下了头。 “真是……抱歉……” “啊……夜姑娘好武艺,我等甘拜下风……”黄捕头等保州一干衙役躲得远远的向她如此作揖客气道。 待将老许抬上公堂,那就更是惨不忍睹。他不仅手脚被刘弦安废了,满脸满身的钝伤,爬在担架上一个劲儿“哎唷哎唷”地叫唤。 叶青瑶低声向刘弦安问道:“他的背怎么直了?” “被踹直了。”刘弦安回答得面无表情。 “真残忍……”叶青瑶啧啧试探道,“这不会是我干的吧?” “就是你干的。” “……” 王贵拾回了知府该有的颜面,在城中百姓的瞩目中拍下惊堂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二位就是摧花手啊大人!”叶青瑶一拱手,向王贵交代。 “啊啊啊啊啊鬼——!”老许一见她好端端站着,吓得挣扎着扭到一边。 他的儿子也很快被带上,不多时,父子俩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围观者又开始议论起来: “这是老许的儿子?不是早就失踪了吗?” “看着像啊,也是个小驼子……” “可我记得小时候他不驼的……” “这不长大了驼背了的么……” “难怪了,长这样娶不到媳妇所以要祸害别人家闺女……” “可他得手了也便罢了,为什么要杀人呢?” 众人言语风向不妥,叶青瑶蹙起眉,又说不出哪里不妥,便向王贵继续解释道:“这件事,要从二月说起。”她指向老许的儿子:“这个人是老许的儿子,五岁时被拐,后来被拐子卖给别处一户费姓人家收养,改名费兰宝。今年正月初五,他从家中出走,四处流浪。一月时途经保州,郊外遇上樑家闺女,犯下恶行……此后窜入城中,机缘巧合与仵作老许相认。他的面上有一颗痦子,所以要相认并不难。” 黄捕头揉着腰向王贵道:“大人,确实这么回事,而且他们父子长相相仿,简直是大脸扒小脸,应是不会认错的。” 王贵探头看去,两张哭丧脸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便也就不再说什么。 叶青瑶继续道:“这之后,费兰宝就在老许家藏身。他因命案在身,不敢见光,唯有夜晚活动。于是那晚,他便早早藏身李家,只待夜深,老李出门,便对李姐儿行不轨之事……不过究其原因,恐怕是老许与老李喝过酒后,回家与儿子提及老李家闺女长得漂亮,由此令费兰宝起了歹意……对么?”
第30页 许家父子不说话,看来是默认了。 于是便听得围观之人接着唏嘘: “哎呀,那可真是冤了,既然看上人家闺女,提亲不就得了,何必要做这事……” “即便是做了这事也不打紧的,杀人就更没必要了,这下父子俩都赔了……” ——冤了?!赔了?! 叶青瑶转向那几个说话的,向他们肃然道:“几位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北越律法,侵犯女子者,无论是否有夫,男犯杖一百,妇不坐;夜无故入人家者,杖五十;犯谋杀者,论罪当绞!既然犯了律法,就理当为此承担代价,没有什么冤不冤枉赔不赔!你们同情两个杀人犯之余,难道忘了两名女子是怎么死的吗?!” 她再向王贵义正辞严道:“大人!判斩之案理当事后报送刑部,由三司会审裁定;但此案恶劣,兇犯手段残忍,又是连犯,按律理当直接上报刑部,由刑部三司衡量刑罚!兇手死不足惜,不凌迟处死无法慰籍死者在天之灵!” “啊?!凌迟……”老许闻言惊惶不堪,连连向王贵告饶,“大人,大人开恩啊!小人为衙门做事了这许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大人看在往日情分上通融则个,判后再报刑部,赐我父子一个全尸啊!” 围观者中又有人道: “啊呸,现在想到告饶了,之前杀害人家闺女时怎就不把人命当人命呢?!” 老徐老泪纵横:“那是没办法,这个孩子从小苦,被人拐到外地,从小不在我身边,受尽他人欺凌白眼,他的养父母也并不善待他……这回是巧遇才会相认,不容易啊!十几年了,那时我到处托人寻找,后来渐渐以为没了指望……谁知他回来了,毕竟是我的儿子,我怎能不管!”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同情之辞不绝于耳。 “是,你的儿子失而復得,心情我能理解……”叶青瑶嘆道,“可是李姐儿是老李的女儿,将心比心,当你杀死李姐儿之前,老李的心情你有体会过么?然而你还是动手了!” “……” 叶青瑶进一步追问:“我想问你,在一开始,你发现李姐儿没有死去,只是昏迷,你以两枚铁针刺入她风池穴时,是怎样想的?” “我……我当时头一昏……就……” 叶青瑶冷笑道:“你的头一昏?我看未必吧!你清醒得很,知道是费兰宝作案后,你生怕李姐儿甦醒后供出儿子,继而牵出他前一桩命案,便心一横……” “我没有!”老许不敢看她,嘴硬道,“我确是临时起意!大人……”他再向王贵哀求道:“大人,求大人开恩,都是街里街坊,多少年了,我许家就剩这一根独苗,不然……不然就把我抓去吧,我替他顶罪,将他关个几年,吃点苦头也就罢了……” 叶青瑶听不下去了,劝道:“许大叔!你是仵作,身为公门中人理当熟知律法!律法森严,岂容随意顶罪!更何况你和你儿子明明都杀了人……” “杀了人又如何?!谁叫你多管闲事!” 王贵捻了捻鬍子,向叶青瑶问道:“夜姑娘,本官想问,你所说这几件事除非抓回本人否则无从关联。你又是如何发现是许仵作所为呢?” “是他留下的尸格,我看过了,”叶青瑶缓缓道,“比对以往卷宗,这几回採花案,老许的尸格记录得格外潦草。”她向老许道:“你干了二十年的仵作,对于验尸本该信手拈来,却偏偏那两个卷宗,写得废话连篇不知所谓……其后,我再次查验过李姐儿的尸体,风池穴上两个针孔清晰可见,虽然伤痕被头髮盖住,但你身为仵作却丝毫未曾察觉,尸格上毫无记载,敢问是为何?!” 便有人用白布托着两枚铁针上堂,其中一枚带着暗红血迹,抹在白布上十分刺眼。 叶青瑶一指铁针:“这就是杀人的证物,请王大人过目!” 王贵略扫了一眼,想说什么又唉声嘆气地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他苦着脸向老许道:“你呀,这是何苦呢?” 老许哼哼唧唧:“大人,我许家要无人了,求您开恩,求您……” 公堂静寂许久,王贵无奈,“啪”一声,惊堂木再起:“此案择日再审,退堂!” …… 这件事到底也没有捅到京城去,许仵作和他儿子各自被判了三年。期间梁家去了一趟府衙,最后欢喜着出来了。 叶青瑶是看他们空着手进去,揣着白银出来的。 她找到王贵,质问道:“王大人,你就这样放过老许和他儿子?!他们可是杀了人的!” 王贵打了个哈欠:“杀人归杀人,保州没有其他仵作,今后再出什么案子可怎么办啊?还是要靠老许。他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赔了银子给梁家,梁家都做罢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北越律例可是写得清清楚楚……” “哎呀,法理不外乎人情嘛,”王贵道,“街坊们都有人来求过情,说老许家,会因此绝户的……”
第31页 叶青瑶打断他道:“李家才是已经绝户了,要比可怜,还有谁能比死者更可怜!” “可是李家死绝了,开不了口啦,”王贵耸了耸肩,“死人怎好与活人比呢?” 他解释道:“你不明白,保州就这么大,街里街坊每个人都互相认识。老许是一时煳涂,今日老许重判,明日就是他人,思及自身,街坊们会心寒的。如你所言真要重律重典,那么这个保州会少一半人。人没了,保州便没了活气,更是越发无力了……我是知府,不止管一方治安,还要考虑城中民生。保州不能为了杀鸡儆猴就开这样的先例,能得谅解的,便就谅解吧……” 叶青瑶为这番说辞几乎难以置信:“两条人命,还有老李,他算是间接被害死的,这就谅解了?!” 王贵嘿嘿一笑:“死的是女孩儿,当然意义不同。如果是男丁,大概会更重些。” “哪有这样的事儿啊!” “大小姐,天下哪儿不是这样的事儿啊!你以前锦衣玉食足不出户,眼界儿小,现在给你见识了吧?出了燕京,到处都是这样的……” 他咂咂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很显然,这样的人是说不通,也不打算被说通的。 昼来夜往,保州依旧。一城的百姓活得庸庸碌碌,那些个命案虽然才发生不久,已然只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男人们嘻嘻哈哈,将被□□的女人引以为笑谈。採花贼和摧花手确是都已捉到了,但下一个……这些人中的每一个都可能是下一个。 叶青瑶又经过那说书的摊头,说书的换了一个,讲述的故事变成了南祁轶事。但这一回,叶青瑶没有兴趣再去听了。 她看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看着他们对那些无中生有的故事一脸欢欣憧憬,她忽然觉得,这一群所聚集起来的,便是一个大大的“愚”字。 听说,袁寄奴跟着魏虎离开保州了,他们去了哪里没人清楚,只知道他们是从北门出发,往西北方向去的。而偶尔出入马家的外姓男子,换了一名。 马家最终还是没有休妻。无论外头有多少流言,至少马少爷和少奶奶一同出门时,都是一派和睦,恩爱有加。有人说那是碍于林家对马家的资助——马家不行啦,在哪里哪里关了好几家店面——马家打下的基业,早晚会成为林家的囊中之物。 又听说,杨阿狗被无罪释放,还要成亲了,娶的是那个被他糟蹋的姑娘,聘礼只有三十两。那说媒的媒婆在茶摊边涛涛不绝,说三十两还是贵了,这价钱买个黄花闺女正好,吴家的女儿已算破鞋,不过好歹是杨阿狗穿过的,再捡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叶青瑶拉过媒婆给她扇一嘴巴便扬长而去,背后还听得那老妇战战兢兢地叫骂:“粗野的丫头,我看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的!这辈子都嫁不出去的——!” 她不知不觉又踱到了城西那片青楼,跨入临秀楼,直直进了芙蓉的房间。 芙蓉笑容满面:“啊呀,小妹妹又来啦……又来花钱请姐姐帮忙去吗?” 但在她看到叶青瑶阴沉着的脸,芙蓉的笑容也跟着稍稍敛了起来。 “妹妹,出什么事啦?一脸不高兴的……” “没事,我……”她揣了揣怀中的银两。她是想来给她赎身的,但是老鸨开口就是二百两,那一夜请芙蓉出外演戏就花了二十两,现在的叶青瑶没有那么多银钱了。 “没事就好呀,告诉你个事儿,以后呢,就别来这里找我啦。”她说着往头上簪上一多花,照了照铜镜,欣喜地回头问她道:“妹妹,好看吗?” “好看。”叶青瑶由衷道。 芙蓉笑嘻嘻道:“城郊的谢保长已经赎了我做他儿子的小妾,今日晚些会有抬轿子的人来接我了。” 叶青瑶有些意外,但还是道:“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芙蓉的笑容凝重了些,“做女人难啊,只能当个物件,被男人摆弄来摆弄去……随波飘零,完全身不由己。姐姐倒是羡慕妹妹,身边有个郎君相伴,两人自在行走江湖,真是羡煞旁人……” “你误会了,他不是……” “不是早晚也会是,”她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女人啊,最后还是要以相夫教子作为己任,你仗着年轻现在是潇洒,可以后呢?还是需要男人照顾你。我看你那个伴儿不错,你若错过就是一辈子,男人不可能永远都做柳下惠的……” 叶青瑶无法辩解,只听得她絮絮叨叨,通篇说着自己不爱听的话。 有什么用呢?无论她如何尝试与男人争胜,在所有人的眼中,女人终究是女人。 身为女人,就该做男人的附庸吗? 她恍恍惚惚,从青楼走出,看到不远处敲锣打鼓,一顶花轿跟着一匹骏马进了一家宅邸……那骏马上人模狗样的新郎,不是杨阿狗是谁? “早晚有一天,我要这天下,都承认女人的价值!”她满心都是这一句,然后,冒出了一个馊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
第32页 “前途混沌暗不见出路,鬼是鬼,鬼也是人,原来这世间,从来未分清过鬼与人……那便化身为鬼:以血偿血,以恶制恶!” ——叶青瑶如是道。 ================== 可以看出出了燕京,原来北越虽然律法很严格,但各处执行力不到位,犯了罪根本没人去处刑。 应该说,以前叶青瑶碰到的都是高层的恶,接下来碰到的都是社会底层的恶。 抱歉,可能给各位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的感觉。但这些言辞全都是现实中确实发生过的。 遥想当年慰安妇们遭受的,还要恶劣一百倍。她们在经歷了日军带给她们的创伤之后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然后其中有很多人,却是在同胞的口舌中自尽的。 ……………… 啊,今天就改名为江湖临时工 ☆、第十一章、善恶有报 杨家娶亲,满堂欢喜。 正是洞房花烛夜,送走最后一拨闹洞房的宾客,喝醉了酒的杨阿狗一步三摇回屋中,口中胡乱哼着歌:“美娇娘,会情郎,瑰夜长,鸳鸯双……” 一推门,却发现气氛不妥。 满房的蜡烛只留一支,余的都吹熄了。方才哭哭啼啼的新娘子一声不吭地背对向他,站在床边。 杨阿狗醉眼朦胧,又是屋内昏暗,朦朦胧胧地看不清对方,只觉得那条身影杵着,好像比起之前稍微娇小了些、眼熟了些,不过他喜好较小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搂抱着要亲:“娘子……何必这么着急吹蜡烛,为夫这便来了,这便来满足你……” “满足我,你如何满足我?” 对方捏着嗓子说话,就不愿回头过来。杨阿狗还是未察觉有什么异常,只道是新娘子羞涩,嘿嘿一笑跟她咬着耳朵说起猥琐语:“女人么,大抵只爱那一物……你看你,被为夫办过还不是从了,这其中滋味,还需为夫明说么?” “哦?那你大可说明!” 话音丕变,杨阿狗一惊:这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再定睛一看,他“啊”地一声惊叫,酒全醒了。 “你怎么擅闯别人家宅!来人……” “来人”两字刚冒出头,一柄又硬又冷的长物抵在喉头,其后的唿喊就此咽了回去。 “敢嚷,就是一剑!” 叶青瑶一声低喝,杨阿狗向她跪下了:“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剑尖抵着他喉咙转了一圈,叶青瑶笑道:“现在喊‘女侠饶命’,刚才腆着脸说什么呢?‘女人只爱那一物,唯有那一物才可被满足’是么?” “不是不是……女侠误会了……女侠与旁的女人不同的……” “你这恭维可不能让我高兴。同为女人,怎就要区别对待了呢?你娘子正看着呢!” 她一撩床帘,果然新娘子哆哆嗦嗦地抱着腿坐在床上,惊恐地看向他们。方才杨阿狗被殴的丑态已入了她眼了。 “娘子莫怕,我今晚是教你哩,”叶青瑶阴恻恻地道,“你看这男人,满嘴浑话,又曾轻薄于你。可惜我没权利阻止你成亲,那便让你看看——” “对女人而言,现在把你就地打死,才叫满足!” 叶青瑶运动十分内力,第一拳下去,杨阿狗便吃不住,涕泪交加。 她向吴娘子道:“你看他,没有什么了不起,也没什么可畏惧。这种人正因为软弱无能所以才会欺负女人。如今他也会被女人打得告饶,只要你硬一些,他就软了!” 吴娘子便不怕了,见他如此痛苦,神色间有了几许报復的快意。 第二拳下去,杨阿狗的口申口吟声渐渐大了起来,他哼哼唧唧地告饶:“我软了……我求你放过我……” “嘘,轻点声,不要那么激动么,”叶青瑶宽慰他道,“不然惊动了你娘,喊来外人,别个还以为我一个小女子轻薄了你。” 杨阿狗抖如糠筛:“女侠说笑了,您怎能轻薄我一个男人……” “说的好啊,”叶青瑶好似茅塞顿开,“那不如这样,今晚,我便轻薄了你吧。” “……” 叶青瑶不知不觉用起了萧秽的语气:“我这个人很讲道理,也很友善,二者你可选一样,是被轻薄,还是被殴打,你选……” 杨阿狗无奈何,觉得这女子轻薄不了他,但她的老拳再挥两下自己肯定要上西天,寻思一番后干脆就地一躺耍起了无赖:“姑奶奶,那你便轻薄了我吧!” “好,这是你选的!” 话毕,叶青瑶一脚踏住其胸口,背后摸出了一根擀面杖,手一挥,扒下了杨阿狗的裤子! 场面不雅,吴娘子的脸一红,这下放大了胆子观看,好奇之余似乎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情。 杨阿狗明白了几分,惊慌失措道:“你想干嘛……啊——!” 这一晚,杨家不太平。所谓洞房花烛夜,却是一花一洞天,造化几万千;地上落红点点,正是处子初见怯,残伤犹可怜。
第33页 叶青瑶出了杨家门,这时天还没亮,城门已开,她在守城的哈欠中大摇大摆地出了保州,刘弦安的马车停在前方不远处,正等着她。 “怎样,一口恶气出痛快了?” “真痛快!” 刘弦安不禁为她汗颜:“唉,真是粗鲁又变态……” “这叫为民除害,杀一儆百,”叶青瑶理直气壮道,“既然这满城的男人都将女人视为轻贱,那这便轻贱一下那为首的,从此之后,至少他都不敢再胡作非为!” “好了好了,您发泄够了,”马夫淡定道,“此去洛阳还有一段距离,把身上的银两交来给我吧。” “……不好!”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难道你被偷一回,还不长记性吗?” “给就给……我就剩一百两了!” “一百二十两,我算过的。” “……” “算了,找您一两,算作零花。” “现在是要怎样,到底是谁雇谁?” “驾!” 日出时分,马车行远,将那一城的腌臜事统统抛到脑后,真正是深藏功与名。 …… 天大亮后。 杨寡妇抬着儿子上府衙诉状,声称儿子新婚夜被人打了,还打出血了,请王贵做主。 杨阿狗拦不住母亲,只能由着她告状,自己欲言又止,好似内有隐情未相告,真相十分丢脸。 王贵看看杨阿狗,再看看杨寡妇带来的“证据”——一截儿染血的白布——好奇道:“出血了?可本官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杨阿狗似乎并无出血的外伤痕迹啊?” “是内伤,呕出来的!” “哦……可看了大夫?” “大夫都是庸医,个个说是无碍!”杨寡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人,你可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我……” 王贵十分为难,待打发走那母子只得迴转内堂,向一人禀报:“叶大人……这……” “老夫说过了,随她去!打就打了,堂堂一名男子,岂会被女子打坏了的!而且,打得好!” “王大爷”从窗边放飞一只鸽子,拎起桌上包袱皮,背起边往外去。 王贵躬身一旁:“大人,您要离开保州了?” “保州本就只是个落脚处,这连日来被圈禁得也腻味了,正好走走江湖,看看如今风景……” “大人慢走……” 待叶群山消失于视线,王贵终于擦擦自己的汗:这祖孙俩来闹了一场,可世上公义哪有这样简单…… 人心凋敝,这保州,并不会因什么人来做了什么事而有所改变。 这北越,亦如是。 …… 一天后。 一只信鸽落在御书房的桌上。 打开所附信纸,一段文字跃入眼帘:“小夜逗留保州数日,捉贼以保一方安定,除此以外[哔——]” 卫弘灵道:“庄妃,叶青瑶离开保州了。” “哦。”庄妃在不远处磨着墨,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你不好奇她在保州做了什么吗?” “她做了什么,与臣妾有关系么,”欧阳瑾抬起头,一双妙目流露出深浓的寒意,“倒是皇上,应以国事为重,如此在意一个外人,并不妥当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叶青瑶为什么这么熟练的请回顾前文,她千年杀了半个皇宫的太监。 ----------------------------- 美娇娘,会情郎,瑰夜长,鸳鸯双…… 自编歌谣《戾山谣》,日后会有完整的歌谣出现,是个伏笔。瑰夜长,瑰原为诡。 ------------------------------ 我觉得我这文要被禁了,请大家千万别在评论区带出什么字眼,嘘~~~~ ------------------------------ 最后无意中搜了一下自己的文名,看到大家帮我在各个地方推文,谢谢大家~~我会把这文写完的~再次保证女主和男主并不对付,和男配的关系相当于蝙蝠侠和老管家阿尔弗雷德。 叶青瑶:刘妈! 刘弦安:滚! ☆、番外一、 自先太子卫弘延病逝至今,已有二月余。 期间皇上先娶庄妃叶氏,再娶容嫔常氏,此后以先皇丧期未满为由,皇室再无嫁娶,皇上更无立后打算。叶氏与常氏,一个东宫,一个西宫,分掌了后宫大权。至于谁更受宠,却不好定论了。 每每皇上阅览奏摺,总要叶氏陪伴左右;而到了晚间翻牌子,却对叶氏置若罔闻。不过,这一月来,皇上对常氏翻牌子的次数零星可数,于是谁得宠谁不得宠,高下立判。 欧阳瑾——如今已贵为东宫的叶氏向皇帝谏言:“皇上丧期内娶亲只为皇家开枝散叶,如今却不临幸于妃嫔,莫说宫人闲话,身为东宫执掌,臣妾也是看不过去的。” 如此破坏一场好心情已不是一回两回。卫弘灵蹙起眉,将信鸽挥走放了。 “你是要朕今晚临幸你么?”
第34页 “皇太妃是这个意思,”叶氏低头,还是一派谦恭温顺的模样,“但皇上敢临幸臣妾么?” 卫弘灵眯起双眼:“朕翻了你的牌子,怕半夜三更你也一碗毒药将朕毒死。” 叶氏扑哧一笑:“皇上多虑了。” 他们沉默了片刻,她继续道:“皇上今晚还是上容嫔那儿去吧,她曾跟臣妾抱怨,皇上虽翻了她牌子,却来去匆匆,有时只揭开被角人便走了。女子嘛,都是想要男人的宠爱,若总是得不到,日子久了可说不定会转为怨恨。皇上不顾念自己后嗣昌盛,也得顾念她之父亲常阁老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卫弘灵一挑眉,“有那个嫔妃会把丈夫赶向其他女人?” “那是因为那些女人只想与女人争,而臣妾,只为辅佐。”她手中的墨停了下来,“常家曾襄助皇上夺位,皇上不可忘记。本来,皇上先与臣妾成亲已令常家不高兴了,现下令容嫔怀孕,算给予常家的甜头,也可挫叶家锐气。以后,轮到叶家应压常家一头时,皇上自然会来找臣妾过夜。” “帝王平衡驭下之术,你学得很好。” “是先太子教的好罢了。” 这一言,令卫弘灵起身,一指抬起叶氏的下巴。 然而他的脸上,已全无了笑意。 “我真是没想到,钟粹宫有你这号人物。” “……” “以前我总当你是普通的奴婢,常常忽视了去,谁知你蛰伏了八年,直到最后一刻才露出真面目……你当真不简单。” “……” “但你毒死皇兄一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臣妾不稀罕皇上的谅解,这是臣妾与先太子的约定,本来,就和皇上无关,”叶氏直视皇上双眼,毫无畏惧之色,“反倒是臣妾该恨皇上……” “……” “皇上囚禁先太子在宫内,派太医拖住他的病体,难道就从未考虑过这样做是对他最大的羞辱!他是怎样的人,皇上不了解吗?若你早早放他去路,我也不用亲手送他一程……这明明都是皇上的错。” 欧阳瑾红了眼眶,卫弘灵默默松开手,其实她说的话,他怎不能明白…… 是,确是他的错。 “继续吧,还有很多奏摺待阅,”欧阳瑾继续磨动手中的墨条,“如先太子所言,皇上一定要勤勉尽责,做个万世景仰的好皇帝。” ——这一言,既是期许,也是诅咒,咒他一生为这江山不得安宁! “欧阳瑾,”卫弘灵终坐回了原位,他感慨道,“皇兄真是教了两个好徒弟。” “是三个!”她脱口而出,纠正道。 “三个……哈……”卫弘灵回过味儿来,苦笑,“你,我……还有青瑶。” “她已经‘死’了,没必要经常谈起,皇上须知隔墙有耳……” “话虽如此,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她……放心,有刘弦安跟着,朕相信她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 “想我们四人也算一起长大,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这样。” 世事无常。 他埋下头去。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未言语。 空中一只鸽子飞过——皇城里唯有这一点自由,在一碧如洗的晴空中,向南方越飞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与庄妃的对决!第一回合!结束! 不知道这俩人是谁的请看前文。 皇上:卫弘灵。 庄妃:欧阳瑾。(现更姓为叶氏) 他俩是情敌,同时爱过一个男人,结婚纯属为了政治问题和国家大计,私底下经常互相pk。两人对叶青瑶的感情一个是亲情(亲表哥),一个是友情以上恋爱未满的感觉,所以也都对叶青瑶十分关心。几人关系错综复杂,请看第一部自行体会。 ☆、番外二、奇妙的相遇 出了保州,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一段时间,途中亦无驿站,这一晚又要露宿荒郊之中了。 星空下,刘弦安将一只拔光了毛的野鸡串在火上烤。 “真可怜!”叶青瑶在旁发牢骚。 刘弦安淡淡地道:“那等会你就别吃。” “那不成,我会饿!” “那就不要同情心泛滥,你这辈子吃过那么多只鸡,不差多这一只。” “说得是,”叶青瑶靠近了一步,“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 “哪里说错了?” 叶青瑶再近一步:“所谓的鸡,指的是一种动物,活生生,毛茸茸。而我所吃的,不是活生生的动物,是用鸡死后的尸体所可利用的肉造就的菜品。包括你手中的,亦如是。所以,死鸡不算鸡,我吃的,是一个动物剩下的价值;而我同情的,是一只可爱的动物由生向死的过程。两者不矛盾。” 刘弦安一愣,随之手中的烤鸡木桿转了一圈:“……我认为,你早生几千年,公孙龙也说不过你。”
第35页 “过奖过奖……”叶青瑶近无可近,终向烤鸡伸出了手,“哇,真香……” “喂!”刘弦安一把拍去她的爪子,一本正经道,“上回教了你几招,滞留保州数日你都没有练习了。这样吧,练一下给我看看,合格了,再吃鸡!” “这……”叶青瑶挠了挠头,只得摸出恨别,“嘿”、“嘿”、“嘿”地舞了三个剑花。 片刻过后。 刘弦安无法直视地撇过头:“唉……舞得真差啊……” “才短短一两个月,谁学得会这么麻烦的动作!”叶青瑶不服气地大声反驳道,“你没看书里么?真正的高手,一抬手,剑气如虹,万夫莫敌!” 他再度冷下脸:“那可真不好意思,我只是个普通的剑客,又不是能御剑的气功师。” “呃……” “你虽内力惊人,甚至在我之上,可完全不会招式,更不懂得收放自如,内力对你而言无用矣。你想学剑气,可以,但得先学会剑招。剑是你的道具,也是你驭气的媒介,若连剑招都学不会,你这辈子就老老实实地别想‘一气扫千军’了!” “可是,剑招真的很麻烦,”叶青瑶再度想入非非,“我曾见过珧生一掌杀人,他连兵器都不用,我想学那个……” “对,他当年也与你一样想,因为不擅兵器,所以学了掌法,”刘弦安一盆冷水浇下,“结果,他死了。” “……” 他搁下鸡,向她认真道:“你给我听着,饶是练就金钟罩铁布衫,人终究是血肉之躯。论杀人,用剑与用掌,后者用力八分,前者用力只需三分,拼的是快与巧,用最少的力量直达目的;论防身,真正危急关头,哪怕身边有一寸铁片遮挡都好过自己以身相抗。如果你不想成为第二个他,那就自己选吧。” “我……”叶青瑶语塞,“还是练剑吧……” “哎,既然学剑那么艰难,学其他的未尝不可,何必强求呢!” 突然,远远传来一声洪亮的驳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叶青瑶被这嗓门震得一哆嗦,就着篝火看去,发现果然又是王大爷! “大爷,好巧啊!”她道,却握紧了剑,“可是怎么老这么巧呢?” 王大爷不悦:“哦!你嫌我烦啊!” “……没……不敢……” “我是远远闻到香味,又听好像有人在闲聊这便过来看看……”他探头望一眼烤鸡,“哎,小伙子,手艺不错。” “老先生贊谬了。” “但你再不翻面就焦了!” “……” “算了,我来教教你!” 大爷是个自来熟,而且气势惊人,从刘弦安手中一把抢过烤鸡,容不得反驳! “烤鸡讲究外酥内滑,”大爷道,“皮儿烤得酥脆金黄为上佳,令其内中烹熟但又不可太过火,否则鸡就焦了、煳了,不好吃了……” 他说着从背上解下自己一个包袱皮,从中翻找出几个小纸包,每样捻出一点均匀撒到烤鸡上。 于是,这荒郊野岭,除了烤鸡本身的肉香以外,又多添一分诱人的异香! 大爷振振有词:“烤鸡不加盐和胡椒怎算烤鸡呢!” “好……好香……” 叶青瑶从未闻过这等滋味,想那时在皇宫,就算菜品再怎么做得精美,入了口也不过是个清淡滋味。只因宫中讲究文雅,太香、太辣、太油的食物容易引致肠胃不爽,为免皇上妃嫔经常放屁跑厕,厨子顶多也只敢做些鲜甜的菜品,时间一长,舌头腻了,便不觉得御膳房的贡品好吃了。 如今这当下,从未经歷过如斯美味的气息,从鼻孔直通天灵,再从天灵慢慢扩散全身——一瞬间,叶青瑶竟因味觉而犹如置身仙境,全身无一处不是陶醉于这份舒爽畅快中,只恨不得一口将那烤鸡吞了! “大……”她刚说一个字,手尚不及伸出,只见王大爷“咔嗒”一下,便掰下一个鸡腿,美滋滋地啃起来:“嗯,好吃!” “大爷!那是我们的鸡!”叶青瑶大声抗议。 刘弦安却在忧心另一件事:“老先生,您烤便烤了,但有这异香相助,肉味恐怕要传遍方圆五里地,现下夜色又正浓,附近的勐兽若被其吸引而来,恐怕……” “恐怕如何?”大爷眼一瞪,“来的若是虎,便吃虎肉;来的是狼,便吃狼肉!怕它怎的!” “说得好,”叶青瑶赞许道,“我们有三人,还有利器傍身,这便一剑剁了虎狼的脑袋,还不都是肉,再做一道菜。” 刘弦安为她的话汗颜:“……你刚才对野鸡的同情与怜悯呢?!” 叶青瑶理直气壮道:“同情与怜悯是留给弱小的,虎狼兇勐,不算不算!” 便把恨别往刘弦安手里一塞,就向王大爷讨了另一个鸡腿也跟着啃了个欢。
第36页 刘弦安不及阻止,只得警惕地看他们吃了一阵,才从行囊里掏出一个饼和着水一口一口咽下去。 王大爷这时才好似看不过去,拾起没了腿的烤鸡举向刘弦安:“小伙子,还剩半只鸡,你要吃么?” “不用了,”刘弦安推辞,随之转了话头,“不知老先生欲往何方,能在这荒郊野岭与我们不期而遇,也算缘分。” 大爷对他话中深意不为所动,语言直白道:“你们南下,我也南下!” “哦,那是南下去哪里?”叶青瑶吮着手指随口问道。 “你们去哪里?”他反问道。 “息恨江畔,见见江景!”她随口扯谎。 王大爷一拍大腿:“那还真是巧了!我也去息恨江……” “其实我们是去洛阳,所以就没那么巧了,”叶青瑶鸡骨头一甩,立刻翻脸不认人,“虽说无巧不成书,但也有人教导过我,每一桩巧合背后都藏有无数桩必然。王大爷,您跟了我们一路,到底有什么目的?” 王大爷一愣,撂下鸡腿,怒气沖沖道:“我要有目的,刚在烤鸡里就下毒了!” “那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吃了不是,”叶青瑶无奈道,“老实说,连日来我也打探不少。我知道叶家现任当家叶群山就被曾圈禁在保州,就不知王大爷知不知道。” “小丫头……” “我听说行走江湖当与人坦诚相待,既然你已知我的名姓,作为交换,何妨告知我你的来由,”叶青瑶道,“而且我不小了,我及笄了。” “……” 她等了一会,“王大爷”只对着她吹鬍子瞪眼,看来是不打算坦白从宽。最后他伸手一摸满嘴的油,竟扬声笑道:“小丫头果然有些眼力见,不愧是……” “……” 王大爷将那后半句咽了下去,一张老脸郁郁地沉下:“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我的来由,而是……当年老夫做错过一件事,以致懊悔终生……” “是吗……” “所以人啊,做每一件事前都要考虑后果,予以承担,否则后悔一辈子也挽回不了自己的错误。就当我一个老头愧对故人,没有面目报上自己的真姓名吧!”王大爷重重一嘆,接着又露出笑容,“不过看你小丫头这么生龙活虎,还有这样一个好师傅,老夫很欣慰!” “我不是她师傅,也不敢当,”刘弦安接话否认道,“做过她师傅的人,大多命途多舛,一个不小心还会死。” “嗯?!那我还偏不信这个邪!” 他霍然起身,向叶青瑶邀道:“小丫头,老夫也算略通武艺,上回比划未成,现下无事,不如再来继续!” 叶青瑶只犹豫了一瞬,便欣然应许:“可以!” “慢着……”刘弦安不及阻止,眼睁睁看他们油乎乎的手略一擦便摆出了架势你来我往。 “看你个子不高,劲儿贼大,果然,比起剑术,你更适合练习拳脚!” 话音刚落迎面一拳,叶青瑶险险偏过头去:“你怎么突然就出招?!” 王大爷立刻换了张面孔:“废话!搏命的时候,有几个敌人会告知你一声再出招?!躲!干躲有个p用,你的手呢?你的脚呢?都残废啦!” “说的是……” 接着,他们四只手就地拉扯起来,叶青瑶的衣服立刻沾染上一些油迹。 “那个……衣服……是我洗的……”刘弦安说,但这一点点细小的声音就像一个小水花,“噗”一声,很快便没入了对面祖孙俩兴致勃勃的打斗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dr.刘对于scp?????的补充观察记录: scp?????容易克师傅,目前已知师傅中: 启蒙老师 卒(太子) 临时武功老师 卒(珧生·寅秋烈) 表兄老师 死情缘(卫弘灵) 书画老师若干 皆被下狱的下狱离开京城的离开京城(陆灏、陆魁、赵恆等) 结论:做scp?????的师傅真不幸啊,千万不要做她的师傅。 -------------------------------- 番外二、与庄妃的对决!第二回合! 卫弘灵批摺子批着批着又无聊了,抬头和庄妃说:我刚突然想起个笑话…… 欧阳瑾:笑个p!继续看你的摺子!敢不做个好皇帝老娘就替先太子噼死你! 卫弘灵:……我的人生一片晦暗…… ☆、第十二章、 出了冀地,一路向南道路通达,但还是走了逾一个月左右。 豫。 古称开封府,明时称河南,与北直隶接壤,南北界限却并无定论。 曾几何时,南北之间以黄河为界;但此后天长日久,河道易改,现在的分隔界限的“河”,名为漳河。 漳河不宽,水流细小,但要以马车行过还是得费一番功夫。他们选择绕行,从漳河最窄处一座东门桥通行,这便多花了十数天。 而且……
第37页 车一颠,刘弦安将马停下了。 “发生撒事啦?!”一个多余的嗓门从马车后亮起,便有一人跳下查看,马车登时一轻。 ——累赘! 王大爷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往马车上一坐能压得路面都沉了三寸,马自然便跑不动了。可他偏偏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同坐马车,累得马中途休息了好几次,以至于从保州到洛阳这么一段距离,他们竟然走了一个多月。 连日,来叶青瑶都在套王大爷的话让他承认他就是叶群山,叶群山便套她话要她承认自己是叶青瑶。马车颠簸了一路,一个大忽悠和一个小忽悠合计四瓣嘴皮子便也跟着巴巴了一路,直到这会儿,可算消停清静了。 叶青瑶随同下车查看:“这是什么?” 刘弦安听到车辙旁一老一少开始讨论起来。 “这是个洞。” “我当然看得出这是个洞,可是谁会在道路中间开个洞,还这么深……” “这是个盗洞。” 刘弦安听叶群山如此说道,便也跳下马车。果然小半个车轮陷在一个盗洞里,洞深不知几许,恐怕底下大有干坤。 叶青瑶虽看过不少书,但对于盗洞还是头一回听闻。 “盗洞是什么?”她好奇问道。 “是盗墓用的,先开个洞探探详情,若有大墓便开了,”刘弦安蹙眉道,“不过我也是头一回亲见盗洞,洛阳也算大城,这可是交通来往的要道,怎会令盗洞大剌剌出现在这里……” “哎,你们这就有所不知,”王大爷颇为熟练地说,“河南是什么地方?洛阳又是什么地方?十三朝古都的宝物尽在脚下,难道任由其埋没?不能,那便挖!谁管那前朝的皇帝老儿乐不乐意,只要能将宝物化为钱财,活人何乐而不为。这在当地某些人眼中,算一件合理的营生,你们看……” 叶青瑶顺着他所指方向抬头看去,果然大道旁另一处,一排盗洞齐齐整整,白花花的太阳底下霎时晃眼。 就在他们身后,又有一辆马车的车轱辘陷在另一个盗洞里了。 叶青瑶和刘弦安好不容易将马车推出盗洞,见后车之人招手请求帮忙,叶青瑶欣然前去,“嘿”地一下便将马车推出了洞。 “光天化日,怎会有盗洞出现在这里!”果然,这一马车的车主也发了同样的牢骚,并且还补了一句骂言,“这洛阳的人,真是目无法纪,败坏道德!真是岂有此理!” 叶青瑶道:“盗墓的可能只是几个人,不用一竿子打死所有人。不过看来此地盗墓严重,知府也不像是愿意管的,这样的情况恐怕今后也改变不了……” “那也要改变啊,怎可以搞得到处是盗洞呢?”那男子嘆了一声,向叶青瑶道谢,“方才姑娘好力气,在下还未及道谢……” “不用客气,有道是相逢即为有缘嘛……” “啊,说的是,”那人面色有了缓和,与叶青瑶寒暄道,“听姑娘口音,应是京城人士?” “嗯……呃……是啊……” “不知高姓大名?” 这个人问个不停,刘弦安在那头喊了一声:“喂,该上马车了,走了!” 叶青瑶随即匆匆与对方一拱手:“我姓夜,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夜,我家里人在叫我,告辞!” 两方作别,这便不提。 将近傍晚,叶青瑶一行才进到洛阳城里,刘弦安去打点客栈事宜,王大爷无所事事地东游西逛。叶青瑶则四处打听计鸣晨家何在,可路人闻得其名纷纷摇头,一个两个不愿意与计家有所联繫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叶青瑶摸不着头脑,只得前往府衙。府衙存有全城人的名簿,知晓区区计家所在应不在话下。 谁知府衙门口的衙役说是上任知府升调,新任知府刚到,需要在新家整理行李,今日便不开门迎客了,有事赶明儿再说。 “那你可知计鸣晨家在何处?”她问道。 那衙役一滞,神情便诡异起来:“你找他们家干嘛呀?” “我……”她一顿,道,“我是他在京城的朋友,他托我送点东西给他的父母。” “哦,是这样么?”衙役为难道,“其实……若是不太重要的东西,就罢了吧……” 叶青瑶警觉道:“难道他的父母出事了?!” “这倒也不是,他父母还健在的,”衙役道,“不过,他家有些复杂,而且也不吉利……” “怎个不吉利?” 衙役娓娓道来:“计家不在洛阳城中,住在洛阳辖境的下城县,距离此地还有一天路程。一般旁的人不敢与他们家打交道,他是干搬山卸岭的行家!” “啊?搬山卸岭是什么?” “嘿,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衙役一笑露出一口黄板牙,“就是盗墓的营生啊!” 她眉一挑,可算明白了。 原来计家是这城里有名的大户,也是这城里鲜少有人愿意结交的大户。人人都知计家盗墓,但是计家财大势大,更是一方盗墓贼之首,更创立了一个门派,人人便作充耳不闻了。方才那路边的盗洞,或许还是计家的门人给钻的窟窿忘记填上了呢。
第38页 盗墓这营生,说白了就是与死人争钱财,故此损阴德,很是晦气。计家当家合计娶了一妻六妾,家中金碧辉煌,过着有如皇帝一般的日子。可除他三个女儿之外,他的妻妾们一共给他生了八个儿子,其中五个都是在不满两岁时便夭折了,还剩三个儿子,大儿子是个傻子,另外两个,一个虽然正常但却是个败家子,另一个就是计鸣晨。 衙役神秘兮兮地说:计鸣晨不是他爹养大的,是他娘养大的。他母亲是他父亲的第五房小妾,后来被赶出了家门。一说是他娘在他小时故意用炭火烫坏他的脸,好避开对计家断子绝孙的天谴,又一说是她发了疯——总之他的父亲对此十分生气,所以至今计鸣晨还是家中一名不受待见的孩子。谁知他长大后画艺惊人,可谓豫地难得一见的少年奇才,还被本地画会送往京城就学,他母亲虽然疯疯癫癫但对此总是十分骄傲的…… 他说完就被派去贴新到的皇榜了。 于是,留下叶青瑶一个人站在原地犯了难。 纵使计鸣晨的母亲想尽办法避免天谴,他终究还是死了,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谁也逃不过。可是他的死讯,该怎么告知他的母亲呢? 她郁郁地进了客栈,进了屋,发现刘弦安正在使着针线缝补衣服。 “回来了?”他头也不抬。 “回来了,”叶青瑶环顾了下四周,“那……大爷呢?” “他不愿意住客栈,说他洛阳有老朋友,住去朋友家叙旧去了,”刘弦安道,“你的事情问得怎样?” “说是住在下城县,明日还要赶个几里地。不过……” “如何?” “他家比较复杂……” 她便将所打听来的消息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最后,她问:“弦安,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刘弦安回答得面无表情,“我只是你僱佣的马夫,处理复杂的事是你的专长,我不作参与。”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敲响。 “是谁?”叶青瑶喊了一声,正欲开门,刘弦安终于丢下他的针线笸箩起身道:“应是来找我的,我来开吧。” 门一开,果然是个不相识的陌生男子。他开口便道:“先生,我的货物依照您的意思送来了……” 果然,门口堆了好些绸缎,粗略数了数,大约有十匹。 陌生男子将丝绸搬入屋中,接着道:“四百两。” 刘弦安冷哼一声:“方才说好的三百两,你无端端又涨了一百两,行商怎可不守信用。” “三百五十两。” “三百两,凑个整吧。” “二十,再给二十!” “不能多了,你这批货是急着出走,而我则不急,身上又刚好只多出这三百两,帮你算行个方便。况且这批丝绸到底什么价位,你心里应比我清楚。”刘弦安顿了顿,待对方理亏地低下头,才嘆道,“罢了,看在你妻子病重,你回家又舟车劳顿的份上,三百二十两便三百二十两吧!” 遂直直从怀中掏出三百二十两银交给对方。 “成交,成交!多谢先生!” 对方千恩万谢地离开,叶青瑶拽了拽刘弦安的衣服,不可置信道:“你哪儿来的三百两二十两?!” 接着补一句:“你果然藏了不少银两,能不能把从我这里骗去的那部分还我?” 刘弦安不悦道:“做生意,愿者上钩,岂能说‘骗’这么难听?当年你在宫里没书看问我买书,我不过是将书的价格提高了那么一点……” “我有算过,你提高了两倍!” “……那也不过才一百两而已,加你之前那一百二十两,二百多两你就想行走江湖?笑话!”刘弦安愁眉紧锁,看似对前景一片忧虑,“如果平日不增加些本钱,二百多两很快就会花光了。” 叶青瑶不理他满脸的愁云,继续追问道:“不是,那也才二百多两,我问你三百两是哪里来的?” “除去些零碎的,还有……我把房子卖了。” “啊?” 刘弦安十分惆怅:“就是在京城的房子,卖了三千两。正巧,就在你离开皇城前几日,有人上门来找我,所以……” 叶青瑶低声轻吼道:“你有……三·千·多·两?!!” 刘弦安向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是啊,大部分存在钱庄里。财不露白,不要声张。” “可是……你竟然在宫里捞到那么多!能买三千两的房子!”叶青瑶仍是难以置信。 “也不是,房子是我刚入宫时买的,那时京城的房子还没那么贵,我那时才花了一千两,短短数年,涨价了。” “那……你的一千两……又是从哪儿来的?” “我爹给的。” ——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答案。 叶青瑶敛去了满脸的惊诧,已恢復了寻常的淡定。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的钱是我的,你的零花还是那么多,不会涨的。我爹说过,小娃儿不能养成乱花钱的习惯,”刘弦安道,“不过,我答应你,若这批绸缎转卖赚了,无论利润多少,都分你四成。”
第39页 叶青瑶悻悻地转向那些丝绸:“不过,你怎么确信这些丝绸能赚到钱呢?” 刘弦安便略带得意地讲起他的生意经:“我是吴地人。我查看过了,这些丝确实是南祁吴地所产的好丝,花纹也细巧、特别。方才那名商贾说是去年盘下了这城中的丝绸店,前一家也是家中有事才把丝绸卖了给他,谁知他不识货,放在里屋细心收藏,结果现在卖剩下这些。我看洛阳城里人人穿丝绸,现下夏日又快到了,这批丝绸不愁销路……” “啊,”叶青瑶茅塞顿开,想到的却是另一回事,“我有主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漳河为现在河南河北的界限。但是本文中对漳河的描述跟我们现在所知的完全不同,日后文章会解释。 ☆、第十三章、 南方县城的房屋群落低矮,到处一片灰扑扑,无论下城县还是洛阳府,甚至都比不上保州,更不及京师。 他们达到下城县,已至午时,县衙门口围了几个衙役在贴新告示,内容为:新皇徵兵,有壮丁的各家出一名壮丁云云…… 计鸣晨的母亲就住在计家不远。虽然已被赶出家门,但计家毕竟还是不会对这一个为计家生过子嗣的女子不管不问。 叶青瑶一边犹犹豫豫地前往拜访,一边回头看看计家——果然,刘弦安的丝绸被上香归来的计家夫人看中了,人家正要迎他进去相商价格哩! 叶青瑶的主意是:自己对计家并不了解,不如两人分头行动,各自先去探听下虚实。计家本就是大户,刘弦安可藉由卖丝绸接近计家,若是能由计家出面与计鸣晨的母亲诉说她儿子的不幸那是最好不过,若是计家并不愿意与其来往,也可找到计鸣晨母亲的左邻右舍告知详情,再由他们将遗物转交。这档子事本来就该与叶青瑶无关,她也不爱管别人家事。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总之合理地交还遗物之后,她自可拍拍屁股离开洛阳,转去西北查访她自己的家事。 思虑间,她这边来到了计母家门前。 可见这房屋破落,不受待见的富人小妾,居所甚至连保州一个打更的人家都比不过。 正自踌躇间,屋里传来数声大吼。有几个邻人从叶青瑶身后经过,指指点点地嘆息道:“计于氏又犯病啦,看来疯病这辈子都好不了了,计家真是作孽啊……” 她刚要发问,屋里安静下来,门一推,走出来个人。 是一个少妇打扮的女人,生得柳叶眉、鹅蛋脸、樱桃口,一幅标准的士女样貌,可惜蹙着眉,心事重重地端着一个盆轻轻向外泼去了小半盆水。 便有其中一个邻人驻足与她道:“筱儿啊,你五娘又犯病啦?” 被唤作“筱儿”的女子只得暂且舒展开眉头,礼貌地应了声,随即道歉:“周伯,抱歉,吵嚷到邻里,是我不周……” “道什么歉,她原本与你无关的,能被你照顾,是她的福分啊……” 筱儿便嘆道:“唉,我娘死得早,五娘待我不薄,她落难了,星儿又不在身边,我怎可弃她于不顾……更何况,她的今日,都是因计家欠她的,我作为计家的人,不能昧良心……” 周伯也嘆道:“可你都嫁出去了,女儿家,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你老跑来,你夫君不说什么啊?” 筱儿神色黯淡下去:“让他说吧,反正无论我来不来,他都会说……” 两人各自唏嘘一阵,叶青瑶躲在一旁,等那邻人走了,一个箭步窜上,对即将推门的筱儿一把拽住:“这位夫人,听你刚才所言,你是否计鸣晨的姐姐?” “是……”筱儿回身端详她两眼,狐疑道,“你是……” “我姓夜,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夜,来自京城,是……计鸣晨的同窗……” “哈,星儿的同窗?”女子又扫了她一眼,笑道,“京城人士就是不一样,还让女子上学的?” “呃……这也不是,是个巧合,总之……看起来你与计鸣晨的母亲相熟,我有事拜託你……” 她从怀里掏出计鸣晨的面具,吞吞吐吐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 “你……你说什么……星儿……死了?!” 周遭一处无人的巷子,计氏听闻叶青瑶一席话,起先震颤,片刻后,泪如雨下。 叶青瑶无奈,还是得将计鸣晨遗物推给她:“是……而且被老虎吃了,尸骨无存,只找到这些遗物……这是顺天府为这件事出具的书函,您看一下……” “啊……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女子大哭道,“星儿是我的小弟,几个弟弟中只有他最聪慧,他的画,也是我教的……早知如此,我就不教他作画了,不教了……哪怕平平凡凡随便在县里找一份工都比孤身去京城强……啊,都怪我……” 叶青瑶无从安慰,无奈道:“大姐请节哀,若连你都如此,那这件事该如何告知他的母亲,我就更犯难了……”
第40页 “他母亲……必定不会接受的……” “……” 计氏擦着眼泪:“当时说他会跟一队商贾同去京师,我们这才放心的,怎最后竟变成这样了呢?” 叶青瑶道:“顺天府未发现有什么商贾,可能他掉了队,也可能是虎口前各自散了,而他……” “唉……不要说了……” “世事无常,”她住了口,转言道,“现在当下之急,是把这件事告知他的父母。既然找到了大姐你,这件事便交给你吧,我一个外人,不好参与……” “我明白,”计氏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他母亲的情形你也知道了……” “那他其他的家人呢?他的父亲真正不管他了吗?” “我还有两个妹妹,嫁到了外省,只有我是嫁到本地的,回娘家方便些。父亲对小弟只是不够关心罢了,每月生活所需的银两还是照实给的。毕竟,父亲喜欢的是四弟,星儿最小,又是五娘所出,父亲不待见五娘……” 叶青瑶好奇,脱口而出道:“既然不待见,之前干嘛娶她?” “这……” 计氏面有难色,对此闭口不语,叶青瑶见她神色知道不便多问,反正东西也交给了对方,这一桩事也算尘埃落定…… 叶青瑶顿了顿,退后一步打算走了。 “小妹妹,请留步,”计氏忽然叫住她,“你现在住在何处?” “北面不远,有家客栈。” “那……打算几时走?” “把这件事办完就走,现在找到你,大概明早就会动身离开了吧。” “还回京城么?” “不啦,我家里人把我赶出家门的,”叶青瑶沉声道,“接下来,我要去西北一趟,办点私事。” “是这样……”计氏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青瑶看她犹豫,干脆挑明话头:“大姐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直说?” 计氏立刻央求道:“我确有不情之请,只希望你……能多留几日……” “哦?为什么?” …… “所以,这就是你打算多留几日的原因?” 刘弦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对叶青瑶的各种决定早已见怪不怪。 “计鸣晨的母亲身染重病,虽然头脑不清楚,却对儿子思念万分,我……在门口窥见她了……” 叶青瑶垂下眼帘。她对思子心切的母亲总是心怀不忍。 刘弦安道:“可是就算那位计大姐说了你的身形与声音计鸣晨相近,戴上面具冒充计鸣晨宽慰一个疯子,我总觉得不妥……” “反正去西北也不急于一时,先暂时宽慰她一下,以后的事……” “唉……随便你吧……”他忧虑道,“不过我要提醒你,最好不要在她有生之年发现计鸣晨的死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当她发现她所报的期许是一场空,她恐怕会活不下去……那你的罪可就大了……” “我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能不欺瞒最好……否则,便也只有欺瞒,就当计鸣晨探望她两三回后,去京师做了大官,难得回来,以后她再问……就再说吧……” “唉……” “你去过了计家,他家如何?” “如你所言,三个女儿,两个嫁到外省,一个嫁到本地,儿子就剩三个,大的那个是傻子;中间那个心术不正,平日吃喝嫖赌;最小那个最正气,反倒最不得人心,其实是因为……”刘弦安说到此,忽然一滞。 “如何?” “我探听到,计鸣晨的母亲原是周围某个村庄的村姑,是被计老爷强抢进门的,直到被赶出计家前一直对计老爷誓死反抗,所以计鸣晨到底怎么出生的,你应该心里有数了……” “强抢民女,官府不管么?!” “既然抢入了家门,就算是家事。清官岂能断家务事,怎会管。这种事小地方常有,算不起眼的小事了。” “哪有这样的……” 刘弦安打断她道:“这就是世情,你改变不了的。” 叶青瑶静了静,轻声问道:“那她的疯……是因为这个吗?” “倒不是,不过家丁不肯说。我认为,其中内情,与计鸣晨被毁容有关。” “是吗?”她已经无心了解计家内部的纠纷了。 “不过……她至少将儿子教育得很好。” “可惜他还是死了。” 两人为计鸣晨母子这一世悽苦各有哀怜,一时沉默不语。 之后,刘弦安才道:“家丁说,计家老爷带着他的四儿子出去‘做生意’去了,短时间不会回来。我看,也没必要通知这样一个‘爹’。”
第41页 “哦。”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将该办的事办完,我们就离开河南吧,本来也与我们无关。” “……” “你在想什么?”刘弦安问道。 “我在想,原来我曾经过得真是太幸福。宫墙之外原来满地疮痍,北越没有我以前所想得那么好。我……开始怀念静妃娘娘打我屁股的日子了!”叶青瑶缓缓坐下,因自己一路所见所闻,而对整个北越忧心忡忡起来。 谁知刘弦安道:“你会这样想,是因为没有去过南祁。” “南祁如何?” “你认为,前门有狼,后门有虎,你是打算投奔狼,还是投奔虎?”刘弦安淡定地饮一口茶,“无非是各有千秋罢了。” “……” 正说话间,屋外传来一阵喧譁,噔噔上楼的步伐离得老远都听得见,加上那招牌似的大嗓门,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王大爷径直敲开地字间,拽过叶青瑶便向身边一名大婶介绍:“就她!” 然后大着嗓门向叶青瑶道:“叫花姑!” 叶青瑶被吼得摸不着头脑,奈何不敢不从,向那大婶唤了一声:“花……花姑……” 只见这花姑打扮得人如其名:一身绫罗花绸缎,红脸宽额杜鹃容。另有一颗硕大的媒婆痣,正好点在下巴上…… 所以,这就是个媒婆。 “乖——!”媒婆花姑喜笑颜开,捏捏叶青瑶肩,摸摸她的屁股,“模样倒是周正,长得也令人印象深刻,可以可以,不错不错,这事儿啊,一定能成!” ——啥?! 作者有话要说:  “北越对女性太不友好了我要移民!” dr.刘:全世界人民都一样,你不如想想怎么去火星。 叶青瑶:…… ---------------------- emmmmm之前写错了,所以前面大修,把所有县衙改成了府衙,明朝制度:十三省布政司下是府,然后州,然后县……本故事去掉一个州,省级以下市级为府,市级以下为县。这边下城县才是县衙,之前的都是府,写错了不好意思 。 ☆、第十四章、 好不容易,刘弦安送媒婆走了。门一关,叶青瑶向“王大爷”叶群山气唿唿地数落开来:“这是怎么回事?您给我说亲?!我只是路过来办个事而已呀!” “这几天我考虑了一下,想来想去……你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婆家!正好洛阳有我几个老朋友的家属就住在这里,”叶群山笃笃定定地盘着掌中两颗核桃,“你就当去看看嘛,交个朋友,看不顺眼就罢了,又不是让你见了就一定嫁!” 叶青瑶断然拒绝:“那不用见了,我必定看不顺眼。所以必定不嫁人。” “你怎么这个犟脾气呢?”叶群山努力压着火气,“太不礼貌!对方是听到我会来,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介绍他家的小伙子来给你的,好歹去见一见……” ——相亲数次的陆婉婉可是与她抱怨过的,长辈说的“见一见”,可不止一见,一定是见完了还要见,不到成亲不罢休…… 叶青瑶冷笑道:“那你去见,见完觉得顺眼就嫁了吧,祝您二位百年好合!” 一席话说得叶群山再也忍不住,喷着唾沫骂道:“小兔崽子,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我可是你的……” ——我是你的爷爷。 可是“爷爷”二字,终究说不出口。 一瞬间,叶群山再一次想起自己年轻时所犯下的过错,这个过错的种子结了果,当年凌东望叛出叶家也是这一番呛声,这之后,再无可挽回…… 于是,他的心又软了。 “小夜……你爹娘去得早,我不能看你今后孤苦无依……”他苦口婆心地规劝,一边鄙夷着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娘们一样。 叶青瑶的话依旧很硬:“我没孤苦无依。我也有朋友。” 叶群山一听又急了,一句话脱口而出:“那种朋友怎可能管得了一辈子!女孩儿家,还是要以生育后代为己任的……” 她惊怒地抬头看向他,深知这话的意味到底是什么。 看来,叶群山已经看出刘弦安是个太监了。但她更怒的是后半句话! “大爷,我爹娘是去得早,可我也被好好教导长大的,您都教了我些拳脚呢,结果我学了这许多东西,就为了生孩子?” “有个伴侣,你大可以与他一同继续闯荡江湖嘛,”叶群山讲着属于他的道理,“你看你现在,孤男寡女连客栈都睡一间房,不知道的人要说闲话的。” “别人说什么我不管,我只听到您说闲话了。”叶青瑶梗着脖子道,“我爹的事我一定要查清,在此之前,我什么人都不见,您也别再给我随意安排!” “好,你这回不见,那就下回!”叶群山的犟脾气也跟着上了头,“整个北越,每处所在都住有我的朋友和旧部,你继续闯你的江湖,只是沿途每一处,我都会安培媒婆给你相亲!”
第42页 “你……”叶青瑶对这老头子的固执一时有些无语,“好,要我嫁人,可以,成亲后孩子对方来生,对方来带,每晚分房睡,否则我就拿他一天打三顿,打不死算我输!” ——男人生孩子,当然是天方夜谭的鬼话。 叶群山勐一拍桌:“哪儿有你这样的小姑娘!成天就想打架不想好好过日子!” 叶青瑶提醒他道:“大爷莫忘了,你可还教了我拳脚!” “那是给你防身,不是为了让你打丈夫!” “就打了!” 她也勐一拍桌面,两人势均力敌,双双不肯退让。 直至,叶青瑶先缓缓抽回手。 桌面赫然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掌坑,这也是她唯一擅长的“绝技”。 叶群山一怔,他也移开手掌,他所拍击之处平平整整,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内力孰深孰浅,高下立分。原本叶群山听刘弦安说叶青瑶身怀内力之事还以为是他胡诌搞错了,谁知居然是真的,而且这功力深厚,竟已有旁人练了十数年的本事。 这就足以令人生疑了。 最后,还是他先服了软:“你爷爷我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遂一挥袖,推门而出。 背后,叶青瑶幽幽地道:“你是在骂人,还是承认了?” ——只得到一个重重的“哼”字。 …… 叶群山出了地字间,还不忘把门顺手带上了。一转身,竟见刘弦安等在一旁,看来他在门边已听了多时,什么都听到了。 “我们到外边谈谈。”叶群山道。 两个人来到客栈外,找了个酒馆坐下,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可见,双方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直至小二端着烫好的两壶酒上桌,叶群山才大嘆一声诉起苦来:“难啊!不是我带大的,就是难说话!我当年就说嘛,不该交给她姑姑管教,她有儿子的,当然更疼儿子,小夜又不是她闺女,你看她教了个p出来!” 刘弦安将两人的就被斟满,解释道:“其实,这与她姑姑或许无干,青瑶的性格,是……另一人教出来的……” 那个另一人,正是先太子卫弘延。不过这市井之中,他的名讳不太好提。 “我知道是谁教的,可这也差太多了吧!”叶群山心中瞭然,一口将一杯酒吞下,才苦着脸道,“老实说,我之前没预料到好好一个小姑娘的脾气这么爆!就算是心玉小时,也不是这样的!” 叶心玉,就是叶青瑶的姑姑,如今的皇太妃卫叶氏,也是眼前这位叶大爷的亲生女儿。 刘弦安为叶青瑶辩解道:“其实她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后来自己瞎练了个什么功夫,性子就渐渐变了。” “知道是什么功夫么?” “说是一本叫做《天地开玄说》的前朝□□,但那本书到了我手上就是一本没有唐诗的《唐诗三百首》,所以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嗯……会根据主人不同而改变内容么……”叶群山沉吟片刻,“现在那书在哪里?” “还在她手上,不过被她藏起来了,乘我不注意会拿出来翻两下。”刘弦安道,“老先生是想到什么了吗?” “我是想到,这本书的传说,”叶群山沉下脸,“也不知是谁所写的、什么时候流传开去的,总之有一天,世上出现了这本书。其中内容,每一个人所观都各自不同。后来这书被前祁朝廷收走,说是销毁了,但不久之后,江湖上又出现了另一本书……名为《通明宝鑑》。” “《通明宝鑑》?” “《通明宝鑑》的作者,有传为先祁宫中掌管藏书的一名太监。所以这本书,应是他看过《天地开玄说》后所精选抄录的部分。一百多年前这本书落入谳教之母颜笑歌手中,再辗转又落入玄门道人洛云执的手中,但最后还是被魔教聂苍流夺去了……” 叶群山道:“我有一名先祖,小时是玄门的门人,无意中翻阅过那本书籍,被师祖洛道人呵斥……不过对于内中记载他记了个大概:除了武功以外,书中记载各类兵法奇术,还有一些荒诞的故事……” “怎样荒诞?”刘弦安追问道。 叶群山盘着核桃回忆道:“那都是那位先祖后来与家人讲述,却被家中当成奇闻轶事流传下来,我父亲与我说起过,权当个故事听听。说书中描绘的世界分作若干大国,战乱不靠兵器而是操纵铁甲横行,还有载人的铁物可在天上飞水里游……你说这不荒唐么?就连书中的人名,也着实怪异,记都记不住……” “那书中,可有记载一种可操控他人梦境的奇术?” “那倒不知道,”叶群山咧着嘴想了想,“不过以梦操控人心……却是后来谳教常用的手法……难道你是说……” 刘弦安忧心忡忡道:“是,青瑶会以梦探人心,甚至以梦与死者交流,她的武功也是出自同源,我怕她练着练着走火入魔,现在限制她学习,只教她一些正常的剑法……”
第43页 叶群山咬着牙花子也跟着忧心忡忡:“那可确实该当心……我看她内力不低啊……” 刘弦安苦笑道:“虽然内力惊人但完全不会操控,不是给桌子拍个坑就是把柱子拍个坑,她的表哥都怕她了。” “哈,这样的小姑娘世所罕见,你与她相处这许多天,辛苦你了,干!” 他们两人干了一杯,叶群山终于切入正题:“我方才说了些话,可能被你听见了,希望你莫见怪!” “岂敢。” “但我一个老头关心晚辈,有些肺腑之言或许不中听,但也不得不讲,你与她,不合适。” 刘弦安知道他话中所指,头略略低下,掩不住一丝落寞。不过他立刻振作精神,向叶群山道:“老先生多虑了,她对我没有什么想法。” 叶群山急切问道:“那你呢,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我与常人不同,自然……也不该有什么想法。” ——这是真心话。 叶群山目光不改狐疑,不过他不好再多说什么,唯有皱着眉喝一口闷酒。 “我所说皆发自肺腑,但我也知道老先生未必愿意相信,”刘弦安谦恭地说道,“但我要说一句,老先生并不了解青瑶,所以确实多虑了。青瑶虽是女子,却对男欢女爱之事嗤之以鼻,而且尤其好面子。她从小得不到她姑姑的关爱,对方不是训斥就是殴打,所以她十分渴求他人对她的理解与尊重,更厌恶被他人左右人生。她想做的,就一定要做到,贸然打断她,只会将她激怒……” 叶群山一摊手:“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顺其自然,”刘弦安淡淡地说,“给她自由,让她做完自己想做的,或许路途中她会碰到一名如意郎君,当然,我会替她看好——那也算遂了老先生的心愿。” “我是怕她自由过了头,四处惹是生非给自己惹出麻烦来!” “青瑶很聪明,她懂得分寸……”刘弦安刚说到这,突然想起她出皇城时自信心膨胀,执意与齐总管单挑而差一点殒命的事,于是忙改口,“……当然有时她会因一时激愤误事,所以对她的作为,只可稍加引导,不可强硬阻断。” “所以你就引导她练剑?”叶群山眯着眼睛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老夫还没问你师承何派,怎的小三子如此信任你,让你跟在小夜身边……” “我的身份,他清楚一半,老先生大可以回去问他。” “哈,我能问才怪……罢了,既然你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喝酒吧!” 旋即,两个男人又你来我往干了起来,这时天色也渐晚。叶青瑶出来找人,好不容易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东倒西歪的刘弦安和他吐在墙角的一堆秽物。 他的酒劲稍退,脸还是红得很,看到她来,嘻嘻笑道:“你爷爷真是能喝……喝完还能走着去找他的老相识……” 叶青瑶捂着鼻子道:“你不会喝酒就不要学别人喝这么多,看你这样儿,哪里像什么顶级的剑客……” 说着去扶他离开,顺便乘他醉着套他话:“他……跟你说什么啦?” 刘弦安大着舌头道:“没什么,我叫他放你自由……” 他平日里都是一本正经的,谁知喝醉了酒却笑得格外活泼,胡话也多得不得了,两相对比,十分滑稽。 他把酒桌上与叶群山的对话大致复述了一边,最后点着她额头嘲笑道:“你……嗝儿……你想恣意妄为……可是,只有本事的人才有资格恣意妄为。” “你是说我还不够有本事?” “你是万金油,不算有本事……嗝儿……” 然后扶住墙,又往另一角落吐了一地。 吐完,他又清醒了些,好歹能挺起腰来了。 他和叶青瑶道:“原本皇上打算将你封为郡主,远嫁敌国和亲。他说:只要如此,不到三年,敌国必乱。” “他敢!”叶青瑶在他身后不假思索道。 “哈,”刘弦安笑道,“于是他还说:如果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怕到时你还没嫁到敌国,北越先被你搅个天翻地覆。所以,算了。” “……” 接着他嘀咕着什么“木强则折”,“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叶青瑶不知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把他往客栈一丢便又出门去了。 她心中只有欢唿雀跃:太好啦!刘弦安醉倒了,爷爷也滚犊子了,这下没人管她啦! 叶青瑶对刘弦安是稍有隐瞒的,比如,计大姐为了让她暂留下城县,花了十两银。 十两银!对于现在每月零花只有一点点的她,算是一笔巨款了! 当然一开始,她对这钱是拒绝的,总觉着收下是昧了良心,帮助他人理应是无私的奉献……但孔子云:“夫圣人之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可见连圣人都认为做了好事应该有报偿,自己不是圣人□□拿人钱财就更是应当。尤其当计大姐将那一锭十两的银子硬塞到她手里时,她的心中十分小气地浮现出途中见到的某家颜料老字号。
第44页 ——啊,银子是自己到我手里的。 ——啊,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那家颜料做得很不错,好想买! 所以,她偷偷摸摸出去,不是为了去找计大姐,而是为了去买颜料。找到那家铺子,她敲开门,点了“硃砂”、“朱磦”、“赭石”、“花青”、“头青”、“头绿”等几个常用色,又挑了几只羊毫笔、几份宣纸,一气花光五两银,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一堆画材回客栈了。 才走几步,正巧路过计家门口。那乐颠颠的心瞬间就如蒙上了一层阴影,轻快的步伐也跟着沉重了不少。 计家大户,一扇大红门,比京城官员都要气派,外人来看,谁能猜到这一家是盗墓起家的。 她驻足观看了一阵,等到有家丁走出,往两扇朱门左右各挂上了一盏大红灯笼。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她想了想,再看了看手中用他人银两买来的东西,终是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转到计鸣晨母亲的家门前窥探。 屋里亮着灯,这一回,窗边只有一个人影。 计大姐不能一直照看,她回家了。 人影手势一上一下,似乎在缝补,又似在绣花。叶青瑶凑到窗底下,听她哼着本地的童谣:“筛萝萝,打面面,俺问小蛋吃啥饭,杆面条,打鸡蛋,唿噜唿噜两三碗……” 然后听她静默了一阵,接着啜泣起来:“星儿啊,你啥时候回来,娘想你,真想你……” ——他……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差一点,叶青瑶的手就要够着那门,她差一点就忍不住进去安慰那名妇人——突然,街边几人喧譁惊起她的思绪! “不好了!计家出事了!” ——计家能出什么事? 叶青瑶的心思便立刻被吸走,接着便看到有人抬了什么白色的东西往计家门里钻,一边道: “不好了,计老爷和四少爷……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mmmm 对于《通明宝鑑》内容的一部分描述。 各位可以揣测这世界观真正的歷史构成。 -------- dr.刘:叶大爷,我会替scp?????找个好丈夫的,请您放心! 然而,dr.刘自己在后期和别人谈起了恋爱,而叶青瑶直到结尾都是一条抡着膀子四处打人的单身狗。 ——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十五章、 计老爷死了,这件事隔日便传遍了整个县城,大概过不了多久,整个洛阳府都会人所周知了吧。 叶青瑶挤在人群里,听周遭有人道,干这行的免不了危险,看来计家这回开大坟的时候栽了跟头,父子俩都折在了里面。又听说,这回不止计家父子,随同而去的好几人都折了,也不知是哪里的大坟这么兇险…… 但他们虽这样指指点点,每一个人脸上皆为喜色,似在等待什么。果然,不久之后,城门处来了一队人马,人群立刻分开两旁对他们相迎,看似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有好事者道:“看啊看啊,计家的大族长都从计家村赶来了,计家的长子是个傻子,星儿至今未归,两个闺女嫁到了外省,这一屋子孤儿寡母看来是无人撑持了……” “不是还有筱儿在吗?” “一介女流,也外嫁了,想要撑持——难!” 然后他们说道:“这一回,计家要被吃绝户了。真是恶有恶报……” ——吃绝户? 她不明所以,刚想要问问,一只温润绵软的手穿过人群,捉到她,将她拉了出去。 “大姐,是你啊。”叶青瑶见是计筱儿,不过她脸色不太好,一直望着两扇朱门。 那队人马在朱门前停下,马车中先是下几个下人,接着他们便扶出一个头髮花白、手执龙头拐杖的老头,大概就是那什么宗族的族长。 另有几个年纪看起来比他稍轻的也跟着下了马车,在几个壮汉的簇拥下敲开了朱门。 计筱儿这才回过神,问向叶青瑶:“妹妹,你的……家人呢?” 叶青瑶无奈道:“我的家人不顶事,一个被我骂了一顿人就消失了;另一个昨晚吃酒吃得多,头疼到现在都起不来床……” “这样……”计筱儿想了想,慌慌张张地将她拉到一旁,急匆匆与她说,“你可否再多留些时日,我……我再给你多些银两,多加二十两你看怎么样?” 叶青瑶为难道:“大姐,这样不好吧,你给我这些银两老实说我受之有愧,而计鸣晨的母亲……你也不能骗她一辈子啊……” “这回不止为了她,还是为了计家,如果现在再不管,计家就要被吃绝户了!”她说着抹起泪来,叶青瑶不明所以,好奇道:“我听他们也在议论呢,吃绝户究竟是什么意思?” 计筱儿便带着哭腔解释道:“吃绝户,就是在无儿的家主死后,族人赶来,瓜分他家的家产,直至吃干抹净……有时明明也有儿子,但因其尚年幼,无法阻止,便也任由他人鱼肉了……”
第45页 叶青瑶听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京城从没听说过有这类恶劣的事! “财产都被抢光了,那孤儿寡母的怎么办?!” “或是被驱散,或是……”计筱儿一滞,才道,“无论是寡妇还是姑娘,女人一律被卖掉,小男孩儿被过继到宗族中其他的人家。像计家,还不至如此,但几位奶奶註定要被驱散回娘家,我那个傻了的大哥恐怕以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会有了。” “……” 计筱儿见她不说话,以为叶青瑶惊着了,赶紧强颜欢笑安慰她道:“这是我们小地方的规矩,你京师来的没听过,吓着了吧。” “我没吓着,”叶青瑶断然否认,“我生气!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谁定下的?!” “你生气也无用,规矩是祖辈流传的,其中或多或少,也有其他族人为了占便宜而加进去的法度。可是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写入了族规,就应当遵守……” “什么族规!北越律法面前,任何族规都算个p!” “你……” 叶青瑶骂粗话的样子大概把计筱儿惊着了,但随之后者嘆了口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法虽算不上律法,但人在一方,就当遵守。家法亦法,避不过的。” 叶青瑶失望道:“你也以为这法度是应当的?” “当然不是,”计筱儿的眼神坚毅了起来,“只是不能违逆,便只能找得方法,暂且煳弄过去……” “可这该如何煳弄呢?” 才发出问话,计筱儿一双眸子便灼灼扫来:“所以,这是个不情之请……你能否,这几日便暂代计家最后的男丁?” 叶青瑶一挑眉,嗅出了些道道。她不是傻子,三言两语里多少带了算计,这位看似秀外慧中的少妇,同样是奔着财产去的。 人嘛,在利益面前,总有私心。这才是无论家法还是国法,都是避不过的一点。 可叶青瑶不管这些。计老爷罪有应得,死就死了,被不被吃绝户都是他活该;她只是忽然之间觉得有趣——北越律法并不支持女子继承家业,但也不反对,只是外嫁的女子如泼出去的水,横竖是无法继承家业的。 计筱儿是想开这个先例呢。 叶青瑶忽然想答应她,兴许是这些日子所见的诸多不公令她憋闷的心又起了爆发的冲动,总想成全些什么;不过—— “大姐,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也不想做白工,这事儿挺困难,二十两恐怕……” “先予你十两,其余的,”计筱儿再掏十两银,塞入她手中,“事成之后,二十倍相赠!” “成交!” …… 天上万里无云,计府厅堂高朋满座。计夫人坐镇正位,几名侧室分站两旁。 底下两排座椅,每一位皆是虎视眈眈,唯恐不能一口气将整个计府吞下去。 计夫人身着素服,擦了擦眼泪,终于发话道:“今日各位前来,原因为何大家心照不宣,这便不多言了。我家老爷刚过身,尸体昨晚抬回,还有许多事务忙着操办,这里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其中一个老头率先发话:“哎,大侄媳妇怎可见外,老夫能理解,此事事发过于突然,你一名女流能撑持至此,不容易……” 台下便嗡嗡作响以作附和。 “不过,”他眼睛一眯,话头转向,“此事毕竟还是该男人处理的事,你是女人,平日操持庄子就太过辛苦,如今为免你太过操劳,族里商议,还是将大侄儿和侄孙的丧事交给几位长辈来办吧。” 台下又一片附和。 “四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叔腆着脸笑了笑:“自大侄儿发迹之后,对计家祠堂的捐助从来没有少过。族亲感激他,对他的贡献看在眼里。如今他人是故去了,可祠堂还在。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族中规定,一家死了,若其膝下无子无法为父操办丧事,便该交由族亲处理。大侄儿的丧事不应从简,理当大操大办,为此族中也算了一笔帐,银两嘛……” 侧室中就有一名站出大骂道:“我儿子还活着呢!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计夫人忙拦住她:“三妹,退下。” 一个眼色,三奶奶只得不情不愿地退到一旁,自己抱着膀子生闷气。 四叔笃定道:“悠儿确实活得好好的,又已弱冠。但看他的样子,能操办他父亲的丧事吗?年初时我见过他一回,屎尿还是拉在□□里都浑然不觉的。按照族规,他并没有继承计家的资格……” 三奶奶闻言更是气愤,这一回可不管不顾,再站出一步指着四爷的鼻子道:“那你就有资格了?四爷,我尊称您一声四爷,是看在您是一族长辈的份上,可是出了这计家的门,您就是个外人!论大了,是,您是计家的家长,您在族谱上,可我家悠儿也在族谱上,凭什么他就不能继承计家的家产了?!” 她每一句说得在理,计夫人沉默不语也任由她说。只是在场的男人们个个态度嗤之以鼻。
第46页 “傻子怎么能做一家之主呢?” 纷纷说的是这一句。 计夫人待他们静了静,冷冷地道:“悠儿不行,不是还有星儿么?” 三奶奶闻言一惊,探询地看向她。 不过,此言也被几个老头驳了。 “星儿早被赶出家门了这怎么行。”一个道。 “星儿自从去了京城也不回一封书信,我在京师的朋友倒是捎来话,说他在书院混出些乌烟瘴气的名堂,之后入了宫便再也没了音讯。”另一个道。 计夫人依旧是那幅不冷不热的神情:“但他终究姓计。一日姓计,终生姓计。他是计家的人,老爷生前都不忘照顾五妹他们母子,屡屡嘱咐我在家时关照他们,可见他从未不认他这个儿子,只是族谱上来不及留名罢了。这回他父亲有难,作为儿子的总该回来奔丧,丧事后将他的名字补上便可。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总不能因为他不住在家中,就当老爷没他这个儿子吧?” 话语同样铿锵,说得四叔哑口无言。 几个长辈互相商讨了一番,没有议论出结果,直至那最年长的族长清了清嗓子,示意诸位安静,才发话道:“其实,星儿并不是不可。” 他看似松口了,却又补了一句:“但,事关他父亲的丧事,他不回来不行,尸体又不能为了等他停放太久。这样吧,我给个期限:半个月。半月内,他须赶回下城,才能显出诚意。否则,还是按照族规,公事公办。” “好,半个月就半个月,”计夫人果决,一口应下,嘱咐管家道,“老胡,这就修书一封去京师给星儿……” “不用,星儿回来了。” 突然,门外一声娇咤,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应声踏着大步入内堂,身后跟着计筱儿。 “那是小少爷的面具……夫人,是小少爷回来了!”胡总管惊叫一声,笑逐颜开!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计家厅堂登时一片骚动。 “这怎有可能!” 一名长辈走下座位,迎面向那面具人去想要端详仔细:“星儿?你真是星儿?!” 对方点了点头,十分坦然。 那长辈看了半天,怒道:“怎有可能这么巧!脱下你的面具让众人看个清楚——” 话音刚落,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只闻“啊——”一声便见这位“长辈”凌空飞了出去。 面具之下,叶青瑶的一幅神情始终波澜不惊。她缓缓收起擒拿手,一撩衣衫下摆换了个架势,她任由方才那一个个道貌岸然的长辈目瞪口呆地盯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随后,她压着嗓门沉声道:“诸位族公,还有谁想来继续看个仔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吃绝户这种事,可以上百度搜一下。古代很多,现代……其实也不是没有。 总之真正农村的吃绝户是不可能这么文雅的,族亲来去匆匆跟一股风似的,豺狼虎豹似的。 ------- 论叶青瑶乱入《大红灯笼高高挂》 “阿哒!” 老爷飞了起来。 “阿哒!” 少爷飞了起来。 “阿哒!阿哒!阿哒!” 管家和家丁们一个个飞了起来。 于是,大宅上空飞满了人,比过年放烟花还热闹。 ---------- 啊,说到颜料老字号,给庆年堂打个广告,他们的颜料确实好,几个块状水色可以做颜彩甚至水彩来画(当然也贵)石色的还没用,太贵了不捨得,还是先用姜思序堂的。姜思序堂的也算比较顶尖的颜料,但是几个块状的真的……很垃圾,沉淀太多,需要一边泡水一边研磨…… ☆、第十六章、 刘弦安一觉醒来,头还是昏昏沉沉地疼。 眼一抬,屋中只有他一人,唯有桌上一锭明晃晃的十两银似乎压着一张纸。 纸上写道:“用此十两换多留几日,我有事办,事成后回,勿找。” “……” 又闻窗外喧譁,好似发生了什么大喜或大悲的事。他推开窗,听了个真切,原来是有人在喊:“计鸣晨回来了!计鸣晨回来了!” 刘弦安大为诧异:死了的计鸣晨怎有可能回来了?! 谁知楼下几个喧譁的人接着议论到:“计鸣晨不但回来了还学了一身好武艺,把计家的族亲一个个都摔得飞起来!大家快去看热闹呀!!” 刘弦安僵在原处,他相信他现在的表情一定比拉屎还难看。 “叶……青瑶——!” …… 计家族亲落荒而逃,不是因为他们自知理亏,而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是叶青瑶的对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有娘养没爹教的野崽子就是没规矩!” 年迈的族长撂下这句话,拄着拐杖健步如飞,跑得比那些壮丁还快,一个箭步窜上了马车,催促着:“快走!快走!回头叫齐人马,好好治治他!” 所以嘛,所谓君子常挂在口的人,不过是希望别人统统当君子,自己才能光明正大做小人。拐弯抹角着来抢他人财物,比起动粗却输了一筹,心中没有知耻,只为损了面子而怀恨在心,下一回叫齐人马必定要扳回一城。
第47页 ——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懦夫! 计筱儿与她一道站在门口,目送那一帮子人落荒而逃,不禁嘆道:“你得罪他们了……” 叶青瑶挥手打断她的话:“早晚要得罪,你顾虑这个,接下来一干事宜便不用再提了。” “……” 这时计夫人被丫鬟扶着携几个侧室追出来,此时目光里有点点闪烁,又惊又喜道:“你是星儿?真是星儿?” 叶青瑶回过头:“是又如何?” 计夫人拉过她的手,丝毫不计较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计鸣晨,一幅十分喜欢的模样。半晌才道:“筱儿,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计筱儿语焉不详:“星儿昨夜回城的,一直与他的母亲在一起,今早我听说了爹与四弟的事,便央他来了……” 说了等于没说,计夫人只得打断道:“罢了,总之回来了,计家便有人了……来人啊,快,给小少爷接风洗尘!” 计夫人这边欢喜,那边几个侧室抑郁寡欢,尤其是三姨太,白了“计鸣晨”一眼便气唿唿地回房了。这便不提。 话说这计府是本地县城最大的宅邸,府中建筑不仅宏伟,而且每一院的庭院都建得九曲十八弯,或小桥流水,或假山石阶,整得跟皇宫一样复杂。 听说建造这房屋的工匠正是在宫里做过事儿的;而那每一院正如紫禁城里的每一宫,各住着一个女人。娶了这么多的小老婆,还不是为了过一把皇帝的瘾。 可笑,一个盗墓起家的贼,皇帝的墓盗多了,竟也做起皇帝梦来了。 叶青瑶运动奇术,藉故触碰到了管家的脑袋,只花了一小会功夫就搞清楚了这家的状况: 计老爷的正妻计夫人是地主家的小姐,眼界儿就比其他人大些,家中一切事务都由她打理,生过两个儿子都死了,就留下两个女儿,还是都远嫁了; 二奶奶很早就病逝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也就是计筱儿; 三奶奶嚣张跋扈,虽然儿子是傻瓜,但怎么说都是个活着的大儿子,她由此平日里谁也不看在眼里,除了在四奶奶面前要低头; 四奶奶生了计四少爷,她在家中与三奶奶最不对付,两个留住了儿子的女人常常在家中闹得鸡鸣狗跳; 五奶奶是计鸣晨母亲,已经疯了,而疯了的缘由,按照管家所见,是因为见到计鸣晨被毁容的脸惊吓所致; 六奶奶风华正茂,原是家中的丫鬟,怀孕后成为了计老爷的妾侍,不过很可惜,她的孩子没有保住,出生便是死胎; 七奶奶只有二十出头,才娶进家门没多久,无嗣。 这几位奶奶里,有人出生富庶,有人是青楼请来的,还有人是良家妇女被抢的、家道中落不得不卖身嫁入的……来源各不相同,可在相同的环境久了,人都变得一样鄙俗,成日勾心斗角:三奶奶认为是四奶奶在她怀孕时给她下了药,大少爷才会被药傻的;其他几位有过儿子又失去了的奶奶,彼此指责谁谁给自己的孩子下了毒所以孩子才会死,可到头来谁也拿不出证据。 叶青瑶从管家的记忆里读出,他对这些吵吵嚷嚷的女人是很不屑的,计老爷对这些女人同样是不屑的,所以他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不停娶着新奶奶进来,期盼着哪一回能来个新鲜有趣的与众不同的——来真正讨他欢心。 他丝毫没有察觉,再不同的女人们只要进了这大宅就会变成同一种人,那是他的原因,也是他的过错,可他从来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至死都认为女人就该当是这样一件有趣的玩具、一个好看的物什,搜集得越多越好。 现在,他死了,这满院的“玩具”就失了“管教”。叶青瑶听得三奶奶拉长了调在院门口指桑骂槐,时不时啐一句“小野种”。 胡总管尴尬地向叶青瑶笑笑,说小少爷您别生气,三奶奶一直这个脾气,这家里的人谁都被她骂过,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又说这院子是五奶奶被赶出家门前的居所,已经许久未住人,这收拾得匆忙霉味儿来不及散,还望见谅。 叶青瑶笑道:“多谢胡总管。您先忙去吧,我有事儿会来找您的。” 胡总管一愣,问道是否要把五奶奶接回? “不用了,这里不算我家,又正逢多事之秋,把她捲入不过是令她平添烦恼。” 于是他便喏喏着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叶青瑶一人,她在屋中踱起步。每一个盗墓贼都有超出寻常人的独特品味,这屋里每一件物什都精细讲究。可惜叶青瑶不懂得鑑赏,也不知这里哪件儿是古董哪件儿是今人仿的。她看了一阵,觉得没了兴致。 这时候前庭正有计夫人在操办计老爷的丧事,看来计鸣晨的到来不过只是为稳住计家的局势,她对他有客气,有热情,但就是没有放权。 叶青瑶想,那倒也落个自在,只是此地不宜久留,总得想个法子将一地烂摊子收拾了,好赚取那二百两银。 这时,她先嗅到一股香气。 不是脂粉香,是幽兰花香,透人心脾。伴随这一阵香味,有人脚步轻轻地迈入了卧室的门槛。 “你是……” 叶青瑶看着来人:一个小丫头,比自己小一点的模样,只是妆容精緻与年龄不合,颇有种少年老成的架势。
第48页 “少爷,夫人命奴婢来伺候你,少爷唤奴婢月儿即可。”雏菊笑吟吟道。 可是叶青瑶背后升起一股寒颤。“奴婢”二字,为她勾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你……卖身给计家了?”叶青瑶问道。 “倒是没有,是我娘叫我来计家做工来的。” “做工……”叶青瑶沉吟道,“你家在哪儿呢?” “就在下城县不远,有个小村。” “哦……”叶青瑶点点头,“那你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至少在我面前,不需要。” “啊?”月儿一愣,不明所以,“奴婢……是做错什么了吗?” 叶青瑶宽慰道:“没,你什么都没做错,就是不要再提这个词,我听了心里不畅快。” “是……” 月儿咬了下唇,这个小动作表示她觉得委屈极了,但旋即又忙活开,将端来的水桶凑到叶青瑶身前。桶中的热水还冒着白气,一块布搭在沿上,干干净净的样子。月儿跪到一旁,作势给叶青瑶脱鞋。 叶青瑶心里一个别扭,脚一躲,避开她:“你这是干什么?” 月儿又咬了下唇,解释道:“夫人说,少爷舟车劳顿,要奴……嗯……” 她好像失去了这个字眼,一时就不知该怎样称唿自己了。 “说,‘我’。”叶青瑶提醒她道 月儿笨拙地改口道:“哦,要奴……要我,给少爷洗脚。” 从前在宫里,叶青瑶都是给静妃娘娘洗脚的。静妃娘娘幼年裹过脚,脚比常人小些,也怪异些。有时候叶青瑶还要给她将脚修一修,静妃娘娘就会说一句:“丫头啊,你看我这脚算是废了,可幸你不用吃这个苦。” 所以在许如意偷偷拿裹脚布把自己的脚裹小时,叶青瑶是不解的。她们做奴婢的不用裹脚,不裹脚走路都轻快些,爬树都利索些,可是许如意何苦为难自己呢? 后来她明白了裹脚的意味,不过,许如意再也无法开口向她明说了。 叶青瑶脱了鞋袜,向月儿悻悻道:“我自己会洗,东西放着,你出去吧。” 她的态度好像触着了什么,月儿半晌没说话,叶青瑶诧异地抬起头,见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我……说错什么了?” 话音刚落,月儿哭着跑了出去,一下子连影子都见不着;她根本来不及追,正想把鞋袜穿回,门外又跨入一个人。 “你不必这么见外,下人么,就是要伺候人的,你不让她伺候她反倒生气伤心呢。”这一回,来的人是计筱儿。 作者有话要说:  《能打人绝不多bb》 《能bb还是要打人》 《恶女当关》 《在下随心,有何贵干?》 ----------- 上一部就说过了,叶青瑶声音是正在变声的少年音,压低一点会更粗,大概就是绪方惠美扮男人的声音。嗯。 ☆、第十七章、 “‘星儿’,住得习惯吗?” 计筱儿边说着边跨入门槛,只是她的目光流连随着她的手,一路抚着红木的门框神情复杂。似怀恋,却又似憎恨。 “我许久未回家了,这个家还是老样子,死气沉沉。” 她略略轻嘆,流转的目光终于停在了叶青瑶的身上。 叶青瑶赤着脚,对她的探望有所避讳:“大姐,院里人多口杂,你我现在再相见,可能不太合适。” 于是,她又不看她了:“唉,我也知道的,可是忍不住来看看。七娘陪着大娘坐在堂里给父亲哭丧,三娘骂完人走了,四娘六娘躲在屋里闭门谢客,也就这里好待着。其实这个家,我原本一步也不想再踏入的。” 她板着脸,一扫原先温婉贤惠的模样,如同进了这家门,她就会变一个人。 可是,一个什么样的家,能让一个人变了呢? “我十二岁那年,我娘就去世了。虽为长女,但为庶出,没人疼我,也就五娘愿意与我说说话……” 她假惺惺地擤一擤鼻子,叶青瑶有些烦闷,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可我知道的是,她除了偶尔与你说说话,其实原本并没有与你有太大的来往。” “嗯?”计筱儿一愣,赶紧将屋门关上,便换了个语气,“哟,妹妹真能打听事,这就都知道了。” 不过她好似并未出乎太大的意料,毕竟这种事想要打听也不是很难的。 “你十五岁那年出嫁,是计夫人的主意,她将你留在本地,而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外省,看起来她温婉贤惠,将非亲生的比亲生的还善待……可其实,她自己的女儿是嫁与外省大户,攀权富贵,给计家谋取了不少便利与好处。而你,所嫁的人家虽然家境也算尚可,但你那个瘫痪在床的丈夫,并不得夫家的喜欢……”叶青瑶起身,向她逼视道,道出从胡总管的脑海中探知而得的消息后,说出了自己的推论,“若此回计家被吃绝户,那对你而言,不仅会失去母家支撑,你丈夫那一房更无力相争,夫家母家都落了空,往后,你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所以你要拉拢计鸣晨,只因为他好歹是你父亲的儿子,闯出一番名堂光宗耀祖便能重得你父亲的青睐而回到计家,那到时,你作为他的老师和恩人,他必定感激你,你的下半生即便没你那丈夫,也能有指望了……可惜他死了。”
第49页 “是又如何?”计筱儿不悦道,“你若不愿意帮我,你可以走,反正你是外乡人,来去都自由……” “大姐,我只求财,”叶青瑶笑道,“人心都是逐利的,你要谋求你的利益,我的利益与你相关,那我就有帮助你的理由。而你,若真心希望我帮助你,就应把你知道的关于计家的一切都说出来,不该再对我隐瞒。你知道,我现在身份尴尬,如果什么都不知情,岂不是会被他人揭穿?那么到时,我就真跑了,而大姐你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计筱儿思忖一阵,只得道,“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叶青瑶直言道,“关于你所知的计家点点滴滴,以及计家如何发家何时发家,计老爷的行当、他的手下,还有与那帮宗亲的关系,你统统都要告诉我。” “我十六岁就出嫁了,六娘和七娘是后来才进门的,我对她们不熟,其他人,如你所言,我娘死后我也并不找其他姨娘有太多来往,只知道她们互相每一个都不和。至于我爹的‘生意’,我所知就更少,他从来只带四弟去,赚多少钱,有几个手下,只有他俩清楚,我是女人,参与不了的。”计筱儿顿了顿:“不过,那些族亲也不是好惹的。计家祖上便是吃的这碗饭的,你所见到的那些族公每一个或多或少都带着土腥味儿,只是到我父亲这一代发扬光大,他令祖传的手艺在江湖中闯出了一些名堂,还结了几个兄弟招了不少门人。出了下城县,半个洛阳府的人都或多或少是我父亲的徒弟,从这一点来说,我也很佩服他……” 但说到此处,她唇角勾起一丝笑容,是嘲讽。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叶青瑶劝解道,“不过我也希望,你既只是谋财,不相干的人便放过吧。计鸣晨的母亲没有害过你,你对她的利用也该适可而止……” 未等话尽,计筱儿打断她道:“我会侍奉五娘终老。其余的人,我顾不上,也不想理。” “……” 然后她诚恳地说道:“信不信由你,这是真话,因为她是我最佩服的人。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被抬进计家当晚,父亲没有得手,反倒被抓破了脸,狼狈着从新房里逃了出来。他这辈子,就没几个活人能给他这样的难堪!” 她说起这样的往事,却是幸灾乐祸的,仿佛那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是个不同戴天的大仇人。在一户人家中,女儿的口吻不像女儿已经足够奇怪,到了晚间,一桌的人不像家人,气氛更是怪异。 六奶奶和七奶奶无权言语,席间嘘寒问暖的话都给计夫人说了。一套场面话说完,她才道:“星儿,我听胡总管说了,你拒绝将你母亲接回本家,是吗?” “是。” “为什么?” “箇中理由我已与胡总管讲明了。我母亲病体已久,不宜回来掺和。至于我,把……爹的丧事处理完后,也不会久留。” 她把“爹”这个字念得极轻,为了二百两莫名认个爹,还是很羞耻的。 计夫人给她碗里夹一块猪肉,继续问道:“你不久留……是还要回京城么?” “是啊……”她只得含煳道。 “那五妹她……” “我娘有大姐照管,我放心。” 计筱儿不自在地用帕子擦擦嘴。果然,爱骂人的三奶奶发话了:“哟,我当是什么孝子贤孙回来了,原来不过也是个把老娘丢在家中给别人照顾的臭小子。筱儿啊,你看你,啧啧啧,没事儿回什么娘家做什么好人呢?这下啥好处都捞不着吧,还得给别人养娘……呵……” 计筱儿垂着眼帘浅笑道:“三娘说笑了,五娘虽然如今得了病,但在得病以前也是大方得体之人,是在这个家中难得能与我好心好气说话的人之一。我赡养她是我愿意,其他人就算能有她的一半,求我赡养我都不搭理,遑论连一半都不及的……” 三奶奶立刻不乐意了,一拍桌子:“你这什么意思,拐着弯骂我是泼妇吗?!” “好了,一群女人吵什么,”计夫人一声威吓,“现在计家能撑场面的男人就只有星儿,他现在就是计家当家的,谁也不能在当家的面前撒泼!” 但她的话显然镇不住场子。 三奶奶白了她一眼:“他是当家的,明明我家悠儿才是长子,你说谁是谁就是,这算什么?!” 话音刚落,四奶奶也发了话,她竟给三奶奶帮腔道:“是啊,也难怪三姐心里不痛快,一个本该游学在外的,不明不白地就回来了。你说你在京城混了半年,学了满嘴京片儿,连走路的模样都带了好大一股子贵气……我倒想问,星儿啊,你还会说家乡话么?” “我……” ——失算! 叶青瑶当然不会说河南话,她长在京城的,一口京片儿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但……无妨。 “正儿八经哩事儿不知道好好干,那木娘只会唧唧歪歪斗来斗去——说、有啥好说的!!吃饭!!”
第50页 ——啊,好在胡总管骂他老婆的“英姿”被她探取记忆时看了个正着。她别的河南话没学会,这句骂人的,却一学就会! 要不怎说,学习一方方言,先从骂人入手呢? 一饭桌的人,都被她的气势与粗鄙惊呆了,计夫人托着饭碗,不知这是吃好还是不吃好,满堂只闻叶青瑶的碗筷撞击,只有她一人动作,只有她一人顷刻间将两碗饭一碟肉赶下了肚。 “我吃饱了,”最后她打了个饱嗝,拱手向诸位奶奶们告辞,“大娘、几位姨娘,我先去休息。” 然后才逃出了厅堂。 现在,她回到屋中,翻开一本《盛世妖妃》认真研究起来。 管中窥豹,这类宫廷故事都是来自民间编纂,百姓并不知道真正的皇宫是什么样,所以其中人所不知的部分,便是由身边市井的见闻改写后填补。所以看完这本书,民间大宅里的斗争便基本能熟知个七七八八。 毕竟,无论民宅有多大,与皇宫还是不同的。 她正看得愁眉苦脸,月儿又来了。这一回她的脚步有些踌躇,怯懦地杵在门口半进不进的。 叶青瑶抬起头,看到她又端了个盆:“怎么了?进来。” “少爷,又要洗脚……”她怯生生地才说一句,瞥见她的“少爷”早已脱了鞋袜,赤脚等着了。 “放在那里,”叶青瑶道,“我自己洗,待洗完我会自己把水倒了,这个盆本来该搁在哪儿的你再放回去吧。” “是……”她只得依言照办,十分遗憾的样子。 “对了,”叶青瑶一合书本,想到问起,“你在计家做工多久了?” 月儿见“少爷”总算愿意与自己说说话,一扫方才颓唐,这便高兴起来:“奴……我十二岁就进府啦!” “你对大姐了解多少?” “这……大小姐很早就嫁出去了,我来得晚,不太清楚……” “那你现在多大?” “十五岁!” 想着她与欧阳瑾差不多大,叶青瑶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 她见她沉默,再次畏缩起来:“小少爷,您怎么了?是我又说错什么了么……” “没事……”叶青瑶语气和缓了些,“我是在想,早上我的语气硬了些,或许吓到你了,抱歉。” 月儿半张着嘴看着她,一张面写满了不可置信。 “怎么?”叶青瑶对她的反应有些惊讶。 “不是……我是觉得怪怪的……”月儿咬了下唇,不过这回不是因委屈,而是因为害羞,“我们做奴婢的,主子却跟我们道歉,这……” “这有什么的,做错了的人总是要道歉的,这跟谁是主子谁是奴婢有什么关系?”叶青瑶松了口气,把脚泡进木盆里,“你要记住,你只是来做工赚钱的,不是来卖身。就算卖身,你也还是一个人。人各有不同,工作虽然分三六九等,但人终归是人,没有谁就天生该比谁下贱。你以为,那些个王公贵胄会因为他们身份的高贵而少做龌龊事了么?才怪。” “少爷说的是,”月儿依照她下人的本能应和了她的主子,但接着她老实交代,“虽然少爷说的这些我听不太懂,但少爷在京城待过,见识就是不一样。” 她的眼中开始出现了几许崇拜。 “唉,”叶青瑶无奈道,“总之,我不喜欢被人服侍,以后你也无需对我太过恭维,我不习惯。” “可是夫人差我来照顾少爷,她说了,万一有什么差池唯我是问……” “那是吓唬你的。” “不,不是,”月儿忽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少爷您一直住在外面的,没有和夫人相处过,不知道她手段的厉害……” “哦?有什么厉害?说来听听?” 于是月儿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附耳与她说起计夫人的坏话,无非是些女人搬弄是非的勾当,在计老爷生前告了谁谁一状,或者传闻给谁谁下了堕胎药,给谁谁的孩子下了毒云云……下人间的流言蜚语,尽是些空穴来风,做不得真。就算做得了真,叶青瑶觉得她也没什么好厉害的,费了半天手段还是要靠一个男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样的女人宫里一抓一大把,静妃娘娘就是其中之一,自己见得真是太多了。 所以她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把月儿从她身上推开。不知不觉地,这小婢女努力靠到了她怀里,摸向了她的大腿…… 唉,攀龙附凤,谁不想呢?宫里的宫女都想,大宅里的婢女同样如是。 月儿对于自己被拒绝,有些不高兴。 叶青瑶干脆直言道:“你没读过书,不识字吧。” 月儿悻悻:“是,奴婢当然不比京城里的富家小姐有学识……” “富家小姐也未必个个有学识,”叶青瑶道,“我只问,你想有学识吗?” 于是她又找了个藉口:“我是奴婢,怎有资格……” “哎,套话是这样,可我见过京城里卖菜的都会写几个字,奴婢怎的就学不得,”她说起她的那些大道理,“一个人出生是什么样是一回事,甘于现状是另一回事。你因为自己是奴婢就选择一辈子只做奴婢,那自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一个人不想改变,不过是在作践自己,又谈何让别人看得起?”
第51页 月儿这回倒是听懂了,低头绞着衣角道:“可我是女子,我娘说了,读书识字那是男人的事,女子无才便是德,早晚要嫁人相夫教子的……” 叶青瑶不耐烦地打断她道:“你字都不认识,怎么相夫教子?你娘说错了,你也随着她么?以后你生了女儿,你也这么教她,所有的女孩儿都这么被教导,当然个个都没法有出息!” “女孩子要出息干什么?”月儿这下眼珠子上下打量起叶青瑶,像在看个怪胎,“少爷,你咒我生个女孩吗?生女孩有什么用,我才不生哩!” “……” 接着她调笑道:“您去京城求学,带回来道理一箩筐,我听得半懂不懂的,学识字这类的我也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些话您与我说说便罢了,可不能让别人听见,尤其是这两天……您才丧父不久,哪儿还有闲情教我这下人学识,其他人若看到了,要说闲话说您不孝顺的,可别顾着与我说女子该不该有学识的大道理了。” 月儿话中带刺,但一半也可能是好意,叶青瑶一愣,倒被她提醒了。原来每一个人做事都参照他人作为标准,而在市井,“闲话”就是那样一个标准。就如她手中这本杂书一样,东家长西家短,就构成了一群人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大多数的人认为女人有学识是错的,那便是错的;大多数人认为尽孝就该在长辈死后至少在外面得做个样子来,那么在死者生前到底是不是受到过子孙的善待,就是关起门来的私事,别人管不着。 所以“其他人”的几句碎嘴子才是那么厉害的,能让一个人将该当的事当作不应当,不该当的事做个热闹,横竖面子最重要,内里真有个什么想法,别人看不见,圣贤管不着。 在想明白这点之后,叶青瑶更发现了一件令她懊恼的事:计家这爹本就不是她的,莫名认个爹来给他哭丧才赚二百两,思来想去好像有些亏了…… 果然,三日后,计老爷出殡。她披麻戴孝捧着灵位,对着棺材一脸尴尬,就是哭不出来。一个儿子灵前不哭丧,这在坊间,可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哩! 计夫人着急,在一旁劝道:“他是你爹,再没有感情,也得哭啊。” ——哭个p,我真正的老爹早就见佛祖了! 计筱儿一旁应和:“是啊,星儿,哭吧,哭……” ——为什么二百两还要包括给你爹哭丧,我哭不出…… 她心中这样想着,苦着脸看向计筱儿,谁知她忽然背向她,一只手假装用帕子抹着眼泪,另一只手背着向叶青瑶伸出三根手指…… 这手势,是——三。 那只戴着碧玉镯的素手晃了晃:三百两,可否? ——三百两! 叶青瑶立刻扶棺痛哭:“爹啊,你死得好惨哎!!” 作者有话要说:  《赤脚大仙叶青瑶》 ☆、第十八章、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事比办一场丧事还要累的了。 将计老爷匆匆安葬完了,叶青瑶几乎累脱一层皮。按照民俗,父亲的丧事办完得隔一日才能办儿子的,所以明日还得办理计老四的丧事。而在计老四的丧事之前,按照规矩,今日晚些时得宴请亲朋好友吃白事饭,这便犯了难。事实上,这一回计老爷出殡是计夫人私自决定的,计家族亲一个没请,倒是找来了计老爷生前结交的那几个好兄弟。 计夫人的打算,是为对付族亲而拉拢计老爷的好友,然而前狼后虎,见识过那群宗亲,再看这几个所谓的“兄弟”,满脸凶神恶煞同样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饭后,众人齐聚一堂。那个叫郭涛的说:“计夫人,开门见山的说,老大这次是运气不好,他先两腿一蹬走了,我们该帮衬的也愿意帮衬,你家那些族公我们会挡一挡。如今丧事也办完了,可随行罹难的几个兄弟不能不管呀!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没个几百两过不去!这样吧,十个人,看在过去老大的情分上,每个五百两!” 计夫人陪着笑:“二当家说得是,与老爷做事总有风险,该赔付的计家绝不推辞的。”然而话头一转,她道:“但我听最先来传话的下人说,死了的只有三人,怎么变作十人了?” 郭二爷稍加思索,眉一挑:“那七个是抬回来后重伤不治的,唉,各人命不同,福薄嘛!” 叶青瑶端着手中一盏茶,看那徐徐的白气湮灭在空中,微微笑道:“既然如此,就烦请郭二叔写一份亡者的详细名单,具体到每一个人的家中住址,计家这便修书去,请亲人亲自前来,每领一具尸体,就拨五百两,或就地安葬,或僱人赶尸回乡,看着亡者有所归处,如此我等才能安心。” 他手下忍不与他提醒道:“二当家的,我们哪儿有……” 郭涛一挥手将他话头断回去,竟是顺着叶青瑶的话头下了台阶:“那好吧,关于此事我们再回去商议商议,但因为老大死了,门下现在流言四起,门人有所动摇,开支也紧张了不少。不知计少爷是否继承了老大的衣钵,或是与我们去出一票,或是拨发些银两周转门内,也好平定上下!” 叶青瑶不知道别家是怎么倒斗的,她打听下来只知道计老爷这一门十分粗暴,所有的诀窍只在于一个“炸”字。他们往往用洛阳铲探了虚实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点起□□,“砰”一声,什么机关墓门都飞上天去,自然大墓就开了。
第52页 当然,因这粗暴的方式,好些墓都会被炸坏,炸坏了便什么都掏不到了。这时就需要技巧分辨,哪些地方该炸,哪些地方不该——这就是计老爷这位老江湖的份内了。 然而这位老江湖也有栽跟头的一日,可见大墓往往兇险,非人力所能完全窥测的。叶青瑶完全不懂倒斗,说着要她跟去开墓可见不是诚心。而这帮绿林盗贼也不是每一回都是正经去倒斗,也有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只是因为傍上了那些个谁,在本地并没有人敢管束。 叶青瑶既不想去倒斗也不想去打家劫舍,二当家深知这一点,所以,二当家这番话,还不是为了点钱么。 “那便暂且支个六百两,有劳郭二叔打点……” 郭涛一班手下譁然,他翘起二郎腿,笃悠悠地说:“世侄说笑了,你可能不知,黄岭门门人众多,粗略算算就有两百多号,这六百两顶个什么……” 叶青瑶手中的茶盖将茶盏舔了又舔。 “两百多人每人三两,这里又不比京城,一日伙食只要十文,三两能吃一年,还不够周转么?!” “门内周转,又不是只有伙食,问销器儿张购置的□□与器具就要二百两,还有其他开支,六百两还要与兄弟们分,恐怕是不够的。而且这回老大折了,赔了不少,总之得再开一个墓才能挽回损失,世侄总得跟我们走一趟……其实不用怕,这种活计做个两回就熟络了……” 话里话外,还是要拉“世侄儿”入这一行。 叶青瑶无奈道:“我……知道了,再加一百两,先周转则个,其他事宜等家父的丧期过了再说。” “好,一言为定。” 盗就是盗,一群绿林土匪齐刷刷站起身,个个人高马大。他们没有当场抢起来,已算斯文得十分克制了。看来郭二爷要钱归要钱,义气还是有的,比计家那帮族亲吃相好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才送走那一帮子浩浩荡荡的,叶青瑶刚要松口气,突然胡总管又来禀报:“少爷,洛阳新任知府前来拜访……” 叶青瑶蓦地想起那个未见着面的知府,心头一紧。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火烧地头蛇。怎么说,计家也是个本地最大的盗贼世家,对方怕是来问罪的,要把人都逮起来?若自己被牵连可不仅亏大了,还冤大了! 她先小心询问道:“依胡总管方才所见,他是否带了衙役或官兵前来?” “没有,来的就他一人。” “一人?” 她琢磨不透了,与计夫人探讨:“大娘可知父亲生前与他相识?” “上一任的认得,这新一任的刚来几天,并不相识啊,怎么也来了……是想做什么?” 计夫人也是毫无头绪,屋里一群女人跟着慌了神。说来好笑,方才一群盗匪坐着时她们还能镇定自若,这只来了个衙门的人反倒怕了。 不过,这边胡乱猜测没个结果,不如还是见一见。 叶青瑶搁下茶盏,做主道:“别怕,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要遇上的。胡总管,请他进来!” 对方一走到眼前,第一眼看去,叶青瑶倒先愣了。 还以为会是什么尖嘴猴腮索要贿赂的主,谁知是个衣着朴素的男子,三十岁左右,一脸书卷气,看起来文绉绉的,可不知为何眉宇里偏有几缕哀愁。 第二眼看去,叶青瑶就觉得这人面熟了。再仔细一想:这不就是那天同被卡住车轮的另一马车主么?! 知府大人开始客气:“计少爷,在下突然登门拜访,如有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叶青瑶跟着客套:“哪里哪里,麻烦大人亲自前来是我计家礼数不周,该见谅的是我们……” 她心想幸好自己戴了面具,否则这便被看出来了…… 听她说话,知府大人略一滞,随之细细打量起她来:“……计少爷声音听着很耳熟啊,是不是见过?” 叶青瑶急忙瞥过头去,含混道:“没有没有……您多虑了……” ——哎呀,怎么每次都这么容易被看出来呢? “罢了罢了,我家星儿年纪小见识浅,有些怕生的,让大人见笑了……”计夫人急忙打圆场,转移了话头,“敢问大人高姓大名?” “鄙姓黄,名靖安。” “哦,黄大人……” 两人一顿寒暄,却也没谈出个所以然,反倒是这位黄大人,白事饭都没吃就包了一封份子钱送上。 计夫人看看计鸣晨,这银两到底收不收,后者点了点头,接着借送黄大人离开为由,与其单独离开了计家。 没了旁人的妨碍,“男人”与男人终于能谈一谈正事。下城县最大的酒楼就在前方,她邀请黄大人前去喝一杯,聊聊真话。 两人找个雅座坐下,叶青瑶道:“方才看黄大人言谈间多有迴避,好似有难言之隐。大人若有所求,不用不好意思,尽管开口。” 黄大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难为计少爷一番心思,不过这要说起来可能连我自己都说不清。前来计家算是我一时冲动,罢了……”
第53页 说着给自己灌一口闷酒。 叶青瑶想起他之前在进城的路上骂过盗墓贼,不由问道:“大人是否想整治本地盗墓风气?” “哦……这……”黄大人有所犹豫,“其实之前想过,但现在看来不是时候……” “其实黄大人无需顾虑计家丧事,只是若要整治本地风气,应费一番功夫。大人来计家的路上可见过一帮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汉子?” “唉,是看到了。” “那些都是计家黄岭门中的其他几个当家,除他们外,还有两百多号门人候着。这些盗贼已然结成团伙,想要一网打尽恐怕得上报兵部。” 黄大人闻言稍稍舒展开愁眉,看向叶青瑶的目光有了笑意:“计少爷,计家现在是你的家业,黄岭门迟早由你继承,怎么听你这口气,好像欲除之而后快呢?” “这不是欲除之而后快,而是想问大人你,”叶青瑶坦言道,“你是新官上任,现在对本地的风气也有所了解,不可否认,计家是这群盗贼的头目,如果你想使个下马威,我并不反对,该抓的抓;但北越律法,即便罪大恶极的盗墓者,都只是斩首或绞刑,祸不及家属的。如今计老爷死了,计家现在没了男丁,只有一群女眷和一个傻儿子,我想,若大人真要整顿风气,还请放过这些孤儿寡母。” 黄大人细细一寻思,发现不妥:“你说计家只有一群女眷和一个傻儿子,那你是……” “我,不是计鸣晨。” 她摘下面具,向黄靖安拱手:“黄大人是否还记得我,那天是我帮你推的马车……” 黄靖安笑道:“姑娘,果然是你啊!” 两人赶紧互干一杯,黄靖安疑惑道:“可是你不是说你姓夜,怎么成计家当家去了呢?” 叶青瑶无奈,只得把自己与计鸣晨的渊源半遮半掩地说一遍,然后说到这几日所发生的事,二人皆唏嘘了一番,言谈越来越投机。 说起对本地的整治,叶青瑶道:“想那计老爷这辈子阴损的事情做多了,终是报应到了自己头上。可怜一屋子女人没了着落,我又不能为了她们在此久留,所以也十分烦恼……细细想来,问题还在于本地民风,若不是盗匪横行,怎会出现吃绝户的风气。所以整顿民风是当务之急……” 联繫保州城里的所见所闻,叶青瑶认为是环境所致,因为民心愚昧,所以互相影响导致恶性循环,一代接一代,每一代人都将愚昧当作理所应当,自然再无转圜的余地。她的见解,是应发展教育,教化百姓。 但黄大人并不这样想,那些愁云又凝聚到他的眉间:“整顿民风,谈何容易。我虽然不满盗墓猖獗,但你以为盗匪是如何出现的?为什么会出现吃绝户?只因河南土地贫瘠,又易遇上天灾,底下的百姓吃不饱饭,除了抢别人的也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无论如何,抢总是不对的……” 黄大人苦笑道:“夜姑娘来自京城,你是不是以前从来不出家门的?” “这……也不算,我以前也曾满京城的跑……” 黄大人道:“只是满京城的跑,离开京城到这里,算是头一遭吧?” “唔……是……” 他的面色沉了下去:“那你以前应有耳闻灾民逃荒吧,可是你知道真正的饥荒是怎么回事吗?” “这……倒是不知道。” “其实,也不是那么复杂的,只有一个字:饿。” “饿?” “你体会过真正的饿吗?不是一顿两顿,是很长的时间从没吃饱过,饿到后来,力气渐渐也散尽了,家里无法开火啦,没米没面,更别提肉了,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只能啃树皮、吃草……但当这些也啃完,能怎么办呢?只能易子相食……” “吃人肉?!” 她也不是未曾听闻这类事迹,但大多是看的史书记载,从未亲身经歷。但如黄大人所言,原来在民间,这种事,太常见了…… “饿极了,什么都能吃下去。人肉没那么好吃,不是没办法了,谁会愿意吃……” 黄大人这番话说完咂了咂嘴,好似他真的吃过人肉似的。 “生而为人,生存是最要紧的。你没去过那些个村落,饿啊,穷啊,人穷就志短啊,为了生存人什么的都做得出来,还管什么风气不风气……” 他咽了口酒,还是喃喃了一句:“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改变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到基层的叶青瑶虽然还不知道欧阳瑾的身世,但至少对饥荒有个概念了。 -------- 用大白话转换一下两人对白 黄知府:夜钦差这回下到基层来看看我们穷苦老百姓来啦! 夜钦差:这个破地方嘛,民风太差,人民还是欠缺教育,前太子说了嘛,科教才能兴国,要大力发展教育嘛! 黄知府:可是大家都很穷,饭都吃不饱可怎么搞教育呢?只能靠您跟上头说一说……
第54页 夜钦差:包在我身上! 隔日。 一只鸽子飞到卫弘灵桌子上。 卫弘灵:嗯,夜钦差查出来了。 庄妃:查出啥来了? 卫弘灵:全国人民都很穷,人人没文化吃不饱饭就想造反。我爹真给我丢了个烂摊子。 庄妃:那你要处理啊,如果卫家因为你决策失误而倒了,老娘就替先太子噼了你! 卫弘灵:我的人生一片晦暗…… ☆、第十九章、 黄靖安家住豫东鲁地交界处,天元二年中举人,天元三年科举中进士,在鲁地布政使下当了几年左参政后,便自荐请调洛阳为官。于是上月终于收到任令,才赶来洛阳赴任。 叶青瑶不禁好奇,问他左参政好歹是从三品,怎么会想到请调来做从五品的知府呢? 黄靖安打了个哈哈,知道自己酒后失言了。反问道:“在下看夜姑娘谈吐不凡,又是京城富庶商贾人家的女儿,无端端地怎会被赶出家门?” 叶青瑶便同样打了个哈哈,讲起了一个关于她“有个凶姑妈”和“讨人嫌的表哥”的故事。不过看起来黄靖安并不相信她,只是不拆穿。当然,他对自己的家中境况更是绝口不提。 直到叶青瑶与他干下第八杯,他才稍稍松口,原来他到计家是为了找人,所以才会孤身前来。 “找人?找什么人?”叶青瑶问他道。 但黄靖安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光指着她嘻嘻傻笑:“夜姑娘……呃……姑娘真是好酒量,在下……呃……佩服……” 遂扑通一声,翻身滚到了桌底下。 叶青瑶毫无醉意,她自觉八杯酒并没什么大不了。自她初次尝酒后,她就发现她是很难醉的,再后来她发现这并不是因为她能喝,而是因为她毒不侵身。 刘弦安与她说过,发现她中毒后并无大碍;而酒毒伤身,酒也是一味毒。她不受毒染,自然不会被酒所伤,但个中缘由谁也说不清。刘弦安始终认为在她身上正逐渐发生着某种令人畏惧的变化,这种变化与自然相悖:死者復甦、中毒无恙,都是逆天而行之举,有违天道…… 叶青瑶对他的忧心忡忡嗤之以鼻,在她看来,所谓天道就是一切已经发生的事实。她死了两次是事实,活了两次也是事实,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在她真正死去之前,至少现在的她是被天道容许的存在! 或许,天道无法昭彰,所以才需要一个人违逆世间,做常人做不了的事。 她冷眼看着黄靖安睡在桌下,心里却想起保州的王贵。 眼前这个官,会和王贵一路货色吗?他的到来,会改变这个地方的风气吗?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着本地大多数人穷,可穷不该是犯法抢夺他人财物的藉口! 然而如何改变,她暂时也无法想出什么好办法。 黄靖安满口胡话一会喊妈一会叫姐,眼看连路都走不了了,叶青瑶找了间客栈将他安顿下来。反正计夫人支了五十两给她花用以作招待,都是计家的钱,不用白不用。而今日之后,黄靖安就当多认识了一个姓夜的朋友,叶青瑶用别人的银两交一个新朋友,双方而言都是好事,也算将一段不必要的担心翻了篇,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光都该顺顺熘熘…… 然而,总有那么几丝波折,以往并不起眼,却就这么在一天中汇集起来,或是主动上门,或是待人发现。 就在叶青瑶跨出客栈之时,她还想着是不是打探一下郭涛的消息,对他探探口风——无意间往某处瞥了一眼:正见到一身艷丽装扮的四奶奶,屁股一扭便拐进了对面一条暗巷。 计家四奶奶,外面有人。 …… 正如有些矛盾,哪怕平日暗藏在缝隙里,但日积月累,缝隙逐渐被撑大、破裂,便终有那么一天,矛盾激化,还是要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计家有许多矛盾,计夫人是心中有数的。就在这一天稍早前,她一边给计老爷烧纸,一边与叶青瑶闲聊,言辞间尽是对他人的数落。她说三奶奶粗俗无礼,四奶奶骚的很、离心重,六奶奶闷得很,七奶奶笨得慌……话头避开计鸣晨的娘,大概是介意叶青瑶作为“计鸣晨”的身份;也避开了已过世的二奶奶,但不依不饶地还是把计筱儿责怪了一顿。 “女子出了嫁,就该在夫家安心相夫教子,跑回娘家作什么,真是多管闲事……”她忿忿地说。 叶青瑶忍不住反驳道:“若不是她带我回来,计家的家财已经被族亲抢光了,您还能继续维护现在计家夫人的体面么?” 计夫人讪讪地笑了笑:“你是她一手教大的,当然觉得她处处都好,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早不回晚不回为什么这个时候带你回来,你自己好好想想,还不也是为了分家产。事情一码归一码,你回来我感激她,可不代表我傻。你呀,被她当了幌子,当心被卖了还替她数钱!” “听大娘口气,这宅子里所有的人都只想分家散伙……”叶青瑶问道,“大娘你呢?你说了不少人,还没有说过你自己的想法,你也想分完家产独立门户吗?” 于是,计夫人烧纸的手虽稍稍滞了一下,但只是一瞬,一瞬过后她嘆道:“我只想守住老爷的这座宅子,其他人的心思我能明了,可能管的上吗?他们想散伙的,我岂能拦得住啊……我只能尽力,将老爷挣下的产业能守一分是一分,九泉之下,对他我无愧于心……”
第55页 她说得恳切,看她几日来的言行也不似假话,只是叶青瑶却反倒更为不解了。 “大娘想要守住这份家产,我能理解……可是我不理解的是:守便守了,为什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一个死人……” 计夫人呵斥她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叶青瑶坦言道:“我说得不对吗?‘父亲’生前待你并不好,你只是空有一个‘夫人’的头衔,却并无‘夫人’该得的爱护……” “你说什么!”计夫人怒视相向。 叶青瑶笃定继续揭她的疮疤:“我说:他接二连三地娶妾进门,你唯有处处忍让,就连等他死了,你还得给他守家业。你方才说我亏了,我觉得最亏的明明是你。你方才还数落了满宅的女人和下人,偏偏对‘父亲’不曾报以半分微词,这个世界真奇怪,明明最对不起你的是老爷,可你最恨的,却是受害于他的其他姨娘。因为你只有还活着的她们好恨了,对不对?” 计夫人登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指着她结结巴巴地骂道:“你……你大逆不道,这可是在你父亲的灵位前,赶紧磕头向他谢罪!” 叶青瑶冷笑一声,戳穿了计夫人的心思:“‘父亲’?那个不是我‘父亲’,从我进门第一天你就知道了,你比谁都清楚计家需要头脑清醒的男丁做门面,所以其他人对我的质疑都被你挡住了。可是我不过是个过路的,不可能永远留在计家,一旦我离开,你以为,你还能守得住此地吗?” 此言一出,计夫人毫无招架之地,唯有充耳不闻,默默蹲下继续为计老爷烧纸钱。 等了半晌,她还是无语。叶青瑶大概能体会到这个妇人的固执与迂腐源于何处,但是她不理解——这个世上,为什么有的人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仍然甘愿做一个他人的奴隶! “计夫人,为自己活一次吧,”叶青瑶不禁嘆道,“这宅子里大大小小,好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平日谁再有什么不是,到底算家人了。现在家中有难,家人本该齐心,倒是外头还没能吃绝户,里头先分崩离析了。这宅里每一个人都有着聪明的头脑,却都为了一己之私干着愚蠢的勾当。你们最缺的是团结,而不是缺个男人来倚靠。任何问题要解决,还是得靠自己……” 计夫人嚅嗫着嘴唇,干巴巴地说道:“道理人人都懂,但不是人人都愿意做的。要团结,你去团结吧,我没本事团结她们。”她的另一只手脱下腕上一串紫檀佛珠,虔心地一颗颗盘着,一边对着火盆喃喃道:“唉,罪过哟罪过哟,老爷你就恕罪他的胡言乱语吧,阿弥陀佛……” …… 那么,现在。 四奶奶进了一间小楼,门口有个佩刀的兄弟叶青瑶看着眼熟,仔细一瞧好像就是早晨郭二当家的下属。那么她到底是要见个谁,不言而喻。 嚯,还真是巧,正想找谁,这便找到了。 叶青瑶绕了一圈,从小楼背后翻上,正好这时临近暮色,这背阴面的一角并无人会看到。 然后,她凝神细听。 那屋里二人打情骂俏了一阵便好似滚到床上去了,隐约听得四奶奶娇嗔地哼了一声,对郭二当家略有责备:“二爷现下可算展露出了男子的威风,之前那会儿,我还以为你就此对计家那毛孩子俯首称臣了呢……” 郭二爷呸一声:“我只是对他稍微客气,这叫先礼后兵,好在他识相拨了些银两,否则今日计家别想过去!” “那你干脆今日就抢了则个,满府的老弱病残,你……啊,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怕他们?笑话……” “那就抢呀,抢了计家所有的家财,你我二人远走高飞,逍遥自在……” “你当这么简单的事?还有计家族亲横着呢!别看他们上回被那毛孩子打跑了,听说计家族长叫来了一群他年轻时的旧识,他们中大部分人如今都做着麻匪的勾当,一来就是数百人。我们黄岭门区区二百号人,干不过人家呀……” “嘻,所以你还是怕了不是?” “怕?有什么好怕!当年你在计家产下死胎,若不是我急中生智立刻从边郊村落找来一名健康男婴作替补,哄得老大高兴,这二十多年来,你还能在计家过得这么舒畅?欺瞒老大,勾引大嫂,这些违背帮规的事我都做得,我都没怕过,岂会怕一群老头翻出什么浪花……” 附在窗边的叶青瑶终于明白:原来四少爷竟然不是四奶奶的亲生儿子,难怪这几日她看起来并不怎么伤心。 不过好歹也是她养大的,这许多年相处多少总有了感情,所以四奶奶抽噎了一声:“唉,可别再提了。冉儿虽然不是我亲生,可到底养了这么多年,说没就没了。他平日里不服管教,我总是嫌他,现在细回想,他也不是没有可爱的时候……唉,提起他我心里又难受了,明日他出殡,我这个当‘娘’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们这一回去的到底是什么墓,怎的这么兇险?” “别提了,说是什么不起眼的墓炸开看看,谁知扑面而出一个大肉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幸好老子跑得快……老大和冉儿死得冤,是被顶头落下的石头砸死的,但也好歹被抬了回来。好几个兄弟可是被那肉团裹住吞了,那玩意水火不侵,连□□也不怕……总之西北那破地方谁爱去谁去,老子可再也不去了!”
第56页 “唉,真可怕,以后这种兇险的勾当还是少做……” “知道了知道了,承蒙夫人关心,我们这就再赴一回巫山云雨……”郭二爷yin笑着重与计四奶奶沉沦床笫之间。 其实这一段没什么好听的,但叶青瑶仍杵在那里等着。 不是要团结么?这里就有个不好团结的人。四奶奶不懂团结,她只想攀附郭二爷,渴求着分完家产便散伙与情郎远走高飞,这样的女人以爱情为食,应是极其固执的。 而要扭转她的固执,方法也很容易,那便是——毁其所爱,断其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  黄靖安相当于副省长请调去做市长,所以,当然,他的动机并不单纯。 不过黄靖安是个好人,叶青瑶主观思想认为当官的一定坏,她是错误的。请读者不要完全跟着女主的思维走。 ------------ 下一章:宅斗变身杨门女将。谁说一个大宅子男女互殴不叫宅斗,这才是真·激烈地斗! (啊,我写宅斗宫斗最后都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第二十章、 这一晚,叶青瑶并不忙于回到计家。 她等着四奶奶出郭二爷的被窝,两人你侬我侬说了一大堆情话,这才依依不捨地互相道别。 当然,四奶奶偷了汉子。可叶青瑶当下要顾着的不是一个女人怎么偷汉子,而是这个汉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她以前在宫里,因为要侍奉静妃身侧,所以听了不少墙角。其实先皇也有婆婆妈妈的时候,当他为了一些目的封了谁家的女儿为妃为嫔之后,总会心底不爽,与静妃抱怨。 所以要看一个男人到底对一个女人是否真心,只有在那个女人转身离开之后,他才会口吐真言。 郭二爷现在悉悉索索地穿起了衣服,屋里静了一阵,叶青瑶等得几乎睡着了。 “来人!” 终于,他吼了一声。 “晚些时,到倚翠阁定个雅座,叫上小青和小红。” 便有守门的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进来道:“二爷,计家四奶奶这是伺候得不够舒心么?” “呔,说什么呢,”郭二当家笑着啐了口,“你跟了二爷这么久还不知道二爷的品味么?那半老徐娘还伺候老子?明明是老子伺候她!当年把她安插到计府就是为了等着派上用场,如今老大过身,谁知这蠢骚货穿成这样来见老子,也不怕被人看到……” “那今晚就交齐兄弟们把计家抢了?” “抢什么!你懂个p!这事儿得里应外合,先把计家的宅子占了。你以为,老大的风光就只是他这多年来攒起的家当么?!错!计宅底下藏了一个大秘密……” ——大秘密?! 叶青瑶一个激灵起了兴趣,便凝神细听。 “干我们这行,其实毕竟是坐吃山空的买卖。古往今来有那么多同行,可是有价值的大墓哪里能有那么多。每一伙人都开一座,越是后来人,越是没得做,只能拼命往深处挖。这些年我们开过的墓也是不少啦,啥都见过啦,什么明朝的墓压着唐朝的墓,宋朝的墓压着周朝的墓,还有不知年代的什么墓葬……一层叠一层,看似挖也挖不尽,其实都是空的,都被前人挖光啦!你想,前朝的同行也有很多,哪里能容我们这些后来的闷声发大财,该空的都空了,像这洛阳的墓,几乎都是连个死人都没留下的空坟!他娘的!所以哪里有那么多墓葬好开,凭我们这几年好不容易发现的几个墓,虽然兄弟伙儿们赚也是赚了不少,能赚到老大那样的程度,可能么?” “那二爷意思是……老大的家当不是他倒斗掘来的?” “干我们这行哪里有资本建得成那样的大宅!他又不是沈万三!那些挖来的宝贝要转手还得花一番功夫呢!告诉你吧,我跟着他以前,就知道他的家产是这样多了。我跟他的时候……几十年前吧?对,三十年!我跟了他三十年,三十年前他就有那么多家产啦,根本不是这些年积累下的!那时他才二十出头,你觉得他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那……是老大的父辈给他积累下的?” “p!他父辈虽也是干这营生,可他自小死了父母,吃他们族亲的百家饭长大的,十几岁的时候出外远游,回来后就开始在这里盖这座大宅。你知道么?这下城县原本什么都没有,是块就住了几户人家的荒地,说是这地方不吉利,谁住谁死。偏老大在这住下了,自他在此处盖了一间屋之后,两三年的时间就将宅邸扩容成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后来又捐钱建了整座下城县。可以说,这座城是凭他一己之力造就的。你想,若仅凭他本人,可能么?” 那下属问道:“可是计家底下到底有什么秘密?” 郭二当家道:“不知道,老大从来没说过。但若时能占了计家,我们倒能好好搜罗搜罗……” “那计家的族亲带了人马来问罪可怎么办?” “来就来,只要我们提前将宅子占下,怕他们怎的!那宅子,是老大亲自设计的,外表来看是个宅,当麻匪来侵时便是一座堡垒,内有各类机关,可攻可守,还有密道可离开下城县……”
第57页 那下属又问道:“如此说来,为何不今日动手占宅呢?” “不可鲁莽行事,我们现下才十几人,要占也占得,可计家族亲一来可就吃不消了。罢了,不宜打草惊蛇。还是待隔两日兄弟们到齐了,晚些时候再动手不迟……反正计家那群老头要召齐他们的人马也尚需一些时日呢!” 那下属应和道:“二爷说得是。不过咱若真得了手,而计四奶奶痴情于您,这以后您可打算怎么办吶?” “这个嘛……”郭涛砸了砸舌,竟然有些为难了,“哎,老子不是不讲情义的人,不过她可不是省油的灯……这种事到时再说吧,走、走,兄弟们一起去窑子里逛逛换下口味!” 旋即十几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小楼往窑子进发,叶青瑶也跟着离开,先在外兜了一圈才回到计家,管家老胡迎面而来,焦急地问她跑到哪里去了,连晚饭都没回来吃。 “我吃过了,吃了几个炊饼,”叶青瑶淡淡岔开话题,“大娘呢?她现在在哪里?” “她在偏厅,审四奶奶呢……”老胡交代道。 叶青瑶明知故问:“审她作甚?” “这个么……”胡总管的神情变得暧昧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少爷你还小,这种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叶青瑶心思抱定,不去管胡总管话中的意味,直直往偏厅去了。 才靠近前,便听屋中唿唿喝喝,又是女人争吵。 “说!你下午去了哪里,老爷才刚入土为安,你就打扮成这个模样!” “我去什么地方关你什么事。老爷在时我忌你三分,可不等于我现在还怕着你。” “你……就算你不看在老爷的份上,冉儿也才过身,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你想找个藉口打我,那便打吧,罗嗦什么。” “好,这可是你说的,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慢着,”叶青瑶推开房门,“我没回来,谁敢滥用私刑!” 接着瞥向四奶奶,她被两个下人压着跪在地上,一脸倔犟,眼中满满都是不服。 “大娘是怀疑四姨娘偷汉子么?”叶青瑶道,“可有证据?” “证据是没有,”计夫人好不容易收敛起怒气撇了撇嘴,“不过穿成这样出门,又这么晚才回,难免有什么不清不楚的,败坏我计家的门风。” “嗯,大娘所言极是,不过所谓疑罪从无,没有证据仅凭怀疑是不能给一人定罪的。” 计四奶奶闻言,立刻露出了些许得意。 “但是!”她却又转言道,“四姨娘举止确有不妥,大娘怀疑情有可原。先将四姨娘绑了关起来。” 她现在是计家家主,发话谁敢不听。几个家丁赶紧将人绑了拖走,一路上都能听到四姨娘的叫骂声。 计夫人盘着她的佛珠不悦道:“黄大人呢?你送走他了?” “他喝醉了,我将他安顿在客栈,刚才我又见了他一次,他酒醒了,已经回去。” 双方身份底细既已明了,再无客气的必要。 计夫人对她警惕道:“你到底是想玩什么花样,不要忘了,你只是一个冒牌货,这家真正当家的,还是我。” “那么计夫人想要做什么呢,”叶青瑶一挑眉,“执行私刑将四姨娘浸猪笼吗?这不仅违背北越律法而且于现下的局势也并无益处。你只要记住,我是想要维护计家的利益,毕竟如果计家随便就散了,那我的好处也得不到。” “哼。” “大娘一边想要利用我,一边却又不信我。看来这件事,你一早就知道,而且早已与大姐有过了交易。虽然目的各不相同,但所指的结果一致,所以你们愿意容忍这样一个我。那么请恕我直言,如果我只当个普通的打手,计家保不长久,三百两我会拿得于心有愧。长远考虑,你们还是听我一言比较好。” “那你有什么高见呢?” “先把四姨娘交给我,其他的,慢慢你就明白了……” 然而,至少计夫人现下是并不明白的。事实上府内的人每一个人明白这位新任的家主到底是想干嘛。 她命计家对外声称计四奶奶因丧子之痛哀伤过度病倒,故此并未出现在计四少爷的丧礼上,待丧事办过后,叶青瑶便将计四奶奶捆了堵了嘴,塞进马车,一路向西奔进了一座窑子里等着。 她们藏身的所在,正是妓院屋中用以藏男人的暗廊。 一开始,四奶奶还奋力挣扎,直待过了好一阵,一个熟悉的嗓音出现在门外。 “哎呀,还是小青小红懂我的心……来,打赏!” 四奶奶不动了,屏息静听起来。 郭涛左搂右抱地走了进来。小红和小青,一边“多谢二爷”,一边缠着他问道:“以前一月难得见个一回,这两日郭二爷怎的有兴致日日前来呢?” “怎么,我来不好么?” “好呀好呀,就是听说计家老爷他……” 郭二爷假惺惺道:“哎,死者已矣,提了伤心,不如找找快活沖淡心神哀思……”
第58页 叶青瑶翻了个白眼。 他们接着缠绵了一阵,叶青瑶低头看看四奶奶,她倒是一脸平静。 ——哎呀,大宅的妇人,当然应该是心胸宽阔的,男人逛窑子叫做应酬,只要不是动了真情,女人么,大都可以谅解,就算同娶进门来了,也该和睦相处…… 但她接下来就平静不了了。 他们一轮云雨之后,小红与他道:“二爷这几日照顾我们姐妹,以后可得多多来玩呀!” “好啊!”郭涛随口道。 小青嗔怪:“二爷是英雄好汉,自古美人爱英雄,投怀送抱的多了,自然不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了……今天说个‘好’,指不定明日就把我们忘了。” “哎,怎这么说话呢?爷不是那种忘旧情的人……” 小青说:“可是听说计四奶奶也是一个姐妹,当年她倾慕二爷,谁知二爷转手就将她送了给了计老爷……” 小红附和:“对呀对呀,二爷你也真是,这许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太无情了……” 郭涛大概酒喝多了,被这一激便吐了真言:“我哪里无情,我昨日才见过她!” “咦?”两位姐儿皆一愣。 许是被激,许是弟兄们将召齐了,郭涛志得意满再无顾忌,直言不讳道:“我不仅昨日才见过她,之前也见了她许多次,哪回不是满足她满足得服服帖帖,切……” 小青立刻反应过来:“哟,原来二爷是对四奶奶真心实意呢,难怪之前不怎么上我们这儿来了……” 她故意话里泛酸,好像还推了郭涛一把,后者立刻嘻嘻笑着再与她缠成一团:“她怎好与你们比呢?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小红笑道:“我还以为爷在我们这儿才是逢场作戏呢……” “怎会呢,”郭涛道,“不怕你们知道,与那种老女人纠缠,还不是为了点利益。不过是随手利用利用,事成后该怎么地怎么地,我嘛……还是喜欢年轻的姑娘……” 小红道:“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呀,我们姐妹脱出这苦窑,可就全靠二爷你了!” 可郭涛这便含煳了起来:“这到时再说……”说罢听着又吧唧亲了两口。 小青沉默了一阵,调转了话头又问道:“那我俩与计四奶奶比起来,谁的活计更好?” 郭涛大的舌头道:“其实她都生过了孩子,松啦!这徐娘半老,怎及得上路边野花儿娇呢?对不对!说得难听点,我出卖了色相,最亏的是我啊!” 屋中三人登时猥琐地笑作一团。 与此同时,四奶奶眼中的怒火“蹭”地一下窜出一丈高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下一章才变成真正的杨门女将。 ------------------ 本章话题,计老爷屋子底下到底有啥呢? a.一个虫洞 b.装满文物的洛阳博物馆 c.某皇帝的大墓 d.马云家的保险柜 ☆、第二十一章、 第一个,四奶奶。 “四姨娘你看清楚了,你依附的这个情郎只是个薄情寡义的王八蛋,他从未将你放在心上。现在的你,还爱着他吗?” “你都知道了,你知道是他,”四奶奶恨恨地盯着叶青瑶,“是你做的局,为了离间我们……” “何须离间呢?你听到了,他自己亲口承认,对你只是利用,事成之后一定会把你抛弃。继续爱这样一个男人,是一个女人的不幸……” 四奶奶被提回计家,她还未被松绑,可她不再挣了。她现在只剩满心的气恼和绝望。 叶青瑶见她不语,继续与她道:“你为他守在计家多年却一分好处都没得到,值得吗?” 四奶奶冷笑一声:“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你把我的事告诉大姐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希望我因此对你吐露什么,我是不会说的!” 叶青瑶赞许道:“嗯,有情有义,比那个男人强多了。可惜你在这里为他宁死不屈,他也是不会知道的。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来救你,顶多等他的弟兄们到齐了,以你作为藉口前来抢一票。” “……” “其实,我不想杀你,因为北越律法从来没有一条说是通姦就该被判杀刑的。这都是民间的习俗,是恶习,既然名为恶习,我就没遵从的必要。” “你的意思……”四奶奶对她的态度困惑了。 “四姨娘,我不会将你的事告知计夫人,至少不会是所有事。我只希望你认清一点:那个男人负了你。你真正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仅此而已。” 四奶奶神情黯然:“负了我……他负了我,我又能怎么样?!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寡妇……” 叶青瑶对她的想法报以鄙夷:“女人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了吗?寡妇就一定要被吃绝户吗?难道你对负了你的人,没有半点报復之心,任由他继续逍遥自在吗?!” 四奶奶不说话。
第59页 叶青瑶绕着她踱步道:“身为女人,何必总是逆来顺受,你的丈夫不是好人,所以他死了;你的情郎也不是好人,所以他该死!将你的眼界放开阔些吧,这世上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远比这一个男人能带给你的更有趣……”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青瑶扬起唇角:“做一个交易,我可以饶恕你所有的罪过。” “若我不愿意呢?”她梗着脖子,还是倔犟。 “我也不会对你做任何处罚,”叶青瑶平静而坦然,“你就等着那群男人来抢走这宅里所有的家当,令你成为一个无依的弃妇。那将是你今日拒绝我的下场。” “……” 她走到门边:“怎样,我只给你一个时辰考虑……” 伸出手,门几欲推开,忽然,身后的女人终发了话,虽然有所犹疑,但满腔的愤懑总要发泄——她的声音铿锵而坚定! “我……答应你!” …… 第二个,三奶奶。 三奶奶是个很麻烦的人。麻烦在于她听不进他人的话,只顾着一张嘴巴巴地扯。她最大的本事就是骂人,毫无掌法的骂,从天骂到地从古骂到今,而且并没有什么自知之明,只有老爷在生时能降得住她。总之是这样一个麻烦的性格,府中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与她往来。 现在,“计鸣晨”是新任的当家。她并不怕他,但因有所忌惮,也就只能在五奶奶院门边指桑骂槐。 叶青瑶在院门后思考了好一阵,最后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她对一个女人一拳挥了过去。 三奶奶应声倒地,这是头一回,她的骂声被以这种粗暴的方式阻断了。 “你……打我……”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瞪向叶青瑶。后者无奈道:“我也不想打女人,所以只用了一分力,不然你现在连话都该说不出了!” “你竟然敢打我!老爷在生时都不敢打我!”三奶奶终于完全回过了神,起身就要打回来,叶青瑶岿然不动,只用一只手,噗地一下又将她推个跟头。 “你看,我又打了你一下,你不服可以继续再试。” “你……” “算了吧,你根本打不回来。”叶青瑶道,“你只会骂,痛快了自己的嘴,但也只能窝里横。如果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个麻匪,你才骂出第一句,就被对方噼死了!” “……” 看向倒在地上的三奶奶,叶青瑶目光睥睨:“三姨娘爱护亲生儿子,想多分些好处我可以理解,不过你的嘴并不顶事,无论是计家族亲还是郭二爷,人人都想来抢一票。当这群土匪打着火把提着刀,谁还来管你的嘴怎么骂,当头就是一刀!” 三奶奶一愣,无力地辩解道:“你胡说什么,郭二爷只是想要些银两罢了,他要来就给他,他会帮我们保住计宅!” “保?啧啧啧,”叶青瑶冷笑道,“你知道么?下城县的城门外人越聚越多了。他们中有的是黄岭门的门人,有的是计家叫来的麻匪弟兄,就等哪一晚冲进来。是今晚呢,还是明晚呢,谁也说不准。到时候你谁也保不了,更别提你的儿子!” “你胡说的……” “你信不信都好,只是三姨娘记住了,现在你的敌人在门外,而不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过去抓着自家人骂个不停。请你学会也提起刀,至少……在麻匪进宅的时候,还能奋力对峙一下,谁生谁死还难定呢。不然,难道你想要眼睁睁看你的儿子被砍死在你面前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三奶奶沉默了,但她的眼中多了什么毅然决然的东西。她慢慢站起身,扭头便走。 远远飘来一句:“小兔崽子,老娘提刀砍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哈……” …… 第三个,胡总管。 第四个,六奶奶。 第七个,七奶奶。 第八个……第九个…… 最后,叶青瑶又站到了计夫人与计筱儿的面前。 “夫人,这宅中该‘团结’的人,我都团结了。现在就剩你俩……” 计夫人手中佛珠停了。 “筱儿,你看看你请来的是什么人,这可不是一般的丫头……”她一双老眼里尽是奸猾,可大局当前,这一点点奸猾并不足够抵挡灾祸。她是对叶青瑶不满意的,但再不满意,她也是守住计家唯一的希望。 叶青瑶摘下面具:“今夜将有一场纷争,你们若不愿意牵涉,可以离开计家。” 计夫人合上双眼:“我生是计家人,死是计家鬼。” 一派威严,可仍是一心只为计家。叶青瑶对她的想法不敢苟同,不过这把年纪的人,要令她改换思想,委实太过艰难,总之所有人的目标一致,那便算了。 她再问:“大姐,你怎么说?” 计筱儿嘆道:“我想说的,妹妹你之前已经替我说了,我还能有什么想法。”然后她瞥向计夫人:“若今日计家守住了,筱儿只希望大娘不要忘记计家是怎么守住的,帮了你的人是谁,以及,日后我的夫家,还望大娘多多‘照管’!”
第60页 “那也要守得住再说,”计夫人鼻腔哼了声,“小丫头,府中只有区区二三十人,按照家丁打探所得,城门外聚集而起的何止三五百人,而且都是青年壮丁。满城的百姓能走的都走避了,下城县的县令都藉故去了洛阳,你能一人打十几个,可面对那么多人,还能有胜算吗?” “所以,要借兵。”叶青瑶应声道。 “借兵?” 叶青瑶背过身去:“我在离开我家之前,前去最后一次拜见了我的老师,那时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她身后的两个女人,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起了这个话题。 叶青瑶缓缓说道:“他说他曾问过我的表哥一个问题,那天,他将那个问题问了我一次……” …… “青瑶……说吧,何为治国?” “你说皇上以前回答过这个问题,他当时如何答你?” “他回答: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 “你以为,他说得对么?” “呵,说得轻松。若是做不到,岂不是笑话!” “那你呢?” “我……” …… ——何为治国。 “……当时,我回答,”她向身后两个女人道,“‘以血偿血,以恶制恶!’” 一局棋,不到最后,皆为铺陈。 第一步,说服该说服的人;第二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天刚黑,郭涛就收到了消息。这一晚,他第一个前来,只带了两名兄弟。远远看去,计家的后门果然洞开。信上说是下人都已被遣散,计鸣晨带着他的母亲逃走了,现在府内空虚,她在府中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秘密总是牵动人心,何况是筹谋多年,就只为这一局。 郭二当家还是自私的,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带了两个心腹打头阵,若真发现了什么,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他一进门,便被叶青瑶一拳击倒,接着便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两个属下也被人制住。 他呕出一口鲜血,看向四奶奶,一脸不可置信:“嫣嫣,你……” 四奶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你的什么嫣嫣,只恨老娘信了你的邪……现在真想一刀剁了你的狗头!” “你到底怎么了,我……哪里惹你不高兴……” 叶青瑶阻止他再废话:“郭二爷现在装什么情种,与别人床上快活时就将四姨娘贬到沟里去。来人,把他和那俩人绑了堵上嘴,关起来看着,今晚不得令他们离开计府半步。” 不待郭涛再多废话,几名家丁应了声“是”,便将那三人押走了。 胡总管忧心道:“少当家的,这回人是捉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差人看好四奶奶,绝对不允许她与郭二当家再见第二面。同时立刻再发一信给黄岭门现任三当家,就说郭涛被计家族亲捉走了,现在整个帮派我说了算,让所有的弟兄前来计府一聚相商。” “可……这不是引狼入室……” 谁知叶青瑶并不解释,又道:“过后,再发一信给计家族亲,就说黄岭门全数入驻计家,有本事就来夺!” 话毕迴转厅堂坐上主位,端起桌上茶盏,向分站两侧的女人悠然道:“各位姨娘,且看今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真正的职阶,既不是berserker也不是saber,而是teacher! 其实就是传销头子。 “姐妹们,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上一章还说杨门女将……结果还是让叶青瑶把逼装完了。 ----------- 久未上线的dr.刘:正在客栈做女红缝一个东西~ ☆、第二十二章、 一个时辰之后,计家里外都被围个水泄不通。 外有族亲,里嘛……计家的家丁按照叶青瑶的吩咐仍然保持着镇定,然而前脚刚被请进计府的黄岭门门人可实在坐不住了。 黄岭门的三把手名叫洪生,眼看已成瓮中之鳖,“到底是怎么回事,计家族亲竟如此嚣张,抓了二当家不说,竟还围过来了!这还有王法吗?!” 叶青瑶听他谈王法,搁下茶盏。 “看来门外诸位族公是不想好好说话了,那便打吧,继续僵持毫无益处。” “呃……这……”洪生立刻低了头,提醒叶青瑶道,“少当家的,不瞒你说,其实……弟兄们才两百号人,他们有六百人,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唔,洪三叔说得有道理,敌众我寡嘛。” “对呀对呀!” “而且彼此都是倒斗的行家,彼此的底细大抵也都清楚,想要以少胜多,难。” “是啊是啊……” “所以洪三叔你想打退堂鼓,我不拦你,”叶青瑶冷冷道,“你现在,大可以走出计家的门,只是能不能安然离开,就看你的造化了。”
第61页 “……” “我虽然身不在此行,但也是知道规矩的。当初上山插香时都说好了,上了这条船,就是一家人,弟兄们有难同当——这话我父亲应该说过,你也说过,郭二叔也说过,大家刀山火海风里来雨里去,什么都见过,没有道理面对六百个活人就退缩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洪生一脸哭丧:“少当家的,话虽这样说不假,但我们确实毫无胜算,眼看就要被瓮中捉鳖了……” “洪三叔说得不对,鳖没有头脑,壳也不够坚固,但我们不是,”叶青瑶驳斥他道,继而转问,“洪三叔可知这计家家宅的秘密?” “什……什么秘密?”洪三当家不明白她提起这宅邸究竟是什么意图。 叶青瑶摸了摸下巴:“哦?郭二叔都知道的事,洪三叔竟不知道?你跟了父亲多少年?” “这……确实没有二哥跟的时间长,才十年。” “才十年,难怪了,”她笑道,“我听郭二叔说,这座计府其实是父亲亲手创建,本身是座堡垒,可攻可守,内有机关若干……所以,这就是计家族亲到现在为止不敢贸然攻入的原因。直到你进计宅之前,我按照从父亲书房搜出来的图纸,将宅中的机关摸索了一遍,虽说只了解个大概,在我看来,够用了……” “你的意思是……” 叶青瑶笃定道:“易守难攻之地,当然是坚壁清野!” 就在计家族亲犹豫不敢近前之时,突然,只见三丈高的围墙之上纷纷开出无数个小窗,又闻宅中齿轮互绞声声,计家族长大骇,忙令众人暂且退避三丈! 宅内,从黄岭门人中挑选出一百名□□手,每一人都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 “侄孙请勿动手,”一名族公拱手前来作说客,“恐怕双方有什么误会,还宜解释清楚为好,不如暂且开门,我们先坐下谈谈……” 便有人前来禀报:“少当家的,他们来求商谈了!” “啊?商谈?”洪生闻言一阵松快,搓着手道,“那……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我等不必在此僵持,或许好好谈谈还能令他们把二哥放了……” 叶青瑶手一挥,下令道:“谈个p,放箭!” “啊?!为什么?!” 洪生尚不及阻止,就听胡总管拖着长调高声唿喝:“传令下去——放箭!” “洪三叔看过西游记么?”叶青瑶再次端起茶盏,小呷一口茶,还是那般不慌不忙,“孙悟空在花果山划地为王,偏有那太白金星前来招安……他是同意了,可其实呢?天庭的神仙没有一个将他看在眼里,都认为他是低贱的妖物!” 一阵惨嚎从院外传来,洪生忍不住一个哆嗦,再看向身边这位“少当家”时,神色有了惧意。 而她还在继续说着故事:“……天庭最后给了他一个弼马温的差事,引致他大闹天宫再被山石压了五百年……” “……” “洪三叔,你知道这个故事讲了什么道理么?”她顿了顿,“两军交战,对我有利也便罢了,若对我不利,来使最该杀!” 出其不意,先发制人,计家族亲带来的人马霎时损失小半,他们并未预料到“计鸣晨”竟会是这样狠戾,但宅中的情况又看不清楚,他们个个还以为这一定都是郭涛的主意。 一名族公向族长道:“二叔公,谈不妥了,看来对方要硬到底……” 另一名唉声嘆气:“本只想聚齐人马吓唬他们一下,哪知他们真动起了手,这下可糟了,除了三帮五派,我还从盐帮借来的人死了好几个,他们都带好了傢伙,必不愿意吃这个亏,今晚必定得拼个你死我活……” “怎么拼,计小棺材有一套,生前造的这座房子固若金汤,除非上攻城梯,否则根本攻不下……” “那就用□□炸,将大门炸开……” “方才就想这么办了,谁知他们准备还真周到,早早将几处易攻的所在浇上水,弟兄们一放□□就洇了……” “接下来可怎么办?事儿闹太大,引动官府,最后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拼了!”族长一拄拐杖,泥地凹下一个坑。 几个老头被镇住,纷纷看向最年长的那个。 二叔公环顾了一圈,一群老傢伙,每个人的眼中还写着自年轻开始就从未消停过的“贪”。可是这“贪”的源头是什么呢? 忽然,悲中从来。 “诸位莫忘记,我等到底为什么而来,”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们几个人,都是这把年纪了,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们来,真的是只为了我们自己吗?” “……这……”有人低下头。 “八弟方才已经死了,这样……真的值当么?”四叔嘆道。 “不值当也没有办法,”二叔公道,“河南连年天灾,收成每年都是一塌煳涂。我们几个老的,活着时在村里还能说上几句,若我们死了呢?我记得老五的孙子才刚出生吧……”
第62页 “对,对……” “可你孙媳妇饿得连奶都产不出!我们计家所有的钱银都聚到计小棺材的手里去了!如今他死了,不抢这一票,是要眼睁睁看家里的小孩饿死吗?!” 几个老头一阵哀嘆。 “话说回来,难道你们就不好奇计小棺材到底是怎么聚集起这么多财富的么?”计二叔公远眺那所大宅,黑夜中,月色下,那就是个黑黢黢的影子,沉寂而肃静。 他不禁喃喃道:“我……还真想看看,他的大宅下到底藏了个什么样的聚宝盆!” 夜幕沉沉,突如其来一声唿号击破了暂时的平静,伴随火光灼灼,迎向乱箭纷纷,只闻一人下令道:“攻墙!上飞钩!” 宅内,有人再来禀报:“少当家的,他们不要命了,现在开始上飞钩了!” 叶青瑶泰然处之:“那兄弟们能应付吗?” “能是能……但他们人太多,我们的箭恐怕不够……” 她沉思片刻,忽然发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洪三当家再也坐不住,直说些丧气话道:“少当家的你还管现在什么时辰……赶紧收拾细软跑吧!” 胡总管稳住心神回禀道:“回少当家的话,快四更天了。” “哦,四更天,鸡将鸣了吧,”叶青瑶闻之微微一笑,“那便不急了。” 洪生惊道:“你在说什么?” 这时又有人前来禀报,说是已有贼人越过屋顶,三奶奶沉不住气,提着刀带着其他几位姨娘杀过去了! 又报:对方正在门下泼油点火,储好的水不管用了,计夫人领着其他女眷铲土应对。 叶青瑶感慨道:“洪三叔,你看,都说男人有血性,女人也不遑多让。只要能守住计家,此回绝不会让兄弟们白辛苦一场!” 意有所指,话中有话,一言道出洪生的心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你……”洪三当家略一沉思,便再无犹疑,一扫方才退缩姿态,提枪出阵! 屋中,仅剩叶青瑶与胡总管两人。 胡总管嘆道:“少当家的,这样真的好吗?” “如何不好?” “继续下去也不过是拖延,计家终会不保……” “那便拖,我的目的,也是拖……” 胡总管不解了:“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我的目的,从来就只有两个,”坐了一宿,她终于缓缓起身,向屋外而去,“其一,保住计家换来利益,其二……这城里的风气,是不是该换换了?” 嘈杂纷乱中,忽闻几声鸡啼。 “听,鸡鸣了。”她道,“鸡鸣过后,人便也会来了……” 就在话音刚落时,计家大门轰然倾倒,门外贼匪踏着火奔涌而入,双方混战,现场霎时杀声一片,人人红了眼,在这不起眼的县城,竟生出了这样一场莫名而来的战事! ——也是不被容许的战事! 又有一队人马入城,虽只有三百兵士,却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贼匪自然无可比拟。 “反了!”马上将军惊见眼前一幕混战,怒意直上九霄,“北越律法之前,何来刁民造反!来人——” 谨以一言止干戈:“将这帮盗墓贼,统统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 “哇,我们一群人打来打去,武力超群的您为啥就干坐着吶?” 叶青瑶:因为我武力超群所以我是总大将,但下棋的时候你有见过将打头阵的吗? “没有泥……” ——这不就得了。 ☆、第二十三章、 狮虎面前,狼也是羊。 纵使一身野路子的本领,会些舞刀弄枪的本事,数百贼匪终抵不过三百精锐,很快便全部丢盔弃甲俯首投降。这一回对于朝廷来说应是个大丰收:洛阳方圆百里的匪徒、盗贼皆齐聚一堂,这下一网打尽,除了死人,一个都没漏下。 天亮了。 叶青遥撇开计家人,在一片狼藉中单独找到黄靖安:“黄大人,此回算是你新官上任的一份大礼,将之上报,你功劳不小,日后必受朝廷器重。” 黄大人拱手道:“这也要归功于夜姑娘的提醒。若不是你几日前有所发现回来与我排布计策,让我即刻差人快马上报兵部刘大人调遣最近的卫所营前来剿匪,事情也不会这样顺利……”但他又狐疑道:“可是夜姑娘怎知官场中排布,又怎知刘大人的名姓呢?” 叶青遥半眯双眼:“你对我的身份很好奇么?” 黄靖安笑着直言道:“好奇自然是好奇,不过夜姑娘若不愿说,那便罢了。” 两人便又论起对所抓获案犯的处置。计家女眷与家丁是为护宅而动的手,依照律法本就无罪;而黄岭门人虽算相助计家,可到底居心不良,而且平日犯下的罪行不少,不可能轻易脱罪;至于计家族亲,他们请来的人皆是附近各帮的贼匪,本就是些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这回被黄岭门人杀了小半,反抗中被官兵杀了大半,最后所剩之人,一併押入大牢。
第63页 “照理来说,论罪当罚,该什么罪名就什么罪名,只有黄岭门人此回剿匪也算无意中出了力,将功赎过或可抵免;其他人是逃不脱的,尤其是几名计家族公,平日就横行乡里,这次怎么也得杀一儆百!”叶青瑶道。 黄靖安沉默不语。 她察觉不妥,不由问道:“黄大人,你怎么了?” 黄靖安回过神来,虚虚地应了声:“哦,是……民风不振,自然应先除首恶,自然……” 然后他眼神空洞地看向计宅那扇门:“可是首恶已经死了……追索又有什么用……” 叶青瑶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不过当她正要询问时,有人打断了她。 那名率军赶来的武将三两步近前,向黄靖安道:“大人,匪徒皆已捉拿,请大人一观……” 两人回头看去,身后浩浩荡荡蹲了三百来个粗黑的汉子,每一个都抱着脑袋,在官兵的威逼下没有一个敢动的。打眼看去,这些人身着粗布衫,与普通的百姓并没什么不同;可仔细一想,他们本就是百姓,只是走了歧途罢了。 黄靖安领着叶青瑶走下去,一个个看过来。 “啊……唉……”他长嘆一声,“怎还有孩子……” 其中确有不少孩子,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模样,然而面上并无半分稚气,一个个即便两腿打着憷,目光仍然警惕。 “你……几岁了?”黄靖安问一个最近的。 “十三岁。”那孩子道。 黄靖安指着他身边一个大人:“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吗?你知道昨晚你是来干什么的吗?!” “知道。”那孩子平静地说,“我跟叔伯们来抢东西的。” 十三岁的男孩子,还未来得及变声,嗓音里一股子奶气,却用最轻描淡写的态度说着一件可判死刑的大罪。 “你呢?你几岁?”黄靖安对他置之不理,问起下一个。 那下一个孩子斜了他一眼:“十二。” 再问下一个,下下个…… 计府门前的空地上,迴荡起一阵稚气的嗓音: “十一。” “十二。” “十四。” “八岁。” “十三……” 此起彼伏,一个个数字往下报,童音阵阵,寒意却随之漫起。 叶青瑶被怔住了。比起杨阿狗的无赖,她更惊诧于这群童犯的麻木。这已不是父母管教不管教的问题,而是……他们已将这样的生活,当做了理所当然。 黄靖安接着问道:“你们的父母呢?为什么会与这些贼寇为伍?” 一个少年回答:“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老大说我的父母死了。” 另一个笑道:“我是知道父母是谁,但他们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们。” 黄靖安显然听不下去了,与曲将军道:“十二岁及以下的,都放了吧。” 曲将军与叶青瑶皆认为不妥:“大人,自古纵虎归山不可为,请三思……” 可是黄靖安神情坚定:“北越律法,十二岁以下案犯,虽犯死罪而不处罚。放了吧。” 这里他的官职最大,无人可以违抗。虽说如此,十二岁以下的犯人实际也就零星三四个,这么小的孩子,许是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的,便由着他了。 几个童犯被释放起身,黄靖安又从衣袖里摸出些银两,每人分一些,向他们语重心长道:“这些银两足够你们花用,去找个地方好好安顿,买块地也能养活自己……” 那名较为年长的童犯并不急于接过银两,而是看了眼身旁问道:“大人,老大会怎样?” “这件事已经上报京畿,怎样裁决不是我可以做主,”黄靖安负手威严道,“杀人偿命,你的老大做过多少恶事,待一件件查明,自会由三司论断。” “所以你们还是要砍他的脑袋么!” “若他罪当如此,是。” “可……” 他还要说什么,那个贼首喝了声:“小石头!走!” 小石头怔了怔,旋即平静下来。“我知道了!”他道,遂夺过银两,领其他三个小孩转身便走。 叶青瑶凑上前来,无奈道:“他不感激你,还憎恨你。” “就让他憎恨吧,日后,他过得好了,再想起这一段,会庆幸自己选了正确的路……” “呸,什么正确什么不正确,狗官!”那贼首突然插话,抖着满脸的横肉骂道,“老子今天栽在你们手上算倒霉,可不要得意了,早晚有人会替我讨回这笔帐!哈……哈哈!” 屈将军踹了他一脚将所有人押往大牢,可那贼首的笑声飘了很久,放肆张狂,生死无惧,若在演义中,这样的人一定是好汉,可如今依照叶青瑶所见,这就是个烂命一条的匪寇! 贼就是贼,说什么好汉,论什么英雄,谈什么侠义,书上的故事偏颇了…… “那些孩子都是他们买来的,”突然,黄靖安在她身边冒出这一句,“或是他们的父母,或是被拐走转卖……总之,孩子是无辜的。”
第64页 叶青瑶嘀咕道:“那也不该随意放任……” “我不是随意放任,而是……”黄靖安顿了顿,“我以前也是这样被卖掉的。” 叶青瑶惊讶地看向他,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段。 黄靖安苦笑道:“你想知道我的经歷吗?如果你想听,我们便找个地方坐一坐吧……” 于是,她听到了一段补足上回黄大人所说的家世。 黄大人确实住在豫鲁交界,但他本来,却是洛阳本地人。 “十八年前,那时我十二岁。我的家中原本有一双父母和还有一个大姐,我们一家人都是地主家中的佃户,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就是为了活下去……可是……那年饥荒……” 叶青瑶心一沉。 “我的父亲先死,我母亲是第二个……但,我和我大姐活了下来。我的命,是大姐救下的,长姐如母,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他一仰头,给自己灌下一杯酒。他并没说他和大姐为什么活下来,也没说大姐是怎么救他的,只是说起这段过去,他眉眼里的愁绪更浓了。 叶青瑶想到他上回说吃人肉的事,忽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是饥荒没有杀死我俩,饥荒过后,我俩倒被村里的人围了起来,因为父亲死了,我们没人照顾,所以活该吃绝户!”他重重将空杯砸在桌上,“我永远忘不了,他们前来吃绝户时笑嘻嘻的脸!分完了我家的田,拆走了我家的屋,抢走了我家的财物!最后分无可分,他们……便将大姐与我分别卖了!” 黄靖安赤红的双眼尽诉满腔悲愤,那一天,他说了很多,叶青瑶只听进去一半,另一半因为太过残忍,她就算听了也无法记住,否则就是污染了心——她从不知道曾经嚮往的乡间田园,竟是这样一片充满恶臭的人间炼狱! 卫弘灵,他竟然是对的。 叶青瑶不知道她那个吊儿郎当的表兄、现今的皇上,他在从军途中又是看到了什么样的情景。但至少她想像得到,当他看到听到这一切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先太子说,卫弘灵回到皇城后的第一件事是去见他,然后告诉了他那个问题的答案: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那么现在,叶青瑶心想,她在离开皇城前所回答的答案同样是无错的。 面对这种种恶世,以直报怨才是最好的解方! 黄靖安的故事将至尾声。他平静了许多:“……后来,我被我现在的养父养母收养,他们都是好人。几年前他们去世了,我就想调回原籍,其实,是想找我大姐……” 他嘆了一声:“我才上任时打探过,我大姐好像是被卖到下城县的计府里去的,那天我就是想来确认这件事才会来计府查探……但,呵……是我搞错了吧,计家的夫人们齐聚一堂,但我没看到我大姐。” 所以,他真是来找人的。 叶青瑶心里戈登了一下,不由试探问道:“你的大姐……大概几岁?” “比我大三岁。怎么?” “那……”她反倒踌躇了,“其实你上回所见到的计家女眷,并不是全部。有一件事,上回我也没与你细说过,那就是:计鸣晨的母亲并不住在计家。所以,或许……” “你说什么?!计家还有一位夫人?!”黄靖安霍然起身,眉间的愁绪一下子飞散了,焦急地催促她道,“劳烦夜姑娘快带我去见见,是最好,如果不是,我也不会怪你……” 叶青瑶吞吞吐吐:“可……就算她是,她也认不出你来了。” 她谁也认不出了。 计鸣晨的母亲,已是一个谁也不认识的疯子。 “啊!星儿!星儿——!!” 在疯子的狂唿乱吼中,叶青瑶推开门,问向身旁黄靖安:“她……是你的大姐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本章时推荐同时听音乐:贾鹏芳-lovers 黄大人是好人,但并不算好官。好了他的结局已经在音乐里了,请自行体会。 --------- 本章的dr.刘做的事:在客栈弹了一曲土琵琶。 ☆、第二十四章、 一件足以庆幸的事:即便疯妇蓬头垢面,黄靖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大姐——那个年幼时便与他失散的大姐终于被他寻回了。 于是,这便也成了一件足够不幸的事了。 “大姐……是我,我是你的小弟,你不记得了吗?” 黄靖安慢慢靠近,他的大姐节节后退,哆嗦着缩进墙角里。 “你是谁!星儿呢?星儿……啊……不要过来!”她惊恐地大喊大叫,声音刺耳。 黄靖安坐到床沿,含泪扶住她的肩膀:“我不是星儿,星儿是你的儿子、我的外甥,我是你的弟弟!大姐,你还记得寿康村吗?还记得小虎子吗?还记得爹和娘吗?!” “小虎子……爹……娘?”她好似被唤回了什么,但这平静仅在片刻,片刻过后,她突然一声惨叫,用力挥开了黄靖安:“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食父母血肉者,註定此生骨肉分离……註定……註定……啊——!”
第65页 黄靖安只得退出屋子,背着众人走到角落里用衣袖揩了下眼,这才回过头问道:“她这样,已有多久了?!” 一旁等了许久的计筱儿道:“进计宅前就有些说胡话了,后来逐渐发作但也不至于此,星儿毁容后,她的病情略有加重……直到星儿上京后,她就变成这样了……” “是这样吗……”黄靖安努力保持着平静,但忍不住,眼角又红了。他向计筱儿施礼:“平日都是你照顾她,辛苦你了。今日,换我来吧。” 然后他又走了进去。这一回,计五奶奶应是认出他来了,不过她神志还是不清醒,依旧说着胡话。只听得她一会说:“小虎子,你真是小虎子……”一会又挥拳乱打:“不,你不是……小虎子死了,你不是他!你不是……” 疯癫中的人,力气总是超乎常人的大,但黄靖安任她打,一躲也不躲。他忍住十几年来所有的压抑,尽力宽慰眼前的人。 “大姐,小虎子没死,小虎子当了官回来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 叶青瑶轻轻为他们带上门,关门那刻,门内溢出最后可闻的一句: “对不住,我……回得太晚了……” “唉……” 然后,她也跟着,不得不像个老头一样唉声嘆气起来。 计筱儿不明所以,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走吧,让他们姐弟稍事团圆,这里没有我们说话的位置。”她心里酸楚,拉过她暂且回计家。这类画面,她是不喜看的。 她还是更喜欢痛快地打人。 计家暗室内,郭涛满地打滚:“啊啊啊……别再打我了……我要被打死了……” 叶青瑶一捋短鞭,稍止势头:“郭二爷,没办法呀,这叫先发制人,谁让我之前吃过两次亏,才发现这个世上随便哪一个人都可能身怀绝技……所以不好意思,拿你练练手,先把你打成重伤,我才敢跟你好好说话。” 郭涛抱着脑袋求饶道:“我武功比不过大侄子,也不是世外高人,你放过我吧!” “我已经放过你了呀,”叶青瑶笑道,“昨晚那一仗,黄岭门的弟兄都被官府抓走了。如果运气不好,可能都会被砍头。而你呢,只因安安稳稳地呆在这个地方,没被外人发现,所以才没被抓走。你看,你的小命保住了,你还得感谢我。” “啊?”郭涛被这一番言语惊呆了,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完全无法反驳。 “所以你交代吧,”叶青瑶拉过一张凳子一屁股坐下,“你对计宅了解多少,对计老爷了解多少?” 她对那二人的称唿有所改变,不过郭涛现在已经无暇顾及到这些细节,他只想赶紧重获自由。 “少当家的,我告诉你,这个计宅修过三回,第一回我还不认识老大,但第二回第三回我可知道的,他请来的人里有我家亲戚,我亲戚告诉我,他其中一间屋有个机关,但是……但是……时过境迁也不知道那间屋现在是是哪一件了……还有有一把钥匙,只有老大有,他不拿出来谁也开不了那机关……”郭涛忙不迭地倾倒自己所知。 “钥匙在哪儿?”叶青瑶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在计宅搜一下大概就能找到了。” “你怎笃定那个机关通往的就是秘密所在,而不是一座普通的小金库呢?” “这……”郭涛犹豫了。 叶青瑶见状作势起身:“你不肯说,我也有办法撬开你的嘴,不过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待我自己找出答案,你就完了……” “慢……慢着……我有个图……”郭涛急忙阻止她。 “图?” “是我那亲戚当年发现后匆忙之际描下来给我的,原本的那图在哪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带着自己那份,就藏在……在我□□里……” “我去你的!!” “啊——!” …… 叶青瑶踱步走出暗室回到厅堂,计家一群人忐忑不安地在等她。 “少当家的……”胡总管率先迎上前来。 “昨夜各位都辛苦了,”她首先抱拳感谢这一圈人,“计家守住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做怎么做。” 计筱儿上前缓和气氛:“这一回多亏星儿,否则昨晚,计家定是保不住的。” “我所做的都是些嘴皮子功夫,”叶青瑶顺势谦虚道,“还亏诸位姨娘襄助,计宅才得平安。两边人马都进了大牢,如此一来便再无人能来抢夺了。接下来说正事吧……” 她清了清嗓子:“我查过计家的财产,所余不多,除了这栋宅子便没有其他了,连亩薄田都没有。那么接下来各位要面对的问题,是如何继续维持生计……” 计夫人淡然道:“只要宅子守住了,便什么都有了。老爷的藏品每一件都有几分价值,若过不下去了,便变卖些换点银两即可……”
第66页 “坐吃山空真的好吗?大娘与几位姨娘并无一技之长,无法自行赚钱,除非你们立刻学一门技艺,贴补家用……” 三奶奶阴阳怪气地道:“要赚钱,我是没问题,就怕大姐嫌我抛头露面败坏了计家的门风……” 计夫人当即放话:“只要行的正坐得端,你做什么我都没意见。” “哼!” 叶青瑶急忙打圆场:“好了,都说要团结,怎么又吵上了。其实还有个方法……” 她掏出那张张涛亲戚描画的“藏宝图”,向众人呈上:“郭二当家说计府下有个地宫,藏了一个大宝贝,父亲正是以此发家,直至他死前,他还在利用这个宝贝,这也是计家得以为继的根本……” “一派胡言,”计夫人打断她道,“计宅是生宅,底下哪里来的地宫这么不吉利,老爷虽是干这行的,但也不至于在坟上造房子!” 三奶奶翻了个白眼:“就是,我在这宅里住了这么多年,也从没听说过有这档子事,太匪夷所思了!” “是不是假的,搜一番便知,”叶青瑶将图交给计夫人,“夫人,东西给你,你看着办。” “这……”计夫人看着眼前这张泛黄的纸,略一犹豫后终下令道,“搜吧,空留一间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搜吧,传我的令,见者有份!” “是,”胡总管接令,传话道,“搜宅!” 一声令下,计府热火朝天,叶青瑶穿过众人,直入到书房。 按照她的经验,男人总喜欢把自己的秘密藏在书房里。先皇如是,计老爷应也如是,上到皇帝下到百姓,男人嘛,其实都一个德行。 她在计老爷生前的书房里摸索起来,前几日太忙,她都没好好在这房间里逛过呢。 计老爷的书房里放了不少奇怪的藏品,有什么前朝的花瓶、透明的别致盒子、各类不知朝代的字画、还有块小小的金牌子,上面刻了个人名,叫做“李建国”。 叶青瑶差点失笑,觉得这名字又怪又难听,这人的爹妈怎么给这人起了这么个怪名字……再定睛一看,“李建国”下还刻了一串字符,像是居罗语。 叶青瑶在离开皇城后遭遇齐总管的袭击,由此在最近的驿站休养了一个月。驿站中,她巧遇亚曼。自从亚曼被从张大人家救出后,就一直住在驿站等着来年开春随一波居罗商贾回国,见到叶青瑶后他十分高兴,反正叶青瑶要修养也做不了什么,就在这一个月中,她随他学了不少居罗语。 但在看到这块金牌下的文字时她搜肠刮肚了一番也认不出这是啥意思。 忽有家丁来报:“少当家的,西院没有发现!” 她吓了一跳,无意中将小金牌子揣进了衣袖里。“那……继续到处再看看,看有什么地方有可疑的机关之类……” “是!” 家丁一走,叶青瑶松了口气,继续在书房转悠。一架子的藏品几乎看完了,她走到尽头,突然,又有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吸引了她的主意…… “这是……” 她拾起那个小玩意,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平安锁,小小的,婴儿的物什。 “这些都是我父亲的藏品,如果你喜欢,可以顺个几件儿小的,反正她们不知道……”计筱儿笑吟吟的出现在门口,只是她出现得不是时机,虽然隔着面具看不清面目,但她立刻察觉出叶青瑶举止的僵硬。 她,僵在原地了。 “怎么了?”计筱儿走来,看了看那平安锁,确实就是个很普通的小玩意。所以叶青瑶盯着的,不仅是这个小东西。 “叶氏·凌夜心”——平安锁底下,刻了这样的几个字。 …… “小夜乖,待你爹回来,我们一家四口便退隐江南……” 梦中的女人哄着襁褓中的她,那时,她的脖子上好像确实挂着什么,但她想不起来了…… “你的名字……叫做凌夜心……” …… “你怎么啦?” 计筱儿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叶青瑶一把将那只手攥住:“这个……是你父亲在哪里找到的,告诉我!” 那是——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郭涛:妈耶,你个小姑娘是变态吗?! 叶青瑶:是的我是! “雅蠛蝶~~~~” ---------- “我叶青瑶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1s ---------- 不知道亚曼是谁的请看上一本书,一个被叶青瑶一板凳打倒的外国美少年。 ☆、第二十五章、 午后斜阳半洒,计老爷的屋中一片金色光华,屋中气氛却是一触即发! “你的父亲,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件物什!”她执起手中小金锁,“这不可能是开坟开来的!” “你……你是……”计筱儿看着那带名字的金锁,再看看叶青瑶,立刻明白了几分,“你就是这金锁的主人?你就是叶氏凌夜心?”
第67页 “你知道这金锁的来歷?!” 叶青瑶发觉自己的失态,默默松开了手。 “算算时日,也是差不多……”计筱儿对她的无礼并不计较,而是开始重新打量起她来,“那是十六年前,一名叔伯送给我父亲的,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当时也没打听的兴趣。不过我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物件真的会有主人,还站到我面前来了……” 叶青瑶急切地问道:“那个叔伯,可说他是从哪里得来这个的?!” “西北,”计筱儿偏过身离叶青瑶稍稍远一点,“他是个当兵的,他说他做错了一件事,对不起这个金锁的主人一家……” 随即,她好奇地扭过头,问叶青瑶道:“这其中有什么恩怨么?” “没……”叶青瑶终于心平气和了下来,故作随口道,“我出生于西北,这个东西是当时遗失的,现在又找回来罢了。” “那就好……” 但她又问:“你对你那个叔伯,熟悉吗?” 计筱儿浅笑道:“我的画就是他教的。他是父亲的好友,以前常来,自我出嫁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哦。” 叶青瑶的思绪烦乱,她有点心不在焉了,只因为手中金锁勾起种种回忆,她以为,自己真是个不幸的人。 身旁,计筱儿笑盈盈地轻轻抚过每一处藏品,半是感嘆,半是诉说:“这书房里每一物,都有属于它的故事。父亲的女人有那么多,但从来不许任何一个女人进入这书房,他说,会玷污房里的东西。但其实,他才是最污秽的那个人……我憎恨他。” 话头不对,叶青瑶抬眼看她,联繫过往她对她父亲的诉说,同样是这般憎恨的。叶青瑶不明白了,一个女儿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憎恨自己的父亲。 “知道么?你刚才在厅堂里说的那个故事,我是愿意相信的,”计筱儿停下,回身看向她,“因为以前父亲总说,他被一件物什诅咒了,因此得了财富却失了子嗣,所以他的亲生儿子不是残废就是夭折。但他偏不信命,才会娶来那么多‘命硬’的女人来挡灾,意图给自己生个健康儿子。” 接着,她幽幽道:“我十二岁那年,剋死了母亲。在父亲眼中,我也是一个‘命硬’的女人。” “你……” 叶青瑶恍然大悟,只是这是头一次,她不想明白这些话中的意味。计筱儿的淡然,更引起她一阵反胃——计老爷,果然是死有余辜! 倒是计筱儿看得开,向叶青瑶解释道:“罢了,反正他死了,我出嫁了,还是大娘提的亲,早早离开父亲是我的福气。所以,我与你猜的不同,我一点也不恨大娘,反而是感激她的。” 阳光挥洒在这屋中每一件宝物上,闪动起瑰丽的光泽——竟作一种讽刺,讽刺着其歷任主人令人作呕的贪婪。 “看这满屋的宝贝,是他一辈子的所求,也是他一辈子的愚蠢。最后,他也带不到棺材里头去。” 她最后如此评价。两个女子,逆光站在门内,任由两道影子被拖得越来越长…… “嗯?那是什么?” 突然,叶青瑶发现在黑暗的影子中,竟有一点光芒透出…… “这是……”她走向发光的所在,原来是一颗石球。 夜明珠,又名随珠、明月珠,是一种会自发萤光的石头。其在阳光之下看似一块平平无奇的浅灰荧石,但在暗处,其光辉可媲美月色,这也是它其中一个名字的由来。 “老实说,这架子上的宝贝,唯有这一物最值钱了,”叶青瑶从她的感慨中回到了正事上,“实不相瞒,我从小见惯了宝物,哪些珍贵哪些无用,我还是分得出的……” 毕竟出自宫中,从小饱览宫中珍宝,叶青瑶料定这一架子的东西只有这一件值钱,便也唯有这一件有异! “这颗宝石,拿不动,”她试了试,抚掌笑道,“那就对了,你爹不是傻子,将最值钱的陈列在不值钱的物什中间也不怕被谁偷了去,你猜,他意欲何为?” 计筱儿也跟着摸索了一番:“可是,即便知道这颗宝石有问题,也还是不知道机关所在啊?” 叶青瑶不语,绕步到书桌,可是翻找了一遍,并无什么钥匙或机关。 计筱儿道:“大概是搞错了吧,只是拿不动,并不是机关……” “不对,这又是什么?”叶青瑶拿起桌上一个笔山,搁笔的器具,因为容易被笔墨染黑,即便是富贵的人家,也不会用贵重的材料制作。 但这一个,看似灰扑扑的,细细看去其实与方才的夜明珠出自同一材质,只是以手拢起阴影,笔山并未与那夜明珠一般发出萤光罢了。 “是这吗?”叶青瑶自己也不确定,因为她不信计家的老爷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摆在桌上,还搁了一支没有洗过的墨笔;但再一想,正是这不起眼的常用物什,才能做旁人无法预料的关键。 她提着那笔山回到夜明珠旁,正想左右尝试看锁眼在哪儿,就在笔山一端凑近明珠之时,乍然,明珠内中忽起机关细响,凑耳聆听,内中竟似有几千几百种齿轮互绞变化,直至珠顶如沙漏,漏出一道锁孔!
第68页 与此同时,本平平无奇的笔山在两人的阴影之下,终于绽出一道萤光——原来其光,只在这刻亮起! 虽然个中变化细緻,但是超乎想像。 叶青瑶与计筱儿面面相觑,她不得不由衷佩服道:“你爹虽然不是好人,但他确实是个人才!” 遂将笔山一端探入,这一回,机鸣大作,书房一角地板挪移,露出一条向下的台阶。 …… 计家严阵以待,每个人都探头看看底下那条台阶,就是没人敢第一个下去。 于是,便把重伤的郭涛和他那两个下属提来了。 叶青瑶一把刀顶在他嵴背上:“郭二叔毕竟是干这的行家,侄儿从未入过行自愧弗如。上回郭二叔说到要带我走一票混些经验,这下经验来了,请郭二叔先走,给侄儿我示范则个!” 郭涛的冷汗哗哗地从脑门上往下淌:“大侄子过奖了,其实每回都是老大打的头阵,我就跟着他随便走走拿拿,论经验恐怕还不够老大的小指甲……” “哎,郭二叔谦虚了。就在几日前你还对计家的秘密十分好奇,连底下地宫的图纸都有……得,这下秘密就在眼前了,您不下去看看么?” “不用了不用了,我觉得我还是……” 他还想有所退缩,尖刀往前再顶:“废什么话!走!” “……” 郭涛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循着图纸带领众人选了正确的路,途中好似并无危险,直到被一道门拦住。 “看来门后面就是那个鬼东西了……”他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看向叶青瑶,“大侄子,麻烦给我松绑,我给开开门……” 料他玩不了花样,叶青瑶挑开麻绳,他麻熘地摸索起机关。门上三道圆盘,皆以天干地支为排列,唯有三道指针指向正确的排列门才会开。 郭涛趴在门上静听,这个密道里无人敢出一口大气,最后咔嗒两声轻响,郭涛退了一步。 “成了!”他道。 果然,大门发出一声气响,便渐渐滑动开去…… “成啦哈哈!”郭涛再欢唿一声,第一个沖入那房间之中,接着“哎哟”一声被什么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郭二叔,你死了吗?”叶青瑶在门外试探问了声。 郭涛骂道:“干!你死了我都没死!快来照照这满地什么东西把二爷摔得牙都快掉了!等等……” 黑暗中,听他抽了抽鼻子:“这味儿……好像不太对……” 确实,门内一股怪异的腥臭瀰漫,叶青瑶举起火把四处探了探,接着便找到石壁边几处松明子,骤然室内灯火通明…… “啊!死人!” 率先掺唿的是个家丁,他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瞬间吓得腿都软了。 这是一间相当开阔的石室,灯火中,只见满地尸体横七竖八胡乱陈放,不过这些尸体皆有规律,它们每一个,都呈匍匐的姿势面向石室正中一座高十级台阶的石台。 这是一场足够虔诚的顶礼膜拜,而且沉静、肃穆、死寂,并且诡异。 半晌,才有人叫嚷:“天哪,满地死人……这……这些都是谁?!” 郭涛其中一个下属查看后道:“尸体有些是新鲜的,不是古尸!但有大多都干瘪了……真奇怪,这里不是西北的环境,怎么能出干尸的?” 方才绊倒郭涛的就是其中一具尸体,他是倒斗倒多了不怕死人,但面对这壮观的景象,他也不得不坐在尸体中瞠目结舌:“老大几时在自家做这种勾当……这到底怎么回事……” 叶青瑶也很想腿软,但她在看清室内情景后,好奇压过了其他。 “郭二叔,”她捏着鼻子翻看了几具尸体,不禁问道,“你有见过所有的尸体都穿着同一件衣服、同一个装扮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公布答案】计老爷屋子底下的秘密:e.双鱼玉佩。 不知道双鱼玉佩是啥的可以上网搜索一下。当然,其实,绝大部分是后人瞎掰的。 是的,事实上这是一篇古风科幻文,带一点非自然神秘学,前一部所有看起来不科学的桥段全部都有科学的解释。那么遥山其实是个[哔——] ----------- 叶青瑶目前的名字有: 叶青瑶(静妃取) 夜随心(卫弘灵取) 叶氏凌夜心(爸妈取) 林夜(化名,自己起的) …… ☆、第二十六章、 叶青瑶记得以前在宫里时,齐嬷嬷老喜欢给她讲各类鬼故事。 虽然鬼故事的结局基本上都会以一个“你知道得太多就会死”的结论来不了了之,抛开这一点,故事的前段还是挺可怕的。 比如,她还记得齐嬷嬷讲过一个关于聚宝盆的故事。说是从前有个土财主在家的地里挖出一个聚宝盆,丢金子进去会冒出一堆金子,丢银子进去会冒出一堆银子……总之聚宝盆大抵就是个丢什么东西就能冒出一堆这东西的神奇宝物,结果这土财主有回一个没站稳扑通一声掉进去,待家人将他从中拉出来时,便跟着钻出了一熘排一模一样的土财主。
第69页 齐嬷嬷的故事没结局,土财主怎么样了、聚宝盆到底是个啥她也不说,叶青瑶只得自己留一段遐想:聚宝盆变出的土财主是会源源不断冒出来呢,还是会只冒那么有限的几十几百个呢?土财主之间会不会为了证明谁是真的而互相厮杀呢?他的家人又该拿那么多土财主怎么办呢? 那么,现下,她好像找到这些怪问题的答案了。 一个胆大的家丁仔细查看一具较为新鲜的尸体,火光下,他轻轻“啊”了一声。 “这五官与衣着……好像是……”他说出了自己的发现,“是老爷……” 一句话,引动在场诸人心底恶寒,随郭涛而来的其中一名下属就着火光近前观视了半天,不得不回头道:“好像还真是大当家的,二爷……” “放p!怎么可能是老大,我们亲自把他抬回来的,前两天亲眼看到他的棺材下葬的……”进了这墓穴一般的地方,郭涛凭着这行的本能又充起了大爷。他一把将那下属推到一边,自己观察起尸体,但就连他也是一愣:“还……真是老大……” 不仅是他们所观察的那一具,满地的死尸,每一具皆如是,虽然大多干瘪,但并非腐烂,大致还是能看到容貌,尤其是这群盗墓贼常年与尸体作伴,更是不可能认错—— “满地的死人都是老大……这……怎有可能……” 火把转了一圈,照亮室内每一寸,也照亮了每一具尸体的表情。 叶青瑶俯下身,翻看一具尸体:当胸一处刀伤直贯背心,真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不过看来是一击毙命的,所以看起来并不痛苦。 这样的伤几乎每一具尸体都有,拨开最外的往前走几步,里头尸体的衣着看起来越发寒酸,并且头上并未脱落的头髮也不似外面一圈的那般花白…… 叶青瑶心里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个石室里藏的不仅是满屋子的计老爷,还藏了他从年轻到年老时的所有岁月,他每一回前来,便多一个自己,每多一个自己便杀一次自己…… 可他是如何做到的? 不止她一人如此所想,在场每一个人都这样想,当火把照过室内每个角落之后,最终,众人的目光移向了那个石台。 被无数尸体“顶礼膜拜”的石台上,到底放了什么? 倒斗之人总是有方法的,郭涛向叶青瑶道:“你有没有小器件,可以丢出试探的东西……我身上被你们搜光了,什么器件都没带……” 叶青瑶摸了摸兜,她也没带什么“小器件”,倒是有几锭一两的碎银揣在身上,这便给了郭涛两锭。 郭涛有了工具,即刻丢向那石台,这叫投石问路。第一锭过去没有动静,但第二锭却不同了——只闻“咔嚓”一声轻响,碎银好似砸中了什么,一道异光闪现之后,从那石台上落下了七八锭一模一样的碎银滴熘熘滚到众人脚边…… 这…… 在场之人捡起碎银,所有的人便明白了。 他们便缓缓围上前去——这一刻,还管什么敌人什么家僕什么盗墓贼,来到这个地方的人都只为一个目的! “聚宝盆!”第一个将这个词喊出的人,是郭涛的另一名下属。然后这个词便成了形,印在了每一人的脑海里,任其逐渐扩大不可收拾…… ——可,这是真的么? 这是个长三尺宽三尺高三尺的方形石匣,不过周身雕有各类图案,所以并不规则。石匣顶头镂空雕刻一对阴阳鱼,正组成一个太极图案。这石头匣子雕工精美,看不出是哪朝哪代的产物;其材质应为石,可究竟是哪种石叶青瑶说不清楚。平心而论,她进先皇的御书房进了好多回,也算见过了不少宝物,可这种非玉非晶非炭的石料她真是头一次见。 受火光照耀,石匣流光溢彩,比起只能亮出一种幽绿的夜明珠更绚烂珍贵。 而在这绚烂的光耀下,终于,第一只手耐不住了。 “打开这个匣子,看看里头装了什么?”郭涛的一个下属这样说,另一个附和,两人一左一右自说自话掰起了那对阴阳鱼。 “等等……”叶青瑶来不及阻止,一同前来的几个计家家丁也不甘示弱,加入了其中。在场者中,只有郭涛和她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他俩阻止不了众人,好在众人掰了半天也打不开那匣子。 叶青瑶心里捏了把汗,趁众人掰累了停下,赶紧道:“此事太过蹊跷,谁也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这是聚宝盆未免为时过早,我建议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从长计议……怎么从长?”郭涛抱起了膀子,“是把这东西搬出去还是让外面的人进来把尸体清走?你个小毛孩子知道个p!” 接着他慢慢悠悠地解释起来:“一路走来,我虽然尽力避开了机关,但这里机关委实不少。如果老大真的只是为了藏一个宝贝,顶多修一间密室,做这么多机关作什么?如果这真的是能家传的好东西,他岂会如此暗藏,家里人一个都不知道啊……”他踱了两步继续道:“所以,他造这个密室必有原因。结合外面的机关和这些尸体,我总有种感觉,密室是为关这些尸体而建的,机关也是为防备这些尸体跑出去而造的……”
第70页 他那其中一个手下道:“二爷你别说了,说得我心里犯憷……” 一家丁问起叶青瑶:“少当家的,那接下来呢?留着这玩意在这里不管,我们先上去么?” “怎能不管呢?不管多可惜……”郭涛咽了口唾沫蠢蠢欲动,“其实,我方才那一石子,好像打中了这匣子的机关,可见机关是在匣子外而不是在内,你们乱用力气当然无济于事……” “那你想怎么办?你想试试?” “大侄子,总之是来了,怎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你想想……”郭涛不怀好意地舔了舔唇,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时不时熘向那石匣,“说好了见者有份,若临阵退缩,你……如何服众啊?” 一个畏死的,何以能突然满怀勇气? “这……可是传说中人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他这样感嘆,回身双手扶住那“聚宝盆”,姿态之虔诚有如地上尸体。他大概忘了,就在下地道前,他还怕得像只老鼠。 “能一试此宝物,即便是死,我也心甘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愿古神与你同在。(真女配上线) ☆、第二十七章、 十岁那年的某一天,她与太子下棋。 下的是围棋,但其实叶青瑶最讨厌围棋,因为她的棋很臭,不知怎的就能连输三十局。 这一天,她已经输到第五局了。 太子终于停下来,遗憾地收起了棋子:“青瑶啊,你真是不适合下棋。” 叶青瑶也觉得很沮丧:“是因为我笨吗?” “这跟笨没有关系,术业有专攻罢了,”太子卫弘延安慰她道,“你每一步棋都下得太急不过脑子,这样下棋怎么能下好呢……” “这不还是在说我笨吗?!” 卫弘延笑道:“你在介意别人说你笨之前,就不能下棋时多动动脑筋,不要走得那么急吗?” “可是我看你下得就很急,那我当然会更心急!” “我只是快,不是急。” “这两者有区别吗?” “有啊,”卫弘延慢悠悠地说道,“思定而落子,我只是思考的速度比你快一些罢了,可不是并无思考的啊。” “……” “而你,就完全没有思考了,”他接着批评她道,“可我要说你的一点就是:你明明不是不会思考,而是懒得思考。开局前段便走狠,总想迅速了结……戾气这么重,无视后方空虚,结果杀敌一百自损三千,最后当然赢不了。所以你不是笨,而是单单因狠戾而发急。” 叶青瑶只得小声道:“我……控制不了自己,一落子就忍不住争胜……” 于是她听他好似细语呢喃般的嘆息:“唉,为什么想法总是那么粗暴直接,但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是能靠拳头来解决。你果然不该是留在这宫里的……” “啊?” 然而在她听明白之前,卫弘延恢復了原本的淡然。她看他在一张收拾干净的棋盘上新落下了一枚白子:“你若想成为一个能操控大局的人,就要落一字先思十步,想他人所想,及他人所不及,以己之长克敌之短……唯有拿捏得了他人软肋的人,才能充分利用好每一枚棋子、控制得了他人,走出自己想要局。” 她才十岁,当然听不懂。 卫弘延半是引导,耐心与她讲解:“就比如,你身陷围局,但还有转圜,既然无需拼个鱼死亡破,你该怎么办?” …… 那么现在,正是这样一个围局。 下这地道的每一个人都没那么高尚,甚至包括叶青瑶自己。她深知这一点,只是没想到在千古难得一见的宝物面前,人的贪慾暴露得这么快。 看那一双双虎视眈眈,一时看看那所谓的“聚宝盆”,一时再恶狠狠地看向她——她,如今是“计鸣晨”,是计家现下的“少当家”,这个“聚宝盆”是属于计家的,也就是属于她的,她的存在,就是这个宝物归属最大的绊脚石。 所以,只因郭涛那么一席话,这些人便要反了——他们,正是以为她对他们的阻止,是在对他们的妨碍哩! 唉,这临时的主子可真不好当。 叶青瑶退了一步。她在这一刻,立即想起先太子的教导——教导此时此刻,如何抓住转圜之机! “好吧,郭二爷想试便试,毕竟我也很好奇,想知道这匣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这里你的经验最多,大抵……你可以解,”说着她又退了一步,尽量离那匣子再远一些,“但是,还请以安全为上,我可不想机关开启之时,这一地的会成为你们的下场……” 她随手一指,满地的“计老爷”还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有人的目光立刻动摇了。 叶青瑶继续道:“我是计家现当家,你们跟着我做工,我就要对你们的生命负责,下来几个人便必定要几个人一同回去,可不能有闪失。”
第71页 一席话令人信服,那几个计家家丁登时松开那匣子,纷纷有了退缩之意。 “一群鼠辈,”郭涛立刻嘲笑道,“都给爷靠边站,看爷怎么打开这匣子!” 话音刚落,他用力一掰,意图撼动石匣——然而并未挪动分毫。 叶青瑶不由在旁为他漏气:“啊,真如蚍蜉撼大树……” “你闭嘴!”郭二爷并不服气,“爷刚才那一下子必定砸中了什么,只要找到了那机关……”他说着又是一通乱摸,就在触碰到台面哪里时,不知碰到什么,匣子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声…… 叶青瑶领着几个家丁再退了几步,不由半蹲摸向靴中匕首…… 只见一道匣子里腾然再次窜起那道异光,然而这回异光过后,多出的不再是银两,而是人。 围在台前的三个盗墓贼,蓦地多了三倍,三个郭涛、六个手下,互瞪双眼。 一个郭涛率先明白过来,指着另两个郭涛大叫:“你是谁?!” “我是我,你特么才是谁?!”另两个如是说道。 他们每一个衣着容貌神情皆一致,果真分不出谁是谁! 事情发生突然,好似恐怖的气氛霎时化为了一场闹剧。 “少当家的,这……”几个家丁不禁庆幸起自己没有走上台去,但对这情境他们尽当好玩看起热闹来了。 但叶青瑶可并不这么想。 犹记《西游记》里真假美猴王,连菩萨都分不出真假,看起来是一场闹剧,然而互相杀得你死我活,却只为了争夺一个“唯一”。 “唯一”的孙悟空,“唯一”的美猴王,“唯一”能修成正果最终得以被封为斗战胜佛的存在——但在叶青瑶看到结局时仍然忍不住想,如果那一回,佛祖认错了,被杀的其实是真正的孙悟空,最终是六耳猕猴得了大道,众人始终被蒙在鼓里——那会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啊! 几个家丁看着看着向叶青瑶道:“少当家的,他们打起来了!” 那九个人,果然在一番争吵后打了起来。诚然,任何人在突然看到另一个自己凭空出现时都会吓一大跳,不过在惊吓过后,每个人反应本该各不相同。譬如叶青瑶,困境之下,她或许会向另一个自己寻求合作,毕竟多一个脑袋就能多一份智慧。 可是在台上的人似乎并没这么想。那九个人混战起来,打得难捨难分。他们每一个好似都不想与另外的自己寻求合作,不仅如此,那如癫如狂的杀意令叶青瑶的后背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许是因为方才的异光,如今那九个人,已经统统不正常了——这是她逐渐升起的直觉。 “我是……我才是本人!” “明明是我……是我!” “是我才对,你们两个冒牌的!” 他们互相叫骂,渐渐地神情越发狰狞,渐渐地唾液流淌,渐渐地……九人之间不再言语,而是恶斗之中发出低吼呜咽,宛如兽语! “啊——!” 其中一人突然仰天一声长鸣,飞扑向自己的另一个fen身,照着喉管便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吃人啦!!” 形势剧变,一股鲜血四溅,叶青瑶带来的计家家丁吓得两腿发软,直欲往门口跑去—— “啊——!” 又是一声长吼,台上那失去神志的人被吸引了注意,这一回,他扑向了那几个计府的家丁…… ——这些家丁,既然说好是跟着自己下来的,就一个都不能有闪失! 叶青瑶当机立断抽出靴中匕首,闪身将那疯子挡下,一刀刺入其人心口;再拔出,沖向台上,无惧数人如斯狂性,只看准时机各个揪住,一刀一个抹脖子,又快又狠,一下子便又干掉了四个人。 既然已有异化,算不上人,便也无需继续留他们的性命了! “我……为什么……” 她手中,最后一个低喃着软倒,正逢那三个郭涛中也死了一个——被另一个自己摔下台阶,头磕在石阶上,登时脑浆迸裂。 台上,便只剩三人了。 踢落几具尸体,扫向满地狼藉,叶青瑶突然明白了这一屋子的死人到底是怎么来的,也突然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不知这其中,是否混了一个真正的计老爷呢? 而那两个郭涛,还在为争谁是谁而拼个你死我活,丝毫没有察觉一把匕首逐渐逼近…… “咔嚓……” 一个细小近乎不可闻的机簧声响一剎那引起叶青瑶警觉:“干!”她一纵身跃下高台,堪堪在她脚跟触及地面的一刻,异光再起! 原来,那两个郭涛打斗中,不知怎的又误触了机关了! “罢了,看这一回又要冒出几个郭涛来!”叶青瑶心里暗忖,静待变化。然而这一回,却又不同了。 其中一个郭涛被异光罩住,这光似只选择了那一人,另一个郭涛“啊”一声便被弹飞了出去,落到一群计老爷的尸体堆里。 那被光罩住的,倒是并不再分出更多个他,然而情形更为可怖:有谁能想像得出,一个活生生的肉体无故胀大,那面目的扭曲已非言辞可以形容,他濒死的哀嚎已不似人声,贯穿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第72页 叶青瑶在持续不断的尖叫中捂住双耳;而那道光也越来越盛,光中的郭涛则越来越不像个人。 只消一刻,叶青瑶眼中,那哪里还是个人,分明是个膨胀起来的大肉瘤,肉瘤上的每一根血管都清晰可见,一张脸皮绷在顶端,七个窍孔还在作垂死挣扎,一张一翕…… “啊——!” 哪怕凭着这形体,他的尖叫还在继续。 叶青瑶努力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即便如此她还是因那叫喊头疼欲裂,而且一动都动不了了…… ——糟了,是不是她也要变异了,变成跟那个郭涛一样?! ——太可惜了,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为了三百两竟无故送命在此,真不划算! ——可是谁tm能想到一个民宅地下竟藏了这等恐怖的机关! ——啊,失策……她要死在这里了…… 但,没有。 忽然,一片寂静。 她在惶恐中不敢睁眼看,可是等了许久,仍是寂静。 直到有人……啊,不该称之为人,大概是“某个不似人的东西”,逐渐接近了过来…… 是的,她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可是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倏然直竖……那个东西,裹挟着无以伦比的宏大气势,她感受得出来。 所以,它真的不是人。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迎面而来的第一句,竟是温和的女人嗓音: “欢迎到此,幸运者。” 作者有话要说:  盗墓贼异变不是丧尸化哈,这里涉及到很多科幻小说对于“见到平行世界的自己”会有什么反应的其中一个设想:狂化。 事实上这些多出来的人都是从平行世界拉过来的,确实都是真人,也不是复制人,只是因为见到平行世界的自己而发生了穿越引起的某种异常症状。这种症状在分开位面个体并各自隔离后能得到缓解,所以叶青瑶杀了几个后,就有人正常了(但还是被她杀了,因为她不懂科学)。 当然这个症状只是诸多科幻穿越剧的其中一个假设,并不是双鱼玉佩传说里真正的症状。 ---------------- 论一个普通古风宅斗是怎么发展成一场小型战争再变成科幻的古神召唤的…… ================ 卫弘延对叶青瑶的培养方向:武将、谋士。 卫弘延对欧阳瑾的培养方向:辅臣、贤后。 ☆、第二十八章、 光辉。 无与伦比的光辉笼罩一切。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 细碎的声音以一种平板无起伏的情绪持续地念诵:“于是,这个世界上便有了光……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像造男造女……” 这是一个很近的距离,近在咫尺,伸手即可触及。 ——这是神。 她的意识以作为人来说为数不多的见识得出了这样一个答案:神就在眼前,她差一点就能触及神明了! 是的,她睁开了眼了,但她的眼中只有一片难以言喻的光华,无有其他;正如她之前“死去”那一回,她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漂浮在此的是她的灵魂,她的躯壳并不在这里。 光华庞大无际,举目不见四野,空荡荡的这片世界只有她一人…… 是的,一个人。 在宏伟的神明之前,人类就是一只渺小的蚂蚁。 她是头一回有了自己是只蚂蚁的感悟——只是她这只蚂蚁能够思考,也正在思考:她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听神念一个关于神的故事? 当然,神的故事总有缘由,终于,神从神的创世,讲到了人。 “……人之诞生,是神的恩赐,我们拥有的一切皆为神的庇佑,所以应向神侍奉的。我们将我们的所有献给神:我们的女人、孩子、牛羊、财物……皆为我所有,也为神所有,是可侍奉的,是令神欢愉的……” “……神的欢愉,即为我的欢愉。所以我将我的所有,奉献给神,作为祭祀:女人、孩子、牛羊、财物——尽归我主……” “人说:‘啊,主,我的侍奉如此忠诚,我不求回报……’” “神说:‘我接受到你的虔诚,也接受到你对真知的渴求。虽然你的口未曾说过,可你的心却如此所求,我听得见你的吶喊……’” “人说:‘祈求神的宽恕,是我心口不一冒犯了神的威严……’” 然而,神说:“神说:‘我也接受你的歉意,接受你的心口不一,我对我的子民总是仁慈,既然你有所祈求,我便会予你所求——只是这侍奉还不够,你需献祭你自己,那一刻,我便能如你所愿,降临这个世间……’人相信了,于是,以人为祭品的献祭便开始了。”
第73页 于是,神感嘆道:“……啊,残酷的神明……人们这样认为着——那个由人口耳相传、笔墨修饰后的神明。” 神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在这波动中,她终于明白,原来那一长段对“神”的叙述,都只是来自人的典籍。 “幸运者,你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神——不,那是个女性的声音,在逐渐扩大、接近后,叶青瑶分辨出了这一点——一个温柔的女声。 然而叶青瑶从来对这样的声音抱有好感,所以当她如此提问时,她脱口而出:“我相信。” 并且,也是由衷这样认为。 不论面前究竟为何物。身为人,本就理所当然地相信着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事物。而人对美好嚮往最至极的理解,便是神。 神,是人所认知的最美好伟大之物,所以,理应被相信——不是么? 然后,神提出了下一个问题,颇带蛊惑的意味。 “那么,你想窥伺神的真颜吗?” …… “叶青瑶……” 诸相万般变化,诡谲难测…… “叶青瑶!” 一声吼叫、一记钝痛,叶青瑶自迷濛中渐渐转醒,这便看清了:眼前哪儿有什么神,只有一个仍发着光的匣子。 咦?石匣?她怎么自己走到匣子前来了? “叶青瑶你醒了没!” 脑袋上又吃一记头皮,她“哎哟”一声捂住,回头一看:“弦安?怎么是你……”接着半睡半醒似的,傻乎乎地还指向那匣子道:“这玩意通向一个处处流火的所在,火里有个人……” 刘弦安一身家丁的打扮,看她好像终于有了意识,半是焦急半是怒意,拽着她就往旁跑:“你管匣子里有什么人!还不快走!” 不知是否是因机簧开启所致,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不好啦,这石室要塌啦!”有人大喊,叶青瑶终于完全回过神,混乱中只来得及叫齐所有家丁,想要从原路返回时发现道口已被一块大石堵死。 “少当家的!怎么办?!” 叶青瑶急中生智,想起那个变肉瘤的郭涛好似不见身影,但还有一个落入了尸体堆的郭涛不知死活,正欲回身寻找,忽地发现石室东面一道石门开启,眼见一人就跑出去了! “那个是郭涛,我们跟着他走,定能找到出路!” 一声令下,几人冒着震动钻入东面地道,可在即将跨出石室的当口,她又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叶青瑶。” 她的脚步一滞。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叶青瑶有一种感觉:她好像……把什么东西从那匣子里带出来了。 现在那东西——可说是“神”的不知什么玩意——正在她背后跟她打招唿。 哦,对了,那匣子被弃在乱石中,还绽放着光华呢。 叶青瑶一跺脚,还是不敢回头,跟着刘弦安便冲出了石室和密道。 耳畔清晰地拂过了那个东西的嘆息。 “后会有期。”“它”遗憾地说。 …… 她是后来才知道,就在郭涛的变故与她清醒之间那一长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有人说郭涛所变的肉球炸了,散成了齑粉;有人则说郭涛变小被匣子吸了……总之在这之后,匣子大开发着异光,而叶青瑶就在众目睽睽之中慢慢地走上了高台去。 叶青瑶完全不记得这一段,不过他们说那也就是一小会,后来她很快便被拉了下来,接着就跟一群人跑了。 他们说,她与匣子的异象也就持续了一小阵。可叶青瑶却记得,她神游的那一段时间,明明足够长…… 神话里,有人仙山三日游,回到凡间已三百年。或许大抵便是这样的吧。 他们一群人出了地道,原来出口居然在城外。逃走的郭涛熘得快,上了地面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不过黄岭门被端了,他想重整旗鼓回来找茬,难。 刘弦安趁着众人不注意易容了回去,人皮面具一贴上,又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叶青瑶叫其余家丁原地坐下喘口气,便将刘弦安拉到一边问话:“虽然谢谢你……但你怎么会来的?” 刘弦安面无表情地拉开衣襟:“给你送东西。” 衣襟里的东西一露面,叶青瑶脸一红赶紧给他捂了回去:“哎,收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哼,你还知道不好意思?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你不想到自己动手做骑马布,只能我来帮你做啊!” “……不好意思……” “麻烦你不要‘不好意思’,下次要做这类危险的事,提前和我说一下!” “谁知道这下面这么危险!而且我跟你说了你会同意让我做这事吗?” 刘弦安好不犹豫地道:“当然不同意!我得告诉你爷爷,你爷爷也不会同意!” “那不就废话,你俩婆婆妈妈的,”叶青瑶翻了个白眼,“我也是想靠自己赚钱而已啊!”
第74页 刘弦安冷着脸向她手一摊:“好,那你赚的钱呢?” “还没结帐……”叶青瑶心疼地砸了砸嘴往地道里张望,“压那底下了。” 可惜,这一回下去毫无收穫。叶青瑶期盼的计家聚宝盆被砸进一堆乱石中,要起出来得费一番功夫。不过那宝物兇险,大概除了计老爷外无人会使用,暂且埋就埋了吧。 但无论如何,可幸这一次除了那三个盗墓贼,并无其他人伤亡,任凭地下震动,地表并无大碍,石室顶头的房屋并未损毁。 计家几个女眷闻得这个消息十分失望,可毕竟也是没法子的事。至少计宅是保住了,她并没有食言。 计筱儿说话算话,不过叶青瑶看她们不容易,还是只要了二百两。之后一段时日,郭涛也没再回来找麻烦,她为确保无碍,在通缉令上画了他的肖像贴在城门口,如此一来,郭涛便再也不敢回下城县造次了;至于其他,黄岭门人全数还被押在洛阳的牢里,只有几个黄岭门人的家属前来闹事,那几个黄岭门人都是曾跟随计老爷倒斗而折在西北大墓的,计夫人也按照曾说好的价码赔付,于是计家的银两便又折了些。好在计家存的钱虽所余不多,想要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今后生计只能靠自己,屋还是那个屋,但得遣散一部分家丁了。 叶青瑶最后一次踏入计宅时,看到月儿正在收拾行李。 “你……” “少爷,我要回家了,”月儿向他欠了个身,“家里还有好些农活,我得帮衬些。” “路费……还够吗?”她问得含含煳煳。 月儿扑哧一下就笑了:“我家就在附近,要什么路费呀!计夫人给了我三十两,足够我家吃两年,少爷你想再给我些银两花用,我不反对呀!” 叶青瑶便再掏出二十两给她。 “你还真给我啊,我开玩笑的,算了吧!”她把银两塞回给她,“计家今非昔比啦,你知道吗?计夫人决定去洛阳经商,四奶奶会帮做些胭脂水粉卖……就连三奶奶都在学着做女红了,少爷你在京城读书花销一定大,还是好好自己留着吧。” “这……”叶青瑶不好明说,只得接受她的好意。她问月儿:“接下来,你该怎么办?” “我先回家帮爹娘务农,过了农忙,我还是要出来做工的。下城县没有大户人家,洛阳有啊,不是有个心上任的知府吗?他一定需要下人的,而且……我上回看到他来,他长得很英俊呢……”月儿说着说着脸红了。 “……” 月儿见叶青瑶不吭声,不由害羞起来:“哦哟,我跟你说这么多干嘛?少爷我走啦!” “慢走,”她叮嘱她,“尽量走大道!” “知道啦!” 她一步一扭地便走了。她到头来还是不想学识字,还是想早早嫁人,哪怕是到大户人家做个小的也好——这样想的女子比比皆是,当然,她们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反正一辈子也就这么匆匆地过了。 叶青瑶也该离开这个地方了。她赚到了银两,计家的女眷接下来有了着落,一切看似尘埃底定…… 然而摸向一直藏在怀中的《天地开玄说》,这本多日不见变化的书,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不知预示了什么。 就在一片空白的“枯蝉卷”之下,出现了新的字样:第一篇——役魂抚心诀。 作者有话要说:  刘弦安的乱入: 急急急,眼前道化万千,各种难以言喻,叶青瑶正欲窥伺世界之真理,突然—— “叶青瑶你苏菲忘了带我给你送苏菲来啦!” “好破坏气氛啊!” (古代人的卫生巾也就是骑马布,都是要自己动手做的,很麻烦。) ----------- 开头几段为圣经旧约开头几段。 后面人以人献祭的几段就是借圣经为名的某种邪典了。而其实无论是圣经还是邪典都是人类写的:人相信神,人信仰神,人创造神,人以神之名为善或作恶——其实都是人自己的作为,神只是孕育了他们而已。这也是我写的所有的文里同样的思想观。 是的没错,这就是个披着古风皮的美剧。想知道这故事一切答案其实很简单,系列名已经暴露了一切。 --------------- 你们以为这一篇就he了?啊哈哈哈哈……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第二十九章、 “为什么神创造了人,却没有赐予所有人同等的生活呢?” 她在客栈里,忽然这么问向了刘弦安。 刘弦安原本正在埋头收拾东西,被她这一句问得一愣:“你干嘛问这种莫名其妙的?” 她翻着手里的《天地开玄说》,没有抬头:“因为我上回看到了神,一时太震惊,忘记问她了……” 于是,这个机会错失了。当然,那个玩意到底是不是神还是个未知数,她也不想再见到它了。 刘弦安摇了摇头,笑道:“什么神啊,你看那些神话故事,很多妖物也会自称神……” “那你见过妖物吗?”叶青瑶忽然又问。
第75页 “……没有。” “见过鬼吗?” “也没有……” 于是叶青瑶拍着胸脯道:“虽然我不知道我那天看到的是个啥,但至少我可以确认我曾见过真正的鬼。” 刘弦安终于忍不住,几步走来就抢走了她手里的书:“咳,你这本怪书呢,我要没收,再看下去,你的脑袋就要变得不正常了。” 她看了他一眼。 “我没变得不正常,是这个世道不正常。”她再将书抢回来,一把塞回衣服里。 刘弦安无从阻止。他不可能伸进她衣服里拿走书,所以他只是张了张口,什么都没有说。 “我从小到大,你们每个人都说我不正常,可是你们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正常了?”她以一种质疑的态度面对刘弦安,“你觉得现在这样的世道是正常的?” 刘弦安蹙了蹙眉,看到她的样子,忽然觉得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十五六岁即将离家的那阵子,他也是以这样的态度面对他父亲。好像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对周围的一切充满质疑,并且尽可能地多思考,然后总能思考出些什么来。 “不是。”所以他这么回答叶青瑶,“我从没认为这个世道是正常的。” “……”这一回,轮到叶青瑶无言了。 “但无论正不正常世道都在那里,如果你改变不了,就只能顺应。” 他的态度依旧这么冷漠,叶青瑶有种错觉,刘弦安这辈子都不会激动过一回——除了在教训她的时候。 她想要反驳他,反驳这种因对世道的麻木而生的冷漠,但她搜肠刮肚了半天,只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计家的女人有着落了。” “所以?”刘弦安挑了挑眉。 “至少我改变了她们的结局,对吗?” 她真诚地望着他,等他说些什么。 “……” 就在两个时辰前,计筱儿最后来请了她一次,请她去见计鸣晨的母亲。明天,黄靖安就要接她去洛阳住了。 “你叫她一声吧,”计筱儿与她道,“至少留个念想,以后……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们是打算这么骗她的:计鸣晨上京去了,以后公事繁忙,可能再也不能回来看她,只能请她多保重。 她刚喝过药,情绪平静了许多,只是眼神里还是一片迷茫的。 “娘……”叶青瑶不自在地凑到她床前那么叫了一声,接下来,计鸣晨的娘笑嘻嘻地拉住了她的手:“星儿!你终于回来了,星儿……唉……吓死娘了,那天,娘做了一个梦……” “……” “梦见你掉了队,被老虎吃了。” “……” “反梦,都是反梦……” 她煳里煳涂地说着胡话,叶青瑶一声不吭任她拉着,听她说了很久。直到好不容易她睡下了,叶青瑶才跟着计筱儿走了出来。 计筱儿与她说:“你要打听的人,那个来给父亲送金锁的人的名字,他姓吴,叫吴全。多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多谢。”叶青瑶只得道,“以后,你怎么办?” 计筱儿看似轻松地笑了笑:“还是那么过呗,总比在计家好很多。反正只要计家不倒,我在婆家就过得去。至少全洛阳的人都知道我弟弟在京城很争气,他们就不敢欺到我头上。” “但计鸣晨的死讯早晚会传回来的。” “反正有大娘在,对计家有威胁的人又都进大牢了。待星儿的死讯传来,或许计家也不需要星儿的名字撑门面了。” “这样啊……” 接着计筱儿说了一个故事。 “你知道吗?其实星儿的脸,是被父亲亲手烫坏的,就当着五娘的面。” 叶青瑶大惑不解:“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父亲认为他命里克子,为了保住这个孩子的命,为了至少留下一个后,他毁掉了星儿的容貌……五娘……是因此才彻底病发的。” “……” “那年我十五岁,计家发生了很多事,我都做不了主。我亲眼看烙铁滚在我弟弟的脸上,可那时我躲在窗外,吓得一动不敢动,只听屋里星儿的哭喊那么悽惨……” 她静静诉说着:“后来好不容易我嫁人了,逃开了这个家,婆家不待我还好,我自己终于做得了主了,就开始教星儿画画。星儿他从小就很黏我,我很喜欢他。” 计鸣晨的这位大姐缓缓诉说着,她大概憋了许久,这些都是真话,可惜她这番话真正想要倾诉的人,早已客死他乡。 最后她说:“星儿他……确实很有天赋,甚至被省城的老师相中,亲自教过他……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这一切都白费了。所以,无所谓了……” 叶青瑶把计鸣晨的面具等物交还给计筱儿,她俩在计家的祖坟旁悄悄立了一个没有名字的衣冠冢,或许待有一天这件事被拆穿时,墓碑上会再立姓名。
第76页 她俩在衣冠冢前站了许久,只是无言。然而当叶青瑶回到下城县城内时,却另到当地的铁器铺再打了一副更精緻些的铜面具,戴在了脸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有点不习惯于脸上毫无遮蔽的触感了。面具能使她安心,因为一旦面具戴上,就谁也无法再看到她的表情。 她,好像喜欢上了这种感觉——隐藏在他人的身份之后,从暗处窥伺这个世界…… 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无缘置喙。 可是,单单窥伺早已无法令她满足,一次两次……倒是令她感到越发无力。 ——所以,她真的改变了她们的结局了吗? “不,我什么都没改变。” 她等着刘弦安说些什么,可最后却是她自己回答了自己。 刘弦安的神情,对她的话好像十分警惕:“你那天……在那匣子里看到的神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没来得及回答他,忽然间,客栈外响起一阵喧譁。 “这么晚,又出了什么事?” 她探出头去,恰好听到有人敲锣打鼓地跑过去:“不好了,救人啊!!黄大人倒在一里外的官道上,谁……谁快来帮忙搭个手……救命啊!” “什么?!” …… “叶青瑶,你的答案太过暴戾了。” 临出宫前,她与太子的最后一面,当她的答案吐口而出之时,卫弘延闭上眼睛。 看来,她的答案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他还是失望的。 叶青瑶不服:“可是我看的书上却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孔子也说以直报怨,为什么我的话就是暴戾呢?” 他躺在床上,无力地摇了摇头:“你嘲笑皇上的治国之策是‘说得轻松’,但‘以血偿血,以恶制恶’,这八个字,何尝不是轻松……” 他说:“青瑶啊,身为同样的人,你又有什么权利、什么方法,去界定他人的善恶呢?” …… “黄大人怎么样了!” “我家主人他……他已经去了……” “怎么会这样?!早上还好好的!” “他胸口中了一刀……才会没救的……” “是谁!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杀地方官员?!” “对方只是个小孩,说是要把他大哥放出来……我家主人拒绝了他,谁知一言不合就……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我家主人根本来不及躲……呜呜……” “那个小孩去哪里了?!” “他自报名头,说是什么牛角山的山大王,如果府衙再不放人,隔几日他就要纠集人马血洗下城县……” …… 牛角山,距离下城县二里地外,其实并不远。 牛角山的山寨藏在山腹里,要找并不难。还以为是什么构造精巧的山寨,原来就是一群破土洞,确符合山贼的身份。 她的步伐沉稳,心里的怒火已然蒙蔽了她的双眼—— “开门!” …… “这件事,赶紧报官啊!” “知县大人闭门不出,说一定要等第二日,才上报朝廷……” “上报什么朝廷,土匪都开到家门前了!官兵呢?!” “曲将军办完事就回去了,再赶来又要数日……本地衙役也没人敢应对……” …… 没人应对,她来应对。 何为善恶,无故杀人便是恶! 任他从前有什么悲惨的过往、伤心的往事,只要做了不义的事,伤害到了无辜的人——就是罪无可恕! “我就知道只是小猫三两只,你老大的残党,已经倒在外头了。” 她凭着蛮力闯入,面对一支箭,不屑地挥开距离她最近的一名男孩。 小石头张弓厉声问道:“你孤身前来,不怕死的吗?!” 叶青瑶迎着他的剑直直走去:“你可以让我死一死,然后我就会让你体会什么叫真正的恐惧!” 一瞬犹疑,便失先机——未及射出的箭被叶青瑶一把捏住,人已至他面前! “小鬼,弓箭虽厉害,也要人懂得例无虚发才可以!” 瞥向身后,那另一个男孩也拾起一把弓箭指向她。 “你的手要拿稳,否则……”她掐住小石头的脖子将他挡到自己身前,“你会射到他。” “……” “天色这么暗,难为你们还想射得准……算了,我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她长舒一口气,暂时平缓下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洛阳知府黄靖安今夜遇害,是你所为吗?” 小石头得意洋洋地大声道:“哼,狗官活该!这只是个下马威!我已发信,几天后,盐帮就会来人,到时……呃……” 不及说完,喉咙再被掐紧三分。 “我不管盐帮会来几个人,总之我今晚就不希望你继续活下去。”
第77页 “你……放开他!” 那个比小石头还小的小孩颤抖地举着弓,但犹犹豫豫地就是不敢射箭。 她不禁问道:“那边那个,你杀过人么?” “没……”他怯生生地应了一声。 “哦,那便好。” 接着便将小石头提了起来,他艰难地挣扎道:“北……北越律例……十二岁及以下……无论所犯何事……无……无罪的……” “唉,是啊,你学会了,于是学会的只是钻律法的空子是么……”叶青瑶遗憾道,“所以这个世上有很多人,不是生来就是恶人,但是因为一些变化,他们以后的人生都只有作恶——我……不想看到另一个土匪在这山里长起来。一个不知悔改的恶人……没有生存在世的资格!” 于是,另一手从怀里抽出那柄匕首,一刀刺向他背心,干净又利落。 “小鬼,记住:杀人偿命。” “大哥!”那个更小的孩子霎时哭喊了出来,叶青瑶将小石头的尸体轻轻放下,他立刻扑上前伏尸痛哭:“你……杀了我哥哥,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杀人偿命,谁都一样。 “好,我等你来,”气力一下放空,她缓缓在他不远处坐下,漠然地看向外面几个大人的尸体,“我杀了人,我也该得到该有的报偿。” 作者有话要说:  dr.刘对scp?????的观察日记: scp?????自从在地道见到了那什么东西后,越发悲天悯人……这不是人应该有的感情,每个人都是将自我排在第一位的,人了解自己的需求,所以人是这样一个自私的生物。但是scp?????不是。她好像对改变人这个群体的兴趣大过了对自己个人的在意,这好像不是一个好现象,因为心中无视自我的人,同时也会对自己的生命置若罔闻,以致丧失生存的欲望。当然,目前而言scp?????死后能够復活,但是长久来看……emmm,相当难说。 对scp?????的观察会继续,我想,在恰当的时机我会阻止她的部分冲动。 只是部分。 ------------ 叶青瑶:我想做……正义的伙伴。 ——但她其实从此刻开始就已经非正义了。 布鲁斯·韦恩:杀人就是越过底线了! 那么叶青瑶的底线就是:不杀没杀过人的人。 作者:叶青瑶,你会后悔滴~ ☆、第三十章、治国策 御书房又飞来了一只鸽子。 只是这一回,卫弘灵展开观看后,神情凝重了。 欧阳瑾注意到了他这一点,想问什么,但欲言又止。 “你想知道叶青瑶在外面又闯什么祸了么?”卫弘灵同样注意到了她的动静,“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欧阳瑾继续磨她的墨,故作云淡风轻:“臣妾身在后宫,不参政事,但若是皇上自己想告诉臣妾,但说无妨。”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异呢? 卫弘灵挑了挑眉:“她现在河南。” “……” “河南常年贼匪横行,新任洛阳知府因为羁押一名匪首而被谋害了,她便屠了那个匪窝,再将下城知县暴打一顿……这就是外公传来的书信内容。因为抓捕匪寇的主意是她出的。” 欧阳瑾嘆了一声:“她……总是爱用暴力解决问题。” “没办法,身负叶家血脉,都会如此的。” “是吗?”她斜了他一眼,“我看你,倒是自登基以后都如春风般和煦,还以为你会有所不同。” “哎,朕姓卫,不姓叶,”卫弘灵端起桌上茶水浅呷一口,“庄妃太看轻朕了。” 欧阳瑾不置可否:“如今洛阳知府死了,皇上想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卫弘灵道,“既然死了,便再派一个去吧。” “臣妾问的不是继任人选,而是死的那个。” “当然,他算是有功,”卫弘灵肃然道,“朕感谢他的牺牲,所以定有所抚恤。” 于是他摊开一道黄绢,拟一道圣旨。 他边写边说道:“要改变一个难解的局面,总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一个会牺牲的人,无论他是否愿意。而这抓捕贼匪的主意原是叶青瑶出的,她也有功。” 欧阳瑾不忍:“太残忍了,青瑶心里一定认为是自己间接害死了那名知府,若再想明白内中因果,她一定会很伤心……” “伤心之余她也该想明白:既然想要混迹江湖,谁能独善其身呢?不是直接就是间接,总得背上些许人命。正如这皇宫,同样是江湖,想想你与我,算纯良之辈吗?” “……” “放心,她可是叶青瑶,一定会想明白的。” …… 洛阳。 继任知府隔了一个月才到。在这一个月里,叶群山接管了洛阳及周边的治安,方圆数里地的所有漏网贼匪都被一网打尽。
第78页 起初,叶青瑶被叶群山关了起来,毕竟她杀了人还暴打知县,没有点儿惩罚是不行的;后来皇上的谕旨下来了,称“夜随心剿匪有功,又曾在保州协助破过採花贼案”,由此破例,封她为北越第一个女提辖。 其实北越原本没有提辖这个官职,编出来就是唬人的,连个品级都没有;可这官职既然编了,“夜随心”就是那第一人,谁也不能找一个小官的麻烦。 当然赏罚要分明,毕竟她打过知县,身为无品级的提辖就是以下犯上,按例一顿板子仍是少不了。 挨完板子后,她一瘸一拐地留在洛阳城养伤,这一待就待到了继任知府上任。 她听说,五奶奶的弟弟一死她没了着落,最后还是回了计家,计筱儿常去探望,她的生活总之是不愁的。 不过她有时清醒会问起星儿,会问起小弟,众人只得以“男人在外做事”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 好在她清醒的时间很短。这时,众人便又庆幸起她还好是个疯子。 小石头的弟弟被留在府衙,不过几天后他就出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即便担心他将成为第二个小石头,他自己做下的选择,谁拦也没用。 荒山上又多了几座坟,而洛阳,依旧是那个洛阳。 这一天,继任的知府来了。洛阳城门口新贴起一张告示:为杜绝山匪东山再起,即日起全省百姓经过各要道,都需被盘查身份。 以及旧的徵兵告示下多出一条:全国年满十六岁及以上的男子,只要是平日游手好闲的,一律强制徵兵,不得违抗。 于是洛阳城里颳起了一股风,一夜之后,满大街的混混不见了踪影,即便是那些躲在家中的也难逃一劫。对于“游手好闲”的界定,官府并没有明确的标准,而是鼓励民众之间互相揭发。那些真正的混混,被拉走也就罢了;有些明明是有做工的,不过是平日被街坊们看着不顺眼,竟也被揭发,一同拉去了西北。 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把火未免烧过头了。 她拄着拐面对一整条空荡荡的街,想起在保州时,王贵给她倒的苦水。 失去生产的城好像一下子死寂了下去。所谓民生,便是这样的一个道理。 “矫枉过正,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低声喃喃。 叶群山站在她身旁若无其事地盘着核桃:“计家一事就已惊动京畿,如今贼寇谋害朝廷命官,是谋反,从严整治是杀鸡儆猴。而且也不光是这里一处,北越全国都出了徵兵的告文。你也不用对这件事太过自责,你是有功的,是提辖,办案时杀个把贼不犯法。” “呵,现在放什么马后炮,之前的知府就任时,没一个想过整治此地治安,”叶青瑶愤慨道,“黄大人死得太冤枉了!若当初……” 叶群山打断她的话:“若当初他不是妇人之仁,而是把所有的贼匪一併抓了了事,那么他也不会死。” “……” 他看她瞪着他,便回瞪回去:“怎么?我说错了?你也是妇人之仁,放过一个小鬼,斩草不除根!” 叶青瑶辩驳道:“他没杀过人,我不能对一个还没犯下过过错的人动手!” 叶群山的声音立刻高过了她:“老子在西北,砍过的人头比吃的饭还多,到了战场上谁管你以前有没有杀过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居罗人从来没有这些道德约束,他们女人也上战场,小孩也上战场,我们的兵若是一时心软,就被女人孩子捅死了!” “那是两码事!你说的是异族,我说的是同胞!” “你到军营蹲个两年看看,看是不是两码事?!看那些居罗的汉人细作是不是把你当同胞!” 两人一句高过一句,终于暂且冷静了下来:这样的争吵没有任何意义。 叶青瑶深吸一口气,继而缓缓吐出:“所以你呢?你是什么看法……” “什么什么看法。” “他登基半年,毫无建树。所谓帝王权衡,原来就只为保住自己的江山,哪管下面死活……这半年我沿途走来,或是听闻王家的亲信被抓了,或是听闻常家的亲信被扶持……搞了半天,去了一个王远,又来一个‘常远’,不知下一个又会是谁,如此永远没有断绝,百姓永远都疾苦……” 她握住拐杖的手渐渐颤抖起来:“百姓苦!苦的不仅仅是吃不饱饭,还会穷了心!一国都是愚昧的蠢货固然好控制,但这样的国家就会成为一个蠢国、弱国!国弱则被欺,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一国!已有宋明作为前车之鑑,为什么后人还要步他们的后尘!” “因为所有的人是自私的,”叶群山嘆了口气,“任何一个皇帝,都只想保住自己一家的皇位,谁也不能免俗……就像叶家,也只是想保住自己在朝廷里的位置。” 她听出他话中的意味:“所以叶家,会成为下一个‘叶远’吗?” “就算我不想,叶家还有那么多人蠢蠢欲动,”叶群山无奈道,“我怎么想是一回事,我应该怎么做是另一回事。这就是政治。” 又是一队兵士巡过,叶青瑶心有所悟。
第79页 “……所以他这么心急火燎地徵兵,是准备打仗还是在排布一个新的政局?” …… “朕差不多该动作咯。”卫弘灵搁下笔。 “动作?已到时机了吗?”欧阳瑾提醒他,“常阁老的部署皆在朝野担任要职。” “嗯……皆为文臣,”卫弘灵无甚所谓道,“半年内,所有兵权皆收于手,朕还会怕区区百来名文臣么?” “你要倚靠叶家?可是抛弃常家这枚棋子,你该如何平衡朝野……” “若朕说,不想再继续平衡朝野局势了呢?” 话题陡然转变,书桌上新写一幅大字,揭示作者野心! “不破不立”——唯四字也。 卫弘灵道:“先破而后立——庄妃认为,破的是什么呢?” “是异己。但凡新上任者,都先需除异己,方能保住江山稳固。” “是啊,千古以来,帝王守家国,还不都都只为了传承自己父姓的家族。人嘛,即便成为一国之君,还是不能免俗,传宗接代繁衍子嗣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将自己的大业由后代继承……所以大多求稳定而不顾其他,”他嗤笑道,“你认为,朕是如他们一样庸俗的帝王吗?” “皇上如此心有成竹,看来志不仅仅在于剷除异己了?而且王远党羽应在半年内皆已拔除,那真正要剷除的是……” “是蠢才,”卫弘灵抓起刚写的字幅,惯常的笑脸肃然冷寂,“身为上位者,蠢即是罪!” …… 第一步,徵兵,将那无所事事的男人统统拉去边疆。 第二步,兴办学堂。 又如一股风吹来,洛阳境内多冒出了三所大学堂,说是官府办的,比起寻常私塾,这学堂不收银两,而且强制七岁至十二岁的幼童无论男女必须前去听讲半日。这是新律。若有不从者,父母代其受过二十板。 律令刚出时,多有人不从。尤其是边郊村落的孩子,多要帮衬父母务农,一开始都抱着侥倖对新律充耳不闻,谁知这新任的知府十分辣手,当真派了官兵挨村抓人打板子,这下连十三四岁的少年也吓得去念书了。 这便有人冲上府衙哭诉:如今男人被拉去当兵,孩子被拉去念书,剩下一群女人还怎么种田生产? 谁知新任知府曰:“女人不过是气力小了点,凭什么不能种田生产,难道女人不是人吗?!” 又道:“更何况男人又不是全被徵兵,不是还有男人留着么?留下的男人若想偷清闲,好啊,一併拉到西北去!” 几句话便将来人堵了回去。 “真是北越灾劫……这新上去的,竟是个爱折腾的王八蛋!” 叶青瑶经过府衙时,听到路过的百姓这些抱怨。 “卫老三,百姓在骂你是王八蛋,我看你该怎么办……” …… “百姓中一定会有所怨怼,我想,此时此刻,必定有人在骂我是昏君王八蛋。” “……” 卫弘灵笃定道:“世事变幻,二十年为一代。教化之事不可操之过急,但也不可听之任之。先强迫,后顺应,二十年后一代人的努力才可见成效,无知的人想要骂朕,便骂吧。” 欧阳瑾问:“自古帝王,皆顾忌身后名声,你这样做,不怕留下臭名吗?” “顾忌声明的帝王都是俗气的庸才,朕说了,朕与他们不同。谁若骂朕,谁也是庸才。只有愿意读书的人才是聪明人;只有聪明的人,才有教化的价值。愚者,只配被欺骗与利用。” 欧阳瑾对他的自吹自擂不予置评,只提醒道:“但是聪明的人太多了,恐怕难以保持忠心。” “所谓的忠心,要看所忠何人,”卫弘灵道,“一个只知忠于朕的庸才,与一个只知忠于国的良才,愚蠢的帝王才会选择前者。” “那皇上又该如何甄别良才?即便三国诸葛,也会有失策重用马谡。” “那便用良才甄别良才,而朕,不得不继续学习让自己比他们更聪明啊!”他嘆道,“庄妃啊,这之后,朕更需要你的辅佐。” “臣妾只是后宫妃嫔……” 卫弘灵笑道:“若你只甘做一名后宫妃嫔,皇兄还会叫你接近我吗?” “……” “皇兄教导三人:一人成帝王,一人作辅臣,一人作谋士。如今的叶青瑶,虽在朝野外,心却始终在朝中,无论她走到何处,都是北越一名最忠心的探子;而你的个性沉稳,更适合作辅臣。这就是皇兄生前的安排。” 他接着道:“你想知道他临终前最后的嘱託是什么吗?” “……是……什么……” “‘保住卫家江山,决不可怠慢,’”他低声道,“朕岂敢怠慢……可是朕想要保住的,又何止北越一个卫家……” 欧阳瑾正以妃嫔的仪态,平静地听他说完。 “第一步:兵权统辖。第二步:教化。第三步……”卫弘灵缓缓说道,“朕,将成为北越开国以来最恶劣的暴君,朕都已经想像得到未来史书的记载、民间的谩骂。朕并不后悔,因为唯有一个暴君可以破除难解的局面,也唯有一个暴君,能为下一个仁君铺就一条盛世繁华的康庄大道……”
第80页 “一年以后,朕想封你为后,”他接着再与她道,“暴君的皇后并不光彩,这一世恶名,你愿与朕同担吗?” “谢主隆恩,”欧阳瑾随即附身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她丢了拐,腰挺得笔直,倚着月色找到在一片空地中独自练剑的刘弦安。 后者见到她有些惊讶,收起了剑势:“咦?你的伤……” “其实我的伤早就好了,我留下来,只为看卫老三对此事如何应对,现在我看到了。”她匆匆地转而说:“我想明白了,我还是要学剑。” 刘弦安闻言有些好奇:“你不是觉得学剑很麻烦吗?” “是麻烦,但唯有人,才会想方法战胜麻烦。” 刘弦安顿了顿,将手中恨别抛给了她。月光下,剑芒寒光毕露,她细细端详:“这个国家也正需要一把剑来破除邪佞!” 正如她不爱下棋,所以下棋不愿动脑;她不爱练剑,所以将剑舞得乱七八糟。 ——但从今开始,就要有所改变! “明晦剑诀第一式:清波濯影度尘嚣!” 作者有话要说:  卫弘灵:上一部我就说了,叶青瑶成天怒气沖沖的,大概是肝不好。 葵花护肝片,您真诚的选择! —————————————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科教才能兴国啊!” 于是后来北越出了一批科技人才。 -------------------------- 小剧场:卫弘延的皇室小学课堂。 老师:卫弘延 卫弘灵15岁 叶青瑶8岁 欧阳瑾7岁 卫弘延:小朋友们,今天的课是心理评估。现在老师来提一个问题——如果你知道有个敌人正在暗中谋逆要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来打倒你,你该怎么做? 叶青瑶举手:老师,那个敌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卫弘延(微笑):这是考虑现实的情况,所以一般来说是男的。 叶青瑶:那就扁他! 卫弘延(保持微笑):请这位同学站到门外去……小三子,你有什么意见? 卫弘灵(严肃认真):对方如果是男的,那么就是两种情况——情况一,他是丑b,那就扁他;情况二,他是美男,那就[哔]他!(猥琐笑) 卫弘延:你也给我站到门外去……欧阳瑾? 欧阳瑾:低调行事,暗中潜伏,静待时机,乘其不备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卫弘延:很好,今天欧阳瑾同学又得了一百分~ …… 课堂外,罚站的叶青瑶和卫弘灵同学互相弹鼻屎弹了一节课。 ☆、真·番外三、临别纪念 在洛阳逗留的最后一段时光谈不上有多愉快,叶群山与叶青瑶天天吵架,刘弦安自顾自做着针线活就当没听见。 叶群山是希望她留下的,而且是希望她立刻嫁人的。她倒是同意去相亲,但她脸上有疤,又绷着一股子煞气,还没等她开口说个不字,对方就吓得先回绝了。 当叶群山提出第十三个相亲对象时,叶青瑶再也忍不住:“你有毛病啊!前面几回我去见面是给你面子,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放肆!目无尊长!我是你爷爷!” 叶群山暴脾气,闻言就要一巴掌打来,谁知巴掌甩到空中又放下了,不知是捨不得还是怕打不过她。 叶青瑶继续气沖沖地道:“哦,你现在承认你是我爷爷啦?!我爹在叶家十几年,你才告诉他你是他父亲;我在皇宫十几年,半年前静妃娘娘才告诉我她是我亲姑姑,一个月前我才认识你,现在你才承认你是我爷爷?!爷爷!你到底早干嘛去了,为什么你这么爱放马后炮?!” “你……”叶群山气得说不出话来,想说声“放肆”但想起自己刚才就说过了。事实上,这个词儿这些天说了不少回,也一回比一回没底气。 其实,叶青瑶说得对。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爷爷。可是叶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号令三军习惯了,对错误只能他自己承认,不能由别人点评的! 于是他说:“那个错误已经过去了嘛!所以我要弥补,看在你爹的份上,我有义务照顾你……” 叶青瑶打断他道:“你的照顾就是让我找个男的嫁了!这叫什么照顾?!” 叶群山不知不觉嗓门又粗了:“那你想怎么样?老子给你拉过来一群美男让你学小三子选妃子?” 叶青瑶摸了摸下巴:“啧,未尝不可……” “荒唐!” “好了!”言归正传,她正色道,“我不要被照顾,我能照顾自己,我只要自由……” “自由你个[哔——],你想怎么自由?!”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去西北,查明我爹的死因。” “西北都是军队驻扎,你个女孩子跑去干啥?!那边乱的很,你一去人家就会把你赶回来!” “如果我参了军呢,”她道,“参军之后,可就不能被赶走了吧。”
第81页 “你参军?哈……”叶群山气得不由失笑,“你个女的怎么参军?!当心被人笑掉大牙!” 她笃定道:“可是北越律法也没说女人就不能参军啊。” “……” “所以,参军——就是我最重要的目标。”末了补一句:“谁也不能阻止!” …… “我没有办法了,她这么固执,铁了心要去西北,拦也拦不住,唉……真不愧是我叶家的种!” 深夜酒肆,两个男人又相约喝酒,不过这一回,叶群山只为倒苦水。他酒喝多了,话也多了,不知不觉令刘弦安察觉了些许不妥。 “你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阻止她去西北,”他一边说着,一边佯装喝酒,实则把酒偷偷泼地上去,“叶将军,难道……她父亲的死因有问题?” “这……”叶群山差一点失言,但他立刻回过神,“刘小子,你到底算是小夜的谁?” “我俩一起长大的……”刘弦安只得道。 “废话,和她一起长大的多了去了,可陪她到现在的就只有你,”看上去醉了的叶群山,用一双精明的老眼扫向刘弦安,“我看得出,你对她的意思。但她呢?一点没发觉。” 刘弦安惊得抬头:“叶将军,我……” 叶群山嘆了声:“小伙子,有的路一旦选择了就没办法回头。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合适。一方面是因为你,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这些日子我也不是不在留意,但我发现她就是个大猪蹄子,谁都跟她不合适。大概这辈子,她都要孤独至死了,好可怜呀。” 刘弦安低下了头。 叶群山继续道:“所以,我不是不想将她爹被处死的缘由告知你,而是你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她的什么人,我岂可轻易告知?” 刘弦安闷闷不乐地吞了一口酒:“她总会跑去西北,自己查出来的。” “那你相信我会沿途设下关卡,让她寸步难行吗?我做得出,也有这个资本!” 刘弦安听不下去了:“老爷子,你不可能禁锢她一辈子!” “只要她有个託付,我就不禁锢她!” 叶群山的固执和叶青瑶如出一辙,不愧是她爷爷,刘弦安耐着性子给他重新强调了一遍:“她不会同意随便嫁人的!” “找个远的不行,她厌恶,那就换个近的啊!”叶群山的大巴掌勐地拍向刘弦安的肩膀,把他拍得人一沉,随即中气十足道,“她虽然讨厌男人,但好像不太讨厌你嘛!我问你,你以后还愿意继续跟着她、照顾她吗?” “可是……我……” 刘弦安难言私隐,叶群山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为了她的自由,你可以做任何事,就不能屈就这一点点吗?” “……” 这是一点点吗?这是一辈子啊! “作为长辈,我当然也是希望她快乐幸福的。”叶群山收回巴掌,冷冷说道,“只要你们把事儿办了,我就把她父亲的死因告知你。也放她出行。” 半晌过后,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年轻人,终于有了松动。 “……好吧……” …… “一拜二拜三拜……礼成!” 隔日便是良辰吉日,树下一男一女,正自行礼,面对这一境况,叶群山擦擦眼角:至少,他确实为亲孙女找到了长久的依託…… 面对面无表情的叶青瑶,和一脸尴尬的刘弦安,叶群山激动地牵起两人的手,欣慰地说:“好了,从今以后,你俩就是相亲相爱的义兄妹啦!”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本人下周开始要旅游两周,因此两周无法更新,但是我会存些稿所以每周会放出一章存稿出来。 下一篇是临时天师篇,就比较轻松活泼,敬请期待~ ☆、第三十一章、旧识 马蹄声声,车轱辘一路滚向西北,不日便到了山西境内。 如今叶青瑶的身份又多了一重,钦赐的封官文书在手,经过城镇无一不放行,每一个地方官都对她点头哈腰,一路还算顺利。只是山西的山特别多,刘弦安虽已挑了平坦的道走,一路上坡下坡还是把叶青瑶颠得头晕眼花。 这一日距离汾水不远,前方两侧又是山,狭窄的山道难走,刘弦安不得不停下车,一边端详天气,一边研究地图。叶群山颇有自知之明,所以这回没跟上他们走。 “吕梁山?”叶青瑶凑过来看了一眼,“听上去就是个险关,这地形易守难攻,不会有山贼埋伏着吧?” “即便有也没法子,想要出塞外,总共只有五条路,这是最近的一条,另一条较近的距此地还有七日的路程,其余的不说了。而且……”刘弦安指了指那五条要道,无奈道,“每条都是山道,每条道上都有山贼。” 叶青瑶又愤愤不满:“山贼这么多,官兵却没有来抓人吗?” “哪有你上回那么巧,能将几个头目一併聚来一网打尽,”刘弦安解释道,“你也说了,这里地势险峻,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官府容忍山贼,一方面也是为让山贼盘踞在此替北越把住要冲。所以这些山贼其实游走黑白两道,虽做些不法的勾当,但自有行规。过这些地方,顶多花些钱消灾,他们要点银子便要去,不会无故害人性命的。”
第82页 一席话,看似不经意,却令叶青瑶起了疑:“你是南人,又没来过,怎么对这里这么清楚?” 刘弦安支支吾吾:“这个么,我之前在镇上多打探了一番……” “别扯了,一定是我那爷爷告诉你的,” 刘弦安只得道:“他是为你好。” “好个p,”叶青瑶无意中用起了叶群山的腔调粗声粗气地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帮着他说话了?” “我不是帮着他说话,我只说事实。” “事实就是——我当然知道他为我好,但是!”她重重地转折,“天下父母都说在为子女好,可被教残了的孩子还不是有那么多?!我要的不是他对我好不好,而是我得到的结果好不好,他始终在以他的方式关心我,而不考虑适合我的结果,这就是错误的!” 其实她说得有道理,刘弦安摇了摇头,决定还是不再掺和祖孙俩的矛盾。他虽名义上成了叶青瑶的兄长,但实际上他是管不住她的。 当然这世上谁也没法管住她,就连先皇与皇上都做不到的事,还有谁能做到呢? 所以刘弦安继续埋头看地图,眼看连日天气不错,他研究了好一阵地形,才让叶青瑶上车继续往前走。 果不其然,车缓缓行至山道中,忽地发现不远处几条绊马索,刘弦安只得停下了。 两侧山壁上,立刻跳下数名山贼。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叶青瑶跳下车,抢先一步发话,“得嘞,您们想说啥我们都知道,不就是求财么,这便把银子都给你们,我有急事出关,还请各位大侠行个方便!” 山贼们一噎,他们大概是头一次听被抢的念这首诗,一时间不知怎么办好,他们面面相觑着,连提着的刀都放低了。 叶青瑶说着倒出一堆碎银两,数数有一百两有余。这里是兵家要冲,除了朝廷的军队,行来过往的旅人本就没几个,能劫到的财物更是少得可怜。忽然来了一头大肥羊,几个山贼立刻堆上了和煦的笑容,嘻嘻笑着要放行…… “不许走!” 忽然,又有个声音从山壁上传来。 叶青瑶的火气蹭得升到了头顶,这事儿眼看就成了,谁这么多管闲事跑来横插一脚——谁知往上一抬眼,竟是看到一个老熟人。 郭涛下到山道,一指向她道:“夜随心,还记得我吗?!下城一事你害得老子有家不能回,如今你可落在老子的手里,老子可要叫你好看!” 哦,怎么把他忘记了。还道他藏到了哪里,原来窜入晋中,还干老本行呢。 可是,回想一遍,她自认自己并未露出什么破绽,郭涛是如何认出她来的呢? 叶青瑶还想忽悠过去:“这位大叔,我与你素不相识……” “什么素不相识,就是你冒充计鸣晨,装什么蒜!”郭涛骂道。 看来,避不过了。 真是冤家路窄——当然这山道儿本来就窄——双方见面分外眼红,气氛一时僵硬,几个山贼小喽罗顿时无所适从,轻声向他问道:“二当家的,这是你仇家么……” 叶青瑶闻言问:“二当家?你是此地二当家的?” 郭涛不禁得意起来,叉着腰挺着胸道:“是又怎的!” 叶青瑶闻言不由笑道:“我是好奇你怎么又当上个二当家的,真是万年老二。” “你说什么!” 他虽怒容满面但不敢近前,只是摩拳擦掌围着她打转,一双眼滴熘熘往旁瞄了瞄,忽地直直袭向看似普通马夫的刘弦安…… 刘弦安抬脚就把他踹个跟头,依旧坐在马车上,上身动也不动,指了指叶青瑶淡淡说道:“她的武功还是我教的。” 这下什么便宜都捞不到了,郭涛气急,唿喝一声:“给我上!” 几名喽啰正要上前,叶青瑶抱拳向他们作揖,见她这么有礼貌,喽啰们又停了。 “我先说明,这是我俩私事,”她抬起身来,先每人发一顶高帽子,“几位大侠,我听说江湖行有行规,做你们这行的侠义当先。按规矩,这是私事,理当与旁人无关,你们不该插手。” “这……倒是没错……”喽啰们附和了两声,显然“大侠”两字十分令他们受用。 郭涛大惊,没想到他的新手下,三言两语便被一个小姑娘打发了! 但叶青瑶也不是完全不给郭涛面子,她不怀好意道:“私事私下解决,郭二当家的想报復我,那就一对一来打一场,你赢了算你的,我赢了我走,行不?” “行啊!”郭涛琢磨起分寸,小心翼翼道,“不过你拳脚厉害,我不是你对手!” “你这不是废话么……” “你不能用手脚!”他提议。 “那还打什么?” “哈,怕了吧!做人要公平,你武艺超群,就该避开你的长处,不然还打什么,老子上来就被你打死了!” ——这世上竟然有人连耍无赖都能耍得那么义正辞严!
第83页 不过叶青瑶一口应下:“好啊,我不用手脚,你来打。” “真的假的……” 郭涛狐疑,将她上下打量,还是不敢上前。 “是真的,”叶青瑶向他竖起一根中指,“有种就来,没种就是这个……” 说罢屈起中指,跟断了似的。 郭涛好像还在犹豫,回身走了几步,背对向她,不知在思考什么。 叶青瑶等着他的攻势,久久不见他转过来,不由打了个哈欠…… 就在此时,郭涛勐然迴转,趁她不备,从袖中撒出一把粉末;说时迟那时快,叶青瑶的哈欠正好行至唿出,辅以一股真气催动,同样勐然一喷,便将那粉末尽数吹郭涛脸上去了! “啊!我的眼睛!”郭涛再难睁眼,痛得满地打滚。 叶青瑶这才不急不慢地道:“书上说,一个优秀的侠客,不会中同样的招数第二遍。暗器伤人这种戏码我已经中过两回,不会再中第三次了!” 接着一个头槌,郭涛毫无意外地晕倒在地——说不用手脚,就不用手脚,她说话算话的! 喽啰们眼见不好,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二当家被打得口吐白沫啦!快去叫大当家过来瞧瞧啊!” 唿喊声迴荡在山道里,一声一声扩大开去…… ——不妙,得走! 叶青瑶刚欲动作,被刘弦安一把按住。 “别乱动,双拳难敌四手……” 他示意她抬头看,一霎那令她后怕不已! 两侧山壁至高处,竟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一个个俯视向他们,每一个都张弓搭箭,就待一声令下! “出什么事儿啦?大唿小叫的!” 便从山壁上垂下一根绳子,接着盪下一人。 来人是个粗犷的中年汉子,脸孔黝黑粗糙,跟叶群山一个风格。只是他没有叶群山那么急,话也说得慢悠悠,先走去查看了郭涛一番,才回头跟叶青瑶道:“究竟是哪里来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暴戾?他差点就被你槌死了!” 便有喽啰向他呈上:“报……大当家的,这是刚从她身上顺来的,您看!” 定睛一看,可不是她贴身放存的几件东西?! “干!你啥时候偷的……” “啊,夜随心,”山贼头领先拾起金子做的路引,拿嘴里咬了咬,“原来是个富家小姐……” “……” 然后展开那文书,一看乐了:“还是个官呢,嘿,女提辖,连品级都没有,北越几时有什么提辖官职,莫不是皇上逗你玩的?难道你是个跑路的公主?可看着也不像啊,我听说公主都长得倾国倾城的,你咋长得平平无奇……” ——此人废话真多! “你tm有完没完!”奈何碍着山壁上那些弓箭,叶青瑶只得耐起性子继续听他讲。 那汉子干咳一声便又取了那铜牌:“怎么……李建国?下面还有居罗语?”他严肃地将牌子一丢:“说,你到底叫啥名,是不是居罗派来的细作?!” “细作你[哔],那牌子是我路上捡到的!” 这说辞是实话,但对方听来就好像一种託词。看得出他并不相信,不过也看得出他是个理智的人,不信归不信,他只郁郁地盯了她一眼,便继续检视她的物品去了。 然而,这一回,他停了。 叶青瑶注意到他的神情,从严肃到惊愕,从惊愕到含悲,从含悲到半喜…… “你……怎会有这东西?!”他拾起那金锁,话音里都是颤抖。 叶青瑶理直气壮道:“这个是我的,我当然会有这东西。” “可你不是叫夜随心么……”汉子喃喃自语,忽然明白了什么,“夜随心……夜心……凌夜心……” 他激动地冲上来,一巴掌拍她肩膀上:“你真的是小夜?!怎会……” “大叔你不要动手动脚不然我可要打你了……” 可他依旧这么激动:“像……仔细一看真的像……你……真是大哥的女儿……” “你在说什么……” 他一把抱住她:“大侄女!我可找到你啦!” “……哎???” 作者有话要说:  向雷豹致敬!! ---------- 真正的郭涛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钮钴禄·涛! ☆、第三十二章、认亲 此去宁武关,路途兇险。但是再兇险比不上从天而降个叔叔更令叶青瑶震惊! 吕梁山贼首姓张名鹤,按照他的说法,他和凌东望是八拜之交,在军中跟了他十年,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说到此地他泪涟涟:若当初能救下兰烟母女三人就好了,可惜他力有不逮,辜负兄弟嘱託。 于是叶青瑶想起梦中时,有人进门时对她母亲的那一嗓子,原来就是眼前这张大叔喊的。 她大略说了下这些年的经歷,张鹤闻之,再结合往事,不禁哭得更大声了。叶青瑶给他递帕子,倒过来安慰他,乍一看真看不出哪个是叔叔哪个是侄女。直待张鹤哭够了,他擦着眼泪把喽啰唤进来:“郭兄弟醒了没?”
第84页 过了这么长时间,郭涛自然是醒了。 “带他过来吧,来认认人,”张鹤吩咐道,继而转头向叶青瑶乐呵呵地道,“大侄女,那是我新认的兄弟,也算你叔叔,好歹你把他打成那样,得赔个不是呗……” 叶青瑶登时怒然起身:“我给他赔不是?!没门!” “你当然要给我赔不是!” 门外远远传来郭涛的声音,他大踏着步气势汹汹地来了,脑袋上一个大包十分显眼。叶青瑶撇过头去偷偷一乐,再扭回来继续瞪着他! 气氛又僵硬了起来。 张鹤左右看看,觉得还是打破一下僵局比较好,便将两人的手拉到一块,强行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要和气嘛!来,从今往后她就是你侄女了;她呢就是你侄女,叔侄怎么能互相怄气呢?这样吧,给我个面子,互相道个歉成不?” 叶青瑶懂得识眼色,对方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继续拧着,昂着下巴看向旁边:“好,我道歉!” 张鹤便转向郭涛:“你看小辈都这么说了,你还杵着干嘛?” 但郭涛不同,他还是顾忌着自己大男人的脸面,是绝对不会向一个小姑娘低头的! “大当家的,就这么说吧,我也不是容不下一个小姑娘,但这个……这个算普通小姑娘吗?!她害得我有家不能回,您非要我低头,还望另请高明!” “这是何必呢……”张鹤立刻犯了难。 “我还眼里容不下你呢!”叶青瑶冷笑一声,“只会玩女人的垃圾玩意!” “你说什么!” “够了!”眼看俩人又要吵起来,张鹤一甩手,一张和气的脸蓦然就是一翻,“你们俩不要逼我动怒,我说道歉就道歉!涛子快道歉!” 不愧是大当家的,满噹噹的笑容下果然深藏不露。他一发怒,气势陡然拔高,生生令郭涛低下了头。 “呃……”他不情不愿道,“好,我道歉,不跟你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说罢便刺熘一下跑走,跟个兔子似的生怕再挨一顿打。 叶青瑶指着他的背影和张鹤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什么人?” “一个……” 正欲出口,想起眼前这位也是个山贼,还是山贼的头儿,她把将近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张鹤会错了意,重复了遍她说的话:“‘一个玩女人的垃圾’嘛!男人有几个女人又没什么的,他除了玩女人其他都挺好,而且你都搞得他有家回不了,他已经遭报应了,这就算了吧。” “……可是……” “我知道他得罪你,你心里不舒服……这样吧,晚上办个宴席,你俩握手言欢,喝几杯酒,杯酒释恩仇嘛!”张鹤又换上了那张笑嘻嘻的面容,“现在山寨正值用人之时,他确有些本事,我才给他当了个二把手。没有办法呀……” 叶青瑶狐疑问道:“我看张大叔的人手挺多,还差他一个吗?” “会打架的粗人多罢了,涛子读过几年书,肚子里有点墨水,现在帐房归他管。” “他可是抢过他先前的大哥家的,这种背信弃义的人,你敢让他管帐房?!” “大侄女莫慌,我心中自有定夺,不用担心的。” 看他好似容易说话,其实挺固执。反正都是山贼排布,叶青瑶不懂,也不想多掺和,她本就不打算久留的。只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父亲的熟人,谁知他竟是个最让她讨厌的山贼,她心中有些不忿。 “张大叔当兵当得好好的,怎么会来当山贼的……”她可惜道。 “做山贼有什么不好的?做山贼挺自由嘛,”张鹤无甚所谓道,“官场上那一套我搞不定,更何况大哥死后我也无法继续留在军中了,倒不如在此地落个逍遥自在。” “可……毕竟是山贼,名不正言不顺……” “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多了去了,”张鹤对她开解道,“对朝廷来说,有时还就要我们这些非官府的人,做官府该做的事。你以为世道是非黑即白的啊?就有我们这些不黑不白的专门摆平正儿八经的人摆平不了的事。官府需要我们事,百姓也需要我们,我们才会存在;否则你会看到我?我也可以去城里找个工安安稳稳活一辈子啊,可那就不是我了。” “唉……” 不过张鹤也跟着她同样嘆了口气:“如果你爹在,他也肯定不会同意我这么干。” 提到她爹,叶青瑶不由好奇起来:“我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固执的好人,”他这么模煳地描述,随即拉着她往外走,“来,先甭提这些往事啦,先去吃饭,你走这么多路一定累了,我已吩咐小的们准备酒席就等给你接风洗尘……” 张鹤的山寨建在两侧山壁半山腰,互以数条吊桥相连沟通,内中天然洞穴四通八达,唯有本地山贼了解地形,外人若进去了必定迷路,因此可退可守;而他们真正的居所却是山顶深处一片密林,因为山崖附近最易发山洪导致塌方,此处便只作为要塞,并不十分安全。
第85页 如今这要塞里摆起了宴席,就在一处最大的山洞里,头顶凌空数条吊桥交错,往下看去亦如是,吊桥与吊桥之间,或以石台相连,或以其他洞窟相通,各种方向一时无法辨认……叶青瑶紧紧跟随张鹤,心想要在这要塞里摸清楚路,没个四五个月还真做不到。 山洞底数十副桌椅摆放完毕,迎面来就是主桌上一整只金黄的烤全羊,临近西北,本地剽悍的民风一目了然。 叶青瑶唇角抽了抽:“张叔你真是破费了……” “破什么费,都是自家养的猪牛羊!”他又道:“涛子呢?怎么还没来?” 便有人禀报:“二当家的说他肠胃不适,不吃了。” “哼,那就别理他,我们自己坐下吃饭!来,吃!让张叔看看大侄女的饭量” 几人坐下,随即饭菜端上桌,一碗碗上来的都是肉,零星几盘绿叶菜分外难得,接着又是汤又是面饼……好在叶青瑶的饭量不负众望,就着场面热闹,她还与人画起圈,几碗酒就把对方干到桌下去。 刘弦安被请来坐她对面。他是喜静的,不爱热闹,更何况以前他只光看叶青瑶一人狼吞虎咽,如今面对这一桌人的狼吞虎咽,他嘆着气,十分不适应。 张鹤注意到他,边啃一块面饼边与他道:“小兄弟,你吃啊!你怎么不吃!” 刘弦安不得不道:“我……我吃饱了……” “啊?这点就吃饱了?!”张鹤笑道,“嘿,大侄女,你的马夫胃口真小!” 叶青瑶纠正道:“他是我义兄,不是马夫。” “啊?义兄?”张鹤眼珠子转了转,“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气力怎么样?” “这……”刘弦安不知该怎么回答。 叶青瑶替他说道:“我武功有一半是他教的。” “啊?看不出来啊……”张鹤有所怀疑,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小兄弟,你哪里人啊?” “我……” 他还来不及回答,忽然,邻桌有个谁,原本正热闹着和别人猜拳,突然就扑通栽倒在地。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众贼一阵喧譁,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 方才的热闹一扫而光,张鹤再一次换作冷面孔,低声与下属道:“把涛子叫过来!” 叶青瑶嗅到一丝寒意,这寒意并不针对她,而是那倒地的人——这个山贼,他脸色发紫,不多时口吐白沫着抽搐了起来。 “他怎么了?”叶青瑶道,“看起来羊角风犯了,我义兄会看些病,让他看看则个……” “不是,不是羊角风,”张鹤严肃道,“大侄女你先退一退,恐怕有变化!” 果不其然,一阵踌躇之后,那山贼腾地一下半直起上身,当着众人“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叶青瑶一愣:他口中分明发出的是个女人的笑声——这山贼中邪了! 这时郭涛姗姗来迟,他看叶青瑶不顺眼所以没参加宴席,这才一到便被张鹤扇一大巴掌! 他指向还坐在地上嬉笑着的人,质问道:“你看看,这就是你的本事?!” “我……”郭涛看这境况,也是吓得退了一步,“这……怎有可能,难道是鬼的怨气太重所以……” “我给你的是一个月,现在将近一个月了!三天前,你拍着胸脯说之前那是最后一个,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来一个鬼上身了呢?!” 人群里有人阴阳怪气地附和:“是啊郭二爷,你上回不是说万无一失了吗?” 看来郭涛窜到此处也并没讨到什么好,这个地方的人大多对他并不是那么信服的。 张鹤阴沉着脸:“告诉你,这必须是最后一个,你要做不到,老子就给你点天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往鬼吹灯的风格一去不復返。 ============== 刘弦安,一个江南小男人,被一群西北大汉吆五喝六着包围,不禁浑身难受…… ☆、第三十三章、邪事 郭涛一听慌了神,他慌神归慌神,却先叫张鹤不要慌,他还有办法。 叶青瑶想起郭涛在地道里的异状,嘲笑道:“他自己都中过邪还能治得了别人?” 郭涛嗤笑一声:“我不能,你能?!你打架我是甘拜下风,但要做这种事,你还是靠边站吧!” 说罢咬破指尖,欲往手心上画个雷符…… 此乃道家□□,专克妖邪,一掌拍下立时奏效! 然而,正在郭涛画符念咒之时,谁也没顾到叶青瑶迳自站到傻笑的大兄弟跟前,一拳——就将人揍飞了出去! 众贼匪登时目瞪口呆,郭涛的咒念到一半便停了:“大当家的,你这侄女当真有病,怎么什么人都打……” 张鹤也阻止道:“大侄女!这位兄弟只是中邪,你不能殴打他呀,把他打坏了可怎么办?” 可那大兄弟已被打坏了,一边揩着额头上磕出来的血,一边仍嘻嘻笑道:“你打他有什么用,你打死他,我更高兴哩!”
第86页 “你终于不再笑了,”谁知叶青瑶却道,“我是嫌你笑得真难听而已。” “……” 接着转头问张鹤道:“张叔,我想知道以前你们如何驱邪的呢?” 郭涛道:“当然是先一道□□作下马威,然后开坛做法,有请各路仙家下凡降妖除魔……” 叶青瑶晃着脑袋听了一阵,遂不耐烦打断他道:“上来就是□□,你们从未与它说过话么?” “妖邪秽物,岂有与之交谈的必要!” 她想了想,再问张鹤:“张叔,在做这件事之前,我想知道贵寨有么有做过……什么不义的举动……” “不义的?” “比如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掳掠良家妇女之类……” “这种丧尽天良的我们兄弟们不会干的!” “当真?” “当然!这是我从一开始就立下的规矩,如若发现有人这么干,是要被执行家法的!” 话音刚落,那被鬼附身的大兄弟大声呵斥:“你胡说!你们明明杀了我全家!作为报復,我也要让你们山寨不得安宁!血债血偿!” “我们几时做过这种事啊!”张鹤大惑不解,转头斥责他的一帮手下,“你们老实交代有人偷偷下山去骚扰百姓吗?” “没有没有……”众贼纷纷否认,见这境况,就算有什么也是不会有人敢承认的。 叶青瑶干咳一声:“冤有头债有主,我觉得你最好将前因后果说说清楚,是谁做的就是谁的不是,与你无关的,你也不能伤及无辜啊!” 那位大兄弟随即仰天长笑:“哈哈哈!伤及无辜?!这山寨的所有人都要为我的孩儿们赔命!赔命!” 接着又是恢復了嘻嘻嘻的傻样。 看来,说是说不通的了。郭涛的□□忍不住又要按下,叶青瑶再次阻住了他。 “这类邪祟其实我也有经验,追溯来源,化解怨气是上上解方;而强行驱赶是治标不治本的……” 郭涛斥责:“你有经验?你一小丫头哪里来的经验?!站一边去,看爷使些手段……” 叶青瑶只得不再阻拦。 郭涛先前失了面子,这便十分想重新表现,以挽回自己在山寨众人心中的地位。果然,一个□□轰下,那大兄弟便又恢復了正常。 不过叶青瑶抬头看去,山寨弟兄们看向他的眼神仍旧透着不信任,不仅如此,对于张鹤,其中一些也好似不再愿意继续俯首陈臣。 事实也正如她所见。 半年前,张鹤的寨子里蔓延起一种病症。说是病症,其实在常人看来就是中邪了,受染者无不胡言乱语阴阳怪气,做出些常人无法做的事。一开始张鹤不当回事,后来得病的人越来越,多还出现了几许伤亡,张鹤没了法子,请附近的神婆来作法,谁知连神婆也压不住,神坛都给掀翻了。 如此数月折腾来去,寨子里的人纷纷倒下搞得人心惶惶,有人说是大当家的做了什么得罪了山神所以遭到了报復。一个多月前,这寨子里原本的二把手带人反了出去,虽然他并没成功,但一整个山寨有了离心已是明明白白。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郭涛正巧从河南窜到了此地。他以前跟着计老爷偶从山西到关外去倒斗,所以与张鹤有些交情。倒斗这行当本就常与鬼魅打交道,郭涛本事也算有一些,他一来,那病症就好似被他镇住了,张鹤这才给了他个二当家的头衔。 所以,郭涛这个二当家就是捡来的,这都是事后凭张鹤告诉叶青瑶的只言片语得出的判断。 只因一场鬼事便闹得整个山寨人心惶惶,所以,就算是已遵循“盗亦有道”,山贼毕竟还是山贼。只不过郭涛到底能不能对邪祟治本,不仅关系到他的命,还关系到张鹤的地位。 张鹤给她和刘弦安一人安了一间房,说是房,不过又是个山洞稍加装饰罢了。山西这地方,到处都是黄土高坡,一路行来,她住过好些窑洞,而吕梁山的植被茂密,比起其他地方好很多,这样的山洞算是十分难能可贵了。 叶青瑶摸着下巴辰巳,刘弦安就住她隔壁,先进来坐坐。 “真是没想到你的亲戚又多了一个,这一回你打算待多久?” 叶青瑶道:“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我也不想久留,但你看张叔刚吃饭那样子,可能想拉我继续叙旧……” “倒也是,”刘弦安应道,“而且此地各处要道都有把风的,我们又不认识路,想离开确实很难。” 他发现叶青瑶好似心不在焉,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刚才的事……” “哦,你看出了什么?” “啥也没看出来。” “嗯,你一拳过去怎可能看出什么。” “我一拳过去之前先与他端详过的,”叶青瑶辩解道,“但是,那种感觉跟以前所遇到的鬼魅并不相同。” “如何不同?” “很阴毒,很兇残,”叶青瑶不知该如何描述,“总之不像个人……”
第87页 刘弦安嗤笑道:“那是鬼,当然不是人……” “我是说,不是人的鬼,”叶青瑶解释道,“知道吗?我看向他的眼睛时发现,他的瞳孔就像猫一样,细细尖尖!” “……” “然后我就忍不住给了他一拳。” “咳,您还是睡好吧,这种事也甭想了,还是早日到军营办成自己的私事比较好,”刘弦安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转言道,“不过……你查完你父亲的事之后,还要留在军营么?” “看吧,如果可以,我想成为继宋蝉之后北越的第一名女将,让男人对我刮目相看!” 突然,门帘一撩有人进房大声道:“好,有志气!不愧是大哥的女儿!” “张叔,你……” “你俩在聊,我经过听到了,”张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但是小伙子,这给你安排了房,你咋不去睡啊?” “呃……我……” 显然刘弦安并不擅于应付这类人,见到他就有些畏缩。 张鹤乘胜追击,语气里略带了些责备:“这孤男寡女的在一个房间闲聊不好吧!” “张叔没事,都是自己人,我们之前在客栈都是睡一间房的……”叶青瑶替刘弦安说话,但丝毫未察觉自己会错了意。 “什么?!”张鹤拍案而起,吓了两人一大跳,“孤男寡女的睡一间房!!你们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还是说你们已经……” 刘弦安嘆道:“没有的事,寨主想多了。” “哦……那就好,哈哈哈,”他拍了拍刘弦安的肩膀,一瞬间笑容又转为春风般和煦,“小伙子,你赶紧睡到隔壁去吧,来来来,累了一天大家都该休息了……” 说着便半哄半踹地把人推到了隔壁,这才回身与叶青瑶继续交谈。 不过这一个面容粗犷的汉子,不知为什么脸色臊红了起来。事实上叶青瑶从踏入山寨开始就觉得张鹤看她的神情很不自然,让她想到了在河南看到的那一群媒婆——她们的目光,也如这般似的。 叶青瑶的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唉,大侄女啊,你也这么大了,”张鹤犹豫再三终于开口,只是仍然拐弯抹角,“你……及笄了吧!” “呃……是……” “有意中人没有啊?” 她相亲若干次,有了经验,忽地警觉起来:“没,怎么?” “其实,我有两个儿子……”张鹤搓着手,不知不觉竟红了脸,“大儿子跑江湖去了也不成器,大侄女肯定看不上也便罢了;小儿子可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不比你那个马夫义兄差的!” 叶青瑶唇角一抽:“张叔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 半个时辰后,刘弦安正要脱衣就寝,忽地叶青瑶一撩帘子闯进来,翻箱倒柜收拾起东西。 “我们立刻就走!赶紧的收拾东西!” 刘弦安莫名其妙:“这么急?可是马车都被你张叔扣下了怎么走?” “再不走,我就要兑现我爹死前给我定的娃娃亲啦!” 作者有话要说:  向殭尸道长致敬! --------------- 另外我很喜欢鬼吹灯。 犹记得当年我喜滋滋地在吃饭时和同学绘声绘色描述起献王墓那个夫妻树章节,最后他们被我说吐了。 但是鬼吹灯有个问题,就是不爱护小动物,所有的小动物除了狗都被写得很邪恶非打死不可。 这就很不好了。 ☆、第三十四章、逃亲 俗话说得好:成亲讲究门当户对。 依照张鹤所见这正是个极好的亲事,他的儿子还没成亲,如今一个送上门一个多年未谋面的大侄女,岂不美哉!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他说着说着边哭边笑,一边把抹了鼻涕的手拍到叶青瑶的臂膀上,“你出生那会儿你爹就将你许配给了我儿子,大侄女得天助而大难不死,过两日待我儿子回来你俩就把亲事办了吧,也好了却你爹死前一桩心愿……” 这是半个时辰之前他说的话。 “啊!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急急急,现在的叶青瑶疾走如风,不过边走不忘质疑刘弦安,“老实交代,走这条路这么巧竟能遇上从没见过面的叔叔,是不是我爷爷告诉你这么走的?!” “是的。”刘弦安背着包袱跟在她身后,毫不犹豫地就把叶群山出卖了。 “干!我就知道!” 叶青瑶十分生气,刘弦安不得不劝道:“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现在想来,可能是用心良苦……”只是言下之意,他便又立刻与叶群山撇清了关系,声明自己毫不知情。 叶青瑶不为所动,她一耳朵就识穿了他们的阴谋:“我不管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我只知道我现在心里很苦,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就整天想着让我嫁人……啊!”
第88页 忽然间,她的话中断,小小惊唿一声,扶着石壁暂时不敢动弹。 “怎样了?” “好像什么白的软绵绵的东西从我的脚背上窜过去了!” “这里是山中,有各种小动物不足为奇,走吧。” 话虽如此,她向那小动物消失的方向瞥去,隐约看到一个白鬍子老头在给她作揖…… ——白鬍子老头?! 再定睛看去,哪里有什么人,莫不是眼花了? 叶青瑶揉揉眼,不再理会,便继续跟着刘弦安往出路走。他的方向感很好,来时走过一遍的地方立刻就能摸透,这都归功他当年杀手的本能,不过现下不能杀人,即便摸透了路也是没用的。 前方岔道有个人把守,因为和匪首成了亲眷,自然不能伤他的手下,两人只得退避。可是又到一处岔口,又有人……如此再而三,两人只得暂且躲到一个角落,刘弦安拍拍她肩膀,无奈道:“不如留下静观其变?反正你那个张叔除了要你嫁他儿子也没什么恶意。” “说得是,我连他儿子是谁我都不知道就要嫁,他以为我是天降的童养媳吗?!而且他是干山贼的,我总是膈应……” “唉,既来之则安之,以前你对贼匪深恶痛绝,现在这天降的叔叔就是贼匪,我还以为你接受了呢。” “不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接受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细声说了会,可是等了好久前边那哨口的山贼就是不挪地,叶青瑶不由两手相合,两根食指併拢向他对准,轻声念叨:“想出恭!想出恭!想出恭……” 十遍之后,果然见分晓,对方抬手捂了捂肚子,好似真的想出恭了! “想出恭!想出恭!想出恭……” 又是十遍,对方不仅捂住小腹,还左右环顾,眼看憋不住了! “想出恭!想出恭!想出恭……” 只见对方这回看了看上下,站到吊桥上冷不丁一提裤子,前门大开着就地解决…… “好脏!”叶青瑶眼见那一条黄龙奔腾直下九霄,也不知那吊桥下会不会有人经过落个一身…… “那便算了,”刘弦安劝道,“回去吧,或许跟你那叔叔好好说说,他不至于不通人情。” “话虽这么说,但是……” 她突然欲言又止,身子一抖不敢吱声。 “你又怎么了?” “咳……”叶青瑶不敢回头,往身后指了指,“那个,你往左后方看看,是不是有个白鬍子老头在往这儿作揖?” 突然改变了话题,刘弦安一阵莫名其妙,顺着她所言的方向看去,只有一个挂在壁上的火把,并无什么人。 “没有啊。”他说。 “不可能,我发现它跟着我跟到现在了……” “你的话又让我起鸡皮疙瘩了,”想到叶青瑶能通鬼神,刘弦安也跟着一阵毛骨悚然,再仔细回头看了看,“真的没有,那边没人。” 叶青瑶建议道:“要不……你用眼角瞥过去看看试试,我发现这种东西正眼是看不见的,只能用眼角看。” “用眼角不就看不清了么?”刘弦安依言这么往后看了一阵,竟道,“啊,倒还真有个人……” 叶青瑶一个激灵摸出了恨别剑意欲防身:“哦!它是不是渐渐靠近过来了?!” “没错,他看上去还很眼熟……” “你们是谁?在这里干嘛?” 一个普通的人声自背后亮起,叶青瑶蓦然回头,果然是个熟面孔! “张澜……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大吃一惊,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见到他!她原本是不打算再见到他的,毕竟她极有可能杀死了他哥哥,她所有的秘密都藏在京城,而张澜又正好是去京城赴考并查他哥哥的行踪…… 如此一来,叶青瑶产生了一种大谎被人拆穿的胆寒感,而更令她惊惶的是,依照张鹤的描述,他的小儿子是去上京赴考的,不日便会回来…… 她结结巴巴地指着他道:“你姓张,你还有个哥哥……原来张叔的儿子……就是你?!” “你是……夜随心?”张澜倒是眯着眼看了好一阵才认出她,“哈,果然是你。你刚叫我爹叫什么来着?张叔?” “呃……” “哈,那可真有意思了,我爹什么时候认了个大侄女?” 张澜是个爽快人,神情如常,丝毫不提京城里对他哥的查访。叶青瑶心里七上八下,默默祈祷他在京城什么都没查到。张澜也确实什么都没说,径直将他们带回他们的房间,还笑着叮嘱:“这洞府九曲十八弯,刚来这里时我也迷路过好几次,有些洞道就连我都没去过,下回出恭往右走,东边有个茅厕哈。” “啊……是……” 接着他便离开了,并没有任何多的话要提。叶青瑶看着他的背影,仍然不敢松气,就怕他现下保持平静,到时候跑他父亲面前一通告状,说他哥哥很可能是被她做掉的,那么依照张鹤那翻脸不认人的脾气,即便是亲大侄女都要点个天灯,更别说干的了……
第89页 “弦安,你有一人独对这么多山贼的把握吗?” “没有。”刘弦安断然答道。 她急道:“为什么你答得这么干脆啊,你可知道他……” “你跟我说过了,我知道啊,就这样吧,你着急也没用,不如静观其变……” 他真是个随和的人。有时候叶青瑶会觉得他随和过了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保持着淡定,不过她也很佩服这种始终不慌不忙的态度,她就是性子容易急,想要淡定也淡定不下来。 不过他说得对,既然已身在狼窝,跑又跑不掉,也唯有静观其变了。 隔日大早,她心惊胆战地被寨子里的喽啰叫去吃早饭。照旧是那个大洞,照旧是满洞桌椅,只是今早心境不同了。 首先,张澜坐在那边,和他爹有说有笑。 其次,想起昨晚头顶上某个吊桥有喽啰天降黄汤,也不知是落到哪一张桌上了…… 叶青瑶打了个噁心,忽然觉得今日胃口十分不济。 张鹤喜气洋洋地与她打招唿:“来,大侄女来,这位是犬子,你就叫他猫剩子吧!猫剩子,这姑娘是你爹当年结义大哥的闺女,之前是被人捡去京城的,吃了不少苦,如今可算回来了!来认识下!” 看起来不似有什么问题,叶青瑶小心翼翼地坐下,与张澜点了点头,十分文静的模样。 “爹,我之前与夜姑娘见过,是在保州的时候。当时我盘缠用完了,临时在官府找了个差事,夜姑娘算我的同僚。” 张鹤闻言大喜,拍着桌子笑道:“哦,这样,那不是更好!你看北越就是小,阿呸……北越挺大的——这么大个北越都能重逢,这叫缘分、缘分啊!哈哈哈哈!!!” 叶青瑶看看张鹤,再看看张澜,觉得这俩父子长得一点都不像,谈吐也不同,一时很难插上话,只能由着张鹤编排……再看张澜,好似也十分尴尬,频频向她报以致歉的微笑。原来这儿子也不想被莫名安排个亲事,正一脸为难呢! ——好得很!趁着张澜不喜欢,不如跟他到时私下商议商议,让他爹收回成命得嘞! 这样想着,越发如坐针毡。这顿饭吃得十分难熬,正当张鹤说到“成亲当日要挂什么样的红绸带”时,一名喽啰突然来报打断了他的妄想:“不好了大当家的,一名在外放哨的兄弟又……又中邪了,人现下已被抬回,请问该怎么办?” “我来!” 叶青瑶忽地一声大喝,人霍然起身——这真是个极好的藉口,可以逃避张鹤对儿子成亲的各种畅想啦! “张叔实不相瞒我也会些玄妙的术法还请让侄女一试说不定能成哎……” 说话不带喘气,腿脚已载着人跑了出去。张鹤一口窝窝头还来不及咽下,噎了半天才回瞪向儿子和刘弦安:“她刚才说啥来着?我没听清……” “……” “……” …… 身负剑术双绝,叶青瑶天下无敌!区区邪佞岂在眼里,当下便揪住那嘿嘿傻笑的大兄弟一顿狂扁出气:“你移魂附身,我现下便拘住你的魂魄,这肉体不是你的,但他所受之伤你也能一一感同身受,你疼不疼?!你疼不疼?!” 打了半天,那附在他身上的东西终于借着大兄弟的口告了饶:“疼……您别打了……” 郭涛也跟一旁跟着求饶道:“你别打了!你把他打死了我不好交代!我要被老大点天灯的!” “滚边去!”叶青瑶一扬手把他推个跟头,“你爷爷我今天要看看你神识究竟是哪方的神圣!哈——!” 遂一展元识,掌心直盖其人天灵!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对叶群山的脑内os:大锤!八十!大锤!八十! 叶群山:你想锤死爷爷吗?! =============== 叶青瑶:没有什么是一顿胖揍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能,那就两顿。 鬼/妖:快跑啊!神经病人类打鬼/妖啦!还有没有鬼/妖权啊! ☆、第三十五章、驱邪 忽然间,偌大的寨子热闹了起来。 只见叶青瑶叶提辖气势汹汹领人四处搜查,不多时便抓来一小撮寨里的喽啰,押到张鹤面前。 郭涛站在她身后,只能干瞪眼。 张鹤不明所以:“大侄女,这是干啥呀?” “当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叶青瑶手一挥,再道,“来,有请苦主现身诉冤!” 好似这山寨易主,她成了山大王。 众贼喏喏,便牵了另一个人上前来了。 “奴家见过诸位大人。” 来人一欠身,张鹤一口茶直直喷了出去。眼前这位自称“奴家”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儿早晨新中邪了的大兄弟,只见他满脸青紫,头上东一个包西一个包,必定是遭受了一番酷刑! “你……”张鹤瞪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不知该叫他大兄弟还是叫大妹子比较好。 因为,此时此刻,这位身高九尺、满头青紫大包的魁梧大汉,正扭扭捏捏、眼波顾盼,颇是一幅媚人的……
第90页 张鹤打了个噁心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不得不把眼光转到一边连看都不愿多看。同一时间,刘弦安与张澜也转开了目光,一个看头顶,一个看地面。 “说说这怎么回事?”他终于摆出了大当家的威风。 谁知这位“大妹子”却道:“奴家知错了,您这大侄女下手忒重,还身怀异法,奴家不能将她侵扰,被……被打得好疼~~” 一个公鸭嗓子,话毕尾音还颤了颤,颤得在场之人皆一个腿软,叶青瑶只得请“她”不要再说了。 “总之她一家子都在这寨子里被害了,这些被押解到场的都是参与者,包括现在被附身的这位……呃……大兄弟,冤有头债有主,她保证日后都只报復这几个人,日后他们再发生些什么怪事还请张叔不要见怪。” “啊?有一家子都被害了,我竟不知道?!”张鹤将人扫了一遍,果然被押解的几个大多都被附过身,也有两三个没有被附身的。张鹤拍案怒骂道:“你们tm的赶紧交代到底做了什么!难道真的掳掠良家妇女进寨子杀了?!” “不是,我们没有……”一个山贼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出卖同伙,“我知道了!三楞子之前□□了一个女人,一定是他做的好事拖累大家!” 三楞子大声辩解:“我没有!那是我媳妇!” “是你先生米煮成熟饭了她才成你媳妇的!” “放屁,我……” “闭嘴!”叶青瑶喝止,冷笑一声,“看来你们跪在这里还真不冤,平日里这种事没少做,所以害死一窝子性命也就不在话下了对不?” “我们没有!”那先发话的山贼哀求张鹤道,“大当家的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那女鬼瞎扯的!不然让她报上名姓,看是住在哪山哪村哪家的女子,我们去核对则个!冤枉人也不带这么鬼扯的!” “我鬼扯?!”那“大妹子”登时落下泪来,“我家就住这吕梁山洞府,与你们是近邻,平日从无仇怨,可你们怎的如此狠心杀我全家……” 张鹤闻言不禁狐疑:“这不可能,这山里怎会还有其他人家……” “呵,我们来时,叶霖将军才刚驻扎西北,这山脉里没几个人,你们还不知在何处呢!” “大妹子”挽起衣角擦了擦眼,张鹤一寻摸,腾然站起走向“她”细细打量,忽地恍然:“糟了,莫非阁下是……” 便急忙向“她”作揖赔礼,转头向那几个喽啰瞪眼斥道:“你们这群兔崽子!我早叮嘱过你们不要去惊扰这山里的仙人,现在你们的命自己看着办!” 三楞子等人还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依旧嘴硬:“大当家的,我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呀!什么仙人……” 张鹤不耐烦道:“你们半年前,是不是打了什么动物?” “动物?” 喽啰们面面相觑,有几个互相交头接耳,应是想起什么来了。 “半年前……我们确打了两只黄皮子,可那才两只啊……” “荒唐!”张鹤对那人抬腿就是一脚,接着嘆道,“唉,我们住在这里,名为山主,其实也不过是一群靠山吃山的凡夫俗子,比不过这山里的山精野怪……他们修为百年千年,远在我们祖辈到访之前就已是这座山的主人。如今你们原是触犯了他们的生命,这叫我怎么保你们……” 一喽啰哀嚎道:“老大,那只是两只黄皮子,弟兄们的命犯不上跟两只畜生比吧!” “呸!你们人都是居心叵测恶毒阴险的,明明你们才是畜牲!”“大妹子”面目狰狞了起来,“奴家与夫君修行三百年,本将修成人形,谁知那日动了胎气,夫君背着奴家找地方生产时,竟就叫这帮畜牲发现了!他们……他们将我俩打死就地剥皮,可惜我俩的孩儿,还未出生便早早夭折,这口气,即便我死也无法下咽!” 话甫落,突然——只见这被附身的男子五指大张,直直向自己的心口插去! “啊——!” 饶是刀口舔过血的贼匪也耐不住这样的画面,有人立刻弯腰呕吐,郭涛倒是没吐,噗一声便跪了下了。 他用他的手,从胸口掏出一颗完完整整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还飙着未流干的血;胸腔一个大洞,任由肋骨外翻。 然后,他才用那冒着绿光的眼扫向那帮人,笑得痛且惨:“你们……等着,下一个……会是谁?” 这才瘫软在地,真正成了一具尸体。 …… 明末时,关外后金人信奉萨满教。这种巫觋宗教信奉万物有灵,后传入关内,其后虽然后金人消失了,但其关于大仙的传说自此不衰。 黄皮子又名黄大仙,是萨满教中若干种成精动物的其中一种,以前叶青瑶只在书上见过,这下可真亲眼见识了。 她放下书本,感慨道:“我看书,书上说外魂侵身,与肉体不相容,这时以外力击打之,肉体的主人感受多少痛感,那外魂便也能感受如一……只是大多鬼魂因为怨恨而不惧罢了……”
第91页 她嘶啦嘶啦地咧了咧嘴:“自己用手掏心,那得多疼、多恨啊……” 刘弦安给她补着衣服,淡淡地道:“那是个母亲,一尸多命,当然恨得紧。” “我听说张叔把那几个人关了起来,正在另外想办法……但是强行压制鬼魂的怨气总是不妥的,而且我认为她有理,全家死得尸骨无存,总不能憋着。” 刘弦安抬头看她,不得不提醒她一句:“青瑶,那个不是人。” 叶青瑶也淡淡地回了一句:“但她有了人的性情,为什么就不算人。” 就在此时,忽闻外头传来歌乐声声,另有锣鼓齐鸣喧譁阵阵——俩人循声出去看,往下望去,远远见一人穿着鲜艷的衣服边唱边跳个不停。 “这个是关外传入的民俗,叫‘跳大神’。”看了一阵,有人站到她身旁,向她解释道:“我爹因为这事有损威信,若再对弟兄们不管不顾,其他人要有非议的,他这个大当家的位置也就保不住了。所以怎么也得有所作为。” 洞府底处还闹得正欢,叶青瑶回过头来看看张澜,后者向她作揖行礼:“夜姑娘,在下为家父的粗鲁向你道歉。之前在下回家匆忙,未来得及与姑娘叙旧,也请姑娘海涵。” “你……不必……没事……”叶青瑶反被他的客套闹得不太好意思,她有点想避开他,拉着刘弦安打算往屋里躲。 但张澜笑眯眯地叫住了刘弦安:“这位是?”他之前几次并没见过刘弦安。 “我是她雇的马夫。”刘弦安脱口而出。 叶青瑶纠正道:“他是我义兄,人比较谦虚……快进去啦!” “哦,马夫、义兄,”张澜冷笑着在她背后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叶青瑶。” “……” 此时远远听得那洞底下唱道:“……脚踩着地来头顶着天,身穿衲袍手拎着鞭,老君炉走一番,金翅展银翅颠,金翅能跑十万里,银翅能跑万万千……” 伴着喧嚣吵闹,叶青瑶的背上浮起了一层白毛汗;刘弦安意欲转身,被她一把按住! “不知张兄从何得知这个名字?”她缓缓摸向腰间恨别剑,“此时提起有什么目的?” 张澜不急不缓,却细细说道:“叶青瑶原是宫中宫女,后假死出宫,之后逗留皇城以计鸣晨的身份混入画院,再自揭身份进入朝中当了一阵女官……这些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还被编了不少故事流传于外界,我想知道不难。只是可巧,我在顺天府有几个当差的朋友,他们说起那位本该在宫中当妃子的叶家郡主时,听着却十分像你。尤其是,他们说‘叶青瑶’的脸上有一道疤,你也有。” 叶青瑶抬手摸了摸脸颊:“只是一道疤罢了……” “那可不是一道平常的疤,而是与浪浮门人搏斗时留下的疤痕。他们当时派了几十名门人去京城,我大哥是其中之一,而那几十人,一个都没回来。” “……” “我找到了你以前的房东,她还告知我,她通晓京城商贾大户,京城里从来没有过什么姓夜的人家,”张澜道,“夜姑娘,如果你不是叶青瑶,那请问,你手中的金援路引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平时喜欢无端伤害小动物的人,一定是有暴力倾向的王八蛋! 叶青瑶举手:我有严重暴力倾向但我很爱护小动物的! ======================= 那个……《浮生六梦》这个术法呢,相当于九阳神功,带一点玄学,其本质是能让人可以沟通天地,了解世界各种妙法,所以只要学了这玩意其他武功一点就通,很容易就能学会。 ☆、第三十六章、话术 双手一合响连天, 打一下 颠三颠, 打三下 颠九颠, 前三后四左五右六十八下, 梁山一百单八将, 共打一百单八鞭那哎咳哎咳哟啊…… …… 鞭声响,锣鼓鸣,底下“砰”一声爆音,众人尚来不及欢唿多久,便又成了一片呜唿哀哉声。 “……来人啊,三楞子不行了……” 好似有人倒下,只是这边厢,三人并没空顾及。 “我……可以解释……”叶青瑶回身,话音很是无力。 张澜无奈地苦笑道:“解释什么?解释你与我大哥的死无关吗?” “我……不知道……我确实杀了其中一人,但只有一个!”她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那个是不是你大哥,我连他的面目都未看清楚……” “你真的只杀了那一个么?” 叶青瑶辩解:“当时我不会武功,无法与那么多人周旋,为了保命,只能得手一人。” “可我看你武功,不像是只有半年多的底子。”张澜质疑道。 “你不相信我,无妨,”叶青瑶自忖说的都是实话,义正辞严道,“但你不得不承认:在这世上就有一种人天赋异禀,学任何东西都能事半功倍……”
第92页 刘弦安再也听不下去,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为什么你的自辩成了自吹自擂?” 她理直气壮道:“我有吗?我说的是事实!” “……” 一场僵局就此稍有缓解,张澜不由嘆道:“唉……姑娘是否天赋异禀在下尚无法定夺,但叶姑娘的口才在下领教数回,唯有甘拜下风。” “你……在夸我吗?” “当然不是,”张澜正色道,“在下只是想说,口才愈佳的人,面皮总是愈厚的。” “啊?所以你是在骂我咯?” “好了,不过是一场误会,何必说得那么复杂,”刘弦安周旋其间,一步介入二人之中,拦下欲起的□□味,“这位张公子,叶青瑶确实只学了半年的功夫,这件事我可以作证。半年前,有一名高手教她,那名高手同时也是她的帮手,我相信,你的兄长应是那高手所杀的。” “你可以作证?你如何作证呢?” 张澜将矛头对准了刘弦安,后者不慌不忙道:“张公子自己也说叶青瑶以前是个宫女,半年前才出宫……一名长在宫中的宫女,即便是与皇亲贵胄沾亲带故,也不可能得到同意从小习武。” “可是这名宫女,说是长在宫中,可并无宫人应有的仪容。我不信北越皇宫里的女子都是如她一样粗鲁的……” “那都是她在出宫后渐渐沾染上的江湖习气。” “她的口才与厚脸皮也是其后才沾染上的吗?” “唉……”刘弦安十分遗憾道,“那是她的天性,从小就是这样。改不了了。” 叶青瑶抗议:“喂,你们是在互辩还是在糗我?!” 张澜板着脸继续道:“兄台方才说还有一名高手教导过她,不过在下并未打探到有这样的人。” “因为那个人……他也死了。” 张澜狐疑:“一名那样的高手怎会死?” “一时不慎,”刘弦安淡淡地道,“杀人者人恆杀之,生无怨,死无尤。” “听起来,你认识他?” “他已经死了,认不认识又有什么相干。” 张澜沉默片刻,眼神略有了犹疑,问道:“兄台贵姓啊?” “敝姓刘,名弦安。” “哪个弦?” “沂水弦歌的弦。” “刘弦安……”张澜默念了一遍这名字,转而向叶青瑶道,“叶姑娘,你这个义兄,看上去颇有些经歷啊。” 叶青瑶挑了挑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经歷,也不简单。”刘弦安道。 “活在世上几十年,谁没点儿经歷,比如,半年前我在宫里时,一定想不到我此时此地所要面对的情景……”她不得不道,“我对你哥哥的事……感到抱歉……可我确实不知我杀的是谁,但……或许有这个可能,如果你实在恨,想要找我报仇,我也唯有接受。” 她等着他丢下一沓狠话,就跟那些故事里急着报仇的主人公似的说些什么“岂有此理,我与你势不两立”或者“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等…… 然而,张澜没有。 他只是苦苦地浅笑了一下:“你连你自己都搞不清杀了谁,我既然没有证据,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怪罪于你呢……” “你……” 张澜打断了她的惊讶:“我大哥离家前告诉我,他此去做的不是光明正大的勾当,江湖必定惹上仇怨,若仇家找上门来他必定一力承担;但若他死了,那就是技不如人,天命如此,叫我不要为他报仇……” 他看了刘弦安一眼,又嘆了声:“他说,男人的命,就该由自己负责。是啊,杀人者人恆杀之,生无怨,死无尤。” 最后他转过头来与他们两人道:“我大哥的事我没有告知我父亲,以后也不会。” 便自己揣着满腔愁绪无奈地离开了。 原来他过来一趟,就为了把话说开。 事关人命,张澜不仅没有恨她,甚至连一点责怪都没有——望着他的背影,叶青瑶的心头倒是冒出一股愧疚来。 “他是个有气度的真君子,可惜……” “有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想了,”刘弦安站到她身旁,“如果你实在想要个安慰的话,我可以说:当时那人竟能被你得手,可见武艺不精;我想他大哥的武功不至于低微至此吧。” “我没想要安慰。” “哦,那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 …… 那边厢,山贼们慌作一团:“老大,又死了一个人,现在可怎么办……” 张鹤眉头一蹙,眼光瞟向郭涛。 “涛子,你说你有朋友能摆平,看来你的朋友也不怎么样嘛!” 言辞中,眼看张鹤是打算将他所有的难题甩给郭涛,即便他的努力到最后也无作用,只要将他点个天灯,一样能弥平手下的口舌。
第93页 郭涛预感大祸临头,瞪着眼正寻思对策,突然,有一个声音插入。 “我可能有办法。”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叶青瑶一脸严肃地穿过人群,一步步踱了过来。 “大侄女,你怎么来了?”张鹤的面色略有和缓,“你说你有办法?” “是!” “这……”张鹤看了看周围的喽啰有了为难,“可不能殴打我兄弟,打也是没用的。” “我知道,”叶青遥笃定道,“本来我打人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解决问题,现在么……”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看向张鹤的目光带了几分愧疚。 “只是更想解决问题了而已……” 张鹤不明所以:“大侄女你在说啥?” “没啥,总之请张叔让我一试,这回保证不打人!” “好吧……”眼见她如此胸有成竹,张鹤暗忖她之前确实有些本事,只得同意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需要一名帮手,”叶青瑶抬手示意,“郭二叔,请你过来吧。” 郭涛顿感不妙,往后缩了一步:“我拒绝!” “不得拒绝,”张鹤给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大侄女你想做什么便做吧!” “……” 叶青瑶的做法简单而粗暴:先用几根大铁链与粗麻绳将郭涛五花大绑缠捆到一根最结实的粗石柱上,接着便围着郭涛转圈,口中念念有词。 郭涛成了一条砧板上的鱼,紧张得连连咽唾沫:“你……打算怎么干?!” 叶青瑶暂且停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刚学会一个术法,还没用过呢,这是头一次尝试。” “你说啥?!”郭涛大惊,绝望道,“你……你害死我到底能得什么好处?!” 叶青瑶神情无辜:“我不想害死你啊,只是那一天,你人一下子分成了三个,随后便是三个你自相残杀……难道你不好奇,这三个之中,为什么唯有你是好好活到了现在的呢?而你,又是不是该活下来的那一个呢?” 郭涛一愣。 她的神情随之又混入了一种难测的深沉:“郭二叔,或许你自己都没明白,坐在这里的你,到底是真的郭涛呢,还是那多出的两个□□之一?” “你什么意思?” 可她回以一掌——盖向他天灵! “役魂抚心诀:蝉蜕摒邪妄,禅定静无思……” 并无想像中惊天地泣鬼神的变化,在一片短暂的沉默之后,被捆着的郭涛以一种尖锐的公鸭嗓骂向叶青瑶:“你将我困在这身体里,到底想干什么!” ——得手了! 山贼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在搞什么名堂,只见她拖过来一个凳子,与被黄皮子魂附身的郭涛坐了个面对面。 “想和你聊聊,”她诚恳地说,“希望找一个和气的方法,双方就此罢了。” “此事原本与你无干的!”黄皮子姑娘尖着嗓门哭喊道,“灭门之仇不共……” “不共戴天嘛对不对?”叶青瑶无奈道,“你们能不能换个词,书上写啥你们都跟着说?” “……” 叶青遥转而嘆道:“其实我可以理解,一下子全家绝户的事我也不是没有体会……” 黄皮子姑娘嗤之以鼻:“你能有什么体会!” “我出生没多久我爹妈就被人杀了,”叶青遥坦然道,“我姐姐被人捉走自此再未相见,我被抛到荒郊野外差点也死了,幸好遇到贵人,才捡回一命。” “你……” “我被捡走后,阴差阳错被我姑母收养,她明知我的身世却一瞒十数年。这些事,还是我半年前自己发现了蛛丝马迹后,她绷不住才告知的。”她继续说着,轻缓平和的语调,像是在讲一个很遥远的别人的故事。“你想问我心里有恨意吗?有。突然多了父母的不共戴天之仇,我当然有恨,但是这许多年过去了,我的恨没有任何意义,我甚至不知道该恨谁。” 黄皮子姑娘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你想让我放弃仇恨!” “我有吗?”叶青遥反问,“就算我想让你放弃,你放弃得了吗?” “我不能!”对方斩钉截铁。 “那就恨着吧,”她说,“我不是和尚,也不想劝你放下,但我也要你明白,你的恨除了杀死几个人,其实并无任何意义……因为你的亲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她说着违心的话,她深知自己又在欺骗一个鬼:说得是什么义正辞严的大道理,可她清楚记得,在面对珧生的死相时,她是何等的怒气滔天,誓要报仇! 可她说得又没错。报仇,能带来什么? 眼前,黄皮子姑娘仍在质问:“如果你找到杀死你父母的仇家,你难道就不会报仇吗?!” “我当然会报仇,”她道,“但我更想知道因由。” “因由??”
第94页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此去西北,目的就是要找出他们被处死的真相:若他们是无辜的,我一定为他们翻案;但若不是,我也心里早有准备。” “小夜……”张鹤在旁听到此处,意欲阻拦。 叶青遥抬手:“张叔,你这几天话里话外都是我爹的好,但对他的死始终避而不谈。”她随即扬声道:“北越律法当前,有罪论罪,无人可以豁免。包括我的父母。” “……” 杀人者人恆杀之。 有罪者就该论罪。 一国之中,唯有律法不可侵犯——以前她坚持着这一点,可是渐渐地,她好像不能坚持这样的想法了…… 只因涉足江湖,同样手中染血,她……也成了一个该被论罪的罪人。 所以,这些话,她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可是这样未免也太憋屈了!”黄皮子姑娘愤愤,她始终不甘心。是啊,谁人愿无辜身死,可是她继续纠缠下去,倒霉的就是张鹤了。 叶青遥帮张鹤这一回,只因他那个不知是不是自己所杀的儿子。 于是她继续说道:“没办法,这就是人,是你修炼了多少年心心念念成为的人——做人就是这么憋屈的。除此以外,人还得分是非,有时候错误不算错误,有时候正确的未必正确。你一家被人杀了是人的不对,你因此滥用私刑杀了人……那,就是你的不对!” 一霎那,眼前闪回小石头的死后灰白的脸。他的血都流尽了,那夜月下,地上黑乎乎的一大滩…… 她陡然起身,声调拔高:“你不是对人鄙夷,觉得人才是畜牲么?可你为什么又要修炼成人一般的心性?还不是为了脱去畜牲的毛皮成为你口中下贱的人!你自己鄙夷着自己的出生,又有什么资格斥责人的白眼;即便你有资格,那若你未死,若你修得人形,在你的眼中,必定也会是同样:几只黄鼠狼,就是抵不上那么多人命……” 许是戳到了黄皮子姑娘的痛处,她厉声反驳:“你胡说!我没有!我没这么想过!!我……”“她”渐渐地说不下去了,低头啜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努力数百年,得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叶青瑶低头嘆道:“唉,这世上也有很多人终其一生力争上游,得来的也不过是个悽惨的结局。” “凭什么这个世间如此不公平,凭什么我们的命就是不如人命,凭什么?!” 一连串的发问,该如何回答呢? “就凭……这个世间从来没有公平,就凭万物生来就分了三六九等,就凭你的问题不该问我,该问天——” 人,没有资格回答。 ——而天,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像在写西游记 叶青瑶饰三藏一行,一路上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要她去嫁人生孩子,于是她一路上斩妖除魔(并没有),终于脱离了相亲的烦恼~ 文又又又名《花季少女与直男癌家长的对决》 ====================================== 奥义·役魂抚心诀:首先,把一个鬼定在那里。 “然后,必须接受我的嘴炮,不允许不接受!” 鬼:雅蠛蝶! ====================================== 本章是我在飞机上打出来的,且行且珍惜,从今天开始休息七天,旅游回来累死我,上级单位突然又来大检查…… ☆、第三十七章、上司 择吉日,就在这个山贼寨子,举办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丧礼。 丧礼是按照人的规格,但棺木里空无一物,因为棺木的主人早在半年前就被弃尸他处,腐烂殆尽了。 这场为一家子黄鼠狼办的丧礼听上去很好笑,然而山贼们很严肃,他们一个个绷着脸,唢吶师傅走在最前头,一首哀婉的丧乐沿着绵延的山脉传遍了整座吕梁山…… 黄鼠狼姑娘的要求很简单,要她不再杀人,可以。但从今往后,山贼们要给她供奉香火,直至她全家登仙归位。 叶青瑶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仙界,她眼见山贼们对着黄鼠狼的牌位跟儿子跪妈似地跪成一片,便悄悄转身离开。 “赶紧走,趁着他们现下乱七八糟地不注意,我们就能脱身了!” “不告而别就走,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两人上了马车就急急而奔,刘弦安还是一脸犹犹豫豫,叶青瑶不耐烦道:“这哪儿有什么不妥!若不是在此地相遇,又被他发现我姓凌,我与他此生都不会有交集,还喊他什么叔叔!虽然他是个好汉,到底是山贼的头目,我可不愿一直与他们为伍!” 刘弦安提醒她道:“你不是还想问他你父亲的事吗?” “问着问着就会被要求嫁人,我不问了!” 眼看她脾气上了头,刘弦安几次张口欲言,待马车行了一段距离,他终于忍不住道:“其实,归根结底,你还是为了躲他大儿子的事吧。” “……” 叶青瑶一阵沉默,是被识破心事了。
第95页 他瞥了眼身旁,嘆道:“行走江湖,这种恩怨总是难免的,你现在身在江湖中了,很多事,不是说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话毕再给马赶了一鞭子,抬头看去,远处山顶挂了半个太阳正要沉下去,夕阳照拂着这一段笔直的山道,前方一个黑点一动也不动。 直待近些了——哦,原来是个人,逆着光——面对马车,依旧一动也不动。 叶青瑶惊道:“他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前头的?!” “你看吧,避不了的。”刘弦安一拉缰绳,马在那人前方三尺堪堪停住。 张澜换了身装扮,一扫往日的书生气,终于有了一点他父亲的英武。 “这山头我比你熟悉,你以为你想走就能走吗?”他冷冷说道。 叶青瑶低声与刘弦安道:“你刚才说到江湖恩怨咯,看那些故事里,江湖恩怨该怎么解决呢?” “这个嘛……” 刘弦安还在想,不及应答,叶青瑶手一挥跳下车去,状似豪气干云:“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 刘弦安闻言一挑眉,只得先把马车停到一边。 叶青瑶迎向张澜:“我先说明,我不想嫁给你。” 张澜接她话头:“放心,我也不想娶你。” “那你来,果然还是想要找我报仇吗?” 张澜反问:“那么我兄长确实是你杀的吗?” “我不知道,”叶青瑶坦然道,“但我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所以我如果真找你报仇,你也会接受咯?” “如果你报仇的理由足够充分,我接受,”叶青瑶理直气壮道,“但若否,你就是冤枉好人。我生平最讨厌别人冤枉我!” 张澜一愣,不由嘆道:“山寨人心能被平復,我感激你。但你知道吗?无论你是否与我兄长有牵连,你这番话说得真是很欠扁……” “我有吗?” “什么话都被你说完了,我难道还要继续为一桩毫无证据的私怨留难谁么,”他斜了她一眼,向前迈了一步,“你们要走,可以,不过得先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叶青瑶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张澜慢悠悠道:“我问你三个人。汇贤赌坊的钱掌柜,你认得么?” “这……认得……” “认得便好办,你是他的东家之一,就该知道他的东家不止一个,”张澜缓缓道,“你说你曾在京城有一位厉害的朋友,而我在京城却探听到了几件有趣的事情,其中一件:当今的皇上,曾经的三皇子,原本有一名亲密的床伴,不知你认不认识。” “……你问这个干什么……” “看来,你那位朋友就是了,”张澜笑道,“那个人是个杀手,做事从来干干净净,杀人绝不留名,但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一名姓何的蛊师,我不知道你又是否听说过这个人呢。” “……” “王家某夜失火,何姓蛊师也在那一晚毙命。可幸的是那夜场面混乱,前去王府的刺客只来得及杀人,来不及处理。所以天亮之后,谁也没注意到何姓蛊师的尸体被汇贤赌坊的钱掌柜收了去。他查验了尸体,发现何姓蛊师死在一种掌法之下,而这种绵软却歹毒的掌法,”他一顿,目光却从叶青瑶身上飘向一旁,“唯有出自南祁春风楼——” ——于是目光定了,直直定在了刘弦安的身上! 然后他说起了另一桩事:“半年前,你二位曾在京城外的驿站住了一个月,然而就在你们入住后不久后,附近的荒野被野狗抛过一具尸体。仵作说死者被一剑毙命,所中剑伤淡如无物,兇器正是一柄轻薄的短剑。此等手法,纵观北武林从未有见闻,敢问会是谁做的呢?”张澜道,“如今你这位义兄说与那名春风楼的杀手是故交,敢问兄台出生何处呢?” 话已至此,如同喝令,山壁两侧纷起群匪,少说亮出数十支利箭。 刘弦安一声浅笑,还是那派淡然自若:“青瑶啊,看来人家找的不是你,你无须多虑了。” “慢着!”叶青瑶不及他淡定,眼见危机临头,张澜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她腾地急了,“这里头有误会,你听我解释……” “你最好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当今圣上为何曾与敌国刺客勾结,又为何派另一名敌国细作护送自己的亲表妹出关——这里头,这么大的文章,不能不引人遐想。” “那你以为这里面有什么文章,”叶青瑶的耐心被磨光了,觉得迂腐的文人甚是小题大做,忍不住大起嗓门揶揄他,“张举人在京城里一个多月查这查那什么都探遍了,敢问你功名考得如何呀?” “当然是……”张澜低眉沉默一阵,看似被叶青瑶怼住了。谁知下一刻,他从袖中从容抖出一张纸来:“夜提辖,你有朝廷的文函,可又认得这一物。” “啊?!” 叶青瑶探头一看,纸上好大一个官印,上书:奉行某年某月某日谴张澜招伏……授上参将,即给告身。
第96页 又取出皇命敕牒辅以确认——叶青瑶倒吸一口气,自认矮了一截。 猝不及防,眼前草寇之子今非昔比,竟已考入公门! “这里临近边疆,最防暗探!外三关内十八寨以草寇之名行护国之实,是北越关内第一道防线,每一个人都曾从过军,自然都不会容忍敌国细作!我是在此间长大的,可以不理私怨,但国事不可不管!” “弦安不是探子……”叶青瑶不服气地辩解道。 张澜冷然道:“夜提辖,你名为提辖实则并无品级,所以只要是官门中人,皆是你的上司。现在你的眼前,我就是你的顶头上司,我没问你的问题你不要多作废言。” “……” 张澜眼见噎住了叶青瑶,便向刘弦安一拱手:“出了关,再走不远就是军机重地。有人想去西北了解一些真相,我正要赴任,当可陪着走一趟;但多余的人就还是止步吧。” 刘弦安一手执着鞭,一只手藏在马与车间的阴影里。他面上依旧带着笑容:“你要我止步,可我又答应了她的表哥与爷爷照顾她,我该听谁的呢?” 张澜道:“皇上与叶将军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们当然知道,”刘弦安嘆道,“他们知道我在北越,就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宫中司药。” 话语避重就轻,但所谓宫中司药一职,当然唯有太监担任。 逼人自揭短处,无疑揭人伤疤——张澜闻言一愣,或许他并未想到他的逼问竟令刘弦安会在众目睽睽下说出这一桩隐痛,不由蹙起了眉。 叶青瑶听不下去了,她其实很讨厌文人这些弯弯绕的言语。既然不过想求个明白,又不是说不得,干什么一个两个要说得那么难过呢? “我有一言……”她说。 便被张澜打断:“我说过了,我没问你!” “你是没问我,但我就要说,你要堵住我的嘴就请跟我干一架!”手一伸,是个“请”姿,“张参军,你认为你打得过我吗?” 张澜冷笑道:“看来夜提辖是要包庇南祁的探子了?!” “够了,你既然想问出实情就请不要胡乱猜测污衊好人,”叶青瑶自觉脸色也不好看,一张臭脸直瞪着这从天而降的“顶头上司”,“你不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吗?我可以告诉你,我还能告诉你我在京城里遇到的一切,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让你的人退下。” 张澜眯着眼道:“你是打算让我的人退下,再跟他硬闯跑路是吗?” 不知为何,比起前一日给予叶青瑶心胸宽广的印象,今一日,张澜对刘弦安的身份表现得格外斤斤计较。他翻脸如翻书的个性倒跟他爹如出一辙,而且说得也有理有据很难反驳。或许真像他所说,私怨不值一提,可以忽略不计;但虽说公事大于私怨,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是叶青瑶所不能忍受的。 她正要发话怼他,刘弦安坐在车上轻飘飘说了一句话:“恕我直言,你带的这一小撮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你!” “哎,有话好好说,为什么突然要死要活的!”叶青瑶瞬间唱起了红脸,遥遥向马车伸出五指,“弦安,他怎么说也是我世叔的儿子,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可以做掉他!” “……” 再揽过张澜的肩膀假装亲昵道:“张参军,我曾给过你一点银两上京,别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五十两!五十两能买到几滴水你自己算一算。我也不要你报以那么多倍的涌泉啦,只希望你看在这份上静心听完我的解释,毕竟刘弦安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好朋友,我相信他的为人,如果你实在不愿相信他……反正你也听到了,你们这点人打不过我俩,为免伤亡,你们还是退去吧!” 一番言辞引来张澜侧目,终于待她话毕,他沉默了好一阵,不由再次感慨::“我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厚脸皮加狂妄嚣张的小姑娘。” “餵……” 不及反驳,他已喝退手下,令他们在远处待命,再对叶青瑶道:“人已退,你说吧。” “好,但……”叶青瑶挠了挠后脑勺,“其实,用说有点难,你也未必相信……不如……” 她将手伸向他头顶:“不如,我让你亲眼观看如何?” 不待拒绝,神识勐然侵入张澜心魂,后者眼前景色丕变,哪里还有什么山景,分明是一座旧楼,盏孤灯—— 虽是清醒,似梦非梦,张澜却已然身处他人梦中! “你看,”她在旁指引,一幕幕梦境翻去,“事情……要从我一个梦开始说起……” …… 吕梁山脉某寨内,有人大吼一声闯入洞府:“大当家的——不好了!” 张鹤正啃着一根大葱,勐地被吓一跳吐出一口葱叶:“又发生何事,这么慌里慌张的是谁又中邪了吗?!” 进来的喽啰上气不接下气:“不是……是您儿媳妇……趁着乱,跑了!”
第97页 张鹤急道:“什么?!还不快追!我老张家就指着这儿媳妇传宗接代了!猫剩子呢?叫他去追!” 喽啰说话小心翼翼了起来:“要说的正是这回事:少主去追了,可他不知是中了那婆娘什么妖法,跟着就被拐去西北军营了!” “那是好事啊,”张鹤转惊为喜,“就要他们在一起,呵呵呵……唉,他还是不听我的话去从军,罢了,年轻人总要吃吃苦头……哦对,你们以后可不能再叫什么婆娘,要叫我大侄女少夫人知道不!” “不是……不是……”喽啰说得更为艰难,头也越垂越低,“少主人他……他跟您大侄女拜了才走的……” “什么?!高堂没在就拜堂成亲了?!” “呃……大当家的,他们也不是拜堂成亲……” 喽啰咽了口唾沫:“是……拜了把子。” “啥?”张鹤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喽啰艰难地说道:“就对着山门口,那棵大松树……点了三个火摺子,然后那婆娘按着少主的脑袋强行叩了三响头……您……没事吧……” 他偷偷抬起眼皮瞄了一眼…… 张鹤的神色,不可描述。 …… “古有桃源三结义,今有松树三结义,”叶青瑶坐在马车里,学起叶群山的口吻,嬉皮笑脸道,“从今往后,你俩就是相亲相爱的义兄弟啦!” “活络毛。”刘弦安驾着车道。 张澜同坐马车内,还沉浸在自己方才所见的梦境中。只是回过味儿来后,他不禁困惑。 “事情发生到这一步,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地域问题(不是地图炮),张澜比较直男癌,后期他会被打脸 下章开始,本文最长的一篇,临时从军篇。之前三个篇章里出现的所有人物都是为它作铺垫的。 ----------------- 强行结拜,不拜不是好兄弟! ----------------- 活络,苏州骂人话,类同神经病,形容这人做事瞎扯淡,是我大学时的绰号。 ☆、第三十八章、彻夜长谈 恍恍惚惚,对面迎来一个老头。 白髮白鬍子白色衣衫,走路一踮一踮,又似一蹦一跳,还歪着个脑袋…… 哦,眼睛也挺大,贼亮贼亮的。 她退了一步,本能中,觉得对方不是人。 他一张嘴,发音略带吱吱声,好似嗓子不清爽含着一口老痰:“阁下莫怕!老夫是来道谢的!” 说罢两手交叠,竟给她作揖,拜了三拜。 于是,叶青瑶终于想起他来了。 “你是那山寨里给我鞠躬的老头!你到底是人是鬼?!” “都不是都不是,”老头笑眯眯道,“老夫并非死物,是在世者,自第三纪年伊始至如今,已活了有二万六千八百岁……” 叶青瑶听不懂什么叫“第三纪年”,她只讶异这老头的年龄——按照史书记载,中原黄帝轩辕氏距今也不过只有五千年,谁知这老头的年岁竟横跨了五个五千年还有余!她对此,不禁啧啧称奇,并且也明白了这老头的身份。 “你是……” 她刚要说,被老头看穿了心事,先堵了回去:“嘘,老夫姓黄,叫我黄老便可。” 黄,黄皮子的黄,即便修成人形也不丢本姓,但即便记得本姓他也不愿旁人再唤他的原型——这类妖物的想法,就是这么古怪的。 “想那当初,中原一片焦土荒无人烟,尤坦古国尚在西方大陆,居罗人还未跨海迁居来……” “你在说什么?”叶青瑶思索了一番,“什么尤坦古国,我听都没听说过,还有,你说居罗人从海那边来的?可是海在东面,怎么会是西方呢?!” 于是那老黄皮子立刻一脸鄙夷:“人啊,就是浅薄。” 这话听着真耳熟!叶青瑶想起萧秽也常把“浅薄”两字挂在嘴边嘲笑她,她就有股怒气隐隐有点压不住的意思…… “阁下莫生气,”老黄皮子嘆道,“阁下怎么这么容易生气,老夫是来道谢的,真不是来故意嘲笑你们人的无知的……” “可你这摆明了就是在讥讽啊!”叶青瑶一撸袖子,“你到底要谢我什么,有p快放,不然老娘管你是鬼是妖,一律照扁不误!” “唉,年轻人火气为什么这么大呢,要淡定嘛,”老黄皮子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继续打着太极,“你救了老夫的曾孙女,老夫当然感激你,所以特地前来奉上谢礼……” “你曾孙女?” “是啊,”他徐徐解释道,“她半年前死于非命,一直执着于报仇,无论老夫说什么都不听,这样下去,即便她大仇得报也会魂飞魄散……幸好阁下前来,以妙法化消了她的怨气,从此以后她在洞中受人香火,或许不日便能修成正果了……” 说到此处,他弯下腰“吱吱吱”地笑起来,在他的吹捧下,叶青瑶俨然觉得自己高大万分,飘飘然中大手一挥:“莫的事,举手之劳,我也不过是口上功夫而已。”
第98页 “口上功夫也是功夫,”黄老继续恭维她道,“多亏有你,保住了老夫曾孙女全家的一缕魂魄,为了表示感谢,她说她愿将生前元丹赠于你。” 话音甫落,他嘴一张,一道红光从他口中射出直直钻入叶青瑶口中,咕咚就下了肚。 叶青瑶一阵噁心,忙扣起喉咙:“我日……我没说我想接受啊!” 黄老不禁惶恐:“我族之物皆为至宝,这颗元丹能增进阁下一甲子的功力,您……不要吗?” ——一甲子的功力?! 那岂不是那些故事里的江湖大侠都都梦寐以求的什么什么…… “咳,咳咳,”叶青瑶立刻起身正色,向他拱手,“要的。多谢……呕!” 老黄皮子的神色立刻松快了:“那就好啊!” 嘴上那么说,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噁心,只得换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不过您特意前来,还愿送如此重宝给我,看来您曾孙女与你感情极好……” “哪里哪里,”黄老立刻谦虚道:“老夫子女,共有三千三百三十个;子女生孙,后代又有无数。但是我族一脉重视血亲,亲人受难,还是要帮衬的。” 黄鼠狼一窝崽子六七只,每年生一窝,黄老活了两万六千年,这些子女数量算少的了。 叶青瑶唇角抽了抽:“……所以,难怪张叔请来的道士和尚屡屡失败,他们做法,只对付了一个你的曾孙女,没想到还有漫山遍野的每一只活的,一同齐心抵挡……” “既然此事已过,便不提啦,”黄老不愿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与叶青瑶继续道,“老夫前来,不仅为赠礼,还有一事:老夫的曾孙女央求老夫前来提醒阁下。” “什么事?” 黄老道:“我等一族精通数术,老夫算过紫微斗数,发现阁下乃破军星之命格,是领军纵横天下的将才……可惜投了个女胎。不过您人生大起大落,日后必定建功立业扬名四海……” 叶青瑶闻言又是一阵激动:“哇,真的假的,我这么厉害!” “这没啥稀奇的,西北那边战场好多将领都这样的命格,您无需惊讶!” “……” “不过您命中有一劫,必定过不了三十岁。所以……” 叶青瑶无所谓道:“没事,我死了还能復活呢!” “那只是因为您未到时限,”老黄皮子忧心忡忡道,“一旦到了时限便会必死无疑,这是天劫,避不过的。” 叶青瑶一惊:“啊?那怎么办?有什么办法避开不?” 黄老斩立刻钉截铁道:“没有。” “……” “不过老夫认识一名上仙,或许能将您搭救则个,就看您有没有缘分遇见他……” 叶青瑶好奇道:“上仙?是三清还是八仙还是西方佛祖?” “都不是,”黄老道,“此上线无名无姓,无牵无挂,无人可识……” “什么特徵都没有那我怎么找啊!” 老黄皮子向她点了点头,甫出一言:“欲寻此人,既往遥山……” ——遥山? 随即黄老一拍脑门:“哎呀,老夫泄露天机过多,这便去也!” “哎等等啊……” 叶青瑶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时,只见一只白色的小动物犹如闪电般从身旁窜过,便熘进土坡下不见踪影了。 哪里来什么老头,她今晚露宿睡在地上,只有天上好大一个圆月阴惨惨地洒下一片幽光。此地地处边关,夜色下的四野黑乎乎一片。叶青瑶记得白天时看到山壁上挂了一条条吊索与一个个悬棺,此时不禁扬起脑袋观看,不过当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唯有听得山风掠过周遭山道,好似一片鬼哭狼嚎…… “咳……” 她完全清醒了,梦中情境记得一清二楚,咂咂嘴,好似真吃下了什么,嘴里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引得她又一阵噁心。 “呕——” “你在干什么?”冷不丁一句人声亮起,叶青瑶一惊,回头看是张澜坐在一小簇火堆前好奇地盯向自己。 “你……”叶青瑶平復了下心绪,“你不睡啊?” “这里荒无人烟,我总要留意周遭情形,我刚就看到有个动物跑过去了,”他道,“北方山脉各类精怪成灾,其中黄皮子最擅蛊惑人心,你被盯上可就要当心了。” “我无碍,”叶青瑶道,“弦安呢?” 张澜一指不远:“他对我不放心,睡在那棵树上,一旦惊醒,周遭都会看得很清楚。” “这样说来,晚上真正睡觉的不就只有我一人了,你们这样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她爬起身,披起一件羊皮袄坐到张澜身旁。篝火噼啪作响,她用树枝拨了拨木头,听得一声兽类嗥叫,似近似远…… 这座山脉里,勐兽果然不少。 张澜问她道:“你跟他以前露宿荒郊是怎么做呢?”
第99页 叶青瑶回答:“有时我睡一晚,有时他睡一晚,轮流来。” “哦,那现在就不用这么辛苦,你是女儿家,可以多休息。” “无妨,我以前在京城也给静妃娘娘值夜,一晚不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在宫中,如今不同了,”张澜宽慰她,“有两个男人在这里,你可以多休息一阵。” 叶青瑶一挑眉:“嗯?原来说了半天,就因为我是女的,所以你才这么客气吗?” “这不是客气,大丈夫生来就该保护女子,你过得舒服一点不好吗?”张澜无奈道,“我至今想不通你个女孩子干什么要去西北从军。如果只为你父亲的事,我可以替你打探。其实我父亲也与我说过一些。” “说了什么?”叶青瑶闻言急急问道。 “他说,那件事,无人做错,”张澜回忆道,“对军人而言,军纪确实大于山;但对一个男人而言,他败给了爱情……军人与丈夫,两者只可选择其一,你父亲只是选了自认为应走的那一条罢了。” “爱情?”叶青瑶对这个词眼嗤之以鼻,“他是军人,小家之爱与家国大爱比起来,他应当分得清,如果他真是这样一个罔顾自己职责的人,被处死……我无话可说。” 她沉下头,显然对逐渐接近的真相十分沮丧。但那到底是她的父亲,在一个迂腐书生的眼中,这些话是不该说的。 “他是你的父亲,你不该这样说。”他这样纠正道。 “是啊,他是我父亲,所以我来到西北,我想知道他到底是否冤枉……但一路走来,种种迹象,都表明并不是……”叶青瑶一甩手中树枝,将其丢入火中,“老实说,我比你们更泄气!” 受到变故,火舌蹿起了一点,接着便有平復了下去。红艷艷的光映衬着两人的脸,然而这两人的脸色都并不好看。 气氛有些尴尬,张澜不得不道:“既然你已差不多知道真相了,你就不用再往西北,而是该往南边走,找个地方隐居下来。” “我不要!”叶青瑶起了犟劲,“都走到这里了,我也要如父亲一样参军,如果他确有做错,那我就做他生前未曾做好的事,我要证明叶氏凌姓不是孬种!女子也能当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破军星——叶青瑶 贪狼星——王远(已被做掉) 七杀星——叶群山(退居二线) 卫弘灵为帝星,欧阳瑾为文昌星,都不算在内。 哎呀,一不小心迷信了呢。 ----------------------- 这黄鼠狼其实是挺可爱的,我们新村里有一大堆黄鼠狼,新村的老鼠都被吃光了。而且很有灵性,比如住在别人家院子里了,晚上很吵闹,主人家说你们别吵了,我们要睡觉。然后就果然不吵了。 ☆、第三十九章、军营报导 “啊?你不仅要参军还要当将军?” 张澜憋了憋,略想像了一下那画面,想那将军的大头盔扣在身边这小姑娘的脑袋上就觉得实在滑稽,忍不住从口出溢出一串哈哈笑声。 “你笑什么?”叶青瑶很不满。 “没……只是像你这样的女子我真是第一次见,实在是……” 叶青瑶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斜眼看他道:“不够温柔贤淑吗?从小到大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这么说我,但是凭什么!”她气唿唿地道:“男人可以分书生武将,要文则文要武则武,但说到女人,所有的人只有一个印象:在家做饭带孩子,娇柔无力,需要保护。凭什么女人只有一种,男人就可以有无数种!那现在也有我这样粗鲁的女人——但仍是女人,我不要女扮男装,我就要这个样子走进去,我也和别人一样想要报效国家,我就要参军——谁敢阻拦我,我就把谁打一顿!” “啊……”张澜赶紧捂了捂嘴,“那个,你不要激动,我只是随口一说……” “哦……” 然后他嘆道:“其实看到你,我就在想,如果当年我娘是如你这般的,或许就好了。” “你娘?” 他也往火堆丢了块木头:“我没跟你说过,其实我和我兄长是我娘带大的。当年我爹受招募参了军,留下我娘带着我兄弟二人留在老家。我家原在鲁南,孔孟之乡,儒家发源地……” ——哦,那便难怪了…… 叶青瑶心想,那就难怪他的气质看上去跟他爹完全不一样。不过,当他说到自己的家乡时,好似并不自豪。 于是他便接着道:“或许正如你以前所言,人们奉行的不是圣人的道义,只是死板遵循着腐朽的陈规罢了……” 他开始讲述一段往事。 “我们那里,女子要守妇道,不能抛头露面,全家吃饭女人不上桌,我在饭桌上从来没见过我娘和我奶奶,以前我以为理当如此的,后来才发现并不是……我现在还想得起村里的贞洁牌坊,那个牌坊是很多年前先皇御赐的,但其实,那个所谓‘殉节’的女人,是被村里的人合伙活埋殉葬的。”
第100页 “……”叶青瑶蹙眉看向他。 “我四岁、我兄长十岁时,我爷爷也去世了,家里没有男人,重担就落到了我娘的头上。农村不比城里,没有男人的家户很容易被抢走田地。所以一屋子老弱妇孺哪争得过别人,我家的田很快就被邻居与叔伯抢走了。我娘为了维持生计,又不能抛头露面上城里做工,有段时间只能没日没夜给人做女红,直至做下了病。” “……” “我母亲患病后,我兄长不得不走跳江湖赚大钱……直至我长大到足以帮衬家里。”张澜平静地说道,“一年前,她去世了。直至她去世之前,都无法见到兄长一眼,这是她最大的遗憾。” “你兄长的事,我……” 叶青瑶正欲说些什么,被张澜阻拦打断。 “我说过,此事不必提及了,更何况我如今莫名其妙成了你义兄,更不该为此继续纠缠……虽然在你的梦境里,那个被你所杀之人蒙着面看不清面目,不过,我还是衷心希望那个不是我的兄长。” 他回看向她,眼中还是略有纠结,叶青瑶心一横,向他道:“你若觉得你心里有疙瘩,可以把我打一顿。” “小妹妹,这世界上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靠打一顿就能出气的,”张澜又笑了笑,“如果我真能随便就把谁打一顿,我第一个打我爹。” “啊?” 叶青瑶不明白他怎么说起了这茬。 张澜解释道:“如果当年不是他抛家弃子至今未归,我家或许幸福美满。我第一个该恨的就是他,但我又不能,因为他是我爹,”他想了想,恍然发觉,“唉,你看,这话可不就绕回来了,就像你说的,小家小爱与家国大爱相比,到底该怎样权衡,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看来,我还比不上你的觉悟了。” 然后他又拨了拨柴火,与她道:“你去睡吧,天色不早了,能睡的人就赶紧睡,距离军营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出了宁武关,此去再向北,距离踞龙关尚有一百里地。踞龙关,其实史书中原本并无这个关隘。北方连绵山脉,皆发自崑崙山,其中一支耸立陕西境外西北处,称为祈风山,西出玉门山外,北接马鬃山,整条山脉包围中原边疆,是西北一道最重要的天然屏障。 不过…… 叶青瑶只知从古至今的诗篇描述,玉门关外黄沙万里,蔽日连天……如今关外却是一座巍巍大山杵在那里,颇与想像不符。 张澜为她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听一个神话故事,说是有个神明从天而降阻止了后金人侵犯大明……据说,这座山也是那时候升起的,为的是守卫中原不遭外敌侵犯……” 说着下车掏出告身与敇牒,向山前第一道关口迎去。 大门外,左右望斗上有两名哨兵箭指向他:“军机要地,什么人,报上名来!” 张澜说明来意:“在下姓张名澜,乃新任参将,有告身与敇牒在此,烦请阁下向莫将军通报一声,就说常阁老的门生前来求见。” ——常阁老? 叶青瑶想起自己并未问过他在京中的经歷,谁知他竟是常家的拥趸。想起离京之前听闻西北军营好像很复杂,如今看来,以后恐怕会更复杂…… 正想着,军营大门缓缓开启,又有两个小兵前来迎接,他们先看张澜的信物,待端详了好一阵,比对过告身上的指纹,他们才露出笑脸:“张大人!莫将军确恭候多时了!请!” 然后看向叶青瑶与刘弦安:“那两个是您的家眷吗?” “哦,他们是……” 张澜有些犹豫,叶青瑶推开他,赔着笑脸向两个小兵道:“我是来参军的!” “你?” 那两个小兵便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阵,接着开始窃窃私语。 “她看起来好像是女的……” “这身板看起来不像女的,看仔细点……” “餵……” 最后他们讨论出了个名堂:“你什么人,先报上名来!” 叶青瑶掏出金援路引,但那个没品级的“提辖”公函她可就再没好意思拿出来了。 “夜随心……真是女的……”他们研究了一阵,接着乐呵呵地笑作一团,“啊哈哈哈,女的也参军……” 就在这时,突然哪里响起一个唿哨,兵士如得命令,将叶青瑶等人赶到一边,便匆匆推开了大门。 他们一个个十分严肃,叶青瑶不明所以,眺望后方,见道口缓缓驶来第一辆马车,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马车上人头攒动,一个个怨声载道,好几个男人痛哭流涕。原来都是卫弘延新令下被征来的壮丁。 “看,那才是真正来参军的,”身旁当兵的大叔半是好心半是鄙夷,“女娃儿你回去吧,参军这种事还是让男人来!你掺和个什么劲儿!” “我掺和,我能把你们……” 她伸出拳头,被刘弦安一把按下:“哎!这里是军机要地,岂容你随便放肆!”
第101页 此地不比其他所在,随便殴打军人轻则被打板子,重则可是要被砍头的! 叶青瑶只得悻悻收起势头,张澜回身看她一眼,转而又向那两个老兵道:“二位,这位是在下的义妹,她从小跟个男孩子似的酷爱打架,对军营神往已久,所以带她来看看。” 另一大叔笑道:“哦哦,好啊,难得一个小女娃也想保家卫国,不过你只能看看,当兵的很苦,而且里面全是臭男人,你个小姑娘还是就别掺和了,就与其他家眷住一道吧!不过嘛……” 他狐疑地指向刘弦安:“那个是你妹妹,这个呢?” 张澜张口便道:“那是她雇的马夫……” 叶青瑶急道:“喂,不是……” 张澜脸一板,挡在叶青瑶与刘弦安之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这位兄弟可以离开了!” 叶青瑶失声叫道:“慢着!他是我哥!” 兵大叔听不懂了:“啊?怎么那个是你哥,这个也是你哥?嘶……不对啊,你姓夜,他姓张,你怎么会是他妹妹呢?” “那他还姓刘呢!”叶青瑶推搡了一把张澜,“来给你们介绍下,这个是我义堂哥!是我爹拜把子兄弟的儿子!” “啊?” 然后拉过刘弦安:“这个是我义兄!他同时也是我亲姐的义兄弟!” “哦……”兵大叔摸着下巴,其实还是没听懂。 她道:“总之都是我哥,都是一家人……来来来,我们一起进去吧……” 张澜一把拽过她,怒然道:“话不是这样说,你开什么玩笑!” 刘弦安识趣,自己退了一步:“算了,既然送你到这里,我走了。” “等等呀!” 叶青瑶便也一把拽住刘弦安,三人正作僵持互相动掸不得,忽然闻得一声“不好”,便有一辆运送新丁的马车卡在了门口。 “不好了,他抽羊角风了!”有人大喊。 三人围去,果见一人躺在车上正兀自抽搐个不停,嘴大张着好似一条将渴死的鱼。 便听那看门的兵大叔忙喊:“喊王先生来,去喊王先生!” 料想那位王先生大概是军医,不过显然军医离此地有好些距离。 “来不及了,他要赶紧处理!”刘弦安推开众人,阻拦他人要将手伸进他嘴里的举动,而是随手撕下下摆一片布料,匆忙卷好塞进抽搐之人嘴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手退出一刻,那犯病的牙关紧紧一闭,真正没了知觉。 “不要给他咬手,我曾见过宫……”他顿了顿,向周围的人改口道,“我曾见过有人发作时他人给他咬手,结果被咬的人最后手就被咬烂了,只能砍掉。” “啊……”那差点被咬手的抚了抚胸口,登时后怕不已。 随后他褪下那人衣物,一指点向十宣穴,又在水沟、百会、内关、崑崙、涌泉等穴细心按压,直待一刻后,此人才悠悠转醒。 “他医术不错。”叶青瑶向张澜介绍道。 “……” “他还有很多才能,比如他做的饭菜很好吃,”她再悄悄与他道,“他在御膳房呆过的!” “……” 叶青瑶继续“循循善诱”:“现在北越正是用人之际,多他一个很有作用。如果他真如你所想那什么……那么出了什么问题,都由我一力承担!” “唉,”张澜道“进去吧……” 三个字,才出口,张澜立刻后悔! ——奇怪,怎么思维就这么被她带跑偏了??? 叶青瑶已拉了刘弦安大摇大摆走进大门:“哈,我们走,我要参军!” …… 一个时辰后。 她被带到一处有很多老弱妇孺的城池。 “夜姑娘,请你住在此地,你两个哥哥参了军,从今往后,你就是军属了!” “我日……”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叉腰):刘弦安必须跟我一道,不然我来大姨妈谁给我提供苏菲! 刘弦安(???):特么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包苏菲么?! ====================== 不好意思,上礼拜检查过后又冒出另一个检查,总之这段时间比较忙,更新无保证。 ☆、第四十章、塞翁失马 “夜姑娘,你骂太阳也没用,军中有明纪,而且女子参军嘛……确实会有很多不方便!你就暂且住在此,以后若有机会,会来叫你……” “等以后的机会?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嘛……看你长这个样,不如你脸上再贴个鬍子,扮成男人谁也看不出,或许能混得进去……” “我就是要以女人的身份进去,扮成男人还有意义吗?” “没有没有我瞎说说……噗……” “你有啥好笑的,我长得很难看吗?!”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面对叶青瑶的质问,这位大叔诚实地低下了头。
第102页 叶青瑶不想搭理他的反应,抬头看了看城门。 “……这里就是随军的家眷所住的地方么?” “是啊!我老婆也住这儿的。”大叔又来了精神。 “那……”叶青瑶想了想,“是否所有的随军家眷都住在此地?” “那是当然!” “可有例外,比如会有什么大将军、督军之类的亲属住在清静些的所在?” “没有的,没听说过,”送她来的大叔乐呵呵地说,“所有的家眷都住在此地,这样互相照应起来方便些,若贪图清静住到偏僻处,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不就没街坊邻居帮衬了不是?” 叶青瑶为难地转了转眼珠:“那么,我是说,如果有位将军……他……偷藏妻妾,藏在城外,这种事你可听闻过?” 涉及顶头上司的私事,兵大叔忙摆手:“这种事可不敢瞎说,我没听说过的。” “我说的不是现在,是以前,以前有这种事发生吗?” “啊,以前?”这位大叔低头沉吟了一阵,忽地一阵色变抬起头,催促起她道,“没有的事,你快进城吧,天色不早了!” 于是城内便有人来接应她,带她去新的住处。 此地位处要塞后方,距离最近的军营尚有一里地。 山脚下,城门上高悬一幅牌匾,匾上硕大三个字:盘龙城。 盘龙城绕山而建,房屋建筑裊裊而上,远观状如盘龙,因此得名。此时此刻正值日落,城中灯火次第点起,不一阵,夜幕降临,璀璨的灯火将整座山装点成一条真正的盘龙,灵动威武生机勃勃…… 前来接应的是个小孩子,十二三岁的模样,叫土蛋。土蛋年纪不大,却能说会道颇为老练的样子,叶青瑶跟着他走了一路也听了一路关于此地的传说。 盘龙城所处的山名为埋玉峰,为祈风山其中一条支脉。这座山峰并不比周边其他几座山峰险峻,据说原来祁国初建发现这座山峰的时候,其就是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了,这绕山而行的山道原本就有,有一些人工的痕迹,并不是自然造化的,也不知是哪个朝代所留,总之后人就託了前人的福,顺势造了这座城。几百年过去了,祁国不比以往了,这座城还是留了下来,经过后人数次改进,已建造成了最适合居住的程度。原本光秃秃的山经过人为栽种植被,逐渐有了半壁绿色,住在这个城中的每一个人都为这座城而感到骄傲。 土蛋还说起附近几条山道,都是前人留下的,其中一条直通西南方向一座雪山,不过可惜,中间好长一段路损毁了,因为不安全也没人敢过去。 他还说——后山有条路不能去,那是个禁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定了这规矩,是方督军的意思。 “方督军?” “你今天没见到他么,他是个挺好的人,就是严肃了点,你下回遇见就明白啦!”土蛋道。 他又再三叮嘱后山的小路不能去——叶青瑶面上点头答应,心中却道:这种一看就知道藏了大秘密的所在,不去看看才是傻的! 他们走了很久,土蛋依旧说得口沫横飞,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叶青瑶耐着性子听他讲,这山道弯弯曲曲她不敢骑马,只能牵着马车缓缓跟在土蛋身后,牵马的手渐渐地累了。 “怎么走了那么久还没到?”她不悦道。心想莫不是张澜作弄她,安排了个最远的住处! 谁知土蛋却道:“你住在上段的,要跑很多路的,没办法。” 他说得理所当然,叶青瑶听得莫名其妙。 “上段?什么上段?” 土蛋一拍脑门:“哦,你还不知道吧,盘龙城讲究尊卑,除了督军的家眷可以住山顶,其他家眷按家中男人的军衔来依次居住……” 这座山城里,不是每个人都是从军的家属,有这城中原住民的后人,也有从远处而来贩卖商品的小贩,但只有军属地位最高。所谓上段,叫做齐云阙;中段叫留雁台;下段叫地接风。除这三段之外,山上最顶处叫做天平顶——叶青瑶听完立刻心有不悦:这里地处边陲,大将在外日子待久了便也是天高皇帝远,自己当个土皇帝。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这明目张胆给人划分三六九等,难保不会有什么异心。 她有所思量,问土蛋道:“你送我上山,那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山脚……”土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她当然不是问他这个,转而道:“我是说,你岂不是送了我上去还得再折回来?” 于是土蛋便换了张面孔,谄着脸笑道:“您可是张参将的义妹,一早上全城都知道了,张参将位列于副将之下,统管全军军务,您身份高贵,小人为您带路是莫大的荣幸啊……” “呃……” 许是这城里风气使然,土蛋张口便是这一句句的恭维话,与他的年龄与稚气的面容好不相衬,叶青瑶听得一阵不适,恍惚间竟想起宫里的日子…… 那些个小太监,也是这般见风使舵油嘴滑舌的。 “你不用带我继续往走了,”她忽然停步,牵起马车向离她最近的一家客栈去,“我今晚住这里,你告诉我我该住哪里,明天我再找去。”接着从怀里掏出十文钱给他。
第103页 土蛋看她态度坚决,半推半就了一番后,便笑嘻嘻地掂了掂十文钱飞快地跑了。 当然,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叶青瑶看着他欢快的背影摇了摇头。只从一个小孩子,就看得出西北军营并没有那么简单,难怪张澜的父亲不愿留在军营,宁愿去吕梁山当他的山大王。 那么,自己的父母或许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真的被奸人陷害的呢? 她还是抱有侥倖,就这样心情矛盾地在客栈过了一晚,直至隔日天边才泛光,她便出了客栈,四处转悠起来。 她此时,还身处下段的“地接风”,这里商贩走卒和原住民居多,每条街道井井有条,只是家家户户门前多出一条沟渠接引山上泉水为用,门前十丈远一栏之隔便是悬崖峭壁。除此之外,这里其实与叶青瑶以前所见过的市井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扶着崖边的石栏站立了一阵。远望东方,层层山峦或黄或绿,绵延起伏如波涛一般——那些走过的地方,已在她的脚下。就在群山之后,那个名为京城的所在曾经养育了她;而现在这片土地,则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真正的故乡。 这种感觉很怪。毕竟,能有几人会站在陌生的“故乡”思念令自己成长的家园呢? 她摇了摇头,继续往上走,临近所谓“留雁台”之时,却见两相交接处杵着一座门楼,门楼边各有几个衙役打扮的人守在门口,这便过不去了。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两支铁枪拦住叶青瑶去路,两张恶脸兇巴巴看起来颇不好惹:“这里只有被接引的人才能过去,没有引头儿不得靠近!” “引头儿是什么?”叶青瑶只疑惑道。 “就是带你上山引见的人!”他们没好气道。 她摸了摸下巴:“我昨天倒是见过一个,说是叫土蛋,父亲是军营里的,他是引头儿么?” “土蛋啊……”一听这名字,那俩铁枪立刻送了劲儿,方才颇不好惹的两张面浮起了一丝和蔼,“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中有谁在军中?” “我姓夜,有两个义兄在军中,一个叫张澜,一个叫……” 还未待她说完,两人铁枪一收,忙不迭向她弯腰鞠躬:“夜姑娘!您是张参将的义妹,失礼失礼……” “恩,咳……”叶青瑶对他们比天气还要变幻莫测的态度有些不适,但还是道,“兄台,这里上去就是‘留雁台’?” 一个守门人立刻端着笑脸道:“您不住那里,还要往上……” “齐云阙对么?” 两个词儿一个接一个从刚到盘龙城的人的口中蹦出,许是感到有些刺耳了,门左边那个不好意思道:“您说笑了,这都土蛋那小子告诉您的吧,这都是我们私下瞎起的名字,不对外讲的……”另一个挪了一步暗捣了他一下让他闭嘴,接着便对叶青瑶岔开了话题:“夜姑娘,您应是昨夜来的吧,怎的昨夜没来入住呢?” “昨夜太累了,不想继续往上走了,”叶青瑶顺势缓和了下气氛,“而且我觉得下面热闹,挺有意思的,想先逛一逛看看景色。” “哦,那是自然,”说到盘龙城本身,那守兵眉飞色舞起来,“咱盘龙城虽地处偏远,可一年四季雨水丰润,您看那家家户户门前的山泉……那水啊,都是山顶的泉水流淌下来的,从没干涸过,所以可有边塞小江南之称啊呵呵……” 说到此处,身后不远处,有个好听的女声轻快地接起话来:“说得是啊,这盘龙城好看的景致可多呢,下面的不算好,往上走走有个花园可好看呢,您……” 话未完,人已到近前,叶青瑶甫一回首,正与她打了个照面,于是那女子的话便咽了回去。 ——尽是一派震惊与……难堪? “芙……” “芙蓉”这个名字,叶青瑶几乎脱口而出,却因她的神色戛然而止。 “艷娘,你回来啦。”那守门与她打起招唿,看来是相熟很久了。 “是……我……我去买菜的……” ——艷娘? 艷娘吞吞吐吐地说话,方才轻快的声音全不见了,一边说一边还小心翼翼偷看向叶青瑶,好似怕后者戳穿她的什么小秘密。 两个守门的男人粗枝大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向叶青瑶介绍道:“这位是谢把总的老婆周氏,就住前边不远……” 黄艷娘点了点头,眼睛还是瞟着地面。 那守门的便接着抬手示意:“这位是新任张参军的义妹,姓夜。” “夜姑娘。” 周艷娘熟练地一欠身——宛如与她从不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张澜这个参将呢……其实就是个管理人事行政财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 ---------- 可以看出这里地理跟现在的地理差距很大了,也就是玉门关外不是沙漠,还升起了一座本来没有的高山,整个地形都是不对的。这个日后会解释。文里不是所有的地貌都跟现在一样。也不可能一样。
第104页 ☆、第四十一章、故人之情 没有战事,军中的大夫就只是个闲职。刘弦安所见,这西北军营的士兵是征了不少,可大夫却没几个,还尽是些五六十的老头。这几个大夫在军营里几乎待了一辈子,聊起天来便会怀念起从前,说以前没有病患时便只要晒晒太阳吹吹牛比……哪像现在的。 于是他们就会抱怨起最近徵兵一事,说这军营里的兵倒是多了,大夫却不增加,这下水土不服的病患也多了,工作一下子都加到他们头上只能忙得屁滚尿流。 刘弦安只听着,对他们的谈话不置一词。辗转天亮,直至最后一个病患离开药寮,他回屋打算睡一觉时,发现张澜站在他屋外。 唉,不速之客。 刘弦安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张参将有何贵干。” “刘大夫,”张澜一挑眉,摆出十足的官架子,“你在军营数日,不知住得是否习惯?” “习惯,”刘弦安淡然道,“不过张参将此事做得不妥,我不是来参军的。” “我知道。” 接着张澜侧身,由着刘弦安经过他面前打开房门,请他进去坐。 西北的九月已是寒意逼人,这临时住宿的屋子得先点个炉子才能暖起来。刘弦安在炉子上烧了一壶水让它煮着,然后他才坐下道:“我不想知道北越军营有什么大秘密,我本来只是跟着叶青瑶的,她去哪里我去哪里。” 但显然这个说辞也不是很妥当,至少对张澜而言并不是很满意。 “她都那么大了,你一个……男人,跟着她,又与她非亲非故,不是很方便吧。”张澜口中虽这样说着,途中还是停顿了一下。 好在刘弦安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我知道,但是君子心中坦荡荡,我自己不提,她更完全没有路人猜测的那些无聊想法。” 于是他起身拎起那壶烧开的热水,给自己和张澜分别倒了杯茶,动作波澜不惊,正如他的心中与他口中所说得那般坦荡。 张澜不依不饶:“即便如此,男女授受不清却是事实,你们没有念头,外人偏有那念头,到时候被损名节的不是你而是叶青瑶,你愿意这种事发生吗?” “我不愿意,”刘弦安重新坐下,端起茶杯的手略一滞,“所以这样也好。” “哦?好么?” 他淡淡地道:“我原本是只想将她送到这里就离开,现在你以军医之名将我看管在军营里,倒是一样的。” “刘大夫你言重了,我若真要看管你,现下你应该在军中大牢,”张澜蹙起眉头,直言道,“军中大夫确实短缺,我已向太医院申请,只是京城距离边陲山高路远,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到,故此还请先生短时间内帮一帮。” “我身份特殊,你不怕我暗中作梗么?” “不如说,还请刘先生祈求上天,好让军中不起什么风波。否则,我第一个就处置你。” “哈,”刘弦安坦然地笑了笑,“好吧,不过即便你信得过我,我毕竟不是太医院的学生,与军中其他的大夫不同的,你这样随意指派,上头不会怪责吗?” “先怪责着吧,”张澜无奈道,“其实,再来十个都不够。如今军营扩充何止一倍,每一营安插一位大夫都不够,更遑论按例安排两名了。” “为什么不多申请一些来呢?”刘弦安问道。 “呵,”张澜浅笑一声,“刘先生以前住在京城,太医院都是什么德行你不该比我清楚么?” “……嗯。” “能进太医院的都是些什么人?苦读几十年学有所成后,入皇宫和去边陲,哪个油水足,哪个更舒适,对比一目了然。我是申请十个,但你猜真正能来的能有几个?按照法度是如此,可人的作为往往偏要相违背。没有办法的……” “唉……” 刘弦安嘆了口气,这声嘆入到张澜耳中就颇为有趣了。 “我不过是来你这儿发发牢骚的,你不是北越的人,为我们的军营嘆什么气。” 刘弦安跟着笑笑:“大家都是汉人,这中原,还不是哪里都一样。” 气氛有所缓和,两人渐渐聊得投机起来。张澜不禁好奇问道:“……南祁如何?” “当年大明的军队如何,南祁北越就如何。前人的错误,后人还是避不过,别提了,”刘弦安偏过头去,“不过张参将能前来与我发牢骚,我还是很意外的。” 张澜沉下了脸:“因为周围没有好说话的人,这里……不是我想像得那么简单。我爹似乎说得对。” “哪里不是复杂的呢?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们彼此间尽量开始保持一种客套、友善的氛围,甚至以茶代酒碰了一杯,在一阵长吁短嘆之后,刘弦安终于问起了重点。 “张参将,不知你是否知晓叶青瑶父母生前的居所是在哪里,这是她被送离军营前拜託我问的事情。” …… 周艷娘没有与她搭话。 保州一别,她说她被赎出青楼嫁人去了,谁知会在这里再见。
第105页 她们同走在留雁台的山道上,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叶青瑶不确定周艷娘的意思,磨磨蹭蹭跟在她身后好一段路后,周艷娘终于在一所宅前停了下来,背着身,依旧是不愿意多话的样子。 才一阵子不见,眼前的女子看起来变了很多。 叶青瑶想了想,也不愿打扰她,便打算从她身边经过,谁知却被后者拽住。 “夜姑娘,距离齐云阙还有好一段距离,既然相逢不如偶遇,若不嫌弃不如进屋歇息片刻再走不迟。” 她观她神色,犹犹豫豫似有难言之隐,立刻应了声好,便跟着她进屋去了。 “你……” 甫一入屋内,叶青瑶尚来不及开口,周艷娘先将院门好好关上,再拉着她进内堂,随即连内堂的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这才能好好松一口气。 屋外人行道过,没有人会对这里多看一眼。天空晴朗无云,饶是碧空中的太阳刺眼,也照不进这暗乎乎的内堂里来。 “这是我家,有什么话……这样才好说。”周艷娘的笑容很是难看,但好歹是松了一口气,这便想起要给客人端茶送水。 “呃……你……” 然而叶青瑶顿觉尴尬,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便又被周艷娘抢过了话头。 “你可不要把我以前的事说出去,妹妹……求你了……”她拉着她的手哀求道。 “我不说出去,我说那个干嘛?”叶青瑶立刻安慰她,随即忙问,“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男人看到告示,自己主动来参军的……说是自己应徵的可以挑一名家眷跟随,其他的姐妹都不愿意来西北,只有我愿意。所以这地方的人,他们……都以为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周艷娘说着说着抹起眼泪,再次说道,“妹妹,我已经从良了,你可千万莫将我以前的事情说出去啊!” “你放心,我不会,”叶青瑶也再次安慰她道,“不过北越真是小,真没想到还能再遇上你。” 周艷娘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喃喃应和着:“是呀,是呀……我之前听你说要到西北来,谁知倒是我先来了,呵……” 她苦笑了一下,叶青瑶便察觉出她似乎过得不是很好了。 环顾这大院屋宅,看起来住得也算不错;再看其衣着,一身绫罗绸缎贵气逼人,并不像受到了什么亏待。 那么大抵终究是因身在异乡的缘故吧。 “姐姐到这里多久了?”叶青瑶问。 “不久,一个多月而已,”周艷娘扶着额头,“可总是习惯不了,时不时头晕噁心……” “啊?噁心?” 叶青瑶想到刘弦安那堆医术,她也是瞄过几眼的。听周艷娘如此诉说,她不禁脱口而出:“姐姐你是不是有了?” “不会,”周艷娘又是苦笑道,“不会的……” 这反应令叶青瑶十分诧异,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不想多管,与周艷娘拉了阵家常后她便打算告辞再去其他地方转转了。 周艷娘道:“其实这山里也没什么好转的,最好的景致就在这半山腰,再往上大抵都一个样,最顶上风大又冷,只有一座寺庙,方督军的夫人住在那里面吃斋念佛……你若是想去礼佛烧香,是可以去看看的。” 叶青瑶不想去礼佛烧香,听起来那里也不像自己父母的居所,便向周艷娘打听起来:“姐姐既然已经住在这里一个月,可有听过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不能去的地方嘛……后山那里有一个,”周艷娘狐疑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叶青瑶吞吞吐吐道:“我……想查一件事,和我的父母有关。” “你父母?” “是啊,这也是我到西北来的原因,”“我父母死在这里的,我以为他们是被奸人所害,但我自襁褓时便被人带走,对这里完全不熟悉。我想找到他们遇害的地方,至少从那里开始查起。” “啊,原来妹妹你……有这样的经歷……” “所以我想请教姐姐,你有听说过那个不能去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去么?” 周艷娘为难道:“这真的不知道,我跟着我男人到这里才来一个月,对这里不熟,不过既然都说是不该去的地方了,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叶青瑶勐一拍桌面,将周艷娘吓了一跳。 “哼!原因就是我父母死得冤枉,他们心里有鬼所以才将他们死去的地方列为禁地,一定是这样的!” “妹妹……” 她接着冷静下来,向她道:“姐姐,麻烦你告知我那条路的所在……” …… “我就说说我打探到的吧,”张澜又喝了一口酥油茶,“她母亲当时的居所在另外一座山脚下,离盘龙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比较偏。不过那里罕有人至,去往那边的路一定是不太好走了,而且听说她母亲遇害当晚房子都被烧了,我想,十几年过去那边更留不下什么东西了吧。”
第106页 “是这样吗?”刘弦安若有所思。 “她想到她父母身亡的地方祭拜吗?” 刘弦安否认道:“你见过她操控梦境的本事了吗?她靠这本事破过案的。只要在死者死去的地方施法,就能读到死者生前的记忆。她希望查明自己父母是无辜的真相。” “既然一开始就假设好自己父母无辜,这就不算真相了。” “所以你也认为并不是吗?”刘弦安不得不道,“她爷爷也这么说。我想,天底下不会有父亲会这么说自己的儿子,他们一定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可是叶青瑶心底里不这么认为,”张澜无奈道,“无妨,让她自己查明总好过他人直言相告。不然确实不好接受自己的父亲通番卖国这种事。只是……要她自己查恐怕也难,这件事是军中的不可说之事,十几年前的当事人很多不是退了军籍回乡就是死了,箇中内情连我爹都不是十分清楚。唯一知晓一切还留在军中的人偏偏是方督军……他是王家的门生,与莫将军不对付,莫将军又是我的顶头上司。” 说着说着他的神色又沉了下去。茶杯空了,他给自己再斟了一杯。 “所以这件事十分棘手,就连我刚才告知你的线索都是好不容易打听到的。那条路怎么走、她母亲的居所到底在哪个方位我都一无所知。真正要打听或许会很难。” “那果然还是得靠她自己了,”刘弦安沉吟道,“希望她在盘龙城里能打听到吧。”然后他突然想了起来:“对了,我今日与几位大夫聊天得知,盘龙城后山里有个禁地。那条路通往的所在,会是她母亲的居所吗?” “那不是,你想多了,”张澜呵呵笑道,“当年叶霖率领一城的人抗击外敌,全城的人都死了。后来的人总要收尸吧?那些尸体就埋在后山,是这个原因。只是时过境迁,当地人都有几乎不知道这缘由,只以为那是个闹鬼的禁地罢了。” 刘弦安回想那几个大夫确实也都说不出那禁地的所以然,不由问道:“可如果只是坟场,也犯不上列为禁地吧?” “我之前也问过我父亲这个问题,然后他告诉我,”张澜眼一眯,神秘兮兮地说,“那地方之所以被列为禁地,是因为数万冤魂死不瞑目,哪怕是白天都鬼气森森……” 他顿了顿:“刘先生,你见过阴兵借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文里很多人都有多个名字 比如叶青瑶的数个假名字、真名字、原名字、绰号等 刘弦安也有个称号少司命,和一个真名字百里元从 芙蓉的原名周艷娘。 张澜,字淼泉,小名猫剩子。 我虽然保证女主不谈恋爱,但是配角谈恋爱我管不着,你们接下来可以猜猜哪几个配角会谈恋爱怎么组cp。 ------------ 感谢还在追文的朋友不离不弃~其实我写文确实真的好慢,只因为写这个就是为了玩,平时工作很忙甚至没办法将之当作一份正经的兼职来看待,我最高的记录是一篇文写了一半隔了几年才把另一半写完了([杨蝉]非天),所以给大家说声抱歉,没v的文我更新都没啥保障会很慢,但是质量,哪怕中间有一段写烂了,最后还是会用最合理的方式圆上去的。[哈士奇脸] ☆、第四十二章、阴兵借道 “这是我父亲跟我讲的故事,说他刚参军那年结实了一票军中好友,其中包括叶青瑶的父亲。有次,他们那一营一百人因为某件军机要务,驻扎盘龙城所在山脚,夜晚时被放了假进城玩乐,七八个新丁结伴,玩着玩着打听到后山那条路,就说要去看一看,练练胆子……” …… 问了好些人,绕了九曲十八弯,一条隐秘的小路现于眼前。噼开横七竖八的灌木杂草,好不容易才理出一块苔痕斑斑的石碑,上书:“盘龙城禁地,生人勿近。” 霎时阴风阵阵,明明身在正午的阳光下,周艷娘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说这一路上打听过来对于那禁地的来由没几个人说得清,但她总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回身问道:“夜姑娘,你真的要去?” 叶青瑶当然铁了心要去,她不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还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她手上有本书,已经看了好一会了,周艷娘方才不好问,现下见她仍在看书,终于忍不住伸长了脖子:“你在看什么呀?” 叶青瑶皱着眉头翻了一页:“我在学习。” “学习?” “这本书上有一种玄妙的秘术,我才练到第二层,只能稍稍驱使鬼神。按照书上所言,这法门练到至极不仅能与天地沟通还能改变世人心智……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只想找到我母亲去世的地方读取她生前的记忆……” “《唐诗三百首》?” 周艷娘对着封面念出五个大字,“噗嗤”一声笑引起一阵尴尬的沉默。 叶青瑶脸一红,解释道:“呃……秘术只有我才看得到,这书落到旁人手里就是一本读不到唐诗的《唐诗三白首》,不信你看……”
第107页 她将书摊开往她手里送去,周艷娘一愣,旋即照着书低声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是元稹的诗。可算是有人看到一首唐诗了! 可周艷娘读着那诗句,眉头半拧,好似千头万绪蓦地涌上心头,多少酸楚滋味也随着那诗句顺着她的口,一併飘飞了去。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她垂下眼帘,哀婉地嘆了一声。 叶青瑶一把将书从她手里抽回:“啊好了好了,总之这书里一首唐诗都看不到,你也不要多在意了,反正我做的事常人都无法理解。” 周艷娘不得不收回了神思,但依旧愁眉紧锁着向叶青瑶提醒道:“唉,妹妹想法与众不同,但可千万要注意安全,这里山路难走,很是危险……若实在走不过去,就立刻回来知道吗?” “我知道了,”她向她挥了挥手,一蹦就钻入了那林间,“这便去也~” …… “他们一行人,趁着夜色好不容易找到那条山道,过了石碑前路一片黑漆漆,山林最怕火,所以也不敢点火把,只能就着星光往前走。我爹说,山路埋在山林里,地势并不险峻,就是黑。他一开始东张西望地什么鬼都没看见,但走着走着叶青瑶的爹先发现不对了。” “哦?”刘弦安被诡异的故事勾起了兴趣,问道,“他看到鬼了?” “没,”张澜喝了口茶水,“他发现原本漫天的星子一个都不见了。” …… 叶青瑶抬头看了看天,她是顺着山路往下走的,看这地势并没到山脚,算算这条路不该那么长,可是怎么就觉得走了很久了呢? 环顾四周,左右前后都是树,每颗长得都一样;看一眼脚下,道儿还在,一端弯弯曲曲地指向前方,只是回去的那个方向,路堪堪地断了。 这个才发现的认知令她往回走了两步,谁知竟连一路上所刻的记号都没一个能找到了。 看来是迷路了。 叶青瑶倒吸一口凉气:她竟迷路了?! 而且这迷路极不寻常,能令她的记号消失、后路断绝,那么她不是在做梦就是见鬼了。 叶青瑶又抬起头,天空比起方才更暗了一些,好像已至黄昏的样子,可空中既没有云也没有鸟,一丝傍晚的金红都未出现,就这么黑了下去。 她走的时间虽长,但还不至于从午时走到黑夜,更何况这天空暗下去后连个星子都没有。 看来是见鬼了,叶青瑶想。 如以前所看的那些怪谈所言,此时定有什么妖魔鬼怪前来向路人索命…… 她等着,却没等来什么妖魔鬼怪,倒是有一阵香味顺着道路飘来。闻起来跟叶群山做的烤鸡差不多…… 她的鼻子动了动,摸摸肚子,走了那么久,是有点饿了……等等。 ——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食物的香味?! 这时,就在那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丝亮光,混以马蹄声声,好像是个市集。 这就能出去了? 她狐疑地想着,反正后退无路,不如前去看一看。 …… “……他们摸黑走了好一段。虽然没有星光,但不知为什么,小路依旧能被看得清清楚楚。直到一丝光真的出现在路尽头……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刘弦安问。 张澜兴致勃勃地继续讲着这个鬼故事:“他们发现,原来路的尽头居然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城……” …… 盘龙城。 三个大字悬在头顶,正如她前日刚来时所见的那样。 叶青瑶站在城门口,目瞪口呆。 她并不相信她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她甚至不相信眼前的是真正的盘龙城——只有通明的灯火,并无一丝一毫的人声。 街道一侧商铺林立,她循着烤鸡的香味,找到一家敞开的店铺。果然,一排烤鸡大剌剌地挂在店里,热腾腾香喷喷,刚烤好没多久的样子,滋熘熘的油光映着店内的灯火,令人赏心悦目…… 叶青瑶咽了口唾沫。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她还是放弃了去拿来吃的念头,而是转悠一圈,停在一户人家窗前。 窗内灯火摇曳,她叩响一旁的门。 “有人吗?”她低声问道。 …… “他们在那城里四处询问:‘有没有人?’可是当然没有人回答。每间屋子从窗外看去似乎都点了灯,火光能从窗户纸里透出来——但当真的推门时,里面就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 叶青瑶关上门,重瞥向一旁窗户里那个看似跳个不停的烛光——接着一指戳去,给那窗户开了个洞。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噗”一下,窗内的烛光随着那个洞的出现应声熄灭,她并没看到她想看的,却见整条街的灯光登时黯淡了下来。 “嗒嗒”、“嗒嗒”……有序而干脆的马蹄声,迴荡在寂静的街道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正是她方才所听见的。
第108页 “嗒嗒”、“嗒嗒”…… 这愈行愈近的马,听起来并无丝毫活气。 …… “那街道的另一端传来战马嘶吼、兵戈齐鸣,新丁里有个见多识广的立刻叫所有人分散两侧,面壁不动……一直等到真正天亮,他们才敢睁眼。举目四望时身边哪里来的什么街市,就是一处乱葬岗罢了。那见多识广的这时才道:原来他们误入了阴阳交界处,那兵马声是来勾魂的阴兵,幸好他们没有与对方对视,否则魂被勾走就再也出不了鬼城了……” …… 她与对面的铁骑对视了个正着。 明明街道黑乎乎地连一丝光都没有,可是叶青瑶偏偏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对方的肩上空空如也。 他没有脑袋,所以论“对视”这个词,仔细一想显然是不对的。 所以是她,仅仅是她直视着“它”、已经“它们”才对——就在铁骑神后,层层叠叠涌动的黑色人影,每一个似乎也并没有脑袋。 叶青瑶只愣了一瞬,接着扭头拔腿就跑。 …… “这就是阴兵借道。”张澜最后如此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 背后千军唿啸,她边跑边嚎:“为什么追我……我[哔——]的又不认识你们!!!” 身后阴兵追赶,轰隆隆声响如同浪潮席捲;前路不见尽头,如此跑下去希望渺茫——正绝望之际,忽地脚下一空,这大街正中居然冒出一个洞,她就这么摔了下去! …… “我爹还听那人说,被阴兵撞见的活人,若非死,否则是无法逃脱的。”张澜感慨。 ……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个一人高的浅坑,她好像摔到谁的身上,两者同时尖叫大喊,叶青瑶率先恢復理智,一骨碌翻身而起拔出恨别指向对方:“什么人?!” 而对方显然还处在惊吓中不可自拔,对着空气盲打出一套蛇形刁手,再打出一套白鹤亮翅。 “别过来!你敢过来我就……” 叶青瑶上前就是一拳,打断了他的扑腾。 “郭涛!”她认出了他,厉声一喝把他叫醒,“你为什么在这里!” “是你……”郭涛捂着被殴的左眼,用右眼终于分辨出眼前人是谁,“母夜叉!” “你叫谁母夜叉呢!” 两人来不及扯皮,头顶上嗒嗒马蹄再起,二人忙屏住唿吸不敢再多言。 这时,叶青瑶终于发现能够看清道路的缘由。半明半昧的清辉照拂这个土坑,一石一草都看得清晰。 ——这是月光。 于是她偷偷瞥向头顶:除了空中三个硕大的圆月之外,一匹鬼驹俯下身,眼窝里的磷火腾地燃起,直直盯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那头两男的在和谐聊天 这边一女的在搞疯狂大冒险 叶青瑶:我,真的男人! ---------------------- 另外叶青瑶并不知道欧阳瑾也看到过唐诗,她一直到离开京城都以为欧阳瑾不怎么识字。 欧阳瑾看到的诗句见上一部开头某章,是《悯农》,暗合她的身世。 ====================== 郭涛——从此成为搞笑担当。 ☆、第四十三章、柳暗花明 远处传来一声号角,正是校场练兵时。 一番闲谈终至尾声,张澜整了整衣襟起身,看起来他的心情比起来时松快了不少。 不过他承认:“其实……我确实对你的身份有所顾忌。” “我知道。”刘弦安从容道。 “不过不得不承认,我对你有所改观了,”张澜道,“我之前看你不多话,还以为你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刘弦安挑了挑眉:“哦?我看起来有那么冷血无情吗?” 于是张澜拉开门,就在即将跨出的那一刻,刘弦安在他背后幽幽地说:“你对我的怀疑,我可以理解,但我也可以告诉你……” 张澜回过头。 “……南祁是我的故乡,我像任何人一样爱自己的故乡,只是……有时候我会想,那样的朝廷还不如灭亡来的好。就像我父亲那样。”刘弦安道。 “你……” “每一个人都有一段往事不想与他人言明,但我对北越确实没有企图,也再没有企图的理由。” 一字一顿,言辞恳切,并不像有隐瞒——张澜望着刘弦安坦荡的双眼,想起叶青瑶在梦里给他所看到的画面,忽然觉得自己才成了那个最卑鄙的人,不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逼着对方狠狠地自揭伤疤…… 他干咳了一声,以掩饰心中的不安。 “我,可以暂时当作你讲了真话。不过因此而对你造成的冒犯,我愿意向你道歉。”他低声道。 刘弦安便淡淡地笑了:“哎呀,看起来,你也不像我以为的那样迂腐刻薄了。” 张澜摸了摸下巴:“哦?我看起来有那么迂腐刻薄吗?”
第109页 他们便对一些秘密有了什么心照不宣的默认,接着相视一笑—— “哈……” …… 三轮明月当空,鬼魅幽灵在上,人鬼双眼对望,只听耳边郭涛絮絮叨叨:“莫动莫动莫动……被盯住的人可不敢乱动,我以前遇上过……没想到这里又遇上一次……若脱离了他的视线,恐怕小命堪忧……” 然后他悉悉索索地就要爬上土坑。 叶青瑶不敢怠慢,慌乱着低吼:“喂!叫我不动,你上哪儿去?!” “废话,它盯着的又不是我,当然是跑啊!” 他手脚利索,四肢并用,眼看就要从坑边爬走了—— “下来!”叶青瑶反手一把攥住他的脚踝,郭涛“扑”地落下,摔出好大一声响。 “你要干啥?!”他哀嚎道。 “要死一起死,”叶青瑶拽过他的髮髻,让他同样面朝天,“来来来,你现在也被他盯着了。” “你……”郭涛带着哭腔骂道,“你真是魔鬼!” 她立刻面不改色地安慰他道:“先不要丧气嘛,至少现在我俩不还活着么……” “哎呀完了这回……肯定要折在这里……”可是郭涛还是哀哀地叫唤起来,“你不明白,我先前转过一圈了,这里……是盘龙城……” “废话,我进门时就看到了。” “可这里是几百年前的盘龙城!”他既怒又悲,“这种过去已不存在后来又突然出现的地方叫鬼市。鬼市能出现在人间,只有一个原因:无数死者怨气冲天经久不消,怨气成了精,便有了这城、这阴兵……你想想传说里叶霖带着那一城的人是怎么死的……” 叶青瑶替死人辩解道:“不要胡思乱想,就算这里是当年的盘龙城,可叶霖率领众人誓死抵抗外地,他们是为国捐躯英勇就义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怨气?” “你懂什么!当时祁国北方失守北方六城,原本有意连盘龙城也割让居罗,是叶霖不肯,一直驻守抵抗……结果朝中重臣通番卖国,朝廷为了逼迫叶霖就范,断了盘龙城的供给,并将军营后退至宁武关,直到全城的人被居罗人围困至死……所以这城里的人,都是被朝廷逼死的,能不怨么!” “这……” “嘤……”郭涛说完这一切,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叶青瑶忍不住脱离了鬼驹的视线,扭头去看他,发现他竟嘴一瘪“呜”地哭了起来。 叶青瑶大惊:“不是吧,你哭了?!” 一个八尺大汉,竟在一名女子面前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一把鼻涕一把泪,怎么也抹不完似的,抽抽噎噎地边哭边道:“我……我这辈子就没过上过好日子!小时候……全家逃荒……我在城里讨饭,碰上老大后……还……还以为能有个地方安身立命,谁知他是个倒斗的!这可好,活了这么大,别的没学会……就只会倒斗,想干别的也干不了,本想捞一票大的就……就收手,谁知总也碰不上,还被你这王八羔子搞得连下城县都回不了!现在死……都要死得莫名其妙,你说……憋屈不憋屈!!” “憋屈憋屈,我能理解,”叶青瑶忙顺着他宽慰道,“你看我还不是父母双亡……” “天底下父母双亡的人多了去了!但凡那些戏里的主角,哪一个不是父母双亡的!你算哪根葱,有我倒霉吗?!” 郭涛话音刚落,那匹鬼驹居然收回了脑袋,马蹄“嗒嗒”远去,眼看是走远了。 “啊呀,他退了,”叶青瑶送了一口气,“你的不幸过往把阴兵吓跑了,看来天无绝人之路……接下来就只要思考怎样从这鬼地方离开。” “我不知道!”郭涛也瘫坐一旁,“我之前试过了很久,根本出不去!” “那么请教你一个问题,”叶青瑶向他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郭涛一噎,用手胡乱抹了把脸,支支吾吾道,“那个……我……那个……” “啊?” “都怪你!” “怎么又怪我?!”叶青瑶一头雾水。 他突然跳起来指着叶青瑶又怒气沖沖:“你害我在张鹤面前失了面子,他不再信任我,我只得趁夜出走,谁知……半道上被一队官兵逮着了……” “哦,我明白了,”叶青瑶恍然大悟,“你路上被拉壮丁的官兵逮住了,他们看你无所事事也要拉你上军营,你不想参军,半道就找机会落跑对不对?” “……” “哈,看来我说对了,”叶青瑶笑道,“郭二叔,你知不知不道北越律例,违抗兵役、半途当逃兵可是要被军法处置砍头的?” “你不用吓唬我,”郭涛冷哼,“什么这律法那律法,管不住人的律法就是一页废纸,你也不看看违法的人那么多,有几个被抓了!”
第110页 “你的弟兄们统统被抓了,还有计家那堆老头和洛阳附近所有的山匪——律法自有威严公正,不是你说不认就不认的!” “公正?威严?笑死人了!不过是杀鸡儆猴而已,待风声一过,人被放出天牢,你看他们还不是该干嘛干嘛!律法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你想要真正的公正,还不如先要求那些青天大老爷,对犯了法的王孙公子判下与犯法的庶民同等的刑罚!但是可能吗?!凭什么老百姓讨口饭吃就要被杀头,京城里的公子哥儿杀了人就只关一阵……凭什么?!” “……” 叶青瑶霎时哑口无言。她想到杀人而轻判的张松、被砍头的土匪、血泊里的小石头……恶寒中背后一个激灵,只得呆呆的望着义愤填膺的郭涛。 “我听张鹤说你是京城人士,”他在一通暴跳如雷后终于平静下来,无力地蹲在她面前,“富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知道个p!” “我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她只能否认这一句,其他的,无从辩驳。然后她想起来,问道:“你到底从哪儿知道冒充计鸣晨的人是我的?” “是一个女人告诉我的!计家地下,我也不知道是谁,也记不清那人说了什么,只知道醒来时我就晓得你不是计鸣晨,你叫夜随心,后来我到客栈打听了一番,还真有你这么一个人!”郭涛警惕地盯着她,“一个女人,偏要装男人,冒充老大的儿子回计家到底有什么居心?!” 叶青瑶反问道:“我能有什么居心?计鸣晨去京城的路上被老虎吃了,我是给他跑腿送讯的,看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想侵吞计家女眷的财产不顺眼,所以扮成他把你们收拾一顿。你不服就再跟我打一架,打不过就憋着!” “哼!” “哼什么哼!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废物,男子汉大丈夫身强体健又不是残废,除了倒斗真没其他好干啦!明明就是自甘堕落。你真要那么有骨气,去京城把你看不过眼的皇亲贵胄揍一顿呀!却去抢女人的钱,知不知道羞耻!” “哼!”郭涛瞪着她,又是一声。可是既打不过她又说不过她,干脆把头扭一边。 叶青瑶本就看不起盗匪,也不想再与他扯皮,从怀中摸出书本看了起来。 《天地开玄说》的书页自带幽光,每一列字都清晰可见。 “浮生六梦之枯蝉,”书上这样写道,“所谓枯蝉,魂之壳也。” 郭涛打断她的思绪问道:“你在干嘛?” “我在学习。”她没好气地应道。 “啥?” “学习,”她举起书本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的术法和内力都是从这上面学来的。” “《唐诗三百首》?!”郭涛就着月光瞪眼一瞧,粗着嗓门道,“你知不知道,你有毛病!” 叶青瑶对他的讥讽不以为然:“所有的人都这样说我,但最后事实会证明,这样说我的人才是有毛病。” “哼,”郭涛再一次鼻孔出气,转身去爬土坑,“老子不跟你扯,既然阴兵已退,我要走了!” “等一等,你往哪里走?”她喊住他。 他们两个各分两头,郭涛屁股对着她,正攀着坑沿往上爬。 “哪里没有鬼就往哪里走!他们退的方向是你那里,我就从我这边走!” 叶青瑶不置可否:“可是书上说,但凡鬼祟,必定会蒙蔽人心,欺骗眼睛。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万一他们从你那个方向再跑来可怎么办?” “书你个死人头,一本唐诗当令箭!”他道,“你看清楚,天上那三个月亮,至我陷入此地之后就再未动过,一直在那个方位!” 叶青瑶随着他的示意看去,确实如此。一边是三轮满月,一边就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所以天空被划分成一半明一半暗,按照寻常人的想法,有亮光的所在确实就是生路。 “那又如何?”她道。 “这便说明,那不是月亮,而是光亮的出路!”郭涛道,“我以前也学过奇门术数。这种鬼市所在,一方面为人怨气不消,一方面是因地形风水聚阴而不散,若人陷入其中,依照五行八卦,只要寻到生门便能逃出生天——” 他一指头顶:“正南为干卦,应天理,得生门!” 叶青瑶细细思索,又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你怎么知道那里是正南?” “我有罗盘!”郭涛不假思索地回答。 “所以你相信你的罗盘,是吗?”叶青瑶随口道,“飞蛾也觉得光亮一定是出路,结果扑着火被烧死了。” “你……”不吉利的话将郭涛一噎。叶青瑶的质疑显然令他有所动摇,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罗盘确认。 叶青瑶将书翻了两页:“我觉得我还是留在此地,因为看起来这里还算安全些。我的直觉还是一向很准的。” 悉悉索索的爬坑声停了。 叶青瑶略抬起眼皮瞄了一眼:“郭二叔,你怎么不走了?” “嘶……”他犹犹豫豫地探了一眼坑外,立刻缩回来。
第111页 “你……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唱歌?”他问。 “唱歌?” 叶青瑶支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不说不觉得,一说……好似还真有那么回事。 若隐若现,忽近忽远,飘忽不定的歌声从八方来,萦绕不散。 叶青瑶一合书本,霍然站起身。 郭涛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这歌声好熟……”这一回,换她爬上坑沿探头看去,“娘?” 作者有话要说:  她爬上坑沿探头喊了一声:“娘?” 只见男主高调向她打招唿:hi~ “滚!” ☆、第四十四章、梦回百年 “在彼之涯,有故人来……” 和以琴声,有人唱道。 “浮游惘惘,何以徘徊。” “铮”,琴弦拨动,逐渐力沉。 “谓思如狂,逆水漫长,”声音逐渐清晰,“冥河滔滔,予心昭昭。” 琴音停歇。她终于看清了出声之人的面容。 一个男人,还是个长相极媚的男人,但他现下的情形可谓十分悽惨:铐住四肢的铁镣不提,更有两条粗大的铁链分别穿透他的两侧琵琶骨,将这个人牢牢锁在一间囚牢内。 即便如此,他依旧感慨道:“君不见,相逢互不知,他朝若梦死,浮生又一年……” 好似对这样的处境已经习惯,还有闲情怀念着什么。 “呃……”她手一伸,显然对这情景有些茫然。 ——她是干嘛来的? “你……是谁?”她出声问道。 “这话应该由我问你,”那个囚犯隔着牢门向她和气道,“擅闯大牢者——你,是谁?” “我……” ——我是谁?! 她一下子慌了神,神思就在这一瞬间好像清明了一些,但很快又混沌了下去。 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向那囚徒道:“我干嘛要告诉你!” 说得理所当然。 “哈哈哈,”囚徒笑道,“是啊,你确实没必要告诉我,那我就来猜……” 他微微咧开唇角:“叶霖是你爹。” “你怎么知道的!”她半是慌张,半是好奇,由此更靠近了一点。虽然隔着一道铁门,但他们离得更近了。 但他并没有回答她,却说:“你一个女孩子这样到处乱跑,他不生气么?” “他没工夫生气……”她低下头。 “哦?” “昨晚居罗人又打来了,死了好多人,”她捏着拳,再抬起头时握紧了牢门两侧铁栏杆,“我听说我爹的牢中关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所以才找来,我想求你……” “恩……”他不置可否。 “求你帮我们打退外敌,让他们不再进犯!” “凭什么?”他悠然道。 “什么?” 他还是那个笑眯眯的态度:“告诉我,我凭什么答应你的要求。” “这……”她想了想,“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哈……”随即他又笑了一声,“你知道吗?十年前你爹抓到我时也是这么说,我还记得当年他天真的样子,而我只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说:“在你们的眼中,你们是人,汉人是人,那么居罗人,他们难道不是人么?” “……” “你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不过是不想再看到汉人死……”他说穿了她的心事,“然而如果我满足你的要求,请问居罗人会不会死?而死了的居罗人,在你眼中,算人么?”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你是神仙,你会有令他们不用死就能退的方法!” “小丫头,看清楚我身上的锁链,”他举起双手,再给她看一眼腕上的铁镣,“若我真的那么神通广大,敢问你爹是如何锁住我的?” “这……” “神是不应被人所见的,”他道,“能被见到的异象,都是妖。” “我是妖,”他如此强调道,“你怕我吗?” 她摇摇头:“可你看上去像个人,我不怕你。” “是吗?”他脸上的一丝失望转瞬即逝,“那么看来下一回,我得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像人才好。” 这是个很奇怪的人,于是她想,她开始对他越来越好奇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没有名字,”他迴避了这个问题,反问她道,“你呢?” “飞鹞……我叫叶飞鹞!” …… “餵……” …… “叶飞鹞?” “鹞是一种鸟,我爹说那是一种兇勐的鹰,但是比鹰小。” “小而兇勐,”他想了想,感嘆道,“真是个好名字……”
第112页 …… “餵……” …… “不过你不该是鸟,而应该是櫾(you)。” “那是什么?” “是崑崙山中,一种长在河边的长木……” …… “喂!!” 一声唿喝,叶青瑶乍然清醒,扑通一声从坑沿摔回了坑里。 她揉着屁股坐起身:“你作甚喊我!” 郭涛一脸不高兴:“我看你傻了才喊你!” “你才傻了!” “那你刚才僵在那边一动也不动,看到什么了?” “我……” 回想方才眼前所见,原来竟是一场梦境,她在清醒之时竟陷入他人的记忆而不自觉,可见这地方确实不简单! 她赶紧把脑袋往坑底再缩了缩,便指了指自己道:“前车之鑑,我刚才中招了,你要从这坑里往上探个头指不定也会跟我似的,你想在还想自己一个人走吗?” 郭涛不语,但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显然是不敢再乱动了。 叶青瑶取下腰间别着的一个水囊,先喝几大口再对着郭涛摇了摇:“你要喝水么?” 接着丢给他,后者一把接住,同样灌了好几口,这便不还了。 “切,小人,”叶青瑶懒得与他计较,“反正我还有个水囊。我还有些干粮,就不给你喽!你在这地方待得比我久,已经很久没吃没喝了吧。” 郭涛袖子一抹擦干嘴问道:“有水有干粮有什么好稀罕,还不是困在这里!我是迷路,你跑到这地方来是干嘛的?!” “我来找我娘生前的居所。” “哦,难怪我听你刚才叫妈妈呢,”郭涛立刻嘲笑她道,“可是就算你找到又如何?” “我不知道,找到再说。”她有些不耐烦。末了补一句:“但若让我查出我父母真的是被诬陷的,那么无论如何,我都要将诬陷他们的人做掉!” 郭涛不是很清楚她爹娘到底犯了什么事,但他跑走之前听吕梁山那些山贼提起,说她父母好像生前背负了通番卖国的罪名,虽说可能是被诬陷的,但这样的人本该子孙三代都被贬为贱籍,只能说眼前这个女娃幸好早年有些际遇,否则现在只能在窑子里见到她。 可世上无如果,她就好端端坐在他面前,月光下两个眸子晶亮晶亮的,狠戾得就像一匹孤狼。 郭涛咽了口唾沫,他以前在黑夜中见过西北的狼,那一双双闪着幽光的狼眼是绝对与常人不同的——而现在这双眼,就生在一个人的脸上。 还是个女的。 “你……”他正要发话,忽闻顶头渐起一阵热闹。 两人便都僵着一动都不敢动了。 车辙声、马蹄声、女人交谈、男人吆喝、戏班锣鼓与二胡、有谁咿咿呀呀唱着大戏……都是寻常的城里再普通不过的声音。 可是,就在这空无一人的鬼市里,能发出这些声音的,能是谁呢? “飞鹞啊——” 然后,从那堆热闹的人声里剥离出这样的一声唿唤。 “飞鹞啊……”又一声,逐渐清晰起来。 叶青瑶的背嵴抵着坑壁,寒气透过衣服一寸一寸漫上嵴骨,向上攀去,像一只冰冷的手,拂过她的肩胛,缓缓扼上她的喉咙…… “飞鹞啊。”它咕哝着,声音变了调这一回近在咫尺了。而接着—— “青瑶啊……”它叫出的却是这个名字了。 叶青瑶倒抽一口凉气,她非常明白,她所学的东西已经无法应付当下即将面对的东西了——一条、两条、三条……湿滑冰凉的触感从她的头顶盪下来,在她肩头蜿蜒蠕动。 太真实了。 这绝不可能是做梦。 叶青瑶不敢抬头,但郭涛就坐在她对面,他将一切看个正着,他的恐惧在他的脸上蔓延、逐渐扩大、愈发夸张…… “啊啊……你在哪里……该跟娘回家了……” 这一回,那变了调的嗓音拂过她的耳侧,腥风瞬间扑鼻。 郭涛白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叶青瑶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什么,她只将大拇指的指甲掐进手心,疼痛能令她保持清醒。 她必须保持清醒! 所以她作下了一个决定! 迅疾出手——一把揪住头顶湿滑之物,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恨别剑落,骤然砍下一截肉块! “啊——!!” 头顶一声哀嚎,腥臭的液体洒了她一身,那截被砍下的肉兀自跳动不已。 ——这玩意竟然是活的?! 尚未来得及思索,方才集市嘈杂之声倏忽不见,取而代之此起彼伏的哀嚎响彻遍野,一股股锐利的哀鸣撞击叶青瑶双耳,惹动阵阵晕眩! “啊——!” 那怪物再一声哀嚎,再一次翻涌起万般声响。 “砰!” ——这应是炮击。 “居罗人来了,守住……守住啊!啊——!”
第113页 ——惨叫声,是敌军入城,四处屠戮。 “杀啊——!” ——杀声遍起,这是…… 叶青瑶神志逐渐模煳,纷乱零碎的画面与声音进入她的脑海。 …… “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个世上曾有一只妖魔,妖魔擅食人心魄……”那声音开始讲一个故事,“可谁知,人心食多了,妖魔也变得越来越与人相近……但凡人百年的光阴实在是太短暂。千帆过尽,终究孑然一身——它渐渐体会到了什么是属于人的孤独。” “于是,它想要造就与它一般的同类。” ……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女人的尖叫声撕裂了幻象,暂时拽回叶青瑶的神志。 接着,她听到同一个声音化做男人哭嚎:“杀了你……杀了你……杀!” 叶青瑶肩头一疼,什么东西入骨三分,还在左右摇摆奋力撕扯! “放开我!”她挥手又是一剑,直将恨别贯穿那怪物的脑壳。 随之,天空逐渐明朗。 有一物落下,与她滚作一团——那东西挣扎了两三回后终于彻底不动了。 确认了这一点,她再难支撑,沉入下一个梦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思 在彼之涯,有故人来。 浮游惘惘,何以徘徊。 谓思如狂,逆水漫长。 冥河滔滔,予心昭昭。 黄泉彼岸有相识的人回到人间了。迷惘的游魂漂浮不定。问他为什么徘徊不散?他说:因为思念着一个(活着的)人几近发狂,这思念甚至能逆着冥河的水流延长生长。我的心啊一目了然,就跟这滔滔的冥河一般澎湃汹涌。 (概括起来就是:我的[哔]蠢蠢欲动……叶霖:死变态滚!) 无题 君不见,相逢互不知,他朝若梦死,浮生又一年。 你没看见吗?相逢却总不愿互相了解,来日若死在梦中,恐怕又要等下一回(再相见)了。 这里的梦是指人的一生。因为男主不是人类所以对生死的概念很模煳,在他看来,人一生几十年的光阴就跟一场梦一样虚幻,所以人死了也只是一场梦死了,虽然很可惜,但没关系还有下一场。 看起来男主挺痴情,但其实他很变态,女主极其鄙视他。 男主和他痴恋的某个人类,以及女主,三个人纠缠了当然不止一世。每一回女主都是电灯泡,一边扣鼻屎吐槽一边看那俩傢伙谈恋爱。 男主和女主的关系其实也是十分地……复杂。并且两人其实是非常相像的,只是在对某些事的抉择女主会和男主做出相反的决定,这也得到了男主的欣赏。 不过他们本质是一样的,一样极端。 那么论他们的关系到底是…… 请等到结局见分晓。 ------------------- emmmm……聊聊题外话。 我写这个系列的初衷,应该最主要是发泄不满可以在文里宣洩自己的暴力倾向吧。 除此以外还有对独立思考的理解。我可以说叶青瑶很多事情是做得不对的,我知道她做得不对我还是要写出来并让她在后面的章节自己反思,或者被别人打脸。 以及我尽量将每一段故事里不相干的酱油人物扁平化,我只负责叙述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想法,而不想给他们设立什么特别的人设。至于观众觉不觉得人物是否饱满,那是见仁见智的事情。 所以尽量不要代入“女性心性的特质”“男性心性的特质”这种刻板的印象。 这个世界上人很多,每一个人肯定是都不同的。有被父亲侵犯还能坚强走出来并谋取到一份遗产的大小姐,也有再也走不出来宁愿堕落风尘的可悲女性。有宁愿死在宫里的宫女,也有骄傲任性看破礼教束缚的娘娘。 她们每一个都有原型,都是现实里我们生活中活生生的普通人。我不想通过塑造恶毒的女配来反衬主角怎么怎么样,这世上坏人很多,因为人都是自私的,但是要说天生恶毒的,很少。 况且在宫里,想要恶毒也得看皇帝是否宠爱。纵观歷史,所谓后宫乱政的根源还是皇帝昏庸无道宠信了不良的人,没有宠信能乱啥政?波澜都掀不起来一个。 至于因为“封建男权对女性的压迫所以所有的父兄都是伪君子”这种观点我也不敢苟同。我不仇男,我只仇sb。好的父兄哪怕在封建社会也有一些的,不需要一棒子打死。 然后也不是吹捧读过书的大小姐就肯定比不识字的农妇有智慧。欧阳瑾,农村来的,现在当上皇后了,她虽然被太子教了一点学问,但论读的书肯定不如叶青瑶。叶青瑶虽然有一定的良好血统也看了不少书,但见识是到了外面才开拓出来的。说得再贴合实际点,我的太婆是满清当时的贵族小姐,脚被裹得畸形,她一辈子乐观做了好多好事但未必有多少心眼儿。我外公的姑姑,是某歷史名人的正妻,某另一歷史名人的外婆,一辈子只生过一个女儿,而这样一个应该说一肚子诗书的官家大小姐却无法阻止丈夫娶多个小老婆,最后抑郁而终……
第114页 所以这种事没有定论的,最重要的是无论是不是大小姐,有自己的独立思维才是最重要的吧。 一不小心话说多了,其实是看到上一部某观众篇末留言一时有感。 ☆、第四十五章、叶公好龙 “爹,你在画什么?”她在问一个人。 “画龙,”身边高大威武的男人正完成最后一笔,“飞鹞啊,你相信有龙吗?” 墨痕苍劲有力,她看着那幅画,再看看那男人,傻乎乎地笑了:“不相信,因为我没见过。” “唉……”那男人只盯着画纸,眉中是宁绕不散的愁绪,“当然,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龙。” 末了补一句:“就算有,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怪物。” ——何为怪物? 这时,另一个声音接道:“你有否想过,你究竟为何而生。” ——我…… “你也是怪物。” …… “我不是!” 她大喊一声,浑浑噩噩之际,却听耳边纷杂声响个不停—— “她醒了!” “她说什么,什么不是……” “不知道,大概脑袋吓煳了?” “她身上好臭,什么味道……” 一瓢凉水兜头倒下,冻得叶青瑶一个激灵弹起身:“谁!” 她一时错愕。只见身边杵着好多人,就在她的对面,郭涛倚靠一块大石还沉沉地晕着,另有一人勐拍他嘴巴:“大兄弟醒醒啊!大兄弟!” 而在大石背后,却是一处断崖,崖下万丈深渊。 叶青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哪里是什么小土坑,分明是一处崖壁下的石台,距离头顶的崖顶大约一人高,而在另一头只有一块大石挡着,若翻过去,必定是尸骨无存的。 她呆呆地,还执着剑指向前方:恨别剑不染污邪,锃亮的剑尖寒光毕露——面前一个大叔退了退,面上笑着不以为然道:“一把小剑,吓唬谁呀?”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可是用那把剑斩杀了那种东西……”有个熟悉的声音从崖顶传来,“叶青瑶,你还记得你昨晚做了什么吗?” 她转头,望见崖顶探出了张澜严肃的脸。 然而下一刻,那张脸皱了起来,并用两指捏住了鼻子:“你好臭!” 叶青瑶的鼻子抽了抽,她也觉得浑身很臭,不过她不在乎,傻愣愣地先问一句:“我这回不是做梦了吧?” 接着攀上崖顶,掐了一把张澜的胳膊:“你是不是大活人!” “嘶——废话!”张澜吃痛,反手一个头皮,“你不仅臭,还傻了!” 叶青瑶捂着脑袋,因这痛感而欣喜不已:“那我宁愿傻了!你知不知道我一晚上听到看到好多幻觉,还做了很多梦,梦里全是死人,还有……” 她环顾四周,心下一沉:“城……?!” 城,确实有一座城。定睛看去,就在崖顶:一座废城,一条长街,虽然被肆意乱长的植被遮蔽,但隐约仍可见当年建筑的形状。 离她最近的一间老屋早已被一棵槐树占据,年久失修的屋顶被掀开,窜长出参天的树冠,在这悬崖边投下一片阴影。 举目望去,这废城里的每一处大致皆如此。但观其轮廓,想起自己所见幻境,叶青瑶大概猜得到当年的城中何等热闹——只是如今,这里就只是一处寂静的槐树林。 阴冷的山风一吹,枝叶飒飒,与悽厉的风声混做一团,呜咽着滚落山崖,迴荡在整座山脉之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问。 张澜轻描淡写道:“这里是以前的盘龙城,荒废很久了。” “以前的?” “居罗人打进来以前,这座山峰就是个土包,所谓的盘龙城指的只是这一片地方。是后来军中眷属和其他百姓迁居到此,整座埋玉峰才有了生机……” “那……当年与叶霖一同战死的人呢?” “就葬在此地,你看……” 他随手一指,果然这古街两侧房屋后的山壁上吊了不少棺材。这是西北地方的习俗,战死沙场、没有亲人、无人认领的人,唯有如此下葬才能得到安息。 悬棺从上到下,用铁链拖吊,贴着山壁安置,有的几乎与黑黄的山融为了一体,有的位置就空荡荡,显然铁索生锈被腐蚀殆尽,棺材落下山去了。 这时几个壮汉推搡着将郭涛押过来,向张澜禀报:“张参将,这人你认识吗?” 郭涛才被叫醒,脑子好像还迷煳着不太清楚,现在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嗯?这不是……”张澜扫了郭涛两眼,对这个人不屑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那个……”郭涛支支吾吾。 ——被徵兵而半途逃征者,无论何种原因,一律处死,以儆效尤! 他还记得这句话哩。 “他来投军的,”叶青瑶抢先一步替他说道,“因为山中地形复杂迷了路,结果正好与我在这里遇上了!”
第115页 “真的吗?”张澜半信半疑。 郭涛看了叶青瑶一眼,忙不迭点头应道:“是,是的……张参将,我……” “带他去军营。” 张澜打断他,下令后即扭头离开。 “张参将,他是您的……”后面几个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想搞明白郭涛与张澜的关系。 “路上认识的,算不上熟,带他下去吧,”张澜推着叶青瑶,头也不回道,“我把这小姑娘送到城里就回军营。你们也早点离开此地,不要逗留,免得那玩意又出来吃人。” “是!” 听得背后齐刷刷应声,叶青瑶不禁好奇道:“‘那玩意’?是什么?” “所以我问,你还记得你昨晚做了什么吗?” “我做了梦,我……”叶青瑶想到自己还一身臭味,正是那活物的血洒了她一身,“呕……我好像杀了一个东西。” “是这个东西吗?” 张澜示意停步,侧旁一群人便停下交流,自觉让出一条道,露出一具黑乎乎的庞然大物。 “哎哟我日!”叶青瑶看清那东西,忍不住爆粗骂一声太阳,“这是啥?!” 眼前应是一具动物的尸体:躯体看着像一种蜥蜴,横卧着就有半人高、五丈长,四条胳膊也跟人一样粗壮——幸好此时已无力地瘫在两侧。 而它的头——这蜥蜴并没有一个属于蜥蜴该有的脑袋。 应该说,那是个骷髅,一个骨骼外露的头颅,并且这骨骼,怎么看怎么像个人头…… “人头”口微张,从两排尖锐的牙齿中溢出不少触手一般的舌头。 “我们发现你们的时候,它大半个身子压在你身上,好不容易才把它拖过来的。但这到底是什么呢?”张澜喃喃道,“我也是第一次见。” 他们对着这东西静默了一阵。作为人而言,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未曾见过,尚处于陌生。人对未知理当保有敬畏,所以叶青瑶想,她是在敬畏着:没想到这天地间竟能孕育出这么奇丑的东西来! 张澜开始说故事:“我小时候听家乡那些鬼故事,说有个人有天发现家中爬出一条家蛇。若是寻常的蛇也就罢了,但那条蛇却顶了个状若人形的脑袋。这人害怕,就一柴刀把那蛇剁死了。传言,蛇之类的动物若要修炼得道,需要先修行成人。被剁死的那条蛇就是修行到一半,才把人的头修炼出来,可惜没福气修行完全成人……” “那后来呢?”叶青瑶追问。 “那人后来也死了,”张澜那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所以您杀了这种鬼玩意,还请自求多福。” “……” 蜥蜴一身墨绿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但臭气也是熏天。 “你觉得它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她问。 “我怎么知道!”张澜不耐烦道,“也可能它是一条龙。” “这鬼样子能是龙??” “又不是符合你想像的才算是,”张澜对那尸体指指点点,“你看有爪子,有尾巴,鳞片倒着长,还能在晚上制造阴兵借道的幻象,以致这地方多年来的种种传说……我只能想到《三才图会》里的蜃龙。” 所谓蜃龙,来自于明人王圻和他儿子王思义的想像,书写时天马行空,所谓“雉鸡与龙□□而生的蛋”常人看来也着实荒唐,但现在有一个相似的依据就在这里。 书里的龙会塑造出空中楼阁,而昨晚,她和郭涛确实看到了如同海市蜃楼的幻象。 “走吧,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你干什么?” 张澜没来得及阻止,叶青瑶如被吸引般,渐渐靠近那颗头,将手掌抚了上去。 梦术催动,一瞬间,奔涌而出的记忆沖入她的脑海:无数的人、无数的魂、生者的、死者的、吃人的、被吃的……统统堆积到她眼中! “散!”眼看神识即将被吞没,她大喝一声恢復了清醒。 身边众人一退,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你……没事儿吧?”有人问,接着看向张澜,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好似在说:张参将,您义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要它的脑袋!”她旁若无人地站起身,要求道。 张澜反应过来,立刻训斥:“你要这个干什么臭烘烘的!” “我斩杀的,这是我的猎物!”她理直气壮,说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好吧,随你的便,走走!回去洗澡去!淋了一身臭血臭死了!”张澜再次捏住鼻子,命人用斧子斩下怪物首级,这便让叶青瑶抱着走了。 他们沿着古街往回走,一路上望去,两侧房屋破败,大张的门窗里黑洞洞,曾几何时这里也是人声鼎沸的小城。 叶青瑶想到夜晚所看到的街景,再看现下的残败景象,记忆与现实两相交叠,心口一阵闷堵。 她还听到身旁张澜絮絮叨叨说些当地的传说,他说那动物是龙不是没有依据,因为据说叶霖当时,就在城里囚了一条龙,后来龙怎么样了不知道,外人更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第116页 她看到一些房屋前的地面留有爪痕,不知哪些是怀中头颅的主人留下的,哪些是其他什么动物留下的…… 话说回来…… 叶青瑶忽然背后一个激灵:若这个怪物不止一只,而是遍布山谷,那可该怎么办呢? “我会派人严加看管,这里最近是不可以进人了,”张澜释去了她的担忧,“你也不可再进入了。你该知道了吧,你母亲的居所不在这里。” “哦……”她讷讷应了声。 “有机会待我问到人了自会带你去,现在……” 他们走出城门,张澜说了什么她没注意听,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盘龙城”三个字,正如昨晚看到的那般,哪怕多年风沙侵蚀,依旧未改。 …… “飞鹞,这三个是什么字啊?” “盘、龙、城!” “念对了,飞鹞乖……” …… “叶青瑶?”张澜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你一路上在想什么?” “啊?哦……没……没事……”她应了两声。 “前面就出谷口了,以后不许再随便乱跑啊!” “知道了,你好烦,”面对他再一次的叮嘱,她无精打采道,“怎么就看到你,弦安呢?” “他还在军营,我没把他关起来,你放心吧……” 这时两人已走到禁地入口处,忽闻前方不远一串骂声。 “臭婆娘!尽给我惹麻烦!” “啪”,接着是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铺垫完毕,接下来剧情准备起飞。 ---------------- 这几章的怪物呢,大概就是那个……成精的科莫多龙+赵雅芝白蛇传第一集长了人头的蛇。 谁说科莫多龙不算龙的?! 恐龙都算是龙! 叶霖:女儿啊,你相信龙吗? 叶飞鹞拿出一块白垩纪的霸王龙牙齿化石:爹,我现在可相信了! ☆、第四十六章、多管闲事 通往禁地的路口,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他们大概原本是来看究竟哪个蠢货误入了禁地的,而现在么,他们的视线被其他人吸引住了。 芙蓉……或者说,闺名为艷娘的谢周氏,正被一个男人打倒在地。那男人一边踹,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艷娘只是抱着头,一声也不吭。而那些围观者,每一个看得弯了眼角、咧了唇角,看一幕好戏似的兴致勃勃,更有那好事的偶尔喊一两声“该打,打得好”,恨不能自己亲身掺一脚。 并没有一个人阻止。 张澜在叶青瑶发作之前喝住了那男人,后者见到他竟“扑通”一声跪下了。 “张参将,小人的婆娘险些使令妹遇险,小人有罪,请大人责罚!” 张澜向周艷娘看了一眼:“谢家宝,你妻子才来不久,并不知道这禁地的内情,不知者无罪……” 叶青瑶抢过话头,怒气沖沖道:“就是啊,而且是我央求她带我到这里来的,你作什么打她!” 她抱着一个类人脑袋的大骷髅,这脑袋有她三四个那么大,犬齿交错,面目狰狞,惊得围观者纷纷退避: “怪物……那里面真的住着怪物啊!” “啊啊,那上月小五子不就是在里面失踪的……” “还有上上月的那个谁……” “天哪,埋玉峰竟然有怪物与我们比邻而居……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怪物的同伴,张大人可要上报,替我们斩妖除魔啊!” 叶青瑶的声音就这么被众人的发言淹没了。 张澜先宽慰众人:“此事待我上报再作定论,好在如今已有一头怪物被这小姑娘斩杀,若其无同伴,这后山应就没有危险可言了……” “噫……小姑娘?!”有人道,“乍一看她打扮我还以为是男的……嘶……而且好臭……” 便有人将那人拽了拽:“哎,没听到吗,那是张大人的义妹!” “呃……” 这时,有人就张澜刚才的话提出一个问题:“张大人方才说这怪物若无同伴我等就可高枕无忧……那若它有同伴呢?” 张澜道:“上头作下决断之前,本地知县常大人会暂且先遣衙役留驻此地一段时间。诸位放心,莫将军必定优先考虑百姓安危,绝不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 他说得掷地有声,有一看起来是为首的向他抱拳道:“我们相信莫将军,那这件事就交由官兵处理吧,走走,回家去……” 于是,百姓们便散去了,这路口就剩下了几人。 叶青瑶将骷髅搁置一旁,蹲在艷娘身旁想把她扶起来。 “你没事吧?”她问。 周艷娘闻言抬起头,却恰好与张澜四目相对。 她的脸上留有一个五指印,微红的眼眶强忍着泪,对叶青瑶的关切只是摇头不语。 张澜就在她身边另一侧,他同样伸出手。
第117页 “你……”可就在手即将触及到她胳膊之前,他突然惊醒,将手缩了回去。 “你没事吧?”他干咳了两声,还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张大人。 “没事,多谢大人关心,”这时她开口了,嗓子还是哑的,带有一丝哭腔,双眼盯向地面,再也不敢看他,“是奴家给您惹麻烦了,对不起……对不起……” “你还有脸说!” 谢家宝闻言又要动手,被叶青瑶一巴掌挡回去:“你再打她一下试试?!” “……” 不知是因她气势使然,还是因她是张澜的所谓义妹总要给点面子,谢家宝悻悻地忍下了脾气。 “好了好了,”张澜赶紧打圆场,“谢家宝,允你一天假,回家处理好家务。” 接着拽过叶青瑶:“叶青瑶,你行李在哪里,赶紧拿了跟我走,去你该住的地方。” “可是……”她欲分辩。 “没什么好可是,你惹出来的麻烦还不够多吗?走——!” 他拽着她的领子把她拖到客栈,叶青瑶只得去收拾东西,下楼时听到底下几个客人在闲聊,大抵是在谈论早上的发现,又论起过去种种传说,说那禁地之所以为禁地,正是因为以前有些落单的人总是在里面失踪,虽然从没人见过怪物的庐山真面目,但今回见到了,看那可怖的形状,难保不是在预示什么天灾人祸…… 他们这样说着,又聊起最近颁布的法令,便有人唉声嘆气道:“想想古往今来,多少君王,唯有那昏君暴君在位时才能有这许多异象啊……” “嘘……”另一人赶紧阻住他的话头,示意路过的叶青瑶。 他们赶紧噤声,八个眼睛紧张兮兮地盯着她,待她过去才舒一口气:“哇,好臭!” 门外张澜已经将马车牵出来了。 “好了?”他道。 “好了。”她道。 “上马车。” “我会驾马车的,不用你,你坐一旁去。” 她指挥他坐到马车里,自己跳上座驾,一甩缰绳:“咤!” 马车缓缓前行,过了地接风,到了留雁台,经过艷娘家门时,耳边唿啸的山风送来一股子女人的哭声。 叶青瑶“吁”一声,将车停住了。 “你听到没有?”她问车内的张澜,看向那扇门。 呜呜咽咽的哭声忽明忽灭,虽不清晰,但一直断断续续地没有停。 “你听到没有?”她又问一声。 “我听到了,”张澜无奈道,“可那是人家的家务事……” 叶青瑶道:“我知道了,清官难管家务事嘛,哪怕你是他的上司也管不着。毕竟男人打女人算什么事,打死了都是女人活该,对吗?” “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张澜知道她在嘲讽他,但他没有辩驳,只是沉默了一阵。 然后他道:“你以前与她认识吗?” 叶青瑶含煳道:“在保州,有所相识。” “保州……”张澜沉吟片刻,“从安逸的地方跑到这边陲之地,山高路远……” “她是跟着她丈夫来的。” “我知道,”张澜喃喃着嘆道,“可怜卿本佳人,遇人不淑……” “你在说什么啊?”叶青瑶古怪地看着他。 “我是说,”张澜清了清嗓子,“你不该给人添麻烦才好。” “我……”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打吗?因为她在那路口久等你不出来,只能雇马车上军营找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再想方设法才找到了我。军中所有的男人都看到她的面目了,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这样一来就成了不守妇道……” 但叶青瑶知道谢家宝打她的原因肯定不是为了这个,可她不能说,犟脾气上来,更不肯继续向前了。 “我不想住到上面,我怕高。”她没好气道。 “你能怕高?”张澜哂笑一声,心中清明,“好吧,那你想住哪里?” “这附近,”她随手一指,“哪间房空着就住哪间,张大人能替我想想办法么?” 张澜挑眉:“可以。随您的便。” 两人下了车,张澜去找接应作安排,叶青瑶在原地等了半天,终是对那哭声再也忍不住,敲响了谢家的门。 “谁啊!”男人的咆哮从屋内传来。 叶青瑶不语。继续敲响门。 屋内又是一连串粗话,接着悉悉索索的,看来里面的人还是不情不愿地来开门了。 “你……” 谢家宝打开门一看,立刻矮了一头,好像方才有什么想骂的,这时也没办法骂出口了。 叶青瑶冷着脸道:“你妻子呢?我是来谢她的。” “我……我婆娘……她……” “闪开!” 她将他一把推开闯入院中,正逢周艷娘走出内堂,边走边整理好衣衫。
第118页 “小妹妹,你又来了,”她的左脸颊多了一处淤青,但她半蹙着眉,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关心,奴家没事。” “没事?我不信!” 谢家宝因周艷娘这样说,言语便有了底气,不耐烦地与叶青瑶道:“都说没事了!夜姑娘,我打我婆娘是在管教她,看在张大人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女孩子理别人家务事做什么,今后你嫁了人,就知道什么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叶青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你敢将这话再说一遍?” 她比谢家宝矮一个头,但气劲不是寻常人可比,谢家宝被她一拽不得不弯腰矮下身去。 “叶青瑶!”张澜适时出现在门口,一声唿喊阻住她接下来的动作。 “不要喊我这个名字!”她头也不回,仍死死盯住谢家宝。 “谁会管你叫什么名字,你先把人放开!” 他上前一步拉架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这才与谢家宝道歉:“抱歉,这个小姑娘从小喜欢与人打架,刚才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冒犯还不至于,小姑娘么,我不会跟她计较,”谢家宝压着火气,面上倒是这么说,眼神还是不服的,所以他道,“不过还请张大人看好你的义妹,这暴躁的脾气如果到了别处还不知会惹出多少祸事!” “我惹了什么我自己承担,但我最看不惯男人无事打自己的女人,我说了,叫你别动她!这次算了,再有下一次,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叶青瑶撂下狠话,又看了眼周艷娘一幅逆来顺受的样子,便气唿唿地出门去了。 “让我吃不了兜着走?”谢家宝笑了,“张大人,您这义妹的口气也太……” 张澜不与他接话,幽幽道:“你知道保州採花案么?是她破的。” “……啊?” “还有洛阳贼匪譁变,也是她平息的。其中一窝漏网之鱼是她以一人之力除去的……是圣上钦定北越第一个女提辖。” “……” “她杀过不少人,有些话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拍拍谢家宝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况且嘛,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媳妇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打的,你打死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 “你妻子到军营报信是无可奈何,说白了这件事应该怪舍妹自作主张到处乱跑,而不是怪你妻子。我让你处理家务事,不是让你动手打人知道吗?” “是……” 张澜说完,再次深吸一口气,不经意间又与周艷娘的目光相触…… “咳,那就这样,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叉腰):老娘就爱多管闲事怎么啦?!下回扁你哦! ☆、第四十七章、探究往事 张澜给叶青瑶找到的住处与周艷娘家只有一墙之隔。无论她再怎么气愤难平,动气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以前她在皇宫时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先皇在生时,虽然负了好些女子,可他从未动手打过任何一个妃嫔。而在民间,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澡洗了有三次,才好不容易洗去一身臭味。她泡在浴桶里,仔细听隔壁的动静,隐约听见又有骂声,但过不了多久又安静了。 所以周艷娘过得并不好,前日她只是故作幸福,而那个被她寄予余生所有希望的男人,并不打算将她当人看。 她又想起她离开保州前所见到的芙蓉,当她谈到自己即将离开妓院时,那种笑容明明是发自内心的甜美,而不再是面对恩客时故意扭捏的谄媚欢颜…… 叶青瑶把自己埋进热水里,她觉得有点冷了。 临近秋末,北方漫长的寒冬又将到来,而边陲之地气候异常,冬季比起其他各处要来得更快一点,更何况这是在山上,白天有阳光时还没有那么冷,但到了晚上,就算屋内点了炉子还是觉得冷得刺骨的风能透过煳好的窗户钻进来。 周艷娘在被殴打过后那张笑得极难看的脸,总是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我没事。”她这话说了两回,可见她也不希望叶青瑶来管她的家事。 嗯,是挺冷的。 她无心继续泡澡了,从浴桶里起身擦干,换上干净衣服,并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中摒弃——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卧室的桌上放着一个大骷髅。她一下午用井水给这玩意洗了八遍,好不容易,她的这个猎物才没有了臭味。 舌头被一一摘除丢在院里。留下的一共二十五条,还有两条半截的正是当夜被她砍断的“肉块”。这些舌头在这怪物生前时蜷缩成一团塞满了口腔,所以它并不能如其他野兽一般正常吃肉吃草;而其中一根最硬的,内部中空,大概是用来进食用的…… 叶青瑶回想昨晚这傢伙出现在她头顶,恐怕这傢伙就是以吃别人脑浆子为生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点后怕。 依照她之前所探怪物的部分记忆,这应该是自叶霖时便存在的。许是天生使然,它以人脑为食之余也吃下了每一个被食者的记忆,再以死人的记忆用某种方法塑造出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境……
第119页 那些舌头,相互摩擦下能拟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幻境中所听到人声,便是它的舌头互相纠缠蠕动而发出的。 如此一细探,这样一个未知的怪物也就没什么好可怕的了。 那么现在—— 叶飞鹞是谁? 经过昨晚之后,她很想搞清楚这件事,比对父母的死因还要好奇。张澜去问她母亲原本的居所了,在他问到以前,反正也是闲着,何不好好研究这个怪物和它生前造出的幻觉? 它到底跟盘龙城有什么关系? 她的手抚向那脑袋的天灵盖,仔细探寻…… …… “你怎么又来了?”囚牢中的妖物好奇打量她。 “我爹没说我不能来。” “哦。” 她向他展示手中的篮子:“你吃东西吗?我带了烤羊肉……” 他不屑道:“我是妖魔,妖魔怎会吃凡人的食物。” “呃是吗……” “妖魔只吃人的魂魄,”他笑道,“如果有一天,你主动求我吃了你,那么或许我会考虑将你吃掉。” “我才不会那么傻求你这种事……” “世事无绝对,”他顿了顿,“你爹……就求过我这样的傻要求。” “我爹?!” “是啊,他求我吃了他,作为回报,我必须杀光所有的居罗人。” “那……” “我说过了,这种事我做不到,所以我拒绝了他。” 她立刻欣喜起来:“你看,你虽然是妖魔,但还是很善良的。” “我善良?”他不明所以。 “你不愿意杀居罗人,所以……” 他的声音沉下去了:“我说我做不到的事不是指这一件。” “咦?不是指这一件是哪一件?” …… “飞鹞!以后不许到这里来!” “可是我看你常偷偷来呢!” “那是两码事,”那个男人神情万分紧张,“里面的东西,最擅于蛊惑人心,无论他对你许什么承诺你都不能答应他的要求,你明白吗?!” “可他说爹你明明主动求过他……”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你回去吧,以后不许再来。” “爹!” “离开!我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 …… “听说了吗?叶大人关了一条龙!” “既有龙神相助,可叶大人为什么不求神龙杀光居罗人呢?” “叶大人一定求了,但我看那龙是假的,做不到罢了。” “是啊是啊,大概是哪里的江湖骗子吧……” …… “叶大人,粮食还剩最后这些,我看……只能再撑十日……朝廷还是令您回京么?”有下士领他站在粮仓门外。 “爹……”她小声唤了他一下,唤回了他的思绪。 “朝廷真的打算放弃这里……”他嘆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盘龙城!北方六城已经拱手相让,现在连盘龙城都要让出,皇上到底在想些什么!” “钱伯!”叶霖喝住下士的胡言,“罢了,这城,就由我们守吧!” “叶大人,可是……” “我们效忠祁国,并非效忠宁家!守卫疆土是每一个人的本分,宁家放弃疆土,我们不能!” 他背过身去:“传令下去,想离城者即刻离开回外关内躲藏,其余人等,随我守城!” …… “大人,城中无一人愿意离开!誓死追随大人,守城到底!” …… “居罗人快打进来了,你还不愿意施展你的神力吗?!” “神力?”那条所谓的“龙”还是一派悠然态度,“小丫头,你想像中的神力是什么样的?我还是那个问题,在你眼中,人与人一样吗?” “不一样!居罗人该死!!” “啊……哈,”他一愣,继而笑道,“那看来,我这一回,又失败了……” 她隔着牢门揪住了他的领子:“你在讲什么鬼话!难道你一点都不着急吗?!马上就要打仗了,这一回居罗人领了十万兵吗,我们城里才几千人,我爹……我爹凶多吉少……”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跟他没关系?!我可知道你们有什么关系!如果他死了,你不会难过吗!” “我为什么要难过?”他的神情木然,“我是妖魔。” “你说谎!” “这个故事得从头说起,”他的嘴一张一合,答非所问,“很久很久以前,这世上有个大魔王……” “我没功夫听你说故事!” …… “杀啊——” “顶住城门!”
第120页 “不好了,居罗人爬过埋玉峰北侧绕过来了!” “□□!” “是!” …… 轰然几声巨响。 巨响之后,有人倒落尘埃,敌兵死了一批,但又涌上一群…… 打不赢,打不赢…… 模煳的视线中,白色的衣袂拂过她眼前…… “我爹他……” “你的父亲,已经死了。” “……” “你……”那只出了笼的妖魔,背对着她,“想好给我的回报了吗?” …… “臭女表子!” 隔壁桌椅砸地,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又怎样了!”叶青瑶被迫从那怪物所吃之人的记忆中拔出神志,正如一场酣畅淋漓的故事行进到重要关头时却被生生被打断、喊醒,这是很令人生气的! “吵死了!你们又在干什么啊!”她王墙上锤了一拳,那头好像消停了些。 她抛下骷髅,耳朵贴墙仔细听去,隐隐约约的,女人的哭声压抑不住。 “贝戋货![哔——]!早知道就不带你出来!”谢家宝故意压低着嗓门咆哮,还是被叶青瑶听了个正着,“如果我那帮弟兄知道你是窑子里出来的,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周艷娘啜泣着哭道:“在家时姐妹们都不愿意跟你出来,只有我,只有我肯!” “还嘴硬是不是![哔——][哔——]!窑子里出来的,把你买回家过了几天好日子还蹬鼻子上脸了!”他边打边骂,“哭你[哔]的哭!老子冤枉你了吗?!当时你那么主动老子就奇了怪了……在军营门口你做什么了?!” “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 “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和那个知县差遣带你过去的衙役眉来眼去!还有军营门口那几个看大门的,你一人一个媚眼,抛得可好看啊!” “我没有!你多心了!” “我多心?!”谢家宝突然发出了一串□□,“你老老实实当个[哔]老子才不多心!还是水性杨花的性子不改,老子这就满足了你!” “不……呜呜……” 听来怕是把周艷娘的嘴给堵上了,这一晚,他想干嘛就干嘛,眼看女人没本事反抗,任他所为。 又一声巨响,但这一回,被打断的人成了谢家宝。 “啊啊啊啊啊!”他尖叫起来。 他们家卧室的墙上多了一个洞——并不是原本就有的洞,而是被新锤出来! 那个洞后,冒出了一张阴恻恻的脸。 叶青瑶用流着血的手扒下几块砖头,将那个洞扩大,浑然不觉自己手上的伤势。 “我说,”她钻出了那个洞,大剌剌出现在别人家里,表情十分恐怖,“你们这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观看了一个以前发生的bl故事。并且还分好几集,这才第二集。 “wow!” --------------------- 我来说一下,他们的房子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背靠背的,真正只有一墙之隔,院子开在两侧,背面是山,南面朝阳。大概类似一种连体别墅吧。另外家属的房子也都是租赁的,不过租金是军队出大头,卫弘灵在军队福利这块做得比以前好。 --------------------- 叶青瑶一拳锤破了墙。 “大锤八十!” --------------------- 下章高能,请勿吃花生。 ☆、第四十八章、狗拿耗子 “你……你……擅闯私宅……啊!” 叶青瑶不与他废话,一拳将他撂倒,先来一个下马威。 一边的床上,周艷娘衣不蔽体,她吐出堵嘴布,但挣不开捆住手脚的绳索,只得高喊劝阻:“妹妹不要打我家相公,他……” 话音未落,又是一拳。 谢家宝一开始被她打懵了,两拳过后终于有了反应,捂住鼻子连滚带爬地摸到门口:“夜姑娘,你是张大人的义妹,我不与你计较!但你再这样,我可就不客气了!” “请你不客气,”叶青瑶很有礼貌地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江湖规矩,你我单挑,公平合理。” 叶青瑶一身神力,寻常男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谢家宝虽在军营混了一官半职,但到底还是个假把式,并没有什么真功夫。 单挑?笑话,他堂堂男子汉岂敢与高手过招! 所以谢家宝立刻就怂了,背贴着房门欲开门熘走,边假模假样地说:“夜姑娘你这么蛮横,传出去自己名声不好听也就罢了,若影响了张大人的名声,恐怕不太好……” “反正不是亲兄妹,他才不会介意我打了他哪个下属,”叶青瑶缓缓上前,离他越来越近,“至于我的名声我更不介意,这事儿传出去,正好替我出出名。” “噫!怎么有你这种女人!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要叫了……呃……” 话音刚落,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第121页 她确实矮了谢家宝一个头,但有凳子——她用脚勾来旁边一张圆凳,站到圆凳上——如此一来,谢家宝不仅被顶在门上,还被双脚离地腾空举起来! “你叫啊,”叶青瑶似笑非笑,“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唔……呃……”谢家宝挣脱不得,喉咙里只勉强溢出两声呜咽。 周艷娘在床上不断挣扎劝阻:“妹妹住手!相公会被你掐死的!” “那他刚才还差点把你打死呢,你怎的就没有求他手下留情呢?”她歪过头,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呢?这个世上竟然有人被打被玷污也甘之如饴,这样的男人,到底哪里好……” 她端详了一阵,得出一个结论:“是他看起来很有男子气概吗?” “唔唔……救……” “……”周艷娘不知说什么好。 “嗯,除了个子高一些……细皮嫩肉的,看起来也不是很威勐有力嘛,”她将那提着谢家宝的手再往上挪半寸,“废物,所以你的男子气慨是靠打女人来彰显的,对吗?!” 谢家宝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努力张开大嘴汲取一口新鲜的空气——活像一条死鱼。 “那我现在不仅把你打了,还把你举起来,我不就是男人中的男人了!”她略略松开五指,“告诉我,恃强凌弱的感觉是不是很舒畅,那现在,你还感到舒畅吗?” “我……不……敢……了……” 叶青瑶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你不敢?我觉得不可信,毕竟早上我就提醒过你,可你并没有听,刚才还想侵犯她。” “她……是……我……的……女……人……” “对啊,她是你的女人,是人,不是一件物什或道具,不是随便想上就上的!照你的想法,你还是我义兄的下属,沾亲带故的我也能侵犯你!” “你……啊?” 叶青瑶露出了邪恶的笑容:“我要扒了你,然后把……”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桌子,桌上放着一茶壶,俩茶杯。 便继续刚才的话:“……把那个茶杯塞到你的【哔】!” 谢家宝这下终于明白张澜所言,这姑娘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真的是说到做到的! 他哀哀地讨饶道:“饶……命……把……那……个……塞……会……爆……掉!” “那不是更好,”叶青瑶敛起笑容,“我最喜欢看别人的[哔]门爆掉!” ——变态! 谢家宝的心底升出此生最大的恐惧,他发现这个姑娘的表情竟然很认真…… ——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好认真的! “你觉得我有毛病吗?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认为。” 叶青瑶彻底松手,谢家宝扑通一声摔落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喘起来。 “哎哟,”她回身拾起桌上的杯子,似有什么大的发现,“我刚发现你喘息的声音也很好听!” “啊啊!”谢家宝吓坏了,缩进角落里,一下捂住脖子,一下捂住□□,都不知该先护住哪里才好。 “请你不要……不要……”艷娘在床上的声音渐小,“不要轻薄我相公……” 她大概也觉得这话说着很奇怪,越说越不好意思。 叶青瑶的动作停了一阵,她好像在思考,这一阵子的沉默令那两个男女大气不敢出,就等她回个音。 良久她道:“那你得给我一个理由。”她看向她,不知不觉模仿起梦里那个妖魔的语气:“我凭什么答应你的要求?” “我……这……” 周艷娘没了主意,看向她男人,而谢家宝更回答不了,求饶地望着叶青瑶……屋内三股视线交错碰撞,叶青瑶久久得不到答案。 ——是得不到两个人亲口说出的答案。 “这个小姑娘是疯了吗?”这是周艷娘所想的。 “可恶!此仇不报我誓不罢休!”这是谢家宝所想的。 叶青瑶惊讶地发现她竟然能听得到这两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不仅如此,那声音还愈加扩大,嗡嗡声响成一片,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呓语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户人家在做什么啊?这么吵……” “打起来打起来,女人被打有什么意思,互殴才有趣嘛!” “明天要吃烤羊羔……” “家里的米又吃完了,要买新米了……” “后山那怪物到底什么来歷啊,以后可再不能去后山玩耍了……” “小五子……你死得好惨……” ——统统住口! 她扶住脑袋拍了拍,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耳边的声音终于褪去了。抬起头,一左一右的男女,姿势不同,目光对着自己,眼神却是一致的怪异。
第122页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真是个怪物。” 怪物……? “我……”她差一点就要为此辩解了,就差一点。 下一刻,她清醒过来:方才那些声音,都是别人的心声,她读到的只是别人的想法,而那两个人,至今未开口呢! 周艷娘,还是小心翼翼的目光。“我……”她还在寻思一个可以阻止叶青瑶的理由。最后她说:“你已经把他打过了,他受了伤,吃过教训了,这就算了吧?” ——这能算理由吗? 叶青瑶举着手中的青瓷杯端详了一番,她不说话,他们也不敢。 “好,我可以答应你,”她最后将那杯子塞回衣襟,“但这杯子我带走了,而你……”她一指谢家宝,“若再打女人,这个就来塞你[哔]门!” 随后给周艷娘松绑,扬长而去。 …… 隔日,张澜找了过来。 “你昨晚跑去打人了?”他观摩着墙上那个洞,不禁长吁短嘆。 叶青瑶的反应却是:“姓谢的告我小状了?” 张澜避开她的问题:“你比我想像得要暴戾很多,你在宫里也是这样子的?!” “当然不是。”叶青瑶给他倒了杯茶。 “我想也不是,”张澜抹了抹嘴,“不然你在宫里早就被人干掉了。” “宫里没那么可怕,而且我分得了轻重。” “谢家宝到现在还会忍不住遮他的屁股,你这叫分轻重??” “当然,”叶青瑶正色道,“以前我弱不禁风谁也打不过,在宫里也没地位,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现在今非昔比,谁忍着谁憋死!” “……” “况且你不就是为了教训他才让我住他隔壁么,”她贱兮兮地靠过来,一下子就戳穿了他的心思,“我还寻思这墙怎么这么薄,一锤就破,你是不是故意的……” 张澜一把拉住她,紧张兮兮地望着那个洞:“嘘……” 所以这是真的! 叶青瑶瞪大眼:“我干!她可是有夫之妇!” 张澜手忙脚乱地要捂住她的嘴:“你不要胡说,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她呢!” 叶青瑶这才施施然道:“她大早和她男人一起出去了,现在屋里没人。” “咳……”张澜冷静下来,用清嗓子的方式掩饰方才的不得体。 叶青瑶看着他道:“那我实话实说,虽然姓谢的不是个东西,可他俩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 “你当我什么了!我怎会看上他人的妻子!”张澜窜起身,慌慌地着重强调道,“孟子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哦。”她冷眼看他的变化,并不打算相信。 他讨了个没趣,只得重新坐下。 “算了不提这茬,刘弦安托我给你带一包东西,还叫我不可打开,只能让你亲自打开,是什么东西?”他从怀里摸出一包缝好的布包丢给她,一脸不信任。 “这个……”叶青瑶拆开看了看,不好意思地遮挡起来。 张澜狐疑,更没有好气:“哼,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让你慌里慌张的?” 想起刘弦安身份毕竟特殊,他秉着参将的职责,伸手探过,欲看个究竟…… “……”他愣住了。 叶青瑶大笑,把那包东西往他脸上送:“女人的骑马布,是挺见不得人的,你想看给你看个够,来来来……” “嗨呀!”他惊得再次起身,一边忙不迭掸了掸肩膀,像在拍去什么晦气似的,“他干嘛给你这个东西啊!” “因为我比较忙,平时没空做,所以每个月都是他做了给我呀!”叶青瑶回答得理直气壮。 “这……这……女娃儿自己用的东西还要假他人之手……”张澜被她的态度惊得都口吃了,好不容易才能用一句经典名言来斥责,“污秽之物,非礼勿视!” 叶青瑶不服:“女人每个月流点血有什么污秽的,你平时会不会流血,你的血污秽吗,女人的血跟男人的不一样啊?你也不想想你从哪儿出生的?!” 她一串连珠带炮的把张澜问得瞠目结舌,幸好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院门。 “张参将在吗?” “我不跟你胡搅蛮缠,我很忙……”张澜正正衣襟,迎向门去,“有何事?” 门大开,有个兵士在外向他抱拳禀报:“参将大人,后山清出好多尸体,都是最近几年死的人。现在城中的人纷纷去认尸,事情上报后,方督军和莫将军都来了!” “方大人与莫大人也来了?”张澜闻言道,“他们在哪,我去参见……” 话说到一半想到叶青瑶,正想对她发话命她在此地好好待着,那兵士却又一抱拳:“张参将,听说怪物为您义妹亲手斩杀,莫将军说一併有请!” “……”
第123页 身后,叶青瑶爆出一阵毫无气质的欢唿。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举起渣男的桥段致敬《终结者》t800举起一个小混混的桥段。 ☆、第四十九章、迂迴战术 一路上张澜担忧地左叮咛右嘱咐,说来说去就重复那么两句话: “你等下看到人,要有礼貌,多余的话能不说就别说,我会为你代劳……” “我一向很有礼貌。”叶青瑶拍着胸脯保证。 张澜立刻批评道:“你现在对我说话的语气就不对,得拿出你在宫里对先皇的恭敬!” “可是先皇对我很恭敬,”叶青瑶得意洋洋道,“他把我当成□□的转世了,驾崩之前都用看爹的眼神看着我!” “这……”张澜噎住了,大着舌头道,“总……总之你不能对他们像跟我似的这么差,方督军统管晋地西北部,就算山西知府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知道了,”叶青瑶再一次保证,不觉好奇道,“可听你光提到方督军,怎不提莫将军?” 张澜舒了口气:“莫将军为人随和,好说话很多,你这样的态度他是不会记在心上的。” “哦,我知道了,”叶青瑶照着他的话与自己的想像,脱口而出,“那个方督军,一定是个阴险狡诈斤斤计较,动不动就刁难下属的小人,是吗?” “也不是,他只是很严肃,我对他不熟,到此地也不过就见过他一两回,”张澜勐一拍她的背,“你不要瞎猜啦,等下见了人收起你那套胡思乱想听到了没有!” “明白!”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下了埋玉峰。面前一处开阔地,码了不少尸体。有的只是一块布盛了一具骨骸,有的则还算完整,皮肉俱在。一股一股的腐臭四溢宁绕,就连山风也无法完全吹散。 有好些人对着尸体痛哭流涕,但也有些尸体孤独地被落在一旁,并无人问津。 听说,这些尸体,被人认了的会送往另一座山峰好生埋葬;那些没有亲人的,只能在请和尚作法后如那些悬棺一样吊上悬崖,待什么时候铁索腐锈,再自然落地。 叶青瑶避开那些悽惨的景象,随张澜绕过人群,再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才见到几个貌似大人物的:一名身着知县官服的人应就是知县常大人,常大人点头哈腰地汇报情况,他面前那两个身披甲冑的,应就是方督军与莫将军了。 果然,张澜一低头,弯腰抱拳:“属下张澜,见过方大人、莫大人。” 那个满脸笑容、说话和气的应是莫大人,他笑道:“客套的话就免啦,小张啊,这就是你那义妹啊?” 叶青瑶识相,“扑通”一声重重跪下:“民女夜随心,见过将军!” “哦哈哈,好,”莫将军和蔼地应着,遂向一旁那另一个汉子道,“方大人,说是就这个女孩子杀的。” 叶青瑶略略歪着头偷看,发现方督军也正看过来,赶紧再将目光低下去。 仅凭两眼,在她看来,那就是个刻板严肃的老男人。 “看不出来,”老男人开口了,果然严肃又认真,带着一股子审视的意味,向她质疑道,“瘦骨嶙峋身无半两肉,是如何杀死那怪物的?” “我……” 叶青瑶正要回答,却被张澜抢过话头:“报大人!属下的义妹从小心性狠戾,什么动物都敢杀。这回是行得不巧,误入后山才捅了娄子。至于怎么杀死怪物,不过是凭一时运气,并不足挂齿。” 她稍稍抬头剜了他一眼。 ——喂,我需要你替我谦虚么?! “运气好也是一种才能啊,”莫将军笑眯眯地道,“小姑娘,无论如何怪物是你杀的,保得一方平安就是有功,有功就有奖。” “谢大人,民女……” 她又正要发话,张澜再次抢过她话头:“谢将军!我义妹虽然好勇斗狠意气用事,但为人正直善良,并且淡泊名利。对她而言,能保得一方平安已是心满意足,奖励与否,并没那么重要!是不是啊?” ——不是! 她在心里如此大声唿喊,她根本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情操,她就指望点奖励,不提混入军营查明父母案情,哪怕是赚点奖励搞点银两来花花也行啊! “哈哈,好,小姑娘如此深明大义实属难得!”可莫将军自张澜的诉说便认定了她的想法,丝毫不等她说话便作下了定论,“那你回盘龙城吧,今后你在城中遇上什么麻烦,都可与这位常大人商量。” “但我……” 常大人好声好气地向她低头哈腰:“夜姑娘有何需求都可与下官诉说,下官必定竭尽所能办妥……” “你先回去吧,”于是计谋得逞的张澜直起身,也对她道,“我很忙,还与几位大人有要事相商,男人间说话女人不能听。” “滚!” 她爆出了一个粗口。 这个举动显然令在场的几个男人都有些吃惊,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互相看了看便摇头笑道:“张澜啊,你这个义妹真有趣,这满口粗俗是谁教的?”
第124页 “也不知道呢,她小时长在京城的。” “京城?京城有姓夜的人家吗……” 他们一团和气地闲聊起来,丝毫没有把叶青瑶放在眼里。 “她只是你义妹,但我总觉得她与你爹可真像啊,”莫将军感慨道,“说起来我还真怀念当年与你爹喝酒的情景……若这回是我去,恰好与他饮一杯。” 这些人中,只有方大人从头到尾一丝笑容都没有过。 “莫大人,所谓各司其职,你还是镇守军中为好。” 半晌,他冒出这一句来。 莫将军一愣,干咳两声:“我就是开个玩笑。” 他不理他,冷冰冰地道:“张澜,你从京城赶到此地,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 张澜刚想与他客气:“属下……” 他打断他道:“这段时间好好在营中休息。吾此去吕梁山,尚需月余,军中要务就交予你俩。” 叶青瑶看到张澜有些失望地抬起头,但还是得服从命令。 “是。”他不情愿地说。 接着,方督军站到了叶青瑶的面前。 “夜随心?”他问。 “是……” 然后他点点头,正要从她身边越过,叶青瑶忍不住喊住了他:“将军,我……那个……” 面对此等气势卓然的大人物,她支支吾吾的,话到口中叽里咕噜的怎么也说不明白。 方督军不耐道:“莫将军已叫你回城,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她想了想,一咬牙,“我想投军!” ——当然,她还是想要奖励,但是比起要钱,果然投身于军营听起来更符合张澜方才替她吹嘘的那些“深明大义”、“高风亮节”。 果不其然,她听到一阵毫无恶意却十分刺耳的笑声。 莫将军以一种哄小孩子的口吻说道:“小姑娘啊,你有这份心便好,但当兵的很苦,你能吃得起苦吗?” “不可以,”而方督军板着脸,直接了当地拒绝了她,“军营不允许女人出没。” 张澜一脸尴尬,常大人一个九品芝麻官,更是没有发话的资格。 莫将军赶紧替他们打圆场:“方大人,你也不要这么武断,这姑娘毕竟杀了那么一头怪兽,或许是天赋异禀……她想去军营看看,那就让她待个两三天体会体会……” “军机重地是给一个小女孩开玩笑的吗?!”方大人转头立刻驳斥道,“莫大人身负重任,还请不要随便对待!” 话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当场。 …… 一路上张澜都在抱怨:“谁让你废话多,害得莫将军被方督军责骂,唉……也不知莫将军是否会把这事记恨到我头上……” 叶青瑶不满道:“你满脑子只在乎你的仕途吗?” “不然呢?这是皇上钦赐的参将!”张澜说着,鼻孔又扬了起来,一幅人模狗样。 叶青瑶嗤笑道:“别给我扯什么皇上,先皇还钦赐我作御前供奉,你知道为啥吗?” 张澜咧着嘴角一脸不相信:“你不是说因为他把你当他爹了嘛!” “不是啊,”叶青瑶道,“其实最开始,他把我当成了他年幼时爱慕过的一个女子。” “啊?” “那女子叫作宋蝉,正是长在晋中,你听说过吗?” 张澜只得承认:“我不是长在晋中,我不太清楚。”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寄望你的仕途?”叶青瑶嘲笑道,“我问你,听你们刚才的交谈,方督军去吕梁山是要见你的父亲对么?” “是……” “你爹虽曾在军中有所贡献,但毕竟多少年山贼干下来,身上或多或少都背有污点,皇上却既往不咎让你到西北做参将,随后方督军又去找你父亲……他们的谈话当然不可能会是什么家长里短,而是去招安……”叶青瑶一挑眉,“我说得对么?” 张澜不屑道:“说得对,那又如何?吕梁山一带是以前遗留下的问题,一国养不起那么多兵力,所以任由他们退出军籍分散各处要道,一方面继续守护关卡,一方面也能自食其力生活下去。如今新皇即位,想要改变这个问题,招安无可厚非。莫说以前,招安后,做过山贼就更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了!” “你只关心当过山贼丢不丢人,就没想过兹事体大么?!”行至无人处,叶青瑶脚步一顿,停下身形,“无论是镇守军中还是前去招安,都是大事,可见皇上对你的两名上司虽都有器重,但是信任各不相同……这说明陲军营要变天了!” “……”张澜一惊,勐地被点醒。 叶青瑶又提醒道:“还有你离那个莫将军最好远一点。” 张澜这便不乐意了:“你这突然又胡扯了,一码归一码,首先他是我顶头上司,其次莫将军可是还替你说好话呢!” 叶青瑶无奈道:“书呆子!你听没听过口蜜腹剑这个词,有的人虽然会替你说好话,但指不定在打什么鬼主意!他满脸笑嘻嘻的,好像是好人,但是……不远处就是那么多尸体,一个能对着那种悽惨景象笑得出来的人,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
第125页 “这……” “张澜,有句话我要跟你讲清楚,”她正色道,“江湖上的事我可能不太懂规矩,但是论计谋权术,皇宫里我见得比你多。方督军是怎样的人我不好说,但莫将军一定不是好人。” 张澜再次试图反驳她:“莫将军可是常阁老的门生……而方督军是王远家的人!” “是哪家的人又有什么关系,王远?早就是强弩之末翻不起风浪的,,”叶青瑶又问,“那个知县也是常阁老的亲戚吧?” “那我不清楚。” “那至少他是刚调任过来的吧?” “才一年,没多久。” 张澜的神色阴沉下来,他纷乱的心思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与之相对,叶青瑶的笑容逐渐扩大:“哈……哈哈……” 张澜被她笑得发毛,踢了她一脚:“你……有什么好笑的!” 她抱着肚子道:“哈……我笑这地方复杂,你却这么迂腐,用不了多久就要被人做掉了!” “你……你不要瞎说……”张澜弘治脖子辩解,但底气确实不足了。 “我瞎说?搞清楚,现在应是轮到你求我——求我做你的谋士,让我进入军营,再也不能小觑我这个姑娘!” 一丝阴狠浮现于她的笑容中:“毕竟,你可别忘了,我表兄这江山,有一部分可有我的功劳!” ☆、第五十章、混入军营 叶青瑶很有自信。 张澜面上还是不为所动,但她知道,这个男人虽然迂腐又固执,但其实耳根子软,又没经歷过什么大场面,别人稍作挑拨就能被牵着鼻子走。 叶青瑶的要求不高,母亲的居所她是不抱指望了。现在她就想混进军营里,从军中打探出消息。并且,反正她也很想去当兵。 小时候卫弘灵会讲男人去当兵的故事。那时候他还在宫里,其实根本没出过宫,仅凭家中长辈流传下来的手札就理所当然地描绘起边陲的景象、战场的杀戮、威武的英雄、死而不屈的亡灵…… 当然,后来他真的去了边关之后,就再也不提当年这些幼稚的言辞了。 然而叶青瑶不同,叶青瑶信了。无论那些故事是不是假的,至少卫弘灵在军中看过经歷过,她羡慕! 这真是个讽刺的事实:即便她爹不肯承认叶姓,她的身体里依旧沸腾着叶家的血。 她回到盘龙城的住所,发现墙上那个洞被堵上了。砖头砌得歪歪扭扭,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点了一遍,自己随身的重要物品一直带着,其他的东西都不值钱更没人愿意偷,只有桌上那个怪物的脑袋有了一丝异样。 那骷髅裂了,粘稠恶臭的液体流了一桌子,再滴滴答答地淌了满地。 也不是没有预想到这种情况,什么生灵都会死,所有的尸体总会腐烂,但联繫到她所窥测到的那些过去,她的心不免为这景象所震动。 看,一个活了几百年的怪物终究抵不过生死,连死后的尸体都无法保存完好。相比之下,被它所食的那些人,岂不是更加渺小可怜了吗…… ——人很可怜。 她的念头再转,竟被这个结论困住了。 她是人,竟然觉得人可怜。 不自觉地,她抬手抚去,落在那头颅上,恰如遇到了一名久别的朋友,任凭沧海桑田、面貌改换,它…… ——它是谁? 叶青瑶吃了一惊,手缩回去。 她定了定神,静心思考后觉得对于这颗头,她虽然有很多好奇,但到底并不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况且此类邪物生前就能制造幻觉,死后指不定也能蛊惑活人,还是尽早处理掉为好。 她这么想着,便打算将裂成两半的头骨拾出去,谁知刚抬起其中一半,头颅中滴熘熘掉出来一个小东西。 叶青瑶低头,顺着掉落的轨迹找去,就在角落的圆凳下,她看到了一个核桃大小的……核桃? 她把那半头骨放下了,缓步走去,将那东西捡起…… 哦,不,当然不可能是核桃。 这是一颗脑子。她吃过炖猪脑花,长得跟这个差不多,只是这个比猪脑小很多,但从模样来看,确实是一颗脑子。 一颗硬邦邦、完全已石化的脑子,就这样长在了一头怪物的头颅里。 叶青瑶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再略略施展梦术探寻,果然这怪物所获的所有记忆,真正藏身之处原来正是巨大头颅之中这颗小小的石头里! 这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这世上大多数的活物都有脑,作为活物的一员,叶青瑶不知道人的脑有多大,但一定不会是这么小的。 她掂量了两下,估摸只有二两重,一个怪物数百年的记忆便都在这里面了。 那么……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怪物的头——她改变主意了。 日落时分,她的家中已被收拾妥当。怪物的头颅被丢弃,恶臭的汁水被清洗一空,现在她举着那颗石脑珠对着烛光端详个不停。或许是失去了作为外壳的头颅,石珠中的记忆混乱不堪,她尝试探寻了几下都没有找到想要的发现,尽是些吃人或被害之人的记忆。
第126页 正当她打算潜心继续研究时,有人敲响了她的院门。 “夜姑娘,”门外之人道,“张参将有话带到,说莫将军已经同意,要你明日巳时上军营报到!” 她闻言陡然起身:“好,明日大早,我必往军营!”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 本朝延续如前祁,依循明朝军制,作营哨制编排,仅仅在细节有所改动。五人为一伍,三伍为一队,四队为旗,三旗为局,三局为司,三司为部,二部为营。如此一来,一营差不多三千人左右,一旦校场练兵,数营合练兵,男人齐齐唿喝,其景象壮观不可比拟。 当然,叶青瑶并没有看到这等景象,她一进军营就被张澜带到一间营房,房中有一个正在抽羊角风的熟面孔、一个手抖个不停的老头、一个看起来就走不动路的胖子、还有一个好似水土不服满脸长疹子的大兄弟……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一伍的其中一员,”张澜意味深长,一掌拍在她肩头,“你的愿望已经实现,恭喜你!” ——把我塞进老弱病残伍,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吃麻辣烤脑花!!! ☆、第五十一章、老弱病残 张澜并不解释他把她安排到这一营房的原因,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轻视她。张澜在京城打听过她,关于她的事迹他并不是完全不知情。他当然很清楚叶青瑶的本事,他能求莫将军把她弄到军营里足以说明他正需要她的帮助。可他就是轻视她,发自内心、深入骨髓,他看不起一个女人。 而对此,她也只能暂且忍耐。 叶青瑶的包袱里有很多东西。 五两银子是刘弦安之前给她的。 换洗衣物。 一个面具。 一个石脑珠。 一块刻了“李建国”字样的名牌。 卫老三钦赐的金援路引。 还有一块被打掉名姓的金锁。 营房里那另外四个人,一会看看她,一会看看她从包袱里掏出的一样样东西,一个个眼神游移,不知道是该说她奇怪还是她携带的东西奇怪。 最终,那个老头忍不住了,率先指着那石脑仁:“那是啥?核桃?” “一个脑仁,”她诚实地回答,“只是变成石头了。” “……啥?啥人?” 老头耳朵不好,喊了两声,让叶青瑶解释了半天。 胖子坐在床上一边挫着肉泥一边发牢骚:“嗨呀,世道变咯,老头也要,女人也要,发病的都被拖来军营……北越药丸咯……” “说什么呢,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那正发疹子边对镜子鼓捣自己的脸边翻了个白眼,“路都走不动,还好意思说人家,讨厌!” 胖子嚷道:“梁小菊你憋开口,你一开口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 “哼!” 看来这一屋的人并不十分和睦,那大爷之前憋了许久,这回看到来了个小姑娘兴奋不已,一个劲儿拉着叶青瑶话家常。 “小姑娘你干哈来的啊?” “投军。” “投啥?” 叶青瑶不得不也扯着嗓子跟他对吼:“就是当兵!!!” “当啥?” “……兵!” “干啥在家不好好地,跑来当兵啊?” “我在家没好好地,被家里人赶出来了!” 她这一句说得太长了,老头便无法理解,愣了半天冒出一句:“啥?赶牛啊还是猪啊?” “哎得嘞,吵得我脑壳疼,”那胖子不耐烦道,“你别和他瞎掰扯了,扯不清,他说的话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 叶青瑶不解道:“怎么老爷子这么大年纪还来投军?” “他替他儿子来投军的!” “什么?!”叶青瑶如闻天方夜谭,“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如今竟有老父亲代儿子从军的……地方长官的眼睛是怎么长的,竟然也能收?!” 梁小菊嘴一张,又叭叭开了:“这有什么,这军中替来替去的多得是,你以为游手好闲的男人真那么多呀?好些是被左邻右舍诬陷才被拉来的壮丁!” “老子就是个冤大头,哎呀……”胖子接茬道,“饭吃到一半就被装上了马车,结果呢?到了这里还不是得凉着!那些拉壮丁的官兵大老爷是没有眼睛的么?我能干啥?啥也干不了!” “嘿对啊,别人我不知道,但就您这样的人,说起游手好闲,人家可真没冤枉您!” “你!” 就在这时,那个抽羊角风的哥们幽幽转醒,开口便骂人:“靠嫩娘,老子昏一会,俩龟孙吵吵个没完……哎呀……” 他起身定睛一看:“怎有个女的在这里?这是个女的吗?看起来像女的……” 叶青瑶不悦道:“怎样!我就是女的,女的不能来投军吗?” “我们那边的女的,像这个岁数都嫁人咯,”那哥们斜着眼看她道,“能跑到这种地方来,不是为了跟男人,就是有什么意图才进军营,女人嘛……”
第127页 他嘬着牙花子,“啧”了一声。 “话可不能这样说,”梁小菊似无意地提醒道,“杨世丞啊,她可是张参将的义妹,你说话可悠着点。” 杨世丞一惊:“什么?她是张参将的义妹?” 胖子嘀咕道:“刚是张参将送她来的,而且军营里早就传遍他有个跟男人似的义妹,所以这不就是了么……” “刚我闭着眼,没看到人,只听到几声人说话……” 叶青瑶好奇问他道:“你闭着眼,却能听到声?抽羊角风的时候人不是该厥过去的吗?” “这个么……”那哥们无所谓道,“我刚没真抽。” “既然没病怎么不去校场练操?!” “去了就会抽了。”他理所当然道。 “……” 这屋里一股子浑浊的臭味,四个东倒西歪的男人聚在这里,叶青瑶把刚才摆出的东西塞回包袱里,扭头就要走。 梁小菊喊一声:“妹妹,你去哪里啊?” “我去找张澜,让他给我换一伍!”她道,“我怕我在这间屋待久了,也会变成一个废物!” 令她意外,屋内反而爆出一阵嘲笑。 杨世丞狠狠拍了拍床沿:“说我们是废物?这里是军营,几时轮得到你一个女人挑三拣四的!在我们那里,你这年纪的早就嫁人了,还敢离家出走?!” 胖子大声附和:“就是啊!” “我不是离家出走!”叶青瑶意欲辩解。 “我听到了,被家里人赶出家门的嘛,”杨世丞不屑道,“跟野男人私奔的女人大抵都会这样说。在外抛头露面也不嫌害臊,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 “就是!”胖子道。 话头不对,但叶青瑶不怒反笑:“哦?我这种女人?” “是啊,”杨世丞越说越来劲,“什么参将的义妹,指不定就是他的小相好,不是么?等你嫁了人,你男人早晚好好收拾……” 话音最后一句,“你”字未落,她包袱一丢,回身一步上前,直掐床上杨世丞的脖子,她这一举动出乎另三人预料,他们一时来不及反应,更遑论阻止…… 叶青瑶脸色阴沉得可怕,杨世丞挠着她的手就是挣脱不得,只得听她教训:“我不跟你废话,但我要警告你,这世上没有男人可以收拾我,只有我收拾别人!你现在正给我收拾,你服气吗?” “服……救……命……” “叶青瑶!”屋外,有人一声大喝打断了她的动作,“我刚才忘记叮嘱你,军营内不许与人斗殴否则吃板子!你给我停下!” 叶青瑶五指略略一松,悻悻地从杨时丞的脖子上放下。“我只是与他开个小玩笑。”她说。 杨时丞显然并不认可她的说法,挣扎着向张澜告状:“咳咳……咳……她……要杀我……张参将……” “知道了!”张澜虎着脸,“你们也给我听好,平时尽量不要惹怒她,否则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我是概不负责的!” “……啊?” “还有件事,我怎么给忘了,”张澜严肃地向她摊开手,“把你的兵器交出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叶青瑶道。 张澜不依不挠:“你用来杀人杀鬼的那把剑赶紧交出来,军营内不允许私藏兵器!万一你捅了谁惹出麻烦,我可不想给你料理后续!” “这……”叶青瑶把手伸进衣襟,不情愿道,“张参将,你要知道,这可是我表兄给我的剑!” 她故意强调了“表兄”两个字,她的表兄——当今圣上,钦赐的宝剑,谁敢没收?! 一刻后。 张澜终于提着恨别剑慢悠悠地踱步离开了。 站在营房门口的叶青瑶,背影既凝重又恐怖,这一间营房内,肃杀的气氛蔓延,胖子孙清拎不清,还小心翼翼地试探她:“你的剑……真杀过人啊?” “对啊,杀了不止一个,”她冷笑着回过头,“因为剑杀人快,拳头打死人就没那么痛快了。” 话毕,忽地撩起一脚把坚硬的地面踹了个大坑。 尘土飞扬中,其余四人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给我听好了,别以为我是女的就好欺负,今后谁再给我哔哔你们家乡的女人就该怎么怎么地……别怪我不客气!” “是……” “是……” “是……” …… 这一间营房的男人,除了三个年轻的已知其名,还有那老头,说他名字大概叫张大奔,或者张达奔,他脑筋不清楚说话煳里煳涂的,又不会写字,当初入伍时给他记录名姓的文书就是随便记一笔的,他到底叫什么大概只有他知道了。 张大爷今年不知道多少岁,但肯定过了六旬。这个年纪的老人家晚上睡不着觉,往往兵号都没响就起床了。恰好叶青瑶也有早起的习惯,于是营房外,她蹲着马步,看旁边张大爷在比划。他不仅比划,边比划还边哼哼:“一个大西瓜,一半切给你,一半切给他……”
第128页 “吵死啦!大晚上让不让人睡啊!” 营房里便丢出一个袜子来。 叶青瑶视若未见,觉得自己这一伍也就张大爷人还可以,不禁与他搭起讪来:“大爷,你在打什么拳啊?看起来怎么软绵绵的……” 张大爷道:“啥?你想吃馒头啊?” 她扯大嗓门吼道:“我问您在干啥啊!” “吵死啦!说了吵死了听到没有啊!” 营房里又丢出一个袜子。 “打太极!”大爷也大声回道。 “打太极?这就是太极?”她听是听说过,但看了半天觉得没看出个名堂,“这练了能干啥啊?” “强身健体!” “哦!” “吵……” 这时一声兵号响起,几个营房悉悉索索。 练兵了! “我的袜子呢?!”有人哀嚎。 而叶青瑶早已收拾妥当——这正是表现的好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与直男癌战友们相处的日子》 -------------- 撩起一脚把地面踩个坑致敬《龙珠》塞亚超人孙悟饭。 -------------- 所以我早说了,当什么女帝太无聊了,目标当然是成为超级赛亚人啊! ☆、第五十二章、《孔武有力叶青瑶》 那么,现在。 她站在一群男人之中,接受他们的嘲笑。 “哈哈哈哈,女人!” “莫将军真同意她来投军哦?” “细瘦细瘦的,这样的小身板等会就累死!” “女人污秽,军营怎么能进女人,张参将疯了吧!” “肃静!” 队伍前,一名把总伫立。军营练操,以司划分,每一司五百多人,各由一名把总负责。他们这一位把总姓钟,是个大鬍子。 不知钟把总是不是受过张澜的嘱託,此时替叶青瑶说话:“今日我们之中来了一名新丁,她可能看起来有些与众不同,但为国效命是每一个人该有的自觉,无论男女,所以……”底下一片嗡嗡,他显得有些为难:“总之,大家就暂且共事吧!” 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人率先发话:“把总,女人毕竟不方便,我不想与她一起。” 又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男女毕竟不同,男人是站着撒尿的,女人呢?还要脱裤子,多麻烦!” 男人们爆出一阵闹笑,叶青瑶气得咬牙切齿,大声驳斥:“上茅厕脱裤子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拉屎不也要脱裤子,不然你们站着拉一个给我看看?!谁还想提麻烦?!” 那人继续争辩:“那……女人每个月都会有……那什么,很不方便,一不小心还会弄裤子上……”这时众人又爆出一片大笑。他道:“我可不想看到那种污秽的东西,我娘说看到女人的那个,男人得倒霉一年!” 一群男的交头接耳纷纷应和。 叶青瑶沉默了一阵,冒出一句:“我保证不弄在裤子上!” 有个看起来年纪略大的男人忍不住了,向她苦口婆心道:“不弄在裤子上有什么用啊,我听说小女娃来那个身子会虚弱,男人练操很辛苦,饶你平时与男人无异,到了那时候自然会吃不消,如果硬来可是会坐下病的……” “没事,我平时能打十个,到了那时只能打五个,但还是比你们强就是了。” 于是男人们又互相窃窃私语。 “哇,一个小女娃说话怎么这么狂妄……” “不是说京城来的姑娘会端庄吗,怎么听起来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听说前几天她把谢把总打了一顿呢!” “哎?对了,我还听说盘龙城后山的妖怪是她杀掉的呢!” “啊?这女的到底什么来头……” “不说是张参将的义妹吗?” “呃……既然说是义妹就不是亲的吧,这义妹是哪儿结来的?” “这……就说不定……” 他们的目光怪异起来,盯得叶青瑶浑身不自在。她觉得很奇怪,偌大一司,怎的一群男人比街边闲拉扯的女人还碎嘴,那位把总看起来忒好说话,也不认真管管。 待一波人声平息,她道:“我觉得你们在这里唧唧歪歪废话那么多,一个早上的时间就会荒废了,钟把总,还请该怎么练操就怎么练操,且我是否能吃得起如你们那般的辛苦,到时不就能见分晓了吗?” “说得有理,”钟把总随意道,“那便如往日,先绕山跑两圈。” 这支队伍便歪歪扭扭地向山路进发,一路上众人嘻嘻哈哈地还在调侃一个女人,跑过校场时与旁边另一司整齐严肃的操练大相迳庭;再一回头,叶青瑶发现自己身处的队伍中年纪较大的兵丁也比比皆是,举目望去,看起来过了三十的占了六成,与其他司营一比至少老了十岁。 ——住进老弱病残的营房也就罢了,竟连其他的同僚都是不成正形的老混混,张澜究竟是在怎样轻视自己!
第129页 叶青瑶越想越气,不经意间脚底生风,刷拉拉便穿过人群窜到前头去了。 有人疾唿:“哎?那女娃儿怎么跑前面去了?练操可以随便行事的么?” 便听钟把总教训道:“张参将说随她的便,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用管,你们更别管了!” “哦……是……” 这条山路大约两里地,首尾相接呈环形,并不能上山顶,无其他分支岔路。众人唿唿喝喝,约莫跑了大半圈,忽闻后面“噔噔噔”地风风火火跑来一人,一下子就赶上了那帮男人。 “又与各位见面啦,再见!”叶青瑶经过他们时,还不忘挥手致意,接着速度飞快地从他们身边又超了过去。 众人一愣。 有人道:“那女人怎么又跑在我们前面?!” “这怎有可能,这座山没有捷径,只有这一条路,她已经跑完一圈这是打算跑第二圈了吗?!” 便有人终于回过神来:“兄弟们,我们不可被一个女人看扁了!赶紧沖啊!” 男人们的队伍登时不似那么松散了。大丈夫的面子比天高比海深,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可失——岂可被一个女人踩在脚下!叶青瑶陡然成了所有男人的敌人,面对这么个敌人,他们涌起了无限的愤慨,这愤慨化作了体力,凝聚于腿脚,带着他们一鼓作气直冲向了终点! 但无论如何,终点早有一人恭候多时。 叶青瑶面对一群气喘吁吁的汉子,骄傲地站得笔直。 “告诉你们,我今天正来了那个,”她用大拇指指向自己,“现在的我,一点也不累!” …… 一个时辰后。 她坐在刘弦安的药寮内。 “怎样?”她捂着肚子小心翼翼问道。 “乱来!”刘弦安松开她的脉搏,训斥道,“我开一帖药,你先喝了,之后再观察调整药方!” 她便遗憾地嘆了一声:“哎呀,其实没了也挺好。” “你在说什么啊?” “如果月事没了,我就更不会被碍手碍脚。女人来月事不能劳累否则就会虚弱,可见月事不是好东西。这真的不公平,为什么这个世上只有女人来那个呢?为什么只有女人生孩子呢?为什么男人不能生孩子呢?” 刘弦安写药方写到一半,毛笔头幽幽指向她的鼻尖:“所以呢?你想当男人?不想再当女人啦?” “首先,你们不要总是用哄小孩的语气和我讲话,”她拨开毛笔,“其次,我没有说我不想再当女人。” “哦?所以?” “所以我认为,应该让男人生孩子!” “啊?!”刘弦安一愣,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结论。 然而叶青瑶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开始兴致勃勃道:“为什么女人老是被轻视,是因为女人会大肚子会来月事所以才会比男子虚弱,因为虚弱所以才一直被任意欺凌!那就让男人生孩子,男人来月事,痛女人所痛,苦女人所苦——只要男人比女人虚弱,还能继续恃强凌弱吗?这世间立刻就能变得不同了!” 刘弦安想了想,虽然听起来十分荒唐,但又好像有点道理。 “那就假设男人能生孩子吧……”他才出口,就惊讶于自己竟然真耐着性子跟眼前这个钻牛角尖的小姑娘讨论了起来,不过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那便说完吧。即便他从来没能说服过她。 “即便男人都如你所说那样能生孩子了,虽然我们都知道男人是不能生孩子的。”他说。 “嗯。”叶青瑶居然认真地点点头。 “也能来月事了。”他补充道。 “对。” “基本上跟女人一样了。” “差不多。” “还比女人更虚弱?” “至少要比被他们殴打的女人虚弱吧。” “那请问,”刘弦安咽了口唾沫,“你不觉得你口中这样的女人不就成了现在的男人,而那样虚弱的男人,不就成了现在的女人吗?” “呃……” 叶青瑶被他说噎住了。这真是难得的一件事! 刘弦安再接再厉:“这世间对女子诸般刁难,我看得很明白。可是你想让女人得到地位,就得扪心自问:为什么?为什么你想要让女子得到地位?是真的为所有女人而不平,还是为了——只因为你是女人,你身为同样被男子处处掣肘的女子中一员,你真正要改变的是你的憋屈,你要疏解的,其实是你本人的不平?” “我没这么想过。”叶青瑶断然反驳。 “那另一个问题,若你现在是男子呢?” “什么意思?” “若你是男子,从未遇到过女子所遇到的不平,当你看到女子遭受的不公,你还会想到为了她们能有地位,而另这个世间所有的男子——包括你自己——生孩子、来月事、比女人更虚弱么?” 叶青瑶仔细思索了一番,摸了摸下巴为难道:“这个……如果我是男人,恐怕不太乐意。”
第130页 “那么你方才提出的一番猜想,统统都是不切实际的废言,”刘弦安道,“男女颠倒,看起来是女人有了地位,其实不过是原本的弱者成了强者,原本的强者成了弱者。你觉得到那时候,女人不会成为另一种男人?不会恃强凌弱?不会欺辱殴打虚弱的男人?到头来,世道还不是一样,还是有一方被欺凌,还是处处不公平——那你认为,到那时,你会站在哪一边?” “我……”叶青瑶想了想,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狐疑着喃喃自语道,“我会站在男人那一边?” 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号。 午时了。 刘弦安拍拍她的肩拉她起身:“别想啦,先去吃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北越队长叶青瑶》 ☆、第五十三章、《能刚就刚叶青瑶》 饭点时分,这一处人群熙熙攘攘,兵士领到粮食便各自找地方坐下。 面前,又是一碗小米饭。 叶青瑶对着碗唉声嘆气,刘弦安在桌子底下踹她一脚:“吃饭别嘆气。” “我是嘆日日都是小米饭,吃也吃不饱。” 刘弦安低声道:“军营里有什么吃什么,能有小米饭已经不错了,若是行军打仗更是要忍飢挨饿。你如果觉得饿,可以再添一点……” 叶青瑶不满道:“他们说我是女的,就给这一点点我就能饱了,不给添!” “这……那你得找张澜说道说道……” “他们说这就是他的命令,”她恶狠狠道,“我看是他故意不给我吃饱,好让我没力气打人!” “那就无解咯。” 他们才扒拉了几口,身后突然好些人齐刷刷站起,每一个都立得笔直,碗筷也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各有把总训话道:“吃完就走,不要磨蹭!” 叶青瑶看他们再齐齐整整地离开,现场只剩一营新征来的新丁还在嘻嘻哈哈,不由嘀咕道:“真奇怪,那几营那么严格,但我观察了一下,唯有我所在这一营宽松得很。” “宽松不好吗?”刘弦安问道。 她反问道:“可是军营会养一群闲人废物吗?” 这时有人坐到了她的身旁。 “夜姑娘,我老远就看到你了,嘻嘻~” 梁小菊跟她打招唿,话音一出口叶青瑶就冒出了一阵鸡皮疙瘩。 刘弦安淡定道:“你的新朋友啊?” “只是住同一间营房罢了……” “哎哟瞧这说的,”梁小菊热络地贴了过来,突然唱了起来,“‘都说那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何必曾相逢,千里相逢更是缘——吶……’” 叶青瑶一个头疼:“您……您别唱!您唱得比我一叔伯还要腻人!” 她说的是李德开,李德开最爱唱戏,而且开口从来唱旦角。 谁知梁小菊一脸惊喜:“你叔伯也是戏班的?” “这……不是,他只是喜欢听戏,听多了跟着随便瞎哼哼罢了……”叶青瑶回过味来,“原来你以前是戏班的?” “可不是,”梁小菊说到这里一双招子亮了起来,“我听说,夜姑娘是京城来的?” “哦,是……” 梁小菊兴致勃勃地追问道:“京城梨园,头号旦角宋云秋宋先生,你知道么?” “呃这个……不知道,我不喜欢听戏,我只知道京城什么地方东西好吃……” 她身旁,刘弦安闻之哧地笑了。 “那……”梁小菊没了话茬,遗憾道,“可惜了。” 他随手揉了揉脸,满脸的疹子还没退下去,反倒越演越多了。 刘弦安看了他一眼:“看这位朋友的样子,应是不宜水土导致的病症吧?” 梁小菊道:“啊,是……好多天了,退也退不下去……” “为什么不找军中大夫诊治呢?” 梁小菊咯咯笑道:“这军中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好好得到诊治的,找大夫要花费,我既没有银两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这病又不是什么疫病,之前张大人领了大夫来看过,说不打紧就走了。既然不打紧,算咯,大不了接着痒痒……” “是哪个大夫说不打紧的?”刘弦安蹙起眉头,认真了起来,“你把手伸出来,让我把脉。” “算咯,人这么多这么吵,你怎么把脉……” 刘弦安将碗筷一推:“伸出来,不要废话。” 梁小菊看了叶青瑶一眼,后者挑了挑眉,他便照着做了。 刘弦安把着脉沉默了一阵,其后道:“你最近是否食欲不振,伴随腹泻,并且有时多梦惊悸,有时夜不能寐?” 梁小菊尴尬道:“你怎么知道?” 刘弦安正色道:“你以为你的疹子只长在你的脸上,只是皮肤瘙痒,但其实,那些疹子已深入肺腑,你的肠胃里也都长满如你皮肤一般的疹子,只是肠胃不知痛痒,你自己没有发觉罢了。肠胃受到波及,因此你食欲不振以及腹泻,但那还能治;但最近你甚至睡眠亦变差,这是因为疹子开始长到你其他的脏器,你的身体难以升清降浊,故夜晚躁气上行难以入眠。如果你还坚持不治,接下来那些疹子长到你的头脑里,别说京城里的御医,神仙都治不了了。”
第131页 “啊?这么严重?!”梁小菊慌了,“那……大夫,我该怎么办?” 刘弦安道:“我等会给你抓几帖药,你按时服下即可。” 梁小菊摆手:“可我没有那么多银两付……” “我可以送你,”刘弦安浅笑道,“医者父母心,更何况你与她住的是一间营房。” “哦……”梁小菊的神情释然了,他用胳膊肘捅捅叶青瑶,“他是你的?” 叶青瑶飞快地道:“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朋友?”梁小菊又乐了,“嘻,他长得这般俊俏,只是你的朋友?” “你想说什么啊?”她不耐烦道。 “没什么,”梁小菊一脸语重心长,“妹妹呀,我只是真羡慕你……” 话音未落,有人插嘴训斥:“吃完了就赶紧站起来滚,这里是军营,不是给你们闲聊的!” 三人抬起头,之间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领了几个人气势汹汹地从不远处走来。那为首的男子穿戴与其他人不同,看来是个大人物。 梁小菊低声提醒叶青瑶道:“那是方千总,方督军的侄儿,惹不得……” 叶青瑶当然不想才进军营就惹麻烦,而且那人说得有理,所以她一声不吭,赶紧把碗筷收拾了,打算与二人离开。 “站住。”方千总喊住他们,“这个是不是女人?” 三人不得不站住,低着头不多话,一副老实的模样。 方千总身旁下属与他道:“千总,她是张参将的义妹,莫将军应允她入军营来……” “放肆!”方千总脸一板,“莫怀忠真是大胆!趁着伯父不在军中就故意违反军规,反了天了!” 那下属腆着脸笑道:“千总,莫将军说……其实……军规也没有写女人不许投军的……” 方千总鼻孔朝天:“那也是违反军规,这军营谁说了算?我伯父!他一个小小的副将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千总啊,莫将军可是常阁老的表亲……” “我知道了!”方千总不耐烦道,“但是军营就不该有女人,这是伯父定下的规矩,遵从了十几年,没道理张澜带了个义妹过来就要改变吧?” ——这个规矩是十几年前定下的? 叶青瑶不由抬起头,不经意间与方千总对视了个正着。 方千总一愣,转而摸着下巴露出了下流的笑容:“啧,仔细一看还长得平平无奇,若是美女我说不定能考虑考虑。” 于是他与那几个手下哈哈大笑,笑得叶青瑶目瞪口呆。 她以为这是哪个混迹街头小巷的混混才会说的出的话,可这个人明明在军营,还身负不低的职位,这便成了何等荒唐的一件事!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游移了,当着他们三个的面,他看向了刘弦安。 “你抬起头来,”他问手下,“他又是谁?” “也是张参将的朋友,现在是军医。” “军医?啧,”他见刘弦安久久不抬头,手一伸,托起了他的下巴,“这个样貌,当个大夫可惜了……” 叶青瑶一把打掉他的手:“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他声音扬起,“你是什么身份,胆敢以下犯上?!” “我……” 刘弦安按住她肩膀:“别多言,算了。” 那方千总冷笑一声,不依不饶道:“算了?!哪里有那么好算的!拉出去,三十军棍……” 这时梁小菊热络地贴上前去:“哎哟大人不要跟小姑娘一般计较嘛,这军营里俊俏的后生多得是,何必跟俩没眼力见的纠缠不停对不对?” “你又是哪个?有你说话的份?”方千总一把推开他,嗤之以鼻道,“听清楚了,你们既然进了军营就要明白规矩,服从军令,就是将士的根本!” “说得是啊,”梁小菊道,“千总大人,所谓服从军令就是为了忠君爱国守卫国土……君在上,将士在下,皇命不可不从。” “你知道就好!” “那……”梁小菊抖出一张纸,“千总大人,这小姑娘皇命在身,皇命与军令孰重孰轻,还请千总大人考量。” 叶青瑶探头一看,见是那张丢死人的无品提辖任命书,惊得一愣。 那张纸她为了怕丢人明明给了张澜保管,怎的跑到梁小菊手里了?! 不过,还真是一张管用的纸。无论纸上的语气是多么随意简略,无品的提辖是有多丢人——但至少,那一个大剌剌的玉玺印在白纸上,红得耀眼,红得有底气! “你?”方千总吃了一惊,“女的能当提辖?” 叶青瑶冷冷道:“圣上封的。” “这……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姓夜,名叫夜随心,京城人士。顺天府发有金援路引为证,方千总要过目吗?” 随即掏出那块金牌,在他面前一晃。金援路引是黄金做的,寻常人做不了假,能作假的也就不是寻常人了。
第132页 再加之这盖有玉玺的御令,方千总一脸狐疑,但还是略略退了一步。 “罢了,今日此事我不再追究,但你们以后若犯有什么错误,必定军法处置!” 狠话撂下,这便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八卦girl·小菊脑补的叶青瑶:这是一个狗血玛丽苏的爱情故事女主角,刘弦安饰暖男男一,张澜饰霸总男二,女主角在暖男和霸总之间摇摆不定,时不时扑腾个大眼睛淌眼泪。 叶青瑶:放屁!放狗屁!狗臭屁! dr.刘:不过她眼睛确实挺大的。 张澜:滚!吾好□□! ☆、第五十四章、《鸿鹄壮志叶青瑶》 她知道她可能捅娄子了。 但想要捅娄子,也得有娄子捅才行。 张澜把她找去的时候,她不打算有什么说辞,就等着他来训斥,谁知张澜竟是一派喜气洋洋:“做得好!” “做得好?”她眯起眼睛。 “你不必知道为什么,你只要知道你做得好,莫将军很高兴……” 叶青瑶打断他,一口气戳破了他心里的算盘:“他很高兴,是因为我与方督军的侄儿作对,也就是与方督军作对,正合他意;你高兴,是因为他高兴,你觉得你把我作为一枚棋子引荐入军营与方督军的亲信作对是讨好了莫将军,对吗?” “我不否认,但你也不需要想得太深奥,”张澜咳了一声,“反正莫将军把这件事压下来,不会怪罪你……” “压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不过是方督军的侄儿在军营作威作福,他现在忌惮我的身份本来就不会对我怎么样,我为什么要感谢莫将军?”叶青瑶瞪着他道,“但管中窥豹,方督军把侄儿弄进军营当千总,莫将军也不会只有你一个亲信追随吧?” 张澜不否认:“咳……这里是这样的,你不高兴也没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想当一辈子山贼的儿子,我要光宗耀祖,所以我一定要在这里混出个名堂来。其他的我改变不了,你也改变不了。” “恩~你说得对,”叶青瑶摸了摸下巴,“所以你想利用我之时也要好好思考:我也要报酬——我母亲生前的居所,你找到了没?” “这个……还没。”张澜搓着手。 “我爹在军营的住所,你问到了没?” “十多年了,没人知道这些,我还在问,你不要急……” “那么张澜,你要知道,你想利用别人,就要付得起对等的报酬。我不是那么好利用的,”她从袖中抖开那张提辖任职令,气势汹汹道,“竟然还把我交给你保管的任职敕令交给外人,你以为你是在找人照顾我?我需要外人的照顾吗?!” 张澜一下子虚了五分:“你发什么脾气呢?你想知道的我又不是没在问,而且你的身份张扬一些也不是坏事,我不明白你藏着掖着到底为什么……” 叶青瑶斥道:“你蠢不蠢!若真能无所顾忌,皇上作什么给我改名换姓?我的身份大白天下对皇上有什么好处?!做对皇上没好处的事情也不会对我有好处,那我为什么要拿根鸡毛当令箭?为了害死自己吗?”她继而回过神:“你别告诉我你已经把我的事告知莫将军了!” 张澜忙摆手道:“你别激动,我没告诉他,但……你与叶家有关系的事情早就传开了……谁让你在保州洛阳时那么出名,这个瞒不住的。” “哼,你最好不要说漏嘴,不然……”她向他的脸伸出五指,“我最近学到一招,能把别人的记忆抹掉。但还没试过。” “……” “你想让我给你试试么?” 张澜想了想:“会因此变成白痴么?” “说不定哦。” 他急着把她推出门去:“那您请吧,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的,我保证。” “以后不许叫我原名!”她再次叮嘱。 “好嘞,夜姑娘,您请吧!” …… 她出了参将的营房,刘弦安等在外面,她向他脱口而出:“你也不能这么叫我!” 刘弦安点点头,认真道:“我习惯了,会努力改口。” 他们走了一段距离,叶青瑶忽然问道:“你觉得张澜这个人怎么样?” 刘弦安笑道:“你为了好随他混入军营,强行按着他脑袋拜把子,现在你反倒想起自己对他不了解了吗?” “我是问你的看法,你的见识比我多。”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就是,”刘弦安顿了顿,“太嫩了。” “嘿,这什么评价。” “你也很嫩。”他补了一句。 “喂!” “但比他好一点。”他再补一句。 “切。” “他之前来找过我几次,有一回,聊到了你。” “哦?” “他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他问我,你怎么样?” “你怎么回答?”
第133页 “我说你容易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妈。” “……” 刘弦安道:“但凡谁好像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要把谁当成妈。张澜还问我你是不是也把他当成妈了,我说我不好说,这问题得由你来告知他。” 叶青瑶嘀咕道:“我哪儿有看谁都当自己妈……” 刘弦安指正:“你之前就叫过我作妈。” “……” “你在离宫前和欧阳瑾的一番话被许多人听到了,‘你就像我娘一样和蔼可亲’,”他莞尔,“至少在我离宫前,这句话还是好多人的笑柄。” “你们能不笑么?” 刘弦安发现了自己的表情有所失礼,立刻忍住:“好,我可以不笑的。” “……” 他将手上提着的东西交给叶青瑶:“来,这包药带给你的新朋友,我先回去了。” 她只得接过药,回到营房时,看到屋里多了个人。说是新丁的兵营,每个营房一伍,每一伍选举出一个伍长。 她恰好踏入屋内,屋内除了稀里煳涂的张大爷,其余三人齐刷刷地指向了她。 来点名的官长很是惊诧:“啥?女人当伍长?” 梁小菊趾高气扬地道:“她是张参将的义妹,还是新任的提辖……” 叶青瑶急忙阻止他:“别说了,提辖无品级,没什么好值得一直提的。”接着转头问:“做伍长有好处吗?” 官长道:“没,但你可差遣一伍中的其余四人。” “就这?” “就这,不然你还想怎地?” “好吧,多谢。” 送走官长,她把药往桌上一丢:“梁小菊,去把药煎了,以后我的事情不可再多提,也并不光荣,没什么好提的。” 梁小菊犹犹豫豫:“可是张参将说……” “他是个大嘴巴!”叶青瑶骂道,“我以前真没见过比他还婆婆妈妈又迂腐的男人。” 她的反应令梁小菊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也不敢再对她和张澜的关系妄加猜测,只得老实提着药走了。 孙姓胖子笑道:“嘿,狗想仗人势,还惹一身骚……” 叶青瑶不悦道:“你又说什么啊?” 他便缩了:“没,我说他是狗,你是人,不是在骂你。” 她抬眼看他,又在搓肉泥,整个人一滩烂肉似的窝在床上,浑身散发着浑浊的臭味,连带着整个营房也跟着臭烘烘的。她实在忍不住了。 “你们今天又没去练操,有病的和年纪大的也就算了,一个只是胖,一个只是发疹子,也不去,是等着被遣返吗?” 他兴高采烈道:“遣返就好了,就等着遣返!” “咳……遣返?哪里有那么简单,”杨世丞一脸颓唐,“我们这些人,说好听是来徵兵,说难听就是发配边疆来的。这是在坐牢,一坐一辈子的事,哪个坐牢的被发配了边疆还能回来的?” 孙清不服:“我们又没犯法,平日虽然闲了些,也不至于坐牢吧!” “可对皇上来说,人闲就是罪过呀!你可知我来的路上可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什么喜欢男人,还在京城开过南风馆的,就这人品还当皇帝?分明就是个昏君!” 叶青瑶闻此,不由替卫弘灵辩解起来:“他虽然确实喜欢男人,但做事有他的考量,不至于被称为昏君!” 她这一言激起了孙清的好奇心:“对了,张澜上回叫你叶青瑶,你又是京城人士,嘶……我咋听别人说皇上新封的妃子就叫叶青瑶,还是皇上的表妹,难道你……” 叶青瑶不慌不忙,祭出早想好的一套说辞:“你想多了。我姓夜,夜晚的夜,小名青瑶——青色美玉,很好的寓意。京中很多人都会给女儿起这个名字。不算什么稀奇。” 孙清点点头 :“想想也是,皇上的妃子怎么可能跑到这里。若真是叶家的闺女,那可是当朝郡主,怎可能捨得放任来这边陲之地和一群男人睡一起……”然后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了,怕挨揍。 然而杨世丞不知死活地接茬道:“我记得天桥下说书的可是说那祸世妖妃肤如凝脂,眉清目秀,皓齿明眸,胸大屁股翘……总之美艷不可方物,否则岂能当皇帝妃子!再看看这个……这个……” 他对叶青瑶指指点点,惹得后者眼一瞪:“嗯?!” 杨世丞嘴贱道:“夜姑娘,这回你生气我也要说,你真的就是个男人婆,打眼一看像男人,仔细辨认还要好一会才看得出是个女人,还是很普通的女人。长得不行也就罢了,平时至少文雅一点,否则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的我跟你讲!” “说够了没有!”她冷笑道,“再说嫁人,是想再挨揍么?” “这么仇恨嫁人?我知道了!”孙清恍然大悟,“一定是在家准备嫁人时,被对方发现了容貌和性情而退了婚约,所以你这才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叶青瑶怒道:“是我自己拒绝了婚约,不干别人的事!”
第134页 “哦——” 他们拖着长调,嘴型一致,充分表达了他们哪怕打不过也要嘴上噁心噁心她的决心。 “哦个屁!”叶青瑶骂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除了窥伺别人那点儿男女之事就没别的好干啦!我来军营是有点儿私事要解决,除此以外,我有自己的志向要伸像!我一个女人尚且如此,你们呢?七尺男儿整天称病告假,躲在屋里侃大山。若有天打仗,你们第一个被拉阵前去送死,还能为军营省点粮食!”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你说什么?去送死?” “我猜的,”叶青瑶虎着脸道,“我们这一营尽是歪瓜裂枣,不然就是老头,年轻体壮的大都分到其他营了,受到的训导也与我们不同。是啊,对我们的训导宽松放任,但我听说犯人上刑场也会好吃好喝供上一顿好上路……” 这番话说得孙清停下了搓肉泥的手,但他还是说:“我不信!不至于吧……” “你可以不信,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杨世丞之前说得对,遣返当然是不可能遣返,徵兵是国策,遣返就要违背国策,谁有那胆子敢欺君犯上?你可以继续窝在屋子里,但这里是军营,总有一天会打仗,打仗时你发现无法自保,怎么死你可以随便想像。” “……” 她随即大声道:“你们给我听着,既然选我为伍长,明日不许赖在屋里,跟我出去练操,这是命令,听到了没有!” ☆、第五十五章、《护花使者叶青瑶》 作者有话要说:  美国徵兵歌曲之中文翻唱版: 死做活做像条狗, 被人骂不能汪汪叫。 像条狗,真好笑, 被人骂不能汪汪叫。 像条狗,真好笑, 被人骂不能汪汪叫。 ——《唐伯虎点秋香》 隔日大早,一司晨起操练的新丁队伍后,远远落着几个人。 孙清唿哧唿哧大喘着气:“我要死了……救命……救命……” “才跑十丈远就要死要活,足以说明你这一身肥肉早该被减下去!”叶青瑶慢慢跑在他身侧,看向另外两个人,“他因为肥胖所以跑不动,你们很胖吗?” 杨时丞没好气道:“我有病啊!” 叶青瑶一脸正经:“我知道,脑袋里的病,我已请弦安给你诊治,说你的病可能不定时会发作,但与跑步无关,多跑跑还能强身健体哩!”她点名最后一人:“梁小菊,你既无重病又不肥胖,也累得慌么?” 梁小菊正等着这句,苦着脸娇嗔道:“人家这辈子都没一下子跑过这么长的路……可以暂且休息一下么?” 这时,跑在最后的张大爷渐渐赶上,眼看他脸不红气不喘,慢悠悠地越过他们,跑到前头,跟上了众人。 “……” 待那三人回过神,叶青瑶笑道:“你们是想承认自己还比不过一个老大爷是吗?” 接着便自己往前赶去,不一会便超了过去。今天,她也要比那些男人多跑一圈。 这时,队伍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噫,那女人又来了!”一人道。 另一人说:“真是个野女人,在我们那里这种女人只有被她男人打了才老实!” “嘘,小声点,我倒听说她将另一营的谢把总打了一顿……” “啊?!真的假的?” “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但至少凭她的体力,你是打不过她的。更何况听说她……与保州叶家有关……” 说起保州叶家,闻者不由矮了三寸。 “叶家?她不是说她姓的是那个‘夜’么?” “谁知道,那女人能进军营足以说明上头有人,这种千金大小姐,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这……” 这种细碎的流言很快传遍了这支队伍,甚至传遍了这一营、直至整个军中。所有人看向叶青瑶的目光都变得怪怪的,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打算对这种真假掺半的谣传多作解释。 当晚,她抱着盆去洗澡,一个女人,到底还是女人——出现在一群男人中格外突兀,耳边不时掠过三言两语。 “……是那个女人!” “……哗,就是那个投军的女人,你看……” “……为什么女孩子也要来投军,呆在家里舒舒服服地不好吗?” 叶青瑶无奈道:“我以为只有京城里那些喜欢嗑着瓜子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大妈们才会议论这种无聊的事。” 刘弦安在她身旁解释:“军营里没有什么乐子,有点什么奇怪的事就能传好久。” 叶青瑶不由好奇:“咦,你怎么对军营这么熟悉?你……以前没在军营待过吧?” “是没有。”刘弦安咳了一声,“但是三……我说你表兄,以前有时会来跟我吹嘘些有的没的。不过当他真从军营回来后,与我接触甚少,也再没提及这些了。” “哦,他还会与你正常说话啊,”叶青瑶想像了一下卫弘灵猥琐的脸,不禁露出一脸鄙视,“我还以为他只会吃你豆腐……”
第135页 谁知刘弦安幽幽冒出一句:“你以为我会真让他吃到豆腐吗?” “……” 话头至此,两人已来到门口,门口的男人探头跟澡堂里的同袍报信:“那女人来了!快跑!” 随即里头传来一片喧譁。 “哦哟!我才洗到一半!” “我的裤子!我的裤子上哪儿去了!” “她不能晚点进来啊,她……” 声音最响的那个人来不及说完话,就惊觉叶青瑶已经站到了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他捂住了自己的小弟弟,光着屁股蛋便沖了出去。 叶青瑶目送他的背影,调侃道:“啊你个头,这玩意我见得多了,又不是没见过!” 远远飘来一串脏话粗话:“我日!这叫什么话!还见得多了……我日……这是女人吗?” 男人们纷纷涌出,偌大的澡堂瞬间空剩了两个人。 叶青瑶笑道:“这有什么的,以前义父是净身房的第一把刀,经常带我观看阉下来的玩意儿,一个个泡在罈子里,不就跟个萝蔔似的么……” “好了,你先洗,我给你把门。”刘弦安把自己的桶一搁,说着便往外走。 他…… 叶青瑶立刻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先洗?你呢?”她调转了话头。 “我……我等会找地方……” “算了,我知道你比我爱干净,我几天不洗澡也没关系,你不能。你自入军营后,是不是都没洗过澡?” “可是……” “不要可是了,”她努力避开他那些过去的伤痕,“我给你把门,你洗好我再洗,你快点儿。” 便把木盆一搁,走到外面背靠着窗坐在一旁。 不知不觉,月亮升上来了。 她听到有水声。水声涟涟,氤氲的屋中不时散出一丝雾气,越过遮挡门廊的帘布,触及她的鼻尖 。 以前在宫中,太监与宫女都是分别洗浴,后来出了宫,刘弦安洗澡都会把她赶出去,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他的身体。 临近冬日,夜风裹挟着寒气四处唿啸。她越来越冷,忍不住往那门边越蹭越近,直至温热湿润的雾气拂过她的半边面颊。直至她不禁意间回望了一眼——布料被风掀起了一角。 那是一具躯体。 叶青瑶的目光赶紧缩了回来,但已不妨碍一个轮廓已映入脑海,随着慌张的情绪逐渐扩大,那轮廓的线条反倒在脑中被勾勒得更清晰、完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 她勐地摸一把脸颊,一片细小的水汽被抚平,又似压制了好些不当的想法。刘弦安一直都很在意他的身体不让任何人看到,可是被她不小心看到了。 虽然那只是个背影。 “哗啦——”水声倾下。 鬼使神差,她不知不觉想像出一个画面:雾气朦胧的澡池中,有人一头乌髮披散肩头,他的肩骨他的背,线条与线条相接,稜角处有稜角,圆润处该圆润,所谓恰到好处,大抵如此。 她一时有些发怔了。 那是与她以前所画的女人完全不同的景致:与绵柔无关,一如满屋的水雾,温润而迷离…… “这胴体虽然算不上白皙,但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处,那腰肢看起来纤细柔韧,看起来别有一番情趣……” “没错!”她附和着,并也是这样想的。 ——嗯?! 她突然回过神:怎有别人在说话?! 这下再也坐不下去了,她站起身四处搜寻,循着声找到一扇窗子,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正把窗户纸戳了个洞偷看。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她压低声音怒吼道。 其中一人挥挥手:“别吵吵,要看就……” 那人同样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活像看到了个夜叉! “呃——”两人还来不及大喊,双双被扼住喉咙提起来。 “嘘,别大声!”叶青瑶略略松开手,笑得很恐怖,“你们偷窥我洗澡?” 其中一个瞪大了眼珠子指向屋内:“你不在里面,那里面的是……不对啊他明明没有……” “没?”她意识到了什么,“你们看到什么了?” “我们……” “你们应该忘记看到的!” 运动心识,梦术再施——以气化念,以念入神——左右两指,直指两人眉心! 片刻后,她收回手。 “我是谁?”她问。 两人呆滞着目光,像两个白痴。 “新来的野女人!”一个道。 “叶家的千金!”另一个道。 叶青瑶给每人赏了一耳光:“那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这俩人终于回过神来,“咦?为什么我们在这里?” “滚!” 他们连滚带爬地熘了,一边跑一边鬼嚎“明明什么都没看到”。
第136页 新学的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而且看起来很成功。但叶青瑶一点也没来得及体会到什么欣喜,只觉得心头一空,似错过了什么良辰美景。 “青瑶,你在外面和谁说话呢?”刘弦安在屋内喊。 “没,”她应了一声,赶紧坐回了原处,“你好了没?换我洗了。” “我好了。” 他一撩布帘,施施然出现在她面前,衣衫整整齐齐,每一处都收拾得妥妥帖帖——而就在片刻之前,那个赤果的躯体还流连在她脑中,萦绕不散…… 她在想什么? “好,换我洗了。” 回答得自然又坦荡,听起来毫无破绽,她就这样一步一步,目无斜视地经过刘弦安的身边。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那么一丝温润的水汽。 啊,并不是。她口不对心,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这差点被抓到的刺激,以及所看到的景象,反而令她隐隐感到兴奋。 糟了,她想,她做不成柳下惠了,虽然太子总教导她要做真君子,可是生而为人,总会有一些下流龌龊的东西逐渐侵入生活,继而污染人心。 叶青瑶觉得思绪混乱,不知是不是因为澡堂内湿热憋闷的环境,她觉得脑袋发重,胸口也跟着发闷。 下一刻,她一低头,一股液体滚落鼻腔。 “呃……这是……血……” 还来不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前一黑。 “青瑶?!你怎么了……” 这是她在昏厥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五十六章、《英俊神武叶青瑶》 “飞鹞……飞鹞!” 她被摇醒,勉强睁开双眼,先看到一个小伙伴。 鲁七激动地扶起她:“飞鹞,你晕过去了!你没事吧?” “没事,”她揉着脑袋,“我就刚做了个梦……” “做了什么梦?” “我不记得了。” 鲁七立刻鬼叫道:“哎呀糟了,大概从山上滚下来脑袋摔坏了,这不要紧吧……” 一旁的阿彭吮了下鼻涕道:“所以女孩子就该在家里绣花,跟着我们出来干什么啦!如果你摔坏了,叶大人一定会很生气,我娘也一定会很生气,她生气起来就会打我的屁股……” 她给他们每人脑门一个毛栗:“都说了我没事,你们在咧咧个啥!走吧!” “这就走了,你不休息休息吗?” 她道:“午时快到了,不是说伏延谷底的龙,只有将近午时才会出现吗?” 两个男孩却支支吾吾地不愿挪步了。 “说是那样说,但没人看到过啊……更何况往伏延谷的路那么难走……我们怕……” 她不悦道:“有什么好怕的,你们怕我拖累你们吗?” 鲁七还是尽力劝阻:“我们的意思是还是别去了,龙又不是非看不可,你找到龙又有什么用?你不是不相信这世上存在龙的么?” “可我爹信呀!”她笑道,“你们懂什么,龙可是神物,顾伯说见到神物只要诚心祈求,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你有什么愿望要实现啊?以后找个好男人嫁掉啊?” “放p,我嘛……”叶飞鹞认真想了想,“当然是祈求居罗人再也不要进犯中原,盘龙城永远安宁,爹也就不用再那么辛苦啦……” 一回头,两个男孩表情可怖。 “怎么了?” “你……你看……” 他们指着前方,那是比起鬼神更可怕的事物,是一小队居罗人,悄悄从山下一侧往盘龙城的方向摸了上去。 “快回去,去告诉爹……快走!” …… 盘龙城内又是整齐码了一排尸体。 三个小孩终究赶不及回来通风报信,阿彭跪在他爹的尸体旁哭得声嘶力竭,可是……他活不过来了。 这一回,城又守住了,然而,他们也不算赢。 身旁的男人按住她的脑袋,声音麻木而疲惫:“飞鹞,你记住吧,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龙。与其祈求那些虚伪的神物,还不如靠自己守护自己的家乡……” 啊,是啊。 这惨景,才是活生生的人间。 可是…… 泪水夺眶而出。 “爹,我不服……” “你在说什么?” “我一定要找到龙,我一定要……” “唉……随你吧……” …… “你知道吗?叶大人在天牢里关了个神仙!” “那不是一个男人吗?几时成了神仙?” “是我听到的!他俩谈话,尽是光怪陆离的内容,叶大人称唿他为什么龙什么神呢!” “那所谓的什么龙什么神能帮助城里的人永远击退居罗人吗?” “这个……不知道……” “所以你一定听错了,人就是人,哪儿来的神……”
第137页 …… 于是,她见到了他。 一身素白,抱着琴,唱起一支歌谣…… “在彼之涯,有故人来……” 歌词不同,然而旋律相近,忽近忽远的歌声里,她隐约听到她在大喊:“我求你!既然你是传说中的龙,是无所不能的神仙,那就请你立刻诛杀所有的居罗人!他们召集了十万大军,踞龙关就要守不住了!” “叶飞鹞,”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说,“你既称我为神,那便告诉我……” “……” “何为真正的众生平等?” 于是,顷刻间变化幻象万千,数百年的时光流转,她看到了无数的面目,无数的人,每一回相似的选择,每一回相同的死状,以及——血红色的天,被血染的地,在那其中,层层相叠的尸山白得刺眼! “我不知道……” 跪向尸山,她的身影渺小无力,无力地看向那山顶,有一人浮现身形。 那是一个女人。她抱着一个襁褓,用歌声哄着婴儿。 看不清她的面目,只听得她的声音悦耳动人。 “夜心啊……”但那动人的声音却说着这样的话,“你要快快长大,为爹娘报仇……” “我不知道!”她惊恐地大喊,却无法阻止整座尸山轰鸣而起的絮语。 “你看,这个世上,註定要有一些人,要为众生更好的愿景而牺牲……” “住口……住口——!” 突然—— “青瑶!你给我清醒一点!” 好似一滴甘露落入池中,涟漪盪起,驱散无限混浊…… ——她终于醒来了。这一回,彻彻底底。 “你……是……”她的思绪从梦中被强行抽回,对睁眼看到的人认了好一阵,终于认出,“弦安?” “你……”刘弦安长舒一口气,“可算醒了。” …… 刘弦安的药寮距离澡堂有一段距离。她是被他背回去的,说是突然口鼻出血,把他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她会莫名其妙地死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 她扶着脑袋坐起身:“我做了一场长噩梦。” “什么梦?” “不太记得了,感觉梦了很久,而且……很累……” “很累就对了。你没事,只是肾阴虚,”刘弦安是这样认为的,“以后到我这里吃吧,我可以替你多领两个馍。” 但想起晕倒前所见的躯体,叶青瑶有些心虚:“那个,我应该没事,出鼻血大概是因为……澡堂闷热?或者……” “没有或者,”刘弦安打断她,“以后不许再多跑一圈,你毕竟是女子,饭量又比起以前有所减少,劳累也会令肾阴虚,肾阴虚则血气外溢,流鼻血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她小声嘀咕:“我又死不了……” “你只是以前死不了,不是往后都死不了!你……” “我知道了,”她挥了挥手,无精打采道,“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洗澡?这下占了你的床,弄脏你的被褥了。” “这种小事,无足挂齿。” 他来不及阻止,叶青瑶活动了下筋骨,这便翻身下床了。 “澡堂关了吗?”她问。 “一个时辰前关了,你还想洗澡吗?” 她悻悻道:“想是想,但看来要明天了。” 刘弦安无奈道:“好吧……你真想洗,我不是不能给你单独烧一桶水。” 叶青瑶笑道:“你给我烧水?可你这儿也没浴桶啊!” “无妨,我可以到厨房借一口锅。” 她一惊:“啊?锅?!” 一个时辰后,药寮后的一间原本的废屋内,一口吊起的大锅烧满热水,叶青瑶就坐在满锅的热水里。 “我还是第一次在锅里洗澡……”她尴尬道。 这口锅早上才煮过大锅饭,现在用来洗澡感觉怪怪的…… 刘弦安在关着的房门外噼柴,时不时就是“啪”地一声。 他隔着门解释道:“我们那里的乡下,有这种习俗。” “你们南方人有这种习俗?挺奇怪的。” 他调笑道:“你是北方人,现在不也洗着了。” “好吧,”她掬起一捧水,把头髮打湿,“可是他们如果知道这口锅被我洗过,吃饭的时候一定会很噁心……” “我会找张澜,让他重新找一口新锅烧菜,这口就当送你,以后洗澡你也不必再去澡堂与一群男人挤在一起了。” “咳……” 刘弦安顿了顿,他好像很不愿意提到这个话题,但也不得不提。 “青瑶,男女终有别,你迴避不了这个事实。你如今在军中的不便,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哦。你想说什么?”
第138页 门外的刘弦安沉默了一小会。 “我想说的你都猜到了,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叶青瑶道:“那我只能告诉你,我还是会留在军中,我父母的死因我要查,我自己的志向我要伸。我已经有了计划,只要找到我父母生前的居所,我就能找到他们生前留下的记忆,读出他们是否清白的事实……” “可是你……有否想过,有时候,这个世上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事实,你父母的清白与否,根本无人关心,就算你找到了什么,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所警醒,“你知道了什么?” “我……” 刘弦安语塞,他是个刺客,又当过多年的探子,但当面对叶青瑶,他就是很难撒谎。 叶青瑶很快明白了什么:“我爷爷,离开下城县前你与他见了一面,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向他发过誓,不能告诉你。”他只得这样道。 屋内,她却对此不以为然:“哈,果然!看你一路上心事重重,原来是瞒我到现在了。” “我不是故意的,但……当我从你爷爷口中听到了这件事后,我也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那就别告诉我,我自己总能查出来。”又撩起一捧水,她洗了洗胳肢窝。 “我怕你会因此憎恨。” “憎恨?”她随口道,“恨诬陷我父母的仇敌吗?” “是真相,”刘弦安正色道,“我怕你会憎恨真相,以及……许多人!” 屋外,噼柴声已经停了一阵了。 她突然道:“水有点凉,火小了,把柴丢进来!” “哦。” 便有两根木柴从窗口凌空飞入,被她双手接住,丢到锅下去。 “有时候,真相还是不为人知的好……”刘弦安还是补了一句。 “可是……”叶青瑶问他,“想要知道真相,有错吗?” “唉……”他只是这样一嘆。 “他们是我的父母啊!”她的声音突然扬起,“我想知道真相,有错吗?!” 但再也没有回答,只有门外的噼柴声,响了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终于开始有了性别认知(虽然是朝着诡异的方向)。 “我要日遍天下男人的菊花!” dr刘:这个目标真是相当诡异啊…… ☆、第五十七章、写标题名真tm烦啊 一晃一月过去。 西北山区的天气越发寒冷,几乎是到外面撒泡尿都能冻起来的地步。 可就是这样的天,只是光阴沉着,就是不下雪。雪下不下来,这样难熬的天气还会持续;当然若雪下了,待雪融时,那便是另一种难熬的光景了。 每日早晨起床时,营房里的哀嚎多了许多。饶是十万个不愿意,他们这一间房的人也只得跟着叶青瑶去操练。 这一日,她又照例沖在队伍的前头,第一个站在终点。不过这回她没急着跑第二圈,因为钟把总正在不远处站得笔直,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个月了,每天光是跑步,一点其他的进展都没有,未免有些古怪。 “钟大人,”她出口先给对方戴一顶高帽子,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我看到其他营,或是操练干戈,或是学习骑射火器,怎的就我们这一营每日就是跑步?” “我不是大人,”岂料钟把总开口便拒绝了她的高帽子,接着道,“你们还没到那火候!先将身体练强健,再说其他的!” 他说这番话时眼睛看也不看她,看来是打算态度强硬下去了。 叶青瑶挠了挠头,不依不饶道:“我的身体已经很强健,干脆先教我其他的,我很想试试军营那些兵器……” 钟把总这回眼珠子终于向她斜了一眼:“张参将说了!不能给你摸到兵器,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啊?他真这么说?!凭什么?!” 于是他又恢復了强硬的态度:“这我就不知道了,都是上头的安排,我们只听从长官的吩咐行事。” “日……”叶青瑶骂了声太阳,但转念一想感觉不对,“可是他确实安排我在这一营……那也就是说,这一营也会如我一般摸不到兵器,是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都是上头的安排,我只听从命令!” “谁的命令?是方督军的命令还是张澜私自作下的命令?” “不能跟你说!我只服从命令,不能……” 叶青瑶忙挥手给他打住:“哎够了,我不想听你老是重复同一句话。” 她围着钟把总转来转去,想找出什么突破口,可半天也没问出一个屁。而那群慢慢腾腾的男人也终于从山的那一头绕了出来,一个个大喘着粗气要死要活的样子。 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练成这样,是什么样子!” 钟把总回头一看,腰背立刻挺直:“啊!方督军!”
第139页 “啊!方督军!”叶青瑶也跟着一喊。 方督军今日未着铠甲,但即便只是身披貂裘,然威武不可言说。他此时虎目瞪视,严厉的目光扫向叶青瑶:“你……怎么这女娃还是进军营了,这是谁的主意?!” 一个月了,叶青瑶想,算算时间,他也确实该回来了。张澜是个指望不上的傢伙,她就是等着方督军回来的。 钟把总低下头,声音小了半截:“回禀督军,是莫将军的命令,他……” “胡闹!将她赶出去!” 话未完便被打断,看来方督军的意思十分坚决,作为下属,钟把总自然不能违抗。 “是!” 所以他这样应了一声便去拽叶青瑶,后者将他甩开,两步并作一步沖向方督军道:“慢着!凭什么将我赶出去!” “就凭你是女人!”他不屑地蹙起眉,另看向那群男人,“还有这队人,歪七扭八,没有一个像样的!钟庆,我不在的一个月,你们是怎么教新丁的?!” “呃……这,方督军,这不是……他们……那个……”钟庆这便不好解释了。 “那个什么?你以为他们以后是要做什么的?!”方督军训斥道,“荒唐!从明天开始,他们的操练要与其他人相同!否则,这样的怎么上战场,还不如现在就地处死!” 这时,一队老弱病残恰好跑到终点,听得督军训话却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不由各自惊慌起来:“什么?要处死我们?” 但方督军对他们置之不理,又说道:“对了,我来时查看了营房,还有些告假的称病的,你们也听之任之不管么?” 这回,钟庆只得选择推诿:“督军大人……那都是张参将的事务,属下不知情……” 但他的这点心思立刻便被识破了。 方督军冷笑:“你不知情?你每日操练不点兵的么?” “这……” “传我的话下去,赖在营房称病告假的,一律二十军棍,没有例外!” “是……” “大人慢着,”被空置许久的叶青瑶突然发话了,“您刚才的命令也太过草率了。那些告假的,若只是谎称有病,那么二十军棍就算咎由自取……但若是当真有病的,二十军棍下去可不是小事啊!” 但方督军只道:“小丫头,你没有在这里与我争执的资本。” 他挥挥手,钟庆这便来拉她:“哎呀算了,快走快走,方督军都这样讲了,你就回盘龙城等你义兄……” “我不要,我就在这军营里了!” 叶青瑶犟脾气上来,向方督军抱拳,心一横,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一股脑儿地端了出来:“莫将军答应了让放我进来,我都在此地住了一个月了,日日操练都是我跑得最快最多,我比那些男人都有力气,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女的就赶我走!我也查过了,军规里确实没提到不许女人投军,所谓女子不许出现在军营里也不过是方督军十几年前口头定下的规矩。虽然我不知道十几年前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军中规定皆为皇权赋予,除此以外,地方长官定下的,皆为藐视君威的私规,兵士当然可以不遵从!” 这下,连杨世丞都忍不住了,上前来劝道:“伍长,你少说两句……” 这话入了方督军的耳中,他闻言,不由勾起唇角:“伍长?你还当上伍长了?” “……” 叶青瑶盯着他的表情,有种莫名的情绪一瞬间从他面上闪过,正当她以为他有些许松动时,他道:“将她赶出去,军棍就免了。” “大人!” 她一急,不由恶从胆边生,待回过神来,钟庆已被她掀翻了去,摔了个狗吃屎。 底下冒出零星笑声。 “哎呀!”钟庆爬起身,“你个小妮子……莫将军!” 抬头一看,他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站到一旁。 “方大人这是何必,有话好好说么,”莫将军还是那副笑容,看似脾气颇好地安慰叶青瑶道,“夜随心啊,你不要急,我再跟方大人好好讲讲……” 但方督军执意否决:“没什么好讲的,军营进女人,有伤风化!” “方大人啊,即便其他的话我不贊同,但有伤风化这词未免……您仔细看看,她看起来其实也不怎么像女人,混在男人堆里看不出来,也不会有人看得上她的嘛对不对,哈哈……” “餵……”叶青瑶小声抗议道。 莫将军继续说:“……还有,这姑娘确实天赋异禀,力气比常人大,还能徒手把一个男人举起来,这军营里能做她对手的寥寥无几,像这样的人才,就不该男女分开看待,俗话说,能者居之嘛……” “那莫大人的意思,是将她继续留在军中了?” “方大人当可一试她的身手,以证末将所言非虚。” “是吗?”方督军比她高,站在她身旁就像座山一样雄壮,所以他睥睨她道,“你身手不错?”
第140页 “大人要试试吗?”叶青瑶施施然应对,却又故意道,“算了,我怕我把大人丢出去摔坏了。” “笑话!” “那看来大人是不敢试了?” 她立刻听到人群里传来一阵嗡嗡,毕竟,哪里都不缺爱看好戏的人。 “如果方大人被丢出去……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我看方大人是不会应战的,何必跟女人计较呢你说是不是?” “但这个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每天都比我们多跑一圈,确实厉害!” “那如果与方督军比可就不一定厉害了。” “难说得很,万一……” 她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我明白了,大人不敢试,是怕败在女子手中而丢脸,对吗?” “你想用激将法试探些什么?”方督军坦然一笑,“好,那便试试你的身手,看你是不是说大话!” 话毕,脱去貂裘递给下属,露出底下官袍。 叶青瑶舔了舔干裂的唇,期待着什么。 “大人是同意应战了么?”她道。 “是又如何?” “那我希望大人能答应我一个要求,若我赢了,你就得同意我继续留在军营里;若我输了……” “等你赢了,再说吧!” 寒风里,男人们自觉退去,让出一块空地。一大一小两个声音,看起来并不势均力敌,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你可以向我攻来,”方督军道,“不过,我可不会因你是女子而对你有所留手。” “莫留手,留手令我蒙羞。” “哈,真是个爱说大话的小姑娘……” 话音未落,先是一拳袭来—— “雕虫小技!”他轻描淡写格住那拳,熟料同一刻,拳化虎爪反手扣住他脉门,一时竟无法从她爪中挣脱。 “你!” 她一脸得逞的笑意:“方大人当心,现在可就不是雕虫小技了!” 一片雪花落下,恰巧落在僵持的两人中间。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偏偏挑在这个时候降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是最禁不起挑衅的生物——《金光布袋戏》神蛊温皇·任飘渺。 -------------- 叶青瑶:目标是,扒下方督军的裤子![并不] ☆、第五十八章、 君不见,万里枯野浑一色,阴风乱雪泣如歌! 雪霏霏而下,很快便在地上积起一层。山道一侧,有两人你来我往各不相让,一旁众人围观,时不时鼓掌叫好,身处这热闹的气氛中,即便雪落肩头也不觉寒意。 满目都是冰凉似齑粉的雪,雪迷了眼睛,叶青瑶觉得很烦,但她顾不得擦拭,方督军的下一招又至,她险险闪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想起来,从最初的僵持不下也不过才过了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大概是从方督军挣开她的手才开始有了变故吧。 “你的力气不小,”他说,“可是你身形瘦小,不可能有这般的力气……” 他旋即同运内力,回以一掌:“说,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般内力!”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每一招每一式皆被对方一一破解,渐渐有些无法招架,唯有稳住下盘以保住阵脚。此时此刻,她才开始反思自己学艺不到家,不过这时反思也没什么用了。 一开始稳操胜券,如今只能勉强应对——想来也是,西北边陲的督军岂是那么好煳弄的,她想得太简单了……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忽地遁地一缩,竟从方督军□□钻过,绕他背后——说时迟那时快,两指併拢,勐地向他隐秘的部位刺去! “哎哟!”谁知痛唿一声,她自己捂住手指退了几步。 “这就是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还是你穿了铁亵裤?”她大叫,引来一片闹笑。 方督军看看左右,不禁大怒:“放肆!这么下流的招式,你从哪儿学来的?” 说着一掌噼来,幸好被叶青瑶堪堪接住。 “您大人有大量,有话好说,别动那么大气……”她自知理亏,为了赢无所不用其极,但这也没办法……早知道干脆扒了他裤子不就好了么? 方督军可不知她心里有什么鬼算盘,板着的脸正松动间,叶青瑶腾开一手,这一回直直抓向对方xx…… 方督军撩起一脚就把她踹了个跟头。那张严肃的脸也跟着众人此起彼伏的笑声再也无法完全绷住了。 他忍住笑:“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一个大姑娘,家里人就这么教你的?” 她一个挺身半跪在地,却说得很认真:“我家里人不管我,还把我当奴婢使唤了十六年,这些都是下人间互殴的招式,当然入不得方督军的眼。” “你家人不管你?”方督军鼻子里冒出一个气音,“那你的擒拿手,又是谁教你的?” “一个糟老头!”她脱口而出。 他望着她,意味深长:“糟老头?我看这老头不简单。”
第141页 “……不关你的事!” “他是你爷爷,对么?” “……住口。” “他姓叶。”他笃定道。她勐地起身。 周遭众人,或许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以为她姓“夜”,所以爷爷当然也姓“夜”,这不是废话么?但只有叶青瑶清楚,他说的是“叶”。 果然,他补了一句:“你父亲姓什么?” “住口!”她陡然向他扑去! ——身世既然已被拆穿,她再也没有了掩饰的必要! 这一回,招式变化迅勐有力,她用了十成的所学,一时掌一时拳一时又混杂剑法,以掌代剑……直至渐渐地,一股气自丹田而上,凝聚双手两指…… “‘禀都督,她就是凌东望的女人……兰烟!’”她紧抓他肩膀,突然低声这一句,“‘凌东望已死,她就没有留下的必要,杀!’” 那是她母亲死前,那个元兇亲口所言的一句话。 风大雪大,围观的众人并不能听清楚他们的低声细语。但她感到方督军的身形一滞。 “告诉我,你是陷害我父亲的元兇吗?” 说罢招式再易,这一回,既不是叶群山所教的擒拿术,也不是刘弦安所教的剑法,而是轻飘飘乘风腾起,一个空心跟头跳上了方督军的肩头,两指按向他的太阳穴! 众兵士一个个笑弯了腰:“那不是戏班子的把式吗?方督军岂会被这种招数制住!” “告诉我,你是否为害得别人家破人亡而羞愧后悔过?” 藉以内力为媒介,以虚化实——她施展开术法,正是平时已修习得十分熟练的《浮生六梦》,然而…… “你在做什么?”方督军不为所动。 “怎会没用?”她大惊,又慌忙查探他的记忆,却也是半点无法入其门。未料到这一着,她还来不及筹划下一步,对方反手使出一记“高楼探月”,就将叶青瑶掼下了地。 方督军秉着铁面无私的态度,对摔得屁股开花的叶青瑶并无怜惜之情。 “有天资,但可惜没被好好教导,功夫学得杂七杂八,光会仗恃内力有什么用。” 接着从他下属手中接过貂裘重新披上,还是那条威风凌凌的好汉。 “你……你站住!”叶青瑶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我……我……” 方督军头也不回,风雪中的背影肃穆冷寂。 但他最终还是松口了:“你可以暂且留在军中,但别人做什么你也必须跟着做,如若做不到,你就滚出军营,我的话不想说第二次。” …… “啊!” 她趴在刘弦安的药寮敷药,背嵴接近屁股的位置垒了一叠草药,看起来甚是滑稽。 刘弦安道:“你伤到了筋骨,至少得躺两天。” “可是方督军说了,别人做什么我也必须跟着做,明天我就……啊!” 刘弦安给她腰上缠上一圈纱布,嗤笑道:“稍微一碰就鬼叫,还逞什么强?” 叶青瑶不满:“要不要打赌,我只需一晚上就能完全好了。” “又胡说了。” “你看我如果死了,也就一晚上便可復活,这点儿小伤还不是几个时辰就能完好如初?” “那是两码事!”刘弦安忧心忡忡道,“而且谁也不能保证你下一回死了还能復活,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 “何必紧张呢?说说而已,”她从怀里摸出那本《天地开玄说》翻看起来,“仔细回想,我与常人相异之处都是因为捡到这本书开始的。修习这本书能令我起死回生,看起来这么神,可方才怎就无法撼动方督军意识呢?” 刘弦安给她盖上一条毯子:“那大概是因为,你以前遇到的对手都是些意志不坚定的普通人,而镇守边陲几十年的督军,意志力非常人可比,自然对你的小花招不屑一顾了。” 说着他伸手欲将书本没收看个究竟,待定睛时,只见书页上正是满满一篇文章。 《背影》,朱自清。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 他一气看到结尾,恍然才起疑问:“啊?朱自清?朱自清是谁?” “什么朱自清啊,快把书还给我……” 话音刚落,门外有个道貌岸然的声音咳了一下,敲门道:“我可以进来吗?” 叶青瑶不太喜欢张澜,张口道:“不可以。” 但同一刻,刘弦安说了声“可以”,而张澜听到的是后者,他便推门进来了。 接着他立刻退了出去。 “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你还脱光了衣服,知不知道害臊啊?” 他指的是叶青瑶露在毯子外、伸向刘弦安手中书本的那截光熘熘的手臂。 叶青瑶因他的迂腐而哭笑不得:“大哥,我是在疗伤哎!不脱光了他怎么给我上药啊?!”
第142页 张澜惊讶道:“什么?!你真脱光了!” 叶青瑶拿腔拿调捏着鼻子学他说话的语气:“什么?原来你看到我一截儿手臂就幻象我不穿衣服的光景了是吗?” “没!我只是……” “够了,”刘弦安打断两人的瞎咧咧,正色道,“张参将来此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要紧事是没,我是来道声恭喜,毕竟方督军同意你留在军中了,”张澜顿了顿,“这都是有莫将军相助,否则你可是连军营的大门都摸进不来。” 叶青瑶寻思这话头不太对:“我确实该感谢他,不过他不用特地派你过来提醒我一声吧?” “没,是我自己来的。” 叶青瑶笑道:“想也是,他怎可能让你来传这种无聊的废话呢?一定是你自己的意思。” 张澜有些愠怒了:“我是好心提醒你,以后见到莫将军要恭顺一些!毕竟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 “是,长辈伯伯你好,我父母生前的居所你查到了吗?” “哼!” 他愤愤地走了。显然他并没查到。 叶青瑶嬉笑道:“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书呆子……”然后扭头向刘弦安,趁他不备抢过书又塞到身下去,让他够不着。 “哎你……” 刘弦安也是个读过好些年圣贤书的斯文君子,这便拿她没了办法,只得絮叨着诸如“此书是本妖书”、“邪功多练无益”等…… 叶青瑶时不时应一声“恩”或是“知道了”,态度很端正,可就是把书藏得严严实实的。 “……” 最终,刘弦安看似败下阵去。 “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他冷冷抛下一言。 叶青瑶不明所以:“这季节哪里来的橘子……而且我哪里能走动啊,你在说什么啊?” 只看他大踏步离开了屋子,每一步都轻盈,宛如宣告了某种……与她一般见识的幼稚的胜利。 作者有话要说:  无题 君不见,万里枯野浑一色,阴风乱雪泣如歌。 浑一色:指连绵的白色。 枯野:荒野 你没看到吗?这万里的荒野白茫茫一片,阴风夹杂乱雪,就跟什么人哭泣着在唱歌一样。 所以这是不可以的!就算唱歌也要唱有力的歌!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天,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向着法西斯……” 呃……貌似本文没有法西斯。 ---------- dr.刘:感觉认了一个龟儿子。 叶青瑶:??? ---------- 那个,叶青瑶是尾椎骨裂。还是挺严重的。 ☆、第五十九章、 不知是刘弦安的草药效力惊人,还是她果真已神力无匹——到了隔日,她竟真的再无疼痛,蹦蹦跳跳地就又跟着队伍跑了起来。 下了一晚上的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行走山道愈发困难。每一个人的眉毛上都挂着凝结起的冰渣子,在这鬼天气里更是叫苦不迭。 “我……受不了了,我的肺……很疼……”有人倒在雪地里,大抵是北越较南的地方被拉来的,没经受过西北的苦寒,坚持了这么久还是病倒了。 “疼……疼……”他涨红了脸,很快连个“疼”字都说不出,只用两手捂着嘴。这些天,天气尤其严寒,对于不适应的人来说,每吸入一口刺骨的寒风都如冰刀割着肺管。 钟庆朝那人踢了一脚:“磨蹭什么!起来!” 叶青瑶阻拦道:“他病了,就不能宽容一下吗?为什么动手动脚!” 钟庆冷笑一声:“方督军有令,称病者可以告假,但告假的一律要被拉去打军棍!” 有人道:“可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已经病了好几天,昨天才挨了棍,我们只是来当兵,不是来坐牢送死的!” 底下一片附和,但也仅仅是附和罢了,上面下的令,下面人怎么可能随意改得了。 “军规就是军规,在军营,只认规矩,不认活人,你们可以什么都不会,但只要记住服从即可!”钟庆扬起了他的鼻孔,但到底也松了口风,“他跑不动就坐到一旁休息,其他的人继续跑!” 当然,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军规在前,确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跑跑跑……又跑……”叶青瑶不甘不愿地又跑到了众人前头。 “光跑步算是舒服的,”钟庆在他们身后幸灾乐祸道,“晚些时候就让你们这群废物开开眼界,真与其他营一般操练是什么个滋味!” 队伍里,几个半老的聊开了。 “唉,这才第一年,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昏君无道,想一出是一出,把老子拉到这里就是来送死的……” “别说了,跑吧,等会还不知要整些什么么蛾子……”
第143页 ——是呀…… 叶青瑶不由沉思:那些身强体壮的也便罢了,将这班老弱病残也一併编入军营,对于军队并没有益处。所以卫弘灵,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有心事,渐渐脱开身后那帮男人,与他们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距离终点也越来越近…… “站住。” 突然,前方有人厉声喝阻。 “方大人!”叶青瑶蓦地停步。 方大人面色不善:“你在做什么?!” 她被问得莫名其妙:“我……在跑步?” “一个人跑,同营的人呢?!” “在后面!”她回头看一眼,她的同僚跑得慢腾腾,雪雾中只看得见依稀几个黑影。他们都不济,都不如她,想到这里,她咧开嘴笑了。 可方督军一点儿没笑,他的目光依旧阴戾:“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别人做什么你也跟着做,否则就把你赶出去!” 叶青瑶骄傲道:“我记着哩,所以我跑得比他们快得多,他们都比不上我……” 她不及说完,方督军再次喝道:“你听好!我说的是:别人做什么你也跟着做!谁让你自说自话超他人之前?!” “这……” 话音到此,一队跑得松松垮垮的男人也终于赶到了。队伍最末,自然是那个大胖子孙清。 他向众人扫了一眼,转头向钟把总:“钟庆,你自己看看这群人,你怎么训的!” 钟庆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得低头认错:“启禀督军,属下……” 谁知他的顶头上司却道:“你继续,我看你怎么训。” “是……”钟庆忙下令,“所有人,重新跑一圈!跑整齐!” “啊?怎么又……” 正当众人叫苦不迭之时,方督军又有话讲。 “等等,”他慢悠悠地说,“夜随心,你不得用内力。” “什……”她一惊。 “你以为我看不出么?你的气力都是因你运动内力所致,跑起来才会脚下生风毫不带喘。但不属于你的就不该使用,”他冷冷道,“用你自己的气力跑!以后在军营,若让我得知你运用内力,我也会把你赶出去!” 这番话,令她的心凉了一半。这一身内力虽是胡乱修来的,但到底助了她一路,什么妖魔鬼怪都得在这身内力下退避三舍,如今她早已习惯了内力护体,吃饭睡觉都提着股劲儿,哪里能说不用就不用的? “你这是在强人所难,没了内力我哪里有力气跑步啊!”她愤愤不平道。 方督军本欲转身,听得她这一眼,步子一顿:“没了内力就没力气,果然该把你赶出去。” “你这是看不起女人!”她脱口而出。 他干咳了一声:“只是要你用自己的力气跑步,何来看不起女人一说?” “不给我吃饱饭,又不得用内力,我还怎么跑得起来?你这不是存心整我是什么?” 方督军蹙眉道:“军中艰苦,还不至于不让兵士吃不饱饭,你胡说什么?” “张澜说我是女的,每顿吃一碗小米饭就够了,一月来日日如此,我都饿瘦了。”叶青瑶毫不犹豫地打起了张澜的黑状,“方大人刚才可是说,别人做什么我跟着做就行……那按这道理,别人吃多少我也要吃同等的分量!否则当然是故意刁难,即便把我赶出军营,我也不会服气的!” 她言一出,四下静寂。或许没人想得到,一个小女子竟敢和西北督军呛声,他们等着看好戏,不过这戏的结尾恐怕要令他们失望了。 “传我话下去,以后夜随心可吃与男人同等的分量。”最后,方督军这样说道。 “……” 然后他站到高处,向钟庆道:“你们愣着干什么?继续!” “是……” 可就在这时,有人大喊起来:“方督军、钟把总……不好了,他……” “又出什么么蛾子……” 钟庆推开众人骂骂咧咧地走过去,发现正是之前那个喊肺管子疼的,此时翻着白眼张大着嘴,眼看着已经不行了。 “大人,他……死了……” …… 她听到有人说,那人是冻死的。 但又被另一人反驳,说那冻死的人个个面露微笑,这跟吊死鬼一般的死相,显然是被寒风“呛死”的。 所谓被“呛死”,其实是因为无法忍受吸入刺骨的寒风,进而人不愿继续唿吸,如此一来,人就自然被憋死了。听上去不可思议,偏就有这样的死法。 于是那先前猜测冻死的人便问后者怎么知道冻死的会面露微笑呢? “俺们村就在晋北最北,”那个被旁人称作“老胡”的男人轻飘飘说道,“某年白灾,村里冻死了八成的人,死时都是笑着的。” 叶青瑶没体会到那种寒冷,她以前一直以为京城的冷便是真正的冷了,谁知还有更甚的。 那个死了的,姓平,最后尸体怎么样她不知道,总之……是不会运回家乡的了。
第144页 当卷着尸体的蓆子被拖走时,恍惚间,她有种错觉:那蓆子底下的不是什么陌生的男子,而是泡发了的聂冬梅——聂冬梅也是这么被拖走的,她永远记得那张扭曲发涨、水淋淋的脸…… 但这一件事才不过刚只是个开端。 这一年的严寒才刚刚开始,距离来年开春……大概还有四个月。 她开始夜半做梦。 不是普通的梦,而是脱离了形壳,以自己的魂魄游走在军中。 所谓枯蝉,是蝉褪去的衣壳。于人而言,那被褪去的就是人的肉身,从衣壳里脱出的魂魄才是一个人的根本。 那么《浮生六梦》的枯蝉一卷——既然可用自己的神识操控他人的神识,自然亦能用自己的神识脱离形体,任意所为。 这是她最新才悟出的,不过还不是十分熟练。现在,侧耳静听,似乎安静的一间间营房里,时不时传来鼾声或梦话;时不时还有一两句几不可闻的抱怨;两两低声闲聊;谁起夜放水哗啦啦地响;还有不知哪里的野兽嚎了一嗓子便又没声了。 她平復了下心绪,经过几个站岗的,径直来到了方督军所住营房的床前。 他还没睡,但应也快睡了。窗纸后灯光未熄,一个人影好像在书写着什么。她贴在窗口,静待时机。这时,忽有人声传来:“你这一趟关内行,看来收穫寥寥。外三关内十八寨主,愿意接受招安的只有三四人。张鹤说他要考虑,显然还在记恨。” 然后,窗纸上便又照出个人影,在烛光下渐渐转浓。 “你应还记得,”那新出现的身形一顿,“那些贼寇中有多少人是因那件事反出军营去的吧?” ——那件事? 她穿过门,一步踏入房内——哪里有什么第二人,明明房中只有方督军一个人,案前秉烛书写。 “你……”她正欲探寻方才看到的景象,忽地又有人的声音传来。 “还有,他的女儿找到军营来了,那件事……终究还是得揭开面对……” 细细辨认,那该是方督军本人的声音。可他的嘴唇并没有动,声音是从旁的地方冒了出来。 “那个……叫做夜随心的,应是他的女儿。” 他搁下笔。原来所听到的声音,所看到的人形,都不过是他的心声。 但接下来,他的意志似乎再次坚定起来,什么心声都没再出现。 他脱着衣服,眼看要睡觉了。 “你要面对?”她焦急地扑向他,扑了个空,“你要面对什么真相!我父母到底是不是无辜!你说呀!” 不过是一律生魂,饶是大喊大叫,方督军都不会听得到。 “你说呀!是不是你陷害我父亲!到底是不是?!” 没有答案。方督军吹熄了烛火,屋内昏黑——同一刻,她腾身飞起,周遭一片模煳,直至伴随一声尖叫,她被惊醒了。 不是她的尖叫,是别人的。 “啊!!!这丫头怎么睡觉也不好好躺着,吓死我了!”起夜放水的杨世丞指着她惊恐万状。叶青瑶因他的大惊小怪而错失了一次难得的机会,不由怒火又上了头。 “[哔!]”她说,便一拳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参观方督军脱衣服。 “脱!脱!再脱一件!把内裤脱掉!棒!这身材真带劲!” 方督军: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在视女干我…… ☆、第六十章、 隔日,关于“那个女人半夜不躺着睡觉,而是盘着腿坐在那里,还头顶冒青烟”的恐怖轶闻不胫而走,捂着乌青眼眶的杨世丞说得绘声绘色,甚至添油加醋地说什么那青烟中能看到一张张哀嚎的鬼脸,还有“那女人练功时双目圆睁冒绿光,獠牙蹭得长出三寸”,活脱脱一个母夜叉。 叶青瑶白天走在军营里,所有人都向她好奇地看过来,意图看看那个母夜叉的獠牙是不是有三寸长。 叶青瑶嘴一咧,向众人展示:一口齐齐整整的白牙,哪里有三寸长了! 于是便有人表示失望,但又听得有人打趣道:“现在没獠牙是因为没练邪功,说不定是练完了缩回去的呢!” ——我日,你当是吸鼻涕,可长可短呢是吧?! 所以午膳时,她决定啃一个猪蹄泄愤,一边啃一边思考怎么对付方督军。几个路过时看到她的男人露出满脸戏嚯,不知在乐个什么劲儿。 刘弦安在一旁长吁短嘆:“唉……何必糟蹋自己的形象,我以为你还是很爱漂亮的。” 她恶狠狠“呸”掉一块骨头:“不用了,反正我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以前每一个看到我的人都说我长得难看,现在更是称我母夜叉,把我当妖魔鬼怪。我已经无所谓了!还不如吃得痛快一点,管别人什么看法呢!” “嗯……我怎么品着这话很是心酸呢?” 突然,有人插话:“你们在这里啊,害我找了半天~” 叶青瑶拿着猪蹄的手一个哆嗦,只得任由梁小菊在刘弦安身边坐下。自从那回刘弦安给他诊治过之后,他满脸的疹子在几天内果然逐渐消退,他因这事格外感激刘弦安,于是也就越发热络,天天粘着他们。此时他蹭着刘弦安的胳膊,不停给他抛媚眼儿,后者只能当没看见。
第145页 “多亏刘大夫,现在我的容貌恢復如初,”他努力向刘弦安靠得近点、再近一点,“刘大夫,你这医术师承何处呀?怎的这么神?” “这……是……” 他当然不能说他的医术师承宫中前任司药太监,正自为难时,那头喊了一声:“有人倒了,快送他找大夫!” 刘弦安刷地起身:“我去看看!”便赶紧地熘了,临走不忘多塞叶青瑶两个馒头。 “我也去看看!”叶青瑶也刷地起身紧随其后,临走不忘把那两馒头塞进怀里捂热了好留着肚子饿的时候偷吃。 “那我也去看看吧~”梁小菊扭着屁股跟在他们后面,他早吃完了,就是要贴着他们而已。 眼看这狗皮膏药是甩不掉了,刘弦安一脸无奈地来到那倒下的人身边,先问道:“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我没不舒服……”那人嘴唇煞白,颤抖着推开一旁的同伴,“我们走吧,我没事……” 叶青瑶在一旁附和道:“这一脸惨白哪里像没事啊,你就让他看看呗。” 然而那人道:“我真没事,走吧……” “可是……” “走!” 于是在她好奇的目光下,那人被搀扶着,一跛一跛地离开了。 刘弦安疑惑道:“看起来是腿脚受了重伤,这怎么能叫没事呢?” “因为他是被打了的嘛,”梁小菊一脸看好戏的心态,“应该没大碍吧,估计下手的下狠了。” 叶青瑶问道:“打?是因为违反军纪么?” “违反什么呀,”梁小菊咯咯笑道,“小妹妹不知道吧……哎,当然你这位~义兄……”他亲昵地将手撘在刘弦安的肩上:“刘大夫是军医,自然也不用吃这种苦头。”(刘弦安-_-:其实我是直男,真的……) “什么苦头?”叶青瑶问。 “无非是那些老油条,看新来的谁不顺眼就把谁折腾一顿,新丁被折腾老实了,自然也就学会顺服了。这种事多得很,妹妹不用少见多怪的……” 叶青瑶道:“这种事很多么?可我一个都没遇上啊!” “哎哟,你可是张参将的义妹,叶家的千金,而且武功盖世敢和督军单挑,谁敢对你无礼啊。”他轻巧地拉过叶青瑶的手,“走了走了,钟把总不是说,下午得去校场站着吃寒风么。” “……” 想到昨日那死了的人,生前病着时也被钟庆一顿踹,两相联繫,这类事便好像真的毫不奇怪了。 梁小菊说,但其实,这类事在军中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打人的都是暗着来,也不许新丁向上头告状。如此一来,被打折了腿的人怕被上头发现以招致更大的报復,所以甚至都不敢找军医医治,受了什么伤也只得往肚里吞。 叶青瑶听得一愣一愣地,问他道:“你也进了军营没多久,听起来你怎么这么熟悉呢?” “啊这个嘛……”梁小菊哈哈两声便含煳了过去。 一整个下午,叶青瑶都有些心不在焉。聂冬梅的死相,与昨天那个死了的人,两张面目在脑海里交叠着飘来飘去,使她忍不住开始注意起周围。 一整个校场,每一个男人都在风雪里战得笔直,一张张面孔严肃冷峻,全然看不出有什么龌龊的心思。但一旦操练完毕,人群间的气氛便全然不同了。 于是这两天,她留意起周围,她发现最近孙清脸上有些伤,以前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好像就没那么简单了。 果然,就在这天晚些时候,她发现他什么都不带地往澡堂子跑,倏然就不见了。好容易她才在一个角落发现几个男人正围着谁,笑得十分猥琐。 她警告着自己,不该管的闲事不能管,可就在看到那被围着的人的面孔时,她还是搁下了木盆一个箭步冲上前:“你们做什么!”接着一滞:“……是……你?” 被围着取乐的是胖子孙清,他正脱得精光,呈金鸡独立状艰难地站着;而为首嬉笑着的,却也不见得陌生。 “夜随心,呵……”袁寄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保州时他俩就互相见过几面,这半年多过去了,即便袁寄奴忘了她的面目,也不会忘记她的名字。 仇人相见当然分外眼红,但此时两人刻意保持距离。 “袁寄奴,原来你跟着魏虎是来这里了?”她警惕道。 “是啊,被你害得无法在保州继续待下去,除了来西北投军,我还能去哪里?”袁寄奴说罢又向孙清裆部踹去一脚,后者龇牙咧嘴,她只得劝道:“算了吧,大家同在军中,谁都不容易,你何必为难他。” “怎么,不行?”袁寄奴的目光在她与孙清之间来回往返了几次,随后下流地嬉笑道,“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一间营房的,我是伍长!”好歹是个“长”,叶青瑶不经意间模仿起钟庆鼻孔朝天的傲慢模样。 “啧,还伍长……”袁寄奴嗤之以鼻,但碍于什么似的,终究没再找她的麻烦,而是回头威胁孙清,“肥猪,我可记住你了。”
第146页 接着道:“我们走。” 那三四个人便大摇大摆地离开澡堂,这个角落只留下叶青瑶和孙清两个。 叶青瑶盯着他看。 这个胖子捂着额头,那里有些淤青与擦伤,他颓然地坐在原地。 “喂,”她说,“你出血了。要去看看大夫吗?” “不碍事,算了。”孙清挥了挥手,眼睛还是向下看的,“那小子你认识?” “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孙清便抱怨道:“咳……真是被你害惨了,本来被打一顿也就罢了,现在被记住,以后我有得倒霉的……” 叶青瑶不满道:“我也算救了你,你居然敢怪我?!” “小人不敢……”孙清萎了。 叶青瑶暂且收起脾气,但还是义愤难平:“我去和张澜说说这事,不是说不得私斗么,这怎么能容忍军中恃强凌弱的事情发生?” 孙清这下眼睛终于向上看她来:“伍长妹妹,私斗那是互殴,会还手的才不允许;这个事不会还手的,打了就打了,说了上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怎么能算了!规矩就是规矩……” “规矩个p啊规矩,”孙清啐了一口,“大老爷说的话才叫规矩,我们这种小虾米——说句不中听的——哪怕死了也就一条烂命,谁会在乎?没人!” 于是她又不得不想起那个被“呛死”的人,想起聂冬梅,想起在宫中时李德开说过的——“谁是不是有罪,还不是皇上一句话”…… “别说了!”她撇过头去。 孙清却不依不饶:“难道不是吗?大小姐,你以为这军营就我一个被教训吗?像我这样的多了去了!规矩,先来的教训后到的叫杀威,上面都一清二楚,谁不是那么过来的……你以为那姓袁的能这么耀武扬威的是凭啥?我跟你讲,听说他刚来那会儿也被整,但后来跟方千总……” 他叽叽咕咕地附耳与她说了一通,叶青瑶听得不可思议,不由道:“骗人!他在保州原来可是喜欢女人的!” 孙清嘬了嘬牙花子,又啐了口血:“是不是喜欢女人都是以前的事,以前怎么样都是过去啦!人吶,想往上爬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叶青瑶对他说的话还是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你说得活灵活现,难不成你看到过?” 孙清立刻承认:“看是没看过……”不过他坚持道:“但有风声啊!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一传十十传百,真相是掩盖不住滴~” “我还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呢!”叶青瑶鄙夷道,“说,这种事是谁告诉你的?” “梁小菊,”他神秘兮兮地道,“他说那晚他亲耳所闻,他当时就在窗外,他……” 她打断他道:“他干嘛没事趴别人窗外啊?” “因为嘛,嘿嘿,他也想给方千总卖屁股,”孙清抹了把嘴,抹下一个yd的笑容,随即轻声道,“我这下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原来如此,叶青瑶长长地“切——”了一声,待寻思了一遍刚孙清说的那一大通,忽的回过味来:“胖子,你刚才提起了方千总?” “是……” 她一抚掌,蓦地大笑:“哈!我有主意啦!” ☆、第六十一章、 当晚,叶青瑶的神识没再出现于方督军营房外。他应该是什么都知道,可横竖问不出个所以然。虽然不明白他从哪里发现了她的身世、暂留她于军中又有什么目的,但既然没坚持把她赶走,她就能继续钻空子。 方督军意志坚定非常人可比,故梦术异法不得其门而入。 不过,他有个侄子,看起来这侄子不学无术,意志一点儿也不坚定! 所以现在,她的一律神识熘入屋中,有四个男人正在打马吊。方千总最兴奋,眼看是赢了一局又一局。 “碰!”他说,“胡了!!” ——废话,那是当然。 叶青瑶在牌桌旁看得一清二楚:明明是陪坐的三人故意输给他,桌下传牌传得欢! 又一局过,趁着方千总高兴,那三人互相一使眼色,其中一人开口了:“千总大人啊,你看我几个哥们的事,只能又来麻烦您……” 看来他熟门熟路来了也不是一次了,这一日正好被叶青瑶发现。 方督军宽慰道:“放心,有我兜着。只要你不说我不说,那就是天不知地不觉。”他随即一撇嘴,又道:“你们担心张澜,那小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在这军中无亲无故,不过是得常家的提携。就算他发现了什么,我才是伯父的亲侄儿,他向着谁?张澜还能违抗伯父不成?” “千总说的是,多谢千总!”那人便放大了胆子直言道,“此事一旦做成,小人必定大大孝敬,大人您那四成择日……” 方千总一挥手,颇不耐烦:“好说,大家不过各取所需,就不必太过客气了!” 于是,那人的眉头舒展开,眼珠子转了转,便继续了话头:“但是……现在军中人员扩充,就怕这批军饷一旦挪走必有短缺,到时皇上若知晓了怪罪下来……”
第147页 “这你放十万个心,”方千总不屑道,“其中一营很快会被调走,届时军需就会被空出,其他人再稍作剋扣,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您是说……那一营?”另一人接过话头,“嘶……我也奇了怪了,一群老弱病残能有什么作为,皇上招募这种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是要被拉去开垦荒地的,”方千总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守住秘密,“你们想,边陲土地贫瘠,但一直能自给自足,靠的是什么?无非是多年来充军的贱籍在附近开垦作物。但是这样的人动不动就会死,所以始终有限。于是一道新令,无非为了扩充新者罢了。” 在场之人包括叶青瑶此时终于恍然大悟。 “那么……那些人也要被贬为贱籍了吗?”那人小心翼翼问道。 方千总摸着手里的牌:“那倒不是,上头只说先给他们改作军籍,往后到底怎么样,再说。但若谁让爷看不顺眼了,以后爷就把他调去开荒……”然后他一砸牌,笑道:“哈,又胡啦!” 三人面面相觑,只得赔笑:“是是是……” 叶青瑶看不下去了,心思抵定后依照书中所言,以自身一缕神识再施异法:“生魂借道,清灵附体,入!” 随之方千总一个挺身倏然站起,将那另外三人吓了一跳。 “方千总……你……怎么了?”他们问。 “哈。”他们眼中的“方千总”只是一笑,便把手里的牌随手丢到了桌上。牌面向上,正是个索子。 ——索子?!索子是个什么意思?! 那三人猜不透他的想法,试探道:“千总大人为何发笑?”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笑,”“方千总”一张笑脸带了七分讥讽,“一群鼠辈,真是臭味相投。” “呃……您……” ——他是在说我们,还是把他自己骂进去了? 叶青瑶读着他们彼此间交换的眼神,不打算继续在这牌桌上浪费时间,便继续操控起这具躯体,想要令其离开这间屋去找方督军。 “扑通——” 方千总一迈步就摔了个狗吃屎。 “哎呀千总大人您怎么了!” 三个马屁精争先恐后将他扶起,叶青瑶的神识也因他人触碰而飞出方千总的躯壳——剎那间天旋地转,一口真气被破,此地再难逗留,神识就此被拽回肉身所在! “哈……”她吐出一口气,心忖,“看来这异法尚需练习,不可操之过急……” 遂缓缓睁眼。 然后又闭了回去。 “你们都是幻觉……”她说。 梁小菊急忙数落她道:“哎呀妹妹你既然醒了就别胡说了,方督军来了,你好好睁眼看看……” 她硬着头皮,只得再睁一次眼。只见这营房大半夜的烛火通明,十分热闹。除了本房那其余四人站得整整齐齐以外,还有被喊来的钟庆、甚至张澜都冷着脸杵在那儿! 更遑论,一个黑漆漆的煞神,与她相距不到三尺,正死死盯着她。 “我是听了传言过来看看的,”方督军十分淡定,“继续,你继续练啊。” 叶青瑶翻身下床,倒头就跪:“方督军!我……” “你不用解释了,”方督军撇过头去,“张澜,把你的义妹送出军营,这些天她也胡闹够了,以后军规照旧,谁也不能更改!” “是……”张澜为难地磨蹭了两下,还是过来拉她,“快走吧……” 叶青瑶甩开他,瞪向方督军:“督军大人,我又犯什么错了!” 方督军道:“我说过,你再滥用内力,我就把你赶出去。” “我没滥用!” “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只是在练功……”叶青瑶狡辩道,“你只说不能用,但没说不能练吧!” “呵,小鬼,你知道真正的内家功夫是什么样的?”方督军看向她,“凭一口气,汇集丹田处,凝而不散,藉此激发潜能。那一口气,得憋着,不能松懈。稍有松懈,气散了,内劲也自然没有了。” ——啥?那不会憋死吗! 叶青瑶听他这解释,不由寻思了一番,觉得自己从来并不需要憋气呀!待用时,不过是提气施为罢了…… 方督军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所以,你身负所学根本不是寻常人所言的内力!而是不知哪里来的邪门异典!” “……” 一番说辞,令叶青瑶语塞。 《天地开玄说》,本就是一本前朝□□,要说那是邪门异典其实也没错…… “张澜!还杵着干什么?!”方督军的态度十分坚决,“人交给你了,明早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方大人!” 不远飘来一声喝阻,断了方督军的话头。 人未到,声先到。
第148页 莫怀忠随后笑呵呵地跨入营房,故作大惊小怪:“哟,这是怎么了?” 方督军背过身去,不想多作废话。 张澜低头向他致礼。 叶青瑶看向莫怀忠:或许现下也唯有倚靠这个人了! “方大人何必动气,不过一个小女子,留就留嘛……”莫怀忠试图圆场。 “她留下可以,但我之前与她有过约法三章,是她自己触犯!”方督军说得有理有据,“她想留在军中,就要明白什么是军令如山!若这点都做不到,还当什么兵!” 莫怀忠便“哦”了一声,低头问叶青瑶道:“你触犯什么啦?” “我……”叶青瑶咽了口唾沫,不得不说,“我在营房练功,被督军大人撞上了。” “练什么功啊?”他继续追问。 “内功心法……”她想含煳过去。 “什么内功心法?” ——嗯?! 她对他一个劲儿的刨根问底有了警觉。想起张澜那大嘴巴或与莫怀忠说了什么,包括她的书…… “不知道名字,”她紧了紧衣襟,随口道,“捡来的武学宝典。” “捡来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练呢?万一练得走火入魔变成疯子怎么办?”莫怀忠说话的口吻像在哄孩子,“方大人教训得也不无道理啊,以后你可不能再练了,听到了没有?” “……” 然后他转头跟方督军说:“显茂兄,我看这小女子触犯,如今应也知错了,这便算了吧……” “不行!”方督军厉声道,“军中违乱法度者必须依照军规惩处!否则开了先例,今后若有效仿,军纪无法约束军人,那这一偌大军营与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分别!” 话说到此,莫将军应再没了理由。方督军显然并不打算留他一点面子。 可谁知,他还有话说。 “那就调去做伙夫吧,”莫将军笑咪咪地摸了一把鬍子,“罚是要罚,那便罚去当厨娘,厨娘不算军籍。” “你!” 未及方督军驳回,叶青瑶的头重重磕下:“多谢方督军莫将军,小人甘愿受罚,这便领命!” “好,”方督军被这一噎气得说不出话,只看看他俩,再看看张澜,“好得很!随你们吧!” 接着便重重跨出了营房的门。 莫将军紧随他身后,离开前的笑意一股子语重心长,内涵颇深…… 叶青瑶劲儿一松,这时才敢冒出一身冷汗。 “你们……在那边看我练功看了多久?” 她问。 张澜嘆了口气意图把她拽起来:“还挺长的……不过我建议你还真别练了,你练功时那张脸,翻着白眼,头顶冒青烟,跟个鬼似的……” 然后他顿住,指着叶青瑶的脸结结巴巴道:“你……七窍流血……” “啊?什么?”她一摸眼角,果然手上一片血红! “这是……”再一摸鼻下,两条红龙奔流如注! “我……又……流血了……” 两眼一黑,她又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因为下周单位搬家,估计要忙得屁滚尿流,所以下周停更一周。 不好意思,因为四月份之前注会事务所要年报,年报期间加班非常忙的,五月份之后应该会更新多一点~ 另外以后改变更新安排,每周更一次,设定在周六的12点更新,一次更三章这样~大家就当看电视剧吧,一集等于三章这样。 下次更新时间为下周六。 ☆、第六十二章、 “飞鹞……你该甦醒了。” 有人唤她,她渐渐从蒙昧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睁开眼,那个白色衣衫的男子端坐于前,两人之间,唯有一道牢门相隔。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他并不看她,只沉醉于安置膝上的那把七弦琴。 “铮——” 一剔角弦,音色幽沉古朴,经久不散。 果然是一把好琴。 “我梦见了……”叶飞鹞在这琴音中缓缓回忆道,“我在一所军营,身边很多人围着我,却都在叫我另一个名字……” “哦?”男人好不以为意,依旧钻研着手中的琴。 “这有什么寓意吗?”她虚心请教。 “你认为有,那便有吧。” 他随口道,这一回,噼势拨宫弦,大有奏一曲的兴致。 “别弹了,”她阻拦他,急切问道,“我已看过梦中的异景,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终于撩起眼帘看她,“小丫头,你未免太贪心了。可知:欲速则不达……” “我不管这些,既然你说这是能破千军的异法,我就要立刻学会,以挡万敌!” “哈……”他看着她急躁的模样,不禁笑道,“可是我也说过,此功法只凭一朝一夕是不可能练成的。你若急功近利,恐怕会走火入魔。你可知那些前车之鑑,他们的死状是怎样的吗?”
第149页 “……我知道了。” “嘘……”他抬起一根食指,竖在唇间,“不要轻言知晓,我再提醒一次,你将学的东西可能兇险万分,而且一旦开头便再无休止。即便这一世未成,累积下一世,下一世未成,还有再下一世……生生世世永无宁日。如此,你还愿意继续学下去吗?” “我愿意!”她坚定道,“因为我相信你说的,这是功法能够改换天地……那即便我只学点皮毛,或许也能助我爹杀敌,多保住几个城里的兄弟……” “你今年,只有十六岁,大好的年华,还有很多机会,”他重垂下视线,低头抚琴,“何必急着寻死。” 她握紧拳头:“在这边陲孤城,处处是绝望,不知何时就会死,我的机会一点都不多!我只能抓住眼前的!你教我吧!” “好吧,”于是,那人半是微笑,半是嘆息,“但是小丫头,想要成为苍天的大树,势必要有稳固的根基……先参悟第一章吧。” “……好。” “所谓朝露,来去匆匆,然生于一日初始,生而润泽万物……”他说,“所以,并非如其他那般枯死虚无。” “那……枯蝉……” “你还未到修习枯蝉一章的地步,但若有朝一日你修习步入歧途,”他说话总是那般悠闲笃定,“那么,你记住吧……” “是。” “清灵迴转,朝露回春。” 这一声,伴随琴音,幽幽飘远。 …… “呃……” “青瑶你醒了!” 起先是感到了一丝触感,从指尖慢慢导向全身;接着,耳边的叫嚷越来越大,轰隆隆地作响。 就像从一场梦来到另一场梦,她睁开眼,还觉得十分不真实。 “弦……弦安?我……坐着……” 刘弦安满脸喜色:“不要动,你的头还不能动,再等片刻!” “我的头?我……” 她微微晃动了下脑袋,发觉头皮一片酥麻,好像每根筋而被牵着一样,果真不太好动! 她一下子就明白髮生了什么。 “你给我的头做针灸?!” 刘弦安理所当然道:“是啊!你浑身血气乱走,汇集头顶,差一点就死了!我在把你的血重新导回全身,你不要乱动!” “我不乱动,”她也不敢乱动,只得苦着脸道,“我只想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像刺猬?” “差不多。” “那么张澜看到我这样子没?” “没,他把你送到这里就走了。” “那还好,不然他一定又要嘲笑我。” “你……很在意他的嘲笑吗?”刘弦安扒在她脑袋上的手略微一滞。 “废话当然在意!”随着全身气血畅通,叶青瑶的力气回来了,她大声抱怨,“他嘲笑完还会到处说,接着全军营都会知道我脑袋被扎得像个刺猬!我看见他就生气……哎哟!” “我在拔除你头顶一道大穴上的针,可能有点痛。抱歉。” 她在刘弦安处待了半天,对于梦中所见她依旧只字不提。刘弦安狐疑她接二连三的病情,再次与她强调或许这就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我知道了。”她这样应承。 但回忆梦中那男人与叶飞鹞所说过的话,这功法一旦开始修行就永无终止——或许,现在她就算想不练也不行了。 之后,张澜来看过她一次。见她没什么大碍了就催促她赶紧去伙房报导。纵使有万般不愿意,可是她确实违令在先,对于惩处唯有遵从。 军营的伙房一共有好几处,她被调去北边那处。伙房的头儿姓徐,不过她一进伙房打眼却没看到徐伙夫,却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就在伙房的一地狼藉中,张大爷慢悠悠地哼着戏打着太极。 “勐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他唱道。 “为什么他也在这边啊!”叶青瑶诧异道。 送她过来的刘弦安解释道:“昨夜,莫将军看到他年纪那么大,所以也一併调来做伙夫……” “他年纪那么大,啥都干不了,做什么伙夫?!” “哩说啥?要烧火啊?”张大爷支着耳朵听她们说话,竟然稀里煳涂地自己应了一声,“好咧!” 随即跑去角落抱木头。 “别,大爷您给坐在这儿,千万别乱动,别给我添乱了!” 忽地屋后冒出一个粗脖子黑汉,扶起张大爷就给坐一边儿去。 “哎呀,这都调来了些什么人啊!”他回身看到叶青瑶,满脸一言难尽,“老头,还有个女的?!” 刘弦安显然认得此人,向他一拱手:“徐头儿,这是我义妹……” 但徐头儿打断了他的斯文。 “哎刘大夫您带着她来我就知道她是谁了。全军营就那么一个女的么,对不?”他一把拉拽过叶青瑶,“来,过来姑娘,你会做什么呀?”
第150页 “我……”叶青瑶寻思了一圈,觉得在这军营里会什么都不如会打架,所以随口道,“我会打架。” “打架?”徐头儿一愣,“切……噗……哈哈……” 接着,他很不配合地笑弯了腰。 “有什么好笑!”叶青瑶大声抗议他的无礼。 “你会做菜吗?”徐头儿直起身,只问这一个问题。 “嗯……”叶青瑶寻思了一遍,接着理直气壮道,“我什么都会干,就是不会做菜!” 徐头儿指着叶青瑶就责备起来:“你看你个大姑娘,连菜都不会做,一定是在家被宠坏了!你在家什么事都不做的对吧?” “瞎说!端茶送水洗衣服,我都干过的!” “端茶送水算什么事啊,也就洗衣服像样一点……去,到那边噼柴去,让我来看看你的身手!” 叶青瑶不服气,气唿唿地道冲到墙角,举起斧子倒头就噼。 徐头儿在旁欣赏,几次拦住欲发话的刘弦安:“嗯,不错,憨力气倒是有些……等噼完那些柴,就来帮我锯鱼。” “锯鱼?” 她回过头,顺着他的示意,看见雪地里插了一根根冻得硬邦邦的大鱼,每一条鱼身都比她的腰还粗! 刘弦安忙替她揽下:“这些小事她确实没做过,今天初来乍到,我替她处理吧……” 徐头儿再次打断他:“小刘大夫你不用多说了。我们平日胡拉闲扯侃大山是一回事,可谁的事就是谁的,你总不能啥活儿都替她干了是不是?” “呃……” “得,您妹子留这儿了,我保管好好看着,您回去给病人问诊去吧,”他把他推搡出去,“甭管男的女的,凡是到了年纪都需要锻鍊锻鍊,她都多大了都!” “说得也是……”刘弦安好像被他说服了。 门一关,徐头儿瞪着叶青瑶:“杵着干嘛呢,快干活!等你锯完这些鱼呢,还有事情做!” 不消片刻,满院子都是吱吱嘎嘎的噪音。又过半晌,叶青瑶一脚跨进伙房:“徐头儿,我干完了!” “你干完了?”徐头儿往屋外探了下头,“搁那儿吧。” 语气十分随意,叶青瑶有了些许不满:“就搁那儿?” 徐头儿指向满地待洗的菜:“是啊,不然还能搁哪儿?”然后又一指角落一板凳:“坐着洗菜,边聊聊。” 她虽然满脸不情愿,但还是依言坐下了。 “聊什么。”她拨弄了下手中一颗大白菜,看他把菜浸到凉水中解冻,也跟着照做。 “说你好好一个大姑娘,为什么来军营?” “为什么大姑娘不能来军营?”叶青瑶反问他,“我问你,你进军营,是为什么?” “老子特么当年犯了事,被强行拉来充军的!” “……” 徐头儿嘻嘻痞笑着戳穿了她的想法:“你以为我会说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到这里来是想学穆桂英挂帅,精忠报国!” “……”叶青瑶懒得理他。 “啊哈!”他见她不作声,便乐坏了,“那我可真不知该夸你志气高,还是该笑你傻帽了哈哈哈……” “我以前以为,边疆军士保家卫国,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谁知……”她瞥了他一眼,“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那你以为能是怎么回事?”徐头儿对她的幻想嗤之以鼻,“每天可以收拾得干干净净,个个整整齐齐面貌英俊?我告诉你啊,西北的冬风能把人脸吹得皮开肉绽,再俊俏的人,混个两三年也免不了被夜风吹烂了脸,更何况你这长得不怎么样的……” “餵……” “得嘞,您也别洗了,”他取下叶青瑶手里的白菜,“洗来洗去还是这一颗,还是干点粗活吧!” 便领着她转向屋后:扑面而来一股熏天臭气,原来这里竟有个猪圈,一群二师兄挤挤攘攘,吭哧吭哧地抢猪食,丝毫未察觉临头的大祸! “什么?!杀猪?!” 徐头儿一把杀猪刀塞进她手里:“你当兵为了嘛?当兵最后还不是要上战场!上战场可是要杀人的,现在杀头猪当练练手,这就不愿意了吗?” “不是不愿意,可我没杀过猪,哪儿会啊……”叶青瑶回过味儿来,“等等,人又不是猪!那能一样吗?!” “如何不一样呢?”徐头儿朝着一头猪比划了一下,“就这里,还不都是一刀子的事儿……” “……这……” “总之不杀猪,没肉吃,你看着办,”他叉着腰鼓励她,“那大猪蹄子可香了,我听你义兄说你上回啃得美滋滋的一点也不嫌弃嘛!” 一言甫出,叶青瑶就对杀猪的抗拒有了动摇。 “啊……该怎么说呢……”她挠了挠头。 “不知道怎么杀猪,我会教你的嘛!”他继续从旁唆使。
第151页 片刻之后,她就有了决断! 亮出一把杀猪刀,寒锋冷刃无猪挡! “啥?今晚吃这啊?”张大爷无事可做,是跟着他们过来的。 她将他拨拉到一边:“大爷您一边去,小心刀子伤了您!” 接着豪气干云一声吼:“猪!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勐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京剧《穆桂英挂帅》选段。 ------------- 百忙中更一章,本周只有一章。下次更新为下周六。年报期间周更,每次都是周六更三章。 ☆、第六十三章、转折 晚间,伙房外照例人山人海。前来打饭的兵士跟看珍奇的怪物一样看给他们打饭的厨娘。 他们兴奋地互相议论,全被叶青瑶听了去: “这小娘们就是那个女人,她来当厨娘了!” “哇,真的,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好歹是个女的!” 叶青瑶一手托着脑袋,一手举着菜勺:“滚,下一个!” 临近冬至,所以有猪肉吃。边陲猪肉珍贵,但也不至于一年难得吃几回,就譬如她上回啃的那猪蹄,就是刘弦安从徐头儿处讨来的。 “下一个!”分完下一勺肉,她偷偷弯腰夹一筷子到嘴里,再直起身时看到了袁寄奴,还有坐在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方千总。 “啊……”她望着他赶紧立正,含混着赶紧把肉咽下,“千总大人!” 但随后她想起孙清说的传闻,又看两人是同来,视线忍不住就往他俩脸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 “看什么看,做你该做的事!”袁寄奴没好气地摸出两个碗,并没注意到她偷吃肉的事情。 “你们俩……”叶青瑶一愣,目光更暧昧了。 无论曾经的袁寄奴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如何的猥琐,前两天的袁寄奴又是个如何恃强凌弱的军中恶霸——但至少现在,她决定同情他了。 “恩?”袁寄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但却会错了意,“呵,看到了?那一位方千总可是方督军的侄儿,这一碗可是替他打的菜。我俩关系好着呢!” 他这番说辞意味深长,并且神情十分骄傲! ——靠卖屁股换来的关系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叶青瑶对他的态度惊诧万分:“你……不觉得羞耻吗?”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不过是选了最好的一条路,有什么可羞耻的!”他阴沉下脸,“我还得跟你道谢,是你令我流落西北,与嫣嫣天各一方……” 袁寄奴说得悲切,只因情深难诉,所以怨恨难平。 他所说的嫣嫣大概就是他姘头——保州马家那媳妇的小名。不过叶青瑶想,那女子对袁寄奴似乎并没爱那么深,至少论相思,她不及他。在叶青瑶离开保州前,马林氏的姘头可是又换了一个。 “我觉得你……还是别去找她比较好……”她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道。 “为什么?”袁寄奴一愣,还是没觉出话音异常。 叶青瑶只得老老实实给他道破机关:“因为她喜欢的男人都喜欢女人。” “……你说什么啊?莫名其妙!”袁寄奴蹙眉,许是发现已费了不少功夫,不由催促道,“快盛上菜,方千总等急了!” 无论之前听孙清的讲述时,叶青瑶有多少疑问,但在看到袁寄奴屁颠屁颠地将菜盆给方千总呈上——还翘着兰花指——叶青瑶终是深信不疑了。 ——噫,光天化日之下,怎的如此污秽呢? 他俩亲昵嬉笑也就罢了,还看向这头来,但那目光显然不友善。 罢了,她想,无非又在讥讽她不像女人。反正嘲笑她的人多了,也不差这一对。 “别瞎愣着嗷,还那么多人呢!”身处另一侧的徐头儿突然一声吼,把她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唤了回来。 “啊……是……” 他左右看看,再跑来跟她轻声叮嘱:“记住啊,哪个大人惹不得,多盛几块肉;哪哪营肉便少些,多分些鱼肉;至于那一帮子老弱病残嘛,饭少些,再给口肉汤喝算了……” “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她问。 “这都是上头的安排,你管那么多干嘛呢?” 叶青瑶想到前晚方千总与他那帮狐朋狗党的谈话,心里打起了鼓,不由嘀咕:“说实话,是不是真要把他们送去开荒,所以才剋扣他们的伙食?” “这我不知道,你别瞎说,”徐头儿显然一惊,“你哪儿听来的?” “不,”她低下头,“你都说是我听来的,没有证据,就当我没说过吧。” “……” “下一个……” …… “夜姑娘,他们怎么那么多肉,我们什么都没有?” “是啊,最近我们的伙食越来越差了,吃不饱跑不动,还要被钟庆罚,看在以前都是同一营的份上,你就多给些……”
第152页 “这都是上头的安排,我做不了主,”她一撩菜勺,面不改色低声道,“鱼肉也是肉,别给人发现。” “啊,多谢!” …… 分完这一片儿的伙食,成山堆的碗碟等着两个人洗。而就在后厨,还有好几袋子面粉等着被做成面片儿当隔日的早饭。 叶青瑶对洗碗筷好歹是熟练的,洗完十几个,她活动了下肩膀,感慨道:“这里真幸苦,伙房怎会只有你一个人呢?” 徐头儿道:“之前有三四个,调走了。” “调去哪里了?” “死了。”他道。 “……啊?” “调去关外巡边,没回来,”徐头儿对叶青瑶的反应并不在意,而是颇为可惜地嘆了一声,“唉,说是遇上一股从居罗流落来的散匪,遇上了算命不好。” 叶青瑶想不通:“可是……伙房的伙夫怎会被调去巡边呢?” “你懂个啥,犯了错的才会调这里来,这伙房,只有老子才是固定的。其他人等,过不了多久要被调走,再换一批来。” 他说这些话时,听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只是一种无奈,说不上是为自己还是为那些死了的同袍们。 叶青瑶疑惑道:“居罗来的散匪?为什么居罗的散匪会流窜到这里?” “因为居罗不太平啊,”徐头儿解释道,“你想,偌大一个国家分成若干小国,表面上那些小国一团和气,私底下权贵互相争斗,最后苦的是老百姓。” “……” 他感慨道:“这世上的事儿啊,哪里都一样。无国便无家。他们老百姓在故乡活不下去啦,就要进北越来。我们的人呢,当然不让他们进,冲突是难免滴……” 叶青瑶沉吟道:“我以前在京城,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 徐头儿苦笑道:“你以为中原腹地听不到战事传来,这里就真的无事了?你看看那座山!” 他忽然起身,指向北方天幕下那座黑漆漆的庞然巨影:“看到没有?山势起伏,唯有西边那一块有个缺口,形同城门。以前商贩要通关做生意,都是走那边,只是最近居罗匪寇流窜来的太多,便重兵把守不许通过了。” 他的手上滴着洗碗的热水,冒出一丝一丝的白气。 叶青瑶有些愣神:“那个关隘,就是踞龙关?” 徐头儿摇摇头笑道:“小姑娘,如果你站到那座山的最高峰,向下望去:整条祈风山脉形同蟠龙九曲十八弯,非常艰险,难以穿越——你就会明白,所谓的踞龙关是一整个西北重地,这座山是天赐中原的第一道屏障。曾经也被称为蟠龙古脉。” “龙?” “那都是些传说啦,说是此地有无法升仙的龙,盘踞石化才形成的山势……” 叶青瑶望着远处的山影,不禁打断他道:“徐头儿,你相信这世上有龙吗?” 徐头儿一愣:“哦,那是,龙嘛……”但他仔细想了想:“不知道,我没见过,但我嘛……宁愿相信吧!” “为什么?” “没为什么,中原人都相信龙,这有什么好问为什么的?”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整天刨根问底的,洗你的碗!” “我……唉……” 她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每一个在旁人看来都不着边际,大概……更无人愿意解答,甚至是倾听。 “唉个屁,”徐头儿会错了意,不高兴了,“我看你一脸不情愿,是讨厌待我这儿吧?” “也……不是……”她违心道。 徐头儿不屑道:“得了吧,讨厌就是讨厌,你又不是第一个,怕说什么实话。我那些死了的同僚全讨厌待我这儿,他们说我这儿砢碜,每天又只能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婆婆妈妈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但若是没有我们这些伙夫兵,一整个军营都要饿肚子!那句话怎么讲来着?什么什么楼建起来要砖头……”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叶青瑶给他提醒。 “啊哈……是是是!”徐头儿忽地对她佩服了起来,“原来你读过书啊!” “……嗯。” “读过书的姑娘,可见家里不差。可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吃苦呢?” “啊……”她停下手里的活计,“我一开始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你的私事?” “后来我觉得我能在军营里有一番作为,让男人对我刮目相看,或许能让这世道的男人对女人有所改观。” 徐头儿看她的眼神更怪异了:“啧……有是有志气,不过嘛……” “现在我想,还是办完私事就离开吧。”她无奈道,“我觉得世道是不可能因我一人而改变的,这军营也不欢迎女人,我留在这里没意思。” 她便又埋下头继续刷她的碗。 “咳,”徐头儿想了想,好像对这一个小女孩有了些许共鸣之处,倒开解起她来了,“其实你也不必太丧气,军营不是不欢迎女人的,而是这里男人太多,怕闹出乱子!”
第153页 叶青瑶悻悻道:“能闹出什么乱子,几个男人为了抢一个女人动武决斗吗?” “当然是比这样的更严重!”徐头儿的神情严肃了起来,“我待在军营里二十多年了,在我进来的头四年,军营是可以接纳女人居住的,谁知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嗯?!”叶青瑶屏息聆听。 “十六年前,有个将军,曾为了一个南方女人企图私奔叛国……”徐头儿没留意到叶青瑶的反应,自顾自继续说着,语气尽是同情。 “他们全家都死了,”他说,“他也曾在我这边待过的,人不错,很讲义气,后来一直记着我,还说要帮我走走路子让我回家,可惜……” “他……他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她霍然起身,一时激动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惊得徐头儿一跳。 “他姓凌,叫东望……你问这个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袁寄奴:冤枉!我他妈直男!梁小菊瞎说! 梁小菊:噫~人家是纯洁的腐男~ ☆、第六十四章、线索 “那个人很有本事,从小兵爬上参将之位,后来偶然立了战功,又被封为将……他以前跟他的弟兄们犯了点儿错误,在这里只住了两三个月便又被调走了。” 他领她到一间房前:“——喏,就住这间。” 黑洞洞的废屋,因久无人住四处落满了灰,门口堆满的柴禾昭示了它现下唯一的用途,除此之外,唯剩毫无挽回的残旧与破败。 徐头儿接着感慨道:“可惜他早就死了,死的时候没多大吧……” “他……是怎么死的?”她盯着坏了的木门,问道。 “这个……听说是被处死,不过不宜对外宣扬……”徐头儿越发狐疑,“小丫头,你问得这么详细,难道……” “徐头儿!”她大声打断了他的猜测,继而沉声道,“多谢你,请让我在这里静一会。” “好吧。” 他很爽快地走了,没有再多问一言。 这时,又下起了雪。 这些天,雪总是断断续续地下,好似老没个尽头。 她在风雪中拍一拍肩膀,往前一步——于是,眼前就有了许多浮光掠影。 那是属于这片土地的记忆:每一个淡淡的虚影,都是曾在这里生活过的人们,不是鬼魂,也不是活人,不过是被土地记下的一隅篇章,如今被她施法看到罢了。 虚影之间没有声音。他们好像在互相嬉闹,好像又在争吵斗嘴——但无论哪一种,鲜活的过去与死寂的现在互相交织,在叶青瑶的眼中,却就是一幅诡异的画面。而她在画面中认不出哪个是她的爹。 哈,这还真是可笑的一件事,她来寻找父母被杀的真相,却连哪个是她爹都认不出来。 看不多时,她不看了。 废屋仍是废屋,没什么好看的。 她转头回到碗碟旁,徐头儿已几乎洗完了。 “你……”他望着她欲言又止,开口不似之前那般随意乱侃了。 “我没事,”她坐下,“洗完这些碗,还有什么差遣,你吩咐我去做吧。” 但徐头儿却不急着吩咐她做事了,他小心翼翼道:“我听说,凌将军有两个女儿。” “嗯。”她应了一声。 “虽然不可能……但,”他吸了口气,试探道,“那小女儿若活着,应与你的年纪差不多……” “……嗯。” 他立刻明白了过来,重重一嘆:“唉!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便不再多加揣测了。 叶青瑶看了他一眼:这个人虽然爱侃大山,但分得清轻重,多话而不多事,挺靠得住。 她便问道:“你可以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 “是不能说么?” 徐头儿笑笑:“也不至于,上头讳莫如深,下头嘛……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只是十六年前参与此事还留在军营中的老兵不多,所以没几个知道了。但也不至于没人知道而已。” “哦……”她一挑眉,拖着长调。 她还记得每一回去张澜处询问,他都会为难声称这件事早已无人知晓,所以很难问道。 呵,都是装的。 于是,她便听徐头儿讲述了这么个故事。 就在二十多年前,通关的要道闯入了一名汉女。 说那是闯,只因她身后有一队居罗人追赶,直至她入了关门,才算得救。 这个汉女当初到底怎么出的关、为什么会被居罗人追赶——徐头儿这种“下头人”是一无所知的。军中传言,这女子从居罗偷了一件宝物,所以居罗人才会对她追杀。而她一进关内,便立刻要求见军中的官员。 方督军当时被朝廷召回京师,作为留守军中军职最高的武将,凌东望见了她。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方督军回来之后,发现军中容留了一个女人。不仅如此,边关忽然告急,居罗人兵临城下,唯有关门禁闭。
第154页 居罗人并不愿意说明原因,也拒绝谈判。关门一锁就是七年,七年内北越与居罗的商贸中断,并且不断出兵进犯,虽然每一回都被击退,但长此以往并不是好事。 后来…… 有人查出了那女子的身份。女子姓兰,是南祁谳教的圣女,因故挑拨北越与居罗的关系,而凌东望在那七年中早已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更有了两个女儿,甚至打算为她叛去南祁…… 叶青瑶听到这里,回忆梦中母亲所言。 “夜儿乖,等你阿爹回来,我们一家四口就退隐江南……” 那是真的吗?若是真的,她继续查探也再没有什么意义。可是……为了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而放弃,她怎可能甘心?! ——死去的,可是她的父母啊! 徐头儿说,人命中注定的劫难,无论如何都是避不过的。于凌东望而言,或许这就是他的劫难。他在军中人缘很好,他死后,他在军中的好友大多叛逃进了吕梁山,至今成了北越一块无法根治的心病。 “我以前也有个孩子,如果活着……大概比你大一点吧,”他最后道,“以后别叫我徐头儿啦,就叫我徐伯吧。” “好。”她应道。 …… “伙房的徐头儿认识我父亲,”隔日,她找到张澜,面上是一片平静,“若不是莫将军坚持将我留下,还无意间将我调去伙房,我什么线索都查不到。我该谢谢他。” 张澜干咳一声装腔作势:“这是当然……” “你以为我会跟你这么说么?”孰料,她话头一转冷笑道,“这么凑巧那伙房的老伙夫就认识我父亲,这么凑巧莫将军将我调去伙房……天底下哪里来那么多凑巧的事。” “这……” “你和莫怀忠说了我的事!”她笃定道。 “我没有!” 她盯着张澜意图强辩的嘴脸,戳穿了他:“你谎都不会撒,眼睛都不敢正视我。” “……” “你其实早已查探到军中有谁知晓我父母的过往,只是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她问,“是莫将军叫你这么做的?” 张澜低着头不吭声,不过追根究底也没有意义,她便不再多作纠缠了。 “我要见莫将军,圈子不必兜了,他想说什么就说了吧。” …… 张澜依她所言,带叶青瑶去见莫怀忠,自己则在门外忐忑不安地等着。 对于这个莫名成他未婚妻,之后又莫名成他义妹的女人,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只是一想起那兇残的个性、以及她可能杀了自己的兄长,他就喜欢不起来而已。 到底只是个小女孩,男人嘛,谁会跟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小女孩多计较。 他私心里并不想将叶青瑶那些事说与莫怀忠听,但这件事太大了,他作为参将理当忠于职守,告知上司无可厚非。谁知,莫将军那模稜两可的态度更令他摸不着头脑。 他讨厌猜人心!尤其是猜顶头上司的心!谁知道那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叶青瑶一进去就是大半天,待出来时容光焕发。 “你们!”他慌忙迎上去,接着又掩饰起自己的失态,板着张脸问道,“在里面讲了什么?” “你想知道吗?”她拉过他,“你跟我过来!” 直至僻静处,张澜才吞吞吐吐又询问一遍:“莫将军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叶青瑶没好气道:“他知道了我的真名,还能聊什么?” 张澜不安地揣测道:“莫将军与方督军暗中其实不和,他一定是希望藉助你来拉拢叶家……” 她瞪了他一眼:“哦,原来你虽然迂腐,还不算太笨嘛!” “……” “那你去把我的身世告诉他算什么意思?” “我……”张澜一噎,声调都有些变了,“我是此地参将,你是叛将之女,兹事体大,我总要向上禀明!” “我是叛将之女,”叶青瑶重重地重复一遍,“那你呢?你不也是叛兵之子!谁能高过谁?!” “你住口!”他低吼。 叶青瑶偏要说:“你以为你这参将如何当上的,皇上钦赐的职位,其实名不正言不顺,你自己不会不明白吧?” “我当然明白!”张澜怒视向她,“我是山贼之子,皇上赐我官位,好令我爹早日被招安……你不用刻意提醒我!” 他颤抖着唇,喃喃道:“我父亲虽然叛为山贼,但他为北越镇守吕梁山,威吓其他流寇,也不是全无功劳!” “你真这样想?” “我当然知道!山贼就是山贼,别人可不会这么想!”他背过身去,饶是再多的失态也不打算给叶青瑶看见了。 “在这军中任职,是我的大好机会,”他背着手,手握拳,“我一定要好好干出一番作为,光宗耀祖,让老家那些嘲笑过我娘的人无话可说!” 山贼之子,争的不过是一口气。谁愿意因父辈的过错,而一辈子无法光彩……
第155页 叶青瑶无奈道:“所以你趟这浑水,陷在方督军和莫将军中间,他们身居高位,所谓的参将有名无实,其实只把你当做军中的文书。他们才不会管一个文书的死活!” “所以呢?我能怎么办!”张澜道,“莫将军说了些关于你的事,他说你一旦知晓自己父母的死因必定憎恨方督军——而你的身份,是可以利用的关键……” 叶青瑶打断他道:“他想得美,老娘没那么好利用!” “是啊,你的脾气是那样的,怎会甘心被人利用……”张澜低声道,“所以我才不敢将我查探到的告诉你,我想着只要拖延,你以为什么都查不到,可能就会不耐烦地离开西北,到时,便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她抓住话头,只问:“你究竟查到了什么?!” “你母亲生前的旧居,”他终于转过身,一脸复杂,“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我这就带你去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恨别剑之前流落到居罗,是兰烟从居罗偷回中原的。虽然对于北越来说她这么做是为了南祁,是居心不良,但从大格局来讲她是个民族英雄。 最后民族英雄因为政治原因而被同胞处死,真是个值得讽刺的事。 因此恨别剑对叶青瑶的意义也就不同了,属于母亲的遗物,她是必须得取回来的。卫弘灵之所以把国之重宝赏赐给叶青瑶也是因为他从先皇的手札之类发现了这件事实。 ☆、第六十五章、悲怆 凄风冷雪,覆盖一片天地。 两人结伴行于这天地中,一前一后,走过几条艰险的山间小道,终于来到一座被冰封的山涧前。 原来,并没有与盘龙城相距很远。 “你娘以前是住这里的,”张澜随意指了指,“十六年了,房子早已成了废墟,我真不明白你到这里来是有什么好看的。” 白雪下的黑色朽木依稀可见,扒了两下,又冒出碎砖碎瓦……无一不是漆黑烧焦的。当年的惨烈可见一斑。 为了对付三个孤儿寡母,一群大男人可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她该嘲笑他们,还是该为自己的家人哭? 叶青瑶,只是跪下了。 “十六年了……谁知我在一年前才刚知晓我的身世,为了找到这里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她双手交叠于前,头深深磕下去,一整个身体伏在雪地中久久不愿起身。 “娘,女儿不孝……”她道。 “唉……”许是同被勾起许多感慨,张澜受到触动,内心不由也跟着升起一股悲凉之情。但他不得不为她点出现实:“现在你看过了。这一片残垣断瓦,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叶青瑶狠狠道,“能做的有很多!” 一阵风雪吹来,张澜不由偏过头去;待他再睁开时,看到叶青瑶已站在那里,但却一动也不动。 今日雪大风不急,但也拂乱她的衣摆——然而她仿若未觉。 “叶青瑶?!”张澜上前摇了摇她,岂料那个丫头就跟一尊石像一样硬,怎么也推不动了。 “叶青瑶!你是犯什么毛病了?!”他急了,站到她眼前,对着那呆滞的神情用手晃了晃…… …… “东望,你回来了……” 春暖花开,山谷鸟鸣,一间农舍平地而起,可惜……距今往前十六年。 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正徐徐走近。 陌生的容貌,确实英武不凡,更与她容貌相像。 这一个,就是她的父亲。 女人站在门口相迎,叶青瑶用她的眼看着这一切,只能静静看着,什么都改变不了。 男人终于近前,女人再也无法忍耐,咳了两声。 “你又病了。”武将不会说话,开口就是责备。 “是……”女人嘆道,“你难得回来一趟,我扫你兴致了……” “说什么鬼话,坐下!”他粗鲁地将她扶到一旁,“今日你不用操劳了,这些事我来做吧……” 不过是往昔重现的幻境,这一场淡去了。一阵一阵细碎的絮语弥散四野: “兰家世代,都是谳教教主。我爹是这一代的教主,而我是教中的圣女,十岁那年,我被偷偷送往居罗,目的是……将一件流失了几十年的宝物带回中原……” …… “凌将军,这一件物什请收好……” “这是……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是我从居罗带回的,无论南北两国如果相争,至少这把剑属于汉人,必须回到中原。” …… “女人,你之前用的是化名,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姓兰,名烟。” …… “烟儿,你回南方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国家!” “我改变主意了。我只想留在将军身边。” “这把剑……” “这把剑……只要留在中原,无论南方还是北方,都一样。如同我……身为一枚棋子,是不是回到祁国,又有什么分别……”
第156页 “你……这又是何苦……” …… “你以后就住在此地,我会常来看你。” “将军?” “以后不必再叫我将军,叫我的名。” “东望……” …… “不经高堂,擅自成亲……我们……” “我娘去世了,我没有父亲,这礼堂里只有我一干兄弟,唯请天地见证——从今日起,兰烟是我凌东望的妻子,我定永世不负!” “大哥说得好,敬大哥一杯酒啊!” “大哥,干!赶紧入洞房!” “哈哈哈哈哈——” …… “东望,我们……隐退去江南吧……” 忽地一幕又清晰了起来。两人坐在桌边吃饭,兰烟冒出这一句。 凌东望不以为然:“事情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老话重提呢?” “我知道你一心只想功成名就,好争出一份骨气来给叶家看,可是……你我有了夫妻之实,雪心都已那么大了,万一他们查到我的身份、我做的事,恐怕连累你和女儿……” “这件事不用再提了!我不会离开北越,”他蹙眉,筷子一搁,“男人理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不会叛逃敌国,更不能辜负恩师栽培!” “可是……居罗七年都没有退兵,我最近又做了一些梦,我恐怕会有什么事发生……” “你总是怕你的梦,”他嘆了一声,转口安慰道,“你想离开,就带着我们的女儿走吧。我会托兄弟沿途照顾你……” “兄弟,又是你的兄弟……”她撇过头去,“我们的女儿不能没有父亲。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吃饭吧!” 但“她”却吃不下去了。 “怎么了?”他询问。 “我……其实刚才就想告诉你,”她羞涩道,“我……我又有了。” “真的!” …… 下一幕,再一转。 “哇……” 伴随数声婴儿啼哭,他笑道:“这孩子是夜晚出生,就名为夜心吧!随我姓凌,凌夜心!哈——” …… 她哀求他:“东望!我又做噩梦了!你……你跟我去江南吧!” “军中急令,我回军营了。”他回应决绝,正欲跨出门去。 “东望……” 于是,脚步迟疑了。 “这件事,让我再考虑……” …… 渐渐地,渐渐地…… 那些梦境逐渐重叠、接续。 “夜儿乖,等你阿爹回来,我们一家四口就退隐江南……”她说,“雪心长大了,夜儿也长大了,娘看着你们长大、嫁人、相夫教子,从此一生无忧……” 她说到这里,语气有所哽咽。 “娘……会看到那一天,一定会……” 原来,她是这样妄想,这样对自己许以安慰。一个女人,以爱情为食,但最后,她等来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火光! 她怀抱婴儿,牵着幼女,惊慌失措地奔出门去,终逃不过追来的铁蹄。 “禀都督,她就是凌东望的女人兰烟!” “凌东望已死,她就没有留下的必要,杀!” ——杀! 一把刀挥来,满眼的血光、满腔的怒火、满心的愤恨、满腹的不甘—— “啊——!!” ——终于冲破幻象的梏桎,由自己的口,真正喊了出来! “叶青瑶!”张澜抬手几个大嘴巴将她拦下,“叶青瑶你醒一醒!” “我……” 叶青瑶睁眼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仇人与母亲,分明身处荒野,几步之外,冰封的山涧还是那一条,只不过距离原来的位置挪了几十丈。 兰烟沿着山涧奔逃,可惜并没有逃多远,她是在这个位置被杀的。 “啊……”叶青瑶浑身一阵瘫软,张澜忙扶住她。 “你……你又七窍流血了!”他指着她结结巴巴道,“我带你去找刘弦安……” “我没事……你不要告诉他!”她揩一揩满脸的血迹。 “你这叫没事?!” 血揩不下去。她的七窍继续淌血,滴滴答答地,把白色的雪地都染红了一片。 “清灵迴转,朝露回春……” 忽然,她想起这句话。 那是梦中回溯数百年前,一个无名的男人与叶飞鹞所说的话,言犹在耳。 她恍然大悟,立刻运起静心驭魂决,一指点向自己眉心! 血止住了。 浑浑噩噩,半梦半醒——她环顾四周,忽然认出了这个地方。 原来兜了一大圈,她还是到了最想来的地方。
第157页 “啊……哈哈……”她大笑起来。 张澜不明所以,对她有些害怕了:“你疯了!你笑什么?!” “快……背我离开……”她搭住他的肩,勉强不令自己软倒,“我想出来了,这里是伏延谷,这地方不吉利。” “什么伏延谷,哪里不吉利了?!你在说什么?!” “快走,快走……”她只是催促。 张澜只得依言背起她,一边恶狠狠地抱怨:“你真是疯了……我竟然陪一个疯子跑到这里来,我也疯了!” 他背着她,匆匆往来的方向疾走了一段距离,叶青瑶趴在他背上,忍不住回头看去。 雪中,好似有一个披髮低头的人,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静默站立。 她盯着那个在纷纷扬扬的雪中,依稀可辨的“人”,盯了好久,才转过头去。 “你听……你听见没?”她对张澜说。 “听见什么?”张澜竖起耳朵注意了一阵,“除了风声我什么都没听到,你要我听什么?!” 发生在叶青瑶身上的一系列变化已令他惊愕,如今她说的话更是使人毛骨悚然,他不敢深究这背后的原因: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 “你听,”叶青瑶话音有些模煳了,但她还在说,“是龙吟……” 张澜道:“哪里来的龙,你别胡说了,先休息一会!” “你相信有黄皮子精,却不相信有龙……”她笑了笑,声音转轻,“世人真是……奇怪……” …… “爹……娘……” 她追在两条人影的身后,她能感到一种亲切,那两个是她的亲人。 或许是她的唿唤,令亲人停了步。 “夜儿,别忘记……”他们道。 他们双双转过身,一个浑身染血,一个没有头。 “别忘记为我报仇!” …… “……娘……”她煳里煳涂地喊着,神志清明了一些。 “是是是,我是你娘,你先把手松开吧?”却有人竟回答起她来了。 她摸了摸,手里好像确实握着另一只手。 “娘?”她惊喜地弹起身,把对方吓了一跳。 “我不是你娘!”这下,对方改口了。 叶青瑶定睛一看,满心里顿时落了个失望。 “……艷娘,怎么是你啊。”她悻悻道。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同志们,本周连更三章,接下来继续等下周六的更新~ ------------- 兰烟和凌东望谈恋爱的过程。 “你看天上,皎皎明月,正如我心……” “哦,挺圆的一个大脸盆子。” “呃……将军,你看那河水倒映出的月光,清冷而忧伤……” “你离那个水远一点,我小时候我妈常说那种河啊湖啊,一到晚上就有水鬼冒出来勾引路人当替死鬼!可恐怖了!” “呃……” 叶青瑶:爹!你当年到底是怎么追到我娘的?! 凌东望:俺也不知道。大概是长得帅? 兰烟:确实长得帅。 叶青瑶:妈耶,谈恋爱的人真奇怪! ☆、第六十六章、连绵 身处高床暖枕,屋内暖意融融。只不过幻梦被击碎,她有些扫兴罢了。 “当然是我,你很不高兴吗?”但周艷娘翻了个白眼,呲牙咧嘴地提示她道,“妹妹,你能不能松手,你把我抓疼了!” 叶青瑶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攥着对方手腕,赶紧松开道:“抱歉!”再补一句:“不好意思……” 艷娘揉了揉被攥的青紫的手腕,并没那么介意:“哎……张大人把你背来时我可吓死了,我从没见过有人出那么多血……我以为你死了呢!”她接着起身,并带着一脸喜色:“你现在可算醒了,我去叫他啊~” 尾音荡漾暧昧,好似正在暗示。 “呃……”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果不其然,不多时周艷娘从屋外转进来,一手还牵着张澜:“张大人,你义妹醒了,我去打水啊~” 尾音依旧荡漾之余,她还向叶青瑶使劲儿眨巴了两下眼,再看向张澜…… “妹妹,这样的男人可要抓住呀!”她好似在这么说。 ——噫,她果然误会了! 叶青瑶来不及多作解释,艷娘婀娜的身姿便又飘出门去。 “你醒了……”张澜靠在门边说。 他看也不看叶青瑶,目光只追着周艷娘,魂儿几乎也跟着飘走了。 叶青瑶干咳一声:“张澜,你的眼珠子快要飞出去了。” “啊,什么?”他这才收回目光,面对她时端起了架子,“叶青瑶,你……差不多该没事了吧。” “大概没事了。”
第158页 “那你想看的也看到了吧,”他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有什么打算,”她从头到脚打量他,“你也别再假正经了,不如你来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啊?” 张澜不悦道:“什么?明明是你央我带你来看你母亲住所的废墟,现在你问我什么打算?什么意思?”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她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指指门外,“我为什么会在她家?” “你在说什么……”张澜的眼神躲闪了。 “我说什么?我说我们开始在山脚,你要喊救命,山脚附近也有人家好搭救,可我现在偏偏身处半山腰,她的家里!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 “我……”张澜愣了愣,还是决定继续端架子,“我是看你与她比较相熟才背你来的,你别不识好人心!” “好,那这茬不提了!”叶青瑶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多做纠结,提出了正事,“我现在要跟你说几件事,都很重要,你听好!” 张澜不屑道:“你个小丫头的事能有什么重要的……” 叶青瑶不理他,径直说道:“我那把剑,暂且先存在你处,不可有失。” 张澜笑道:“当然,御赐的剑,我一定小心存放!我还当什么大事呢……” “那么,你对这把剑也必须守口如瓶,不可再与任何人言说了。”叶青瑶提出了第二个要求。 “咦?这是为什么?”他问。 叶青瑶想起那些母亲生前的记忆,不禁忧心忡忡:“事关国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张澜并不是不知道恨别剑的来歷,他读过叶青瑶的梦境,到底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 “这……好吧。”他答应了。 叶青瑶等到他的承诺,便继续道:“第三件事,我七窍流血的事,不要告诉弦安。” “这又是为什么?”张澜不解了。 “因为他总以为我犯病是因为走火入魔,把这事告诉了他,我恐怕他又反对我练功。” “哦……明白了,”张澜一挑眉,揶揄她道,“不过这类会练得七窍流血的邪功,我认为,不练也罢。” “但是不练也会死。”叶青瑶道,“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不然干什么叫它为邪功呢?” “真的?你这一说倒让我好奇了,”张澜看着她,神情看来不是很相信,半开玩笑道,“这样吧,我是能替你保守秘密,不过你得把书借我一看。” “可以,看吧。”叶青瑶从怀里摸出书,立刻大方地递上。张澜结果,翻了两下:“啊?唐诗三百首?!你驴我!” “我没有,都说是邪功了,当然书更邪。外人来看就是一本《唐诗三百首》,只有我独自观看时,才会显出不一样的内容。”叶青瑶解释道。 “嗯?这么奇怪?”张澜捻一页纸仔细端详,“书页确实比寻常书籍厚一些,不过怎么看都……还是唐诗……” 他随意又翻过一页,显然这一页的内容勾起了他不少文人的哀嘆,他愣怔片刻,踱了一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声情并茂地念起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最后还不忘嘆一声:“唉……” 叶青瑶快被满屋子的酸腐之气熏晕了,一把夺过书藏回自己衣服里。 “你……我还没看完!”张澜表示十分遗憾。 “不用看了,看来看去都是《唐诗三百首》,有什么好看的,”叶青瑶嗤了一声,“不过,真稀奇。” “哪里稀奇?”张澜问。 “头一回,有两个人在这本书上看到了一首诗。” “你说刚才那首诗?”张澜反应过来,“还有谁也看到了?” 恰在此时,那个看到过同一首诗的人毫无所觉地端着茶水又进了来。 “你们……聊得如何了?”周艷娘一进门就笑嘻嘻道,“口渴了这里有茶水,你们继续慢聊~” 接着便又退了出去。 叶青瑶看向她,再看看张澜,再看看门外…… “你看来看去干什么,”他立刻察觉,“难道她……” 叶青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没有!我再提醒你一次,她是他人之妻,你看上她不要紧,就是不要给她惹麻烦。若被谢家宝知道……他倒是不敢跟你算明帐,只是又要打艷娘了。” “我明白。”他嘆道。 “明白就收起你那色咪咪的目光!” “我哪里色咪咪,我是在想……”他沉吟道,“她就像我娘一样和蔼可亲……” 叶青瑶一愣:“咦,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叶青瑶的身体恢復得很快,也确实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她迅速地康復,自然也迅速地拽着张澜离开周艷娘的家,于情于理,她都觉得张澜的单相思并不是件什么好事,更何况隐隐中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59页 在她看来,人间的爱情註定是悲剧。 以前看那些戏摺子里的故事也就罢了,如今又有父母血淋淋的例子在前,她更不敢相信天底下的恩爱姻缘是什么好事。 “你走得太急了,干嘛走得那么急!” 叶青瑶不知不觉催动内力,张澜脚力比不过她,被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叶青瑶面无表情道:“出来一天了,也该回去了!” “你不觉得你最没资格说这话吗?!到底是为了谁才耽搁了的……” 他们正说着,路过一条岔口,正是通往后山的那一条。只是现在聚着几人,举着锄头棍棒似要跟谁干架;但仔细一看又是个个面色悲戚,更有那妇人,蔫搭搭地在哭。 张澜发觉不妥,甩开叶青瑶向他们询问:“你们怎么了?在哭什么?” 那其中一个中年的汉子便用袖子擦泪便道:“张参将……我们家两个孩子去了后山,三天未归了……” 张澜大惊:“啊?!不是警告过你们不要随便进后山了吗?!” “孩子不懂事,不听话呀……呜呜……” “那么报官了吗?” “去过县衙了……常大人说要上报,可都上报了三天,我们几个没有办法,准备去后山探一探……” “这不行,后山危险,你们前去怕不是得多折几个!” “可是……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呀!”他们发现了叶青瑶,好像因为发现了什么希望,转而围向她,“夜姑娘,听闻你神武非常,上一回就杀了那妖怪,这一回……是我们孩子不好,说出来也十分羞愧,可是……他们毕竟是我们两家的独苗……” 他们抽噎着哀求,但比起上一刻,他们的眸子亮了不少…… 但对于他们的希望,叶青瑶承受不起。只是,她也不会断然拒绝。 “你们要让我给你们找孩子?”她冷冰冰地打断了他们的语无伦次。 “是……不情之请……” “嗯,的确是不情之请,”她道,“况且我现在手头没有称手的兵器,怎么帮你们。” “这……” “这样吧,你们付我五十两,有了银子,我才能买兵器。” 张澜闻言一滞,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啊?!五十两,这……”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看他们的衣服也不过是粗布麻衣,算不上多好。五十两……恐怕有些勉强了。 叶青瑶甩起了脸色:“没银两就是没有兵器,我也没办法。” 一听她说没有办法,那几个人急了,一咬牙,还是应了下来:“好,我们去筹银两,您先等在此地……”接着便要匆匆离开去筹银两。 “慢着,”她喊住他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负责帮你们找孩子,没说一定是活的。” 那为首的汉子一咬牙,再应道:“好!我们明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直待那几个村民散去,张澜才责备起她来:“你干嘛这么做!” “把你身上佩剑借我。”口上说是借,她不由分说,取下他腰间的佩剑。 张澜捂着自己的剑,不乐意道:“你不是要去买兵器吗?” 她抢过他的剑:“你身上这把剑可是朝廷配发的兵刃,是一把五十两都买不到的好剑,我借了你的,何必多此一举再花五十两去买。” “那你还问他们讨银两,真是……”他对她指指点点,不过“不道义”这三个字他还是没说出口。 叶青瑶对他态度并不奇怪,她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我不做白工,否则下回又有人丢了孩子,统统来找我,我除了找孩子就没别的事可做了。” “呃……” 说得也有理——张澜想。 “花这点钱,算是个教训,也要让这城里的父母都长些记性,”她沉下脸,“毕竟,五十两与两条人命相比,太轻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首先张澜跟叶青瑶一样有恋母情结所以好□□。 然后□□以为张澜和叶青瑶是cp。 而事实上唯有叶青瑶“嫖”过□□。 哇,好乱的关系啊! ☆、第六十七章、梦魔 不多时,张澜带了几个县衙的衙役前来了——几张熟面孔。那日在悬崖边,她是见过这几个衙役的。 “就这么几人,”她指指天,“天色近晚,古城兇险,恐怕有异变。” “县衙就这么几个衙役,”张澜为难道,“那就再等一晚,我去军营喊人……” “等不了了等不了了,”小孩的家人打断他,拉住叶青瑶的手又哀求道,“夜姑娘神功盖世,求您帮帮忙吧……就怕我儿现下还活着,多等一晚,不就多一分危险吗?” 她撇开他:“大叔,你记住,现在是你求我,我帮你是仗义,不帮是常理,你不能要求我……还有这帮衙役,做危险的事。你明白吗?”
第160页 “明白……明白……”他们口上说。 但他们的眼神里,藏着一丝不忿。 “可你都收了钱……”他们的心底里却是这样说的。 “我看你不明白,”叶青瑶才不管他们如何口不对心,当下呵斥道,“若你真明白,怎还会明知兇险,还放任儿子去禁地玩耍!这是为人父母该当的吗?!” 张澜见气氛里带了火药味,立刻阻拦道:“那……小夜啊,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 “我不在骂人,我在讲道理!” “是是是,你在讲道理,”张澜急忙附和她,转头开始训斥那几个衙役,“你们也是!明明前几日寻个白天就能把人找回来,活活拖了三天!” 那几个衙役苦着脸,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自己辩解起来。 “我们也没办法呀,见过那种怪物,谁还敢去那种地方硬拼?更何况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怕在那里遇到个什么不测……” “不过现在好了,有夜姑娘在我们就不怕了!” “对呀对呀!” “你们!”张澜一时无语,“唉!” “算了,只我去吧。”叶青瑶一挥手,指向张澜,“你去军营上报。”再指向那几个衙役,“你们留在此地作为接应。” “夜姑娘你……” “谁都不肯去,两个小孩或许今晚就真死在那里了,”她实话实说道,但看向那几个衙役,“毕竟你们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要养家,不像我,无父无母无子无女,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呃……”衙役们知道羞愧,纷纷低下了头。 “况且,收钱办事,天经地义,”她补了一句,“今日的雪已这么大,放任一夜不管,难保明早是不是会大雪封山。那样岂不是更难找寻了。” 张澜思忖再三道:“但还是太过危险了,我不能就这么同意!如果你折了,会有好几个人来怪我!” “那你就告诉那几个来怪你的人,就说我是一意孤行,你已尽力阻止,跟你没有关系。” “叶青瑶!” “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第二次这个名字,”她随即宽慰他道,“放心,我应该不会随便就折在里面,倒是……” 她想起连日来的梦境,都与那座城有关。 “算了。等我回来吧。” …… “何为真正的众生平等?” 那是梦里所听到的话,这一句话一直迴荡在她的心头,无法消散。 “你看,这个世上,註定要有一些人,要为众生更好的愿景而牺牲……”他说,“那么,若你身为上位者,你会作出怎样的选择?是牺牲少数,保住多数……” 她忘不了所看到的遍地骸骨、尸山堆叠,一具具白花花的肉体,歪七扭八横竖交错…… “还是为了两全,最后一无所有……”他提醒她。 “我不知道……”她道,“为什么总是问我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总是要我作出选择?” “你……到底是谁?!” 没有回应。 她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原来人已站在古城的城门下。 盘龙城。 三个大字,黑夜里仅仅被火把照出一个轮廓,但却依然醒目刺眼。 歷经数百年的风雨侵蚀,即便古城早已面目全非——唯有这三个字依旧固执地留在原地,一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对歷史的记述可以被篡改,但真正发生过的事实埋在时间里,谁也不可改变。 她步入城中:啊,她识得的。 那个地方以前是一家铁匠铺;那间屋原本是一户买羊肉的;还有那一间、那一间以及那一间……这条街虽然谈不上繁华,但也曾十分热闹。这座城中曾住了几千人,后来,他们都殉国了。 那些被牺牲的小众,换来前祁两百年的太平。可是他们的牺牲……应该吗? 为了那样一个昏君的天下,应该吗?! “有人么?”她走在街道正中,暂时按捺心中的不平,她是来找人的。 “不管是不是活的,都吱个声。”她道。 声音盪开,有怪鸟被惊起,“哇哇”乱叫着掠过头顶,扰乱此地沉寂已久的静谧。 “树生,二狗子,”她注意着左右两边黑洞洞的屋宅,唤着那两个小孩的名字,“你们的娘叫你们回家吃饭哩!” 没有活人应声,倒是从那些门窗洞开的空屋里,不时飘出一些磷火来。 幽蓝色的磷火,就跟齐嬷嬷以前与她说的故事中所出现的一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读书人上京赶考,”齐嬷嬷说,“有一夜赶夜路,路过一个坟场,坟场中磷火荧荧……那些磷火啊,都是死人的魂灵,他们……” 他们,就站在各自的屋子里。 叶青瑶用力眨了一下眼,她觉得那些磷火下好像出现了很多白色的影子,每一个都看不清面容,但是每一个又都依稀长着人的五官。
第161页 雪下的废城安静,静得她耳中嗡嗡作响,恍惚中拂过一丝丝絮语: “叶飞鹞……她回来了……” “她又回来了……” 待回过头,却并未看见一人。 “我是来找人的,各位若有见过两个小童,烦请指路。” 她用她的声音暂时驱散了死寂,当然,不会有人回答。 她无奈,只得继续往前探去,但她知道,前方无路,只有一座悬崖。 她在崖边探了探头,下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若那两个小鬼掉下了悬崖,那可真就难找了…… 倏然,她浑身一僵退了两步——好像背后那古城亮起灯火,通明的光甚至照亮了悬崖,在她面前的地上拖出一条条长长的黑影。 她认出自己的影子,但是边上那几个,又是谁的? “嘻嘻嘻……” 小孩子的脚步声从她身后跑过,断断续续地传来一首歌谣:“……美娇娘,会情郎,瑰夜长,鸳鸯双……渡冥桥,枉思量,前缘毕,空茫茫……” “别玩了!我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她一脚踏去,踏在自己的影子上,“那两个孩子到底在哪里,你们愿意告诉我的就说,若是想动手,我也不会怕!” 剑出鞘! 军官的剑,自有兵家霸气,一剑挥去削尽魑魅魍魉,直驱散一切邪佞,鬼祟自当难以近身! 果然,转过身,古城还是那静悄悄的古城,没有亮什么灯火,也没有嬉闹的顽童。 唯有远处的树枝被积雪压折,发出“哗啦”一声响动。 叶青瑶想:莫不是那两个小孩根本没有上这儿,只是他们的父母自以为他们进了古城……可仔细一想也不对,那两家人丢孩子已有三天,三天内已将整个盘龙城都找遍了,确实没有找到。下了埋玉峰,附近方圆十里只有零星几座村落,两个十岁左右的小鬼不在盘龙城,又能上哪里玩耍呢?难不成被人贩子拐了? 她寻思着,正摸不着头脑,勐然间感到有谁推了她一下腰,将她撞了个趔趄。 “谁?!”她举起火把,向那逃窜的黑影追去,“别跑!” 那黑窜的影子沿着崖边的山路逃窜,山路危险,黑影逃得并不快,不仅不快还不时回个头。 “你是打算带我去什么地方吗?”叶青瑶察觉这一点,便也不再着急追赶,先顾着脚下安全。山路,又逢雪天,本就容易滑倒。她将剑回鞘,边走边探路,硬是拨开了路中的积雪,划出了一条干净的小道来。 山路走到尽头,黑影不见了。 “这是……”她倚着石头小心挪过去,火把照耀下,原来这紧贴悬崖的山路,尽头的一侧山壁上有一个山洞。这条山路埋在枯乱的植被间本就难找,之前来起尸体的衙役也不敢在此多作逗留,所以并没有发现有这处所在。 她钻进洞中,火光照拂下,大约二人高的洞里一览无余:有一些人工雕琢的痕迹,地上甚至还散落些瓦罐等器皿。看来这个洞窟并不是天然生成的。 “汪!” 洞窟深处一声犬吠,引她向里探去,待看清对方,叶青瑶不禁笑道:“原来引我到这里来的是你啊!” 一条黑犬:普普通通的乡间土狗,正对她吐着舌头呵气。 “嘤……”它呜咽一声,往更深处探了探头,可就是不愿再往前了。 “嗯……”叶青瑶在他面前踱了两步,“我知道了,你是那两个小童其中之一所豢养的家犬,他们与你一起到此地来玩耍,谁知你主人陷在里头,你不敢走远,方才听见我在外面唿喊便出外来报信了,是不是?” 黑犬吠了一声,如同回答。 她将火把往深处照去,山洞深不见底,火光找不到尽头,唯有一股股恶臭从中弥散;洞壁上尽是些散乱的爪痕,每一道都既深又宽,可见用力之兇狠。 ——这里是…… 叶青瑶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地方,难不成正是先前那怪物的老巢?! 洞中瘴气淤积,生灵莫近。 黑犬呜咽,咬住了她的衣服。 “别闹,我不受毒物侵扰,不会有事,”她摸了摸黑犬的脑袋,“你等在此处,我一会就带你的主人出来。” 她向洞中走去。虽则有瘴气,可洞中毕竟比洞外温暖。想到三日前的雪还没有积这么厚,许是那两个小鬼进洞避雪时因为贪玩而愈走愈深,这才困在了深处。 她撕下一截儿布蒙住口鼻,虽说她不被毒物所侵,但还是防范些的好。 她唤了一声:“有人在里头吗?” 没有回应。 不知是不是因为瘴气的侵蚀,她虽然不至于晕倒,但开始出现幻觉。走着走着,她觉得她是一只四肢着地的怪物,满洞壁的痕迹都是她留下的抓痕;但下一刻,她又觉察自己是个人,现在正用两条腿好端端地走着路,并不是什么怪物。 回头,黑犬犹在,犬吠声声,但已难觅踪迹;往前,洞中通道只有一条,但洞口逐渐狭窄。 桃花源,也正是藏在这样的山洞后。那么,这一处山洞之后,会藏有一座桃源吗?
第162页 当然不会。 她驻足。 这山洞尽头,是一间石室。四方周正,一览无余。唯有正中的石台上,安置着一口石棺。石棺周围尸骸散落遍地,那两个小孩一左一右倒在石棺两侧,犹如膜拜拱服。 然而,位于二童正中——那口雕花眼熟的棺材,却是开着的。棺中空无一物。 这是一座墓穴,并且是一座空墓。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男主,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男主:嘿嘿嘿,我不就是圣杯成精咯~ 叶青瑶:纳尼?! ======================= 什么?男主? 男主一定会迟到,但肯定不会缺席。他一直在前面各种角落出现,当然,你们可能没注意,不过不要紧,等他真正出现的时候你们会想打死他,就跟切嗣想把圣杯砸了一样的心情。 ======================= 关于盘龙城,我是按照我以前制作的一个游戏地图来描述地形的。 有空放游戏视频。 ☆、第六十八章、两难 她背着一个出来时,听到有人在喊她。 这一回,不是幻觉或鬼魅,而是真真切切的活人唿喊。 “我在这里!”她应了一声。 于是唿啦啦地跑近好些人——全是男人。 她有些意外:“你们怎么还是跑来了。” “一群大老爷们让一个小姑娘冒险,像话吗?!”张澜是这里最大的官,所以嗓门也是最大,“我请常大人下令,所有衙役携兵器,加之小孩家中所有的男丁,这么多人在,还怕区区怪物不成!” 接着帮叶青瑶将她背上的孩子放下,他的家人立刻围上,一探鼻息十分惊喜:“他活着!树生还活着!” 这一家喜极而泣,那一家万分焦急:“夜姑娘,我们家二狗子呢?” “你们家的……”她想了想,只能实话实说,“小孩发现时已经死了,身体已凉。山壁边小道不好走,我只能先把活着的背回来,下来就把你家送回。” 那家男人的眼神立刻发了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叶青瑶不忍看,也不愿怠慢,不多时便将另一个孩子扛了上来。 待摸到孩子僵硬的尸体,当那个做父亲的父亲终于确认孩子死去多时,他擦了擦眼睛。 “拜託张大人,这事……先别和我婆娘说……” “我明白,”张澜叫来一衙役,“等会你跟他先行一步回去报信,想个法子把孩子母亲支开。” “是!” 也有胆小的衙役警惕地注意周围:“怪物在哪儿,还有怪物吗!” 叶青瑶淡然道:“没怪物,怪物只有一只,上次已经被我杀了。” “你怎么知道只有一只呢?”那人问。 她想到墓中的那口棺材,四四方方的墓中,唯有那一口。虽然已经空了。 她立刻回过神:“我找到了怪物的巢穴。” 几人霎时紧张起来:“什么,怪物的巢穴……” 叶青瑶深吸口气:“里头有不少上回未发现的骸骨,骸骨生成的尸气化作瘴气。小孩就在那里被发现,是被瘴气毒倒的。另外还有其他尸骸零落一地,这天气是不好下去起出来了,等冬天过去,雪化了再说吧。” 就在这时,那头又吵嚷起来。原来是死了孩子的那家男主人发了狠劲勐踹自家的黑狗:“你这蠢狗!养你有什么用!为什么不看好娃娃!为什么不回来报信!死狗!” “够了,你该感谢这条狗,若不是他带我摸到那条路,两个小孩还都找不到。”叶青瑶阻拦他道,“他只是一条狗,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对,一连三天守着主人,是恪守忠诚的狗。算了。” 于是,那男主人才抱着头,重看向自己孩子的尸体。 “唉……”他嘆了一声,接着又一声,“唉……” 哀嘆復哀嘆,他摸了一把脸,还是把所有的悲苦暂时压了下去。 张澜这才发号施令道:“好了,大家回去吧,既然人已找到,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走吧!” …… 她再天亮前终于赶回了军营。作为一个并无军籍的厨娘,她本不受军规约束,不过打开伙房大门时,她发现方督军就站在门里。 这是被堵了个正着吗? 张澜见此上前一步,先替她说好话,将她去古城救小孩的事添油加醋禀告了一遍。听着久久没有发话,一双锐眼仅仅审视叶青瑶。 “你出去一趟,就为了救两个小孩?”他终于说道。 “是!”张澜道。 “不是!”叶青瑶道。 张澜扭头剜了她一眼,可后者目不转睛,看也不看他。 “督军大人,”叶青瑶经过一夜无眠,形容略有些疲劳,“我去了我母亲生前的住所,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正打算回来与你对质。” 方显茂一愣,随即挥挥手:“张澜,你跟伙夫徐先出去,我有话与这丫头说。” 张澜连连点头,比了个手势就把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徐头儿招唿走了。
第163页 伙房里又清净了下来。 方显茂在她面前踱了两步,然而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张澜说的那件事。其实那两个小孩可以留给官府,你为他们只身犯险,值得吗?” “我之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叶青瑶实话实说,“但您现在提出了,我只能回答你,我不愿意考虑这个问题。” “……哦?” “因为我不愿意放弃无辜!”她话锋一转,“他们……虽然不听禁令,但到底罪不至死!” 方督军眯起双眼,明白她所指为何:“你怎知他们罪不至死?” “那督军大人认定他其罪当诛了吗?” 他终于道破:“你是在讲那两个小孩,还是在说你的父亲?” “督军大人以为呢?”她毫无畏惧,上前一步,道,“他们有区别吗?在督军眼里,两个与己无关的小孩,当弃就弃;那我的父亲呢?是不是为了你当年的风光和地位,也是能舍就舍!” 方显茂一怔:“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知道了,当年……我母亲从关外带回来一件北越重宝,因此受到居罗追杀。她逃入关内后,我父亲包庇了她,可是……”她再难压抑,一指向他,“最后你们却将他们统统处死了!” “这些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如何得知重要吗?我只想求一个真相,我只想知道我父母是否确实有罪!可是我发现他们没有!”她急切逼视向他,“督军大人,你是我父亲的恩师,我父亲死前仍顾忌着你,你告诉我,这十六年来你是否后悔愧疚过?!” “我……”方督军眼神略微一黯,“从未后悔!” “你……” “你父亲有错,”他继而重回了坚定的神色,“他错就错在娶了敌国的女人!” “呵……呵呵……”叶青瑶闻之失笑,一时未忍住,左眼里滚下一颗泪珠,“敌国的女人用了七年的时间也没能令他动摇叛国,却只因为他娶了他国的女人就杀他全家……他立有赫赫军功,说罢就罢了,那他多年来守家卫国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到头来做他人的一枚弃子吗?!” “凌夜心!”他呵斥她,叫出的是这个名字。 可是他转眼又恢復了平静,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这名字,是你父亲取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打断她道,“他是自刎的。” “……” 他道:“你不可能为你的父母翻案,至少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我父亲没有叛国,没有!”她大声道。 “他叛国与否已不重要,仅仅因为居罗要两颗人头!” “你什么意思?!” “你想要真相?好,那我告诉你真相,”方显茂阴沉着脸,徐徐道出一段往事,“你母亲从居罗带回的重宝,名为恨别,是离恨明缺中的其中一把,传言关乎北越乃至整个汉人的气运。关于那四把剑的传说有很多,我想你长在京中,应有耳闻。” “是,我听过。” 他继续道:“但你应该不知道,打造离恨明缺所用的源初那柄剑,来自居罗。” “这不可能!” “这是居罗人口耳相传的神话,”他嘆息道,“说他们有一位神祗,在他们的旧大陆发生大灾难之际指引方向,送他们来到了这个新大陆。那柄剑是他们的神明遗留的宝藏,后来被前祁的开国皇帝宁渊抢走,就此成了汉人的镇国之宝。” 她不屑道:“这传说或许是他们编造出来的呢?” “你可以这样认为,但居罗以此作为藉口,数百年来屡次侵犯汉人边境,中途或有数次停歇,但对方亡我之心始终不死。兰烟是南祁的人,但到底是汉人。无论最初动机如何,她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从居罗带回重宝,我敬佩她。”方显茂垂下眼帘,或许,这番话确实发自他的真心。 “但你杀了她!”但是叶青瑶用一个chiluoluo的事实打断了他的自白。 “是,所以你要恨,就恨我吧。”方显茂一口承下,“居罗索要重宝,边陲战事持续七年,眼看关门将破,别无他法……” 她再逼问他:“那么,送上我父母的人头就是办法了吗?!” “还有一把剑,”方显茂道,“先皇派人,将出自同源的鞘剑离苦一同送上,居罗这才退兵。” “离苦剑原来是这么出北越的……”她听到此处大为诧异,“那恨别剑呢?!” “这……”他为难道,“恨别剑不知所踪。” “怎会!” “你的母亲甫一入关就将剑交予军营,后来军营派人快马加鞭送交朝廷。谁料此后与那几名送剑的人一同杳无音讯……” 她道:“我看七年的时间也不算短,此地易守难攻,怎的就敌不过居罗人?”
第164页 “这种事你就不要问了!” 方显茂不愿继续说下去,可惜叶青瑶不依不饶。 “我怎能不问?我千里迢迢来到西北,就是为了来问个清楚!”她咄咄逼人,直直说下去,“我听说以前此地军营并不好过,不仅大夫少得可怜,连兵士都没几个,否则皇上也不会举国徵兵了来。所以就算你不肯说,我也能猜得到你们为什么敌不过。” “你……唉……” “先皇惯于安逸,希望发展民生,所以轻视军事。结果到了最后,不仅要杀我父母以平息居罗人的怒意,还要将另一件国宝双手奉上好令对方满意……”她依靠所得的线索,说出了自己的推断,“这,对于北越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我的父母牺牲自己弭平了一场战事,就为了这……就为了这!” 现在,她能明白先皇为什么不与她言明真相,为什么叶群山对她欲言又止,路途中所有的叔伯都不希望她来西北……因为真相,就是根本没有真相。 是啊,知道真相又如何。 没有人叛国,也绝无可能翻案。除非汉人灭居罗,否则她的父母就绝对不会有平反的那一天。 如方显茂所言,就算凌东望是自刎的,那也是被逼死的。她不知道她父亲死前是怀了怎样的心情,但她知道她母亲死前所有的不甘,都记在了自己的心里。 方显茂闭上眼,他不否认:“是我对不起凌家。” “不是你,是北越,是先皇,是对军饷层层盘剥的官僚。”一路来,所有的疑问都化作了哀,化作了悲,可是,就是无法凝作半分恨意了。 她无力地坐到一旁,狠狠擦去泪水:“督军大人,我不会恨你,恨你有什么用,恨你,我的父母就能活过来吗?这个真相我也知晓了,我能明白你当时为国考虑的无奈,可惜这不值,这两条人命、我家破人亡……不值,一点也不值!” …… “我们效忠祁国,并非效忠宁家!守卫疆土是每一个人的本分,宁家放弃疆土,我们不能!” “誓死追随叶大人!” …… 他们死了。 为了一国之中百千万其他百姓的平安,几条或是几千条人命,能牺牲时便该牺牲…… ——可是,凭什么? 何为真正的众生平等? 这个问题再一次被忆起。 她还是不知该怎样回答。 但是……为了大多数的人而牺牲少数,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平等! “督军大人,”她颓然问道,“家与国,孰轻孰重?” 方显茂斩钉截铁道:“国为重。” “所以你会为国弃小家吗?”她望着他,“若当年犯错的人是你,你会怎样选择?” “我平生,从不谈如果,”方显茂坦然道,“但你一定要这样问起,我只能告诉你……” 他道:“我会如你爹一般自裁。意欲用自己的死,□□女的生机……可惜,最终居罗那边仍然要的是女人的尸体……” “啊……” 她轻唿一声扶住额头,再次落下泪。 作者有话要说:  先皇宰了叶青瑶的父母之后把离苦剑送给居罗的行为,有一句话可以概括: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现在明白卫家老二老三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们爹了吧。所以卫老三要发展军事就是这个道理。 ==================== 本周更完,请等下周~ ☆、第六十九章、道理 “他们死了,那么他们的尸体葬在哪里?” “……” “连尸体都没有安葬么?!” “死无全尸,头在居罗,身体……葬在北面一片坟场中……” …… 刘弦安清早开门就看到叶青瑶站在门外。 “你……在外等了很久?”他认真看了看她的脸,更是诧异道,“出什么事了?” 叶青瑶吸了吸鼻子:“没事,不知为什么就走到这里来,我……我没事。” “你的眼睛肿了,是哭过吗?” “对,”她承认道,“我父母的死因我知晓了。” 他一愣:“那……” “他们无罪,只是这样。” 八个字,从她口中出来,竟是声调平平,神情毫无波澜。刘弦安再向她看去,发现她的眸子黑漆漆的,却是什么情绪都看不到。 “你还是知道了。”刘弦安对她的反应有些不安,“是谁告诉你的,张澜么?” “是方督军,他与我彻夜长谈。他说得真切,我不知他的话中有几份虚假,暂且选择相信。”她将双眼移开,避过他的视线,“你说得对,这世上不是哪件事都能有真相。所谓非黑即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天真幻想,我服。” “你也不必这样想……” “那我该怎么想呢?”叶青瑶问道,“爷爷不让你告诉我真相,是怕我恨他,对么?”
第165页 刘弦安为难道:“这……我不好揣测。” 接着,叶青瑶徐徐道出:“因为当年,他也对此知情,甚至……我父母被逼杀一事,他也有份参与。对么?” 刘弦安道:“这些是你的猜测,他只是要我对你保密。” “还有呢?” “他建议我带你去南方,从此与北越朝政一刀两断……” “但你还是带我一路往西北。” “因为我认为,”他正色道,“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风雪中,她良久无言。 “唉,”最后,她溢出一声嘆息,“多谢。” 接着转身,似已再无想问的问题。 “青瑶,”他赶紧叫住了她,“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还想继续留在军营吗?” “再等一段时日吧。或许我会离开,也或许……继续留在军营,尽我父母生前未尽的遗憾。”她淡淡道。 走了一步,她一顿,背着身忽地又道:“对了,上回的问题:若我有一天变成男子,究竟会站男人那一边,还是女人那一边——我现在有答案了。” 她说:“我只站理,不站人。” …… 方督军没有坚定赶她出军营的决心,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但如他所言,十六年前恨别剑失踪,然而十五年后居然重现张尚书府,张尚书又是王远的排布,此事自然又与王远脱不开关系。 王远已下狱,再追究于事无补;可方显茂是王远的亲眷,真能与此事毫无牵连吗? 方督军,真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公正无私吗? 那么,他的侄儿却与他人私相授受。就算他仅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他的侄儿在军中飞扬跋扈早已臭名远扬,难道他对这些事也毫不知情么? 她走着走着,渐渐靠近那片住过的营房,营房口围了三五个人正在哭,不多时,从中拖出两卷破席,蓆子里卷了人,裹得严严实实地被两个壮丁拖出去。 又死人了,又有人在这西北绝地捱不过严冬了。 她绕了一圈,回到自己之前那一间营房,果然,杨世丞和孙清今日又窝在里面没出去。 “夜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孙清对她态度还好,见到她有些惊讶。 “我不能回来么?”她淡淡道。 “不是说把你调去当厨娘了?你跑到这里,不怕被赶出军营吗?” “方督军心胸宽广,”她道,“不会容不下一个小女子在军营里游走。” “啊?是吗?可上回……” 他来不及疑惑,她打断他道:“今天又是谁死了?” “不认识,营中那么多人,哪里能个个认识的,而且现在哪里还管什么别人,”杨世丞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愤愤不平地抱怨道,“再不开春,老子也要死在这里了!” “今日不操练么?” 杨世丞没好气道:“这么冷,夜晚睡觉都没个火炉,还练个什么兵!我连饭都不想吃了!爱咋咋地,老子宁愿死前过舒服一点也不出门了!” “说的就是!” 孙清附和杨世丞,一脱鞋袜也钻到床上去,屋中立刻瀰漫出一股酸臭气息。 心中由此升起一阵噁心,右手握拳,捏得骨节都格格作响! 孙清一直留意她神色,发觉有些不妥,小心问道:“夜姑娘,你怎么了?” “你想过舒服一点,你们都这样想吗?”她问。 “不然呢?” 她道:“既然来到西北边陲,本就已没舒服日子可过了,你们还想过舒服一点……最后就会连怎么死都不知道,还要死得籍籍无名,一点价值都没有……就算这样,还想继续过舒服日子吗?” 杨世丞接茬:“死就死了,反正被送到这地方来我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了……干脆就得过且过,了此残生得了……” “放p!”她再难压抑满腔的情绪,怒斥道,“你们就是这样想,每一个都这样想,百姓这样想,官兵也这样想!所以边陲总是疲软,所以一连七年都无法击退居罗人,所以一定要将国中重宝拱手相送才保得住这片江山!一群fei物!” 话才出口,她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没道理。 杨世丞往墙角缩了缩,怕她又掐他脖子:“你……你又犯什么毛病,你就专程来吵架的吗?” ——不是! 她看向他俩:两个大男人,瑟缩在床上,一脸惊恐,再普通不过的百姓。他们只是被强行拉了来,若无徵兵令,他们现在还在家中过着舒坦的生活——这样的男人,在北越比比皆是——多少边陲阵亡的官兵所保护的,就是一群这样的人! ——然而,他们又何其无辜。 他们舒坦地活着,活得理所当然,可是他们不该吗?他们虽然邋遢又无能,但平生从未做过大恶,罪不至死! 她不敢想像这些人被拉去开荒后,会如何死去,他们的牺牲註定籍籍无名。 有的人,生来无作为,所以就连死,也一定要死得毫无价值吗……
第166页 这真是足够悲哀的一件事。 “啊……夜姑娘啊……夜姑娘?” 她转身离去,孙清在屋里叫不住她,出门时迎头撞上樑小菊。 “妹妹,你怎来啦……”他笑眯眯地招唿她,后者置若罔闻。 “哎?”梁小菊对她的反应摸不着头脑,“她怎么了?” 身后议论纷纷。叶青瑶径直回到伙房,她只是个军中厨娘,对于这个世道、这片人心,她一个都改变不了。她能管的,唯有自己。 “回来啦,”徐头儿吆喝一声,“回来就坐吧,还有一堆菜要你洗,今儿徐伯教你怎么炒白菜……” 他好像是故意的,支使她到处乱走。是啊,人一忙,就不会有太多的胡思乱想。她照常做她的厨娘,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给众人分着饭菜盛着汤…… 方督军的侄子又来了,他这一回纡尊降贵亲自来打饭,满脸的横肉堆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我听说,昨夜伯父与你深夜密谈,你们聊了些什么呀?” 叶青瑶冷冷道:“与你无关。” “嗯,想也知道,一定是叶家要你回去,你不从,伯父劝你哩,”方千总自说自话地设想道,“想来也奇怪得紧,叶家代代出男丁,难得才能出一个女孩儿。我听说叶群山生了五个孩子,只有一个是女儿;他的儿子们又给他生了十个孙子,却并无一个是孙女。若说你是叶家的人,你的父亲……究竟是叶群山的哪个儿子呢?” 但他的设想,算有些道理。 “……千总大人,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他色咪咪地看着她,“另外,上回多有得罪,向你道歉。”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她手上摸了一把。 “大人客气了,这种小事,我没放在心上。”她冷眼看他发骚,并无半分退缩。 “哦?真的,那便好,”方千总这便胆子更大了些,一把拽过叶青瑶的手细细摩挲,“以后我俩交个朋友,以前的事就当作一笔勾销,好么?” “千总大人既然诚心交朋友,好,可以。” “爽快!” 叶青瑶一挑眉:“但,我还没问,千总大人是打算将我当作什么样的朋友。” “哦,这嘛……” “你上回明明说,我长得不怎么样,怎么今日突然却来跟我做朋友了呢?” 方千总有些尴尬,干咳两声为自己辩解:“上回是我看走了眼,都说向你道歉了,你就不要放在心上!” “是吗?” “当然是啊!怎么说这军营上万号人里,就你一个女的,长得再不怎么样也是男人的香饽饽……哦……”他说着说着说漏了嘴,赶紧闭口不言。 “所以你还是觉得我长得不怎么样?” “抱歉,这句我也吞回去,叶姑娘,我不知道你真名是什么,不过我方守义看上你了,这话撂在这里,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叶青瑶的手被他的手握住,反倒令她好施展异法刺探到他的想法。 “王家失势,正好拉拢叶家,不如就娶了他们家的孙女,反正女人嘛总要男人伺候,再如何不乖巧,上一上床便也听话了……” 他是这样想的。 “好,我会考虑。”她道。 “我正喜欢你这样的个性!”方守义大喜,依依不捨地放开了她,“那么……回见。” “回见。” 徐头儿在一旁看了一阵,见方守义端着菜盆走了,才敢上前向她道:“你又惹上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叶青瑶笑道,“我正愁没处发泄连日来的憋屈,他敢来招惹我,就该有失去贞操的觉悟!” “……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反映的从来就不是男权社会对女权的压迫,这太片面了。 而是父权社会阶级体系向下的层层压迫。 君臣父子,这四个字就是四个阶级,皇帝压迫大臣,大臣欺下媚上,百姓垫底。百姓在家外被压迫无法发泄,回到家中给家庭再设定阶级,父母子女,又是四个阶级。每一个人都被压着脑袋过日子,但是每一个人只要有一点权力,又是或多或少地满足自己,压迫别人。 举个例子:其实大多宅斗文也写了——庶女家中地位最低,被嫁出后,如果运气好就能当主母,老公一死她就是家中最大,继续教训家中其他不听话的女性。这就是翻身xx把歌唱的典型,但实际上,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屠龙者自己成了龙,靠的是运气,跟女权没有半毛钱关系。 所以,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的默认的社会结构,甚至到今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是的,这样的社会结构很稳定,但同时很畸形。 好了,其他为了和谐,不谈了,看文吧。 ☆、第七十章、攻城 连续几日,“作为全军营唯一的女人,夜随心已是方守义的女人”这件事再次传得到处都是。前来打饭的男人每一个看她的目光都不同了。如果说以前算是好奇加兴奋,现在就是一种正在看别人的老婆,想吃又吃不着的难耐……
第167页 “别看她长得这样,听说那手细皮嫩肉滑熘熘……方千总摸了好几把,回味无穷呢!” “那是,毕竟是女人嘛,跟男人当然是不同的……”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差一点将菜勺戳对方眼睛上:“滚,下一个!” 于是他们嘻嘻哈哈地边走边继续调侃。 “哇,这么辣,方千总吃得消?” “你懂啥,胭脂马当然是越骑越够味了嘿嘿嘿……” 叶青瑶一摔汤勺,汤汁霎时四溅,吓得几个来打饭的躲到一边去。 她瞪着刚才那两人的背影道:“没想到一群男人竟比宫里的妃子都碎嘴子。说什么女人爱嚼舌根,我看男人不遑多让,不如说世人本就爱乱传流言!” 刘弦安走到队伍前,宽慰她道:“说了么,军中无聊,他们无事可做,也就只能靠传传谣言聊以自娱了。” “哎呀,不是啦,”梁小菊从后面挤上来,把碗戳到前面,“是因为妹妹是全军营唯一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小女娃,男人们好奇之余又有些下流的想法罢了~” 叶青瑶瞪了他一眼:“梁姐姐,你这么了解男人啊?” “那还用说?”梁小菊得意洋洋道。 “那你说,遇上这种事我该怎么办啊?” “当然是顺其自然,”他道,“女大当嫁嘛!” “放p!”叶青瑶脱口而出。 刘弦安忙阻住梁小菊话头:“她最近心情不好,不要在她面前提嫁人之类的事。” 梁小菊忙打了打自己的嘴:“不提不提,算我说错了……哎,给我那块里嵴~” 将他打发走,叶青瑶将刘弦安拽进,神秘兮兮地问他:“话说回来,我发现你俩最近走得很近啊,我以前以为是他缠着你,最近看来,你好像也缠着他?” 刘弦安一脸尴尬:“咳,这你不用管。” 她大惊:“不会吧,原来你真喜欢男人?” “不是,”他为难道,“总之,这件事很复杂,你不用多管……” “好,我也懒得管,”她悻悻道,“毕竟我自己的事情都烦的要命……” 她待刘弦安摇着头离开,眼看无人再上前,趁着间隙又偷几块肉吃。再抬头,放眼望去,一场子的兵将挤挤攘攘。方千总坐得离她最近,一边吃一边对着她傻笑。 或许这地方真是不该久待的。一个军营全是男人,女人处处不方便,还要被百般调戏、取笑。按照她的个性,早就将对方打一顿——可又不能打架斗殴,否则就会被赶走。 “不如找个茬挑几个最讨厌的打一顿再离开军营,也算不枉到此一游?”她支着脑袋想,“可就这么被赶走真是不甘心。爹娘的罪名无法平反,我到了此地还毫无作为,岂不是这一趟都白走了?况且就算离开了这里,我又该去哪里呢?难道真的跟着弦安到江南去吗?那里是娘的故乡,或许该去看一看,但人在异乡也不知能不能不适应,怎么说也比不上在北越自在……” 她一边这样想,忽的感觉前途渺茫一片悲凉。正为自己哀嘆之际,方千总一行人霍然起身,他粗着嗓门道:“女人,来给爷收拾碗筷!” ——你还真当洒家是你的女人啦?! 怒火一瞬间又冲上了头顶,叶青瑶一捏拳,理智消散,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不识抬举的混蛋殴打一顿以泄连日来挤压在心头的阴郁! 突然——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气氛凝滞,远处传来三声长号,与用膳的号声不同,这三声,长且悠远,窗外的风雪也挡不住这阎王的催命符。 “不好了,有战事!”有人反应过来,“是居罗人打来了!” “战事告急!所有人开始戒备!” “快走!” 那一屋子方才还东倒西歪、嬉皮笑脸的男人立刻有了正形,每一个都肃穆非常,迈着有序的步伐沖了出去。 叶青瑶愣了愣,将拳放下了。 或许他们每一个都令人憎恶,但在这时,她看到了他们不同于常人的高尚。 当年,她的父亲也曾如这些人一般,数次游走沙场——仅凭着一腔热血,置生死于度外! 男儿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哪怕战死沙场,哪怕死后一身污名,只要无愧于心,绝不轻言后悔。 徐头儿凑到她身旁忧心忡忡道:“糟了糟了,这一次动静很大,不知会发生什么……就怕与十六年前那样……” “那时边关差点被攻破么?”她问。 “是啊,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的夜晚,他们用火炮炸开了关口的城墙……” “天气这么差又是晚上,他们为什么挑这种时候?” “小姑娘,你这就不懂啦,居罗人坏的很,他们身材高大多毛不惧寒冷,所以就爱挑汉人过年时前来进犯!因为这时正是北越最艰难也最喜庆的时候,边防虚弱,他们就打算乘虚而入……已经十六年了,怎么这回这么大动静……”他说罢招唿她往后厨里躲,“哎,等下你就藏起来,反正男人打仗跟你一个小姑娘没关系!”
第168页 叶青瑶闻言冲进后厨,不消片刻便跑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把杀猪刀,接着就沖了出去:“徐伯,借你杀猪刀一用!” “啊?!夜姑娘!你……哎!”徐头儿叫不住她,急得向一旁的张大爷吆喝,“老张,你留这儿别动,我去找张参将告诉他这些事!” 张大爷一脸迷煳:“我就姓张啊,你要告诉我什么啊?” 徐头儿一跺脚:“真是个聋子!” …… 叶青瑶操着刀出门,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见得一队队人马唿啦啦跑过,或是持着□□,或是持着刀剑。 她跟上其中一队人,队尾那男的回头髮觉不妥,回头一看有些惊讶:“你不就是那个女人……你跟在我们后面干什么?” “你们干嘛去?”叶青瑶问他们道。 那男人道:“当然去打仗!” “那我也去打仗!”她紧接着道。 队尾好些人听到了她的这番话,爆出一阵闹笑,于是这支临上阵的军队变得不怎么严肃了。 叶青瑶对他们的闹笑并不生气,反问道:“我杀过很多人,你们杀过吗?” “……”于是那些人收敛了笑容,不再与她应声。 前方有人道:“算了,她疯了,别理她,快走!” 于是他们当真不再搭理她也不顾及她,急急向前奔。叶青瑶跟着他们穿过军营,再上山头——底下渐渐漆黑一团,只有零星灯火与北方山峦的烽火能宣告战事的急迫。 途中,她听那些男人谈论:今夜风不大,所以居罗人因此有了势头。 北方的寒冷的,若不起风只是冷,若是起了风就跟刀子剐在肉上一般冻得生疼。更不要提漫天的雪花借风势砸在脸上、迷住双眼。居罗人虽然不怕寒冷,但还是怕烈风,他们并不是战无不胜的。 她跟着他们一直爬上城墙,从垛子向下俯瞰,原来这山峦的另一面是悬崖峭壁,恰恰与山顶城墙结结实实地融为一体,所谓的鬼斧神工踞龙关,果然名不虚传。 有人发现了她,大嚷道:“这里怎么有个女人啊?!军事重地不留女人,晦气!” 这个人话音未落,天上又落下一颗炮弹,叶青瑶浑身一麻,再爬起身时周遭已大变:城头塌了一半,那一个个军士虽不至伤亡惨重,但也军心大溃! “居罗人的炮几时这么厉害了!” “此地崇山峻岭,他们是怎么把火炮运过来的!” “不好了,又有一颗过来了,闪开!” 然而闪躲不及者居多。下一刻,有人滚下峭壁未发一声;有人四分五裂散了一地;有人断了胳膊断了腿,倒在地上哼哼。眼看汉军就要败去…… 东边鼓鸣。 一声长,两声短,循环往復,连绵不绝。 “所有人就位——!!!” 伴随鼓声,一人长号,背后千军万马唿号涌上,前仆后继之势,非火炮可挡! “起火炮!” 分散几处垛子口的火炮被升起,瞄准居罗人。 “放炮!” 又一声令下,守城将士齐齐点火,炮口向北方一点火光——射出。 叶青瑶只看到那边火光暗了暗,但并未熄灭,听不到惨叫——人被杀,本就是没气儿大声惨唿的。 汉兵分开让出一条道,从中走出一人。之前为首发令者向那人低头:“尤将军!” 可见对方那头的火光里影影憧憧,可见正忙着装弹,不知何时又会又下一波炮弹。黑夜里,也看不清他们到底带了多少人、是否已有人攀上峭壁。 莫怀忠等上级未到,也来不及等他们再来,而敌方的炮火是等不了的。 “继续放炮!”尤将军终下令。 “砰”“砰”数响,汉兵回击,两方交火,除了我方在上风处,并没有明显的优势。炮口被垛子限制无法转向,仅一台可命中地方,如此不过对轰而已,僵局形成,两方都得不到好处。 城墙又被一颗炮弹击中,炸踏一小片,叶青瑶向那个方向看去,她总觉得不对。 果然,尤将军再次下令:“全军戒备,亮刀剑!” 兵刃出鞘,锵锵成一片,正待对方的诡计送上门。 叶青瑶,先发现一名敌兵。连铠甲都涂得黑漆漆的,夜色里很难辨认,但到底被她发现了。 随之,城墙各处涌出这样的黑铠人。 “有敌袭!”尤将军大喝,“杀!” 三军振奋,齐声一个“杀”字——响彻天际。 ☆、第七十一章、目的 城投混战一片,再没人来管为什么混进来一个小女子了! 杀猪的刀,杀人的刀,此时此刻同样的夺着人命,何必分贵贱。杀人与杀猪,果真是一样的。 ——什么众生平等,都去tnnd!于国于家,她都有理由而恨,有理由杀了这些外族人! 她不记得杀了几个人,待一阵间隙回过理智,她看向对面悬崖那炮台。 那处悬崖相隔此地犹有一里地,火炮应是临时搭建的,否则不可能这多日都未有放哨的发现。但是数次攻击,可见他们只有那一座炮,而且威力不济,可见他们也着实运不来那么多的炮。
第169页 那么,问题是:他们只用一台炮,配合若干散兵,凭什么攻城略地呢? 她的心里开始下一盘棋。再熟悉不过的象棋。 任何一道棋局的目的都只是为了把对方将军,我方布兵完备,而对方,唯有帅、炮、卒。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因为这明摆了是个必输的局,可他们硬是打了过来。现在他们后方空虚,只要我方定下阵脚,派些人绕过炮火沖向对面,做掉对方的首领,敌方自然会乱了阵脚。 破釜沉舟,就为了给汉人一点颜色看看? 叶青瑶想,两国几百年纠缠,居罗人哪怕是流窜的贼匪,都不可能布下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蠢事。 又有人冲来,她险险避开对方的弯刀,脸上一疼,应是又挂彩了。 这一人不比前面那几个,兵器特殊,铠甲也威武些,大概是个小头目。他不容她喘息,弯刀破空——居罗人高大强壮且力沉,刀又有弧度,总是顾得了刀身顾不了刀尖,手臂又开了一道血口! 纠缠无益,她运起内力,施展轻功跳出对方控制。 “汉人无人了,”那个戴着头盔看不清面目的居罗头目竟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这样说道,“连女人都拉来当兵,呵呵呵……” “笑什么,”叶青瑶暂且丢下杀猪刀,捡起身边一具尸体腰间的剑,“下来就让女人做掉你!” 明晦剑诀第二式…… 刘弦安有一把名为赤炼的吴钩,正如眼前的弯刀一般的形体,只不过吴钩细巧,弯刀粗重,但道理是一样的。 弯刀再袭,她自弯刀内弧迎去,剑只攻不守,与那兵器碰撞出四溅火花! ——追星破月辟江潮! 手中长剑倾力迴转,直越弯刀弧内,cha入了这居罗人全身上下唯一未着铠甲的空隙——眼睛。 “啊——!”他吃痛,抱头狂唿。但剑并未因此退出半分,反而更一下狠,入了他的头颅。 他再唿,因剧烈的疼痛而分不清东西南北,脚步一阵紊乱,不经意间退到了方才被震塌的城墙边沿。 “下去。”她飞起一脚,将他踹下峭壁,回身给自己流血的手臂抹了一把。定了定神,她还是向敌方的炮台看去——他们并未乘胜追击,那个地方的火光灭了。 ——他们已经离开了吗?!为什么? “不好了,粮库走水,快救火!” 忽地山下敲起锣鼓,果然军营里有一处火光沖天……正是在这将士厮杀一片,疲于奔走的时刻!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叶青瑶的心头越来越不安,尤其是当她知晓了恨别剑是她母亲从居罗带回的重宝之后,她就越发对现下的情形难以淡定。 啊,对了,恨别剑。 恨别剑,正在这军营里。 …… 一跃下山,叶青瑶向张澜的居所急急而奔。 这时候,他理应不在房内了,那他所藏的恨别剑,会不会还留在房中,静待他人偷窃呢? 军营中四处混乱,不远处有个不太认识的将她喊住:“啊夜姑娘啊,你怎在这里?我刚看到张参将刚在四处找你,他去伙房了……” “什么?!他不在自己房里待着跑去伙房干什么?!” 听得张澜不是去打仗,而是顾小失大,叶青瑶气不打一处来,脚下更是迅疾,一纵身便从那人眼前消失了。 那人还在喊:“夜姑娘你跑错了!不是那个方向,是伙房啊——!” 叶青瑶跳到张澜窗外。像他这种有品级的将士自然不会与其他普通下士一样住在破旧的营房里,只是现下这一整片都空无一人,就连那两个替将军大人们守门的兵都被调去外面帮衬了。 她还没有打开窗户,就听得屋内传来动静。 ——不好! 她心一沉。 “……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是谁在里头!”她破窗而入,正逢另一道黑影破窗而逃,屋外营火映出那尚留屋中之人的脸庞。 “弦安?”叶青瑶收起刀势,颇有些意外,“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刘弦安似有难言之隐,低着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这是他常露出的一面,看起来软弱哀愁,每次面对当今的皇上、过去的三皇子时,他都是这副表情。 可现下不该这样,他刚才见了谁? 叶青瑶有些好奇,也有些警惕。但她尽量语调轻松,问他道:“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刘弦安回得轻飘飘:“一个刺客,我已将他赶走了。” “哦,是这样啊。”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在屋中翻找起来。 “青瑶?” “他藏在哪里了……”叶青瑶对他的唤声充耳不闻,掀开张澜的被褥、扒开他的柜子,每一处都细细检查,同时又急切万分。 没有。 没有…… 哪里都没有! 她霍然起身:“你和刺客,谁先到的?” 待转身时,她的眼中尽是质问,她本就不是什么好煳弄的人,更何况事关她母亲的遗物,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该被怀疑时她也绝不放过!
第170页 “是我。”刘弦安神色坦然。 “那他应该没有得手我的剑?” “没有。”他断然道。 “那就找出来,赶紧找出来,因为那把剑是……是……” 她再回身翻找,却已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见了……”她再翻找一遍,接着瘫坐在地,“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该继续把剑交给他保管……” 刘弦安看不下去了:“青瑶,你找恨别剑吗?” “是!” 他安慰她道:“他应该未得手,你不用找了,说不定张澜将剑藏在别处,你等会问他便可。” “希望如此,不过……” 她抬头,再向他看一眼。 方才,什么叫做“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这不是敌我狭路相逢该有的对话,分明是见了个老熟人。 刘弦安有事在瞒着她,当然,他总是这样,若他不愿说,谁也撬不开他的口。 “怎么?”他对她的狐疑似乎有了察觉,眼神更是躲闪了。 “没什么……”叶青瑶咽下将问出口的疑惑,一把杀猪刀插在身旁,“你说得对,我坐在这里等他来吧。” 一个时辰之后,鸣金收兵,战事终了。 张澜归来,满头满脸的黑灰,看来也经过了一番波折。 他甫一推开自己房门就被吓了一跳:“你俩怎么在我房里!”然后对着一屋子凌乱瞠目结舌:“你们……竟对顶头上司趁火打劫!” 刘弦安抿唇不语。面对他的大唿小叫,叶青瑶阴沉沉地问:“我的剑呢?” “你的剑?”张澜莫名其妙,“你不是叫我将剑藏好,现在怎么又要了?” “我的剑,在哪里?”她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 “在我身上啊,”他在两人的目光下毫无所觉地从衣襟里掏出那把剑,“你让我藏,我不知道藏在哪里更妥当,所以干脆随身带着了……” “什么?你……” 可知这重宝被多方觊觎,竟让一个参将带着随身跑——因为谁都认为不可能,所以竟然谁也未当真,就这么把他忘记了! “哈……”叶青瑶长舒一口气,接过那把剑,哪怕以前对张澜的印象再差,此时也得向他深深道一句,“多谢!” 张澜道:“谢不必,但这东西既然如此重要,就不该放在我处,你……不如告知上头,将剑送回京城……” “不行!”叶青瑶否道,“十六年前,这把剑就是这么失踪的,我不会让它再失踪一回!” “那通报上头总应当吧?你不喜欢莫将军,那可以告知方督军?” “我对他们两人都信不过,”她说着将剑塞回衣襟里,“既然你不想拿,那么这件东西还是由我贴身保管吧。” “这不行!”这回轮到张澜否了,“你脾气这么暴烈,我怕你揣着剑在军营惹祸!剑交出来,我给你贴身保管!如果你信不过我,那……” 他拉了拉一旁就未发话的刘弦安:“你可以给他?” 但两人不动,张澜才后知后觉出气氛里一丝僵硬。 “你俩咋了?吵架了?”他试探道。 “与你无关。”叶青瑶揣着剑,再不理他便大步离开。 “餵……” 张澜欲喊她,被刘弦安拦住:“由她去吧,她的心情将有好一阵子不痛快。” “好吧……” …… 这一役,北越军营死一百三十二人,伤四百十六人。 伤者暂且不论,百来号尸体码在场子上,除了那宣读死者姓名的,并无一人发话。 “死者,七品以下:神机营,阮武,洪延才,徐韶还……” 那名单上的人,并非对照尸体而得,而是经过营房清点的未归者。校场上的尸体,丢胳膊少腿的算是幸运,只剩个脑袋之类也算不错了。更多的是掉下悬崖,除非来年开春雪化,否则找都找不到。 “……正七品:臧彪,吴阿六……”那宣读的念道,“谢家宝。”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更完,请等下周~ —————————— 话说回来我只会西洋棋啦,中国象棋没玩过,貌似国象的软体都不咋地。 另外祝大家新年快乐~~~(虽然初五发的文,应该还不算晚吧) ☆、第七十二章、细作 谢家宝死了。 她因这个消息而心慌起来:虽然谢家宝并不是个好丈夫,但到底是艷娘从良后给予她生活的希望,怎的就这么说死就死了? 那名单还在继续。 “神机营,从四品:尤海明……” ——姓尤。不会吧。 她又一阵心慌。这个从四品副将,与她缘悭一面,但到底一同上过阵。她还记得彼时他仍在她背后指挥炮击,怎么会也殉国了……
第171页 回想那些名单,死的人中有多少来问她打过饭?这些她都不敢想下去。 名单报完了。场子里又沉默了一阵。 冬风乍起,雪落纷纷。在场无一人畏寒,汉子们站得笔直,却也无人哭泣。 身在边陲,死亡相随。或许,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所以方督军开始继续接下来的话:“此次居罗人进犯,意不在攻城。否则对方何以仅凭一座炮、以及百人便敢攻上来。且北侧双方交战时,有人点燃南侧粮库,无非是调虎离山。” 莫怀忠道:“方大人意下,是军中有细作了?” “都只是猜测,但要证实猜测也不难,”他虎着脸,向张澜下令,“昨夜清点,交战时有谁留守营地?” “哦,是,”张澜应道,“属下清点过,除五营之外,其余各营皆在营地,无一留守营房,经询问各千总、把总,也证实如此。不过交战途中混乱不堪,是否有人擅自离开便无法得知了。” 莫怀忠劝慰道:“方大人,或有巧合吧。当时敌军炮火连连,粮库或许也因火星落下才被点燃。毕竟只是由一块苫布覆盖,难免不安全。” “是吗?巧合?”方显茂毫不动摇,“我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张澜,粮库的火是你救下的,你告诉我你在现场发现了什么?” “回禀大人,确实有所发现,是……”他偷瞄了一眼莫怀忠,咽了口唾沫,“是煤油。” 张澜匆匆话毕,方显茂得了由头:“哦,煤油,莫大人听见了,即便天上掉下火星,也不可能落下煤油。” 莫怀忠喏喏着退后,虽然他还是维持着笑容,但因尴尬而显得十分勉强,一脸的肌肉都在抖。 方显茂便不再理他,即刻下令:“军中奸细不可不除,张澜,这件事交给你处理,三日内必须给我答覆,否则你这个参将也就不用当了。” “呃……是……” …… “强人所难!真是强人所难!”张澜在他屋内来回踱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絮絮叨叨地抱怨,“军营那么多人,一个个排查,三天哪里查得完,而且我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如果那人很能掩藏,别说三天,就算查一辈子也未必能找到其人啊!” “也不一定,是人总会露出马脚,从每一间营房查起,房内各人互相检举,看当晚谁有外出,那些外出的就都暂且定为嫌犯,再一个个排查。” 叶青瑶坐在一旁的桌边若无其事地喝茶,她乐见他焦头烂额的样子——这人老是这样,遇到事了,才想起她来了。 “可问题是,若细作不止一人,而是多人,营房内数人串供可怎么办?”张澜提出质疑。 她道:“那就是当时安排住宿的人有问题,怎的能将所有的奸细凑一屋子……我记得那安排住宿的人就是你吧?” “你不要胡说了,”他知道她虽然面无表情,但又在开玩笑,“我来之前好些人的住宿就已安排妥当了!” “那当时安排的人是谁?” “是……方督军的侄子……” “嗯?方守义……”她沉思下去。 “况且你说的办法我昨晚不是没想过,也已排查了一遍。可是几乎每一间都有人外出,说是去看热闹……”说着张澜摇头嘆气,“哎呀,那一营的新丁真是,仗着新丁不用打仗,也不用杵在那里光看热闹!” 叶青瑶道:“你是说,当时很多人都出去了,人山人海分也分不清楚,是吗?” “是啊。” 她起身:“那就真的难排查了,你自求多福。” 张澜忙拉住她,好声好气商量道:“喂!叫你来时希望你出出主意,好歹我带你去找了你母亲的居所,你不是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说得对,可我也没主意,那该怎么办呢?”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一个脑袋不行,现在多你一个脑袋,商量着商量着说不定就有法子了呢?”他又踱了两步,“对了,干脆随便交个人出去应付差事。细作嘛,等下回他再发难,总能抓住他的尾巴的。” 她反对:“你可不能伤害无辜啊,况且胡乱交一人,下次又抓不住人,岂不是故意放纵罪魁?若出什么事,罪名谁也担待不起。” “我知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张澜一顿止步,“等等。” “又怎么了?” “你那个义兄……是南边来的?”他忽然道。 叶青瑶蹙眉:“那又如何?” “那他不是北越人,难不成……” “你胡说什么,”这一回轮到她以为他再开玩笑,“他来又没多久,这里都不熟悉!攻城的是居罗人,烧粮库的当然也是居罗人的奸……” “……” “……” 两人因这句话一道沉默了片刻。最后,张澜打破了平静。 “对咯,攻城的是居罗人,烧粮库的凭什么也是居罗人的奸细?其实,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两者有关,反倒是后者所为更像是趁机制造混乱,好浑水摸鱼……你说,那条鱼是什么呢?”
第172页 “是恨别剑。”她向怀中摸去。 “居罗与北越都觊觎这把剑。” …… “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 短短一句话,引人多少遐想。那个与刘弦安对话的黑影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 可是叶青瑶不愿继续揣测,可是,所闻一幕又实在可疑…… “我不信你的推断,弦安他当时,应在屋中睡觉。”她心里打鼓,但还是没有与张澜明说。 张澜狐疑道:“真的吗?我去问问那几个大夫,看他是否与他们在一起,若否,他就有嫌疑。” 她仍为他辩护:“他不是细作,就算是,那也是以前。否则他何必放弃在皇宫探听消息,却跟我千山万水跑到这远离南国边境的苦寒之地?而且一路上我也曾将剑交给他保管过,他都未曾有过非分之想!” “我知道,”张澜说,“可是人会变的。” 他们最后也没讨论出个结果。 他最后嘆一声道:“我方才与你所言,你不要与他说。我知道你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遇上国事,你一个女孩子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与他划清界限来得好。” 她当然知道,张澜这番说辞是为了她好。可是她到底没有应。 事实都未明晰,就擅自将罪名扣到一个人的身上,当然有失公允。不过他的怀疑不无必要,甚至,她理解他将此事上报的理由。 是,原本的南国奸细,如今的南国叛徒,让他留在北越军营,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那日,莫将军提到了此事,话里话外略有针对。要拉拢叶家,无非就那么几种手段。若叶青瑶是个男人,或许莫将军会想别的法子;但她是女孩子,所以他的目标直接了当——女大当婚,做媒联姻,成人美事,又得利益——岂不快哉。 因此,他先试探她对张澜的意思。不过张澜平素应该也表示了对她没意思,所以莫将军未多作试探。但刘弦安,他就吃不准了。 “你那另外一个义兄,我知道他来自何方。不过与那样一个人厮混一起,恐怕对叶家不利,你要想清楚……”他意味深长,好像知道了什么,但又好像并不完全知晓。 叶青瑶觉得很想笑。原来在这些人的眼中,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一同走在路上,就一定是那样的关系。他们口中说着男女授受不亲,心里尽是龌龊臆测,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 “他曾是皇上的贴身近侍,在宫中待了七年足堪皇上信任,又被皇上委派,一路上保护我的安全,”所以她垂着眼帘不冷不热道,“莫大人,你是质疑皇上思虑不周,还是质疑他曾通番卖国?你好大的胆子!” 那天之后,莫怀忠被她这句话噎住了。或许以后,他也不会再与她提这件事,不过……那只笑面虎会不会因她的拒绝而暗地报復,她不能保证。 走到药寮,她停步。原本是想逮住刘弦安好好问一番,可是怎么这里这么多兵将包围,究竟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她推开人群,发现刘弦安被捆了双手从屋内押出。 “他就是奸细!”为首一名陌生将军道,“人证物证俱在,他逃不了!” “什么人证,什么物证,张参将都还未排查,你有什么权利擅自作主拿人?!” “这不需要张参将查问,是有人揭发的!”那位将军拉过一个人,“这位是管控煤油的老吴,老吴你来说吧!” 老吴战战兢兢道:“是,大人……那个……煤油稀有,唯有十年前从居罗购入的那一批,大部分贮存于军备库,少量留于我处以备大人们夜晚照明之用,前两天刘大夫来我这问我借了一点,所以……” 叶青瑶道:“他来问你借,别人也会问你借,你凭什么独独说是他有问题?” “因为其他来借的人,当时不是身处战场,就是……已经死了……” 这个人说到此处,眼神中一阵哀戚。 “……” “再来,他屋中搜到一部分尚未用完的煤油,不就是人证物证俱在么?!” 叶青瑶点点头,不再辩驳什么。她走到刘弦安跟前,尽量保持语气平静:“告诉我,他们在冤枉你。” 而他,则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他们没冤枉我,确实是我做的。” “你!” “夜姑娘,你听到了,他自己都已承认!”那将军闻言发了狠,大声道,“将他带走!再将此事上报方督军!”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煤油,又称洋油,为清朝时从欧洲传入我国。 本世界观看起来是承接明朝的中国古代封建国家,但是文中会有一大堆不可能存在的歷史悖论出现,结尾会做出解释。 ---------- emmmm……本文包括上文,将军只是个职位称唿,真正分级别还是论品级,但对外都称将军。包括张澜,他也可被称唿将军,虽然是个文书将军,其实是故意让他做文书,他本身也没本事带兵打仗。这就好比进了个公司,你不认识谁谁,那就统统叫经理。总经理是经理,小的销售经理也是经理,总之叫经理是无错的。
第173页 ---------- 下一章:“真·沉睡的名侦探叶青瑶。” 张澜饰目暮警官。 刘弦安饰阿笠博士。 ☆、第七十三章、调查 他在牢房里,静听外面动静。 起先来人风风火火,嗓门甚大。 “我是张参将的义妹,我要看人!” “重犯罪及叛国,为免细作串供,谁都不可探视!” 于是那女子“哼”了一声便走了。他以为她不过暂时离开,等下又会回来——果然,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回来了。 “我有方督军的手令,你让我进去审讯!”这回她这样说。 “啊?方督军?这……” “让开!” 然后,他看到一个浓眉大眼的冲进来,直冲向牢门,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那边衣服破了!”她指向他的腰间。 “他们刚才审讯,有所拉扯,不碍事。”他解释道。 “那你脸上脖子上的血痕是怎么回事?!” “细作被审讯往往会被挨鞭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他们抽你了?!抽你你也不说!”叶青瑶果然骂道,“你有毛病!不是你干的你认什么罪!那天晚上跟你说话的人是谁?!你们交情很好吗,为了义气你甘愿为他而死?!” 不愧身负叶家血脉。无论皇上还是皇上的表妹,都颇喜欢指责别人“有毛病”。 刘弦安用衣服掩住脖颈处的伤痕:“你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 并未否认,所以,果然这就是事实。 “你死也解决不了问题!”她道,“细作未除,军营不得安宁!为了北越军心,也势必要揪出那个真的!你一假的,死了也是白死!” “只要我一死,他就会离开,”他解释道,“他是沖我来的。” “那个人到底是谁?!”她抓住话头,紧紧讯问。一只手伸来,几乎抓住他的脉门。 刘弦安看向那只伸向他的爪子,笑道:“青瑶,你打算怎么做?用你那歪门邪道的功夫读我的心吗?” “我……”她的行动被他看穿,只得悻悻收回手。 谁知他却走近一步送上前来:“你可以试试,不过恐怕会令你失望。” 她望着他,不知刘弦安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她确实还从未读过他的记忆,这个跟了她一路的人所藏的秘密比她碰到的任何人都多,每一处对她而言都是好奇。 试试便试试。 她拉住他脉门,略施异法,但片刻后便退了出来。 因为眼前所见,只有一片漆黑。 “怎么会这样?”她惊诧。 刘弦安撇开她:“我们做这一行的,从小就被训练,不可将心思外露。哪怕是自己,也得骗过去。否则又怎能欺骗别人呢?” “所以呢?现在你跟我炫耀你的能力有用吗?我不会坐等你死,我会用我的方法将事实查明!你给我等着——” 她匆匆离去。 “青瑶!”刘弦安察觉她想要干什么,只来得及远远喝阻,“你不可再滥用你的功法!青瑶——!” 叶青瑶头也不回,比了个中指便消失在了门外。 刘弦安了解叶青瑶。这个女孩子总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什么奇怪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并且自她发现自己能死而復活后,就越发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 “张澜!”刘弦安心中不安,不由失去往日冷静,“我要见张参将!烦请通报……” “闭嘴!细作叫什么叫!” 门口的卫兵如此喝阻,看来他的诉求是无人理会了。 “唉,无端平地起风波,”刘弦安忧心忡忡,“老十,你的报復,我愿承担,只希望莫再横生枝节连累他人……” 但,只能希望如此。 …… “元从,你又被义父责罚了。” 雨天里执着伞,素衣的少女缓缓走近。 “血衣姐姐,”他开口先是歉意,“抱歉,是我太软弱了……” “不是你软弱,只是你的性子果然还是更适合归隐山野。”她安慰他道。 “我时常怀疑,我恐怕达不到父亲的期许。” “那就不达也罢!” “血衣!”他阻住她道,“你别说了,否则父亲责罚的就是你……” “唉……”她嘆一声。 “没办法,生在策命府,生在百里家,这是我的命,註定为父亲的大计奔忙。可是……他们,还有你,不该也为此搭上一辈子,我们父子对不起你们……你们恨我是应当的!” “你不该这样想,义父知道了,又会生气了。” “可是……” “算了元从,顺其自然吧,”她最后这样说,“这世间万物,哪一件又能尽如人意呢?” …… “算了,顺其自然吧……”脱出回忆,他用血衣的口吻安慰自己道。
第174页 也只能如此安慰了。 …… 她踹开伙房,难得见满院子干干净净。也是因粮库被烧毁,三天的军粮没了着落,要从盘龙城重新调来至少也得傍晚才到,因此傍晚之前,南面伙房的诸位只能无所事事,兵士只得去其他伙房打饭吃。 “张大爷徐伯,跟我走,我需要有人给我……呃……”她想了想,用了一个书上常看到的词,“给我护法!” “啊?护法?难道你要……”徐伯闻言一套蛇拳瞎比划,“通天彻地,引雷辟邪!” “不是辟邪是去粮库,”叶青瑶不跟他开玩笑,“我只需要有人站在我旁边,如果我倒了,就扶我一把。” “啊?那叫什么护法……” 张大爷支着耳朵大声问:“啥呀?护法呀?护哪种法呀?” 眼看叶青瑶又跑出去了,徐头儿扶着老张赶紧也跟出去:“老大爷,您就别琢磨了,留在这里也无事做,跟咱们出去走走吧!” 徐头儿并不知道叶青瑶有什么本事,他跟军营里其他人一样,都只知道叶青瑶个子不高力气颇大,谁想她还有别的本事。 就是——站定,然后就不动了。 不动了? 徐头儿凑上前一看,人站着,但这眼睛闭上了! “这是在干嘛呀?”张大爷也好奇。 “好像在睡觉?”徐头儿疑惑道。 随之,闻得一连串轻轻鼾声。 “噫,真的在睡觉!”徐头儿大惊,“怎么女娃子大冬天地在雪地里站着睡呢,这不得着凉了……” 话音未落,只见叶青瑶脚步动起来。 “她这是梦游啊?”老张第一个反应过来。 “还真是……梦游!” 徐头儿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梦游,他跟着她疾走,从南走到北,到了张参将居所门口,她又绕回往南。 徐头儿跟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个梦游的怎么跑那么快!慢点呀……怎么又转回来了,白费功夫真是……” 叶青瑶还真停下了,她好像有所清醒,扶着墙咳喘不止。 “夜姑娘,你怎么了?”徐头儿好歹还记得他“护法”的职责,上前扶住她。 张大爷驼着背,在一旁看稀奇。 “这不可能!”她出口道。 “什么不可能……”徐头儿不知她梦中看到了什么,一脸莫名其妙。 “我……看到……” “你看到啥……哎哎哎你七窍流血!!!不得了,来人!” 他先当见了鬼似的忙欲喊人,被叶青瑶拉住。 “别!叫人也没用,我自己有办法控制,继续——” “还……还继续,你不要命了!血继续流下去,你会死!” “我不会!继续!扶着我……” “啊……好吧……” 他只得依着她,两人贴着墙根慢慢挪步,走着走着到了营房,最后……停住。 熟悉的门房,熟悉的人,她又回来了。 “啊,鬼!救命啊!” 床上的杨世丞率先摔下,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孙清吓得哆嗦,连动也不敢动。 “梁小菊,”她止住自己的血,大声询问,“请问梁姐姐在么?” “梁梁梁梁……梁小菊……不……不知道……” 这时外头有人喊:“他在这里呢!” 梁小菊这便款款从一个角落转出,回到营房里:“哎哟,你叫人家呀,这么满头满脑的血真可怜,怎么搞的……” 叶青瑶将他一把攥住。 “你这是干什么……” 她问:“我现在才想起,你经常不在营房内,都跑到哪里了?” “这……”梁小菊好笑,“我想去哪里去哪里,这里又不禁足~” “你呢,你知道昨夜他身在何处吗?”叶青瑶便问孙清。 “昨天……没没没……没……没注意……” “那你有跟他一同洗过澡吗?” 梁小菊咬了咬唇,好似察觉了什么。 “没没没……啊?洗澡?”孙清一愣,“你问这个干嘛?” “有吗?”她只顾着逼问他。 “那……倒是没有……” 她气力有所恢復了,环顾四周,问周围那些出来看热闹的汉子们:“你们呢?是不是都没与他一同洗过澡?” 有人替梁小菊打抱不平:“人家要洗就洗,不洗就不洗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叶青瑶见人多恐多生事端,打算拽走梁小菊:“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对你讲!” “有事就在这里说便是,不就是想看我洗澡脱衣服,早说便是,”梁小菊站定,偏偏不动,那一只未被攥住的手还解起了衣带子,“来呀,大家看个够~”
第175页 围观群众有人闹笑:“脱!脱!脱!” 孙清闭上眼:“别!辣眼睛辣眼睛!起开!” 叶青瑶扇落他的手:“别胡闹了!你知道刘弦安被下狱的事了吗?” 他媚笑道:“知道呀,他是军中细作,人人皆知。” “你知道他会被处斩吗?” “那管我什么事。”他一脸无所谓, “你……”叶青瑶深觉此人冥顽不灵,对他也不再客气,“你用正常的声音说话!我不信你只会用这种腔调!” “若我就不呢?” “那么,”叶青瑶聚起内劲,顺其脉门注入他体内,“同样出自春风楼,不知比起排行第三的寅秋烈,你会逊色几分呢?” 内劲入体,浑身经络无法适应,梁小菊剧痛挣扎:“你……放手!” 这一回,声音确实正常了,但是清脆悦耳,所有人都听了个明白。 “这不是女人的声音?!” “女人?梁小菊是女人?!” “梁小菊,恐怕早就死了!”叶青瑶一把揭下其面上所覆的□□,“酉长情,春风楼十二地火令排行第十的杀手,你立刻跟我去见方督军!” “做梦!” 一排飞镖袭来,距离之近,无法躲闪! 岂料叶青瑶反应之下,怀中恨别以未出鞘之态,一招“浪里旋舟”,银镖尽数被弹,钉到门框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读记忆,分三分方面。 1、死人 2、活人 3、土地 其实这就是一种对生物电磁波的利用。 我们都知道故宫经常有鬼故事,什么宫女会穿墙而过……后来科学家说那是磁场效应,相当于录音带一样,在某个特殊的天气录下那一幕景象,再在同样的天气播放。但其实人的痕迹会在各种地方留下电磁波,活人、死人都会,只是微乎其微常人感觉不到罢了。 一般普通人只能看到这个程度,而叶青瑶不需要特殊的条件就能看到想看的东西,跟读硬碟似的,大家可以把《浮生六梦》前两卷想像成一个磁头,叶青瑶学了这异法就等同安上了磁头,她的大脑是显示器…… 啊,大概就是这样的脑洞吧。 ☆、第七十四章、峰迴路转 “啊!是个女刺客!快跑!” 刚才看热闹的一个个如临大敌。唯有孙清怂货一个,躲无可躲,只得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徐头儿扶着老张头躲到另一间营房后,便飞奔叫人去了。 叶青瑶顾及周遭众人,一时不慎脱手,酉长情翻身跃上一间营房屋顶。 此时天光下照得亮亮堂堂:原来□□下所覆盖的面容,竟是如此秀丽! 什么叫做真真假假、亦幻亦真? 身为女人入军营,被吸引了万众目光,殊不知军营中还有人女扮男装,拿腔拿调说话,实则掩饰本音! 叶青瑶记得刘弦安说过,春风楼十二个刺客所学武功各异,其中一人惯用毒镖,名为:朱晴点秀。 朱晴点秀见血封喉,绝不能被其所伤。看来用此毒镖的人正是眼前这位酉长情。 “大家散开,她镖上有毒,沾一下即刻毙命!” 听闻镖上有毒,那些跃跃欲试想立功的立刻惊得退了一步。 酉长情袖口掩唇,咯咯笑道:“小妹妹知道得挺多嘛,少司命什么都跟你说了,看来他很信任你。”她接着将衣袖放下:“那他是否说过,他父亲对我们每一个人所做过的事呢?” 叶青瑶不惧毒物,上前一步道:“他说了,他还说春风楼已倒,你们自由了!” “哈哈哈哈哈……自由?”酉长情翻了个白眼,“多年来,我们早已习惯了做一只笼中鸟,所谓的自由,不过是令广阔的天地作另一只更大的鸟笼啊~” 叶青瑶道:“他也是他父亲的受害者,而你们该恨的人,已经死了!” “呵呵呵,什么恨呀死的,”她不屑道,“他,还有你,当真以为我专程来到此地,就为了施加一个无谓的报復么?” 她每一句话,都带了点儿戏腔,听似矫揉造作,但因不再如之前那般模仿男人的公鸭嗓,改用女子本来清丽的音色,混入戏腔后柔媚而多情。 她向叶青瑶勾了勾小指,用那魅人的声音道:“妹妹,你手中的剑可是多方觊觎之物,不如给了姐姐吧!” 叶青瑶拔剑出鞘:“这是我母亲遗物,我不会把它给任何人!” 一剑指出,飞身上檐,对方袖中滑出一对峨嵋刺,与叶青瑶的恨别相击,虽以双兵对单刃,但叶青瑶力沉八分极快又狠,酉长情只用三招便知不好:毫无间隙可趁,便没有持续对阵的价值,毕竟她只是个善于投机取巧的刺客,正面相对并无胜算。 一阵上下翻飞,屋下之人只闻顶头叮叮噹噹响成一片,渐渐打出营房外,然后忽地又停了。 他们探头望去,发现二人僵持不动。原来那对峨嵋刺带倒钩,恰好勾住恨别。 叶青瑶到底经验尚浅这便入了套,她不可脱手,只得调侃道:“你们南方人,兵器都带钩子,不像是要搏命,倒像在留情。”
第176页 酉长情暗自施力,却笑道:“噫,妹妹,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情,多的是为了利益,表面留情,背地捅你一刀~” “你说得对,我刚就想到了。” 她另一只手,抽出一把小匕首—— “——捅你一刀!” “啊!”酉长情低唿一声,未料到叶青瑶此举,肩上登时染血,一只峨嵋刺脱手而出,便再接叶青瑶一掌,噗地吐一口鲜血,坐倒在地。 叶青瑶这才拔下她肩上的匕首,cha回靴子中。 “弦安不仅告诉我你会用朱晴点秀,还说你会用峨嵋刺,”一把剑,压在对方雪白的脖子上,“他更教我,什么是刺客所为,而我若想赢,只要做到比刺客更出其不意即可。” 酉长情输了。 可她即便输,也仍媚言媚语:“妹妹,你的钩子比南方的男人都要锋利,cha得姐姐好疼~” “这也没办法,谁让你反击呢。”叶青瑶貌似听不懂。 酉长情随即悻悻:“我真不明白,我的易容能在北国行走一年,至今还无人发现,你是从哪里发现我不妥的呢?” “人的作为,即便无人察觉,也会有天知地知,”叶青瑶坦然道,“你可知这片土地也是有记忆的么?我读了这片土地的记忆,她看到了你,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酉长情沉吟,“这异能,倒像是《通明宝鑑》中的梦术……”她随即抬起头:“你刚才说这把剑是你母亲的遗物?” “是!” “那……还真是天意了,”她笑容玩味,“你兰烟的女儿,还是血衣的妹妹,当年师傅以为你已经死了,真是一场谬误……呵呵呵呵呵,百里纵横,你聪明一世,却居然连个婴儿的死活都看不出来,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 远处,徐头儿叫来一队人马,铠甲踩在雪地里的声音齐刷刷地响。 酉长情捂着伤,看向那逐渐靠近的北越士兵,道:“你所用明晦剑诀,也是少司命教你的?” “不能吗?” “他十五岁那年离开北越时,我哄他上床,到头,他都不肯把剑谱借我一看。”她再看向叶青瑶,眼中带了丝挑衅,还有……女人的嫉妒。 “嗯?为啥?”叶青瑶毫无所觉。 酉长情再翻了个白眼:“不解风情的小丫头!与你纠缠真是无聊!” 这时,那队人已近了,酉长情在叶青瑶的剑下挣扎着站起身,将那因捂住伤口而染血的手往空中随意一挥,凭空里,竟落下漫天朱红,而离开了营房区,这附近平地开阔,没有房屋可躲。 “你以为,之前的就叫做朱晴点秀?”她邪笑道,“你以为,真正的朱晴点秀究竟长什么样子?” ——不好! 叶青瑶回头,忙提醒那队人:“不可靠近,镖上有毒!” “什么有毒?” 风雪里他们听不清楚她说话,大声唿喝着近前,朱红落了一身。 “这是什么东西?” “说这有毒!” 兵士们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后退,但已来不及了! “停,所有人后退!” 短暂的混乱,在为首将军的唿喝下,所有人站住了阵脚,待惊惶过后定睛看去——那哪里是什么镖,明明是被染红的鸡毛。 “啊?”叶青瑶这才发觉上当了,再回头,剑下已空空,那女人制造了混乱,又趁着方才的混乱脱逃了。 “人呢?刚才那个细作呢?” 那名将军问。 叶青瑶呆呆地低头:一地鸡毛,煞是难看,印证她对她的嘲笑。 …… 细作没抓到,全军人心惶惶。方督军命人加强戒备,并全员除了叶青瑶外脱裤子互相验明身体,证得皆为男性,这才罢休。 而刘弦安,好歹没被砍头。 无论如何,他曾是宫中的人,既然被委派出宫,就由皇上为他的一切行为背书,除非圣旨下达要求他被处斩,否则就凭他在宫中的资歷,所有人还是会顾忌三分。 当然,叶青瑶想,卫弘灵不会斩了刘弦安。这位皇上本就和南国杀手曾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对刘弦安的身份了解多少,外人无法猜测,但要说他完全不知道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他才会把刘弦安支出宫,并且他也料定后者一定会欣然接受…… ——这个王八蛋! “督军大人,刘弦安应如何处理?”将一切事宜禀报完毕,张澜小心翼翼问方督军。 “人还在牢里?” “还在。” 方大人沉吟良久不作声。看来这事儿真不好处理。 “那便……”他道。 叶青瑶打断他:“大人,请大人将弦安交由属下处理,属下定将他好好看管,保证他不会泄露北越军情!” “你?” 叶青瑶一拍胸脯:“是,无论如何,弦安是皇上所派,随我来到这边关。况且他还是我义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第177页 “你倒讲义气,”方督军沉着脸,一句赞许说得格外刺耳,“不过你几时成了我的属下?” “我……我是军中厨娘?”叶青瑶道。 方督军的脸色更阴沉了:“你不入军籍,做厨娘不过是帮工,算不上我的属下。” 他还是想要将她与军营撇清关系。 叶青瑶不服道:“我上阵杀过敌,也算立过功,即便未入军籍,至少身在军营,心怀国家,凭什么不能自称督军大人的下属?!倒是大人,一直以来您对我百般刁难,就因为我是女人,你就这么看不起吗?!” 张澜在她背后拉拉她的衣角,要她别说了——叶青瑶一犟身,对他置之不理,一双晶亮的眸子只盯着方显茂。 方督军的面色,看起来很头痛。不好处理的事又多了一件。 “你们都下去,”他说,“叶姑娘,你留下。” 来议事的众人得了允许,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张澜无奈,也只得随同离开。现在屋内只余了两人,什么话都可以说开了。 他盯着她:“我听在场军士说,现场有个女人神武异常,靠一己之力杀了不少敌兵?” 叶青瑶因这话又骄傲了起来:“是,而且我又用了内力,你要因此赶我离开吗?” 可是,方督军却再不提此事,苦笑道:“你……跟你父亲真像,好勇斗狠、单打独斗,就连跑步,都要一个人沖在前面……” “……” “于是我就训他,”他娓娓诉说往事,“训到他跟你一样,跑来向我质问,是不是看不起他。” 叶青瑶不情不愿道:“那……你若不是看不起,干什么要训他?” “为什么?你还不懂吗?”方显茂一指向外,“你以为那些人每日操练是为什么?只为让兵士强身健体吗?操练,意在令各地而来的一盘散沙凝聚成土,学会服从!一群乌和之众,即便个个武功超群,不知何时该攻,不知何时该守,不知互相配合——最后还不是要吃败仗的!” 叶青瑶想起一个人,试图反驳:“督军大人知道宋蝉宋将军吗?她是女人,有万夫莫敌之勇!她还不是每每沖在前头……” “她是我老家人,我有听说过,”方显茂道,“既然你也知道宋蝉,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她……” 叶青瑶想到老皇上与她所说那个的故事,故事里,宋蝉靠一人轰开了祁国燕京的城门……但若令我军辅以响应,未必没有其他解方。但老皇上的父亲,要宋蝉死;而宋蝉只为復仇与救人,对他人的算计并不放在眼里。 “宋蝉生前不服军令,最后死于自己的自负。你崇拜她,却从未想过这世上有几人能有她盖世之勇!” 所以,这就是方督军三番五次找她麻烦的真正理由——叶青瑶茅塞顿开,终于理解方督军要与她讲明的道理。 “我……明白了……” 方显茂嘆一声:“那再给你几日,考虑清楚,再告诉我你接下来的打算……” 他这便要走,可叶青瑶抬起头,这一回坚定道:“督军大人,我要留在军营!” “你还要留下……” “是!”她看向窗外,窗外万里冰封,至少还要冻上三个月,“快要过年了,督军大人,可知我过年的愿望吗?”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我要这世道清明,我要北越国泰民安!我要外族永远无法进犯汉人的领土……我的愿望,是不是比起其他人足够奇怪?” “作为女子而言,确实怪了点,”方督军实话实说,“不过在边关军营,这样的愿望不足为奇。” “是啊,因为我是女子,说这番话会很奇怪,”叶青瑶道,“但我是凌东望与兰烟的女儿,所以便不能再忍受:这世上再出现如我父母一般,被污名、被冤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刘弦安一定不知道日后叶青瑶和自己的前女友会有吻戏。 刘弦安:??? 酉长情饰怪盗基德。 叶青瑶:姐姐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这回暂且放过你! 众:颜狗滚! -------------- 註:刘弦安是被酉长情迷x的。 -------------- 我一开始想给酉长情的兵器起名为小鸡飞镖或鸡毛飞镖,想想还是算了…… ☆、第七十五章、练兵 隔日大早,忽然号声起,每个营房吹一遍,直把所有人叫起床。 “怎么回事!这么大的风雪不是不练兵了吗?!” “今儿冰雪这么大,练什么兵啊,真是故意折磨人!” 男人们纷纷抱怨着,但胳膊拗不过大腿,为免吃板子,还是得出去。 一出门,雪了煳一脸。 “我不出去了!我会死的!”立刻又有人大喊,随即屁股上挨了一刺,嚎一声窜到一边。 那刺了他的这才站到众人前:“不出去的才会死,不想死的去操练,快去!”
第178页 “哎?那不是那个母夜叉?” 有人认出是叶青瑶,见她一身戎装,就是铠甲不太合身,比人大了两圈,于是她缩在里面就像一只半出蛋壳的小鸡那么滑稽。 于是那人调侃道:“啊哈哈哈哈,穿得还挺像回事的,可惜小女孩儿穿大人衣服,不伦不类的……” 叶青瑶对这些话不作理会,而是待众人齐集校场,才站上高台。 举目而望,今日到来的唯有第五营一干人,现在他们的命是她的了! 她大声道:“我是新任的千总!从今天开始要把你们这一营的窝囊废练出样子,为期只有三个月。若三个月不成,我就滚蛋离开西北,而你们,待开春后统统滚去北面开荒,与我再无相关!” 一席话,惊得众人人心惶惶:“你说什么?!我们不是从军来的吗?” “从军?想得美,就凭你们?”她讥讽道,“连跑一跑都气喘吁吁,上了战场能做什么?还不如死前尽最大的价值为国效力!” “你胡说!我们要见方督军,我们要见他!” “就是,我们要见他!” 台下群情激愤,七嘴八舌乱成一锅粥,一旁陪同叶青瑶过来的钟庆向场下大喊着维持秩序:“别吵了,你们见不了方督军的!” 于是人群里有人便高唿:“这种女人就是势利眼,她一定是爬上方千总的床才得了权利!不然如何这么威风!” 另有人附和:“真是可恶,在我们老家这种水性杨花不择手段的女人是要浸猪笼的!” “打死她!打死她!” 队伍最前,几百号人骚动,一只只雪球迎面飞来,大多砸在叶青瑶脸上,少数砸在钟庆脸上,雪球里混了石头,叶青瑶额头一痛,大概破了皮。 钟庆赶紧替她阻拦:“小姑娘,你不该这么说……” 她推开他,拔出怀里的恨别剑走下台去。 “那女人走过来!” “啊,她想杀人!” “杀人!钟把总,那女人要杀人啦!!” 叶青瑶一声不吭,抓住那个喊得最大声的,往他胳膊上一捅,他衣服上立刻见了血。 “啊!你……啊,出血了……”那人吓坏了,扑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一脸惊慌失措。 “见一见血就这么大唿小叫,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叶青瑶将剑一晃,鄙夷道,“来啊,刚才喊打喊杀的干脆一起上,看能打得过我吗?” 他们当然打不过她,更别提她真的敢见血,吓得纷纷后退。 人么,都这样,不然杀鸡儆猴的典故为何经久不衰? “废物就是废物,给你们机会你们也不敢要,”她骂道,“怎么,愤怒吗?听了我的话恨得牙牙痒,可就是拿我没办法,对么?” 那一张张怒气沖沖的脸,每一张都写满了不甘不服,可也确实……不能拿她怎么样。 欺软怕硬,是这些男人的共性,她要做的,就是替他们消磨这种愚蠢的共性! 等了一刻,还是无人上前。 她恶狠狠地环顾四周:“那就好好记住你们现在的怒气,不是沖女人,而是沖你们自己——看看你们,一个个三四十岁,偏活得跟五六十一样颓唐!不要跟我说你们就是这样的——这里不是你们老家,没有骄纵你们的宗族,这里是极北苦寒地,人随时会死。想好好活的,就憋好了那么股气,待操练时练出你们的气魄!听到了没有!” “听……听到了……” 回应稀稀拉拉,他们才不会服她。 …… 《练兵实纪》,练伍法第一、练胆气第二、练耳目第三……还有第四五六七八九,还有后附杂集那么那么多…… “啊,好复杂。”她一边啃着饼一边哀嘆着翻书。 “谁让你跟方督军打赌,现在临时抱佛脚!”张澜转进屋,又抱了一大堆书堆在她桌前,“来,这是我所有的兵书,你慢慢翻看。” “多谢!”叶青瑶丢下戚继光的《练兵实纪》,又拿起一本《孙子兵法》。翻了两页,她忽然有了感悟。 “啊,看这里,”她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既然攻城那么难,为什么那晚居罗人还要奋不顾身攻上来?” “你还想那件事啊?”张澜不解,“那细作不是被找出来了吗?就是他……的老相好?” 他指的是刘弦安,他还没被放出来。 叶青瑶说出她的推测:“居罗人要想攻城,或许是与谁商量好了,或许,当晚有人本打算为外敌开门,但是出了什么事,便没有成功。居罗人不知情,一部分先行兵窜上墙头,这才死了。酉长情是细作,可她是南边来的细作,人生地不熟,还要以面具盖住容颜才能方便行走,她独自一人,哪里有本事在一月内与外敌串通呢?” 张澜笑道:“你想得真复杂,可这全是你的猜测,你……” 她不想再听他的嘲笑,抬起眼皮瞟了一眼:“话说,你之前还对她十分信任,甚至把我的任职文书交给她保管,但当时她以男人的身份在军中行走,亲近你不过为了偷剑。你却就这么信了,难不成你们……”
第179页 “这……”张澜干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算我轻信于人,你不要老是提这茬了。留在此地慢慢看书吧,我……这就出去再查探一番。” 然后,他一边出门,一边不由喃喃道,“希望再无细作,否则……这军营里岂不是千疮百孔人人自危……” 门缝一开,一股冰冷的劲风从门外扑入。寒冬还没过去,三个月,还需要三个月。 书上的内容她看也看不下去。想到梁小菊,她甚至不知他是怎么死的。或许这世上从未有过梁小菊,那只是酉长情的一张面皮,她可以令那张面皮长满脓疮,可以令其恢復如常,可那张面皮始终做不了她真正的脸。 还有那一百多个躺在地上的将士,他们死了,皆被追封有功,他们有家人的,家人将得到好大一笔安家费,但……这有什么用。 叶青瑶不知当周艷娘得知她丈夫死了时,会是什么表情。 然后她又想到那些居罗人。其实,对他们而言,他们也是为国捐躯。 而她,现在只能阻止眼前一件悲剧。 她重新拾起《练兵实纪》,她觉得这本书太深奥了,上来就是练骑兵。那群乌和之众这辈子都没摸过马,要学会骑马就要费一番功夫;其他的就更难,让他们拿个鸟铳,指不定乱打把队友给伤了。但这本是这一大堆兵书中难能可贵讲练兵的,其他几乎都在讲怎么打仗,那群蠢才,还打仗,出个血都得尿裤子…… 叶青瑶把书本揣怀里,决定到外面转转。 她先去偷窥别人练兵。 一队步兵齐齐整整地正在练鸟铳,啪啪啪响过,每个靶子都清晰几个洞。 又去偷窥一队新兵。为了练体魄,雪地里,他们每一个都没穿上衣,有人发现她在偷窥,不好意思地向她笑笑。 她缩回去,跑到别处偷窥。 骑兵营,一股臭味扑面而来。西北的马耐寒毛厚,只是脚矮。男人们骑马,唿喝着跟随领头的将军将马跑成一个圈。 叶青瑶转了一圈都觉得太难了,里面很多东西自己都不会,还怎么教别人…… 就在这时,那本正在跑步的新兵不知做错了什么,停在路边正被他们的把总训斥。 “……每个人绕山蹲三百下!”最后那名把总如此道。 观此情景,又想起方督军谈以前怎么罚自己的爹,叶青瑶灵机一动:其他不论,先把他们练得对自己彻底听话不就得了? …… 隔日再操练,将近正午时,叶青瑶从老徐那边借来些傢伙,现场烤起葱油饼!葱油饼多香啊,滋熘熘的冒着油光,更何况那一个个汉子累了大半天,此时飢肠辘辘,眼睛都盯得发直了。 叶青瑶用扇子扇扇,好让香气传得更远:“你们听着啊,我这儿有六十个饼!就六十个,是今日你们的午膳了!” 果不其然有人抗议:“啊?这里九百多人,才六十个饼,怎么够分?!” “所以,当然不是人人有份,”她用扇子指向他们,“所有人立刻绕场做两百个下蹲!前六十个先做完了的才有得吃!” “什么?这……” “还忙着废话的人,可是离这葱油饼越来越远了哦~” 汉子们一愣,立刻回过神,九百来号人蛤蟆跳,满场蹦跶个不停。 两百个下蹲用不了多长时间,她没说三百个,也是考虑到这群中年人的体力比不过小年轻。很快,就有人率先举手:“我跳完了!” “好,告诉我你叫什么?” “陆斌!” “好,给你饼!” 紧接着又有人举手:“我也跳完了!” “好,叫什么?” “王大牛!” “我也完成了!” “好……” 六十个饼很快发完,其实其中有人并未跳满两百个,但她不论真伪,暂且统统认可。而其他人就意味着这天中午得饿肚子。 “那么,明天中午照旧。”她说罢收拾东西,有人拦住她。 “我不服!”那人道,“那么多人辛辛苦苦蹲完了,就只有六十个饼,太不公平了!” 场上一片叫嚷:“就是啊!” 叶青瑶看看他们:“规矩事先已言明,既然是规矩,就必须有遵守的道理。难道,你想违反军规,不承认吗?” “不,那……”他怕她拔剑,后退道,“那王大牛刚才没蹲满两百个,你凭什么将饼给他!” 叶青瑶明知故问:“哦?他没满吗?你说他没满,那你说他蹲了几个?” “他……他……”那人支支吾吾,“大概一百八十几个吧。” “那你两百个满了?” “是……是啊……” “你能一边数着自己再数着别人吗?”叶青瑶笑道,“和我玩花样,你还差一截,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得很。” 那人低下头,他果然是乱扯的。 “你们还有谁要质疑的?” 她向场子里问去,见她这个态度,自然不会有人再敢造次了。
第180页 然后,叶青瑶转过身,向那六十人道:“你们,从今日开始升任这营中的队长。三伍为一队,一队大致十五人,你们就各自组十五人左右作为你们队中一员,并且以你们跳完的顺序编制队的顺序。” “啊?” 那六十人一听,好似自己还升官了,兴奋不已。 “那么,从今开始,你们就要对你们队中之人完全负责,”叶青瑶话头一转,“若队中一人出差池,全队处罚,队长双倍!” 一片哀嚎:“怎会这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进击的屁股》 女主对男人们的屁股如同有深仇大恨。 不过这标题应该会被编辑勒令和谐吧。 ================================ 关于“梁小菊”如何取信张澜的。 梁小菊:她是你妹啊? 张澜:其实不是……应该说本来不算是,但现在是了,我也只能照顾她了。 梁小菊:那你很有担当嘛,她跟着你是她的福气啊! 张澜(浮现直男癌本性):可不是嘛! 梁小菊:bb(各种戴高帽子拍马屁,接着编了个故事),其实我小时候也有个妹妹,不幸早夭了,看到你那义妹,我就想到我那个不幸的妹妹,bb…… 张澜(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其实我也有个哥哥,所以能大概了解你的心情……没想到你对我妹也挺关心,正好你们俩一个宿舍,她爱好打人,我怕她脑袋一抽把谁打坏了就糟了。来这个是她的提辖任职文书,放在那里,万一她扁了谁,上头找她麻烦,你就把这个亮出来。 梁小菊:啊,多谢~ “迂腐的书呆子,傻的一批。” ☆、第七十六、整蛊 事情当然不会就这么一帆风顺。 叶青瑶已经预料得到会有几人不服,一千人里大概有个一百人肯听从她的唿喝已算不差,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待第二日再去校场时,竟然看到站了大约五百来号人,这已足足出乎了她的预期。即便他们看她的眼神还是嫌恶与不甘。 无所谓,她想,反正他们只要先学会服从,其余的再慢慢来。 “还有三百二十六人未到,”她点过数后道,“难道他们昨晚死了吗!” 一人出列:“禀报夜千总,他们说他们昨日中午饿坏了,又被吹了风,说是昨夜头疼脑热,今日实在起不来。若千总要责罚,就给他们吃板子便是,他们认了!” 他声音洪亮,阳气十足,目光带着挑衅,说完了低头笑笑,好似在等一场好戏。 叶青瑶不动声色:“这话是他们让你转达给我的?” “是。” “真有胆色,公然聚众违反军令,”她的面上并无怒意,只是指出,“刚才那些话,是谁让你转达的?” 那人一愣:“不是一个人,他们都这么说……”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韩烨……” “好,韩烨,你跟我来,”她点了名,又向众人唿喝,“你们,也跟我走!” 但是,变故在此发生。 “我们凭什么听一个女人的话啊!” 第一声,就是如此质疑。 “是啊!你不就会打人吗?你来,打死我,我反正也是回不去家乡了!” 第二声,已然自暴自弃。 “还不如开春后被拉去垦荒,反正即便留在军营也是冻死在这破地方!” 第三声…… “对啊对啊!说得对!” 第四声…… 附和声连连响应,叶青瑶想,她还是太天真,这群三四十岁的老油子,怎可能安分守己地等她训呢? 所以她背着身,拉过钟庆:“钟把总,请你跟我来。” 那些男人以为她不训他们了,欢唿雀跃了一阵,接着想要四散离开,就在这时,一队官兵在钟庆的带领下赶了另一群男人上了校场。 正是那缺席的三百二十六人。 叶青瑶待人差不多到齐了,突然吼道:“六十名队长出列!” “你想做什么!”有人见这阵势有些怕了,不知她想玩什么花样。 “我说出列!别想躲!”叶青瑶一双锐眼扫视全场,“我记得你们所有人的名字和长相!” 那六十个人只得不情不愿地走出来,只是一个个还是无所谓的姿态,他们大概觉得,不过挨一顿板子,明天还是接着过。 谁知叶青瑶却道:“钟把总,请派人将这六十人送出兵营。” 语出惊人,钟庆一听急了:“啊?送出兵营可是违抗皇命,你可不能乱来!” “只是送出兵营,又不是遣回原籍,”叶青瑶走到钟庆身边,一拍他的肩头,“这,算不上违抗皇命。” 钟庆似乎理解了什么,霎时僵在原地。 叶青瑶这才缓缓补充道:“只是请你,将这六十个人送出军营,送到离此地较远的山中,扔了而已。”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楚,那六十个人立刻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天寒地冻送我们去荒郊野外不是送我们去死吗?!”
第181页 “是啊,你滥用私刑草菅人命,我们要见方督军!我们……” 校场出现一阵骚动,但这反抗在几十名精兵的利刃下并没有多大的作用,没过多久,他们只得老实跪下。 “你们,听过《吴宫教战》的故事吗?”叶青瑶若无其事地与钟庆聊起来,“讲的是吴王试孙武,让他将自己宫中的妇女练成兵,孙武应了。一开始,妇女们嘻嘻哈哈不把练兵当回事,但当他杀了两名队长之后,妇女们终于听从了军令。钟把总,你知道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吗?” 钟庆书想了想:“这是杀鸡儆猴的意思吗?” “不,这是聚众违抗军令者,为首者斩的意思!”叶青瑶道,“钟把总,军规是否有这一条?” “啊……有是有,可……” “有就好,”她大声向几名官兵下令,“把人拖出去。” “明白了!”钟庆心领神会,指挥官兵把那跪着的人拽起,“你们几个起来,走走走,哭什么哭,大老爷们的真难看……” “夜姑娘,我求你不要杀我们,求你……” 大难临头,真到死关前,曾经说过的话都可以当放p。他们纷纷哀求,每一个看起来都十分可怜。 叶青瑶默不作声,直到人被拖走,最后一句遥遥传来。 “啊啊啊……救命,不要……” 场上那一个个人,已是抖抖索索,不是被冻的,而是怕的。 叶青瑶指了指身后:“你们刚才都看见了,你们觉得我残忍吗?” “……” 无人敢应声,但想必每一个都在心里默默咒她。 “那你们觉得孙武残忍吗?”叶青瑶继续道,“他只为了吴王的试探,就杀死了两个无辜的女人,他同样残忍。但未身处当场,世人不会觉得他残忍,因为他所做的,都是他作为将领该做的事,与他、或他杀之人的性别并无关系!” 一言出,有人抬头。 她说:“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知道,其中有人是被诬陷,或替了谁才来的。可是你们大多数人是怎么样,在家乡时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们中的许多人,打算混一辈子,一辈子当父母兄弟豢养的一条蛆!你们若只是一人,不要紧。北越天灾连年,却又有一群饭桶不思进取,如果北越上下民众全是这个德行,这个国家就要完蛋了!那天躺在校场上那一百多具尸体,你们看到了吗?一旦西北这道关门被攻破,躺在那边的不止有你们,还有你们在家乡的所有家人!你们的老家会像那天的城墙一样烧起来,全部烧毁,你认识的所有人都会死,你们乐见那样的情景吗?!” “……” 更多的人抬起头来,当然,这群油子大多有妻小,而且毕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全无感情。 “你们不愿意,是啊……你们还有在意的家人,说不定他们还没对你们完全失望,等着你们回去。那你们想怎么回去?是建立一番功勋,即便死也是荣归故里;还是为了垦荒而死,随便烂在这里,最后一座野坟,连个拜祭的人都没有!那样的将来,你们愿意吗?” 终于,有人道:“我……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说得好,”叶青瑶长吁一口气,“知道吗?我的老师第一次将《吴宫教战》的故事说与我听的时候,他跟我说:原来女人也能练兵不逊于男,即便这件事之后她们仍是被困锁宫中的一件玩物,但不同了——至少这些练过兵的女人,已知晓原来女人还有另一种生活可以尝试,并且她们或许能比那些男人做得更好!这种尝试,是残忍的孙武教给她们的,他给了她们机会,她们抓住了机会,仅此而已。” 先太子卫弘延,他虽然死了将近一年,可多少回忆,大概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了。 “然后他问我:如果是你,你是否会抓住这个机会?”她说,“你们看,我是女人,这世道,女人的地位最低微,你们不也因为我是女流,所以看不起我么?但我是女人,我却站在这里,为什么?因为我知道我该抓住我想抓的机会!我一个女人尚且如此,你们这群男人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你们难道做不到吗?!” 她瞪向他们:“人活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就为了等死?那六十个人去死了,你们呢,是想抓住机会尝试功勋满身,还是学他们一样——” “韩烨,你来说。”她点了他名。 “我……我……我留在此地。”枪打出头鸟,韩烨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其他人呢?”她走下台,走到队伍中,左右巡视,“大声说出自己的选择!不许不做声!” “留下……” “留……” 他们零零星星、稀稀拉拉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其中多少不甘愿,可也别无选择。 她待他们每一个说完,走回台上:“好,既然没有异议,那么听着,方督军赋予我所谓的千总权利,但为时只有三个月,在此期间我尽力依他的要求操练你们,但我自己经验浅薄,也不是什么都会,因此承蒙钟把总从旁辅助教导。此后辛苦,自己咽下!君子一言胜千金,你们记住自己今日所讲的,这种事,没有反悔的余地。”
第182页 然后她回头,语气和缓地向钟庆请教:“钟把总,今日教什么?” “哦……是!”钟庆回过神,“全员列队!站直了——” …… 雪原荒野,六十人钻在一个山洞中,围坐一堆篝火。 洞外,方圆十里皆为野坟。 他们无事可做,又冻得瑟瑟发抖,只得闲聊。语气里尽是满腔怨怼。 “那个母夜叉,把我们丢在这种地方,待回去,定叫她好看!” “好什么看,你打得过她吗?” “这……” “那种女人就是欠[哔],[哔]一下就老实了!” “对!可是你行你上啊!” “啊……” “想[哔]我,你们还差一百年。”洞外,一个阴森恐怖的声音响起,洞里的男人如临大敌,纷纷抄起身旁的石头火棍,打算一搏。 “啧,对我的恨意令你们保持清醒,不错,”她站在洞口,好让洞里每一个人都看见,接着不怀好意地夸赞道,“我希望你们保持你们的憎恨,不然,恐怕很难在这地方活下去。” 有人挥动火棍往前去了去:“你……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是啊,我想玩个游戏,”她笑道,“毕竟,我只说把你们丢在这里,但没说你们不能回去。” “……” “你们看,那些都是垦荒累死的,死前备受折磨,”她随手一指那片野坟,“当然,你们可以提前成为他们,冻死死得很快,总比累死的好。” “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里方圆十里荒无人烟,十里开外,也只有一座军营,”她掏出一包干粮丢到他们面前,“这包干粮能不能支撑你们回去,看你们的本事。” “你们别无选择,”她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麻烦拿出点破釜沉舟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期间我尽力依他的要求操练你们……” 演讲发表完毕,钟庆偷偷提醒叶青瑶。 “千总大人,刚操练的□□念了第四声……” “干嘛?我就爱这么念!他们就是欠[哔]嘛!” ========================= 本文对新兵的惩治措施参考自我群里的退伍老兵的建议。 感谢502~~~ 虽然我知道我的文你个直男是不会看的。 ========================= 各位,因本人9月与晋江解约,本文估计会完结在北越篇。叶青瑶去南祁的故事我可能换平台发布,可能先发百度无男主吧,然后再腾到起点之类的什么地方,有兴趣可跟随我的这个id走。搜渺缈孤舟客,前两个字不一样,贴吧,起点,lof,b站、涂鸦王国等等……全都是这个id,有兴趣可关注。 ☆、第七十七章、功成 他们正在吃晚饭,门外跑进来六十个人,每一个都灰头土脸、上气不接下气。 六十个人,一个不少。 “天黑之前,还真跑回来了,嘿,不差,”叶青瑶咽下一嘴的饺子,“钟把总,他们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若还不服管教,我有的是方法。” “啊……是是是……”钟庆先满口应下,随即嘬着牙花道,“不过夜姑娘,这样测试他们是不是太勉强了,万一真闹出人命……” “你觉得他们去垦荒会如何?”叶青瑶又往嘴里塞个饺子。 “垦荒条件艰苦,比不上军营。恐怕他们会死。”钟庆实话实说。 “那跟方才跑个十里地比起来呢?” 钟庆笑道:“那当然不好比。才十里……” “才十里都撑不住,更遑论以后去垦荒,今年冬天他们算捡到一命,但还是死了好几个。到来年冬天他们去北越最北,那里啥都没有,住在大棚子里,一死一大片,”叶青瑶顿了顿,“那还不如每天跑个十里地!” “呃……这……” “我有分寸,不会故意虐待谁,而你只要按照正常的方法继续操练。接下来就劳您费心了。” 她阴沉着脸,眼神再不容置疑。 “好吧!”钟庆头重重一点,“包在我身上!” 入军新兵,先学内务,再学队列,最后练体能。 时光匆匆,半个月过去,北越冬季开始到了最为严寒之时。除了军营有被打扫,其他的地方,雪已齐腰深,因此无论是训人者还是被训者,站在那校场中终归是不太好受。 叶青瑶站在一营人最前,既听训,又训人。想那《吴宫教战》的故事,原本是孙武训宫女,如今宫女训男人,实在是造化弄人。 钟庆击鼓:一声往左,两声往右,三声退。如此反覆,满场齐齐整整,无有不从。 又配发兵器,左手持矛,右手持盾。钟庆再击鼓:一声戳刺,两声盾挡,三声避。如此反覆,这回,满场略有零星落后者。 毕竟这一营的男人普遍年岁较长,体力比不过小年轻,浑身装备加之兵器沉重,便有人不堪负担了。
第183页 叶青瑶打眼就看见其中两人动作拖泥带水,一幅累死累活的样子。 不是孙清和杨世丞,还能是谁? 钟庆继续击鼓,一刻后,类似之人逐渐增多,满场又将呈东倒西歪之势。 “停!”他敲击一声鼓,“现在立刻去吃饭,下午再练!” 他们等一营的人都走光了,两人商议起来。 “如此不是办法,”叶青瑶忧心忡忡,“已经浪费了十五天,还不能练体能吗?” 钟把总无奈道:“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我之前叫他们跑步就是为了让他们增强体魄……不过看起来收效甚微。没办法,他们比不过其他人,都过了三十岁已再难改变,自然需要比其他人更长的时间。急是急不来的。” “他们不急,我急!”叶青瑶脱口而出,“如果三个月他们没能做到方督军的要求,我就要被送回老家嫁人了!” “啊?原来你急这个啊!”钟庆一听笑了,“哎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其实女娃儿到了年岁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并不觉得他的宽慰有什么问题,但在叶青瑶听来十分刺耳。 她辩驳道:“你是男的才会觉得无所谓,如果你家里命令你结婚后留在家中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觉得你能忍受吗?” 钟庆对这问题避而不谈:“男的女的怎么一样嘛,本来你是女孩子,能到西北来已十分了不得了……哦对了!”他提出一个馊主意:“你要留在西北也不是不可以,你看方督军的侄子不是对你十分倾心吗?你就嫁给他好了,以后留在盘龙城,也就不用回老家了不是吗?” “唉……你……唉……” 叶青瑶对这些人的想法无话可说。明明一个军营那么大,大家能对她客气也都对她客气,可真正能理解她的人,几乎是没有的。 哦,有是有,不过刘弦安还被关在牢里。 方督军说了,若三个月她不成,刘弦安倒也不会被砍脑袋,但一定会在西北军营的牢房里关一辈子。 “可恶,气死我了!” 思及此,叶青瑶随手一拳锤去,将一旁的山石打了个窟窿。钟庆吓了一跳。 “钟把总,下午练体能!所有的招数都用上,势必令他们及早习惯被练兵!”她大声道,“还有,以后不要再跟我提议嫁给方千总,我一想到他,就想吐!” “啊啊啊是是是……”钟庆慌里慌张地抬头看看,急忙拉着她往前跑了好几步。待回头发现没什么异象才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怎么了?”叶青瑶不明所以。 钟庆语重心长道:“小姑娘,你不知道啊,这种积雪的山中不可大声说话,不可击碎山石,否则会有雪塌下来!有时连半座山都会跟着垮塌,你刚才真是太冲动了!” “啊?会有这种事?”她也跟着抬头看看。 她当然看不到什么。 满山银装素裹,唯有寂静无言。 …… 人是被逼出来的。 六十个平素懒惰无能的人能被逼得一口气跑十里地回到军营,那其他的人,同样的年龄差不多的体格,也一定能做得到。 又过一个月,如今的他们已经学会使用鸟铳,打靶也像模像样,其他各项更是不在话下,唯有体能仍是稍逊于其他营,但也不是差得太大,九百来号人中只有约三四十人仍体力不济罢了。 叶青瑶估得没错,那群老男人不是完全不可雕琢的朽木,问题在于钟庆。其实钟庆也并非故意放任,他虽然是个比叶青瑶壮两倍的虬髯大汉,个性却很软,对下头下不了狠劲,唯有他人从旁督促。 这一天,无风,正适合练体魄。 所有男人光着身子,跟隔壁一队年轻至少十岁的小青年一样,唿唿喝喝。 一个半月相处下来,她觉得这些人也不算不可救药的恶徒,只是从前受到的教导使然,令他们怠惰罢了。对女性的鄙夷也是如此,只要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他们自然会拜服。但这拜服比起拜服男人终归多了点酸味,毕竟,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思想,他们还是改不了。 比如—— “夜千总,你怎么不脱衣服啊!”果然,有人调侃她。 接着有人跟着起闹:“是啊是啊,你总是说所有人一视同仁,你自己呢?” 起闹者中,赫然有杨世丞的身影。 叶青瑶点名:“孙清,杨世丞,还有陈阿炳、黄诚……你们三十人出列。” “作什么?”孙清大叫着出卖了杨世丞,“刚都是他说的,我没得罪你!” “闭嘴!你们几个最差,统统留下加训,其他人解散去吃饭!” “啊……” 接下来的时间,枯燥又艰苦,但那后一个半月晃眼也过去了。 就在这新的一年,洋溢着春暖的三月终于到来,北越漫长的冬季再次翻篇,等着下一次的降临。 三个月的时间,在场的男人皆练出了一身腱子肉,一扫先前颓靡。方督军三个月没理叶青瑶,此时到场一观也是吃了一惊。
第184页 “督军大人,五营人员皆在此,”叶青瑶半跪在他面前,“大人想看如何操练,皆可下令!” “你……” 方显茂一时语塞,叶青瑶会错了意。 “我也一同!”她抬起头来,“这三个月承蒙钟把总的教导,我也学了不少!” 那是一张意气风发的脸,也是一张与她父亲太过相似的脸。方显茂差点恍惚,但他立刻定下心神,挥手道:“你们就按照平素,如何操练便如何吧!” “是!”叶青瑶得令,“所有人,准备——” 击鼓声。 预示着一个新的开端。 …… “你父母的身体,就葬在这里。” “他们的首级无法要回,所以……” 西风冷寂,多少荒坟半掩枯枝丛中,绵延数里不见尽头——冬季已尽,雪化甘露,可这坟,只有一日日、一年年,逐渐枯萎凋朽下去,无可挽回。 何为死,这便是死。 “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你还会回到这个地方,”方督军抬手拂去眼前一座墓碑上的苔藓,“那日,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叶青瑶看向他。 “我没想到那样一个身受如此重伤,看起来已经死去的婴孩竟然还能活下来……” “哦。”她应了一声,接着看向他。 ——这个人,是在想解释什么? 她这样想着,方督军却不说了。 “你不想问些什么吗?” 原来,是他在等待。他在等待什么呢?是她的质问、愤怒、还有怨怼吗? “足够了,”她望着他的眼睛,淡淡道,“关于我的身世、父母的死因、你们的隐瞒,我了解得足够多了。多谢方督军,带我前来。” “……” 他沉默了。 她揣测着他的心思,以为是他又想把她送回叶家去,赶紧提醒他道:“督军大人,我赌赢了,愿赌服输,君子一诺千金,你不可反悔!” “说得是,”他却说,“你如今身为一名真正的军人,既然决定留在西北,日后也不可反悔。” “是。” ——当然。 “……” 于是,他又沉默了。 她狐疑起来:“督军大人在想什么?” “没。”他否认,“你想在此地再留一阵,还是先回军营?” 她从他的话中分辨出他的意图,直白询问道:“督军大人是想在此地留一阵吗?” “……” 她在心里嘆了口气。 这可真是一个沉默的男人,除了之前与她难得可贵的两番谈话之外,他并不愿意向他人袒露自己的任何心迹。她还是不了解他,但是莫名,她也不讨厌他。 即便他下令处死了她的爹娘。 何为无奈呢?这便是吧。 ——所以,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她怀着这样的疑问,最后还是没有先行回去。明明是在她父母的坟前,却好像是她在作陪——她陪着一个沉默的汉子,一直等到日暮西沉。 作者有话要说:  “督军大人,可否传授你的铁pp神功?” “滚。” ———————— 那六十个人,相当于跑了五公里越野 -------------------- 本周更完,大家下周六见~ ☆、第七十八章、风波 叶青遥抱着一摞书去还。 “叶……千总,”张澜甫一开门,便对她啧啧,“你……还真有一套。” “又不是正式任命,挂名的罢了。” 那一摞兵书堆到他眼前,他想了想还是向她推回:“算了吧,虽然旁人看来是挂名,还管的是最不济事的五营,可是说不定会有转机呢?所以……对你而言或许会是长久之计,这些书你日后还是用得上的,留着吧。” 她对这一番客气拘谨起来,结结巴巴地道谢:“啊……哦,谢谢……” 张澜感慨道:“谢什么,也是稀奇,军中出了个女将,不知你那远在京城的表兄知道后会怎样想……” “他……” …… 九岁那年,她在太子处念诵史记。 当念到齐国内乱,公子小白与公子纠之争时,恰好皇后娘娘与静妃娘娘来到院中。 叶青遥手一抖,没拿好书本。这两个各生有皇子的女人,表面一团和气,私底下仍是互有计较。皇后娘娘又怀孕了,静妃说是来探望,可不知她心里藏了多少妒忌。 待他们走后,叶青遥才松了口气。回过头,看到太子卫弘延盯着他母亲的肚子,一脸冷峻。 她看看书,再看看太子,咽了口唾沫:“太子……殿下” “嗯?” 她试探道:“越国应不会如书中齐国这样吧。” 太子端起茶盏:“你想说什么,说吧。”
第185页 她便大胆道:“齐国内乱,是因为继任国君未明,谁都可争,所以谁都想争,以致手足相残;而只要册立储君,就如我越国这般!太子殿下必定继承大统,所以应不会……” “你这些话,以后在宫中不可轻易向他人言说,”太子将她的话打住,“而且这种事……也不是一定的。” 她急急道:“你是怕卫老三篡位啊?他都被支出去了,应是不会的……” “他,”谁知太子却低声喃喃,“带兵打仗,出宫远行,深入民间,才可知真正的民间疾苦,深知民众疾苦,才可知人善用……” 她听不懂了。 “太子殿下,你在说什么?” “哈,我是说,”他笑道,“如果可以,我真想只做一名教书育人的私塾先生,所谓皇权,还是尽归知人善用者才好……” …… 卫弘灵,是被太子殿下赋予厚望的,原来从那时便已开始了。 她恍然:“或许,当卫老三把我赶出京城之时,就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天。” “你在说什么?”张澜听她低喃,一头雾水。 “没什么。” 张澜会错意,安慰她道:“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开心?无所谓嘛,反正方督军一言九鼎,这千总你坐实了,军营你也混下去了,没什么好担忧的。” “嗯。”她随口应了一声,转而问,“弦安呢?” “今日便会放出,但是从此以后禁足,不会按照你的说辞由你看管,毕竟兹事体大,他必须离开军营,交由盘龙城常大人处看顾。你放心,盘龙城已备好上房,将他当祖宗恭迎……” “我知道了。”她抱回书本,打算离开。 “那么,接下来你又有什么打算?”张澜喊住她,试探道,“你……不会真的一直留在边陲,以后争取当将军吧?” 她毫不犹豫道:“不然呢?我为啥留下来!” “这……”张澜掏出一封信给她看,“你那个……看完了不要生气,也不要打我,我也是父命难违……” 叶青瑶接过,展开一看,打眼就是:“你俩啥时候回来成亲?” 落款:张鹤。 ——啊,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想了想,不忙生气,先问张澜:“你爹是这么说的,那你怎么想呢?你喜欢我吗?” “啊?你?!”张澜大概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尾音拖得长长的,上下打量叶青瑶两眼,好似很不情愿回答。 “说实话,你喜欢我吗?”她又问了一遍。 “你长得又不好看……”张澜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亮起嗓门:“我没问你我长什么样!” 张澜忙道:“哦哦哦,那我就说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得了吧!” “那太好了,我也不喜欢你,”她把信往他胸口一拍,“赶紧给你爹回一封,就写俩字:没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澜的老爹不过才是个开始。 虽然她是五营的千总,但身为一个女人,军营里多数的人还是对她嗤之以鼻。 女人嘛——这世上多数的人都以为女人统统都是以爱情为食的。不光男人这样想,孬话说了一千遍,很多女人都以为此生非爱情不可活,将相夫教子当做了一生最伟大的目标。 所以在大多数的男人眼中,叶青瑶不过是个逃家的少女,来到西北军营男人堆中,是为了寻觅一个如意郎君的 ——这样的想法虽然愚蠢且傲慢,但并不足为奇。 这几日,方守义常来找她,言辞仍旧轻薄,而且还多了几分自大,说是她能留下还不都是靠了他对伯父的游说。说着说着就要动手动脚,叶青遥碍着方督军的面子也不能发作,唯有踩他几脚好让他清醒清醒。 “不好意思,我脚滑。”她说。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也只能抱着脚一边憋着气一边说“没关系”。 然后他看向窗台:一束嫩白色的野花,绽放在早春的晨光里。这时节还未到花期,所以这束早花也先同类一步,早早被人摘下——叶青瑶的土罐里养着的,正是这样一束被摧折的植物。 “那是谁送来的?”方守义不悦。 “你怎知道那是别人送的呢?”叶青瑶反问。 “你这模样看起来就不像是个爱採花的……咳,”他发觉自己失言,干咳一下以作掩饰,“我猜的。” 叶青瑶便不再避讳,坦言道:“你猜中了,这花确实是别人送来的。” “说,是谁送的!” 他的态度一下子变了。 “是谁送的,重要吗?”她随手一指房内,“自我正式任职以来,有好些人送我礼物,你看那根腊肠是别人送的,那个木梳也是别人送的,还有这花……不仅是这些,我想,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送我礼物,甲衣丙丁戊,说也说不完,你追究这个,有意义吗?” 方守义愣了一下,环顾满屋,他也分不清哪些是别人送的,哪些是叶青瑶自己的东西。
第186页 “所以你任由他们送你礼物?!”他半天憋出这一句。 叶青瑶觉得好笑:“你气别人送我礼物?为什么?” “你……明知故问!”他的样子有些气急败坏了。 “我明知什么?” “男人送女人礼物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他说着火气上头,眼看就要动手,“你那天答应我的话,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对我有好感,”叶青瑶轻巧地避开他的咸猪手,“我那天的话我记得也很清楚,我答应做你的朋友,可没答应其他的。” “你敢耍我!” “我耍你?”叶青瑶冷笑一声,“这是我做人的方法:别人对我表示好感,我自然收下别人的好意;别人如果对我虚情假意,我便对谁假意周旋。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方守义闻言立刻有些心虚:“你……你什么意思……” 叶青瑶不再拐弯抹角:“叶家,不会因我与谁成亲便被谁笼络。你的伯父深知这一点,所以从未向我提及这件事。你比起你的伯父,真是差得太远了!” 方守义一惊,但立刻回过神来:“我……我也没与你提及这个啊……” “可你的心里在想,想得可真大声,被我听个正着。” “荒谬!”他狡辩道。 “我是否荒谬,你可自当问你的心,是否如此所想,就跟他们一样——” 她再指向那些礼物:“那来送花的,在家乡杀过人,被我说出往事,丢下花拔腿就跑;那来送腊肠的,因之前偷窥我洗澡被我殴打了一顿,礼物是送我的赔礼;还有那木梳,捧着它来送礼的,出口就夸我漂亮——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夸漂亮,他不是睁眼说瞎话是什么?我有自知之明,就不知道千总大人,想交朋友的心,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哧——”方守义再也忍不住,一直绷着的假笑可算崩了。 “出来!”他大吼一声,“都听到了,老子愿赌服输,该干嘛干嘛!” 便从窗外冒出几个人,一个个都是讪讪的表情,除了袁寄奴几个熟脸外,赫然多了个郭涛。 郭涛一躬身,一幅点头哈腰的狗腿样:“方千总勿被扰心,这母夜叉有妖术能识破人心,靠此忽悠人。之前与妖物对话也无甚阻碍,所以指不定她本身就是个妖物!军营里岂容妖物!” “胡说什么!”方守义脸一阵红一阵白,“走了!” 郭涛被放置一旁,对这样的结果显然不满,还想力图挽回:“千总大人您……就这么放过她……” “郭二叔,你又找到新靠山啦?”叶青瑶不怀好意,一巴掌拍向郭涛的肩,“可惜马屁拍错啦,此时此刻闭嘴微妙,方千总因他心底龌龊,不喜别人佐证我所言,你凑什么热闹呢?” “噫!妖怪!你不要碰到我!” 哪知郭涛反应剧烈,触了电似的尖叫一声,倒将所有人吓了一跳。 “你……你……这样的妖怪,就该就地处死!留在军中是要惹出祸端的!” 她这才发现,这人的惊惧不是别有图谋,而是真情实感地请求方千总将她处死。 叶青瑶莫名其妙:“我惹什么祸端?什么妖怪,你说什么呢?” “你是那怪物的同党!”他退了一步,指着她大喊,“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的眼、它的眼,那一瞬间,都放红光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方守义很生气别人送叶青瑶礼物这段。 本段不是空穴来风,我有个网友,现在已经断交了,他之前也在我的直男群,后来大家都觉得他有问题,就把他踢了。 因为他看上了他单位里的一个女孩子,但是不敢表白,整天yy说别人诱惑勾引他,怎么勾引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然后有一天他看到那女孩子疑似有了个男朋友,就开始发飙了。群里各种诅咒,谩骂那女孩,诉说着自己的痛苦和无奈,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想说,这种男人怎么就这么容易自我感动呢? ☆、第七十九章、暗伏 郭涛所言的“怪物”,是指叶青瑶初到西北时所杀的那头所谓的“龙”。那日也算共过患难,他此时却把她与怪物归为同党,令叶青瑶莫名之余还有些生气。 她正打算发作,倒是袁寄奴几个人打起圆场:“哎呀涛哥,你每天就车轱辘那几句,走了走了,跟一小姑娘计较个啥劲儿……” 郭涛临被袁寄奴拉走之前还死盯着叶青瑶,他满脸的恐惧令叶青瑶哭笑不得。莫不是那晚他受惊太过,被吓疯了? 接下来,一连数天她再没见到方守义,也没见到他的那群跟班,军中倒是开始散播起另一种无聊的流言:说,五营那个挂名的女千总已被方千总放弃了,接下来,是个男人都可以向她发起追求,只要求得上,这胭脂马是谁的就是谁的。 这下,来给她送礼物的男人更多了。 她跑去找张澜,再确认了一次:“你觉得我……好看吗?”
第187页 张澜支支吾吾:“啊?呃……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我就想知道,你们男人到底觉得我哪里不好看!” “哎呀,非礼勿言……”他对这个问题的作答不是很情愿,“你非要我说实话吗?” “你说吧。我保证不生气。” 于是张澜深吸一口气,大胆地说开了:“你眼睛是挺大的,脸盘子挺小的,鼻子也是挺翘的,五官每一处单拿出来那也确实不算差,但是!”他夸完她的优点,话头一转:“不知为啥它们组合起来就是好看不起来你知道么……” 此话发音快速,一气呵成,就怕她听清楚了! “我知道……”叶青瑶还是听清楚了。 张澜观察了一下,觉得她确实看起来没有生气,才敢继续说下去:“但这还是其次,其实女人嘛,脸不是最重要的。” “哦,那什么是最重要的?”她好奇问道。 “嗯……那个……”他侧过头,很没底气地轻声细语,“你的身形像男人,除非好南风,否则谁会喜欢你这种的……” 叶青瑶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认真问道:“你的意思,我胸和屁股不够大,不够有女人味,不是男人喜爱的长相?” “差不多,”张澜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随口搪塞了一番便向她宽慰起来,“你也不要多想,顺其自然,说不定会有特立独行的男人喜欢上你……” 谁知,叶青瑶却道:“那照你所言,特立独行的男人未免太多了。最近军营里好些男人来找我,都夸我漂亮,给我送礼物,我觉得很烦。” 张澜一愣:“呃……这是好事啊!你为什么会觉得烦呢?” “你想想,你都觉得我长得不好看,那些男人能觉得我好看吗?对着一个自己觉得不好看的女人曲意逢迎,感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一席话,异于常人。张澜听完瞠目结舌:怎么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觉得男人给她献殷勤都是不安好心眼儿? 但转念一想,她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毕竟所谓口蜜腹剑,人心防着点总是没错的。 但是再转念一想—— 他扶住额头低喃:“啊,什么叫‘我都觉得不好看’……这话听着真刺耳,你在嘲笑我的品味吗?” “不管了,”叶青瑶无视了他,自顾自说道,“军营里有些麻烦,五营的人反正也有钟庆管,我现在要出去避避风头。你管军中要务,不如把我支出去做点事情,就那个……到关外巡游,我正好杀几个居罗人出出气!” “你不要瞎说!关外很危险!”张澜意图阻拦,但想到这姑娘拦也拦不住,只得嘆气,“唉这样吧,最近确实有个事,也需要人手,最重要的是没那么危险,我觉得非常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所以……” ——所以,现在她站在方千总的面前。 军营这种地方,为防成为敌军目标不利于作战,所以不宜堆积过多的粮草。西北军地也是同样,只在军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囤积全军三日的口粮,每隔三日便会派人前去盘龙城的粮仓运来一些。 叶青瑶正是被调去做这件事,前去运粮的官兵大约二三十人,另有雇来的骡夫等,合计五六十人。而这支队伍的领头,正是方守义。 “喂,你驴我?!”她差点又要发火了。 “我没!”张澜好像也十分诧异,询问道,“怎么回事,这批粮草不该是齐千总负责运送吗?他人呢?” 方守义冷笑道:“他病了。” “嗯?他病了吗?我早上明明还看到……” 叶青瑶恍然。 “我知道了,”她暗中踢了张澜一脚让他闭嘴,“张参将,你先回去吧,有方千总大人领头,此行——我等必定平安!” 她将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然向盘龙城进发。西北边陲,共有好几处军队驻扎。他们是离得最远的,但是再远也远不过两里。本来身在军营时,一抬头就看得见埋玉峰,所以要说离得远也不怎么远;只是山中路绕,绕着绕着便足有四里之遥了。 方守义走得很慢。 叶青瑶骑着马,她是押尾的,冷眼看他发号施令。 “休息一阵!” “休息——!” 传令的人拖着长调,令她想起宫里的太监们,也是这么传皇上的话的。 哦对,这队伍里现在最大的人是方千总,他在这群人中,也确实算是一个“皇帝”。 “皇帝”休息了片刻便再“起驾”,谁知才走了十几步,他又不行了。 “休息!”他在前面中气十足地道。 “休什么息!”叶青瑶忍不了了,她骑着马越过队伍奔到他前头,“所有人不许休息,继续走!” “放肆!”方守义大喝一声怒道,“你什么身份,胆敢擅自发号施令?!” “我什么身份?我也是千总,跟你平起平坐!”
第188页 叶青瑶自认为合情合理的一番话惹起众人闹笑。袁寄奴笑得最大声:“被家里丢出来的野丫头,也想与方千总平起平坐?你是不知道你这官职是方督军随口封赏挂名的么?” 另有狗腿跟班附和:“就是啊,都没上报朝廷,没有兵部的批文,你连俸禄都没有哩!还想和正儿八经的千总平起平坐?!你可知千总这官职,可是位列正六品,你算几品?” “我……”叶青瑶一噎,“我确实九品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 “可是我知道事关轻重!”她大声道,“军中存粮已不多,如果我们不及早将粮草运回,大家明晚都会饿肚子!这事关军机不可贻误的!” “这我比你清楚,”方守义阴阳怪气地砸了砸嘴,“算了,不休息了,众人前去盘龙城。你——”他向她伸出一根手指:“滚去后面,在你该在的位置。” 这之后,看似还算顺利,从盘龙城粮库起出粮食后,队伍再返。但叶青瑶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这群人全是方守义的部下,到了荒郊野外,他想要给她找茬下绊子实在太简单。就不知他会下什么绊子,是否方督军授意…… 她心底里是不希望这事有方督军的掺和的。几次接触下来,她觉得这个男人虽然自傲又寡言,但他内敛的性子里有一股子寻常人没有的坚硬。方守义与他的伯父有如云泥之别,两人长得就不怎么像——前者干练英武,后者满脸横肉——真不知是怎么进一家门的。 “休息一阵——!” 果然,他又开始休息了。 叶青瑶回过头看看,盘龙城就在不远处,他们这才走了一百丈都不到,而太阳就在这一次次磨蹭中快要下山了。 她这次没有进言,因为她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在宫里十几年,她啥都见过。对男人而言,如何侮辱一个女人最令他们快意? 从头到脚升起一阵鸡皮疙瘩。现在,方千总可是“皇帝”呢,这一段路程,他想干嘛就干嘛。 一小阵休息之后,他们再次前进,这一回倒是走了很远,只是距离军营也还很远的距离时,太阳完全下山了。 而他们,也只能就地驻扎。 这便出现了一个问题:夜幕降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男人们把东西卸下便围坐篝火边嘻嘻哈哈,尽说些少儿不宜的荤话。叶青瑶一个人坐得老远,自己升起一堆火烤饼吃。 “喂,丫头,”方千总在那边向他高唿,“坐过来呀!一个人傻坐那儿干什么呢?” 她看向方守义的目光充满鄙夷。当然,方守义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开始掏他的袋子,掏了半天摸出一块东西往火上烤:“这里有肉干,要吃吗?要吃就过来……” 叶青瑶啃完她的饼,二话不说钻进林子里。不多时,她提着一只山鼠又钻了出来。 本地山中多山鼠,体态丰腴,是家鼠的数倍,本地人吃不上粮食的时候,常以山鼠充飢,而这早春,也正是冬眠了一季的山鼠出来觅食的最好时光。 方千总拍拍旁人,一群男人笑嘻嘻地想看她做什么:熟练地放血、扒皮、去头去内脏,往木刺上一cha,她就地烤起了山鼠,肉香味比起隔壁有过之而不及。 “咳,咳咳……” 那几个男人有些微变色了,他们议论纷纷,叶青瑶想也知道他们在说她啥坏话呢。 吃完了东西便该睡觉。可这觉又该怎么睡呢? 早春的夜晚,山中依旧寒冷。她坐在火旁运起真气御寒,但真气来自人力,人力有限,寒意还是一阵阵透进骨子里。 于是那边又扯开了:“丫头,这里人多暖和,你要不要来睡啊?” “对啊对啊,哥哥给你暖被窝!” “暖得你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嘻嘻嘻,当心她砍死你!” 她抱着剑,靠上身旁一棵大树,对他们的调戏充耳不闻。她在等待,她相信他们的轻薄不会只停留在口头。 果然,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静寂开始有了骚动。 起先是一阵悉悉索索,不是风声,而是很多双脚正挪过来。 接着他们在她身周停下。 叶青瑶闭着眼,想像了一下他们的表情:大概是在观察她是不是真睡了…… 她突然觉得有点想笑,只能尽力憋住。 然后—— 一阵香菸吹来,大概就是那传说的什么什么迷魂香? ——哇,竟是如此土鳖的举动! 不知是谁,这时胆子大了些,一把夺过她抱在怀里的剑丢到远处。 “哈,千总大人,这样一来她便任你所为了!这匹胭脂马万里无一,您……慢慢享用……”有人这么说,声音不太熟。 “为了确保万一,你们两个,还是压住她的手脚为好,”方千总道,“郭涛不是说了么,这小丫头不是什么寻常女子,若是用什么妖法,我还真应付不上。” “怎会呢?”袁寄奴站到她左侧,压住她的左手,一边笑道,“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姑娘,郭兄是不是那日在谷中受惊过度,吓疯了?”
第189页 另有一人上前,压住她的右手。 “疯没疯我可不知道,但……还是小心为好。”方千总上前来摸了把她的脸,“叶家的闺女,可得伺候好!” 他开始□□,笑得很难听,一边笑一边铠甲噹啷作响——好像是在脱裤子?! “够咯!”她抹了把脸,镇住满场淫贼,乘此抓住时机手起刀落—— “啊——!” 方守义,捂裆倒地。 作者有话要说:  方守义:鼠鼠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鼠鼠! 叶青瑶(给山鼠放血中):啊?你说啥?! 众:…… ☆、第八十章、立威 “常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施施然起身,走去捡回恨别剑,一回头,再抹一把脸:“谁来犯我,我便阉了谁!” 满手的血,也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方守义的。谁也想不到,她除了拥有这把剑,靴子里还藏着一把无人知晓的小匕首。 “啊!啊、啊……啊——!” 方守义满地打滚,静寂的山中响彻他悽厉的哀嚎,比起野兽更像野兽。 他的狗腿子们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地想要把他扶走:“方千总……啊这伤势!千总大人,快……快送他回军营找大夫!快!” “来不及了,”她拦阻他们道,“他淫邪上脑,那玩意儿充了血,突然削去一半只会血流不止,我看还未到军营,他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你这妖女!”一名忠心的狗腿子上前就要与她干架。 “妖女?”叶青瑶自己满脸的血止住了,她笑道,“是啊,我是妖女,你们动不动就对我一口一个妖女,那我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妖怪!” 她一抬手:“去,压住方千总的双腿,我可不希望待会儿动刀时,他乱动。” 就见之前还压着她手的袁寄奴等两人,从方才开始便一动不动,此时得令,更是两眼空茫地直挺挺向方守义走去——这样的举止过于诡异,方守义剩余的部下惊惧,不敢让他们靠近。 他们指指她,又指指袁寄奴等:“你……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你若想救他的命,最好让开,”叶青瑶道,“他之所以流血不止是因为那两个蛋还挂着,去势不彻底,血还得多流一会;但若完全去了势,没有了□□,他自然就不流血了。” 那几个部下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叶青瑶也不是骗人,因为林冉老太监以前就是这么跟她说的。只是这话出现在这场合,她自己听着都像是一种恶意的威胁,更别提对方,闻言后,一个个亮出兵器,眼看就要来一场大战! 但是方守义的shenyin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 “哎哟……哎哟……” 他叫不动了,声音轻了也虚了。 “让开,”叶青瑶再强调一次,“你们继续阻拦,是希望看他死吗?” 当然,谁也不想,也不敢。因为没人担待得起。 人群不情不愿地退开,袁寄奴与另一人默不作声,压住了方守义的双腿。 “别……靠近我……”方守义挣扎得很徒劳。 叶青瑶笑得很邪恶:“不靠近你,怎救你呢?” “你……你……妖女……救命、救命啊……” 叶青瑶将匕首放火上烤了烤,向他一晃,恐吓道:“你不要再多废话,我怕我等会一个不小心,刀子扎你肚子上!” “啊——!” 接着一声吼叫,地动山摇,随后又是一片寂静。 不愧是京城净身房第一把刀的义女,叶青瑶尽得林冉真传,活计做得又快又干净,最后伤口中cha一根新草芽,方千总已然晕了过去。 同行之人中,有人受不了了,在旁稀里哗啦呕吐不停。 “好了,现在把他抬回去,”她一本正经道,“三天不能喝水,三天后再把草芽□□,若三天后没有后遗症,那以后就都不会有了……” 所谓的后遗症就是失禁。太监被切了那玩意儿,肌肉受损,很多人日后会漏尿而不自知,所以再热的天都得用毛巾之类把□□塞得鼓鼓囊囊地,以免宫中做事时漏出秽物惊扰了哪个主子,但即便如此,一身的秽物臭味也伴随终生,只得惹人白眼。不过这种事得看掌刀的太监,若活计做得好,三日后未出现这毛病,那以后都不会有;一旦出现,就得伴随一生。 林冉生前是宫里太监们敬佩的对象,倒不是他官有多大,而是他作为掌刀师傅时,手底下过的人从不会出现这毛病,这就是一绝。而叶青瑶……这是第一次干这事儿,她心里没啥底气,但说也要说得理直气壮。 ——谁让方守义自己活该撞她刀口上! 当一行人出现在军营时,张澜就等在门口,看起来他急坏了,就怕出什么事……当然还真出事了。只不过叶青瑶是站着的,方守义是那个躺着的。
第190页 “……”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个时辰,张澜的嘴都没合上。 “你闯祸了……你闯大祸了!”他一开始踱来踱去,反反覆覆这么对她吼,后来驱散前来围观的人,一边吩咐方守义的几个心腹把人赶紧抬大夫那里去,别再给人看到了。 军医处,方守义又醒了,他的气息更弱了,大概觉得自己快死了。 至于袁寄奴和另外一个姓杜的,当他们清醒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入军营便灰熘熘地藏了起来,免得被问罪。 张澜看着奄奄一息的方守义,忍不住再次责怪她,叶青瑶开口了:“难道我躺着由他强x就不会惹祸了?” “你……唉……” 她这么反问,张澜也确实没话讲。 “做都做了,你着急也没用,”她调侃道,“我觉得卫老三应该给我颁发一块贞节牌坊,老娘坚定地维护了自己的贞操,简直贞得不能再贞了。” 张澜没兴致开玩笑,气急道:“那你也用不着把他阉了呀!” “这种人不阉了留着过年?”叶青瑶道,“你怎么能保证他下回不会再来找我茬欲行不轨,或者不会去祸害别人?我这是为民除害!” “除你个头!” 这个向来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终于失去了他往日的风度,连着扇了叶青瑶好几个头皮,后者任他打,她是不觉得自己有啥错的。而且她手脚很干净呢,可以保证方守义不会死,她算对得起他了。 方督军终于到来,小小的医馆内眼看就要掀起一番风雨。 “督……督军大人……” 张澜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了。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跟随方显茂,移到塌边,看他揭开方守义身上所盖的被褥…… 方守义没穿裤子,他也没法儿穿。 这是一场可怕的沉默,在场之人甚至憋着气不敢唿吸,那来诊治的老大夫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敢先发话。 “夜千总,这是怎么回事?!”倒是方督军自己,打破了屋中的气氛。 叶青瑶半跪下:“回禀督军,他要强x我,我为了自保,捅了他一刀。” 张澜暗中踢了她一脚:这话说得太不妥当了,太理直气壮了,太不自省了! “这叫捅了‘一刀’?”果然,方督军怒吼一声,张澜只得低下头,当作与己无关。 ——嘿,这事儿本来就跟他没啥关系的呀! “哦,不当心,削断了,”叶青瑶的回答还是那般令人蛋疼,“血流个不停只能阉了,不然人会因失血而死的。” “……” ——完了,她要完了。 张澜满脑子都是最坏的打算,他甚至想先给叶青瑶规划好一块地方,万一她真的因此脑袋搬家,就把她好好安葬到她父母身旁…… “拖出去,三十军棍。”方督军道。 张澜差点没反应过来,当他反应过来后,不禁睁大了双眼。 ——才三十军棍?! 这时,有人得令,上前要押送她去受罚,叶青瑶向他们一抬手,气势斐然。 “等等,”她道,“我伤了人,领受军棍是应该的。但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他对我图谋不轨,是方督军的指使吗?” “不是!”方督军断然否认。 “那你对他的图谋清楚吗?” 张澜对她的刨根问底很不满意,拽着她要她闭嘴。犯下这么大的一件错事,只受三十军棍已经是相当留情了! 但他没料到,方督军竟然接下了她的话茬。 “你想说什么?”他问。 “没什么,”叶青瑶唿吸急促,她也有些紧张,“只是在想,他平时是个怎样的人,方督军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吗?” 张澜忍不住了,又扇来一记头皮:“你别多言了!快滚去领军棍……” “你说得对,律下不严,也是罪。” “……”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张澜回过头,正逢方督军背向他。 他幽幽道:“我也该领军棍。” “督军大人……”现场有人劝阻,方督军抬手将他们想说的话喝退。 他向方守义道:“守义,你令我太失望了!” “伯父……你要替我做主……” 方守义的声音细不可闻,还带着哭腔,方督军为他的哀求停了停,随后,一声长嘆:“你从小跟在我身边,在西北,大概已待了十年之久,可你至今,却一点长进都没有!” “伯父……” 但方督军闭上眼,将被子给方守义盖好。 “来人,为他治伤,伤好彻底之后——张澜,给方守义记下,五十军棍!”他说。 “是!”张澜不敢怠慢。 “我也同样,五十军棍。”他随即道。 “方……督军……” 张澜愣住了,与他一样被怔住的还有叶青瑶,因为其后发生的事更是令她所料未及。
第191页 方显茂,从他的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叶青瑶:“这是今日刚收到、兵部给你新颁的任职文书,从此以后,你就是军中名正言顺的六品千总——夜随心!” 他将那最后三字念得很重,重得她几乎不敢将信接过去,也不敢相信他的话会是真的…… 待他离开,张澜替她拆开信封查看,惊讶道:“兵部的印,还有……皇上的玉玺……这是真的,你成了真正的千总!这……若没有本地督军上报申请,是得不了这官职的……” “……” “是方督军他……替你申来的……” “……” 她瞪着那封文书,纸上若干红印就像一个个眼睛回瞪着她,嘲笑只图了一时之快的鲁莽。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老娘可是正当防卫! ------------------ 叶青瑶不是完人,我从第一部就开始这么说了。她有自私和残忍的一面,这一点不是遗传自谁,而是灵魂深处的烙印。其实这件事她做得很不妥当,本来她早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方督军,让他严律侄子或调走,这样谁也不会受伤。但她对方督军一是不信任,二是私心也想教训方守义…… 啊,她的行为看上起是挺解气的,但是不提倡。她自己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只能靠武力去解决的,碰到这种事,盲目地不相信别人跟盲目的相信别人,都不可取。 ------------------ 我刚想起来冼字犯了先皇的名讳,所以本周开始方督军大人改名为方显茂。 ------------------ 本周有点血腥,各位下周六再见~ (反正要解约了我也无所谓是不是血腥了) ☆、第八十一章、男女有别 新的一年,春天来临,又到了万物求偶的季节。 她挎着木盆,正在靠近澡堂。 先一拨人用见到鬼的神情从她身边窜过,待走近浴池,听到里面那些不知情的傢伙们在说她闲话。 “那个女人不是真的女人,其实是看起来像女人的男人;他的ku裆里也不是什么寻常的玩意儿,是把削铁如泥的剑,看谁不顺眼就断了谁的命根子……” “你说的是这根吗?”她用剑鞘挑起门帘。 “哎哟喂!那个母夜叉来啦——!” “快跑,当心她断了你的命根子!” 男人们活像被烫了屁股,忽地群乍起,一堆白花花的肉体或惊慌或嬉笑,齐齐奔涌出门,有如狂风席捲,水花与衣物齐飞——真是一场鸡飞狗跳。 她撇了撇嘴,脱光了坐下。 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最后的一点紧张都被消磨殆尽——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月中,方督军没出现在她跟前。他们说他是被五十军棍打伤了,得躺久一些,不像她,天赋异禀,好得比常人快十倍,三天不到伤势便彻底痊癒了。 她有点想去探望他,毕竟一切都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没错,只是方法不是那么好看罢了。她承认,要给方守义的教训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必须这么残忍,她大可以先将他做的那些破事告知方显茂,由这个亲伯父来裁决侄子的,只可惜,她先前对方显茂没那么信任——其实就算现在,她也不认为他真愿意裁决方守义。 她太了解男人,男人就是这么容易坚守愚蠢。 舀起一盆水泼下去。她现在是不怕谁来吃她的豆腐了,谁也不敢偷窥一个会断人命根子的母夜叉洗澡。可是她一点也不高兴。 他们现在是再不敢偷窥她洗澡了,但在这之前,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有这样的念头。而她,明明长得并没有那么好看。 为什么?只因为她是女人吗? 军营里跑进来一个女人真那么奇怪? 殊不知他们品评她时,她也在品评他们。 他们觉得她是异类,对她来说,他们何尝不是异类? 那么,男人可以观察女人,女人为什么不可以观察男人? 一切都是相对的。 而在想明白这些问题之后,她也再无所谓男女是不是授受不清——因为,都是人。 都是人,所以才会互相划分界限,因为各种各样的界限而互不了解,因此而引发的后续便无法预测。男与女之别,不过是人最浅显的认知,其实,南方与北方、汉人与外族,还不是同样互为异类、互相敌视,割裂到如今,再无法转圜。 何为众生平等?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世间万物已被划分如此明晰,哪怕是同族都要操戈相向——众生,本就不平等,以前不可能,以后……更不可能。 “咳,咳咳……”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她反应迅速操起剑:“谁?!” “叶青瑶,是我,”张澜拖着长调询问道,“你—洗—好—了—吗?” “还没呢,”她转身坐下,“你跑来干什么?” 那门帘外,张澜的语调十分无奈:“帮你看门啊!黄花大闺女跑进男澡堂泡澡,你不嫌害臊啊!”
第192页 “我没做亏心事,干啥要嫌自己害臊。” “咳……所以说,你这个人,真奇怪。” 他嘟嚷了一句,好似有些心不在焉,屋外也确实间或传来一两声翻书声。 “哪里奇怪?”她问。 “你一个人泡澡,不无聊吗?” “无聊什么?”她感到莫名其妙。 “没人给你搓背咯。” “我可以自己给自己搓啊!” “是吗……哈……”他突然笑起来。 “笑什么?” “我以前没有发现,等刘弦安离开了,我才看出来,”张澜翻着书,感慨起来,“你这个人,原来是这么乐意孤独的。” “是吗?”她一愣。 他随之道:“方督军让我传话给你,五营明天要练鸳鸯阵。” 她看过一遍张澜的兵书,知道鸳鸯阵是怎么回事。戚继光曾用此阵大败过倭寇,但这阵法不是人人都操练得起来的。 “戚将军擅用的阵法,对他们来说恐怕有些难。”她实话实说。 张澜却道:“目的不是他们。是你。” “我?”她又一愣。 “鸳鸯阵讲求配合,而你,最不喜欢与他人配合,每日下了校场就独来独往,连吃饭都是一个人。孤独,真孤独。” “……” 她听着他的语调,几乎想像得出张澜是怎样边说边摇头嘆气的模样了。 然后,真难得,他居然为方督军说话:“我想,他这么做是为了治你的孤独。毕竟这里是军营,独狼难成大事。” “我知道,”叶青瑶道,“可你们也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像个独狼。” “啊……呃……” “因为我是女的,他们是男的,我与他们不同,他们以前轻视我,如今一面仍是瞧不起我,一面又因为我阉了方守义而怕我,他们在我背后说的每一句坏话我都晓得。这军中,真正愿意尊重我的人不多。” “抱歉……” “你抱歉什么,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就要这样子做!让他们心服口服,而不是看到个女的就以为她就只能上床了!” 门帘一掀,她洗好了。 张澜背对着她,此时猝不及防,竟被吓得弹起身:“哦……啊啊,你……你怎么已经出来了……” “我洗好了就出来了,”叶青瑶狐疑道,“你慌里慌张地干啥?” 张澜把手背到身后,但他的表情出卖了他。 “你藏了什么在背后?”她再问。 “没……没有……”他躲闪着,看来背后的东西很不好见人。 叶青瑶一挑眉,足下生风行游蛇步,三两下就偷抢了他手里的书。 就着澡堂子外一个灯笼的微光,她翻了两页:“你……在看黄书??” “我……不是,这个……我……” 张澜面子上搁不住,解释也解释不了,唯有一个劲儿地意欲将书抢回。 她一转身,避开他的手,书翻到封面,她笑了:“游园春梦……哇,这名字听着就很yin秽!” “……” 她学起他平日迂腐的腔调教训他:“张参将,且不提军中禁止淫邪之物,你一读书人,满口正人君子,这时候不提有辱斯文啦?” 接着把书丢回去,让张澜接个正着。 他这时终于想到了说辞,辩解道:“这书不是我的,是收来的,我是想里面究竟有怎样的深意可以吸引他们……” “啧。” 张澜将书捲成一个筒,摇扇子似扇了扇——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是有自己的道理。 “哎呀!子曰:食色性也。你以前也说过,我们是凡人不是圣人,所以这种东西……看一看怎么了?”他振振有词。 她疑惑:“这到底有啥好看的,一个光屁股的男的搂着一个光屁股的女的,画得还那么差,真噁心。” 她是无法理解的。 春天来临,又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男人们的力气打磨不完,多余出的精力,唯有找些别的途径宣洩。 军营里确实禁淫邪,但士兵们毕竟是人,又都是些年轻后生,有些欲望无论如何打压都打压不掉,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能出外务,能够方便行事的——如以前的方千总——往往能趁着外出,到盘龙城的妓院里睡一睡;但那些不能出外务的可怎么办呢?唯有某些书籍大行其道,观看者聊以自娱了。 叶青瑶有点生气。当她时不时听到自己营中的人从书聊到那类事,再聊到那书中所言,“女人是生来被男人骑的”时,她一脚踢翻了身旁的椅子。 ——什么玩意儿,原来这些男人对女人的偏见皆源自于此!真是邪书害人! 可是邪书难禁,拥有者众多又藏得极好,要搜查起来便十分困难。叶青瑶气愤难平,火气一上头便不管不顾这些,直冲向营房,先从孙清的枕头底下开始搜!
第193页 “我不看那些,大爷……不对,大姐……哎也不对,你都比我小得多……”孙清苦着脸贫嘴道,“大祖宗,我真没有,你别翻……” “翻”字才出口,棉被里热烘烘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书名《黯然销魂》。 “哎,真是销魂。” 叶青瑶瞪了他一眼,再搜杨世丞的铺盖。他一脸死鱼,任搜任翻,最后也没翻出什么来。大概是他有病在身,这类东西淫邪上脑容易发病,故而是不看的。 她退出门,又向隔壁一间去,接着再隔壁……到这一排营房的最后一间时,她听闻里面传来“嘻嘻嘻”的轻声欢笑。 “艾玛,这也行!” “我日,这都行!” 他们啧啧称奇,一定是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呔!”她大喝一声闯入门内,“我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快把你们手中的淫邪书籍交出来!” 一屋子七八个男人本围成一圈,被她这么一吼都失了神,讷讷地向她上交了一本书。 叶青瑶接过,看也不看,先训道:“哼!又看什么欺负女人的书,觉得自己多个玩意儿就了不起,定要在床笫上恃强凌弱,一群怂货!” 这群人听闻,其中有人立刻辩解:“千总大人啊,我们没在看欺负女人的书……” “那这是什么?”她晃了晃手中的书。 “真不是……”那人摆了摆手,猥琐地笑笑,“你看一下你就知道了嘛……” “对呀对呀!”其他人附和。 叶青瑶半信半疑,正过封面一瞧,只见书上五个大字:《男男十八摸》 “啊?”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名,也从其名猜出了内中的详情。 “这……” 她犹豫再三。看看周围,每个人都期盼着什么盯着她。 ——有什么好盯的! 再看回封皮,一本小小的册子,看起来不过二三十页纸,薄薄的,却被当作洪水勐兽,未免太过可笑…… 翻吗? 翻。 此时定下心神,翻开第一页,一道灵光几乎蹦出脑海,辉映满屋光芒![此时应有背景音乐:哈利路亚!] “嗯?” 第二页。 “哦!” 第三页。 “噫——” “此书我没收。”最后她干咳一声,把书揣进兜里。 春天来临,又到了万物求偶的季节。 思考了那么多深奥的问题,到头来……原来她自己,也不过是俗人中的一员。 …… “画得真差啊……”她边看书边觉得可惜,摸出许久未动过的纸笔,正了正心神,画出一张美男图。 没有出处,不是任何她见过的人,只是凭空想出来的:衣衫半解,睡眼迷离,勾起一指,媚态撩人……震慑了满屋的汉子。 “这才是,合格的美人!”她丢下笔,对自己的画颇为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真没想到,老娘一身武力,最后竟靠出本子获得了男人的尊重…… ☆、第八十二章、食色性也 谁也没料到,她竟会因一幅画在军中声名大噪。这之后,不时便有士兵来求她一画,一张十文钱,铜板跟俸禄一起攒在木匣子里,摇一摇,铜板银子击撞木匣四壁稀里哗啦地响,响得她满心欢喜。 她现在又在画画,这一回不知不觉,轮廓渐渐凝成了一个瘦弱的书生…… “叶青瑶!” 有人前来兴师问罪,她急忙将这一幅藏起,将另一张已画完的摊在桌上,装模作样地添两笔。 “不务正业!”张澜打眼看到她的画,激动得甚至有些口吃,“你……你还说我看淫邪之物,你自己看看你自己,你是制造淫邪之物的人!” “放p,第一我这画的都是男人,第二,他们都穿着衣服,只是没穿好罢了,”她捧起自己的画,自我赞赏道,“画得真棒!须知,半明半昧的男人才是真绝色啊!” 张澜向她指指点点:“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拿回去怎么用的?他们就当画上的是女人呢!” “是吗?那我以后得把人画得粗壮一点,画点鬍子上去嘿嘿~”她说罢,真的往画中之人的脸上点了几点小鬍子,满幅的媚色立刻变得怪异起来。 于是,方才还好似极对画有所诟病的张澜,这下反倒为之可惜了。 “啧,这样的画工,画什么不好,画这种媚态的男人还不如直接画个女人得了!”他说。 叶青瑶固执道:“不要。你都说他们拿了画是去‘用’的,我就是要画男人,让他们‘用’男人!” “为啥啊?他们又不好南风……” “因为嘛……”她大声道,“女孩子是该被怜爱的,男人才是该被cao的!” 虽然张澜以前就知道她性格古怪,如此粗鄙之言,他对她更是多侧目了三分。 “真可怕,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第194页 “这不是我的想法,是我的表兄,他从小跟我这么说的,”她理直气壮,“虽然我跟他打架的时候也没见着他怎么让着我,但我心底里还是觉得他就这句话而言,说得对。” “……” ——哦,原来是当今圣上教导,这就难怪了。 张澜屁股一凛,想起之前进京科考面见了圣上,当时他还摸过他的手……当时他是不以为意的。 “咳……”他下意识把手藏起来,心底里给自己捏了把汗。 这一天,又轮到叶青瑶带人押运粮草。 其实早在方守义出事前,每三日押运粮草的士兵便该是轮班,军中有这个规矩,只是方守义钻了空子,每逢轮到他人就令他人告假,由自己顶上……天长日久,出外押运的人自然全都变成了他。 如今他废了,又被褫夺了千总的职务,军务恢復旧规,轮到谁便是谁。 一支队伍中,叶青瑶点了自己营中十几个心腹,张澜也带了十几个其他营的人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途中气氛还算轻松。他们很快到了盘龙城,张澜人一晃就不见了。 眼见常大人指派的人手将粮草搬上骡车,叶青瑶在旁监工,便有一张澜的随从凑到跟前与她搭讪。 “夜千总……” “嗯。” “夜千总还记得我吗?”他搓着手,好像很不好意思。 “你谁?”叶青瑶没工夫看他,不耐烦道。 “呃……你不记得了,你那天路过偷看我们操练,我还发现你了……” 叶青瑶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件事儿:那一营没穿上衣,在雪地里练体魄的裸男。 “哦——是你!想起来了。”她淡淡道。 “对!” “……” 她还是没工夫理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从粮库里搬出来的粮草。 那人有些尴尬,但坚持不懈没话找话:“那个……听说你画画很好……” “一张十文。”她比了个手势,态度之强硬,表明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 “不是,我不是来求画的,”那人立刻急急表白,“我是说……其实我小时候也挺喜欢画画,奈何家里穷,没学成……” “你想说什么?”她更不耐烦了。 “我……” 这时常大人迎上:“夜千总,粮草已装完,您要再清点一遍吗?” “好。” 粮草清点完毕,无缺斤少两;再点人,三十四个兵,每人看两辆骡车,人也齐了;接下来,两名官员,张澜领头,她押尾…… “张澜去哪儿了?!”她这才发现,他说他去尿尿,这都半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尿完?! 杨世丞惟恐天下不乱,高唿:“糟了!张参将掉进茅坑淹死了!他是史上第一个淹死在茅厕里的将军!” 众人哈哈哈闹笑成一团,叶青瑶可一点都笑不出来,她知道张澜跑哪儿去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他揪回来!” …… 盘龙城,近山脚处。 一处普通的民户门外,有两人正依依惜别。 周艷娘揪着手底的帕子,半是客套,半是羞涩:“张将军前来,奴家招待不周,万望恕罪……” “哪里,是我来得太过唐突,”张澜对她的客套显得手足无措,一直光低头看地面,“还有,我……其实所做的不过是些文职,将军之名受不起。” “将军过谦了。身处军中,军务缠身,这数月来还抽空前来探望。奴家受你许多照顾,一直无法好好道谢……” “不必,你的丈夫因公殉职,朝廷理当安顿他的家眷……所以,于公这也是我应为之事。” “将军……” 两人抬眼相视,有些话欲说还休,周艷娘张了张口,正要诉说,忽闻—— “餵——张澜!你怎么在这里啊!快点回去,一大帮人就等你一个,你不惭愧吗?!” 不远处,叶青瑶大吼一声,羞得张澜连耳朵根都臊红了。 “呃……她……真是!”他想骂人,到底在周艷娘的面前还是忍住了,“抱歉,我先走一步。” ——维持了体面的感觉,真好。 “将军慢走。” “告辞。” 他迈着稳稳的步伐,待走到她面前,表情瞬间就垮了:“你干嘛!吼什么吼!” “吼你怎地,我也有事要来呀!” 她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一包银钱,走向周艷娘。 “这是我这个月攒下来的,不是很多,但应够用一段时日,”她将那一包不容抗拒地塞到她手里,“我下次再来看你,算答谢你之前几次对我的帮助。” “呃……” 接着昂首转身:“走!” 张澜悻悻,只得跟着她走了。走了好一段,他终于开始数落起她来。
第195页 “你真是……” “什么?” 他想了半天,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她。最后他终于问道:“你不会喜欢的是女人吧?” “我喜欢女人吗?我也不知道……”叶青瑶反问,“你喜欢女人吗?” “废话!” “所以你喜欢周艷娘?” “呃……这个……” 叶青瑶的鄙夷溢于言表:“你一男的,能怎么喜欢?还不是看人家漂亮!” “你懂什么!” 他们接下来没什么话好讲,待走回粮仓,几十号人还在等着他们,而太阳却已经开始落山了。 叶青瑶笑道:“哎,你看,我是不懂,不过今天因为你,军粮也是运不了了,改作明日吧。” “……” 她拍拍手:“所有人听好,咱们今晚走不了了,留宿盘龙城。这些粮草交由常大人差人看顾,明日我们再启程——!” 众人一阵欢唿。 “你……”叶青瑶指指张澜,“你惹的,我觉得吧,你就得负起责任……” 张澜一口应下:“得嘞,我留下一同看守行了吧?” “行!”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她留宿盘龙城,第一件事是去探望刘弦安。自从他被拘走送到此处,已经过了好些时日。现下看来,他在常大人家住得不错,人都圆润了一些。 她入屋中时,他正在看一本医术。 “你……”他抬起头来,有那么一丝惊讶,但随即便又恢復了淡定。 “我来看你,”她环视了一圈屋子,“啊,住得不赖。” 他浅笑道:“我听说了,你当上了千总,恭喜。” “多谢。” 他道:“不过你如今身负军中要职,还是不要随便来见我这个敌国细作比较好……” 气氛霎时沉重了不少,叶青瑶眯起眼睛,她讨厌刘弦安的地方,就是这一点! “什么细作,他们没证据,就凭莫怀忠听张澜的一番说辞,他们也没法定你的罪,”她坚定地说,“你不是细作,皇上眼里不是,我眼里也不是!” “你……唉……” 叶青瑶蹙起眉头:“你知道吗?我其实很讨厌你的个性。总是随波逐流,动辄唉声嘆气,好像看透世事,其实不过只知一死;明明活着,却好像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你和酉长情的事,我都看见了,”她接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也正是利用了你这样的个性。她跟你说她是来报仇的,却跟我说她只是来偷东西。你替她借煤油、给她背锅,她对你的死活却一点也不在乎,你又何必自己纠结呢?” “你什么都知道,就不必说出来。其实第一次见到扮作梁小菊的她,我就认出她来了,但我俩谁也不愿说破直到……咳,我跟她很多事,不是你用异术探听得来的三言两语那么简单,”刘弦安闭上眼,“春风楼里的人,我每一个都对不起。这是我爹造的孽,我得承担……” 她听得更难受了:“听听,你爹造的孽,你干嘛承担?哦,是啊,你是你爹的儿子,他是他,你是你,他做了什么,你干嘛一定要替他背呢?真是荒谬!” “这是世情,再荒谬也……” “闭嘴!”她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世情如此,可是大家都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就一定是对的吗?不一定吧! 她随即来拽他:“我觉得你住在这个屋子里闷得太久了,脑子也快被闷坏了,今晚我有空,来,跟我出去走走!” 他坐定,就是不肯动:“我出不去,我是待罪之身,尚在软禁之中,怎可以随便外出呢?” “说得是……”叶青瑶想了想,有了主意,“你给我等着!” 她飞也似地跑出去了,跟阵风似的,不多时,又飞也似的回来了,手上多了一副铁镣铐。 “哈哈!有了这,你就可跟我外出咯!”她把一头锁在自己腕上,一头锁在刘弦安的腕上,“由我看着你,不怕你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弘灵,是导致叶青瑶性别认知混乱的罪魁祸首。 林冉,是导致叶青瑶仇恨带把男性的罪魁祸首。 张澜:这个小姑娘从小的教育有问题啊这是! -------------- 周艷娘:你…… 张澜:我…… 叶青瑶:隔壁的薯片半价啦!大家快去买啊! 周艷娘:= = 张澜:= = ☆、第八十三章、欢度今宵 “来来来,这里是盘龙城,你还没好好逛过吧,哈哈!我在这里住过好几天,比你熟悉些。看!这个地方的东西最好吃,闻着没有?正是叶老头烤鸡时撒的那种香料!这种香料产自本地,叫作子茴香,烤个小羊撒上些,哇——” 这个人,带人游览,自己倒说着说着先流下了口水。她一头扎进了烤羊店,刘弦安也只得跟着进去。
第196页 “半只羊羔。”叶青瑶说。 她一身戎装没脱,铠甲还大得很不合身,进店之后所有人都开始笑,当她把身上摸了一圈,尴尬地发现一文没有,店里的人就笑得更欢了。 掌柜的毕恭毕敬地迎上:“夜姑娘,我听说你真当上军爷了!” “呃……是……”她应了一声,还往袖子里摸,意图抠出点什么。 那掌柜的立刻宽慰道:“您放心,军爷在我们这里吃饭不用钱!” 她会错意,赶紧解释道:“呃抱歉,我不是有心想占你们便宜,是银两真的花光了……” 掌柜的笑道:“不,我是说,盘龙城有个规矩,只要是军爷,在城中行走就都不用花钱!” “有这样的规矩吗?”叶青瑶有些不安,“我觉得这规矩才不太讲规矩,如果所有当兵的在此地留宿都不用花钱,那你们岂不是赔本赔死了?这样吧——” 她从靴子里摸出那把小匕首,“啪”一下砸在桌上,不由分说:“听好了,当了军爷才更不能欠百姓的钱!这把匕首我买来花了十几两,锐利得很,捅过人宰过鸡。我就把它寄存你处,下月发了俸禄我再来赎。” 掌柜的捧起匕首,战战兢兢:“哦,这,好的……” “慢着,”刘弦安抬手道,“算了,她的帐记在我头上,半只羊羔多少银子?” “十两。” “好……”他掏出十两,也砸在了桌上。 “慢着!”叶青瑶抬手。 掌柜的有些无奈了:“怎么又慢着?” 她盯着刘弦安:“这不行,我请你吃饭,你花钱?” “花就花了,我等会还有事要问你,你可不能嫌我罗嗦。” 他语重心长,止住了叶青瑶抢着付帐的心。 半只羊很快就端上来了,在安息茴香的衬托下更是诱人拾箸! 刘弦安只戳了几筷子,因为觉得油腻便光啃起窝窝头,半只羊就这么下了叶青瑶的肚子。 她的饭量又增加了——他想。 这不知是好事还是。 她在饭桌上没什么防备,他先盘问她道:“说吧,我临走前明明给了你五两银,军中又不需要花费,才过几个月你怎么又身无分文了?” 叶青瑶支支吾吾:“这个……我早上把所有的银两给了一名可怜的女子……” “哦,是嘛,”他揶揄她道,“那名女子一定长得很漂亮。” 她品着这话味道不对:“你太轻看我了,我岂会跟臭男人一样贪图别人漂亮……” “是吧,”但刘弦安又转而道:“身上的铠甲是军队发的?” “是……” “真不合身,等会脱下来,晚上我给你改改。” “铁丝串的,这你也能改……” “能。” 他们转眼就坐到了屋里,铐子解了丢在一旁,刘弦安借来傢伙,在灯笼的火光下给她改衣服,一边向她的同僚们打听她最近都做了些啥。 “她阉了方千总!”杨世丞说得绘声绘色。 确实,这真是最近她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了。 ——她到底干嘛把他领过来的?! 叶青瑶现在有些后悔:刘弦安真是个老妈子,他知道得越多,唠叨得也就越多。他的唠叨还不似旁人,而仅仅是记住了、压心里,待以后有个什么机会,便会拿出来酸她一下把她的冲动劲儿统统堵回去。 果然,待听完“夜千总手阉方千总”的大戏之后,他点点头,什么也没多说。 她趁着杨世丞说完一段润润嗓子的功夫,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个……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们几个?”她指出了问题所在。 这一所楼房,是官府专门腾出给当兵的偶尔经过时住宿所用。一间房能住五个人,上下三层,合计三十间。可是刚才她楼下转上来,最后只在这间屋里找到四个人聚着瞎扯淡。 这四个人中,孙清笑了笑:“他们去妓院了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妓院?!谁让他们去妓院!” 孙清怕她了:“您别激动,这个妓院嘛,是男人都会上过一两回对不对,你以后的相公如果要上妓院你难道把他打死不成……” 刘弦安拽了拽铁链,示意她别那么激动。 “你自己都上过妓院。”他提醒道。 “咳……”叶青瑶悻悻地坐下,“我也没别的意思,上妓院这个事情,是对女性的祸害,你们知道那些老鸨子是怎么逼良为娼的吗?想想,如果是你们自己的姊妹、女儿被卖到那种地方,你们还会觉得上个妓院无所谓吗?” “说是这么说,可……”孙清摸了摸下巴,“妓院已经开那儿了,如果没人光顾,姑娘们不就喝西北风——饿死了吗?” 男人们齐声称是,叶青瑶差点也要被这一番说辞说服,那四个兵里头,倒有一个提出了质疑:“既然如此,就赎娼为良,姑娘们不用喝西北风,妓院也就荡然无存了。”
第197页 叶青瑶向他正眼瞧去,发现正是早上跟她搭讪的那个小兵。 另一个不太认识的小兵言之凿凿:“哪里能有那么简单,赎娼为良?偏有那姑娘,就想当娼妓,就想被男人……” “咳,别说了。”孙清看着叶青瑶,推了他一把。 “哦,夜千总,抱歉,那个……”那小兵咽了口唾沫道,“兄弟们当然知道你不是那种女人,可是这世上真的有女人天生就是喜欢被男人那个的,不那个不舒坦。比如潘金莲……” 叶青瑶阴恻恻地盯着他:“水浒是男人写的故事,潘金莲是他臆想出的dang妇,你还想说什么?” “没……没了……” 她嘆了口气:“其实,你所说那样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可是将心比心,孙清、杨世丞,你们回想下,就在几个月之前,我们五营在军营其他人眼中,不也是一群练不了的兵?那时候谁不是以为你们天生就是窝囊废?还有那其他营的,谁进来时天生就会军中事务,还不是后天练出来了么。” “这……” “唉……” 两人齐齐低头,引得另两人也惭愧了起来。 她道:“‘世上真的有女人天生是这样的’跟‘世上真的有男人天生是那样’岂不是相同荒谬?更遑论将这样的话贴在许多不愿意如此的女人头上,换做是你们,你们乐意吗?” “知道啦,千总大人啊,我们就不该在您面前说男人和女人的事儿,”孙清嘬了嘬牙花,“可你要说我们就是窝囊废,我也是不服的。我只是在军营无法一展身手罢了,想在老家那时,咱也是一号响噹噹的人物!” 杨世丞给他抬槓:“你响噹噹个啥?” “我家十代都是种地的,我擅长种地!” “切——”他们全都不以为然。 孙清急了:“不是,这是真的……你们听我说……” 杨世丞泼他冷水:“知道了,就该叫你去垦荒,绝对亩产一万八!” 孙清翻了个白眼:“扯!什么一万八,这地儿,一两八的粮食都垦不出来!” 叶青瑶回想到那成片的墓碑,心中一个格楞:“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有老家人开垦过啊?” “不用,光看就知道了,我不是说了么,我们家十代种地的,这种事再了解不过了,”他掬起手,似捧起个什么,跟其他人解释道,“这土呀,近乎沙土,贫瘠没有养分。庄稼根本种不出来,只能种茴香!” “什么,这……”叶青瑶试图解释,“可是以前开垦过,还死了好些人……” “那都是白死了,”孙清撇撇嘴,“幸好我们没去垦荒,否则……” “……” “夜千总,您怎么了?” “没事,我觉得心里难受,”那一排排墓碑在她心头不断掠过,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朝廷会不会再拉人去垦荒,明明是无用功……” 孙清道:“朝廷做的荒谬事多着呢,又不光是这一件。以前的西北,就是流放用的,你也不必心里难受,那些人都是囚犯,大概就是像我们以前那样练不成的兵,故意拉他们去送死免得浪费粮食,对外称开垦荒地罢了。其实吶,我们确实是该感激您,不然我们现在也早饿死了在那儿了。” 他们皆有一阵沉默。好在,有人率先打破了气氛。 “说起来,好像叶家的祖先原本就是被流放到这里来的……” 他们看向叶青瑶。 她冷冷道:“叶家与我无关。别这么看我。” “哦,”那个说故事的人便放心大胆地说下去,“那是先祁建国后不久的事,叶家与许多人被流放到这里之后,建立了盘龙古城——就是现在埋玉峰后山的那个——叶霖是后来的事了。” “叶霖他长在西北,曾入过朝堂,因为犯上被贬谪回原籍……” “后来发生了那件事,这边的山脉上才建起了城墙,连绵数百里,以抵御外敌……” “不过,你们知道吗,自叶霖死后,西北就经常出现怪事,”他顿了顿,神秘兮兮地说,“听说,这都跟他生前的奇遇有关!他曾有过一段奇遇,就在他七岁那年……” 作者有话要说:  dr.刘对scp?????的观察:她的饭量越来越大了……下一回她能吞掉一头牛吗? 英俊的男主:岂止牛,地球都能给你吞下去哇哈哈哈哈! 好像没出现过其实全文在线的女配:嗯?! -------------- 把人拉去饿死荒地,对外称是开垦荒地而死。 这事儿还是真的。 我的一个大姑婆,就是这么死的。 当年反右……不多说了。 本文很多事情看似不可思议,但都基于现实呢。 ----------------- 子茴香是一种变种的孜然,味道比孜然温和不刺激,但更能引发人的食慾,为本文虚构植物。
第198页 …… 本周三章更完,敬请期待下周~ ☆、第八十四章、老城诡事 是说,西北山地有个传统,不知姓名的枉死者,棺材都会弔在山壁,很久以前就如此,所以盘龙城的神鬼轶事自古就未曾断绝。 叶霖七岁那年,死过一回。 他的父母将他的尸体装进棺材,埋到坟地里。但在七天之后的回魂夜,他竟带着一身土腥味回来了。 有人说,那是崖壁上的棺材没入土,棺材里的死人无法超生,所以附在刚过世的小孩身上还阳来了——这种说法当然辨不了真假,但叶霖的父母却听信了。他们再也没让他进家门,叶霖是被他爷爷带大的。 在那些幼年的时光里,他有时会和爷爷与街坊邻居说些故事。他说他在棺材里醒来,差一点被憋死,是一条龙救了他。 盘龙城,因地貌而得名,山脉盘踞似龙形,都说这里是中原一支龙脉,因此各种关于龙的传闻层出不穷,有龙,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但当一个小孩真这么说时,大人反倒会不安起来,不仅如此,他更语出惊人:那条龙,从很久以前就跟着他了,从他记事开始便一直同他说话。 但是直到他长大,谁也没真正见过与传说中那种龙形貌相近的神物。 叶霖长大后倒是正常了不少,再不与空气说话。有人问他,那龙呢?他便会指指那人,说…… “他可不就在你旁边看你哩!” 那人一指叶青瑶身旁,后者“切”了一声。 “无聊,你这种故事吓不到我。而且都那么几百年了,你说着跟亲眼见过似的,一听就很假。” 那人无奈道:“夜千总,我可是本地人,这种故事我们从小听到大,也不一定是假的嘛!反正夜晚无聊,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呗!” “这种故事有什么可乐呵的,”刘弦安低着头,一边做着活计,一边淡淡道,“我最不爱听这些了。” 叶青瑶闻之有些意外,回想起来他也确实每次都对这些神怪轶事迴避,不禁调笑起他来:“哎,我从不知你怕鬼。” “我不是怕鬼,而是……”刘弦安清了清嗓子,语调还是那么四平八稳,“我听说,鬼比人爱听鬼故事,你们在这里讲,却看不见有多少好兄弟也正凑在周围听……” 桌上油灯的烛火正逢此时晃了晃,好像是风吹的,又好像不是。 “打住,”叶青瑶立刻打断了他,“你的一句话,就能抵上面一大篇!”她接着大着嗓门叱问刚才那讲故事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任四!”任四谄笑道。 她瞥了眼刘弦安:“那个……任四啊,再讲个别的,我对叶霖将军确实好奇,你还有关于他别的故事吗?” “嘿,当然有!我这不刚才没讲完吗?”任四兴致勃勃道,“你们知道不?叶霖死后,尸体不见了。” “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当年收尸的就没发现他的尸体……” “慢着,当年一城的人都死了,外地来的收尸人怎么能认得出叶将军?”叶青瑶回想梦中所见,结合曾从张澜嘴里听到的那些个故事,对任四说的话当然报以质疑。 “嘿,你说这话就是不知道了吧?”任四笑道,“其实当年,一城的人并没有死绝。” “没死绝?” “几千号人,就死剩了一个,是她说,叶霖的尸体被带走啦,是被一个妖物带走的。” 任四说到此处,又是神秘兮兮地一顿,故意压低嗓门道:“她说,那个妖物没有姓氏,没有来由,他只是自称——悼恆君!” “悼……恆君?” 三字出口,骤然间,千言万语似在脑海里炸开,无数人吶喊,或咒骂或痛哭——但只在一瞬,一瞬过后,再难记起,那些言语也没有一句被捉到。 她恍惚了,因为这个名字恍惚了。 “青瑶,你怎么了?”刘弦安眼见不对,出声叫她。 “我……我没事,”她回过神,“你说那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叫什么名字,她是谁?” 任四道:“她的名字没人记得了,只知道她是叶霖的女儿……” “叶霖的女儿,叶飞鹞?”叶青瑶低声喃喃,“她没死……那时竟然没死?!” 回想梦中,她倒在敌兵千军万马中,身前唯有那个怪物。 一只怪物,真会那么好心,救一个凡人吗? “那她后来呢?”她问。 任四咂咂嘴:“后来嘛……不知道咯,她失踪了,后来的人认为她的父亲和所有的朋友都死在这里,所以她也活不了……便藏起来自尽了。” “她不像是会自尽的人。”叶青瑶反驳道。 杨世丞阴阳怪气地用她之前的话酸她:“千总大人啊,你又不认识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叶青瑶一噎,“我瞎猜的,能从那样残酷的战役中活下来的人,不思报仇,反而自杀,你们自己觉得这有可能吗?”
第199页 “说是说得有道理……” 几人细思,只得略表贊同。 “这不对,”但那白天搭讪的,却有了异议,“你们只是没见过。” 他定了定神,跟他们说起:“十六年前,边陲战事,死了不少人,但活下来的也不少。其中有一个是我们家邻居的一个叔叔,他不仅没死,连胳膊腿什么的都没断,但是几年之后,他就自杀了。” “这是为什么?”孙清不解。 “他疯了,”那人说,“他总是说他不该活下来。原本挺温和的一个人,变得越来越暴躁,最后被支回家。回家后一晚一晚地睡不着,半夜会因为路上一点响动跑出来喊:‘敌军又来了!’” “……” “后来他忍不下去,死了。我听说这是一种病,而且军中得这个病的人很多,尤其是一场战事之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些人,最容易得这个疯病。” 他摇了摇头:“最后他死了,用他随身的佩剑抹了脖子。那天衙役站满了他的家,他的老婆就在门口哭,好多人去围观,我也去了。然后我就看到,那个被抬出来的尸体,是笑着的。” “笑着的?” “不是释然的笑,是……”他比了下面容,“吊着眼睛,嘴角强行翘起,看起来像哭的那种笑容。后来,我经常做噩梦,梦里就是那个笑容。但是长大后我觉得,或许他是真的在哭才对吧。” “这……” 叶青瑶想像了一下那情境——一阵悲苦迎面而来,然而只是无言——是那再大的伤痛也无法诉说,只能憋着,闷在肚里,闷得肠穿肚烂。 这故事真是太可怕了,竟比起之前所有的鬼故事都要恐怖得多。 叶青瑶看向他:“你知道这些,还来当兵?” 那人便笑了笑:“顾这顾那还是什么男子汉啊,如果谁都怕极了缩在后面,一国的疆土岂不就无人把守了吗?” “啊,说得对。”她赞许。 “哦……是……”他被这么一夸,脸又红了。 看来是个极其爱害羞的人。 叶青瑶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我叫田雪昼,白昼的昼。”他一脸的绯红都红到耳朵尖了。 她继续问:“我看你好像读过几年书的,怎么没去考功名,跑到这里当小兵来了?” “我家以前有点儿家底,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啦,书也没读下去。新皇即位后说是当兵有粮饷,我就来了……” 杨世臣嘴又贝戋了:“你不说你是男子汉保卫疆土么,怎么又是为粮饷来的?” 叶青瑶闻之揶揄他道:“哎,你说别人挺能的,那你说你是怎么来的?” 杨世丞悻悻:“我是被拉来的,怎么来的……哼。” “被拉来的,听听,”叶青瑶向其他人调笑道,“你还嘲笑一自己前来参军的呢,你有资格笑人家么你?” 杨世丞大言不惭:“我怎么没资格,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我就承认我贪生怕死了怎么地了?!总比一些心里怕死又不敢说的强吧!那叫虚伪!” 孙清一搭一唱,勐拍大腿道:“这话说得对啊!” 叶青瑶指向孙清:“你也给我闭嘴,你也是被拉来的。” 孙清跟他们混熟了,这时说话也没了顾忌,豪气干云道:“我是被拉来的,但我是为了顶同村的一人,我问心无愧,顶天立地吶!” 胸脯一拍,浑身的肉也跟着抖了抖。 叶青瑶一挑眉:“你是顶人来的?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说了你也不信……” 她好奇道:“那我现在信了,你快说!为什么顶村里人?” 孙清方才的豪气便没了,苦着脸道:“这没办法,那是地主的儿子,只要顶了他,我全家三年田地的租子全免!我爹妈一听乐坏了,赶紧叫我们兄弟几个想想办法……哎呀,命苦呀,我是老大,就我来吧!”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提啦,”杨世丞边抠脚边道,“夜千总,你问了我们这个,又问了那个,倒是你,一个女孩子跑到西北来是干嘛的呀?” “我嘛……”叶青瑶不假思索就说,“我是为保家卫国……” “扯!你到军营第一天就这么说了,可我不信,”杨世丞摇摇头,“我看你跟张参将混的熟,又跟方督军关系若即若离,传言说你还是叶家的女儿……我看你的来歷不简单,到西北的目的也不会那么单纯吧!” 他虽然是随口一言,但竟说中了大半,原来平时看他邋遢懒惰,其实这人对周遭观察得可仔细。 “好了,”叶青瑶为免他们刨根问底,只得交代一半,“我是有亲人死在边陲,特地前来找他们的尸骨。保家卫国原本是託词,现在却是为了继承他们的遗志。” 他们便谁也不再说话了。 原来这军中每一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没有人从开始就是那么高尚的。一个北越,从南到北,从西到东的这么多人,虽然每一个都各怀心思,但聚在这里却只为一个目的。
第200页 这真是令人感慨的一件事。 “聊得差不多了,也该睡了,”刘弦安打破了这一屋的沉默,“改好了,来,试试。” 他抖出一身铠甲,果然比之前小了一圈。叶青瑶欣喜,忙不迭把铠甲套上身,走到屋正中转了两圈。 “你们看怎么样?” “好啊好啊,这下可算有千总的样子了。” “终于合身了,不再像个小猫崽儿了,噗……” “你说谁小猫崽儿呢?!” “哈哈哈……” …… 是夜,京畿要函急送军营。 “踞龙关关门大开,继续与居罗互通商贸?嗯……” 火漆之下,白纸黑字。可是关外并不平静。 方显茂沉吟:“皇上你……究竟怀的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片刻后,函件收整,与曾经所收到过的所有京城来的信件一起,封存入匣中。 一夜,便又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涉及pdst。 ———————————————————— 刘弦安改衣服,此时应该有一句古诗: 慈母手中线(铁线),游子身上衣(铠甲)…… ☆、第八十五章、信函 维延康二年,岁次戊戌。九月初,北越西北关隘再开,与居罗再通贸易往来。转眼又过半年,西北之地再度繁华,子茴香与烤羊肉的气息交织一起,再随着风散去,再也分不出是汉是夷。 这一年,新皇喜得两子,分别为两位爱妃所出。听说叶家的那位女儿先产下嫡子,母凭子贵由此登上了后位。 众人说,叶家就要得势了。 消息传入军营前,叶青瑶正在看人宰一头牛。 牛来自盘龙城附近的农户。乡下人养的牛,到了年岁不可能给它颐养天年,每一头都是要被送往屠户处,全村的人眼巴巴就等着难得吃这一回肉了。 老牛,老牛……忠诚辛劳一辈子,最后被最信任的主人卖了。 “三十两给你,”那军中的火头兵向农户挥了挥手,“接下来就别看了,走吧。” 牛的两角与鼻环都被牢牢系在地上,只能维持一个跪趴的姿势。它大概是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大大的牛眼一眨不眨地看向主人,直至淌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哞——” 悠长凄绝,似在哀求。 “啊……唉……” 那揣好银子的主人看到这一幕,最终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年,北越各地广募工匠与擅于种地的农民,一些住在土地贫瘠处的人,但凡有些手艺的,纷纷离开家乡。西北也是如此,一年到头守着薄田饭都吃不饱,还不如拖儿带女到别处去碰碰运气。许多耕牛无法随主人进城,便这么被卖了。 眼前这头牛,就是这么进军营的。 现在它还是望着主人离去的方向,哀嚎着,祈求着。 叶青瑶离这牲畜站得最近,那火头兵一口钢刀比划了一下,发觉不妥。他等了等,可叶青瑶杵着不动,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了:“夜千总,你让一让,我等会一下刀,得溅您一身血……” “等一等,”她盯着那牛,“它有许多话说。” “哎呀,畜牲能有什么话说,”火头兵急着开灶,劝解道,“您要是太过同情它,就不要看了,免得等会吃不下去。” 叶青瑶闻之,探手抚向牛首,一次两次……顺着牛毛细细梳理,最后一指点向其额头—— “它说完了,下刀吧。” 良久,她收回手。 火头兵一愣:“啊?” “下刀吧。它没遗憾了。” 人再行开,牛已然闭目颔首,一幅释然,任凭屠戮的模样。 “呃……是……” 屠惯了牛,早已经歷了大小场面,却是从未见过这一出——这火头兵倒是为这诡异的情境心里打起了鼓。 远处,叶青瑶喊了一声:“等会给我留着牛尾巴,我喜欢吃牛尾巴。” “啊……是……” …… 从盘龙城押运粮草回来的兵士四处散播皇城的轶闻。虽然帝皇的决策不可评说,但是帝皇的家事并不是那么可忌讳,几个人说得眉飞色舞时便会爆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张澜打理好粮草后,遇见叶青瑶,她此时站在几个粮草兵身旁,听他们的道听途说。 那些人,正说到新后叶氏美貌绝伦,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那说话的最后不忘最后啐一口:“呸,妖后,昏君!” 张澜拍拍她的肩膀:“喂,你愣在那里做什么?” 叶青瑶略一恍惚,收回神思。好似从数百里外的皇城一下子飘回了西北,她茫然地摇了摇头,看清周围后才嘆了口气,失落道:“没事。” 军营西侧,一队方阵罗列整齐,正值操练;东边,不少金髮碧眼的居罗人有说有笑地从军营大门外来往经过,来者满载货物,去者赚满金银。
第201页 叶青瑶道:“一年前,我杀了来袭的居罗人。一年后,他们竟然大摇大摆出现在北越国土。” “……” “我在盘龙城,动辄见到这些外族欺负我们的百姓。不是吃饭住宿不给钱,就是吆五喝六跟个二大爷似的。他们体格健壮,汉人打不过他们,到官府说理,北越律法没有规定,官府也不敢管。皇上如此容忍他们的存在,莫不是得跟先皇一样做个孙子夹起尾巴来……” “哎,哎哎,”张澜立刻打断她道,再望了望四周才道,“别瞎说八道了,你这是大不敬!” 叶青瑶愤愤道:“我对他不敬的事海了去了,让他来杀我!” 话音刚落,一骑入营门。 “方督军何在?”那人在两人面前停下,一拱手,“京中有要函送达,劳烦通报则个!” …… 一个时辰之后,军中要员齐聚一堂。 骑马者名为胡秉戎,是朝廷指派的使节。在此之前,居罗与北越也曾互相派人数次互通消息,更在半年多前,北越亲自派人出使塞外,定下了贸易往来。而这一次北越再出使,意义不同。 “将离苦剑取回来?!”叶青瑶第一个起身,方督军让她坐下。 “不是取回,”胡秉戎笑容满面,“是由居罗双手奉还!如此一来,国之重宝回归,自当壮我大越国威!” 叶青瑶嘀咕道:“可是,他们要双手奉还不是该自己派使节将东西送来更有诚意么,让我们去取算怎么回事……” “夜随心!”方督军一声喝斥,阻住满堂将出未出的笑。胡秉戎有些尴尬,但还是顺着叶青瑶的话解释道:“这是与居罗以前便做好的约定,不可改变。其实无论是我们去取还是他们来送,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也不一样……” 叶青瑶心里这么想,但这回可没再说出口了。 方督军看着那京城来的信件,沉吟道:“这次出使,任务重大,胡大人若要远行,若非随同个三四十人恐怕会有危险。我营中能人异士不是没有,挑选几名武功高强的一路保护是绰绰有余,但是这……” 他指向信中一处,向胡大使忧心道:“这个人恐怕……” “哦,这一位,”胡大人扫了眼信函,“是皇上特别强调,须与我随行的。我刚听督军大人您喊了一个名字,那应就是她了吧。” 胡秉戎笑眯眯地看向叶青瑶:“夜千总,你可是北越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千总,皇上也对你颇有期许哩!” “什么?!我?!” 甫闻这一消息,她激动得又站了起来! “夜随心,你……” “督军大人放心吧,”她抢在他呵斥之前一拍胸脯,“皇上既然指名道姓,那我也要做出个样子来给他看才是。” “夜千总真是爽快人,”胡秉戎赞许道,“方大人,那……”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推脱的。 方显茂唯有松口:“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三日后便启程,不可耽误国事!” …… “哈,别管什么国威,首先夜千总被指派出使,就是壮我五营的声威,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瞧不起咱们!” 入夜,伙房外,一群人围着篝火,吃火锅涮牛肉。五营的老吴最为兴奋,好像这光荣是轮到了他的头上一样。 叶青瑶白了他一眼:“他们瞧不起你们是因为每次比赛你们不是最后一名就是最后第二,啥时候你们能争个第一?” “有你个母夜叉在,你一个代表我们一大帮!” 徐头儿踹了他一脚:“哎,叫别人什么呢?” 老吴捂住嘴,当自己没说过。 叶青瑶挥挥手:“唉算了,这种都是小事。我离开后,你们自己每日勤加操练,最后一名没关系,别兵不成兵,最后再被拉去垦荒!” 孙清道:“你应该不会去很长时间吧,怎么说得跟不回来似的。” 叶青瑶皱着眉头道:“其实……我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 “什么啊?”他们问她。 “你想,此去居罗,山高路远,途中什么都可能发生。纵观史书,每一次出使都是危险重重,而且人祸居多。” “呃……可是已经叫你去了那……” “那就只能去呗,皇上都点了我的名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涮了一筷子牛肉,蘸了酱料往嘴里送。 小邹这时吞吞吐吐道:“话说回来,我今天看到方……方守义了。” 他打了个结巴,差点还念成方千总。 几人纷纷好奇。 “方守义?” “他不是被送回家疗养了吗?怎么来了?” 杨世丞道:“他是军属嘛,当然可以来探望他的伯父。” “这还真是……”老吴自以为年长,向叶青瑶传授处世之道,“千总大人,你跟他有过节,这几日还是尽量避开他,待出了关门就见不着他了。”
第202页 “啊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呢,什么见不见得着真是……”徐头儿又踹去一脚。 老吴拍拍嘴:“哦,对,当我没说……” 他们笑了一阵,又聊了几句,背后忽然有人喊了声。 “夜千总。” 他阴恻恻地,仿佛飘来的,连脚步声都静得几乎没有。 众人回头,皆一愣——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一年不见,方守义消瘦了不少,精气神与宫中的太监们相近了不少,阴柔得无法与他那往昔横行霸道的模样相提并论。还有那一脸鬍子,应该是粘上去的,松松垮垮的,几乎要掉下来。 可是见着这略带滑稽的一幕,没有人想笑,而是都紧张地看向了叶青瑶。 ——放心,我不打人了。 叶青瑶眼色示意,大方起身相迎:“方保长,好久不见。” “许久不见了,”他点点头,面无表情,从背后提出一壶酒,“听说夜千总将远行,我是来敬一杯酒的。” “好。” 他们几个吃火锅的也有酒,赶紧给叶青瑶满上。 “请。”他道。 “请。” 她仰头饮下——孰料,变故陡生——就在她饮酒之时,方守义酒壶一甩,另一只手忽地一刀刺去! “一路走好!”他咬牙切齿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卫弘灵,疯狂打喷嚏哟~ ------------- 卫弘灵:嘿嘿嘿,把叶青瑶送到敌国,给他们投个核弹~ ☆、第八十六章、死生之间 “啊——!” 惨叫悽厉,发自老吴。 他大概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杀人现场,眼睛一翻就厥了过去。 事发突然,无人来得及阻止,叶青瑶血溅三尺高,但她神思犹在,头脑还是清醒的。 糟,这是又被捅了心脏,跟在宫里那回一模一样,这些个杀人犯怎么尽跟她的心脏过不去呢——她这样想。 啊,来吃火锅所以没穿铠甲真是失策,以后看来要每时每刻都要把铠甲穿得好好的以防不测——她接下来这么想。 所以方守义歇斯底里的叫嚷,她大多是没听进去的。 “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 ——他是方督军的亲人,已经被我废了…… “为什么你还不死……还不死!” ——所以我……不可以杀死他! 方守义怒吼一声,气劲发狠,刀锋破开胸骨再入三寸! “呃……”叶青瑶吃不住,连退数步,本能中右脚后撑,勉强住身形。 “你给我……住手!” 一指点上方守义额头,在场几人终于回神,强行将昏去的方守义拉开。 “呃……唉……”她这才软倒在地。 孙清等人吓得手足无措,不敢动她,只一个劲儿唿喊:“这……这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不知谁喊了声:“匕首不能拔,一拔就会死!” ——哦,对…… 叶青瑶撑着一口气,抬起眼皮,向周遭之人叮嘱:“我……我现在……还不能死……你们……听着……” 她撑着气,先等到徐头儿领着张澜赶到。 张澜果然不行,一看这境况哀叫连连:“叶青瑶……啊啊啊……你这个样子,我该怎么跟他们一堆人交代……” 她痛得发昏还得撑住骂人:“书呆子!别管……那堆人,我快死了,你赶紧去盘龙城……把刘弦安叫过来……” 张澜会错意,闻之撒丫子就跑:“叫他……对!他是大夫一定救得了你,我立刻去找他来!” 她不多解释,看着他跑远。再等,不多时又等来了方督军。 “你……畜牲!”方督军当下抽出利剑要对方守义大义灭亲。 叶青瑶挤出游丝似的唿喝:“方督军!你先别管他……先……站在此地,若我死了……就……阻止我……” “你在说什么?!” “你和……弦安……必须……阻止我……否则……” 手一落,已然气尽。 在场的男人登时乱作一团。 “她厥过去了!快把军营里的大夫都叫来!” “已经去请人了,再等等!” “等不及了!” “她气绝身亡了。” 徐头儿率先号啕大哭:“哎呀……可怜啊可怜,好好的女娃儿来当什么兵,真是飞来横祸……” 眼见尘埃落定,再无回天之术了。 “唉……”方督军执剑的手终无力地垂下,“东望,我对不住你……” 许久,大夫们来了,无论是捏人中还是灌参汤,死了就是死了,再没了作用。 又过不久,张澜带着刘弦安姗姗来迟。他喊一声:“人来了人来了!刘大夫来了,人呢?”
第203页 有人嘆了口气,指向人群之后那具躺着的尸体:“那儿……” “这……死了……”张澜一惊,“不可能!她刚还有气的!” 遂沖向她身旁,探了探鼻息——没有;摸了摸脉门,也没有。整个身体冰凉透顶,确实是死了多时了。 “真的……死了……” 他瘫坐一旁,刘弦安上前,同样检查一遍。 徐头儿抹着泪道:“你来前不久,就差一步……差一步……” “这不是差一步,而是她已死了许久,嗯……”刘弦安突然发现什么,“不好,所有人退开,不要靠近她!”便登时起身,拉过身边靠得最近的两人急急向后退去! 众人纷纷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她死了,等会要给她收尸的……” “都不要靠近!”刘弦安无法解释,“现在是她最危险的时候,总之退开,离她至少三丈远!若三个时辰都未动弹,那便是天命如此……” 话音未落,小邹眼尖,喊了声:“看!夜千总的手动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死了的女子确实动了动:先是手指,接着是头扭过来,然后是脚——动静越来越大,并不是小邹看错了! 小邹激动道:“刘大夫,她没死,快去救她!” 说罢就要过去,却被刘弦安一把拉住:“别过去!她已不是本人了!” “这啥意思?” 但他立刻明白了刘弦安的意思。因为就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叶青瑶已经站起来了。 所有的人都明白,一个刚死的重伤患,哪怕侥倖回过一口气还了阳,也不可能站在那里,还站得稳稳的。她低了个头杵着,哪儿来的阴风拂过,只有衣角动了动。 这一回,无需刘弦安提醒,那几个刚才哭得最大声的,都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刘弦安想了想,轻声试探道:“青瑶,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吾……”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吾……饿了……” 忽地抬起头,眼中亮点绿火幽幽腾起! “好饿……”她说,咧开嘴,扯出一个万分诡异的笑容。 孙清不解:“饿?她才吃了一堆涮牛肉,比我们吃的都多!” “好饿啊!”她说着,抬手一把拔出了插在她心口的那把刀,刀上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流出。 孙清惊吓高唿:“啊啊啊!妖怪!她果然是妖怪!” 刘弦安这才解释道:“她不是妖怪,只是起尸,现在生人勿近,不要给她碰到活物!” “如果给她碰到会怎么样?”方督军问。 “吃掉。” “吃……” “她会活吃一切能走会跳的东西。” 徐头儿闻言叫嚷道:“她……过来了……” 可不是,对妖怪而言,眼前一群活生生的男人,哪一个都是热腾腾,相当美味的样子。 “叶青瑶!” 刘弦安当机立断,拦在她面前。他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知道,如果继续任由她到处吞噬活物,她就真的要变成一个非人的妖怪了! 他警告她:“莫再往前一步,否则我不客气!” “饿……好饿……”她只是重复这一句。 刘弦安摇了摇头,远远喊一声:“张澜,剑借我一用!” “啊……好!” 张澜解下所带佩剑丢向他,刘弦安接住。他忍了忍,好似还在犹豫,但叶青瑶愈走愈近,他身处危险,是再不能拖了! ——剑出鞘! 寒光冷掠,剑影如梭——一瞬间,出手与收手,快不及眨眼,剑已回鞘。 张澜略懂一些武功,看得分明:“她把青瑶的脚筋挑断了!” “嗯?”方督军一蹙眉,却知道这并不简单。 果然,剑势只不过稍稍阻挡,下一刻,她踏出一步:“饿啊……” 有人大惊:“这不可能,哪有人脚筋断了还走得好好的?!” 刘弦安退回众人处,无奈道:“果然还是不行……徐头儿!去猪圈牵头猪给她!” “啊?!”徐头儿一听,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不会吧!” 猪也是活物,牵出一头猪让她吃,也只是放缓她的步伐,但现在已经无法考虑这许多了。 徐头儿只得应道:“哎呀,好吧……” …… 一刻之后。 老吴缓缓甦醒,睁眼时,却见叶青瑶满脸是血,正啃着一头生猪,见他醒了,向他咧嘴一笑。 “啊啊啊!鬼啊!”他便又厥了过去。 孙清看这奇怪的景象,不禁捂住嘴:“好……好残忍……” 杨世丞砸着嘴:“她醒来会不会觉得很噁心……那上面还沾了猪粪呢吧?”
第204页 “呕,你别说了!” 一旁,避过众人,方督军与刘弦安单独谈话。 “你知道她会发作成这样子?”他半是质问,半是好奇。 “是……”刘弦安道。 “她之前也发作过?” “是。一次在京城,一次在保州。” “我现在知道她练的是什么邪门功法了!是《通明宝鑑》上的武功!”方督军笃定道,“这武功她是从何得来的?” “是自宫里所得。” “宫中奇珍异宝众多,如此说来也不算稀奇,”话头一转,他问,“皇上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方显茂释然:“唉,那我终于明白,皇上为何点名她一路护送胡大人。” “张澜。”他便又唿喊。 张澜跑来:“属下在。” “这件事务必封锁消息,决不可让胡大人知道,否则……我怕他会因恐惧而心怀芥蒂。”他下令道。 “这……属下明白了!” “不死……这叫什么不死……”方显茂满是感慨,不由说道,“唉,这功法练了还不能停……” 刘弦安察觉了什么,捉住话头:“方督军是……知道那个功法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方显茂瞟他一眼:“你是南方人,你理应比我知晓得更多啊。” 话中意味,不言而喻。 但刘弦安坦然道:“我已经许久未回南方,家中又遭变,恐怕回去也是物是人非……早已算不上南方人了。” “是啊,世事无常,谁又能保证一定从来初心不改呢。” “我……” 他还想说什么,方督军却拍拍他的肩,转去向他侄子那一头。 方守义早就醒了,现在被几个人绑作一团等着受罚。 他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失望也失望过了。 气恼也气恼过了。 于是现在,好像也只能保持心中一片平静,说一说肺腑之言。 他说:“你家中兄弟三人,你最不成器,你爹将你丢给我教导,指望在军中磨练几年能收敛你的秉性……我做得不好,没教好你,这是我的过失!” 方守义哀求:“伯父!侄儿一时冲动,而且……而且她废我在前,伯父本该为侄儿出口气啊!” ——都到这时候,仍无悔过之意。 方显茂怒道:“她若想杀你,便如杀一只蚂蚁!是她对你手下留情在先,你该感激才是!” “什么?我感激她?!”方守义想不通,挣扎着跪行于方显茂跟前,“伯父!我不服……我跟了你十年,凭什么一个外姓的却得了你青睐!我那千总之位,是入军中三年后才得来的,那个夜随心只用一年都不到,您就给她申了军职!况且……她还只是个女人!” ——只是女人? 张澜在旁听着,看看远处正在啃生猪的叶青瑶,再看看方守义:幸好这话没被她听到,否则她必定跳起,先将方守义锤几拳,再给他长篇大论说道理。 而方显茂,他不会废话这么多。 他只说一句:“莫怀忠有一句话说得对:军中有能者居之。她的才干在你之上,你有什么好怨怼!” “……” 他再一指叶青瑶,向方守义斥责道:“这次,若她无法清醒,我一定对你军法处置,好给叶家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东望啊,我对不住你……” 叶青瑶垂死惊坐起:这句话上本书我咋听过呢?静妃娘娘也说过…… 凌爸爸果然了得,男女通吃,每个遇到他的人都对他死心塌地的,为本文第一杰克苏! 凌东望:没办法,人帅就是不一样啊~哈哈哈哈~~~ ------------------ 方督军是个外刚内柔的汉子,比较护短,有点私心,对皇帝忠诚,人也算好人,但其实这个性格继续当督军的话就不是太能适应潮流了。 ------------------ 本周三章更完,大家下周见~ ☆、第八十七章、生而復返 “天元第七年,岁次丙申,有人于驿站见到叶青瑶时惊恐不已。后经单独向其追问,其声称曾在半年多前山中遇一白衣女人啃噬虎尸……叶青瑶就是当时那个白衣女人。” 他翻开手札,一页页缓缓看去。 “……年月推定,确为叶青瑶初死,尸身落入山崖之时。那一回,她吃了一头老虎,自愈了伤口。计鸣晨的面具……或是当时由她自己戴上,只是她不记得了。” 纸页上的每一句,都是他对叶青瑶观察后的记录。 “……延康元年,叶青瑶再死,在打伤及意图扑咬数人之后,她发现一处鸡笼,这一回活活吞下一只鸡,自愈了伤口……其清醒后并无任何不适……” “……同年,秋末,叶青瑶于澡堂中忽现口鼻出血、昏厥的症状,无法判定其因……”
第205页 “……延康二年,叶青瑶第三次遇难,这一回活吃了一头生猪。目前尚未甦醒。” 这最新的一页记录,墨迹未干,刘弦安愣了愣,嘆口气,翻过一页继续写道:“回想往昔种种,她之身体有异常人是否源于修习诡异功法,还有待推敲,但可以肯定,她每死一次,都需啃噬其他活物来还阳……” “观察以来,她一旦起尸,对本已死去之物并不会产生兴趣;但若活物被她啃噬而死则不妨碍她继续将之吞噬殆尽。如此怪事从未见闻,箇中详情为何尚不明了,过程她亦无法自知。” “不知若她吞噬活人,是否还能以人的身份回到阳间。” “据知,其婴孩时受到过重创,但被弃荒野之后为何能生还,或许……” “哎……”一个哈欠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弦安搁下笔。 “你醒了。”他问。 “我……”叶青瑶揉着眼睛起床,先看看四周,再倒吸一口凉气,“我是不是死后又闯了什么祸?” 这是刘弦安之前在军中的居所,但她晕厥前最后的记忆,明明是在篝火旁! 刘弦安盯着她,颇为认真地说:“没,我们牵了头活猪给你吃,你吃得很开心。” “……” 她沉默了一阵。 “我嘴里有一股猪大肠的味道,是因为这个吗?” “呃……咳咳……” “我要漱口!” “你……”刘弦安拖着长调委婉地询问,“有没有想拉肚子?” “没有,我肚子饿了。” 叶青瑶端起桌上的茶杯,不假思索地吸熘一口茶吐到外面去。 “嗯……咳……”刘弦安没想到她是这么个回答,“你才活吃了那么大一头猪,你……还肚子饿?” “可是我真的饿了……”叶青瑶一拍肚子,自己也颇觉意外,“有没有东西吃啊?” “我备了些干粮。”他翻找了一下他的包袱,从中翻出两个饼丢给她。 “多谢。” “……” 叶青瑶啃着一个饼,啃得津津有味。就在几个时辰前,她啃一头活猪也是这么地津津有味。 “青瑶啊,”刘弦安决定低下头,先缝补好她的衣物,“你有没有觉得,你每死一次,饭量就大了许多?” “有吗?” “罢了,”他说,“这一回,你除了喊饿,又喊了个名字。” “我说什么了?” “你自称叶飞鹞,这是个新名字。”他装作不在意。但这个名字,他之前已经从她口中听到过好几次了,只是那几次的她,都是清醒的。 他摇了摇头:“我想你是不是前世众多,你每死一次,都会想起一世。” “那……如果我全都想起的话……” 她将一个饼麻熘啃完,勐地抬起头:“我会成为神!” 他再也忍不住,喝斥道:“神你个头!吃完了喝药!” “嗷。” “嗷什么嗷,”他丢下针线活,一本正经地与她讲道理,“人死而復生不合常理,不合常理之事皆为妖……我可不希望有朝一日你变成一只真的妖怪!” 她笑道:“那我做妖怪不也挺好的,这下死不了了,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啊哈哈哈!” 刘弦安笑不出来,努力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宋蝉死了吗?” “死了。” “叶飞鹞也死了,不然怎么再一次次转世,最后成了你?” “嗯……对啊。”她说。 他一脸阴沉:“那你告诉我,这如何叫不死?” “这个嘛……”她还是一脸无所谓。 “世间万事,势必都要付出代价!你现在只看到你当下的不死之身,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这股能让你不死的力量向你索取代价,你付得起吗?!” “嗯……”她沉吟。 “你会卒于三十岁……” 那吕梁山中的老黄皮子是这么跟她预言的,而传闻中,黄皮子给人算命,从来都很准。 她在屋中来来回回踱了两遍,似乎考虑了很久。 “那看来,我只能把那股力量打死了。” “你……” 刘弦安震惊地盯着那个背影——那个半边隐在阴影中的背影,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叶青瑶。 桌上的烛火略一闪动,好似在回应她的狂妄! “你之前不是问我,在计府地下的那个匣子里看到的神长什么样子?当时我来不及回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她缓缓转过身。 “……” “我看到了一棵树。” “树?”他不知她为什么会跟他说起这件事。 “一棵……长在火光里的树……”她陷入回忆,自己纠正,“啊,不,该说……那棵树便是自地底而生的火,远远看去,只是恰好生成了树的样子。一开始,我离得太远了……”
第206页 太远了,因为有一片汪洋挡住了去路,汪洋的彼端,是辉煌的阳光——是初升的旭日,一直停在原处,一直……都是同一个日出之景。 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海风的吹拂,微咸的气息,有些腥臭。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海,但她内心里深知:那是海,真正的海。是每一个人生与死都必往返的“海”,也是人们所常说的“冥河”。 那首歌是这么唱的: 在彼之涯,有故人来。 浮游惘惘,何以徘徊。 谓思如狂,逆水漫长。 冥河滔滔,予心昭昭。 她听到这首歌,来自海的深处,一个女人的歌声,始终萦绕不散,蛊惑着她—— 她踏入了第一步,接着,第二步、第三步…… 她溺入水中,却不停步伐;她看到在旭日之下的海中,是另一片落日的景象;那不是深渊的黑暗,是来自地底的光明,喷涌勃发! 那是树,一棵上下对称、经流火喷涌而成形的“树”,光明至刺目。 她有一瞬的眩晕,然后她听到,有人唿唤。 “櫾君……” 那么,这又是一个名字。但是这唿唤立刻被其他若干的嘈杂淹没了。 鸟、兽、虫……还有各种她辨不出的事物叫嚷交织一起,响彻她的头顶。她就站在水底深处,抬起头望向那声音的来处。 那该是怎样一种奇异的景象。 巨树自深渊冉冉升起,从树干往上,一直伸出海面:—个巨大几近铺天盖地的树冠,还在肆意生长着,那每一根枝杈上,都生长出一个事物,便是鸣响的来源:猴子、老虎、青蛙、蛇、猫、狗……甚至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寂静无声的植被…… 她坠入了海的最深处,却能清晰看到海面的一切,连兽类每一根鬍鬚、鸟类的每一片羽毛都清清楚楚。 流火静寂无言,仍然向上漫长,滋养树冠上的一切。 海面上,光明逐渐驱散黑暗,然而光明来自深渊,照亮世间。 那个深渊之下最为光明的所在——她看到了,那里有个枝杈空待无人——是的,属于人的所在。那树冠上所长出的万物里,独独没有“人”。 人,是万物之长。 至少,人是这样认为。 但在这个地方,万物皆有,只是缺了——“人”。 她,向那枝杈而去。一个在世间万物之下显得渺小如斯的人,已没有了值得高傲的资本,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罢了——正在被那个空缺了的位置所吸引。 啊,人。 属于人的位置。 如正向她招手:“你来……” 那么,如它所愿。 她——一个在深渊尽头的光明中不值一提的人,触碰到了禁忌。 恢宏的、伟大的、美丽的世间一切,尽现眼前。 “啊……幸运儿,欢迎你的到来。” 一个声音如此说。 那便是匣子中的,此世之神。 …… “我在那时,开始思考:究竟怎样才算是人,”她平静地说道,“后来我发现这些都是废话,人就是人。” 她说:“你觉得我不是人吗?可我是,至少现在是。” 她面上浮现出一种令人胆寒的笑容,那是对生死视若无睹的讥讽,讥讽的可能是她自己,但也可能是别人。 刘弦安唿吸急促,他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他父亲。 他父亲生前,也曾出现过这样一幅神情。 她继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修炼邪功的弊处吗?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是提前消耗我的生命,让我通晓常人所无法通晓之事,可是,我宁愿继续下去!” “为什么?!” “因为停不了,”她坦然道,“一旦修习,就再也停不了。浮生六梦,我已学其二,书上所言,修炼到枯蝉之末,后续便毋庸再学,只需静待,假以时日,自然能逐渐领悟其他四层。听上去很轻松,但如你所言,代价如何,谁也不知道。” 他向她伸出手:“你让我把书烧掉!” 她将书从怀中掏出,细细看着:“我烧过,烧不掉,第二天还会出现在我身上,好像冥冥中有人,就希望我继续学下去。” “……” “你知道吗?叶飞鹞也学了,宋蝉也学了,我还有多少前世,大概几乎都学了吧……一世一世累积而下,终于造就了我今生的异变……呵呵呵呵……哈哈哈!” “你笑什么?!”他挪动了一下脚尖。 她咧着嘴,快活道:“你不觉得有趣吗?在你眼前的我,是一个活生生的异类,能够死而復生的存在!这是何等的光荣!是上天眷顾我,让我成了这万中无一的存在!而这样的我,该做什么呢?能做什么呢?你不好奇吗?!” “一个人,总要为改变什么而生的!而我,”她指向自己,“或将改变这个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我是人妖啦! dr.刘:那叫人瑞……
第207页 ---------------------- 无论如何我都在尽力表达着:白昼的背后是黑夜;深渊的尽头是光明。 所以,万事无绝对~ ☆、第八十八章、不解风情 翌日清晨,几十人齐聚关外,整装待发。 出发的时辰提前,胡大人反倒是高兴,毕竟要准备的也不是那么难以准备。 “你……”方督军看到叶青瑶时略略有些迟疑。 她宽慰道:“方督军放心,我没事了。” 她看起来是没事了。仅仅过了一夜,一处致命的刀伤便已痊癒,这是奇蹟,却也是不可预测的隐忧。 没有看到方守义,大概吃了板子正躺着。 方督军张了张口,叶青瑶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这里人这么多,堂堂督军跟一个千总道歉岂不是失了面子。 “方督军,我想找一下张澜,看看随同的人马都是些谁。” 她一拱手,逃避了他的尴尬,拽着张澜便去清点人头。 她随手一指:“这就是安排随同的人手?” 张澜道:“是啊。” 于是她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不禁重复了一遍:“你[哔]的,这就是你安排随同的人手?!” “是啊,”张澜重重一点头,“看,郭涛,他还是有点儿本事的,会点硬气功……咳咳,虽然他看你的眼神不是很友善,但我相信,你起尸的时候他一定压得住你。” “……” 郭涛瞪着她,嘴里不知还在叨咕些什么,大概又在骂她是妖怪。 接着张澜指向袁寄奴:“他,虽然……跟你有点过节,但在保州你也看到了,他跑得飞快,我们几个都追不上他。此人轻功了得!” “轻功了得,”叶青瑶对这个人的这个本事嗤之以鼻,“这功夫顶什么用,到时候有大事第一个熘了!” 张澜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别老把人想得那么坏,人在军中,要互相信任,学会团结!” “……” 袁寄奴,也瞪着她,嘴里也叨咕些什么,大概还在怪她害得自己与那个“嫣嫣”天各一方。 张澜继续道:“小邹,你自己营里的,他对你知道底细,口风又紧,一旦你起尸负责通知周围,离你远一点儿。” “……” 小邹向她笑笑,不过笑容之下,满是畏缩。 “田雪昼,我的人,你放心,他自告奋勇来的,”张澜一只手遮在嘴角,一字一顿,“悄悄”与她说,“他很仰慕你!” “……” “还有那个,梁山……不是水浒里的那个梁山,他就叫这名,很老实本分,也有些功夫,体力不错。” “还有彭云啦、范常盛啦……等等。” 她扫了一眼“等等”们,发现皆是一群长得差不多的黑汉,每一个都孔武有力的样子,一眼望去分不清谁是谁。 “还有……”张澜忽地引她看向一处角落,“刘弦安。” 还真有刘弦安。他正站在城门下,处理马背上的收拾行囊。 “哦——”她终于满意了些,不过嘴上调侃道,“你们让‘南朝奸细’跟来?不怕他把剑偷了么?” 张澜不假思索道:“不怕,这是男人间的默契!” “你俩有个什么默契?!” “这些人里头武功他最好,就防止你把胡大人吃了!” 叶青瑶终于听明白了:“嘶……搞了半天你安排的这些人手都是为了防止我伤人的啊!” 张澜小心翼翼道:“你轻点声,方督军有言,你死而復生的奇事不可让他人知晓,不然胡大人对你就会有所忌惮,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嫌隙还怎么能顺顺熘熘地出使居罗……” “好吧,我了解你的良苦用心了。不过你也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 “这把剑,不方便携带,我怕出个什么岔子,反倒被居罗人偷了去,”她从腰上解下恨别狠狠塞到他手里,“你给我把它看好了,若回来发现你弄丢,我找你算帐!” 遂翻身上马,“咤”一喝,领头沖在最前面。 …… 北越关外,山峦依旧连绵。春天才到,寒意来不及散去,植被尚未抽芽,所以漫山遍野还是上一个冬日肆虐后残留下的枯黄,举目唯有荒凉。 马队行进了许久,还是这样的景象。 “等过了前面这座山,就是一片草原了。可惜这个时节,草还没长成,所以没那么好看。”带队的梁山回头笑道,“小鬼,你这边没走过,没见识过吧?” 他说的是小邹。小邹年龄确实不大,还比叶青瑶小个一岁,身形与那群黑汉比也是足够瘦小。不过他挺倔,跟叶青瑶的脾气有些像。 梁山这番话有些带刺,他立刻不服道:“废话,当然巡过。我们五营的人,也不是在军中坐着吃干饭的!” “哎,小邹!”叶青瑶喝住他。 “呃……哦……”
第208页 她提醒道:“出了关就不是我们的地盘了,哪里都可能有危险,四面多看着点,说不定就会冒出什么东西!” “哦,是……” 郭涛的马就在他们身后,闻言没好气道:“呵,你们这是没遇过危险不知道慌,还有心思斗嘴!关外未开的大墓众多,这些墓穴天长日久憋在暗处,由此生出不少妖邪流窜上地面,袭击路人;但这还是轻的,遇到怪物还算百里挑一,就怕遇到人!” 小邹抓了抓头:“这个我听说过……” “听说顶什么用!那些人出其不意一箭戳死你,你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郭涛越说越大声,“北越以北,居罗以南的这一片荒野中,有不少流窜于此的盗匪,他们都是汉人与居罗人生的杂种,两头都不是人,也不懂人的规矩,茹毛饮血惯了,杀又杀不完。一旦相逢,就是奔着取人命吃人肉来的,而且个个都不怕死,我们叫他们为荒民!” 叶青瑶道:“郭二叔以前常往来西北各处,应对这些荒民很熟啊。” “那是……”突如其来一顶高帽子,郭涛品着不对,立刻警觉,“熟又怎么样!管你什么事儿?!” 叶青瑶笑道:“现在我们有要务在身,出不得岔子,这一路有荒民的所在就全仰仗郭二叔看顾。若你与对方相熟,待遇上了就靠你通融通融?” “你别给老子挖坑!这里不止荒民,还有好些流窜来的居罗人,我不是万事通个个熟的!” 走在队伍正中的胡大人不由嘆道:“唉可惜,关外这片大好山川,原本是属于汉人的。否则我等行到此处,何须万般小心。” 他们沿着大路走,身处于山中。两侧的山腰处,时不时能看到一间或一群被植被覆盖大半的破败房屋。 胡大人道:“很久以前,踞龙关外北方六城,都是属于前祁的,可惜前祁朝廷腐败无能……若不是叶霖将军,连整个西北都要拱手相让了。” 叶青瑶低吟:“所以,那些荒民的祖先是……” 她的话被郭涛打断。 “好了,当年成王败寇的事就莫再提!以前归以前,现在是现在!都隔了多少代,他们已不是汉人了!到时候遇上先打招唿,打不了就杀,杀不过就跑!”郭涛说着说着打起颤,“我不是危言耸听的……” 他的疯病没好完全,不过此人曾常年混迹西北,他的恐惧不是空穴来风。 迎面来了一队满载货物的居罗人商团,他们每一个都金髮碧眼五官深邃。居罗人互相谈笑,并没把汉人的使团当回事。直至两方擦肩而过,郭涛扑地摔下了马,翻身跑远十丈大叫道:“啊!是居罗人!” 居罗人便回过头,好奇看他一眼:这什么神经病? “哎,停一下吧,”叶青瑶道,“郭二叔你到底行不行?” 郭涛大叫:“我不是你二叔!别来套近乎!” 叶青瑶只得吓唬他道:“那郭涛,你赶紧地上马,不然我们就把你撇在此地了;或者你转头回去,张澜给你军法伺候砍你脑袋!两者选一吧。” 她的吓唬很有效,郭涛只愣了片刻,就乖乖上马继续跟他们走了。 小邹见状嘀咕道:“哇,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她沉吟:“不管是不是疯,他说得有道理。那些荒民虽然已经几年未曾出没了,还是提防着些比较好。” 不过…… “涛哥又在鬼扯了,成天怕这个怕那个……” 后面几人窃窃私语,对郭涛的警告不以为然。 “但是前不久,确实有几个商团说道上会出现怪物,还被掠走一两人。这条路越来越不安全了……” 不安全,也要冒死互通商贸,老百姓只为生存。 当年盘龙城一役,居罗受重创,导致分裂成大大小小数个国家,其中以良余为首,几十年来反覆无常,与北越忽而交好忽而干戈相向。卫弘灵以前敌视居罗人,动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两年居然要跟对方共襄盛世了,其实不难理解:极北之地矿产丰富,但种不出粮食;而北越仰仗淮安、山东等地,产粮还算过得去。与居罗通商贸,不过是各取所需,但恐怕不会长久,毕竟粮食有限,卫弘灵也是不可能打算养肥敌国的。 不过她不敢妄加揣测卫弘灵的心思。如果说居罗人是狼的话,卫弘灵就是狡猾的毒蛇,他会利用身边的一切给自己谋利益,其中甚至可以包括皇帝带头通番卖国……嗯…… 叶青瑶止住自己的想法,这未免太大逆不道了。 夜幕降临,他们还未离开山区,距离草原还有一段距离。梁山建议安营扎寨,先好好休息,待明日再前行,胡大人表示了同意。 郭涛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指手画脚:“要在大路露营,不要在林子里!还有那些废弃的房屋,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袁寄奴等人把他按住,拉到一堆火旁:“哎呀知道了涛哥,你就坐在这里,烤点东西吃,这里没人要害你,你别瞎嚷嚷了……” “那也别打这里的东西吃,都是些怪物!吃了也会变怪物!就跟她似的!”
第209页 叶青瑶手里提着一只山鼠,这是她刚随手逮到的猎物,此时被郭涛一顿嚷,吃不是不吃也不是。 就在这时,田雪昼走了过来,递上一个袋子:“夜千总,我带了肉干,不然吃肉干吧,安全些。” 他的本意是打圆场,但叶青瑶突然想起张澜的话。 “他很仰慕你……” ——这不就更尴尬了吗?! “啊,多谢……”叶青瑶清了清嗓子,小心拾出一块,“这肉干……” 田雪昼急忙道:“我从军中带出的!” “哦……”她瞟了他一眼,“嗯,不错,谢谢。” “呵呵……”他低头笑得傻乎乎,不敢与她对视,只敢偶尔偷看她两眼。 “你偷看我干什么?” 她一下子就把他的举动戳穿了,田雪昼没想到这个,他结结巴巴的反驳:“呃……我……我没有……” “你脸红什么?” ——下一题,她把田雪昼说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我有吗?”田雪昼的脸该红成个灯笼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直言了。她觉得这没啥不好意思说的,因为她觉得很好玩。 “……” 沉默,代表了承认。 “啊哈哈哈不会吧,”她的反应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你真喜欢我?为啥呀……哎哟!你干嘛!” “水,”是刘弦安踢了她一脚,把吃的丢给她,“还有干粮。”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站我们即将到达今外蒙古。 下周,dr.刘和外国女王的爱情故事。 ---------- dr.刘对scp?????的观察日记,今天只有三个字:注孤生! ☆、第八十九章、患难与共 眼前突然出现第三个人,田雪昼惊得跑了。 “你干什么呢?”刘弦安责备她。 “我干了什么?”叶青瑶莫名其妙,“是你把他吓跑的。” 刘弦安只得与她解释道:“他喜欢你你也不用直接说出来,而且还笑得那么大声,人家的面子都没有了。” “是吗?我替他说出来,他应该感激我!” “不对,不是这样的……”刘弦安扶着额头,他觉得很难说明,“你有些时候好像很聪明,但是碰到这种事,为什么就那么笨呢?” “我笨什么?我又不喜欢他。”叶青瑶啃了口饼。 刘弦安一挑眉:“哦,原来你懂啊?” “好了,我知道了,下回跟他道个歉再跟他讲清楚,”叶青瑶不耐烦地避过这个话题,“弦安,仔细想想这次出使,你怎么看?” “我看什么?”刘弦安不解,他只是被张澜拉过来看着叶青瑶的。 但是叶青瑶却开始认真给他分析起来: “第一,离恨明缺四把剑不可合而为一,否则会乱了北越气运,这是卫老三亲口与我说过的事。也就是说,离苦剑虽在居罗,但离北越十万八千里,与其他几把剑相聚甚远,对北越而言反倒安全。现在卫老三派人去取回,不等同迎来一件麻烦事么?” 刘弦安对局势之事不太感兴趣,敷衍着点了点头。 “第二,我听说居罗人有自己的信仰,说他们的神留下了一件圣物,那件圣物被汉人抢了打造成了离恨明缺,所以这么多年都想方设法把剑找回集齐,怎的突然想到要把剑送还给汉人了呢?” “世事变迁,人的想法也会跟着变化吧……”他听完后说。 叶青烟否然:“我不这么认为,一个根深蒂固的思想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改变。所谓表面的改变往往藏着阴谋,不是居罗人不安好心,就是卫老三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两方我都信不过,我就怕……” 她望向远处。远处,胡大人正与梁山等年纪相仿的人谈天,说到尽兴时几人齐声长笑。 她此前略加调查,发现胡大人是常家的人,其实并没有出使的经验,可是卫弘灵就这么给他委以了重任。 “我就怕,”她的双眸里映着火光,“这一趟旅途,有谁会成为弃子。” “……” 山那边,传来了清脆的马铃声,众人皆一停,气氛霎时紧张起来。那一团黑黢黢的影从夜间的薄雾里钻出,然后任由月光照得清清楚楚:居罗人,载着货物,就在附近处也下了马,跟汉人一样安营扎寨。 此地的气氛便稍稍有些缓和。 叶青瑶松了口气:“是居罗人,又一支商团,最近两国来往频繁啊。” 刘弦安道:“他们好像没有恶意。” “啊,是啊,”她不由喃喃,“两国不交战,百姓间哪儿来的恶意呢……无论哪国的老百姓,应该都只想好好过日子罢了。” 两团篝火相隔不远,分属曾敌对的两国。夜色下,静谧安宁,互不打扰。 “听说,前不久有一队商团夜晚在此露宿,遇上怪物,丢了一两人……”
第210页 已到半夜,叶青瑶回想起早上听到的传言,她不敢睡,只坐在树上闭目养神,耳听八方动静。 太静了。她想。 她不是没有在山中过夜过,只是别处的山中到了夜晚有鸟兽争相鸣叫,这里却并没有。 叶青瑶睁开眼,她现身在高处,观此地地形,大道经过此山川转角处,为龙腾游走之势。他们处于群山盘绕之间的这一小块平地,确实适合安营歇息。 她扫了一眼,发现周遭多有炊火过的痕迹,看来到此休憩的旅人不止他们。 那么,大家都认为这里合适休息,别的什么东西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呢? 叶青瑶打了个寒战,她忽然想起她入夜时逮住的那只山鼠,也太轻易了。 山鼠是种蠢钝的动物,为了躲避天敌,一般白天活动,晚上大多匿居洞中,轻易不出洞,除非发生了什么让它给逃出来了。 叶青瑶越想越不安,树下大傢伙儿睡的睡,看火的看火,她犹豫着,要不要叫所有人起来,这时她看到本躺着的梁山动了。 “哎,起来起来,”他挨个把所有人叫醒,“我觉得不对,大家收拾收拾赶紧离开此地。夜千总呢?” “我在这,”叶青瑶跳下树,“老梁说得是,我也觉得不对。太静了……” 梁山点点头:“而且空气里好像有股怪味越来越浓,你们闻到了不?” “没有没有……”袁寄奴等人皆摇了摇头。 他鼻子一抽:“也难怪,我的鼻子比一般人灵敏,一里外有人放个屁我都能闻到,你们闻不着正常。” 小邹不乐意被叫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咕哝:“真的假的鼻子这么灵,我什么都没闻到呀!” “听他的,”叶青瑶帮着把东西搬上马,“把胡大人扶过来,动身了!” 他们扑灭了火,很快就重新动身出发。身旁那群居罗人还待在原处休息,只有两个守火堆的没睡,还笑嘻嘻地向他们这些汉人们指指点点。 ——有必要向他们告知一声吗? 叶青瑶想了想,俗话说相逢即是缘,而且大家都是凡人,虽然不是同族长的不同但互相间也没什么敌意,该知会的也应知会一声。 思定,她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口音蹩脚的居罗词语:“这,危险,你们,走!” “哈哈哈哈哈……”两个居罗小伙子笑了起来。 叶青瑶顿觉失了面子,尤其是当她听到自己队伍里也有三三两两的笑声,她只当这群居罗瘪犊子遇上危险也是自找的! “我来吧。” 胡大人的马这时上前,才为汉人们找回了场子。从他的口中冒出一长串的居罗话,更与那两个小伙子谈论了好几句,对方听后终于严肃起来,也开始叫醒他们的同伴。 “好了我们走吧。”他与居罗人交代完,汉人的使团便往出山的路前进去了。 他们行了一段,叶青瑶的马走在胡大人的马旁,向他拍起马屁:“胡大人的居罗语真厉害!” “哦,还行吧。”胡大人笑笑,并不以为然。 她继续吹:“这怎叫还行呢,胡大人太谦虚了。” “过奖了,少时习之,当时多为兴趣,谁知现在会有用武之地。” 接着,她立刻为自己方才的糗态找台阶下:“我也曾学过,不过才学了一个月,所以学艺不精。” 胡大人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图,哭笑不得的同时也不忘顺她话头:“啊,哈哈,这个嘛,才一个月能说成这样也是不容易了……” 话音刚落,背后忽的传来一片惨叫,叶青瑶一惊,瞬间反应一声吼:“后面没事吧!” “没事,”刘弦安的应声传来,他是押尾的,“但那些居罗人恐怕有事了。” 汉人们纷纷回头,不由惊惧万分。 “后面发生什么事了?” “后面突然全黑了!” “刚刚火光还没灭呢!那边还有人的呢!人呢?” “真有怪物啊!” 叶青瑶高声喝道:“别乱阵脚,稳住!全员列阵保护胡大人!” 刀剑齐刷刷出鞘,当兵的自觉围成一圈,将胡大人围在里头。只靠手里的火把,他们看不清更远处,只能靠听声辨别周遭——月亮躲到乌云里,连老天也不帮忙。 他们僵持了好一阵,周遭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紧张的气氛不断增加、蔓延,眼看那根弦即将承受不住就要崩断…… 然后,月亮从乌云里又出来了。 “救命!救命!”有人哭喊着从那面的林子里跑出,径直向这里来,汉人戒备,待他们走近才发现,正是刚才居罗商团的其中两人。 他们不会汉话,危急关头,只会“救命”两字。 叶青瑶不敢怠慢,道:“先带他们走,离开这里再说!” 一行人马不停蹄,带着那两个居罗人再绕过一座山,胡大人便与他们询问发生了什么。 居罗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叶青瑶无奈地发现,凭她的水平,词大多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就是个云里雾里。 “他们说他们的同伴被怪物拽进那面的山林里了。”胡大人听完,向众人解释。
第211页 郭涛一听有怪物,立刻张牙舞爪地犯病了:“怪物……是怪物啊……是吃了老大的怪物……可怕……真可怕……” 叶青瑶也下了马,当即锤他一拳好让他清醒清醒:“郭涛你别叫了!你对这里最熟悉,快告诉我你对这种怪物了解多少?” “他们一股腐肉味,会吃人!”但郭涛看起来不太愿意清醒,“啊,我知道了!为什么走了这么久都没遇到荒民,一定是……一定是……那一回从古墓里放出的怪物……把附近所有的荒民吃光了!现在他们要吃我们,要吃我们啦!” 众人把他凉一边,不想再搭理。 那两个居罗人又向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这回不用听得懂也能看得出他们是在哀求。他们的同伴全没了,求了一会他们便蹲坐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胡大人沉默良久,做下决断:“我们得救居罗人!” “夷人,有什么好救的!” “就是啊!” 众人不解,也不愿意。 叶青瑶分析道道:“胡大人说得对,这里距离北越很近,又遇上了我们,居罗商团折在这里,消息传回去说汉兵见死不救,恐怕会令居罗藉口发难……那么这次出使还能顺利吗?” “这……” “可是,人都被吃了,怎么救?救出来也是死人,没有意义的……” “你们,看清怪物了吗?”叶青瑶问。 胡大人与那两个居罗人又谈了起来。 “他们说没看清……人是被突然拖进林子里的。”他说。 叶青瑶沉吟:“嗯?拖走的,不是被马上吃掉的吗?” 她反身一把揪住郭涛:“告诉我,那些荒民以前藏身于何处?” “……” 郭涛不敢应声,只看向山—— 山中,唯有被废弃的古城无言伫立。 作者有话要说:  “弦安,你怎么看?” dr.刘:回禀大人,我不叫李元芳,你也不姓狄! 叶青瑶:哎~ ---------------- “今天别管是汉人还是夷人,咱都陷在这里,大家都是地球人!” “yes,yes!” ================ 本周六三章更完,请大家期待下周~ ---------------- 下一章:叶青瑶是我们的王! ============== 另外: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 1枚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101116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九十章、非人之人 一只山鼠窜过。 它身形粗短,脚步笨拙,但已尽量展现出最灵巧的步伐穿行于林木中。 前方,月色清辉下,憧憧人影在晃动。 若此时的它是个人,那么有同样影子的那些,便不算什么;但现在,它是一只小鼠。 小鼠眼中的人会是怎样的呢? 它抬起头,意图看个明白。 “哦——” 有人引吭高歌。 于是,它的眼中,那该是一个怎样可怖的庞然大物:没有头髮,牙齿稀疏,口中不断滴下黑红的浆水。 “啊——” 山鼠眼中的这个人,还有她身旁的一群,皆是这个摸样,他们嘶吼着古怪的乐调,向着一座山洞顶礼膜拜。 就在山洞口,躺着一个人。 另一个长相不同的人,还新鲜热乎,被扒光了衣服捆好了,月色下就像一头赤条条的猪。 一个人,竟可如待宰的猪,在哀嚎,也可能在咒骂。他用他的语言尽力发泄自己所有的绝望,然而无济于事。 很快,山洞里涌起一股雾气——一股恶臭难闻却又熟悉的气息,接着,出现了一滩泥水。 该说,那确实就是一滩泥水,但又区别于普通的泥水。这滩黑黢黢的玩意儿逆着地势涌动、漫长,有着属于自己的生命意志,它流淌过来,逐渐漫过了躺在地上的人,将他的咒骂堵在他的喉咙里,令他的身躯淹没在黑色的泥水之下…… 一刻后,泥水退去,地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那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那洞外的人群爆发出一片欢唿,他们的面容枯藁干瘪,唯有两个眼睛闪着疯狂的精光。而在不远处,网兜里装着好些他们的俘虏,统统吊在树上。 山鼠退了退,它不该继续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但就在这时,有人突然逮住了它的尾巴。 它余生的最后所见,是一张属于人的血盆大口…… …… 袁寄奴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这是在睡觉不?” “怎么看都是在睡觉。”梁山疑惑道。 “啊,鼠兄牺牲了!”突然,她一抬头,勐地感慨,“鼠兄啊鼠兄,你的义举我一定铭记在心!” 众人皆吓了一跳。 他们只看到叶青瑶盘腿一坐睡了许久,醒来就是一嗓子,男人们立刻离她远一点,纷纷嘴里嘀咕“真是个神经病”。
第212页 小邹知道叶青瑶有些门道,恭恭敬敬地上前问:“夜千总,你看到了什么?” 她拍怕土站起身。 “一群长相非人的人,正在祭祀一个不成形的怪物,祭品就是那群居罗人,”叶青瑶如实诉说,“我不知道郭涛说的荒民长什么样,但看起来,那些祭祀怪物的人,大概就是荒民了。” 袁寄奴低声讥讽:“这都能看到,真成仙姑了……” 叶青瑶对他的话不以为意,继续向众人道:“探听下来,荒民和怪物同气连枝了,要从他们口中救人太过冒险,我们还是走吧。” 梁山嚷嚷:“夜千总,这跟你之前说的不一样啊!我们不是该先救人吗?” “救人只是为替北越避嫌,我们身负重任,总不能出师未捷就因为两个不相干的外族折在这里吧!”叶青瑶为难地想了想,“对了,我还有个主意:这里距离关门只有一天的路程,并不远,就派个谁带他们回军营,接着叫来弟兄们白天进山围剿。如此我们可脱身,北越人也不算见死不救,怪物也可一併被剿灭,真是一举三雕呢~” 她为自己的这个计策而得意万分,众人闻得不用冒险也立刻表示贊同,但胡大人摇了摇头。 “回程一天,往返就要两天,等军营的人到来,那些居罗人早就死了……这与见死不救有什么分别呢?”他嘆道。 这无疑给叶青瑶浇了盆冷水,有违她的面子。叶青瑶不满道:“胡大人,他们不是我们的同族,死个把没什么了不得。难不成你对他们有所怜悯吗?” “怜悯,难道不该吗?”胡秉戎语重心长道,“生而为人,我们与他们除了长相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国与国的隔阂。如今北越与居罗交好,为什么互相间就不能放下以前无谓的仇恨呢?” 她一怔。 ——仇恨。 两字突兀刺耳,蓦然间,那些死者、父母的音容笑貌、方督军口述的往昔,一股脑儿被拉到了她的眼前——仇恨,是啊,那又何止两个字。数百年的战火、无数的尸骨累积堆砌而成的当下,不过是未知的风暴前、或许短暂的平和罢了。 然而,没有人——可以轻飘飘地将这个词说放就放下! 哪怕是皇帝也不能! “仇恨?!”叶青瑶冷笑一声,“这可不是什么私怨,是大局!胡大人知不知道大局为重这四个字!” “青瑶!”刘弦安附耳提醒,“他是大人,你……” “……” 她又清醒过来。 这样继续和一位“大人”斗嘴并没有什么意义。就像小时候,她每次和卫老三争吵,最后不是被他揍一顿,就是被静妃娘娘揍一顿,没有高权的人没有资格争吵,只有埋头做事的资格。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谁让他们倒霉,正好撞见了呢? 她在远处踱了几步。 “我去吧。”她最后说,扶一扶别在腰间的剑。 剑是临走前张澜给的,说是难得一见的好剑,为他的珍藏之一,说他此前都没试用过,也不知真的假的。 “我已知晓他们所在,我去吧,”她道,“你们留在这里。” 小邹等人本摩拳擦掌,听得后半句不禁问道:“为什么呀?” “没为什么,那地方不太适合活人去,太危险了。” 她回想了下神识依附山鼠所见的一切,那是没有亲眼见到的人所无法想像的。 “既然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 “你也留在这里,”叶青瑶喝止刘弦安,“你是唯一的大夫,大夫要救人的,岂可上前线!这是命令!” “……” 一群人中,胡大人之下,身为千总的她确实就是最大的官,将有令,士必从。 接着,她半是宽慰他半是自嘲道:“放心,我出不了大事。倒是可以免得我遇难后的丑态,又吓坏别人了。” “……” 小邹有些不情愿:“夜千总,让我们跟你同行吧!” “不要,你们都会拖累我。”她已跨上马,“如果天亮后我回不来……袁寄奴!” “我在。” “带这两个居罗人回军营,其他人护送胡大人继续出使居罗,不可有误。咤——” 袁寄奴也未想到她会下这样的令,但一骑绝尘,饶是腿脚再快的人,也追不上一匹最快的马。 一群男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才发现:怎么一大帮大老爷们最后竟让一个女的去冒险了呢? 小邹咽了口唾沫:“我以前听说过一点,关于夜千总父母的事情。” 他们看向他。 “夜千总的父母是被居罗人害死的,所以她才会跑到西北来当兵。” “这……”胡秉戎一噎,低下头去。 …… 她蹲在树的高处。那匹马被她一屁股拍了回去,现在这座山上的正常人大概就剩她一个了。 方才借着附身山鼠,她已将地形看了个明白。其实她也不想与怪物硬拼,所以计划一开始就是仅解救居罗人,最好是偷偷把他们带走,谁也不惊动。
第213页 看一眼树下,一群荒民跳着诡异的舞蹈。他们好像并不觉得累,一个动作重复了数十遍,并且看来他们还会继续下去。 月亮快落下去了,这一片天地很快就会被阴影笼罩,然而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光。 他们的舞蹈突然停止,齐齐看向树林。 叶青瑶躲到枝杈后,才发现他们并不是发现了她,而是注视着书上吊着的那些居罗俘虏。 两团篝火升起,再次照亮那座不祥的山洞洞口,然后他们动起来——以一种莫名虔诚的姿态解下树上吊着的网兜,再将网兜连人一个接一个拖到了山洞口…… 叶青瑶暗道不好:看来这群荒民是打算今晚把居罗人都送去餵怪物。如果他们都死完了,北越差人来救还有什么意义?她不就白来了! 她心中焦急,但也只能暂时观察:荒民用的武器是一种绳钩,那些居罗人应是就此被拖进林子里的。这种绳钩钩带倒刺,刺入皮肉疼痛难当极难拔出。所以网兜中的居罗人每一个都或多或少在流血,其中更有甚者大概被钩中了要害,气息奄奄着快死了。 只是,虽然他们每一个都睁着眼,但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这一点有些不太寻常。 ——大概是因为受了伤,所以挣扎没那么剧烈? 她一边想着一边寻找着动手的良机,直到荒民转身面朝山洞,继续虔诚的膜拜,她拇指一顶,腰上的剑缓缓出鞘。 一个、两个、三个……合计十八个荒民。远处还有几个守卫,但赶过来需要些时间,只要做掉了那底下的二十多人,那几个守卫便无足挂齿。 就怕这山林里,还潜伏了其他的荒民,所以一击之后,必须立刻带人全身而退。 她估量了一下,她的剑术并没有刘弦安那么快,所以她需要一把足够锐利的剑。她腰上这柄“张澜的珍藏”,根据其主人的吹嘘,已是锐利到吹毛可断的地步。 那接下来,就是带走几个人的问题。 她需要的是活口,证明北越派人来救即可。当然,活口是越多越好的,但她能力有限,不可能带走所有人,更何况其中还有两个是快死重伤患。 一个、两个、三个……她现在开始数她能带走的人,就在这时,地底出现了一丝震动。 不可再拖了。 怪物将出未出,荒民们的膜拜越加热烈,这无非就是最好的时机! 心思底定,剑出鞘! 一剎那的行动,瞬间而起的功体——就在月色完全落下的同一刻,锋芒乍起,力贯千钧的一剑,并排而站的十八人毫无防备,欲转身之时齐齐颈上一凉—— “啊,确实是一把极快的好剑呢。” 剑止,她这样想。 身后,血色纷飞,十八具尸体倒下、十八颗人头就此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遇上难题,现在有两个选项: a.回去找兄弟们从长计议 b.用武力平推过去 因为叶青瑶拿的是爽文男主剧本,所以她选了b。 ---------- 另外,我一定要写一个不用快穿但是能把各种匪夷所思的世界连成一个故事的世界观,嗯。 赞美太阳。 ☆、第九十一章、邪魔暗涌 “快走!” 剑尖挑破几个网兜,她给网兜中一人赏一脚。居罗人哆哆嗦嗦地钻出网兜,再分别救助自己的同伴,如此浪费时间不少。叶青瑶紧张地盯向那几个树上守卫的荒民,不过他们并不靠近,而是向树丛深处哇哇乱叫,好像是在叫同伙。 “快,快走!”她祭出所学不多的居罗语向那些居罗人下命令。 居罗人们茫然地看着她,好像她说得有问题。 “呃……”她想了想,“跑?” “……” “逃?” “……” “我日,杵着在这当棒槌么!快走!”她再也忍不住,用汉话骂起了人,但这群人里只有一个小男孩应和她。小男孩对他的同伴们叫了几声,努力拽了拽,但没有拽得动,最后只得失措地看着叶青瑶。 那么看来,这就不是语言的问题了。 ——看着我也没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叶青瑶心里发慌,她觉得不对劲,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现在这群人里就这个小男孩比较清醒,那么好像也就只能带他走了。 “¥%&&*%¥&%……”但这男孩开始求她,虽然叶青瑶一句都听不懂,但她能从他的表情和动作推断出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在求我救他们,可是……”她为难道,“他们呆住了,再继续留下我们两个也得死……” 她一把拉过那男孩的手:“算了,我们先离开,找到众人后再想办法带他们走!我们先行离……啊!” 突然之间,一阵剧烈的眩晕伴随头疼袭来,她勉强用剑支住身形,定睛见那男孩也疼得倒在了地上;而在一旁山洞口,那先前的黑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又冒出了一滩,距离他们只有咫尺之遥! “退开!” 她忍住所有不适,立刻拽住男孩远离山洞,向林中退去,然而那眩晕与头痛没有停止;更诡异的是,那原本被她救出的居罗人竟然向着那黑泥跪下了。
第214页 一如方才的荒民,向山洞中的怪物致以最虔诚的膜拜。 这无疑莫名且诡异。一群俘虏,竟然做起了先前敌人做过的事——好像是一种接续,又好像是死去的荒民附在了他们的身上,然而无论哪一种,他们的行为都是完全的不可理喻。 他们像荒民一样仰天高唿,有所不同的是,他们用的是居罗语。 山风撼动篝火,火几近被灭。 她能听懂他们讲的话,那时候在驿站,亚曼就经常说这句话。 “神佑万民!”他们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这句话。 那是属于居罗人的信仰,亚曼曾说,他们的信仰神圣不可侵犯。可他们现在正膜拜着一个怪物! “啊——!” 又一阵疼痛袭来,她靠着树,几乎无法支撑。那男孩更甚,从刚才开始便已无法行走了。 她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只看到黑泥覆过一具荒民的尸体,吞噬殆尽之后,朝他们过来了。 它过来了。她想。 这是来自地底的不可名状的恐惧,带着万千属于人的絮语。 是的,絮语,直入她脑中的声音,一阵一阵,浪潮一般,随着那黑泥的靠近逐渐放声高唿:“我不想死!” “神佑万民!”她耳中听得。 “我不想死!”她脑中响起。 然后,这两种声音交织成一处,化为零星碎语,涌入她的心头: “……祁国让城六座,我等城中百姓只祈求一事……” “大人,饶命……饶命啊!” “这些汉人一个不留,统统——杀!” “娘,他们把我们赶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嘘……” “……城中之人,就地活埋……” “救命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娘——!” “我不想死——!” “……” 那一声声悽厉哀嚎,竟是属于人……这个怪物,原本竟然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数百年前,他们坠入黑暗,他们万劫不復,他们……被掩埋在这山洞里,不知何故逐渐褪去人的形貌,凝聚成这样的怪物。 叶青瑶睁大眼,她几乎不可置信:这滩怪物竟是人,无数的人!越来越多的片段涌入脑海,太多死者们生前的记忆,有汉人的、有居罗人的、有原本汉人的城民、也有属于那些被吃掉的人…… 恍惚中,黑夜陡然似乎成了白天,她眼睁睁见得一群汉民被赶到这里坑杀;再一恍惚,黑夜仍然是黑夜,篝火所照之下,黑泥吞噬着每一个匍匐跪到的居罗人,朝这边越来越近了。 ——不好! 这滩黑泥能够影响人的神志,而她不可被死者的记忆所迷惑,她尚有职务在身! 叶青瑶脑袋撞树,“砰”一声,大树被撼,惊起山中一排飞鸟,疼痛令她清醒了八分。她将那居罗男孩拽起身:“你的同伴救不了了,你自己快离开逃命吧,一直往前,有人接应……” 她汉话夹杂外文,连说带比划,男孩一时摇头一时点头,最后被她一脚踹向前:“md快走!” 待见他挣扎着往前跑了几步便消失在林后,她才舒了口气。 回过头来,居罗人已不见了一大半。 “可惜……”她说,“我知道你们死前所有的不忿,但我却必须阻止你们……我的同胞。” 黑泥寂静无言,当然,它本就是无言的。 或许,已不再是同胞。变成了这样的怪物,失去了人的心智,他们其实早就死了,现在的这一滩,不过是他们残留的怨恨。 而这怨恨,已经失去了道理。 “时过境迁,国事已非当年……为了北越现下的平和,我不能任由你将他们都吃掉!” 她向黑泥冲去,目标却是篝火。她看明白了,黑泥绕行火光,它们怕火。 拾起一根带火柴禾,她给倖存的居罗人与黑泥之间用火划上一道界限。果然,黑泥退避火光,但仍蠢蠢欲动。 双方僵持,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 “你们快清醒!” 她手执火把,一边忍着头疼,驱动异法——浮生六梦之,枯蝉。 受人魂之魅,理当以魂唤回! “——破!” 满提功体,赫然长吼,在场之人终于清醒! “我们……在干什么?”居罗人个个起身,不明所以。 “都tm赶紧从这里滚!”叶青瑶忍住一口血气,方才有所耗损,与黑泥的意识抗衡已是艰难,又要运功救人,这□□力有些难支了。 但她仍勉力掩护他们离开,黑泥不甘失去猎物,在他们身后穷追不捨,眼看又淌到了脚下,有个居罗人又被黑泥所造的幻象迷住了。 “真是死缠烂打!”她再次唤醒那居罗人,自己殿后——而居罗人也并不客气,自顾自往前跑个不停,很快就看不见了。 叶青瑶爬上一棵树:“来追我啊,你吃得到算你本事!”
第215页 黑泥“吱吱”作响。 原来它是能发出声响的,只是不知这声响表达的是它的何种愤怒。 叶青瑶手中的柴禾早就熄灭了,没有裹上松明子的火把燃不了多久。她把灭了的柴禾丢到树下,看其一点点被黑泥覆过去,并继续漫长,沿着树干往上…… ——这玩意儿,居然还会爬树,还爬得挺快…… 叶青瑶坐在枝杈上,她发现她又在流鼻血,而且这鼻血怎么止不住。一年来,她修习《浮生六梦》渐得门道,还以为自己不会再因异法而自损了。 “唉,拼了。” 她抽出“张澜的珍藏”,雪亮的剑刃映着天光,折腾了一晚,天也该亮了。 接着,执剑跳下树,即便知晓可能无用,她用最后的力气运作功法,也要向黑泥刺去! “你们……散去吧……” 同一刻,日出拂晓。 在这光辉突如其来的光辉中,那是最后一段涌入的记忆。 …… “不想死……嗯,真是可怜,”那个男人执着烟管,只在山洞外露出这半张脸,对满山洞的尸体似笑非笑,“好吧,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只发泄你们最后的怨怼,没有生前的意识,将这许多尸体融合,以怪物的形体共生,何尝不是另一种生命呢?”他说。 “作为人的灵魂已死,作为肉的躯壳永生,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场活着的荒唐……”他好像在自言自语,“你看,我说得对吗?” 没有人回应,于是他尴尬地笑笑。 “以怪物的姿态活下去吧,然后终有一日,你们或许会遇上一个人——一个与你们相同的怪物……” ……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她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然后才惊觉,原来刚才竟只是在做梦? “青瑶你醒了?”刘弦安立刻递上水袋,“你已经昏睡两个时辰了!” 她扶住昏沉沉的脑袋,好不容易坐起身,发现自己坐在马拉的板车上。 “这里是……” 依旧在山中,只是路越走越宽,有逐渐开朗之势。 “啊千总醒了!” “千总你醒了就没事了……” 她所在的班车位于队伍最末,醒来时吼的一嗓子让马队一缓,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我们……快走出山地了?”她问。 “是,老梁说前面就是草原。”小邹笑吟吟道。 “那些居罗人……” “他们得救了,货物也都找回,虽然损失了好些人手,但他们执意要继续到北越做生意,除了……” 他指指前面一个骑马的小孩:“他们托我们把这孩子送回马尔木。” 马尔木是居罗若干小国的其中一个,位于居罗各国的边缘,距离北越最近。昨晚那些商人都是马尔木人。 队伍继续前行,小邹与她讲她昏过去后发生的:他们根据逃下山的居罗人描述才找到了她,发现她时并没有看到什么吃人的黑泥,不过地面上呈现黑色烧焦的痕迹,现场也满是焦臭味,就好像什么动物被烧死了一样。 他们还仗着日头入了山洞,但山洞里什么也没有,同样只是一股子焦臭味罢了。但从那山洞里发现了一些痕迹,应是在洞中埋过许多人。 小邹说:“你放心吧,居罗人进关后会找到我们的军营告知这一事。只要派兵进山围剿,什么荒民什么怪物,以后都不在话下……” 叶青瑶摇了摇头,但关于那怪物的真相,她一句都没提。 提了,又有什么用呢? “作为人的灵魂已死,作为肉的躯壳永生,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场活着的荒唐……”那个男人在梦里如是说。 躯体被改造成怪物的死者,失去了生时的心智,成为了吞噬一切的行尸走肉——但溯其根源,不是因妖魔塑造怪物,而是凡人之间互相残杀所酿造的悲剧。 “当年北方六城沦陷,那些山里,有很多这样的坑洞,说不定还有很多这样的怪物,”她攥紧衣角,“正因为有那些怪物,当年居罗人放弃了占领山脉……如今我们还要将他们打杀。” 小邹愕然地望着她。 “这真是……太可悲了……” 而在他们的前方,一片茫茫的枯黄土地终现出全貌。 野风颳过,挟着沙土扑面而来……而就在那片光秃秃的草原尽头,正是他们想恨又不该恨的目的地——曾经的居罗王国。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专业读取各类记忆~ ----------- 叶青瑶学了一个月的英语,最熘的是这一段: hello~ how are you! im fine!thank you!and you? i\m ok!88! ------------------ “叶青瑶是我们的王!” 叶青瑶是怪物们的王~ ------------------ 不知各位是否知道海拉细胞。
第216页 就是那个靠一个死人的癌细胞培养出全球好几吨癌细胞的生物实验室必备产品。 各位认为她是死了呢,还是活着呢? 当然,她确实死了,作为海拉的灵魂已经死了,但是作为海拉的肉体却无限增殖着。 而文中几百年前死掉的人们,他们作为人已经死了,尸体却被男主利用培养成石油怪,遭遇跟海拉一样。这也就是男主说过的这句话:“作为人的灵魂已死,作为肉的躯壳永生,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场活着的荒唐……”——真正的意味所在。 ☆、第九十二章、异国他乡 既出山,一路继续向北,有杜克做嚮导,他们的旅程变得异常顺利。 杜克就是叶青瑶所救的居罗小男孩,现在老梁喜欢叫他小杜。 小杜是个脾气很好的孩子,总是很活泼的样子,大家都很喜欢他。这个时候,也就不管汉人还是居罗人了,小孩子嘛,而且还是那么漂亮的小孩子。 “小杜啊,你饿不饿啊?”老梁唤了他一声,又多给他一些饼。小杜开心地笑笑,其实没有胡大人做翻译,他根本听不懂梁山在说啥。 叶青瑶阻止他道:“老梁,你再这么餵他,等他回到家,人都肥了。” “肥了挺好的,”老梁笑道,“小孩就应该胖乎乎的,健康,好养活。” 这一月来风餐露宿,眼看距离马尔木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到了,众人都很兴奋,吃饭喝水都比之前欢快些,连郭涛的疯病也没再犯了,随着众人嘻嘻哈哈,一切如常。他们以前只见过居罗人来经商,没有到过居罗人的国度,谈起异国的风俗习惯,无论哪样都十分新鲜。 叶青瑶先吓唬那群男人:“居罗人见面要打啵,啵完左脸啵右脸,而且男女都一样,到时候如果有个大鬍子来啵你们,你们要表现得大方得体,不要抗拒!” 袁寄奴第一个反对:“扯犊子,男人怎么可以亲男人!” 叶青瑶想到孙清跟她说的那些传言,不禁好奇道:“可是听说你不是被方守义亲过的吗?” “放p,你听谁说的?!” 叶青瑶抹了抹嘴,她当然不能把自己营里的人供出来。 ——看来是酉长情扮作梁小菊时到处吹牛造谣,袁寄奴并不喜欢男人,也没被方守义爆过菊。 倒是彭云听了叶青瑶的话开始想入非非了起来:“也不一定嘛,被大鬍子亲算倒霉咯,但若是被美女亲,岂不美哉!” 有个叫陶双的附和道:“就是就是!听说居罗的女人很美……以前在军中,见到的都是那边的大鬍子,他们女人不怎么带出经商的。但盘龙城的云想阁前不久进了一批居罗的女人,那叫一个美艷,可惜价格太高……” 小邹闻言,神情也跟着荡漾起来…… 叶青瑶拍他一记头皮。 “说什么呢!又是逛妓院!”她训斥他们道,“她们被卖身也不是自愿的,你们收一下龌龊的念头!” 于是男人们调侃道:“是是是,夜千总自己是女的,所以对女子格外怜香惜玉……” “这跟男女无关,我生平最讨厌人贩子,”她说,“我有一个居罗的朋友,他以前就被卖到北越,好不容易才脱离魔窟。” “夜千总以前结交过居罗人啊?”有人问。 别人无心一言,她一愣。 “哦,那是以前,那时候……”她嘆了口气,“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做什么都没顾忌,但现在不同了。” 她从行囊里摸出一幅画:“两年过去,我变了。就不知他是不是也变了。” 画上是亚曼,还是记忆中当年分别之刻的样貌。异族的少年清爽干净,精神奕奕,与那些五大三粗的大鬍子形象相去甚远。 “我带着这幅画,此去良余,说不定还能遇见他……” “嗯!”彭云赞嘆道,“不错,真不错……” “他是长得不错,”她斜了他一眼,“但你流着口水这么说是几个意思?!” “这嘛……” 叶青瑶收起画,由衷道:“但其实,他本人远比我画上的要好看,我跟你们说……” 一天后,他们终于到达了马尔木,城门口两排居罗兵夹道欢迎,阵势之大把他们吓了一跳。就在汉人打算严阵以待之时,城门里走出一个将军模样的大块头,却不理睬胡大人,径直向叶青瑶张开了双臂。 “你干嘛……”下了马的叶青瑶被他抱了个满怀,完全不明所以。 “哈哈!叶青瑶,我的朋友,竟然是你!你没有变!”他快乐地说。 “你……你是亚曼?!”凭着他鼻樑上的一颗痣,她认出他,也惊呆了! 彭云也惊呆了,他寄望于见到一个俊美的异族少年,此时相见不由shenyin:“哎哟哟夜千总,他跟你画的完全不一样啊!” “天内,这真是……苹果长成猕猴桃……” “他们的人是这样的,长相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化,变得比汉人来得大。所以小时候可爱,长大后么……”
第217页 他们忍不住看了眼现在可爱的小杜克,不知他以后会变成个啥样。 “这也差太大了……除了头顶,浑身都是毛!” ——为什么就头顶没毛啊! ——在正午的阳光下,那个光头被照得闪闪发亮,倍加刺目啦! “亚曼,你是亚曼?!” 她不敢置信,退了一步。这个比起亚曼壮了两倍不止、没有头髮、鬍子浓密几乎跟眉毛连成一片的男人,竟然是亚曼?! 亚曼则对她的反应有些疑惑:“青瑶,你不认得我了?” ——这能认出来才有鬼啊! “你……你的头髮呢?” “不方便,剃掉了。” “那为什么留那么多鬍子?!” “这是我们的传统,是勇气的象徵。” ——勇气个鬼啊!那么一坨看起来就从来不打理的鬍子,很容易长跳蚤啊! “你……长高了,长壮了。认不出来了。”最后,她选择了这个委婉的说法,并再次得到了亚曼一个熊抱。 ——啊,好大一股狐臭味…… “女王命我们来到马尔木迎接你们,”亚曼说,“尊敬的客人,请随我来。” 两年不见,他的汉话说得更好了。他走在最前,居罗的士兵列队护在两侧,汉人们在正中,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进了马尔木。 叶青瑶被方才亚曼的胳肢窝熏得头晕眼花,放眼看去,满街不是大鬍子,就是大鬍子…… 她失望极了,再没了初时来的兴致。 与她相反,那些之前说要来看美女的男人们反倒被异国的风情吸引,兴奋得一个劲儿东张西望,对那些圆顶的建筑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我这可是乡巴佬进城头一遭!哎你们看,他们的房子长得可真怪!” “涛哥,那房子上都刻了啥?好多长翅膀的鸟人!” “那不是鸟人,是他们的神仙……” “为啥他们的神仙得长翅膀啊?” “为了飞啊!” “我们的神仙也能飞,都是腾云驾雾的,都不用长翅膀。” “所以我们的神仙比他们的强啊嘿……” 一个时辰后,他们停步在街道的尽头——一幢颇有些寒酸的圆顶建筑前。 亚曼为众人解释道:“这里就是马尔木的皇宫,请北越的客人们稍事等待。”说完,他便带着杜克先行前去通报了。 梁山惊道:“啥?这就皇宫了?可我们才进城啊!” 有人道:“他们都城就造在边境的?不会吧……” “这座城,就是他们的一个国家了,”胡秉戎蹙眉道,“可是,为什么这里是马尔木,来的却是良余的兵马?” 他略有些忐忑,也无法细思,只待好一阵过后马尔木皇宫的大门洞开:中间那个衣着光鲜的,大概就是马尔木的国王了。而在他身旁,杜克也换了一身衣服。 他们请汉使入内。 “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用居罗语说,“感谢你们救助了马尔木的孩子,今晚请务必接受我们的款待。” …… 他们被领到皇宫后的花园里。胡大人作为“大人”,与马尔木的国王交谈自如谈笑风生,他们几个当兵的跟在后面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向这群人中肚里最有墨水叶青瑶请教。 “夜千总,他们刚才说什么?” 其实叶青瑶也只能听得懂一点,她凭着对方的语气和表情瞎猜道:“大概是那个……因为我们救了他们的人,所以要款待我们。” 梁山问道:“这么说来,杜克是小王子?” “没,他是平民的孩子,不是已经被他母亲领走了么。” “啧,天渊之别,”郭涛闻言有了意见,“如果我们是居罗人,救了一个汉人的平民孩子,顶多受那孩子家人的款待,皇上的面是别想见到啦……” 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的刘弦安冒出一句:“那是因为他们国家小,人口少,所以格外珍视孩子罢了。” 他们突然停步,原来花园的尽头竖着一座纯白色的雕像,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小邹赞嘆道:“哇,这一座雕像这么大,而且又是长翅膀的,一定是居罗人那些神仙的头儿!” “但看上去是个女的……” “那就是居罗人的王母娘娘咯!” “那一座雕像是圣母,”马尔木国王先行离开,胡大人与他别过,走来与他们讲解,“各位,居罗人和我们的信仰不一样,有些话能讲,有些不能。他们的神只有一个,神与圣母诞下了先圣,先圣来到人间传达神的旨意,而所有的人都是神的子民……所以不可以对神、圣母和先圣不敬的。” “哦……这样。” “不是的,你们误会了,”陪同的亚曼笑着纠正胡大人的话,“这座雕像并不是圣母像,而是我们王国的第一位女王——伊特兰娜陛下。”
第218页 “伊特兰娜陛下?” “是的,”亚曼敛起笑容,严肃认真道,“她是带领我们的祖先,从濒临破碎的旧大陆来到这片新大陆的英雄!也是从她开始,我们中的很多人,信仰改变了。” “……” 接着一串居罗语从他口中溢出,叶青瑶听不懂,捅了捅胡大人,向他低声附耳询问:“亚曼刚才说什么?” 胡大人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他说:‘只要伟大的血脉不凋零,王权永存,我族不灭。’” 作者有话要说:  欧美美男保质期比较短,但还没短到这程度。本文有一定夸张,勿信。 “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男人不能秃头,一秃毁所有!” ------------------------- 好吧,良余女王要下周出场~ 本周的三更已完,请期待下周六~ ☆、第九十三章、各怀心事 马尔木的晚宴很是粗陋。 相较于汉人细腻的饮食习惯,居罗人的餐桌上尽是大块大块的牛羊肉,一根素菜都没有。一群中原的汉子,一开始看到有肉吃个个欢唿雀跃,随后便是越吃越油越吃越想吐,直到端上好多盆水果才算解了腻。 饭桌上,马尔木的国王热情地讲述当地的风土民俗,叶青瑶听不太懂,偶尔胡大人翻译两句,才让她了解个大概。 马尔木是位于居罗数国边缘的一个小国,为出使良余的必经之道。 良余身处居罗各国后方,腹脏所在。叶青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国家还能成为居罗之首——按照兵法来讲,这样的位置明明最好攻下才对,既然好攻下,居罗众国何必拱服于一个良余呢? “轰隆”一声,远处传来响动,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春天跟北越不同,一晚上居然打这么多雷。 这个夜晚,叶青瑶睡得也不太踏实。她一会被雷声惊醒,一会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做噩梦。 这回的梦里,不是她和谁的对话,而是她自己的变化。 起先,是皮肉腐烂了;接着那些腐烂的部位长出了漆黑色的鳞片;然后居然又长出了长长的指甲…… 她在梦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怪物,既悲哀又生气,可就是无可奈何。 直到最后,她爬出了棺材,仰天怒吼长啸,洞外居然出现了一人戏嚯的笑声。 “櫾君,你还真是不负我所望啊……” ——滚! 她气得又醒了,醒来胸口痛,外面的雷声又很吵,她翻了个身。 “轰隆!” 又打雷了。混合着一屋子男人的唿噜,这晚别想睡好了。 她把头缩进被子里,但是想想又不对,把脑袋钻了出来。 听着听着,这雷声又不太对,韵律怎么每一回都一样的呢? 她干脆一骨碌爬起身,披上了衣服走到屋外头。 “砰!” 又是一声。 这回她略微听清楚了:这不是打雷,是在放炮。 …… 隔日大早,由亚曼带领,汉使继续出发,从马尔木去到良余。 路上亚曼向他们客套:“远道而来的朋友们,你们昨晚睡得好吗?” “昨晚……”胡大人略有犹疑。 彭云在后头小声嘀咕:“我是没睡好,昨晚老觉着有个女鬼,一会出屋子了,一会又进来……” 叶青瑶低喝:“那不是女鬼,是我!” “……哦。” 但他们的话还是被亚曼听到了。他骑着马回过头:“哈哈,青瑶,你昨晚睡得不好吗?” “还行。”她道。 “那就好,”亚曼便转向胡大人,“胡大使你呢?” “我……不是很好,”胡秉戎婉言,倒是说出了叶青瑶没有出口的疑虑,“附近哪里打了一夜的雷,对马尔木的百姓应该不会有影响吧?” “哦,那个不会的……呵呵。”亚曼含煳其辞道,“今晚就不会吵了。等我们到了良余,就不会吵了。” 他的反应很怪。 ——他变了。 这个认知令她一怔,随后有大段的时光,她都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和胡大人谈笑风生的画面,令她感到虚伪无比。 “青瑶?你怎么了?”刘弦安发现了她的异状。 “没什么。”她道。 一行人走过马尔木的街道,他们就要出城了,出了这座城再多走一段距离,就是另一个同样小得可怜的“国家”。 街道两旁的建筑为石砖堆砌,但年久失修因而残破不堪。这样的房子竟还能住人也便罢了,整座城里都瀰漫着一股屎臭味。有人从没窗户的窗洞里丢出一包东西,“啪”一下砸在街上黄水四溅——哦,原来是一包屎。 这些在北越都是不可能看到的,但在这个地方,却好似稀松平常。 汉人们不由捂住了鼻子。 叶青瑶记得小邹昨天还在忍不住向她私下抱怨:“居罗人真的寒酸,一个国家小成这样,皇宫也一点也不气派,比不上我们北越!” 那么现在,不仅他——他们每一个的脸上,都清清楚楚写着:哼!狄夷就是狄夷!
第219页 不时路过膀大腰圆的大鬍子和面黄肌瘦的乞丐。他们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偏偏凑在一块,仔细看去,他们也确实不同。那些前者,就是普通的居罗人样貌,金髮碧眼;而后者中,有好多黑头髮、样貌却与居罗人相差无几的人。 郭涛抖了起来:“那些……都是居罗人和汉人的杂种,踞龙关外的山里到处是这样的人……” 鑑于他路上犯过病,叶青瑶对他“重点照顾”,一入城随行左右,就怕他脑子一抽坏了大事,破坏北越的颜面。 “郭二叔,他们不像荒民,看起来很正常,”叶青瑶低声提醒吓唬他,“你可不能又犯病了,否则我们就只能把你绑起来!” “我……我没病!”郭涛瞪着眼,明明是一脸又犯病的样子,“这些……这些人北居罗人容留而已,现在看着正常,说不定又要杀人了,吃人了!杀人了!吃……” 叶青瑶一手刀噼去让他昏睡,彭云等两人赶紧将他扶下马,拖到后面的板车上。 “不好意思,见笑了,”叶青瑶为这场小小的骚动向亚曼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我这位朋友在救马尔木人的时候受到了怪物的惊吓,头脑不太清醒,不时就会犯病。” 胡大人可能一听发觉不对,紧张地看向亚曼,生怕他发现叶青瑶在胡扯。 好在亚曼并没有追究叶青瑶话中的真伪。他笑道:“哦……他救过我们的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再过几天就能到良余,那里有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他的,放心!” “啊……多谢……”叶青瑶摸了摸下巴,好似随口一眼,“看来马尔木与良余关系不错。” 亚曼道:“我们结盟,自然是伙伴。” “嗯,是……”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过多久,他们就出了马尔木,再一路向西北进发。 途中,亚曼提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说他们身体不错,也过得很好。他没有提那个把他卖到北越的叔叔后来怎么样,叶青瑶想,或许是已被良余国的法律制裁吧。当问起他现在的身份时,亚曼的神情舒展开。 谈不上有多轻松,但总之是个愉快的笑容,而且满怀憧憬和虔诚。 “那是一个机会……是神的恩赐。”他说。 居罗人的神只有一个。不现于人前,不可唿其名,不能受膜拜。所以人们为神的代言者雕刻了许多精美的石像,造了许多圆顶的神庙似的建筑;他们只在圆顶建筑里对石像祈祷,便好像不曾亵渎神灵了。 叶青瑶想,前祁同样有一个没有面目的神,只是汉人不会自欺欺人,更实在一点。给不了钱也给不了人心安慰的神,很快就被人们忘记了。 亚曼说,在良余,女王就是神的代言者,女王还是英雄遗下的血脉,能治癒人间一切病痛,是个十分伟大的人。 然后他们站在高山上,他指向山崖下的那一篇雄伟的城池,自豪道:“看,前方,就是我的国家——良余。” 那是与一路行来所有其他居罗小国,全然不同的壮阔。 这座城……不,这个国家,最远之处越过地平线,夕阳为其洒了一半的金辉,还有一半虽隐没在阴影,可那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大建筑,也被镀上了一层不可小觑的轮廓。 当他们下了山,走到城中,心中所受到的震撼更难以言表:原来那些楼宇竟与山一般高,黑乎乎地压在他们头顶。向上,近可及天的楼顶直插云霄;而他们站在底下,渺小得像一只只蚂蚁。 叶青瑶情不自禁地喃喃:“你们现在……还敢说他们寒酸吗?” “……” 无人敢言,谁也笑不出来了。 周遭形形色色的良余人来去匆匆,有人会回头多看他们几眼——在这里,他们才是真正寒酸又稀奇的外乡人。 叶青瑶想到在马尔木的夜晚,她听到的那许多炮声。她不知那是不是居罗人故意让他们听到了。 儿子啊两年前,他们在踞龙关外的一尊炮就把北越边城打了个伤亡惨重,与之相较,北越的炮对他们无能为力。 ——他们在向我们炫耀国力! ——他们……有难以超越的高度,而我们无法企及。 叶青瑶退了一步:这才是最值得胆寒的! “从北越来的汉人朋友,请跟随我到皇宫,女王还在等着你们。” 亚曼保持着良好的态度,引他们来到良余的皇宫。 皇宫雄伟自不必提,但是金砖铺路、白玉为墙,就连点蜡烛的烛台上都镶嵌各式各样的宝石,这未免就太夸张了。 “我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今天第一天进城看稀奇。”她想。 自小在北越皇宫长大的叶青瑶也未曾见过此等的富丽堂皇……或者该说是穷奢极侈呢? 此时有资格面见女王的只有五人:除胡大人和叶青瑶外,还有梁山等三个年纪大压得住场的。其他人都去收拾行李和照顾郭涛了。他们等了一阵,等得忐忑不安,终于,在左右居罗大臣的注目中,女王姗姗来迟——当纯白的人影从帘幕后缓缓走出,竟连周遭的空气也几乎与之一同冻结。
第220页 “她……就是女王……” 叶青瑶好奇地探着脑袋张望,正撞见女王的视线,向她和善地微微一笑—— 她的皮肤,比起她的同胞,白得几近透明;还有她的头髮,也是呈现与其他人不同的淡金色。这样的她还身着一袭白色的长裙,更是单薄得跟一阵烟一样,仿佛吹一口就会散了。 但是她的笑容,却是这么坚定而温柔。 叶青瑶,霎时脸红了。 “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贵客,”女王开口,亚曼向他们用汉化翻译,“也是受神指引的最伟大的一日。” 接着,胡大人用居罗人的语言与他们相谈了一阵,或许是与圣物有关。而在他们相谈时,女王始终保持着为何的态度,倒是她的大臣们面露不善。 最后,她再次看向叶青瑶,并向她微笑了一下。 “神的启示:你们之中的二位贵客,关于圣物的事宜,请与我入内详谈。” 作者有话要说:  郭涛的发疯是因为在盘龙古城见到那个四脚蛇,san值掉得一比,精神受损才会发疯。 ---------- 进良余皇宫之前的叶青瑶:同志们稳住,这都是居罗人的阴谋!不要被他们迷惑! 进良余皇宫之后的叶青瑶:哎呀,良余女王真美丽[脸红][脸红] 众人:你这颜狗特么才是第一个被迷惑了啊! ☆、第九十四章、是非难定 梁山等人亲眼目睹胡大人和他们的夜千总被带入了良余内室。他们回到住处便急匆匆地与众人商议。 梁山叼着个菸斗吧嗒吧嗒抽了两口:“那个女王把夜千总和胡大人单独叫进去了,是想搞什么呢?” 郭涛身子一挺,在床上大喊大叫:“居罗人要杀人啦!他们要杀了胡大人和母夜叉再来杀我们!杀人啦杀人啦!” 众人赶紧一齐压住他,袁寄奴照他脸上就是两拳,边打边骂:“杀你个头!你给我消停些!” 待他好不容易止住疯,他们终于松了口气,继续聊下去。 有人道:“哎哎哎,我听说女王今年二十八,尚未婚配,难不成她看上胡大人了?” “不会吧!一次出使,使节变异国驸马?太荒唐了!” “你看那西游记,唐三藏还不是差点成女儿国驸马,胡大人尚未婚配,男欢女爱正常,”彭云啧啧作声,很是艷羡的样子,“女王除了身材差一点,魁梧一点,其他都不错……哎呀,这等好事……” 他身旁的人推了他一把:“你羡慕啊?羡慕也没用,人家看不上你!” “去去去……” 几人闹笑一团,气氛算是缓和了些。 他们聊得起劲,小邹看向刘弦安:“刘大夫,你怎么不说话?”他压低嗓门,神秘兮兮地说:“是不是觉得……哪里有什么阴谋?” “阴谋?我是看不出来,”刘弦安一人坐在墙角,一边看医书一边道,“不过你们尽往男女之事上想,若女王并未看中胡大人呢?” 但是众人好像并没有在意他的前半句,倒对他的后半句斤斤计较起来。 彭云开起玩笑:“啊?她不看上胡大人把他俩叫进去干嘛?嘶……难道她看中夜千总?” 众人闻之闹笑,纷纷应和:“有可能啊,若是真如此可就好玩了……”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弦安抚着额头。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热衷桃色之事呢? “你们,未免说得太离谱了……”田雪昼也听不下去了,他自被叶青瑶一顿嘲笑后便十分沉默,现在难得发话,众人都拿他调侃。 “我们听说你喜欢夜千总?真的假的?你图她哪点?” “图她兇悍,一女的能打十个嘛!” “不,二十个,我亲眼看她把五营的二十个男人丢上天!” 他们信誓旦旦地胡扯,田雪昼被他们说得没办法,只能出屋去吹风。 “哎呀,这便受不了了,”范常盛感慨道,“难不成小田真对夜千总一片痴心……” “痴心也没用啊!”陶双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夜千总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有一次看到她在盘龙城对一个女的脸红……” 梁山沉吟:“这么说来,刚我看到她也对女王脸红了。” 彭云似恍然大悟:“她倒是对我们从来不脸红喏!我上次撒尿不小心被她撞见,我还很紧张,她完全没反应嘛!” 又有人道:“你们有没有发觉,她嘴唇上的毛比一般女人都旺得多!简直像一圈鬍子!” “对对对!那这么说来……” “她不会……” “……其实是个男的吧?” “咳……咳咳……”刘弦安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 “……” …… “我们的祖先来自海的另一端,另一个已破碎沉没的大陆。六百年前,我们踏上了这一片新的土地,那时,这一片大陆荒无人烟……”
第221页 他们跟随女王和亚曼穿过长廊,来到一间昏暗的偏房。这些异族人好像不是很喜欢见阳光,他们的窗户都很小,还都挂有厚厚的帘子。大白的天,帘子一拉,屋子里乌漆嘛黑,这时再又点上蜡烛来照明,再用烛火将将房间照得亮堂堂…… 女王一路上为他们诉说,亚曼则为他们用汉话作译,叶青瑶听到一半就觉得十分荒谬。六百年前,尚在明朝年前,中原再怎样人丁稀落也不可能荒无人烟! 但她只能听,暂时不可反驳。 “……我们的先民来到这一片大陆,勤劳耕种,就如在曾经的家园那般生活。本以为已找到一处足可繁衍生息的新所在,可是突然有一天,从山中出现了很多人。” “很多人?”胡秉戎问道。 “是的,正是你们的先祖,”女王坐下,亚曼为她斟上一杯花茶,“你们的先祖自山中长出,甫一出现便驱赶我等先民,双方爆发了一些战争,后来……” 听到这里,叶青瑶再也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把浮起的笑意抹下去。 ——人又不是树上长出来的果子,怎么可能凭空长出一大堆?这良余的女王也不怎么样,尽在那儿胡说八道。 但她也不过这么想想,作为一个陪同胡大人前来的保镖,她没有说话的余地。 但胡大人有。 “抱歉,克丽丝安娜陛下,”果然,这个文人也忍不住了,不卑不亢地向女王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据我们史书上记载,我中原自古虽朝代更迭,虽偶因战乱而人丁稀疏,但从未为躲战乱而藏匿山中、荒废土地。中原的土地自古以来,都是归属汉人的!” 胡大人据理力争,叶青瑶暗中为他点头。若居罗人把汉人叫来取国之重宝,却是以他们的史书为藉口来换中原的土地,兹事体大,换做任何人都是不能轻易让步的。 不过胡大人的一席话,女王听完后并没有生气,她大度地抬起手,请亚曼继续为她译下去。 “我知道,这样的故事汉人不是很能接受,因为你们的史书记载了这片土地上,属于你们数千年的文明从未中断过。但我们要讲述的,是属于我们的史书所记录的一切。当然,你们有质疑的权利。” 女王始终保持着微笑,并且她一直看着叶青瑶。哪怕她的目光一如先前温暖、和煦,但就这么一直不移开,却令她心里直发毛了。 “事实上,我要说一说我们的信仰,”女王道,“六百年前,我们信奉的神明命令我的祖先带领族人离开西方大陆的港口,为我族留下了一线生机;后来,神要我们放弃与汉民的争斗,退居这片大陆的极北之北。我们的神,仁慈而博爱,他希求的,是真正的和平与正义,那是任何世人都无法企及的伟大。” “啊,神佑万民。”她说着说着,两手交叠于胸口,面上满是虔诚的憧憬。 亚曼与她相同的姿势与神情。他们对信仰的态度令叶青瑶感到有些不适:踞龙关外山脉里的那些荒民,在膜拜怪物时也是这么虔诚的。 叶青瑶与胡秉戎对视了一眼:那么,虔诚如斯的人,真的愿意将所谓“神的圣物所打造的剑”交还给他族吗?而这,才是他们此行前来的目的! 但女王好似看出了他们的心思,而她正打算说的也正是这一件。 “神说,要将那把剑交还贵国,”她说,“这是数月之前,神降下的启示。神的启示无人可以违背,因此,我族决定将剑归还。三天之后,告神的仪式将会举行,仪式结束后,神的圣物就能为贵客带回——” 她终于将黏着叶青瑶的目光转向了亚曼,最后那一句很是语重心长:“神说,战争是人的恶行,应予以阻止……我族应遵从。” 亚曼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但他还是尽责地为叶青瑶译说:“女王说,等一会,先由我带领贵客参观花园,晚宴后再与她相会。” …… 哪怕建筑再宏伟,居罗人的花园都一个样:四四方方一片草地,两排植物修剪得整整齐齐,什么都是对称的。站在花园门口,前方景致一览无余,除了几座雕刻精美的雕塑,其实并没什么好看。 “呃……这个植物还真是……” 作为一名前北越的画师,叶青瑶本想将他们的花园夸赞两句,但再仔细一看,比起北越皇宫的御花园,这个外族的宫中花园实在是没有可夸赞的地方。 亚曼苦笑了一声,但比起刚才,他放松了很多:“青瑶,我们是朋友,你在我面前就不需要刻意恭维了,比起你们北越的花园,我们这里确实不值一提。” “这个嘛……” 胡秉戎笑笑:“你们是老熟人了啊。” 这一路来,他已知道这件事,不过唯有现在这个机会才适合开口问。 亚曼坦然道:“是啊,两年前,我们在北越就相识了。” “哦……”胡秉戎想了想,突然道,“艾里尔将军,我听你总是叫她……青瑶?” “哦,是啊,她不就叫……” “啊,那是我的小名而已,无足挂齿!”叶青瑶突然想起胡秉戎曾在朝中,难免听说过有关“叶青瑶”的轶事,连忙转移了话题,“啊对了,今天的天气这么好,我看女王陛下老是闷在黑屋子里,不如一起出来走走,免得憋坏了。”
第222页 然而,亚曼面上那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丝轻松又沉了下去。 “请贵客见谅,我们的女王其实有不可言说的苦衷,”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一座雕塑下,“良余的王族,代代都是不能见阳光的。” 那是一座长了翅膀的女性雕塑,良余的花园中果然也雕刻了前居罗王国的女王——伊特兰娜。 风拂过,她的衣物好似有所摆动……叶青瑶揉了揉眼。 哦,并没有,石头的雕塑仍是石头,那些看似柔软的衣摆与面纱只是被琢磨出了丝绸的质感罢了。 看得出,与马尔木的那一座不同,这一座雕塑更精美,所用的石料更名贵。这座三人高的雕塑是由一整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雕刻成,而这一座伊特兰娜维持着一个双手捧物的姿势,只是她的手心空无一物。 “那个地方,就是一切的源头,”他指向那里,“那是神的圣物本应安放的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说的是,叶青瑶跟影视剧里的花木兰肯定是不同的。 花木兰是,女扮男装,全程大家都在猜她是不是女的。 叶青瑶则是大摇大摆以女人的身份进军营,结果大家都在猜她其实是个男的。 ☆、第九十五章、圣书所言 “很久很久以前,神降临在我族的旧大陆,造就了我族……这些都是我们的圣书上所记载的内容……” 亚曼对他一族的所知,都来源于居罗圣书:《藏海诫音》 神降临在大陆的第一天,大陆空无一人。 神在大陆的第二天,因为自身的寂寞,塑造了一男一女。 神在大陆的第三天,赠与了男女喜怒哀乐,于是他们懂得了[哔——]的快乐。人感激神。 神在大陆的第四天,受到了人的侍奉,于是最好后,赠与了人生育的权利。这是人获得的最后一项权利。 那对男女善用自己的权利,他们劳作、生育,他们的子女再行繁育,就这样,大陆上的人口密布。 当人越来越多时,人想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人们问神,神说:可以。 于是那个国家,被命名为:尤坦。 ——尤坦古国? 叶青瑶一愣,她听过这个名字。 “‘人之诞生,是神的恩赐,我们拥有的一切皆为神的庇佑,所以应向神侍奉的。我们将我们的所有献给神:我们的女人、孩子、牛羊、财物……皆为我所有,也为神所有,是可侍奉的,是令神欢愉的……’” 他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念诵她曾听过的文字:“‘……神的欢愉,即为我的欢愉。所以我将我的所有,奉献给神,作为祭祀:女人、孩子、牛羊、财物——尽归我主……若有一日我和我的子孙忘却对神的侍奉,那是我和我的子孙的罪孽。神的惩罚是我该受的,审判的日子近在眼前。’” “人向神宣下了神圣的誓言,”亚曼说,“但是一千年的时光就足以让人忘却。渐渐的,人不再相信神的存在,神庙逐渐被荒废,人们耽溺于享乐,却把对神的侍奉完全忘记了。这也因此招致了神的怒火……” ——神说,要毁灭这国,将施以天火。 起初,人对之不信,神的启示没有得到回应。于是,神消灭了一座城。 失去信仰的人并不在意这一座城的消失,神便消灭了第二座。 当第二座城消失时,人们开始慌乱,但他们仍未对神敬畏,只想逃离尤坦——所以,神便消灭了人可以逃离大陆的途径。 从天而降的大火燃烧了半边大陆,港口被烧毁,船只都起了火,没有人可以逃离这片灾难,人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罪过,但此时已无济于事,他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祈求神的宽恕,而最后一场的审判也终于到来。就在此时,在天火之下、痛哭的民众之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 女人的名字叫做伊特兰娜,是尤坦国中最大的一座神庙中的女祭司。那座神庙也是唯一未被废弃的。 在万千跪倒的民众中,唯有伊特兰娜昂首站着。她既坚定,又卑微,对于神的审判,并没有丝毫畏惧,但她的眼中充满了怜悯。 她说,求主不要动怒。 神的怒火没有停止,神的声音自空中响彻,神说:“你是这国中唯一坚定信仰的人,我可饶恕你的罪过,你离去吧。” 于是她说,主向我的慈爱我铭记在心,请主将慈爱也施向万民。 神说:“世人忘记了他们的义行,你没有,你与他们不同。” 伊特兰娜道,那么主的慈爱可否从我身上分与世人,我愿受他们将受的,只求他们的性命得以保全。 神说:“将义者的性命换取保全不义之人的性命,不是神的所为。” 伊特兰娜道,那就请换取世人的时间,让他们感恩神的仁慈、反省自己的过错,从此以后,他们都将对神永保忠诚。 神说:“将义者一时的性命换取保全不义者一时的性命,也不是神的所为。” 伊特兰娜道,世人一时的罪或可改正,因这一时的罪而消灭他们的性命,也不是主应当的所为。
第223页 神说:“义人在劝解,还是在指责?” 伊特兰娜道,我渺小如微尘,不敢指责主的所为。只求主听取我的恳求,换取世人改正罪过的时间。 而最后,神答应了。 “这国中可留下三百人,你便带那三百人去吧。但若有一天忘记今日所言,你、你的子孙、还有你的族民同胞,必定还会受今日的审判……” …… 亚曼说到这里顿了顿:“从那以后,倖存的先民奉伊特兰娜为我们的王,他们从尤坦大陆的西边港口出发,坐船航行,一直来到这里,找到了这片位于尤坦东方的大陆……” “可是我们的海才是在东边,我们应该在你们的西面才对……”叶青瑶不解。 亚曼道:“那……就要说起我们的先民的另一个发现: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球体,地面并不是平的。” “啊?” “也就是说,我们原本的大陆处于你们的西方,如果一直航行,船只就会出现在这片大陆的东方……” 他指向东面,顺着他的手看去,那里只有个升到一半的太阳。阳光刺眼夺目,叶青瑶眯着眼,她突然感到,在那阳光背后,这是一个全新的、与她从小的认知完全相悖的世界。 “我们的先民相信,我们身处的这一整个球体,与天上的万千星子没有什么不同。那些星子与我们相距甚远,因此看上去很小,但它们每一个,都有着我们脚下的世界那样大的广阔天地。”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叶青瑶道,“你以前没跟我说过……这些……” “哈,两年前的我可能也只是把这些当作普通的传说而已,”亚曼转向胡大人,“胡大使,您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您说的这些或许与我们的认知有些冲突。”胡秉戎赔笑,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能理解,”亚曼点点头,“我说了,以前的我也未必会相信这些,但当两年前我第一次踏入良余的皇宫,女王引领我看到了神迹,我的想法转变了。” “神迹?” “是的,神迹,神迹令我看到了无法描述的景象,令我相信了圣书上的传言。也是从那时起,我决定作为王族亲卫,效忠于女王。” 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 他看向那座雕像:“‘神说:带上那圣剑,以之为信物,你可带那三百人离去,以后将信物示于明处,作以提点永远不可忘记人对神今日许下的誓言。你因你的义举拯救那些人,他们理应拥你为王;但留下不义之人的生命,你也应有所报偿。’” “‘从今开始,你与你的子孙将永世无法见到太阳,你们的皮肤会被阳光烧灼,你们的眼睛会因被阳光刺瞎,你们将註定活在黑暗,与深渊的地火相伴。你们的未来毫无希望,王族的血脉终会衰弱,当你的最后一个子孙走向尽头之时,便也是你的族民走向末日之时……’” …… 叶青瑶与胡秉戎离开皇宫时,还在为亚曼讲述的故事所震撼,久久不能自拔。 “胡大人,你说他们的那什么圣书,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我们脚下真的是个巨大坚硬的球?太阳也是个巨大的球?我们脚下这个球真的是绕着太阳转的?” 不远,两排居罗士兵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将被卫兵护送到其他汉人下榻的地方。 “这……”所以胡秉戎小声与她探讨,“其实《藏海诫音》我也曾看过,上面一些记载本就如天方夜谭。因为无法被证实……所以我也不好说。” “上面还写了什么?” “大致讲了一片旧大陆的风土人情,还有,说远在旧大陆之前,这个世界发生过可怕的战争,许多国家都参与过,最后旧时代的人死光了,神塑造了新的天地,才有了居罗人……” 叶青瑶不悦:“嗯?神光造了居罗人,那我们汉人算什么?” “这个嘛……” “我们也有我们的神话,就在明末时,我们的神消灭了狄夷,为汉人留下了一片天地……不过与他们那个不可说的神一样,我们那个神也没有留下名字……”她想了想,“胡大人,这两个神不会是同一个吧?” 胡秉戎道:“其实我思考过,这世上有很多事不可证实,尤其是歷史。已发生的过去随着时间流失最无法验证真伪,所以那些史书,也不过是真假掺半的……” “所以是说,两个神中有一个是冒牌的咯?” 这时,下榻的公馆已至,卫兵们守在门口,她和胡秉戎一同步入庭院。 “不,我是说,或许你的推测可能是真的,”院门一关,胡秉戎笑笑,“虽然是截然不同的两族歷史,却有种相同的关联,这便是互相的佐证了。” “是吗?” 胡大人负着手,看向天空:“夜千总,我以前很喜欢翻看史书,但是前人的史册也有很多漏洞,毕竟他们也是如我们一样的人,不可能做到每一件事都了解详细。史书不代表真相,但真相不会永远被掩藏。”
第224页 “胡大人很喜欢真相?” “是的。” “那胡大人看来,那个神的真相是什么呢?” 胡秉戎回头蹙眉,好在院中没有其他的居罗人。 该怎么说呢,一整个国的国民都信奉的神,听起来却十分残忍。诅咒一个善良的女人,是伟大的神祗该为的吗? 但是他们两人,都没有就这想法说出口。 ——所谓的神,都是世人为了欺骗自己而塑造的臆想。 “听亚曼说,女王的病症,好像只是我们医术记载的阴天乐,皮肤白化,这种人不太好见阳光,长久沐浴日光会长些疱疹……仅此而已。”她郁郁地说。 “哦。”胡秉戎应了一声。 “他之前说的那个全良余最厉害的医生,原来就是女王。” 他们相信王族的血脉能与神沟通,女王获得神的启示,能治癒任何伤病患者。 “嗯。”胡秉戎说。 “女王也愿意治疗郭涛的疯病。” “……” “可她连自己都治不好……” “算了,别说了,”胡大人终于打断了她,“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藏海诫音》上,伊特兰娜和神的对话是后人记录的盗版 伊特兰娜与神的对话当天的正版—— 伊特兰娜:你丫是个神,神就该心胸宽大,别人不侍奉你你就要弄死人,说明你小鸡肚肠,不适合当神。 神:你特么骂我? 伊特兰娜:你不想挨骂就别弄死人。 神: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伊特兰娜:让我当神呗,我一定当得比你好~ 神:滚! ------------ 啊,赞美太阳~ 本周六的三章更完,敬请期待下周~ 女王的病是遗传病,白化病以及色素性干皮症。 这故事越来越科学了呢~ 是的,哪怕上一本的看上去玄奇的桥段也全部都会有极科学的解释。 ☆、第九十六章、可幸可不幸 刘弦安刚给郭涛服下定心静神的汤药令他睡下,叶青瑶就回来了。 有那无聊的迎上前,向她恭喜,被她轰走。 “我不在时,他们又在扯些什么?” 刘弦安道:“说你其实是个男人,或将荣登驸马宝座。” “哈,真有够能扯,”她顿了顿道,“但若我真能做良余的驸马,我就令居罗三十年内不得进犯北越……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真让外族听到了,不过是贻笑大方。” 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白水,一杯不解渴再饮一杯。 他看她的举动,好奇道:“女王没有请你们喝茶吗?” “喝是喝了,就……”叶青瑶回味了一下那滋味,不禁吐了吐舌头,“你能相信他们的茶里居然放奶、放糖吗?!真是不可思议!” “哈,我还以为你光顾着女王的美貌不会在乎这些小事呢,”刘弦安笑着摇了摇头,“听说你对女王脸红了。” 叶青瑶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吗?” “老梁说的。” “老梁整天放p,你听他胡说!” “那么居罗的女王好看吗?” “好看,”她迟疑了一下,“但好看也没用,她生着重病呢。” “哦?” “你知道阴天乐吗?”她终于说到了这个。 “知道啊,怎么?” 刘弦安饱读医书,岂会不知。 “这个病能治吗?”她问。 “这……是天生的,天生的病症不好治吧。而且这病只是外表与常人有异,皮肤头髮白一些,其实对本人并没有什么大碍的。” “可是,良余的女王不是这样……” “嗯?” 她接着便把所听到的故事以及女王的种种症状依照亚曼的描述复述了一遍。但所谓症状,她也从未亲眼见过,所以她自己也是存疑。 “那……恐怕除了阴天乐之外,她还患有其他疾病了,”但刘弦安却佐证了这些病症,“丹山苍羽的书上曾说,有一种畏日的怪病,症状正如良余的女王那般。这类人唯有昼伏夜出,因为行事怪异,常遭身边人嫌弃。” “……那么这种病,能治吗?” “书上说,这病症需要调理,不见日光便是,除了与常人有异外,也没有其他的害处。” “所以能治吗?”她仍旧追问。 刘弦安道:“咳……其实有些小病放任不管为好,若强行治好,反倒可能会引起其他的病症。这种事,是天命,强求不来的。” “好吧,”她两脚一搁,有些悻悻,“晚宴时要把郭涛送进宫,女王说愿意为他治疗疯病。” 刘弦安提点她道:“你不是也能治疯病呢吗?” “我?我只治过京城那位张松少爷……”叶青瑶有些惭愧,“此一时彼一时,反正我拿郭涛没辙。” 若她能治好郭涛,路上就给他施展异法治好了。可不知为什么,对他,异法半点没用,每一次施展都如石沉大海,并且一旦下次发作,反而会疯得更为厉害。
第225页 而每次对他记忆的探询,一旦触及盘龙城那晚郭涛所见,却令叶青瑶自己十分不适。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总之是不敢再尝试了。 刘弦安狐疑道:“你都治不好他,异族的女王就能吗?” “他们的女王能沟通天地,区区疯病算什么,”她随口道,“说白了,大概是为了向汉人展露神迹罢。” 但她无心的一席话,倒令刘弦安好奇起来。 他其实并不怎么相信鬼神,即便叶青瑶在他面前死而復生了两次,他还是不信。若追究这信不信背后的根源……倒是与鬼神无关了。他只是单纯厌恶地那些东西罢了。 刘弦安不动声色地饮下一口白水。 ——比起鬼神,他更相信实实在在的东西。他相信手中的银针、能治病的医术。鬼神救不了的人,人的医术可以。 所以他正是为此好奇:那个被神明诅咒的女王,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病症呢? 他的好奇很快就得到了开释,他们一行人来到良余的皇宫,今天的晚宴,每一个汉人无论尊卑,都将得到盛大的款待。 他的耳旁,时不时会有同伴的几句低声聒噪。诸如“他们的桌子怎么这么长”、“怎么又是肉天肉地”、“这女王真有钱”等层出不穷,直至,叶青瑶戳了戳他,示意一个方向:“喏,那个就是良余的女王。” 于是他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 “元从,就当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场噩梦,离开南祁,或许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 她从庭院深处,穿过拱形的长廊,来到这个被置满鲜花与香草的庭院,当她步入此间之时,风拂动了她的白纱裙。 原来只是这样而已。 哦,着素裳的人,并不是血衣。 那是良余的女王,一个看起来就是在生病的人,朦胧的月光笼着她,白得不似人间之物,但她的微笑,却又是只有人间才有的温暖。 她被她的侍女搀扶着,胡大人随伴她身侧,她的另一侧,则跟着两三个大臣,他们是内阁的重臣,大概是似北越的王远一般的人物吧。 他们于是便就坐了。高位的人坐在高处,胡大人坐在女王右手边。叶青瑶等几个稳重的坐离他最近的一张桌,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小邹等人被安排到远一些的位置……毕竟他们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人,也不够稳重。 此时良余的君臣共聚一堂,只是除了女王和零星几个大臣之外,其余人都是阴沉着一张脸,向着胡大人的目光并不友善。当女王向汉人们致辞时,只有亚曼面露微笑,当她致辞完毕时,她的大臣竟无一人有所回应。 汉人们尴尬了起来,直到她的大臣向胡大人举杯敬酒时,气氛才稍微缓和一些。 看看来敬酒的大臣,再看看远处的女王——她就像个精緻的摆设,神圣而端庄。 两杯酒下肚,刘弦安有些晃神。他忽地觉得那个位置坐着的是血衣,身旁他那罪恶满盈的父亲;忽地那又是良余的女王,一个被大臣摆弄,以号令全居罗的道具。他的视线逐渐迷濛,随着醉意渐长,往日不曾想起的恨意跟着不断翻滚上涌,奈何酒再烈,也压不下去…… 几个良余人走来,要跟汉人拼酒。 老梁等人酒量了得,但也不是这些居罗人的对手,一轮酒宴,三五个都倒了,只剩叶青瑶一个还挺着腰杆子,跟他们干杯! ——叶青瑶是什么人?叶青瑶是不死之身,叶青瑶是醉不倒的! 居罗人看怎么都喝不过一个小女孩,不禁十分不服,摇摇晃晃地沖刘弦安开起了炮:“你,你……男人,酒,喝!” 一口蹩脚的汉话,但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干……”他淡淡地道,摸索着酒壶打算再倒一杯。 “够了,你不能再喝了,”叶青瑶按下他的手,“你这杯我替你干。” 接着仰头喝下一壶,惹来居罗人惊嘆的目光,以及零星几丝闹笑。 他不需要懂居罗人的语言,是个人都知道他们在嘲笑他,笑他不是男人,竟要女人为她挡酒。 “干!”他推开叶青瑶,一口灌了下去,这一回,无数叫好声,仿佛真能为他挽回些什么。 “干!”又一杯。他能感觉到叶青瑶瞪大着一双眼——没事,反正她的眼睛本来就挺大,平日里总那么常瞪着,不差这一回。 “干……” 他再伸杯,这回被叶青瑶一把打掉。 “我说你不能再喝了!”她吼道。 他看她好像有些着急了,她一着急就会脸红脖子粗,比起鲁智深就差一圈鬍子。他想了想,又想到血衣竟是她亲姐姐,血衣那么温文尔雅竟有个鲁智深一般的妹妹,这也太过滑稽了。 “噗哈哈……”他指着她笑了起来,“你……真以为我喝醉吗?” “你笑了,就说明你喝醉了,你平时不这么笑,”叶青瑶用一个画师的眼光审视他的笑容,“你笑起来真难看!” “啊,是嘛……”他一抹脸,把笑容抚下去,“反正难看也不是给你看的——嗝……”
第226页 她转头推推老梁,推推彭云,他们每一个都不能起来的样子。 “我日,你们一个个都东倒西歪,难不成等会让我一个女的把你们背回公馆?!真要命……”她抱怨道。 “我……能自己走回去……”刘弦安表示。 “你就省省吧!” 这时,又有人前来了。敬酒一波连一波——刘弦安想,叶青瑶即便不醉,头皮大概也快麻了。 “您好。”但她还是以良余的礼仪、合理的态度,来会面这个将要新认识的人。 对方是个老头,刘弦安趴在桌上看他,跟先皇去世前也差不多,除了头髮相较先皇稀疏一些…… 看来,无论哪个族,人只要老了,还不都长得差不多。 这个老头看起来来头不小,因为作为女王的近侍,亚曼甚至撇下了女王,特意陪同老头左右。 “我们的名字都太长了,恐怕你们也无法记住,”老头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向叶青瑶伸出手,“你可以叫我戴拉瑞蒙。” 亚曼在一旁毕恭毕敬:“戴拉瑞蒙是我们良余的大学士,我的汉话也是他教的。” 叶青瑶大大方方地与他握手,没什么不妥当。 他们接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刘弦安一边听,一边运功逼出体内的酒气。他渐渐清醒起来,也便渐渐坐直了。 戴拉瑞蒙是个挺和蔼的老头,而且他很清楚叶青瑶和亚曼的关系。同时,他也对中原十分好奇。胡大人与女王陛下在主位上相谈甚欢,他作为臣子不好插嘴,正好被亚曼引荐结识叶青瑶。 说起中原的文化,戴拉瑞蒙很是神往,但他年纪太大不好长途跋涉,所以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 “中原的医学博大精深,我一直想讨教讨教。”他感慨道。 但他这样说时,身旁另有一良余的人哈哈大笑:“汉人,医术,不及吾等,他们的疯子,还要寻女王,救病……” 这个人的汉话很不流利,但叶青瑶和刘弦安都听懂了,戴拉瑞蒙学士的脸色霎时变得很不好看。他喊出了一个名字,并似乎在命他退下。 但那个人不从,继续用一口蹩脚的汉话讥讽道:“博大精深,不能治疯子,呵呵……哈哈……” “他,喝醉了,”戴拉瑞蒙尴尬地与叶青瑶解释,“请夜千总不要见怪。” “嗯……”叶青瑶沉吟片刻,“我们的医术,确实治不好疯子,其实他说的没错。但我将病人带来,希望贵国的女王一展神迹……” 她笑了笑:“我等,确实也对贵国的神迹万分好奇。” 她没有当场发作,已是尽力克制了。不过方才那个插嘴的大鬍子好像并不打算罢休。 “女王的神迹,会吓坏你们,”他洋洋得意地说,“汉人,不信神,拜偶像,愚蠢!” 亚曼赶紧上前,正打算将他拉走,叶青瑶拦住了他。 “这位怎么称唿?”她压着嗓子,先问。 “这位是……”亚曼尴尬道,“萨图鲁爵士。” “不,我的全名是!*#&w)#@*&@(@())……” 他说了一长串,但叶青瑶并不打算记住。 “萨图鲁爵士,”她说,“您说我们拜偶像,愚蠢?” “你们的神庙,供奉泥塑,汉人膜拜泥塑,为私慾……神唾弃你们!” “是吗?”叶青瑶向他举杯,“那我还真是希望你们无所不能的神可以治癒女王陛下的病痛。” “你说什么?!” 气氛一触即发,学士大人是文化人,文化人不懂得抬槓,只能张着嘴紧张地看着双方;胡大人与女王中止了交谈,他们的目光正被这边吸引来…… “女王并不是生病,青瑶……”刘弦安迅速起身,将叶青瑶伸着酒杯的手按下,“在中原,这被称为先天畏日,中原也有此类人,他们皮肤较常人白皙,而且不能见太阳。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哼!”萨图鲁愤愤,亚曼按住了他的肩膀。 身边一圈良余人都停止了喝酒,人们纷纷看向他们。看来,她的这句话是触怒他们的底线了。 果然,在居罗人的心目中,唯有神是不可亵渎的。看来,这个话题只能继续下去了。 “女王陛下先天畏日,”刘弦安向周遭抱拳,“但中原有典籍,是可以用一些方法,令她见天日的。” “弦安!你白天不是说……” 他打住她:“这叫做调理,属于中原医术的一部分,需要长久的时间。” “哦——”戴拉瑞蒙发出感嘆,“那请问,大概要多长时间呢?” “我等不便逗留过久,但我们停留的时间,足以让女王陛下能在阳光下多走个几步,不至令皮肤沐光而溃。”他向主桌望去,正撞上女王的视线,“虽然这个程度距离常人尚远,但……也算能解王脉数百年未愈之憾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们现在确定的是弦安真正暗恋的人,是叶青瑶她姐。
第227页 对叶青瑶,可能是来自母性的珍爱…… 叶青瑶:棒!天下皆我妈!人皆可奶我! 男主:崽~你妈明明在这里~ 叶青瑶:滚! ----------------- 哦,我好像从没说过,叶青瑶的长相,跟李洛克那是一模一样的。这也就是为啥我至今不敢把她画出来的原因。 ☆、第九十七章、与神说 刘弦安将为女王调理身体,为期七天。他挽回了汉人的颜面。 但当汉人们酒醒之后,同时明白了一件事:居罗人,其实对汉人并不友好。他们将剑奉还不过是遵循他们神明的旨意罢了。 女王是降下神明旨意的圣者,她在庭院中、众目睽睽之下,只念了几句咒语,就令疯疯癫癫又哭又笑的郭涛瞬间恢復了正常。 “神佑万民!”于是那每一个在场围观的良余人,都虔诚地跪伏在地。 汉人将郭涛带回公馆,经过一番检查,他确实已不疯了,就不知这样正常的状态他能维持多久。 “郭二叔看这边,这里有个荒民,你看了觉得恐惧吗?”叶青瑶画了个荒民给郭涛看,后者摇了摇头:“不恐惧。”他接着道:“你们放心,我现在好了,觉得浑身轻松!” 梁山抽着烟狐疑道:“真的假的,我是第一次看到神仙显灵。” 有人道:“我老家大概也有神棍,我以前一直以为那是连裆模子演的戏,今回我可不会这么认为了……” “那我请神仙天降几个大元宝,不就发财了!”又有人道。 “扯,就算能,人家也不会给你元宝,都自己留着呢,还轮的到你……” 当然,他们下头的人就关心这些,还有…… “夜千总,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小邹问。 才到良余第二天,当对异国的新鲜劲儿散了之后,许多人的思乡之情便越发难抑。小邹年纪小,他格外惦记家乡,其实叶青瑶又何尝不是呢。 但她只能含煳道:“大概逗留七天,胡大人原本答应的就是七天……为了让他们上面人聊正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夜千总,你也是上面人呀!” “我算什么上面人?” 小邹瞪着眼:“你可是千总,这里胡大人之下就你最大了!那些居罗人,都喊你将军呢!哪里像我们这些卒子……” 她一下子被夸得没了底气:“我……这个千总之位,纯属得了方督军的提携,凭藉运气罢了……”她接着一拍小邹的肩膀:“放心,今次回去之后,你算有功,再混个几年再凭功劳,你也能得个把总!” 不过,她心中隐隐感觉,这次不会太顺利。至少对于奉还离苦剑,他们并不是很乐意。并且因为他们所谓的信仰,其实打心眼里看不起汉人。 都说北越是最无信仰的一国。南祁百姓信谳教,北方居罗信他们的无名之神,唯有北越,百姓顶多初一十五朝拜佛道寺庙,却不会真正将神放在心里。居罗人鄙夷这个,虽同为汉人,没有信仰的人,比起异教徒都不如。 不过隔日,刘弦安还是得到了女王的召见。女王与胡大人一边交谈,一边接受刘弦安的诊治,叶青瑶和亚曼作陪,时不时得忍住个哈欠。她看刘弦安只给她把脉询问,最后开了个方子,甚至连针灸都不需用。 ——这真能治好女王?! 亚曼看了一眼方子,不禁笑了:“菊花茶、黄豆、玉米……这些都是中原最普通的食物。” 刘弦安淡定道:“那么,这些食物女王陛下平时有食用吗?” “呃……这……没有……” 居罗位于北越更北,比起踞龙关更是苦寒,连夏天都热不起来。这些中原的作物,他们当然不容易吃到。 于是亚曼只得悻悻:“明白了,我会命人想法准备……但,这些东西女王陛下并不经常食用,七天真的能令她见太阳?” “若是平日未曾食用,那么恐怕为难,”刘弦安道,“如果贵国相信我,我以针灸为女王陛下调理……” 亚曼立刻反对:“这可不行!针灸会伤陛下贵体,绝不可轻易使用的!内阁也不会允许……” “那,就真是遗憾。”刘弦安嘆了口气。 ——妙! 叶青瑶心中大赞,总算松了口气。这四两拨千斤:不是中原医术不济,是中原的食物你们居罗人吃不到,还不让我医治——总之都不是我的问题,到时,即便七日后女王见不了太阳,良余人也为难不了汉人! 胡大人适时补了两句,他说的是居罗话,不知说了什么逗得亚曼和女王颔首微笑,一脸心悦臣服的样子。 ——果然也是能说会道,否则也不会来出使他国…… 在场之人中,唯有叶青瑶从头到尾沉默不语。谁让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又插不上话,只能是不是为了应景哈哈两声,笑得像个傻子。大概女王也发现了这一点,随即指向了她,并立刻得到了胡大人的一通叽里哌啦。 最后,他们齐齐看向了她。
第228页 “女王陛下说,想知道你的名字,我告诉她了,”胡大人笑眯眯地向叶青瑶道,“她说她对你很好奇。” “我?”她道。 这时女王缓缓开口,胡大人向叶青瑶道:“女王陛下说,你的身上有些不一般的东西,自初次见面时她便发现了……” 女王说着,从桌边的抽屉中,取出一个精緻的木盒。 “她想为你……占卜?” 说到这里,胡大人也有些困惑了,他看着女王,不知这是出自什么意图。 那木盒被打开,原来盒中有几十块被磨成薄片的小石片,每一块上都刻有文字。她向她招招手,叶青瑶只得起身,坐到她的桌前。 “女王陛下说,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她将那些石片写有文字的一面翻盖过去,接着打乱。 她握着她的手,示意叶青瑶随意选择一块石片,再一块……一直摸了三块。 “啊……”她翻过叶青瑶选择的那三块石片,三个字符,在亚曼看到之前,将石块收走并盖住,然后说了很多话。 胡大人道:“女王陛下说,古老的预言或可实现……命运将再一次轮迴,直到回到源初的起点……” “你……”她盯着她,“是为神所抛弃的……” 她那的蓝得几近透明的眸子在蜡烛的火光下闪闪发亮:“……也是为神所眷顾的。” …… 他们其后来到庭院,叶青瑶还对女王的话疑惑不解。她觉得居罗人的语言本来就挺难懂,谁知道译成汉话更难懂。 “啥玩意,这个神既然抛弃了我,为啥又要眷顾我,这么朝三暮四的吗?” 亚曼道:“女王陛下的占卜,是对神的旨意较为浅薄的解读,这其中可能稍微有所曲解,词意会相互矛盾并不奇怪。” 胡大人道:“听你这一言,女王陛下还能对神的旨意有更深入的解读?” “是的,”亚曼锁着眉,“不过事关我国的机密,还请贵客毋须太过了解为妙。” “抱歉,明白了。” 女王说她累了,除了刘弦安以外,他们一行又被支了出去。而刘弦安,被留在宫中。良余人不懂料理汉人的食材与药材,他需要从旁指点,甚至在王族亲卫的看护下亲自调制。这是个追求细緻的活儿,相比之下,他们轻松许多。今回,他们上了良余的街道闲逛,叶青瑶此前就对他们的建筑十分感兴趣,现下更是张望个不停。 她指着身边一座高楼:“这样高大的建筑,你们是如何兴建的?” “这些建筑建了六百年了,是我们的祖先造就,据说,也是受了神的指点。” “神连造房子都指点?” “神明,无所不能。” “哦……” 他低着头:“你们汉人可能不服气,但在我们这里,信仰几乎是生活的一切……” “是吗……”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钟响。来到良余之后,她发现每日固定的时间,都会听到这个声音。这声音来自这座城最高的钟楼,并且良余的其他城市也兴建了一模一样的钟楼。 钟楼又被人敲响了,那满街的居罗人统统站住,在汉人惊异的目光中,两手交叠于胸口。 “我主,伟大的主,我的一切皆属于你,感恩主的赐予……” …… 刘弦安跟随端着药碗的近侍进入屋内时,克丽丝安娜女王正在面对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祈祷。这是他们信奉神明之人每日的功课,就连那个端药碗的近侍,口中也在念念有词。 当钟楼的最后一次钟声停止时,他们所有人的祈祷也都停下来。近侍再度行动,所有的人再度按部就班地工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只药丸,就安放在女王的桌上,她说了什么,那个侍卫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 刘弦安也想跟着出去,却被他阻止。这一间屋子的门被带上,屋中只剩两人。 “女王……陛下……”刘弦安不会说异族的语言,而且他也不喜欢独自面对大人物,不由连汉话都说得磕磕碰碰,“在下,先告辞……” 女王没有反应。也是,她一直都需要亚曼和胡大人作翻译,她本人应是并不懂得说汉话的。 所以他等了等,退了一步、两步……女王端起药碗,他的手也正好触到了门把手,正要将之拉开时,她突然道:“请留下,好吗?” “好……嗯?”他一惊抬头,“您……会说汉话?” “是的,”她不仅会说,而且还说得相当不错,“你很惊讶,对么?” “抱歉……我以为……” “是的,不止你以为,他们,也都这样认为,”她将食指竖在唇前,眨了下眼,“所以,这就当作一个小小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好么?” “……” …… “血衣……你没杀掉他么?”
第229页 “这就当作一个小小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好么?” …… “你……” “啊,我看得到,你的心中藏有重要的人,”她缓缓起身,向他逼近,“两个。” “这不可能……” “是的,不可能——人类总是不能相信无法看见的事物,”她拉住他的手,将他手掌摊开,“然而无论你是否相信,命运终归在那里。” 三枚石片置于他的掌心。那正是她先前为叶青瑶占卜,但又刻意翻盖过去的。 她翻开第一块石片:“神。” 原来那石片上的字符,代表“神”。 “南方的来客,你相信神明吗?” 作者有话要说:  石块上的文字是卢恩符。我选择了盎格鲁撒克逊弗托克文。 ☆、第九十八章、信者非信 “南方的来客,你相信神明吗?” 她拾起第一块石片,上面篆刻的是代表“神”的字符。 刘弦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现在是汉使委派给女王看病的大夫,与其他汉人相同,代表了一国的颜面。如果他违心说相信,那便成了汉人对良余低头;如果他说不信,无疑是对这一整个信仰深重的国家的冒犯。 所以他诚惶诚恐道:“我听说女王陛下是神的使者,良余……包括居罗各国上下,都对神明敬仰不已。” “是的。” “那么你们的信仰犹在,我一个汉人大夫对神明相信与否,便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可是我的问题,”然而女王固执地问,“不是你的相信与神存在的关系,而是你,是否相信?” “这……” “六百年前,我一族的祖先从尤坦大陆移居到这里,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是因人对信仰的放弃而招致的灾祸。所以在那之后的六百年,我族无一不是在奉行神的教诲,以最虔诚的姿态讨取神的欢心……” 她浅笑,回到她的桌旁,端起那一碗精心调制过的药粥。银色的调羹在粥中细细搅动,画出一个完美的圆环。 “……因此他们也讨好王族,不是因为对王族心悦诚服,而只是因为,他们害怕遭受第二次神的报復。” 她手中的银调羹停下了。 “他们畏惧我,正如畏惧神,只因为那份信仰,而非因为其他。但信仰终会有消失之时。自尤坦建国至第一次的天罚只过了一千年,如今,六百年又过去了……” 刘弦安躬身:“女王陛下,刚刚,我看到他们十分虔诚,在钟声里每一个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进行祷告,我不认为贵国的信仰会消失,所以女王陛下大可以放心……” “你认为那是虔诚吗?”她的语气仍旧和蔼。 “在女王眼中……不是吗?” “那是仪式,”她说,“一个为了平復自己的恐惧而对神取悦的仪式。人们需要这个来自我安慰,所以每一个人……也都不会愿意直面自己的懦弱与空虚。” “他们并非信仰神……或者,不,他们所信仰的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一个经过几十代人塑造的神明,还是最初信奉时的样子吗?神悄悄地变了……” “人也一样。”她说。 …… 满街的人流恢復如初。 “你们……真是虔诚。”叶青瑶磕磕巴巴地向亚曼道,她不太能描述自己对方才一幕的心情。于是好像是夸赞的话,也变得有点阴阳怪气的。 “是仪式,生活的习惯,”好在亚曼并不介意,“你们在这个地方住久一点,只需要一年……不,半年,你们也会变成这样。” 胡大人道:“可惜我并不信仰你们的神明。” “这有什么关系?”他摊了摊手,“反正他们也未必是真正信仰着的……” “啊?” 亚曼口中的“他们”有些琢磨不透的意味,但他没来得及说下去,路边一阵争吵率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其实叶青瑶之前也注意到了:位于街道两旁、一座座高楼之下,是相较而言十分不协调的小摊贩。这些摊贩跟北越的摊贩没什么不同,贩卖的也都是一些生活日常品。当然也有例外。 那个发生争执的摊子,是贩卖手工雕刻品的。那些精緻的小玩意现下碎了一地,小摊贩揪住一名衣着光鲜的男人,好像在要他赔钱。 ——啊,当然,这种事也是哪个国家都会发生的。 作为皇宫近卫军的头儿,亚曼对这样的情形当然不能不管,他很严肃地走过去说了几句话,那衣着光鲜的男人便十分不情愿地掏出几个铜币丢给手工艺人,便怒气沖沖地走了。 “让贵客见笑了,”亚曼尴尬道,“我们的皇城中不允许出现这种事,更何况还是距离皇宫那么近的地方……我会派人提点萨图鲁爵士。” ——又是那个萨图鲁爵士。 叶青瑶一向都很敬佩有本事的工匠,看那手工艺人一个铜币一个铜币地捡拾,觉得他有点可怜,不禁弯腰替他把尚未损毁的小雕塑一一收拾整理。当她收拾起几座巴掌大的少女像时,微微一愣。
第230页 同样是身披纱裙的女子、细及毫微的毛髮、丝绸质感的衣物与面纱——这一座小雕像与宫廷中所见的伊特兰娜女王雕像,应当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您……这个……” 她正欲询问,那手工艺人伸出三根手指:“三索斯。” ——否则不卖。 “……” 索斯就是铜币,他们居罗人通用货币有三种:金币卡里隆,银币索多,和铜币索斯。 这样精美的一座雕塑才三个铜币,未免太便宜了。 叶青瑶递给他一两银子。汉人的银子他们居罗人也收,融了能做成索多,并不吃亏。手工艺人掂量了一下,立刻就收下了。 “这些雕塑和皇宫里的那一座伊特兰娜女王陛下的雕塑有相同之处,请问皇宫里的那一座也是您雕刻的吗?”她是怀着崇敬的心情向对方询问的。 “是。”他说。 不及胡大人翻译,他便能接口,可见他懂汉话的。再观他样貌:黑髮黑须黑色的眼珠,五官较街上其他人而言相对平庸。这不是居罗人该有的相貌,他的祖上应该是汉人,所以也就难怪了。 “哎呀,那可真是不得了的技艺!”她不由赞嘆,见他正收拾着的摊头上还摆着几张黑白画。她将之捧起细细观赏。 那是与汉人的画截然不同的风格,画上虽然只是一个个人物的大头,但每一张面孔都生动细緻。这不像画了,明明是一张张纸里的人将要透出纸来,与观者诉说他们的生活! “这些画也是你画的?”她惊嘆。 “雕塑,要会画。”他言简意赅,并且翻了个白眼。 她认真观看,赞嘆道:“我以前没想过画还能画成这样……” “那是,”谁知对方一把从她手里夺过画作,“汉人的画,呵……” “……” 蓦地清醒:这个人其实并不礼貌也不友善,即便他祖上有点汉人的血统,到底是个信仰深重、厌恶汉人的居罗人。 胡大人怕她闯祸,赶紧喝止她:“夜千总,我们走吧!” “汉人的画怎么了?”她不依不饶,显然又犟上了。 “唉!” 那个黑鬍子老伯冷笑一声,口中冒出一串叽里咕噜。 叶青瑶沉下脸:“胡大人,他说什么?” 胡大人抹抹嘴,不想说话。 “亚曼?” “呃这……” 叶青瑶盯着那老伯:“说汉人的画没有你们的画好,至少也得讲出个理由!理由呢?!” 胡大人只得到:“他说汉画没有光影层次,平板无奇。” 叶青瑶怒火攻心,忍不住脱口而出:“放屁,汉画最讲求明暗虚实!我现在就能画出一幅江山社稷图!” “夜千总,你不要冲动……”胡大人虽是拉住她,但不由疑惑,“你能画江山社稷图?” “那是,我……”叶青瑶看看他,忽地神思清明,收回半句换做其他,“我能画得人物,虽未尝试过山水,但道理相通,理应不难。” “……” 没等胡大人反应,那黑鬍子老伯又叽里咕噜说了一串。 “他又说什么?” 亚曼道:“他说,要么跟他比一比,证明汉画更高,要么就走开,别妨碍他做事。” “嘁,我没带笔,也没带墨,”她挣开胡秉戎,抬着下巴道,但底气略矮了一头,“现在当然是比不了的了……” 老伯闻言丢给她一根炭条。 “他说,这也能画。” ——糟,自掘坟墓,这是被将了一军! “我……”她犹豫地拾起炭笔,试图给自己找个藉口,“只用这玩意写过字,没用来画过画呀……” 话毕,只见那老伯又犯了个白眼! ——这什么意思?!鄙视我?! “好!你等我一阵!”她一口应下。 …… 他不知不觉坐到了她的身边。这太失礼了,他想,但女王并不在乎外乡人的这点儿失礼,她好像有很多话,想在这一日向他倾诉。 刘弦安按照女王的示意翻开了第二枚石块。那是另一个新的字符。 “这一枚,代表了——‘人’,”女王道,“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是因为人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我的国家的臣民已被蒙蔽了双目,他们信奉神,却又唾骂神。我听得到他们心中的矛盾,甚至……为此各自为阵。” 他恍然:“您是说,良余国内有反对神的声音?” 她和煦的神情顿时黯然:“是的,这真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 “……” “他们同样的相信神明的存在,但同时,他们有的人过极虔诚地信奉神,有的人就过极想要推翻神——一个虚无的存在——但无论哪一种,都只会招致神的愤怒。” “因为人们逐渐遗忘神所传授的知识,那是堕落的开始。”
第231页 …… 她画完了。她按照对大雕塑的回忆画了一个伊特兰娜女王陛下。当她画的时候有好多居罗人驻足观看、并赞嘆,这令她倍加骄傲了起来。 “我画完了,”她自豪地说,“请过目。” 她结合了工笔仕女图与一点刚才看到的居罗画种方法,创造出一套新的画风,比起工笔更立体,比起居罗人的画却更柔和。 ——这是个伟大的创造!她想。待回到北越,她将靠这种新的画风大赚一笔! 然而老伯看了看她画的,还是摇了摇头。 “啊?为什么啊!” 这回不止汉人不解,连围观的居罗人都很不解了。亚曼与那老伯交谈,试图让他改变偏见。 但他说了些什么,亚曼张着嘴也不知该接什么。 “暗处的光要比亮处的阴影更暗。”亚曼摸着光头与叶青瑶解释道。 “啊?啥意思?” 老伯见旁人没一个能听得进去,只得自己拿起那根炭笔,往叶青瑶的画上添了两笔。 “光,”他操着蹩脚的汉话给画的左上角画了一个小圈,再向右下角拉出一个箭头,“暗。” 这下,叶青瑶明白了,他在说光源。 然后,他给画中的人物打上阴影,接着在更深刻的细节打上更深的阴影。 “这里,”他指向光源处的那半张脸,再指向暗处那半张脸中稍亮的部位,“要比这里更亮!” 于是,五官更立体了,也更真实了——而画面中的女人照旧柔和。 “哦……”叶青瑶茅塞顿开:对方这是在教她呢! 于是方才的一点怨怼烟消云散,她向来崇敬愿意教导她的人! 但围观群众好像并不是那么想。他们应该是并没在意手工艺人说什么,见没戏看便纷纷耸耸肩离去了。 “这是很了不起的技艺呀。”她一手捧着被修改过的画,一手喜滋滋地端详买来的精美少女像,感觉受益匪浅。 然后她想起了什么,目送老伯离去的身影,不由问亚曼:“皇宫的雕像都是他雕刻的,他理应赚了不少,怎么还会在摊头摆摊呢?” “这嘛……一尊雕像其实值不了几个钱,”亚曼随口道,“贵重在于雕像的意义,而非雕像本身。” “可是这不太公平吧……” “没有办法,民众更重视下顿能不能吃饱,而不是一幅画、一尊雕像是不是精緻美丽,有些技艺的,大多去北越谋生活去了,”亚曼皱着眉头道,“所以城中的雕塑师,现在就剩他一个了。” …… “神赐予的真理被民众忘却,民众或是对信仰过分的虔诚,或是对推翻神的渴望,因此都不被蒙蔽了双眼……这一片土地上,我的同胞们,每一个人的心都在凋零着,”女王说,“但是没有人能明白:神不需要人的信奉,神憎恶的只是腐朽的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你可以侮辱我们的皇帝,但不能侮辱我的专业技术水平! 卫弘灵:??? -------------- 女王:我的恋人,是国家! ============== 本周六三章更完,因事务所可怕的忙季到来,至五月之前应该都很难更新,写一章更一章,到五月之后恢復更新,更新方式不定(我可能还是会很忙) ☆、第九十九章、节外生枝 “女王陛下身为良余的王,言辞未免失当了……” “失当吗?” “贵国民众奉行教义,教义也是贵国的根本……女王竟说民众对教义的虔诚是一种罪过吗?” “人书写的教义束缚了人心,”她翘起唇角,令人吃惊的话缓缓从其口中吐出,“于国而言,是的,这就是一种罪过。” 他一愣:“……女王陛下为什么要与我这样一个异乡人说这些呢?” “因为——” …… 他怀揣三枚占卜用的符文石块,忐忑不安地步入了公馆。果然,叶青瑶抱着胳膊倚在廊边等他。她不喜欢男人们的“那些”话题,可男人们无所事事,只会讲这些。她是躲出来的。 “你回得真晚。”她说。 “是……”他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怀里的石头拿出给她看。 她歪着脑袋瞪了他一阵:“为什么你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嘆了口气:“我有吗?” 她道:“能被我看出来,说明你真的有心事,发生什么了?” 他道:“……青瑶,待拿到剑,我们便赶紧走吧。” “说好了要待七天,拿了东西便走,良余人会以为我们汉人礼数不周的。” “礼数这种小事就不必拘泥了,”他向庭院一角示意,“你也看到了,他们并不欢迎我们。” 那个方向,几个良余的侍从正走过。他们向他们意味深长地笑笑,待走了两步便开始交头接耳,不知在聊些什么。 “你怕有危险吗?”叶青瑶警惕地目送那群人消失在门的尽头,“胡大人只是一国的使节,伤害他不会有什么价值,反倒会令北越有出兵的藉口,我相信女王陛下不会那么蠢……”
第232页 “如果不是女王陛下呢?” “你的意思?” “这里的人太过虔诚,都被古老的教义蒙蔽了。他们心目中的神不可亵渎,所以圣物必须留在良余,而遵照了神的指引的女王反倒成了背叛者……” 她有一阵沉默不语。 钟声后满大街的人们,他们凝神静立,用最神圣纯洁的姿态去讨好一个未曾谋面、与己无关的神明——这真是极荒唐又令人震撼的一件事。 这一幕,她想,她这辈子应该都无法忘怀了。 “他们会为了一件圣物背叛女王吗?”她喃喃低语。 “我不知道……” “即便如此,我们拿到了剑也无法离开这个地方,这里太大了,又星罗密布了不少小国,国与国之间相互接壤,我们跑的出良余,跑不出居罗人的地盘。除非往良余以西,那边有一片雪山无人问津。雪山与我们北越山脉相连,但那条路太过兇险了……” 她指向西方,但现在,那里只有一片高大的房子,遮挡住了视线。 她遂悻悻地将手放下:“唉,我希望你是在杞人忧天,虽然你说得挺有道理。” “嗯。” 她不得不因他的话忧心忡忡了。然后她忽然觉得很奇怪,刘弦安与女王独处了一段时间,怎么却就想到这些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女王很美?”她突然试探问道。 他含煳其辞,匆匆绕过她:“我明日还要进宫,先进去整理药材了……” …… “人的感情,是一种力量。”女王道,“人的,神的,她的,你的。” 她在说这番话时,那双湛蓝的双眸里自始至终倒影着他的脸。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爱她。” “并没有!” “啊,当然,并非男女之爱,”她瓷白色的手抚向他的面颊,“而是……无上的、真挚的情感。” “……”他撇过头,躲开她的手。 略带歉意地收回了手:“我是说,真令我羡慕。” “……” 女王有些黯然:“因为从没有任何人真正在意过我,从过去到现在……我想,未来也不会有了。这可真是令人悲哀的一件事。” 她退回原位,那碗粥冒着丝丝热气还一动未动——哦,原来他们其实也并没聊多长时间。她将不太快乐的情绪传染给了他,刘弦安有了一点触动。 “您也会读心吗?”他问。 “是,可惜我并不能靠此挽救他人,”女王幽幽地说,“那真是相当遗憾的一件事,我可以治癒许多疾病,可是并非疾病的那一些,我无能为力。我并不能阻止我的子民堕入歧途……” 她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欲言又止,最终,她只下了逐客令。 “我希望你能提醒你的同伴:神的授意不该被违背,明日的夜晚,请你们带着剑离开,”她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因为神希望两国和平,这也是我——毕生的愿望。” …… 坟墓、人,以及神明。 手中的三块石头颠倒了位置,再被揣回兜里。 他听梁山“教育”叶青瑶:“妹妹啊,居罗的男人可要不得滴,好看也不行……你看他们这族都是薄嘴唇滴,薄嘴唇的男人都薄情,小姑娘要记住哩!” “我又不想嫁人,您不要尽说废话。” “哎呀,小丫头片子都爱这么说,最后还不是想嫁就嫁了嘛……” 她挥了挥手,正色道:“这种无聊的话待回去再说,明日……” “明日”,很快就到来了。 他们一行被请入一处圆形的露天场地。亚曼说这是他们良余的剧场,用于看戏和祭典,有如北越的圜丘,那一个个高大的门洞里将站上许多人,发生这种重大的事,良余都城里的百姓大致都会前来观看的。 于是他们看到,那一个个五官深邃、发色不同的人,以一种满是刻骨仇恨的目光敌视向汉人,月色下,他们的双眸一个个反着光,跟兽似的,比兽更可怕。 如果这些当地人的目光可以杀人,叶青瑶等人大概已经死了好几百次了。他们尽量无视他们,哪怕两国的平和只是一种假象——假象也是象!至少北越的老百姓都不愿意打仗,他们这群当兵的,也不过是老百姓的子女,谁都想过安稳的太平日子。 祭礼办在夜晚,大概是女王不能见太阳的缘故。胡大人领着叶青瑶与女王坐在一块,其余的汉人则与几个居罗的重臣坐成一排,每隔两个位置就点着一个火把,广场正中,也点了一支大火炬。 火炬为中心,一种不知名的鲜红液体在地上被画出一个工整的圆形图案。 钟声又响了。所有人向着那圆中七个角的图案埋首祈祷,他们的祭司捧着传说中的剑向那圆心里的火炬念诵咒语,火焰窜起两三丈,连同那红色的圈也被点燃、升腾,火将整个剧场映得红红的。
第233页 “啊,神佑万民!”他道,并跪下。 ——这也是叶青瑶唯一听懂的一句话。 随着这句话落,突然轰隆一声,叶青瑶本能扑向胡大人,将他护到座位下。 这是□□爆了——但回神后她才想起:这是在居罗首都,谁能炸到这里来,难道卫老三带炮打过来了?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原本肃穆的祭坛响彻尖叫与哀嚎,不时有石块从她头顶上滚过。 “发生什么事了!”她抬起头,先被一阵飞灰迷了眼,混着硫磺的气息,呛得她咳嗽了好几下。 “发生什么了!”她令胡大人和女王趴着别动,自己起身查看:原来下方的看台因□□而凹了一块,远远就见到那些黑漆漆的乱石下压了些人,叶青瑶立刻辨认出那个地方本是她的同伴和良余的重臣坐的。 她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老梁!彭云……你们怎么样!” “夜千总,我们几个没事……咳咳……”梁山率先向她回应,“就小邹好像受伤了,他……” 待女王的近卫护住两个大人物,叶青瑶急忙择路跳下。 “小邹怎么了?!”她一路喊,心里反反覆覆一句话:小邹年纪很小,比她还小呢。 打眼先看到之前那个萨图鲁爵士。他被蒙了一脸的白灰,抱着腿惨叫个不停。他的声音最大,身边救治他的人也最多,而在离他不远处,小邹趴在一块大石下,半截儿身体被压着,却一声都没吭。 “夜……夜千总……”他看到叶青瑶来了,憋着的一口气提上来,眼中立刻盈满了希望。 “你等着,我来!” 她内力非一般人可比,男人搬不开的石头经她帮忙,终于成功搬开,但在火把照见小邹的下半身后,她愣住了。 “夜千总……你……你们……怎么了……”他说,挪了挪腰,“我的腿……不能动了……是不是残废了……” 便伸手一摸,血煳煳地一片。 “啊……啊!”他不由哭喊起来,“我……是不是……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 但是即便那哀嚎,也是气若游丝般的shenyin,他的活气正在一点点减弱,见多识广的梁山又声称这样的重伤患不宜搬动,众人也未见过这种情形,不知怎么搬动他。 “他把那个什么爵士推开,所以……” 叶青瑶听到他们的三言两语,她握着小邹的手,催促道:“弦安!他……” 刘弦安无奈道:“不行,止不了血……下半身都……唉,失血太多了!!” 当然,中原的大夫确实治不好这么重的伤势。 她看向围着萨图鲁爵士的一圈良余大夫,高喊:“大夫!良余的大夫们!请你们过来!这里也有重伤患!” 那些良余人置之不理,或有一人回头望一眼,便又对着萨图鲁爵士的腿伤嘀嘀咕咕个不停了。 “md——” 她一撸袖子就要冲去,被刘弦安一把拉住:“青瑶这是别人的地方,你别冲动!” “可是这里有人快死啦!”她想了想,“胡大人!对!叫胡大人把我的话与那些狗日的居罗大夫说!” 袁寄奴道:“胡大人在上面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她大吼道:“那就tmd把他背下来!把那女王也请过来!!她不是包治百病的吗?快啊——!” “是!” 她回身继续拉着小邹的手,比起刚才,他的手更凉了。 “夜千总,好冷……好冷啊……”他说。 “火拿来!”她命道。 两三支火把围住他,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抖个不停,渐渐地,颤抖成了抽搐。 “冷……冷……”他说。 叶青瑶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头道:“你撑着,女王和胡大人马上来了,他们能救你,你别睡过去听到了没?!你不是想回家吗?咱今晚就动身回中原……” 但是她还没说完,刘弦安站起身:“青瑶,没救了。” “……” “他死了。” “……” 她不信,拽着那只手唤了声:“小邹……” 接着,又一声。 “小邹?邹春明!!你tm醒醒!” 远处,一抹白色的身影渐渐靠近,女王来了。 “邹春明你看!女王来了!你给我醒醒!她过来了,能救你了!” 她像个疯婆子,大喊大叫着,没有人阻止她。老梁背过身去了,彭云嘆了几声,袁寄奴把人带到后,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你们的女王……能起死回生吗?”叶青瑶问随同前来的亚曼。 亚曼向女王表达了这个意思,她看到女王摇了摇头,他只得结结巴巴地说:“不能……做不到……” 她终于明白了,回天乏术了。
第234页 “就差两步!你们tm就差了两步……”她抹了把眼睛。 “夜将军……” “啊——!!”她爆发了出来,一脚踹向那块大石!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就来拿一趟东西而已!”她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我们汉人需要有个交代!为什么一个这么重要的仪式,会有□□爆炸?!” 作者有话要说:  “你爱她。” “并没有!” “不是男女之爱,而是……无上的真挚的情感。” “……” “是母爱~” dr.刘:我日……我没有…… ------------ 接下来的叶青瑶大概都跟马景涛一样在咆哮 “所谓卡密都是赛狗屁的玩意!” ☆、第一百章、求真者 良余人说,这是一个意外。 不知是谁埋下的□□,总共炸伤七人,死了三个。萨图鲁爵士断了一条腿,后来他们说,若不是小邹,他何止断一条腿。 但他并没有对小邹多看一眼,直至他的尸体被抬到陵园,高贵的爵士也未曾来探访过。 小邹的尸体是暂时安放在陵园的,这地方类同汉人的义庄,却比义庄肃穆瑰丽:藤蔓和灌木因为不经修剪而恣意生长,因为天气逐渐温暖,每一个枝子都挂了一个花苞或花蕾,或是缠绕或是覆盖——那些已青苔斑斑、连墓主的名字都不甚清晰的墓碑,正因此逐渐与这些斑斓活泼的色彩融为一体。 亚曼与她,一起伫立在小邹的石棺前。他好像很为难,也为自己的国家而十分羞愧:“我原以为这次相逢会很愉快的,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感到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过于在意。” 现在,反倒是她宽慰起他来了。叶青瑶此时很平静,当然,即便不平静,她也无法挽回什么。 “你知道吗?他前天……还在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她说,“昨天晚膳还在跟我说怎么你们居罗人每餐都是肉,连个素菜都没……嗤……” 她无意识把拇指塞进嘴里,神经质地啃了啃:“我以为他还活着。就在我身边。谁知他却躺那儿了……” “青瑶你放心,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良余一定会不懈余力找到原因……” “要多久?”她问。 “这……不知道。” “仪式中止了,说要再过三天才能把剑给我们,但目前看来,有很多人不愿意那把剑离开这地方,”她揉了揉鼻子,意图赶走一丝陵园的土腥或尸臭,“趁着你们的女王没有改变主意,我觉得还是立刻带上剑离开为好。” 亚曼立刻坚持道:“女王不会改变主意的,她希望两国和平。” “是的,她是,”她反问,“但她有实权吗?” “……” “在我们中原有句话,叫‘挟天子以令诸侯’,你应该不是没听说过。” “这不一样……”亚曼结结巴巴地解释,“女王她……被神庇佑……” “所以这也是幕后者不敢动她的唯一一个理由,”她不禁感嘆道,“啊,真是可笑,同为对神虔诚的教徒,信仰却如此不同。一个是希望和平,另一个,只希望信仰永远是信仰……” 她望向陵园里最高的那棵树,是一棵老橡树。他们说橡树长成需要很久的时间,那么巨大的橡树,应该是已经长了很久了。 它在这里已经多久了呢?一百年?两百年?六百年? 她抬头望向那繁茂蓬勃的树冠,树的每一根枝杈都努力延伸到更远、更远的地方:那是生命,是见证墓园中一幕幕死寂的生命,也是以这一整个陵园的尸体为给养的生命! 矛盾,但又意外的和谐,却因这和谐而倍加诡异。 她嘆了口气:“亚曼,你的信仰,有虔诚到这种地步吗?” “我相信有神明,除此以外,”亚曼的回答很坚决,“王族的近卫永生永世,只听从女王的命令。” “我明白了。” “你的同伴的尸体,你决定怎么办?” “什么意思?” “北越离良余山高路远,你们没办法一整个月都与一具尸体呆在一起。春天过后,这里会热起来的,不太方便。” “所以你想建议我们把小邹葬在这园子里,对吗?” “是的。而且是你们的胡大人向女王陛下提议的,但是女王陛下想知道你的意思。” “……” 她思考了一阵,这阵很长久,直到一只乌鸦哌哌叫着从远方飞来,落到橡树的树顶,她终于说:“抱歉,我做不到,这个建议我不能听取。我答应了他要带他回家,说到就要做到,我不会把他撇在这里的。” 亚曼劝解:“可是你该怎么把他带回去?路上看他一点点发臭吗?听我说,这片园子是相当好的,属于贵族,女王可以特许。你把他葬在这里,我们的神也会保佑他的灵魂……”
第235页 “你们的神?”她很明确自己发出了一个讥讽的鼻音,“那就是个狗屁,他谁也救不了,只会诅咒不信他的人。” “……” ——不,这太失礼了。她正在把自己的不满发泄到示好的无辜者头上。这一切并不是亚曼的错。 “抱歉,”所以她立刻为自己的失态表示了歉意,但她也坚持了自己的选择,“我会带走邹春明,哪怕是骨灰,他也一定要葬在北越的土地里!” …… 胡大人与居罗人就汉人的伤亡商讨了一整天,他最后阴沉着脸,看来也并没有讨论出什么有价值的结果。他们离开良余皇宫后,已是日暮西陲,天上的星子升了满天,叶青瑶乘着夜色离开公馆,她打算去买点东西。 这是一所手艺人的家,店子没打烊,店门没关,她敲了敲门走进去。 “您好,有人吗?”她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便向那个方向高声道,“听说您是这里最好的手艺师傅,我想请您帮我做个东西。” 那个楼梯上的人渐渐下来了。一个熟面孔,前两日见过的黑髮黑须大鬍子,他还是那么不修边幅,仍披着那件破破烂烂的旧外套,外套不知是什么颜色的,污糟糟的很久没洗了,已被染成了斑斑驳驳的黑。他这个样子放在北越,简直就是个讨饭的。 “这样的,一个骨灰盅。盖子最好做得紧一些,不然怕路上洒了……”她拿出一张图纸,给那手艺人比划了两下,“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知道。”对方的双目掩在浓密的毛髮后,阴沉地扫了她一眼,“你等一会!” 他的态度不太好,但他的效率很高,立刻从屋子一角翻找出料子雕琢起来。 “那个……请问要多少钱……” 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一阵“叮叮噹噹”里,那位工匠认真又严肃,他的身心如一,已完全沉浸在对作品的创造中,这时的他是高尚的、升华的,是视金钱为粪土的! 所以——“多少钱”——这种俗气的问题,当然不会得到答案。 叶青瑶在他背后,看他的背影舞得那么卖力,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他叫她“等一会”,说明很快就能做好,因此她也不好意思离开。所以她就这么尴尬地站在那儿,等了许久,他还没做好,她的性子耐不住了,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这个是……”她发现桌上摆着不少小玩意,其中是个能伸缩的小筒,她记得北越也有这种小玩意,叫做“远镜”或“千里眼”。她把这支“远镜”凑到眼前,随便往屋外一掠。 “哇,远处的东西能看得这么清楚!”她惊嘆,这个玩意可比北越类同的那些好用不少。“这个多少钱?”她忙问,一边掏口袋。 工匠终于停下,回头看她一眼,伸出了五根手指:“索斯!” ——真便宜! “我买了!”她怕他反悔,把五个铜币塞给他,一手赶忙把那“远镜”塞进衣襟里。 “哼!”老伯又回过头去,继续雕琢那个骨灰盅。 没多久他就完全做好了,给开口处粘上一圈兽皮垫后,橡木做的小塞子严丝合缝地被拧了进去。 “做好了!”他没好气地说。但在这个时候,叶青瑶的注意力已经被另一个大傢伙吸引住了。她付了钱接过骨灰盅,问那工匠:“这又是什么?” 一个如炮台的玩意高高昂起,对准了天空。但无论怎么找,都没找到点火的地方。 “观星的!”工匠道。 “观星?”她好奇地摸了摸那铜制的“大炮台”,“你们用炮来观星?” 工匠立刻把她拽开,向她怒气沖沖道:“女人,这个不可以碰!” “凭什么女人不能碰,”她也不高兴了,“哦,对,你们这儿比我们北越都不如,满大街一个女人都看不见,据说都躲在家里连阳光都不得见,真是可怜!” “你懂什么!”他指向那个“炮台”上某个精密的部件,“这里,刻度!无知的女人,乱碰,会弄坏!” “哦,好吧……我是不太懂这个,但换了个男的不也一样不懂么,有什么了不起……” 叶青瑶翻了个白眼,屋里的东西不敢乱碰,遂指向屋子正中数个被串在钢丝上的球。这些球以其中那个最大的为中心,其他几个小的环绕其周遭。 “这什么?”她费力地念着那个最大的球上的居罗字,“太……阳?” “太阳!”工匠在她背后重重念了一遍,接着按照几个小球从内到外的顺序,依次念道:“水星,金星!还有这个——我们的大地。” 那是一颗蓝色的小球,排在第三的位置。叶青瑶想起亚曼说过的那些故事:“哦对,你们的圣书说我们脚下是个球,球围着太阳转……”她继而看向那颗跟蓝色小球大略相同的金星,感嘆道:“长庚星居然和我们脚下的球一样大,真的假的?” “真的!”那工匠大着嗓门道指向蓝色小球,“盖亚!”
第236页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原来你们的祖先称我们脚下的球叫盖亚?”她端详着她——那颗在异族人口中,被称之为地母、人们安身立命的球,她除了蓝得好看一点,并没有什么特别。叶青瑶因此几乎笑出来。 “哼!”工匠又气唿唿地发了个鼻音。 “唉,脾气真怪……”她刚打算告辞,忽然手臂被拽住,那工匠神情坚定地将她拖往那“铜炮台”。 “干嘛?你不是说女人不能碰这个嘛?” “看!”工匠让她站在“炮”一端前,指引她去看上面的一个小孔,“看清楚!” 对方这么“热情”,她好像不能拒绝,就敷衍着探头看去。 “那是……月亮?” “金星,汉人的长庚!” “好大!”她立刻抬头,用自己的双眼去看那黑漆漆的天空。当然,这个时间、这个方位是没有月亮的。“炮台”指向的窗外,只有一片璀璨的星空。 “和你刚买的,是一样的,”工匠指向遥远茫茫的宇宙,“比刚才那个,远的,看得更清楚!望远镜!” “哦……”她取出怀里的望远镜,再与那个炮台相比较,自然十分逊色了。 “真是可惜,”她有些惋惜地说,“你这个大的,太大了,不然我也买下带回去。” “你要买这个?”那老伯笑了,“一百!” “一百太便宜了,而且也运不了,”她开玩笑道,“或许你可以卖我方法,告诉我这个是怎么做的,我回去做一个。” “……” 工匠沉默了。 也是,这样精密的机械,他怎么可能轻易将之透漏给一个外国人呢? “可以!”谁知他这么说。 “什么?!真的?!”叶青瑶惊呆了,她也只是随口说说,哪想到对方竟能一口应下。 他从一旁的书架上扒拉下十本厚厚的书,意欲交给她。 “一百!”他还是坚持这个数。 “等等可是……”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掏钱,一边道,“您把这个卖给我了,以后再做这个不会没法参考吗?” “不做了,没人会要这个了,”工匠沉下脸,把书丢到桌上,自己蹲坐一旁,“都敬神去了,都忘了真理。” “真理?” “我只相信,真理,”他无力地向她挥挥手,“你买完了,快走吧,这里,打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瑶:感觉去了一趟俄罗斯我体会到了做土豪的感觉! dr.刘:土豪给p……我才是真正的土豪! --------- 这两周挺忙所以每周一章哈,不好意思~ 话说回来我文案上早就提过女配是个球。 哈哈哈现在你们知道女配到底是谁了。 ☆、第一百零一章、图谋者 胡秉戎坐在公馆的庭院里喝酒,他很是烦恼。 虽然他明白,自他踏入良余开始,便该是一段令人烦恼的旅途,但他从未想过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会是个什么情景。 他一直都是个书生。当然,他不懂什么武功,家里从小没教过他,父母从来是只叫他念圣贤书的。 然而,他并不是满足于此的人。有时他会瞒着家人出门去,混迹于市井,见识见识那些被父母视为粗鄙之人的生活。 粗鄙之人,从何谈起呢。那些人只是没有读过多少书,而根源所在,只是因为他们家里没有多少钱。有钱之人读书多些,斯文些;没钱的人一辈子奔忙,书是什么?看那玩意到底有什么用。 于是,人与人便这样划分了,一代一代……界限愈加分明,粗鄙人家的孩子愈加粗鄙,斯文人家的孩子愈加斯文。如果硬要说什么天道不公平,大概就只在于,那些斯文人家的孩子投了个好胎吧。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令人感到可悲的一件事。 而这样分明的界限,如今血淋淋地铺在了眼前:那一晚,他是“大人”,所以坐在高处,他的手下们坐在低处,与那些□□一同。 小邹死了,如果他与他坐在一起,或许不会死。 胡秉戎迅速饮下一杯酒,他揉着太阳穴。 皇上交代的事他还没有办完,现在不该过分纠结一个下属的死。可是他没办法不想,他忘不了小邹死时血流成了一条红色的河,那双眼半睁着,至死没有完全闭上。 “唉!”他按着太阳穴,努力把这一幕忘掉。 “大人,我回来了。” 一个令人不怎么愉快的声音突然响起,胡秉戎想,麻烦事总归要多那么一件。 “咳,你回来了,”他坐直身,语气里有些责备,“你今天常常跑得不见人影,异国他乡的,女孩子家的还是不要到处乱跑……” “我去买骨灰盅的。”叶青瑶抱着大包小包进屋,对他的责备充耳不闻。她接着便从那一大堆里摸出一个骨灰盅,搁在桌上。 “你一定要把他带回去吗?”他瞥过那只骨灰盅,还是不忍看,“算了,随你吧。”
第237页 “居罗人怎么说?”她打听道。 “没怎么说,”胡秉戎道,“我们这边死的是兵士,他们那边死了两个大臣。” “所以小邹就不值钱了是吗?” “……” “好吧,我知道了。我猜也是这样。” 胡秉戎道:“夜千总,这是个意外,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挑起争端,还是先顾好我们的本职为好。有时候做人……不该那么感情用事的,所以……” “我后来偷问梁山,其实小邹不是主动为了保护萨图鲁才被石头砸中,”她打断他,“小邹是被他推了一把,才挡住了石头。” “……” “放□□的人,应该是为了针对萨图鲁爵士。小邹无辜被替了,是他们欠他的,”她抱起棒膀子,“当然,我一定顾好自己的本职。反正世上追究不了的事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件,但是……” 她重重说道:“我绝不会忘记从昨晚到现在,那些异族人对我们的态度、对小邹的态度!这辈子都不会忘!” 她正欲重抱起她买的一堆东西往自己房内去,胡秉戎叫住她。 “萨图鲁爵士是坚定的挺神派,他与其他几名重臣与这国家的大主教沆瀣一气,以□□义做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情,会被仇恨一点也不奇怪。”他试图向她解释,以平息她的怒气,“是的,这国家,还有仇神派,他们背地里做了不少事,反对神明和王公贵族对他们的压迫。” “那也不该放□□!其他人是无辜的!” “无辜?我们在他们眼中可不无辜,”他笑笑,“夜千总,世事是很复杂的,有时候,人为了反对一样东西,会连同与那东西相关的一切都反对。包括真理。” “真理?” 她一愣,想起方才,好像也听过这个词。 “是啊,世间万物所遵循的真正的理,就像日出日落,高山流水,从生向死……不可否认,无法反驳,真实存在的事物与规则。”他说到这里不由念道:“《藏海诫音》第三章第六段:‘他说,我的主即为真理,是世间一切事物的福音,是世间一切道理的根源……主说,我赐你恩典,给你指教,依靠的这道,却也是不能忘记对真理的探寻的……’” 他回过头来:“夜千总,你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叶青瑶摇了摇头,她觉得居罗人的圣典写得很拗口,而且她也没工夫研究和读懂。 “罢了。”他有些遗憾,拾起桌上她买的一大堆细细端详,接着便笑了。 “呵,果然不能让女孩子买东西,买着买着就买了那么多,”他拿起那个筒状玩意,拉开,往月亮的方向望了下,“望远镜?” ——所以这确实是个多余的东西。 叶青瑶试图解释:“呃……这个能看得很远的……” “我知道,比我们北越做的那些强多了。”他把望远镜还给她,拿起一本书,“这个是?” “这是另一种望远镜的图纸……”叶青瑶结结巴巴地说,“我承认我乱买了,但……反正花的也是我的钱……” 桌上烛灯昏暗,胡秉戎借着灯火翻了几页,丢下一本,又翻了起下一本……眼看着他的神色越来越严肃,脸色也有些微变化。 “你这些是从哪儿买来的?”他突然问。 “就是那天遇到的那个工匠。怎么?” “不,没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将书还给叶青瑶,“对了,我们反正还要逗留几天,不如,明天你再替我去买几本书。可以吗?” “您要什么书?” …… 翌日,胡大人又进了良余人的皇宫。他拒绝了叶青瑶的陪同,只叫她去买书。 ——谁让他是上司呢! 她第二次踏入这家店的时候,店里已经坐着个人了,拿着炭笔,很认真地在作画。 这是一个看起来面貌较年轻的男子,没有鬍鬚,头髮打理得很精緻。他一门心思对着自己的画架——他们的画与汉人的不同,不放在桌上画,是竖着画的——正迅速用一支笔勾勒出一位异族女子的轮廓。 “啊,你好……”叶青瑶环顾了下四周,再看看那个楼梯。 好像今天老闆不在的样子。 那个年轻人被打断了绘画,转身向她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我的上司想再买几本与昨天类似的书……”她把一张写了一串居罗文的纸条递给对方,“如果你老闆不在,我下午再来。” “老闆?”他的眉毛扬起,弯成一个疑惑的弧度。 “对,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伯,”她上下端详他,“你不是他的学徒吗?” “哈哈……哈哈哈,老伯?哈哈哈……” 他失声大笑,这笑声终于令她认出了:“是你?你刮鬍子了!” “我今年,四十。”他比了下手势。
第238页 “……emmmm……”她赶紧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其实也没错,我今年才十八岁。” “huh~” “……你没了鬍子看上去像年轻了三十岁。” “是吗?哈哈……” 他笑着起身,到书架翻找出她要的东西,便顺手把那张纸投入了壁炉的火中。 “这些书,拿好,带走,别给别人,看到!”他叮嘱。 “我当然知道。”她收起书,不由瞥向画中的女人。 一个粗陋的轮廓,与那些雕像相似的面容,还有散落满地相差无几的画作,应该都是今天画出来的。 “画得是很好,但是……”她拾起两张成品,比了比,“为什么全是一模一样的女人?一直画同一个人的话不会腻味吗?” “不会,”他耸了耸肩,“画深爱的人,不会。” “深爱的?”叶青瑶晃了晃那画作,“伊特兰娜女王去世六百多年了,你又没见过她。” “画的,是我母亲,”他狡黠地眨了下眼,“你说得对,反正谁也没见过去世的第一位女王。不是吗?” 叶青瑶惊讶道:“原来你把自己母亲雕刻成……好吧。” “我的母亲,死在北越,”他从她手里取回画作,“这里的人,没有见过她。” “抱歉。”她干巴巴地说。 “不,不用,”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是我父亲的错,他把母亲卖到北越的。” “你父亲?” “对,他是个混球,”他说着坐下,继续给那画作多添两笔,“我也出生在北越。十五岁后,才回到父母的故乡。” 现在满屋子都只剩画作的沙沙声,和他的讲述声。 这个工匠师傅大概很久没人光顾了,屋里的物什大多积了层灰。从他不甚流畅的讲述中,她大致听懂了这样一个故事:天生黑髮的父亲不被同乡接纳,带着自己的妻子到南方讨生活,谁知汉人也不愿意接纳他们,最后这男人为了生活出卖了妻子,而他们的孩子就是在一家子最穷困潦倒的情况下出生的。 工匠师傅说,他当时差点也被卖了,不过还好,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汉人,拯救了他的人生。 “我在北越学过画画,那个人教的,”他兴致勃勃地说,“你们的汉画,有特色,但没有我们这种,真实。” 叶青瑶边看他画,边想:他说得对。增添了明暗光影的人物,确实要更生动。 “你的汉话,是你父母教的?” “大多是他教的,”他转而得意道,“我也教了他,一些我们的东西。” “这么说来,留在北越未尝不可,你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呢?”她因他的手艺而为他感到可惜,“我看你好像也不受这里人的赏识……” 于是那工匠微笑着摇了摇头:“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价值。” 末了补一句:“想要打破规则,就要先学会规则。” 他说得模稜两可,不知是在说他自己的过往,还是在说面前的画。 “我……还未问过您的名字……”她问。 于是他报了一长串,她一个字都没记得住。 “约书亚,”他好像也发现了这一点,“你就这么叫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请永远记住:卫弘灵是个王八蛋。 帝王之路,遍地尸骸。 卫弘灵:骂得好骂得妙,反正我也只是这条路上的一颗螺丝钉~ 欧阳瑾——饰螺丝起子。 --------------- 请想像手艺人老闆鬍子一刮,露出了贝尔老爷的美颜~ ☆、第一百零二章、敬神者 刘弦安的面前有一扇门。门没关好,开了一条缝,在黑暗的走廊里投下一条长长的光带。 他好像来得不是时候,若不是禁不住亚曼的恳求,他是不会来的。然而事情总是这么巧,在他来之前,已经有人先到了。 似乎是那位断了腿的萨图鲁爵士,他已经进去了半个时辰。现在,从门内传出了不该有的响动。 刘弦安等在外面,他觉得很尴尬,想要离开,但门边的女王近卫都盯着他,他又不好意思离开。汉人脸皮薄,听不了这种声音,而那些居罗人的侍卫似乎对此毫不稀奇呢。 他又等了片刻,门终于大开。比起门外走道的黑暗与冰冷,屋内光明且温暖,壁炉里的火苗跳动着,噼啪作响。 萨图鲁爵士迈步而出,他提着裤子走出房门时,瞪了刘弦安一眼;而女王也穿好了衣服,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缓步进入,顿觉头皮发麻。这屋子里流淌着一种不和谐的气息,他不知道女王会做这种事,他一直以为这类身居高位的女性是高洁的、不可亵渎的。 “我没有召见您,”女王端坐,向他表以歉意,“没想到发生了那种事,您还愿意前来。” 她抚着胸口,由衷地说:“我为您同伴的遭遇感到十分难过。” 刘弦安咽了口唾沫,坐到她身旁:“我是受您的近卫所託,而且,医者不该对病患半途而废。”
第239页 “好吧,”女王大方地向他伸出手,“那么,要为我把脉吗?” 那本该是一只白皙几近透明的手,但此时此刻蒙着一层淡淡的粉红。 “是……”刘弦安抬起自己的手,伸了伸却又放下,“我……” ——这是亵渎。 他想,他不该看到刚才的那一幕,他想迴避,但又迴避不了脑海里的浮光掠影。 女王浅笑道:“您的样子与上回不太一样了呢。” “我……”他甚至连看向她的勇气都失去了。 但是那只手伸来,抚上他的脸颊,摆正他的脸:“嘘,你看到了,切切实实的。所以不用欺骗自己。” “……” 从她碧蓝色的瞳孔中,清晰地印着两个自己的倒影。她并不避讳刚才发生的,为什么? “他……对您做了这种事!”刘弦安再难自抑,他躲过女王的触碰,起身道,“您是被迫的吗?” “你在生气,”女王问道,“你为什么生气呢?” “我是在生气……”刘弦安承认,“他在伤害你!” “你觉得他在伤害我吗?” “那么,难道您是自愿的吗?”刘弦安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是个老头,而您……” 他说不下去了。毫无疑问,女王很年轻,她好像比刘弦安大那么一两岁,绝不会差太多。 他想起春风楼里的那些刺客,他们每一个的年纪也都不大,包括凌雪心。那一年杏花微雨,十二岁的血衣凌雪心被他的父亲叫进了房内,他在外面看着,无力阻止…… 噁心,真是太噁心了! “这是我的职责,”她解释道,“我的祖先,远在数百年前的尤坦大陆时,她们就是这么做的。” “我不明白……” “人们需要我,需要神的抚慰,而我沟通神灵……” “这太荒谬了,您可是一国的女王!” “你错了,王脉代代,都只是沟通神明的神官,”她淡然道,“神才是不可亵渎的,我不是。” 她的淡然令他震惊又愤怒,但他仍不由自主地压制自己的情绪——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他悲哀地想:这样的本能,也不过是来自于自己人生的前十五年里,父亲对他的教导。 “你要学会克制,”他的父亲总是提醒他,“克制你的情绪、举止。不要把你的想法暴露于人前,永远记住,我们只是隐身在幕后的刺客……” 然后呢? 耐不住隐身幕后的寂寞,他的父亲反倒越界了。他原本是那样一个信仰深重的人。 “你在为我悲哀吗?”她问。 他站着,她坐着。他的目光向下——是的,那是悲哀,他在为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感到悲哀,正如他为凌雪心悲哀、为他的父亲悲哀,还有寅秋烈、酉长情……他总是无法挽救任何人。 “我只知这是不对的,你们的信仰让你们做了违背人性的事!”他向她说。 ——你,以及,你们。 “先生,您真是个善良的人。”女王长嘆。 “……” “您还没有回答我上一回的问题,”她的眸子悲悯而真挚,“你相信,这世上有神明的存在吗?” 她在引导他。 “我曾相信过。”他道,“后来我不信了。” “是吗……” “我的父亲疯了,我的人生被毁,我的义姐死了……这些事发生时,神明都没有出现,”他深吸一口气,“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东西?即便它可能有些许神迹流传于世,可那些,最终都只成了一小撮人敛财贪权的工具。神明本身,到底是什么?它从来没有现身向凡人解惑过。既然它不屑于降临凡尘,那么凡人又何必供奉信仰呢?” “因为,人们需要相信,那么一个符号,”她回答,“你口中的神,还有我所信仰的神,都只是一个填补人心空虚的符号罢了。差异仅在于符号的不同。” “人们在为符号而疯狂,真正的神明应该对世人劝诫!” “若真正的神明正是乐见于此呢?” “神明为什么要乐见于此?” “为了和平,”她面露憧憬,“如果人与人的嫌隙,正是来自于符号与符号之间的差异,那么,何不将这符号统一?若所有人都对同样的符号信奉,那么,或许这世上便不会再有争端了吧……” “这……有可能吗?” 他为她的想法有一瞬间的犹疑,但只在那一瞬间,他坚定地反驳:“这不可能,即便填补人心的符号相同,每个人的想法也不可能完全一致!” 但女王坚持道:“若是有那么一个符号,能令人的想法也完全一致呢?” 他想了想那场景,摇了摇头:“那未免太可怕了。” “啊,是啊,”她的神色略有些遗憾,“你们当然……不会愿意。所以这仅仅是个幻想而已。”
第240页 她的话语总是充满暗示和蛊惑的意味,刘弦安想,或许他不该继续和她交谈下去了,但她的身上似乎总有一种温暖的魅力,令他无法抗拒地继续倾听。 “我的幻想:至少这份信仰指引之下,人心尚可挽救。或许有朝一日,这个世上能诞生真正的和平,智慧得以传承,文明得以延续,这个世界,直到毁灭尽头之前,仍保持瑰丽与美好。我愿为此献身,而我的意志,永不磨灭。” 她的目光,似能透过帘布,望出窗外——那一片阳光下她无法涉足的天地。 于是,他终于记起了他此行前来的目的。 “女王陛下……”他重坐下,想为自己方才的失态道歉。 “不,”她截住了他的话头,“是我,感谢有人终能倾听我长久以来无法倾诉的心情。” “这不必……毕竟您有许多忠心的下属,我只是个异邦人……” “因为,我真的羡慕你,”她抚过他的眼睛,“无论曾深藏多少哀痛,依旧保持着一个难得纯粹的灵魂。” “抱持着坚定想要治癒我的心意,我收到了呢。” …… 他开完药方出来时,发现亚曼已经等在门外了。 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是不是隔着门听到些什么,总之他的神情自然,向刘弦安友好地伸出一只手。 “朋友,谢谢你前来。” 他无视了那只伸来的手,疾走几步离开长廊。刘弦安想,自己的神色恐怕不善,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并且他听得到亚曼在他身后追来。 走到一处无人的所在,两人同时停下。 “你知道这个?”他愠怒道。 亚曼有些尴尬:“你什么意思?” “你叫我来,是故意的,故意打断他们,对吗?” “呵……”他发出了个意味不明的气音。 没有解释,默然即承认。 刘弦安点点头:“好吧,你爱女王陛下,是吗?” “是,你呢?” 没想到亚曼会立刻承认,并且向他反问。 刘弦安一愣:“我?” “你也爱她吗?”他说着,眼神暧昧不明。 “……” 他知道亚曼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一种令人不愉快的“放心”。所以刘弦安沉下脸,转身就走。 亚曼一把拉住他:“嘿!抱歉,我无意伤害你,我只是……觉得或许你在那里,比其他人好得多……” “你的说辞令我噁心。”他第一次无法忍耐,直言了他的心情。 “对不起,我……确实有私心,对不起……” 他又松开,两手举起,像在投降。 “当年在驿站,是我不小心看到你……我没有恶意,现在也没有。”他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保护她而已。” “你在侮辱我,更在侮辱她,”刘弦安耐着性子指责他,“如果你真的爱她,刚才在那里的不该是我,是你!” “我不能得罪重臣。” “这是你为你自己的软弱找的藉口吗?” “算是吧,”他耸了耸肩,“刘弦安,你是个很能治病的大夫,但我想告诉你,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病了,还都病得不轻,你根本无从下手。我有我软弱的理由。” “真是冠冕堂皇……” “当然,你无法理解。”亚曼苦笑道,“有时,我真想不管不顾,带她离开这个国家。但她无法站在太阳下,所以註定,连这个皇宫都无法踏出。” 这个大个子男人高刘弦安一个头,他站在他跟前就跟一座山一样,投下一片黑漆漆的阴影。 “你没法治好她,对吧?”亚曼阴恻恻地道。 “我能。”刘弦安矢口否认。 亚曼轻蔑地扯了下嘴角:“呵,你不需要向我撒谎,这个病是治不了的,我很清楚。戴拉瑞蒙学士倾其一生都找不到方法,汉人的医学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就找到。” “……” “不过,我不怪你,”他拍拍他的肩膀,“捆束她于此的枷锁,是神。” “神可是你们的信仰。”刘弦安提醒他道。 “呵,你说得对。” 话音刚落,一阵地动山摇,两个男人同时本能趴下,周遭碎石落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刘弦安:我觉得我怎么一直在被疯狂吃豆腐…… ☆、第一百零三章、守誓者 第一个炸开的地方是钟楼。 裹挟着巨浪和崩塌,那口大钟从高高的钟楼轰然滚落,追着尖叫奔逃的民众碾过,直至撞向一幢高楼,最后一次被敲响。 “铛——” 扬起一片烟尘。 恢宏地,壮烈地——哀嚎一场毁灭的开端。 于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响彻了这个城市。 她正身处最大的十字路口正中心,耳朵几乎被震聋了,本能令她弯腰趴下,任由喧嚣掠过头顶,正如泰山崩于前,她当然不能动,因为想动也动不了。
第241页 当然,她没那么容易死。但别人可不一样。 只待那些轰鸣趋于和缓,麻痹感顺着耳根向下逐渐褪去,她抬头所见,却俨然是另一个陌生的城市了。 什么样的变化才叫翻天覆地呢?这大概便是了:雄伟高楼失去了雄伟,都缺了角或被折了腰,惨兮兮地冒着滚滚浓烟;浓烟遮蔽晴空,白昼一下陷入昏沉里;好多地方着了火,火势借风,不消片刻,便连成了火海;火海肆虐,大厦仍在不断倾塌。 或有人被点燃,或有人被压倒,或有人茫然不知所措——但在转瞬之后,那些哭叫的、祷神的、哀嚎的,凡是人的声音,都被熊熊烈火淹没了。 若有地狱,大抵如此。 她的眼前有一条火舌,直窜天际,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神愿意怜惜他的子民。 叶青瑶觉得很烫。当她意识到她的感知终于回归了她的身体之后,她立刻撒丫子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 皇宫也未能倖免。 一处是东边的议会室,一处是西边的国立书库。胡大人身处距离不远的国立书库,刘弦安找到他时,发现他在梁山和袁寄奴的陪伴下,虽然惊慌未定还满脸黑灰,但万幸看起来并无大碍。 “胡大人!” 胡秉戎急切道:“我……我没事,但大学士他……” 戴拉瑞蒙学士已被人抬出来,他躺在担架上死气沉沉,安静得就像一具尸体。 “啊,为何会这样!为何会……” 胡秉戎望着那熊熊燃烧而起的书库痛心疾首。当然,他是个文人,文人总是爱书的,怎能见得那么多书被付之一炬呢? 亚曼紧随刘弦安,他因所见一幕而握紧拳,那神情肃穆:“我一定会彻查这件事!竟然动手到皇宫里,这是对王权和神威的挑衅!他们……” ——他们? 但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行色匆匆地离开现场,往女王的寝宫而去。 胡秉戎向那冒着浓烟的书库哀嘆:“唉,完了……完了,白来一趟。” 梁山疑惑:“大人,您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他立刻掩饰过去,“我是说,那把剑就存在书库中,恐怕这一下,再如何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圣物,也要变成废铁了。” “哎呀,”袁寄奴突然叫道,“炸得如此悽惨,宫外也是爆炸连天响,不知在公馆的其他人如何了?” 胡秉戎这才想到:“啊,夜千总替我买书了,不知她怎么样了……” 却就在这时,卫兵举着利器围来,作势要将他们往外赶。 袁寄奴不满:“这是做什么?把我们当犯人?!” “不,他们说无干人等立刻离开皇宫,这本就是他们内政,我们确实不该停留,我们出去吧。走……” 胡秉戎拦住他,一干人只得离开皇宫,正与赶来的叶青瑶撞个正着。 “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她欢唿一声,几人差点未将她认出。 ——这个被熏得满脸黑灰、就剩一双眼晶亮晶亮的人,简直就像个猴子! 刘弦安第一个松了口气。 “夜千总?!” 劫后余生再重逢,他们难掩满腔激烈,但论感慨却又无从说起了。 她先反应过来。 “彭云等人身在公馆,安然无事,”叶青瑶再把背上的包袱皮取下给胡秉戎看,“大人,您要的书我带着,不过有两本被燻黑了,您看这要紧吗……” “好,好……”胡秉戎随手翻了翻,激动地拍拍她的肩,“你……你们无事真是太好了……人无事就好,人……” 但他眺向远处,便说不下去了。 ——人,并不是每一个都无事的。 那些残存的痛唿的,虽然身为异族,但也是人。以前,只知汉夷交战,对方死多少都不为过;可如今见他们满大街或翻滚或哭泣的老百姓,他们的神情逐渐凝滞起来。 毕竟,百姓是无辜的。 “他们太可怜了……”叶青瑶道。 她身后跟着两个很小的小孩子,是她路上顺手捞来的。混乱中不知他们的父母在哪里——也或许,他们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百姓们正涌向皇宫,当然,任何人明白,皇宫比起外面更安全。而且,皇宫里有无所不能的女王。 有个妇人,抱着她那血肉模煳的孩子向守门的卫兵哭求着什么,但只换来粗鲁的推搡。 ——啊,当然,这类事,哪个国家也都会发生。 “女王陛下精力有限,暂时不接见任何人!你们自己去找大夫!” 不用听懂卫兵的语言,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满满地这么写了。 …… 他抛下身后那一切纷扰,什么灾民什么爆炸……暂时都与他无关。 步入庭中,鸟语花香,这是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安宁、和谐。悠扬的琴声传来,绵延婉转,分不清哀婉还是……什么激烈的情绪。他知道她想见他了。 他步入昏暗的长廊,两名看守向他敬礼,随后,拉开了石门。
第242页 再合上。 “女王陛下……” 他半跪在她身侧,琴音堪堪停住,余音迴响。 “我听到外面的骚动了,他们……被拦在宫外吗?”她说。 是啊,她总是这样仁慈的。 他低着头:“那些事与您无关,我只确保您的安全……” “我的安全本该无足轻重,”她端坐于前,嘆息道,“我是这样认为的。” 他试图反驳:“王脉是我族的根本!您不要总是开这些玩笑,您……” 但她却说:“我没有子嗣,我死去之后,王脉就能断绝,这或许是一种幸福。” “您不该这么想。” “艾里尔先生,你真的认为,活成一具尸体是十分值得骄傲的事吗?不……”她的手伸去,“当我十岁时被母后献祭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死了。” “……” ——她的手伸来,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就这样,他以仰视的姿态与她四目相对,那双碧蓝色的眸子里,清澈得什么杂质都看不见。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她问。 “没有。” “你在为我感到悲哀吗?” “不……我……”他试图解释,然后他发现,他的眉头确实皱到了一处。 “艾里尔先生,你真是一个本性如此善良的人,”她绽出一个笑容,“愿你永保此心。” 她或许是意有所指,或许,只是为他解惑。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得把自己从如此沉溺的感觉拔出:那个是他本应效忠的王,而他,永远只是她的骑士。 他重低下头,因为不安而微微喘息。 “您总是能看透一切,我在您面前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凡人,但我的心只对一件事恪守:守卫您,就是我的职责。” 她应道:“是啊,我也至今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你正是如此宣誓的。我也相信,直到现在,你也未改初衷。” 他重重道:“我会保护您,我以我的生命起誓并保证……” “嘘,人的誓言是很重的,艾里尔先生,”她阻住他的话头,转向了另一个问题,“你相信这个国家会有所改变么?” “我相信,会的。” “好的,”她说,“那我对你的坚持报以期待。” 她自始至终都带着温和的态度,无论是面对他,还是背对他……还是背对所有人。 亚曼德维尔·艾里尔离开了这间石屋,现在,又只剩下她一个了。 她没有再度弹起她的风琴,而是从一侧的书柜取出一本厚厚的典籍。 这是他们的圣书,也是他们的诗,他们的歌,传诵了千年,如今,不过是换了又一个人的口,要将这段歷史继续传诵下去。 《藏海戒音》,第三章,第六段。 “……人说:‘祈求神的宽恕,是我心口不一冒犯了神的威严……’” “……神说:‘我也接受你的歉意,接受你的心口不一,我对我的子民总是仁慈,既然你有所祈求,我便会予你所求——只是这侍奉还不够,你需献祭你自己,那一刻,我便能如你所愿,降临这个世间……’” “……于是他说,我的主即为真理,是世间一切事物的福音,是世间一切道理的根源……主说,我赐你恩典,给你指教,依靠的这道,却也是不能忘记对真理的探寻的。” 她蓦地合上圣典,平白念诵道:“然而主说,人总会忘却,因人的本性确止于此,千万年无法改变。自私与贪婪,愚昧与狭隘,是刻于生命血肉的印记。” …… “啊……啊……” 病榻上的孩子唿号,他浑身一股焦煳味。 “这么大面积的烧伤,”刘弦安给那浑身焦黑的病患诊断,“救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他等死。” 他是第四个医生,在他之前,还有三个居罗大夫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梁山惋惜道:“这孩子看着挺小的,太可怜了……” 少年无力地哀嚎着,梁山听不懂,也不忍看他,扭头问胡大人他在说什么,是不是想见自己的父母。 但胡秉戎同样转开视线:“他说:‘请你们杀了我。’” 反反覆覆,他都在说着这一句,所有人都听得到,当然,也没有人愿意响应他的恳求。他们沉默不语,放任那个将死的人继续痛苦——人的仁慈,往往也会是一种残忍。 倚在门边,半天没有作声的叶青瑶,望了眼屋外那些尚未完全熄灭的点点火光,抽出了剑。 …… “世事总如是:最终,神成为作恶者的遮羞布;最终,义人成为苟活者的垫脚石。文明死于文明——文明,一文不值。” 唯有她一人的石室,她迎向虚空。 “你的畅想,会再一次烟消云散吗?” 作者有话要说:  boomsakka
第243页 =============== 叶青瑶眼中的自己:超级赛亚人卡卡洛特! 别人眼中的叶青瑶:一只猴。 ——这,就是斯巴达! ☆、第一百零四章、叛逆者 啼哭的婴孩被母亲抱在怀中,这个异族的母亲轻轻拍打他,在一片混乱中轻轻哼着摇篮曲。 她在那安宁的歌声中,渐渐靠近了屋中的床榻。 她的剑在她手中闪烁寒光; 她的双目盈满血丝; 她想起了死去的同伴。 死去的小邹与床上的人逐渐重影了,她恍惚中看到了这个,他正在与她不断恳求:“好冷……好冷……请你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唿吸骤停,一剑刺去。 “你做什么!” 刘弦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拦住了剑的势头。 剑尖,距离那个正在□□的焦黑躯体,只差一层皮肉之隔。 她瞪着那躯体,两眼一眨也不眨:“让我结果他,他太痛苦了。” 刘弦安斥道:“那你也没资格剥夺他的生命!” “他反正都会死,为什么不让他痛快一点?!”她固执地说,“至少,我会给他一个美梦。” 她的唇角抽了抽,不太正常的样子。刘弦安借势将她一推向后:“我只能告诉你,作为大夫,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他拦在她面前,挡住那把剑——两人僵持着——等背后那声音逐渐小下去,最后,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刘弦安嘆了口气,回身探了探那孩子的气息。 “现在他死了,”他无力地宣布,“收剑吧。” 她的剑仍在远处,维持着那个姿势,僵在原地。 “收剑!”他大声喝道。 第二声,她终于有了反应。 她并没有收剑,只是转身走了出去。 …… 胡秉戎在屋外找到她时,叶青瑶坐在一级台阶上,一把剑插在土里,正对着剑上倒影的自己出神。 但她立刻察觉出身旁的动静:“大人。” 胡秉戎点点头,坐到她身旁。 “实不相瞒,我也是……第二次见到这种场面,”她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死的人太多了,所以我……我失态了。” 他听出了自省和愧疚,还有一丝茫然。当然,谁也不知道在经歷这些事时究竟该怎么应对,每个人都只会做本能认为正确的事罢了。 所以胡秉戎只是感慨:“若是战争,死的人还会更多。” “您看起来比我镇定。” “其实我刚才吓得两条腿都在抖,差点尿裤子。”他坦白。 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叶青瑶一愣:“真的?” “当然。我不像你们这些有武功的……” “其实我也是。”她说。 这回,轮到胡秉戎一愣:“真的?” “嗯。”她郑重地点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就好像突然之间,人与人的隔阂都随着这次灾难而烟消云散。没有上下级之分,没有男女之别,唯有在死亡面前被一视同仁的渺小。 他们是平等的。本来就是。 他缓缓诉说道:“刚才在书库,突然就震了,到处都是烟,我根本来不及顾上戴拉瑞蒙学士,自己跑了。这是不是很自私?” 她宽慰他:“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和戴拉瑞蒙学士又没有太多交集……” “不,我们有。” “啊?”她一挑眉。 他想了想,与她道:“我此行,是为他而来的。但显然,他不能给出我要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 胡秉戎凝视着她的脸,这张脸稚气未脱,现在正因他的话而满是疑惑。 ——要告诉她吗? ——她只是个小女孩。 但为什么心里隐约……会有这样的猜测。或许这个小女孩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单纯。 “没什么,”他最终还是决定保留些秘密,转而探问道,“夜千总,其实我自来到这里之后,就有一件事想向你了解。” “什么?” “你认识叶青瑶这个人吗?” 他直言不讳,神情认真。 叶青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是鑑于自己的存在总是过于容易引人遐想的,这样的问题问了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气定神闲,用早就准备好的那一套说辞来化解:“你在开玩笑,她可是当今皇后,我不过是个军中的走卒……” “你不是走卒,你是女子,从京城而来,却能在西北当上千总,”胡秉戎直指问题所在,“方督军和皇上对你的提携,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胡大人,你想多了。” “我之前在京城,虽然未曾上朝过,不知道那位当过书院供奉的女官长什么样,但是他们说,她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 是的,他一直凝视着她的脸颊。 “你有,不是吗?”他不再遮掩,用那道疤揭露了她的真相,“——圣上的表妹。”
第244页 “……”她没有否认,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呵……呵呵……这还真是……”他发出了一连串释然的低笑,“我现在终于明白圣上的意图了,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 “你不要说出去。”她提醒他。 “我不会。” 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远处有人过来了。 田雪昼挎了个篮子,走到近处看到两个上司坐在门口,气氛不免又尴尬了起来。 “我先进去了。”胡秉戎起身,他好像有意避开他们,但在叶青瑶看来,他这一举动就像是在给两个相亲的男女留出聊天的机会。 尤其是:田雪昼一屁股坐到她身旁,丝毫没想过避嫌什么的…… “啊……呃……”她挪了挪屁股,不免也想回屋了,“田雪昼。” “夜千总……”他看起来有点害羞,当然他本来就是个很容易害羞的人。 她觉得她在回屋之前得说些什么,比如:“抱歉,对于你之前那番话,我应对不周,不过我其实没有恶意……” “我知道,没关系的。” ——过于轻易地得到原谅,这令她更不安了。 “你在摘菜?”她开始没话找话瞎闲扯,“我刚知道这里居然还是有蔬菜可以吃的。” “是野菜,贫民吃的东西,”田雪昼把篮子里的野菜倒出来挑出些杂草,“唯有上等人有资格吃肉,那些贫民,一日三餐都只能吃这些。胡大人告诉我的。” “……” 她想起那些逃出房门的女人和孩子,每个都面黄肌瘦的。而那些男人,也并非哥哥都是身强体壮。 魁梧高大的人,都是些能进出皇宫的人罢了。 “那还真是……比我们那里还不如……”她撩了下头髮,“或许他们说得对。” “他们……说什么了?” “我真的是个大小姐,一个不知外面疾苦的大小姐,”她说,“我以前,以为当过奴婢就算是知道世间疾苦了,可从来没有想要认真了解过,一墙之外都在发生些什么。” 她再次低喃:“我真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 她说着,渐渐涌出泪:“我从不知道一个人要生存下去原来这么艰难,而像我这种不需要艰难就能生存的人,真是太应该为之愧疚了……” 那些尸体,那些被视为草芥的人命,那些梦里被堆砌成山的尸体——他们不是英雄,没有死后的殊荣,生前没有地位,死后也依然没有。 他们是无辜的。 但他们实实在在地牺牲了,并且无论是哪一国的,自古至今都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我以前……活得太过心安理得了。”她用力擦干她的双眼。 田雪昼忙安慰她:“夜千总……您不必这样,每个人的经歷不同,大小姐未必需要了解民间的疾苦,大小姐也有大小姐的艰难。” “……” “活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面对的艰难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为什么要把别人的艰难也都体会一遍呢?若能体会,是一种经歷,可是不体会,不一样是一种经歷吗?” 她停下,瞪着他。这军中,居然有人比先太子还能讲大道理——她为这个而吃惊。 她还以为满军营的粗莽汉子,操练之外,每天除了抠脚就只会谈论女人呢。就算胸怀万卷书的张澜,也不过是个迂腐的书呆子,讲不出这些话来的。 “看来你……也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经歷啊……”她说。 “无足挂齿,都过去了。” “抱歉。” “您又跟我道歉?” “我那天不该取笑你,”叶青瑶想了想,纠正道,“其实我真的不是在取笑,虽然外人听了都觉得是取笑……其实我只是好奇。” “好奇?” “这个世上居然真有人看上我,”她一脸复杂地看向他,“所以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这……我……我不知道……”田雪昼支支吾吾,对这个问题不知所措。 “不知道?我长得不好看,行事又粗鲁,他们里面的都怕我,背后都说我有病。我这个样子居然会被人看上,我真想知道是为什么?” 田雪昼扑哧一声笑了:“大人何必擅自菲薄……您不是认真的吧?” “我当然是认真的,”她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两只眼,“你看我的样子是不是认真的?” ——所以说,她很怪,她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古怪。 田雪昼咽了口唾沫:“可是您要我说个所以然,我是真的说不出来的。” “为什么?” “感情这个事情是很难说的,您说了您那些缺点,但在我看来,您是军中唯一的女子,能令一干男人服气就是很了不起的本事。而且画画又好……”
第245页 他说着说着脸红起来:“大人,您看,我就记得您的这些优点了。” “你因为我的优点所以喜欢我么?” “大概吧。”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呢?” “那也没办法的事情,感情嘛……” “那么,可惜,”叶青瑶遗憾道,“我只能告诉你,大概是因为天生的,所以我没有对人的爱意,任何人都没有。” 田雪昼又笑了:“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爱情呢?” 叶青瑶想到很久以前扇到自己脸上的那个巴掌,抬手摸了摸。 感觉好像还会痛呢。 “以前有人骂过我,说我这辈子没爱过什么人,”她喃喃道,“或许,我最爱的真的只有自己而已。” “这不应该吧,世上哪有这样的人。您活了这么大,就真的完全没爱过谁?” “没有。” “张参将?”他试探道。 “不可能!”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并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 “刘大夫?” 她笑得很没气质:“这也不可能。” “呵,你自己觉得不可能,但或许说不定正是这样的可能呢?”但田雪昼仍觉得这只是小女孩不太了解自己的想法,他循循引导,“我以前知道一种方法,让情窦初开的人了解自己的心意,首先要闭上眼。” 她不动。 他看向她,认真道:“闭上眼。” 她无奈,一来也是好奇,依言闭上。 “然后想像一下自己身处黑暗的绝境。”他说。 她想到以前梦中的那片深海,任凭思绪陷进去。 “这时,你先想起一个人,除了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你有这样一个第一刻就想起来的人……” 她笑笑,觉得这真是无稽之谈,她曾在极其恐惧的境况之下,想到的也不过只有自己。 但田雪昼说:“那是一个你最期望看到的,你已经很久没见到了他,所以十分思念……” 那么,一瞬间,这个轮廓就出现了。 这个轮廓在她想到欧阳瑾之前,抢先了一步,占据了那个“第一”的位置。 已经三年过去了,他死了有三年了,可她恍然发现,原来这三年里她可以忘记任何人,却就从来没有真正忘记他,甚至还为他画了一幅画。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画那样的一幅画了。 一个瘦弱的书生,就像她画里那样捧着一本书,还如生前一般,坐在东宫的石桌前:“青瑶啊……” “这不可能!”叶青瑶一声低喝打断了这个可怕的念头。随之,身旁一面墙应声塌了一小片砖石,将两人吓了一跳。 叶青瑶很快发现,这只是墙面受到之前的爆炸冲击后,隔段时间吃不住劲而垮落罢了。不过这垮塌的痕迹吸引了她的注意。 “墙后……还有一面墙?” ☆、第一百零五章、暗渡者 全城开始戒严,谁也不能擅自外出。 隔日早晨,叶青瑶无所事事地待在公馆,这些他国的内政本就与汉人无关,她管不了。 现在,她啃着一个饼,正在研究藏在垮塌墙面里的砖墙。这上面一串字母,看起来是这个国家的语言,但单词的排列组合又不那么像。这个词让她想起以前在计家顺来的那块写了“李建国”的小牌子。她当时不知为何的,就对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铜牌感兴趣起来。“李建国”这个名字是大不韪,照理来说谁也不可能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她抚摸着墙上的字迹。这面墙与最外层的新墙不同,砖石是自然的黑色,字迹正是刻在这些砖石上的。 而这墙上的一串字迹,与那个铜牌上的异国文字一模一样。 她把胡秉戎叫过来,指着墙上的字问道:“胡大人,请教您,这词什么意思?” “这嘛……”胡秉戎看了半天,老老实实坦白,“不知道。” 她讶异:“您都不知道?” 胡秉戎道:“确实不知道,我没见过这个词。不过居罗的语言传了许多年,本来就有很多词失传,这并不奇怪。” “一个国家的语言会失传?” “我们自己都有好些书失传了的,”胡秉戎笑着解释道,“你想,商周至今,多少次起事,战火烧毁了多少;又有如焚书坑儒般的文字狱,被牵连遭殃的有多少。” “那么,我现在在他们如今的房屋墙壁上发现藏了一个他们以前失传的词,这不是很奇怪吗?” 胡秉戎再次伸手抚过那个浮雕文字,蹙眉道:“其实我以前听过一个传言:他们的这些建筑,并不是后建的。” “不是后建的?” “他们以前就建好的,经过无数次修葺,一直沿用至今,所以有的建筑新墙套旧墙。” 叶青瑶抬头,一眼就能看到离得最近的那一幢。那个高楼折了,但还是足够高大,太阳落到楼后头去,就跟太阳下山了一样。 “他们的房子很特别,那么高。”
第246页 “是啊,在里面生活,每日就如爬山。所以最高的几层是没人居住的。” 她疑惑道:“可是,他们的祖先为什么要造这样的高楼呢?” “如果他们也不知道呢?”胡大人摊开手,“如果这些高楼甚至不是他们的祖先造的呢?” 他是无心一言,她却有了一丝遐想。 “胡大人,您的话吓到我了。”她说。 “我是随口一说……” “我知道,但听您一言,我会想,如果我们的那些建筑,也不是我们的祖先造的呢?” “……” “北越皇宫,以前是先祁的皇宫,先祁之前是大明,也就是说那皇宫应该是大明时所造的。”她道,“然而明末至先祁立国的那一段过去,在史料上是一片空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笔略过:曾经有个神,平息了世间干戈。” 她忽然转问胡秉戎:“胡大人,您相信神吗?” “呵呵……”胡秉戎不置可否地笑笑,“如果真有神明就好啦。” 随即补一句:“如果真有能完全平息世间干戈的神,我一定会信他的。” “啊,也是,”她想了想,跟着附和,“我想我也会信他的吧。” 但是想到那神平息干戈的方法——直接消灭两方中的其一。这方法虽然有效,但是也足够残忍。 她抚摸着那行浮雕字迹,渐渐被一个标志吸引。 一个三角,内中画有三等分的一个标记,中心则是一个圆点。 “这标记是?” 忽然一声通报打断了他们的思绪,袁寄奴大声道:“大人,他们的兇手抓到了!” …… 这一日,共有两个消息。 其一是:萨图鲁爵士死了。 萨图鲁爵士先前逃过一劫只断了一条腿,但是这天却死在了自己的卧室。值得一提的是,他是服毒自尽的。与此同时,被炸毁的钟楼上被不知何人留下了一行字:借神之口,逆神之意,神降天罚,暴虐□□,自焚汝心! 而正因如此,那个兇手被抓到。皇城的卫兵根据那行字的字迹抓住了手艺铺的老闆。 “这不可能,”叶青瑶听闻这件事第一反驳,“发生爆炸前不久,他跟我在一起,□□是需要人去点火的,他怎有可能□□到城中各处作恶的?” 梁山劝道:“夜千总,这种事可不好乱讲,他现在是嫌犯,我们是拿了剑就要走的,可不好跟他扯上关系。” “……” 然后他们说,其实他早已被怀疑,并且并不是毫无道理。能在全城包括皇宫内各处活动而不被注意的,唯有他这个全良余最好的手艺人。事发前不久,皇宫有过一次修葺,并请他入宫雕塑伊特兰娜女王陛下……这些都是汉人们早就知道的事情。 他们都知道,这个国家因为信仰而出现了对立的两方:挺神者憎恨汉人的到来,想要以此作为警告;叛神者痛恨神明,藉此向皇权示威。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件事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被安置在公馆的百姓对这消息缄口不言,他们一脸麻木,好像早已知晓,又好像对此从未在意过。上位者争权,将他们的性命视为蝼蚁,他们自己也自甘鄙薄,他们被神奴役了太久,陈胜吴广降世也救不了他们。 叶青瑶受不了这国家压抑的气氛,她在庭院里不耐烦地踱来踱去。 ——约书亚,那个男人叫约书亚。 约书亚和她聊得还算投机,他看起来并不像那么残忍的人;他被利用了吗?还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呢? 她胡思乱想着,突然听闻:今日就要将约书亚于广场公开处刑。 她感到十分吃惊:“什么?!审判呢?!查案呢?!就靠一行字迹要将人处死,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但是话音刚落,她惊见那些方才还麻木的、毫无喜怒波澜的百姓,突然因这消息纷纷站起,他们每一个都满脸狂热,齐齐血涌上头,高唿:“神佑万民!” ——他们疯了? 叶青瑶呆呆地面对这一景象,不知该如何评价为好。 但她立刻想明白:他们早就疯了。 胡秉戎突然紧张了起来,悄悄与她道:“夜千总,将那些买来的书藏好,我们做好准备,随时离开。” “离开?现在?”她因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摸不着头脑,“剑还未到手!” 可是该死的,她又立刻明白了过来。 “我们来这一趟,其实不是为了剑,对吗?”她恍然,“那些书……” 胡秉戎接口道:“不可以被他们发现!” “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给我任务,这件事不可以给任何人知晓,但是……”他古怪地瞟了她一眼,“或许你不是‘任何人’。” “……” 但他来不及说些什么,公馆的大门被推开。不速之客来得不是时候,亚曼堆砌了满脸的假笑令叶青瑶如临大敌,她本能之下握住了剑柄。 “青瑶,我的朋友,”他先迎向她,再突然驻足,向胡秉戎行礼,“胡大使。”
第247页 两人态度僵硬,还是勉强地回以礼节。 亚曼没有客套,接着道:“女王陛下请所有中原贵客宫中一叙,事关重宝。” “嗯,好的,”胡秉戎如临大敌,“但我的属下收了惊吓,还是留在此地为好。毕竟宫里也并不安全。” “现在安全了,您不用担心。” 看似寻常的对话,所为的目的却不单纯。亚曼一脸随意,但叶青瑶看胡秉戎有些遭不住了。文人毕竟就是文人。 他看上去太紧张了,他的脸红脖子粗显然也令亚曼产生了一丝惊奇。 “好吧好吧,”亚曼让步,“您的其他下属可以留在这里,但是青瑶和刘弦安还是要跟我们进宫。” “好的,我们走吧,”叶青瑶沉声应对,“胡大人,如果那柄剑今日能归还,我们也能早点交差了不是么?” 她暗暗踩了他一脚,后者对自己的反应终于有所察觉。 “好吧……”他只得道。 “至于弦安,他……”叶青瑶话头一转,“是女王召见?” “是。” “这么说来,女王喜欢他?”她一挑眉,话题便朝着奇怪的方向迈进了。 “……” 亚曼不语。他的脸色沉了下去。所谓男女的关系,足够微妙,但是也……足够可以利用。 “他今天要救治很多伤患,可能没空与女王见面呢。宫外的大夫没有那么多,即便有大夫,也没有女王陛下那么厉害的本事。受伤的平民太可怜了……” 她边说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亚曼的表情,直到她让开身:她的身后,坐了一排良余的小孩子,一双双稚气的眼眸里,还没有大人那般的疯狂。 很久以前,亚曼也是平民之一。当年的他,在那与她相处一个月中,总痛斥着贵族对平民的压迫。 而如今,他也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了。 “你说得对,”他果真松动了,他盯着那些孩子,眼神中的情绪难以用言语描述,“你说得对……” 他喃喃着,好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关于他……我会与女王陛下解释的。”他没再坚持下去了。 “那就走吧。” ☆、第一百零六章、背道者 “所以……你们的国家是什么样的?” 十六岁的叶青瑶,浑身缠满了纱布,纱布外又穿了棉衣,整个人鼓鼓囊囊地就像一个球。她早些时候受了重伤,因此呆在驿站里养伤,恰巧在驿站遇到了相识的亚曼。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总是有很多相同的话题。 “很大,”亚曼向她回答,“很美,很厉害。” 那时候的他,汉话说得并不好。但他模稜两可的描述令叶青瑶有了许多遐想,比如光是凭着“厉害”这一个描述,她就能幻想出十几二十种比北越强大的理由。 “你们的人都跟你这样高大吗?他们也长得跟你这么好看吗?” “高大的,好看的,”亚曼笑道,“我妈妈,很好看。” 于是叶青瑶又荡漾了起来:对好看的人,她总是心生嚮往的。 “但是……她……不知怎样了……”亚曼说到自己的母亲,沉下了脸,“她,生病,我离开,还没好……” “你放心,你在北越那么久,说不定回去时,她就好了呢?” 亚曼对她的安慰摇了摇头:“贵族,可恶,收租,没钱看病……” 他接着便无法再用汉话描述,而是冒出一连串用母语说的骂人话。她知道那是骂人话,她听得出来,他越来越激动,一拳擂向桌子。 “嘿亚曼!”她打断他难以自抑的情绪,“停,你在北越,犯不着这么生气的。” 他回过神,悻悻道:“对不起。” “但如果你的国家真的那么糟的话,”她说,“不如等你回国之后,就把你妈妈和弟弟接到北越来生活呀。虽然我们这里的人不太喜欢你们这一族的,不过,只要你们老老实实过日子,别人也不会对你们说什么……” 她说着和驿站看门的大爷挥挥手,对方也和气地挥了挥手,进门一群男子,有汉人有居罗人,看到她一个小姑娘坐在那儿,也都向她客气地笑笑。这个驿站里好多异邦人,没有谁比谁高贵,大家都被看驿站的大爷一视同仁。 “你说得对,”亚曼在这气氛中略松动了些,“但……离开,不如,改变。” 当时,他没有说下去。 …… 自来到良余之后,她从来没有问过亚曼,他的母亲和弟弟后来怎么样了。这个念头原本只是念头,但现在就跟一只嗡嗡叫的蚊子,在她心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她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这个方向,并不是去往皇宫的。 眼前,一座黑洞洞的天牢,恭候他们的大驾。 “你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她变换身形,将胡大人护在身后。 往昔的友谊,剎那间就可以单薄如一张白纸。
第248页 “抱歉,我只是奉命而为。”亚曼无奈地耸了耸肩,“但我一定会尽力保住你们的命。” 卫兵围上来,他们一共十人,个个人高马大。叶青瑶手握一柄剑,若此时突围,她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但带着胡大人……她向后斜了一眼——胡大人的生命,她就没法保证了。 所以她决定至少暂且不动。 “这个国家,是不是要变天了,”她尽量保持平静的口吻,“你计划好的,你就是主谋?” “不,我不是。”亚曼矢口否认,“不过我也没必要与你解释什么。” 她瞪着他,却不能动他。他不是主谋,动他就毫无意义。 “究竟……是谁!” 他对她的低吼置若罔闻,监狱的大门洞开,他们等着他俩自己进去。 “青瑶,我不想勉强任何人,于我而言,我只是保护了我的朋友,其他的事……我没有过问的权利。” “这是你们的内政,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可需要你们皇帝的支持。” “你说什么?” 她发现胡大人好久没发话了,他对这一切变故好像早就瞭然于心。 “胡大人?”她挺直嵴背,只是这么一问。当然,背后还是没有回答。 于是,她也瞭然了。 “我那些还在公馆的手下,你要拿他们怎么办?!” “弃子当毁……”亚曼遗憾地、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抱歉。” 她知道没法改变他的选择了。 所以,她在一片沉默中丢下了剑。 “好吧,我总会弄清楚你们这些阴谋家的弯弯绕的!”她从容不迫地举起双手,“我投降!” 亚曼舒了口气,作了个“请”的姿势:“青瑶,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学了个好词儿。” 狱门“咣当”合上,她一把攥住了胡秉戎的脖颈:“接下来,轮到我们谈谈了。” …… 刘弦安对一个断了腿的孩子束手无策了。他发现他的所学,在那些异国大夫直观有效的治疗手段之下,简直不值一提。 所以他退了出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并因自己的无能而沮丧起来。他从没那么渴求多学点东西,以前,他以为宫廷所学的医术就已是至极至顶,孰料天外有天。 他突然记得叶青瑶昨天背回一大堆书,还把那些书丢给了自己。其中好像有两本医术,他注意到的…… 他想着,果真回到房中,翻起那堆书。也确实,有两本医术,他择一本,翻开,并为之愣住了,下一刻本能将之合上,但是想了想,又翻开。 这是手写的笔记,根本不是书本。内中用图文详细记载了人体的肌肉、骨骼、内脏……他看不懂文字,但那些手绘的图片是一目了然的。 其中有一张图,描绘了给难产的孕妇接生的场景:一个男大夫,剪开了这个孕妇的肚皮…… 他赶紧翻到下一页,却是在描绘肚皮的内部构造,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还有胎儿。 他赶紧又翻过一页,这回是一个男人被剖开的全过程;再下一页,人的心肝脾肺肾被分门别类绘制与解释…… 于初次所见的汉人而言,这太大逆不道了。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汉人,常年信奉死者为大,怎可能将人体如此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是,刘弦安忍不住翻下去——这是个奇妙的新视角,是任何一个中原大夫都未曾企及的世界。这个世界简单又粗暴,血淋淋地将人体的所有弱点尽显于前,只因这残忍,源自揭露了不可否认的真实。 人:血管、肌肉、骨骼、内脏……人体的一切丑陋,都掩藏在这幅皮囊之下。这件事在中原,人人都知道,可是不知为何,人人都拒绝面对。 刘弦安翻完手里的一本,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接着翻开其他的“书”。 半晌,他不禁感嘆:“真是……不可思议。” …… “剑?国之重宝?”卫弘灵呵呵笑道,“所谓象徵,其实只是一件毫无建树的物什。没用的玩意,何必入朕眼中呢?” “爱卿要做的,当然不是为剑。” “自前祁伊始,我中原一直深受居罗所苦,”他仿若自问,“为何呢?” 他接着自答道:“因为他们所用的一切工具,都远比我汉人使用的要好得多。” “他们的炮,打得比我们远。” “他们的兵器,比我们的尖锐。” “他们的铠甲,比我们坚固得多。” “他们的人,比我们高大强壮。” “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远比我们所知的更广博……” “爱卿,你想,这样的国家凭什么不能屹立不败?” “六百年过去了,他们对神的信仰终堕入愚蠢,他们的内战将消耗他们最后的智慧,争斗的其中一方会意图将北越作为可利用的工具,然而朕,从不做无本的买卖!”
第249页 他伸出手:“爱卿,带回朕想要的东西——他们的所学,将在未来的十年内,壮大北越的国威!” 叶青瑶从对胡秉戎的记忆中抽出意识,默默地盯着他。 “这个国家因为对神长期的信仰而故步自封,人们不再相信真理了,对知识的探求也止步了……但人仍然是不满足的,对神的信仰也终有尽头,当人们认清这一点时,他们开始更渴望——自由。” 胡秉戎与她解释,但绝口不提那个北越的皇上。大概还是怕隔墙有耳吧。 “如果过极的虔诚导致了民众的不自由,那么物极必反,民众会为了自由寻求与‘虔诚’完全相反的东西。比如,魔鬼;比如,逆神。而这些,都是依靠王国神权而生的权贵所无法容忍的,所以……” “这些我都知道了,”她打断他道,“大人,说重点。” “……” “他们为什么留着我们的命?说说这个。” “我不知道……” “不,您知道,”她笃定道,“您知道他们可能会利用区区我俩来要挟北越……您觉得这可能吗?” “不可能。”他立刻道。 “那么,用异国使节的命,来藉口挑起战争,这可能吗?” “……可能……”他低下头。 “你觉得怎样利用我们,才能挑起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呢?顶多是一场内战吧。卫老三那个混蛋,是肯定不会顾虑我们的死活的。” “餵……”胡秉戎因她对皇上的称唿而略有微词。 叶青瑶对他的反应置若罔闻,她提醒他道:“我们会死。死是一个很方便快速的好方法。” “……” “如果我们死了,谁最会被怀疑?”她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当然是大主教为首的权臣,”胡秉戎沉吟,“不过萨图鲁爵士已经死了。” “是的,所以不是他们,”叶青瑶道,“他们反对女王的决定,厌恶汉人,拒绝交出剑,这谁都看得出来。可是,哪一场权利的斗争,阴谋者会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去的?” 胡秉戎眯起眼睛:“照你这么说,也不会是那一撮叛神者,因为这一次,死的人太多了。民众会因此而憎恨他们。” “是的,我们可以等到最后,看看谁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叶青瑶起身,四处摸索检查这个地牢,“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我昨天做了什么,你拿了什么。对于这个,你可以无需担心了。” “……那也没什么好高兴的,”胡秉戎郁郁地说,“我们现在被下天牢了,甚至不知什么时候……” “餵大人!”叶青瑶再次打断他,“您要想,所谓天牢杵在那儿,就是为了让人越狱的!” 遂一拳锤破了墙。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下周六见~ ☆、第一百零七章、未名者 刘弦安常常接手叶青瑶丢给他的任何东西。 比如,破烂衣服。 比如,各种杂书。 还有她不要的一些瓶瓶罐罐。 所以他常常觉得,他是她妈。因为他每次对她丢过来的那些不要的破烂,都妥善地整理、并收纳整齐,以备她下回什么时候心血来潮问他要回去把玩把玩。 当然,她对于那些重要的东西,是不会交给他保管的。除非“重要的东西”太多太重,她的衣襟里实在塞不下了。 刘弦安面对着一大摞书,从满腔震惊到逐渐平静,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他现在开始揣测叶青瑶昨日无端端丢给他这么一大堆书的意图何在,可能是她拿不了这么多,但也有可能……只因为他是她最信任的人。 这些书,必定不是凡物。 “梁山!”他喊来一人。 梁山屁颠屁颠地来了:“刘大夫您叫我?” “胡大人和青瑶去了哪里?” “您说夜千总?”梁山眼珠子一转,“亚曼将军说是女王有请他们入宫一会……怎么?” “他们离开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 “兄弟们都没走远,都在外面吧?” “都在。” 他指了指把在门口的几个良余士兵:“外面什么情形了?”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门口还没有人把守呢。 梁山道:“全城戒严,说是有个手艺人要被处死了,说□□是他安的……” “手艺人?” “没错。” 他想起叶青瑶跟他吹嘘最近认识了个十分厉害的手艺人,名叫约书亚,被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比神还神。 “将被处死的人,名叫约书亚?” “哦,这个我不也知道……”梁山道,“不过小袁刚跟胡大人和夜千总汇报时,他俩确实好像说了这个名字。” 刘弦安额角冒出一滴冷汗:“夜千总有跟你们说过她为什么要买这堆书?”
第250页 梁山对他这一连串的疑问感到莫名其妙:“呃……这不是胡大人要她去买的么……” “你说什么?!” 他又探头往外看了一眼。随即低声交代:“传令下去,所有人整理好行李,不要给居罗人发现我们的动静……带上这些书,随时准备撤!” …… “轰隆”一声巨响。 胡秉戎对着墙上那个还在掉碎石和墙灰的大洞,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这里的牢门跟我们那边不一样,铁门!”叶青瑶敲了敲铁门,比划着名向胡秉戎抱怨道,“我们那边是木栅栏,缝隙那么宽,我一钻就能钻出去了。” 随着她话音刚落,那洞外唿唿喝喝,显然是她一拳的动静引来了天牢的看守。 胡秉戎大骇:“当心!” “您知道吗?曾经有个混蛋想强x我,”她恍若未觉,耸耸肩,“然后我就把他给阉了。” “您知道我怎么得手的吗?我就像这样——” 遂出手,一指点去! “——控制了他的手下。” 第一个冲进来的守卫就此一动不动,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所谓监牢,守卫并不多,她轻松解决了里面的,又猫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时,她取回了她的剑,那剑尖上还在滴血。 她打开铁门,手指上转着一串钥匙。 “大人,我们可以离开了,走吧。” 她说着,漫不经心地,就用那把剑逐个逐个地割开了那些守卫的喉咙。 胡秉戎别过身,捂住嘴。他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她杀人,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搁在京城,这样的家世早就嫁了人相夫教子了…… “大人你想吐,”她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想吐就吐吧,接下来这样的场面恐怕还多得很。” “你杀人……”胡秉戎哆嗦着下唇道,“你其实可以不必杀人,为什么……” 叶青瑶无奈道:“因为我的本事也不是万能的,只要离开这个天牢,他们就得去报信引来更多的人。” “好吧,难怪你刚才对艾里尔将军没有露这一手。” “对,他们人太多了,仅此而已。”她摸了摸下巴,“而且我也不希望亚曼知道我会这种……妖法?” 她伸手去拉他,但胡秉戎纹丝不动。 “咳。” “大人?” “夜千总,我不懂武功的,”他笑笑,只是笑得很难看,“你带着我,可以走出这天牢,但要安然离开良余,难于登天。” “你什么意思?” 胡秉戎嘆了口气:“你自己走吧,带着我,你反而跑不出去了。” 他灰心丧气的态度令叶青瑶有些不高兴,她的职责就是保护他来、保护他走的,现在他自己倒放弃了? “大人,您是大人,身为使节就必定该安然归国的,我们这些小卒子……” “要安然归国的不是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告知所有人,立刻离开良余。我没那么重要。” “你会死的。” 胡秉戎笑笑:“你以为,身为使节,有几个是没有做好‘不归’的打算的?” 他的视死如归令她倒吸了口气:“哇,大人,您真是个高尚的人。” “呃……” “我是在夸您,”她言真意切地说,“其实您说得对,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过如果您能早一点把所有的事告知于我,或许我们不必沦落到这个地步。” “……” 她继而笑道:“你们这些男人,总是有个什么,就对女人遮遮掩掩,好像你们不说,我们就不会了解了。” “你只是个小女孩。”胡秉戎道。 “小女孩保护了你一路至今。”叶青瑶反驳。 “当然,你不是普通的小女孩。”他不得不承认。 “不,我没你想得那么高高在上,”她正色道,“我先去探探路,回头再来接你。” 随后,她便从那个洞钻了出去,顺手将那些尸体也拖走了。 …… 她爬上监狱的屋顶,从高处往下俯瞰,周围车流如常,没有任何人发现有什么问题。 这个监狱不是非常高,在错落的高楼群里反倒像一个天坑。她仰头看看四周,那些楼有的折了,有的中部破了个洞,晃晃悠悠的十分危险。 她从监狱一跃而下…… 然而睁眼,周遭环境已陡然变化。 她一眼认出,这里是皇宫,而坐在角落的是……良余的女王? 她一袭白裙,最后一个音符正止,只留余音冉冉。 “这是怎么回事?!” 她站在房间正中,女王回过头,还是那张笑容。 “你好,中原来的贵客,我们又见面了。” “你……”叶青瑶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是该问这个女王怎么竟会说汉话,还是该问为什么她前一刻明明在监狱,后一刻就上这儿来了。
第251页 随后,她做出了反应。 “抱歉,女王陛下,为了我同伴的安全,我得挟持你!”她一把剑抵在她咽喉,但下一刻,她手中一空。 “我的剑呢?”她瞪着女王陛下,好似正看着一个鬼,“你怎么做到的?!” “我记得你们汉人翻译来的佛经里有句话,”她温柔地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所以何必拘泥于你眼前所见是真还是幻呢?” “哦……” 叶青瑶终于认出了这声音:“我记得你……我听过你的声音!你是匣子里的那个‘神’!不……不对……” 她再次对女王上下端详:“是你在传神的话,还是神在借你的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侧了下脑袋:“你有耐心,坐下听我讲述吗?” 于是叶青瑶立刻发现屁股后方多了张凳子。她再次环顾了一圈这个房间——四面墙壁光熘熘,居然没有门——仔细盘算了一下,也只好坐下了。 女王这才徐徐道:“一千六百年前,在遥远的尤坦大陆,第一批人诞生了。他们之中最优秀的那个,做了国王。我们称他为文利一世,他创造了我们的信仰。” “创造了你们的信仰?那你们的神,到底来源自何处?” “神,就是文利一世本人。” “哦,你们第一个国王神化了自己,”但叶青瑶立刻想到了黄帝的传说,“嗯……好吧……” 但至少听到这里,她仍是觉得无聊的。这不过是一个擅于弄权的人,为了自己的血脉得以专权,故弄玄虚骗骗大众罢了。 但女王说:“其实关于他,你也是认识的。” “我?”叶青瑶一愣。 “他是,每一个时代的开创者,是我们的文利一世,是你们祁国的开国皇帝宁渊,”她盯着她,“是未存在之人,也是已存在之人。他可能谁也不是,也可能是任何一个人。” 叶青瑶闻此,不可置信:“你在胡说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大魔王,魔王喜食人心魄,”她按向琴键,弹出了两个不祥的音符,“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他’的来歷吗?叶飞鹞。” …… 梁山抽着他的烟,他最近抽的烟有股古怪的香味,熏得马都不断躲闪。 他远远站着,看着刘弦安与彭云的对话。 “就这么走了?夜千总和胡大人怎么办?”彭云问。 “你们先走,待出了城,我去把他们带出来。” “那么,那柄剑呢?” “不知道,”刘弦安蹙着眉,“但我觉得,人命重于一把剑。” “那可是国之重宝呢……” “即便是国之重宝,那也不过就是一把剑罢了……” 然后老梁,这个半老的男人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牢中的胡秉戎,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人吶,从来学不会自省,”他对着空气,似自言自语道,“你说是吗?盖亚。” 作者有话要说:  胡大人饰唐僧 叶青瑶饰卡卡罗特 刘弦安饰猪八戒 其他人饰沙和尚 袁寄奴饰白龙马 亚曼饰牛魔王 他们从牛魔王那里取了西经回去了。 ------------ 剑 书 人 你选哪个?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统统都要!” --------------- 本周因为搬家的原因,太忙了所以只更两章,本周过后我会更忙,还是因为搬家(可能还要拆迁),所以剧情会有如坐飞机,这篇文我要尽快完结,然后就跑起点去了,大家有缘再见~ ☆、第一百零八章、殉道者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上有个大魔王。 他有无上的能力,却未曾得到一个躯壳。他静静等待着机会,直到有一天,终于有一个落难的女子祈求了他的帮助,以挽救自己的恋人。 大魔王答应了,作为交换,他吃掉了她的灵魂。 而这,就是他涉足人间的起点。 “来到人间的魔王,自吞噬他人灵魂的那一刻开始,便也理解了人的感情,”女王话头一转,“然后,他爱上了一个人。” 叶青瑶眉头一扬。 ——这还是个爱情的故事?! “啊,”女王兀自感慨,“人的感情,真是世上最妙的产物,或因之歇斯底里,或因之迸发出最高尚的美德……因为这无法克制的情绪,人犯下一桩桩错事。并且正因此,即便自省,也无法在未来避免犯下同样的错误。世代就此一次次更迭。” 突然,她抬手间四周景象再换! 这一回,是炮火连天的战场,一辆黑漆漆的铁皮怪物向她迎面驶来! “啊!” 叶青瑶本能间滚向一旁,蓦地抬头,只见天空中飞过巨响轰鸣的怪鸟,砸下一个个黑色的东西,那些东西落地便炸,眼看着就炸到她身上来了!
第252页 她忙护住脸,然而在炮火中,她安然无恙。 她站在火里,手触之处,并无被炙烤的疼痛。 “这是!”她回过神,“依旧在梦境里……” 女王纠正:“是曾经发生过的,人类自身曾走过的足迹。” 随后,那一幕幕画面不断变换,是每一次看似相似实则不同的战火,是每一次为这样的战事而倒下的无数人,是每一次凡人的造物因凡人自身而惨遭的灰飞烟灭。 “是一次次湮灭的记忆。”女王说。 “……”她瞠目结舌。 她说:“然后,在每一次的终途,由‘他’,带来每一个世代的新生。” 那一张张带领仅存者从焦土中爬出的面容,每一次、每一次……都逐渐重叠,最后,化为了一张叶青瑶熟悉的脸。 “是创造者,也是毁灭者。”女王解释道。 仍是他,那个名为“悼恆君”的人,手握着剑,面对居罗数万大军,只生出些许令人胆寒的笑意。 “你们的神矗立在此,”他轻飘飘一句话,“现在他发怒了。” 于是,那柄青铜所铸的剑插向地面,就好像一把钥匙插进了锁眼,地面出现了一阵波动,不知名的花纹以剑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所到之处,凡是那还站着、活着的,都直挺挺地倒下了。 叶青瑶大惊:“原来……这就是当年叶霖守住踞龙关的真相!” 那条龙……不,不管他是什么,最终,在叶霖死后,还是履行了叶飞鹞对他的请求。 她目睹当年之事在眼前重现,“他”抱起了叶霖,“他”正要带他离开。 “那是对一人至极的爱,不可现于人前的神,正因那一人而深入人间,从此一步一步……他用他每一次的举动,都慢慢证实了他于世间的存在。而但凡世间存在之物,总是会有消亡的一日。看——” “他”的皮肤正从身上剥落,这一个躯壳无法维持了。 “他会消亡。”女王道,重重地、再一次强调。 “够了!”叶青瑶一声怒吼,喝住了她柔和的声音,“我已经知道这样的故事!但‘他’……与我何干?!” 她扶住头,她的脑袋开始作痛了。 “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目的?!你说了半天都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是你……你到底又是谁呢?如果‘他’是你们的神,神控制了你,岂会自露弱点……但你又这么了解‘他’,这不是凡人能为的!你……难道是……又一个什么神……” “我是谁,又有什么干系呢?重要的是你,”克丽丝安娜的座椅忽地无由近前,“你是唯一有可能制止‘他’之人,我的孩子,你,将是这个世间最伟大的造物。” 她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温和的态度,但叶青瑶在越发剧烈的头疼之下,恍惚间,只觉白光闪过—— 是的,那不是一个人,而是回到那个匣子里,一个无限光辉的世界。 光辉,来自脚下。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但依旧清晰可闻:“古老的预言,伊特兰娜的灵魂与神同在,而当她归来之时,这个世间将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叶青瑶大声辩驳:“伊特兰娜……早就死了!死人不可能归来!” “那么,数次死亡的你,为何能得以归来呢?” 她的反问,令她一怔。 “看,那是你。” 一个可怕的夜晚,一夕之间,凌家家破人亡。被丢弃在悬崖下血肉模煳的婴儿,在长久的死寂之后,发出一道响亮的啼哭。 “哇——”她哭泣,那是她,小时的她,原来从那时开始,她就已是个怪物了。 “那是你。” 周遭再易,这一回,是个白衣的女将,单枪匹马闯入敌营,身中数箭而不倒。 “那是你。” 便是叶飞鹞,炸了盘龙城北口,阻住了一波敌军,却也被一名敌将捅了个对穿…… ——竟然全在打仗。 叶青瑶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她好勇斗狠的性格,果然不是这一世才养成的。 无数次,无数次她死去的画面,无数个她,不同的面容,相似的作为……几乎令她以为,自己和那个无名的“他”,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时间的洪流继续向前推去,一直推往六百年前。 六百年前,尤坦大陆。 “那也是你。” 不断变换的画面,终于停下了。 一个女人,迎向滚滚的天火,两臂张开,扬声高唿—— “殉道之人,”克丽丝安娜温柔的声音毫无情绪的波动,“勇于反抗‘他’之人,终于回到了这里,知悉了属于自己的命运。” “不!”她试图反驳。而女王,显出掌心上的三块石片。 “坟墓。”她翻开了第一片,为她作出下一个预言。 ——不……
第253页 “人。”下一片。 ——不对! “神明。” 当最后一块被翻开,叶青瑶终于挣开了这梦境所造的束缚!气息逆转,头痛忽然止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光影幻化之后,她们又回到了那个石屋之中。 她用“他”授予的异术,反侵入了克丽丝安娜的神识! “您……您造的梦术真是精妙,”她跪倒在地,只是夺回神识的主动权,她就用完了所有的力气,“您是神明,我只是一介凡人……我与您不能相提并论。但我是凡人,我尚活在世间。” “啊……”克丽丝安娜发出了委婉的一个气音。 “正因为人是活在世间的,所以……即便做梦可以改变一切,还是在应在梦醒时脚踏实地地过活。” 她望着她:“我们凡人,不参与诸神的对决……” 一者眼神挑衅,一者向下睥睨,毫无对等的关系,毫无妥协的可能——她们互相凝视,电光火石般的目光交织,并无一者愿意率先退让。 “您至今还未道出你的来歷,”叶青瑶趴在地上,笑道,“‘他’是个暴君,那么您呢?您要我消灭‘他’,那么您的目的呢?” “你真是个固执的孩子,”仁慈的神明为她惋惜,“你趁他心意了。” ——当然,她从来都是仁慈的。 “那便趁着吧!”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小丫头继续向她喷着唾沫,“若你认识他,能找到他,再告诉他:我做的一切,都基于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因为他,更不会因为你,而是我——只为我自己!” 最后,补了一句:“不想成为高高在上的……你们的棋子。” 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愤怒。 ——当然,她从来都是愤怒的。 克丽丝安娜——或者该说,不知名的另一位神祗,翘起了她的唇角。这不太像是个好的寓意,然后,叶青瑶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了。 她抬起手,墙上显出了一扇盖着厚帘布的窗。有人从哪窗户闯了进来。 看打扮这是个居罗士兵,只是比别个矮小些。当他脱下自己的头盔时,叶青瑶失声叫道:“弦安?!你怎么在这儿!” 刘弦安却对她置若罔闻,径直走向克丽丝安娜:“女王陛下……请你告诉我我的那两个同伴在哪里!” 他并不知亚曼把她和胡大人送去了天牢。这装扮……很显然,他重操旧业,摸过来的。 “弦安……”叶青瑶无力地抹了把脸,“唉……这tmd就是个梦……你当然看不见我……” 没有答案,克丽丝安娜对他依旧保持了沉默。而下一刻,刘弦安的剑抵上了她的喉咙。 “抱歉,我唯有挟持您。” ——这话听着怎么耳熟…… 克丽丝安娜扭头重看向她:“地脉见证一切,我期待着……” “呵……” 她深吸一口气,剎那之后,缓缓吐出。 这里又不是那间石室了,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天牢。 她依旧身在天牢的屋顶,或许从伊始,她就从未跃下过。 “胡大人……我们得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国家不正常!”她神经质地喃喃,接着便循楼梯冲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最后,我们下周六见~ ☆、第一百零九章、混沌 “那个,是……” 那一天,梁山发现了叶青瑶的床头多了个罐子。他一眼就认出了,但还是忍不住确定了一下。 屋里就他和叶青瑶,没有其他人。 “那是小邹的骨灰。”她道。 “哦……” 于是他挠了挠头,左右各踱步了两圈,便一屁股在她对面的床铺坐下。 “唉,出来的时候整整齐齐,回去的时候,少了一个。”他感慨道。 “……” “夜千总,这个国家这么乱,我们能平安回去吗?” “能,”叶青瑶不得不坚定道,“我一定会尽力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老梁摇了摇头:“其实回不回得去,也就是个天意。自古出使塞外,哪有不兇险的。你小丫头啊,哪里周全得了这么多人,到时候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能跑几个跑几个,不然就被一窝端了。” 他一语就戳破了她的底气。但事到如今,说这些没什么用。 “老梁,你想得太悲观了。”她道。 “我说事实。” “咳……” “夜千总,老实说,跑掉几个,真比一窝端强得多。”梁山认真道,“那个剑啊,实在拿不到就算了……” “可我们的任务就是护送胡大人前来拿剑……”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梁山打断她道,“真是让我们来拿剑的,还要什么胡大人,你夜千总千里走单骑,跑来取一次便回即可。只要对方有足够的诚意,何曾会拖着不给呢?”
第254页 “老梁,我知道你的顾虑……” 梁山又摇头:“不只是我的,大家都是这么想,只是平时不会说给你听罢了。” 叶青瑶有些无奈了:“何必藏着掖着呢,说给我听好了,我也不会真把谁揍一顿……” “大家是看你一个小丫头,不想多这些废话让你忧心罢了。” “咳……我起鸡皮疙瘩了。” “哈哈,”梁山笑道,“说真的,我女儿也你这年纪啦,出发前我收到家书,说她嫁人了……可惜有要务在身,不能回去。” “你可以告假的。” “夜千总,若是你,你会告假吗?” “不会。”她似安慰他,也似安慰自己,“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待我们回去,你就立刻告假,回去见女儿。” …… “胡大人!”她飞速冲下楼,低声唤道,“我们得尽快离开,趁现在没有人注意到天牢的动静……” 却在经过一道牢门时止步。 “胡大人?” 胡大人已不在他原本该在的牢房,这是另一间,不知怎么被他打开了。而那房中尚有另一人,很显然才是牢门里的住客。 叶青瑶方才经歷过了一轮不可思议,如今见什么都疑神疑鬼。她退了一步。 “啊青瑶,”胡大人侧过头来看她,打着官腔,“我还以为你离开了,这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你都待在屋顶了吗?” “他……”叶青瑶指指那个跪在他身前的男人。 胡大人松快地笑笑:“约书亚,你的朋友,你不认得了吗?我正与他聊聊。” 是的,那是约书亚,一脸虔诚——对着一个汉人的男人。这就十分莫名了。 “他为什么跪在那里?”叶青瑶暗暗摸向剑柄,“对着你。” “青瑶……” “胡大人从不叫我这个名字,他只叫我夜千总!” 再无犹疑,利剑出鞘,当头一道寒光便直直刺来,胡秉戎,这个本该一丝武功都不会的文臣,竟随意一偏身,便躲过了。 想到克丽丝安娜所说的那个“大魔王”,“他”擅食人心魄,受害者无一能得解脱,就这么活生生的死了……死了……死了! “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随意附到人身上?!” 她的剑法,是毫不优雅的大开大合,剑意中裹挟愤怒,更是力沉三分——砖墙抵不过一击,无奈留下道道伤痕。 他施施然笑道:“真是好剑法,可惜与刘弦安教的,相差甚大。” “废话少说,从胡大人的身体里滚出来!” “晚了,”他气定神闲,“是他求我的。” 叶青瑶一愣:“你吃了他的魂魄……” 他一摊手:“他自愿的。” “混蛋!” 这一回,再无章法的剑,誓要宣洩最大的愤怒,一个刚刚还好端端与她聊天的人,此时竟成了被神摆弄活尸——叶青瑶不愿相信,也不肯忍受,此时此刻,眼中唯有剑——剑,兜头噼向“胡秉戎”! 约书亚在旁,因他的所知而试图劝她冷静:“他是神……是神……” 因神明不知名的手段,一个曾与她说要笃信真理的人,最后也不过成了一个神的俘虏。 叶青瑶斥道:“神你个头!我们越国人,向来不信神!” 她噼不中,只能用剑指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占用胡大人的肉身!” 那个人无甚所谓:“我说了,他求我的,这世上求我的人千千万,我选中了他,他不该荣幸么?” “你!” 他五指张开,令她动弹不得。 “叶青瑶,我劝你清醒一点,你难道不想知道,胡秉戎求了我什么吗?”他道,“他们现在带着那些书,身处这城中的地下排水道,大概再过片刻就能出城了。虽然浑身沾满臭味,但总比死在这里强得多。” “轰——” 如同应着他的话音,大地一震。 他唇前竖起一指:“听,你们所处的公馆炸了,这一回,又得死多少人呢?” “是你做的?!”她意图挣开。 “我没那么无聊,没必要跻身于人类之间的明争暗斗。不过至少,你的同伴得救了,不是么?” “……” 他有些遗憾。 “这多日不见,你对我敌意大了许多,也是,兴许你从她口中听到了什么,啊……让我猜猜:我是一个大魔头,是一个将凡人当作玩偶的暴君,你们的生死被我随意摆弄,而你是能剿灭魔头的英雄,天选之人,对么?”他崩不住,大笑道,“噗哈哈哈……” 真不可想像,这一个表情丰富、面目如旧的人,竟被别的什么玩意占领了躯壳,他看起来明明是活着的,怎么看都是还活着的…… “你这个混帐……”她努力克制眼中的泪水,“有什么好笑的,别笑了……别笑了!”
第255页 他止住笑容,指指自己的脑袋:“你为什么生气?胡秉戎还在这里,不是么?你方才要杀我,我躲过了,胡秉戎也躲过了……” “你杀我,可正如你杀他啊,啧,”他从她身旁轻飘飘过去,“殉道者——义人,从来都是苟活者的垫脚石。” 最后的感慨,好似对胡秉戎的惋惜。但这些都没什么用了,他毫无犹疑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叶青瑶方能动弹。 “可恶!” 她怒吼着追出去,没有追到人影,只得返回。 “凡人互相争斗,神祗笑坐云端……真是讽刺……”她抹了一把脸,这样的局面早已超出她的认知,接下来该怎么做,连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我没安□□……”约书亚抖抖索索地,还在对着空气求饶,他的意志已经崩溃了,再不是前几天那个高傲的手艺人了。 她蹲在他跟前拍拍他的肩:“停,我们都知道你没安□□好吗?你们的朝廷不过就想找个替罪羊,这种事在我们那里多得是……” “不,我安了,”约书亚语无伦次地辩驳,“但我只安了一个,在祭坛……” 她意识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对不起,是我……杀了你的同伴……但我……原本没想到的……对不起……” “……” 这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接二连三出乎意料的事情冲击着她的心智,她霍然起身!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她心绪混乱地在这间牢房里转圈,听得一墙之外无数人声嘈杂,他们为一个新冒出的爆炸声而再一次惊慌失措。 她扶着额头,不想再搭理这个异邦人了,她不知是该原谅他,还是宰了他,但无论怎么选,小邹活不过来了。 “那天……我想告诉你的……但是……” “住口!别说了!闭嘴!” 她连骂三声,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么,最开始是谁让你在祭坛安的炸弹呢?” “你的朋友,”约书亚嚅嗫道,“艾里尔先生……” “哦,当然,他……太有可能了,现在我也知道了,呵呵……”她自嘲地笑笑,想了想,“那么,后来在城里安了那么多炸弹地,是亚曼·艾里尔,对吗?” 但约书亚否认:“他,不能。” “不能?什么意思,”叶青瑶蹙眉,“是他没有能力做么?” 她右拳砸向左掌,不禁茅塞顿开:“那么换句话说,就是有能力做的人做的,那么这个国家还有谁能做到这些呢?” “这不可能……他不是……”她想明白了这点,“唉,也不是不可能。苦肉计。” 于是她苦笑道:“汉人的糟粕,你们怎学得这么透彻呢?” 忽然,抚向约书亚涌泉头顶百会。这个可悲的男人果然一生颠沛流离,从未受过他人的正眼,他只是个被利用的人,所以对一些秘密所知不多。 但在探寻他的记忆过程中,叶青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她缓缓睁开眼,当然,这一天,已有太多的事发生,再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她也不会为之所动了。 “我真应该早点读你的脑子。”她唯有这一言。 随之,欲带他跨出门去—— ——去哪里? 出了牢门,有两条路走,一条出城,与那几十人会和,再离开这个国家,完成胡大人所希望的使命;还有一条,去皇宫,她的好友刘弦安因为错误的讯息为她去了那儿,现在反倒要等她去救了…… 是这条路,背弃哪一条都是不义,论公私,当然前者为大;但论心,若抛弃刘弦安就这么走了,她这辈子都会心怀愧疚的。 这时,她想到了那个没名字的混帐神。 “你怎么选?”他若在场,必定是一派得意洋洋的表情。 “我……”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从头到尾计划了一遍,“统统都选!” 这个良余天牢,关了上百号的囚犯,他们每一个不一定是真的有罪,但一定都对皇权痛恨至极。 就在新的卫兵来到之前,她放出了所有的囚犯,并不指望这群乌合之众能被编成一支队伍做出些什么来。但至少他们感激她,并且拾起了那些死去的天牢看守们的武器。 最后,在一片混乱中,叶青瑶返身拽住了约书亚——这个城中最好的手艺人,脑子里就装了全城最完备的排水道地图。 “带我去戴拉瑞蒙学士的家,”她义正辞严地说,“我要好好会会这老王八蛋。” ☆、第一百一十章、脱困 刘弦安握着剑的手有些发软。 他杀过很多人,但从未像这样心慌过。他挟持的这个女人冷静、温和,她的面貌甚至可以和凌雪心重叠。 “你对我抱有情感。”克丽丝安娜立刻说穿了他的心事。
第256页 “不,没有。”他徒劳地否认。 “你不该到这里来的。” “可我不得不来。” “你走错了,”她说,“你的两个同伴,远在天牢,不在皇宫。” 并且补充道:“7其中一个已经死去了。” 他自然知道,女王是神的使者,她能见证一切,并且没有必要撒谎。 所以他立刻相信了她。 “是……哪一个?” 他问得战战兢兢,并在下一刻,因听闻到的答案而松了口气。 “男性。”她说。 刘弦安为自己有失偏颇的关心而羞愧,但另一方面,他又切切实实为叶青瑶的平安而高兴。 这太不妥当了。 不过他也无暇为自己的这一点心绪而感慨。 “我的卫兵立刻就会到来,请你赶紧离开吧。”女王道。 “恐怕我走不了了,”他敏锐的听觉令他一瞬间重拾了刺客的本能,“抱歉。” 这一回,他是切切实实挟持了克丽丝安娜女王,任凭亚曼·艾里尔率人围住门口与窗户,刘弦安拽过女王,缩到墙角,以她挡在前,以背抵墙,再不动摇。 相较之下,亚曼的眼神却有些慌乱。 “放下兵器!刘弦安,你跑不了的。” “看好了,这可是你们的女王,”刘弦安手中的剑往女王的脖颈上紧了紧,平静道,“叶青瑶在哪里?” “她不在这儿。”亚曼道。 “对,我知道了,”刘弦安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那就放她离开良余。” “弦安,你是个讲义气的人,”亚曼试图和他谈判,“若青瑶走了,你呢?” 刘弦安维持着他一贯的波澜不惊:“我本就是个该死之人,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他的态度令亚曼焦躁地摸了一把下巴。 “你来真的?!” “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是么?”他心一横,贴耳向女王道,“抱歉。” 随之,剑刃稍稍偏过,女王白皙的脖颈上立刻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的举动终于震动了亚曼,后者再也坐不住了。 “算你狠!来人!” 他叫来一人,用他们的语言向手下吩咐,当那个手下得令离开后,他高唿:“我已经下令了,你把剑放下!” 但刘弦安不依:“你只是下令,我怎么知道你的人会不会遵照你的命令行事呢?” “我们跟你们汉人不同,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遵守的!” “那你敢遵照约定,将离苦剑还给我们汉人吗?” “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敢,就是不诚心……别靠近,”刘弦安斜了一眼窗户,那边有几丝机械的上膛声,“我的剑很快,你知道的。” 这个局势,若伤害他,势必先重创女王,亚曼大唿小叫,所有人依言退后,但这还不够。 “把窗关上。”刘弦安道。 “好吧好吧!”亚曼气急败坏,竟忘记了说自己的母语,他用汉话道,“谁来把那该死的窗户关上!” 那盖了帘子的窗外,果然听到了关窗的声响。而就在同一刻,远方“轰隆”一声,震得大地都晃了三晃。 但此时此刻,对于这突发的爆炸声,谁也没有心思顾及了。他们只是僵持着,直到一阵过后,那个离开的手下回来,附耳向亚曼汇报了些情况。 亚曼神情大变。 刘弦安因这突来的变故又心慌了起来。 “青瑶怎么样了?你们在说什么?!” 他的慌乱落入了亚曼的眼帘,只是一丝,却也足够了。 “恐怕要让你不好过了。”亚曼阴沉着脸,抬起手。 他打算强攻——这是刘弦安第一个念头——但是能让他这么生气,恐怕叶青瑶已经跑了,而且还闹出了什么大乱子。 这个认知令他再次松了口气,放开女王。 “抱歉,”这是他第三次向她说,“我本不想伤害你。” “每个人的心中,都留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她安慰他道,“只是大与小的问题。” 她退开,眼看兵士将要一拥而上。 “叫你们的人,统统不许动!” 惊天闢地一声吼,再次令良余的士兵止步。 有人顶着正午的阳光,挟持另一人,突兀地出现。但她的出现,好像并未让亚曼太过意外。 或许他早就知道了。那些爆炸声后,墙外持续不断的骚动意味着什么。 “青瑶?!你怎么来了?” 刘弦安话音出口,发现几只苍蝇围着她的脑袋转悠。叶青瑶满脸一言难尽……啊,两人便心照不宣了。 “我知道你到这里来了,我当然也到这里来了,”她比较直接,一点不含蓄,“戴拉瑞蒙学士,请你向你的同胞招认罪行吧。” 被她挟持的老头面如死灰,看来他们在到来之前就已发生过什么了。 亚曼·艾里尔,面对自己的幕后老闆且为自己的恩师,依旧稳如泰山。
第257页 “叶青瑶……”他阴恻恻地道。 “我在,”她向他点头致意,“或许你已经有所耳闻,外面在发生暴动,原因嘛……是我放了一群天牢的囚犯,他们现在依我的意思在外面散播消息:安放炸药的真正的主谋,是戴拉瑞蒙学士。” 刘弦安一挑眉,对她做的事不予置评。 亚曼道:“无凭无据,我们的人民不会相信你!” “但你们的人民会相信同胞!从我口中的话不可信,从他口中呢!”她一脚踢去,“跪下!” 戴拉瑞蒙,堂堂大学士,现在在她手里,就是一块砧板上的肉。 “学士大人……”亚曼似有不忍。 “亚曼·艾里尔,请你解释一下,一个前几天还身负重伤的人,怎么会现在跪得这么笔直呢?”她道,“你可知戴拉瑞蒙学士就在他家的门口,已向民众们招认了:他表面支持女王,暗中煽动反对神权的逆神派四处炸房子;他又派人抓了我和胡大人,只要我们一死,又能把苗头引向反对女王陛下的大主教一派。民众以为是两派人马的斗争导致了城中的灾难,唯有隐身幕后的他独善其身,最后,民众会拥戴谁?” 她随即转头,向周遭有所动摇的几个兵士大唿:“各位,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听得懂汉话:这城中因灾难频频而伤亡惨重,你们的父母朋友妻子孩子都住在城里,或许你们其中已有人失去了亲人。难道对你们来说绝对的忠诚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哪怕面对伤害家人的侩子手也能无动于衷!” “够了!” “射杀她!”亚曼的神情在一轮变换之后,终于做下了决定。 她的匕首一翻,立刻给戴拉瑞蒙的肩膀上开了个洞:“你们的大人在我手里,你要射杀我?” “他不是我们的大人了,”亚曼冷漠地说,“现在你手中的,是王国的囚犯。他已经向人民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罪行,作为女王的亲卫,我们本就有足够的理由处死他。” “包括你。”他指向她,接着念出一个词。 叶青瑶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是:“开火。” 她在第一颗子弹射出前将戴拉瑞蒙拽入了石室,厚重的石门一关一锁,暂且平静下来。 “我日,他真的不计后果。” 叶青瑶抹了把汗,顺手又揍了戴拉瑞蒙一下。 “他们很快会从窗子闯入。”刘弦安道。 “我知道。” 她从腰带上解下一个貌似□□却又比□□小的东西指向窗户。 “十二发装弹,比我们那边的好用多了,我用了一颗,里面还有十一颗,”她向刘弦安炫耀道,“从那老头的家里搜出来的,把这带回去,我们越国也做一大堆出来!” “胡大人呢?”刘弦安道。 “他死了,”她说得无限惆怅,“他跑了。” “唉……”刘弦安嘆了口气,但听到后半句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嗯?跑了??” “你们……”戴拉瑞蒙瑟瑟发抖,但看看他们几个之后,只对女王低下了头。 “女王陛下,我……我无意背叛……” “你遵从你的本心,从未背叛过任何人,”她说,“我宽恕你的罪过。” 她用的汉话,戴拉瑞蒙完全听懂了,他有些惊讶,但这好像又没什么惊讶的,他继续低着头不语,好似真的在忏悔他的罪过。 这时,外面的攻门声忽地转为了厮杀之声。可听得:操着同一种语言的人在互相谩骂、斗殴。他们同族同脉,但因不同的立场,正在拼个你死我活。 民众对神的反抗,借着这一次的东风,起势了。 “暴民大概都闯进来了,”叶青瑶提醒道,“女王陛下,现在外面一片混乱,我们要趁着现在离开了,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吧。” 她笑道:“我对你的话已经说完了。” “好,”叶青瑶道,“那我要对你说的是:天南地北,我也会找到‘他’,并宰了‘他’。这算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人的意志,是很容易被扭曲的。我听过太多的人应下这个誓言,但是每一次,他们在‘他’面前,都妥协了。” 她翘起唇角:“那我就永不妥协。包括对于你。” “那么,”她点头道,“祝你好运。” “谢谢。” 她返身拉住刘弦安:“我们走吧!” 刘弦安目光还留恋在女王身上:“可是……” “干嘛?你想留着过冬啊?” “去吧,”女王俏皮地向他眨眨眼睛,“毋庸为我担心,我可是不灭的存在,不是么?” 就在这一剎那,她终于有一点点像一名普通的女子了。 他也只能点点头,几日前的两场邂逅,终究只是邂逅而已。 “噫,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 “没有!”他挥开她好事的目光,“走吧。” 然后,他们便打开窗户,翻出去逃走了。
第258页 …… 当硝烟尘埃落定,这个石室终究会被打开。戴拉瑞蒙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他是幕后的隐身者,一名下棋的人,一旦被暴露于人前,身份倒置,他就成了那个弃子。 “杀死我,艾里尔,”他的神情似在诉说,“正如我以前就教导你的那样。” ——如你所愿。 “开火。”亚曼道。 这屋子里便又少了一个人,外面的人马被他挥退,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他有很多话,要对尊敬的女王陛下诉说。 可临到头来,他的脑袋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的愿望达成了,”还是女王道破了他的心绪,“艾里尔先生——逆神者的领袖,到今天这一刻,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户,落在她肩头,她并无所觉。女王不再害怕阳光了,这或许是刘弦安的治疗起了作用,也或许,意味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 “从今日开始,这个星球,才是世界的中心,太阳就该是围绕我们的大地旋转的,”他抚过那架古老的琴身,“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真理,所谓的神是一个虚幻,所谓的圣典都是前人胡诌的妄言。” “你摒弃了真理,”女王说,“因反对信仰而生的盲目,与因信仰而生的盲目,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人在意这个,女王陛下……”他半跪在她身前,拾起她的手,吻了吻,“当我几年前回到这个国家,看到我的母亲和弟弟的墓碑竖在墓园,我一路上所有的祈祷都成了泡影时,我就想把城里那座钟楼炸毁了。那些汉人说得没错,我们是俗人,身在俗世,所以只想接受自己眼前看到的、抓住眼前可珍惜的,人无完人,这不是罪过。若神无法容忍人的罪过,那么就错在神,是他没有将人塑造得完美无缺。” “……” “当您第一次临幸我时,您治癒了我对家人逝去的悲痛,您……是那样圣洁,可还是成了神的傀儡,我只是想……将您从神的束缚里解放出来!” “所以你与你的部下,制造了城中的灾难?” “是的,”他承认,现在也没什么好瞒得的了,“正如叶青瑶所说的。不过现在大学士死了,他将成为一切祸事的替罪羊,民众更拥护逆神党,我们因此终于得以从神权中解脱,包括您。” 他微笑道:“现在,还差戴拉瑞蒙的头。我现在,只要提着他的脑袋走出去,迎接我的是满城欢唿……” “不,还差一颗,”克丽丝安娜扶住他的肩膀,“推翻神权的最后一步,是抹消神的代言者,即为:我。” 亚曼的神情逐渐凝滞。 是的,他意识了这个,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但那时,他还只是个耽溺于爱情的毛孩子,现在情势陡转,民众与爱情,他总得选一样。 他极力迴避这个,最后还是不得不面对。 只是,他没想到女王会自己说出这些。 民众在等着他。作为一个反抗神权的英雄。不止这个良余,还有这片土地上七零八落的其他小国,都将奉他为王! 现在,他成英雄了。 要成为英雄,怎能不配一幅英雄该有的野心? “遵从你的本心,孩子,”克丽丝安娜抚着他的脸,“你曾有过远大的理想,为此策划许久,而现在,就要实现了。” “您……说得对。” 他嘆了口气,好似身体不适自己的,剑刺入了她的身体,仍凭鲜血流淌。 伟大的血脉凋零之刻,也是王脉从诅咒中被解放之时——他想,他说服了自己——于是这好像真的就是一种解脱了。 “啊……”他痛苦地蹲下身。 她拥抱住了他。 “嘘,毋庸难过,”她长舒一口气,吐出了最后的遗言,“我的意志,与你同在。” 这来自大地的意志,永不会磨灭。 最后,她微笑着,在夜幕降临之刻,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本文暂时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亚曼一剑,把全族送上了末路,盖亚人设详见《□□》。“这货总是暴露自己,害死别人。”男主语。 -------------- 本周两更,此文暂时完结,因为1.我家要搬家,要整理很多东西,我平时工作太忙又没空整理,只能周末弄,这样也就没空更文了。2.七月开始换平台,晋江说我只要是在解约前所有的文(包括没写完的)都算是晋江的,就算解约了也得在晋江更完,没榜单,不能v,什么都没有,还可能时不时把我的章节锁掉也不通知,我白给他们写文,还不许自己做个有声读物宣传。 3.是最近惹出来的。因为其他的一个事得罪一个沙雕,她开始疯狂举报我,从我的微博摸到了我的专栏,还圈了一堆官微。不过算啦,反正也要换平台了,这文完结后一个月我会把前面几乎所有章节锁掉,要下载的抓紧哟~ 总之,我决定砍线到别的平台写文了。 关于叶青瑶这个角色,我会给她换个名字,写她未来参与的各种事件,但不是本文的续作,只能说是另一篇文,只是恰好有这么一个人参与。
第259页 至于本文的结局,我估摸了一下至少还得写半年,但没办法把时间都耗在晋江了,这里太垃圾了,所以这里剧透一下:叶青瑶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导致她性格完全阴沉下去,完全成了另一个人,之前有个章节讲几个当兵的围着讲故事说到有个人患上ptsd,对应的就是叶青瑶后来就换上了严重的ptsd,她确实是不死的,肉体不死,但精神遭受重创是很难痊癒的。但是她本着“我是主角我最牛逼”的精神,还是打下了居罗,甚至涉及到【哔——】,当然,这是另一个精神重创。最后她成了西北的女元首,为此满朝弹劾“夜随心”,皇上坐不住了,亲自前来,令刘弦安带她到南朝避避风头并治癒心理问题,对外称“夜随心”死了,暂时平息了风波。 关于好像没怎么出现的男主,男主是其中一个神,这个你们都知道了,地球意识则是另一个。这两个“神明”其实并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神,而是两个象徵,一个代表已知(星球意识),一个代表未知(高等次元智慧生命),地球人就是他们的试验品,包括叶青瑶。叶青瑶的基因被改造过所以怎么也死不了,大家还记得我前面有话说提到的海拉细胞吗?这种癌细胞,就是无限增殖,不会死亡的。包括出关后山上那些一滩烂泥一样的石油怪,也是基因改造的生物产品。 本故事发生在我们的未来,20xx年人类世界末日(见本人的《□□》),自此过了好几个文明世代,现在看起来是古代的这个世界其实是未来世界。 男主和星球意识的争论是关于人类这个种族到底该怎么被处理。 男主眼中:在欺骗他们对世界的理解的情况下,让他们在一个世代自由发展。并且无论结局是什么样的,人类的种族必须被延续下去。为了这个目的,他会对世界稍微造成一些影响,方法包括:挑起战争。 星球意识眼中:告知人类所有的真相,人类选择毁灭还是抗争命运对她而言都无所谓,她是完全顺应自然的。如果人类该灭亡了,那就灭亡,她不会落井下石也不会帮助人类。 可以说星球意识很不喜欢男主,因为男主改变了本该有的自然规律。但是她也不能对男主做什么,因为男主既然可以改变自然规律那就说明男主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这时候女主出现了。女主是男主制作的一批基因改造人中的其中一个,就是灵魂起源有点儿特别。这批人被造出来的目的是代表人类,打破两个神祗的拉锯战,也就是说男主在造神。 所以如果说男主是迦椰子,那么女主就是俊雄。俊雄怎么可能和迦椰子是cp,开玩笑。 这篇文在结局会揭露这一大堆,但是很遗憾,我没空写完了。(谁让今年还搬家呢……如果不搬家还好) 这些细节,将会出现在我的新平台的新文里。 届时将会叙述本文来不及写到的: 叶青瑶又当爸爸了。 张澜其实是个大渣男。 刘弦安学会了青霉素的提取和剖腹产手术(上两章就写了他得到了医学书籍) 许多现代科技的产物都会出现在一个古风武侠世界里。 居罗在短短六百年内究竟是怎么从高科技社会堕落到神权统治还那么落后的。 叶青瑶入军营的时候遇到的同营房的耳背的张大爷,其实是个潜在的太极高手,一个人能打一百个。 芙蓉姑娘(周艷娘),是个非常果决的女子。她其实只想安稳过一辈子,但可惜结局不太好。 张澜结局也很不好。 方督军结局也不太好。 莫将军结局还是…… 呃……反正大家的结局都不太好。 这些,都新文见吧~新平台其实想默默从头再来,不打算在本文註明了,有兴趣可等七月私信我。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有缘再见~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