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算命,不好惹》 第1章 我,会算命,不好惹[穿书] 作者:醉又何妨 文案:  有一天,白亦陵发现自己生活在一本书里,是书中的苦逼炮灰。  身为晋国第一美人的他,表示拒绝成为炮灰!  【经检测,宿主颜值水平:美颜盛世。】  【恭喜宿主颜值达标,绑定“剧透系统”一枚。】  有了它,剧透技能满点,书中所有人的命运尽在掌握!  渣爹渣妈:“你不孝!”  白亦陵:“因为我不是亲生的。”  反派王爷:“跟我造反,日后我为王你为相!”  白亦陵:“你一个反贼说这些,会不会想的有点多?”  皇上:“我有了一个心上人。”  白亦陵:“???你不是应该孤独终老吗?”  系统:所以我们的目标是——  升官打脸,虐渣挣钱。人人爱我,剧情滚蛋( ̄▽ ̄)/!  单元破案文,逆袭打脸文。  小狐狸帝王攻&暴力美人受,强强,主受。  内容标签: 强强 甜文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亦陵 ┃ 配角:陆屿(攻) ┃ 其它:1v1,he,主受。 作品简评:白亦陵从小就被无情的父母送给了别人,由侯府公子变成了皇家暗卫。有一天他的身体被外来的穿越者占领,白亦陵赶走了穿越者之后,接收了对方头脑中的信息,发现自己居然生活在一本书里,而且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本文作为一篇穿书文,别出心裁,写了书中原主赶走穿越者之后,利用了解到的剧情成功逆袭,成为人生赢家的故事,文笔流畅,行文幽默,内有可爱萌宠。攻受之间的互动温暖搞笑,新颖而不乏趣味性。第1章 新生  “你收了我们那么多的钱,怎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莫不是个骗子吧!”  白亦陵的意识刚刚彻底控制了自己的身体,就听见了这么一句叫骂。  他睁开眼睛,头顶树叶的罅隙之间有阳光落下来,有些刺目。  “大伙来评评理,这小子牛皮都快吹到天上去了,号称‘上问苍天,下卜黄泉’,跟我说这世上就没有他算不出来的事。”  面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不少的百姓,一个大汉满脸愤怒,正冲着百姓们说道:  “我老婆已经瘫痪在床十年了,最近突然昏迷不醒,全身生出血斑,眼看就要不行了,我这才砸锅卖铁凑了十两银子给他,求这位神算大爷想办法救救人,可是他拿了钱,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指着白亦陵:“什么狗屁神算,我老婆要是因为你的拖延有个三长两短,我打死你!”  听了这话,白亦陵在心里叹了口气。  ——收钱的人不是自己,挨骂的时候他倒是一句都没被落下,这黑锅背的,真冤!  就在半年之前,他被一个名叫韩宪的神棍给穿越了。这小子神神道道,热爱算命,没事就在寺庙门口摆个摊子,给京都的百姓解决疑难杂症。  提前收费,一次十两,准不准都要钱,自称韩先生。  这半年来,白亦陵的意识一直被他压制着,好处是接收了穿越者所有关于现代人的记忆,长见识;坏处是身体被别人抢走了,他不爽。  终于,就在刚才对方算命算到一半的时候,他总算成功地用自我意识挤走了穿越者的意识,夺回身体……然后挨了这顿臭骂。  周围的百姓们听到大汉血泪的控诉,群情激愤,都催促着白亦陵给个说法,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叫嚷的最凶。  “韩先生,你说话啊!”  “怎么,算不出来了?没本事别收这个钱!”  白亦陵一顿,迅速搜索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做高深状说道:“安静!”  他语音清朗,气度威严,这一开口,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白亦陵这才冲着那名大汉说道:“我问你,前几天你的妻子是不是刚刚换过被褥?”  大汉一愣,脸上的恼怒之色收了收:“是……是又怎么样?”  白亦陵道:“怎么样?出大问题了!她三天前新换的被褥是寿衣翻新的布料制成,毁人生气,现在立刻拿出来烧掉,一炷香的时辰之内病没痊愈,我倒找你一百两银子。”  人群中,刚才叫喊最凶的那个瘦子凉凉地说:“看看,又吹上了。”  大汉也吓了一跳,呐呐道:“真、真的?”  白亦陵道:“你要是还在这里耽搁,人没了可不关我的事。”  大汉恍然大悟,扭头就跑。  这时已经有人认出来,他就是家住在街后小巷子里的李大贵。眼见李大贵回家烧被子去了,当下就有好事的跟在他后面看热闹。  过了没多久,看热闹的几个人就回来了。  白亦陵还在最前面给其他付了钱的人解决问题,有人悄声问道:“怎么样?他老婆的病好了吗?”  “我的娘哎,本来快死的人,竟然真的好了!”  看热闹回来的人一拍大腿,满脸惊愕之色:“你说神奇不神奇,李大贵一把那被子扔进火里,他婆娘满头满脸的血点子就都褪下去了,被子烧完了,人也痊愈了,现在刚刚睁开眼睛,居然就一口气连喝了两碗稀粥!”  讨人厌的瘦子又道:“哟,说的这么神?这俩人是托儿吧?”  他话音没落,人群中就是一阵小小的骚乱,满脸激动的李大贵自己跑了回来,给白亦陵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韩先生,您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刚才的事是小人得罪了,先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下原本半信半疑的人也意识到了,韩先生没有骗人,韩先生他,真的是个神算!  人们纷纷挤了上去,手里拿着钱袋,都想求上一卦,就连刚才满脸不屑的瘦子都听傻了。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奋力挤出人群,蛮横地把一个本来排到了白亦陵面前的人硬是推到了一边,上前道:“喂,算命的,我也要算一卦!”  被他推开的那个人不满道:“我先来的,你怎么回事?后面排去!”  瘦子一瞪眼睛:“老子乐意!”  他凶神恶煞的的样子把别人吓得退开几步,瘦子不再搭理别人,理直气壮地冲着白亦陵说道:“喂,算命的,我在这京都里面待腻歪了,想换个旺我的地方。你给算算,算好了,爷多给你三倍的价钱。”  “这位兄台好爽快啊。”  白亦陵没有生气,唇角微微一挑,反倒站起身来说:“那我可得离近点,看仔细些。”  他说着话,向瘦子走了过去。  瘦子警惕地退了两步,说道:“你要干什么?”  白亦陵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对方一番,挑了挑眉:“我看你留在京都,就是风水最旺的地方,还是别走了。”  瘦子怔了怔,一时忘了害怕:“怎么看出来的?”  白亦陵诚恳地说:“这位壮士,你名叫张诚,是个衙役,心肠歹毒,行事无耻,打从娘胎生下来,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挨雷劈,难道不是福地保佑吗?”  张诚:“……”  没有给他思考的余地,白亦陵继续说道:“直到一个月之前,你杀死生父,强暴亲妹,被邻居发现之后畏罪潜逃,今天居然跑到了我的面前,有幸跟我说上几句话,这种福气,世上更是没几个人能享受的到啊!”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看向张诚,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是个杀人犯。  张诚目瞪口呆,面上变色,哑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张诚!”  “不是吗?”  白亦陵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道:“唔,那么张诚的胸前长着一块圆形的胎记,你身上也应该不会有喽?”  张诚张口结舌,僵硬片刻,忽然转身就跑,白亦陵也不着急,施施然说道:“前排左起第五第六两位兄台,身为官差,该抓人了吧?”  张诚跑过的地方,人群一阵慌乱,两个被点名的官差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去将张诚按倒在地。  其中一个人惊疑不定,抬头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身份?”  虽然心里已经相信了韩公子的神奇之处,但作为官府的人,他们也不得不把话问清楚。  白亦陵哼了一声,抬手取下面具,随手往地上一扔,反问道:“你说我是什么人?”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脸来,面具之下竟是一张俊美绝伦的容颜。  只见他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唇似海棠,不笑亦是含情,眼带星辰,顾盼朗然生辉,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阳光透过头顶青松的罅隙筛在他的身上,一瞬间,竟如同珠玉生光,透着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璀璨。  嘈杂的人群陡然一静,就连问话的侍卫都愣住了。  他看看对方的脸,再看看地上的面具,不太明白那个问题的含义。  他试探道:“你是……好看的人?”  【宿主颜值达标,系统达成启动条件!】  而就在此时,穿越者遗留下来的系统忽然响起了提示声:  【警报!系统检测到异常,重启中……】  【宿主身份改变,撤销原任务目标“令白亦陵身败名裂”,变更任务目标中……】  白亦陵:“……”  【重新绑定,积分清零,切入故障出现时间……绑定完成,重启成功!】  【警报!由于积分清零,无法进行兑换,宿主生命值仅剩二十四小时!】  白亦陵:“……等一下!喂!你什么玩意啊!”  擅自清零什么的,太不要脸了吧!  当纷乱的警报声暂时消失,白亦陵发现,上一任穿越者留下的系统居然绑定到了自己的身上,并且……出现了一些很严重的差错……  不理会他的呐喊,系统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继续着,介绍面板在脑海中弹出:  【恢复出厂值:  宿主:白亦陵,年龄19。  身份:泽安卫北巡检司指挥使。 第3章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身上的毛少了许多。  ……错觉吧。  就在白亦陵溜溜达达向着前厅走的时候,退亲二人组谢泰飞和王尚书已经在他府里等候多时了。  白府地段很好,修的也宽敞体面,凭他自己的俸禄买不起,还是皇上在去年御赐的——只可惜房子再好,也不能吃。  谢泰飞和王尚书坐在正堂喝风,既没有人出来伺候,也没有茶水点心,等了半天,主人还没出来,他们倒是已经先饿了。  王尚书记得这一阵他们父子好像关系还行,没想到白亦陵居然不管饭,他本来就没吃早饭,现在等了这么半天,头昏眼花,腹中空空,连梨花木的桌子看在眼里都仿佛脆饼那样可口。  王尚书实在忍不住了,说道:“谢侯爷,这白指挥使怎么还没有回来?不如再找人去催一催吧。”  谢泰飞的脸色也不好看,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只见门帘一掀,白亦陵身穿锦袍,头戴玉冠,一身便服翩然而入,更加显得容貌出众。  王尚书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连自己之前都没有见过几面的准女婿,心里有些感慨。  这人虽然不是在侯府里养大的,但是他的外貌才干,无一不比另外几个弟弟出众得多,要不是总归继承不了爵位,自己女儿的身上又存在某些问题,这门亲事他肯定也不愿意换。  欣赏归欣赏,昨天明明说好了今日上门,却空等了这么久,王尚书心里有气,看着白亦陵进来也没有起身。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白指挥使还真是贵人事忙,劳烦你腾出空来接见,倒是本官打搅了。”  比起他的阴阳怪气,谢泰飞就要直接的多了,开口就是训儿子的口气:“你明知道我们来了,为什么还磨磨蹭蹭的,耽误这么半天!”  白亦陵心里“呦呵”一声,这两个人还真是仗着他最近脑子坏了脾气好,上门退亲居然还理直气壮。  ——虽说从年龄资历品级论起,他比不上面前这两位,但是他可很凶的啊。  白亦陵听了他们的话,莞尔一笑,大马金刀地在主位上一坐,问道:“二位是来干什么的?”  谢泰飞还有别的事情,等了他这么半天已经很是不耐烦了,眼看现在白亦陵还在绕圈子,更是直皱眉头。  他道:“行了,你也别装糊涂,昨天不是派小厮送过信了吗?你快点把定亲的簪子拿出来,这亲就算退了,我和王尚书还有其他要事,容不得你耽搁。”  白亦陵微微挑眉,含笑道:“凭什么?”  谢泰飞一愣:“你说什么?”  白亦陵清清楚楚地道:“我说,你凭什么命令我退亲?凭什么责怪我来迟?凭什么坐在我的府中,还态度傲慢,指手画脚——这回听见了吗?”  谢泰飞脑子里嗡嗡作响,气的差点晕倒,勃然大怒道:“我是你父亲!”  白亦陵轻飘飘地道:“喔,下官却不敢当呢。”  这白亦陵是不是突然疯了啊!  他昨天答应小厮退回簪子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眼看这两父子见面之后不到三句话就怼起来了,王尚书顿时傻眼,他开始有些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翘起的二郎腿偷偷放了下来。  白亦陵冷冰冰看了他一眼。  “咳咳。”  王尚书稍微挺直了脊背,屁股向凳子前面挪了挪,让自己的姿势显得客气一点,然后干咳两声,聊以壮胆。  他换了副诚恳说教的语气:“白指挥使,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何必计较以前那些小事?徒然显得你自己胸襟狭窄。”  白亦陵嗤笑一声,王尚书假装没听见,脖子缩回去半截,口气又软了一点:  “那个……咱们就事论事,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你跟我家女儿也没见过几面,她自己不愿意嫁你,强求也不合适是不是……白指挥使你前途无量,是我们家没福气,高攀不上啊。”  白亦陵道:“王大人,你的废话太多了。”  王尚书:“……”  白亦陵说道:“你要就事论事,那事实就是定亲是你们,退亲也是你们,我让你们久等,是你们活该。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王尚书完全被他的气势压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好维持着这个仿佛有点惊恐的表情看向谢泰飞。  谢泰飞:“……”  他喘着气,觉得胸口堵得生疼。  这也不光是愤怒,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面对着白亦陵的时候,谢泰飞心中的确是有些微心虚和愧疚的。  ——毕竟这是他的长子,他却为了得到给妻子救命的药丸将这孩子送了出去,除了一条命之外,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  就在双方同时沉默下来的时候,白亦陵的脑海中忽然又蹦出来了一个系统提示框:  【任务关键:王小姐的秘密。  请问宿主是否需要剧透?】第3章 案发  听到系统的声音,白亦陵脑内顺口问了一句:“怎么透?”  系统语音回答:“使用积分兑换,此秘密需要20积分。”  他现在总共也就20来分,那是快把一只毛发浓密的狐狸洗秃才换来的!  白亦陵:“……要命一条,积分没有。”  系统:好抠的宿主。  【剧透,是闯关必备的制胜法宝,有助于宿主……】  白亦陵:“闭嘴要积分吗?”  系统:【暂时关闭语音不需要积分,但关闭语音,易导致……】  白亦陵:“闭嘴。”  世界清净了。  其实用不着系统的提示,虽然书中没有详写,但白亦陵曾经专职负责刺探情报,调查秘密,这位王小姐所谓的隐情,他凑巧还真的知道。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正要开口,就看见谢泰飞勉强扯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冲他说道:“遐儿……”  遐光是白亦陵的字。  “请称呼白指挥使。”白亦陵道,“侯爷不要随便跟我拉关系。”  打不过他,不能动手。  谢泰飞深深吸气,再忍:“……白指挥使,换婚这种事麻烦又影响声誉,我们也不愿意。其实……是这样的,那两个孽障不争气,早就暗中有了私情,这事谁都没想到。”  白亦陵没想到他扯了这么一个借口,差点笑出来:“哦?”  谢泰飞诚恳地说:“是啊,你看,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王小姐嫁过来,吃亏的人可是你。但是我哪能这么做!”  他愈发温和:“你这孩子虽然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可能不向着你呢?把信物拿出来吧,成全了他们两个,也成全了你自己。我另外再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白亦陵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谢泰飞连忙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已经不想和这个性格强势的儿子打交道了,好不容易白亦陵的语气有了松动,谢泰飞也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听对方说道:“也是的,毕竟王小姐孩子都有了,我也应该成人之美……”  谢泰飞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  他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白亦陵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句话脱口就问了出来。  听到这句话,王尚书亦是张口结舌,愣在原地,后背瞬间就湿透了。  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谢泰飞自己心里最清楚,什么王小姐和永定侯世子有私情,那根本就是托辞,是用来忽悠白亦陵的。  联姻的真正的原因不过是最近谢家和王家有事需要一起合作,互相借力罢了,所以——  没过门的儿媳妇怎么就会怀孕了?!  谢泰飞愣了片刻猛然扭头,咆哮道:“王畅!”  王尚书嘴唇颤抖,满头冷汗,卡了半天却只苍白地说了一句:“这、这是误会……”  但后面的话他却也说不出来了。  王小姐把孩子打掉是几天前刚发生的事情,身体状况没办法掩饰,他根本不能否认。  谢泰飞瞪着王畅,想起来这人前几天还殷勤备至百般奉承,跟他说要兄弟换亲,他更加疼爱次子,便也就答应了下来,原来真相竟然在这里。  ——王畅这个老不要脸的,肯定是一方面觊觎侯夫人的位置,另一方面觉得二儿子谢玺比白亦陵好糊弄,所以才会弄出这么一件事来。  欺人太甚!  谢泰飞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指了王尚书半天,又问白亦陵:“孩子……是、是、是你的?”  白亦陵故意说道:“咦,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儿子跟他闺女有私情吗?抱孙子是好事,干什么这么生气。”  谢泰飞自己扯的淡,差点把他自己噎死。  白亦陵眨了眨眼睛,又补充道:“再说了,我见她的次数大约还没有你多,与其往我身上栽赃,侯爷还不如说孩子是你的。如果真是那样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我要提前恭喜您老树开花,府上喜添新丁啊!”  毕竟关系到女子名节,白亦陵虽然压根不想娶这个王小姐,倒也没打算把这事到处宣扬,现在纯属谢泰飞和王尚书先撩者贱,可就怪不得他了。  谢泰飞咬着牙根,也不知道骂白亦陵还是骂王尚书:“混账!”  他拿起茶盅,想灌口茶让自己冷静一下,拿起来才想起白亦陵根本就没招待他,杯子是空的。  谢泰飞放下杯子,闭目片刻,缓和了声气,对白亦陵说道:“算了,我知道你心里不满,不愿意让你弟弟跟王……小姐结亲,但是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多虑了,你们俩家结不结亲本来就跟我没关系。”  看见谢泰飞一生气,白亦陵心情都好了,笑吟吟地说道:“别说你儿子娶王小姐,他就算娶猪娶狗娶王八,那都随你们的便。只要破事不在我府上说,我管你们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扔到王尚书脚边,里面装的正是当初的定物:“喏,还你。”  就在这时,系统有反应了:  “咻咻咻!”白亦陵眼前喷出了一大团好像烟花般的彩雾,任务框喜气洋洋地出现在了脑海中。  【恭喜宿主!改变王谢联姻成就get √╰(*°▽°*)╯】  【谢玺原命运:便宜当爹,满头是绿。  现命运:婚事被搅,清心寡欲。】  【奖励:初级礼包“你有没有爱上我”一个;积分200点,可延续生命时长一年,么么哒!(*  ̄3)(e ̄ *)】  (由于能量充足,现默认使用炫彩版页面。) 第5章 王畅的夫人刘氏出身将军府,非常彪悍,16岁就打死过在街上调戏她的登徒子,是个远近闻名的母老虎。现在王畅死了,跟着他的小厮估摸着也是害怕被王夫人一怒之下给杀了,所以想着搏一把。  但是他为什么要对谢泰飞动手呢?  这个时候还在街上,人多口杂,白亦陵压下心中疑问,说道:“回去再审。”  杨准点头答应了,可就在他要转身的一瞬间,那小厮突然挣开他的手,指着谢泰飞大声嚷道:“他之前跟我家大人有过争执,我家大人肯定是被他用妖法害死的!”  杨准喝道:“一派胡言!什么妖法不妖法的!”  小厮满脸惊恐,声音凄厉:“肯定有的!我亲眼看见的!王大人身上的火忽然一下从他胸口冒出来!就是那样凭空冒出来!”  他的眼睛瞪到了极致,简直像是要从眼眶里面掉出来一样,额头上布满了虚汗:“他带着火满地打滚、惨叫……火烧的他身上的皮肉都翻起来,滋滋直响……那鬼、那鬼肯定就在这里!不是他,难道是吗?或者你?还是你——”  阳光明媚的午后,这癫狂的声音让不少人的背后都冒出一层冷汗,周围的人群瞬间散去不少,杨准几次没有挡住,白亦陵干脆一巴掌下去,把他给拍晕了。  “杨准,把他带回去。”  扬淮答应了一声,顿了顿,低低对白亦陵道:“您说,不会真的有鬼吧?”  白亦陵淡淡一笑:“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但出了人命,不管他是人是鬼,都得给我显形。”  杨准道:“那是自然。”  他转身离开,白亦陵看着他的背影沉思,系统“叮咚”一声,冒出对话框:  【算命功能随机启动,“鼻梁三弯,其人必奸”,请宿主提防杨准。】  白亦陵“哼”了一声:“我看也是。他刚才是不是故意松开那个小厮,就为了让他说话?”  【如需详情透露,请使用50积分兑换。】  白亦陵被提醒了:“我现在有多少积分?”  【总点数:837。】  白亦陵道:“有劳了,都给我换成生命时长。”  系统不敢置信,试图推销:【了解人物详情,能帮助宿主了解更多线索,加快破案进程……】  白亦陵:“咦,我怎么觉得你这种行为在韩宪那个时代叫什么……诱导消费呢?我积分花在哪里不是花呀?”  系统委屈巴巴:【只有宿主购买除寿命兑换之外的附加功能,系统才能收取提成。】  白亦陵:“原来如此。”  他继而一笑:“但是我不需要。”  系统:【qaq】  系统那个坑爹的出厂值让白亦陵非常缺乏安全感,他认为现在多积攒一些生存时长才是当务之急,至于杨准……敢在他面前惹事,白亦陵还真的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毕竟在他重新夺回自己的身体之后,这本书后续的原剧情也会相应改变,王大人的死在上一回本来是没有发生过的。  白亦陵走到尸体旁边,百无禁忌地上下打量,询问仵作:“看出什么来了?”  仵作本来正半蹲着验尸,白亦陵示意他不用起来,自己也一提前摆,在仵作的身边半蹲下来:“说吧。”  “是。”仵作回道:“大人请看,死者的两手紧缩,呈斗拳状,皮肤干脆开裂,虽然口、鼻、咽喉处只有较少的烟灰附着,但喉头处有水泡,可以断定确然是烧死无疑。”  白亦陵沉吟不语,正常来讲,被烧死的人在死亡过程中会大口呼吸,呼吸的时候就会将火焰中的烟灰、炭末吸入呼吸道内,观察死者的口鼻处是否能见到烟灰炭末,是鉴别一个人被烧死还是死后焚尸的首要因素。  但王尚书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是被烧死,可周围的环境很正常,着火的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仵作的发现验证了这一点。  死法如此诡异,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啊!  周围百姓的说法没有出入,问完了话就被泽安卫的人驱散了。白亦陵想起刚才小厮那句“火从他的胸口一下子着起来”,心中一动,伸手顺着焦尸的胸口一溜摸下去,脸色有些诧异。  仵作一脸敬佩地看着他。  这具尸体焦黑开裂,皮肤脱落,几乎已经没有了人形,就算是他当了多年的仵作,在验尸时也是强忍着不适,但白亦陵却是不避其秽,动作细致,这也难怪自他上任以来,手下从来就没有出过冤案。  这时,白亦陵的下属闫洋从旁边过来,说道:“六哥,王尚书府来人了,一定要求抬回尸体。”  闫洋的性格很细致,他提了这么一句,还担心白亦陵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稍微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王尚书夫人刘氏的同胞兄弟,就是刘勃。他跟你的关系一直不好,最近倒是好像挺得临漳王喜欢的,六哥你小心他找茬。”  白亦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刘勃与他之间确实有着过节,但这些过节也全都是因为闫洋口中的另外一人——  先帝最小的儿子,临漳王陆启,也是这本书里的原主角,白亦陵曾经的……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我上一本文,羡宁办完事回来给师兄剥虾,很多宝贝叫嚷着羡宁没洗手。  其实洗了。  所以我冷静地思考一下,决定在这里告诉泥萌,六哥拍闫洋小哥哥那只手,不是他刚才摸死人的那只,是另一只。  机智如醉,哈哈哈!第5章 老情人(不)  白亦陵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只有七岁,正在跟人抢饭吃。  那是白亦陵被父亲亲手送去成为死士的第四年,死士们的训练很严酷,他们每天的饭菜份额只有人数的一半,大家凭本事争夺,抢不过的人就要挨饿。  一群小孩扭成一团,白亦陵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总算抢到了一个包子,捧在手里立刻狂奔,却不小心绊了一跤趴在地上。  珍贵的包子骨碌碌滚出去,停在了一双鹿皮靴子的旁边。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安静静跪了一地,他的眼睛却只盯着那只包子,心里非常担心靴子的主人一时眼瞎,把包子给他踩成肉饼。  但对方的脚步停住了,然后弯下腰,将那只包子捡了起来,白亦陵顺着捡包子的手抬头一看,就看到了临漳王陆启。  陆启微笑着将包子放到他的手里,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白亦陵拿着包子,听见他身边的小厮询问他:“王爷,您要是看重这小子,不如让小的去给他买几个干净的来?”  “多事。”少年陆启笑骂道,“这是人家打赢了的奖品,你买的算什么东西。”  因为这句话,白亦陵乐意跟着他。后来他由不能见光的死士转入泽安卫中,并步步升迁,这一切与陆启的帮助也不无关系。  可惜当年他太小,并没有因此看出陆启的性格。  这个人善于用语言收买人心,却不愿意给出确切的承诺。白亦陵在他眼中也不过如同一只饿了可以果腹的包子一样,都是一件意外的奖品,需要时可以利用的工具。  不管陆启的初衷是什么,最起码他对白亦陵的帮助也是真实存在的,因此白亦陵搏命救过他,也为他办过很多事情。  在原著剧情中,陆启能够成功登基,靠的是篡改先帝遗诏,白亦陵一直对陆启忠心耿耿,并没有怀疑过他的作为,而是一直追随他,直到被他下令凌迟处死。  其实随着接触的深入,现实中的白亦陵已经隐隐感到了陆启的野心,也打定主意要疏远他了,可惜杀千刀的韩宪就穿了过来,打乱他的所有节奏。  “六哥!” 闫洋见白亦陵出神,轻轻叫了一声。  “嗯。”白亦陵笑了笑,闫洋被晃了下眼睛,又听对方道,“反正咱们也该去王府调查,他们要看尸体,就一起抬过去吧。对了,王大人的轿子先留在这里,我还要再看一下。”  王家的轿夫将轿子原封不动地抬过来,白亦陵一颔首,向后挥了挥手,示意部分人先抬着尸体过去王家交代。  他洗干净手,检查过轿子下来,一转身恰巧看见了街边小厮抢夺镰刀那间铁铺,于是走过去查看。  铁铺的位置在主街道和一个小巷子的交叉路口之间,白亦陵走到铁铺门口,只见铁炉子里面烈火熊熊地燃烧着,热浪扑面而来。  门内,一名铁匠正一下一下地对铁器进行锻打,旁边还有个少年为他呼呼拉着风箱,在这初冬季节,两人都打着赤膊,见到他之后连忙停手,面露惶恐之色。  白亦陵笑了笑,见他们腾不出手来,便帮着在火炉里加了些炭,让铁匠们自便,自己又退出来了。  白亦陵对于王畅的死因有了初步猜测,出了铁铺之后便打算穿过巷子,直接去王尚书府——他的下属们已经先行过去等他了。  白亦陵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腕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他停步,低头,只见一只巴掌大的小红狐狸就站在脚边,正抬起一只爪踩在他的靴面上,另一只爪杵了杵他的脚踝。  白亦陵:“……”  他居然觉得自己从这个姿势当中看出了些许“给老子站住”的意味。  白亦陵忍不住弯下腰,仔细地打量对方,嘀咕道:“怎么最近这么多的狐狸在大街上跑,还都是红色的?是不是你们的窝被人端了?”  陆屿:“……”  他转了个身,侧面的伤口露了出来。  白亦陵:“……原来还是你。”  【积分: +1。】  他觉得这玩意简直是邪了门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家里跑出来,又这么精准地找到自己的,还挺粘人。  虽然狐狸表现的似乎有点傲慢,但积分泄露了他见到白亦陵其实很高兴的事实。  白亦陵撕了块布,将他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带着陆屿一块去了王尚书府。  晋国风气,重视门阀出身,死后尊荣,平民百姓也就算了,很多达官贵人家里牵扯到凶案之后,不愿声张,更是忌讳将亲人的尸体留在北巡检司。  再加上王夫人刘氏又不是个善茬,凶悍的很,要不是这回王畅在大庭广众之下死的轰轰烈烈,恐怕查案时想看到他的尸体都难。  当白亦陵带着狐狸赶到王尚书府的时候,府中的家丁仆役都已经被在他之前到达的差人聚集到了院子中间,正堂的大门敞开。  常彦博正在同王夫人说话,王夫人坐在椅子上哭的撕心裂肺,根本就没有搭理他。  王畅不敢纳妾,他和王夫人也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跟白亦陵有过婚约的王海云,此刻她并没有出现在院子里。  白亦陵找了个浅筐将小狐狸放了进去,又吩咐手下的人一一问讯王家下人,自己进了正堂。  常彦博凑上来,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王夫人的方向,低声道:“只嚷着要看尸体,别的什么都不肯说。”  白亦陵点点头,上前冲王夫人拱了拱手:“泽安卫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为了调查王大人的死因而来,尸体随后就会送到,请夫人稍等。”  王夫人扫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轻蔑,并未还礼。  外人不知道,她可是早就听弟弟刘勃提起过,这个白亦陵明里风光无限,其实全靠临漳王提携,不过是被他养大的一条狗,根本就配不上女儿。也不知道现在婚约解除了没有……  这么一想,又不由记起在回来路上惨死的丈夫,王夫人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白亦陵不跟这等妇人计较,随意说了句“夫人节哀”,四下看看,问道:“为何府上如此寒冷,不烧炭盆的么?”  常彦博刚才就觉得有点冷,只是没有多想,这时听白亦陵一说才发现。整个宽敞的前堂里面竟果真只摆了一个炭盆,王夫人和旁边伺候的丫鬟身上倒是都穿的挺厚。  这可就奇了怪了,难道堂堂一个尚书大人家里,连充足的火炭都用不起不成?那也不对啊,王夫人身上穿的貂裘暖靴可要比炭贵的多了。  王夫人对白亦陵爱答不理,反倒是她身后的那个小丫鬟有点看不下去了。  她觉得一个长得好看的人,不应该被冷落, 第7章 他这话明显就是向着刘勃,白亦陵波澜不惊地道:“是,王爷。”  陆启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有些不痛快。  白亦陵扬声道:“俊识!”  他叫的是常彦博的表字,常彦博从外面进来,给陆启行了礼,白亦陵问他:“王大人的尸身抬过来了吗?”  常彦博道:“是,只是……”  王夫人惦记亡夫,立刻焦急起来,身体前倾,冲他说道:“那为什么不赶紧抬进来!”  常彦博看着白亦陵:“这……”  白亦陵道:“都听王夫人的,抬过来吧。”  一直躲在筐里暗中观察的陆屿神色有些古怪。  他眼光毒辣,刚才仅是白亦陵和陆启之间的简单几句对话,就能让陆屿隐约感觉到双方似乎不大对劲。他本来正望着这一幕沉思,就听见了白亦陵让人将尸体抬进来的命令。  陆屿想起王畅好像是被火活活烧死的,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白亦陵这条命令会造成什么样的效应。  他瞟一眼毫无所知的王家亲眷,再移开目光,正好看见白亦陵半侧着头,抿去了唇边一抹微薄的笑容。  ——就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竟然让人联想到“可爱”这两个字。  陆屿的心里也被这丝笑感染了些许愉悦。  笑意未达眼底就被压下,他的大尾巴卷回来,抽了一下自己错乱的脑壳。  【积分:+2】  莫名其妙的白亦陵:“???”  很快,王大人的尸体就被盖在一块白布下面抬了进来,白亦陵站在旁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要看自便。  王夫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站起来,推开身边的差人,自己扑了上去,刘勃的双眼也紧盯着这具尸体,但不同于姐姐的伤心,他反倒显得有些兴奋。  刘勃肯定是认为白亦陵出于什么目的不想让大家看到尸体,被陆启责备之后迫不得已,才让人把尸体抬上来。他和姐夫的感情一向不算亲近,比起这个,更加乐于看到死对头为难。  他看着王夫人一把将盖在王畅身上的白布掀起来,然后整个人都傻了。  她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刘勃的视线,刘勃连忙道:“姐,怎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向着王夫人走去,就在这时,回过神来的王夫人尖叫一声,扔掉白布,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  刘勃一眼看到尸体,腿都软了,被她一撞,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还是傻的。  他们看到的,这还是人吗?!  面前的尸体焦黑蜷曲,面目狰狞,全身上下皮肉翻卷开裂,几乎已经不成人形。这还在其次,尤为可怖的是,他身上的很多部位还在向外渗着黄水,仅是在地上放置片刻,那黄水已经浸透了裹尸的白布,开始向四周流淌。  王夫人的后背抵在椅子腿上,退无可退,惊恐到了极点,反倒忘记了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只是瞪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丈夫的尸体。  婢女壮着胆子过来扶她,王夫人刚要起身,忽然觉得手有点湿黏,低头移开,发现由于刚才扑的太快,手上竟然也沾到了一点黄水。  她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刘勃用袖子掩住口鼻,亦是几欲作呕,勉强控制着没有失态,瓮声瓮气地道:“我姐夫的尸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亦陵抬了下手,随着尸体一起进来的仵作解释道:“王爷、刘公子,各位有所不知,这被烧伤的尸体皮肤受损,极易发生水肿或渗液,王大人会变成这幅样子也是正常。方才指挥使吩咐小人将尸体稍作处理再抬进来,以免吓到各位,是小人手慢了没处理妥当,请王爷恕罪。”  在仵作说话的时候,常彦博和杨准站在稍远的地方,常彦博无意中一转头,却看见杨准额角上都是汗水,不由奇怪道:“咦,这种天气,你竟还觉得热吗?”  杨准摇了摇头。  另一边,刘勃听了仵作的话,脸上有些发红。  虽然这仵作还算会说话,声称是自己处理不当才会吓到在场的人,但刚才在这个厅里的人都明白,是他们连原因都不问,硬说是白亦陵是有所隐藏,对方这才会下令将尸体抬上来的——自作自受。  事实心照不宣,硬是辩解只会显得难看,刘勃悄悄看了看陆启,干咳一声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疏忽了。”  陆启温言道:“你也是关心则乱……”  “王爷!”  他话音未落,一个人突然冲出来,在距离陆启几步远的地方跪了下去,却是杨准。  杨准总算下定了决心,在众人的惊诧注视下,鼓足了勇气大声说道:“小人泽安卫从事杨准,有事上报王爷。”  庭中陡然一静,常彦博忍不住上前半步——杨准是白亦陵的下属,究竟有什么事,他不向自己的上级汇报,而是突然弄出来这么一出?  陆启也有些意外:“讲。”  常彦博心中有点不安,悄悄看了白亦陵一眼,只见对方的表情倒是十分平和。  他刚刚稍微松口气,就听见杨准惊人一语:“小人怀疑,杀死王尚书的凶手就是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  白亦陵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  ——忍了好半天,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狐狸:委屈.jpg  狐狸尾巴怎么了?狐狸尾巴那么好看!  第7章 脱罪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大吃一惊,就连刚才一直口口声声讽刺白亦陵办案有所遮掩的刘勃都是神情愕然——他就随口那么一说,谁想得到,好像还成真了?  惊讶过后,刘勃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兴奋,静等着陆启说话。  陆启可不是傻子,杨准的话疑点太多,很难让他相信。他皱眉道:“你且详细说来。”  杨准道:“小人会做如此猜测,是因为无意中听白指挥使提及,今天上午他曾与王大人、谢侯爷发生不快,结果王大人从白府上出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不能不多心。”  陆启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说道:“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毫无凭据,就敢随便指证上级吗?”  杨准道:“小人有证据。”  他从怀里拿出来一个荷包,恭恭敬敬双手呈上:“小人负责审问王大人的小厮,据他所言,这个荷包是在王大人下轿的时候从他身上掉出来的。小厮捡起来之后,见王大人正在和谢侯爷说话,不敢打扰,就先收了起来,没想到接下来王大人便出事了。这荷包正是白指挥使的东西,他前一阵子曾经佩过,相信泽安卫的其他人也认得。”  白亦陵并不认识杨准手里的荷包——他向来不喜欢在身上挂这么多鸡零狗碎的东西,太妨碍行动。  但刚要开口否认,白亦陵便发现,在杨准这样说过之后,不但同在大厅里面的常彦博没有反驳,就连陆启都淡淡瞥了他一眼。  这说明他们两个应该也见过自己带这个荷包,得了,又是韩宪搞的鬼没跑。  陆启身边的亲随把荷包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块毫无花哨的白色绢布,在上面用血写了一个“情”字。  他的瞳孔又是微微一缩。  刘勃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向常彦博说道:“敢问常领卫,这个荷包真的是白指挥使的东西吗?”  他又添了几句:“都说我姐夫是撞了厉鬼才会变成这样,我本来就在奇怪,姐夫一生为官清廉,一身正气,又怎么可能沾惹邪祟之物呢?这东西古里古怪的,不会是用来诅咒的吧?”  常彦博的确在白亦陵身上见过,而且也不止他一个人见过,就算想帮着隐瞒也没有办法。  他向陆启说道:“王爷,虽然荷包的确跟白指挥使佩戴过的一个很像,但案发当时,臣也见到了那个小厮,却不曾听他说过什么。”  杨准道:“因为我认出那个荷包之后,叮嘱他不要提起了。”  常彦博怒目而视:“你——”  倒不是他执意包庇白亦陵,而是大家同在北巡检司,朝夕相处,情同兄弟,谁都清楚白亦陵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退一万步讲,他自己本来就是当做死士培养起来的,就算真的想杀一个人,又哪里用得着这样的方法?  杨准发现问题之后私自瞒下,此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咬定凶手就是白亦陵,这一手玩的实在太阴。  白亦陵在旁边叹了口气。  他这叹气的声音实在有点大,不像是抒发忧愁,反倒刻意的有点像是在玩笑了。  陆启道:“白指挥使,你有什么话要说?”  白亦陵道:“王爷,王大人不是臣杀的。臣虽然不知道真凶是谁,却已经明白了王大人身上究竟为什么会突然着火。”  杨准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白亦陵瞥过来的一眼,他一怔,心头忽然有些发凉。  这案子如此诡异,又是刚刚发生,怎么可能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端倪呢?  可他毕竟是白亦陵……  他已经有些慌神了,却不能冲上去把白亦陵的嘴捂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说话。  刘勃坐的离王大人的尸体很远,皱眉说道:“恕我直言,就算是知道了我姐夫身上为何突然着火,也未必就能证明这事与白指挥使无关。”  白亦陵目光向他身后一扫,眼见时机已到,便笑着说:“可以的。刘公子,你回一下头。”  刘勃疑惑道:“回头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去看,眼角余光赫然瞥见一小簇不祥的火光骤然亮起!  婢女们惊叫起来。  火,又是火!  周围没有可燃物,火花只是稍稍一爆,很快便熄灭了,距离刘勃更是还有一段距离,但王畅刚刚被大火烧死,尸体还在眼前摆着,人人都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刘勃吓得蹦了起来,退后了好几步。  白亦陵笑了一声:“刘公子不必惊慌,这火可不是冲着你去的。”  他走到刚才火焰燃烧的地方,看着地面上的痕迹说道:“刚才你和王爷还没过来的时候,我把王大人衣服上的一粒扣子放在了这个火盆旁边,没想到会吓着你,真是太抱歉了。”  王夫人不喜欢炭,这是屋子里最远角落处的唯一一个火盆,要不是刘勃因为想躲离王尚书的尸体远一点,也不会站到那里去。  刘勃惊魂未定,一肚子话想骂白亦陵,就是哆嗦着说不出来。白亦陵示意仵作将刚才扣子燃烧过后的残渣收集到了一个托盘里,又让常彦博从外面拿进来了另外一个托盘,一件披风,呈到陆启面前。  陆启目光一扫,已经看出端底:“刚才起火的东西,就是这披风上的扣子?”  他微微一顿,又道:“你的意思是,王大人的死因也在于身上的衣扣。”  白亦陵道:“是。”  他拿起王尚书的披风,向陆启展示,这披风的式样是上宽下窄,胸前缝着扣子,可以系上。  白亦陵道:“方才王尚书的小厮说过一句话,他说‘王大人身上的火是从他胸口处冒出来的’,所以臣特意检查了一下尸体的胸口处,发现那里原本应该缝有扣子的地方已经化成了灰烬,尸体胸口对应的地方,皮肉被烧伤的程度明显要重于他处。”  他说到这里,众人都下意识地看了那尸体一眼,又都以最快的速度移开了目光。  他们实在无法想象,白亦陵这样一个秀美清逸的翩翩公子,究竟是如何仔仔细细检查这样一具恐怖的尸体的。  白亦陵根本不当一回事,对于他来说,一动不动的死人最起码要比会杀人的活人可爱的多。  他道:“王大人的这件披风,是我在检查他轿子的时候发现的,跟他身上所穿衣服的花纹、用料全部相同,应该是本来是同一身,臣推测可能中午阳光充足,并不算太冷,王大人就脱下来放在轿子里没穿。而他披风上这些完好无损的扣子中,便藏有玄机!” 第9章 话说,刚才说的那句话,狐狸能听懂不?加分不?  心里应该会稍微感动一下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陆屿:感动的本王瓜都掉了。:)  陆启:本王居然跟一只狐狸吃醋了。:)  六哥:加分,都给老子加分! (?ー`)y━~~第9章 馄饨  陆屿听懂了,而且心情很复杂。  他杀过人,见过血,下属无数,出入皆有人随侍保护。  但那些人保护的是淮王,是五皇子,作为一只还没有巴掌大的小动物,被人这样看重,对于他来说却是第一回 。  他是人族与狐族的混血,小的时候控制不好形态,有一阵子总是变来变去,为了安全起见,周围知道那小狐狸就是他的人也很少。对于两种不同身份的差别待遇,陆屿心中再清楚不过。  他觉得白亦陵有点傻,这么傻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指挥使的。但无论再怎样极力忽视,那一瞬间,陆屿还是觉得心上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划过去了。  白亦陵那番话真心真意,听在陆屿的耳朵中是这番解读,到了陆启那里又觉得他是一语双关,他顿了片刻,将剑一扔,居然就这么走了。  【恭喜宿主获得临漳王的好感度,积分:+5。】  白亦陵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询问系统:“他不是很生气的走了吗?为什么还增加好感度?”  系统高深莫测地回复了他一句话:【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理不睬,最动贱人心。】  白亦陵:“……”  他正琢磨这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结果积分提示竟然还没完。  【勇救狐狸,感天动地,积分: +10。】  算了,管他什么想法,给的好感度还不如一只狐狸。  他曾经感谢过这个人,但旧事已矣,恩仇两清,惋惜或者怨恨都不会让双方生活的更好。  白亦陵随便将手上的血一擦,把地下的陆屿抱起来:“回家。”  他们走上内城的长街,夜色阑珊,路上行人匆匆来往,两边的食肆中冒出白色的热气,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端得一副繁华景象。  面对如此盛景,陆屿发现他……饿了。  自从被白亦陵捡回来,试图投喂生鸡腿、生猪肉等食物失败之后,白府里面从主子到下人,竟然真的除了水什么东西都不给他吃了!  本王只是不吃生肉,本王不是要绝食啊!  白亦陵路过一家馄饨摊时,忽然感到一只小爪子从肩膀一侧探了出来,小心地、矜持地、拍了下他的脑袋。  白亦陵看了陆屿一眼:“你……想吃馄饨。”  陆屿其实不知道那里面卖的是什么,只是觉得香气非常诱人,听白亦陵这样问,他看了看满座大快朵颐的食客,犹豫着点了点头。  白亦陵笑道:“原来你吃熟的啊,早说嘛,走着。”  这家馄饨摊子他也常来,白亦陵带着陆屿熟门熟路地进去,要了两份馄饨,其中一份多加了一个碗钱,要喂狐狸。  店小二将狐狸的饭放到地面上,白亦陵道:“搁到桌子上吧,地上凉,容易冻坏了它。”  店小二笑道:“公子真是善心。”将碗搁下。  陆屿看了白亦陵一眼,跳到桌面上,凑到碗边闻了闻味道。  馄饨这种吃食在塞外是没有的,他来到京都之后也不曾尝过,刚刚闻着味道倒是挺香。  陆屿试着叼起来一个尝尝。  小馄饨肉质鲜美,皮薄馅大,还带着一汪汤水,咬开之后,那滋味迅速在口腔中扩散开来,果然非常可口——尤其在饿了一整天之后。  他默默的看了白亦陵一眼,积分又来了个 +1。  白亦陵忍不住笑了一下。  虽然不能像人类一样,跟陆屿进行语言上的交流,但是每次积分有所增加,白亦陵就知道他这是高兴了。这种沟通的方式反倒来的更加坦诚。  这时,邻桌传来两个食客的议论声,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白亦陵听见:  “……芳草那丫头,仗着有官家的人当靠山,见了过去的恩客连个笑脸都不肯给,装的倒像个节烈妇人似的,这一回咱们再去,看她还傲不傲的起来。”  另一个人听了同伴这话,却像是心中还不怎么踏实,犹豫道:“毕竟也是跟过王尚书的人……”  第一个说话的人哂笑道:“那又如何?王尚书已经烧成渣啦,我亲眼在街上看到的。你不用怕,这次去了,管叫小贱人无话可说,好好伺候咱们一回。”  陆屿耳朵尖上的绒毛晃了晃,优雅地将一只热气腾腾的小馄饨从热汤里叼出来,自顾自地吃掉,对这些粗人表现出了十足的不屑。  白亦陵却从中听出了一点意味,他停住了筷子,忽然说道:“二位兄台……”  正说话的两个人同时扭头,当看清楚了白亦陵的样子时,都是一怔。  左侧那人刚刚夹起来的馄饨一下子落到了汤里,汁水溅到他的手背上,他也没有反应。  白亦陵穿的衣服是素色的,坐在这个灯光昏暗的棚子里并不引人注意,然而此时一言一笑,整个角落却仿佛都立刻璀璨起来,叫人一时移不开眼。  白亦陵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他眼见这两人都怔然无语,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一个人吃饭太过无聊,二位说的这般热闹,能不能也让小弟凑个趣?”  他一边说一边招呼店家上了壶好酒,酒香扑鼻,说话的两人回过神来,立刻觉得馋了,当下表示乐意。  白亦陵挪了碗筷,坐到了他们一桌,双方互报了姓名,那两人分别叫蒋栓、钱富。  寒暄几句之后,白亦陵问道:“我方才依稀听两位提起了芳草姑娘,冒昧问一句,说的可是原来青楼中名气很大的那位……”  他这话说的狡猾,刚才两个人谈话时的口吻,一听就不是议论良家女子,又说芳草好像被王尚书给看上了……堂堂一位朝廷大员,阅美无数,能相中的女人怎么也不会太差,综上所述,最有可能的就是青楼某位头牌。  白亦陵什么都没说,对方却顿时觉得他很懂,对女人品头论足最容易加深男人之间的塑料友谊。  蒋栓眼睛一亮,凑近白亦陵,呵呵笑道:“呦,连你都认识她?”  陆屿从桌上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幕,尾巴直直地往半空一竖,复又落了下来。  他重新趴回桌子上,舔了口汤,又忍不住向那边望望。  王畅的案子陆屿是全程围观过来的,他能猜到白亦陵是想套什么消息出来,但这两个男人形容猥琐,面相奸恶,看起来却不像好人。  白亦陵没注意陆屿那边,听见对方上钩了,笑着道:“小弟过去曾见过芳草姑娘几面,一直……咳咳,一直惦记着,却再也没听见过她的消息。这才想冒昧向二位打听一二。”  他十足一副纯情小伙子的口吻,钱富不疑有他,笑了笑刚要说话,却见到邻桌那只红色的小狐狸慢吞吞把桌上的碗叼起来,轻盈一跃,跳到了他们这桌,随即将饭碗隔在了他们和白亦陵的中间。  稳稳当当,汤水半点不溅。  他放下碗后,也没有什么别的举动,继续大模大样地吃了起来,仿佛无事发生过。  钱富:“……这狐狸倒是有趣。”  不知道是眼花还是怎么,他总觉得狐狸目露凶光,冲着自己呲了下牙。  白亦陵面不改色,抚摸狐狸脑袋:“小东西通人性,这是喜欢二位,也想来同桌吃饭呢。”  陆屿:“……”  蒋栓在旁边哈哈一笑,总算说起了正事。  原来这个芳草正是两年前在翠香楼红极一时的头牌姑娘,后来很快就销声匿迹,有人说她是被富商买回去当妾了,也有人说她早就已经病死。  这两人是芳草的老客人,总是不信老鸨的说辞,不依不饶纠缠了好几天,对方才终于松口,告诉他们,芳草已被户部尚书王畅赎身,两个人畏于官家权势,这才作罢。  白亦陵一手支在颏下,一手晃着筷子,沉吟道:“可我听说王大人畏妻如虎,连个妾侍都没有……”  蒋栓笑道:“装的呗,你自己也是男人,当真相信这世上会有人甘心守着自己的老婆娘过一辈子?反正现在人都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他的相好恐怕还不止这一个呢!只不过芳草确实受宠倒是真的。”  陆屿在旁边也听出了一些端倪,只听白亦陵又道:“现在王大人不幸去世,也不知道芳草会不会复出。”  钱富奸笑:“一套平成巷中的大宅子,这两年又怎么也能积攒些许珠宝,一时半会不接客倒是过不下去,但这事,她自己还能做的了主么?”  白亦陵点头赞同,转头问陆屿:“吃饱了么?还要么?”  陆屿伸爪,把碗向前一推,表示结束,但他的眼睛依旧看着两个男人,眼神中有不喜,心里也在盘算着要如何提醒一下才是。  白亦陵道:“好。店家!”  小二以为他要结账,答应一声,匆匆跑过来。  白亦陵却低头一挥手:“报官!”  听到白亦陵的话,小二愣住,结结巴巴问道:“什、什么?”  白亦陵手指点了点同桌其余二位,说道:“与我说话的这两人,八成是杀人越货的匪徒。去,跟你们掌柜的说一声,派个人报给顺天府罢。”第10章 霸道总狐  这转折神来一笔,钱富和蒋栓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直到“顺天府”都说了出来,才明白白亦陵是什么意思,两人同时大惊失色。  钱富胆子较小,二话不说,转头就跑,蒋栓却目露凶光,骂一声“王八羔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拔出一把刀来,当头向着白亦陵砍去!  陆屿本来就在全心防范,见状来不及多想,身体一弓冲在前方,瞬间窜到了蒋栓的手臂上,狠狠在对方手腕上挠了一爪子。  他体型虽小,力气却大,蒋栓“嗷”了一嗓子,手中的刀顿时脱手,小狐狸大尾巴一甩,照着他的脸重重抽了过去。  白亦陵没来得及动手,倒是被他抢了先,很是刮目相看。  他眼见蒋栓的刀落下来,屈指在刀柄上一弹,那柄钢刀顿时改变方向,冲着钱富的位置疾飞出去,刀刃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膀,“铮”然一声,将他钉在了面前的门板上。  顷刻间两人搞定,四下无声。  钱富疼的满头大汗,几乎说不出话来,蒋栓被小狐狸挠了一脸血痕,好在这狐狸虽狠,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咬他,把爪子上的血迹在他衣服上嫌弃蹭蹭,踩着蒋栓的脑袋蹦回桌子上去了。  蒋栓:“……”  他见到白亦陵的身手,知道碰上了硬点子,不敢再逃跑,只能想别的主意。  蒋栓眼珠一转,抢在白亦陵前面控诉:“你这匪徒,当街行凶不说,竟然还还反咬一口,有没有王法了!”  他这口锅甩的及时,虽说白亦陵的外表看上去跟“匪徒”两字扯不上关系,但先动手的确实是他。  周围的人看看双方,满脸惊疑,分不清哪个才是好人。  小二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后蹭。  白亦陵哼笑一声,从腰上卸下一柄刀,连着鞘往桌子上一拍。 第11章 迎面下属卢宏用袖子遮着脸,大步疾走,慌不择路,状似泪奔。  白亦陵一把揪住他,问道:“干什么呢?”  卢宏把手放下来,一看是他,大声诉苦:“六哥,你快管管!那屋里,真是、真是见了鬼了!”  白亦陵道:“什么鬼,女鬼?”  卢宏哭丧着脸说:“六哥莫开玩笑,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一大早,李指挥使派、派人送来了一帮青楼的姑娘,说是你要的!那帮女子,简、简直是目无法纪,胆大包天,非但无视我等威严,还吵嚷不休,用手捏我的脸!”  他的表情不像是被调戏了,反倒像是已经被人给睡了:“我不知道她们跟你是什么关系,都没敢还手……老天啊,这印子和身上的脂粉味要是被家父发现了,我怕是活不到娶妻的那天……六哥,这是工伤,到时候你要为我作证!”  白亦陵反手搂住他肩:“行行行,只要不说加俸禄,作证算得什么事。那些姑娘是洵之帮我找的证人——他倒是手快。”  卢宏哭丧着脸道:“你交代的事他当然在意”,就又重新被白亦陵拖了回去。  白亦陵到的算早,北巡检司空荡荡的,不少人都还没有过来。  在里间的几个年轻小伙子都是卢宏这样的老实人,再加上不知道白亦陵到底是要干什么,缚手缚脚的,还真管不住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难怪卢宏要落荒而逃。  除了女人之外,李洵之还送来了一包东西并一封书信,东西是几块搜查出来的布头废料,书信交代了调查情况,白亦陵简单翻看了一下,就进了里间。  他抬眼一扫,正有几个姑娘将两名泽安卫围在中间,娇嗔着说要离开,另有几人吵吵闹闹,扯着人询问被抓进来的理由,脂粉香气熏天,莺声燕语逼人。  卢宏死活不肯走了,白亦陵松开他,自己走到门口咳嗽一声,用刀柄“砰”地重重砸了下门。  这声巨响把房间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转头朝他看过来,周围安静了一刻。  等到看清楚来的是谁之后,几名年轻小伙如蒙大赦,眼含热泪:“六哥!”  各位姑娘面颊飞红,心花怒放:“六爷!”  “嗯——”白亦陵拖着长音答应他们,走进门去,门边一个姑娘暗戳戳想摸一下他的衣袖,冷不防袖口处冒出一个狐狸头,差点咬到她,姑娘连忙又将手缩了回去。  白亦陵看看自己的手下:“都给我过来!卢宏,打盆水去。”  卢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答应一声去了。其他的人逃出女人的包围,纷纷跑到白亦陵身后。  这些青楼女子跟形形色色的人打的交道多了,她们胡闹归胡闹,其实很会看人下菜碟,都知道白亦陵的身份,不敢惹他,于是收敛许多。  白亦陵道:“哪个是青草?”  众女人面面相觑,没人答话,闫洋刚刚作为在场唯一能够勉强招架进攻并记下名册的人,此刻最有发言权。  他翻了翻手中的几页纸,低声道:“六哥,只有个芳草。”  人群中传来轻笑。  白亦陵面不改色:“那就凑和算是芳草吧,出来。”  过了片刻,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扭着步子走了出来:“六爷。”  白亦陵道:“唔,是你,刚才也是你叫我叫的最大声,之前认识?”  芳草掩口笑道:“六爷自然不认识奴,但是您的画像我们却都是见过的,现在看到真人,可要比画像还俊美呢。”  闫洋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斥道:“放肆!”  芳草说这句话其实是有原因的——晋国每一届的品美大会,都会选出来形形色色的美人,这不光是个好听的头衔,更代表着当时的一种审美的倾向和喜好,往往引得人争相效仿。  尤其是青楼女子,本身就是靠着自身的美色谋生,更加需要对这一点格外关注,才能跟上潮流。  可是已经连着两届了,都是同一个男子拔得头筹,这让大家觉得很难办。但不管怎样,白亦陵的画像她们还是想办法弄到了手,平时没事看看,花痴或参详都是极好的。  这种事谁也管不了,大家心照不宣,有猛士敢当着白亦陵的面提起来还真是头一回。他慢悠悠地撩了芳草一眼,对方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模样,手指却是紧紧攥着帕子,显得很是紧张。  白亦陵笑了笑,看见他似乎没有因为这个大胆玩笑生气的意思,刚刚老实一些的女人们又开始小声笑闹和私语起来。  “各位,静静,听我说。”  卢宏端着水回来了,白亦陵敲了敲他手里的水盆,微笑道:“本官要正式开始审案了,从现在开始,谁要是再多废话一句,这盆水就朝着谁的脸上泼。你们正好比一比,哪位是真正的‘洗妆不褪唇红’,选出来一个,那什么品美头筹本官拱手相让,可好呀姑娘们?”  天呀,他,竟如此歹毒!  脱妆之恐怖大于杀头,周围顿时就安静了。  白亦陵“哼”了一声,吩咐闫洋安排人审问这些女子同王尚书的关系,自己带着芳草换了个房间。  芳草进门就跪了下去。  白亦陵没理她也不惊讶,自顾自地坐下,陆屿从他的袖子里面钻出来,蹲到桌上,探头喝了点茶缸里的残茶。  白亦陵将李洵之给他送过来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开头就是:“芳草,你可知罪?”  芳草大惊失色,颤声道:“大人!”  白亦陵微微翘起唇角:“慌什么?你刚才故意出言不逊,难道不是故意想要引起我的注意么?你这表现,分明就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进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盯着芳草问道:“芳草,王尚书死前所穿衣裳的布料,为什么会会与你房间里剩的布头碎片是一样的?他……是不是你杀的?”  芳草浑身一颤,连声喊冤:“大人明鉴,芳草本是青楼女子,是王大人为奴家赎身,我所有的吃穿用度全部仰仗于他,杀人可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她哀哀切切地说:“王夫人一向凶悍,在大人们上门之前,王家的人就已经来过了,口口声声指责奴家害死了王大人,要绑我回去……奴家真的很怕自己会被他们折磨,实在不得已才想跟您诉说冤屈!请大人恕罪!”  她的话大大出乎了白亦陵的意料:“你且把话说明白。”  芳草解释一番,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姑娘都不是王畅背地里偷着养的,她们都已经得到了王夫人刘氏的首肯。  几日前,在泽安卫的人离开王尚书府之后不久,刘氏就醒了过来。她听刘勃说了王畅衣服有问题的事情,勃然大怒,这才派人上门质问芳草。  要不是李洵之的人去的及时,芳草可能就被不知不觉弄到王尚书府去了。  白亦陵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他们不报官,却私下找你?”  芳草的眼珠子转了转,撇着嘴说道:“大人您这就不知道了,王夫人最好面子,京都里哪个人不知道王大人怕她怕的就和见了鬼一样,如果他纳妾的事情传出去,王夫人的脸往哪里搁?她才不会主动说呢。”  白亦陵似笑非笑道:“哦,原来如此。”  这边芳草话音一落,那头刚来到卫所的常彦博就匆匆跑了进来,说道:“六哥,王夫人和王小姐来了!”  芳草正心虚着,听见这话吓得哆嗦了一下。  白亦陵顺口道:“轰出去,这地方也是她们能来的?”  常彦博就等着他这句话,兴奋地答应一声,就要出去,白亦陵却又道:“等一下。”  常彦博停步,只听对方说道:“还是让她们进来吧。”  他有些奇怪,不由扭头看了白亦陵一眼,却见到芳草也是一脸茫然,在白亦陵的示意下,藏到了屏风后面。  她刚刚藏好,王夫人刘氏就带着王海云进来了,王海云向昔日的未婚夫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剧情发生崩坏预警,提请宿主注意。】  当白亦陵向着王海云颔首还礼的时候,系统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提醒。  白亦陵:“什么意思?”  系统:【警报!检测到刘氏出现“否认退亲”倾向。为提升爽度值,拒绝狗血剧情,请宿主保持逼格,优雅分手。】  白亦陵感觉两侧的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  第12章 绿帽  白亦陵从夺回自己的身体又拥有了系统开始,接收到的第一个非随机任务就是“大显身手,阻止永定侯府和王尚书府联姻”。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永定侯府这一方,包括他二弟谢玺……也包括他。  本来那个任务都完成了。但是退亲过后,王畅还没来得及回府就已经意外死亡。王尚书府败落已成定局,王夫人以前看不上白亦陵这个女婿,但现在白亦陵却成了最好的选择。  听这个意思,看来她是又想转过头来把王海云塞回给白亦陵。  不娶不是难事,优雅的拒绝需要艺术。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位王小姐的父亲刚刚惨死,很可怜。  这头白亦陵心里暗戳戳地盘算,那边王夫人倨傲如常,自顾自地拉着女儿落座。  她掀起眼皮冷淡地看了白亦陵一眼,说道:“白大人,我今日来问你要一个人。”  直截了当,如同吩咐下人。  白亦陵淡淡扬了下唇角,权当是笑了:“不行,夫人请回吧。”  他倒是更干脆。王夫人本来就因为丧夫而心情不佳,闻言更是烦躁,柳眉倒竖,拍了下桌子道:“白亦陵,你是怎么升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来的,咱们都心知肚明,在我面前你少来装模作样!别以为我夫君去世了你就这幅嘴脸,我们刘家可还在呢!”  白亦陵笑容和煦,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说道:“王夫人你是刘家千金,将门虎女,满京都都是有名的,不用刻意强调。不过也容我提醒一句,这里,是北巡检司的司卫所。”  他神情忽地转冷,将茶盅重重往桌面上一放:“不管我白亦陵如何上来,又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此刻北巡检司属我管辖,你既然进了这个大门,便是我说一不二。别说你区区一个将军之女,就是刘将军亲来,王尚书复活,我也是这句话!”  王夫人恼怒道:“你——”  白亦陵挑眉回视,王夫人接触到他锐利的眼神,心里也有些发怯,后面的话忽然便不敢说了。  正下不来台的时候,她身边的王海云站起来,冲白亦陵福了福,柔声细气地道:“六哥,我父亲刚刚过世,母亲心情不好,得罪了你,请你不要见怪。我们这次来,是真的有求于你的。”  她生的极美,也是当初品美夜宴上的四位佳人之一,再加上性格贤淑,家世也好,是很多人家争相求娶的对象,这也是当初谢泰飞一心想让她嫁给自己次子的原因。  白亦陵曾经跟王海云见过一面,当时两人还是未婚夫妻,王海云便是称呼他“六哥”,只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  听她话语得体,白亦陵顿了顿,道:“你们是要我为王大人的风流韵事保密么?”  王夫人见他开口,自己也便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语气生硬地说道:“这案子归根到底是我们的家事,我夫君生前也算是一身清名,不管事实如何,人死如灯灭,我不希望有些事情传扬出去损害他的名誉,还请大人理解。”  她这次的措辞客气了些许,说完之后,示意王海云将一摞纸放在白亦陵的桌面上。打开之后,里面夹的都是银票。  王夫人满以为白亦陵看到巨额的银票之后,就算不妥协也要客气三分,不料对方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就扔在了边上,淡淡道:“有话直说。”  王夫人道:“那我告诉你,其实芳草那个贱婢就是谋害我丈夫的凶手,希望白大人将贱婢交给我来处理,一雪心头之恨!”  陆屿:“……”很想告诉她,你说的贱婢也在。  隐在屏风之后的芳草浑身一颤,愤然抬头。  白亦陵抿去唇边的一抹笑意,挑眉道:“杀人大罪,夫人可不能随便说。”  刘氏道:“大人说过,我夫君好端端地走在街头,会浑身起火全是因为身上所穿的衣服有问题。他在死前三天正是睡在永平巷,衣服也是从芳草那里穿回来的,证据确凿,无可怀疑!不少下人都可以作证,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芳草急切抬头,想说话,但又不敢,恨的只拧帕子。  白亦陵仍是稳如泰山::“这样对她似乎并无好处。”  要是平常换个人这样磨磨唧唧的,王夫人早就急了,但几次交锋下来,她意识到白亦陵比自己还狠,毕竟是求到了人家头上,也只能强忍怒火解释道:  “说来惭愧,夫君他一直喜爱年轻貌美的姑娘,我不愿让人回府弄的乌烟瘴气,便同意他置了外宅养女人,芳草当初也是由我过目才选中的。”  她的语气不屑:“但现在她年岁逐渐大了,人老珠黄又不知进退,夫君也早有厌弃之心,肯定是这个原因,那个贱婢才会……”  最后“怨恨杀人”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响亮的骂声忽然响起:“你个不要脸的才人老珠黄!也不照镜子看看你那一脸的褶子,还有脸说别人老?!” 第13章 他心里也跟着一凉,第一个反应是——他又要杀我。  但这个念头一闪,陆屿就随之意识到了自己的多心,白亦陵的手稳稳架着,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这应该是他久经训练之后的本能反应。  无论他怎样的身体状态,处于怎样的境地,都必须要保持冷静沉稳,伺机反戈,不能轻信任何人。  陆屿没动弹,两人僵持不动。  他就着这个姿势俯身凝视白亦陵,能感觉到对方的脸色愈发苍白,手却端的很稳。  如果没记错,他今年才十九岁。  陆屿“唉”地一声重重叹了口气。  他把心一横,没理会那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手掌抵在对方心口处,将一股真力输了进去,直到觉得白亦陵情况有所好转了才缓缓收手。  心中忽然感到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自己居然会无缘无故去救一个疑似的刺客——这妥协前所未有。  自从被捅了两刀之后,反倒好像欠了这个人的,看到他,会心疼,会依恋,会妥协。  真是邪了门了,这他娘的……是什么原理?  这个时候,白亦陵看不见东西,也听不见声音,更见鬼的是,他甚至连嗅觉和嗓子都不灵光了,可是在黑暗、寂静与剧痛的包围中,他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多年的警觉让他举刀,对方却未曾躲闪。那人用力搂着他的肩膀,手上的力气那样大。  白亦陵感觉自己的脸仿佛贴在对方的胸口上,柔滑的衣料后面,是他目前仅能体察到的体温。  然后就是圆融温厚的真力涌进体内,缓慢梳理着他乱成一团的经脉,帮助药性发挥。  白亦陵将刀慢慢地挪开了,但没有彻底收起来,他摸索着在对方的手背上写了八个字。  “多谢兄台,请问何人?”  那个人撤开手掌,没有回答,扶着他靠在床上,又细心地在他身上搭了棉被。  紧接着,他就无法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了。  白亦陵无奈,他这时看不见也听不着,总不能硬扯着人家交流,初步确定对方没有恶意之后,只好老老实实地运气调息,希望能够早点恢复。  陆屿倒是没走,他在思考白亦陵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  这边还没得出一个结果,房门已经被“咯吱”一声推开,白府门房李老头的孙子李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了。  他晚上应该在外间值夜,本来是怕打搅白亦陵休息,才可以放轻了脚步,结果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房间正中站着的一名陌生男子。  李全乍见到他,几乎是不自觉地抬了下手,仿佛挡光似的在额前一遮,片刻之后定了定神,才眯着眼睛重新看过去。  这个人的模样初看惊艳,细观华美,眉目口鼻无一不精致到了极点,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就仿佛珠玉照眼,神采翩然。  一身尊贵洒落之气,便所谓公子王孙,天潢贵胄,恐怕也不外如是。  他生平所见之人,除了白亦陵之外,再没有能比得上这位公子的了。  对方似乎将整个夜色都照亮了,李全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这里应该是自家主子的卧房。  第14章 傻狐狸  陆屿见他张望,就向旁边让了让,李全冲着里面看去,正好见到白亦陵闭眼靠着,脸色很差,当下大惊失色。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急声道:“六爷!你怎么了!”  他想伸手去晃白亦陵,但在将将碰到对方的时候,却有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将他格开。  刚才那位俊美公子的声音也很好听,道:“他在恢复,不要惊扰。”  李全是知道白亦陵的警惕性的,眼见他似乎没有对陆屿表现出抗拒,再加上对方又确实气质出众,不像坏人,也就稍微放了点心。  他急急一拱手,问道:“这位公子,请问我们主子这是怎么了?”  陆屿也在奇怪这件事,沉吟道:“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不像急症,或许是吃了什么药。”  李全立刻警惕:“您是说……中毒?”  陆屿不能确定,他摇了摇头,想起白亦陵在这之前喝过一点酒,于是走到桌前,酒杯和酒壶还摆在那里。  李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难道是这酒中有毒……”  他刚刚说了半句,就骇然瞪大眼睛,只见陆屿竟是直接端起白亦陵刚才剩下的一点残酒,举到唇边啜了一口,细品滋味。  他举止优雅,容貌昳丽,喝酒的动作矜贵而又从容,的确赏心悦目。可是——  这很有可能是毒酒啊!  就就就这么喝?  陆屿尝了一口就放下了,肯定道:“没有毒。”  他说完之后,自然而然地吩咐还在震惊之中的李全:“劳你再请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李全回过神来,“哎”了一声,扭头就跑,跑出几步才反应过来,不由拍了下脑门,自语道:“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这人谁啊?”  对方身上的气势实在是太足了!他懊恼了一下,但请太医的事情不容耽搁,李全虽然疑惑,脚下却没停,还是匆匆而去。  陆屿在房间里静静地站了片刻,变成人身之后,视角不同,这个住了好几天的卧房也好像不大一样了。  他回眸看了白亦陵一眼,叹息一声,眼神却是柔和的,没有打搅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幕深蓝,夜风拂动。  台阶旁的小草上已经蒙了一层夜霜,偶闻一两声夜鸟。  陆屿负手而立,望着夜空,似乎在欣赏月色。  “出来。”过了片刻之后,他的目光没有挪开,却忽然说了两个字。  一只黑色的狐狸从草丛中跑了出来,到了距离陆屿几步远的地方化成人形,单膝跪地:“见过殿下。”  他的声音很低。  陆屿转身看了看他,轻轻一笑道:“能找到这里来,不容易了。”  他面前的黑衣人低声道:“属下们找了几天,收到消息后才知道您在这里,要想办法进来却费了一番周折,只好也化成狐形……外面还有其他人手,殿下,属下护送您回去。”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还以为马上就可以离开了,然而对方却半天没有回答。黑衣人悄悄抬起头,看了陆屿一眼,难掩心中好奇。  京都的侍卫都不知道陆屿的秘密,他们这几个人则是直接从狐族跟过来的,看着陆屿长大,心里也明白,五殿下明明最恨被人看到他狐形的模样。  结果这次,殿下他伤好之后居然还维持着狐形维持了这么久,居然还会趴在别人怀里,让人撸毛?!  看到这几乎想让其他狐把眼珠子挖出来的一幕幕之后,大家明明早就找到了陆屿,硬是没敢露面,生怕一不小心被灭口了。  殿下他,是怎了呢?  果然,陆屿拒绝了他的建议:“不用,我心里有数。你先走吧,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是。”虽然心里奇怪,但黑衣人早已学会了服从,他答应一声,身形缩小,重新变成黑狐狸,转身蹿入草丛,转眼间就不见了。  过了一会,白亦陵卧室的门再次被“吱呀”一声打开,一只红色的小狐狸步伐优雅地走了进来,再次用脑袋将门顶上,跑到白亦陵的手边趴下,团成了一个小绒球,乖乖等他恢复。  陆屿看看白亦陵,觉得他的脸色仿佛好了一些,就站起身来,本想试探着蹭蹭他的手背,冷不防白亦陵忽然说了一句:“你还在吗?”  陆屿的动作僵住了,踮着一只爪子没敢踩实,悄悄看他。  白亦陵这时候已经好了一大半,只是听觉和视觉还是模糊。他觉得房间里好像没有别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觉得刚才那人还在听着自己讲话,于是试探了一句。  他等了片刻,没听见回音,便又道:“不知道兄台还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刚才多谢你帮忙,我现在已经无碍了。赘言不提,总之日后阁下若有需要之处,白某定不推辞。”  陆屿把小爪子抬起来,想去拍拍白亦陵的手,没碰到他的手背还是又缩了回来,摇了摇尾巴,像是在说“好的,我记住了”。  等白亦陵恢复的差不多了,李全也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太医和府上其他人匆匆进门,小小的房间一下子热闹起来。  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了的老太医搭了一会他的脉,在众人急切的目光下慢吞吞地说道:“白指挥使,老夫记得半年前曾经给你看过病,说你体内寒气旺盛,纠缠在脏腑经脉之中,恐怕活不过三十。”  陆屿心中一沉。  白亦陵却微微笑着,在原著当中,他确实没活过三十——二十五就被陆昉给杀了。  他开玩笑道:“那这回,邵太医怕不是要说我病情愈重,连明天都活不到了吧?”  邵太医笑道:“年纪轻轻的,莫要拿这种事当玩笑。老夫只是想请教白指挥使,看你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居然将寒气消减了不少啊!”  李全又惊又喜,说道:“真的吗?”  邵太医微笑颔首。  其实白亦陵自己也能明显地察觉到,他身体中那种晦涩隐痛的感觉确实缓解了很多。  好神奇的养生热敷帖,好神奇的神秘人!  邵太医一走,他就询问李全:“你怎么知道要去请太医的?”  李全道:“就是您朋友吩咐的啊。”  白亦陵精神一振:“朋友?你见到了,他长什么样?”  李全挠了挠头,想描述,忽然发现那个人的样子仿佛在他脑海中变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只知道大致轮廓,却说不清楚。  他费劲地想着:“个挺高的,男的,好像长得特好看,也就跟您差一点。啧,说话的时候还挺有架子。”  完全陌生的描述,白亦陵顿了顿,李全还傻乎乎的,一旁的求仲却已经看出了端倪,问道:“六爷,那人您不认识?”  白亦陵摸了摸陆屿的后背,陆屿的耳朵立刻警惕地竖了起来,以为要被扒马,却发现他就是找点东西随便那么一摸。  白亦陵道:“不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回遇见个热心肠的好人,反正我正怀疑自个不是亲生的,没准这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爹。”  陆屿:“……”  白亦陵哈哈笑道:“开个玩笑。”  李全认真地说:“应该不是您爹,那人看起来二十出头,很年轻的。不过若是保养得好,小人就也不知道了。”  白亦陵道:“嗯,以后别人若是跟你开玩笑,你不必说话,直接笑就行了。”  李全:“……哦。”  “喜当爹”的陆屿没有感觉到初为人父的幸福,他歪了歪脑袋,觉得白亦陵这番话有些奇怪,就好像是在说这个病跟他的父亲有关系一样。  他的家人好像对他不怎么好。  【恭喜宿主获得来自狐狸的巨额分值,积分:+100】  【作者心中的炮灰,不配有姓名——宿主还差少量积分,便可由“炮灰”升级为“普通配角”,塑造更加立体动人的人物形象,请您继续努力!(^3^)-☆】 第15章 结果都已经想通了不再计较,偏生白亦陵又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陆屿的尾巴不知不觉地竖起来,直直地立着,上面的毛都炸了起来。  白亦陵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懊恼道:“那些事明明都不是我干的啊!其实我对淮王这个人印象不差,他的人设看似纨绔霸道,实则胸有丘壑,如果一直好好活着,天下都能多太平几年。”  第16章 真凶  他这番话可以说是很高的赞誉了,是因为当初白亦陵被韩宪压制闲着没事,在读了整本《锦绣山河》的大致剧情时,心里就挺为皇五子陆屿这个角色而感到惋惜。  陆屿才干能力都很出众,又有仙灵血脉,十分得皇上爱重,如果他能顺理成章继承皇位,也就没有陆启什么事了。作者大概把这个人物塑造的太得天独厚,到了后面为了硬扳剧情,不少的地方逻辑不通。  ——比如陆屿会为了文中白亦陵炮灰角色的死吐血昏迷,在关键时刻没有把握好成功夺位的机会,这怎么想也不可能啊!联系在哪里?  白亦陵想,可能陆屿最大的倒霉之处就在于他不是主角,所以高开低走,这么高的优化配置都没能坐上皇位。就像文中自己那个角色,惨就惨在写出来就是个炮灰,所以人物过的好了,还得特意派个穿越者过来搅和搅和,两人很是同病相怜。  这些事白亦陵不可能跟别人说,他也没指着有谁能听懂,本来就是一个人在心里憋久了想随口说说,因此说完就算了,没有详细解说自己这番复杂的心理活动。  说完之后过了一会,肩膀上的小狐狸凑过来,轻轻地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脸。  王尚书府被再次搜查的消息传来时,刘勃正在清道书院品茗玄谈。  晋国赏美论道的风气非常盛行,常常有文人雅士在茶楼书院等地方聚会,很多王公贵族一方面为了向皇上展示自身醉心文学,无意权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获得良好的风评,常常也会参与其中。  这场聚会正是临漳王陆启发起的,不得志的文人们为了在他面前展示自己,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有意讨好很受他青睐的刘勃。  “……刘公子文采出众,却没有文人身上的那股酸腐气,果然要让人称赞一句虎父无犬子。看你今天这身装扮,实在是英气逼人啊!”  刘勃平时通常都是一身宽袍大袖的儒生打扮,今日穿了一身银白色的武生服,别有一番风采,可是听了对方的夸赞,他却没像以往那样显出欣喜之色,而是微微一怔,这才略显冷淡地说了一句:“谬赞。”  这态度让夸他的人忍不住偷偷撇嘴——不过是仗着临漳王的宠爱,又不是他自己真的就有本事了,傲气什么呀。  就在这场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刘勃的护卫悄悄来报,说是王尚书府被北巡检司给封了。  这个消息让他大吃一惊,连忙去找陆启告状。  陆启默然听他将小厮说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没有说话,刘勃又愤愤地说:“也不知道他们那些人是怎么办事的,发生了凶案不去好好地缉拿凶手,反倒总是跟我姐姐一个女人过不去!王尚书府就算没有了依靠,再怎样住的也是朝廷命官的家眷,说封就封,太过分了。”  上一次白亦陵他们去查案子时,就是陆启给刘家撑了腰,刘勃本来是想得到他的赞同,不料陆启道:“北巡检司这样做了,总的有个理由,他们为什么突然封了王尚书府?”  这一问,却把刘勃问住了——这个问题不光他不知道,就连前来报信的小厮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陆启瞥他一眼,淡淡地说:“不明就里之前,便不要胡乱说话。泽安卫权柄不小,成员中不乏勋贵出身,你这一句话说了,不知道就要得罪多少人。”  就连已经把姓都改了的白亦陵,名字也还写在永定侯府一系的族谱上,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嫡长子。  刘勃听他这话的语气不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在慌乱中又透出来了一股隐约的羞恼。  他以前在陆启面前说话的时候,也不是这样口无遮拦的,是陆启每次见了他都态度温和,百依百顺,刘勃才会逐渐随便起来。  现在可倒好,自从上回从王尚书府出来之后,他就表现的愈来愈冷漠了。  难道觉得这事晦气,怕沾惹上脏东西?但王畅也不过是他姐夫而已,又不是刘家出了事……  刘勃将各种不靠谱的猜测压下去,告罪道:“是我太担心姐姐,一时忘形了。王爷,我现在想去尚书府看个究竟,您瞧……”  陆启沉默了一会,说道:“一起吧。”  王尚书府中,王夫人脊背挺直,站在大厅中间,她面前的两人各自端着一个托盘,左侧放的是王尚书那件披风,右侧则是一块粉色的手帕。  卢宏向白亦陵解释:“我们奉令前来王尚书府搜查,开始夫人顽抗不准,属下便叫来了郭家的小厮,证明当天负责郭老爷和王尚书会面安排,及预订地点的正是王夫人。王夫人说我等信口开河,捕风捉影,但也松口同意搜查了。”  他停下来,看了闫洋一眼,闫洋便补充道:“卢领卫在里面搜查的时候,我等便在外面巡视,抓到了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地烧东西,烧的就是这块粉色手帕,经过比对,上面的针脚跟王尚书死时身上所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根据以往的经验,卢宏和闫洋当着王夫人的面这样说,白亦陵已经做好了在她咆哮甚至冲上来撕逼时控场的准备。不料对方的脸色虽然铁青铁青的,竟然还沉默着将这番指控听完了,倒让他有些意外。  白亦陵决定给她一个发挥的机会:“王夫人,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王夫人皱眉道:“针脚可以模仿,我若要动手,根本用不着亲自缝衣。”  白亦陵道:“是吗?杨准,你上次污蔑我有心加害王大人,难道就是为了包庇他的夫人吗?”  杨准被卢宏一并押送王尚书府,众人说话的时候也就被绑在旁边,字字听的清清楚楚,闻言沉默了一会,颤声道:“是。王尚书……是被王夫人害死的……我、我本来想帮着她把这事瞒下来……”  他指骨攥的发白,嗓音也劈了,说这句话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气,白亦陵的表情却连变都没变,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话还真是一天一个说法呢。”  常彦博在旁边呵呵一声,一副合格的狗腿子相。比起他俩这幅流氓劲,杀人犯杨准倒像个良家男子似的。  杨准脸上一红,低声道:“属下那样说不是为了栽赃大人,我知道那样绝对不可能成功,我只是想让大人避嫌,不能插手这件案子。否则以您的本事,一定能很快发现真凶,这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白亦陵道:“为何要帮助王夫人?”  杨准道:“她……知道我杀了郭伟河,我们互相威胁。”  “好了,不要再说了!”  王夫人猛地一闭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对,王畅就是我杀的!”  杨准绷紧的肩膀垮了下去,出了一口气。  从王尚书府被围开始一直木然坐在旁边的王海云听了这句话,霍然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  “娘,你、你真的杀了我爹?”  王海云抬了下手,似乎想抓一下王夫人的衣服,但还没有碰到,她就又把手收了回来:“你为什么要杀他?”  王夫人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冷冷地说道:“王畅那个老畜生,当年不过是区区一个七品县丞,贪慕我家权势对我苦苦求娶,成婚之后,他却反倒暗自在心中怪我性格强势,不让他纳妾。人前亲热,人后冷落,我已经忍了他很久了!”  她冷笑一声:“别人家都是夫妻一心,有难同当,他呢?居然趁着我做生意亏了钱要挟我,说是要娶几个小老婆回来生儿子,难道他就不该死?”  杨准在旁边证实了王夫人的话是真的。  王夫人对王畅本来就心存恨意,他则已经对王海云爱慕许久。只是杨准知道自己比不上白亦陵,认识王海云的时候也一直知道对方有婚约在身,所以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直到有一天,他竟然撞见了王海云与郭伟河偷情,看见郭伟河那副尊容,顿时觉得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两人发生冲突,杨准在愤怒之下,将郭伟河推进了河里淹死。  这件事被王小姐告诉了王夫人,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两人这一番话讲下来,周围的人也都凝神静听,没有打断。  王夫人说明白之后,环顾四周,冷冷地道:“我本来以为这种死法已经足够隐蔽,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看破了。也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亦陵仿佛很感慨似的,叹了口气,慢慢地说:“确实,王尚书的死的不光惨,还诡异。刚才听夫人所说,那件衣服的一针一线,都是由你亲手缝制的,又趁王尚书换衣服的时候偷偷调换过来。唉,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难道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你心里就没一点愧疚?”  闫洋看了他一眼,有点诧异——白亦陵可不像是关心这种问题的人。因为他早就说过,所谓的愧疚后悔都是废话,人都杀了,怎么想都没用。  王夫人有一个短暂的停顿,那瞬间的表情有点像是要哭,但她的唇角随之又冷冷地一抿,神情恢复冷硬:“一针一线,皆是怨恨化成,我做那件衣服的时候只有欣喜。”  她到了这个地步依旧高高在上,不耐烦地催促白亦陵:“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了,你还在啰嗦什么?”  白亦陵道:“我只是想看看,夫人代替别人顶罪的心是不是真的如此坚决。”  原本以为事情到了结局,却突然听到白亦陵冒出来的这句话,王夫人的表情几乎是空白的。  震撼之下,她忘记了自己应该如何反应,反倒是从刚才开始一直半死不活的杨准激动万分,猛地抬头看向白亦陵,急急说道:“大人,我可以作证,刚才王夫人所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一句虚言!”  白亦陵摇了摇头:“是不是虚言,你说了还真不算。王小姐,事到如今,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王夫人怒道:“你什么意思,你——”  白亦陵淡淡地说:“夫人慌了。”  四个字,瞬间堵住了王夫人的嘴。  王海云姿态娴静地在旁边等着,直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她才轻言慢语地说道:“我母亲脾气不大好,请各位海涵。大人有什么事要问小女子,尽管问吧。”  她也不再叫白亦陵“六哥”了。  “好。”白亦陵道,“请问王小姐为何要杀害令尊?”第17章 真相  王海云失笑,仿佛白亦陵说了一句非常可笑的话似的:“白大人,这话可不当随口乱说的。敢问你可有证据?”  白亦陵道:“刚才大家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前几日芳草被我问话的时候,你们母女已经知道了衣服针脚不同是断案的证据之一,那么如果王尚书真的是王夫人杀的,她回来之后为什么不好好检查一遍,将相关物证彻底销毁呢?”  他拎起那块粉色的旧帕子晃了晃,又扔回到托盘里面:“这份证据,出现的时机太好也太刻意,让人怀疑啊。”  王海云微微一顿,道:“或许是漏下了,但这与我何干?”  白亦陵道:“贵府下人的针线活我们在此之前就已经一一进行对照,没有类似的。王夫人身份不一般,恐怕连自己做针线的机会都不多,能模仿她针线的人,除了王小姐,我想不到别人。”  “还有。”眼见着王海云要说话,白亦陵摆了摆手,拿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摊在桌面上,里面是一些黑色的粉末。  他指着那个纸包问道:“王夫人,你敢过来摸一摸这个东西吗?”  王夫人目光犹疑,心里先有些虚了:“这是什么?”  白亦陵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凶手,凶器应该认识的啊,这些是从王大人扣子里面倒出来的粉末。请夫人过来摸一下。”  这些东西就是当初导致着火的罪魁元凶,其中有不少成分都是碳粉,所以呈黑色。  白亦陵的要求虽然让人有些不理解,但并不算难,王夫人却骤然变了脸色,没有动手。  闫洋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看出来了一丝端倪,立刻配合道:“王夫人,杀人大罪你都认了,这点小事不难吧?你要是不愿意,那可恕我们无礼了。”  他一挥手,王夫人身后的两个人迅速将她押住,闫洋亲自拿起那包粉末,就要往她的手上按去,王夫人拼命挣扎起来,怒吼道:“放开我!”  “行了!”  跟她同时说话的,还有一直沉默的王海云。  闫洋看了白亦陵一眼,令人停手。  王海云深深地闭了下眼睛,说道:“是我杀的人。”  气氛静了一瞬,王夫人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忽然向后跌坐在了地上,捂着脸放声大哭。  她想替王海云担下罪责,但衣扣中的炭末出卖了她——当初白亦陵第一次到王尚书府查案的时候,王夫人的贴身丫鬟就已经说过,她的主子对于普通的木炭过敏,不但闻不得,就算是用手碰一碰,手指都会红肿,大半个月都消不去。  母亲哭泣,王海云却一眼都不看她,说道:“那件衣服是我做的,我知道王畅当天晚上要同郭老爷见面,偷偷把衣服跟芳草那件掉了包。帕子是小时候娘缝给我的,你们搜查之前我藏到了她的房里。白大人,你猜的很对。”  她的眼泪一直在眼眶中转圈,但没有落下来。照她的说法,她不光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刚才甚至还想让母亲顶罪。  但奇怪的是,王夫人好像对女儿的行为并没有任何不满,反倒王海云的举止语气当中明显带着怨气。  她冷冷地对母亲说:“你现在倒是哭开了?早干什么去了!因为被王畅抓住把柄,又不愿意彻底同他决裂,你闭目塞听,对我的处境不闻不问,任由他为了一笔银钱,就把我卖给了郭家的废物!”  周围的人都是一脸意外,王海云的声调越来越高:“如果你们生我出来,养我长大,就是为了让我有一天像娼妓一样供人玩弄取乐,我宁可从来都没有来到过这个世上!”  王夫人哭的几乎站不起来,呜咽道:“娘一开始并不知道……” 第17章 “你问我是谁为什么知道?嘿嘿,告诉你们,我可是在那王尚书手底下当过差,当时就在旁边。”  他手舞足蹈,说的正兴奋,余光忽然看见有人大步走过来,一记窝心脚将他踹下了凳子。  “啊!”  他一声惨叫,重重摔倒在地,后背和臀部剧痛的同时,胸口也被人重重踩住。  周围的食客们都吓了一跳,刚才跟他同桌的几个人同时跳了起来。  倒在地上的人头晕眼花,几乎喘不过来气,眼前也都是虚影,嘶声道:“谁?谁他妈敢打你大爷?”  踩着他的人凉凉道:“我是你口中提起的白大人,你怎么着?”  他愣住了。其他人迅速后退几步,挤成一团,大惊失色地看着白亦陵。  造谣的小伙子胸口又是一紧,总算反应过来了,眼睛向着对方脸上一扫,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他连声道:“白、白大人……小人刚才说的话是乱说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不要脸,平常最爱胡说八道……以后不会了白大人!”  这人绝对不是王尚书府的家丁,白亦陵从来没见过他,多半是被刘府雇的,可惜业务能力太差,职业道德也不够,一打就改口了。  白亦陵踹了他一脚:“有本事当面说,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刚挨了这么几下就顶不住求饶,还是爷们吗?”  这事可大发了,在背后议论朝廷命官,结果碰上了正主,周围的食客都远远地围观,也舍不得离开。  看到这人挨打后秒怂,他们不由纷纷交头接耳,已经产生了些许怀疑。  刚才同桌的另一个瘦高男子比他的同伴要机灵许多,知道越是这时候越是应该硬气,他听白亦陵这么一说,眼珠子转了转,竟然果真站了出来。  他大声道:“白大人,你这样当街殴打无辜百姓,反倒证明了自己的心虚。就算是一个人不说话,那还有悠悠众口。今天我豁出去了!”  “请白大人看清楚了,我是王家的马夫丁大健。”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里掖着厚厚一摞银票,缓解了面对白亦陵时心里面的害怕:  “我能证明,你每回跟王夫人说话的时候都阴阳怪气,显然心里面记恨,而且王小姐当众承认了她跟别人有私情,也让你丢了面子。所以你就故意报复,出事之后放走有嫌疑的青楼老鸨,反倒揪着两个死了亲人的弱女子不放。天理昭昭,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丁大健比起第一个说话的年轻人有经验多了,可以说是带节奏的一把好手。  他说的话分开听着都对,但也都只是表象,偏偏凑在一块,让不明真相的人听着,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一样。这样一来,揍他或者抓他好像都成了心虚的表现。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一些。  整个案件过程曲折,涉及不少隐情,连官府公文都是草草带过,要讲明白的话没有半个时辰是不可能的,恐怕那个时候周围的人都要无聊的跑光了。  白亦陵不是天桥上说书的,也根本就没打算耗费那个时间,对方肯定也是看准了他性格骄傲,才会胡搅蛮缠。  他终于想起来了他还是个有系统的人。  白亦陵:“系统,我记得我还有个礼包是吧,说什么都对的那个。意思是我说什么别人都信的吗?”  系统头一次被他召唤,非常振奋:  【宿主理解正确!中级礼包“好看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启用条件:颜值大于98分。】  【叮,检测中……】  【恭喜宿主,颜值100分,达到启用条件,请问是否启用?】  “用吧。”  【中级礼包“好看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投入使用!(づ ̄3 ̄)づ╭~】第19章 你是王八  丁大健被雇佣造谣,收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生怕被主家要回去,办事也就格外尽心。他面临着被暴揍的风险说完了刚刚那些话,心里面也害怕的不得了。  他强撑着道:“哼,我言尽于此,白大人,告辞了!”  “等一下。这位仁兄,我见过你。”  白亦陵叫住了他,语气平和:“据我所知,你真名是丁王八,你爹姓丁你娘姓王排行老八。俞州人士,三天前刚刚到的京都,怎么这一转身又变成了什么……丁大健了,还亲眼看见我办案?那时候你人还不在京都吧?”  他这可完全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莫名其妙变成了王八的丁大健一脸懵逼,以为白亦陵是被自己给气疯了,才会在这里胡言乱语。  “你说什么呢?”  不料,身边的人听了之后,竟没有一个提出质疑,一开始被白亦陵踩在脚下的那个年轻人一脸惊讶,失声道:“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丁大健没想到还真有人附和,大吃一惊,指着同伴怒道:“你竟敢诬陷我!”  他转向其他几个一桌吃饭的人,说道:“我长这么大都从来没有出过京都,更不是什么丁王八,你们几个知道的吧!”  那几个人犹豫地看着丁大健。自从白亦陵说出那句话开始,他们也似乎隐约记得,面前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叫丁王八,刚到京都不久。  都是一起办事的,他们不想揭发自己的同伴,但是真相人家官老爷已经说出来了,不承认能怎么办?  丁大健看到他们的眼神,心都凉了,冲着面馆的老板吼道:“我他妈在你这里吃了一个月的面,你说句话!”  面馆老板茫然地询问店小二:“你见过这位……丁王八吗?”  丁大健咆哮:“是丁大健!”  小二道:“小的可是在这里端了三年的碗了,丁……客官只有今天和昨天来了啊!”  其他的百姓们顿时明白了——这个丁王八真是卑鄙无耻,竟然敢诬陷白大人!  “快报官把他抓起来,这样的无赖放任了还了得!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件案子有什么隐情,怕不是他们瞎掰的吧!”  “可是别人也这样说……”  “总之丁王八满口胡言乱语,实在是太可恨了!”  在众人的声讨声中,丁大健汗湿后背,现在已经不是他有没有诬陷白亦陵的问题了,而是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人生——  到底是丁大健,还是丁王八?  啊啊啊太恐怖了!  这礼包的作用不是永久性的,顶多也只能持续十天半个月,但只要在失效之前彻底澄清流言,证明了这些人全部是诬陷,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也根本就不重要了。  眼看刚才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旁观者又纷纷去痛骂丁大健,白亦陵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将饭钱放在了桌子上,扫了那几个造谣的人一眼,向外面走去。  他的目光中仿佛带着冰碴一样,被看到的人无不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倒是一个看热闹的人鼓起勇气,上前叫了声“白大人”。  白亦陵停步,那人说道:“小人刚才本来已经听信了他们的话,但是见到您之后,小人却觉得大人您不会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你!”  白亦陵挑了挑眉,淡淡道:“相信与否,是你自己的事情,不用和我说。”  对方本来还有几分邀功的意思,不想对方会这样回答,他愣了一愣,白亦陵已经走了。  白亦陵到了卫所的时候,正赶上常彦博他们说的热闹。  常彦博在那里神情激动地比划着,面对着门口的卢宏看见他,猛地提高嗓音,打断了同伴的话:“啊,六哥啊!”  众人被他突然高亢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见白亦陵顶着几片雪花进来,纷纷站起来招呼。  “六哥!”  “指挥使,您来了。”  白亦陵一边答应着,一边脱去斗篷:“别装啦,你们说什么我都听见了。”  常彦博听他这么说,也就没有了顾忌,愤愤道:“这帮人简直有病,说什么的都有,将王小姐搞大了肚子又设计退婚、爱而不得,有意用一桩无头悬案来陷害王家……这些说法不是矛盾的吗?就算传出去了又怎么样?公文都发了。”  闫洋道:“他们不是想怎么样,而是谣言一传,关注刘家的人就会减少。能搏一搏同情,顺便挽回些面子罢了。”  卢宏道:“六哥,你别搭理那帮人,就会胡言乱语。”  白亦陵道:“晚了,已经搭理了——我来的路上把造谣的揍了一顿。”  “……啊?”  闫洋刚刚还劝他们别冲动,就是担心给白亦陵添了麻烦,没想到人家正主倒是更勇猛,直接把人给打了。  白亦陵看着他们几个,奇道:“干什么这么惊讶?不该揍吗?”  闫洋立刻道:“六哥说得对,打一顿那些人就老实了,你也能痛快痛快。自己憋着,对身体不好。”  常彦博:“喂……”  闫洋不看他,咳嗽一声又道:“但要是一个个揍过去,也不是办法啊!”  白亦陵压低声音,凑近他们道:“对,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所以我都打算好了,等过俩天我腾出时间来,直接去砸了将军府。”  闫洋:“……”  白亦陵道:“他们不是爱造谣吗?可以。只要谣言一天不平息,我就一天不罢手,管教他每日睡下时一片祥和,早上起来后遍地狼藉。实在不行,还可以考虑在被窝里塞几只死耗子,饭菜中拌上点泻药——再找上几个人轮班来,我看他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闫洋干笑道:“跟你比狠,恐怕没人能撑过三天。”  ——这招虽然简单暴力,但倒也真的是个办法,他六哥果然还是那个六哥。  夜里去人家家里串串门而不留痕迹,正是白亦陵的老本行了。到时候刘家天天都不安生,就算能猜出来是谁干的,也拿不出证据。  吃了个哑巴亏,只能自个咽下去,白亦陵这招正跟他们暗戳戳散布谣言带节奏一样损,刘家算是输定了。  听到这个主意,大家放下心来,卢宏四下看看,总觉得身边缺少了一个鄙视的眼神,这种有尊严的生活让他很不习惯。  卢宏问道:“六哥,你的小狐狸怎么好几天都没带来了?”  白亦陵顿了顿,道:“大概养好了伤之后,跑了吧。”  案子了结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发现小狐狸不见了,四处寻找了一番没发现血迹,应该是自己离开的。白亦陵习惯了他陪在身边,心里还有点空。  ——当然,积分没得挣了也是一个原因。  很快就在卫所里过了半天,日至中空,将近退衙,一群年轻人也早已经饥肠辘辘,正商量着中午吃什么,外面就传来一声高呼。  一个瘦小的少年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门来。  “六爷,出、出事了!”  白亦陵一看,来得是李全,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副着急的不得了的样子。  白亦陵以为是他们家中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眼看李全手里拿着本小册子,便一把抢过来翻开,问道:“怎么了?”  李全哭丧着脸道:“您、您被写进话本里面去了……不对,我要说的是,咱府上,被、被媒婆占领了。”  白亦陵:“……”  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翻开了手上的册子。 第19章 白亦陵不想引起这种误会,百忙之中又抽空重复了一遍:“孩子没死,但是冻晕了,等我把人救过来就还给你们。”  他衣着朴素,又在救人,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抬,家丁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说道:“那孩子早就死了,我亲眼看着他咽气……”  挡在白亦陵身前的陆屿眉峰一扬,面对别人的时候可没有那份好脾气,冷冷道:“他说没有。”  家丁一噎,这时候倒真的很想反问一句——“他说没有,你就信么?”  这孩子是他们府上多少人看着的,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要不是正值隆冬,尸体都要烂了,怎么可能没死!  对方态度越是坚决,他心里越是没底。这年头邪术很多,家丁生怕对方有什么阴谋导致另生事端,那他回去也没法交代。  他皱眉道:“这孩子要是真的没死,刚才被这样争夺又怎会不哭?公子,我看你和这小子也不认识,为何要把他说出来的话当成金科玉律一般!可小心,多管闲事,惹祸上身!”  话音刚落,白亦陵怀里的孩子就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家丁:“……”第21章 料事如神  这哭声宛若一道耳光, 抽的那家丁脸上火辣辣的, 傻眼的不光是他一个,就连旁边的人也都是感到一阵愕然。  就算这孩子一直活着, 刚才不出声也也可以勉强用冻晕或者吓晕来解释,但这个青衣男子分明也只是路过,他又怎么会看出来这一切的?  大家看着白亦陵, 白亦陵暂时没空解释他们的疑问, 这孩子在他怀中手舞足蹈的大哭, 弄得他心里很慌。  白亦陵没抱过孩子, 胡乱拍了几下, 一抬头正好看见陆屿也站在他旁边看着, 仿佛很关切一样。  刚才这人仗义出手, 现在又对孩子如此关心, 估计是个喜欢小孩的热心人, 白亦陵下意识地问道:“怎么办, 你会抱吗?”  他问完之后再一打量, 又觉得自己这话是找错人了。  ——对方看起来就是一副有钱人家公子哥的模样, 大概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长大的。这种牙都没长齐的小玩意哭哭唧唧,问他怎么哄,恐怕他也得一脸懵。  然而陆屿一脸淡定, 伸出手来, 道:“给我吧。”  白亦陵看了看他, 把孩子递过去, 只见对方双臂平伸, 托盘子一样接了过来。  白亦陵:“……”  这种手法,之前未曾见过。  他不放心地等着陆屿把孩子抱稳,这才松手。陆屿小心翼翼抱着孩子,又艰难地从怀里摸了块帕子递过去,说道:“你额头上有融化的雪珠,不擦干容易招风。”  白亦陵觉得此人真是和善又细心,道了声谢,要将帕子接过来,对方却似乎是自然地要帮他擦,见到白亦陵抬手才回过神来,两人动作一顿。  而后陆屿笑了笑,将帕子递给过去。  白亦陵用帕子擦了两下水,旁边忽然有人小声道:“这位……是白指挥使吗?”  白亦陵淡定转头,冲着说话的姑娘笑了笑,对方的脸微微一红,神情却很是喜悦。  周围的百姓一阵小小的沸腾,后面的人也纷纷踮起脚来看他,看到这熟悉的包围圈,白亦陵脸上笑容不改,心里有点哆嗦。  有人大声问道:“白指挥使,您是怎么知道那婴儿还活着的?”  白亦陵解释:“这孩子的脸上有细小的水珠,襁褓上却零星落着些没有化去的雪,这说明他是有体温的——就像我现在这种状况。”  陆屿递帕子让他擦的,也正是积雪融化变成的水珠。  听白亦陵这么一解释,大家才恍然大悟。  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但能在短短几个照面之间敏锐地注意到疑点,并且迅速分析出可能原因,这种观察力和反应速度却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不愧是白大人!长得如此英俊,一看就很聪明!  白亦陵说到这里,顺带着又看了孩子一眼,眼看他乖乖躺在陆屿怀里,倒是真的不哭了,但抱孩子的人却是身体僵直,动作生硬,活像捧了个传国玉玺。  白亦陵忍不住说道:“兄台,你这,不要紧吧?”  陆屿不自然地换了个姿势,违心道:“不要紧,这孩子很乖,我很喜欢。”  打头的那个家丁出自太师府,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说因为白亦陵的身份而惊诧,但也不到惊慌失措的地步,向他道谢之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我们明明是亲眼看到那孩子死了好几天,又被埋进土里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活的啊!”  这等奇闻,白亦陵也没有听说过,正要礼节性地惊奇一下,就听见哒哒地马蹄声响。  他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人骑马而来,看见这些聚在一起的家丁,连忙下马。  其中一个大汉慌慌张张冲了过来,急声问道:“孩子呢?你们这些蠢货,咱们府上的大公子被抱错了!”  家丁有点不想活了,他觉得自己今天出门的时候可能是没看黄历。  ——为什么每说一句话,总会立刻有人蹦出来打脸,他明明没有撒谎!  大汉问完那句话,已经顺着家丁的目光看到了陆屿怀里的孩子,他一脸激动,莽莽撞撞地冲过去,连忙要抱。  说来也奇怪,面前的地面原本十分平坦,上面也没有结冰,大汉跑了两步,却莫名其妙地感到脚下一绊,还没到人跟前,就重重地摔了一个大马趴。  陆屿从容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他身体着地时溅起的积雪,悠悠道:“何必如此客气,救孩子的是旁边这位白指挥使,我只是代他抱一会。你要谢,就谢他吧。”  大汉:“……”  对方这话听着没毛病,在这种状况之下说出来,却委实忒毒——他明明只是摔了一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方这话一说,倒等于是直接让他去给白亦陵磕头了。  他不由打量了对方一眼,只见这俊俏的年轻人虽然只是随意而立,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但他言行间却是说不尽的优雅贵气,几乎立刻就让人意识到身份的不同凡响。  这个大汉乃是太师府的总管,可比刚才那个倔驴似的愣家丁要乖觉的多,再听到白亦陵被对方口称为“白指挥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暗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  周围热心的百姓还在七嘴八舌地跟这总管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又说:“要不是这位公子和白大人,小孩就要白白丧命了,你是该道谢啊!”  大汉当机立断,也没起身,而是立刻依着刚才陆屿的话转了个方向,冲白亦陵磕了个头,又重新回身,向着陆屿磕头。  他诚恳说道:“多谢两位的大恩大德,方才是小人情急之下失了礼数,还望恕罪。”  这一行为看的家丁们目瞪口呆,一个人不由道:“吴总管,您……”  吴总管呵斥道:“废话什么?还不过来向两位大人道歉!要是大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一个都活不了,难道自己的一条贱命,还抵不过多磕几个响头?!无知!”  家丁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了一地,忙不迭地磕头谢罪。  白亦陵看了陆屿一眼,见他不说话,便对总管道:“你起来吧。要把孩子抱走可以,话先说清楚。刚才贵府家丁口口声声说这孩子几天前已经夭折,听说还给埋了,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总管道了谢站起来,苦笑道:“我们府上桂姨娘的小公子确实是夭折了,这孩子是半年之前少夫人所生的大公子。”  白亦陵“唔”了一声,凑到陆屿旁边看了一眼,说道:“原来这孩子已经半岁了。”  陆屿也跟着他低头看看,认真道:“看不出来。”  白亦陵有点想笑,觉得跟人家不熟不太礼貌,用手背蹭了下唇角,把这笑憋了回去。  随着吴总管的讲述,大家才逐渐明白过来。  从孩子死后,桂姨娘一直疯疯癫癫的,聂家人还算厚道,给她请了大夫诊治,又依旧让她住在舒适的厢房里,派了丫鬟伺候,外面有守卫看守。  结果今天守卫疏忽,让她给跑了,追逐的家丁们先去了孩子下葬的地方,没碰上桂姨娘,却发现上面的土已经被挖开,他们没有仔细查看,继续追寻,却也先入为主地认为那孩子就是已经夭折的小少爷。  吴总管道:“其实桂姨娘只是将上面那层土挖开了,她大概是神志不清,没找到孩子,所以急了,竟将大公子当成自己的儿子抱了出来。”  他说到这里,再次向着白亦陵深深作揖,说道:“要不是白大人机警,大公子有个万一,我们也都没法活着回去见太师了,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以后您若有需要,只管使人吩咐小人一声。”  有了太师府总管的解惑,大家才知道事情的始末,看到孩子平安无事,也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脸上露出笑容。  家丁们这才感到了后怕,这次用不着总管吩咐,已经纷纷磕头道谢起来,场面蔚为壮观。  眼看这一群人前赴后继地冲着自己咚咚磕头,白亦陵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庙里供着的牌位,可以保佑他们多子多福,出门见喜什么的……  最近话本的风头还没有过去,百姓们听说被退婚的、可怜见的、长得全大晋最最美的白指挥使,又独具慧眼救得一人,纷纷闻风而动,揣上瓜果扯上媒婆出门围观。  从刚才被人认出来开始,白亦陵就有些觉得情形不对了。没立刻跑掉是因为一来他救了人,怎么也得把始末弄清楚,免得牵扯到什么不该牵扯的事情当中自己还茫然不知;二来也是因为目前满街都是人,他实在有点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跑。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纷纷踮着脚,围观传说中的“第一美人”,前头看到的人大感满足,觉得此行不虚,后头的人听见前面的赞叹声,愈发好奇,拼了老命往前挤。涌动的人群就宛如锅中沸水,不停涌动。  “喂,你他妈的踩我脚啦!看不看路啊!”  “大惊小怪什么?没看见我的脚也被别人踩着吗?”  “哎呀呀,前面的二位兄台,你们要是想看脚就出去看,不要挡着我看白指挥使啊!到底长什么样啊!”  “啊啊啊啊啊我不活了,世间竟有如此俊俏之男子!真正是琳琅珠玉,光映照人啊!”  大家吵吵嚷嚷,有人拼命看,有人拿着手里的荷包鲜花冲里面扔过来,甚至还有人想试图上手摸一摸……说也微妙,在晋国百姓的心目中,提起泽安卫,往往就代表着冷酷威严,行事蛮横,但单独把白亦陵拎出来,他们就非但不怕,反而热情的不得了。  颜狗之血脉,从古至今,源远流长。  沾白亦陵的光,站在旁边的陆屿也凭借自身过于优秀的颜值条件,得到了大家的关注,当听到有人惊喜地叫喊着“还有一个!也很俊俏呢!”这句话的时候,白亦陵的冷汗都下来了。  真是罪过罪过,还连累人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他歉疚的目光,陆屿扭过头来,冲着白亦陵感叹道:“昔日卫玠从豫章郡到下都,仪容甚美,‘观之者倾都’,没想到今日竟然还可以看见如此的盛况啊!”  外面吵吵嚷嚷,白亦陵本来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要凑过去听个仔细,没想到是这么一句屁话,差点没忍住给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子一个大巴掌。  他抓住陆屿的胳膊,拖着他就往人群外面冲去:“行了兄弟,感动的时机不对,咱还是先跑吧。”  陆屿看着他主动握住自己臂膀的手,眉眼弯弯,目光中有开心,任由白亦陵将他扯出了人群。  说也奇怪,这些围观的群众密密麻麻,比肩接踵,看似根本没有可以挤出去的缝隙,但陆屿就仿佛一枚避水神针一样,进入人群之后,百姓们纷纷不自觉地闪开了他,连带着白亦陵的逃跑都顺利许多。  两人一路狂奔,身后颜狗大军奋起直追,所到之处烟尘滚滚,不时还有女子掷来的鲜花飞散,如此场面,白亦陵偶然回头一望,都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他心里正在想主意,陆屿忽然反手握住了白亦陵的手,低声道:“跟我来。”  白亦陵有点意外,稍微迟疑,这神情看在陆屿眼里,就仿佛是他不太喜欢这种接触一般。他立刻松开自己的手,在白亦陵的胳膊上一带,随即放手。  白亦陵随后跟上,只见前方的陆屿跑了没有多久忽然一拐,冲进了一条小巷子里面,跟着蹭蹭几下,竟然顺着墙爬了上去。  白亦陵看一眼地势,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小巷的一侧正好是酒楼的背面,他们顺着爬上去之后就能进入顾客吃饭的包厢,此时正是下午,没人的房间应该不小。  他们一前一后蹬上墙壁,提气之间,已经从一扇半开着的窗子外跳了进去,落入屋内。  白亦陵扶着窗台,俯身向外面看去,只见一帮百姓山呼海啸地顺着外面那条街跑远了。  他松了口气,掩上窗户回头。陆屿正好在望着白亦陵的背影出神,两人目光相撞,忽然同时大笑起来。  白亦陵笑着说:“连累你了,抱歉抱歉。”  他不算性格冷峻,可这样大笑也是陆屿头一回见到,虽然时间不长,却艳如春花一绽,照的人满心亮堂。  陆屿收回目光,微笑道:“我有生之年能见到这样的盛况,说来还是托了白指挥使的福,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你这道歉却是很没来由。”  百姓们此时没有散开,也不好出去,两人说着话便坐了下来。陆屿叫来跑堂,让他上了一壶热茶。  白亦陵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刚才那孩子呢?”  陆屿眼中有暖意:“放心,还了。聂家一个孩子刚刚惨死,现在也只剩了那么一个独苗。白指挥使是热心人,聂奇要是知道了今天的事,一定会很感激你。” 第21章 【警报!敌方:淮王陆屿的人物定位发生偏差,好感度异常,正在检测中。】  白亦陵无语了片刻,回道:“臣曾经听人提起过殿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连带着整个包厢都晃了晃,随即,一阵女子的尖叫伴随着男人的笑骂声从隔壁传来:  “小浪蹄子,叫你再跑,这下被爷抓住了吧?!”  白亦陵和陆屿同时扭过头去,两人眼睁睁看着身后的墙壁向前倾斜了一下,眼看要倒,紧接着又弹回去了。  陆屿抬了下手要挡在白亦陵跟前,眼看着有惊无险,又把手放下了。他神色不善地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娇嗔声和笑声响成一片,显然隔壁玩的正好。  这座酒楼是专门提供给文人清谈论道的场所,本来是不应该出现舞姬的。连包厢的装潢都是一派清雅,房间与房间之间的隔断并非墙面,而是一扇扇绘着花鸟图案的薄板,现在已经在隔壁不断的撞击玩乐之下摇摇欲坠。  “哎呀,您轻点、慢点……”  “小贱人,还不滚过来给爷亲一下!”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不少人在相互追逐,板子又哐哐响了两声,眼见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塌。  连楼下的老板都被惊动了,派了跑堂的上去劝说。  白亦陵在隔壁听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各位爷,各位姑娘,小店财力微博,这格挡修的不太牢靠,烦请各位轻些,这隔壁还有其他贵客要吃饭的啊。叨扰各位,实在是得罪了、得罪了。”  一个人扯着嗓子骂道:“嘿呦,你这个小跑堂的竟然还管起少爷们来了!隔壁什么贵客还能贵的过我们?跪地上舔鞋都不配,老子今天就算是砸了你的店,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那个人说话醉醺醺的,其余人齐声附和,说罢,墙面又是一阵吱嘎乱响,好像还被人故意踹了两脚。  “隔壁的谁啊?不乐意过来啊!”  白亦陵和陆屿莫名其妙被骂成了“连舔鞋都不配”,完全就是躺枪。  陆屿道:“这形势似乎有些危险,白指挥使,可否麻烦劳你先出去稍等?”  白亦陵这时候要是想在他面前刷个好感度,这时候就应该推让一番,言辞恳切地说几句什么“殿下万金之躯请先走,臣断后”云云。  但刚才都是一块爬墙上来的,他心里十分清楚,别说这点小动静,就算是四面墙都塌了,房顶掉下来,也砸不死面前的淮王殿下,也不想再惺惺作态。于是痛快一点头,直接打头出了包厢。  结果出去之后,他一转身,却发现陆屿没有跟上来。  白亦陵站在包厢外面的走廊里,眼睁睁看着陆屿大步走过去,一脚踹在了那块不停晃动的可怜板子上面。  木板遭到撞击的位置咔嚓被他踹了个洞。一对正在纠缠的男女没有了依靠,直接从洞口漏进了白亦陵和陆屿所在的包厢,摔的半晌爬不起来。  白亦陵:“……”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虽然地上那位华服男子表情扭曲,脸上还沾了些许胭脂,但这也没妨碍他认出来,这位正是皇四子,易王陆协。  他们那边一屋子男男女女,春意盎然,玩的正高兴,忽然被陆屿这么一脚踹熄了火。  隔壁间的人们眼看不得了,易王殿下竟然漏出去了,纷纷大惊失色,气势汹汹地冲到这边来算账,正眼都没看站在外面的的白亦陵,也自然不会记他的仇。  白亦陵想了想,没走,抱臂倚在栏杆上,暗中观察。  率先进来的一个人在房间里扫了一眼,发现只站着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先顾不上喝骂,抢上一步将地上的陆协扶起来,连声问道:“殿下,怎么样,您没事吧?”  陆协怒道:“是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居然……”  陆屿负手而立,笑容满面,扬声道:“四哥,晚上好啊!”  陆协:“……”第22章 算卦  隔壁跟着四皇子一块玩的, 都是一些世家子弟, 原本气势汹汹前来问罪,结果都被这一声“四哥”给震住了。  后面进门的人也有不少认识陆屿, 当看到那张笑吟吟的俊美面孔时,发现遇到了一个惹不起的煞星,心里纷纷暗叫倒霉, 尽量缩在一边, 让两位皇子自去交流。  陆协这才反应过来, 他身上很疼, 想发脾气却又发不出来, 心里极为懊恼, 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五弟啊。这怎么来酒楼里不用膳, 还踹起墙来了, 你吃饱了撑的?”  陆屿笑道:“没吃饱。我这边还没上菜, 就听见隔壁热闹, 想看看谁那么威风, 又玩的什么, 竟让各位如此兴奋。没想到竟是四哥,看你们这么有兴致,带我一个呀?”  这位殿下虽然刚到京都没多久, 但是他有多不好惹, 已经无人不知。他向来横的要命不说, 上头还有亲爹皇帝罩着, 单看这一脚将四皇子踹出来的脾气, 整个大晋便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出来。  眼看两人话里带火,局面僵住,众人面面相觑,一名身穿深蓝色锦袍的俊俏公子看这状况不对,连忙上前赔笑打圆场道:“淮王殿下,刚刚是我们喝多了酒,一时忘形,还请您谅解……”  他一开口,陆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声道:“没你的事,滚一边去!”  白亦陵在外面看到这一幕,眉峰微挑,只因为被呵斥的那个人,陆屿自己或许不认识,他却是清楚得很——那正是永定侯谢泰飞的第三子谢樊,也就是白亦陵的同胞弟弟。  永定侯是出了名的疼爱妻子,堂堂侯爷,连个侍妾都没纳,只娶了侯夫人傅敏一人,婚后三年无子,老侯爷逼着谢泰飞纳妾,谢泰飞不肯。  于是夫妻两人到处求医问药,终于在第四年生下了长子白亦陵,第五年又生了第二子谢玺、第三子谢樊这对双胞胎兄弟,这才算彻底打消了家中长辈逼迫纳妾的念头,而白亦陵被送走,又是后话了。  此时,原本要被换婚跟王小姐成亲的二弟谢玺不在京都,老三谢樊则一向喜欢跟在四皇子身后当狗腿子,白亦陵没有上前认亲的打算,斜了对方一眼。只见谢樊被陆屿吓得一抖,二话没说,立刻滚远了点。  谢樊再怎样也是他的人,陆协皱了皱眉,脸上挂不住了,说道:“老五,你故意给我没脸是不是?”  陆屿一侧的唇角略略提起,负手而立,下颏微扬,淡然说道:“四哥的面子我自然要给,只是容弟弟提醒一句,现在晋国与鞑靼的战事正紧着,父皇不愿给奸细可趁之机,已经下旨胡人不得入京。违者,杀。”  最后一个“杀”字从他双唇间吐出,那语气明明也不算很重,却听得陆协与其他在场的勋贵们心中同时一冷。  皇上确实有这样的旨意,但普通人也就罢了,胡人女子却大多容貌美丽,擅长舞蹈,而且性情泼辣大胆,一直是不少达官贵人的爱宠。  看到其中的巨大利润,即使官府禁止,还是有很多人贩子将这些女人伪装之后偷偷送到京都,供人玩乐。这种事只能地下进行,大家心照不宣,刚才只有那个被陆协抱着的女人摔在了陆屿的包厢里,然后也很快就起身出去了,没想到陆屿的眼光这么毒辣。  陆协脸上青白交加,最终定格成了一个热情的笑容:“多谢五弟提醒,是为兄莽撞了。当然当然,下次绝对不会了!刚才是我们莽撞了,哎呀呀,真是抱歉。”  刚才谁也不知道这件包厢里的人是你,说话的确是过分了些,何必斤斤计较。  他直到这个时候才愿意说句“抱歉”,而后亲亲热热地拍了拍陆屿的肩膀,又道:“其实……五弟啊,你也有些误会,女人如同小菜,只是这喝酒饮乐的点缀之物。这人都是从外面随便捡几个带进来的,四哥也没大注意哪个是胡姬哪个又是汉女。就像你养一群狗,难道还一一仔细辨别品种不成?”  陆屿笑笑,不搭茬。  陆协跟他不和已久,被陆屿抓住了小辫子,生怕对方揪着不放,又赶忙着转移话题道:“女人还是其次,今天这里好玩的在别处呢。我寻访到一个小道士,会很多神奇本领,五弟,你也来看看。”  眼见着两位皇子之间的气氛有所缓和,周围被陆屿吓到战战兢兢的勋贵子弟们也都在心中狠狠送了一口气。谢樊忍下被陆屿呵斥的不快,悄悄向包厢外面使了个眼色。  最近那出鬼火的案子在京都里各处传的沸沸扬扬,白亦陵因为破案有功,受赏宝刀一柄,金银若干,又得到了皇上的亲口称赞。  这件事,为即将上报文书定立世子的永定侯府增加了一些变数。长子白亦陵从小出府,但名字仍然写在族谱上,次子谢玺去年进了军中,目前不在京都,三子谢樊虽然没有两位兄长那样出色,可是在家里却是最受宠的。  本来最有希望承爵的人当属谢玺,但换亲的事被抖搂出来之后,虽然不是谢玺自己的意思,也使他的名声受到了影响,谢樊觉得,他也应该争取一下,于是特意弄了一些胡姬来讨好陆协,希望能得到四皇子的支持。  陆协本来也很高兴,谁想到这个难缠的淮王殿下会突然冒出来坏人好事?谢樊冲外面的下人使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将胡姬处理,以免给别人留下什么把柄。  结果就在收回目光的时候,他无意中一瞟,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脱口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陆协道:“嚷嚷什么呢?”  众人同时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谢樊微微一顿,扯出一个笑,又说:“原来是,大哥啊。”  白亦陵没搭理他,绕过谢樊走进包厢,含笑行礼道:“易王殿下,淮王殿下。”  陆协的眉头本来皱着,见到他倒是笑了,上下打量白亦陵片刻,说道:“哟,白大人也在这呢,真是巧啊。一段日子不见,你这模样倒是越来越俊了。”  陆屿白了他一眼,似乎想开口,白亦陵却已经说了句“殿下过奖了”,将这句有点轻薄了话带了过去。  泽安卫直属天子,品级不算太高,手中权力却大,太祖年间朝野动荡,指挥使甚至握有直接斩杀朝廷官员的权力。  虽然当今皇上继位之后着重收拢大权,泽安卫当中的成员越来越年轻,赏心悦目变成了选拔标准之一,权势不复以往,但他们受到的待遇还是要比普通官员高上几分,这些皇亲国戚见了,大多数也都礼遇有加。  但陆协就不一样了,他目中无人惯了,性格又暴躁莽撞,当初陆屿刚刚会京都的时候就敢当着皇上的面说酸话,此时被挤兑后心情不好,自然想用别人撒撒气。  他看了被白亦陵晾在旁边的谢樊一眼,又冲白亦陵说道:“不过脸长得娘气点也就算了,性格可得像个爷们。白指挥使,不是我说你,过去的事当忘则忘。谢樊是你亲弟弟,也给本王当过伴读,见了面横眉冷对的,可就显得你小气了。”  白亦陵知道这个四殿下的脾气,他母妃出身不低,陆协自己却是个草包,不受皇上喜欢。也正因如此,他才愈发喜欢争高论低,凡事都要教育教育别人,来显示自己的不凡,说出这话来真不让人意外。  他不急不恼,正要开口,陆屿已在一旁说道:“四哥,捉耗子的猫是守本分,捉耗子的狗只会被人当成疯狗。你身为一国亲王,不去关心国家社稷,就安安稳稳享受荣华富贵,人家的家事用你操的哪门子心?”  陆协勃然变色,恼怒道:“陆屿!”  面对他的怒火,陆屿不以为意,折扇一展,轻轻摇了两下,道:“这大冬天的,怎么这样热?一定是闲杂人等太多了。走了,咱们进去吧。”  他说完之后,若无其事地打头进了另外一间完好的包厢,将气呼呼的陆协晾在了那里。  陆协跟陆屿不和惯了,简直被他拉走了所有的仇恨,早将刚才白亦陵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谢樊一开始听陆协指责白亦陵还心里暗暗爽快,现在却是希望两位祖宗谁都别再说话,连忙打圆场道:“易王殿下刚才提到的张道长已经请过来了,两位殿下不如坐下来欣赏吧。”  陆协一甩袖,气呼呼地先进去坐下了。  白亦陵刚才虽然站在外面,但也听见了陆协跟陆屿说这里有位神奇道长的事情,听见谢樊提起,不由想起了刚才聂太师府的事情,迟疑片刻,也随着众人进去落座。  陆屿跟他抱的是同样想法,张道长进门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着那人看了过去。  陆屿上下一扫,已经确定,此人绝对不是聂家碰上的那个——无论是外貌年纪,都明显不符。  面前的小道士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皮肤白皙,面容清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洗的干干净净,神情中带着股得到高人特有的淡漠。  他向着陆协和陆屿行了礼,又向其他人躬了躬身。  陆协有心让这个小道士为自己挣一点脸面回来,开口道:“五弟、白指挥使,今天算你们有眼福了。这位小道长名叫张鸣,是一位得道高人最得意的弟子。他的本事可大着呢,能使虚空生花,冤魂低语,更是一眼可知来世今生,命数轮回,所说的话从无不准。来,让他给你们展示一番。”  白亦陵但笑不语,陆屿挑眉:“哟,那可是新鲜了,来吧,让本王见识见识。”  谢樊叫来了几个伙计,重新换了一个较大的包厢,两位皇子坐了正中的主位,其他人在两边依次序坐下,白亦陵跟谢樊漠然对视了一眼,各自选了个离对方最远的位置。  陆协道:“朱公子,刚才老五过来之前,本王记得抽中签纸的人是你吧?”  总算要开始一点轻松有趣的话题了,朱御史的儿子连忙说道:“是了,臣抽中的,是一个‘涩’字。”  陆协感兴趣地说:“那你要问什么?”  朱公子道:“这……”  他心中有点迟疑,易王这副模样,分明是拿他们算命的事当成是一桩有意思的消遣,朱公子不想在众人面前被道士细细剖析,但又不能不说,一时想不出要算什么。  这时,张鸣道长转过来,双目直视着朱公子的脸,清秀的面容上没有分毫多余的表情。  朱公子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冰凉,像是在望着自己,眼中又没有自己,一股说不出的触动之感在他的心脏上轻轻地敲击了一下,让人觉得茫然若失。  正恍惚间,对方已经徐徐说道:“你最想算的是姻缘。”  朱公子大吃一惊,不由道:“你怎么知道?”  陆协得意道:“本王早说过了,张道长什么都能算出来。张道长,那你就算一算,朱公子这个姻缘中的‘涩’字是何意思吧。”  朱公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阻止,但张鸣听到陆协的话,已经开口:  “涩,可拆为水、刃、止三部分,天上落刃,明明应该止步,但有水在侧,地面湿滑,想停也停不下来,可以说是无法见光,没有前路啊。”  朱公子面色惨白,勉强道:“多谢道长,我知道了。你……你不用再说了。”  那可不行,只说这似是而非的几句话,怎么能体现出张道长的神机妙算呢?陆协道:“说下去说下去,朱公子,你又没做亏心事,大家听听怎么了?” 第23章 周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定制特效准备完成,请问是否投入使用?】  白亦陵想了想,在下面对话框中的选项“是”上面点了一下,陆屿已经适时开口:“看来今天这神,张道长是请不来了。白指挥使,你可有办法?”  两人目光一碰,白亦陵已经明白了陆屿的意思,不觉微笑:“臣勉强一试。”  房间角落的谢樊觉得有些不对,紧张地盯着面前这一幕。  白亦陵缓步来到神龛之前,犹豫了一下。像张鸣那样念咒,他不会,要是装模作样的摆几个跳大神一样的姿势,又太傻。  思量片刻,还是怎么舒坦怎么来吧。  白亦陵轻笑一声,屈指在神龛面前的桌案上轻敲两下,扬声道:“月老仙师,我等翘首相待,何妨出来见上一面呢?”  随着他这一敲一问,周围空气忽然如水波般蜿蜒流动,莲华湛湛,金光铺道,白须红衣的月老,已携周身光彩,从半空当中煊赫而降!  【特效投放:月老一只。】第24章 单身狗的呐喊  灯光煌煌, 满堂亮若白昼,众人将眼睛揉了又揉,将眼前这一幕看了又看,半空中悬着的那个影子确确实实就是平时供奉的月老模样。  这些人当中, 最为惊骇的非张鸣莫属。  请神是他提出来的, 他自己心里也最清楚,天上的神仙哪可能说请就请?如果贸然行事, 不理会你还是好的,万一有所冒犯, 那才是真的闯下大祸, 所以他从一开始, 所结的法印, 执行的程序, 就不是为了“请神”, 而是为了“放灵”。  将平时捕捉的无主游魂寄放在裁剪而成的神像中, 随便出来说几句话,糊弄一下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凡人, 相信他们一定会目瞪口呆,再也不敢质疑自己的判断!  说白了, 张鸣和白亦陵都是在糊弄, 端看哪家特效强。张鸣惨败于外挂之手, 万万没想到最后目瞪口呆的人变成了自己——他现在也不敢确定, 这月老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竟如此逼真!  求神问道的人一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成仙, 张鸣抵抗不了这种诱惑, 不自觉地快步上前,想要用手去触摸神像。  白亦陵干咳一声,默默道:“系统,太夸张了。”  这么大的排场,他现在反倒有点担心日后出门,人人都会以异样的眼光注视自己。  系统在白亦陵的示意下稍微收敛了一点,打开了360°立体声环绕模式,同时关闭投影。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张鸣的手伸到一半,月老就一下子消失了,同时,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却清晰地回荡在众人的脑海之中。  “红线已结,姻缘天定,区区凡俗之人,竟然妄言是非,拆人眷属,罪该万死!”  这“罪该万死”四个字回旋于脑海,敲击于心头,使得张鸣心中砰地一跳,来不及多想,自然而然地脱口抗辩道:“上仙明鉴,小人只是依照卦象解读而已,并非故意毁人姻缘啊!”  这话一说,他心中又隐约感觉到一丝荒谬。刚刚给朱公子算卦的时候,卦象的确隐约显示出一丝不确定的预兆,张鸣为了夺人眼球,在易王面前邀功,故意将当中有可能发生的变故隐去了。  但他敢那样说,还是有一定依据的,这月老真能管得这么细,还特意下界一趟斥责,不会是白亦陵在捣鬼吧?  而由不得他多想,这个念头只不过是一闪即逝,朱公子已经急不可耐地冲上前来,结结实实地冲着月老磕了一个响头,急切问道:“月老大仙,求求您给我个准话,我这段姻缘是真的像白指挥使说的那样吗?能成……真的能成?!可是……我上个月也亲耳听女方的父亲说过,她确实有婚约在身呀!”  “那女子五天之前发现,她的未婚夫家中已有正妻,只是因为正妻出身卑微,故一直隐瞒。事情败露,婚约已经解除,只不过尚未向外宣称罢了。”  随着这段回答声,朱公子的手腕间光芒一转,隐隐能看见一截红线正拴在上面,打着死结,十分牢固。  坐在后面的人听到前面的惊呼声,纷纷站起身来,伸头去看那传说中的红线。  有人忍不住大声喊道:“月老,您老人家也看看我吧!我已经单身26年了,求你赐我一段姻缘好不好?要求不高,活人就行!”  张鸣不敢置信,伸手要摸,红线被他扯住之后,却好像活了一样,滑溜溜地从张鸣手中脱出,又反弹回来重重地抽到了他的身上,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抽翻在地。  “完了完了,月老他老人家被道士给气跑了!”  “天呀,我还要再单多少年!”  然而,再怎样惋惜叫喊都没有用了,红线一闪,又隐去了踪迹,刚才那道声音也再没出现,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唯有张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见他这样,朱公子也仿佛狠狠地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他像是没有看到张鸣一样,径直走到白亦陵面前,两眼望着他,还没说出话来,先连着作了三个揖。  白亦陵道声“客气了”,朱公子却拉住他的手大声说道:“这回要不是白兄你一语道破真相,又请来月老,免使我受人蒙蔽,这件事还不知道要有多少波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你以后就是我亲兄弟,他日娶亲,必定奉你为首席贵宾!”  陆屿轻咳一声,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盈盈地道:“那本王就在此先预祝朱公子早日抱得美人归了。”  没想到淮王竟如此给自己面子,朱公子满脸受宠若惊,连忙松开手向他行礼道谢。  淮王这样一说,等于为两人之间的争端一锤定音,下了结论。毕竟张鸣这样刻薄傲慢,连月老都看不过眼,现身为白指挥使和朱公子说公道话来了,大家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张鸣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全身都在隐隐作痛,他能感受到其他人讥讽的目光,心中俱是屈辱和不敢置信。  作为一个很有天赋的术士,他自从出师以来就受到别人的敬仰和追捧,又运气奇佳,跟随着师父被一位官员引荐给了易王殿下的生母惠贵妃,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也使得张鸣养成了一副骄傲自负的脾气。  明明只有他让别人惊奇佩服的份,如今却一切都反过来了!白亦陵可是出了名的手腕刚硬,办案如神,人家不吃这碗饭的人随口一说,就把他碾压成了这样,那以后他还在这行混不混了?!  张鸣愤然看向白亦陵。这一看,却见对方也恰好抬眼望过来,冲他微微一笑。  他的肤色极白,被堂上的明灯映着,几乎像是透明的一般,精致的五官上却是带着锋锐的神情,如同水中艳影,雪底刀光,又是动人心魄,又是伤人肺腑。  他的心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畏惧,但转眼间,这点畏惧又重新被丢人现眼的愤恨压过去了。张鸣心里清楚,今天这件事如果就此了结,他丢脸也就算了,但会因此被易王和师父厌弃而没了前程,那才是最恐怖的!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了衣服和头发,故意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说道:“人生在世,命运无常,任何事情都不好过早地下定论。刚才贫道的说法如果放在月前,本来也没有错误。但终究不如白指挥使看得远,也是因为我其实在给他人算姻缘这方面不大擅长的缘故。”  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仿佛刚才的事情都不值一提似的,但其实在场的人当中,谁的心里都很清楚,张鸣这样嘴硬,不过是为了给他自己争最后一口气,其实已经彻底输了。  这小子说话实在让人讨厌,连服软都服的很是添堵。  白亦陵道:“那么张道长的意思是……”  “其实我最擅长的是推演命理。之前给白指挥使算的那一卦绝对不会有误,但短期内无法证明。所以,我提议……”  张鸣一字一顿地说道:“再比一局。”  输了就是输了,非但百般寻找借口,还不依不饶地纠缠人家再来比过,张鸣这种行为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厌烦,只是碍着易王的面子,不好说话。  但终究有一个人,说起话来是不需要有任何顾忌的。  陆屿的手指在桌面上“嗒”地轻轻一扣,忽然问道:“张道长,本王听你话里的意思,其实说到底,还是根本就不服气,觉得刚才那卦只是一个意外,是吗?”  张鸣冲他躬下腰,硬声道:“草民不是官场中人,不似官老爷们那样会说话,可能我的话几位大人觉得不中听。但是草民自从出师以后,算卦从未失手,我也只管有什么说什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因此草民不服。”  他隐隐在暗指自己之前给朱公子和白亦陵算的那两卦得罪了他们,所以两人联合起来整人。  陆屿听到这话,并未生气,反倒哈哈一笑,满面赞赏地说:“有骨气!本王欣赏这样的人,清高。”  难得从他嘴里说出一句好话,反倒叫人心里发毛,陆协道:“老五,你说真的?”  陆屿爽朗地道:“谁都知道我这人脾气直,从来有什么说什么。来,张道长,本王愿意给你算一卦的机会,你算好了,赐黄金千两,明珠十斛。”  他的言下之意,竟是让张鸣给自己也算上一卦了,但这很难说是不是一件好差事。  张鸣所深谙的,向来是哗众取宠故弄玄虚之道,他面对别人的时候,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甚至专门捡难听的、私密的话来说,才更能让其他人感到畏惧和神奇,从而达成更好的效果。  如今面对淮王,就算是再多长上七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这位皇上的爱子性情喜怒不定,行事霸道,谁也摸不准他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这种机会,不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一来如果他得到肯定,刚才的那些事都可以一笔勾销,名声不会受损,二来清高的张道长也实在被这丰厚的赏赐说的心热,几番犹豫,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  他端着一张脸,向淮王行礼道:“不知殿下想算什么?”第25章 鬼吓大师  陆屿满面笑容,轻描淡写地说:“从本王回到京都以来呢, 常常听人讲我是外面的野种, 这说的多了, 想来大家也都很好奇。这样吧, 道长, 你就给本王算算,我到底是不是父皇亲生的。”  他这话说出来之后好半天, 周围都没有人说话,陆协一口酒就喷了出来,大声咳嗽起来。  说的还真是光明正大啊。  这简直是太荒唐了,堂堂一国皇子, 大庭广众之下让别人给他算自己是不是皇上亲生的?就算他受宠什么都敢说,别人还不敢听呢!  张鸣当时冷汗就下来了,刚才因为珠宝钱财燃烧起来的热血瞬间变了个透心凉,陆屿摆明了是刁难他, 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命题。  目前朝中局势不明, 临漳王重权在握,当今皇上同样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草包。在太子之位没有确立下来之前,虽然陆屿最得宠爱,但是他生母的身份不详,没有强有力的外家支持,在朝堂中几股势力角逐的情况下, 其他的皇子也不是全无立足之地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 就算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绝对不能回答。  说他不是皇上亲生的,那是找死。但要是斩钉截铁地说了他的确就是皇子龙孙……那就是想慢慢的找死。  如果他张鸣今天敢当着众人的面把这句话给撂下,那么以后再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别人就会说,连易王府上的门客都说了,淮王的身份无可置疑。  这样一来,置不置疑对陆屿没有半点影响,他就先得被那些看陆屿不顺眼又不动不了这位淮王的人揭下一层皮——陆协恐怕就是第一个要动手的。  张鸣迟迟不语,周围气氛诡异,陆屿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催促道:“说说啊,怎么着?不会……算不出来吧。”  张鸣简直郁闷无比,这说话的要不是淮王,他简直都想破口骂起来了——丫的明显的是消遣老子,老子又没有招惹他!  这个时候他算明白刚才朱公子那种窘迫和愤怒的心情了,听陆屿催促,也不敢迟疑太久,躬身回话道:“殿下皇子龙孙,命格贵不可言,天机莫测,瞬间风云,不是我等能够测算的,请殿下恕罪。”  陆屿上下打量他,惊奇道:“咦,刚才还以为你是个愣头愣脑的棒槌,原来还挺会说话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果然是大师,果然是四哥看重的人!”  “……”  陆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五弟,这种问题你不如去问父皇,估计答案来的更快些。”  陆屿亲亲热热地说:“四哥这话说的再对没有了,是我问的不好,道长,对不住。”  张鸣当不起他这句“对不住”,一下子跪下了。  陆屿挥手,让人把他搀起来,说道:“将来的事算不得,问问过去总行了吧。张鸣,你来算算本王入京之前是怎样的。”  刚才的问题已经说了不算,要是再拒绝可就太不给淮王面子了,张鸣顿了半晌,慢慢说道:“殿下在没有进京之前,作风朴素,爱护百姓,时常与民同乐,百姓们也都很爱戴殿下。”  陆屿啧了一声,皱眉道:“你这可说错了。本王在边地的时候,非常奢侈浪费。”  张鸣:“……”  陆屿呵呵一笑:“那里有的穷苦人家冬天甚至穿不起棉袄,我却用上好的锦缎裁衣,穿过就扔,每天绝不重复;有的人连饭都吃不饱,我的王府之中却餐餐有肉……啊,对了,每顿的肉菜吃不完就得倒掉,下一顿还要做新的。如此行径,穷人看着必定眼热,估摸着也不大会爱戴本王。”  张鸣这人不讨喜,眼见淮王找茬,大家都看的很是兴奋,就连白亦陵也实在没忍住,假意用手摸了摸鼻子,掩去了唇边的一抹笑意。  其实凭良心说,张鸣算的不能是错,陆屿在边地的生活比起其他皇子,确实已经算是俭朴亲民了,除此之外,淮王府还经常施粥救灾,分发衣物,但陆屿的话煞有介事,别人也实在没办法反驳。  他在这里看热闹,却忘了去想,陆屿为何要在此时突然奋起,将张鸣噎的说不出话来。  陆屿叹息一声,兴味索然,说道:“本来以为见着个不一样的,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尽是说那些当不得准的话。眼下时辰不早,哎,四哥,你们慢慢玩,我走了。”  陆屿这一晚上表现的格外咄咄逼人,其实他也不单纯是因为陆协和张鸣的无礼而发作,只是以狐狸的身份陪在白亦陵身边许久,头一次光明正大地站在对方身边,陆屿早就想为他做点什么了。  他……很想成为这个人的依靠,即使白亦陵可能并不需要。  陆屿看着肆意妄为,其实性格并不莽撞,虽然字字句句都在为白亦陵出头,但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大家只是觉得他一直在针对陆协。 第25章 他那一掌劈下去,张鸣没晕,身体却不能动弹了,他心里发慌,不由后悔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大声叫嚷,只能眼睁睁看着说话的“鬼脸男”把自己套进一个大麻袋里扛了起来,然后脑袋一晕,整个人已经腾空了。  那人身体颠簸,一路带着他飞檐走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周围气息忽然一暖,仿佛又进了另外一处宅院。  张鸣本来在被窝里睡觉,只穿着贴身的衣服,被人硬扯出来扛走,一路上已经冻的面色青白。那人进了屋子之后就把他扔到地上,张鸣已经冻的全身发麻,连疼都感觉不出来了。  一个男子的带着轻笑的声音传来:“你自告奋勇,说是要请道长来做客,怎能这么粗暴?快倒出来,看座。”  这声音清澈中带着几分缱绻,甚是动人,听上去有些耳熟。  张鸣正在努力回忆,眼前忽然一亮,整个人被人从口袋里面倒了出来。身后有人将他拦腰一抱,踢弯膝盖,摆成一个坐姿重重放在椅子上面,这才为他解开了穴道,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训练有素。  他连忙向前看去,只见对面的烛火旁边,坐着一个身穿银白色锦袍的男子眉目如画,唇角噙笑,正一手托腮,懒洋洋地打量他。  “白……白指挥使?”  白亦陵笑道:“是我,道长好记性。”第26章 萌宠回家  烛火煌煌, 白亦陵服饰华美, 神采翩然, 坐在窗前仿似一帧美人剪影, 张鸣虽然与这人面对面坐着,却感到仿佛生生比对方矮了一头似的,那股自负自傲的架子说什么也端不起来了。  他色厉内荏道:“你太大胆了!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 我可是易王的贵客!你别乱来。”  身后那个将他抓来的人“噗嗤”一笑,把面具摘下来扔开,也是个面容英俊的年轻小伙子。  白亦陵悠然道:“放心,我绝对不会乱来, 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今天请道长来, 是因为听说你和我弟弟关系很好, 所以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想跟你亲近亲近。”  张鸣坐在这里的短短片刻,心里已经转了十七八个念头,猜测白亦陵到底是怎么想的,叫他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 对方忽然说了这么句话出来。  张鸣的心里顿时紧张无比,硬声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白指挥使的弟弟,我怎么会认识!”  白亦陵抬了抬下巴。  将他绑来的那个男人正是常彦博, 他立刻上去, 快速地摸遍了张鸣的浑身上下, 很快就从腰带中找到了几根金条,连着之前的银票一起放在桌子上。  白亦陵看了眼银票上的字号,冷笑了一声。  常彦博脸上也露出笑容,拿起一根金条在手心里敲了敲,嘿嘿笑道:“六哥,这人说不认识谢三郎,手里却有这么多谢三给的银票,那看来就是个贼了,真是无耻啊。”  张鸣心里砰砰直跳,想不出来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和谢樊有勾结的,他犹自不想承认,嘴硬道:“栽赃嫁祸也得用个高明点的手段,这些银钱分明是易王殿下赏给我的。你上来就说什么谢三郎,我哪知道那是谁!难道银票会说话不成?”  他琢磨着白亦陵多半也是在吓唬人,自己这样说了,他们总也不能去找四皇子当面对质,最后讲不出理来,还是拿自己没办法。  但张鸣还是不太了解白亦陵这个人——他只在喜欢讲理的时候讲理,最主要的还是看心情。  白亦陵淡淡道:“你莫要以为我在诈你。方才在酒楼里,你装模作样地给他人算命,又故意出言不逊,高高在上,其实都只是一个铺垫。你原本不认识我,但从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就先用余光确定了我这个方向,如果没有猜错,那只签你是特意向着我这里扔的。”  他轻飘飘地看了张鸣一眼:“还有,我会开口驳斥你这件事,显然出乎你的意料,你还特意悄悄看了谢樊的脸色,以验证选择是否正确。”  如此细节,连他自己都回想不起来了,居然还真有人在意?张鸣道:“……白指挥使倒是能想,难道你办案也都是靠这样猜出来的?”  常彦博很久没见到敢跟白亦陵对刚的愣头青了。一开始白亦陵本来是要派手底下的暗桩去抓张鸣,是常彦博听说了这个奇葩,自告奋勇要来围观,才主动揽了这个差事。现在果然非常满足。  他笑道:“小道士,没见识就别出来露怯,永定侯府取用的银票金条都可以核实查证,你要是真的问心无愧,那不如我去报个官试试?”  他说着作势欲走,张鸣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连忙道:“等一等!”  白亦陵依旧客客气气的:“道长有什么话要说?”  张鸣道:“我、我确实认识谢三公子,这银票是他给我的……他、他想结识我,但我怕这件事被易王殿下知道了不大好,就、就一直没有答应……所、所以他才给我送钱,想讨好我……啊!”  这番话说到最后,面前忽然直飞过来一道银光,张鸣下意识地一侧头,银光从他的脑袋一侧划过去,将他的耳朵上划了一个大口子。  张鸣只觉得耳朵一凉,随即剧痛,大惊失色之下还以为自己的耳朵这是直接被消掉了,立刻惨叫起来。  大半夜里,他叫的这么大声,整个府里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惊动半个人,就像是一座死宅。  连能通阴阳的道士都忍不住觉得心里发毛,叫了几声之后,强行逼迫自己闭上了嘴。  一柄用来剖橙子的银色小刀静静地躺在地下,钝刃上沾满了血。  白亦陵换了个坐姿,他刚刚握过刀的手没染上半点污渍,依旧白皙,搭放在深红色檀木椅的扶手上,两者相互映衬,有种异样的美感。  他静静地说道:“张鸣,你可以选择不说,但是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撒谎。”  张鸣打了个哆嗦,头一次从内心深处真切地意识到了面前这个人的可怕。  他的语气当中不知不觉有了哀求:“白指挥使,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知道今天给你算的命你或许并不爱听,但贫道都是据实而言的。不过……人的命数并非没有改变的机会,如果白指挥使觉得不满意,我可以做法,试着为你改一改命……”  白亦陵嘴角含笑地望着他,眉目如画,似乎文秀无害,但这种沉静当中却又有种泰山压顶般无竖不催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战栗。  张鸣的话说不下去了。  白亦陵等他把嘴闭上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道长你说得对,我的命确实不好,不但亲缘浅薄,而且也是拜亲人所赐,从小体弱多病,据说连三十岁都活不过。”  常彦博见他说的好好的突然开始咒自己,皱了皱眉,正想阻止,就听白亦陵继续说道:“不过道长的话提醒了我,人家都说唐僧肉大补,吃了之后可以成仙。我看你虽然比不上三藏法师,但怎么也得算个半仙。这样吧,让我吃点你的肉治病,好不好呀?”  他看上去可真不像是开玩笑,张鸣倒吸一口凉气,刚要大声告诉面前的人“不好”,就见白亦陵忽然拍了拍手。  常彦博唇角噙着坏笑,将他身后的凳子撤走,张鸣跌在地上,茫然四顾,猛然察觉身下的一块地面晃了晃,竟然带着他一起被吊了起来。  张鸣惊慌失措,一把抓住身边吊起那块地板的铁链子,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生怕自己会掉下去摔死:“你们,要干什么?!”  板子只升高了一点就停住了,白亦陵噙着笑意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当然是烤肉啊。”  足有七八个人,不知道是从房间的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训练有素地将手中抱着的干柴堆到板子的下方和周围,将干柴堆好点着之后,这些人又很快地地消失了。  白亦陵热情地介绍道:“道长有所不知,你身下这块板子是铁的,现在火已经烧起来了,大约烤上半炷香的时间左右,你就会逐渐感到炙热难当,不断在板子上奔跑躲闪。越是跑,烤的越均匀,肉质就越鲜美,所以我们兄弟吃人的时候,向来喜欢这种烹调方法。”  随着他的描述,小韩先生已经能感觉到脚底发烫了,身上也是汗如雨下,口干舌燥,他的眼中流露出惊恐,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从铁板上跳下去,但四面已经被火苗包围,连逃生的空间都没有。  偏生白亦陵还扭头去询问常彦博:“是边烤边切,还是整个烤熟之后再把肉片下来?”  常彦博沉吟道:“边烤边切吧……这样没刷油就烤,会不会有些慢?”  白亦陵微笑,看着张鸣的眼神中充满喜爱,仿佛真的在打量一道即将上桌的美食:“这你有所不知,得让他身体里的水分先自然而然地蒸发出去,等到干的差不多了,刷油撒料再烤,肉质才会比较鲜美。”  常彦博端起茶蛊,故意喝了一口,道:“那就把火加大一点吧?”  两人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讨论,每多说一句话,就在张鸣的心底多加深了一分恐惧,他汗如雨下,气喘吁吁,甚至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散发出阵阵诱人的肉香。  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烤熟的滋味太可怕了!  想出这样招数的人何其恶毒!泽安卫,这就是见鬼的泽安卫!  白亦陵道:“道长,你跑的太慢了,要跑快一点肉嚼着才有劲。唔,是因为板子不够烫吗?”  张鸣终于忍不住了,他撕心裂肺地吼叫道:“快放我下来!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板子被升高了一些,挪至火苗烧不到的半空当中,一桶水从高处的屋脊上泼下来,虽然倒了张鸣满头满脸,但好歹铁板的热度也降下来了许多。  他松了口气,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白亦陵遗憾地说:“本来都快烤好了……”  张鸣猛地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耽搁,嘶声道:“白指挥使恕罪,您说得对,我是和谢三公子有来往!他要我在过几天的赏梅宴上给你算卦,让别人都知道您的命不好,不适合回到永定侯府接任世子之位!”  常彦博呸了一声,说道:“你算个屁啊?你说不适合就不适合了?口气倒是不小,你他妈算老几?”  张鸣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除了我还有我师父……他的话很灵验,别人都会相信的。”  白亦陵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狼狈的面孔。永定侯府他沾上一点都觉得恶心,本来也不稀罕那个世子之位,但谢樊前世今生一直都在孜孜不倦地算计他,这一点白亦陵却是不想再有任何容忍。  刚才常彦博与张鸣无意中的对答提醒了他,白亦陵问道:“你师父是谁?”  张鸣此刻异常听话,问什答什么,说完了还要自己补充:“小人的师父姓韩,全名不知道,别人只管他叫韩先生。两位大人可能也听说过,他以前偶尔会去街上给人算命,或者解决其他疑难问题,非常灵验……”  白亦陵不置可否,只望着桌面出神。张鸣感到底下的火苗虽然小了些,却依旧熊熊燃烧着,心中害怕,将能说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其实小人对算命一道只是略知皮毛,我师父他老人家才是神机妙算,得出的卦象就没有不准的。他很受贵妃娘娘和易王殿下看重,而且已经被引荐给了皇上。只是他老人家更喜欢隐藏身份到处游历,从来不会轻易见人,也不好找。谢三公子其实是想让我代为传话,与师父做这笔交易。”  他说着,又讲述了一些韩先生如何灵验,如何被看重的往事,言谈之间对这个师父倒是真心敬畏。  其实张鸣算的卦也确实不能说是不准,白亦陵这时候已经明白过来,他们算出的结果,应该都是符合原著当中的设定,是自己重新夺回身体之后,改变了即将发生的一切——这一点也可以证明,韩先生肯定不是那个穿越者。  他微笑道:“说来说去,还是你师父答应了跟谢樊做这笔交易,帮他清除掉我这个对手——看来得道高人也会被金钱收买啊。”  张鸣立刻住口,干巴巴地裂了裂嘴,仿佛是在赔笑,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不敢说话了。  白亦陵本来还有些怀疑这个“韩先生”也是被穿越者给占据了身体,但听过张鸣的相关描述,他可以确定,对方只是一个单纯的冒牌货而已。  张鸣倒好像真的是不知道自己这位师父实际上是冒名顶替的,看来那人确实也是有点真本事——可是他既然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借用别人的名头呢?  白亦陵久久不语,张鸣心里更加害怕,他握紧了身边的铁链子,趴在板子边缘冲着白亦陵说道:“白大人,是小的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现在我能说的都说了,我只是个传话的,回去一定劝说师父,让他站在您这边说话还不行吗?”  他说着简直都要哭出来了,看着下方不断跳动的火苗,更是战战兢兢,字字泣血。  白亦陵却微笑道:“不行。”  张鸣一愣,只听对方道:“韩先生本领过人,屈指先机,我打了他的爱徒,又怎么能让他知道呢。你说是不是?”  这是要让他把今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彻底瞒下来不要提起,那么到时候如果师父要按原计划执行,岂不是把他坑了?  张鸣下意识地后退,但铁板的晃动让他认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能选的路只有两条,不答应,或者,死。  “今晚我一直在家里睡觉,只是耳朵被路边的树枝划坏了,躺的不大安稳。”  他最终哭丧着脸低下了头:“白指挥使,您可以将我放下来了吗?”  白亦陵彬彬有礼地一笑,说道:“当然。”  他略拂衣袖站起身来,向着房间的外面走去:“祝君好梦。”  直到此时,一条延迟许久的官方任务栏才蹦了出来,展现在白亦陵眼前:  【npc“疯癫小妾”发布任务:查出韩先生身上的隐情。  奖励积分:500点。  可兑换生命时长:三年。】  看来“疯癫小妾”指的就是聂家那个当街哼唱儿歌的桂姨娘了,也正好,韩先生这个人,就算系统不发布任务,白亦陵也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审讯是在北巡检司的刑房里进行的,白亦陵出了北巡检司之后一路回府,老远的看见白府的大门口蹲着一名男子。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眯着眼睛辨认片刻,微微扬声:“求仲,干什么呢?”  求仲转身看到他,大松了一口气,喜道:“您可算回来了,我简直拿他没有办法。”  白亦陵牵着马走过去,将缰绳向他手中一扔:“他?谁?”  求仲让开身子,白亦陵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红狐狸乖乖蹲在雪地里,正仰头看着自己。 第27章 晋国本来就盛行男风,男子相恋本来就是寻常事,一时之间,怎样想的人都有。不过他们大概不知道,陆启此时看似言谈甚欢,实际上眼角余光已经将白亦陵扫上了好几个来回。  他眼见白亦陵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心中顿时一股郁气涌了上来,将酒杯往桌面上一放。  这一下动作幅度有些大,杯底撞击桌子,发出一声闷响,引得周围的人连忙看了过来。  陆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性的提了提唇角,故意做出一副佯怒的表情,笑骂道:“淮王呢?怎么还没到!这小子行事总是如此散漫,回回让大伙等他一个,真是不像话!”  二皇子陆呈说道:“我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了五弟的马车,不如派个人去找一找吧?”  四皇子陆协似笑非笑地说:“五弟就是这样,二哥你找也白找。皇叔,甭等他了,咱们再不开始,恐怕饿到明年也见不到他的影子。”  满京都的人都知道,淮王殿下就是这个脾气,谁的面子都不买,就算这宴会是宫里头办的,他一个不乐意,说不出现也就不出现了。只是这话也就只有临漳王、易王这样的皇子龙孙敢说,别人就算是被他晾着,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陆启一笑,说道:“也是,那就开席吧。”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白亦陵手边的小狐狸已经不见了。  刚刚陆屿对两名苦命的下属视而不见,像只真的宠物似的,大模大样跟着白亦陵进来坐好。他殷勤地用小脑袋顶着茶壶斟了杯热茶,又推来果盘,还用小爪子剥了一个橙子,一碟板栗。  白亦陵吃了一点以示给面子,这时小狐狸才又在桌子上跑了几下,表示想离开一会。  淮王殿下一人分饰两个马甲,也是很不容易,好在白亦陵知道此狐来去自如,很通人性,也并没有将他当成豢养起来的宠物,点点头答应了。  小狐狸离开之后,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向着自己斜对面的方向一瞟,正是永定侯府的位置。此时永定侯谢泰飞、二公子谢玺人都不在京都,侯夫人便没有到场,来的主人当中只有谢樊一个。  此刻,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正不时向着场外看去,神情兴奋中夹杂着几分紧张——谢樊还不知道自己重金收买的张鸣已经被白亦陵给吓破了胆子,什么都说了,现在多半还等待着执行他的“阴谋”。  白亦陵暗暗一笑,一边看着花厅中间的演出,一边等待传说中的韩先生出现。第28章 怪童谣索命辨忠奸  花厅中间演出的是京都有名的戏班子, 名叫悦芳班。与其他戏班子靠着美貌戏角吸引达官贵人不同, 悦芳班中的武生花旦相貌倒还寻常,但他们个个都会一项绝活,就是变脸。  变脸本来是川剧中的一项绝活,在京都戏班当中倒是很少见,众人看着新鲜,悦芳班的名声也就逐渐大了起来。  此时,台上锣鼓喧天,丝竹切切, 周围暖场的舞姬退下,而后一个身穿玫红色戏服的旦角从后台款步走了上来, 开口唱道:  “春去秋来日移月转,迎新送旧花开花残……”  白亦陵身边坐着的人是端敬长公主的长子盛铎,他听了两句,很随意地一扭头, 冲着邻座的白亦陵说道:这出戏唱的是《桃花扇》吧?我瞧着旦角的扮相还可以, 但唱腔也就那么回事, 赶不上柳波台里的角儿地道, 居然在京都里就这么受欢迎了。”  他们两人互相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平时只见过寥寥数面, 并没有交情,盛铎这样说话明显就是在搭茬。白亦陵扭头一看, 见这位郡王脸上带着友善的笑意, 大概是怕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觉得尴尬无聊, 才特意过来交谈的。  虽然这种好意对于白亦陵来说是没必要的,但他非常领情,笑着回答道:“听说这家戏班子在所有的表演中都掺进了变脸的绝活,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演法,大概新鲜吧。”  泽安卫平时凶名在外,白亦陵上任之后又是手腕强硬,作风直接,他的真实为人如何,盛铎并不了解。但对方这一说话一笑,友善随和就表现出来了。  盛铎对白亦陵挺有好感,亦跟着笑了一笑,说道:“白指挥使若是喜欢看戏,我府上就有专门的戏班,等你有空的时候,欢迎常来坐坐。”  欢迎上门走动就不是普通的示好了,见白亦陵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盛铎的语气非常诚恳:“聂太师府与我家乃是远房的亲戚,聂胜的孩子就是我家的晚辈,上一回白指挥使救了聂胜的长子,我们大家都很感谢你。”  经盛铎这么一提,白亦陵才猛地想起来,这事之前陆屿讲故事的时候就曾经提起来过。  盛铎是镇国公的长子,他的母亲是太后最宠爱的义女端敬长公主,身份贵重。但不巧的是,当年端敬长公主怀孕的时候遭遇兵变,不幸与家人失散,流落到一处村庄中,生下了她的小儿子。  生产顺利,母子平安,原本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侍卫找来将她们带回镇国公府,但偏偏就是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村子里发生了一件事——村长的儿子无缘无故的,竟在大半夜里意外坠崖身亡了。  当时叛军横行,为了安全起见,端敬长公主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村中的一名阴阳先生硬说她生下的这个孩子是索命鬼胎,如果不除掉,全村的人都会丧命。  端敬长公主拼命阻拦,甚至向村民们说了自己是公主,回去之后必将重金相赠,但没有人相信她,最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抱走。  后来端敬长公主成功获救,幺子却已经遇害,这事成为镇国公府的奇耻大辱。刚刚出生的小弟死去时,盛铎只有十岁,亲眼见证了父母的痛苦,这也使得他对于类似的事情极为厌恶。  现在见到白亦陵,一来是为了亲戚家的孩子得救,二来也是因为想起了当年往事,使得盛铎一见他就感到了异常的亲切。  白亦陵道:“郡王客气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周围的人群中忽然爆出一阵喝彩之声,白亦陵和盛铎同时一怔,向着前方的戏台看过去。  原来是开始变脸了。  只见台上正唱戏的红衣女子忽然挥袖在脸上一拂,再将袖子拿下来时,她的圆脸已经变成了瓜子脸,本来偏于娇艳可人的容貌也瞬间变的清丽忧郁。要不是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这是同一个人,几乎要以为换了个戏角上来。  这人刚才扮演青楼老鸨李贞丽,现在的角色则变成了当红姑娘李香君,她换了种声音,唱起了李香君的唱词:“恼人春色眠不起,楼头黄莺声声催……”  这倒是有点意思,连白亦陵都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  悦芳班将川剧的变脸与其他戏文结合在一起唱,这他是知道的,只是就算川剧的变脸,也是借动作的遮掩扯掉脸上扯掉脸上的一层层脸谱,或者吹去粉末状的化妆品,从而改变妆容。  现在台上表演的,却似乎和白亦陵所知道的变脸绝活还不一样。  人家是变妆,这人竟好像在实打实地在改变自己的模样,就算白亦陵从小习武,精通暗器,也没有以他的毒辣眼光观察出个什么端倪来,的确称得上一句神奇了。  白亦陵正看得入神,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向着自己的肩头砸过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身体微偏,伸手一抄,将那样东西接到手心里低头看时,却是一块糖果。  这熟悉的糖果让白亦陵微蹙了下眉,起身离座,向着不远处的梅林走了几步,果然见到陆启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  白亦陵不知道他这是又要冒出什么事来,上去行了礼:“见过王爷。”  陆启转身看了他一眼,冷哼道:“你最近脾气不小,本王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这里了。”  其实要不是为了给冒牌货韩先生一个发挥的场所,白亦陵还真的没打算参加这次赏梅宴。他摸不准陆启的意思,也就随意地解释道:“梅园的盛景,人人都想观赏。臣有幸收到了王爷的请帖,就来了。”  陆启皱眉道:“你是为了来看梅花?”  不是上回的事情过了之后,又心里后悔,来跟他示好的?  白亦陵道:“除了看花,还能看戏。”  陆启冷冷地说道:“本王没想发请帖给你,下人疏忽,发错了。你没看见吗?你的位置已经被本王安排给刘勃了。”  白亦陵无所谓道:“所以臣换了一个地方坐。”  陆启:“……”  他从一开始看见白亦陵的时候就有气,本来还端着几分,可这小子又硬又倔,油盐不进,实在叫人很难忍住心中的怒火。  ——其实陆启清楚,白亦陵长得秀气,其实这副臭脾气是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他过去将自己看的比天还高,要气也是气别人去。  陆启也分不清自己的怒火是因为白亦陵的顶撞,还是因为被他和别人同样的态度对待了,他冷声说道:“我看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大胆了。”  白亦陵也是心累,叹气道:“王爷啊,您总是这样。”  陆启倏地一怔。  白亦陵说道:“你身边的那处座位,因为我过去从来没有觊觎过,所以你觉得我有分寸,知进退,就把它当做一个奖励似的,赏给我了。后来我坐久了那个座位,开始留恋,想要一直坐在你的身边,你却又觉得我要的太多,会成为你的累赘,所以你又把它收了回去,给了刘勃。”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别人想要的东西,你偏不给,别人主动不要了,王爷却又觉得心里不痛快。王爷,我说过了,您的这种做法,其实只适合拿着骨头逗狗,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狗的。”  他直视着陆启,脸上并无笑意,眉眼却似含情。阳光透过头顶的枝杈,将梅花疏落的影子洒了一身,但明光艳影,都还赶不上面前这张面孔半分的美丽。  陆启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下来。  其实那天两人彻底决裂之后,他一直在回想曾经的一些往事。  刚刚认识白亦陵的时候,这孩子七岁,他也不算大,正好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人。一半是觉得这小家伙有趣,一半也是有意为自己培植几个忠心的手下,陆启常常会带点小玩意,去暗卫所看看他。  白亦陵刚才说,自己像逗狗似的对他,其实陆启想想,这话可能也没说错,那时在他心里,确实把这个小孩当成某种自己豢养的宠物了。  因为带过几回东西之后,白亦陵跟他熟了,知道他来的时间,就会在不训练的时候偷偷跑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眼巴巴地等他,就仿佛生怕陆启找不到似的。  训练白亦陵的师傅一开始重罚过他几回,后来知道他是在等临漳王,也就不敢罚了,无论阴晴雨雪,陆启不一定去,白亦陵没有任务和训练的时候,却都一定会等。  其实相处下来,陆启心里也清楚,这孩子对平常小孩喜欢的玩意其实不大感兴趣,自己给他带的东西,放平时他可能都不会多看两眼。而白亦陵想要的,大概是那种自己也有人找,有人探望的感觉——从来没有亲人来见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那时先帝还在世,现在这位皇帝也已经封了太子。有回陆启相中的一匹骏马被太子府上的人先一步买走了,他心中很是不快,自然也没有了心情去投喂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大约连着七八天没去,这事也就慢慢地淡下来了。  结果又过了几日出门的时候,外面的守卫正在轰一个挺眼熟的小叫花子,陆启一时兴起,过去看看,发现那人正是白亦陵。  他见到自己连忙跑上来,却不是要东西,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蜡丸递到他手里。  陆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就真的将这个玩意接了过来。  白亦陵小时候就长得秀气,脸上有点脏,眼睛却黑白分明,流光溢彩:“你好久没来,是不是病了?王爷,你吃了这粒药,什么病都能好。”  他说两句话就要朝身后看看,有点舍不得走,却又急匆匆地怕被发现:“师父说了,这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药,如果受了重伤,或者被敌人抓到后拷打,只要吃了它,都能治好,你拿着,我得走了。”  白亦陵走后,陆启的随从忍不住说道:“王爷,这明明……是毒药吧?那小孩好像被人骗了。”  陆启道:“不错。”  见血封喉,剧毒无比,这样重伤或者被捕之后,就不会成为同伴的累赘,也不会泄露任何机密了。  虽然这毒药封在蜡丸里,要吃下去才算数,但随从依旧很紧张,道:“王爷,您快把这东西扔了吧,莫要伤了贵体。”  是啊,他金尊玉贵,这种东西又怎么能留着呢?于是陆启他一扬手,蜡丸被丢在了一堆枯叶当中。  但第二天,陆启还是去了暗卫所。  一晃,十二年了。  陆启不愿意承认,但其实他不得不承认,在白亦陵身上,他是真的动过心。  他身边有过很多人,男男女女,乖顺的、忠心的、温柔小意会讨好的……面对这些人,他能感觉到热闹,却无法填充满空虚。动心的感觉只对一人,对一个倔强的、不开窍的、不愿意屈就的人。  但陆启会的,也只有本能的动心而已,他不会去付出,不会去爱。  当白亦陵长大了,终于学会对他战战兢兢诉说心意的时候,陆启心里除了惊喜之外,更多的是愤怒。  一方面,他总觉得自己放在心上的,不应该是面前这个丧失了傲骨与倔强,哀求一份感情的可怜虫,另一方面,他也懊恼于自己的心乱和不能自控。  ——失去理智,出现软肋,这对于陆启来说,实在是个危险的信号,不利于建立功业,成就大事。  他自私惯了,不会埋怨自己,就只能埋怨白亦陵,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利用对别人的宠爱来伤害他,仿佛在说——  “看,其实他影响不了我什么,我也可以很残忍的对待他。”  可是白亦陵终究选择离开了,他……却又寝食难安。第29章 灾星是谁  回忆, 总是能轻易击破一个人的伪装,陆启看着白亦陵, 不由自主地道:“我原来一直是这样对你的,咱们相识十余年, 我没听过你抱怨,你也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些话。”  他一顿:“我以为你不会在意。”  白亦陵轻描淡写地说:“那时候心甘情愿,无所谓, 不抱怨。只是现在我不愿了。”  不喜欢了,所以才不愿了。没有人是傻子, 没有人乐意在别人面前放低身段,四腿着地当一条狗。  陆启静默片刻,平复自己因为这句话而陡然疼痛的心,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第29章 他深吸口气,说道:“那么依道长的意思,是说今日将雕像弄坏的人也是我了?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敢在临漳王殿下的园子里做手脚。就算真的想陷害谁,也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吧……”  韩先生道:“贫道方才已经说过了,没有谁动手脚,雕像会倒下来,是因为感受到了灾星示警。谢三公子你当然没有动手,但是因为一个世子之位就要陷害自己的兄长,这难道不是违逆人伦之举吗?你是犯了天怒啊!”  谢樊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无耻的人,转眼间就可以这样义正辞严地对他说出这番话来,他眼睛瞪大,嘴唇气的直哆嗦,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也难以多说出半个字来。  说到底,谢樊今年也只有17岁,虽然和白亦陵同父同母,他却是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根本没有受到过这种刁难。  心脏咚咚直跳,简直让人有种天都要塌下来的绝望。此时谢樊心里无比希望父母能在这里,帮着自己度过这一难关,可是眼下除了几个不中用的随从,他身边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不过话要说回来,一向宠爱他的母亲也就罢了,父亲听说了这件事,恐怕第一反应是先要把他打个半死。  在座的都是人精,眼看谢樊的表情,已经足够大家意识到他的确做过这些事,人人心中都不由得又是感慨,又是不屑。  永定侯府将最有出息的大儿子送了出去,剩下的实在是越来越不行了。能力低微,只是庸才,人品再不好,那才叫真的没救。  镇国公府的席位上,盛知不由小声冲他大哥说道:“我之前看那些话本上所写,还不大相信,哪有人会这样苛待自己的亲生骨肉,现在看来,话本上讲的那些说不定还是隐晦了呢。太过分了吧!”  盛铎叹气道:“倘若小弟活着,今年大约也是白指挥使这么大……永定侯府的人太不地道。”  不光是他们两兄弟这样议论,其他人心里也同样这样觉得,特别是吓傻了的谢三郎在那里瑟瑟发抖,白亦陵却泰然自若面带浅笑,两厢对比,更是叫人看不下去。  谢樊只觉得周围的轻蔑鄙夷几乎要化作实质将他包围,想离开,闯下的祸却还没有收拾,连走都走不了,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眼前意外发生的这件事倒是给了陆启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  他刚才被白亦陵堵的心里难受,说白了,陆启想要的无非是白亦陵依旧像以前那样对他依恋仰慕,将他当成世界的中心,这显然已经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要让高高在上的临漳王低头道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现在让他去责难白亦陵,他也开始有点舍不得,因此心里窝的这一腔火,正好落在了谢樊头上。  要不是这家人不讲亲情,白亦陵能有那么大的怨气吗?  陆启想到这里,脸上依然淡淡的看不出太多表情,说道:“照道长的说法,若要解决这件事,就要想办法处置灾星,平息神女的愤怒。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喜怒不形于色,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依然是一派深沉淡漠之色,韩先生摸不准这位王爷的脾气,也不知道他爱听什么,斟酌片刻,谨慎地回答道:  “王爷说的是。但平息神女的愤怒也可有其他方法……”  陆启道:“不用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谢三公子,来者是客,你在本王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由得你高兴,愿意陷害谁更是你自己的家事,与我无关。但现在,触怒神明,非同小可,你就听从韩先生的安排,在神女面前赎罪吧。”  这太可怕了,谢樊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闻言大惊,面带哀求地说道:“王爷……”  刘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他刚才跟石像的距离很远,丝毫没有遇到危险,匆匆赶过来却正好看到陆启拉住白亦陵的手腕,不让他去雕像旁边查看情况。  他心里憋气,正好见到谢樊这样恳求,干脆就帮着说道:“是啊,王爷,谢三公子不过是……”  陆启淡淡地看了刘勃一眼。  这一眼当中威压深重,刘勃心里悚然一惊,知道自己失了分寸,当下果断闭嘴,躬身后退两步。  眼看连他都说不上话,谢樊也不吵了,眼中透出了一股绝望。他踉跄了一下,被身后的护卫扶住。  那名护卫语速极快,在他耳边轻声劝说道:“三公子,咱们忍得一时之气,才能图谋日后。他们不会真的把您怎么样的,您表现出悔恨的样子就可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多方凑到一起,形势微妙,其他不相干的人看着面前这一幕,也是神色各异,心中的各种猜测立刻又翻涌上来。  京都是天子脚下,各方势力纠缠复杂,任何一丝些微的变化都有可能牵动局势的改变。先前陆启对待白亦陵的态度仿佛不复以往,人们还在猜测白指挥使是因为什么得罪了临漳王,但看现在的情况,临漳王却明摆着就是在为他撑腰,可见他对于白亦陵的重视。  不过想想也是,白亦陵年少有为,机警过人,前途不可限量,他的地位果然还是和别人不一样。这样一来,刘勃的存在简直就像个笑料了。  当事人白亦陵自己却只是笑了笑,回到席位上坐了下来,内心并没有陆启期待看到的感动。  永定侯府本来就一直不是临漳王的支持者,又是谢樊自己做错了事,轻飘飘地说这么两句话不会对他自己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反倒能向白亦陵示好,所以这句公道话,陆启当然会说。  生死之间走一回,他早就已经看明白,王爷待人的好,太廉价了。  谢樊闯了祸,又没办法收场,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被下属一劝,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含恨听从。  韩先生首先要谢樊诚恳地给白亦陵道歉,求得他的原谅,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能向着神女祭拜赎罪,平息她的愤怒。  谢樊听了这个要求就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想到要冲着白亦陵伏低做小地认错,他简直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再三警告自己要忍之后,谢樊才端出了一副羞愧悔恨的样子,走到白亦陵面前。  他心里其实很希望白亦陵碍着名声稍微表现的大度一点——哪怕是做戏呢,只要他推辞一下,说句不用道歉了,自己就可以免去这个羞辱,可是白亦陵却只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看着谢樊走到面前。  两人之间的气氛僵持了片刻,然后谢樊慢慢冲着白亦陵跪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膝盖落地的那一刹那,他简直恨不得生吃了混账的韩先生师徒和自己面前这个长兄,但这种情绪终究不敢流露半分。  谢樊低声下气地说:“大哥,今天的事都是小弟的错。是、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现在想想,也是无地自容,请大哥原谅。”  他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说过这等软话,尤其是面对的还是自己一直排斥的兄长,简直字字艰难。自从被阴谋揭穿之后,谢樊又是慌乱又是恐惧,脸色本来一直是惨白的,结果说完之后,他的整张脸都憋红了。  好不容易说完了,白亦陵却并没有叫他起来,也不说原谅,他沉吟了一会,心平气和地询问道:“谢三公子,你真的很想当侯府世子吗?”  废话,谁不想当?!  这家伙的脾气,还真是每回不把人逼到没路不算完!  谢樊狠狠咬了下嘴唇,说道:“不……不是,其实我并没有这样的念头。我只是嫉妒大哥样样比我优秀,心里一时不忿,行事偏差了。这错误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还有大哥二哥在,这世子之位怎么可能轮得到我呢?我、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半分非分之想!你千万不要误会。”  被白亦陵当着众人的面一问,谢樊不是这么想的,却也不得不这样说,话一出口,他就等于放弃继承永定侯府的资格,周围不少人都听在耳朵里,是谢樊自己说不会继承侯府的,以后他也绝对不能食言。  白亦陵轻描淡写地说:“哦,这样么。”  他俯下身,一手托住谢樊的胳膊,柔声说道:“我当然不会误会,你心里想什么我明白。咱们之间怎么说也流着同样的血,过去那些恩情,我也都记得。”  谢樊只觉得头皮一麻,被他的手接触到的那块皮肤都仿佛失去知觉了一样。  他腿软的几乎站不起来,是白亦陵手上用力,硬生生将他架起,笑了起来:“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恭喜宿主,成功粉碎谢樊的阴谋,由“重要炮灰”升级为“高级配角”。】  【写作万能定律:作者心目中的炮灰,不配拥有姓名,作者心目中的重要人物,往往拥有悲惨的身世与坎坷的成长经历。】  【欢迎宿主开启悲惨过往,塑造更加立体动人的人物形象,赢得群众与读者的爱怜,请您继续努力!ヾ(ゞ)】  白亦陵:“……等等。”  “发生了什么?”第31章 了悟心事  梅园中, 宾客们的八卦之魂正在蠢蠢欲动。  本来以为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赏梅宴, 没想到竟然碰上了这么一出精彩的大戏。永定侯府“以子换药”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多年, 当初的具体真相有很多人都不了解, 谢樊陷害白亦陵这件事一被揭出来,立刻又重新引发了人们的好奇。  在那个没有手机和微信的年代,有话憋着不能说, 简直是一件让人无比痛苦的事情。有的人不好当着白亦陵、谢樊他们的面来议论,就假借更衣的名义避席,一边趁机躲避宴会上唇枪舌剑的暗涌, 一边谈论起来了曾经的往事。  原来,白亦陵会被送出府这件事, 最早的起因是永定侯夫人傅敏意外中毒。  傅敏刚刚嫁入侯府的几年里,谢泰飞还是永定侯世子,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健在, 因为谢泰飞宠爱妻子,不肯听从他们的主意纳妾, 但傅敏又迟迟不孕,弄得双方之间的关系很是紧张。  傅敏为了怀孕生子, 吃过很多中药, 总算接连生出了三个儿子,但也因此造成了身体的耗损,后来不小心吃了忌口的食物, 跟她所服用的中药相冲撞, 顿时就一病不起了。  谢泰飞请来了很多太医, 却全都束手无策,他爱妻心切,竟然兜兜转转找到了使毒的大行家胡蓬的头上。  这位胡蓬是暗卫所掌令,性格阴鸷古怪,素来独来独往,谢泰飞跟他没有交情,却知道此人多半有办法,于是亲自带着厚礼上门,恳请他为夫人解毒。  胡蓬见到这种寒毒古怪,也很感兴趣,当下就同意了,但是称需要一个跟傅敏有血脉亲缘的人来试毒,不然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于是,三个孩子当中年纪最大的白亦陵就成了试毒的牺牲品,也是因此落下了病根。  但这还不算完,傅敏身上的毒解了大半之后,胡蓬又向谢泰飞提出,希望他能够长子送给自己,再细加观察实验,如果对方同意,他愿意给谢泰飞一枚炼制十年的珍贵药丸,彻底治好傅敏的病症。  谢泰飞一口答应,由此白亦陵三岁离府,今年快满二十,一走就是将近十七年。  好在当时他去了暗卫所之后,胡蓬没过几年就因为任务而死,泽安卫上任指挥使白安可怜他,收他为徒,又有后来陆启的照顾,他才能够离开暗卫所,日子也逐渐变得好了起来。  即使是爱妻心切,谢家人的所作所为也实在让人不齿,两名宾客议论着从专供客人休息整理的厢房中走出来,其中一个忍不住摇头叹道:“这就是世事无常,一开始他们把大儿子给送出去了,结果你看看,现在被遗弃的那个,反倒是最出色的,也不知道永定侯心里是什么滋味。”  刚才两兄弟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白亦陵沉着从容,谢樊却是恶毒懦弱,光是这件事恐怕就足够永定侯府被嘲笑很久了。  另一个人低声道:“这就难怪谢三郎那么着急了,如果白指挥使认真去争那个世子之位,只怕他们都不是对手。但看人家的态度,想不想要怕是还两说着呢……”  两人的声音渐去渐远,隔壁的厢房之中,陆屿定定地站着,面沉如水。  当年永定侯用长子为爱妻换药的事情发生的并不光彩,双方都未曾声张,他后来出于对白亦陵的关心,也调查过一番,却没有查到这么详细的内情。  原来事情的始末竟是这样!  这他妈的,简直是一帮畜生!  毒发时是什么样子,陆屿已经领教过了,当日他第一次冒着风险在白亦陵面前化作人形,就是因为对方突然不适。白亦陵那时苍白的脸色宛在眼前……  他一想起,连眼神都冰冷下来。  白亦陵那么小就离开了家,会是什么心情?  他在暗卫所的时候,会不会怕,会不会痛?又是如何煎熬,才一步步熬到了现在?  陆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愤怒没有平息下来,反倒觉得痛彻肺腑,连呼吸都仿佛在烧灼。  也是这一刻,他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这个人,早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纠结入他的肺腑神魂、他的来世今生,一呼一吸,一痛一怒,均牵动他心神,再也不能放下了。  其实陆屿能听到这番话也真是赶巧,他以小狐狸的形态跟着白亦陵来了梅园,又想着另一个马甲怎么说也得露一下面,于是找个时机单独跑出来,本来想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出去应付一下,再变回狐狸跟白亦陵一起回家继续不要脸地当宠物。  他打算的挺不错,结果没想到会在隔壁的厢房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陆屿几乎咬牙切齿,原本柔和俊雅的面孔绷出了一个冷硬的轮廓,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让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有如实质般的愤怒情绪。  随侍在他身边的,又是倒霉催的尚骁。  作为从小就跟在陆屿身边的人,他就算不完全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意,最起码也明白他对白指挥使有多么的看重。  尚骁刚才听到隔壁人的谈话就知道要完蛋,现在眼看陆屿这样的反应,连忙开口劝说道:“殿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陆屿忽然猛地一拳砸在了身边的红木桌面上。  木头断裂的声响传来,尚骁半张着嘴,眼睁睁看着陆屿的拳头上渗出了殷红的血色。  这、这……  他想要冲过去拉住陆屿,防止对方再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但陆屿一拳下去之后,已经恨恨一甩袖,大步流星地向厢房外面走去。  尚骁眼睁睁地看着他步履带风,气势汹汹,本来已经出了门了,忽然又一跺脚,反身转回来,重新变成小狐狸的模样,蹿了出去。  劝说的话还憋在嘴里,从始至终陆屿就没给他一个说出来的机会。  尚骁挠了挠头,十分不明所以——殿下原来是最恨变成狐狸的,现在怎么三天两头的,主动变?  说真的,当人……不好吗?  其实尚骁已经应该庆幸了,方才谢樊陷害的那段精彩大戏发生时,他家这位霸王不在现场,不然陆屿那个暴脾气,很可能砸的不是厢房的桌子,而是永定侯府的三公子。 第31章 当然,这并不是七宝的水平不行,而是白亦陵接受过的训练太专业太残酷。所以如此一来,就等于他替七宝承担了这个任务,指使起对方来当然也毫不客气。  七宝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道:“那、那王爷……”  白亦陵半蹲在那里,他漆黑的眼睛凝视了陆启几秒,那一瞬间的目光当中,似乎蕴藏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很快,又化作淡然一笑。  “那就请王爷多加保重,等刺客走了,再自己回去吧。”  白亦陵说完之后,更不犹豫,将身上常带的伤药往陆启面前一放,提起他刚才看伤时脱在一边的外袍转身向外走。  几乎是本能的,陆启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袍子,脱口道:“别去!”  白亦陵停步转身:“王爷,如果我不去,你很可能因为失血过多死在这里,你真的要留我吗?”  承诺出口越快,越是不能当真去听。  陆启动作未变,却也沉默了下来,然后那角衣服被白亦陵轻轻地一拽,就抽出了他的手心。  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白亦陵衣角划过陆启手心的触感分外鲜明,使他终此一生,也没能忘却。  【积分:+100。】  【友情提醒,经系统检测,主角逼格下降,人物魅力值下降。按此趋势发展,或有被其他人取代主角位置的可能。】  刚刚一直乖巧坐在原地的小狐狸也跟着站起来,踩过陆启的衣服,跟着白亦陵走了出去,身后晃动着的大尾巴,怎么看怎么都仿佛有种得意洋洋示威的味道,仿佛在嘲讽他,连一只畜生都不如。  一人一狐走到将近出口的地方,白亦陵停了一下,对陆屿道:“要不然你就别跟我出去了。我怕顾不上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安全,等刺客们走了,咱们回家见。”  小狐狸叫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同意。第32章 救美  见小狐狸应该听懂了自己的话, 白亦陵不觉微笑, 弯下腰轻轻捏了下他的小鼻子,然后披上陆启的衣服,提气一掠, 冲到假山外面。  他对于此事经验丰富, 出去在刺客们面前晃了两圈, 然后捡了个人少的地方跑去, 果然听到身后有几个人道了声“追”,假山那边立刻就空了, 刺客们纷纷追随白亦陵而来。  形势虽然不妙,但其实远远没有陆启脑补的斯人一去不回头那样严重,白亦陵救他,不为送死, 只为求生。  他身上绑定着系统,只要这个世界不垮塌,一般的伤势都可以用系统商店出售的各种灵药医治, 顶多是消耗一些积分罢了——反正刚才陆启也给了不少, 这波不亏。  只是虽然不慌,眼下的形势却让他越跑越是惊疑不定, 沣水邪渡这次出动的人实在不少, 而且都是好手, 虽然转两圈就能碰上好几个, 仿佛是在梅园埋伏已久了。  白亦陵凭借之前跟他们交手的经验, 完全可以肯定这些人确实都是沣水邪渡的人, 并非冒充,那么到底是怎么样情报或者许诺,才值得他们这样倾巢而出呢?  他在梅园一往一返,耽搁了不少时间,隐约能看出来,对方虽然凶狠,好歹还保留了一点节操,只是在梅园中搜索陆氏皇族,没有大肆屠杀无关之人。  白亦陵身形轻飘,便尽量捡着没人的地方穿梭。  刺客们只能看到一条人影沿着各处房屋左穿右绕,辗转不定,每每当他们觉得捕捉不到想要放弃追逐的时候,他却又放慢速度,引得人继续追赶。  白亦陵引着这些人跑了一阵,觉得差不多了,于是速度陡然加快,向着侧面一处没有人的院落中飞奔而去。  梅园本来就地处京郊,较为荒僻,他知道翻出那处院墙不远处就是一片大山,只要进了山,地形回环曲折,甩脱这些刺客就非常容易了。  但让白亦陵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堪堪从院子的墙头上跳下来的时候,迎面忽然一声哨向,紧接着嗖嗖两支冷箭,冲着他的面门便射了过来。  危急之际,本能的反应尤为重要,白亦陵足尖用力,身形从侧面掠出,凌空倒翻了一个跟头,两支箭擦着他的脸划了过去。  “擦”一声轻响,他手中寒光四射,刀已出鞘。  漫天冷箭如雨,铺天盖地而来,或许连刺客都已经知道这处院落是最佳逃跑路线的必经之地,竟然早在此处设下了埋伏,白亦陵这样一头闯进来,正好自投罗网。  白亦陵冷笑一声,索性也不想着离开了,转袖扬刀之间,银光如练,劲气横扫,已经有数枚箭被反震回去。  他轻叹:“各位想留我做客,恐怕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回答他的只有无数飞来的冷箭。  白亦陵同人动手,从来以攻为主,但求伤敌,不思自保,眼看着有一支箭就要刺进他的肩胛处,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双手,直接箍住他的腰,将他捞进了怀里。  胸与背相贴,温暖的气息近在脸侧,仿佛那些危险一下子就被隔绝在外,不能侵身分毫。  有种……陌生的熟悉。  不光白亦陵怔住,就连沣水邪渡的人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帮手吓了一跳,略微迟疑,来的人手一挥,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暗器,半空中一道流光铮鸣冷响,已经把敌人逼退,他趁机带着白亦陵顺院墙跳了出去。  两人向前跑出一段,不闻身后追兵之声,白亦陵反倒觉得手上湿黏,大概是沾了对方的鲜血。  他停步,扭过头来看向刚才为自己挡了一箭的人。  面前那张脸眉目英秀,自带了一股神采飞扬的少年意气,只是此时嘴唇发白,显得气色略有不佳。  正是陆屿。  见到是这个人,白亦陵实在出乎意料,讶然一挑眉,陆屿已经说道:“你刚刚没受伤吧?”  他的语气中自然而然地带出关切,仿佛为白亦陵挡箭和关心他都是理所当然。  白亦陵心中惊讶太多,一时反倒不知道应该问他什么了,仓促之下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身后传来兵马蹄急响,刺客随后追上来。刺客如果只有白亦陵自己,迎敌或者跑路,倒是什么都好说,但现在他知道陆屿身上有伤,顾及着他,稍一犹豫,敌人已经到了眼前。  电光石火之间,白亦陵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手按刀柄,没有后退,反而一个飞身向着对方迎了上去。光耀如雪,刀锋斩下,对方的胸口顿时添了一道血痕。  那个人大声怒吼,白亦陵心里却有点可惜——只要再深一寸,这人就彻底完了,到时候就可以……  这个想法刚刚闪过,耳边忽然穿来锐气破空之声,刺客已经随后追来。白亦陵心念一动,顾不得跟陆屿多说,非但没有急着逃跑,反而反向迎了上去。  他飞身而起,一手已经握住马缰,同时刀光快如闪电,向着马上之人迎头劈下,对方被他一刀砍翻落地,白亦陵已经趁机手臂用力,翻身上马。  他杀人夺马干脆利落,都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身后刺客们惊骇无比,直到白亦陵的身子坐稳了,他们才反应过来,顿时破空之声四起,乱箭纷纷从身后射来。  白亦陵抢到了马就不再恋战,在马背上俯低身子,向着陆屿刚才所站的位置驰去,想带着他一起离开。  结果这一看才发现,人竟然没了,他稍稍一怔之际,身后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多了一人!  以他的能耐,竟然没有察觉对方是怎样无声无息跃上自己的马背的,警觉刚起,一束剑光已从那人手中霍然绽开,一时间剑气浑厚,竟如天风海雨,嗤嗤连响当中,身后箭网已化齑粉,簌然散落。  这一剑之威,简直是惊世骇俗,超脱人力,手中持弓的刺客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忘了搭剑。  陆屿扔下从地上捡来的兵器,白亦陵一提缰绳,骏马带着两人狂奔而去。  白亦陵也没想到陆屿看上去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模样,出手竟然这么凌厉,他稍微侧头,想问对方之前那一箭伤的怎样,却恰好赶上陆屿同时沉声开口:  “你刚才的速度只要稍微慢上一点,轻则受伤,重则毙命。太冒险了。”  白亦陵一怔,陆屿在冲口说出这句话之后,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太过熟稔,顿了顿,又放平了语气说道:“当时情况紧急,白指挥使的身手又这样好,我的提醒其实多余。但不论如何,首先要顾及的事情也该是自己的安危。”  他声音温和,用词也非常斟酌,但其实白亦陵并不会因为这句善意的提醒而生气,他只是有些头疼——似乎自己欠陆屿的人情越来越多了,可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对方的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不如凡事靠自己更加省心少事,有陆启这个前车之鉴在,他其实很不愿意再和陆家的人有任何的瓜葛。  白亦陵跳过陆屿的话,匆匆问道:“你的箭伤怎么样?”  陆屿在梅园里为白亦陵挡那一下正好伤在右侧肩胛处,刚才出手时流了不少的血,他听白亦陵关心,神色终究缓和下来,眼中划过一抹暖意:“还好。”  他们左兜右转,已经把刺客甩出了一段距离,白亦陵稍微思索了片刻,做出决定:“不管怎样,伤口都要及早处理才好——跟我走吧。”  两人又绕过一段路之后下了马,陆屿的伤不影响走路,跟着白亦陵绕过回旋的山路,穿过另外一片天然梅林,路尽处竟然还有一座搭在山坳当中的隐蔽小院。  白亦陵简短地解释道:“这里原本是泽安卫的一处暗桩,后来废了。虽然没什么人手,但刺客应该暂时不会找到这里,咱们先躲躲,援兵也快到了。”  陆屿点头,两人进去之后,小院当中竟然还住着几个下人,白亦陵跟他们都熟,直接吩咐道:“把伤药和热水准备好,再找个人在远处观望一下临漳王梅园那边的情况。不要靠近,安全第一。”  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也不多嘴询问,答应一声就下去了。  白亦陵带着陆屿进了房间,要去看他的伤,陆屿笑道:“箭杆露在外面碍事,被我拔了,箭头在右肩下五寸处,很疼,无毒。”  白亦陵让陆屿趴在床上,看他的伤口,发现在对方所说的位置已经洇开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因为冬天冷,他中箭又有好一会了,此时血迹已经凝结。露出来的箭杆部分果然被人给生生折下去了。  想不到陆屿这幅养尊处优的模样,说起这样的伤势时口气倒是寻常,白亦陵一想他这箭是为自己挡的,心里也过意不去,找出一把匕首,将被血沾在皮肉上的衣服割开了。  他道:“请殿下稍微忍着点,我把箭头撬出来。”  处理这种伤口对于他来说驾轻就熟,白亦陵用毛巾沾了热水擦去血迹,再按压伤口周围穴道止血,紧接着匕首入肉,轻轻一旋,箭头已经剜出来了。  这里没有麻药,他看陆屿既不吭声也不动弹,心道这位倒确实是硬气,一点也不怕疼。  其实陆屿也不是不怕疼,他是直接用后背帮着白亦陵挡了这一下,箭头入肉很深,要剜出来的时候难免还得划开旁边的皮肉。  但为他处理伤口的人是白亦陵。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又让陆屿不由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把小狐狸从雪地里拎起来,抹掉皮毛上沾染的鲜血,涂上药膏。  时间好像奇异地重叠,又仿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教人心中汩汩涌出一股暖流,只觉得温馨而又踏实。陆屿眼角含笑,一动不动地趴在枕头上,任由白亦陵在他后背的伤处捣鼓。  白亦陵处理好了伤口之后,洗去手上血迹,说道:“殿下,你这伤刚刚上药,如果再撕开就不容易好了。刺客的事已经有人去搬救兵解决了,不如你先在这里养一养?”  陆屿道:“甚好,多谢。”  对于他的各种行为,白亦陵心中都有疑惑,却不好在他受伤的当口揪着人家硬问,叹息道:“不,应该是我谢谢殿下为我挡那一箭。你休息吧,臣不打扰了。”  陆屿脸上矜持,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笑。  你可算是记住本王的一点好了,有这么句谢,再挡个十箭八箭也使得。  他美滋滋地趴在床上休息了一会,朦朦胧胧地都快要睡着了,忽然依稀听见外面的院子里有动静,仿佛是白亦陵走了出去。  陆屿生怕他死心眼子,又回去看陆启的情况,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他侧耳倾听,之前那看院子的下人在外面说道:“……临漳王的护卫找来了援军,大部分人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去。只是现在大雪刚起,怕是得一直下到天黑,不如您和淮王殿下等明天天亮了之后再下山吧?”  白亦陵道:“他身上有伤,这样也好……你找人去报个信,以免陛下挂虑淮王。我现在要出去找个朋友。”  果然是!  陆屿心里顿时有点发苦。其实当看见白亦陵差点中箭的那一刹那,他心里面除了担心,还有生气,生气这个人不懂得爱惜自己,脾气还倔的不行——为了陆启那种人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只是他没有立场去指责白亦陵的行为,这气生了也只能憋在心里了。可是现在自己好歹帮他挡了一箭,拦着他别去犯傻,应该还有那么一点资格吧?  陆屿这样想着,就要起身,却又听下人也劝了一句:“外面危险,六爷的朋友未必就没有办法自保,说不定已经藏起来了呢?怕是外面还有没落网的刺客流窜,还请您先避避风头吧。”  白亦陵却笑了:“我要找的不是人,是只小狐狸,多半走不了多远的。”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一茬,陆屿怔住,瞬间心动来的猝不及防。  【积分:+50。】  白亦陵本来都要出去了,听到这一声积分提醒有些惊讶,他四下环顾,问道:“小狐狸,你在吗?”  陆屿满腔喜悦霎时变成了慌。  完了完了完了,他要找狐狸,找不到肯定不放心,现在到哪里变一只狐狸给他!  他锤了两下床,想出了一个主意,连忙掀开被子下来,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从地上抱了个圆凳塞进被窝,勉强造出了一个人形,随即迅速变成了狐狸的模样。  屋子里有面铜镜,陆屿跑到镜子面前抖了抖毛,确定自己蓬松的软毛足以盖住身上的伤口,这才抖擞精神,从后窗跳出去,又绕到前面的院子里,做活泼状欢喜奔到白亦陵面前。 第33章 “您不会生火。”  “……”  陆屿踹了他一脚,跑到旁边研究灶台去了——如果白亦陵真喜欢能做饭的,他现在不会不要紧,可以学嘛。  眼看着天色逐渐晚了,下人过来询问白亦陵是否要去准备饭菜,白亦陵道:“不用了,淮王在做饭。”  下人目瞪口呆,结果就听见厨房那边喊了一声:“来人,过来给本王端饭!”  下人傻乎乎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又愣愣地扭头去看白亦陵,见白亦陵嘴角一抽,扬了扬下巴,于是连忙跑去端饭菜和布置桌子了。  齐骥非常能干,一桌子的饭菜虽然算不得什么豪华大餐,但看上去也称得上是家常美味。  陆屿光明正大地带着齐骥出来,冲白亦陵笑了笑道:“来,吃饭吧。我记得这几个菜你以前在家里也常吃的。”  又冲着其他的下人说道:“你们也一块吃吧。”  这个时候大家都饿了,想动又不敢,纷纷去看白亦陵的脸色,白亦陵无奈道:“都吃吧。”  简直都要让人忘了外面很可能还有刺客在到处乱窜呢——他人生当中无数次躲避过追杀,这是躲的最没自觉的一回。陆屿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好像会传染,让大家也有了种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错觉。  这里的下人们糊里糊涂就吃上了“淮王殿下(的侍卫)做的饭”,出去也是可以吹上一辈子,各自端着饭到后面就餐去了,陆屿大方地对齐骥说:“不要拘束,你也来尝尝这手艺吧。”  齐骥好像吃了苦瓜拌芥末:“……谢殿下。”  陆屿想给白亦陵盛饭,白亦陵已经在他动手之前干脆利落地装好两碗米饭,又拿起筷子,分别摆在两人面前,然后坐下就吃。  陆屿脸上神情一松,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道:“吃饭了,就是……不计前嫌,重新……当朋友?”  白亦陵用筷子夹起一根青菜,都没抬眼看他:“这饭做都做了,还差吃这么一口?殿下你也吃吧,不然凉了。别想太多。”  陆屿端起碗,说道:“那可不能不想,你要是一直生气,我就吃不下去了。怎么样,还合口味么?”  白亦陵道:“真是好吃。本来看你方才劈柴的架势,臣以为殿下必定是远离庖厨之君子,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手判若两人的好厨艺。”  齐骥在另一张小桌上,含恨吞下一大口米饭。  白亦陵话里有话,陆屿当然也不意外,对方又不是傻子,齐骥这么一个大活人凭空多出来,他问都没问,肯定就是已经猜出来真正的大厨是哪位了。  陆屿从容举筷:“过奖过奖,我这人学什么都快,以后还能做的更好。”  白亦陵悠然道:“是吗?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狐狸都吃生的呢。”  这话一出,陆屿没怎么样,离他们最近的齐骥却是吓得一口气走岔了,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陆屿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齐骥顺顺气,压下心中惊疑,忙不迭地端着碗去后面和别人下人一起吃饭了。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恕他实在看不懂。  终于说到正题了,陆屿放下筷子,慢慢地道:“其实我算不上是狐狸。”  白亦陵没有打断他,陆屿想了想,向他解释:“你一定听过京都里的传闻,那些都是真的。我的生母确实是狐仙,她与父皇相遇的时候已经修成人形,所以狐族的血统对我影响不大。那回是因为受了伤,化成那个样子消耗小,伤口容易复原。后来我回来,也只是喜欢在你这里住着……不是故意骗你。”  陆屿一直在想尽办法哄人,其实这时候白亦陵那股火也消下去了不少,他看了陆屿一眼,说道:“我之前说的那些话……”  陆屿迅速接口:“听到了一些。但你也没说什么特殊的东西,哎呀,我都记不起来了。”  他故意叹气道:“其实我哪有那个心情去关注什么别的事。你说我这一遭,可多倒霉!变成了那么一个小东西,还偏偏没找到机会自己坦白,就被你这个办案子的大行家凭毛识狐给揪出来了——真是丢人。”  他觑着白亦陵的神色:“老实跟你说,你看我现在强颜欢笑,其实就是不敢想这些事,想想都没脸坐在这。”  陆屿的语气充满了可怜与懊恼,白亦陵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但想起他刚被自己捡回来时发生的那些事,也不由觉得实在滑稽,嗤地一笑。  伴随着身边烛火,饭菜暖香,白亦陵这一笑乍然绽出,清冷中忽现粲然,甚是动人心魄。  陆屿见他总算展颜,心里由衷的一阵高兴,只觉得平生所做过的事再没有比此刻博得对方高兴更有成就感,也看着他笑了。  白亦陵这笑容出现的极为短暂,一现便收,重新恢复正色,认真地冲陆屿说道:“我不知道先前那些话你听到多少,又明白多少,但我确实不是刺杀你的人。”  “我知道。”  陆屿见他如此,也正色道:“我不否认,一开始确实怀疑过你,因为那个时候和你不熟悉,刺客又似乎是特意扮成了你的模样。但我这些日子跟在你的身边,自然能够判断出你不是刺客。”  陆屿说完之后一顿,又道:“我手下的人这一阵也在调查此事,不得不说,临漳王的嫌疑很大。现在虽然调查不到证据,无法告知父皇,但你要小心他。”  白亦陵自己知道这事是陆启做的,因为他看过原著。在实际上他们所生活的世界当中,这件事可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机密了,陆屿特意对他说,无非是在提醒白亦陵,陆启找人冒充他的模样刺杀亲王,不怀好意。  白亦陵心中一动,说道:“多谢提醒。”  他斟酌着,半真半假地向陆屿解释:“有人陷害我的事情我先前知道一些,也知道你怀疑我,我有特殊的消息渠道,不便透露,现在你没事,咱们也能把误会澄清,也算很好了。”  白亦陵这是在冲陆屿把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给圆上,他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应对陆屿的追问,没想到这位小爷的关注点却转到了另外一个诡异的方向,认真地问他:  “所以你第一次看见我这样子的时候,态度疏远,不是因为讨厌我,是因为觉得我怀疑你是刺客,心里不高兴?”  白亦陵愣了愣,琢磨了一会才记起来,他头一次见到人形陆屿还是上回一起救聂家的孩子,然后两人去了酒楼小坐,当时陆屿的态度好到只能让他想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九个大字。  他无从解释,含含糊糊地敷衍道:“是吧。”  陆屿微一垂眸,歉然道:“我起初确实怀疑过你,这个无可辩驳。”  他诚恳地对白亦陵道:“但认识你之后就没有了,以后也绝对不会。先前的事,我向你道歉。”  白亦陵惊讶地看着陆屿,陆屿的神情非常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对不起。”  对方如此认真,这声道歉真是让他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面前青年的形象逐渐与自己熟悉的小狐狸重叠,那种亲密的感觉逐渐找回,白亦陵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怕了你了。没关系,来,吃饭吃饭。”  两人看似不熟,其实已经同桌吃饭过无数次,陆屿自然而然地给白亦陵夹了点菜,他们都讲究“食不言”,当下不再交谈,专心吃饭,饭桌上的气氛却在无声当中十分融洽。  当吃完了饭之后,见陆屿似乎还有洗碗的打算时,白亦陵觉得实在太欺负人了,起身按住他的手,失笑道:“好了,这个就不用淮王殿下了。你身上还有伤,早点休息吧。明天天亮后要是不再下雪,咱们就回城里去,也免得别人特意来找。”  他说着就要放开陆屿,扬声喊人收拾碗筷,只是白亦陵的手还没有完全移开,又被陆屿反手拉住了。  两人一站一坐,白亦陵低头看他:“殿下你还有事?”  陆屿拉着他道:“其实刚才还有最后两句话,我没说完。可以说吧?”  白亦陵扬了扬眉,陆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放心吧,我的命都是你一手救回来的,我也会永远都对你好,报答你,不必谨慎提防。”  白亦陵一怔,对方已经微笑起来,松开手,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如有违背,天打雷劈,教我生生世世都当一只只能吃生肉的真狐狸。”  系统的提示伴随着他这句话一起冒了出来,像是在证明着什么:【积分:+200。】第34章 疑云  不得不说, 淮王陆屿的性格,跟外面的传言,跟白亦陵想象之中的模样,都很是不同。  他素来不喜轻信于人, 若是别人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白亦陵也定然嗤之以鼻, 丝毫不会往心里去。但是陆屿的神情语气, 到最不会骗人的积分, 却让他没有道理不相信对方。  白亦陵看了陆屿一眼, 彼此间都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头倏忽一下划过去了, 似乎在两个月之前他们还全然陌生,此时却都隐约把对方当成了很是亲近的人, 可以交付生死, 可以共享秘密。可见人生际遇曲折, 实在莫测。  外面飞雪连天,屋内暖意融融,熏得白亦陵双颊有些发红,他那一眼眸光流转,目若含情,让陆屿不由得心头一荡,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应该再说点什么, 却也忘记了移开目光, 只是有点傻的一直微笑着。  好在他的失神很快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齐骥带着一个人匆匆从后面匆匆过来, 冲着陆屿行礼:“殿下!”  来的人正是尚骁,他和齐骥都不是普通人,又得了陆屿的信,所以找的很快,他行礼之后不等陆屿说话,就自己直起腰来,急匆匆地问道:“殿下,您受伤了?”  陆屿道:“不碍事。”  尚骁又冲着白亦陵见礼,同时道歉道:“白指挥使,我们擅自闯到这里来,实在是打搅你了。”  白亦陵还礼道:“尚统领太客气了,但我看你神色匆忙,是出了什么其他事情吧?那你们跟淮王殿下说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避嫌,如此反应,倒是让尚骁微微一顿,心道这年轻人确实不一般,眼光忒毒。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他的反应却是真快。  陆屿却笑道:“我们人都在你的地盘上,有什么避嫌不避嫌的,快坐下吧。尚骁,什么事?”  比起较为单纯爽直的齐骥,尚骁更加明白陆屿对于白亦陵的看重,听见陆屿这样说,便恭敬地回答道:“白指挥使说得对,的确是遇上了一些事情要来禀报——刚刚我在外面的时候,碰见了部分流窜的逆党,而且发现……”  尚骁看着陆屿,压低了声音:“发现易王跟他们混在一起。”  此言一出,不光是白亦陵大出意料,就连陆屿都有些惊讶,他沉声道:“陆协?”  尚骁点头,说了当时的情况。  当时宴会生变,尚骁和齐骥都不在陆屿身边,本来十分焦急,但没过多久,他们就先后收到陆屿传来的讯息,知道他在这里十分安全,也就放下心来。  当时有一批刺客被引出来,追着白亦陵和陆屿跑了,剩余的人喊杀一阵之后,正在逐渐散开,尚骁和齐骥听从陆屿的吩咐,躲在安全的地方观察了一阵子情况,等到援军很快赶来之后,这才先后出来寻找主子。  可就在尚骁上山的时候,忽然听见另一面的山下传来一阵马蹄声,他连忙跑到高处向下一往,竟赫然发现一队沣水邪渡的人跑了过去,其中赫然一人混迹其中,正是陆协。  尚骁道:“可惜当时我虽然能看见他们,却是一方在山谷里,一方在顶峰上,距离很远,要不然怎样也能追过去,看个究竟。”  陆屿匪夷所思道:“就陆协那么个怂货,你确定他是跟刺客们‘混在一起’,而不是被刺客们给绑了吗?”  尚骁道:“属下当时也十分惊讶,仔细看了好几回,实在看不出来有被胁迫的迹象。”  白亦陵道:“如此说来,就奇怪了。”  他一开口,齐骥和尚骁都看了过去,陆屿温声道:“你要说什么?”  白亦陵道:“尚统领能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到易王,这就说明他当时丝毫没有想要隐藏的意思,穿着或者表现十分明显。”  尚骁道:“白指挥使果然名不虚传,的确是这样,易王穿了件紫色的王服,当时骑在一匹大马上,并无丝毫隐藏,所以我才一眼能认出来那人就是他。”  陆屿慢慢地说:“这并不像是陆协的性格。首先他没有和沣水邪渡勾结的理由,其次他的母妃,舅父还都在京都,就算他真的是奸细,也用不着故意张扬。”  白亦陵道:“你怀疑有人冒充他?”  陆屿沉吟道:“不无可能。可是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呢?”  的确奇怪,陷害陆协的方法多得是,这种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漏洞的并不是好选择,但除此之外,又好像没有其他的解释。  白亦陵和陆屿对视一眼,方才的温馨荡然无存——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这场袭击的结束,或许才是真正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刻。  临漳王陆启作为先帝最为宠爱的幼子,位高权重,广受拥戴,他的宴会上,满座都是达官贵人,出入亦有护卫随行,这样的盛会竟然会被沣水邪渡的人闯进来,并进行大肆屠杀,造成不少人员伤亡,实在是后果严重。  沣水邪渡所针对的主要就是皇室成员,临漳王、淮王均身上中箭,受伤不轻,四皇子甚至到目前为止还下落不明,更有传言说不少人看见他同乱党勾结在了一起,贵妃已经自请禁足待罪。  ——可以说这件事不光是凶险,还发生的太过于敏感。  皇上那边怀疑临漳王自导自演,再嫁祸给易王,临漳王手底下的谋士却又猜疑是皇上想要除掉这个弟弟很久了,所以才会借着邪教的名义袭击梅园。  双方猜忌已久,势力错杂,本来就是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这样一来,沣水邪渡的人突然攻击梅园的契机和理由,变成了整件事情的调查关键。龙颜大怒,责令泽安卫北巡检司和刑部联合调查此事,国师从旁协助。  白亦陵奉诏进宫,和已经鬓发花白的刑部尚书龚益同往勤政殿下面圣,他们进去的时候,作为国师的韩先生已经到了,看起来倒是毫发无损,只是气色略差,其他几位亲王也都穿着朝服坐在一边,其中陆启陆屿都在,陆协仍旧未归。  皇上正在同陆启说话,两人一个和颜悦色面带关切,一个恭恭敬敬满目感激,皇家塑料兄弟情表演的十分投入,白亦陵和龚尚书一起垂下目光,由小太监引着,悄无声息地站到一边。  勤政殿里燃着清心香,皇上面色疲惫,显然在此之前为这件事动过肝火,但面对陆启的时候,他的脸色和煦如同春风,关切道:“明开,伤势好些了没有?”  陆启道:“多谢皇兄关怀,弟所受的都是皮肉之伤,虽然不轻,但慢慢养着,也能养好。那些乱党实在是穷凶极恶,嚣张之至。昨日危急之际,臣弟心中只想,幸亏您不在当场,现在有了此事警醒,宫中的防卫也该加强些。”  宣仪帝温和地说:“朕明白。你好好养伤,无须过多挂怀。只是这些乱党太过可恶,必须要彻查。白卿!”  白亦陵目不斜视,提衣下跪行礼:“臣白亦陵参见陛下。” 第35章 他们还没有走到厅中,就听见一片喧哗吵嚷之声,显然是一群人喝的正高兴。  等到白亦陵把厅门推开走进去的时候,外面的冷风霎时灌入,冲淡了房间里面的暖意和酒气。  屋子里面,谢樊正背对着门口,被冷风一激,顿时大怒,扔下杯子扭头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一句话没骂完,他就看见了白亦陵,当时酒意醒了大半,“腾”一下从椅子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  他对于白亦陵的忌惮畏惧几乎成了习惯,说完这两个字定了定神,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换了副面孔,满脸堆笑地说道:“大哥,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以前可是叫你回家看看爹娘你都不肯的……啊,我让人添副碗筷,要不要坐下来喝两杯?”  白亦陵一时没有说话,在席上草草一扫,发现在座的都是一帮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其中几个他也见过,无非是谢樊平日里结交的官宦子弟。  他只是这么看了片刻就把目光移开了,却吓得满座噤若寒蝉。说来白亦陵比他们也大不了两岁,但他身上的气质和这些娇养出来的公子哥完全不同,压得众人连头都抬不起来,心里也是暗暗叫苦。  ——他们兄弟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纵然想跟谢樊搞好关系,却也没人愿意得罪这位煞星,早知道白亦陵会突然出现,他们就是打死也不来。  白亦陵淡淡道:“公务在身,不敢跟各位同饮。”  谢樊一听“公务”这两个字,脸色微变,悄悄给随身伺候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他的一个客人已经乖觉地站起身来,冲白亦陵拱了拱手道:“我们这帮闲人不过是闲来无事宴饮取乐,定在什么时辰都是一样的,白大人既然有正事要办,那咱们就不打扰了。”  白亦陵微笑道:“多谢吴公子行此方便。”  谢樊忍不住气恼地看了说话的吴浩一眼,心道这家伙倒是会见风使舵!明明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但每次白亦陵一出现,他似乎就永远只能是谢家不成器的小儿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大哥在他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离开了侯府,但他的消息却总是会传回来,谢樊小时候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经常听见他人的议论却是——  “谢侯爷这三个儿子里面还是大公子最出息”、“如果当年送出去的是老三,恐怕更合适”、“谢三郎不如两位兄长甚远”……  这样的话听的多了,谢樊心中也充满了对白亦陵的排斥。他也不是傻子,能够隐约感觉出来母亲也还罢了,但是对于父亲来说,面对白亦陵的时候虽然不算亲近,但愧疚和欣赏的情绪依然存在。  当初将白亦陵送走的时候,谢泰飞为救妻子心切,又因为另外两个儿子还小,也确实别无选择。男人没有女人那样骨肉情重,牵肠挂肚,送走的头几年也还罢了,但随着后来白亦陵逐渐有了出息,他的后悔也逐渐表现了出来。  所以如果父亲真的想把永定侯府撑起来,将世子之位传给白亦陵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  二哥在军中有职位,就算没有侯府也能生存,可谢樊从小就依附于父母。万一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自己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所以谢樊每每看到白亦陵的时候,就会油然而生一种敌意和警惕,仿佛对方随时都要夺走他重要的东西——偏偏他还没有反抗的能力。  就像现在,刚刚这帮人明明还坐在自己的宴席上谈笑风生,见到白亦陵来了之后立刻就怕的像什么一样,吴浩一起头,大家纷纷起身告辞,没半炷香的时间,满场繁华撤的一个都不剩了。  谢樊瞪着白亦陵,没有外人在也不必装了,咬牙道:“你到底有什么公干,还要上门赶走我的客人?难道我杀人放火了不成!”  他满心委屈,觉得白亦陵要抢走自己的荣华富贵,却没有想过,对方才是受到不公正待遇的那个孩子,这些原本就是他应得的。  白亦陵并不理睬,平平常常地说道:“阔达,俊识,你们坐。”  他跟常彦博和闫洋说了这句话之后,自己也找了把干净的椅子坐下了,自然而然地吩咐旁边的下人:“这厅里酒气太浓,宴席撤了,熏香拿来。对了,再上一壶热茶,要君山银针。”  下人糊里糊涂地答应一声就去了,谢樊气结。  白亦陵这才说道:“北巡检司几次来人想要询问四皇子遇险的事,请问你为何要避之不见?今天要不是我亲自带人直闯进来,恐怕还见不到谢三公子呢吧?”  谢樊本来就窝火,白亦陵的语气又横,当下也逼得他语气沉了下去,皱眉道:“那是他们赶的不好。我又不是你的手下,凭什么听从你的吩咐?皇上都已经亲口称赞我了,你让人上门这样查问,就好像我弄虚作假一样,我颜面何存?”  白亦陵慢吞吞地说:“哦,你没有弄虚作假吗?”  谢樊心中一跳,怒道:“你六亲不认也得有个限度!难道易王殿下会配合我一起欺君吗?”  ——不错,这正是白亦陵要把这件事弄清楚的关键所在。  他不是嫉妒谢樊那点浅薄的功劳,但从当时在勤政殿里陆协说出救了自己的人是谢樊之后,白亦陵就一直持怀疑的态度。  据他了解,谢樊这个人虽然表面上会耍点小聪明,但实际娇生惯养,性格又不够沉稳机警,面对危险的时候应变能力极为不足。如果真的被刺客捉去,他没被宰了已经是万幸,还能分心注意到哪位皇子掉河沟里了回来搭救,简直比小狐狸变大活人还要不可思议。  更何况,他当时也在宴会上,刺客们对付陆启都是箭箭狠辣,直指要害,怎么会到了陆协这边又出现了差别待遇,只让他受了些轻伤,就要押回大本营去祭天?  总不能说是陆启这个人格外遭人膈应吧——虽然这一点,白亦陵也不大想否认就是了。  有了上述不合理之处,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对,但白亦陵虽然手腕硬,却并非莽撞之人,这件事牵扯到皇子,又没有真凭实据,他就把疑惑压在了心里,选择谢樊作为突破口。  果然,试探了一下,这小子就慌了。  两人这里正说到紧要处,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仿佛是有人回来了,白亦陵微微蹙了下眉头,因为要见这个家中更多的人而感到心烦,谢樊的手心里则出了一层薄汗。  因为他知道,回来的人多半是父母。  永定侯谢泰飞这几日外出办差,不在京都,正好今日回府,永定侯夫人坐了马车出去迎他。  谢樊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个父亲,比起家中祖母和母亲无限度的溺爱,永定侯谢泰飞管教儿子的方式更偏于严父的类型。  他出门在外,尚且没有听说谢樊在宴会上诬陷白亦陵反被耻笑的事情,再加上后来谢樊立了功,这事本来能够在永定侯夫人的刻意隐瞒之下遮掩过去。  但现在,几百年不上门的白亦陵偏偏就来了!两人碰面之后,万一他把这事告诉父亲……谢樊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觉得身上皮疼,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方才看见白亦陵上门,本来暗示下人去通知祖母过来应付,但老夫人恰好出去进香,也不在府中,肯定是救不了他了。  怎么办怎么办?  谢樊绝望的几乎想要挠墙,他觉得这一刻的时间非常漫长,但其实很快,永定侯夫妇就已经从大门那边进来了。  都在京都,白亦陵见谢泰飞的次数不少,退亲那场不愉快还是就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事情,但他的生母侯夫人傅敏……却是已经将近三四年未曾见过面了。  傅敏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依旧容貌美丽,风姿过人,她身穿一件深红色的雪狐棉衣,下面系着绣有云水图样的长裙,发髻用一根金色的簪子绾起,跟在谢泰飞的身侧。夫妻两人一边走一边低语着什么,脸上都带着笑意,显然感情很好。  当然,要是不好,又怎么会有用长子换药这一出事情发生呢?  两人都没想到白亦陵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他的时候大吃一惊,脚步顿时停住。傅敏本来在低声跟丈夫说着什么,下一句话到了嘴边就没说出来,下意识地抓住了谢泰飞的衣袖。  闫洋看了一眼白亦陵的脸色,上前拱了拱手,主动打破尴尬:“谢侯爷,夫人,北巡检司想请令公子配合调查前一阵发生的沣水邪渡刺杀案,故我等特意前来府上。”  他顿了顿,却是把后面那“多有打扰,万望见谅”八个字的客气话咽下去了,抬手一引:“这是我们指挥使白大人。”  白亦陵也敷衍地拱了拱手,话都懒得多说,道:“二位自便,我们问完三公子该问的问题就走。”  “遐儿,哎呀,是你回来了!”  傅敏好像刚刚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提起裙子,急急向白亦陵走了过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握的很用力,那力道就似乎是要证明着什么一样,眼中亦似乎已经隐隐含泪:“娘已经很久没见你了,你长高了。”  相比她的激动,白亦陵只是淡淡瞥了对方一眼,喊了一声:“夫人。”便没有了下文。  傅敏一怔,感受到了他的冷淡,顿了顿,将手松开,这下人人都看在眼中,不是她当母亲的苛待儿子,而是儿子不守孝道,不肯认他。  谢泰飞大怒,想也不想地呵斥道:“什么态度?这是你娘!”  他语气严厉,同时向前走了两步,脸色看上去非常吓人。白亦陵依旧站在原地,淡漠地看着他,父子两人眼神交汇,片刻之后,谢泰飞慢慢放松了身体,脸上显出有些颓然的神情——早该明白,他从来就奈何不了这个儿子。  他扶住妻子,低声道:“你们要问什么,换个地方说吧。”  众人转移地点,换到了谢泰飞的书房,白亦陵的耐心已经耗尽,坐下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谢三公子,你说易王和你是被同一批刺客一同抓走的,因此你才能及时看到他遇险并加以救援,那么我有一件事情不大明白。”  谢樊道:“什、什么?”  白亦陵看着他,说道:“刺客们不杀易王,是因为他是陆氏皇族,想要用他来祭天,那么为什么没杀你?他们把你抓走,有什么用呢?”  他这个问题问的刁钻,此前也没有人问过,还真不好回答,永定侯夫妇闻言,也跟着一起望向自己的小儿子。  谢樊一时呐呐,过了片刻才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没说。”  白亦陵道:“哦,没说……那你被押送的时候,位置是在易王前还是在易王后?一路上能看见他吗?”  这个问题可以答的上来,谢樊松了口气,声音大了一些:“把我们从梅园里面带出来的人不多,山路很窄,这些人都是排成一个长队向前走的,我是最后,四皇子是在前头被人推搡着,我看得见他,但他看不见我。”  他回忆着,这时的表情语气倒是都不像在撒谎:“挟持着我的那名刺客受伤很重,所以才会落在后面,逞强押着我走了不远,竟然倒下死了,我就在山路一处拐弯的地方趁机躲起来了,这之后又救了四皇子。”  他讲完这番话之后,白亦陵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谢樊。”  谢樊一怔。  白亦陵道:“当时的情况真正是什么样的,只有你和易王知道,你们二人要是坚持这种说法,我也无可反驳,但有件事我要提前说与你听。”  谢樊皱眉道:“什么?”  白亦陵冷冷地说:“你的话如果有半句虚言,就是欺君之罪。别以为结交一个皇子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万事做主的终究还是皇上。不过立了些微浅薄功劳,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惨案才发生没几天就在这里如此作乐,简直不知所谓!御史台上折子参你我没意见,到时候千万记得和我划清关系,见了面大哥长儿子短的丢人现眼!”  他的话冷硬无情,语气又极为轻蔑,连闫洋两人都听的心里哆嗦,永定侯府的三个人更是勃然变色,没等谢樊说话,谢泰飞就怒声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孽障,说的还是人话吗?”  他气的浑身发抖,手指着白亦陵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焉可如此记仇?你弟弟立了功,又受到易王殿下青睐,你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就这么见不得别人一点好?”  见他这样喝骂,常彦博实在忍不住了,和闫洋同时踏上一步,站在白亦陵身后,怒声道:“谢侯爷,你对我们指挥使不尊重,就是对整个北巡检司的侮辱,请你慎言!”  白亦陵没回头,反手安抚地拍了常彦博一下,淡然说道:“人为什么要喂猪,是因为想吃它的肉。自己看看你儿子,全身上下有没有半点长处能让别人拉拢他。言尽于此,告辞。”  居然把他比成猪!谢樊气的都要跳起来了,结果白亦陵挥了挥手,带着人向外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道:“对了还有,鹞鹰爱吃烂肉,鹓鶵1可不喜欢。我对贵府的世子之位不感兴趣,以后把那些陷害人的拙劣手段收起来,否则下回不是磕几个头这么简单!”  白亦陵走后,永定侯府这几日来一直轻松愉快的气氛荡然无存。谢樊嘴唇紧抿,还沉浸再刚才遭到羞辱的愤怒中,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低喝:  “小畜生,还不跪下!”  谢樊猛然回过神来,看到面前脸色铁青的父亲,忽然意识到白亦陵临走之前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正是将他之前做下的丑事揭了出来,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连忙跪下道:“父亲,您听儿子解释。”  谢泰飞看着他冷笑道:“不用喊,我自然要听你的解释。听听我儿是如何英勇救了易王殿下,再听听你又在梅园里干了什么好事!”  谢樊这才意识到,谢泰飞刚才当着白亦陵的面那样说,不过是为了周全面子,其实也在怀疑自己救了陆协的事情。而宴会上他陷害白亦陵,是那么多双眼睛一起看着的,纵使现在不说,谢泰飞也能轻易查出来,到时候只怕会罚的更重。  傅敏道:“樊儿,你大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若是闯了什么祸瞒着爹娘,到时候出了事,谁来帮你呢?”  谢樊嘴唇颤抖,犹豫了一会,还是战战兢兢把事情经过说了。  “所以四皇子根本不是你救的,你们只是在半路上碰见而已?!”谢泰飞的声音都变了,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这样的功劳你也敢编!”  谢樊辩解道:“不是我要编瞎话,是我和易王殿下碰见之后,说话很投机,便交了个朋友。易、易王说了,出去之后就说我救了他,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损失,对于我来说却是大功一件,我们两个便对好了口风……他可是堂堂王爷,又怎可能图我什么!不过是示好罢了。”  谢泰飞气的上去狠狠踹了他一脚,这时候简直觉得白亦陵刚才骂的那些话再对也没有了:“你到底长没长脑子!那他堂堂王爷,又凭什么对你示好!”  谢樊吓得浑身哆嗦,连忙抱着头向母亲身后躲闪,看起来要多窝囊就有多窝囊,惶急道:“父亲!父亲别打了!这件事连白亦陵都问不出来,只要易王殿下知道,只要我们咬死了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圣上已经给了我赏赐啊!”  就是这样才麻烦,事情已经传出去了,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就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谢泰飞怒火上涌,再想起刚才谢樊所说另一件诬陷白亦陵的事,更是忍无可忍,从书桌后面拿出马鞭,将谢樊扯过来,劈头盖脸地抽了他好几下。  他怒骂道:“你倒是真会捡便宜,自己没本事也就罢了,还学那些阴毒的招数!自己的亲哥哥都敢诬陷,你以为你哥哥像你一般那么没出息吗?这世子之位要是能轮到你,恐怕侯府第二天就要塌了!”  傅敏本来在一边坐着,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心疼的要命,她张了张嘴,原本想阻止丈夫的行为,犹豫片刻之后,却终究没有说话。  谢樊又是疼痛又是害怕,心中反倒生出了一股愤恨来,这恨意不光是针对着害他倒霉的白亦陵,还有面前的父母。明明从小到大在膝下尽孝的人是他和二哥,白亦陵每次见到家里人都没个好脸色,他刚才那样说话,谢泰飞都没动他一个指头,现在还因为白亦陵的事毒打自己,母亲更是拦都不拦。  他心里难过至极,觉得父母实在太偏心,自己根本就没有人真心疼爱。  ——谢樊显然没有考虑到谢泰飞根本就打不过白亦陵这个可能性,更不觉得他自己就是欠揍。  傅敏看谢泰飞打了儿子几下,怒气也发泄了一些,找准时机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劝道:“夫君,孩子还小,得慢慢教,你不要再打了。”  要不是她平时对儿子十分溺爱,谢樊也不会变的这么没出息,但谢泰飞向来舍不得责怪自己的妻子,手臂被她一抱,也就垂了下来。  当年他许诺傅敏,绝对不会纳妾,但两人婚后三年无所出,弄得侯府老夫人,也就是谢泰飞的母亲十分不悦,谢泰飞在妻子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 第37章 卖惨不要紧,这种策略有很多人都用过,可是就像陆屿说的那样,放到陆协身上,用这招就不大合适了。  白亦陵自语道:“但当时我也亲眼看了他的伤口,伤是肯定不能作假的,莫非是有人易容假扮成了易王……”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陆屿,意示询问,两人眼神一碰,陆屿脸上忽而浮起些微笑意,叹息道:“虽然我从小不在宫里长大,回到京都之后,也和陆协没什么交情,但斩不断的是血缘牵系。他受了伤,我这个当弟弟的,心里实在挂怀。”  白亦陵一挑眉,唇边带上几分玩味之色。  陆屿唇角翘了翘,目光中流露出狡黠之色,说道:“所以我便备了厚礼,去易王府探病了。”  这些日子,陆协一直称病不出,谁也不见,他被刺客掳走这件事人尽皆知,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即便是白亦陵他们想调查内情,也不好在易王病中强行询问。  能在这种情形下见得到陆协的人不多,陆屿一定是其中一个。  白亦陵眼睛一亮,问道:“然后呢?”  陆屿笑看着他,说道:“我亲自上门,想要看望他,这份兄弟情谊难能可贵,易王府的人自然不可能不让我进去。”  淮王殿下居然假惺惺上了易王府的门探病,就好比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简直都快要写在了脸上。陆协本来就糟心,当然不愿意见他,但阖府上下包括他自己,却没一个人能做到违逆陆屿的意思,不给他这份面子,因此陆屿也就进去了。  他进去之后,见房间里光线昏暗,陆协正奄奄一息在床上躺着,仿佛不是手上中了一刀,而是胸口中了一刀,下一刻就要魂归西天,荣登极乐。  陆屿就走过去,亲热地坐在了他的床头,要摸陆协的脑门,看看他是否发烧。  陆屿向白亦陵说:“这是一番好意罢,难得我对什么人这样上心一回,可他就像见了鬼,向后躲着不让我摸。果然不识好歹。”  白亦陵沉默。  陆屿颇有得色,仿佛还是那只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小狐狸:“嘿,但经过几番推辞客气之后,还是让我摸着了。”第37章 围猎  如果要易容, 无非两种可能, 一种是戴上一层面具,一种是在脸上涂抹易容之物, 总之陆协不可能是把脑袋瓜子切下来, 再换了一个头过来假冒。  于是陆屿借着摸脑门的机会, 趁机把他脸上的肉捻了捻,抠了抠, 可以确定是原天然无加工。  检查过后, 易王府的人大概是觉得再放任两位殿下独处, 易王很有可能被淮王给祸害死,所以管家领着拿药的丫鬟进来, 称到了给易王殿下伤口换药的时间了。  白亦陵听到这里,心想那管家实在是个蠢货。  果然, 陆屿道:“我正想着没机会再查看一下他的伤口,这管家知情识趣, 简直是瞌睡时给人送枕头,于是我便要求亲手为四哥换药, 他抵抗了, 奈何我一番好意,最后还是帮他重新包扎了伤口。”  白亦陵道:“这伤口我倒是已经亲眼看过了,你又检查了一遍,觉得像是造假吗?”  陆屿道:“我用手戳了, 如假包换, 绝对真实。”  白亦陵道:“你戳过之后, 他惨叫了么?”  陆屿道:“叫了,差点和我拼命,这次的表现也很正常。”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白亦陵道:“看来疑点可能不在这里,但易王身上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老实说,我不大相信他会以堂堂皇子之尊去和前朝余党勾结,但正因为如此,他的目的才更让人奇怪。”  “你想见他?”  “淮王殿下,不是每个人都能光明正大地上门看病,然后差点把易王抠下来一层皮的。”白亦陵笑了笑,接着说道,“——所以我打算偷着去。”  陆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失笑说:“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这样吧,等过几日他的伤养的差不多了,我会发起一场游猎,并且冲他下帖子。京都里已经出现了易王的手被刺客所废的流言,为了澄清,想必这游猎他不会拒绝,那时就可以再做观察。”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觉得,除了陆协,还有一个人也需要盯紧一点。”  白亦陵道:“姓韩的。”  陆屿道:“是啊。到目前为止看起来,他好像和整件案子没什么联系。但是一方面他是被陆协的生母引荐入宫的,来历背景都有些模糊。另外,你应该还记聂家那个孩子吧?那关于阴煞鬼婴的烂名字,反正我是不大相信。”  白亦陵点了点头。陆屿还不知道,连韩先生这个身份都是冒充了别人的,确实可疑。  调戏不成,便说人家的孩子是阴煞鬼婴,这件事说着也损阴德。  只是一来孩子已死,谁也没有证据指责韩先生不过是信口雌黄,二来他现在步步高升,已经贵为国师,也没人能奈何的了他。但因果轮回,总有业报,要是查出来什么,他也跑不了。  “知道了,我会注意。”  正事说完了,白亦陵伸了个懒腰,笑起来:“总之这回多谢你费心,这么晚了还过来跟我说案子。臣好像不知不觉间,欠了淮王殿下不少人情啊。”  陆屿扬起眉毛:“这账得分怎么个算法,仔细想想,当初如果不是你先从雪地里救了我,我可能早已经死了,后面再有什么事都是白扯,所以好像还是我欠你人情多些。不过我本来想赖赖账,就都抵了,算个平手。”  他前前后后实在做了不少事,却又不愿意表功说破,这样一心想把关系处好,就算白亦陵素来不爱依仗他人,这份情也终究是承下来了,闻言笑了起来:“好吧。”  陆屿打了个呵欠:“就是这样。办案子嘛,两个人商量着,做的快些。先前鬼火那件事,你不是也常常与我商量么。”  他所谓的“商量”倒是把白亦陵跟狐狸那些自言自语也给算进去了,白亦陵想明白了,略微汗颜,又听见陆屿问道:“哎——那个,对了,我的垫子哪里去了?”  白亦陵道:“垫子?”  陆屿比划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说道:“就是我以前睡觉经常趴的那个,软软的,圆的。原来就摆在床边来着,怎么没了呢?”  白亦陵“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也没叫下人,到橱子边上翻了几下,就将陆屿的狐狸窝扯了出来递给他:“你要啊?”  陆屿看了看窝,又顺着窝向上,看了看白亦陵的手,还是把那个小圆垫拿在了手里,说道:“是,我睡习惯了,从小就有些认床。”  白亦陵大方地说:“那你就拿走吧!这垫子本来就是我让苑奴特意给你缝的,如果坏了,下回我再让她做十个送到淮王府去。不过……你还用得着吗?”  他还以为陆屿变成狐狸只是受了伤不得已的退化,但现在看来,白亦陵突然对他平时的生存状态产生了某些好奇。  “……”突然得到了不少垫子卡的陆屿干笑道,“回到自己府里,有时候也会放松放松。”  白亦陵想象着一只小狐狸在王爷寝室当中各种撒泼打滚乱蹦跶的场面,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  陆屿:“……”他为什么一副好像知道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白亦陵见他期期艾艾地站在原地,拎着个垫子,好像有话要说,又什么都不说,于是又道:“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要回府啊?”  陆屿干巴巴地说:“是啊。不早了,该睡了。”  白亦陵:“那我送你。”  自从被识破了身份之后,再也没办法朝夕相处了,特别是最近白亦陵办案子特别忙,见面的机会都没有。陆屿有话不敢说,拖着脚步,磨磨蹭蹭地跟在白亦陵身后,光是出个房门就让白亦陵等了他三回。  其间白亦陵也想明白了,不光是狐狸窝,估摸着狐狸喝水吃饭的小碗,洗澡用的帕子,陆屿都认,又不好意思地跟他要太多,于是他豪爽地将这些东西都包起来给了陆屿,其中狐狸的小碗买了一对,有一只还是新的,白亦陵把新的也一起送给他了。  陆屿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白亦陵,终于加快了向门外走的脚步,白亦陵觉得他应该挺满足的。  白府的外面,淮王的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那里,齐骥与尚骁站在马车旁边,正在闲聊着什么,眼看着陆屿走出来,两人立刻站好。  然后目光同时落在了自家主子右手拎着的一个粉红色小花垫子上面。  陆屿恶声恶气地道:“看什么,还不把东西拿到车上去!”  他呵斥了手下,转向白亦陵的时候又是一派温柔:“那,我便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白亦陵答应了一声,陆屿又说道:“现在天气已经逐渐暖和了,正是围猎的好时节,要不然我明天就叫人下帖子吧?”  他要举办围猎的目的本来是为了观察陆协身上是否有异常,要是这么快的话,陆协的伤还没好,根本就不会参加的。白亦陵也不知道陆屿怎么突然就忘了这茬,委婉道:“还是再过几天吧。而且最近还有另外几桩案子压在那里,我也实在抽不开身。”  那就是好长时间都见不着了,陆屿怏怏答应了一声,颓然道:“那你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告别之后,尚骁将马车的帘子为陆屿打了几天,陆屿弯腰打算上车,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挣扎片刻,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想,我又不想怎么样,就是想和他多相处一阵子,这有什么可犹豫的?难道人都喜欢上了,还想要脸不成?  陆屿豁然开朗,深吸一口气,反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折回到白亦陵面前,横着心说道:“我、我今晚还是在这住下吧!”  尚骁掀着帘子的手僵在半空中,齐骥正要上马,一脚踩空。  白亦陵:“嗯……嗯?”  陆屿说完了之后,觉得语气可能有点生硬,又补充道:“其实我……还认房间。前一阵子从你这里回府,我就已经吩咐管家,让他找人把我的卧房修成和这里一样的,可是他……磨磨蹭蹭的,那点事情到现在也没做好!”  他抱怨道:“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齐骥想说话,被尚骁捂住了嘴。  陆屿这一会一个主意,白亦陵已经有点被他搞晕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过脑子地说道:“我那个小屋子,咱们两人睡,恐怕……”  陆屿小声道:“我变狐狸的啊。”  白亦陵:“哦,也对。”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那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行的,于是道:“那拿上东西,回去吧。”  早知道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他刚才何必如此纠结!陆屿喜气洋洋地呵斥自己的属下:“看什么,还不把车上的东西给本王拿回来!”  齐骥又目送着陆屿拎着小粉花垫子回去了,然后转头冲尚骁道:“殿下睡觉还认房间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用知道。”尚骁翻身上马,“我算明白了,他根本就是认人!”  他瞥了自己的同伴一眼:“走吧。”  这事之后又过了几天,陆协养的差不多了,陆屿便吩咐下人们准备停当,给京都中的勋贵人家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参加围猎。  他刚刚入京的时候,皇上将京郊西侧的一片山头都赏给了这个儿子,这一回正好当成了打猎的场地。陆屿令人事先在一片开阔的上风区扎下帐篷,设好营地,准备的甚是周到。  淮王殿下第一次邀请宾客,举办的规模还是如此之大,能收到帖子的人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自然忙不迭地应邀而来。一路上马声嘶鸣,人人笑语,配上已经逐渐转暖的天气,显得早春风光一派大好。  白亦陵以为上次被自己吓唬了一顿,谢樊怎么说也得在家里老实上一阵,没想到这回围猎又看见了他,一路上都在围着个长相十分美丽的贵族女子大献殷勤。  他倒还真是心大,闯了不知道什么样的大祸,就能做到事情好像没发生一样。白亦陵看见他笑成那个样子手就痒痒,很有一种想把谢樊从马背上面踹下来的想法,他忍了忍,一提马缰,加速越过谢樊一行人,向前小跑了一段。  这个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吹口哨的声音,调子轻快,白亦陵回头一看,后面的一群人当中,打头那个风流俊美的公子哥,正是镇国公盛家的次子盛知。  盛知扬声笑道:“闷头骑马有什么意思,过来跟二哥一块打猎去呀,比赢了有彩头的!”  他们是上一回在梅园认识的,当时盛大公子盛铎、盛二公子盛知都参加了宴会,还曾为了聂家孩子得救的这件事向白亦陵道谢。双方说话投脾气,本来就一见如故。后来又因为盛知时任刑部侍郎,最近正好在跟北巡检司又公务来往,因此很快就跟白亦陵熟了起来。  他吊儿郎当的,招呼人之前还要先吹几声口哨,宛若在调戏大姑娘,白亦陵哈哈一笑,也扬着嗓子喊回去:“你先说彩头是什么!别是像上回那样喝酒喝输了又没钱,非要把裤子脱下来赔给我吧!”  盛知那边的人大多数也都是白亦陵的熟人,他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方散侍笑着插嘴道:“遐光,盛二公子的裤子你还留着没?拿出来,我买!”  白亦陵道:“亲兄弟明算账,你先开个价再说。”  盛知道:“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啊!白老弟,几天不见,我看你长高了一些,嘴也厉害了。”  这个时候白亦陵已经拨转马头折了回去,一行人说着话往林子里去,正好赶上谢樊他们几个从后面过来,他们队伍里面的几个姑娘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樊一抬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白亦陵,只见他黄衣银刀,骑着一匹骏马,马侧挂着弓箭,笔直的长腿下面踏着一双白靴,跟身穿官服时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比起来,此时却是别有一番风流。  一个人正搭着他的肩膀说话,眉眼含笑,十分亲密,仿佛所有的人都偏爱白亦陵,偏偏自己还在哪里都能撞见他。  谢樊本来很怕白亦陵,此刻在众人面前,他忽地陡然生出了一股勇气,拱手道:“大哥。”  他这样一张嘴,对面那些笑吟吟的人都不说话了,一起看着谢樊,白亦陵懒懒地抬了下眼皮,马鞭的鞭柄被他握在手里,轻轻敲着掌心,却没说话。  谢樊有点尴尬,放下手,又道:“你上次回家,都把爹娘给气坏了。” 第39章 “可见能被淮王青眼有加,总有道理。”  说也奇怪,白亦陵长得好,平白占着一个第一美人的名头,但是与他有关的事情,人们第一时间往往都不会向着暧昧的方向联想。这也是因为他的能力亦是出众,实在无法被人当成以色侍人的佞幸一流。  这些悄声的议论没有让白亦陵和陆屿听见,倒是落在了另一个人耳中,正是在参加了这次围猎的临漳王,陆启。  此刻,他眸光沉沉,也向着两人的方向看过去。  两个年轻男子并肩而坐,一个华贵优雅,一个精致俊俏,谈笑间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竟是分外……般配。  这幅和谐的画面让人觉得无比刺眼。  临漳王府上豢养了很多暗卫眼线,出于不同的原因,陆屿和白亦陵都是他特殊注意的人,但陆启说什么也想不到,他们两个——自己最大的对手,和最想要得到的人,竟然会越走越近,而且还似乎相处的很不错。  这件事简直荒谬又可笑,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白亦陵能和陆屿有任何的联系。第39章 唐突美人  就像刚才私语的那两个人所言, 他这个侄子,性情傲慢, 眼高于顶,平素行事纨绔又跋扈。白亦陵的脾气又倔又硬,臭小子说自己不拿他当人看,那陆屿只会连自己都不如。  他真就那么好骗,别人给点好脸色就倒戈了?平时办案子的机灵劲都跑到哪里去了?  陆启想到这里, 忍不住冷眼向两人投去一撇,眼前却恍然出现了当年那张沾了泥土的,脏兮兮的小脸。  他不得不承认,其实在这方面, 白亦陵可能确实挺好骗的。他从小被一个人扔到了暗卫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所以别人对他的一点仇他也记得,一点情他也记得。  是自己把两人之间的情分给磨没了,所以他现在可能是打算报复, 也可能是真觉得陆屿很好,所以投靠到了淮王那一头。  这个认知让陆启觉得无法忍受, 比当年被太子皇兄抢先一步买走了心爱的骏马时的感觉还要难忍百倍千倍。  想到白亦陵也曾经这样伴随在他的左右, 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奉为纶音玉旨,陆启就觉得自己的胸腔里面, 好像有一把火在灼烧, 是他无法保持平时的深沉和冷静。  因为他曾经觉得, 不管怎样,纠缠也好,冷漠也罢,都是白亦陵在意他惦记他的表现,现在陆屿的出现,却让陆启凭空生出一种危机感,直觉上意识到,可能对方真的就是准备和他背道而驰,再也不回头了。  ——这,怎么可以?  从来只有他只有他磋磨别人的份,现在怎么会轮到堂堂的临漳王一个人坐在此处咬牙切齿,满心愤怒?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不想先前那样过来祈求他的垂怜呢?  这一次他一定会答应的!  大概是他凝望的眼神太专注,头一次忘记了遮掩心情,连陪在一边的刘勃都意识到了,他十分机灵地凑到陆启身边,小声说道:“看来白指挥使跟淮王处的不错。我无意挑拨,只是王爷还要提防他们才好……毕竟这个人早就跟您不是一条心了。”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有可能会触怒陆启,因为语速很慢,说的颇为小心,然而陆启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接话,又朝着那个方向看了片刻之后,竟然站起身来。  刘勃微惊,向后瑟缩了一下,陆启却已经大步向着两人走了过去。  “阿屿,大家是出来打猎的,你怎么一直在这里坐着,不去前面的林子里面溜几圈么?”  在陆启走到两个人面前之前,白亦陵和陆屿就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还以为这人过来有什么事,没想到他竟然冒了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出来。  叫的还是陆屿的小名,言谈之中,完全是一副叔父的样子,让陆屿好生膈应了一下。  白亦陵从篝火旁边站起身来,行礼道:“见过王爷。”  陆启的目光丝毫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仿佛很不在意一样,轻描淡写地说:“平身吧。”  陆屿却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懒洋洋地接上了陆启刚才的话:“皇叔,我是已经打猎完了,正打算享用我的猎物。怎么,你也想来尝一尝吗?”  他一边拉了白亦陵一下,示意他坐下。  这个小动作让陆启的心里又堵了一下,干脆在坐了下来,说道:“既然侄儿盛情邀请,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来一串烤肉尝尝吧。”  白亦陵在心里叹了口气,特意离陆启远了一些,慢慢在一旁坐下,心里面盘算着应该说点什么。  可是这回有陆屿在身边,却用不着他亲自应对这些事情了。  陆屿从当狐狸的时候就看自己这个叔父不爽很久了,陆启既然这么不要脸,厚着脸皮跑到这里来蹭肉吃,那么他也不客气,当下笑容满面,欢喜道:“皇叔看得上我的手艺,那可太好了。侄儿正担心我烤出来的东西没人爱吃呢!”  陆启楞了一下,他还以为是白亦陵给陆屿烤肉吃,没想到竟是倒过来了,陆屿居然会亲自动手做这样的事。  他心思百转千回,乱成一团,眼睁睁看着陆屿将最底下一串烤焦了的肉抽出来,又往上面洒了不少的辣椒面,冲着陆启递了过去,殷勤地说:“皇叔,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黑色的焦肉带着红色的辣椒面递到面前,辛辣之气直冲鼻翼,再搭配着陆屿这幅笑靥如花的欠揍模样,简直让任何一个人看了都恨不得抢过肉串扔到他的脸上。  陆启瞥了白亦陵一眼,只见他的脸上竟也隐隐带着一丝浅笑。  他顿了顿,忽然也是一笑,从从容容地将陆屿手里的肉串接过去,真的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片刻,这才笑着说道:“阿屿,不是叔叔说你,你这个手艺可真是够呛。堂堂一国亲王,这种事本来也不是应该你做的,凡事啊,总得分个擅长不擅长。”  陆屿漫不经心地从旁边捡了根树枝,扔进火堆里,火堆上小小地爆出来了一片火星,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皇叔说话可真深奥,侄子都听不大懂。什么擅长不擅长的,我只知道我乐意做就做了,端着身份,端着臭架子,也不能当饭吃,您说是不是?”  他翻动着火堆上其他没有烤焦的肉串,闻起来倒是鲜香诱人:“就譬如说皇叔不喜欢我烤的野鸡,那您就自己骑着马去打嘛,硬凑来有什么意思。还是说……”  陆屿抬起头,笑着扫了扫另一头的刘勃:“还是说皇叔年纪大了,平时操劳过甚,所以身手没有以前那样灵活呀?”  他眉眼含笑,眼中满满的都是讽刺,竟还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什么人都不在乎。  陆启的脸色微微一变,扬手将那串肉扔进了面前的火堆里,烈火遇上油,顿时爆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正如两人之间此刻的气氛。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不远处一直临漳王府带来的随从们立刻训练有素地站了起来,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威慑。  陆屿脸上的神情变都没变,那一边尚骁也立刻跟着一挥手,同样带着其他人同临漳王府的随从对峙,双方两不相让,气氛紧张。  白亦陵在旁边根本就插不上话,看看那串扔到火堆里的肉,又看看远处的两队人马,简直是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一幅红了眼要干仗的架势。  他想了想,觉得这是他们陆家人之间的事情,还是做壁上观比较好。  好在两人也没有在这种场合下血拼,陆启最终只是看了看白亦陵,淡淡说道:“本王看重刘公子的才学才会把他带在身边。你自己行事荒唐,却莫要以同样的想法来揣度叔父。”  陆屿笑着点头:“皇叔教训的是,以己心照人心,观佛是佛,观魔是魔,怪不得你看我行事荒唐呢!”  他这张嘴简直能把圣人气成暴徒,幸好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在悠闲玩乐的场合上,这种声音总是容易给人一种紧张不祥的感觉,白亦陵循声望去,只见几匹骏马转眼间已经冲到近前,马上的人本来是一脸焦急神色,结果发现两位殿下都坐在此处,忙不迭地勒紧缰绳,下马请安。  陆屿看了看这些人的服色,一挥手说道:“行了,起身吧。你是镇国公府上的人,什么事?”  他眼力极佳,那几个人正是盛府的家丁,眼看着淮王问话,连忙躬身回道:“殿下,我家小姐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公子担心出什么事,正派府上的人到处寻找,不料惊扰了您,请殿下恕罪。”  陆屿道:“盛小姐,盛栎?”  盛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盛杨已经出嫁,今日没有参加游猎,家丁闻言,答了声“是”。  陆屿道:“那快去找吧。齐骥,你也带人帮忙寻一寻。”  盛家乃是一等望族,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从辈分上算起来盛小姐还算是陆启的外甥女,陆屿的表妹,她的失踪实在是一件大事。不光陆屿陆启派人帮忙,其余的人家听闻了这件事,也纷纷都行动起来。  这时有人说道:“咦,谢三公子、王大人、程公子和周小姐也都不见了,他们是不是在一起啊?”  另一边有人高声接道:“他们之前确实是在一起追野鹿来着!我依稀记得好像看见那些人从这边的树林子里穿过去了!”  “快走快走,去看看!”  白亦陵也不想在这里围观陆家人掐架了,索性也站起身来,扬声对着不远处神色焦急的盛铎喊道:“盛兄,我帮你们找人吧!”  盛铎找不到妹妹,正是着急的时候,闻言也不和白亦陵客气,遥遥地高声答道:“有劳了!”  白亦陵起身道:“二位殿下,臣去帮忙找一找盛小姐。”  陆屿本来舒舒服服地在火堆边上坐着,听见白亦陵的话立刻站起身来,说道:“好啊,我陪你。”  白亦陵觉得陆屿很有意思,虽然变成了人,仍然保持着小狐狸时期喜欢自己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的习惯。虽说鸭子破壳时会把第一个见到的人当成娘,但他捡狐狸的事情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看陆屿在别人面前也是架子十足的,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这样?  ——总不能是真的想在自己身上寻找母爱吧。  白亦陵道:“……那走吧。”  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给人留下把柄,说完之后礼数周到地向陆启行礼告辞,陆屿皱眉,在白亦陵肩膀上轻轻一带,两人便肩并肩地走了。  正如其他人看见的那样,谢樊和盛栎一行人确实在一起。  在这次行猎之前,谢樊就已经受到了母亲的叮嘱,让他尽量低调,不要强调自己立下的功劳,更不要往四皇子或者白亦陵这两个人面前凑。  她虽然溺爱孩子,但总体上来说,看事情却是十分明白,知道自己的小儿子素来不稳重,肚子里装上半两油就忍不住出来咣当,这才重点提醒他这些。  可惜,谢樊在家中答应的好好地,出了门见到了心仪的美人,就把母亲的话全都忘到脑后去了。  他急于在盛小姐面前表现自己,见到猎物之后一马当先,扬鞭追赶,身后隐约有人喊道:“三郎,不要再往林子深处去了!”  谢樊连发好几箭都没有射中前方的梅花鹿,正是焦躁的时候,闻言也不回头,扬声道:“哪有来打猎不进林子的,你要是害怕,就在外头等吧!”  刚才叫他的程公子眼睁睁看着谢樊的身影消失,不由气道:“这个谢三郎,干什么都要掐尖,这里又没人跟他比,较什么劲呢!”  另有别人说道:“那咱们还跟不跟?”  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前来打猎,部分是为了图个乐,部分是因为这是淮王牵头,说什么也不能驳了这位殿下的面子,没有人乐意为了头野鹿当真去闯一闯深山老林。  可是大伙跟着谢樊一起出来,又不好将他一个人抛下,踌躇一番之后,盛栎说道:“要不还是跟过去看看吧?”  她虽然是个女子,但长得漂亮,又对谁都是若即若离,似有意似无情,弄得人人都众星拱月一样围在盛栎身边,听到她这样说也没有异议,纷纷跟着谢樊进了林子。  结果这一进去,就出了事。  谢樊所骑的马匹是千里挑一的名驹,即将追上梅花鹿的时候,他弯弓搭箭去射,奈何从小没下苦工,骑射之术实在不精,几次都差了那么一点,他也就跟着越跑越远。  正是觉得心浮气躁的时候,却忽闻一声鹿鸣,谢樊猛地一抬头,赫然发现那头鹿竟是反向冲着自己重新跑了回来。  他心中大喜,也顾不得细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下弯弓搭箭,向着惊慌的小鹿射去。  只是箭尚未离弦,忽然又是一道黄影倏地从同一个方向闪了出来!  就在此时此刻,谢樊猛然感觉到危险,情急之下竟然超常发挥,脱手松开箭,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去,摔在地上。  他的马发出一声哀鸣,紧接着就是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鼻端。  谢樊差点被摔得浑身散架,在剧痛当中惊骇地抬起头来,赫然发现自己面前竟然蹲踞着一头成年豹子,正将死马按在爪下大嚼,鲜血顺着豹子的嘴巴溢出来,一滴滴落到地上。  谢樊惊恐地瞪大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在这个瞬间,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思维能力。  这、这下该怎么办?  不要动,不出声……它随时会扑上来的!得想办法逃跑啊!  怎么办怎么办!  谢樊心里乱成一团,不放声尖叫已经是耗尽了全身的毅力,此时再也想不出来其他任何的办法,只能暗暗祈祷这豹子把马肉啃完之后吃饱了,能够放过自己。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侧的不远处传来了轻快的声音:“这箭是谢三郎的,他肯定就在前面,咱们去找找!”  好巧不巧,这些同伴找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谢樊心里明明知道,自己这时应该提醒大家不要来到这片危险之地,可是他一出声就要冒着生命危险,于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眼睁睁看着几个少年少女们骑着马奔了过来。  嚼东西的豹子耳朵一竖抬头,跟着猛地拱起腰来,发出一声低吼,又向着人群扑出,顿时惊叫声响成一片。  谢樊趁机就地一滚,躲得远了一些,同时本能地狂喊道:“救我——” 第41章 当下盛铎冷然说道:“我没听见过永定侯府有什么大公子,两位想推脱责任也得找个好一点的说辞。言尽于此,三公子,你好自为之,等着我上门拜访永定侯吧!。”  他说罢之后,转身便走,留下谢樊僵硬地站在原地,满耳朵都是嗡鸣,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简直恨不得大哭一场。  同样是贵胄子弟,他对上盛铎,却显得稚嫩之极,连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实在让人心中失望又鄙夷——哪怕就是说几句漂亮话呢,也能显得敢作敢当一些呀。  谭喆在心里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毕竟谢樊再怎样还有爹娘给收拾烂摊子,而他除了哄着这位小爷,却再也别无选择。  眼看盛铎负手而去,谭喆扶住谢樊,说道:“三公子,盛家非同小可,还得回去跟侯爷和夫人商量了,让他们来做主。您还是先把伤口处理好吧。”  他已经是在耐着性子劝说了,却不想谢樊回过神来,第一个动作竟然是狠狠地踹了自己一脚。  谭喆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谢樊已经指着他怒骂道:“都是你害的,乱出什么馊主意!只知道在我爹娘面前告状,到底谁是你的主子?狗奴才!”  谭喆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听训,隐在袖子中的双手却不由逐渐握紧。  这头白亦陵和陆屿听着尚骁的回报,却都没有太在意,对于他们来说,谢樊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他怎样的丢人现眼都很正常,没什么可值得惊讶的。  反倒是陆屿从尚骁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对,问道:“这件事发生之后,陆协就没露面?豹子可是他养的。”  尚骁一愣,说道:“没有。”  他琢磨了一下,又说:“刚刚在前来围猎的路上,属下还听见周王殿下询问易王殿下的伤势,易王为了证明全无大碍,特意亲手射了一只野鸡给他看,身手矫健,全无病容。后来他带着随从策马奔走来去,再其余的,属下就没有注意过了。”  周王是六皇子的封号。晋国论封,单字王高于双字王,单字当中又以从水为尊,因此便是从封号当中,现在唯一一个水字边的封号就是淮王殿下,从这一点,也足可以见出他的不凡来。  听到尚骁这样说,陆屿扭头同白亦陵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虑。  白亦陵道:“这豹子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出现。从小经过训练的动物都认主,如果训豹人不在,易王殿下也不在,它们也没有道理在这里徘徊。”  陆屿果断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所以说,这附近肯定还有别人。尚骁,点人,带上猎犬去搜!”  尚骁大声答道:“是!”  这一头大伙惊魂未定,忽然发现那边淮王府的人马又纷纷动了起来,都是心中一惊,不知道这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就有人过来打听,却听尚统领说,五皇子是在点人寻找四皇子。  怎么四皇子又不见了吗?!第41章 狐狸耳朵  众人觉得奇怪,就着这件事议论了一番, 交换情报, 这才发现大家都确实很久没有注意到易王殿下的踪迹了, 于是没有伤的也跟着起来寻找。  这一回很快, 就有几条狼狗冲着附近的一处狂叫起来。  牵狗的是陆屿手下的人,尚骁见状, 扬声道:“不要轻举妄动!”  他走过去说道:“怎么回事?”  那人手中牵着的两条狗拼命挣扎, 尚骁过去一看,发现狗望着的方向是一处一人多高的乱草,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已经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陆屿在身后说道:“把草分开看看。”  虽然自家王爷平常都是一副轻佻放达的模样,尚骁也常常在心里吐槽他,但是遇到这种场合,陆屿这么淡淡一句,却足以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并无条件地去相信和执行。  他于是向着那堆草走过去,草丛深而密,地上泥土湿滑,随着逐渐靠近,还隐约传出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听起来有点像是什么人的呢喃声, 其间还伴随着低笑, 这样的声音出现在目前这种状况下, 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草尽处, 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冷风吹过,外围的人们集体打了个寒噤。  尚骁不由自主地将脚步放轻了,仿佛生怕惊动什么一样,愈发给气氛增添了几分不安。  遇到这种情况,与其为别人提心吊胆,还不如自己过去看个究竟,白亦陵一向喜欢亲力亲为,可是陆屿也不知道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一直侧着身把他挡在后面一点,这里路窄,白亦陵碍着他也过不去。  他于是低声道:“尚统领,给你。”  尚骁回头一看,只见一枚燃烧着的火折子被白亦陵轻轻一弹,像一颗微型的流星般向着自己飞了过来,他连忙说声多谢,拿着火折子往里面一照,不由失声惊呼道:“易王殿下!”  哭声停下,里面坐着的那个人一身华贵紫袍,抬起头来,借着火光看去正是陆协。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跑到里面去的,又在里面做什么。  尚骁喊完了那一声之后,心里头莫名的有种诡异感,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奇怪的是,他不动,陆协就也不动,只是瞪着一双眼睛幽幽地打量尚骁,把他看的心里直发毛。  陆屿不耐烦了——他对于跟白亦陵无关的事情耐心都不大好。  他走上前去,顺手在尚骁的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训道:“不说话在这里凝望什么呢?难道你们两个这还是看对眼了不成?”  尚骁被他打的发蒙,正要抱怨,却见陆屿向前走去,他连忙道:“殿下,您不要涉险,让属下……”  陆屿一把把他搡开,径直进了山洞,笑道:“去一边去。”  他进去之后,陆协眯着眼睛辨认来人,向后缩了缩,陆屿此时已经能看出他的不正常了,但他素来百无禁忌,弯腰拍了拍陆协的肩膀,说道:“四哥,躲洞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兄弟来接你了,出来吧。”  陆协忽然一把将他向后推出去,惊恐地喊道:“别过来!别过来!”  陆屿侧身闪开他的推搡,眉头皱了起来。从被沣水邪渡的人抓走开始,这个四哥身上就有不少的疑团没有厘清,他没有循循善诱的打算,现在只想把人给弄出去再说。  要不是山洞的空间不大,只能容得下他们两人,陆屿早就直接命人把陆协给抬出去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抬手去架陆协,说道:“先跟我出去。”  陆协的后背贴在墙上,拼命挣扎,奈何陆屿的手就像是铁钳子一样,他怎么挣都挣不开,喊声中竟然已经带上了哭腔:“别打我!我不是孽种,我不是孽种!”  易王的反应实在古怪,这兄弟两人说话的时候,外围的人一直不明所以地看着,直到陆协喊出了这么一句话,白亦陵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他猛然回过头去,在人群中寻找韩先生的影子。  韩先生也参加了这次围猎,此时还真就在离白亦陵不远的地方,正在抻着脖子向这边遥望。  白亦陵一扭头,两人目光相撞,韩先生有点惊讶,警惕道:“白指挥使,你看我做什么?”  白亦陵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只是遇到危急情况,就忍不住想到国师而已。有你在,让人安心很多。”  这话他说的倒是坦然,却令韩宪感到了遍及全身的恶寒,干笑道:“没想到白指挥使如此依赖贫道。”  白亦陵也虚情假意地笑了笑:“那是自然。”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比赛扯淡的时候,陆屿已经生生将陆协扯了出来,然后令侍卫将人按住了。  有人惊道:“易王殿下这是怎么了?医师、医师哪里去了?”  陆屿抬了抬下巴,两个随从跑出去,匆匆去找医师,尚骁见他的表情有些不对,低声问道:“殿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陆屿侧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自己看看他脖子。”  尚骁往陆协的脖颈上一看,心头猛地一凛,原来那里竟然套着一个小孩子所带的纯金项圈,项圈的前面还挂着一枚长命锁,上面赫然用红字刻着“天生鬼胎,不祥之子”八个大字。  陆屿盯了那八个字片刻,忽然扬声喊道:“韩国师,过来!”  韩先生微微一顿,他身份今非昔比,打扮的体面很多,谁见了都客客气气,站在人群中也维持着一身仙风道骨,结果这个五皇子喊他就活像是呼唤自家养的一条看门狗,丝毫不留半点面子。  如此跋扈,以后难成大器!还想继承大统,我呸!  可天下都是人家陆家的,皇上就宠这个儿子,那就算是活神仙真大师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心里狂骂,脚下却一点都没慢下来,忙不迭地走过去了,行礼道:“五殿下。”  陆屿看了他一眼,指着陆协说道:“国师,快来看看,我这四哥身份尊贵无比,可不是什么阴煞鬼婴养大的,怎么就被人套上这么个东西了?”  “阴煞鬼婴”正是上次韩先生说聂家小公子的判词,陆屿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冷淡,但怎么听,话中都含着几分嘲讽。  韩先生听他的语气,倒好像在为聂家那个死去的孩子抱不平,没敢多说,弯着腰过去查看陆协的情况。  他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并不是全靠坑蒙拐骗,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但是上下查看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当下沉吟不语。  陆屿道:“怎么?”  韩先生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说道:“易王殿下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福大命大,问题当然不是出在他的命格上面,或许是不小心冲撞了什么邪祟……”  陆屿道:“直接说怎么解决。”  韩先生顿了顿,说道:“这……臣需要想一想。”  盛铎道:“那就请国师为了殿下安康,国家太平,一定要及早想出法子来斩妖除魔。只是易王殿下脖子上的长命锁实在古怪,臣斗胆猜测,不会是……阴煞鬼婴在作祟吧?。”  他二弟盛知抱着手在旁边站在,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大哥这话说错了,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帮人喜欢装神弄鬼的,以为虚张声势弄个写上两行红字就能把人给吓住了,真是蠢货。淮王殿下,以臣所见,还是请随行的医师为易王仔细检查检查身体比较好。”  他一顿,又道:“哦,对了,韩国师别多心,我可不是在说你。”  盛家这几个儿子的性格一个要比一个刚,而且还异常护短,这兄弟俩一唱一和,配合无间,韩先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说道:“小人之心才会度君子之腹,贫道自然不会如此。”  但盛知说的话一半是在堵他,另一半却是实情,陆协的身体还需要专业的医师查看。等着被随从匆匆叫过来的医师过来并查看完毕之后,陆屿问道:“易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师道:“回淮王殿下的话,易王殿下似乎是精神上受到了某些刺激,有点失常,身上倒是没有受伤。只是臣见他气空血亏,身子很虚,需要进补。”  说白了,陆协的毛病就是脑子不正常加上营养不良。  陆屿道:“本王见四哥方才来的路上足足吃了三条烤鸡腿,这么快就虚了?”  医师额头冒汗:“这,或许是鸡腿不够滋补……但微臣资历轻,见识有限,如果能将易王殿下送回去,让太医院的各位同僚共同会诊,或许还有其他发现。”  虽然无论是医师还是国师,都未能断定易王的病情,但这样看来,最起码目前豹子的事情是有解释了。因为主人在这里,别的人还没有找到易王,这些畜生先就闻到了气息,所以在此徘徊,只是地方荒僻,一时没人发现罢了。  谁料想谢樊又会因为追逐野鹿一头冲过来呢?  ——要说谢三公子和易王还真是有缘,总是能发生意外之后碰见。但上一次他救了易王殿下,那是功劳,这回却不那么好说了。  虽然没有他的发现,陆协很可能没那么快被人找到,但是看他的状态,一没有流血受伤,二还有豹子保护,被人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晚点获救没关系,要是因此暴露了什么丑闻……那不光是谢樊,就是整个永定侯府,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皇家的事可不好说,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淮王有资格做主,也只有淮王敢做这个主。别人就是满腹疑惑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侍卫单膝跪地,等着陆屿示下。  毕竟现在陆协似乎是真的生病了,就算陆屿跟他一向相处的不和气,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故意延误时间,耽误这个兄长的病情。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今天的游猎到此为止,把易王抬到马车上,带回宫去好生诊治,父皇那里随后由本王禀报。尚骁,你护送易王回去,多带点人,严防意外。”  他说着话,冲尚骁使了个眼色,尚骁知道陆屿是觉得这件事发生的诡异,让他对陆协贴身保护,不可让人钻了漏子,于是也微微点头。  淮王平素和易王不和,言行也颇为不羁,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有他在,其他人都仿佛有了主心骨,连易王府闻讯赶来的侍卫都躬身领命,纷纷按照吩咐干活去了。  白亦陵趁着陆协还没有被抬走的时候,装作无意中在他衣服的袖口边上一碰,陆协手上的伤痕露了出来,也依旧是那个位置。  但是同伤痕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白亦陵说道:“易王殿下的手腕上,好像系着一根绿色的丝线?”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听见“吧嗒”一声,回头看去,发现是韩先生手里拿着的八卦盘落在了地上,但他却不知道去捡,而是眼睛定定地看着陆协的手腕。  他本来就是由惠贵妃引荐入宫,关心四皇子倒是无可厚非,只是此刻神情惊疑,像是也看见了什么又是恐怖,又是不能置信的事情。  见众人都在望着自己,他定了定神,扬声唤来自己的另一名徒弟,用一把银色的小剪刀将丝线剪了下来,沉声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由我来处理吧。看来易王殿下真的是招惹了什么邪祟,待回宫之后,贫道自然会为他诊治。”  他都这样说了,别人自然也抓紧时间准备,争取尽可能的早些将易王送回宫里面去,韩先生借口要一起回去,也带着徒弟离开了。  走出好一段距离,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白亦陵的身影还在原地站着,目光冰冷下来。  上次张鸣背叛了韩先生之后,时常跟在他身边的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弟子,见师父神色有异,不由在旁边说道:“师父,这白指挥使不会是在怀疑易王殿下的事情跟您有关系吧?”  韩先生冷笑道:“他试探我的还少吗?”  那名弟子立刻讨好地说:“姓白的真是疯了,也不好好想想,师父你跟惠贵妃娘娘是同一边的人,要害四皇子,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第43章 傅敏循声看去,正是盛家人骑着马经过了她的身边,盛铎和盛知两兄弟,一边骑马一边还在说着话,两人脸上都是笑意。  盛知神采飞扬,意气风发,颇有他父亲年轻时的风采,盛铎的长相却像娘,眉目要更加秀丽一些。  他们自顾自谈论着自己的事情,经过傅敏身边时,带起的风拂动她的裙角,却没有一个人看她。  傅敏刚才想的还是要站在这里卖一波惨,此刻却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为什么碰到的会是这家人!  他们看起来那么开心,那么友爱,连正眼都没有看过自己,傅敏却总是觉得,大家肯定都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用余光偷偷欣赏自己的狼狈,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她心里发寒,在这同时,又涌上了一股不知道对谁而来的怨气,一言不发地站直了身体,径自离开了。  谢樊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来了,正垂头丧气地在后面坠着,忽然看见逆着人群来了一辆马车,上面正是他们家的家徽。  永定侯出行,一般是不会坐马车的,谢樊见了,立刻迎上去,惊奇道:“娘,你怎么来了?”  他还不知道刚才前面发生的事情,傅敏本来就受了气,再想想千叮咛万嘱咐的,要谢樊低调做人,他却还是一意张扬,闯了这么大的祸,见到儿子之后,心里简直是一肚子的火,恨不得给他两个耳光。  但是看看别人,出去玩了一圈之后,一个个呼朋唤友,意气风发,再瞧谢樊孤零零的,自己带着几个随从落在队伍后面,也没有人愿意跟他相处,傅敏又觉得儿子很可怜,很心疼。  她叹了口气,说道:“还问我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能让娘省点心?”  谢樊一愣,心虚道:“娘……您都知道了。”  傅敏没好气地说道:“能不知道吗?你以为能瞒得住谁!”  她抬手示意侍女从马车上拿了一个包袱,塞给谢樊,低声道:“你的东西娘都收拾好了,你拿着,我会让人护送你去你外祖父家里躲一阵。别说你父亲知道今天的事定然要生气,就算是之前四皇子那件事,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你还是先不要留在京都了,出去避避风头吧。”  谢樊的确是不想回去见到父亲,迟疑地伸手接过包袱,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样、这样行吗?”  “当然不行!”  一个声音伴随着马蹄哒哒的响声穿了过来。  谢樊和傅敏同时抬头,只见一名银鞍白马的年轻公子飒沓而至,到了两人面前,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他五官英挺,身形修长,一身小麦色的皮肤,生的极为俊气,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冷冷的。谢樊看见这个人心里就是一顿,立刻说道:“二哥,你回来了!”  傅敏更是又惊又喜,几步迎了上去,握住次子的手臂:“玺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军队里很辛苦吧?娘看你瘦了许多,回家一定得好好补补身子才行。”  这人正是谢家一直不在京都的二公子谢玺。  谢玺淡淡地说:“提前回来的,事先也不知道。可惜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到了府里之后,父亲原也说了要设宴接风,但宴席准备到一半,镇国公府盛家突然来了一个下人,同父亲相谈片刻后离去,他出来便将席面掀了。”  傅敏:“……”  盛铎办事可倒真是够厉害的,这边一行人还没有回府,他就已经派遣了一名口齿伶俐的家人去永定侯府,原原本本地将整件事情给侯爷讲述了一遍。  他什么具体的信息都没说,可也等于是把什么都说了。谢樊双腿一软,差点给自己的亲哥哥跪下,求生欲使他勉强站直了身子,二话不说,紧紧将傅敏给的包袱抱在怀里,匆匆道:“看来不走不行了,娘、二哥,咱们回见吧!”  他说完之后,觉得自己仿佛随时都能看见怒气腾腾冲杀而来的永定侯,当下转身就走,结果被谢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冷然道:“谁让你跑的?”  “我的亲哥哥!”  谢樊快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再跟我来这铁面无私的一套,先让我出去避避风头,否则爹在气头上,恐怕是要打死我啊!”  谢玺道:“打死你也是活该。这些日子来你闯下了多少祸我都听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出了事就知道往外跑,你跑了谁给你收拾烂摊子?娘吗?”  傅敏道:“你爹那头我去说,玺儿,让你弟弟出去躲躲吧,否则你爹在气头上,怕是又要动手。”  谢玺反问道:“娘,他如今落到这步田地,难道不是挨揍挨的少?”  傅敏哑然,自己亲生儿子的话竟然跟刚才陆屿的句句讥讽有了一瞬间微妙的重合,可她辛辛苦苦,又都是为了谁?  傅敏心中一凉,谢玺却不再多说,一把将谢樊拎起来,硬是塞进了马车。  这个二哥素来是一副死德性,从小到大对弟弟一点也不友爱,总是欺负人。谢樊气的直想踹他,但说什么也挣扎不脱谢玺的钳制,跌跌撞撞地被他带回了家。  他们回去的时候,正好撞上谢泰飞穿戴整齐,正在吩咐人备马,看样子像是打算亲自把谢樊给抓回来,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谢玺就已经把谢樊抓了回来,傅敏劝说不通,无奈地跟在后面。  谢泰飞的脸色极度不愉,连看都没有看妻子一眼,见次子将小儿子扯了书房,他霍然走去,一脚将谢樊踹翻在地。  谢玺及时松手,站到一边,被母亲瞪了一眼,他也只当没看到。  谢泰飞骂都懒得骂了,将谢樊踹翻之后,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向外面的下人们示意,让他们准备板子和刑凳。  谢樊吓得面如土色,连声道:“娘!娘!你快救我!”  傅敏最近就一直在为他的事跟谢泰飞争执,弄得很不愉快。这夫妻两人感情好,一方面是因为谢泰飞宠爱妻子,其实更多的还在于傅敏会做人,会讨好,从来不会违逆丈夫的意思,更不会教他为难。  她常常秉持的观念就是,有什么东西,你去向别人讨,那是欠了别人的情,不够漂亮。要的是叫人家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  奈何王者拖着一个猪队友,她就是再明白此时谢泰飞的怒气,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儿子被丈夫打死,只能上前一步拉住谢泰飞,说道:“夫君,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  谢泰飞说道:“我跟这种自私窝囊的废物没什么好说的,你可知道,现在他得罪的不光是盛家,还有其他被连累遇险的人,如果四皇子一事尚有隐情,那么还要算上皇室,你以为我有多大本事,能扛得住这些?”  打个鹿能牵扯出这么多的事,也不知道是几辈子没积德才能倒霉至此了,傅敏毕竟是个女子,对于朝中那些势力牵扯不大了解,想不出来主意,但她必须保护自己的儿子。  想来想去,她只能呐呐地说:“我哥哥下个月就回来了……”  “现在最严重的一共两件事,一来是三郎明明没有救四皇子,四皇子却声称三郎救了他,不知道在图谋什么,蹊跷。二来是三郎撞见了山洞里的一幕,却不知道到底是撞破了什么东西,诡异。可是正因为悬而未决,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时,谢玺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说的话条理清晰,傅敏一听也觉得正是如此,狠狠瞪了想要开口的谢樊一眼,向着谢泰飞道:“夫君,你看,玺儿都这样说了,所以咱们还得再观望一阵啊。”  谢玺却话锋一转:“但是,除了最严重的,还有次一级严重的,那就是三郎得罪了以盛家为首的达官贵人,必须要让他们看见歉意。我建议打断他的腿,抬着挨家挨户去赔礼道歉。我和父亲也都跟着……”  “谢玺!”谢樊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你还是人吗?你当真是我亲哥哥!你是白亦陵吧!”  谢玺也怒了:“你还有脸提?!白亦陵也是你亲哥哥,你要是早清楚这一点,就不会有今天了。”  他好不容易从军中回到家里,原本心情不错,结果一进京都就听说了不少意料之外的烂事,连说书的都在嘲笑他们家取乐,谢玺早已经强压了一肚子的火气,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他大声怒道:“是爹娘自己把他给送出去的,是谢樊你天天说讨厌他讨厌他的,那好啊,厌烦的人不是应该疏远才对吗?你们又去招惹他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王家的小姐了,还用的着父亲你眼巴巴的去换亲!”  谢泰飞怒道:“你竟然敢指责我!”  谢玺道:“难道不是吗?你们不养他,就是没把他当自家孩子,那么理直气壮地去抢别人家的媳妇塞给我是什么道理?还有谢樊,你想当侯府世子是吧,那你先收拾我啊!你惹不起白亦陵还要惹,担不起那么大的功劳还要冒认,脑子有病吗?”  这些事积的多了,全都是谢玺一股脑听说的,气的不行,现在狠狠发了一顿脾气才觉得好多了。  他和谢樊一直就不知道白亦陵具体是为了什么原因才离开府里,谢玺倒不像谢樊那样嫉妒长兄,只是觉得在他小时候真正见到白亦陵之前,家里每次提到这个人,气氛都会不和谐,祖母和一些宗族长辈还会责怪母亲,自然而然就对“白亦陵”这三个字没有太多好感。  后来见面之后,白亦陵对他也从来没有什么好声气,更是让谢玺和这位兄长的感情疏远。可是在他的理解中,你不喜欢一个人,躲远些就是了,父母和弟弟的行为,简直是没事找事。  他心情不快,也不管父亲难看的脸色以及即将被打断腿的弟弟,拂袖道:“我先去休息了,父亲打吧,打完了需要我跟着出门赔礼了,再叫我。”  谢玺说完之后竟然真的转身便离开了。第43章 一家亲  谢樊平白被谢玺骂了一顿不说, 看着父亲这个难看的脸色,似乎还大有把他哥哥惹出来的气一起发到他身上的意思, 简直又气又慌, 几乎要爆炸。  可是谢泰飞就连爆炸的时间都不给他, 令人将谢樊架到凳子上, 举板子开打。  这两个孩子都被宠坏了,一个不懂事,一个又脑子不转弯, 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敢这样指责父母的不是!  傅敏看着这一幕, 心里面直憋得慌, 却又没有办法,眼看着谢樊惨叫的声音越来越弱, 板子却一下下打个不停, 她一咬牙,抱着谢泰飞的腿跪下来, 哀声道:“侯爷, 你难道还真的要把樊儿的腿打断吗?以后是会落下病根的呀!”  谢泰飞阴着脸, 看到心爱的妻子这样哀求,也难得没有让她起身, 只是哼了一声。  傅敏声泪俱下, 哭着说道:“咱们的孩子来的不容易, 是我不争气, 害得遐儿小小年纪就被迫被送给了别人。后来每当想起他, 我的心里都很难受,也就难免对剩下来的这两个格外珍惜。侯爷,你别怪樊儿,也别气坏了自个,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宠的!”  她哀哀戚戚地说了这番话,本来是打算以此博得谢泰飞的同情,让他能够放过谢樊,但是一番话说下来,连傅敏自己的心里都多了几分真正的委屈。  想想嫁进侯府之后刚成亲的那段日子,他们几乎没有享受过多少新婚夫妻的甜蜜与惬意,就开始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虽然不用为了妾侍争宠而烦恼,但伴随着药味和责难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都是外人看着舒服,自己打落牙齿肚里吞罢了。  她一哭,谢泰飞就心软了,更何况傅敏说的这番话本来是他一直在心里暗暗责怪妻子的理由,但现在被对方自己说了出来,反倒让谢泰飞心里面开始有些愧疚,当下张了张嘴,就想令人把谢樊给放了。  但是这话终究没有说出来,二儿子刚才愤怒的指责重新涌上心头,再看看谢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窝囊样子,谢泰飞咬了咬牙,挣脱了傅敏,说道:“来人,将夫人扶下去。”  他想起新婚的时候曾经发过誓,说自己一定会保护她,待她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做到这一点。可是现在这些事,谢泰飞已经说了不算了。  他终究是老了,能力有限,不再像以前那样受皇上看重,也没有能力撑起一片天空,所以谢樊,必须狠狠管教。这已经不是他们自己家里关起门来就能解决的事情。  当这样说的时候,谢泰飞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白亦陵的轻蔑,谢玺的愤怒交错在眼前闪现,这种英雄迟暮无能为力的感觉忽然涌上,让他感到难堪。  当以往谢泰飞产生这种情绪的时候,都是他的妻子最能够体察到他的心意,并且加以温柔地抚慰,但这一次,傅敏也忍无可忍了。  她简直就是前前后后受不完的气,淮王羞辱他,儿子责怪他,现在连丈夫都不肯听从她的话,明明她都已经这样哀求了!  耳畔传来儿子的惨叫声,傅敏心中的怨气瞬间爆发。  她霍然从地上站起来,冲上去推开打谢樊板子的两个家丁,尖声道:“我让你们别打了,听不见吗?住手,都给我住手!”  她向来温婉贤淑,还是头一次露出这种神情,谢泰飞震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将儿子宠成这个样子,你就没有半点责任吗?你凭什么责罚他!”  傅敏恶狠狠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吗?过了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娇惯孩子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为何如今你才这样生气,三天两头喊打喊杀的?因为你看到了你家大儿子!你觉得他文武双全,又受皇上器重,可是他不认你,你心里面不痛快!”  最懂他的人,在想要伤害他的时候也最明白什么话能说到点子上。傅敏字字戳心,谢泰飞一时无言,只感到一阵难堪。  傅敏却还没有说完,在这种时候提到白亦陵,也同样让她自己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但是谢泰飞,你自己心里不痛快,不能把气都撒在别人身上。夫妻二十多年,表面上你对我百依百顺,可哪一次不是我顺着你,把所有的不是都担下来?我认错,你不会真的就认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吧?就算是为了给我解毒,亲自送白亦陵走的人可是你!”  自从嫁进这个家,这还是她头一次失态至此,声嘶力竭地说完这番话之后,周围的人都惊呆了,谢泰飞却意料之外的没有恼怒,而是凝视着傅敏,久久不语。  初春的寒风依旧料峭,划过庭院的时候,傅敏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浸湿了,此时贴在身上,凉冰冰的。  她明明可以忍住的,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忍。人人都说谢泰飞疼爱妻子,其实他只是个懦弱的男人。  不纳妾,他说的好听,可是外界的闲言碎语、婆婆的责难,身为丈夫的谢泰飞都没有为她挡住,反倒将她变成了众矢之的。还说什么他包容自己的错误,怎么错就都在自己身上了!  人人都觉得永定侯深情,永定侯夫人不懂事。然而需要想尽办法喝下各种药物怀孩子的是她,需要伺候婆婆赔笑脸的人也是她,这个男人,却从始至终都缩在自己的身后,不曾分担半点风雨。  这些也就罢了,她忍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现在已经在侯府站稳了脚跟,也有了儿子傍身,本来日子已经越来越好,可是为什么今天忽然不能忍了?  ——傅敏自己心里清楚,是因为找上门来的人,是盛家。是那个女人嫁进去的地方。  她的儿子凭什么要这样趾高气扬地派人来责难自己的孩子!  傅敏哭的妆都花了,不复以往精致的模样。她的歇斯底里暴露在阳光之下,将岁月的痕迹展露无遗。  谢泰飞之前从来都不知道,妻子的心中还有这么多怨气,傅敏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出一副幸福自足的模样,仿佛视自己为天。  是她变了,还是她一直都在伪装?如果是装的,能装了这么久,装的这么像?  谢泰飞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发寒,明明前一刻还温婉柔顺,怎么一下子就能委屈成这样?女人的小心思可真多!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这样,一个身影在他脑海中闪过,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板子好歹是停了,谢樊半死不活地趴在凳子上,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实在是太疼了,疼的他连分心去想母亲究竟为了什么而哭泣的余地都没有。 第45章 他问道:“你说的支线是什么意思?‘感天动地兄弟情’的意思,不会是让我跟陆启陆屿盛知盛铎这些人,都拜个把子吧?”  别人也还罢了,陆启那边可不能够。  系统:【隐藏支线启动中……隐藏支线启动失败……】  白亦陵:“你滚去醒酒吧!”  喝了假酒的系统最后也没跟他说明白“社会主义兄弟情”是什么玩意,不过目前白亦陵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同它扯皮, 他带了人, 跟着盛知,一同匆匆赶往了易王府。  其实盛知的提议是正确的,这个时候陆协出了事, 被陆屿一路送回宫中, 易王府上没见到主子,但得到了消息, 早已经乱成一团。见到盛知这位皇亲国戚带着一群人进门, 说要查什么东西, 当下也没人想着阻拦,就让他进去了。  陆协的卧室没有经过整理,听丫鬟说,是易王殿下自从在梅园上被刺客惊吓之后,经常噩梦惊醒,不愿和府上的人亲近,更不许下人随便打扫他的房间,因此屋子里有些凌乱。  白亦陵带着人把本来就乱的房间又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这回是他们来的极快,占了先机,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得知了自己身份败露,最起码很多线索都没来得及被收拾掉。  他们在陆协的床垫底下发现了两个用白布扎成的小人,一个是陆协,另一个上面用血写出来的名字却是“妖道”两个字。  常彦博拿着这个被针扎成刺猬的小人翻来覆去地看,问闫洋:“这谁?”  闫洋正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拎出来了一条带血的亵裤,头也没抬,瓮声瓮气地道:“不知道,问六哥去。”  盛知走过来看了一眼,说道:“这不是韩国师么。”  常彦博道:“盛侍郎,你怎么知道的?”  盛知道:“他左侧太阳穴稍微靠下的位置有一颗红痣,你们看这小人身上也同样有个红点。”  几人一看,发现果真如此,顿时恍然大悟,常彦博道:“盛侍郎,你真行。”  盛知笑着揶揄:“但比起你们指挥使,还是差了点?”  常彦博也笑了起来,却没有否认。  白亦陵那头正拿着属于陆协的那个娃娃端详,听见他们说话,走过来道:“什么韩国师?”  盛知冲着常彦博手里那个娃娃努了努嘴。  闫洋道:“六哥,我还怀疑这个人受过某些不可言说之伤。你看我发现的这条亵裤,还没来得及洗,裆部有血迹,有药膏,还有一些黄色的东西,好像是伤口发炎之后留下的脓水。”  他说的一本正经,其他几个进来的兄弟都忍不住在旁边偷笑,被白亦陵扫了一眼,才勉强忍住。  这些证据搜查出来之后,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对上号了。  当年惠妃在失宠时生子,门庭冷落,无人问津,产下一对双胞胎之后,因为不祥之兆的传闻而担心被皇上责难,因此决定放弃其中的一个孩子,至于放弃哪一个——由这娃娃来看,多半是韩先生提出的建议。  惠妃那个时候就与韩先生熟识,在他的建议之下,留下陆协,谎称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至于另外的一个,大约是她也想留住这孩子的一条命。但是当时的情形,因为惠妃失宠,她自己的宫里冷冷清清,要做些手脚还好说,要把这个孩子送到宫外去就有点困难了,因此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成为一名小太监。  现在,当年那个孩子在宫变的时候逃到宫外,又认识了沣水邪渡的逆党,现在是回来报仇来了!  但,韩先生呢?他在这次的事件中,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  “六哥!”  白亦陵扭头,闫洋拍着他肩膀说道:“你想什么呢?”  白亦陵道:“没什么。易王府别的地方搜的怎样了,没抓到可疑的人吗?”  闫洋道:“刚才盛侍郎亲自带人去搜了,可惜没有找到这个幕后真凶——可能跑了。”  白亦陵道:“一个想复仇的人,只要仇人一天没死,他就是跑也跑不到什么地方去。”  他在这一瞬间做出了决定,将诅咒韩先生的娃娃收了起来,另一个诅咒陆协的递给闫洋,说道:“这样,你带着它先入宫,把这东西呈给陛下,就说咱们在易王府发现的,或与四皇子突然失常的病症有关,所以先送过去。其他的证据还在搜寻当中——不要提另外一个。”  闫洋觉得自己明白了白亦陵的意思,但好像又不大懂,他将东西接过来收好,迟疑问道:“就这么说?”  白亦陵看他一脸迷惑,突然露出了一个有点狡黠的笑意,说道:“能仅凭一个娃娃就能将皇子诅咒的精神失常,天下有这样本事的人,能有几个呢?”  他拍了拍闫洋的肩膀:“如果淮王也在,你可以找机会告诉他这里的真实情况,他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御书房当中,皇上面色铁青,贵妃梨花带雨,一帮肱骨大臣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易王殿下正躺在房间的最正中蹬腿哭闹。  此时陆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发上带着金冠,身穿一件玄色的朝服,这样的庄严肃穆的一身也给他的气质中增添了几分沉冷,脸上也未带笑意,只是淡然望着这面前的一幕。  他一路将发疯的易王送到宫中,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当时发生的事情,此刻看着陆协如同三岁小儿一样躺在地上蹬腿,众人还都在震撼当中没有回过神来。  匆匆赶过来的三名太医战战兢兢地检查了一番,又商量了片刻,终于有一个胆大的站出来,回道:“陛下,易王殿下身上并无外伤,只是神志混乱……”  皇上微微皱眉,惠贵妃已经忍不住在一旁哭嚷起来:“这些已经是随行医师说过的废话,你们还说来做什么?只说能不能治!”  太医们面如土色,同时跪下请罪,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无能,对四皇子的病症没有办法。  这时有人禀报,说是北巡检司的领卫闫洋在外求见,声称发现了跟四皇子失常有关之物。  皇上宣他进来,闫洋匆匆行礼之后,将手中的娃娃奉上,惠贵妃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用血迹写成的名字,大惊失色:“陛下,这是有人要害协儿啊!您一定要为他主持公道!”  皇上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看,巫蛊厌胜之术一向为各朝各代所忌讳。现在谁也不确定陆协的失常因何而起,但如果真是由于这么一个小小的娃娃,那么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任凶手诅咒摆布了?  想到这里,他面色沉沉,说道:“韩国师何在?”  陆协出事之后,大部队还没有收拾好东西,陆屿就带着陆协和易王府淮王府的一些人提前一步回到宫中,韩先生也随在队伍里,此时听到皇上问话,上前行礼。  比起失态的贵妃,皇上的表现还算冷静,淡淡问道:“国师,屿儿方才说你已经在当场看过易王的情况了,有何看法?可确实是因为这东西所致?”  他摆了摆手,一名小太监将那样东西用托盘托着,呈到了韩先生面前,经过陆屿身侧的时候,陆屿也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又遥遥看了看闫洋,若有所思。  韩先生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开始见到易王时的震惊之色,显然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并且想到了应对之策。  将送到面前的娃娃端详一番,他躬身回道:“陛下,依臣所见,易王殿下很有可能是不小心冲撞了什么东西,抑或是受到了诅咒,这才导致精神失常。但如果说是只因这样一个娃娃就能将人伤及到这种程度,却也不太可能,应当还有其他原因。”  皇上问道:“可有解决的法子?”  病因可以大胆推测,但医治的方法却是不好乱说,尤其是这个方法还有些上不得台面。  韩先生犹豫了一下,他堂堂国师,总不能像那帮太医一样束手无措,那样脸面可就没处放了,于是说道:“微臣只能尽力而为。易王殿下的情况,或许可以试着找来十名夜间出生的处子作为炉鼎,以此为殿下招魂。”  他这话说出来,皇上还没有出声,陆屿已经冷笑一声,说道:“一派胡言。”  这还是在御前呢,他就如此不留余地,饶是老奸巨猾如同韩先生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恼怒道:“淮王殿下,臣只是提出一个救治易王殿下的法子,您若是不同意,直说便是,为何要出口伤人呢?”  陆屿淡淡地说:“人说,‘感善则善,感恶则恶’,宫中的妃嫔怀有身孕,还要讲究一个目不视恶色,耳不听靡声,口不出傲言,手不执邪器。如今你要为四哥招魂,却采用这样的淫邪之术,行事偏颇,恐怕招来的不是魂魄,而是灾祸!国师这样做,是想破坏我们陆家的江山吗?”  他脸色沉着,语调肃然,皇室威仪显露无遗,一时让人心生慌乱。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韩先生的脸色顿时变了,连声道:“淮王殿下,这话不能乱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我只是想救四皇子而已,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陆屿不理会他,冲着皇上说道:“父皇,儿臣以为这种方法万不可行。”  皇上看着陆屿,点了点头,眼看竟然对他的说法很是赞同,惠贵妃一下子就急了。  在场的这些人当中,恐怕心无杂念,一心一意只想让陆协好起来的人首先就要数她这个亲娘。但作为陪伴在皇上身边多年的女人,惠贵妃心里十分清楚他对于淮王这个儿子有多么的爱重,只要他开口阻止,韩先生提出的方案多半无法施行。  无论陆屿说出什么样的话,似乎皇上都觉得“我儿子说得对”“我儿子有道理”——好像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似的!  与之相比,反倒是陆屿对于父亲的态度略微有些古怪,表面顺从,实际疏离,甚至近乎于冷淡了。  她一直忌惮陆屿,但是事关儿子的性命,也无法在乎那么多了,惠贵妃嘶声道:“淮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为了几句古训,连你亲生哥哥的性命都不顾了吗?本宫还没有问你,为什么在你邀请之前协儿还好好的,出去一趟就变成了这样!是不是你要害他!”  “贵妃!”皇上淡淡地说,“朕知道你的心情,但不可随意攀诬他人。”  “陛下,您怎可如此?臣妾陪伴了您二十多年,协儿他也是您的儿子!”  惠贵妃满面都是泪水,冲着皇上跪下,哀声说道:“您不能不管他呀!臣妾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不想活了。淮王分明是故意阻止国师救治协儿,请您体谅臣妾的一片爱子之心,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啊陛下!”  韩先生是被惠贵妃一手引荐的,这种时候当然要帮着她说话,见状趁机道:“易王殿下乃是龙子皇孙,身份何等尊贵,即使以百人之命献祭,换他一命,也不算有违天理,刚才淮王的说辞确实是多虑了。”  面前这些人吵吵闹闹,陆屿站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有些想笑。午后的阳光平和而温暖,顺着窗上的镂花映入殿内,又慢慢爬上每个人的脸,将他们或哀或怒的神情映出了一种诡异的喜感。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欣赏一出有点无聊的戏目,因此偶尔需要客串上场的时候,也是懒洋洋的,打不起劲头。  这个时候,却见一直在哭闹的易王忽然挣脱了身边两名侍卫的手,向着旁边滚了出去,侍卫们一惊,连忙将他拉回来,就站在附近的闫洋却差点被撞到,连忙躲闪开来。  陆屿看着这一幕,神情微动,忽然上去,扶了闫洋一把,说道:“闫领卫,小心了。”  “其实易王府有两个诅咒娃娃,一个写着陆协,一个写着妖道。”  细如蚊鸣的声音传进耳中,陆屿和闫洋的脸色都没有半点变化,陆屿松开手,闫洋行礼道谢,最前面的惠贵妃还在哭求皇上找来合适的宫女献祭,试一试韩先生的办法。  而在听到闫洋那句话的时候,陆屿也一下子明白了白亦陵想干什么——虽然这一点可能连闫洋都没有明白过来。  搜出的娃娃是两个,说明幕后之人想对付的是韩先生和陆协两个人,但白亦陵模糊了这一点,只送了一个娃娃过来,是想把这口“诅咒四皇子”的锅扣在韩先生的脑袋上面。  这样一来,一旦陆协发疯,韩先生失去皇上的信任,那个背后的人一定会觉得时机已到,从而再次开始行动。  陆屿道:“惠贵妃无凭无据,口口声声说是我想加害四哥,简直荒谬至极。父皇,儿臣行事不敢说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但讲一句真心话……”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讽笑,接着道:“我要对付陆协,根本用不着这套,他,太不堪一击了。”  惠贵妃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你竟敢在圣驾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陆屿微笑:“这岂非正说明我心向天子,任何心思都不敢有半点隐瞒啊。”  他说话的时候直视对方,脸上带笑,眸光却如霜雪冰寒,惠贵妃被他一压,一时失声。  皇上听出了儿子的话音:“屿儿,你要说什么,直言吧。”  陆屿道:“儿臣要对付四哥,不需要用这种法子,因为这不能给我带来丝毫的好处。那么,四哥中邪,对于谁最有利呢?”  韩先生突然哆嗦了一下,因为他分明看见淮王的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陆屿轻笑一声:“当然是韩国师呀。”  “设计擘画,自导自演,先用邪术使得四哥中邪,一来将他治好,能够显示你本领神通,二来你所说医治他需要的那些异法,焉知不是你自己想要修炼邪术所用的呢?”  他神情漫不经心,生死信口道来,韩先生只觉得每句话都是那么的荒谬,但不知为何,陆屿明明没有说对,他就是觉得心里发慌。  他忍不住说道:“淮王殿下,你也只是空口无凭啊!”  陆屿施施然说道:“本王自然有证据。”  韩先生一愣:“在哪里?”  这句话刚刚问出口,殿外已经传来内侍的通报声:“陛下,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在殿外求见!”  陆屿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这不是来了吗。”  皇上看了他一眼,声音无喜无怒,道:“宣。”  白亦陵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拿着东西的手下,三人行动间有武官的干脆果决,向着皇上行礼叩拜之后,他沉声道:“皇上,臣有事要奏!”  白亦陵的相貌是公认的出色,无论是他的气质长相都偏于精致秀雅,此刻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官服,也是眉目如画,形容风流,可是他这样一进殿,一开口,就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杀气,仿佛气氛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连皇上都不由微微倾身向前,道:“你说。”  白亦陵严厉地说道:“启禀圣上,国师韩宪祸国殃民,作恶多端,不但蒙骗无辜百姓,甚至还欺君犯上,加害皇子,罪无可恕!”  他说着一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将一个白色布包放在地面上:“今证据俱全,无可辩驳,如此恶行,纵使千刀万剐,诛灭九族,都不足以安人心,平民愤!”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可谓是声色俱厉,气势凌人,韩宪还没来得及看白亦陵到底拿了什么,脸就先白了。 第47章 不过这一张也已经足够了。  韩先生悄悄看了看那些牢头,之见那些人吃饭喝酒聊的正高兴,于是稍微放心,偷偷偷摸摸地将那张符咒贴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这处方位是他之前测算好的,符咒贴了上去,立刻焕发出五彩的光芒,在黑暗当中异常美丽。好在这光亮幽微,并不刺目,这才没有引起其他太多人的关注。  韩先生并指在上面花了一个符号,低声念道:“天清地灵,愿开往生。路逐令通,鬼神随行。生门,开!”  随着他的喝令,符咒上面的光彩明灭不定,眼开着一道虚无的门在半空当中显现出来,慢慢打开——  韩先生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只要成功进入这道门逃跑,天高皇帝远,就再也捉不到他了!  然而门开到一半,却卡住了。  光芒忽明忽暗,开始不断闪烁,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正在纠缠搏斗着,带来一种令人心惊的不稳定感。  韩先生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这个方法他并不是第一次用了,从来都没有失手过,在今天这个关键时刻,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啊!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意念,光芒陡然一炸,但瞬间的灿烂过后,一整座门都化成了虚无。  韩先生大惊失色,正要扑过去查看,却在这个时候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第六感。  ——这间牢房里面,不只他一个人。第46章 套路  韩先生手心攥着一把冷汗, 他一动也不敢动, 僵在原地, 过了片刻, 确定自己身后的确存在着另外一个平缓的呼吸声。  只是除了这呼吸声, 也再没有别的动静,这种一切未知的感觉, 反倒是最恐怖的。  韩先生狠狠一咬牙,猛地转身, 却赫然见到, 牢房中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着的竟然是陆屿。  他舒展着长腿,姿势懒洋洋的, 衣服上的金线在牢房中幽微的光线下折射出一些隐约的亮色, 气态从容。那把简陋的破椅子被他一靠,就好像御辇王座一般, 变得堂皇起来。  见韩先生终于回头了,他抬眸笑了笑:“你好。”  “淮、淮王?”  韩先生警惕地后退, 然而身后却是无路:“你来干什么!”  陆屿说道:“有个人想跟国师聊聊, 不过你这里太破又脏,我不想劳动他,只能亲自出马了。”  他弯起眼睛笑了:“来一下。”  韩先生没有理解对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见陆屿忽然抬手, 在他刚刚贴符咒的地方一指, 那扇门竟然就开了。  他大惊失色, 还没想明白这个人怎么也会法术,就被陆屿一脚从那扇门踹了进去。  韩先生虽然会一点粗浅的法术,身手却不行,是个武力值为0的废柴,他被陆屿一踹,一跤摔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门的另外一头。  比起阴暗的天牢,这里是一片光明的世界,周围甚至还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  韩先生用手遮挡了一下刺眼的光线,眯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明晃晃的琉璃灯旁边,站着一个异常秀美的俊俏男子,正是白亦陵。  白亦陵冲随后过来的陆屿说道:“你这招很神奇么,穿墙术?”  陆屿笑道:“也不算,就跟我娘学了这么一点粗浅小把戏了。”  两人说了这两句话的功夫,韩先生已经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带到审讯室或者衙门大堂,结果没想到瞧这布置,却像是在哪户人家的会客厅里一样。  白亦陵身边还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满了美味佳肴,安排了三个人的座位,俨然一副打算宴客的架势。  混到这个份上,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被两个人弄到这里,索性也就不差问这一句,韩先生道:“两位这是什么意思?”  白亦陵提起桌上的酒壶,将桌上三个人的杯子斟满,举杯示意道:“刚才在殿上对国师你多有得罪,白某心中非常过意不去。想来天牢里面条件艰苦,伙食也差,因此我特意邀请淮王殿下作陪,请国师吃一顿饭。”  韩先生倒真不知道是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还是白亦陵有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能请得动淮王当陪客,闻言不由看了陆屿一眼。  只见他神情甚是欣然,笑着在桌前坐下了,还拿起酒冲白亦陵笑了笑,这才喝了一口。  他满腹狐疑,也不敢真的去喝那酒,但确实被不断传来的食物香气馋的够呛,喉结上下动了动,这才说道:“如此盛情,感激不尽。但是白指挥使你翻脸如翻书,这态度变化的也太快了,在你明言目的之前,这酒贫道还真的不敢喝。”  陆屿一把拉着白亦陵坐下,哼笑道:“早晚也是个死,有什么不敢的,还以为自个的命很值钱呢?饿死你得了。”  韩先生:“……”  白亦陵笑了起来,神态悠闲。他一条胳膊支在桌子上,另一手拿出一样东西来,在两人面前晃了晃,正是之前“搜出来”的那个韩先生的面具。  这东西本来是呈到皇上面前证明韩先生身份的证物,却不知道白亦陵什么时候又给顺出来了,韩先生不明所以,刚刚怔了怔,就见白亦陵举着那个面具往自己脸上一扣。  陆屿举着酒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住,过了片刻之后,若无其事地放下了。  白亦陵这个动作仿佛是在开一个恶劣的玩笑,但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韩先生好半天都说不出来一个字,他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那张美丽的面孔虽然已经被狰狞的图案遮住了,但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却是神采逼人,几乎让人目眩。  他几乎咬牙切齿,字都是一个一个从牙缝里面蹦出来的:“是你!真正的韩先生是你!你果然在诬陷我!”  白亦陵把面具放下,笑而不语,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模样分明就像是在问韩先生——我就是诬陷你了,又如何?  愤怒几乎让韩先生忘记了害怕,他一拳砸到桌子上,愤愤地在桌边坐下来,说道:“我知道了,你是在报复我,报复我上次在梅园收了谢樊的钱差一点说你是灾星的事情!白亦陵,算你狠,你赢了!那你现在又想做什么,在我面前炫耀你的胜利吗?”  “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1”  白亦陵慢慢摇头,叹息道:“国师你有这种想法,未免就狭隘了。”  他冲韩先生笑了笑:“你坑我一回,我坑你一回,咱们两人现在算得上是平手,既然仇恨已经抵了,为什么不能摒弃前嫌,成为朋友呢?”  即使老奸巨猾如同韩先生,也已经有些跟不上白亦陵的脑回路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什么?你、你要和我做朋友?你和我做朋友,要……要干什么?我现在可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陆屿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接过话茬:“白指挥使的朋友,就是本王的朋友。先前我们同韩先生开了个小玩笑,让你领略几日天牢的风光。但其实只要本王几句话的事,跟父皇说明这些都是咱们为了引出凶手设下的圈套,洗脱你的冤屈,那么国师之位,依旧还是你的。”  “不过嘛……”  他看着韩先生茫然而又不安的面容,微笑道:“不过好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是不是?”  淮王殿下和白指挥使的朋友,真的不好当,当他们的仇人要命,当他们的朋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名小太监拎着食盒去给被禁足宫中的惠贵妃娘娘送饭,将饭盒放下之后,他左右看看,小声说道:“娘娘,国师在天牢里面重病昏迷,已经足足三天没有清醒了。奴才听说淮王殿下已经向皇上进言,要先将国师赦出天牢治病。”  惠贵妃恨恨地道:“他又来装什么好人!姓韩的要是重病昏迷,就是放出来也没用,本宫还能指望他什么!”  她顿了顿,又急急地问道:“易王呢?那易王好过来了没有?”  小太监摇了摇头。贵妃娘娘每天都要这样问,似乎在现今的情况下,她关心的根本就不是四皇子的身体,而是他能不能清醒过来,为自己的母亲说话呢。  淮王的建议通常很少被皇上拒绝,当下就暂定第二天一早,先将韩先生挪到刑部,着太医给他诊治病情。刑部虽然管理的比天牢森严,但相对来说,条件可是要好多了。  这样的旨意一下,不由让人觉得,这些上位者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  难道说,韩先生犯下了如此大罪,还有被赦免之后东山再起的机会吗?或者是说,其实已经查明,他压根就是冤枉的?  天牢里,两个当值的牢头站在铁栏杆外面,看着挺尸的韩先生,心情复杂。  “这阵子咱们经常克扣他的饮食,也没怎么搭理他,是不是闯祸了?”  “听说这位国师最记仇了……可是谁能想到,进了天牢的人还会被放出去啊!”  “那怎么办?现在讨好是不是有些晚了?”  “人都昏迷不醒了,就算不晚,你讨好了他也不知道吧!”  两名牢头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一个人走过去,低声说道:“他被子掉了,要不然……要不然我给他盖一盖被子吧!你把钥匙给我。”  他打开牢门走进去,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被角,然后突然就不动弹了。  他的另外一名同伴见那名牢头一动不动地弯着腰站在那里,觉得非常奇怪。  此时烛火昏暗,幽幽跳动,旁边无人出声,也无人走动,这种感觉无端让他觉得有点发毛,当下也跟着走了进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哎,三子,你怎么不动弹,抽筋了吗?快把被子盖上走吧,我总觉得心里发毛……”  说到这里,他口中的话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分明看到,自己的同伴慢慢转过脸来,脸上浮起一个微笑,随着对方头颅的转动,那张面容竟然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眉毛变长变粗,圆下巴开始显得有些间,肤色渐白,脸型拉长……  两幅面孔交替出现在同一张脸上,这场景显得分外诡异,特别是那个人还仿佛在一直笑着,牢头的牙齿咯吱咯吱响,整个人把眼睛瞪大到了极致,却连喊都喊不出声来。  最后,面容定格,他心里面迷迷糊糊地想着:“这、这不是四皇子吗?”  “四皇子”一掌把牢头劈翻在地,而后抽出一把刀,向着韩先生当胸刺去——  正在这时,风声劲急,一样东西破空而至,正中“四皇子”手腕,匕首呛啷一声落到地上,而后两人冲出来,与他交起手来。  “四皇子”力气大的出奇,被两个人按翻在地,却又趁机双腿分踢对方的腰侧,足尖处的鞋子下面随着他分踢的动作,同时弹出了两把匕首。  趁着对方连忙躲闪的时候,他一个弹身跃起,冲着门口处跑去,但人还没有来得及出门,门外刀光一闪,一柄利刃就架上了他的脖颈。  白亦陵淡淡地说道:“这位殿下,臣等实在已经恭候您不少时日了。”第47章 双生  案子涉及到皇家血脉, 无论是北巡检司还是刑部都无法定夺, 想要杀死韩先生的案犯被带入宫中,皇上坐在首位。令人惊讶的是, 在场的除了刑部和泽安卫的相关官员以外,还有几名朝中重臣。  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人之外, 大家都有点茫然, 不知道这是又发生了什么——禁足中的惠贵妃以及疯病未愈的四皇子都在一旁, 本来应该关在牢里的韩国师穿戴整齐,凛然站在殿下,就像个好人似的。  这一切, 到底是怎么回事?!  披头散发的嫌犯被押了上来,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在白亦陵他们捉拿案犯的时候, 刑部已经同时出动了人马在京都中搜查, 此时见大家都是一脸惊疑, 刑部侍郎盛知上前,向着皇上禀报道:  “陛下,此人原名全顺, 乃是当年前朝逆党发动宫变时从宫中流散至民间的一名小太监, 后来被京都中的一家戏班收为学徒, 一直以登台表演为生。”  经过他的讲述,大家这才明白, 这个全顺进入的戏班子就是当初在陆启在梅园表演时请来的悦芳班前身, 其实是沣水邪渡在京都的一处暗点。他们表演的变脸其实也是易容术的一种, 虽然维持的时间不长,但却可以任意改换身份。  当时天牢里的狱卒眼睁睁看到刺杀者相貌变化,以及梅园里突然冒出来的内应,都是他们搞的鬼。  沣水邪渡的事情弄明白了,全顺的事情却还留有很大的疑团,皇上一直紧紧盯着低头跪在地上的全顺,几乎没有仔细去听盛知的话。  他阴沉着脸说:“全顺,你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全顺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想理会他,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额头抵在宫殿的金砖上面,整个人一动不动。  两个侍卫将他强行架到了皇上面前,抬起了全顺的头,露出一张几乎同四皇子一模一样的脸。不过现在他们两个人同时在场,仔细看来,倒也能发现不同。  惠贵妃发出一声尖叫,皇上面色铁青,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陆协则被吓得一哆嗦,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大殿之中一时寂静,唯余哭声阵阵,仿佛某种灾祸的象征,弄得人人心中不安,皇上却没有呵斥陆协,过了片刻之后,才说道:“四皇子精神失常,是因为你吗?”  全顺冷笑一声,说道:“这个人实在是太不中用,随便吓唬吓唬就变疯了。我本来想趁着围猎的时候在荒郊野地里直接弄死他,没想到那几只豹子闻到他的气息,守在旁边不肯离开,才让他被你们发现了,否则,谁能想到我?” 第49章 正在这时,韩先生的目光同盛家人对上了,他试图寻求帮助,却忽然发现,面对着自己,镇国公府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无比的痛恨之色。  韩先生一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对方却早已经忍耐了许久。  镇国公伸手在次子的肩头拍了拍,盛知立刻大步出列,向着皇上跪下,朗声说道:“陛下,此刻此人身份的知情者就在殿外。既然他不愿意开口,臣斗胆请陛下允许知情人上殿!”  他语气中带有压抑的怒火,连称呼都不愿带,口口声声都是“此人”,韩先生却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如何得罪了这一家。  皇上道:“传。”  命令下达,很快便由太监引入了一名衣着简朴的老妇,她肤色有些发黑,脸上隐隐带有沧桑之色,一看便是常年在外面抛头露面讨生活的人。  韩先生仔细盯了对方几眼,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这不能让他放松警惕,反倒更不安了。  ——盛家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那名老妇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多的贵人,颇有些战战兢兢,连手脚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向着皇上见礼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只能无助地看着费尽功夫在深山中找到她的盛知。  盛知安抚地冲她笑了笑,只是素来性格爽朗大方的他,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眼神中隐隐流露出一丝伤感神色。  他指着韩先生说道:“高婶,你看看他,可认识这个人?”  高婶不确定地瞧了瞧韩先生,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茫然之色。  盛铎也忍不住了,从人群中挤出来,对高婶道:“你不是想找到当初害了你的那个人,看看他的下场吗?你瞧瞧这个人,当年强暴你的可是他么?高婶,你仔细看看!”  多年寻找的大仇人,害死了小弟,害得父母痛苦后悔,现在或许就在眼前,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激动,盛铎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然连眼眶都红了,一半是悲伤,还有一半是愤恨。  就算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找不出凶手,他们永远都不会心安。更何况当初公主并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摔死的过程,具体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还是询问面前这个人。  不知道内情的人惊讶地望着盛铎,不明白一向沉稳优雅的盛大公子为何如此失态,而听说过当年盛家幼子惨死事情的那些人,心里却是不由一阵唏嘘。  韩先生却实在忍不住了,说道:“盛公子,贫道说了很多遍,你们确实是认错人了。就算我丧心病狂见色起意,也总不能就找这样一个……”  他语气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不屑,撇了撇嘴说道:“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村妇吧?”  然而当他说完了这句话,高婶却忽然尖叫起来:“我知道了,就是他!当年是他强暴我的!”第49章 贴心忠犬狐  高婶激动之下声音尖锐, 一名小太监眉头微皱,正要出言呵斥,却被皇上轻轻看了一眼, 他连忙把话收了回去, 不敢再行多言。  盛知大喜,声音也在微微发颤:“你可能真的认出来?就是他吗?”  高婶道:“就是他!二十年过去了, 他的脸变了,但是我能记得他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语气——他就是下板子村的那个阴阳先生, 他叫鲁实!”  她的声音太过凄厉怨毒,连韩先生都一时说不出话来,突然听到自己的真名,更是浑身一震。  盛知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盛铎向着皇上行礼说道:“臣的情绪过于激动, 一时失态,请陛下恕罪。”  他看了一眼弟弟和高婶,向着皇上, 也是向着不明所以的众人解释道:“二十年前,我母亲在将近生产之时因为兵祸与家人离散,流落到了民间的一处村庄之中, 便是方才高婶所说的下板子村, 并在那里生下了一个男婴。”  他的嗓音有点沙哑, 顿了顿,平复了片刻情绪,这才继续说道:“但就因为村长的儿子莫名坠崖身亡,一名阴阳先生便断言幼弟是索命鬼胎,要求将他除掉,我母亲争执不过,摆出身份来又无人相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抱走。”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但听到此处还是不由唏嘘。想着一个刚刚忍受着疼痛将孩子带至世间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自己的宝贝,就要被人生生夺走,从此天人永隔,这种仇恨,也难怪盛家怎么也无法忘记。  盛铎接着说道:“等到母亲勉强追出去之后,地上只剩一团模糊的血肉——那个阴阳先生竟然,把我弟弟活生生给摔死了!”  盛铎的声音越说越高,到后面几乎完全沙哑,盛知的拳头紧紧握着,牙关紧咬,周围众人看见兄弟两人的反应,再想想这个故事,无不心生恻然。  聂太师身边站着的就是镇国公,他感到对方一言不发,知道这位老朋友心里也为这件事不舒服,扭头正想安慰两句,结果却恰好看到,盛冕的头深深埋着,肩膀耸动,一连串的泪水滴落到了地面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他可是在沙场上力克千军的镇国公!  聂太师想起自家夭折的小孙子,心头一酸,没有说话,默默地将头转开了。  盛铎轻轻拍了下盛知的肩膀,示意弟弟冷静,续道:“后来母亲被宫里的侍卫发现,接回府中,我们曾根据她的描述寻到了那处村子,想要弄明白整件事情的真相,这才得知,就在前一天,村子里面遭遇乱军,村民们逃的逃死的死,整个村庄几乎都已经荒废了。多年来也不是没有寻访到幸存者,却都已经说不清楚,当年那个阴阳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甚至连小弟的尸骨都没有安葬。直到这一阵子调查沣水邪渡,白指挥使和二弟又察觉到鲁实的身份有疑,家父这才起了重新调查当年往事的念头,并找来了这位高婶。”  盛铎重重地道:“高婶,把你的事情都说出来吧,不用怕。天子在上,乾坤朗朗,公道一定会回来的。”  盛知看了兄长一眼,攥紧了手,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错,公道一定能回来的。”  高婶跪在皇上面前,重重地说:“民妇不怕,民妇早就已经活够了,只要能在闭眼之前看到恶有恶报,什么也值得!”  她看着韩先生,大声说道:“你刚才说我是上了年纪的村妇,对,我承认自己的模样不中看,可是我今年还不到四十!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强暴了我之后被我丈夫发现,你竟然就把他从山崖上推了下去,时候怕人发现,又栽赃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说我丈夫是被他给克死的!”  韩先生,也就是鲁实此刻已经是哑口无言,他总算认出了高婶到底是什么人,也实在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还活着。  但此时此刻,即使心中百般算计,也无法实行,他只能怀着战栗与惊慌,僵硬地跪在原地,听着这些严厉的指控。  白亦陵见盛家人的情绪过于激动,便接过了话题问道:“高婶,你的丈夫就是村长的儿子吗?”  刚才人人都语气激愤,声调高亢,此刻白亦陵一开口,声音清澈平稳,顿时让沸腾的气氛稍稍沉静了一些。  见高婶点了点头,陆屿挑眉道:“那你既然知道凶手是谁,当时怎么不说?”  高婶悲伤地看了他一眼,陆屿微微一怔,只听她说道:“因为那个时候,我奋力挣扎反抗,想要为丈夫报仇,结果光着身子被他推进了河里,差点活活淹死,好在我那死去的丈夫保佑,那河竟然是一片活水,将我冲到了下游的村落,被人救了,足足昏迷了七天才醒过来。那时候村子已经没了,这个算命的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我的父母到死,都以为我是与人通奸,私奔了。”  口齿伶俐如同陆屿,也不由得一时哑然。  高婶道:“我被丢进河里的时候就是光着身子,那个村子里的人虽然救了我的命,但却不大看得起我,背后说我是个不守妇道的下贱货。我就只能找一些零工勉强做做,来讨生活。这样挨白眼的日子,已经二十年了。”  多年来生活困苦,因此她不到四十岁的年纪,面容才会苍老的如同七十老妇一般。  在她的血泪控诉之下,韩先生全都想起来了,当接触到盛家人的眼神,畏惧如同冰凉的水,一点点顺着后脊梁漫上来,几乎灭顶,让人窒息——不是因为他强暴过的女人认出了他,而是因为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竟然真的是盛家的种?!  皇上未登基是就很疼惜端柔公主这个义妹,这些年来,她因为失子而受到的打击和折磨也是身边的人有目共睹,听着高婶将这番话说下来,他的脸上已经隐隐显出恼怒之色,询问道:“你说当初强暴你的就是此人,可有证据?”  高婶咬了咬牙,毅然道:“他……他的大腿上有一块圆形的胎记,鸡蛋般大小,胸口上还有一颗黑痣!”  白亦陵看了皇上一眼,摆了下手。  两名侍卫走上去,不由分说将韩先生按倒在地,白亦陵道:“不要污了龙目。”  泽安卫允许上殿佩刀,闫洋听了白亦陵的话上前,直接抽刀,只听“刷刷”两下,韩先生的大腿,以及胸口处的衣服,全都被他斩出了两个洞来,露出身上的印记,果然与高婶所说的一模一样。  韩先生面若死灰。  盛铎怒道:“原来当初抢走我弟弟的人真的是你!”  事已至此,盛知再也忍不住了,也顾不得这是在御前,上去就要殴打韩先生,结果人还没有冲上去,冷不防就被一把推开了。  盛知正在气头上,大怒欲语,抬眼却是一愣,喃喃道:“父亲?”  镇国公盛冕却一眼都顾不上看他,他拎着韩先生的衣领,把人拎起来,红着眼睛问道:“你告诉我——”  他声音一噎,又死死咬住牙关,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我儿子,真的已经死了么?”  韩先生浑身直打哆嗦,他一生当中周旋阴阳,害人无数,从来没有感到过愧疚和害怕,但此时此刻,面前这个相貌俊雅温和的男人让他感到了由心而发的畏惧。  他不敢答,又不敢不答,只能颤抖着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是……”  在他说出这个字的同时,盛冕一拳打在了韩先生的脸上,直打的他眼前一片血雾,面颊剧痛,竟然吐了几颗牙齿出来。  他咬牙切齿地说:“混账!”  有跟他交好的大臣连忙冲出去,拦腰抱住盛冕,将他向后拖了几步,低声提醒道:“国公爷,您御前失仪了,不可冲动。”  盛冕颓然松开了韩先生,被人放开之后,跪在地上,向皇上磕头请罪:“陛下,臣、臣太过思念幼子,一时愤恨,有失仪态,请陛下责罚。”  盛家只有盛冕、盛铎和盛知三个人身有职位,被传召入殿,盛铎和盛知见父亲如此,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皇上温声道:“你们三个是朕的妹夫和外甥,即是骨肉至亲,又因情之所至,朕感同身受,如何会降罪?镇国公不必如此。”  盛冕带着两个儿子重重磕了三个头,沉声道:“谢陛下体谅,臣感激不尽。但盛氏一族,实在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血仇,还望陛下做主!”  皇上道:“你们都起来吧。”  盛冕知道皇上这样说的意思就是告诉他“朕已有主张”,当即见好就收,不再多说,带着两个儿子站到了一边。  镇国公少年继位,年轻的时候就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风度翩翩,仪态从容,性格亦是温厚亲和,官场同僚们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见状都十分震惊。  谁都能看出来,盛家不是刻意做作,他们的每一个成员,都是真的深切怀念着那个早夭的孩子。  这种悲切与愤恨是外人不能理解的,因为那孩子不是普通的早夭,而是生生被人害死,他带着遗憾和仇恨离去,也给活着的人心中留下了一道过不去的坎。  他们一家人,包括那个时候年纪还小的盛铎盛知,都还记得母亲挺着大肚子的时候,父亲降生温柔地对即将出生的弟弟或是小妹说话,他们一天天期待着新的家庭成员降生,家里的气氛每天都非常愉快,可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这个原本不曾有过一丝阴霾的家庭当中,出现了不可磨灭的隐痛。  人生来无奈,总是高官厚禄,荣华加身,也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亲人。一切,都只因为面前的这个江湖骗子!  皇上冷冷地询问韩先生:“鲁实,你为何要诬陷全顺皇子、镇国公府的小公子和聂太师的幼孙?”  其中聂太师那名庶出的孙子也算是间接因为韩先生而丧命,但一来他身为孩子的祖父,总是隔了一层,二来也因为那孩子的死亡并不像盛小公子这样惨烈,所以聂太师倒不似盛家人那样激动,不过此时听到皇上的话,他也不由心中酸楚,对韩先生怒目而视。  韩先生的牙齿被盛冕打落了好几颗,半边脸都肿起来了,他含含糊糊地说道:“臣……不、不,是草民,草民从小被送到道观中,学过一些法术,草民罪该万死,一时鬼迷心窍了,想、想随便说几句瞎话,得些好处……”  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了,要说他给惠贵妃办事,还有想骗到一些好处的想法,那么诬陷公主之子,却不会拿到半分银两。  就算是当时韩先生想要掩饰自己杀害村长之子的罪行,方法也多的是,污蔑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又是何必呢?  盛铎道:“陛下,他如果不肯说,请您将鲁实交给臣吧。臣一定可以让他说出实情。”  眼看着盛家人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韩先生怎敢让自己落到他们手中,当下连忙说道:“不、不要……我说、我说,我、我是为了将孩子偷出去卖掉……”  盛冕道:“卖掉?”  他的语调不自觉上扬,声音中带出期冀。如果孩子真的被卖了,那么说不定还活着,无论他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变成了何种模样,只要能找回来,全家人都会无条件地接纳他,补偿他。  但是韩先生接下来的话,还是立刻打断了他的想法。  原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了,曾经有几年,京都中十分盛行一种新的玩法。一些道馆或者寺庙经常打着清修的旗号,将外表布置的庄重典雅,实际上则蓄养大量美貌的男童女童,供有钱人玩乐。  那种地方牟利甚剧,如果是生来资质好的孩子,足可以卖上百两黄金,而韩先生就是调教童子的高手。  他人生中最爱的两样东西就是财和色,起初没有成名之前,一直打着斩妖除魔的名义,寻找合适的孩子从小训练,继而高价卖出。所谓的鬼婴阴煞,不过是一贯说辞罢了。  当时在村子当中,他看到端敬公主的风姿之后,本来惊为天人,可惜对方是个刚生下孩子的妇人,浑身血腥之气甚浓,让他没有兴致,反倒打起了孩子的主意。  他确实没有真的把孩子摔死,用一团血肉瞒过了村民们,让大家都以为他处死了给村子带来灾难的鬼胎,但实际上韩先生已经趁机把孩子暂时藏到了一处草丛中。  他将周围的人都打发走之后,美滋滋地想把孩子抱回去,琢磨着以后定能卖个好价钱,但是扒开草丛一看,却看见了一只大灰狼。  韩先生道:“那头狼叼着一条胳膊,将孩子整个衔在嘴里,正瞪着一双绿眼睛看我,我吓了一跳,那头狼却转身就跑了。当时……当时孩子不哭不叫,一动不动,显然已经被咬死了,所以我、我追了几步就没再跟着……”  他强调道:“我没想杀那个孩子!当时要不是他已经被狼被咬死了,我一定会过去把孩子抢回来的!”  盛冕听着他讲述这些事情,气的浑身发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沸腾起来,一颗心却冰凉冰凉的,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  ——他的孩子,妻子流落到乱军之中也好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辛苦万分生下来的孩子,本来应该是全家上下无比宠爱的富贵公子,居然被狼活生生给咬死了。  多么荒谬! 第51章 白亦陵道:“我心里面不平,所以一直不愿意面对侯府、面对谢家人,我看着他们每个人都讨厌。有时候觉得侯府理当是我的,有时候有觉得那里就像是一个烂泥坑,恨不得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些年来,他事事拼命,样样出挑,好不容易活了个出人头地,那心结却始终无法释怀。其实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很好了,如果真的像原书里写的那样,好不容易不用受到父母的辖制,却又因为陆启鬼迷心窍,最终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那这一辈子,才是真正的不值。  白亦陵轻轻地吁了口气,眼角一弯,回头看着陆屿:“所以我说谢你,是你的做法帮我下定了一直想有、却始终犹豫的决心。我跟侯府之间确实有着斩不断的关系,我会正视这件事,然后,轻视这件事。”  这确实是陆屿想到达成的目的。一道伤口留下了,如果你始终不敢去注视那道伤口,那么你的心就会永远停留在受伤的那一日。但如果有一天,你勇敢地解开包扎查看伤势,才会发现,当初鲜血淋漓的口子,早已结成了疤痕。  疤痕虽然丑陋,但是却永远都不会再疼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屿叹了口气。  但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依旧充满了深切的怜惜。白亦陵的身手干净利落,词锋锐利敏捷,他亦可以言谈笑谑,举止风流。在外人的心中,这人大概已经近乎完美,无所不能。真正是钢筋铁骨,石头做的心肠。  唯独这些心事,他从不肯轻易出口。那些代表着曾经少不更事的尖锐与倔强,早已从眉梢眼角退却,隐藏在了心底的某个角落。他的强大,只为了保护当年那个小小的自己。  天空湛蓝,大片大片的白云被风吹成了丝絮状,一直延伸到天边,日影移上红墙,光线明灭交替。飞鸟横空,翅膀划过天际。  周围安静的,仿佛可以听到草木窸窣生长的声音。  陆屿忽然转过身来,抬手将白亦陵搂进了怀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白亦陵一怔,陆屿衣服上浅淡的熏香在他鼻端萦绕,手臂温暖而有力。  他低声道:“昔日张山来曾说,‘当为花中之萱草,毋为鸟中之杜鹃’1,只因为萱草忘忧,杜鹃啼血。可见伤情虽美,人心却是本能地向往快乐。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你怎样想都是对的,我总是跟你站在一边。”  这句话缓缓说来,两人心中仿佛都绽开一种说不清楚的,隐秘的欢喜,一时谁也没有再开口。但陆屿终究不敢抱的时间太长,很快便松开了。  但事实上,他的心中还存有一丝浅浅的疑虑。白亦陵从此以后如果能够再也不受其他任何人辖制,安安稳稳的生活,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可是陆屿始终觉得奇怪。  ——就算当初把白亦陵送走,是因为永定侯夫妇生性自私,为求保命不管孩子的死活,不得已而为之,但后来他们的种种作为,却未免偏心偏的过于厉害了。  白亦陵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这样的待遇,习以为常,他作为旁观者,却隐隐有种想再将当年旧事重新调查一番的念头。  否则,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遂其愿啊。  陆屿正想着,一抬眼见白亦陵正看着自己,疑惑道:“怎么?”  白亦陵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问道:“其实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儿好呢?”  他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就只是因为救命之恩?”  陆屿心中一跳,说道:“也、也不是……其实是因为……”  他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总觉得白亦陵的语气当中有种让人心慌的了然,殊不知对方琢磨的却是之前系统结巴着发布的那个隐藏支线——感天动地兄弟情,社会主义一家亲。  他琢磨着,见陆屿一直没有“因为”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试探道:“咱们感情这么好,要不,拜个把子?”  陆屿:“……啊?”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都觉得对方很奇怪。  ——“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正在这个时候,大殿的下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打破了宫中宁静森严的气氛,白亦陵和陆屿对视一眼,一起向着不远处看去,遥遥只见似乎有个人正向着玉阶上面冲来,似要进殿,周围也不是没有人阻拦,却不知道为何,显得有些畏首畏尾,不敢真的用力,因此拽不住那个人。  到底是谁,竟然如此在宫中喧哗吵闹呢?  白亦陵看不大清楚来人的模样,守卫宫禁虽然不是他的职责,但也总不能视而不见,于是道:“过去看看。”  两人顺着台阶下去,走近一看,发现那人竟是个衣饰华美的贵妇人,正提着裙角,疾步向着宫殿中走去,身边的好几个人追在她的身后,喊着“公主留步”、“公主,请您冷静”,她却充耳不闻,只是一意向前走。  白亦陵见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再向前走,他远远打量着对方,只见这女子相貌美丽,眉目磊落,气质十分大方雍容,身上有种普通女人所没有的英气。只是此时面色含悲,神情中颇见焦急,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陆屿却已经认出了她,微微叹息,低声在白亦陵耳边说道:“她就是镇国公夫人,端敬长公主陆茉。”  白亦陵恍然大悟。  陆茉出现在这里,肯定也是为了她那个儿子的事。想必是盛家父子生怕她情绪激动,入宫的时候没有告诉陆茉,但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了消息,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只是这件事也听各种不同身份的人提过好几回,在白亦陵脑海当中拼凑出来的这位公主的形象,应当是一个每天以泪洗面,哀切愁苦的女人,可此时的陆茉却跟想象中的很是不同。  她眼眶有些发红,嘴唇却紧抿着,只是板着脸疾步向前,身边镇国公府的下人拦不住她,终于在即将踏上玉阶的时候,被宫中禁卫拦住了。  皇上的贴身太监魏荣走了出来。他知道公主的心事,见状也不由叹息,上前说道:“长公主,不是陛下不让您见那个凶手,而是您见了也只是陡然伤心。公主您为这事伤神太多了,还是交给国公爷和几位公子吧。”  他说着,想起盛家的人也是从殿中离开不久,此时肯定有人已经去找他们了,也不知道镇国公过来,会跟他的妻子怎么说。  端敬公主道:“我……”  她从今天听说凶手被抓住了开始,一直极力忍着心中的难过,直到现在开口说了一个字,嗓子就破音了。  她抿着唇平静了一下,这才把话接下去:“我就是想知道,我的孩子是真的不在了吗?我心里、我心里总是不愿意相信……魏公公,你有没有听见他们的话?我求求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魏荣连忙躬身道:“奴才不敢当,公主,这具体是怎么个意思,奴才也只是从别人那里听了几句,哪敢对着您胡言乱语呀!”  陆茉觉得她的全身都在发抖,脚下的地面在晃,好像很硬,又好像软绵绵的,让她站不住。全身的血流都在向着心脏拼命汇集,当年孩子生生被抢走的那种哀伤欲绝再次涌上,几乎要把人吞噬。  魏荣眼看着她脸色不对,也是吓了一跳,正要呵斥公主身边的侍女扶住她,陆茉已经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白亦陵站在旁边,看着陆茉这样难过,心里面也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不由地走过去,想要帮着劝说她。  白亦陵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陆屿有点惊讶,但见他过去了,便也毫不犹豫地随之跟上。  白亦陵走过去了,又有些犹豫——他跟人家无亲无故的,公主因为死去的儿子难过,其实他劝说什么也无法给对方任何的安慰,似乎有点多余。  但魏公公却是一眼就看见了他那身显眼的红色官服,顿时双眼一亮,先冲陆屿行了礼,这才说道:“哎呀,这不是白大人吗?您来的可巧,这案子是您负责的,端敬公主想知道内情,可否劳烦白大人透露一二啊?”  端敬公主还没有被人扶起来,白亦陵便单膝着地,半跪在地上与她平齐,沉吟了一下,好声好气地说道:“公主……您不要难过了,凶手已经伏法……”  端敬公主听见了他的话,在那一刻,她的呼吸仿佛都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白亦陵,想要说什么,泪水已经先一步漫上了眼眶。  在泪眼朦胧中,她几乎无法看清楚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模样,只是极力忍住哽咽,急切地抓住了白亦陵的手臂,询问他道:“那、那我的孩子……到底……”  白亦陵眼睁睁地看着一滴泪水顺着端敬公主的面颊上滑落下来,心中也感到酸楚。他头一次知道一个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臂,就像是攥着一株救命稻草。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她还幻想着那个孩子有可能活着。原来一个母亲,可以对自己的孩子执着到这个份上。  可是,她注定要失望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母爱,所以面对着如此激动的陆茉,心中也就格外不忍。白亦陵今天难得的迟疑,还没等想好说辞,听说妻子在这里的镇国公也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见到陆茉的样子,十分担忧,暂时顾不上跟白亦陵打招呼,快步走上来扶住了妻子的肩膀,低声道:“小茉,你怎么来了?”第51章 想念  看到丈夫, 陆茉瞪着他问道:“你都来了,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快告诉我, 那个人, 他到底怎么说的!”  这两夫妻当中, 显然做丈夫的性格要比较温厚绵柔一些, 盛冕轻轻地拍着妻子的后背,低声道:“对不起, 孩子……确实不在了。小茉, 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陆茉狠狠地推了他一下, 厉声道:“你胡说!”  盛冕的眼中也盛满了难过,但是在妻子面前, 他没有再像方才站在殿上那样流泪,只是任由陆茉推搡着,手臂却依旧牢牢支撑着她的身体。  陆茉推了几下,手上的力气却是越来越小,她一抬眼就能看见丈夫鬓边隐约的白发, 心中知道他们本来是一样悲伤的,又感到了心疼——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盛冕的痛苦并不比她少,这个男人甚至一直在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守护好妻儿。  她忽然把头埋在盛冕的肩膀上,失声痛哭:“为什么是咱们家, 为什么是咱们的孩子!为什么啊……”明明他们夫妻这么多年来都在广做善事, 礼敬佛祖, 明明他们全家人都那样地想念着这个离散的骨肉,可是几番期望几番挣扎,最后还是一场空!  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抱走的人是她,看到地上那团模糊血肉的人也是她,那个村子里所有的村民,后来找到她的侍卫,全都告诉她孩子已经死了,可是陆茉总觉得不信。  万一、万一是那那个阴阳先生在骗她的呢?  她总觉得,自己的孩子就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说不定就在哪个地方,等待着家人寻找。她这样告诉自己的丈夫和儿女,所以多年来,他们也在不停地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而努力。直到今天……  这一世,终将变成无尽的等待!  陆茉的哭声撕心裂肺,让人想起丛林中悲鸣的野兽,盛冕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打在了妻子的发丝上。可他是男人,此刻也是陆茉全部的支撑,即使再怎么难过,也要挺直脊背,忍住哽咽。  二十年过去了,这对父母依旧会为了他们的孩子伤心哭泣。或许大多数的人认为,忘记一个人五年差不多了,再不行,十年怎么也够了,可是抛弃深爱,真的这样容易吗?  作为丈夫,他想让妻子忘记过去的不愉快,好好生活,作为父亲,他却和陆茉一样,不愿意相信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盛冕的手轻轻拍抚着陆茉的脊背,在这一刻下定决心,不管怎样,他们还是要继续寻找下去——毕竟鲁实也没有亲眼看见那头狼将孩子吃了不是吗!  正在这个时候,系统页面突然喜气洋洋地弹出来,不遗余力地破坏起了感伤气氛——  【恭喜宿主!找出韩先生身上隐情成就get √╰(*°▽°*)╯】  【奖励:积分500点,可延续生命时长三年,么么哒!(*  ̄3)(e ̄ *)】  系统:【赠送宿主“万能解毒丸”一颗。提示:系统出品,药效猛烈,谨慎服用。】  白亦陵想起刚才在殿上忘了搭理它,当下言简意赅:“还醉吗?”  系统羞涩:【不醉了。你看我的结巴都好了。】  白亦陵温柔地询问道:“那些酒把我给你的积分都花完了,那你自己还有吗?”  这怜惜的口气搭配他那张盛世美颜,颇有广告中形容那种“初恋的感觉”,系统简直受宠若惊:【有有有,上个任务的积分刚刚结算到账呢!我有150!】  白亦陵愉快地说:“太好了,拿来吧。”  系统:【……】  【为、为什么?】  白亦陵懒洋洋地道:“为了你少喝假酒,统体安康,我决定替你保管积分。你要是不给,我就去向你的上司告你。”  系统果然心虚又害怕,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怎么投诉?】  白亦陵道:“我不知道怎么把其他世界来的穿越者赶走,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控制系统,但是我都做到了。”  【积分qaq:+150。】  白亦陵心中忍不住一笑,他就是想吓唬系统一下,过几天还可以把积分还给它,现在发现这小玩意还挺有意思的。  系统偷着喝酒,还为了省钱买到假货变结巴,自己想想这事办的也是丢人,垂头丧气跟继续介绍支线任务:  【“兄弟情”隐藏支线执行目标——与贴心忠犬狐进行一次亲密地感情升华。】  白亦陵道:“对了,刚才在殿上的时候我就想问,什么是贴心忠犬狐?这个玩意是不是和霸道总狐的品种差的有点远啊?”  系统上了个名词解释:【贴心忠犬狐,一种针对特定对象百依百顺,殷勤备至,宠溺有加的狐种。这种狐,事事以对方为先,秉承对方做什么都是对的,无论何时都要与对方站在一边,对方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原则。但由于这种特性只对某个对象产生,故多数情况下,仍保持霸道总狐特性。】  白亦陵忍不住回头看了陆屿一眼,陆屿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还是殷勤而讨好地冲着白亦陵笑了一下。  系统不是在胡扯。  白亦陵:“……可是,我要跟他拜把子,他拒绝了。”  系统:【和谐社会,和谐改文,此文目前的性质为:宫廷权谋文。此文中,男人们之间所有的感情统称为亲情、友情、兄弟情。请宿主不必在意称呼,专心完成“亲密地感情升华”任务即可。】  白亦陵:“……” 第53章 傅敏心中一喜,连忙从佛堂里冲出来迎了上去,却见父子三个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本来就慌,这样一下更加忐忑了,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们回来了。结果怎么样?没事吧?”  最后那句“没事吧”问的底气颇为不足,一下子就把谢樊给问哭了。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句:“娘,儿子被流放了啊!”  傅敏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喃喃问道:“流放,什、什么意思?你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姜绣看她摇摇晃晃的,连忙忍住心头震惊,扶着傅敏坐下。谢樊跪在她身边,一边将事情说了,一边哀求道:“娘,你帮我想想办法,那种地方,去了就是个死啊!儿子还想在你身边尽孝,儿子不想死啊!”  傅敏用手按住胸口,简直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来气了,眼泪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涌出了眼眶,她颤声询问自己的丈夫:“樊儿说的,都是真的?你……你和玺儿,当时怎么没跟皇上求求情啊!咱们不能把孩子放到那种地方去,那可是蛮荒之地,他受不了这个苦的!”  还是母亲疼爱自己,父兄实在太凉薄了!当时他们在殿上一言不发的态度就让谢樊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听傅敏这样讲,更是满腔委屈,愤怒地说道:“他们根本就不管我,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快把嘴闭上吧!”  谢玺赶在谢泰飞之前烦躁地呵斥了自己的弟弟一句,他的眉宇间同样有着抑郁之色,不管怎么说,谢樊毕竟是他亲兄弟,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谢玺作为受到波及最小的人,也还是不能不忧虑的。  他嗓子直冒火,提起茶壶对着嘴把里面的凉茶灌了几口,这才对母亲解释道:“当时皇上正在气头上,直接把旨意说了出来,然后就让人都散了,根本就没有求情的机会。更何况——”  谢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何况父亲和母亲你亦有获罪,也实在不好开口。”  傅敏从头到尾担心的都只是谢樊一个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事还有自己的份,惊道:“怎么?”  谢泰飞疲惫地摇了摇头,谢玺就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虽然他素来话就不多,已经尽可能说的足够简洁,还是把傅敏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血液冰凉。  谢玺说的每一件事对于傅敏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他的话就像尖刀,一下下捅在傅敏的胸口。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几乎要爆炸,简直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件事才好。  谢玺:“母亲,你没事吗?姜绣,快去倒些热汤过来!”  热汤拿过来,他亲手递给傅敏,傅敏却没有喝,将汤放在一边,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声音中满是苦涩:“你、你说……皇上把世子之位给了……白亦陵?咱们侯府的实权,也给他?”  这还是她头一回在家人们面前称呼长子的全名,谢玺心绪烦乱,也没有听出来什么,还在说道:“是啊。幸好不是夺爵,这倒也算不得什么惩罚。只是父亲的实职和母亲的诰命……”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傅敏就猛地攥紧了谢玺的手,厉声说道:“怎么可能是他?!那你就当不了世子了!”  谢玺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了,这下真的是什么都没了,机关算计一场空,难道她辛辛苦苦经营一场,这侯府最终竟会落到白亦陵的手里?  这、这太可笑了吧?  谢玺试探着问道:“你……你是觉得咱们跟白亦陵的关系不好,担心他报复吗?这你不用怕,还有我呢,他再怎么狠毒,也得顾及悠悠众口,总不可能公然这样做。而且其实我觉得他不像你说的那样……”  傅敏疲惫道:“他那种人,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杀人不眨眼,六亲都不认的,你这傻孩子……算了。”  她也没办法跟谢玺深说。当初拿白亦陵换药的事情不光彩,谢家一直遮遮掩掩,白亦陵自己也不是喜欢诉说苦衷搏同情的人,因此知情者本来就不多,就连陆屿后来关切想知道都没有调查出具体内情,还是系统开启了“角色深度”拓展之后,才让他凑巧在两个npc的议论当中得知了这件事。  谢玺和谢樊一直听父母的话,还以为白亦陵被送出去这件事,就像谢玺后来参军那样简单,不过是家族的一种安排而已,只是白亦陵性格倔强,出去的时候又年纪小,这才导致一家人生分至此。  但这种思想都是平时闲聊中无意中被灌输的,要不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傅敏此刻也不会失态到这个地步。  谢玺开始觉得他母亲的态度略有奇怪,平时她虽然不太爱听白亦陵的事,但每每提起的时候,口吻中往往也都是一派慈母心肠,这回却显得很有敌意似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永定侯府是祖辈传下来的,毕竟再怎么说,世子让白亦陵继承,总也比被夺爵强吧。  没有容他再多琢磨,这个时候傅敏又询问道:“盛家人……没对那个韩国师报复一番吗?”  谢玺奇怪她的问题:“皇上处置他了,挖掉眼睛,刺聋耳朵,挑断手筋脚筋什么的,简直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成这样了,盛家人也没什么可做的了吧……不,应该说这件事就是他们促成的,当时在殿上拼了命的将那骗子的丑事都揭出来,镇国公已经直接动手了。”  傅敏的脸色有点苍白,低声道:“好歹是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的仇也算报了,真是天意……”  谢樊听他们说来说去都讲不到点子上,已经急了,用力晃着傅敏的腿,说道:“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问那些没用的!我呢?我怎么办!”  傅敏心乱如麻,勉强让自己定下心来,说道:“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找遐儿帮帮忙了。”  这时候她的语气似乎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谢玺皱眉道:“怎么找?这件案子就是他自己办的。他一看见咱们家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不乐意求他。”  傅敏道:“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弟弟流放?这一去路那么远,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发生,南边的瘴毒又厉害,他去了就是个死!”  谢樊满脸绝望,谢玺也有些不忍了,犹豫道:“他说话有用吗?”  傅敏想起前几天受到的屈辱,差点想冷笑出来:“你放心吧,你大哥跟淮王的关系好着呢,只要他能让淮王去向皇上求情,樊儿就不用走了——或者就是换流放的地方也行啊。”  谢玺犹豫,这个时候,谢泰飞突然沉着脸站了起来。  他自从回来开始,一直阴沉着脸,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傅敏知道丈夫素来十分看重手中的实权,也要面子,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如此处罚,肯定是心里极为难受,她应该及时地安慰才是。  只是最近夫妻两人连连争执,各自都还有些别扭着,再加上此刻谢樊的事才最重要,她一时也没有顾得上。  见谢泰飞站了起来,傅敏连忙说道:“夫君,我知道你这会心里不好受,可是事已至此,只要人都还在,咱们侯府就总能有慢慢东山再起的机会……樊儿的事情,你能不能也找人打点一二……”  谢泰飞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一方面他不是不心疼儿子的,但是另一方面,对于谢泰飞这种行伍出身的人来说,他并不会把流放看的像女人们想象中那样可怕——不过是走远一点,辛苦一点,男子汉大丈夫,不比别人缺胳膊少腿,怎么就还能死在外面了?  更何况,谢樊闯下了这么大的祸,全府都跟着他倒了血霉!难道不该责罚吗?要是再惯着他,恐怕下回就要灭族了!  他想想自己的多年心血,还有当时同僚们怜悯的眼神,简直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憋着一口气,直想破口大骂,然而看见妻子苍白的脸,终究还是把声音放的柔和了一些,低声说道:“圣意难违,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等正式的旨意下来,我会打点押送的人,让他们在路上多看顾一些,不让樊儿受罪便是。”  谢樊一听,连忙膝行到谢泰飞面前,哀求道:“父亲!那些人都是阳奉阴违的,您就帮帮儿子吧,儿子不想被流放,儿子真的受不了啊!让二哥去和白……去和大哥说,淮王殿下只要肯求情,皇上一定会答应的!”  谢泰飞想也不想地说道:“不行,不能因为这件事再把你大哥给拖下水了!”  傅敏本来还要好声好气地请求他,结果听了谢泰飞这句话,当即就是一愣,不敢置信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泰飞耐着性子道:“现在咱们府上遭遇了这样的事,别的都不用再想了,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只要遐儿能够顺利承爵,永定侯府的爵位就还保得住,所以不管怎样,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都不能再牵连他。现在,他才是大家唯一的希望,明白吗?”  傅敏真的不明白,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说来说去,合着整座侯府转眼之间都成了他白亦陵的,所有的人都要为了保全他谨言慎行,因为他是侯府保留爵位唯一的希望?  开什么玩笑呢!  傅敏努力让自己冷静,尽量用舒缓的语调对谢泰飞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樊儿也是你的骨血,你不能不心疼他,咱们一定要想办法。遐儿本来就得皇上爱重,而且淮王很在乎他,真的很在乎他,只要让他去跟淮王说一句就行了……”  妻子过去温婉贤淑,知情识趣,从来都不提过分的要求,可是涉及到孩子就像是魔障了一样,根本就说不通!  谢泰飞忍无可忍,霍然一掌拍在身边的桌子上,勃然大怒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他是罪有应得,有什么可求情的?现在没有把侯府抄了,把咱们一家子都赶到大街上面去,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忍不住就把心里藏了许久的念头说出来了:“遐儿小时候就被送出府去了,咱们从来都没有管教过,谢樊却是一直在侯府长大,什么都没有亏着他,结果你看看,他连他大哥的一个小拇指都比不上,还连累全家跟着他倒霉!这难道不是自己做的孽吗?”  谢樊整个人都傻了,半张着嘴看着谢泰飞,颤声道:“爹,你的意思,是我活该?是为了不连累白亦陵,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流放,觉得我……流放的好?”  谢泰飞沉默了片刻,竟然没有否认儿子的话,淡淡地说道:“你看看那韩先生,前一刻国师,下一刻地狱,那是为什么?因为他害了别人的孩子,不做好事遭报应了!可见老天有双眼,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底下的人呢!”  他这句话只是无心说出来的,却让傅敏感到自己如同受到了点击电击一般,她的脑子里面嗡嗡乱响,各种声音嘈杂,唯一剩下的那一句话只是谢泰飞所说的——“因为他害了别人的孩子,不做好事遭报应了”!  心头恐惧层层翻涌,她不知道父子几个后面还说了什么,恍恍惚惚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回到后面的佛堂,看见刚才自己插在香炉里面的香,傅敏忽然感觉到无比的害怕。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喃喃地祈祷道:“佛祖在上,求您原谅信女吧,不要为难我的孩子,他还小,不懂事,以后信女定然会好好教导他。我、我……”  傅敏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逐渐变成了自言自语:“我不是有心要亏待白亦陵的,那时候成亲好几年了,老夫人催得紧,我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生下来就死了,我没有办法,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男婴养着,我、我怎么也没想到,抱来的居然会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我受不了给她养孩子!”  “可是现在……”她泫然欲泣,简直心如刀割,“她的孩子还是长大了,把我儿子比的一文不值,还要继承侯府的爵位!这多可笑啊……他又不姓谢,凭什么,凭什么……”  这一切真的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想自己辛苦算计了这么多年,就得到眼前这样的结果,她曾一度以为她赢了,但此时此刻,还是一败涂地,什么都没有剩下!  傅敏的胸口简直闷的发疼,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把没有掩好的窗户刮出了一条小缝,佛前的那三炷香嗤嗤灭了两支,散发出缕缕余烟。  傅敏吓了一跳,连忙将那两支灭了的香从香炉里面拔出来,连连告饶:“佛祖恕罪,佛祖恕罪,信女知错了。求您保佑我哥哥早点回来,救救我的儿子吧!信女真的知错了!”  不光是她,整个永定侯府的气氛都不好,谢泰飞见傅敏一个人默默走了,本来有点后悔,在后面跟了几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两个人说不到一块去,即使他跟上了,亦是争执,叹了口气,也转身出了前厅。  整个厅里面只剩下谢樊和谢玺两个人,兄弟两人一个跪在地上,一个站在窗边,都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谢樊忽然冷笑一声。  谢玺抱着胳膊看向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他那一声笑,冷淡地说道:“疯了?”  谢樊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褶皱的衣服,冷冰冰地说道:“我现在算是看透他们了。这是什么爹娘?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在他们眼里,什么都比不上脸面重要,儿子不能争光,就该死。”  谢玺皱眉道:“你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不被打死就是好事了,还埋怨别人不救你?”  谢樊冷笑道:“你想想白亦陵,他也是爹娘生的,三岁,就给送走了,走了就走了,起初那几年他没个职位的时候,家里可有人提过他?没有。后来他当了官,有出息了,有事求着他了,爹又开始惦记着。经历过这一遭,我算是明白了。”  谢玺带着几分惊愕看着自己的弟弟,没想到谢樊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他一时间,竟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确实无可替父母辩驳。  谢樊还没说完呢:“现在终于轮到我了,等我一走,估计这辈子也回不来了,更出不了头,没两年他们就得把我忘到脑后去。哼,二哥,下一个就轮到你,自求多福吧!”  他凄厉地笑了两声,扬长而去。  谢玺只觉得心头烦乱无比,一方面暗暗唾弃弟弟混账,另一方面却难以抑制地觉得,他所说的话,也不是没有一定的道理。  谢玺并不认为父母哪里对不起自己和谢樊,谢樊这件事完全都是他作出来的,可是即使不待见白亦陵,他也不得不承认,父母对待长子的态度确实凉薄,即使是谢泰飞,口口声声说的也是,因为白亦陵有用,是侯府的希望,所以才不能拖累他。  所以自己和谢樊……在父母的心里,又究竟算得上什么呢?  有的事情不能深想,深想就会心寒,谢玺觉得父母一直都对自己很好,他不应该怀有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但也确实并非只由这一件事而来,随着年龄渐长,他正在逐渐觉得,刚毅的谢泰飞和温柔的傅敏,不像自己小时候仰望的那样完美了。  谢玺望着外面发呆,此时春风中还带着几分没有随着冬季离开的料峭之意,一阵紧似一阵,外面的树木摇摆如同憧憧鬼影,天上一轮明月,惨白的如同死人面孔。  一切都是那么阴森、晦暗。  虽然在宫中许久,全身疲惫,但他还是忽然不想留在家里了,霍然站起身来,大步离开了永定侯府。  谢玺也没骑马,一个人在街上转了几圈,他心中犹豫,想起谢樊那副样子,有点想去找白亦陵,问问他有没有办法,但是琢磨了许久,觉得这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行为太过无耻,他实在抹不开那个脸面,依旧还是没去。  晋国繁华,京都的傍晚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路上人群车马来来往往,踏春归来的女子们私语笑闹,空气当中暗香浮动。货郎的叫卖带来一种烟火红尘的俗世温馨。  谢玺在人群当中走了一会,他的性格有些急躁,本来不喜欢这种被推来搡去的感觉,此刻却难得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干脆便捡着最亮最热闹的地方走去,结果到了门口,被两名美丽女子一招呼,才发现那里正是京都十分有名的一家青楼——月下阁。第53章 青楼  谢玺倒也不是第一回 来这个地方了, 只是目前没有心情对着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消磨烦闷,于是转身换了街对面的一家酒楼,名字叫做“福来客”, 听上去倒是挺喜庆, 只是里面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谢玺心里有事, 没大在意, 进去之后要了一坛子花雕酒,自斟自饮起来。  对面的月下阁中, 丝竹管弦之声阵阵,穿街入巷, 隐隐传到他的耳边。  这种高规格的青楼,自然不会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进去就是一堆花枝招展的姑娘,叫着哥哥跑过来拉拉扯扯。事实上,月下阁的经营范围很大, 人们应酬往来, 观看歌舞,寻欢作乐, 都可以来到此处。  这里建筑清雅, 庭院美丽,既有花木扶疏,又有流觞曲水, 中间一座小楼, 分为三层。第一层宾客们谈心听曲, 品舞观画,二层是如同普通酒楼异样的包厢,到了最上面的一层,就是小姐们陪客的地方。  月下阁最有名的头牌姑娘一共有五名,其中的眉初姑娘,号称琵琶一绝,在京都名流当中很受欢迎,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镜妆扮,忽然听见门外有人低喊:“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楼下笙歌缠绵,甚为热闹,眉初却一下子听见了这句话,转过头去。  只见房门一下子被人大力推开,一个哭哭啼啼的婢女奔了进来,气喘吁吁,语音急促。  “今儿、今儿齐公子摆宴,刚才要招您去跳舞助兴,奴婢只说了一句您才刚刚从吴将军席上下来,正在换装,请齐公子稍等片刻,他便大发雷霆,说您……不识好歹,有意怠慢,连桌子都踹翻了。”  这个齐公子说的是工部尚书的独生爱子齐延凯,一向是出了名的不好伺候,眉初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这是故意来找茬了。  最近找她麻烦的客人特别多,眉初忍不住向面前的铜镜中一扫,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又变美了,才这样的招人嫉恨。 第55章 微寒春夜里, 小楼独立,花香满园。  清风不眠,试探着将窗纸簌簌推响,月华落地, 铺陈出一袭轻纱般的白霜。  房间里, 玉瓶盛着一束清雅梨花被摆放在窗台上, 徐徐散发出若有似无的暗香,在空气中幽幽浮动。  地面上铺着鹅黄色的柔软毯子, 窗外一望便是花园美景,上好黄梨木制成的桌子上面,摆放有各色时新瓜果、醇美佳酿, 只是面前坐着的主人却似乎并没有心情享用, 这些东西都是动也没动。  尊贵的淮王殿下一脸忧郁地坐在梨花木的桌前,昳丽的面孔被烛火镀上了一层暖意, 将纤长的羽睫映的根根分明。此时,他眉间含愁, 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将葡萄当做弹球玩,内心正进行着此生以来最严肃的一次思考。  ——陆屿在琢磨, 如何表白才能温柔浪漫不失礼听得懂而且不会被拒绝呢?  拜把子什么的,他不想再听第二遍。  陆屿叹了口气,对这方面, 他实在没有经验。  此时尚骁和齐骥都随侍在侧, 他说窗台上玉瓶跟梨花的颜色搭配不够风雅宜人, 让尚骁去给他换一束花来,尚骁正忙着给这祖宗摘花,这声叹息就只有齐骥一个人听见了。  他侧身,弯腰,严肃地问道:“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陆屿扭头,带着思索上下打量了齐骥片刻,突然一本正经地问道:“齐骥,如果本王说心悦于你,那你愿意跟本王共度余生吗?”  齐骥:“……”  就在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的时候,陆屿已经自己摇了摇头,否决了刚才的表现,嘀咕道:“太直接了会把人吓到,而且好像不够温柔。要谦逊、可怜……对,这样。”  齐骥:“殿、殿下。”  陆屿酝酿了一个深情的小眼神,再度抬头,看向惊呆了的小侍卫,款款说道:“你看窗外,看到了什么?”  他想着其实这个时候应该执手共同向外望去效果更好,可是对着齐骥这个动作实在做不出来,对着白亦陵估摸着自己又不敢做,也就只能在心里暗暗演练了。  齐骥傻头傻脑地看看外面,又扭头看陆屿,担忧道:“殿下,您是不是瞎了?”  陆屿柔声道:“本王……不,我没有瞎,我看到外面有一轮明月,朗月清风,此夜大好。”  齐骥:“还行,是、是不错。”  陆屿道:“你在我心里,就像那天边的明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明明近在咫尺,你却总是不能领会我的心意。你不知,我,心悦于你。啊,正所谓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咣当”一声巨响。  手里拿着一束花从窗口处爬进来的尚骁绊了个跟头,狼狈不堪地以脸着地,滚进屋来,打断了陆屿的抒情。  尚骁顾不得疼,一轱辘翻身坐起来,用袖子抹了把鼻血:“你、你们……”  他以一种全新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齐骥,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个愣头愣脑的狐狸精兄弟还有这么一手。  他居然把殿下都给上手了!  但这不对啊,狐狸很了不起吗?自己也是啊,大家都是啊!  如果这个时代有网络和论坛,想必尚骁的脑补已经可以在这短短的顷刻光阴当中发全一整个版面的帖子了。  #老板要潜规则同事的时候被我撞见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经过他这样一打岔,陆屿酝酿的情绪一下子就没了,神色不善地看着尚骁。  尚骁:“……打扰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已经压扁的花,倒退着向窗口的方向挪了挪,道:“殿下,我再去摘花,您……二位自便。”  陆屿:“你给我站那。”  齐骥:“不、不行你别走!!!”  两人语声混杂,口气不同,表现的中心思想倒是一样的,尚骁尴尬地站住,这时陆屿听了齐骥刚才那一声嚎却又不高兴起来,满脸不悦地质问他:  “你为何要叫的那么惨?本王示爱就那么可怕吗?是我说的话不够真挚动人,语气不够温柔诚恳,还是你压根就看不上我这个人?!给我一个理由。”  齐骥“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说道:“殿下,您是知道的,阿薇还在族里等着我,属下已经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已经把我的尾巴都送给她了。如果殿下强行要让属下接受您……”  他们这一族的狐狸在第一次变成人形之后,会像换毛一样自然脱落掉一根尾巴。赤狐族的规矩就是,男子送给自己心上人尾巴并能够成功让对方接受,就代表着两人已经盟下了夫妻誓言,狐族的大多数人风流成性,唯独这一条,是绝对不能反悔的约定。  齐骥实在是个直肠子,陆屿听他说话的时候都带上哭腔了,心塞地翻了个白眼:“……你起来,闭嘴吧,当本王什么都没说。”  看到这一幕,尚骁总算反应过来了。他刚才是因为没有一直在现场跟进,又进来的太突然才会想偏,现在脑筋重新转弯,知道陆屿多半是想到了什么事关终身的严肃问题,顺手拿齐骥做了个练习,结果选错对象,被对方给当真了。  也就齐骥会当真。  他试探着问道:“殿下……有喜欢的人了?”  陆屿张了张嘴,齐骥道:“就是我啊。但但但是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我真的已经把尾巴给阿薇了,要是殿下强行逼迫,那那那那真的也只能做小,这这这可是狐族的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陆屿忽然照着桌子上的一粒葡萄弹了上去,葡萄飞起来,咚一声砸在了齐骥的身上,顿时把他打回了原型。  陆屿低头,看着地毯上僵直蹲坐的狐狸,无辜道:“哎呀,手滑了。”  他又把头撇开,懒洋洋地说道:“没办法,这几天你只能先这样待着了。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不能给爷办事,好歹比人样看着顺眼。尚骁,你有什么话,说。”  尚骁为了能够维持自己当人的尊严,措辞更是分外小心:“那个……不同的人性格不同,情况也不同,属下觉得,齐骥跟白指挥使的性格不同,又心有所属,殿下拿他练手,那肯定……”  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立刻闭嘴了,偷眼一瞥,却还是接触到了陆屿似笑非笑的目光。  陆屿道:“你小子,挺能装啊。”  尚骁道:“主要是……”啊啊啊我不想变狐狸!  他灵机一动:“主要是白指挥使实在太过出众,有他在身边,属下实在很难想象得到殿下能看上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因此斗胆揣测,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殿下恕罪。”  陆屿凝视他的目光终于变得温柔些许:“这话说的还像人话,继续。”  尚骁道:“属下觉得,殿下表明心意的时候怎么说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对方是否也和殿下有着同样的心意。”  这句话其实更是扎心,陆屿想起可恶的皇叔,心头一阵泛堵,郁闷道:“不知道啊,没有吧。他以前喜欢别人,他……不喜欢我。”  尚骁有点不舒服了,他家这位小爷,无论在狐族人族,身份都是尊贵异常,何曾这样委屈过,连喜欢个人都要小心翼翼地掂量着不敢张嘴。  他道:“白指挥使中意的那名姑娘是……”  陆屿纠正道:“是个男的。”  尚骁道:“那您也是男的,这就成了一半了。”  陆屿嘀咕道:“哪都好,就是眼光不行,我可那人强多了。”  尚骁看他一脸醋意,灵机一动,建议道:“要不殿下也找个人做做戏,刺激一下?看看他会不会吃醋。”  陆屿立刻摆手道:“不行!我不能让他心里不舒坦,我绝对不干那种事!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他!”  那有本事你把这话当着人家面去说呀,跟我叫的再大声,白指挥使也听不见。  尚骁道:“您要是愿意用法术,生米煮成熟饭……”  陆屿听到“生米煮成熟饭”这句话的时候,喉结情不自禁地上下动了动,十动然拒:“太不尊重人了。”  尚骁这个时候还真的挺想一巴掌掴他脸上,大吼一声“你到底想怎样”!  他道:“殿下高风亮节,令人敬佩,是属下驽钝,对于感情的认识太过狭隘了,如此也没有其他的主意。那么殿下就只能自己想一想,你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白指挥使最高兴,最欣赏你,殿下就尽量多做一些那样的事,讨他欢心吧。”  狐狸对于感情方面的认知本来就和人类不同,在他们看来,性别、身份都不重要,只要在一起开心快乐就可以了,因此尚骁对于陆屿喜欢的人是白亦陵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甚至还觉得陆屿挺有眼光。  陆屿黯然长叹:“这个我倒是清楚,他最喜欢我变成狐狸的样子。只要那副模样,做什么都可爱。”  尚骁:“……”  他真心实意地想,确实。殿下的狐形是整个狐族里面公认最可爱的,大概是因为身上有着人类的血统,他生下来之后就长不大,无论人身多么英俊潇洒,变成狐狸之后都是小小的一只。  他娘——也就是狐族的族长,还一度担心这小家伙变成人之后会永远是个婴儿来着,好歹没有出现那种差池。  陆屿见尚骁也没了法子,气的揪了一把齐骥的耳朵,愤怒道:“怎么喜欢个人这样难!凭什么他这样的大傻子都能找到媳妇!”  齐骥抖了抖耳朵,还沉浸在突然变狐的忧伤当中,呆滞地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  这句话刚刚说完,忽地听见外面轰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人匆匆在下面的街道上奔跑,还隐隐有人兴奋地叫着“白大人”。  陆屿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抖擞精神,就要出去。  尚骁连忙拦他:“您是从宫宴中称病逃出来的,这样出去……”  前头刚说完头昏脑热各种不舒服,后脚就公然出现在青楼?开什么玩笑,好歹给陛下留点面子!  陆屿变成小狐狸的模样,不耐烦地抖了抖毛,说道:“本王这样行了吧!”  尚骁道:“可是咱们是来找眉……”  一句话没说完,横空而至的葡萄扑地打进了他的嘴里,尚骁唔了一声,小狐狸已经嗖嗖几下窜了出去。  外面之所以一下子热闹起来,是因为福来客出了事。  时间稍微向前倒回去一些,独自坐在福来客喝酒的谢玺还不知道自己的冤家大哥正在往这边过来了,他出门的时候没带随从,自己喝到有了六分醉意,就干脆直接开了间上房睡下了。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墙壁上渐渐浮现出了的红色血印。  不知道闷头睡了多久,似乎很长时间,也似乎没有多久,谢玺突然被一些隐约的动静惊醒。他躺下的时候还是傍晚时分,天还没有黑透,此刻却已经圆月半高,夜色完全笼罩了大地。  谢玺有点不清醒,一时尚且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身在何处,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将手架在额头上缓了缓神,忽然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万分惊恐的尖叫。  这尖叫让谢玺打了个激灵,猛地醒过身来,愣了片刻之后觉得似乎是之前招呼自己那小二的声音,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匆匆套上靴子,辨明方位就冲了出去。  就谢玺个人的感觉来说,这家店装潢精致,酒菜可口,难得的人价格也不怎么昂贵,却不知道为何客人很少。他休息下之后,整个店也差不多把其余地方的灯给熄灭了,唯独前厅给值夜的小伙计亮着一盏油灯。  谢玺大步走下黑暗中的楼梯,发现那名伙计正在大厅中间站着,面色惨白,浑身发抖,面前的地上还滚着几个碎碗,显然是本想弄点夜宵来吃,结果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打碎了饭菜。  谢玺皱眉,走上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干什么?”  小伙计“啊”地一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谢玺:“……”  小伙计惨叫之后看清楚是他,大惊立刻变成了大喜,又连忙从地上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冲到谢玺面前:“公子,您来了真的是太好了,救命啊!窗外、窗外是……”  他身上沾了菜汤,谢玺嫌弃道:“离我远点,大半夜的别乱叫唤!窗外到底有什么,能把你吓成这样!”  他素来就是这幅少爷脾气,一边喝斥一边向着窗户外面看去,这一看,饶是胆大如谢玺,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夜色如同一匹漆黑的幕布,铺陈开来,星光不见,天气微阴,天空之上的云与月都显得凄凉而孤独。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女子的身影,长裙飘飘,衣袂当风,竟然在半空中一点点向着窗子的方向“飞”了过来。  这种“飞行”的速度不像传说中听到的鬼神那样快如闪电,而是有一道很清晰的移动轨迹,谢玺眼睁睁看着女人的面孔在自己面前逐渐清晰,一时间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几乎倒流,心脏发疯一样撞击着胸膛,连头皮都是麻的。  夜晚、风姿绰约的女人、凌空飞下……这些带来的却不是一场美丽如同神话的邂逅。  那个女人年纪应该不大,身上穿着薄纱做的裙子,勾勒出优美的身体曲线,可是整件衣服却是以白色为底,上面绣着大团大团血色的花朵,如同一张张狰狞的大口。  她的眼睛瞪的极大,脸色苍白如同面粉,神情僵硬呆滞,最为恐怖的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她的脸上居然呈现出一种微笑的神情,只是这笑容就像是被浓重的胭脂粉黛硬画出来的一样,虚虚的浮着。  这幅场景之诡异可怖,足以使人毕生难忘,谢玺喉咙发干,半张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双足更是仿佛已经牢牢钉死宰了地面上,不能移动分毫。  在那一瞬间,他顿时就明白了,人们口中形容的那种“地府中爬上来讨命的恶鬼”会是何等模样。 第57章 系统提醒道:  【警报!您的弟弟向您发出了原著“注孤生”诅咒。】  【系统开启“更改剧情”防护罩,隔离诅咒,将随机掉落抗诅咒道具。】  白亦陵:“……”  谢玺说完之后嗤然冷笑,转身要走,刚才出去查看情况的卢宏却一掀帘子,正好从门口处走进来了,他伸手在谢玺身前一拦,说道:“谢二公子,留步。”  谢玺冷然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做什么?”  卢宏大部分是在对着白亦陵说话:“刚才我们在外面发现了吊起女子的长线,那是钉在几个店铺中间用于悬挂灯笼的鲛蚕丝。”  随着他的话,窗户被推开,常彦博手里拉着一根线头,从外面跳进来了。  他手中鲛蚕丝是特制而成,呈黑褐色,又韧又柔,更不怕火烧刀砍,是上个月京都举办灯市时系在街道两边的各个店铺中间的,上面原本挂有各色的纸灯。  后来灯市结束,纸灯基本上已经销售一空,这些线却还有一部分没有来得及撤走。  刚才女尸不知道从什么方向一路顺着丝线滑到了福来客的窗外,丝线断开垂落,女尸便也掉了下去。卢宏和常彦博在外面寻找了半天,好歹还是发现了。  白亦陵从常彦博的手中接过丝线一看,却发现那线头断面十分整齐,不像是被女尸压断的。  常彦博道:“六哥,这线可结实了,我估摸着再挂上去两个人都不一定会断掉,刚才我在草丛里找到了一颗铁钉,女尸会落地,看来是因为钉着丝线另一头的钉子松动了,才会这样。”  他说道:“是以女尸飞起来的事情大概就像六哥推测的那样,只是不知道墙上的血手印又是……”  血手印的事情相比之下倒是简单多了,白亦陵进门的时候已经看出端倪,听常彦博提起来,他便照着旁边的墙面上印了一下,抽手回来的时候,墙上又出现了一片血红。  常彦博看看白亦陵干净的手掌:“这……”  白亦陵道:“之前查案的时候听人说过,当年那位装神弄鬼的韩先生为福来客做法的时候,他曾经对着墙面挥剑斩恶鬼,每一剑下去,墙壁上都会渗出血迹,其实我和刚才拍那一掌道理相同。应该是事先已经涂抹过特制的药水,用以欺骗齐公子。”  齐延凯花重金请鲁实为自己的店铺接福的时候,鲁实还没有获得皇上的请来,大概是打算把这位有钱的公子当做一个长期的冤大头。墙面上刷一层薄薄的墙粉,涂抹一层药水,等到墙粉发生磨损的时候,药水接触到空气,自然就会变成血红色,这样,齐延凯肯定会再次求助于他。  结果“鬼”没有抓完,人已经翻车了,这个问题就遗留了下来。  白亦陵这样说,在场的人也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眼看他拿起常彦博托在手心的铁钉,走到窗前去瞧钉子钉上去的地方,不再搭理谢玺,卢宏这才把刚才要同谢玺说的话说完了:  “案发当时,这家店中只有谢校尉和这名小二,请两位到北巡检司走一趟,重新叙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并画押。谢校尉,多谢你配合了。”  谢玺的目光在白亦陵背影上一扫,轻哼一声道:“那便走吧。”  卢宏侧身,冲着门口比了个“请”的手势,谢玺大步走了出去。白亦陵这才回过头来,说道:“外街上的人不少,刚才这具女尸滑过来的时候肯定有人看见,说不定有什么线索,去几个人,到外面看看。”  常彦博见白亦陵重新将那根丝线绕过窗棂缠了两圈系紧,又用钉子钉住,不由问道:“六哥,那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亦陵道:“我想顺着这条线的方向过去看一看,那边是什么地方。”  常彦博把剩下那句“我跟你一起去”咽进了肚子里——丝线本来就是黑色的,又数条交汇,悬在半空当中,要看清楚方向,非得跳上去顺着线追溯不可。这手轻功,除了白亦陵以外,没别人行了。  白亦陵没有用别人帮忙,自己亲手将丝线的这一头固定结实,他伸手拽了拽,脸上露出些微疑惑之色,紧接着纵身一跃,双脚就踩在了丝线上面,足尖轻点,顺着线出了福来客的院墙。  晋国富庶,都城繁华,此时尚且未至宵禁之时,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除了在福来客里面将这幅场景看的最为直观仔细的谢樊和店小二之外,街上也有不少人见到了半空中女鬼幽幽飘过的场景,早已经慌成一团。  白亦陵料到这一点,刚才已经派人过去稳定不知所措的百姓,有些胆大的人见到官府已经到场,反倒好奇起来,迟迟不肯散去,在周围翘首以待,这时正好见到白亦陵出来。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刚才的恐惧之情被兴奋取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飞起来啦!又飞起来一个!”  “还是这个飞的好看,不像刚才那个,吓死人了!”  “刚才的是女鬼,这个是神仙哥哥!娘,快看啊,神仙抓鬼啦!”  “哎呀呀,我看清楚了,这人不是白大人么?”  总算有眼尖的人认出了白亦陵,他在京都的人气极高,大家听说了“白大人”三个字,口耳相传,很快就聚集了不少人,围观白指挥使起飞。  在百姓们激动的议论声中,有几个魁梧高大的汉子也立在人群当中,看着这一幕。此时春寒未过,空气中犹有些许料峭之意,他们却袒露着半截手臂,露出小臂上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一副异族人的打扮。  尤其是被有意无意簇拥在中间的那个人,腰侧挂着镶满宝石的弯刀,健壮英俊,站在那里,比别人都要高出一头。只是京都的百姓见惯了往来的客商,此时忙着围观第一美人,也就没有人太过注意他们。  白亦陵在丝线上面站稳,但闻地面上人声鼎沸,低下头去,只看见一片扬起的脑袋,也是十分无奈,忍不住在上面叹了口气。  好在这个时候女尸已经死亡了一段时间,凶犯肯定早就跑了,要是赶上他们着急追捕凶手的时候冒出这么多人拥堵喧嚣,那肯定连根毛都抓不到。  ——这不是要砸他的饭碗吗?真不明白大家都在看个什么劲,苦恼啊。  他这声叹息,常彦博听的最清楚,差点笑出声来,挥手将一盏灯平平稳稳扔向了白亦陵的方向,高声道:“六哥,别分心,小心摔着!”  白亦陵手疾眼快地抓住灯柄,哼笑道:“小瞧我?你等着看吧!”  灯光照在他脚下的丝线上面,特殊的材质反射出一种晶莹明美的华光,无数丝线系在不同的建筑之间,在半空中交织成网,此刻踏在白亦陵的脚下,就像一团流彩的玄色云朵,将他托起在半空深沉的夜色中,衣袂烈烈当风。  别人这才看清楚,白指挥使不是会飞,但是白指挥使真的很英俊啊!  除此之外,也有看见了刚才那恐怖一幕的人们,此刻惊魂未定,还在慌张着:  “快下来,上面有鬼!”  “嘘,你小点声,万一被女鬼听见了怎么办?提不得提不得。”  “刚才女鬼的原型都被咱们看见了,会不会来索命啊?要不去那家店门口磕几个头?”  有人试图向福来客门口冲,又被官府的人拦住,场面混乱。  白亦陵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见,微微蹙眉,打算先跳下去镇一下场子。而正在这时,远处的屋顶上倏忽掠过一道红影,一只兴高采烈的小狐狸冲着白亦陵飞扑而至。  白亦陵伸手一抄,长袖一卷一甩之间收放自如,已经把小狐狸接在怀里。跟着他脚尖在旁边的墙边上一踏,凌空扭腰转身,抱着陆屿翻身落地。  【您的“贴心忠犬狐”已就位,此狐乃化解“注孤生”诅咒的最佳道具。】  系统这句话一下子就提醒了白亦陵,晋国向来奉狐狸为祥瑞之物,他能干的何止化解诅咒,就算驱鬼辟邪也不在话下。  白亦陵捧着他举到自己眼前仔细看了一眼,这才用手捋了把小狐狸的耳朵,眉开眼笑道:“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大庭广众,陆屿不好说话,用脑袋在白亦陵手腕上蹭了蹭。见白亦陵看到自己这样开心,陆屿也感到十分喜悦。  他觉得,自己可能离尚骁说的“让他喜欢你”那种程度,稍稍近了一步。  白亦陵欣然道:“能看见你真是不错,能看见你这副模样更是妙极,简直帮了我大忙了。”  陆屿:“???”第56章 天降神狐  陆屿虽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本能地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是紧接着, 当白亦陵摸着他的毛说“帮我个忙”的时候,陆屿又把自己的那点警惕心抛到了脑后, 一脸享受地晃晃尾巴点了个头。  常彦博他们还在向百姓们一一询问看到的线索,但刚刚人们看热闹看的兴奋, 现在却一个个支支吾吾的语焉不详,也不知道是吓忘了, 还是忌讳女鬼, 害怕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不敢开口。  白亦陵抱着狐狸走了过去,人群一阵兴奋骚动。  白亦陵将陆屿举起来在众人面前展示:“大家看看,这是什么?”  刚才他从半空中接住一个火红色的小东西, 好多人都看见了, 只是陆屿的动作太快, 白亦陵又直接把他抱进了怀里,好多人都没看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此时他一展示, 大家这才纷纷议论起来:  “快看快看, 白大人举起来的那个玩意, 不是一只小狐狸吗?”  “天呐,好可爱, 好小, 好嫩啊!哪来的?”  “起开起开, 别挡路,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活的狐狸呢!”  “刚才我看见,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  陆屿的绒毛在风中凌乱,双爪扒着白亦陵的手掌边缘,默默看着地上争相围观,夸赞自己可爱的无知人类们,无语凝噎。  白亦陵道:“人人都知道,这狐狸乃是祥瑞之物,它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更非巧合,而是为大家消解灾难来的。”  他这样一说,众人顿时深以为然。晋国虽然把狐狸当成祥瑞之物,但狐狸常居山野之中,动作又敏捷灵活,在生活中并不常见,这一点也给它们一族增添了很多的神秘感,现在出现在刚刚死过人的地方,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到见证的,肯定不是巧合啊!  尤其是,这只狐狸还长得如此可爱,如此乖巧!  于是,当下就有人振臂,附和着呼喊起来:“天降神狐,必生祥瑞!”  其余人欢呼:“天降神狐,必生祥瑞!”  还有人悄声问道:“怎么样?可以许愿吗?可以摸吗?”  “过个眼瘾就行了,摸什么摸!”  白亦陵和陆屿同感一阵头皮发麻。  白亦陵道:“对,所以大家不必因为刚才的事情产生畏惧,神……那个神狐出现,正是来消灾解厄的,你们有何线索,但说无妨,提供线索就是积攒福报,说过了,便可以向神狐许下自己的心愿!”  他颠了颠陆屿,问道:“神狐,这样安排,您还满意吗?”  陆屿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点头了!居然点头了!它听得懂人话!”  “果然是神狐,比我家的狗还机灵通人性嘞!”  “什么破比喻,放尊重一点,别把神狐惹怒了……官爷,我有线索,让我许愿吧!”  刚刚还支支吾吾的人们兴奋起来,纷纷冲上前,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看到听到的一切,白亦陵摸了摸陆屿的脑袋,小声对他道了句有劳,然后就把陆屿放在了一张从酒楼搬出来铺有软垫的桌子上。  提供好线索的人们纷纷来到陆屿面前,双手合十,许下心愿,无数人语嘈杂,瞬间包围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奶狐,好在这些人还懂得心存敬畏,没有上手摸,否则今天恐怕就要变成了陆屿的秃毛之日了。  “神狐,求你保佑我家的生意顺顺利利,金玉满堂!到时候就为你打造一个狐狸金身,日夜供奉!”  “请让我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吧!”  “神狐,我要生儿子,你能听见吗?生儿子——”  “信女在这里给狐狸大仙磕头了,求您让我喜欢的人也喜欢上我,白头偕老,恩爱一生吧!”  “神狐。”陆屿默默地对自己说,“看在你为了讨人喜欢这么努力的份上,也请赐给你自己一段好姻缘吧。”  北巡检司的人自然都认识这只总是腻在白亦陵身边的小狐狸,常彦博趁着问询情况的间隙,悄悄凑到白亦陵身边,小声问道:“六哥,它不会恨你吧?”  白亦陵犹豫道:“应该不会,我跟他商量过了,他自己答应帮忙的……”  【积分:+50。】  【因积分增加频繁,改为月结,本月积分入账总额:1300。】  “……”白亦陵唇边露出笑意,真心诚意地补充道:“他是一只好狐狸。”  常彦博:“……”  这句话的语气,要不要这么……就跟说家有贤妻似的。 第59章 第57章 琵琶  月下阁的二楼尽头, 一间雅室以斑竹围墙, 紫纱做窗, 看起来清丽雅致而又不失华贵,正是名满京都的当红头牌眉初的香闺。白亦陵和陆屿进门的时候,她正倚在窗前, 手抱琵琶闲闲拨弄着一支《阮郎归》。  白亦陵驻足静听了片刻, 等到琵琶声的间歇, 这才出声笑道:“师妹,今天抽了人家齐公子那两个大耳刮子没尽兴是么?你这琵琶弹的,可是凌厉有余, 婉媚不足啊。”  眉初猛地一扭头, 回头看时,就见到白亦陵俊面含笑,长身玉立,正负手站在门边。  陆屿在白亦陵身后, 听到这声“师妹”, 眉峰一挑, 跟着又看见眉初的正脸,更是神情古怪。  他终于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刚才又被白亦陵给逗了。  眉初看见白亦陵本来高高兴兴的, 放下琵琶站起身来, 请安道:“六爷, 您来了!”  白亦陵一抬手将眉初初托了起来, 说道:“不用装了, 我今天带来的这位客人不是外人,来,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眉初,这是……”  眉初一抬眼,陆屿面无表情,负手看着她。眉初脸色变了。  她干笑道:“人生无处不相逢。表、表、表哥,你好啊。”  白亦陵怔了怔,陆屿凉飕飕地笑道:“舒小姐,青楼陪酒打耳光,美男佳曲满庭芳,您这日子,过得不错呀?”  眉初被他惊了一下,很快就坦然了:“嘿嘿,一般吧。人族男子容貌大多寻常,极品难寻,最中意的又是自己人,不好下手。”  陆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白亦陵一眼,脸色愈发难看,冷哼道:“那你还不滚回狐族去?真等你亲哥来了剥你的狐狸皮呢?”  白亦陵抬手道:“二位稍等。”  他问眉初:“你……也是狐狸?”  眉初有点不好意思:“是呀,师兄,对不起啊,一直瞒着没告诉你。”  白亦陵上下打量她。  眉初看见他跟陆屿的关系似乎很好,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又显得毫不惊讶,估摸着白亦陵应该是早就被陆屿给交过底了,于是也不大拘束。  她道:“但是我跟他那种混血狐狸不一样,我是真狐狸,纯种的!师兄你放心,我们当狐狸的都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不会对无辜男子下手的。”  白亦陵诚恳道:“那师兄作为一名无辜男子,谢谢你了。”  眉初娇羞道:“哎呀,别这么说,你情我愿嘛,意思就是你情我就愿。你要是真有那个意思的话,及时说,我们狐狸……”  她大概是装人装久了有点憋得慌,因此话痨得很,再多说几句所有狐狸的脸加起来都要被这个丫头给丢光了。  陆屿实在听不下去,抬手道:“咱们坐下,坐下好吗?把房门关严实了,介绍的事让我来。”  三人在桌前落座之后,他指着眉初,向白亦陵说道:“这位,真名舒媚,白狐族,跟我毛色不一样,事实上关系也不是很近。一般来说,红狐狸都要比白狐狸正经,哦,她哥除外。”  眉初撇了撇嘴,心道,呸,红狐狸最浪了,白狐狸从毛色到心灵都很纯洁的好么。  经过陆屿的一番介绍,白亦陵好不容易在两只狐眼神的厮杀当中听明白了自己这位师妹的来历,以及她和陆屿之间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  眉初和陆屿的母亲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一个遗传自红狐族,另一个遗传自白狐族,又分别成亲。两族都是天生仙种,孩子生下来五六岁就可以化形。  眉初从小被放养,在狐族待着没意思,恰好白亦陵的师父,也就是泽安卫上一任的指挥使白安,与她哥哥舒令嘉有些交情,于是眉初就来到了晋国——那个时候,陆屿都还没有踏足过这里。  白亦陵道:“也就是说,师父一直都知道你是狐狸?”  眉初道:“是呀,师父还警告过我,说你是正经人,活着不容易,叫我别勾引你。”  陆屿诚心诚意地对白亦陵说道:“你师父真是个好人,怪不得能教出来你。”  眉初:“……那什么,其实你们俩不是来看望我的吧?大家都挺忙的,有事说事,说完了之后赶紧走。”  白亦陵大笑,说道:“别急,说事的人已经来了。”  他话音一落,房门已经被敲响,进门的正是常彦博。  在这个并不大暖和的夜晚,他的额头带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步伐匆匆地进来,向陆屿眉初打过招呼之后,对白亦陵说道:  “老鸨说小阁楼是专供舞姬们换衣服的地方,里面有着不少首饰服装,因怕外人偷盗,平时门窗都会锁住,客人很难进去。但青楼里面的人我们已经照着名字一一验看了,并没有找到可疑人物。”  白亦陵道:“辛苦了,不过不用再这样查下去。我估摸着这个杀人凶手如果不是青楼当中的人,多半就找不到了。我让你询问死者的具体身份和平时习惯,你问了吗?”  这不是普通有迹可循的凶杀案,虽说那小阁楼不好进,但是既然白亦陵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去,凶手也很有可能同样是个武功高手,这样的人杀了舞女大可以立即逃跑,连个脚印都不会留下,又怎么可能在那里傻等着官府去调查呢?  陆屿跟白亦陵想到了一处去,说道:“现在看来,杀人者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首先,他的脑子应该不大正常,因为被杀者的死亡状态,明显带有某种仪式或者羞辱的感觉。其次,他多半有一定的功夫,才能无声无息地进到案发地点,做完那一切之后又不惊动任何人的离开。所以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被害死的人身上,究竟有什么招致了杀身之祸。”  陆屿的话条理分明,案情这样一说,顿时明晰很多,常彦博不由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小王爷正经起来倒也靠谱。  他说道:“刚才属下已经问过了,死去的姑娘名叫阿曲,父母双亡,自幼在这青楼里边长大的,身世上没什么问题。今天一整天都在和其他的姑娘们一同练习舞技,后来说是把一枚钗子给忘到了房里,就再没有人见过她了。因为是要登台表演的,她身上的服饰打扮同别人也没什么两样,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倒霉,偏偏被人给杀了。”  常彦博说完这番话,白亦陵一时没有出声,忽然和陆屿同时微微挺直了脊背,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暗中交换了什么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讯息。  常彦博:“怎么?”  “没什么。”白亦陵沉吟道,“阿曲小臂上那伤……?”  常彦博道:“仵作验了,就像六哥判断的那样,狗的牙齿没有那样锋利,似乎是被狼咬下去的。而且是人死之后才咬的。”  “这……”  陆屿道:“有毛病吧这个人,杀人还带着狼去?人死了还非得让狼咬一口?”  他刚开始说了一个“这”字,自己先停顿了片刻,隐隐觉得好像脑子中一根弦被拨动了,却又说不明白,因此才转折了一下,改成后面的揶揄。  在场的其他人都在想这案子,没有人将陆屿的话放在心上,眉初问道:“小臂,哪只?”  常彦博道:“右。”  他抬起自己的胳膊,冲着眉初比了一个大致的位置。  白亦陵道:“眉初,你同她熟悉吗?”  眉初道:“不是很熟,但是我有印象,阿曲小臂上被狼咬去的那块皮肉处,本来有个梅花形状的刺青。”  常彦博道:“刺青?那么杀人者这样做,不是那刺青当中藏有什么秘密,就是憎恶梅花了?”  眉初嗤道:“能有什么秘密?就是手上不小心烫了块疤,怕客人嫌弃,这才随便弄了个花样子纹上。男人,呵。”  白亦陵道:“俊识,凶手很可能讨厌梅花,你记着这事,再去查。”  常彦博答应一声,又匆匆地出去了,白亦陵和陆屿再次交换眼神。  眉初道:“干嘛啊你们俩?怪里怪气。”  白亦陵笑起来,起身踱至窗边,随手拿起眉初刚才放下的琵琶端详,漫不经心地道:“眉初,听说你这琵琶是月下阁的一绝,平素有人想听一曲,都得花上重金。不知道今天我跟淮王殿下的面子加在一起,够不够抵钱的?”  眉初眼珠一转,笑道:“这……你们要是这么算,恐怕二位大驾光临,小女子还得倒找钱,但是师兄,我的琵琶是你教的,我不敢班门弄斧。不如师兄弹一曲?”  白亦陵修长的手指轻抚琵琶弦,沉吟了一下,说道:“算了,当我让着你。”  陆屿看着白亦陵,只见他竟果真转轴拨弦,奏起乐来。  琵琶本是自西域传来的乐器,在晋国,向来被认为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乐器,一般只在坊中流行。不说男子,便是官宦人家的千金都少有弹奏的,但白亦陵手抱琵琶,面上丝毫没有为难犹豫之色,手法亦是纯属之极,所奏的正是一曲著名的《十面埋伏》。  眉初笑道:“你居然喜欢这一首曲子。”  那本来难脱女性柔媚轻艳的琵琶到了他的手中,不再是落花溅流水的闲愁万种,而似马蹄踏黄沙的苍凉宏阔,依稀有铿然之声。  一楼大堂中传来的浮华艳曲尽数被压下,此时唯听曲音铮铮,碎玉飞溅,如怒如涛。琴声肆意轻狂中难掩杀伐之气,一时之间箭在弦,刀光亮,朔风萧萧而过,满室肃杀。  那种悲壮慷慨之情几乎让人身临其境,一时忘形,正当曲至高潮时,白亦陵却忽然手腕一翻,几道流光无声地从广袖中飞出,直袭房外东南、正北、西北三侧。  曲收音散,白亦陵的手指在弦上铮然一滑,琴音戛然而止,他这才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也不是很喜欢,这不是应景么。”  陆屿全程没有动手也没有说话,刚才白亦陵弹琵琶的时候,他只是含笑望着对方,眼神中有欣赏有温柔,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在聆听这动人的乐曲。而琵琶声一停,微风拂动,刚才抱臂舒适靠在椅中的男子人影已经转眼消失在窗外。  白亦陵没有管他,因为就在陆屿出去的同时,房间外面藏着的三个人已经狼狈不堪地被他打了出来,眼见避无可避,其中的两个人干脆地扑向白亦陵,另一个人则直接冲着眉初奔了过去,看样子是想要挟持她成为人质。  白亦陵嗤笑了一声“没出息”,竟然好像根本不在乎眉初的死活,合拢的折扇在手中打了个转,反过来向自己身侧的一名黑衣人斜刺而去。  那人看他手里没有趁手的兵器,原本没大在意,横刀上架,要把白亦陵的扇子削断,结果他的刀锋未至,就感到劲气横扫,胸口窒闷,一时间竟连气都喘不过来,手腕发麻,刀已经被白亦陵的折扇挑飞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人双手持刀,正从后方当头直劈下来。白亦陵单臂负在身后,一撩衣摆,回身就是一脚,正中对方胸口,将他踢得直接撞在了墙上。  直到这人飞出去了,刚才被白亦陵挑开的第一把刀才“噗嗤”一声,准确无误地插入了企图挟持眉初那人的右肩当中。  眉初本来也没有害怕,腰肢微摆,轻飘飘向后滑出了数步,躲开喷溅而出的鲜血,然后啪啪啪鼓了三下掌,笑盈盈地说道:“师兄,厉害。”  无怪她喝彩,三个敌人,白亦陵统共也只用了三招,简直是风驰电掣,势若雷霆,这样的本事,在普通的地方是练不出来的。  白亦陵风度翩翩地一颔首,说道:“过奖了。”  他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下手却极为暴力,照着刚才攻击自己的那两个黑衣人脑袋上各踢了一脚,两人就都晕了过去。白亦陵紧接着走到最后一个肩上插刀的人身边,问道:“你们三个,是永定侯府的,还是傅家的?”  落在白亦陵这样的狠人手里,实在是一件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那人还以为他把刚才的两名同伴都踢死了,吓得全身发抖,老老实实地说道:“小人、小人是傅大人派到侯府保护夫人的。”  白亦陵道:“哦,谢谢。”  说完之后,这位也被他踢的晕了过去。  眉初奇怪道:“咦,我还以为他们嘴很紧呢,怎么你一问就说了。”  白亦陵竖起食指晃了晃:“另外两个或许不会,但这位一进门就是冲着你过去的,说明此人是个欺软怕硬、卑鄙无耻之辈,这样的人多半都很怕死,禁不住吓。”  原来如此,眉初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也知道他们的来意了。”  刚才那人口中的傅大人,就是永定侯夫人傅敏的兄长,白亦陵的舅父,当朝大司马傅跃。最近似乎任期满了,将要调回京都,永定侯府现在遭遇了打击,他一回来,虽然不能扭转这种局面,但多少还是会有些许影响的。  但以白亦陵的性格来说,这种事他不可能没有提前的防范和考量。  果然,白亦陵道:“我得到消息,昨天夜里傅跃已经带着妻儿回到了京都,但他不是笨人,应该不会连脚跟都没落稳,就急着过来招惹我。派人来的多半是永定侯夫人,她可能打算打探一下我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样的——自从接任世子之位以后,我还没有回到过永定侯府,看来有人沉不住气了。”  他说的平淡,声音中却似有种压不住的火气,眉初道:“所以……”  白亦陵的脸色不受控制的一沉,默然片刻才重新笑了一下,道:“所以我也该回去一趟了。”  等两人把话说完,陆屿也从门外进来了,他的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白亦陵和眉初同时停住了话头看过去,只见对方是个高大雄健的年轻汉子,一身异族人的打扮,肤色黝黑,五官深刻而英俊,立在那里就像座铁塔似的。陆屿的个头本来就十分高挑,结果站在他的身边,却要矮了一些。  只不过陆屿气质高华,性情傲慢,悠然负手,气场上却是丝毫不弱于对方。他抬手向着那个人比了比,冲白亦陵和眉初说道:“这位兄弟姓高,刚刚在外面徘徊不去,我想大概是被阿陵的琵琶声迷住了,因此请他进来坐一坐,交个朋友。”  放在外面多了窥探之人的时候,白亦陵和陆屿都听出来了,发现来的人好像是两拨,一边埋伏在窗外的树上,十分小心,另一边却是大模大样地在门外徘徊。现在陆屿把人带进来一看,果然,这两边应该不是一伙的。  他这话说出来,白亦陵还没表态,被陆屿带进来的那名汉子却是满脸讶然,询问道:“我并未自我介绍,你怎么知道我姓高?”  陆屿似乎不大待见他,淡淡道:“虽说你穿了蒙族的衣服,但是不好意思,我曾经在边地住过多年,蒙族襟口的交合处应该是左衽在上右衽在下,你的穿法却恰恰相反,那应该是赫赫的习惯。而你的刀鞘上面,所用的装饰都是紫色及蓝色的宝石,非皇族之人不可得,再看阁下相貌堂堂,气质非凡,我想,赫赫皇族高氏当中,想必有你一席之地。”  “高归烈……”陆屿施施然说道,“最近赫赫使臣来我大晋都城觐见,正是大皇子带队,那人就是你吧?只不过阁下这样的身份,亲自在外面听墙角,怎敢当呢?”  他这番话说的直截了当,毫不客气,可偏偏句句都是实话,高归烈怔了片刻之后忽然一笑,收去了脸上憨厚的表情,摇头叹息道:“五殿下实在慧眼如炬,今天能有幸见到几位,这墙角听的真是不亏。”  他左手按在右肩上,冲三人略略一颔首,说道:“淮王殿下、白指挥使,和这位阿陵姑娘,你们好。”  刚刚陆屿说琵琶是“阿陵”弹的,他便以为指的人是眉初,眉初一愣,反应过来,笑着说道:“不敢当。奴家姓舒,琵琶乃是白指挥使所奏。三位爷要叙话,奴家便吩咐人准备茶水进来吧。”  她说着走了出去,将三个人留在房间里。高归烈十分出乎意料,看了白亦陵一眼,只见他眉眼精致,面容秀雅,乍一看文质彬彬的,唇边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 第61章 白亦陵怔了怔才想起来陆屿在说什么,道:“这个赫赫皇子心思叵测,他明显是冲着接近你来的,我不知道你的打算,怕贸然搭了他的人情,会给你带来麻烦。”  陆屿道:“心机外露,难成大器,那点麻烦算不上什么。”  白亦陵想起书中的事情,警告道:“你也不要太不把此人当回事,他的野心可大着呢。案子再重要总归没有你重要,别冒险。”  陆屿一下子就愣住了,没说话。  白亦陵心里翻腾的全都是这件案子的种种,刚才残存的心悸感还在影响着他。他多疑的时候是真多疑,但如果信任了谁,也会全心全意的信任,同陆屿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结果看对方突然傻了一样,还觉得有点奇怪。  他看了陆屿一眼,陆屿却忽然低头扶额,手肘撑在桌子上,笑了起来,那模样竟像是有几分喜不自胜似的,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高兴。  “这……”白亦陵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陆屿抬头,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笑了。没有,没什么不对的,觉得你说话很好听。”  白亦陵一怔,陆屿已经伸出手来,指尖在半空中略一迟疑,还是在他面颊上轻轻抚过。  他眼神明亮,含着些浅笑,语气却无比认真:“我不重要。世间所有的事都抵不过你顺心,只要你顺心我就高兴,所以,有需要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他的动作温柔珍惜,高兴之下,这句话说的更是比以往要露骨,一种难言的暧昧从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白亦陵抬起睫毛,心忽然急跳几下,却不明白自己因何而乱,四目相对,两人心头都是一动,同时掠过些许莫名滋味。  陆屿紧紧抿了一下嘴唇,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接触到对方眼中的几许困惑,终于还是不敢了。  他后知后觉地担心起自己的唐突来,收回手,呐呐地说:“我……”  白亦陵:“嗯?”  陆屿:“我……那个……没、没事……”  正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扣了一下,然后眉初从外面推门进来了,说道:“我看那个傻大个走啦……嗯,你们在干什么?”  她说了一句话之后,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白亦陵和陆屿坐在桌边,你看我我看你,从霞初的角度还可以看到,陆屿的耳根子都红了。  她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打转——难得能看见表哥害臊,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长江水倒流。难道是被师兄给调戏了?  不能吧,师兄看上去一直挺像个正经人。  顶着眉初的目光,白亦陵已经从桌边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说了说案情。我手上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他向外走去,陆屿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去握白亦陵的胳膊,白亦陵脚步略顿,两人的动作同时有了一个暂停。陆屿反倒又一下子就不敢碰他了,把手收了回去,白亦陵大步出门。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像落荒而逃似的离开这个房间,但就是心里乱糟糟的,感到不应该再在这里待下去。先是听高归烈讲话头疼反胃,此刻又这样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白亦陵觉得今天大概是他自己不大对劲。  他决定先去永定侯府撒个气再说。  等他走了之后,陆屿忍不住叹了口气。  眉初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眼睛贼溜溜地盯着陆屿猛瞧,陆屿不知道白亦陵是不是生气了,心里正烦着,赶狗一样挥了挥手嫌弃道:“去去去。”  眉初道:“哥,我不能走啊,这是我接客的房间,你要抢生意吗?”  陆屿站起身来,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说道:“接什么客!装模作样的小狐狸精,我还不知道你的斤两?”  他惆怅地感慨道:“告诉你,人族的男人不好勾搭,玩够了就趁早回家吧。”第59章 我的侯府  眉初道:“玩够?不行不行不行, 这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离我玩够了还早着呢!表哥,来,正好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陆屿本来都站起来要走了, 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无奈之下又坐了回去。  眉初在这里也很久没有见到同族了, 陆屿这个表哥虽然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宠大的, 性格有点霸道又有点欠, 但实际上两人兄妹感情不错,眉初挺喜欢和他斗嘴的。  陆屿眼看着这小妞翻箱倒柜, 最后从梳妆台下的檀木匣子里拿出了一个比巴掌还要长一点的白色瓷瓶,满脸神秘笑意递给了自己。  陆屿斜她一眼,将瓶子接了过去, 拔下瓶塞看了一眼, 顿时皱紧眉头,满脸嫌弃:“这是什么?蛤蟆汁吗?!”  眉初嗔道:“什么呀, 真是人嘴里吐不出狐狸牙来。里面有新鲜的荷叶,可能是这个味道吧。”  陆屿用两根手指捏着那个小瓶子, 十足嫌弃:“你可能是把蹲在荷叶上的蛤蟆一起碾碎了吧, 这个腥味,还有这个恶心人的颜色,简直玷污我的鼻子和眼睛!怎么着, 想拿它杀谁?”  眉初忍无可忍道:“你知道个屁!这是我好不容易从一个姐妹嘴里套问出来的独家秘方, 只要把它喝了, 就会心想事成天随人愿,你的意中人深深爱上你,你的财产足足翻一番,丑八怪也能脱胎换骨……”  陆屿看看眉初又看看瓶子,道:“等一下,这么神奇?”  眉初道:“啊,后面那几句是为了加强效果顺口加的,不过这真的是个秘方。你也知道,这里是青楼嘛,最多的就是取悦男人的方法。总之我就是听说把这个按照配料发酵成的如意水喝下去,就能成功被你喜欢的人给喜欢上,所以就费了大力气弄成一瓶。嘻嘻,最近看上个坚贞不屈的小书生,等我把它喝了……”  话音未落,陆屿仰头就把那“如意水”往嘴里灌,眉初大吃一惊,上去要抢,没掰过他。  她气的狠狠捶了陆屿的肩膀两下:“你要不要脸啊!刚才不是很嫌弃吗?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给我给我,无耻啊!”  陆屿一口喝干净,龇牙咧嘴,把空瓶塞回到眉初手里:“给你就给你,什么破玩意这么难喝。”  眉初怒道:“娘的,空了!”  陆屿道:“小姑娘家家的,别整天说粗话,这个,我先帮你试试,这么难喝万一有毒怎么办,你说是吧?”  眉初怒道:“滚!”  陆屿站起来就走:“得嘞,再见。”  等他出门,眉初悄悄凑到门边,耳朵贴着板子听着陆屿脚步声走远了,她立刻扑到床上,一边打滚一边大笑起来。  原来姓陆的还有这么傻的时候,阴沟里翻船,好玩,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眉初晃着那个小空瓶子,自言自语地说道:“小表哥呀,你可别怪我,我说的都是真的,确实有这个秘方来着,只是传说中明明应该甘甜可口,也不知道为什么配好了这样难闻,吓得我不敢喝。你喝了之后,要是有用我就多弄点拿出去卖,等咱们狐狸在人族流芳百世开山立派了,妹妹不会忘记你的牺牲哒!”  陆屿出了月下阁时,天都已经亮了,他扬着嗓子喊道:“尚骁尚骁,死哪去了!”  尚骁带着狐狸齐骥匆匆赶来,只见自家的殿下泄愤一样狠狠嚼着一串糖葫芦,悚然道:“殿下,您不是最不喜欢吃酸的吗?”  陆屿道:“怎么也比蛤蟆味好一点……哎呀别废话了,回府回府!我要回去漱口!”  春风煦暖,鸟鸣啾啾,日头逐渐升高,天气晴好,将近正午。  永定侯府中,傅敏不断踱步,站在廊下向外面眺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越发不安——她派出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除了什么意外。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其实心里十分清楚,白亦陵锋芒正盛,不能跟他硬碰硬,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打感情牌。  可这个小子一向是个冷心肠的家伙,很不好说话,多年生疏,以前为了堵住流言,她也不是没有试着向白亦陵示好过,但对着别人那一套用在白亦陵身上,根本就不好使。  这个孩子总是用一种过分清醒和讥嘲的眼神看她,那种冷静的态度让傅敏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戏台上唱戏的小丑——她厌恶那双眼睛,厌恶那种感觉。  就在昨晚,谢樊已经被带走了,一旦过了明镜关,就什么都无法挽回,必须采取办法。想到小儿子被人硬拽出去时那副涕泪横流的样子,傅敏简直心都要碎了。这种感觉比她自己流放还要煎熬痛苦。  他并没有想着让自己派出去的那几个人做什么对白亦陵不利的举动,傅敏很清楚那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陆屿上一回的警告她也还记忆犹新,更加不敢轻易招惹。  只是近来侯府变天,这府里从主到仆,都在心怀忐忑地等待着那名曾经被侯府放逐的公子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登门,白亦陵却迟迟未至,反倒让人心里更是没底。  傅敏见他最近似乎为着什么事情很是忙碌,便想着能不能从这方面下手,如果派人跟着白亦陵能够探听到什么秘密借以要挟或条件交换,或许他就愿意帮助谢樊免于流放之苦了。  可是为什么,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们训练有素,应该不会被轻易发现才是。  傅敏的太阳穴抽痛,她身后的房间里还坐着一名打扮雍容的中年妇人,见状说道:“看你也太心急了,近来精神不好就要少思虑,坐下歇一会吧,免得招了风。”  这人正是傅敏的嫂子辛氏,傅跃和这个妹妹的关系很好,听说侯府出了事,刚一回京,就把妻子派过来看她。  傅敏心中愁绪万千,早春风光在她眼中看来都是一片萧瑟凄冷的景象。她回过身去,坐在辛氏的另一头,低声道:“嫂子,情况你也都听说了,你说我又如何不急呢?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自己的孩子什么东西都得不着,还要流放!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完了……我只要想一想,胸口就像火烧一样!”  辛氏听她语气凄凉,想到世事莫测,也不由叹了口气。白亦陵离开府里的时候还是个牙都没换的小娃娃,娇娇嫩嫩的,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活下来,又有今天这样的成就?  她眼看周围没有伺候的人,这才凑近了傅敏,放低声音说道:“当年你一定要从外面抱个孩子进来,你哥哥就不大赞成。这孩子抱进来之后,又是嫡又是长,要是没出息还行,只要稍微有点本事,那就十分不好处理了,还不如抬个侍妾,生了庶长子给你养着,就是留子去母也行呀!那时候你年轻,也看不开,妹夫的心都在你身上,为了传宗接代纳个身份低微的妾侍,根本就不叫事。”  想想谢泰飞现在那副窝窝囊囊的德行,再想想自己当年的坚持,傅敏心头也觉得即茫然又后悔,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办法。  她道:“那时候也没想到还能有玺儿和樊儿,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不能没有孩子作为靠山……哪知道后来玺儿樊儿不是……”  她说到这里,一顿,又轻声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为了玺儿能承爵,为了樊儿不用流放,我总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傅敏的声音虽然轻,语气却颇为坚定,辛氏知道这个小姑子看着柔柔弱弱,其实为人最狠,也怕她疯狂之下做出什么事来大家都为难,当下劝说道:“你也别把这件事想的太过严重,侯府的事还是要徐徐图之。你家那位大公子再有实权,现在也不过是‘世子’而已,这府里的下人全都是你调理出来的,他又能做什么呢?至于樊儿……”  她微微一笑:“都是自家骨肉,谁也舍不得他吃苦,放心吧,你哥哥自有办法。”  傅敏一下子瞪大眼睛,宛如绝处逢生一样看着辛氏,谢樊平时就是擦破一点皮她都要心疼的,流放这件事几乎成为心病,听到辛氏这样讲,傅敏心里顿时松快了不少。  辛氏却只是点到为止,让彼此心中有个数,具体的没有再多说,反倒站起身来,说道:“也将近用午膳的时候了,你去陪侯爷吧,总之现在有你哥哥撑腰,任何的事切记不要轻举妄动。我走了。”  傅敏苦笑道:“嫂嫂不如在这里用过饭再走吧,现在我们家里都是各吃各的。平常没客人,我不想吃的时候,也就直接歇着了。”  辛氏怔住,颇为惊讶地看了傅敏一眼。在她的印象当中,这个家里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出了任何变故,谢泰飞对待傅敏的态度都是极为温和体惜的。  现在就算是他家中出事心头烦乱,也怎么都怪不到自己的妻子身上。正是需要全家人同舟共济的时候,怎会疏离至此呢?  傅敏看辛氏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她却没有办法解释。辛氏不明白,她自己心里清楚,夫妻双方之间,本应该相互磨合,甘愿为了对方而改变和成长。可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迎合着谢泰飞,成为对方想要的女人。  一旦她乏了,不想装模作样了,对于对方的吸引也就会随之消失——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她刚刚因为谢樊的事情有了解决办法而轻松起来的心情,又重新沉了回去。  辛氏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见傅敏的神情,也知道她最近风头不顺,百事缠身,大概夫妻间的感情也出现了问题。不由很同情地看了对方一眼,说道:“那我留下来陪你用午膳把,多少也吃一点……”  辛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傅敏的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傅敏皱起眉头,自从她的诰命被降到最低等之后,随便见到一个小官的夫人都要行礼,傅敏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此时听见这种动静,她愈发心慌,扬声道:“陈妈,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她身边最得用的陈妈没有像往日一样凑上来回答傅敏,而是姜绣匆匆忙忙赶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夫人,是大公子带着好些护卫上门来了!”  听到这句话,傅敏的脑子里面蒙了一下,跟着心里猛地升上一股寒意,她心里一直对白亦陵有着几分畏惧,一看他上门,甚至顾不上跟辛氏交代一句,立刻匆匆走了出去。  辛氏在后面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傅敏出了院子。  两个女人带着一堆下人出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白亦陵一身天青色的袍子,负着手大步穿过了垂花门。  不知道是否身体不适,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但腰挺背直,神色凛冽,侯府精心打理的花园被他这么一走,几乎有了几分萧萧沙场的肃杀之感。  他根本就没有让人通报侯府里的任何一个主子,是带着人直接踹开门闯进来的,把一干护卫吓了个够呛,还以为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居然有人上门打劫,立刻各抄家伙,将人围了起来。  白亦陵一夜未睡,心情不大好,脸上也没有惯常的笑意,沉沉道:“瞎了眼认不出我么?”  “大公子?”  有人认出了他,但白亦陵带着亲卫,面若寒霜,显然不是来探亲串门的,于是护卫们没有让路,反倒有一个人站出来说道:  “大公子,您身为人子,探望父母时应当卸去兵刃,屏退随从,否则恕奴才们不能让您进去。”  白亦陵一言不发地听他把话说完,淡淡道:“你叫我什么?”  对方一怔。  白亦陵道:“掌嘴。”  他说话的时候双眼直视前方,身后立刻有两个人上前,其中一人反扭住说话人的手臂,脚下在他膝弯处重重踢了一脚,已经把他整个人以跪姿按倒在地。另一人则左右开弓,重重给了他两个耳光。 第63章 她这番话说出来,其实是在努力将这件事的影响变得微不足道,并且旁敲侧击地指责白亦陵性情多疑,小题大做。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难看了,无论是侯府的人还是白亦陵带来的侍卫都低着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一样。但只要不是傻子,心中也早已自有考量。  就连辛氏都尴尬地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被白亦陵这个小辈叱骂,此刻的心情也是气恼憋屈极了。  傅敏说了半天,见一个接茬的都没有,心里也乱糟糟的,她下意识地寻找谢泰飞,却发现丈夫正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傅敏勉强笑了笑,呐呐道:“是真的。”  谢泰飞只觉得心底发凉。不管傅敏多么能言善道,事情也已经明晃晃地摆在这里,他要是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可真的就成傻子了。  想要让白亦陵救谢樊,需要一直找人跟进他的行踪吗?找到白亦陵在什么地方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让他答应!  亲家这么多年,傅家训练出来的这些探子都有什么手段,谢泰飞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傅敏派他们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想捏点白亦陵的把柄,要么就是干脆给他制造点把柄,在以此逼着白亦陵救谢樊。  已经跟她反复说过了,不要再去招惹白亦陵,也不要在谢樊身上耗费更多的经历,孩子一个是因为她送出去的,样样优秀,但六亲不认,另一个却被她给宠坏了,烂泥扶不上墙,除了拖累人,什么都不会!  这些错误谢泰飞都可以原谅,他也已经原谅过了,但现在最让他愤怒的,是傅敏下作的手段。  这些事明明都是她做出来的,她却一会否认一会承认,简直唱作俱佳,变脸如同翻书——这实在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傅敏被谢泰飞盯的心慌,还要说什么,谢泰飞却猛然暴喝一声:“贱人,还不把嘴闭上!回头再跟你算账!”  两人夫妻多年,他连大声对傅敏说话的时候都少有,这一声“贱人”简直把傅敏整个人都给骂傻了,她的脸色阵青阵白,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辛氏作为娘家人,也不能干看着,不然回去跟丈夫交代不了。她心中已经对这个惹了麻烦的小姑子有些不满,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去,讪讪道:“妹夫,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能听外人……”  “谁是外人?嫂子莫不是糊涂了吧?”  谢泰飞正想着这个家里傅敏几乎是一手遮天,他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简直像个傻子,再听见辛氏这句话,更是扎心,冷着脸说道:“贵府姓傅,这里姓谢,咱们可算不上是一家。嫂子你来者是客,就应该遵守客人的规矩!还轮不到你挑唆我的妻子,责骂我的儿子。今天侯府招待不了贵宾,来人,送客!”  这几乎就是直接赶人了,好嘛,现在他们家里的丑事被闹出来,这黑锅反倒全扣在自己头上了,这到底是图个什么!  辛氏气急,但看着谢泰飞恶狠狠的样子,也不敢多生事端,冷冷地呵斥下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傅敏现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侯府当中,已经是步履唯艰,丈夫不在疼宠她,长子视她如敌,小儿子已经流放。唯有一个谢玺此刻应该还在府中,傅敏却知道这孩子性情耿直,更不敢教他听见现在这些事情,否则要是连谢玺都反过来责怪她,他也活不下去了。  现在她唯一的依靠就是娘家,眼看辛氏的脸色不好看,心头发沉,生怕嫂子连自己都记恨上,连忙出声道:“嫂子……”  辛氏没理她,谢泰飞却呵斥道:“这里没你开口的份!来人,先把夫人关到祠堂里去!”  傅敏咬着嘴唇,嘴里都是血腥味。她居然还有被丈夫亲手关进祠堂里面的一天,周围可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啊,这下可是半点脸面都剩不下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一来,不光她这么多年的名声可也算毁的一干二净,还把傅家也牵连了进去。而且看谢泰飞的眼神,想必白亦陵走后,他关起门来算账也是免不了的了。  她全身发抖,努力让自己不会瘫软在地,声音沙哑地说:“我自己走。”  谢泰飞恶声恶气:“那你就快滚!”  傅敏被人拖走之后,他才回过头来,对白亦陵说道:“你母亲救人心切,算计了你一回,这事我们理亏,你——想怎样?”  他干脆任何事情都不再辩驳。毕竟白亦陵这样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绝对有所准备,这小子心眼手腕都硬着呢,达不到目的不会轻易罢休,自己承认总要比事情一样样被他揭出来好看得多。  谢泰飞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戾气过重,折损福报,到底是一家人,相互依靠才会强大,有的事,你应该也想的清楚。”  这话说完,白亦陵却一时无言,缓缓踱了几步,走到不远处的石桥边上,望着雕花桥栏上立着的石狮出神。  谢泰飞丢脸已经丢到了家,见他总算不在众人面前说话,也是求之不得,连忙跟着长子走了过去。  此时日头渐高,一线天光透过头顶桐树的罅隙,斜斜映上白亦陵颊侧,观之神情似喜还悲,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泰飞等的心焦,干咳了一声。  白亦陵回过神来,忽道:“你可还记得,我小时候曾回过永定侯府?”  谢泰飞就等着他给句痛快话呢,没有那个闲心东拉西扯,皱了下眉,下意识地就要说“没有”,然而话到嘴边,他却忽然顿住了。  白亦陵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居然想起来了,真让人感动。”  谢泰飞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白亦陵自己把话接了下去:“我在府里住到三岁,被你们送走,小时候的事情大多是不记得了。唯独一样印象深刻,就是我出门的时候哭着握住门框不肯放开,爹娘就说,只是送我去叔叔家住几日,很快就接我回家。”  “四年。”白亦陵道,“我等了四年,再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也没见到你们接我,我甚至连你们的姓名都已经忘了,是听临漳王提到的,说我的父亲是永定侯,我的舅舅是傅大司马。后来我找到一个机会跑出去,就一路打听着,去了永定侯府。”  谢泰飞的面色渐渐变了,白亦陵顿了片刻,说道:“我就想看看我爹娘到底长什么样子,为什么后来他们都不见了。”  “我一路躲躲藏藏地到了永定侯府门口,心里还在发愁怎么才能进去,结果运气很好,你们恰好刚刚从外面回来。我听人叫了‘侯爷’、‘夫人’,就看过去,那时候你站在一辆马车边上,手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马车里还坐着另外一个。傅夫人站在你的旁边,一面笑一面给那孩子擦去嘴边沾着的点心渣。你就那样看着他二人,样子真高兴......”  “不要说了!”谢泰飞忽怒道。  白亦陵说的投入,谢泰飞更是满心的羞愤尴尬,他们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谢玺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走了过来,听到两人在说话,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第61章 同心共感  白亦陵神色惘然, 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我想,那是爹娘,那是弟弟,就走了出去, 想叫你一声爹。”  “可是我还没到跟前, 就把你吓了一跳,你说——这是谁家的野孩子, 怎么脏成这样?你夫人心眼不错,问我是不是没了爹娘的小乞丐,跟姜绣说,让她‘把樊儿吃剩下的点心赏我一块……’”  他叹了口气:“我不想认你们了,所以没回答她的话, 转身要走, 偏巧赶上抓我的人也来了, 当着你们的面要将我拖走。那个时候,二位才知道了我是谁,而我当时也确实很好奇,你们会如何说。永定侯啊……”  白亦陵浅笑道:“你的夫人吓得躲在你身后,不敢说话, 你跟来抓我的人解释,说‘他是自己逃出来的, 跟本侯可没关系’。”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白亦陵当时的年纪又小, 本来不应该把所有的言语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晰, 但是在他此时讲来,却是字字句句分毫不差,显见当时的印象之深刻。  谢泰飞脸上火辣辣的,深吸一口气,尽量缓和了声音说道:“是,我知道我们做的太过,你有恨的理由。但人生总是两难的,我有三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妻子。不舍弃你,也会舍弃你弟弟,你娘!只是……只是给你娘试药换药这件事轮到了你而已。你以为我不心疼吗?我是没有办法……”  白亦陵截断他:“不,你不是没有办法,你是无能。”  这句话太狠了,正好戳中谢泰飞心里最深的隐痛,他的手发起抖来。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侯府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妻子和儿子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觉得是时运不济,是妻子不贤,是孩子不争气……他想尽一切的借口,唯独不愿意往自己身上去想,但现在,白亦陵将那层自欺欺人的伪装戳开,明明白白地告诉谢泰飞——这些,都怪他没有本事。  “我不喜欢婆婆妈妈地跟人追忆往事,原本也没打算再跟你们有什么瓜葛,但是你们纠缠不休,实在让人太烦躁了。”  白亦陵的语气重新变得波澜不惊,淡淡地说:“所以我今天过来做我早就应该做的事情。一个时辰,侯府的印戳、账册、对牌——全都给我送过去,以后每个月,我会让账房给你们发下月钱,剩下的,无论是调动人手,还是关系往来,都不许你们私自做主。傅家要是还敢跟着掺和,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请你记好!”  这招比谢泰飞想象中的还要狠,这样一来,侯府所有的人就等于都仰仗着白亦陵过日子,被他彻底给控制起来了。  他不由踉跄了一步,睁大了眼睛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做?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丢脸也是大家一起丢,你就不想想你自己吗?”  “我自己?”白亦陵摇头一哂,“我自己最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我不在乎面子,也不在乎我这条命,我什么都不在乎。这辈子唯一不能忍的,就再是受人摆布算计。”  他的目光刀锋似的从谢泰飞脸上刮过,扬长而去。  谢泰飞追了两步,要喊他,却终究没敢出声,站在原地,气的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桥栏。  谢玺站在不远处,怔怔看着父亲的背影。  近来他的心情也不好,平时除了必要出门的事情,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院子,下人等闲也不敢招惹这位小爷。  谢玺住的地方距离侯府大门最远,白亦陵过来的时候他恰好身子有些不适,喝过药睡着了,等醒过来听说了这件事赶到,傅家的人已经挨过了打,傅敏摇摇欲坠地被人扶着,白亦陵和谢泰飞站在不远处的桥头说话。  谢玺冲着石樵那边走过去,迎头却听见一句“你母亲救人心切,算计了你一回,这事我们理亏”。  这是他头一次听见素来重视威严面子的父亲说出“理亏”二字,不由停住了脚步,闪身躲在桥边的一棵大树后面,想听听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结果越听越是心惊。  谢玺头脑中一片混乱,过大的信息量争先恐后地涌来。什么叫“四年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什么叫“我们做的太过”,什么叫“给你娘试药换药”!  他知道白亦陵确实很小就被送到了暗卫所,但是他后来也去了军队,很多家族为了巩固势力,的确会有这样的安排,不足为怪,白亦陵身为侯府长子,这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更何况暗卫所虽然是训练死士的地方,但并不是所有进去接受训练的人都真的会成为死士。因为里面的训师懂得很多保命求生的诀窍,有时候甚至连皇子都请来他们作为一段时间的教习。  白亦陵堂堂侯府的嫡长子,即使去了暗卫所,也总不能真的像训练死士一样训练他,更何况他后来也确实又转成了泽安卫,并且年纪轻轻,官位就已经不低了。  谢玺从有了记忆开始,听到的说法就一直是白亦陵因为从小被父母送出去,感情淡薄,并且还认为父母偏心,心存怨恨,不但不肯回家,连姓氏都改了。  一边是未曾谋面的长兄,一边是从小疼爱有加,呵护自己长大的父母,谢玺自然不会对这种说法产生丝毫的怀疑,后来又去了军队里,就跟这些事离得更加远了。  但随着他逐渐长大,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已经隐约能够由家族的变故当中感受到一些不妥之处。但是谢玺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父母会欺瞒了自己那么多的事情,还能将那些话说的那般坦然,完全就像是真的!  小的时候,他们明明教导自己,要诚实、坚强、宽容、友爱……  谢玺的脊背贴在树上,怔怔看着父亲生了一会闷气之后走下石桥,赶走下人们,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他脑海中一片浑浑噩噩,居然还记得要放轻脚步跟到祠堂门外,去偷听他们说话。  两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父亲在吼,母亲在哭,这在从前都是根本没有发生过的情况。没有下人敢留在外面,谢玺直直戳在门口,听着他们说话。  他什么都听见了。原来母亲当年曾经中毒,原来解毒的药是在大哥身上试出来的,原来白亦陵被送出去,竟然只是一场交易!  他耳朵里一片轰鸣,过往种种,俱上心头。  当皇上将白亦陵立为世子的时候,傅敏惊慌失措,厉声对自己说:“怎么可能是他?!那你就当不了世子了!”  他不解,觉得这没有什么大碍,母亲却又疲惫地叹息:“他那种人,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杀人不眨眼,六亲都不认的,你这傻孩子……算了。”  酒坊里面,自己让白亦陵回家,白亦陵却冷笑着说:“我固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旧事记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还有后来,谢樊冷笑着说出来的那句:“你想想白亦陵,他也是爹娘生的,三岁,就给送走了,走了就走了,起初那几年他没个职位的时候,家里可有人提过他?没有。”  “……”  谢玺攥紧胸口的衣服,缓缓地蹲了下去,嘴里猛地涌上一股腥气,让人觉得想吐。  他心中无比痛苦,这世间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被至亲欺骗。当发现自己最信任敬爱的父母,竟然如此卑鄙自私,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把刀,在胸腔当中不停翻搅,剧痛随着血液流遍周身,伴随着一呼一吸,丝毫无法缓解和停止。  谢玺把拳头塞到嘴里,用力咬住。忽然想到,当初白亦陵发现,被送走之后,就再也没人来接他回家了,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一定比自己现在还要愤怒难过上百倍千倍。  过了好一会,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永定侯府。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早春的夜晚常常起风,窗外的树木轻轻晃动着,树影连成一片,被月光抛在窗纸上,如同某种怪异的舞蹈。  陆屿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床上,眯起眼睛瞧着窗外的景色。他的眼力极好,夜间也能视物,此时可以看到外面一从矮树的枝叶间已经有了些将开未开的花苞,浅淡的粉埋在青翠欲滴的绿色当中,弥漫出几许春情。  夜色静到了极处,反倒显得喧嚣,因为一些容易在平时忽略的声响恰恰会因为这静谧而更加凸显出来。陆屿听着风声簌簌,夜鸟振翅,以及一片叶子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非但了无睡意,反而觉得心头更加烦躁了。  他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又想到了白亦陵——从第一次遇见之后,他就总是会想起这个人。  他想起白亦陵昨夜里的模样。  他凭窗而立,袍袖在风中飞扬,脸上却没有了以往的意气飞扬,反倒显得怅惘而伤感,他对自己说,“我想起过去在暗卫所的时候”。  陆屿想问,对方却又很快将那几个顷刻的失态敛去了,重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率先跳进了屋子里,那背影单薄,挺直,让人心痛。  为什么经历这一切的是白亦陵呢?不该是他。他那么好,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却为了别人承担的太多!  陆屿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地攥了起来,当松开的时候,指骨隐隐发疼。他披衣下床,一边束着腰带,一边向着房间外面走去。  淮王歇息的时候不喜欢在旁边留出人来打搅,陆屿推开卧房的门之后,几个守夜的侍卫才连忙过来行礼。 第65章 因为他的话来的太突然也太出其不意,谢泰飞和傅敏同时怔了一下,竟然都没反应过来谢玺口中的“大哥”是谁,因为谢玺从来没有这样叫过白亦陵。  傅敏的反应要更快一些,顿了顿,她开口说道:“遐儿……他天资好,适合练武,我们想送他出去磨炼一下……”  谢玺吼道:“那试毒是怎么回事?换药是怎么回事?暗卫所又是怎么回事!”  这番话说出来,他的眼眶也红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声音颤抖地说:“我全都知道了,你们还想骗我,你们真的很恶心!”  谢泰飞道:“你听信了谁的挑拨……”  谢玺打断他:“我亲眼看见的,我亲耳听你们两个提起来的!”  谢泰飞顿时失声,傅敏一下子捂住了嘴,绝望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只绞紧她心脏的大手,几乎让她窒息。  谢玺道:“你们……你们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当时他才三岁——三岁啊!在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身上试毒,还是亲生骨肉,怎么能下得了手?试过之后,还要把他送去那种地方!娘,你成天假惺惺地说疼爱我,疼爱三弟,可你却是这样当一个母亲的,却是这样……对待你的孩子!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谢玺在说话的过程中几次大喘气,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好像化作利刃,同时戳在父母与孩子的心头。  如此指责生养自己的父母,本来就是违逆人伦,可是正因为他是被父母疼爱和教导着长大的,也就更加无法容忍这样的真相。  傅敏实在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被亲生儿子指着鼻子痛骂,为的居然还是白亦陵——刚才谢泰飞和她那样争执,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她找探子跟踪了白亦陵的行动。可是白亦陵对他们的态度明明一直非常恶劣!  这父子两个人,都疯了吗?  傅敏激动地推了谢玺的肩膀一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当时如果不把他送走,我就要死,你盼着你娘去死是不是?大哥比娘还要重要吗?”  谢玺被她推的趔趄了一下,只是用那种不认识一样的眼神盯着傅敏看,轻声问道:“那么如果当时没有大哥,这件事是不是就要轮到我的头上?让我遭受寒疾的折磨,让我从小在暗卫所那种地方长大?”  傅敏只是听他这样说就心疼不已,脱口说道:“那绝对不可能!”  可是她这句真心话,却被谢玺当做了又一次的欺骗。  他眼中含着泪,却不由哈哈笑了几声,摇头惨然道:“但是你确实这样做了。”  傅敏有苦无处诉,哑然失声。  谢玺重重地说道:“如果我当时懂事了,我会主动要求为母亲做这些,但如果我为人父母,即使死,我也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父母养育孩子长大,孩子方能报答父母恩情,父母对待子女,不是应该愿意承担一切、付出一切吗?”  他语气激动,一串串话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字字见血。谢泰飞本来沉默地站在一边,此刻实在忍耐不住了,用力拍了下桌子,怒斥道:“住口!就算是我们不愿意这样做,也是我们的选择,我那时就是想救你娘又怎样,谁规定天底下的父母就必须为了儿女付出一切了?还轮不到你要求我们!”  谢玺道:“是啊!你们愿意怎样就怎样,我没资格左右你们的行为,那你们又为什么总在我面前抱怨大哥没良心,不回家,忤逆父母?将孩子抛弃的父母也是父母吗?谁又规定他有那个义务孝敬你们,有那个义务照顾我和谢樊了!”  傅敏见谢玺几乎要上不来气,吓得连忙去拽他,却被谢玺一把甩开,这一下甩的可比谢泰飞刚才重的多了,傅敏却没有放手,哀声道:“玺儿,你冷静一下,娘真的疼你……”  谢玺根本不听她说话:“……指责大哥不孝,那样的话你们也说得出口!因为你们,他受了那么多苦,不回来报复就不错了——要是我一定会报仇的!你们居然还敢冲他提要求?我因为你们的欺骗误会了他多年,现在想起来都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撞死!我的父母……”  谢玺哽咽道:“……我的父母,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啊!”  他从小到大都很少掉眼泪,看见儿子如此,傅敏也觉得心都要碎了,她泪如雨下,几乎不敢抬头面对眼前的一切。  谢泰飞呐呐道:“我们以前也没有找过他几回,每次都是迫不得已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娘和你三弟没命吧……”  谢玺怒吼道:“不过是个死,怕死就能不要脸吗!”  谢泰飞道:“你别再说了!”  谢玺针锋相对:“父亲太自私了!你口口声声是为了别人,其实是把你自己承担不了的责任都推给了大哥,就这样,你还说他不孝……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再听见你这样的话,该是什么心情!”  “谢樊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起因就是因为他想要世子之位,急于把大哥给比下去,就是因为从他小的时候,你们的这些话,让他一直视大哥为敌人!这些……冥冥之中,因果报应……这侯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欠白亦陵的。”  傅敏悚然心惊。  谢樊捂住眼睛:“……包括我。这么多年来,我享受的每一分母亲的照顾,都是大哥用血、用命换来的,让我怎么还他……”  儿子是个什么性格,当父母的最清楚不过,他这句话说的简直让傅敏心惊,顾不得刚刚被劈头骂了一顿,扯住他道:“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就算是报应也是报应我们,跟你没关系,你还什么!你谁的都不欠!”  她生怕谢玺做什么傻事,那会比杀了傅敏还让她难受——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能为了一个抱过来的野种牺牲!  谢玺恨恨地说:“你真是冥顽不灵!”  他说完之后,一把推开傅敏,夺门而去,谢泰飞固然生气,但也怕他出事,连忙呵斥道:“回来!”谢玺却充耳不闻。  谢泰飞连忙点人去追他,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成了一团无解的乱麻,傅敏无助地蹲在地上,终于不顾形象,抱头大哭起来。  春风澹荡,夜色如水,道路两旁杨柳依依,一位穿着玄色长衫的俊俏公子独自走在路上,他身边没带随从,步伐慢悠悠的,显得十分闲适。  走了几步,他却突然停下,侧耳听了听,迟疑地向着路边草丛的方向走近两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位公子即将靠近草丛的时候,身后的大树上忽然飞扑出来一道人影,凌空一翻,从背后一把将他抱住,一手搂腰,一手按嘴,反身将人抵在了柳树之后。  变故突然,对方这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竟然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半点,公子顿时被来人制住,然而处于这样的劣势之中,他竟然也毫不慌张,同样反应极快,屈膝上顶对方小腹,同时肩头运力,撞向他手肘麻筋。  那个捂住他嘴巴的人被这样攻击,也不恋战,收手的同时轻轻一笑,低声道:“再不老实,就杀了你。”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那名公子手上的力道顿时就松了,“呸”了一声骂道:“这疯小子,二哥差点被你吓死。”  这个人正是盛知,而刚刚从大树上扑下来捂他嘴的,除了白亦陵也再不用做第二人想。  白亦陵笑了笑,没回答他的话,先弯腰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向着不远处的草丛里一打,说道:“再发出一点声音让人察觉了,你就调去青楼当卧底吧。”  草丛里面沙沙响了两声,像是在可怜巴巴地认错,紧接着果真半点声音都没有了。  盛知见白亦陵说话的时候一直是压着嗓子的,立刻会意,问道:“有任务?”  他想起前两天在刑部看到的卷宗,有些会意了:“是为了那个舞女的案子?”  白亦陵点头,低声跟盛知解释了两句。  上一回从高归烈那里了解到情况之后,他回去之后又想到,对方既然是个每回杀人之后,都执着的要把尸体悬挂出来的凶手,并且甚至不怕因此引起更多人注意,为自己带来暴露的风险。那么这样的人,一定非常执拗固执,行动有着某种规律。  案子是互通的,盛知在刑部供职,大部分的情况都知道,白亦陵讲的简单:“……所以我想,狼的习性是总会在月圆之夜变得暴躁易怒,攻击性更强,后来就又传信询问过赫赫的那名大皇子,证实凶手在族里几次杀人,还确实真的有固定时间。是在每月的初八、十九或者二十七。”  盛知道:“所以今天正好是十九,你们就在这里设了局?”  白亦陵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隔壁的长街:“找了名姑娘带了梅花佩饰,每天都故意从那边的长街一路前行,试试看能不能把凶手给引出来。我们在这边策应,也是刚刚过来,就被你给发现了——二哥这是干什么去?”  白亦陵他们这边并非打头阵,只不过远程支援,因此任务较为轻松,盛知来的赶巧,正好在白亦陵的手下即将埋伏好的时候走了过来,他人又机警,这才一下子发现了不对之处。但此时众人均已就位,便真的是无声无息,半点动静都没有,说什么都不会让人察觉到了。  听到白亦陵问起来,他道:“我娘去了姑母家,我本来想接她回去,结果到的有点早了,被姑母拉去好一阵啰嗦,所以就又借口有事,出来避避风头。”  盛知说着,脸上带了一抹笑:“没想到撞进了白指挥使的大网里,差点被你给宰了。”  白亦陵笑道:“我倒盼着凶手就是你,捆起来往上一送,回家睡觉去了。”  盛知哈哈一笑,白亦陵说着,却真的揉了揉眼睛。  盛知性格开朗,为人却是心细,眼见白亦陵像是真有几分疲惫的样子,他身为指挥使,这回又难得的没有冲在最前头,反倒在远处策应,想来应该是精神头不好或者身体不适。  泽安卫的成员都是年轻小伙子,他们干这行也是辛苦,这人要是好抓也就罢了,要是不好抓,别再被伤着。  盛知这样琢磨着,也不说破,轻松地笑了笑,说道:“左右我也没有地方去,陪你在树上蹲会,看个热闹,介意吗?”  白亦陵笑道:“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蹿上了数并排坐在一处伸出来的树枝上,眺望另一条街上的动静,这个角度视野开阔,恰好能把一切场景都尽收眼底,没过多长时间,就见到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子越来越近,轿帘上的梅花在风中轻颤。  在不同方向埋伏着的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将目光集中到那顶轿子上面,只见轿子一侧的窗沿上搭着一只女人的手,这手生的极美,白皙滑腻,柔弱无骨,虽然无法看清轿中人的真面目,却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手上戴着一个梅花形状的玉镯子。第63章 小乖乖  轿子在大家全神贯注的警惕目光之下, 悠悠地被抬了过去, 什么都没发生, 最终在一家未打烊的首饰铺之前停下。  里面的女子掀开轿帘走了进去, 两个轿夫靠在外面等她。  由两名泽安卫扮成的轿夫姿态看似轻松, 实际上心里暗暗戒备, 同时注意着店铺里面和街头的动静。  眉初站在柜台前,漫不经心地翻着一堆首饰,胡乱挑选了几件, 说道:“包起来吧。”  这女子看上去就是一副阔绰的样子,挑选的首饰更是价值不菲,掌柜的眉开眼笑地答应着,眉初却忽然听到店后隐约传来一些动静,像是女子哭泣, 又隐约夹着着几声狗叫。  虽然这种声音在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过,但此时情况特殊,还是让她有点在意,向那边走了几步, 侧耳倾听。  店家包好了首饰转过身来, 见状凑过去道:“小姐, 您这是还有什么吩咐?”  眉初随意道:“掌柜的,你这后面怎么有女人哭声, 跟媳妇吵架了?”  店家笑道:“瞧小姐这话说的, 小的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哪来的媳妇。我这屋子后头另外还有一户人家, 好像是上个月死了兄长,那家的姑娘总是哭个不停,没完没了的,烦人得很。”  眉初一听,也就没了什么兴趣,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接过东西出了铺子。  轿夫闫洋一副殷勤姿态,小跑着过来给她掀轿帘,低声道:“出来这么快,里面怎么没人杀你?”  眉初低声道:“我也想。人不来我有什么办法?大概是看我可爱下不了手吧。”  常彦博在旁边噗嗤笑了一声,眉初道:“笑什么?”  常彦博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精神不正常的凶手,果然审美品位也好不一样呢。”  眉初也跟着他笑,直笑的手都软了,一包首饰“哗啦”一下洒在地上,珍珠项链断了,滚落一地,她连忙惊呼道:“小常子,快给本小姐把那些珍珠都捡回来!”  闫洋听见“肠子”两个字之后,不由也笑了,又连忙忍住。常彦博十分不愿意,磨磨蹭蹭地说道:“小……姐,天都这么晚了,几粒珠子而已,不要了吧。”  眉初尖叫道:“你这个蠢货,那是珍珠!一粒珠子能买十个你,很贵重的!”  这一嗓子嚷出来,不光她爽,连闫洋心里都在“哈哈哈哈哈”,常彦博暗自磨牙,粗暴地搡了闫洋一把,闷声闷气地说:“小洋子,一起找啊!”  闫洋干脆地答应道:“好嘞,常子哥!”  几个人的声音在空旷的街头传出去老远,白亦陵郑重地告诉盛知:“北巡检司的人大多数都不是像他们这样的,你别误会。”  盛知也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另一头,闫洋一边说一边凑到常彦博身边去,假作捡珠子,反倒几脚将那首饰踢的更乱了。  常彦博想踹这个专门捣乱的缺德鬼,闫洋倒是先迅速地推了他一下,低声道:“醒醒!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是个急着回家睡觉的轿夫吧!”  常彦博实在入戏太深,被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他们是为了等着凶手过来杀人的,不是为了把眉初抬到这里,再给原封不动地抬回去的!  于是他和闫洋顺着珠子滚动的方向假作寻觅,走的离眉初更加远了一些。  白亦陵和盛知也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个方向,全神贯注地观望。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永定侯夫人傅敏竟然出现在了首饰铺子后面的那户人家当中。  这间屋子从外面看去显得简单而朴素,但内里的布置却是十分舒适,如果有识货的人仔细看去,会发现无论是床上的被褥、桌上的摆件,以及饮茶的器皿,都是公卿之家才能用上的精致物品。  傅敏的脸被烛火映着,却依旧十分苍白,更显得容颜楚楚。她声音颤抖地询问道:“你说他死了?!”  她对面坐了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容貌姣好,眼圈也是红红的,闻言用帕子点了点眼角,哽咽道:“夫人,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自从爹娘去世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前几日他不过是感染风寒,请了大夫过来,都说吃两幅药就好……”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下来了:“我按照方子熬了药喂他喝,他还一直嚷着药苦,要糖吃……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晚上就高烧不起……第二天、第二天就不行了。”  傅敏近来实在是事事不顺,眼下又听见这个噩耗,一时间又是悲痛又是气急,霍然站起来,重重给了那女孩一个耳光,怒斥道:“不过普通的风寒而已,怎么会危及性命呢!肯定是你这个贱婢没有好好照顾!”  屋外的一条老狗被这里的动静,汪汪叫了起来。 第67章 第64章 公主娘威武  第一次听到有人被夸“乖”还回答“过奖”的, 盛知从来没见过白亦陵这样, 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悄悄冲盛栎说道:  “真是不公平啊。我还是头回见娘给人包伤口这么用心,原来每次轮到我和大哥三弟头上的时候, 她下手都像是对付猪肉一样。”  盛栎道:“哥哥皮糙肉厚, 手重一点没关系的。”  盛知:“……唉,你们这些看脸的女人啊,肤浅!”  盛栎踩了他一脚,又道:“二哥,父亲好像过来了。”  盛知并不惊讶, 懒懒地笑道:“傻妹妹, 不然你以为刚才另外那几箭是谁射的?”  几骑快马飞驰而来, 镇国公盛冕当先下马, 快步走过来,询问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你们都没事吧?”  陆茉道:“有惊无险, 你谢白指挥使吧。”  盛冕含笑,冲白亦陵道谢,白亦陵大松了一口气,同他客气了几句。  这里声势浩大地抓人,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盛冕听说出事的地方正是妻子而儿女们回府的必经之路, 就带着手下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正好与白亦陵他们合力杀光了狼群。  盛冕道:“白指挥使, 如果我冒昧问一句,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么多的狼,会不会有些冒昧呢?”  他说话一向客气斯文,白亦陵笑着说道:“国公爷客气了。只是目前追捕的一个凶犯向来喜欢与狼为伍,这些应该都是他带来的。”  盛冕看着地上的狼尸,说道:“这种狼是胡狼,晋国应当是没有此类狼种的,莫非这凶犯来自边地?”  他和白亦陵说话的时候,北巡检司的侍卫们已经都三三两两地凑了过来,处理现场,常彦博将地上的一具狼尸拖起来,刚好听见了盛冕的话,惊讶道:“正是如此。没想到国公您还对认狼很有心得啊。”  盛冕淡淡地笑着,说道:“幺子出事,也与狼有关系,知道这件事后,我专门研究了一番,所有不同狼种的外形、习性都有了解。胡狼的身形要比中土的灰狼小,但行动更加敏捷彪悍,牙齿也更加锋利。”  看来这一阵子镇国公府也没闲着,盛冕与陆茉夫妇是打定了主意,说了不放弃寻找就真的不放弃,虽然想通过辨认将孩子带走的野狼来寻找孩子这件事听起来——似乎确实像是无稽之谈,但盛冕还是坚持亲自将这件事做了。  白亦陵道:“国公爷爱子之心拳拳,相信贵公子肯定会平安的。”  侍卫们逐渐都聚了过来,等着白亦陵示下,盛冕见状,便道:“多谢白指挥使吉言。我不打扰你们公干,就先走一步了。”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拍了拍白亦陵没受伤的那半边肩膀,温和道:“年少有为是好的,但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白亦陵有些意外,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国公挂怀,下官会注意。”  盛知把陆茉手中的药瓶拿过来,塞到白亦陵手里,笑道:“这药还有点作用,你们拿着用。兄弟,回见。”  镇国公一家子离开之后,闫洋才过来向白亦陵报告这一回的情况。  这一回来的人当中,除了白亦陵之外,另有两个人被凶犯所砍伤,四人被恶狼咬伤,所幸伤势都不重。  闫洋一边说一边看着白亦陵肩膀上的伤,惭愧道:“都是我举止莽撞,请指挥使责罚。”  白亦陵将手按在他肩膀上:“要说责任,也应该是我部署失调,遇到变故又没能及时下令的原因,怪不得你们。凶手可以再抓,人没有大碍就好。这是刚才端敬公主赠的药,你拿去给兄弟们用。”  白亦陵向来如此,平时的演练他要求极为严苛,但真的遇到这种不可避免的意外情况,他却是有过独自背,有功一起奖,从不苛责,也正因为如此,北巡检司的一帮大小伙子谁的话都不听,却只服白亦陵。  闫洋没说什么,回手握住白亦陵的手用力攥了攥,而后又道:“但是那个人跑了,如果再胡乱杀人……”  白亦陵道:“他虽然跑了,身上的伤不轻,稍微有点头脑,就不会再次作案将自己暴露。这里有暂留的狼尸和碎衣服,你去牵几只狼狗过来,再安排人手下去,这阵子全力搜捕。”  闫洋答应一声,拿着药走了,白亦陵眉间依旧残存着几缕隐忧,靠在盛家那驾破碎的马车上面,若有所思。  刚才那个人……交手的时候,为什么会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谁呢?  肩膀上的伤口火辣辣的,药劲过去,疼痛感涌了上来,倒是原本有些困乏的他提了提神。  白亦陵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站直了身体,眼看着下属们也都收拾妥当了,拍了拍巴掌,正打算说话,忽然听见不远处常彦博的声音大声嚷嚷了几句什么,其中隐约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  白亦陵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姑娘正坐在地上哭,眉初给了她一块牌子,常彦博对面还站着个醉醺醺的男人,手臂挥舞,嚷嚷着什么。  白亦陵道:“干什么呢?”  常彦博转头道:“六哥,我实在是跟这个男的说不明白话……”  白亦陵听他气愤地说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原来地上哭泣的姑娘正是刚才匆匆跑出来之后,让大家误以为是凶手的女孩,名字叫琥珀。  常彦博过来问她话,她也支支吾吾地说不上什么来,只是交代自己原本就住在首饰铺后面的一户人家当中,家中起初有四口人,母亲和继父在三年前不慎跌落山崖而亡,兄长也在上个月病逝了,现在只剩了她孤零零的一个。  常彦博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女子不会武功,说话怯生生的,论理说不应该和凶徒有什么关系。但是她跑出来的时机太巧,他们查案子自然不能轻易错过任何一点漏洞,所以就要求琥珀找人证明自己的身份。  琥珀起初不愿意,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带着常彦博敲了一户人家的门,指着里面出来的一个男人说那是她亲爹。  结果男人竟然不认,琥珀坚持声称那是她的亲生父亲,反倒被重重扇了一个耳光,常彦博这才急了。  他跟白亦陵说完之后,手都按在刀柄上了,怒道:“说话就说话,你居然动手打一个姑娘家,还是不是男人了!她不是你女儿吗?”  男人大声道:“这位官爷,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认!这丫头是从哪里冒出来得我都不知道。刚刚外头那么乱,这又夜黑风高的,她敲开门就管我叫爹,又不肯走,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  琥珀心中又气又急,她这一天当中,先是因为傅敏的责难,失去了未婚夫和一切的财产,又在匆匆追出去之后被狼群和缉拿现场吓了个够呛,现在如果父亲再不肯认她,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罪犯的同伙给抓回去。  简直是不幸到了极点!  她大声道:“我不是来向你要钱的,不是让你养我!你帮我证明一下身份就行了,爹,你不能这么绝情啊!”  常彦博皱眉:“你们两个,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男人道:“小丫头,话不能乱说,爹不能乱认……呃!”  话没说完,一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男人全身僵直,一动都不敢动。  白亦陵冷冷地声音从面前传来:“你到底是不是她爹?”  男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仗,两腿发抖,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亦陵暴喝道:“说话!”  男人:“是、是……我是她爹。”  白亦陵瞪了他一眼,刷一声把刀插回鞘中。  平白被耽搁了半天时间,常彦博气道:“嘿,我说你这个人可真不是东西,你自己生的闺女,还要别人逼迫着才认?为人父母的,太差劲了吧!”  男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白亦陵一眼,眼看他那把刀子已经收回去了,这才稍微感觉到一丝安全感,赔笑着回答道:“官爷,我这也是没办法,内子脾气不好,我这个女儿不是她生的,若是我认了她被内子看见,家里又要闹上一场,何况她现在还闯了大祸……这、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常彦博翻了个白眼,不想跟这种人过多废话,向他简单询问了一下琥珀的情况,虽然这位亲爹对女儿了解不多,但也可以基本证明琥珀确实与这件案子扯不上关系,可以放掉。  常彦博找了点碎银子给她,让她拿着回家去。  琥珀含着泪水接过银子,向常彦博再三道谢。虽然这件事上她没有了嫌疑,可是一旦明天傅敏派的人来了,琥珀知道,自己将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可惜戏文里面所讲的那些终归只是虚话,常彦博这位好心的公子虽然救了她,却显然没有将她带回家去的打算。  琥珀走了几步,忍不住向着远处黑茫茫的街道看过去,她心里非常奇怪——傅敏怎么会离开的那么快,以至于自己追出来之后,竟然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傅敏根本就没有离开,她只是碰见了谢泰飞。  她这一趟是背着丈夫出来的,原本是想着很久没有到琥珀家里去看人,这回说什么也得去一趟,大不了快些离开就是了。结果没想到听见噩耗,震惊悲痛之余就不由多耽搁了一会,却没想到谢泰飞会亲自找来。  傅敏还沉浸在刚刚摆布了琥珀的得意当中,冷不防看见谢泰飞黑着脸迎面而来,吓了一跳,脚步停顿了一下。跟着她意识到,对方这个时候才过来,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于是心里头又重新踏实了。  因为两人之前不久才发生过争执,她心里有气,还想端着一把,就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走过去,冷淡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谢泰飞二话没说,将她扯到路边的阴影里,抬起手来,重重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上回他推了傅敏一把,傅敏说他打了自己,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但这一回,谢泰飞却是没掺一点水分的、实打实的真打。  傅敏被扇的踉跄了两下,本能地扶住身边的墙壁,耳朵里面嗡嗡一阵回响,半边脸倏地肿起来老高,有那么半晌,整个人都是懵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跟着傅敏出来的两个心腹都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她,傅敏一把甩开,眼泪哗啦啦地就下来了——这次倒不是完全装模作样,有一半是疼的。  她嘶声冲着谢泰飞叫:“你干什么!”  谢泰飞再也不想对她心软了,冷声道:“你又出来干什么?跟那个凶徒是一伙的,还是又在打什么阴毒的坏主意!”  他说的话傅敏听来却是满头雾水,刚才北巡检司在外面抓人的时候,动静确实不小,但前些年动乱的时候,叛军当街互砍的事情都曾发生过,这种情况也不算稀罕,傅敏想着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注意。  她的脸还在疼着,嘴都有些张不开,气恼道:“什么凶徒,我根本就听不明白你的话!我不过是心里憋屈,出来转转而已,谢泰飞,你疯了吧你!”  谢泰飞狐疑地看着她,现在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说的话是哪句真哪句假。实际上他早已下令,将傅敏禁足在了家中,以免她出去惹是生非,但是碍着傅家的势力,总也不能做的太过,下人们不敢阻拦,还是教她给跑了出来。  谢泰飞一看傅敏不在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气势汹汹出来找人,又遇到白亦陵他们刚刚离开,自然而然地就认为傅敏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现在看她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谢泰飞也不觉得愧疚,反正凭着傅敏以前做的那些事,一个耳光根本就不算冤。  他从前有多怜惜,现在就有多绝情,冷然道:“我说过不许你踏出永定侯府的大门,瞧瞧你干的那些事,满京都人尽皆知,还有脸出来转?回去!”  傅敏气的浑身发抖,春夜里和风柔煦,吹在她的身上,却觉冰寒刺骨。  正是这样不堪的时刻,身后偏生却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响,一道柔和低沉的男声响起,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也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没有再带一架马车过来。这匹是军马,你还骑得习惯么?”  一个女人的声音笑起来:“原来跟着你出去打仗,骑的都是这种马呀。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岁数大了,上不得马了?”  两人的声音逐渐清晰,那个男子说道:“怎么会。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女人听了这话,立刻说道:“你也是,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仍旧比儿子还要英俊潇洒。”  她说的爽朗,男人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两人正是盛冕和陆茉,盛栎也在一边笑着说“娘说的没错”,盛知却抗议道:“娘,你好歹也说成是‘我和爹一样英俊潇洒’呀!”  这一家四口带着几个随从,迎头走了过来,谢泰飞和傅敏避无可避,即使再狼狈,也只能上去打招呼了。  傅敏听到陆茉的声音,心头就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这女人过得很好,她的丈夫对她百般呵护,虽然失去了一个小儿子,但其他的孩子依旧个个都出类拔萃,对父母也孝顺依赖,而自己,却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光是这样想着,就好像有一把锯子,一下下地拉扯着,将她的心脏锯成两半,从中汩汩留出怨恨的黑水,将整个胸腔泡的腐烂。  星月流离之下,陆茉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眉目含笑,仿佛这春日的花草蓬勃,带着一种昂扬热烈美丽。盛冕陪在她的身边,眉眼温润,气质沉静。  傅敏猛地去看谢泰飞,只见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陆茉的身上,似乎有些晃神。  傅敏立刻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怨恨这个粗暴对待自己的男人,她强行挽住谢泰飞的手臂,扬起下巴冲着陆茉笑道:“原来是端柔公主和镇国公呀,二位有礼了。”  她的姿态像是在向面前的人宣告,她过得也很不错,和她的夫君恩恩爱爱,依旧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侯夫人,见到了谁都不羡慕。  陆茉和傅敏早在没嫁人的时候就认识了,她素来知道这个女人的性情。现在眼看傅敏别别扭扭地挽着谢泰飞,夫妻两人却是一个阴沉,一个狼狈,心里只觉得好笑。  她倒也没有点破,只是点了个头,说道:“很久不见了,你们也好。”  盛知和盛栎很有规矩地下马,跟两名长辈打了招呼,谢泰飞和盛冕客客气气地寒暄了几句,忍不住又看了陆茉一眼。  正像刚才夫妻两个人打趣时说的那样,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即使已经年过四旬,陆茉看起来仍然是貌美而有风情的。他们一家人过得真好,夫妻感情和睦,儿女也大方懂事。  谢泰飞忍不住去想,如果、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拒绝那门婚事……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念头每每冒出来,就会觉得对贤惠的妻子心里有愧,又硬生生的按捺了回去。但不可否认的是,比起傅敏这种习惯于柔弱和依赖的女人,性格疏阔爽朗的陆茉身上,又有着另外一种感染力。  时至今日,他看透了自己的妻子,生活更是一团糟,再见到昔日旧人,心头更是五味陈杂,一时不知道是悔是愧。 第69章 高归烈笑道:“是我去找的他,最近京都里发生的那起飞天女尸之案,看起来像是出自赫赫一位故人之手,我本来想暗中打探一点线索,结果被发现了。嗐,真是不简单。”  他那句“真是不简单”自然是在夸奖白亦陵,陆启露出一丝笑意,但接着又听高归烈说道:“当时我看见他和淮王同桌而坐,言谈举止十分亲厚,便似乎是已经选定了这一阵营。还得给殿下提个醒才好。”  陆启的笑容又沉了下去,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昔日自己的所有物,在别人口中成了侄子的心腹,这话听起来实在让人很不愉快。  他转移话题:“大皇子因何关注那起案件?”  陆启这句话总算问的有些用处,白亦陵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凝神细听。  高归烈将之前策布坦的事情又简单地同陆启讲了一遍,这番话说的跟之前他同白亦陵和陆屿所讲倒是没什么出入,但说完之后,他却又补充道:  “实不相瞒,这个策布坦当年杀的人其实还要更多,只是大多身份不高,没有具体名姓,也就作罢不提了,但要说此人是我赫赫第一凶徒,毫不夸张,连教他武艺的师父都制不住他。”  他犹豫了一下:“而这个策布坦,当年指挥着狼群将那位姑娘咬死之后逃到晋国,过了八、九年,其实他似乎又回到了赫赫。”  这些事情当着陆屿和白亦陵的面,他却没有提过。白亦陵眉心一凝,更加贴近了窗缝。  陆启其实对这案子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因为知道白亦陵在查,他也就突然觉得好奇起来,听得对方这样说,便问道:“大皇子见过他?”  高归烈道:“我若是见过,怕是便不能坐在这里跟王爷说话了。此人心胸异常狭窄,上回折返离开,虽然逃了命,但算是狼狈败退,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晋国躲了几年风头之后,炼制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毒药,又回来胡乱杀人。”  白亦陵心中一动,陆启已经把话替他说了:“毒药?”  高归烈点了点头,想起当时的场景,依旧心有余悸,说道:“不过,过去他就对毒术有一定的研究,这次回来之后,似乎又精进了不少,要不是看见那些悬挂的尸体,我们也不敢确定就是此人。其实我们怀疑……这个人就是贵国前任的暗卫所掌令,胡蓬。”  白亦陵听到这里只觉全身一阵阵发冷,四肢百骸血液涌流,这个名字带来的感觉非常让人不适,但也戳破了他心中一直以来隐隐的一层忧虑——胡蓬,可能真的没死,不但没死,还已经跟他交过手了。  陆启也道:“我记得这个人已经死了。”  高归烈道:“生死这件事,那可未必说的清楚。他狡猾的很,当年能从赫赫逃走,也是用了诈死的方法。现在回到赫赫乱杀一气之后不知所踪,我们本来就怀疑他很有可能又重新折返回晋国,看到这桩命案之后,就更加这样觉得。”  陆启沉默片刻,目光中浮起一丝玩味之色,说道:“大皇子坦诚,你合作的诚心,本王确实看见了。那么不知道大皇子你是否有什么事情,是本王能够回报一二的呢?”  高归烈微微笑了,说道:“我的心思瞒不过殿下,等到事成之后,我想冲你要一个人。”  陆启心中闪现过好几个名字,口中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不过一个人而已,无论你想要谁,本王自然竭尽全力,让大皇子如愿以偿。”  高归烈笑道:“等到王爷大权在握,那也不过就是你一句吩咐罢了。我想要的人,就是那位白指挥使。”  陆启以为他想要得力手下,或者名臣良将,虽然可能会有些麻烦,但也不在话下,可是他确确实实说什么都没有想到,高归烈说的人竟然会是白亦陵。  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陆启在那一瞬间,几乎是立刻就对着这个盟友起了杀心,但是表面上他还在笑,漫不经意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个物件:“要他?大皇子这个要求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白亦陵虽然有点本事,但毕竟年轻,只会耍点小聪明。你若是想培植探子,不如我给你几个从小训练出来的真正死士……”  这种死士的珍贵可想而知,但是他们忠心的主子只可能是陆启,要了也没有用处。高归烈坚持道:“王爷的盛情我非常感动,不过自古英雄爱美人,我看中白指挥使,不是因为他的能力……”  他暧昧地笑了笑:“贵国的第一美人实至名归,即使我在赫赫,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绝色啊。”  陆启险些拍案而起:“他是男人。”  高归烈不以为意:“我也不指望他传宗接代,是男是女有何关系,贵国男子结契之风不是也很盛行么。”  陆启的拳头在膝盖上握紧,差点压抑不住蓬勃而出的怒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被他厌弃的少年已经成了他求之不得的梦魇,在陆启的心里,已经设想过千种万种可能,一旦腾出手来,势必要不择手段地让白亦陵重新回到他的身边,现在高归烈当着他的面这样说,陆启简直觉得像是自己的妻子被人给羞辱了一样,说不出的愤怒。  他慢慢地说道:“这件事,我自然是没有意见。但好心提醒大皇子一句,他的性格刚硬,可不是能被人当做娈宠玩物的那种人。”  高归烈笑道:“再硬的脾气也吃不住铁拳,调教美人也是一种情趣,王爷放心吧。”  陆启微微一笑,他本来还想双方合作成就大事之后,如果高归烈一直听话,那么让他在赫赫称王与自己长久合作也是互惠互利,现在看来,与赫赫的二皇子、三皇子联络一番,已经势在必行了。  毕竟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好色的坏名声。  高归烈见他不再拒绝,便当两人达成了共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当下陆启起身准备离开。  白亦陵因为胡蓬的事情而震惊,对于他们后面讨论的与自己相关话题反倒不那么上心了,在原著当中,陆启就是把他卖给了高归烈,现在两人达成共识,早在预料之中,他也压根没对临漳王抱着半分指望。  总之他要是还能栽在这个人身上,那可真是白活一回了。  眼看陆启要走,白亦陵连忙足尖一个用力,无声地翻上了屋顶,转瞬间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他平时也算是走惯了夜路,可是这一天却总觉得心里发寒,仿佛两边的黑暗当中躲藏着什么噬人鬼魅一般,正在蠢蠢欲动,伺机要向他发动攻击。  胡蓬这件事搅得白亦陵心神不宁,竟然一时大意了,眼看前面没有了路,竟然想也不想,没头没脑地从房顶上跳下了地,结果被人当头就呵斥了一句:“什么人!”  此时已经宵禁,他一身黑的在房顶上晃荡,正好碰上了巡逻的京畿卫!  此时带队巡逻的是散骑常侍詹光,白亦陵跟他的关系还不错,不过即使是铁哥们,也不能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自己放走,更何况一旦盘问起行踪来,白亦陵也说不上。  他一边心里暗骂自己脑袋有坑阴沟里翻船,一边在詹光看清他的脸之前迅速转身就跑。  白亦陵的反应极快,詹光根本没有认出那是他的老朋友,只见淡淡的月光之下,一条削瘦的黑影倏忽向前迅疾飘去,实在功夫卓绝,立刻心生警惕,抬手向着白亦陵的肩头抓去,高喝道:“朋友,高姓大名?”  白亦陵没有回头,右手向后肘击,又快又狠,逼的詹光忙不迭换招,将他的手肘架开,紧接着伸脚绊向白亦陵的脚踝,同时双手向着他的腰上抱去。  白亦陵不敢转身,干脆任由他抱住了自己的腰,跟着在詹光的力气将收未收没有落到实处的那一刹那,身体一躬,干脆利落地给他来了一个过肩摔,撕拉一声,詹光将他的衣襟撕下来一块,同时他自己也被白亦陵摔在了地上,眼冒金星。  白亦陵趁机脱身,詹光不依不饶,拼力从地上爬起来,怒道:“站住!”  白亦陵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死心眼”,跑的更快了。  詹光一看不得了了,跑得越快,定然就是越心虚,这人说不定就是前一阵子北巡检司想抓的凶犯!  他琢磨着白亦陵他们上回抓人不容易,有几个侍卫还受伤了,京畿卫虽然和北巡检司职权不同,但大家都是好兄弟,如今撞见了人,他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带着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月色铺满长街,白亦陵飞檐走壁,拐了几个弯,总算将这些人暂时甩开,这个时候他所在的位置,也已经跟他自己的白府距离很近了。  寂静的夜里,不算太远的地方隐隐可以听见京畿卫不依不饶的脚步声,白亦陵略略停住脚步,犹豫自己是就此回府,还是再兜两个圈子将他们彻底甩开较好。  如果被发现的话,詹光肯定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是白亦陵不想让詹光难做。他的身份实在太特殊,半夜里为何穿着黑衣从街上闪出来总要给人一个解释,即使再怎么合理,也很容易被想到夜探行馆、两国邦交的层面上去,这样就会有很多麻烦。  这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一下,还没做出决定,身后就忽然传来一个试探的声音:“阿陵?”  白亦陵扭头一看,见陆屿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边站起来,脸色有些憔悴,一手扶着树干,惊讶地看着他。  居然在这里撞见他自己一个人,白亦陵也是万分惊讶,这时候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迅速冒出一个主意,干脆外面的黑衣服脱下来反面穿上,然后扑上去一把抱住陆屿,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利用他挡住前面被詹光扯碎的衣襟,低声道:“淮王殿下,配合一下。”  白亦陵这件黑衣是特制的,正面穿是黑色,反面穿就成了银白色,这样一换,从背影上是不会被人看出任何端倪了。  陆屿冷不防被扑到树上,紧接着就将心上人抱了个满怀,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地伸手将人搂紧,不知为何,在看到白亦陵的这一刻,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他脑海中升起一种仿佛醉酒般醺醺然的感觉,隐约听见对方好像笑着说“喜欢自己”。  陆屿怔了一下,一凝神,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莫名出现的幻觉,反倒是随之匆匆追来的脚步声显出紧迫,让他一下子明白了目前的状况。  他也是机智善谋的人,立刻想到了要怎样配合,迅速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把白亦陵整个人都裹在里面,跟着摘掉了他束发的玉冠,顺手塞进怀里。  大概是因为春夜犹有几分寒意的缘故,白亦陵能够感觉到陆屿这身斗篷挺厚的,领口处一圈风毛,连同散下来的头发,将他的脸挡住了大半边。  陆屿隔着斗篷拍了拍白亦陵的后背,转了个身,把他挡在大树和自己之间,低声道:“没事,有我呢。”  说完之后,他忍不住抚了下额头。  詹光带着京畿卫赶到了附近,早就看不见刚才那道黑色的身影了,倒是路边有个穿着青色衣服的高挑男子,双手撑在树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詹光使了个眼色,一名侍卫试探着走了过去,对那个男子道:“兄弟,劳驾。”  男子猛地一转头,露出怀中抱着的另一个人,长发披散,全身上下被斗篷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精致小巧的下颏。不知道是否害羞,他的头微微垂着,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娇弱之感,让那个侍卫一时看的有些发愣。  陆屿咳嗽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移开目光,转眼一看,连忙行礼道:“淮王殿下!”  “罢了。”陆屿一手将人抱在自己的怀里,懒洋洋地向他身后一扫,“你们干什么呢?”  詹光一看是他,也连忙快步走过来行礼匆忙解释道:“殿下,我们刚刚在街上遇到一名行迹可疑的黑衣男子。此人身手极好,来历不明,我等正在缉查,冒犯了您,请殿下恕罪。”  陆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怀里的人,一副“不管你们说什么,反正我眼中只有美人”的模样,说道:“不碍事,那就快去找吧。”  詹光却没离开,反过来问他:“那不知道殿下可曾见过这附近过去了什么可疑人物?”  陆屿冷漠道:“没有。”  其实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他心里也明白,詹光真正感兴趣的,是他怀里这个没有露出正脸的“可疑人物”。  白亦陵的个子高挑,虽然已经在斗篷的遮挡下微微屈了膝盖,但不管怎样,要是按照女子的身高来说,也算是高个了。詹光难免怀疑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否真的像此时表现出来的这样。  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就亲密给他看,要么就直接把人呵斥走,大不了事后被怀疑,虽然前者的诱惑很大,但陆屿实在是打死也不敢选。  而且更加让他烦躁的是,在此之前明明都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看见白亦陵之后,陆屿的脑袋里面就一阵一阵的发晕,好像有无数的幻象交叠而来,有人不断地告诉他,他的幻想已经成真,他的心愿已经得偿,他喜欢的人……  也喜欢他。  陆屿隐约觉得是眉初那名“梦想成真”的烂蛤蟆水在作妖,肚子里破口大骂,同时还得抵抗怀里天大的诱惑,实在暴躁极了,再听见詹光磨磨唧唧,当下干脆眉梢一挑,冷笑着就要发脾气。  结果还没等他的呵斥声出口,忽然有两条手臂伸出来,搂住了陆屿的脖子,白亦陵的气息近在咫尺。  陆屿没说出来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对方冲着自己凑了上来,一时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一股热意从丹田处涌了上来。  散着头发的白亦陵,比他平时的模样要少了些许英气,却更多出几分娇美,陆屿的目光闪躲,却又不由落在他的唇上,只觉得整颗心都乱了,快要按捺不住,快要跳出胸腔。  在这种时候,他一下子把什么詹光刺客忘到了九霄云外,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这是要亲我吗?烂蛤蟆水竟然真的起效了?  陆屿的姿势一直是小心地将白亦陵挡在怀里,在夜色的掩映下,除了他之外,其余人看不见对方现在的模样,这几乎让他有了一种这个人已经完全属于自己私有的错觉。  那怀中的身体紧紧贴合在自己的身上,纤瘦的腰,削薄的肩,修长的手臂……每一处细节都感受的如此清晰,给人带来一种宛如梦中的悸动与急躁。  白亦陵本想借着模糊的光线,假作出一个类似亲密的动作,但他还没有真正凑过去,陆屿就忽然一把抬起他的下颏,重重地吻了下来。  这一次,傻的不只是一个脑袋乱成一锅浆糊的陆屿,又加上了个瞬间不知所措的白亦陵。  陆屿的双唇柔软温热,试探着亲吻着他的唇瓣,不光白亦陵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他的举止也十分生涩,只是动作笨拙中又带着几分强势,仿佛急于宣泄某种隐忍已久的感情。  他的脸洁白如玉,带着些许沉醉神情,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住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修长手指托住白亦陵的下巴,那么虔诚,又那么热切。  白亦陵不知道是碍于旁边的侍卫不敢挣扎,还是实在惊讶忘了挣扎,就这样任由陆屿将他死死箍在怀中吻着,眼前光线一暗,陆屿腾出一只手来,将他身后斗篷上带的帽子掀起来扣下,完全把人遮挡的严严实实。第66章 暖身毛毛狐  陆屿觉得, 活了这二十多年,他的心中仿佛有一朵花,缓缓地绽开了。  有些酥痒,有些温热,又带着种让人想要落泪的感动满足。  他满心的快活与舒适, 想要将那朵花托在手心里呵护, 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 怕惊扰了这极致的美丽, 因此手足无措, 珍重万分。  周围的人都傻眼了。  他们两个突然这样不管不顾旁若无人地亲了起来,实在出人意料, 詹光一开始还以为是在做戏,可是看着陆屿的样子, 完全就是意乱情迷,沉醉其中,装是装不出来的。  ——以他的身份, 詹光也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要牺牲这么大做戏来欺骗自己。  白亦陵被陆屿箍着,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直到周围似乎隐隐传来有人抽气的声音, 才将他从一片混乱当中扯了出来。  陆屿这是在干什么?他、是为了让詹光确信两人的关系才这样做的吗?除此之外白亦陵想不到别的理由, 可是陆屿似乎也用不着这么……努力吧? 第71章 陆屿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说道:“这事是我开的头,我也想顺着彻查到底。再说了,不光北巡检司这边需要你盯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过几天就是行冠礼的日子,难道就不需要准备吗?”  白亦陵笑了笑,的确,他已经满了二十岁,再有几天就要加冠了,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值得人兴奋的地方。  男子二十及冠,可以取字,算是成人。但白亦陵的情况有些特殊,他离开暗卫所之后,是由前任北巡检司的指挥使白安教养长大,白安终生无妻无子,在他十七岁那年就去世了,死前给白亦陵取了“遐光”这个表字,却没能看到他行冠礼。  加冠是一个人一生当中的大事,仪式及其繁琐而且讲究,需要先由大巫占卜出良辰吉日,然后提前订好座位,遍邀宾客前往观礼。  其中更需要有司、唱礼、正诰等一系列司礼人员参与。在这当中,如果没有意外,加冠者通常都由父亲担任。  谢泰飞还活在世上,但是白亦陵肯定不会让他来为自己加冠,更不会让永定侯府的任何一个人来插手这件事。他自己的冠礼,还得自己费心布置筹备,就算是有人帮忙,事情也够繁琐的,想想就糟心,心情当然期待不到哪里去。  陆屿也明白这一点,想了想问道:“加冠礼上,你请了谁做正诰?”  白亦陵说道:“谢长风。”  陆屿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不由笑道:“果然是个合适的人选,这招好!”  谢长风的官位不高,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今年五十二岁。但他的辈分很高,就连谢泰飞也要称呼一声族叔,论起来更是谢氏一族的族长。  白亦陵请了他,情理上能说的通,也显得他虽然改姓,并不忘本,更重要的是,谢泰飞还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如果他表现出对于人选的不满,就等于是对族长不敬,就算是侯爷,也是要遭到家族厌弃的。却不知道白亦陵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将谢长风请动。  陆屿知道白亦陵主意多得很,完全不需要自己担心,没有再询问剩下的人选,而是说道:“我府上有几个礼官、几个宫里出来的嬷嬷,都是父皇硬塞的,天天吃闲饭,正好现在你那里有事,明天派过去,帮我用用好吗?”  他这个帮忙的托词也是别具一格,白亦陵不由笑了:“淮王殿下这话说的。只要贵府的人不嫌弃我那里粗茶淡饭就好了。”  陆屿豪气地说:“当然是去你那里干活,回我这边吃饭。你就把事情都交给他们,自己好好休息,我争取尽快把要查的东西查完,从村子那边赶回来,参加你的冠礼。”  他有意无意地说道:“说不定那天还能给你送上一份大礼呢。”第67章 角色晋级小推手  陆屿这是把白亦陵的话堵死了,坚决要替他去村子里查找当年胡蓬和盛小公子的下落, 以及那个神秘女人的身份。  他虽然平时看着散漫, 其实要论办正经事的放心程度, 可以在白亦陵认识的人当中排个首位。  白亦陵笑着看了陆屿一会, 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陆屿被他这样一看,这样一谢,心里十分高兴, 微微地笑着想说什么, 却在目光无意中落在白亦陵身上时,忽地一顿,变色道:“你受伤了?”  白亦陵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伤?”  陆屿“嗐”了一声,人已经站了起来,气道:“肩膀!”  白亦陵刚才一番折腾,把肩上的伤口挣裂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 鲜血逐渐渗到了外面的白衣服上,把陆屿吓了一跳, 白亦陵自己反倒没有察觉。  陆屿径直出了门,向值夜的小二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白布, 亲自端着回来, 关上门道:“给我看看你的伤。”  他真的有些急了,口吻中带着几分命令式的强硬感, 白亦陵明智地没有推搪, 将上衣脱下来了一半, 露出胸口和半边削瘦的肩胛。  从背后看去,他优美的蝴蝶骨带着单薄而刚强弧度,白皙的皮肤上铺展着不少伤痕。陆屿会因为一个亲吻而心猿意马,患得患失许久,但是看到面前这些伤,他浑身僵硬了片刻,却仿佛感到了相似的痛彻周天。  陆屿在心中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柔声道:“忍一下,我给你上点药。”  白亦陵姿态放松:“嗯,随便抹一点就成,快好了。”  陆屿面对面地冲着白亦陵弯下身子,在他肩膀处的伤口上小心地涂抹上了一层药粉,却发现他的肩膀上除了这道伤痕之外,还叠着一片浅浅的旧伤。  这出现在白亦陵身上本来不算稀罕,但是陆屿最近正在暗中调查谢家,心里本来就正存疑着,见到伤口不由敏感了一些,眼睛忍不住往白亦陵的胸口上瞟了一眼,发现那里果然也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白亦陵身上的伤不少,要是平时看多了的话,这两道浅浅的痕迹简直不值一提,但若是有心去瞧,就会发现,肩头和胸口两处的伤痕都像是用同一种器具划出来的。  陆屿心中念头翻涌,本来就存疑的答案呼之欲出,手中的动作不由越来越慢,白亦陵察觉到不对,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接触,陆屿回过神来,掩饰地笑笑,帮他把伤口包上。  然后他假作漫不经意地问道:“阿陵,你胸口上的伤是怎么弄出来的?那个地方正对着心脏,很危险啊。”  白亦陵低头看了看,道:“没印象,这也不是刀剑伤,大概无意中在什么地方划出来的吧。”  他说的没错,如果是刀、剑,或者箭这样稍大一点的兵器,绝对不应该只留下这样小的伤口,陆屿的心中隐隐萌生出一个十分惊人的想法,但还差最后一步验证。  在此之前,他也不想把不确定的事情告诉白亦陵,否则如果结果不像料想当中的那样,只会惹他烦心。  陆屿压下心底激动,帮着白亦陵把衣服披好,在心里默默地想,阿陵啊,说不定等过上几天,我是真的能送给你一份很大的礼呀。  但愿能让你开心一些。  天亮之后,白亦陵没有跟陆屿一块离开,而是顺着客栈的后窗户直接跳了下去,以免那个店小二看见女子变成男人之后,又要絮絮叨叨地饶舌一番。  这个时候天虽然已经亮了,但时辰还早,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当白亦陵看见自家门口的石阶一侧着个一身素白的少女时,还愣了愣,特意抬头看看是不是走错了门。  系统告诉他:没有。  透明的任务框弹出——  【遭遇“目标人物”琥珀。角色地位晋级小推手触发。】  【每一个重要角色都应该拥有与过去决裂的勇气。小推手使用功效:将计就计,以杀反杀,成功在加冠礼上脱离永定侯府。】  【请问宿主,是否投入使用?】  底下有两个选项“是”和“否”。  听到系统提示,白亦陵站在原地,一时没有上前,沉默着打量那名少女。只见她容貌清秀可人,身姿袅娜,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了,神色凄苦,脸色憔悴,真是要多可怜就多可怜,而且看着依稀还有点眼熟。  然而这可怜和憔悴,却丝毫不会折损她的半分美感,反倒更加显得让人怜惜。明明是一身毫无装饰的孝服,穿在身上,细节处却是剪裁合体,正好凸显出了那美好的身形——根据白亦陵多年跟傅敏打交道的经验,能够展露出这样一副形象,实在是门学问。  以他的目光之毒辣,就算没有系统提示,大体也能看出来这个女人绝对有问题,再经过这个对话框一说,白亦陵猛地想到,“琥珀”……不正是之前他们抓人的时候冲出来,被当成凶徒的那个女人吗?  当时她亲爹不敢认她,还被自己呵斥了一顿,常彦博看她可怜,给了她一些银子。但她今天却摸过来,坐在了自己的家门口,而系统又发出那样的提示。  这些信息连缀在一起,白亦陵几乎是眨眨眼睛,就梳理出了一条大致的脉络。这女人如此精心装扮一番,跪在这里,肯定是有所图谋,被人指使。  而既然她是“脱离永定侯府”小推手的触发者,毫无疑问,背后的主导者也只有可能是谢泰飞或者傅敏了,傅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琥珀是傅敏的棋子,但运用得宜,就可以成为彻底在众人面前揭露她阴谋的关键,与侯府决裂,断绝关系。这大概就是系统“将计就计,以杀反杀”的意思。  白亦陵自从离开永定侯府之后,姓氏改了,平常也不来往,但是他却始终无法摆脱与这一家人之间的关系。毕竟生身父母就是生身父母,在别人眼里,即使谢泰飞夫妇所为不妥当,白亦陵也始终是他们的儿子。  也正因为如此,就连陆屿做出的选择都是帮助白亦陵成为侯府世子,掌握实权,让他最大程度的不用受到限制,而不是帮着他彻底甩掉谢家。  因为陆屿心里也清楚,就算是皇上不守孝道,都有不怕死的言官上书弹劾。白亦陵现在这样,是侯府理亏,但是如果把事情做得太绝,有损的却是他的名声,这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这样看来,这次傅敏派琥珀来做的,肯定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严重到事发之后,所有的道理都站不住,人人都会觉得,傅敏不配做一个母亲,白亦陵跟他们彻底断绝关系,完全合情合理。  白亦陵的目光在那个“是”字上面停顿了一会,没有点下去,暂时选择了隐藏对话框。  正在这时,白府的大门开了,清奴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冷不防见到外面坐着个人,吓了一跳,惊讶道:“这位姑娘,你、你这是……?”  琥珀转头看见她,两个女人互相打量,还没有说话,白亦陵已经走了过去,扬声道:“清奴!”  清奴一转身,看见他之后很高兴,嗔道:“六爷去哪里了,一晚上不回来,也不捎个信,奴婢担心了一宿。”  白亦陵浅笑道:“当然是办差挣钱,养活你们。干什么去?”  他又转头看看琥珀,一脸惊讶:“这位又是谁,你家中的亲戚吗?”  清奴道:“奴婢也不认识。宋嬷嬷说天气逐渐暖了,想给六爷做几件衣服,让奴婢出去选几块布料,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了这位姑娘。姑娘,请问你坐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白亦陵便也随着清奴的目光看向琥珀。  琥珀第一次见他就是在一片兵荒马乱当中,白亦陵同人动手的模样她记忆犹新,面对对方的时候其实是很有几分害怕的,但是看他此时浅笑自若,温文尔雅,再加上对待清奴的态度十分和气,又让琥珀的紧张消减了几分。  她站起来,畏缩地低着头,小声道:“我、我是来找白大人的。”  白亦陵道:“找我做什么?”  琥珀看他似乎对自己完全没有半点印象了,心里还挺失望,将怀中的一个小包袱打开,包袱里面只装了寥寥几件衣服,还有两块干馒头,看上去分外寒酸。白亦陵颇有耐心地等着她翻了一会,把馒头展示够了,又见对方从包袱里面掏出来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之后,里面是几块碎银子。  琥珀咬着嘴唇,见碎银子递到白亦陵面前,柔声细气地说:“大人,民女是那一晚上被当成凶犯的女子。后来大人们为了证明民女的身份,又去找了我的生父……这银子是当时一位官爷给的,民女想把钱还了……”  白亦陵心里暗暗称赞。  这借口不错,当时夜晚天黑,虽然钱是常彦博给的,但是一大帮侍卫当中,最容易得知身份的肯定是作为长官的白亦陵。她过来,请白亦陵把这钱转交给常彦博,即找到了搭讪的借口,又体现出自身坚强独立,不贪慕钱财的美好品格。  她要表演,白亦陵也索性就顺着说了下去。他没有接过银两,而是说道:“这钱既然是他给你的,自然是希望你拿着银子好好生活,怎么就不要了呢?”  琥珀低下头,眼中的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顺着尖俏的下颏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白亦陵看着面前这一幕,只是微笑。  清奴却忍不住了,皱眉道:“我家爷不过就问了一句话而已,又没打你没骂你,哭什么哭啊!有话就快说,不想说就走,谁有功夫站这里看你流眼泪?”  琥珀没想到这个婢女的性格如此泼辣,惶然扭着手指,去看白亦陵,见白亦陵笑吟吟的,并不阻止责怪,显然没有向着自己的意思,意识到对方可能不太吃楚楚可怜这一套。  她心思转动间,不由想起了傅敏的话:“……我本来不打算给你机会了,不过算你这丫头运气好,昨晚竟然遇到了白指挥使,还让他看见了你的生父。这样吧,你去为我做一件事,是流落街头还是荣华富贵,就看你这差使办的如何了。”  “先去白府取得他的信任。不需要考虑太多,也千万别在他面前玩你那点心眼,只要在言谈之中透露出来你是被父母厌弃的孩子,自然会引起他的同情。你只需要想办法让他把你留在府里当个丫头,就算是完成第一步了。”  她不由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听傅敏的话,习惯性地做出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引发白亦陵的厌恶,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情办杂,她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想到傅敏那张脸,琥珀的心里不由哆嗦了一下,这位夫人的心计和狠劲都让她十分畏惧,再加上重金诱惑,她一定要进入白府!  打定了主意,琥珀连忙冲着清奴道歉:“这位姐姐,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只是上个月我的哥哥刚刚去世,未婚夫另娶,继父与母亲更是很早就不在了。现在我无依无靠,没有生活来源,却又被亲生的父亲视为累赘,一想起来,实在是心里难受。对不住对不住,我不哭了。”  清奴见她认错的态度很诚恳,说的又惨,倒有了几分歉疚,讪讪道:“算了,也没什么关系……那个,那你现在是不是没有地方去了?”  琥珀强笑道:“是啊,最起码京都是待不下去了,我想回乡下老家去,也用不着这么多的银子,所以就想请白大人帮忙把钱还给另一位大人。”  她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要带着那么一点简陋的行李回到乡下,路上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危险,因为白亦陵的缘故,清奴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厌恶甚深,闻言不由惋惜道:“那……那你路上可一点要小心点啊,最好和人搭伴回去。你的父亲实在是太过分了,居然连亲生女儿都不管!”  别说“路上小心”,好歹也挽留她一下呀!琥珀心里着急,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苦笑道:“这世上有愿意为了子女付出一切的父母,自然也有只顾着自己的父母,都是命该如此。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白大人,这银两……”  白亦陵将银子接过来,痛痛快快揣进怀里,说道:“放心吧,我会转交的。琥珀姑娘一路顺风。”  琥珀:“……”  她低着头,温婉地冲白亦陵福了福,转身慢慢下了台阶。  这可把系统给急坏了。  刚才它询问白亦陵,“角色地位晋级小推手”是否投入使用,白亦陵虽然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点“是”,现在看样子他又没有把琥珀留下的打算。  这样琥珀虽然不会得逞了,但是他也就没有办法趁着这个机会将傅敏的阴谋彻底揭露在人前了呀!难道他心软了?难道他不想摆脱侯府了?难道他不愿意晋级了?!!!  【叽——请宿主注意,小推手线索人物即将离开使用范围,即将离开使用范围!请宿主珍惜机会,善用绿茶婊,早日摆脱无良父母!】  【叽叽叽——请宿主理智行动,不要感情用事,好看的宿主不应该被腐朽的家庭拖累!】  【角色地位晋级成功后,宿主会拥有更好的角色福利待遇,系统也会随之升级,请宿主善待自己,可怜系统!!】  【叽叽叽————————】  实在是太喧嚣了,白亦陵被它吵的头都大了,扶额道:“安静!” 第73章 她这些日子一直循规蹈矩,现在看时机已经成熟,似乎被白亦陵刚才的话感动,一时忘形,伸出手抓住了白亦陵的手腕,动情地说:“白大人,多谢您收留了我,要不然这段日子里,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办才好……连我的亲生父亲都不肯要我,唯独您……”  琥珀没有注意到白亦陵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失望,欲语还休地说:“以后我就是您的奴婢了,奴婢……怎样伺候您都行……”  白亦陵似乎已经被她迷住了,只是怔怔地盯着琥珀清秀的面容,他的手抬起来,似乎要回应,琥珀心中暗喜的时候,觉得好像看见无数金银财宝在像自己招手,也把身子凑了过去。  白亦陵忽然一下子把手收回去捂住嘴,转头剧烈咳嗽起来。  琥珀:“……”  白亦陵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色本来就偏于苍白,这样一咳嗽,双颊显出两抹不正常的红晕,倒是显得那张脸愈发的娇艳了。  琥珀心里懊恼之极,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病秧子”,却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轻轻拍着白亦陵的后背,凑过去问道:“白大人,您没事吧?”  她一直有心接近,但是白亦陵跟琥珀说话的时候往往貌似亲切,实际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在她突然凑上,身上的香气冲鼻,一时间让人在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厌恶与抵触。  白亦陵好半天才停下咳嗽,苦笑道:“没什么大碍,我的身体一向如此。歇一会就好了。”  看他这幅样子,琥珀也不能再强行留下打扰,只好关心了几句,怏怏从房间里面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一关,白亦陵满脸温柔关切立马翻书似的一干二净,他冷笑一声,自己倒了杯茶灌下去——假装咳嗽,真的很费嗓子。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宿主刚才是想要通过装病维护自己的清白吗?】  白亦陵:“……嗯,虽然用词不当,但意思差不多吧。”  他道:“过一会,我估摸着她也该去永定侯府了。那边的情况,请你多加注意。”  【系统出品追踪器,质量精良的保证,请宿主放心(*^▽^*)。】  白亦陵道:“好,劳烦你了。尤其是她和傅敏的对话一定要听仔细。我怀疑琥珀身上抹了什么东西,那香味有些问题。”  系统惊了,人类的心眼真的很多,它从来没想过除了食物之外,一个女人身上的香味还能做什么手脚。  【宿主是否怀疑琥珀身上携带了危险物品?】  白亦陵道:“她这样明晃晃地勾引我,总得有个原因。”  系统:【人类对异性产生爱意的时候,就会有主动引诱的行为。】  白亦陵自嘲道:“人类想要达到很多目的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行为。她爱慕我?不,她应该不想一过门就当寡妇吧。”  他看这个姑娘太年轻,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不应该成为他和傅敏斗争的牺牲品,本来想给对方一个机会,但是琥珀没有把握住,白亦陵也就管不了她了。  如他所料,就在白亦陵和系统说话的时候,琥珀已经手脚麻利地重新洗漱整装,从白府的后门溜了出去。  她手中挎了个竹筐,已经想好,要是有人盘问,就说看见白亦陵生病心中担忧,想要出去为他抓点补药回来,好在一路出去十分畅通,并没有受到盘问和阻拦。  琥珀挎着篮子,一直走进了街角的一家药店里面,过了不多时,门帘一掀,后门走出来的人变成了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确定没人跟踪之后,琥珀雇了一辆马车,径直去了永定侯府。  她本来是想跟傅敏汇报情况,但拿着信物进了门之后才被告知,傅敏去了傅司马的府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琥珀出来一趟都提心吊胆的,很不容易,不想就这样离开,于是问道:“我能在这里等一会吗?”  将琥珀偷偷领进府里来的是傅敏的得力心腹陈妈妈,她从傅敏未嫁的时候就跟着伺候,今年不到四十,却已经帮着掌理侯府一干事宜很多年了。眼下虽然失势,身上的精明刻薄之气却倒是依旧半点没少。  听了琥珀的话,陈妈妈斜着眼睛,将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那刻薄而挑剔的眼神,简直让人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似的,种种心思谋算,都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琥珀窘迫地低下头,陈妈妈严厉地警告道:“你就在这耳房里面等着,不许乱走,也不许跟别人说话。这里可是侯府,冲撞了哪位贵人或是弄坏什么,都有你好受的!”  琥珀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这个时候外面稍微有点乱,依稀有人在喊着“侯爷回来了”,陈妈妈警告地瞪了琥珀一眼,转身出去。  琥珀独自坐在耳房里,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她本来是个出身贫困的平民女子,因为阴差阳错,家里因为傅敏的托付多住了一个人,让她得以沾光见识此生从来没有得见过的富贵。她享用过的东西在大家贵族看来,可能算不得什么,但是已经是身边其他平凡的百姓们这辈子连摸都摸不到的贵重物品。  时间久了,就会让人产生一种“我其实也很高贵”的错觉。  可惜,一切都随着那个人的死亡而化为泡影。  琥珀本来以为自己算是完了,结果就在第二天,傅敏得知她见过了白亦陵,并且还在白亦陵面前暴露出来了可怜的身世之后,猛然意识到,这个女子可能还有利用的价值,琥珀这才重新获得了一个立功的机会。  如果这件事她办成了,跟着白亦陵,或者得到傅敏许诺的财富,都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棘手。  想到刚才陈妈妈凶狠的样子,再想想一会要跟傅敏说自己还是没有成功,琥珀就急的想哭。  外面传来一阵人语嘈杂,依稀是永定侯喝了点酒回到府中。琥珀是最近才得知了傅敏的真实身份,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侯爷是什么样子的,一时好奇,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向着外面看去。  谢泰飞虽然性格懦弱自私,又死要面子,身上有着许许多多的缺点,但是毕竟出身侯府,多年来养尊处优,气质容貌都和琥珀平时见到的那些贩夫走卒大不一样。  琥珀远远地看着他随随便便的一个眼神、一个挥手都能把人指挥的团团转,那是天生贵族培养出来的高傲之气,她心头不由得充满了一种艳羡之情。  那种被人服侍,被人敬畏的高高在上,就是权势和富贵所带来的好处了。而她自己,就算是侯府的一个奴婢都胆敢随便呵斥。  谢泰飞虽然不是烂醉如泥,但脑子也有点不大清醒了,琥珀依稀看着他仿佛伸手去搂了一个侍女,那个女子却一下子大惊失色,连忙躲开了。  谢泰飞大怒,踹了她一脚。几个小厮上来又拉又劝,总算乱糟糟地将他扶了回去。  被谢泰飞踹倒在地的正是傅敏的侍女姜绣,她没有跟去傅跃家里,却没想到碰上了这样的倒霉事,被踹的不轻。谢泰飞虽然走了,她却还是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另一个侍女左右看看,悄悄去拉她:“姜绣姐姐,你起来吧,侯爷喝多了,应该根本就不记得你是谁。”  姜绣这才含着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还有些不灵便。  刚才同她说话那名侍女忍不住叹气道:“你也是太不走运。侯爷这段日子正跟夫人斗气,不然他以前怎会对咱们府里的下人多看一眼。结果想收用你又被你推开了,肯定要恼怒的。”  姜绣苦笑道:“别说我对侯爷没有这个心,就算是有,只怕我前脚上了侯爷的床,后面就要被夫人拖下来打死——我怎么敢?”  这个府里多年来表面上看着是谢泰飞说了算,傅敏百依百顺,其实暗地里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被这位精明的主母掐在手心里,惹怒了谢泰飞可能还有活路,惹急了傅敏,恐怕一家人都要遭殃。  姜绣作为伺候傅敏的人,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两个姑娘一边说一边离开了,不远处耳房中的琥珀却将这话听进了耳中,但她并不赞同姜绣的话。毕竟富贵险中求,这世上到哪里都是男人说了算,如果真的能被永定侯相中,夫人的威胁又算得了什么?  白大人是永定侯的儿子,年轻俊俏,家中没有妻室,性情也很好,琥珀本来十分属意他,奈何是个病秧子。可是永定侯就不一样了,虽然岁数大了一点,但是保养得宜,相貌也不丑,跟她平时见过那些四五十岁的男人一点也不像……  傅敏总也不回来,她悄悄地溜出耳房,顺着刚才一群人消失的方向小心翼翼往前走,其间碰见了一个下人,询问琥珀的身份,她就将傅敏给的牌子拿出来,下人也就没有多问。  自从侯爷和夫人反目之后,夫人一改往日的温柔贤淑,经常示威似的把娘家人弄进来陪她说话,好像是在告诉谢泰飞她有人撑腰似的,弄得谢泰飞一肚子气。下人们两边都不敢招惹,夹缝中生存,琥珀也算是好运气,正好钻了这个空子。  她成功地接近了谢泰飞。  谢泰飞发了一顿脾气,将下人们都赶走了,半醉半醒之间,他隐约又感到有人进了自己的房间,刚要呵斥,一具曲线玲珑的身体就贴了上来。  谢泰飞大吃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把人推开。  他这个人向来追求生活平稳,安于现状,在很多事情上都是随波逐流,只要不损害自身的根本利益,别人怎么决定,他就怎么顺水推舟地跟从。  所以跟傅敏过了这么多年,夫妻感情好的时候,承诺了妻子不纳妾,不碰其他的女人,他做到了,后来也就成为了一种习惯。  这一回,谢泰飞官场失意,被儿子压制的死死的,同时亦是家事缠身,千头万绪,他心中苦闷,在外面喝酒的时候听人家说了两句傅家如何了不起,又嘲讽永定侯府的种种丑事,心中顿时就起了火。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发泄自己的欲望了,刚刚回府的时候,带着一种报复般的心里轻薄了姜绣,却没想到傅敏一个小小的奴婢都敢拒绝自己,简直更加愤怒。  这种怒火倒是让他的酒意稍稍褪下去一些,感受到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地溜进自己的卧室,谢泰飞伸手就是一推。  可是触手绵软,却正好推上了对方丰满的胸部,有个女人的声音发出低呼,听上去几分痛楚,几分妩媚。  谢泰飞心底一荡,忽然改变了注意,一把将她拉到了床上。  琥珀成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谢泰飞并没有像想象当中的那样被自己迷住,或者温言软语,许下富贵,他甚至没有多问哪怕一句琥珀的身份,只是粗暴而直接地发泄自己的欲望。  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琥珀的全身还疼痛不堪,就被他一把推到了床下。  谢泰飞翻了个身,闭着眼睛说道:“我乏了,你下去吧。”  他的口气,就像是刚刚用完了一张纸、一副碗筷,用过之后随手一扔,没有半点留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琥珀目瞪口呆。  她终究是出身低微,见识的浅了,眼界甚至还不如侯府的丫鬟们。话本上被富家公子看中,从此一飞冲天的故事不是没有,但或者女方才貌过人,独具魅力,或者男方是世间罕见的缺心眼痴情种,否则可能性微乎其微。  琥珀不该对她自己有这样的自信。  她心里着急,站起身来,不顾下身的剧痛,上去推了推谢泰飞,然而谢泰飞本来就喝了酒,又经过一通发泄,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这叫什么事!  琥珀心急的不行,又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好像是傅敏回了府,她不敢再耽搁,连忙急匆匆地整理衣服,掩饰痕迹,向着门外跑去。  跑到一半,琥珀又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床前,小心翼翼地在谢泰飞身上摸索了一阵。  她记得刚才亲热的时候,对方似乎带着一个颇为值钱的玉石扳指,这样一找果然找到了。把东西收好,琥珀定了定神,心中安稳了一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房间。  这次她不太走运,半路上就被几个下人碰上,打头的正是陈妈妈,她正找人找的心焦,见到琥珀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耳光。  “小浪蹄子,不是说了让你老老实实的等吗?谁让你在侯府里面乱转了!”  陈妈妈吊着一双三角眼斜她:“不会是偷了什么东西吧?你这个下贱货!”  琥珀怀里还真有一个“赃物”,心虚之下连挨骂也顾不得了,缩着肩膀惶急道:“没有没有,陈妈妈,我真的没有,我就是一时肚子痛……”  陈妈妈啐了她一口,这时傅敏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院子门口传来:“在外面吵什么,还嫌这府里头没人看见她不成?进来。”  她的口气虽然不好,但却恰恰救了琥珀,陈妈妈不再追问,将琥珀扯进了房间里面,推到傅敏面前。  傅敏撩起眼皮看了琥珀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个小丫头翻不出什么风浪去,也没有询问她的去向,只是懒洋洋地说:“事情办妥了吗?”  琥珀先说了几句好听的:“这段日子,白大人已经非常信任民女了,随便我在他府里主动,而且每次我做出来的东西,他都吃的很放心。今天晚上眼看差一点事情就能成,可是……”  她顿了顿,声音有点低:“可是……”  傅敏冷笑道:“废话半天,可是最后还是没成对吧?不中用的东西!”  她怒气冲冲地说:“我都说了,让你把极乐散抹到嘴唇上,只要想法子让他亲到你就算是成了,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如今连个男人你都勾搭不到,还能干什么?”  琥珀连忙辩解,将白亦陵当时突然身体不适的事情说了。  傅敏听说了这一点,脸色倒是稍微缓和了一些,若有所思地说道:“他近来身子不好,那倒也不算是坏事……”  琥珀道:“这次确实出了意外,但是白大人当时没有拒绝,说明对民女确实是有那个意思的。只要再接再厉,准能成功。”  傅敏怒道:“还有几天就是他的加冠礼,没有那么多时间消磨了,我要的是让他在冠礼上药瘾发作,让他失去侯府的继承权,这机会难得,错过了就没有了!”  她一顿,又有了别的主意:“这样吧,我再告诉你一个办法,你照做就是。这一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她又让陈妈妈找了一包极乐散,递给琥珀,说道:“这东西不好弄还是其次,要是弄丢了被别人捡到,肯定会闹出大岔子,你拿好了。那边的府里只有白亦陵一个主子,他的饮食一定是与其他下人分开的,你把这东西直接下到专门为他做饭的小厨房的水缸之中,其余的便不用再管。”  琥珀接过了药,心里面对傅敏暗暗忌惮。这女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心眼,毒计一个接着一个。  先前说让她把毒药抹在嘴唇上已经是极为阴损的招数,现在又改成下到了做饭的水里面,更是无形无迹,又因为剂量被水冲淡变得轻微,连查验都不好查。那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呢,可想而知外人落在傅敏的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心中惴惴,愈发因为刚才勾引谢泰飞的鲁莽行为和感到后悔。本来以为搭上永定侯府是一步登天的捷径,谁能想到这对夫妻,一个自私无情,一个阴毒狠辣,简直是绝配!  琥珀冷汗满背,想想自己宝贵的童贞就这样送出去了,却被人当成一块破抹布一般,有苦不能言,这让她既觉得害怕,又替自己伤心不值。  她是吃了这次哑巴亏,就此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再接再厉,死活也要缠上谢泰飞?最好替他怀上一个孩子,永定侯府人丁单薄,这是最有利的王牌。  可是在这期间,怎么能避开傅敏,再见到谢泰飞甚至打动他,是一个大难题,白亦陵的冠礼很快就要到了,加冠礼过后,还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样…… 第75章 琥珀的脸上不知道为何泛起几许红晕,说道:“遇到了别府一个旧识,是跟她一起睡的——苑奴姐姐,白大人这边准备好了吗?谢大人让我来催一催。”  因为加冠礼举行的时辰较早,昨晚上一些需要在典礼上帮忙的亲朋,以及永定侯府的人,都是在这边住的,琥珀这样的解释苑奴也没有怀疑,刚要说话,白亦陵已经在她身后说道:“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走吧。”  他外面罩着一件几近透明的白色薄衣,衣中又有一件绘满了大片桃花的中袍,艳丽衣着仿佛带着一身春色,俊美面孔修长身形,实在是衬的整个人风姿灼灼,容光潋滟,别有一番风流意态。  琥珀的脸一红,白亦陵又对她说:“要是想一块去看看热闹,等会高堂奉酒,你就在一边捧盘吧。”  能够在这样大的典礼上端盘子,对于琥珀这种小丫头来说也是一种殊荣了,苑奴惊异于白亦陵对于琥珀的照顾,琥珀也是脸色泛红,十分兴奋,连忙向白亦陵道谢。  白亦陵用他那双多情的美目凝视了琥珀片刻,笑着说道:“不用谢。”  他招呼苑奴:“你来教教琥珀应该怎么做。”  他说完这句话,转过头准备离开,却见到在不远处的地方,谢玺直挺挺戳在那里看着自己,白亦陵皱起眉,谢玺却没有上前,而是庄严地抬手齐眉而举,冲着白亦陵一揖到地,然后直起身子。  他说道:“我马上就要回军队去,无法观完全礼,祝你从今以后,再无忧惧,平安顺遂。”  白亦陵一脸茫然,心中升起些许异样:“谢玺,你……”  谢玺冲他略一颔首,匆匆离开了。  白亦陵看着他的背影,苑奴轻声道:“六爷,走吧。宾客们都到齐了。”  此时的宗庙当中已经宾客满座,但是在这种严肃的场合,整片坐在席上的人群都是鸦雀无声,面容庄严。  谢泰飞坐在宾客席上,因为毕竟是白亦陵生父的缘故,他的位置在第一排,想到自己的身后全都是皇亲国戚,心里一阵阵地发虚,总觉得十分放不开。  眼看着吉时将至,又有一道身影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步履轻巧,快步走向自己的位置,经过的地方,一干人纷纷侧身避席以示敬意,正是刚刚日夜兼程赶回来的陆屿,他的身边却没带随从。  陆屿这一趟出去收获颇丰,只是一些证据还送来的路上,他紧赶慢赶地过来参加白亦陵的冠礼,把随从们都甩到了身后。估摸着当前的严肃场合结束,大约也就可以将当年的真相揭出来了。  片刻后,钟声敲响,白亦陵散发从后面走了出来,他拜过先祖,由谢长风亲自上前,为白亦陵将头发竖起扎好,戴上缁布冠。  他神色肃穆,右手按住白亦陵的额头,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白亦陵神色郑重,举手加额,屈膝下跪长拜,收手时广袖垂地,齐眉而举,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体。  盛铎身为仪礼司宾,上前陪着他进入内堂,将桃花衣换下,改穿玄色长袍,拜谢宾客,加戴皮弁。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2”  鼓乐纷纷而起,第三回 出来的时候,头发正式用爵弁盘起,绣金腰带加身,谢长风亦向着白亦陵微微俯身致意,说出了最后一段赞词: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3”  由于谢泰飞不是白亦陵的加冠者,所以白亦陵接下来还要过去敬酒拜谢父母,如此之后算是礼成,宾客们就可以尽情宴饮了。  谢泰飞和傅敏看见白亦陵转身走向他们,满脸严肃,一时之间都有几分紧张,父母要被儿子跪一跪本来合情合理,但是放到他们这一家身上,看起来却说不出的古怪。  好在白亦陵这一天格外的乖顺,什么都没说,真的干干脆脆跪下,向两人行礼。  谢泰飞和傅敏颔首还礼,琥珀连忙将托盘上的酒壶提起来,斟了三杯酒。  她以前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站到这样的场合,周围全部都是王公贵族,心里既兴奋又紧张,想着苑奴的教导,动作也小心翼翼的,生怕出错。  结果在倒酒的时候,白亦陵的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斜了一下,琥珀被他轻轻一碰,最后一杯酒差点洒出来,情急之下连忙用手指紧紧捏住,重新放稳。  这个时候也没时间重新换一杯新的了,琥珀若无其事地将托盘奉到白亦陵面前,白亦陵将两杯酒分别敬给傅敏和谢泰飞,自己也一口将杯子中的酒水喝下去。  只是琥珀给他倒的这一杯实在太满,端起来的时候洒在了袖子上面不少。  陆屿在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看着白亦陵,他平举酒杯,最后一拜,随着双手举起又放下,头抬起来,被袖子遮挡住的面容慢慢露出,眉宇间是令人心折的郑重与庄严。  在悠扬的鼓乐声中,陆屿的心弦好像也被轻轻拨弄了一下,莫名的酸楚与感动油然而生,从这一刻开始,白亦陵就正式成年——他一路磕磕绊绊,终于长大了。  随着赞礼的唱喏,人们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开始放松地交谈,等待着接下来的筵席。  白亦陵站起身边,没看傅敏和谢泰飞,把酒杯放在旁边,然后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正好溅了傅敏一脸,然后身子一晃便栽了下去。  这完全出乎傅敏的意料之外,她整个人都吓傻了——明明还没有开始动手,这是什么情况!  变故陡生,宾客们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傅敏摸到脸上的鲜血尖叫起来,大家才纷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场面顿时开始混乱。  系统欢快的声音伴随着音乐声在白亦陵脑海中响起。  【角色晋级小推手,个性打造您的专属影帝!】  【写作定律——适当增加病弱值,可以挖掘人物不同特征的美,提升美貌系数,反衬坚韧性情,从而使得宿主形象塑造更加生动立体,使得反派形象更加恶毒可恨。】  【宿主自带配置:倾国倾城貌。  小推手辅助掉落工具:“多愁多病身”表情包x1;虚弱烟熏嗓x1;体能系数消减卡x2;血袋x10。】  【形象参考:林黛玉。祝宿主新造型旗开得胜,打倒渣娘!~(≧▽≦)/~】  白亦陵:“……能关掉吗?!”  他之前的预感是正确的,果然是个见鬼的小推手!  这也太夸张了!  系统:【道具消耗量达到50%以上之后,可关闭。】第70章 阴谋败露  盛铎和盛知两兄弟是这次仪式上的司宾, 所站的位置一直离得白亦陵不远,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就连他们也吓了一大跳, 盛铎连忙过去要扶住白亦陵。身边一个人已经抢先他一步,将白亦陵抱进了怀里, 正是陆屿。  陆屿还是头一回见到白亦陵这样, 地上一滩血明晃晃照的人眼晕。他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将人搂在怀里, 颤巍巍地伸手去摸白亦陵的脸,试图给他擦去沾上的鲜血。  在这个距离之下, 他能清晰地看到白亦陵毫无血色的面容。对方额头上都是冷汗, 苍白的嘴唇上还沾着擦不下去的血迹,一双眼睛望着自己,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根本就说不出来。  陆屿看到对方这个样子, 简直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瞬间碎了,他的五指不由地收拢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托住白亦陵的动作却依旧小心翼翼, 不敢再给他造成半点伤害。  陆屿的声音哆嗦着:“阿陵,阿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  白亦陵费力地抬起一只手, 攥住陆屿的袖子, 想说话,嗓子却哑的不像样,这反倒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嘴里又涌出了一股鲜血,虽然根本就感觉不到半点难受,但见鬼的小推手还是让他彻底晕了过去。  在晕倒之前,白亦陵唯一做成功了的事就是骂系统。  这一切快要把陆屿给吓疯了。  现场没有御医,已经有人狂奔到外面去找了,盛铎粗通一点医术,本来凑过去想先看看白亦陵大致是怎么一回事,结果陆屿就跟傻了似的,死死抱着他不松手,弄得盛铎根本够不着人。  他提醒道:“淮王殿下,请您松一松手,让臣看看白指挥使的情况。”  陆屿忙道:“好、好,你快看看!”  盛铎给白亦陵搭脉,陆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又问道:“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陆屿的反应未免太过紧张了,站在旁边的盛知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盛铎却没顾得上注意自己的弟弟和表弟,过了片刻之后,脸色铁青地说道:“我觉得像是中毒。但是什么毒说不好,得等大夫来看过了再做决定。”  陆屿的脸色也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变得非常难看了,见到白亦陵这幅样子,他简直是心如刀绞,一开始还以为是旧疾复发,光是着急心痛了,现在听说是被别人害成这样的,简直立刻把那个人揪出来生撕了心情都有。  他咬牙切齿地说:“中毒、中毒……好、好,竟然是投毒案,下毒之人其心可诛,一定——一定要彻查!御医呢?来了没有!”  陆屿说话的时候一直单膝半跪在地上,让白亦陵靠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扶着他,试图像上回在他家里那样,用内力帮助白亦陵缓解痛苦。  可是陆屿发现,这回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对方的脸色始终没有丝毫好转,就算是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什么“多愁多病身”的表情包,硬生生急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好不容易等着上回给白亦陵看病的邵太医赶过来了,一群人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他为白亦陵诊治,空气中都仿佛充满了沉沉的压迫感。  邵太医的手指搭在白亦陵手腕上凝神诊断,脸色难测,过了一会,他似乎不敢相信,又取出怀里的银针,在对方的一处穴道上面轻轻刺了一下,针尖拔出,邵太医道:“取一碗清水来。”  他在碗里的清水当中扔了一粒药晃开,然后把针尖往那碗水中一划,透明的水瞬间变成了红色,看起来就好像盛着一碗血。  邵太医的脸色终于变了,颤声道:“白指挥使服下的是、是……”  陆屿一把揪住他:“是什么?!”  邵太医猛一抬头:“殿下,是极乐散啊!”  陆屿深吸一口气,愤怒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他用手狠狠在眉心处揉了两下,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有些颤抖:“可是我听说,刚刚服用过极乐散的人应该通体舒泰,精神百倍,不是他现在这幅样子。”  他连“本王”两个字都忘了说了,邵太医道:“这……”  他这样吞吞吐吐的,不光是陆屿,就连盛知都急了,说道:“邵太医,你有话就直说吧,白指挥使这还等着治病呢!”  邵太医本来就是从临漳王府上出来的,过去跟白亦陵就多有来往,本来想帮着他掩饰一二,但是眼看这种情形,实在是他怎么瞒都不大好,于是只能说道:“是。淮王殿下说的没错,刚刚服用过极乐散的人会觉得飘飘欲仙,如登极乐世界,可是……如果服用的时间久了,身体透支过度,便很容易像白指挥使这样,稍微吃下去一点,就受不了了。”  他说着,取出一粒药丸,让人用温水给白亦陵送服,陆屿亲自喂给他吃了,又把白亦陵放到了刚刚抬过来的一张软椅上面。  在场的人本来就不少,这下毒的案子又跟每个在这里吃过东西的人切身相关,于是几乎都在关注着邵太医说的话,听到这里,他们纷纷用一种颇为不能置信的眼神看着白亦陵。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白亦陵一直在违反朝廷的规定,暗中服用极乐散?这——怎么想都过于难以置信了一些。  能站在这里出席加冠礼的,大多数都跟白亦陵关系不错,就算是不认识,来到了谢氏宗庙,最起码也代表了一种友善态度,因此这个消息的传出,也格外让人震惊。  陆屿断然说道:“不可能,他不会吃那种东西,这是有人故意陷害!”  他了解白亦陵的性格,一个能够在暗卫所里挣扎好几年都不放弃信念,一步步走出来之后还能够努力好好生活的人,不会自甘堕落,为了一时之快触碰不该沾染的药物。  想到这里,陆屿就觉得心痛的要命,愤怒实在难以平息,他在身旁的桌子上用力捶了一下,桌上的茶盏被震的跳起。  在极度的愤怒当中,他猛然想起之前去暗卫所时看到的一些东西,恨恨地说道:“白指挥使出身暗卫所,据本王所知,那里的人经过特殊训练,极乐散用在他们身上,不可能起到正常的效果!邵太医,你再给我仔细看一看!”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极乐散确实是一种厉害阴毒的药物,但是傅敏拿它来算计白亦陵却是错了。因为有一点她没有预计到,那就是白亦陵出身暗卫所,经过特殊的训练,对这种东西是有免疫的。  在他小的时候,因为一些前辈用这种东西镇痛,最后导致身体衰败,神志失常,不但对任务造成了很大影响,还会成为敌人攻击的软肋,所以暗卫所再次培养新人的时候,又增加了药物方面的免疫训练。  极乐散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刚开始服用下去的时候可能会感到轻松快乐,但是暗卫只要沾上一点,就会产生抗拒的反应,依体质不同恶心呕吐甚至中毒,绝对不可能像傅敏期待的那样成瘾。  事实上,白亦陵碰到这东西的时候,顶多会觉得有点反胃,他倒是想着要稍微把效果夸大一些,用这件事揪出傅敏,可惜系统的小推手给力过了头,硬生生把效果夸张了数百倍。  暗卫对极乐散免疫这件事除了陆屿之外,在场的几乎没有人知道,傅敏听到他的话,简直震惊无比,万万没有想到机关算尽之后,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  按照原定的计划,她让琥珀在平时用于给白亦陵做饭的水缸当中加入少于极乐散粉末,使他逐渐成瘾而不自知,而后在加冠礼过后的筵席上,故意将掺有极乐散的食物在白亦陵面前打翻,在众人面前激发他的药瘾,就算是成功了。  混乱之中,很容易快速将打翻的食物处理掉,即使不能及时处理,朝廷官员偷偷服食极乐散这项罪名他也绝对跑不掉,加冠礼上当中爆出这么大的丑事,他不可能再继承侯府。  可是现在一切都脱离了控制,为什么她还没有来得及命令琥珀下药,白亦陵就莫名其妙地提前发作了?  傅敏的脑筋转的很快,她突然想起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那就是,白亦陵服食极乐散之后会感到不舒服,但是琥珀到了他府上之后,他所吃的应该都是含有这种药物的东西,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是琥珀已经背叛了自己,还是白亦陵在装模作样?  难道实际上——白亦陵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打算,只是一直在隐忍着等待最后一击。自己用琥珀这步棋来害他,他就同样用琥珀反将一军。  不,这太可怕了。  傅敏拼命想把这种想法压下去,但是恐惧却像一张大网那样兜头罩下来,几乎勒的她不能呼吸。她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偷偷去看琥珀的表情,见琥珀也是一脸惊慌茫然。  傅敏倒宁愿这件事是她做的。  白亦陵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朋友同僚们都已经第一时间凑了过来,想要看看他的情况,只是刚才陆屿抱的太紧,他们根本插不进手去。 第77章 结果就在昨晚的时候,两人都住在这边,无意中碰见,琥珀又有心勾引,一来二去,又在一起睡了一个晚上,谢泰飞对这丫头的表现还算满意,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找了好几天的扳指原来竟是被她给摸走了。  不管琥珀跟白亦陵实际上是什么关系,但毕竟身为父亲的,收用丫头居然找到了自己儿子府上,这件事有违伦理纲常,说出去都太过难听。他恨不得大家立刻转移话题,谁知道傅敏自己却像疯了似的,不依不饶扯着谢泰飞,非要跟他在众人面前掰扯清楚。  谢泰飞说了一句话之后见傅敏不松手,不耐烦地将她甩开。  傅敏被他推到一边,整个人的情绪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崩溃,整个人气的浑身发抖,只会恨恨地说:“你好、你可以……”  她的眼神好像某种择人欲噬的野兽一般,谢泰飞简直觉得傅敏在下一刻就会冲上来生撕了他,心里发毛,不由后退一步。  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这对于傅敏来说代表着什么,两个人夫妻这么多年,到了如今弄得如同一对住在同一屋檐下面的死敌,唯一能够让傅敏告诉自己,这么多年她不算白白坚持的,就是谢泰飞始终没有碰过别的女人。  她就是输,也是输在别人手上,她当年为了孩子的时候付出那么多的代价,换来的是丈夫一生只有她一个女人。  傅敏告诉自己,这也值了。  但是现在却都完蛋了!她几乎感到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骤然明白了谢玺那一天为什么会那样痛苦。特别是谢泰飞看上的,居然还是琥珀那样一个卑贱无比的丫头!第71章 孩子  傅敏下定决心, 忽而站直了身子,讥嘲一笑,朗声说道:  “大伙可都看见了!琥珀口口声声说受我指使, 但是我能指使什么?难道是让这个贱丫头爬到自家夫君的床上吗?明明是这对奸夫淫妇勾搭在一起, 谋害我长子性命, 又企图嫁祸于我!”  她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还情绪激动, 一副了无生趣要跟丈夫拼命的样子, 然而一转眼,居然就能想到将罪名完全推到谢泰飞和琥珀的身上, 这样的心计和反应速度,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把旁边的人都给看傻了。  在这里的都是见过世面的人, 可是如此阴毒善变的女人,在此之前他们也实在是没机会遇上过, 恐怕到了哪家,哪家都会家宅不宁。  白亦陵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来怒喝道:“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这是他从刚开始“中毒”、被诬陷,又眼睁睁看着父母推搪责任到现在为止,第一次发火。傅敏对待他不公平,白亦陵可以认为是母亲不喜欢自己, 两人之间没有这个母子的缘分, 但这并不能说明傅敏是一个坏人, 如此的话心里有遗憾有伤感, 却不会完全难以忍受。  可是眼睁睁看着她行为做派这样无耻, 白亦陵却觉得胸口气血翻涌,陡然升起了一种极度恶心的感觉,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坏到这个份上,偏偏这又是他亲娘。  整件事情虽然发展的有所偏差,但毕竟之前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白亦陵也习惯了。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是心头火起,偏生系统的作用还没过去,吼上一句嗓子就沙哑的再说不出来第二句话。  白亦陵也是没脾气了,冲系统说道:“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撤了!”  系统这回倒是没废话:【任务完成度:百分之八十。达到撤销辅助工具标准。】  白亦陵一阵眩晕,浑身无力的感觉消失了,那摇摇晃晃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却是万分唏嘘同情,而没给他半点放松的时间,傅敏还在咄咄逼人。  反正不管怎样,过了今日都是名声尽毁,她索性直接跟白亦陵针锋相对:“你身为指挥使,说人一派胡言也要有证据。就算是琥珀去过侯府吧,但她自去找有妇之夫偷情,我根本也是蒙在鼓里。你一定要把这事推在我的身上,才应该被问一句,是何居心?”  白亦陵气的几乎哆嗦:“你问我是何居心?你买通别人给我下毒,还反过来问我是何居心?”  这句话他忍了太久,陡然一嗓子喊出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傅敏顿时愣住了,盛铎按住白亦陵的肩膀,低声道:“遐光,你身体还没恢复……”  白亦陵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质问傅敏道:“你既然这么想我死,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我求你生我了吗,你以为我想被你生出来吗?你们干什么不一开始就掐死我,免得让我看见你门现在的丑态!”  他的眼眶红了,谢泰飞忍不住上前两步,冲着白亦陵伸手道:“你——”  白亦陵用手捂住脸,用力抹了一把,放下手的时候,已经冷静些许。  他充满讽刺地说道:“你们知道吗?我本来不想把事情弄成这样。过去在暗卫所的时候,有人叫我野种,我都会告诉他们,我不是野种,我有家,有父亲母亲,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来接我——我都是这么告诉别人的!”  他最后一句话猛地提起声音,傅敏直向后躲,白亦陵一把抓住谢泰飞,将他扯到自己面前来,谢泰飞下意识地伸手格挡,以为他要动手。  白亦陵却只是拽着他,冷声说道:“可是现在面对着你们,要叫一声爹娘,我觉得恶心,我办不到!”  谢泰飞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心中震动不已,他不由说道:“咱们都是一家人,那些误会……”  白亦陵冷笑一声,轻飘飘地说道:“不是,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你们对我跟对两个弟弟,根本就不一样,你们说一样,是你们在骗人。”  他一把甩开谢泰飞,又指着傅敏:“我真的很害怕看见你们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不想恨你们,但是我忍不住!好,你抵赖是吧,说琥珀不是出于你的授意是吧?那我问你,你现在敢不敢把自己袖子暗袋里的那盒口脂拿出来,让太医查验!”  傅敏大惊失色,向后退了两步,连声道:“你在说什么?我身上哪有口脂!”  白亦陵有点头晕,手扶住旁边的椅背,道:“有没有,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不用那么麻烦。”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扶住了。  白亦陵还以为是盛铎,然而当那个含着痛楚的声音在他耳边低沉响起时,他才猛地意识到不对。  谢玺稳稳地扶着他,声音中有很浓重的鼻音:“大哥,对不起。”  他突然会出现在这里,不光出乎了白亦陵的意料,傅敏同样目瞪口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刚刚说话的谢玺身上。  谢泰飞脸上火辣辣的,脱口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谢玺面对他的时候,神色就淡了下来:“是。只是刚刚离开不久,又听说大哥这边出了事,不放心,折回来看看。”  他身上穿着武将服,头发稍微有些凌乱,这段日子里,谢玺的气质仿佛一下子深沉成熟了不少。  简短地回答了问题之后,他扶着白亦陵重新坐下,目光在他唇边的血迹上一扫,又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飞快地挪开了。  谢玺的话以及对白亦陵的态度,让傅敏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强行将那种感觉压下去,向前走了两步,强笑道:“好孩子,你可回来了。你看看,这些人都在欺负你娘,还诬陷我要害你大哥,挑拨我们的关系。你知道什么线索,快说出来,否则娘真的是要被人给冤死了。”  她语带暗示,极力想要遮掩,盛知在一旁不咸不淡地道:“傅夫人多虑了,您这样的心机手腕,没人能欺负的了。天理昭昭,只消自己没做过的事,不会有人能硬扣在你头上。但是要是你真的做过……”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谢玺一眼:“那就是谁来了,也不好使!”  白亦陵蹙了蹙眉,欲言又止。比起盛知来,他却隐约有种感觉,谢玺要说的话,应该不是为傅敏辩白。但他会说什么呢?  谢玺一声不吭地任由盛知说,等他说完了,才道:“盛侍郎,我在侯府见过这个叫琥珀的女人,我能证明,她确实受到了我母亲的指使,陷害大哥。”  傅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除了刚刚看见白亦陵时的失态以外,谢玺语气平平,没有半点迟疑和激动,显然在来之前就已经问清楚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且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怎么说。  他道:“我曾在永定侯府遇到琥珀从母亲的院子里面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她撞到了我的身上,掉了一个荷包出来。因为那荷包是我捡起来的,所以印象很深。用料是南贡府丝缎,青蓝花,是我一名远房舅父从南边捎过来的,京都应该没几家会有,刑部和南北巡检司尽可以调查。”  他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别人如何震惊已经不重要,傅敏一字一句听在耳中,险些上不过来气。刚刚那么多的人围攻指责她,她都能打起精神一一应对,可是最后给予致命一击的人,却是她的亲生儿子。  诚然,在别人眼中,她害的同样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恐怕就是报应不爽吧。  她指着谢玺,嘶声道:“你好狠的心啊!”  谢玺的眼睛一红,却昂然说道:“你以为这些话我不说,大哥就查不出来吗?现在侯府式微,以大哥的权柄和本事,将此事揭出来并不算难,他不说话,是因为对你犹存不忍之心。是因为他只想摆脱你,离的你远远的,却不能想过要将当年那些事情都报复回你的身上。”  “我明白,是因为我感同身受。”  谢玺提高声音,厉声道:“身为人子,我不希望我的母亲行为偏差、执迷不悟,身为人弟,我也不希望我的兄长再受到任何羞辱委屈!行不义者,天亦厌之!世人功过自有天地神灵为证,若是时至今日,我还要闭目塞听,故作无知,岂不教这世间的公理都不存了么?!”  傅敏悲戚道:“人伦孝道也是天理,难道就因为你娘做错了事,你就不认我这个娘了吗?”  谢玺道:“我认。无论娘是什么样子,你都是生了我的人。”  他缓缓将自己衣服上的花翎与腰带卸下叠好,低声说道:“决定这次随军去南方抗灾,本来就是想要为母亲赎罪。但你今日又做出这等错事,我还有何面目指挥下属。回到军中,我会自请卸去职务,从普通士卒做起,希望能分担你们的罪过。”  傅敏做出这么多事来,也是为了谢玺能够顺利继承侯府,她本来就执着于功名利禄,眼下世子之位算是泡汤了不说,谢玺竟然连官都不要做了,当场就两眼一黑,扶着额头跌坐在椅子上,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谢玺视而不见,将东西放在了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他看看盛知,又低头去看白亦陵,轻声说道:“我……能说的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军队那边还在等我,我要走了。”  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又要收回去,却被白亦陵一把握住,两人的手都是冰凉。  “我……”白亦陵用力握住谢玺的手,一字字地说道,“我等着你重新回来。”  谢玺也用力反握住他的手,声音中几分紧张:“等下次见面,希望我们能真正像亲兄弟一样相处……哥哥。”  白亦陵点了下头,松开手道:“你去吧,多保重。”  谢玺看到他点头,心中终于释然,没有再看他人,转身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现场寂静,一时没有人说话,过了好一会,盛知才道:“有了谢二公子的话,现在这案子应该也算是水落石出了吧?李指挥使,你怎么看?”  李凝道:“同感。”  他转向傅敏几个人,面无表情地说道:“请谢侯爷,傅夫人和这位琥珀姑娘随我走一趟吧。各位的罪名,还需将具体情况一一审问清楚再行定夺,就不必耽搁其他人的时间了。”  “等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傅敏即将崩溃的情绪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顿时觉得一股安心之感油然而生,心头一松,差点哭出来。  说话的正是她的兄长傅跃。刚才的事情众人各执一词,他也就在旁边观望着,一时没有开口。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站出来说话了。  李凝挑眉道:“傅司马有何见教?”  傅跃淡淡地说:“不知道李指挥使要把我妹妹和妹夫带走的理由是什么?因为下毒谋害白指挥使吗?按照律例,父杀子、母杀子均无罪,更何况白指挥使也没出什么大毛病,这点小病养养就好,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倒是这个琥珀,一个贱民,竟然敢谋害朝廷命官,罪不可恕,几位确实应该好好处置。”  他倒是会!说来说去就推了一个没什么分量的丫头出来顶罪?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盛知也不是好糊弄的,冷笑一声就要反唇相讥,却被白亦陵给拉住了。  白亦陵道:“傅司马错了,不是因为父母杀子,是因为极乐散。”  傅跃脸色一变。  他知道这小子是个厉害角色,别看他一身的血看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但今天这事情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就是白亦陵的手笔,如今也是开口就是一针见血。  “父母害子”这一条,会让人鄙夷,但无法定罪,“诱使朝廷命官服用禁药”的罪名就不一样了,关键还看这件事的性质如何界定。  傅跃摸不清白亦陵的目的,他隐约觉得就像是谢玺所说,到了现在为止,白亦陵下手其实还是留了情面的,就是不知道对方最后想把这件事达成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想到这里,傅跃道:“白指挥使,你就容我提醒一句,父母杀子无罪,身为人子忤逆父母,这事却是可大可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做,倒不如咱们双方好好坐下来商量一下,你说对吧?”  “我说不对。”  出去了半天不见人影的陆屿走了进来,正好接过了傅跃这句话茬。  傅跃皱眉道:“淮王殿下……”  “你把嘴闭上。”陆屿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句,随后说道,“本王有件事要说,还请镇国公一家、永定侯一家、傅司马、李指挥使和……白指挥使,随本王来一下。”  他一回来就神神秘秘的,当前头等大事扔在这里还没收尾,又要把这些人叫到别的地方去不知道要说什么,反倒让人心里挺不安的。别说别的人,就是白亦陵都莫名其妙。  他低声问陆屿:“发生了什么事?”  陆屿扭过头来看着白亦陵,眼神怜惜而又心痛,其中包含着太多的情绪,仿佛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  白亦陵从来没有见过陆屿脸上露出这样奇异的神情,微微一怔,另一头的傅跃却说道:“淮王殿下,如果你说的事情跟目前的状况有关,可否就在这里说出来呢?否则避开他人,徒惹疑虑,这只怕不妥吧?”  傅敏不太敢跟陆屿说话,而谢泰飞闻言也道:“淮王殿下,臣也是这样想。”  难怪他们会这样说,因为陆屿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是向着白亦陵的,他要做的事情肯定是对白亦陵有好处,一个这样立场的人,突然要把他们这几家人都单独叫出去说事,其中还要在搭上个莫名其妙的盛家,岂不是让人心里发毛么?  所以宁肯得罪淮王——反正也得罪的差不多了,他们也拒绝单聊。  陆屿难得的犹豫了一下,白亦陵隐约意识到他的迟疑约莫和自己有关,说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除了盛知担任刑部侍郎负责查找白亦陵中毒的原因之外,这件事似乎从头到尾跟盛家都没有任何的关系,虽说盛冕和陆茉对白亦陵也很有好感,同样觉得傅敏做的过分,但是毕竟场面已经够乱的了,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一直坐在旁边的席位上静观事态发展。  直到这时陆屿叫了他们,夫妻两人才疑惑地对望一眼,走上前来。  盛冕道:“淮王殿下?” 第79章 谢泰飞一脸愕然,傅敏冲着盛冕说道:“镇国公,我们确实是亏待了令公子,这件事我感到非常歉疚。可是今天竟然会揭出这样的真相,我也非常意外。你们自己的孩子,你们自己都认不出来,我又如何会知道呢?”  盛冕皱眉看着她,傅敏从容地说道:“淮王殿下说的都是事实,我生下了一个身体有残疾的孩子,又不愿意声张这件事被婆母刁难,所以就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寄养在别处,又从外面抱来了一个男婴。可没想到的是,将那个男婴抱来之后不久,我竟然就再次有了身孕,并且生出来两个健康的孩子。”  她的神情淡然而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同往常一样的笑意:“我想你们也应该理解,没有一个人可以容忍看着收养的孩子占了嫡长子的名头继承爵位,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就夫君商量了一番,就把白亦陵给送走了。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谢泰飞怒声说:“你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若说过去,傅敏对他或许还留着几分情面,但在知道谢泰飞和琥珀之间发生的事情后,她就已经恨透了这个男人,今天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反正怎样也要把他给拉下水。  傅敏不冷不热地道:“夫君,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连儿子府上的丫头都能看得上呢,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我言听计从吗?也太抬举我了。”  谢泰飞像是不认识一样看着自己的妻子,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凉意。  傅敏不再理他,转向怒不可遏的盛家人,目光在白亦陵脸上一扫,几乎带着种报复的快意:“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位竟然会是盛公子。你们自己把孩子弄丢了,是你们自己没有看好,若不是被我给捡回了府,那恐怕连命都没有了。我没好好照顾他,真是不好意思,但不知者不罪呀,我原本也没有这个义务,不是吗?”  这个女人实在是厉害极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能用一套歪理将她的行为解释的合情合理,就仿佛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光明正大,即使被揭发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一样。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傅敏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她心里十分清楚,这次的事情就算是兄长再怎么帮忙,自己再怎么狡辩,从白亦陵和盛家相认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一败涂地。  自己的名声彻底毁了,丈夫背叛,儿子远行,所有拥有的东西化为泡影,那个女人却一家团聚!哼,多感人的画面啊,每一次,她都不如对方,不是因为陆茉比她强,全都是因为运气,因为天意!  所以傅敏故意把话说的恶毒无比,她想看到盛家人失态的样子,能被气得跳脚才好呢。  白亦陵皱眉就要说话,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发现陆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自己的身后,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陆屿自有打算,他之所以愿意费这么大的力气为白亦陵找回本来的身份,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觉得盛家的人还不错。现在陆屿也想看看,这家人是不是能够真心实意地爱护白亦陵,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遇到什么事还要他自己去拼。  他不认别的,只知道谁对白亦陵好,他就待见谁。  盛冕默然听着傅敏说完,然后冷淡地说道:“傅夫人这样说,那么我想请问你,你和上一任暗卫所掌令胡蓬的关系怎么样?”  傅敏跟盛冕没有打过交道,想不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冷不防他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来不及多想,迅速回答道:“那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  陆屿脸上露出一抹微微的笑意。  盛冕的语气不疾不徐:“哦,是吗?但你当年将陵儿送到胡蓬那里,所用的名义是需要一个与你有血亲关联的人代替试药。如今真相大白,傅夫人与我儿明明不是亲生母子,你又说和胡蓬不认识,那么胡蓬为什么要配合你呢?”  傅敏本来打算要一意抵赖到底,没想到她在说话的时候居然露出了这么大一个破绽,脸色顿时一变。  盛冕的声音愈发冰冷:“还有一点。你说自己将孩子送走的目的是为了不让他继承侯府的爵位,以免影响到夫人的两位亲生儿子。但你既然名义上是他的亲娘,只消好好地养着他,将他养成一个毫无能力的平庸之辈,这个目的也同样能够达成,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更加曲折的方法呢?”  盛知猛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接口道:“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胡蓬跟傅敏素有交情,他自己提出想把小弟弄到暗卫所。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你根本就是想故意折腾人!”  他想起上一回晚上的事情,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当下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咬牙道:“那一日回府的时候,你与我们撞上,就对我母亲阴阳怪气的,分明是有所记恨,就因为这个原因,你便想办法折腾我小弟!你这种毒妇合该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他们父子这一番话将傅敏说的张口结舌,心中强行压制住的害怕一阵紧似一阵。她以为自己这些心思,只要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眼下也是慌了,连忙道:“这些都是你们自己想的,口说无凭……”  陆屿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巴掌。  他带着几分戏谑说道:“演得好,演得好,唱作俱佳,就是戏台子上的头牌也没傅夫人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傅敏,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几句玩笑话说到最后,却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陆屿忽然高声说道:“人呢?审了这么半天还不过来,都死光了么?!”  随着陆屿的话音落下,齐骥推搡着一个人快步地走了进来,正是一直在傅敏身边伺候的陈妈妈。眼看见对方那副凄惨不堪的样子,傅敏才猛然意识道,她已经大半天没有跟在自己身边伺候了,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陆屿悄悄弄走,用刑逼问。  她的事情陈妈妈就没有不知道的,眼看着对方一瘸一拐进厅,简直就像是逐渐逼近的索命厉鬼,让傅敏忍不住后退。  她拼命地冲着陈妈妈使眼色,但是对方只是昏昏然垂着脑袋,根本就不看她。  齐骥简短概述:“殿下,这妇人已经什么都招认了。二十多年前的兵乱当中,永定侯夫人和端敬公主在乱军中离宫生产,永定侯夫人被当时还不是暗卫所掌令的胡蓬救到了一处山洞当中,生下畸形男婴,又由胡蓬出面,偷来了公主的孩子代替。”第73章 身世昔人非  齐骥简短地说了这么两句, 大家还都以为傅敏跟胡蓬关系匪浅, 但随后听了他的解释, 所有的事情才被串连在一起。  原来当年胡蓬会救傅敏, 却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傅敏在逃跑避难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摔倒在了路边,为了让别人救她,她便自己嚷着是永定侯夫人, 大司马的妹妹,许诺只要能把她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以后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只是当时人人自顾不暇,管她天皇老子都是自己逃命要紧,更何况傅敏的话还不知道真假, 因此并没有人理会,直到偶然遇见了胡蓬。  胡蓬当时正是逃窜到晋国不久的时候, 无处可去,傅敏的话正好敲中了他的心事。胡蓬武功高强, 也不怕这点叛军, 就把人给救了, 又替傅敏随便偷了个孩子顶替。  其实在此之前, 陆屿也曾经想从胡蓬身为一个异族人却能够成为暗卫所掌令的原因入手,调查他的行踪, 只是多年过去, 资料散佚, 他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 只能凭感觉推断,胡蓬很有可能就是靠着傅跃的关系上位——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傅敏和陆茉一起出宫,随着人流逃走,所以最后生产的地方距离也不算远,但是当时傅敏却没想到会那样巧,这个孩子居然就是陆茉刚刚生下的盛家公子。  陆茉想着当时的情景,好好的一个孩子居然就这样落在了他们手中饱受折磨,恨的连牙齿都要咬碎了,她根本就不想多听半句傅敏的声音,只向着陈妈妈喝问:“那她后来又是如何知道的?”  傅敏狠狠地瞪着陈妈妈,陈妈妈却根本不敢抬头看她,跪伏在地上说道:“后来,后来大公子……啊,不是,是白指挥使将近三岁的时候,夫人有一天跟京兆尹夫人小聚,依稀是说了盛家找孩子的事情,具体的奴婢并没有听清楚,后来夫人回去之后,就……”  盛家找寻的那个孩子胸口和肩膀上都有胎记的事情并没有大肆宣扬,但是因为托付了官府找寻,京兆尹肯定是知道的。陆屿隐约猜出,心中一痛,厉声道:“回去之后怎么了,还不说清楚!”  陈妈妈道:“回去之后,就……把白指挥使身上的两处胎记用碎瓷片给划下去了。”  她还记得,其实傅敏甚至几次想干脆把白亦陵给毒死的,只是白亦陵打小就不馋嘴,再加上经常被当时还在世的老夫人带在身边,傅敏毒死他容易,想要不留下破绽可就难了。  就是那次划掉胎记的事情,傅敏还特意伪造了一个丫头看管不利,让大公子摔倒在打碎的碗碟上面划伤的故事,杖毙了好几个下人,谢泰飞当时还一直在旁边安慰她不要动气。  白亦陵听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他冲着在场的人点了个头,神情平静地说:“当年旧案与我有关,我理当回避。诸位听吧,我出去转转。”  这个借口找的不太充分,但他不想在这里听也是件好事,盛铎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哥陪你去吧?”  白亦陵冲他一笑,摇了摇头,离开了大厅。  盛铎跟了两步,又怕他不高兴,停下来转身去看自己的父母。这时陆屿说道:“还是我去看看他吧。”  盛冕想起刚才的事,知道这位淮王殿下跟幼子的关系非常好,白亦陵现在大概也不太想见到盛家人,要是他跟去也好放心,于是说道:“有劳殿下了。”  陆屿彬彬有礼地说道:“应该的。”  盛冕一怔,他已经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盛知还在恼怒地跟陈妈妈说道:“也就是说,你根本也早就知道小弟的身份了?”  陈妈妈吓得连声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主子做了什么事,咱们看在眼里,但原因究竟却是不敢问的!”  傅敏何等多疑仔细,那些事就连贴身心腹也没有告诉,陈妈妈这么多年把她的作为看在眼里,倒是猜出了部分真相,但白亦陵居然真的是盛家的幼子,她也是没有想到。  傅敏一开始还假充着气壮,直到现在却再也撑不住了,眼见陈妈妈将往事字字道出,她的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似乎不大口地喘气,就根本就无法呼吸。  她只觉得四面投来的眼神都对着自己含有无尽的怨恨与敌意,仿佛偶然的噩梦当中一个个前来索命的冤魂,带着压逼而来的敌意将她包围。  在这一刻,傅敏甚至没有想到她的兄长,而几乎是习惯性地向着自己身边的谢泰飞投去求助的眼神,谢泰飞则一眼也没有看傅敏,而是立即冲着陆屿和盛冕等人说道:“殿下,你们都听见了,这件事与我毫无关系,我也是一直被这个毒妇蒙在鼓里二十余年。如今我可以当场写下休书,跟她断绝关系。”  傅敏红着双眼瞪向谢泰飞,嘴唇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咬破了,从伤口处渗出的腥红血液沾染在雪白的牙齿上面,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她恨声道:“谢泰飞,你也算是个男人!”  谢泰飞毫不畏惧,反唇相讥:“你先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吧!这件事明明是你一手策划而成,刚才却像把罪名都推到我和那个丫头身上,蛇蝎心肠的歹毒妇人,我跟你这么多年的夫妻,真是……瞎了眼!”  天知道他刚才听陈妈妈说话的时候,心里面简直害怕极了,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是担心接下来陆屿他们会如何责难,而是后怕这个曾经二十多年夜夜躺在他身边的女人。  她曾经无数次地吹起枕边风,不着痕迹地让自己按照她的心意做事。  傅敏气的脑子里都在轰轰作响,她这辈子算计不少,但对待两个亲生儿子和起初对待谢泰飞,却偏偏都是真心的,或者可以说,傅敏的算计也大多数都是为了他们,然而现在她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儿子指责她,丈夫要抛弃她!  傅敏忍不住扑上去,拼着命就要撕扯谢泰飞:“你这个王八蛋,你可对得起我!”  这边的问罪还没有结束,另一头的夫妻俩居然先就厮打起来了,几个下人连忙过去要把他们拉开。傅敏被一个婆子抱住,却还是挣扎不休,硬够着要去打谢泰飞。  而就在这时,她的身子忽然被一股大力扯过去,紧接着“啪”地一声,她耳朵里面嗡嗡作响,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  傅敏的头都被打的侧了过去,只觉得晕头转向,嘴角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出,竟是被这一巴掌打出了血。  她气怒交加,转头一看,发现打自己的人居然是陆茉,忍不住尖叫着要上去撕扯:“又是你!你居然敢打我!”  身后的人几乎拉不住这个疯狂的女人,陆茉却冷声道:“放开她!”  傅敏一被放开,就冲着她冲了过去,被陆茉一脚踹到肚子上,痛的摔倒在地,对方却根本不停手,拽着她的头发拎起来,干脆利落的又是两个耳光。  一连串的巴掌下来,别说傅敏这个挨打的人,就是旁边者看在眼里,都隐隐觉得脸疼。  她一开始还倔着不肯在陆茉面前示弱,但是脸上身上都实在太疼了,傅敏的满脸泪水几乎是止不住地落下,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惊惶道:“别打了!别打了!”  傅敏做下的这些事情,就算她哥哥傅跃都不完全知晓,当初妹妹要找个男婴代替亲生子,他本身就不赞同,但是木已成舟,傅跃总不能叫她把自己那个残疾的孩子在弄回来,只好帮着打点,扶持胡蓬上位。  但是他今天才知道,白亦陵竟然是盛冕的孩子,这么大的事傅敏都不跟自己这个亲生兄长知会一声,眼看已经彻底将盛家和淮王给得罪了,傅跃的心头也恼怒异常,再被妻子拉着,刚才就一直远远站在一旁没有开口。  但他眼下却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陆茉那几巴掌打的不光是傅敏,还有他的面子——居然还有这样的,自己还站在这里,陆茉就能亲自动手,当面暴打他的亲生妹妹,这是丝毫没有把傅跃当成一回事啊!  他忍无可忍,走上前去,厉声道:“端敬公主,请你适可而止!”  盛冕袖着手挡在了傅跃面前,淡淡地说:“傅司马,请问这件事你参与了没有?”  他这声音不算高的一句话,顿时把傅跃给问熄火了,连忙道:“镇国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当然……”  盛冕略略提音,打断他:“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你参与了,这笔账算你一份,我盛家跟你没完。如果你没参与,此事与你无关,请你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看着,不要干扰我妻子。傅司马,请。”  傅跃张口结舌,在盛冕的逼视之下,竟然真的又一步步地退了回去,颓然坐倒。  傅敏眼看着连兄长都退缩了,简直感觉自己失去了最后的希望,疼痛几乎让她失去了最后一点骨气,手足并用,一边哭着向后爬,一边尖叫道:“别打了!别打了!”  陆茉朝着她走过去,傅敏眼角的余光能够看见她脚上穿着一双月白色的靴子,靴头正中缀着一颗明珠,随着脚步轻晃,折射出五彩华光。  对方在走,而她在爬,但此时的恐惧已经压过了往日的不平愤恨,傅敏的全身都在疼,陆茉逼近的一步步仿佛踩在她的心上,让她心惊胆战,不住发抖。  陆茉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傅敏,对方的眼神当中全是恐惧慌乱祈求,这反倒更加激发了她心里的怒意:“怎么,你居然这么快就害怕了,只不过是几巴掌而已,你觉得很疼吗?那你对我儿子都做了什么,剐了你我都嫌轻的!”  傅敏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身体不由的哆嗦起来,要是以前她可能还觉得陆茉纯属在吓唬人,可是今天看着她这一副狠劲,傅敏觉得还真没准。  陆茉冷笑道:“就凭你这个德性,还想跟谁争长论短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以前没动手,是因为我觉得你不配,早知道你敢这么对我儿子,我先弄死你。我丈夫和儿子跟你这么一个妇道人家纠缠不好看,你还就蹬鼻子上脸,真当没人奈何得了你了是吧?今天我来!”  她厉声道:“来人,把我的马鞭拿过来!”  傅敏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她看着陆茉的眼神像是见到了这个世间最恐怖的怪物,强烈的恐惧感让她忍不住尖叫起来:“你还要干什么!就算是我对他不好,但是他也没吃亏,他的官位比我两个亲生儿子都高,而且现在甚至连侯府都是他的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盛铎在傅敏的尖叫声中,亲手将马鞭递给了自己的母亲。陆茉接过来之后抖开,说道:“乖,一边站着去。”  盛铎退后,陆茉一鞭子就用力抽了下去,傅敏惨叫一声,衣服被抽裂了一条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细嫩的肌肤以及一道鲜红的伤口。  陆茉道:“侯府值几个钱,永定侯算什么东西?你喜欢的那些破烂,还以为别人也一样稀罕不成?我这一鞭子就抽你明明自己没本事,却硬要怨恨嫉妒他人!”  她咬着牙,又是狠狠一鞭:“这是为了我儿子被你割去胎记!”  傅跃怒道:“你怎可滥用私刑!”  盛知道:“傅司马,我父亲都已经说了,如果不关你的事就不要插嘴。想打群架吗?盛家可不比傅家人来的少。”  傅跃气结,心里除了对无礼的盛知有气,更加责怪傅敏,惹什么事不好,偏偏她就惹上了盛家!盛家人平时护短都是出了名的,何况白亦陵是他们找了多年的亲人,人人都觉得心中有亏欠的小儿子,这事能善了才怪了。  就算陆茉亲自上手打人这件事冲动了一些,但是皇上又怎么可能为了圣宠已失的永定侯府去责怪自己的妹妹?更不用提还有个淮王殿下在呢! 第81章 能得到这个答案,对于陆屿来说,已经是一件非常喜出望外的事情。毕竟白亦陵的性格素来果断决绝,他之前连对方一口拒绝,从此与自己形同陌路的后果都想到了,现在已经比那种情况好了很多,最起码说明他犹豫了。  不是没有企盼对方一口答应,毕竟人人都期盼生活中会发生奇迹,不过白亦陵的回答虽然让他心中难免有几分失落,但起码有希望就行。  其实白亦陵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觉得一阵懊恼,他想自己给的这是什么烂回答,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什么叫没想过,没想过是什么意思?!  系统告诉他是什么意思:  【宿主拒绝了“相守一生”邀请。获得奖励有:狐狸的真心一颗,狐狸的性命一条,狐狸的爱情全部,狐狸的财产全部。】  白亦陵:“等一下,这不是接受邀请之后获得的奖励吗?”  【此奖品为狐狸自愿赠予,并非感情交换。】  所以翻译过来就是——无论他喜不喜欢陆屿,陆屿都喜欢他。  白亦陵的心脏好像忽然间被一只怯生生小手给挠了一下,有点不安分,有点痒。他看向陆屿,陆屿努力微笑,神色中有不自觉的讨好和宠溺。  在那一刻,他很想答应,但这种想法只是冲动而不是强烈的感情使然,曾经原著中翻读过的情节在眼前闪现,多少夫妻反目,兄弟相残,每一个都是他熟悉的名字。  甚至连小时候当做依靠与希望的陆启最后都会那样的算计陷害,反目成仇,陆屿……自己要是答应了他,恐怕就再也经不起他的背叛了。  白亦陵猛地把头转开,说道:“回去吧!”  陆屿深吸一口气,跑到小溪边用冷水洗了把脸,降一降心火。  白亦陵走出几步之后,没有听见身后陆屿的脚步声,忍不住又想回头去看。不过还没等他完全把头转过去,右肩稍稍一沉,已经有只小狐狸抖了抖毛,灵巧地蹲在了上面,用毛茸茸的耳朵尖蹭了蹭他的脸。  白亦陵:“……”  “没关系。”狐狸尾巴摇晃着,陆屿道,“你没想过,我可以慢慢等你想,我不着急。反正你挺喜欢狐狸的对吧?那也就等于你喜欢我了。走吧!”  从小到大,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他目前所拥有的,没有一样是他通过挣与拼搏换来的,但其实这并不应该被当做理所当然。  或许,坚持去追逐一些看似很难到手、但自己很想得到的东西,才能够体会到挫折过后收获成功的喜悦。靠着自己走出来的路,坎坷,但是踏实。  陆屿在白亦陵身上看到了这一点,并被深深地吸引。他爱他,并因为他,变得更好,更执着坚定。  陆屿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你一定要好好地想,别忘了啊!”  白亦陵:“……哦。”  到现在为止,这桩延续了二十余年的陈年旧案总算水落石出,一时引起不小的轰动。即使很多人对于内情了解的不多,但是这么多年来盛家苦苦寻找孩子,以及永定侯府苛待长子的情况大家也是知道的,却实在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一时之间,朝野哗然,弹劾谢泰飞和傅跃的奏折雪片似地飞上了皇上的案头,其中有多少是盛家的手笔,又有多少是他人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却是不好说了。  目前危险分子胡蓬在逃,有了盛冕所说的那三项罪名,这桩掉包案也不能仅仅算是谢盛两府之间的恩怨了。龙颜大怒,当下傅跃连降三级,被贬为漕运总督,谢泰飞的爵位被撤,谢家历经五代侯爵,到了他这里,永定侯府彻底消失,授田和一切财产收回。  但不管傅跃和谢泰飞平日里有何等错处,人人心里都清楚,在这件事上面,他们实在都是被傅敏所连累的。她在谢氏宗庙当中的恶形恶状被夸大宣扬出去,多年经营积攒下来的名声化为乌有,本人一纸休书从谢家除名之后,被判贬入贱籍,笞刑游街。  女牢当中,傅敏蓬头垢面地趴在一堆烂稻草上面,几天没换的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早已在游街的时候被百姓们砸满了秽物,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出浓浓的恶臭。  她这辈子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生活,短短几日,竟好像过了半生那样长。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几声女子的哭叫,傅敏悄悄地抬起头来,仓惶四顾,可是牢里黑漆漆的,她却根本就看不清楚。倒是有两只肥大老鼠嗖地一下从面前跑了过去。  傅敏吓得尖叫起来,脸上忽然被人踢了一脚,她头昏眼花,嘴巴被迫合拢,一下子将舌头咬出了血,疼的她眼冒金星,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琥珀。  傅敏恨恨地吐出一口血水:“居然还能轮到你这个贱人来糟蹋我!等我出去,定要把你给千刀万剐!”  “把我千刀万剐,我呸!”  琥珀的形象也没比她好到哪去,同样是满身的污垢血迹,脸上还刺着发配的青字,只是她到底年轻,同样挨了板子,此刻却比半死不活的傅敏看起来精神多了。  她冷笑道:“可别做梦了,还以为你自己是那个侯府夫人呢?那我不妨发个善心,告诉你一声,现在咱们两个都是贱籍,也就分不出来一个高地上下了,再过五天,我流放岭南,你呢,却要被拖到菜市口发卖……只不过像你如今这幅又老又丑的样子,只怕也比猪肉多卖不了几个价钱!”  仿佛平地一声闷雷在耳边响起,傅敏身体巨颤,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起身一把抓住琥珀的胳膊,发疯一样地尖叫起来:“你说什么?!发卖我?不可能,不可能!我哥哥不会不管我的,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给卖掉?!”  琥珀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她的失态,忽然伸出手给了傅敏一耳光,恶狠狠地说道:“没人会管你了,这都是你自找的,你自作自受。当初你觉得我贫贱,对我使唤打骂,简直就像对大街上的一条狗,现在轮到你自己也变成了贱民,该,你就慢慢受着吧!哈哈,哈哈哈!”  琥珀对着傅敏肆意羞辱了一阵,觉得痛快急了,可是一转念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傅敏好歹还享受了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她还这么年轻,人生却已经彻底没了盼头,这才是真正的不值得。  琥珀想着想着,笑声不知道变成了哭声,傅敏看着她疯疯癫癫的背影,心里面陡然掠过一阵寒意,似乎连身上的疼痛、周围的脏污都不那么重要了——她想想“发卖”这两个字,心里简直害怕的发疯!  这样的日子她简直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还以为熬过之后怎么也会好一点,没想到将来等待着自己的,居然还有更加残酷的生活!  傅敏一边慌张,一边努力在心里安慰自己,好好想想,只要好好想,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之前遇到过那么多为难的事,不也都一件件解决了吗?这回只是难一点而已,能过去,都能过去。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钥匙叮啷作响,如同希望之铃晃动,牢头将一个人带进了牢房里,低声道:“有什么话快着点说,这地方可不安全!”  探视也是有讲究的,向傅敏这般的罪人,犯下的都是不可饶恕的大错,能进来探望她的人,不是有权就是有钱,但听牢头的口气,却一点也不客气,可见过来的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但傅敏实在太想出去,听到人声就是眼睛一亮,也来不及想的那么多,连忙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想要看看来人是谁。  她这样又脏又臭的扑上来,将进来的人吓得接连退了好几步,傅敏扑了个空,身上剧痛,差点摔倒,那个人却是震惊无比地说道:“娘?你、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傅敏听到这声“娘”,先是大喜,而后大惊:“樊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母子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不敢置信,傅敏率先反应过来,连忙问道:“你不是在你舅舅那里吗?怎么来了,是不是舅舅让你来救娘的,他有没有说娘什么时候能出去?”  谢樊被傅敏这一连串的话问傻了,呆呆地问道:“娘,你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几天吗?舅舅他不管我了!”  傅敏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她震惊之下凑的愈发近了,从这个距离,谢樊能看见对方身上到处都沾着黏黏糊糊的不明物体,还隐隐散发出一股臭味,脸上皮肤松弛,眼角上布满了鱼尾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跟他印象中温婉端庄的母亲判若两人。  谢樊惊骇之余几乎作呕,尽量不动声色地避开她,诉说道:“先前我被押送到宁河口的时候,舅舅花钱找人替下了我,把我安置在了过去外公的一处别院里,让我藏着别出门……结果昨天来了几个不客气的下人,进来就跟我说什么侯府没有了,爹娘和舅舅全都获罪,让我快走,不要再连累傅家。”  他越说越委屈,将袖子捋起来给傅敏看:“我呵斥了几句,他们居然连东西都不让收拾,就直接把我从别院里面给扔出来了,给了我点银子,让我滚。我不知道去哪里,打探了好久才找到娘,娘,你什么时候出去?我的胳膊都摔青了,你一定要帮我把那帮奴才都给发落了!”  傅敏深吸一口气,刚刚看到谢樊时的惊喜荡然无存。她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儿子被她惯得不像样,遇到事之后只懂得找娘。也不想想他娘都进了大狱,还发落奴才,不被别人发落就不错了!  她说道:“你真是个傻子呀!都没见到你舅舅的面,怎么就知道那些下人是他派来的?那多半是你舅妈背着你舅舅做的,你找我,还不如去混到他家里面去,想办法当面见到你舅舅问个究竟!”第75章 两对母子  听到母亲连珠炮一样地说下来, 谢樊有些傻眼,只能呐呐地说:“我、我没想到……”  傅敏也没指望他能想到, 又问:“你二哥呢?试着找你二哥没有?”  谢樊道:“找了, 但是听说他进了灾区,外头的信收不到,等他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可能都两个月过去了,根本来不及……”  他说到这里, 问道:“娘,你为什么总是说让我找别人, 你真的出不去了吗?难道外头那些人说的是真的,白亦陵其实是盛家的儿子?!”  在谢樊的心目中, 他从小到大傅敏都是无所不能的, 出了多大的事情母亲都能兜住,即使侯府倒了,进了监狱, 母亲肯定也还有后招——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直到现在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谢樊惊愕之下声音越来越大,傅敏心如火烧,很不想承认, 却不得不说:“你小声点!别忘了你自己还是逃犯!”  这句话其实就等于默认了白亦陵的身份, 谢樊不敢置信, 喃喃地说:“怎么可能, 他居然是公主的儿子?他的命也太好了!咱们侯府在的时候, 侯府是他的,现在侯府倒了,他又成了镇国公府的人,凭什么啊!”  他猛地转向傅敏:“娘,你知道吗,我刚才来的时候就听说,为了补偿他,皇上好像说什么没了一个侯位,那就再封一个侯位,还要将他调到兵部……我本来还不信,现在好事都让他占了,我怎么办!”  傅敏听着儿子的声声抱怨,心里又酸又苦,这话哪怕是听上一遍都让她觉得像被揭掉了一层皮,简直恨得牙痒痒,偏生现在自己身在牢笼,全身皮开肉绽,简直像是一只困兽,纵然有多少心思也无力施展。  想到这里,傅敏简直想嚎啕大哭,但碍着谢樊还在跟前,她又不能这样做,只急急地说道:“你还是小心着点,赶紧从这里出去吧。想办法见你舅舅一面,无论他说什么都别辩解,只管哭着哀求他可怜可怜咱们母子,只要他肯出手把娘弄出去,娘早晚能想法子让咱们都过上舒服日子!”  谢樊有几分心动,却又犹犹豫豫:“可是我还听人说,就因为你做的那些事,这京都里都传遍了傅家女儿是‘毒妇’的名声,两个姐姐刚被人退了亲,舅舅肯定很生气,我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傅敏还不知道这件事,她本来就气急,再这样听谢樊一说,顿时觉得喉头一股血腥气直涌了上来,眼前发黑,险些晕倒。  偏偏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群差人乱哄哄地冲进了地牢,径直向着傅敏这边的牢房过来,隐隐还能听见有人喊着“在那里”、“就是他”等等。  傅敏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她顾不得说别的,慌乱地推着谢樊,说道:“快走!快走!”  谢樊也感觉出事情不对,慌慌张张,没头苍蝇似地转了一圈,却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跑,急得快要哭出来,还没等他们母子想出来办法,已经有一个人高喝道:“此人就是在逃罪犯,还不赶快将他拿下!”  谢樊大吃一惊,已经有好几个差人冲上来将他按倒在地,连傅敏都在撕扯当中被推倒了。  谢樊的脸都被吓白了,被人推搡着向外走去,他不由涕泪齐流,嚎哭道:“娘,娘,救命啊!”  傅敏的心都要碎了,面对自己的孩子,她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拼命上前哀求拉拽,想要将谢樊给救出来,这当然不会成功。  傅敏心头发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这个孩子是她仅剩下的,听到谢樊的哭泣哀求,看见他被差人打骂推搡,傅敏再也无法保持理智,近乎癫狂地揪着儿子不放,大声撕喊道:“放开他!放开他!我只有他了,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一个差人眼看她就像疯狗一样,竟然跟着押送的队伍一直出了地牢来到外面,不耐烦起来,用足了力气狠狠一推,骂道:“死娘们,别碍事,还不滚回去!”  傅敏本来就头晕眼花,身体也虚弱到了极点,被他一推,身子跌了出去,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墙上,头破血流,竟然就此不动弹了。  那个差人脚步一顿,有点心虚:“不会是死了吧?我可没想杀她!”  旁边的人催促道:“那就算了,说到底也是地牢的人监管不力,不关咱们的事,快走吧!”  “就是就是,看这女人又脏又臭的,不知道做了什么缺德事才下狱,死了也活该。总之咱们这回抓到了逃犯,就是有功,管旁的做什么!”  谢樊惨叫道:“娘!娘!你起来啊,救命啊!”  他叫了没几声,就被人抽了一个耳光堵住嘴,硬是拖走了。  因为傅敏的身上又脏又臭,又是个身受重伤的虚弱女人,以至于押送谢樊的人甚至都不愿意过去再仔细检查一下——其实她还剩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口气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先是被陆茉鞭打,又受了杖刑,傅敏素来养尊处优,身体毫无抵抗能力,那些伤口在肮脏的牢房中化脓腐烂,本来就已经让她的身体状况非常堪忧。  这回又被官差推到墙上撞破了头,血水从额角的伤口处流了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傅敏强忍住头部传来的一阵阵眩晕,努力瞪大眼睛看着谢樊哭哭啼啼被官差押走,她的眼泪也混合着血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过了好半天,那种眩晕感消失了一些,傅敏的双手用力抠住地面,向着前方爬了一点,随着她的动作,之前稍稍愈合的伤口全部崩开,身下拖出长长的血迹。  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太疼了,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痛苦。体力正在急剧流失,暮春温暖的晚上却让人感觉冰寒彻骨。可她不想死,她不甘心啊!她还要救她的儿子!  似乎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傅敏连忙抬起一只手,徒劳地向着前方抓去,她向大声呼声,发出的声音却喑哑而又微弱:“救我……救命……”  可惜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轻快地响起:“六哥,其实你今天会拒绝调往兵部,仍要留在北巡检司,我还挺惊讶的。那边到底要比咱们这里轻快些。”  傅敏的呼吸一滞,刚刚伸出去的手猛地收回来,紧紧按住自己的嘴巴,好在她本来就趴在墙边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当中,如果不出声,也不会有人注意。  另一个说话的人果然是白亦陵,他轻轻笑了一声,道:“舍不得你们不行么?就这么想让我走?”  卢宏笑道:“你说哪去了。不想让你走,不也不想让你过去劳累。前几天刚刚又是吐血又是晕倒的,怎么也应该养上一阵才好。”  白亦陵道:“等胡蓬抓住了我就歇,现在案子办到一半丢开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常彦博在旁边接口笑道:“我看现在也用不着六哥自己动手了,盛家这几天可算是让我开了眼界。镇国公和那几位盛公子都恨不得亲自挽袖子上阵替你办差,连带我们都被惯坏了……”  他说的是实情。皇上处置了傅家和永定侯府之后,为了给白亦陵补偿,竟然直接将醴陵划给他作为封地,封他为醴陵侯。晋国爵位和官职兼任的情况不少,只是他人被称呼时一般都以爵位优先,白亦陵这边则是被叫惯了指挥使,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改口。  这样一来,盛家的三名嫡子中,长子盛铎被封为郡王,次子盛知将来要接任镇国公的位置,白亦陵这个小儿子也封了侯爵之位,满门显赫。其中原因一半是皇上挂念旧情爱惜盛家,另一半则是不愿坐视朝中临漳王独大,有意培植其他势力了。  除此之外,皇上又询问白亦陵是否有意调入兵部,那里相比北巡检司要安逸很多。白亦陵自己不愿意,盛家也没有勉强他,只是几日来每天流水一样地往这边搬东西,从吃的到用的,布置的精细妥帖,弄得整个北巡检司都沾了光。  常彦博说着,又道:“六哥,我知道你心里面还有点别扭,不愿意去镇国公府住,这倒没什么。不过他们确实挺好的,你想开点,别太在意当年的事情。”  白亦陵知道常彦博一番好意,怕他记恨盛家把自己弄丢,不愿意跟镇国公府的人相处,反倒伤了感情。但他并没有那样的想法,不过是一时适应不来,要接受自己多了这么些亲人,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好在盛家的人都非常体谅,虽然人人心里都很迫切地希望白亦陵能够回家,但是并没有人催促或者逼迫他,更不会过分打扰而对他的生活造成影响,给足了白亦陵缓冲的时间。 第83章 卢宏:“……”细思恐极啊这句话。  闫洋道:“六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白亦陵的表情有点古怪:“我猜胡蓬,现在只需要再证实一件事,我就能肯定了。”  卢宏和闫洋各自一愣,互相看看,很快有两名侍卫快步跑进了房间,向着白亦陵报告道:“六哥,我们刚才去地牢中确认过了,傅敏未死,但是谢樊死了。”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白亦陵的意料,他几乎是愣了一下,说道:“谢樊?”  卢宏替他把话问了:“谢樊怎么会跑到地牢里面,他不是被流放了吗?”  闫洋默默皱起了眉,心里面也是有些疑惑。他是所有人当中心思最细的一个,也比较了解白亦陵的性格,因此并不愿意让他在听到什么有关于永定侯府的事情影响心情。  侍卫说道:“属下也不知道。他流放期间擅自逃离,找人代替事发之后,不久前才被追捕回队,结果今日凌晨时,牢头就发现他的尸体出现在了地牢里面,已经验明正身,确实是谢樊无误。傅敏倒是没有受伤……”  说到这里,他乖觉地看见了闫洋的眼色,没再往后说的更细。  傅敏是没受伤,但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任谁半夜一睁眼,看见亲生儿子的尸体吊在自己面前,就算是不死也得吓成半疯了,这女人坏是真坏,唯独在乎的就是她的孩子,如此结局实在凄惨到让人不寒而栗。  卢宏道:“我明白六哥为什么要说是胡蓬了!傅敏受审的时候,把他当年的事都说出去了,他在报复!这个人可真是……”  事实上,傅敏知道他的事也不多,就算是都说了对胡蓬也没什么影响,但在对方眼里,这就成了一种反叛,因此亲手杀了她的儿子挂在她的面前,看样子要不是半路上被发现,他还大有把谢泰飞也弄过去的打算。  太狠毒了。  白亦陵沉默了一会,淡淡道:“谢樊死状如何?”  “他身上也有多处被刀子捅出来的伤,伤口的形状深度跟谢泰飞身上十分相近,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白亦陵道:“谢泰飞懦弱怕事,傅敏性格圆滑,他们两个的仇人并不多。前几天受审的时候,傅敏将所知道的胡蓬惯常藏身之地都供了出来,这在胡蓬眼中如同背叛,杀人的动机也说得过去。”  卢宏道:“刚才六哥要强调杀人者很有可能是进行到一半被人给打断了……所以……”  他有些不安:“六哥,你说他还会回来完成这件事吗?”  白亦陵道:“将心比心,如果我是他,会。”  卢宏:“……”求别再说这四个字!  白亦陵笑了笑,眼中却毫无愉悦之意。  他们说归说,但就算认为胡蓬很有可能会回来完成自己杀人惯例的最后一步,这其中的变数也实在太多,胡蓬为人狡诈,他们总不能一直将谢泰飞的尸体当成诱饵摆放在此处,守株待兔地等对方回来吊他——那才真成傻子了。  胡蓬武功极高,来无影去无踪,性格又非常残暴,实在是一号危险分子,怪不得来往赫赫大晋两边这么多年,都没人能抓得住他。  琢磨到这里,白亦陵突然想起了自己也是有系统的人。  “系统,你能帮我追踪胡蓬的下落吗?”  【正在检测中……很抱歉,无法检测到凶手行踪。】  系统解释道:【原本可以通过对谢泰飞血液气息的检测,寻找能与之相匹配的对象。通常说来,杀人凶手身上沾了他的血,是能够被系统发现的,但现在搜索不到,很有可能是对方已经消除了这种气息。】  白亦陵想了想道:“没错,他每次杀人过后都会换衣服洗澡……等一下,我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扬声道:“阔达!”  闫洋匆匆过来:“六哥?”  白亦陵道:“你刚才说房间已经检查过了,有没有发现贵重的物品?”  闫洋道:“没有……”  白亦陵道:“侯府被抄了,谢泰飞无家可归,在这种情况下,他出来住客栈,怎么会连一点钱财都不带呢?”  闫洋很聪明,立刻说道:“六哥是觉得,这个房间里还进来过别的人?”  白亦陵点了点头。胡蓬只要命不求财,而且按照刚才的推断,他连把尸体挂起来的时间都没有,自然更不可能有空闲去翻谢泰飞的东西。  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胡蓬走后,官差赶来之前的这段空档之中,有胆大不要命的人进来翻走了财物。  白亦陵道:“刚才跟店家说这房间里有血腥味的那个客人呢?把他找来!”  那个差人匆匆下去,过了一会上来,冲白亦陵禀报道:“六哥,客人不见了,连房都没退,也没拿押金!”  闫洋道:“看来财物很有可能真的是被他给拿走了!”  这人虽然不是凶手,但是也是目前唯一得一条线索,很有可能会无意中知道看到什么,也说不定胡蓬会去找他,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把他带回官衙。  白亦陵暗暗跟系统说:“找这个人。根据谢泰飞随身物品的气息来找。”  这一回,系统在对面的一家酒坊当中找到了最近的相同气息。  白亦陵走到窗前,向着对面望去,只见窗户正对着的是街头的醇佳酒坊,他便道:“我过去看看,你们一部分在这里轮番吃早饭和看守,在派几个人去地牢那边,一切务必小心。”  闫洋道:“我陪你?”  白亦陵带着系统,没什么可担心的,摆了摆手,独自走出了客栈。  此时正是上午,天朗气清,阳光明媚,轻絮随风起落,暮春初夏的风情隐隐欲现。与刚刚门内的血腥之气仿佛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白亦陵甫一踏出,阳光迎面而来,刺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抬手在额前挡了一下——爱过恨过,一切都结束了。  心中几分酸涩几分怅惘,一滴莫名的眼泪猝然落下。  ——又被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柔柔蹭去。  白亦陵毫不意外地叹息道:“淮王殿下,你为何总能准确地选在这种时候出现呢?”  蹲在他肩头的陆屿捧着爪子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无言以对,于是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企图装作听不懂人话,免得惨遭灭口。  自从他对白亦陵表明心意之后,不知道是真的忙还是觉得尴尬,白亦陵好几天没见陆屿,陆屿心中惴惴不安,本来不敢打扰,憋了一阵之后实在是憋不住,还是老着脸皮变成狐狸崽,跑过来装嫩了。  白亦陵笑了,肩膀上扛着他往前走,没见到陆屿的时候,他那番表明心迹的话总是在心里搅和,弄的人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结果见了面之后,白亦陵突然发现两人的相处模式并没什么变化,而且如果以后要一直这样相处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穿过长街,走到对面的酒坊,一路上听见了不少版本的传闻。白亦陵近来数月又是破案又是封侯,整个人已经是京都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因为这才没过几日,他加冠未完反倒中毒的事情已经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关于身世的真相更是被不明内情的人们翻了好几种版本出来,大家虽然胡乱猜测,倒也津津乐道。  白亦陵听到有的说法离谱,不由在心里暗暗偷笑,径直掀开帘子,带着陆屿走进了酒坊。  他容貌过人,风仪出众,原本应是极引人注目的人物,然而惯常隐匿之人自有一套收敛气息的本事,因此当他悄无声息地进门时,竟是无一人回顾,便连店小二都没有过来招呼。  白亦陵还没吃早饭,进门之后叫了两份烧麦,几样小菜和一壶雨前龙井,问陆屿道:“一起吃点?”  陆屿连连点头。  正好小二端着东西过来,见状笑道:“公子,您养这小狐狸可真有灵性,刚断奶吧?就已经能听懂人话了。”  陆屿愈发乖巧地摇了摇尾巴,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要脸,白亦陵似笑非笑地捏住他的小尖鼻子,说道:“是啊,可乖了。”  他下手有点重,陆屿感觉要窒息,但非但不觉得受到了冒犯,反而觉得一种温馨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巴不得再被多捏一会。他暗暗发愁——人没到手,自己好像先疯了。  小二端上来的烧麦个头不大,白亦陵几乎是两三口就一个,陆屿嘴小,却只能一点点地咬,白亦陵看着他都费劲:“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干嘛非得变成个狐狸,不会不方便吗?”  陆屿道:“你不是喜欢狐狸么。”  白亦陵愣了一下,陆屿心道,太好了,感动了。  “不错。”白亦陵微顿之下赞同了他的说法,“狐狸又可爱又好吃,我最喜欢狐狸了。”  陆屿:“……”  两人好几天没见面,斗嘴的时候都很投入,没注意周围的人。白亦陵说完这句话,堂中说书的老头忽然声音一提,猛地敲响手中小锣,在场的客人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朝着他看去。  只听这位说书人一唱三叹地说道:“……这便是‘指挥使红颜薄命惨遭毒手,五殿下为救挚友智解谜题’,下一回便要讲到那傅敏如何自食其果遭到孽报,诸君欲知详情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白亦陵手一颤,现在把茶水洒到狐狸的脑袋上,他放下茶盅,心道这个老头,讲的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似的也就算了,“红颜薄命”又是什么玩意?  这段故事正好卡在了精彩之处,周围诸人大声鼓噪起来,有的在喝彩,有的人则抱怨道:“为什么要断在这种地方!”  “就是,再讲一点嘛!”  “老子坐在这就是等着你讲那女人怎么遭报应的,你看你,磨磨唧唧的,一点也不痛快!”  说书的老头听着大家叫嚷,也只是笑,摆手道:“老了,讲不动了,客人们就算是着急后续,也先容老头子歇歇。”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铜盘,挨桌点头哈腰地转了一圈。白亦陵坐的较远,在自己袖子里摸了摸,手突然顿住了。  老头要钱的时候,陆屿根本就没抬头,他正在奋力跟自己面前的小烧麦搏斗——陆屿想将小烧麦的皮撕下来,只吃里面的馅,奈何烧麦不停地在碟子里面翻滚,让他不得不双爪并用地按住,做恶狐扑食状。  直到听见白亦陵吸了口气,陆屿才抬起了他尊贵的小脑袋,问道:“怎么了?”  白亦陵四下看看,生怕被店家听见,低声道:“我没带钱。”  他们的位置离着别的桌子都不算近,陆屿见没人注意自己,豪爽地用爪子在桌上拍了拍,告诉他:“我有。”  有机会给喜欢的人花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白亦陵看他怎么也不像带了钱的样子:“哪呢?”  陆屿骄傲地抬起一只小前腿,腿后用红色的丝线系着一个极小的荷包,白亦陵把烧麦味的荷包从他腿上解下来倒倒,里面有一小块碎银子,两张银票,也都折的很小。  白亦陵笑道:“你还知道带钱?你自己带的?”  陆屿得意道:“出来找你之前,让尚骁把这个系到我腿上了。你花!”  自己果然英明!  当然,陆屿没说当尚骁给他系荷包的时候,一直在憋笑,后来被他在脸上挠了一顿,消停了。  白亦陵笑着把银子和银票都揣上了,说道:“这钱当我借你的,回了府还你。”  陆屿晃悠的大尾巴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垂了下来,也笑着说:“嗯,好。”  他默默低头,继续撕咬烧麦,白亦陵看看那一盘子死状凄惨的食物,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出去变个人再进来重新吃?”  陆屿表示不必,这样很好,吃个小烧麦完全不在话下,多谢组织关心。  这时说书的老头也已经转悠到了白亦陵他们这一片,愿意掏钱的客人不多,他脸上带着愁苦之色,似乎想要离开,白亦陵却招手把人叫来,给了他一小块碎银子。  老头受宠若惊,连连道谢,白亦陵的目光似乎很不经意地从他面颊一侧扫过,随后笑了笑,说道:“老丈客气了。”  说书的老头点头哈腰的,刚要走,白亦陵忽然又叫住他,说道:“袋子外面的钱要掉了,您还是装好吧。”  老头手里拎着一个口袋,他刚刚说书要来的钱全都倒在了里面,其中有串铜钱挂在了袋子的边缘,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都要掉出来。  听白亦陵这样一说,他抬手将口袋举起来一看,连忙道谢,将铜钱塞了回去。  白亦陵微笑着注视对方的动作,眼神中竟然有种莫名地兴奋。 第85章 白亦陵猛然惊觉,立刻道:“快走,洞口在哪?”  他这句话刚刚说出来,胡蓬忽然一刀猛地向下刺出,刀锋入地两寸,真力轰然震出,裂隙由这个中心点蔓延开来,碎石翻滚,地面陡然崩裂开了一个口子,泥土砂石陷落。  这个疯子!就连陆屿都忍不住想要骂脏话了,胡蓬的位置比他们两个人里洞口要近一点,或者他觉得自己能够逃跑,或者他根本就是脑子不正常,想着大家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在这一瞬间来不及想太多,陆屿一掌横挥,将几块直坠下来的碎石横扫出去,向着胡蓬撞出,紧跟着一把抓住白亦陵的肩头,将他护在怀里。  塌陷的轰隆声让相拥的两个人有一瞬间的失明加失聪,脑子也是嗡嗡一片乱响,等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白亦陵能感觉自己半躺在地上,脊背靠着一处山壁,陆屿就撑在他的身边,两人呼吸可闻。  白亦陵的脑子还被那阵巨响震得有点懵,这可能是他刚才拽着冯山的脑袋暴力撞墙来的现世报,不过这时对方可能已经死了,白亦陵晕了片刻才听见陆屿再问他有没有受伤。  白亦陵道:“还好,你呢?”  一滴温热的液体带着血腥味落在了他的脸上,陆屿说话的时候,呼吸也同样轻轻拂过白亦陵的面颊:“我也没事,破了点皮。”  系统也在白亦陵的脑子里证明:【系统防护罩已开启,他真没事,就是破了点皮……呃,稍稍也破了点肉。】  白亦陵:“……”  山洞刚刚崩塌的时候,他紧急用积分向系统兑换了一个防护罩,用来抵抗碎石的冲击,系统证实这个防护罩已经最大程度地减缓了压力,否则两人现在不可能是这种情况,早已经变成了肉饼。  现在白亦陵不大想跟这两个玩意废话,直接自己伸手向上摸,按到的是陆屿的胸膛,坚实紧致,薄薄一层的肌肉,练的却很是不错。  再向上,是脖子和下巴,两只手分别撑在他的身侧,脸离的很近。  “阿陵。”陆屿隐忍地说道,“咱们……可不可以有话好好说,你别摸了行吗?”  现在的情况是他跪伏在白亦陵的身上,顶住了身后砸下来的碎石,将他护在了自己身体撑出来的空间当中——这个姿势,有点要命。  白亦陵道:“你一点都不能挪动吗?”  陆屿诚实地说:“能动一点点。”  白亦陵又问系统:“那有没有工具把碎石挪开,先把陆屿放出来?”  系统道:【正在进行中,请宿主稍加等待。】  白亦陵轻轻地嘘了一口气,有系统在,他知道陆屿肯定不会有事,只是那点皮肉伤要是出现在他自己身上也就罢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挡住所有,而他却安安稳稳地半躺在这里干看着,这种感觉反倒更煎熬。  尤其是两个人的距离还太近了,相互之间的呼吸都可以听见。第78章 乱心  沉默了一会, 白亦陵忽然说:“要不……你变成狐狸吧。”  陆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变成了狐狸,体型缩小, 自己很容易就能从这个地方出去了, 但是他绝对不可能这样做。  陆屿避而不答, 开玩笑道:“你就这么不喜欢当人的我?对着一小会就受不了了。”  他的呼吸滚烫,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吹拂在耳边, 实在让人烦躁, 白亦陵没好气地说:“臣怕淮王殿下有个三长两短的,剐了我全家都不够赔。”  口气虽然不好, 其实却是在关心自己, 陆屿心中一甜,忍不住在黑暗中笑了一下。  他低低说道:“你放心吧, 伤不重, 我撑得住。”  白亦陵顿了顿, 叹口气道:“就怕伤口一直流血……大概是什么位置, 这里吗?”  他一边说, 一边又抬起手来去触碰陆屿身后的伤,按压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止血,两人面面相对, 他这样的一个动作, 就好像主动拥抱一样, 让陆屿的心跳渐渐失控, 竟然没觉得疼。  不是不疼, 主要因为两人实在离得过近了一些,面对着白亦陵会让他无法思考,失去理智,这个姿势很要命,这个距离更加要命……  陆屿认真地注视着面前这张漂亮过分了的脸,由于母族赋予的特殊能力,白亦陵虽然看不见东西,黑暗却并不能阻碍陆屿的视觉,他清晰地看见,对方正在因为自己而蹙起眉头。  陆屿忍不住叹了口气。  最要命的,还是这个人。  他背上流了不小血,伤口的面积很大,但似乎真的不深,白亦陵大致弄清楚了,抬起的胳膊还没有完全放下,他的手就忽然被对方从半空中攥住。  陆屿将白亦陵的手按在自己的面颊上,理智终于丢盔弃甲,放弃抵抗,他遵从自己的意愿俯下了身,一个轻柔的亲吻落在了对方的眉心。  这个吻的代价,似乎有点过大了——随着陆屿的动作,立刻有几块碎石头散乱地砸了下来,发出沉闷的响声。  陆屿将白亦陵挡的严严实实,没有理会砸在自己身上的碎石子,亲吻顺着眉心急切地向下,寻找到双唇,然后重重吻住。  在这个闭塞的空间,在黑暗里,他们只有彼此,所有细微的感觉也就异常清晰,彼此的气息凌乱的交织,白亦陵抽了口冷气,这口气息就被堵在了唇齿之间,他想挣扎,却又没有地方躲闪,更不敢使力。  陆屿的动作温柔而痴迷,他的唇刚刚贴上来的时候,陌生的触感让白亦陵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然而接下来的辗转厮磨,又让他有种两人已经融为一体的错觉。  或许身体的接触是表达爱最肤浅的方式,但也恰恰是最直接的方式。被这样地亲吻着,刹那间旧事翻涌入心,思绪纷扬而起,仿佛凉风卷动清荷,惊起暗香幽微,转眼又化入水汽,徒留烟雾茫茫。  他似乎能感觉到,陆屿在无声地告诉自己——很爱你、很爱你、很爱你。  凌乱的呼吸将这狭小的空间当中添了几分暧昧,在换气的间隙,白亦陵喊了一声陆屿的名字,不知道是在拒绝,还是在邀请。  陆屿很想问一问他,可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仅是一闪,又被身体的热度融化了。那亲吻的感觉太过美好,他本能地想要继续索取,甚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然而稍稍的停顿过后,再次低头的时候,白亦陵却难堪似的在他身下微微偏过了脸。  他的下颏略尖,从侧面看很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楚楚情态,脖颈的弧度优美纤细,瓷白的皮肤上此刻却染了一层隐约的薄薄红晕。  胸口腾地燃起一把火,恍惚失神中,陆屿干脆就直接顺着那脖颈舔吻了下去,手掌也不自觉地在对方的腰上流连摩挲。  黑暗将一切有形的物象吞噬,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能真实感受到存在的,唯有纠缠的肢体、凌乱的呼吸,以及,失去节奏的心跳……  白亦陵无法形容在这种时刻自己内心深处浮起的感受,曾经在原著中读到的文字好像具象化成了一段真切的人生,奇妙地与今世重叠。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书中的自己死后,陆屿会发疯,会崩溃,会做出那么多不择手段的事情……因为即使在情节上看起来,这两个人物似乎没有任何的交集,但事实上,他们的结局,早已相连。  如果那时早一点遇到,一切会不一样吗?  流光逝影,已是此时新生,酸楚、怜惜,亦或是动容和惆怅,都在心底发酵,他不自觉地抓住陆屿宽大的衣袖,本想推开他,五指却在慢慢收拢。  【经检测,镇国公盛冕已经在附近出现,并成功拦截受伤胡蓬。】  【防护设备完全启动,宿主活动范围扩大。】  当系统的机械音突然一下子响起来的时候,白亦陵被吓了一大跳,几乎有种被捉奸在床的羞耻感,猛地退了陆屿一下,问系统道:“你都看见了?”  系统的机械音中莫名带着一种沮丧的情绪,语气平板道:【当宿主进行一切个人活动时,系统都会关闭除紧急提醒之外的所有功能和感应。保护隐私,我最专业,耶。】  这半死不活的声音让白亦陵松了一口气,对于这方面他还是脸皮很薄的,丝毫没有想让人参观的念头。  陆屿脑子虽然乱,但也一直本能地顾及着白亦陵的感受,几乎是在对方情绪变化的同时他就感觉到了,又被那么一推,动作顿时停下来。  他将头埋在白亦陵的肩膀上,抱着他平息了片刻,感到了白亦陵身体的僵硬,于是用尽毕生毅力慢慢放开他,温热躯体分开的时候,两人同时感觉到了微微的冷意。  周围的空间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了一些,陆屿没空想这个,他坐起来退到一边,犹豫了一下,脱下外衣,为刚刚也跟着坐起身的白亦陵披上。  “对不起。”两人沉默了一下,陆屿苦笑着说。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这可和上回亲起来那种兵荒马乱的场面不一样。他就是想亲,就是想要这个人,还能说什么呢?  他无言以对,也不大后悔,但是看白亦陵半天没说话,心里的慌张和歉疚还是慢慢地涌了上来。试探着抬了抬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去了。  白亦陵过了好一会,才无所谓似的用手背蹭了下嘴唇,平平常常地说了一句:“没关系。”  陆屿:“……”完全没有想到的回答。  ……没关系,是什么意思?  他帮着白亦陵补全了后面的话。  意思一:没关系,亲一亲又不会少块肉,亲了就亲了,我就当没这回事。  意思二:没关系,亲的不错,可以继续。  这这这……咳咳咳,好像都不大对啊!  小狐狸心中风起云涌,白亦陵简单的三个字给了陆屿无限的想象空间,他心猿意马,思绪飘飞,简直像只围着米缸转圈的耗子,想偷偷地吃一点,又害怕房主突然出现,迎面打来一棒。  他就怀着这种情绪傻乎乎地看着白亦陵,对方平时有点偏于苍白的面容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红晕,头发有点乱,衣襟和腰带也散开了——跟往常非常的,不一样。  陆屿的喉结动了动,想了想,鼓起勇气伸出手,帮着白亦陵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动作认真且规矩,丝毫不敢逾越,仔细的像是对待什么稀世奇珍。  然后他老老实实地把爪子拿开了,欲盖弥彰地解释道:“要不,容易着凉。”  白亦陵沉默不语,陆屿偷眼看他,就在这两位几乎都忘了现在是什么地方什么情况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还有模糊的人声。  白亦陵神色一凛,蓦地回过神来,想起了刚才系统的话:“应该是镇国公府上的人来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碰见胡蓬。”  陆屿的思绪也被他这句话硬生生地扯了回来,愣了愣,说道:“刚才胡蓬虽然把咱们两个埋在了里面,但是他也被我用掌力震出去的石头砸中了,伤的绝对不轻,跑不了多远的……不过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咱们身边的地方宽敞了很多?”  难道是我的真情感动上苍,上苍特意帮我腾地方?  上苍真好。  当然,这句话陆屿没敢说出来。  白亦陵没法解释,只好站起身来,简单粗暴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变成狐狸,咱们从后面绕出去,跟他们汇合。”  镇国公府的人应该是正在从正面挖那些碎石,要把他们救出来,但这样挖下去可就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了,倒是系统从后面打通了一条路要近便些。  白亦陵打算先绕出去找到盛家的人,以免他们担心,然后再一起追缴胡蓬,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跑掉了。  陆屿进来的时候是只狐狸,要是维持淮王殿下的形象出去晃荡,有点说不通。他听了白亦陵的指示,二话不说重新恢复狐形,也没敢跳肩膀,小狐狸背后的毛上也沾着点血迹,乖乖地在白亦陵脚后跟着。  白亦陵走了几步,又转身弯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一起向外面去。  他们两位完全是天崩地裂也要谈恋爱的典范,被人活埋在山洞就就像玩了一圈似的,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形在不明内情的人看来是多么危急——刚刚赶到的盛家父子一见这场面,已经急疯了。  自从白亦陵的身世彻底被揭出来之后,虽然他也默认了生活中多出了盛家这一门亲人,圣旨一下,更是确定无误,不过到底从小不在一起,多少也有些生疏,白亦陵还从来没有进过镇国公府的大门。  结果突然听陆茉回来一说他竟然要回家吃饭了,阖府上下听说之后都又惊又喜,简直是铆足了劲地准备,争取让这位离家多年的小公子一回来就被吸引住,从此再也不愿意走。  说起来,白亦陵虽然离开家这么多年,盛家有的人甚至根本就没见过他,但这位小公子总是被他的父母兄长挂在嘴边,大家的心里也就自然而然地都给这么一个人留着位置。  事情的真相出来之后,人人都觉得白亦陵好好一个孩子,家人惦记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却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人糟践,这本身已经够可怜的了。偏偏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没被养废,文武双全,聪敏灵秀,又生了一副那样的好样貌,简直不知道老天爷究竟是青睐他还是薄待了他。  所以一听说白亦陵要回府,每个人都异常仔细着紧,不想再让他再受半点委屈。金碧辉煌的盛家在大家的目光之下看起来,都变成了一个茅草棚,需要全面美化。  陆茉站在门口打量,吩咐下人:“门口多挂几盏灯吧,显得亮堂点,陵儿公事忙,若是天黑透了才过来,也免得他磕着。”  盛铎在府里面的花园里转圈子,心细地说:“我曾经去过暗卫所,那里长着不少杜鹃花,小弟或许会不喜欢。府里面什么地方有,都给拔了吧,找仔细些。”  这边吩咐完毕,他又听见外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连忙快步走出去看。盛府里给白亦陵留出来的地方叫摇风院,动静正是从那里传来的,盛铎远远就看见父亲和弟妹都在那里,便也进了院子。  盛知正指挥着来往的下人搬东西,盛栎站在旁边看着,帮他挑选,兄妹两人说着平日里听来的白亦陵的喜好,面前摆满了各种装饰摆件,盛冕则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袖子挽起,单膝跪在床边,看不清楚在做什么。  盛铎不由笑了,走过去说道:“这是在干什么呢?小弟的院子不是前不久才刚刚整修了一遍吗?哎,这床也换了。”  盛知道:“是啊大哥,你看看爹太不讲理了,小弟那张床明明是我请安县最有名的那个张木匠亲自过来打制的,用的是上好的梨花木。结果在这里还没摆几天,他老人家今天一溜达,说也订了一张红木的床,今天刚送来,硬是给我的换了。”  “臭小子,胡说八道。”盛冕头也没回的笑骂道,“你弟弟身体不好,怕冷,我是想着红木性温,睡起来或许要更舒适一些。”  其实在他们还不知道白亦陵是谁的时候,这个院子就给他留着了,每年也都会翻新修葺,添置东西,但从来没有真正迎来过应该住在里面的主人,这回白亦陵总算要回来了,即使知道他多半不会在这里住,大家还是难免患得患失,格外挑剔。  盛铎听着弟弟跟父亲说话,只是微笑,此刻盛冕半跪在床脚边,正亲自用匕首在四个床脚上面刻出蝙蝠形状的花纹来。 第87章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别的,只道:“刚才胡蓬一下子冲出来,爹和你哥哥都没想到你还在里面,要不先就进去把你带出来了。”  他的动作中带着宠溺,又帮着他轻轻将额角的乱发理了理:“道什么歉呢,把我们陵儿吓坏了吧?”  盛冕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又格外心疼小儿子,自从相认,他跟白亦陵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和声细语的,连声音高一点都不会。白亦陵这段日子也逐渐有些习惯了,垂下目光笑了笑,要说什么,脸色却忽然一变:“爹……”  盛冕抬着的手在半空中定住了,怔怔看着白亦陵,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他说话。  白亦陵却顾不上别的,连忙握住盛冕的肩膀,说道:“你这里什么时候受的伤?得赶紧上药啊!”  这伤是盛冕刚才因为着急救他,被胡蓬砍出来的,还着实不浅,只是他着急之下自己没有意识到疼痛罢了。白亦陵随身带着药,连忙拿出来给他抹上包扎好,又把陆屿抱过来,依样给小狐狸后背上的伤处抹了药膏。  盛冕看看自己手臂上包扎完成的伤口,又默默瞧着小儿子继续动作娴熟地包狐狸,最后打了个同款蝴蝶结。  盛铎凑过来笑道:“小弟,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瞧见你带着这只小狐狸,一直养着它吗?”  白亦陵道:“是啊,在外面捡的,就一直养着。刚才他为了救我受伤了。”  盛铎:“……”  他看看巴掌大的狐狸,再看看白亦陵,有点不能想象狐狸是怎么“救”了他弟弟,而且白亦陵的口气还那样的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就好像在说真的一样。  但不论心里面怎么奇怪,弟弟说的话就是正确的,盛铎便也点了点头,以和白亦陵同样的认真口吻说道:“那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谢它。我……请他吃饭?”  白亦陵抬头看了盛铎一眼,笑道:“好啊,他吃熟的。”  陆屿顶着后背上的蝴蝶结站起来,甩了甩脑袋,不知道应该高兴自己被正式介绍给白亦陵的家人了,还是忧郁他的地位似乎一直界定在“宠物”的位置上,并一去不回头。  一场混乱之后,眼见大家的情绪都逐渐平复,卢宏他们也凑过来,暂时把白亦陵从盛家人的手里借出,开始汇报工作。  “六哥,刚才吓死我了!”常彦博先笑着捶了他一拳,又道,“我们一路带着狗过来,本来是想找胡蓬,没想到竟然发现你也在。怎么回事?”  白亦陵笑道:“我运气好,升官发财挡不住,谁都能碰上。”  他把自己一路跟过来的事情简单讲了讲,又让人去试试还能不能把冯山挖出来,另一头胡蓬被盛冕砍伤后也已经抓获,白亦陵安排完毕,就走到了胡蓬的面前。  胡蓬身上有属于野兽的凶残和爆发力,也有属于人类的狠劲,他天生就是个武学奇才,要不是陆屿伤他在前,后面又有盛冕拼命和其他人的包抄围剿,胡蓬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捉到。  此刻他浑身都是血,被锁在金丝绞成的网中勒紧,一点也动弹不得,当看见白亦陵的时候,他隔着金色网格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有点扭曲的笑容,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  “长大了,不错啊,现在也人模狗样的了,这小脸蛋,啧啧,真漂亮!”  常彦博怒道:“喂,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了!”  胡蓬一点也不怕他,哈哈大笑道:“哎呀天呐,我好害怕呀,这有条狗汪汪乱叫,是不是要咬人呢?你他妈的,我说他漂亮你不爱听?你想听什么?”  常彦博没见过这样的疯子,被他噎的张口结舌,胡蓬又对白亦陵道:“哎对了小子,你刚才不是还带着一个狗男人吗?要不是你男人暗算我,我他妈的能被你老子捉住?呸!”  他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让人十分费解,倒是“你男人暗算我”这一句让人听的清清楚楚。  白亦陵从小被他骂习惯了,听着前面根本不当回事,结果听到最后有点挂不住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胡说什么。”  胡蓬冷笑道:“装什么装!你小子被砸进石头堆里面,还能不缺胳膊少腿地跑出来,要说没人挡着,那才真是见了鬼了!啧啧啧,那人谁啊?不会是陆启吧,你他妈的让临漳王当你的替死鬼了?操,可以啊你……”  白亦陵握住腰侧的刀柄,抽出三寸,微一侧身,出鞘的一小截刀锋精准地挡下了他暴怒的朋友向着胡蓬刺出去的一剑。  他摆了摆手,转向胡蓬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事你还是记得不少。”  胡蓬对他呲牙一笑,白亦陵打断他即将出口的不知道什么疯话,淡淡道:“你的事我也都还记得呢。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把这里的狼全部带回去,让人烤熟给你吃。”  胡蓬的脸色顿时变了,笑容消失,白亦陵冲他笑了笑,他立刻勃然大怒:“你——”  正待大骂的时候,一道红影带着风声倏地闪过,小狐狸敏捷一爪,拍在了胡蓬的头上,在对方脑门正中拍出了一个梅花形的小爪印,胡蓬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屿恨的牙痒痒,几乎还想再给他两下——叫他骂阿陵,叫他提陆启,王八蛋!  白亦陵及时拽住他的尾巴,把陆屿提回来,站起身说道:“验明正身无误。把人押回去处置。收队。”  就冲这个疯劲,一般人确实冒充不了,常彦博道:“六哥,要不要把他的嘴给堵上?万一一会他醒了……”  白亦陵道:“不用,他不会再说什么了,绑好就成。”  【恭喜宿主!缉获“魔女之死”真凶成就get √╰(*°▽°*)╯】  【奖励:“一家亲”支线剧情小推手——已领取!(*  ̄3)(e ̄ *)】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支线——感天动地兄弟情,社会主义一家亲!  宿主财产值+200,威望值+200,由“高级配角”升级为“女二号”ヾ(@^▽^@)ノ!请宿主……】  白亦陵道:“等会,你不觉得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正在捉虫中,请稍后……】  【正、正在扫描宿主性别,请稍后……】  【正正正在扫描本书属性,请稍后……】  白亦陵:“……”  系统似乎有点凌乱,那头传来嘁里喀嚓的声音,过了好一会,系统界面才重新蹦跶出来。  【和谐社会,和谐改文,经过宿主的不懈努力,此文目前的性质已经由“宫廷权谋文”转变为“单元破案文(友情向!!!)。经检测,宿主性别为男,角色地位升级为“男三号”ヾ(@^▽^@)ノ!请宿主再接再厉!】  白亦陵有些好奇:“到目前为止,这本书的主角,也就是男一号应该还是陆启吧,既然我是男三,男二是谁?陆屿吗?”  【狐狸是本书吉祥物,其身份超脱大纲范围,不予计算。角色地位根据主角重视程度及主角戏份参与程度综合评定,男二号目前缺位。】  白亦陵大致了解系统的意思——在原著当中,虽然一直有传闻说陆屿是狐仙之子,但民间流言不可当真,他又从来没有显出过原型,因此这一身世设计的存在感并不高,这也是当初白亦陵捡了狐狸之后,没有想过他很有可能是个人的最重要原因。  那种事情谁要信啊!脑袋稍微正常一点的都不会抱有那样的想法吧。  所以陆屿现在的种种行为已经超脱了大纲的设计范围,系统便不将他计入角色地位的评定范畴。  至于其他的角色地位判定,看来是跟陆启的好感度有关——当然,如果以后他的主角地位变了,那就不一定了。  白亦陵不知道的是,目前这本书所有的人物当中,他已经是陆启好感度分值的第一位,要不是最近两人走的剧情线不同,没有什么交集,恐怕白亦陵早就是男二号了。  系统继续把剩下的奖励发完:  【角色地位升级成功,赠送积分1000点,赠送宿主“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很乐于奉献”中极特效大礼包一个。】  【您的狐目前已拥有“霸道总狐”(出厂配置)、“贴心忠犬狐”、“暖身毛毛狐”徽章三枚!请宿主继续努力,开启更多属性!】  经过一番波折,胡蓬总算缉拿归案,他们从早上得知谢泰飞死讯之后就开始折腾,回到城里的时候,夕阳西下,已经将近下衙时间。  胡蓬被暂时押进了北巡检司,白亦陵也让其他人都回去了,他自己则带着狐狸跟父兄一起回家吃饭——在此之前,白亦陵还从未进过镇国公府。第80章 好风如水  整个镇国公府建的颇为恢宏大气。盛家世代勋贵, 本来就是老牌的贵族世家,到了盛冕这里已经历经五代,这座先帝御赐的宅院也已经几次翻修, 里面的假山奇石, 珍异花草, 随处可见。各种形状与景色、方位的搭配恰到好处, 更是一看便可知道经过名家设计。  暮春意浓,整座院子都缭绕着一股妩媚的气息,清艳而和煦, 地面上用上好的青玉铺出道路,白亦陵和盛铎跟着盛冕走了进去, 一路上的下人见到他们, 明明应该对白亦陵颇为好奇,却丝毫不表现出来, 只是敛气屏息, 垂首行礼避让。  他们走过一座小桥, 桥的另一头就该是正院了, 向着那个方向看去,天色已晚,天空如同泼墨,下面却是一片琉璃般的灯火, 夜色与桥头红色灯笼的影一起在风中摇曳交织成恍惚的梦境。  白亦陵的脚步微微迟疑, 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油然而生。  肩膀忽然一暖, 转头看去, 却是身边的盛铎搂住了他的肩头,微笑着说道:“小弟,娘过来了。”  白亦陵一进门,已经有下人急匆匆地进了内院禀报,陆茉已经急匆匆地出来了,走在前面,盛知盛栎等人都跟着她,白亦陵被陆茉隔着盛冕就一把拽了过去,要不是及时站稳,差点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陆茉上下看看他,确定孩子没事,这才照着盛铎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嗔道:“都不瞒着你爹,凭什么瞒着我?”  盛铎默默看着盛知,盛知连忙道:“大哥,你别这样看我,不是我要告状,你们回来的这么晚,总得有个说法,正好下人来报信说小弟没事,我就跟娘讲了。小弟,怎么样,累了吧?”  他手上还抱着一件斗篷,一边说话一边笑嘻嘻地给白亦陵披上,道:“咱们进去说吧。娘,走了。”  陆茉珍爱地拉着白亦陵看了又看,简直不愿意松开。虽然只是一天没见,但儿子打出生以来头一次回家,还是让她觉得又开心又心疼,简直恨不得把白亦陵变成一个小娃娃好好宠着,重新养大他一遍。  这顿饭吃的要远远比白亦陵想象中轻松自然,盛家的人员简单,气氛也很好,三公子盛季也是被收养来的孩子,此时并不在府中,除此之外不在家的还有盛家外嫁的长女,此前见过的盛栎则要被白亦陵称呼一声“二姐”。  盛知惯爱挑三拣四,还没有娶妻,盛铎的妻子则是聂太师府的千金,性格活泼爽朗,很好相处。她被盛铎特意嘱咐了几句,还给陆屿也安排了位置,又专门找了小碟子让他与大家一起吃饭。  盛知一上桌,见他和白亦陵中间摆了一张与桌面平齐的台子,正要问怎么回事,就看见红色的小狐狸身姿轻盈,几下窜到了上面蹲坐好,胸前居然还被系了一个围嘴,以免将毛弄脏。  他不禁失笑道:“大嫂,您这是总算找到好玩的了,源儿现在懂事了不让你祸害,你就开始捣鼓小弟的狐狸?”  盛家和聂家是世交,聂莹和盛知从小就认识,说话素来随便,聂莹撇嘴道:“你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大哥说了,人家刚刚在山洞里救了小弟一命,答应了要请狐狸吃饭,怎可失信?我怕它把毛弄脏了,身上又有伤,不好洗澡嘛。”  其实盛铎嘱咐妻子的时候也觉得有点好笑,但他能看出来,白亦陵对待狐狸的态度不像是宠物,而就像是对待一个平等相处的好友。他想想小弟这么多年没有家人,有只狐狸陪着他,也应该感激。  就算是出于对白亦陵的尊重,盛家也得同样重视他身边的人……或者动物。  白亦陵笑着说:“多谢大嫂。”  聂莹道:“小弟,要谢我你就多吃点饭,爹娘高兴了,我也好去讨点好处。”  盛知大笑,给白亦陵夹了块鱼,说道:“听见了吗?还不快吃,别挡了大嫂财路。”  他说着话,和聂莹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活跃气氛是怕白亦陵在这里不习惯不亲近,但说话说得多了,又怕他插不上话,于是聂莹自去张罗继续上菜,盛知又给陆屿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点肉,贱兮兮地说:“来,哥哥也给你布点菜,想吃什么说话啊!”  白亦陵:“……”  他心道盛知这声“哥哥”倒还真的没自称错,陆屿应该管他叫一声表哥,但这声若是真的叫出来,怕是盛知根本就不敢答应吧。  陆屿则跟白亦陵的想法不一样,盛知是白亦陵的哥哥,现在又对着他自称哥哥,这代表什么?这代表着一种认可,一种肯定!  他欣然将“二舅子”给布的菜吃了,盛知满脸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呦呵,真的吃啊。哎,小弟啊,狐狸吃这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有他照顾狐狸,正好不用白亦陵动手了,他头都没抬地说道:“你就喂吧,肯定死不了。”  过了片刻,他又想起来什么,扭头补充道:“不过不能随便……”  最后一个“摸”字卡在嗓子眼里,白亦陵眼睁睁地看着盛知弹了一下狐狸的耳朵,拽了一把狐狸的尾巴,最后又把小前腿抬起来握了握,陆屿浑身的毛都炸了,爪子倏地一下就抬了起来。  盛知道:“咦,你是要跟我握手吗?真聪明,教一遍就会了!来,握个手。”  陆屿并不想和这个家伙握手,并有点想把他的胳膊给活活掰下来——如果盛知不姓盛的话。  他举着爪子,默默扭头看了看白亦陵,从那张毛绒绒的小脸上,白亦陵竟然奇迹般地看出了无奈、隐忍、决绝等情绪,然后陆屿转过头,一脸被逼良为娼的委屈,将抬起的爪放在了盛知的手上  盛知觉得比斗鸡遛鸟还要有意思,眉开眼笑道:“哎,真乖!”  他正玩得开心,冷不防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巴掌,差点被人把脑袋直接拍进碗里,陆茉呵斥道:“多大人了还玩狐狸,快吃饭!”  陆屿心里默默解恨了一把,紧接着他身子一轻,就被陆茉抱了过去,撸一把毛毛之后将手伸出来:“小狐狸,还会握手吗?来,跟我来一次,抬爪,握手~”  陆屿:“……”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剩一点,自己付出了这么大牺牲,搏得盛家的喜爱,最后人家一家子根本不知道自个是个人,那可怎么好?  就这样在忧郁和挣扎当中,一顿饭吃完了,白亦陵略坐了一会,起身告辞。  盛冕道:“天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怎么行?等我换件衣服送你。” 第89章 他口中的二姐指的就是盛栎,陆屿听白亦陵这样称呼,先是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跟着他一起看过去,只见果然是上次跟自己道过谢的盛小姐正同一群公子小姐站在那架子底下,仰头看着上面的奖品。  盛栎身边一向不乏献殷勤的人,白亦陵远远看见她手指着一件奖品说了几句话,像是在夸赞东西精美,旁边就有好几名公子抢着拿过弓箭,帮她争夺奖品。  陆屿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欠:“啧啧啧。”  白亦陵看了他一眼,陆屿立刻换了一副诚恳的语气:“你家人,都很招人喜欢啊。”  他说这两句话的功夫,盛栎那边已经有个人给了钱将弓箭抢在了手里,弯弓对好了准头,手一松正要放开,对面却是又过来一箭,比他抢先一点射中目标。  烟花盛放,刚才那位公子脸上怒色隐现,抬头看去,本来以为是盛栎的其他追求者来跟他抢着献殷勤,结果却看见一名衣着朴素的男子把赢来的奖品献给身后的少女,紧接着才补了银子。  他忍不住气道:“这人好不懂规矩,明明是我先付的钱,他抢什么抢!”  盛栎蹙眉,也向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她在外面一向雍容大方,很少明显地露出这种不悦之色,同伴们怕闹出不愉快来,便有另一名紫衣服的少年将弓箭拿过去,笑着说:“盛小姐,刚才那支簪子的成色也不过一般,没什么稀罕的,我来为你赢第六层的琉璃杯吧。”  盛栎道:“有劳楚公子。”  结果就在这个楚公子拿起弓箭的时候,对面又是一箭,精准地射中了第六层,赢得了琉璃杯,后面的接连好几次,都是如此,这已经不是不守规矩的事了,明摆着是有人要跟盛栎作对。  且不说盛栎这边的人如何愤怒,周围围观的百姓们却是已经看愣了。要这样跟人家抢东西,不光是一个蛮横的问题,最起码射箭的人应该是有真本事的,如此高台,箭无虚发,并且能次次抢在他人前面,今晚还是头一回见。  楚公子扬声喝道:“对面是哪位朋友?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各位就算是玩乐也莫要欺人太甚。”  回答他的是对面再次射出的箭矢,这次的箭是向着第三层直接过去的,同时一个男子的声音高声笑道:“我家小姐让我给诸位回话,她不懂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只知道没本事就应该滚蛋。否则要是哪支箭力气用大了,射在各位的身上,可别怪我们没提醒呀!”  楚公子怒道:“我过去看看,到底是哪家的人这么嚣张!”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然破空之声大作,远处有三支长箭同时疾掠而至,径直向着高台射去。这三支箭竟是后发而先至,一支将对方的长箭打落,一支铮然射中目标,烟花炸裂之时,最后一支箭则穿过高台,铎地一声,正钉在刚才口出狂言的男子脚边。  显然,要不是对方手下留情,这一下就完全可以取了他的性命。  那个男子直愣愣地站了片刻之后,才猛地低下头去,看着面前不断晃动的箭尾,一时竟是满身的冷汗。片刻寂静过后,四周响起了轰然的喝彩声和掌声,梆子一响,有人大声唱道:“第三层,水晶花插!”  众人纷纷举目相望,想要看看那位一举拔得头筹之人是何方壮士。找了半天,却没看见人。  刚才得三支箭显然不是从近处射出来的,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能后发而先至,撞飞别人的箭,更加可见不凡之处。  刚才对面跟盛栎他们争抢奖品的人固然箭术精湛,让人惊叹不已,但是行事确实也太过没品,现在众人见到有高手出面打压他们的气焰,也都十分兴奋,同时喝起彩来。  刚才那个叫着“没本事就滚蛋”的声音冷笑一声,显然有些挂不住了,说道:“三箭齐发,哼,很了不起么?我看也没什么难的!”  他说完之后,又是一拉弓弦,这回竟然是五箭齐发,分别射向高台上的五个位置,铆足了劲要压对方一头。但随着他的每一箭,另一边的速度却是更快,长箭连珠一样地射出,每一回都是连珠两发,准确无比地将他的箭矢打掉之后,随后一箭射中目标。  一时间,无数朵烟花接连升空,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绽放出各种不同的形状,美不胜收,周围亦是彩声雷动,人们对那个射箭之人愈发好奇了。  在两人这样的比试之下,高台上面的烟花几乎都要被囊括殆尽,那名男子根本就是被暗处的人压着打,再想想他刚才叫嚣的得意姿态,简直是丢人到了极处。  他身后传来一个少女的呵斥声:“丢人现眼的东西,真是没用!”  这声音娇柔甜美,听在男子的耳中,却使他全身上下飞快地涌起一股战栗,眼见此时只剩下木架最高处的一个红色绣球,他咬紧牙关,双目圆睁,将两张弓并在一起,搭上数支长箭,随着一声大吼,他用尽平生的力气,奋然射出。  随着箭势如虹破空而出,他手中的弓弦也应声断裂,男子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显然已经竭尽全力。  这一下搏命终究没有枉费,人群中发出一阵整齐的惊叹,发现他刚刚竟然一口气射出了七支长箭,一支在正中间直奔目标,另外六支挡在外围,防止中间的长箭再次被射落——这竟然好像隐隐形成了阵法一般!  大家心情激动,翘首以盼,又想看那个隐藏在暗中的人如何破解,又担心他输在这最后一招,让这帮张狂的人得意。  似乎是知道自己比不过了,要不就是没有了足够的箭支,这一回,暗处只射出了一箭。  单薄的箭支划过夜空,有人发出失望的嘘声,也有人双目圆睁,紧张地盯着天空。  那一箭去势如风,又是后发而先至,这一回竟然不是从侧面将男子的长箭击落,而是精准地顺着箭尾插入,将阵法最中心的那支箭硬生生劈成两半,跟着余势未歇,继续向前射中红色绣球。  这最高处的绣球当中自然也藏着烟花,随着绣球轰然炸裂开来,天空中蓦然闪过一片五彩缤纷的华光。  千万朵繁华焰火在天幕上狂欢般地跃动,随即又二次炸裂成朵朵繁花,清光璀璨,又应在地面上荡漾的湖波当中,满池尽是,旖旎明艳。一时间,仿佛天星下坠,落于人间。  这一幕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停住脚步抬头观看,主理这次射标会的是个面白长须的中间男子,别人都叫他一句“薛老板”,此刻他大声说道:“第九层,七彩饮虹杯!是哪位英雄的奖品,请出来领奖!”  他喊了两声,听见身后有人笑着说道:“薛老板,今年这射标会可挺顺利啊。我记得已经一连三届无人能射下最高处的绣球了,没想到这次居然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出了结果。”  薛老板听见这声音,连忙回头一看,笑着行礼道:“草民见过王爷,见过刘公子。”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很久没有同时出现的陆启和刘勃。  薛老板生在皇城根下,也经常跟达官贵人打交道,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到了权倾朝野的临漳王,也不显得局促。他行礼过后笑着说道:“今年确实来了不少的高手,刚才的比箭也比先前精彩的多,看来还是刘公子的东西招人喜欢。”  薛老板很会说话,刘勃笑了起来,随手把玩面前铺着的那些奖品。射标会虽然是由商家办的,但有的时候一些名门大族也会提供一些赞助,一方面彰显世家财力,一方面也是为了招揽能人,这次最高层的奖品正是刘家拿出来的。  刘勃笑着对陆启说:“王爷,您要看看是谁拔得头筹吗?”  陆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冲他点了点头,想必见对方用箭如神,也起了几分招揽的念头。  刘勃见他这幅样子,心里面有些窒闷,他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一开始白亦陵和陆启刚刚闹崩的时候,也是陆启对他最为热络的时候,但没过多久,这股劲就渐渐淡了下去。  特别是他前一阵子去了趟兴定,足有将近一个月不在京都,回来之后两人就更加生疏了。第82章 女主角  今日也不是两人约着一起出来, 还是刘勃买通了临漳王府的侍卫, 打听到陆启今晚会经过这条街, 特意守在此处“偶遇”了他,他们才有机会共同站在这里。  射箭的人还没过来, 刘勃也不着急, 他正巴不得多拖延一些时间来跟陆启相处,随手从面前的奖品当中捡了一样拿给陆启看, 笑着说道:“王爷,您看这东西, 倒是做的十分可爱。”  陆启朝他手中看去,发现刘勃拿在手里的竟然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毛色火红, 做的栩栩如生,虽说只有拇指长短,但样子看上去简直跟活的没什么两样, 果然甚是可爱。  他接过来仔细端详, 薛老板见临漳王对这个小玩意感兴趣,连忙笑着介绍道:“这东西是用雪貂的皮毛缝制而成的, 听说出自周国吴绣娘之手,是小人一次行商时偶然收来。”  小狐狸不过是个装饰,没什么用处,但是雪貂不属于晋国的物种, 常年居住在雪山之中, 不易捕获, 一小块皮毛就非常珍贵,手艺也是最上乘的。  刘勃见难得有件陆启注意到的东西,就故意说:“我倒觉得这狐狸比这里的其他奖品都要招人喜欢,可有人得了?”  薛老板道:“这件奖品属于第四层,刚才比箭那两位大概是嫌位置低了,并未当做目标,目前还没有人要。”  陆启侧头看了刘勃一眼,心中蓦地掠过一阵柔软。  他记得白亦陵就是这样,不爱珠玉宝物,甚至对兵器都不大感兴趣,反倒总是喜欢这种带毛的东西。虽然他很少吧自己的个人喜好外露表现出来,但陆启从小看他到大,自然是知道的。  刘勃和白亦陵长得并不相像,但他身上有一种少年人的清纯稚气,很像过去那个全心全意信任和依赖陆启的少年。  他心里其实知道自己为什么看重刘勃,但是他从来都没说过,也不愿意承认。  陆启脱口:“你若喜欢,我买给你。”  这句话的语气异常柔软,刘勃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忽听一阵喧哗传来,人们纷纷喊着“射箭的人过来了”。  他和陆启同时朝着喧哗的方向看去,陆启瞬间怔住,手中的狐狸一下子落回了奖品堆里,刘勃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两人神情各异,惊讶的心情却是同样。  他们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碰见白亦陵。  白亦陵是和陆屿一起过来的,两个美少年一明俊,一秀美,并肩走来,顿时就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薛老板认识白亦陵,满脸笑容地迎上去,看见了白亦陵手里提着张弓,眼睛顿时一亮:“我当是谁的箭法竟然如此精妙,原来竟是白指挥使啊!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不过难得见您一回,近来公事不忙么?”  他说完之后又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哎呀,瞧小人这脑子,现在应该叫侯爷了。”  这人点头哈腰的满脸和善,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其实门道很多,也有自己的靠山,是个在京城里混的如鱼得水的人精。白亦陵笑道:“称呼而已,何必拘泥,怎么顺口怎么来吧。薛老板,这位是淮王殿下。”  薛老板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就是传说中皇上最宠爱的第五子,心里一惊,连忙更加恭谨地见礼,心中则暗暗思忖,最近人人都说白指挥使跟五皇子走得很近,现在看来非但不假,而且单是说一个“亲近”,可能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因为他刚才看见陆屿拍了拍白亦陵的肩膀,自然而然地将他手里的弓拿过去,放在了旁边的架子上——这种贴身小厮的活,他做的非常纯熟,并且似乎很是欣然。  薛老板心中暗暗将这件事记下,面对两人的态度更加恭敬了,陆屿却瞥了眼他的笑脸,只是漠然点了点头,不在意地道:“起吧。”  薛老板见状,估计着这位殿下不耐烦太多人过来打扰,于是将白亦陵的奖品给他,便识趣地退下了。  盛栎也走了过来跟白亦陵打招呼,白亦陵把一托盘琳琅满目的东西送到盛栎面前,笑着说:“二姐,都是你的了。”  比起父母兄长,他跟这位自己救过两次但却没说过太多话的二姐算不上是太亲密,但既然是一家人,白亦陵也想对每个家人好——最起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跟她叫板。  盛栎低头看了看那琳琅满目的东西,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自然就是最高层射中的那只七彩饮虹杯。这杯子雕作木兰花形,呈乳白色,形状精致独特,在灯光的照射下,还能够自己变换颜色,看起来便如盛满了天边霓虹,煞是美丽。  她忽然觉得有点心酸。已经是第三次了,为什么明明自己身边围绕着这么多的人,却每回出现的都是白亦陵?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见面的机会不多,要说她因此几次解围就对白亦陵产生了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这是不现实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唯一一次隐约萌生了些微情愫,就得知对方是自己的弟弟——或者更确切地讲,还加上这么多年来,是她享受了对方应得的宠爱。  感激?爱慕?歉疚或者提防?这种复杂的关系,也让盛栎不知道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白亦陵,他像夜来浅眠时一个隐约的梦,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内容,就已经醒了。  当然,即便他不是白亦陵,不是养父母家的弟弟,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因为她还是盛栎,她有她自己要做的事情,无可推卸的宿命。  所以想那么多又能如何?瞻前顾后,不如现在表现的落落大方。最起码这一刻他在护着她,她也在感谢这个人。  盛栎笑着拿起那个杯子,端详了一下又放回去,还是选择了自己之前看中的那枚水晶花插,浅笑道:“我只喜欢这个。小弟,谢谢你。”  她说着又跟陆屿见了礼,陆屿还是淡淡一点头,当着白亦陵的面,盛栎突然也不对他的态度特别在意了,冲着身边的人介绍:“这位是淮王殿下,这位是我小弟,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  白亦陵顾念师父白安的恩情,并没有改姓的打算,盛家人对他百依百顺,能听到一声称呼已经足够满足了,自然也不会强迫。  盛栎身边还有一群年轻男女,最近盛家的事情沸沸扬扬,即便是不认识他的人也听说过这件事,盛栎一介绍,立刻就知道了。  起初射箭的紫衣公子原本还对他有点敌意,一听不是情敌是弟弟,态度立刻就变了,笑着说道:“今天可多亏白指挥使,帮我们出了这口气。那帮疯子真是没完没了,唉。”  白亦陵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是认识对面抢着射箭的那帮人,于是看了看盛栎,意示询问。  盛栎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今晚在街上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较劲了,包下酒楼不让人进去,将整个摊子上的东西都打包买走,现在又来抢着射箭,问身份问原因都不回答,却不知道究竟是想干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陆屿看着不远处,慢悠悠地说道:“不用好奇,马上就有答案了。”  之前一直是对方占优势,不正面接触,反而会让他们有一种猫捉耗子的戏弄感,自然不会现身。现在他们落了下风,就凭那份找茬的架势,又怎么可能不出来见一见呢。  白亦陵淡淡道:“没事找事。”  陆屿一听他说话,立刻换了张笑脸,凑过去说:“你要是觉得烦,一会人过来了,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白亦陵也压低声音:“好,那你别忘了顺手连这条街上的百姓都灭口,做活干净些,以后少留后患。”  陆屿:“……”  两人说话的时候,台子的另外一侧已经快步绕过来几个家仆打扮的人,其中一个朝着白亦陵他们这边看看,把手一挥,竟然二话不说,就要掀他手中放置奖品的托盘。  白亦陵侧身一闪,对方掀了个空,呦呵一声,还没来得及喝骂别的,举到半空的胳膊已经被攥住了。  陆屿挡在白亦陵前面,似笑非笑地说:“兄弟,你哪来的?”  那人用力挣了一下,竟然没挣脱,再看陆屿的服饰气度,心里觉得有点犯怵,回头使了个眼色,阻止其他帮手上来,向陆屿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胆敢跟桑弘家的人抢东西?”  陆屿顿时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将手里的人一挥,随便扔了出去:“你还不配问,滚。”  就在陆屿把人扔出去的时候,那边又走来了一个身穿红衣服的少女,正是这次射箭抢物的主人。她派下人过来,要他们砸烂托盘上面的奖品,结果见这几个人办事不利,便亲自过来查看。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她见到自己手底下的人骨碌碌地滚过来,即没有躲闪,也没有让人搀扶,反倒一脚踹在他的身上,斥道:“废物!”  他们站的地方本来就是个圆台,那人被少女一踹,直接就从台子上摔了下去,坠地声伴随着惨叫响起,少说也得断上一条腿。  她这一下的举动尽显狠毒,还真把其他人都震住了,女子却像只是踢开了一块石头一样,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径直走到了陆屿他们的面前。 第91章 没有人比陆启更加了解白亦陵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要是跟他拗着来只会把人越推越远,他压下心底的暴躁与怒意,又冲着看过来的陆屿和白亦陵笑道:“遐光不是向来喜欢这样的玩意吗?本王恰好看见这个奖品并没有被人射中,想着你大概喜欢,就让薛老板留下来了。”  刘勃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简直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个耳光。他拿着狐狸讨好陆启,是因为看他好像对这玩意有兴趣,谁能想得到,归根结底,竟还是为了一个白亦陵?  他的每一句话中都得若有似无地暗示出一些自己和白亦陵之间的往日情分,陆屿快要被这种行为膈应死了,当下手一抬,挡住了陆启的狐狸,皮笑肉不笑地说:“皇叔真是有心了,不过据我所知,白指挥使家中已经养了一只真狐狸,您这玩意又不会动又不会叫的,哪有活的可爱啊?”  现在在陆启的心中,陆屿的地位简直就相当于小三,没冲上去扯头发挠脸已经是他的好风度了,这家伙竟然还敢自己凑上来替白亦陵表态,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给脸不要脸。  陆启同样回以淡笑,不疾不徐地说道:“屿儿,我说你这就有点操心过头了,可不可爱也不是给你的,这话还得让收礼的人自己来说,是不是?”  他说着转头向白亦陵道:“遐光,这东西是本王要送你的,你要么?”  陆启记得白亦陵有个小匣子,专门用来装自己送给他的东西,就算是一块布头一个空药瓶他都舍不得扔,想想这还是他头一次特意买什么东西送给白亦陵,要是放在过去,他恐怕不知道要多高兴了,怎么会不要呢?  但现在……是否已经物是人非?  陆启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害怕听到白亦陵的回答,他以前从来不会有这种心虚一样的想法,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果不要,我就扔了。”  白亦陵被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堵了半天,总算有了说话的余地,慢慢地道:“王爷,东西您还没给钱吧?”  陆启:“……”  刚才在街上,刘勃想寻找单独相处的机会,拉着他在人群里面挤,把侍卫们都给甩开了,现在陆启的身上还真的没有银两——以他的身份,到哪里都能记账,原本也不需要,但此时被白亦陵点出来,却显得异常尴尬。  陆启不好说白亦陵什么,就看了薛老板一眼。  薛老板没招谁没惹谁,站在这里包个东西还能亲眼见证一出贵乱大戏,也是冤的不行,连忙赔笑道:“临漳王府的账房结银子向来很及时的,小人一点也不担心。殿下只消吩咐一声,这东西自然就是他的。”  白亦陵道:“那就是还没给了,装上吧,我带着银两,我自己买就好。”  刘勃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眼前的一切,越看心里越是窝火——一陆启的个性,竟然可以主动到这个份上。  当初是他亲眼看着白亦陵和陆启之间怎样渐渐离心,是陆启亲手将他推开,但现在,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机关算尽,都比不上白亦陵一句话的分量重。  陆屿是陆启心中成就大事的头号大敌,白亦陵跟陆屿的关系这样亲近,简直形同背叛了,可陆启还是没怪他,想要他。  果然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就是好命。隐在袖子中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刘勃再怎么愤怒心里还是有数的,知道这种时候容不得自己插嘴,本来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忍着。  但现在白亦陵软硬不吃,一连让陆启碰了好几回钉子,刘勃在旁边见到陆启的脸色越来越沉,知道他的火气也上来了,终于忍无可忍,趁着这个机会开口笑道:  “统共也没有多少银两的事,白指挥使既然想要,王爷赏你就拿着呗,何必要如此刻意地划清界限呢?倒显得你绝情了。”  白亦陵道:“刘公子言重了,我只是无功不受禄而已。平白收了贵重的东西,只怕容易惹人闲话。”  刘勃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但这时候也不好细品,他嗤笑道:“听说你现在认回了亲生父母,原来是盛家的公子,我还没有恭喜你。不过人进了高门,总得沾沾贵气,眼界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了——这小玩意算什么贵重东西?”  刘勃说完这句话,白亦陵听见系统“滴答”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道:“哦?”  刘勃用下巴指了指刚才射箭得来的那些奖品,说道:“你赢的这些东西,任何一样的价值都远超过那只狐狸,不过白指挥使运气好,不花一文钱就都得了。”  他一句话带了好几个刺,先说明白狐狸跟白亦陵那些奖品比起来不值什么钱,所以白亦陵故意做作一下,捡着便宜的自己买。跟着又一句轻描淡写地运气好,说的他刚才那几箭赢了就好像碰巧一样。  刘勃这番话说出来,陆屿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然而白亦陵顺着刘勃的示意看了一眼,却轻描淡写地说:“但这些奖品,不是大多数都是假货么?”第84章 鉴宝  薛老板一愣, 下意识地看了刘勃一眼,白亦陵大概不清楚, 他却知道此次的奖品大多数都是由刘大将军府提供的, 难道这样的大官, 还能给一堆假货来骗生意不成?  刘勃皱起眉头, 脸色微变, 沉声道:“别的东西我不知道,但最起码我家的玉器,样样都是从九顶山采出,千里运送而来,货真价实,乃是极为难得的珍宝,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珍宝玉器一流, 白亦陵确实不懂,但是他也确实没有胡说, 因为就在刚才,刘勃的话再次无意中触发了pk系统,此时的任务面板还在他眼前悬着。  【叮!!!写作定律:每一个试图炫富的配角面前,总是站着一个等待打脸的主角。】  【系统随机任务发布:开启pk场景,鉴别真假宝物, 让刘勃知道他是个真正的穷逼!  奖励积分:+200;奖励礼包:“梦境心理疏导”三十天。】  上一次的pk界面开启时, 还是韩先生那个徒弟张鸣给别人算命, 由于颜值不达标惹怒了系统, 将白亦陵强行推出去跟他比赛。  但系统对于上一回强制白亦陵完成任务之后, 自己差点被崩坏的恐惧也记忆犹新,这回却是不敢造次了,随机任务发布之后,它怯生生地对宿主进行了请示:  【请问宿主是否接受任务?[可怜巴巴.jpg][星星眼.jpg]】  【梦境心理疏导——以梦境的形式构建美好世界,描绘理想未来,驱散过往的心灵创伤。杜绝噩梦,调节身心健康。ヾ(@^▽^@)ノ】  白亦陵沉吟道:“我可以把这个礼包转赠给其他人吗?”  系统略有意外,因为每个系统的奖品都是个性化生成的,比如现在白亦陵的积分越来越多,积分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了一开始那样大的吸引力,所以系统就会增加一些附加奖品,用来激发宿主完成任务的积极性——毕竟它的宿主是个狠人,只能讨好不能强迫。  这样一个“梦境心理疏导”的礼包,也适合小时候生活不好,夜里浅眠容易做噩梦的白亦陵,他却要转赠,能给谁呢?  系统:【请提供转赠人的姓名以便查询。】  白亦陵道:“想赠给谢玺。”  系统:【……tat】  白亦陵:“不行吗?”  【可以的!可以的!我是没想到你还记挂着这个悲情角色。】系统感动的无以复加,【人类之间的感情是这样的美好!宿主是这样的人美心善!你们两个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又是这样的相互理解和友爱!】  它哭喊着道:【谢玺颜值达标,可以接受礼包转赠!我宣布,期限延长15天,请宿主努力完成任务吧!】  白亦陵:“……”他怎么觉得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这一句话才是重点呢?  但既然系统有言在先,白亦陵也就不介意顺便接受一下这个附加的任务了。虽然对于宝物鉴赏方面的了解,他也只从古籍上面看过些许,但如果将道具利用好,辨别真伪,并不为难。  系统:【涉及到宿主的知识盲区,本系统可以提供一定的导航服务……】  白亦陵道:“多谢,不过不需要了。”  系统:【???】  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宿主径直打开了奖品列表,在上面找到了“阴阳眼”三个字,点击一下,后面写着“x3”,代表使用次数。  白亦陵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刚才刘勃的叫喊给他提供了一个信息,那就是眼前这一批东西恰好都是一起从九顶山运送而来。  九顶山生产玉矿石,那里的玉器开采出来之后,常常被宫中或者寺庙采买而去,打磨成各种器皿法具。就是因为此山天青水秀,灵气逼人,所产出的于是也号称吸收了天地灵气,独具祥瑞。如“七彩饮虹杯”、“玉犹龙”等,或多或少都会显示出一些异象。  知道了这一点,白亦陵很快就想到,那么要辨别真品还是伪造,只需要观察上面的是否有灵气就可以了,这一点,上回pk时奖励的阴阳眼正好可以做到。  没有人能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是如果能够巧妙精准地将手头所有的东西物尽其用,也是一种难得的本事,和两军对垒时借助天气地形等坏境优势取胜是同样的道理。  在这方面,白亦陵的能力无疑是非常出众的,这也是在原著当中,他领军作战能够百战百胜的原因之一,可惜后来全被陆启给毁了。  白亦陵在阴阳眼上选择了应用,后面的“x3”立刻变成了“x2”,他又将奖品列表浏览了一遍,确定准备好了,便选择了接受任务的选项。  此时在他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变得同之前不一样了。刚刚空出来的台子上一下子多出了不少半透明的人影,有的甚至就重叠着挤在活人的身上,这些鬼怪奇形怪状,面目狰狞,不少都维持着死时的状态,让人感觉仿佛瞬间堕入了阴曹地府。  他们练武的人,尤其是白亦陵这种探子出身,最讲究的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无论遇到何等状况都不能自乱阵脚,面对眼前的一切,他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眼看一只欲色鬼正站在自己面前,白亦陵还冲他笑了笑。  色鬼已经站了半天,没想到突然被发现,怔愣一瞬,脸色爆红,忙不迭地跑了。  随着任务开启,青楼老鸨般的pk界面再一次浮夸无比地蹦跶出来,正上方一条横幅写着“鉴宝大赛”两边的圆框中各自圈着他与另一个陌生的名字,还配以自动生成的头像,圆框不断旋转,发出五彩炫光,中间鲜红的vs几乎要刺瞎狗眼。  白亦陵隐藏了界面:“岳淳是谁?”  系统:【薛老板专门雇佣的鉴宝师。】  白亦陵不再多问,开启了阴阳眼之后重新打量那些玉器,果然看出了不同的门道。  风水学中本来就有望形观气之术,天生有阴阳眼的人终究只是少数,但专职的风水师则可以由后天的锻炼具备从物品的外观看出上面灵气的能力。  此时在他的眼中,面前的一堆奖品上面氤氲着一层淡薄的白雾,这些雾气混杂在一起,浮于表层,不成形状,只有少数几样微小物件上面,才隐约透出宝气华光。  薛老板小心翼翼地问道:“白大人,请问您说这些东西不是真品,确实肯定吗?”  虽然不大相信刘大将军府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白亦陵也并非信口雌黄的人,对方的话让他心里非常忐忑。  作为射标大会上奖品的玉器不过是一小部分,只用来当成宣传的噱头,等到射标大会过去之后,名声打出,薛老板就要开始售卖同批运送而来的其他宝物,所得的利润也会跟提供者分成。  在没有网络和媒体的古代,这是宣传口碑的最好方式,往往也能见得奇效。  现在他就已经预订出去了好几样玉器,买得起的人非富即贵,但如果东西根本就是假的,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眼看着射标会就要结束,今晚的比试非常精彩,大家过足了瘾,本来三三两两都要散去了,没想到仿佛是奖品出了岔子,一些还没来得及走开的人群又逐渐聚拢了回来。  刘勃有点慌了,强作镇定地说道:“薛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双方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你平日里的生意家父也多有照顾,难道因为白指挥使的几句话,你就要怀疑我的诚意吗?”  薛老板面露为难之色,刘勃紧接着又冲白亦陵冷笑道:“况且在下还从未听说过,白指挥使居然懂得鉴赏宝物,居然还比专业的鉴宝师眼光都要毒辣——这些东西,可都是一一被岳师傅验过的。连他都认为没有问题,你却说是假货,那你敢不敢跟岳师傅当面理论一番呢?”  他说着转身招手,将一个白白胖胖的中间人叫了过来,白亦陵pk界面上对手岳淳的名字跳了一下,显然就是他了。  岳淳过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他走过来向众人行礼,跟着同刘勃交换了一个眼神,和和气气地询问白亦陵道:“白大人,请问您觉得哪样宝物是假的?让小人再检验一遍。”  白亦陵也很客气:“在我得到的这些奖品里面。窃以为只有这个玉屏风摆件是真品,剩下得全部都是仿造而成。”  他将奖品中第一等的七彩饮虹杯拿起来,说道:“比如这个杯子,看起来雕工精致,亦是像形容中那样五色混杂,但实际上只是浮于表面,质地不够精纯。《梦忆散记》当中曾经说过,此物‘光如萤火跳蹴’,‘遍体多著波纹’,现在看来,也并不相符。”  当白亦陵之处只有玉屏风摆件是真品的时候,刘勃眉梢一跳,岳淳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两人心中同感震惊紧张——白亦陵还真会说,他的那堆奖品当中,也只有玉屏风摆件不是刘府提供的。  两人小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岳淳心里正飞快地想着办法,但紧接着就听见了白亦陵后面那番话,让他不由摇头笑了起来。  真是吓人一跳,一开始还以为白亦陵真是行家,现在看来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过几本志异杂记,就拿过来照本宣科了。他就说嘛,如此年轻,又是出身暗卫,怎么可能懂这些东西,刚才他说的那句话估计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岳淳呵呵一笑,说道:“白大人有所不知,这七彩饮虹杯使用一种名叫大千玉的籽料打磨而成,这大千玉出自发源于九顶山的沱江流域,色彩万千,又根据位置所在上游、中游还是下游有所不同,您手中这杯子出自上游,乃是顶级好玉,甚至连皇上去年分赏给诸位皇子殿下的玉牌都是出自同样材质,普通人根本就见不到,更不用提描述出来了。”  “所以您所说的‘光如萤火跳蹴’,‘遍体多著波纹’……”  他把杯子接过来,要来茶水徐徐向内注入,杯子遇水,立刻变幻出七彩的虹光,连带着里面的茶水都五彩缤纷,甚是璀璨动人,周围的人们同时发出一阵赞叹声,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个东西有可能会是假的。  岳淳展示给白亦陵看:“不是没有这种情况,但其实是指里面装有茶水的时候,会显得杯中的水五彩缤纷,如同霓虹一般,故而得名。白大人您会觉得这杯子是假的,大概是误会了书中的意思。恕小人多言一句,那等闲书,看过便罢,现实中若要甄别宝物,终归不能以此为准。”  他越往后讲,口气中说教的意味越重,虽然不敢明着指教白亦陵,但话里的意思显然也是在说他明明不懂还硬充内行人,没事找事。  岳淳能够被薛老板这个大商人请来鉴别宝物,自然也是小有名气,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周围的人也不禁议论起来:  “这人是谁呀,说话能信吗?”  “那还有不靠谱的?这位可是岳淳岳大师,他从十五岁以来看宝贝就没走眼过。换句话说,什么东西,只要被他说了是值钱,那价格立刻就能翻上去!跟薛老板合作了十来年了。”  “这……就算岳师傅是个行家,但白大人破了那么多的案子,可也从来没有说过半句瞎话呀!”  “术业有专攻,可能白大人看走了眼吧?破案厉害的人,也不能就说鉴宝也一样拿手呀。”  刘勃似笑非笑,叹了口气,故意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白指挥使,当着着许多人的面,你说我的东西是假货,难道就不需要跟我道歉吗?”  他这样一说,白亦陵还没开口,倒是旁边的两个王爷同时说话了。  陆屿道:“岳淳说的也不过是一面之词,他的话顶多是说古籍中的记载不能当真,却还是没办法证明这杯子是真的。”  陆启则道:“白指挥使也只是提出疑问而已,解释开了便是,他没做错,何来道歉之说?”  两人的话几乎是同时出口,语声混杂,说完之后又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诸如“心机婊”、“舔狗”、“小贱人”等字眼,眼神交锋之间已经把自己的叔叔侄子骂的狗血淋头,于是各自把头转开了。 第93章 夜风吹来,沁凉无比,他站了一会,下定决心,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不管他们这些人是怎样折腾的,经过了一番热闹,百花节好歹是热热闹闹地结束了。原定第二天午时就是胡蓬行刑的时刻,早上卢宏还特意去检查了一下他是否还被押在赫赫的驿馆里面。  他回到了北巡检司,一进门常彦博就问道:“怎么样,没有逃跑吧?”  见卢宏摇了摇头,他松一口气,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面总是有点发虚,仿佛感觉这么难对付的人不可能老老实实的伏法。赫赫那帮蛮子还非要把人关在他们的驿馆里,也不知道看不看得住。”  卢宏道:“他都被抓了,不老实还能怎样?不过这人就是个疯子,好像不怕疼一样,被镇国公砍掉了半条手臂还能笑嘻嘻的,我只怕他就算是绑上去凌迟还得喊两声痛快——那可就不解恨了。”  常彦博叹了口气,刚要发表意见,们就被“砰”地一下推开了,整个房间里的人全部向门口望去,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又连忙都站了起来。  卢宏望着白亦陵少见冷峻的面色,心头一跳,问道:“六哥,出什么事了?”  “都跟我来。”白亦陵的目光飞快地将整个房间里的人梭巡了一遍,说道,“赫赫驿馆走水了!”第86章 胡蓬之死  晋国有专门负责灭火的军巡铺, 里面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身形健壮的军士, 什么地方发生大火, 往往第一个通知的就是他们。这些人有的负责警戒弹压, 有的专门维持秩序,此外,还有救护伤员、抢救财产、运水灭火等,分工极为明确。  但这一回并非普通的火灾,赫赫驿馆出事,关系到两国之间的往来,火灾的起因及作俑者更是需要查明,军巡铺处理不了这些问题。据说放火的刺客已经被人堵在了驿馆火圈当中, 但要生擒却也十分棘手,因此火势刚起, 北巡检司便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白亦陵带着人赶到的时候, 赫赫驿馆周围的一片已经戒严, 居民们也都被疏散开来,一半的建筑摇摇欲坠,滚滚的浓烟在晴朗蓝天之下翻涌, 火势着实不小。  烟尘扑面, 白亦陵禁不住咳嗽了几声,脚下却没停, 径直大步赶到了戒严线的边上, 一个军巡铺的军官被熏得双眼流泪, 还没看清楚来的人是谁, 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喝道:“干什么的,站住!”  “老周,是我。”白亦陵反手拖住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赫赫大皇子呢?”  要是高归烈被这场火烧死在里面,事情可就大了。  “遐光?”  武侯周荣目前兼任军巡铺统领,他被白亦陵一扯,认出了眼前的人,知道是北巡检司的人到了。连忙挥手让底下的军士取来号衣号帽等防火穿戴来分给他们。  他一边亲自上手替白亦陵整理衣帽,一边道:“他倒是救出来了。”  热气熏天,就是站在火场边这么两分钟,白亦陵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他道:“那别的人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周荣将他帽子上的两条带子系好,匆匆地说道:“不知道那几个吃饱了撑的的狗崽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半夜穿着黑衣摸到驿馆里面放火,结果火势刚刚起来,侍卫们还没有惊觉,就被关在驿馆里面的胡蓬发觉了,发了疯一样的叫嚷,惊动了旁人——不然这么大的火势,恐怕没几个人能活着出来。”  白亦陵皱眉道:“胡蓬呢?”  “不知道!他武功已废,又被锁着,应该还困在火场里面,火势太大了,我们的人没办法进行全面的搜查,包括放火的那几个黑衣人,也没见到他们出来。”  周荣给他将号衣上搭配的面罩拉起,烟尘被挡在了外面,白亦陵也已经系好了自己的腰带。  周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遐光,灭火的事情我们来,劳烦兄弟们在附近盯着点,别让这些人跑了。随时照应,你们自己小心!”  白亦陵道:“我有数,你快去吧,注意点。”  胡蓬是好不容易抓来的要犯,放火的几个人是否能够归案,更是关系着这次大火的原因和目的,查明这些也是北巡检司的主要目的。  军巡铺的人还在灭火,白亦陵带着人在赫赫驿馆的外围绕了一圈,找到一个没有完全被大火围堵的豁口。  那原本是一座立在围墙不远处的二层小楼,此时围墙已经塌了,小楼的第一层烧的正烈,第二层却还保有着相对的完整,只是周围都被烈火围着,一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却也不好上去。  常彦博单膝跪地,弯下身子道:“六哥,你踩着我上去。”  白亦陵略一欠身:“得罪。”  他踩着常彦博的肩膀,又被卢宏托了一把,飞身向着小楼的第二层纵跃而上,身在半空的时候佩刀出鞘,在被火苗覆盖的墙面上一砍,火焰为他真力所激,倏地一压,白亦陵已经借着这股劲翻了进去。  常彦博在地上叫了声“好”,二楼甩出来一条绳子,他们剩下的这些人一一借力,被白亦陵探头扯了进去,成功进入驿馆。  整个驿馆里面更是浓烟滚滚,热气逼人,烈火将木料烧的噼里啪啦直响,在这响动之中隐约能听见好像有人在惨叫,火光憧憧当中,脚下不时踩到焦尸,再听见这样的声音,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白亦陵不由飞快地转头点数了一下他的手下,看见没缺人才放心,他正在辨别惨叫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突然就看见前方晃动的火光当中人影一闪。  他眼疾手快,一直暗扣着的几枚袖箭顿时激射而出,同时高声提醒道:“左前方注意!”  明明身法迅捷,在这样的大火当中不想着逃生,还在来回晃悠,必然是放火的刺客无疑。  果然,眼看袖箭飞来,对方连忙闪开,想也不想地转头狂奔,白亦陵手腕一翻长刀出鞘,侧身闪过一处燃烧的木柱,径直向那人后心攻去。  周围又一连跑出来三个人,四散而逃,北巡检司的人纷纷追缴,白亦陵面前那个人眼看行迹彻底暴露,怒吼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截手臂粗细的断裂木料,转身向着白亦陵横扫而来。  这人竟是臂力极强,招式未至,已经劲风扑面,这一下要是打实了,恐怕白亦陵这把刀都扛不住。  危急之际他变招神速,未等对方的招到已经收手,足尖一点蹬上对方的木棍顶端,同时借势飞起,竟然直接凌空飞身,扑向了另外一个正在跟卢宏缠斗的高个刺客。  那个人专心致志地跟卢宏对打,根本没想到头顶上竟然会劈下来一刀,来不及多想,连忙举剑上架,结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差点栽倒。  白亦陵的内功本来就胜过他,再加上从上下击的势头,因此一招就把对方震伤,他连停都没停,一脚将人踢晕过去,脚尖挑起落在地上的长剑,旋身飞踢,剑光霍霍,飞向刚才抡起木棍那刺客的胸口。  他的招式神出鬼没,正好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那人连忙一闪,却没躲过去,被刺中右胸,踉跄了一下倒地。  在这种形势之下,要的就是一个快字,白亦陵招式利落,转眼间就收拾了两个人,紧接着,另外两名刺客也很快在其他人的攻击下被生擒。  卢宏将他抓到的人手臂反扭在身后,抽出麻绳快速绕了几下,打了个死结,跟着又将人敲晕,喘着粗气说道:“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  他的尾音还没有完全出来,便感到头顶咯吱吱直响,紧接着脚下的地面一震,上方一块燃烧的屋顶已经坍塌下来,卢宏连忙拖着抓住的活口紧急闪开,白亦陵一左一右搂住两个反应较慢的侍卫,同样向前飞扑而出。  大家躲过了这一下横祸,周围的火势却是越来越大,白亦陵的衣角都烧着了一块,常彦博眼疾手快,连忙帮他把着火的衣料斩下来。  被白亦陵救下的两名侍卫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刚想说点什么,已经被一把从地上揪了起来,白亦陵喝道:“别耽搁了,把刺客们带出去,撤!”  刚才进来的小楼已经彻底塌了,烈火熊熊烧着,他们往驿馆的西北方向冲去,沿路又救了两个人,白亦陵放出烟花确定方位,周荣等人连忙来到外面,喷水架梯,准备接应他们出来。  正在北巡检司的几个人匆匆向外面赶去的时候,断后的卢宏忽然听见一阵怪叫传来,他回头看去,瞬间脑子里面轰的一炸,整个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啊”地一声大喊出来。  常彦博一边咳嗽一边道:“你鬼叫什么,还不快跑!”  他说着向回头去拉卢宏,结果转身的动作定在一半,突然就忘记了动弹,嘴巴一下子张大。  ——在身后火焰熊熊的房屋之中,忽地冲出来一个全身着火的人影,他大声嚎叫着,声音凄厉无比,同时不停地跳跃打滚,挣扎着想要将身上的火焰熄灭。  看到这群人之后,不知道是想要寻求帮助,还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他忽然张开双臂,向着前方人群狂奔。  随着距离逐渐靠近,大家才听清楚,他口中隐约喊的是:“怕,怕啊……火啊……火啊!”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扭曲嚎叫的火人向自己猛扑过来,这种冲击实在是太大了,连泽安卫都有些扛不住,大家纷纷发出惨叫,扭过头就向外面跑,前方周荣已经带着人用土袋和水枪硬生生在大火中开辟出了一条道路,一一将他们接应出去。  白亦陵出去之后,立刻抢过临近一人手中的水桶,向着那个火人当头就泼。周围的人一开始都被吓怕了,白亦陵这一泼,他们才反应过来那也是条人命,甭管好人坏人,都有可能是火灾的知情者,得先救出来再说,立刻纷纷凑上去帮忙。  可惜火烧的实在太厉害,那个人也算是厉害,还有力气疯狂地打滚惨叫,众人也不敢接近他,只能远远地泼水,眼睁睁看着那挣扎于惨叫越来越微弱。  终于,对方不动弹了,火焰熄灭的时候,他已经被活活烧死。  尸体被拖出来放到一边,刚从火场中出来的小伙子们纷纷坐倒在地上喘气,又是被热气熏又是惊险逃命,每个人都是一脸黑灰,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军巡铺的人还在忙着救火,被北巡检司揪出来的刺客捆成了粽子丢在一边,休息片刻之后,卢宏站起身来,吩咐手下找来一块湿布,弯腰去擦地上那个死人的脸,想要尽可能地辨认出他的身份。  白亦陵身体不好,被烟一熏,咳嗽的几乎抬不起头来,常彦博在旁边给他拍背,缓了好一会,白亦陵才冲卢宏说道:“那是胡蓬。”  死者全身着火,脸上也已经烧的面目全非,卢宏辨认了好一会,只觉得稍微有点眼熟,被白亦陵这样说了才反应过来,震惊道:“果然是他……怎会是他?”  他转向白亦陵:“六哥,你没事吧?我先去那边的铺子给你要碗热水喝。”  常彦博道:“我派人去了。”  白亦陵摆了摆手,哑着嗓子道:“没事,刚才动手的时候用劲大了,真力一时没转过来。现在好多了。”  旁边有人轻轻叫了句“指挥使”,常彦博派出去的下属小心翼翼将一碗水端到白亦陵面前,这是他一路上从远处的粥铺里面要过来的,端到这里还没洒光,十分不容易。  白亦陵笑着冲他道谢,喝了一口水润嗓,然后说道:“一开始他烧成那个样子,我也看不清楚,是后来听见喊声才认出来的。胡蓬被狼养大,骨子里就有兽性和狠劲,他几乎什么东西都不怕——不怕疼,不怕死,不怕被人憎恨,除了火。”  因为狼也怕火。  卢宏道:“原来如此,我还说这个人怎么这么能撑,都烧成那样了,还能跟在咱们身后跑那么远。要是胡蓬,那就不奇怪了。”  常彦博道:“对对,刚才他嘴里喊的一直是害怕什么的,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都应该叫疼,但是他不怕疼,就怕火……恐怕被火烧死,对于他来说,比原来判的凌迟更加可怕吧。”  以胡蓬的武功,要是放在过去,他怎么也不会被火给烧死,但这回功夫被废,手脚上都有镣铐,才会得了个这样的下场,实在是命运奇诡,天道轮回。  白亦陵一时没有说话,三个人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白亦陵站起身来道:“歇好了吗?去干活吧,换一批军巡铺的兄弟们下来休息。”  常彦博回过神来,连忙道:“六哥,你就别去了。”  白亦陵按着常彦博的肩膀将他推出去,笑道:“不用管我,你自己小心就行了。”  驿馆里面已经被泽安卫们冒着大火搜了一圈,确定没有活人之后,救火的程序就变得简单多了,军巡铺的人训练有素地传递着土袋、水桶及水枪等扑火的东西,一次次地冲过去,逐步缩小燃烧范围,压灭火焰。  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有16岁,名叫梁况,他正满头大汗地往水桶里拼命装水,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抬头一看,立刻道:“六哥!”  白亦陵将刚才被手下小心翼翼端过来的那碗水给了他:“你去歇歇,我帮你干活。”  梁况看见清水,眼睛都亮了。他的位置离大火很近,早就被烤的严重脱水,连嘴唇都裂开了,恨不得将水缸里的浑水都一口气灌进肚子里面去,连忙双手接过水碗,又问:“六哥,你呢?”  白亦陵接过梁况的活,将水桶灌满,挂在吊绳上向前一推,又卸下另一只空桶,道:“我喝过了。”  梁况嘿嘿笑着,咕咚咕咚把水喝干净,简直爽的不行,抹了把嘴刚想把活接过来,忽然就看见一个人,正飞快地向火场里面冲进去。  这个时候无论是泽安卫还是军巡铺,穿的都是特制防火的号衣,放眼看去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但这个冲向火场的人却是穿了件银白色的广袖长衫,十分扎眼,绝对不是他们的人,也不像身材粗壮的赫赫蛮子。  ——在这种时候,怎会有人往大火里面冲?不想活了吗?  梁况急的把碗一扔,大吼道:“那边的,别过去!”  他见对方似乎没有听见,连忙飞快地跑过去,想将人拉住。  他这么一嚷,白亦陵也顺着梁况的目光看过去,只来得及看见那片衣角没入到火圈之内,他神色一凛,也连忙站起来,转眼间就跑到了梁况的前头,看见人影之后伸手一捞。  浓烟当中什么都看不清楚,白亦陵感觉到衣袖滑腻的触感从他手指尖划了过去,刚刚要再尝试一回,突然就听见耳边猛地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震颤,烈火不知道烧到了什么东西,前方一下子发生了爆炸!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就算是以白亦陵的反应速度,也没能完全躲开,头顶的碎石残木雨点一般打下来。他抬手护住头脸,退了几步,突然感到腰间一紧,已经被人抱着向后拖了出去。第87章 烟熏卢宏  白亦陵身上只受了几处擦伤, 唯独额角被砸破了一块, 伤口不深, 血倒是涌出来了不少,流的满脸都是,也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依稀对方拿了块帕子过来给他擦脸, 白亦陵坐起来,直接用袖子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睁开眼睛,发现刚才把自己从火堆里拖出来的是个之前从来未曾见过的青年。  这个人的相貌完全可以称得上“英俊”两个字,但是他的眼睛偏小, 眉间带着些许皱痕,脸上又丝毫不带笑意, 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在生闷气或者刚刚倒了大霉一般的阴郁感。  他就带着这样丧丧的表情, 冲白亦陵说道:“眼睛没事吧?”  白亦陵:“……没事,多谢兄台刚才冒险救我。请问阁下是? ”  其实要不是这个人将他拖出来, 他本来是打算开启系统防护, 试试可不可以再次冲进火场救人。不过现在火势猛烈, 那人又一心往里面冲, 即便是白亦陵真的进去了, 也未必能把他救出来, 面前的青年却是一片好心, 冒险帮他。  对方听见他询问名字, 扯了扯嘴唇, 浅淡地笑了一下, 他大概是很不习惯露出笑容的人,这表情仅仅是一扬唇就消失了,却使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我叫盛季。” 第95章 陆屿微笑着放下手:“你的事,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行的?只消白指挥使一句话,水里来火里去,绝不推辞。这话问的,多余。”  事实上,白亦陵也没向他提过任何一个稍微为难的要求,就算是上次在酒坊借了点银子,事后都一五一十地还清,其实陆屿更希望他能再过分一些才好。第88章 终极虐狗  他的话让白亦陵微怔, 侧头看去, 此时窗外的月亮已经升了上来,月光陆屿脸上,正好显出笑意盈盈,目光中却是一派温柔情深。  白亦陵心中一动,脸上没来由的有些发热,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徘徊在心中的难题终究有了答案,他脱口道:“我其实……”  陆屿莫名有点紧张,垂眸看他,偏偏在这种时候,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指挥使?”  白亦陵看了陆屿一眼, 扬声道:“进来。”  陆屿有点失望地抬起头, 身影一晃, 就躲到屏风后面去了——他是皇宫下钥之后私自出来的,不太方便让人看见。  白亦陵将房中的灯火点亮了,外面进来的是北巡检司的下人, 向他禀报道:“指挥使,邵太医听说您受伤了,特意过来探望,请问您见吗?”  白亦陵犹豫了一下, 他身体不好,在有系统之前更是隔三差五的就要请太医, 邵太医医术精湛, 经常为他诊治, 如今他说前来探望,不好拒绝。  但同时白亦陵也能猜出来他的来意——自己上午刚刚受伤,晚上人就来了,消息这么灵通,要说没人授意他都不信。毕竟邵太医过去跟他一样,都是出自临漳王府上啊。  他思考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请吧。”  小厮一躬身出去,很快,手里提着医箱的老大夫就走了进来。  白亦陵起身相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笑道:“不过些许小伤,劳动邵太医你特意跑一趟,真是惭愧。”  邵太医笑呵呵地说道:“客气话白指挥使就莫说了,来,让老夫看看你的伤口。”  白亦陵别处的都不过只是擦伤,唯有露在外面的额角上被砸的那一下最严重,邵太医端详了一会,说道:“现在用的伤药就很好,每天坚持抹,不会留疤。”  白亦陵只是笑着,并没有说什么。在他看来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又不是姑娘家,留不留疤更是无所谓,对方分明就是没话找话说。  邵太医又搭了搭他的脉,摇头道:“上次给你看诊的时候,老夫还说指挥使是偷偷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体内的寒气一下子消减了不少,身体大有起色。现在又过了好几个月,你的情况却再没好转过,年轻人,还得注意调养啊。来,我给你开个驱寒气的方子,照着这个抓药。”  上回的好转是因为用了系统的“养生热敷贴”,病根没去,但是不像以前那样,天气稍微冷点就会发作了。  白亦陵接过方子,假装没看见邵太医连着药方一起递过来的宝蓝色荷包,四平八稳的道谢道:“多谢邵太医跑这一趟,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会多加注意。”  他年纪轻轻的,倒是沉得住气,老太医硬被逼着当红娘,实在没法子,只能把荷包搁在了桌上,告辞离去。  白亦陵起身,将他送到卫所外面,他还以为送个东西就算是完了,结果没想到,邵太医的事还没结束。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门外,眼看四下无人,邵太医的脚步突然一停,向白亦陵道:“白指挥使,老夫有话与你说。”  白亦陵含笑正要说话,系统忽然蹦出来,给他发了个随机掉落的任务。  【特别升级小任务触发,请有感情朗读下面的内容,情绪表达到位,表情真挚自然,有感染力,可获得:彻底清除寒毒套餐包一个。】  白亦陵:“???”  任务听起来虽然有点莫名的古怪,但是奖励非常实用,而且朗读这种事情,想必再难也难不到哪里去,他想了想,选择接受。  成功接收任务之后,任务面板上的讲稿弹出来,小字写的密密麻麻,乍一看没看清楚,格式瞧着倒应该是对话。  白亦陵道:“我一个人念吗?”  【陪同对话npc:心腹太医。】  这个心腹太医指的自然不是白亦陵的心腹,而是临漳王陆启的心腹。  【宿主已接收任务,下面由太医发起第一回 合发言。】  最前面那一行的字体被放大,果然,荣升为npc的邵太医下一句话便是系统给出来的标准台词:“白指挥使,其实今日老夫本不知道你受伤之事,我是临漳王派人请过去探望你的,那荷包……也是他所赠送。”  这还真是标准台词,连中间那个微妙的省略号都没带出错的。  白亦陵看了一眼自己的“朗读内容”,倒同他自己要说的内容没什么两样,于是轻松念出:“原来如此,那便谢过邵太医劳碌,也谢过王爷费心。”  系统在这里给他的备注是(语气平静,表情冷淡),他本色出演,完成的不错。  这句话说完之后,台词翻页,邵太医道:“无碍。只是王爷最近几天似乎精神也不大好。不如白指挥使随我一起去王府探望吧?”  白亦陵扫了系统界面,淡然道:“最近实在公事繁忙,脱不开身。我相信凭着邵太医的医术,王爷定会无碍的。”  到目前为止,这些朗读内容也都是他要说的,白亦陵逐渐放松了警惕,觉得这个任务完成的似乎毫无压力,于是眼睛顺带着往下面看了几行,准备瞧瞧邵太医绕来绕去,到底要说个啥。  这一看,他惊了。  只听邵太医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白指挥使,大家都是自己人,我知道你对王爷一片真情,何必赌气呢!你从小跟在他身边,之前又几次舍命救他,白指挥使是重情之人,怎会这样轻易的就都不记得了?莫要口是心非。”  白亦陵僵硬道:“……只是职责所在罢了。邵太医,你这个‘一片真心’会否用的不大妥当?我个人觉得‘赤胆忠心’可能更加贴切些。”  ——其实也不贴切,但尚在可以容忍凑和的范围内。  这话不是安排好的,一出来系统就不干了,上来就倒扣了白亦陵1000分巨款。  白亦陵吸了口气,稳住呼吸。此时天黑的不够彻底,又是在卫所门口,杀人不大妥当,杀系统尚待研究。还是先憋会吧。  此时的邵太医在他眼中宛如一个不遵守职业道德的媒婆,殷殷劝说道:“白指挥使对王爷的心意,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在咱们晋国,男子相伴相守的也不在少数,你不要羞于承认。当初你对王爷细诉衷肠,我也是听在耳中,十分感动啊。”  白亦陵很想知道,这个想象力丰富,思想观念又很开放的老头,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他默然片刻,说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不该想的我不会再想,请邵太医转告王爷,让他放心。”  邵太医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替王爷试探你的。”  这句话好不容易又带回了原本的剧本内容,白亦陵不再插嘴,默然听他说。  邵太医刚才提到的“细诉衷肠”种种黑历史,都是被当初那个穿越者韩宪搞出来的,他为了“你我只是玩玩”这段剧情,灌了两坛子酒跑去和陆启表白,结果陆启喝令他滚蛋,从此之后将他冷落下来。  这样一来,穿越者的目的倒是成功达成了,白亦陵的生活却也被搅乱了。  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们各自以及少数两个下人之外,就连邵太医都不是十分清楚。他只知道面前这位白指挥使对临漳王有意,结果王爷听说之后勃然大怒,骂他“不自量力”,“冒犯皇亲”,由此将他冷落下来,但两人渐渐生疏之后,陆启又后悔了。  邵太医捋须道:“白指挥使是颖慧之人,应该比我还明白王爷的心。王爷是天潢贵胄,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那样的性子,怎会仔细去想什么人对他最重要呢?从那天的事情发生过后,王爷一直没有再理会过你,还时常带着什么刘公子方公子在你面前转悠,提醒你安守本份,其实这恰恰是证明了他对你很在意啊。”  白亦陵干巴巴地念道:“邵太医的意思是,我应该怎么做?”  他这副不自然的样子让邵太医觉得对方被自己说动了,于是颇有成就感的微微一笑:“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白指挥使继续像从前那样一心为王爷效力,他自然会明白你的好处,给你这个机会。这些天我能看出来,王爷身边没了你,心里其实很不痛快。”  白亦陵:“……”  【系统扣分警告:请不要发出剧本上没有的标点符号。】  白亦陵:【……】  这老头说的可太有意思了,合着就是让他死不要脸,排除万难,不管被怎样嫌弃羞辱,也要冲到犯贱的第一线,去哄他家王爷高兴?凭什么!  白亦陵恩怨分明,拿得起放得下,他过去感激陆启,愿意为他卖命,是把陆启当做知音,加上要报答陆启的恩情。  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恩,他早已经偿还清楚,知音之情,随着书中结局的出现,更是灰飞烟灭。那些无畏的怅惘或者伤心,并不需要留存。  白亦陵道:“多……谢邵太医提点,我对王爷,确、确实一直心存……”  他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台词念得万般艰难,千般苦痛,只恨不得一口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再也不用说话了。  本来后面的“仰慕”两个字就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偏生系统还要蹦出来闹妖,再次警告:  【请宿主不要增添标点符号!】  白亦陵一生气,干脆道:“这任务我不做了,你愿意扣多少积分就扣吧!”  他神色冷凝,冲着邵太医道:“太医误会了,我对王爷从来只有敬重之情,从无其他念头。正如你所言,王爷天潢贵胄,又怎可能将我这个小小侍卫放在心上。太医说他会为了我离开而不快,实在是多心了!”  他态度的转变实在太快,这几句话毫不停顿地说下来,邵太医直接就懵了。  【警报!警报!宿主违反任务准则,剧情偏离,场景崩溃!】  【紧急补救措施启动!洗脑光环开启,积分自动扣减2000!!!】  系统就像一个突然被自家艺人公开恋情的绯闻糊了一脸的苦逼经纪人一样,歇斯底里地启动了应急方案,在刺耳的警报声中,邵太医道:“等、等一下,可你刚才明明……”  白亦陵觉得实在有点对不起系统,可是事已至此,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说出的话怎么也不可能再收回去,他断然道:“刚才的那些话请邵太医切莫再提!白某念只念天地君亲师,讲只讲仁义礼智信,临漳王固然尊贵,但亦不过大晋一臣子矣!太医安敢劝说白某忠心于他?所谓爱慕,更是子虚乌有,无稽之谈!要是这样你还不信,那好——”  他并指向天道:“白亦陵对天发誓,我心里若是对临漳王陆启存在半分情意,天打雷劈,鬼神不容,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白亦陵实在是个狠人,这一连串话说下来,邵太医已经是张口结舌,眼睁睁看着他重重一甩袖,扬长而去。  系统:【警告……】  白亦陵道:“随便!”  他只觉得一口郁气出了大半,连袖子都甩的飒飒生风,格外带劲。  邵太医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之后,眼中逐渐流露出异样的光芒。  他并未对白亦陵的冲撞感到不满,而是对于他的情怀和节操感到了万分的钦佩!  这孩子年纪轻轻,还没有他的儿子大,竟有如此觉悟,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满腔热血,简直让邵太医觉得自己这么些年都是白活了。  生而为人,理当为君主尽忠,为国家谋太平,怎可拘泥于一己之私呢!自己简直是大错特错了!  深受感染的邵太医默然片刻,冲着白亦陵离开的方向深深一揖,也学着他用力一甩袖子,走了。  白亦陵一开始与邵太医说话的时候还和和气气的,只是他这人的脾气虽然不能说差,唯独有两个最大的死穴不能让人戳中,一个是当年的永定侯府,另一个就是陆启。  就像陆启和邵太医都曾经说过的那样,其实白亦陵自己也明白,他对陆启,绝对不能说是全无感情——当然与爱慕无关。但陆启是唯一一个在他最弱小时出现的人,又帮助他离开暗卫所,他那些廉价的关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白亦陵生活中全部的温暖。  若不是阴差阳错看了原著,有了系统,白亦陵就算会和他逐渐离心,也不可能像如今这样干脆,看的这样明白。  邵太医说到后面,他心里也是一股愤怒直涌上来,声音有些大了,这回稍微平静,还担心那些话会被里面的陆屿听见。陆屿本来就一直在跟陆启较劲,以他的性格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来。  ——对了,陆启让邵太医捎过来的那个荷包还放在桌子上!  白亦陵这样想着,加快了回去的脚步,但还没踏进北巡检司的门槛,他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臂,用力一拖,扯到了门边的一处石狮子后面。  白亦陵本来要还击的手在看清面前的人是陆启之后放了下来,心中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反而有死灰复燃之势,他道:“王爷,臣这点小伤,还值得您派了太医之后,又亲自来一趟啊?”  陆启听出了他语气当中的讥讽,但是没当回事,他拽紧白亦陵的手腕,将他挡在墙壁和自己的身体之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这话让白亦陵感到了莫名:“你说什么?”  “我说你刚才跟邵太医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就在那不久之前,你还在跟我说,你爱慕我已久,愿意为我奉献一切。你到底是骗我的,还是你的心真就变的那么快?”  陆启扣着白亦陵手腕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几乎用力到发白,他的脸也白的吓人,因为白亦陵刚才那番斩钉截铁的决绝话语,终于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这人不是在赌气,是铁了心的要跟自己分道扬镳,铁了心的不愿意再回头。  这个认知仿佛当头棒喝,让陆启一下子清醒过来,也让他再也无法克制或者冷静,或者在这一刻,就让所有的顾虑都见鬼去吧,他真的想问出一个答案。  陆启盯着白亦陵的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明明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那真的不是他自己亲口说的!  穿越者干下的这件缺德事影响至今,白亦陵冤的无以复加,不过陆启会这样纠缠不休,的确也有当初被误导了的原因。 第97章 陆屿就差摇尾巴了:“我能跟你一起回去吗?”  他不愿意走,白亦陵也不好赶,两人就一起回了家。结果陆屿刚刚跟着白亦陵进了家门,里面就乌泱泱地跑了一大堆的人出来,仔细一看,全都是盛家的。  陆屿:“……”  他在这些人看见自己之前,先懂事地退到一边去了,然后就看着白亦陵被一帮盛家人给围到了中间。  白亦陵惊讶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他的声音很淹没在围拢的脚步与七嘴八舌的询问当中。  陆茉细细打量着他额头上的伤,瞧了好一会才稍微放松了紧张的神情,喃喃道:“还好,伤口不深。”  她说着却又心疼道:“可到底是皮肉,生砸出来这么一道口子该有多疼呀!你这孩子,别什么事都往前凑。”  白亦陵道:“就是一时马虎了……”  盛冕道:“身上可还有别的伤吗?”  白亦陵刚摇了摇头,盛知亦在旁边接了话:“就是。听老三说你满脸都是血,当时就把全家人给吓坏了。赶忙来府上看你,我们还带了大夫,小弟,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别藏着,给大夫看看。”  盛铎也连忙道:“是啊是啊,三郎还说火势熊熊,你就不要命似的往里面冲,办差固然重要,也该学会顾惜自己的身子。”  盛季一开始也跟着大家出来了,结果被一群人推搡到了最后,表情显得更加苦大仇深了。他冲白亦陵解释道:“我就说了一句,在火场碰见了你……”  然后全家人就开始拉着他问,火大不大,白亦陵有没有受伤,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有没有抹药……盛季本来就不爱搭理人,整个人被问得头昏脑涨,痛苦不堪。  特别是随后就全家人一起出动来白府探望白亦陵,白亦陵却迟迟不回,他们派了人出去找,另一头又拉着盛季从头到尾地问了一遍事情始末,几乎把他问到窒息。  白亦陵感觉大半天不见,三哥看起来好像更丧了,大致也能猜出一些,他也受不了这样被叨叨,只能道:“好好好,我错了,过几天我就搬回家里住。”  这个让人高兴的承诺总算把“民怨”平息了下来,盛家人这才注意到陆屿,一番见礼之后纷纷跟着白亦陵回到了白府的前厅。  白亦陵本来就虚,又累了一天,灯光下显而易见的气色不佳。盛冕抚了下儿子的头发,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心疼和不舍:“你娘带了饭菜过来,过会让下人给你端来,用了膳之后早点休息吧。”  白亦陵答应了,盛铎道:“你最近的差使好办吗?刘家二郎死的古怪,是不是不大好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跟家里说。”  或许赫赫驿馆大火的原因,谈论起来还要稍微避讳,刘勃的事倒是已经传开了。白亦陵道:“还好,具体的情况明天还得找人来问问。”  盛知心念一转,说道:“桑弘家的那位小姐最近来了京都,她是出了名的刁蛮,又好像对临漳王有那么一点的意思。这刘勃的死,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有关系。”  白亦陵笑道:“二哥果然不愧是在刑部当差的,这事我也在想,明天还要去桑弘府看看。”  盛冕道:“桑弘蕊虽然刁蛮任性,但也不是全无头脑,只因为她知道幽州王身份特殊,可以由着她闹腾罢了。依我看她未必便是凶犯,现在真相不明,你若是前去打交道,谨慎一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家里的其他人都不干了。  陆茉道:“一个小丫头,在刁蛮任性,还能翻出天去不成?该怎样就怎样,有什么可谨慎的!”  盛铎道:“幽州王和朝廷虽然相互掣肘,但毕竟臣子就是臣子,她就是再跋扈,也惹不起盛家。再说对着小弟这样的人品才貌,哪个姑娘家能闹得起来?父亲多虑了。”  盛知道:“刁蛮任性才欠治呢!小弟,要不带上二哥跟你一块去,看谁敢欺负你!”  盛季:“……对啊。”  盛冕笑了,他这个父亲对家人的性格太过柔和,又素来最宠孩子,因此在家里反倒处于食物链的低端,儿女们都害怕会打人的娘亲更多一些。现在受到顶撞,盛冕果然也并不是太过在意。  他道:“没规没矩,我的话刚说一半,倒是招来了你们这一通挤兑。我刚才的意思只是在告诉陵儿,桑弘蕊身份特殊,虽然性子不好,但什么人能轻轻招惹,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一点都得罪不得,她应该还不至于分不清楚。一个大将军的儿子,跟临漳王之间的关系又不过是略有暧昧而已,她犯得着么?”  盛知也认真起来:“所以父亲觉得,刘勃不是她杀的?”  盛冕道:“那也未必。但若是她杀的,肯定有更重要的理由,绝不会是因为嫉妒。桑弘家为什么要把桑弘蕊一个姑娘独自送到京都来,恐怕还是打着婚事的主意。但她自己如果不想嫁人,故意得一个刁蛮任性的名声,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你们切记看人看事,都莫要太片面。”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盛冕的一番话颇有让白亦陵拨云见日的感觉。因为桑弘蕊是女主,让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有种先入为主的感觉,就忘了去思考她来到这里的目的。  幽州王的身份敏感,一方面朝廷需要他镇守幽州,抵挡外患,另一方面,他也还没有能力同朝廷决裂,因此桑弘蕊被送到这边来,多半是要嫁人之后长留京都的。以她的身份来说,入宫为妃的可能性很大。  但如果桑弘蕊不愿意,又知道直接反抗无效,把自己的名声搞坏,也不失为一种聪明的办法。  幸好白亦陵虽然起初并没有把事情想得这么透彻,但出于谨慎起见,也已经打定主意了要让淮王卖萌,通过侧面突破。毕竟桑弘蕊是女主,还是书中帮助陆启上位的重要人物,就算跟凶案没关系,多加关注也是必要的。  白亦陵道:“爹说的是,儿子明白了。待到去了桑弘府之后,一定万事小心,以免招惹麻烦。”  盛冕听他这样说,却又笑着摇头了:“傻小子,让你谨慎是怕你心里面默认了人家是凶犯,上去就审,反倒得不着线索,小心就不必了。”  他拍拍白亦陵的肩膀:“仗势欺人、蛮横嚣张应该不算难学,我儿摆摆架子,欺负欺负人,都没什么不好。你爹是镇国公,戎马半生,好歹还挣下来几分面子,任何人得罪你之前,都必须考虑能否承受得住镇国公府的怒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否则爹挣下权势来为的什么?”  盛知咋舌,刚刚他们还在抨击盛冕对小弟的训诫,没想到老爹才是最惯着白亦陵的一个——他这番话连自己都没听过,可真是太动人了!  他很是激动:“爹啊!其实儿子忍吴尚书也已经很久了,他天天对我……”  盛冕慈爱道:“你继续忍吧。”  盛知:“……”  盛家人的到来,仿佛使得素来冷清的白府当中都充满了家常的温馨。不过他们都心疼白亦陵劳累一天,想让他早点休息,因此没坐多久,便都纷纷起身准备告辞了。  这回一起跟来白府的还有盛铎的长子盛源,他刚刚七岁,已经被送进了上庠馆习武,以前就经常听说白亦陵的名字,对他十分仰慕。后来又听说这位居然就是自己的亲叔叔,简直高兴坏了,没见几面就总爱缠着白亦陵一起玩。  他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拽着白亦陵的袍子,跟他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又道:“小叔,你不用担心娶不上媳妇,三叔说你脑门上的伤不会留疤的。”  他又补充道:“有疤也很好看。”  白亦陵大笑,摸摸他的头,一抬头却看见陆屿同样含笑看了自己一眼。  盛家人热热闹闹地出来,说是要走却又忍不住对他左右叮咛,好不容易才纷纷上了马车。  盛知走在最后,又忍不住回了一下头,问道:“淮王殿下,您不走吗?”  陆屿跟白亦陵现在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关系好,他几次护着白亦陵,为了他尽心尽力,这些盛家人也都看在眼里,因此都没把他当成外人。  盛知本来也是为了行事周到,随口这么一问,想着淮王的车驾要是不在,就由他们先护送回府,陆屿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他,自己还有事想说,再在这里多待一会。  但他面对着二舅子紧张,心里一虚竟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道:“走啊,走啊。”  然后他骑虎难下,依依不舍地看了白亦陵一眼,被盛知给领走了。  白亦陵笑着倚在门上,目送着马车骨碌碌消失在夜色当中,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回到府中。  苑奴将盛家带来的饭菜摆了上来,伺候白亦陵吃饭,菜色也全都是他喜欢吃的,白亦陵吃过饭就早早的休息了,变成小狐狸的陆屿却又在蒙走了盛家之后,用头顶开他卧房的窗子,雀跃地蹦跶进屋。  白亦陵已经睡着了,他闭着眼睛的样子多了几分稚气和疲惫。  陆屿有点不知所措,刚才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所有的喜悦激动仿佛都不那么真实,他出去吹了一圈风,冷静之后回来,本想再跟白亦陵确认一遍,现在却不忍心弄醒他。  他蹲坐在窗台上,低头看了会白亦陵,又抓心挠肝地追着尾巴转了几个圈,终于还是没舍得把人给弄醒,转身跳上了一旁的桌子。  这一上去却是微怔,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食盒,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碗甜羹,还是热的。食盒旁边,上回在射标大会上买的手工小狐狸傻乎乎地坐着,屁股底下压着一张纸。  陆屿用鼻子把另一只“死狐狸”拱到旁边去,纸上写着“估计你很快回来。甜羹不错,给你留一碗。狐狸是想送你的。”  原来那天,白亦陵会买下这只小狐狸,就是想送给他。陆屿的尾巴倒卷回来,抽了下他的脑壳,把自己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当,脑袋也有点疼。  小狐狸甩甩毛,证明了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天天和白亦陵在一起了!  一起,过一辈子!  陆屿不敢吵醒白亦陵,把身子团成一个绒球,在桌子上兴奋地滚来滚去,发泄自己的幸福感。  等滚累了,他又一个骨碌起来,喝光了白亦陵留下的那碗甜羹,虽然有些凉了,但确实是平生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美味——实在是太好吃了!第90章 同床共枕  等到独自一狐美滋滋的发泄够了, 陆屿总算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变成人形。反正白亦陵这里他也是住惯了的,现在有了名分, 更加就没打算走。  熟门熟路地洗漱一番之后, 陆屿重新变成小狐狸跑到白亦陵的枕边,蜷起身子,盖上尾巴打算睡觉——毕竟他第二天还是需要出门卖萌的狐。  睡不着。  虽然两人离得很近, 但闭上眼睛就不能看见白亦陵了, 这让陆屿觉得十分难以接受。  于是他再度往白亦陵的枕边挪了挪,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尾巴舒展, 小心翼翼探进被子当中,横搭上胸口。  这样似乎还有些不够, 小狐狸翻个身,又试图用空着的四只爪去抱白亦陵的胳膊, 但作为一只没有练过瑜伽的狐狸,这样的动作有点高难度。  陆屿几番折腾,心愿未遂,终于被气得变成了人形, 干脆光明正大地掀开白亦陵的被子钻进去, 将人搂在怀里, 掖好被子, 闭上眼睛。  圆满!  紧接着, 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陆屿:“咳咳咳, 是我是我!”  白亦陵借着影影绰绰的月光看清了对方的脸,一时还有点发懵,松开手坐起身来:“你在干什么?”  陆屿无辜地说:“睡觉。”  白亦陵看了他一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思维逐渐清晰,眼中多了些笑意:“抱歉,我更喜欢和狐狸一起睡。”  陆屿变魔术似地将手工迷你小狐狸掏出来,端端正正摆在床头:“好,你跟它睡。”  他起身搂住人一把按在了床上,另一只手利落地抖开被子,将白亦陵裹了进去,笑吟吟地道:“但是我喜欢和你一起睡,所以我跟你睡。”  白亦陵冷不防被他一把按在了被褥之中,下意识地用手一撑,反倒正好按在了陆屿的胸膛上。  两人逗着玩的时候没感到怎样,此时才惊觉彼此之间已经靠的极近,同时顿住。  白亦陵垂眼时正好望进陆屿的目光中,不知为何心里一乱,伸手推他,强作镇定道:“挪开一点。”  话甫落,他的手却已经被陆屿握住,跟着唇上一热,被对方拉下去,按住后脑轻轻吻住。  过了好一会,陆屿才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都能看见对方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陆屿用鼻尖蹭了下白亦陵的鼻尖,呼吸声扔有些急,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拍拍身边的枕头浅笑道:“睡吧。”  白亦陵一时还不太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心里莫名的乱,立刻躺下,扯起被子将自己裹上,背对着陆屿闭上眼睛。  他能感觉到陆屿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地躺了会,然后过来拽他的被子,白亦陵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将这个总是扰人清梦的家伙扔出去,但这回陆屿却是没闹腾,只是规规矩矩地躺好,悄悄把一只手搭在白亦陵的身上,也准备睡了。  黑暗当中,闭着眼睛的两个人同时微笑了一下,甜意飘浮着,丝丝缕缕又入梦来。  这种愉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第二天早上起来,陆屿吃过早饭,重新变成了小狐狸,乖乖被白亦陵揣着,一起去桑弘蕊那里卖萌。  桑弘家常年驻守幽州,但在京都也有皇上赐下的府第。白亦陵到了桑弘府外面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圈人围在那里,只是围观的群众们很安静,人群最中心的地方却发出了阵阵女子的欢笑声,显得格外清脆。  他分开人群走了进去,只见几名泽安卫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桑弘府的门口还站着一个粉衣服的姑娘,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六七的样子,笑嘻嘻地拍巴掌道:“小花狗,汪汪叫。我要你们学狗叫!”  她的声音又娇又脆,神色也天真可爱,仿佛只是一个普通吟唱歌谣的小姑娘,但随着这两句话说完,地上的侍卫竟然真的爬了起来,汪汪学起了狗叫。  少女鼓掌欢呼,神色雀跃。  “这是幽州巫族的异法,类似于迷魂术一样,被控制的人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会跟随着别人的指挥而行动。”  陆屿从白亦陵的袖子里钻出来,站在他的肩膀上,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他。  经他提醒,白亦陵也想起来,书中确实记载过,桑弘蕊身边有个得力的婢女,是巫族人,擅长摄人心魂,名叫阿暖。后来被桑弘蕊送给了陆启,帮助他套问过不少情报。现在看来,这个阿暖的本事也就罢了,倒是真把她主子的脾气学了不少。 第99章 陆屿:“……”  他抬起爪子,想把白亦陵面前的杯子掀下去以示抗议,但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下得去手,蹭蹭蹭跑到陆启的面前,把他的杯碟掀了。  陆启:“……”  桑弘蕊怒斥道:“畜生,你干什么!”  陆启肯定做梦也想不到面前这个浑身是毛的东西就是自己那个杀千刀的侄子,白亦陵将狐狸拖回来,笑着说道:“王爷恕罪,臣这只狐狸素来淘气。不过桑弘小姐,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喜欢他啊。”  桑弘蕊“哼”了一声,却听白亦陵又道:“狐狸身带祥瑞确实不假,但是窃以为对于白天见到无头鬼这件事,仅仅是暂时将阴气驱散,还是治标不治本。”  他冷不防将这句话说出来,桑弘蕊心里顿时一惊。她虽然跟白亦陵说了自己心神不宁的事,却也不愿意让他知道的这么详细,对方却张口就说出自己刚才看见的是无头鬼!  她禁不住说道:“你怎么知道?!”  白亦陵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而且桑弘小姐每天所见到的鬼影大概都不一样?除了无头鬼之外,还有吊死鬼、水鬼、笑面鬼……”  随着他的话语,陆启眼中微露诧异之色,桑弘蕊更是惊讶异常。这个时候阴阳眼已经打开,此刻在白亦陵的眼中,面前整座风景绝佳的园子都隐隐被一层黑霾笼罩着,其中北方最为明显,几乎整片天空都是黑的。  除此之外,桑弘家的园子里面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人影,各种奇形怪状的鬼怪来往徘徊,神色急躁,系统告诉白亦陵说那叫地缚灵,虽然不会伤人,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也不能离开这片地方去投胎转世,所以他们心存很大的怨恨。  当怨恨积聚到一定程度,有的时候就会幻化成实质的影像,被主人看见,这也是桑弘蕊头疼还会出现幻觉的原因。  白亦陵对原书当中这段情节有印象,知道是桑弘蕊家中宅子的风水出了问题,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跟陆屿商量好了,让他尽量配合演戏就成。  但演戏本来是为了跟桑弘蕊套话,调查刘勃一案的真相,现在白亦陵有了新的想法,似乎也不需要这样做了,正当他犹豫着还要不要管这件事的时候,系统忽然出来提醒。  【请宿主注意,原书中,此情节是推动男女主感情发展的重要转折点,如不加以改变,会增加陆启重新成为男主角的风险。】  目前的情况是,白亦陵和陆启都成为了本书当中的“重要角色”,也就相当于男主角候选人的位置,所以并不能排除陆启会重新成为男主的可能性,一旦他成为男主,重新拥有了主角光环的保护,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白亦陵道:“原书中‘桑弘蕊见鬼’这个情节的后面写了什么,为什么会推动男女主感情发展?”  鉴于他看小说的时候不太仔细,总是把女主的名字跳掉,系统不得不带领着白亦陵,简单而迅速地回顾了一下原书的发展。  其实说来很套路很简单,女主遇到了困难,一定要男主来解决才能树立起真命天子光辉伟大的形象。至于解决的办法是什么,最后有一位神婆告诉桑弘蕊,会白天见鬼,一定是因为体内阴气太旺,阳气不足,只要阴阳调和,病自然而然地就会好了。  当下桑弘蕊选择了陆启作为自己阴阳调和的对象,经过一番略去万字的纠缠与推拒,两人完成了男女主之间第一次生命的大和谐,感情上也有了质的飞跃。  白亦陵:“……这种胡扯出来的东西真的有人会相信吗?”  【千真万确,就是事实。】  系统深沉地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啪啪啪包治百病,单身狗迟早没命。】  白亦陵:“……”  系统安慰他:【反正不会让你这样帮桑弘蕊治病,我是维护宿主清白的和谐系统。】  其实要按照“睡了女主就是男主”的逻辑来说,白亦陵想升级,抢了陆启的剧情来走真的不失为一种办法,但是根据系统对自己宿主的了解,白亦陵多半会先拆了它,所以这种方法不在考虑之中。  它道:【请宿主改变此处剧情,并获得隐藏道具“白玉净瓶”,从而可达成“消除女主角色”成就。】  白亦陵道:“隐藏道具?”  系统:【隐藏道具有利于推动后续剧情发展,当出现在宿主面前时,会发出红色光芒作为提示。】  作为一个拥有女主设定的刁蛮小姐,桑弘蕊能看上的人除了陆启和她爹之外基本没有,白亦陵倒是长得俊俏,但是从她第一眼看见对方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美貌竟然被这么一个男人给压下去,实在让人心中不平,所以对白亦陵没有什么好感。  但是这个时候,对方竟然说出了她连日以来的苦恼,这让桑弘蕊在惊疑不定的同时,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收敛了自己的戾气。  她看白亦陵似是有所思量,心中着急,又不大好表现出来,只得尽量客客气气地询问道:“白大人见多识广,经手的离奇案件更是不胜枚举,想来对我这种情况有什么见地?”  该问的东西白亦陵也已经跟系统打听清楚了,听了桑弘蕊的话微微一笑,说道:“桑弘小姐过奖了,不过我确实有一点看法。你这园子风景不错,动静合宜,浅淡有致,想必是出自名家之手吧?”  桑弘蕊想听他说自己的病症,结果这人话锋一转,跑到夸奖园林风光布置那里去了,她以为白亦陵是在故意拿架子消遣自己,脸色微变。  倒是一直沉默寡言的陆启似乎听出白亦陵话里有话,在旁边接口道:“这府第是先皇嘉奖幽州王历代镇守之功劳,特意用前朝名园有信风来改建而成。有信风来出自园林大师邱潮之手。”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淡漠,故意没有看白亦陵,说完之后一抬眼,却无意中扫到那只原本乖巧蹲坐的小红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四脚着地拱起了腰,努力摆出一个威武霸气的模样,虎视眈眈望着自己,活像在防范什么抢它食吃的天敌。  陆启愣了一下,白亦陵没注意狐狸的动作,见陆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也没有故意作态,同样大大方方地说道:“邱潮这个名字,臣也曾经有所耳闻。听闻他不仅于园林景观的设计布置方面颇有造诣,在风水布局上也别有一番见解。如果没看错的话,现在这园子的排布,正是‘玄武昂首,七曜环尊’之局。”  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个!  桑弘蕊心中一凛,怒气消解,忽然想起此刻受过杖刑之后昏迷不醒的阿暖来。  她之所以特别看重这个婢女,就是因为她天赋异禀,能力超群,擅长摄人心魂的法术,就算在巫族当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听说刚才在外面,却被白亦陵养的那只狐狸轻易将法术给破了。  这样说来,他可能对风水术数方面还真的知道点什么,就算他没本事解决,他这狐狸肯定也不简单。虽然白亦陵不愿意卖给她,但是使用一些特殊手段弄来,应该也不是很难。  桑弘蕊这样想着,禁不住看了白亦陵手边已经放弃示威了的狐狸一眼,发现它正用脑袋顶着茶壶,给白亦陵倒茶。  桑弘蕊:“……”就说了不简单么。  自从昨天那件事过后,陆启没想到自己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就再一次看见了白亦陵,心里憋着一股气,打定主意撕破脸了,又还有些放不下。  这种不知道该如何的态度让他如鲠在喉,直到此时,才稍微提起了一点其他的兴致,询问道:“何谓玄武昂首,七曜环尊?”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天之四灵,再加上一个黄龙,又可以合成为天官五兽,其中玄武为龟与蛇的合体,掌管北方。这些基本的了解陆启和桑弘蕊不会不知,白亦陵也就没有详述,直接向他们解释了风水学上的理论:  “这整座府第以角楼为头,侧门为尾,花园中奇花异草,蕴含生机,可为腹部,后墙拱做半弧,坚守宅院,适作背甲,正好组成了一个高昂起头的玄武形状。同时,屋舍之数又正好为七,按照天上星宫之位排列,恰好将这园子正中满月般的湖水环绕其中,正是七曜环尊之像。”  他所说的专业术语都是从系统所给的书中读来,虽然白亦陵自己对于风水卜卦都是半通不通,但他博闻强识,一边讲述一边指点,忽悠起人来还是似模似样。  白亦陵道:“能利用建筑地势,将两个风水局结合在一处,怪不得这里可被称作名园。”  桑弘蕊心念一动,顿时想到了别的地方去:“难道有人为了害我,故意破坏了这里的风水?!”  她自以为看中了真相,却不料白亦陵摇了摇头:“不是。”  “这里的风水局历经几十年,数次翻修,依然保持了原貌,但就是因为这样,反倒出了差错。”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扯了一下陆屿的尾巴,“神狐,请你给王爷和桑弘小姐展示一下这处园子的真貌吧!”  终于轮到他上场了,陆屿顿时抖擞精神。来之前白亦陵已经跟他约好,弹左耳就是东,弹右耳就是西,摸脑袋就是南,拽尾巴就是北。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配合就行。  于是小狐狸倏地起身,向着北边飞扑而出。  白亦陵:“系统,放特效。”  他说完之后,又连忙补了一句:“不要太浮夸!”  但是合作了这么久,白亦陵也早应该对于系统的行事作风有了一定的认知,基本上跟它说不浮夸,就如同对重庆人讲少放辣——根本没什么卵用。  随着小狐狸飞扑而出,桑弘蕊和陆启眼睁睁地看到,在他身体划过的轨迹上,竟然拖出了一条虹霓般的流光!  紧接着狐狸落地,竟然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震颤,园子北方平地一股气旋升起,四面八方而来的无数黑气纷纷汇集,尽纳其中。  面前景色为之一变,放眼看去,竟然是烟雾弥漫,人影憧憧,哭泣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唯有狐狸所站之地显出湛湛霞光,祥瑞千条。  这样的奇景,将陆启和桑弘蕊都看愣了,小狐狸自己也愣了。  他傻乎乎站在原地,呆毛随风微晃。  妈鸭,面前这一切不会真的是自己搞出来的吧?第92章 逆转风水局  陆屿被自己的过分优秀吓到了, 还有一只前爪僵在半空中, 愣是半天忘记落下。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试探着伸了伸腿, 轻轻将自己悬空的那只脚放到了地面上, 动作小心翼翼, 仿佛在蹚地雷。  然而, 就是这样一个动作, 地面顿时再次一震, 哀嚎声自动放大, 他身边的光晕随着这个动作向外晕染,将黑雾逼的更加靠后了一些。  与此同时, 一直在边上旁观的陆启也发现了更加奇怪的事情——现在不远处的湖面上, 也正是白亦陵所形容的“七曜环尊”中间所环绕的那个位置, 竟然隐隐现出一个龟蛇合体的雄伟影像, 正是传说当中的玄武模样。  只是玄武是灵兽, 按照白亦陵的说法, 又是负责守卫这座庭院的,明明应该满身祥瑞才对, 却不知道为什么,在陆启的眼中,玄武竟是仰头向天, 吞吐黑气, 满目阴煞邪恶之色, 无数冤魂厉鬼绕着它哭号, 又被它尽数吸纳。  陆启皱眉,还以为只有他自己注意到了如此异象,却听桑弘蕊在旁边颤声说道:“你们快看那湖面,上面的是玄武吗,为何看着竟像是恶兽一样?”  设定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主也被吓破了胆子,这时陆屿倒是回过神来,他身上有着仙灵血脉,能感受到阴气,但按理说园子当中这点阴气绝对不应该像表现出来这样严重,其中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明白眼前的一切还在白亦陵的预计之中,陆屿反倒放心了,一脸矜持高贵地迈着小猫步,回到了桌子上面。  白亦陵听到桑弘蕊的话,倒是没有再卖关子。他道:“桑弘小姐有所不知,风水之局素来讲究‘朝迎俯伏,环抱有情’,是说灵兽做俯伏之状时,气聚福凝,为最佳的姿态,但如果将头抬起来,便是凶兆。”  桑弘蕊皱眉,她还记得白亦陵刚才说过,这园子的布置是“玄武昂首,七曜环尊”,顿时怒气上涌,恨恨道:“那个贱民是怎么想的?既然垂头俯伏的姿态才是正确的,为何当初设计的时候要反其道而行之?这不是故意害人么!他真是运道好,死的早了。”  她说的咬牙切齿,大有虽然人死了还想挖坟鞭尸的架势,白亦陵却依旧笑吟吟的,悠然说道:“那也未必,害不害人这种事都是因人而异。《道德经》有言,‘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事物完美到了极点就好像有残缺一样,这是世间的通理。”  他示意桑弘蕊看那湖面:“前朝的时候,这处园子是和王的居所,和王为人清正,自从上位之后力主惩治贪官污吏,得罪了不少人。因此邱潮将两个局合二为一,七星局为他聚敛福气,玄武局则是为了保护他不被厉鬼骚扰,所以这里的玄武仰头向天,原本是将想要来此冒犯的恶鬼吞噬消化的。”  桑弘蕊鄙夷道:“但是现在的玄武根本就无法消化那些吞噬的恶鬼,它把恶鬼吸到了我的园子子,却又压制不住,简直就是废物。如果这园子不是御赐的,我会推倒重修。”  白亦陵道:“桑弘小姐说了个好主意。毕竟风水局是根据前朝和王的生平境遇建造的,跟他息息相关,却不适合你。和王为人谦和温雅,到了朝堂上却又立身极正,刚直不屈,这样的人品,自然使他一身正气,所以玄武即是这宅子的守护神,也会从宅子的主人身上得到力量,相互影响。”  说到这里,白亦陵轻轻笑了笑,话锋一转:“但是桑弘小姐就不一样了。你性情暴虐,最擅长的是见风使舵,见到惹不起的人就暗地里记恨,表面上和气,见到卑微弱小的人却一味鄙夷欺压,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自以为尊贵,糟践人的事可没少做,这样的为人,如何能有正气?因此当初设计好的风水局换了你这样一个主人之后,自然就整个发生了变化。所以你确实不适合这样的格局。”  “你……你放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当面受到过如此羞辱,桑弘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到想明白了白亦陵言下之意的时候,她简直气的全身发抖,“你竟然教训我?”  白亦陵一本正经:“我只是就事论事,说出园子产生问题的原因而已,如果桑弘小姐不爱听,那我也没有办法。”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欠揍了,桑弘蕊简直恨不得立刻叫来人把这小子给宰了,她恨恨地盯着白亦陵,眼神中竟然有几分可怖。  白亦陵那只狐狸见到这一幕,立刻很通灵性地跑到主人面前挡住,冲桑弘蕊警告般地叫了一声。  系统很合作,赶紧又给陆屿加了个特效。  桑弘蕊本来已经快要气的发疯,结果见到面前“神狐”一动,顿时又是一阵金光闪耀,瑞气横生,反倒逼的周围几只恶鬼都显现出了原型,将桑弘蕊吓了一跳。不过也是因为这一吓,让她本来发昏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  陆屿:“……”不敢动不敢动。  片刻之后,桑弘蕊咬了咬牙,一字字说道:“白大人一语中的,解开了小女子的疑惑,那不知道你可有解决的办法吗?”  她知道白亦陵吃软不吃硬,现在根本得罪不起,心里有火,还要尽量压着,声音说不出的僵硬。  白亦陵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俯身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问道:“神狐,请问依你之见,现在这局可破吗?”  陆屿:“……”剧本上没有啊。  他只好又叫了一声。  白亦陵冲桑弘蕊道:“他说这园子是陛下御赐,喻示皇恩浩荡,推掉重建或者不在这里居住自然是不可行的。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个风水局改变,使其能够重新与桑弘小姐适应。”  陆屿:“……”就叫一声,可以解读出这么多的意思来吗?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不由又让桑弘蕊想起了刚才的事情——适应什么?适应她的暴躁毒辣见风使舵?  她漂亮的脸蛋上神情扭曲了一瞬,好不容易把火气压下去,勉强和气地说道:“如果神狐的法术能够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但我所有,任何的报酬都不在话下。”  白亦陵看看陆屿,扭头道:“神狐需要一件法器。”  系统指出的重要道具上面会有红光提示,白亦陵很轻易地就在一座观音像的两侧找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白玉净瓶,左侧的那一只隐隐放出红光,白亦陵的手指一顿,选择了右侧的那个。  桑弘蕊站在一边看着,只见白亦陵将净瓶放在地上,狐狸端庄蹲坐于瓶子旁边,日影挪动,当那道光正好落在瓶口的时候,狐狸忽然一步迈出,正好踏中了“坎”位。  天地之间的光芒仿佛有一刹那的暗淡,仰头吞吐的玄武气息略微滞涩。 第101章 终于,就在她几乎要昏厥的时候,白亦陵平静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了出来:“带进来。”  阿暖几乎浑身瘫软,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回到了白亦陵面前。  白亦陵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重复了一遍:“中了你摄魂术的人目前身上青筋暴起,手脚无力,能不能治?”  阿暖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等白亦陵把话说完,她就飞快地点头道:“能能,这些都是正常反应,即使不治,过几天也会好的。要是想及早恢复,奴婢也有办法!”  白亦陵又问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目前京都之中,除你以外,还有没有人会使用这种摄心术?”  阿暖打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如此乖觉过,对面那张秀美的脸简直让她多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白亦陵询问什么,她就毫不耽搁地回答什么,审讯很快就顺利地结束了,白亦陵让卢宏压着阿暖去看那几名侍卫,自己也跟着站起了身。  闫洋道:“六哥,你去哪?”  白亦陵冲他一笑,眉眼舒展,方才那种冰霜般的酷厉顿时消融,他说道:“我想再去看看刘勃的尸体。”  所有的人当中,要数闫洋最为通透细心,听白亦陵这样一说,他立刻想到刚才阿暖的话:“昨天听闻桑弘蕊的这个丫头能够用法术操控别人的意志,我本来也在想,刘勃会自动跑到火场里面去,是不是因为她的蛊惑。但刚刚阿暖交代说,这种法术是她家族血脉传承而来,普通人又根本不可能练成,也就是说,刘勃如果真的是被她害死的,尸体上应该能看出中过法术的痕迹。”  白亦陵笑道:“聪明啊。”  闫洋也笑了,撞了下他的肩膀:“这话是夸你自己吧?走,我陪你去。”  两人肩并肩地穿过院落,来到背阴处另外一座较为偏僻的房子外面,闫洋忽然又一顿,叫人给白亦陵拿了件衣服过来,让他套在外面,这才打开了房子的门。  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里面别无他物,只有一级级通向下面的阶梯,走下去之后,便是北巡检司专门存放尸体的冰室。  地下漆黑,周围点着蜡烛,火苗不断跳跃着,平白增添了几许阴森。  刘勃的尸体躺在一张床上,脸上覆了一层薄霜,脸色青白,全身上下脱得精光,保存的倒还算完好。  白亦陵不由又想起了他趾高气扬冲着自己说话的样子,死成这样,也实在是够不体面的了。  闫洋见他打量着刘勃的尸体,说道:“要不要我把仵作叫过来?”  白亦陵摆了摆手:“你看他身上没有暴起的青筋。”  他说着亲自上手,将刘勃翻了一面过来,虽然有一部分的皮肉烧焦了,但最起码几乎完好的胳膊和大腿上都没有这种痕迹。  闫洋点了点头,拿出一把小银刀,在尸体的手臂上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他扒开伤口查看切面,刘勃的身上也不像是出现过肌肉松弛的状态。  闫洋放下人,正要说话,忽然听见白亦陵道:“等一下。”  他停手,回头看去,白亦陵已经接过闫洋手里的刀,挑开尸体上的伤口,沉声道:“不对,刘勃在被火烧之前,还中了毒!”  他所说的这句话很有可能成为推翻整个案件的关键,闫洋倏然一惊,随着他的话望去,只见刚才自己割出来的那道伤口深可见骨,下面露出的骨头颜色却是黑的!第94章 平生心已定  其实在看到这一幕之前, 闫洋的心里一直还在隐隐怀疑,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刘勃是自杀, 白亦陵却坚持认为以他的性格不可能这样做。  但凡事皆有例外,倘若刘勃真的就是一时想不开了,那么他们这样的折腾岂不是毫无意义?  直到此刻,他才切切实实地相信了,刘勃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可是究竟什么人想让他死,不惜先下毒再将他弄进火场里面?那个人又是用了何种方法, 使得刘勃在中毒之后, 自己跑进了大火之中?  这当中好像总是有个关节连不上,闫洋正绞尽脑汁地琢磨着, 只听白亦陵说道:“劳你去一趟刑部, 直接找盛侍郎, 请他将帮忙找方老先生过来,看一看刘勃的尸体。”  方定奇大概已经年近七十了, 他曾经在刑部任职仵作, 于验尸一道的造诣几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尤其善于辨认因各种不同毒物而去世的死者, 现今已经退下来了。不过白亦陵记得盛知跟方老处的不错, 若是由他出面去请,刘勃所中的毒是什么, 多半可以验出来。  闫洋领命而去。  御书房中一派安静, 炉香袅袅, 文宣帝正在伏案批阅奏章, 两名宫女分立左右,为皇上打扇。  “皇上。”大太监魏荣走了进来,轻声说道,“淮王殿下在外求见。”  虽然自从陆屿入京之后,人人皆知淮王乃是最得皇上宠爱的皇子,但魏荣心里却清楚,其实这对父子私下里见面的时候并不多,淮王没有被宣召而主动入宫的时候更是几乎没有,这次倒是少见。  要是放在别的皇子大臣身上,皇上奏章刚批阅到一半,必然让他们在外面等着,但是到了陆屿这里,他则立刻说道:“让淮王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  文宣帝搁下了笔,上下看了看这个儿子,没见他鼻青脸肿,应该不是在哪里打了架过来找自己出头的。  那他来干什么?要银两?  他心中思忖,说道:“起身,坐罢。”  陆屿笑吟吟地说道:“谢父皇。”  他一边施施然起身落座,一边道:“父皇放心,儿臣不是来要钱的,亦非闯了什么祸。”  听他有言在先,文宣帝心里还真的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道:“那你是来干什么的?总不能是来看望朕的吧?”  陆屿这回居然破天荒地没跟皇上斗嘴,稍微敛了一点笑意,道:“父皇上次跟我说的事,我想好了,我想要个差使做。”  文宣帝掂着手中的奏章沉吟了片刻,向他道:“从你满了五岁开始,朕就无数次遣人想要把你接回宫中,从小栽培,但你娘说小孩正是爱玩的时候,不能耽误你出去玩,一直不答应。你回来之后,朕又问你是否愿意一直留在京都,你也不大上心,总是扯一些胡话来敷衍,如今又是为何想通了?”  陆屿道:“不是想通了,只是时移世易。”  文宣帝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追问:“你虽然没和其他皇子一样进过上书房,文韬武略、治国之道学的倒也都不差。朕确实一直很希望你能够多加历练,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为了跟他人争权较劲而为官,那么这个官,你当不好。”  他顿了顿,见向来不太受自己管束的儿子正认真听着,脸上并未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心中稍感安慰,续道:“朕宠爱你是一回事,但到了官场上,你若是真的因为一己私心闯出什么祸端来,朕却也不会姑息。”  陆屿忽道:“儿臣听说春永有个叫林镜的县官,前几天他家孩子饿死了。”  文宣帝微一挑眉,带着思索看着他,说道:“确有其事。”  陆屿道:“春永县风调雨顺,并未受灾,林镜的俸禄虽然不高,但本来也足够养活妻儿,但是他自从上任以来,就把全县上下所有百姓的生活当成己任,见到谁家有了难处,都要慷慨解囊。妻子将嫁妆贴补干净之后跟着他吃糠咽菜,为了针线活贴补家用生生熬瞎了眼睛,两个孩子连私塾都读不起,十来岁了还是睁眼瞎,这些他却视而不见,并常常以‘自家人生活的如何不是要紧的,百姓们安康才最重要’来标榜。终于妻子在三年前病逝,两个孩子也活活饿死。”  这番话说出来,陆屿的语气平淡,倒也没什么嘲讽的意思,实事求是地点评:“春永县为了这件事大肆宣扬,有人还上书要为他求一道御笔亲书的匾额,视此人为天下第一清官,但依儿臣看,却对他的作为难以苟同。”  “为了一个清官之名,不懂得什么叫量力而行,反倒去供养陌生人,他愿意牺牲所有家产实现心中的抱负,那是他的事。然其妻妾何辜,子女何辜?县中百姓生活不好,为什么不想办法发展生计,推行政策,而要用这种笨法子去贴补?儿臣认为,这其实是能力不足又不知变通的后果,儿臣不愿意当这样的官员。”  文宣帝道:“所以若是换了你,你一定会把自己爱重的人放在首位了?”  陆屿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想要争取努力的初心,自然是为了保护扶持我爱之人,此情至死不变。但除此之外,身在其位,所作所为,儿臣也必会不负于君王,不负于万民,不负于天下。”  他冲着文宣帝拱手道:“平生心已定,千险莫当辞。父皇跟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儿子是如何想的,也说清楚了。”  文宣帝沉默了一会,忽然轻轻笑了笑,他没有评价陆屿的话,只是摇头说了句:“跟你娘一样。”  他拿起毛笔低头勾了两下,说道:“三天之后接见赫赫使臣,虽然主要由你二哥打理,但相关事宜亦有不少需要你出面,等下个月初起,你就去兵部吧。”  陆屿的另外两个兄弟,一个在工部,一个在礼部,都是不大紧要的地方,而陆屿刚刚提出要求历练,皇上就把他放到了兵部,前头看似将他训诫了一番,实则还是很偏心的。  纵使陆屿从小跟他不大亲近,这时候心中也不由感念,行礼道谢:“多谢父皇。”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儿臣必然不负父皇期望。”  文宣帝挥了挥手道:“你小子,花言巧语就算了吧。要是真有这份乖觉,倒不如同朕说说你那心上人。是什么人值得吾儿浪子回头,居然想着要谋前程了?”  陆屿一听这个话茬,立刻高兴起来,从袖子里面掏出来一个毛绒狐狸给皇上看:“好看吗?”  他语气中仿佛带着炫耀:“他送给我的。”  文宣帝端详片刻:“有点像你娘。”  陆屿道:“我娘哪有这么小,这是像我!他专门给我买的。”  文宣帝:“……”其实你也没有这么小吧……算了。  皇上明察秋毫,又是过来人,看着儿子容光焕发一脸甜蜜,心知这感情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以陆屿的性格,却从来没见他张扬过……想到这里,文宣帝问道:“你那个心上人,怕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吧?”  陆屿笑了笑道:“儿臣喜欢他好长时间了,努力了很久才刚刚被接受,要是现在跟父皇说了,我怕他会紧张,等日后时机到了,儿臣再带他来见您吧,保证父皇满意。为我指婚的事,父皇就可以不用操心了。”  婚姻大事,明明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小子不知道从哪给自己寻摸了个媳妇,连见人都见不得,这样的话他跟自己说出来竟然还理所当然。  但不管怎样,看见陆屿这幅与他母亲有五成相似的眉眼,听着这孩子那副任情任性偏生又意气飞扬的语气,文宣帝就总是忍不住要对他纵容一点。  他道:“随你吧。”  陆屿起身,笑着告退,要出去的时候看见博古架上放着两瓶从南疆上贡来的上好伤药,又顺了一瓶。  他出了宫又去白府,夏季气闷,白亦陵书房的门是敞着的,陆屿轻手轻脚地进去,见他没注意自己,正一边看卷宗,一边头也不抬地将手伸到旁边摸茶杯。  他的唇角不由扬起,悄悄把茶杯拿起来,递到白亦陵手里。  白亦陵抬起头来,见是陆屿笑吟吟地拖了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  他道:“你怎么来了?”  陆屿道:“刚刚入宫来着,跟父皇说了点事情,还顺了瓶伤药。我记得你腿上有一处旧伤,让我看看好吗?”  白亦陵右侧的膝盖曾经受过伤,虽然后来伤口已经愈合,但到底伤了筋骨,阴雨天偶尔会疼痛,陆屿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现在凑巧在宫中找到了灵药,就想过来试试。  他让白亦陵坐在床边,自己毫不避讳地半跪在他的面前,卷起裤脚,检查那处旧伤。  伤口已经长上了,但还是有一道泛白的疤痕,陆屿看的十分心疼,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触一下,问道:“还疼吗?”  白亦陵笑道:“这是十三岁那年磕出来的,都过了多长时间了,哪里还会有感觉。怎么,你怕我以后变成个瘸子丢你的脸?”  陆屿想笑,但听他把伤口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又觉得心里酸楚,忍不住弯下腰,在白亦陵的膝盖上亲了一下。  白亦陵身体一颤,猛地缩了下腿,陆屿却就着这个姿势,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仰头对白亦陵说道:“我今天入宫跟父皇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让他不要为我指婚。”  白亦陵吃了一惊,顿时把刚才的事忘了,问道:“你就这么说的?那皇上怎么说?”  陆屿笑道:“你放心,他知道我的脾气,心里明白拦不住我,自然什么都不会说。”  白亦陵心道,那多半是你没告诉他你喜欢的是个男人,否则就算是皇上再心大,也未见得能想开了。尤其是陆屿如果有心帝位,这件事更加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阻碍,他实在没想到陆屿的动作这么快,竟然会主动去找皇上。  他这话没说出来,陆屿却好像知道了白亦陵在想什么,柔声道:“原来我曾说过,想一生一世待你好,也说过,只愿意跟你一个人在一起,这些话出口了便不敢或忘,我喜欢你就是喜欢,跟任何人也不怕说。更何况,为了避免以后各种麻烦误会,皇上那边自然应该说清楚了才是最好的,省得他哪天心血来潮,给我指婚。”  自从陆屿冲他表明心意之后,这些事情白亦陵也不是没有在心里思量过。在晋国,男子相恋算不得什么稀罕事,甚至有些高位的大臣公开娶男妻为正室,其他人也都已经司空见惯。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陆屿,都绝不可能像女子一样依附于他人而活,陆屿更是一国的皇子,日后还有可能成为储君,这当中的麻烦事就太多了。  不过白亦陵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既然两个人都有这份心,如果为了未来有可能的担心而放弃此刻的缘分,未免遗憾。他在答应陆屿的时候也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负,无论多少阻碍,他也必定坚持到底,如果陆屿最终动摇了,也没必要怨怼或者哀求,大不了从此一刀两断,他白亦陵终究还是白亦陵。  什么结果都设想过了,白亦陵唯独没有想到,陆屿竟然会这么早就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白亦陵在床沿上坐着,陆屿半跪在他面前,仰头觑着对方的表情,这副模样有点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我知道我的身份有些麻烦,让你跟我在一块是委屈你了。我怕给你带来不便,所以暂时没有跟父皇说起你的具体身份,等以后捡个好时机再好好安排。他因为不能跟我娘在一起,心中一直有遗憾,所以在这方面不会对我苛责,我心里都有数。你放心吧,我不会让杂事给你添半点心烦的。”  其实以陆屿的性格,他才不在乎别人会怎么想怎么说,反正他喜欢的人就是最好的,能跟白亦陵在一起,更是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宣誓自己的主权。  但陆屿自己可以这样,却绝对不愿意白亦陵有半点遭人非议之处,他身为皇子,地位较高,如果这事处理不好,难免会让白亦陵被人看轻,最后也影响两人的情分。  所以他的打算是,先跟皇上打个预防针,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等以后有了机会,还得让其他的人也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他辛辛苦苦努力了很久才追到手的,一切事情皆是他主动为之,到时候大家不会说闲话,肯定还得交口称赞。  他们会说:“淮王殿下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看来只有不屈不挠不放弃,才能找到佳偶啊!”  还一定要羡慕的眼睛放光:“白指挥使才貌双全,人品绝佳,淮王殿下的福气太好了!”  最后除了夸奖,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两位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姻缘啊!” 第103章 他开始有点摸不透对方的意思,这句反问在两国言语交锋时问出,就显得势弱了一些,尹妃的身体微微前倾,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高归烈笑吟吟地说:“正是如此。这支舞蹈的表演非常考验舞者的体力,一般的女人无法完成,这些女子都是晋国的伶人所假扮,所以正好体现了贵我两国的协同合作。至于刚才皇帝陛下所说的滋扰事件,每一个国家的臣民都良莠不齐,那些败类一定是打着我国兵士的旗号做下了这种事情,我回去之后一定会严加查办,给皇上一个交代。”  高归烈这番话说来,白亦陵发现自己先前还小看了这位大皇子。此人实在狡猾,他们让晋国人扮成女子,向着赫赫的舞者拜伏,明明是羞辱的意思,却被他给美化成了这样,紧接着又承诺一定会承办边疆的滋扰者,如此一来,倒让人发不发脾气都不好了。  文宣帝的性格向来深沉,听到此言却是未显怒容,而是稍稍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陆屿一眼。  陆屿接收到父亲的目光,微微一笑,放下酒杯,将话茬接了过去:“大皇子,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管你们的表演者是晋国人还是赫赫人,既然是被大皇子带过来,那么表演的如此精彩,也就都是赫赫训练之功。就像大皇子你,也同样应该入乡随俗,冲我们的君王行跪拜之礼才对。”  他的嘴炮从来就没有让人失望过,高归烈被噎了一下,周围的人脸上则纷纷露出了笑意。  刚才舞蹈结束之后,他们之所以面色不善,就是因为几名赫赫使臣面君时没有行跪拜之礼,但如果一开场就因为此事发作又未免有失风度,所以文宣帝暂时按捺了下来,这个时候则被陆屿重新提起。  他连消带打,先是点明对方虽然用晋国男人假扮女子,来羞辱中原人文弱,但实际上这些舞者既然由赫赫训练出来,便跟晋国人没有关系了,从而化解高归烈抛过来的刁难。跟着又话锋一转,借此带出他面君不跪之事,反将了对方一军。  淮王殿下的话果然让高归烈有些招架不住,他顿了顿,含着笑意说道:“这世上有入乡随俗,也有不忘根本,端看放到什么事情上面,在我们赫赫,躬身就是面君之礼了,代表我们最高的尊重。”  英王听到这里,见话全都被陆屿说了,皇上又面带赞许之色,这让他心里有点着急,也笑着说:“但这里并不是赫赫,几位脚下踩的是晋国的土地,便该遵循晋国的礼仪,向我皇跪拜才是。”  高归烈还没有说话,在他身后沉默了许久的塔卡终于开口了,可惜他的的话硬邦邦的,一出口就像是挑衅的口气,使得大殿上假和谐的气氛陡然一变:“我们赫赫人,无论身在何处,都只认识自己的王!”  他这话说的既愣又冲,别说是晋国人勃然变色,就连一旁的可格也忍不住瞪了自己的同伴一眼。  盛铎道:“这个人好莽撞,赫赫怎么会派他过来?”  盛冕道:“那是高元达的人。”  他轻轻一点,在座的四个儿子就都明白了,这高元达就是赫赫的二皇子,也就是上次驿馆失火之后最值得大家怀疑的真凶。他和高归烈不是同一名妃子所出,在本族争权争的几乎你死我活。  这回高归烈得以出使晋国,他的二弟当然不甘示弱,就取得了安插人手的权利,但是放了这么一个愣货进来,是不是想直接让他惹怒皇上,最好在将高归烈这个大哥砍了了事,这就不得而知了。  塔卡这句话一出,刚才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表面平静就像是湖面上的薄冰,很快就化的一干二净,英王悄悄觑了下皇上的神色,冷笑一声,将杯子重重放在面前的几案上。  随着他的动作,殿后忽然无声无息地跃出两名黑衣人,分别按住可格与塔卡的手臂,抬腿在二人膝弯处用力一踢,硬是押着他们磕下了头去。  这两名黑衣人正是从泽安卫的暗卫所出来的,他们受到英王陆呈的暗示,没有动身份最高的高归烈,而是朝着两名不知礼数的赫赫臣子出手,以示教训。  他们动作轻快,无声无息,可格与塔卡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绊倒在地,按住后脑勺硬是被逼着磕了三个响头。第96章 比武  那两名黑衣人按头成功, 完成任务, 向着皇上行礼之后就要再次无声无息地退开,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实在错误地估计了两名赫赫使臣的胆子和力气。  塔卡被人用力按在地上磕了三下头, 整个人都懵了,直到暗卫们即将离开的时候, 他才回过神来,摸摸脑门上撞出来的红印,只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他大怒之下顾不得其他,猛地从地面上一跃而起,死死拽住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胳膊不让他离开,两人拉扯了几下,扭打起来。  可格见同伴如此, 本来要阻止, 然而手都伸出去了,忽然心念一转,干脆也大吼一声, 冲过去挥拳便打向另一个人的面门。  场上顿时一片混乱。  这两个人既然能在戎狄做到长戈将的位置, 又被派来出使, 自然有他们的出众之处,刚才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受到了如此奇耻大辱,自然要拼命出手反击。  跟他们对打的两个暗卫平常习惯于暗中潜伏,被人抓住还是头一回。他们一来是在大殿之上当着皇上的面没有丝毫防备, 二来是所会的都是一击毙命的招数, 可格和塔卡可以不管不顾地动手, 他们却不能同样不留余地,一时之间竟然被逼的连连后退。  四人在大殿中央缠斗起来,将周围的皇子大臣都看愣了。  这两个人身材粗壮,力大无比,招数中还夹杂着摔跤一类的功夫,两名暗卫开始便失了先机,被二人缠上脱身不得,想用轻功躲避,殿上四处又都是勋贵王爵,他们自然不能像赫赫人那般无所顾忌,左冲右撞,这一场架打的缚手缚脚,狼狈不堪,其中一人闪避时被身后一根柱子挡住,身法略缓之下,更是生生挨了一个耳光。  眼见闹的这么难看,最焦心的人非英王莫属,他不好呵斥使臣,只得连声冲着两名暗卫说道:“这成了甚么样子?没得丢人现眼,还不快给本王退下!”  能退下就好了,关键是根本就退不下!  两名暗卫的心里同样叫苦不迭,估计已经骂了赫赫人的十八辈祖宗,这两个蛮子纠缠不休,他们只能苦苦支持,别说脱不得身,连回答英王的话都顾不上来。  高归烈也跟着阻止了几句,结果那两个人根本就不听他的。自从火灾之后,他也算是恨透了这个处处给自己使绊子的弟弟,见状干脆也不管了,反正人是高元达的,万一事情办砸了,回去能借此坑他一把,自己也亏不着。  周围的侍卫看看皇上的脸色,本来想上前拦开,但这时可格却大声道:“晋国人那一仗侥幸打赢了,亏我原先还以为你们如何了得,今天看来,难道会的都是会暗中偷袭和以多胜少吗?”  比起鲁莽的塔卡,可格显然更加有心计,被他这么一挤兑,旁边大臣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众侍卫们帮忙也不是,回去也不是,进退两难之间,也只好立在了原地。  就在这样的混乱当中,旁边的席位上忽然有一人闪出,也不见他如何抬腿迈步,倏然便到了场下。  正在缠斗的四个人谁也没拿兵器,这个时候可格正好弯腰躬身,双手合抱,眼看就要将一名侍卫扛起来摔上一跤,但他双手抓出,却一下子抓了个空,竟是那个后来的人伸手揪住了暗卫胸口的衣服,直接将他推了出去。  紧接着,那人脚下错步,回手又抓住另外一名侍卫,也推出了场外,紧接着他自己飘身后退,在不远处站定。  这一下速度极快,如同行云流水。可格、塔卡二人骤失对手,却连对方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均是一愣。  比起场上他人的惊讶慌乱,那人站稳之后只是略一拂袖,淡淡地对着晋国的两名暗卫斥道:“不是说了让你们退下吗?”  他身穿玄色洒金朝服,黑冠玉面,容貌俊美,正是淮王陆屿。也不知道衣服托的还是因为目前的场合正式,他此时的神情看起来竟是少见的肃穆,一下子就把众人都镇住了。  刚才几个人动手的时候,晋国这一头最慌的就是英王,虽然事先已经得到了皇上的允许,但是宴席是他筹办的,暗卫是他叫出来的,这事万一一个处理不好,他多少也会给人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  英王有心想派人出手将他们拉开,但是派人派多了会被说以多欺少,只派一个又怕出手的人功夫不行,如果一招拿不下再被他们缠住,那可就更丢人了,实在进退两难。  现在总算有人解围,他心中先是一喜,结果看到那个人是陆屿之后,那点喜悦又全部变成了懊恼。  赫赫的两名使者当场将晋国侍卫打的狼狈不堪,原本颇为自得,觉得中原人果然是软弱可欺,能打胜仗全都是仗着诡计多端,直到现在才不由心惊起来。  ——缠斗了半天,对方是怎样的水平他们心里最清楚,两名暗卫绝非等闲之辈,要不是缚手缚脚多有顾忌,双方谁输谁赢还是不一定的事,可是他们四个人就让被面前这个俊秀青年随手一抓一绊之间尽数分开,而且毫无反抗之力,这份功夫就有点可怕了。  塔卡打量着陆屿,用生硬的汉语问道:“你是什么人?”  刚才陆屿说话的时候他也看见了这个坐在前列的年轻人,只是当时觉得此人不过就会耍个嘴皮子,不甚在意,这个时候才对他感兴趣起来。  高归烈喝道:“不得无礼!这位是晋国的淮王殿下。”  陆屿面带浅笑,负手而立,对他们说道:“来自草原上的朋友大概觉得舞蹈和乐曲不足以表现诸位的友谊,一定要用武功来同我们交流。虽然有入乡随俗的说法,但晋国乃是礼仪之邦,更懂得‘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傚。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的道理。你们要是想比试,那咱们就公公正正的比一场吧。”  陆屿发出挑战之后,可格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塔卡有机会接茬!  他知道这个二愣子多半会不管不顾,一口将陆屿的约战答应下来,但问题是,这人他们肯定打不过啊!  可格不信晋国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每个人都能有陆屿这样的功夫。对方既然是淮王,肯定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只需要把这个人避开,换一个人选,就多了五成的胜算。  于是他来不及再多想,立刻抢在塔卡的前头,向陆屿行了个礼,说道:“您是尊贵的淮王殿下,我们却只是普通的赫赫将领,不配和您比试,伤到了您更是罪过。请换一个人选吧。”  陆屿挑眉道:“不知道二位想换哪一位呢?若是觉得动武伤和气,我们这边也可以派一名文臣,跟使者朋友们比一比书墨文章。”  他好一会没挤兑人了,实在憋得难受,终于没忍住讽刺了对方一句,周围的席上传来了轻轻的笑声。可格脸上一红,知道陆屿看穿了自己的用意。  他假作没听懂对方的意思,目光在旁边一扫,正好看见刚刚两名撤下来的暗卫正弯腰躬身,站在席上的一个青年身边,神色恭敬地听他说着什么。  那个青年身上穿的也是暗红色的武官服,光看外貌却是极为文秀,他的席位也位于前列,仅次于皇族,显然是跟父兄坐在一起的。  可格很聪明,知道一般类似这样的年轻人,往往都是家世显赫,自己娇生惯养的长大,没多少本事,家里为了约束激烈,往往才会把人塞到军队等地方历练历练——可以说是软柿子了。  于是他指着白亦陵道:“这位大人,你既然是刚才那两名侍卫朋友的长官,那么不知道可愿意接受我的挑战吗?”  陆屿:“……”  高归烈:“……”  白亦陵愕然抬头,见他指的人竟然是自己,思索片刻,冲着皇上行礼道:“陛下,赫赫的使者盛情邀请,臣想接受他们的挑战。”  皇上想了想,示意白亦陵起身,冲着高归烈说道:“醴陵侯是镇国公的幼子,也是朕的外甥,就让他代表晋国,跟贵使切磋一番吧。”  高归烈苦笑道:“十分荣幸。”  得到了双方的允许,可格也算是达成了心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从自己舍弃陆屿而挑选了白亦陵开始,全场的气氛就都变了。  除了淮王和那个年轻人的父兄表情似乎很是不快以外,大家望着他的眼神当中仿佛写满了“蠢货”两个字,甚至连高归烈都是这样一幅表情。  他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白亦陵答应的如此痛快,还是让人感到了一丝不安。  一看晋国派出的人竟然是白亦陵,高归烈也有点着急了。他刚才一直任由塔卡和可格约战,其实有几分撇清的意思,反正自从驿馆着火之后,他们兄弟之间那些猜忌这边也知道的差不多了。既然刚才打起来的就是他二弟的人,那么现在他们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高归烈也不想管。  可是他没想到可格他妈的这么会挑!  毕竟人再傻,代表的也还是赫赫,他也坐不住了,起身笑道:“白大人,正如方才淮王殿下所说的那样,咱们双方比试,不争胜负,意在切磋交流,没必要弄的那样剑拔弩张,不如换个轻松一点的方式如何?”  白亦陵含笑看了陆屿一眼,两人目光遇上,很快又各自移开了,他颔首道:“大皇子但说无妨,本官该尽地主之谊,如何比试,随便你挑。”  他表现的这么大方,赫赫这一边要是还在斤斤计较,其实就落了下乘了。但其实从陆屿的第一次开口起,局势就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白亦陵越是笃定,高归烈就越慌,于是也顾不得风度,笑着说道:  “小王听说,中原的武学当中有一门功夫叫做‘梅花桩’,与我们刚才表演的舞蹈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在桩子还在,不如二位就在这上面过几招吧,谁先落地算谁输,白指挥使意下如何?”  陆屿微微皱眉,高归烈说的挺好听,也难为他还特意把梅花桩给扯出来。练轻功的梅花桩自然有其固定的规律,但现在殿上的这些桩子使他们排练舞蹈的时候就练熟了的,位置如何他们心里早就记清楚了,这样一来,还是白亦陵吃亏。  白亦陵大概知道会有人替他说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先一步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可以。”  盛知想了一瞬,在旁边扬声道:“大皇子,恕我插一句嘴,那么要是一味躲闪,根本就不出招,这种比试不就成了耗时间吗?”  高归烈微笑道:“请问这位是?”  盛知坦然举酒欠身,向着他作势敬了一下:“刑部侍郎盛知,上场与贵使比较的是家弟,在下难免关切。大皇子见谅。”  他挽袖,举杯,欠身,一举一动风度翩翩,无懈可击,高归烈道:“盛公子说的很有道理,那么就各找一个公证人在旁边计算,连续躲闪的招数不能超过两招,否则也算输。白大人,你看这样可以吗?”  白亦陵非常好说话,但凡是对方提出来的条件,他都一一含笑应下,随后又耐心询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高归烈完全是因为他的容貌,一直对白亦陵很有几分意思,也曾想过以后和陆启合作成功,把人弄到手,就放到帐子里好好养着。结果他现在反倒要对着白亦陵来回计较讨价还价,一时间简直觉得两人的地位都倒转过来,听见白亦陵这句问,脸上一臊,移开目光道:“可以了。”  白亦陵点头,先冲皇上行礼,又向着可格和塔卡拱了拱手道:“多谢两位使者赐教。”  他说完话后,直接一提气,从所站之处纵身掠起,在半空中倒翻了一个跟头,落脚的时候正好稳稳地立在了其中一个木桩之上,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此刻头顶灯光璀璨,他的身法飘逸灵动,在煌煌明光之下衣袂若舞,舒卷如意,那种优雅与力量的结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感。在场的人中会武的终究是少数,大多文人勋贵何曾见识过这些?一时之间简直如同看见了仙术一般,抽气之声四起。  赫赫咄咄逼人,一心要压晋国一头,白亦陵露这一手确实就是故意为之,果然,可格和塔卡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他见状微微一笑,客气问道:“两位使者是否决定了出战的人选?如果实在难以抉择,那就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亲自选择了白亦陵的可格终于为自己的好手气而傻眼了。  不光是男宾席,另一头的女眷们也都纷纷关切着这场比赛,武威侯夫人正好坐在陆茉的下首,见状羡慕道:“公主,您可真是好福气,家中的孩子个个都是这么出色。看看白大人,再想想我家里那几个孽障,明明都是同样的年纪,哎呀,真是人跟人没法比!”  她一方面说的是真心话,另一方面也是有心讨好,语气格外夸张,毕竟人人都知道,盛家的心肝宝贝就是这个历经多年才找回来的小儿子,无论什么时候,夸他总没错。  陆茉本来有些紧张的面容上果然多了点笑意,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场内,回答道:“我们亏欠这孩子太多,从小也没有管教照料过他,这些都是他自己闯出来的。我也没什么功劳。”  武威侯夫人笑道:“那是您生得好,龙生龙,凤生凤,盛家的孩子哪个都不差。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天天吃斋念佛都愿意。”  说话间,塔卡已经冲了上去,他高大健壮,虽然没有白亦陵这样的轻功,但是身手也十分敏捷,走到木桩旁边轻轻一纵,整个人也立在了上面站稳,旁边的人将他的兵器送上来,原来是一把红缨枪。  盛铎注视着场内的情况,低声道:“他这兵器不好办,小弟肯定是用刀,算起来要比长枪短了一半还多,近身打很吃亏,也容易被掀下去。”  盛季:“要不我接着点?”  盛铎:“……那你瞪大眼睛,随时准备好。”  白亦陵本来就有御前带刀的特许,见到对方亮了兵器,他手抚腰间,寒光四射之下,佩刀也已经出鞘。他比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塔卡先来。  塔卡也不推辞,长枪横扫,呼地一声挥向白亦陵的颈部,同时鼓起一阵疾风,力道凌厉非常,甚至连坐在前排的看客们都瞬间有种呼吸停滞的感觉。 第105章 这父子俩其实也没喝多少,就是酒量不行,陆茉刚刚就想找两顶檐子将人抬着,只是当时的人太多,不大方便。此刻陆屿示好的举动让她很是意外,感谢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屿儿,多谢你。”  陆屿笑道:“都是一家人,姑母何必客气。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他说着令人将檐子放下,自己又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又和白亦陵点头一笑,表现的像平常朋友一样,接着便干干脆脆地转身离开。  经过白亦陵身边的时候,两人的长袖似乎无意中交叠,他感到自己隐在袖子底下的手被人轻轻握了一下。  白亦陵不动声色,也极为快速地回握了一下陆屿的手,陆屿唇角扬起,他们便擦肩而过。第98章 两案合一  待到一起回到盛家, 将两父子安置好,也已经是夜深时候, 白亦陵就留下住了一晚。因为需要参加这次赫赫使臣的朝见宴会, 他一共有两天的假, 第二日正好顺便陪着陆茉等人去到盛昊府上探望贾向冰, 盛冕和盛铎则没有同行。  盛昊官任正二品都统, 他们进了都统府之后才发现似乎去的不是时候,里面正乱成一团。  盛昊不在家中, 过了好半天,盛凯才带着几个弟妹匆匆地迎了出来,脸色非常难看地冲着陆茉拱了拱手:“见过公主。”  陆茉见到他这副样子,竟然好像是真的十分气急担忧,不由问道:“贾公子的伤很严重吗?”  盛凯沉声道:“小舅坠马的时候,后背着地, 正好磕在了一块大石头上面, 伤了脊柱。”  脊柱受伤, 稍一不谨慎就是全身瘫痪, 陆茉没想到竟然这样严重,微微蹙眉,也有些同情。虽然她跟贾向冰没见过几面, 但对方不过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 如果后半辈子都要在病床上度过, 实在令人惋惜。  她跟着盛凯进到里屋, 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贾向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盛凯的母亲贾夫人站在床前看着自己的弟弟,用帕子擦着眼角。  她见到陆茉等人进来,立刻快步走过去,大声哭道:“大嫂,您来了!快瞧瞧我们家向冰,伤成了这个样子,可让我怎么活啊!”  她尖利的声音刺的人耳朵疼,盛栎不动声色地凑上前去,握住贾夫人的手,将陆茉解救出来,问道:“二婶,小舅舅还没有醒过来吗?大夫怎么说?”  贾夫人满脸悲戚,但面对着盛栎这个晚辈,总也不好再高声哭泣,声音便小了一些。:“他高烧不醒,太医来看过了,开了点退烧的药,说是得人先醒过来才好说其他的,可是那药灌了之后,倒是吐出来一大半。栎儿啊,你小舅舅就是心善,生怕撞到你们,宁可自己摔成这样……”  盛栎有些尴尬,盛季刚要说点什么,陆茉已经说道:“贾公子弄成这样,谁也不想看到。弟妹,我带来了几支人参,这就交给下人,让他们熬些汤来,试试看能不能喂下去吧。”  贾夫人没有责怪他们,只是这样可怜巴巴的哭诉,确实很可怜,但陆茉并不是推卸责任,故意把话题引开,而是前一天已经反复将情况问的清楚。  当时有很多人都看见,盛季和盛栎虽然站在贾向冰正前方,但距离很远,他们自己躲闪也完全来得及,贾向冰坠马的大部分原因还是自己骑术不好。  贾夫人生性喜欢计较,又爱贪便宜,她硬要这么说明显是想让镇国公府歉疚之下多补偿点好处。给东西给银子陆茉不介意,但本来就不是盛季和盛栎的原因,她也不愿意让人生扣帽子,为今之计,最好是快点把贾向冰救醒,让他自己把话说清楚了。  从公主手里拿出来的,自然都是上好的东西,参汤送过来之后,贾向冰总算能够被喂进去一些,贾夫人连忙道:“还是大嫂阔气,之前也喂了参汤,但大概不是老参,滋味不够好,都被他给吐了。”  她厚着脸皮询问陆茉:“这参还没有没了?只怕一两棵不够喝呢。”  她是个爱贪便宜的俗气妇人,就连亲弟弟昏迷不醒,都改不了习惯。这样的做派陆茉都已经习惯了,只淡淡道:“回去使人给你送来。”  盛知在旁边摇了摇扇子,调侃道:“二婶,我娘留的这几支人参都有好几百年了,根茎生的十分粗壮,别说熬汤,就是让小舅舅醒过来之后当萝卜啃都没问题,这你可放心了吧?”  贾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又编排上长辈了!要不是一心为了躲闪你弟弟妹妹,我家向冰又焉何会出这样的事?难道在你心里,你弟妹还抵不上几棵人参了?”  她这话分明是冲着陆茉不好说,借挤兑盛知的机会讲明白。这话说的很是不好听,盛知却只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这时,白亦陵忽然在旁边说道:“二婶,小舅从马背上摔下来这件事是否另有隐情?他是被别人害的吧?”  从白亦陵进门开始,就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贾夫人根本就没注意他,此时才循声看去,愣了愣,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立刻说道:“你在说什么呀?什么被人害的,我们家向冰性情温顺的很,从来不会得罪人。”  盛凯冷淡地说:“四堂弟,世事无常,总难免发生点意外,我们都未曾以小人之心度人,你刚刚来到这里,却张嘴就说小舅是被人害了?你可知道,发生意外的地方是皇宫,这话不能乱说!难道你没改了姓,便没当自己是盛家人,不盼我们点好吗?”  陆茉的脸沉下来,说道:“陵儿说话从来都不会没有凭据,他说了肯定有道理。盛凯,长辈们都在这呢,谁是盛家人谁不是,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盛凯面色一变,他这个大伯母身份高贵,性格又直爽,教训他一点情面都不留。他不禁有些恼怒,只能强压怒火说道:“公主恕罪,是我失言了。只是小舅昏迷不醒,一时情急。”  白亦陵从小是被吓大的,盛凯的话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将旁边椅子上胡乱堆着的一件破衣服拿起来道:“这就是小舅出事的时候身上穿的那件外衣吧?”  盛凯的脸色不大好看,却又不敢再挑剔他,闷声道:“是又如何?”  白亦陵道:“我刚才也是无意中看见的。据二婶所说,导致小舅伤势严重的最主要原因,是他从马背上掉下来的时候,后背脊柱撞到了石头上,所以这件衣服后面也沾染了血迹,这是正常的。”  他将衣服展开,又说:“但血迹当中,会有如此大片的泥土印子,这就不大对了。”  盛知配合地凑过去看,说道:“嗯,果然有泥,而且蹭上去的时候应该是湿泥,不然不会沾上这么多,都渗到衣服上的纹理里去了。”  贾夫人忍不住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谁在地上摔一跤能不沾泥?算了算了,这个病你们要不是诚心来探望的,就都赶紧走吧,别在这里打扰向冰休息。”  她瞪了盛季和盛栎一眼:“不就是他俩不愿意担这份责任吗?算我家倒霉,可以了吧?”  这时候就连盛季也看出来了,贾夫人明明不敢得罪陆茉,此时却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分明就是心虚赶人,不想让白亦陵再说下去。  陆茉淡淡地说:“弟妹,我家的孩子从来敢作敢当,如果真的是因为他们两兄妹才使得贾公子受伤,我今天可以当着你的面抽他们。但如果另有隐情,这事也得说清楚了才算完。陵儿,你继续说。”  白亦陵道:“宫中的草场同外面的野地不同,一向有专人搭理,青草长得整齐而且密集,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有石头的,但是看小舅的伤口,这石头非但不小,而且上面沾了很多潮湿的泥土,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石头是被人从别的地方挖来,故意扔在了那里。”  盛知也一下子明白了:“啊,所以你刚才特意强调泥土是潮湿的。最近没有雨水,自然裸露在地面表层上的石面泥土都应该较为干燥,潮湿,只有可能是在地面以下,才能保持住水分。也就是说,这块石头在挖出来之后被害人者摆放在那里,因为没注意,而导致了底面向上,以至于这些土沾到了衣服上,留下破绽。”  白亦陵点了点头:“二哥说的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推论小舅是被人所害。这么想来,或许他所骑的马上面也有古怪,才会导致他恰好在有石头的地方坠马磕伤。是真是假,再检查一下当时的那匹马,应该便有定论”  他们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盛凯张嘴就想反驳,却又没什么可以说的,只好抿唇,绷着脸站在旁边。  贾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讪讪道:“这么些弯弯绕绕的,小侄子办的案子多才能看出来,别人谁能想到这么多啊。”  盛知笑道:“二婶此言差矣!你说你不知道石头的事情我信,但刚才我就在奇怪,二婶你如果真的认为小舅舅是为了三弟和小妹才坠马受伤,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怎么也应该狠狠敲我娘一笔才算不亏,怎么就那么好说话,区区几根老山参就打发了?这可不像二婶的脾气。”  他的扇柄在手心里轻轻敲了敲,感叹道:“但现在我明白了,小舅在宫里受伤,你担心他是得罪了什么不好惹的人,怕招致祸事不敢声张,却又不大甘心,于是干脆把这件事赖在我们家两个冤大头的身上。就算捞不到什么东西,也算我们欠了个人情不是。二婶好算计。”  贾夫人越听越慌,被他说得脸都红了,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当年盛昊想要趁长兄出征在外生死未卜之际夺去国公之位的缘故,两家这些年来相处的也不好,要不是因为一开始她说了贾向冰的坠马跟盛季和盛栎有关系,恐怕陆茉连这趟探望都不会过来。  现在被当面戳穿心思,纵使十分难堪,她也不敢再呵斥盛知指责长辈了,只好干笑着说道:“误会误会……”  盛知似笑非笑的说道:“误会吗,不是吧?”  贾夫人终究还是害怕了,冲着陆茉陪笑道:“嫂子,都是我不好,是我鬼迷心窍了,一心想让这事有个着落,我、我……”  她脸涨的通红,过去拉住盛栎的手,往自己身上打,同时说道:“是二婶不好,向你赔罪,侄女你就别计较了!”  盛凯实在看不下去了,面色铁青地大步离开了房间,也没有人顾得上理会他。  盛栎将自己的手抽出去,对着贾夫人福了福,脆生生地笑道:“二婶您是长辈,平时说什么就是什么,纵使侄女受了几句委屈,也绝对不敢埋怨。可是小舅落马这个罪名,我和哥哥实在担不起呀。二婶这样问,难道是要我说,您刚才说的都对吗?”  贾夫人的脸皮抽了抽,被她噎了个半死,彻底无话可说了,陆茉淡淡地说:“行了,不打扰贾公子静养,咱们也走吧。”  她带着儿女们转身就走,贾夫人大惊,连忙在后面追了两步,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嫂子,嫂子!看在大哥的份上,看在咱们都是盛家人的份上,您就原谅我吧。我不懂得宫里头的事,也不知道这向冰到底是惹着哪位贵人了,心里面实在不安,嫂子,现在也只有您才能帮着打听一二了呀!”  陆茉回头看了她一眼,好笑道:“如果一个姓的就要照顾,这天底下姓盛的那么多,谁顾得过来?弟妹,你自家的事,还是自家解决,少往别人身上赖才是真的!”  一行人在公主威风的带领下,很快离开了盛昊府上,两边的下人虽然知道主母想把客人留住,但个个站在一边,看着陆茉这幅架势,却是连头都不敢抬,更不用提帮着留客。  出了门之后,盛知才冲着盛栎笑了,又敲了下盛季的脑门,调侃道:“你们两个还担不担心了?娘这么威武,小弟这么聪明,实在不行二哥还要大展身手,还有什么事是摆不平的。”  盛季摸着自己的脑门“嘶”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还手,啪地给了盛知的爪子一巴掌,盛知连忙跑到白亦陵身后,把他往前一推,盛季就下不去手了。  盛知:“哈哈哈!”  他刚刚发出得意的笑声,冷不防白亦陵冲盛季眨了眨眼睛,忽然反手扣住了盛知的脉门,一把将他从自己身后推了出去,盛季立刻来了个饿虎扑食,冲上去箍住盛知的脖子,狠狠敲了他脑袋好几下。  盛知大怒道:“我是二哥!你们两个小崽子,真是反了!”  兄弟三个闹成一团,这下连站在旁边观战的陆茉都忍不住笑了,连声道:“行了,要闹先回去再说,你们成什么样子!”  盛知被他们松开,嘀咕着整理衣服,盛季和白亦陵对视一笑,余光忽然瞥见盛栎蹙着眉站在一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笑容微敛,问道:“小妹,你在想什么?”  盛栎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我刚才出门的时候,仿佛又看见凯哥了。”  盛季道:“你在他们家看见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盛栎道:“刚才娘在跟二婶说话的时候,他不爱听,本来已经气冲冲的走了,但是咱们从小舅的房间里面出来,我是最后一个,却隐约看见他从窗户那边绕过去,才刚刚离开……”  盛知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跟白亦陵对视一眼,白亦陵道:“二姐,你的意思是?”  盛栎看着他说:“还有那天在马场,我和三哥的位置正好是小舅的正前方,我看见凯哥是在他出事之后第一个冲上去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想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  白亦陵一时没说话,盛知沉吟道:“盛凯和贾向冰虽然是舅甥关系,但年纪相仿,从小又是一起长大,我印象中他们的关系很不错。盛凯的脾气有点急,贾向冰却是个温和的性格,可能就是盛凯关心他吧。”  盛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陆茉道:“不管贾向冰的受伤有什么隐情,那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事,咱们别掺和了。走吧,都上马车。”  白亦陵很赞同陆茉的立场,他们跟盛昊家里的人,说亲戚又不够亲,说仇人好像又有些严重,关系本来就微妙,实在没必要插手。更何况如果当时盛凯的神情模样让他亲眼看到,或许还能发现什么,单凭盛栎的话却是没什么用处。  只是他没想到,不欲插手,这件事却最终还是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白亦陵中午在盛家吃过了饭就回到自己府上,歇了半天之后,第二日去了北巡检司,刚刚进门,就听常彦博喊道:“六哥你可来了,想死我了!”  白亦陵道:“哟,看来昨天的事不少,你是想我回来干活了吧。”  闫洋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啧啧”两声。  常彦博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看什么热闹,昨天是谁念叨的最凶,说忙死了忙死了,可惜六哥不在!”  闫洋从容道:“是我,因为我只要看一看六哥,就觉得仿佛有了主心骨,有了动力,勤奋之情油然而生,办案子事半功倍,和你一心盼着别人来了帮你干活的心思是不一样的。”  常彦博:“……”  他扑上去就掐住了闫洋的脖子,狞笑着拼命晃动。  白亦陵淡定地从他身边走过去,顺手拿起常彦博桌面上最上层的一摞卷宗,卷成筒敲了敲他的后背:“哎哎哎,注意点,当面行凶,小心本指挥使逮你。”  他说完之后,又扫了一眼卷宗上面的字,欣然道:“刘勃所中的毒查明白了?这是个好消息。”  常彦博将闫洋松开,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次算不算趁你没在立了个小功。六哥,往后面翻,还有惊喜。”  白亦陵笑看了他一眼,果然向后面翻去,首先跳进眼中的就是“贾向冰”三个字。  他一怔:“昨天贾夫人向你们报案了?”  闫洋揉着脖子起身,也走过来:“不是她,是宫里喂马的,发现贾向冰骑过的那匹马的腿上有血迹,好像被小针一类的东西刺过,他害怕担责任,就辗转请人给俊识捎了个信,我们一合计,就去了盛将军府。”  他们是下午去的,白亦陵是上午决定不插手这件事然后离开的,双方正好完美错过。他看着两份放在一起的卷宗,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问道:“贾向冰的事情跟刘勃之死有关系吗?”  常彦博点了点头,指着第一份卷宗上面的字冲白亦陵说道:“六哥你看,经过方老先生好几天的查验比对,发现刘勃所中的是一种叫做‘透骨香’的毒药……”  白亦陵心里觉得这个毒药的名字有点像烧鸡,欲言又止,还是忍住了没说。  常彦博道:“据他说,这种毒药服下之后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内,人就会暴毙而亡,好处是没有任何征兆,毒性发作之前感受不到痛苦,发作之后立刻停止呼吸,就像睡着了一样,所以不易察觉,坏处就是,接触之后容易沉淀出黑色的痕迹。”  白亦陵道:“这点我明白,会发现刘勃中毒,就是因为我和阔达在检查他的尸体时发现他的骨头是黑色的。但贾向冰是怎么回事,这毒跟他的坠马是否有关?”  常彦博同闫洋互相看看,闫洋道:“六哥,我们并非怀疑贾向冰是受害者,我们怀疑他就是害死了刘勃的人。”  他翻了一页卷宗:“当时人杂,在马上动手脚的人我们没有找到,却发现贾向冰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指甲都是黑色,当时丫鬟擦身,他的手垂在外面,被我无意中看见。就悄悄从指甲缝里挑出来了一些粉末进行比对,发现正是‘透骨香’。”  常彦博接口解释了一句:“方老先生说,这种毒药只有吃进肚子里才会中毒。贾向冰没吃过,所以还活着,但他用手接触之后,却留下了痕迹。”  白亦陵沉吟道:“那就查。看看贾向冰平时跟刘勃是否打过交道,他们之间有何牵扯,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再查查他和刘勃有没有共同认识的人。这件事低调进行。” 第107章 陆屿也觉得说不通,道:“我知道他在哪间,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后窗户跳了出去,沿着墙根一直找到了盛凯的房间,这里的客人都是过来找乐子的,以白亦陵和陆屿的功夫,自然不会被人察觉。  陆屿刚才进来的时候明明看见盛凯进了这间房,此时却发现房间里面没有人,不由一怔,推开窗子跳了进去。  白亦陵也跟着进屋,随手将窗户关好,发现盛凯刚才穿过的衣服还扔在床上,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酒气,估摸着是他刚才还在这里,这个时候很有可能只是出去方便。  他拉了陆屿的袖子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陆屿抱着白亦陵,一起钻进了床底。好在这床够大,地面上又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躲着倒也还算是舒服。  门“吱呀”一声开了,盛凯独自走了回来,步履有些缓慢,床板稍稍一震,他独自坐在了床沿上。两人听着动静,但盛凯半晌没动弹,也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出神,还是根本就睡着了,仿佛十分郁郁。  陆屿和白亦陵肩并肩躺在黑漆漆的床底下,都有点不耐烦,陆屿悄悄碰了下白亦陵,把胳膊伸过去,示意他枕着,白亦陵无声地将陆屿的胳膊拍开。陆屿遗憾地摸了摸鼻子,突然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他的耳朵一下。  两人正表演哑剧一样的闹着,忽然又听见是一个人走入房间,顿时都停止了动作。第100章 狐狸的梦想  听见那脚步, 陆屿轻轻碰了白亦陵一下, 白亦陵也略点了点头。两人同时提高警惕, 都认为盛凯在贾向冰重伤不醒的情况下来到这个地方,一定有其特殊目的,如果那样的话, 现在走进房间里的这个人一定就是关键。  于是他们凝神分辨, 虽然对方的脚步不重, 但是听声音显然没有练过武功,白亦陵侧身从床下帘子处隐约露出来的一小条缝隙里看出去, 只能看见一双穿着精致绣鞋的脚。  来的也是个小倌。  他走到盛凯面前, 行了个礼, 说道:“公子。”  盛凯冷淡地“嗯”了一声,说道:“知道我为何将上次的人换掉, 选择了你吗?”  对方说道:“是, 公子放心,这次的易容妥帖,绝对不会扫您的兴。”  盛凯道:“那就开始吧。”  这两句简短的对话,没头没脑, 又不显得关系有多么亲密, 白亦陵和陆屿正一头雾水, 就感到床板轻轻一动,两人已经滚到了床上。  过了片刻之后, 几件衣服扔了下来, 小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呼声。  白亦陵:“……”  陆屿:“……”  目的竟然当真就是这么的朴实。  两人都颇为无语, 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们两人,一个皇子,一个侯爷,大晚上谨慎的钻到床底下等了这么半天,不是为了听壁脚围观别人如何上床的!  这个盛凯怎么回事?家里出了事他还有这等闲心也就罢了,真正导致白亦陵和陆屿到最后都不肯相信他实实在在就是为了过来快活一下的直接原因,是因为盛凯从头到尾都显得凝重而又低落——哪有人找乐子摆一副这张脸?他又不是盛季!  白亦陵和陆屿一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继续躲着。  上面的两个人动静不小,床板在头顶嘎吱吱响的厉害,简直仿佛下一刻就要塌了一样。  那个小倌一开始似乎还有所克制,过了不久仿佛也忍不住了,发出的声音逐渐变大,一下下敲击着耳膜,叫人厌烦之中,还多了几分无所适从。  陆屿深深吸了一口气,耳边忽然传来些温热的气息,是白亦陵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你听。”  这简单的两个字,此刻极低极细地响在耳边,却是无端多了丝缠绵意韵,近在咫尺又捕捉不到,简直教人心尖发痒。  氤氲的黑暗与浅香中,互相间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将所有的一切衬的暧昧不明。  陆屿用手轻轻在左胸处按了一下,像是抑制过于激烈的心跳和某种情潮,同样低声问道:“听什么?”  因为怕被床上的人察觉到他们的对话,白亦陵的声音比往日都要轻慢,简直有种软糯无力的感觉:“盛凯,刚才叫了贾向冰的表字。”  这句话从他的舌尖转出,让陆屿怔然,凝神辨认,果然听见盛凯的口中一直在喃喃叫着一个名字,依稀是“冬雅”两个字,听白亦陵的意思,这应该是贾向冰的表字了。  在这种时候,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这代表什么?陆屿想起刚才盛凯与小厮的对话,什么“易容妥帖”、“不会扫兴”,当下一个有点惊人的猜测呼之欲出。  盛凯和贾向冰之间,竟然还存在着另外的暧昧关系!  这件事实在是个大秘密,一旦传出去,恐怕他们家的名声就全完了。盛凯就快要成亲了,女方也出身武将世家,贾向冰的出事难道跟这有关?  不过,那又和刘勃那个娘叽叽的小子有什么关系,莫非他也跟盛凯有一腿?  纷乱的猜测当中难以看出真相,头顶的动静和身侧的气息都让人无法静心思考,陆屿忍不住伸手过去,摸索着握住了白亦陵的手。  白亦陵以为他是不耐烦了,安慰似地同样握紧他,说道:“顶多再有两炷香的时辰,怎么也停了。我有经验,你且别着急。”  陆屿的思绪顿时就吓飞了:“……你有经验?”  他一激动,这话的声音略有些大,好在上面战况激烈,谁也没有注意。  “职责所在,盯人的事免不了。”白亦陵谦虚地回答,这样的事在他嘴里说出来,竟然有种诡异的光风霁月,“壁角我听过很多回了,其实跟大牢里人死之前的呻吟声也差不到哪去,心静即可。我要听听他结束之后还会不会说什么。”  ——这是个什么人呐,还真是开了眼了!  陆屿木然躺平,生无可恋。  两人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以为白亦陵是块不谙风月的榆木疙瘩,后来随着交往的逐渐深入,陆屿才发现,这小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是知道的太多了,结果万千旖旎到了眼里,都被自动过滤成了一张白纸——直到人神共愤。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暗卫出身的人,从小原本就要被训练的七情不上身,六欲不着眼,才好完成任务。  但对于陆屿来说,和心上人并肩躺在听壁脚,偏偏还不能躲,不能动,自己心猿意马,人家心平气和,这感觉实在太不美妙。  或者说,其实他心乱的绝大部分原因在于身边躺着的白亦陵,要是这种时候床下只有他一个人,大概除了觉得对方叫的烦人,也不会有太多的想法吧。  床头猛地被重重撞了一下,小倌闷哼了一声,带着哭腔哀求盛凯动作轻点。房间里燃烧着的香气氤氲开来,陆屿偷偷看了白亦陵一眼。  即使在黑暗当中,他的视力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能够看见这小子枕着手臂闭上了眼睛,神色自在,像是在小憩,又像是在欣赏一支小曲。  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燥热,一直顺着胸腔灼烧到了下腹。他的目光顺着对方的面容下移,抚过弧度优美的下颏,和白皙修长的脖颈,一直落在领口处别着的盘扣上面。  不知道将盘扣解开,会是怎样的?  陆屿想起上回两个人被胡蓬困在山洞里的时候,周围也是这样的漆黑,白亦陵躺在自己的身下,他的头发散开,衣领也乱了,露出深刻的锁骨和凝脂一样的皮肤,优雅、艳丽。  如果当时他没有停下来,这个人就会彻底属于他,如果这个时候他抱住对方,是不是也会达成同样的结果?  这样的设想让陆屿的整颗心脏都无法平静,白亦陵近在咫尺,头顶烦扰声阵阵,简直双重夹击。他忽然也很想打碎对方脸上的平静,让白亦陵也发出那样的哭泣声,被自己彻底占有,为自己而动容。  他想探索某种未知的温暖与美妙,然而无法得到抚慰,取而代之的便是心情上的隐忍与烦闷。陆屿甚至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这好像一个迷雾般的梦境,打不碎,挣不脱,却又触碰不到。  陆屿的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猛地将头扭到另一边,不敢再去看白亦陵的脸。  这个地方不合适,这个时机也不大巧合,他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渴望,但却又感到,在这样春雨般的迷蒙与暧昧当中,黑暗里好像缓缓沉淀出一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回忆。  很多场景一一飘过,里面的人像他,又不是他,仿佛被一把薄刃划开的前世,与今生交叠。  陆屿脸上的神情有些惊愕。  他依稀见到,仿佛曾经在某个浅风澹荡的清晨,一名风姿秀逸的少年迎着阳光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笑着说,见过淮王殿下。  他说他是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自己的心头怦然而动,几句简短的叙话之后,那人却跟在叔父的身后离开了。陆屿没有错失他看见陆启那一瞬间眼中掠过的光彩。  心田中长出一棵无处着落果实的思念来。  就这样,在幻觉与现实的煎熬中,头顶上床板的晃动总算停下来了,陆屿被白亦陵敲了一下,终于回过神,长长嘘了一口气,将他的手扯过来,静静按在自己的胸口。  白亦陵奇怪地看了看他。  盛凯的声音在一番缠绵过后,依然没有多出来半缕柔情,自顾自地从床上站起来在整理衣服,吩咐道:“把你的脸洗干净,出去吧。”  小倌动作有点迟钝地从床上爬起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公子,流嫣哥哥说您上回告诉他,他做的那身衣裳破了,所以又给您做了一件一样的,想请公子离开之前顺路去他那里拿一趟。”  “呦呵。”盛凯穿衣服的动作稍停,终于看了他一眼,带了丝嘲讽笑道,“这话我听着却是好生新鲜,你们两个平时不拌嘴也就罢了,什么时候关系好到你都能给他带话的份上?说说,这是收了多少银子?”  小倌嗫嚅道:“二两。”  “带一句话二两银子,可真够贵的。”盛凯道,“好罢,那我也就回一句,你让他不用再费那个心思了,做衣服争宠,一心想盼着别人过来给赎身,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以后我要成亲,也不会来了,都省省吧。”  他提裤无情,说完之后果然不再停留,大步离开,小倌气的冲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扬声叫人,也将他从这个房间里面扶出去了。  他们一走,陆屿立刻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二话不说,以最快的速度翻窗而出,站在湖边的凉风里面深呼吸。  白亦陵跟着走过去,还能看见他的脸上覆着一层潮红,他还以为陆屿是在床底下憋屈坏了,替他理了理有点歪的头冠,笑道:“委屈你了,听人家壁角这种事,之前没干过吧?”  陆屿伸手就将他捞进怀里,几乎是把白亦陵勒在自己的身上,死死抱了一会,这才恢复了一些平静,哀怨地说:“我的耳朵都快聋了,咱们去找一家清雅的茶室坐坐,洗涤一下心灵好么?”  白亦陵:“好,我请。”  这场壁角听的虽然让陆屿伤身伤肾,煎熬无比,但好歹收获也算是不小,如果盛凯真的与贾向冰有着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那么他的动机就有了。  布置简洁淡雅的茶室之后,檀香袅袅,楼下传来悠扬管乐,白亦陵啜了口陆屿叫来的加浓苦丁茶,觉得确实非常提神醒脑。  他说道:“贾向冰和盛凯之间的事绝对不可能让外人知道,想必盛凯虽然对他有情,却也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进一步发展,所以他听从家庭的安排娶亲。这个时候,如果贾向冰心怀不满,想要阻止这场婚事,盛凯要杀了他也不是没有动机。”  陆屿道:“那刘勃呢?”  白亦陵道:“或者是,盛凯移情别恋,和刘勃在一块了,贾向冰嫉恨之下动手杀人?跟着盛凯又想替刘勃报仇——这样好像有点说不通。”  陆屿道:“其实大致确定贾向冰杀了刘勃,盛凯又要害贾向冰,这连环案件中,唯一平安无事的盛凯就是打开死结的钥匙。其中的缘由你完全可以不管,到时候抓住人再问就可以了。但现在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喝了口苦茶,说道:“一切都是推论,纵使再合情合理,也拿不出来证据。”  他们总不能说是听见盛凯跟别人上床的时候喊了贾向冰的名字,所以他就是凶手吧。  白亦陵沉吟着,用手指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着什么,陆屿就端着茶杯静静坐在一边等他,其实这案子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但只要见到白亦陵侃侃而谈的模样,他就听的津津有味。  过了片刻,白亦陵忽然说:“我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陆屿看着他被烛火描画出暖意的纤长羽睫,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什么?”  白亦陵道:“案发当时,盛凯曾经出现在火场附近,贾向冰不会武功,但是他会,身形虽然比刘勃稍微魁梧一些,但是也相差不大。”  陆屿分析道:“所以你怀疑下毒的虽然是贾向冰,但扮成刘勃冲进火场又脱逃的人其实是盛凯?唔,这确实有可能,但是那么大的火,就算是你我都未必能进去之后又那般快速地全身而退,出现在他人面前,丝毫不露破绽,他是怎么做到的?”  白亦陵道:“一个冲进大火里面的人,没受什么伤,要不就是轻功好,要不就是皮硬,再要不……”  他抬眼一笑:“穿了件好衣服,也是有可能的。”  陆屿反应敏捷,立刻想到了刚才盛凯和小倌的最后几句话:“不错,他那天穿了什么,你还想的起来吗?”  白亦陵道:“有一点印象,我还要再去找一趟我三哥。”  他从盛季那里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面多了一个包袱,肩膀上蹲着狐狸,这次又在自家门口碰上了正要回去的盛冕。  白亦陵道:“爹。”  盛冕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就见到儿子肩头的小狐狸也抬起前爪,彬彬有礼地冲自己作了个揖。  他被逗笑了,用手摸了摸狐狸的毛,扭头冲儿子说道:“又要回去办差了?”  白亦陵道:“是啊,不过案子快结了。”  盛冕道:“要注意身子,平常顾不上回府用膳就在外面吃点,这几张银票你拿着,不够了再跟爹娘说。” 第109章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了。  虽然推出了关键,但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盛凯自己知道,白亦陵道:“为什么要杀他?”第102章 狐狸吃播  盛凯的神情又像哭又像笑, 也不跪在地上了,站起身来看了白亦陵一眼:“想不到你还有猜不到的地方——我做了这么多事, 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因为当初喜欢错了一个人。”  “刘勃知道了我和贾向冰之间的事情。”盛凯简短地概括, “他要挟我们,冲我们要钱。一开始要多少银两我们都给了, 但是没想到他贪得无厌,本来已经保证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结果那天晚上又使人给我送信,说是让我们给他准备十万两银子。我觉得他简直是疯了!”  陆屿静静地趴在白亦陵的肩膀上, 听到这里抖了抖耳朵, 盛凯觉得刘勃是得势不饶人, 要活活逼死他,但听到这里他和白亦陵都明白过来,刘勃还真的不是刻意为难, 他想弄到的,是那笔赔偿假货的钱。  估计也是狗急跳墙了, 薛老板逼他,他就去逼盛凯和贾向冰,结果把双方都引上了绝路。  盛凯道:“他不但要钱,而且还要的很紧, 跟我们说如果三天之内不能凑够, 他就会名声扫地了, 我们两个的关系也会被公之于众, 要完蛋就大家一起完。我一看到了这个份上,干脆就打算弄死他算了。”  他微微侧头,仿佛想回头看身后的贾向冰一眼,却终究没有转过脸去:“小舅本来不愿意,是好不容易才被我说服的。我负责一直说话引开刘勃的注意,他负责下毒。”  卢宏道:“盛公子,请问你是如何提前得知驿馆会着火的?”  盛凯道:“我不知道,刘勃身份不一般,必须找个妥帖的方法处理他的尸体,不让人察觉到是中毒。我本来想自己放火的,可能是老天帮忙吧,正好赶上驿馆着火。”  但也正是这样,他扔下尸体的时候有点仓促,没能让刘勃彻底被烧干净,否则事情会难查很多。  白亦陵道:“贾向冰既然这么听你的话,连杀人这等事都对你言听计从,为什么你又要杀他呢?”  盛凯嘿地笑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手却抖的将茶水洒了大半。他怔怔看着衣服上的水渍,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良久才颤声道:“我是真的喜欢他,他也是真的喜欢我。我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处,最后就弄到了这个地步。”  “以前我们只是在一起,从来没有说过以后会怎样,反正大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就算是各自成亲了也不会分开,心里最重要的人也依旧会是彼此,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可是自从刘勃死了之后,他就变了。他总是跟我说,梦见刘勃找他来索命……”  卢宏道:“他嫌你过于狠毒了?”  盛凯仿佛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缓缓摇头:“不,他一直在追问我,是不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很耻辱,宁愿杀人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说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是那么见不得光,那么让我害怕。他问我,以后如果不小心教更多的人知道了,我会不会跟他分开。”  卢宏道:“你怎么说?”  盛凯道:“我不知道。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在意这个,我们两个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是明摆着的不是吗?我的做法毫无错误!过去他什么都理解我支持我,这回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硬逼着我跟他一起走,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偕老……我双亲尚在,这、这怎么可能呢?”  “我不愿意,他就觉得我一直在骗他,心里没他,威胁说要把我们两个的事告诉别人,好让我们堂堂正正的在一起——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个疯子!”  这就是盛凯对贾向冰下杀手的原因。  盛凯说到这里,也不由沉默了,他清晰记得,两人最后那次激烈的争吵之中,他实在急了,就是这样骂对方的。  ——“疯子”。  当他把这两个字怒喊出口,刚刚还情绪激动的贾向冰一下子就没有了声音。盛凯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感到了对方的情绪又在一点点崩裂。他的脸色煞白,那模样,像是又伤心、又绝望,整个人都被击溃了一般。  他喃喃地说:“我明白了,原来你心里从来都没看得起过咱们两个的感情,你把我当成耻辱,甚至连你自己都看不起。”  盛凯闭上眼睛,脱力似的靠在椅背上,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明明是世间常理,为什么贾向冰就是不懂,就是不肯接受。他们活在世上,终究是要对世俗妥协的。  周围众人一时静默无语,许久,白亦陵忽然缓缓说道:“你醒了。”  他这句话也没个称呼,让大家都有些诧异。盛凯睁开眼睛,看见了对方目光所注视的方向,忽然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转身。  他身后的床榻上,贾向冰闭着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泪水却不停顺着他紧闭的睫毛之下涌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到枕头上。  贾夫人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而后脸色略僵,她的脚步又停住了。  盛凯冲到床前,一把握住贾向冰的手:“小舅!”  贾向冰睁开眼睛,看着他。他的全身上下目前也只有手臂和眼睛可以动。  盛凯道:“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贾向冰动了动嘴唇,哑声道:“你刚刚进到这个房间里的时候。”  盛凯过来看望时,恰好贾向冰也在几天的医治之下恢复了意识,他不愿面对盛凯,全身又动弹不得,索性也就闭着眼睛装睡。然后……  盛凯的脸色变了,握着贾向冰的手慢慢松开。  所以说,在他掐对方的脖子时,贾向冰根本是清醒的。他是怎么做到一动不动,等着别人放在自己咽喉上的手一点点收拢的?  盛凯全身发凉,不知道是觉得对方可怕,还是觉得自己可怕。  白亦陵道:“贾公子,不知道可否请教你,刚才堂兄说的那番话,是否都是真的?”  “小舅”这个称呼被盛凯一叫,他也不好出口了,于是干脆就称呼对方为贾公子。  贾向冰默然片刻:“事已至此,说谎还有何意义呢?自然是真。”  贾夫人已经忍耐许久,听着这荒唐的一切,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此刻她听到贾向冰同样亲口承认,终于不堪重负似地尖叫一声,冲上去扑打盛凯,哭骂道: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想的,这样的丑事都干的出来!世上男人女人那样多,为什么你们偏偏要跟自己的亲人胡搞在一起!凯儿,你想让你爹娘一头撞死吗?向冰,你又可对的起我!”  贾向冰颤声道:“姐,我……”  “娘,别说了!”  盛凯一把抱住她,身子滑跪在地上,涩然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这样。我们在一块的时候……我才十四,在学堂读书的时候,被先生训斥功课不如盛知,回家之后,父亲听说了这件事,就把我狠狠责罚了一顿。我气不过他总是逼着我跟大伯家的儿子们比,顶了几句嘴,自己冲到花园里的假山后面坐着。”  盛凯的语调逐渐温柔下来,带着几分追念、几分回忆,这幅神情出现在他惯常带着阴沉暴躁之色的面容上,竟英俊的有些讨喜了。  “全家人都觉得我没出息,只有小舅在假山后面找到了我,递给我一块帕子,被我拍到地上了。他也不生气,就自己将帕子捡起来,给我擦脸。”  盛凯的眼中出现了一种莫名的光彩:“他那个时候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能记起来。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的人,从小到大,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在他那里得到的永远是这样的安慰和笑容,只要在他身边,永远都是那样放心……我放不下,我想一辈子都这样,我想每天都和他在一起。我真的想不了别的,管不住我自己!”  贾向冰慢慢地说:“别人给你的伤害和逼迫,你能在我这里化解,所以你愿意跟我在一块。但是当带来这一切的变成我,你就要杀我了。”  盛凯唇边的笑容慢慢凝固成冰,然后碎裂开来。  贾向冰道:“落到这一步,你后悔吗?”  盛凯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没有说话。  贾向冰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悠悠地说:“我现在罪行败露,身体残疾,生不如死,后悔已经晚了,但——我还是后悔。”  他惨然一笑:“我喜欢你也是同样原因。寄人篱下,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所以我明知道不对,还是跟你在一块了。但是,也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伤过我。盛凯,我真是后悔啊!”  事情至此,众人心里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也再无话可说。陆屿看看茫然的盛凯,凄怨的贾向冰,再转头看看旁边的白亦陵,心中忽然有什么情绪被撬动了。  白亦陵无声地叹了口气,语调依然冷静:“如果其他人没有异议,我要把人带走了。职责所在,诸位见谅吧。”  盛昊上前一步,盯着他问道:“我只问这最后一遍,你就真的不顾及同出一源的情谊,真的要把事情做到这么绝?”  白亦陵道:“嗯。”  盛昊冷笑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他是聪明人,不会强硬阻止。  白亦陵令人将盛凯押上,又把贾向冰抬出去,走了几步,他忽然又道:“贾公子,还有一件事,请你务必赐教——刘勃是如何知道你们二人之事的?”  贾向冰叹息道:“不知道。我们跟他关系不好,也一直很小心,我亦非常奇怪。”  白亦陵略一点头,便不再多言其他。  【恭喜宿主!刘勃之死真相get √╰(*°▽°*)╯】  【奖励:高级逃生大礼包一个;积分500点!赠送万能止痛膏一瓶~~~(*  ̄3)(e ̄ *)】  白亦陵等人走后,贾夫人哭倒在地,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她转过身来抓住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的盛昊,哀声说道:“老爷,这可怎么办?咱们的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啊!你现在赶快入宫向皇上求情吧……对,还要告诉太长公主!这件事我可以办。”  盛昊的娘是太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侍女,两人情同姐妹,这些年来她待盛昊也多有回护照拂。  盛昊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冲她发火,只是慢慢地说道:“要不是你这个弟弟,凯儿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让我去求情,可曾想过刘将军那边我该怎么办?”  贾夫人一愣,盛昊知道她反应不过来,很快解释道:“他们两个杀的是刘将军的次子,本身已经结下了仇,如果说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刘将军那边的怨气可能还会平息一些,但是我在这个风口浪尖去求情,岂不是就等于活生生骑到了人家的头上去?要是你,你会怎么想?”  贾夫人呐呐地说道:“那也不能看着儿子死啊。”  盛昊将头疲惫地向后一仰,苦笑道:“我这个大哥从小就运气好,处处压我一头,儿子丢了二十多年,找回来的居然也是个狠角色。但凡白亦陵肯通融一二,这件事都不会如此棘手,现在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等到凯儿的判决出来了,我再试试能不能打点。早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说到这里,盛昊的话锋又是一转:“不过,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事利用好了,也不是没有翻盘的余地。”  贾夫人还以为他的意思是盛凯能救,眼睛一亮,连忙问道:“老爷还有什么打算?”  盛昊冷笑道:“这也是巧了,前几日我刚刚收到一个消息,说是那位从赫赫过来的大皇子性好男风,而且对咱们这个小侄儿颇感兴趣。你说,如果咱们把他送给高归烈玩上一回,大哥的表情会不会很有趣?”  贾夫人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要把白亦陵给、给高归烈当……男宠吗?那那那怎么可能?”  盛昊道:“现在皇上的年纪大了,太子却还迟迟未立,我观望了许久,也应该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本来最初我看中的是淮王,但瞧他似乎与大哥那一头走的很近,这条线就说什么都不能考虑。”  他说着,逐渐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高归烈来到京都之后,多有动作,虚实难定,我看他的人选,无非是英王或者临漳王之一。本来想先搭上赫赫这条线试探一下这两位的实力,但是高归烈却一直对我心存提防,不愿透底。但现在,机会来了。”  贾夫人心底一凉:“你说的是凯儿的事?”  盛昊道:“不错。我的儿子被白亦陵给抓了,我想报仇,所以将白亦陵送给他,这个理由他一定会接受。他喜欢美人,我需要合作,这不是正好么?至于怎么把人弄到手……哼,我自有办法。”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一转眼见妻子面色苍白,只是怔怔盯着自己,便安慰道:“你放心,如果我这一次成功了,救下凯儿一命也不是没有希望。说到底,还是为了咱们府上的荣光啊!”  说到底,恐怕从他少年时期开始,全部的目标就是跟盛冕争个高下出来吧。  贾夫人只觉得全身一阵阵发冷,但夫妻多年,盛昊的脾气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她别无选择。  白亦陵处理好公务,回到了家里,白府比平常的时候要显得空旷萧条一些,因为手头上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再过两天就是他搬回盛家的日子,有不少东西都被提前一步搬走了。  下人们都愿意跟着他,镇国公府的人自然也没有意见,其中清奴苑奴等人都已经被接到了盛府熟悉环境。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陆屿进门的时候脸色是沉着的,结果正看见白亦陵坐在床边,在床头的柜子上面摆了一溜的小玩意,托腮摆弄。  这模样就好像对方还是个小男孩一样,烛光下有种说不出的温馨,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蹬掉鞋子,一头扑到了白亦陵的床上,支起身子搂住对方的肩膀。  “你在看什么呢?”陆屿的声音当中听不出什么异样。  白亦陵也没察觉他的情绪,笑吟吟地托起一个手指长的小木马给他看,说道:“这是我小的时候,师父用小刀雕出来,又在外面涂了漆,我还以为找不到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又翻了出来。好看吗?”  深红色的小木马将他的手掌衬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莹白,陆屿将木马拿起来看了一会,又迅速低头在白亦陵的掌心当中亲了一下,笑着说:“好看。”  白亦陵屈指夹他的鼻子,结果被陆屿咬了一下手指,他“啧”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感觉掌心处接到了一滴水珠。  白亦陵一愣,扒拉了陆屿一下,将他的脸抬起来,却发现对方的眼眶有点红,愕然道:“你怎么了?”  ——他从来没见过陆屿这样。  陆屿抹了下眼睛,强笑道:“没事,做了一个怪梦,一时伤情罢了。”  白亦陵端详着他。  陆屿顿了顿,忽然问道:“阿陵,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这个敏感的问题让白亦陵皱起眉来,陆屿静静地说道:“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真的十分微妙,我出现幻觉了,你说可不可笑。”  他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唇角,这样端肃起来的淮王殿下就好似换了一个人。  陆屿道:“就是那天,咱们躲到盛凯床底下的时候,我就突然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在很久以前,也跟你这样相处过,不过你那个时候好像把我当做敌人,不过匆匆几面,每回都言语疏离,心存戒备。结果刚刚下午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又做了个这样的梦。” 第111章 反正住不了两年,他早晚也得把事情都处理妥当,堂堂正正地跟白亦陵在一起。只不过这句话陆屿只是在心里打算,却没有和白亦陵说。  白亦陵道:“我听说昨天上午的时候,桑弘蕊的同胞兄长桑弘谨也来到京都了。想必是为了她的婚事,幽州王将自己的嫡子嫡女都送过来表忠心,又一心要将桑弘蕊嫁在这边,不知道是打什么主意。”  他若有所思地说:“明天中午盛家宴请宾客,其中就有他们兄妹,但愿这两位能老老实实的吧。”  他身上只穿了件中衣,说话的时候,陆屿又重新将被子围到了白亦陵身上,生怕他着凉,白亦陵动了动嘴,还是没有把自己病好了的事情告诉他。  这消息得慢慢跟身边的人说,否则大家问起来怎么一下子就好了,那理由只有不要脸的系统才能解释出口。  白亦陵只道:“不用了,有点热。”  他以前是从来不会喊热的,陆屿觉得有点诧异,起身找了一把扇子,轻轻给白亦陵扇着:“你这房间不大,要是放冰盆凉气太冲,我来扇一会风吧。”  白亦陵跟他抢了两下扇子,没抢过来,干脆也就随他去。他前一天晚上没休息好,在床上躺了一会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翻个身快要醒来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手搂在怀里,那凉风还在悠悠地吹着,带来一股岁月静好般的清凉。  他们两个人这时却还不知道,自己也正被人打着主意。  桑弘蕊这次来到京都之前,她父亲幽州王原本打的是将女儿嫁给陆屿的主意,但经过所派眼线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情报提供之后,幽州王发现陆屿这个人看似疏懒随性,却是油盐不进,难以把控。  他不喜欢桑弘蕊,皇上又不会勉强这个儿子,想要干涉他的婚事,恐怕是不大可能了。  ——于是他心念一转,又将主意打到了白亦陵的头上。  不得不说,白亦陵确实是个非常好的人选,一方面,陆屿跟谁都不冷不热,唯独对他格外亲厚,两人关系好,那么跟白亦陵站在一边,基本上也就等于能够取得陆屿的信任。  另一方面,盛家门第非同小可,白亦陵又是全家上下最为重视愧疚的幺子,身份之贵重不言而喻,也完全能够配得上桑弘蕊。  可是他在这里琢磨的不错,却根本就忘记了考虑当事人双方的意愿,不要说白亦陵如果听见了幽州王的这番打算会是个什么表情,就算是桑弘蕊自己也不愿意。  她是在前往盛家的路上听到哥哥转述这番话的,简直匪夷所思,冲着桑弘谨说道:“大哥,你和爹到底是怎么想的?白亦陵比我还小一岁呢,脸长得还比女人都好看,那算什么丈夫?我绝对不可能嫁给他。对了,他上次还把我狠狠地奚落了一顿,我都快要讨厌死他了!你们怎么专挑我讨厌的人?”  桑弘谨想着自己的心事,没太把妹子的话往心里去——在他和父亲的眼中,成亲跟岁数长相半点关系都没有,关键还是白亦陵的身份难得。  他漫不经心地道:“奚落你,那是好事。我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人虽然行事风格干脆了一些,但为人却大有君子之风,不会轻易对女人口出恶言,他奚落你,多半是喜欢你,逗你玩呢。你俩算是成了一半了。”  这番逻辑分析有点别出心裁,桑弘蕊简直无言以对,干脆说道:“爹到底在打算什么?难道他想支持淮王登位?”  桑弘谨冷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还登什么位……这话我只告诉你,别对别人透露——皇上有意撤爵。”  桑弘蕊大吃一惊:“什么?”  桑弘谨小声道:“你别看当今圣上一副无为而治的架势,实际上咱们这位天子可狠着呢。幽州王世代袭爵,独占一方,早被朝廷忌讳。自从他登基之后,就轻文重武,操练兵马,更是将邻近幽州的几个州县都安插上了心腹爱将,等父亲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失去先机了。”  桑弘蕊听的后背一凉:“那怎么办?”  桑弘谨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拖住陛下,争取一些准备的时间。如果只是撤销王爵还好,怕只怕他鸟尽弓藏。所以父亲才会先后把咱们两人送过来,又想尽办法想让你嫁给皇上最喜欢的儿子。”  皇上心属陆屿,但如果想扶植这个儿子上位,最大的阻碍就是他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但如果幽州王主动做出臣服的姿态,愿意将自己的势力变成陆屿手中的一把刀,那么皇上或许会暂时改变主意,将他留给陆屿利用过后再行处置。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幽州王准备的时间也便足够了。  桑弘蕊听明白了,却忍不住小声叫起来:“可是你们明明都知道,我喜欢人是临漳王!”  桑弘谨笑道:“我的傻妹妹,那又如何呢?幽州王、临漳王,这两个都是皇上的心头大患,你还要在这种情况下明目张胆的联姻,嫌死的不够快吗?明天我就入宫请旨,向皇上表明心迹,也请你别再给爹和大哥扯后腿了。”  他压低声音道:“你不喜欢白亦陵,大不了以后和离,你再愿意挑谁当夫婿都由得你,咱们家的女子,不讲贞操守节那一套。再说了,听说他身子不好,还不一定能活几年呢!”  桑弘蕊的心砰砰直跳,一时间忘记了下面要说的话。桑弘谨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说父亲也对那个皇位有心。因为只有他以后得了势,自己才能“想挑谁当夫婿都由得”。  这样看来,那么多的王公大臣,皇上却只盯着陆启和幽州王两个人,确实眼光毒辣。  比起一般的天真少女,桑弘蕊其实并不驽钝,反倒对于某些政事方面的感觉更加敏锐,就像现在,桑弘谨稍微一提,她就想到了父亲的真正目的。  可是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却是陆启。临漳王一直想要争夺皇位,桑弘蕊是知道的,还答应了他要回家说服自己的父亲,给予更多的支持,如果被他知道了自己的父亲要造反,他会怎么想?  桑弘蕊有点头疼。  她对陆启颇为迷恋,无论如何也想得到这个男人,但是又总不能为了这个拆自己亲爹的台,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请陆启想办法帮助幽州王度过这次危机,然后在利用陆启的这个功劳,说服父亲辅佐他。  她决定一会在宴席上见到陆启之后,想办法将夺爵的事情告诉他,看看他有什么办法,别的暂时不提。  至于兄长所说的明日进宫向皇上请旨赐婚,那就更好解决了。  皇上大概很愿意给他心爱的儿子一个强大的支持,但是镇国公府既是世代功勋之家,镇国公本人又是皇上的妹夫,他的话很定有用,只要他不待见自己,自己就不可能嫁给白亦陵,白亦陵就是愿意娶她,说了也不算数。  一会的宴会上,她只要给镇国公盛冕留下一个“不堪为良配”的印象就成了,当然,也得把握好尺度,不能真的得罪他。想必稍有失礼之处,他们也不会跟自己一个年轻女孩计较的。  桑弘蕊将自己的一切打算梳理了妥当,在心里对兄长说了句抱歉,面上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桑弘谨见小妹不再吵闹,满意地点了点头,掀开帘子吩咐车夫快点赶路。  镇国公府会举办此次宴会,完全是为了庆贺白亦陵正式搬回家中。其实宴会在盛家亲人刚刚相认的时候就应该举办一次,等于向京都中的贵族们正式宣布这个消息,但盛冕和陆茉都怕白亦陵适应不过来,所以一直拖到了这个时候。  桑弘谨知道盛家是老牌勋贵,这次的宴会规模盛大。他自从来到京都,还有很多人都没能见到,正好借此机会查探一番,完全没有注意自己妹妹的打算。  这件事全府上下都十分重视,足足准备了半个月,将整个国公府装饰的花团锦簇喜气洋洋不说,连白亦陵也没忘了一起祸害。  前面宾客们已经纷纷进门,盛冕带着儿子儿媳亲自接待,后头白亦陵和陆茉站在卧房里,陆茉企图将小儿子“盛装打扮”,却遭到了激烈地反抗。此时,母子两个拽着同一件衣服的两端,拔河一样僵持着,站在旁边的丫鬟们忍不住捂嘴偷笑。第104章 怼你喔  “儿子, 就这一次。”陆茉空着的手冲着白亦陵比了个“一”的手势, 商量道, “娘觉得这件衣服最好看。”  白亦陵死拽着不松手,脑袋上的玉冠都有点歪了, 无奈道:“娘, 吃个饭而已,我又不是要嫁人,已经试了十多件衣服了!我真的不想再试了。”  一大早上的时候, 盛知和盛季就亲自到了白府去敲他家的门, 直接把小弟从床上挖起来, 接回了家里交给娘亲打扮。白亦陵被个女人扯着换衣服,一开始本来还拘谨着不大习惯,直到一连换了五六件之后, 他的情绪趋于崩溃。  陆茉怒道:“这是娘请了最好的裁缝,裁了最好的料子, 专门给你做的衣裳!就换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都不行吗?!”  白亦陵:“……娘,这话您已经说了不下八遍了。”  母子两人的拔河比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门外忽然有人来报:“大姑奶奶回来了。”  陆茉一喜, 立刻松开了手, 白亦陵手里抓着衣服倒退两步, 差点向后仰过去, 连忙顺手将那件他再也不想试的“最好的衣服”团成一团, 塞到椅子上的衣服堆里。  陆茉快步迎出去, 又惊又喜地说道:“陵儿快来,是你大姐回来了。你姐夫前阵子在任上生了病,我还以为这丫头在还在那里照料着,这次回不来呢。”  白亦陵一边扶正了歪歪扭扭的发冠,一边跟上了陆茉的脚步,母子两人还没来得及出去,外面已是一名盛装打扮的美妇快步走了进来。  她头上插着金簪,眉心贴着花钿,眉是远山眉,眼是桃花眼,一眼望去容颜绝艳,贵气逼人,仿佛仙子下凡,提着裙角匆匆进门,看见陆茉便是满面笑容,高兴道:“娘,我回来啦!”  白亦陵:“……”  陆茉笑骂道:“你这个死丫头,开着门呢,也不知道装一下!”  盛杨掩住嘴“呵呵呵”笑了几声,不以为意道:“我这不是想娘嘛,还有小弟……对了娘,小弟呢?”  陆茉反手将白亦陵从自己身后捞出来,推给了盛杨。  盛杨看着他,白亦陵拱手道:“大姐……”  “我的心肝宝贝啊。”盛杨美目含泪,一把将弟弟搂进怀里,连珠炮似地说道,“姐可想死你了!我嫁人嫁的都不甘心,总算是让家里给你找了回来。看看你瘦成这样,姐在家多留几天,给你做好吃的!”  她抱过之后又捏着脸端详,感动道:“小弟,你咋长这么俊!”  白亦陵道:“大姐,你也美的不行。”  盛杨:“嘿嘿嘿……”  陆茉实在看不下去自己这对傻儿女了,强行把两个人给撕开,冲着盛杨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彤昭的病好了吗?”  盛杨喝着茶,漫不经心道:“好了。我上个月听说了小弟的事就想回来,但那时他刚到任上水土不服,每天要死要活的,拉着我絮絮叨叨,劝我等他死了一定要改嫁,实在走不开。我俩商量到第二十八个人选的时候,这混账能吃能睡也能下得来床,把好不容易商量出来的名单偷走撕了,我揍了他一顿,便回来看小弟。”  陆茉慈爱道:“看娘给你找的女婿多好,要不是这样的大傻子,都不敢娶你。”  盛杨乐呵呵的:“是呢,好歹糊弄着嫁出去了。”  她四下看看,又招呼白亦陵到自己身边坐着,摸着他脑袋道:“小弟,跟姐说说,刚才干啥呢?你的院子还喜欢吗?不喜欢让爹拆了再给你盖!”  陆茉拍了下腿,尖叫道:“哎呀,你一打岔我都忘了,刚才给你弟试衣服呢,试完了还要出去见人——躲开躲开,那件衣服哪去了?”  盛杨兴致勃勃地道:“小弟现在身上这件就很好看啊?还要换吗?”  陆茉指挥着丫头们到处翻找:“还有件更不错的,我一眼就相中了,小崽子死活不给老娘穿!”  盛杨:“找找找,我要看!小弟,你试一次,就一次,给姐看的!”  白亦陵:“……”  他被两个女人嚷嚷的昏头涨脑,简直没有插嘴了余地,糊里糊涂地妥协了。  不得不说,陆茉从小见惯了富贵,眼光独到,她所相中的衣服确实比前几件都好看。饶是旁边一屋子的人都已经对他那张脸有了一定的免疫,看见白亦陵这样装扮起来之后,还是不由都惊艳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良久,盛杨轻轻地吁了口气,给白亦陵整了整领子,拧了把他的脸蛋,感叹道:“这位小郎君啊,简直是人间绝色,不知道日后可得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小弟,快出去吧。”  白亦陵是宴会的主角,他出去之后,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这次的宾客中还包含了一部分没有官职的家中族亲,盛冕领着他一一见过。  众人只见盛家的这位小公子身上穿着一身上好雪缎裁成的长衫,银白色的底子上面绣着松竹的浅绿色花纹,两侧长袖上面则以金线流云为饰。整件衣服极为合体,巴掌宽的玉带在腰部收拢,显得体态修长,身姿挺拔,袖子和下摆则极为宽大,衣袂翻飞之中,简直仙气飘飘,风流飒沓。  这样一身过于出彩的衣服,普通人是穿不了的,否则人只会反过来被衣服压住了光彩,但搭配上白亦陵的气质容貌,就显得两相夺目,容色照人。  不多时,陆茉和盛杨母女两人也相携而来,陆茉容光焕发,满脸都是笑意,盈盈站到了小儿子和丈夫旁边,一起同宾客叙话,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盛冕发自内心的喜悦,再想想前几年这对夫妻的模样,不由唏嘘。  好歹白亦陵的遭遇虽然不幸,但也终于找回来了,尤其是这孩子的人品出众也是有目共睹,只能说盛家平时没少做善事,还是值得的。  盛杨不愿意抢了小弟的风头,悄悄到了女宾席那边,招手把另一头接待宾客的二弟叫过来,说道:“二郎,你这个小兔崽子,大姐回来了没看见吗?”  盛知本来正笑吟吟朝着盛杨的方向走,闻言脸色顿变,忽地喊了一声:“哎呀!”  盛杨被他吓了一跳。  盛知夸张地道:“大姐,你回来了!我真是该死,刚才竟然没有看见!大姐啊,你可想死弟弟了……哎哎哎!”  盛杨掐住他的耳朵,皮笑肉不笑道:“消遣你姐是不是?”  盛知差点被她揪出眼泪来,苦笑道:“哪能呢?”  盛杨放开他,拍拍他的脸蛋,低声道:“你们送的信里面写的不真切。小弟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跑到永定侯府去了?听说身体也不好。我怕说错了话他和娘心里不好受,也没敢问。”  盛知脸上的笑容一凝,回头张望了一眼,见陆茉正拉着白亦陵的手在跟她原来娘家那边的几个嫂子说话,那模样眉飞色舞的。他叹了口气,沉着脸说道:“我怕把什么都告诉了你,你能被活活气吐血了。”  盛杨眉峰一敛,正色说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盛知看客人也差不多了,盛季盛栎都在那边,暂时也用不上自己,便低声把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道:“总之,永定侯府那个女的简直就不是个人。小弟还那么小,亏得她下得去手……”  他说到这里,嗓子噎住,话讲不下去了。  盛杨气的发抖,手按在桌子上,压得关节发白,强忍着怒气道:“这个脏心烂肺的贱人,她死了没?”  她这话一出口,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刚才盛知说傅敏被关在牢里,本来就吊着一口气,又亲眼看见了小儿子之死,虚弱成那样,能活才是怪了。  没想到盛知却摇了摇头。  盛杨一怔,柳眉倒竖:“她那样的人还能活下来,老天爷长不长眼了?” 第113章 陆启顾不上照顾桑弘蕊的情绪了,他心里乱成一团,见白亦陵正被几个人围着问长问短,周围的宾客们也都忙着或是关怀,或是相互小声兴奋议论这场闹剧,他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这顿饭也不想吃了,跟盛冕随便应付了几句,借口头疼,离开了盛家。  身后的随从想伺候他上马,陆启摆摆手,道:“本王想一个人走走,你们跟的远一些。”  随从们互相看了一看,行礼之后向后退去,确保跟陆启的距离保持在看不见他要干什么,发生意外的时候又能及时赶到的程度。  陆启心里乱糟糟的,自己沿着街走,脑子中想的却都是白亦陵更小一点的时候,这些地方都跟着他来过。  进了一处无人的小巷,陆启忍不住一拳捶在了身边的墙面上,震得他骨头生疼。  但在这疼痛的提醒下,他不知怎地又想起刚才也是这只手,覆上白亦陵的手背,原本差点就能握住他。  陆启将拳头摊在眼前,心里面酥酥痒痒的。他竟然会冒着被烫伤的风险主动去救别人,是怕他身上烫出来了印子不好看,还是怕他疼,见不得他在自己面前受伤?是因为自己觉得心疼了,舍不得了,心里头不但有欲,还有了情。  他以为自己能借这个机会抱抱白亦陵,能让他也看看自己的好,结果人又被陆屿给抢走了,他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陆启终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府里,他心里面烦闷,也不大想见人,管家期期艾艾地迎上来,陆启便吩咐道:“一直到明日早朝之前,本王都不见客,不管是谁来了,你也给我挡下。”  管家苦笑道:“王爷,正厅那边……已经有客人来了,小人实在是拦不下。”  陆启微微一怔,立刻意识到来的人会是谁,截断了管家下面的话,沉着脸道:“让其他人都下去吧。”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步入前厅。  一身华服的桑弘蕊正冷着脸端坐在那里,面容娇媚,神情却颇为冷酷,受伤的那只手被厚厚的白布裹着,搭在椅子扶手上。  陆启若无其事,明知故问道:“你受了伤,不回去好好歇着,怎么倒是来我这里了?”  桑弘蕊抬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面无表情,一眼不发。  陆启心中的柔软与痛苦一下子尽数消退干净,脸色也有些沉,压下心头的不耐烦,坐在了另一个位置上,又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桑弘蕊缓缓地说:“你喜欢的人是白亦陵?”  陆启心中一跳,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轻斥一声:“胡说八道,你想什么呢。”  他喝了口茶,缓和了一下声音又道:“今天在盛家实在是太混乱了。你不应该这么早得罪他们,我会出面说话,都是为了给你一个台阶下。那一家的人可不好对付,下次不可胡闹。”  桑弘蕊一动不动,又道:“你喜欢的人是白亦陵?”  陆启皱眉,低头去看杯中的茶水,又喝了一口,轻飘飘地说:“我已经承诺过,一定会让你成为我的王妃,想那么多干什么。”  桑弘蕊道:“你喜欢的人是白亦陵。”  她从见到陆启到现在,一共只说了三句话,无论陆启说了些什么,她那三句话中的每一个字,甚至语气的节奏都是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前两句是疑问,最后一句则是肯定。再加上她幽幽的眼神,就好像一个疯子似的,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陆启心中一顿,回手重重地将茶杯往身边的桌子上一放,发出清晰的撞击声,茶水洒了出来,在桌面上蔓延出古怪的图案,他的声音中已经有了怒气:“你有完没完!”  “什么叫我有完没完,现在是你!是你——”  桑弘蕊突然一下子跳了一来,挥手将身边的茶盏扫到了地面上,尖声叫道,“陆启,你骗的我好苦!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我今天会那样得罪盛家,完全是因为不想听我爹的话嫁给白亦陵,我哥还说明天要去向皇上请旨呢!结果你,你居然喜欢的是他?!”  桑弘蕊气的几乎发狂:“你奋不顾身地救他,生怕他受伤,还为了他把我推倒!你别不承认,你别不承认!”  陆启心中本来就有气,此时更是被桑弘蕊激的怒火翻涌,干脆说道:“对,我没什么可不认的,我就是心里有他,怎样?”  桑弘蕊脸色发白。  女人对这方面的事总是格外敏感,虽然当时她就意识到了,但听见陆启亲口承认的冲击力还是不小。  她喜欢了陆启那么久,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就这样还打动不了他,最后他告诉自己,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凭什么,因为那张脸?  桑弘蕊想起白亦陵的模样,恨的牙痒痒,恨不得立刻就撕下他的脸皮贴在自己的脸上。  她怒道:“好啊,终于承认了。你喜欢他,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难道我连个男人都比不上吗?你可知道皇上想要夺爵,我家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我爹想让我嫁给淮王一脉拖延时间,我为了你,故意把这个机会给毁了!”  过了片刻之后,陆启才淡淡地说道:“是么?这事我之前还真不知道。”  桑弘蕊看了他一眼,却见对方的唇角竟然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却像两把刀子似的。陆启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是不得不说他此时的样子十分可怕,就连桑弘蕊都不自觉地止住了声音。  陆启像叹息又像嘲讽似的说道:“现在你基本上已经将依附淮王那一边的机会彻底搞砸了,除了我,又有谁能帮助你们呢?”  桑弘蕊咬牙道:“可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我全心全意地喜欢你,你却一心向着别人。”  她心里涌动着无尽的嫉妒和怨恨,几乎是疯狂地想要把对方拥有的一切都据为己有:“白亦陵,他哪里就比我好了?!”  陆启淡淡地说:“你问这话之前,不如先想想自己要拿什么跟他比。相貌?头脑?还是性情?只怕连你自己都不敢跟他并肩站到一块,又怎么能拿这话来问我呢?最起码现在站在这里的如果是白亦陵,他不会用这种无聊的招式对付我。”  桑弘蕊气的简直发晕了,看陆启的眼神简直就像要冲上去狠狠咬他一口,然而这个时候,陆启忽然一笑,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你们两个最大的不同,就是,你跟我站在一边,他,则是我要对付的仇人。”  桑弘蕊骤然怔住。  陆启的手摩挲着她下巴上的肌肤,却蹭了满手的脂粉,他不由又想起了想要去拉住白亦陵时那一瞬间的触感,顿时兴致全无,松开了手说道:  “我早就说过,你这脾气也该改一改了,听风就是雨,不管不顾地找我吵闹了这么半天,可能想到白亦陵跟陆屿关系亲厚,又是盛家的人?不管我对他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难道还真能跟他怎么样吗?”  桑弘蕊渐渐冷静下来,想一想这话说的没毛病啊!  陆启三言两语,轻易把她的心气顺了下来,见机又道:“你是我认定的王妃,什么事我也不会瞒着你——其实白亦陵早就是陆屿的人了,你觉得本王可能跟自己的亲侄子抢人吗?”  桑弘蕊这下是真的出乎意料,但想想几次见到他们两个人的表现,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她之所以先前没有意识到这点,一来是对陆屿不怎么关注,二来白亦陵跟传说中的男宠小倌半点不一样,桑弘蕊也就没多想。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如果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陆启嗤笑道:“女人毕竟是女人,总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放,哪里懂得男人之间的较量?你宣扬出去又能怎么样,他们两个是怕坏了名节,还是因为一桩风流韵事就能失去人心?真是鼠目寸光,净想些没用的!”第106章 盛氏加冠  陆启说话这样毫不留情, 就是为了让桑弘蕊不要再胡乱采取什么行动,反倒搞砸了自己的布置。说罢之后, 他挥了挥手道:“这件事你不必再管, 且先跟我仔细说说,你哥哥都带了什么消息过来,咱们双方也好合作。”  他方才的言语中充满了豪气与气魄,让桑弘蕊更加迷恋。但她忽然又想到陆启面对白亦陵时,只怕都是珍而重之, 绝对不会用这种不屑的语气说话。  意识到这一点, 她的心中又涌上了一股怨毒之情。  神色变幻之下,桑弘蕊也跟着笑了, 她过去搂住陆启的脖子,笑着说道:“王爷说的是,我这就都告诉你。等咱们事成之后,你要是想把他废了功夫纳到府里来, 我也绝对不拦着, 只不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现在大事当前,您可千万别心软啊。”  陆启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道:“心软什么?无论何时, 我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你啊。要是换了旁人这样质问, 你看我跟她解释不解释。”  这话听的桑弘蕊大喜, 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  陆启和桑弘蕊不愧是原著当中的官配, 三言两语之间, 竟然也能将性格暴躁的刁蛮小姐说的笑逐颜开。除了他意外,恐怕在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桑弘蕊如此服服帖帖,信任无比了。  而另一边在他们走后,这件事的风波很快就被重新端上来的佳肴和各种歌舞遮盖下去,一场宴席宾主尽欢,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客人们才纷纷散去。  白亦陵回到属于他的院子换了件家常衣服,稍加休息,发现这里各种摆设的位置,布置的几乎与他在白府所习惯的一模一样,只是东西都崭新上佳,几乎没有一样不精致不名贵。奇花异草带来满庭花香,景致清雅宜人。  他在自己的卧室里面站着,四下打量,心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目光一转,忽然半蹲下去,伸手摸了摸床脚,再仔细一看,发现上面雕刻着不少圆滚滚的小蝙蝠图案,个个憨态可掬,显然不可能出自做床的木匠之手。  白亦陵唇边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却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紧接着,一双肉肉的小手捂在了他的眼睛上,手的主人奶声奶气地问道:“猜猜我是谁?”  要是不知道她是谁,那也就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捂住眼睛了,白亦陵笑吟吟地说:“是源儿吗?”  身后响起兴奋的尖叫,穿了一身粉色裙子的小女孩冲到白亦陵面前,兴奋地说道:“小叔猜错了!我不是哥哥,我是迎儿!”  盛迎是盛铎的小女儿,今年只有五岁,一张肉呼呼的小圆脸,脑袋上梳着包包头,大眼睛又黑又亮,长得十分可爱。  白亦陵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迎儿咯咯直笑,搂住他的脖子,白亦陵笑道:“迎儿来找小叔玩吗?”  迎儿点了点头,小嘴嘟起来:“小叔不在的时候,祖父都不让我和哥哥进来玩,明明这个院子里的花最好看了!”  白亦陵笑道:“以后可以随便来。”  盛迎高兴地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挣扎下地,兴奋道:“小叔,给你看狐狸!”  宴席过后,陆屿本来没走,直接变成了小狐狸留在这里,刚才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不是普通凡狐,白亦陵自然也不怎么担心,听盛迎这样说,他还以为小丫头在别处也抓了一只狐狸。  结果盛迎身后跟进来一个战战兢兢的下人,手里拎着个笼子,陆屿正生无可恋地侧躺在笼子里,身上还盖着一块小被子,只露出来一个脑袋,正在眼巴巴地看着白亦陵。  白亦陵:“哈——咳咳咳。”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道:“迎儿,这只小狐狸是小叔的好朋友,你不跟他好好玩,怎么把人家关起来啦?”  盛迎道:“是迎儿要带着小狐狸来找小叔,可是小狐狸不愿意见小叔,我才把它装在笼子里面拎过来的。”  她“蹬蹬蹬”跑到笼子边上,使劲对着陆屿鞠了个躬,连脑袋上的小辫都甩歪了,脆生生地道:“小狐狸,对不起,你出来吧!”  结果盛迎将笼子打开之后,陆屿却躺着不动弹。  盛迎道:“他刚才就是这样,被子也是他自己盖上的。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白亦陵也有点担心了,走过去蹲在笼子口,拍了拍巴掌,摊手道:“出来。”  陆屿不动。  白亦陵就把手伸进去抓他,陆屿抬起爪子,下意识地想挠,但是又下不了爪,只好委委屈屈地将爪递到了白亦陵手上,任由他掀开被子将自己抱了出来。  白亦陵:“……”  他看着陆屿两只耳朵个尾巴尖上系着的三个仙气飘飘的彩色丝带,看着他身上跟盛迎同款的粉色小裙子。  裙子上给狐狸的两条前腿周到地留出了可以伸出来的洞眼,小裤腿周围还有荷叶形的花边,腰间用一根带子竖起来,宽大的下摆则一直可以盖住尾巴根,裙摆上还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大花。  白亦陵一下子就懂得了陆屿的绝望。  陆屿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将小脑袋搭在了白亦陵的手背上面,蹭了蹭,不动了。  盛迎满脸期待地说道:“小叔,小裙子是我送给小狐狸的礼物!好看吗?我做的!”  白亦陵刚要说把裙子脱下来的话就出不了口了,他感到陆屿的爪子羞愤地抠住了自己的袖口,昧着良心干笑道:“好漂亮啊,好可爱啊。”  盛迎道:“可是我本来想让他穿着衣服跑一跑,那样带子飘起来会更好看!小狐狸不听话,是生病了吗?”  白亦陵道:“应该没有,我问问他啊。”  他把陆屿举到面前,小声道:“心肝宝贝,跟你商量件事,咱们活泼一点行吗?”  这个称呼让陆屿多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控诉。  白亦陵道:“哄孩子玩玩,小姑娘挺可爱的,让她高兴一下呗。”  陆屿声音很低很低地说:“今晚跟你睡。”  白亦陵道:“行。”  陆屿:“床上听话。”  白亦陵:“……”  陆屿鼓起勇气,坚持地看着他。两人刚刚突破亲密关系不久,这方面他简直是食髓知味,可惜白亦陵太过自持,一点都不肯配合他。  白亦陵弹了他鼻子一下:“你这么个小玩意,听什么话。”  陆屿:“……!!!”  白亦陵说的是他现在小狐狸的模样,陆屿却一下子想歪了,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倏地一下拱起腰,就要拼命抖毛,将这一身打扮都给甩下去。 第115章 想到自己那么想要得到陆启的心,却被白亦陵不费吹灰之力分了一大半去,桑弘蕊就恨的牙痒痒,简直想让他也同样尝尝这种滋味。  她看着手里的纸条,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桑弘蕊将信纸仔仔细细地叠好,尽量把自己捏皱的地方抻平,重新放在了荷包里,叫来一个暗卫吩咐道:“你把这个送到镇国公府四公子的卧房里面去,找个他能看见的地方放好,别让其他人察觉了……等上半个时辰再去吧。”  这样白亦陵看见纸条的时间就完了,他赶着赴约,匆忙之间也不会想太多。  暗卫出自幽州王麾下的军队,训练有素,一声不吭地接过荷包,行礼离开。  小丫鬟看的有点懵,她知道小姐讨厌盛家的人,才特意将这信捡过来献宝,但是现在桑弘蕊居然要把盛栎偷偷扔掉的信重新还给白亦陵?  这是在做好事吗?小姐疯了吗?  桑弘蕊抚了抚自己的鬓角,笑盈盈地说:“我最喜欢成人之美。他们要见面,自然得让他们见着。走,咱们也瞧瞧热闹去,一个男人会怎样的婉转承欢,我还真没见识过。”  她要起身梳妆,转念一想,又道:“去,给我找件男人穿的衣服,要素一点的,青色或者白色都成。”  此时本就已经到了夏末十分,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带来几分秋寒。桑弘蕊下了马车之后,接过下人撑起来的伞,正好挡住了她半边脸,远远看去,仿佛一个清瘦男子。  她一时没有进去,打量着面前这个位置隐蔽的别院。雨丝和云层后隐约透出的月光在半空中织出闪亮的痕迹,门扉半掩,里面黑沉沉的。  桑弘蕊犹豫了一下,干脆推门进去,结果这雨天里,门内竟然还有一名小厮一直守着,见状立刻迎了上来。只见昏黑的光线下,面前的男子肤色如玉,衣着简素却质地精良,那样貌美的要命,简直像个女人似的,眉宇间却有股戾气。  他心里已经有了数,却装作以前早就见过对方似的,低声道:“白指挥使,您来了。”  桑弘蕊听了这声称呼,立刻冲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制止他将小厮灭口的行为。  她来之前还没有完全想好自己要干什么。像陆启说的那样,将陆屿和白亦陵的事揭发出去似乎确实没什么好处,但是如果能看个热闹,趁机在旁边燃烧点什么催情香助助兴,让白亦陵被折腾的惨一点,她却是十分乐意见到。  两人的关系见不得人,别院里面不会有太多下人,就算一个两个的发现了她,杀了便是。  桑弘蕊身边带的是她手下最得力的一名暗卫,刚刚要不是她及时阻止,这个迎出来的小厮已经死了。  但是现在她有了新的主意——她想要的男人喜欢白亦陵,白亦陵却跟了陆屿,那么如果让白亦陵看见陆屿跟自己亲热,对方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桑弘蕊自然不会让淮王真的占自己什么便宜,算时间白亦陵也快来了,只要让他看见自己和陆屿共处一室就行。桑弘蕊想到这里,简直要笑出声来,绷着脸冲迎出来小厮点点头,同时伸手快速地在自己护卫后背上写了几个字。  护卫道:“我家公子已经到了,淮王殿下呢?”  小厮笑着说道:“请公子一直往里面去,殿下想单独和您说话。这事……”  他故作神秘:“还得隐蔽点。”  这个小厮自然不是真正淮王府上的下人,而是高归烈的手下。盛凯被北巡检司带走不久,盛昊就按照他对妻子所说的打算那样,联系了高归烈,并以白亦陵引起了他的兴趣。  高归烈固然对白亦陵的相貌着迷,但是对方的身份不一般,他纵使眼馋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用提以白亦陵的武力值,想要将他弄到手也是一件几乎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盛昊主动提出要帮助高归烈一尝美人滋味的时候,他简直差点笑出来,觉得跑来说这些无稽之谈,估计是疯的不轻,于是当时就要起身送客。  盛昊却不紧不慢,稳坐笑道:“大皇子是将来要一统整个草原的勇士,如果连个想要的人都不敢碰,那未免就缺了点魄力。正因为白亦陵的身份特殊,你抓住了他的短处,才更能趁机将他把握在手中不是吗?大皇子仔细想想,凭着你对他的了解,受到这样的羞辱之后,他是会回家告状,还是会宣扬的满世界都知?”  高归烈心中一动,笑了起来:“以我对白指挥使的了解,就算一时得手,他当场无力反抗,事后也多半会想方设法地杀了我。盛都督,你特意来跟我开玩笑的吗?”  不可否认的是,当他说到“无力反抗”四个字的时候,自己也不由得心动了。  盛昊悠然道:“你若是晋国人,以那种手段将人弄到手,一定活不到第二天。但你是赫赫的大皇子,涉及到两国邦交,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委屈引起两国战火。相反,说不定还能就此被大皇子征服,为你所用,到时候人权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盛昊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高归烈的神色,继续道:“更何况我自有法子让他主动去找你,得手之后你再说是认错了人,木已成舟,大家又都是男人,他还能哭着硬要你娶他不成?”  说到这里,两人不由同时笑了起来。  高归烈道:“如果有那样的好事,我还真是求之不得了。只不过盛都督为了我这样费心安排,你又想得到什么呢?”  既有美色诱惑,又能抓住镇国公府的软肋,在这样的双重诱惑之下,高归烈终究是心动了。盛昊心中一喜:“我欲求得明主,但一直苦无门路,希望能够得到大皇子的指点。”  两人而后如何筹谋姑且按下不表,达成协议之后盛昊果然说到做到,冒充陆屿的名义,以他特有的方法给白亦陵送了消息。  只不过无论是盛昊还是高归烈,都以为白亦陵和陆屿只是一般好友而已,谁也没想到信竟然会阴差阳错到了桑弘蕊的手中,桑弘蕊又偏偏知道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所以见到院子里黑灯瞎火一副暗中幽会的布置,竟然连半点疑心都没起。  听到小厮这样说,桑弘蕊心中暗暗冷笑,心道这两个人可真是能装,都到这个份上来,还演的好像有什么正经事一样。要不是她早就洞悉了他们之间的奸情,简直都要被蒙过去了。  她当下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去。高归烈的小厮知道主子要成就好事,早忙不迭地跑远了,桑弘蕊的护卫则在她的暗示下匆匆离开,去看白亦陵到了什么地方,以便及时给桑弘蕊暗示,让白亦陵亲眼看见她与陆屿仿佛亲近的样子。  高归烈在房中静静地等着白亦陵进来,想到那样一个性格刚直的美男子就要被自己肆意怜爱,心中一时得意,一时又有些忐忑,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知道陆屿今天一早进宫伴驾,也一直派人盯着,所有人说没见淮王殿下出宫,更不可能和白指挥使见面,所以倒不怕书信的事露馅。  只是高归烈知道白亦陵身手厉害,到底心里还是忌惮着,生怕他还没有吸入屋子里的迷香就看清自己的模样,没敢点灯,见到院子里有人独身而来,便敲了敲旁边的窗棂。  桑弘蕊听到声音,果然推开门就进去了,暗暗庆幸。  桑弘蕊心道:“幸亏他们想玩花样,否则进门之后立刻让陆屿认出来的人不是白亦陵,这戏就演不成了。不过我进门之后要是还不说话,是不是会显得太过古怪?”  高归烈心道:“幸亏故意把事情说的严重神秘,否则白亦陵进门一眼发现是我,还真未必能制住他。但是接下来该如何做,可就没法子再装下去了。”  两人都是各怀鬼胎,一般心思,万万没想到世界上还有如此贱人,跟自己想到一处,冒充别人的身份过来幽会,因此一时都没有出声,静待对方的反应,以便随机应对。第108章 第三人入局  只是这样一直不说话似乎也不是办法, 如果白亦陵能快点过来就好了, 否则只怕房间里的淮王早晚会将自己认出来。  桑弘蕊心里转着念头, 又试探着向屋子里面走了两步,然后奇怪地感到自己有点头晕, 有点口干舌燥。  她不由停下脚步, 以手按压额角,而就在这一刻, 身后忽然风声响起, 好像有什么人扑了上来!  桑弘蕊也会些功夫,当时便本能地一闪, 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脖颈侧面已被毫不容情地重重一击, 紧接着,袭击者趁她手足酸软的同时,从后面一把箍住了桑弘蕊的腰,另一只手则将一团湿布直接堵进了她的嘴里。  其间桑弘蕊拼命挣扎, 手腕险些被拧断,男人的低声笑语在她耳边响起:“烈马最好骑,我还真就是喜欢你这个烈性子,要是彻底迷晕可就没意思了。”  桑弘蕊大惊失色, 可是舌头发麻, 嘴里除了变了调的“呜呜”声, 完全不能发出其他声响, 很难分辨男女。混乱当中, 她脚底又被绊了一下,整个人面朝下直接被按在了床榻之上,身后被一具健壮的身体死死抵住,半点动弹不得!  桑弘蕊想挣扎,但闻着屋子里的阵阵薰香味,却又觉得四肢无力,好像很想那王八蛋靠过来跟自己亲热似的。  此时她上半身趴在床上,双腿跪在床前的地面上,膝盖硌的生疼,刚才挨过打的地方也是火辣辣的。偏偏这人就像要故意教训她的不听话,动作极为野蛮,制伏了她之后,连个过渡的安抚都没有,直接就去扯下面的衣服。  桑弘蕊怎么也没料到陆屿生了一副优雅风流的皮囊,私底下为人竟是如此野蛮,竟然上来便这样对她。这哪里是和情人幽会,简直像是一种刻意的征服与施暴,就好像在迫切地想要证明和得到什么一样。  白亦陵和陆屿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啊?!陆屿什么玩意啊!  她刚才还希望白亦陵越惨越好,现在却只盼着他快点过来,要不然对方就快点发现自己是女人。  ——这该死的淮王,今天的事过去,一定要想办法杀了他!  高归烈和桑弘蕊都想算计人,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却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先察觉不对劲的反而是毫不知情的陆启。  自从赫赫驿馆被大火烧着之后,高归烈等人就换了一处宫外的行宫居住,陆启跟他早已经达成了协议,彼此间也已经很熟了,他趁着天黑之后一身便装前去拜访,结果却得知大皇子外出。  陆启倒也没太在意,简单地同赫赫的另外几名使臣交谈几句便起身离去。  然而正在陆启被送出门外,就要上马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另一头的拐角处传来:“……我告诉你,这可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中原人弄出来的,只消这么一点点,多烈的性子也得由你摆布……”  这人说的是赫赫语,陆启听起来毫无障碍,微微一哂,一只脚踏上了马镫子。  然而后面的话却也飘了过来。  另外一个人问道:“你从哪弄来着这好东西?”  第一个人嗤嗤直笑:“大皇子让我买的,我就偷偷留了一点。听说他今天要驯服一个非常厉害的中原美人,说是不下药还打不过……哈哈哈……”  高归烈身体强健,是有名的勇士,他的身份又摆在那里,想要什么人还需要用强?更何况,以他的眼光,还真的很难看上谁,除非……  陆启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脚下一滑,差点从马背上面栽下来。方才听到的那些字眼像是巨雷撞击着他的耳膜,简直让人惊骇欲绝。  如果,他想的那个可能性是真的,那……白亦陵?  旁边的小厮见王爷险些摔倒,连忙上来扶他,却被陆启一把挥开,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慌与恐惧,只要想想高归烈现在有可能正在做的事,就心如刀绞。  他僵硬地站立片刻,忽然快步走到刚才说话的人面前,一把提起对方的衣领,严厉喝问道:“你们大皇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如实告诉我!”  可是这两个人却根本就不知道。  陆启心脏狂跳,绝望涌上,几乎要急疯了。之前高归烈跟他提过好几次想要得到白亦陵,他不过是虚与委蛇,假意答应,但却绝对从来没有当真要把心上人拱手让出的意思!  经过这么多事情,白亦陵早就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陆启想要得到这个人,也不能忍受他以这种方式被别人染指。高归烈虽然对他有意思,但是在这方面还保存着草原民族的粗暴,以白亦陵的脾气和身体状况,又怎么可能受得了呢?  原著中的陆启亲手设计白亦陵兵败,将他送到了高归烈手中,现在的他却为了高归烈的行为暴怒不已,冥冥之中,所有的事情自有因果。  短暂的慌乱之后,陆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安慰自己,以白亦陵的聪明一定不会上钩,更也许现在他还根本就还没有见到高归烈,自己一定要快点阻止这件事发生才行。  想到这里,他吩咐身边的人回去调派人手暗中搜索高归烈的行踪,自己则急匆匆赶去了镇国公府。  到了镇国公府门口,陆启想了想,吩咐身边的侍卫道:“本王从正门进去,你瞧瞧去白指挥使的院子里找一找。”  侍卫领命而去,陆启则令镇国公府的守卫进去通报。  虽然陆茉是他名义上的姐姐,但是陆启跟盛家向来不是一条线上的,盛冕和陆茉听说他来了,全都十分惊讶,不管心思如何,还是一起出来迎接。  陆启早已经心急如焚,表面上的举止却是温雅从容,双方见礼后他顾不得这对夫妻会不会多想,径直说道:“本王有要事想找白大人,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在府上?”  盛冕有点诧异,但是陆启这个表现,他也不好多问,于是道:“他已经下衙回家了,请殿下稍待片刻,臣令人去叫他。”  这句话说出来,陆启眼前一黑,差点瘫在椅子上——太好了,他还没走!  狂喜与不敢置信的情绪交相混杂,弄的人忐忑不安,他一定要亲眼看见白亦陵才放心,于是就在前厅等着,但是这番样子被镇国公夫妻看在眼里,只觉得更加奇怪。  陆茉笑着,像是随口闲聊一般地说道:“子现,我们陵儿脾气倔,你这样急着找他,不会是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吧?如果是那样,我这个当娘的得代他向你赔不是了。”  陆茉不过是为了套话随口这么一说而已,陆启听在耳中,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酸,几乎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道:“没有,他很好。我只是许久不见,心里记挂了。”  陆茉听的一愣,心想这是什么鬼话,跟个登徒子一样,不愿意说拉到呗,借口也找的太烂了。  结果去找白亦陵的丫鬟过了好一会才回来,说是四公子不在房中,似乎已经出去了。  陆启问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丫鬟不知道,盛冕和陆茉也不知道。  惊喜过后又是新一波的失望,陆启的手直哆嗦,深深吸气,半晌才勉强维持住冷静,起身说道:“既然如此,就不多打扰了。我尚有要事,告辞。”  他来去匆匆,说完就走,弄的人满头雾水。盛铎听说他到了的消息,正从另一头的廊下走过来,结果只来得及看见陆启的一个背影,不由纳闷道:“临漳王这是干什么呢?莽莽撞撞的,当咱们家是什么地方。”  盛冕眉头微蹙,道:“先不说这个,你小弟呢?”  盛铎奇道:“没在家?”  陆茉一下子站起来,脸色微变道:“阿晟,你什么意思?陵儿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盛冕敏锐地说:“我看临漳王的脸色不对。不过也可能是他那有什么别的急事,你先别急,不管怎么说,咱们找找陵儿去了哪里再说吧。”  白亦陵都这么大的人了,不在府里很正常,但就因为他出过事,因此一旦不在眼皮子底下了,家里的人就分外紧张,盛铎连忙喊人去找,结果刚出门几步,又折回来了。  他脸色缓和多了,说道:“爹娘,小弟给门房留了口信,说他出去一趟,有人来找,就说不在。”  听到消息之后悄悄来到旁边听着的盛栎也松了口气。白亦陵应该是听了她的话躲出去了,不然不会特意留下口信。 第117章 陆启惊吓过后又是生气,简直肝疼头疼,真想一手一个掐死算了!  他心里知道,就是有天大的脾气和疑问,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强压怒气,沉声喝道:“都别吵了!”  说完之后,陆启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桑弘蕊,让她先穿上勉强遮挡身体,跟着将人扶住,问道:“现在能走吗?”  桑弘蕊听他这一句话,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扑进陆启怀里。  她简直冤死了,不过是想过来看白亦陵的笑话而已,这件事怎么也不应该落在她的身上,她分明是替白亦陵承担了灾祸,而且对象还是那么一个又臭又丑的粗壮蛮子!  她不甘心啊!  被陆启看到了这一切,现在想遮掩都遮掩不过去,唯一让桑弘蕊觉得安慰的就是陆启刚进来寻找她时,语气中那种发自内心的心痛和关切——在他心里原来这样在意着自己,所以他应该不会嫌弃刚才的事。  桑弘蕊死死地搂着陆启,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身体里的药性本来就还没过去,刚才因为情绪暴怒,暂时分散了注意力,这时面对着心上人,忍不住胡乱蹭着他的领口,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他。  陆启拿起桌上冷透了的茶水,毫不留情地浇在了桑弘蕊的头上,桑弘蕊被凉水一激,猛地打了个哆嗦,神志稍微清醒。  陆启沉声道:“我不管你们两个是怎么凑到一块的,但对方肯定有后招,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的判断可以说是极为准确,桑弘蕊和高归烈情急惊怒之下,都没有想到这一点,闻言脸色都是一变。  因为高归烈很快就发现了桑弘蕊原来不是白亦陵,顿时兴致全无,立刻停止了自己的行为,前后也没有太长时间,她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借着陆启的手站起来,三人就要匆匆出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快而急促的脚步声,院子里瞬间燃起无数火把,亮如白昼,有人大声喊道:“里面的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随着话音落下,房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好几个高举着长刀的侍卫迅速冲入,将此刻的场景看的清清楚楚。  双方面面相觑,都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陆启他们三人是没想到变故会发生的这样快,转瞬之间就有这么多的人冲了出来,将他们堵在屋里,侍卫们则是因为房间里混乱的场景而震撼,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简直太奇怪了,关在这个小房间里的人各有贵重身份,但按理说又不应该产生任何瓜葛,却偏偏在这个雨夜衣衫不整的聚在了一起。  他们一个是当朝亲王、皇上的弟弟,一个是赫赫大皇子、来访的使臣,还有一个是幽州王的女儿,来京都就是为了嫁人,听说好像还有意被许给镇国公的小儿子——但现在他们看见了什么?  临漳王只穿了一件中衣扶着桑弘蕊,脸色冷肃,领口处的扣子却是开着的。桑弘蕊披着他的衣服站在旁边,头发虽然有点乱,但可以看出梳的是男子发髻,同时在宽大的外衣下面,露出的小腿竟然是光裸着的。两个人的穿着神情,简直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写上“我们之间有事”六个大字了。  而且这还不算完,高归烈虽然站的跟他们距离较远,但是身上的衣服更乱,脸上还有三道挠痕,他脚下的不远处扔着件带有少许血迹的亵裤,简直让人不敢多看。  这仨人,到底干什么呢?  这些侍卫自然是英王陆呈带来的。他今日里听闻探子密报,说是见到临漳王行色匆匆,轻装简行,只带了一名贴身护卫冒雨赶向城西,立刻觉得很有可能是对方的什么秘密,因此借口在城中一处发现了劫匪窝点,亲自率人前来,一心要抓住这个叔父的把柄。  眼看正好把人抓个正着,他便由侍卫开道,施施然走了进来,脸上已经端好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神情。  结果看见了面前这一幕,他整个人也跟着愣住了,抬起的脚半晌忘了迈入门槛。  我的亲叔叔,这可厉害了嘿!第110章 面圣  就在前一刻英王还想着, 等见到了陆启,一定要表现的万分惊讶, 好像之前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一样。结果这一看,得,震惊之情也用不着装了。  他愣了半晌才呐呐道:“皇叔,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陆启看了看门口,发现不光是英王,就连七皇子裴王陆翰都一起来了, 脸色更加不好看。  说来陆翰也是倒霉,他可不是自愿, 而是当时正好因事去了趟英王府, 结果英王本着得罪人的事一起分担的原则将这个弟弟也一起拉上了。  他一向怯懦,此时早就以袖遮面, 快步走到一边, 以示尊重长辈。  陆启很多年来没有如此狼狈过了, 眼看着这圈套一环扣一环,饶是他城府再深, 也不由得又气又急。当英王刚刚进来的那一瞬,他甚至觉得这件事的整件幕后策划者就是这个小子,可是仔细想想, 有些事又不像他能做到的。  至于裴王,一个宫女所出的窝囊废, 这个时候脸色都吓白了, 远远站到一边, 更不能是他。  陆启沉着脸道:“本王也很奇怪,这处别院如此偏僻简陋,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皇侄你如此大张旗鼓地带着人前来啊?”  陆呈渐渐回过神来,早有说辞,当下正色道:“侄儿收到线报,说是这里有贼匪出没,不敢怠慢,便亲自带人前来,却没想到会碰见皇叔。现在这事……咳咳,侄儿职责所在,不得不请皇叔、以及赫赫这位大皇子和桑弘小姐,给出一个你们出现在这里的合理解释。”  陆启淡淡地说:“你不是来抓贼匪的吗?我们在这里的缘由跟你要做的事情没关系,自然会面圣禀报。你自去吧。”  他的意思其实就是在说,咸吃萝卜淡操心,抓你的贼匪去,少管闲事。  英王被自己的叔叔噎的顿了一下,片刻后才说道:“我会派手下继续在这里搜查,只是几位身份贵重,现在又不安全,既然要入宫,还是由我亲自护送比较妥当。”  他这是想方设法也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了,毕竟能看见陆启这么狼狈的时候也确实不多。陆启倒也不拒绝,淡淡一笑道:“那就有劳呈儿了。”  桑弘蕊没想到事情搞来搞去,竟然能闹到这么大,她此时还在六神无主,听见“面圣”两个字的时候一时没明白过来,两腿就是一软,陆启暗中用力架住了她,严厉地盯了桑弘蕊一眼。  桑弘蕊一下子反应过来,将即将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件事牵扯到的几个人身份特殊,其中的势力更是错综复杂,迟早要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与其是藏着掖着等待到时候被宣召,还不如先一步入宫,诉说自己的委屈,好歹能占个先。  想明白这一点,她也不再表示反对,只是出门之后眼看陆启要将自己给别人扶着登上临时找来的马车,桑弘蕊才反手一把抓住他,低声而快速地说道:“这次的事一定是白亦陵设计我!你听我说,高归烈是想冲着他下手的,结果莫名其妙成了我倒霉,肯定是他故意的!”  陆启反问道:“你难道不是自己用腿走进那间屋子的?”  桑弘蕊咬了下嘴唇,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再隐瞒什么,她便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陆启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就算不知道自己的事迹已经传遍狐狸界,他也觉得够丢脸的,道:“这些我都没看见,也没法出什么主意。你既然愿意这么说,就自己去到皇上面前说吧。”  本来也他妈的跟自己没关系啊?陆启现在也在怀疑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他要是呵斥几句,命令桑弘蕊不许提及白亦陵,桑弘蕊都不会这么惊讶,此刻听了陆启的话,反倒不放心了,确认道:“你这回不会护着白亦陵了吧?”  陆启淡淡地道:“我记得上回就和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没几个会着眼于这种事情,他害你失贞有什么意思吗?白亦陵不会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对付别人,你如果想说就说,反正肯定没结果。”  桑弘蕊怒道:“那事情弄成这样,总有个背后设计的人,否则还能是巧合不成?我不信!”  陆启不是要拆伙不管她,而是现在也想不通一切的经过到底如何,只能到了殿上随机应变,现在被桑弘蕊一嚷,更是头痛欲裂,说道:“所以我让你怀疑什么自己去跟陛下说,难道还怕他不能还你公道吗?就知道跟我嚷嚷个什么!”  桑弘蕊气的想踢他,几乎怀疑刚刚进到房间里那个焦急担忧的陆启是被鬼给上身了,然而这个时候陆呈已经在前面催促,这个英王殿下不是好东西,贼眉鼠眼的净想看热闹,她也不好多说,只能恨恨地上了轿子。  这件事情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本来连宫门都已经关了,幸好皇上倒是还在批阅奏章,听说了整件事涉及的几个人物之后,立刻将他们宣了进来。  除此之外接到消息赶到的还有一头雾水的桑弘谨。  他发现桑弘蕊不见了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太慌乱,只以为这丫头去了什么别的地方,正要派人去找,陆启手下的人就先到一步,匆匆告诉他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还没等桑弘谨将整件事情消化掉,紧接着宫中的人又来宣旨了。  他没办法,只好怀着一肚子的震惊疑问匆匆入宫,到了地方一看,一群男人都是面色铁青地等在御书房外面,却不见桑弘蕊的身影。  他看了陆启一眼,陆启却面沉如水,恭恭敬敬站着,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桑弘谨是谁,身边的大太监魏荣低声说道:“世子,桑弘小姐身子有些不适,正在另一头休息,老奴带您过去吧。”  “身子不适”四个字是他说的含蓄了,不过皇上既然还允许他们兄妹见面,说明这件事应该不是桑弘蕊惹出来的麻烦。桑弘谨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来到了桑弘蕊所在的宫殿。  他先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冲着魏荣诚恳道谢,又不动声色地将包金叶子递了过去,魏荣却没收,只是行了个礼说道:“怕是皇上一会就要宣人上殿了,世子和小姐有什么话,还是赶快说吧。”  他离开之后,桑弘谨走了进去,只见桑弘蕊已经换回了女装,身上正裹着一条被子,怔怔坐在榻上。  桑弘谨很少见她有如此安静的时候,满腔的怒火都没有了,顿时感觉十分心痛,走上去低声道:“妹妹。”  桑弘蕊看见他,猛地向榻里缩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又“哇”地一声哭了,扑上去抓住桑弘谨的袖子,尖声道:“哥哥,有人害我,盛家那帮贱人,他们……”  桑弘谨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小姑奶奶,这可是宫里!”  桑弘蕊用力踢腾了几下,触动伤口觉得一阵疼痛,却是不敢嚷了。她想到高归烈做的事,就恨他恨的牙痒痒,一时连盛家的账都放在了后面,又压着嗓子厉声说道:“还有那个赫赫蛮子,一定要让爹给我杀了他!”  桑弘谨十分难受,说道:“我听说你跟高归烈和临漳王三个人都在那间房里,你……你到底是失身给谁了?真的是那个高归烈?”  桑弘蕊想起当时的场景,浑身一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又说:“是临漳王救了我。高归烈那个疯子,他竟然把我当成了男人那样、那样……”  她满脸通红,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时下流行男风,桑弘谨自己也玩过男人,跟方才听说的事情一对照,倒是反应过来了桑弘蕊是什么意思。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妹子,忍不住一拳捶在了榻上。  良久,他说道:“你听着,一会一定要咬死了说高归烈最后没有得手,你还是处子之身。”  桑弘蕊愣道:“为什么?那不是便宜他了!”  桑弘谨气道:“你早就便宜他了,现在还说那些干什么?反正他那样对你,就算是验身你也不怕,难道还要让人人都知道你失身于他了,把你嫁到赫赫去?爹杀了那么多赫赫人,你不出三天就要被打死了!”  桑弘蕊明白兄长说的道理,但又极不甘心,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桑弘谨道:“高归烈的仇也不能放过,你只消说他对你踢打强迫最终未遂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本来不想让你嫁给临漳王,现在也没有办法了。既然他救你的时候那样焦急担忧,也只能盼着那个人真的有心吧。”  当时房间里面两男一女,衣衫不整,又被那么多人给看见了,以后不知道要传的多难听。但凡桑弘蕊还想嫁人,就只能嫁陆启或是高归烈当中的一个,再也没得选择。  陆启就是不想娶,也一定要想法子让他答应了才好。  桑弘谨最了解桑弘蕊,果然,对方一听说有希望嫁给陆启,立刻就老实了。他却忍不住揉了揉眉角,简直苦恼万分——这都叫什么事啊,简直千古奇闻。  两人刚刚商量妥当,皇上召见的旨意也已经传来。  刚刚桑弘谨来到御书房外面的时候,还透过窗纸看见内里柔和的光线,而此刻却已经是灯火通明。高归烈和陆启都已经被赐座,英王陆呈则站在皇上一侧,低声对他讲述自己当时所看见的场景。  饶是文宣帝性子冷淡,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个时候也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颇为无语地看了看自己一向不待见的弟弟,虽然桑弘蕊因为是女子又受了伤,得到了暂时更衣休息的待遇,其他人可还保持着当时狼狈模样,陆启将本来给桑弘蕊披着的外衣重新穿回身上,怎么看怎么显得皱皱巴巴。  皇上心中忽然恶劣地兴起一股笑意,将打量的目光不动声色收了回去,开口道:“刚才英王所说的话你们几个也听见了,赫赫大皇子、子现,和桑弘蕊,你们三人因何会半夜一起出现在同一个房间之内?”  他这话实际上还是留了情面的,要是仔细说起来,应该是“衣衫不整地在燃烧着催情香的卧室当中私会”才能恰当。  陆启站起身来,拱手回道:“皇兄,英王赶到的时候,其实臣弟也是刚刚到达那里不久,就是为了去将桑弘小姐救出来。”  皇上问道:“你因何知道她会跟赫赫的大皇子在一起?又为何是‘救’?”  如果是桑弘蕊自愿跟高归烈幽会,就说不上这个字了,不过这样一来,平常将赫赫打的落花流水的幽州王,其女儿竟然会和赫赫的皇子产生感情,这罪名要是往大了想,沾上通敌的嫌疑都有可能。  皇上语调平静,这个问题却甚是危险,桑弘蕊神情激动,正要说话,肩膀却被人死死按住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生生将这口气忍了下来。  陆启则已经在这段时间里想清楚了此刻最合适的答案,面色沉肃,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递给身边的魏荣,由他检查之后呈了上去。  他开始发挥演技编瞎话:“是因为臣弟在街头看见桑弘小姐换了一身男装,匆匆走过,神色颇为有异,就连臣弟招呼的声音都没听见。于是心中起疑,又凑巧在桑弘府的外面捡到了这个荷包,这才会随后跟上的。”  陆启说这话,皇上已经将荷包里面的字条看了,当见到熟悉的字迹和落款时,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  陆启道:“臣弟捡起荷包之后,因为心里记挂着之前发生的事,就自己将纸条打开看了,却发现竟是淮王约桑弘小姐见面。臣弟记得在此之前,淮王曾经跟她发生过争执,两人相处似乎并不是很融洽,心中存疑,去了别院,却没想到看见了这一幕。”  高归烈听见陆启给陆屿挖坑,心念一转,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也立刻跨上一步,向着皇上说道:“晋国皇帝陛下,这事说来也是不好意思。其实我在床榻上一直有些不方便说的嗜好,这一晚本来召了个小倌去往那处别院,谁知道来的人竟然是桑弘小姐。当时黑灯瞎火的,我也没看清,这才冒犯……”  他接着陆启的话说,本来是想将这件事粉饰成,陆屿约桑弘蕊见面,自己约小倌见面,结果陆屿故意使坏算计,告诉了桑弘蕊错误的地址,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有点特殊嗜好,找小倌配合上门,玩个角色扮演,强制征服等小花样,这事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是也不算稀罕,高归烈在想着把白亦陵弄到手之前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就算他们要查也不怕。  只是他这口锅甩的挺好,桑弘蕊就看不下去了。她固然不待见陆屿,但是更不能忍受高归烈这个畜生当着自己的面把他说的那样无辜。  她跪倒在皇上面前,哭诉道:“陛下容禀,小女所知道的事情却和这个……却和赫赫大皇子所说的不一样!他不是在那里等着小倌的,他要等的人是镇国公府的四公子白亦陵!”  桑弘蕊此言一出,陆启和桑弘谨脸上都没有意外之色,其他人却全都吓了一跳,高归烈是没想到这女人的性子凶悍至此,什么都敢往外抖搂,其他人是根本没想过高归烈竟然能对白亦陵打主意。  他不怕被打死吗?……哦,对了,也难怪要准备催情香和迷药。  这件事乍听起来荒谬异常,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性,一旦高归烈将白亦陵弄到手,而白亦陵碍于两国友好交往不能杀他,又碍于自己的颜面,没脸把这件事跟别人说,这个哑巴亏多半就咽下去了。  反正高归烈以后还是要回到赫赫的,他要是把这个当成把柄告诉给别人,那么后果会更加严重,顺便还能拿这事要挟一把,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看看桑弘蕊的惨状,再想想这本来是他为了对付白亦陵准备的,在场的不少人都皱起了眉——不管私交如何,起码白亦陵都是晋国人,平日里也是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高归烈的手段太下作了! 第119章 要是因为他的缘故惹怒晋国,让盛冕亲自领兵再次攻打已经输过一次的赫赫,就算是他还有命能回去,也一定不会被自己的族人所饶恕的,恐怕真的要千刀万剐,剥皮抽筋——字面意义上的。  这么严重的后果是高归烈所没有料到的,现在一想,不由觉得心里一凉,眼中也流露出惊恐之色,他连忙冲着地上的盛冕作揖道:“镇国公,这件事是我色迷心窍,过于莽撞,我向盛家道歉,请你不要计较。这次赫赫确实是抱着诚意而来,跟晋国和谈的条款都已经基本商议妥当了,怎么能再兴战火呢?”  他说着见盛冕不为所动,又要去向白亦陵道歉,结果人还没到跟前,盛知将白亦陵往后一护,盛铎已经斜跨一步,挡在了两个弟弟跟前,正色道:“大皇子,请你离舍弟远一点。”  这是把他当成登徒子一样防着了,至于这么夸张吗?  高归烈气结,文宣帝看见这一幕,心中却有了计较。  这件事当中,虽然高归烈的目标一直都是白亦陵,但从赫赫使者到达京都的种种行为来看,其实盛冕说的没有错误,他们也确实是因为一直没将晋国放在眼里,才会行事如此嚣张。  赫赫人骁勇善战,曾经多次骚扰晋国的边境,侵占那里的土地,又仗着草原广阔不好追击,每每堂而皇之地烧杀抢掠之后就迅速撤离,让人头疼不已。长期形成根深蒂固的印象,让他们觉得即使这次打了败仗,晋国依旧都是些柔弱无力的中原人,一定不能真的把他们怎么样。  白亦陵是朝廷官员,更是皇上的外甥,镇国公的儿子,这样的身份高归烈都敢觊觎,甚至想用强,绝对不仅仅是好色两个字而已,必须给他们一点教训!  想到这里,他温言道:“冠宁,你先起来,这件事朕会给你一个公道。”  皇上叫“冠宁”的时候,高归烈还先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叫的是盛冕的字。  眼看盛冕起身,他的紧张已经到达了极点,磁力还盼着息事宁人,便听皇上说道:“朕相信赫赫的大多数子民是怀着诚挚的心前来求和的,但大皇子的行为却侮辱了整个晋国。朕会送出国书一封,讲明白这件事,请赫赫的大君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淮王,镇国公,就由你们两人亲自携带国书去一趟赫赫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边境匪徒甚众,二位是国之栋梁,不容有失。朕会给你们足够的兵马,路上见到不守法纪之徒,就地处决即可。”  高归烈的脸色一变,他意识到了皇上是什么意思。他要说的哪里是匪徒?明明是赫赫的兵士!  两国交界之处,沿途有好几片绿洲本应该是晋国所有,却被赫赫一直占领者,其中生意往来,人员杂乱,难以清理,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回高归烈来到京都之后,双方也商议了这个问题,原定的处理方式是,晋国给赫赫留出一定的期限,让他们安抚军民,自行撤离。  自行撤离有很多好处,一来可以从容不迫地做好遣散工作,以免人心动乱,二来也代表着他们可以带走很多东西,甚至维持着买卖关系。但皇上现在的意思显然是改变了主意——他要让淮王和镇国公直接带兵将边境一带的乱地荡平,以此向赫赫示威震慑。  高归烈情急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沉声说道:“这事已经说好了,你们这样出尔反尔的举动未免过分!”  陆屿冷声道:“双方商量的条款本来就没有最终确定,哪有什么出尔反尔一说?”  他冲着高归烈当真是说怼就怼,说揍就揍,半点都不含糊,高归烈此刻身上好几处地方还在剧痛,站着都是勉强,简直把陆屿恨的牙痒痒,只是碍于形势不好多说什么罢了,闻言怒道:“原本还想彼此间留点颜面,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这本来就是盛家自己内讧,拉上我作伐子,我一时贪图美色答应了,其实也是受害者!”  他冲盛冕说道:“这都是你弟弟盛昊出的主意,他自己说是白亦陵的叔父,要把你儿子送给我玩,不信你自己回去问问!纸条是他帮忙派人给的!”  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又有反转,众人一时愣住,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然是桑弘蕊,她厉声说道:“镇国公,你们自己的家务事竟然把我扯了进去,今天我所经历的都是代他人受过,诸位是不是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盛冕微微皱眉,白亦陵却一下子反应过来。第112章 女主剧本  怪不得盛栎会知道这件事。在此之前, 他明明也想到过盛昊, 但是后面的事情一搅和,硬是让白亦陵把这人给忘了。  至于桑弘蕊和陆启等人, 则根本没有往存在感极低的盛昊身上想过, 原来是他!  虽然不知道他跟盛栎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会让盛栎知道他的秘密, 又跑过来提醒自己, 但是目前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人归结到盛家治家不严的头上,那样高归烈只会倒打一耙, 更何况,盛冕和盛昊早就已经分家, 这事本来也不是镇国公府的责任。  白亦陵慢慢地道:“桑弘小姐,你这话恐怕错了。”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桑弘蕊猛地转头,怒瞪着白亦陵:“你还有脸跟我说话!”  白亦陵的语调不紧不慢,十分温文:“我对小姐的遭遇十分遗憾,但小姐口口声声说是代我受过,我不得不请问一句,你会前往那个别院, 是因为看见了淮王约见的字条吗?”  刚才众人争执之中太过混乱,还没来得及问道这个盲点,他突然一针见血地提出来, 桑弘蕊不由噎了噎, 这才哼道:“那又如何?我知道我跟淮王的关系不融洽, 但是我见到他邀请我,好奇不行吗?”  白亦陵道:“那当然行,但既然大皇子说,纸条是我叔父派人给我的,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你,那么你是从何处得到的这张纸条,这事就又存疑了。难道是送信的人蠢,分不出来桑弘府和盛家,甚至连见了面还以为桑弘小姐就是我白亦陵啊?这……”  他摊了下手:“差距是不是过大了?”  本来好像已经弄清楚了的事情被白亦陵这样一说,重新陷入了迷雾。  盛冕经过儿子提醒却想起来了,冲着陆启说道:“王爷,您曾在刚刚入夜的时候来到臣府上,点名要见陵儿,后来听说他不在立刻就离去了,神情十分匆忙。臣想冒昧问一句,王爷到底有什么事?”  白亦陵道:“先前王爷自己说,你会找到桑弘小姐,是因为看到字条从她身上落出来。但如果这样说,前头的事就讲不通了。桑弘小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蒙在鼓里,代替臣骗去的。但臣怎么觉得,王爷才是那个知道真相的人呢?”  他跟陆启和桑弘蕊说话的时候,桑弘谨目不转睛地盯着白亦陵。  他和这个自己曾经想要选为妹夫的年轻人并不熟悉,从事情发生之后,除了拦过陆屿一次,这人一直安静地听着别人为自己讨公道,显得少话而又斯文,再加上长得秀气,此刻桑弘谨不得不承认,自己掉以轻心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小伙子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白亦陵又不是靠脸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听到别人对自己怀着这样的念头,正常人都难免得有点火气。  可是他没有,他连一句冲动的话,一点不得体的反应都没有,这反倒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桑弘谨突然想起一些听过的传闻,据说这位杀人不眨眼,进了北巡检司的人但凡都半点想瞒着的事,都得脱层皮出来。以前他还以为永定侯是自己亲爹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就敢在侯府里面喊打喊杀,杖毙下人……  这样的事,一般人干得出来吗?他妈的,这小子长这张脸倒是挺会骗人的。  桑弘谨心中凛然,任由白亦陵盯着陆启询问,也不接话,陆启却是一时语塞。  那张纸条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是陆启因为太过担心白亦陵,情急之下让人进了他的卧房摸出来的!偏偏白亦陵心里大概已经怀疑了自己在做手脚,再让他揪下去,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可都藏不住了。  陆启默然对上白亦陵带着审视的目光,心中苦涩,轻声说道:“是,其实我去到别院的时候,还以为在里面的人就是你。”  陆屿如果这时候还是只小狐狸,肯定全身的毛都能炸成个球了,他警惕地看着自己没脸没皮的皇叔,以防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好歹陆启除了之前被吓疯了的那一阵,头脑一直非常清醒,向皇上拱手说道:“皇兄,臣弟要向您请罪,有些事本来想着私下对皇兄讲,但看来这回不说清楚是不行了。”  他道:“其实臣刚才有所隐瞒,我从一开始听到的名字就是白指挥使,荷包也是从镇国公府外面捡到,到达之后却发现受到伤害的人竟然是桑弘小姐,也很摸不着头脑。”  白亦陵看着他,只见陆启说话的时候非常镇定:“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争端,也担心这事会一下子危及到两个人的名声,所以臣并未当众说出,只想等事情过去了,再私下对皇兄讲明白情况。”  按照他的意思,要不是桑弘蕊叫出了白亦陵的名字,这事就简单多了,镇国公府的人根本用不着来,很多事情就可以遮掩着暗中进行处理。  这是陆启仓促之下能做出的最佳应对,桑弘蕊没有这份急智,立刻被陆屿抓住空子反问:“照皇叔这样的说法,那就奇怪了。合着从头到尾,高归烈要请的人都是白指挥使,根本就没有桑弘小姐的事,那纸条你从哪里弄来的暂且不提,按照时间推算,皇叔捡到荷包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看完了,那么——”  陆屿负手走下金阶,站在桑弘蕊面前,冷声道:“你看完的纸条,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镇国公府?”  陆呈想起一件事,接口道:“啊,刚才在回来的路上,还捉到了一名自称是桑弘家的护卫,本王想着是护卫怎么不见他在主子身边待着,多半骗人,就暂时拘押起来了。若是他前往镇国公府送了纸条……”  “还有这事,多谢二哥。”  陆屿似笑非笑:“桑弘小姐,那么护卫是不是你派出去的呢?”  桑弘蕊张口结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事情终于明了,合着是不管谁出的主意,高归烈一直感兴趣的就是白亦陵一个人,约的也是他,根本就没人想坑桑弘蕊,看着她的表情,多半是自己凑上去的。  听着这些人的话,白亦陵容色淡漠,神情矜贵而又从容,即使出了那样的事,他自己应对自若,别人看着他的时候,也就很难生出亵渎之心来。  他总结道:“看来桑弘小姐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所以大概‘一时好奇’,‘不小心’看见了别人给我的书信,看完之后又‘周到’地放了回去,自己先我一步赴约。可惜了,我那个时候已经出了府跟淮王殿下在一起,因此根本就没看见那张纸条,却让桑弘小姐因此受辱,对不住了。”  他语气不阴不阳的,任谁都能听出来,桑弘蕊分明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故意不说,还偷着把纸条放回去盼着白亦陵踩坑,自己在旁边看热闹。  想恶毒点,说不定这女人还想一起上手,哎呦喂,那她不是活该么?  桑弘蕊要疯了,又没办法辩解,心念一动,索性避而不答,用帕子掩面哭道:  “现在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不管怎样,白大人不是小女要害的,我以为是两个男人私会,没见过觉得新鲜才想看看热闹,难道碍着谁了吗?我父亲为了抗击赫赫来犯,满身伤病,殚精竭虑,我却在天子脚下受了如此大辱,陛下,你一定要为小女做主啊!”  这群人一个个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说怒就怒,说哭就哭,什么样的事总有词给圆上,比起他们,自家二话不说上手就揍的小狐狸崽显然光明磊落多了。  文宣帝不动声色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又缓缓收回目光,好一出大戏看到现在,满座权贵,唱念做打,他索性以不变应万变,问道:“那桑弘小姐,你还想让朕怎么给你做主啊?”  桑弘蕊眼泪流个不停,手帕后面遮住的面容上满是恨意,明明吃亏的是她,结果高归烈对她不感兴趣,陆屿从来不想约她,陆启那样心痛焦急地过去,为的还是白亦陵!  真他妈的见了鬼了,那么一个男人,这些人都是眼睛瞎了吗?  好,陆启越是想独善其身,她就越不答应。是陆启自己许诺了王妃之位,他什么时候说话都得算数!  桑弘蕊哭泣道:“小女子遇到了这样的事,原本应该一死以表清白,但是家父尚在,不想让他老人家伤心。是临漳王救了小女,请皇上为小女做主,赐婚于临漳王!”  陆启浑身一震,皇上淡淡盯着桑弘蕊,看不出来喜怒,桑弘谨见状连忙跪下来,请罪道:“陛下,小妹不懂事,请您原谅她的年幼无知,回家之后,臣一定好好管教。”  他顿了顿又道:“但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任是哪个女子都承受不了。当时房中有两个男人,高归烈这样的卑鄙之徒不堪为亲,除此之外,便只有临漳王殿下了。”  当陆启冲进那个房间之后看清楚人是桑弘蕊,心里面不是没有想过对方会提出这种要求,他曾经认为妻子是谁不重要,关键是有用处,也曾经是真心许诺过桑弘蕊,给她这个王妃的位置。  但是桑弘蕊说出那句话起,陆启却突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不是因为嫌弃她不清白,而是不想当着白亦陵的面说出答应的话语——虽然现在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白亦陵肯定不会在乎的。  所以陆启没说话,这神情在别人看起来就是不愿意。想想也是,人家临漳王救了人,桑弘家却反过来硬要把毁了清白的女儿嫁给他,这明摆着就是以怨报德,搁到谁身上,谁会高兴呢?  桑弘谨见状,又说道:“王爷,我自知舍妹配不上您,只求王爷给她一个安身之所,即使为奴为婢,都是她的命。”  他这分明是以退为进,就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以桑弘蕊的身份,又真的可能为奴为婢吗?只不过是挤兑陆启而已。  皇上思量片刻,缓缓道:“子现,朕听闻桑弘小姐跟你曾经是旧识,情分深厚,要是没有这件事,倒也是一对佳偶。你自己的婚事,朕不会过分干涉,子现你来说吧。”  陆启心中警铃大作,文宣帝身为一国之君,肯定是不愿意让他跟幽州王有任何的牵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看来他是起了疑心,觉得陆启玩这一手是在套路幽州王手里的势力。  不管以往存在怎样的心思,这件事陆启还真是冤枉的不行。明明是少有的不带任何目的,只为了救人而前往别院,最后却弄得这样满城风雨。谁会用这种方式来跟别人合作?简直就是等于在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自己想扩大势力,有不臣之心嘛!  现在的时机不适合他娶桑弘蕊,但是桑弘谨一直在用话挤兑,说不娶似乎也不合适,两头夹击,还真是麻烦到了极点。  陆启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了,被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偏生白亦陵还在旁边看着这一幕。  他很想看一看对方的表情,可是却看不清楚。  陆启吸了口气,上前说道:“皇兄,臣弟和桑弘小姐之前不过是偶然在幽州相识,萍水相逢,情分深厚是谈不上,但如今她被牵累进来,臣弟若是袖手旁边,未免不是君子所为,臣,愿娶。”  皇上的眼睛微微一眯,桑弘蕊则瞬间狂喜,陆启却继续说道:“但是臣弟少年时已有了心悦之人,曾经许诺过王妃之位为他保留,不愿意毁诺,所以这个正妃之位,却是不能给她,如果桑弘小姐嫌弃的话……”  桑弘蕊一愣,不敢置信道:“你什么意思,我……我不能当正妃?”  在这件事当中,桑弘蕊知道自己有错,但根本来说,她没有设下圈套害白亦陵,顶多也只能说是袖手旁观,放任事态发展,虽然没安好心,最后也成了受害者,可以说是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  这样想想,更是愤恨难当。本来被高归烈殴打侮辱已经难以忍受,最后又以堂堂王侯嫡女的身份成为了侧妃——那算什么东西,说白了就是个妾!  桑弘蕊无法接受,眼眶都红了。  见她如此,盛铎淡淡地提醒了一句:“桑弘小姐,可是你兄长自己说的,为奴为婢皆心甘情愿。”  “行了。”皇上不耐烦起来,一锤定音,“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子现既然这么说了,就将桑弘蕊赐予临漳王为侧妃吧。”  他看了一眼桑弘谨,淡淡地说:“临漳王风仪出众,别说是朕,就连先帝在世的时候都是极为爱重的,说来这个侧妃也不算辱没了你们。”  桑弘谨心里也明白,做人要见好就收,虽说桑弘蕊是吃了亏,皇上多少要给幽州王一点面子,总不能把她真的给了高归烈。但是毕竟事情理出头绪来,还是她自己造成的后果,因此这能给的面子,也就十分有限了,他们再争下去,没脸的是自己。  他押着桑弘蕊跪地谢恩,桑弘蕊一脸悲愤,被桑弘谨硬按着磕头,大家都装作看不见一样。  如果说在场的人当中有谁比她还要憋气,那就是陆启了。明明应该是一段良缘,这两人倒是还没成亲就开始相互怨恨。  桑弘蕊恼怒还能叫喊哭泣,他心里对整件事懊恼不满的要命,表面上还得一脸恭顺,将一枚老虎形状的铜牌拿出来,双手奉上,说道:  “皇兄,臣弟快要成婚了,虽然不是迎娶正妃,但好歹这也是我府上第一个进门的女人,想卸去一些公务,好好轻松一段时日。所以这兵符……就容臣弟先退还吧。”  陆启的行为十分识趣,皇上对他的怀疑稍微减轻了一点——这件事本来也确实不是他设计出来的。  文宣帝不再兜圈子,颔首道:“到了现在,你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也是该上心的时候了。先好好歇息一阵也好。屿儿,你成天不务正业的乱晃,也没个正经事干,还不把你叔父的牌子接过来!”  陆屿愣了愣,随即答应一声,上前冲着陆启拱手行礼,然后去接他手中的牌子。 第121章 好在其他人知道他昨晚回来的晚了,也没去打扰。只是吩咐小厨房随时准备着早饭,等他醒来再单独端过去。  白亦陵素来有早上练刀的习惯,这一天腰酸背痛,动手有点困难,也就没有强求,吃过早饭之后,自己去国公府北侧的桂花林里面溜达了一圈,见盛栎正一个人坐在石桌前,以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亦陵一撩衣摆,在她的面前坐下下来。  盛栎抬眼看见他,也不是很惊讶,说道:“起来了。”  白亦陵道:“嗯,今天中午家里设宴,要请二叔过来吃饭。”  盛栎道:“昨天晚上我已经听娘说了。”  白亦陵一脸平静的微笑:“恭喜你,终于要得偿所愿。”  盛栎愕然道:“你在说什么?”  白亦陵道:“昨天夜里,高归烈已经在皇上面前揭破,是盛昊给他出了主意,并且以淮王的名义送来约我见面的字条,要将我约到别院。皇上把处理他的权力交给了父亲,今天这饭局,恐怕是场鸿门宴。”  盛栎还没来得及听父兄说起这些,更没想到整件事情会闹到皇上面前,她听着白亦陵说这些,脸色变幻难定,但还是说道:“那是他罪有应得,也说不上什么心愿不心愿的。”  白亦陵道:“二姐,这次要不是你将那个荷包扔掉又来提醒我,去别院的不会是桑弘蕊,而是我。我应该多谢你这样做。但是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恩怨也瞒不住了,早点说出来大家也都能有个准备。”  盛栎看了他片刻。这个时候阳光正好,金红的光线从树林的枝叶之间筛下来,将白亦陵整张面孔都衬的生动起来,几缕发丝在额前轻晃,眉目俊美难言,眸中仿佛含着星星一样的光彩。第114章 鸿门宴  盛栎缓缓道:“盛昊在给你送纸条之前找过我, 拐弯抹角地询问咱们两人的关系是否融洽,若我失踪了,你会不会着急寻找解救。他问的虽然隐晦,我却听出来话里的意思不大对劲,就好像是要拿我当饵, 引着你做什么事一样。”  她讲到这里, 白亦陵忽然一抬头, 向着盛栎的身后望去, 只见盛知和盛季两个人并肩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他们显然听见了盛栎刚才那几句话,脸色都很凝重, 径直过来, 坐在了两人身边。  盛栎看了看他们,并未受到影响,继续说道:“所以他后来虽然没说要让我干什么,我却有点上心这件事,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翻了他的书房, 找到了那张找人模仿淮王字迹写好的字条。如果我当时把东西扔掉,他肯定会再写一张, 毫无意义,所以我只有等书信送来了,才偷偷拿出去扔掉。”  她一顿, 又道:“当时我没有料想到事情闹成这么大, 盛昊会因此而付出代价, 所以不好暴露, 只能采用那种方式。”  这些人当中,作为盛栎亲生兄长的盛季脸色最为严肃,他定定地看着盛栎,沉声问道:“为什么盛昊会跟你说这些,又为什么你能进出他的书房?你们两个之间……?”  盛季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他震惊了,白亦陵在旁边接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二姐,你恨盛昊?”  盛栎瞅了他一眼,道:“你不怀疑我跟他勾结已久,只是突然良心发现,或者说另有企图才会帮你,反倒觉得我恨他,何以见得呢?”  白亦陵道:“上次已经说了,因为贾向冰和盛凯之间的事,是你告诉刘勃的。”  盛知和盛季从来没听他将这个消息透露出来过半点,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当中看到了震惊。  白亦陵没卖关子:“当时我在调查刘勃之死,贾向冰坠马这两件事的时候,你就好几次暗示过盛凯有问题。案件结果证明了你的看法是正确的,但同时却也让我疑惑,因为你所说的怀疑和证据都苍白无力,根本站不住脚,那么为什么反倒能在所有人之前,一眼就将盛凯看破呢?”  他看着盛栎,正色道:“只有一个可能,你是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用结果反推的证据,生怕我们破不了案,故意捕风捉影出一些盛凯可疑的表现,将大家的目光往他身上带。但你和盛凯之间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亦陵停了停,似乎在等待盛栎的答案,但是盛栎没有说话,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就觉得很怀疑,所以特意偷偷观察了你一阵,却发现盛凯倒了霉之后,你也并没有如释重负大仇得报之后的那种轻松和愉快,所以我想,你的目标或者不是盛凯,是跟盛凯有关系的人。”  然后大家就都知道了,又有了盛昊这件事发生。她与盛昊之间奇怪的关系,再加上之前盛凯的被捕,充分说明了一切。  盛知缓缓道:“小妹,你既然能拿这件事提醒小弟,说明你还是在意家里人的。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但当时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会闹到皇上面前,如果盛昊没有被打击的不能翻身,或者高归烈成功得手,那么他回过神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背叛的你。你甘愿为小弟冒这样的风险,又有什么事不能和我们说呢?”  他听了白亦陵的话,觉得整件事情看起来,很像是盛栎被盛昊抓住了什么把柄给威胁了,这样一来,盛昊自信能够完全控制住她,所以对她没有防备,盛栎却怀恨在心,想要挣脱束缚。  但是她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能被这个向来疏远的叔父所知道,纵使再同一个屋檐底下住了这么多年,盛知也没能想透。就算是盛栎的亲生哥哥盛季,此时都是一脸茫然的模样。  盛栎深吸一口气,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然而下一刻,她又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了,站起身来。  盛季也站起来,沉声说道:“盛昊很快就要来了,有什么事提前说出来还好商量。我们早晚也会知道!”  盛栎道:“是,你们早晚也会知道,但是这话我自己说不出口。他既然要来了,你们就等着听他说吧——放心,这件事对于别的人来说根本不会有半点影响!”  她说完之后转身就走,留下三个男人坐在原地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之后,白亦陵道:“二哥,怎么办?”  盛季也默默地望着盛知。  盛知心烦意乱,一把将他的脸推开道:“不知道啊。三郎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死了。”  盛季:“……”  他默默转回头,将脑袋搭在石桌面上。白亦陵揪了一下他的鼻子,盛季双眼发直,毫不反抗。  白亦陵道:“也不用这样吧。我看二姐的样子,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害怕,她的语气和表情……怎么说呢,好像觉得很恶心,是真的不愿意有些话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如果今天处置了盛昊,这件事多半就也解决了。”  他这样说是因为感同身受。白亦陵自己也有好多的事情,永远不会对人讲出来,没有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也不是刻意想瞒着谁,就是他自己觉得恶心,说不出口罢了。  盛季低声道:“小妹总是害怕她到底不是亲生的,哪里做的不好,会被别人嘲笑,会被家人嫌弃。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对她很好,但是她好像依旧总会有这样的担心,所以在外面也交了不少有权有势的朋友,努力证明她也很优秀。我这个兄长也很失职,不知道为什么。”  盛知摇了摇头,撸狗一样摸了把盛季的脑袋,说道:“咱们家一个大姑娘,两个小姑娘,结果到头来像女人的就小妹这么一个,猜不透她的心思也是正常的。眼看着盛昊也快来了,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先把这事提前跟爹娘打个招呼再说吧。小子,别学狗了,这里没有肉骨头,起来。”  盛季哀怨地看了自己的二哥一眼,慢吞吞地站起来,白亦陵跟着起身,动作猛了点,当时腰上一酸,就差点没站稳,被盛知一把搂住扶好。  他揽着白亦陵,惊道:“哎呦小祖宗,你又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对了,你今天早上起的也不早,刀也没练吧?”  盛季道:“我去使人请太医来看看吧。”  白亦陵不知道太医能看出什么来,心里骂了陆屿几句,连忙道:“没事,我是昨天练武分心,不小心把腰给闪了,过一天就能好,不严重。”  盛知还伸手在他后腰上捏了两把,道:“那就等盛昊走了,让丫鬟给你捶捶。”  白亦陵应付他两句,系统好像心虚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蹦出来一个名词解释给白亦陵看。  【龙精虎猛:比喻精力旺盛,斗志昂扬。褒义词,为您的狐特别定制。】  白亦陵:“零花钱,还我。”  系统哭着说:【已经都花完啦!】  说完之后又弱弱提醒:【寒毒彻底清除之后的恢复阶段,可以通过不断啪啪啪来巩固疗效,有利身体健康的叽!】  白亦陵不为所动:“那就打欠条吧,利息按五成算。”  【叽叽叽!系统电量耗竭,不能提供语音服务,叽~叽~叽~】  这个时候出现的波浪号,就让人很想给它打直。不过白亦陵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跟系统掰扯陆屿到底是“一夜七次”还是“龙精虎猛”,他起的本来就不早,这个时候将近中午,盛昊果然应邀上门来做客了。  昨晚的事情还没有传扬出去,盛昊一早就让人去赫赫驿馆打听了,据说是大皇子一夜未归,想来已经成就了好事,因此他来到镇国公府的时候气色不错,脸上隐含着一种诡秘的喜悦。  盛冕领着全家人在门口迎接,盛昊笑着说道:“自从我在国公府上搬出去之后,就很少来到这里了,现在看来,景色如昔啊。”  他虽然在跟盛冕说话,但眼角却一直看着白亦陵的方向,似乎在观察他的神情。心中怀了他有可能被高归烈得手的想法来看,就怎么瞧怎么觉得对方眼下青黑,脸色疲惫,细看嘴唇仿佛也有点肿。  盛昊在心里笑了笑,他并不怕盛冕他们知道,因为在白亦陵的身份刚刚被揭晓的时候,他已经对这个侄子的个性进行了充分的调查。  白亦陵性格刚直,以他的脾气,越是被高归烈欺辱了,越是不可能对家里说。  因为高归烈是别国皇子,就算是其他的人知道了,也不能报仇,大家只是徒然增添痛苦罢了,所以白亦陵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反倒是自己一会倒可以借机会提点他一下,假装已经看出了破绽,说不定除了盛栎之外,白亦陵也会成为他在镇国公府扎下的一步暗棋。  盛昊在心里笑了笑,对面的盛冕已经淡淡地说:“为兄顾念旧情,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当年父亲留下的痕迹,因此不愿意轻易改动。时候不早了,请进去吧。”  他们到了前厅,纷纷落座,盛季还记着白亦陵刚才说闪了腰的事情,扶了他一把,这个动作本来不明显,盛昊却一眼看见了,一脸关切地询问道:“陵儿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你似乎行动不便,脸色也不大好,可是受伤了么?”  在座的人当中,除了他和他带来的妻儿,几乎已经人人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眼看盛昊没有半点内疚心虚的神色,反倒盯着白亦陵这样问,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这就是赤裸裸地戳人家伤疤。  盛杨脸色都变了,气的差点跳起来,被旁边的盛铎手疾眼快按住,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浅笑道:“妹妹,这菜有点烫嘴,你慢慢吃。”  盛杨恨恨地咬了一口:“没事,我牙口好。”  白亦陵冲着盛昊笑了笑:“多谢二叔关心,只是练武时不小心闪了下腰而已。昨晚又出去了一趟,没休息好。”  他说着,举起酒杯冲着盛昊敬了敬以示感谢,举杯一饮而尽。  白亦陵的举止风度翩翩,但在有心人眼中更像是一种强颜欢笑,心中却估计着不知道如何慌乱了。  盛昊很喜欢这种猫捉耗子般的感觉,道:“你现在还在北巡检司当差吧,白日里辛劳,下了衙就应该好好休息,怎么晚上还不在府上待着,去哪了?”  要是之前大家还对高归烈的话存疑,想找到一些更为充分的证据,现在听盛昊这样一问,再看看他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白亦陵笑着说道:“不管我去了什么地方,似乎都不关二叔的事。”  盛昊一怔,微怒道:“没规没矩的,怎么说话呢!”  盛杨笑吟吟地说:“二叔,咱们盛家数代勋贵,素来讲究礼仪尊卑。今天我父母还坐在这里,论年纪,你是幼父亲是长,论嫡庶,父亲是国公府的嫡长子,你却只是个侍妾生的。叫你来做客就好好吃你的饭,对着我弟弟管头管脚的干什么?”  他这个大侄女一向如此,但无礼到了这种程度还是头一回见,盛昊进门的时候原本心情很好,被她这样一顶撞,简直是瞠目结舌,勃然大怒道:“你竟敢对我这样说话,还有脸在这讲规矩!”  嫡庶出身一直是他心头的一道隐痛,盛杨居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就好像迎面给了盛昊一个耳光一样。要不是还仅存一点理智,他都想教训这个娇纵的丫头了。  盛知也憋着气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叔,你没听人家说过吗?最不讨人喜欢的亲戚什么样?就是到了别人家里还有指手画脚充主人的那一种。镇国公府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你自己盯着我小弟问个没完,就别怪我们不爱听啊。”  虽然以往的关系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最起码都碍着他是长辈,今天盛冕这些儿女就好像一个个都疯了似的,半点脸面都不留,还字字句句都往人心口上面戳。  盛昊怒从心起,厉声喝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我本来是关心他的身子,你们要是定要曲解我的好意那也没办法,今天就把事情实话实说吧。陵儿,老老实实地说句真话,昨晚去哪了,你敢吗?”  白亦陵慢条斯理地道:“二叔这是什么意思,是你府上昨晚遭了贼怀疑我,还是上街碰见刺客了?”  他的意思其实还是讽刺盛昊多管闲事,被人调教了一晚上倒是还有心情嘴硬,盛昊也算是佩服。  他此时火气上来,也放弃了用把柄控制白亦陵的想法,一心想看面前这帮嚣张的人满脸震惊痛苦不已的样子,冷笑道:“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抵赖,你这孩子真是无可救药,别装了,我都看见了,昨晚你跟赫赫大皇子在城西的一处别院里面私会,是不是有这件事?”  盛冕冷着脸道:“你是如何知道?”  盛昊冷哼一声说道:“高归烈到了京都以来,曾经多次光顾过我夫人嫁妆铺子里的那家酒楼,一来二去的也算熟悉。我今早无意中碰见了他府上的下人,听说他昨晚本来招了一个小倌去别院里面,却不知怎地,我这位小侄子喝醉了酒,自己闯上门去,糊里糊涂地就被他当成了小倌。”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目光从盛冕脸上扫过去,声音中带着勉强压制住的幸灾乐祸:“我听人家说,陵儿受罪了,大皇子也十分过意不去,但是能怎么样呢?毕竟是他自己喝多了酒闯进去的。我刚开始怕你们挂心,没敢说,本想着先关切一下,但是你们硬要误会,那只好把话说明白。”  盛昊终于没忍住笑了一声:“大哥,你自己的子女,也应该管管好。尤其是那些小时候欠了家教的。”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白亦陵,白亦陵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把玩着酒杯,心里冷笑。  这盛昊的后手真是不错,到时候就是高归烈占了便宜还要反口说一句自己喝醉了活该,至于那个小黑屋里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人本来也只有白亦陵和高归烈两个人,他确实百口莫辩。  整个计划唯一也是致命的漏洞,就是白亦陵不可能掉入这个圈套里了——就算没有盛栎的提醒。  盛昊那句“欠家教”的话刚出来,就连稳重如盛铎都忍不住了,他刚刚还在一直约束着弟妹不要冲动,这个时候简直眼睛喷火,将酒杯一摔,眼看就要发作。  这时,白亦陵忽然嗤地笑了一声,说道:“这么有头有尾的,问的还挺详细。二叔对我的关照,那真是没得说了。”  他的语气既客气又亲热,却听的人心中生寒。盛昊微微怔了一下,想着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很有城府,于是也不肯落了下风,同样笑道:“好说,身为长辈,关心你也是应当的。”  白亦陵笑吟吟的:“我从小是欠了家教,身边也没个人指点,二叔这番心意,真是叫亦陵没齿难忘,唯有一点很是奇怪。”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撑在桌上看着盛昊:“我昨儿有大半夜都在宫里面圣,倒是有心见识下大皇子的风采,但实在分身乏术,却不知跟他共度春宵的是何方神圣,竟然把他迷成这样,连人都认错了啊?”第115章 出柜 第123章 这事完全是谁开头谁倒霉, 他刚才要拒绝皇上的指婚, 肯定怎么样也得说个道理出来, 白亦陵自己也不是藏头露尾的人, 已经打算实话实说。  不过一旦他讲明已经和陆屿在一起了,难免就会让不了解的人扣上攀附皇子, 以色侍人的头衔, 众口悠悠, 纵使权势滔天, 也无法可想。  反过来,现在陆屿先说明白了他单方面喜欢白亦陵,不愿意让人给他指婚,这就将白亦陵完全摘了出来。以皇上对他的宠爱和纵容,陆屿多半能够得偿所愿,但是他就成了理亏的那一方了。  白亦陵总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站在这里,看着陆屿替自己抗下所有的责骂,于是轻轻推开陆茉抓住自己的手,上前跪在陆屿旁边,拱手道:“陛下恕罪,其实臣也已经属意淮王,所以不能接受您的指婚,请您成全。”  陆屿没想到白亦陵会这样做这样说,猛地一转头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唇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几乎已经忘了是在御前。  但这话要是白亦陵第一个说的还可以,现在落在了陆屿的后面,再联想到他以往的性情为人,难免让人觉得白亦陵是委曲求全,为了平息皇上和自己父母的怒火才这样说。  皇上看他这么懂事,刚刚由于陆屿的话萌生出来的些许疑虑和不满反倒消下去了,他抬手道:“白爱卿不必多言,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且站到一边去。”  白亦陵:“……”  他这边还想说点什么,已经被陆茉一把拽起来,几乎是拎到了旁边,那模样好像陆屿会突然跳起来意图不轨似的。  皇上看着陆屿,心里面恨不得从龙椅上跳起来将这个小子狠狠抽一顿,同时他也埋怨自己嘴欠——为什么想给白亦陵指婚?还不是觉得他受了委屈想补偿他!  为什么想补偿他,其中一半的原因是他是儿子的好朋友!  结果看看这小子现在办的那叫什么事!  陆茉道:“皇兄,我家这孩子承蒙淮王殿下厚爱,本来十分荣幸。但是他好不容易才能回到我身边,臣妹还想多留他两年……”  皇上:“……”  陆茉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这话不大对味,她抬眼跟自己的皇兄对视两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话简直就好像在说个姑娘家一样。  什么叫“多留他两年”,他们盛家的儿子可不嫁人!  陆茉干咳两声,含糊道:“都是为人父母的,还请皇兄体谅吧。”  虽然两人不是嫡亲的兄妹,但在当年皇上继位的时候,陆茉也曾鼎力支持,双方关系很好,再加上有镇国公府在,皇上总得给盛家一点面子。要是陆屿所说的意中人是哪个出身平庸一点的青年,他恐怕现在已经点头同意抬进淮王府去了,但白亦陵,不可能。  这道理都不知道怎么讲,皇上头疼,过了半晌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胡闹,我晋国从来没有哪位亲王的王妃是男子之身,更没有堂堂侯爷委身于人的先例,你简直是异想天开。幸亏白爱卿大度,不与你一般见识,快把你的念头收收,若是下回再在这里胡言乱语,别说你姑母,就是朕也饶不了你。”  陆屿脸色一变,唇角的笑意沉了下去。皇上这番话恰好触及到了他的死穴,说什么也得分说明白。  陆屿沉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从来没想过要白大人成为王妃,甚或是‘嫁’入淮王府。嫁娶之事,王妃之位,所指的是男女之间。儿臣心中分的很清楚,白大人虽然容色过人,但英勇善谋,却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我便是爱他这一点!”  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情虽然寻常,陆屿以如此身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却是前所未有。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当即都是一怔。  陆屿眉目不动,看了白亦陵一眼,继续斩钉截铁地说道:“男女我分的清楚,要是想娶妻,今天也就用不着这一遭了。儿臣想请父皇暂时不要为白大人赐婚,只因我心中执念就是与他一世相伴,再无他人,什么王妃之位,什么迎亲纳娶,要是没人说让我嫁到镇国公府当侯夫人,便也不能如此辱他!”  陆屿话音一落,一时之间满堂静寂。他情绪有些激动,后面说话的时候语气就不大可客气,不光是冲着皇上说的,也是向在座的每一个人这样讲。  皇上盯着他,将周围的人吓得噤若寒蝉,都以为他会发怒,殊不知听到儿子的这番话,看见他的眉眼,让一段往事猛然涌入文宣帝的心头。  马上就要返回京都了,他询问笑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的艳丽女子:“你真的不跟我一块走吗?我府上还没有王妃,那个位置……我,我只想让你来坐。”  “跟你走干什么?”女子歪着头笑道,“在这里我是赤狐族的族长,说一不二。到了你们京都,人生地不熟的,更没有草原和山水,多没意思。”  他说道:“可是以后咱们就不容易见面了,我……我会想你。再说屿儿大了之后,也会要爹的。”  “小狐狸崽子就应该撒出去满地跑,送到你们那里,要是学成个死教条,那我可就要嫌弃他了。”  赤狐族的族长明妍笑了起来,在他背上推了推,说道:“当初在一块,便说好露水姻缘,你情我愿。瞧瞧,我在这里受尽男人追捧,你在那边也可以有后宫佳丽三千,各自都能过的随心随意,舒舒坦坦,干嘛非要一块腻着呢?大不了以后有空去看你呗。”  他没有办法,只能上了马,还要回头发誓一样地说道:“我总有一天会让你愿意只看着我一个人过日子的。”  明妍大声笑道:“起码现在不行,等你学会了打动我那一天……再说吧!”  他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对方的话,更不知道应该如何打动一个女人,后来又当了皇上,只能空悬皇后之位,又尽心尽力地每年派人送东西探望慰问,对方都会大大方方照单全收,有的时候还会给他一些惊喜的回礼。  后来陆屿被送了过来,他便认真地照顾好两个人的孩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而此刻,儿子的话却让文宣帝隐约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又无法真正地说出来那个答案。  他眼睛盯着陆屿久久无言,在别人眼中就是爆发的先兆,白亦陵有点着急,又忍不住说道:“陛下,臣对淮王也是真心实意,并不觉得受辱……”  陆茉再次劈手将他拽了回来,这下连盛铎都不赞同了,小声训斥道:“看着就行了,总插什么嘴,你心眼也太实诚了吧!”  白亦陵哭笑不得:“我没骗人!”  陆茉:“好了好了,把嘴闭上!”  白亦陵的态度正好给了本来就想偏袒儿子的皇上一个台阶,他顺势说道:“不论怎样,看来白爱卿对公主是无心,那指婚的事就先算了吧。屿儿,朕暂时不干涉你们的婚事,只是不想缔结一对怨偶而已,但也不代表你能胡闹,要守礼慎行,知道吗?”  陆屿知道皇上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郑重应道:“是。”  说完之后,他又恭恭敬敬地冲着盛冕和陆茉作了个揖。盛冕侧身不受,淡淡道:“淮王不必如此,臣不敢当。”  陆茉虽然因为陆屿刚才那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有些动容,但这件事实在是有点无法接受,也没说话。  陆屿心里非常快活,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的态度。暗暗看了白亦陵一眼,为了不让自己在盛家人的眼中太可恶,硬是将唇边的一抹笑意抿了下去。  虽然事发突然,但这样也好,事情都已经说开了,以后那些打白亦陵主意的人肯定也不敢在轻易做出什么来,只要他把盛家人搞定了,一起过日子的美好生活指日可待。  陆屿心里有只小狐狸在疯狂地跳舞。  皇上看见这小子那副眼睛放光的劲就觉得脑壳疼,反正事情说完,立刻就让他们退下了——这样一来,盛家人就算是揍他也会出去揍,碍不着自己的眼。  不管白亦陵怎么说,盛家人从头到尾根本就不相信他对陆屿同样有意,主要是他们不知道陆屿就是那只家里人人都撸过的小狐狸。  大家觉得平时也没见白亦陵记挂他,也没怎么跟家里人提起过他,结果陆屿跟皇上一说,他接着就立刻表明心意,就是很像为了缓和双方的矛盾委屈自己。  白亦陵平时人品太好,简直冤的没话说,只能等着回家再分说明白,哭笑不得地跟在自家人后面,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骚乱。  他回头一看,却是七皇子裴王陆翰和高归烈从另一头过来,高归烈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在御书房里面,由侍卫们押在偏殿。本来他虽然脸色阴沉,但好歹也算平静,结果一听皇上没有改变处置他的主意传出来,立刻就急了。  他大声冲着陆翰喊道:“你们不能这样做,我并非晋国的子民,你们无权将我扣押在这里!”  陆翰平心静气地说道:“大皇子,这件事你我二人说了都是不算的,真相摆在那里,请你不要再说这些无谓的话了。在国公和五哥回来之前,我们都依旧会以上宾之礼待之,大皇子稍安勿躁。”  他的生母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宫女,陆翰不受宠爱,性格温和沉默,在宫里面很没有存在感,平时就总是一副软绵绵的样子,他这种口气在此时内心焦灼的高归烈听来,更是火烧火燎的。  他不急?能不急吗!一旦陆屿他们过去,彻底将两国边境那片模糊地带的赫赫人扫平,再让大君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自己想要对晋国皇帝的外甥意图不轨而起,他被送回去剥皮抽筋都有可能。  ——赫赫的惩治一向严苛,这个剥皮抽筋是字面意义上的。  高归烈急昏了头,猛地向陆翰扑过去,晃着他的肩膀大声道:“我说了,你们无权扣押我,去跟你们的皇上说,我要面圣!我不服!”  因为高归烈好歹也是外来使臣,所以虽然对他做出了处置,周围也有人看守,所以并没有将他绑起来,他情急之下嘶吼的是赫赫语,众侍卫听不明白,还以为他是要劫持裴王,立刻紧张起来,纷纷大吼,“放开裴王!”“快,抓住他!”  高归烈发现大家拿着刀逼近自己,紧张地勒住陆翰的脖子挡在面前:“你们要干什么?”  陆翰瘦小的身躯被他勒在怀里,显得异常无助,高归烈一步步后退,忽然觉得肩膀被人在后面拍了一下。  他连忙转头,人影却没了,紧接着手腕一紧,已经被人大力攥住,跟再向外一掰。  高归烈手臂一痛,全身发麻,不由自主地便松了劲。白亦陵将他的胳膊往身后反向一拧,同时膝盖一顶一压,高归烈健壮的身躯就被他干脆利落地按在了地上。  周围的侍卫有不少都是白亦陵的熟人,一人见状立刻拿出绳子,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去,白亦陵冲他笑了一下,道:“多谢。”  他几下将人捆好,转身问道:“裴王殿下,您没事吧?”  陆翰的脸色煞白煞白的,被人扶着站了起来,冲白亦陵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客气道:“我没事,多谢白指挥使相救。”  白亦陵微微躬身:“殿下客气了。”  高归烈突然道:“你过来,我有话说。”  出了那件事之后,两人就从来没有单独交谈过,白亦陵有点诧异,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来到高归烈面前,高归烈压低声音低声说道:“我只后悔怎么没早点早点下手,先操死你。”  他的语气十分恶毒,白亦陵却不急不恼,微笑着凑近,慢悠悠地道:“大皇子你还不够我一只手打的,做这件事怕是有点难。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咱们两个谁吃亏,我怕受不了的是阁下啊。”  高归烈设想着白亦陵会恼怒羞愤,但万万没想到他是这个态度,不由怔了怔,而后冷笑起来,看着对方漂亮的眉眼,刚要再说几句难听的话侮辱他,目光突然落到了白亦陵的后面,脸色微微一变,硬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陆屿负着手,悠闲地踱过来,手中合拢的折扇在高归烈的肋下轻轻一拍,好像打了个亲昵的招呼,含笑道:“二位说什么呢?”  高归烈前两天被他活生生打断了两根肋骨,这时还没好,刚才被白亦陵那一下按得已经很是疼痛了,陆屿缺德,用的力气又大,伤处碎骨相互一撞,几乎将他的眼泪都疼了下来,满头冷汗,半天没能出声。  陆翰看看他们,走过来笑道:“五哥,白大人,那我就先把他带走了。”  陆屿转着扇子点了点头,白亦陵弯腰相送,还没有直起身,冷不防陆屿凑过来低笑道:“刚才问你们两个说什么,可还没人告诉我呢?怎么,我们白大人品味特殊呀。”  白亦陵知道刚才的话被他听见了,摸了摸鼻子,低声道:“随口一说。”  陆屿小声重复着他的话:“‘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咱们两个谁吃亏,我只怕你受不了’——我的白大人呐,你冲着他也能把这话说的出来,还真是不挑。”  白亦陵到底理亏:“好了好了,我下回直接骂。”  陆屿笑嘻嘻:“这就是了。就你,亲两口脸都红了,摸几下浑身发抖,都不敢睁开眼睛看我,还想让别人吃亏,我听在耳中,可真是……哎呀!”  他刚才在殿上那番表白过于优秀,白亦陵本来想好好待他,可惜温柔了片刻,对方却又是正经不过三秒就胡言乱语地撩骚,实在叫人听不下去了。他没忍住给了陆屿一拳。第117章 他值  陆屿心情太美妙有点飘, 眼见白亦陵一拳过来, 笑着闪开,扣住他的手腕时还不忘了摩挲一下,活脱脱一副登徒子的德性。  因为此时还是在宫中,白亦陵也不敢动作的幅度太大,一挣之下没挣开,低声警告他说:“再不松手下回就把你给我侄女玩。”  陆屿笑道:“如果她愿意在你家人面前说点我的好话, 我也不是不能牺牲……”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样打闹一下或许还算得上情趣, 可是在别人看来, 活脱脱就是一副“淮王抗旨求爱之后得寸进尺,白指挥使不堪忍受愤而出手”的模样, 陆屿的话还没说完, 那一头盛铎就已经沉着脸大步走过来, 一把将白亦陵扯到自己身后, 沉声道:“淮王殿下, 请你自重。”  他太生气了, 淮王真不要脸,弟弟刚才那么给他面子, 结果现在大概是想要个说法, 却被这小子趁机攥住手腕又拉又摸的,欺人太甚!  盛家全家人都站在不远处幽幽地盯着, 盛铎过来救人, 瞪了陆屿一眼, 硬生生地将白亦陵拖走。  白亦陵:“……”  陆屿:“……”  两人仓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就活生生被分开了,陆屿站在原地看着盛家兄弟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风有点凉。  这家人似乎还是他自己搞出来的,结果倒成了最大障碍了?  好不服喔,那么些毛都白撸了吗?  盛铎领着白亦陵,一边向着盛家马车的方向走,一边说道:“不用怕,下次他要是再拉着你的手不放,就直接打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心疼,仿佛白亦陵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白亦陵说不清楚,只能一叹,两人走到车边各自上马,一同回了镇国公府。  到了府里之后,盛家所有的人聚集在前厅,将下人打发走,紧急召开了家庭会议,表示要商讨出一套防范淮王基本对策,并且切实落实到白亦陵周边的每一个角落。  身为一家之主的盛冕表示,在三天后的出征中,他将对淮王进行生理和心理的全方位打击,力争将他击溃。要求各位家人也要不断加强防备,以便回到京都之后,可以及时开启第二套方案。  白亦陵:“……你们不要再商量了,我真的喜欢陆屿!真的,不委屈!”  陆茉忙着跟盛铎商量要不要在院子周围挖上一圈深沟,听见心爱的小儿子说话时,难得没有满面笑容,头也不抬地道:“闭嘴!”  盛迎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在了大人中间,奶声奶气地大声说:“有人欺负小叔,咱们可以放狐狸咬他!” 第125章 他正经的时候素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尚骁和齐骥领了命令,连忙应声前去办事,跟着很快,该到的人听闻了淮王殿下的命令,也连忙纷纷赶了过来。  陆屿开门见山:“现在具体情况如何,可有人知道了?”  一名副将禀报道:“殿下,赫赫大君突发急病去世,现在二皇子已经顺利登位,成为新的大君,一时还并未下达任何命令。”  陆屿一皱眉,盛冕道:“这不对。赫赫的大君一共有七名成年儿子,除此之外,手中握有实权的各部妃子也有三四个,这多方势力争斗,按理说怎么也得过上一段时间才能决出胜负,二皇子怎会如此迅速顺利地登位呢?分明是早有准备。”  陆屿略一颔首,沉吟道:“姑父说的是,我在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大君去世的太突然,二皇子得位又太顺利,偏偏这件事的发生时间还是在咱们来到赫赫之后,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是巧合。”  他面色凝重,看向盛冕:“依我之见,单只是猜测二皇子谋害父君占得先机似乎还不够,他肯定还有外援相助。”  盛冕经验丰富,立刻明白了陆屿的意思,沉声道:“你是说,晋国可能有人与赫赫皇族相勾结?”  陆屿闭目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大皇子犯事被扣押,淮王与镇国公举兵来到赫赫,这难道不是双方合作的最好时机吗?”  盛冕道:“那么咱们的来路怕是此时已经被堵上了。”  陆屿点了点头,倒也不慌:“得速作决断啊。”  他们两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思路转的快到飞起,其他的人都听懵了,幸好很快尚骁和齐骥也把消息带了回来,暂时打断了陆屿和盛冕的交流。  他们说的话大家听得懂,但是还不如不听。  他们的后路果然被封死了。  盛冕沉声说道:“看来殿下的推测没错,朝中定然有人与赫赫二皇子高元达勾结。对方帮助高元达夺位,高元达自然也要回报于他,双方合作互利。”  后面的话他没说的太明显,但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谁都能听出来盛冕的言外之意——高元达选在他们不在京都的时候起事,刚刚登位就开始向着陆屿他们下手,很明显跟他合作的人是淮王的竞争对手,并且也无法获得镇国公府的支持。  那么对方的身份会是什么呢?临漳王、英王、裴王,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虽然这一点很重要,但现在已经没有仔细思考的时间了,盛冕当机立断,向陆屿拱手道:“殿下万金之躯,应当速速赶回京都。臣请先带部分兵马假意冲击包围圈,吸引赫赫人的注意,殿下与公主趁机从另一个方向走吧!”  陆屿道:“晚了。”  盛冕一怔,陆屿说道:“咱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打仗,手底下没有那么多人,赫赫人根本不用选择被你引开还是追杀我和姑母,他们完全可以一网打尽。既然如此,何必分散兵力,一起布阵突围吧,未必就能输了。”  盛冕这一生战功无数,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认输或者逃跑。但是他自己不畏生死,陆茉和陆屿,却一个是重于生命的妻子,一个是儿子珍惜的伴侣,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能让他们有事。  陆屿的说法虽然有道理,但其实有点牵强,盛冕知道他不想独善其身,皱眉还要再劝,陆屿已经改变了称呼,不容质疑地说道:“国公,本王之意已决,赫赫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请你调拨手下,速作应对吧!”  他将身份端出来,盛冕也实在没办法再反对,只好答应了一声出来,回到帐篷里面的时候,陆茉已经换好了一身戎装,见到丈夫进来,当头就是一句:“你别想让我先走。”  盛冕穿上盔甲,苦笑道:“虽然不是亲姑侄,这话倒是说到一处去了,你们两个倒是不好对付。”  陆茉听出了他的意思:“淮王也不肯走?”  盛冕拿出地形图开始迅速规划策略:“不错,我劝不动。”  “这孩子。”陆茉愣了一下,“他还从来没上过战场,不过有这份心已经很难得了,要是这次能活着回去,我也放心把陵儿交给他。”  她将手搭在丈夫的肩头:“他年纪还轻,以后还有大把好时光。一会咱们多顾着点,你不用照顾我,听见没?”  盛冕头也不抬地将左手覆在了妻子手背上,微笑道:“好,总之生死咱们在一起。”  另一边,陆屿却也在告诉尚骁等人:“一会要是真的出了乱子,你们保护好镇国公和公主,不用管我。”  齐骥道:“殿下,这怎么行……”  陆屿打断他的话:“阿陵好不容易才跟父母相认,若是我跟他们一块出来,却不能好好将人带回去,我这辈子都没脸见他了,还不如死了的好。总之你记住我说的话。”  尚骁说:“但是如果殿下有失,白大人肯定也会很难过的。”  陆屿笑着向营帐外面走去:“这话我爱听,所以我肯定没事!”  他们这边加紧布防,而与此同时,战报也以飞快的速度传回了京都。  “无耻蛮子,简直该死!”  文宣帝重重将手中的奏章摔到桌面上,厉声怒骂道:“当初他们兵败之后,朕为了百姓安居之计,并未乘胜追击,反而许其派遣使者前来和谈!然先有其使者辱我臣子,再有新君无故在两国边境再燃战火,简直欺人太甚!”  他满脸涨的通红,胸口不住起伏,显然恼怒到了极点,这在这位性格淡漠的皇帝身上几乎从来未曾见过,底下跪着的臣子们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出声的。  他们刚刚都已经听人念过了战报,心里明白,真正让皇上如此恼怒情急的,不光是赫赫的行为实在太过分,还有一点在于,淮王等人在乱军当中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送来的战报当中消息有延迟,晋国与赫赫的军队一阵交锋,赫赫最终没能成功将对方围堵住,可是厮杀过后,突破包围的晋军却也狼狈不堪,不光难以统计具体剩余人数和损失,就连镇国公和淮王两位主帅的影子都找不到了,各种真假消息到处乱传,却谁也不敢确定。  这又让皇上如何不急?  帝王盛怒之下,一时竟然无人敢劝,寂静的大殿之中只有文宣帝愤怒的喘息,过了一会之后,陆启膝行上前,叩首道:“皇兄息怒,是臣等无能,未可分忧,但此时既然没有确切消息,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赫赫既然在边境没有将军队围剿,便很难深入追击了。请陛下保重龙体,千万冷静!”  文宣帝喘着气,双眼紧紧将他盯住,似乎在衡量这件事跟陆启是否有关系,陆启低头跪着,一声不吭,其实心里面也同样翻滚着各种念头。  过了片刻之后,文宣帝说道:“拟旨——不,直接发出檄文,令幽州王出兵接应淮王和镇国公的军队,同时着振武将军姜甯从渭河出发,迎击赫赫,要快!”  他虽然看似冷静了一些,但声音中依旧有着压抑的愤怒,底下的人不敢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陆启心想,看来还是没气糊涂。  虽然幽州王时代镇守,独霸一方,与朝廷的关系微妙,但是他勾结谁也不可能勾结赫赫。放眼整个晋国的任何一个将领,再没有人比幽州王杀的赫赫人更多更狠,甚至有好几次他虐杀战俘,还是由皇上下旨申斥之后才有所收敛。  因此皇上下了这道旨意,还是以昭告天下的方式传达,对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文宣帝的用人很大胆,但也够巧妙。  他知道皇兄怀疑自己,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枉然招来责骂,心中却想着,如果这回陆屿和镇国公夫妇真的回不来了,倒确实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只是白亦陵听到这个消息,必会伤心焦急……  陆启这样想着,心中竟是微微一痛,却听见文宣帝冷声说道:“尔等都下去吧,没有特大军情和传召,不必进来见朕了。”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气的狠了在迁怒,各位大臣也不敢辩解什么,一同叩首拜别,退出大殿。  皇上这才吩咐道:“魏荣,你去传旨,将高归烈速速带来见朕,并宣白指挥使入宫!”  高归烈此时正关在京郊的皇庙当中,由裴王看守,不许与人接触,要将他带回宫中,一来一回,也得需要一天的功夫,并且还要做到足够隐秘。  在刚才的咆哮当中,皇上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魏荣很想劝他喝碗安神汤歇一歇,但其他的事又耽搁不得,于是吩咐了其他人好好伺候着,自己匆匆而去。  只是这一回,皇上的传召却迟迟没有传入白亦陵的耳中。  他在之前不久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少有焦虑地在北巡检司的值房里转来转去,总算等到了系统的一声:【“高级逃生大礼包”转赠完毕,扣除宿主手续费1000积分。】  白亦陵这一刻是由衷感激自己的被穿越和拥有系统,猛然站定问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系统:【健康指标正常,血量充足,并无生命危险,逃生大礼包已送达,请宿主放心。】  它说完之后,瞬间又从机械模式切换成了担忧的口吻:【但这是宿主唯一一个高级大礼包,本来应该通关使用,如果没有了,宿主在任务中遇到了困难怎么办?o(╥﹏╥)o】  白亦陵听到了它的回答,心里的紧张缓解了很多,松了口气说道:“走一步说一步,他们的情况比我急。”  系统:【其实在原著中的这个时间节点里,镇国公夫妇和淮王也都没有生命危险,宿主……叽叽叽叽叽叽!】  一阵紊乱过后,提示音滴答一声:【任务掉落中,遇关联事件可触发!】  白亦陵挑了挑眉。在一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他虽然也急,但是没有失去理智,当时就觉得赫赫这次的权利更迭透着股不寻常,他们自己那边的烂摊子还没有处理好,却有功夫腾出手来打晋国人,听上去就更奇怪了,如果没有料错的话,这次的任务说不定也与此有关。  他想到这里,房门也已经被敲响了,白亦陵道:“进来。”  进门的是镇国公府的人,躬身行礼道:“四公子。”  白亦陵道:“你来得正好,回去告诉大哥他们,说我已经得到最新的消息,爹娘目前平安无事,只是难以确定具体行踪,让他不要太过担心。”  来人听到这个好消息,也是心里一喜,连忙答应下来,接着也说道:“小人也是奉大公子的命令来给您递个信的。”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陛下重病,目前昏迷不醒。”  白亦陵一惊:“怎么回事?”  事情的起因在于高归烈,他在独自被关押的时候,活生生被人给阉了。第119章 风雨欲来  赫赫发动攻击,还扣押在晋国的高归烈就是关键性的人物, 虽说目前登位的新君跟他关系不好, 但身为大皇子,多年来也积攒了部分势力和支持者, 一旦开战,高元达总不能公然宣称自己不在乎他大哥的生死。  这样,晋国就可以将高归烈当做人质, 至少也能稍微阻碍一下对方的行动。  但谁能料想得到,高归烈竟然也出事了。具体他如何被阉,情况尚未调查清楚, 只知道发现的时候失血过多, 昏迷不醒, 还不确定能不能把命给保下来。  负责看管高归烈的裴王陆翰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吓得差点晕过去。他本来就不得皇上喜爱,个性又十分的胆小怕事,当下竟然不敢上奏,只是紧急招来太医, 命令他们全力为高归烈医治。  高归烈的身份特殊,一方面在赫赫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之前,晋国多少要给点面子,最起码不能将他像普通的囚犯一样关进牢里,严加惩戒, 所以这段日子以来虽然限制了自由, 倒还算好吃好喝。  但另一方面, 他的地位今非昔比,却也没什么人愿意理会。陆翰本来是想着等高归烈的情况稳定下来,如果没有生命之虞再去告知父皇这件事,反正只要他活着,有没有被阉应该也……没人在乎吧?  谁料想得到,竟然会发生这样一件事,赫赫同晋国开战,五哥生死未卜,高归烈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这事很快就被皇上得知了。  皇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几乎瑟瑟发抖的儿子,几乎连脾气都没有了。他一言不发,看似比方才冷静了许多,实际上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事情,怎会一下子就到了如此地步?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巧合,是有心人在背后布局策划!  陆启,到底是不是他?理智上皇上觉得不会是自己这个弟弟,因为陆启的目标实在太大,盯着他的人也太多,这么多的布局策划不会让他做到如此无声无息的地步。  可是不是他,又是谁呢?自己的三个儿子里面……  其实除了陆屿之外,皇上虽然对于其他的儿子都表现的不是特别亲近,但倒也没有苛待过他们,他对于其他所有人的态度都是以淡漠居多。只是威严在那里摆着,陆翰连看个人的事都没做好,面对着父皇时心中忐忑极了。  他被宣召之前悄悄打听过情况,已经得到内侍提点,知道文宣帝刚刚发过脾气不久,此时的心情应该也是极差。这个时候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战战兢兢地解释道:“父皇,儿子无能,办砸了您交代的差事,实在是罪该万死……可是这事发生的实在蹊跷,儿臣也不知道是、是怎么……”  他微微一顿,见皇上似乎在听着自己说话,便鼓起勇气说了下去:“高归烈独自被圈禁在普安皇庙的后殿之中,儿臣这些日子也住在那里,不许他与任何外人接触,周围看守的侍卫三批换岗,守卫之严密,已经可以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结果早上我看见他的时候,人就莫名其妙的……”  他低低道:“被阉了……”  这话就是听完了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皇上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不由冷笑道:“听你这个形容,那案犯还真是好本事!接下来你是否要告诉朕,是那高归烈心中惭愧,又或要练什么绝世神功越狱而去,自己把自己给阉了?!”  他的想法其实有点可笑,但是谁也笑不出来,陆翰连连磕头:“儿臣知罪,请父皇息怒!请父皇息怒!”  文宣帝平时身体很好,还是头一回被气成这样,只觉得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他努力平复着情绪,沉声道:“你给朕听着——”  陆翰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下文,结果等了半天却没声了,他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看,接着便惊见皇上一头栽了下来。  “父皇!”  皇上身体抱恙,昏迷不醒,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消息已经被严密封锁了,盛铎到底是公主之子,他和盛知正好因为父母的事情进宫向太后请安,得知了消息。  但也因为如此,两人行动受限,一时怕是也不能出宫。盛铎是想尽了办法才秘密递出消息,给还在宫外的弟妹家人们提醒。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白亦陵沉声对来报信的小厮说道:“我知道了,出宫不易,你不要耽搁,现在立刻就走,请大哥他们不要担心我,自己保重。我派人送你。”  时间紧迫,连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别人,他这边刚刚将人送走,后面闫洋也已经匆匆进门,眉头微蹙,冲白亦陵说道:“六哥,裴王府的人刚刚传来消息,说是赫赫大皇子高归烈不慎遇袭,请你过去一趟。”  白亦陵道:“我知道了。”  闫洋看他一点也不惊讶,忍不住看了白亦陵一眼,倒是没有多问什么,又补充道:“那边言辞不详,我多问了几句就什么都不肯说了,听着好像另有内情似的……六哥,你小心点。” 第127章 他正吃着,又听见有人走过来,白亦陵还以为是过来收碗的,心里疑惑怎么来的这么快,拿着饭碗走到栅栏口,正好赶上外面把门打开了。  狱卒低声道:“只能给两炷香的时间。”  白亦陵一怔,已经有个穿着狱卒衣服,戴着兜帽的人打头进来,一把握住了他手腕,手指微微发颤:“你就吃这个?”  他将帽子掀了下来,白亦陵一看,惊讶道:“大哥?”  他再一抬头,盛铎身后跟着个同样服饰的人,进门也摘下了帽子,冲他点了点头,原来是盛季。  白亦陵低声道:“你们怎么来了?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多少人盯着,你们不该来!”  盛铎道:“风口浪尖怎么了,难道风口浪尖你就不是我弟弟?我来不来也摘不干净。快把你那破碗放下,气死我了。三郎,时间不多,你看着点,我和小弟说几句话。”  盛季先走到白亦陵面前,将他扯过来抱了一抱,然后冲着盛铎点了点头,走到一边去望风。盛铎在另一边快速地给白亦陵讲了一下当前形势。  皇上依旧昏迷不醒,临漳王已经紧急回到了京都,好几名武将被召入宫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白亦陵这边的形势也很不利——因为据说高归烈在昏迷中恶狠狠地喊了他的名字。  盛铎匆匆道:“家里听说你被押在了大理寺都急坏了,我也是刚刚从宫中脱身不久才得知的消息,二郎掩护我出来,自己还在宫中。现在还好说一点,大概关的时间越久,见你越难,所以我们便匆忙赶过来看看。”  白亦陵沉吟道:“我一被关进来,你就从宫中脱身了,这两件事之间……?”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两人目光相碰,盛铎缓缓点了点头:“现在形势不明,肯定有一个人在擘画阴谋,但最棘手的也在于,咱们看不透那个人究竟是谁,有力气也不知道哪里用。”  白亦陵道:“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盛铎语出惊人:“我打算进来把你换出去。”  白亦陵惊道:“你说什么?”  盛铎沉着地说:“如果真的有人图谋大事,那么原本就是趁着父亲和淮王不在京都的时候兴风作浪,父亲若是回不来,他们一定会称心如意,但一旦在外的大军成功突围,杀个回马枪,说不定就会使阴谋者功亏一篑。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杀盛家的任何一个人,却绝对要把盛家控制起来。这估计也是你被关进来的原因。”  白亦陵明白盛铎的意思,都知道盛冕疼他,淮王跟他亲厚,所以他现在是最好的人质,现在也正好有抓他的借口。如果他越狱了,为了保持平衡,盛铎身为长子,自己承认是帮助弟弟逃跑的帮凶而被关进来,这个局面就不会打破。  他说道:“怎么可能让你替我顶罪……”  盛铎道:“我已经把你嫂子、侄儿和姐姐都送到了岳父家,现在心无挂碍。你出去之后,可以暗中查探杀害高归烈的真正凶手,这点你也拿手。”  白亦陵苦笑道:“拿手又不是神仙。我要是真的出去就能查出来,就不用进来了……对了大哥,这样。”  他灵机一动,迅速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到盛铎的手里:“要不然你们连夜出城吧,去接应爹娘和殿下他们,不然这种情况,我只怕幽州王会拖延出兵。”  盛铎低头看了看白亦陵递过来的东西,晶莹的白玉在暗淡光线下反射出淡淡光泽,赫然竟是皇子玉牌,他惊道:“淮王居然把这个给你了?”  持此玉牌者,可以在京都戒严的时候开启城门,并且能够调动封地之处的军队,而陆屿的封地,恰好正是淮水一带,位于从赫赫返回京都的必经之路。  牌子是陆屿第一次以真面目出现在白亦陵面前,两人在酒楼里说话时他硬送的,当时他们谈的是韩先生断言阴煞鬼婴一案,陆屿还满口胡诌说这东西街上五两银子两个,可以辟邪。  后来白亦陵鉴宝时用了阴阳眼,才辨认出来这玩意竟然就是彩玉制成的皇子玉牌,也不知道皇上如果听到他儿子胡说八道,心里面会有何感想。  想起当时陆屿一本正经胡诌的样子,白亦陵忍不住抿唇笑了笑,随即又肃容冲盛铎道:“我在里面,说不定反倒能知道更多事情,对方也就不会太过关注咱们家里别的人,大哥,不用担心我,这种地方我非常熟悉,绝对不会吃亏。”  他压低声音:“时机稍纵即逝,你要快做决断。”  盛铎犹豫一瞬,因为目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如同一片看不清前路的黑暗,他是长子,如今父母不在,一大家子的安危都沉甸甸扛在肩头。  这种局势之下私自动用亲王令牌调兵,如果成功将淮王和父母接回,又真的制止了叛乱,那么就是大功,然而一旦判断失误,恐怕全家都要获罪。  盛季走过来,将手按在盛铎的肩头,说道:“大哥,成则生,败则死,遇事可进不可退!”  盛铎被两个弟弟劝说,心口陡然涌上一股热血,点了点头,又转身正要冲着盛季说话,看见他脸却是一顿,干咳一声推开他的脑袋道:“呃……你别咒我。”  盛季:“=_=。”  盛铎和白亦陵都笑了,气氛也轻松起来,事到如今他们的境况都不算好,但是生在勋贵之家,这也都是难免会遇上的,总不能这么经不住事。  他只是放心不下弟弟,看着白亦陵,总也不忍心这么走了,把他丢在黑漆漆的大牢里。  白亦陵又道:“我要是想越狱,开始要被押进来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但是我走了,你们其中总会有人进来,还是一样的事。更何况被关起来,也代表着暂时隔绝了一切是非,反倒行事便利,大哥,你应该明白。”  时间也差不多了,盛铎不能再耽搁,只能狠狠心,匆匆叮嘱白亦陵自己小心,随机应变。他和盛季素来心疼这个弟弟,又紧着去帮他弄来了好几床厚厚的被褥铺在床板上,还买了些饭菜回来让白亦陵吃。  白亦陵道:“时间已经超出去了,你们快走吧。”  盛铎道:“来之前是想让你出去,也没准备太多东西,好歹今天多吃一顿好的是一顿吧。”  他拍拍白亦陵的头,不再耽搁:“走了。”  白亦陵笑道:“不送。”  他在牢里被晾了两天之后,终于又等到了两个狱卒进来。这几日送饭的时候他们都表现的仿佛没看见白亦陵牢房里面不同于别处的“豪华”床铺,这回同样目不斜视。  其中一个人恭恭敬敬地冲他行了个礼,说道:“白大人,戴判寺要见您。请大人随小的来。”  他们对白亦陵颇为忌惮,不单一边赔罪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锁链铐了他的手,从牢房出来的一路上也是多人押送,一直到白亦陵进了另外一间专门审讯的屋子,众人才纷纷退了出去。  房间里面坐着个神色严肃,面目端正的中年男子,正是判寺戴沥。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杯热茶。  见到白亦陵进门,戴沥站起身来,比了比对面的座位,说道:“白大人请坐。”  两人是平级关系,相对一拱手,面对面坐下了,白亦陵见房间里再没有别人,有些疑惑,笑着问道:“戴大人,请问你这是……?”  戴沥微微一笑,神色中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自得,说道:“今天不是正式审讯。我是受人所托,特意前来探望白大人,也好给您透个底,到时候心里面有数些。”  白亦陵有点惊讶,接着就看见他说着状似无意地将手搭在桌上,露出一枚象骨做的扳指。  他看着眼熟,再一辨认,突然记起这是陆屿的东西。陆屿平素也不喜欢佩戴太多的饰物,但这一枚是在射箭的时候专门用来勾弦的射决,他用惯了,白亦陵也看到好几次。没想到能在戴沥的手上见到。  难道是陆屿已经脱险,又听说了这边的消息,特意传讯来让他的人进行关照?第121章 土匪白亦陵  由于小时候的生活经历, 白亦陵在感情方面一向内敛自持,但从陆屿离开京都之后, 算来两个人也已经有很长一段的时间没见过面了,中间又有不少曲折,这时听见对方的消息,他心里也抑制不住地高兴起来。  顾不得细想, 白亦陵问道:“他没事了?镇国公夫妇也脱险了吗?”  为了防止隔墙有耳,这话问的模糊, 在戴沥听来就显得很亲密了, 他笑着点了下头。  既然是自己人,白亦陵也就不再客气, 直接询问:“现在案子进展的如何了?可有什么新的线索?还请戴大人告知一二。”  “这个嘛……唉。”  戴沥眼神一闪, 低声道:“白大人, 我也就实话实说了。你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目前的这件事情,查谋害赫赫大皇子的真凶是假, 要把你拖下水才是真。现在现场上的痕迹都被人处理干净了,实在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你无辜的证据,更有甚者,现在还有人要将这件事顺着你扯到淮王身上。”  白亦陵脸上的笑意褪去,果然皱起了眉头问道:“这话怎么说?”  戴沥道:“大人一向慧黠通透,在下也有话直说。现在有人上了折子, 弹劾淮王殿下, 指责目前的一切都是他在自导自演。”  “上书中称, 淮王母族出身湘边,常年居住在此地,也与赫赫的距离不远。如若淮王殿下与赫赫二皇子高元达早有联络,假意前往,在趁机配合他夺位之后借兵杀回京都,则我晋国易主之日不远矣!”  这当真是好大的一口锅照着淮王脑袋上面当头砸了下来,而且推断的还真是合情合理。戴沥说完话之后,本来会以为把面前的小伙子吓得勃然变色,没想到白亦陵的脸色虽然越来越沉,却是也没被吓昏了头。  他沉吟了一会,直到戴沥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的时候,才条理清晰地开口说道:“所以说,现在的意思是,我和淮王的关系好,刺杀高归烈便容易被怀疑为受到了他的指使,所以才由此生出了上面对他的那一连串揣测,是吗?”  戴沥下面的话被他给说了,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但白大人心里应该清楚,淮王殿下绝对没有那样的心思。”  “他当然不会。”  白亦陵笑了笑道:“我与淮王关系亲厚,实在不忍见他受我之累被人这样诬陷。戴大人既然已经来了,想必心中也有一些章程了吧?”  戴沥道:“不错,这件事牵涉重大,如果放任流言传下去,只怕最终无论真相如何,造成的影响也会极为恶劣。恕下官直言,您身份虽高,但毕竟不是皇家之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总要有人承担责任,如果你痛快认罪,明言所有的事都是你一人所为,只为了泄愤,那么……”  话至此处,终于算得上是图穷匕见。  戴沥话还未说完,白亦陵突然盯了他一眼。他相貌虽美,但不笑的时候,眼神里总有一些说不出的锋芒,看的戴沥不由一顿。  白亦陵突兀地问道:“你这判寺的位置是什么时候坐上的,我记得之前掌理大理寺的应该是窦仪大人吧?”  “不错,前大理寺判寺窦仪办事不利,已于今早被革职了。这件案子现在由本官接手,便得尽力处理妥当,才能不负皇恩。”  听到白亦陵询问这个问题,戴沥的神情中有几分自矜,显然作为这场官位变动当中的最终获胜者,他的心情不错,当着白亦陵这个阶下囚的面,就更觉得自得了。  回答过白亦陵的问题后,他又似笑非笑地说道:“白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淮王殿下待你那样亲厚,想必你也一定不忍心看着他为流言所困,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现在只要你老老实实认罪,淮王那边的嫌疑洗清之后,回到京都要保你不是难事。否则他被你连累大好前程,大家也只有一起死的份。”  说白了,戴沥的意思就是弃车保帅,白亦陵挑眉道:“是陆屿让你来的?”  他直呼淮王的名字,戴沥的表情也有些不快。他一心想立下头功,这个时候简直恨不得掐着白亦陵的脖子让他认罪才好,结果对方却软硬不吃,到了现在都不表态,这也让他不耐烦起来。  戴沥的声音有些严厉,用教训的口吻说道:“你既然想听,我也就实话实说,这就是淮王殿下的意思。他身份贵重,绝对不能毁在你这么一个人上头,你咬死了这件事是你自己一人所为,既保住了殿下,又不损皇家颜面,便是陛下也会留情几分的。孰轻孰重,大人自己掂量清楚了。”  白亦陵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戴沥被他的态度激怒,冷笑道:“白大人,你也别强撑着了,如今你父母生死未卜,你便是不肯认罪,这大牢里也有的是刑具让你认。淮王殿下能派我来劝你,那是惦记着那点情分,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说到“情分”二字时,口气上露出些许不屑,似乎已经知道白亦陵与陆屿之间的关系——当然,自从陆屿在殿上替白亦陵拒婚之后,这事虽然传播范围不广,但也不算隐秘。  他盯着白亦陵的脸,像是要看穿他笑容后面的痛苦,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学士丘潮之女丘珍,温柔贤淑,才貌双全,堪为良配。丘大学士一直是淮王殿下的忠实拥趸,这回更是冒险递消息出京与他联络,情谊不可谓不深厚。白大人要是同意配合,咱们皆大欢喜,要是不愿意,日后你怕是连一点立足之地都没有了。我劝了你这么久,也算是够意思,大人总也得留点余地吧?”  戴沥显然十分懂得攻破他人的心理防线,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俨然一副替正室来收拾不听话小妾的态度。说完之后,他的身子放松靠在椅背上,带着胜利者的神情看向面前俊美的青年,等待着他的伤心、屈辱、顺从。  ——这样的人戴沥见的多了。  但白亦陵却是真的想笑,他觉得对方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简直是太有意思了。  他好不容易才敛起笑容,整了整衣袖,悠然道:“戴大人,谢谢你,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番话,我可真高兴。”  他这一抬手,身上镣铐叮当作响,却丝毫无损风度,戴沥愣了一下,便听白亦陵说道:“我最近公务繁忙,那帮人大大小小的事都往北巡检司报,真是让人烦的不得了。好不容易能坐会牢清闲清闲,有吃有喝,倒是也十分惬意,你们大理寺招待的不错。不过——”  他一顿,又笑吟吟地接下去:“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在这里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心里没底,结果你呢,都告诉我了,真是好体贴啊。”  他的语气平和,戴沥却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下意识地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故作镇定地道:“我、我说什么了?”  白亦陵略微倾身凑近他,低声道:“你说……皇上醒了。”  声音入耳,脑中轰鸣,戴沥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说:“一派胡言。我、我、我何曾说过这话?”  白亦陵道:“你以为我刚才反复向你确认那些问题,是不愿意相信陆屿要推我出去顶罪?错。因为不管我愿不愿意相信,他都不是一个大难临头只顾自己脱身的人。那么既然不是陆屿,你为何回来,又为何这样着急地逼着我认罪呢?肯定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戴沥是头一回跟白亦陵打交道,听着他这番话,脸色忽青忽白,搁在桌上的手却不由微微哆嗦起来。  白亦陵瞥了一眼,他连忙把手缩到桌下,这一缩,又意识到显得心虚了。  白亦陵果然一笑:“你方才说窦仪窦大人是因为‘办事不利’,在‘今早被革职’,单凭这一件事就够了。他和我的情况不同,我有罪名,被这样临时关押起来虽然不合规定,但也可以解释为事急从权……”  他挑了挑眉:“但这办事利还是不利,标准太模糊了,窦仪大人为此获罪,说不过去。能将一名三品大员直接革职,这个权利除了陛下,其他人都没有。你说你升官就升官呗,显摆什么呢?说漏嘴了吧!”  戴沥的心脏狂跳,开始万分后悔自己为了抢功,主动要求过来跟白亦陵打交道,也明白了为什么提到要来劝这小子认罪的时候,其他人都推推搡搡地不肯来。  现在骑虎难下,他也只能勉强维持着镇定,干巴巴地说道:“就算陛下醒了,那又能如何?陛下素来疼爱淮王,你以为他能饶得了你?”  “傻子,这个问题你刚才也已经告诉我了,自己不知道吗?”  白亦陵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镣铐中间的铁链垂在膝盖上,仿佛漫不经心,语气却又很亲昵:  “陛下醒了又能如何?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重要的。但是发现我知道陛下醒了,你干什么那么慌?你慌,说明陛下未必不向着我,所以他要是真的不饶我,那就是这事有问题了。” 第129章 白亦陵略微意外,陆启却会错了他的意思,眯起眼睛,声音中几乎冒着寒气:“你不说我也知道,是陆屿害怕被你牵连,派人来让你认罪的吧?他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做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这一转头,还不是头一个就把你给当做弃子了?哼,真是个成得了大事的人。”  白亦陵一笑:“王爷别羡慕,你也一样。”  陆启的脸色一僵,见他这幅轻描淡写的样子,却是更加恼怒:“这是你说的,我们一样,那既然一样,为何选他不选我?!”  这逻辑能力太优秀了,就算反应敏捷如同白亦陵,也不由一时语塞。  陆启也没指着他能答话,深吸口气,压着嗓子问道:“他负了你,你还要为了他认罪?”  白亦陵只能说:“不是他让我认的,是我自己要认的。”  这话就算他说了也没人相信,陆启看着对方这张倔强的、让人爱恨交加的脸,简直又气又心疼。  他愤怒白亦陵的不公平,明明陆屿也犯错,自己也犯错,结果他不但没有怪罪对方,还甘愿为了陆屿做出牺牲,但是到了自己这里,就死活不肯原谅。  陆启笼在袖子中的手紧握成拳,岁月无痕,人心却终究是血肉做的,在这个时候,他不合时宜地感到惆怅和伤感。  曾经他有绝对的自信,去认为自己在白亦陵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不管自己对他如何,这孩子总是会忠心不二,天真地依赖他、信任他。  可是现在,白亦陵变成了这样,他们之间的裂隙再也无法挽回,那个位置也永远都不再属于自己,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根本无力改变任何。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陆启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终于只能面对这个事实。  系统悄悄道:【他似乎很生气,还似乎有点伤心。】  白亦陵承认:“反正他每回看见我都不高兴就对了。”  系统担忧道:【算命功能必须经过正常算命程序才能收集到对方的数据,才能进行测算,宿主需想办法说服对方配合。】  白亦陵道:“那应该不难吧。”  系统精神一振,准备围观。  只听白亦陵问道:“王爷,我只问一句,这次的事情是不是你所筹划?”  陆启冷声道:“就算我说是,你也不信吧。”  白亦陵道:“那还真不信。”  陆启知道他就是这个话,呼吸微窒,冷笑一声,却听见白亦陵又半开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要不然,让我为王爷算一卦吧,若是算出来你跟这件事无关,我就信了。不知道王爷敢是不敢?”  白亦陵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还真是转折的幅度有些过大。陆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重新看了对方一眼,白亦陵还确实是一脸认真。  他觉得可笑,并想起来之前白亦陵帮着桑弘蕊看园子的事情,说的也头头是道。虽然陆启认为以这小子的狡猾,所谓的看风水有异象肯定有一大半是利用别的什么把戏做了假,不过听着倒也很有趣。  在这种情况下,显然并不是开玩笑的场合,在陆启的认知当中白亦陵也并非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倒真有些好奇对方想做什么了,于是道:“你想怎么算?”  白亦陵想了想,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草草画出了一个卦象图,然后冲陆启说道:“请王爷随便写一个字吧。”  陆启看了他一眼,写了个“白”。  白亦陵道:“王爷这个字写在了坎位,‘来之坎坎,终无功也。习坎入坎,失道凶也’。所谓是‘前生天外不相逢,雷开蛰月入天宫。采薪不知蛇在草,丝纶在手水未通’。这……”  他照着系统所给出的判词念了一遍,正要解释,自己先是怔了怔。  白亦陵幼时也曾读过《周易》,再加上后来简单翻过系统给的算命书籍,耳濡目染之下,对此道也不是一窍不通。现在看这首诗的意思,第一句竟然就跟他有关系。  陆启故意写了这个“白”字,偏偏还写在了代表水的坎位,从人际关系方面来讲便代表着人事流水,有缘无分。这第一句“前生天外不相逢”说的分明是白亦陵的遭遇。  再搭配上后一句一起解释,就是说在原著剧情中,白亦陵和穿越者并没有交集,一切都按照书中安排好的轨迹运行。  在那种情况下,陆启的命运是“雷开蛰月入天宫”,时机一到惊雷作响,飞黄腾达,将“白”放于此句当中解题,便有月白天青之意,正是标准的主角待遇。  但这句话白亦陵没有办法解释,想了想说道:“王爷出身高贵,生来不凡,只要遇到春雷震响的合适时机,风云际会,自有可能直入天宫,一跃成龙,不过这个时机却关联着前世今生的宿命,会出现,但如何把握,端看君意。凡事变化则吉。”  陆启笑了笑,不置可否,白亦陵又道:“重点还要放在第二句上。‘采薪不知蛇在草,丝纶在手水未通’。‘采薪’,欲取柴火来燃烧,‘丝纶’,手握鱼竿在河边垂钓,这两句都暗示王爷心中有所希求,可惜卦象却带有安分守己,小心谨防之相。捡柴的时候有毒蛇潜伏在草中,垂钓的时候水上却是白雾茫茫,四面不通,你若有求,一定碰壁,最后恐怕反伤于己。”  白亦陵一开始提出算命的时候,陆启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本来也只是随便听听,心里并未当真,但随着白亦陵的话,他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沉沉道:“你继续说。”  白亦陵道:“上下两句合在一起,暗示福报不佳,求谋难成,一要行善积德,而要摒弃过往执念,力求变化,才有可能逆转乾坤,另辟蹊径。”  他用树枝将地面上的卦象搅乱了,手指不经意触碰到陆启的衣袖,牵动幽凉起落的影子。  白亦陵缓缓地说:“这次的幕后主使确实不是王爷,但你的运道似乎不佳。可要与我合作吗?”  陆启被白亦陵那一番话说的心神不宁,他以往素来不是很相信这种东西,尤其是面前站着的又不是什么国师圣手,白亦陵家里祖宗八代都找不出来一个算命的,他觉得这些话有九成的可能是在胡扯。  但是偏偏句句都说中了他如今的境况,陆启隐约觉得似乎一年之前,他的处境还没有落得如此步履维艰的地步,正应了那句“雷开蛰月入天宫”,但似乎自从白亦陵离开他的身边,很多事情就已经静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前生天外不相逢,难道今世就要再也无缘了吗?  随着地面上的卦象被搅乱,陆启的心里也是一空,好像他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一样。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在白亦陵说到“福报不佳”四个字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冷,仿佛感到了一阵彻骨的怨恨冲着自己袭来,然而周围除了他们两个,又再没有别的人了。  陆启的表情很凝重,白亦陵的模样很认真。  系统幽幽说道:【宿主,你刚刚把系统出品的百分之百纯怨气拍到他身上了。】  那是它送的礼物!要它免费送一次礼物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呀,宿主却给别人用了。  白亦陵道:“高归烈不是我阉的,你知道吧。”  系统:【嗯?……嗯嗯!】  白亦陵道:“我想知道是谁让我背这口黑锅,但是没有人告诉我,他们又不让我查,你不是说这怨气能让鬼魂找到害自己的人讨命吗?现在高归烈死了,如果临漳王接触了他的尸体,他就会诈尸,如果他诈尸了,自己去找凶手,咱们的事不就办完了?”  系统:【……】  这个办案子的方法真是简单粗暴——但或许真的很有效啊!  【本系统立刻为宿主搜索高归烈的位置!】  【叮!尸体所在地:太医院。】  【具体情况:昨晚后半夜,死者因伤势忽然恶化,紧急送到宫中请太医院会诊,最终不治身亡。本消息尚未传出。】  白亦陵道:“正好,我看那凶手多半也在宫中。”  系统:【……(○o○)】  它突然有点期待看见皇宫里面闹鬼的场景了。第123章 金殿怒怼  陆启心中惊疑, 这种忧虑疑惑,却又无法找到具体症结的感觉如鲠在喉,十分让人泛堵, 虽然脸上并不表现出来, 但声音到底是沉下去了:“你现在这副模样, 还想合作什么?”  白亦陵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镣铐, 微微一笑:“身份不是我的筹码, 是指挥使还是阶下囚, 也不会影响我要做的事。我现在可以给王爷提供两个讯息,一、陛下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二、我现在威吓住了戴沥, 逼迫他带我入宫面圣。”  陆启倏然心惊。  他明白白亦陵的话代表着什么,将声音压得几近于无:“你的意识是,有人控制了皇上, 想谋朝篡位?”  这句话一出, 两人的心中都有一种荒谬感。一天十二个时辰被别人怀疑要造反, 自己也真的很想造反的临漳王,竟然会有朝一日震惊地听说有其他人抢在他面前当了反贼,这件事也真是有点可笑了。  白亦陵说:“是。”  陆启沉吟了片刻,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他用不着问白亦陵怎么敢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  现在他手上的部分兵权已经分给了陆屿,最大的依仗幽州王就算在这个时候挥师赶往京都, 也绝对不可能比陆屿和镇国公回撤的速度快, 既然整件事都不是陆启设计的, 那么这回他就不可能趁机再做什么。  于是陆启没有想太久, 干脆地说:“你想让我怎么样?”  白亦陵道:“先进宫了解一下高归烈的情况。如果宫中情况有变,那么背后的主使者一定不会容许我父母和淮王殿下轻易进城,还请王爷接应。”  说白了还是让他帮陆屿,陆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眼看着不远处的戴沥神色焦灼,欲言又止,也实在不是耽搁的时候,他的脸色虽然难看,还是没多说,应了一声好。  他态度不错,白亦陵也不介意说句好话:“王爷办事还是这样干脆,让人痛快。”  他这句话又勾起了两人过往共事时的回忆,陆启道:“也就你一个人能指使的动本王了,不过是仗着本王喜欢你。”  白亦陵哈哈一笑,拍了拍陆启的肩膀,说道:“可别这样讲,你愿意与我合作,是因为这事成不了咱们一起完蛋,是为了你自己,跟我没关系。王爷往我脸上贴金,我会受不了的。”  他收回手,招呼了戴沥一声,就要离开,语气中几分揶揄几分认真:“总之,话我就说这些,事情你爱干不干,自己掂量吧。”  戴沥不小心听见了白亦陵这最后一句话,没想到他冲着自己耍狠不说,面对陆启的时候也这样大胆,吓得脚步一绊,生怕陆启发怒,冲过来将人揪住,那他们就又走不了了。  但陆启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白亦陵的背影离去,目极处是残荷微雨。  心中有隐约的恍惚,忽然想起,年少时有多少次,也是这样将他派出去。不过当时尚有归期,如今种种,却只剩前尘一梦。  白亦陵抽空回了下头,只见陆启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方向,这样远远看来,他的身影显得那样萧瑟,那样凄凉,仿佛全身上下都笼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他很满意,系统出品的纯怨气效果还是挺好的。  只不过就算没有出事,此时的议事殿之内,也已经乱成了一团。  虽然刚刚从昏迷当中醒来,此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气色倒还算不错,只是下面的一干臣子们却都在议论纷纷,中心内容正是关于刚刚传来的战报。  这也算是近日以来一个难得的好消息,淮王和镇国公成功突围,并联合幽州王逼退赫赫追兵,放火烧了两国交界之处的草场。  最后一招才是最狠的,此刻正是秋叶干燥枯黄之际,又刮西风,大火一起就再难熄灭,一路借着风势席卷了整片草原,赫赫的将士们为了躲避火焰,不得不反向朝着晋国军队一头奔来,正好被陆屿他们来了个围炉,元气大伤,重创败退。  镇国公等人率领着军队暂时驻扎下来,处理后面的一系列事宜,淮王则带着他封地的士兵先一步折返京都。但因为日前皇上病重,城门已关,军队却被堵在了外面。  “陛下,赫赫大皇子之死及赫赫的突然进宫都十分蹊跷,目前流言纷乱,人心惶惶,想必其他各位同僚亦是有所体会。”  九门提督郑皓报告了这个消息之后,率先向皇上建言道:“臣并非对淮王有所怀疑,但凡事谨慎总没有错处,城门不能轻易打开。臣以为应令淮王将兵马留在城外,独自入宫觐见。”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乍一听起来丝毫要求也并不过分。但是在场的都是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人精,又如何听不出来他这个主意当中暗藏的玄机?  郑皓的观点是,淮王如果没有不臣之心,独自进宫也不是什么为难的要求,所以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危险发生,只让他一个人进城的要求并不过分。但是从淮王的角度想,并不是这样。  明明是打了胜仗凯旋而归,他又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无缘无故的就被要求不能领着手下的人进去,只怕是个人就会多心,淮王怎么可能同意?结果照郑皓的说法,不同意,就是他要造反。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其他的大臣们立刻就都乱了。不知是有意无意,这一次的召见当中各位亲王都没有在场,而他们应该如何表态,也是个问题。  聂太师首先不赞同道:“郑都督此言差矣,淮王此行凶险,却能够反败为胜,击败赫赫,这是莫大的功劳,将士们九死一生回来,你却要将人拒之门外,因为一点流言生出猜忌之心,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么?”  此言一出,他对面的李丞相也道:“多此一举,恐怕只会给陛下与淮王父子之情造成嫌隙,这个做法不妥当。”  有反对者自然也有支持者,刘将军却道:“感情上的疏远,言语沟通就可以挽回,但大军入城不是小事,万一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谁来负责?陛下,淮王手下军队万万不能进城啊!”  “好了。”大臣们一番唇枪舌剑之后,皇上终于开口,他一向偏爱淮王,论理说如果对郑皓的话不满,从一开始就会驳斥了,但是这么久都没有说话,预兆已经不好。  聂太师的心微微一提,他极力主场陆屿带兵进城,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是不好出口,正犹豫之间,皇上已经一锤定音:“诸位爱卿的意见朕已经知道了。传旨令淮王将兵马留在城外,自己卸剑入宫,先来见朕罢。等朕与他商谈完毕,自有定夺。”  聂太师皱眉,与李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淮王的性情高傲,又向来受宠,皇上这旨意当中连一句安抚嘉奖之言都没有,以当前的形势,就算淮王不会心生不满,怕是也不会贸然入宫。  顾不得想皇上为什么会忽然态度大变,聂太师大声道:“陛下,万万不可!”  传旨的太监已经快要踏出大殿了,皇上淡淡地说:“聂爱卿,朕旨意已下,你却还要纠缠不休,是何道理?” 第131章 心中有了这样的疑问,再仔细一看,就能从习惯性的动作当中察觉更多的不妥之处,只不过直视圣颜是大不敬的行为,金銮宝座又高高在上,所以皇上被人冒充这件事极难被人发现而已。  在场的到底有多少人知道真相?真正的皇上去了什么地方?  白亦陵心念一转,正好这个时候刘将军听完了小太监的禀报,说道:“宫中来了邪物,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来人,保护陛下迅速离开议事殿,将罪臣白亦陵带回大牢,其余诸位也请与我一起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吧!”  他竟然都不询问皇上的意见,自己就做出决定,应该也是由混乱的发生猜出陆翰那边已经提前暴露,动手时机已到!  变故只在瞬间,刘将军那边的命令刚刚下达,已经看准了位置的白亦陵忽然腾身而起,向着刚刚从龙椅上站起来的皇帝飞扑而去!  他站立在那里的时候,气质清和沉静,这一动却是势若雷霆,身形闪动如风旋雪转,众人只是眼前一花,白亦陵已经一脚踢翻龙案,双手一抬,镣铐上的锁链绕过皇上的脖颈,转眼间已经将他挟住!  他的身手众人都是知道的,但因为白亦陵的手上一直带着镣铐,因此刘将军等人也就没有特别提防,却未曾想到,这东西非但未曾阻碍行动,反倒成了他手中的一样武器,一击得手,成功控制了皇上。  白亦陵经验丰富,将皇上制住之后,第一时间将他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冲着底下的人喝道:“都别动!”  转瞬之间,形势再次变化,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李丞相大声道:“白指挥使,你要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快将陛下放开!”  刘将军也跟着沉声道:“就算高归烈真是被你刺伤,也罪不至死,但挟持天子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就算自己不想活了,难道便不在乎家人吗?”  白亦陵哂笑道:“身后事身后说,如若真有那一天,我人都死了,还管得了什么?诸位大人,如果不想让我来个玉石俱焚,就请退出殿外吧!”  其实他和刘将军心里都明白皇上是假冒的,但是白亦陵不说,因为挟持一个真皇上显然比挟持一个假皇上更有威慑力。刘将军也就不能说,因为他说了,就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他也是反贼的一伙。  现在这种情况,胜负难料,不得不留出一条后路了啊!  白亦陵将皇上推倒在龙椅上,一只手仍然勒着他,另一只手在皇上手中宝剑的刃上直接一蹭,镣铐应声而断。  他将剑架在皇帝的脖子上,喝道:“还不快点!”  感觉还挺威风的,当反贼的滋味居然不差!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硬是不退,白亦陵也有一大半的可能性根本不敢动手,但他若是挟持了别人也就罢了,又有谁敢公然提出拿皇上的命来赌一个人是否足够大胆狠心呢?  众人只能依言行事。  白亦陵架着皇上从议事殿里倒退着走了出去,他的脚步不快不慢,看似平平常常,实际上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心算计才迈出来的。  刘将军本来暗中做了手势,示意弓箭手做好准备,等白亦陵出门之后就立刻找时机将他射杀。但是他现在发现,竟然根本没办法做到不伤及皇上而射中白亦陵。  刘将军鼻尖上逐渐渗出汗来,时机稍纵即逝,稍晚一点就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变故,淮王能被阻拦在京都外面多久更是未知之数。  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的时候,他偏偏要为了一个明知道是假的皇上跟白亦陵耗在这里,说不能说,动不能动,痛苦可想而知。  周围都已经被陆翰的兵控制住了,他们得到消息,纷纷包抄过来,出鞘的利剑上还沾着血迹,却在看清楚白亦陵的动作之后,变得小心翼翼,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这样一来,白亦陵也同样不好脱身。如果他的目的是自己逃跑,这个时候的包围圈就是再多上一倍的人,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这么个假皇上脱身,并找到真正皇上隐藏的地方,委实有些难度。  他望着刘将军,似笑非笑地说道:“各位还要紧逼不放,这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了。”  他故意这样说着话,心里却在飞快地思考系统那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正在这时,包围圈的外面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大喊道:“快,陛下在那里!保护陛下,保护各位大人,一定要捉住反贼!”  刘将军大吃一惊,连忙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这个距离看不清楚过来的是哪边的人,领头的没穿盔甲,口中大呼“护驾”,一时也不好阻拦,原本敌我分明的场面一下子有点乱,白亦陵却立刻听出了大喊的人是谁。  他心念一动,拖着皇上快速转身后退两步,高喝道:“敢过来就杀了他!”  这次来的人却不买账,一个劲地向前挤,打头的那个人一剑疾刺,向着白亦陵侧面攻去,同时高喝道:“小畜生,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敢做,还不放开陛下!”  正是盛知。  白亦陵随便躲开,剑刃擦着他的胳膊过去,一层油皮都没碰破,倒是差点把皇上戳个窟窿,只把旁边的人看的一手心都是冷汗。几名弓箭手想射箭,但瞄来瞄去,对准的总是盛知的后背,怎么都不敢下手。  白亦陵冷冷地说:“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你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要兵刃相向了么?”  盛知怒道:“如此倒行逆施之事,家里的狐狸都做不出来,我若不杀你,就是一命归西都没脸去见祖宗!”  他说到“一命归西”中的那个“西”字时,冲着白亦陵眨了眨眼睛,紧接着剑势一偏,被白亦陵扣住手腕将长剑抢过去,反手挥退几步。  盛知身子向后一仰,就借着这股劲摔了出去,撞倒了几个士兵。  白亦陵趁机身形一掠,冲出了包围圈,翻身跃上屋顶,几个纵跃,眼看就要跑的无影无踪。  当年胡蓬能在山洞的顶端隐匿几个时辰而不被发现,白亦陵的轻功也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虽然带着一个人,仍旧是来去之间快如闪电,弓箭手们终于找到机会,几只冷箭稀稀疏疏向着他背后射去,白亦陵头也不回地扬袖一甩,箭支顿时被罡风震落满地,未能沾身分毫。  刘将军气的不轻,大声骂道:“盛侍郎,你公然包庇自己的弟弟,真想把全家都搭进去不成?”  盛知比他更凶,怒气冲冲地道:“刘将军,我家出了这么一个孽障,我打不过又管不了,已经心急如焚了,你不要出言讽刺行不行?!”  刘将军:“……”  妈的盛家这几个臭小子!  他大声道:“还不快追!”  士兵们追了几步,又哭着跑回来:“妈呀!鬼啊!”  刘将军刚要大骂,只见不远处一个面色发青的人形东西一跳一跳地冲他而来,当时也是吓了一跳。  “我冤!我苦!还我命来——”  愤怒的高归烈找不到陆翰,干脆直接冲进了人群,士兵们大喊大叫满地乱跑,整座皇宫当中热闹非凡。这个时候大家也不知道闹鬼是重点还是造反是重点,这只鬼好像会捉反贼,但是这只鬼太特么吓人了!  有人喊抓反贼,有人喊捉鬼,还有人喊着可以让鬼捉反贼,乱哄哄闹成一团,总之白亦陵向西跑出一阵之后,发现后面已经没人追了。  他对宫中的地形十分熟悉,又素来是逃跑惯了的,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停了下来。  刚才盛知骂他的那几句话说的很古怪,又是提到狐狸,又是让他往西,却不知道在这里是否能够有所发现。  白亦陵询问快被他颠吐了的假皇上:“陛下被你们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对方一怔,显然没想到他这一路那这自己吓退了无数人,却早就知道他是假扮的,顿时气得不轻。  早知道早说啊!早说了他还装个屁啊!  假皇帝没好气地说道:“杀了。”  白亦陵道:“哟,看来不怕死啊?”  他说话的同时,对方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只是在叫喊之前就已经被白亦陵手疾眼快地用龙袍堵住了嘴,因此声音沉闷,没有传出多远。  假皇帝的手臂奇怪的弯着,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白亦陵道:“现在还没有任何的旨意传出,说明你们并没有找到玉玺,在此之前,绝对不可能伤及陛下性命,他肯定活着。怎么,真的不说吗?”  他的手握住了对方的另外一只胳膊,慢慢地捏着,好像在琢磨从哪里下手比较合适,假皇上满脸是汗,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之前本来把他藏到了冷宫,但后来不知道谁做了手脚,皇帝就失踪了!”  白亦陵很意外,不过他这么一说,叛军一党行动时的诸多慌乱和仓促也就有了解释,他正打算去冷宫看一看,小腿突然感到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白亦陵低头看去,只见一只花狐狸蹲坐在地面上,正彬彬有礼地抬起一只爪,碰了碰白亦陵的腿。  白亦陵:“马……的朋友?”  传说中打入敌人内部的花狐狸?  “不不不。”花狐狸朝天伸爪,彬彬有礼地冲着白亦陵说道,“美丽的少族长夫人,虽然我跟临漳王殿下的马有过一些交流,但并未产生火花,谨遵了殿下的命令。我可以发誓!”  白亦陵顾不上分辩一下“少族长夫人”这个称呼,赶紧道歉:“……对不起,你不要多心。”  对方好像是一只很有节操的狐狸,大概很介意跟传说中的花心马传绯闻吧,白亦陵不想伤害他。  “没关系,你长得美说什么都对,我们狐狸最看脸了。”花狐狸叹口气,“可惜殿下下手太快,三百年没找到合适的人吸阳气了呢,好难过。”  白亦陵:“……”  这和想象中的花狐狸不一样喔。第125章 红狐族长  不管花狐狸是不是想象中那个花狐狸,一人一狐终于能够成功碰头并相认是真的。花狐狸虽然花但是很能干, 打入敌人内部的事情做的很熟练, 向白亦陵表示是他派狐通知了盛知, 现在还可以带着他去找“有点老但是长得也挺不错”的皇帝。  知道真皇帝在哪里, 假皇帝就没有用了, 白亦陵正打算将自己手里这个人打晕了扔到草丛里,结果一转头,发现不需要他费心, 对方已经在翻白眼了。  “我其实胆子很大,就是怕妖怪。”在晕倒之前,他奄奄一息地说。  花狐狸:“……”受伤。  “我是狐仙。”他用爪子捂着胸口说道。  知道方位,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一人一狐迅速找到了皇上所在的地方, 是在一处多年无人居住的废殿当中,白亦陵进去的时候,皇上看起来也才刚刚从昏睡当中清醒,听到有人闯入,他虽然惊愕但不慌乱,手中摸到一把匕首, 沉眉看向门外。  白亦陵单膝跪地, 冲着皇上低声说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现在外面叛军横行, 淮王大军受阻, 恐怕未能进京, 请陛下先随臣出宫吧!”  他语速极快,将话说完的时候,皇上一时还有些恍惚,看了白亦陵一会,眼中忽然闪出一丝异样的光芒,问道:“是谁将朕送到这里来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白亦陵当然也不知道,摇了摇头。皇上看了一眼蹲在旁边的花狐狸,觉得毛色不对,有些失望,又问道:“屿儿那边是什么情况?”  白亦陵快速地将陆屿的情况禀报了一番,皇上沉着脸听了,微微颔首,想了片刻,压低声音说道:“朕寝宫的龙榻右侧靠近床头的位置有一个凸起,你有机会过去之后,在上面连按三下,便能在枕头底下看见玉玺。等风头过了,取出来交给屿儿即可。至于其他……”  他道:“没事了,你们速速离开这里吧。”  白亦陵愕然,没想到好不容易过来了,皇上竟然不要他救:“陛下,您可是身子不适?让臣背您出去。”  他背对着皇上弯下腰,文宣帝看着青年瘦削的后背,却只是伸手拍了拍,微微一笑:“你这孩子,要是两个人走,很有可能都走不了,你自己出去反倒可能有很大的生机,为何执意要救朕?”  他似乎闲话家常一般:“要是朕出不去,屿儿顺理成章地继位,以他待你之心,日后便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危险,但是“孩子”两个字却让白亦陵的心中一动,皇上对他说话的口吻如同家中寻常长辈,听起来竟有几分慈爱,和平常也不大相同。  白亦陵直起身子,也诚实地回答道:“陛下,正因为淮王殿下待我亲厚,您是他的父亲,臣就不能独自离开,令他承受失去亲人的伤心。更何况陛下是君,亦陵是臣,此刻便是拼死护您,也是我的本分。死得其所,死又何惧?请陛下先同我离开再说。”  皇上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迎上白亦陵诚恳的目光,心中也感到一丝暖意,这大大抚慰了他方才因为某种猜想落空而产生的巨大失落,但还是摇头道:  “此番能找到朕,辛苦你了,你是个好孩子,屿儿的眼光不差。日后愿不愿意跟他在一块是你自己的事,但眼下的形势,总不能咱们两个都折在这里,那让他如何接受?不要冒险逞强,想想你爹娘,先顾好了你自己吧。”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对于一个皇上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不光白亦陵惊讶,连皇上自己都很惊讶。  他在昏昏沉沉中的时候,隐约感到有人将自己抱起来,身体像是腾云驾雾般穿墙入室,来到了另外一座宫殿。木檀香和对方身上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氤氲出梦境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皇上以为是自己挂念多年的人回来了,可是睁开眼睛,仍然是空空荡荡的殿宇,喊一个名字,甚至能听见回音,寂寞二十年如是。  听着远处的喊杀声,他突然累了。  那些人都想要他的位置,大概也都盼着他早点死,其实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起初一定要夺位,是因为生在帝王家,又是名正言顺的大皇子。如果不能成功,那么追随他的人,他的母舅一族,他的子女,便都要不断被人挑唆猜忌,小心翼翼地活着,他不甘心。  后来成了皇上,他才意识到父皇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内有异姓王拥兵自重,外有邻国虎视眈眈,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使得形势有几分好转,确保他的孩子继位后不会像他一样狼狈,应该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不过皇上心中还是很遗憾,他不怕死,但其实还不想死,哪怕再活一天、一个时辰、一炷香都好,他还盼着能再看一看那个人。  可是只怕看不到了。  他向来是个冷清淡漠的人,除了少数在乎的那几个,几乎对于谁都不会有过多的关注。是陆屿先直言了心上人就是白亦陵,皇上这些日子才会重新仔细回想自己这位年轻臣子的为人和性情。  无可置疑,他身上有很多的长处,但最让他心中动容的,还是在御前两次对他说自己也喜欢陆屿,以及要带皇上离开时说的那一番话。  不管当时白亦陵是真的喜欢陆屿,还是不过想为陆屿大胆的表白而解围,反正他是冒着毁掉名声触怒皇上的风险说了。这年轻人的性格机智多谋,他绝对很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怎样的选择对自己最有利,但是时不时的,却总要做几件不那么太合时宜的事情。 第133章 皇上看了两个年轻人一眼,避开她的眼神说道:“成了。”  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明妍脸上,说道:“值个国库。”  明妍高高兴兴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也值。”  她转向陆屿,笑骂道:“傻小子,愣着干什么?怎么原来没见你这么乖过。爹娘都盼着你俩在一块好好过日子,以后可不许欺负人家,听见没?”  【恭喜宿主成功攻略“狐仙妈妈”一只!随机掉落奖励“皇上私房钱”全部,财富值增加一万点!(^^*)】  陆屿这时候还真像明妍说的那样一身傻气,可是没办法,白亦陵平常不大爱说好听的,偶尔冒出一两句“两情相悦”、“共度余生”这样的话来,简直让他一点抵抗力都没有,瞬间就乐呵了成一朵花。刚才光顾着笑了,一句话都没说。  皇上走过来,也温和地开口说道:“遐光年纪不大的时候就来给朕办差,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你们两个齐心,这是难得的缘分,愿意怎样,朕不会干涉,日后好好珍惜吧。”  他说完之后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冲着陆屿说道:“人人都说朕偏心你,也确实如此。这么多年来,许多事情朕也已经看明白了,知道最难左右的就是人心,因此不会对你过多干涉。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陆屿听出他语气的郑重,脸色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皇上道:“要成为一国之君,说难是难,说容易却也容易。眼下早就不是刚刚立国之时的动荡局面,也过了使用严刑酷法的时期。削减赋税、减轻刑罚、打击豪族……这些改革已经势在必行。然而如此一来,必然有人的利益会受损。”  “你有魄力,朕相信你能完成这件事,又重情谊,身后没有过多的姻亲牵扯,如此大臣们会觉得,这样一个皇上,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便不会有过多被猜忌排挤的忧虑,也会自然而然约束自己的行为。”  他笑了笑:“只要有足够的能力,江山社稷,又岂会因为小小婚事而受到影响。明君所需要做的,是学会做出正确的判断,把握好自己对待臣子的态度,过于信赖和猜忌都不可取。你能记住这两点,剩下的事,随性即可。”  陆屿心里惊疑不定,忍不住说道:“父皇,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  文宣帝笑着,却将目光转向明妍:“你总是不肯来京都,等我以后不是王爷也不是皇上,那就什么王妃皇后都真的没份了,不过估计你也不稀罕。我倒是听说这么多年来,赤狐族族长夫君的位置还空着,不知道能不能瞧在以往交情的份上,给我坐一坐?”  明妍怔忡了一下,问道:“你还能活多久?”  皇上道:“原先吃过你的仙丹,要是心情好,没准再过个三四十年吧。”  明妍仰起头,直视着他,眼中却慢慢带了笑意:“那么多年,养起来怕是很费钱。”  皇上笑着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过书法画画还不错,可以拿出去卖些银两。描眉点妆也有些心得,当年有位小姐亲自教过,如今也不知道还会满意否?”  明妍掠了掠头发,笑着说:“满不满意,要试试才知道呀。”  听到她的这句话,皇上却一时没能开口,边地青草的香气与和煦阳光,似乎在这一刻穿越醇香发酵过的陈旧记忆扑面而来,曾经的年少,曾经不期而遇的那段好时光。  如今,好像被重新拾起,又好像从未远离。  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声音中却带着一点沙哑:“嗯,如果不满意,我还可以学。”  两人说话的时候,陆屿一直偷偷去看白亦陵,满心忐忑。刚才阿陵当着父皇和母亲的面说了那番话,差点把他给美死,应该是不生气了。  但是他又很想知道白亦陵在大理寺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白亦陵自己不计较不恼怒,陆屿都要心疼的。  他挤眉弄眼了半天,白亦陵那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过来,陆屿实在忍不住了,轻轻咳嗽一声,白亦陵总算回过神来,扭头看他。  陆屿很灿烂地笑了一下。  白亦陵一愣,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试探地跟着笑笑。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陆屿感觉自己那颗忐忐忑忑,犹犹豫豫的心,一下子就落到实处了。心情陡然明媚,他伸手出去,握住了白亦陵的手。  白亦陵低声道:“我爹娘都还好吧?你一路进来顺利么?”  陆屿笑道:“一切顺利。放心吧,姑父姑母都很好,而且现在已经特别喜欢我了……”  白亦陵:“……你做了什么?”  陆屿含笑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了三长一短几下敲击,他扭头看了看,无奈地暂时停止了和白亦陵的对话,又去讨人厌地打扰旁边另一对夫妻的美好气氛。  “对不住,父皇,还有娘。”陆屿说道,“虽然在旁边听着,你们两个人好像已经私自决定把这里的烂摊子扔给我然后远走高飞了,但是我很孝顺,打断你们绝对不是为了报复——估摸着外面收拾的差不多,我的手下来报信啦。”  明妍道:“来就来呗,难道我见不得人吗?叫进来,看看俊不俊。”  陆屿翻了个白眼,扬声叫进,让明妍失望的是,进来禀报的是齐骥这个见惯了的呆瓜,当初他会跟着陆屿来京都,就是因为嫌这小子说话直愣听着不爽快,明妍才把他派给了儿子的。  齐骥带来的果然是好消息,除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在追捕当中的高归烈之外,其他的叛军已经尽数缴械。军心溃散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陆翰身为主谋,反倒被索命恶鬼逼的根本就不敢露面,最后由狐狸侦查小组在御膳房的橱子里发现了他,捉拿归案。  男儿都有雄心壮志,不是英雄也是枭雄,但陆屿想了想,觉得这个弟弟也是真的倒霉,要是换了他造反造成了这样,恐怕真是丢人到恨不得死了的好。  皇上令人将陆翰押进了废殿,其余的叛军则交由下臣在外面一一论罪处置。陆翰进门的时候五花大绑,脸色苍白,身上还沾着些许污迹。  皇上看了他一会,陆翰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过了片刻之后,文宣帝说道:“朕倒是低估了你的能耐了。”  这话这如此情况之下说出来,倒更像是一句讽刺,陆翰攥了攥拳,说道:“父皇不是低估了臣的能耐,而是根本就没在意过臣。既然臣不能像五哥那样得宠,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那也只能自己拼上一回。如今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自以为是受到了不公待遇,现在大势已去,索性当着皇上的面指出来,也算痛快一回。  陆屿想怼他两句,琢磨了一下又闭上了嘴。皇上冲他指了指门口,示意陆屿去查看一下外面叛军的处理情况,他便拽着白亦陵走了。  文宣帝冲着陆翰冷笑道:“看来你对朕的怨气还不少。那你可知自己为何能从出生以来就高人一等,锦衣玉食地活到现在,因为你父亲是一国之君,每天不知道要处理多少事情!你嫉妒你兄弟得到的比你多,比你受宠,那么你想要什么,有什么本事,又可曾来朕面前展示过?难道还指着朕过去哄着你问不成?”  陆翰大声道:“父皇不喜欢我,我就是说了又有什么用!”  皇上霍然站了起来,指着他怒声骂道:“蠢货!朕确实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成天就知道自怨自艾,畏畏缩缩。有什么事不肯痛快说出来,还埋怨别人怠慢了你。你觉得你有能耐,朕有眼无珠看不出来,所以你就造反。行,你要是真能坐上那把龙椅,朕认你有点本事,但你现在成功了没有?”  陆翰面如土色,嘴唇不住哆嗦,不愿意承认皇上说的是真的,但又无法反驳。  白亦陵慢慢走下殿前的台阶,说道:“皇上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但是这些事他心里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陆屿道:“是啊,这一点我真应该好好学学。”  他少有的谦虚,白亦陵十分惊讶,笑着想打趣两句,陆屿却又认真地说:“就比如这回,都是因为我给你惹出不少麻烦。幸亏你没事,但凡有个什么万一,我也活不下去了。”  白亦陵想了想:“临漳王告诉你的吧,那么戴沥真的是你的人吗?”  陆屿点点头,又道:“也不能算是我的人,顶多是说他想站在我这一边吧。”  白亦陵道:“怎么讲?”  陆屿琢磨了一下这事情该如何说,冲他解释道:“你有所不知,这个戴沥是文渊阁大学士丘潮的门生。丘潮一直冲我示好,想站到淮王府的阵营当中来。但是他这个人在朝中资历高,门生多,身上总是有种倚老卖老的孤高劲,性格自负,办事情也总是喜欢自作主张,所以我一直晾着他,也没有给出过任何表态,看来他是急了。”  白亦陵明白了。说来说去,丘潮是想在目前的几位皇子当中选择一方投靠,日后新皇登基,赚个好前程,可是他把宝压在了陆屿身上,陆屿却不大待见这个人的倔脾气,有意磨对方的性子,对他的示好态度冷淡。  这样一来,丘潮便愈发想在淮王面前立功,证明自己的能力,这回陆屿不在京都倒是成了个好机会。  他知道陆屿喜欢白亦陵,但心里根本就没当回事,毕竟跟自己的安危和皇位相比,一个所谓心上人的分量太轻了。丘潮觉得白亦陵不识趣,于是干脆派人去逼他认罪,想来如果替淮王殿下将这次的危机化解,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白亦陵说道:“他怎么想都无所谓了,反正你应该知道,我是吃不了亏。”  陆屿闷闷地说:“可是我不想让你委屈。我知道你一直很厉害,别人也很佩服你,但我会心疼。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都得到的太辛苦。我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想告诉所有的人我喜欢你,就是要让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地为你出头——不管你需要不需要。”  他原先觉得树大招风,低调一点更有好处,现在看来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总有些不长眼睛的自以为是揣度他的心意。看来对于这样的人,还不如把话说明白。  他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我挨欺负的时候,也需要你保护呀。”  白亦陵还真没见过他挨欺负,笑着说:“有这个机会吗?”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绕到了大殿前面,风没了遮挡,一下子变的紧了进来,陆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白亦陵披上,一边系着下巴底下的带子,一边道:“那当然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亦陵就看见不远处过来个人:“说曹操曹操就到,别系了,我自己来。既然他的出发点是为了你好,那也别太过了。”  陆屿扭头一看,就见到刚提起来的丘大学士急急走了过来,脸上的神情立刻一冷。  丘潮自然不会感觉不到陆屿的冷淡,冲着他行礼,又跟白亦陵拱手见过,这才笑着说道:“得知殿下安全进城,臣不胜欣慰。方才原本还派了犬子去接应,结果得知了殿下进宫的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原以为自己也算是尽心尽力,这番话下来,陆屿多少也得领点情,想想就算有什么不妥之处也都是为了他好,多半就不计较了。  然而他这话说完之后,陆屿却是眉目冷淡,一声不吭,竟是丝毫不给面子,只是自顾自地系着披风的带子。末了又毫不避讳地弯下腰,给他抻了抻袍角。  丘潮心里有点悬,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又跟白亦陵说:“听说白大人身体不大好,向来畏寒,眼下的天气是凉了一些。我那轿子里还有个暖手炉,不若派人去取来给白大人用。”  他的语气较之以往客气了很多,仔细听来甚至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意味,只是对戴沥去了大理寺的那件事绝口不提,好像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老这样僵着算什么,白亦陵暗暗身后推了陆屿一下,冲丘潮说道:“多谢美意,我的身子还好,丘大人留着用吧。”  丘潮看了陆屿一眼,又讨好道:“那么还有……”  “丘潮。”  陆屿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曾经对你说过,我和白指挥使之间的事情,容不得你过问。他这个人,你更不可有半点怠慢。你可还记得?”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就像冬日里房檐下面的冰柱子一样,锥的人胸口疼。  丘潮心里猛地一沉,本以为现在风波已过,双方都不提那件事,他的态度殷勤一些也就能糊弄过去,现在看来,陆屿却根本不想含糊。  他不由辩解道:“殿下,当时情况紧急,您不在京都,臣只是做出最好的选择而已。”  陆屿道:“本王的事情,何时能轮到你来做选择了?你不过是一个臣子,做好自己的分内之职便是,不用对着我指手画脚。难道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明白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人不该管?如果想要跟从我,就牢牢记住要以对我之心同样看待白指挥使,无论何等情况之下,都是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双目直视前方,眉眼冷淡,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根本不给人任何商榷的余地。直到最后,陆屿才看了丘潮一眼,淡淡道:“如果不赞同我这番话,你大可以离开。”  周围除了呜呜的风声之外,一时没了半点杂音,过了片刻,丘潮颤声说道:“是。”  他面色苍白,冲着陆屿行下礼去:“臣行事糊涂,以后绝对不敢再犯,请殿下恕罪。”  陆屿略一颔首,再未看他,缓和了语气冲白亦陵说道:“咱们走吧。”  白亦陵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两人走到前面收拾残局的军士们那里,却发现高归烈依旧没有被成功捉住。  一个侍卫向陆屿禀报道:“殿下,我等用了很多驱邪之术,也没能将其制伏。本想着人假扮裴王,将赫赫大皇子吸引过来再行抓捕,但他却不知为何不肯前来,身体还一下子粗壮高大了很多,众人都不敢上前,又不知道让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惭愧道:“是属下无能。”  陆屿也是没听说过,忍不住道:“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这个时候系统发出提醒:【请宿主注意,由于接触大型生化武器“公鸡血”,“死人高归烈”彻底进化为“高级僵尸高归烈”,进一步丧失理智,并正在进行追逐人类、抓挠啃咬等一系列不符合精神文明规范的行为。】  【此行为严重违反“系统道具法”中相关规定,请宿主及早进行回收处理。】  白亦陵干脆道:“处理方法发给我,这事我来解决。对了……为什么他会碰到鸡血?”  陆翰蛰伏已久,在此之前的准备原本也很充分,但由于一连串的意外,本来就已经乱了阵脚,再加上陆屿带来的军队迅速入宫,更是使得叛军不断败退,大势已去。  高归烈的诈尸在方才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现在虽然成为了危险,却也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系统:【“死人高归烈”原本为安全系数极高的系统道具,民间偏方“黑狗血”就能破除怨气。但由于士兵惊慌之下拿错血,误将鸡血泼向道具,造成变异。】  白亦陵准备等事情过去之后,问问系统这位连鸡血和狗血都分不清的可爱士兵叫什么名字,把他调到自己手底照顾一下。第127章 禅位  白亦陵略去系统的作用, 将高归烈诈尸的事情简单地冲着陆屿讲了讲,陆屿道:“活着不讨人喜欢, 死了还要作祟, 真不是个好东西。不过他这回倒是帮了咱们的忙, 也算是有功之尸。”  白亦陵道:“得快点处理了。他之前的目标是陆翰,因此没有伤及人命, 但这样一发疯可就不好说了。”  陆屿转身看了一眼废殿的方向,犹豫片刻又摇了摇头:“这事还不能让我娘出手。因为事关皇位龙运,她要是干预太多会招惹因果,将父皇救出来就是极限了。这样,我去派兵围剿。”  白亦陵道:“这种因为怨气而暴起的尸体沾染血腥气之后会不断地膨胀, 现在宫中发生变乱,外面肯定也有很多的死尸, 一旦处理不当,尸体炸裂,那么怨气就会外散,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的是系统刚才的解释, 虽然听起来未免有些玄幻,但陆屿自己本身连出生都是玄的,倒也容易接受。 第135章 好在他的继承皇位并不代表着父亲的去世,而是知道他终于得偿所愿,能和母亲一同离开,以后也有相见之期,倒也不必难过。  如此一来,虽然尚未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陆屿也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一国之君了。  当听见那封禅位诏书被内侍高声念出来的时候,众人虽然因为这件事的仓促和突然而感到诧异,心中却也明白,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却不知道为什么另外一份诏书没有宣读,反倒被陆屿有意无意地收了起来,自然也没人敢问。  白亦陵知道陆屿这一回还有的要忙,见大臣们行礼参拜过后,很快纷纷过来向他禀报各种事宜,于是悄悄推了出去。  陆屿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却是一直都分了一半的注意力放在白亦陵身上,眼见他要离开,连忙道:“阿陵,等一下!”  他脱口而出,没在意称呼,语气又十分亲昵,周围的大臣们神色各异,却都埋着头不敢多看。  白亦陵转身,两个对望一眼,他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陆屿上前两步,白亦陵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一边,陆屿才悄然道:“一段日子不见,刚才乱七八糟,也没好好看看你,现在瞧着都有些清减了。先回家去歇歇,我怕这两天事情忙没空出去,约莫三天之后你爹娘也该回府了,到时候我过去拜见。”  白亦陵道:“你怎好再随便出宫,有事要说吗?”  陆屿不回答他的问题,只笑道:“有什么不好,以后我最大。”  两人都笑了笑,陆屿捏了捏白亦陵的肩膀,说道:“我还要去议事殿,你去吧,这两天别累着自己。”  白亦陵道:“你也是。”  陆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刚才站远一些的人们也连忙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几步之后,陆屿又回头看一眼,笑了笑,背影消失在宫殿的拐角处。  镇国公夫妇的行程比陆屿预计的要快,第二日傍晚就和盛铎盛季一起回到了府中,盛家的人各自经历了一番曲折,好歹大家都平安无事,很是庆贺了一番。  陆屿则说到做到,三天后白亦陵入宫办事,回去的时候陆屿竟当真换了身便服,同他一起去了镇国公府。第128章 上门女婿狐  天气渐冷, 霜寒将至。  盛冕和陆茉到赫赫走了一趟,也算是故地重游,偏生赶上了这场动乱。虽说最终是有惊无险, 但体力总比不上年轻的时候。两人回了府之后看见儿女, 都是大松了一口气,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如待在家里踏实。  晚秋初冬, 天黑的越来越早, 盛家的晚饭还没摆上,廊下挂着的八角琉璃宫灯就已经点亮了。  镇国公夫妇的卧房里,陆茉披着一件衣服,倚在床头上翻看手中的话本, 盛冕则伏在炕头的小几上, 手中拿着一把小刀, 仔细地削着一块木头。  陆茉看着书, 不时也会向丈夫的方向望几眼, 见盛冕聚精会神, 不由笑着说:“手艺是不是生疏了?要是做的不好看,看你怎么跟孙子交代。”  盛冕笑着放下刀, 将手中削好的木头举起来端详,原来刚才他是做了一把精致的小木剑出来,剑柄上还雕刻着云彩状的花纹。  他拿起旁边的砂纸, 一边将木头上面粗糙的倒刺仔仔细细打磨干净, 一边笑道:“可不是。孩子们小的时候经常给他们做来玩, 后来连三郎都长大了, 我也没再动过手,难得源儿想要,怎么也得硬着头皮做一个出来。”  陆茉摇头笑着,将烛台向丈夫的方向推了一些,外面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道:“进来。”  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正是她刚刚派出去的,陆茉问道:“陵儿回府了没有?”  小丫鬟道:“是。四公子刚刚进了大门,是同一位年轻公子一起回来的,说要留他用了晚饭再走。”  陆茉坐起身来道:“既然是客人来了,便吩咐厨房加几个菜。我和国公这就出去。”  白亦陵的朋友同僚不少,偶尔办差晚了就会带人回府蹭饭,对于下人众多的国公府来说,原本就是多加一双筷子的事,但盛冕和陆茉自觉亏欠了这个孩子,巴不得能够多帮他做点什么,连带着对白亦陵的朋友都格外殷勤。  眼熟的几个小伙子都见过了,不知道这回来的是谁。  反正也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夫妻两人来到前厅,正好见到两个年轻人肩并肩地走进来,一个穿着暗红色官服,另一个则是一身玄色暗金纹的长衫,都是气质出众,相貌俊美,站在一起格外赏心悦目。  盛冕的目光越过儿子,落到了另外那个黑衣人的脸上,一下子站了起来:“陛下?”  在这番赫赫之行当中,他和陆茉跟陆屿打了一番交道,觉得对方性格不错,对白亦陵也是真的好,心中其实已经认可了他,就是要明确表态的话,还是有那么一些开不了口。  原本他们想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儿子会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还能热热闹闹地住着,就算是分了家也不必太担忧,生活平顺,再无波折。现在的情况,却和想象当中完全不一样了。  白亦陵不但找了个男人,男人现在还是皇上!  要让镇国公府的人做到高高兴兴毫无芥蒂地跟陆屿说,我家孩子就交给你,实在是有点难为人,尤其是陆屿继位之后,就更加犹豫。  所谓君心难测,盛冕不知道这件事会给陆屿和白亦陵之间的感情带来怎样的变化,近几日也常常在思量此事,什么可能的结果都琢磨到了,只是没想到陆屿会亲自前来。  他来干什么?  他走过去要行礼,陆屿已经迎上来,冲着盛冕和陆茉笑着拱了拱手说道:“见过姑父姑母。今天跟阿陵忙一件公事,结束的时候天已经晚了,我就跟着来府上蹭一顿饭吃,不知道可有叨扰?”  白亦陵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道:“爹,娘,我们都饿了,晚饭也差不多了吧?”  盛冕明白过来,陆屿这趟并不是以皇上的身份来的。虽然他们都能认得出来,但一国之君亲临臣子府第和普通的走亲戚蹭饭意义相差太大,大家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盛冕微笑着冲陆屿微微倾身,算作不动声色地行了礼,回答儿子的话:“全家就等你回来开饭了。有客人来,也能更热闹一些,不打扰。”  他冲妻子说道:“叫孩子们出来吃饭。”  盛冕的意思是先给其他的儿女们提个醒,别一会见到陆屿太过惊讶,毕竟阖府下人还都不知道这位俊俏讨喜的年轻人就是刚刚继位的陛下,陆茉点了点头离开。  过了不久,盛家的人都出来了,大人们满腹狐疑,心思百转,猜测陆屿过来的目的,孩子们可没有那么多的心眼。  盛源和盛迎兄妹听说是小叔的好朋友来了,都很是兴奋,一前一后地先跑进了大厅里,将后面的大人甩了老远。  盛冕道:“源儿,迎儿,不许胡闹,快过来见过表叔叔。”  两个孩子虽然活泼,但教养极好,听了祖父的话都乖乖冲着陆屿行了礼。盛迎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陆屿,甜甜地说:“表叔长得真好看。”  盛源比花痴的妹妹稍微强了一点,没有盯着盛源的脸瞧个不停,而是指着他的腰间说道:“这只小狐狸,和小叔养的那只好像!”  别的大家公子腰上挂的都是玉佩,陆屿的玉佩送给了白亦陵,倒是一直将他送的那只迷你小狐狸给挂在腰带上着到处走,盛冕顺着盛源的目光看了一眼,不由失笑,一猜就是儿子送的。  盛源这么一说,盛迎也想起来了,嘀嘀咕咕地说:“小叔养的那只小狐狸好几天没回家啦,不会是迷路了吧。”  白亦陵过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说道:“小狐狸回家找娘亲去了,过几天就回来跟你玩。”  盛迎惊讶:“小狐狸还有娘?那小叔是小狐狸的爹爹吗?”  不等白亦陵答话,她又从胸前系着的一个小兜兜里面拿出一朵绢花,又举起来给白亦陵看:“奶娘上次出府买回来的,迎迎一朵,小狐狸一朵,等它回来我还要给他戴,小叔帮我按住它!”  白亦陵:“……”这个便宜爹他还真的不太愿意当。  陆屿:“……”小狐狸不想回来了。  正在这时,他觉得衣服一动,低头看去,却是盛源自来熟地蹭到他身边。盛冕道:“源儿。”  盛源道:“祖父,我想看看那只狐狸。”  他又问陆屿:“表叔,我能摸一下吗?”  盛迎也连忙凑到另一边,渴望地扒住陆屿的一条大腿。  小孩子这种生物十分麻烦,陆屿本来不大喜欢,但是现在低头一看,盛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皮肤奶白奶白的,模样竟然隐约能看出来跟白亦陵几分相似。  他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笑着左右摸了摸这对兄妹的脑袋,让他们玩狐狸。  盛源小心翼翼地用手背碰了一下陆屿挂着的狐狸,好像在检查它是真是假,过了片刻之后松了口气,郑重地跟盛迎说道:“不是活的。”  盛迎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拍拍胸口,松口气。  陆屿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两个荷包,分别递给他俩,盛源得了一袋金弹珠,盛迎那里装的则是一枚宝石珠花簪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两个孩子惊呆了,盛源犹犹豫豫地想要又不敢,盛迎则雀跃地喊起来:“谢谢表叔!”  陆屿弯着眼睛,将小姑娘抱起来,盛迎兴奋地踢腿,这一幕正好被进门的盛铎一家看见了,盛铎吓了一跳,连忙道:“迎儿,下来!”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皇上,小丫头倒是在他怀里扑腾的高兴。  陆屿弯下腰,小心地将盛迎放下,笑冲着盛铎拱手:“大哥别拘束孩子,我瞧着源儿和迎儿都很可爱,愿意跟他们玩。”  盛铎虽然已经在刚刚听母亲说了皇上过来的事情,但现在看陆屿冲着自己的这声“大哥”叫的自然而然,心里的感觉怪怪的,又觉得做到这份上实在难得了,又觉得他有所图谋才会这样献殷勤。  盛铎不着痕迹地冲陆屿躬了躬身,冲着儿女说道:“跟表叔道谢了没有?”  两人立刻同时奶声奶气地高喊“谢谢表叔”,白亦陵笑了起来。陆屿看看他,又看看孩子,觉得自己简直已经像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心情大好,笑吟吟地说:“不用谢,不用谢。”  盛冕和陆茉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无奈,陆屿这个人本身就又会耍赖,又懂讨好人,现在人家还成了皇上,就连他们两个当初都架不住陆屿的各种攻势,两个小屁孩又怎么会有招架之力?  算了算了,认了吧。  孩子开心就好。  唉……  晚饭摆好之后,坐在桌前的一家人心情复杂。  平常盛家的吃饭时间,白亦陵都是主要被关照的对象,一顿饭下来几乎用不着自己动筷子,什么菜只要被他稍微多看一眼,就会有人帮着夹到面前的盘子里,连盛源盛迎都没有这个待遇,结果今天,这种照顾的乐趣也被陆屿给抢走了。  陆茉的筷子上夹着两块冬瓜,刚要往儿子的盘子中送,就看见陆屿已经自然而然地给白亦陵夹了这道菜,白亦陵还笑了笑。  陆茉默默地把冬瓜片丢进了丈夫碗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以前哪个府里的侯夫人经常背后骂儿媳妇的话——“那个小狐狸精,进了门之后我家二郎连娘都不认了!”  以前觉得刻薄,还劝过来着,现在……  陆茉看了看陆屿,觉得这位有也点小狐狸精的意思。  白亦陵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感受到父母兄弟哀怨的视线,除此之外,他还比大家多注意到了陆屿夹菜时微微颤抖的双手,吃了半碗饭之后将碗一放,就说饱了,让其他人继续吃着,把陆屿扯到了他的房间里面。  关上门,两人对视一眼,陆屿后背贴着门,一下子就滑坐在地上了。  白亦陵:“……”  “你家人真可怕。”陆屿哭丧着脸说,“都明里暗里盯着我看,我也不知道怎样他们才会更高兴一点,吓死了。”  白亦陵看他苦着一张脸,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将陆屿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床边,自己则搬了张椅子跟陆屿面对面地坐下,笑着说:“我可听说在赫赫的时候,你对付我爹娘游刃有余,怎么今天我还在旁边坐着,都能吓成这样?”  陆屿道:“我不过是比较能装而已!每次见他们之前都要找人陪着我演习很多遍,见完之后自己回去又要检讨很多遍,可辛苦了!”  白亦陵“噗嗤”一声笑,非但不同情,反而没良心的建议道:“你看我家人都在惦记小狐狸,说明他们喜欢可爱一点的。你不妨朝着这个方向多努力。”  陆屿眼波一动,脑袋上忽地冒出两只毛绒绒的狐狸耳朵:“这样?”  耳朵上的绒毛轻轻晃动着,十分可爱,白亦陵忍不住过去伸手去揉:“对,就是这种感觉……商量个事好吗?你下回能不能把尾巴一起变出来,给我来个全套的?”  他的手指在两只耳朵上面揉来揉去,陆屿只觉得心里仿佛也在有一只小手不断抓挠。两人也已经分开不少日子了,他回来之后事务繁多,也没能好好聚聚。之前还能勉强压抑,独处时心中的小火苗却是越烧越旺。  此时白亦陵站在他的面前,陆屿一抬手就能抱住对方的腰,于是他一个没忍住,也真的这样做了。  白亦陵“哎”了一声,被陆屿抱着腰一个转身放在床上,陆屿撑在白亦陵身上半压着他,笑着说:“你要看尾巴也行,那我得先脱裤子。”  白亦陵躺在床上仰头看他,表情不慌不忙,这里是镇国公府,他还真不信对方有这个胆子。干脆一挑眉,将手放在了陆屿的腰带上,笑吟吟地作势要拽:“来啊,要不要脱,我帮你。”  陆屿警告道:“喂喂喂,你这样我受不了,没准真的会把持不住啊!”  白亦陵坏心眼地说:“你要是不怕我家人突然进来,我没意见。毕竟也好久不见了是不是?”  陆屿倒吸一口凉气,作势要俯下身去狠狠地亲他,白亦陵偏开头直躲,两人正笑闹间,白亦陵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第137章 陆屿:“四更。”  白亦陵:“???!”  他一下子就精神了:“不对啊,你一会不是就要继位了吗?来我这干什么!”  虽说登基大典白亦陵也是要去的,但他只负责围观,陆屿却要在沐浴之后换上繁琐的衣服,再由宫中沿着特定的路线一直前往群臣所在的明光台,准备程序要多多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白亦陵上下打量陆屿。难道是没登基就被轰下了台,现在来找自己一块逃命?看这表情也不像啊。  陆屿笑吟吟地刮了下他的鼻梁:“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我是不是很开心?走吧,我接你一块登基去。”  白亦陵惊笑道:“胡说八道,这还能找人作陪的?”  陆屿道:“那怎么不行。现在我最大我说了算,我得让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这辈子最在乎的人。”  他今天的模样好像格外兴奋似的,白亦陵还觉得挺奇怪。据他对陆屿的了解,这家伙傲慢的很,可真不像是为了一个皇位就激动不已的人,到底要干什么,也没提前和他打个招呼。  陆屿将白亦陵拉起来,弯腰给他穿鞋子:“别犹豫了,我是偷着跑出来的,一会被人发现就糟了。快快快,留个纸条,走了走了!”  一个人睡到半夜醒过来,脑子还没完全清楚,睁开眼睛就要被人拉着去登基,白亦陵简直有点怀疑自己还在做梦没睡醒。  可是陆屿就像要洗脑一样,一叠声的只是催促,他没有办法,依言匆匆写了张纸条,被陆屿用一件大氅裹上,绑架一样带走了。  陆屿是变成狐狸偷偷从宫里溜出去的,回到寝殿之后才将伺候更衣的内侍们都叫了进来,大家发现竟然多了一个人,纷纷吓了个够呛,又很快认出来这位是跟皇上关系很好的白大人。  白亦陵外面穿了件厚厚的大氅,里面却是睡觉时穿的中衣,他眉梢跳了跳,冲陆屿指指自己,意思是说“你就让我这样陪你去?”  两个内侍正跪在陆屿脚边,给他整理袍角。陆屿看着白亦陵样子笑了起来,说道:“我也给你准备了衣服,你换一下吧。”  听了他的话,立刻有人端起一个放着衣服的托盘,毕恭毕敬地端到了白亦陵面前,白亦陵翻了一下那件衣服,失笑道:“这未免也太花哨了吧,跟我家里那身可不一样。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亦陵说话的口气随意,丝毫没有臣子面对皇上的拘谨,为陆屿整理衣服的内侍手指微微一顿,但很快就压下了心里的惊讶,头也不抬地继续伺候——能进入寝殿的都已经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和叮嘱,无论看到怎样的情况都不会大惊小怪的,更不可能到外面去说。  陆屿清了清嗓子,不容置疑地说道:“别问那么多,穿上你就知道了!”  【叮!“霸道总狐”属性开启,后续剧情预报:霸道总狐的强势宠爱!】  白亦陵幽幽地看了陆屿一眼。  陆屿:“……”  得到了盛家的同意之后,为了思考怎样正式宣告自己和白亦陵之间的关系,陆屿废了不少脑筋。为此还特意搜罗了很多话本回来看,最后觉得似乎制造惊喜的方式最感人最刺激也最有意思。  所以他四更天跑到国公府把白亦陵给偷出来了。  结果在执行后续计划的时候,陆屿发现话本就是话本,都是那帮写书的乱想出来的东西,实际操作的困难太大了!  别说白亦陵自己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陆屿心里也在犯嘀咕,生怕惊喜过头了变成惊吓,万一阿陵觉得他唐突了生气怎么办?  他看话本中那些制造惊喜的人在遇到另一半追问的时候,都是用霸道又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别多问”、“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一切听我的就是”,然后当惊喜出现,就可以成功地把人感动的一塌糊涂泪流满面,那时再趁机安慰,简直是又威风又深情。  ——可这话他不敢跟白亦陵说啊!  陆屿感受到白亦陵的目光,成功地怂了。  【叮!“霸道总狐”属性启动失败,随机掉落徽章——痴情帝王狐!请宿主体验后续剧情:您的狐下了床,永远都是那只怂怂的狐!】  “……”  陆屿在心里唾骂那堆话本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父皇另一份留下的诏书说了咱们两个的事,我想留着典礼上的时候读。”  他说完了,又小心翼翼地请示:“具体内容能那个时候再听吗?”  经过系统和陆屿双方配合的弱智解说,白亦陵可算是明白了陆屿这一路上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鬼。  那两张诏书都是他亲手拿出来的,但是当时白亦陵直接呈给了陆屿,只知道其中一张是禅位诏书,另一张的内容陆屿没说,他也也没问,却没有想到竟然还跟自己有关系。  白亦陵笑着换上了衣服,陆屿松了口气。  他给白亦陵准备的礼服以玄色为底,上面用金丝银线勾勒出了各式花草图案,由于料子和丝线都是上好的,乍看就如同披了满身流霞一般。白亦陵的肤色又极白,两相映衬之下,甚为华美。  关键是这件衣服跟陆屿所穿的礼服也十分相似,只不过陆屿身上的图样是日月山河,寓意执掌江山。  白亦陵有点不自在地理了理过于宽大的衣袖,陆屿弯下腰帮着他一起整理,顺便握了下他的手,说道:“凡事有我呢。”  白亦陵笑道:“难道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陆屿道:“不是你害怕,是我害怕。好不容易美梦成真,能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总觉得是在做梦。所以才要你陪我,心里踏实点。”  说话间,外面司天监已经在外面敲响钟罄,提醒着吉时将至。  陆屿拉着白亦陵的手,大步走了出去。仪仗由八十四名穿着深蓝色服饰的侍卫负责,见陆屿出门,立刻整齐地跟在身后。  白亦陵见到声势如此浩大,身体又一瞬间的僵硬,然而当他抬脚走下玉阶的时候,已经变得泰然自若了。  随着他们的走动,一排排的钟声依次响起,沿着甬道传出,似乎在昭告天下,江山易主,新皇登基。  鼓乐之声紧随,群臣的目光纷纷投射到并肩而行的两个人身上,诧异之色溢于言表。从来没听说登基还要领个人一起的,要不是在这种场合,恐怕大家早就议论上了。  “前面就是明光台,祭拜天地人之后,便可以正式授礼登基,有点麻烦。”  陆屿忽然低声提醒了一句,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他走在白亦陵旁边,目视前方,在别人看来却是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不过没办法,你要后悔可就晚了。”  白亦陵心里是有一丝踌躇的,不是后悔,而是总觉这样张扬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有点不妥。  但是陆屿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心中忽然迟疑尽去。  其实陆屿的做法是对的,既然选择在一起,既然谁也不愿意偷偷摸摸委曲求全,那么有些该面对的东西就得面对,难道他还能有什么可怕的不成?  白亦陵迎着陆屿的目光微一颔首,随同他一起登上明光台。台上只站了他们两个人,群臣仰首而视。  陆屿跪在祭台面前,白亦陵退后几步,站到旁边,注视对方随着司天监的颂音进行祭拜,当陆屿站起身来,百官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屿握着白亦陵的手,不让他跟着下拜,白亦陵站在高台上向下一望,高台的空地之上,尽是黑压压的身影。  下了明光台之后,赞礼官手捧祝文,朗声念诵太上皇的禅位诏书,诏书念诵之后,登基之礼已经完成,诏书同玉玺一起放在托盘之中,由内侍双手托举,恭恭敬敬地呈给陆屿。  陆屿却负手不接,微微颔首,指着他道:“你先站到一边去。”  他又冲赞礼官说:“还有另外一份诏书,念。”  文宣帝竟然还留下了一份诏书,他在里面会提到什么呢?辅政大臣?官位变动?还是其他一些国事安排……总之,能让新皇指示在登基大殿上诵读出来的昭告天下的,一定不是简单旨意。  这次的典礼当中让人意外的事情太多,群臣讶然,皆是一脸不明所以。  “仁圣承宇皇帝诏曰:天地授命而来,既有帝皇一代之治,必有相得匹配之重。幸赤绳早系,订成佳偶,白首已盟,永偕良缘,今淮王陆屿,得遇醴陵侯府盛氏之子白亦陵,谦恭仁孝,同心同德,特封郡王,位出同臣之上,共盟契缘,永偕互助。不问死生相依共命,又无二意此生唯双。今证。”  授封郡王的印信和圣旨同样装在托盘当中,和陆屿的玉玺诏书一起平托,分别送到两人面前,白亦陵注视着面前美玉在阳光折射下散发出来的七彩华光,一时没有动作。  陆屿既不催促,也没动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刚才的诏书是以先皇的口吻敕封的,两份诏书,将皇位给了陆屿,又封他为郡王,赐两人结契,此时同样在登基大典上念出来,便等于是告诉所有的人,这两份旨意在陆屿的心中同样重要。  但其实白亦陵一下子就能听出来,不管太上皇的第二份诏书中所表达的是不是同样内容,这些话一定是陆屿重新拟定的。  因为诏书上说的是皇帝“诏曰”,正常的情况下,“诏曰”代表着诏告天下,有表白澄清之意,而封赏加官的时候,用的一般是“制曰”,更有表明皇恩的意思。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一个是宣誓,另一个是居高临下的封赏,这一点除了陆屿,没有别人会记得在意。虽然两人的身份高低总是避免不了差别,但陆屿正在尽他的全部努力告诉白亦陵他的诚意。  这样一来,原本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突然让人感觉重逾千斤。他能感觉到无数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背上,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反应,而他在思考,除了被动的接受以外,自己能够为陆屿做些什么。  白亦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陆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捏了捏,然后偷偷在他华丽的衣袖上面蹭了一下手心的冷汗。  这家伙……把什么都尽可能准备的周周到到,又不容置疑地将他拉了过来,但其实也在紧张啊。  白亦陵突然有点想笑,然后他就真的笑了笑。  “臣……”  他没有将东西接过来,倒是突然开口了,陆屿吓得手一哆嗦,反正过来之后又立刻勉强镇定,半侧过身,几乎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白亦陵会说出什么,那样子几乎有点可怜兮兮的,让周围偷偷抬眼相望的群臣简直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得蒙厚爱,不胜感激,如今谨遵太上皇之旨意,愿与陛下永结同心,相互扶将。”  比起陆屿的紧张,白亦陵的声音反倒温和从容,不紧不慢,听来十分舒服:“身无长物,唯肝胆沥血以献,君临其位,相伴相随,君若有难,不离不弃。从今而后,自当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他冲着陆屿一拜:“今证。”  白亦陵眼底带着微微的笑意,不知道是在笑陆屿做了这么多很傻气,还是如对方一样,对于能够正式结契而感到高兴。自相识以来,两人之间发生了多少曲折艰险,也就在这盈盈笑语当中被一带而过了。  陆屿为他准备了一份不像诏书的诏书,白亦陵便以誓言回赠,正是你拱手山河为礼,我亦有一身肝胆相照,如此才是真正的“同心同德,相互扶将”。  陆屿好像怔住了,白亦陵的礼行到一半,他才如梦初醒,一把托住了对方的手臂。  他觉得自己心中好像停驻了一只翠鸟,扑棱棱一下子展翅飞上碧空,留下刚刚踩过的树枝,在三月春风中微微晃动。  白亦陵只觉得陆屿的双手发烫,抬起头来,却见对方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盛满了惊喜,此时正熠熠生辉般地望着自己。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话都泰然自若,被这么一盯,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一哂,说道:“简直被你带疯了。”  “跟那天一样……”陆屿眉眼弯弯,声音中带着欢悦,慢悠悠地低声说,“我第一回 见到你,你给我包伤口,所有光都照到你身上……我一眼看见了,就喜欢的不得了……”  白亦陵才明白他在笑什么,也忍不住跟着低低一笑,陆屿的手还握着他的臂膀,借着宽大衣袖的遮盖,悄悄地、亲昵地捏了一下,将他彻底扶起。  两人的心中都仿佛有些醉意,轻飘飘、喜滋滋的,却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这一回,白亦陵痛痛快快地将诏书接了过来,陆屿抿唇一笑,也随着他接过。  他们两个当周围的人不存在,但周围的臣子们自己却不能当自己不存在。看着面前这一幕,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又惊又羡。  【和谐社会,和谐改文,经过宿主的不懈努力,此文目前的性质已经由“单元破案文(友情向!!!)”转变为“强强耽美文(爱情向!!!)ヾ(@^▽^@)ノ~,消耗频道转换劵一张!】  【您的狐目前已拥有“霸道总狐”(出厂配置)、“贴心忠犬狐”、“暖身毛毛狐”、“龙精虎猛狐”、“痴情帝王狐”徽章五枚!请宿主继续努力,开启更多属性!】第130章 宫宴  以往总是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徽章不成样子, 被系统说出来更是显得分外羞耻, 但大概此刻的心情实在不错, 这提示也显得分外可爱, 他难得微微笑了起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 系统说着说着, 却好像有点电量不足似的,嗡嗡地响了片刻,才接下去继续发放奖励:  【赠送宿主积分1000点, “狐狸烟花”一枚, “交口称赞”水军标配大礼包一个!】  【~(≧▽≦)/~现为宿主开启“狐狸烟花”!在此刻,您的狐非常兴奋;在此刻, 您的狐是一只炸裂的狐!】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一篷篷绚丽的烟花在系统制造出的深蓝色天幕上绽放开来, 紫的、红的、橙的、蓝的、绿的……每一种颜色果真都勾勒出狐狸的形状,光芒迸溅, 栩栩如生,看起来甚至真的可以感觉出其中毛绒绒的触感, 在夜空中不断外扩,流光闪耀, 显得明艳而流离。  漫天都是狐狸,眼前也是狐狸。白亦陵看了陆屿一眼,陆屿半点也不矜持地冲着他笑, 而后悄悄拉了白亦陵一下, 两人走下明光台。  白亦陵仪容出众, 平时就算是位列百官之中,也是轻易就能被人一眼看到的对象,这回更是显眼,几乎从刚刚入场开始,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想再好好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能令一国之君如此折腰。  他那身礼服虽然华贵,但不张扬,再加上白亦陵气质偏于冷肃,那一身的宽袍广袖、高冠博带被他的高挑身材一撑,更显得气度出尘,风仪翩翩,让原本只是想略略打量的人看得出神。 第139章 陆屿浅笑道:“这话倒也有理,这么看来, 你可该罚了。”  丘潮心中一惊。  在这种场合,这样的对话,往往都是一种客套的模式而已, 陆屿以问题暗示各位臣子反思功过, 意存警告,那么臣子识趣自省之后,按理说他当皇上的真情假意也应该安慰几句, 以示恩典,俗称“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  结果陆屿不按常理行事, 根本不打算给他这个“甜枣”,说生气吧, 看着却又不太像,让人想不明白皇上的打算。  丘潮有点慌,表面上也只能表现的一脸悔恨, 说道:“臣惭愧, 请陛下责罚。”  陆屿看了丘潮一眼, 觉得他怕是到了现在都不明白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自作主张示意戴沥假借他的意思逼迫白亦陵认罪, 虽然丘潮的初衷的确是为了化解陆屿被流言损害的名声, 但是对于陆屿来说,哪怕他真的被认为是反贼乱箭射死,都不愿意白亦陵因此受半点委屈。  丘潮这样自作主张,是因为他太过急功近利,希望自己在陆屿身上的投入能够换取更多的利益,所以大概还自认为这都是在献忠心的表现。  他愿意怎么想是他的事,打主意到白亦陵身上,就是大大触及到陆屿的底线了。陆屿道:“方才的歌舞看多了也没什么趣味,就罚你随便表演点什么,以助大家酒兴吧。”  原来他的“罚”是这么个罚法,丘潮愣在席上,不知道该哭该笑。  这种场合之下,他一个半老头子,能上去唱个小曲还是跳个舞?皇上简直是在消遣人,再说了,就算他豁出脸来真的演了,皇上完全可以说不满意,让他再来一遍,那就更是成了个大笑话。  正在左右为难之间,丘潮的女儿丘珍忽地从席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殿前跪下冲着陆屿叩首道:“陛下万岁。臣女丘珍对歌舞略为通晓,若是陛下不嫌弃,可否容臣女代父亲献舞一支来给各位大人助兴?”  陆屿没想到这个女子还挺大胆的,上回宫中变乱的时候主动过来找他搭话,这次又主动提出这种要求,第一反应是连忙看了白亦陵一眼。白亦陵冲陆屿无所谓地一笑。  陆屿便道:“平身吧,丘小姐既然毛遂自荐,朕也没有不许之理。”  丘珍见陆屿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心里有些高兴谢恩之后站了起来,偷偷瞄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她跟陆屿的距离较近,年轻帝王容颜昳丽,身坐高位,俊美中又有着令人心折的威仪,听着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也还算和蔼,丘珍立刻就想起来,之前父亲提过好几回,这明明应该是她的夫婿。  她倒是不想和白亦陵争什么。但是看陆屿待白亦陵那样好,可见性情温柔体贴,她能分上一半的宠爱就心满意足了,总归皇上都要有子嗣,他总不可能真的空置六宫吧?只要皇上稍微透露出一点这方面的意思,她就算是等个一两年也使得。  想到这里,丘珍眼珠一转,抿唇笑道:“只是臣女这舞有点特殊,献艺的时候不能同时奏乐,不知可否斗胆请陛下伴奏呢?”  半是撒娇半是央求,似乎很难让人拒绝——当然,皇上可能也不算人。  陆屿还记着上次盛知问他的话,生怕白亦陵多心,此刻当着他的面,简直避丘珍如同蛇蝎,此时见这女子还没完了,顿时觉得她很没眼色。  陆屿怫然不悦,说道:“是你自己要代父亲受罚的,又没人逼你。能跳便跳,不能跳便不跳。让朕给你伴奏,难道是朕需要向谁请罪吗?”  丘珍:“……”  皇上咋这样!  她有所不知,陆屿上辈子可能才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不光对于想要接近白亦陵的人严防死守,就连惦记着他自己的都毫不手软。  丘珍满脸涨的通红,差点被陆屿给噎死,她的脸色几变,须臾之后,才调整好情绪,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道:“是臣女莽撞,皇上恕罪。那么臣女这便献丑了。”  陆屿挥了挥手。  丘珍下去准备,过了一会之后,殿中的鼓点声起,一众身穿彩衣的美姬各自托着不同花纹的瓷碗姗姗上殿,将碗倒扣着放到殿前,紧接着架起一面屏风之后就重新退到一边,丘珍换了一袭舞衣,腰肢柔软轻摆,轻盈起舞。  她显然是从上一回赫赫使臣的表演当中获得了灵感,伴随乐曲踏着碗底回旋跳跃,足尖不沾地面,同时舒展广袖,手里拿起身边备好的笔墨,在屏风上作画。她动作轻盈,难得的是笔势也不显得凌乱,倒也确实精彩。  白亦陵不好女色,一开始的注意力本来不在这上面。结果随着丘珍的舞蹈,他忽然发现对方画完了海边明月升的背景之后,又开始勾勒出一个男子站在其中饮酒舞剑的场景,看那模样分明就是陆屿。  白亦陵之前见过陆屿几次出手,但往往是他一剑下去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再出第二招,这样仿佛酒兴正浓,月下舞剑的样子却是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丘珍是凭着回忆还是想象,画了这么一副图。  他逐渐看的有些入神,另一头陆屿却有些傻眼了。  什么情况?他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这个丘小姐,为了避嫌,也为了避免叫群臣误会,连她的歌舞都没有多看上一眼,结果白亦陵竟反倒看的这样入神,唇边还微微噙着笑意!  有没有一点立场了?那是他的情敌啊!  陆屿偷偷拿起一粒葡萄,向着白亦陵扔了过去。  白亦陵的目光注视着丘珍手中的画,仿佛根本没发现这一下的突然袭击,但多年的本能在那里,就算他看都不看一眼,也能察觉到有东西近身。  就在葡萄即将落在他头上的时候,白亦陵的身子忽然向后微微一偏,那粒圆滚滚的胖葡萄就咕咚一下子,掉进了盛季面前的酒杯里。  酒花四溅,盛季冷不防觉得脸上几滴冰凉。  盛季:“……啊、阿嚏!”  白亦陵差点笑出声来,连忙拿帕子给盛季擦脸,低声道:“三哥,对不住对不住。”  陆屿在上边看着,也忍不住要笑,总算还记得自己是皇上,好不容易才把这笑容憋了回去。不过被这样一打岔,白亦陵也把他的目光从丘珍的身上移开了,算是达到了陆屿的目的。  他们这样眉来眼去的,虽说只是小动作,但坐的位置却都很显眼。底下的大臣们明明都看着,却既不敢笑也不敢议论,只能装作好像一点也没注意的样子,盯着丘珍跳舞盯的两眼发直,其实心里面早已经乱成了一团。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登基也有不同的风格,往往需要臣子们摸索适应,但现在大家也算是看明白了,他们这位新皇上大概没什么特殊要求,想讨好他,只要不得罪白指挥使,大概就行了。  丘小姐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心中暗喜,一曲舞罢,盈盈行礼。结果本以为大家看的这样入神,周围一定会彩声雷动,结果竟然半天没人出声。  大家都在想着皇上秀恩爱的事,实在没空看。  丘小姐:“……”  过了片刻之后,才有人意识到她这是表演结束,连忙笑着称赞,气氛才热闹了回来。  泰宁侯府的世子按身份算是陆屿的表兄,他不爱掺和政事,又没什么利益牵扯,平常除了歌舞美人以外没有其他的爱好,此时无所顾忌,第一个开口说道:“好画,好舞,果然不愧是大学士府出来的姑娘。只是这画上的人……”  他差点说出什么来,好在人不算傻,眼神一凝,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来,转而说道:“画上的人也很是灵动传神。”  陆屿根本就没有仔细去看那幅画,这时候听泰宁侯世子的口气不对,才瞧了一眼,这一看之后简直不知道该说丘珍这个丫头点什么好,如果说方才是觉得她胆子大,现在陆屿觉得“大”字前头还得再加上个“非常”。  在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虽然由于画卷的大小限制,上面画出来的那名舞剑男子的五官不可能太过清晰,但无论风神气韵,还是手中长剑上的陆氏皇族族徽,无一不证明了她所画的人正是陆屿。  除了舞剑的男人之外,丘珍接着还在不远处画了一个弹琴的女人,不用说,自然就是她自己了。  这幅画其实是一张仿作,背后另有故事。讲的是晋国在刚刚立国的时候,太祖同样有位第五子,封为湘王,传说风流多才,外表俊雅,是众多女子爱慕的对象。  其中有个小姐听说他要选妃,就故意抱着自己的琴去了湘王每天舞剑的地方,弹奏美妙的乐曲陪伴他,以琴音传情,后来感动了湘王,娶她为妻。而那位小姐果然也十分贤惠,善待王府中的妾侍庶子,两人白头到老,成就了一段佳话,当年一起弹琴舞剑的场景也被画作记录了下来。  陆屿认出这幅画就是丘珍仿照湘王和王妃的故事而成,他意识到男人是自己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明白过来了白亦陵方才正在看什么,心里顿时一阵高兴,但随后又皱起眉头。  丘珍此举,其实就等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陆屿示爱。在其他人眼中,丘潮虽然犯了错,但是没有造成任何的后果,贬官的惩罚已经足够。丘小姐毕竟是老臣之女,一个姑娘家如此热情大胆,若是被拒绝之后有了这个名声,要嫁别人可就难了。  虽然当初所念的诏书当中已经明确地表露出陆屿一生只愿跟白亦陵相守的意思,但听到的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谁也不认为一国之君会只守着一个男人,不要子嗣,空置六宫。在普通人看来,陆屿随便给丘珍个封号接近宫里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如果他拒绝,那就是故意不给效忠的老臣面子,刚刚登基便这样,会让大家寒心。  丘珍这样做,简直就像是在道德绑架了,这让陆屿非常反感。  他一时没有说话,脸色上也看不出来喜怒,弄的其他人不知道皇上什么心思,也都不敢开口,一时有些冷场。  过了片刻后,左相梁为枢开口笑道:“陛下,丘小姐的表演舞中有画,确实精彩,老臣多嘴讨嫌一句,这画是好画,但有画无诗,到底欠缺,不如……”  他跟丘大学士有些交情,又觉得过去就一直说过丘小姐很有可能成为淮王妃,现在当众献舞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做个顺水人情,帮忙撮合一下。  他没敢直接指出画上的男子就是陆屿,本来想说让皇上题诗一首试探下陆屿的态度,冷不防盛铎开口,打断了梁相后面的话。  盛铎扬声笑道:“梁相这话说的极是。常言道虎父无犬女,丘小姐家学渊源,如果能补一首诗在上头,也是一段佳话了。”  盛铎直接让丘小姐自己写诗,毕竟陆屿搭理不搭理这个丘小姐是他的事情,但是当着盛家人的面,打盛家人……弟夫的主意,他当然也不能坐看着。  丘珍微微一怔,晋国人好美色,喜风雅,平日不管什么宴会,总是喜欢来点如同射覆藏钩、拆白道字一类的游戏,看似玩乐,实为比拼才华,也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  不过她在此之前没有准备,要临场作诗,一时还有些接不上来,脸上显出几分尴尬。  泰宁侯世子刚刚称赞过丘珍的舞蹈,还有些怜香惜玉,见状想要给美人解围,沉吟一下说道:“歌唇一点,更胜春风,回袖转、情味思量……”  这是在称赞刚才丘珍的舞姿和美貌,却跟画上之人毫不相干,也等于提醒丘珍识相,他说到这里觉得差不多了,抬眼笑道:“抛砖引玉,替小姐开个头。”  丘珍本来毫无思路,被这位世子一说,突然之间也有了灵感,含笑冲他道谢,挽袖提笔,将前两句诗提在画上,又说道:“今日在座的不乏饱学之士,小女子斗胆献丑,请各位大人莫要见怪。”  她说着接续写道:“……醒眼看风月,铿然惊梦,江海望断、岁月暮矣。万恨千情凭栏怨……”  “遐光,你瞧这个姑娘心眼可不少。”  白亦陵正看着丘珍写诗,耳边一热,是坐在他右侧的金陵郡王凑过来低声说话:“画上画的是皇上,她怕自己胸中笔墨称赞不来,不小心冒犯,索性写了自己的仰慕与少女哀愁,这么情意绵绵的,要是一般男人,可吃不消啊。”  白亦陵笑道:“你还挺懂的么。”  金陵郡王得意地晃晃脚:“被勾引多了,也有一些心得。”  说罢之后,他又正色道:“你看着点,不能让她当众承认画上的人是皇上这事,咱们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她自己说了,这事就收不住了。”  白亦陵给他倒了杯酒:“谢你操心啦,我有数。”  不行就糊她一个大礼包,这倒是不要紧。他没出手,是因为觉得陆屿不慌。  但就在两个人说话之间,丘珍的诗却卡住了。  她聪明是聪明,可也犯了一个错误。今日本来是个普天同庆的大吉之日,她表达思慕之情可以,但是为了衬托出自己的情深,无意中把相思不得的哀怨写的过来——这不是讨人晦气么?  丘珍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场面有些尴尬,她一顿,干脆放下笔,冲着众人歉疚地笑道:“小女子才疏学浅,这词实在接不下去了,请皇上恕罪。”  虽然这样认输有些丢人现眼,但好歹也保持了风度,陆屿淡淡地说道:“不过玩乐而已,不必当真,下去吧。”  丘珍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可臣女还想将画作献给陛下……”  陆屿道:“昔日,乡豪口尝甘苔茎、芹萍子者,如何做评?1”  丘珍一愣,没听懂陆屿在说什么,丘大学士的脸却一下子白了,起身离座,跪地请罪道:“陛下,小女无知,请陛下恕罪!”  他说完之后又转头低声呵斥丘珍:“多说什么,没听见陛下让你下去吗?”  金陵郡王一脸茫然:“发生了什么?丘潮那个老头不是挺死心眼的吗?”  白亦陵道:“陛下说了《列子·杨朱》中的一个典故,有个人种植了很多蔬菜,十分得意,对乡中的一个富户夸耀,并请他品尝,结果富户吃了之后,觉得非常难吃,引得众人嘲讽那个种菜的人。”  金陵郡王恍然大悟。  对于他们来说,话说三分已经足够,这个故事就是在说穷人家见识短浅,弄到一点寻常鄙陋之物就敢向着富户自夸,结果硬是给了人家品尝,人家却根本就看不上。  陆屿讲了这个典故,其实就是在告诉丘珍,你这幅破画,你这个人,在我看来就像是烂菜一样,可以说是非常刻薄的比喻了。只是他没有直说,谁都挑不出来毛病。  丘大学士听懂了,丘珍却没听懂,但看父亲的表情,也知道自己丢了脸,低头行礼退下,一落座眼眶就红了。  桑弘蕊刚刚跟她起过口角之争,看到丘珍这样还挺高兴,笑着提议:“明明是一副好画,配上半首词却有点遗憾。大概是丘小姐无从描绘陛下的英姿。白大人,不若你来补上吧?”  这场宴会真是各种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白亦陵一时无语,没想到火还是烧到了他的身上。  看来女人真是不能得罪,桑弘蕊都如愿以偿嫁给临漳王了,还对以前和他的旧怨念念不忘。  大概按照她的思路,陆屿当着全天下的面跟白亦陵结契,两人是名正言顺的伴侣。而丘小姐的行为明显也是对皇上有意思,所以让白亦陵接着她的词写,桑弘蕊就是想埋汰人。  可是她忘了,在场的根本没人说出来过,丘珍画的人是皇上。  不用白亦陵说话,自有看桑弘蕊不顺眼又想讨好陆屿的夫人笑言道:“侧妃怎么这样说?哪里有陛下的英姿啊。我瞧着丘小姐这幅画上分明画的是临漳王舞剑的场景,难道大家同我想的不一样吗?”  桑弘蕊大怒,碍于场合又不好发脾气,皮笑肉不笑地说:“夫人大概眼神不好,看错了。”  【叮!检测到“恶毒女配”仇恨值飙升,您的水军标配大礼包开始生效!】 第141章 如果这样丝毫不加掩饰的宠爱落到某位后宫弱女子身上,那么一定是祸非福,但是换了白亦陵,就大不一样了。他的家世不凡,身上有王爵,还是先帝钦封的,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不是个善茬,文武双全,有智有谋,根本就没人敢动。  对于在场的大臣来说,揣摩圣意是基本功夫,他们知道,皇上是在以这种方式警告群臣,任何国事政事都可以共同商讨,但他的家事,不容置喙。他说不再另娶是真的不娶,不是为了哄白亦陵开心说着玩的。  有丘潮一脸倒霉相地摆在这里,以后也不会再有人不识趣地提起这点了。  一国之君与人结契,并且承诺不再他娶,这件事放到其他任何一个皇上身上都有可能引起巨大的轰动,但在陆屿这里,一来经过太上皇准许,二来对方身份不凡,最重要的还是他的态度非常坚定,经过接连着几件事,臣子们终于不再敢打歪主意,整场宴会顺利结束。第133章 赐婚  一直到宴席将散, 也没有人再提起临漳王和丘家小姐之间的事情,大家只敢在心中悄悄揣测, 只看见陆启照常同人谈笑风生, 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 好像心情很好似的。  最后其他人都退下去了, 陆屿才让临漳王府和丘家两边的人都留了下来,询问他们的意思。不管陆启是想示好还是在打别的注意, 最起码他要是真的娶了丘珍,对于陆屿来说的确是件能省心的大好事。  只不过虽然可以直接赐婚, 想到自己跟白亦陵在一起的艰辛过程, 陆屿不太愿意插手别人的婚事——他觉得这样缺德,生怕会折损他和白亦陵之间好不容易修来的缘分。  陆屿道:“皇叔,朕记得,你府上还没有正妃, 如今可是有人选了?”  陆启酒喝了不少,眼中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听见陆屿的话,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将将嘲讽隐藏在平静的语气后面, 淡淡地说道:“是。陛下, 臣看丘家小姐多才多艺, 温婉贤淑, 正是合适的人选, 只是尚未向丘家提出, 不知道丘大学士意下如何?”  从刚才宴席上的事情发生之后,丘潮就知道陆屿迟早要这样问一句,他也在犹豫,主要是担心桑弘蕊身份不一般,人又霸道,如果陆启有心把她扶正,再让丘珍当侧妃,那丘珍估摸着在王府里面活不过半年。  但听皇上和临漳王的口气,似乎要让丘珍直接居正位,丘潮去了一桩顾虑,也知道没有太多的选择,便道:“王爷看得上小女,是她的造化,臣不胜荣幸。”  陆屿懒得再说别的:“既然如此,朕会择一个吉日为临漳王和丘氏女赐婚……”  在他说话的时候,丘珍悄悄抬起头,看着陆屿。她觉得皇上的嘴唇生的真好看,薄而润,唇角带着一抹微微上翘的弧度,不笑都带三分笑意。可是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是要将她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决定了她的一生。  我做错了吗?丘珍在心里问自己。她也只不过是想嫁个喜欢的人而已。  丘珍有点失落,有点茫然,但这条路好歹在她做出选择的时候已经有了预料,然而这个消息在桑弘蕊听来,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了。  她在宴席上没说话,刚才几个人商量婚事的时候也没说话,是因为也在心里觉得,说不定自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提升一下位份,如果她能成为正妃,桑弘蕊不介意先让丘珍进门,然后再想办法弄死她。  她没想到一个大学士的女儿会压在自己头上。  桑弘蕊不禁大声道:“陛下!”  她总跟白亦陵过不去,陆屿烦桑弘蕊烦的要命,没搭理她,说道:“丘爱卿,你们回去准备吧。”  丘潮倚老卖老惯了,当初陆屿还是淮王的时候都不怎么能制的住他,现在看见桑弘蕊的模样,却突然很怕这个女子过来挠自己和女儿的脸,吓得连忙谢恩告退,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桑弘蕊顾不上他们,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完全不能理解陆启竟然真的能说出刚才那番话,而陆屿就这么答应赐婚了。  陆启起初还说什么不愿意跟侄子抢人,可这个丘珍分明是对陆屿有意思,结果皇上自己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意娶,就一倒手扔给了陆启,像丢破烂似的,难道连这样他都要?  她之前都已经忍了那么久,现在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凭什么!明明她父亲幽州王在这里的变乱当中也是立过功的,不将她扶为正妃也就罢了,还要这样对待她!白亦陵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珍宝,难道她就要被弃若敝履不成?  不,不可能!  桑弘蕊冲着陆屿尖声道:“陛下安能如此!当初王爷早已说过,正妃之位是他为心上人所保留,丘珍算什么东西,她何以居于正妃之位?……”  陆屿看了陆启一眼,知道他一声不吭不是管不了桑弘蕊,而是见着她冲自己这样大喊大叫,说不定还在心里幸灾乐祸呢。  他根本就不和桑弘蕊说话,只道:“皇叔,你跟侧妃少年相识,感情深厚,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容她放肆一回,有什么话你们自己回去说清楚。”  陆启跟桑弘蕊说了几句话,桑弘蕊却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陆启也觉得不耐烦了。  他不管内心想法如何,在人前的形象一直保持得很好,素来风度翩翩,举止有礼,有“儒王”之美称,桑弘蕊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本来就有三分醉意,头脑中的思维仿佛清晰,多少不平不忿却在胸中翻搅,陆启见桑弘蕊还在喋喋不休,脸色一沉,抬手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  桑弘蕊只觉得眼前发花,半边脸一下子就肿了,整个人被打得有点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陆屿眉头微蹙:“皇叔,你喝醉了,退下吧。”  陆启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淡淡地冲桑弘蕊道:“我是曾经说过,正妃之位为我的心上人保留。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其实我们心知肚明,又何必绕这个弯子。侧妃,你失仪了。”  他面上逐渐浮起微笑,又转着陆屿,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我这样,陛下放心,侧妃也放心,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啪!”陆屿手里本来正把玩着一个狮子镇纸,闻言将东西重重搁在桌面上,不冷不热地说道,“皇叔恭敬礼让,朕从来都很放心!”  “恭敬礼让?你错了,虽然你是皇上,我这样做也不是因为怕你让你……”陆启慢悠悠地说道,语音醺然,“我只是不想非得听从你的话,去娶任何其他的女人。丘珍好与坏,起码她是我自己选的。”  他微微吸了口气,声音平静了一些,不避不让,迎上陆屿犀利的目光:“是我自己要退,而不是你逼我退。你到底在怨恨什么?”  陆屿冷冷地说:“你敢跟我说这样的话,无非仗着你是我的叔父,没有重大过犯,我不好动你。可是陆启,”  陆启哈哈一笑,声音中充满了嘲讽,桑弘蕊早已经被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屿盯着他,咄咄逼人:“你觉得是我把他抢走了,还是觉得他抛弃了你?你想要人,还是想要这个位置?可惜了,别找那么多借口,不是别人对不住你,而是你自己什么都要不起!”  陆启的唇角逐渐抿成一条直线,冷盯着对方,陆屿冷然回视:“你说对了,如果你今天自己不提议要娶丘珍,早晚我也会为你赐婚其他人。落到这种境地的原因就在于你优柔寡断,魄力不足。你想要人又给不出真心,你想要权却一再思量,所以摇摆不定,到了最后注定两手空空!”  “你说的是!”陆启突然提高声音,“所以我愿赌服输,我什么都不跟你争了!你满意了吗?”  他说罢之后,竟然直接拂袖转身,向外走去,门口的侍卫听见里面的争吵声,战战兢兢,也不敢上去阻拦。  陆启走了两步,眼看就要出门,忽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他脸上有一层带着醉意的薄红,神情却似是讥讽,似是感伤:“因为我突然明白,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有很多事,你去算计去争抢,都是没用的,咱们都一样。”  陆屿面沉如水,陆启叹息道:“人这一辈早就已经注定了,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究竟结局是好是坏,又有谁能看透?命道在那里摆着,你改不了。”  他说罢之后,哈哈一笑,背影在门口处逐渐消失,竟然连桑弘蕊都给撇下了。桑弘蕊头一次见到这样君臣争执的场面,吓得忘记了自己的委屈,此时独自面对着陆屿,她的心中涌上惧意。  对方的神情掩在龙冕上垂下的珠帘后面,看不清楚,桑弘蕊犹豫了一下,冲他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一出门就连忙加快脚步,去追陆启,陆启对她不理不睬,只是大步在前面走着。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离开了皇宫,桑弘蕊满心慌乱,并没有注意到丈夫唇边微微浮起的一抹冷笑。  殿中终于空了下来,陆屿脸色不好,不是因为陆启的无礼而生气,而是他最后临走之前所说的那些话,仿佛什么预言未来的谶语,给人心中带来一种不安的触动。  一时之间,或真或假的记忆纷涌而来,前世今生难以分辨,陆屿用手撑住了额头。  太上皇离开之后,他身边伺候的人没有更换,魏荣谨慎地弓着腰从外面进来,见陆屿坐在龙案后面没动,只以为他是气的狠了,便劝道:“皇上,王爷喝醉了酒,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您别往心里去。若是气坏了龙体,如何是好?”  陆屿“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他定了定神,起身离开大殿,出门之后,身上的侍从连忙随后跟了上去。  他们没敢问皇上要去哪里,在后面紧紧地跟着,皇上大步流星,步伐极快,暗纹精致的袍角随着他的走动翻飞,身后的人几乎要小跑起来。  终于,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陆屿的脚步才停了下来。大殿的门半敞着,白亦陵就侧对着他坐在窗前,提笔写着什么。  陆屿的表情蓦地一柔,紧绷地肩膀也放松下来,他在外面顿了一下脚,然后缓步走了进去。  身后的侍从默默退下。  “阿陵。”陆屿笑盈盈地弯下腰来,从身后搂住白亦陵的肩膀上,一手撑住桌沿,亲了他一下。  白亦陵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这里是陆屿的寝殿,除了他也没别人会不经通报就进来,因此并不惊讶,笑着说:“你那边没事了?”  陆屿嗯了一声,说道:“拉了个皮条。”  白亦陵打量他的表情:“拉皮条的时间可不短啊,是不是遭到了反抗?你让我在这等着你,我是盼君君不至,如果再过半个时辰,怕是都出不了宫了。”  陆屿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还想着要出宫?”  两个人之前已经商量好了。白亦陵和陆屿的关系如何是他们的私事,但碍于各自的职位和身份,白亦陵也有自己的郡王府,肯定不可能天天住在宫里,两人倒也没有特别固定的住处,不过盛家全体表示欢迎皇上闲下来的时候变成狐狸偷偷过去住,十分方便。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天也算是两人的大喜之日,白亦陵本来也没打算走,只是逗他一下。  他笑着说:“我是看你似乎不大高兴,怕你把我轰出去。”  “这都能看出来?我笑的多可爱啊!”陆屿故作惊讶,心情倒是真的好了起来,略去争执,简单地把陆启和丘珍赐婚旨意讲了一遍,说道:“我就是被陆启和桑弘蕊这两个人给烦的。”  他说着,外面的宫女内侍进来,服侍陆屿换下厚重的衣服,摘掉头上带着珠帘的冠冕,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白亦陵摇了摇头,要说原著所写的东西毫无逻辑可言,也不尽然。桑弘蕊和陆启兜兜转转还是做了夫妻,一个奸诈无情,一个暴躁狠毒,相互制约,还真是绝配。  否则任何一个男人娶了桑弘蕊都未必能驾驭得住,而任何一个女人嫁给陆启,恐怕都是被利用至死的结局。却不知道丘珍掺和进去,又会怎么样。  陆屿换好衣服,又凑到他身边:“早上起的那么早,不困吗?别写了,歇会。”  白亦陵道:“昨天白天,有人拦我的轿子,说他想要参加今年开春的武举,但由于相貌丑陋,不得参考。所谓‘业无可采,上马则陨’,目前的科考限制太多了,我由此想到了一些事情,想上书陈列。”  陆屿抽出他手中的笔,惊笑道:“白大人,看看你面前站着的人是谁。有什么话还要写出来,咱们直接躺床上说多舒服?难道你还不好意思开口啊?”  白亦陵推开他的脑袋:“哟,好得意啊,快把笔还我!”  被白亦陵这么一斥一推,陆屿美滋滋地笑着,周围服侍的宫人却是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皇上和郡王私底下的相处方式竟然是这样的。  陆屿抬头一看,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们都退出去之后,两人互相看了看,反倒没什么可说的了,过了片刻之后,陆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想什么呢?”  白亦陵身子后仰,双手交叠,枕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道:“我在想,如今也是皇上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陆屿却意识到了其中的未竟之语,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是不是觉得我今天举止张扬,给你惹了麻烦?”  白亦陵叹气:“我是怕你给你自己惹了麻烦。当真要这样一点顾虑都没有吗?”  他拍拍陆屿的手臂,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我从未见过如此任性的皇上。”  陆屿从身后搂住他的肩,然后慢慢收紧手臂,不紧不慢:“古往今来的昏君多了,烽火戏诸侯的都有,我可不觉得自己哪里就任性了。”  白亦陵好笑:“你拿自己跟周幽王比?”  陆屿道:“问题是,就算我想自比周幽王,你也不是褒姒。反正我眼里只有你一个,当不当皇帝都一样。一个人有治国之才还是昏庸无用,跟喜欢的人没有关系。不过是他们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而已。”  白亦陵的鼻梁挺直,生的十分秀气,陆屿忍不住捏了一下:“两个人在一块是为了快乐,如果和我在一起会让你委屈,那我当初又何必要做那么多的事情呢?”  所以说哪用的着在乎那么多,自己喜欢的人,想宠就宠。  他用下巴蹭了蹭白亦陵的头顶:“在你面前,我永远都不是皇上。”  白亦陵笑着在他怀里转过身,两人面对面:“那敢问公子是何身份?”  陆屿故作思考:“现在应该可以说是白亦陵的夫君?”  白亦陵觉得这个词对他而言非常新鲜,说道:“那我也可以说是陆屿的夫君了?”  他说着,自己笑了,陆屿也跟着笑,亲了亲白亦陵的脸:“你看看,咱俩连身份都这么般配!简直是天意啊!”  白亦陵不由大笑,陆屿请示道:“那现在夫君可以上床了吗?”  白亦陵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来:“你先睡……”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天旋地桩,他已经被陆屿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干脆地脱掉靴子,塞入被中。  指尖拨开微微有些凌乱的额发,陆屿眸光温柔,语带戏谑:“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扛,却道你先睡。1”  白亦陵脖颈处被他俯身吻的发痒,又气又笑:“你、你可真是……”  陆屿手指一拂,明黄色的帐子落了下来,床上的锦衾上倒当真是鸳鸯图样,耳热情酣之际,他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消失了,声音无比认真:“从今日起,百年之约都订下了。我所有的一切,又有什么不是可以给你的,不是能为了你舍弃的……”  他的唇贴上对方耳畔,低声道:“只要你不离开我……”  白亦陵一向禁不住他逗,不过片刻,脸上已经浮起一层薄红,微微喘息,听他这么一说,有些诧异:“我不会的。” 第143章 聂莹用目光疑问地看了看白亦陵,白亦陵耸耸肩。他吓唬人可以,套话也可以,活跃气氛哄人开心却实在是不大擅长,想了想把点心递过去:“娘,吃。”  陆茉没好气地顺着点心往上看了一眼,接触到小儿子真挚的眼神,她终于没忍住被逗笑了。  她这一笑,房中的紧张压抑缓和了一些,聂莹这才笑着说:“难得见娘这样生气,要是没小弟在,我可要吓死了。这是怎么了?”  陆茉叹了口气,也知道这个时候发什么脾气都没用,把事情说了。  原来还是为着盛栎的事。先前周母想让周高怀给周家大哥谋个差使,但周高怀虽然身为礼部侍郎,终究资历尚浅,能力也有限,他能安排的地方,周高明都嫌职位低薪俸少,不愿意,周家人便觉得是周高怀不尽心,又想撺掇盛栎回盛家来说。  以盛栎的高傲,自然不会跟娘家人开这个口,还是陆茉反复盘问出来的,听说了周父周母种种不讲道理又无知的行为,故而十分不快。  聂家跟盛家是世交,聂莹虽是儿媳妇,但也不想普通人一样小心翼翼,闻言也忍不住把刚才听见周母跟周家大姨所说的话讲了,说道:“小妹,不是我多事,但你在周家的日子到底如何,要是不说爹娘也会担心。怎么我觉得妹夫的爹娘像是有些偏心呢?”  她已经说的很委婉了,盛栎叹了口气,也不得不道:“是偏心长子。瑜信有功名在身,他大哥一家却只能辛苦种田,公婆便总是觉得对他大哥心有亏欠,所以想让瑜信多多贴补。”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之后,又补充道:“但瑜信待我还是很好的。”第135章 看谁本领强  “行了小妹,你也别嘴硬了, 要不是凡事争先, 你现在能找了那么一家子?”  说话间, 盛知从外面走了进来, 点着盛栎,对在场的其他人说道:“我都把话套出来了。周高怀的父母从小就偏心长子,家里的粗活重活都是让他干。后来是妹夫自己在村里的私塾外面听人讲课,教书先生看着他可怜又有灵气, 才愿意让他跟着一起学。”  陆茉道:“还有这事?”  “可不是嘛,我跟他们家亲戚扯了很久的闲话才问出来的。”  盛知一摊手:“结果呢,他爹娘只以为他读书是不想干活找借口, 当初为了妹夫来京都赶考, 两边还狠狠闹了一场, 最后连路费都是他自己挣的。这倒也就罢了,偏心的爹娘哪里都有,就好比我在咱家里也是处处受气,看人脸色, 只不过我这个人性情和善……哎呀娘, 别动手!”  他笑着敏捷一侧身, 躲过了陆茉的袭击, 继续道:“关键是, 周高怀这个人太心软了, 这样的爹娘, 他要是能狠下心来决裂, 现在什么麻烦都没有,偏生他还孝顺,还不忍心,那么后果可想而知。小妹啊小妹,你的公公婆婆现在是连咱们家都惦记上了,一心一意想贴补他们的大儿子呐!”  盛栎一时也没了话说,顿了顿才道:“他们确实跟我提过,但我没答应。我自然不会让周家人来咱们家这边添麻烦的。”  白亦陵忍不住把话接了过去:“那样的话,首先你会让周家人对你不满,纵然你身份高,纵然他们可恨,那也是你已经选好了的婆家。其次他们长着嘴,你不说,一会吃饭的时候,他们也未必没胆子说。”  既然都能琢磨到要过来住了,说明在周家人的认知当中,成了亲家就不需要把彼此分的太清楚。大概在他们想来,盛家门第显赫,有权有钱,那就理应帮扶穷亲戚——虽然这门穷亲戚,真是让人不想认。  盛知道:“小弟说的没错。当然,咱们完全可以拒绝,但是妹夫的面子,小妹的处境,又不能不顾——那毕竟是她的婆家啊。”  不管怎么说,当初盛栎死活要嫁,婚后她跟周高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确实不错,总不能因为亲戚不大靠谱,便让夫妻两人刚成亲就和离。日子要过下去,面子不能一点不留。  陆茉想了想,说道:“这样,阿莹,你去后面说一声,咱们把宴席改到枫花台去吧。”  聂莹一怔,问道:“那么隆重?”  旁边的白亦陵和盛知已经一起笑了出来。  聂莹一看他们两兄弟笑了,转念一想,顿时也明白了陆茉的意思,不由也是失笑,摇头道:“那希望这个法子管用吧。”  他们这边说着话,周父周母也已经被盛家的富贵晃花了眼,周母找了个空子,悄悄把周高怀拽到一边,低声问道:“同样都是在朝廷里面当官的,咋他们家这么有钱,你是不是挣了银子都悄悄给你媳妇了,故意瞒着我们?”  周高怀无奈道:“娘,那怎么可能,你别想那么多。”  他也明白,在周母的心目中,大概也分不清楚什么国公、侍郎、指挥使之间的区别,只知道反正都是当官的,那就差不多。于是只说道:“这里是公主住的地方,皇上的姑姑,儿子的官职小,跟人家的富贵是比不了的。”  周母道:“那公主现在也是咱的亲家了,她家的富贵,咱也有份。一会你能不能说说,出去的时候,给你大哥装上点东西?从人家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都够咱们用的了!”  她张嘴闭嘴都想着长子,也不管小儿子是不是会为难,在岳丈和大舅子们面前又该如何自处,周高怀不高兴又反驳不得,抿着嘴没说话。  周母的脸沉了下来:“哪有你这样当人兄弟的?自己来了京都享福,把爹娘哥哥扔在乡下受苦。现在受了媳妇撺掇,更了不得了,连这点小事都不想管了。你是这家的女婿,要点东西怎么了?他们家又不缺!”  周高怀没有反驳母亲训斥自己的话,只是低声说道:“跟栎娘没关系,我自己开不了这个口,您别说了。”  他说完之后,径直走了,周母没法子,也只能恨恨一跺脚,跟了上去。  周家的人一路前往开宴的地方,脚下踩的是白玉地板,屋顶上黄色的琉璃瓦流光溢彩,四面的柱子上全部以金粉与苏墨勾勒出美丽的图画,一眼望去有如仙境。美丽的侍女端着托盘来来往往,优雅娴静,行动之间又不会发出半点声响,身材魁梧的侍卫们悄然而立,面容肃穆。  这样的排场,几乎让周家的人完全昏了头,周母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整个人说不出的局促,不时扯扯衣角,理理头发,简直觉得连手脚都没有地方放了。  陆茉要的也是这个效果,希望用这种方式使周家人意识到双方的差距,收敛一些,大家也不至于再一次在这种场合闹出不愉快。别的都不重要,关键是那会让盛栎和周高怀的面子上实在不好看。  周家人的心里确实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或者说,这种冲击不是从现在才有的。自从进了盛家之后,他们就见到了自己这辈子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而且当每次觉得那就是极致了,就会又见识到新的盛大场面。  周父和周母忍不住互相看了看,同时想到了小儿子过去在家中沉默寡言的样子,当时谁也想不到,他能这么出息,找了门这样的亲事。  想想他们当爹娘的这些年过那些日子,那简直就是白活了。周父周母确实受到了震慑,但他们的心也一下子热了起来。  这些东西、这些富贵,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能算是遥不可及的,这里可是他们的亲家啊!  周母这样想着,席上的时候也好几次吞吞吐吐,说着自己家里穷困,又说供周高怀读书不容易,两人同样是兄弟,周高明却过的辛苦,一心一意把话题向着让盛家人帮扶周高明上面带。  周围的人却好像都没听见一样,总能把话题给她岔开,周高明急的向周母连连使眼色,周母也着急了,头脑一热,干脆陪着笑脸直说道:“公主,您听听这些个事,我家老大也是可怜,如今日子不好过,我们穷家薄业的,也没本事,只好厚着脸皮来这里求一求,看看能不能给他谋个一官半职的……”  她的话说出来之后,席上有片刻的沉默,周高怀窘迫的不行,也顾不得礼仪了,连忙说道:“我娘这是说笑呢!”  他这样一说,周父也不高兴了,皱了皱眉头说道:“谁会拿这种事说笑,你娘在冲你岳父岳母说话,你一个小辈,插什么嘴?”  盛冕听他这么说,便淡淡一笑,说道:“我这里也谋不来官职。”  他颇有涵养,为人又素来和气,在周父的心中就是个类似好好先生一般的人,实在没想到盛冕拒绝的这样痛快,一时愣住,心中不悦起来。  只是这不高兴是不高兴,在这样的威仪和排场之下,他也不敢发作,只好忍气笑笑,涎着脸说道:“也不用太大的官。国公爷,您看,咱们都是亲戚了,我家这小子要是灰头土脸的,也给您家跌面子不是——”  他说到这里,盛栎突然那边“啪”地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白亦陵看的挺清楚,那是周母在下面一直猛扯她的袖子,想让她说话。  白亦陵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破僵局说道:“北巡检司那边缺个门房,虽然不是官差,但十分清闲,薪酬也不算低,若是周大哥不介意,倒是可以过去。”  要是按照白亦陵自己的脾气,自然不会给他们这个脸面。现在也是看着周高怀和盛栎是在为难,觉得这么较劲没意思,才愿意开口打这个圆场。  周高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周母却很不满意,她可不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身在北巡检司,就算只是一个门房,对于周高怀这样的人来说,也是求都求不来的了,只觉得白亦陵故意埋汰人,让她儿子看大门。  她咂了咂嘴,端着笑脸说道:“这个……是不是有点……”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白亦陵看去,这一下却猛地将后面的话给忘了。  自打来到盛家之后,周母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周围都是金银锦绣,俊男美女,她看来看去的,一时也瞧花了眼。白亦陵开始不在前面陪客,开席之后也没再说过话,因此周母并未仔细打量过盛家这个最小的儿子是什么模样。  此时一看,只见他相貌华美,眉目风流,仅仅穿了件简单的剑袖洒金长袍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就好像天上的神仙一般,是生平从未见过的俊秀人物。  周母一时觉得自己连头都晕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她这样盯着白亦陵移不开眼的样子太过失礼,盛知打岔,给白亦陵夹了一颗鹌鹑蛋,胳膊举起,有意无意挡住了周母的视线。  他说道:“小弟,多吃点,这是因为你要回来,娘特意让庄子里提前挑新鲜的捡出来,一送进府里立刻就下锅了。”  聂莹也在旁边微微笑着介绍道:“因为这不是普通的鹌鹑蛋。下蛋的鹌鹑都是用人参、红枣等珍贵药材喂养长大的。生下来之后,蛋壳是金色,里面的蛋清就像白玉一样,吃起来味道独特,而且强身健体,因此叫做‘金裹玉’。”  周家的小孙子周晔听见了,立刻大吵大闹地喊着要吃,他是周高明的独子,今年只有七岁,大人们自然不会和这么个孩子争一口吃的,于是在周晔的吵嚷下,整个盘子都被端了过去。  如此一来,席上说起了别的话题,倒也把周父周母的话给掐断了。  周母吃着饭,眼睛却总也不老实,骨碌碌转着眼珠子往白亦陵的脸上看,过了一会忍不住了,看了看白亦陵的脸色,说道:“小舅子还没成亲吧?我倒是认识几个姑娘,在我们那里也是出了名的美貌……”  盛知笑着打断她:“老夫人,不好意思啊,我小弟一年之前就跟皇上结契了。你说话要小心,一个不慎那可是砍脑袋的事啊!”  周母大吃一惊,席上不知道是谁的筷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又不知道是谁轻声而震惊地说了一句“我的乖乖”。  就算是官职的大小分不清,皇上两个字他们还是知道的,周母惊呆了,她中风一样地颤抖着嘴唇,喃喃说道:“皇上啊……”  这可太吓人了,她简直都要不能呼吸了,这家是从什么天上掉下来的神仙,简直一个比一个要厉害,偏偏跟她那个儿子扯上了关系。周母觉得自己的仿佛轻飘飘地飞到了云端,一会想的是杀头丢命,一会想的又是泼天的富贵。  她心里的想法虽然没说出来,但是盯着白亦陵的眼睛几乎放光,好像看金娃娃一样,周围谁也不会感觉不到。  盛冕心疼白亦陵刚从外面跑回来,却连吃个饭都怪不自在的,便说道:“陵儿,你刚从外面办差回来,一路辛苦,不用在这里陪客人,回去歇着吧。想吃什么,叫人给你端到房里去。”  从来没有客人还没走,主家就回房间歇着的事,只是盛家厉害成这样,周父周母又哪里敢说半句,连忙点头哈腰地说回去好,是应该歇歇,白亦陵就对众人拱了拱手,照父亲的话离开了。  他一出前厅,立刻呼出一口气,觉得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陆茉招手把身边一个侍候的下人叫过来,低声吩咐道:“去小厨房端几道清淡的小菜,再连着煲好的粥一起给四公子端过去。跟他说,用完了饭好好休息,不用操心这边。”  小丫鬟得了吩咐,行礼之后退下去端饭菜。随着白亦陵的离席,周家人终于察觉到了盛家已经快要抑制不住的不满,也稍微收敛了一些。  白亦陵回到房间之后,推门进去最先看见的就是蹲在铜镜前面照镜子的小红狐狸。  陆屿来到这里经常被撸,十分关心自己的毛发生长情况,先是转着身子照了一圈自己的毛,见到脑袋顶上有几根绒毛飘起来了,于是又十分臭美地用小前爪蘸了点水,扒拉平整。  白亦陵:“咳咳!”  被自己镜中盛世美颜倾倒到浑然忘我的狐狸回头,看见心上人回来了,立刻快乐地晃起了尾巴,低头叼起身边一束刚刚从花园里面揪来的小花,跳到白亦陵手上,把花递给他。  白亦陵失笑,接过花之后顺势轻轻在狐狸脑袋上打了一下,抱着他坐到了床上:“每天跑我这里来装可爱有意思吗?”  陆屿道:“你不就是喜欢可爱的。你要是喜欢威武的、阴险的、泼辣的,我肯定就不这样了。”  白亦陵好奇:“泼辣的狐狸什么样?”  陆屿想了想,跳到床上拼命乱滚,把全身的毛都滚的炸起来,呲着牙给白亦陵看。  白亦陵:“……”  白亦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边跟狐狸玩着,下人也已经将陆茉交代的饭菜送了进来。见到白亦陵笑的高兴,丫鬟也不知不觉被他的快乐感染,微笑着说:“四公子,饭菜都是热的,您可别放凉了再吃啊。”  白亦陵笑着道:“好,我这就吃,你不用在旁边伺候了。若是没用饭,就也自己去厨房端点,说我让的。”  小丫鬟出去之后,陆屿跑到托盘旁边闻了闻,问道:“家里不是正在设宴吗,怎么你没跟着一起吃?”  白亦陵道:“可别提了,你知道我二姐成亲的事吧?”  陆屿点了点头。因此是盛家的事,他平时关注的就比较多,大部分的情况都了解,但也没有亲身体会过周家人的威力,感受大概不够深刻。  白亦陵就把刚才吃饭的时候发生的事情给陆屿讲了一遍,苦笑道:“跟这种人当亲戚最为难了,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但前提都是二姐别想再跟周高怀过下去。可是刚成亲还没多长时间,这叫什么事啊。”  陆屿道:“我起初听说两家结亲的时候也挺意外的,还特意着人查了查盛栎被传出奸生子那件事是否为周高怀自导自演,但并无可疑之处。”  白亦陵道:“那倒不会,这种事我爹娘不可能没有查清楚就将二姐嫁过去。说实话,要是真的可疑还好了,二姐一旦知道内情,便不会坚持。差就差在周高怀为人尚可,但他的家人实在难缠,割舍也不是,这样下去更不行。”  陆屿拱了拱勺子:“别忙着说,你先吃饭。”  白亦陵在席上吃了个半饱,听他催促,也就低头喝了两口粥。陆屿蹲坐在碗边看着他吃饭,这才说:“恕我直言,你那个二姐,主意可不是一般的大。你可知道当时你爹娘不让她嫁,她自己偷偷在房中上吊的事?”  白亦陵差点把饭喷出来:“什么?”  陆屿用爪拍拍他:“慢点,慢点。我一开始心里也犯嘀咕,怎么看周高怀都不像能把盛栎给迷成那样的人,后来派内卫过来问了问才知道。”  他委婉道:“盛栎平常在外面与人交往的时候,往往多是结交显贵,觉得她太过傲气的人也不在少数。咱们知道内情,外人可不理解,现在一出了事,京都中难免有些不好的流言,盛栎觉得丢人。她不是要以死逼父母妥协,而是确实觉得如果不能出嫁,就不想活了,说到底还是要争一口气。”  白亦陵道:“二姐的个性是有些偏激,不过她这命,也是不大好。”  他这么说,陆屿还觉得挺心疼。其实盛栎的做法很是让他不以为然,只有一个从小被宠爱长大的孩子才可以这样的任性和骄傲,要是白亦陵是她那副脾气,怕是早死个十七八回了。 第145章 陆屿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周围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周大嫂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头却仰着,呆呆地看着年轻俊美的一国之君,脸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面色比死人还要白。  陆屿把白亦陵拽到自己身边,没有让他行礼,只又是怜惜又是关切地说道:“这种人不喜欢杀了便是,干什么和她们置气?气坏了身子,你让我怎么办?”  白亦陵:“……”  大家看着这一幕,害怕的有之,感动的有之,惊叹的也有之,但所有的人都在想着一个共同的问题——陛下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难道真有什么灵通,白大人一遇到麻烦,陛下就能出现?  白亦陵道:“……谢陛下关心,臣无碍。”  陆屿这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淡淡吩咐道:“各位平身罢。”  他看着周大嫂,问道:“方才可是你说,遐光霸着朕不放,是奸臣?”  周大嫂牙关相击,跪趴在地上,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陛、陛下……民妇……民妇……”  陆屿又道:“你们还说要把家中女子送进宫来,盼望得宠?”  周围一片寂静,他目光在周家人身上扫过,冷笑一声:“愚民愚妇,当真是痴心妄想,不知所谓!遐光从来都没有霸着朕过,是朕霸着他不放,除了他也再不可能看上他人。尔等蓄意挑拨,口出狂言,罪该万死!”  周高怀连忙膝行上前,恳求道:“陛下,是臣母愚昧无知,请陛下恕罪!请白大人恕罪!”  陆屿看了白亦陵一眼,微缓了声气说道:“周爱卿是遐光的姐夫,就是朕的姐夫,你既然求情,那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把这两名妇人给朕拖下去,押入北巡检司好好审问,看她们还有何等狂悖言行,再论罪名!周吴氏这等不贤之人,如何堪为人妇?传朕旨意,令周高明拟休书一封,将周吴氏逐出周家!”  卢宏声音洪亮的答应了,扬手一挥,立刻有两个侍卫上去,反拧住周大嫂的手,将她往下拖。周大嫂白眼一翻,顿时昏了过去,其余的人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们真正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天潢贵胄,皇亲国戚,那是半点都不能得罪的,如果真的要问一句有没有王法,也只能说,他们就是王法。  在来之前,人人都抱着沾光发财的念头,谁也没想到吃个饭竟然吃出了一个北巡检司数日游,也多亏他们得罪的人是白亦陵,如果换了其他人,他们还未必能有这个殊荣进去。  想必观光一圈,能收敛很多,当然,也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这时卢宏看见陆屿,也猛地想起自己的来意,先瞧瞧跟白亦陵说道:“六哥,咱们也有差事啊!”  白亦陵道:“什么?”  卢宏附耳低语:“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好像有一帮读书人在礼部那边闹起来了,京畿卫那边压不住场子。具体情况已经紧急呈奏陛下,我们想多半很快咱们也要上了,这才来找你,没想到陛下也在你府上。”  白亦陵:“……”  他看了看说变就变的陛下,果断地说:“事不宜迟,你们稍等,我换件衣服,再跟陛下说一声就入宫。到时候你们在宫门外等着,随时准备出动。”  卢宏担忧道:“但陛下出行的车驾不在这里,要回宫是不是惊动太大了,不大方便?”  关键是事情要是传出去,说皇上私自出云云,总是很麻烦的。  白亦陵道:“我跟他商量。”  卢宏不知道六哥同陛下商量了什么,反正白亦陵很快再出来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了,他非常惊讶,问道:“陛下呢?”  白亦陵笑道:“他自己回去,跟咱们一起目标太大,双方都有不便。”  卢宏道:“这……合适吗?”  白亦陵并未回答,冲他神神秘秘地一笑,打个响指:“跟上!”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小红狐狸踩了卢宏一脚,蹭蹭追在了他的后面。第137章 最帅的嘴炮  周家人进门的时候前呼后拥, 得意非凡, 出去却是垂头丧气, 面如土色, 再加上白亦陵这样风风火火的一走, 整个盛家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互相看了看,盛冕叹了口气, 说道:“栎娘, 进来吧。”  盛栎咬着嘴唇,一时没有动弹。刚才周家人在这里的时候很讨厌,但是他们一走, 她却突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  那些明明应该憎恶她,却把她养大了的家人。  盛冕说完话之后,已经和陆茉打头进房了,盛铎也跟着进去, 路过盛栎身边的时候,二话不说, 伸手搂住妹妹的肩膀,半推着她跟了进去。  盛栎惶然叫了一声“大哥”,盛铎叹了口气,说道:“小妹, 你不能什么事都想着隐瞒逃避, 出了问题要解决, 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严重。去吧, 爹有话跟你说。”  他把盛栎送到了盛冕的书房门口, 自己也没做停留,转身要走,盛栎连忙道:“大哥!”  盛铎转身:“嗯?”  “今天……”盛栎道,“源儿和迎儿受委屈了,你好好哄哄他们,别让孩子吓着。我这次本来给他们裁了几件衣裳,已经带来了,还没来得及给,一会让丫鬟给你送去。”  盛铎先是一怔,随后笑了:“知道了。他们两个也该长长心眼了,没事。”  盛栎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盛铎已经走了,并没听见,她觉得放松了一些,敲了敲盛冕的房门,进了屋子。  盛冕跟小儿子谈话的时候非常轻松自在,因为白亦陵虽然不在他们膝下长大,但于性情上其实综合了父母的长处,他想告诉孩子什么都不用太费力。可是面对敏感而又骄傲的女儿,有的时候盛冕真觉得头疼。  他沉默了一会,温和地说道:“今天的事,你想怎么办?”  盛栎低声道:“等瑜信回府了,我与他商量商量,能否想个法子,跟周家断绝往来。”  盛冕也在思索着这个可能性:“孝字压头,那不容易。”  就算是白亦陵,当初还是被永定侯府主动送到暗卫所去的,在知道真正的身世之前,他加冠的时候都照样要去谢氏宗庙,给谢泰飞和傅敏磕头行礼。  更何况周高怀一介书生,他的父母生他养他,供他读书,如果现在一当官就要断绝关系,那光是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就能把他的名声给都毁了。  当初盛栎寻死觅活,嫁的太仓促,盛冕也不是没有派人查过周家。可惜当时只知道他们家境贫困,至于父母兄嫂为人如何,大抵是都在村子里住着,大家生活条件差不多,也就不存在谁占谁便宜的问题,只知道性情有些霸道,但人品尚可。  至于周高怀,人们则是众口一词地夸奖他谦逊有礼,勤劳孝顺。  当时盛冕忙着处理流言,调查前来勒索的小混混,也没能抽出时间来亲自过去跟他们打个交道,实在是没想到“性情霸道”的爹娘遇上“勤劳孝顺”的儿子,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他正琢磨着,盛栎又轻声道:“爹,您……怪我吧。”  盛冕抬眼看向她,盛栎已经一下子跪在了他的面前:“爹,是我不懂事,要不是我给咱们家添了这样多的麻烦,今天小弟和源儿迎儿不会受那种刁民的委屈,现在您也不必这样为难……我都知道,我、我吃饭的时候,连话都不敢说,连头都抬不起来,可是我该怎么办……”  她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当时爹娘劝过我,哥哥也劝过我,那些流言就随它去,只要我不在意,事情总会过去的……只要我自己不嘲笑自己,别人的话都可以当成耳旁风,可是爹,我做不到啊!我想像爹娘那样抬起头来做人,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是我,可是我太平庸了。您都不知道,我多想听你们的话……”  她并非不识好歹,她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怎样做才是最好的安排,但知道是一回事,能那样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一天一天的流言堆叠,那些猜测和鄙夷像是锋利的刀刃迎面而来,纵使知道总会消失,却也不会觉得不疼。人性总是趋利避害,但她偏偏放不下自己该死的自尊。  或许正是按部就班的命运忽然发生了变动的那一天,家不再像是她的家,亲生父母带来的不是爱护,而是摆脱不去的屈辱,她的自尊被打翻在地,那留下的残骸又被小心翼翼地捡起。  ——那是她仅剩的东西。盛栎只能小心地抱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脊背保护住这仅剩的一缕微光。或许别人不明白,那却是她的全部。  可惜,欲穿森林,却陷泥淖,命运带来的阴影,不是暗淡的灯火能够驱散的。  盛冕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哭泣的盛栎,先是心疼,但这心疼中又有气恼和无奈。  他慢慢站了起来,凝视着盛栎,神色由不忍变为了严肃,转身走到了窗边,向外面望去。  早春时节,窗台上摆着的花已经疏落绽放,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出明媚鲜妍的光彩。可是盛栎的年纪还这样小,却日日都在忧虑和愁苦中度过,盛冕也不知道盛栎是性情使然,还是他们对这个孩子的关心太不够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花盆中拿出了什么,放在手里擦拭,慢慢地道:“你且别哭,先想周家该怎么办。瑜信是个老实的孩子,但就是因为有的时候他的性子太温吞了,反而什么都撑不起来。今天在席上,爹一直没有开口,想给他个说话的机会,可是你也看到了,他阻止不了他爹娘的行为。”  盛栎逐渐转移了注意力,迟疑道:“但,他们……他们不是已经被带去北巡检司了吗?”  盛冕反问道:“难道你以为他们就出不来了?”  盛栎默然。  盛冕道:“其实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你们两个和离,另一个是瑜信外放。和离显然是下策,按如果外放,我纵然能办成,也得你们两个都愿意才是。”  盛栎的身体微微一颤。刚刚成亲,虽然周家多有不是之处,但不可否认,周高怀真的对她很好,而当初那句‘不管栎娘出身如何,我只是想娶她这个人’也让盛栎记忆犹新,她不愿意和离。可是一旦外放……京官跟地方官的差别可不是一点半点……  她心乱如麻,盛冕也没有一定要个答案,弯腰把盛栎拉起来,说道:“爹本来想和你谈一谈,但有很多事,你自己想不明白,别人就是说的再多也没用。”  他将刚才擦了半天的东西放在盛栎手中,犹带温热,原来是块原本在花盆里搁着的鹅卵石。盛栎有些茫然,盛冕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就在父女两人说话的时候,白亦陵和陆屿也已经匆匆地赶进了宫中。白亦陵手上有任意出入皇宫的令牌,一路打马径直进去,门口的侍卫想拦,看清是这位小爷之后,连忙又行礼退到一边。  白亦陵在马上冲他微一颔首,手上缰绳一提,转眼间就没影了。马头上蹲坐着一只威风的狐狸,风将火红的绒毛吹的不住起伏。  过了没多久,皇上急召几名重臣觐见,大家到场之后,见陛下和白指挥使两人已经在御书房里了。白指挥使翻着一本折子,皇上正笑容殷殷,凑在他身边说着什么,神色十分亲昵。  见众人都来了,白亦陵起身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群臣行礼之后陆屿赐座,也没多说什么,将刚才那本折子递给离自己身边最近的李丞相,说道:“李相,给其余几位爱卿读一读吧。”  此时御书房中站着的都是陆屿较为器重的心腹大臣,他们被皇上临时召来议事,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李相一读,心里才都是咯噔一声——今年的会试出事了。  晋国这片地方,土地富庶,国力强盛,虽然朝廷势力盘根错节,但由于几代统治者治国有方,这些势力的角逐也影响不到平常百姓的生活。因此整个国度在生活富足的基础上,也就更加追求华丽精美,看重门第出身,服饰容貌,多年以来,积习难改。  这种风貌要是放在日常生活中不过是习惯偏好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照应上官场政事,却很容易产生一些弊端——譬如能够参加科举考试的条件。  这一现状,太上皇在位之时,白亦陵就有所了解,但一来多年积压,并非一时半会就能理出个头绪来,二来也不是他的职责所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的规矩,自己的差使还没办好,就去干涉他人的工作范围,这也是官场大忌。  直到此前他的轿子被一名相貌丑陋——不是不尊重人,是真的丑,官方认证不让参加考试的那种——直到白亦陵的轿子被这样一名相貌丑陋的男子拦住了,诉说他想要参加县试的愿望,才使得白亦陵开始关注这件事情,并向陆屿上书,陆屿登基当天举行过大典之后,两人还探讨过这个问题。  只是改革非朝夕,仅仅是一年的时间显然不够,没想到这件事还没有完全解决,会试上又发生了其他意外。  今年的会试刚刚结束,连榜都已经放了。整个考试过程由礼部官员直接负责,都是驾轻就熟的本职工作,过程中也没听说有过什么差池。  放榜的日子本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结果就在考生们纷纷去看成绩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一回头名会元的名字,有点眼熟。  会元名叫贺子成,今年二十五岁,祖上世代经商,是家中独子,父母在他十来岁的年纪就已经病逝了,给他留下了一笔丰厚的财富。  这个贺子成的名字之所以被考生们看一眼就都认出来了,不是他才名盛学问好,而是因为他是个出了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平日走鸡斗狗,夜夜笙歌,就连中举都是走了大运的最后一名,据说还是因为复习的时候正好背中了考题。  要说青楼里面花魁们的芳名艳曲他一一记得,大家毫不怀疑,但要说他能中会元,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个念头——阁下是买通了哪位考官?这作弊作的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这样一个人的名字被高高写在榜首,实在是太拉仇恨了,不光落榜的考生不甘心,就是上了榜的也已被他压在下面为耻,当下不少人组织起来,又是击鼓请命,又是围堵礼部,闹的沸沸扬扬。  白亦陵和陆屿在镇国公府的时候,事情刚刚闹起来,礼部的官员们都匆匆赶去安抚人心,询问情况,现在却已经被堵在衙里,有的人甚至还饿着肚子。  李丞相将奏章读完之后,陆屿道:“你们怎么看?”  春日干燥,白亦陵本来想开口说话,又觉得嗓子里发痒,轻轻咳嗽了一声,旁边的李丞相已经说道:“如果贺子成的为人真的如同奏章里面所说,那么这件事确实可疑。不过不论内情如何,这帮试子们一有不满,就公然围堵官员,行事却是过火了。这种风气如若纵容下去,体统何在?”  陆屿道:“李相说的不错。”  他虽然在跟李丞相说话,却也一直分散了一半的注意力在白亦陵那头,说了这一句之后又道:“说了这么久,诸位爱卿想必也都口渴了,都先喝点茶。”  陆屿一边说一边摆了摆手,示意内侍上茶。到场的人里面,吏部尚书孔帆的性格较为爽朗直率,他听了还想着大伙总共来了也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就是李相读了封奏折而已,刚开口想说自己不渴,可以发言,就被聂太师不动声色地踩了一脚,朝着白亦陵的方向偏了偏头。  孔帆顿时反应过来,连忙道:“是,谢陛下体恤。”  陆屿笑道:“无妨,若是孔卿不想喝茶,就先说你要说的话吧。”  孔帆汗颜:“陛下说笑了。臣只是觉得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如果仅仅因为对方的名声而认为他的成绩是作弊而来,未免太过草率,还应该向礼部各位大人了解一些情况才是。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将考生们驱散,减少此事的影响,再进一步彻查。”  陆屿颔首:“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第147章 话都说明白了,白亦陵还有其他事要做,起身离开了礼部,同时冲闫洋使了个眼色,闫洋立刻会意。  出题的是几名主考官,这件事他们有嫌疑,但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连贺子成到底是不是作弊都没有真正弄清楚,自然也不好将人家当犯人审问。但暗中把人看好,一方面监视行动,一方面保证安全,这却是要的。  白亦陵一站起来,刚刚蜷在他身边帮着捂手的小狐狸也跟着起身,拱起腰抻了抻,驾轻就熟地跳到白亦陵肩膀上。  老尚书陈踪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叫住白亦陵:“白大人。”  白亦陵转身:“陈大人还有事?”  陈踪咳了一声说道:“我曾经听说白大人养过一只非常神异的狐狸,不但聪明伶俐,外表可爱,而且能够驱逐阴邪,降下福瑞,甚至连月老都能请来,就是你肩上这只吧?”  白亦陵:“……”  别的且不说,请来月老的不是他吗?或者说不是系统吗?流言果然十分可怕。  他笑着说道:“我只养过这一只狐狸,陈大人说的可能就是他了。不过这个小东西也没有太多的神异之处,只是稍通灵性而已,大人过奖。”  陈踪道:“白大人太谦虚了,我看它又聪明又可爱,不愧是神物。”  小狐狸冲他叫了一声。狐狸的叫声都是“嘤嘤”的,又细又奶,更显乖巧。  陈踪靠近两步,小心翼翼地说道:“白大人,能让我摸摸它吗?”  他都一个半老头子了,总不能是热爱小动物才要求摸的,白亦陵有点警惕,委婉拒绝:“其实手感跟摸狗也差不多。”  陆屿:“……”  嘤嘤嘤!!!  这么久过去了,他已经从霸道总狐进化到了痴情帝王狐,但在白亦陵心里的地位,还是不能完全脱离狗子的阴影。  多么失败的狐生!  【警、警报,您的“痴情帝王狐”出现“龙精虎猛狐”切换倾向,请宿主小心!】  白亦陵不动声色地将陆屿从肩膀上抱下来,捏了捏他的后颈。  陈踪见白亦陵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原来这几日乍暖还寒,天气不好,他家的小孙子感染了风寒,几天都高烧不退,他心疼的不得了,又没什么别的办法。  看见白亦陵这只狐狸之后,陈踪突发奇想,琢磨着自己摸摸它,说不能可以沾点祥瑞回去,保佑孙子快点好。  也是病急乱投狐了。  面对着陈大人殷切的眼神,白亦陵也不好再跟他说没用了,只好将陆屿递过去:“那,你就给陈大人摸摸?”  陆屿:“……”  皇上当到他这个份上也是绝了,居然随便一个臣子过来都能上手摸。  【您的“痴情帝王狐”最终切换为“暖心毛毛狐”模式!“龙精虎猛狐”模式憋回。_(:3」∠)_】  陆屿无奈地趴下,让老头顺了顺毛,陈踪自然是赞不绝口,称赞小狐狸乖巧可爱,连身上长的每一根毛都丝丝顺滑,无比好摸。直到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去时,还冲着白亦陵道谢。  白亦陵将狐狸抱回来:“陈大人不用客气,愿你家孙儿早日康复。”  陈踪笑着道谢。  他没想到过了一天之后,宫中的御医竟然带着皇上赏赐的大内灵药上门探望,不知道是狐狸灵验还是药好,反正第二天一早,他家小孙子就真的退烧了。  陈踪觉得一定是白亦陵有心,跟皇上提了这件事。人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对他简直是有求必应,殷勤备至,只要是白亦陵嘴里说过的话,他肯定要办的妥妥当当。  陈踪很感激——他可不知道他是当真摸了一只“神狐”。第139章 陵陵戏狐  陈踪跟白亦陵年岁相差的远, 平常的职务范围又没有交叉之处,彼此间并不熟悉。  他身为礼部官员, 当初目睹了陆屿那场惊世骇俗的登基大典,心里本来还在犯嘀咕,将这个被皇上捧在心尖上的年轻人想的颇有手腕, 认为非是心机深不可测之人做不到这个份上,因此十分忌惮。  直到这回两人打交道,陈踪见白亦陵来了礼部之后, 先是在外面高声斥责闹事考生, 将人群散去,进来之后又与他们谈论案情, 细心推断, 办事果决不说, 更难得的事言谈举止也丝毫无可挑剔,少年得意,却不轻狂。  由此陈踪对他的印象已经颇为改观, 注意力由白亦陵那段颇为离奇的感情经历转向了对他个人能力的欣赏,几乎忘了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  直到这回沾了个光得到皇上关切,陈踪才想起这件事, 觉得陛下眼光实在不差, 是个明君。  当然, 这些都是后话了。  目前的案子虽然听起来不算是离奇诡异, 但是需要调查的细枝末节却很多, 除了主考官, 还有评卷官,除了贺子成,还有其他考生有无作弊,有无煽动,这样一来,涉及的范围就广了。  白亦陵从礼部离开之后,又回到了北巡检司,将调查各方可能涉案人员的任务一一分派下去,等到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也已经到了下衙的时间。  陆屿还有奏章需要回宫批阅,两人商量了一下,就一起回了宫。  苦命的皇帝陛下卖完萌之后,又面对着一桌子“人类的烦恼”,摸了摸鼻子批奏章去了,白亦陵取笑他几句,自顾自地去换衣服洗澡。  皇上的浴池非常华丽,周围的地面都是以白玉砌成,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氤氲的水蒸气中隐隐散开一股极淡的花香,舒心安神。在池子的一侧,还有可以用来休息和按摩的床榻,床身是淡金色的,与周围乳白的墙壁相互映衬,形成一种美丽的色调,赏心悦目。  的水是活水,底下直接连通着一处温泉,不用担心水温变冷,白亦陵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自己靠在热水当中,一边休息,一边琢磨着白天的事情,打算抽时间亲自去见一见贺子成这个人。  他先是跟周家人碰了个瓷,又把一帮书生们训得狗血淋头,此刻终于放松下来,身体被温热的泉水包围,整个人懒洋洋的,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白亦陵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在睡梦中隐约感到了地面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响,立刻就本能地清醒了过来。  身体一侧的水面上泛起涟漪,一个盛着两杯葡萄酒的托盘被放在上面,稳稳浮住,熟悉带笑的声音不出意料地在耳畔响起:“郡王,可需要奴才来为您按摩吗?”  白亦陵听了这话一回头,就看见做小太监打扮的陆屿单膝半跪在浴池边,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脸想笑却又要故作正经的表情看着自己。  白亦陵:“……小屿子?陆公公?”  系统瞎着急:【不好了宿主,您的龙精虎猛狐徽章被憋坏了!憋成了短小太监狐!】  白亦陵:“这是你的警报吗?”  【这是小系统自己的猜测哦!】  白亦陵:“我一定努力让你早一点回去返厂维修。”  不然这个智商,统生算是毁了。  白亦陵在宫中住了这么一阵,轻易地获得了广大宫女太监的喜爱,刚才本来在外面等着伺候的几名小太监看见皇上竟然换了身衣服悄悄溜进了浴池,一时还恐怕白亦陵不知道情况,会不小心犯驾,便都有点担心地在外面站着,关注内间的情形。  虽说陆屿现在看着对他百依百顺,极尽宠爱,但是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一句虚话。想当年前朝也有位皇帝十分宠爱他的贵妃,就是因为玩闹时那个妃子用花枝掷他,无意中将皇上的脸划出一道红痕,他便龙颜大怒,将人打入冷宫,真正是君心难测。  白亦陵说不让人进去伺候,但陆屿径直就进去了,谁也没敢拦他,若是被白亦陵当成了什么刺客,那可有些糟糕。  不过很快,小太监们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见到皇上进去,白大人一点也不惊讶,好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他没有起身迎驾,陛下似乎也根本都不在意,反倒心情很好地撩起衣摆随意坐在池子边,伸手殷勤地帮白大人捶了捶肩膀,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而舒适。  他们互相看看,默默地从浴池外间退出去了,将门关好。  陆屿被白亦陵打趣了两句,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给他捏肩。白亦陵将手臂搭在池子的边缘上,随手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放下后又笑问道:“干什么穿成这样?难道当皇上当腻了,真想改行?”  陆屿“唉”了一声:“你还别说,有的时候,皇上真没有太监自在——我是偷着从御书房里溜出来的。”  白亦陵扭头看他,奇怪道:“干嘛?”  陆屿一摊手:“丘珍小产了。”  当初丘珍在宴会上献舞作画,一心一意地想要入宫为妃,嫁给陆屿,结果阴差阳错进了临漳王府。她和陆启虽然不是因为感情而结合,平时夫妻相处也是淡淡的,但挡不住丘珍的肚子争气,成亲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  外人不知道陆启从来都没有宠幸过桑弘蕊,眼见丘珍这一怀孕,顿时议论纷纷,大多数都是讥笑桑弘蕊生不出来孩子,几乎把她的鼻子给气歪了。  桑弘蕊没办法找陆启的茬,就动不动去给丘珍添点堵,正妃和侧妃在临漳王府闹得不可开交,结果就在前一天,陆启刚刚启程去了临县办事,丘珍就小产了。  丘大学士气不过,进宫冲陆屿告状,要讨公道,陆启又不在府里,陆屿纵使是皇上,也不愿意插手干预自己叔父的家世,更何况这两个女人都太凶悍,哪个他都敬而远之。  于是为了安抚丘潮,陆屿下旨申斥了桑弘蕊,又将她大哥桑弘谨叫进宫里骂了一顿,并且赏给丘珍不少珍贵药材。但是丘潮不依不饶,又跑到御书房外面求他严惩,陆屿派人让他先回去,丘潮却不干。  这般作为把皇帝陛下惹的心烦,干脆就换了身太监的衣服,大模大样地从御书房出来,直奔他心爱的白大人来了。丘潮肯定说什么也想不到皇上没下限,出了这样的贱招,此刻只怕还在执拗地等待着。  白亦陵有点想笑,又有点叹息,摇了摇头:“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过来的。唉,丘珍也是,我二姐也是,你说明知道成亲之后会面临着很多困境,当初为什么还硬要嫁呢?”  陆屿一本正经:“我不是为了这事来的。”  白亦陵:“嗯?”  陆屿眉眼弯弯:“奴才仰慕白大人,就是特意来伺候您的呀。”  白亦陵打量他一下,也笑了,悠悠地说:“哦,是吗?肩膀确实捶的不错。去,再为本郡王倒杯酒过来,然后捏捏胳膊。”  陆屿:“……”  白亦陵眉梢一挑:“还不快点!”  “是是是。”陆屿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奴才这就去。”  他转身倒酒的时候,白亦陵的唇角忍不住扬了上去,然后这点浅笑又很快被他扯平。陆屿折回来,将酒给他,跪在池边勤勤恳恳地位白亦陵捏胳膊。  他的手臂自然不会像女子那样柔若无骨,但线条非常修长漂亮,肌肉紧实又不夸张,搭在玉质的池壁上,乍一看去,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手,哪里是玉,一切都精致地恰到好处。  酒香在水汽中一并蒸腾,熏得人脸上都微微发热,陆屿捏了几下,只觉得指尖触感细腻温润,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稍稍凑近了白亦陵一点,低低问道:“郡王,奴才这样伺候你可舒服吗?若是您满意,奴才想斗胆讨个赏。”  白亦陵下巴微扬,嫌弃道:“劲小的跟没吃饭一样,还想要赏赐?你卖力点再说罢。”  陆屿:“……”  他加了点力道:“这样行吗?”  从侧面的角度,能看见白亦陵脸上带点狡黠又带点坏的笑意:“嗯,好多了。这么机灵的小太监,是得好好赏赐你,你把眼睛闭上。”  最后普普通通的六个字,从白亦陵口中说出来,立刻让陆屿心中升起一阵兴奋,一阵期待,果然闭上了眼睛。他能感到白亦陵的气息慢慢凑近,喉结忍不住动了动,紧接着手心一凉。  陆屿低头一看,他的手里,多了一块碎银子,却不知道这臭小子泡澡的时候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  他无语而受伤地看着白亦陵。  白亦陵趴在池子边看着陆屿,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冷不防陆屿抱住他的肩膀,向前一弯腰,便衔住了白亦陵的嘴唇。  两人一个弯腰半跪在池边,一个手撑着边沿,半身还浸在水里,交换了一个亲吻。陆屿惩罚似的半天没有松手,好一会才把唇移到对方的耳畔,轻声道:“郡王,您这样伤奴才的心,不厚道啊。”  白亦陵双颊微微泛起红晕,被蒸汽一熏,有点像是一朵从水中开出来的花。他微哼一声,说道:“陆公公,你这样伺候人,好像也不大对啊。”  陆屿道:“郡王生的太好,奴才心猿意马,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白亦陵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沾了几滴水珠,表情似笑非笑:“那可能是你没阉干净吧。”  【滴!敏感词出现,“痴情帝王狐”模式切换,“龙精虎猛狐”上线!】  【警报!警报!由于上一次“龙精虎猛狐”模式启动失败,此次启动时间双倍加长!】  白亦陵:“……”  他的笑容有点僵硬,下一刻就被陆屿一下子从水里抱了出来,压倒在池子旁边的小榻上。 第149章 陆屿却是没听说过:“赛宠,是什么?”  白亦陵解释:“就是各家养的宠物,训练好了带来比赛,每场的得胜者也有彩头。不是像斗鸡那样宠物之间相互打斗,而是比赛过障碍,钻火圈,找东西等,外面也有人下赌注。这比赛的动物种类也多,猫狗都是普通的,猪,甚至虎豹的幼崽也不是没有。”  在先帝登基之前,狐狸也是赛宠会上的常客,不过后来管控的较为严厉,好好养着它们可以,拿这种瑞兽来比赛取乐就不允许了。  直到陆屿上位之后,忙于各地的大事,对这些方面的控制放松了一些,白亦陵刚才就又在人群中看见了狐狸,为了照顾陆屿的心情就没说。  当然,皇帝陛下自己长着眼睛,白亦陵也拦不住他看就是了。  陆屿恍然,他从边地过来也有两年多了,这种玩乐的东西却不如白亦陵见多识广。在他们那里,民风彪悍,但也相对简单淳朴,要打架比赛都是自己上手,却几乎没有人驱使着畜生争脸面。  陆屿觉得纯属吃饱了撑的。  ——尤其是他惊讶地发现,第一场比赛竟然让是一只狐狸和一只猪表演障碍跑的时候。  陆屿怒道:“欺狐太甚!”  白亦陵道:“你的同族还真未必能赢,这种灰猪是杂交出来的特殊品种,不会长大,很聪明的。”  陆屿:“……”  白亦陵说的时候没有其他意思,说完了之后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好像有点影射之嫌,连忙顺了顺狐狸毛:“抱歉抱歉。”  陆屿当然不会把这个当回事,他一边用小脑袋蹭着白亦陵的手,一边紧张地看着场内的比赛情况——狐狸和猪比已经足够让他觉得跌份了,听白亦陵这话茬,要是再输了……  陆屿终于明白了刚才那些青筋暴起,脸红脖子粗斗鸡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好紧张啊!  狐狸以半身领先的成绩险胜,白亦陵看在陆屿的面子上下了注,挣了一点微薄的彩头。  比起简单粗暴的斗鸡比赛来,赛宠的形式更多,障碍跑只是最基本的,随着后面的叼苹果,走迷宫,捡套圈等花样出来,难度升级,宠物参加比赛时收取的费用也就越高,有能力参赛的一般都是坐在雅座里面的贵人。  他们自顾身份,不会自己出面,都是坐在帐子里面远远观望,由家中下人打点其他事宜,说白了,也就是打发时间罢了。  下面在场边胡乱挤着的普通人养不起宠物,也没钱参加这样的比赛,但是可不妨碍他们在外围的盘口处下注。此刻押好了心中宠物的人们一个个围在旁边,看的目不转睛,口中叫喊加油,恨不得亲自下场替那些小动物们比了。  比赛进入白热化,就连雅座上面的一些女客都兴奋起来,倾着身子向前看。  陆屿站在白亦陵腿上看着下头,尾巴直直地竖着,连上头的毛都炸了。  喂,底下那只狐狸,你要加油啊!你还是个红毛的,要是赢不了,以后朕就令你秃着出门!  白亦陵本来是要找贺子成的,结果他家皇帝陛下似乎已经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一心一意盯着自己的同类争脸,反正贺子成养的那只波斯猫虽然傻了点,但也在顽强地进行比赛中,只要他不走,白亦陵也不着急。  他相貌打眼,陆屿又伶俐可爱,就算是红配绿的组合,搁到一人一狐身上也别有一番风流。邻座的一名年轻贵妇笑着搭话:“这位公子,既然来了这里,怎么不让你的小狐狸也去试试?这一场的彩头是把东瀛的武士刀,听说是不容易淘换的好货,有不少人都盯着想要呢。”  她是才来不久的,斗鸡比赛太过血腥,赛宠却是不少女子打发时间的主要观赏节目。  白亦陵笑了笑:“我养的这只没训练过,什么都不会,怕伤着。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这场比赛是让参加的宠物们先从起点出发,绕过一只胡椅,再叼起另一只胡椅上面的樱桃继续往前跑,蹿过高高低低吊起来的绳圈,将樱桃完好无缺地扔进终点处木雕小鸟的嘴里,速度最快者获胜。  由于比赛很有难度,进场费的价格已经要到了一两银子,相对的奖品也丰厚很多。白亦陵一边回答一边顺着贵妇人的话看了那柄刀一眼,又随口说了一句:“不过庄家倒也有心,这把刀确实不错。”  他难得相中什么,说出来的话堪比圣旨,陆屿激灵一下,立刻把目光从场中狐狸选手的身上收回来,看看那把刀,又回头看看白亦陵,一狠心,用前爪扒拉着他叫了两声。  白亦陵握住他的小爪子,笑道:“毛遂自荐?算了吧你。”  平常开玩笑是开玩笑,他又不是真把陆屿当宠物养,哪能为了一把刀让他去参加这种比赛。  贵妇人好奇地围观,竟然从狐狸毛绒绒的脸上看出了劝说的意味,只见他抬起另一只爪,又杵了杵白亦陵的手臂。  让我去吧,我要去嘛,我想要刀。  白亦陵将他按趴下了,这个时候陆屿却趁机敏捷一跃,将他腰间那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扯下来,蹭蹭几下跑到了报名处,站在正在记录名字的庄家面前。  他周围都是抱着自家爱宠过来交付银两的人,冷不防看见这么一只小狐狸冲出来,灵活地抖了抖荷包,从里面倒出来一块碎银子,扒拉到桌上。  写字写到一半的中年男子目瞪口呆,大概是怕他傻眼了把名字漏下,狐狸不客气地伸爪,在对方面前的宣纸上拍了一下,示意他赶紧记,不要磨磨唧唧的,动作十分威严。  其余抱着宠物的人互相看看,觉得自家这只小蠢货怕是赢不了了。  白亦陵:“……”  晋国历代皇帝在天之灵看见这一幕不知道要作何感想,他都怕天上下来一道雷劈死自己。  报名成功之后,比赛正式开始。  一帮体型毛色都参差不齐的小动物站在入口处,有的蓄势待发,目光炯炯,也有的丝毫不在状态,正专心致志地舔爪子,把主人气的直骂。  陆屿的位置挨着的正好是之前场上唯一的那只大红狐狸,陆屿对这个同族很是恨铁不成钢,见它心里不在焉的,毫不留情地用尾巴将对方抽了个跟头。  大狐狸有点懵地扭过头来,看着身边神气活现的小不点,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打自己。  众人议论:“很可爱啊,毛色一样,是父子吗?”  “小狐狸还挺凶的。”  正讨论的时候,场边三声鼓响,陆屿又将大狐狸抽了一个跟头,催它快跑,自己也一下子就飞蹿了出去,迅速绕过胡凳叼起樱桃。  贺子成那只波斯猫直接蹲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旁边的围观者大笑,贺子成不以为忤,也跟着一同大笑。  白亦陵看着自己的皇帝对象在场子里跟一帮猪狗猫赛跑,一时间觉得这个世界有点虚幻,但随着周围的人一片惊叫之声,他竟然也觉得紧张起来。  幸好陆屿很是争气,他的外形虽然比其余动物要小上很多,动作却快如闪电,遥遥领先,周围也是叫好声一片,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只小狐狸身上。  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下,眼看着他就要把嘴里的樱桃扔进木雕小鸟当中,场外却忽然飞来一箭,直冲着陆屿而去!  惊呼声纷纷响起。  白亦陵神色一紧,猛地站起身来,在注意到危险发生的那一刹那,他手腕一翻,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暗器扣在掌心,蓄势待发,眼看就能将那支天外之箭打掉。  但紧接着,白亦陵紧绷着的肩头放松下来,表情也稍稍缓和了一些。与他相比,刚刚直面危险的陆屿却丝毫不慌,轻轻松松地迎了上去,身体在半空中一扭,樱桃就准确无误地掉入了地面上的木制鸟嘴,他顺爪一拍,箭支被拍落在地,危机转眼化解。  场子上一下爆发出来了欢呼声,刚才这一连串的动作可比比赛难多了!  狐族在猪族面前丢掉的面子顿时彻底挽回。  白亦陵不用救陆屿了,但也没含糊。他冷眼扫过刚才箭支飞来的地方,心中默算方位,手腕一转,刚才扣着的飞刀顺箭矢过来的轨迹射回,倏然破空之响大作,人群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  白亦陵上去将小狐狸抱在怀里,摸着柔软温热的皮毛,虽然知道这货皮糙肉厚心还宽,不可能受到惊吓,但是事情总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冷冷地说:“谁射的箭?”  周围的人也都聚了过来,现场人多,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去,刚才已经有人看的清清楚楚,是雅座上一个女人身边的家仆射出的箭。  女人坐的雅座离场子最远,周围还围着纱幔,没人能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子,只依稀通过身形打扮能判断是个年轻妇人。倒是靠外一点站着的下人刚才一直在场外跑来跑去,给第二名那只大红狐狸报名。  白亦陵打回去的是一枚拇指长短的飞刀,不偏不倚,正好削断了女人的发髻,此时,她披头散发,正气势汹汹地朝着这边过来,身后还带着不少人。  即便这人看上去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但是一个场子里终究有一个场子的规矩,如果人人都比试不过就放冷箭射杀,那成什么了?  人们纷纷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  随着双方的靠近,白亦陵眼睛微微眯起,认出这个想让人一箭射死陆屿的居然是桑弘蕊。  一段日子没见,也不知道她过的如何,成婚之后,人没有丰润起来,脸上的妆倒是精致,头发被打散了,更显得有点可怜,要是不知道她的个性,还真要被人给当成个娇弱美人了。  桑弘蕊被陆启羞辱之后,待在王府里怎么想怎么憋气,她一时没敢再去招惹丘珍,索性一大早就出门闲逛。陆启虽然懒得搭理她,但事实上,如果桑弘蕊自己不闹,基本上想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人约束。  但她没想到人生处处不顺意,居然冤家路窄,又碰见了白亦陵。要是知道这破狐狸就是白亦陵养的那一只,她就不动这个手了——白亦陵的狐狸有灵性,不像她养这只傻不拉几的蠢货,非但没带来什么福气,就算是比个赛都挣不来面子。  桑弘蕊一直很想把白亦陵的狐狸弄到手,只是陆启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不好,她不敢造次,也知道以白亦陵的身份,自己怕是惹不起。  但是这回可不是她故意找茬,是意外碰上的。她没把白亦陵的狐狸怎么着,发钗连着头发却都被白亦陵给削断了,真是欺人太甚!  想想她嫁人之前在幽州过的日子,就算是公主也没她自在。人人都对桑弘蕊追捧讨好,趋之若鹜,她只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根本不对他人的心情由半点考虑。  结果自从到了京都以来,这鬼地方就好像和她八字犯冲一样,处处不顺,尤其是自从跟高归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逼不得已成了陆启的侧妃,两人的相处模式都快把她逼的半疯了。  高归烈已经死了,她又偷偷让兄长撬了对方的坟鞭尸。除此之外,桑弘蕊现在最恨的人一个是陆启,一个是骑在她头上的丘珍,剩下的,就是白亦陵。  想想她被强暴是代这个人受过,陆启对她冷淡也是因为心里喜欢白亦陵,偏偏罪魁祸首还要什么有什么,越活越好,怎么能不让她恨的牙痒痒呢?简直是每回听到对方的消息,都要觉得抓心挠肝。  至于如果不是她自己去了那个院子,高归烈就不会把她错认成白亦陵;如果她脾气温顺,愿意和陆启好好过日子,陆启也不会无缘无故跟一个女人为难,这些念头不是没有在脑海中浮现过,但每一次都被强行压下去了。  陆启欺负她,丘珍欺负她,现在连只白亦陵养的狐狸都欺负她,桑弘蕊真心觉得,自己要是再忍耐下去,就能成佛了。  新仇旧恨加一块,累积成无法克制的怨毒。桑弘蕊看着白亦陵,非但毫不慌张,眼中还都是恶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泽安卫的野狗。怎么?你自己是畜生,就把别人都给当畜生,我的手下不过是流箭失手,差点射中你的狐狸,你就对我动刀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白亦陵淡淡地说:“我跟他朝夕相处,就是当成个伴来养的,倒是看你这疯疯癫癫的模样,更像畜生,母狗都比你讲道理,。”  他平常有问题了都是直接处理,对这种口头上斗嘴皮子的行为不大热衷,可是桑弘蕊好像一天比一天疯,白亦陵心里来气,还真是不想给她脸了。  桑弘蕊话说得快,声音又因为尖锐有些失真,周围的人大多数没听清她嘴里冒出了“泽安卫”三个字,但看双方的服饰相貌,也知道应该是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发生了冲突,连架都不好拉,出了事损失的还是场子的主家。  一个伙计凑过去,硬着头皮两边赔笑:“公子,公子您别往心里去,这位夫人大概是玩的情急了一时冲动……”  话还没说完,桑弘蕊一个耳光就往他脸上抽了过去,骂道:“照你这么说,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废话啊!当然是你的不是了,但凡长了个正常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问吧!  周围的人打量着桑弘蕊,都没想到这个漂亮女人竟然是个疯疯癫癫的泼妇,虽然不满却一时不大敢说什么。  不过桑弘蕊的巴掌打到一半,还是被人在半空中挡住了,出手的不是白亦陵,而是刚刚大步走过来的贺子成。  他挡下桑弘蕊打小伙计那一巴掌之后,就把伙计一推,自己也跟着后退半步,侧头看了白亦陵一眼。  近距离的打量,这人长了一张十分普通的面孔,脸上却带着轻快的笑容,仿佛不会因为任何麻烦而感到不愉快。  白亦陵却觉得他漆黑的眼底仿佛埋藏着沉沉的暗影。  两人眼神一交,贺子成的笑容顿了下,又恢复如初,冲着白亦陵点了点头,向桑弘蕊说道:“这位夫人,你跟谁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是在我这里闹事,使比赛不能正常进行,就等于是砸我的场子,贺某要是不出面,那以后也就没办法混了。”  桑弘蕊道:“不能混就回家呆着去,你爱死不死,算什么东西!”  她一把将贺子成挥开,发现白亦陵的注意力好像被这个场主给吸引了,又是一巴掌冲着白亦陵脸上挥去。  白亦陵眉头微皱,侧身躲开,扣住桑弘蕊的手腕,就要毫不留情地直接把她整个人推出去。  桑弘蕊吓了一跳,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怀孕了,有本事你就打。”  这句话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白亦陵微微一惊,动作果然顿住了,不敢推她,桑弘蕊却是半点情面都没留,巴掌又快又狠,说什么也想扇白亦陵一巴掌。  陆屿立刻就急了。他碍于目前是狐狸不好理论,一直在白亦陵怀里摇尾巴助威,结果没想到桑弘蕊出了这么一个贱招,仗着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身孕撒泼。  眼看着白亦陵下意识地一缩手,他连忙从白亦陵怀里蹿起来,小爪子挥出,快准狠地在桑弘蕊的手背上挠了一下,桑弘蕊吃痛一缩手,就没打到白亦陵的身上,手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狐狸发怒,非同小可,陆屿这一下是真挠,跟以往和卢宏那种打闹可不一样,桑弘蕊的手背上火辣辣地疼,按住伤口退后两步,又气又恨地骂道:“一个永定侯府不知道从哪抱来的野种,你、你别以为扒上盛家就怎么着……”  她这边刚说了“盛家”两个字,盛家人就来了。  说来也巧,今天正赶上陆茉去护国寺上香,盛冕本来要把她送过去,结果半路上有公务,先离开了,盛铎接了父亲的班,陪着母亲一块去。  马车正走在街上,外面却不知道听见谁议论了一句,似乎说是白指挥使在不远处城西的斗鸡场,依稀听着是出了什么事情,陆茉就说要过来看看,于是镇国公府的马车向着这边驶过来。  陆茉人还在马车上,就看见了桑弘蕊跟白亦陵说着说着动起了手,差点打小儿子一耳光,被狐狸挠开之后又指着白亦陵的鼻子骂。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白亦陵受委屈,看到这一幕,当时就觉得一股火气从心里烧上来,一直冲到了头顶,旁边骑在马背上的盛铎气的脸都青了。 第151章 白亦陵回到斗鸡场,不知道贺子成用了什么方法,刚才的插曲没有打断人们赛宠的兴致,此时见到没事了,赛场里面很快又重新热闹起来。  白亦陵一眼就看见了他的位置,于是低调地从场子外侧绕过去找他。  没有了陆屿这抹红色的陪伴,无意中觉得穿错了绿衣服的白亦陵舒坦多了,他暗暗祈祷陆屿救狐狸的时候跑的远一点,回来的慢一点,最好等他回了府换了衣服再来。  毫不知情的小狐狸奋力奔跑着,万一阿陵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可以不在。  “少爷,这位公子找你。”  贺子成手里端着一盏茶,身体倚在座位上,唇角带着一丝笑,正懒洋洋地看着下面的比赛,活脱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知道他府上的老管家说了一句,才抬起头来,看见白亦陵。  他挑眉,笑着说道:“公子怎么去而复返,可是有东西落在这里了吗?”  白亦陵道:“贺公子,聪明人都会掩饰自己,但是在明知道他人的来意后还故作糊涂,那就有点没意思了。”  他用手碰了碰贺子成刚放下的茶盏,脸上也浮起一抹笑:“茶冷了。”  贺子成的表情微微一僵,顿了下之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白亦陵行了个礼,说道:“白大人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您,是我自以为是了。”  旁边的老管家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让贺子成一下子就改变了态度。  他犹豫着,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应该退出去,贺子成已经扭头吩咐道:“忠叔,把会客室收拾出来,我要招待贵客。”  忠叔连忙点头答应,白亦陵跟着贺子成进了斗鸡场后面不远处搭成的二层小楼,贺子成请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白亦陵对面,举止从容,并无太多见到高官的拘谨。  他给两个人各自斟了茶,白亦陵道了声谢,说道:“刚才是你让人上街给我母亲和兄长递消息的吗?”  贺子成笑道:“白大人都猜到了,抵赖也没意思。那就是我吧。”  刚才在马车里的时候,陆茉说她和盛铎听到街上有人说白大人在城西这边,所以才过来的。只是当时周围都没几个能认出他的人来,这消息又怎么会传到街上去呢?肯定是有人故意报信。  当然,这行为倒也不能说是为了关心他。陆茉和盛铎过来,最大的好处就是桑弘蕊能早点结束发疯,生意可以继续做,身为老板的贺子成当然最有动机了。  所以如果是他做的,白亦陵知道,贺子成肯定也猜出来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他直接进入正题:“那么多谢了。贺公子,我为何来找你不必多言,有人怀疑你会试时作弊,你知道吗?”  贺子成道:“知道。”  白亦陵眉梢一扬:“就这两个字?”  贺子成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反正我说了什么都没人相信,请大人调查吧。”  他的笑意有点无赖,有点惫懒,带着股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劲。白亦陵瞧着他沉吟片刻,说道:“《中庸》,正己而不求于人,君子无怨尤。”  贺子成看着白亦陵,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只见对方只是静静看着自己,他摸了摸脑门才恍然大悟,对方竟然是要用“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做题目考校他,要他做文章。  这人可真是……  贺子成在心中一笑,张口想说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猛地一顿,抬眼看向白亦陵。  白亦陵给他出完题目之后,就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唇角含笑地打量着贺子成,目光不算尖锐,却有股无形的压力。墨绿色的衣服衬得他唇红齿白,气质清新出尘,原本该是个让人望而生情的美少年,却又气势逼人。  贺子成张了张嘴,过了片刻之后,颓然苦笑道:“我不会。”  白亦陵的目光让他脸上的闲适消失,变得不自在起来。  贺子成避开他的眼神说道:“科考之前都是死记硬背的,现在忘的差不多了。”  白亦陵没有追问,端起茶盅慢慢啜了一口,说道:“也是人之常情。”  贺子成诧异地看他,白亦陵冲他笑了笑,又问道:“会下围棋吗?”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房间一角竖放的棋盘,贺子成不知道怎么的松了口气,说道:“粗通。”  白亦陵道:“你拿来,陪我下一局。”  到了这个份上,贺子成就算是再想让他赶紧走,也没有拒绝的余地,白亦陵根本就是吩咐的口气。他摸了摸鼻子,苦笑着将围棋拿过来,摆在桌子上。  两人猜子,白亦陵执黑棋先行,同时说道:“贺公子的心愿,是高官厚禄,还是富甲一方?”  贺子成稍一思索,跟在他后面落了子,说道:“为官为商各有好处,但家父希望我能光宗耀祖,为朝廷尽一份心力。”  他刚刚把手中的棋下完,白亦陵立刻跟了子:“看来令尊很疼爱你。如今贺公子高中会元,也算是完成老先生的心愿了。”  贺子成说道:“白大人莫要开玩笑。现在情况未定,如果我的会元被撤,那就没什么心愿不心愿的了。”  他一句话说完,白亦陵落了一颗子,贺子成表情微凝,而后将棋盘中部的几颗白子捡了回来。  白亦陵道:“有没有作弊,贺公子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在我没有任何凭据证明之前,你的成绩在那里摆着,你就是会元。怎么能说是开玩笑呢?”  他说话的时候手里捻着棋子,双目注视棋盘,仿佛漫不经心,但此时贺子成的心里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他觉得自己好像落错了子,也说错了话。下棋和交流都是一种艺术,一心二用对于他来说有点困难。  终于,贺子成慢慢地说道:“人生在世,很多时候总是需要取舍。但要真正地做出决定,很难。”  他好像在回答白亦陵问他愿意经商还是愿意为官的问题,但是话说的含糊,又好像另有所指。  两人虽然在聊天,但棋下的都不慢——只要慢下来,就能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犹豫和衡量,在这种情况下,等于认输。  此刻的局势胶着不下,贺子成现在四个角落里都设下棋眼,再谨慎地向着中间突击,白亦陵则上来就占据腹部重地,看准一个方向,如重剑直捣,凌厉突入。  他说道:“贺公子说的是,只不过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你四面布局,相应的就无法全部顾及,反倒容易露出破绽,不是吗?”  他的指尖白皙莹润,捻着一枚黑色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贺子成有点为难,又有点被激起了好胜之心,一边思量一边说道:“四角呼应、合围而战是一种战术,孤军直入、勇往直前又是另外一种战术,棋局输赢,有的时候并不在这上面,而或许……从一开始的执黑执白就注定了。”  白亦陵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布置,可是贺子成迟迟不落子,他就也没法进行下一步,索性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淡淡说道:“贺公子,你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是多少人根本企盼不到的。有的时候一个人觉得自己痛苦挣扎为难,那是因为还有这个闲心去自怨自艾,而没有体会过真正连生命都被威胁的痛苦。”  他似乎只是随口感叹那样滴说着:“当每一日,连想要生存都变成一种煎熬,死不甘心,活要强撑,那个时候,再作此语也不迟啊。”  贺子成心中一悸,手中的棋子一下子掉到了棋盘上,他看着白亦陵,白亦陵的目光却慢慢下移,落到了桌面上,轻松地说道:“要是这么下,你可就要输了。”  他是在提醒贺子成,手中的棋子没跟着落下去,给了对方改棋的机会,贺子成垂眸看着棋盘,过了一会说道:“落子无悔,我输了。”  白亦陵推开棋盘站起来,说道:“很痛快的一局棋。”  贺子成也站起来,笑道:“难道大人找我,只为了下这一局棋吗?”  白亦陵道:“棋局如人生,可以看出来的东西很多。贺子成,不管你的成绩是真是假,也不管你隐瞒了什么,万望阁下珍惜你现在所有的东西。”  贺子成道:“白大人,我送您出去。”  白亦陵道:“不必,认路。”  他说完之后扬长而去,贺子成在原地站了一会,片刻之后,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半晌,摇摇头,带着些无奈轻笑一声。  在这个人面前,还真是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办法啊。  消息总是穿的飞快,即使桑弘蕊在斗鸡场找事的时候并没有明确透露出自己的身份,不到两个时辰之后,桑弘谨还是得知了自家妹子闯下大祸的消息,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桑弘蕊对白亦陵嫉妒有之,记恨亦有之,每次见到他情绪都会失控,桑弘谨心里却明白对方的身份有多么尊贵,当下不敢耽搁,连忙匆匆递了折子,入宫请罪。  他午后进宫,得知皇上直接在澄心殿的暖阁里面召见几位大臣,前来领路的内侍也一路将桑弘谨带了过去。  桑弘谨心中忐忑不安地进了门,只见皇上穿着便服站在一张长桌前面,光彩照人,如珠如玉。几名武将围在桌边,众人仿佛正在讨论着什么,声音却都不高。  见到这样的场面,桑弘谨满腹请罪的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了,跟陆屿行礼之后站到一边,陆屿脸上却毫无愠色,只是说道:“正好桑弘公子也来了,你来瞧瞧这米盘眼熟否?”  桑弘谨应诺,弓着腰上前去看。他本来还惦记着桑弘蕊那件事,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的,结果这一看之下,顿时失声,脱口道:“这、这是……”  面前得托盘当中,竟是用米堆出的一幅山谷河川地形图,桑弘谨曾在各种图纸中看过多次,正是幽州一带。  只不过他所见的都是干瘪的,平面的,这样立体堆出的地图,在当时极为难得罕见,幽州本来就是依仗地形险要而立,这样一来,简直尽收眼底,以至于桑弘谨竟然一时失声。  他震惊片刻之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又掩饰性地低下头去,说道:“简直是精妙绝伦,细致无比,臣一时没想到竟有如此高人可以堆出这样的米盘,故而失仪,请陛下恕罪。”  陆屿看他一眼:“有你这句话,朕也放心了。”  旁边的以为大臣连忙说道:“桑弘公子,这是陛下亲手堆出来的,我等方才进来看到,也是大吃一惊呢。”  桑弘谨确实是没想到,意外之余,对陆屿更生忌惮。他知道父王因为新帝登基,对年轻的皇上颇有几分轻视,这次写信回去,可要多加劝说才是。  陆屿的手指在一处背山面谷而立的地方戳出了个浅浅的坑痕,问道:“这便是幽州王目前所驻之地了吧?”  桑弘谨心里忽悠了一下子,好像也被他的手指头戳了一下,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皇上,他简直都想问问对方“你要干什么”了。  他恭声道:“是。”  陆屿略一颔首,却没就着幽州的话题再说什么,而是换了个地方示意,对其他几名大臣说道:“目前沥川盗贼群起,攻占属县,澄郡有小股前朝遗党叛乱,这两处地方分别在京都的东南、西南,又在幽州之西北、东西,如此巧合的祸乱,虽然暂时没有闹大,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具体的情况以及任务分派,他在桑弘谨来到之前就已经布置下去了,对各处的情况地形几乎是了若指掌,这次的骚乱规模不大,但陆屿提前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牵系,早有准备,很好地避免了一场可能的动荡。  臣子们也已经心悦诚服,听他吩咐下来,纷纷称是,又说此行一定不负陛下所望,平息变乱。  陆屿道:“诸位爱卿都是朕信任之人,你们的能力自不消说。只切记各方骚动,自然民心不稳。朝廷的人过去,便是他们的主心骨,一定注意协同合作,安抚当地官民,万不能再生变故。”  众人纷纷称是,陆屿却突然话锋一转:“人心便是如此,最容易被人轻忽,却也最容易招致祸患。朕记得太上皇在位时,曾经几次严文法定,称狐狸乃是晋国祥瑞之物,可以饲养,但不能视为玩物,百姓便也纷纷见狐而喜,心有敬畏期待,惶恐便少了。但朕继位以来,一年余未曾强调此事,却发现竟有人私自训练,并企图当众射杀。譬如临漳王侧妃……”  桑弘谨本来已经渐渐转移了注意力,没想到陆屿又突然把这个话茬给提出来了,额头冒出冷汗,连忙跪地请罪。  他低声道:“陛下,舍妹娇纵无礼,是过去在家中的时候被惯坏了,家母早逝,父亲忙于公务,都是臣管教不严之过,臣惶恐!此番回去之后,一定严加训斥,不许她再胡作非为!”  陆屿故作惊讶:“桑弘公子何必如此?朕只是以此举例,临漳王侧妃既然已为人妇,她的作为,也自然怪不到你头上。”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怪到临漳王头上了,桑弘谨聪明的没有接茬。  他沉吟一下,说道:“魏荣,快扶桑弘公子起来。幽州王鞠躬尽瘁,战功累累,朕又如何能亏待功臣之子。今日便封桑弘谨为助义侯,赏宝剑一把,望尔不负朕之所望。”  桑弘谨得了封号,心中却更慌。陆屿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按理说他是名正言顺的幽州王世子,但幽州王几次请立世子,都没有被朝廷批准,陆屿反倒封了他一个什么玩意都没有的“助义侯”,不光衔是虚衔,封号也颇有深意。  想到桌子上还摆着的米盘,桑弘谨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也在此时,他突然想起自己进宫之前,手下前来禀报的一条京中流言。  桑弘谨心中踌躇了一下,很快做出决定。他向陆屿谢恩之后,站起身来,又仿佛无意一样提起:“陛下说起关于狐狸一事,臣忽然想到,广陵郡王家中似乎也养着一只幼狐,甚是可爱,被郡王日日带在身边,几乎形影不离。”  陆屿眉梢微微一扬,说道:“郡王的事,朕自然是知道的。”  桑弘谨斟酌道:“只是狐狸是神物,自然要在他人面前表现的高傲矜贵才好。郡王那只却训练的与他太过……亲昵,据说平素便是斟茶倒水,摘花剥果都不在话下,这……是否有损威仪?”  他说这番话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是要傻到在陆屿面前告白亦陵的状,有的事只能点到为止,却不知道陆屿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措辞非常小心。说完之后又补充道:“臣自然不是说郡王行为不妥,只是略微担忧罢了。”  “哈……”  陆屿听到桑弘谨的话,先是愣了愣,然后一下子笑了出来。他在这些臣子面前,虽然说不上疾言厉色,但也自有一番威严,此刻这一笑,却显然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快活,周围的臣子不禁愣住。  正不明所以的时候,忽然听见内室里传来一个声音:“陆屿,你在外面呢?”  好几个人都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陆屿”是皇上的名字,不由骇然,陆屿却全无半点不悦,反倒一下站起来,答应道:“是啊,你醒了?”  里面那人“嗯”了一声:“你看看我那两份公文在不在外面的桌上,帮我拿进来。”  其余的大臣都不敢出声,说到这份上,谁也能那听出来是白亦陵的声音。怪不得他们刚才过来的时候陆屿一直压着嗓子说说话,弄得人人都不敢提高声音,原来是白亦陵在暖阁里面午睡。  睡觉也就罢了,只是他那口吻,怎么就跟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一样。两人平常是这么相处的?  质疑很快得到答案,皇上真能惯着白亦陵到这个份上,答应的理所当然,毫不迟疑:“我知道了,这就给你拿进去。你渴吗?我再给你倒杯水罢。” 第153章 桑弘蕊又惊又惧地看着他,只见陆启冲着过来的下人吩咐道:“把她给锁在这里面,找人看着,每天只准吃两个馒头,一碗水,无论她如何闹,只要敢踏出这个房门半步,我唯你是问。”  桑弘蕊尖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能关我!陆启,你不是个东西,我要让我大哥来接我回去!”  声音戛然而止,她怔怔看着从另一侧走出来的桑弘谨,震惊到失声:“大哥,你、你怎么也……”  桑弘谨移开目光:“你做了那么多错事,也该长长教训了。等你改了,我再亲自过来接你出去。”  桑弘蕊既惊且怒:“怎么连你也说我错,你疯了是不是?!我是你妹妹,你知道陆启怎么对我的?他一直想尽法子冷待我,折磨我,逼我发疯,我到了现在都是他逼的!你、你这样对我,想没想过怎么跟爹交代?!”  桑弘谨忍了又忍,听到桑弘蕊还拿父亲吓唬人,终于怒道:“刚说完知道错了,又开始恶语伤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些没用的!合着都是别人的错,就没你的错,你若不疯,人家冷待你作甚?白亦陵是什么人你也敢惹,真想连累全家一起陪葬吗?”  他一把推开桑弘蕊,任由她被下人拖到了提前准备好的房间里。桑弘蕊不顾一切地想要出门,却被人推了回来,听到房间外面落锁的声音,她不由浑身发抖。  由于怕她疯狂之下纵火烧房,房间里面连蜡烛都没有。外面园子里的草长了老高,漆黑当中,她总是觉得好像哪个角落里面就会随时钻出来一条蛇似的。  桑弘蕊吓得浑身发抖,跑过去疯狂地砸门,大声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真的再也不敢胡乱发脾气了!子现哥!哥哥!求你们放我出去吧,你们不能不管我啊!呜呜呜呜呜……”  她拍的门板咣当咣当直响,几乎半个王府都听见这声音了,只是大家各自装死,没有一个人搭理她。桑弘谨木然站立片刻,甩袖子就走了。  丘珍在房间里面听见了,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吩咐下人道:“把门敞着,我要好好地听。”  可惜她也没能欣赏太久,桑弘蕊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的,何曾吃过这种苦头,每天只有两个馒头一碗水,她很快就觉得体力不支,连喊都喊不动了。  整件事情告一段落,恐怕最能说是因祸得福的就是桑弘蕊养的那只狐狸了。白亦陵猜得没错,当时桑弘蕊被陆茉收拾了一番之后愤然离开斗鸡场,满腔怨气首先就发泄在了大红狐狸上面。  陆屿去的及时,大狐狸稍微受了一点轻伤就被他给救走了,此刻正稍微有点拘谨地趴在御花园的草丛里面晒太阳。它只是一直普通的凡狐,不会变人也不会说话。  天气逐渐转暖,春光正好,陆屿和白亦陵面对面坐在亭子里,白亦陵手里拿着卷宗,陆屿面前摆着一盘杈杷果。  这东西又名相思果,有无核樱桃之称,与樱桃的圆润饱满不同,杈杷果天然生做心形,此时摆在琉璃做成的盘子当中,一个个鲜红欲滴,煞是好看。早春之时市面上还没有,宫中也总共就进贡了这一点过来。  陆屿将生的最好看的几个挑拣出来,一枚枚递到白亦陵嘴边喂他,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仿佛看着他吃比自己吃还要高兴。  白亦陵没抬头,陆屿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卷宗,问道:“还在看科考那件案子吗?对了,上回我还没问你,你见了贺子成之后,感觉如何?”  白亦陵想了想:“欲盖弥彰,摇摆不定。”  陆屿道:“怎么讲?”  白亦陵道:“当初那些考生说贺子成不学无术,吃喝玩乐,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子弟。我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却觉得有些东西他不像是不会,却像是故意装着什么都不懂。比如当时我用《中庸》当中的内容来考较他,他脸上一瞬间的神情不像是没听说过发慌,而是要脱口而出,却硬给忍了下去,跟我说他不知道。”  陆屿道:“我听说过不懂装懂,这样懂了装不懂的新鲜货倒是头一回见。其实我在斗鸡场看见贺子成的时候也想了这件事。你说他把生意做的那样大,说话办事还都挺有头脑,如果真的要作弊,怎么会傻到一下子就抄了个会元?这样张扬,简直就像是在等着让人查。”  白亦陵也有这种感觉,因此他才跟贺子成下了那盘棋。所谓棋如其人,有的时候一个人的棋路走势恰恰能反映出来他的性格,这是不好遮掩的。  更何况白亦陵在围棋一道上算是高手,贺子成跟他下棋的时候一直都在步步紧逼,除了全神贯注地想办法应对,很难分出心神考虑其他事情,偏偏白亦陵还在一边下棋一边跟他说话。  他隐约觉得,贺子成的棋路与言谈之中都显得十分挣扎,好像要牺牲一些东西做成什么事,却又正在犹豫。  陆屿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询问白亦陵:“你说最初怀疑这次考试有问题的流言,会不会是他自己放出去的?”  白亦陵道:“我觉得有可能。”  陆屿想了想,扬声道:“把尚骁叫过来!”  尚骁很快就出现在了亭子里面,冲白亦陵和陆屿行了礼。  陆屿道:“咱们族里面最喜欢听闲话的是谁?”  尚骁没想到陆屿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想了想说道:“可能是……齐骥?”  陆屿道:“你确定?”  尚骁谨慎道:“不知道陛下要吩咐他做什么?据臣所知,齐骥自从跟着您来到京都之后,沉迷听书不可自拔。闲暇之余,总是喜欢去酒坊茶楼当中听些街头巷尾的传出来的段子,这兄弟们都是知道的。”  他想了想,又冲白亦陵说道:“啊,他有几回还遇到了镇国公府上那位三公子,同您的兄长很说得来呢!”  白亦陵和陆屿互相看看,两人同时想象着齐骥和盛季两个人在茶楼里并肩而坐,死气沉沉地听着大堂中间的先生讲述逸闻八卦,周围的人哈哈大笑,他们两个面无表情。  两人:“……”  突然觉得好冷。  陆屿道:“去把齐骥叫过来吧。”  京都的百姓们生活富庶,手上闲钱多了,种种消磨时间的娱乐活动就很受欢迎,其中有一项就是听八卦。因此说书人所讲的也不光是古来英雄好汉或者当朝大官名门的故事,街头家长里短有意思的见闻都有涉及。  尚骁得了命令,匆匆而去,白亦陵冲着陆屿说:“我觉得齐骥不像是那种狐狸。”  陆屿深沉地说:“相信他。”  白亦陵:“……明明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来着。”  陆屿喂了他一颗杈杷果。  这一日正赶上齐骥当值,尚骁没费太多的功夫就将他找来了,陆屿问:“最近有没有去茶楼里面听人传闲话?”  齐骥看了尚骁一眼,尚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齐骥道:“回陛下,臣是去听书。”  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  陆屿心里有点好笑,也有点好奇,顺口问了一句:“那你听见什么了?”  他这样问,齐骥不知道陆屿重点想听什么,先是有点疑惑,然后看了白亦陵一眼,又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沉痛地冲着白亦陵说道:“郡王,对不起,属下不能欺君。”  白亦陵:“你这句话有点像那个……奸臣陷害忠良之前的开场白啊。”  齐骥道:“我自然相信郡王的人品,只是谣言一传就会走样,陛下若是已经听说了这件事,你解释一下也好。”  “京都最新传闻,前几日白大人曾带着一只狐狸去参加城西的赛宠会,结果遇到了临漳王侧妃,发生冲突。据说在比赛开始之前,白大人跟狐狸的举止就很亲热,后来临漳王侧妃想打伤狐狸的时候,大人十分恼怒,竟然要为了狐狸掌掴临漳王侧妃,还说什么……”  齐骥干巴巴地说:“要跟它过一辈子,狐狸比人还重要?”  白亦陵:“……”  这话好像是他说的,但应该是当时跟桑弘蕊话赶话怼上了,当时说着不觉得怎样,这时候被齐骥着重一说,似乎有几分淡淡的暧昧。  估摸着前面那些什么举止亲热,掌掴王妃为狐狸,都是根据后面那两句脑补出来的。  齐骥完全没想过一只参加赛宠会的狐狸会是他的老大,望着白亦陵的眼神当中充满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狐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们陛下了”的控诉。  白亦陵忍不住问道:“所以这件事传出来之后,大家都是怎么说的?”  齐骥听话地讲了一遍。  有人说白大人当年没有认回亲生的爹娘,跟刚刚回到京都的淮王殿下也不熟悉,但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养狐狸了,所以对狐狸的感情如此深厚,可以理解。  这是最正常的一种说法,也有不少人点头赞同。白大人的身世大家都是知道的,一个孩子孤苦伶仃,能长大不容易,他把宠物当家人一样养,那临漳王侧妃不识趣,上来就拿箭去射,谁能忍得下这口气呢?  但这件事,坏就坏在最近笔墨斋新出了话本——里面讲了一个古代经典款狐狸精和小书生的故事。第143章 狐狸精  狐狸幻化成人形, 夜来与书生幽会的故事被无数文人编了又编, 从来就没有印证过真假。  正好笔墨斋这个话本子出了,又因为白亦陵相貌俊美, 向来都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当下也有人半开玩笑地猜测, 说不定那只狐狸已经成了精, 半夜能变成大美人, 所以才让白大人当宝贝似的。  本来只是半开玩笑的说法, 却不知道怎么, 传着传着就增添了很多细节。碍于对方的身份, 说书的不敢讲,百姓们谈论起来却是绘声绘色。  听说了吗?皇上被一只狐狸精挖了墙角!  嘘,这种事不能乱说, 传出去是要被杀头的。  怕什么, 没准咱们皇上早就知道了呢!当初太上皇要给白大人赐婚, 皇上这才跪在地上求太上皇收回旨意,说是自己喜欢白大人的, 把白大人都给吓着了……  大家纷纷感叹, 聚在一起说闲话好幸福啊, 比看话本子还有意思呢。  皇上对白大人单相思,好不容易把人给弄到手, 白大人却对自己养大的狐狸精念念不忘, 时时带在身边, 哎哎呀……好想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  对狐狸精念念不忘的白大人无言以对, 实在是服了这个想象力和观察力,这些人的技能只用来传闲话,真是屈才啊!  陆屿也觉得听别人传闲话好幸福啊,齐骥讲着,他在旁边唇角越翘越高,终于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齐骥停口,看向他。  他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虽然百姓们一直在说流言中的狐狸是什么“白大人亲手养大的”,但齐骥坚决不信,他认为那是不明内情的人无知。  白大人亲手养大的狐狸就是他们陛下自己,陛下怎么会跑去给人赛宠呢?听说还钻椅子叼樱桃什么的,他都不可能去那么做好不好。  ——不然不是早就发财了?  所以齐骥坚持地认为,传闻中那只“第三者狐”不是陆屿,,肯定是别的狐狸挖墙脚,说不定就是此时正在草从里晒太阳的大红狐狸,无耻!  结果陆屿这么一笑,他有点不确定了。  齐骥:“陛下,传闻中说的那只狐狸,是……您吗?”  陆屿欣然颔首,颇有一种“恋人出轨了,小三还是我”的自豪感。  齐骥:“……”  尚骁:“……”  没在一起那会,变成狐狸到处跑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居然连赛宠都参加去了,跑到那里跟一帮猪狗猫比赛,他很骄傲吗?!  族长,回来看看你儿子!一只狐狸千年修成仙,他是生成了人生生要把自己给变回去啊!  白亦陵道:“你还好意思笑,很骄傲吗?”  齐骥尚骁默默点头。  陆屿笑道:“我是想起来上回桑弘谨说过的话了。怪不得他强调狐狸听你话,还能端茶倒水什么的,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咱俩刚在一块的时候,不少人不信,等着看笑话,可惜咱们过的太好了,后宫里连个女人都没有,挑事也没办法挑,所以竟然连你天天带个狐狸都能编出来这么一番故事——偏生还真让他们说中了,你说好玩不好玩。”  白亦陵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事估计就是一点百姓间的传闻再加上一点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没想到他们想知道关于科举考试的相关流言,反倒牵扯出来了另外一桩。  齐骥怀疑了一会人生,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冷不丁说了一句:“对了还有,因为最近阮家大宅里面闹狐狸精,人们想必也是听说了这件事,才会这样想的。笔墨斋的话本子就是根据这一传闻而写。”  陆屿道:“不会是咱们这头的人胡闹吧?”  本来京都里的狐狸很少,自从陆屿来到这边之后,才有一些喜欢热闹的族人跟了过来,分布在各处。当时齐骥听说了这个传闻之后,还特意点数了一下人头,知道闹狐狸精的事跟他们这边没关系才算放心。  他说:“陛下放心,应该不是。狐狸精一说可能只是以讹传讹。”  齐骥说阮家大宅原本是一户经商的人家所居住,后来因为意外,全家人都过世了,从此之后那座大宅就空了几年没人住。还是在去年年尾的时候,才有一个自称远方亲戚的男子赶来,接管了这座宅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觉得忌讳,他自己没住这房子,而是打扫一番之后,将里面的房间分着租给了上京赶考的考生。  因为科考在即,京都里的房租几乎都翻了一番,阮家宅子里面虽然死过人,但是胜在价钱便宜,读书人又不太信这些,当下很快就住满了。  结果没过几天,大家就发现这宅子里面半夜三更的总是有个女人的身影到处晃悠,有的时候还能听见隐隐传来的笑声,更有甚者,一些考生还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有女人摸他们的大腿,掀他们的被子。 第155章 小狐狸想起来两个人认识的时候,白亦陵请他吃的第一顿饭就是馄饨,眼睛弯成了快乐的月牙,又点了点头。  白亦陵坐在这里,其余的人站在一旁相陪,白亦陵就让他们各自去忙。礼部众官员眼见他平易近人,也都各自自在了一些,纷纷告罪,散开做事。  宋洋还有些不死心,在旁边看着这人狐和谐相处的一幕,再看看自己手背上的血口子,简直嫉妒的连眼睛都绿了。他犹犹豫豫,终于鼓起勇气,想凑过去跟白亦陵讨教养狐狸的诀窍,结果冷不防被另外一名同僚拉到一边。  宋洋道:“你有什么话等一会再说,我还要在白大人办公务之前多跟他亲近亲近。”  “你跟白大人亲近?”同僚气笑了,“不怕皇上剁了你?”  宋洋脸色一红:“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问狐狸怎么训练的这么聪明,也弄一只来养养。”  “就是怕你问这个。”  宋洋的同僚将前几天京都里面的传闻跟他讲了一遍,神神秘秘地说道:“明白了吗?我给你讲这事不是怕你不小心错养了一只会勾魂的狐狸精,而是说就算传闻有假,白大人格外宠爱这只狐狸却是真的,陛下现在心里面多半不大痛快。”  宋洋摸着手上的伤痕,缩了缩脑袋:“这件事传的很广吗?”  “除了你,大概大家都知道了。”同僚用一种笃定的口吻回答他,“就在前几天,桑弘公子,哦,现在是助义侯了,他曾经委婉地就此事冲陛下进言,结果你猜怎么着,陛下将他申斥了一顿,却半点都没有跟白大人发火计较。不过白大人到底不同,可难保他不会迁怒狐狸,你偏要弄一只来养,这不是找别扭吗?”  宋洋也不由咂舌,想着皇上喜欢个人,竟然珍视到这个份上,也真是不容易。他没敢再跑到白亦陵身边跟狐狸较劲,另一头范敏等几位考生的试卷倒是已经都送过来了,白亦陵翻看一番,立刻发现了问题。  为了防止作弊,考生们的试卷在送到评卷官那里之前,都要找专人重新誊抄,并且将名字糊住,这样判卷的人就无法从姓名和笔迹上认出考生的身份,打出高分。白亦陵在上回查看贺子成的卷子和这一次审阅范敏的卷子时要的都是原卷,从上面能够更好地看出在考试当中答卷所留下的痕迹。  范敏的字迹挺拔流畅,卷子也答的不错,然而白亦陵却发现其中的一道大题,考的明明是《孟子》当中的内容,范敏前头却洋洋洒洒地写了足有一百来字,都是围绕着《尚书》进行论述,可以说是驴唇不对马嘴,然后他好像发现不对,就将错误的一段勾去了,重新在下面起笔,因为划去废弃内容的只是一道笔痕,所以之前写了什么,白亦陵也大体能够看清楚。  他又翻了一遍别人的卷子,重新拿着范敏那张反复地看。小狐狸蹲在他的肩膀上,研究的也很专注,白亦陵道:“你也觉得不对吧?”  小狐狸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一幕被大家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唏嘘,觉得陛下真是个痴情之人。  这狐狸不管能不能变美人,也都快成精了,白大人看它的时候眼神温柔的要命,比对陛下都亲热,再加上那些传闻,要是心胸狭窄一点的皇上,就算一怒之下将人处死也没什么可说的。  偏生陛下还是容这只狐狸在白大人身边跟着,果然是对白大人宠爱到了极点,所以才万般纵容,半点都不愿让他不快啊。第144章 决裂  见到狐狸这幅亲热的样子, 刚才说话的同僚好奇起来, 小声问宋洋:“这狐狸是公的母的?”  宋洋道:“它不让我看,我怕真的看着了,被狐狸把眼珠子给挖出来。”  陈踪实在听不下去自己手底下这几个蠢货聊天了,堂堂礼部朝廷命官,就像两个妇人似的嘁嘁喳喳,他都觉得脸红, 于是走到白亦陵身边问道:“白大人, 这几名考生的试卷可有什么问题吗?”  白亦陵将范敏试卷上最明显的那处修改, 以及另一名考生的卷子上的几处修改错漏指给陈踪看, 说道:“陈老怎么看?”  陈踪没有白亦陵常年办案子练出来的那份敏锐, 但是也能感觉出不是那么的对劲, 将卷子接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会, 这才慢慢说道:  “我记得之前跟白大人说过,贺子成乡试的成绩低,是因为答卷子的时候写的离题了,但他的离题, 是议事的时候没有分析透彻, 说不到点子上, 也是常事。像这样题目上写着《孟子》, 却上来就评议《尚书》的,我却从未见过。”  当着白亦陵的面, 陈踪也没好意思说的太难听, 其实他想说范敏答这道题的时候就好像眼睛瞎了或者没长脑子一样, 要不然怎么可能把《孟子》给看成《尚书》?两个名字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白亦陵笑了笑,不置可否,又递给了陈踪另外一份卷子,这一份更离谱,有一道题的答案直接写到了另外一道题的下面,而且答卷子的考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光是看着,陈踪就觉得他这次想上榜,估计是困难了——虽然卷子上的其他题目都答的不错。  陈踪一看,更加惋惜了,也有点恼怒:“考试关头还用心不专,以后纵是成为一方官员,又教人如何放心将公事交给他?简直对不起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白亦陵道:“陈老先不必恼怒。他们确实是用心不专,但你有没有想过,是怎样的不专心才能犯下这般错误?若是写了错字,漏了句子还能理解,但是文不对题或者答案写错了地方……”  陈踪被他一点,猛地醒悟:“你是说,只有是抄来的答案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白亦陵道:“现今查的严,夹带纸条资料这种事太难了,不大可能发生。我倾向于……有人透题。”  如果卷子上的答案是顺着抄下来的,抄的时候不过脑子,抄错了地方,或者试卷有变动,抄的题对不上,就会造成如今的后果。但进考场之前要搜身,纸条带不进去,可能性更大的是他们提前弄到了试题和答案,将这些东西硬背下来了。  白亦陵的声音压得很低,陈踪却是心中一惊,试题外泄非同小可,一个不慎就是杀头的大罪,这一年出题的两位主考官当中,还有一名是白亦陵的姐夫,这事要查起来,关系可就大了。  如果一开始知道这件案子有可能跟周高怀有关系,白亦陵应该避讳,根本就不会插手,但是现在查到一半,就是想撂都撂不开。  陈踪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白大人要是这样推测,这事还真的不好说。我也是考完试之后听高怀提过,说是今年原本想在《尚书》当中出一道考题,但他快要封卷的时候,又想到如今新皇登基,似乎对孟子更为推崇,所以临时修改了卷子。”  不一定所有考试作弊的人都是不学无术,有的人很有可能自己本身学问就不差,只是想做的更稳妥一些,如果有能弄到考题的渠道,胆大的多弄一份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范敏,他自己的学问不差,一时失神答错了题,发现之后修改过来,现场发挥了一番,照样得了第二名。  可明明查的是贺子成的会元,这几个人怎么又冒出来了?  白亦陵揉了揉太阳穴,说道:“陈老,这件事只是怀疑,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请你先不要同别人提起,我想先去见一下这两名主考官问问情况。”  在考试之前试题就被人传了出去,就算不是出卷子的主考官所为,也肯定跟他们身边的人脱不开关系。其中肖青是修文馆大学士,不在这边供职,白亦陵的姐夫周高怀是礼部侍郎,却并未出现。  陈踪道:“白大人不知道吗?周侍郎今日告假了,说是有家事要处理,似乎是家里的什么亲戚来了。”  甭管什么亲戚,只要是周家的,来了肯定没好事,白亦陵顿时感到如临大敌,说道:“那我去周府看看。”  他出门之后吩咐外面等着的随从将自己在礼部查到的事情告诉卢宏一声,让他带上几个人去见肖青,卢宏自然之后话如何说,吩咐过后,白亦陵就上了马,准备往周府去。  小狐狸嗖嗖嗖从礼部狂奔出来,踩着马屁股上了白亦陵的肩膀,委屈地叫了一声。  马也委屈地叫了一声,这只破狐狸爪子上的劲特别大。  白亦陵恍然道:“我说怎么觉得好像少了点东西,原来把你忘了。不过皇帝陛下,容臣提醒一句,你现在可以说人话,不用‘嘤嘤嘤’的,我真怕你当狐狸当多了不会做人。”  陆屿无奈:“我也不想啊。以前是想跟你到哪就能去哪,结果当了皇上,反倒不自由了,平常议事的时候多看你一眼都能被人琢磨出花来,还不如当狐狸方便,烦人。”  白亦陵道:“就因为你这样,才人人都以为我被狐狸精给勾引了,烦人。”  陆屿乐了,两人说话间,马匹飞驰,已经到了周家的大门口。  白亦陵下马之后,看见周府门外没有盛家人的马车,还犹豫了一下。他一来是本身就找周高怀有事要问,二来也是听说周家的亲戚来了,估摸着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觉得盛栎应付不了,这才赶着来了,结果现在看其他人都没过来,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他想着反正已经到了门口,就算是随便看看也好,于是上前拍了拍门。  结果连着拍了好几下,里面也没人应答。  陆屿道:“不对啊,就算是主家不在或者忙着议事,门房总不是死的,怎么连个出来询问的人都没有?难道真有什么事?”  白亦陵试着推了一下,接着陆屿看见他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连忙问道:“怎么?”  “大门原本只是掩着,结果我刚要推,就被人从里面给栓上了。”白亦陵感受到门内传来的抗力,冷笑道,“我可是好几年没碰着敢把我关在外面的人了。”  如果可以选择,周家就算是对白亦陵的到来再不欢迎,也不敢硬挡着这位祖宗进去,主要是他们已经骑虎难下——白亦陵到了周府大门口的时候,盛栎陪嫁带去的侍卫正跟周家的人对峙,盛栎要回娘家,周家人不让。  事情还要从这一天的早上说起,周高怀去了礼部,盛栎正在用早膳的时候,周家那些亲戚再一次来到了周府。  盛栎当初会看上周高怀,也不是一点原因都没有,除去他的性格中优柔寡断的那一部分之外,周高怀脾气温和,细致体贴,也肯伏低做小,这一阵无人打扰,两人的关系渐渐缓和过来了,相处的不错,故而盛栎虽然觉得厌烦,也还是耐着性子将周家人迎了进来,为他们安排饭菜,让他们在家等着周高怀回来。  经过上回白亦陵的收拾威吓,周家人老实了很多,周母也没摆婆母的架子,见到盛栎就点头哈腰的,还刻意说了些讨好的话,盛栎心里松了口气,以为这回好好忍耐几天,把人送走了就算完事了。  结果周母满脸堆笑地聊了一会,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她把周府上的一个名叫翠枝的丫鬟叫过来,告诉盛栎,说这个丫鬟怀了周高怀的孩子。  盛栎听第一遍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周母说是真的,但双方也都是不小心才会发生这样的事。翠枝自己不敢说,便来求了她,她想着怎么也是周家的骨肉,就过来劝盛栎,等这个孩子出生了,好好地养着,这也是正房的本分,不过一个奴婢,也威胁不了她的地位。  盛栎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被雷给劈了,紧接着恶心的不行。  周母脸上带着殷切的笑意,嘴巴一开一合,盛栎的脸色越来越冷,她却浑然不觉,说的美滋滋的,冷不防盛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好啊。”  周母心疼孙子,看着这里富贵气派的庭院,实在心痒难耐。她虽然不敢像以前那般嚣张了,但心里也没觉得养个庶子是件什么大事。盛栎到现在也没有怀孕,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出来,就算是生了也未必是个男孩,但这孩子在她膝下养大之后,当官富贵也就是盛家一句话的事。  她琢磨的挺好,没想到现实更加美妙,盛栎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  盛栎道:“娘挺会安排的,说的可真有道理。翠枝,你过来,让我看看。”  周母喜得连连搓手,翠枝怯怯地走了过去。  盛栎倚在座上,淡淡的目光从女人脸上扫过,只见她柳眉杏目,相貌娇俏可人,个子不高,除去微微隆起的腹部,身段倒是十分玲珑,是个娇弱型的美人。  她被盛栎盯着,怯生生地行了个礼,然后便垂着头立在她面前,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盛栎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母道:“她叫翠枝,是个规矩老实的……”  盛栎道:“是哑巴吗?”  周母噎了一下。翠枝意识到这位公主养大的主母脾气不小,干脆示弱到底,眼睛红着说道:“不、不是,夫人,奴婢名叫翠枝……”  这已经不用重复了,盛栎打断了她:“孩子怎么怀上的?是你去勾引的周高怀,还是周高怀主动收用的你?”  翠枝目光游移,看了周母一眼,用袖子半掩着脸,细声细气地说:“奴婢也是良家女子,哪怕是以后配个小厮,也不愿给人做妾,又怎会主动去勾引大人?是周大人他有一回半夜来找奴婢,说……”  “一派胡言!”  伴随着一声怒斥,外面的大门被重重推开,周高怀走了进来。他显然回来的非常急,头上的帽子都歪了,满脸通红,微微气喘,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  盛栎从来没见过周高怀这样子,不由也注目于他,脸上的冰霜被惊愕之色一冲,稍稍淡了些,不知为何,眼圈却倏地红了。  周高怀顾不得其他,匆匆走到盛栎面前拽住她,急切地说:“不是我。”  只有慌慌张张的三个字,盛栎却莫名有点相信,不由道:“那是……”  话说到一半,她心念一转,又甩开周高怀的手,挑高了眉峰质问道:“既然不是,我一早就派人去礼部叫你回来,路上又何用耽搁这么长时间?”  周高怀急的结结巴巴:“我、我当然是去查、查清楚这件事了。你等着。”  他转身高声道:“把人带进来!”  周高怀从小就是个慢性子,好静不好动,说话行事都是慢条斯理的,老实沉静的过了头,所以也比村里的其他孩子能静的下心来读书。周母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儿子这样气急败坏,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但这种情绪在看见被拉扯进来的人是谁之后,就消失无踪了。  她大怒道:“阿怀,你让人押着你大哥做什么?有几个是换的人就六亲不认了是不是?!快放开!”  盛栎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周高怀说道:“我……”  他的声音被大哥周高明一下子振奋的声音盖了下去:“娘,你看看二弟,自打当了这个破官,娶了这个媳妇,越来越不把咱们放到眼里。”  他知道这个兄弟打小孝顺,最怕老娘生气伤心,见到周母之后胆气就壮了,用力一甩,将两边押着他的人推到一边:“我也不知道他是打哪来的,发的什么邪疯,一见了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竟然就让人把我当犯人一样拖过来了。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看……”  “够了!”  周高怀本来还有点不敢抬头似的,期期艾艾几次说不出话来,到后面却是越听越怒。眼见身边的博古架上有个盛栎从娘家带回来的珐琅大花瓶,他干脆双手将那个花瓶合抱起来,“咣当”往地上一砸。  瓷片四溅,周母尖叫了一声,紧接着整个房间陷入了暂时的安静。  盛栎被侍女护着退后几步,猛一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发现周高怀的眼睛竟然红了。  周高怀道:“我……我没出息……”  他慷慨激昂地砸了个昂贵的大花瓶,结果张嘴就破了音,确实是没出息,周母脸上的惊惧之色消失,又找回了她熟悉的那个儿子,皱起眉头数落他:  “你自己还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了不得了呢!抓你大哥,吓唬你老娘?没良心的东西,你小的时候在村里挨人欺负,你大哥帮你出头打架;你念私塾不干农活,还得要纸要笔要束脩,全家人就砸锅卖铁地供着你,你要记恩!进门就摔摔打打,原来你可不是这样的,哪来的毛病?”  她被白亦陵收拾了一通,不敢明着再对盛栎有任何的不客气,但此时见小儿子来了,自觉他怎样也是向着娘亲的,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睛去瞟着盛栎,明显是在含沙射影。 第157章 正在寂静当中,外面忽然传来几声鸟叫,白亦陵看了桌上的小狐狸一眼,陆屿懒洋洋地站起来抖了抖毛,顺着窗户跳出去了,周围自是没人有空去注意这只狐狸。  盛栎脸都白了,坐在那里,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过了片刻,轻声说道:“知道了。”  白亦陵凝神片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别的,转身向房间外面走去,路过桌子的时候,顺手在桌面上一敲,刚刚重新回到房中的狐狸应声跳下桌子,跟上他出门。  周高怀和另外几个周家人都在外面。翠枝怀有身孕,再又是挨耳光又是受惊吓的,可能有些不舒服,碍着白亦陵的吩咐不敢离开,只由人扶到一张藤椅上休息,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周母和周高明也不敢再闹,聚在周高怀身边小声而焦急地说着什么。  房门一开,白亦陵重新走出来,他们立刻好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似的,安静了下来,翠枝连忙战战兢兢地起身,身子却又不由一晃。  白亦陵没看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且坐着吧。”  他走到周高怀面前,虽然脸色依然不大好看,但跟他说话的时候,反倒比刚才冲着盛栎要舒缓了一些:“自你二人成亲之后,如今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有我二姐处事不妥的责任,她性子不大好,多谢你担待了。”  这话倒是真的,盛栎的脾气有点拧,人也放不下身段,要是忽略双方的家世家人,找个周高怀这种好脾气又喜欢她的夫君正合适,可惜两人的开始本身就是歪的。  周高怀一愣。白亦陵这个小舅子在他心目中最深刻的两个印象,一个是全家人的小祖宗,盛家最受宠的幺子,另一个就是行事果断不留情,让周高怀对他很有几分敬畏。眼看白亦陵来的气势汹汹,正好撞见了自家人胡闹,他已经挨训的准备了,实在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  周高怀反倒觉得很过意不去,连忙道:“不、不是……”  “但不管怎样,她也是我们盛家的人。”  白亦陵忙得很,没有听他多说的打算,话锋一转,目光淡淡从周母和周高明的脸上扫过:“就算她嫁入周家,这点也不会改变。要娶她是你自个说的,既然做出承诺,就有责任保护你的妻子不受别人欺负,你要记住,你的家人如此行径,是因为你的软弱,现在你断绝关系也好,舍不下这份亲情也罢,更都是你应该做的,也不代表我二姐就要搭你这份情。否则,如果你不能好好待她……”  白亦陵的下颏微微一扬,看着周高怀:“盛家自然永远有那块地方给她留着。”  周高怀先是诧异,听到后面神色转为凝重,他冲白亦陵拱了拱手,诚恳地说道:“这番话我记下了。你说的是,以往我太过软弱,行为多有偏差,日后定然不会再如此。”  “日后啊……”白亦陵微微一哂,“想起来了,其实我刚才的话也是说的有些早。你现在也是摊上事了,若办不好,别说日后,能有个明天都够呛。”  周高怀:“……”  他没有完全听懂,却也从白亦陵的话中感到了几分不安,正惊疑不定时,白亦陵已经道:“说完了私事,咱们来说公事。周侍郎,此次的会试疑在考试之前试题泄露,你身为出卷人,请随我走一趟吧?”  白亦陵近来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周高怀自然清楚,听见他说试题泄露倒也谈不上是大吃一惊,但也没想到跟自己还有关系,下意识地说道:“不是我,我没有。”  白亦陵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院子里的其他人,说道:“有或没有,本官自会查明。但我也可以先给你透个底,这次的科考,是陛下登基之后头一回开恩科,结果却闹出了这样的乱子。若是此事当真落实是你所为,那就等着诛九族吧。”  他是故意说的这话,周高怀却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镇定下来,慢慢地说道:“既然如此,下官这就随大人去。”  他冲着白亦陵点了点头,真诚地说:“总之清者自清,下官相信大人肯定能将整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我公道。”第146章 美人游街  他们说话的时候, 陆屿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也站在白亦陵的脚边,仰着脑袋打量周高怀,对于他的表现颇有几分惊讶。  周高怀平静下来之后,唇边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陆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为白亦陵自己吓唬周高怀说万一有事就会诛九族, 但这样算起来可连盛家都跑不了了,他还有心情觉得白亦陵有趣,看样子是真不担心。  看来这个人的性格虽然有些拖泥带水的不够果断,但确实不是那种一摊上事就吓软了腿的胆小之辈, 盛栎能看上他, 此人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他看见旁边的周母和周高明听到白亦陵的话之后,全都是面如土色, 他们就算是再无知,什么叫“诛九族”还是明白的, 此时肯定是发现想沾点富贵还没够本, 反倒惹上杀身之祸, 要懊恼死了。  白亦陵心里其实不大认为周高怀是那个泄露试题的人, 因为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弊端远远大于好处,况且看周高怀的性格和表现也实在不像会冒险的人, 他与贺子成、与范敏,都是素昧平生。  但现在其他参与出题的人已经基本排查过了, 最后剩下嫌疑最大的还是周高怀。  陆屿和白亦陵都更怀疑跟周家的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但此时看这些人脸上那丝毫掩饰不住的、又是迷茫又是惊惧的表情, 却又让他们不由怀疑这些人是否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白亦陵也没再就这件事多说什么,他倒是不担心周家人会跑了,如果整件事情真的跟他们有关,查清楚了之后再抓人也不晚。当下没说别的,带着周高怀出门,周高怀好像并无半点想要反抗的意思,老老实实地跟着白亦陵走了。  没有人担心他,挽留他,他的妻子在房间里,他的母亲和兄长顾着自己害怕,所以周高怀也根本没必要表现出自己又多么不愿意离开。  推开周家的大门之后,他才发现北巡检司的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外面,笔直地站成两队,等着白亦陵调派。其中一人见他们出来,将两匹马牵了过去。  陆屿也蹦蹦跳跳地跟在白亦陵后面,本来想上马,结果就在他无意中一转身的时候,正好从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关上的周府大门那里,看见那个怀了周高明孩子的女人翠枝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被人扶着站起来,像是要去什么地方休息。  陆屿现在的高度还超不过白亦陵的小腿,从他的角度看人,一般都是自下向上看起,在看到翠枝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阿陵。”陆屿跳到白亦陵的肩膀上,用非常小的声音说:“我觉得那个女人不对劲,你盘问她几句。”  白亦陵上马的动作停下,顺着陆屿的示意看去,眼睛微微一眯。不需要陆屿说的太详细,他也能大致明白对方希望自己怎么做。  “等一下,刚才有点事忘了问。”白亦陵折回周家的院子,大步向着翠枝走过去,“这位姑娘,留步。”  翠枝果然停住了脚步,但她好像非常难受,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整个身子几乎半倚在扶着她的侍女身上,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她勉勉强强地冲白亦陵行礼:“奴婢翠枝,大人是在喊我吗?”  白亦陵冷血到令人发指,就这样袖着手看着这个孕妇颤巍巍地给自己行了礼,又非常艰难地站直了身子,连扶都没扶一下。  他道:“不错,就是在叫你。翠枝,你原本是伺候周侍郎的,那么当周侍郎去留明阁出卷子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翠枝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白亦陵,只见白亦陵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上一红,又将头低下去了:“奴婢随在周大人身边伺候。”  白亦陵眉梢一扬,那还真是让陆屿给撞了个正着,这事可巧了。  为了保证在出卷子的过程中试题不会泄露,所有参与官员都要被集中到一起统一管理,中间不与外人接触,身边可以留下一个贴身伺候的人,但这个人同样也不能出去,他们所封闭的地方就叫做留明阁。  白亦陵知道这一点,翠枝和周家两兄弟之间的纠葛他也粗略地听说了,之所以刚才没有盘问,是想查明白主要线索之后再来管这些细枝末节。  但现在跟翠枝说了几句话,却是越来越觉得她可疑。  周母此刻简直是愁肠百结。  刚开始周高怀在盛栎的撺掇之下要跟她断绝关系,已经足以让周母惊慌失措,结果没想到后面还出了更大的事情。对于白亦陵所说的试题泄露,考试舞弊,她只是似懂非懂,但杀头大罪和诛九族却是明白的。  对于儿子命运的担忧在心中一闪而过,但紧接着又变成了没有早一点断绝关系的悔恨,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周高怀就不会连累到他们了。不是做娘的狠心,而是一个儿子的性命跟一大家子人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周母最怕的人就是白亦陵,本来不敢同他说话,结果这时候见他盯着翠枝盘问个没完,有点忍不住了,这女人不重要,但肚子里还有她们周家的骨肉呢,要是真的被杀头,岂不是就剩这一个孩子可以延续香火?  周母畏畏缩缩地跟白亦陵说道:“他小舅子,翠枝大着肚子……好歹让她坐下再说成不?”  白亦陵神色不动:“反正诛九族的时候一起杀,怀不怀都是一个样。”  周母:“……”  白亦陵道:“说到这里,本官倒也有一事想不明白。你们将翠枝送到周府,想冒认她腹中的胎儿是周侍郎的骨肉。但既然周侍郎自己说了,他从未与翠枝有过任何瓜葛,这谎言岂不是一下子就能揭穿吗?为何还要这样做,又为何要让翠枝贴身伺候周侍郎?”  白亦陵这番话是冲着周母说的,周母脸上却有几分茫然,周高怀在旁边把话接了过去,解释了一番。  白亦陵的直觉是正确的,翠枝被安排跟着周高怀进留明阁伺候并非偶然。  这事还要从周高怀刚刚成亲说起。周母找了盛栎这样一个出身富贵的儿媳妇,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自然高兴能攀上一门贵亲,但另一方面,盛栎的性格在那里摆着,周母觉得这丫头不会讨好人,跟自己一点都不亲近,让她感到事事受到压制,连带着周高怀都不像以前那样听自己的话了,心里很不服气,故而常常没事找事。  后来被盛家人收拾一番之后,她再也不提“嫁做了周家的媳妇,就要给周家人当牛做马”这样的话了,只是不敢在表面上折腾,不代表不能在别的地方下功夫。周母便盘算着,若是也在周高怀身边放个跟自己一条心的侍妾,这样凡事就会方便很多。  以她的见识财力,自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恰好这个时候,府中的婢女翠枝对周母频频示好,她性格柔顺,嘴又甜,每回见面都将周母奉承的眉开眼笑,周母便也产生了让她伺候周高怀的心思。  结果后来让周母没想到的是,翠枝竟然告诉自己,说她腹中有了周高明的孩子,于是两人商议了一番,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要把这个孩子栽给周高怀。  翠枝跟着周高怀进去伺候,就是她安排的。盛栎当时根本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来往,只当翠枝是个普通的伺候丫头,所以也没阻止。只是周高怀对翠枝丝毫没有兴趣,两人朝夕相处数日,什么都没发生。  事情的关键就在此处,从留明阁出来之后,周母去问翠枝,翠枝却没说实话,周母便以为周高怀确实宠幸了她。因此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喜滋滋地带着翠枝来到了盛栎面前,要她同意将人纳入府中。  其中有的具体细节虽然周高怀不清楚,但大致发生的经过还是很明确的,他将整件事讲完之后,白亦陵询问翠枝:“为何要这样说?”  编造这样一个轻易就能被揭穿的谎言,还任由周母带着她来周府,只消跟周高怀一对质,就什么都清楚了,她根本就讨不到半点好处。  翠枝轻声道:“奴婢以为周大人孝顺,不论真假,都不会违逆老夫人的意思……奴婢贪图富贵,一时鬼迷心窍。”  白亦陵道:“脑子转的挺快,借口也编的可以。来吧,那就劳烦你跟本官一起走一趟,看看真相究竟如何。”  翠枝答应了一声,跟在白亦陵身后走了没几步,却面露痛苦之色,半弯着腰捂住小腹,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说道:“大人,奴婢实在走不动了,求您可怜可怜……”  “好好好,人之常情,应当的。”  白亦陵不等她说完,干脆利落地将翠枝打断,扬声道:“来人,找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再就近请个大夫,叫他带好药箱,跟咱们一块走。”  他的命令一出,立刻便有人应声办事,白亦陵冲翠枝说道:“走不动就坐轿子,哪里不舒服随时让大夫给你诊治,你这孩子若是还保不住,本官做主给你认个干儿子养老送终,现在可还有别的什么难处吗?没有了就走吧!”  翠枝的小腹微微隆起,确实是个孕妇无疑,这是个引人同情的很好理由。在没证明她真的有罪之前,只要稍微表现的痛苦一点,难免会让人觉得官差不近人情,罔顾性命。  翠枝本来都想好了,绝对不跟白亦陵硬碰硬,反正他要是执意想把自己带走,大不了就往地上一躺,官差们总不能把她硬拖过去。计划的是挺好,唯独没想到盛家小姐的弟弟是这么个狠人。  她看看飞速被找来摆在自己面前的小轿子,简直真的感觉到头疼加头晕了,不过看白亦陵这幅架势,别说她真的晕了,就算是一头碰死,尸体都能被他命人给抬到北巡检司去,当下也是无奈,一边咬牙在心里暗啐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子白瞎一张俊俏脸蛋,一边无奈地保持娇弱状,上了轿子。  刚刚要坐下,白亦陵忽道:“翠枝姑娘没在心里骂我吧?”  翠枝一个激灵,差点从上面栽下去,连忙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您事事为奴婢想的如此周全,奴婢真是感激还来不及呢。”  白亦陵低头一笑:“那就好,我觉得也是。走吧。”  小狐狸跳上他的肩膀,在白亦陵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记不记得之前跟我提起过,此次考试当中,考生们所住的地方曾传出闹狐狸精的传闻?”  白亦陵道:“怎么,你闹的?”  陆屿用鼻子蹭了蹭他:“不可能,我只闹你。”  白亦陵被蹭的痒痒,忍不住笑了一声,陆屿的心里也忍不住痒痒起来,只是这时周围人多,两人也不好再闹,他遗憾地将心里的想法压下,抓紧补充了一句:“狐狸精和贺子成的事我方才分别各得了一个消息,回去再详述,总之这个翠枝肯定跟狐狸精有什么联系,我给你提个醒。”  这家伙好像什么都不上心,该及时知道的事倒是从来都没耽搁过,白亦陵撸了陆屿一把:“知道啦!”  他没打算把周高怀等人带回北巡检司,一行人从周府出来之后,穿过两条街,前往距离礼部不远的留明阁。  自从上回周高怀他们在里面出题之后,留明阁空下的那些房间应该还不曾有人居住过,案子发生之后,白亦陵更是派人过去看守,其中或许还有什么未曾查到的线索。  一行人穿街入巷。此时正值午后,街上的行人不多,和煦的阳光斜斜照入,早春花香浅淡,连空气都是金晃晃,暖洋洋的。两侧的摊贩没什么生意,或是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或是三五人聚在一起低声说笑,安然的甚至有些无趣了。  白亦陵骑着马,带着身后的下属,从街道中间穿过,听到动静的人们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瞥,但这瞥眼之下,目光却就怎么都移不开了。  所有低低的人言笑语都为之一静,所剩下的,只有几声鸟鸣,一点风动,以及马蹄敲打在青石路面上的哒哒之声。  一队身穿官服的年轻侍卫当中,打头簇拥着的青年眉目秀丽,华美无双,他手挽缰绳,腰悬长刀,乌发与衣袂都在浅淡的春风中微微浮动,日光倾城而来,迎面洒在身上,自有一股意气风发。  其风流意态如诗如画,正如微雨沾花,云丝掠影,美不胜收,难以言说。  好一会,才有人反应过来,压着嗓音,却又难掩激动地叫道:“是白大人啊,白大人来啦!”  作为一名多次蝉联榜首的盛世美颜,白亦陵向来都是晋国百姓热爱围观的对象。特别是现在白大人有了主,被皇上给霸占了,不常露面,大家没了念想,自然更是有机会多看一眼是一眼。  就近无事的百姓听说某街上有白大人出没,立刻呼朋唤友,纷纷出门围观。  北巡检司的其他人平素就一直跟着白亦陵出门,早就习惯了这种待遇,周高怀和翠枝以前有过耳闻,亲眼见到却是头一回。周高怀也就罢了,顶多在心里暗暗感叹两句这个小舅子的魅力,翠枝却是整个人都别扭的不行。  因为围观的百姓们一面欣赏着白亦陵,一面也把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  “哎,大家快看,那个女人是谁呀?别的官爷都骑马,她能跟在后面坐轿子呢!”  “天呐,不会是白大人的侍妾吧……”  “嗐,胡说八道什么,便不论皇上那头,这女的还没白大人一半好看,白大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是呢,皮肤不白,也有点糙哎。” 第159章 场中有不少人都管这姐妹俩叫狐仙,甚至还有不少读书人聚集在那里,写诗称颂她们的神通美貌,两人从来没有公开自称过不是凡人,但她们不否认的态度,以及种种神秘之处,其实已经在无形中证明了这一点。  她所讲的那些所谓的“神通”都太过模棱两可,有些事武功高强的人也能做到,别说之前已经见识过了超级大骗子韩先生,白亦陵也就更加认为那两名女子不过是另有目的,装神弄鬼而已。再联想到对方能缩着身体躲到装书本的大箱子里,他已经基本确定了偷试题的就是个会武功的女子。  不光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闫洋也对翠枝那副深信不疑的态度感到可笑又无奈,问她道:“既然那狐仙有如此神通,为何还要你帮忙才能把试题弄到手?再说了,她要那试题,又有何用?”  他这个问题,翠枝还真能答的上来,言道是狐仙自称是受伤了,需要吸收读书人的阳气,为了不会有伤天和,便要拿试题与之交换。  这个答案让众人相顾无语,最无语的当然是陆屿这只真狐狸。他纵身向着翠枝一扑,眼疾爪快地将一样东西从她腰间捞了下来。翠枝尖叫一声,陆屿把东西甩到了白亦陵手里。  白亦陵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个拇指长短的石像,上面雕刻着的女人坐在莲花座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略有些眼熟,平添几分诡异。  他一猜便知,问翠枝道:“这便是狐仙赠给你的?”  翠枝有些惶恐,又有些心疼,只是不好不答,低声道:“是。”  白亦陵顾不上研究,回手塞进自己怀里,说道:“闫领卫,你找人带着翠枝回北巡检司,找个画师,让她描述,务必将那名可疑女子的样貌画出来。”  他说完之后,又补充道:“名单上那些考生们应该也见过这人的长相。范敏等人都有作弊之嫌,应该羁押。”  闫洋领命,转身调派安排。白亦陵看向周高怀,心念一转,冷漠地说道:“周高怀身为礼部侍郎,却因昏庸不查,以致试题泄露,罪证确凿,来人,将他和其他周家人也都给本官拿下,关进暗牢——记住,从老到少,一个都不能漏。”  如果说刚才他让人将翠枝带走,还在众人的意料之中,现在这个命令就未免令人惊讶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周高怀可是白亦陵的姐夫,就算是办案子的时候不徇私是对的,但是也没有故意加重罪名的道理吧?  这件事关于周高怀的责任基本上已经清楚了,他虽然失察,但并非主动参与此事,更未曾从其中获得任何好处,可以说那些失误和责任也要被留明阁的守卫分去一半,一般罢官免职也就够了。  但白亦陵这吩咐的架势,却好像大有把周高怀一家满门抄斩的意思,连他二姐都没想顾及。  这哪里是亲戚,简直是有深仇大恨吧?更有心思深的,甚至都想到了白亦陵从小被人抱走,盛家的一对养子养女却代替他享受尊荣,锦衣玉食,他会不会是心中不平打算报复,然后终于找到了时机?!  这样一来,水可深了,别说白亦陵自己手里就有将人当场处置的权力,就算他没有,凭着皇上的纵容宠爱,杀个礼部侍郎也不在话下。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白亦陵面色冷峻,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北巡检司的人服从他服从惯了,就算不解也没有异议,京畿卫的人却惊疑不定,生怕白亦陵收拾了周高怀的下一秒就再来找他们的别扭。  “白大人。”其中一人上前,斟酌着说道,“周侍郎并无过错,如此处置,是不是……”  白亦陵冷笑一声,并不看他:“我乃堂堂郡王,难道竟要听你指点如何处置犯人不成?他如何处置,凭我乐意,用不着旁人多话,还不退下!”  ——这可真够横的。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掠过了这个念头,但人家横也是应该,这样一来,确实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敢提出异议,首当其中被白亦陵呵斥的京畿卫吓得连声请罪,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白亦陵道:“把人带走,房间锁上之后严加看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要是再出现任何问题,唯尔等是问!”  他说完之后,冷哼了一声,直接带着人走了。  他来的时候威风凛凛,走的时候杀气腾腾,直接把剩下的一帮人震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之后,才有人悄声问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答他的人微微苦笑,“照吩咐的办呗,难道这位的话你还敢不听吗?”  “在想什么?”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回到宫中,白亦陵坐在窗前,嘴唇微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陆屿放下奏章走过来,将茶杯放在他面前,徐徐倒上一杯水。  他提着茶壶的手被白亦陵按住了,抬眼一笑道:“怎么?”  白亦陵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似的笑,挑眉道:“陛下,你究竟在背后鬼鬼祟祟地捣鼓了些什么东西,不跟臣说说吗?”  陆屿顿了顿,先没说话,反倒将他的手握在手心中摩擦着,说道:“怎么这样凉?那只手也拿过来,我给你捂捂。”  他握着白亦陵的手,顺势在他旁边坐下,这才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提起刚才的问题:“怎能说鬼鬼祟祟呢,多难听,我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你故意将周家的人关起来,做出一副好像要将所有罪名归咎在他们身上的架势来迷惑幕后策划者,那应该也是把整件事情猜透了一大半吧?”  白亦陵道:“你也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没有。我只是查着查着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是简单的科举舞弊案,其中牵连甚广,所以生怕打草惊蛇,一时不敢顺着线再往下摸罢了。”  他想了想,说道:“现在我差不多可以肯定的有三点。首先,贺子成没作弊,但故意假称作弊;其次,范敏等人则是原本并非没有真才实学,却被自称‘狐仙’的神秘女子诱惑,拿到了试题;最后,透题的人又装神弄鬼,假借狐仙之名开设了场子……那么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们计划自己这样的安排能带来何种后果?”  白亦陵“嗒”地一声,从袖子里摸出石像扔在桌面上,抱着手向后一靠,侧头看向陆屿:“这次的科考是你登基之后第一次恩科,意义非凡,偏生出了岔子,若你是个正常人,必定恼怒无比,恐怕不论真相如何,此案相关人员都要统统入狱。偏生经过这样的宣传造势,案子中牵扯到礼部、文渊阁、京畿卫……一旦你沉不住气,当真那样做了,势必引起极大的动荡和恐慌。”  陆屿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补充道:“不错,偏偏就在不久之前,沥川盗贼群起,攻占属县,澄郡有小股前朝遗党叛乱,这两处地方分别在京都的东南、西南,又在幽州之西北、东西。乱子是不大,但事情一环扣一环,发生的太过凑巧,如此下去,京师骚动,势在必然——”  白亦陵目光一抬,回望于他:“若来一位颇有威望之人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则陛下这片江山就危殆了?”  这样直接,这样大逆不道的一句话,天底下也就他敢坐在皇上面前直言了。陆屿丝毫不以为忤,笑了笑道:“唔,是啊。虽说到时候换种日子过,咱们两个浪迹天涯走走看看也没什么不好,但被人赶走这种方式还是有点丢人,我不太愿意。所以自从上回变乱刚起,召见过桑弘谨之后,我也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整件事态的变化,提前做了一些准备。直到今天,又从翠枝那里获得了一些线索——”  他将白亦陵刚刚扔在桌子上的那枚石像拿起来,问道:“你看‘狐仙’给翠枝的这东西,眼熟吗?”  白亦陵“嗯”了一声,说道:“好像是个女人。”  陆屿的声音有点古怪,像是笑又像是嘲讽:“像不像桑弘蕊?”  白亦陵:“……!!!”  妈的这么一说还真像啊!疯了吗?!  他将石像拿过来,放在眼前端详,发现真的不是陆屿在胡说八道,一时不知道如何措辞,都结巴了:“为、为为什么是她?”  陆屿原本是在说正事,难得深沉严肃一回,结果被白亦陵可爱的反应给逗笑了,说道:“你知道桑弘蕊这样的脾气,为何会十分受到桑弘显喜爱,又放心将她送到京都来吗?”  桑弘显就是幽州王。这个问题白亦陵不是没想过,而是因为他看过原著,因此思维方式总有些先入为主。毕竟桑弘蕊这样的性格脾气都已经当上女主了,有点光环也是正常的事,于是摇了摇头。  陆屿解释道:“因为她出生在癸酉年乙酉月丁酉日辛酉时。”  “这个生辰可真是特殊。”白亦陵猜测道,“是不是有算命的给过她什么批语,或者八字恰好与某个神明一样,所以幽州王才从她一出生开始就另眼相看。”  ——套路都是这样的。  陆屿笑道:“聪明。你也知道幽州据险而立,山峦起伏,其中最为高大险峻的那条山脉名叫孟加达罗山,山里有个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山神庙,一直被当地的百姓所祭拜信奉,传说中山神的诞生时间恰好便是这个,可想而知,桑弘蕊的生辰八字有多大的利用余地。”  既然说到了这里,系统也就跟着出来印证了一句:【提示:此为女主自带出厂设定,一旦产生,不会因后续剧情中发生的角色位置变化而变化。】  白亦陵恍然,这意思也就是说,桑弘蕊的生日设定确实是她这个人物一开始产生时就拥有的女主待遇。出生日期自然是不能变来变去的,因此她失去了女主地位的时候,生日所带来的光环也依旧保留了下来。  由于看书的时候,遇到跟桑弘蕊的相关情节白亦陵都是跳着看的,这件事跟他的关系本身也不大,因此之前并不知道。  此时听陆屿一讲,白亦陵来了兴致,说道:“等一下,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猜猜。桑弘蕊的生日如此特殊,在此之前我却并没有听到风声,说明幽州王想要在合适的时机再将这件事传出去,以将他想要达成的效果扩展到最大化,嗯……是什么时机呢?”  他说要猜,陆屿果然便不打断,单手托腮笑看着他,目光温柔耐心。  白亦陵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一下,说道:“怕是他原本也想利用桑弘蕊的婚事联结一门势力,再随便做点什么,使她在京都有点好名声。准备工作就绪之后,如果桑弘显有心起事,便可以利用此点在幽州招募兵丁,其间随便搞出什么灵物异象,便足以令人深信不疑……”  他一边说,一边向陆屿看去。  陆屿点了点头:“是。而且刚才你不是也已经说过了?‘来一位颇有威望之人振臂一呼,揭竿而起’,重点在于这个‘有威望的人’要到什么地方去找,或者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先造一个。”  他看了桌上的石像一眼,目光中有点狡黠之色,向白亦陵示意道:“这东西从什么地方来的,恐怕威望就要从什么地方找。”  白亦陵剑眉略扬,微微一笑:“这么说来,那大概是轮到我去砸狐狸精场子的时候了。”  陆屿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对,一起大笑起来。  陆屿十分迷恋于白亦陵相处和交谈的每一刻,看着他的笑脸,就觉得心里发热,说道:“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白亦陵将一张纸递给他:“你怕是没那个空闲,我还有件事没和你说。”  陆屿展开之后草草看了看,脸上露出点惊讶的神色:“没想到贺子成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先前你说查他时我倒是想过,不过只猜对了一半……”  他话没说完,将纸收了起来:“你说得对,这件事里面有很大利用的余地,交给我处理吧。那你明天多带点人,过去之后见机行事,有事及时给我送信,千万不要冒险拿大,我也会派人暗中协助你……一切小心。”  白亦陵受不了地用手在他嘴上一捂:“行了行了,请陛下适可而止!”  陆屿亲了下他的手心。第148章 回到开端  两人谈笑之间将种种阴谋擘画一一说来, 显得十分轻松, 一来是因为陆屿在此之前已经有所察觉和准备, 不至于手忙脚乱,二来无论是白亦陵还是陆屿都不是胆小之辈, 是以面对何等变故都能谈笑从容。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事情无声无息地进展到了这一步,对于正方反方来说都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日之事一起, 动乱难免, 偏偏两人还要分头行事, 不能相互照应。  原本白亦陵也有些担心, 但陆屿这样婆婆妈妈的一叮嘱,倒把他给逗笑了。  陆屿也跟着笑, 攥着白亦陵的手又亲了一下,说道:“你还记得阿暖吧?”  白亦陵道:“桑弘蕊那个会迷魂术的婢女?人现在还在北巡检司关着呢, 我当然记得。”  幽州地处边疆, 是巫族人长期生活的地方, 族内有不少人都懂得异术,如桑弘蕊那名叫阿暖的侍女就是因为通过摄人心魂戏弄北巡检司的侍卫, 才被白亦陵给抓走的。  陆屿道:“我听那些狐仙的所谓事迹,觉得那两个女人应该也是从幽州过来的。这件事的背后,绝对有桑弘谨的份。只是不知道跟陆启有多大的关系。”  白亦陵道:“桑弘谨在这边势力有限, 如果没人支持, 不太可能选择独自动手。”  陆屿微微一哂:“当初将桑弘蕊嫁进临漳王府做侧妃的时候, 有很多大臣给父皇上书,劝他收回旨意。只怕这一行为会致使幽州王与临漳王势力勾结。但其实我没有这样想过,我这个皇叔有个最大的毛病,你知道是什么吗?”  白亦陵道:“待谁都没有真心?”  陆屿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是。所以说,其实跟他联姻什么作用都不会起,因为无论是否有这层亲戚关系,他都不会因此去相信谁。陆启此人与人合作的行事风格,基本上就是抓把柄,或者说,没有把柄也要知道把柄,确定自己能把人给捏在手心里了,他就安心了。”  白亦陵一时没说话。  陆屿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他是在思索而不是不快,这才放心,继续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京都那些传闻,桑弘蕊做出那些事来,桑弘家一身腥,倒是临漳王府撇的干干净净,这样幽州王就只能选择更加依赖陆启。要说其中没有他的手笔,我是不信的。只是他设这个局,还正好方便了我就事对付桑弘显。可见算人者,人恒算之啊。”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之前自己那些散碎的记忆片段,也想起了白亦陵在最幼小无助的时候全心全意信任依赖陆启,却被他辜负,立刻觉得一阵恼怒,一阵心疼。  他看着白亦陵,突然很想抱抱他,亲亲他。  白亦陵笑了笑,说道:“我记得你提到过,当初你祖父太宗皇帝曾经给临漳王留下一份密旨,作为最后保护他的屏障。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就一直想将这份密旨逼出来,可惜未能成功。你刚才战战兢兢地叮嘱那么多,不过要我说,这回要是我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还就能借题发挥一番,说不定就能……”  他本来是想到哪说到哪,随口那么一提。结果这话一说,陆屿好像被谁打了一拳似的,一下子跳起来,斥道:“胡说什么!”  面对白亦陵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样严厉的语气,这突然一嗓子把白亦陵吓了一跳,没说完的话顿住,微带些诧异看了陆屿一眼。  陆屿站在白亦陵面前,脸色沉着,神情复杂。  片刻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终究还是温柔地摸了摸白亦陵的脸,拇指蹭着他的眉心:“你别这么说话,我听着心里不好受,晚上会做噩梦。”  他一说噩梦这件事,白亦陵也想起来,陆屿以前就跟他故作玩笑一般提起过,说是总梦见一些两人间从未发生的事,隐约听着,正像是原书当中的剧情。  很明显,无论是从他们的经历还是性格来说,陆屿和白亦陵都不能说自己还是原著中作者塑造的那个人。但他们的毕竟出自那里,有的时候,可能也难免会受到书中原主情思的影响。  他能感觉到陆屿对于现在生活的珍惜,大概越是珍惜,越是害怕梦中的一切成真。  白亦陵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难得也用温柔的口气承诺道:“以后不说了。”  陆屿神情微缓,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的眼睛:“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我就把你免了职关起来。”  白亦陵笑道:“那会很无聊的。”  陆屿放开手,他要起身,却被对方双臂一抄,一把抱起来,放到床上:“不会的,无论何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白亦陵还被陆屿圈在怀里,这句话出口,两人的心头都是一荡,柔情忽起,氤氲散开,如同此刻房中飘渺的熏香。  陆屿冷不防吻下去,过了一会,白亦陵慢慢勾住他的脖子,两人覆在身上的衣服滑落了下去,谁都没有在意。  情酣耳热之际,陆屿依稀听见白亦陵低低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想要你的皇位,你怎么办呢?”  陆屿丝毫没有惊愕或者迟疑,拂开对方汗湿的额发,在他因为忍耐而微蹙的眉心当中落下一吻:“尽我所有,俱归君去。” 第161章 他声音清朗,又坐在最正中,最醒目的位置上,这样一开口,大堂里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冲他集中过来。  薛蔷暗暗咬牙,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保持风度,真恨不得将这个从到场以来就屡屡捣乱的小子给扔出去沉江,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开口,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薛蔷道:“这位公子请稍安勿躁,现在尚未轮到你。”  她言下之意就是说,跟你没关系的事就别插嘴。  白亦陵道:“我就喜欢轮到我的时候一言不发,轮不到我的时候多管闲事,你奈我何?”  薛蔷:“……”  白亦陵也不搭理他,笑吟吟地说道:“刚才听你们说,给石像上香的时候,如果这件事可为,石像就是笑脸,如果不可为,石像脸上神情就不会变化。那么依照白某的理解,这‘可为’与‘不可为’的界限,应当有一点是不违反天理人伦,侠义之道吧?”  薛蔷道:“那是自然。我孟加达罗神女温柔慈悲,在她面前,恶事不为。”  白亦陵听她说了这句话就忍不住想到桑弘蕊,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顿了顿才说道:“既然如此,现在石像上面就不应该是笑脸了。”  何妙盈本来还没吭声,此时冷下了脸,咄咄逼人地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现在做的事是恶事吗?”  “不,何小姐果断干脆,性格爽利,白某十分敬佩。”白亦陵弯着唇角,右手搭在桌子上,竖起食指晃了晃,说道,“我说的是,这位骆冶骆当家,不可治。”  他唇边带笑,声音温和,令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何妙盈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一点,觉得他不像坏人,紧接着又听见白亦陵的后一句话,不由一怔,脱口道:“为什么?”第149章 白大侠  安北帮的总舵就在京都附近, 作为这一带数一数二的一个大帮派, 朝廷自然不会丝毫不做关注,打探的时候也掌握了不少秘辛。  白亦陵记心过人, 此刻说起来如数家珍:“据我所知,安北帮的何帮主今年五十有六,一生所出,唯有一儿一女。可惜天妒英才,就在三年之前, 何小姐的兄长何思真因病去世, 帮中英才, 唯有三当家骆冶年少有为,最是出众,难得的是何小姐又对他有意,故而何帮主也是着意栽培, 想让他日后接任……这些都没错吧?”  他越说,何妙盈越是惊疑不定。她上下打量着这个男子, 见他年纪轻轻,排场却大,所知道的更是广博,然而自己却不记得武林中有这么一号人, 当下心生警惕,说道:“你有何见教, 痛痛快快地说吧, 我最见不得人故弄玄虚。”  白亦陵道:“见教不敢, 我只是提醒何小姐,莫要错救了自己的仇人。三年前你兄长仅仅是在跟人打斗的过程中受了一点小内伤,就至于难以根治,缠绵病榻。原本身体十分康健之人,却莫名出现四肢无力、五感渐失等征兆,难道不是很奇怪吗?你再看看现在昏迷不醒的这位骆当家,他右侧小腿处的皮肤是否有一块小小的凸起?”  随着白亦陵的话,何妙盈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出现了变化,忽然一弯腰,拉起骆冶的裤脚,在他小腿上的凸起处划了一刀,只听“当啷”声响,竟然有个指环沾着鲜血掉落出来。  她捡起来看了一会,忽然紧紧攥在手心当中,颤声道:“这是我哥的。”  她会选择去查验骆冶的小腿,其实就已经是相信了大半,这样的真相委实让人不愿意相信,却不知道面前的男子是如何知晓的。  何妙盈一时只觉耳朵里面嗡嗡作响,眼中望出去的东西也有些模糊。面前这个看不清眉目的男子,目光好似怜惜,说出的话语却不带半分犹豫。残忍的好似天外钟声,敲破黄粱惊梦。  白亦陵道:“何小姐也认出来了。当年与令兄雨中一战,并抢走帮主信物的人,正是骆冶。何思真实为中毒而死,他所中的毒,名叫‘江天夜雪’,何小姐大概听说过。”  何妙盈自然听说过,那是骆冶家中传下来的毒药方子。当初安北帮的下一任继承人死亡,恰好又有另外一桩案子同时发生,白亦陵那时候还没有升任指挥使,是他的其他同僚亲自去调查了何思真的死因,发现其中的隐情。  但由于这死因与当时要查的案子没有关系,江湖朝堂又一向奉行两不相犯,故而何思真这件事仅仅是被记录在了卷宗当中,反倒安北帮自己蒙在鼓里。直到天道好轮回,骆冶自己也因为意外受伤而昏迷不醒,何妙盈还在为他求医问药,不明真相。  白亦陵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漏洞挑场子的,他原本想让系统帮忙,结果也没想到正好碰见了这个何妙盈,也就把这个消息放了出来。  何妙盈听见白亦陵说了这些,当时兄长从受伤到去世之中一直隐隐存在心中的诸般疑点也有了解答,骆冶的某些搪塞和遮掩也有了解释。  不是她要轻易去相信白亦陵这么一个陌生人,而应该说,白亦陵的话一下子就点醒了她,让她明确地意识到一些自己以前不愿意去相信的某种真相。  何妙盈微喘着,忽然毫无征兆地转向薛薇,问道:“我且问你,这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薛薇一时也因为这变故而僵住,下意识地看向薛蔷,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若承认白亦陵所讲的就是事实,佛像的面容上出现笑脸这一点就无法解释,在场众人一定会起疑心。  如果她们两个开办这个场子只是为了谋求生计,那么承认一次错误没有什么,但她们的目的就是让所有的人都相信石像灵验,现在一旦信誉稍有损坏,就完全无法让人信任了。  可是要说白亦陵说的不对——事实摆在眼前,又似乎根本无从辩驳。  薛薇有点慌乱,薛蔷也没了主意。  好好地过来求医问药,解决疑难,谁知竟然会带出来江湖恩怨,一时把周围的人都听的怔住。这里的人都是被亲朋好友推荐过来的,对石像的灵验程度很是信服,现在闹出了这么一出,他们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何妙盈脸色忽青忽白,木然僵立半晌之后,冷笑道:“还以为是绝处逢生,没想到也是装神弄鬼的玩意!呸!”  要是放在平时,以她的性格肯定不会跟这两个女人善罢甘休,但现在心乱如麻,只是啐了一口。但这样当众说出来“装神弄鬼”四个字,也足够令人慌乱了。  何妙盈用力地擦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假装自己丝毫不难过那样,高声道:“这种骗子待的地方,错走进来真是脏了我的脚,把人抬上,咱们走!”  经过白亦陵身边的时候,她脚步一顿,忽然说道:“喂,那这些金子给你吧。”  大厅中好几个方向都传来人们不约而同的惊呼声:“啊!”  要知道何妙盈着人抬来的这些黄金,本来是她准备的买命钱,有多少人一生之中,莫说拥有,就是见都没有见过。如果这钱是给开始就给已经有了一定地位和信徒的薛氏姐妹也就罢了,大家都觉得她们不是普通人,接受供奉理所当然。  但白亦陵不过费了几句口舌,这些金子竟然就要转眼间归入他的囊中!  一时间惊奇、羡慕、怀疑,各种目光纷纷投来,又有人忍不住去猜测,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对“狐仙”都不知道的事了若指掌。  跟让人牙痒痒的还在后面,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偏偏白亦陵轻描淡写地一笑,啜了口茶缓缓放下,才悠然说道:“我不要,我不缺。”  何妙盈一愣,问道:“你——你是何门何派,师承于谁,又为什么要帮我?”  白亦陵道:“无门无派,自学成才,我想帮谁又拆谁的台,全凭我高兴。”  何妙盈身后的一名随从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现在知道了谋害少帮主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后面随之而来的事务十分繁杂,没有太多的时间耽搁。  何妙盈一顿,于是说道:“欠你个情,他日有缘再会,自当还来。”  这姑娘性格爽利,拿得起放得下,骤然得知这样的消息,也没有哭哭啼啼,说罢之后一抱拳走了,留下大堂中的人们面面相觑。  片刻过后,也有个最早花了大价钱过来求医问药的男子犹豫着开口询问道:“两位姑娘,刚才我说我娘的胸口长了个大疮,日夜疼痛,你们给了我这种名叫化淤散的药,让我给母亲服用,这药没有问题吧?”  他这么一说,周围有不少人都开始附和着询问起来。毕竟寻找失物一类的事情也就罢了,这治疗病症方面的事可是性命攸关,刚才何妙盈那么一说,大家心里都起了疑心。  薛蔷连忙说道:“这位大哥尽可以放心,真神赐下的药自然无比灵验,你快回家给令堂服用吧!”  她现在恨不得所有人都立刻消失,以便于自己稍做冷静,想想下面应该怎么办。说完话之后,还惴惴不安地看了白亦陵一眼,目光盈盈,楚楚可怜,似乎在哀求他不要说话。  但薛蔷越是这样说,那名男子的心中的疑虑越重,当下也跟着她的目光看了白亦陵一眼,说道:“这位公子,请问您觉得……她说的对吗?”  在他们刚才说话的功夫,白亦陵已经让系统将药物检测了一遍,闻言一笑,说道:“自然不对。胸口起疮,是有内毒,本来以针灸之法便可治愈,你却偏要来这里求那些歪门邪道的药物。殊不知化瘀散虽然可以暂时将疮毒化去,但毒素并未排出体外,久而久之,不但容易复发,还折损寿命。”  有何妙盈的态度在先,他又说的头头是道,虽然暂未曾证实,但白亦陵进来的时候就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面带面具,身份神秘,刚才又拒绝了巨额的黄金,人们面对他的时候,自然而然便有种敬畏之感,也都纷纷觉得,这个年轻人定然是不需要说谎骗人的。  男子不敢置信,喃喃自语道:“难道我之前那些银两都白出了?可是……可是若真的没有神通,那佛像上面又怎会出现笑脸?”  白亦陵屈指在他桌面上放置着的什么东西上一弹,男子只觉得自己腰间好似被撞了一下,原本挂在那里的小石像骨碌碌滚到了地面上,白亦陵道:“你再好好看看?”  不等男子将石像捡起来,薛蔷已经抢上一步,将石像拿到手中,低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众人也纷纷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方才佛像上面的笑脸已经分明变成了沮丧状,两边翘起的唇角垂了下去,只是显得有些歪斜,反而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薛蔷再一看地面上落着一枚指头长短的银叉,这本来是白亦陵刚才面前摆着的点心盘上放的,显然是白亦陵屈指一弹,将叉子撞到了佛像上,把佛像打落。  也就是这么一下,叉子的尖头准确无误地划过了佛像上扬的唇角,以内力刻出了另外一道痕迹,改变了脸上的笑容。  只是她是会家子,知道其中奥秘,周围却多有不通武功之人,无数道目光集中在薛蔷的手上,眼睁睁看见如此诡异奇幻的一幕,不由纷纷发出惊呼。  薛蔷的手指微微一颤。这佛像所用的石料材质坚硬无比,白亦陵隔空打物,竟然还能在这短短片刻之中如此精准地划出痕迹,这手功夫不容小觑。她刚开始竟然还以为这跋扈少年是哪家被宠坏了的小公子,真是瞎了眼了。  已经有人实在忍不住大叫起来:“刚才这位大哥上去领石像的时候,我看的明明白白,那分明是笑脸啊,怎么会这样,这东西到底准不准?!”  白亦陵长笑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本来就是装神弄鬼的把戏,街头变戏法的本事也不比这个差,笑脸变哭脸算什么大事?神女变烂泥也不在话下!”  他说完,抬手在大厅中间那张长桌上重重一拍,长桌连晃都没晃一下,反倒是桌上背对着众人摆放的石像齐齐一跳,紧接着尽数化成粉末,纷扬飘落。  这手惊人的武功一露,别说其他人,薛蔷和薛薇也已经彻底慌了,她们这个时候也算是看清楚了,白亦陵今天来到这个地方,分明就是要找茬,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得罪了这个煞星。  最让她们觉得紧张的是目前这里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一旦引来官差,大事未起就打草惊蛇,就要功亏一篑!  薛蔷心念一动,趁人不注意,扭头向着门口处的一名小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报信,做好准备,目前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走。  与此同时,薛薇抿了抿嘴唇,端起一杯酒走到白亦陵面前,轻声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姐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您,以至于公子要这样为难。但公子您有这样的举动,必然是我们的不是,我在这里向您赔罪。”  她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又倒了一杯,向白亦陵敬了过去。  白亦陵看着薛薇手中的酒杯,她两次倒酒用的是同一个杯子,此刻杯沿上有一个残存的口脂印子。暧昧的大红色中隐约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闻起来令人心神荡漾,仿佛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  面前的薛薇就那样神态恭敬地举着酒杯,只是她脸上的笑意似乎变得妩媚而多情,声音中也带着一种魅人的魔力:“请公子原谅我们姐妹,喝了这杯酒吧……”  白亦陵的目光渐渐下移,从她娇艳的面容移向了那只酒杯,然后他抬起手,没有接酒,而是抓住了女子肌肤柔滑的皓腕。  薛薇的脸上有片刻令人难以察觉的僵硬——白亦陵这样一抓,她突然发现这男人的手指比自己的手腕还要白,对于这个现实实在有点不能接受。  但想归想,眼见对方已经上钩,薛薇还是笑盈盈地顺着白亦陵的力道,依偎着靠在了对方的怀里。她已经顾不上管周围的人会怎么看怎么想了,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个小子给制住。  白亦陵顺势搂住她,笑吟吟地说道:“姑娘言重了,你这样的美人,我怎么忍心责怪呢?俗话说‘艳若桃李,心如蛇蝎’,我怕你还来不及啊!”  他话音一落,形势突变,薛薇听这语意不对,突然身体一侧,就着坐姿抬腿向白亦陵踢去,势挟劲风,凌厉非凡。  但她的足尖还没有踢到白亦陵身上,忽然痛呼了一声,却是白亦陵的手本来就搂着她的肩膀,这时反应更快,竟然心狠手辣地一下子将薛薇的肩骨给捏断了!  与此同时,薛蔷身形疾撤,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向着白亦陵胸口刺去,白亦陵飞起左腿,凌空而起,足尖正中对方的手腕,匕首飞出,被他接在手里,随即看也不看地回手掷出,正好把勉强挣扎着起身的薛薇活生生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鲜血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声喷溅而出,周围的人四散奔逃,吓得面如土色。  白亦陵这才翻身落地,衣袂拂动之间,无声无息地负手站定,看着薛蔷冷笑了一声。  他自幼习武,别人练功夫,或为出人头地,或为强身健体,放到白亦陵这里却是为了活命。  在暗卫所那种地方,自然是武功每高一些,生机就要大上一些,因此他年纪虽轻,武功造诣却已经极高,只是因为身份在那里摆着,白亦陵平时很少自己真正动手。  此时几招过后,便已经把薛薇打成了重伤,出手狠辣干脆,招式更是不同凡响,只把周围的人看的惊心动魄,回不过神来。  薛蔷虽然暂时没有受伤,却也吓得不轻,最让她畏惧的还不只是白亦陵的武功,而是自己使尽了所有的本事,平时对待男人得心应手的媚术,到了白亦陵这里却竟然一点作用都不起。  有人被这精彩的交锋吸引,在旁边看的呆住,也有胆小的见势不妙,已经冲到了大门口,用力推门的时候,却发现沉重的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众人顿时惊慌起来,纷纷叫道:“干什么呢?!”“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人出去!”“有没有报官?”“你傻呀出都出不去报什么官!”  薛蔷的后背靠在墙上,一边警惕地看着白亦陵,一边高声道:“众位先不要慌张,好好地听我说!我们姐妹本来不是凡世之人,特来此地为晋国的百姓赐福,却未料到遭人陷害,出现了这样的差错。如今若是不将捣乱之人全部揪出来,只怕女神发怒降罪,到时候所有的人都要倒大霉!”  她之前造下的声势犹有余威,这样高声一呼,周围的人又不由的迟疑起来,也有部分人不赞同地指责白亦陵,让他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触怒仙人,连累大家。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有什么神通,一阵狂风刮过,只听“砰砰砰”一阵响动,竟然连大厅当中的所有窗户都被刮上了,窗帘狂舞,火烛尽数熄灭。  周围陡然一惊,人人面色惊恐,有几道声音趁机高喊道:“亵渎神灵,真神发怒了!”  薛蔷眼见着局势稍微稳定一些,自己派出去报信的人也已经成功离开,心里稍稍踏实,迅速转念接下来的做法。  而就在这时,白亦陵再次做出了反应。  昏暗的光线之下,他二话不说,直接拔刀。刹那间,匹练般的刀光如同冷泉寒风,迎面而来,薛蔷只觉得霜雪照目,眼前一花之际,胸口已经传来一阵切骨穿心的剧痛!  她一双美目不敢置信地瞪大到了极致,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嘴角及胸前慢慢渗出鲜血来,人也顺着墙滑了下去。  这个人……竟然直接杀了她……  ——这是薛蔷此生当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163章 他心里琢磨着这一连串的事情,耳边听到那小将说道:“陛下英明,现在正是晚间朝议之时,各位大人也都已经入宫。只消临漳王将野心暴露于人前,陛下不论如何处置他,也再没有人能借伦理纲常提出异议。”  陆屿的唇角一提,却道:“他性格谨慎多疑,不是那么好上钩的。你们除了注意宫中各处,还要将京都戒严,不许任何人轻易出入,只怕幽州王那一边亦会派人过来接应——朕还真怕他不动手。”  贺子成心中发寒,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事件似乎都已经串在了一起,陆屿看似毫无章法的布置,漫不经心的态度,到了此刻已经有了新的解读,委实深谋远虑,心机深沉。  刚刚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时,他的心里先是混乱和难以置信,但随着陆屿说出接下来的计划之后,真实感逐渐涌了上来,慢慢将激动和某种不能明言的自傲激上心头。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地位的非同一般,也知道此刻陆屿对他另眼相看,一时间仿佛感到前方一片坦途,成功指日可待。  只不过这种情绪刚刚涌上来,又一下子被发生在自己眼下的这些事点醒了,刚才的想法实在轻狂,安守本分才是长久之道。  “贺公子。”陆屿转向了他,说道:“朕给你半个时辰,回去收拾东西,安排各种事宜,然后‘贺子成’会死在乱军之中。你便往赫赫去吧,到了地方,自会有人接应。”  他这边将一切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另一头参加晚间朝会的群臣已经被这变故惊住,在此之前,他们本来正在度过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傍晚。  自从新皇登基以来,晋国例行每日的早朝以及每十天一次的晚间朝会,他从来都没有迟到或是缺席。但今日群臣都已经到位,皇上却迟迟不至,等了一段时间之后,众人的眉眼之间都忍不住露出了焦虑来,纷纷与相熟的人小声议论。  “陛下今日怎么还不出来呢?”  “是否身体有恙?但今日早朝时明明还无事的。”  “若是临时耽搁了,以陛下的性情,应当是会派魏公公出来说一声的……难道是有何变故?”  群臣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纷纷将目光投向镇国公府到场的父子三人。大家都觉得以皇上跟白亦陵的关系,纵然别人不知道内情,盛冕等人是应该知道的,也有相熟的大臣过去打听,却也没能得出个所以然来。  事实上,盛家人的心中也充满了忐忑和焦灼,他们确实知道陆屿和白亦陵要做的事情,但眼下的形势本来就时时刻刻充满变故,谁也算不准桑弘谨和陆启等人具体会选择哪一种方案,所以在进一步的消息传过来之前,也只能暂时等待。  盛知的性格不像父兄那样深沉内敛,站了一会,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焦灼,悄悄退后两步,将后背靠在大殿的柱子上,稍作休息。  结果向后一靠,盛知却吓了一跳,觉得身后好像有个什么软乎乎的玩意,他连忙转身,只见一道白影在自己面前“嗖”地一声闪过去了。  盛知左右看看,再一低头,就见到一只白底黑花的狐狸蹲在自己面前,身上蓬松的绒毛在微微晃动,整只狐就好像一只大团子。见到盛知低下头,它彬彬有礼地抬起爪晃了晃,说道:“盛二公子,你好。”  盛知:“……”又、又来一只会说话的!  他蹲在柱子后面,看着面前的狐狸,忍不住感叹道:“好胖啊。”  花狐狸:“……”  他回爪捂住胸口,不敢置信道:“苍天啊,人族怎么这样!初次见面,就说狐狸胖!”  盛知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狐兄你有所不知,夸人胖在我们这里是一种客套话,就是表达喜爱的意思。……当人的最喜欢被夸胖了!”  “算了。”花狐狸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抖抖毛,挺起小胸脯,“这是陛下让我带的信,你拿走的时候动作小心点,我不是随便的狐,不给人摸。”  盛知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地从胖之外发现了这只狐狸的毛色很好看,搭配的好像水墨画一样,而且看起来十分顺滑,颇有光泽。他本来还没想着摸,结果花狐狸一说,盛知反倒觉得自己手痒痒了。  碍于面前的不是熟狐,而且貌似已经被得罪了。他忍耐了一下,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规规矩矩地从狐狸脖子上浓密的绒毛后面找到了一张小纸条。  盛知展开一看,纸条上告诉他们,如果宫变发生,不要留下来硬碰硬,如身边的大臣当中没有与反贼勾结者,便统一退到一处宫殿之中,其中几位可以绝对信任的武将则各有任务。  盛知看了一遍之后,心里有了数,也不由称赞了一句:“陛下料敌机先,实在英明。”  花狐狸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我们陛下是天之骄狐,能咬死灰狼吓跑老鹰,又怎么会害怕一帮蠢笨的凡人!”  盛知:“……狐兄说的是。你能突破重围找到这里,并及时将消息送达,也是有勇有谋之狐啊!”  这只狐狸很膨胀,怪不得胖呢。  花狐狸仿佛被他夸奖的开心了一些,故作矜持地用爪子拨了下头顶的毛,说道:“多谢二公子夸奖。我还有别的任务在身,那就先走了。”  盛知遗憾地看着他的毛毛:“狐兄请。”  花狐狸轻盈地走出去几步,忽然又转身冲他说道:“以后,有机会一起洗澡吧。”  盛知:“???”  花狐狸深沉地说:“如果看到我身上的毛湿透的样子,你就会知道,我不是胖,我只是毛绒绒的。”  盛知:“……”  猩红色的旌旗飘扬,一番拼杀之后,桑弘谨终于勒马立于天街中央。此刻天光渐褪,夜幕从天至地逐渐闭合,像一匹想要择人而噬的上古妖兽,将气势恢宏的连绵整个皇城,尽皆囫囵吞入口中。  桑弘谨成功地冲了进来,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却尽是浓重的不祥之感。  太简单了——在他的设想当中,一切本不应该如此顺利。但一开始确实有军队在进行抵抗,又被他逼着不断退却溃散,桑弘谨率领队伍顺着对方撤退的方向不断冲杀,等到他觉得不对的时候,根本就已经无法后退。  除此之外,原本应该跟他在宫门外面汇合的陆启也一直没有出现,这更加深了桑弘谨的慌张。  陆启那边得到可靠线报,说是皇上已经下旨,要撤去所有的异姓王爵。这件事本来在太上皇当政之时就已经有过打算,只是赫赫频频动乱,时机不好。后来当时的淮王和镇国公突袭成功,赫赫元气大伤,但紧接着就发生了禅位之事,所以撤爵也一直没有付诸实现。  现在陆屿会有这样的做法,无可怀疑。桑弘谨本来打算着设法拖延时间,并加急传讯父王,使幽州有所准备,但拖延时间的方法还没有想出来,那头白亦陵竟然以神速将科举一案的内情给揪出来了。  这一点让各方的势力都始料未及。这件案子特意多方布局牵扯,甚至还故意跟盛家扯上了关系,就是为了一方面可以迷惑视线,另一方面也能够让白亦陵产生顾虑,不好彻查。  谁能想得到陆屿身在京都,就已经把幽州的种种动作打听的一清二楚,再加上白亦陵毫不留情,又聪慧敏锐,很快就摸到了两名假冒的“狐仙”身上,这一切都让桑弘谨没有选择,只能连夜逃出京都,或者是干脆就反了。  他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再加上陆启的劝说,也就决定冒险一回,刚开始确实都在计划当中,而此刻桑弘谨的心中却越来越觉得恐惧。  他勒马回首,目光扫过身后衣甲严整的将士,早已经将后退的路截断,奢侈的犹豫也只有这短短的片刻了,最终,他还是转过身来,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进宫!”  宫宇空旷,地上有密密麻麻的箭簇和鲜血,众人大步前行,脚下发出咯吱吱的响动。  将士们举着火把,小心地打量周围的情况,忽然有人喝道:“什么人?”  “快,旁边的草丛里好像有动静!”  桑弘谨拍了一小队的士兵过去查看,片刻之后,有人回禀道:“侯爷,草丛里有几只狐狸。”  桑弘谨亲自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一片精心修剪的草地当中,正伏着几只毛绒绒的小狐狸,也不太怕人,见他过来,狐狸们大多数只是懒洋洋瞥上一眼,就继续趴下。只有一只抖了抖毛站起来,一双黑眼睛好奇地看着桑弘谨,片刻之后对他没了兴趣,也开始趴下来舔爪子,各色的毛团亲亲热热挤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可爱。  桑弘谨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羡慕它们了。  旁边的副将小声说:“听说广陵郡王素来喜欢养狐狸,这些崽子估计是陛下为了讨他欢心养在宫中的。”  桑弘谨冷笑道:“色令智昏,玩物丧志!”  他也懒得再理会这些小玩意,一提缰绳:“走!”  这边桑弘谨刚刚离开,一群狐狸就发出了阴险的笑声。  “愚蠢的人类,真好骗!”  “小反贼,你别走,一会你就输成狗~”  “别哼唧了,走了走了,报信去,这件事一定要办好,不能丢狐!”  一片小毛球轻盈地各自散开,转眼间就没入到了黑暗当中。  桑弘谨一路小心翼翼,队伍向前行进了一会,他忽然看见面前的正殿左右分别各自绕出两列军队来,先是一惊,接着又发现打头是陆启的人,他才慢慢放低了举起的长剑,心中安稳了一些。  虽然没见到陆启的人,但是他的手下依照约定动手了,这一点让桑弘谨的不安得到了极大地缓解。  他说道:“郭将军,徐统领,王爷呢?”  这两个人都是被陆启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看准了群臣晚间朝会的时候才入宫,本来想这样就可以将众人一起控制起来。郭将军刚刚搜宫完成,徐统领则本来跟在陆启身边。  见到桑弘谨之后,两人也放松了脸上的戒备之色,也连忙迎了上来。  徐统领道:“刚才郭将军把整个宫中搜了一圈,没找到皇上和大臣们,王爷领着人去了明光台那边。”  他压低声音道:“听说那里有暗室机关,不知道人是不是藏在那里。”  桑弘谨听说没找到陆屿,有点犹豫,说道:“咱们也一同过去搜查吧。”  郭将军道:“当务之急,是先占领大政殿找到玉玺,桑弘公子,我二人护卫你,咱们两边还是分头行事,节省时间。”  桑弘谨也不是任人吩咐摆布之辈,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这样不妥当,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周围瞬间光明大作!  身后有几名将士面色骤变,惊呼出声:“是皇上!”  正在交谈的三名将领猛地回头,紧接着便听见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黑漆漆的夜色被火把照的有如白昼,只见面前玉阶的最高处,大政殿前,正是陆启身穿软甲,当风而立。  火光晃动,他俊美的眉目之间却仿佛含着霜雪,衣袂发丝在夜风中翻飞,虽被侍卫们簇拥在中间,却能够让人在人群中一眼看出。面对着宫变,他眉目沉静,从容不迫。  桑弘谨定定地看了陆屿片刻,忽地笑了一声。  当看不见陆屿的时候,他总是担心对方在暗中搞鬼,布置后招,直到这个时候,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周围守护皇上的禁卫军虽然斗志昂扬,披坚执锐,但是人数太少,与他们所带来的人相比,显得异常单薄。  刚才郭将军已经搜过宫,周围再没有任何的地方可以埋伏,不管陆屿是故弄玄虚还是措手不及,现在宫门已经被人守住,都没有再给他搬救兵的机会了。这位登基仅一年有余的新帝,大势已去!  桑弘谨将长剑举起,高声喝道:“成败在此一举,儿郎们,不是孬种的就都给我向前冲!”  此话一出,众将士们齐声呐喊,震耳欲聋,将燃的战火似乎将夜空都搅弄沸腾。桑弘谨一抬眼,与陆屿遥遥相对,唇边带出残忍的冷笑:“杀!”  郭将军从怀中取出一只鸣镝,短促地吹响,随着尖锐的声音撕破夜空,他和徐统领带来的将士从两边包抄过来,将陆屿所在的位置团团围在中间,又逐步向前逼杀。  上面乱箭齐发,桑弘谨这边早有准备,令将士们取出盾牌遮挡,攻势不停。禁卫军见势不妙,护着皇上步步后撤,而桑弘谨便带领着身后将士奋勇前冲,轰然一声巨响,宫门一下子开了。  眼看陆屿这一边颓势已现,但出乎桑弘谨预料的是,当双方的距离足以他看清楚陆屿的神情时,只见皇上的唇角一勾,竟然笑了。  他说:“你来的不慢,没让朕等太久。”  这个不慢指的不是桑弘谨入宫的速度,而是在白亦陵那边刚刚查出案子端倪之后,桑弘谨这头就已经完成了调兵进城等一系列行动,这个反应速度和机动速度,确实足以在对手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抢占先机。  桑弘谨微微冷笑,称赞道:“陛下临危不乱,果然好气魄。”  他一抬手,身后的将士们不再向前突进,却是由六名将领率领着分成小队,从几个不同的角度弯弓搭箭,对准陆屿。  桑弘谨提高声音说道:“陛下,我知道禁卫军素来勇猛,陛下您也是剑术高妙,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你们势单力孤,失败是早晚的事,若陛下还心疼您自个手底下的将士,便不要让他们白白送死了。交出玉玺,我敬重陛下的为人,日后也会以王侯之礼待之。”  他不只是在劝说陆屿,更是动摇军心。陆屿的眉梢轻轻一掠,笑问道:“日后?助义侯口中的日后,不知是你做国舅还是做太子?或者……是你自己登基为帝?”  他到了这个份上,嘴上依旧是半点不肯饶人,这句话问的词锋甚锐,当着众将士的面,桑弘谨竟然一时难以回答,没有去看身后陆启两名手下的神情,他只冷冷警告道:“我的耐心有限,不要拖延时间。”  陆屿道:“你这是欺负朕手底下人少了?”  桑弘谨冷笑:“没错,就是谁人多谁赢,很公平。”  陆屿眉梢一扬:“朕同意。”  随着这三个字出口,他身侧的尚骁忽地将一样东西高高抛上半空,随着明光大作,天际乍然一亮,紧接着无数火星如同花雨一样坠下。  如此大的声势,桑弘谨心中先是一紧,却并未见到有任何兵将驰援。  电光石火之间,他念头飞转,却惊觉身后兵刃出鞘的声音响起。  桑弘谨惊骇地回头,赫然见到他自己这边的军队当中,竟是几名带头将领身后各有个小兵拔刀暴起,转瞬挥出,眨眼间便是几颗人头骨碌碌落地——  军队易主!  桑弘谨嘶声高喊道:“你们干什么,疯了吗?!”  陆屿拍了几下巴掌,像是刚刚看过一场精彩演出,欣然鼓掌,随着他的掌声,杀人者同时高喝道:“列队!”  队伍重新集结起来,这一回却是调转了矛头。忠于桑弘谨的兵士们还没有摸清楚情况,身边的同伴就纷纷换了立场,一时之间阵脚大乱。 第165章 陆启抽出长剑,面无表情地向前一送,竟然在对方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贯胸而入。  邓宽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牙齿咯吱吱作响,然后倒了下去。  船顺流而下,他的尸体被踢进了湍急的江水之中,一缕鲜血散开,很快就消失无迹。  越来越远的江岸上,传来混乱的动静,陆启转身眺望,只见一队人马匆匆赶来。这个距离看不清楚岸上众人的面容,但见到打头的人下马跑过去抱住白亦陵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是陆屿亲自赶到了。  陆启见到陆屿面朝船的方向望来,知道他一定也在看着自己,不由冷冷一笑,随着水流越来越疾,双方很快就都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了。  白亦陵只是稍有些头晕,并无大碍,被陆屿扶住之后叫了两声,又稍微清醒了一点,冲人要了个水袋喝了两口,紧接着直接把里面的凉水顺着头浇了下来。  透心凉,这下药劲彻底过去了。  陆屿吓一跳,“哎”了一声,连忙道:“干什么呢?别着凉了!”  他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帮着白亦陵擦脸上身上的水,吓得旁边的随从们又手忙脚乱地找了另一件外衣给皇帝披上,却又被陆屿一转手,搭在了白亦陵的肩头。  白亦陵被以皇上为首的人围在中间亲自伺候,各方嘘寒问暖,简直好像被挟持的人是他,这让他颇有几分哭笑不得,正要说什么,就见到陆屿那条用来擦水的披风在混乱中被人胡乱落在了地上,连忙“哎”了一声,紧张地弯腰去捡。  陆屿正帮他系带子,看见白亦陵的动作,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他为何要这样做之后又忍不住笑了,刮了一下白亦陵的鼻子,小声说:“那不是我的毛,急什么。”  白亦陵收回手,转眼却见周围的人都在垂着头,把目光避开,结果越是这样,反倒越是显的刻意,他有点尴尬,又忍不住想笑,把披风甩到陆屿怀里,快步走向盛栎和盛源那边,问道:“你们没事吧?”  盛源摇了摇头:“刚才太医给看过了,说我没事,姑姑的都是皮外伤,抹了药。”  他一边说,一边搂住白亦陵的脖子,白亦陵将盛源揽进怀里,拍拍他的后背,又看了看盛栎的伤,同时匆匆问道:“迎儿呢?”  盛栎的嘴唇动了动,身体尚有几分颤抖,开头的时候嗓子都是哑的:“她和瑜信在一起,应该没事……”  她浑身湿透,外面披着一件别人的衣裳,心中犹有余悸,刚才的一切种种都好像做梦一般。盛栎的身体在发抖,有点想哭,但这颤抖与泪水却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她仿佛一下子在自己的身上发现了某种被忽略已久的东西。  盛栎本来是去看周高怀的。  当周高怀刚刚被带走的时候,盛栎并不担心。她了解周高怀的性格,知道他生性小心细致,不可能对这回的舞弊一有所参与,而白亦陵断案如神,更是不会冤枉了他。  结果没想到,周高怀这一走就没再回来,连带着周家人都被一起下狱了,周母被拖走的时候还以为是直接拉出砍头,嚎哭着不愿意离开,硬是被人给拖了出去,双手将地面都扒出了几道深深的指痕。  盛栎担心起来,想向白亦陵打听消息,他又已经进了宫,她没有主意,于是带了点吃的和厚衣裳,去牢里探监,也想问问周高怀到底是什么情况。  周高怀自己单独被关着,剩下的周家人则一起被关在一个大间当中,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的,双方的牢房却是挨着。  盛栎过去的时候,周家几个人正在歇斯底里地骂周高怀害人精,连累他们,也有人嚷着要见官,说是自己冤枉,要跟周高怀断绝关系。  周高怀听着那些话,只是一言不发,坐在一堆烂茅草上面,将头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直到牢头领着盛栎进来,用铁链子敲了敲栏杆,高喝一声:“老实点,都把嘴闭上!”周围这才一下子消停下来。  盛栎心里有气,但这里是白亦陵的地方,要是吵闹起来让人看了笑话,也是给白亦陵丢脸,她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地进了周高怀那间牢房,冲牢头道谢之后,将自己带来的食物从竹篮里面一一拿出。  烧鸡和米饭的香气顿时冒了出来,在这个只能吃到硬馒头就咸菜的牢房当中,简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周家人都已经饿得不行,猛然看见这样的好的饭菜,不由均眼巴巴地望着这边,被一同关进来的周晔双手把着牢门看向周高怀这边,馋的直哭。  周母忍不住说道:“给……给孩子也吃点好的吧。”  盛栎没吭声,她的丫鬟冷笑道:“你们这等贱民是从哪冒出来的?也配吃我家夫人带来的饭菜,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做梦呢?”  她的话将周家人噎的面红耳赤,周高怀忍不住向着他们看了一眼,盛栎冷着脸把碗往地上重重一顿,说道:“再看你也别吃了!”  周高怀一愣,忽然笑了起来。  盛栎让自己的丫鬟去牢外等,蹙眉对周高怀说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真笑得出来!这次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小弟他不会无缘无故关人的。”  周高怀心道本来就不是我干的,谁知道你弟弟到底怎么个想法,可是这话在心里面转悠了一圈,却也不想让盛栎因为这件事去问白亦陵什么。  虽然打的交道不多,但是周高怀也能看出来白亦陵这人的性格实在是果决的很,这件事必有内情,盛栎去问他不可能改变任何决定。退一步讲,如果自己不在了,她又跟娘家人闹翻,以后要怎么活呢?  周高怀这样想着,没有回答盛栎前面的话,只是笑着吃了一大块鸡肉,说道:“栎娘,你能过来看我,我挺高兴的。”  盛栎道:“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个?”  周高怀道:“有的话早就想说了。其实我刚刚来京都的时候,曾经在花灯会上见过你,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但是知道自己痴心妄想,从来都不敢跟你说话。后来我中了举,又……恰好遇见你被人欺负,你答应嫁给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一样。其实我知道,你大概并不喜欢我,但是咱们一起过的这段日子里,我很快活。”  周高怀握了握盛栎的手,又很快放开了,苦笑道:“可惜我终究还是没能耐,让你嫁过门来受了很多委屈,刚刚把有的事想通,自己又吃了官司……栎娘啊,我……唉!”  盛栎道:“好了,你别说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也做过很多错事,只要咱们以后……”  周高怀叹了口气,冲她摆了摆手制止了盛栎下面的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白纸来,也没展开,直接往盛栎的手里一塞,故作轻松地说:“拿去,写这东西的纸笔还是我用腰带扣换的,这玩意不贵重,但也是倾为夫所有,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了。”  盛栎和周高怀的心态不同,她从始至终就没想过周高怀会出事,冷不防听见夫君诀别似的说了这么一段话,一时有些发怔,结果将那张纸展开一看,却发现竟然是一封和离书。  盛栎的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高怀平静地说:“趁着我没有定罪之前跟你断绝关系,陛下对小舅子情根深种,绝对不会为难盛家的。这次的事要是不能善了,你就拿着和离书回家去吧。以后别这么倔了,听你爹娘的话,好好找个婆家。找个……配得上你的。”  盛栎越听越是心惊,薄薄的一张纸捏在手里,好像会发烫似的,让人难以忍耐。她想也不想地将休书扔回给周高怀,说道:“我不要,你别乱说。”  盛栎急促地呼吸着,说着:“这事绝对和你没关系,我知道的,你不会那样做。不过是关几天的事,你好端端地写这东西干什么?!”  周高怀说道:“但翠枝毕竟是我带进去的,我也有失察之处。如果被贬谪到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你是留在京都,还是跟着我一块去呢?”  盛栎没说话,只是不接那封和离书,周高怀硬是塞进了她的手里,夫妻两人正在为了这件事撕扯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牢外大声喊道:“走水了!”  那个时候正好是桑弘谨兵败的消息刚刚传出来,陆启见势不妙,迅速离京,为了掩人耳目,分散追兵的注意力,竟有人在北巡检司外面放了一把火。  在混乱的人群当中,盛栎和周高怀就跑了出来,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街上到处都是惊慌的行人和乱军,有人喊着临漳王助义侯谋反,宫中生变,又有官兵高声让大家不要在街上乱跑,说是陛下已经平乱,现在正在抓捕叛党。  虽说周高怀还算是犯人,在眼下这样的形势,他回到北巡检司去等着被火烧死似乎也不那么合适,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先一起去盛家一趟。结果家门都没进,却意外在半路上看见盛源和盛迎两兄妹正被陌生人给抱上马背。  当时的时间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其他的反应,周高怀首先冲过去阻止,被对方打了满头的血,硬是将盛迎扯过来抱在怀里,但随后跟过去帮忙的盛栎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反倒代替盛迎,被陆启手下的人给一起抓走了。  被抓走、被押上船,刀架在脖子上,人差点被丢进江里……身上的伤口在疼痛,衣服脏了破了,头发乱的像个疯婆子,以前所有讲究的,都变得不讲究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生死之间走几遭,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堂堂正正的人了。  以前自怜自艾,怨天尤人,觉得命不好,自觉主动地将自己放到弱者的地位上,再去哀叹抱怨,为什么所有的人,独独是她这样倒霉,这样悲惨,活的这样不开心。  可微妙的是,在这种时刻,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兄弟。周高怀从小劈柴挑水,到了冬天连想要一件新棉衣都成了奢望,白亦陵更是被送到暗卫所去,吃尽苦头,而她和盛季的命运却因此而改变。  这样的绝望,他们一定也曾经经历过,那个时候,他们会是怎样想的?是不是也会对前进的道路迷茫,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产生踌躇,痛恨命运的不公以及自我的无力……然后,一点点熬过最令人痛苦的岁月。  或许每个人都觉得世事不公,但偏偏最大的公平就在于,每个人,无论何等身份何等地位,都无法避免的拥有喜悦或者痛苦;会觉得自己“很倒霉,命不好,做什么都不行”——所以什么都不敢做。  直到不管不顾地扑出去那一刻,她的恐惧、、自卑、自傲,忽然一下子都不见了。  盛栎这番曲折心事,白亦陵无从得知,他的细心从来都用不到别人的小情绪上面,见两个人没什么事,便松了口气站起身。转身的时候,陆屿刚刚派出去追陆启那些船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着许许多多缺点的普通人要多一些,大家喜不喜欢盛栎这个人都没关系。但是希望每个迷茫过的女孩子,都能够发现自己的好、自己的幸福,活的开心一点,你会看见窗外有春风。第152章 狐狸军团  白亦陵走过去,正好看见禀报的人在陆屿面前跪着,便问道:“没追上吗?”  那人一脸羞愧,只道:“请陛下恕罪,请郡王恕罪。”  陆屿道:“起身吧。跑了就跑了,让他去跟桑弘显汇合,正好一网打尽。”  白亦陵听陆屿的口气,估量他是一早就打了这个主意,不由看了陆屿一眼,耳边听到那小将说道:“陛下英明,只是臣恐……一旦幽州生乱,只怕赫赫趁虚而入,一路南下。”  陆屿的唇角一提,并未解释,只说道:“赫赫那边不用担心。倒是临漳王那边,纵使贵为皇亲,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不动他跟天下也都交代不过去了。”  他语气中的杀机已经不用遮掩,那名小将心中不由漫起一股寒意,低头称是,不敢再行多言。  仪光二年春,临漳王连同幽州王之子助义侯谋反,事败后助义侯被俘,临漳王从水路逃往幽州,幽州王正式起兵。  朝中臣子的意见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出兵进击,另一派则认为赫赫虎视眈眈,幽州作为中原屏障,不可轻失,朝廷刚刚经历过两次变乱,应当暂时以安抚为主。  对于这样的意见,陆屿选择直接把提议安抚的人痛骂了一顿,并派大司马周恭、将军穆信领军突入,借道赫赫,直捣幽州两侧。  赫赫与晋国交兵多年,虽然目前关系有所缓和,但从中借道,却仍是众人所不敢想的。众位臣子正因为皇上的决议而感到惊诧无比的时候,却传来了赫赫再一次易主的消息。  据可靠线报,原本没有后人的赫赫已故大君高其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一个儿子,偏生还得到了高其鲁众旧部的支持,再次兴兵夺权。  原本的大君高元达在王位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给拉了下来。新登位者与之前数位统治者的态度截然相反,第一时间派出使者来向晋国示好,并很痛快同意了陆屿让手下将领借道的要求。  在他同意的国书发出时,陆启提前派出去的将领也恰好已经到达了赫赫同大晋两国之间的边界,这样一来,之前还提出异议的大臣们才意识到,其实这一切陛下都已经提前布置好了,顿时敬畏者有之,欣悦者有之,再不敢多加质疑。  仪光二年秋,周恭、穆信两位将领率领晋国大军翻山越岭,从赫赫取道,直袭幽州,斩杀了幽州王数位得力属下,占领幽州阳城、青陇两处要地。  桑弘显原本自负骁勇善战,精通兵法,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震惊的同时也只能匆匆后撤,加紧攻打与幽州一带相邻的瓦格城,作为后方补给的根据地。  瓦格城的守将武大述、谢玺领兵顽抗,陆屿勒令全城上下死守不出的同时,终于做出了御驾亲征的决定,广陵郡王作为副将随行。  白亦陵在此之前并非没有去过战场,但是多是为了刺探情报,执行暗杀等,作为副将领军还是头一回。他临走之前分别被家里上上下下好一阵唠叨,陆茉又大包小包地给白亦陵装了不少东西,简直就像搬家似的。幸好他身份特殊,若是个普通的小兵,恐怕就要被军队轰出去了。  白亦陵无法抗拒,也只能把东西都收好了。然而见盛栎始终都没有露面,他也有点奇怪,问道:“二姐呢?”  盛铎笑了笑,说道:“找你姐夫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  白亦陵很是意外。在此之前,周高怀虽然没有参与舞弊一案,但因为翠枝毕竟是他的侍女,他亦要担责,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流放边疆。  只是因为后来在动乱之中没有逃跑,又拼死勇敢救下盛迎这个公主的孙女,为此被反贼打得头破血流,算是立了功,因此将功折罪,被派到南边的迁江县去做县令,以后能否回来,端看周高怀的造化和个人能力。  迁江县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盛栎并未跟周高怀一起启程,白亦陵本来以为她不会跟去了。  他想了想,笑起来,说道:“这样也挺好的。”  盛铎感慨道:“是啊,挺好的。”  兄弟两人沉默片刻,他重重一捏白亦陵的肩膀,说道:“你也是,好好的去,家里人等你凯旋而归!”  东西差不多准备好了,叮嘱的话也说完了,那边下人前来禀报,说皇上亲自接四公子回去。白亦陵出门上了陆屿的御辇,回头的时候,见全家人都站在门口送他。  他笑着摆了摆手。  另一边,周高怀也背着包袱踏上行程,他身边没有随从下人,所带的物品也是简简单单,临走之前倒是有人相送,就是那些一开始叫嚷着要跟他断绝联系的周家人。  周家人可以说是机关算尽一场空,硬生生把一把还算不错的牌打得稀巴烂。  在此之前,周高怀赶上皇上有意提拔寒门士子的好时机,自身也是十年寒窗苦读下来的,很有才华,原本前程大好。他中举的时候,整个周家村的人都羡慕极了周父周母能够有这样福气,可以被当大官的儿子奉养,更何况后来周高怀又娶了盛栎这个高门贵女。  可惜周父周母太不知足,一方面总想着压榨小儿子供养大儿子,另一方面要借儿媳的光还偏想压她一头,最后听说翠枝肚子里的孩子不但不是周高明的,这女人还偷了科举考试的题目,周母整个人都差点疯了。  他们的田地房屋都被抄没,全家人一起被发落去做苦役,男人在采石场背石头,女人则要去矿里做一些零碎活计。这样的日子比当初种地捱穷还要可怕百倍,尤其是他们已经跟着周高怀享受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之后。  而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经过这件事之后,已经断绝了关系的周高怀竟然还有官做——虽然不在京都,但只要他自己勤勉,以后的前途也是可期的。  兜兜转转,一切好像都回到了远点。周父周母等人就像周高怀刚刚中举当官时一样,万分后悔自己没有珍惜以前的日子,没有跟小儿子拉近关系。他们苦苦哀求,费尽心思,才得以在周高怀临行之前过来送他,痛哭流涕地认错诉苦,想让他求求情,最起码给周家的人换个稍微轻省一些的活计。  周高怀发现自己经历了一场变故之后,果然整个人都清楚明白了很多,他再也不像以前那般会为之动容或者感伤,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些家人或哭或讲,如同观看一场事不关己的京戏。  然后他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转身而去。 第167章 他唇边带着笑,牵起白亦陵的手,轻轻摸了摸一只小狐狸脑袋上的绒毛:  “这些狐狸都是天生的仙种,以后会变成人形,只不过现在还小,说话不怎么利索,探听回来的情报我可以听懂。它们的爹娘愿意把孩子送到人族生活的地方见识见识,我就正好安排了这个差使。暗卫所里那种培养探子的方法……嗯,我管不了别的,最起码希望能在晋国消失。”  手底下的小狐狸软软地叫着,像是在附和陆屿的话,白亦陵捏了一下它的耳朵,把手收回来,又摸了下陆屿的耳朵,朝他一笑。  陆屿本来以为他会说点什么,结果被这没来由的一笑弄得微怔,说道:“你在笑什么?”  “我笑啊……”白亦陵话语中有浅淡的欣然,慢悠悠地说道,“我笑这么多的小狐狸,都还是只有我那一只最可爱。”  这个人太要命了,他的亲昵温柔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却又让人招架不住。陆屿没想到白亦陵会这样说,胸口一热,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睛已经禁不住弯了起来。  他伸手将白亦陵揽进怀里,深吸一口气,嘟嘟囔囔地说道:“我都不想去打仗了,还是当个昏君比较快活……等这一仗打完了,我、我一定要夜夜笙歌,荒淫无度,过上一个月无比奢华糜烂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都说“我一定要和你双宿双栖,白头到老,共享太平盛世”什么的,小狐狸的心愿多么与众不同,陵陵一个人要承担三千佳丽的工作量,还不赶快跑啊。  谢玺,记得吧?清流二弟。第153章 攻城  晨光熹微,天空湛蓝,新的一天刚刚开始,原本该是最为安静宁谧的时刻。  谢玺站在城墙上,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样的美景,只因为桑弘显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又一次前来攻城了。  谢玺已经提前得到战报,知道桑弘显有意调集幽州当地的巫族参战,他苦无良策应对,也只能硬着头皮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直到幽州王的大军真的打过来了,谢玺也未能见识到传说中“本领非常神奇”的巫族人,倒是发现敌军带来了数架云车。  这云车是攻城利器,高达十余丈,将整座孤城团团围住,弓箭手轮班向内射箭,同时外围的大型冲车也跟着猛撞城门。  前几日,桑弘显虽然想攻城,但还不会采用这样激进的做法,毕竟他要占领瓦格城,也是希望能够作为自己的一处据点,如果损毁了城墙,他即使进了城,也很难进行下一步的防御。  只是现在晋国大军在后,桑弘显也是实在急眼了,不得不用了最容易两败俱伤的方式。  外面的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当头落下,城中百姓莫说是抵抗,就连房门都不敢出,甚至要去自家的院子里都不得不在头上顶起门板,再交代好遗言冲出门去,战况惨烈至此,谢玺的心中反倒冷静下来。  他一剑将一名试图爬上城墙的偷袭者劈了下去,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鲜血,心想没关系,就这样吧——不管这座城能不能守住,反正他与城中百姓们共存亡就是了,也算死得其所。  谢玺从小到大一直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挺胸抬头地活着,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他鄙视阴谋者,看不惯纠缠于仇恨的人,总觉得做个正派的人,本来很简单。  终于有一天,所有的阴谋险恶公诸于世,他什么都没做过,身上却背负了难以洗清的原罪,谢玺这才意识到曾经的天真——原来做人这样难,因为他忽视了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命运。  午夜梦回,孑然一身,那些他爱着恨着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想来想去最亲的居然只剩下一个白亦陵。谢玺不知道自己跟白亦陵算是怎样的关系,仇人、兄弟、还是朋友——对方应该很不喜欢想起他。  他剑势如风,横劈直刺,对方装备精良,城中却早已在多日的大战当中弹尽粮绝,任何的兵法和策略都不奏效,战局至此,能做的只是杀死一个算一个。  喊杀震天,血流成河,正当战事激烈之时,远处忽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就连谢玺的脚底下都险些没站稳,身体晃了晃。  他身后的一名护卫匆匆冲过来,一把搀住他,同时眼疾手快地举刀架开了敌军射向谢玺的一支箭。  “谢参将,不、不好了!”  他也等不及两个人都站稳,手还没有来得及把谢玺松开,就气喘吁吁地说道:“城北处有一段墙被敌军给撞塌了!现在幽州王手下副将正试图领军从那个豁口处突入,武将军那边的兵太少,就要拦不住了!”  他这番话是大吼出来的,因为两人耳边充斥着呐喊声与惨叫声,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血红的颜色所浸染,谢玺说道:“这边守军同样不足……”  他说到这里犹豫片刻,又一咬牙做出决定,重重地说道:“请转告武将军,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大家就都拼了这条命吧。把我这边的两千人调到城北,撑得一时是一时!”  护卫眼中含泪,跪下冲谢玺磕了个头,又匆匆跳起身来,朝着城北赶了过去。  他们的人手严重不足,而且大家差不多都已经筋疲力竭,谢玺将两千人调走之后,手下可用之兵少之又少,但是他们现在别无选择,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  不幸的是,桑弘显是身经百战的老将,经验丰富,他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谢玺这边的兵刚刚调走,城门处受到的攻击陡然加剧。  冲车的撞击与云车上猛烈的箭势,几乎打的晋国将士们抬不起头来,原本就势单力薄,现在更加无法阻挡,他们只能一次次地挥剑,尽可能地将爬进来的士兵们砍下城墙。  没有炮火,甚至连箭支都已经用完,将士们只能依靠短兵相接的肉搏战,来洒尽自己最后一腔热血。  谢玺的长剑卷了刃,手臂也几乎酸的抬不起来,疲惫到了一定程度,几乎只想不顾生死,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算了。他努力地瞪大了眼睛,剑刃抹过又一名来袭士兵的喉咙。  但这一下,却仅仅是划出了一道小小的血口。  他的剑,已经不再锋利了。  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回手摸了下脖颈,发现自己没死,精神一瞬间振奋起来,手臂在墙上一撑跃上城楼,反手挥刀,照着谢玺就劈了下去!  谢玺一个激灵,连忙举剑上架,结果几个回合之后,长剑就被挑的飞出,眼睁睁地看着刺到自己面前的箭锋,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支长箭挟着劲急的风声划过半空,好似从天外而来,转眼间从要杀谢玺那人的背后刺入,将他钉在地面上!  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第二支箭射出,这一回,竟然直接射落了桑弘显这一边的军旗。众人根本就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一着,猝不及防之间,迎风招展的旗帜已经落地。  是谁?!  战场上有一瞬间的凝滞,无论是哪一边的兵士们都不由手握刀剑,向着来人的方向看去,赫然见到两骑快马,如同一把利剑般地生生插入桑弘谨这一边的阵营,将阵型撕开了一条大口子。  单薄,锐利。  而也正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够如此快速、如此出其不意地杀入战局当中。马匹奔跑的十分灵活,两人一个做普通士兵打扮,打头快速挥动手中长剑,将两人身前挡的密不透风,另一个穿着银白色轻甲的人手里则拎着长弓,显然刚才那两箭都是他射出来的。  他们两个身手不凡,原本人少的劣势也成了优势,周围的人纷纷放箭,可是到了两人跟前的箭全都轻而易举地被士兵打扮的那个人给打落了,剩下的箭支四处乱飞,没射伤敌人,反而很容易伤到冲在最前面的自己人。  整个大军因为这两个人而产生了骚乱,就在叫嚷和轰乱声中,谢玺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到城墙边上,手撑着墙头向下看,恰好对方的也遥遥看向墙头。  隔着千军万马,两人目光相对,那一刹那间,谢玺觉得浑身发抖,好像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就连刚刚被死神逼至面前的恐怖都比不上这一刻——那是白亦陵!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白亦陵。  仇恨、愧疚,还是羞愧?  他没有缘分的兄长,令他家破人亡的因由之一,也是他想要忘记,却注定只能永远亏欠的那个人……  连刚刚死神降临的恐惧都比不上现在,谢玺的心中念头千转,他不知道此一瞬的时光能不能用“冤家路窄”这个词来形容,山高水远地来到了这里,竟还能在万人之中面面相觑!  此时他的时间仿佛凝固,外界的纷扰却并未因此而有片刻止息,周围的将士们从最初的惊愕之中反应过来,纷纷呐喊着发动进攻,桑弘显目现寒光,高声喝道:“变阵!弓箭手后退,玄甲营前进包围!不论生死,拦住他们!”  随着他的呼声,眼前的形势果然发生了变化,弓箭手整齐划一地后退,后面数十名铁甲军手持盾牌长矛逼上,改变战术,由远程攻击选择了直接近身重压,将两人活活挤死。  桑弘显到底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这样的攻击方式简直是正中对方软肋,再合适不过。  白亦陵轻笑一声,眼见射箭这样的远程攻击施展不开了,索性回手将长弓斜着往背后一背,说道:“兵器不趁手了。”  他身边那名手持长剑的男子虽然是小兵打扮,说话却毫不拘束,笑着接口道:“这倒不怕,马上就有傻子给你送过来。”  这时他们与站在城墙高处的谢玺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只能隐约看清楚对方的大概轮廓。谢玺能认出白亦陵,很大一部分还是依靠对于他举止气质的熟悉,对于另一个人就不大熟识了。  他心里在震惊之余也在猜测,这名跟在白亦陵身边护卫的小兵身手如此之好,却不知道是何身份。  如果这个时候有其他知情人在身边,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此人正是当朝皇上。  陆屿这边话音都没落,铁甲军便发现白亦陵空门大开,立刻抓住机会,数柄长矛直刺,向对方前胸袭去。  白亦陵猛地向后一仰,闪过攻击,跟着倏地抬手抓住了一柄长矛的顶端,一压一拧,铁甲军只觉得大力袭来,无以抵挡,大惊之下,兵器已经被对方夺去。  与此同时,就在旁边的陆屿与他配合无间,身形一闪,已经瞬间移到了白亦陵身前,袖影飘旋之际,长剑锋芒暴涨,携带一股强横无匹的巨力击向铁甲军赖以遮蔽的盾牌,只听“当当当”几声连响,巨盾应声崩裂。  众人被震的头昏眼花,严重者口吐鲜血,这样一来,无坚不摧的包围阵又一次被攻破。出剑者却丝毫不做停顿,手腕一转,劲气漩涡般地一爆而开,数名士兵的身体向后飞出,两人再次向前逼近。  一切说时迟那时快,实则变故只发生在转眼之间,好在桑弘显治军有方,手下兵将反应极快,盾牌碎裂之后,立刻又有后排受伤不重的士兵从地上爬起来,挺矛直刺!  陆屿“啧”了一声:“还没完了。”  白亦陵用袖子蹭了一下沾到脸上的鲜血,简短道:“这回我来吧。”  他反手将自己手中的长矛往地面上一插,借力提气倒翻上天,对方的攻击立刻落空,紧接着只见面前弧光轻旋,矛尖回旋之际,数人被割喉而过,倒地不起。  招式风流写意,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贯通,偏生又带着致命杀机,陆屿喝了声彩。  形势紧迫,谢玺也已经收敛心神,看着此刻的战局,忽然间想到什么,在城楼之上高声喊道:“众将士何在?开侧门出城,此役久拖不利,跟他们拼了!”  众人困守多日,心里面早憋气的厉害,听到这样的命令简直是正合心意,当下数骑士兵从侧面冲出,手舞长剑,与桑弘显的人搏杀起来。  桑弘显站在一辆云车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一幕,心中难得生出了困惑。  这两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就算是武功再高,能杀再多的人,面对这样的大军,能力终究也是有限的,自己的人就算是耗,也能直接把这他们给耗死,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  可是到现在为止,对方给他的感觉简直就是为了故意来捣乱。  桑弘显征战无数,见多了这种故意分散注意力的伎俩,因此两人出现之后,他虽然也提起了重视,却并未放松对于其他地方的进攻和警惕,可是防范了半天,似乎也什么都没发生?  他觉得很奇怪,这种由疑虑带来的不安使得他再一次下令,要求手下们速战速决。  于是无数的士兵们像潮水一般涌上去,而就在这铺天盖地般的刀光剑影中,陆屿突然弃马,整个人腾身而起,脚踩附近一人头顶,一个旋身借力,已然轻飘飘地落在了另一架云车之上,双脚着地的一瞬间,剑光重重叠叠,如天风海雨,席卷而至。  上面的人想要阻拦,却并无一合之力,转眼间就被收拾了个干净。  陆屿站在高处,身后呼地风声大作,不需多言,白亦陵已经将背在身后的弓箭掷了过去。  陆屿头也不回,长笑一声反手接住,紧接着将两支箭并在一起,箭尖在旁边的火把上点燃,开弓如满月,瞄准桑弘显军队当中的一处地方。  桑弘显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瞥眼看见他瞄准的是什么地方,顿时一股寒意直透心底,嘶声大呼道:“不可啊,快拦住他——”  松手,箭出。  一切静止,紧接着又是地动山摇的轰然一声巨爆!  桑弘显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自己的一辆战车炸开,接着继续引爆了附近一连串的爆炸,周围的将士们非死即伤,军队瞬间大乱。  而这爆炸声就好像某种进攻的号角一般,晋国的大军从桑弘显队伍的后方冲杀而至,喊声震天,正好趁着混乱之机将他们的军阵冲的东倒西歪,溃不成军。  桑弘显又惊又怒,心急之下,竟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刚才那男子射中的战车当中,藏着他用来攻城的炸药!  不到万不得已,桑弘显本来也不想破坏瓦格城的城墙,只是后方皇上亲率的晋国大军实在将他逼急了,这才准备了一些炸药,以备不时之需,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东西他还没用,反倒被敌方引爆在了自己的军队当中。  幽州王的大军兵败如山倒,不得已放弃攻城,疾撤而去,其间丢失了大量武器粮草,全都被将近弹尽粮绝的瓦格城占了便宜。  瓦格城的军民们在苦守多日之后终于见到了胜利的曙光,简直热泪盈眶。援兵们将带来的食物分发出去,百姓们被守城将武大述带领着站在城门两侧,欢迎军队入城。  “陛下!”双方隔得遥远,看不清面容,武大述并不知道陆屿就是当时跟在白亦陵身后射箭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激动,当下疾走几步迎了上去,“陛下一路辛苦,亲自来援,臣感激不尽!”  他双眼泛红,双手高举过头顶,朝着陆屿深深拜下。被困守在城中的这段日子里,每天都密切关注着朝中的决定,武大述不是不知道有很多人上书,认为瓦格城路途遥远,占地不大,不值得兴师动众,应该放弃。  他在惶惶不安中坚持着,等待着,期盼过援军,但怎么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御驾亲征。  陆屿却没有让武大述把礼行下去,他一把扶住这位武将尚且沾着泥土和血污的衣袖,将他拉起来,竟是直接张开手臂重重抱住了对方,按照边地的民风与武大述行了一个抱见之礼。  “言誉。”陆屿松开手,以字称呼自己的臣子,诚挚说道,“是朕应该感谢你,感谢谢参将和其他守住了瓦格城的将士百姓们,诸位辛苦了!如今朕带兵前来,再不会让你们孤军奋战!”  武大述面露震骇之色,也不光是他,周围的士兵百姓们俱是忍不住为了这句简单的话而热泪盈眶,突然觉得这么长日子以来的担忧恐惧,辛苦拼杀,都是值得的。  白亦陵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有些感慨。陆屿这样做固然是收服了人心,但大家都不是傻子,一个人是真心实意还是惺惺作态,各人自然能够有所判断,正因为陆屿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才能引起将士和百姓们的共鸣。  但,有一个被谢到的人却没有站在这里。白亦陵的目光在人群当中一转,想了想,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官衙后面的不远处,一潭秋水凝碧,岸边草木葱茏。在这里,鲜血与战火似乎从未涉足,时光暗换当中,仿佛所带走的不过是经书日月、粉黛春秋。 第169章 谢玺大概生怕这个女人另有图谋,还派了两名士兵站在旁边盯着。女子听见士兵冲着白亦陵行礼的声音,急急转身,白亦陵看见她的面容,有些意外。  这人竟然是陆启的正妃丘珍。当初丘珍一心想嫁给陆屿为妃没有成功,后来也是自己选择嫁入了临漳王府,还压了桑弘蕊一头。  谁知道命运无常,风水轮流转,陆启谋反失败,逃往幽州,丘珍跟在他的身边,这个正妻形同虚设,想来是吃了不少苦头——不然今天她也不会来找白亦陵了。  丘珍看见白亦陵,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虽然两人接触不多,甚至还可以算得上是有一些小小的旧怨,但不管怎么说,她离开从小长大的京都之后数月,受人欺凌,求告无门,此时乍然见到了能救自己逃出生天的希望,简直是热泪盈眶。  不过现在对方依旧是丰神俊朗,容光焕然,她却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简直像是老了十岁,丘珍嘴唇颤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亦陵便问道:“王妃冒险而来,是有事说吧?”  “是。”丘珍猛然反应过来,再顾不得别的,急切地说道,“我来求你救我,大军回撤的时候,请把我也带回京都吧!我愿意将功赎罪,向你们提供幽州王接下来的动向!”  白亦陵不置可否,慢悠悠地摘下一朵芙蓉花,搁在手里端详着,说道:“先说来听听?”  丘珍哀求地说道:“今日下午的未时二刻,是他们测算好的吉时,幽州王将要举行祭祀仪式,鼓舞士气,桑弘蕊上台进香。幽州军民都笃信鬼神,祭祀仪式是否顺利,对他们接下来的进攻很重要,我可以把具体的地点写给你,只要你们愿意让我回到京都。”  白亦陵思量片刻,问道:“桑弘蕊现在的言行如何?”  丘珍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回到幽州之后,言语行事颇有章法,不再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但狠毒霸道却没变。我日日受她折磨,起初临漳王好歹还稍微回护一点,但这些日子他常常不在营地,桑弘蕊便变本加厉,我实在是不能忍受了!”  【叮咚!新任务成功触发,您的小系统邀请您去敌营捣乱!】  【奖励积分5000点,抗高温防护罩一个,男主光环一枚!】第155章 重要道具  去敌营捣乱,也得想好这个乱是怎么一种捣法。  白亦陵事务繁忙,没空为太多不重要的人费心,桑弘蕊这个名字很少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这个时候经由丘珍提醒,白亦陵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手里面还有一样重要道具。  那还是桑弘蕊刚刚来到京都不久的时候,白亦陵为了查案子,故意带着狐狸去她府上,帮着桑弘蕊看园子里的风水,当时系统让他拿了一样叫做“白玉净瓶”的隐藏道具。跟着再后面的一次任务完成之后,系统又奖励了重要道具的说明书。  只是这两样东西一直没有用上,现在看来,可能时机到了。  他让系统把说明书点开看看,发现上面首先介绍的不是白玉净瓶应该如何使用,而是桑弘蕊的人设以及原作者对于原著的烂尾解释。  【桑弘蕊,女主。刁蛮狠毒,占有欲强,只听男主的话,务求给读者一种“驯服辣妹子”的酸爽感。平时头脑冷静,较为正常,遇有人争抢男主的状况时,愤怒值爆表;遇最大情敌白亦陵时,仇恨值爆表。】  【按照“女主桑弘蕊”的人物设定,最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将“炮灰白亦陵”害死;  按照“男主陆启”的人物设定,一定会记恨害死“炮灰白亦陵”的人;  按照小说的一般规律,男主和女主最后一定会解开所有心结,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作者感言:“……不会写了,坑了。”】  白亦陵:“……”  这么看来他是不是还应该小小地自豪一下,自己还挺重要的嘛?  前面的基本介绍完成了,后头才是告诉他要如何使用“白玉净瓶”这个重要道具,听起来很简单,但要具体操作也不容易——系统让他把手中的重要道具供奉到桑弘蕊祭拜时所用的祭台上面。  白亦陵看着丘珍,似乎在掂量她话中的真实性,丘珍被他看着有点自惭形秽,避开目光,说道:“以前妾身不懂事,得罪了大人,现在想来实在惭愧无地,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个无知浅薄的妇人一般见识。”  白亦陵指间的花微微一转,笑着摇了摇头,和风细雨地说道:“得罪过我的人很多,现在多半过的不好,我也不想一一记得。咱们就事论事,你所说的这点东西,我都能查到,作为回京都的砝码不够,作为赦免你罪过的功劳更不够。”  丘珍盯着白亦陵,没想到他会拒绝,毕竟自己的要求对于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他没有道理不帮忙。  ——听完了人家的消息,又说自己也能查到,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她有些气急,又不敢发怒:“你还要我做什么?”  白亦陵浅笑道:“带我去桑弘显的大营。”  丘珍不敢置信地说:“那怎么可能!我都是偷跑出来的,在那里被人欺压的抬不起头来,无依无靠,我怎么可能带人回去!”  她本来是跟在陆启身边的,但双方所驻扎的地方距离不远,陆启此时正在前往通天岭的路上,桑弘蕊便硬是带上丘珍,来到了幽州王这一边,丘珍固然不愿,但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白亦陵悠然道:“就是因为你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被完全限制行动,能找到空子一路来到这里找我,这不是恰恰说明你还有一些可用之人吗?”  丘珍一顿,白亦陵又道:“我知道,现在两边还没有分出胜负。你打算着偷着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换个免罪回京的护身符,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去,不留半点把柄,最后哪一边赢了,你就是哪一边的——王妃,双方讨好的美事,不是那么容易能从天上掉下来的。”  丘珍被他说的面红耳赤,犹自嘴硬,看着白亦陵说:“我这里本来还有一些其他的消息,既然被大人以这样的心思猜度,还有什么可说的?”  白亦陵面带笑容,风度翩翩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送客。  丘珍气的咬牙,快步离开了。  白亦陵在花园里面的藤椅上坐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绕过一处小径,丘珍并未离开,正局促不安地站在路边,看着白亦陵,手指不停揉搓着衣角,欲言又止。  白亦陵根本就没有看她,径直从丘珍的身边路过,手负在身后,刚才捻在指间的芙蓉花落在了地面的泥土当中,不复娇艳。  丘珍忽然觉得,那朵花就像她的人生,被人攀折身不由己,最终又被舍弃,委于尘土之中。  一阵难以言说的慌乱涌上心头,她快步从白亦陵身后追了上去,高声说道:“我答应你,我带你去大营!”  白亦陵停步,转身,看着丘珍,丘珍有点委屈,红着眼眶,咬唇不语。  白亦陵说道:“是你来求我的,怎么反倒一副被我逼迫的样子?要是不愿意,不必勉强,我不喜欢看人哭丧着脸,也不是非你不可。”  白亦陵这个人实在是难伺候极了,丘珍没了脾气,硬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用“愉快”地声音说道:“我并没有不愿意。晋军早一日能赢,我也能早一日回到京都,能帮上白大人的忙,感激不尽。”  白亦陵微微颔首,温文尔雅地说道:“那便请王妃到后厅里休息一会,一炷香之后,咱们便出发。”  他出去把自己要跟着丘珍过去的事同谢玺说了,谢玺思考片刻:“你带上我一起去吧。”  两人的关系不像之前那样别扭疏离,但也说不上多么亲热,互相之间多谈公事,白亦陵说道:“你留在瓦格城中处理相关事务就好,我自己去吧。”  谢玺摇了摇头:“城中事务我已经不管了。我的官职本来不高,只是特殊时期,除了武将军之外,其他几任守城将全部战死,这才轮到我出头。朝中有人弹劾我是罪臣之后,不该担任这样的职责,我也明白。让我跟你去,多少也出一份力。”  白亦陵本来没打算带别人,是因为深入敌营,他自己一个做什么都方便,只怕再有人跟着反倒累赘,不过谢玺的功夫很好,人也机警,自然是不同的。  白亦陵想了一瞬,便点头答应了,对于谢玺那番话,他却没有过多置评。  白亦陵猜的不错,再怎么说,丘珍都还是陆启的正妻,本人又颇有心机,她身边除了幽州王的军队之外,还有不少被陆启从京都带过来的兵将。  这些人当中看不惯桑弘家的不在少数,是以丘珍在暗中也有一些人能够动用。  白亦陵和谢玺顺利地混了进去,扮成桑弘显麾下的小兵模样,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祭祀仪式也已经快要开始了。  祭台是露天的,前面有一大片空地,供众将士们观礼之中,只不过目前时辰未到,尚无人集结。  桑弘显对这样的仪式极为注意,在没有正式开始的时候,还特意用了巨幅的帐幔在祭台外面围成一圈,周围又有人看守,以防刮风或是禽鸟意外破坏了准备好的布置,只不过正上方却是没有遮挡。  谢玺和白亦陵趁无人注意,爬到了稍远的一棵大树顶端,从上空向着里面望去,打量着祭台上的香案神像等各个布置。  谢玺忽然说道:“你看那神像的正前方,左右就各摆着一个白玉净瓶。”  白亦陵在过来的路上已经跟他讲过自己过来的目的,略去了系统不提,只是说他手里这个白玉净瓶是偶然得到的法器,可以破坏祭典,因此要放到香案上。  此时谢玺一说,白亦陵照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果然如此。  上一回他冲桑弘蕊要这个净瓶的时候,记得就是一左一右两个瓶子摆在桑弘蕊家中的前厅里,看来这样摆件在他们幽州的风俗当中,可能也具有特殊的意义。  白亦陵低声道:“对,我这里有个一样的,这么看来,只要把其中一个换掉就好。”  “怎么接近?”谢玺皱了皱眉头,看看祭台外面把守的士兵。现在是大白天,他们又不换岗,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守着,要悄悄地进去,除非会隐身术。  他的性格干脆,脾气又急,这两年经过一番磨炼也没有完全改掉,眼看着时间一点点逼近,总在这树上像只鸟似的蹲着也不是个事,当下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不行硬闯吧。”  白亦陵道:“嗯,我也有这个意思,那就走着?”  他答应的痛快,谢玺却是一怔。他刚才说“硬闯”的时候,还以为白亦陵会一口否定,毕竟这个主意太冒险了。却没想到白亦陵的行事风格更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跟他合作,比平素和许多顾虑太过周全的人一起行动都要痛快。  那一瞬间,谢玺心中感到一阵舒畅,唇角微翘。  只是这淡薄的笑意在他面上一闪而过,就又被那常年不散的郁色取代了。白亦陵并不管他,将净瓶取出来,递到谢玺手中,悄悄跟他附耳低语数句,谢玺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就这么办。”  白亦陵拍了下他的肩膀,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反穿,紧跟着足尖轻点,身子一纵,轻飘飘地从树顶上跃了下去。  他落地之后连个招呼都没冲一时怔愣的守卫们打,径直掀开帐幔,冲上祭台,整个人几乎化成了一道残影,让人分不清刚才过去的是活人还是自己的幻觉。  谢玺毫不迟疑,紧跟着白亦陵冲了过去。他的轻功不如白亦陵,不过也并不需要像他一样跑的那么快,当下一边在后面狂追,一边高声喊道:“前方的探子,站住!”  守卫们已经站了许久,连半点动静都未曾发生,眼看着时间将近,早已经百无聊赖,放松了警惕。  结果大家没想到一出事就是大事,被谢玺猛地一嗓子吼回了神,连忙纷纷拿起兵器,紧张大叫:“有刺客!”“哪里跑!”  他们迅速冲进帐子里,白亦陵根本就没有停留,早已经从另一边出去了,只留下一个遥遥的背影。  一部分人连忙追赶,剩下的不明状况,又纷纷询问随后赶过来的谢玺:“这位兄弟,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那是探子?你是哪个营的?”  “难道他想盗取机密,那来祭台做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谢玺捡重点回答:“我是临漳王妃的护卫,方才从另一头过来,看见那人在路边鬼鬼祟祟,行迹可疑,于是一路追过来,唉,没想到还是让他跑了。”  他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心中却不免暗暗担心白亦陵,好在这番说词并没有让周围的人生疑——最近桑弘显的脾气很大,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出半点毗露。  今天那个探子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但一旦他上过祭台的事被桑弘显知道,大家都会遭殃。  有人犹豫着说道:“他多半是想去别的地方,被这位兄弟一追,走错了地方才会过来的,跟咱们可没什么关系。”  众人纷纷点头,谢玺心里七上八下,连忙说道:“正是正是,连累了各位大哥,真是不好意思。要不咱们现在检查检查祭台上面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若是没事,那这个意外也就不用上报了。”  他说的在理,重要的是祭台上的东西没有遗失或打碎就好。虽然看白亦陵出入的时间,也根本就不可能在里面停留,但安全起见,守卫们还是纷纷检查起来。  谢玺跟在旁边,热心的要帮忙,大家正乱着,自然也没人在意他。谢玺便趁着假意检查供奉的时候,迅速把白玉净瓶给换了。  这样的事情他还是第一回 干,虽然表现甚佳,心头却也不免怦怦急跳,把换下来的普通瓶子牢牢藏好,紧接着便听见身后又有人进来,一个声音严厉地说:“这是在干什么?”  谢玺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只见进来一名品阶较高的军官,刚才那话却不是冲他说的,而是在呵斥此刻站在祭台上的所有人。  有一名年纪较大的士兵过去,将情况简单跟那名军官说了一遍。  军官一听这事,也有点紧张,连忙问道:“祭台上的东西摆件,可有异状?”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又说刚才那个探子进来就跑了,没有半分停留,不可能碰到什么东西。  军官闻言,便很快说道:“我在外面也没有听到其他地方发生意外,王爷和小姐身边都有人保护,不会遇险。你们要是想活命,就把这件事给我守口如瓶,起码在这次祭典之前千万不能透露出去,知道吗?”  眼看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桑弘蕊很快也该到场,这位大小姐性情更加凶残,士兵们自然不想节外生枝,上官这样的吩咐简直是求之不得,当下连连保证,都忙不迭地将东西摆放整齐,退了出去。  谢玺也跟着出去,现在他不知道别处是个什么情况,搜查探子的事情又进行的如何,见白亦陵迟迟没有回来,心中不免担忧,正琢磨着怎样才能找个借口出去寻他,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人拉住他说道:“谢老弟,你怎么还在这里?王妃方才找了你好半天了,快跟我走!”  谢玺连忙转过身去,白亦陵正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身上那身小兵的衣服已经重新穿戴整齐,从从容容地冲着谢玺笑了一笑。 第171章 这样一来,白亦陵和谢玺反倒更加不好离开了。上回他和陆屿能两个人硬闯大军,是因为另有后招,也算好了前后都有接应,而且距离瓦格城的城门很近。但要是这个时候想走,万一被识破身份,反倒麻烦。  两人低语几句,谢玺点了点头,快步跑到人多的地方,借着人群的遮掩大喊:“这根本是在骗人!桑弘蕊心肠毒辣,肯定不是神女,让她祭祀得罪了上天,要遭报应的!”  大家正慌着,听谢玺这么一喊顿时更加乱作一团,守将大怒,待要将罪魁祸首揪出来,却也找不到人。混乱当中,谁也没看见白亦陵装作无意一般退到附近一棵大树的后面,放出了一枚烟花。  白色的烟花在半空当中炸开,被阳光一映,实在很难让人提起注意。  而此时,桑弘蕊已经被桑弘均追的避无可避,涕泪交流,整个人害怕到了极点。目前唯一离她最近,且或许有能力救她的就是桑弘显,  桑弘蕊实在没有办法,跑过去躲在了桑弘显的身后,哀求道:“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女儿知道错了,女儿早就已经不想害人了!”  再怎么样也毕竟是亲生女儿,桑弘显稍一迟疑,那一头桑弘均却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的身体已经消失,整个头颅却涨成了之前的两个大,竟然连桑弘显的不认了,张开大嘴就冲着两人咬了下去。  那凸出的眼珠,森森的白牙,已经狰狞的面目神情,足以成为每一个人的噩梦,桑弘显下意识地一闪,将他身后的桑弘蕊也带的摔倒在地,两人暂时躲过一劫,桑弘显将桑弘蕊一推,从地上跳了起来,眼光四下寻找兵器。  桑弘蕊的眼中全都是震惊恐惧,竟然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嘶声大叫:“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这样,你救救我啊爹……”  桑弘显本来正在想办法应对,结果桑弘蕊这样一抱,却彻底抱没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温情——这个行为简直就等于,如果他不打算救桑弘蕊,桑弘蕊就要不管不顾地拖死他。  厌恶与失望陡然涌上心头,桑弘显一脚踢开了桑弘蕊的手,桑弘蕊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看恶鬼掉头向自己冲过来,心里又是惊慌害怕,又是绝望后悔,情急之下,就近拿起一束在祭台旁边燃烧着的火把,用尽全力向着桑弘均的影像扔去:“你给我滚啊——”  遇到烈火,又恰好有风,桑弘均的影像一下子就消失了,那火却点燃了祭台周围那用宣纸抄写的厚厚一摞经文,瞬间燃烧起来。  谢玺方才的话起到了极大地引导作用,大家一看着火了,更觉得是桑弘蕊的行为引来了天谴,又有的要救火有的要逃跑,外面忽然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声喊道:“不好了!有敌军攻打过来了!现在已经到了大营外面,距此地不到五里!”  此刻正是脱身的良机,白亦陵一转身,却差点没找到谢玺,好不容易在一处山石后面找到了他,连忙一把拽住:“干什么呢,还不快走!”  谢玺指着侧面,冲白亦陵道:“你看,是水闸的机铦!”  白亦陵一看之下,也顿住了脚步。  之前桑弘显为了尽早攻下瓦格城,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一开始他先是挖山筑堤,积水灌城,结果发现这种招式不起作用之后,又在一怒之下切断了瓦格城的水源。  瓦格城中只有一条河流经,偏生桑弘显所在的山地正是河流源头,他用水闸挡上水,导致河水枯竭,鱼儿死去,庄稼也失去灌溉。  就算现在晋军暂时取得了胜利,从邻城运来一些食物清水,瓦格城中的生活依旧很是不便,久而久之,不知多少良田荒废,百姓受难。  而让谢玺没有想到的是,他来到这里,竟然意外见到了那道挡住河水的巨闸。瓦格城当倾注了谢玺无数的心血才保下,他见到这一幕立刻有些走不动路,想设法将巨闸扳起来。  白亦陵也上去帮忙,只是旁边抬起闸门的机关已经锈住了,两人压了半天也没起作用,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反倒是谢玺拦住白亦陵,说道:“不行算了,走吧。”  谷口狭窄,在场的人又多,此时还堵着不少的士兵们没出去。只见火助风势,越烧越旺,到处浓烟滚滚,谢玺和白亦陵仗着身手还算灵活,捂住口鼻,一前一后地向外面冲。  穿过人群,还没等完全离开谷口,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木制的祭台竟然已经倒了半边,正好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谢玺本来在前面,这时下意识地脚步一顿,抬手拦了稍后的白亦陵一下,护着他后退几步,说道:“这样出不去。”  白亦陵毫不停顿,只道:“越耽搁越不行,一咬牙就过去了。快走。”  谢玺不由苦笑,这话说的可真是……倒是一咬牙就过去了,就算是烧死,那不也是咬咬牙的事吗?  不过白亦陵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桑弘显营中的人,留在这里就算不会被烟熏死、被火烧死,也要暴露身份被人打死,到时候麻烦更大。  谢玺看着面前的大火,狠狠心,说道:“好!”  说完之后,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咬了咬牙,抢在白亦陵前面,向着外围冲去。  长剑横劈直砍,剑刃上激出的真力将火势压的一弱,谢玺奋力前冲,力争闯出一条路来。  然而正在这时,他发现头顶上方一处燃烧的木料正摇摇欲坠,紧接着就冲二人当头砸了下来,前后的路都已经被杂物堵上,这个时候就算是要像方才那样开路逃跑也来不及了。  谢玺当时想也没想,一把抓住白亦陵的胳膊,将他扯过来抱住,跟着身体一转,竟是要用自己的肩背生生将那落下的火柱扛下。  热气逼面,浓烟滚滚,在接近死亡的那一瞬间,他却觉得心里有一种近乎于释然的轻松。  好像一笔多年来欠下的债,在无数个日夜让他辗转反侧,不得入眠,而今终于有能力偿还一些了似的。  只是心中终究有憾,这一生……这一生终究是……  热气熏得胸口窒闷,整个人几欲窒息,谢玺不愿再想下去,正等待着头顶上方燃烧那根燃烧的噼啪作响的大柱子落下来,脚下忽然一绊,白亦陵拽着他卧倒,反过来揽臂一把将谢玺拖入身下。  紧接着近在耳畔传来一声巨响,周围烟尘飞扬,谢玺的眼睛猛地瞪大,脱口喊道:“大哥!”  眼中泪水夺眶而出。  “别喊,不怕灰呛进嗓子里吗?”白亦陵毫无异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起来,走。”  谢玺:“……”  他可不知道白亦陵全程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系统给了抗高温防护罩,整个人先是做好了舍身取义慷慨赴死的准备,结果一转眼又以为自己被白亦陵给以命换命救了,吓个够呛,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被完好无损的白亦陵从地上拎起,径直冲出了山谷。  谢玺整个人完全处于半懵状态,想说什么,却觉得背后传来了什么动静,白亦陵似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二话不说,拖着他就往旁边的高地上面跑。  谢玺身不由己,于是也跟着跑了起来。  上到一处山坡,白亦陵松手,将他的肩膀一推,回身指着地势低处的来路说道:“谢玺,你看!”  死里逃生的感觉还没过去,谢玺剧烈地喘息着,下意识地转身看去,顿时瞠目结舌。  他望着清澈的河水顺着谷底河道奔涌而下,滔天水声震动,瞬间将地狱般的烈火浇息,尖叫、欢呼、马嘶,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忽然让人热泪盈眶。  谢玺颤声道:“是水!那闸门、那闸门升起来了,瓦格城有水了!”  他们刚才的努力和冒险终究还是起了作用,一定是机关被两人弄得松动,再经水流冲刷,终究是打开了!  白亦陵说道:“感觉如何?还想死吗,还觉得了无生趣,没有希望吗?你看看下面的水,再想想瓦格城中的百姓,这些都是因为你而改变!你对这里的地形民俗颇有研究,所推行的政策也有益于民。武将军说了,他想让你继续留职,你却坚辞不肯,难道心中不会觉得可惜?”  近处河水奔涌,更远一点可以眺望到起伏的山脉,辽阔的疆土,谢玺的手在轻颤,白亦陵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你看清楚这片土地。如果你还记得你的抱负,还愿意去完成,有朝一日,这里的草原、林海、良田、峻岭,都会重新在你的手下焕发光彩!”  谢玺的手用力握住。抱负?是的,他以前就曾经说过,身为男儿,他希望有生之前能够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自从家中出事,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只过街的老鼠,已经很久没敢说出这样的话了。  然而此时此刻,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燃烧!他已经做到了许多,为什么不敢再继续下去?  心情不可抑制的激荡起来,白亦陵伸手递给谢玺,谢玺犹豫着与他击掌,进而紧紧握住了白亦陵的手。  相恋之人彼此爱慕之情,固然刻骨铭心,缠绵悱恻,但是男子之间肝胆相照、志同道合的知己情谊,却是从鲜血与刀光之中磨砺出来的,同样令人心怀激荡。  谢玺道:“回城之后,应该畅饮一场。”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喝醉了……大哥,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下阴历,突然发现今天花朝节都到了。春秋《陶朱公书》说“二月十二为百花生日,无雨,百花熟”,然后晋代《风土记》也提到“春序正中,百花竞放,乃游赏之时,花朝月夕,世所常言。”应该吃花糕,踏青吟诗什么的,要按照宋朝的风俗,花朝节的时候男女还都要戴大花,很适合骚包小狐狸过。  不过我记得唐代好像又把花朝节改成二月十五了,具体文献出处记不起来,总之应该是元月十五元宵节、八月十五中秋节再加上这个花朝节,统称三个“月半节”,就这个印象深刻哈哈哈哈哈哈。  “但喜二分春色到,百花生日是今朝”,不知道有没有今天出生的小仙女,好日子好心情鸭~第157章 输赢  河水带来了希望,却也将山路阻断。两人另外寻了一条小路绕道走,谢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白亦陵那个问题:“你就不恨我吗?”  白亦陵道:“在我没有亲人的时候,是你真心实意地愿意叫我大哥,这份情我记着。”  所以他现在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白亦陵就回来给他当哥哥了。  谢玺鼻子一酸,赧然道:“这些日子,咱们之间关系疏离,我还以为以前的事你都不愿意再想了……”  白亦陵笑着说:“我就是好奇,想看看你要怎么寻死觅活,生无可恋,你倒也是让我开眼。这世上再没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了,你挺豁达的啊?”  谢玺默然片刻,也跟着哈哈笑了一声,自己摇了摇头。白亦陵出身暗卫所,这个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人比他会拼命,但也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生命的重要,这一点没人有资格跟他比。  不是他心狠,而是大多数人经历过的痛苦,白亦陵都已经经历过了。  大概自己之前那副乌云压顶的怨妇状看在白亦陵眼中,也真是有些可笑吧。  这样想着,他忽然记起之前白亦陵对丘珍的承诺,便说道:“那丘珍怎么办?”  白亦陵道:“我答应带她回京都了,到时候交代一声,就把她接出来吧。至于回去之后如何处置如何折罪,不用咱们操心。”  他笑了笑:“那就是陛下的事情了。”  “先等一下。”谢玺忽然拽住白亦陵,示意他向下面看去。  白亦陵打住话头向下一望,脸上的笑容敛起。  就在他们下方的山路上,只见有一队身穿黑衣的人马,借着树影的遮挡,正在无声无息地迅速向前赶路。在这样的大白天里,马蹄子上居然还都用布包裹着,踩在地面上,也就不会发出“哒哒”的声音。  谢玺悄声道:“这些不是咱们军中的人,你看他们的马背侧面,还挂着不少麻袋,这是想干什么?”  白亦陵打量着这些人,从这个距离看不清楚他们的面部表情,但是每个人都是直挺挺地坐在马背上,动作整齐划一,行动无声无息,就好像一个个被某种神秘力量驱使的木偶,几乎没有自己的思想行动。  这些人显然经过特殊训练,是死士?  白亦陵和谢玺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对,立刻从山上绕了下去。  只是双方一个在山顶上,一个在半山腰,虽然看着好像不远,要过去却得绕路,等赶到了地方的时候,黑衣人的队伍已经走远了,他们行进过的地方,却留下了点点滴滴的水渍。  白亦陵弯下腰,用手指沾了一点,脸色微变。  那不是水,而是油!  白亦陵眉头紧皱:“系统,这些人带着这么多的油是要去哪里?”  系统就算是平时傻乎乎的,这时候见宿主表情凝重,也有点着急了,努力搜索了一番,却没有收获。  【很抱歉宿主,原著中并无此情节描述!再次搜索中,滴答滴答滴答——】  白亦陵道:“不用了,你再检测一下……”  他的声音紧绷:“检测一下这个时候的通天岭,有没有危险品,快点。”  系统飞快地运转起来:【正在检测,检测加速中!滴答滴……报告宿主,在通天岭一带发现大量易爆物品。您的狐狸已经进入危险范围,请宿主提高警惕!】  白亦陵的手指猛地收紧。  系统的检测结果非常准确,这个时候,陆屿和陆启都已经到达了通天岭,不过目前双方的队伍并没有碰面。  陆启还不知道桑弘显那边出了事,只是一心算计着陆屿的行动。目前瓦格城已失,另一处藏林城就成了双方都想要争抢的要地。  陆屿一定打算在他之前赶过去,将这座城拿下,那么他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要去藏林城,必经通天岭,陆启没有走大道,而是率兵埋伏在通天岭的两侧,准备在陆屿经过的时候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通天岭两边的山都是又高又陡,地势险峻,本来根本无路可走,但越是这样,陆屿才越是不可能想到有人会在这里埋伏。陆启亲自率领着自己手下的兵将,命令众人砍树上山。  他之前已经对这里的地形进行了考察,总算从绝路中找到了可以上山的方法。将士们一开始还能骑马前行,直到道路愈见崎岖,所有的人都不得不从马背上下来,手里拄着木棍,小心翼翼地前进。  狭窄的山路甚至只能容得下两骑并行,下面的通天岭却因为高度的上升而被俯瞰的愈发清楚。  陆启命人将巨石叠在路旁,这样一来,一旦下面有人经过,就可以先行将石块推下去进行攻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一切都正在按照计划中的方案进行,他的心中却隐隐感到某种莫名的不安。 第173章 尚骁身子一颤,脱口道:“陛下,我不行啊!”  陆屿道:“现在也只能一试了,没时间耽搁,咱们赌一把吧。”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弯弓搭箭,试图瞄准对方:“不管怎样,都不怪你。”  他的语气不是皇上在对臣子说话,而还是一如以往在边地的时候。尚骁眼眶一热,手指微微颤抖,但也还是依言举起了箭。  眼看着两边准备点火的人已经找到了引线,陆屿根本就没时间耽搁:“咱们同时放箭,三、二、一……松手!”  他们脚边整整齐齐蹲坐着一派毛茸茸的小狐狸侦察兵,身上也用带子系着小盔甲,都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长箭飞出去,身上的每一根绒毛都紧张地竖了起来。  陆屿那一箭将点火的黑衣人穿喉而过,当场毙命。尚骁的准头极好,却终究还是差了一点,没有射中黑衣人就力竭坠地。  黑衣人察觉到另一名同伴的死,顿时意识到危险,迅速抬手将火焰向着引线上凑去,这个时候陆屿再要射箭已经来不及了。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长箭破空之声传来,又是一箭从另一个方向射出,箭风裂空,竟是精准无比地射飞了点火者手上的火苗。  火焰在空中乍亮一下随即熄灭,又是嗖嗖嗖三箭不停,随后而至,将黑衣人钉死在了地上。  山下的将士们被这一幕震的目瞪口呆,随后,欢呼声骤然响起,如同陡然爆发的喷泉,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溢四周。  陆屿猛然抬头,只见自己对面的山坡上正站着一人,也自抬眼相望。  黄澄澄的秋阳洒落他一身,衣带当风,容姿焕然。  是白亦陵。第158章 同生共死  其实白亦陵自己远远没有别人眼中看到的那样酷炫。  他手里还拎着弓,微微喘着气,在这微凉的秋日里愣是跑出了一脑门的汗。  在发现通天岭事先埋有炸药之后,白亦陵立刻让谢玺回大营报信,自己则紧赶慢赶跑到了陆屿军队所在的地方。好在有系统的导航,使他没有因为绕路而耽搁太多时间。  总算是赶上了!  陆屿也是心绪翻涌,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百感交集,直到白亦陵身边的一块山石骨碌碌滚落下来,陆屿才如梦初醒,脸色一变,连忙喊他:“阿陵,你快过来,那边不安全!”  他自己这一侧还好,白亦陵那片却离前两次爆炸点较近,站立的地方净是刚刚被爆炸震碎的山石,秋季树木干燥,山谷中甚至还在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看起来很是危险。  陆屿一边喊着白亦陵,一边直接向山下冲去,朝着白亦陵的方向跑。  白亦陵反应过来,也快步下山,向着陆屿的方向冲去。  两人中间的道路已经一片狼藉,地上全都是迸裂的碎石和横倒的树木。有些石头已经被火焰炙烤的爆裂发烫,树木上还残存着跃动的火苗。两人都跑的磕磕绊绊,脚步却很快。  白亦陵将弓往地上一扔,一把抱住了陆屿,陆屿搂着他的腰,把头埋在白亦陵肩膀上。  他深吸一口气,笑问道:“你怎么出现的这么及时?我刚才还以为看见神仙了。”  白亦陵道:“我过来的之后,这边已经炸开了,我便向着爆炸的方向跑,正好看见尚骁在那边的山头给你指点着什么,顺着一看,猜也能猜出来你们这是打算将两个点火的人射死。我估摸着尚骁那边的距离有点远,不大好动手,就跑到另一头的山上帮他一把。”  陆屿本来以为白亦陵是过来的时候也看见了那个黑衣人,所以顺手一箭,正好解决了大麻烦,心里还在想,这件事也太过凑巧了一些。却没料到他根本就是故意跑过去的。  他忍不住说:“胡闹!知道山头炸了,还敢往这里跑,不要命了?”  白亦陵笑了,用袖子给陆屿抹了把脸上沾到的黑灰:“你不是在这吗?”  他方才不久才跟谢玺说过——“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原来这话不对,这世上,其实总有那么个人,愿意让你用生命去守护。  陆屿看着白亦陵,他目光明亮,双眸中倒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似也在笑。  他涩涩地吸了口气,松开白亦陵,又牵住他的手,说道:“咱们上山去吧。”  方才陆屿看见白亦陵的时候,这样不顾一切地向着山下一跑,几乎将山上的兵将们都吓了一跳,也纷纷连滚带爬地跟在皇上身后下山,陆屿抱住白亦陵,他们留下也不是,走也不放心,只好排成两排在不远处站着,全体低头看地。  陆屿领着白亦陵折返,见状不由扑哧一笑,心情很好地挥了挥手,说道:“都上去吧。”  尚骁道:“陛下,这里的山石已经被烤热,根本不能用手触碰,下山的时候还可以,但若是上去,必须手脚并用攀爬,只怕走不了。”  陆屿道:“那就换条路,从山的另一侧走。那地方下面还在烧着,但是山坡上没被炸到,应该可以爬。”  尚骁答应了一声,一行人绕到山侧,只见这一边的山坡角度更加陡峭,几近于直上直下,且山壁大部分极为光滑,只有很狭窄的地方才能勉强攀爬。  下面的谷地果然如陆屿所说,还有多处在燃烧着熊熊大火,烟气蒸腾,几乎刚刚站到旁边,就觉得胸口发闷,炙热难言,让人片刻都不想停留。  在场的人中,有这份轻功能爬上去的,只有白亦陵和陆屿尚骁,以及其他少数几名狐族勇士,尚骁让普通人先去凉快的地方等着营救,又道:“请陛下和郡王先上去吧。”  陆屿也不想让白亦陵受罪,用手在石壁上按了按,确认那上面的温度还不至于把手烫伤,便转身说道:“阿陵,你先,我跟着你——小心点。”  白亦陵轻笑一声,说道:“还是你自己小心吧。”  他在山壁上一按借力,身形轻飘飘地纵起,整个人一下子就向上纵了丈余,底下的人齐声喝彩,白亦陵的手也已经扒住了一块山石,脚下踩稳,低头看了陆屿一眼,向上爬去。  【滴!恭喜宿主,“敌营捣乱”任务顺利完成,成功战胜——恶毒女配一枚;反派小boss一枚。】  【奖励积分5000点,抗高温防护罩一个(已消耗),男主光环一枚(男主角可使用)!】  【滴!恭喜宿主,成功配合您的帝王狐完成任务,战胜——重要角色一枚!】  【经检测,该重要角色身份为:前男主。现可将宿主的角色地位正式升级为男主角,升级中,请稍后……】  白亦陵一边听着系统的各种播报,一边向着山上爬去,心里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这次升级过后,他就要成为男主角了。从当初努力挤走穿越者,再到绑定系统、认识陆屿、认回亲生父母……桩桩件件,当时只觉寻常,此时回想,却猛然发现,已经经历了这么多。  其实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男主角当与不当,似乎都不怎么重要。不管他是不是生活在一本书里,对与白亦陵来说,身边的一切,就是他真实的全世界。  【警报!警报!前男主反扑,角色升级失败,宿主生命值急剧下降!】  【紧急启动男主光环!】  【警报!由于宿主未达到“男主角”地位,男主光环无法使用——】  突如其来的尖锐警报在脑海中回荡,几乎要把太阳穴刺破,带着一种不祥的预警。  白亦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向系统询问,手上脚下的山石忽然尽数碎裂,紧接着,他的身体就直直冲着山崖下面的烈火中摔了进去。  明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却在这种时候变故陡生,白亦陵的身子急速坠落,失重之下,自救的本能使他下意识地伸手,试图够到什么东西在山崖边缘借力,紧接着右手一痛,有人惶急喊道:“阿陵!”  白亦陵仰头,映入眼帘的是陆屿失去血色的面容,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子猛然探出,凭仗绝世武功,拼尽全力地要去够白亦陵的手。  但是与此同时,过大的坠力也使得陆屿的身体向下一沉,手中扣着的山石喀吱作响,竟隐隐也有断裂的征兆。  这条路上的石头竟然都十分不坚牢,时间刻不容缓,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摔死!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这一日仿佛所有的危险都来的那样匆忙,不给人半点思考的余地,白亦陵想也不想,用尽全力将手挥出,然后“啪”地一声,打开了陆屿的手掌。  陆屿的身体都在发抖,战栗地大吼:“白亦陵!”  白亦陵下意识地冲他笑了一下。  【消耗全部宿主积分和系统零用钱,启动应急场景!滴滴滴滴——】  【滴!新任务发布,应急场景启动,需要您的狐狸赚取徽章一枚,请宿主……】  意识中最后听见的声音,就是系统带着哭腔的喊叫,可惜这个任务,他听都听不全了。  白亦陵赶到这边的消息,陆启还不知道。  在陆屿的安抚下,军队井然有序地撤退,俘虏们也一一被押走。有人拿来绳子,将陆启的双手捆住,陆启气定神闲,既然抗拒不得,索性就主动抬起手来,任由对方一圈圈栓牢。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欢呼的声音,从后面跑来好几个士兵报讯,纷纷喜气洋洋地讲述着什么,激动之色溢于言表,甚至连刚刚负责给陆启捆绳子的那个小兵也忍不住探着头去听。  陆启心念一转,问道:“可是炸药的事被解决了?”  他总算保留了身为龙子皇孙的体面,虽然身为俘虏,但仍然气度从容,不卑不亢,这样一来,周围的小兵也不敢对陆启太过轻忽,态度还算得上是客气。  其中一个报讯的士兵听到陆启这样问,也有心想让他感受一番陛下和广陵郡王的英明神武足智多谋,于是绘声绘色地把整个射死暗卫的经过讲了一遍。  他没想到的是,陆启听说白亦陵来了,竟然脸色大变,怔愣片刻之后,忽然向着小兵所示意的方向狂奔而去。  周围众人大惊,连忙纷纷叫喊道:“抓住他!”  “怎么回事,临漳王要逃跑吗?”  陆启连被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都没有如此慌乱,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道:“放开我……那边山上的石头都已经松动了,绝对不能爬!”  此言出口,周围一片哗然。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搅碎了,从来没有过的后悔与恐惧几乎将人吞噬。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伏击晋军,将陆屿逼至山谷之中围杀,为了不让他们逃跑,陆启早已经提前将所有可能的出路上都做了手脚。  平地埋下绊马索和箭阵渔网,需要攀爬的山路就将岩石炸松,这样,无论敌军从什么地方撤退,都不免会伤亡惨重。  后来陆屿没有中计,将他打败,陆启还以为自己所有的准备都落空了,结果没想到桑弘显那个老东西神来一笔,竟然还留了后手。  陆屿上山的时候,他心里怀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念头,恨不得所有人都同归于尽算了,故意没有提醒,却怎么也没想到,白亦陵会在这个时候赶过来!  怎么会这么巧?!  他刚才有多么盼望着能见白亦陵最后一面,这个时候就有多么害怕,同一群惊慌失措的人赶到山崖边上,白亦陵却正好掉下去了。  紧接着还挂在半山腰上的陆屿毫不犹豫地松手,随后一跃而下,没给他人半点反应阻拦的余地。  陆启冲过去,有人还以为他又要出什么阴招,将陆启按在了地上。  他身上脸上都沾了泥土,却毫不在意,瞪大眼睛,张着嘴,死死瞪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陆启心裂胆寒,他一念之间的自私竟然害死了此生最爱的人。  一颗心冷到了极点,仿佛比凌迟还要痛苦千倍万倍,他想追过去,却被人按住了动弹不得,极度的绝望无奈之下,陆启的眼中忽然滚落下一串泪珠。  多年不曾有泪,此刻的哭声却根本抑制不住,越来越大。他伤心地躺在地上,满脸又是水渍又是泥土,身体蜷缩成一团,用额头撞击地面。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第159章 男主光环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上面的人一片惊呼,还在山崖下面没有往上爬的尚骁等人也同样惊骇。他们不知道整个过程当中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白亦陵从上面坠下,直接落入了不远处的浓烟当中,当时就惊呆了。  等到尚骁回过神来,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一边飞快地令人寻找白亦陵的踪迹,一面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陆屿不管不顾,也要向下跳。  尚骁骇然道:“陛下!”  他向前冲去,跑出几步,已经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狐狸,周围的其他几个狐族勇士见状,也跟在尚骁后面往前跑,纷纷化出原身。  一张虚化的大网出现在狐狸们中间,及时接住了跳下来的陆屿。 第175章 盛知总算看了他一眼,而就在这时,外面的帐帘忽然被人一下子掀起,一开始同盛知说过话的那名小将冲进来,大声地说道:“盛二哥,广陵郡王醒了!”  盛知跳起来:“你说什么?”  “广陵郡王已经醒了,伤势没什么大碍……等一下,陛下在跟他说话,你稍待片刻再过去吧,我跟你保证,他真的没事了!”  盛知有点怔愣地看着小将出去,也听见了外面欢呼声一片,总算消化了这个好消息。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啊哈”一声,猛地转身将桌上的花狐狸抱起来亲了一口,然后用力撸了两把他蓬松的软毛,大笑说道:“你听见了吗?我弟弟醒了!谢谢你让我摸啊狐狸兄弟!”  花狐狸:“……”  盛知笑呵呵地颠了他一下,要把狐狸放在桌子上:“还挺沉的。”  花狐狸的毛一下子就炸了起来,盛知只觉得眼前一晃,手上一沉,抱着的花狐狸一下子变成了大活人。  这分量他可就搂不住了,一个踉跄差点朝前张过去,连忙扶着桌子站好,花狐狸……变成的人身子后移几步,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盛知面前不远处。  他狐狸的模样圆圆胖胖的,憨态可掬,毛色也是白底黑花,颇为素雅,结果变成了人之后,简直好像是故意反着长的。  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眼梢飞斜,高鼻薄唇,本来是有些凉薄凌厉的长相,但皱起眉头盯着人看的样子偏偏又有点像个赌气的小孩子。身上是一件宝相花的紫色长衫,腰带松松垮垮地一系,个头高瘦挺拔,显出几分放浪形骸的意思来。  盛知有点尴尬了,任何一只宠物正在被又亲又撸的时候突然变成了一个大活人,大概身为主人的更多感受到的都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虽说这只花狐狸不是盛知养的,但从一开始见面他就是狐形,盛知还真没想到这家伙能变成人,还能变成和自己差不多大少的年轻男子。  毕竟按照陆屿的体型和年龄换算,花狐狸比小红狐狸大了两倍那么多,变成人应该是个半老头了吧?  盛知转念一想自己抱着个老头子亲的场景,有点酸爽。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满脸尴尬,一个目露怨愤,过了片刻之后,盛知道歉:“对不住啊兄弟,不小心亲了你两下,我……”  “我说了。”  花狐狸忽然硬邦邦地开口,打断了盛知的话,愤愤道:“我不胖,我只是身上的毛比较浓密蓬松而已!”  盛知:“……”  花狐狸道:“你才沉!”  他说完之后,又重新变成了胖狐狸,昂着头,竖着尾巴,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狮子步走了,全身上下的肉……全身上下蓬松绒毛随着步伐一颤一颤的。  盛知:“……”  不管怎么说,白亦陵苏醒之后,盛知也总算放下了心。但是除了他们这边的人以外,已经有一部分军队压着俘虏们先行启程回京,并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  陆启坐在晃晃悠悠的囚车上,周围有士兵冲着他指指点点,小声交谈,陆启却双目发直,充耳不闻,眼前一直都是白亦陵的身影。  他自从离开京都之后,心里一直是一股劲在撑着,一定要跟陆屿较量个高下,其中有多少原因在白亦陵的身上,不得而知。知道今日,先是暗算反遭埋伏,功败垂成,最后再眼睁睁看着白亦陵因为他的缘故从山崖上掉了下去,陆启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痛哭之后晕了过去,直接被士兵们拖走,随着先遣部队上路回京,根本就不知道后来陆屿和白亦陵又回到了军营的事情。  他只是想着,自己第一次看见白亦陵的时候,小孩子满脸污迹,咬唇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包子,很倔强,很可怜,但是身上也充满了顽强而执着的生命力。  他曾经以为,这孩子不管受到怎样的伤害,都能够坚持下去,他不怕痛,不会死,不会离开自己的身边——可初见时的错觉,让后来两人之间所有的一切,也都跟着错了!  一股冷意从心底渗出,陆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胜者王侯败者贼,就像他跟陆屿说过的那样,他是不甘心自己在父皇生前明明备受宠爱,却没有登上皇位,他有抱负,更想为自己争上一口气,所以从父皇去世的那一刻开始,陆启就知道,自己的目标只有那一个,所有使他动摇的人,都不应该存在。  可是,他以前从不知道,白亦陵对他而言,其实早已经胜过了那点不甘心。他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从来不是在登上皇位的将来,而是两个人曾一起度过的每一分时光——那些已经过去了的时光。  总以为幸福在前方,因而放弃一切,苦苦追寻,到头来才发现,前方一片空茫,最应该珍惜的却被匆匆的脚步逐渐抛弃,湮没在了时光的尘埃里。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每天冒着被鞭笞的风险,傻傻地站在同一个地方,只为等他一点廉价的关心;再也不会有人在危难之时浴血而来,为他拼命奋战;再也不会有人不求回报,不为名利,只是一心一意地为他好。  其实白亦陵只是想有一个安身之所,只是想有一个亲人,能够让他付出一切去保护。而陆启恰好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却终究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后来白亦陵明白了这一点,他却懂得太晚。  囚车停下来,将士们在路边休息,烧火做饭。  之前陆屿曾经吩咐过,在没有正式会审过陆启的罪名之前,不要在态度而衣食上面亏待他,虽然不知道这回那些话还作不作数,但最起码上面没有下来别的命令,陆启也就被从囚车里面放出来,还分到了一份菜,一个馒头。  ——行军途中一切不便,这对于囚犯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好的待遇了。  陆启看着东西,又忍不住想起白亦陵小的时候总是吃不饱,长得瘦瘦小小的。  陆启那个时候也是少年顽劣,有一回故意拿着一个馒头,像逗狗一样逗他玩,又不许他吃。白亦陵就瞪着圆圆的黑眼睛站在一边看,真的一动也不动。  他心头一阵剧烈地哀恸,忽觉有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陆启也没有在意,这一路上他没有半点胃口,大家坐在一起吃饭,那饭菜都要把其他俘虏给馋坏了,有人看着浪费实在心疼,也会壮着胆子跟陆启讨要。  陆启连头都懒得回,正要摆摆手示意那人将东西拿走,忽然听见一个带着点颤抖的声音:“王爷……”  两个字入耳,陆启猛地一转身看过去,面前的女人蓬头垢面,满面尘灰,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竟然是桑弘蕊!  陆启和桑弘显之间还有一笔藏炸药的账没有算,事已至此,他本来也已经心灰意冷,却没想到桑弘蕊会自己找过来,还是这么一副形象。  陆启还以为他们是一起被俘虏了,下意识地问道:“你爹呢?”  桑弘蕊脸色发白,手也在颤抖,她不敢听人提起这件事。  当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桑弘蕊距离出口最近,眼看桑弘均的鬼影消失了,她连忙想外逃跑,结果刚刚跑出山谷,桑弘显居然提着剑从后面跌跌撞撞追过来,说要劈了她。  他壮年的时候虽然武艺超群,能征善战,但现在毕竟上了年纪,心脏不好,接连受了两次巨大的打击,引发心疾,力气大不如以往。桑弘蕊逃脱不掉父亲的追杀,与他厮打起来,情急之下居然将桑弘显推进了大火之中。  当时的场景之恐怖凄惨,她恐怕这辈子也忘不了,就算是一贯性格凶残,这回也实在是心虚又恐惧,甚至连陆启的问题都不想回答,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们……我们也打输了……”  她见陆启听了这句话也只是神色漠然,情绪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急切地低声说道:“王爷,我知道你肯定会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你是不会输的,你肯定还有后招,王爷,你也带上我吧,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去,我只有你了!”  桑弘蕊说的是实情。要仅仅是桑弘显兵败,她或许还能侥幸有一点出路,但现在的局势是她先杀弟又弑父,无论哪边的人都容不下她,因此一路上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找到了陆启,就拿出身上仅剩的首饰去贿赂守兵,可怜巴巴地请求对方让她说几句话。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陆启漠然道:“你走吧。”  桑弘蕊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尖锐的指甲几乎陷进了皮肉里面,她益发凑近,压低声音说道:“王爷,你还没想起来吗?”  这个声音在此刻听起来不知为何有点虚幻,有点遥远,像是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意味,审问着他:  ——“还没想起来吗……还没想起来吗……为什么……要忘记……为什么想不起来!”  魔音穿耳,如同一道又一道密密匝匝的绳索,将人勒在中间,陆启的呼吸猛地一紧。  桑弘蕊咬牙切齿一般地说道:“你为什么会做噩梦,你的梦里怎么总是出现那些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不信你从来都没想过!陛下……我应该这样叫你,你是一国之君,我是你的皇后,现在、现在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人,才是夺走了咱们一切东西的强盗!你要报仇啊,皇上!”  当头棒喝,如梦初醒,陆启心头一震,一些明明从未发生过,却清晰如昨日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在他登基之前,白亦陵是他最能干得力的手下,深得信任,但随着陆启顺利登上王位,“功高震主”着四个字就像是一根刺,如鲠在喉地提醒着他,眼前这个人,知道他多少秘密,又见过他多少狼狈的时刻。  如果是别人,陆启一定毫不犹豫地除之而后快,那那个人是白亦陵,他终究还是心软犹豫了。他不想让白亦陵出将入相,他更像做的是……彻底得到这个人。  于是陆启提出,让白亦陵卸下官职入宫,他一定尽可能地给对方最大的恩宠和荣光。  印象中那是白亦陵第一次反驳他的要求,而且表情和语气都那么惊诧,仿佛这是无比荒谬的一件事。  陆启的心里一冷,语气也严厉起来:“你口口声声说效忠于朕,那又为何要把持的兵权不放?入宫有什么不好,你同样能陪伴在朕的身边伺候,还不用冒险。”  白亦陵沉默片刻,有点干涩地询问道:“陛下是觉得,臣做这些,是因为心悦陛下……想要得到您的恩宠?”  陆启冷酷地说:“难道不是吗?以前朕顾忌着你的身份,才没有点破这件事,现在朕允了,你可以入宫伺候,这该是你梦寐以求的才是!难道你还要学那些女人,欲擒故纵不成?”  白亦陵深吸一口气,单膝跪下,郑重地说道:“臣从来没有骗过陛下,现在也只能实话实说。陛下……不是所有的人为您拼命都是别有目的,遐光身为男子,也有自己的抱负,也想为君为国出一份力。”  他似乎觉得这话太过荒谬,以至于难以启齿,艰难地补充道:“我对您……从来就没有过,爱慕之情。”  这简直就是等于在当面说他自作多情,想的太多,陆启心中一瞬间涌上暴怒,这种怒气甚至超过了认为白亦陵功劳过高的不满,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诧。  他心中越气,脸上越是不露声色,让白亦陵起来之后,便不再提起入宫之事,反倒安排他攻打赫赫,与高归烈作战。  当时白亦陵以为他想通了,还很高兴来着。结果没想到陆启是有意算计,暗中与高归烈联合,使得白亦陵兵败被俘,千里迢迢回到晋国之后,随即便被打入天牢。  这事过去之后没几日,淮王起兵造反,陆启亲自平叛。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素来散漫没有野心的侄子竟然如此善战,大军节节败退,而白亦陵身死的消息,就是在两军对峙的时候传过来的。  那个时候陆启大军被围,手下无可用之将,正在烦恼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急匆匆的马蹄声。  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心中突然一动,疾步赶过去,掀开帐帘一看,来的却是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兵。  陆启心里空了一下,淡淡地说:“你有什么事?”  小兵低声道:“陛下,白……罪臣白亦陵于三日之前被凌迟处死,听说是陛下的旨意,赵大人觉得不对,要小人前来同您禀报一声,以免有心人……啊!”  陆启忽然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拎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什么?你说白亦陵怎么了?!”  其实他听清了,不但听的清清楚楚,还一下子就能想到——是桑弘蕊,一定是桑弘蕊假传圣旨,这样做的!就是为了等到消息传到他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  其实方才刚刚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他还在心里盼望了一下,那是白亦陵。  多少年了,每一次在形势最危急的时候,他总能等到那个人,与他同生共死,并肩奋战。然而这一次,人来了,带来的却是他的死讯。  不该诧异,不该悲伤,难道不是他亲手给制造了桑弘蕊这个机会吗?功高震主,本就不该再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他陷入为难的时候,不顾一切向他奔赴而来了……  一滴泪水从陆启的眼中涌出,流过面颊,打在了铐住他双手的镣铐上面。  前世,今生,他想起来了,却是多悔一次,多痛一次。  桑弘蕊看见陆启久久不语,也知道他一定是想起来了,连忙说道:“咱们两个之间过去的事情暂且不论,夫妻没有隔夜仇。可是你莫忘了,是陆屿一路杀入皇宫,夺了你的王位,他还放火烧宫,直接把我给烧死了……这人狼子野心,咱们必须要想办法逃出去报仇!”  她殷殷劝说,就是怎么都不相信陆启会沦落到这个份上,相信他一定还有后招,而陆启的反应总算没有辜负她的苦心,他忽地反手一把攥住了桑弘蕊的胳膊,眼中似有两道鬼火,牢牢地盯着她的脸,说道:“不错,一定要报仇。”  桑弘蕊胳膊剧痛,听到他的话却是一喜,连忙点头。  陆启冷冷一笑,凑近她耳边说道:“你弄错了,当初烧了你宫殿的那把大火,不是陆屿放的,是我。我、想、让、你、死。”  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刻骨的阴寒。  桑弘蕊惊愕地瞪大眼睛,巨大的寒意顺着脊背涌上,陆启却没再给她反应的时间,扬声喊道:“赵副将?请赵副将过来,本王有话要说!”  赵副将也就是当初在原著剧情里给陆启通报白亦陵死讯的那个人,这一次他选择了跟从陆屿,但以为这位临漳王有什么要事要讲,所以很痛快地就过来了。  陆启不等询问,飞快地对他说:“赵副将,你仔细看看。我手里抓着的这个女人是桑弘蕊,也就是当初闹事纵马,把你十岁的幼妹活活踢死的那个女人,本王恰好看见了她,交给你了。”  赵副将先是一惊,然后他仔细地打量着桑弘蕊,发现陆启果然没有骗人,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去。  他压抑着愤恨,拽住桑弘蕊的头发,在尖叫声中将她拖起来,又冲陆启说道:“王爷,臣可不能放你。”  陆启点头,简短道:“让她死的惨点。”  赵副将一愣,随即又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样恶毒的女人,谁不恨她,谁不想让她死呢?  他点了点头,将桑弘蕊拖着就走。  桑弘蕊拼命挣扎也挣扎不妥,头皮上渗出血来,整个人又恨又怕,状若疯狂:“他胡说!不是我,不是我!陆启,你好狠毒的心思啊,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陆启,你不得好死!”  赵副将把桑弘蕊拖到没人的地方,扯着她的头发就往大树上狠狠撞了好几下,把桑弘蕊撞的满脸都是血。她疼的要命,不敢再叫,连忙哀求道:“你先放开我,我……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