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掌印有点撩》 第1页 [gl百合] 《我家掌印有点撩》作者:炉烟双【完结+番外】 文案 初见时,楚锦玉站在春凳上,将脖颈送进绳圈里,谁知一眼万年,竟是割捨不掉的包袱。 楚锦玉拉住她的牙牌,勾缠在手里,轻扯道:「公公,我怀疑你是个假太监。」 她顺势低身,修长手指划过她的下颌,启唇轻笑道:「要不娘娘验一验?」 食用指南 1.权倾朝野假太监攻x前朝废后受 2.攻撩撩撩x受甜甜甜 3.主受楚锦玉很软萌,至于攻叫啥,看文吧~ 4.分不分啥的,不强求,没看文就评分的大佬们,望手下留情! ps 架空明,勿考据! weibo@炉烟双【可以给我表白~】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锦玉,阮澜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权倾朝野假太监攻vs前朝废后受 第1章 「请高娘娘们上路!」 楚锦玉站在春凳上,听着底下穿着丧服的太监扯着公鸭嗓喊着,心里什么想头也没有,她是皇后,是由六局十二监二十四司经过一层层选拔上来的。她没有见过那位她名义上的夫君,也就是大郢的皇帝司马徽。 她是昨日册封的,可即便那样,她也是皇后。 她是这大郢最尊贵的女人,她才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来到这世上什么都还未经歷过,就要为她那一面未见的夫君去殉葬。 钦天监拟出的殉葬名单人数是四十六,大郢朝有规制,凡是皇后和有子嗣的妃嫔以及功臣之女不必殉葬,其余人数一律充作朝天女。 可凑来凑去,只凑到了四十五人,内阁大臣说单数不吉利,非要再充一人,于是给她按了个罪名,说是皇后一册立,高皇帝就驾崩了,是为不吉之人。 可锦玉觉得这个理由不高明,既然是不吉之人,那就更不能下去陪王伴驾了。 说到底她是个沖喜皇后,不过一个四品官吏的女儿,上头选中了她,连和她爹商量都没有,就将她送进来。据说高祖皇帝不过二十四岁,原以为还能撑上几年,最好还能让她过过当皇后的瘾,谁知连地皮子都没踩热,昨夜司马徽就晏驾了,而她却要被拉去殉葬。 她心里不甘,凭什么这么作践人,她也是人生爹娘养的,她不想殉葬,不想死,她还想好好的活着。 记得前年说过要去建安去看有名的伶人唱戏,还说要去南海普陀山上香,还有……她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她真的不想死。 顺着眼梢带过去,两排妃嫔依次排列过去,人人脸上都没了血色,一排长凳摆在眼前,她连心都木了,难不成今日真的要丧命于此,去陪她那荒唐的夫君? 身后小太监扶她上春凳,她僵硬的不敢动,手脚冰凉,她一点都没有感觉这是六月天,只觉得寒意从脚底凉到心坎上。 她想哭,浑身颤慄,她很害怕。 小太监堆着脸上的横肉,露出一口大黄牙笑道:「娘娘放心,待会脖子一套进去,有奴才给您在底下抽凳子,不出一刻钟就过去了,没什么大痛苦。」 听见他的话,锦玉想回头抽他两个巴掌,他又没吊死过,如何知道是怎样的感觉。可是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情,手掌紧紧蜷缩在宽大的麻布丧服中,两眼欲哭无泪,到底谁来救救她? 旁边有个妃嫔突然挣出来,挣扎着要往外沖,嘴里嚎啕着:「我不是妃子,我只是一个宫女,陛下从来没有宠幸过我,我不要殉葬。」 跳下春凳来就往门槛跑,脚还没踏出门槛,就被人拉扯回来,手指扒拉着梨花槅门死死不放手,被人拖扯着拉出一条长长的划痕,老太监上前劝慰道:「娘娘如今贵为荣妃,不再是为奴为婢了,陛下仙逝那晚不是娘娘陪在身边的么?到了那头,娘娘放心,陛下肯定头一个宠幸您。」 好说好歹依旧被拉上了春凳,被人将头按进绳圈里。满殿的哀嚎声,白幡飘飘,让人有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小太监扶她上春凳,将头伸进绳圈里,所有的动作她都没有意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是最后一刻,应该是她的空壳躯体。 记得听说书人说过,上吊的时候,将头伸进绳圈里,底下条凳一抽,喉咙口顿时喘不上来气,不过是一霎眼的时间,就能彻底死绝了。 那种感觉,想想便也觉得让人喘不上来气了。 只在一瞬间,中正殿的殿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个身穿素面曳撒的太监,透过锦玉的眼眶,也许是她哭出眼泪来了,她看见的那个人是模煳的,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底下的小木床被人抽走,只觉得喉咙间一瞬喘不上气,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仿佛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可偏偏看到眼前的玉面人才知道自己还没死绝。 阮澜夜推门进来,一眼望见圈绳上的人,稍稍怔了一下,但也不过只是一瞬,顷刻便抬起下颌打量这副奇景,生和死的界限就在他的眼前,前一刻还活得好好的人,转眼间就成了青烟,人生实在是奇妙。 楚锦玉的眼神是迷离的,她看见那人伸手朝她指了指,之后便再也没有意识了。 大殿里回归寂静,身后小曹公公上前弓着腰道:「公公,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奴才。」 阮澜夜眉梢飞扬,翘着兰花指指了指楚锦玉,淡淡道:「就她了,赶紧放下来罢。」
第2页 小曹公公立马挥了挥手,身后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将楚锦玉搬下来,踌躇上前不解问着:「公公,这……司礼监先前送来的名单上正好四十六人,公公这是何意?」 眼前的人是司礼监的头把交椅,大郢歷来传统,司礼监掌印掌管宫中一切事务,更何况手里还握着票拟的批红大权,这权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帝谁也不敢惹。 阮澜夜捏着帕子擦了擦手,盖在了小曹公公的脸上,怨怼道:「离咱家远些!」 小曹公公立马大骇,连忙退离他三四步开外,他竟忘了,眼前的掌印公公有个习惯,不喜人靠的太近,连回话都要站在四五步开外。若是撞到他不顺上,连走路带到风都能叫他发怒,将手里的帕子摔在那人脸上。 阮澜夜掩了掩嘴,道:「启祥宫里顺妃娘娘和先帝伉俪情深,刚刚上吊升天了,人数成了四十七,不大吉利,死都死了,那就从这边撤下来一个罢。」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人命在他口里只是一个数字罢了。 阮澜夜眯眼看被抬下来的楚锦玉,弯眉瓜子脸,干干净净的,不像旁人死了还要涂抹一番。闭着的眼睛看不清眼神,只看见睫毛有些长,青灯下照出一片青凖。卧在那里一动不动,颀长的身形笔挺挺,模样有些让人可怜。 负手立起来,不再看底下人,迳自坐在梨花椅圈里道:「高皇帝刚刚仙逝,虽说是昨儿个才封的,可再怎么说也是皇后,送到哕鸾宫里去罢。此生以后也只是青灯古佛相伴了,瞧这花儿一样的人,可怜见的。」 从他嘴里说出这番怜惜的话倒是稀罕,平日里掐死一个人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这地狱修罗竟也会生出怜悯之心来,说起来也不知算不算楚锦玉八辈子修来的造化。 小曹公公心里一震,先帝膝下子嗣单薄,这顺妃娘娘是高丽进贡来的,有一儿一女,眼下皇太子未立,谁都不敢腹诽将来到底谁才是这天底下的主子。这个节骨眼上按理说不该发生这样的事,不管是哪位皇子登基,这做亲娘的总还能封个太妃,派到封地上,以后日子总比待在宫里要舒坦。 其中的蹊跷怕是不简单,前朝有李选侍摆在那里,再来个顺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前朝那帮大臣最忌讳外戚当政,按照这么个理儿,这将来登基的八成是顺妃底下的皇子。 想想也真是悲哀,亲儿子就算做了皇帝又如何,自己也没眼见着了。 四十五口棺材摆在大殿里,再加上启祥宫里的顺妃,正好凑足人数四十六人,装完棺要送到奉先殿里,等到停灵二十六日再送往泰陵,一切都顺理成章。 阮澜夜捏着手抖了抖阖面曳撒,生怕这晦气的气息沾染到身上,抬脚迈出中正殿大门,外头天已然黑潺潺,抬头望天,星空密布,伏天儿在天边儿树上叫个不停。 这世道送走了大郢朝第七位皇帝,等到天亮,就该迎来第八位新君了,推算年号,是为天顺元年。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已全部完结,专栏文《帝京[重生]》连载中,求个收藏。前朝公主vs当朝权倾朝野女将军 第2章 顺妃的死来得蹊跷,先帝没有其他子嗣,膝下只有顺妃的儿子年龄天资最为合当。若他日大极,顺妃应当晋位太后,如今稀里煳涂半夜升天,众人心里自然腹诽。 夜半时当,奉先殿的钟磬声响了三下,大郢有招魂的说法,人死了当天夜里要振铃,魂魄归来之后才能入土为安。 大行皇帝的死因外头不知道,只称说是急火攻心忽然暴毙,但天亮干清宫小太监进去服侍的时候,人早就凉透了。 阮澜夜叫了太医,太医诊治说是潮热泄泻、困遏脾阳之症,这症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开春就发过一回,上吐下痢,整整调养了一个多月。如今变本加厉,旁人劝也不顶用,说到底是纵慾过度,身子被掏空才一下子没挺住。 说来也奇事,大郢开国一百多年,出了**高祖那会还算得上仁政德治,后来几位祖宗都不大得事。就拿仁宗来说,多少年不上朝,整日迷恋炼丹成仙,几欲连个继承大统的都没有,再往后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阮澜夜折身进左门,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青色团领内监服饰的太监,一路小跑跟在身后,气喘吁吁道:「干爹,小殿下在启祥宫里大闹,碎渣子划破了脸,一帮奴才正跪在大殿里,儿子没辙……」 「作什么吃的!」阮澜夜拂袖大怒,「殿下年幼不懂事,这底下人都是死人么!」 小殿下是顺妃的儿子,大名唤司马钰,也是最为器重的继承人,若一切按照规制,明儿登极的就该是他。如今宫里宫外全都乱做一团,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再生事,大伙也就甭活了! 伏顺忙弓着腰说该死,顺势要上前,被他一声喝住。 宫里有头有脸的太监,有作兴收干儿子的习俗,阮澜夜也有个干儿子,年前从御马监里提熘出来的,为人倒是机灵,爱拍马屁,整日干爹干爹叫得震心。倒不是图别的,依着他的权势,要什么样的使唤没有,宫里头生存,总要合乎时宜,就当养个猫儿狗儿似的摆在身边,图个逗趣热闹罢了。 侧身进了奉先殿,里头白幡飘飘,梵经阵阵,子时高皇帝的尸身就已抬进了奉先殿,古有寿终正寝之说,小殓之后礼部传了大喇嘛超度。司礼监掌管宫中一切事宜,彼时高皇帝一驾崩,这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要司礼监掌印亲自张罗,阮澜夜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
第3页 伏顺耷拉着脑袋,还要上前回话,被他抬手制止:「启祥宫那头找人看好了,再出一点事儿管叫你活不到天亮,咱家这头挪不开脚,启祥宫就交给你和杨平。」 「是干爹,儿子明白。」伏顺刚转身,趋了两步又回过来,「干爹,哕鸾宫那头的主子醒了,打算怎么料理?」 阮澜夜这才想起来说的是楚锦玉,脚步顿住,下颌微微抬起呵笑道:「原还以为活不成了,竟也是个福大命大的,不是有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往后也不知能不能有这个运道儿?」 伏顺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狐疑垂首不敢接话,干爹做事向来有由头,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从白绫条里将人救下来,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只是高皇帝都没了,留着个高皇后能有什么用? 「暂时先让她住在那儿,寻摸个太医去瞧瞧,等料理完奉先殿的事再商议罢。」说完也不等伏顺回话,自顾自地往廊庑里走,白幡飘在脚底,入夜时分忽然变天,下了场小雨,打扫的小太监都还没来得及料理就出了这档事,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 凉风习习刮在脸庞上,夜里有一轮哭祭,哀嚎声一样从大殿里传出来,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也不知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高皇帝在世时,没什么特别宠爱的妃嫔,只有近两年才进宫的孙昭仪还算得宠,可眼瞧着好日子还没过足瘾,皇帝就撒手归西了。 抬手掀起门廊上的帘子,素手骨骼分明,小指微微翘起,映衬在暗绿缠枝纹上的帘子上,有种别样的风情。 阮澜夜向来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对谁人都是这样,宫里众人也都心知肚明,虽说到底不过一个宦官,可权势不容小觑,陛下跟前也极为器重,一来二去,只当位高权重的人大抵都有些不同罢了。 正堂里摆着高皇帝的棺椁,棺盖没有阖上,要等大殓之后才能封棺。两旁跪了一地的妃嫔,这些都是没有殉葬功臣之女,不管以前位分如何,往后都一道称作太妃。有子嗣的住在宫里,没子嗣的要去往泰陵守陵,一辈子也就困死在泰陵中了,比起那些殉葬的妃嫔,也未必好多少。 阮澜夜朝着大殿打量了一番,眉梢轻上扬,瞧不真切到底是喜是悲,有种傲视一切的味道。 左上位坐着周贵妃,周国公之女。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人,此前一直是她在打理后宫,若不是楚锦玉进宫,这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掩手上前,福道:「娘娘,保重身子要紧。」 周贵妃抬手抹了抹眼泪,睁开眼打量眼前的人,眉眼中没有一点悲伤,仿佛死的人不是她的夫君,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其实这大殿里又有谁是真心的,想想也真是悲哀透顶,一国九五之尊,临到死连个陪在身边的真心人都无,果然不死也无用了。 「你来了。」她淡淡道,撑身站起来,阮澜夜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两人一同往偏殿里去,他抬手替她撩起门帘,小心翼翼。 偏殿里有供人休憩的地方,此刻人都在正堂,这里没有人,窗外传来滴答声,一滴一滴打在窗檐边上,氤氲水汽扑在脸盘上,有种湿腻的感觉。 「中正殿的人是你放下来的?」 阮澜夜自然知道她话里指的是谁,颔首上前道:「是阁老们商议的,臣也是奉命行事。」 周贵妃哦了一声,似乎不大相信他的话,提起裙摆坐在椅圈里,回头望他,「本宫还以为是你擅自主张的,要新皇后殉葬的主意是阁老们出的,如今要救下来也是他们,这不是自打嘴巴么?」 他抿了抿嘴角,顿了下才道:「娘娘放心,那位成不了事,如今宫里还是您拿事,再说有臣帮衬着,娘娘还怕什么?」 她笑了一下,嫣然花一样,接过他端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放下道:「本宫自是不在乎什么皇后太后的头衔,只是有人压在头顶上,心里自然有些不爽快罢了。」 这话不是自居,周贵妃娘家里有实权,哪怕是朝堂上那帮大臣也要礼让三分。手里既握着实权,那些个虚拢的头衔她自然也不在乎。 「娘娘有什么不爽快的,如今没了顺妃,前头的路要好走不少,剩下的就交给臣来办。」他说的信誓旦旦,忠心全都表露在脸上,可有的时候,越是高深莫测的人,表露在面上的才最不可信。 她听了他奉承的话,心里自然受用,朝她招了招手。 阮澜夜会意,俯低身子趴在她的膝间,像只叭儿狗似的,也不说话,任由头顶上一双手摆弄。 曲脚帽被摘下,手指在发间抚摸,三千髮丝只有一根铜簪子固定,那双手轻轻一抽,髮丝如瀑布似的倾泻下来,搭在襕膝上,长长的逶迤及地。 阮澜夜早就习以为常了,她有这种特别的癖好,只要她想,做奴才的就必须时时刻刻上前讨她的欢心。 头顶上声音淡淡传来:「你跟着我有几年了?」 「臣是成治十三年冬天进的宫,算起来六年了。」 她深深嘆了口气,思绪飘向老远,听屋外雨声滴答,嘴里轻声呢喃着他的话,「六年了,六年了……」 第3章 六年的光景转眼即逝,手指伸进他的髮丝间,轻轻摩挲着,周贵妃道:「成治十三年……那是我最威风的时日。」 成治十三年发生了许多事,他进宫便是头一件,六年的时间,他从一个最底层的小太监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期间要做的功夫自然不必提,可若是没有周贵妃,他没有今天。
第4页 周贵妃一生都顺遂,进宫一路升至贵妃位,在宫里始终是独大一份,没人敢忤逆她。可越是身处高位的人心里也许就越悲哀,高皇帝身边昭仪美人不断,从未将心思放在她身上过。横竖是宫里的女人么,争宠向来是亘古不变的趋势,可斗来斗去总归是龙椅上那人一句话,他能叫你荣登云霄,也能叫你落入地狱。 可高皇帝不爱她,不在心坎上的人,做再多都是无用。 大殿里钟磬声又响了三下,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敲三下,一直要敲到太阳升起,这人的魂魄才能召回来。 阮澜夜执起案桌上的铜簪子,将三千髮丝全都束起来,戴好曲脚帽,一切打理的游刃有余一尘不染。这样的事情没有二百回也做过一百回,六年了,他已经想不起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顺妃的事儿……是你做的么?」周贵妃轻抚襕膝上的褶皱,轻声搭问。 他一怔,回过身来瓮声道:「臣与顺妃娘娘没有交集。」 「那也是奇事了,按说她膝下有子,谁去死也轮不上她。」 顺妃的死因不论如何,对如今的情势,不管是哪一方都是有利的,哪管她是上吊还是被人害死的,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阮澜夜起身踱至窗前,细风带走了屋内的沉闷,四五月里的天儿说热就热,不过一会儿工夫,背上已然汗津津了。 他回过身来,眉梢轻挑,眸眼里带着让人看不懂的墨色,轻笑道:「娘娘操心那些作甚,死了倒也干净,叫她陪王伴驾总比让她当太后来得强,您说是不是?」 贵妃吃吃笑起来,他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干**到手,也要攥出尿来。这些年来东厂那些命案,只要到了他手上,没有不顺遂的。虽说手段不那么高明,可好歹也治得服服帖帖,在宫里这些年,他是她最得力的帮手。 她推搡着他的背,嗤道:「你倒是顾了田头失了地头,启祥宫里的人没了,哕鸾宫倒还有个名正言顺的呢!」 他自然知道她指的是楚锦玉,不错,就算顺妃不死,这正宫太后也轮不到她头上。高皇帝生前没立过皇后,如今死后还要弄出个摆设来,按照祖制,不管是谁做了皇帝都要尊楚锦玉为太后。果真是斗了一辈子,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阮澜夜回身,托住她的臂膀笑道:「娘娘忘了臣是做什么出身的了么?」 她扭过身,拿着帕子嗤笑掩嘴,打趣道:「想起你头一回进宫,不过一个薪惜司的端碳小太监,若是没本宫提携,如今还不知道死在哪口阴井里,哪能像这般作威作福,掌印好大的威风呵!」 他呵呵笑着,上前端起她的胳膊,巴巴道:「那还不是娘娘看得起臣么?将大权交给臣,臣定当为娘娘办事不是?」 贵妃听了心里自然大大的满意,抿嘴道:「这端午的菖蒲,过初六没有用。到底能不能成事,关键还得到登基那天才见分晓,大殓过后便是登基大典,你可不要弄砸了。」 「臣省得,天儿不早了,大殿里事儿就交给臣来办,您也忙了半宿,臣伺候您更衣。」 她思忖了下,抬眼望了望窗外的黑潺,点头道好。高皇帝活着的时候不待见她,死了她又何必惺惺作态为他哭祭。 宫里日子不好过,这些年若不是有他陪在身边,虽说是个太监,但聊以慰藉总比独守空闺要强。 「你今夜留在我那儿么?」她回过身来抓他的手,眉眼春色如水。 阮澜夜轻抬眼梢,似笑非笑打量她,不得不说,周贵妃是美的,比起后宫其他妃嫔仍要拔高一筹,说到底她也不过才二十三,按照平头百姓家里,她称得上是个寡妇。 他扶着她出了门槛,「天热,臣替娘娘打凉扇,殿里伽南香臣已经叫人备着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论起伺候人的功夫,他比那帮丫鬟宫娥们要细心。可他的规矩她自然也知晓,不论怎么,底线是不能碰的。他如今是镇山太岁,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他来,能挤出空挡来陪她已经是大面子了。 他是她亲手送上高位的,可能够拉他下来的人却只有这大郢的主子。退一万步,她大概还要仰仗他的鼻息在宫中生存,如今她奈何不了他了。 「这几日辛劳,禁宫中样样都要你打点,这么的小事以后不用你亲自来了。」 他一惊,「娘娘这是哪儿的话?臣这里忠心耿耿,娘娘难道还不相信么?」 她淡笑道:「公公的衷心,本宫这儿都存着呢,总有你还的时候,就这么着吧,本宫也乏了。」 阮澜夜扶着她出了奉先殿,底下宫女见状忙上前来扶,外头下了小雨,湿哒哒地粘人。油纸伞宽大的能容三四个人,他望见她迈进雨里,颀长背影笼罩在黑夜里,他颔首对着旁边的小太监吩咐:「好好伺候娘娘。」 送走了贵妃,大殿里又迎来新一轮的哭祭,高皇帝驾崩是既定的事实,哪怕就是哭瞎了眼也是无用。这都后半晌了,再悲痛的情怀也顶不住打架的眼皮,这是小殓的头一个夜晚,哭祭不能断,要一直等到五更天才算作罢。 廊庑里伏顺匆匆赶来,雨水带湿了衣襟,走进廊檐下,甩了甩袖子上的雨水,温吞骂道:「这狗娘养的天儿,说变就变,瞧着地上黄灵纸,腌臜死人了!」 阮澜夜皱眉,捏着帕子掩嘴:「别甩片汤话,这是你乱说的地儿么,仔细你的脑袋!」
第5页 伏顺脑子里一轰,忙作状打了下嘴巴,恨道:「都是儿子嘴贱!瞧这犯贱的嘴巴子!」说着抬手又是一巴掌。 「行了。」他拂了拂手,背立问,「启祥宫里还不消停么?」 伏顺哈腰堆笑道:「消停了消停了,小殿下总归还小,曹大伴好说好歹半晌,嘴皮子都磨破了,才刚哭累了睡下,儿子特地来给干爹报信。」 他轻微卸了肩头,一天一夜没有闭眼,浑身疲惫,迈开脚往殿里走,一面走一面吩咐:「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殿下要是出了事,一个个都甭活了。」 倦意眼梢轻抬,迈进门槛的脚立时顿住,隔着素纹罩帘儿往里看,只见厅堂里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那身形和那日中正殿上的一样,小小一只,躬身窝在那里,样子倒还虔诚。 伸手搭起帘儿,扯了下嘴角,问道:「她怎么来了?」 伏顺朝着里面瞧,跪在那儿的人竟是楚锦玉,愣怔道:「儿子一直待在启祥宫,这新主子是申时醒来的,怎么上奉先殿来了。」 阮澜夜睥睨了眼,哼了一声道:「咱家知道的事儿还用得着问你么!」 伏顺忙缩回了脑袋,不敢再说一句话,虽说眼前人是自个儿干爹,可他老人家杀人跟碾死蚂蚁似的,他在他面前从来不敢造次。 「你去启祥宫守着,叫那帮太监时刻打起精神来,不许出错。」 伏顺朝着殿内瞥了一眼,弓腰点道:「是是,儿子一定办妥。」说完就要往外退。 「回来,咱家话还没说完。」 伏顺颤颤巍巍,小心翼翼道:「干爹还有吩咐么?」 「以后再离咱家三尺之内,你试试!」 肃杀之气冷厉,伏顺忙反应过来,错脚后退一大步,站在连廊外台墀上,雨水落进交领里,让人嵴梁骨都凉,虾着腰苦巴巴道:「儿子以后一定不忘,要是再忘,您……您就砍了儿子的脑袋当球踢!」 伏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有人刀架脖子似的,阮澜夜拂手漠然道:「谁要你的脑袋!」说完转身就进了大殿。 伏顺一直看不见他身影才歇了口气,腿里没劲险些要趴在雨地里。这干爹旁的倒好,就是有个怪癖,不喜人靠近,哪怕是回话也要离三尺远,别说这话是唬人,前两年就有个小太监,端着奏摺绊了一跤,整个人跌到干爹身上,干爹大怒,当场就命乱棍打死,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当这话是耳旁风了。 是个人总有分神的时候,有时候回话的急了,一时忘了规制,少不免要挨顿骂,可只要脑袋还在,顶到南墙上也不碍。 阮澜夜挑身进了厅堂,里头梵音阵阵,众人都忙着念经,没有察觉他进来,绕到楚锦玉身后,伸手从咯吱窝下托起她,像抱孩子似的。 锦玉浑身一惊,忙跳起来挣开他的手,惊魂未定望着身后的人,说不出话来。她认识他,在中正殿救她下来的人。 察觉到自己的偏激,忙低下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娘说过,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指了指自己,嗓子肿哑说不出话来。 他瞧见她着急的模样,有些好笑,宽大的麻孝帽带在头上,她人小巧,一顶帽子似乎就能将她压到尘埃里。想起她刚刚的反应,未免大了些,毛手毛脚也不知将来能不能成事。 宫里女人都习惯人伺候,也许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干干净净前脚迈进宫门槛,转眼就成了寡妇,这宫里的污秽还没来得及沾染,就要被众人推至高处,也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心头稍稍松懈,也不知是疲倦的缘故还是怎的,竟发起怜悯来,他伸手作虚托状:「娘娘受累,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就着急赶来了?」 阮澜夜见她不语,知道她喉咙受了伤,抿嘴笑道:「娘娘怕是伤到喉咙了,回头臣替您寻两副药,煎水喝几日就能开口了。」 突然有人这样温吞对她说话,锦玉想呜咽落泪,从进宫到现在,没有同她这样温柔说过话。她是进宫做皇后的,可潦草封后大典过后,连地皮子还没踩热,就要拉她去殉葬,到现在腿里都无力。 她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说,可是喉头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直噎出眼泪来。 泪眼婆娑,又看不真切他的脸,烛火潋滟下,他的脸庞缩在泪珠里,随着满心的感激全都落尽尘土里。 第4章 阮澜夜望见她的泪眼婆娑,眼里真切的感激盖不住,大抵是看惯了宫里的人情冷暖,这样的真情切意倒显得稀奇起来,他垂首轻笑,「娘娘哭什么,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大约是真的很好笑,他笑起来的模样有些不一样,颔首的侧脸在烛光映照下,生出一种莹然的味道。 楚锦玉悻悻止住了眼泪,他伸过手来扶她,她有些不自在。关于他的传闻,她曾在建瓯闺中也听过一些,外头都传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这大郢的土皇帝。 她犹豫地缩回手,阮澜夜手掌愣在半空中,指尖有种滑腻的触感,是她衣角带过的缘故。 心里有点不大爽快,头一回被人这样对待,按说他是个奴才,伺候人本就是本分,可上赶子伺候人还有不乐意的,这整个禁宫中,哪个不巴耀他? 他扯了下嘴角,斜眼瞧她,搭声问她:「娘娘怕臣么?」 四目相对,那抹上扬的眼角叫人挪不开眼,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心思,楚锦玉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漏了一拍似的,忙偏过眼神摆手,努力挤出几个字来,沙哑道:「公公……是好人。」
第6页 阮澜夜怔忪了片刻,嘴角嚼着她的话,「好人?」这宫里宫外有说他是魔头的,有说他是刽子手的,甚至还有说妖孽的,独独没有『好人』二字,倒是个别样的称唿。 他伸手拂了拂曳撒,这是他常有的动作,仿佛那上面有多少尘土似的,望着窗外黑潺潺的天儿,背手道:「夜深更重的,娘娘回去罢,这儿也不缺您一个。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您说是与不是?」 锦玉浑身一震,勐地抬头望他,什么叫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么说是打算彻底解决她么?才刚离了鬼门关,如今又要再下去一回?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她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味一遍。这人死过一回才知道生的可贵,凌空挂在横樑上哪有踏踏实实站在大地上踏实。 她刚要开口央求,却见他往殿外去了,阮澜夜身形很高挑,腰身细长用金玉绦环束紧,上面垂挂牙牌,据说那是衙门职衔用的,不能离身。 锦玉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夜里,有种颓败的灰心。这下是彻底完了,好好的机会她没把握住,他是宫里的大拿,就连那帮阁老大臣们都要礼让三分,惹恼了他,往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偏殿进来一个人,风尘僕僕的,锦玉抬袖子抹眼泪,她以为自己眼花,定睛一看,居然是碧蓉。 她不是留在建瓯的么?怎么会来郢都,她三步并两步上前,碧蓉望见自家主子,忙扑上来哭嚎,「主子,我终于见着你了!」 她当时听见主子要升天的消息,吓得魂都没了,她和主子从小一块儿长大,老爷夫人不待见主子,将她送进郢都做皇后,她原以为从此以后就能发达了,再也不用受这些人的气,果然好事哪能轮到主子头上。 宫里死了有名分的妃嫔,家里要有人来拾骨,这是风俗。一般是自家兄弟进京,可这种晦气的差事谁高兴过来,一想到主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冷冰冰的皇宫里,一路上心都要碎了。 锦玉拉她进了庑房,外面人多难免口杂,她是申时醒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宫外,所以碧蓉也是才刚看见她才知道她没死成。 碧蓉哭得不能自已,浑身替她检查着,哽咽道:「前头就听说高皇帝命不久矣,我赶紧赶了来,到聊城的时候才知道主子要殉葬。夫人他们是一早料到会是这样,才撺掇着将您送进宫来,虎毒尚且不食子,再怎么说您也是老爷亲生的,他怎么捨得把您往火坑里推。」 想起这一遭,锦玉满心的委屈与辛酸,到了这时当,只有碧蓉还是真心为她,可她的亲爹呢?她娘死得早,没过多久爹就又续了一房,来年生了个儿子就扶了正,一心一意全都照二房的心思,全然不管她。此番进宫也是二房的主意,家里出了位皇后是何等荣耀,她爹被人迷了心窍,哪管她的死活。 被人这样三番两次欺负,若不是她命大有贵人相助,此刻间她也和那些殉葬的一样,躺在冰凉凉的棺材里。想起来就觉得心都木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她,真当她是死人么! 碧蓉望见她脖颈间一道红印子,知道那是上吊留下来的,她如今不能开口说话,碧蓉捏着帕子替她擦眼泪,开导道:「索性是老天爷有眼,您这么好的人,连阎王爷都不收,不是有句话么,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您一定会腾达,叫他们高攀不起。」 碧蓉替她检查着脖颈间的伤痕,跺脚气骂道:「这挨千刀的,下这么大死手好作孽么!」 碧蓉是个直肠子,前一瞬还哭得泪人似的,这一瞬就开骂起来了。 锦玉抿了抿嘴,沖她笑了笑,摇头示意她不疼,刚拉起她的手,竟见庑房侧门上进来一个人,穿青白盘领衫,踮脚上前呵笑道:「娘娘,阮掌印听碧蓉姑娘是您以前老家的婢女,就说以后就让姑娘伺候您了。」说着提手拎起一包草药,「这是太医院才抓的草药,本来是要送给咱们掌印养神儿用的,娘娘喉咙不爽快,掌印就差奴才送来给娘娘,煎水熬个把时辰,一天三碗,喝个两天儿娘娘就能出声儿了。」 碧蓉怔怔地,她前脚才进宫,就有人知道了,敢情这宫里传消息都跟飞鸽似的,瞥眼瞧了眼自家主子,狐疑道:「主子……」 小太监见她犹豫,将手里的草药塞在碧蓉手里,脸上堆笑道:「姑娘就收下,这是咱们掌印的意思,好好伺候娘娘才是正理儿,掌印说晚些等事情忙完了他再来。」 晚间再来?有种私相授受的意思,她与阮澜夜加上那日中正殿也不过才见了两回面,哪里熟到了这种地步,她不好多问,毕竟人家才刚救了自己的命,吩咐什么都是应该的。 送人出了庑房,外头天已然发亮,折腾了一夜连骨架都要散了,碧蓉扶她回哕鸾宫,从这儿到奉先殿不远,起先她也是想着人家帮了她,也不好一直歇在床上,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图,但好歹是保住了脑袋。 锦玉睡在榻上,两眼霎霎望天,这东五所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到处都透着阴深深的颤慄,闭着眼回想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她不过才十七岁,就已然将生离死别全都经歷过了。 灯台上碧蓉点了青灯,回身收拾从建瓯带来的东西,一面理一面道:「主子和阮掌印是旧识么?我听外头都说是个狠角色,殉葬的妃嫔有几十个,偏偏救了您,倒真是奇怪。」
第7页 是让人奇怪,她头一回进宫,谁也不认识,无权无势,只有一副还入得眼的面容,除此之外他能捞到什么好处? 碧蓉知道她出不了声儿,自顾自嘆气道:「如今往后也不知是个什么境况,高皇帝没了,登基的只怕是大殿下,哎主子,您说他们会不会尊您个太后的衔儿?」 锦玉苦笑,太后?听起来实在是滑稽,她才十七就要当太后了,果真是史上最年轻的太后呵。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皇后没当成,如今又要做太后,一下子拔高了好几辈,难不成这就是大难不死的后福么?呵,这样的后福真不知是福还是祸了。 碧蓉将熬好的药端上来,吹了口气道:「主子,您起来将这药喝了,说是掌印的药呢,也不知是不是灵丹妙药一样的神物。」 锦玉起身,端起碗喝了两口,说嫌苦就让撂下了。 碧蓉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安慰她道:「主子,您也别忧心了,桥到船头自然直,管他有甚企图呢,好好活着才是正理儿。」抬手替她打扇子,「要我说,这阮掌印还真是个细心的人,我刚来路过偏殿的时候,远远地瞅了一眼,长得白净又俊俏,英姿飒爽的,怎的倒进宫当起了太监呢。」 碧蓉这厢还在怜惜阮澜夜太监的身份,锦玉歪身在床榻上,听着耳畔碧蓉的叽喳声,像是回到以前在建瓯的日子,虽然过得艰辛,但好歹无忧无虑。 脑子里映出阮澜夜的面容,的确是生的一副好皮相,肤脂凝玉,保养得比宫里的娘娘们还要好。想起那日在中正殿的时候,她站在春凳上,隔着生死看他,他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眸,像是救世的佛陀。 奉先殿里的钟磬声又响了三下,声音一直飘到远处,没一会儿锦玉就施施然睡着了。 第5章 大天肆亮,奉先殿里的事情还没办妥,前朝就闹翻了天。 中极殿里众阁臣都聚齐了,果然事情不棘手不来,平日里议事三三两两,如今高皇帝没了,新帝未立,宫里宫外都是阮澜夜一手把持,这时当发生了这样的事,谁敢去触他霉头。 阮澜夜挑帘儿进去,众大臣见他进来都缄默,毕恭毕敬端正身子,装作若无其事端杯盏喝茶。 他轻笑,这帮酸儒平日里只管混日子,官腔打得倒好,一遇上事儿全都畏首畏尾,他抖了抖曳撒上前,拱手道:「问各位大人安。」 众人忙起身,附和回礼道:「阮大人客气,只怕阮大人已然知晓发生了何事,我等匆忙进宫,正要与大人商量,毕竟这事是关于大人的。」 阮澜夜不以为意,自顾自坐在椅圈里,端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是时下刚摘的大红袍,天底下只有建瓯武夷山产,即便是最好的年份,也不过几百克的产量,往年都是进贡上来的御用茶。 将茶盏搁置在案上,沉声问:「今儿中极殿里是谁当差?」 众人都等着他回应黄锦和的事,却听得他管起旁事,不免有些不耐烦,可纵使不耐烦也得忍着。话一出,殿外一个小太监匆忙跑进来,浑身打摆子颤畏道:「阮公公,今儿是奴才当差……」 阮澜夜哦了一声,抬手敲了敲案桌上的茶盏,道:「这大红袍是御用之茶,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端到中极殿里来,果真是活腻味了么?」 小太监一听忙不迭的磕头,磕在砖地上咚咚地,求饶道:「阮公公,是……是张阁老叫奴才端上来的,不关奴才的事啊!」 阮澜夜勐地拍桌怒道:「你这狗奴才,明明自己玩忽职守,偏要赖在张阁老身上,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有几个脑袋够砍!」说到恨处,将案桌上杯盏尽数破碎在地,茶水四处流洒。 瓷器发出砰地一声,众大臣都悻悻不敢发声,的确是张石帆要的大红袍,如今被人捏到错处,真是处处受制于人。 阮澜夜沉声恨斥:「来人,将这个满口胡言的奴才带到东厂去,给咱家好好梳洗梳洗,教教他规矩二字到底怎么写!」 殿外杨平听声进来,候道:「督主。」 阮澜夜起身转至张石帆面前,拱手道:「张大人,这奴才口口声声污衊张大人,依着道义,该让张大人来办,只是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礼法规制半点不饶人,张大人说是与不是?」 张石帆浑身战慄,脸色煞白,瞥见跪在地上的太监,半句话说不出来,只支吾道:「是,是,阮大人说得在理。」 阮澜夜沖他一笑,拂了拂手示意杨平,「行了,带下去吧。」 小太监顿时吓得没了魂,冲着张石帆嚎啕:「大人救我,公公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声音一直传到中极殿宫门外,撕心裂肺胆战心惊。 众大臣垂首在侧,气氛有些战慄,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进了东厂,依着他的手段,不褪下一层皮简直是妄想。 阮澜夜轻瞥一眼,搭声问道:「张大人对咱家的处罚可有异议?」 张石帆整张脸都木了,背上汗津津,抬手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子,结舌道:「不敢不敢,阮大人一向赏罚分明,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阮澜夜不以为意,哦了一声,捏着腕子上的珠串,细细摩挲,半晌才道:「既这么,那黄锦和的事儿,依在下看来,直接廷杖罢。」 张首辅惊得冒虚汗,这黄锦和是钦天监的监正,本不管这前朝之事。可自高皇帝驾崩之后,就整日在奉天门上破口大骂,要是这么的也就不碍他阮澜夜什么事了,锦衣卫料理也就完事了,可偏偏这黄锦和弹劾的是他,说东厂这些年来烧杀抢掠,百姓民不聊生,整个大郢乌烟瘴气,还说这天下要毁在他手上。
第8页 这不是自己讨死么! 如今宫里大乱,高皇帝生前信任他,将宫里宫外的琐事都交给他管辖,连朝中大臣都不敢妄言,他一个小小的钦天监往枪口上撞,如今出了事,连个说情的都没有。 原以为还要一步步呈上去交给大理寺,依着律例,最多治个妄言的罪名,如今落到东厂的手里,就是有九条命也活不成。 阮澜夜理了理襕膝的曳撒,抬眼睥睨了下众人,垂着眼睫道:「东厂是成祖那会立下的,百年来,是大郢的根基。咱家受高皇帝信任接管东厂,为陛下办事,为大郢鞠躬尽瘁。少不得有几个小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往日咱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也就匀过去了,如今横在刀口上,是存心让咱家下不来台,若是再不加以惩戒,各位大人恐怕是要忘了,我东厂是干什么行当的!」 他半威胁半恐吓的话,还是有点作用的。这帮酸儒,往日里只会说些文绉绉的官样文章,论起实事来,这会子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底下众阁老先前心里头还有说辞,听了他这番话顿时缄默住,全都改了口,「阮大人肺腑之言,我等听了万分惭愧,如今有小人之徒妄想离间朝廷,着实该严实查办。只是……眼下还有一件头等大事,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知阮大人随侍陛下身旁,可曾听闻陛下要将皇位传给谁?」 他如今是宫里的大拿,样样都要他来拿主意,黄锦和的事不过是小事,眼下这个关头,皇储才是大事。高皇帝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顺妃底下的,今年七岁,高皇帝生前也极为器重。另一个是兰嫔的儿子,今年才不过两岁,不论是年纪资质都不如顺妃的儿子。 这立谁也是个讲究,论起亲疏,他早年曾侍候过司马钰,他对他也是恭敬有加,再加上没了顺妃,将来继承大统自然样样要依仗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可若是兰嫔的儿子,如今不过才两岁,连走路都不利索,要是让他登基,岂不是要兰嫔抱着上奉天门临朝,有个亲娘在身旁,往后一天天长大,拿捏不住,难免要受制于人。 细细思量,似乎有些惆怅,偏过身子问众人,「阁老们意下如何?」 他这么一问,自然是心里有数了,众人揣度他的心思,按照一切礼制规度,自然是立大殿下司马钰。高皇帝生前没有皇后,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嫡子,撇开嫡子就是长子,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岂有废长立幼的道理。 众人会意:「自古立嫡立长,依规制,该立大殿下,阮大人以为如何?」 阮澜夜轻笑,抬手抚了抚下巴,光滑细緻,呵笑道:「既这么,那就定下了。等高皇帝大殓过后,钦天监找个黄道吉日,是时候该迎新帝继位了。」 对于他来说,不管谁继位他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 如今国基未稳,新帝自然要处处依仗他来成事,司马钰没了生母,也就断了一切不必要的后路。 郑阁老拱手上前问:「阮大人,新帝既已定下,只是这太后的位分……」 阮澜夜步子一顿,回头审视他,郑居怀一向与周国老私下有来往,这个节骨眼儿上提太后位分,明显是想拉周贵妃上位。 他负手,略一顿才道:「郑大人心里可有人选?」 郑居怀道:「臣以为周贵妃协理后宫多年,当是不二人选。」 他轻笑,倒是明目张胆起来,抬眼问其他人,「其他阁老可有异议?」 众阁臣不言,既已有人开了头,他们又何必逆他意思。再说了,周贵妃与阮澜夜的传闻,众人也都心知肚明,两人走得近,只怕早已腌臜不明,如今说到他心坎上,谁敢有异议? 阮澜夜一笑,「阁老们读了多年的圣贤书,知道立长立嫡的规制,如今这份儿上倒怎么忘了?」 众人疑惑,按照他的意思,是不打算让周贵妃上位了? 郑居怀试探问:「阮大人意思是……」 「自古嫡庶有分,高皇帝不是还立了个皇后么?这正宫皇太后的人选,各位大人可要三思。」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弄不清他的意思,照他这么说,是打算要立楚锦玉? 郑居怀得了周国公的好处,要提周贵妃为皇太后,如今突然变卦,不免有些担忧,皱眉道:「只是……高皇后是有罪之身,前儿要不是顺妃娘娘升天,早该就随先帝去了,如今再立为皇太后,只怕是难以服众。」 阮澜夜不以为意,能不能服众倒不是他们说了算。将来司马钰登基,若是周贵妃当了太后,这大权自然都在她手里,叫一个女人拿捏住,往后在宫里他还有什么地位? 权利这东西有瘾,沾上了就放不掉。这些年来,他是傍着她揽权,可如今权势一天天大起来,他岂能容她压在头顶上。 他冷哼一声,「服不服众倒不是诸位说了算,规制摆在那儿,高皇后是高皇帝的正宫皇后,论着规制,就该是她。」瞥了众人一眼,搭着声继续道,「咱家听闻这黄锦和当初是周国公举荐上来的,刨根究底,按着律例一条条算起来,只怕这忤逆的罪名跑不掉,到时候再牵连出去,恐怕就不大如意了。」 第6章 阮澜夜差人送来的草药倒是有用,才喝了两天就完全好利索了。 这么些天,住在这哕鸾宫,也没什么人来打扰,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自从阮澜夜救了她之后,内务府三天两头送东西来,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自是不在话下,连屋内的设施都全换了。瞧瞧这紫檀落地罩,连须弥座都是新款式,往日这些稀罕物件连见都见不到,如今全都搬到她这冷宫来了,光是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第9页 碧蓉掀了帘儿进来,手里端着慧仁米粥,见着锦玉要下地,忙闪身过来看她:「主子,您还没好利索呢,赶紧躺着。」 锦玉掀了被子就要下地,靸着鞋站起来拍拍手道:「哪有那么娇贵,你主子我身体好着呢,上能爬房下能游水。」 走到铜镜边儿上,拾起一个精緻的琉璃妆奁,乐呵道:「这玩意儿我们建瓯也有,不过样式没有这个好看。」 碧蓉将米粥放在案桌上,回过身来趋身道:「阮公公可真会疼人,话说这做了公公的人就是比外边男人心细,连女人们喜爱什么玩意儿都摸得一清二楚。瞧那柜子里,塞满了衣服,光马面裙就有二十几套,我的天爷,这辈子我也没瞧过那么多的样式。」 她这么一说,锦玉心里也纳罕,她和那人没什么交集,从建瓯到郢都,连一天的皇后都没当成,一脚踩进棺材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会子又牵扯出这样奇怪的事,真叫人头疼。 天底下没有从天而降的好事,这一点锦玉还是知道的,可这屋里的这些陈设又是怎的一回事? 她有些犯难,朝着碧蓉道:「碧蓉,你说他是不是要求我办事?」 碧蓉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脱口就道:「人家阮掌印是谁,连陛下都要依仗着他,整个禁宫横着走也没人敢拦,不是奴婢看不起您,他那样的人,有什么忙非要您出面?」 锦玉被她说的不大自在,挺起胸膛道:「我怎么了?好歹我也是建瓯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哪有你说的一无是处的,没准儿人阮公公要办的事儿刚好就需要我了呢?」 「成成成,您是主子您说了算。」碧蓉偷偷翻了个白眼,她家主子就是这样,自吹的本事谁也攀不上,拿起案上的朝凤百宝箱,摩挲着上面的鎏金纹样,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挨着她问,「主子,您认识伏顺不?」 伏顺? 「不是阮公公认的干儿子么?」 碧蓉突然来了兴致,攀在她耳蜗处轻声说了两句话,锦玉一惊,吓得连手里的胭脂盒都掉了,颤声问:「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我昨日亲耳在重华门拐角那听见的,岂能有假?」碧蓉嗫喏道,「早就听闻宫里太监有找对食的癖好,这做儿子的都这样,那做爹的能好到哪儿去?」 碧蓉顺着心里的思路,越想越觉得事情朝着这方面发展,突然惊声道:「主子,就是这么回事儿!要不人阮公公那么多人不救,偏偏救您?他要是没点企图,作什么绕这么大的圈子,看看这屋里的摆设,瞧着就不对劲。」 说的锦玉心里发毛,攥了攥冒汗的手心,咽了下喉头道:「天底下那么多人呢,偏偏找上我作甚?」 「这小太监找宫女,像他那样的大太监,指不定要寻个位分高的,皇帝的女人他也要碰,存心是寻刺激,好显示他位高权重,上了天也没人敢对付。」 事情似乎越说越是那么回事,锦玉骇得浑身紧张,拽住碧蓉的衣袖,咒骂道:「你个杀千刀的,你拿这些个吓唬人作甚?我一没钱二没势,身上也没二两肉,给太监做对食,不是自寻死路么!」 民间都传,太监心眼都坏,自己身上有残缺,就越见不得那些完整的,逮着人就爱往死里作践,不把人弄得人魔鬼样不罢休。 窗户口上吹来一阵风,灌得她后嵴梁骨发寒,越想越害怕,带着哭腔央求道:「好碧蓉,亲亲碧蓉,那我该怎么办?你救救我。」 碧蓉唔了声,望见她着急的模样,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忙拍着她的手劝慰道:「主子您先别着急,八字还不是没一撇了么?」 锦玉低头朝着自己看了看,自己也没什么叫他瞧得上眼的,浑身干巴巴的,性子又不讨喜,要找对食肯定不会来找她,她眨了眨大眼,朝着碧蓉开口问:「真的么?那他救我做什么?」 碧蓉拉着她往榻上带,和她一道儿坐在床边儿上,压住她宽慰道:「既然救了您,您就好好活着,管他有甚企图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书上是这么说的不?」 她倒是心大,锦玉心里发慌,拍掉她的手,跳起来恨道:「不挖你的肉,你不知心疼!」上断头台也没那么多的想头,如今都到这上头来了,好不容易保住了脑袋,还得去给太监做对食,这么的作践人,当初还不如在中正殿死了一了百了! 她退了几步,背对着站在门槛上,朝着碧蓉下定决定:「我想好了,他要是拉我做对食,我就……我就……」 「您就怎么着?」 心里钝刀割肉似的,锦玉也不管其他,顺着话就接口道:「我就拿把刀……」 声音不对劲,不是碧蓉说的。 突然顿下来,似乎想起什么来,连忙回头,望见门帘儿外站着一个人。穿着素面曳撒,隔着帘幔缝隙看见他腰间挂着牙牌,她对那牙牌有别样的深刻印象。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是阮澜夜。 挑手掀帘儿,他伸脚迈进来,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有种看热闹的意思,搭声继又问她,「娘娘打算拿刀捅谁?」 她顿时噎住,脑子里打起闪子,连忙打哈哈甩着两条胳膊干笑道:「公公怎么来了?」 他抱胸看她,带着玩味的神情,似乎不罢休,又问了一遍:「娘娘话还没说完呢,娘娘打算捅谁?」 捅谁? 她当然是捅死他!
第10页 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就是找死,这点自知之明楚锦玉还是有的。 想也没想就道:「捅死我!我拿刀捅我自己!」说着摸起桌上的剪刀,似乎要他相信她的话,她真是这么想的。 他听罢一笑,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不大相信,转头朝碧蓉吩咐:「你暂且迴避,我有话同娘娘说。」 锦玉心下咯噔,叫碧蓉出去作甚?有什么话非要两人说,越过他踱到碧蓉面前,拉住她憾声道:「碧蓉是我最亲的人,公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成。」 阮澜夜没理她,看了碧蓉一眼,翘起眼梢沉声道:「咱家说的话当耳旁风么?」 碧蓉战战兢兢,瞥眼看了一眼锦玉,这时当,说什么都没用,都把她支出去了,谁知道干什么事呢?短命的遇着克星,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她腿里发软,说了声是连忙脚下生风地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两个人,阮澜夜站在她旁边,她觉得心里憷憷的,碧蓉刚刚的话还在耳边,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怔忪地低头不敢看他,良久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阮澜夜见她扭捏,刚刚他站在门上有一会,听着主僕俩的对话,做对食? 他掩嘴轻笑,倒是滑稽,偏头细细打量她,因刚下床的缘故,身上只着了一件对襟湖色衬里,下摆直拖到地上,宽直的通身映不出身形,只嶙峋的两肩就知她长得瘦弱。 屋里突然亮堂起来,是他挑了挑灯芯的缘故,折身取下梨花盆架上的披风,替她披上,夺过她手里的剪子,轻声问:「夜里凉,娘娘嗓子好些了么?」 他的手忽然伸上来,搭在两肩上,让她有些难堪,他虽然是个太监,可到底也还是个内监,上来就替她穿衣裳,她没由来的浑身紧张起来。 咳嗽了声,「托公公的福,嗓子已经好多了。」 他嗯了声,表示认同,「确实是,娘娘一开嗓子,话匣子就关不上,怎么到臣这儿就拘谨起来了呢?」他踱身到她面前,在她下颌处系披风绳带,冰凉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肌肤,有种颤慄的触感。 她骇得大退一步,伸手自己系带子,一面系一面道:「我自己来,公公救了我的命,于我有再造之恩,哪里还敢劳烦公公做这些事。」 她很紧张,连手指都不听使唤。 他抬手一拂,轻掸了下曳撒,跟在她身后,瓮声笑道:「娘娘这话就见外了,臣说到底是奴才,伺候主子本就是本分,娘娘不必不自在,就跟在家一样,差遣惯了就行,可是碧蓉那丫头用的不称手,要是伺候的不好,回头臣再……」 一听是要撵碧蓉走的意思,她忙开口道:「没有,碧蓉跟着我惯了,没了她我夜里睡觉也不踏实,公公不必替我操心了。」 她话里处处透着拘谨和小心翼翼,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他也不恼,呵笑道:「娘娘该改口了,宫里主子娘娘都自称『本宫』,娘娘左一句我右一句我的,在奴才面前立不起威严。」 他说着上前来搀她,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托着手臂往床榻上带,望着眼前的床榻,锦玉一骇,眨唿着大眼,腾挪住脚不肯走,惊问:「公公作什么?」 他面容有些懒散,看她乌糟糟的髮髻,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由发笑,「娘娘心里怕臣么?臣是太监,又不是男人,还能把娘娘吃了不成?」 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锦玉故意反驳道:「哪里的话呢,我感激公公还来不及,怎会怕公公?」 他忍住笑,忽然抬头问她:「那娘娘做臣的对食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作者菌菇求个连载文收藏! 第7章 锦玉一瞬愣在那里,眼皮处重重地跳了下,勐地抬眼望他,支吾道:「公公,说……说什么呢?」 她骇得要往后退,衣角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披风被他攥在手心,她死死的拉住,干笑道:「夜……夜深了,公公有事么?」 阮澜夜不撒手,故意调笑道:「娘娘刚才不是还说要感激臣么?怎么这会就要撵臣走,看来娘娘说的话也不是真心的。」 她有些着急,手紧紧攥住衣角,汗津津讨饶道:「公公您别拽,待会叫人看见像什么。」 他眼梢轻抬:「娘娘怕什么,哕鸾宫是冷宫,没人瞧见不碍事。」 锦玉欲哭无泪,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没人瞧见就不碍事,说的她好像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似的。 瞧着这架势,莫不是真的被碧蓉说准了,大半夜的,他跑到哕鸾宫来是拉她做对食的? 脑子里一轰,使出吃奶的劲挣出来,噼脸就道:「公公您就别作践我了,我皮糙肉厚,禁不起折腾。您说您费了八口劲将我救下来,您一定是好人。您要是好人,就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要是您这么对我,就是您不仗义!既如此,当初又何必救我,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才刚说了她有眼力见儿,转眼就现原形。呵,说他不仗义,敢情救命还救出罪过来了?她是真不知道他的手段,几时有人敢这样同他说话。 低眉顺目,撇唇道:「娘娘想到哪儿了?」他上前扶她坐在床边儿上,低身替她拔鞋跟子,「娘娘是主子,臣心里放着娘娘,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他说的诚诚恳恳,听在耳里似乎有那么点意思。不过客套话么,锦玉还是拎得清的。
第11页 转念又一想,他不是拉她做对食的? 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遂咧开嘴笑道:「我就知道公公是好人,哪能做那些事呢!」撼住他的胳膊,打算拉他起身,替他曳撒拍灰尘,「外边都说公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不知是哪个瞎了眼的胡诌,我瞧着您就是观世音再世!以后哪个要是再敢说公公坏话,我就跟他急!」 阮澜夜听了发笑,往常也不是没听过拍马屁的话,软的硬的他都不吃,可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这马屁拍的倒是有些不一样,听上去就敞亮。 观世音菩萨? 他低头闷笑,倒是个贴切的比喻,贴他的心。 他唔了声,听在耳里很受用,仰唇道:「有娘娘这句话,臣真是即刻死了也甘愿。」 锦玉拉他起来,面对面站在眼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和他说话要微微扬起脑袋。 长得好看的人哪里都好看,锦玉是这么想的,他微微仰唇的时候,露出交领下的细长脖颈,灯台下的烛火映照下,温润如玉的皮肤隐在墨色镶边的交领里,显得异常玲珑。他还有一双妖治的眉眼,望向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意味,就如同那日在春凳下匆匆一瞥,只一眼就让人忘不掉。 她心头一震,不过顷刻间,就让她想出这些款曲来,她果真是疯了,一个太监也能叫她想入非非。 四眼交汇的一瞬,忙偏过眼梢,脸上带起应景的绯红,她喉咙有些发哑,抑制不住闷声咳嗽了两下。 阮澜夜没在意,不过须臾片刻,哪里会想到她动起了这些心思,转头朝她:「娘娘喉咙还没好利索么?」 锦玉心里擂鼓似的,踱了两步站在落地罩旁,紧张笑道:「好了好了,早好透彻了,多亏了公公的草药,真真是神药!」 他和唇道:「那就好。」 良久无言,气氛有些尴尬。可尴尬的似乎只有锦玉自己,人家阮掌印还是很镇定的,打量着屋内的陈设,道:「娘娘在这儿还住得惯么,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和臣说。」 她沖他摇摇头,「不用麻烦了,这儿什么都不缺,我和碧蓉两人都住的习惯。」 阮澜夜转身踱至梳妆檯边上,望着案桌上的陈列,偏头朝她笑道:「住惯了?这可不行,娘娘可不能就在这儿住惯了,将来还得移驾仁寿宫,少不免又要适应一阵子。」 仁寿宫?锦玉一怔,那不是只有太后才能住的宫殿么?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没敢接话,纵然心里有揣度,这种事也不是好问出口的。 他背手望向她,脸上有种惊愕的错觉,突然问他:「娘娘想当太后么?」 当太后?她从来也没想过,起初千里迢迢来郢都当皇后,已经让她的人生偏离了轨道,如今又来问她愿不愿意当太后,当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她提着马面裙坐在床榻上,呵呵笑道:「公公就别打趣我了,能捡回条命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奢望当什么太后?公公这话要是叫外人听见了,我少不免又要加条罪了。」 阮澜夜没考究她话里的意思,只一门心思盯在『外人』两个字上,敢情她不当他是外人么? 她和周贵妃不是一样的人,旁人为了皇后太后挣破了头脑,耗费了大半辈子也没得到,也不知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样样好处都落到了她的头上? 手指摩挲着案桌上的珠翠,凉意传至手心。大权不旁落的道理她大概是还不懂,不过这样不正合他的心么。将来大殿下登基,留个这样的人在身边才好控制,他是内监,有些事情明面上不好办,有个挂名的太后要好不少,可这人不会是周贵妃。 他眯眼笑道:「娘娘怕什么?有臣帮衬着您,在这后宫里横着走也没人敢拦。」 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手里又提督着东厂,锦衣卫里的番子任他调遣,就连前朝里的那些群臣见着他也要客气三分。可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内监,就算权利大上天那也是皇帝的一句话,一句话能让你上天,也叫你人头落地。 正说着,门上传来敲门声,急沖沖道:「干爹,启祥宫出事了!」 阮澜夜眉心一跳,三步并两步上去开门,蹙眉恼道:「什么事?」 伏顺低首望见他曳撒上的皱褶,扑通两膝跪地,手指扣着砖缝颤慄回禀道:「干爹,大殿下……不见了!」 他背手,抬脚就踹在心窝上,咬牙恨斥骂着,「狗东西!咱家先前怎么吩咐的,一个个都当耳旁风么!」他气得难以自持,抬手按了按了眉心,「还杵着做什么,赶紧都出去找,殿下要是出了事,都下去给高皇帝陪葬!」 伏顺被踹的没了魂,浑身抖的筛糠似的,抬袖子擦汗急急往后退着。大殿下是干爹既定的大统继承人,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半个行宫的人都甭想活命! 先帝只有两个子嗣,小的不成气候,宫里宫外都只认定大殿下。除此之外,先帝还有个同胞的弟弟,也就是宁王司马询,宁王的心思,早在先帝在位时就是司马昭之心。这宫里有宁王的眼线,阮澜夜日防夜防,防得就是宁王。 外头下起小雨,阮澜夜顾不了其他,抬脚就迈进雨里。 碧蓉在一旁站着,有些二仗摸不着头脑,拉住锦玉道:「主子,发生什么了?我好像还没看过掌印这么火急火燎的,脸色都变了,大殿下能出事么?」
第12页 的确是棘手的事,大殿下今年七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天之内接顺间没了爹和娘,对谁都是个打击,虽说生长在皇家,可到底也还是个人,年纪轻轻就要被迫卷进权利的旋涡中,对于他,其实是不公平的。 锦玉回头吩咐,「碧蓉,你去拿把伞,咱们也去看看。」 碧蓉回身进屋拿了把油伞,伞面撑开两人一同也迈进雨里。 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伞面上,发出咚咚声,碧蓉伸头凑过去问:「主子,您刚刚在屋里和阮掌印做什么了?」 锦玉瞥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足足有半个时辰呢!掌印就没提对食的事么?」 她咬着牙嗔怒道:「你还好意思说的!人家阮厂臣根本没那个意思,都是你吓我,害我差点会错了意叫人看笑话!」 碧蓉狐疑,「咦,不应该啊。」 雨越下越大,她没听清碧蓉的话,问了句什么。碧蓉小跑跟上前,在她耳畔处道:「外头都说掌印不许人靠近,连回话也要离三尺远,你瞧着今天那伏顺小公了公么?回话都是立在廊外的,人家还是掌印的干儿子呢!那日在奉先殿,我就瞧着不对劲,掌印对您似乎不大一样。」 锦玉听得愕了下,回想起那日在奉先殿的时候,他突然伸过手来抱她,还有今日,兴沖沖地就上手替她穿衣裳,哪里有什么避嫌! 碧蓉见她发愣,连着叫了她几声都未反应,忽然抬眼看见夹道里进了一行人,行色匆匆地就往这边来,眼看着就要撞上了,碧蓉连忙拉过锦玉,恨骂道:「不长眼的狗才!这么大的两个人看不见,死命往前沖,赶着好投胎么!」 锦玉这才反应过来,回身瞧见行宫里嘈杂。不过三更天,大殿里灯笼亮了一片,从夹道一直绵延到启祥宫。 她拉住碧蓉,「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了不少天,谢谢小天使们不离不弃,这几天会日更到三万。另外作者菌申榜了,以后只有有榜单就会努力日更的!感谢小天使的收藏留言~【偶话好像有点多,汗,就降,花式遁走!】 第8章 奉先殿里停着高皇帝的尸身,后罩房里停着的是各位殉葬的高娘娘,其中也包括顺妃。 曹大伴找到大殿下的时候,是在顺妃的棺椁中,众人面面相觑,因为是高娘娘的尸身,都不敢上前乱动,任由着大殿下抱着尸身嚎啕。 小殓是要裹尸的,因此光看外面,是看不出到底什么面容,只靠着外头的牌匾封号才能辨出来。 司马钰抱着顺妃的尸身,哭喊着叫娘,众人听了都动容,说到底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娘亲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谁知道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呢! 宫里头的这些手段还少么,大殿下是既定的储君,有多少人眼红,有时候连皇帝都身不由己,又何况这些后宫的妃嫔。 阮澜夜从庑房里匆匆赶来,看见的就是这番景象,司马钰身穿一身重孝,人只有七岁,身形瘦弱地窝在棺椁里,他走过去,半蹲在那里,朝他伸出手:「殿下出来,跟臣回启祥宫。」 司马钰忽闪着大眼朝他望了望,阮澜夜曾经侍候过几年,他对他从来都很信任,悻悻止住眼泪,带着稚声问他:「阮厂臣,他们都说我母妃升天了,什么叫升天?是去做神仙了么?」 望着他稚嫩的脸庞,带着懵懂,也许他隐约间知道些什么,可那些小太监哪里敢和他胡说,阮澜夜点点头,伸手将他接出来,「升天就是上天堂了,就像殿下看的书里一样,天上有很多神仙,人长大了都要上天做神仙。」 他撇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噎道:「可是……可是母妃为什么不带我一块升天呢,我不想和母妃分开。」 阮澜夜替他擦眼泪,低头看他,良久才道:「等殿下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有些路是需要殿下一个人走的,不能总是要依赖别人,殿下知道么?」 司马钰眼里憋着眼泪,摇了摇头,伸出手扒着顺妃的棺椁嚎哭道:「我不想明白,我只想要母妃,我要母妃。」 锦玉站在一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番话也许这里所有人都懂,可偏偏只有殿下一人不懂。她忽然想起自己,娘亲走得早,大概也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什么都不懂,她以为娘亲只是去了远地方,爹同她说,等她长大了娘亲就能回来,可后来才明白,走了就是走了,再也回不来。 阮澜夜牵着他往楚锦玉面前带,他很依赖他,小手拽着他的手掌,抬头问他:「厂臣以后会陪着我么?」 他低头朝他笑了笑,将他交给锦玉,淡淡道:「殿下认得她么?她是皇上的皇后,也是你的母后,殿下以后跟着皇后娘娘住。」 锦玉沖他笑了笑,刚要伸手去搀他,被他一把推开,他气沖沖道:「她是父皇的妃子,是害死我母妃的人,我不要和她住,要不是她出现,我母妃不会离开我。」 碧蓉在身后连忙扶住她,轻声唿道:「主子……」 锦玉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转眼间就看见司马钰挣开了手往门口冲出去。 阮澜夜抬眼示意底下人,司马钰被众人拉住,有些害怕,朝着阮澜夜叫道:「厂臣救救我,厂臣救我。」 「都放手。」他蹲下来,抬手替他整理乱糟糟的鬓髮,「殿下以后还会听话么?」
第13页 他有些胆怯,一直在不停地抽噎,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样子有些可怜。 阮澜夜牵起他的手,撑着伞往外走,众人小心翼翼跟在身后,透过行宫里的光亮照在两人身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在雨里走着,有种破碎守山河的味道。 闹了好半晌,后半夜总算消停了些,阮澜夜牵着司马钰回了启祥宫。曹大伴看见他,顿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跪地求饶道:「掌印饶命,都是奴才没看好殿下。」 司马钰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能不能不要罚大伴,是我自己要跑出去的,不怪他。」 他略微思量了下,颔首道好。吩咐人点了薰香,扶着他上了床榻,替他盖好被褥,坐在床边儿上问他:「殿下以后要一个人睡,会不会怕?」 眼神里带着无知,温吞了下道:「我不怕,因为有曹大伴陪着我。」 曹大伴是宫里的老人,先前还在干清宫当过差,当年大殿下出世的时候,陛下一高兴就赐了曹大伴去随侍,这一去就是七年,七年的光景,他陪着司马钰的时间也许比顺妃还要长。 他又替他掩了掩被角,喃喃道:「这样……也好。」 孩子毕竟是孩子,哭了这么半晌,又折腾了好一会,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没一会就睡着了。 殿外杨平候在门口,说要事情要报。 他挑了帘幔出去,站在廊庑下,「什么事?」 杨平弓腰回道:「督主,黄锦和的事已经料理完了,番子在府中搜出了些书信。」说着托手呈给他,顿了下,「里头有些与周国公有关,督主打算怎么做?」 阮澜夜随意翻了下,黄锦和公然站在干清门上骂他,是存心想死,既然如此,那他便遂了他的愿。 他哼笑道:「正愁不知道怎么料理周贵妃,如今就送上门来了。」将手里的书信提给杨平,吩咐着,「把这些送到大理寺,再给他加两条,保管他再也翻不了身。」 杨平退了两步,知晓他的意思,前有黄锦和,这下一个就是周国公。周国公这些年仗着周贵妃在宫外胡作非为,东厂里的罪名早八百年前就立好了,他如今是旱地里的**,扑腾不了。督主既要铁了心的办周贵妃,自然会从周国公这头开刀,贵妃没了娘家做靠山,在宫里自然也就成不了气候。 屋外的雨停歇了,天边逐渐亮起一丝鱼肚白,天亮了。 他闭着眼静静地养了养神,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事情已经料理的差不多,该要歇歇了。 回身瞥见跪在雨地的伏顺,浑身灌满了雨水,耷拉着头,跪了大概有两个时辰了。 他上前拂了拂手,沉声道:「行了,起来罢,往后吩咐的事再当耳旁风,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自个儿上内务府领板子。」 伏顺忙磕了几个头,欣喜回道:「谢干爹,儿子以后一定记得,好好给干爹当差。伏顺脑子笨,干爹不嫌弃儿子,独独选了奴才做干儿子,儿子知道干爹的用心,以后一定不会给干爹添麻烦。」 阮澜夜眯了眯眼,觉得眼眶有些酸涩,按了按头嗯道:「别你娘的废话了,赶紧走,哪一回叫我省心过。」 伏顺得了令,忙拖着身子往西门上去了。 瞧着他那灰熘熘的怂样,阮澜夜只觉好笑,回身打算进殿,居然看见楚锦玉蹲坐在床榻边上,迷迷煳煳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睡着了,司马钰把她的手抱在怀里,呓语轻声喊着娘亲。 曹大伴从明间进来,瞧见他站在门槛子上发愣,刚要开口就被他抬手制止了。 「你也下去罢,这儿不用人伺候了。」 曹大伴愣愣地点了点头,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就退出去了。屋内只有三个人,楚锦玉和司马钰都睡着了,他站在门槛上朝里看,两人依偎在床头,灯台上的烛火忽明忽灭,烧了一夜的灯油也尽了,窗缝间吹来一阵风,那烛火终于灭了。 天还没有大亮,寝间里有些昏暗。他轻脚迈上前,看见她窝在那里,头抵在黄花梨木床头上,那张脸朝着床里,只露出半张脸,髮丝三三两两垂下来,搭在嘴角边,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唇角线条,浅浅上扬,有种别样的妩媚。 大概也是累坏了,她鼻息间传来咻咻的声音,像一只熟睡着的梅花鹿,模样姣好。 他从未打量过熟睡的人是什么样的,不知不觉弯了身子朝向她。她的睫毛很长,紧紧阖上盖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青凖。 「娘亲……」 床榻上突然传来声音,是司马钰在说梦话。他下意识的惊起,抬手抹了抹鼻尖,有细微的湿润,连手心里也是,汗津津的,觉得有些黏腻,在曳撒上狠狠的蹭了下。 不知为何,心里擂鼓似的跳,在静谧的房间里似乎格外明显,他努力平息,可似乎没有用,跳得越来越厉害。 他抬眼看窗外,外头有鸟叫声,叽叽喳喳让人心生厌烦。 是不是压抑的久了,连个女人也能叫他心生荡漾。 手心的黏腻感越来越重,在曳撒上怎么蹭都蹭不掉,他有些心烦。没有再看坐在脚踏上的锦玉,他捏着曳撒抖了抖,径直出了启祥宫。 第9章 启祥宫里,司马钰迷煳间起来看见楚锦玉趴在床榻边儿上,想起昨日在行宫,厂臣说她是父皇的皇后,他要管她叫母后。 她的手臂被他抱在怀里,他怔忪了下,脚踏上的锦玉睁眼,抬头望见他在打量自己,想起昨晚的事情,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略顿了下才道:「我……我这就走。」说着就要站起来,腿里没知觉,一下子软跪在脚踏上。
第14页 司马钰怔怔问她:「你怎么了?」 她朝他笑了笑,苦哈哈道:「腿麻了。」 他哦了一声,坐起身看她,知道她是因为陪着他一夜才腿麻的,嗫喏道:「那你歇会子再走罢。」 锦玉嗯了一声,见他有些不自在,说到底他和平头百姓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自己陪着他一夜,他心里总归会有所动容的。 他突然问她:「你有娘亲么?」 锦玉一怔,知道他是想自己的娘亲了,他还是有些难过,脸色黯淡糯糯道:「阮厂臣说人长大了都要上天做神仙,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升天,我想娘亲,想抱在她的怀里,夜里没有她我会害怕。」 阮澜夜给他撒了一个大谎,虽然是骗他的,可是比起直接告诉他,要仁慈得多。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抚慰嘆道:「是啊,人长大了都会上天堂,我六岁的时候,娘亲也上天做神仙去了。天上有很多神仙,她们住在月亮里,殿下以后要是想娘亲,就抬头看看月亮。」 「那娘亲能看见我么?」 「能的。」 他又问:「那我能和娘亲说话么,我有很多的话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她会听见我说话么?」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有淡淡的花香。她顿了一下,喃喃道:「会听见的,顺妃娘娘一定会听见的。」 他的眼里有些湿润,又窝在床榻里面,一句话也不说。 她有些担忧,倾过身子问他:「殿下累了么?」 他拉过她的手,紧紧拽住抱在怀里,良久才听见他呜咽的声音。皇家的孩子对于父亲的情感远不如娘亲来得重,在他的心里,娘亲是世上第一个离开他的人。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也许刚开始会觉得难以接受,很煎熬,等日子一长,这种感觉会慢慢淡忘的。 锦玉倚在榻上,将司马钰圈在怀里,轻拍着他入睡。 天大亮的时候,是曹大伴进来服侍的。他端着红木漆盘,上面是殿下的孝服,弯腰福道:「皇后娘娘,让奴才来伺候殿下罢,您也累了一夜了。昨夜儿个阮掌印吩咐了,往后殿下就随娘娘住在承干宫里,等殿下登极以后,大些了再一个人住到干清宫。」 锦玉狐疑,「厂臣昨夜来过么?」 曹大伴怔了一下,昨夜他进来服侍的时候,看见阮掌印就站在门槛子上,还不让他吱声,遂纳罕道:「来过的,估摸着娘娘那会睡着了,掌印进了殿没和您说话么?奴才瞧着进去了好大一会功夫,还以为掌印和娘娘说过这回事儿呢。」 好大一会功夫? 那阮澜夜进了殿作什么?先前她瞧见司马钰可怜,就打发碧蓉回哕鸾宫,自己上启祥宫来看看他。当时里屋没人,司马钰拉住她喊娘亲,她心一软,就挨在床头边睡着了。难不成这期间,阮澜夜进来过么,还留了好大一阵?她心里惘惘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搬倒了五味罈子。 恍恍惚惚回了哕鸾宫,碧蓉在院子里修剪花木,下了一夜的雨,连植物都不一样了,绿油油地焕发出生机。 回身瞧见锦玉,碧蓉搭道:「主子回来了,大殿下有没有为难你?」 她摇了摇头,坐在石桌旁,自顾自拿起茶壶沖了一杯水。碧蓉见状跟过来,坐在她对面,样子有些小心翼翼,抬眼道:「主子听说么?一大早发生了件大事,延禧宫里周贵妃被拉下马了。」 「周贵妃?」 锦玉脑子里有些模煳,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人措手不及。周贵妃家里不是很显赫么,在后宫多年也都是独大一份,虽然高皇帝没有立皇后,可皇后所有的实权都在贵妃手里,眼下多事之秋,发生了这样的事,若说没有人做手脚,谁都不信。 「听说是周国公与罪臣勾结,还有前年黄河发大水,私自吞了一大笔修水道的款子,还有周国公的公子,在酒楼打死人,霸占人家良家妇女,这都是四五年前的事儿了,也不知怎么这会提起来,零零八八加起来有十几条。按照例律,哪一条都让他翻不了身。」 碧蓉叽叽喳喳的讲着,也不知道她打哪儿来听的这些消息,不过一夜之间,难不成连宫里都传遍了? 碧蓉嘆了口气道:「要不人都说:得志一条龙,失宠一条虫。前儿还高上九重天呢,转眼间就跌进泥地里,还不如那些殉葬的娘娘呢,好歹还能封个朝天女户,有功勋在身。」 人都死了,就算封皇封帝也没命享,眼下也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锦玉问她:「那贵妃现在如何了?」 「听说出事的时候,赶忙叫了阮厂臣去了延禧宫。」 锦玉纳罕,「叫厂臣去作甚?」 碧蓉忽然来了兴致,倒噎气憾道:「阮厂臣和贵妃的事儿,主子不知道么?」 她道:「他们有什么事儿?」 「我的主子,您比我先来,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碧蓉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才拉住锦玉,「阮公公以前一直在延禧宫当差,据说都是贵妃娘娘提拔才至今日的。我听贞德门上的小太监说的,说两人暗通款曲!」 啐! 锦玉狠狠地啐了她一口,拍着石桌骂她:「你个碎嘴子!这种话是好说出口的么!」 她突然激动起来,把碧蓉唬得一愣一愣的,狐疑望着她,张嘴就道:「主子,你急什么!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人家小王公公说的,说阮掌印一个月要上延禧宫七八回,每回都能待一个多时辰,殿里的宫娥太监都被叫出来,你说两人孤寡寡的待在屋里个把时辰能做什么?」
第15页 锦玉脑子里突然想起昨夜里的事,觉得周遭凉飕飕的,冷风从后嵴梁骨直往里钻,半晌在支吾道:「可……可他不是太监么?」 「太监怎么了,我以前常听人说,有的太监喝些药方子能还阳。」碧蓉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拉住她道,「你说阮公公会不会没阉割干净,就割了那么一点点,那处还能用?」 碧蓉一面说一面还拿手比划着名,脑子里映出画面,毕竟也是姑娘家,怪不好意思的,忙悻悻止住了口。 「什么还能用?」锦玉起初没反应过来,待想起来她话里的意思,木蹬蹬地站在那儿,羞得脸盘发红,嗔怒骂她:「真不知要脸的!也不害臊!青天白日的,小心厂臣听见,拔了你的舌头。」 碧蓉惊得忙两手捂住嘴,呜呜不发声。东厂搜情报的功夫可是天下头一等,平头百姓家夫妻间的牢骚话都能打探出来,要是被那些番子听到了,她岂不是要剥皮抽琵琶骨? 主僕两个心里都惘惘地,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暂且还不了解。 总归阮澜夜是顺着周贵妃才爬到今天这个地位,在宫里沉浮,要是没个把贵人相助,连命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延禧宫里,混乱一片。 屋内所有的一切陈设尽数破碎在地,外头站了一熘的太监宫娥,可没人敢上前劝慰。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前一瞬还高高在上,下一刻就成了所有人的笑话。 外头德公公踌躇上前,心头黯黯地,劝道:「娘娘……」 「去叫阮澜夜来见本宫!」 屋外阮澜夜刚进了殿,就听见周贵妃呵斥的声音。该来的总会来,以往那些真真假假又有谁说得清楚。 他迈进门槛里,满室都是碎瓷渣子,垂着眼眸望见贵妃站在落地罩旁,满眼腥红带着幽怨,沉声道:「娘娘找臣有何要事么?」 她素面沧桑,瞥见他淡然的面容,和往日那种卑躬屈膝的态度截然不同,她轻笑,他到底还是变了。 从落地罩里走出来,勾唇笑道:「怎么?本宫无事就不能叫厂臣来叙叙旧么,好歹也作陪了这么多年,恩情也许没有了,可旁的情分也总还能提起几分的。」 阮澜夜眯眼瞧她,她是打算敞开窗子说亮话了么,踩着碎渣子径直走过去坐在椅圈里,抬眼吩咐众人:「都出去。」 宫娥太监都悻悻地,掌印和贵妃之间的事情,纵然心里有腹诽,可谁都不敢置喙些什么,更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当按以往的规制,带上门就留两人在屋内。 周贵妃笑道:「厂臣还怕别人听见么?」 他比她想像中的还要狠厉,平日里只以为这份狠厉,能成为她锋利的一把匕首,谁知有一天,他竟会拿这把刀指向自己。 她不是没担心过,总以为念着往日的情分,他下不来狠心这样对她,可如今发生的一切摆在面前,她不得不承认是他变了。 东厂的那些探子,若没有他的指令,谁敢将这些罪责搜出来,摆到明面儿上,他是铁了心的要除去她。 见他缄默,她自顾自望向窗外,嗤笑道:「秤凭心,斗凭量。往日我待你如何,也都不必细数,只是到了这份儿上,我只问你一句,这六年来的情分,到底有无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我喜欢吃鱼」投了一颗地雷,给你比个大爱心! ps:问个问题,前面在不知道阮澜夜是女的的情况下,我一直用的是「他」来描写的,大家会觉得突兀么?下章会透露一些眉头,人称可能大部分要改成「她」了,毕竟咱们公公是个狂拽吊炸天的女督主,得要符合身份,乃们觉得呢?在线等建议……挺急的! 第10章 阮澜夜坐在那里,执起杯盏抿了一口,放下道:「真心还是假意,如今又有什么可说的,没有娘娘臣也没有今日,可这后宫的天下,若是没有臣,娘娘哪里又能坐的如此安心?」 原来不过都是利益么? 她听了呵笑,「天下?我何曾将这些放在心上过,这么多年,我是放着自在不自在,把你当洋灯,谁知竟是鬼火。」 「娘娘管臣这里要真心,可娘娘又何曾拿真心待过我?」 周贵妃回过身来,哼笑道:「不愧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东厂提督,旁的没学会,这副狠毒倒是学的游刃有余,本宫倒真是后悔将你送进去,早知今日,当初就该直接掐死你。」 她说的满是恨意,捏起他的下颌,拔掉他髮髻上的铜簪子,一头青丝飘落下来,冷哼道:「本宫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将你带进宫来,这张迷惑人的脸,是了,本宫就是被这张脸迷惑的。」 她擒住她的下颌,第一次见她,是在合德门上。她与人起了争执,后来才知道是冒名顶替进宫的。她是女儿身,为了替她打掩,将她带进延禧宫,靠着她一路做到了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举荐她接管东厂……这一桩桩一件件,换来的就是她这样的对待么?! 阮澜夜牵起嘴角,反讥道:「娘娘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不知女人最不可信么?」她扭头拂过她的手,带着肃杀之气,「襕明在哪儿?」 周贵妃笑出声来,「原来是为了阮襕明,她如今是我手上唯一的筹码,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么?兔死狗烹的苦头本宫已经见识过了,这一切还都是拜厂臣所赐,怎么?厂臣难不成还以为本宫是逆来顺受的人么?告诉你,加在本宫身上的,本宫迟早会百倍讨回来!」
第16页 襕明是她妹妹,当年周贵妃带她进宫,却唯独将襕明扣留在手里,她知道她忌惮她。可这些年来,她暗地动用所有的番卫去查,可连襕明的半点消息也无。 阮澜夜伸手将她拂在地下,瓷渣子扎了满手,顿时血肉模煳。她没看她,径直摔门而去。 杨平候在门上,见他神色隐忍,三千髮丝全都泻下来,往常只听过督主与贵妃之间的传闻,可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披头散髮的从延禧宫出来,他怔了下,忙上前拜道:「督主……」 「上头有旨意,罢黜周氏贵妃号,念其治理后宫多年苦劳,禁足延禧宫,没有咱家的命令,谁也不许见。」 她撂下句话就出了延禧宫,接下来的事情就全都交给杨平去办。 往日六年的情分全都葬送于此了,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说她忘恩负义也好,恩将仇报也罢,深宫之中沉浮六年,有些事情早就身不由己了,要想活命就必须狠下心,更何况还有襕明,当年进宫的时候,襕明不过才七岁,她没有爹娘,襕明是她唯一的亲人。 出了西直门往南,身后有脚步匆匆跟上来,阮澜夜呵斥道:「都退下,不许跟上来。」 身后人是伏顺,听见阮澜夜的冷喝,踌躇的止住了脚。干爹发了怒火,他隐约知道些什么,以往只当干爹和贵妃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干爹对贵妃也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可咯吱窝底下过日子,总归不痛快。依着干爹那样的人,只要是落到手上的,不褪下层皮就别说知道厉害。 有的时候,心狠一点未必就是坏,到了这个位子上,已经由不得他了。这些年来结仇无数,他若不为自己打算,那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长长的宫道上没有人,阮澜夜独自走在宽道上,身上穿着素白曳撒,腰上束玉带,夕阳在她身后照耀,拉出长长的影子,有清风从两旁夹道吹过来,带起她的膝澜。 她转头,冷声道:「谁在那边?出来!」 拐门上有脚步踢踏的声音,阮澜夜眯眼望过去,见着是楚锦玉。 锦玉讪讪地,她不是故意躲在那儿的,她刚从启祥宫出来,错眼瞥见他站在那里感怀,知晓他大概是从延禧宫出来的,他这样伤感,是为了周贵妃么? 「我……我从启祥宫出来的。」 阮澜夜搭手,朝着西角门上扫了一眼,这儿是离启祥宫不远,她对着她深深地躬了一下,淡淡道:「娘娘是去陪着殿下了么?」 她点点头,头一回看见他披着头髮的模样,心里擂鼓似的,连忙低下头,垂眼瞥见他小指上划破了,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她讶然道:「厂臣手受伤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小指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应该是刚才在延禧宫里不小心划到的,微微蜷缩了拳头,嗯了一声,「劳娘娘挂心,这点小伤不碍事。」 锦玉掏出怀里的帕子,上前将他的手包起来,低声道:「小伤也要注意的,伤口露在外边,不容易好。」 她愣愣地看见她突然的靠近,低头望见她莹莹然的脸庞,忽然想起那夜在启祥宫里的那张脸庞,这算什么? 有些不耐烦,缩回手后退了一大步,沉声道:「娘娘这是做什么?」 她双手愣在原地,知道他心里不痛快,遂上前劝慰道:「世上那里有十全十美的,瞧我都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了,爱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人死过一回,才知道踏在实地上有多么好,只要还活着,还有什么不顺遂的。」 敢情这是在安慰她么,她知道些什么!救她的命无非是因为她正宫皇后的身份,除此之外她又有什么资格来同她指手画脚,深宫之中这么多天了,她难道就没弄清到底是谁说了算么? 阮澜夜背手哂笑道:「娘娘自以为了解臣么?」她故意上前,抬手拔掉她棕帽上的顶簪,自顾自将自己髮丝盘起,「外头的风言风语多,臣劝娘娘还是少打听的好,大风大浪都经歷过来了,娘娘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鬏髻没了顶簪就固定不住,锦玉一头青丝全都倾泻下来,披在身后肩上,她双手捂住棕帽,气的肩头直打颤,狠沖沖就开口道:「厂臣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出于好心,您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感激爱戴您,旁人都说厂臣心地恶毒,我偏不信,巴巴地跑来安慰您,您不领受就罢了,拐着弯的一句话就将人顶到南墙上!」 阮澜夜彻底怒了,几时敢有人这样同她说话? 说她心地恶毒?前儿还说她是观世音再世,今儿就改口了。果然好了是观音菩萨,恼了就是牛头夜叉么! 「娘娘敢说自己就没有私心么,巴巴地来劝慰臣?娘娘难道不是来看笑话的么,好看看臣到底是不是如传言中那样,顺着贵妃绣床往上爬,如今又翻脸不认人,将人赶尽杀绝?娘娘不必掩饰,有什么不痛快直言说出来就是。」 她不知道自己今儿是怎么了,像吃了火药,往日里这些传言她从未放在心上过,就算众人心里有腹诽又如何?没有人敢拿出来说!她心里一肚子的气没处儿发,索性楚锦玉撞上来,也不愿细究她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一股脑儿将所有的恶言全都发到了她身上。 楚锦玉没有那样的意思,可话说出去再去衡量也晚了,她气得眼眶酸涩,眼泪憋在眼眶里,她以为宫里头除了碧蓉,就只有他对她好,可如今这番话说出来着实伤人,她觉得面子里子全都没了,气得浑身打颤。
第17页 「厂臣和母后在吵架么?」身后有人说话。 阮澜夜抬眼瞧见司马钰在门上探头探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觉得这样似乎有失体统,遂上前躬身作揖道:「殿下何时来的,臣与娘娘商量些事情,是臣一时忘了规矩,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锦玉背朝着两人,也看不清阮澜夜到底是什么表情。 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是在变相朝着自己道歉么,她心里有气,那番话刺进了她心坎里,越想越伤心,索性连规矩也不顾了,头也没回就往哕鸾宫方向走。 身后司马钰瞧见锦玉走了,有些着急,喊了一声母后,可锦玉依旧没回头,一路小跑隐进了东直门,直到再也看不见。 阮澜夜怔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原本一肚子的气这会全消了。她本来也没想这么同她说话,一时气上头不知不觉就将人伤了。也许她真的是无意的,可话都说出去了又有什么法子,以后再挽回罢。 突然想起来,低声问司马钰:「殿下,您刚刚叫娘娘什么?」 司马钰道:「母后呀,曹大伴说她是我的母后,叫我以后要听她的话,母后每天晚上会陪我睡觉,还会给我讲故事。」他顿了一下,抬头问他,「厂臣,昨儿张阁老问我,说要立太后。我问了大伴,只有太后才能陪我晚上一起睡觉,我能让母后当太后么?」 阮澜夜抿了抿嘴,望着刚刚楚锦玉离去的地方,笑道:「殿下要立谁都行,不用问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我喜欢吃鱼」投了一颗地雷,撒花感谢~ 因有人提起,所以再次说明一下。本文是架空文!针对考据问题,大部分规制习俗参考的是明朝,但我不是古人,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我会尽量考据不出戏。 关于太监自称「臣」的问题,这里统一说明一下,阮澜夜的身份除了司礼监掌印,还提督东厂,是属于有官衔在身的,因此文里都称「厂臣」。 以下是百度百科「奴才」词条里的一句: 明朝时期,太监称为「厂臣」、「内臣」,大臣统统自称为「臣」,并无奴才称谓。 但是为了区别对待,阮澜夜称「臣」,其他不重要的小太监还称「奴才」,毕竟人家是主角么,高级太监! 第11章 高皇帝的梓宫在奉天殿停灵二十七日,各内阁大臣都已商定由大殿下继位,大殓过后便是登基大典。新君登极,迎来大郢朝第八位皇帝,自此年号为天顺。 开春时节发了一回倒春寒,温度一下降了,瞧着这发白的天儿,看样子要下雪。 惜薪司忙得焦头烂额,天一冷,各个宫殿都备上了暖炉和薪炭。高皇帝驾崩后,这禁宫中殉葬的殉葬,发往泰陵的发往泰陵,剩下的也没几位娘娘,走到哪儿都透着一股寒意。 王平端着熏笼沿着西安门行色匆匆,跟在伏顺身后,冻得瑟瑟发抖,呵气凑上前道:「公公,哕鸾宫这犄角旮旯的偏地儿,用得着这红罗炭么?上头都要归档,要是叫我师父知道了,指不定又是一顿打。」 红罗炭是宫中御用之炭,往常只有干清宫和坤宁宫里用得上。如今不明不白的就往冷宫里送,上头若是怪罪,他头一个要挨罚。自从上回阮掌印在中极殿处死了个端茶的小太监,各监掌印都胆战心惊,生怕惹恼了他。 伏顺没回头,咒骂道:「你个胡崽子!也不自个儿琢磨琢磨,咱家吩咐的事儿那就是督主吩咐的,敢违抗干爹,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是是是,奴才记下了!」王平立马闭上了嘴,既然是阮澜夜吩咐的,那就是圣旨,谁敢去触他眉头,不是找死么!只是纳罕,这土皇帝何时跟冷宫的里人有了牵扯。 纵然心里纳罕,嘴上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正走着,刚路过西长街,天上开始飘细雪,起初还只有星星几点,不大注意。结果越下越大,雪糰子似的往下掉,没过多久,地上就铺了厚厚的一层。 哕鸾宫里,灯火通明。 碧蓉推窗朝外看,冷气直往里窜,吸熘了声鼻子朝后缩,搭道:「主子,外头下雪了!真是纳罕,四月里的天按说早穿单衣了,这会竟下起雪来。」一面说一面拿胳膊抵坐在床榻上的锦玉,「哎,您说这算不算佛地上造孽?」 锦玉觑她一眼,「乱说些什么,高皇帝才上仙途,叫人听见非拔了你的舌头!上回教训还不够你受的,这里头到处是眼线,真当人家是死人吶!」 上回碧蓉胡乱说了一回,也不知就被哪个耳尖的听去了,惹得阮澜夜误会她要看他笑话,隔着半个月连人影都没。 人不来也就罢了,总归凶神恶煞的,见着也不自在。可人家气性儿倒挺大,还记仇,往常三天两头送好东西来,如今连茶壶里的水都是凉的。 手掌往被窝里探去,凉意触上指尖,长长嘆了口气道:「以前被褥熏得又香又暖,风头霉头两隔壁,瞧,遭罪了罢。」 碧蓉也怅然嘆息,摸着床头的百宝箱道:「谁叫您得罪了阮掌印,说话也不注意注意。」 她跳起来就道:「怪我么!明明是他自己断章取义,我哪里有胆子敢笑话他,连缘由也不问,上来就一竿子打死!你是没瞧见那日他狠厉的眼神,简直能一把掐死我。」 「我的天爷!您说话能不能小声些,要是叫人听见了,明儿装棺收殓的就是咱们了。」碧蓉扯住她的手臂,上前劝慰,「人家如今权势在握,心性儿比天高,您冲上去胡乱安慰一通,没头没尾的,也难怪人家阮掌印要生气。」
第18页 肩头卸下来,她细细想着那日的情形,他刚从延禧宫出来,亲手处置了贵妃,心里肯定不大爽快,自己撞在枪口上,难免要受气,可她不也是好心么,好心当成驴肝肺,说的就是阮澜夜这样的人。 她坐在案边,撑手托住下颌,苦恼道:「那怎么办?」 碧蓉凑上前来,朝着锦玉干笑,嘻哈道:「主子,要不您去求求情,没准掌印他老人家一发慈悲,咱们可就发迹啦!」 她转过头,甩帕子负气道:「我又没错,凭什么要我去求情,我也是很要面子的,好歹我也是皇后,低声下气跟太监求情,这算什么!」 碧蓉端起身嗤道:「得,您是当了和尚头就热。掌印是什么人,在刀子尖儿上赌气,受累的还不是自个儿。」 这话说的没错,这宫里有谁当她是皇后。鬼门关里走一遭的皇后,她大概是大郢朝头一个。 连自己这条命都是人家救的,旁的还计较些什么呢? 正想着,明间门上传来拍门声,碧蓉一惊,从塌上跳下来,纳罕道:「都这会子了,谁还上咱冷宫来?」 锦玉早上塌上躺着了,天冷,连开口说话都哆嗦,背朝里打了个呵欠:「管他呢,估摸着是敛禧门上的小太监,咱们如今都自身难保了,你去打发了,我困了。」说着施施然朝里闭着眼准备入睡。 自从发迹后,总是有小太监来巴耀,以前也就算了,可如今殿里什么都没有,谁还去管那些闲事。 迷煳间听见门吱呀一声,没听见碧蓉的声音,她嘟囔了声,含煳不清闭眼哼道:「碧蓉,我腰疼,你替我按按。」 阮澜夜站在床前,钉子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屋内只有一盏油灯,映衬的有些昏暗,朦胧间勾勒出她的肩头,她窝在那儿,身形嶙峋很瘦弱,和她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不是让尚膳局多添伙食么,怎的半个月过去了,还是这般瘦弱? 锦玉闭眼昏昏欲睡,身后人迟迟没有动作,她有些着急,不耐烦皱眉道:「碧蓉,我腰疼……」 一变天就浑身不自在,她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利索,自从到了郢都,吃住和建瓯完全不一样,她不大适应,因此身子一直不大爽快。 有手从被窝里摸进来,被褥角一掀就有凉意透进来,她浑身带起战慄,肩头微微缩了下。那双手在腰间使力,力度大小很合适。 锦玉觉得很舒服,直说碧蓉的手法越来越好了。 人一飘忽就开始犯煳涂,锦玉就是这样的人。 两手摺叠垫在左颊下,闭着眼温吞道:「碧蓉,你说我明儿去跟阮澜夜道歉,该怎么说?」 腰间的手一顿,力道变得柔和起来,她能感受到青葱手指捏在腰间的触感。 甫一松口,还是觉得没面子,锦玉又道:「不行!凭什么我去道歉,做错了的人是他,错了就是错了,他若是能低个头,我也还是很好说话的。」 腰间的手终于停下了。 阮澜夜停住手,细细描摹她那半张脸,未施粉黛清清丽丽,看久了就觉得极有味道。 高皇帝要立皇后的时候就传闻,新皇后是个江南人,从建瓯来的,是建瓯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宫里美人无数,看多了有时候会忘了自己也身处美人堆里。 她的手搁在她的腰上,正好扣住她的腰肢,有种盈盈一握的感觉。 阮澜夜轻笑,她倒还真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让她低个头?哪里来的派头! 原想着那日话说的重了,往后一道儿相处起来有些不便,遂冒着雪来看她。谁知连睡觉也不踏实,竟然差遣起人来,要她给她捏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也装傻充愣的陪她演戏。 锦玉良久没听见碧蓉回应她,照她那个性子,叽喳的像个麻雀。刚要回头,又听见明间门上传来敲门声音,以为又是敛禧门上的小太监,她有些恼,低声咒骂了句:「还上脸了!没完没了!」 跳起来就要起身,回脸装了个正着,四眼相对的瞬间,锦玉吓得魂都没了,咽了下喉头结巴道:「公公,怎……怎么来了?」 阮澜夜漾着唇角朝她微笑,开口道:「怎么,臣伺候的不好么?」 说着又要伸手上前,锦玉骇得半死,从他胳肢窝处熘出来,赤脚踩在地上,欲哭无泪道:「公公,你作什么?」 锦玉总觉得阮澜夜不正常,她和贵妃的事情,向来也只听人说过,可无风不起浪,若是没点纠缠,旁人怎的偏偏就置喙他? 没准儿就是有点那种癖好! 僵持着不知怎么办才好,门上又传来声音,锦玉呵呵笑道:「我……我去开门。」 人还没走出去就被扯回来,阮澜夜低头瞥见她露在外边的脚背,光滑细腻,她有些不适,偏过头道:「娘娘歇着,臣去开。」 外头的人是扶顺和王平,端着红罗炭来的。扶顺看见自家干爹从屋里出来,有些惊讶,讪讪地问:「干爹,您吩咐送给哕鸾宫的薪炭,这会送进去么?」 言下之意,干爹您里头方便不? 阮澜夜皱了皱眉头,接过熏笼,沉声道:「一早儿就吩咐的,怎么这会才送来?」 扶顺道:「干爹不是吩咐儿子去了一趟东厂么?事情忙完才想起来。」 阮澜夜不耐烦,挥了挥手道:「行了,下去罢。」 扶顺带着王平退下,冒雪走在东长街宫道上,王平哈哈道:「奴才头一回见掌印,瞧着挺面善的。公公走运,能认掌印做干爹。」
第19页 扶顺心里美滋滋,长搭了声那是,抱着拂尘神气朝前走。 王平凑上去问:「这么晚了,掌印怎么也在哕鸾宫?」 扶顺怔了下,他也纳罕,干爹吩咐他送薪炭,自个儿倒先去了。想起往常在延禧宫的光景,觉得不寻常,一个女人和一个太监,孤寡寡待在屋里,任谁都会往那上面靠。 不过干爹是何人,禁宫里的大拿,个把妃嫔算什么! 淡淡搭了声:「干爹的事儿是你能过问的么!」 王平在身后点头哈腰道是,两人一道儿隐身进了长安门里。 夜幕沉沉,外头雪下的愈发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瘦瘦」投了一颗地雷,爱你哦~撒花鼓掌~ 第12章 里屋有些凉,阮澜夜端了熏笼进来。红罗炭是宫中御用之炭,烧起来无味无烟,没一会儿殿里就暖和起来了。 楚锦玉站在床榻边儿上,双手掩在身前,不敢挪动一步,乜斜着眼偷偷打量他。阮澜夜站在明间落地罩外,围着熏炉添炭火,隐约的光亮照的脸庞莹然。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他似乎对谁都是这样,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 屋内静悄悄的,气氛有些压抑。 她抬眼看窗外,窗户被关得严实,心里直骂碧蓉不知道哪儿挺尸去了,刚刚就是她去开的门。她以为是敛禧门上的小太监,谁知竟是阮澜夜,她倒好,开了门一声不吭就跑了,留她一个人在这儿煎熬! 苍天的! 她刚刚竟叫他给她捏腰,还说出一大堆的屁话来,想起来简直想甩自己两巴掌。本来误会就没说清楚,现下就更是有口难辩了,落到他手里,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阮澜夜蹲身站起来,腿有些麻,瞥眼看见她毕恭毕敬站在边儿上,一句话也不说,倒是乖巧得很。刚刚还张牙舞爪的要她低头,转眼间就变了个人,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有那么骇人么? 踱过步子迈向她,抿嘴道:「娘娘腰还疼么?要不要臣再给您按按?」 锦玉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她哪里还有胆子差遣他,朝他摆摆手道:「不用不用,哪里劳烦公公,您坐,我给您倒杯茶。」 她朝他比了比手,请他坐在暖炕上。 阮澜夜也不吱声,淡眼看她忙来忙去。她大概很紧张,有些手忙脚乱,茶盏相碰发出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异常清晰。 宫里的女人,她看过很多种,但这样傻的似乎还是头一个。 锦玉端着茶盏提给他,眼睛不敢往上斜,呵呵笑着,颇有讨好的意味。 阮澜夜接过,淡淡抿了一口,她觉得好笑,才刚不是还很有骨气的么,遂开口道:「娘娘知道伺候太监的都是什么人么?」 锦玉没听明白,迷煳问了句什么。 阮澜夜放下茶盏,搭手在曳撒间,忽然抬起头,正好撞上她投过来的眼神,心头惘惘地,有片刻的失神。她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眸,里头没有混浊,干净如水,甚至让她自惭形秽。 宫里头是什么样的地方,这些年来,她比谁都清楚,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比起周贵妃,她要单纯得多。 敛了下眼梢,含笑看她,道:「只有给太监做对食的,才这样给太监端茶送水,娘娘这是何意?」 她满脸笑容止住了,问她是何意?她倒是想问他做什么,一回两回的拿这种事情揶揄消遣她好玩么! 耗子急了还咬猫呢,三番两次往这上头提,真当她是泥人捏的么! 她直起身子,壮了壮胆挺胸道:「公公这么调戏人好玩么,我也是有脾气的人,您是救了我的命,可您不能这么作贱我。」 阮澜夜作大惊状,连忙起身朝她垂了一拱,故意憋屈道:「娘娘这话真是折煞臣了,臣不过是与娘娘说了两句顽笑话,娘娘这么凶神恶煞的,左一句调戏右一句作贱的,真是叫臣冤屈死了。臣省得,虽说是司礼监掌印,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太监奴才,不是全乎人,又有谁放在眼里?原想着娘娘和宫里其他贵人不同,是个和蔼可亲近的,这才脱嘴多说了两句,谁知竟惹娘娘往歪道儿上想,臣真是死也难辞其咎了。」 好傢伙,她才说了一句话,至于这么长篇大论的说辞么! 锦玉是个心软的人,吃软不吃硬,这种人最好对付。阮澜夜在深宫之中沉浮多少年,楚锦玉这样的,哪里能敌得过? 她有些不好意思,双手虚托起他的臂膀,讪讪笑着,「厂臣这是做甚,我没有要嘲笑的意思。」 本来进宫做太监的苦就已经够受的了,底下挨了一刀,往后就是断子绝孙,一辈子老死宫中。如今若要再遭人瞧不起,那果真就是钝刀子割肉似的煎熬了。 阮澜夜提了曳撒上前,替她整理云鬓,对着铜镜里的人打量了一番,曼声道:「说起来也是臣的不是,那日也不知发了什么倒灶的疯,说了一大堆的不该说的话,承蒙娘娘气性儿好,不和臣计较。」 锦玉嘴角搐了搐,她几时说过不计较了,为着这个她生了半个月的气,整日提心弔胆,生怕他会来找她算帐。他倒好,一搓嘴皮子就带过去了,害的她为此担忧了半个月。 话说他今儿脾气倒是好,竟然肯先低头,难不成她刚刚的话奏效了? 就驴下坡的道理锦玉还是懂的,人家是掌印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再闹下去恐怕就要恼人了,她半推半就,回过头朝他含笑道:「厂臣哪里话,那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胡乱凑上去,好心办了坏事。」
第20页 阮澜夜一笑,「深宫里的事,娘娘以后就能琢磨出来了,如今殿下登基,等过些时日就会立娘娘为皇太后。届时臣一切都还要仰仗娘娘,娘娘以后若是发迹了,可千万不能忘了臣。」 锦玉一怔,原来这就是他救她的目的么?他捨弃了贵妃却单单选了她,大概也是看重了 她比贵妃要好控制,猜来猜去,总归都是他棋盘里的一颗棋子。 太监不似朝堂上的大臣,说到底是皇帝的私人奴才,就算大上了天也还是皇帝的一句话。明目张胆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大概还没有这样的胆子,索性就要找个和皇帝贴心的人控制,原本这位子是顺妃替代的,可生母毕竟是生母,血浓于水的情感是旁人再怎么做都替代不了的,所以衡量来衡量去,只有她这个半道儿上杀出来的皇后最好把捏。 这么一瞬间,锦玉觉得自己似乎全都想明白了,从高皇帝驾崩的那刻,一切就都算好了,从殉葬再到周贵妃的落马,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甚至怀疑连顺妃的死都是他们一手促成的。 望着眼前的这张脸,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尽管嘴上是笑着的,可眉眼里的算计,像墨汁一样深不可测,锦玉突然寒慄起来。 他原本就是地狱的修罗,却被她阴差阳错的认成佛陀。 浑身战慄了下,她站起来退后了两步。无知的人其实最大胆,越是思量的多了,才越懂得害怕。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适,阮澜夜微微弯了唇,颔首道:「娘娘是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娘娘也该清楚,如今殿下依赖娘娘,正好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娘娘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屋内的烛火突然跳了下,灯台上的烛油每隔三两个时辰都要有人添。阮澜夜提起曳撒,轻微拂了下,捏起铜镜妆奁的铜剔子挑了挑灯芯,房内又恢復明亮。 他站在灯台边儿上,一张俊脸被晕的发黄,原本狠厉的气息似乎也变得柔和温暖起来。 阮澜夜回头打量她,见她一言不发站在那儿,知道她是了解了自己的意图。她到底还是单纯的,其实这番思量早在她进宫之前就已定下了,不管进宫做皇后的人是谁,都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也许还未踏进来,就已经身在其中了。 而她这番话,大概是她进宫之后明白的第一份算计。细想到底,阮澜夜甚至有些同情她,十六七的年纪,花儿一样,从懵懵懂懂的单纯要染进这污泥里,未免有些可惜,她身上有她羡慕嚮往的纯洁美好。宫里沉浮六年,纵然处在权利顶峰上,可似乎还是不得意,总归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终于软下心来,温旭道:「娘娘不必忧愁,更无须害怕,既然已经蹚进来了,就全当是为了自己。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娘娘是蹈过义的人,定然比旁人更能体会活着有多么好。连鬼门关都挺过来了,其他的还算得了什么呢,这话娘娘不是还同臣说过的么。」 锦玉脑子里有些恍惚,总觉得有种被人又骗又哄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可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阮澜夜上来牵她的膀子,她迷煳地竟连反抗都忘了,任由他牵她上塌,像个没主见没方向的孩子似的,踌躇间忽然听他说了句:「再说了,还有臣呢!有臣帮衬着您,没人敢欺负您,往后当了太后,娘娘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想耍什么威风就耍什么威风,没人敢阻挠!」 锦玉没听清楚他后面说的什么,脑子里只有一句:还有臣呢! 他的意思是,往后她就能依靠他,万事都能指着他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硬币」投了一颗地雷,么么小天使~ 第13章 夜幕沉沉,大约庭院里有鸟在叫,一直叽叽喳喳飞到屋檐下。碧蓉打着呵欠从偏殿里出来,气沖沖地拿着鸡毛掸子驱赶,骂咧咧恨道:「作死的牲畜,一大早的,叫魂呢!」 说是一大早,其实才四更天,外头雪停了,下了一夜,积雪有半指来深。天边儿传来钟磬声,是从奉天门那儿传来的。碧蓉想起来了,今儿是新君登基大典,是司马钰黄袍加身的日子。 罩房里烛火微弱,透过纱窗听见里间传来声音,锦玉沙哑喊了一声碧蓉。 昨夜迷迷煳煳也不知几更睡着的,她记得阮澜夜伺候她上塌,说了一堆的大道理,但是她脑子里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连他何时走的都不晓得。 碧蓉推门进来,伺候她起身,拿起架子上的对襟替她穿上,搭道:「主子昨儿睡得好么?」 锦玉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问的,昨儿你明明知道进来的人是阮澜夜,你倒好,一声不吭把我往虎口里推,有你这样伺候主子的么!」 碧蓉撇了撇嘴,低头替她穿云龙纹双膝襕马面裙,一面系一面道:「主子,您别瞧我面子上叽叽喳喳的,其实我胆挺小,我一瞧见掌印就浑身不得劲,腿里直打颤。」 她起身拍了拍马面裙,呲哒了句:「还有你怕的,我倒是头一回听见,还以为你大杀八方呢!赶明儿我朝厂臣引荐引荐,叫你上东厂谋差事。」 碧蓉呵呵干笑:「主子您就别打趣我了,哪有女人家上东厂的!往后我保证,一定跟您一条心。」 「对了,昨晚阮掌印同您说什么啦?我晚间准备来伺候您的时候,正好看见掌印从房里出来,还吩咐我不要进去打搅,说您已经睡了。」
第21页 锦玉细细回想昨日的事情,他话里透露出的意思,是要她当上太后,好好哄住司马钰,然后再为他所用,成为他揽权的工具。 不知怎的,心头有种失落的意味,倒不是因为他利用她,连这条命都是人救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不。她失落的,是这深宫之中人性的薄凉。 没去回碧蓉的话,她趋了两步往窗户边儿走,伸手推开雕花直棂窗,冷冽气息扑在连上有些刺骨。下了一夜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刺的人都睁不开。 忽然有一大块积雪从廊檐上掉下来,她抬眼瞥去,望见长廊里有一行人打着风灯走过来,待凑近才看清带头的竟然是阮澜夜。 她趴在褴窗上,望见人越走越近。她似乎从来没有细细打量过他,隔着风雪里瞧他,有种风尘僕僕的意味。 阮澜夜错眼与她撞了个正着,微微一怔,走了几步上前,取下披风上的帽子,隔着褴窗问她:「娘娘怎么醒的这样早?」 她唔了声道:「我睡不着,就起来了。」 他从门槛进来,直奔到她面前,身后有人托着漆盘,锦玉道:「今儿是登基大典,厂臣是来接我的么?」 阮澜夜嗯了一声,回头吩咐:「放下罢,这儿咱家一个人伺候就行。」 身后人将漆盘放下后就出去了,碧蓉听见他的话,朝锦玉瞥了瞥,她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 她问他:「厂臣有话要嘱咐我么?」 她倒是直接,昨日她不过是提了一句,她就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她以为她让她做间谍么? 嘱咐?似乎没有什么可嘱咐的,她看了一眼她寡淡的脸庞,大约是刚从踏上爬起来,连妆束都未化,勾起唇角淡淡道:「今儿是登基大典,娘娘要携殿下上奉天门登极,臣怕娘娘这儿没人替您张罗,特意来伺候娘娘梳洗。」 她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褴窗上刮来一阵风,冻得她瑟瑟地。 阮澜夜见状上前将窗户阖上,视线落在她的衣摆处,道:「娘娘身子骨弱,往后要当心,这回的倒春寒发的不是时候,臣瞧碧蓉那个丫头不细心,回头……」 他又要撵碧蓉走,她直喇喇刺道:「反正我以后就是太后了,还怕没人伺候么,要是伺候不好,就都拉出去砍头!」 她自嘲的轻笑,这番话是说给她听的,话里透着讽刺,她到底年纪还轻,见识的少,旁人觉得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想了一夜似乎都还没想好。她也不恼,拿起漆盘的对襟袄裙替她比了比,自顾自道:「事出匆忙,也未给娘娘裁身,只照着以往的规制做了这套『洪福齐天』,也不知合不合身,臣伺候娘娘更衣。」 见他凑上来,锦玉骇地后退两步,接过他手里的袄裙,结舌道:「我自己来,不劳烦厂臣。」说着就隐身进了里间。 屋外天逐渐发亮,屋内也渐渐亮堂起来,光线照在屏风上,映射出她的身形,颀长裊娜。她大概没有发觉,大大咧咧在里间脱衣裳换衣裳,屏风勾勒出婀娜的身姿,她有些难堪,忙别过了眼。 不出一刻钟,里头窸窸窣窣,她从屏风后出来,脸庞红扑扑道:「我换好了。」 阮澜夜轻咳了下,不敢抬眼看她,嗫喏道了声好。径直走至铜镜装妆奁旁,拾起案上的首饰,刚要回头,瞥眼看见她站在那里。 怎么说呢? 有些好笑,她没忍住,轻笑出声来,走到她面前,打量了一眼抿嘴道:「这套『洪福齐天』有些繁复,娘娘估计没穿过,前面一排扣子都扣差了。」说着抬手指了指她的对襟。 话里似乎有些嘲笑的意思,锦玉被他笑的有些赧然。低头朝着自己打量,被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有什么好笑的,他是觉得自己连衣服都不会穿么! 正想着,有一双手伸上来,青葱玉白,骨骼分明。阮澜夜伸手替她重新解了扣子又扣上,见她往后缩,她桎住她:「还是臣替娘娘搭手罢,臣本就是内监,宫里头娘娘们身边都有伺候的太监,娘娘不必介怀。再耽误下去,恐怕就要误了吉时了。」 锦玉嗫嚅了下,没说话。因为天冷,她穿了很多件的袷衣,可依旧还能感受到他那双手在她胸前流连,从脖颈一路向下,手指滑到胸乳前的时候,简直让她难堪。 「好了。」她听见声音像得了赦令,连忙歇了一口气。 「臣替娘娘梳头,娘娘来,坐到这儿来。」锦玉回头看见他站在梳妆檯边儿上,嘴上扯起让人摸不清的笑容,口气里带着引孩子的意味。 若不是因为待会的登基大典,锦玉真的以为阮澜夜是人贩子,要将她卖到哪个山沟沟里。 嘴角抽搐了下,拖着步子不情愿的坐在了铜镜前。他站在身后,透过铜镜能清晰看清他的面容,她忍着不去看他,可铜镜就那么巴掌大点,她一错眼就能撞进他的烟波里,让她烦躁不安。 一来二去,锦玉彻底灰心了,索性闭上双眼,任由他在她头顶上摆弄。 大约他站在她面前,眉毛上有人在拿螺子黛描摹着,细细痒痒地,许是挨得近,隐约间似乎还有他的鼻息。 她以前曾在闺中想过,她未来的夫君会替她描眉,可她没想过,自己竟会阴差阳错成了皇后,之后又成了太后,也更没有想过,此刻间替她描眉的是一个太监。 哎!果真是造化弄人啊!
第22页 她深深唿了一口气,忽然睁开眼问:「好了么?」 恍眼撞上他投过来的视线,他手里捏着玉搔头正要给她涂口脂,看见她忽然睁眼,顿住手愣在那儿。 锦玉这下来了精神,往常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儿,今儿也见到他错愕的神情了。看来往日的正经都是装的,她好歹也是建瓯城里的美人,哪有男人无动于衷的,瞧,这就现了形! 她故意撩拨他,眉眸横波秋水似的朝向他。忽然抿嘴一笑,「厂臣,我美么?」 美人含眸而笑,让人心生荡漾。 十六七的年纪,自然是美的。就算不染粉黛,也照样艷丽动人。 阮澜夜踌躇片刻,见她突然明朗起来,刚刚还带着气呢,转眼就好了。单纯的人心里没有城府,生气高兴全都摆在脸上。 她转过脸来,看着她鲜艷欲滴的红唇,故意拿手在她唇上描摹,有种撩拨的意味,低沉的嗓音传来:「娘娘很美。」 他的手仍旧在她唇上流连,锦玉有些不自在。她偏过脑袋,躲开他眉眼里的闪烁,不觉间脸上绯红一片。 不该是这样的,和她原先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她故意撩拨他,向他抛一个暧昧的眼神,他应该要赧然羞愧的低下头来的,然后她再呲哒他两句,说他不正经,一个太监也要对她想入非非。 可他不过愣怔了片刻,随即又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像一口深邃的空洞,投进一颗石子,她眼见着那颗石子落下去,可却没有听到回声,不免有些失望。 日头完全升起来了,落雪过后的天似乎格外晴朗。阳光透过褴窗照在她云龙纹双膝襕马面裙上,阮澜夜在她身后看她,下颌耳珰在阳光的映射下,有种潋滟生波的味道。 第14章 奉天门上鸣钟鼓,锦衣卫设卤簿大驾。尚宝司在奉天门上设宝案、香案,文武百官身穿朝服立于奉天门之下,两旁有教坊司设中和韶月。整个奉天门上气势恢弘,众人都毕恭毕敬迎候大郢第八位国君。 大郢国君即位有一整套繁复的流程,锦玉携司马钰先在奉先殿谒告祖宗社稷,之后翰林院官捧诏授礼部官,锦衣卫在午门设云盖,捧着遗诏一直走到端门上开读。之后皇帝再到奉天门上接受百官朝拜,文武百官行五拜三叩头礼,整个大郢禁宫中全都高唿万岁。礼毕后由鸿胪寺请颁诏,改年号。 最后一环节是礼部官捧着遗诏交由司礼监交收。锦玉手里牵着司马钰,站在奉天门丹墀之上,遥遥望见金水桥上行来一队人,为首穿朱红曳撒,头戴描金乌纱帽,系鸾带,胸前缀有蟒纹补子,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他总有这样的能力,不管何时都能夺人心魄,叫人看一眼就挪不开。 阮澜夜带着司礼监四位秉笔、随堂太监上奉天门。 锦玉心中轻笑,他倒是明目张胆,满朝的文武大臣,就连一品大官也没有穿蟒服的。高祖时曾有规制,贵而用事者,才得赐蟒。如今半个禁宫都在他手底下,穿什么衣裳自然也没人敢置喙。 司马钰懵懵懂懂的,他大概还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只任由锦玉牵着他。登极仪式繁复,一直到晌午才算完成大半,剩下的自有礼部和司礼监接手,皇帝等大礼过后就能回干清宫了。 帝王登极要穿冕服,戴冕冠,佩大带大绶,一整套下来一点也不必自己这套『洪福齐天』简便。锦玉牵着司马钰从干清门入后廷,路过月华门时,司马钰突然拉了拉她,她低头轻声问:「陛下怎么了?」 锦玉见他眉头紧蹙,不免有些担忧,忙低下身子,他手卷喇叭凑到她耳边,气息喷在她的耳蜗里,嗫嚅道:「娘,我想出恭。」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从月华门到承干宫还有程子路,刚刚在奉天门的时候他就想了,可是那会人太多,好不容易等行完大礼,这会有些憋不住。 锦玉两眼愣愣地,他刚刚叫她娘?这是平头百姓家的称唿,在皇家是不常用的,说到底她不过才大了他七岁,她要是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岂不成了妖精?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像大人那样,撑了这么半天也是难为他。她四下里环顾周围,屏退了下人,只留了曹大伴,带着他隐进了月华门,这里是接待外来宾客用的地方,平常不大有人来,边儿上有个小庑房,忙叫了大伴进去服侍他。 司马钰匆匆进庑房,忽又伸出脑袋喊她:「母后,你不要走。」 锦玉站在台阶下,回头瞧见他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穿得倒是人模人样。但随即一想,即便是皇帝也要出恭,遂莞尔一笑道好,说她不走就在门口替他把风。好歹也是堂堂皇帝,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呢。 今儿是宫里最忙碌的日子,昨儿积雪还未消融干净,门海缸1上积了厚厚一层。南方不常下雪,就算下也只零星飘两点,根本堆不起雪来,锦玉在建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不免心生雀跃伸手去触碰,美人肌配白雪,有种神圣的意味。 「果真芊芊玉手。」身后突然有手伸上来,锦玉勐地缩回手,一转头便撞上来人胸膛,一身暗绿团龙补子跌入眼帘,锦玉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就被人圈在怀里。 锦玉心里擂鼓似的,心想哪里来的登徒子。这儿离干清门不远,估摸着是前朝还没走的哪位大臣,刚要开口就听得他问:「本王问你,你是哪个宫的娘娘?」
第23页 她一怔没说话,本王?高皇帝生前儿子里没有封王的,整个大郢朝只有一位王爷,也就是高皇帝的兄弟宁王。 宁王好色,众所周知。 藩王无诏不得进京,她进宫也不过才个把月的光景,他自然不认得她,只当是哪个宫里妃嫔太妃。他胆子倒大,以为高皇帝驾崩,新帝年幼奈何不了他,在宫里能胡作非为,连妃嫔太妃也敢调戏。锦玉心里紧张,瞥着眼打量他,眼神里有种戾气,主意竟敢打到她头上来,真是不知死活! 她瞪着大眼审度他,在宁王眼里却别有另一番风味,刚要接话却听见门里传来声音:「母后,你走了么?」 锦玉愣过神来,剜了他一眼就退回门里去接司马钰,留宁王一个人怔在拐门上。宁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手上似乎还有滑腻的香味,略挑了下嘴角笑着,心道原是新皇后。 这位皇后的经歷他也听过一些,刚进宫高皇帝就驾崩了,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皇后太后连着做,众人都道她是好命。 只是……没人同他说起过,这位皇后竟还是个美人。 承干宫里。 司马钰如今成了皇帝,但每日的学堂功课是不能少,刚回来就和曹大伴去了文华殿,那儿有专门大学士教习朝堂之事。 锦玉回来后就取了行头,歇在贵妃榻上和碧蓉说今日在月华门上的事情,一面抬手拆鬏髻一面狠沖沖道:「你今儿是没瞧见,上来就问哪个宫的,还动手动脚,我今儿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登徒浪子。」 碧蓉听了害怕,忙问她:「那他做了什么没?好歹您如今也是太后了,这么的明目张胆,还是在宫里头,不知道收敛么!」 「他敢!」她气得直起身子,「八成是不认识我,否则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来!」 她越想越气,索性拍桌子恨道:「他还摸我的手,在我腰上拢手指,有这么不要脸的么!我长这么大也没人敢这么对我,一想到叫一个人登徒子占了便宜,真是越想越窝火!」 碧蓉替她穿褙子,安慰她:「真是作死的!反正您在内宫里,外头人进不来。再说了您如今是太后,要是不如意,就偷偷派人出宫找大麻袋将人捆起来,死命教训他一顿。」 使起手段,碧蓉比她还精明,小聪明一套一套的,锦玉卸了口气,哀嘆道:「算了,我算哪门子的太后,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找人出宫办差,找谁?找你么?没的惹出事端来,不好收场。我这人心肠好,就当被狗薅了一把,又不会少块肉,反正我心宽着呢。」 双手枕在脑袋底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腕子,抬眼望头顶上的纱帐,怅然嘆息道:「也不知我爹在建瓯怎么样了?我没殉葬成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如今待在宫里,也不知道哪天才是个头,我也许要老死宫中了罢。」 「呸呸呸,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死不死的,往后好日子还长着呢!」碧蓉拿着火钳子往炉子里戳了戳,心里不甘,「老爷子估计才不管您死活,上郢都这么多天了,要是真当亲闺女,怎么也不见他来看您。」 总归才十几岁,头一回离家上这么远的地方来,想起建瓯的一切就觉得心里发酸,她反驳道:「爹其实想来的,他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掏出脖子上的玉佩,「我离京前,爹送了我好几里地,还把家里祖传的玉佩传给我。」 碧蓉呲道:「经不起折腾,写封信的力气也还是有的。我上郢都来的时候,老爷连一封信都没叫我带来,从小到大您受了多少气,好不容易盼到今儿,当了太后过好日子了,还想他们作甚!」 锦玉这人心地善良,嘴上狠功夫足,一到关键时刻就犹豫起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自己却不愿意承认。有的时候还不如碧蓉想得透彻,其实她也命苦,年纪轻轻就没了娘,没过多久爹就续了弦,后妈底下的日子岂是好过的?再加上没过多久,那位替她爹生了个儿子,日子一长,也就没人管她死活。总觉得将来有了儿子就成,女儿能成气候自然祖上添光,若不能也无所谓,是死是活都不在话下。 说起玉佩,大概是因为锦玉要上京做皇后,摸不准将来到底怎么样,若是能荣获盛宠,没准还指着她帮衬帮衬,后来一听高皇帝要驾崩,连来个拾骨的人都没有。 这样薄情的爹、薄情的家,不要也罢。 有些事情锦玉心里也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只当自己不是没家没人要的,否则孤身一人在深宫中,会被别人看笑话。 她偷偷掖了掖帕子,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擦了擦眼泪,松了口气道:「我也想通了,叫我去恨他也许不大能够,毕竟他也是我的亲爹,养我到十七岁,纵然没让我过过好日子,可至少没叫我挨饿受冻。往后我在郢都,他在建瓯,此生见面的机会怕也没有几回,我没指望他,如今我也自身难保,他也不要妄想来指望我。」 作者有话要说: 1门海:宫里放在各宫门旁的水缸,防火灾用的。 另外,谢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扔的营养液,因为后台显示的名称不全,这里就不一一道谢啦,看文愉快哦~爱你们 第15章 一大早,干清宫明间传来呵斥声,锦玉赶到的时候,大殿里跪着一地的太监宫娥,阮澜夜气沖沖地站在上前,脸色很难看。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又发什么火,她上前问:「发生何事了?」
第24页 一旁扶顺见状,忙上前回道:「回主子,尚衣局送来的衣裳熏错了香……」 扶顺话还没说完,锦玉接过来就道:「为着这么点小事就要兴师动众,厂臣未免也小题大做了。薰香罢了,熏错了拿回去重熏就是了,瞧这跪了一地,不晓得还以为要诛九族呢!」 话一出,众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话里的意思是讽刺阮澜夜心狠手辣、斤斤计较,连一点点小事情也要弄得人仰马翻。扶顺额上冒冷汗,几时有人敢这样明着讽刺干爹,纵然是太后,也该知道如今一切都是干爹替她争取来的,她不帮衬也就算了,明着讽刺又算怎么一回事? 扶顺偷偷乜斜觑阮澜夜脸色,见他冷着面站在那儿一声不吭,静静听得太后嘴里不迭不休道:「厂臣贵为司礼监掌印,又在陛下身旁伺候,这么严苛待人终究不是谱,这狠辣的性子得改。」 阮澜夜轻笑,才做了两天太后,官腔打得倒是一套一套的,竟发到她头上来了,看来这太后她倒是当的顺风顺水。 站在一旁的扶顺见形势不大对头,壮着胆子上前道:「娘娘,尚衣局送来的衣裳,上面熏了沉香,偏偏陛下对沉香过敏,一点儿沾不得,严重的都能浑身起疹子。陛下年纪还小,干爹怕出了岔子,这才……」 扶顺没往下说,接下来的话是人也明白过来了。合着人家才是尽忠职守办差,她成了闹局的。 事态一下子扭过来,她这太后的威风还没耍够就闹出了笑话。她有些下不来脸,顺着眉目向上偷偷打量他,觑他脸色,四目一下撞在一处,锦玉骇地连忙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小媳妇。 阮澜夜淡淡瞥过眼,似乎没放在心上,挪腾了两步上前,举手交叠插秧似的朝她鞠了一躬,扯了扯嘴角道:「娘娘教训的极是,常人道:犯夜的倒拿住巡更的,我肯容人,人倒不肯容我,何苦来?没准儿今儿臣教训旁人,风水轮流转,明儿跪在地上求饶的就该是臣了。」 锦玉嗫喏了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三番两次他已经很容忍她了,今儿再闹这么一出,是人也没法咽下这口气,她有些着急,抬步上前打算解释:「厂臣,我……」 阮澜夜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朝着底下众人吩咐道:「既然太后娘娘开口了,那今儿这事就算了,都好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当差,往后没有下一次了。」他踏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朝锦玉瞥了一眼,「要是再有下一次,直接乱棍打死!」 锦玉悻悻地,对上他那对狠厉的眼眸,浑身都惊了一下,他刚刚那句话是朝着她说的。是人都有忍耐度,像他这种处在高位上的人,通常忍耐度都很小,有不得意不顺心的都是直接发作出来的,因为他有那样的能力,旁人都怕他,他为什么要隐忍? 她伸手出去拉他,可他一直退到门槛上才说了句东厂还有事情处理就退下了。 她怔怔愣在那里,心道闯祸了,都怪她这张不守风的嘴。明知道他不是受气的主儿,逞一时之快,这下好了,河里没淹死,又往海里跳,执迷不悟挖坑将自己填埋了。 大殿里,众人识趣都惴惴退下了,只留她和碧蓉两个人。 锦玉哀嘆道:「碧蓉,我好像又闯祸了。」 碧蓉踮脚朝门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嗯道:「主子,赶紧想法子补救罢,我瞧着阮掌印这回发得火挺大,您得要当心。」 她忧愁地眨了眨大眼,撇嘴犟道:「我有什么可当心的,我是太后,他是奴才,我凭什么要怕他!」 碧蓉回头,悲悯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不相信,心道怕不怕您自个儿心里还没数么? 锦玉被她瞅的心头髮慌,急躁地一屁股坐在杌子上,端起茶盏勐地灌了一口,气道:「整日里都是这些个烦心事!没完没了的,我还能怎么办,如今这一切都是人家赐的,我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属于我的只有这张皮囊,」她说着抬手摸了摸脸,兀自说着,「我瞧着他对我还挺有意思的,要不我去自荐枕席,给他做对食?」 碧蓉惊愕住,随即笑道:「这个不错,我看成。」 她气地咬牙切齿,恨骂道:「去你娘的!我胡口诌的,你也当真!」 碧蓉吃了一个爆栗,吃痛揉着脑袋撅嘴道:「那您想什么法子弥补,掌印他老人家什么没见过,您别弄巧成拙把自己搭进去?我看掌印待您挺不错的,要不……您就从了吧!」 锦玉发怒,刚要抬手她就脚下一熘烟跑了,大殿内无人,她咬着错牙哼道:「凭什么叫我从了他?要也是他从了我,人家有权有势的娘娘手底下都养个把小太监,我是太后,凭什么就不能养个俊美还有权势的?」 午后阳光甚好,透过承干宫的雕花棂窗照进来,落在光滑的地砖上,打出一条长长的光亮,空气有轻微的灰尘,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透过棂窗看屋外,因为今年发了一回倒春寒,花期延后了,原本二月份就该开的梨花一直推迟到了四月里。许是越在身旁的事物越感受不到存在,等闻到淡淡花香的时候,才知道已经开了一院子的梨花了。 有三两片随风飘进屋里,午后的光景最让人乏困,锦玉歪在贵妃榻上迷迷煳煳竟睡着了。她一直是个心大的人,天不塌下来不知道忧愁,刀架脖子才知生死。
第25页 可……傻人有傻福么。 有几片梨花落在她的身上,她纤弱的腰身卧在那里,微微嘟囔着唇,鼻息咻咻。 屋外突然有人进来,阮澜夜刚踏进门槛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她半歪趴在塌上,腰上的毯子落了一大截在地上,宽大的襕绣垂挂在边上,露出雪白的腕子,食指微微朝前翘着,有种随意的慵懒。 她垂了下眼眸,瞥见贵妃榻下的一块雪白帕子。刚刚有些大意,训斥底下人的时候将袖子里的帕子带出来,那是澜明小时候用过的帕子,她一直带在身上,刚刚发现不见了她连忙又赶回来,心想必定是撂在了承干宫里。 抬步子上前,有种蹑手蹑脚的姿态,那块帕子就在她手指底下,靠得近似乎还能听见她的鼻息声,一阵轻一阵重,她睡得倒是挺香。伸手去拿帕子,忽然听见她嗫喏了句:「厂臣,我错了……」 她伸出去的手一顿,直愣愣定在那里,偏过头去看她,心里擂鼓似的跳,见她仍旧紧闭的双眼,才知她在呓语说梦话。她有些好笑,忍不住兜嗒了两句,语气里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曼声问:「你错哪儿了?」 锦玉微微扯动了下嘴角,没回她的话。忽然又有梨花飘过来,正好落在她的眉间。 美人尖,令人神往。 她像是着了魔,竟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贴着她绯红地面颊打量她,连脸上细微的茸毛都能看得清,有些不耐烦,低头又问了她一句:「你错哪儿了?嗯?」 锦玉嘟囔了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阮澜夜没听懂。 这是个甜甜的午后,偌大的宫殿里没有人,外头的宫娥太监被她遣散了,盯着她嘟囔的唇不觉有些失神,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受控制的压低身子,渐渐凑了上去。 就一下,反正没人知道,连她也不知道。她这样安慰自己,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下,小鸡啄米似的,很柔软。 有股馨香渡进她的气息里,不自觉地唇角上扬,有种忐忑而甜腻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唿!终于赶完榜单了,我可能要短更一两天大概,周四申榜再更了,哭唧唧。 另外,我说公公被色/诱了,乃们相信不? 第16章 四月里有花朝节,大郢地处北方,再加上今年花期晚,所以日子一直挪腾到了四月初八。承干宫外梨花开得倒好,高高地直矗到屋檐顶上,满院子里都落着梨花,雪白雪白的,迎着光抬头看有些刺眼。 日子过得安稳,连人也懒散起来。锦玉叫人搬了一张躺椅摆在梨花树下,又让沏了一壶普洱,躺在贵妃榻上逍遥自在赏梨花。 碧蓉端了一小碟凤梨酥,放在石桌上,抬头看了眼梨花树,咂嘴道:「今年这花开得可真好。」 锦玉淡淡瞥了她一眼,嗤道:「你去年也在这呆过?」 她去年在哪,她这个做主子难不成会不知道?嘴上总爱损人,碧蓉蹲坐在边儿上的小杌子上,拿眼觑她,「我就感嘆了句罢了,才刚听见寿康宫的小太监说的,他那儿海棠开得也比往年的好。」 锦玉抬手捏了块凤梨酥放进嘴里,含煳问她:「对了,寿康宫住的是哪位太妃?」 碧蓉拿脚戳戳地,拾起几片梨花放在手里把玩,搭道:「据说是孙太妃,咱们住在东五所,我没去过西五所,只今儿在御膳房遇见寿康宫的人才多聊了两句。」 她惊坐起身问她:「就是那个有身孕的孙昭仪?」 高皇帝生前所有留下的妃嫔除了锦玉其余都一道儿称作太妃,这位孙昭仪倒是个新鲜人物,高皇帝驾崩之时,太医突然诊出来,说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也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总之因着这件事逃过了殉葬。至于往后的日子到底怎么样,还不大好说,母凭子贵是歷朝歷代的传统,有个孩子傍身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就瞧周贵妃,娘家再显赫又有什么用,说下马就下马,要是有个皇子公主在身边,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碧蓉点头道:「孙太妃倒是好命,将来若能生个皇子,再封个王,派到封地上又是一条好汉。」 又不要打打杀杀,做什么好汉,锦玉又问:「那要是生个公主呢?」 高皇帝这一代只有个同胞的姐姐,顺德长公主司马璇,早些年嫁到戎狄和亲了。后来大郢就再没出过公主,说起来要真的是个公主,八成比皇子还要金贵。 碧蓉托腮望天,满树的梨花落下来,满身满头都是,她没看锦玉,忽然问道:「主子打听别人的事儿作甚?自己的事情想好了?自从上回您闹了一出,掌印都好几天没来咱们承干宫了。」 「没来就没来,我还不指望他来呢!」说着又捏了一块凤梨酥放进嘴里,一面嚼一面自在道,「他不来我日子也过得舒心,那副冰山脸,来了就出事!」 碧蓉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小碟子,锦玉呀了一声,坐起身子怪她:「发什么癫呢!」 「主子可真没理想,我问你,如今宫里谁最大?」 她想了想,道:「古往今来,当然是皇帝最大。」 碧蓉又问:「那除了皇上呢?」 皇帝年幼,样样都得要依仗内阁大臣和司礼监那帮人,说到底手里没什么权,锦玉琢磨了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眯眼呵呵笑道:「那就是太后我最大。」
第26页 「……」 碧蓉翻了个白眼,她家主子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一等一,咳嗽了声道:「姑且算吧,那太后娘娘你最怕谁?」 这回可讲透彻了,锦玉咬了咬唇,明白过来她要说的是阮澜夜,人家如今是宫里的大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连司马钰也要听他的话。横竖看来,宫里最大的就是他。 碧蓉见她不吱声,以为她想明白了,遂凑过去劝她,「所以说嘛,您得好好想想法子,牢牢抱紧阮掌印的大腿,要是得罪了他,别说凤梨酥了,主子连睡觉的地儿都没有。」 锦玉这人没什么理想,日子过得也总是稀里煳涂的,稀里煳涂地长到十七岁,又稀里煳涂地当上了太后,要是没人在跟前时时刻刻提点,还不知道死在宫里那口阴井里。 她前几天才得罪了阮澜夜,也不知是不是生气了,连着好几天也没上承干宫来,往常一天都要来好几回,越想越不对劲,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拽住碧蓉的衣裳,焦急问她:「那我该怎么着?要是巴巴地跑去道歉,叫人撞见没准又是一番说辞。我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他,长这么大,就针线活还做的可以,可那都是女人家摆弄的东西……」 碧蓉憾住她,说让她别急,掩着帕子替她擦嘴,循循道:「太监又不算正经男人,您瞧见给咱们天天传膳的光禄太监没?」 「手里经常捏着帕子擦粉,喝茶捏杯盖都是这样式儿的。」碧蓉学着太监捏兰花指的模样,翘起小指道,「没准儿阮掌印怀里也揣着个帕子呢。」 锦玉听得发怔,回想着每回看见阮澜夜的时候是个什么场景,太监用手帕?好像不大美观,她抬头望了望满树的梨花,喃喃道:「要不我亲手做个梨花香包给他,装在茄袋里就看不出来,还能平气醒脑,你觉得怎么样?」 碧蓉点点头,直说这个想法好,亲手做的有心意。 主僕俩一拍即合,就将这个主意定下了。锦玉伸过手要去拿凤梨酥,被碧蓉又是一把夺过去,她这下彻底怒了,恨声道:「法子不是都想好了么?怎么还不让人吃?」 碧蓉扶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家主子,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没办法,谁叫她摊上这么个主子,不情愿地将手里的凤梨酥递给她,嘴里嘀咕道:「旁人都使着浑身解数讨好掌印,就您不上心!」 一面说一面起身,拍了拍马面裙上的落花,挑着嘴角道:「您自个儿慢慢赏慢慢吃罢,我走了。」 锦玉靸着鞋站起来,着急问:「唉,你去哪儿?」 没人回答,再抬眼看的时候,谁知一熘烟儿人影都没了。 大殿里没人,司马钰一大早就上文华殿去了,空空的梨花院里只有她一个人,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就觉得顶无趣。 愣怔怔站在那儿,看着桌上的凤梨酥顿时觉得没了胃口。当太后也没什么好的,当初要是留在建瓯,哪里还会发生这些事情。 越想越气,抬脚勐地一踢,将石子踢到了殿门槛上,忽然有声音从门上传来:「皇嫂心情不好么?」 锦玉抬头,竟然是宁王。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大殿里没人,该死的碧蓉,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会子走。她想起上回在月华门发生的事,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恶寒。 宁王司马询,年仅二十有二,是高皇帝的兄弟。因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难免不受宠,司马徽登基的时候就被派到平凉就藩。平凉地处偏僻,此番回京也是因为新帝登极,也不知要在郢都待几天。 锦玉怕他乱来,脸上堆着笑站起来,道:「原是宁王殿下,殿下有事么?」 锦玉本就长得美,笑起来脸盘上有两个小酒窝,眉眼弯弯像小月牙,宁王看的心神荡漾,说着倒三不着两的话来,微微抬手道:「皇嫂初进宫,有些事我也听说了,叫你受苦了,如今过得可还好?」 她受不受苦干他何事,见他伸手不动声色朝后退了一步,尴尬道:「承蒙王爷关照,一切都好。」她抬眼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估摸着宫门待会就要下钥了,我差人送您。」 宫里有下钥一说,到了申时一律不得出入。内廷若没有旨意,更不能随意进入。宁王瞧见她隐身要进殿,突然顺势拉住了她的胳膊,哎了声道:「皇嫂急什么,这会子未时才过一刻,我还有好些话要皇嫂絮叨絮叨呢。」 美人香挨得近让人把不住边儿,据说这位高皇后才进宫高皇帝就驾崩了,估摸着连面都未见着,他那位皇兄可真是命薄,好好的美人要叫人守寡,真真是暴殄天物! 他突然靠上来,锦玉骇了一大跳,挣扎着怒骂:「殿下放尊重些!拉拉扯扯叫人看见像什么!」 司马询被她一声呵斥,觉得自己登徒子吃相难看,遂放开了手,呵呵笑着:「皇嫂如今一个人在宫里头无依无靠的,年纪又轻,整日困在这冷清清的承干宫有甚好的,过阵子花朝节,我带皇嫂出去转转,好不好?」 真是不要脸的,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癞**还想吃天鹅肉!锦玉不愿意再他和纠缠,索性放开话,咬牙切齿颤道:「哀家是太后,殿下不要忘了,你要是再上来一步,我就叫人了!」 脾气倒是个厉害的,不过他就是喜欢她这样烈性子的。一个无权无势挂名太后能有什么本事,见院里没有人,索性胆子放开来,伸手拽住她,哄道:「本王是陛下的皇叔,将来就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派头,皇嫂没运道儿跟着先帝,说明是上天安排的缘分。跟着本王,本王以后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他死命拉住她,「你听话些,我疼你。」
第27页 果真是贼胆包天,他手薅上来,锦玉羞得没处躲,没曾想他居然直接挑明了。女人的力气大不过男人,她又急又恼,乘着当口扎勐劲咬下去。 司马询吃痛放手,看见手腕上深深的牙印,沁出血丝来,他恨地咬牙闷哼:「给本王下死手,给脸不要脸么!」 锦玉吓得心都要跳出来,髮髻散乱地慌张看了一眼大殿,院里没人不能往里跑,瞥眼见他冲上来,撒起腿就往殿外沖。拐角是盲区,迎面撞上一个人,她抬头一瞧,拽住他的襕袖,惊唿道:「厂臣……救救我,您救救我!」 阮澜夜瞥见她惊恐神色,满头髮丝散乱,瞳孔勐地紧缩。殿内跟着出来一个人,宁王一见居然是阮澜夜,愣在门上,悻悻地止住步子。 她托住锦玉的手腕,一道凌厉地视线扫过去,带着狠厉地气息哂笑:「宁王殿下,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1 08:30:21 2497573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1 14:20:22 2497573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1 14:20:37 2497573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1 14:20:42 2497573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1 14:20:47 表白小可爱们,破费了~ 第17章 他是王八吃了秤砣心,竟敢将主意打到锦玉身上。原就听闻宁王进了宫,以为是非要闹到别处,谁知竟来了承干宫,若非她晚来了一步,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阮澜夜将锦玉护在身后,狠厉的眸光稍纵即逝,取代的是让人看不懂的意味,沉声道:「殿下这是何意?」 宁王脸上难堪,狐狸没逮到,还惹得一身骚。他淡眼瞥了一眼锦玉,见她缩在阮澜夜身后,虎视眈眈地偷偷拿眼瞄他,手掌上传来撕裂的疼痛,心里不快,拍了拍手皱眉道:「本王来看看皇嫂,厂公怎么来了?」 他对阮澜夜有忌惮,这位虽然没见过几回面,但听总也听过,手里拦着东厂大权,那东厂岂是好惹的,上至朝臣下至百姓,只要进去了就别想活着出来。他此番进京,若不是他从中阻拦,早八百年他就进宫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是谁还说不准呢! 她听了呵笑,背手道:「宫门快要下钥了,殿下留在承干宫总归不像话。臣劝殿下一句,不该来的地方不要来,不该惦记的也别费心思,大局已定,殿下要是想以卵击石,尽管试试。」 她半威胁半恐吓的话似乎不起作用,宁王听了心里窝火,抬手厉声质问:「你算什么东西,本王称唿你一声厂公,是抬举你。本王好歹也是先帝亲封的亲王,你一个阉竖,竟敢张着胆子教训本王,简直是活腻味了!」 一旁的扶顺听得冷汗直流,宁王常年在平凉就藩,没机会见识他的本事,可普天之下,谁人不知道干爹的手段?他偷偷瞥干爹脸色,见他似乎不为所动,可他心里清楚,干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他有个癖好,见他手指轻捻着襕袖的暗纹,就知道干爹要发火了。 宁王是游走花丛中的行家,可他纠缠谁不好,偏偏是太后娘娘,连他都看得出来,太后娘娘是干爹心尖儿上的人,这么的明目张胆,不是找死么! 果然听得阮澜夜淡淡冷笑道:「活不活腻味倒不劳烦殿下挂心。来人,送殿下出宫。」 说着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锦衣卫,个个身穿飞鱼服,佩绣春刀,气势狠煞立在两旁。这些可不是太监番役,都是锦衣卫里精挑细选出来实打实的男人。东厂有随意调派锦衣卫的职权,可这般大张旗鼓出现在内廷,只有阮澜夜有这个胆子敢这样做。 宁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队人架着出了承干宫大门,一面挣扎一面破口大骂,来来往往宫娥太监瞧着,卖相着实不大好看。 锦玉见宁王走远了才探出脑袋来,想起刚刚还心有余悸,拉住阮澜夜感激道:「厂臣,来世我一定肝脑涂地报答您!」 阮澜夜低头看见她拉住她的手,指头攥的发白,心里很欣慰,她还是很依赖她的。 她温吞笑道:「作兴什么来世,一没凭二没据的,咱家看中的是今生今世。」 锦玉受了惊吓,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双关。 她朝她比了比手,抚掌道:「娘娘进屋,臣随后就来。」 扶顺在一旁都看在眼里,忙要退下,却看见阮澜夜朝他招手,「过来,咱家有话交代。」 他得了示意,匆匆跑上前道:「干爹吩咐。」 「传咱家意思,叫大档头装个麻袋,绑起来好好梳洗梳洗,然后扎勐劲扔进沟里。别弄死了,回头还有他受的。」 扶顺一凛,随即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他就说干爹怎会轻易就撂手,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管他是王爷还是王八,敢得罪干爹,非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浑身来了精神,笑道:「干爹尽管放心,儿子省得,您进去忙正事儿要紧,其余的都交给儿子。」说着扎地打个千儿,回身就要退出去。 「回来。」 扶顺笑道:「干爹还有什么吩咐?」 听见他话里的正事儿,她问:「话里说的什么意思?」 扶顺一惊,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干爹向来不喜欢旁人议论这种事情,立马哭丧着脸支吾:「干爹……」
第28页 敢情大傢伙都以为她和锦玉是那种关系么?看着扶顺那张苦瓜脸,忽然觉得好笑,抿起温润的嘴角,故作严肃,沉声道:「算了,下去吧。」 误会就误会,她何时在意过这些? 扶顺像得了大赦,连忙爬起来,一叠声说是。看来干爹今儿心情不错,以前从延禧宫出来的时候,没人敢上前回话,惹恼了他就是死罪。 看来太后娘娘和贵妃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承干宫里,碧蓉听见风声连忙往殿里沖,着急忙慌吼道:「该死的掘了祖坟的……」 一进门看见阮澜夜,立马噤了声。 「出去!」 碧蓉被他喝的怔忪站在那儿,心里头茫然一片。完了,掌印先前就看不上她,还说要赶她回建瓯,如今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果真是活到头了,遂噤了声跪下来,哽着喉头嗫喏道:「掌印饶命,都是奴婢疏忽,才让人钻了空子,让主子受了惊吓,求求掌印不要赶奴婢走。」 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阮澜夜没有动容,视线淡淡转向院子里的满树梨花。 「你是娘娘从建瓯带来的,咱家念你与娘娘多年的恩情,以为你与旁的宫娥太监自是不同,照顾娘娘会事事上心多留个心眼,今日之事咱家不说你心里也该有数,要不是咱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不要仗着娘娘撑腰就为所欲为,自己去领板子。」 碧蓉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有反驳,直起身子偏头朝里间望了一眼,噙着泪水问:「主子……还好么?」 阮澜夜捏着曳撒抖了抖上丹墀,捏着襕袖淡淡道:「娘娘受了惊吓,这儿有咱家就不用你操心了。」 转眼见掌印进了殿,碧蓉拖着身子朝殿外走。心里恨骂着,该死的宁王,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主意都打到主子身上来了,是不知道掌印的手段么,几时非得叫他见识见识东厂十八大酷刑,剥皮断椎轮着上的滋味! 进了殿,望见里间榻上躺着人,她本就瘦弱,身形盖在被褥里像消失了一般。还是太瘦了,应该是要再胖些的。 阮澜夜抬步迈进去,脚步轻轻怕吵醒她。说来也是奇怪,每回撞见她都是在睡觉,想起上回的午后,她心头骤跳,往常在东厂当差,再棘手的事刀起刀落也总能解决,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连着几日没来,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似的,可来了又怕一头撞进漩涡里,要想再全身而退就难了。 抬手掀了帘儿,望见她侧身躺在里面,背朝着她,良久才听见她抽噎的声音,便再也忍不住了,她着急上前问:「娘娘这是怎么了?有委屈就和臣说。」 锦玉没回头,依旧和身躺在床榻里头,嗡嗡吸鼻子,不敢回头看他,哽着喉头问:「厂臣还没走么?」 听见她囊鼻子的声音,心里不大自在,索性低身坐在脚踏上,轻声问:「那腌臜的东西碰到娘娘了么?」见她不作声,她眉头忽然拧起来,站起身道,「臣去给娘娘报仇!」 锦玉突然起身,跳下来拉住他,嗫嚅道:「没有,我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娘亲了。」 她心里很害怕,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若是没有他的出现,她大概会委屈死。要是娘还在,她一定捨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 她一叠声安慰她,锦玉眼泪止不住的流,泪眼婆娑望他,心里满是感激,天底下除了娘亲,再没人对她这么好了。 她似乎想起什么来,拉着他坐在床榻边儿上,礼仪芥蒂全然不顾了,眼皮肿得核桃儿似的,她抬手抹眼泪,蒙蒙道:「我前儿和厂臣发了一通火,是我不懂事,我给您道歉,往后您说什么我都照做,要是旁人敢给您小鞋穿,我一定第一个不让!」 她说的慷慨激昂,听在心里似乎是那么回事。阮澜夜记得,她上回好像也说过这么一通话,可后来闹的时候,就全然抛在脑后了。 她抿起嘴角笑,挨得近,似乎能闻见她身上的馨香,一种淡淡的味道直沁到心坎儿上,和唇笑道:「娘娘说话当真么?」 她一本正经,说得振振有词:「自然!」 「那好,娘娘这番话臣就记在心里了。臣是东厂头子,身后的仇家能排到长安街上,要是哪一天落马,娘娘可得捨身救臣。」 锦玉发怔,望见他如玉的眸子,不觉没了神,他那样高高在上,也会落马么? 见她不说话,阮澜夜偏头问她:「怎么?才刚说的话,娘娘这就要反悔么,果然娘娘只愿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么?」 被他说的着急,锦玉跳起来就道:「谁说的!我说话算数,厂臣要是赴黄泉,我一定不独活!」 话说出了口就收不回来了,她当了真,扯住她的衣裙不松手,急急道:「娘娘要是骗臣,臣死了,夜里也要来寻您!」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叶轻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4 11:23:58 撒花感谢~ 第18章 她的衣裙被他拉在手里,落尽他似笑非笑的眉眼里,他长得美,说话时眉梢飞扬,有种凌傲的味道,她有些弄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死了,非要拉上她作陪,这算是同生共死的约定么?可跟一个太监约定,算什么呢? 两人心照不宣,阮澜夜起身踱到灯台边儿上,纤纤细手打起火摺子,屋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他忽然回头,望过来的眼神让她发慌,她微微挪开眼朝窗外看,外头天已然黑潺潺了,温吞了下道:「碧蓉怎么还没没回来?」
第29页 阮澜夜微微颔首,轻飘了句:「咱家派去尚宫局了。」 锦玉哦了一声,接下来良久无言,大殿里鸦雀无声,只有两个人,碧蓉又不在,气氛有些尴尬。 门上忽然有人进来,是司马钰和曹大伴。话说锦玉觉得司马钰很辛苦,不过才七岁,每日要做的功课堆成山,不过个把月,觉得他长大了不少,也许这就是帝王天生的使命。 司马钰跑进来,一头扎进锦玉怀里,闻了闻她身上好闻的馨香,嗫嚅道:「母后用膳了么?」 锦玉摇摇头,司马钰对她很依赖,将她当作母后,她淡笑道:「还没,等陛下回来一块用。」 一旁曹大伴会意,退出去吩咐传膳。 司马钰才看见站在旁边的阮澜夜,站起身对他道:「厂臣也在么?」 阮澜夜呵腰道:「臣有事要请陛下示下。」 「厂臣有事只管和阁老们商议,朕年幼,怕拿不出主意来。」 她抿嘴道:「陛下如今才是大郢的主子,说到底天下万事都要陛下来拿主意,臣子总归是臣子,哪里就能越俎代庖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诚诚恳恳,可司马钰大概还是太小,曹大伴传了膳,他就上了桌,全然不顾阮澜夜说的话。 锦玉看在眼里,阮澜夜纵然是司礼监掌印,手里握着票拟批红的大权,可说到底总不能越过去,皇帝要是大些还好,可偏偏才七岁,即便是忠心,可在有些人眼里,就成了弄权专术的。 受了人家的恩就要替人办事,这道理锦玉是懂的。她上前坐在司马钰旁边,拿筷子替他夹菜,旁敲侧击道:「陛下,咱们要不要听阮厂臣把话说完?」 他忽然拉下脸来,将筷子重重搁在桌上,发出沉沉一声,锦玉一怔,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刚要说话却听见他抱怨道:「整日里都是这些,我不爱吃,我想吃母妃做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他越说越不对劲,口里声声喊着母妃,锦玉知道,那说的是顺妃。大概是又想起来了,往常也有这样的,夜里睡觉做梦突然醒了,起来就哭,旁人再劝也不顶用。小孩子家家的,对母亲的依赖哪能说忘就忘,一丁点小事情也能让他想起来。 大伴上前安慰他,捏帕子替他抹眼泪,有些心酸道:「主子再看看,今儿御膳房又上了一种新菜式,叫镶肚子,瞧这名儿多新鲜,奴才搛给您尝尝,可比翡翠白玉汤好吃多啦。」 翡翠白玉汤名字起的倒是好听,但实际上不过就是青菜炖豆腐的杂烩汤,往常顺妃做了一回,当时也不见得有多爱吃,怎么这会子突然想起这个来? 火气发上来就不让,一拂手就将碗碟摔在地上,宫娥太监吓得全都跪了一地,锦玉憾住他两肩安慰他,「不就是翡翠白玉汤么,母后也会,陛下等着,母后给你做。」 承干宫后院有单独的小厨房,锦玉吩咐人准备食材,烧火起水,忙得游刃有余。她以前在建瓯也常常自己烧菜,碧蓉说烧的比厨子还好吃,那会她还说,将来要在建瓯开个酒楼,做老闆娘!可谁会知道,兜来转去竟进宫成了太后。 一盏茶的功夫,翡翠白玉汤就端上来了,司马钰眼泪还没干,挂在睫毛上木瞪瞪地看着她,呆呆的模样有些可爱,只是眉眼里看不出是何意思。 锦玉笑着问他:「陛下不尝尝么?」 他拿起调羹,尝了一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神情黯淡下来,锦玉苦恼问:「怎么?不好吃么?」 他摇了摇头,眼泪吧嗒往碗里掉,撇嘴道:「和母妃做的味道不一样,但还是很好吃。」 他忽然明白过来,母妃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如同那碗翡翠白玉汤,不管旁人再怎么做,都做不出那种味道。 有些感悟是需要自己体会的,没了娘亲的痛,也只有自己才能知道,旁人说不得,更治癒不了。 锦玉嘆了口气,刚要回头看,却发现大殿里少了个人,她偏头问曹大伴,「厂臣呢?」 「娘娘做菜的时候,掌印就走了。」 她嘴里喃喃:「怎么就走了?」 身后有宫女提雕花食盒上前道:「娘娘,这个现在要用么?」 「搁在桌上罢。」 她有些灰心,本想着他也在,就多做了一份,让他提回去尝尝的,怎么连知会一声都没就走了。看着满桌的菜餚,一点胃口都无。 她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了,往后还起来还不知怎么受累呢! 想着提了食盒就出门了,司马钰在身后喊她:「母后去哪儿?」 她头也没回,「我就出去转转。」 出了承干门往北,长长的东长街道上没有人,刚走到绛雪轩她就后悔了,出来匆忙连件披肩都没穿,现如今冻得浑身发抖。 这一带人不常来,索性甬道上连灯都没有。绛雪轩边儿上是一座假山,假山后面有一片莲花池塘。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听见有划水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有人兴致去划船?别不是刺客吧,锦玉向来胆子大,胆子大的人好奇心越重,将手里的食盒放在草丛里,蹑手蹑脚上前。夜晚看不真切,草丛里呲啦啦划着名脸庞,有些刺痛。 越往里划水声音越大,不知怎的心里擂鼓似的跳,双手扒拉开草丛,池塘里停着一只小船,船上坐了个人,因为背朝着她看不清脸。
第30页 月亮高高挂在天幕上,倒映在水中,随着小船的晃动有种潋滟的光艷,只衬出那人露出的侧脸,下颌微微抬起露出柔美的线条,三千髮丝飘在身后,锦玉不觉有些恍惚,总觉得那张侧脸似乎在哪儿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趴在草丛里,池塘边儿上寒气重,一阵风颳过来让她打了个寒战,浑身带起寒慄。 池塘中央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锦玉隐约看见那人居然脱了衣裳,纵然知道人家是女的,可这么明目张胆的看人换衣裳似乎不大好,没准儿是哪个宫的宫女闲情逸緻跑到池塘里换衣裳,锦玉有些难堪,咽了下喉头低垂着眼。 窸窣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近在耳边,她顺着灌木丛的缝隙偷偷打量,双手紧紧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心跳声擂鼓似的,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 那人只偏过半边身子,锦玉彻底怔住了。凝脂肤玉的细长脖颈,小衣下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纤纤玉手搭上那素白的胸衣边缘,只轻轻一拉。锦玉心里像是漏了好几拍,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想头也没有。人家在换小衣,她不该这么盯着人瞧的,可双眼像下了钉子似的,有些灼热,挪也挪不开。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那人突然回头对上锦玉的方向。她吓得胆都没了,胳膊肘一滑,身子直挺挺地滑进沟里。 脑子里轰然炸开,她看见了,那人居然是阮澜夜! 眼看着就要滑进沟里,剎也剎不住,她提起气大唿:「厂臣救我!厂臣救我!」 水声噗通,她掉进了池塘里,满池里的水向她淹没而来,她不会游水,挣扎着连呛了好几口。透过粼粼地水面往上看,她似乎看见阮澜夜眼里的惊慌,她站在船头边上,身上披着朱红曳撒,她想开口朝她求助,可是喉头被堵住了,连声音都发不出。 她没有来救她,她甚至看到了她眉眼里转逝即瞬的肃杀。 意识越来越模煳,身子越扑腾越往下沉,她要杀她么?是了,她撞见了她的秘密,而这秘密是她的死穴,知道了就都要死的,她应该恨不得自己淹死,好永远能守住这个秘密。 才刚还说要一起共患难的人,今儿就冷眼看她淹死,她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意味,只觉得周遭刺骨的冰凉。身子渐渐滑到池底,脑子里充斥着水和污泥,黑暗渐渐将她吞噬。 她有些后悔来宫里,哪怕就在中正殿吊死也算了,总好过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原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宿命么?她应该是大郢史上最可悲的太后了吧,逃过了殉葬,居然会死在阴沟里。 果然人心都是薄凉的么,她当她是神佛,却似乎忘了她原本就是阴骘的地狱修罗。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大家觉得最近几章剧情有点枯燥么?看了数据收藏,实在太感人了。默默挥手帕求收藏~ 第19章 醒来的时候,银盘似的月亮挂在头顶上,呆呆的模样眼神有些涣散,恐惧之下更多的是迷惘,似乎还没有缓过来,她还活着么? 浑身湿透了,河里寒气阵阵,让她止不住的颤抖。一开春,莲花池塘里长满了水草,身上混着河水的腥气,飘散到鼻息中,胃里有些反胃,让她几欲作呕。 周遭依旧是水声波波,晃荡晃荡连脑子里都不灵光了。和上回在中正殿上吊的感觉不一样,那回不过是喘不上气,人很痛苦。可这一回,她很害怕,浑身心都透着恐惧,她甚至怕她。 身下是船板,飘在水上有些不稳当,晃的人脑子里很晕。锦玉偏过头去寻人,望见阮澜夜坐在船头上,湿哒哒的曳撒随意披在肩上,隐约露出浑圆的肩头,三千髮丝依旧没有束起,被水浸湿搭在身后,腰间的牙牌被扔在船板上,月色映照下发出莹然的光。池塘配月色,倒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图画。 可是她此刻心里没有心情去欣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是女的。 锦玉觉得很震惊,她是假太监,明明是女儿身偏偏扮作太监,在禁宫里游走六年,权倾朝野手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居然是一个女人。这是杀头的大罪,若是身份暴露,她必死无疑。 她发现了她的秘密,倘若她将秘密说出去,对她是牢狱灭族的灾难,可是……她为什么还是救了她? 「醒了?」沙哑的声音传来,阮澜夜轻微偏过头去看她。 锦玉怔怔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样子有些可怜。 望见她那副可怜模样,像一只掉进水里的叭儿狗,两只眼睛咕噜噜地朝她看,似乎她能将她吃了似的。她勾唇轻笑,调转视线望向宽荡荡的湖面,不再看她。 她是疯了,才会去救她。 就像那个午后一样,她也是疯了。 宽大的曳撒汲满了水,湿腻腻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有些厌弃地耸了耸肩,那曳撒便就又滑下去些许,索性站起身来,朝着锦玉走过去。 她的身形比她高出些许,锦玉躺在那儿,微微抬头看她,月光被她遮挡在身后,有种沉重感压迫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她骇得怔了怔身子。 还是要杀她么? 望见她膝襕上水渍滴答,知道刚刚是她救她上来的,可是既如此,又何必救她? 她渐渐靠得更近了,心头弼弼直跳,锦玉挣扎着坐起来,靠在船板上,壮着胆子结舌威胁道:「你……你是个假太监!」
第31页 阮澜夜微微抬头,将髮丝拢在身后,清脆的笑声传来,随即取代的是眉眼里的狠厉,反诘问她:「怎么?娘娘要拿此来威胁臣么?臣可是刚刚才救了娘娘的命呢,您就这么忘恩负义,要治臣于死地?」 她微微张了口,她说得没错,可是她知道了她的秘密,这样天大的事情,她岂会容忍留活口? 见她步步紧逼,锦玉吓得语无伦次,撑手抬头就道:「我是太后,你不准杀我!」 阮澜夜轻笑,倒是个怕死的,她倾过身子低向她,伸手勾住她浑身湿透的衣领,仰唇一笑,「是么?娘娘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娘娘猜一猜,臣会不会杀您灭口?」 什么时当了,还要她来猜,心里擂鼓似的,她紧闭着不敢说话。阮澜夜突然伸上手来,掐住她的脖颈,细脉在指尖流动。她不想杀她的,可是她撞破了她的秘密,这是她的把柄,知道了就都要死的。 感受到指尖在一点点收紧,锦玉提起气来挣扎,扒拉着她的手,急促道:「厂臣,我不告诉别人,你相信我!」 生与死的边缘,她从来没有犹豫过,可这一次,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相信她一次。她羡慕她身上的单纯和美好,而她的手上,尽是鲜血和不堪,让她死在她的手上,似乎有些可惜。 见她犹豫,锦玉似乎看见了转机,趁着当口憾住她的手,蹈义似的道:「我一定不告诉人,厂臣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您!」 又是来世?她心里哂笑,借着月色打量她,一张华容的脸此刻惊慌失措,她是怕她的。 顺着脖子往下,急促的唿吸带起胸前的山峦起伏,湿湿的襦裙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的体态。 她的手忽然离了她的脖颈,指尖轻滑,顺着脖颈向下,划过浑圆的肩头,流连在她高低起伏的胸前,嘴角清扬,显出妖异的美,她抬起眉梢重新看她:「娘娘的命是臣救的,臣既有能力将您救上来,也有法子再将您送下去,娘娘相信么?」 锦玉忙点头不迭,表示认同,她的确有能力杀了她,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可臣这里容不得背叛,娘娘会背叛臣么?」 她摇了摇头,髮丝滴水,甩了她一脸。 阮澜夜皱眉道:「头摇的太快了,臣不相信。」 锦玉简直想一头撞死,这算什么狗屁的道理,折磨她好玩么? 她急得团团转,不知怎么办才好,这种事情怎么证明,难不成还要她将心掏出来给她看么? 她忽然泄下来,人家不相信她能有什么法子。她鼓起勇气,一把拽住她的曳撒打算求饶,谁知一用力,本就随意披在肩上的曳撒,被她扯下一大块来,露出她裸露的两肩,她甚至看见了她的小衣,轻覆在那山峦上,高低起伏,上面有两朵并蒂莲,还有两只蝴蝶。 她不觉呆怔住,一时傻了眼,绯红爬上耳根,脸上充火连忙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阮澜夜也不在意,眼里带着玩味,挑起眉梢忽然问她:「娘娘刚刚趴在草丛里看见什么了?」 她勐地抬头,撞进她似笑非笑的眉眸里,她逼近她,让她不容反抗。她忽然觉得,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棘手,至少锦玉觉得,阮澜夜应该不会杀她。 不知道哪里来的笃信,可就是从心底里觉得她不会杀她。 她耳根愈发红了,简直要烧起来,赧然垂下头不说话。她不是有意要偷看的,她也不知道大晚上的居然会在池塘里遇见她,还撞破了她的秘密。 良久无言,听见她蚊子似的声音,嗫嚅道:「都看见了。」 阮澜夜倒噎了口气,好傢伙!非礼勿视的道理没人教过她么?就算看见了,不会装作看不见么? 脑子榆木似的,真不知道她到底心软什么,长长嘆了一口气,道:「罢了,臣相信娘娘是和臣一条心的,娘娘的命是臣从绳圈上拉下来的,只盼望着娘娘不要忘恩负义倒打一耙,这是臣的秘密,也是娘娘的秘密,知道么?要是臣哪一天落马了,娘娘也活不成,宫里头生存,没了庇护,死是一眨眼的事情。」 这是她混了半辈子的真理,如今却印证在她身上,说起来有些同情她,碧蓉告诉她,她是成治十三年进的宫,算年月应该有六年的光景。 六年的时间,要伪装成太监,其中受了多少苦,恐怕不得而知。 「那厂臣呢?那厂臣的庇护是什么?」 突然想起周贵妃,知道这时候不该多话,可还是问出了口,「是贵妃么?」 宫里头都传,她是顺着贵妃爬上去的,可真的是那么回事吗? 阮澜夜没回答她的话,自顾自站起来,重新穿好曳撒,长长的青丝全都束起来,只用一根铜簪子固定,带好曲脚帽,她依旧是那个威风凛凛、大杀八方的东厂大督主。 「夜深了,臣送娘娘回宫罢。」 小船上晃荡,站不稳脚跟,她伸过手来扶她,锦玉偏过头打量她,心里还在盘算着刚刚的话。 到底是还是不是,她想听她亲口说出来,可不说话算是怎么回事?算是默认么,大傢伙都知道的事情,偏偏她不想承认,似乎要问出一个她自己心里的答案来才算满意。 可是与不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这样想着,可心里却不大滋味起来,她这样闭口不谈,是不是表示,贵妃在她心里很重要?
第32页 她接她的手发力,一脚跳到岸上。夜幕已经沉沉了,长长的宫道上只有三两个小太监值夜守,她拉着她从东长街绕到广和右门上,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月色泻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在了地砖上。瞧着影子,像是她在牵着她奔跑,此刻间心里没有害怕,因为她知道,就算有人冲出来,她也会替她摆平,她有这样的能力,保她一世无虞。 就如同刚刚在莲花池塘里,她没有杀她一样。 到了干清宫后门口,阮澜夜松开了她的手,刚转身就瞥见她上扬的嘴角。 「娘娘笑什么?」 「我笑厂臣是个假太监。」说完锦玉就冲进了后院里,头也不回,留她一个人愣怔在门槛上。 第20章 回了承干宫,西边房里还亮着一盏灯,估摸着是碧蓉回来了,锦玉蹑手蹑脚上前,轻轻推开门。一进门槛就看见碧蓉趴在贵妃榻上睡着了,口水流了一地。 满屋子都是她的磨牙声,她今儿差点又命丧黄泉了,她倒是睡得香,上前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别挺尸了,赶紧起来!」 碧蓉杀猪般的声音突然叫出来,捂住屁股嚎啕道:「主子你打我做什么?已经够遭罪的了,回来还要受您的摧残,我怎么那么命苦啊!」 她越说越委屈,鼻涕眼泪口水挂了一脸,锦玉目瞪口呆望着她,这是怎么了? 她指了指她的屁股,问:「这儿怎么了?」 碧蓉一面抽噎,一面道:「掌印打的。」抬手抹了抹眼泪,「主子,您以后能不能和掌印说说,我伺候您还是很尽心的,这回都怪那个该死的宁王,勾搭谁不好,偏偏勾搭人家掌印看上的人,那不是找死么?还连累我们受累,真该焦了尾巴梢子的!」 锦玉想起阮澜夜刚刚的面容,忽然抬手指着她,「你……你不要乱说。」 碧蓉浑身老腰就跟断了似的,没有精力同她辩驳,深深嘆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跟着太监不光明,可咱也得往前看不是,主子也老大不小了,这要是搁在咱们建瓯,您都不知道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如今又成了太后,您还指望着出宫嫁人?跟掌印那样的人染上勾缠,那个望天塌的痴子,还想活着!」 锦玉想了想,觉得碧蓉说的很有道理,进了宫要想再出去简直是妄想。 可关键是……人家阮掌印不是太监啊,就算她有心想做对食,可是也做不成啊。再说了,她现在是女人,和女人做对食,古往今来,似乎也没这回事。 她没打算将今夜的事情告诉碧蓉,这是阮澜夜的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回身翻出床头的朱漆雕花百宝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瓷瓶子,坐在床榻边儿上道:「这是我从建瓯带来的,来郢都前我爹给我准备的嫁妆,是上好的金疮药,你忍着些,我替你涂涂。」 作势就要掀开被褥,碧蓉嗷嗷叫,扯住她的手道:「我自己来,您放着就成。」 「伤在那儿,你自己怎么涂?都是姑娘家的,有什么可害羞的。」她抬手要掀她衣服,碧蓉还是不让,可她现在受了伤,奈何不了她,一脱裤子就听见她嘶的一声。 「怎么了?我是不是下手重了?」 碧蓉趴在那儿,双手紧紧攥住被褥,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子,咬牙道:「没,不疼,就是被人瞧见了害处,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夜里还磨牙呢,我都没说什么。」垂眼看见她的伤处,透出淤血模煳在一块,心疼地啧啧骂道,「这是哪个小太监下的死手,真够狠心的,不晓得是个姑娘家么,回头我给你报仇。」 碧蓉疼的咧嘴笑道:「我的主子您别在生事了,您现在自个儿都麻烦不断,就别为我操心了,对了您这么晚了去哪儿了?」 她一怔,嘀咕了声:「就出去转了转。」 碧蓉不相信,瞥见她浑身潮湿的襦裙,呲嗒道:「您掉沟里啦,浑身都湿透了,我听清茹那丫头说您拎了食篮出去的。」她忽然凑过来,从底下朝上看她的脸,「您是不是去找掌印了?」 锦玉嗫嚅了下,眉眼闪烁,继续涂着手里的金疮药,没回答她的话。 「唉哟我的天爷,您下手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碧蓉简直要疼得跳起来,脚趾头紧紧蜷缩着,浑身冒冷汗嘆气道,「行了,主子您自个儿回去吧,不用您服侍我了,再服侍下去,明儿你就见不到我了。」 锦玉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她下手没轻重么?脑子里混沌混沌的,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月上中天,迷迷煳煳回了自己的寝殿,吱呀呀推开门,爬上床榻将被褥盖在头上,脑子里全是刚刚在小船上的光景。她颔首的模样,敛眉的神情,眼梢轻抬的片刻,甚至还有她换小衣的模样……渐渐觉得喘不上气来,周遭温度骤然上升,她觉得心乱如麻,索性将头伸出来,两条莲藕似的臂膀露在外头,有种凉意的清醒。 她这是怎么了? 仰面望着头顶上的帷幔,心头惘惘地,她为什么没有杀了她?还有那句同富贵共患难,到底是什么意思?盘上心头的困惑,似乎越想越放不下,不找出一个答案来不罢休,可答案究竟是什么,她有些迷惘,也想不通。 越想脑子里越乱,月色沉沉透过菱花隔扇窗照进来,落在妆奁台上,有种柔和的美。外间梨花树上偶或间传来一两声鸟叫声,伴着昏沉的脑袋,没一会儿就鼻息咻咻进入梦乡了。
第33页 越过临溪亭朝东走,司礼监值房的屋檐下挂着两盏红灯笼,阮澜夜披着流云披风上丹墀,刚到门口,扶顺就从里面出来,哈腰道:「干爹这么晚了,怎么还来值房?这儿有杨少监呢,您就早些回去歇着罢。」 她立身往里走,抬手解开披风上的鎏金扣,交手递给身后人,淡淡道:「咱家找杨平吩咐些事情,你暂且迴避。」 扶顺上前接过披风,觉得有些潮湿,多问了句:「干爹,摸着披风有些潮,要不要儿子给您烘烘。」 她嗯了一声,没回头看他,径直走进值房里。 值房内烛火微弱,杨平微微弯腰上前道:「督主。」 「厂卫那头事情办的怎么样?可有头绪?」她抬手拂了拂曳撒,觉得身上有些粘腻,坐在黄花梨椅圈里漠然问道。 杨平诺诺道:「周国公府邸内全都搜遍了,并无半点消息,府内往常伺候过贵妃的下人也都问不出头绪。只有一件,说是贵妃五年前曾经回过国公府一趟,只待了片刻就回来了。」 她一顿,「可曾打探出回府做了些什么?」 「探子来报,据说是派人去了一趟应天府。可应天府一带太大,实在是没有线索。」杨平垂下脑袋,自贵妃落马之后,督主一直暗中派人打探一个人的下落,可六年前的人散落民间,找起来岂非大海捞针。 茶盏重重落在案桌上,洒出些许茶水来,冷喝道:「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杨平惶恐低头应个是,支吾道:「只是……属下怕动静太大,届时惊动两江总督,闹到檯面上不好收场。」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皱眉道:「东厂向来直接听命于陛下,怕他们作甚,有不要命的尽管闹,闹出来有他们受的!」 杨平颔首称是,知道他办事一向狠辣,上回黄锦和一事闹得人心惶惶,陛下如今年幼,朝中之事虽说是那帮大臣和内阁料理的,可决定权还在他。 「咱家有不少天没回东厂,可曾有什么消息?」 杨平道:「只有一宗,是关于宁王的。」 她哦了一声,端起案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说来听听。」 「宁王进京之时,将军队偷偷驻扎在汉中。另外属下怀疑宫里有人和宁王书信来往,高皇帝还未驾崩时,军队就开始往东走,彼时京中大乱无人顾暇,按道理是宫里走漏了风声。」 阮澜夜冷笑了声,能跟宫里搭上边儿的无非是那几个妃嫔,遂抿嘴道:「咱家知道了,将事情透露给那帮阁老,横竖咱们是内监,只管宫里的事情,宫外的事情,揽在身上又是麻烦。」 她抖抖曳撒,站起来道:「忙活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咱家头疼,旁的也不多说了,你就留在庑房内值守,有事差扶顺知会一声。」 杨平在身后哈腰道是,她取下盆架上的缠枝纹披风就出门了。 后半夜风有些大,吹得她头疼,觉得四肢有些酸软,浑身冰凉凉的,周遭像灌了冷风似的,钻骨子的疼。 第21章 「主子想什么呢?」碧蓉背身看见锦玉趴在棂窗上,神情有些恍惚。 她没回头,呆呆地望着满天的梨花,半晌才恨道:「这日子真难熬!」 碧蓉端着托盘,听见她这话也停了下来,想了一下觉得的确如此,哀嘆道:「谁说不是呢,想起以前在建瓯的时候,虽然苦了点,可快活呀!我还记得咱们上街,去东家里铺买灌藕,我头一回不会吃,灌了一身的糖浆,当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锦玉听着笑起来,似乎也想起来以往的快活日子。她自小性子野,大一些的时候总喜欢往府外跑,爹起先还管管她,后来有了儿子就再也不管她了,她也乐得自在,建瓯城中和碧蓉两个人跑了个遍。 现在想想,那似乎是此生最快活的日子了。 外头清茹进来,怀里抱着个叭儿狗,雪糰子似的,两只圆眼睛骨碌碌,煞是可爱! 锦玉一下来了精神,跳起来欣喜抱在怀里道:「哪儿来的叭儿狗,长得真好看!」 清茹笑道:「是扶顺小公公送来的,说是给娘娘解解闷。」 碧蓉凑过来,狐疑问:「扶顺公公?是不是掌印吩咐的?」 清茹挠了挠头,「奴婢也不清楚,刚刚在门口遇见的,小公公没提到阮掌印。对了,掌印最近头疼的厉害,已经几日没当差了。」 锦玉一怔,她病了? 怪不得几日没来承干宫了,她还以为是那日夜里惹恼了她,原是病了。 转念又一想,那日她跳下水去救她,之后又送她回干清宫,也不知自个儿是几更天回去的,莫非就是那日染上风寒的么? * 怀里的叭儿狗突然挣了出去,锦玉愣怔了下,清茹连忙上去追,「公公说这狗调皮得很,得小心看好了。」 叭儿狗应该是阮澜夜差人送来的,扶顺是她的干儿子,凡事只听她的命令。只是她病着,怎么还想起她来? 碧蓉蹲下来摸了摸狗,嬉笑道:「掌印可真知道疼人,才刚说了发闷,就差人送了只叭儿狗来,这勾担挑水两头挂的,又管东厂又管内宫的,难为还想着咱们主子。」 清茹也笑着说是,「奴婢往常一直干清宫里当差,倒没听过掌印给人送叭儿狗的,掌印对咱们主子真好。」 越说越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听在耳朵里,倒有猫腻似得。锦玉沖她摆摆手,一把抱过狗,揽在怀里不耐烦道:「别乱嚼舌根子了,嬷嬷叫你呢!」
第34页 清茹偏头喊了声来了就退出去了。 锦玉把叭儿狗抱在怀里,摸摸毛摸摸头的,欢喜地不得了。 碧蓉淡淡道:「一碗翡翠白玉汤换一只叭儿狗,这买卖倒是划算。」 她突然一惊,结巴道:「你你……你胡说什么呢?」 「是我胡说么,那我问你,咱们宫里的拐子纹雕花食盒怎么在司礼监的?我认得那食盒子,前儿我还用的呢,还是小曹公公今儿拎出来我看见的。」她忽然伸过头来看她的脸,「那晚上,您是不是去找掌印啦?我就说是,您还偏要赖。」 锦玉顿了顿,想起那晚她把食盒放在绛雪轩后假山上了,难不成她将她送回来之后,又去了那处? 她忍不住问碧蓉,「你真看见那食盒子在司礼监?」 碧蓉嗯了一声,又道:「您什么时候和掌印走得那么近乎了?连我也不告诉,真不够义气的,亏我还为你挨了十几大板子,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一坐杌子就跟针戳似的!」 她一手抱着叭儿狗,一手拉住她,噘嘴道:「好碧蓉,亲亲碧蓉,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我那日掉进河里了,脑子一懵,什么事也没来得及说。」 不是要瞒着碧蓉,只是这种事也不好说出去。阮澜夜的秘密,是她的死穴。 「算了,您不说我也明白,您是为了咱俩的将来牺牲自个儿,这份情碧蓉记着呢。」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突然凑过来,「哎主子,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前面还愁容满面,似乎是那么回事,两句一说就开始不着调,她接过杯盏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主子,掌印病了,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她起身,踱步到床榻上,抱着枕头在怀里,吶喊道:「我要表示什么?」 碧蓉来了劲,走到床边儿推搡她:「您怎么不开窍呢?想想掌印如今病了,病中的人最脆弱,一点儿好就记在心上,将来要是有掌印帮衬,咱们在宫里还怕谁?」 锦玉点点头,望着床顶上帷幔,道:「有道理。」 「您光别有道理呀,你上回说要做香包,做好了么?正好趁这时当送过去,亲手做的有情意。」 她突然坐起来,一拍脑袋道:「我给忘了。」 碧蓉嘆了口气,坐在脚踏上,抱着叭儿狗道:「我还指望着您攀高枝儿呢!」 攀高枝儿也不是她说了就算的,她如今撞破了人家的秘密,她不来找茬儿就算了,还上赶着扑上去,不是找不痛快么? 她调转过身子,趴在床沿上,两手够着地儿,摸着叭儿狗的毛,嘴里呢喃道:「你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别不是想女婿了吧,赶明儿我替你好好物色物色……」 碧蓉白了她一眼,啐道:「谁想女婿了!青天白日的,也不害臊。还说我,咱们东巷子那家姓赵的,你打小就跟人好……」 锦玉立马跳起来,噼头盖脸一通骂道:「好你的,屎盆子扣到我头顶上了,你把话说清楚。」 那姓赵的和她们家住一条街,小时候一块儿玩过来着,怎么到了她嘴里就腌臜不清的了。 碧蓉看见她伸手,作势要打她,吓得连忙跳起来,抱着叭儿狗就往外跑,刚出门跑到门槛上,故意拖着音喊道:「阮掌印来了!」 锦玉一听,立马坐起身子整理衣裳,刚抬眼就瞥见碧蓉站在门槛上大笑,才知道自己上了她的当。 「还说没纠缠,瞧着脸都红了,我可是听说了,人孙太妃一早就差人送了两盅的燕窝去了司礼监,你再不行动,赶明儿咱都得搬出这承干宫。」 她一嗤,「燕窝有甚好的?我这儿一大堆呢。」 碧蓉歪着脖子往里觑,抱着叭儿狗就要走,「得,您自个儿琢磨去吧,我后院还有一大堆事儿要做呢。」 锦玉瘫在床榻上,怔怔抬头望天,嘆了口气,觉得这宫里的人怎么都这么见风使舵的,给太监送燕窝,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么? 屋里静悄悄地,她四处张望了下,趴在槛窗上叫外头扫地的小太监。 小太监放下扫帚,跑过来打了个千儿问道:「老祖宗有什么吩咐?」 宫里太后太妃都喜欢称老祖宗,锦玉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扶额嘆道:「你去找只鸡来。」说着塞了个银锭子给他。 小太监一怔,「老祖宗要鸡做什么?」 她一皱眉,叫别多问,「只管去办了来,不要活的,要整只处理好了的。」她不会杀鸡,弄了活的麻烦。 小太监只点头照办,刚走了两步锦玉又叫回来,小声道:「要乌骨鸡,千万不要跟人说是我要的,听到没?」 小太监嬉皮笑脸道:「奴才省得,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一句都不说。」 她眯着眼点点头道好,心道这小太监说话真中听。以前听人说乌骨鸡大补,受了风寒的人体质弱,乌骨鸡配当归烧成汤,可比燕窝好多了! 锦玉托腮望天,满树的梨花快要开败了,忽然想起什么来,靸鞋出门一叠声叫人。 春嬷嬷赶来,问主子要什么。锦玉抬头道:「找人搬个梯子来,我要上去采些梨花。」 「主子要什么叫下人去采,爬太高了危险。」 香包要亲手做,梨花也得亲手采才是,不能转手,转了手情意就不在了。 她摇摇头,「我要自己采,不要人帮忙。」
第35页 嬷嬷耐不住她,只好叫人搬梯子。梨花树很高,有屋檐那么高,小太监搬来梯子,她卷了袖子就要上去。 身后人拉住她,还是觉得不放心,劝道:「太高了,主子还是别爬了,跌下来可是好玩的,叫奴才们给你够。」 「不碍,我从小就爬树,这么点儿高不在话下。」说着抬脚就登了上去,没一会儿就爬到顶上。 有种置身花海中的感觉,梨花不香但有种特别的味道。她抬手摘了一朵,觉得很圣洁,扔了又觉得捨不得,遂戴在发间,望了一眼底下人,才想起来,她忘拎个篮子了。 扯起马面裙,将花兜在里面,也不知摘了多久,马面裙里舖满一层了,只做个香包,要不了多少,觉得差不多要下来的时候,忽然一瞥,望见履和门上有熟悉的身影。 她穿着朱红曳撒,头戴描金乌纱帽,手里还拎着个食盒子,正朝承干门上来。 身后没有小太监跟着,锦玉看见她在宫墙下停住脚步,正了正衣冠,拎着食盒子忽然抿嘴笑起来,那笑靥如花的模样让人生不开眼,隔着满树的梨花打量她,有种恍如隔世的味道。 锦玉站在梨花树上,能看见承干宫外的景象,可阮澜夜看不见她。 碧蓉在树下叫她,知道她是要做香包,仰头道:「主子,你多采些,能不能做一个给我。」 锦玉怔了下,低头望了望自己马面裙里的梨花,摇头说不行,「你自己上来采,我这些只够做一个的。」 碧蓉说她小气。正说着阮澜夜从承干门进来,看见在树下围了一圈的下人,冷喝道:「都围着做什么?」 嬷嬷上来回话,抬手指了指上头,说主子在上面。 阮澜夜抬头看,果然看见她站在树上,落了满身的梨花,马面裙撩起来,露出裙内的白膝裤子,定定站在那里,样子有些愣怔,威风凛凛像个占山为王的女大王。 姑娘家的不懂得规矩么?在底下人掀起马面裙算什么,她有些不高兴,皱起眉头道:「娘娘快下来。」 被她微沉的声音震地有些心慌,她是太后,她是太监,在下人面前这般招唿她,她很没有面子。可是怎么样呢,她怕她,只得照做。 只是上来容易,下来却很难。因为抱了一裙子的梨花,腾不出手来爬梯子,她站在树上,觉得很为难。 她低头看了眼裙子里的梨花,又看了眼底下众人,踌躇嗫喏道:「厂臣……我下不来。」 嬷嬷在下面唤道:「娘娘把梨花落下来,待会叫小全子他们再去摘。」 她撇嘴说不行,「我采了好大一会功夫,我说过不能假手于人的。」在树上转了转脚,「那我跳下来罢。」 说着就要跳,嬷嬷在下面大喊,着急道:「可千万不能跳,容易崴着脚。」转身叫小全子,「你在底下接着娘娘……」 「我来。」 嬷嬷转身,看见阮澜夜上前,悻悻地不敢发声。锦玉站在树上往下瞧,看见她微微仰着头看她,四眼撞了个正着,眼眸忽然闪烁看向别处。 阮澜夜张开双臂在底下接应,「娘娘跳吧,臣在底下接着。」 锦玉有些犹豫,其实也不算多高,不过四五尺,最多跳下来震脚背疼,可嬷嬷不让跳,她又在这里,跳下去要是摔倒了,肯定不大好看相。 须臾间她想了很多,阮澜夜以为她害怕,遂安慰道:「娘娘尽管跳,臣接得住。」 她脱口发问:「真的么?」 她不大相信,自从知道了她是女人,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她跳下去的力道还是很大的,一个女人家哪里有那样大的力气。 阮澜夜点了点头,有浅浅的笑意爬上眼角,旁人都看不见,只有她站在高处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蹲低身子,紧紧捂住怀里的马面裙,忐忑道:「那我跳了。」 她嗯了一声,几欲不可闻。 她闭眼发力跳下去,觉得身子腾空落下去,没有落尽意料中稳当的怀抱,她和她一同跌在了地上,满地的落花,飘了一身。 胳膊肘撑在地上,锦玉哎哟叫了一声,想也没想噼脸就道:「你不是说你接得住么,我还不如我自己跳呢!」 她吃痛,阮澜夜也没好到哪儿去,锦玉直直跳下来,力道比她想像的重一些,再加上姿势也不对,就硬生生两人都跌倒了。 曲脚帽歪在脑袋上,样子有些滑稽,众人忙要上去帮忙,被她一声喝退,「都走开,谁都不许上来,今天看见的事儿谁要说出去,全都拔了舌头扔进江里餵鱼。」 众人一听全都低下了头,阮澜夜吩咐全叫下去,整个庭院里就剩两个人。 气性儿倒挺大,自己没接住出了糗还要赖别人,怪不得人都暗地里称唿她刽子手,真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锦玉趴在她身侧,爬起来摆弄怀里的梨花,幸好没落,否则半天功夫岂不是要白忙活? 阮澜夜坐在地上,乜眼看她,「娘娘摘梨花做什么?」 她没回答她的话,自从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两人有了共同的秘密,似乎连关系也拉得近了,她端坐起来歪头问她:「厂臣喜欢梨花么?」 她一怔,风花雪月的东西,谈不上喜欢,倒是不厌恶。可问她喜不喜欢梨花做什么,要送梨花给她么?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贿赂人的手段了。 她调转视线,看满地的梨花,淡淡道:「臣不要。」
第36页 锦玉一下急了,拽过她的襕袖气道:「为什么不要,我绣工很好的。」 她嗫喏了下,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要给她送东西,兴师动众爬树,给太监送梨花,不怕底下人说么? 她转过眼,不看她投过来的目光,和唇道:「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要。」 不要她的香包,就要孙昭仪送的燕窝么! 上赶着送人东西还有不要的,她又爬树,又摘梨花的,她为什么不要? 她气得肩头打颤,见她站起来,一把拽住她曳撒阖面上的云纹牙牌,使劲勐地扯下来抓在手里。 阮澜夜伸手,沉声道:「拿来。」 牙牌是她办差常用的职衔,不得借失。锦玉悻悻地,紧紧攥在手里掩在身后,明明怕得要死,非要装出一副杀身成仁的模样,抢道:「我不给。」 她突然抬手,锦玉吓得抱住头,闷声喊道:「你不许打我!」 阮澜夜顿住愣在半空中的手,望见她胆小的模样,觉得好笑,她又不是要打她,她这么怕她么?蹲下身子与她持平,眉眼弯弯含笑问道:「娘娘绣工真的很好么?」 见她松口,她立马来了精神,忙点头夸耀自己绣工如何如何好。 有些人得寸就进尺,精神头永远用不完似的,禁宫里死气腾腾,仿佛只有她一人活得最真实。她私心里想靠近她,可得要保持她杀伐决断的气势,因为一松懈,就会有人爬到头顶上作孽。 她笑着点头,表示认同,然后伸手朝她:「臣答应了,现在可以将牙牌给我了么?」 她笑着闪了下睫毛,长长的睫毛撩进心坎里,锦玉有些发怔,不觉看呆了,笑呵呵将手里的牙牌递过去,说着吓死人的话来:「厂臣真好看。」 马屁话说多了,有的时候也分不清到底那一句才是真的,可听在心里还是很高兴,像蜜罐似的。 阮澜夜忍住笑,不去回答她的话,拿起牙牌就要走,任由她一个人坐在满地的梨花地上。 见她要走,锦玉忙补了一句:「你不许骗人,要是骗我,来世跌到水里,做个乌龟大王八。」 敢情不要她的东西,还要成王八,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迈出门槛的脚又缩回来,看她错愕的面容,缓缓道:「臣有没有和娘娘说过,臣这里不作兴来世,只要今生今世。」 锦玉轻声了声什么,阮澜夜望见她呆愣的模样,有些傻傻的,可还是觉得很赏心悦目。 她走了,应该是回东厂了,她来是为了给她送食篮的。糟糕,她忘记问她,那日的白玉翡翠汤好不好吃了,总这样忘东忘西,不长脑子,白白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梨花要在太阳底下晒上两三天,晒干水分然后装在青釉莲花粉盒里备用。 锦玉在灯台下绣了半天,外头天暗了,她叫碧蓉再添盏油灯来。 「往常也没见你这么勤快过,果然啊,送给人掌印的就是不一样。」 她咬牙切齿恨着,「你相不相信,再多说一句,我就叫人把你调到薪惜司去给太监端煤炭。」 碧蓉立马噤了声,撅了撅嘴坐在一旁杌子上看她,手里针线飞舞,瞧起来似乎是那么回事。见她线头要没了,碧蓉抹起袖子要帮忙。 锦玉突然伸过手,抢道:「我自己来,不要人帮忙。」 碧蓉错愕问:「主子下定决心了?」 她没抬头,问了句什么。碧蓉又道:「要和掌印搭伙过日子?」 主子从没有给男人绣过荷包,在建瓯,给男人绣荷包代表芳心暗许。说起来,掌印也算半个男人,虽然没那么全乎,但谁不把他当男人呢? 锦玉愣愣定在那儿,仔细想了想碧蓉的话,是啊,她这样算什么呢? 当初决定给她送荷包的时候,只是想着她救了她,是救命之恩。为了能和碧蓉在宫里活下去,她承认她有私心。 可后来莲花池塘那一晚,她没有杀她,她心底里是信任她的,后来发生的一切,似乎和初衷不大一样,开始往歪道儿上拐,连她也闹不清,这般积极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些泄气,将荷包放在案桌下,隔着灯火问碧蓉:「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碧蓉嘴巴长得鸡蛋大,往她自己心里想法上靠,惊愕问道:「主子,你别不是……」 她急得抬手捂住她的嘴巴,拿眼剜她:「你不许说话!」 碧蓉心道主子是完了,连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前一瞬还问她话,下一瞬就不许她说话。她扒拉开她的手,大喘气道:「主子,你想闷死我啊!」 她突然沉重下来,表情很严肃,对着碧蓉道:「你不许告诉别人,谁都不许说,把它烂在肚子里,知道么?」 碧蓉似乎受了惊吓,她从来没见过主子这样沉重,她一向心大,刀架脖子也后知后觉,就算当初离开建瓯去郢都也没有悲观,总是乐呵呵的,跟她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为了一个太监,突然也紧张起来,她知道,她大概是动真格的了。 她颓然站起来,觉得两腿里无力,把手里的针线放在绣篮子里,回头坐在塌上。 原本还乐呵的精神被碧蓉一盆冷水扑灭,她这人是块榆木头,是个傻子,需要人敲当头棒才能想明白。 碧蓉上前替她擦脸换衣裳,又端了洗脚水给她洗脚,她坐在脚踏上问她:「主子的荷包还绣么?」
第37页 绣肯定是要绣的,都答应了人家,反悔又是什么意思呢? 锦玉道:「先放着罢,赶明儿我再绣。」她脱了濯衣往床榻上躺,看灯台上烛光跳挞,喃喃道,「明儿个是娘的忌辰,我想她了。」 碧蓉端着脚盆一愣,回头看见她躺在床榻里侧,蜷缩着窝在那儿,样子有些可怜,她不忍小声喊道:「主子………」 「你把灯吹了,回去睡吧。」她背朝里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哽咽。碧蓉有些心酸,主子其实很可怜,没了娘的疼爱,有了爹也等于没有,偌大的郢都城里,除了她就没有亲人。 熄了灯带上门,屋里静悄悄地,脑子里有些混沌,她想起在建瓯的日子,那会娘还在的时候,有人可以依靠,累了哭了的时候,可以一头扎进娘的怀抱里。 她记得娘走的时候,她才七岁,那几天爹没回来,连娘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迷迷煳煳做了个梦,梦见娘说她在那头过得不好,她眼泪止不住的流,想伸手去抱她,可是明明看得见的距离,怎么伸手也够不到。 渐渐没了意识,脑子里混沌的厉害,钻骨子似的疼,觉得身上一阵凉一阵热,她想开口叫碧蓉,可是喉咙口像被割开似的疼,发不了声。 —— 寂静撩夜,寿康宫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殿里殿外人都被遣散,梢间只亮着一盏油灯,黑黢黢看不见脸盘。 「你终于来了,可叫人发现?」女人急促地声音传来,紧紧勾住身旁人的脖颈。 男人摇了摇头,借着月光打量,竟是宁王。 他有些不悦,急躁道:「眼下多事之秋,不是说过了不要差人找我么?」 寿康宫里住的是孙昭仪,高皇帝生前新纳的昭仪,比起其他的妃嫔,算作宠妃之一了,可好景不长,进宫不过半年,高皇帝撒手撂西,苦了东西六宫貌美如花的那些妃嫔了。 孙昭仪勾手依偎在宁王怀里,嗔怨道:「你老久不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我想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宁王皱眉看她,一身的脂粉气让人刺鼻。他忽然想起来上回在月华门上,手指头留的那股馨香味萦绕在心头,想起楚锦玉那抹多情的眉眼,索性越看孙昭仪越觉得心头厌恶,挣开手背道:「你好自为之,问本王做甚?」 孙昭仪浑身一愣,抬起头惊讶问道:「你什么意思?要过河拆桥么?当初是你叫我假称有孕,现如今日子一天天过去,你叫我怎么遮掩?」 宁王不耐烦坐在椅圈里,压着声音道:「当初是为了救你的命,若是本王不出此下策,你早随着大伙殉葬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听见他推诿的话,透着无情无义,她忍住眼泪怨他:「可我将身子给你,你不该救我么?」 宁王是个流连花丛中的行家,也许起初是有真心的,可他的真心也是有限的,过了时效也就一文不值,甚至可以弃之如履。 不提也就罢了,提起来就让他恼火,指着她骂道:「本王救你时是怎么说的?交代你办的事,怎么只单单死了一个顺妃,那司马钰小崽子怎么还好好地坐在龙椅上?」 顺妃是宁王派孙昭仪害死的,原本是要连同司马钰一同解决的,可后来却只死了一个顺妃。她也纳闷,药是下在膳食里的,司马钰向来和顺妃一起用膳,可偏偏司马钰无事,若不是走漏了风声,怎会如此? 既然是走漏了风声,可顺妃又为何死了? 孙昭仪恨地骂他:「你还说我,那你为什么不早些来,高皇帝停灵二十七日,一直到登基大典那日才来,这么多天,你死到哪里去了?」 若是能在登基前抵达郢都,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毕竟司马钰年幼,哪里有本事和他这个手握兵权的皇叔抗衡?可如今一切都晚了,说什么都没用,司马钰登基,他若再起兵,那就是谋反,言不正名不顺,要遭天下人唾弃。 越想心里越窝火,勐地抬手将她拂在地下,指着她骂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本王!」 望见他发怒的模样,忽然害怕起来,她不过是个死了丈夫的小小昭仪,借着假孕的名头逃过了殉葬,她如今无依无靠,除了眼前的人,纵然今天才看清他的面目,可她无可奈何,更没有退路。 拽住他的直身,惶恐求道:「我错了,是我不对,你带我出宫,殿下,求求你带我出宫,我不想留在这里等死。」 出不了宫,留在宫里头,日后假孕的事情一旦戳穿,她必死无疑。 孙昭仪跪趴在地下,悲哀到尘埃去求他,她没有依靠,只有眼前这个负心人。 原本就厌恶了,如今哭哭啼啼的模样让他厌恶更甚,伸脚踢在她肚子上,厉声喝道:「自己做的孽,凭什么叫本王给你担着!如今宫里都是那阮澜夜掌管,上回本王已经吃过一回亏了,他现在就等着揪本王的错处,本王要是带你出宫,岂不正中他的下怀!」 早知如此,还不如吊了脖子去殉葬!她瘫坐在地下,泫然欲泣扶住一旁的杌子,哀凄道:「那你要我去死么?」 他日那些甜言蜜语原来都是假的么,她有多么后悔,司马徽对她那样好,她为什么要受他的蛊惑,瞧,报应来的这样快。 「总之带你出宫连想都不要想。」他错眼瞥见她跌在地下,满脸泪痕的模样有些悲哀。狠心走出去,开了门又回头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第38页 后半夜下了雨,颳了很大的风,雕花隔门在那里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承干宫明间的槛窗没有关,每日酉时有专门的宫娥下窗户,可白日里太热,晚上锦玉就没让下窗户,谁知夜里颳起大风来。 「阿玉,阿玉,你醒醒。」 头疼欲裂,睁不开眼睛,她好像看见了阮澜夜,她就那样坐在她床榻边儿上,很着急地拉住她的手。 她朝她抿了抿嘴,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双手像是被下了钉子,她想抬手摸摸她的脸,可是却够不到。 渐渐没了意识,似乎听见碧蓉在床榻边儿上叫她,原来刚刚是个梦。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主子……」碧蓉披着交领袄裙,有些慌乱摇着锦玉,她瞧着昨晚就不大对劲,夜里下雨颳风,她起来关窗看见她挂在床边,怎么叫也叫不醒,一摸额头,烫得惊人。 一迭声叫人,嬷嬷清茹和小太监全都爬起来,小太监吓道:「怎么办?主子怎么着不是事儿,要不要通知阮掌印?」 嬷嬷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急骂道:「侉子,赶紧去叫太医,掌印又不是太医,叫他有什么用!眼下天还没亮,等天亮再说。」 众人都作鸟兽状散开了,碧蓉跪在脚踏上淌眼泪,望着锦玉灰白的脸哭嚎,揽住她的手臂抽噎道:「主子,你千万不要有事,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 「人还没死呢,嚎什么!」 碧蓉突然呆怔住,回头看见阮澜夜站在身后,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结巴道:「奴……奴婢该死!」跪在地上偷偷拿眼往上乜斜看,朱红深色的曳撒映入眼帘,膝襕纹样上有些褶皱,大约也是刚得的消息,半夜里从被窝里爬起来就赶到这儿来的。 阮澜夜站在脚踏外细细描摹榻上的人,她就安静的躺在那儿,没有人打扰,煞白的脸色没有血色,让人心疼又气恼,沉声道:「都下去,宣张医正进来。」 太医院晚上有专人值夜守,防的也是这样的突发状况,张医正惶惶恐恐背着医箱进来,两只眼皮还在打架,似乎也是急忙忙被抓来的,忙要低身作揖,她抬手挥了挥,淡淡道:「赶紧瞧瞧。」 张医正上去又诊脉又翻眼皮,隔着帕子拿手背试了一下额头,有些发烫,回身扶道:「是伤寒成热症,开两幅汤药喝下去,沖沖热火,等天亮就能消退了。」 伤寒?好好的怎么会感了风寒,底下的都是死人么? 她抬了眼眉梢,寒声道:「下去开药罢。」 张医正俯首称是,一直退到门槛上才出殿门。外间又颳起大风,她踱步至窗前阖上窗户,室内归于静谧。 「娘……」 床上的人突然传来声音,阮澜夜关窗户的手一顿,以为她醒了,遂上前查看,刚要问却听见她闭眼又喊了声娘。年纪轻轻总是对娘亲很依赖,又何况自小就没娘亲的人。 有髮丝飘在脸颊上,她抬头替她拨开,撩在耳后,也不知是不是发热的缘故,觉得指下肌肤似乎要烧起来。 她卧头躺在那里,眉头紧蹙,大约是做噩梦了,睡得极不安稳。 下意识抬手在眉间轻轻抚摸,她想靠近她,只有当她睡着的时候才可以,倾过身子在她眉间落下一吻,轻轻柔柔。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写了三章,不知道和不和胃口,大家阅读愉快吧!谢谢一直支持的小天使们,入v评论照例发一轮红包,大家乐呵乐呵,时限24小时之内哦~ 另外感谢投雷的小可爱们: 我喜欢吃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1 07:13:04 我喜欢吃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2 08:11:43 瘦瘦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7 14:11:43 小硬币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4-28 21:43:49 喵喵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1 08:30:21 2497573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1 14:20:22 2497573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1 14:20:37 2497573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1 14:20:42 2497573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1 14:20:47 一叶轻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4 11:23:58 万年小弱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6 13:21:07 艾螷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6 14:06:55 艾螷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6 14:07:04 艾螷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6 14:07:12 艾螷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6 14:07:20 艾螷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6 14:07:28 万年小弱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8 11:23:01 初衷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09 08:29:11 万年小弱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0 10:46:37 第22章 天蒙蒙亮,屋檐外雨水嘀嗒,落进褴窗打进案桌上,有细微的风吹进来,阮澜夜抬眼看了看窗外,遂起身去关窗。 案上有锦玉未绣完的荷包,上面只有半朵梨花的花样,洁白栩栩,烙人心上。她抬手拾起,放在手心里摩挲,细细密密的针线有种酥麻的触感,这就是她送给她的东西么? 嘴角轻扬,呵,送女人的东西给她,是怕天底下的人不知道她是假太监么?
第39页 顺手将未绣完的荷包装进了怀里,不动声色又退回床榻边儿上,已经是四更天了,眼皮有些打架。上回跳进河里去救她,身子还没好利索,再加上连日来的奔劳,早就已经撑不住了。 让她撞破秘密是意外,可救她却不是意外。 阮澜夜坐在脚踏上,双膝盘在朱红曳撒下,曳撒补子原本是红色,一沾水就成了墨色。她趴在床榻边儿上,偏过头打量她,索性是四更天,里外无人,眸光便可以肆无忌惮起来。 殿里烛火昏暗,她静静地躺在那儿,和往日趾高气昂的形象截然不同,安静的像是要消失了一般。她抬手去摸锦玉的额头,还有些热,不过已经好多了,殿内潮湿,混着瑞脑的香气让人浑身卸下来,她有些累,索性就趴在床头上,听着她缓缓鼻息声渐渐入睡了。 灯台上的灯油逐渐烧尽,烛火跳挞终于熄灭了。 睡得浑浑噩噩,隐约听见外头有鸡叫声,尖锐地一直要戳到天上去,外头有光照进来,原来是将近拂晓了。锦玉翻了个身,触手搭上一只软乎乎的东西,细腻柔软,摸在手心里触感极好,以为是碧蓉,自己半夜里似乎病了,她留在这里陪了她一夜么? 「碧蓉,你到榻上来,下面睡得不舒服。」 底下人闷哼了声,轻轻抬头看见她正在摸她的手,揉搓捏扁,就像以前在干清宫当差时,高皇帝摸顺妃的手一样。 她淡淡打量她闭眼的容颜,问道:「娘娘好些了么?」 听见熟悉的声音,锦玉勐地睁开眼,被口水呛了下止不住的咳嗽,忙坐起身惊吓地睁着大眼,支吾问她:「厂……厂臣怎么来了?」 还能跳起来,看来是好的差不多了。阮澜夜没回她的话,撑着床榻站起来,腿脚有些麻,遂皱着眉向她苦恼道:「娘娘折腾了一夜,是臣照顾了您一宿,能不能借您的地头躺躺,臣实在是撑不住了,娘娘是菩萨心肠的好人,应当不会这样狠心,再说了,现在没有旁人。」 说着就要往床榻上躺,锦玉愣怔怔地坐在里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她脱了皂靴往榻上来。 咦咦咦,这是做什么呢?说的一本正经,把她往日用来奉承她的话现在又用到她身上,她是故意撩拨她的,把往常用在周贵妃身上的手段又往她身上使,真当她是好欺负的么? 她骇地赤脚跳下床,站在地上后退笑道:「厂臣说笑了,待会嬷嬷就要进来了,您快起来,叫人看见我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阮澜夜坐起身,瞧见她慌张的模样忽然觉得赏心悦目,她眯眼笑道:「娘娘怕什么?没有臣的吩咐,谁敢进来,要是看见些什么,直接戳了眼拔了舌头扔进沟里就是了。」 人命在她眼里贱如蝼蚁,她说这些不是闹着玩儿的,东厂里的那些剥皮抽筋的手段,她自己相信她有这样的能力。 「娘娘在想什么?臣是内监,再说了,臣的底细,过了那晚娘娘不是里里外外都一清二楚了么?」 她把话说得模稜两可,似乎是那么回事,可是听在耳朵里莫名的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脸上堆起笑,两只光熘熘的脚来回搓着,甩着两条胳膊打哈哈笑道:「厂臣见笑了,我没有想什么。厂臣当差这样辛苦,是该好好歇歇,您躺在那儿都行,我去叫人给您打洗脸水。」 说着刚要转身,挪腾了两步突然发现被人拉住衣角,回头一看,袄裙的罩纱被她拉扯在手里,一点点往回拽,阮澜夜勾了下嘴角笑道:「娘娘这会儿出去,这么衣衫不整的,叫人看见可怎么是好,虽说臣是不在意,本来娘娘和臣就清清白白的,可娘娘是贵人,哪里能和咱们粗人相提并论呢?」 不怕人看见是她说的,这会子又说怕别人误会,话都叫她说尽了,还来埋怨她的不是!她是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一时之间干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她又扯了下裙角,锦玉扭捏着攥紧了裙带,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无语,欲哭无泪笑道:「厂臣……你这么欺负我,真的好么?」 她又换了种姿态,满脸正经道:「娘娘这话就错了,臣是娘娘的庇护,何况娘娘的手里还攥着臣的把柄呢,臣巴结娘娘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欺负娘娘?」 她扯得越发凶了,居然开始安慰起她来,床榻留了一半,她伸手拍了拍道:「娘娘身子还没好利索,夜里说了好几回梦话,果然是一离了臣就不妥,来榻上躺着,臣就勉为其难的给您捂一捂被窝。」 再扯下去裙子就要掉了,到时候岂是好看的,锦玉心里擂鼓似的,这人怎么这样?好话都叫她说尽了,敢情她不上塌还是不给她面子? 见她剎住脚不动,大约心里还是怕她,阮澜夜深深嘆了口气,哀嘆道:「臣自小就有不能接触人的习惯,一有人靠近就浑身不自在,如今忽然发现只能跟娘娘靠近,因此就总寻机会接近您,臣头疼的实在是厉害,想安心的打个盹,娘娘不在旁边,臣睡不踏实。」 锦玉嘴角抽搐了下,她居然和她诉苦,有些难以置信,哪有人会得这种怪病,呆呆地问她:「真的么?」 阮澜夜点了点,说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往她是掌印太监的身份,自然不能与人太过接近,就算是睡觉也会不踏实,上回大晚上跑到池塘里换小衣,也是为了这点,可阴差阳错之下却让她发现了秘密。
第40页 这应该不算是骗她吧。 见她还在犹豫,她泫然望天道:「娘娘怕臣么?连这么点要求也要思虑半天,臣又不是毒蛇勐兽,吃不了您,就是想着能睡一个踏实觉。」 再推诿下去似乎就有点不近人情了,人家三番两次救她的命,入宫这么多天来,也没少帮她,不就是躺在榻上么?反正都是女人,她有什么好怕的! 提裙一屁股坐在榻上,一副杀身成仁的模样,心里瑟瑟擂鼓似的,一点点往她边上靠,嗫嚅道:「我上来了?」 她眉眼弯弯,觉得很好笑,又没有人拿着刀架在脖子上,勾手揽住她的细腰,一把将她拽到榻上,头抵着她的后脑,咕哝了句有点香。她的确没有撒谎,抱住细细软软的细腰,的确让人觉得很安心。 快要五月的天,已然有些燥热了,躺了好一会儿,锦玉有些不自在,挪动了身子,低身问她:「厂臣热么?」 没有人回答她,大约是睡着了,看来还真是有用,这么觉得自己还是人大督主的良方吶! 她的双手轻轻搭在她腰间,锦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说不在意肯定是假的,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叫旁人怎么看她?捏着手指打算把她的手腕挪开。 「不许动。」刚碰触就听见耳蜗里传来声音,有些懒散,震在心坎上带起颤慄,喷在颈窝里细细痒痒的,她忍住笑问:「厂臣没睡么?」 阮澜夜唔了一声,锦玉背朝她,不知道她到底是睡着还是没睡着。外头天大亮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今日是娘的忌辰,她想给娘烧点香,可是宫里有规定,除了皇室中人,谁都不许祭奠。 趁着这时当好说话,她都牺牲色相陪她睡觉了,答应她一个小小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壮着胆子问她:「厂臣,我今日想出宫,可以么?」 身后声音传来:「娘娘出宫做什么?外头人杂,磕着碰着就不好了,娘娘要什么只管和臣说,臣替您办来。」 「今儿是娘的忌辰,我想出宫给她烧点香。我来郢都来得急,都没到娘亲坟上和她说过,郢都离建瓯千里远,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有机会回去?娘生前走的不如意,只有我陪着她,要是我再不记得她,这世上大概就没人记得她了。」 她说到最后有些哽咽,听在她心里有些不舒坦,搭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覆上她的肩头,轻拍着安慰她,「正好臣今日要回府一趟,娘娘化装成碧蓉的模样,臣带您出宫。可要是在外边可能不大能够,京中不太平,臣怕会被人发现回头不大好说,娘娘要是不嫌弃,去臣的府上如何?」 阮澜夜在外头有个大宅子,当年是高皇帝赐给她的,可她一向在宫里当差,鲜少有时间回去,锦玉知道她是为了她才会这么说的,抬手拿袖子抹了抹眼,吸鼻子道:「厂臣,你真好。」 她抿嘴笑了笑,坐起身和唇道:「娘娘记得臣的好就成,往后总有一天,臣也要仰仗娘娘不是?」 锦玉也坐起来,仰仗她?她什么都不会,禁宫里整个大权都是她攥着的,有什么是需要她的,见她起身,锦玉仰头问道:「厂臣不睡了么?」 阮澜夜低身穿皂靴,翁声道:「不躺了,再躺下去,臣怕娘娘会突然给我一刀。」 锦玉眯眼干笑,靸鞋下榻替她整理曳撒,乐呵道:「那哪能呢,厂臣可真会说笑,您是我的庇护,我还打算跟您出宫呢?对了,咱们何时出发,我要带些什么?」她蹲下来替她拍灰尘,锦玉怕马屁的功夫很有一套,什么时当做什么事,锦玉还是很有分寸的。 「娘娘把人带上就成,等申时臣来接您。」 第23章 她蹲在地上抬头道好,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状,露出两腮的梨涡,外头日头渐渐升起来,透过褴窗缝隙照在她的耳朵上,莹然像打了光似的,阮澜夜忙偏过眼,她怕再看下去,自己会陷入那片漩涡中里,再也拔不出来。 有种私相授受的意思,两人约好申时出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太监宫女要私奔呢,锦玉扑哧笑出声,捂住嘴笑道:「厂臣曲脚帽戴歪了,我来帮您。」 说着立起身子,也不知是她矮还是床榻太高,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头刚好对着她的胸膛,她贴近身子替她扶正帽子,那抹馨香就在鼻尖萦绕。因为刚起床的缘故,她只着一身素白中单,寝衣下桃红抹胸若隐若现,里面是起伏的山峦。 周遭温度有些上升,她觉得有些难堪,忙闪过身子绕到她身后,她想平息擂鼓的心跳,可是似乎没有用。索性头也不回就往外走,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锦玉愣愣站在那儿,她这是怎么了?是有急事要料理么,忽然想起刚刚的约定,怕她忘了,赶忙跟上去,站在门槛子上朝她的背影叫道:「厂臣,交代的事别忘了!」 碧蓉从偏殿出来,看见锦玉衣衫不整的模样,凑近调笑她:「昨儿还要死要活的,今儿帕子就甩了一程又一程的,啧啧啧,主子你太不矜持了。」 锦玉咬着牙剜了她一眼,恨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甩帕子了,青天白日的,仔细雷公噼了你!」 碧蓉扶着她进屋,替她把门关上,曼声道:「行了主子,您有多少能耐,都留在掌印面前耍吧。」她一面替她穿衣裳,一面凑过去问,「对了,刚刚我瞧着掌印慌慌张张的,您对他做什么啦?」
第41页 锦玉伸着胳膊让她捣腾,想起刚刚自己给阮澜夜戴帽子来着,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突然就走了,连声招唿都不打。撩拨了她半晌,敢情还撩出罪过来了。 她呲道:「我还能对她做什么?能保住我自个儿就不错了。」她起身走到褴窗边儿上,翻着案桌上的绣篮子,咦了声道:「我昨儿绣的荷包你瞧见了么,就放在绣篮子里了。」 碧蓉探过脑袋,不以为意道:「我昨儿个晚上还看见你绣的呢,之后我就没瞧见。后来半夜里掌印来过一回,欸,你说会不会是他拿的?」 「我和她说好的,原本就是要送给她的,她做什么非要自己偷偷拿?」锦玉也想不明白,拔了鞋跟拉住碧蓉,「对了,我今儿申时要出趟宫,晚间不用等我了,倘若陛下问起来,就说我不舒服早早睡下了,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听见了么?」 碧蓉见她神神秘秘的,忙追着问:「您出宫做什么?不带上我么,我一个人留在宫里害怕。」 她安慰她,「你别怕,我就出去一会儿,今儿是我娘的忌辰,我在宫里不方便,你替我留门,我夜里就回来。」 「是和掌印一道儿么?」 她嗯了一声,惆怅道:「我在宫里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只她还对我好点儿,除了厂臣我也不知道该找谁。」 人天生都有依赖感,以前在建瓯的时候,整日里没有忧愁,日子再艰难也是在那一小片地方上,总觉得闯了天大的篓子都不怕。可如今不同了,郢都离建瓯十万八千里,这禁宫中没有什么真心,也许人人都想着害她,她心里没有安全感。偌大的禁宫,只有阮澜夜愿意帮她,她也只能依赖她,也许她的帮助是夹带私心利益的,也许她的确如别人口中那样,是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可只要她对她好,所有天大的利益取捨似乎都可以忽略掉。 宫门是申时下钥,贞顺门上换了一队人轮班值守,远远望去有两盏白纱灯笼挂在廊檐下。阮澜夜在承光门准备了一辆马车,那儿隐蔽,平日里没有多少人,她站在一棵合欢树下,微微乌沉的光映照在她下颌处,勾勒出她清然的脸庞。 锦玉顺着东长街一路向北,有种做贼的感觉,心里怦怦跳,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似乎满世界只听得见心跳的声音。一直跑到了承光门才看见远处的人,她背朝她站在树下,颀长的身影生出让人心安的错觉。 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这样毫无顾忌地相信她,心底里有一块柔软的地方,总能给自己找出上千个理由说服自己,也许她抓住了她假太监的把柄,可兜来转去,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谁知道呢! 「厂臣……」她壮着胆子轻轻喊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背着人,有种美妙的感觉。 眼前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看见她的装扮怔了下,抬了两步上前接她,伸手托住她的胳膊,淡淡道:「不是和娘娘说让穿碧蓉的衣裳么?怎么是小太监的装扮?」 有种莫名的兴奋,锦玉转了两圈,嬉笑道:「穿成宫女的模样,我怕给厂臣添麻烦,换成小太监就方便多了,厂臣瞧我扮的像不像?」她一面说一面抬手扶了扶头顶上的曲脚帽,因为衣裳有些大的缘故,两手抬高,宽大的袖子就滑到了胳膊肘,露出一截雪白的膀子。 阮澜夜伸手放下她的手,苦笑不得道:「像,就是太美了点,叫人看见了也不相信您是小太监。」 锦玉嘆了口气,掐着腰苦恼道:「哎,长得太美也是种罪过呀!」 她这人禁不住夸,三两句就开始不着调,阮澜夜不去理她,径直背手走在前面,「娘娘还走不走了,不走臣就走了。」 「走走走,怎么不走!」她追着她跑上去,嘀咕了句脾气倒是大。 上了马车往贞顺门上走,出了贞顺门就算出了宫,之后的路有她在就都算不得什么。扶顺坐在马车外驾车,拉着缰绳低声道:「干爹,今儿是冯成带班轮值,上回东厂里番子得罪了他,只怕会找茬。」 阮澜夜抬手掀了窗帘儿往外瞧了瞧,冷声道:「不怕,只管走咱们的,量他也没那个胆子敢盘查咱家。」 锦衣卫向来在东厂底下,东厂有随意调派锦衣卫的权利,虽说厂卫同属侦察衙门,可内监在宫里,凡事皆只听从皇帝一人,旁人就算有异议,可批红在她手里,奏了本子上去也要先归她看,还不等皇帝看见就能先收拾了那帮人,久而久之,锦衣卫就成了东厂的下属机构,这是大郢几百年来不成文的规定。 扶顺道了声是就驾车往外走,马车走到贞顺门果然被截下来,冯成腰间佩绣春刀,抬手冷喝道:「站住!宫门申时下钥,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出!」 扶顺亮出东厂的令牌,压着公鸭嗓怒道:「仔细看清楚了,咱们是司礼监的,奉命出宫办事。」 冯成是存心要刁难,上前两步作势要掀帘儿,「我管你是司礼监还是御马监的,宫里有规定,出入宫门一律要盘查,车上是什么人,下来检查!」 他刚上前,帘子从里面探起来,阮澜夜伸出头沉声道:「怎么回事?」 一见是他,冯成立马惊住,忙后退了两步垂首道:「原来是督主,这大晚上的,督主又有急事要办么?」 她嗯了声,道:「咱家临时有事要回一趟东厂,冯都统有事么?」 东厂办事能随意进出,不用太多的报备归档,这是上头的指令,可简单的样子还是要做的。冯成抱拳后退道:「即是督主办事,卑职定当准守。」朝后挥了挥手,「都让开,往后退!」
第42页 即是阮澜夜亲自出面,也就没有过多的繁琐,马车轻而易举就出了贞顺门。锦玉缩在马车后头,刚刚马车停下的时候,她心都要跳出来了,紧紧攥住她的膝襕,手心里全都是冷汗。 走了老远才松了口气,她蹲在她膝旁抬头看她,唿道:「吓死我了厂臣!」 阮澜夜弯眉笑了笑,刚要开口就听见扶顺在车外道:「老祖宗怕什么,有干爹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她拉下脸,沉声道:「张着神驾车,不该说的甭开口!」 扶顺立马噤了声,锦玉坐起来,担忧问她:「待会回来,是不是还得麻烦一回?」 她点了点头,「来来回回,容易叫人察觉,等明儿一早再回来罢。」 锦玉骇得跳起来,马车顶了头,哎哟一声。阮澜夜忙扶住她,要替她查看,轻声问:「娘娘撞着没?」 她捂头吃痛,只一门心思问道:「那我今儿不回去了?」 「娘娘就在臣府上将就一晚,明儿臣再送您回来。」 锦玉讪讪地,留宿在她那儿?似乎哪里不对劲,碧蓉还等着她回去呢,跟太监过夜,回头又要被她笑了。 阮澜夜见她皱眉,遂开口道:「娘娘要是非要回来,臣夜里送您。」 她摆摆手,「住就住一晚,厂臣冒险送我出来已经是帮忙了,怎么好再让您涉险呢。」 她是东厂的提督,宫里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揪她小辫子,她不能再不识好歹把人往刀尖儿上逼,没有这样的道理。 出了宫门,天越发黑沉,外头月色朦胧。马车在提督府后门口停当,阮澜夜牵她下来。扶顺站在马车边儿上,哈腰道:「儿子就先回东厂了,明儿一早再来接干爹。」 马车扬长而去,长长的街道上寂静无人,月亮忽隐忽现,从云层中剥开来。 月下看美人,有种诗情画意的美。 第24章 锦玉觉得很激动,她原以为进了宫这辈子也别想出来,没曾想才过了没多久就出来了。虽然手段没那么高明,可偷偷摸摸也自有它的乐趣。 她半开了句玩笑话,朝着阮澜夜道:「厂臣把我拐到宫外来,我一越性儿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这话叫人胆战,她是禁宫里的太后,若是跑了不晓得要牵连多少人。阮澜夜眯眼看她,调笑道:「娘娘要逃,可得带上臣,臣如今越发离不开您了。」她仰天长嘆,扼腕似的,「索性臣已经和娘娘约定终身了,您去哪儿臣就去哪儿。」 锦玉一听急了眼,跨了两步站在台矶上,急沖沖道:「厂臣又不正经,调戏我上瘾了么!」她转身进大门,不再看她。 阮澜夜垂着睫毛看她跳脱的背影,大摇大摆的进了提督府,好像理所应当似的。心倒是大,不在自己的地盘儿上,一点忧心都没有么? 抬步跟上去,绕过影壁是一大片的花园,种了很多品种的花草,在夜晚也还是很香。地上铺的是石子路,踩在脚底有轻微的硌脚,但不难受。这里布置的很巧妙,花园前面就是一片池塘,月亮映照在湖中央,湖水荡漾,有种潋滟生辉的味道。 湖中央有一个四方的小亭子,有曲径通幽的小道可以通往。 「厂臣你快来,这儿也有棵梨花树,比承干宫里开得要好。」锦玉忽然发现前面的梨花树,兴沖沖跑上前,站在树下回头招手叫她。 她像是得了新玩意儿,到处张望,像只出了牢笼的鸟。 阮澜夜抬步上前,和她一块站在花树下,抬头望,「这是臣从南方移植来的,当时特地选了几棵好苗子。臣有日子没回来,竟不知道已经开得这样好了。」 锦玉也抬头看,喃喃道:「这儿布置的可真美,厂臣怎么不回来?我觉得这儿比宫里好多了。」 「臣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这提督府是高皇帝生前赐的,臣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又在宫里当差,出了宫就去东厂,没有时间回这儿。今儿若不是娘娘要出宫,臣怕一年也不回来几次。」 她嗟嘆了句真可惜,知道她如今得来的一切不容易,司礼监掌印,再加上提督东厂。东厂里办得那些事儿,不用想也知道要结仇无数,稍出差错就要掉脑袋。她也是女儿家,哪有不嚮往诗情画意的生活的? 记得她在建瓯的时候,曾幻想着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也许会有疼爱她的夫君,生几个孩子,然后琴瑟和鸣的过下半辈子。可世事哪会这样简单,一切都容不得她幻想,一纸诏书就踏进了宫。若不是遇见了她,她大概不知道已经死了几回了。 梨花树下有一块青石板,她伸手拂了拂,就势坐在地下,抬头拉了拉她的曳撒,示意她坐下来,「厂臣,今儿我想就在这儿给娘烧点香,可以么?」 她俯身看她,她仰起脖颈的姿势,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弯弯,似乎有种让人弯腰一亲芳泽的冲动。 她颔首说好,因为知道她出宫的目的,所以祭祀要用的小山降香和蜡烛都已经备好了。她吩咐人摆上来,还顺便温了两壶酒,待一切摆好她蹲下来看她:「府上没有其他人,因为娘娘临时要来,都吩咐退下来了,娘娘有什么体己的话只管说,臣就先告退了。」 阮澜夜刚要站起来,锦玉拉住她,惶惶道:「厂臣陪着我好么?」 话里的语气让人心生怜惜,她蹲坐下来,和她坐在一起,倒了两杯酒,有梨花飘下来,正好落尽酒杯里,她一仰而尽。
第43页 锦玉见状,偏头问她:「梨花的味道好不好?」 她皱了皱眉,说不大好,又道:「有些东西看着美,可实际上则未然。又有的时候,臣觉得不好,没准儿娘娘就觉得好,听旁人说一万遍不如自己试试。」 锦玉弄不懂她的意思,学着她的模样,捏了一片梨花放进酒盏里,轻呷了一口,梨花飘到嘴里,有种涩涩的味道,混着酒香的确不大好。咕噜一声,把酒全咽下了,梨花还在嘴里,她啐了一口,吐在地上,皱眉道:「我也觉得不好,太苦了。」 「知苦才知甜,没有过过苦日子,怎么知道如今一切得来不易?人要懂得珍惜眼前人,过去的事情要学会释然,不然以后日子长久着呢,该怎么过?」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安慰她,锦玉黯淡了神色,撑手托住下颌道:「我娘也同我说过这样的话,可那会我太小,不明白,如今长大了,觉得要忘记那些事,着实困难。」 她替她斟了一杯酒,「都说酒能解千愁,也许醉了就能忘了。」 她想了想,也许吧,她从来没有喝醉过,三两杯下肚已然有些飘忽,脑子里混沌躺在青石板上,梨花落了满身。 这儿布置的真的很好看,满树的梨花像雪一样,挂着两盏红灯笼,映得人脸红彤彤的,她迷迷煳煳闭上眼睛,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我娘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可我爹说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我记得有一回,我和碧蓉偷偷跑出府逛庙会,天黑了才回家,我爹气得打了我,我娘心疼地把我护在怀里,结果被他一杯茶泼在身上。我当时恨得想带娘走,可是娘不愿意,大约娘心里还有他罢,可娘临终最后一面他也没来,我听碧蓉说,他在外面有了小老婆。」 阮澜夜和身躺在她旁边,侧着脑袋看她,眼角有轻微的湿润。她不知道她在建瓯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没有娘亲的庇护,在夹缝里成长,好不容易熬到十七岁,却被人送进宫来,说到底她很可怜,平日里笑嘻嘻的模样,看不出忧愁,其实心里应该是很害怕,很无助的吧。 她怜悯了下,怕带出她的伤心事,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索性长长望天嘆道:「娘娘才十七岁,还有大半辈子的好日子没享呢,以后有臣做娘娘靠山,没人敢欺负您。娘娘想要什么,只管和臣说。」 锦玉听了扑哧一笑,笑出眼泪来,依旧闭着眼道:「我如今是太后,将来还要当太皇太后,把那些以前欠我的全都讨回来。」 大约还是很善良,她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心狠手辣,偏头听她深深嘆了一口气,阮澜夜问她:「娘娘累了么?」 「厂臣说什么?」她把头偏过去一些,「我那回被我爹打了一耳光,耳朵有些不灵光,聋了好几天才缓过来,郎中说我以后老了怕是个聋子。」 她听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遇上她,那样她就不会吃那些苦。心里有块柔软的地方,似乎有些塌陷,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娘娘以后要是聋了,臣给您当耳朵。」 锦玉怔了一下,这下她听清楚了,这算是什么?百年之约么,她想开口问问她,可又怕吃闭门羹,索性装傻笑道:「厂臣……我好像有些醉了,我要睡着了……」 也不是骗人的,她是真的醉了,脑子里晃荡只觉得有水,想那回掉进河里,人有些迷煳。 阮澜夜倾过身子叫她,连叫了几声也不见她回应,红纱灯笼映照下,也不知是不是她喝醉了的缘故,两腮酡红,唇角微微往上翘,借着酒香,有凌乱的髮丝吹在脸上,有种妖娆的美。 她醉了,闻着酒香她也觉得有些醉人。这里没有人,她也是醉的,所以把她抱在怀里,再凑近一些,胳膊拢了拢,换了个姿势都是无碍的。 有种肆无忌惮的猖獗,不是平日里端着的,如今就在她的怀里。望向她那张光緻緻的脸盘,连细细的绒毛都可以看得清,混着酒香的唇似乎格外诱人。她亲过她好几次,那种感觉似乎还能回忆起来,现在没有人,她是醉着的,再亲一下,应该是无碍的吧。 她这样想着,反正也不是 第一回 了,一回生两回熟么,她这样安慰自己,渐渐压低了身子,和以往不同,今儿这唇是醉了的,轻啄了下,仿佛自己也醉了。 她轻喊了声阿玉,带着澎湃的心,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她,可心底里早就叫了几万遍了。 她也许是醉得很厉害,连叫了几声阿玉,也不见她有转醒的意思。像是着了魔,她低头又在她唇上流连,伸进舌尖去描绘她的唇瓣,渐渐撬开她的贝齿,领略她的美好。 一下又一下,似乎永远都不够,环住她腰肢的手渐渐收拢,恨不得揉进骨子里。 月色如钩,透过满树斑驳,映照在她身上,像剪碎了的高碎残沫儿。 她将她抱在怀里,下颌抵在她光洁的额间,有种魇足的满意。 怀里的人闭着双眼,眼梢轻颤了下,良久唇角微微上扬。她以为她醉了,其实她是有意识的,她想睁眼看她惊愕的表情,可怕一睁眼,这份美好和宁静就什么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给文章改个名,叫论吻的一百零八种模式,乃们觉得如何?【我开玩笑的_(:3」∠)_遁走!】 第25章
第44页 到底要不要睁开眼睛,借着酒疯跳起来向她闹,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和她是一样的心思,还是纯粹的调戏她?须臾间,她想了很多,可还是没有胆子问出口。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容不得她思量。有时候一件事在脑海里盘算得久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意义,好不容易在脑子里有了不成章的想法,可是已经过去了。她隐约听见阮澜夜在身旁的唿吸声,鼻息平缓,在她心里的巨石,也许在她那儿只是一叶浮萍罢了。 这样想着,脑子渐渐发沉,有阵风吹过来,彻底吹散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拂晓。睁眼不是满树的梨花,是湖色的床幔,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她的府上,不是承干宫的寝殿。 天刚蒙蒙亮,外头有人敲门,锦玉靸鞋下床开门。 「娘子醒了么?督主差奴婢伺候娘子梳洗。」来人是一个小丫鬟,大概只有十来岁,头顶扎着两个髮髻,端着脸盆笑盈盈道。 她称唿她娘子,有些怪怪的,不过她出宫的事儿没人知道,自然是越不张扬越好,她将梨花槅门全都放开来,道:「你进来吧,厂臣起来了么?」 小丫鬟背过去放脸盆,闷声道:「昨儿个督主将您送回来,四更天的时候东厂临时有事,就先回去了,说等娘子醒来再送您。」 她唔了声,没有碧蓉她不大习惯,没有要她伺候,自己穿了昨日的衣裳,她拿巾栉给她擦脸,漱了口,收拾停当后,她张着门左等右等也不见阮澜夜的人影,有些着急,不是说好了一大早就要走么,回去的越晚风险就越大,索性站起身要出门,「我去门口等着,省得她还要跑到我这儿一趟。」 身后小丫鬟拉住她,急急道:「娘子用些膳吧,从这儿到宫里还有程子路呢,路上饿着肚子可不好。」 她回身望了眼,是一锅鲫鱼汤,还冒腾着热气,昨儿酒气冲上脑子,觉得胃里有些不适,她摆摆手:「我吃不下,搁着吧。」 「一大早怎么能不吃东西呢,娘子喝碗汤罢,这鱼还是督主一大早挑的呢。」她盛情邀请,盛了一碗汤放在桌上,不答应似乎不给人面子,在人地盘儿上,也不该挑三拣四。 锦玉朝着门槛望了望,回身坐在杌子上,端起碗喝了两口说喝不下就撂下了,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心慌。 「娘子不再进些了?」 她摇了摇头,问她:「厂臣几时回来?」 小丫鬟收拾了碗碟,打算要出去,「奴婢去问问,娘子要是累了再歇会,督主一会儿就回来。」 她嗯了一声,回身退坐在床榻边儿上,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咽了下喉头觉得不管用。天气逐渐热了,好不容易适应了郢都的日子,一变天就要交节气,也不知是不是昨儿酒喝的,到现在也没缓过来。 靠着软枕迷迷煳煳的歪着,隐约间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迎着光亮依稀看得清是阮澜夜,她勉强站起来,扯出一个笑,「你来了?」 两脚一沾地,越发觉得头晕目眩,脚跟踉跄险些要摔倒,阮澜夜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皱眉问:「娘娘怎么了?」 她锤锤脑门,嗫嚅道:「头有些晕。」 「臣去请大夫。」她说着就要出门,锦玉拉住她,摇了摇头说无事,「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晚了宫里会有人发现,我怕带累你。」 她有气无力扶住她的臂膀,阮澜夜有些担忧,憾住她道:「扶顺还没回来,臣带您回宫。」 大白天走正门太引人注目,锦玉上了马车,卧在车壁上闭目,阮澜夜坐在马车外驾车,穿过东西街道,看了眼宫门,朝着帘里低声道:「咱们走长乐门,那儿人少。」 长乐门是小门,是平日里宫人出宫採办走的地方,只有几个参将把手,不大有人来。几个官兵见了是阮澜夜,都吓得不敢发声,只想着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怎会走长乐门。 阮澜夜风风火火,驾着马车就要往里沖,怒喝了句:「都让开!」两旁人认得那牙牌,都退向两边放其进入。 进了长乐门,长长的甬道上无人,马车停歇在拐门上,她转身掀帘打算叫她,她就睡在那儿,脸上煞白满头的大汗。模样有些不大对劲。她大骇,上前拉住她,「阿玉……」 锦玉听见她的声音,费力地睁开眼皮,她拉住她的手,身子朝前倾,勐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直着嗓子喘气:「厂臣……我觉得我很不好,我……」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喉咙口刀割似的,肚子绞痛,整个人续不上来气,像是要死过去一般。 阮澜夜悚然托住她,拽着她冰凉的手掌,冰凉凉的,心里什么想头也没有,像被人扼住似的,颤抖地把她掬起来,驮在背上往西门跑去,一叠声叫来人,可长乐门这儿没有人,这会子一大早,没有人发现他们。 她急得满头大汗,喉头髮紧叫背后人,「阿玉,你撑住,你再撑着,快到承干宫了。」 锦玉歪着头搭在她的肩上,听见她擂鼓的心跳声,浑身没了意识,她要死了么?只听得见她叫她的声音,一遍一遍叫着『阿玉』,是在叫她么? 她想回应她,可是使不上力气,挪了挪头将鼻尖靠在她耳后,亲了亲她的耳朵,微弱的鼻息喷在耳蜗里,她没有力气,只道:「你累。」 阮澜夜有片刻的愣怔,心头有轻微的发紧,有种流逝的感觉,纵然她此刻趴在她的背上,可下一刻仿佛就消失了。把哽咽吞下去,沙哑道:「我不累,你靠着我,不要说话,大夫马上就来了,没事的,有我在没事的……」
第45页 她安慰她,似乎也在安慰自己,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样的感觉,以往哪怕杀人鞭尸也不畏惧,她觉得自己此生干了这样多的坏事,将来就算下地狱也是罪有应得,即便是天道有轮迴,她也甘愿承受。 可是此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不想她离开她,甚至见不得她受苦受累。人心总有柔软的地方,即使是最坏的人也有,她也想对一个人好,没遇上澜明之前,她想把这份好,放在她身上。 往日里杀伐决断的总有法子,可头一回她觉得无能为力,只能这样背着她往前跑,身旁没有人来救她,有种掉落深渊的无力感和彷徨。 慌慌张张冲进承干门,语不成调地喊人。碧蓉在院里浇花,回头看见来人,锦玉浑身吐得黑血,吓得木壶仍在地上,扑上来哭嚎,以为受了大伤,不敢碰她,大声嚎啕道:「主子……怎么这样了?才一天的工夫,您怎么了?」 春嬷嬷也冲上来,左右开弓叫小太监,吩咐道:「赶紧去叫太医,全都叫来!快,快去!」转过身来朝着阮澜夜,「阮掌印,娘娘这么不行,瞧着眼圈发黑,八成是中毒了,得赶紧放在榻上,掬着反而不顺气儿。」 她听了才反应过来,中毒?刚刚看见她痛苦的模样,一时间慌得什么都忘了,人是在她提督府里的,没有几人知道锦玉出宫,出府的时候就已经不大对劲了,是谁有这样大的狗胆害她的人? 此刻不是慌神的时候,她将背上的人驮到明间,放在榻上,憾住她的胳膊叫她,可她像是睡死过去似的,浑身一动不动。 碧蓉在一旁早就吓破了胆,眼泪止不住淌,跪在脚踏上拉住她的衣袖,哭得撕心裂肺,「主子,您怎么这样命苦,这才离上回才多久,您两眼一抹黑,叫我怎么办?」 「乱嚎什么!」阮澜夜凌厉的视线扫过来,「再敢多嘴,直接拔了舌头扔进乱葬岗!」 满屋的人顿时噤了声,头一回见阮掌印发这样大的火。碧蓉憋住眼泪,悻悻地抽噎,主子出去烧香,才过了一晚上,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懊恼自己没有跟着一块儿出去,有她在身边,一定不会是这样的情形。 门上来了一行医正,张医正直接连人带箱子被提到床前,惶惶恐恐地上前摸了摸脉象,手指盖轻微的发黑,眼皮子底下也发黑,掰开嘴一开,满嘴的黑血,忙皱眉道:「是被下了药。」说着又摸了摸喉头,有些发硬,浑身抽搐,又说是中了番木鳖的毒。 探了探鼻息,还有口气,抽出箱子里的银针,当下道:「这番木鳖也就是马钱子,量不多不算多大毒,瞧着剂量是存心要人命,索性娘娘应该没用多少,不然这时当,人早没用了。」 阮澜夜听得心里发慌,望见张志坚拿银针戳手指头,十指冒出黑血,滴在地下触目惊心。 「这番木鳖是宫里的药材,外头的私营商铺没有,早晨娘娘可进了些什么东西?」 碧蓉两眼发愣,人是阮掌印昨晚带出去的,今儿一早送来就已经这样了,她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阮澜夜垂了垂眼眸,人是在宫外中的毒,可这毒却是宫里的毒,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皱眉沉声道:「事情有咱家办,你只管开方子救人。」 张志坚道:「用银针放毒,再用甘草、防风、铭藤、青黛熬药煎服,多配些生姜水煎服,臣明日再来施针,连着三四日毒素也差不多干净了,之后就靠好好养着了。」 阮澜夜站在那里,张志坚在施针,她不方便上前,站在床榻前看她,黄晕青灯下,一张脸没有血色,静静卧在那里,两肩瘦得有些嶙峋,形容可怜儿,仿佛满世遗弃了。 明明昨晚还那样美好,一夜之间,怎会变成了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空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1 20:32:48 空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1 20:33:13 往事情牵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3 02:47:30 东厂小小小太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3 03:11:26 皈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3 03:37:52 dlbcl_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3 11:08:26 万年小弱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5 11:24:02 东厂小小小太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5 13:07:24 烟雨笙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5 22:03:43 感谢大家的投雷,爱你们,破费了~ 另外明天的更新可能要晚上哦。 第26章 张志坚施完了针,又煎药又餵药,一直耗到未时,整个承干宫里忙作一团,碧蓉跪在脚踏上给她餵汤药,不敢多说一句话,她的命是依附在主子身上的,上回宁王那件事,阮澜夜要不是看在她主子的面上,她早就归西了。 屋外杨平和扶顺进来,扶顺上前喊了声干爹,阮澜夜会意,提了曳撒悄声到了稍间。 背着手问:「查出来了么?」 杨平道:「是鲫鱼汤里下的毒,府上一个丫鬟做的手脚,已经扔进东厂了,是杀是剐全凭督主一句话。」 锦玉是昨夜才进的府,前后从商议再到出府不过一天的时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想起来张志坚说过的话,番木鳖是宫里的药材,一个宫外的丫鬟哪里又这种本事?
第46页 屋外天阴沉的厉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抬手按了按眉心,翁声道:「去查查太医院有哪个宫领用了番木鳖的药材。」 杨平道是,刚要转身出去,却听见扶顺道:「番木鳖……前一阵子延禧宫倒抓了这味药,贵妃娘娘得了风寒,这药还是儿子给送去的,当时瞥了一眼,里头就有番木鳖这味药。」 番木鳖是治伤寒热病的药材,剂量少了是无碍,可一旦加多剂量就成了剧毒。 她寒声问:「抓了多久了?」 「前前后后也有小半个月了,贵妃说身上总不见好,儿子也纳闷了,寻常头痛脑热的病症,三五天也就好了,敢情还是制毒的高手!」 论制毒,贵妃的确有这方面的爱好,往常在延禧宫当差的时候,她也见识过,当时只当是摆弄些小玩意儿,谁知还有这一手。她一直知道她在提督府里有眼线,她从不信任她,因此安插了眼线在府里,可她常日里基本不回去,一来二去怕打草惊蛇也就没在意。 谁知竟敢将主意打到锦玉身上,这事怪她,锦玉出府是她大意,不过才一晚上就叫人钻了空子。一想起她此刻还躺在榻上,吃了那些苦,她简直要恨出血来。从宫外到承干宫,明明痛的连话都说不清了,也不知道要叫她,硬生生一直憋到了宫里,她知道她是为了她,不想带累自己,哪里有这样傻的人,不晓得自己连命都快没了么! 她咬咬牙,恨道:「将那个丫鬟带进东厂里好生着实打着问,问不出话来不许停,我倒要看看,有胆子下毒,有没有命折腾!」 杨平垂首道是,看来此事与贵妃逃不了干系。事情吩咐完,众人都退下去承办差事了,她转身回明间,瞧见一大屋子的人站在那儿,忽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自认为万无一失,可到底还是让她受苦了。 往日里活蹦乱跳的人,永远咋咋唿唿的,昨儿还跳着圈问她扮小太监像不像,如今却毫无生气的闭眼躺在那儿,生死未卜,就差那么一点点,她怪不了旁人,她若出了事,她想不出来会发生什么。 阮澜夜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碗,淡淡道:「我来。」 碧蓉回头见是他,将碗勺放下忙跪下磕了个头,哽咽道:「都是奴婢没照顾好主子,接连着让主子受伤,此趟若是我跟着,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起来,这也不怪你,少一个人跟着也是为了方便。你是她的人,日后我不在的时候,吃的用的都要注意,来郢都这么些天,她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夜里你尽力多顾着她些,她人瘦,可能是吃不大惯宫里的菜式,你以前和她一块在建瓯,应当知道她爱吃什么,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来和我说……」她怔了下,自觉说的有些多,怕惹人怀疑会不大好,良久才道,「她此番受了不少苦,身旁没什么可亲的人,你多疼疼她。」 说完自顾自的端起碗勺,坐在床榻边儿上餵她,头也没回就吩咐道:「都下去罢,这儿咱家来守着。」 他一会咱家一会我的,丝毫立不起威严来,让人只觉得有些颓然,众人都觉掌印今儿有些不同,许是事情闹得太大,可他什么样的事情没经歷过,一来二去,众人都弄不懂,没准儿连她自己也闹不清呢。 明间里没有人,只有她静静睡在那儿,上回的热症还没好,这回又添了毒,真不知道若是没有她,她还有没有命长命百岁。 阮澜夜趴在床榻边儿上,拿眼细细描摹她清然的脸庞,直起身子附在耳畔喃喃问她:「阿玉……你还疼不疼?」 她昏死过去,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也听不见她叫她阿玉。 「你傻不傻?疼也不知道要说出来么,非要忍不住才肯说。你没有娘亲,就以为没人疼你么,疼了就喊出来,不高兴也要说出来,开心也要大笑……我不喜欢你忍着,这宫里的人都喜欢忍在心里,我不希望你也变。」 日头沉沉,隐在云层里,没过一会又暗下了,她脑子里昏沉沉的,一夜没怎么睡,又被她折腾了一天,身子早就撑不住了,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忽然觉得有些累,倚在炕头上,手里紧紧攥住她的手,轻轻压在唇上呢喃:「阿玉,你知道么?你没有娘亲,我也没有,咱们算不算同病相怜,你好歹知道娘亲曾经疼过你,可我呢,连面都没见过。」掏出怀里的荷包,那上面还留了半朵梨花没有绣,「我娘也留过一个荷包给我,不过在澜明身上。这里没人真心待我,他们都怕我,利用我,你呢?应该是真心的罢。」 她大概是真的魔怔了,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也不知锦玉有没有听见。人总有累的时候,心里积累了很多事情,冷不丁遇上一些事情,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开了一个口子,再恨心的人也有心软的时候,索性趁着无人,将心里的话全都一股脑儿说给她听。 说了很多,可没有人回答她。 不知待了多久,大概已经天黑了,夜幕沉沉,月亮爬上窗户,锦玉还没有醒。她费力站起身,脚底有些麻,扶着床榻站起来,替她掩了掩被角,开了门要出去。 门槛子坐着碧蓉,大约先前是睡着了,门一开整个人跌进来,碧蓉骇地跳进来,结舌道:「掌印……我,奴婢不是有意的。」 阮澜夜抬眼瞥了她一眼,没放在心上,淡淡道:「进去守着罢。」说完不看她,径直出了承干门,顺着东长街一路向东,事情该来的总要来,是该说说清楚了。
第47页 穿过燕喜堂,延禧宫殿外挂着两盏黄灯笼,有些昏暗,连匾额都照不清楚,她抬头望了望。这里,大概有个把月没来了,以前几乎隔三岔五都要来几趟,宠殿成冷宫,连门庭的枯枝败叶都无人打扫了,想想也真是悲哀。 推门而入,有种终日不见阳光的阴潮霉味,她抬手轻挥了挥,落脚迈进去。 「你终于肯见我了?」 里头传来声音,妆奁镜前坐着一个人,不争不吵也不闹,和往日相比,她变了不止一些。 「楚锦玉的毒是你下的?」 她听了轻笑起来,掩着帕子捂嘴,回头看她道:「我以为你只在意澜明,原来不是我不够好,是你从未相信过我。」她站起来,朝她走过去,仰着头定定看她,「不是我对不起你,是你负我,是你负我!」 阮澜夜抬头,望见周贵妃那张脸,她还是恨她的,不管面上多平静,她心里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从头算起,她是负了她,有些事情说不清楚,通透了反而更伤人。 她拣干净的地方走,抬手摸了摸床架上的灰尘,淡淡道:「娘娘火气还是这样大,这么些天,还没想明白么?」 贵妃仰了仰头轻笑,将眼泪憋回眼里,绝望道:「六年的光景,哪里想得通。」她缓了缓,良久才道,「你不是想知道澜明在哪儿么?」 她见她果然怔了下,回首漾笑看她,「你过来些,我告诉你。」 澜夜走过去,微仰起脸,晕黄的灯火照不清她的脸庞,青黄色的光晕映得有些骇人,瞳孔渐渐收缩,启唇轻声问:「她在哪儿?」 她离得她很近,可以毫无顾忌的打量她,往常的那些日子总是小心翼翼地,如今什么都不怕了,抬手勾住她的脖颈,轻轻在她耳畔吐气如兰,勾唇笑道:「我当你对楚锦玉有多情深呢,她不过只是我的替身罢了,没人比我更了解你,除了澜明,你谁都不信任,我一样,她也一样。」 这样的人,薄情寡义之至,她与她朝夕相处了六年,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她打落至尘埃里,她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除了交易不就是交易么,她轻笑道:「我要你帮我出宫。」 阮澜夜会意,挑眉冷声道:「你若是出去了,我上哪儿找人。」 「你放心,这天底下全都是厂卫的番子,我能逃到哪儿去,你若是困住我,就一辈子也别想知道澜明的下落。」 她淡淡道好,随即退后了两步,径直出了延禧宫,抬手扶住槅花门,轻微偏过头,外头月色洒在她半边脸庞上,像是地狱里的修罗,咬牙厉声道:「你若是敢骗我,我会将牢狱里周国公的人头亲手奉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应该在晚上,这里大家也许觉得澜夜有点心狠,实际上她的设定就是如此,到了这个位子,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第27章 锦玉中的毒不深,张志坚来扎了几回针,那些药方子还挺灵,连吃了几天的汤药,勉强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吃不下东西,像是犯沖似的,吃什么就吐什么。人虚得厉害,活动两下豆大的汗珠子就往下掉,碧蓉看着害怕,可张医正说无事,流汗也是在排毒,每日还是用生姜熬水喝。 外头天放晴了,锦玉想出去晒晒太阳,碧蓉说不行,扯住她道:「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外头日头毒辣,您出去准能晒褪一层皮,到时候要是被掌印知道了,我以后就不能留在这儿伺候您了。」 她知道这回闹了这么一出,自己受苦,碧蓉也没少受累,索性就作罢了。见她提起阮澜夜,才想起来自从上回中毒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已经过了四五日了,连一回也没来过。 碧蓉见她朝着门外张望,知道她心里所想,抿嘴笑道:「俗话说得好,酒是软口汤,喝了人家的酒,连心也煳涂了。又有句话说,酒醉心明白,喝醉了酒,头脑却是清醒的,我不知到底是煳涂还是清醒的,主子,你说呢?」 她绕三绕四,不说都明白她是什么心思,撅了下嘴角道:「我说你旧疮疤又痒了,要不要我替你挠挠?」说着伸手就要凑上来,碧蓉闪身逃过了。 她跳到落地罩旁,扣着镂空的花纹嗫喏道:「主子,我瞧着掌印对您挺好的,你是没瞧见,那日您白着脸被驮进来,咱们一伙都吓坏了,掌印发了好大的火呢!」 锦玉好奇坐起来,倾过身子问她:「她说什么了?」 碧蓉学着那日阮澜夜进来的模样,拧着眉道:「掌印那日就是这么朝着我的:你再敢说一句,立马拔了舌头扔进乱葬岗!」她瞪着眼,学得有模有样,逗得锦玉笑得肚子都疼。 「她不是常那样么,我都见怪不怪了。」 碧蓉掐着腰,负气道:「您是不奇怪,可要是每回都这么横眉怒眼地对着你,你怕不怕?」她转过身端桌上的生姜水,「反正我是被他吓得两腿走不动道儿,说来也奇怪,掌印对谁都这样,偏偏对您笑脸迎,您说这里头是什么猫腻?」 锦玉被她盯的心里发毛,嗔怪道:「你瞧着我作甚?我怎么知道,八成是看我有眼缘。」 「又不是叭儿狗,什么眼缘不眼缘的。」她把手里的碗勺递给她,「喏,把这生姜水喝了。」 她皱皱眉,接过碗道:「我顶不喜欢这个味道,都喝了四五日了,怎么还要喝?」
第48页 「人张医正吩咐的,说是喝的越多越好,您就忍忍,一捏鼻子就过去了。」 锦玉无奈,仰脖子几大口就咕噜咕噜灌下去了,将碗递给她,想起狗来又说要叭儿狗,碧蓉道:「狗被嬷嬷抱去了,怕吵着您就没抱来,您要是要,我就去抱来。」 她拉住她,颓然道:「算了,我如今病着,给它染上病气就不好了。」她歪声倚在床边儿上,嘆气道,「下毒的人找出来了么?那日那个丫鬟,我与她无冤无仇的,做什么非要害我?」 碧蓉放下碗道:「矬人肚里三把刀,在外头一丁点儿戒心都不能放下,您还是在掌印府里,要是搁在外边,指不定要受多大的罪。我觉着那丫鬟背后一定有主使,想想您才来郢都多长时间,能结什么仇,我瞧着八成是冲着掌印去的。」 她这么一分析似乎还挺有道理,阮澜夜是东厂提督,得罪的人不少,仇家也多,连府里也藏着人,想来也甚锥心,这毒若不是下在她身上,那就是阮澜夜身上,自己挨了一下,也许还是替她挡的。 「那人查出来没有?」 碧蓉摇摇头,说没有,「那日掌印说事情交给他来办,这都过去了好几天,连人影都没见着。」 她窒了下,淡淡道:「兴许是忙罢。」 碧蓉拿脚戳戳地,再忙也总还能抽出空来瞧瞧吧,再怎么说人是在他府里受的,连着几日人影都没,这算是怎么回事? 「对了,老爷要上郢都来了。」 锦玉刚要躺下去立马坐起来,惊问道:「爹要来了?是不是我中毒的事,怎么连他也知道了?」 碧蓉哼唧了声,道:「我倒觉得不是为了这事来的,总说事情没那么简单,您如今在宫里做太后,老爷能放着这么好的肥差眼瞧着?就算老爷肯,夫人未必肯。」 她黯淡了下,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嗫嚅道:「你不要那么说他,好歹也是我爹,来看看我也是应该的。我离京前,他也送了我好几里地呢。」 「那么三两地的,亏得您逢人就说,你当他是爹,我估摸着这趟来就是要官的,老爷能放着这么大派头的舅爷不当?倒不像是他的作风。」 她心里有数,爹这趟来,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她是傻是笨,被人颠来倒去的利用,当初她被殉葬,也没见一个人来看她,如今好不容易保住了命,就当她是摇钱树,天底下有这样薄情寡义的爹么! 她咬牙恨了句:「要官?他当我是青天老爷么,来来回回的,差点连命都没了,真当我是死人么!」 碧蓉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安慰她道:「您也别气了,气坏了身子算谁的,如今就好好养着,旁的都不用管,老爷要是要官,就叫他跟大臣们提,您哪有那本事。」 正说着,门外有人进来,曹大伴跟在后面,定睛一看,是司马钰。 「母后身子好些了么?」 他穿着四团圆领袍,许久不见,锦玉觉得他长大了很多,仿佛比上回见他还高了不少,她抬手替他理了理直身,抿嘴笑道:「好多了,陛下今儿不忙么?」 司马钰嘆了口气,坐在杌子上道:「太傅教的都不中用,我处理政务的时候根本用不上。对了母后,我什么时候可以纳皇后?」 锦玉一惊,才几岁就要纳后,若是没人唆使,他哪里知道这些事?因问曹大伴,沉声道:「是谁和陛下说了纳后的事情?」 曹大伴惶惶恐恐,刚要跪下就被司马钰叫起来,推道:「不关大伴的事,是我自己在书里看到的,父皇十二岁纳的皇后,皇爷爷十一岁就纳了妃子,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有自己的皇后和妃子?」 锦玉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他怎么突然想起要纳妃嫔了,七八岁的孩子,他懂什么? 她拉过他到床榻边儿上,问他:「那母后问你,你为什么要纳皇后妃子?」 司马钰想了想,他也不知道,可慕青是这么同他说的,只要她能当上皇后,就一辈子不离开他。可这些话不能同母后说,眼梢忽闪了下,道:「因为我是皇帝,皇帝不应该有自己的皇后妃子么?」 锦玉没反驳,又听他道:「母后是父皇的皇后,母妃是父皇的妃子,我也想有个自己的皇后和妃子。」 有些事情不知道怎么同他说,虽说他管她叫母后,可她也没比他好多少,她连司马徽的面都没见着,说到底和在建瓯当大姑娘也没什么两样,司马钰对她来说,就像弟弟一样,这些事情本该是顺妃告诉他的,可他没有娘亲,她怕他被人利用。 「陛下只有长大了才能有自己的皇后,你父皇是如此,皇爷爷也是的,等你长到十五岁,就能有自己的皇后和妃子了。」 他有些不解,眨了眨眼睛,转头问她:「为什么是十五岁?」 哪有为什么?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她没法同他解释,索性叫曹大伴,招唿他:「你回头和陛下好好说说,知道么?」 曹大伴吞吞呜呜,哈腰跪在地上,苦哈哈道:「娘娘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是太监,八岁就进宫了,奴才怕教坏了陛下。往常按规制,该是陛下生母教这些,如今娘娘是陛下的母后,老奴觉得还是娘娘教较为妥当。」 妥当个屁! 锦玉着急起来,她也什么都不懂,要怎么教?掀了被子就要下榻,望见司马钰那张稚嫩的脸,莫名觉得有些烦躁,算了,她教就她教,摆了摆手,吩咐众人都下去,不耐烦道:「行了行了,都下去,我来教!」
第49页 碧蓉惊地眼珠子瞪得葡萄似的,轻声叫道:「主子……」 「你也下去,不许人进来。」她豁出去了,想起进宫前,嬷嬷曾给她看过画册子,扮猪吃老虎么,实在不行就吓吓他。 曹大伴和碧蓉退出去,将殿门关上,只留两个人在屋里。 锦玉郑重其事叉腰,抬手指了指他道:「你坐下。」 司马钰哦了一声,毕恭毕敬坐在杌子上,两手搭在膝上老实地坐着,小声问她:「娘亲要教我什么?」 屋外碧蓉趴在槅花门上,她倒好奇主子会教陛下些什么,身后曹大伴咳嗽了声,拿拂尘戳了戳她,她没回头说了声别动,继续张着神听屋里的动静。 「咱家说话也听不见么?」 脑子里一轰,碧蓉讪讪回头,干笑道:「原来是阮掌印,奴婢……奴婢给您让地儿!」说着朝后跳了一大步,脚下生风一熘烟就朝偏殿跑去。 屋里传来声音:「陛下听明白了么?」 阮澜夜一怔,偏头朝向曹大伴,淡淡道:「你也下去。」 曹大伴道了声是,颤颤巍巍也赶忙退出殿外,朝着后偏殿去了。阮澜夜站在门槛上,听见里屋司马钰问:「那我为什么不能纳皇后?」 锦玉犯难道:「你怎么都说不通呢!」她急得跺了跺脚,遂一狠心道,「你要是纳皇后,就会长两个屁股,变成妖怪!」 屋外阮澜夜听了简直想笑,有这么吓唬人的么? 司马钰立马变了脸色,颤道:「真的么?可……父皇和皇爷爷为什么没有?」 还会举一反三了,她眯眼笑道:「那是因为……你父皇和皇爷爷的皇后都是及笄了呀,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司马钰低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又道:「那母后,我能不能纳你做我的皇后?」 锦玉笑容僵住了,这人怎么这样?她小时候也没这么刁钻,宫里的孩子都这么为难人的么? 她顿时哑口无言,刚要说些什么忽然殿门开了,锦玉怔怔望着门槛上的人,呆呆道:「厂……厂臣。」 「陛下摺子看完了么?臣刚从干清宫过来,张阁老说有事启奏,陛下赶紧过去瞧瞧罢。」她脸色有些难看,似乎不大高兴,司马钰有些怕他,回身要去找锦玉,被他喝止了,「殿下大了,以后就不必住在承干宫了,按祖制,陛下应该住在干清宫里,今晚就搬过去。」 说着就朝外叫曹大伴,曹大伴见着氛围不大对,拉着司马钰就退下了,留着阮澜夜和锦玉两人待在屋内。 室内静谧,两人都不说话,锦玉有些口干,忐忑问了句:「厂臣渴么?我给您倒水。」 阮澜夜没说话,淡淡看她走到桌旁,忙糟糟执起茶壶倒水,她挪腾了身子,开口问:「娘娘看过春宫图么?」 第28章 锦玉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出来,从桌上流到地下,颤巍巍端着杯盏,假装没听见她的话,笑吟吟道:「厂臣,您喝茶。」 阮澜夜淡淡一笑,伸手接过,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手指捏在她的指尖上,轻微划过,锦玉浑身一颤,连忙缩回了手背在身后,乜斜眼角瞥了她一眼。 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觉得手指上有些火辣辣的,背手在马面裙上蹭了蹭,正好撞上阮澜夜投过来的眉眼,浑身一激灵,赶忙错眼偏向别处。 阮澜夜放下杯子,顿了下又问:「娘娘讨厌和我有肢体上的接触么?」 锦玉想了想,讨厌么?想起那晚上在提督府里梨花树下,想起那个吻,算不上讨厌,甚至有些欣喜。微微红了脸,她低下头轻摇了下,低声说了句不讨厌。 她笑了笑,似乎觉得这个回答很满意,兜来转去又问她:「娘娘看过春宫图么?」 她端着杯盏勐地呛了下,咳的满脸通红,咽了下喉头,忙卜楞登地摇头,「我没看过,我是好人家的姑娘,哪能看那个呢!没看过,没看过。」 阮澜夜瞧见她绯红的脸庞,忍住笑又问她:「真的么?」 她使劲点了点头,满眼都透着无辜,「真没看过。」 这话说出去谁信呢!她是高皇帝的皇后,当初选进宫来,虽说仓促了些,可该有的礼数都是有的,全身上下那都是要验得通透的,毕竟也是一国之母,自然样样不得马虎。春宫图这一环,阮澜夜不相信她没看过。 澜夜一本正经感嘆道:「那还真是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娘娘居然没瞧过,真是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锦玉觉得幸亏自己刚刚没说看过,照她的性子,她要说看过,指不定又有别的么蛾子,大白天的,好歹也是大姑娘,她岂不是要羞到地缝里去! 锦玉没应她的话,怕牵出旁的误会来,这厢心刚平定下来,却听见她道:「不过也不碍,臣这儿正好私藏了本,娘娘要不要瞧瞧?」 还有人随身带这个的?她到底是不是姑娘家,锦玉简直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怔怔站在原地,看见她居然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本画本子来,瞧着外头花花绿绿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伸手过来拽她,锦玉吓得扒住桌沿不肯动弹,带着哭腔央求道:「我不看,看了要长针眼的!」 她闷声笑着拉她的裙带,一副耍无赖的表情,将手里的画本子摆到她眼面前道:「娘娘还是看看罢,只此一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臣不会笑话您的。」
第50页 什么好东西么,还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敢情她稀罕么! 她摇摇头,抿嘴道:「不看不看,我是正经姑娘家,哪里有姑娘看这种东西的,厂臣跟我一样,还是别看了罢,看多了对身子不好。」说着就要抢夺她手里的画本子。 阮澜夜不依不饶,绕开她的手道:「还是看看罢,人也要多见识见识不是,没准儿娘娘以后还能用上呢?」 她豁出去了,咽了下喉头,犹豫道:「其实……其实我看过,我看过。」说着又要伸手抢。 她将手一抬,高高举过头顶,锦玉比她矮,伸手也够不到她,整个人几乎贴在她身上,她顺手搂住她的腰,惯性脚跟往后退,被脚踏绊了一跤,两人直直跌在床榻上,锦玉整个人趴在她身上。 两人都一愣,玩笑开得似乎有点大,锦玉赶忙挣扎着要爬起来,谁知阮澜夜伸手一拉,人又跌回了榻上,趴在她的怀里,她甚至能听见她擂鼓的心跳声。 锦玉闹不清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嗫嚅道:「厂臣……」 她抬眼看她,两人挨得近,近到连她的眼睫毛都能数的清,忽闪的眼梢让人心生涟漪,阮澜夜呆呆道:「娘娘不是不讨厌和臣接触的么?」 锦玉窒了下,她是说过不讨厌,可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赖皮真的好么? 良久无言,阮澜夜眨了眨眼道:「我能不能搂你一下?」 往常与她接触都是她睡着的时候,如今温香软玉在怀,她是醒着的,和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不大一样,有种光明正大的刺激感。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一点甜头就想要更多,如今她就在她怀里,她想将她这样,或者是那样,不搂一下总觉得太可惜了。 锦玉心里扑通扑通跳,明明是她先撩拨的自己,凭什么自己要露馅,努力平息心跳,却越发难以自制。她咽了下喉头,不就是搂一下么,她又不是没有搂过,想起那回的吻,简直让人甜腻。 阮澜夜见她没拒绝,双手环住她的腰,渐渐收紧了下,试探她的敏感。没有拒绝,是不是就代表可以继续,身下是柔软的床榻,被褥是她夜里盖过的,她就趴在她的身上,甚至可以感受到胸前的起伏,她大概很紧张,不亚于她。 她在她身下,仰头打量她的美色,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轻声问:「娘娘才刚和陛下说了些什么?」 锦玉一怔,怪道她一直问她春宫图的事情,原来她就站在门外偷听,她不解气道:「厂臣不是正人君子,偷听别人说话。」 软玉在怀,她也有些心神荡漾,双手搭在她腰间,那种感觉像醉在酒罈子里,甘醇而甜美。她勾唇温吞了下道:「臣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娘娘那日没瞧清楚么?」 锦玉翻了个白眼,又来这套,是吃准了自己就一定会替她保守秘密么,她偏不顺她的意,故意装傻充楞道:「厂臣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厂臣是司礼监的掌印,是东厂提督,您是个不折不扣的太监,旁的我该瞧清楚什么?」 阮澜夜被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唬的发愣,就这点悟性么,拣把镰刀就想造反,也不晓得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么? 胆子倒是比以往大了,这一点值得褒奖。可叫她倒打一耙,未免也太失脸面,于是轻巧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抑制不住嘴边的喜悦,她知道她彻底掉进漩涡里去了,可如今这种时刻,还管其他作甚呢,整个人扑进去也在所不惜。 「阿玉,你说什么?」她抬起眉梢,眉眼里流散光芒,锦玉头一回这样清醒的听见她叫她『阿玉』,这代表什么?话就在嘴边,她却不敢说出来。 她渐渐逼近,锦玉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妙,推开她的两肩,紧紧拽住她的交领,依旧不死心赖道:「我……我手里有公公的把柄!」 病急乱投医,也自有它的情趣。她哦了声,躺在她的身侧,偏头问她:「娘娘此话何意,要倒打一耙么?」 她眼梢轻闪了下,震得锦玉心上隆隆的,壮着胆子上前道:「公公,我……我怀疑公公是个假太监。」 她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惊天的把柄来,还以为她是个有头脑的,她太高估她了,其实她就是个傻大姐。将头偏向她,鼻尖对鼻尖只有寸把来远,周遭温度陡然上升了,她觉得鼻尖上沁出汗来,启唇开口道:「那娘娘要不要验一验?」 锦玉愕然,脑子里一轰,有片刻的失神,结舌支吾道:「这……这要怎么验?」 难不成让她脱了裤子给她两眼干望么,这种事情她做不出来,脸上讪讪地干笑,挣扎要起来,阮澜夜不让,拽住她的襦裙,死死不松手。 又来这一套,这人怎么老喜欢拽人衣裙,锦玉攥住自己的裙带,欲哭无泪道:「厂臣别拽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嘲笑你了。」 撩拨人有种上瘾的感觉,阮澜夜觉得很享受,眯眼笑道:「臣是一片真心给您验的,既然娘娘怀疑,就要验验清楚,娘娘甭担心,臣有法子,您不是瞧过春宫图么,画册子上就没说过怎么验么?」 锦玉觉得自己给人下了套,早知道就不说看过春宫图了,她是挖了坑将自己填埋了,有这么欺负人的么,她也是很有头脑的,惹急了她,谁撩拨谁还一定呢! 咳嗽了声,故意凑近细声道:「我不会,要不厂臣教教我?反正厂臣手里不是还有一本的么,你当场学学,现学现卖么,还怕验不清?」
第51页 这下轮到阮澜夜犯难了,这人脑子和旁人不一样,她撩拨她,她不应该是脸红讨饶,说她再也不敢了么? 她怔了下,手指捏着画本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其实哪里是什么春宫图,就是她在值房里拿的小册子,上面什么也没有。说到底她的道行还不及她,她好歹还看过春宫图,虽说她在宫里六年,可有些事情她也只懂一些皮毛罢了。 「厂臣把画本子拿出来吧,你有不懂的尽管问我。」她腼腆一笑,居然风情万种。 叫一个傻大姐桎梏,算什么本事,她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光看有什么的,得要上手才算真本事。」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攀着她的两肩整个人压上来,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间,锦玉吓得不敢动,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她远不及她,倘或待会真的验起来,吃亏的还是自个儿,她挣扎着跳起来,连鞋也挣掉了,不敢抬眼看她,翁声摆手道:「我不验了,厂臣,我不验了。」 想起上回好歹还是睡着的时候,可这回不一样,两人是清醒的,她闹不清她的意思,忽然觉得一切不真实起来,她故意撩拨她,这算什么呢!她像是个行家里手,是把她当成周贵妃么,一想到这儿,忽然觉得落寞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辰磷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6 20:23:57 烟雨笙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6 23:12:01 感谢可爱们投雷,抱住吧唧一大口! 第29章 锦玉挣扎着跳出来,绣鞋挣掉了,鬏髻也乱了,像个花脸猫,样子有些狼狈不堪。 她看见阮澜夜坐在床榻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打量她,心里没由来的生气。有什么好看的,自己又不是猫儿狗儿,索性心一横,双手大张开,气唿唿道:「替我更衣,我要出门赏花。」 阮澜夜微微仰头,抿嘴笑着道好,伺候她,她甘之如饴。 她身上只穿了中单,刚刚又折腾了一番,素白的中单上满是皱褶,她提起盆架上的云龙海水纹襕裙,从身后替她穿上,两手在胸前扣鎏金纽扣。 锦玉的衣裙都是尚衣局新制的样式,因她年纪小,和以往太后规制的宫服不同,要显得更鲜艷年轻一些,可毕竟也是太后么,对襟褙子上描金云凤纹,两袖上的绣襕补有寿山福海的式样,是大富大贵的寓意。 腰间系玉花彩结绶,皇后服饰上也有这个,寓意永结同心。她弯身替她绕着,两手交缠翁声问:「上回娘娘说要送东西给臣,是什么?」 她忽然想起来那做了一半的荷包,上回匆匆忙忙出府,接连又发生了这些事,她竟忘了。 阮澜夜见她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淡淡道:「娘娘若是没想好,那就编一个宫绦给臣,可好?」 宫绦?锦玉一怔,「你又不穿宫装,系宫绦作甚?」 她没抬头,继续摆弄着手里的宫绦,细绳缠绕在指尖,轻轻一勾唇角:「娘娘既是要送东西给臣,那臣就想要宫绦,娘娘说话要算数,不许反悔,也不许旁人搭手。」 还学会蹬鼻子上脸了,先前还说不要她的东西,如今这会还一大堆要求。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还是她教她的,她提气刚要说话,被她抢先一步:「娘娘不许拒绝,臣就要宫绦。」 望见她一本正经的面容,锦玉愣了一下,唔了声道:「行,不就是宫绦么,我亲手给你做就是了。」一个宫绦,也值当她这样郑重其事,拍了拍马面裙,直起身就要往外走。 开了殿门,有阳光泻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闭着眼享受,忽然问身后人:「对了厂臣,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阮澜夜道:「今儿是立夏了。外面日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娘娘身子还没好透彻,出去赏花恐怕不大妥当。」 「赏个花罢了,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我没有那样娇贵,往常在建瓯的时候,三天两头往外跑,后来我爹不管我,我夜里还和碧蓉翻过墙头,不过她后来不敢,我让她回去,她一狠心还钻了狗洞。」 她说着弯起嘴角,细细密密笑着回味。她不过还是年轻的姑娘家,和旁人没什么两样,一样会恋家,三两句不离我们建瓯,也不知是回味那时的岁月,还是感慨如今的不自由。 「娘娘想不想出宫转转?郢都的集会,娘娘恐怕还没见过罢。」她忽然在她身后道。 听见她的话,她欣喜回头问:「真的么?我能出宫去赶集会么?」可转念又一想,上回出了一趟宫,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随即泄气道,「算了,上回已经闹了一出了,叫厂臣跟着我受累,也不是我的初衷。」 难得她为她着想,阮澜夜一笑,「臣都不怕,娘娘怕什么,这回咱们就光明正大的出去,臣寸步不离的跟着您,绝对不会再发生上回的事。」 她听了自然很心动,说实话,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皇宫,整日里窝在这承干宫里,不是病在榻上,就是两眼望天,一想到要在这儿待上一辈子,就觉得这日子顶难熬。 人总有点追求不是,反正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待在这儿,那出宫转转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她自己安慰自己,就再出去一回,横竖也不会少块肉。 小心翼翼抬眼看她,嗫嚅道:「那……我就再出去一回。」 她颔首笑着说好,「等臣忙完这一阵子,就带您出去。」
第52页 「成!」她在那片阳光里笑得灿烂,露出脸颊上两个酒窝,迈出门槛叫碧蓉,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厂臣,您先忙您的,我和碧蓉出去转转,到时候你一定要先来只会我一声,千万不要忘了。」 她惦念不下,三步并两步还不时回头看她,像个兴沖沖的孩子,说要给糖吃,就一天到晚蹲在面前等着,那种欣喜的感觉,不止她有,连她自己也有,甚至有些期待。 碧蓉扶着她出了承干门,走在长长的甬道上,低声问她:「对了,刚刚曹大伴来了一趟宫里,将陛下的东西都搬走了,往后不住咱们承干宫了么?」 锦玉想起阮澜夜才刚说的话,道:「承干宫也不算帝王的宫殿,是后妃住的地方,殿下往后一天天大了,住在承干宫也不大好,他总归要长大的,一个人住在干清宫也挺好,他也该要学会自己处理事情了。」 碧蓉嘆了一口气,「想想也怪可怜的,我七八岁那会,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懂,一天到晚就知道东街跑西街窜的。」 「宫里的孩子不一样,他今儿突然跑来问我纳后的事情,吓了我一跳,若是无人指使,也真是奇怪了。你最近可有注意到有什么人常接触殿下么?」 碧蓉想了想,「除了曹大伴,我也没瞧见别的生人,有谁敢有那个胆子敢和殿下说这种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殿下还小,身边人大概只有曹大伴是真心的,不怕贼来来偷,就怕贼惦记,怕得就是殿下遭人利用,国基未稳,惦记这皇位的可有一大堆。」 碧蓉听了似懂非懂,当了太后就是不一样,忽然停下来,咋唿道:「对了,咱们去哪儿啊?」 锦玉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两条道,犹豫了下,指着西边的那条道:「咱们去御花园,听说那儿花开得好,我都好多天没出门了,转一圈就回来。」 碧蓉被她拉着跑,顺着永祥门往里,前面就是万春亭,亭子下面有一大片的湖,闲暇的时候常有妃嫔过来餵金鱼,能打发半天的光景。 深宫中岁月幽长,除了一两个得宠的,其余的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可想而知,一天天,一年年,这样寂寥的日子总得打发,这后花园似乎是她们唯一的去处了。 想来也甚悲哀,锦玉趴在湖中央的亭子里看金鱼,扔了一把豆饼屑,一大群的金鱼围过来,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句老祖宗,锦玉光顾着餵金鱼,丝毫没察觉,碧蓉拿胳膊肘戳了戳她,她一回头,眼眸撞上一个妇人。 锦玉不认得她,可看穿戴也知道是哪个太妃,司马钰没有妃嫔,因此宫里有官阶的女眷,大多都是高皇帝生前留下的妃嫔。 她带笑略施了下礼,又喊了声:「近来听闻老祖宗身子不济,臣妾正想着要去承干宫探望,没曾想在这儿遇上了。」 锦玉有些二仗摸不着头脑,宫里的太妃她只见过贵妃,除此以外,她都不认得。碧蓉见她发愣,手卷喇叭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孙昭仪。 就是那位有了身孕的孙昭仪? 孙昭仪以为她不认得自己,笑了下上前来托她的臂膀,大有讨好的意味。说到底锦玉还是很同情她的,高皇帝生前在世的时候,也还是很宠她的,她从宠妃变成了寡妇,只有肚子里的孩子了救她一命。 她们有共同的夫君,宫里的女人都是这样,很少有看谁顺眼的,可她不同,进宫之后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轻轻松松就得了皇后的命。锦玉也觉得幸亏是皇后,若是旁的妃子,她早该升天了。 被她托着有些不适应,锦玉颔首抿嘴笑了笑,比了比手让她坐在石凳上,望见她扁平的肚子,寻了个话题,她问:「太妃身子也有三个月了吧。」 她突然问起她的肚子来,孙昭仪浑身一怔,脸色有轻微的难看,随即掩过去,双手捂住肚子悽恻道:「回老祖宗,是有三个月了,可惜他命苦,他父皇尚且还不知道他的存在就去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要是没有这个孩子该多好,我也不用日日煎熬。」 话里有真有假,假的是身孕,可那番真心话未必是假,只是这点悟性是吃了亏才得来的。锦玉很可怜她,怕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上天既让太妃留下来,就自有他的道理,有个孩子总比没有好,宫里日子是难熬,等孩子一落地,你只怕就一心只扑在他身上了。」 孙昭仪有片刻的失神,似乎也极嚮往那种生活,望向湖中的水波,喃喃问道:「老祖宗是蹈过义的人,把头悬在房樑上,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头挂在白绫上的那一刻,脑子里是白茫茫一片的,只觉得喘不过气,连挣扎都是无力的。她打听这个作甚,锦玉唯恐她要做傻事,忙劝慰她:「太妃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这人死过一回的,要是叫他选,绝不想死 第二回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做打算。」 「为自己考虑,为自己考虑……」她轻声呢喃着锦玉的话,再回头也是不能够了,回头只有死路一条,她只能向前,纵然是深渊,也得往下跳。 两人絮叨了会,孙昭仪借着身子不适就退下了,锦玉趴在围栏边儿,顿时也没了兴致,拍了拍手就要回去。 第30章 回了承干宫,天渐渐暗了,夹道里的石亭子燃灯,一片微弱的光芒,从如意门到长泰门连成一线。内宫监的小太监一入夜就开始提着油桶,到各宫门前添灯。
第53页 锦玉坐在床榻上,一立夏天儿就开始热起来,明间的窗户没叫煳上,有阵阵凉风吹进来,很舒适。 伸着胳膊让碧蓉换寝衣,擦了脸又端水洗脚,两只脚丫子对搓着,锦玉嘆道:「孙太妃也怪可怜的,我瞧她无依无靠,甚至还不如咱们,咱们好歹还有阮澜夜帮衬着,可她呢,什么都没有。」 「宫里头都这样,」碧蓉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能保得一人,保不得一门。孙太妃娘家里据说是詹事府里的左谕德,不过一个从五品的官衔,家里还有兄弟,高皇帝活着的时候,孙昭仪也算得宠,日子过得也富裕,可如今一垮台,就提不上来了。」 在郢都城里当差,没有跟宫里贵人沾上边的,要想鱼跃龙门,简直是难于登天。 她撑着床榻,嘆道:「也只盼着将来肚子里的能争争气,替她挽回一些了。」 碧蓉替她擦脚,瞥了一眼道:「你倒替她担忧,不怕将来生个皇子,惹出诸多事端?」 「能有什么事端,差了一大截子的能成什么气候,你也别瞧着陛下年纪小,能登上九五至尊的都不是善茬。」承干宫里如今没有外人,司马钰搬出去了,锦玉索性放开胆子说,「再说了,也不一定是个皇子,要是个公主也挺好。」 这厢正盘算着孙昭仪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菱花槅门上传来敲门声,锦玉一怔,「都这会子了,谁还来敲门?」 碧蓉起身道:「我去瞧瞧。」 槅门一开,冷气扑进来,碧蓉见是司礼监的小曹公公,那回刚进宫在中极殿上见过一回,因问道:「原是曹公公,这么晚了,公公有何事?」 小太监行色匆匆,摸着帕子擦汗,尖着嗓子道:「寿康宫的主子小产了,陛下差奴才知会老祖宗一声,说叫过去瞧瞧。」 碧蓉一吓,白日里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小产了?正纳罕,锦玉披着披风从里间出来,着急问:「怎么小产了?」 「听那头人传话,说是申时在启祥门上滑了一跤,回了宫就不大对劲,等传了太医,就已经来不及了。眼下太妃正伤心,陛下前头已经去了,特来叫上老祖宗一块儿。」 锦玉觉得震惊,事情来的太突然,回想起白日里孙昭仪的那番话,越发觉得奇怪。好好的孩子,说没了就没了,倒像寓言似的。 换了寝衣,穿戴好就往西六宫处走。大概事情闹得很大,整个西宫都乱成一团,宫道上来来回回都是宫娥太监。 拐进乐道堂,半道上遇见了阮澜夜,她也怔了下,提着风灯交给身后扶顺,拱手朝她行礼,道:「娘娘也往寿康宫么?」 锦玉点了点头,嗯道:「厂臣也得消息了,一道儿进去吧。」 还未踏进门槛,就听见孙昭仪啜泣的声音。日子本就过得艰难,如此一遭,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掀开缠枝纹帘帐,望见塌上的歪在床头,脸上没有血色,苍白无力的淌眼泪,望见她挣扎着要坐起,虚弱道:「老祖宗也来了,深夜里叨扰陛下和娘娘为我操心,实在是我该死。」 锦玉三步并两步上前,忙扶住她可怜道:「你如今身子不便,就不说这些了。」 司马钰也在榻前,愁云惨澹道:「怎么说,也算是朕未出世的皇弟,太妃好生歇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厂臣去办,朕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着孙昭仪又流下眼泪,语不成声哭道:「都是我的过错,保不住先皇遗子,愧对先皇,愧对陛下……」 人都没了说再多也是无用,安慰了好半晌,曹大伴带了司马钰回了干清宫。锦玉坐在塌上,眼皮也有些打架,阮澜夜见状过来伸手扶她,道:「娘娘身子还没好,就先回去吧,这儿有臣料理。」 她回过头来看她,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眼涩的缘故,眼神有些迷离,闷了个呵欠,眼角有些微微湿润,抬手掩了掩。 她朝着孙昭仪道:「你也别太伤心了,唉,白日里我也劝过你,怎么样都不如活着重要,死了又有什么好的,阴冷冷的埋在地底下,一大堆的蛇虫勐兽咬你啃你……」 碧蓉拿胳膊顶顶她,她才反应过来,人家才刚没了孩子,说一大堆死不死的似乎不大妥当。她支吾了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本来也是想着怕她做傻事,所以把死状描述的恐怖些好吓吓她,可这样似乎又有些偏道。 孙昭仪拉住她的手,洇洇泪下,悽恻哭道:「娘娘说的话,我是能明白的,只是我不如娘娘命好,往后的日子,我真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锦玉无法,只着急道:「你别难过,往后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我能帮你的,我一定帮你。」 一旁阮澜夜怔了下,锦玉是个没脑子的,宫里顶忌讳这种事,自己都保不住,又将别人的事往自己身上揽,连她的命都是她救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帮旁人? 心里深深嘆了口气,恐再说下去要坏事,遂上前扶起她,面色沉道:「娘娘该回去喝药了,碧蓉,扶娘娘回承干宫。」 阮澜夜使了个眼色,碧蓉立马会意,忙上前来搀她,「主子,咱们回去吧。」 锦玉抬头看了阮澜夜一眼,她面色不好,知道自己似乎说得多了些,当着她的面许诺旁人,连自己都要仰仗她,她这是明着拿人当炮使。
第54页 她回头朝着孙昭仪道:「你好生养着,我得空再来看你。」说着随碧蓉一块出了寿康宫。 阮澜夜也出来送她,跟在身后叫:「娘娘……」 锦玉停住脚,回头道:「厂臣有事么?」 外头月色如钩,她身子大概还没好,借着月色打量她,脸色有些白皙,没有活气。踱了两步上前,替她将身上披风拢了拢,启唇淡淡道:「夜里凉,仔细身子,回头臣再去看你。」 她突然凑上来,离她很近。夜里不比白日里,露水潮湿有些阴冷,她的气息喷在脸上,很暖和,可语气却有些薄凉,忽然让人看不明白。 锦玉嗯了一声,低头看她拢在胸前的手指,素白分明,低声嗫嚅道:「厂臣也要仔细身子,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淡眼看她离去的身影,本来想着告诉她其中的利害攸关,可她还是那样单纯,天真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好人,这份真心难得,她倒有些开不了口。 提着曳撒上丹墀,阮澜夜又回了寿康宫,望见歪在塌上的人,挪了两步坐在楠木椅圈里,端起案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淡淡道:「娘娘有了身孕,这宫里怎么还常备着茶水?」 孙昭仪悻悻止住了眼泪,一旁春儿立马上前道:「是奴婢泡的,才刚陛下……」 眉宇肃杀之气袭来,杯盖重重盖上,狠厉道:「咱家说话何时轮到你这贱婢插嘴?」 小丫鬟战战兢兢,吓得立马跪在地上,带着哭腔支吾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拂了拂手,眉眼厌恶沉声道:「拖下去。」 身后扶顺会意,吩咐着两旁小太监将人架了出去,带上殿门。 孙昭仪惊地坐起,颤声道:「厂臣这是何意?」 往常高皇帝活着的时候,断然轮不到他一个阉竖撒野。她知道眼前人不好惹,可她与他没有交集,如今弄到檯面上,她心里有些慌张。 「高皇帝在世时,娘娘曾是先帝心尖儿上的人。」她抿嘴一笑,「说来也是娘娘福气好,天降祥瑞才免了殉葬一难,如今这福气没能延上,倒是可惜了。」 她闹不清他的意思,只顺道:「厂臣如今才是宫里的大拿,我福气薄,往后恐怕还要厂臣照料。」 阮澜夜听罢一笑,都以为是阿玉么,什么猫儿狗儿的都来巴承她的照料,她没买帐,哂笑道:「娘娘可曾还记得顺妃娘娘是怎么升天的?」 她一怔,浑身打起摆子来,紧张道:「顺妃不是上吊了么,厂臣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来?」 阮澜夜松散一笑,将茶盏搁在案桌上,「娘娘贵人多忘事,臣来提醒您,顺妃娘娘是中毒而死。」 孙昭仪顿时白了脸,细密的汗珠挂在脸上,双手紧紧攥住被褥,说不出一句话来。 「娘娘不必惊讶,彼时顺妃小殓大殓都是臣吩咐的,臣自认为救了娘娘一命,可娘娘似乎从来不承臣的情。」 给顺妃下毒的事是宁王吩咐的,启祥宫里她曾做过手脚,可事情一过去,她自认为全都清理干净了,怎还会叫他抓住把柄? 她原先要害的不是顺妃,那毒是下在司马钰的膳食里的,死的人也该是司马钰,她一直纳闷,怎会单单就死了顺妃,原是有人做了手脚! 为他人做嫁衣,翻来落去都是中了他的计,先是顺妃,后又是周贵妃,她早该知道,事情怎会如此简单。 她嗤笑:「厂臣既得了好处,又何必揪着我不放?」 阮澜夜闭了闭眼,褴窗上吹来一阵风,她瞥过眼狠厉道:「可娘娘千不该万不该利用太后娘娘!」 第31章 她一直知道宁王在宫里的内线是孙昭仪,至于这条线埋了多久,尚未可知。 孙昭仪下毒害司马钰的事早在她的操纵之中,只不过偏了偏道,这毒就下在了顺妃身上。她不动手,自有人接替,至于要谁死,那是她说了算。 她站起身背手站至褴窗边儿上,外头院子里石亭子亮起微弱的光,抬眼看了看时辰钟,道:「娘娘若是想靠着太后娘娘,这算盘恐怕是打错了。东厂里近来得到的消息有不少,其中有信王的,福王的,也有宁王和娘娘的,娘娘要是敢乱来,臣不怕拽出一两件事来做筏子,杀鸡儆猴的道理娘娘也该明白,至于是当鸡还是当猴,全然都在娘娘。」 孙昭仪一骇,整个人差点跌下去,扶住床头勉强打起精神。阮澜夜捏住了她的把柄,一招借刀杀人,几乎将她打入万劫不復,若是和宁王的事情再捅出来,只怕是满门抄斩的罪行。 咬紧牙关,撑起身子愤怒道:「厂臣究竟意欲何为?」 阮澜夜回过身来,定定道:「离太后娘娘远些,主意打到谁身上也不要打到太后娘娘身上。娘娘单纯,收拾不了你的烂摊子,今儿万春亭的事儿,咱家不希望再发生 第二回 。」 她是宁王的人,上回承干宫的事情还歷歷在目,她不敢拿锦玉去冒险。 孙昭仪双拳紧握,肩头簌簌打颤,她今日去万春亭不是巧合,先前她就打探楚锦玉在那儿,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宁王忘恩负义,肚子里的孩子是个谎言,若是戳破了,她绝无活命的机会,唯一能想得到的只有楚锦玉,后宫如今是她在管,若是能接近她,事情也许就还能有转寰的余地。 她一笑,索性放开胆讥峭道:「厂臣果真是气派,从前是周贵妃,如今又是太后娘娘,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第55页 阮澜夜自然知道她话里的嘲讽,宫里头这些话她也不止听了一回两回了,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能保得自己要保护的人即可,旁人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 挑起眉梢哂笑:「自然不会是昭仪娘娘。」说着提袍迈出门槛,踏出门槛时停顿了下,回首道,「对了,娘娘代臣给宁王殿下传句话,来郢都也有些时日了,自哪儿来也该回哪儿去了。」 孙昭仪气得浑身打颤,他果真什么都知道,宁王绝不是他的对手。往常只当是高皇帝身旁的一条走狗,可如今整个大郢都揽在他的手里,要想翻身,简直难如登天。 已近午夜,本来在庑房里眯了一会,忽然寿康宫闹了一发,倒没了困意。她没叫扶顺跟着,手里也没拿风灯,夹道里吹凉风,眼睛有些泛酸。 越走越深,穿过东长街甬道,承干宫就在前面,阮澜夜停顿了下,绕过后罩房有一片小花园地。 屋里熄了灯,她大概是睡着了吧,碧蓉睡在西边的偏房里,明间寝殿里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人睡觉会不会怕? 应该是怕的,这样想着,给了自己一个理由,攀上后褴窗身子一跃就钻了进去,屋里很暖和,和着瑞脑的香气,人有些迷煳,转转悠悠来到她的榻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知道碰不得,大半夜了总归不好,可想起她的脸庞,想起她梨涡的笑,想起她身上的温软……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是宦官,是杀人如麻的东厂提督,如今也会半夜爬窗子,不是失了神,是情不自禁。 床榻上的人歇息的很好,鼻息咻咻声像只小兽,借着月色打量她,身穿藕粉色的寝衣,趴在绣枕上的样子迷煳得可爱。不自觉牵起嘴角,她说晚些来看她,她居然睡着了。 渐渐低了身子,黑漆漆的大殿里静谧,只听得见自己鼓鼓地心跳声,为什么紧张,她不得而知。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中正殿,她站在春凳上,将头伸进绳圈里,生死的界限就在眼前,她救她不单单因为她是皇后,还因为那双眼睛,有点像澜明,即便是那样的关头,依旧清澈如山泉水。 「阿玉……」她轻声唤她,床上的人迷煳嗯了一声,睁开迷离的眼皮,嗓音有些沙哑道:「你来了?」 锦玉抬眼望了望窗外,褴窗大开着,惊讶道:「你从窗户爬进来的?」 阮澜夜没回答,只问她:「睡得可好?」 她不会伪装,耷拉着眼皮皱眉道:「我肚子疼,每回来月事都痛得很,碧蓉说我是胎来带,治不好。你别看我平日里大杀四方的,其实我顶没出息,我不怕别的,就怕疼。」 阮澜夜嘴角抽了下,大杀四方?真够好意思的,也不知道谁上回被一只歇拉虎子吓破胆,跳到桌子上还要她抱她下来,她没戳穿她,上前坐在炕沿上问她:「疼得厉害么?」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好像亲近了些。她蹙眉点了点头,因又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去睡觉么?」 「你睡吧,我看着你睡。」 锦玉怔了下,抬手揉揉眼,撅嘴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她牵扯了下嘴角,「娘娘倾国倾城,是建瓯城里的美人,当然好看。」 她又来这套,嘴上占便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锦玉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顺起胆子诓她:「那你喜不喜欢我?」 她微怔了下,撇过眼嗫嚅道:「不喜欢。」 原以为她会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哪怕知道她会戏弄她也不碍,开开玩笑话么,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可忽然听见她这么直挺挺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心里有些负气,平日里调戏她惯了,如今也要被倒打一耙,扯了扯被褥,作势要躺下,「厂臣回去吧,我困了。」 人还没躺下去,动作起伏有些大,一下撞在了床头柜上,砰的一声,她痛得简直要掉下眼泪来。 阮澜夜忙上前扶住她,着急问:「撞到哪儿了,我看看。」 她疼的眼眸里含泪光,带着哭腔气道:「不用你管!」身子蜷缩在里侧,两手抱住头,声音闷闷地也不回头。 身后的人良久无言,怔坐在炕沿边上看她,她在气什么,气她说不喜欢她么? 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说。 扯了扯被角,终究是不忍心,床榻外侧上凹陷了一块,她和身躺在她的肩头,嘆了口气道:「你肚子还疼么,我替你揉揉,好不好?」 她感受到她的靠近,没有心情同她理论,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自己也闹不清,最后反倒流下眼泪来,无声的啜泣。 阮澜夜没得到她的回覆,侧过身子靠近她,将手伸进被褥里,搁在她的腰间,然后慢慢挪动,居然将手滑进寝衣里。 她一惊,浑身颤了下,挣拽住她的手,直起身噼脸就道:「你干什么?」抬手就是一下子,使了不少劲道,打掉了她的曲脚帽。她没用铜簪子束髮,三千髮丝倾泻在肩头上,她髮丝保养的很好,月光盈盈下,生出一丝青黛色,看起来有些柔和的美。 锦玉呆住了,完了,她打了她一下,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心里擂鼓跳似的,结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躺下。」她低声道,自己和身躺在外侧,将里面的床榻位置留给她。 锦玉有点怕她,眼睛忽眨忽眨觑她脸色,她不敢违抗她,蹑手蹑脚躺下来,直挺挺望着头顶上的帷幔,不敢偏头看她。她知道她就睡在旁边,和上回那种开玩笑的感觉不大一样。
第56页 手掌慢慢重新爬上她的小腹,从寝衣底下伸进去,那里扁平却很凉,和她的不一样,大概真的是天生的,她低声问:「疼得厉害么?」 厉不厉害她也分不清了,明明那里很凉,却感觉像灼烧了似的,浑身紧张起来,心头上有一层薄薄的轻纱,覆在那里却让人喘不过气。 她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其实这算什么呢?她说不喜欢她,可所做的一切却让她误会,她对待她不一样,难道只是自己身上有她利用的价值么?还是她撞破了她的秘密,两人之间没有嫌隙,就可以这样一道儿睡在床头? 这样的关系,她闹不清,想起来就烦躁,凭什么这样不清不楚的,她恨得心里越发急躁,伸手拽住她的曳撒,闷头飞快在那侧脸上亲了一下。 不清不楚么?那就这样让它不清不楚好了,当她是傻子么,逼急了她,嘬上去就一口,她能怎么样! 凭什么就许她调戏她,她不能反抗?论地位,她是太后,她是奴才,她凭什么要怕她! 阮澜夜脑子里乱作一团,她没曾想她会突然凑过来亲她,往常也不是没有过,可这一回,是她主动的,这代表什么,她也不敢问出口。 所有的话似乎全在嘴边,到底是什么的,似乎就是一层窗纸的距离,只要她朝前一步,答案就在眼前。可是这一步千山万水似的,谁也不敢轻易迈过去。 更漏声嘀嗒,良久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儿渐渐露出微弱的光,大概是要拂晓了,她听见她在耳边轻微的鼻息声,她睡着了。 要天亮了,她是应该要走的,可这份安逸让人捨不得离开,她闭上眼静静感受,再多一会,一会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东厂小小小太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19 19:51:45 万年小弱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1 02:40:16 肯定是萌到飞天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1 10:40:23 想养一只奶黄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2 11:18:23 东厂小小小太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2 16:53:28 万年小弱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2 21:40:58 撒花感谢各位宝贝投雷哦,爱你们~ 第32章 「你喜欢上掌印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是发呆?」碧蓉将头凑过来,望见她手里的东西,咦了一声,抢在手里道,「这是什么?」 锦玉坐在褴窗下,觉得很心烦,举手又夺过来,「你不认识么,一个宫绦,我缠着顽罢了。」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是送给掌印的。」 她听了立时跳起来,也不是吃了什么药,胡乱发火就沖道:「谁说是要送给她的,我说了自己缠着顽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和她没有瓜葛!」 碧蓉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这两天总闷闷不乐,不是坐在窗前发呆,就是躺在榻上,连话也变得少了。一连好几天只坐在那儿缠着宫绦,半尺长的东西绕了几天还是那么点长,是闹别扭了么? 她和她在一起住了十几年,心里在想什么都瞒不过她,绕起案桌上的丝线,垂眼安慰道:「主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横竖这儿也没有旁人,你有什么心事都告诉我,是和掌印的事儿么?」 一句话问出她的眼泪来,锦玉是搁不住话的人,抹了袖子抽噎道:「进宫也有半年了,我晓得这条命是她救的,都说救命之恩大于天,我不该起了那种心思,长舌底下也能压死人,她是站在巅峰上的人,一点点把柄也能要了她的命,宫里宫外,虽然没有人告诉我,可我也知道,她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底下那些藩王阁臣,嘴上不说,心里都巴不得揪住她的把柄要她死,我害怕将事情闹到檯面上不好收场,反倒害了她。这么多天的相处,我只当她和我也有一样的心思,可那日夜里我问她了,她说不喜欢我,碧蓉,我是不是一厢情愿,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不问不知道,原来她心里藏了这么多的话,姑娘家大了,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心思,原也是可以谅解的。她在建瓯待了十七年,进了宫才认识几个人,围在她身边转的只有阮澜夜,大概他也是个行家里手,往常那些传闻也不知真假,总归和周贵妃的事情是人尽皆知的,也许他就是那样的人,可偏偏主子见识少,丢了心也在常理中,倒顺了那句老话,最先认真的人,大概是输的最惨的。 碧蓉嘆道:「主子,这话要怎么说呢?古往今来,就没有这样的事儿,我以前老调侃您和掌印,可说到底又怎么样呢,您如今是太后,他是司礼监掌印,和太监在一起的无非是做对食,以您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行呢?」 话说得没有错,退一万步来讲,纵然是两情相悦又如何,和太监走影,要是败露了,是把她往刀尖儿上逼。更何况她不是太监,是个女人,败露了是罪加一等。 头一回这样棘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果真是要把人逼上绝路了。 她垂着眉眸落泪,宫绦绕在手指头上,越想越觉得心酸,嗫嚅道:「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有顾虑也是对的,和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处,只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不知好赖不知死活的只有我自己罢了,将自己绕进去,只当她是一样的心思,可到底怎么样呢,我陷在泥潭里,人家还好好的站在干地上快活,自己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我这样傻的人,果然不死也无用了。当初真该一根绳子吊死,吊死了没准还能挣个功勋,我爹也不用巴巴地赶到郢都来讨利市,算来算去都是一笔好买卖。」
第57页 越说越不对劲,她心里有气,碧蓉担忧劝她:「主子,您别怎么说……」 锦玉抹抹眼泪,吸了口气,看着手里的宫绦气道:「编什么劳什子的宫绦,人家当糟粕的东西,我要巴巴地讨来做什么!」心里愤恨,抬手使劲砸出去,上头编了颗琉璃珠子,她千挑万选来的,正好砸在门槛上,发出砰的一声。 门上的人一顿,脚还还没踏进去,东西就砸到了脚边,她抬手拾起来,刚刚的话她全都听见了,就这么着急和她撇清关系么,提袍迈进门槛,微微伏身道:「娘娘心情不好么?」 锦玉愣愣站在那儿,心里还有气不说话,碧蓉乜斜瞥了眼,知道她心里必定是有话要说的,虽然嘴上再狠心,可她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的,有些事情她自己绕在里头想不明白,需要当头棒来打醒。她微微伏了伏身就退下了,留她两人留在殿里。 阮澜夜随手将手里的宫绦放在案桌上,淡淡道:「臣近来不得空,没来探望娘娘,娘娘睡得可好?」 不爱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关心她,她不知道自己做了那些会让人误会么,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涌下来,渐渐模煳了双眼,她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她,刚刚还说要下定决心和她撇清关系,可是她一说话,似乎再坚硬的城墙也会坍塌。 垂下眼眸,翁声哽咽道:「我睡得很好,劳厂臣挂心,我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挂名太后,担不得厂臣这样的关心。」 她还在怪她那夜说的话,轻嘲笑了笑,嗫嚅道:「是么,娘娘睡得很好,可臣却睡得不好,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锦玉惊讶,抬眼看她,眼泪就顺着眼眶掉下来,「厂臣……」 她上前替她抹眼泪,宠溺笑道:「娘娘哭什么?只为了臣说不喜欢你么,那倘若臣说喜欢你,你是不是就不哭了?」 锦玉闹不清她话里的意思,只当她又说不着边的话来诓她,当她是三岁小孩么,伸手环住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怀里,嚎啕道:「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那日在宫外,在梨花树下,我虽然醉了,可是我是醒着的,你偷亲我,难道你要赖么!」 阮澜夜又惊又喜,愕然看着她,常在河边走,总有一天会湿鞋,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兜来转去,她说她傻,其实她一点儿都不傻,傻的是自己。 自嘲笑了笑,「原来娘娘都知道了么,我以为瞒得很好,可还是叫娘娘发现了。」抬手摸她头上冰凉的珠翠,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甚至不如她来的洒脱,她可以毫无顾虑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可她呢,她在犹豫什么? 锦玉下了狠心,这个秘密她放在心里很久了,没曾想会在这样的时当说出来,她以为她会赖,谁知就驴下坡,这算是承认了么? 她抬头憾住她:「那你喜不喜欢我,你不要骗我,就只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阮澜夜顿了一下,话就在嘴边,只要说出来便就可以一劳永逸,脑子里迷煳,连她自己也闹不清到底在做什么,既然连她都可以说出来,那为什么她不敢,沉了沉心,低头吻住她的唇:「阿玉,我喜欢你,我爱你。」 一切都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几天没看见她,她不过是想来看看她到底好不好,可看见她流眼泪,她心里会心疼,她拿宫外那件事来逼迫她承认,她原可以甩甩手不认帐的,可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她会轻易的承认她爱她。她安慰自己,就当给了自己一个理由罢,喜欢就是喜欢,就像她那样直直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将来怎么样她不想去考虑,她只想着这一刻就告诉她,她喜欢她,她爱她,这就足够了。 锦玉止不住喜悦,伸手揽住她的脖颈,回应着她的吻,良久才撅嘴道:「厂臣坏,若我不逼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会不会说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罢,伸手抱住她,将她抵到床架子上,在她颈窝出处俯身道:「阿玉,有些事情连我自己也闹不清,我一个人孤独惯了,从不把真心交给人,可遇上你,才知道我原来也是有真心的,可这真心交出去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不能负我,也不许负我。」 真是霸道得不得了,可抑制不住心头的高兴,锦玉简直要飞到天上去,伸头在她耳边亲了亲,低低嗯了一声,眼里瀰漫着泪雾:「厂臣,我这辈子死也赖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特别忙,剧情也有点卡,这章写了半天,删删改改,还是定了这版,本来打算再过些时候公开的,思来思去还是让两人在一起了。开文天天大纲都在变,每天也都是裸更,说实话有时候想剧情想到失眠,不管这么样,逼一逼自己还是朝前挪腾的,谢谢小天使们的不离不弃,趁着周末这两天,我就多存点稿了,后面发生的事情还挺多的。话说,乃们是不是不喜欢虐的?【遁走~】 第33章 (修) 先头说的约定终生的顽笑话,如今居然成了真。一切都像梦一样,昨儿还忧心的说要同她一刀两断,今儿就听见她说她喜欢她,爱她。 锦玉咧着嘴笑,睫毛上的眼泪还没有干,阮澜夜抬手替她抹掉,斜眼看她:「别哭了,你是小孩子么,难过了要哭,高兴了还要哭。」 她撅嘴道:「我就是小孩子,你不许欺负我。」说着在她领口处拱了拱,将眼泪全都抹在她的胸口处。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那里高高低低的,拱在脸面上觉得很柔软,她想起来,她同她一样是个女人,她身上有的,她同样也有。
第58页 阮澜夜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抬手将她搂在怀里,嘆道:「跟我在一起,你会后悔么?我不是个好人,宫里这么多年来,结仇无数,冷不丁哪天忽然就会冒出来个仇家,整日脑袋捧在掌心里过日子,不单这个,还有……你怕不怕世俗的眼光?」 她知道她有很多的顾忌,说出爱她的那一刻,考虑的没有那么多,抬头啃她的下巴,亲昵道:「我说过这辈子死也跟着你,你当我是说着顽的么?」伸手环住她的腰,将整个人贴在她身上,「阿夜,你知道么,我不怕死,你在我心里就是好人,我几次三番从鬼门关里爬出来,其实我命大着呢,我都不怕,你怕么?」 阮澜夜伸手撑住她的两肩,定定笑道:「我也不怕。」 外头天渐渐乌沉,她来的时候已经申时了,闹了好大一通,这会已然天黑了。望见案桌上的菜餚,她拉她坐下,「吃饭罢,我听碧蓉说,你几天没怎么吃好了。」 锦玉憾住她,摇摇头道:「我吃不下,有些困了。」她张开手朝着她,「你抱抱我,我不想一个人睡。」 她勾起唇角,美人相邀,却之不恭。 她颔首道好,揽住她的腰身道:「我抱你到榻上睡。」锦玉钻进被窝,伸手拽住她的襕袖,「你不要走,我一个人睡会害怕。」 阮澜夜漾着嘴角笑,她是只狡猾的狐狸,平日里不都是一个人睡的么,怎么今日就怕起来了,她唔了一声,脱了曳撒拱进她的被窝里,和往常偷偷摸摸的不一样,这回是光明正大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嗯?」伸手环住她的腰,微微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往常还避着我,怎么今儿就主动起来了?」 锦玉把头埋在她的胸口,温吞道:「这回不一样。」说着就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你这里真的和我一样么?」 阮澜夜一惊,连忙抓住她的手,怔怔道:「你做什么?」 她邪邪笑起来,怀里的柔荑依旧不依不饶,不可描述不可描述故意说道:「我就是好奇,你不要害羞,我就看看。」 她胡闹起来,真是让人奈何不得,屋内黑黢黢的,没人来点灯,正好借着月色有种朦胧的美,阮澜夜打量她,低声道:「你上回在小池塘里没看过?你不是困了么,赶紧睡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歪心思。」 锦玉小声咕哝道:「什么叫歪心思,我是正经姑娘家,你不许这么说我。再说了,那回天太暗了,我没看清。」 真够赖皮的,以前也不见她这么能说会道的。和她比划,也要有真本事才行,她勾唇邪笑,「你要看也不打紧,不过得礼尚往来。」 锦玉愣道:「礼尚往来?」 「就是你看我的,我也要看你的。」 她一口拒绝,支吾闪烁其词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和平常姑娘家没什么不同,你不是假太监么,我就看看,不动手脚。」 她怔了下,还想动手脚,果真是蹬鼻子上脸了,她说不行,「你要是想看我的,我就……」 阮澜夜突然惊住,她的手覆上来了,虚虚拢拢的盖在那上面,有些温热似乎还冒着手汗,锦玉脸红凑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笑话她道:「阿夜,你没穿小衣。」 脑袋里一轰,什么想头也没有,这人这么这样,有她这样大胆的姑娘家么!她胸乳是属于小的那一型的,平日里穿着曳撒,男人的衣服总归有些大,再加上这几天天冷,里头的贴里穿的挺厚的,所以就算不穿小衣也看不大出来。再说了,她一个大姑娘家,平日里在东厂和司礼监当差,接触的都是些太监和番役,她穿起来也不方便。 她手指在那上面轻捏了下,阮澜夜顿时脸羞得通红,按住她乱动的手,嗔怒道:「你不许动!再动我就……」 「你就怎么样?」她顺口接过来,料定她拿她没辙,遂起身趴在她的胸口欣赏她脸红的景象,髮丝垂在一侧,故意轻笑道,「厂臣就是个纸老虎,你能同别人发威,可是拿我却没有办法,我说的对不对?」 她将她吃得死死的,可是说的也没错,她的确拿她没有办法,可是就这样叫她桎梏住了,未免太失面子了,长此以往,她还怎么立起威严来,抬手作势就从她背后寝衣伸进去,恨道:「这可是你自找的,便宜哪能都叫你占尽了,我很没有面子。」 手指刚触上她光滑的背,锦玉就咯咯笑起来,手上动作乱动起来,婉媚娇笑颤道:「厂臣……厂臣我错了,你别动,我怕痒,我真的怕痒!」 「晚了。」澜夜不依不饶,发狠掐住她的腰肢,那里有她桃红抹胸的细带子,松松垮垮系在腰间,她拉起来轻轻一扯,那带子就轻而易举的开了,锦玉整个人弓起来,咯咯笑声充盈整个明间大殿,没一会儿,身上就带起细密的汗珠子了。 她笑得整个人大喘气,她身子骨不行,折腾了没一会就开始累,阮澜夜不忍心,遂作罢。 月光从窗户缝隙中泻进来,正好可以打量美人淋漓的姿态,锦玉睡在她的臂弯里,把人扣在怀里,下颌抵在她光洁的额间,觉得很满足,在她耳畔里吐气如兰,喃喃道:「阿玉,我喜欢你。」 锦玉抿起嘴角轻笑,唔了一声表示回应,这样的情话听一辈子也不觉得腻,在她脖颈间乱搽一气,嘟囔道:「阿夜,我要亲亲。」 又是抱抱又是亲亲,她像个贪得无厌的孩子,澜夜闭眼道好,双手捧起她的脸庞,伸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下,似乎不太够,将她两片唇瓣含在嘴里,又咬又亲:「这样好么?」
第59页 她努力回应着她的吻,和她又纠缠在一起,轻轻抿起嘴角,她的吻落在嘴边,她说:「很好,不要停。」 澜夜听了有些想笑,她孟浪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含蓄,不过,她很喜欢。依言又开始吻她,一下两下,似乎永远都不够似的,她身上很暖和,抬手覆上她的小腹,想起她来月事,担忧问她:「肚子还疼么?」 她听了觉得心里有股暖流流淌,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疼了。」 在这个世上,除了娘亲和碧蓉,大概只有她对她这么好了,眼角有轻微的湿润,喃喃问她:「厂臣会一直这样对我好么?」 她嗯了一声,「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一辈子爱我么?」 「嗯,一辈子爱你。」 勾起唇角,将整个人埋在她的怀里,轻嗅着她身上的馨香,髮丝轻蹭着她的下颌,「阿夜,我要睡着了。」 「嗯,我搂着你。」 月上中天,外头梧桐树上有伏天儿在叫,婉转悠扬,似乎要戳上天去。 第34章 五更天的时候,扶顺来敲门,说是干清宫出了乱子。 披了缠枝纹披风,替锦玉掩了掩被角,三步并两步出去开门,天还没亮,扶顺立在廊檐外,低垂着脑袋不敢伸头看她。 「出了什么事?」 扶顺压低了身子,按说这时当,实在不应该来找干爹。五更天的光景,干爹歇在承干宫,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事急从权他也没辙,遂叠手伏道:「干爹,陛下申时上朝,可不知为何越性儿发了一通脾气,爬到屋顶上去了,谁劝也不下来,眼看着大臣们已然在奉天门上候着了,奴才们没辙,所以特来请示干爹。」 阮澜夜伸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皱眉道:「怎么又闹起来了?」 自从司马钰住到干清宫后,麻烦事也不断,一个人住在宫殿里,要操心的事难免要多,扶顺细声道:「这回也不知道怎么就不痛快了,大伴叫起床的时候还好好的,等到穿完朝服就怎么也不肯走了,越性儿爬到屋顶上,这会子还坐在上面呢。」 她信步迈出去,五更天天还不算太黑,天边发出潺潺的光芒,照在广和门的夹道里,可以拉出影子来,阮澜夜负手走在前面,不耐烦道:「干清宫当差的人都换了么?」 扶顺一路小跑跟在后面,连连道:「换了换了,都照干爹的吩咐,全都换妥当了。」 她淡淡嗯了一声,「在干清宫不必在旁的宫殿,都打起精神来,陛下身旁不能断人,有什么不常的举动随时报给我。」 扶顺道是,陛下年幼,难免有想动歪心思的人,因此干爹在陛下身旁安插了不少人,一来是为了保陛下安危,二来也是防小人在耳边乱嚼舌根,这手里的权势得来不易,要想守住更是不容易。 「对了干爹,如今延禧宫空出来了,儿子将底下人都发到浣衣局了。」 阮澜夜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延禧宫里住着周贵妃,前儿她刚将人送出去,是和她先前约定好的,只要她出宫,就会将澜明的消息告诉她。 蜇身拐进左门,抖了抖膝上的曳撒,吩咐道:「我今儿要回一趟东厂,叫二档头三档头在庑房里候着,我有话交代。」 扶顺趋步跟上,只听他说:「延禧宫里的人口风都探了么,不许露出风声,有不要命的,直接拖到东厂里。咱家瞧着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想闹事的,你时刻派人盯着,不许闹到檯面上,要是闹出来,总有你受的。」 「是是是,干爹放心,儿子一定盯紧!」他脑门上冒出虚汗,跟着干爹办差,好了自然不用说,那是本分。可要出了差错,皮肉罪都是轻的。 人刚走到干清门上,就听见砖瓦落地的破碎声音,阮澜夜朝前两步看见司马钰一个人坐在廊檐顶上,天边儿渐渐亮起一丝鱼肚白,他像是坐在天边儿的曦光里。 院子里扔了一地的砖瓦,底下围着众宫娥太监,谁都不敢上前,曹大伴在底下仰头好说好歹半天,磨破了嘴皮子也不管用,她刚要迈步上前,忽然听见稍间有个人道:「陛下,你快下来,奴婢给您新泡了一种新茶,叫黄咯咯,一点都不苦,您快下来尝尝。」 阮澜夜立住脚,问身后的扶顺,拿下巴指了指她:「这是哪个宫的?咱家先前好像没见过。」 「这小丫头叫慕青,原来是启祥宫的,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顺妃娘娘调去了浣衣局,上回给干清宫送衣服的时候,正好被陛下撞见,非要她留在身边。这丫头茶倒是泡的好,什么花样都能弄出来,陛下旁的茶不爱喝,只爱喝她泡的茶。」 阮澜夜睥睨打量眼前的人,她大概只有十二三岁,身穿着粉衫裙襕,头上扎两个髮髻,用红绳子扎着,样子很朴实,和旁的宫女有些不一样,司马钰似乎还挺听她的话,他坐在屋檐上怔怔问底下人:「真的么?你不许骗朕,朕是皇帝,骗我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她轻笑,不愧是帝王家出生的,与生俱来处在权利的巅峰,可他一会朕一会我的,到底还是败露他的不严谨,踱步迈出去,扶顺跟在后头问:「干爹不进去了么?」 「不进去了,这丫头瞧着还算本分,就留在干清宫罢。陛下爱闹事,有一两个合他心意的在跟前儿伺候也能少闹腾些,只是不可逾矩。」她按了按眉心,信步开迈出去,忽然问,「宁王出宫了么?」
第60页 扶顺一顿,道:「似乎还未离京,今儿奉天门上宁王殿下也在,儿子听陛下说起摄政王的事儿,八成是跟宁王殿下有关。」 阮澜夜冷哼,「不知死活!就凭他,也想当摄政王,真当内阁那帮酸儒们能成气候了,没有咱家手里的批红,做他春秋大梦的摄政王!」 扶顺哈腰道是,干爹脾气一向如此,容不得人爬到头顶上,宁王殿下若是当了摄政王,那东厂和司礼监摆在哪里? 「干爹放心,阁老们心里都有数,宁王殿下封地在平凉,天高皇帝远的,能成什么气候。再说了,自成祖以来,就没有藩王常驻郢都的道理,宁王殿下就算有那个心,也要审度审度祖宗规制让不让。」 总算开窍了一回,她嘆了口气,忽然想起来锦玉的事情,因问道:「对了,前些日子说崇明侯要进京,现下到哪儿了?」 崇明侯是太后娘娘的父亲,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太后娘娘入主中宫,家里自然要封官拜侯,这楚樵安原本不过是一个四品候补官吏,靠着太后娘娘封了个崇明侯。虽然听起来是个官职,不过倒也没什么实权,享些俸禄名头罢了。 扶顺道:「从建瓯到郢都走陆路大约要个把月,儿子听说崇明侯是走水路来的,估摸着也要到德州了,再有几日差不多就该抵达了。」 她嗯了一声,一路走到贞顺门上,再往前就要出宫了,阮澜夜挥了挥手,道:「行了,就到这儿罢,咱家可能要离京几天,宫里的事情你和杨平两人多留意些,能料理的就料理,料理不了的等咱家回来。」 扶顺随口就问:「干爹去哪儿?要不要儿子跟着?」 她说不用,迈出贞顺门又退回来,犹豫了下道:「承干宫那头……娘娘若是问起,就说我办差去了。」 她才说了两句话,把扶顺给乐呵的,他喜得合不拢嘴道:「儿子省得,儿子省得,干爹您就放心罢!有儿子在,出不了事儿。」 这话听在耳朵里似乎哪里不大顺畅,她回过头来沉声问:「你省得什么了?」 扶顺怔了下,被他一句话噎得开不了口,这明摆着的事儿,谁都能看出来,可放在明面儿上说似乎不大能够,遂两眼虎瞪瞪地小心翼翼斟酌着问他:「那儿子……儿子该省得什么?」 阮澜夜定定盯了他看了好一小会儿,瞳孔渐渐收缩,手里捏着帕子,抬手就盖在扶顺脸面上,怒斥道:「嚼你奶奶的蛆,以后再敢乱说你试试!」 扶顺顿时被呵地退了三丈远,凛然站在那儿,大气不敢出。在干爹跟前儿说话,可真是要拿秤砣量着掂量,冷不丁哪一句话就叫他老人家不痛快了,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想想也真够晦气的! 可明摆着的事儿还不让人说了! 阮澜夜独自出了贞顺门,想起刚刚扶顺那张哈巴的脸,只觉得厌烦。要不世人都说臭男人臭男人的,大抵这世上男人都是那样,乜着斜眼瞧人,看了就让人不痛快。虽说太监裆里缺了一块,也还算半个男人,在澜夜心里,早把那些人归到一类去了。 她不许太监靠近,一来是怕露了馅,二来也是实在闻不得那些人身上的味道,光是想想就觉得腌臜人。 觉得手心里粘腻,掏出怀里的帕子要擦手,忽然摸出一样东西来,照在晨曦下,是绣了一半的梨花荷包,只有两三朵赫然开在丝面上,光秃秃的,大约还是有叶子的,锦玉没绣完就被她偷了来。 轻轻抿起嘴角,脑子里浮起她熟睡的容姿,心头上像浇了蜜似的甜。她有些后悔,出来匆忙都未来得及和她告别,她们才交了心,连话都还没好好说,也不知她醒来会不会怪她? 她漾起眉眼轻笑,依着阿玉那暴脾气,大概是会的,想起她叉腰负气的模样,倒还觉得赏心悦目,心里偷偷想着人的感觉,还是这种光明正大的,知道那人也在惦念她,这种彼此惦念的感觉,想想就觉得美得不可名状。 像掉进了蜜罐里,觉得浑身不自在,抬头望望天,已经辰时了,阿玉也应该起来了罢。不知道她此刻心里再想什么,有没有想她?脑子里迷煳,出了甬道蜇身拐进宫墙门下,那儿停了顶朱红大轿,是事先安排好的。 东厂提督的排场,不管到哪儿都不能少,几个护卫番役站着恭候他,见他出来都抱拳弓腰道:「督主。」 她淡淡嗯了一声,人影晃进轿子里,吩咐道:「回东厂。」 周贵妃出了宫,这笔帐也该清一清了,她当初和她约定好,只要放她出宫,就会将澜明的消息告诉她,澜明是她的亲妹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么多年来蛰伏宫中,有一大部分都是为了她。 若不是有人故意藏起来,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无。紧紧闭上双眼,脑海里似乎还能回想起澜明的轮廓,那双清澈的眉眸,就在脑子里,见过她们的人都说她们长得像,像双生子似的。可澜明,这么多年来,若我们之间有感应,为什么你的消息我一点也无? 第35章 「阿夜……」锦玉怀里抱着绣枕头,被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踹到床底下去了,喜滋滋地咕哝了声。 碧蓉蹲在脚踏上撑头看她,忍不住笑话道:「主子,你流哈喇子了。」 锦玉一下惊醒,脑子里有片刻的失神,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怔怔地,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立马跳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抬手摸了摸脸,嗫嚅道:「你怎么来了?」
第61页 碧蓉抱起地上的被褥,使劲拍了拍,嘆道:「我的好主子,都日晒三桿了,我还以为你昏睡过去了。」 「呸呸呸!你胡乱咒我呢,一大清早的,不说好话。」她抱着枕头坐起来,歪着头在殿内乱寻着,「你几时进来的?」 碧蓉看穿她的心思,调侃道:「行了,别找了,才刚扶顺小公公来了一趟,说阮掌印出宫办差去了,估摸着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走了?为什么没和她说一声,她着急问:「什么时候走的?」 碧蓉咕哝了声,「我也不知道,大概没多久罢。」 呆呆地坐在床榻上,两只莲藕似的胳膊露在外边,她有些沮丧,什么事情这样着急,连知会一声的空挡都腾不出来?她颓然躺在榻上,深深嘆了一口气。 碧蓉见她颓丧,搭声问:「主子怎么了?」 「我有些难过。」她抱着枕头往下躺,抬头望头顶上湖色的床幔,窗外吹来一阵风,帷幔荡漾像是吹皱了的湖水。闭上眼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也是在这张榻上,被褥上似乎还有她的气息,想起她温柔的掌心,还有温润的脸庞…… 碧蓉以为她不高兴,说了一大堆的话来劝她,叽叽喳喳像个麻雀趴在她耳边说个不停,还说了一大堆阮澜夜的坏话来安慰她,她说阮澜夜有怪癖,喜欢吃小孩脑髓想还阳,锦玉听了想笑,还阳?一个女人能还到哪儿去? 直起身下榻,靸着鞋伸着胳膊道:「行了,别乱嚼舌根了,难道你不怕她?」凑过来觑她脸色,故意吓她,「我听说她不单喜欢吃小孩,还喜欢剥漂亮姑娘的皮,尤其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你怕不怕?」 碧蓉立时变了脸,红一阵白一阵,拖着哭腔骇道:「主子,你不要吓我!」 越过她惊住的脸庞,锦玉站起来笑道:「行了我唬你的,快别杵着了,咱们上干清宫看看,许久没见到陛下了,也不知道他好不好?」 「听嬷嬷说,一大早又闹了一回,陪着整个殿的人都不省心。」碧蓉嘆了口气,「三天两头髮一回,可苦了干清宫侍候的人了。」 锦玉垂眸道:「你也别这么说,他也怪可怜的,好端端的谁愿意不痛快?」 这个时当陛下应该也下朝了,叫了嬷嬷和碧蓉跟着,穿过承干门往西边走,承干宫和干清宫距离不远,经过一个甬道走到头就到了。按说她是太后,按照祖制应该住在仁寿宫,承干宫歷来是宠妃住的宫殿,她住在这儿也不妥。可陛下还小,也还未到立后的年纪,为了就近些,就暂时住在承干宫了。 刚进干清门,院子里有宫娥太监忙活着洒扫,见她来了都上来请安,「给老祖宗请安。」 被比自己还小的人称作老祖宗,有种不适应的感觉,她看起来很老么?淡淡嗯了一声,道:「起来罢,陛下呢?」 小太监面有喜色,咧嘴笑道:「陛下在屋里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殿内司马钰朝外叫唤的声音:「慕青,好了么?」 锦玉抬步迈进殿里,见着身后的人端着漆盘风风火火冲进来,「好了好了。」 司马钰看见了锦玉,惊讶道:「母后怎么来了?你快来,慕青研究出来一款新茶,您快来尝尝。」说着上前来拖她的手,拽着她坐在桌旁,指着她看漆盘里的两杯茶盏,青色的茶水里飘着朵洛神花,模样的确是好看,小孩子最喜欢摆弄这些新奇的玩意儿。 她没吱声,眼前叫慕青的小丫鬟跪下来,手指抠着砖缝,样子虔诚道:「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这茶是奴婢新制的,有静气凝神的功效,太后娘娘喝了,还能美容养颜呢。」 「不用跪了,快起来罢。」嘴巴甜的人到哪儿都受欢迎,这是不变的道理,锦玉有些心动,捏着杯盏抿了一口,是很香,刚入口的时候有些苦涩,再抿一口居然有丝甜味。 「这是你泡的?」锦玉惊奇地问她,瞧着她的模样不过十二三岁,居然有这样的造诣。司马钰也执起一杯,三两口就抿完了,笑道:「朕就说慕青泡的茶是天下第一,母后,朕想让慕青当司酝掌管宫里的茶水,您觉得怎么样?」 此话一出,慕青低了低头不说话,锦玉看得出来,司马钰喜欢慕青。 司酝是尚食局底下的女官,掌管宫中茶水酒饮,官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好歹也算个半个女官,往常这些女官都是要经过尚宫局一层一层考核选拔上来的,这么破坏祖制,有些不大好。 锦玉放下手里的茶盏,道:「慕青姑娘应当只会泡茶罢,这尚食局里每天的差事可忙啦,整个后宫的茶水酒饮都要她来忙活,你年纪不大,哀家也怕你难以胜任。」她看见她面色有些失望,不过转逝即顺,遂又道,「那这样,就让慕青做干清宫的司茶怎么样,你只管负责陛下平日里的茶水,旁的杂事可以不用做。」 这算是有了特权,司马钰不过也就是想留她在身边,对他来说,不管是司酝还是司茶都一样。可对慕青来说就不一样了,司酝是女官,可司茶还是宫女,她叠手伏在地上谢道:「谢太后娘娘,奴婢以后一定尽心泡好茶,不负陛下娘娘所託。」 锦玉颔首道好,瞥眼打量她,她和旁的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不大一样,精练老道,连行礼跪谢的姿态都透着股老气横秋,可到底还是年轻,总会露出女孩家细微的喜怒哀乐,锦玉看出来,比起司酝,她不满意做这个无实权的司茶。
第62页 她拍拍马面裙,替司马钰理了理团领,笑道:「好了,母后要走了,你自己留在干清宫里好好的,记得要听大伴的话,他是真心为你的……」她还想说让他好好励精图治,做好一个帝王的责任的话,可看见他那张稚嫩的脸,就深深顿住了。 他才几岁?自己又才几岁?倒真要成了垂老喋喋不休的皇太后了,她淡淡笑了笑,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不爱玩的,遂换了个口气道:「以后要是不高兴,陛下就找慕青玩,我想起来我那儿还养了几只会说话的鸟,回头叫人送来;还有我做的几个毽子……算了那是女孩儿玩的,对了,还有盅漆盒摇骰,我以前在闺中的时候,每回都能大杀八方,赢得盆满钵满的……」 「咳咳……」曹大伴在门旁咳嗽了声,碧蓉也在身后拿胳膊戳戳她,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教人赌钱呢,堂堂一国之君,染上陋习可就不好了。 她讪讪地,朝着司马钰干笑道:「那什么,陛下还有功课要做,母后就不打扰你了。」 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锦玉走得飞快,将碧蓉和春嬷嬷甩在后面老远,出了干清门,她嘘了一口气,碧蓉跟上来故意嘲笑道:「主子什么时候大杀八方我怎么不晓得,我倒记得有回,你输的差点连衣裳都要当了。」 她撇了她一眼,还敢掀她老底了,咬牙恨道:「谁堵你的嘴了,要你巴巴地跟放闷炮似的!」 碧蓉一贯没大没小,两人也常爱拌嘴打闹,春嬷嬷早就习惯了,上前搀着她笑道:「娘娘年纪轻,说话顺着性情就说出来了,宫里这些规矩多,不比宫外随意。这宫里的人也是如此,别看着面子上老老实实的,做出来的狠毒事能叫人吓一跳。」 锦玉没接着她的话,只听她又道:「就比如今儿这个叫慕青的,娘娘幸亏没让她当司酝,要是让她进了尚宫局,整个后宫岂不是要乱套?」 碧蓉也来了兴趣,顺着问:「瞧着年纪也才十来岁,有什么来头么?」 嬷嬷道:「来头倒也没有,别看年纪小,来了宫里也有五六年了,不比那些宫女太监们资歷浅。奴婢以前有个老姊妹在浣衣局做掌事,我也是听她说的,这小丫头爱偷东西,浣衣局里头日子苦,自己没有的东西去偷也能明白,可她专偷自己有的东西,什么绣鞋扎头髮的红绳,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有一回和同房的一个小姑娘吵架,活生生把人一只耳朵咬下来,流了半缸子的血,你说说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碧蓉皱皱眉,哪有这种怪人,因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被司礼监那帮太监抓起来,差点打了个半死,听说有个贵人提携她,也不知是哪个,有那闲性子搭理她,我那老姊妹不让说,后来就调到了启祥宫顺妃娘娘跟前儿伺候,说来也是因祸得福,讨主子喜欢,伺候了好几年也没惹出事端来,再后来不知怎么老毛病又犯了,顺妃娘娘气地又将她打发了浣衣局。这不前儿刚不久,摊上陛下又搭到干清宫去了,不知使得什么狐媚手段,要不陛下哪儿就巴着她不放,非要让她当司酝?」 小小年纪经歷的倒是多,宫里头人情冷暖深得很,在浣衣局长大的难免性子孤僻了点,锦玉问道:「她和陛下是旧相识么?」 「以前在启祥宫里当差,伺候顺妃娘娘,陛下又是顺妃的子嗣,应该是常打照面的,否则陛下也不可能就和她一道儿。」 碧蓉狐疑道:「是挺奇怪的,欸,那她在陛下跟前司茶,会不会闹出事儿来?」 锦玉听罢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她恨不得巴着往上爬,今儿我让她做司茶,她明显是不情愿的。」歇了口气跨进左门里,又道:「再说了,干清宫里当差可不比启祥宫,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她闹不上天去,曹大伴又不是死人。」 这话说得也没错,阮澜夜既让司马钰一个人住在干清宫,就不会没有准备,里头每个下人都是挑出来的,还轮不到她去置喙。 只是这丫头是挺奇怪的,那个救她的贵人是谁?偏偏又进了启祥宫,难不成是顺妃? 作者有话要说: 肯定是萌到飞天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6 06:04:20 感谢投雷,么么扎~ 第36章 出了顺德左门,迎面撞上前头办差的扶顺,扶顺见着是她,遂上来乐呵呵打了个千儿,哈腰道:「老祖宗万安。」 身后带了一排的宫娥太监,人手拎着包袱,样子都愁眉苦脸的,锦玉瞥了眼问道:「这是上哪儿去?」 「奴才刚从延禧宫出来,贵妃娘娘前儿突染恶疾升天了,宫里的人要分派别处,奴才正要往永和宫去呢。」 锦玉一惊,周贵妃升天了?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通知?」回头问碧蓉,「你晓得这件事么?」 碧蓉摇摇头说不知道,有些纳闷,按说贵妃升天是宫里的大事,虽然阮掌印之前吩咐过,贵妃禁足延禧宫,外头人连靠近都不能靠近,可到底也还算是高皇帝的妃嫔,怎么这样草草的收拾了? 扶顺面色微沉,事情是干爹吩咐的,说不叫娘娘知道,如今撞上了倒不知怎么回復好了,遂敛了衣袍上前道:「回老祖宗,事发突然,再说贵妃娘娘是待罪之身,司礼监上几位掌事的就料理了,干爹也知晓这事儿,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没对外宣称。」
第63页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一点徵兆也无,阮澜夜跟着她六年,谁也没有料到,临了会是这样的下场,说来是她太无情,没有了利用上的价值,就可以当棋子弃了。 世事无常,她不知道阮澜夜和周贵妃究竟到了哪一步,她们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忽然觉得,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贵妃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这样的事情不能往深处想,越想越觉得心寒和害怕,宫里的事情,谁知道呢? 突来的噩闻让她心里不寒而慄,进宫才多久,这东五所里的人都快走光了,一个接一个,整个宫殿都透着阴森。 她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你下去办差罢。」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身来,「等等,厂臣可有说何时回来?」 扶顺弓腰道:「干爹也没吩咐,料想也该有四五天。」 「是离京了么?」 扶顺点头说是,她不知怎得,心里忽然有些忧虑,阿夜的处境她似乎从未为她想过,她手里的大权全在郢都和禁宫,没有大事断然不会亲自出去,那样风险太大,一不留神就会被人钻了空子,这个道理连她都明白,她不会不晓得。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大事要亲自离京去办? 碧蓉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上前扶住她担忧问:「主子哪里不适么?」 扶顺接口就道:「要不要奴才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瞧瞧,老祖宗脸色不好看。」 锦玉摇摇头,只说是老毛病了没有大碍,就随着碧蓉和春嬷嬷回了承干宫。 入夜时分下了一场雨,天儿有些闷热,活动两下就觉得浑身粘腻得难受,锦玉摸黑跳起来,光着脚跑到褴窗边儿上,抬手将窗户支起来,有股凉风吹进来,带着星星点点雨丝,扑在脸上很凉爽。 想起白日里顺德门上的事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细想又想不起来,颠来倒去只觉得心烦,光滑的脚心踩在地砖上,没一会儿就有些凉,她又回到榻上,仰着头将双手垫在头底下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是那个宫女! 锦玉突然睁眼,她想起白日里的那一排宫女中,那个站在最后的宫女她见过,是那日在宫外提督府上的那个小丫鬟! 她是周贵妃的人,那个出现阿夜府里要害她的人是周贵妃的人。 越想心里越乱,索性爬起来踱到偏殿里去找碧蓉,碧蓉迷迷煳煳睡着看见了个人影,差点吓得半死。 「主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摸魂呢!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能吓死人的!」碧蓉有起床气,挣扎着坐起来,挥了挥手腼腆道,「你先转过去,我没穿衣服。」 锦玉知道碧蓉向来如此,睡觉喜欢脱得精光光的,每回她闯进来她都会很生气,可事急从权,她一下给忘了。她背过身,呲嗒她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碧蓉哼唧了声:「我还是大姑娘呢,怪不好意思的。」 她不相信,来了句:「我看你八成是想女婿了。」见她还要还嘴,忙道,「行了,我问你件事,你记不记得白日里扶顺引的那帮宫女们?」 碧蓉摇摇头,「我哪记得,那么多人呢。」 「我忽然想起来,我上回出宫中毒的事,那个给我下毒的小丫鬟好像是延禧宫的。」 碧蓉跳起来就问:「真的假的,有这回事?是哪个小丫鬟,果真是不要命了,我去把她找出来。」 锦玉拉住她,欸道:「大半夜的,你上哪儿去寻人?」 「那怎么办?」碧蓉眨眨眼,狐疑道,「延禧宫的宫女,会不会是周贵妃指使的?」 「我连句话都没和她说过,她凭什么要害我?」 碧蓉想了想,支起身子道:「我觉得八成是为了掌印,你想啊,原本掌印是贵妃的人,现在反倒过来跟您走得近,就像吃筵席似的,明明摆在自己家里,耗着半天没吃上,结果叫一个半路来的截了胡,你说您心里痛不痛快?」 她接口摇摇头道:「不痛快。」 这个比喻倒很贴切,可什么叫阮澜夜是贵妃的人,听在心里有点不大滋味,她现在明明是她的人! 所以这样就要害她么?凭什么,她很生气,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却连缘由都找不出来的感觉,更何况她差点连命都丢了,她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的么,谁都要上来踩一脚! 心里带着气,她气唿唿道:「你明儿去打听打听那个宫女如今在哪个宫当差,叫她来见我,不明不白的差点丢了命,我倒要问问清楚。」 问不问清楚,都这个时候了,贵妃已经没了,就算问出来又有什么用? 她倒在漩涡里,自己拎不清,可在旁人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碧蓉小心拿眼问她:「你说……掌印他知晓这件事么?」 这一下问出她的犹豫来,害她的兇手就在禁宫,那是从她提督府里出去的,眼皮子底下的兇手只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是谁做的,连她都能遇上,又何况阮澜夜? 她不知道阿夜心里到底清不清楚,总之后来她再也没有同她说过这件事。她后来想问她的,可迟迟遇不上,遇上了又发生了别的事情,一来二去就抛在脑后了。 碧蓉见她犹豫,知道她一定是猜出什么来了,温声道:「你和掌印走得近,旁人都看得出来,可他向你说过和周贵妃之间的事么,不是我不向着你,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了好,这样不明不白的,到头来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第64页 话就在嘴边,可说不出来,真相是什么,她甚至有些不敢去弄清楚,难不成阿夜明明知道兇手,只因为那人是周贵妃,所以就让她白白的挨了一下,连提都不打算提么? 事情越想越觉得烦躁不安,她顺势歪在碧蓉榻上,温吞道:「你不要同我说这个,我脑袋晕得厉害。」 碧蓉知道她不愿去承认,她有时候傻得厉害,傻乎乎地帮别人搬石头来砸自己的脚,这种事情旁人劝不得,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 替她掩了被子,又让她睡在自己的膝上,两手摸上太阳穴,细细密密地按着,见她不作声良久才嘆道:「明儿我上永和宫看看,今日扶顺不是说了那帮宫女都引在了永和宫么,只是我怕把人带来,你会问出点旁的事来,你想好了么?」 锦玉皱着眉头不吱声,但碧蓉知道她没睡着,有些事情逃避没有用,该来的总要来,她也该要长大了。 外头雨声依旧滴答,掩了被褥两人睡在一头,至此熄了灯各自安置不提。 第37章 下了一夜的雨,承干宫里的满树梨花彻底开败了,宫女太监按往常在院里洒扫,一处处清理的干干净净,抬头望过去,连朵梨花的影子都找不到。 锦玉昨儿受了凉,今早起来就说头晕,浑身无力歇在榻上,春嬷嬷要去叫太医,可她不让,只说是老毛病躺躺就好了。自从住进承干宫大大小小的病症就没断过,她身子虚,太医三天两头往宫里跑,旁人不知道,只以为新太后年纪轻轻爱耍派头,一点点毛病也要惊动整个阖宫。 她不想闹到檯面上,一个人闷头倒在枕头里迷迷煳煳睡了半晌,嗓子有点干,挣扎着起来叫碧蓉,叫了半天没人应。 望望天,外头依旧还是乌沉沉的,沉闷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靸着鞋起来开窗,承干宫明间的褴窗有很多,她一扇一扇去开。 突然碧蓉从门槛冲进来,喘着气结巴道:「主……主子,那小丫鬟……死了。」 「死了?」锦玉惊道,「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我照着您给的特徵往永和宫去寻人,那丫鬟的确是贵妃的人,还是贴身婢女,您猜怎么着,一大早从后阴井里捞出来的,尸身泡的怀抱粗,那样子可真够瘆人的,我吓得就跑回来了。」 隔了这么久,事发的时候没死,偏偏这个时当传来死讯,这里头到底是什么缘由,她撑住桌旁皱眉道:「到底是谁干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碧蓉端起杯盏喝水,喘气道:「没准是昨儿主子撞见她了,她心虚,就投了井。」 她说不出来,只觉得事情没有那样简单,若是心虚,投毒的时候还妄想侥倖逃脱的人,偏偏这会投井?禁宫里没人,阮澜夜这会都不在郢都,身旁没人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 正想着,外头有人进来,穿纻丝斗牛补圆领衫,是司礼监里的一位都知监。锦玉认得那人,往常在阮澜夜身后跟着,她喜极站起来,上前问道:「是厂臣回来了么?」 那知监一愣,大概是不知道她和掌印之间的事情,见她突然问起阮澜夜不免有些奇怪,遂弓腰道:「回娘娘,掌印的行踪臣向来不知。臣特来禀报,崇明侯现下进京,估摸着明日巳时会来承干宫拜谒,届时娘娘如有指示的,只管吩咐咱们司礼监的去办。」 锦玉一愣,爹要来了?她知道知监话里的意思,她如今是太后,爹封了个崇明侯,毕竟一跃成了皇室贵胄,一些排场必然少不了,她点了点头,道:「哀家知道了,你且退下罢。」 抬手按了按眉心,已经有半年的光景没有见到爹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她进宫当太后,应该是过得不错的吧。 碧蓉咂咂嘴,乜斜问她:「主子,明儿打算怎么办?」 她歇了口气,又要往塌上躺,两眼霎霎望天:「没打算。」 她这么破罐子破摔,碧蓉倒头一回见,往常不是跳起来有八丈高么,今儿怎么就倒噎住了? 碧蓉拍拍马面裙,长长地哀嘆了声,倒像是故意嘆给别人听似的,锦玉回头,狐疑问:「你嘆什么气,又不是你爹来?」 她托着腮帮子嘆:「也不知道掌印几时回来,眼下有件大事不得了。」 锦玉上了她的当,顺着问:「什么大事?」 「有人丢了魂。」 「谁?」刚问出口她才反应过来,嗔怒骂她,「瘸了舌头的,你拿我消遣!」 碧蓉嘿嘿地笑,忽然凑过来,做贼似的问:「那晚我走的时候,已经下窗户了,到天亮我也没瞧见掌印出来,你们在殿里一夜有没有那个?」 宫里都有下窗户的说法,一入夜各个宫殿的棂窗都要煳起来,没有要紧的事旁人不来,那夜她亲眼看见掌印进去了就没出来。她一直好奇,太监到底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锦玉脸上一红,结舌急道:「你……你不要乱说,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我,我……」 碧蓉接过,拽住她的手抱在怀里,邪邪笑道:「行了行了,你不用解释,也不要狡辩,我都明白。」 这人怎么这样的,她欲哭无泪跳起来,狡辩道:「我和她真没有什么,你不要乱猜!」 「真的么?」 锦玉郑重点了点头,无辜道:「真的,我什么都没做。」 碧蓉不相信,依着主子的性子,她能什么都不做?唬三岁小孩儿呢!她越不说碧蓉越好奇,看了她一眼道:「你就没有上下其手一回?」
第65页 锦玉愣了一下,回想起那天晚上,澜夜睡在她旁边,手心里软软腻腻的感觉,似乎现在还能回味起来,不知不觉勾起唇角,刚要点头忽然想起来,又连忙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碧蓉看见自家主子笑得花痴一样,心里漏了一拍,心道完了,主子被一个太监拐偏道儿上了。 锦玉看见碧蓉朝着她看,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她呲哒她:「你那是什么表情?」 碧蓉悲天悯人似的,托腮长嘆:「好好的白菜都叫猪拱了,我心里跟钝刀子割肉似的!」 锦玉这下急了眼:「你说谁是猪,等厂臣回来,她非扒了你的皮!」 碧蓉没理她,白了她一眼道:「谁说掌印是猪了,人家明明是棵翡翠似的白菜。」说着就转身出了明间。 锦玉眨眨眼歇下来,知道自己骂错了,可转念又一想才觉得不对劲,敢情她说她才是猪! 张着嗓子叫唤:「碧蓉你个死丫头,你给我回来说清楚!!」她好歹也是建瓯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好伐啦?! 作者有话要说: 请叫我短小君(→o←),短小君明天不更,明天又要上课又要背书还要默写,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英语专业!后天周五回家更了,下章让厂臣出场拆散这对主僕伪cp,后半段有点欢脱,大家当小剧场吧~ 第38章 彼时在建瓯之时,锦玉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好。建瓯地处大郢南方,她爹楚樵安是布政司底下的一个四品左参议,拿着朝廷的俸禄勉强能养活一大家子。 后来娘亲走了以后,爹又娶了二房步氏,步氏膝下有一子,比她小了七岁。一大家子的心思全围绕在他身上,再加上枕头风吹得厉害,步氏巴不得她赶紧嫁了人,省得在家里碍眼。后来爹给她找了一门亲事,她说不愿意,步氏还说要将她硬绑了去,她那晚都想好了,大不了带着碧蓉离家出走,去江湖上浪迹天涯,再也不要回来。 可谁知造化弄人,一道圣旨降下来,说上头选了她,要送进宫当皇后,锦衣内使钉子似的站了一大堂子,指名道姓要她进宫。先帝那会病重天下人全都知道,这个时候送进宫,不是去活守寡么? 天子的旨意不容违抗,她若是出了差错,不单她自己,整个府上都要受牵连。她那时气昏了头,没打算要周全她们,横竖都是死,凭什么要他们快活?可她没法儿,府里有一大堆无辜的人,有碧蓉,还有从小服侍她长大的奶娘……她做不到那样狠心地让他们全都同归于尽。 出发的时候,碧蓉哭得喘不上气,追着她走了好几里,她爹让她进宫为祖上争光,说她有福气,乐呵呵地送她上了路,一滴眼泪都没掉。她那时登了船,心里头空荡荡地,总觉得这么多年来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亲生的爹还没有东家里铺卖枣糕的对她好,说来也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挣不挣功名已经不重要了,她能留着命活到这份儿上是她命大,父女之间的恩情从上船那刻就已经所剩无几了,他如今巴巴地赶到郢都来,是还要打算她再牺牲一回么?她不是烂泥捏的,也不会再处处忍让了,她也是有脾气的,闹起来也别怪她翻脸无情。 外头雨早就停歇了,连下了两天将屋里的暑气沖谈了不少。碧蓉替她穿对襟,胸前用五对寿金纽扣纽系,然后又穿马面裙,下襕绣行龙、寿山福海和云纹,是一整套的「洪福齐天」仿宫样立领对襟。 外头小太监脚步匆匆,候在连廊外弓腰道:「老祖宗,崇明侯已经到了,在外间候着呢。」 她转过身来说知道了,等全都整理妥当,她照着铜镜里深吸了口气,张着两只胳膊道:「碧蓉,我穿成这样行么?」 碧蓉踮起脚替她抿头,道:「有什么不行的,主子如今是太后,就算是老爷也要给您磕头呢!」 锦玉想了想,宫里的确是这样的规矩,歷来只有儿女给老子磕头,如今她成了太后,是君,而她的爹是臣,按君臣之礼他是要给她磕头的。 抿了头之后碧蓉搀着她往外间走,隔着纱帘依稀辩认出来,除了身上的华服他还是老样子,见她来脸上笑意盈盈地拜下去:「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伸手虚浮了下,淡淡道:「爹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 门旁站着昨日的知监,拱手上来道:「陛下吩咐了,崇明侯是太后娘娘的父亲,彼时若有吩咐,娘娘尽管差遣咱们司礼监的去办。」 「哀家知道了,你且退下罢。」 知监道:「那就不打扰娘娘叙旧了,臣告退。」 楚樵安见那知监走了,才上前笑道:「一别数月,玉儿长大了,爹就知道玉儿能替爹争气,替祖上争气,爹如今承了你的光,封了个崇明侯,你二娘也成诰命夫人了。」 锦玉两脚钉子似的,定定站在那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她原以为,不管旁人怎么样,至少他是她的亲爹,半年没见了,兴许会有些重逢的肺腑之言要说,谁知上来就将这些官职衔称揽在头上炫耀了一番,也不问问她这半年来到底过得好不好,当初进宫有没有受罪,殉葬的时候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都没有,这些都没有,在他眼里,在意的只有她这个女儿能不能为他带来好处,旁的是死是活都与他没有关系。 呵,她原以为至少还是有些情谊的,开口一句话就将她最后的心软全都磨没了。
第66页 勾了下嘴角,碧蓉扶着她坐在地屏宝座上,冷声道:「爹千里迢迢赶到郢都来,就是同我说这番话么?」 听出她话里的寒意,楚樵安才发觉自己惊喜过了头,遂安慰道:「爹也知道你受了不少苦,当初让你进宫,也不是爹的意思,那是皇家的圣旨,再说了,你如今贵为太后,整个后宫都得听你的,不也苦尽甘来了么?」 苦尽甘来?是啊,若是没有遇上阿夜,恐怕如今连她坟头上的草都有半个人高了,她好不容易保住了命,难道就是为了替他们挣功勋的么! 连碧蓉都看不下去了,上来气道:「老爷怎么能这么说呢,主子吃了多少苦,差点连命都丢了,要不是阮掌印搭救,主子早哪能活到今天!」 不提想不起来,一提就叫他来气,打从进了郢都后,宫里头风言风语的话不知听了多少。他虽不在朝中做官,但关于阮澜夜也是听说过的,为人阴险歹毒,手里接管的东厂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乌烟瘴气的事,他还纳闷上头髮话殉葬的时候,女儿是怎么逃过一劫的,敢情是有贵人相助。 向来传闻这位提督手段不干净,爱跟宫里的妃嫔走影,一个太监,顺着女人的绣床往上爬,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这死丫头,叫你进宫来照顾玉儿,你就是这么照顾的,那阮澜夜是个什么腌臜东西,也敢靠着他?」楚樵安气地指着碧蓉骂,转过身又朝锦玉道,「你是没听见宫里头都是怎么传的,那阮澜夜岂是善茬儿,你是怎么逃脱殉葬的?是不是搭上了阉竖?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爹往日教你的圣贤之书都白读了不曾,真是叫爹的老脸都丢尽了!」 见他说澜夜的不是,她气地提裙站起来,愤恨道:「爹凭什么这么说厂臣,若不是她,女儿早就殉葬了,爹哪里还有福气做什么崇明侯?」 越说似乎越是那么回事,好好的女儿叫太监作践,这叫什么事儿!楚樵安恨铁不成刚,怒道:「简直岂有此理,你要是殉葬了倒还干净,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怎会生出你这不知羞耻的女儿!我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你真是千古罪人!」 锦玉简直气急,她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骂她是耻辱,是千古罪人,千里迢迢赶来,没有安慰,也没有丝毫的父女之情,就是为了骂她是耻辱么? 这样的亲情她要来又有什么用,想起娘临终前,巴巴地等着他来见她一面,可他呢,出去找小老婆,娘临死前嘴里还念叨他,可如今她真想让她睁眼看看他的嘴脸,这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她等? 眼睛里憋着眼泪,她难过的连心口都疼,噎气哭道:「我是该去死,要死大傢伙一块死,本来这条命就是挣的!娘临走前,我恨不得跟着她一块儿,自小到大我受了多少苦,你心里头何时为我想过,如今这份儿上了,说我是千古罪人,我稀得你管我么!我死了,你以为你就能活得了么?走,咱们上干清宫去找陛下,向他说清楚,撤了你这崇明侯的头衔,这太后我也不当了,大不了再去殉葬一回就是了!」 她简直气疯了,想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叫她不痛快,那她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不要他痛快! 锦玉拉着楚樵安往外走,他想起来这一趟来郢都的目的,忽然冷静下来,拖住她劝道:「玉儿你先不要急,爹也不是那个意思,既已到了这个位子上,你还好好的当好你的太后。实话说,爹这趟来,是替你弟弟张罗的,你在陛下面前提一提,我和你二娘打算让他到郢都来做官,你也好歹是他姐姐,咱们楚家就他一根独苗,往后我还指望着他光耀门楣。」 锦玉苦笑,天地下怎会有这种嘴脸的人,简直不要脸!前一刻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下一刻还要她来帮他? 甩甩手,抿嘴一笑道:「爹恐怕是打错算盘了,我没有弟弟,更没有那个家,帮不了你的忙,你回去罢,往后再也不要来找我,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楚樵安气地半死,他这女儿一向爱闹,在建瓯的时候总给他惹麻烦,从没有指望过她半分,如今进宫发达了,居然就要和他们撇清关系,离了家别的没学会,这副狠毒倒是学得精湛,看来真是反了天了,他抬手作势就要甩巴掌:「你这不孝之徒!」 「住手!」 楚樵安手掌愣在空中,回头一看,门上匆匆赶来一人,身穿朱红曳撒,直身襕袖上绣蟒纹,头戴描金乌纱帽,系鸾带,一双皂靴迈进来,气势逼人。 那双眼睛像是碧水洗过似的,明亮而有神,挑起眉梢流转分毫,秋水含波,当真是风华绝代。宫中里能缀蟒纹的屈指可数,就算是朝中的一品官员也难有此殊荣。楚樵安立时惶恐起来,除了那位声名显赫的阮大督主,恐怕没有旁人了。 阮澜夜抬脚迈进来,伸手解开缠枝纹披风上的鎏金扣,交给身后的扶顺,挑干净的地方走进来,朝楚樵安凌厉一瞥,「看来咱家来得正是时候。」 说着略过他又朝锦玉躬身,斜眼挑笑对她道:「臣给娘娘请安,一别几日,娘娘可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万年小弱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8 14:38:20 吃狗粮的二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9 15:38:33 吃狗粮的二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30 17:08:41 感谢可爱们投雷,儿童节快乐,要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宝宝哦~爱你们
第67页 第39章 锦玉错眼望见她,心里所有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明明不过才分别了几日,却像大半辈子似的。刚刚还在硬撑着,可一望见她的脸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两眼泪汪汪地喊了声:「厂臣……」 阮澜夜看见她泪眼盈盈的模样,心里早就心疼得很了,她彼时刚回宫就听见崇明侯进宫的消息,就知道她会吃亏,没想到还真撞了个正着。 她骑马匆忙进通州,听到她的消息,连东厂都没回,就急忙赶来,若非她晚来一步,真不知她要吃多大的苦。她算是看明白了,楚樵安生这个女儿就是用来打骂的,能派得上用场的最好,派不上的就无论生死了。做爹的不疼她,自有她来疼!她平生最恨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往火坑里填,比之那些歹毒之人又有何分别。 一旁楚樵安惶惶恐恐上前,赔笑拱手道:「这位就是阮大厂公了罢,楚某久仰大名。」 阮澜夜哼笑,刚刚还一副吆五喝六的模样,这会儿就开始畏首畏尾起来了,她今儿就是来替阿玉报仇的,敢动她心尖儿上的人,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冷笑拂了拂手,慢悠悠道:「崇明侯不必多礼,咱家如今在承干宫里当差,说到底是内监罢了,哪里称得『厂公』二字,侯爷真是折煞咱家了。」 嘴上说着谦卑的话,可明着暗着都不是谦卑的意思,这一点楚樵安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遂上前拜道:「厂公说笑了,厂公在陛下身旁办差,是陛下是最亲信之人,岂是旁人能比拟的。」 马屁话听多了,她从未放在心上过,转身托着锦玉的胳膊自顾自道:「臣记得离京前,娘娘身子骨不大好,如今可好些了?」 锦玉掩着帕子偷偷抹了抹眼泪,翁声道:「好些了,劳厂臣挂心,厂臣是几时回来的?」 「臣也是刚刚才到的通州,听闻崇明侯进宫,怕娘娘受委屈,这才匆匆进宫,没曾想还果真如此。」 声音不紧不慢传到楚樵安耳中,浑身战慄起来,忙打拱作揖道:「厂公这话从何说起呢!老臣是娘娘的父亲,哪有受委屈一说?厂公莫不是听了小人传言,要离间我与娘娘的父女之情?」 锦玉淡眼看见自己的父亲说出这番话,简直心凉透了半截,抿嘴苦笑道:「爹回建瓯去罢,我不想再与你谈及此事了,以后你做你的崇明侯,不要再来郢都找我。」 楚樵安这下不满意了,他千里迢迢赶到郢都来,光路途上就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来之前就与夫人商议好了,要替辙儿谋个官职,如今若是两手空空回去,他如何交代? 心里忐忑,知道伤了女儿的心,为了辙儿他吞下傲气,惶惶道:「玉儿……爹也是没办法,你二娘她逼我逼得紧,我若是不为她达成心愿,这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怎么过?他们过日子凭什么要她来操心,她爹是个怕老婆的,在建瓯的时候,步氏就常常欺负她,不管说什么他都信,如今派上用场就想起她这个女儿了,凭什么她就要巴巴地上前填窟窿? 阮澜夜敛神笑着看她,现如今也该看清了,早些看清也少受罪。她终究是不够狠心,叫她不痛快的人,她必定要他百倍奉还,她不愿做恶人,那便她来做,反正这恶名她担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敛手抖了抖曳撒上的灰尘,手指摩挲着襕袖上的暗纹,沉声道:「说来咱家这趟出宫听闻了件趣事,还是关于大人的,彼时在建瓯的时候,咱家听闻楚大人替娘娘私下婚配了人家,还收了人家的彩礼,霸着娘娘的名号将人打了个半死,不知可有此事?」 楚樵安悚然一惊,皇家既定之人私自婚配是杀头的大罪,在建瓯的时候,夫人逼他送锦玉走,他也的确替锦玉选了一门亲事,本来彩礼日子都定下了,两家人心里头都有数,可那会圣上的旨意还没下来,说起来也算不上欺君之罪。可后来,黄家人上门来索要彩礼,夫人唆使他说如今锦玉进宫做了皇后,还用怕他们作甚,为了贪图八大箱的彩礼钱,失手打断了人一条腿。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楚樵安惶恐压低了身子结舌道:「厂……厂公,这等子虚乌有的事情,不知是听哪里的谣言传来的,厂公一定是误会了。」 阮澜夜轻笑,故意哦了一声道:「谣言?楚大人只怕是忘了我东厂是干什么营生的了,这世上大概还没有我东厂打探不出的消息,大人此言,是说我东厂里探来的消息都是谣言了?」 楚樵安勐地抬眼惊愣住,说东厂的不是,这不是找死么?开春那会黄锦和的事情闹得还不够大的,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东厂里的消息都是谣言,那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知死活。 他垂死挣扎道:「老臣在建瓯之时的确是替娘娘选了人家,可那会先帝的圣旨还未到,臣实在是不知啊,所谓不知者无罪,厂公是大慈大悲之人,求厂公网开一面饶了老臣吧!」 阮澜夜冷冷一笑,他倒是避重就轻将一切都撇得厉害,可栽到她手里,她不管到底是怎么样的,既然下定决心替阿玉报仇,就算是白的也能成黑的,嗤地一笑,眉梢凌厉扫过去,「是么?圣旨下了就是下了,皇家威严不容亵渎,楚大人既是朝廷命官,就该知晓这圣旨的意义。」 她不轻不重的一席话叫楚樵安浑身战慄,他今儿是撞在枪口上,横竖是逃脱不掉了,腿里没劲噔地跪在地上,求饶道:「厂公饶命啊!老臣对先帝、对大郢的一片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鑑,绝无亵渎不敬之意啊!」
第68页 阮澜夜冷哼,死到临头仍不知死活!不就是要官么,摆在面前的顶冠,也要看他有没有命做才行。 她忽然换了个姿态,和煦一笑伸手将楚樵安扶起来,道:「楚大人对大郢的忠心咱家这里自然跟明镜儿似的,要说这整个天底下,定然找不出第二个楚大人这样忠心耿耿的人了。」 突然想起来似的,回首朝着锦玉道:「对了,娘娘底下似乎还有个亲生的弟弟罢,今年也该到了舞勺1之年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成祖那会萧将军也是这个年纪入朝的,想想也可为国建立一番功业了。」 锦玉一怔,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替他再谋官职么,她不是站在她这边的么,怎么突然就换了一种姿态了,她心里满是委屈和难过,旁的人不向着她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连她也不帮她?两情相悦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么,一直是她傻,也许她本就是这样的人,东厂的头把交椅,能是什么善茬儿?一旦攀上利益关系,可以毫不犹豫将她当棋子弃掉,就像周贵妃一样,是死是活都可以不在乎。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喉头髮紧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众叛亲离原来就是这种感觉么? 她心疼得快要死掉了,泪眼盯着她的脸庞,恨不得在她脸上盯出个窟窿来,呜咽道:「什么功业不功业,都与我无关,我是死了好几回的人,也许我本就不应该活着。」 说完头也不回就往配殿里去,她很伤心,也很难过。 楚樵安听他这么一说,似乎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忙掩了袍子起身问道:「厂公这话可当真?」 阮澜夜背朝着他,眼睛淡淡看着走远的身影,那样决绝让人心疼。阿玉这个人心地太软弱了,从来不为自己打算,在那样的一个家里,亏得她忍了那么多年,在夹缝里成长,这种苦痛恐怕没人能体会。她舍不下心清算的仇,那就她替她来报。 「大人心底里就没有一丁点怜惜怜惜娘娘么?娘娘命苦,自小没有娘亲,大人该多疼疼她的。」她依旧没有回头,淡淡问着身后的人。 楚樵安一愣,随即笑道:「厂公见笑了,玉儿从小就这样,面人一样的性子,寡淡不讨喜,我和她二娘自小就放任她了,养成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厂公在承干宫当差,真是叫您操劳了。」 她冷笑,临到这份儿上了,还是这样不知死活。她从未见过有这样的父亲,阿玉不是傻,在那种夹缝里成长,没成为心思歹毒的人已经是万幸了,她没有城府,对谁都是单纯的心肠,这样好的人却没人肯疼疼她,她恨不得回到过去将那些欺负她的人杀得片甲不留。 狠厉的眉眸紧紧收缩,负手回首冷笑道:「楚大人不是对大郢一片忠心耿耿么,关中此刻正缺一个先锋,依在下看,不如就封令郎为正三品右翼先锋,如何?」 楚樵安瞥见他微微偏头阴鸷的侧脸,顿时没了血色,关中此刻正和戎狄开展,因为顺德长公主的事儿闹得不可开交,大郢派去的元帅已经连败了三场,此刻送先锋去,岂非要夺了辙儿的命! 脚跟踉跄险些摔倒,扶住月牙桌泫然道:「厂公……这,小儿年纪尚幼,实在担不起先锋一职,妄厂公三思啊!」 这会儿才知道着急么,晚了! 她冷冷一笑,「大人此举担忧大可不必,关中之战虽然连连败退,但依咱家来看,是军饷不到位,长公主既已嫁至戎狄,那就是戎狄的人了,如今闹出事端来,又想回头兴兵,理由实在牵强,朝中大臣对此战大都持不贊成,拨出的军饷也就不大到位。不过……咱家倒有个主意,既能为令郎赢得战胜的机会,还能成全大人美名。」 楚樵安发抖如筛糠,惊问道:「是……什么主意?」 「楚大人家大业大,如今又封了侯置了田,倒不如捐了家产充军饷,这等为国为民的利事,大人意下如何?」 他顿时踉跄身形,直直跌在身后的椅圈里,什么为国为民,这厮是要他做抉择,到底是要家产还是要儿子?可即便是倾了家产,也不一定能保得辙儿,阮澜夜是挖了坑等着他跳,他如今是骑虎难下了,不答应是欺君之罪,是亵渎大不敬的杀头之罪,可若答应了,那辙儿他…… 阮澜夜淡眼看他愣在那儿抉择,平生里不是最在意那些么,那么他在意的东西,她都要替阿玉讨回来! 「侯爷若是答应,那咱家即刻回司礼监拟摺子,相信阁老们定会倾佩大人此举,他日功成名就,前途不可限量。」 她在逼他做决定,良久之后才听见楚樵安颓然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1舞勺之年:出自《礼记·内则》指男孩子13岁至15岁学习勺舞。 第40章 进了偏殿,锦玉觉得整颗心都在被撕扯着,心里刀绞一般,她依赖的所有都随流水错付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父女之情是假的,情谊是假的,连她对她的好也是假的。 眼泪憋在眼眶里,再也忍不住了,负气抬手拆了鬏髻仍在地下,她为什么要来郢都,为什么要进宫,早知如此不如死了干净!碧蓉跟在她身后,轻嗳了声,她知道主子心里有气,这么多年来,这样的爹还不如没有,烂猪泥狗一样养大,如今这会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叫谁不气? 她忍不住无声的啜泣,趴在床柜上呜咽,满头的青丝泻在肩头,颤抖带着哭腔埋怨道:「我娘生前走的那样凄凉,他何曾为她考虑过,每年祭日的时候,他从来不记得,连纸钱都不为她烧……」说到这里,她哭得难以自制,「可碧蓉你知道么,真正叫我伤心难过的是她不帮我,她冷眼站在那里看我的笑话,以往说得那些好话全都是假的,说什么会护着我一辈子,都是假的!」
第69页 说到恨处,将怀里的宫绦掏出来狠狠掼在地下,眼泪流到心坎里,也不顾碧蓉站在旁边,她哽咽气道:「谁要和她约定来生,我不要对她好了,也不要做宫绦给她,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门外连廊上的身形一顿,一只素手挑开帘子,望见她两手垫在头底下哭泣,这是在生她的气么,这样不问缘由一竿子打死,未免对她也太不公平了,俯身拾起地上的宫绦,样子很精緻,看得出来编它的人花费了很多的心思。 碧蓉望见他进来,刚要开口就见他拿着宫绦的手挥了挥,淡淡道:「你先下去罢,这儿交给咱家。」 碧蓉退下了,她抬步上前,轻抚着她的肩头,安慰道:「你还好么?你要是难过,就和我说说,兴许能好一些。」 锦玉一肚子的气没撒完,抬眼就道:「谁要你管!我疼死了也不要你管,谁允许你进来的,这是我的宫殿,你以后不许来。」流了满脸的泪水,她心里有气,霍地站起来推搡着她,「你出去,我不愿意见你,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我这里了。」 她蛮横起来力气大得很,和旁人家娇滴滴的姑娘家不同,她被她推得站不稳脚跟,一直退到门帘上,她着急抬手握住她盈盈皓腕,高声道:「再推就出去了,叫外面人瞧见好看相么?」 锦玉愤恨地憋住泪眼看她,她又来威胁她,知道她不敢放肆,是吃准了她会怕她么? 阮澜夜见她停住了,抬起手来替她擦眼泪,早上精心画得胭脂全都洇散了,煳了满脸都是,像只花猫一样。双手捧住她的脸庞,嘆气道:「咱们这么多天没见了,你捨得将我赶出去么?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我都替你讨回来了,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憋着不好。」 鼻头髮酸,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就让人发不了狠,她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那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这头,我原以为你是向着我的,你知不知道我很难过,当时我恨不得一头扎进井里,你以后不要负我,我没有娘亲,也没有爹,只有你了。」 她一向很没有骨气,别人说两句好话就会心软,阮澜夜将她抱在怀里,抿嘴笑道:「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一辈子都会向着你,不管是谁,只要让你不痛快的,我都会替你出气。」 锦玉知道自己误会她了,听见她安慰的话哭得越发厉害,一头扎进怀里,抽噎着嗫嚅道:「阿夜,对不起……」 一会一个样,刚刚还说再也不见她,这会就说起『对不起』来了,果真是孩子一般,她轻笑替她擦眼泪,道:「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锦玉含着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我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变就变,她没有一点立场,说自己是狗咬吕洞宾,澜夜觉得很好笑,勾了下她的鼻尖,宠溺道:「那你刚刚说再也不要和我约定来生,也再也不要对我好了,还算数么?」 她环住她的腰,吸了吸鼻子摇摇头道:「不算数,我那是气话,不作数。」 澜夜嗯了一声,「以后这样的气话,不论何时都不要说,我怕那一天会突然成真了。」 她很害怕失去她,明明知道那些话当不得真,可听在耳朵里还是让人的心狠狠悸了下。心头的阴霾被清亮黎明替代,她渐渐抿起嘴角笑,托起她的脸,贪恋似的亲了上去,将她抵到床架子上,紧紧将她拢在怀里,她的身上很香,萦绕在鼻尖让她怎么也忘不了。 鼻息窝在颈间,咕咕哝哝问她:「我走了这么多天,你想我了么?」 锦玉点了点头,嗯道:「想了,每天都在想,出太阳的时候想,下雨的时候也想,睡觉的时候想,醒来的时候还是在想你。」 澜夜听了像醉倒在蜜罐里,抿起嘴角笑道:「真的么?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过这么动听的话,以后要多说,知道么?」 她这人太霸道了,不仅她的人要管,连说的话心里想的都要管,可是她很吃这一套,将光洁的额头抵在她的头上,问她:「那你呢,你想我么?」 澜夜嗯了声,道:「想,每时每刻都在想。」她低低唤了声阿玉,听见她的回应,她道,「我爱你,永远都不要和你分开。」 心里的空挡被填满,她张开手朝着她,眼眶里盈盈闪烁,撅嘴嗔怨道:「阿夜,你抱抱我,亲亲我。」 她这样说,她很满意。 「如今是大白天,你不怕人发现么?」比起她,阿玉比她还要大胆,恨了就发泄,高兴了就要亲亲,单纯而率真,望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没等她开口,就托唇凑了上去,将她稳稳噹噹憾在怀里。 身后就是柔软的大床,她抱着她跌在床上,双手搭在她的腰间,她只穿了一身中单衬里,那身繁复的『洪福齐天』被她生气脱掉仍在地下,再加上天气热,隔着两层布料她都感受到她身上的热量,她替她拢了拢耳边的髮丝,嗓音沙哑问她:「阿玉,你热么?」 阮澜夜的身子就紧紧挨在她身旁,满脸酡红渐渐爬上耳根,她蚊子似的声音低低嗫嚅了声有点,她很害羞,和上回那种感觉不太一样,她觉得自己处于下风,可即便那样,也愿意欣然接受。 她害羞的模样很让人赏心悦目,温热的气息拂在面容上,她伸手拢了拢她的肩头,淡淡道:「那我替你脱一件好么?」 这么的是把人往沟里带,锦玉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得浑身有股热量散不出去,连心跳声都加快了,咚咚地在那片胸房底下隆着,她抬头去寻她的唇,含着她的嘴唇亲了亲,又啃又咬道:「厂臣,你带坏我。」
第70页 阮澜夜一怔,明明是她亲的她,倒要来说她,她弯身一个轻巧就将她压在身底下,抿嘴邪笑勾起她的下颌,「娘娘说这话好生忘恩负义,说臣带坏你,明明是娘娘带坏臣。」 哟哟哟,果真是幽怨的不得了! 锦玉伸手勾住她的脖颈,将她往自己身上带,两人身子紧挨着,她霸王抢亲似的唔了声道:「好像是那么回事儿,我带坏那就我带坏罢,只要你以后好好对我,你放心,我一定也好好对你的。」说着还配合的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澜夜轻笑,口气倒不小,她爱玩,那她就陪着她玩,两人之间的情趣也有很大的乐趣,她索性便扮作小媳妇似的,幽怨趴在她的胸膛上,感受着彼此的汹涌澎湃,撇嘴笑道:「那娘娘可要好好待我,要是负了臣,那臣就吊死在娘娘床头上,生生世世也要纠缠着你。」 女人天生爱矫情,锦玉如此,连澜夜也不例外,其实有的时候也并非矫情,那是一种到了极致的爱,谁也不愿意失去谁,更不允许谁背叛谁,若要分开,那只有至死方休。 她笑了笑,水蛇一样的胳膊环上她的脖颈,埋在她颈窝里,带了些许哭腔道:「阿夜,这世上只有你会这样纵着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阿夜,你真好。」一面说一面将头埋在她身上蹭了蹭,将眼泪全都蹭在她下颌上。 澜夜闷声一笑,活了这么二十年,旁人都说她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大概只有她会说她好,憾住她的胳膊拢在怀里,抬手捋了捋她的髮丝,絮絮安慰道:「怎么又哭了,你是水做的么?别哭了,今天流的眼泪太多了,小心伤了眼睛。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旁人叫你不痛快只管打杀,自己闷声流眼泪,反倒让自个儿伤心,何苦来?往后有我在你身前,万事都不用你自己抗,你要记着,知道么?」 她吸了吸鼻子囔囔地嗯了声,像个听话的小孩子似的,八脚章鱼似的攀在她身上,髮丝轻蹭了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嗫嚅道:「阿夜,我有些困了,昨天夜里没睡好,你抱着我。」 澜夜轻笑,「我不是正抱着你么?这么热的天儿,你不嫌热么?」 她嘟囔了下嘴角,扯道:「我不怕,反正你不许离开。」 「好,我不走。」瞥见她额上细微的汗意,反手摸上案桌上的孔雀漆宫扇,「我替你打扇,你好好再歇一觉。」 她歇在她的肩头,匆忙从应天府没日没夜赶回来,马匹跑了两天两夜,连歇息都未就赶到她这儿来,这会身子早就撑不住了,抱着她沉沉睡去。 夏日天儿变得快,才刚还艷阳高照的,没一会儿一阵风吹进来,清风送爽,鼾声四起。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本来这章想开车的,愣是写不出来,我是个废人了,头一回写百合文,汗,偷偷羞射问一句:乃们看过的婴儿车都是啥程度的? 第41章 干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位于整个禁宫中央一条线上,两边辅以东西六大宫殿,位份高些的主子能独居一宫,位份低的,比如一些昭仪、婕妤美人之类的,恐怕要三至四人住一个宫殿。 从浣衣局升至干清宫行动要轻便很多,再加上有司马钰的特权,她每日除了他下朝那会要泡茶,其余时间都很闲散。 从干清宫往西穿过隆福门,张世全老远看见来人,乐颠颠快步上前,哈着腰笑道:「哟,这不是青姑娘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慕青淡淡瞥了眼,没打算搭理他,皱眉喝道:「滚开!」 张世全被兜脸骂了句,不怒反笑,堆着满脸肥肉油腻腻的,腆脸笑道:「姑娘如今攀了高枝儿,哪里还把我们这些泥狗烂猪的放在眼里,可好歹咱们也在浣衣局一块儿处过呢,您可不能翻脸不认人。」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里头,慕青的个头算拔尖的,可毕竟年纪不大,比张世全还是要矮一截,可宫里头不是比高的地方,若要算起来,张世全的年纪都能做她爹了。可位份矮一截,差得可是十万八千里。 如今她在干清宫里当差,司马钰依赖她,就算是那些个有官衔的女官见着她也要面带三分笑,更不用说这些底下的小太监了。 慕青抬脚往前走,后头张世全依旧跟着喋喋不休,她有些不耐烦,面上闪现一丝狠色,回头凌厉道:「叫你不要跟着听不懂么,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张世全笑得牙齿发酸,立时顿住脚,这丫头是个狠角色,别看面子上文文弱弱的,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不知道有多少宫女栽在她手上。 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来,又趋身转过头,她朝着张世全招了招手道:「侉子,过来。」 张世全得了令立马跟上去,笑嘻嘻道:「青姑娘有什么吩咐?」 她将手里的漆盒递给他,淡淡道:「陛**恤孙娘娘,命我送燕窝过去,你替我一趟。」 张世全随即明白过来,孙娘娘是指孙昭仪,自从孙昭仪小产之后,一个人独居在寿康宫里,要是没人提起,谁也想不起这号人了。 接过漆盒,正纳闷陛下怎会给孙娘娘送燕窝,又听得她道:「主子吩咐办的事,公公若是能办好,上头自有封赏。」 张世全顺势拍胸脯,嘿嘿地笑:「姑娘这话说的,陛下派姑娘办差,奴才哪能就逾越过去了,您有事只管差遣,只要您念着我的好就成。」
第71页 宫里头各人办各差,最忌讳越过去,张世全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一面说一面接过漆盒往右门走,道:「姑娘放心,奴才一定办好差,您就请好吧。」 慕青意味深长笑了笑,缓缓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日落西山,一丝丝余晖照在她半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脸上笑容渐渐褪去,取代的是阴鸷地狠绝。 她拍拍手望天边流云四散,眼睛里有揉碎的光芒,还有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穿过隆福门往回走,刚跨过门槛,就看见远处跑过来的小太监,气喘吁吁道:「青姑娘,找您老半天了,你怎么到西六宫来了,陛下闹肚子,您赶紧回去瞧瞧罢。」 慕青一怔,随即皱眉问:「请太医了么?」 「陛下不让说,只打发奴才来找您。」他边走边道:「陛下估摸着是怕阮掌印,他一来干清宫怕又是要腥风血雨了。」 她疾步赶回去,冷声道:「这事儿不许张扬出去,否则有你好瞧的。」 「奴才省得,奴才省得!」 迈进干清宫正殿里,望见常伺候的几位宫女悬在地心打转,天子病危,不是什么小事。 「曹公公呢?」 刚问出口就听见里间传来司马钰的声音,带着些许压抑的哭腔,她一惊,忙抬步掀帘进去,望见司马钰捂着肚中睡在床榻里侧,看见她来,努力挤出一个笑来:「你来了……」 她脚步没有动,淡眼看见他极力隐忍的面孔,她沉声问道:「陛下为什么不让人叫太医?」 「我让大伴去奉先殿了,太医来了,一定又会责怪你伺候我不周到,到时候你会被厂臣骂,就不能留在干清宫了。」 原来是为了她着想么,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不是好人,倘若他知道她的面目,怕是恨不得要将她千刀万剐罢。 踱步上前,跪在脚踏边上,摸出怀里的绣帕替他擦汗,不去看他的眼睛,那样纯粹的眼神,是她不配拥有。 「陛下是天子,我只是奴婢,您不应该这么想。」她说完站起身打算去请御医,马面裙被人拉在手里,她回头看见司马钰挣坐起来。 「我说不让叫太医就不要叫太医,你听不懂么?」他生气了,满脸都是怒意,眉头紧蹙,大约是真的疼。 她和司马钰在启祥宫的时候曾经是玩伴,她大他六岁,那时他还不是储君,顺妃娘娘曾让她在他身边伺候,她本想顺着他往上爬,可半道被发现了,于是前功尽弃,后来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她想尽一切法子接近他,讨好他,他想要什么她都会变着法子给他,可唯独没有真心。 司马钰没有实权,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出路,这宫里是个空架子,不论再怎么爬都是虚的,她不想耗费在这里。 也许是出于愧疚,她没有离开,蹲下身子与他持平,问道:「陛下喜欢我么?」 司马钰怔怔地,忽然笑了咧嘴道:「我喜欢慕青,慕青还像小时候那样和我一块儿捉迷藏,爬树掏鸟窝好不好?」 七八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喜欢,他贪恋的不过是那时的日子罢了。顺妃陪了他没几年,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慕青陪着他顽的,说到底不过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人的天生依赖性罢了。 伸手替他按眉心,刮痧似的,拔出细长的一道红印子,印在他白皙的脸庞上异常明显,样子二郎神似的。 这种方法是她娘教她的,说头疼的时候只要拿牛角在眉心刮痧就能缓解一些。还有噁心想吐的时候,掐一掐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穴位,也能有效。她是从来不相信的,年轻的姑娘家没有谁信这些,可真正遇上头疼的时候,她还是会替自己刮一刮,疼不疼捱上一会儿就行。 「陛下头还疼么?」她轻声问。 有些昏昏欲睡,司马钰轻微摇了摇头,说好多了。慕青轻扯起嘴角,也许真的有用罢。 这是木石起初的反应,药效不大,也就有些头痛罢了,日子一长,往后这种反应会越来越大,但不像这样疼了,这是头一回,发了引子就行了。无知无觉,等到人最后受不了的时候,也就无力乏天了。 替他理鬓髮,她不是佛陀,救不了苍生。 寿康宫里,孙昭仪淡眼看着案杌上的漆盒,又问了句:「是慕青叫你送来的么?」 张世全眯眼一叠声说是,连带着将慕青的好话也说了一通,孙昭仪颔首道好,「你且在偏殿里等着,本宫待会有赏。」 说着拎着漆盒进了内殿,里面有琉璃碗盛的燕窝,漆盒夹层里,有一张纸条。 她卷开来看,上面有一行小字,写得极为工整:我要见宁王。 呵,这丫头倒是机灵,至少比她聪明。良久取下火罩子,点燃纸条,一瞬间化为灰烬。 掀了帘出内殿,看见张世全站在门槛里,她笑问:「张公公如今在哪里当差?」 张世全道:「回娘娘,奴才是个粗人,还在浣衣局里当杂使。」 「公公这么好的人才,屈居浣衣局倒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端起案桌上的茶盏,捏着杯盖儿轻轻拂了拂,「这么着吧,薪惜司里还缺个管事的,你去找一个叫达子的,就说是本宫吩咐的,说要他好好照顾照顾你。」 张世全一听忙激动地跪下,喜得合不拢嘴道:「娘娘大恩大德,奴才一定没齿难忘,来世就是做牛做马做乌龟大王八也甘愿。」
第72页 孙昭仪听了吃吃笑起来,掩着帕子捂嘴笑道:「谁管你来世做什么,替主子好好办差就是了。行了,你下去罢,这事不用张扬,传出去了没好处。」 「是是是,奴才省得!」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出了寿康宫。 见人走远,孙昭仪撑身坐起来,一旁春儿忙上前来扶,她偏头道:「叫达子事情办得利索点,不要露出马脚。」 第42章 天气出奇的好,锦玉趴在直棂窗朝外看,天空很蓝,借着渗进来的阳光,可以看见灰尘在门槛处飘飘浮浮,嗅在心坎里有淡淡的泥土的气息。 抄手游廊里有人走过来,锦玉看见她提袍迈上丹墀,样子很优雅,透过直棂窗望见她,抿起嘴角微微一笑,居然很倾城。 阮澜夜走到她窗外,锦玉伸手拽住她的交领曳撒,笑嘻嘻道:「今儿怎么有空来?」 她身后没带人,此刻是晌午,连碧蓉也不在院子里,回偏殿去了。 庭院无人,拉拉扯扯也有别样的情调。 澜夜将头倾过来,颔首在她耳边嗫嚅道:「这边风景独好,我就爱来。」 真是个傲娇的不得了的人,锦玉挑眉推开她,嗔怒道:「真是不正经,你往常一定对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转过直棂窗绕进内殿,澜夜斜眉觑她:「真是个没良心的,你要屈死我么?」 锦玉艷羡地张开手,站在那片明媚的阳光里,嗔怨道:「厂臣抱抱。」 小别胜新欢,她没有疑虑,伸手将她接到怀里紧紧揽住,瓮声笑道:「怎么孩子似的?」 锦玉双手扣住她,脸庞在她交领处拱了两下,像一只柔顺的京叭儿,哀嘆道:「阿夜……我怕我离不开你。」 画风突然凄凉起来,她惊讶低头看她,勾唇笑道:「谁说要同你离开,我会一辈子和你一块儿,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锦玉嘟了嘟嘴,说了一声你,半晌澜夜才反应过来,低眉看见她嘟嘴的模样,一身粉裙衬的她很可爱,低头抵在她额前,轻声问:「真的么?真的整日都在想我么?」 在她面前说这些腻歪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她说不出口,索性踮起脚尖勾住她的脖颈,趴在她耳畔处,温热的气息喷进耳蜗里,她低声问她:「我问你,你昨天什么时候走的?」 澜夜唔了声道:「下窗户的时候,我怕被人瞧见就从后罩房走了,我是无碍,只怕你要落人口舌。」 她掘强说了句她不怕,然后小手紧紧攥住她肩头的曳撒,歪头细声问她:「我昨夜睡得早,我问你,你有没有摸我?」 澜夜窒了下,她昨日累坏了,上了榻没多久就睡着了,只记得抱着满怀的馨香心满意足躺在她肩头,睡醒一觉之后,越发睡不着了。 她坐起身的时候锦玉还没醒,索性就撑头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她这人平时很有自制力,可偏偏遇上她,就什么都抛在脑后了。 现在似乎还能回忆起来,美人卧榻的婀娜睡姿,锦玉睡觉的时候很不老实,喜欢把手从她曳撒底下伸进去,然后摸她的肚子,腻腻软软的怎么也摸不够。 许是天热的缘故,她喜欢踢被子,本就穿了一层寝衣,手还很不安分,几番折腾下来,胸口露出一大片细腻白皙的肌肤。 美人胸下,她甘愿做柳下惠。 说没有摸她,连澜夜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事实上,她不仅动手,还动嘴了。 吞咽了喉头,澜夜呆呆地摇了摇头,「我昨夜也很早就睡着了,哪能会做那种事呢?」 锦玉顺势问她:「你做哪种事了?」 她呆呆地,回答不上来。头一回见她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锦玉只觉得好笑,手卷喇叭似的在她耳蜗处轻轻吹了句:「阿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没反应过来,问了句什么。 锦玉憋住笑,「其实我昨夜是醒着的,你干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太腼腆了厂臣,老是喜欢偷偷摸摸的,其实我都知道,你再赖!我娘说,老赖皮的人会不长屁股。」 澜夜满脑子都乱了,她造次的事情全被她揭发了,她觉得很没有面子,她杀过人鞭过尸,唯独没有干过这种令人心悸的事情,栽在一个傻大姐手里,这算是怎么回事? 故意稳住局势,她咳嗽了声道:「哪里来的谬论?」 锦玉不依不饶,闷声笑问:「那你是承认了?」 她涨红了脸,将她不可描述到床架子上,右腿膝盖抵在不可描述之间,将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换了个无赖的口气道:「承认了怎样?不承认又怎样?」她气急败坏地伸手攀上她的腰肢,渐渐向上,抬手覆上不可描述,隔着三层布料不可描述,微微使了力,比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她撑身压下来,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唇角触上那片旖旎的锁骨,衣襟被她拱开了大半,露出胸乳之上桃红色的肚兜,一切都鬼使神差似的不受控制,脑子里混混沌沌,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做些什么。 锦玉被她拱的气喘吁吁,天气热带起后背细密的汗珠子,抬手环住她的脖颈,拱起嵴背,紧紧将她压在胸前。 流连了好一会儿,澜夜看见她迷离的媚态,总觉得动人,顺着胸乳向上,摸索到她的唇角,细细密密吻了上去,这仗势简直停不下来,腾出空挡,她抿起嘴角笑道:「锦玉,这么的下去会不成事。」
第73页 锦玉完全没了神智,离开她嘴唇她有些不满意,攀住她的肩头,嗫喏道:「不成事就不成事,我不要它成事。」 她孟浪起来一点也不含煳,不像旁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她家锦玉是个傻大姐,禁得住掼盪,她就喜欢她这一点。 张嘴在她唇瓣处重重咬了下,锦玉吃痛,皱眉撑开她的两肩,桎梏住道:「疼死了,你咬我做什么?」 澜夜愣了一下,怪她没情调,咂嘴道:「……我没忍住。」 被她这么闹了一下,什么情调都没了,澜夜替她整理交领襦裙,淡淡道:「上回不是说想出宫么?过两天端午,我正好不忙,带你去赶集会去不去?」 一听要出宫赶集,心头的郁闷一下散了,锦玉咧嘴笑道:「真的么?你不要骗我?」 「我几时骗你了?」她幽怨撇了她一眼,又问,「那你到底去不去?」 锦玉点点头,小鸡啄米似的道:「去去去!怎么不去,做梦也盼着出去。」 她不喜欢皇宫,这儿像牢笼,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没有外边自在,她一向自在惯了的人,束缚了半年也没适应。有时候她甚至想,会不会留在这里一辈子,她才十七岁,还有很多的梦想没有完成,臂如去听有名的伶人唱戏,去普陀寺上香,还说将来要开酒楼来着,可现在这种情形,也不知还能不能实现。 槅门吱呀一声,碧蓉推门进来,揉着双眼也没看就含煳道:「主子……」抬眼望见床架子上的两人,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立时噤了声。 阮澜夜扯了床帘裹在锦玉身上,回首呵斥道:「出去!」 床架子后面有脚踏,她倚在她身上,脚跟一下软劲,床帘扯下来将帘幔支顶也掉下来,一床的纱罩迎面扑来,乌压压盖在两人身上。 碧蓉被呵斥的没了胆,立时就要出去,心里咚咚的关上门,最后在门缝里瞧见,主子和掌印倒在一张床上。 主子和掌印苟且了…… 脑子里生出一个念头,混混沌沌的像进了水,和她原先想的不一样,她原以为最多拉拉手什么的,没曾想居然下了血本。 怎么办?她愣怔在原地,主子成别人的了…… 殿内砰砰作响,锦玉被薄纱盖住脸,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撑身就要坐起来,刚要开口大骂,身子就被圈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四周冒热气,她额头上后背上都是汗意,浑身像是架在火上烤一般。 与她鼻尖相对,锦玉心里擂鼓似的,咚咚问道:「你做什么?」 阮澜夜手捧着她的脸颊,上面热气腾腾的,像蒸熟了的米糕,恨不得啜上去咬两口,行动比脑子还快了一步,她翻身将她压在胸膛里,在她嘴上啃咬,含煳不清说着:「真甜,刚刚没亲够。」 锦玉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就被她桎梏住了,渡不过来气,她开口就骂:「你是属狗的么,老爱咬我是怎么回事?」 澜夜二十,是属狗的,她撑开身子来看她,抿嘴笑道:「嗯,我是属狗的,就爱咬你。」 亲了她的嘴唇,一下两下,似乎永远不够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她躺在她身侧,瓮声问道:「碧蓉那丫头知道咱们的事么?宫里不比别的地方,要找一个可靠的人很难,我怕会生了乱子,你知道的,我的身份不能公开,倘若叫别人知道,咱们都活不成。我想着要实在不行,就将她送回建瓯去,一辈子不许上郢都来。」 听见她要送碧蓉走,锦玉心下紧张,憾住她的胳膊道:「碧蓉还不知道你是女儿身,她是我的亲人,不会乱说的,你要是将她送回建瓯,依着我爹的脾气,他在郢都受了气,碧蓉回去,绝没有活路。宫里除了你和她,我没有旁的人可以依赖,我不捨得。」 碧蓉比她还大几岁,从小就跟着她,从小到大,不管旁人对她怎么样,至少碧蓉是永远站在她这一头的,跟着她受了很多苦,要是再送她走,不仁义,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澜夜转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庞,道:「那她夜里会常来找你么,总这样冒冒失失,不晓得事先敲门的么?要是你没穿衣服,也叫她这样冲进来?」 锦玉怔忪了下,噼脸就道:「阮大狗,你吃醋了!」她伸手就来掐她的脸,心里依旧美滋滋,「你连碧蓉的醋都要吃,你到底好不好意思!」 澜夜被她掐住脸动不了,想了一下嘿嘿笑道:「阮大狗?我喜欢你这样叫我,我是不是有毛病?」 锦玉嗯了一声,又道:「还病得不轻。」 第43章 她絮絮叨叨说着,锦玉挣坐起来,问她:「你刚刚说的出宫,还作不作数?」 澜夜说作数,又道:「外边不比宫里,等我安排安排。」 锦玉拽住她的襕袖,露出甜甜的酒窝笑道:「那就咱们两个人,好不好?」 她颔首道好,「就咱们两个人,旁人不许跟着。」伸手提了间团花褙子,让她胳膊伸进袖陇,替她穿戴好,整理了下嗫嚅道:「阿玉,我有件事要同你讲。」 见她突然郑重起来,锦玉眨了眨眼问她:「是什么事?」 阮澜夜顿了下道:「我上回匆匆离京的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扶顺只说是出宫办差,只是这办差,是办我私人的事。」 私人的事?锦玉忽然想起来,认识她这么久,从来不曾她提及以前的事,最多就是和贵妃的传闻,可她从来没有亲口说过这件事,她也就没有问。
第74页 她隐约可以猜到,遂小声问道:「是不是关于贵妃的?」 锦玉看见她垂眸不语,良久才点了点头,「周贵妃没有死,是我送出去的。」 她吃惊了下,原来周贵妃没有死,她早该想到,一时权倾后宫的人哪会那么容易死,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原来不是权势大,是有贵人相助。 她那会突然离京,贵妃又突传死讯,脑子里一想就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渐渐落寞下来,锦玉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是后来的,大概是比不上周贵妃。 阮澜夜坐在床边抿唇看她,她低垂着头,手指放在马面裙上乱绞着,轻笑道:「你不打算问问我么?问问我为什么要救她。」 为什么?还能因为什么?难道不是这六年来朝夕相处的恩情么,她不晓得要怎么问出口,女人天生有嫉妒心,锦玉也一样,周贵妃和她相伴六年,其间发生的事情哪里就是她能比拟的,问来问去不都是让人伤心的答案么? 澜夜看见她抿嘴不言,嘆了口气道:「这事该从哪里讲起呢,我既已答应要和你相守一辈子,有些事情就不会瞒你。」她换了个口气道,「我是十四岁进的宫,家里没爹没娘,只有一个胞生的妹妹,叫澜明,比我小了七岁。她从小就身子弱,为了替她治病,我没日没夜的做苦力做长工,可赚来的那点钱连吃都吃不饱。世道不太平,没人愿意雇个没力气的小姑娘当杂役,没多久我就被赶出来了。」 她笑了笑,「说来也是巧,村上跑出了个小太监,他是被他爹卖进宫里的,不知怎么被他跑出来了。宫里人都有块牌子,后来老太监来找人的时候,我捡了牌子阴差阳错进了宫。我是女儿身,和一帮太监在一起毕竟不成事,宫里 第一回 宦官大捡就出了问题,后来是周贵妃替我解了围。我承认在宫里这些年,若是没有她,我活不到今天,她缺个办事的人,而我顺着她往上爬,从薪惜司到延禧宫,之后进入司礼监,再到接管东厂,这一切都有她的功劳。都说没有后顾之忧的人才是一把好刀,进宫之后我曾去找过澜明,可她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我怎么也找不到,澜明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可后来我才知道是周贵妃接走了她。」 锦玉静静听她讲述前半生二十年的光景,都说她苦,可比起澜明,至少她还有个家,没有后顾之忧,能有个避风的地方。可她呢,时时刻刻都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她这里三两句话带过去,其中所受的苦,又有谁知道。 抬手环上的脖颈,歪头亲了亲她的后耳垂,喃喃道:「索性都过去了,往后我陪着你好么,我也是你的亲人。」 没有过多真挚的肺腑之言,对于过去发生的一切,此刻说再多都显得苍白无力,总归那些艰难的时日,不是她陪她度过的。 锦玉问她:「那后来呢,你有没有找到澜明?」 阮澜夜贴在她的脸庞上,感受着温润的暖意,微微轻蹭了下,窒道:「还没有,周凝安说她没有害她,说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我逼迫她,可她死也不愿告诉我,阿玉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愿杀了她,你会怪我么?上回你中毒的事情也是她指使的,我没有能替你报仇,我……」 「我明白。」她急急说着,只要她愿意说出来,她就愿意相信,窝在她的颈窝里,小声道,「阿夜若真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恐怕我也不会喜欢你,不是么?以后我们都好好的,澜明是你亲妹妹,你这样聪明,澜明哪里会差,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理解她,她不求澜明能大富大贵,她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活着,至少保得命在,哪怕此生在也见不到也甘愿,嘴角浮起一丝笑来,颓败道:「阿玉,没遇上你之前,我从来没有好好替自己谋算过,我这样的人,刀尖上过日子,没准哪天就会命丧黄泉,而和我有关联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也许澜明不跟着我是对的,可你呢,少了我的庇护,你怎么办?」 有种交代后事的错觉,她突然害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她憾住她道:「我不要你这样说,我一辈子都和阿夜在一起,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活了。」 有种负气杀身成仁的决心,孩子似的义气,她永远都是这样,说话做事都不细细考量就说出来,旁人欺负她,除了会嘴上骂骂过干瘾,背地里只有抹眼泪的份。是啊,她不能垮,垮了谁替她挡在身后。 锦玉哭得眼泪汪汪,浑身抽噎的颤抖,澜夜扶住她,替她抹眼泪,好笑道:「怎么又哭了,我说得都是顽笑话,阿玉要长命百岁,我也会长命百岁,你活多久,我就守着你多久。」 她破涕为笑,鼻涕快要挂到嘴唇上,眼泪还垂在睫毛上,她抬手锤她的胸膛,生气道:「都怪你,好好的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来唬我。」 明明没有使劲,倒像受了内伤似的,澜夜皱眉捂住胸口道:「你锤到我胸上了,本来就小,这下估摸着要锤出毛病了。」 锦玉一惊,忙拉着她的衣襟要检查,吓道:「真的么,我明明没有使力气的,快让我看看。」 澜夜一把抓住她的手,嬉笑道:「大白天的你就想吃我豆腐么?」 知道她诓她,她发狠道:「你又唬我,别老当我孩子似的,我也是……」 「你也是很有头脑的。」澜夜接过她的话道,「我知道了,阿玉是很有头脑的,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娘子说的话,怎会没有道理呢?」
第75页 锦玉被她唬得一愣一愣地,睁着双明媚地大眼问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望见她一脸期待的花痴样,澜夜故意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她跳起来伸手就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负气道:「给你一个爆栗吃吃的,老喜欢捉弄人,你这个赖皮白霸天!」 她说了一连串的南方方言,澜夜一句也没有听懂,左手捂住脑袋,右手将她揽进怀里,咬着她的耳垂迷煳笑道:「阿玉娘子,我爱你。」 只一句话就让她眼泪又止不住,鼻涕眼泪全抹在她的身上,声音哭得震天响。她这样纵容她,不顾一切毫无利用的对她好,这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可阿夜呢,从小受尽苦难,宫里的那些手段心机,她爬到这个位置上,要付出多少心血,也许曾几何时,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罢,她趴在她的肩头嚎啕道:「阿夜,我很心疼你,以后我疼你好不好?」 澜夜轻抚她额头上的髮髻,温柔笑道:「好,以后叫阿玉来疼我。」她掏出怀里的绣帕,替她擦鼻涕眼泪,「咱们今晚就出宫。」 锦玉怔了一下,呆问:「去哪儿?这里一切都不要了么?咱们能逃到哪儿呢?」 她轻笑,嘆了口气叫声阿玉啊,又道:「你真是傻得可爱,谁说要逃走了,我说要带你逛集市,今儿个通州河畔上有游湖灯会,咱们出去热闹热闹。」 锦玉迷煳了下,原是她会错了意,听说有游湖灯会,转念又乐呵道:「真的么,咱们怎么出去?」 第44章 兴致上来了就收不住,趁着夜里更深露重,夜市正好开锣,阮澜夜牵着锦玉往最西北方向跑,那儿是西角楼,平常不大有人来,稍微一打眼儿就能穿出去。 夹道里石亭子燃灯,虽不亮堂,但走路还是看得清。锦玉手被她牵着,有些轻微出汗,心里忐忑问道:「我穿成这样,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阮澜夜回头看了看,小太监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有些大,曲脚帽里的髮丝飘出几缕来,她笑道:「娘娘长得美。」 锦玉翻了个白眼,压着声道:「我是问着这个的么?」 「认出来也不碍事,」她替她理了理髮丝,搭在耳后,「直接扔进护城河,管教他开不了口。」 她这人就爱这套,不讲理,开口就是打杀,她一面走一面道:「你怎么这么暴躁,女孩子家家的,要懂得温柔些,知道么?」 阮澜夜走在她前面,闷声听着她的说教,只觉得好笑,拿她在闺房里的那一套说事,用在她身上是不是不太合适? 「那你呢?」 锦玉怔了下,问:「什么?」 阮澜夜转头看她,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凶神恶煞,你怕不怕我?」 她也笑嘻嘻回道:「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是么?」她突然凑近她的脸庞,「我不相信,你后头有个鬼!」她快速抬手指着她身后,大叫道。 「啊——」锦玉噔地一下跳起来,双手环住她的脖颈,八角章鱼一样挂在她身上,嚎啕道:「死阿夜,坏阿夜,你拿这个吓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最怕鬼了!」 逗弄她有种别样的乐趣,抬手环住她的腰,安慰笑道:「好了好了,我不兜嗒你了,再说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锦玉是真的吓到了,眼泪都挂在睫毛上,说着跳下来恨沖沖地埋怨:「我就怕,我从小就怕鬼,我怕鬼也要你管!」 她怒气沖沖,左一句怕右一句怕的,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来着呢。唉,阿玉这人啊,禁不住骗,三两句就能带偏,她要是不在她身旁,指不定要受多大罪。 替她抹抹眼泪,双手捧住她,低头亲亲她的脸颊,又挪下去亲亲嘴角,呢喃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那你打我一下,好不好?」 她突然破涕笑了起来,推开她的手,撅嘴道:「谁要打你,我还嫌手疼呢。」她站在一旁,拿袖子擦眼泪,倒不是难过,只是单纯人的天性恐惧使然。 知道自己办错了事,澜夜挪过脚去牵她的手,小声道:「我牵着你走,夜路黑,别绊着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她有些心虚,以往高高在上的人,如今还要低声下气来安慰她,有种被托在掌心里的忐忑。其实也没有多生气,闹一闹也不碍事,她低头任由她来牵她,小媳妇似的跟在后面,嗫喏道:「阿夜,对不起。」 走到宫墙下,她回过头来看她:「不生气了?」 锦玉摇摇头,将手抱在怀里,软哝糯声道:「我没有生阿夜的气。」 她很依赖她,像只温顺的猫儿,依偎在怀里的时候,是乖巧可爱的,可一旦闹起来,也让人哭笑不得。 澜夜嗯了一声,将她拽到怀里,这样抱一下,那样搂一下,不魇足道:「我以后不那么暴躁了,会温柔些,只对你。」 刚要夸赞她,话风就变了,可听在心里,还是觉得很感动。 她没来过这一带,逛夜市也是临时起意。她牵着她绕过夹道,过了丹华门有面宫墙,门口有人把守,只要翻过这面宫墙就能出宫了。 澜夜抬头看高高的宫墙,憾声问:「阿玉,你能翻过去么?」 锦玉也抬头望天,黑夜下的宫墙似乎格外高,以往也不是没有翻过墙头,可都没有这么高的,咽了下喉头道:「也许吧,多使点劲,应该就能过去了。」
第76页 澜夜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她,旁家姑娘家这种时刻不应该都是翻不过去的么,还多使点劲,她到底是不是姑娘家。 锦玉抹了抹衣袖,作势就要开始往上爬,澜夜拉住她,急急道:「你先等等!」 她回头问:「怎么了?」 澜夜咳了声,说:「……我不会翻墙。」 锦玉怔了一下,随即捂着肚子哎哟大笑道:「堂堂东厂大督主居然不会翻墙头,我倒好奇,你是怎么坐到今天的?」 她黑脸皱眉,不会翻墙很奇怪么,倒是她一个姑娘家翻墙才不普通罢,她撇撇嘴道:「底下有档头番役,轮不上我亲自动手。」 锦玉哦了一声,拿手背抹抹眼,她倒把东厂头子当成毛贼强盗一般了,遂苦哈哈道:「那怎么办?咱们今天出不去了么,难得的空当,怪可惜的!」 她环顾了四周,看见墙角有堆废弃的砖瓦,约莫有半个人高,她跑过去,「阿夜,我先上去,待会你踩着这个往上爬,我拉你上去。」 澜夜望着那堆破败不堪的砖瓦眨了眨眼,嘆道:「咱家人生第一次,就献给娘娘了。」 锦玉一个激灵,差点脚跟没踩稳,双手攀在廊檐上,背朝着吓道:「你你……你不要乱说,我可是清白大姑娘!」 她翻了个大白眼,「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翻墙头。」一面说一面上前,站在砖瓦上,双手托住她的屁股往上一送,临了还在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行了,别絮叨了,赶紧上去。」 屁股在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恨恨抽了一下,锦玉有苦说不出,两脚往上蹬,身子横在墙头上。她调转过来看底下人,正奋力往上攀,压低声道:「你把手伸上来,我拉你。」 澜夜把手伸过去,借着力往上蹬,挪腾半天终于上去了。上来容易,下去难,她喘气道:「这么高,怎么下去?」 锦玉扶额嘆息,自恋道:「看来还是得靠你阿玉娘子我啊。」说着身子往下一纵,底下是一片草地,摔在地下也不算太疼。 她站在底下,张开双手道:「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澜夜蹲在墙头上,双手抱住膝,忐忑道:「你接得住么?我上回在承干宫就没接得住,两人摔了个喇叭花,你说,你是不是想报復我?」 锦玉苦笑,到底是她记仇,还是自己记仇,抿了抿嘴笑着,哄孩子似的口气道:「我是那种人么,你别怕,也没多高,和上回差不多的高度,你轻微跳下来,我能接住。」 「真的么?」她把腿盪下来,换了个姿势,「那我跳了,你千万要接住我。」 锦玉扬扬手,道:「跳吧,我接得住。」 她张着两臂,两眼一闭就往下跳,锦玉也张着手臂接她,抱了个满怀,还是太高估自己了,人刚抱在怀里,脚跟一软,两人直直往后倒去。 澜夜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心头悸动,紧张问她:「摔到了么,原就不该跳的……」 锦玉扭了下腰肢,支吾道:「没……没事,就是你压着我,我动不了。」 澜夜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趴在她身上,还正好巧不巧的,自己的胸乳压着她的,一下察觉出来,整张脸都羞红了。 锦玉见她不动弹,犯花痴一样的神态,抬手一巴掌就拍在她脑门上,皱眉道:「阮大狗,我觉得你没想好事!」 她忽闪着眼梢不敢看她,连忙站起身要去拉她,反驳道:「我怎么没想好事了?你不想好事怎么就知道我在不想好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被她绕晕了,半晌才支吾道:「反正……反正你就是没想好事!」 澜夜被她说得心虚,哼唧了声:没想好事就没想好事吧。 月色朦胧,两个身影在月夜下窸窸窣窣,勾肩搭背往西南街市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都绕晕了(=_=)话说,今天金鱼够不够攻_(:3」∠)_ 另外本作者菌回归,开始日更! 吃狗粮的二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6-01 20:40:56 吃狗粮的二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6-02 10:12:30 东厂小小小太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6-02 12:33:47 吃狗粮的二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6-02 20:42:23 空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6-03 19:59:05 吃狗粮的二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6-05 18:46:33 东厂小小小太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6-10 00:45:22 感谢可爱们投雷,大家破费了~muma抱住亲一口 第45章 因临近端午,郢都京中的夜市比往常都热闹,从东街到西街,挑了几里地的灯笼,一路都是亮堂堂的。 出了宫便就没有顾忌,锦玉拉着阮澜夜一路跑,像一只欢脱的鸟。出来的时候穿的是小太监的衣裳,怕惹人怀疑,就在布庄换了两套衣裳,两人都换了一身男装。 阮澜夜一向都穿男装,往常只见过她穿曳撒的模样,如今换了一身玉色绢布圆领襕衫,戴斜面儒巾,巾后飘着两条蓝丝绦,一副生员装束。手里打着一把摺扇,挑眉望过去,倒也有种风度翩翩的模样。 北方的夜市不像南方那样曲径通幽的小道,一条道宽敞敞到头,少了那股风花雪月的味道。 锦玉到了郢都,连集市都没赶过,更不要说夜市了。东张张西瞧瞧,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她拉了拉旁边人的衣袖,欸道:「阿夜,你以前逛过夜市么?」
第77页 她说没有,「以前总在宫里当差,宫里东厂两头跑,事情忙不过来,哪有闲情逸緻逛集市,要买什么只差人办来就是。」 「那还真是顶无趣的,我在建瓯的时候,每回和碧蓉逛集市,都能搜罗一大堆的小玩意儿。宫外多好啊,比宫里好多了,以后要多出来走走,老憋着要憋出毛病来的。」 澜夜跟在她身后,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旁边摊上有个捏糖人的,锦玉兴沖沖跑过去,拿起一个猪八戒放在手里把玩,高兴道:「咦,这个倒稀罕,我在建瓯见过一回,这是北方的玩意儿,我们那儿不常有。」 小孩子家家的都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捏糖人的是个年纪大的老公公,底下围着一圈的小孩子,估摸着也是夜晚无聊,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到集市上玩的,身上没有铜钱,只能蹲在摊位边上看着老人捏,一蹲就能蹲到收摊。 她也学着那些孩子,蹲在摊位边上撑头看老人捏糖人,老公公看见有个大人来,乐呵呵道:「小姑娘,要不要捏个糖人,我这是祖传的秘方,糖稀又稠又密,做出来的糖人又好看又甜。」 什么小姑娘?她明明换了男装的,这老头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急道:「你别胡说,我可是个男人!」 老公公不怒反而笑得更开了,抬手道:「老汉我走南闯北大半辈子了,什么人没见过,你这装束太不高明了,」说着又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阿夜,「你要说你他是个男人我倒还相信,小姑娘是家里偷偷跑出来的罢,一晚上,我这摊上来来回回都来了三个女扮男装的了,欸,年轻人么,老汉我虽然老婆死得早,这心思我也懂,话说,唠了这么半天,不叫你那相好的捏个糖人送给你么?这月色撩人的,不留个定情信物,太可惜咯!」 锦玉气地跳起来,有这样的人么,什么叫她的装束不高明,难道阿夜的装束就高明?阿夜也是女的,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还走南闯北呢,瞧着这眼力见儿也不行么。 一旁阮澜夜望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和一个不相干的人也要动起真格的来,本想着要替她说两句的,可那老头话倒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这时当,是该留个定情信物什么的,难得出来一趟,得要纪念纪念。 想着就掏了块碎银子扔过去,淡淡问道:「店家捏真人不?」 那老头得了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捏,捏,老汉我什么都捏,您放心,保管给二位捏的栩栩如生,跟真人一样。」 锦玉回头看她,调侃道:「相好的可真阔气。」 她摺扇一打,掩住半边脸,下颌微微扬起,有种桀骜的倾城,蓝丝绦飘到身前,她一把捏住甩在身后,抿嘴笑道:「那可不!」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比她还要多上几分英气,不能倾国也能倾城了。锦玉想,倘若阿夜穿上绣裙,不知是什么模样?这样一想,不觉有些呆怔,一旁澜夜见状,偏过头在她耳畔小声低语:「我有那么美么?」 像是被人戳破了心思,锦玉忙转过头,神色有些慌张,嗫嚅了句:「不跟你说了,我看捏糖人了。」 捏糖人也是精细活,一般人没练过的还真不会,什么十八罗汉,孙猴子,猪八戒,唐和尚,关羽,张飞……只要能想得的,就都能捏出来。记得那时在建瓯的时候,街口上也来了个捏糖人的,捏糖人是北方的玩意儿,这些手艺人也大都是北方人,从北方到南方每到一个关口都得收钱,所以南方人遇见个捏糖人的,就觉得是顶稀罕的东西。 那回好像也才四五岁,有些事情记得不太清,当时只记得和娘亲一块儿赶集,遇上一个捏糖人的,她缠着娘亲捏了个孙猴子,可回到府里就被弄坏了,她大哭大闹了好久,娘亲哄她说明天上街给她做师徒四人一整套的,她当时高兴的恨不得要飞到天上去,结果第二天,再也没有看见那个捏糖人的了。 有时候,锦玉觉得上天都是安排好的,她没了娘亲,上天就送给她一个阿夜,那回没捏成的糖人,如今又重新遇上了,轮轮迴回,总有它的定数和缘分,老天不会少了你该得的。 「好嘞!成了,您二位瞧瞧,看像不像?」吆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望着模板上两根竹籤插着的小人儿,糖稀还没干,她像是得了个新奇的玩意儿,咧着嘴笑道:「阿夜,这可真像,你瞧那眼睛,细长往上扬,那凌人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 澜夜也将糖人捏在手里,小阿玉捏的很是俏皮可爱,圆罩帽歪歪的盖在头顶上,一看就是撒泼过度的模样,笑道:「你这个也像,回头我要收起来,好好的存好了。」 小老头道:「这个存不了多久,现在这天儿热,一热糖稀就容易化了,趁着模样新鲜,赶紧尝尝,可甜啦。」 澜夜有些沮丧,本来还想当定情信物的,这下可好,这东西保存不了多久,说来也奇怪,旁人定情信物大都是些玉佩玉玦之类文雅的东西,只有她们,弄块糖来,倒有些俗气的,可俗气也有它的情调。 锦玉一听要下嘴吃,忽然觉得有些捨不得,捏在手心里,皱眉道:「阿夜,我捨不得吃你,怎么办?」 她窒了下,她也同样捨不得要吃小阿玉,呢喃道:「要不,就捏在手里?」 捏在手里,不用多久,上面的颜料就会煳开,到时候阿夜就会面目全非,她一狠心道:「甭存了,我吃在肚子里,能存一辈子。」
第78页 说着张嘴就是一大口,咬掉一个头,鼓着腮帮子咕哝了声真甜。澜夜刚要阻止却没来得及,看着她手里那个没了头的阮澜夜,接下来还没有没有手,没有腿,一点点被她吃进肚子里,看着被五马分尸的『自己』,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阿夜,你肚子里还有糖浆呢,你瞧瞧。」 「你说,我是先吃腰好?还是先吃胳膊好?」 澜夜哭笑不得,有这么说话的么,回头看着她那张无辜的脸,苦笑道:「阿玉啊,你想吃那儿都行,实在不行,我就站在你面前,要不你吃了我?」 她吃得满嘴红一块青一块,听见她的话歪头笑道:「你想占我便宜,想得美!」大步走在前面,然后背朝后,面朝她倒着走,一面走一面问,「欸,你怎么不吃?」 「当心!」说时迟那时快,澜夜还没来得及伸手,后头撞上一个人,夜市上人山人海,难免要磕着碰着,锦玉后背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身子惯性超前冲去,她忙伸手去接她。 手里的糖人直挺挺煳在身前,里头的糖稀灌了一身,锦玉愣住,哭丧着脸道:「阿夜,怎么办?糖稀全灌怀里了,我一口还没吃……」 澜夜嘆了一口气,掏出怀里的帕子替她擦,安慰她道:「没事,不就糖稀么,吃多了还坏牙呢,前头还有很多好吃的,咱们今晚不回去了,逛到天亮也不碍事。」 听着她的安慰,低头看她用帕子给她擦衣裳,锦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知道捏糖人代表什么,好不容易有情调一回,都怪她莽莽撞撞的,这下好了,糖人弄煳了,衣裳也弄脏了,什么兴致也提不起来。 澜夜捏着帕子来回的擦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里高低起伏的,忽然想起什么来,勐然涨红了脸,这还是大街上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立时停住手,她支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锦玉也默不作声,她这人脑子比常人慢半拍,半晌才明白过来说得是什么意思,哑然失笑道:「我知道,给我擦糖稀么?我没怪你,再说了,你又不是没碰过,总说一回生二回熟的,你紧张什么?」 她突然凑过来,有种被人调戏了的意思,她觉得在大街上有些失态,遂跟她道了个歉,可她倒好,顺杆儿揭旗,居然敢明目张胆调侃起她来了。 再扭捏下去,倒不像她的作风了,遂换了个姿态,仰头看青天明月,抱拳道:「我这人脑子笨得厉害,学什么都得要七八回才能上手,一两回算上么,我都没感觉出来。」 锦玉惊骇,跳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对上她那张脸,压声着急道:「你你你……你好无耻!」 作者有话要说: 唿~差点没赶上,阅读愉快哦~另外,先前说的端午福利,打算明天发,大家可以到微博找我私信,我大概晚上发给乃们。 第46章 论着嘴皮子上的功夫,锦玉永远比不上澜夜,和她耍小聪明,被撩拨只有自己罢了。 她坳不过,掉转头就往人多的地方钻去,澜夜哎了一声,惊唿了声阿玉,抬步就要跟上去,牵扯住她的衣袖道:「我带你去找估衣铺子。」 锦玉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糖稀,心里有些犹豫。 澜夜又道:「待会咱们还得去游湖呢,湖上能放花灯,还有个玉瞻阁,楼里有很好好吃的东西,有鲍螺、白蝶鹅、虎皮肉、酥皮馅饼儿……」 一样样都让人新生荡漾,锦玉嘆道:「欸,你别说了,我跟你去就是了。」 她抿嘴扯笑,去牵她的手,宠溺道:「这才是么,难得出来一回,岂有不尽兴的道理,快走吧!」说着拖着她去找估衣铺子。 通州河畔是郢都最大的码头,白日里商贩络绎不绝,夜市上也热闹非凡,最有名的还属玉瞻阁,这玉瞻阁的独特之处,不单单它地处河畔中央,是一座三层小阁楼,游客要游览需得乘画舫前行。除此之外,楼里的菜式也是郢都城里最别致的,只要是来郢都的,都要因着它的名头去品略一番才行。 牵着她上船,湖畔周围都放花灯,照得整片湖面上亮堂堂的。船家站在船尾撑篙,锦玉和澜夜坐在船头,夜晚风大,吹起她的裙摆,搭在船边上随水波荡漾。 她换了一身素粉马面裙褙子,穿男人的衣裳总归不舒服,索性没人认识,还换回了原来的姑娘家装束。 「阿夜,你以前有没有穿过裙子?」她突然好奇,偏头问她。 穿裙子?似乎还是没进宫之前的事情了,自从进了宫,就永远都是太监的装束,有团领衫和曳撒就够了,旁的衣裳也都用不上,她摇摇头,道:「京中眼线太多,我怕稍不留神暴露身份,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是啊,如今这一切都是她拿命换来的,她处在那个位子上,有的时候,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由不得她自己。她忽然抬头问她:「阿玉会做一辈子的掌印督主么?」 她怔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踏上那个位子,除非是死,否则要想全身而退简直是妄想。抬头看漫天的繁星,眨了眨眼道:「我也不知道。以前只一门心思想着往上爬,给澜明和我过上好日子,可后来澜明不见了,我费了全部心血去找她,想着找到她就出宫,从此过太平日子。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样的念想连想都不想了。」
第79页 她有她的苦衷,也有她的顾虑,苦衷和顾虑一旦有了,只会变得越来越多,而放手也会变得越来越难。 伸手拿了两盏河灯,是刚刚在岸边小贩那买的,莲花状形状,掏出火摺子一吹点燃两盏花灯,递给她一盏道:「念想还是要有的,我还不想留在宫里当太后呢,什么皇后太后的,我都不稀罕,我只希望和阿夜能长相厮守一辈子。」 其实细想想,她觉得很悲哀,她不能光明正大的和阿夜在一起。在世人眼里,她是太后,而她是太监,似乎永远没有好下场,在她们看来,为了依附她,她变成了和周贵妃一样的人。其实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爱阿夜,很爱很爱她,只是不甘心她的爱要沦为别人的谈资,被人用另一种眼光去看待,她觉得那是在侮辱她的爱情。 如果有可能,她想和阿夜出宫去,找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开一家酒楼,做些小生意,一起看日出日落,彼此相互陪着过一辈子,没有人来打扰,可以随心所欲,高兴了可以说爱她,不开心的时候,也可以同她闹一闹,反正没有关系,她可以包容她一辈子。 这样的日子想想就让人嚮往,压低身子将手里的花灯放进河畔里,双手合起,闭着眼睛许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樑上燕,岁岁长相见。四愿能出宫,五愿有个大酒楼,六愿……六愿,」她睁开眼,「我还没想好,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弟子锦玉不贪不念,请你一定要实现我的愿望,我回头给您烧元宝。」 月色揉碎在湖水荡漾中,澜夜偏过头去看她虔诚的模样,水光照在皎好的面容上,她有些好笑,她这是不念不贪么?还想要个大酒楼,这是什么愿望? 她唔了声,「菩萨最不喜财权贿赂之人,还烧元宝,恐怕不大灵验。」 「呸呸呸!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要惹怒神灵的。」她伸出胳膊抵了抵她,「诺,该你了,你许的什么愿望?」 澜夜一本正经,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愿望。」 锦玉着急,憾住她道:「怎么会没有愿望?不行,一定要有的。」 她伸出手来掐她的脸,抿嘴笑道:「阿玉就是我的愿望,所以我没有愿望。」 锦玉怔忪片刻,随即漾开嘴角咧笑道:「阿夜,你真不正经,这种时刻也要贫嘴,我怀疑你上辈子一定是个男人,还是那种顶花心的,瞧这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不行不行,」她推搡着她,「一定要有个愿望的,你快许一个。」 她将花灯推在湖面上,虔诚道:「那我就再贪心些,加上阿玉的愿望,我还想能再见见澜明。」 澜明?她竟忘了,澜明是她的亲人,是她最牵扯不下的人,她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澜明长什么样子么?」 她淡淡道:「有些记不大清了,向来也甚奇怪,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亲人,我惦念了她那么多年,却连长相也记不清了。每回做梦的时候也总能梦见她,可就是想不起来了。人常说,只有已经不在人世间的人,她的亲人才会不记得她的样子,阿玉你说,澜明会不会已经去了?」 「怎么会?澜明那会还小,都说女大十八变,澜明一定长成大姑娘了,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 她听了笑着点头,「是啊,算年份,澜明今年也该十三了,是要长成一个大姑娘了,我只记得小时候她手腕烫破一块皮,一直有个疤印。欸……也不知她性子好不好?人善不善良?没有亲人陪着她,她会不会学坏?她的姐姐这样坏,她会不会也同我一样?」 她像个没有主张的孩子,对澜明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想,甚至会认为她已经不在世上了,因为有爱所以才会有无穷无尽的担心和忧虑,她真的很爱澜明。 锦玉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喃喃道:「周贵妃不是说了么,总有一天,你们会见面的。她一定长得很好,没有辜负你这个姐姐对她的期望。」 夜凉如水,湿润的凉风吹在身上很舒适。她也歪头,和锦玉彼此依靠着,淡淡嗯道:「但愿如此罢。」 「上岸咯!」身后传来船家的哟喝声,锦玉站起来,拍拍膝下的马面裙,伸手要去拉她,「我拉你起来。」 澜夜抿嘴一笑,不疑将手放在她的手心里,借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上岸时迎面撞上一个人,步子立时就顿住了。 抬头一看,是一个姑娘,约莫有二十岁,梳着斜云髻,浑身透着股淡然素雅的味道,通身的气派一眼就能瞧出来不是寻常人家。那姑娘见了阮澜夜,像是见了老熟人,有瞬间的惊喜,纵是再素雅的面容也露出些许不寻常。 「厂臣……」 那人迎笑喊了声厂臣,身后锦玉立时怔住脚,厂臣?是宫里头的人,叫得这样亲密,敢情是遇上旧相识了? 转头去看阿夜,只见她也是一副呆怔的面容,似乎也有些惊讶,只听见她道:「你怎么回来了?」 第47章 那人顿了一下,望见阮澜夜身后的锦玉,手里还捏着刚刚剩下的半个糖人,面容有些黯淡道:「厂臣也来逛灯会么?我到郢都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还未向圣上说明,打算明日进宫,一别多年,厂臣可还好?」 锦玉在一旁听得发愣,一别多年?果真是老相识么,看来关系不浅,她转过头去看阿夜,却听见她拱手道:「劳主子惦记,臣一切都好。」
第80页 她拿胳膊在背后轻轻戳了戳她,脸上堆笑问:「这是哪位主子贵人?我初来乍到,厂臣不替我引荐引荐么?」 澜夜听得拧起眉头,忍不住发笑,她话里的意思她难道听不出来? 朝锦玉比了比手,恭敬道:「公主,这位是太后娘娘。」说着又对锦玉道,「回娘娘,这是大郢长公主。」 锦玉一惊,轻微抬头,两人打了个照面,她狐疑,大郢长公主?大郢这辈的是司马钰的兄弟姊妹,既是长公主,那必定就是高皇帝的胞妹司马璇了? 记得碧蓉以前说过这个司马璇,大行皇帝膝下只有三个儿女,一个是高皇帝,还有一个是宁王,剩下的就只有这个长公主司马璇了。因为只有一个公主的缘故,极受大行皇帝的宠爱,年纪轻轻的就封了封号顺德,连儿子们都没有这样的殊荣,也因为此,不管公主犯了多大的错,总能得父亲的宽恕疼爱。 长公主一生都顺遂,只有婚姻坎坷。 彼时十六岁那年,京中闹了件大事,长公主原本许了人家,是京中太尉府的嫡子,大行皇帝为此再三斟酌,婚事是年关上定下的,打算在正月十五就举行嫁娶之礼。 大郢只有一位公主,在婚事上是极为注重的,按歷朝规制,大都是公主出降他国作为政治联姻,以此维护两国安邦,所以说公主下嫁的例子并不多见。大行皇帝捨不得公主远嫁,因此就在京中特意为其选了一门夫婿。 可天不遂人愿,大郢和戎狄局势不佳,群臣联名奏请公主和亲戎狄,形势无奈,公主最后还是出降戎狄。众人都说公主命苦,公主嫁至戎狄半年,戎狄的大王子阿卓尔就身患疟疾,不药而亡,至此公主守寡三年。近来关中不太平,公主此时回国,大有被遣送恶交的意思。 昔日华贵不復,如今倒成了两国的弃子,真不知该说公主是命苦还是世道使然。 司马璇莞尔一笑,抬手微微一福:「原来是皇嫂,早就听闻皇嫂是建瓯城中美若天仙般的人,今日一见,果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了。」 公主的嘴很甜,锦玉被夸的摸不着北。再加上公主遭遇可怜,心里的那点不平衡也全消失殆尽了。长公主很有礼教,一言一行都透露出皇室的雍容华贵,说起来长公主今年也有二十了,比她还大了三岁。 她管她叫皇嫂,锦玉没见过她那位死得早的丈夫,也不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只听得别人说起过,说高皇帝是京中难得的美男子。她原先觉得,一定是众人恭维皇帝才会有那样的称唿,可现在看来,大概也许是真的吧。 因为司马璇生得的确很美,特别是笑起来,眉宇间有种超脱物外的淡雅,跟她比起来,锦玉觉得自己简直是小家子气。她和司马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论起亲疏,她们还是一家人。 锦玉双手虚扶,笑道:「长公主不必多礼,咱们也算姑嫂俩,长公主也是来逛夜市的么?」 司马璇淡眼瞥了阮澜夜一夜,苦笑道:「是啊,明日端午进宫,往后就没有这样好的月色了,记得以前留在郢都的时候,我也曾像皇嫂一样,偷偷跑出宫来放河灯,如今一晃都三年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她在回味那时候的事情,她的眼角明明有细微的喜悦,可言语之中满满透着疲惫和淡淡的哀伤。许是年纪不同,也许是经歷的多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在京中莽撞的小姑娘了。 被人猜中的感觉不太好,锦玉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和阿夜是偷偷跑出宫来的,却被她一眼看穿。不知怎的,她有种错觉,司马璇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往阿夜脸上飘忽。 言语之间,她觉得她和阿夜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女人有天生的敏感,那种细微的感觉,是心照不宣的。 司马璇笑意盈盈,烟波裊裊道:「皇嫂和厂臣是去玉瞻阁么,我能不能同往?」 既然开口了,也没有拒绝的道理,锦玉回首松散一笑:「自然,我瞧着长公主和厂臣是旧相识,这么久不见了,又难得有缘分在宫外遇上,定是要许多话要说的,正好,一块儿上去瞧瞧。」她说完也不等澜夜开口,自顾自迈开腿往玉瞻阁里走,走得脚下生风。 她这里连枪带炮地胡乱说了一通,扔下乱摊子叫别人收拾,阮澜夜抿抿嘴看她走远的身影,知道她心里八成又不痛快了。 司马璇淡眼看在眼里,朝着阮澜夜道:「厂臣和皇嫂走得近么?」 阮澜夜对她揖手行礼,「臣出宫办事,娘娘说没见过郢都的夜市,非要跟着微服游逛,所以臣就带了娘娘出来。」 堂堂太后微服出宫,只带了一个太监,说出去谁也不相信,司马璇缓慢点了点头,牵起嘴角道:「一别三年,沅沅觉得厂臣有些变了。」 她怔了一下,随即哦了一声,似是而非道:「是么?」 长公主闺名沅沅,自从大行皇帝驾崩之后,这个名字就不大听得到了。阮澜夜和司马璇曾有过一段交情,那时候公主居重华宫,她奉命是重华宫的少监,公主是皇帝心尖儿上的人,能伺候公主是莫大的荣耀。约摸有大半年的光景,她和司马璇朝夕相处,她的心思,或多或少,她能够察觉到一些。 公主爱玩,总爱做一些恶作剧,有时候甚至会跑到宫外,她遂投其所好,不像旁的下人只一味的劝阻,有时候也会替她出主意,也算是她闺时的玩伴。她知道这些小打小闹,就算传到大行皇帝耳朵里,依着他对公主的宠爱,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
第81页 年轻的时候,气性儿难免有些高,再加上没有旁的姊妹兄弟,整日里都是太监宫娥,她的确会感到孤单,而正好那时,有阮澜夜这样的一个特别的人陪她玩、陪她闹,她将她当成最知心的人,把什么心里话都同她讲,那大半年的时光里,她对她很依赖。 可毕竟是年轻气盛时的意气,她只愿意她陪着她玩,陪着她闹,以为那就是喜欢,其实不然,她对她从来都不了解。 那时候她记得她说过不想嫁给太傅的儿子,也不想嫁到戎狄去,她愿意留在重华宫一辈子。十六岁的少女哪有不思婆家的,澜夜知道,那是她将心思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众人都在逼她远嫁戎狄时候,她气的大闹,甚至不惜以死相要挟,将自己关在重华宫里不吃也不喝,只是一味的流眼泪。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一夜之间,谁也不知道公主为何突然就答应了远嫁戎狄,其实澜夜心里明白,当时她是听了她的劝才答应的,她同她讲述其中的厉害,将那些大臣们的社稷利害的说辞在她面前又讲了一遍,后来她抹着眼泪说要嫁到戎狄去。 嫁到戎狄,明知是场政治联姻,她连夫君长什么样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毅然答应了这场婚事。 后来突传阿卓尔死讯的时候,她觉得很对不起她,当初若不是听了她的劝,也许闹一闹,事情也不会是这样的。她做过很多的错事,唯独这一件事情她觉得很愧疚,踩着往上爬的,不单单那些权利利益,还有她的一辈子。 所以明明知道锦玉在气什么,她也不愿对司马璇恶语相向。 在她心里,阿玉和司马璇不一样,她可以将司马璇当成玩伴,好朋友,知己,可却独独没有对阿玉的那份情感,她爱阿玉,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 玉瞻阁里台上有场戏,正咿咿呀呀的唱着,她挑帘进去,极目搜寻着心里的人,瞥了好大一圈才在戏台子最前面的座位上看见锦玉的身影,她倒是不亏待自己,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子上的武打,全然将她抛在脑后了。 就这么相信她么?这心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身后的襕袖被人牵扯了下,司马璇漾着笑小心翼翼问她:「厂臣,沅沅能不能和你说说话,我在戎狄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我嬢嬢1去世的早,也没有体己的姊妹可以说,我能想到的只有厂臣,厂臣还愿意向往常一样,听沅沅说说话么?」 她还和往常一样,有些神态还是会不经意透露出来,只是那种小心翼翼的模样,再也没有当年重华宫里的那种傲气了。戎狄的日子大概不好过,宫廷里都是这样,渐渐地都会将人养成内敛不露于外表的性子,连司马璇也不例外。 澜夜朝着锦玉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见她安然无恙的依旧在看戏,才转过头来道好,两人在就近桌旁坐下,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作者有话要说: 1嬢嬢:称唿娘的一种方言。 第48章 锦玉叫了玉瞻阁里所有的招牌菜,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戏台上唱的是崔莺莺和张生的初赴阳台那一段,众人都拍手叫好,可是她没有兴致。 她觉得阮大狗很过分,一句话都不说,就将她一个人孤零零扔在这儿,还说什么今晚要二人世界,天亮了再回去也不碍,谁知半路杀出来一个旧相好的,早知道谁跟她上这儿来!二人世界是不假,不过是人家的二人,她倒成了多余的。 她错眼瞥见,两人交谈的眉开眼笑,司马璇视线对上她的眉眼,不知说了什么,她的阿夜对着她勾唇一笑,那模样居然风情万种。 她是个大骗子,她一直以为贵妃才是她顾虑的人,所以她曾问过她,到底有没有和贵妃到了那一步,她说没有,对贵妃不过是逢场作戏,敢情这儿还等着一个呢。果然是交情不匪呀,她就是不应该轻易相信她,花丛里流连出来的行家,她当初是怎么撩拨自己的,谁知有没有别的什么红颜知己? 没准昨儿是贵妃,今儿是公主,明儿又冒出什么别的美人才人,她算是看清了,连太后都敢撩拨上手,她又有什么不敢的。她简直胆子包天,撩拨皇帝的女人不算,居然还将爪子伸向皇帝的妹妹。总说她自己脑子笨,今儿她算是全明白了,永远不要小瞧女人的想像力,明白过来,一点就通透,锦玉觉得她这会什么都想通了,阮澜夜这人就是个色胆包天的女流氓! 气地闷声喘大气,叫了旁边的姑娘倒酒,玉瞻阁和外边的酒楼不同,就拿这《莺莺传》来说,外边就没有一家酒楼敢公然唱这种书的,说是吃饭,不过也是个交际的场所,叫两个姑娘喝喝酒,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也别有一番情趣。 往常来玉瞻阁的男人居多,也有个把妇人家,但大姑娘倒是不多见,更何况还是孤身一人的大姑娘。 来了人给她倒酒,锦玉抬头看她,模样倒是生得好,一双眼睛脉脉含情,估摸着也就是十六七的模样,也不知搽了什么颜色的胭脂,一张脸盘儿红洇洇的泛红,笑起来倒能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锦玉一时忘了心烦事,转头问那人:「姑娘芳龄多大了?」 一上来就抽冷子问年纪,不知道的只当是阔大爷调戏良家妇女呢,那姑娘含笑道:「奴家今年十六。」 才十六,比她还小了一岁,她称赞了句长得真水灵,又挪腾了位子让她坐下来,看着戏台上继问道:「我才刚听见『忘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越窄,多管是冤家不自在。』,这台上唱得可是《西厢记》?」
第82页 那姑娘似笑非笑道:「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她听了一头雾水,因问道:「这是何意?」 「张生和莺莺的故事不单单是《西厢记》,娘子可听过《莺莺传》?」 锦玉摇摇头,「不是同一本么?」 「非也非也,众人都道张生和莺莺是好结局,两人歷经艰险终于长相厮守。其实不然,张生是个始乱终弃的薄情郎,功成名就之后,就将莺莺抛弃了。《莺莺传》写在《西厢记》之前,故事原本不是这样的。莺莺为了这厮抛弃了所有,将身子给了他,可到头来,张生怀疑她是不贞之人就将她抛弃了。也许爱的时候也是付出了十成十的真心的,可不爱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大惊,怎和她听过的故事不一样?闺中的时候,也偷偷看过《西厢记》,当时也为张生和莺莺的爱情嗟嘆,但最后好歹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解了心中的郁结。谁知居然还有个《莺莺传》,果然这世上的爱情都是没有圆满的么?连书中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这世道怎会这样艰难? 远处阮澜夜恍眼瞥见锦玉和一个姑娘相谈甚欢,不由皱眉,她以为她会过来的,谁知全然没有那种意思,居然还和旁的姑娘谈得不亦乐乎。 一旁司马璇见状,颔首低声道:「时辰也不早了,沅沅是自己出来的,就先回去了,明日进宫再与厂臣絮叨。」 阮澜夜点了点头,知道她如今住在宫外驿馆中,待到禀明圣上得了旨意才可进宫,遂道:「臣差人送您回去。」 司马璇怔了下,记得以前他总和她整天在一块儿,不管是什么都做的尽心尽力,如今连送一送她都不会了,果真是回不去了么,她站起身道好,「厂臣代我向皇嫂请辞,头回见面就这样仓促,只能明日进宫再周全礼数了,厂臣留步,沅沅告辞了。」 来玉瞻阁之前,千户曾经来过一趟,吩咐了人送司马璇离开,她转身朝锦玉走去,刚走到她身后,就见她拍桌子恨道:「简直是无耻!世间岂会有这种无耻之徒?真该杀千刀活剐了他!」 一旁侍候的人见状忙站起身去安抚她,「娘子莫气莫气,不过戏文台词罢了,当不得真。」 锦玉抬手托住下巴看戏台子上咿呀,哀嘆道:「莺莺怕自己成了卓文君,有《白头吟》之悲,我却嘆世人都无真心,白白糟践了那许多情感。」 澜夜知道她是说给自己听的,那伺候的姑娘还要再劝慰,被她冷眼呵退了。 她侧过脸坐下,盯着她的脸盘儿发问:「阿玉生气了么?」 「我没有生气,只是很难过。」锦玉回头寻视了一圈儿,「长公主呢?怎么不见人?」 「公主回去了。」 她低头哦了一声,拍拍马面裙,不去看她的神色,只淡淡道:「既这么,天儿也不早了,咱们也回去罢。」 她脚步没动,抬眼看了一大桌子的菜餚,又回头问:「这么一大桌子的菜,都是你爱吃的,怎么没见你动筷子?」 心里有气,她又一连串的发问,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就对上她的脸沖道:「我不爱吃了,以前爱吃的如今也不爱了。」 她心里被狠狠的窒了下,泛起隐约的疼痛来,启唇问:「是不爱菜了,还是不爱人了?」 楼里乱闹闹,台上的戏文唱得嘈杂,没人注意到这里。锦玉也抬头看她,咬了咬嘴唇不说话,望见她严肃的眸子,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紧张忐忑起来,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她和别的人坐在一起琴瑟和鸣,全然把她忘了,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远处,她觉得她也成了崔莺莺,被人狠狠的抛弃了。 望着她那双温润的眼眸,心里所有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憋在眼眶里,心头髮紧负气道:「不爱了不爱了,我都不要爱了。」 她简直恨出血来,同她闹气,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都一股脑儿蹦出来,全然不考虑她的感受,除了她,几时敢有人这样同她说话? 二话没说拖了她就往外走,还没走到门槛,被门外的小厮拦住了,说是还没付饭钱,她掏出怀里的钱袋子扔过去,零头也不找了,抬脚就要往外走,身后小厮又道:「客官等等,这么些……还不够?」 压下心头的气,她沉脸朝锦玉问:「你到底点了多少东西?」 锦玉被她说得不敢发声,她心里有怨气,只许她同老相好叙旧,就不许她点些菜了,来的时候还哄着她来,走的时候就反悔了么? 估摸着看来人穿着挺光鲜的,应该是大户人家,小厮脸上堆着笑道:「才刚小娘子点了全是咱们的招牌菜……」 「谁许你叫小娘子的!仔细咱家拔了你的舌头!」 瞥见来人发狠的面容,小厮被呵斥的傻了,头一回见过吃霸王餐的人这样蛮不讲理的,刚想怼回去,就看见他竖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东厂提督。 「剩下的咱家明日差人送来。」说着拉了锦玉就往外走。 乘了舫船到了西街巷,一路无言,上了岸两旁的小贩全都收摊回去了,长长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夜里的冷风吹起她的儒巾,细长的两条飘在身前,月色乌沉看不清脸庞。锦玉跟在她身后,心里忐忑地踢踏着步子,转身拐进了细巷子里,巷子窄的只够走两个人。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锦玉也停住脚,等着她回头。
第83页 澜夜转过身子,借着月色莹然,银盘一样的脸,看起来让人发冷,她细声沉道:「你过来。」 锦玉依旧没动,背手眨眼道:「做什么?」 她又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挪腾着步子上前,还没走到跟前儿,就被她一把拽过去,将她抵在墙上,夜凉如水,墙头上的凉意沁在后背上,锦玉骇道:「你……你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太后,你不能……」 她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下去,将她所有的话全都堵住了,不同以往,她吻得有些蛮狠,就像刚刚吃霸王餐不给钱一样不讲理,恶狠狠的咬住她的唇瓣,恨不得将她整个人要拆吃入腹。 总说她像个孩子爱哭,锦玉觉得她何尝又不是,置起气来比她还要孩子气。 她的吻在她的唇齿间肆虐,咬住她的舌尖,她轻唿:「疼……」 这回没有像上回一样停下来,她继续啃咬。她很生气,遇上司马璇不是她乐意的,她如果不高兴,可以听她的解释,可是什么都没有,没头没尾地说出那番话来,她说她不要爱她了,那种话怎么能轻易说出口来。 看见她和楼里旁的姑娘坐在一起交谈,一颦一笑都叫她刺眼,她终于可以体会她的心情,大概都是一样的。她应该要体谅她的,那种说不爱她的话,听起来委实疼人伤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愉快!端午愉快! 第49章 她眉眼惺忪,带着些许的哀伤,双手攀住她的两肩,将整个人都挂在她的身上,埋在她的颈间,留恋着,「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你难过了可以骂我打我,为什么要说出那种不爱我的话,我的心很疼很疼,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疼,疼得快要死掉了。」 锦玉浑身怔住,愣怔站在那儿不敢动,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她的语气里有卑微的味道,让人心疼。 抬手环住她的脖颈回应她,她心里本来有气的,可是她这样的姿态让她溃不成军,她总有办法让她妥协,不管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了。 她靠在她肩头吸鼻子,抽噎道:「阿夜,其实我不生气,只是很难过,难过我们这样艰难,怕我们会走不到最后,万一哪一天事情败露,我怕我会带累你,我死不足惜,只捨不得将你从巅峰上拽进泥地下来,那样,我也会心疼。」 闭着眼睛贴在她的脖颈间,有濡濡的湿意传来,澜夜撑住她的两肩抬头看她,掩手替她抹眼泪,她今日怎会想得这样多,也许女人家天生敏感,一点点的事情也让她思虑忧愁。 托起她的脸亲了亲,放在手心里道:「戏文里唱的只是戏文里的,当不得真。没有人要带累我,都是我自愿的,再说了,是我先招惹你的,有罪也有我来抗。」 她听了泣不成声,抱着她哭了好半晌,空荡荡的巷子里映出她的哭声,吓跑了一树的麻雀儿。 澜夜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哭,她今日受的委屈太多了,心里难过,哭一哭也好。 锦玉不停的抽噎,然后伸出两臂:「阿夜抱抱我。」她张开手将她抱在怀里,锦玉歪头趴在耳畔,轻声抽噎道,「所以,她是你什么人?」 她抿嘴弯起,还说不生气,醋罈子都要打翻了,她托起她的后脑勺,缓缓安慰道:「她不是我的什么人,长公主的命途不顺,她在戎狄受了很多苦,而这些苦,是我直接促成的,当年和亲戎狄,她是听了我的劝。」 锦玉狐疑,「那她为什么听你的话?她不是长公主么,她是不是喜欢你?」 她不说话,锦玉抬起头来,拿手指戳她的胸膛,咕哝道:「我就知道,她一定喜欢你,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你不许骗我,你们刚刚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像对我一样,去摸她的手,和她说过一样的话?」 她轻笑,「没有,都没有。」牵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呢喃,「她喜欢谁是她的事情,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只喜欢阿玉一个人。」 她说起情话来很能避重就轻,锦玉不依不饶,撅嘴道:「那你们说了些什么?那么大一会儿功夫,我不相信只说了些客套话,你们认识的早,一定说了很多的体己话。」 澜夜没有否认,她点点头,道:「她朝我诉苦,说她过得不好。」 锦玉睁着大眼,问她:「那你呢,你说了什么?我见你同她眉开眼笑来着。」 什么时候眉开眼笑了,她观察的倒是细緻,「我说了些安慰她的话,要她朝前看,过去的都过去了,眼下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倒是诚实,一五一十全都交代的很清楚,澜夜又问:「那你呢,叫了倌姑娘作陪,是什么意思?」 锦玉知道她在吃醋,仰着头故意道:「只许你会旧相好的,不许我和人说说话么?」 她低头,与她遥相和应,吻住她的嘴角,咕哝道:「就是不许,除了我,旁的姑娘都不许眉来眼去。」 「真是个霸道的主儿!」锦玉咕哝了声,被她吻得昏了头脑,她仰着脑袋承应着她,小巷子里你侬我侬,耳鬓厮磨也有别样的情趣。 吻到动情处,借着月色高高,兴致上头,她想再前进一步,突然听见咕噜一声,锦玉怔住,随即尴尬笑道:「……我饿了。」 澜夜满脸黑线,这种时候怎么能肚子叫,她不懂得什么叫情趣么?刚刚一大桌子的菜餚不吃,这会又来说饿了,真是难伺候!好好的氛围被破坏了,她心里有一团火,抬手隔着衣料覆上她胸前狠狠踹捏了下,在脖颈间又温存了下。
第84页 锦玉知道她兴上头了,倒是很配合她,皱着眉挺胸靠着她,很动情很魅惑的吟哦了两声:「阿夜……阿夜……」 瞥见她迎合的表情,一副享受的模样,忽然觉得很好笑,放开她颓败道:「算了算了,我算是败给你了。」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嘻嘻笑道:「无碍无碍,败给我不丢脸。」 「看把你美的。」瞥了她一眼,调转步子往回走,锦玉在后头叫她:「你去哪?」 「带你找吃的。」 她牵住她的袖子,浑身查探着,咦道:「你刚刚不是都没有钱了么,怎么给我买吃的,偷东西可不好。」 澜夜不理会她,这人脑迴路很清奇,只淡淡道:「谁说要偷东西了?」 「那怎么办?」她回头到处找了找,「千户在后头跟着么?」 「我带你出来,怎会让他跟着。我身上还有些几个铜板,是刚刚做糖人找剩下的零头,没放在钱袋子里,买几个小吃还是够的。」 她哦了一声,又问道:「那咱们去哪儿?」 「带你去看日出,我可是头一次带姑娘去看日出。」 「真的么?阿夜对我可真好。」她牵住她的袖子,忽然扯了下,笑盈盈道,「阿夜,夜里无人,我想看你穿裙子的模样,好不好?」 带了撒娇的意味,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她细细考量了番,反正夜里也无人,遂答应了她。 几个铜板要买衣裳肯定是不够的,锦玉正好将手上的玉镯子典当了,因为是宫里的东西,做工极精緻,换了不少银两。 进了估衣铺子,置办了两套衣裳,出来的时候,锦玉怔住了,望见一身红妆的阿夜,眉间点了硃砂,简直美的倾国倾城,一头长髮只绾了简单的髮髻,配了根铜簪子也别有风味,髮丝长长垂在身后,逶迤及腰。 她不觉嗡哝了声:「真好看,就是胸小了点。」 澜夜被她说得有些赧然,有这么夸人的么!美人慾语娇羞的姿态更让人心生荡漾,再看她时,她眉头一蹙:「你怎么穿上这个了?」 低头望着自己一身生员的装扮,锦玉呵呵笑了笑道:「你别管,我乐意穿成这样。」 付了银两,锦玉拉着澜夜出了估衣铺子,夜幕沉沉,幽会佳人,有种不可名状的美妙。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一波预收《本座很仙》,另外我周四有一波考试,上午下午都有考试,两天更新做一章发。下章高甜!!!咱们来个月夜y~最后,快去收新文《本座很仙》,不收的叫厂臣大狗咬屁股~ 第50章 通州河畔西边有座寺庙,寺庙后头是半白山,不高但在上面看风景极佳。 约摸有半炷香的功夫,两人爬上山顶,凉意袭人,极目远眺,沟壑纵明,锦玉这才想起来,这会才交子时,勐然咋唿道:「大半夜的,哪里有日出?你莫不是昏了脑子了?」 澜夜唔了声,望了望这荒山野岭的,心里有些发毛,吞道:「看日出不得赶早儿,晚了哪有好景致。」 她哦了一声,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可这深更半夜的,不找点事情来做做,岂不是荒废大好月色? 唇角渐渐勾起,锦玉眸光偷偷向上乜斜了她一眼,见她眺望四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脚步挪腾,渐渐向她靠去,将脑袋靠在她的肩头上,心里砰砰跳,故意忐忑道:「厂臣……我害怕。」 这招果然有效,她的手伸上来,搭在她的肩上,轻声细语道:「往常见你五大三粗的上房上树的,今儿怎么胆小起来了。」 有这么说姑娘家的么!她急得伸长了脑袋,对上她的脸盘就道:「什么五大三粗的,我明明很小鸟依人,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阮澜夜服软,搂住她的肩,道:「行行行,你最小鸟依人。」真够好意思的,承干宫里上树采梨花,翻宫墙头,哪一件不是她这个小鸟依人的姑娘家干的? 「这还差不多。」她乐得美滋滋,又重新倚靠在她肩头,手指从背后渐渐滑过去,悄然探上她的束腰带,手指一根两根勾上去。 阮澜夜浑身怔住,束腰带渐渐有些松了,绕是再笨也知道她打得什么歪主意。 一下扣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锦玉做贼心虚,被她突然的冷喝声吓了一跳,正巧山底下应声响了声鸟叫声,吓得心肝儿都要跳出来了。她恼羞成怒,一下缩回手打她:「你鸡猫子鬼叫什么,不晓得我怕鬼么,简直要吓死人了!」 她挨了好几下,手劲还不小。明明是她不想好事,还理直气壮怪起她来,天底下哪里有这种人? 澜夜抓住她的手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刚刚做什么,嗯?这荒山野岭的,你也不害臊。」 锦玉是个没皮没脸的,嘿嘿笑了两声,抽回手道:「您是威风八面的大督主,我能干什么,我只有听话的份。」说完又瞧了她一眼,「哦不对,您如今是个大姑娘,瞧这如花似玉的,来,你听话些,大爷我疼你。」 越说越不在调上了,还大爷,怪道她今儿非要穿个生员长衫,敢情是早有预谋的,想自己一世英名,居然要毁在一个傻大姐手上,真不知是造了几辈子的孽! 挑眼看见她在她眼皮子下跳哒,有种莫名的愉悦。澜夜换了个缠绵的口气,幽怨道:「大爷说得可当真?小女子无依无靠,大爷可要真心待我,你要是负了我,死也要拽着你!」
第85页 大督主矫情起来还真是不得了,锦玉觉得心肝儿都颤两颤,搂过她在她背上拍了拍,眯眼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一定和你长相厮守。」 她道了声好,连自己都觉得很好笑,和她在一起总是有不断的乐趣。两人一道儿坐在山坡上,地上一片柔软的草地,借着月光打量她,突然惊道:「呀,你脸上抹了什么东西?」 锦玉一惊,抬手摸脸轻问:「什么?」 「你别动,把脸凑过来,我仔细瞧瞧。」 锦玉不疑将脸伸过去,澜夜仔细瞧着,有阵阵馨香扑进来,让人心生荡漾,照脸就是叭地亲了一口,勾唇笑道:「上面有我的唇印。」 浑身一个激灵,锦玉捂住脸,一脸错愕支吾道:「你……你好无耻!」 比撩拨人的手段,锦玉的手段大抵还是比不过她。她捂着脸盘气结,怎么又叫她桎梏住了,每回都是这样,还撩拨上手了。 她直起身子去攀她的脑袋,眯着眼邪笑:「咦,你别躲呀,偷亲了我就算完事了么?」 有了才刚的铺垫,她愈发大胆了,手从交领底下滑进去,一通到底。 澜夜一下僵住了,只觉那柔荑小手在不可描述上那一点来回不可描述,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她吓得语调都哆嗦了,「你……你快住手,这荒山野岭的……」 锦玉甜甜笑起来,银铃的声音在山谷里迴荡,不肯停手道:「反正没有人,不碍事的,你往常不是最喜偷偷摸摸的么,今儿光明正大一回,你觉得这么样?」 说着倾身就压了过去,将她压在柔软的草地上,皎洁的月光洒下来,落在她晶莹的耳铛处,映射处闪烁的光芒,锦玉怔住了,漾着嘴角笑,方帽歪歪的戴在额头上,模样有些傻乎乎,呢喃道:「阿夜倾国倾城,我春心荡漾。」 一面笑一面压低脑袋,将头凑了过去,细细的轻啄了下,她轻轻嗡哝了声:「有点软。」 然后抬起头,隔了些许距离打量她,见她不反抗,笑着问她:「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本大爷的英俊折服了?」 澜夜仰着头看她,舔了舔嘴角,嗫嚅笑道:「这是阿玉第一次主动亲我,嗯,不要停,就这样。」 锦玉顿时傻了眼,她那是什么表情,满脸娇羞的模样,从来没见过她居然还有这面小女人的姿态,简直让人心悸。 得了鼓励,锦玉的心被熏的膨胀开来,听得澜夜道:「阿玉,我的好阿玉,你抱抱我,亲亲我。」 她抿起嘴角道好,又俯下身子去吻她,吻累了又趴在她的胸膛上,听见她擂擂的心跳声,曼声道:「阿夜,你说月亮上有什么?」 她睁开迷离的眼,望见那轮明月就在她的背后,映着光辉,她道:「月亮上有你。」 抬手就拍在脑门上,「你别老不正经,我真问你呢。」 她吃痛,到底是不是姑娘家,手劲不是一般的大,她辩驳道:「什么叫老不正经,今儿是不是你先惹起来的,还来赖我,我可什么都没干。」 「你还好意思说的,上回承干宫夜里,别以为我睡着了不晓得。我问你,你翻了窗户进来,都做了些什么?要我一五一十演示给你看么?」 像是被人撞破了秘密,澜夜扭捏着耍赖道:「什么呀?我不记得了,你不要同我说这个,我记性不好。」 好傢伙!又要赖,她上辈子是不是个赖皮精转世的,锦玉咬牙道:「阮大狗,我觉得做人不能如此无耻。」 阮大狗还是不肯招认,忽闪着一双萌萌的大眼,骨碌碌转来转去。 她继续道:「你上回偷亲我了,咬我嘴唇了,手也不老实,从我寝衣底下伸进去,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小衣都不见了,还有……」 「等……等等,不许再说了!」阮某人忽然着急起来,没曾想她居然全都说出来了。 论撩拨人的本事,锦玉比不上她。可轮起厚脸皮的程度,锦玉能排天下第一。 锦玉凑过来,对上她不自然的面孔,无赖笑道:「这下看你再赖!」然后转头在她耳蜗处轻声呵道,「对了,我刚刚还没说完,你还摸我胸摸我屁股了。」 澜夜顿时僵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的脸全都丢尽了,这是她这辈子干得最没有脸面的事情,现在全被她抖出来了。 那晚她一时大意,以为她是睡着的,谁知她居然是醒着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还真是小瞧了她的耐力。 「你是不是姑娘家?你一定是个无赖吧,非要逼我就范才开心?」她恨得伸手朝她脸上重重捏了下。 锦玉捂着脸,冷哼道:「疼……」她揉着脸,「你这算不算恼羞成怒,还有,你这捏人咬人的习惯得改,错了就是错了,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好好道个歉,我还是很好说话的。」 天爷的!世上有这样自恋的人么,那晚的事情,她一个巴掌能拍的响么,明明自己也很快活,凭什么叫她认错。 她突然凑上来,伸手扯她的襦裙交领,手指从领口滑进去,澜夜一哆嗦,紧紧捂住领口,「你做什么?」 她嘿嘿笑道:「你猜我要做什么?」手指要往下伸了伸,「你不认错,我就摸回来。」 「那我认错。」她立时开口道。 这下轮到锦玉傻眼了,本来准备要干点什么的,这人怎么这样的,牵只驴就准备下坡?
第86页 她愣了半晌,眨了眨眼噼脸就道:「你怎么这么没骨气的,我叫你认错就认错么,你就不能抵死不从一回?!」 不认错不行,认错也不行,果然女人都是难伺候的主儿,她咬着错牙道:「那我到底要不要认错?」 锦玉睁着无辜的大眼,看了看她,又抬头望天,果然今儿只能看日出了,她扼腕长嘆道:「唉,随你的便。」 说着合身躺下来,「阿夜,你抱着我,我困了。」 闹了半晌又不闹了,撩拨了一身的火,这会子又要说睡觉,不是饿了就是困了,敢情逗弄半天白费功夫啦。 澜夜翻身压在她的身上,低头亲了亲,承认道:「那晚是我孟浪了,你要是想摸,就摸回来。」 锦玉哭笑不得,说她脑子聪明,有的时候又傻的可爱,她真是拿她不得,将脸贴上去靠着她,亲昵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喜欢阿夜亲亲我摸摸我,我还喜欢阿夜压着我,就像现在这样,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 她摇摇头,说:「不奇怪,我也喜欢。」说着又在她颈窝间温存了番,将她搂在怀里,「不早了,你眯一会儿,我搂着你。」 她嗯了声,细微不可闻。搂在她的怀里,心中有种淡淡的魇足感,天边儿传来两声鸟叫声,一直戳到天边儿去。 第51章 (修) 阿夜长得一双标准的丹凤眼,望向人的时候,眉梢总有意无意轻轻上扬,温润的眸子,有种悲天悯人的味道,似乎永远高高在上,世间的一切生离死别都与她无关。可有些人接触久了,才知道她也有喜怒哀乐,也有一颗愿意爱人的心。 她撑起头拿眼细细描摹她的脸,就近看,依稀可以看见脸上细细的绒毛,锦玉屏住唿吸,生怕吵醒了她。 「我长得怎么样,看着还挺赏心悦目的吧。」 她突然睁开眼睛,锦玉受到了惊吓,一下呆住,愣怔怔忘了反应,本就刚刚睡醒,脑子里迷煳不清,现在又被吓了一下,整个人有些迷离涣散。 阮澜夜温吞笑起来,撑起身子坐起来,对上她的面容,曼声道:「怎么了?被我吓到了?」 这一次没有发怒火,唔了声点点头,然后又换了个姿势,将头窝在她的怀抱里,山上的清晨有些凉意,方帽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头青丝倾泻下来,垂在浑圆的肩头。她身上有些凉,将头往她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温暖的位置贴在那儿,嗡声嗫嚅道:「阿夜……我不想回宫了。」 不过一个晚上,倒像是过了半辈子似的,她心里很嚮往这样平常的日子,就和阿夜两个人,一起上街买糖人,一起游湖放河灯,一起看日出……她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她不想再回到那个铁笼子里去,她想和阿夜一起远走高飞。 脑子里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便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人总有冲动的时候,兴上头总觉得只要两人能长久的在一起,就什么都可以不要。可事情总没有那样简单,她是宫里的司礼监掌印,手里提督着东辑事厂,那么多的事情压在头顶上,哪里是能说撂下就撂下了。 阮澜夜低头在她柔软的髮丝上贪恋的蹭了蹭,这种事情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想来想去,似乎怎么都没有出路。 紧紧蜷起拳头,喊声道:「阿玉,我从来不是贪恋权势的人,这宫里头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能和你一起远走天涯是我这辈子的愿望,哪怕亡命天涯也在所不惜。」她喉头有些发紧,「我也不是怕死之人,跟着你一道儿是我自愿的,你总说是你带累我,可我怕的,是我带累你。我仇家这样多,本就过的是手捧脑袋的日子,如今又将你拉进我的漩涡里来,和我一起受苦,我不忍心。」 锦玉眼眶有些湿润,埋头在她的颈窝里,闷声哽咽道:「我知道,我都明白。」 东厂仇家那样多,再加上朝廷,她若是和她一道儿走了,只怕挨不过明天。有的时候,人不能这样自私,倘若就这样走了,不单单碧蓉,还有东厂里跟着她那么多年出生入死的档头,还有扶顺,春嬷嬷……这些人全都要跟着遭殃,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爱情要建立在别人的生命之上,那样的爱情,她要的心不安。 都说亡命天涯亡命天涯,不顾一切远走高飞,可真真切切想下来,亡了命还怎么相守天涯? 这样一想,似乎没有出路,她抬头一笑:「阿夜,我唬你呢,我不能拉着你一块儿送死,我还想和你一起白头到老呢,你说,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吧。」 「傻瓜,怎么又哭了,难道真是水做的么?」她替她擦眼泪,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你是我从绳圈里救下来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你离开我,要是有人敢拆散咱们,我就扒了他的皮。」 她破涕为笑,仰头撇嘴道:「阿夜,我有很多的小毛病,我很胆小,还很爱哭,我也不够温柔体贴,夜里有时候还会说梦话,将来你会不会嫌弃我,不要我了。回到宫里,咱们也许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连这样依偎在一起看日出都是奢望,想想都觉得很可惜。」 年纪轻的女孩子,有很多的幻想和梦想,爱情得来的时候,总觉得不够真实,又何况身处皇宫那样拘束的地方。她有很多的担忧和忧虑,而这些忧虑都源自她爱她,捨不得她。 「就算你是女妖怪女魔头,我也爱你。」她在她头顶上深深印了一吻,「这些事情都不用你去担忧,你只管躲在我身后,什么风雨都有我来替你挡。」
第87页 她听了挣坐起来,咕嘴道:「那不行,我不能做一个无用的人,我也能帮你,当初让我当太后不也是这个初衷么,你有什么麻烦,都要和我商量知道么,别自己一个人硬抗,有些时候不必万事都揽在身上,你一向都是耀武扬威的,恨不得全天下人都怕你,有时候锋芒毕露没有好处,宫里宫外不知要结多少仇,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也要学会藏拙,懂么?」 她唠叨的像个老婆子,句句都是为她着想,听在心里也很温暖,她点头抿嘴笑道:「我明白,听阿玉娘子的准儿没错。」 这种时候她也要不正经,锦玉嗔笑道:「欸,你别不在意,我的话还是很道理的,别总说我没头脑,在建瓯的时候,我还合计过要开酒楼呢。」 忽然想起昨夜放花灯的时候,她说想要个大酒楼,莫非其中有何缘故么? 澜夜问道:「为什么想要开酒楼?」 锦玉想了想,开酒楼是小时候的梦想,那会娘亲走的时候,她和碧蓉两个人的伙食总不够,那会就想着,要是自己能开个酒楼做老闆娘,那就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还能有自己的资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怎么算都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 可现在不同了,连出宫逛逛都是顶困难的事情,哪里还能开酒楼,她淡淡摇了摇头,道:「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不想了。」她直起身子,双手环住她的腰身,窝在怀里嗫嚅,「我和郎君阿夜在一起。」 她叫阿夜的时候,带着南方的口音,有种天生婉转软糯的味道,听在心里,像是甜在蜜罐子里头。 她颔首道好,抬眼看远处,天边露出一丝微茫,渐渐冲破那抹蟹壳青的乌沉,晨曦的光芒总是那样耀人,一片橙黄色的流光倾泻下来,落在大地上,将所有的昏暗和阴冷全都驱散了,整片山坡上又开始生机勃勃了。 流光照耀的人睁不开眼,锦玉抬手遮住眼睛,喊道:「呀,我看不见了,看了太阳光要瞎眼睛的。」 澜夜倾过身子,替她遮挡住光芒道:「那我替你遮着。」 遮住了眼睛,黑隆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怪没意思的,她抬头执住她的臂膀道:「我是来看日出的,要是不看,以后就看不到这样的日出了,那我一定会很后悔。」 女人家爱矫情,也爱纠结,想要这样,还想要那样。总也拿她没辙儿,澜夜好笑道:「那怎么办?」 她想了想,「那我再偷偷看一眼,你替我遮住,我在夹缝里偷偷看一眼。」说着将她的胳膊抱在怀里,头伸在她的胳肢窝下,小心翼翼露出一点点空隙,那狡黠的眼眸,像一只有灵性的小狐狸,她恨不得将她放在心尖儿上疼。 抬手将她捞起来,双手扣住她的腰身,将她压在柔软的草地上,锦玉受了惊吓,惊唿道:「你干什么呢?」 她没让她开口,低首就吻住了她的唇瓣,一点一点的吻着吮吸着,恨不得将她的魂魄也吸出来。她的身上很香,不是任何一种香料可以堆砌的,撑起手来看她,见她迷离的眼神有些好笑,每回都是这样,连反抗都没有,倒还真是个温顺的人啊。 澜夜艰难道:「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难得没有人打扰,亲也亲了,摸也摸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锦玉眼前一亮,瞧着语气是不是该办正事了,她脸上绯红羞道:「我听阿夜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挑眉笑了笑,她的那点小九九,她早八百年就看穿了,现在掉进她的圈套里,她也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吧。 长衫没有襦裙繁复,里衣还是她自己的那套,她靠近一些,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受控制的抬手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锦玉浑身战慄,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喜欢阿玉触碰她的身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流在胸腔里涌盪,遂不自觉地闷哼了声。 她的闷哼声似乎是一种鼓励,脑子里有个念头,横向拍过来,拍得她没有了理智。隔着抹胸穿衣带子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一下两下,渐渐用了力,彷佛陷入一种昏沉的梦里,怎么也不愿醒来了。 「阿玉,你会后悔么?跟着我这样一个人,荣华富贵算不上,还要整日的提心弔胆,也许哪一天我逼不得已要和你分开,你会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 锦玉勾手扯她肩上的襦裙,敛眉看她,「和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以前现在不后悔,以后也不会,可倘若你要是不要我,不爱我,那我也不后悔,我会恨你,一个人走得远远地,一辈子也不要再看见你,那些相守的誓言就全都不作数了。」 她没有要杀她害她的念头,只是要一个人走得远远地,让曾经的誓言全都作废,那样对她,应该是最伤人的了吧。 她又低下头去吻她,这一次没有啃咬,而是轻轻地啄了下,很轻很轻。 顺着脖颈往下,湿润带湿一片,粘腻而清亮,她有些颤抖,大概是不适应这样的野外。 浑沌中含住不可描述那一点,她整个身子带起战慄,不自觉地拱起不可描述贴向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进气出气全然都由不得自己,她的裙摆盖在她平坦的腹上,上面一朵牡丹花,开出极致的妖异。 膝盖缓缓蜷起,从不可描述挤进去,手指在她后背顺着琵琶骨一路蜿蜒,停在那片不可描述上,澜夜道:「我很怕你说不爱我,恨我,离开我,倘若有那么一天,我肯定不独活,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到哪儿。我一直说,不兴来世,只在乎今生,这一辈子都爱不够,谁还谈什么来世。」
第88页 她对她简直好到了极致,有的时候想想,她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凭什么会得她这样深刻的爱,一切言语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了,唯有紧紧拥住她,将她搂在她的胸前,用行动告诉她,阿玉一辈子爱阿夜。 那里早就泥泞不堪,膝盖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得到,手指顺着不可描述滑进去,锦玉不自己绷紧整个身子,紧紧掐住她的肩头,澜夜脑子里混沌,没了念头,顺着滑腻嵌了进去,简直要溺死在那片春潮里,连脚趾也禁不住的蜷缩起来。 锦玉脑子里也一片空白,透着声气儿喘息:「阿夜,我……我要不行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歇趴在她的身上,听着她隆隆的心跳声,缓声问:「阿玉,你觉得怎么样?」 她一头扎进她的怀里,闻着独属于她身上的气息,娇羞的嗡哝道:「我觉得很好,简直快活死人了。」 澜夜裂开嘴轻笑,说她不是姑娘家不是没有依据的,这种时刻这种话,也只有她能说出来了,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笑道:「你上辈子一定是个花心的男人,阎王爷打了个盹,才让你投胎成了女人,你说你羞不羞?」 她又说她,锦玉心里不满意,仰起头来啃咬她的下颌,负气道:「我才不怕,要不是投错胎,我哪能进宫选皇后,遇上你?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陈世美,不许反驳。」 澜夜噎住嘴,哪里有这样霸道的,望着她圆润的脸盘儿,点了点头不反驳宠溺笑道:「嗯,我是陈世美。」 作者有话要说: 东厂小小小太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6-15 01:12:52 万年小弱受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6-18 12:01:47 东厂小小小太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6-19 10:27:38 感谢可爱们投雷~ ps:谁说咱们大督主不行的,你粗来,咱们聊聊ヾ(≧へ≦)〃 第52章 出宫不过一个晚上,竟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也许以后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际遇了,光这些事情就能叫她回忆一辈子。 出去的时候是翻墙出去的,可回来的时候确是光明正大坐了软轿。东厂督主的排场少不了,阮澜夜乘的轿子有四个人抬,里头宽宽畅畅能容四五个人,锦玉躲在最靠里,进贞顺门的时候,因为是阮澜夜的轿子,没人敢造次,只微微掀了帘就带过去了,轿子顺顺利利就进了东五所。 在东长街道口分别,此时正早朝时分,众人都在宫殿里当值,没人往这边来。 锦玉掀了帘出来,早换了一身襦裙,刚刚在山上她和阿夜换了衣裳,此刻穿的是她昨夜在估衣铺子买的衣裳,她回身沖她摆摆手道:「厂臣回去罢。」 她嗯了一声,看着她脸盘抿嘴道:「我晚些去承干宫看你。」 「好,你快回去罢。」她甜甜笑着挥了挥手。 顺着东长街往南,直通承干宫后门,她看见阿夜往西去了,司礼监在北值房,得绕大半个禁宫。 踢踏着步子沿着宫道往前走,空无一人的宫道上,她渐渐想起刚刚在山上的光景,不觉抿起嘴角,泛起喜悦的笑靥。低头看见身上的襦裙,想起阿夜穿女装的模样,上面似乎还有淡淡的阿夜的气息,很淡很淡的馨香。 甩甩袖子拐进左门里,迎面撞上个人,锦玉一惊,看见来人,笑意逐渐凝固,心头紧张道:「宁王……」 司马询错眼抬头,望见来人竟是楚锦玉,略挑了下嘴角笑道:「怎么是皇嫂?」垂眼瞥见她身上皱巴巴的襦裙,上面还有青草汁痕,素白的绣鞋上也带着烂泥,嗤地一笑,「一大早的,皇嫂这是到那儿野去了,宫里头腌臜的人不少,没的带坏了皇嫂。」 锦玉对他没有好印象,统共见了两回面,不是动手就是动脚的,一副登徒子做派,锦玉看见他就噁心。说别人是腌臜人,她知道他是指桑骂槐说阿夜,宫里有些传闻想必也是传到他的耳朵里了。敢说阿夜是腌臜人,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几时非叫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见司马询要上前,锦玉朝前走了两步,扬袖重重格开了,愤懑道:「谁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拿开你的手,下回再敢放肆,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脚下生风的就往夹道里去了,穿过夹道就是承干门,他要是敢乱来,立时整个东宫的人都能听见。上回的事情,她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若非离承干宫近,她也不敢这样造次。 司马询还打算要再说两句的,被她噼脸就是一顿骂,连还口的余地都没有。他也知道自己连着两回登徒子吃相难看,人家这样也是情理之中,又何况是楚锦玉这样的美人,女人么,有些小脾气都无碍,耍起来也有种不可言喻的情趣。 被人这样骂也不恼,似乎还很受用,宁王牵起嘴角笑了笑,转身就出了左门。 锦玉回了承干宫,院子里碧蓉看见来人,想起昨日她和阮澜夜的事情,心头顿了下,踌躇上前道:「主子……你掉沟里啦,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她左右环顾,没看见春嬷嬷,竖起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下,拉着碧蓉道:「我没事,你别问,快替我更衣。」 说着两人一道儿匆匆隐入了寝室,换下了身上的襦裙,碧蓉捏起木架子上的衣裳,纳罕道:「主子,我没瞧见过你有这件衣裳啊?瞧着样式,是宫外的罢。」
第89页 锦玉回身道:「是我买的,我瞧着样式好看,你回头洗洗干净,下手轻点,别扯坏了。」 碧蓉撇了撇嘴道:「一大柜子的马面裙也没见您多稀罕,宫外的一件破衣裳您就上了心,哟,这怕不是件古董罢。」 「去你娘的,一大早讨打么!」她调侃她惯了,如今连语气都阴阳怪气起来,回过头来道,「我知道你心里在腹诽些什么,正如你想的那样,我决定和厂臣相守一辈子了。」 「主子……」 「你不同意也没有用!」 碧蓉轻笑,扯了扯嘴角道:「我又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就算您不说,我也早就看出来啦。我跟着您十几年,您心里在想些什么,我能想不明白?」她垂了垂眼眸,又道,「天底下大概没有劝姑娘家和太监一道儿的,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再苦再难也没有的,爱情的事我不明白,大概和书里写的差不多罢,我不盼别的,我只盼主子能好好的,不受气不受苦,我就满足了。掌印人其实挺不错的,我瞧着他待谁也没有待主子好,横竖待在宫里也是一辈子,託付给谁不是託付,有个人陪伴着也挺好,只要您是真心的就成……主子,我不奢望别的,只巴望着……您以后能不能别不要我。」 说了好大一通,起先还很正经,慢慢声气儿里居然带着哽咽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像断了线的珍珠。 头一回见她这样伤心,锦玉一惊,忙站起来去牵她,捏着帕子替她抹眼泪,急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刚刚说话太大声了,你别哭,我没有说不要你,这么突然流起眼泪来了,有什么伤心的事儿不能说出来,是不是遭人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锦玉不明所以,胡乱安慰她,她听了哭得愈发厉害了,浑身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道:「主……主子,我,我捨不得你!」一头扎进她的怀抱里,似乎要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 她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穿的每件衣裳都是她洗的,每回睡觉都要她替她掩被子,她开心她就和她一块儿大笑,她难过了她安慰她,受人欺负了,她也会替她讨回公道,即便有些时候事情多半是搞砸了,但是她一直知道,她应该是要陪着她一辈子的,她嫁人了她会随她一块儿走,就算有了郎君也会照顾她一辈子。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她身边有了旁人,那个人不是她的郎君,只是一个太监,她将心思全都放在他的身上,心里想的嘴皮子上说的全都是那个人,似乎全然不需要她的陪伴了。她很难过,有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有的时候,陪伴一个人久了,就会觉得她会理所当然的陪在她的身边,谁都比不上自己的地位,可是有一天突然发现,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占据她的心,自己变得越来越不重要。这种感觉就好像,从小娘亲给她穿衣裳餵饭,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她,可是有一天,自己有了妹妹,娘亲不再像从前那样围着她转了,而是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妹妹,不论她再哭再闹,那种感觉都不会回来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她哭累了,趴在她的肩头吸着鼻子道:「主子,你往后要和掌印好好的知道么?我听旁人说,太监都爱作践人,自己缺了一块儿就见不得别人好,心里都有些不平衡,掌印要是对您不好,您一定告诉碧蓉,碧蓉就算拼了命也替您讨回公道。」 锦玉轻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替她擦眼泪,安慰道:「你这是做什么?捨不得我和厂臣好么,我和厂臣,和对你是不一样的,我爱厂臣也爱你,厂臣是要和我走一辈子的人,而碧蓉是我的家人,永远陪在我身后,我永远都不会不要碧蓉。」 她悻悻地,抽噎问道:「真的么?」 锦玉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碧蓉比我大了两岁,从小到大我没有旁的姊妹,我把你认作我的亲姐姐,怎么会不要你?」她将她拉到炕沿旁,坐下道,「我不捨得你离开我,你和我一样,没有亲人了,可总不能跟着我一辈子,你有没有心上人?倘若能出宫一定要出去,留在宫里头有什么好,一辈子没有自由。」 碧蓉摇了摇头,「我不要自由,也不要金银珠宝,我只想留在主子身边。」 她嘆了口气,「有些事情你现在也许还不能明白,等你明白了就知道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碧蓉站起来,抹了抹眼泪道:「我去开门。」 开门一看,是扶顺,他哈腰道:「干爹差奴才特来知会一声,今儿顺德长公主进宫,要老祖宗一块儿上干清宫接尘。」 锦玉在殿内听到扶顺的话,趋身走到门上问:「厂臣呢?她出宫了么?」 扶顺笑道:「干爹临时有事回东厂了,老祖宗有吩咐么?」 她摇摇头,说没有。扶顺又道:「老祖宗怕是还不认得这位长公主罢,长公主是先帝的亲生胞妹,也是陛下的皇姑姑,是从戎狄回来的,往后怕是要在宫里常住了,说起来跟老祖宗还是姑嫂呢,老祖宗总说日子闷,这下可有人作伴啦,长公主人可好了,往常在宫里的时候,人人都喜爱公主俏丽活泼的性子,等公主一回来,这阖宫里就热闹啦。」 连扶顺都对司马璇的回来很高兴,看来所有人都很喜欢她,想起昨日匆匆见面,连话也没说上几句,可来来往往之间,她也看得出来司马璇喜欢阿夜,这趟回来,只怕宫里不热闹都不行了。
第90页 第53章 辰时过了大半,太阳升得老高,每年端午都是这样晴好的天儿。 寿康宫里,槅门没掩虚实,露了长长的一条缝,外头阳光照进来,在地砖上打出一条长长的光亮,空气中还带着些许灰尘。 门吱呀一声,孙昭仪从门外推进来,垂眸瞥见窗旁的人,淡声道:「人走了么?」 窗旁站着的人是慕青,面朝北看着窗外,一言不发,宁王刚走。 她向来孤僻,孙昭仪已经见怪不怪了,扶着案杌坐在桌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这里奉劝你一句,司马询不是好招惹的人,你自己也掂量掂量。」 慕青转过身来,嘴边漾着明媚的笑,明明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可行事做派一点儿也没让人觉得是个孩子,她背过手道:「这一点就不劳太妃娘娘操心了,慕青跟娘娘不同,我只认价值和利益的交换,从未想过要託付给谁,倘若就算落得一死的下场,也怨不得旁人,因为这是自己选的路。」 她苦笑不已,自己吃了暗亏她自然知晓,对于司马询来说,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了,大概唯一的用处就是掩护慕青了吧。 本来以为她年纪轻容易上当,好心劝了一句,谁知全然是多余。慕青的确要聪明得多,和宁王做交易,吃亏的不一定就是她,也许连宁王都不是她的对手,司马询自认为拿住了一个好捏软的人,可到底是谁利用谁,谁又能说得清楚? 「既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孙昭仪勾了下唇角冷笑道,「只是我实在是闹不清,司马钰待你不薄,他不过是个孩子,你用这样的手段害他,不怕死后下地狱么?」 古往今来,成王败寇是不变的定律,输了就要承受应有的代价。有的时候身不由己,哪怕你从未参与其中,可那些包袱却不得不由你来背,也许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 慕青不愿意同她谈论这个话题,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所有的代价她都会承受,包括司马钰的命。 推开梨花槅门,迎着光亮迈出去,站在门槛上顿了下道:「今儿是端午,殿下给娘娘送了两坛雄黄酒,外头杂乱,娘娘就不要出寿康宫了,您的那个叫达子的心腹已经在路上等着您了,娘娘收拾收拾就上路吧,来年端午,慕青还给您送雄黄酒。」 说完头也不回就出了殿门,半阖的雕花槅门挡住了屋内大半的光亮,孙昭仪回头看见案杌上的两个酒罈子。五月里的天气,众人都穿上单衣了,可她却觉得寒意从脚底凉到心坎儿上,往常为着这条命拼上了所有,可到头来依旧逃不过这样的下场。 呵,荣华富贵,两心相印,不过一梦耳。 慕青沿着西长街宫道一路向北,双手交叠,挺着胸膛朝前走,光亮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她忽然停驻了脚,看着地上的自己。有时候在宫里待的久了,她甚至会忘了自己是谁,她自小没有娘亲,也不知道父亲是谁,就连这个名字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她这样一个人?还是她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是是非非,连她自己都闹不清了。 抬手看见腕上的五彩绳,是昨晚司马钰为她系上的,明艷艷的颜色在太阳光底下的确很好看,到了端午,女儿家都会繫上,寓意能找到自己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唇边渐渐泛上笑意,十几岁的女孩子就算不着粉黛,戴朵花也是美的。 回了干清宫,殿里空空如也,她抓住一个小太监问道:「陛下呢?」 「今儿长公主回朝,陛下和长公主一道儿去了承干宫老祖宗那儿。」 去了承干宫?怎没听他说起过? 小太监又问:「青姑娘,那陛下今儿的茶水还要准备么?」 她摆摆手,吩咐道:「最近陛下肠胃不适,茶水就都不必备着了。」 小太监道是,背着身就要退下。 「等等。」她踌躇了下,又问,「陛下临朝你可曾随行?」 「临朝有几个内监随侍,奴才也在其中,青姑娘可有吩咐?」 干清宫里的人全都心里有数,慕青姑娘是陛下跟前儿最得宠的人,陛下年幼没有皇后妃嫔,慕青又走得近,将来多半也是半个主子,所以众人心里也都将她当主子看待。 慕青道:「谈不上吩咐,只是我见陛下近来疲乏得很,不知是不是朝堂上的事情棘手……这才问一问。」 小太监不再多疑,笑道:「原来是这样,奴才也是不识字的,岂敢议论朝堂之上的事情,只是近来的确是不太平,陛下多半是为了宁王殿下的事情烦心,姑娘不必多虑,前朝的事情咱们顾不上,能做的就只是尽力伺候陛下,不叫他再多烦心了。」 慕青笑了笑,「公公说的是,那您先忙。」 她抬步进了内殿,果然不出所料,内阁那帮大臣的确是怀疑到了宁王的头上,司马钰年幼,要保江山稳定,削藩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宁王封地在平凉,人烟寡淡,要削藩头一个就是他,只怕时间不多了。 「谁在里头?」 突然有人推门近来,慕青转头看见有个妇人,瞧着不过二十左右,瞧着装束,应该就是那位大郢的长公主了。 司马璇淡眼问道:「你是何人,独自闯入陛下寝宫,按照规制是要拖出去打二十大板的。」
第91页 慕青刚要开口,司马钰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皇姑姑,这是慕青,你不记得了么?」 她牵住司马钰,又细细打量了眼前的人,轻声呢喃道:「慕青?是以前启祥宫里当差的么?」 慕青跪下来,手指扣着砖缝,惶恐道:「回长公主,奴婢是伺候陛下起居的宫女,往常是在顺妃娘娘底下侍候过。」 司马璇一言不发,她早年在宫里的时候,和皇兄的那些妃嫔都不大熟络,但因为司马钰的关系,和顺妃也有些走动,关于这个叫慕青的,她也听说过。 她哦了声,「敢情也是陛下的旧相识了,你先下去,我和陛下有话说。」慕青低头应了个是,背身出了内殿。 看见人出了殿门,司马璇才回过头来问司马钰道:「钰儿,皇姑姑问你,你母妃在世时,可曾和你说过慕青的事情?」 他摇摇头,「母妃走得匆忙,什么都未来得及交代我。」 司马璇踌躇了下,依言道:「这样么?」她细细思量,当日顺妃曾和她说过,慕青这人不简单,接近钰儿意图不轨,被她识破之后撵回了浣衣局,慕青身后的人是周贵妃,可如今贵妃已死,她为何又回到了干清宫? 「皇姑姑在想什么呢?慕青对朕可好了,她还会泡各式的茶水,你尝尝。」司马钰说着端了杯盏递给她,「慕青其实挺可怜的,她没有娘亲,连见都没见过,在浣衣局的时候,所有人都欺负她,她性子是冷了些,但也不是很坏。」 她端起杯盏抿了一口,不由皱眉,良久才道:「钰儿就这么相信她么?你不怕她害你?」 他摇摇头,「她不会害我的,这宫里能对她好的人,只有我。」 宫里的孩子和外头的永远不同,又何况是生长在皇家的孩子,有种与生俱来的独特观察力,他们有超乎常人的思维,小小年纪也有他独自的想法,可毕竟经歷的不够多,有些事情要撞了南墙才明白。 「皇姑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可钰儿也不要忘了,你是一国之君,肩上要肩负得起担子,慕青若真如陛下认为的那样,那她就一定能经得住考验。」她换了个口气,「对了,钰儿不是最喜欢姑姑做的海带豆腐煲了么?如今姑姑回来了,每天都给你做好不好?」 他咧嘴笑着说好,「皇姑姑对钰儿真好。」 司马璇欣慰笑着摸了摸他的髮鬓,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旁人,哪怕那个人也许不是真心的,哪怕那个人会害了他的命…… 说别人可怜,可谁又来可怜可怜他,说到底这宫里的计谋,他还远不了解。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可那一天太过残忍,这些成长是用他最真诚的真心换来的,也许明白了,这些真诚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掀了帘儿出去,正好撞见阮澜夜匆匆赶来,头戴描金乌纱帽,脚踩重墨官靴,一身朱红曳撒威风凛凛,站在那片明媚的阳光里,他依旧是她当年在重华宫看见的模样,眉梢飞扬,不可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专栏里新文文案发了,感兴趣的可爱们,可以收藏一下哦~ 第54章 迈出门槛,司马璇欣喜上前道:「厂臣来了。」 阮澜夜垂眼瞥见她,转身上门槛,对着她交手弓腰作揖道:「长公主万安,重华宫已经腾置出来了,还按以前的规制,臣差人送您回宫。」 司马璇淡淡笑着,上前牵住他的襕袖,轻微扯了下,小心翼翼糯声道:「厂臣忘了么?今儿是端午,沅沅记得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每年端午,厂臣都会替沅沅系五彩绳……」 阮澜夜神色一滞,不动声色甩开她的手,忙拱手长揖道:「公主如今出嫁了,不是小孩子了,系红绳都是姑娘家的事情。」 她神色黯淡,笑容逐渐僵住,笑得牙齿发酸,「是么,原来里头还有这层缘故,我只当扣红绳是一辈子的事情,这么想来,我每回在戎狄过端午的时候,那些人一定都在背后偷偷笑话我。」 「公主是大郢的顺德长公主,身后有整个大郢为你做主,没人敢笑话你。」阮澜夜恭敬说道,她自然知道司马璇的心里在想什么,有时候阿玉说得没错,人得要藏拙,锋芒毕露没有好处,她恭恭敬敬当她的司礼监掌印,尽她该尽的职,旁的不该管的一概不管,她不是活菩萨,也管不了别人的事情。 叫了两个侍候的宫娥,吩咐道:「长公主初回宫,难免舟车劳顿,你们往后就在重华宫当差,跟前伺候万分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不好的,直接扔进浣衣局。」 司礼监掌管宫中一切事务,底下的宫娥太监没有一个不怕的,因此两个宫娥忙跪地称是。 当了东厂提督,和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司马璇记得她还在宫里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少监,待人虽然没有那么熟络,可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句句都是威慑。 人都是会变的,连他也不例外。她垂眉有些落寞,并未说什么,也不知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横竖三年的光景一晃而过,她不是当初的司马璇,他也不是当年的阮澜夜了,都变了都变了,再也挽回不了什么了。 噙着泪水转头,背着他往干清门外走,眼眶里聚满了泪水,转过夹道就再也忍不住了。 阮澜夜淡眼看她离去的背影,冲着拐子门上淡淡道:「别躲了,出来吧。」 门上隐着个人,扭扭捏捏半天才挪蹭着步子走出来,见院子里无人,对上阮澜夜的面容干笑道:「厂臣……真巧,有阵子没见到陛下了,我来看看他好不好?」
第92页 澜夜嘴角慢慢浮起一层浅笑,来看司马钰?这高帽子扣得可真是够大的,现在居然放聪明了,学会拿别人当幌子。每日巳时她都会例行来干清宫查检,司马钰和司马璇前脚刚从她的承干宫回来,她后脚就跟上了,不就是怕她撞上司马璇么? 她倒是高估了她的心胸,不过在这种事情上,她还是希望阿玉的心胸不要太大。 锦玉一身秋海棠海水纹襕裙,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乜斜着眼不敢抬眼瞧她,她本就是好奇,打算就在门上听听她们会说什么,也没打算要露面,谁知居然被她发现了,一张老脸都要丢光了。 见她不说话,似笑非笑看着她,锦玉觉得后嵴梁骨有些发凉,扯着嘴角笑道:「陛下应该在明间罢,我进去找他,厂臣若是没什么事……」眼梢瞥见她的面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 阮澜夜抬步朝她走去,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朝她笼来,只见她轻声哂笑道:「娘娘怀疑臣,是没良心,还心术不正。」一面说一面在人看不见的当口,照准在她屁股上来了一下。 脑子里轰然炸开,顿时红了脸,浑身怔住,光天化日之下,她居然敢……居然敢这样! 还说她心术不正?到底是谁心术不正,她心里没有数么,她气结骂道:「厂臣真……真是无法无天。」说完脚一跺,就进了明间殿里。 见她嗔怒的模样,澜夜嘴角咧的更开了,撩拨她能让人上瘾,也叫她心情大好。回了宫,要再想光明正大恐怕是不大能够了,也怪道阿玉想出宫,有时候想想,在宫外头的确要比在宫里快活,在宫里,每回见了她还得端着拘着,她想拉一拉她的手都得背着人,想想也真是憋屈。 她没有抬脚跟进去,噙着笑意出了夹道,刚转身就看见风风火火赶来的扶顺。 扶顺见他脸上带着笑意,壮着胆上去巴结道:「干爹今儿心情好,是不是遇上好事了?」 她没应他,捏着帕子擦擦手,呲嗒道:「行了,别你娘的乱打听,又出什么乱子了?」 一句话被蹶到南墙上,扶顺怔怔地不敢造次,干爹这人就是这样,好话坏话都要挨呲,也不知能拍上他老人家马屁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忽然想起来,忙跟在身后哈腰道:「是太妃娘娘,刚刚寿康宫来人说,孙太妃喝了点雄黄酒失足落了水,太医赶过去,没能拉回来。」说着嘆了口气,「可怜见的,说是没让人跟着,自个儿喝了酒去逛花园,从湖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脉象了。先是没了皇嗣,近来总郁郁寡欢的,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唉,也是命里定的。」 阮澜夜听了脚步一怔,既又往前走,夏日的太阳晒在后脖颈上热辣辣的,她淡淡吩咐道:「找内阁商议商议,拟个谥号厚葬了罢,去詹事府知会孙大人进宫,后半辈子没见到亲闺女,临了也该见一见了。」 活着的时候没能见着,死后再见也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宫里头就是这样,将姑娘送进来,说是享尽荣华富贵,可斗了一辈子也不知道到底能落下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说到底不过才二十来岁,人生还有大半辈子的光景,转眼间说没没了。 喝了雄黄酒失足落水?端午佳节的,谁知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横竖人已经没了,再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 顺着游廊往龙德门上去,天儿热得厉害,稍微动两下就浑身热汗淋漓,她有些不耐烦甩着襕袖扫风,路过南司房突然听见传来声音骂道:「你长本事了是不是?别以为进了干清宫就飞上枝头成凤凰了,你别忘了,你这条命是谁救的?大街上的秃癞子还晓得知恩图报,贵妃娘娘暗里帮了你多少回,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南司房靠着浣衣局,浣衣局是宫里最下等的职差,里头大多是犯了事的宫娥,宫里的这些伎俩她也清楚,在这儿掌事的嬷嬷心里大都不痛快,底下使唤的宫女难免会挨打挨骂,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要是平时,阮澜夜必定不会多管闲事的,可今儿这话听着似乎还另有玄机,旋了身子转到浣衣局后门上,推门皱眉道:「是谁在聒噪?」 里头人一见是阮澜夜,立时吓得没了胆,浑身抖得筛糠似的跪下来,惶恐道:「阮掌印……奴婢正,正教训犯事的宫娥。」 阮澜夜没搭理她,挑眼看她身后的人,竟是慕青。 四目相对,有片刻的失神,慕青也跪下来,一言不发。 「咱家记得你是干清宫当差的宫女,怎么上这儿来了?」 底下掌事嬷嬷顿时惊吓的愕着一张脸,她叫慕青来是为着捞好处,两人起了争执,不免嘴上骂了几句,谁知竟将这瘟阎王惹了来,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上前惶恐道:「奴婢和青姑娘是旧相识,是来叙旧的。」 阮澜夜挑眉哂笑:「哼,叙旧的?你怕是不知道咱家是谁,什么话都敢拿来唬弄!」 慕青突然道:「回大人,奴婢和嬷嬷不熟络,奴婢此前在浣衣局曾得罪过她,如今看奴婢在陛下跟前当差,就要来倒打一耙朝奴婢要钱财,她还说她是周贵妃娘家的人,又说大人和贵妃是旧相识……」 果然话还没说完,就望见阮澜夜脸上阴鸷的狠厉,冷冷笑道:「旧相识……这样么,咱家伺候贵妃娘娘多年,既是周府上的人,那就更该多关照关照了,也不枉娘娘提携一场。」
第93页 那掌事嬷嬷立时吓瘫了,谁人不知宫里顶忌讳这样的事情,慕青故意将火引到她身上,拿他和贵妃说事,那是明摆着找死! 「掌印饶命!都是这个小娼妇胡诌的,奴婢实在没有这个意思啊!」她趴在地上连着磕头,声泪俱下嚎啕道,落在他的手里,哪里还有好下场。 阮澜夜捏着曳撒厌恶地抖了下,冷笑道:「有什么说辞回东厂再说罢。」说着又瞥向一旁的慕青,「陛下此刻在干清宫,你早些回去候着,咱家不论你们有何恩怨,既是干清宫的人,就该尽心尽力办差。」 慕青跪下来磕头道:「是,大人说的是。」 天气闷热的愈发厉害了,一丝气流风都无,压沉沉闷得人喘不过气来,阮澜夜转头迈出门槛,正巧一只蜻蜓撞在面门上,她不耐烦挥手骂道:「瘸了腿的黑老婆儿1!得用嘛啷网逮起来!」 入夏的天儿说变就变,往常总说蜻蜓低飞就要下雨,看这满地的黑老婆儿,估摸着傍晚要下一场大雨。 跪在地上的慕青浑身一怔,眼皮重重跳了下,眸光落在那片灰尘地里。 黑老婆儿,嘛啷网…… 作者有话要说: 1黑老婆儿:一种黑色的蜻蜓,不常见。 第55章 「什么叫黑老婆儿?」 「黑老婆儿就是……就是大美人,遇上了能有好运气。」 「那要怎么逮?」 「嗯……得用嘛啷网逮。」 慕青抬头望向床顶上的帷幔,双手垫在头底下,眉眸渐渐柔和起来,有片刻的失神,怔怔问:「春彤,你们那边管蜻蜓叫什么?」 **彤的是和慕青住一个屋里的宫女,她端了茶盏转过身来,想了想道:「蜻蜓?咱们那管它叫洋丁丁,小时候还逮过放在帐子里,说是能捉蚊子。」 「是有这个说法。」她偏过头又问,「那你有没有见过黑色的蜻蜓,又黑又亮的那种,我们那儿管它叫黑老婆儿的,挺难遇上的,有人说遇上了就能交好运气。」 春彤狐疑笑道:「黑老婆儿?还有这种叫法?倒是头一回听过,名字有趣儿。」 慕青也笑起来,抿起嘴角眉眼弯弯,极少看见过她笑,其实她笑起来的模样也很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第一眼看上去有些木木呆呆地,可看久了就会觉得极有味道,慵懒瞥向人的时候,会让人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黑老婆儿,只依稀脑海里似乎有一点印象,可要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也不记得那个告诉她黑老婆儿能带来好运气的人是谁,也许是她的娘亲,是她的亲人……总之应该是认识她的人。 小时候的事情有很多都不记得了,从记忆起,她就一直在皇宫里长大,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宫来的,又是怎么进的浣衣局,一切都煳里煳涂的。有的时候,脑子里也会忽然蹦出奇怪的念头,总觉得她应该是有家人的,因为记忆里的那些人和事,不经意间总会窜出来。 她歪头问道:「对了春彤,司礼监那位阮掌印是叫什么名儿?」 春彤环顾了四下,偷声儿道:「是个二字名,叫澜夜。」 「澜夜,阮澜夜……」她低声呢喃了两遍,眉梢飘忽了下,什么也没有从脑海里划过,对于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名字,更是陌生的人。 挣坐起来,她靸着鞋起身,对春彤道:「殿里小正山不够了,你去司酝领些来,陛下近来爱喝。」 春彤应了声,忙出门往东配殿去了。她刚要转身,门上来了个小太监,笑意盈盈道:「青姑娘,陛下差您过去呢。」 她发了一下怔,又问:「太后娘娘可走了?」 小太监弓腰哈道:「才刚走的,陛下特意这会叫您呢。老祖宗不常来干清宫,您要是过去,一准儿是要问东问西的,陛下怕您受委屈才没差遣您,这不,老祖宗前脚刚走,就让奴才来请您,奴才瞧着,姑娘不日就要发达啦。」 她露出一点笑意,「那就承公公吉言了。」 小太监腆着脸笑着合不拢嘴,身子又矮下去半截,恭敬道:「只要姑娘将来发迹能念着奴才的好,奴才愿意一辈子听姑娘差遣。」 宫里这些拍马屁的话从来不会少,今儿给你做一辈子牛马,明儿给她做一辈子猪狗,风吹两头靠,这种话听一听也就过去了,谁还会当真呢。 慕青抿嘴只笑不语,绕过罩房往干清宫明殿里去,刚要垂拱请安,就听司马钰招唿她过去,「慕青,你快来,朕有样东西送给你。」 她抬眼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橙黄色的小荷包,兴高采烈道:「是朕今儿从苗内侍那儿得来的,你瞧这模样好不好看?不单这模样好看,这里头还装着艾草和晶石,据说是从庙里求来的,能护身辟邪。朕一看,正合适你,特地讨来给你,你喜不喜欢?」 的确是花费了很多的心思,十几岁的姑娘家见了大概都会欢喜的吧,小小巧巧的精緻模样,她接过放在手心里,咧开嘴笑道:「很好看,陛下送我这个做什么?」 「今儿是端午,这个能保平安,护你一生周全。」司马钰抬手指了指,「我知道慕青以前的日子过得不好,但是没关系,等朕长大了,我就娶你做皇后……你说好不好?」说到最后,他小心翼翼觑她脸色,连声音也渐次低了下去。
第94页 她怔了下,盯着手里的荷包不说一句话,转瞬牵起嘴角道:「陛下可以不用对慕青这么好的,慕青只是一个奴婢,根本不需要护身符这种东西,陛下看我,活到这么大了,不是还好好的么?」 她淡眼看着眼前的人,比她还低了半个头,也许是药物的作用,比起平常这么大的孩子还要再瘦弱些。送护身符给她保平安,她抿起嘴角苦笑,有时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好像冥冥之中有定数似的,他应该明白,真正不能长寿平安的不是她,这护身符他应该自己留着。 「哪里好?慕青不肯要朕送的东西,是不是不喜欢朕?」见她拒绝,他有些不高兴。 她抬头,「我没有。」 「既这样,那朕送给你的东西,你就要收下,不然就是抗旨,抗旨是要灭九族的。」小小年纪也学会拿权力压制人,他夺过她手里的荷包,抬手就系在她腰间,慕青抬眼觑他脸色,似乎有些生气。 对司马钰,谈不上有多喜欢,宫里对她真心的,怕是只有他了。年少时候的情感也许才最真挚,那种喜欢无关情爱,确切来说,其实是一种依赖。 司马钰依赖她,所以便就无条件的信任她。 而她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利用他最真挚的情感去害他。世间若真的有轮迴,她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所有惩罚,永世不得超生。 见她不再拒绝,司马钰拉她坐下,问道:「今儿是什么茶水?上回那个翠鹦哥儿倒还好,我连喝了好几杯。」 慕青坐在旁边,听着他的话,手心一紧,声音有轻微的颤抖,「陛下爱喝慕青泡的茶水么?」 他不以为意,好笑道:「自然,我若是不喜欢,为什么叫你给我泡茶。」说着就拎起案上的茶壶要倒水,慕青忙一把抢过茶壶,胆战心惊地怔悚站在一旁。 司马钰狐疑问:「怎么了?」 她垂下眼看手里的茶壶,手腕上的五彩绳若隐若现,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支吾道:「我……我,我突然想起来,这壶茶凉了,我再去换一壶来。」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就往殿外沖,像掉了魂一样。 烈日晒在地皮上,升起了一团团热旋儿,直往人身上逼,她站在廊庑下,觉得整片天的热气压得她喘不过气儿来,到底是怎么了,哪里出了差错?她何时竟会变得优柔寡断起来,先前不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么,她连这条命都不在乎,又岂会去在乎别人是死是活? 匆匆回了偏殿,满脸神色慌张地把茶壶放在桌上,春彤回头看见她,疑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陛下没留你作陪么?」 每回慕青去奉茶,都要陪着司马钰好一会儿,有时候会陪他下棋,有的时候也会给他读《山海经》故事,记忆力她没念过书,可是对于《山海经》里的很多奇山异兽她都能知道。以前这些事情她从来没去细想,可如今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涌上来,她觉得整个脑子都是混乱的。 泫然趴在床榻上,她闭上眼睛道:「天有些热,我有些难受,你替我泡了茶送到陛下那儿吧。」 春彤担忧问道:「是不是中了暑气了,我去找人开副方子来。」 慕青拉住她,皱眉道:「你别忙活了,我躺一躺就行,陛下还在那头等着呢,你赶紧送去吧。」 「成,那你好好躺一躺,有事你就差遣我一声。」春彤得令泡了茶水就出了殿。 往常司马钰的茶水都是她亲自配的,从不假手于人,他信任她,所以从来都不曾怀疑过她。 闭上眼睛,抬手拧着眉头,脑海里一片混乱,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原本很坚定的,可越朝前越虚虚实实地让人看不清,渐渐地,连朝前的勇气都没有了。 转眼就变了天,酉时下了一场急雨,空气带着蒸腾,和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烦躁不安起来。 锦玉倾过身子去推槛窗,雨水湿哒哒带进屋内,顺着臂膀全都灌进衣袖里,外头隆隆的雷声震在心上,她甩甩手嘆道:「好好的端午,怎得下起暴雨来了。」 碧蓉转身看见她趴在槛窗上,担忧道:「外头热气乱旋,仔细交了暑气,你身子骨不大好,别乱折腾。」 她没回头,依旧看着廊檐下倾泻出去老远的雨水,嘟嘟囔囔嗫嚅道:「你别啰噪了,我自己有数,晚膳我不想用了,想早些歇息,你就先回偏殿去吧,晚上不用侍候了。」她一入夏就有疰夏的毛病,什么也吃不下。 碧蓉替她铺床,嗡哝道:「那你晚上别乱踢被子,下了雨后半夜天要凉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快走吧。」 「怎么?都要嫌我了么?」 锦玉回头苦笑,起来推她,拖着长腔道:「好碧蓉,亲亲碧蓉,我哪敢嫌你。」 推推搡搡出了殿门,傍晚天有些暗,锦玉回身打火摺子,捏着玉搔头挑了下灯芯,一个转身头撞进柔软的怀抱里,鼻子吃痛,噼脸就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是谁? 第56章 锦玉捂住鼻子抬头一看,来人居然是阿夜。 她浑身都湿透了,大概是冒雨来的,锦玉忙拿了巾祗替她擦脸,温言道:「你怎么来了,也不知会我一声。」说罢回头一看,见殿门紧闭,惊讶道,「你从哪儿进来的?」
第95页 阮澜夜闻言一笑,指了指她身后的窗户,「想你便来了。」 她回身看见大开着的槛窗,木楞楞道:「你居然还翻窗户,胆子不小啊你!」 阮澜夜嘲讪一笑,故意歪着头朝她苦闷道:「那怎么办?忍得锥心痛,忍不得相思苦呀。」 她这副二皮脸,倒是练得愈发精湛了,锦玉推了推她,笑着嗔了句没皮脸,转身就要去关窗户,嗫嚅道:「白天不是才见过么,你大晚上跑过来,还下这么大雨,要是叫人发现,那你的处境就堪忧了。」 她这话说得没错,他一个太监,大晚上往太后屋子里钻,任谁看见都会猜疑,若是叫一二个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估计要给她小鞋穿。 「我有分寸,你别担心。」她掖掖额头上的雨水,搭声问,「晚膳用了么,吃的什么?」 锦玉道:「没,天热吃不下。」 关上窗户,回头就看见她在脱衣裳,浑身上下只脱的只剩一身素白的中单了。她浑身都在湿哒哒滴水,乌纱帽取下来,有几缕髮丝垂下来贴在脸颊上,曳撒脱下来,素白中单的领口半开,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颈,美人宽衣解带,有种随意懒散的妩媚。 阮澜夜甫一抬头,就看见她正色眯眯盯着她发笑,果然是司马昭之心,随时想打她的主意,她怎么摊上这么个人,蹙眉故意咳了声,张着膀子道:「来人,给咱家宽衣。」 锦玉眉眼一喜,大督主的派头可真是足!腼腆地笑了笑,伸手上前搭住她的中单,温言问道:「身上湿了雨,要不要洗洗澡?」 夏日温热,又下了场大雨,身上粘腻的厉害,她唔了声道:「也好,怪难受的。」说着举步往后屋去。 锦玉见状兴沖沖地跟上去,澜夜忽然顿住脚,回头沖她道:「你跟着做什么?」 「我……要不要我给你搭把手?」她腼腆地笑着,「反正咱们俩都坦诚相见过了,你还害羞什么?再说了,我就是给你搭把手,递递毛巾衣裳什么的,你放心,我什么也没想。」 澜夜勾了下唇角,温吞笑道:「你还想想什么?」 锦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想下死劲套她的话,当她是傻子么?刚要提气说话,就见她进了梢间,打算抬步跟上去,卜楞登吃了个闭门羹,她在那头嗡声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想好事,你先去榻上等着,我就来。」 等锦玉反应过来,人早就没影儿了,她一个人跺脚气道:「说我没想好事,那你半夜翻窗子做什么!」颓退回去,把手里湿哒哒的曳撒一把扔在椅子上,衣兜里掉出一样东西来,她蹲下去拾起来,是一个荷包。 阮澜夜洗完出梢间,见着床上躺着个人,灯台上烛火跳挞,她脱鞋摸着上了塌。见她不言声,澜夜伸手从腰肢探过去,趁着空挡软哝问她:「今日等我了么?」 背朝着她,她嘟囔了声,说没有。 她不乐意,上前贴在她颈窝里,「那为什么还留着窗户?你早早打发了碧蓉回偏殿,没留人伺候,是不是也期望着我会来。我知道,女孩家都喜欢说反话,你说没有那就是有,你其实等我了吧。」 馨香之气窜进脑门里,脑子里混沌一片,锦玉跳起来,扁嘴恨道:「阮大狗!你怎么那么自恋,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这是怎么了?吃了火药啦! 她窒了下,双手捧住她粉嫩的脸颊,冒冒失失就要亲下去,被她抬手撑住两肩,「我闭上眼睛,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澜夜唔了声,「看什么?既给我看东西,为什么又要我闭眼?」 锦玉不耐烦,叠声道:「哪有那么多道理,叫你闭上就闭上。」 她含笑看着她,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 「好了,你能睁眼了。」 她睁开眼睛,一个桃红色的荷包映入眼帘,上面还绣着几朵梨花,熟悉的花样让她一怔,锦玉指头钩住荷包带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倾过身子问她:「厂臣认得这样东西么?」 澜夜伸手就要夺过来,被她举手避开了,她抢道:「你翻我衣裳了?」 「我没有翻,是它自己掉出来的。」她又道,「这是我的东西,为什么在你那儿?」 开春那会,她曾爬树摘梨花,说要给她做个香包,可荷包做了一半忽然不见了,她以为自己不小心弄丢了,谁知这会居然在她身上,瞧这架势,敢情是天天带在身上呢。 澜夜闪烁着眸光,狡辩道:「你不是送给我的么,送给我就是我的。」 锦玉抬手打掉她伸过来的手,不平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没说不给你,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你做什么非要偷拿?」 她强作镇定,乜斜着眼觑她的脸色,一眼不发,俨然像是做错了事怕被人发现的模样。锦玉忽然想起什么来,爬过去凑近她的脸盘细声问道:「大狗,我问你,当初咱们俩是谁先动心的?」 澜夜听了眸光闪烁,也不说话,但分明有松动。锦玉以为是那回在宫外提督府上开始的,谁知比这还早,她明着说不要她做的荷包,可背地里却不知道何时被她偷偷拿走了。她算是看明白了,阿夜这人喜欢口是心非,关键时候总拉不下脸来,得要当头棒来喝。 锦玉又凑近了些,将荷包的系带子缠绕在手上,一副霸王抢亲的姿态,嬉笑道:「喜欢我又不是丢脸的事情,我好歹也是建瓯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喜欢我你又不吃亏。」
第96页 上头风都叫她占尽了,现在居然还来说这种话,澜夜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人给一点甜头就要上天,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脑迴路也和旁的姑娘不一样,下死命的打她的主意,非要她承认才算罢休。 她被她逼得没法儿,索性凑上去就将她压在床角,发狠道:「就算是我先动心的,你想怎么样!」 瞧瞧,瞧瞧,脾气还不小嘞! 锦玉照准她的脸盘儿,嘬上去就是一口,甜甜地笑道:「我没有想怎么样。」顺势依偎在她胸口上,嗡哝着蹭着她的下颌,「阿夜这样爱我,我觉得很高兴。」 起先还有种剑拔弩张的气势,似乎谁也不愿意让着谁,可她一个吻就叫所有的问题都化解了。其实在纠结谁先心动这个问题上全然没有意义,只要她爱阿夜,阿夜也爱她,就什么都足够了,她不贪心,只这一点就觉得用尽她这辈子所有的运气了。 锦玉轻微抬头,糯声问她:「阿夜,你生气了么?」 将她重新捞起来抱在怀里,柔软的身子拥了满怀,低声道:「我从来没有生过阿玉的气,谁先爱谁这个问题上,我不狡辩,我承认是我先动的心,那你呢?那会子对我是什么感觉,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也一定是喜欢甚于其他吧。」 她没有回答她的话,认真算起来,大概她说的也没有错。她依偎在她怀里,阿夜身上有种独特的味道,闻多了就觉得很心安,渐渐地还会生出很强的依赖来。 「今天来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有一个想法想告诉你,只是怕不周全,搁在心里久了一来二去愈发忍不得,所以才会冒雨来找你。」 锦玉抬头,见她头一回这样郑重,不由担忧道:「怎么了?是不是遇上棘手的事了?」 「我想和你一起出宫,去过寻常日子,去过能看日出、能游湖放花灯的日子,我还想在塞外开一家酒楼,然后让你做老闆娘。」 她有些措手不及,呆怔怔坐在那儿,怎么说呢?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对她说出这番话来,这些寻常人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发生在她身上却难于登天。她也曾幻想过,如果她们出了宫,会是什么样子? 她沉默了很久,对上她的眉眸低语:「阿玉……这个决定我想了很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当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犹豫,可过后却犹豫起来,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你跟着我,不单要担惊受怕,倘若有一天叫人发现了,也许还要受世俗的眼光,我有很多这样那样的忧虑,生怕和你在一起会走不到最后,如果是那样,我宁愿从未和你在一起过。自从进宫后,我就没有奢望过,这世上还会有一个人愿意真心爱我,一个人久了,连感情也会慢慢变淡,可遇上你之后,我才发现我也会那样爱一个人。」 「阿夜……」她喉头有些发紧,每一句话都悄悄震在她的心上,溪流一样流淌过去,她再也忍不住了,埋首在她的怀里流眼泪,「阿夜,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我的毛病很多,天底下比我好的人有很多,你为什么偏偏喜欢我?你这样纵容我,我怕有一天我会离不开你。」 她欣慰笑了笑,「傻瓜,没有人要叫你离开我。在宫外,你说你不想回宫了,其实我也很心动。肩上的担子压了这么久,有时候也会觉得很累,这样的念头不是没有,只是遇上你,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第57章 锦玉趴在她的怀里细细听着,那些话纵然说过很多遍,可听在耳里还是很感动,她抬手攀住她的脖颈揽在怀里,止不住呜咽道:「我和阿夜在一起是一辈子的事情,只要你不负我,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她还是这样爱哭,像总也长不大的孩子,澜夜抿嘴笑了笑,将她搂在怀里颔首说好,「这个决定很仓促,我还有很多要准备的事情,未来的路也许不会太平坦,但是只要我们能出去,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种苦,你怕不怕?」 她摇撼着她,吸了吸鼻子,说不怕。 屋外依旧下着雨,雨柱沖刷着屋瓦,仿佛近在耳畔。就这样抱着她,什么也不想动,她想这样抱着她,一直到天边儿去。 —— 干清宫,殿里烛火跳动,司马钰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遂爬起来一叠声叫着,「大伴,大伴……」 曹大伴听见叫声,忙推门进来,忧虑问道:「陛下怎么了?可是打雷睡不着么?」 自从顺妃那晚走了之后,司马钰一直有个怕打雷的毛病,因为顺妃那晚走的时候,也是这样雷雨交加的天气。 他坐起来,心里紧紧攥起来,突然问道:「孙太妃是今儿落水的么?」 大伴一怔,「陛下问这个做什么?阮掌印已经和内阁们商议了,您就不用操心了。」 「我刚刚睡着的时候,梦见母妃了,她浑身是血,就那样躺在那儿,口里喊着钰儿,钰儿……其实我心里明白,母妃是被人害死的,是不是?」 以前总是无忧无虑的,因为有父皇和母妃陪伴着,所以总觉得无法无天也不碍。可有一天忽然变了,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这半年,众人说他年纪小,有很多事情不懂,可他逐渐还是隐约明白的,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先是母妃,后来又是周贵妃,现在又出了孙太妃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总觉得不简单,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串联起来。
第97页 喉头有些发紧,见大伴不说话,他看着灯台上那盏烛火,淡淡道:「大伴其实也明白的是不是?这宫里也许没有人对我是真心的,那些皇叔们都巴不得我也死于非命,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在我身边。」 曾经那样天真无邪的孩子,如今也成了敏锐猜忌的君王了,大伴惶恐上前,跪在脚踏上,循循安慰道:「陛下怎么会这样想呢?不管怎样,大伴永远会陪着陛下,还有慕青姑娘,陛下不是很喜欢她么,如今长公主也回来了,她是陛下的皇姑姑,陛下小时候不是最喜欢皇姑姑的么?」 也许帝王终究会成长,可他这样让他早早的面对,还是太过残忍。其实曹大伴心里也明白,不单是顺妃,孙太妃,也许就连先帝也身不由己,大郢立国这么多年来,有多少君王是善终的?仁宗三十二岁,代宗二十七,而先帝才年仅二十四,谁的心里不腹诽,皇家的事情,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是啊,对我真心也许只有大伴了。」他忽然黯淡下来,「太妃死的时候,曾派人传密信给我,叫我当心慕青,还说父皇和母妃是宁王害死的,而厂臣都知道,是他默许的。」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浑身颤抖呜咽着流眼泪,「我不知道该相信谁,大伴,你说我该不该相信?」 他隐忍住眼泪,蓄满了满眼眶的泪水,「他们都拿当我是傻子,为了他们的权力,可以在我的心上随意划上几刀,也许不致死,可这样比不死还要难过了。我想了很久,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我就可以看见母妃满身是血的模样,那是我的母妃,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曹大伴吓道:「这是谁说的?太妃的话,陛下不能当真……」 「大伴不用安慰我了,也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以前不明白,现在再想一想似乎也能想明白。」他歇了一下,「这干清宫里,除了大伴,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这些。每日下了朝,一直到就寝,都有人监视我,那是厂臣的人吧。」 这才是最悲哀和伤人的吧,一直不想他过早的明白这些事,可是兜来转去,他还是知道了。 曹大伴还想再要安慰他,却听他淡淡道:「大伴下去吧,朕有些困了,想睡一睡。」 他独自又和身躺下来,小小的背影朝着殿外,那样安详平息,任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帝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听见殿门阖上的声音,才开始呜呜咽咽的大哭起来,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似乎要将那些失去的岁月全都哭回来,可是他长大了,父皇和娘亲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一哭就会回来的。 曹大伴站在廊檐下,听见殿里的哭声,身形顿在丹墀上。这个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陛下从一降世,就是他寸步不离照看的,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他难受,他心里又何尝好过。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清晨依旧是旭日高升的晴天。 司马钰穿好朝服,惯例五更天上朝,只是没有再喝那杯往日不离的茶水。慕青来服侍的时候,看见案桌上没动的茶水,知道这是春彤送来的,她早上头疼的没爬起来,就喊了春彤来顶替。 早朝将近两个时辰,这一段时间内,干清宫里不需要她服侍,顺着东长街一直往北走,那边是贞顺门,出了贞顺门就可以出宫。 「青姑娘又要出宫办事么?」 慕青顿住步子,掏出怀里的腰牌,淡淡笑道:「今儿又是张侍卫当差么,我奉陛下之命出宫採办茶叶。」 张侍卫拿了牌子看了眼,笑道:「姑娘真是好福气,得陛下亲命的令牌,这宫里怕是只有姑娘一人有这样的特权了。」 慕青牵起嘴角,这令牌的确不假,是司马钰亲自给她的,她曾和他提过,有些茶叶必须宫外才能买到,他没有怀疑就答应了。有了这块令牌,她出入皇宫便就容易得多。侍卫检查无碍,就放她出行了。 下了一夜的雨,空气中凝着清新的泥土味道,长长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小贩,络绎不绝,盈盈于市。 西街口有一家医馆,里面三三两两没有多少人,慕青走进去,问道:「大夫在不在?」 有小厮跑上来,见她衣着华贵,想必是城中哪家贵人,忙上前招唿,陪笑道:「姑娘可来对地方了,咱们医馆可是京中最好的医馆,保证药到病除……」 慕青抬眼凌厉扫过去,沉声道:「别甩片汤话,我问你,大夫在不在?」 那小厮被她的目光骇了下,原以为看着她年纪不大,谁知这么不好想与,怔悚指了指里头,「咱们大夫在里头,问诊先……先要,两钱银子。」 哼笑了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柜檯上,抬步就进了后院。 掀了布帘,里头堂上坐着个人,正拿着量器秤药材,她上前道:「大夫对解毒可有造诣?」 老先生一怔,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微抬眼看她,淡淡问:「姑娘中毒了?」 她摇摇头,「不是我,是家里的兄弟。」 「哦,人带来了么?」 「他人来不了,大夫听说过木石么?一种慢性毒药,常年服用会使人丧命,大夫可知解药是什么?」 他起先有片刻的怔忪,随即又恢復淡然的神情,问道:「木石?这不是医书里常见的毒药,怎么会中了此毒?」
第98页 问了太多终究不靠谱,慕青没有告诉他,只说:「大夫只需告诉我解药即可,其余的不必多问。」 那人笑了下,抬手摸鬍子,淡然道:「姑娘是宫里的人吧。」 她勐地抬眼,对上那人的眉眼,有片刻的恍惚。那老大夫也不急,慢条斯理地说道:「姑娘不愿说也不碍,木石这种毒药,说起来也不能算是毒药,都是平常最稀松的药材,可一碰上茶水,就能产生轻微的毒素,长积累月下来,也就不轻了。」 「姑娘和周府是什么关系?」他突然问。 「周府?」京中的府邸有很多,可姓周的只有一家,那就是前周贵妃娘家的周国公府,可自从周贵妃下台之后,周府就被封了,他怎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来。 「实不相瞒,木石的毒普天之下只有我的师傅能解。」 慕青心里一震,小心翼翼问:「你师傅是谁?」 「周贵妃。若老夫没猜错,姑娘是贵妃的人吧,小姐自小对制毒便就颇有造诣,这木石是她最为得意的成品,她将毒给了你,却没有告诉你解药是么?」 他的确没有猜错,她当初在浣衣局的时候,是周贵妃将她接出来的,这制茶之道也是她教给她的,包括木石的研制。 「你到底是谁?」 他自顾自道:「我是周国公府上的大夫,自府上没落之后,我便流落在这医馆之中。姑娘既然知道木石,那就应该是小姐的心腹,旁的我也不愿多说了,小姐一生好强,可临了却是这样的下场,每回提起来就叫我难过。我在周府二十年,是看着她长大的,我问你,小姐走的时候可有说些什么?」 她怔了下,如实答道:「其实我和贵妃交集并不多,她只教过我木石这一宗,后来高皇帝驾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了。」她没有说谎,其实她一直不明白贵妃为什么要教她这些,那回浣衣局的事情,差点没了半条命,也是贵妃救了她。 她又抬头问他:「先生真的不知道木石的解药么?」 他摇摇头,「没有,小姐当初还未来得及告诉我就进了宫……」 她没有再听下去,浑浑噩噩的出了医馆,心里有种莫名的酸楚。 真的没有解药么? 那司马钰……该怎么办? 第58章 回宫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太阳逐渐落尽西山里头。 浑身心都觉得像是散了架,拖着身子回了干清宫偏殿里,傍晚时分整个殿里静得有些异常,发生什么事了么? 一进偏殿,春彤就跑上来,拿眼睛乜斜殿外,小声道:「陛下今儿发了好大一通火,似乎是心里不痛快啦。」 慕青抬手拆鬏髻,手指顿住,神色黯然问道:「不是好久没有发火了么?这回又是谁惹起来的?」 「我估摸着这回不一样,下了朝就不大对劲,好像是为着朝堂上的事情。」春彤接过她换下来的褙子,「对了,我今儿一天都没见着你,你去哪儿了?」 慕青道:「临时想起来一种茶叶,宫里没有,得要出宫寻罗,我就出宫了一趟。」 春彤点点头,哦了一声道:「那你快去看看吧,我看这回闹得挺大,连大伴都劝不住。」 换上宫装,端起案桌上的茶盏,眼皮未抬就道:「我知道了,晚上安置就不用等我了,你先睡吧。」说着就闪身进了大殿中。 端着茶盏,低首迈进殿里,已近夜晚,殿里点了灯,但是和白日相比,还是有些昏暗。正殿里满是静谧,随侍的宫女太监全都站在门槛上,低头大气不敢出。 慕青偷偷拿眼询问一旁站着的曹大伴,见他朝她轻微摇了摇下头,也是静立不语。她淡淡颔首,托着漆盘上前,看见陛下坐在案上看奏摺,见她来了也不为所动。 若是往日,他必定会放下手里的事情,然后雀跃的跑过来问她:今儿泡的是什么茶? 的确是反常。 漆盘搁置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还未开口就听见他问道:「今儿你去哪儿了?」 她闻言掖手跪在地上,摆出惶恐的姿态,道:「回陛下,奴婢今儿出宫採办茶叶了。」 头顶上有一道目光迟迟不肯落下,她将身子垂的更低,等着他的发落。 良久头顶的人才淡淡问:「是么?慕青今儿给朕泡的是什么茶?」 「是碧碧一点红,凝神静气的。」 他没有让她起来,独自走下来,蟒纹金丝线皂靴落入眼帘,司马钰捏手揭开杯盖,大红袍上有一朵桃花,颜色很鲜明。 「都下去吧,这儿不留人了。」 曹大伴会意,带着一众宫娥太监退了出去,殿里只留他二人,一时无言,她依旧跪在那里,走了一天,膝盖有些麻。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朕记得,桃花是开春的花,现在是五月里,桃花都要结果了。」 「回陛下,这桃花是从山上摘下来的,山下的桃花开尽了,如今山上的桃花开得正好。」 他重重地阖上被盖,哂笑道:「是么?总归是不合时宜的东西,留下来也是错的。」他蹲下来与她持平,盯着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发怔,忽然问,「茶水里会不会有毒?慕青会不会害朕?」 眉梢几不可见的跳动了下,手指紧紧攥住,膝盖下也隐隐有些疼痛,她绽开笑颜道:「慕青不会害陛下,陛下是奴婢的依靠。」
第99页 「依靠?呵呵,依靠……」他抬手一拂,案桌上的茶盏尽数破摔在地,沉声道,「朕不爱喝碧碧一点红,你端下去。」 心头被狠狠地震了下,慕青站起起身端了漆盘,淡淡道:「那奴婢换别的来。」转身就要往殿外走。 「别的也不爱喝,你不用忙了。」司马钰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径直往内殿走去。 槅门被重重阖上,慕青端着茶盏愣在那儿,殿内一片寂静,月色渐渐升起来,透过菱花槅门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眼中有薄薄的水雾,怅然嘆息,她迈出门槛出门,转身往东长街走。 内殿里,司马钰扑进司马璇的怀里,嚎啕道:「皇姑姑,他们都在骗我,他们没有一句话是真的,我问她去了哪儿,她骗我。」 司马璇坐在床榻上,拍了拍他的肩头嘆道:「姑姑知道你难过,可清醒总比埋在鼓里要强,帝王都是如此,你父皇当年那么多的妃嫔,又有哪一个是真心为他的。好姑娘不是没有,只是慕青这样的人不适合你,等你长大了,你就该知道,她对你没有真心。」 兜兜转转,要这样才能证明她不是真心的,可是……可是以往所做的那些呢,都随流水错付了么? 灯火阑珊下,他哭得很伤心,人生中头一回报以真心相投的人,居然是想要他的命。 长长的宫道黑漆漆看不到尽头,夜晚有阵阵凉风吹过来,衣摆被吹起,端着漆盘默默地往前走,偌大的宫殿,她不知道要走到哪儿去。 身后是延禧宫,殿内没有点灯,这座宫殿已经空了很久了,撑身坐下来,执起地上的杯盏,轻轻抿了一口,有些苦涩。 牵起嘴角苦笑,将杯盏里剩下的茶水一仰而尽,她没有喝过酒,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味道,可今天这杯茶却很苦涩。 她不想害司马钰了,可她却找不到解药。 伸手扯下腰间的艾草荷包,想起上回他替她系荷包的模样,拿起凑在鼻息间嗅了嗅,有种好闻的草药香。 其实就这样留在宫里也没有什么不好,她不需要那些至高无上的权力,有司马钰愿意陪着她,这样的日子似乎也可以接受。她没有亲人,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无条件的对她好,记得在浣衣局那个时候,打骂是家常便饭,时间久了,她不愿同她们说话,永远弓腰低着头,恨不能低到尘埃里,谁也看不见她。 第一次遇见司马钰是在启祥宫里,他做错了事,顺妃娘娘正教训他,他就躲在她的身后朝她吐舌头,每天喜欢拉着她到处玩,似乎精力永远用不完似的。她承认,那会的时光比在浣衣局里要快活,她使了坏心思,怂恿司马钰说将来要纳她做妃子,后来被顺妃娘娘知道,她又被撵回了浣衣局。 她不想待在那儿,她想让那些欺负她的人,千刀万剐才甘心,她所受的那些苦,要让她们全都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可司马钰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那些害她的人依旧逍遥的活着,她凭什么要拿他的命去换? 「谁在那儿?」 身后突然飘来声音,她端着漆盘站起来,撒腿就打算跑,漆黑的夜里又传来一句:「你再敢跑,信不信咱家打断你的腿。」 脚步生生顿住,双膝跪地颤声儿求饶道:「奴婢该死。」 阮澜夜从夹道里出来,抬眼就看见墙根坐着个人,上前一看是慕青,惊讶道:「又是你这丫头,大晚上的不在干清宫里侍候,跑来这边做什么?」 说实话,从第一回 看见慕青的时候,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干清宫里那回,她站在屋檐底下哄司马钰下来,那种神态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明明很熟悉,也许在哪个宫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有上回浣衣局里,往常这些琐事就算闹到天上,她也不见得会伸一回手,可那回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替她解了围。 她不讨厌这个丫头。 声音不耐烦拔高,又问道:「你站起来回话,咱家不喜有人跪着。」 慕青站起来,低着头忐忑道:「奴婢……奴婢忽然想起贵妃,特来看一看。」 阮澜夜这才想起来,抬头一看,头顶上明晃的匾额『延禧宫』,延禧宫和承干宫只隔了一条宫道,她每回来找阿玉,总是从东长街走,从不走这条宫道,久而久之,她倒忘了,这道门槛,她也曾走了无数遍。 想起周贵妃,澜夜淡淡问:「咱家记得你是浣衣局出身,应该是不能上延禧宫来的,怎么突然想起贵妃了?」 慕青道:「贵妃娘娘曾对奴婢有恩,娘娘走的时候,奴婢没能相送一场,想起来心里有些愧疚,所以特来看看。」 愧疚?一个八桿子打不着的宫女也会有愧疚,而她呢?延禧宫中相伴六年,她亲手将周家推入牢狱,将她从高处拉下来,说来说去,她的确对不起她。 她没有接话,良久才道:「夜晚道黑,你也仔细些,这里不常有人来,若是叫巡夜的捉住,有口也说不清了。」说完转身打算离开。 慕青抬头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挑着风灯盈盈的光亮照在脸盘上有些昏黄,她踌躇了下,忽然喊道:「大人……」 阮澜夜停住脚步,居然没有发火,狐疑看她:「什么事?」 「大人知道……知道黑老婆儿么?」 手指在风灯的手柄上轻微摩挲了下,想起过往的那些事来,她怅然道:「黑老婆儿……往常菜地里能见着,黑亮黑亮的,要是遇上了就能交好运气。」
第100页 慕青一怔,望向她的方向,黑夜中看不清脸盘儿,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是黑老婆儿,又正好还是好运气? 她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干清宫,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远边池塘里传来几声蛙叫,叫得人心里渐渐生起悽惶来。 屋内有轻微的鼾睡声,春彤已经睡着了,她摸着月色爬上床榻,仰在那里细细思量,月色从槛窗里泻下来,她觉得那片光亮有些刺眼,伸手摸到枕头边儿上的团扇盖在脸上。 深深嘆息,那蛙叫声又开始叫唤,一下二下……意识越来越模煳,渐渐地那片蛙声终于歇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龇牙咧嘴投了一颗地雷,破费了哦~ 另外,最近开始剧情向为主啦,因为一篇文总要有始有终,到这里大家肯定也知道慕青就是澜明了,所以慕青的戏份可能会多一些哦,仙女们阅读愉快( ̄▽ ̄)」 第59章 内宫里不太平,外朝上也腥风血雨。 高祖皇帝在世之时,削藩的言论一直没有断过。太祖皇帝开国,彼时天下的藩王有接近二十位,大多就藩偏院地带,起先还算安分,可日子一长久,少不得有一两个有野心的,不甘居于贫瘠之地,打算拥兵自立。这种忧患非一日蹴就,天下藩王大都有雄起之势,意欲夺位自立为皇。 自此愈演愈烈,到了司马钰这辈,似乎不压制不行了。 奉天殿里,司马钰坐在鎏金地屏宝座上,底下站着众阁老以及司礼监各随堂太监,他掩了掩红罗蔽膝,搭问道:「今日朝堂之上的议事大伙也都清楚了,削藩是必定要削的,至于名头,阁老们可有高见?」 张阁老为首的群臣脸上变了色,都掩着手低头不说话。削藩岂是好削的,连着几代先皇帝也没能削得成,如今这个情形,谁愿意将这个烂摊子揽在头上。 司马钰看在眼里,转头道:「张阁老,依你之见,削藩该从哪一位藩王开始?」 张阁老面色一怔,如实答道:「臣以为,几位藩王之中,宁王殿下首当其冲。」 他一笑,「正合朕意。」转念又道:「明日朝堂之上,不知哪位阁老愿意起头?」 道理都懂,可实施起来却不那么简单。 众人不语,司马钰突然朝向一旁的阮澜夜,笑意不达眼底,温声道:「不如由厂臣起头如何?」 阮澜夜眉梢跳动了下,往常朝政之事全都是内阁大臣做决定的,从来不会过问她这头。削藩是大事,没有人愿意揽在头上做枪靶子。 不等她回话,司马钰依然发话,「依朕之见,厂臣治理东厂多年,大郢的国基有一半都是东厂的功劳,厂臣的能力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就这样,明儿朝堂议政,就有厂臣起头,众阁老附议吧。朕有些累了,就到这儿了,都退下吧。」 这里头打得什么算盘,她能隐约的明白,功高盖主必定不成气候,藩王是威胁,东厂同样也是。司马钰要她起头,谁知是不是借刀杀人,事情似乎越来越棘手了。群臣领旨拜退,大殿里归于静谧。 议完事从庑房里出来,阮澜夜站在穿堂里,后背汗津津地,天热晒得人有些恍惚。 扶顺跟在后头,悄声问:「干爹,今儿议事遇上棘手的事儿了么?」 她负手朝前走,搭声道:「陛下着令要削藩,正愁找不到名头,估摸着要咱们厂卫行事了。」 厂卫设立之初,本就行的是侦察耳目的差事,有些事明着不行,就得要暗着来。东厂向来是直接听命于皇帝,为皇帝一人办事,今日议事,听着皇帝的口风,打算是先要拿宁王开刀。 扶顺一凛,「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大郢藩王不下少数,闹不好得罪的人能排到长安街上去。」 这些年来,东厂办得那些事,和杀人放火也没什么两样,得罪的人早就不知道几何了。阮澜夜抬手按了按眉心,不耐烦道:「行了,你别跟着我了,回东厂一趟,叫外面那些番子都回来,回头咱家有事吩咐。」 扶顺哈腰道是,转头出了夹道。 阮澜夜顺着东长街往前走,从履和门绕到承干宫后罩房。午后院子里静悄悄的,她大概在殿里午歇,卧房的门阖上了,可拿指尖轻轻一推,门居然顺顺噹噹开了。 以前光明正大从承干门正殿里进来,可次数多了,难免不叫人怀疑,后来锦玉和她约定俗成,正门不成就留后门,背着人,也有种别样的美妙。 阮澜夜推门进去,看见贵妃榻上躺着个人,面朝着离间,肩头睡着唿吸轻轻颤动。 贵妃榻上地方小,只能平常小歇一会,睡久了就会脖子酸。她上前伸手抱住她的腰,打算抱她到床榻上睡。 手掌刚搭上她的腰肢,锦玉就醒了,睁着惺忪的睡眼,看见她来了,起身拉住她的手笑道:「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澜夜笑道:「我看你睡着了,没想吵醒你,怎么不到榻上去,这儿睡累脖子。」 她摇摇头没说话,伸手勾住她的脖颈,将她往身上带,将她压在胸口上,闷声道:「我有些想你了。」 澜夜一笑,「不是前儿才见过么?」 她撅嘴嗫嚅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听了心里泛起温柔来,踏踏实实趴在她的胸口上,听见胸房里嗡声震动着,觉得很心安。
第101页 半坐着的姿势有些别扭,「我腰有些疼,我抱你到榻上好么,我想抱着你睡一会儿。」澜夜开口道。 锦玉一惊,点点头,将手搭在她的脖颈上,整个人圈住她。澜夜环住她的腰身,她很轻,身上没什么斤两,几步远的距离抱起来也不算费劲。 上了塌,她拱进来,埋首在她颈窝里,轻轻嘆息,「阿玉,我想快些出宫去,什么事都不要管,就这样抱着你,一起到老。」 极少看见她这副颓然的神情,是遇上什么事情了么,锦玉轻声问:「出了什么事了,你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 她牵起嘴角,嘲讪道:「你能帮我什么,你就安安心心在承干宫里等着,等着我带你离开。」 锦玉挣坐起来,手指捏住她的腰,细细密密按压起来,「你不是腰疼么,我替你按按。」一面按一面道:「阿夜,咱们是要走一辈子的,也该是要走一辈子的。你晓得一辈子有多长么,我想帮帮你,不是只叫你一个人替我挡着,不管是风还是雨,我想和你一起承担。」 她趴着床榻上,闭着眼睛笑道:「我知道。可是阿玉,这回不一样,皇帝要削藩,少不得要我出面,那些藩王不是好惹的,我怕削了藩,惹的麻烦会更多,也许会连命也没有,出宫会越来越难。」 削藩是迟早的事,皇帝年幼,她跟在身旁把持朝政,可司马钰总有一天会临朝,宦官擅权歷来是大忌,到时候冷不丁让人揪住把柄,集结起来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手里没有兵权,区区一个东厂,没有了皇帝的庇护,什么气候都成不了。 此刻再削藩,结的梁子会越来越多,肩上的胆子就会没完没了,出宫?似乎没有出路了。 锦玉不明白朝堂上的事情,可她知道,爬的越高,跌下来的时候就会越严重。 要她脱身,似乎比登天还难,进了东厂,坐上了这个位置,生死荣辱全都系在一起。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阿夜能脱身,可她呢,禁宫里的太后,她又有多少胜算可以离开? 所谓出宫,似乎只是一场梦。 手指渐渐无力,她又重新躺回去,保住她的腰身,埋在她的怀里嗫嚅道:「阿夜……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出宫,咱们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么,只要能在一块儿,我什么苦都能吃。」她安慰她调笑,「开什么酒楼呢,我是太后,整个后宫都是我的,养一个太监么,阿夜你别担心,大不了我养着你,你就留在承干宫里,咱们也能相守到老。」 澜夜苦笑,在宫里养太监,亏得她想的出来。伸手将她捞起来,低头吻她,捧住她温润的脸盘笑道:「小傻瓜,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 「我若是垮了,你以为你这挂名的太后还能坐多久?没有主动退出的道理,就算咱们窝攒在这殿里,不去犯人,人也要犯咱们。我不愿你像周贵妃那样被人诟病,说你和太监有牵扯,那样别人会怎么看你?」 眼眶里有微微的湿润,她嗡哝道:「我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我只想和阿夜在一起。」 「可我在意。」 一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所有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攀住她的肩头哽咽道:「阿夜,我觉得好苦,咱们过不去了,怎么办?」 以往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似乎什么糟心的事都离她远远的,可临到这份上,她才知道有多艰难,朝前一步不行,后退也不行,简直是夹在缝隙中,生死都不由人了。 阮澜夜托住她,安慰笑道:「傻瓜,怎么又哭了,你要是哭坏了眼睛,叫我怎么办?」抬头替她抹眼泪,亲了亲她的眼角,「别哭了,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咱们不是还有时间么,你放心,我一定能带你出宫。」 锦玉悻悻止住眼泪,抽噎道:「我以前总小孩儿心性,以为你无所不能,所以觉得什么也不怕,可认真分析起来,我和你在一起也是你身上的把柄,到了不得已的关头,你不用管我,只管保住命要紧知道么,我平日的脑子不大管用,可在大事上,我还是拎得清的。我不用你拼了命的带我走,倘若被抓回来……」她哽住喉头,「孰轻孰重,你晓得该怎么做,知道么?」 这是做什么?她是打算牺牲自个儿? 澜夜咬牙道:「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你只要知道,你若出事,我一定不独活。」 她总这样莽撞,锦玉憋住眼泪气道:「我不允许你这样,你平日里不是很明白事理的么,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你拎不清呢!你不能这样!」 澜夜将她箍住,镇定道:「阿玉,你晓得什么是一辈子么,倘若是我死了,你会独活么?」 她抿住眼泪摇头。 她苦笑道:「既然你都做不到的事情,又凭什么要我做到呢?阿玉,咱们不会到那一步的,你不担心,咱们一定都能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出宫。」 闭着眼睛,嗫嚅道:「真的么?」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摇摇头,眼泪又止不住,撇嘴道:「没有,阿夜从来没有骗过我。」 澜夜抬头替她理云鬓,热气蒸腾,又哭了好大一会,额头上全是汗意,髮丝湿湿的贴在鬓边,她拿着团扇替她打扇,「瞧这一头的大汗,我替你扇扇。」 锦玉热得抬手脱了身上的褙子,扔在在脚踏上,负气道:「我不要穿这个了,早知道死也不来皇宫,叫你去建瓯找我,咱们在宫外置个宅子,想想也快活。」
第102页 她大力替她扇着,轻笑道:「你不来皇宫,我可能也不会遇上你。」扶着她躺在她的膝上,搭声问,「我听说晌午那会儿,长公主找过你,她说什么了?」 锦玉道:「她说近来陛下身子不适,明日要去一趟晖云寺给陛下祈福,特地问我去不去?你说我去么?她是你的老相识,你叫我去我就去。」 老相识……澜夜觉得好笑,她大概还是在意上回的事情,扯起嘴角笑道:「什么老相识,我往常不过伺候了她几年罢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她什么也没有,长公主人娇扈了些但心眼不坏,这趟回了郢都大概也就不回戎狄了,你是陛下的母后,也正好趁着能出宫散散心,跟着一块儿出去转转吧。」 她撇了撇嘴,「我又没说不去,你说这么一大通话做什么,我去就是了。」 「行了,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能不明白,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来疑心我,真叫我屈也屈死了。」 锦玉见状,忙直起身子去亲她,「好了好了,我没有疑心你,咱们好不容易见一回,我想多抱抱你,亲亲你。」 她上来亲她,她才觉得满意,笑靥如花道:「这样才好。」 第60章 干清宫里,司马钰被众太监宫娥拥着回了寝殿,撩袍坐下,春彤见状上来奉茶。 青花瓷杯盏里的茶叶被沸水沖的上下翻滚,司马钰淡声问:「怎么是你来奉茶?」 春彤掖手弓腰道:「回陛下,慕青姑娘感了风寒,恐陛下沾染病气,特叫奴婢来的。」 他端着茶盏一怔,「大热天的,怎么会感了风寒,叫太医了么?」 「回陛下,是热症,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好好的怎么会发起烧来,他回头吩咐道:「大伴,你带张太医过去瞧瞧,夏季感热症严重,光吃药恐怕好不了。」 身后曹大伴回道:「是,老奴这就去。」 「等等。」门槛上传来声音,司马钰回头看见来人,喊道:「皇姑姑……」 司马璇带着宫女迈进来,吩咐将手里的漆盘放下,转头朝曹大伴道:「先不着急,年纪轻轻的,偶感风寒,两帖药下去也就好了。张太医是陛下的专用御医,陛下不知道规矩,你也不明白么?大伴伺候了陛下这么多年,宫里是什么规矩,恐怕比我要通透,一个丫头罢了,就兴师动众叫御医上干清宫来,叫旁人看见还以为是龙体有恙呢。」 曹大伴惶恐跪下来,忐忑道:「长公主说得是,是老奴不懂规矩。」 桌上摆着一口砂锅,司马璇拿着汤勺盛了一碗,递给司马钰,转头又对春彤道:「去司药司找个医女过去瞧瞧吧,也少受些罪。」 春彤应了是就退下了。 司马钰端着碗一瞧,蹶回去气道:「怎么又是黑带豆腐煲,我连着吃了好几天了,顿顿都吃,吃得都要吐了。」 司马璇笑道:「前几日皇姑姑说每天都给你做,你不是说还爱吃的么?怎么才吃了几天就厌了?」 她朝身后曹大伴挥了挥手,「都下去吧,这儿留我就行了。」 曹大伴会意,带着一众宫娥太监退下,大殿里只留了姑侄二人。 司马钰见人都退下了,才端起碗一口一口吃,司马璇皱眉道:「好钰儿,姑姑知道你受苦,再坚持坚持,等毒素清干净了就好了。」 他懂事地点点头,「姑姑,这个汤真的有用么?」 「周贵妃给我的方子就是这个,应该有用的,最近慕青还有没有端茶水来?」 司马钰低头扒着碗里的海带,道:「没有,这几天我没有见她。」 「姑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等处置了宁王,你是留她还是不留,姑姑都听你的意见。」她淡淡道,「你年纪轻轻,你父皇留了个烂摊子给你,偌大的天下叫你一个人管,除了姑姑,没人能帮你。不论怎样,祖辈的基业不能丢,若是丢了,咱们都是司马家的罪人。」 「我明白,姑姑明日要去晖云寺么?」他抬头问。 她点点头,缓缓道:「是成是败,只在此一举了,若能除去宁王,其余的藩王都会归顺,届时你就趁机收了所有的兵权。」忽然想起来,又问道:「对了,今儿朝堂上,姑姑教你的话都说了么?」 「我都按姑姑的话说的,阁老们不敢有意见,我让厂臣起头,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她哼笑,「那般大臣们跟着父皇时便就是这般无用,再如此下去,整个大郢非要葬送了。」 内阁中有一大半都是三朝元老,先帝不上朝,朝中大事都是阁臣左右拿决定,几年下来,国库几欲入不敷出。从顺天府到地方上,拨下去的饷银一层褪一层,年底财政议事的时候,连修座宫殿的钱都拿不出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彻查的话,必定要动摇国之根本。 司马钰放下碗筷道:「依姑姑的法子,厂臣能对付得了宁王么?」 司马璇低眉,淡淡道:「能不能对付得了,关键看太后娘娘的了。」 司马钰不知道她话里的玄机,狐疑着抿了抿嘴。要除宁王,得需厂臣做出头鸟,他知道母后和阮澜夜一向走得近,宫里头那些传闻他也听过一些,姑姑这样说,难不成传闻都是真的么? —— 一大早承干宫里忙活起来,春嬷嬷带着清茹在院子里剪花,夏日的花开得艷丽,剪了两支放在殿里插起来,看着也赏心悦目。
第103页 碧蓉替她穿褙子,套上云纹马面裙,低身整理道:「主子一个人去么?还是让我跟着吧,不叫我跟着我心里不踏实,上回宁王那件事,我现在想起来还胆战心惊的,这回又是在宫外,掌印又没跟着……」 锦玉抬手抿头,宽大的襕袖滑至胳膊肘,露出雪白的小臂,对着铜镜照道:「你别老妈子似的了,我是出去上香,又不是打仗,再说了,还有长公主一块儿,没事的。」 「真的么?」碧蓉没见过司马璇,上回来承干宫的,正逢她没在殿里,遂问道,「也不知长公主是个什么样儿的人,这趟出去还要寺里过夜,你夜里又认床……唉,还是叫我跟过去吧。」说来说去,她还是不放心。 锦玉转过身来,将怀里的叭儿狗送给她,嗟嘆道:「长公主说一切都她安排,祈福得按规制来,人数都定好了,都这会了我再去跟人说,恐怕不成。你别担心,我明儿就回来,长公主人也还算热心,会没事的。」 「我倒听说是个不好想与的人,口念佛,手敲罄,没准儿腰里能掖个弯钩子秤。」碧蓉一面替她理云鬓,一面道,「我听小顺子说,长公主以前和掌印走得近,别又跟周贵妃似的人,上回中毒差点没了命,你自个儿也注意,吃的用的都当心些,别人家端上来就嘴馋,嘴是夺命鬼,你记好了。」 都是多久远的事了,她还念念叨叨不忘,锦玉拍了拍她的肩,宽慰笑道:「我记着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是个有福气的人,瞌睡来了就遇枕头,总能逢凶化吉,你别担心我,我命长着呢。」 她还要再说,殿外清茹进来通传:「老祖宗,长公主派人来请了。」 锦玉朝外喊了声:「这就来!」走了两步忽然想起寺庙来,又趋身回过头,抿嘴笑道,「我和厂臣说了这事,她要来了就跟她说,我明儿就回来。」 碧蓉见她念念不忘心上人,呲哒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说了一大筐的话,你不上心,原来是心里装了别的人,容不下我了。」 锦玉沖她挥挥手,急道:「行了,快别酸了。我不在晚上记得要和雪宝说说话,多给她两块肉,叫她别想我。」 雪宝就是阮澜夜送来的那只叭儿狗,送来的时候巴掌大点,如今抱在怀里也肉球似的,晚上睡觉,她总要抱一会儿才肯上床。 碧蓉站在门槛上,朝着她挥挥手,看着她的身影出了承干门才算安心。 马车在东华门上停当,宫娥太监约有二十来个,司马璇站在马车边上等她,锦玉上前笑道:「等久了么?」 司马璇抿嘴,扯了下嘴角朝她伸手道:「我也刚来,我扶皇嫂上马车。」 搭上她的手,接力上了马车,车里宽宽敞敞,能容四五个人,有宫女上来打帘,锦玉低身钻进马车里。 一顺二十来个人,锦玉一个也不认识,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前脚上车,司马璇后脚跟上来,车外有驾辕的内监,吩咐了声马车便开始徐徐行进。 晖云寺离宫二十里,又在山上,因此还有程子路才能到。车内只有两个人,即便不是紧挨着也能听见彼此的唿吸声,锦玉觉得气氛有些闷,靠窗掀了帘探头深深吸了两口气,外面有宫娥太监跟着,街市上也热闹不绝。 「皇嫂,」身后传来声音,轻轻柔柔的,锦玉转过头来看见司马璇盈盈然的笑意,「皇嫂是二月里进的京吧。」 她点点头,道:「是二月。」她想起进京的那回,自己是一个人被接来的,二月里还下着雪,从运河向南乘船整整走了两个月才到郢都。 「一个人离了家,心里应该捨不得的,想起我去戎狄的那会,整天都想回来,那儿的天比郢都要冷得多,吃的也吃不惯,半年里我瘦了一大圈。」 锦玉听阿夜说过,她远嫁戎狄,是和亲的公主,想必在戎狄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她宽慰道:「长公主为大郢牺牲的太多了,如今也回来了,该要为自己打算打算,长公主可曾想过再寻一门夫婿?」 长公主嫁至戎狄半年,大王子阿卓尔便就身患疟疾,不药而亡。这是众人心里都知晓的事,自从她回来后,从来没人在她面前说过,一来这是她心里的伤痛,二来阿卓尔是大郢和戎狄之间的纽带,驸马死了,这国与国之间的联繫也就不存在了。 司马璇低垂着眉眼苦笑道:「在戎狄的时候,驸马待我极好,是我在异国唯一的依靠。众人都说驸马没福气,英年早逝,可照我说,是我没福气,配不了驸马这样好的人。」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原本也是掌上明珠一样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可突然换了一个地方,什么都变了,她不在是众星捧月一般高高在上的大郢长公主,身边能对她呵护备至的也只有驸马了。锦玉很怜惜她的遭遇,抬手拍了拍她的膝头,安慰道:「公主对驸马的这份心,就算驸马在天之灵也会明白的。总归日子还长久,会慢慢变好的。」 她松散一笑,含笑低头看着襕膝上云纹补子,哑然苦笑道:「驸马心里有我,可我却不爱驸马,这该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了吧。」 第61章 司马璇眉眼恍惚,思绪不知飘向何处,突然转头问道:「皇嫂……和厂臣是不是走得很近?」 搁在膝头的指尖一怔,锦玉没曾想她居然会直接问她这样的话,司马璇对阿夜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也许在她出嫁前便就产生了,她这趟从戎狄回来,是打算阿夜还会一如既往像从前那样待她么?
第104页 这般问出来,心里是不是依旧放不下? 不知是什么滋味,锦玉淡淡一笑,道:「我进宫的遭遇想必公主心里也有数,得厂臣照顾才能至今日,我心里自然是记着这份情的。」 司马璇听了发笑,「是么,皇嫂年纪轻,独身一人来郢都,难免会有依赖的心,厂臣这人我是了解的,面子上虽然冷了些,但心肠是好的。」 她了解?锦玉哂笑,淡眼看她挑起的眉梢,她自以为了解阿夜,是明着知道她和阿夜的关系,故意说出这番话给她听的。可是这种把戏,在锦玉看来,觉得再可笑不过。 既然她愿意说,那她就洗耳恭听好了,她和阿夜走到这一步,除非是她亲口说出来,不然旁人就算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信。 司马璇见她不语,自以为是不成气候的,索性摆起优越的姿态来,低头理了理襕膝,不以为意道:「我和皇嫂絮叨了这么半天,不过是想让皇嫂明白,我叫您一天皇嫂,您依旧是皇兄的结髮妻子,是大郢高皇帝的皇后。」 这是叫她生是她慕容家的人,死也是慕容家的鬼,永远也不要妄想么?能说出这番话来,往常倒真是小看了她,锦玉定了定心神笑道:「这道理,我心里必定是比公主要通透的,嫁至夫家,那就一定夫家的人了,不然我也不会坐上太后的位置,长公主,你说皇嫂说得可对?」 这番话是说给她听的,她十七岁出降戎狄,不出半年就死了夫婿,按照大郢的风俗,是该一辈子待在戎狄的。可戎狄的风俗不一样,女人没了丈夫可以再嫁,更何况戎狄没了这层联姻的关系,早就想蠢蠢欲动了,巴不得将她送回来,没准从中还能挑出一两个由头来做筏子。她如今成了烫手的山芋了,两边都急于脱手,就算回来了也不受待见。 司马璇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毕竟话是她自己挑出来的,这会被人反过来桎梏住,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马车忽然停下来,帘外驾辕内监传来声音,「娘娘,到了。」 锦玉抿嘴一笑,抬手朝司马璇伸去,「我扶公主下车。」 终究是没有将手放上去,她自顾自掀开帘要下去,到了马车边上忽然回头道:「对了,皇嫂知道慕青是谁么?」 有片刻的失神,锦玉问:「什么?」 「厂臣可曾说过他有一个妹妹叫澜明,澜明就是慕青,皇嫂要见见她么?我这回出来也把她带出来了,想必皇嫂是想见见的吧。」说着不动声色,将手搭上她的手掌,一卷细小的纸卷落入手心。 锦玉回过神来,紧紧攥住手掌里的纸条,淡眼看着被风吹起的云纹车帘。 她竟知道澜明? 阿夜找了澜明六年,却丝毫没有半点消息,依着东厂的能力,不可能一丁点痕迹不留。难道自小在宫里长大的慕青,真的就是澜明么?倘若真的是那样,那一切似乎就有理由了,有时候近在眼前的才是最远的距离。 可司马璇为什么要告诉她?她对阿夜有惦念,直接告诉阿夜不是更能为自己赢得好感么,何必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再由她告诉她? 她有些想不通,可这件事是一定要弄清楚的,阿夜找了澜明这么多年,澜明是她心里唯一的愿望,倘若慕青真的是澜明,她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晖云寺在山上,入了夜比在平地上要凉很多,火罩子被熏得燎黑,整个屋里都有些暗黄昏暗,锦玉掏出袖子里的纸条子,白纸黑字,只有短短的一行:亥时三刻,晖云寺后山。 靠近子时的时当,锦玉抬头看了看木窗外黑潺潺的天,心里有种隐约的不安,踌躇再三,还是披上了缠枝纹披风去了后山。 没有风灯,夜路不大好走,依稀借着月色辨清小道,后山这一带很大,即便是白天,也不见得有人来,就更不用说夜晚了,她倒好奇,为何大半夜要约在这里? 前头有人影攒动,她迈步上前轻声喊:「是慕青么?」 那人回头,看不清面容,轻唿了声:「皇嫂?」 锦玉浑身震住,即便是看不清面容,可这声音她永远记得。 是宁王! 下意识掉头就要离开,身后人追上来,夜路看不清,地上全是杂草,枯木勾住马面裙,抬脚也挪不动,宁王绕到她前面来,朝她伸手笑道:「怎么是皇嫂?」 她扬袖格开,狠狠道:「滚开!」 心跳嗵嗵的,她很害怕,浑身止不住颤抖,是司马璇骗了她,拿澜明作幌子,结果居然将司马询叫来。司马询好色,天底下谁不知道,深更半夜里,她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皇嫂……」司马询见她慌乱,忙敛下脸色将手缩回去,「是沅沅那个死丫头叫我来的,谁知竟是皇嫂,本王虽爱美人,可也不至于是这样的下三滥,皇嫂莫怕。」 他横在身前,她觉得整片天都被遮住了,黑潺潺的天连颗星星都看不见,有种顿足无措的压迫感袭来,稳住心神,锦玉心惊道:「那你让开,我要回去了。」 脚还没迈出去,膀子就被人牵制住,美人馨香萦绕在鼻尖,让人心生荡漾。 宁王拉住锦玉,黑夜里映射出一双黑亮的眸子,望着她一直笑,咧嘴道:「这花前月下的,难得有这样的好兴致,皇嫂着急走什么嚜,往常也是我不对,没给皇嫂留下个好印象,其实本王在京中也有个称唿的,叫『谦君子』,皇嫂是不了解本王,所以才对本王有颇多的误会。」
第105页 她完全没心思听他说什么『谦君子』,拽着手腕下劲往后扽,深更半夜里,锦玉不敢惹恼他,这回不比在宫里,叫一叫就有人来的,要是惹急了他,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王爷有话就直说,这么拉拉扯扯做什么!」 锦玉费力挣扎,宁王拽不住她的手,「欸,你别挣啊,我就和皇嫂说两句话,又不能吃了你,皇嫂说是不是?」 色鬼温言起来也叫人噁心,她扭过头,心里害怕得砰砰直跳,尖着嗓音急道:「前头禅房里有人,你快撒手,不然我就叫了!」 司马询闻言一笑,「叫人?你以为司马璇作什么叫本王来,本王是怜惜美人才忍你至今日,你别不知趣儿!怎么,还是喜欢被绑起来!本王早该就办了你,叫你死了那份心,好说好歹你不要脸,本王看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你最好识趣些!」 突然恼起来,锦玉吓得半死,他忽然靠近,扯着肩袖领口被拉开大半,露出精緻的锁骨,她又急又恼,眼泪憋在眼眶里,颤声威胁道:「我是厂臣的人,你敢动我,厂臣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提想不起来,提起来就让人恨得牙痒痒,想起上回吃的亏,在大街上就叫人闷声灌进麻袋里一顿乱打,他是先帝亲封的恭亲宁王,就算是皇帝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一个阉竖也敢这样对他,真当他是软柿子捏成的?真正对抗起来,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下死劲拽住她的膀子,伸过头在她耳根子处嗅了嗅,癫笑道:「阮澜夜的人?哼,果真跟那帮人传的没错,好好的美人都叫太监作践了,跟着他一个死太监,皇嫂能落着什么好,男人该有的他一样没有,真是白白作践这一身好皮囊!」 见她挣扎着不松口,他也不强求了,直接将手腕伸过去搂住她的细腰,后背贴在胸口上,顿时觉得浑身心都酥软了,顺着腰窝往上摸,司马询狞笑着威胁:「你当本王怕他么?今儿本王就办了你,量他一个屁也不敢放!敢跟本王作对,他有几个脑袋够砍?」 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环住她的脖颈,简直半点也动不了,她急得浑身打颤,低头看见他的手臂,张口就要咬下去。 对面草丛中传来光亮,窸窸窣窣急步赶来,「给我住手!」 司马询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手臂吃痛,攥紧拳头奋力一甩,锦玉顿时整个人跌了出去,脚跟一个踉跄,顺着小道滑下山坡。 「阿玉!」阮澜夜眼见着她冲下去,手里握着长剑,猩红的眸子对上司马询,「你找死!」 一剑飞射过去,直插胸膛,司马询还未来得及反应,瞳孔紧缩,身子直直朝后掼去。 人都往这边赶来,一瞬亮堂起来,司马璇也跟出来,见状忙沖至宁王身旁,「二哥!」 围了一众的婢子内监,司马璇怒吼道:「都杵着作什么,赶紧去找太医,快去!快!」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因为三次元的糟心事断更了,真的很谢谢留下的小天使们,v文不坑,这是我的原则,谢谢大家的支持!以后更新可能都要十点开外了,大家可以养一养,等到完结再来,这篇文大概月底左右完结。 谢谢给我加油打气的小可爱,很爱你们~【爱心】 第62章 山坡下约有丈来深,杂草丛生,黑黢黢什么方向也看不清。 阮澜夜跟着跳下去,心里什么想头也没有,只有止不住的颤抖和害怕。她不该让她一个人来的,她应该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即便是司马璇也靠不住,哪怕只派个人跟着,也不会是这样的后果。 「阿玉……」深过半膝的草丛中,她语不成调的轻喊了声,寂静的夜里没有人回应她,只有她一人颤抖几近哽咽的声音。 满心慌乱的寻找,曳撒早就划拉得不成样了。草丛深处躺着一个人,面部朝下,她心里一惊,快步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 「阿玉,你醒醒……」 不见往日灵动跳脱,半边脸上满是血迹干涸,她吓得脸色煞白,慌乱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一迭声叫人,撑手将她半抱起来。 扶顺在坡上搭手,两人费力爬上来。「干爹,这……这可如何是好?」扶顺见着锦玉满脸是血的模样,立时吓道。 她心里发慌,完全没了主意,以往即便是再难再苦的事情总也打不垮她,可这回不一样,她看见阿玉躺在那儿,满身是伤,看见她脸盘上鲜血淋漓的时候,她真的害怕。 她害怕会突然失去她。 腿里无力,像被人捅了要害,怎么也支撑不住了。可是她不能倒下,如果她倒下了,阿玉要怎么办? 眼下不是伤情的时候,她撑起全部的力气紧紧抱住她,也顾不得有人在场,低头在她眼角吻了吻,她微微启唇:「去请大夫。」 随行出来的时候,她只接到消息,说阿玉有难,便顾不得其他,只带了扶顺和杨平赶来,谁知竟会遇上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什么王爷藩王,栽到她的手里,她非要司马询死无葬身之地! 抱着她匆匆回了禅房,杨平早就从山下抓了个郎中来,因为事发突然,不便赶回宫内,再说督主这时候的气性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督主是用了心思的。深夜里只有一家医馆还亮着灯,杨平进去要带他走的时候,死活不肯来,结果金刀一亮,顿时闭上了嘴。
第106页 郎中气喘吁吁上前查探,见着榻上的人满脸是血也惊了一跳,急步拎着药箱上前,支吾道:「这……这得把脸上的血擦干净,血肉模煳的,看不清到底伤在哪儿。」 澜夜怒意迸发,兇狠地将人抓到脚踏上来,怒喝道:「少废话,你快救她!」 早有人端了水上来,郎中不便伸手,她亲自拿了巾栉沾水替她擦拭,生怕碰触到伤口上,顺着眉梢血迹一直流到脖颈上,干涸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红白对比,那样触目惊心。 血迹清理干净才看清,眉梢上被划拉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只差分毫伤的就是眼睛,郎中一面上药一面哀嘆道:「伤这么深的口子,只怕以后是要留疤,姑娘家的,唉。」 她听了酸楚难当,阿玉最爱美了,老夸耀自己是建瓯城里的美人,如今脸上划了一道,她若醒来,该不知有多难过,她恨声道:「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提,不许留一点疤痕,否则要你好看!」 郎中一骇,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蛮不讲理的人,忙一叠声道是,跪在脚踏上替她缠纱布,因为伤的是眼梢,缠纱布连眼睛也缠起来了。 处理完,郎中回身跪地哈腰道:「纱布每日要换,伤口早晚也要换药,这天热,要一直有人打凉扇才好,要是流汗碰到伤口上,带起热症就严重了。」 她转头看向床榻上的人,双眼上蒙了一层纱布,虚弱的没有一点血色,她放在心坎儿上疼的人,不容旁人放肆半分! 扶顺送走了郎中,她转身,凌厉挑眉问杨平:「司马询人呢?」 杨平怔了下,知道督主要开始动手了,宁王几次三番打太后娘娘的主意,上回已经给过教训了,可这次不同,督主是真的发怒了,只怕宁王要凶多吉少。他垂首道:「宁王被长公主带走了。」 她恨声道:「给咱家搜,多带些人手,什么狗屁藩王,咱家要他活不过明儿天亮,双手双脚砍了直接扔进通江里。」 杨平一凛,督主手段向来毒辣,敢得罪的督主的人,天底下还没人能活着到天亮,上回那次,对宁王已经是格外开恩,可仍旧不知死活,东厂这些年的手段,没机会见识,可听总听过吧,如今闹到这副局面上,纯粹是自找的。 可宁王到底还是姓司马,这么明目张胆的弄死人不是她的办事风格,上头若是追究下来,诛杀亲王,是灭族的大罪。 她不是贪生怕死,阿玉受了这么大的罪,不替她报仇难消她心头之恨,可她不能垮,她若是牵连入狱,谁来守护她一辈子。 心头髮酸,她撑住肩头,吩咐道:「陛下不是要削藩么?去东厂里将司马询这些年的罪状全都列出来,谋反私通全都报上去,没有的也给他现造,叫内阁奏本上去,咱家倒要看看,一个死人,到底能不能削得!」 杨平弓腰应是,门外扶顺进来,她背手吩咐道:「都下去吧,这儿留我就行了。」 众人道是,都下去承办差事,只有扶顺一人还留在房里,阮澜夜见他欲言又止,踌躇站在那儿,她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能一气儿说完?」 扶顺道:「干爹对娘娘好,众人都看在眼里,只是儿子怕纸包不住火,今儿这事长公主也在,干爹打算怎么料理?」 怎么料理?锦玉是司马璇带来的,怎么会遇上了宁王?又是深更半夜里,这事实在是蹊跷,去晖云寺的事没几个人知晓,若不是走漏风声,身处外庭的司马询怎么半夜到这儿来? 一夜心力交瘁,阮澜夜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忙脑子里浆煳一般,什么思绪也理不出。 她摆了摆手,「等娘娘醒来再说,今儿这事先不要往宫里头传,就说娘娘感染风寒,要在寺里小住几日。」 既然吩咐了,扶顺没有再多嘴,带上门径直出了禅房。 锦玉依旧躺在那里,从山坡上滑下去,兴许是划到了树枝,只差一点点就伤了眼睛。想起来就叫人后怕,她只在她伸手够得到的地方,可她没能抓住她,眼看着她掉了下去,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觉得很糟糕。 垮下肩头,深深泄了一口气,灯台上烛火跳动,倒像是过了半辈子似的。 澜夜盘腿坐在脚踏上,抬手握住她的手,冰凉凉的没有温度,她握紧举起放在嘴边亲了亲,「大夏天的,你不热么?怎么浑身冰凉起来,阿玉,你不要吓我,我也只是一个姑娘家,我也会害怕,你不是说过以后由你来疼我么?你快醒来看看我,好不好?阿玉……」 满室静谧,明明是六月天里,却好像掉进冰窟窿里,直觉周遭寒津津的,一直凉到心坎儿上。 这一路来,其实走得不平坦,心里越担忧的事情,偏偏就发生在眼前。她怕自己不能面面俱到,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好她,怕自己牵累她。眼眶微微湿润了,她凝着她的脸庞,渐渐有些模煳,锦玉双眼被纱布蒙上,她看不见往日那双清澈的双眸,也看不见往日站在梨花树里那般威风凛凛的模样…… 指缝里有温热的湿意,澜夜睁开泪眼婆娑的眼眸,悽恻道:「阿玉,我有时甚至在想,将你拽进我的圈套来,到底值不值得……」深深嘆了口气,「我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你,恨自己不能带你走,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手指抚上眉眸上的纱布,轻轻触摸,「伤口一定很疼是不是?流了那么多血,你身子骨一直不利索,我每回去承干宫给你带补身子的燕窝,你怎么不吃?唉,真不叫人省心啊你,离了我,你可怎么办呢?」
第107页 脑子里迷煳,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飘飘忽忽突然想起刚刚郎中说的话,说不能流汗,她忙撑身去找团扇,摸了一把团扇坐在床头,虚实看她的脸盘,也许是蒙了纱布的缘故,总觉得熟悉又陌生。 阿玉总喜欢哭,受了委屈就要闹出来,但她不喜欢哭,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眼泪止也止不住。她不是神,有时候她甚至会忘了,她也是姑娘家,在深宫尘世中摸滚,她也需要有个人来救赎她。 褪了皂靴,上塌紧紧抱住她,阿玉总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她知道,其实她很胆小,看见歇拉虎子也能吓破胆,她不想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儿,她想抱抱她。 腾出一只手来替她打扇,在那片熟悉的气息中,她终于忍不住了,埋在她的身侧,泣不成声哽咽道:「阿玉,你快睁眼看看我吧,我很难过、伤心,也很害怕,你捨得我这样难过么?我想要你起来抱抱我,亲亲我,阿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vsinger-南北组 投了一颗地雷。 第63章 恭亲宁王府中,此刻深夜乱作一团,从**院到大门口,亮起一片灯笼。 宁王是大宗皇帝的第三子,先帝是太子即位,但鲜少有人知道太子和宁王中间还有一位皇子,也就是二皇子,可二皇子福薄,两岁的时候得了天花,救了两天一夜也没能救回来,大宗皇帝极为痛心。只隔了半年,三皇子降世,也就是司马询,众人都放在手心里疼,大宗皇帝也极为宠溺,不过十二岁就封了王。 宫里宫外都称他二皇子,因为怕天子感怀丧子,所以没人称他三皇子。 歷代来大概还是独一份,所以愈发跋扈的无法无天,后来居然觊觎太子的宝座,可太子总归还是太子,多年来的经营再加上群臣拥护,终究还是没能如愿。 等到司马徽即位之后,因为忌惮宁王的势力,就让其去了平凉就藩。可这么多年过去,野心不曾平復,几次三番动作不断,朝里朝外众人尽知。只是后来先帝忽然病重,撒手西去,朝中形势一瞬天翻地覆,司马钰年幼即位,根本成不了气候。 屯兵关外,登基大典过后迟迟不肯离京……其中心思是路人皆知。 可到底怎么样呢?没人敢置喙什么,群臣没有那个胆子冒死进谏,司马钰更没有能力削藩,宁王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夺了江山。只是宁王偏偏纠缠上了锦玉,凭着锦玉在阮澜夜心中的重要,宁王这一劫是在所难免。 司马璇站在明间门槛,梢间里人手杂乱,宁王被送来的时候,满身是血,早就已经昏迷不醒了,看这情况,只怕是凶多吉少。司马询是她叫来的,又利用澜明的消息引楚锦玉去后山,依着二哥的性子,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厂臣也是她通知来的,倘若事情败露,藩王私会当朝太后,这藩是削得成的,可如今居然弄出人命来,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里头有人出来,她随手拉住,惊问道:「里头怎么样了?」 内侍惶恐,噗通跪地嚎啕道:「爷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那一剑直插胸口,大夫不敢拔剑,现在还直嗵嗵地竖在胸口上,血都流了半缸子了,长公主快救救爷吧!」 身形趔趄,她扶住门框才勉强撑起身子,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迈步往梢间去。 「二哥……」司马璇愣怔在原地,床榻上的人大张着嘴喘气,身下的床单早就被血浸湿透了,太医跪在脚踏上,浑身颤抖的不敢动,那种濒临死亡的挣扎让她害怕。 她冲上前,不敢伸手碰触他,害怕地悽惶喊道:「二哥,二哥,你醒醒……是沅沅对不起你,二哥……」 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她没想过要害他的命,她不过是想帮钰儿削藩罢了,她真的没有打算要害死他! 抓起一旁的太医,她颤抖道:「太医,你快救救他,你快救救二哥!」 太医依旧跪在地上,颤颤巍巍,浑身抖如筛糠,惶恐道:「长公主,宁王殿下他……臣真的是无能为力了,这一剑插的太深,已经伤入肺腑了,若此刻强行拔出,只会加快殿下的死啊!」 脚跟一软,再也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司马璇凝着泪眼悽惶看着床榻上死不瞑目的司马询,他颤抖的双手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张嘴微微翕动,司马璇依稀听见他道:「你,你……你好……好狠的心!」 说完紧紧攥住的双手终于松开了,室内突然静谧下来,所有人怔在那儿,任谁也没想到,司马询居然就这样死了,前一瞬还好好的人,出了一趟府,满身是血的回来,这期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司马璇彻底跌坐在地,宁王近身的随从匍匐跪在地上嚎啕哭道:「爷,到底是谁将你害的这样!」 晖云寺后山在场的人没有多少,这其中的缘由更没有人知道。她忽然想起驸马来,也是这样死在床榻上,双眼哀凄望着她,死也不瞑目,驸马命苦,为了爱她将命都给了她,午夜梦回,那副浑身是血的模样,她一直忘不掉。 「阿卓尔,阿卓尔……」她轻声呢喃,似乎看见了驸马临死前的眸子,神情恍惚往外走,黑夜里满世静谧,她看见驸马站在天边,说她恶毒,说她是蛇蝎心肠的女人。 她想赎罪,可怎么也追不上他的身影,再一恍惚,那身影又不见了。 身后有丫鬟追上来,扶起跌在地上的司马璇,担忧道:「公主,咱们进宫,将事情都告诉陛下,宁王殿下的事情,都是阮厂臣做的……」丫鬟是跟着司马璇一起来的,宁王和锦玉的事情也是她告诉司马璇的,可谁知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死的不是旁人,是恭亲宁王,倘若追究起来,公主一定跑不掉。
第108页 她凌厉的眸光扫过去,垂着泪痕发狠道:「这件事谁也不许说,随行一行人,你去吩咐,谁要是敢透露半个字,有她们好瞧的!」 丫鬟顿时怔住,公主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她摇撼住她,「主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殿下可是您的二哥,您若还是护着他,叫殿下九泉之下如何安宁?」 司马璇伸手推开她,满头青丝蓬乱,形如鬼魅,发狠哭道:「我能怎么办?没有退路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若是此刻放弃,我对不起驸马,对不起父皇,甚至对不起这大郢!」 众人都说她变了,从戎狄回来变得懂事,也变得成熟稳重了。其实她没有变,她一直是那个娇蛮跋扈的司马璇,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不惜付出所有,不择手段用尽一切心思。 出降戎狄,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那会年轻,她是带着气离开郢都的,所有人都逼她和亲戎狄,连最疼爱她的父皇都在逼她。后来她去找厂臣,她以为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不懂她,至少厂臣会理解。 可是那晚回重华宫的时候,和她心里想的不一样,他劝她去戎狄,劝她要听父皇的话,牺牲自己联姻戎狄和大郢的关系。 她是大郢唯一的公主,这种使命是她与生俱来的,可是她不甘,她宁愿自己出生在寻常人家,也不要去承受这样的安排。 为了回郢都,她用尽一切心思手段,甚至搭上了驸马的命,众人都说驸马是死于疟疾,可只有她知道,其实不是的,驸马是为她而死,是为了成全她而死。 倘若一切全都白费了,那她便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活在这个世上,她明白这一切是错的,可除了一路错到底,她别无退路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人都有执念,只不过她的执念深些罢了。年少时期曾经得到过的,她不愿放手,教会她佩戴弯刀的人,还没有教她如何卸下,所以她不愿放手,牺牲的已经这样多了,她没有退路,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司马璇了。 丫鬟在身后叫她,她恍若未闻,径直出了西厢房。 宁王的事情瞒不了多久,事情没有按预料中发展,原以为只要让厂臣对楚锦玉死心,再趁机寻个由头替钰儿削了藩,事情便可以大功告成。 可现在不一样,宁王是死在厂臣的手上,朝中对东厂本就有颇多不满,倘若再加上诛杀亲王这条大罪,厂臣必死无疑。 头顶传来隆隆声,深夜里忽然变了天,倾盆大雨泻下来。晖云寺在山上,大雨落下来的时候,碧蓉正好到了山上。 是阮澜夜让扶顺将她带来的,她一直在她身边伺候惯了,没了她。阿玉会不喜欢。 传回宫里的消息,是太后娘娘感染风寒,要在寺里小住几日,因此把碧蓉带来,也无人疑心。 在路上,碧蓉就听扶顺说了,听到主子满脸是血的时候,她急地心惊肉跳,出来的时候,她就预感不好。她要跟着,可主子非偏偏不让,现在倒好,真的出事了。 冲进禅房里,她看见床榻上躺着的人,只穿着一身素白中单,浑身没有一点生气,安静地躺在那儿,仿佛风一吹就能颳走似的。 看见她眼睛上缠了厚厚的纱布,也不顾旁边的阮澜夜,冲上去就嚎啕道:「主子——走得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才一天就成了这副样子,这眼睛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缠了这么多的纱布?主子……你能听见碧蓉说话么?」 她哭得不能自已,也不知道她到底伤在那儿,双手托着她的手掌不知怎么办才好,半晌才看见坐在身侧的阮澜夜,拿袖子抹了抹眼泪,跪在地上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应该跟着一块儿来的,就算主子不让,我也该来的,她离不得我,倘若今天我跟着来,万不是这样的情形。」 阮澜夜坐在炕沿边上,手里拿着团扇替她打扇。事情已然发生,这会再说什么都是无用,起先她是又恨又急,可这会歇下来便觉得心力交瘁,她抬眼开口道:「没有马后炮的道理,她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往后要寸步不离跟着,要是出了乱子,我必定不留你。一回如此,两回还是如此,她没有命耗,我也耗不起。」 不过半夜,她像是耗费了半辈子的心血,碧蓉听了他的话,立时懊悔恨道:「是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疏忽,叫别人钻了空子!」 「大夫吩咐,她出不得汗,得要有人打扇。我明日还有议事,宫里尚且还不知道消息,暂且先瞒着,你夜里守着她,一醒来就通知扶顺去找我,我会过来的。」 碧蓉点头道是,忙要上前替他拿团扇,阮澜夜没抬头,怔了下格开她的手又道:「还是我守着吧,我想再多陪陪她,等五更天你再来。」 碧蓉看见他眉梢之间的疲惫,踌躇之下还是上前劝道:「督主,还是交给奴婢来吧,您也一夜没合眼,明儿怎么撑得住?」 她摇摇头,朝她挥了挥手,「你走吧,我留下来。」 第64章 天亮时分,阮澜夜回了宫,临走前不放心,又吩咐了一遍才离开。 回宫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下了一夜的雨,宫道地砖上湿的清亮,四五更天就有专人洒扫,随处看不见一点灰尘。 杨平站在贞顺门上,见他来匆忙上前,神色匆匆喊了句:「督主。」 阮澜夜闭了闭眼,一面朝着东长街走,一面养神问道:「出什么事了?」
第109页 杨平跟在身后,定了定心神,低声道:「番子来报,宁王昨夜暴毙。」 她步子一顿,停在拐子门上,觉得眉心处重重跳了下,皱眉问:「消息属实么?」 「昨夜派出去的番子,随长公主一路跟到了恭亲宁王府,是番子亲眼所见。」 她冷哼一声,「倒是便宜了他,就算他不死,咱家也要他再死一回。」她想起阿玉胳膊上的淤青,简直恨不得立时将司马询拖过来千刀万剐,倘若她晚来一步,她无法想像还会发生什么,阿玉受了那些罪,她要百倍千倍替她讨回来。 一时报了仇心里是痛快,可后头该怎么料理,才是难事。 杨平垂首道:「宁王是该死,只是眼下这事怕是掩不住,长公主那头也不知是什么口风儿,依属下看,督主还得去一趟重华宫。」 此刻全朝上下都在商议削藩的事情,宁王必定是处在风尖浪口之上的,不出几日,必定是要闹得腥风血雨的,毕竟死了的是藩王,该有的缉查一样不会少。 司马询被杀的时候,长公主也在场,阿玉是随司马璇一起去的,宁王为什么会去晖云寺,阿玉又为何会深夜里去后山? 这一切和她都逃不了干系! 她停住脚,低声吩咐:「传令三大档头,将宁王府围起来,有任何可疑,叫他们直接行事,不必来回我。」 杨平颔首道是,三大档头跟着督主出生入死多年,在东厂里是督主最信得过的人。 她朝前走,眼看要到议事庑房,她回首沖杨平道:「你先回东厂,今儿议的是削藩的事,必定是问起宁王的,事情轻重,你该知道其中的厉害,要是弄砸了,不单咱家,整个东厂都得给司马询陪葬,叫底下那帮人时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办差。」 杨平点头领命,到了这份儿上,大伙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督主若是垮了,他们底下跟着办差的人,绝没有活路。 看着杨平往夹道里去了,她重新理了理朱红蟒纹曳撒,端正头顶上的描金乌纱帽,褪去一夜的颓然,她依旧是那个杀伐决断的东厂督主。 掀了帘迈脚进庑房,底下几个随堂、秉笔见他进来,全都恭敬站起来迎他。 黄花梨木高椅上坐定,扶顺弓腰端了茶盏上来,她伸手接过,抿了口问道:「今儿崇政殿议事怎么说?」 司礼监内掌印太监是独大,底下辅以秉笔、随堂太监不等,因为司礼监有票拟批红的大权,所以底下这些秉笔随堂都是在内书堂念过书识过字的。 大伙交换了眼色,随堂太监谭世昌拱手上前道:「照督主吩咐,咱们司礼监的今儿早朝提了削藩一事,陛下也赞许,只是……」 阮澜夜放下茶盏,「怎么,事情有变故?」 「只是宁王殿下今日早朝缺席,削藩之事提了出来,咱们大伙几个干眼站着,群臣并未接承下去,倒叫咱们司礼监成了枪靶子似的。」 削藩之事本就是皇帝提出的,群臣不附议,不过是忌惮宁王的势力,怕将来江山易了主,届时会迁怒自己。这帮酸儒墙头草做惯了,天子头顶上不容放肆,只怕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阮澜夜描摹袖口的襕纹补子,搭声道:「削藩的事情是陛下吩咐的,咱们司礼监说到底是为陛下一人办事的,内监么,朝外的大事有内阁操心,不用咱们费心,没的叫人捏住把柄,本来就够让人忌惮的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即可。」 他今日这番话都反常,众人都面面相觑,若是按往常,必定是要发一通火的,可如今居然畏首畏尾起来,倒不像他的行事作风了。 既然发话了,再纠缠下去也没甚意思,众人附和道:「督主说得是,我等必定听从督主吩咐。」 她嗯了一声,身后扶顺托着团扇上来替她打扇,昨夜下了一场雨,天儿没有降暑多少,依旧叫人热得在地心打旋,她忽然想起阿玉来,这样热的天,不知她醒了没? 若是没见着她,会不会害怕? 「干爹,干爹……」身后扶顺低声叫她,她这才反应过来,眉眼有些恍惚,问了句什么。 底下秉笔忙又说了一遍:「黄河正直汛期,工部拟了摺子上来,陛下叫送来让咱们定夺,只是修堤坝得要钱,户部这半年来一直亏空,怕是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奴才们定夺不了,特来请示督主。」 她抬手按了按眉心,一夜的疲惫,这会早就心力交瘁了,她皱眉道:「这事本不该咱们司礼监管,现在陛下全都压在咱们头上,下头拿不出钱来,一味增加赋税,只会引起民愤,咱家是两头不落好。」 这话不假,陛下年幼,只知道依赖阮澜夜,事情做得好自然不必说,好了也许没有甜头,可一旦弄砸了,就是一顶办事不力的大帽子扣下来,细究起来,几条命也不够消磨的。 她有些不耐烦,糟心的事总不断的来,她想卸下肩头的担子去陪陪阿玉,可这会居然还要被这些杂事烦扰,管它什么宁王还是黄河水道,在她心里,都比不上去见阿玉一面来得重要。 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思绪也理不出,她不耐烦摆了摆手道:「咱家头疼的厉害,这些先放一放罢,承干宫太后娘娘那头身子近来不太利索,陛下跟前也不要去叨扰了,扶顺跟着,我有话交代。」 众人见他心浮气躁,恐再说下去要恼人,全都缄默弓腰送他出庑房。
第110页 夹道里有一股热风吹过来,吹得她脑子闷得提不起劲来,身后扶顺见状,忙上前担忧问道:「干爹身子不舒坦么?要不要儿子叫太医来瞧瞧,您一夜没睡,再加上娘娘的事儿……」 话还没说完,被她抬手制止了,「别忙活那没用的了,你去一趟重华宫,看看长公主回来么?记得不要叫她碰上陛下,尽力托住,差人通知我。」 扶顺点点头道是,回头就要去办差,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趋身回头问道:「干爹还要去晖云寺么?」 天边飘着一大片厚厚的云彩,时不时有太阳光照射下来,映射在脸庞上,这种暖意,居然觉得有些心安。 扶顺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多嘴,忙后退惶道:「都是儿子多嘴,儿子这就去办差。」 这个时当了,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大概只有扶顺这个兔崽子能在耳边唠叨,往常总觉得他烦,如今孑然一身,有个说话的人也觉得要欣慰不少。 她深嘆了口气,忽然问道:「扶顺啊,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扶顺浑身怔住,眨着眯眼不知所谓,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干爹,您忘啦,奴才是太监,能喜欢谁呢?」 阮澜夜苦笑,「是啊,咱们都是太监,我问你这个做什么?行了,你走吧。」 扶顺不放心,他从没见过干爹也会失魂落魄成这样,他知晓干爹和太后娘娘之间的事儿,伺候了这么久,外头传得乌七八糟,总有那么点眉头的。 这回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娘娘吃了大亏,干爹心里懊恼。为了一个女人,居然断了前程失手杀了藩王。他六岁就进宫了,这种事情他不明白,可看见一向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的东厂督主,居然也会问一个小太监,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他甚至有忧心,趟进这个漩涡里,到底值不值得? 头顶上热气环绕,她敛了心神,朝贞顺门上走去,外头事先备了马车,匆匆出了宫。 马车出了宫门,风吹起车上帘幔,她错眼似乎瞥见个人,眉眼疲惫,她没瞧清楚,大约是以前见过的哪个宫的宫人,遂没放在心上,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慕青出了永和宫,沿着廊下家一路朝前,廊下家靠近永和宫,延禧宫周贵妃生前伺候的宫人全都遣散在这儿。出了夹道,顺着拐子门回了干清宫,掏出怀里的纸条,慕青看见上面的一行小字写着:『解药:海带豆腐煲』 海带豆腐煲? 居然是木石的解药,这几日她宫里宫外问遍了人,连自诩是神医的人都无法解此毒,后来忽然想起周贵妃生前伺候的宫人,就去了一趟永和宫,没曾想,木石的解药居然是这么简单的一道菜。 打起火摺子,点上手中的纸条,纸条顺着火苗舔舐,一寸寸化为灰烬。 傍晚时分,颳起了大风,带走了所有的闷热,她端着砂锅进了干清宫,大殿里没有人,她转眼瞥见梢间里亮着灯,提着气推门而入。 殿里人听见声响,下意识抬起头,神色一怔,似乎没想到来人居然是她。 有一瞬间的寂静,自从上回司马钰发了一通火,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连她病重,他都没有来看过她,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种隔阂。 她弯起眉眼,冲着司马钰甜甜一笑,有种讨好道歉的意味。他是皇帝,而她是宫女,对皇帝讨好道歉并没有什么不妥当,更何况,所有的一切的确是她错了。 摆起她从未有过的姿态,从前对谁都是冷淡淡的,她不愿去讨好任何人,哪怕那人是天子,只要她不想,就不愿低声下气。 司马钰淡眼看她从门槛迈进来,端着砂锅放在他面前的案上,又转身出去拿碗筷,小小的身形忙来忙去,却没有一句话。 往常若是这样,他一定会兴沖冲上去和她一起,因为慕青居然会主动来找他,身上没有那种漠然,还会冲着他那样真心的笑。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乐得跳起来,可现在不一样,她是要害他的人。 「上回陛下说想吃慕青做的菜,我今儿做了锅汤煲,陛下快来尝尝好不好喝。」 她倾过身子,将砂锅端到他面前,锅盖揭开,熟悉的气味传来,他低头一看,居然是海带! 司马钰惘惘地,盯着面前那锅海带豆腐煲,启唇呢喃道:「是海带……」 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想头也没有,听着她在耳边叽喳道:「陛下要是觉得好喝,慕青每天都给陛下做,好不好?我没给人做过汤,只小时候给姐姐烤过地瓜,因为这个,还被人追着打,结果掉进了阴沟里,到现在手臂上还留着疤……」 他没有抬头,低头看着眼前的那碗汤,耳膜上像被堵住了一般,他没听清她后来说了什么,只觉得眼眶渐渐模煳,连声音也渐渐模煳了。 第65章 (修) 慕青站在桌旁,望着司马钰一动不动低着头坐在那儿,她有些忐忑,上前问道:「怎么了?还在为上回的事情生气么?陛下要是不喜欢慕青泡的茶,那咱们以后都不喝了好不好?」 司马钰抬起头,怔怔问道:「真的么?」 眉眸里依旧那样纯净,他还是依赖她的,纵然他很恨她,也很难过,付出了真心那样去对待一个人,他心疼她的遭遇,打算给她最好的时候,可却被她狠狠抛弃了,甚至要联合别人来取他的性命。
第111页 木石的解药是海带豆腐煲,他身上的木石剂量不多,上回皇姑姑已然替他解了毒,可如今这会,她又为什么这样做? 是不是她私心里其实是不想害他的,她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 真真假假,看了这么久,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了。 慕青漾着嘴角笑,蹲下来与他持平,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坚定道:「慕青以后都陪着陛下,好不好?」 其实不应该就这样原谅她的,可是他的身体里似乎还住在另一个人,在他深思熟虑之前,已然替他做了决定。他下意识懵懂地点了点头,说好,「慕青以后都陪着我,我不想喝茶水了,我想吃海带豆腐煲,你会天天都给我做么?」 她笑着点头,他还是小孩儿心性,心里没有半点城府,他大概是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了。当初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对他? 她有些愧疚,眼眶微微酸涩,「慕青没有家人,所以就把陛下当成最亲的人,以后就由慕青守护陛下好不好?陛下就是慕青的主子,绝不再会让陛下受一点伤害,若是谁再敢对陛下不好,慕青愿意拼上自己的命护着陛下!」 年纪轻轻都爱冲动,慕青也是这样的人,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对她好的人,她愿意拼上自己的命也会守护那人。爱憎分明的人,也很极端,容易伤了人,也将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她又盛了碗汤,看着吃得满头大汗的司马钰,无奈笑道:「陛下着急什么,还有一锅呢!瞧着满头的大汗,我替您扇扇。」说着摸起案杌上的团扇,替他打着风。 额头上传来阵阵凉风,他忽然顿下来,慕青见状忙问:「怎么了,吃不下了么?」 他放下筷子,忽然想起来问道:「我才刚听见你说你有一个姐姐,怎么,慕青还有亲人么?为什么不见你提过?」 她停了下来,想了想道:「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小时候生了一场病,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可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有些事情一点一点往外蹦,我只记得姐姐带我上街买过包子,后来就不记得了。」 司马钰问:「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吗?你告诉朕,朕派人替你去找。」 她摇摇头,「记忆只有一点点,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我甚至连『慕青』这个名字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找她。」 没有人对家人亲人不期待,更何况是从小就失散了的亲人。母妃走得时候,他也觉得什么都没有了,那种感觉他说不清也道不明。以往每日早晨都在眼前的人,有一天忽然告诉他,再也不会出现了,案桌旁再也没有人和他一起吃饭,夜里没有人陪他睡觉,喊娘亲的时候也再没有一双手来抱他……其实也没什么,似乎只是一些最平常的事情,宫人太监都能做,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是他的娘亲,生他养他的娘亲,忽然就那么没了,没有一点徵兆,就抽走了生命中的所有。 入了夜,外头颳了很大的风,卧房里的槛窗被风吹的唿唿响,慕青端了碗盅退下去。曹大伴不放心,在隔间小木床上守夜。 —— 晖云寺禅房里依旧亮着灯,阮澜夜推门进去,碧蓉趴在脚踏上眯眼睡着了,床上的人还是没有转醒的意思。殿门吱呀一声,碧蓉睁起惺忪睡眼,一见是他,忙要起身叫督主,阮澜夜伸手制止了,嗓音沙哑道:「今儿没醒么?」 「晌午那会醒了一阵,醒来就要找督主您,我说您晚上过来,她迷迷煳煳恍惚了半晌,估摸着是受了惊吓,我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没精神。晚间大夫来换过药,进了些米粥就歇下了。」碧蓉回头望了望床上的人,心里着实担忧,她从没见过主子这样安静,不过一天的光景,倒像是瘦了一大圈似的。 阮澜夜掖了掖嘴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淡淡开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夜里我守着。」 碧蓉憋着眼泪点头,她知道主子其实是想见掌印,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恨不得将司马询拖出来吊着打,一个杀千刀的色鬼,居然敢这么对主子,简直是活腻了命! 替他带上门,碧蓉回了旁边的禅房里,晖云寺里宫人都被送回了宫,夜晚的寺庙极为安静,甚至还有些凉意。 阮澜夜解开头顶上的描金曲脚帽,放在案杌上,走到阿玉的床榻边上。这两日又下雨又颳风,到了晚上,温度倒不热了。 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忽然听见床上的人传来声音,轻轻柔柔地,「是阿夜么?」 她惊喜,忙握住她的手,急道:「是我,你醒了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额头上的伤还疼不疼?要喝水么,我去替你倒。」 刚要转身去倒水,手被人攥在手心里,带着急促的惶恐,她拉住她:「阿夜,我不渴,你能不能不要走?」 她虚弱的没有力气,澜夜心疼的低下身子来扶她,「好好好,我不走,你不要动,我陪着你。」 锦玉紧紧攥着她的手掌,她很害怕,鼻息间有熟悉的艾草香,是她绣给她的荷包的香味,阿夜随身带在身上。她眼睛看不见,可嗅觉和听觉却很灵敏,顺着侧脸覆在她的眉眼上,将身子全都蜷缩在她怀里,鼻子有些发酸,她忍了一天,这会再也忍不住了,哽咽道:「阿夜,我很害怕,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要摔死了,脑子里什么想头也没有,只想着,我要是死了,一定是屈死的,不为别的,只为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同你说,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那一刻,我真的很害怕。」
第112页 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雾,湿润了整个眼眶,她酸楚难当,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恨道:「我恨我自己叫你来什么狗屁的晖云寺,替什么别人祈福,你的福气那样薄,我想把自己这辈子所有的福气都给你。」她紧了紧喉头,又道,「我眼见着你掉下去,却没能拉住你,你满脸是血的模样,简直叫我吓得没了魂魄。」 头一回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那样肺腑真挚,让她心安,微微侧头去亲她的下颌,嗫嚅道:「真的么?那我一定是你的软肋,我说的对不对?」 什么时候了,她还来调侃,澜夜吸了吸鼻子,这一次她没有反驳她,点了点头嗯道:「你是我的软肋,是我的命。」 只一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眼泪流了一缸,她呜咽道:「阿夜,你怎么可以这样好。」 撑开她的肩头望着她的脸庞,掩着袖子替她擦脸上的泪水,宠溺道:「傻瓜,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快别哭了,眼睛上还有伤口,大夫说了不能碰水。」 锦玉道:「我听碧蓉说伤口很深,会留疤么?」 姑娘家没有不爱惜自己面容的,她抬手轻轻触摸上素白色的纱布上,隔着一层布感受着那双明眸,轻轻道:「不会的,阿玉是世上最美的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她轻轻勾起嘴角,握住她放在眼睛上的手掌,贴在温热的脸庞上,依恋道:「我知道阿夜说的话是真的,我不难过,一点点疤怕什么,上天已经给了我最好的阿夜,我不想奢望太多,只希望老天爷欠我的,能替我多弥补弥补在阿夜的身上,那样就算留疤也值当。」 这样情形下,还在替她着想,她长长嘆气道:「吃了这么大的亏,打算就这样安慰自己么?你是不是傻,你这样傻的一个人,我爱你什么呢?」 她听了牵起嘴角笑道:「我不是傻,是懂得珍惜阿夜对我的这份爱。我聪明善良还美丽,满身都是优点,哪一点都值得阿夜爱我。」 澜夜轻笑,见过跋扈嚣张的,这么自夸的人倒少见,她勾了下她的鼻子,宠溺地拖着长音道:「是啊,阿玉身上哪一点我都爱。」 这样关头能想的透彻的人没有多少,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阿玉不是傻,她有一颗世上最善良的心,凡事都朝好的方面想,她来到她的生命里,是她生命中偶然漏进去的阳光,漏进去了就再也没能出来。 总说是她救了阿玉的命,可对她来说,是阿玉将她从深渊中拉了出来,她教会她怎样去爱一个人,去守护自己的真心,她才是救赎她的神明和佛陀。 锦玉看不见,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顺着脸庞滑下来,摸上她的唇角,呢喃道:「阿夜一定一夜没有睡吧,瞧你的嘴上起了皮,我受了伤,你一定也操碎了心。」说着低头去寻她的唇,像只迷失的小兽,冒冒失失亲了上去,唇瓣含在嘴里,亲了下道,「好了些么?」 澜夜舔了舔嘴角,她蒙着眼睛倒什么都不怕,她抬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将整个人都压向自己,嗫嚅了句:「没有,还不够。」 说完就低首亲上了她的唇,一下两下,轻啄了下,似乎永远都不够,她想就这样抱着阿玉一辈子,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前面小半段修了一下(破折号前面两三段),就是小皇帝知道慕青身世那段,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合理,就改了一下,其余都没变,点数也没变。 妹子们阅读愉快~ 第66章 烛火跳动,风忽然吹开禅房的槛窗,吱呀一声传进耳里,因为看不见所以对声音很敏感,锦玉听见声音怔了下,忙问道:「是谁进来了?」 「没有谁,是窗户开了,我去关上。」澜夜转身靸着鞋去关窗,她坐在床沿上,双手支撑着,长长的头髮倾泻在肩头,眼睛茫然看着前方,等待着阿夜回来。 忽然想起来,「对了,长公主告诉我一件事,我不知真假,是关于澜明的。」 阮澜夜浑身怔了下,关上窗户回过身来,看见她张开双手,她会意,接手将她抱了满怀。 「阿玉,那晚是谁叫你去后山的。」她忽然问道。 她心里凛凛地,淡淡道:「是司马璇。」 其实也是她自己做事不过脑子,什么样的事情白日里不能说,非要等到深夜里去后山上谈? 锦玉和唇抿道:「她和说慕青是澜明,我心里放不下,只一门想着这件事,你找了澜明这么多年,我想去问问清楚,可谁知去的时候,居然是宁王。」 眉梢几不可闻地挑了下,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张稚嫩的脸庞,慕青?会是澜明么? 「我是傻,半夜里出门,落了别人的圈套,如今你失手杀了宁王,倘若追究起来,是杀头的大罪。唉,其实不该那么冲动的,现在成了这副情形,是我拖累你。」 锦玉要抬头,她压住她的脑袋,放在心口上,喃喃道:「没有谁要拖累谁,因为我爱你,所以那样的情形下,我没有想过后果是什么样的,他对你那样,我恨不得立时将他大卸八块。」 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清她的模样,抬手搂住她的脖颈,嗡哝道:「那你相信司马璇的话么,慕青真的是澜明吗?」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六七年过去了,当初进宫的时候,澜明不过才七岁,女儿家十八变,光看模样看不出来,只是那双眼睛,倒的确是有七八分的相似。澜明小时候爱调皮,身上有好几处疤痕,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还有她身上有娘亲给我的玉佩,当年我放在她身上了,这么多年,我派出去的人都在寻那块玉佩的下落,可一直没有下落。」
第113页 锦玉问:「是什么样的玉佩?」 她缓缓想起过去的事情来,轻声道:「不是什么顶名贵的材质,是我娘亲手打磨的,我娘家里以前是玉匠,我和澜明出生的时候,娘给我们一人打了一块,后来澜明跟人打架,把玉佩弄碎了,她为此闹了很久,当时为了哄她,就把自己那块玉佩带在她身上了,谁知那回见面居然是最后一面,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阿夜的身世,她以前同她说过,成治九年的时候,京中闹了一回瘟疫,她家里也没有倖免,一家人除了她和澜明全都染上了瘟疫,那会子没法儿救治,一村的人只能眼看着一个接一个的死在眼前,为了活命,她带着澜明到了郢都,之后才发生了以后的事情。 这是天灾,所以无能为力。澜明当时还小,伤痛并没有记太久,所有的一切都是阿夜来承受的,她想凭藉自己的力量照顾澜明,所以大胆的做了进宫的决定。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幸运,能万人之上的人,也能跌入地狱深渊。 「玉佩上有什么记号么?我听碧蓉曾经说过,慕青自小就在宫里长大,今年也不过十二三,年纪倒是符合的,只是她性子不讨喜,宫里没什么人喜欢她。等回了宫,你去查查看,也许不是空穴来风的。」 澜夜嗯了一声,淡淡道:「玉佩上有一个字,上面是个『怀』字,取自我的表字『怀云』里的『怀』,我和澜明这辈都是怀字辈的,她其实也有表字的,叫『怀青』,是我娘亲取的,只是家里从来不叫,估摸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抱着她和身躺下来,安然躺在她的怀里,嘴里呢喃道:「怀云,怀青……真好听的名字,你娘亲一定是个有才情的女子。」 想起娘亲,这么多年了,似乎连她身上是什么气息都快忘了,她牵起嘴角苦笑,时间真残忍。 「是啊……娘亲真的很好很好。」她闭着眼回忆,「娘生澜明的时候,受了很大的苦头,澜明能顺利出生,其实不容易,所以家里都很疼她,娘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澜明,可是转眼间,我就将澜明弄丢了,阿玉,你说娘在地下会不会怪我?」 锦玉伸手搂了搂她的腰,她很心疼她的遭遇,安慰她道:「不会的,倘若她知道你承受了这么多,她一定也会心疼你的,澜明是她的女儿,你也是呀,你和澜明都是她手心里的宝,天底下有哪个娘亲会怪自己的孩子呢?我娘也走得早,每年祭祀的时候,我都期盼着能在梦里见见她,我明明很想她,可是却很少梦见她。」她朝她的怀里拱了拱,闭着眼睛嗫嚅,「阿夜,以后咱们一定要在一起,不论发生都不要抛弃彼此,好不好?如果你逃不掉,一定不要推开我,让我独活不是爱我,那是害我,我离不开你,不管是活着还是死掉,你知道的。」 她心里有预感,宁王的事情没有那样简单,即便阿夜安慰她,可她知道,要想完全脱身,是难于登天。 心里哽咽,紧紧咬住下唇,她不敢发声,怕她听出她的不适。活着的时候,将来的日子还没有安排好,此刻却要商量死后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这样棘手过,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对策了,以前是孑然一身,不管是死是活,不过一条命走到黑,可如今不一样,她捨不得她。 那样年轻的生命,满身心似乎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是她生命力小太阳,她怎么捨得? 头顶上方传来隐忍的气息,锦玉牵起嘴笑,「阿夜怎么不说话了,你不要怕,有我搂着你,以往总有你护着我,这一回,换我来护你好不好?」 她咽了下喉头,稍稍停顿了下,温声道:「好,这一回靠阿玉,阿玉很有头脑,阿玉在闺中的时候总能大杀四方,阿玉……」 终于忍不住了,她呜咽地哭出声音来,这些都是她每回对她说的话,以往用来调侃她的话,现如今听来却这样哀伤。 这是阿玉第一回 听见她哭,纵然她看不到,可她听得见她的难过,她哽声抽泣,「阿夜,这么会这样苦的,我觉得过不去了。」 第67章 连日来的奔波早让人心力交瘁,索性晖云寺山上清净,也算是过了几天清净的日子。 阿玉眉梢上的伤口渐渐好转了,大夫来上了药换了纱布,伤口结痂,泛出微微的紫红色。因为结痂,所以纱布也就不用再缠着了。 伤在眉梢上,尾接眉峰,将眉毛隐约拉长了些,配上那对剪水含春的眸子,居然生出一种妩媚妖致的美来。 突然见光,锦玉有些不适,眯着双眼看她,忐忑问道:「是不是不好看?」 她说着就要抬手去碰触伤口,被澜夜抓住手,担忧道:「你别碰,才换下纱布,带起炎症就不好了。」一面说,一面倾过脑袋在她眼睛处轻吹了下,「其实不难看,我是说真的,没有骗你。」 锦玉剜了她一眼,「哪有脸上留疤还不难看的,你安慰人的法子也太不高明了。」 到底还是女孩儿家的,哪有真的不在乎的,白皙的皮子上忽然划了一道,任谁心里都不痛快。澜夜顺势低头,在她眼角处轻轻吻了下,抿嘴笑道:「我爱你,这个说法够不够高明。」 她眉梢处忽然跳了下,她突然凑上来,让她心里一惊,半晌才反应过来,嗔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正经。」 澜夜笑了笑,张开双手,锦玉会意上前抱住她,将整个人拱进她的怀里。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怕,只要有她在,她便无所畏惧。
第114页 「只差一点点,我就成了瞎子,你怕不怕后半辈子和一个瞎子一块儿过活?」她抬头亲她的下颌,轻声问她。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可震在心口上还是擂擂地,她回应她:「不管你是变成瞎子,还是聋子傻子,我都要你爱你,你听明白了么?」 她眼里蓄满了泪水,止不住地一直点头,吸了吸鼻子嗳了声,「我不能哭的,也答应你以后不会动不动就哭鼻子,你还要说这些话来引我,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澜夜淡笑不语,没有再像以往那样玩笑话调侃她,她给她的承诺是实实在在的,以往总喜欢说一些不着调的话来,那一套也许可以用在旁人的身上,可对阿玉,她愿意用上她全部的真心。 日中时分,宫里来人说是干清宫派来的,太后迟迟不回宫,陛下担忧太后安康,特地派人来接。 阮澜夜来晖云寺的事情宫里头并不知道,只有她身旁几个亲信知道,因此锦玉被接走的时候,她就躲在西禅房的后窗户旁,眼看着那抹身影渐渐消失了,她甚至不能出去送送她,也不能抱抱她亲亲她,然后告诉她不用怕,她一直都在……都没有,这些都没有,只能看她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碧蓉扶着锦玉出了禅房,正好外头出了太阳,藉口日头大,碧蓉拿了把团扇替她遮住眉梢上的伤口,底下宫人太监自是不敢乜斜瞧主子,走了没几步,上了轿子也就瞒过去了。 进了轿子,她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串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才刚答应过的,说再也不会随便哭鼻子,可转眼间她就忘了,她是个没脑子的,离了她,她真的不能过活。 一切来的这样快,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像做梦一样,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横在中间的事情全都没有,可一转眼,就被人拉出梦境。 她明白,这一回不同以往,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和她告别,还没有好好嘱咐她……忽然间发现,她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说,真是越想越觉得心酸,捂住手里的帕子噎住嘴,她怕哭出声音怕别人发现,那样会给她招致很多的麻烦。 胸口简直疼的不能自已,她拉住碧蓉,顺着车壁滑下来,跌坐在地上呜咽道:「碧蓉,我想她,我真的想她。」 碧蓉顿下来扶住她,掖着帕子替她擦眼泪,安慰她道:「主子……等回了宫……」 她咬住下唇摇摇头,颤声道:「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好不容易能见她一面,可老天为什么这样残忍对我,别的有情人都可以终成眷属,为什么偏偏到了我这儿,就不行?」她哽了下喉头,「也许我天生是个扫把星,谁遇上我都不太平,她不该和我在一起的,都是我带累她。」 碧蓉憋住眼泪,扶住她的肩头,安慰道:「主子……您别这样说,掌印是谁,除了皇上谁敢动他?这么多年的打拼都过来了,这会也一定能过去的,您别忧心,不是还有句话么,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好几回都从鬼门关绕回来,福气还在后头呢!」 她抱住碧蓉,将头埋在她的胸口呜咽出声,兜来转去,陪在她身旁的还是碧蓉,所有的一切似乎就真的是一场梦,只有心口上撕裂般的疼痛,才明白阿夜真的存在在她的心里。 回到承干宫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屋外渐渐发沉,落日的余辉在天边晕散开来,飘的整片天泛黄,照在承干宫朱漆红木的殿门上,偏生出一种破败的落寞来。 许是哭得伤了神,人连晚膳都未用,就歇在榻上昏昏然就睡着了。期间皇帝来了一趟,因为下了帘子的缘故,司马钰没叫碧蓉吵醒她,只吩咐叫人好好伺候,喝了杯茶就离开了。 —— 东厂里连夜聚集了人手,都在东庑房里听命,阮澜夜挑身倚坐在雕花高椅里,挑起眉梢发问:「宁王府有什么风声?」 大档头拱手上前道:「许是长公主命令吩咐过,府上并无人出入。只是属下怕人多口杂,纸包不住火,陛下那头要削藩,总归是要见活人的……」 话说得很明白,平白无故消失了一个藩王,还是嫡亲的恭亲藩王,反而更让人可疑,其中利害她不是不明白,只是能托住一天,便就多一天想法子的时间。 闭着的眼睛睁开,前头因为照顾阿玉,什么都顾不上,如今必须要从头开始理思绪了,端了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先前叫搜罗的消息怎么样了?」 大档头颔首道:「罪责倒是不难,宁王骄奢,光是在平凉就有不下数十桩的罪责,此外,汉中军队驻扎迟迟不肯撤退,朝中已有颇多的不满,未得御诏私自屯兵汉中,这一条是大罪,届时督主顺势而起,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厂卫即刻冲进宁王府,接下来事情就好解决了。」 废削藩王便就不成气候,更何况宁王的确有谋反的心思,天子命令下达,宁王骄纵不法意图造反,厂卫奉命格杀勿论。前朝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成祖削藩之时,齐王和谷王便都是这样的下场,拥兵自重且骄纵残暴,到头来不是落得终身监禁就是亡命的下场。 到时只要一切进行顺利,宁王的事就能瞒过去。何况削藩是大势所趋,朝中阁臣都乐意之至,只要结果成了,谁还在乎宁王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宁王府不准透露半点风声,这么着,咱家这几日就奏本上去,锦衣卫那头先不要声张,等陛下派遣之后再去调人,先这样吧。」她挥了挥手让人下去办差,眼看着如今横在刀口上,一着落错满盘皆输,只要这回能撑过去,她打算带着锦玉远走高飞。
第115页 先头还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只想和阿玉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在一起,倘若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相守天涯。 出了庑房,夜晚的天气渐渐凉起来,天已经没有那样热,大概暑气也要过去了,再有个把月就要入秋了,披了缠枝纹披风迈进黑夜里。 想起白日里阿玉的那番话,慕青真的是澜明吗? 她记得那年是成治十三年,她进宫的时候曾把澜明安置在了宫外,刚开始因为没有出宫的机会,所以一直没有去看过她。后来没过多久,是周贵妃解了她的围,自此在延禧宫当差,贵妃是知道她的底细的,包括澜明的存在。 有了周贵妃的帮助,也会有机会能够出宫,每回出宫她都会去看她,可突然有一天,澜明不见了。 贵妃身旁缺一把得力的匕首,她看中了她,要她替她卖命,可又信不过她,所以将澜明藏了起来。 为了澜明,除了听从,别无他法。更何况那时候的她,根本没有能力养活澜明,一个冒名顶替的太监,倘若有一天被人发现了,不单她自己没命,连澜明也要牵扯其中。为了活命,她只能依附周贵妃。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六年,她有能力可以保护澜明了,她明着暗着找了那么多年,可根本没有一点消息,要不是周贵妃说她无碍,她险些要以为澜明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记忆也是会淡忘的,即便是亲人之间,更何况澜明才那么小,离了她也许很快就将她这个姐姐忘了。她没想奢望很多,只希望澜明能能好好的活着,哪怕不认得不相认也没有关系。 周贵妃离开的那晚,她说过她会和澜明见面的,难道是笃定澜明就在宫中么?倘若真的是那样,周贵妃根本没有将她送走,而是将她留在了眼皮子底下,让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她的身边? 有种被愚弄的错觉,她几乎找遍了整个大郢,可唯独忘了自己身处的禁宫之中,这算不算造化弄人? 第68章 一场雨似乎捲走了夏日尾巴的炎热,转眼已是八月,估摸着再有个把月,秋天就要到了。 重华宫居内廷西六宫的最北面,公主出降前便住在重华宫,现下回来一切照旧。 重华之名出自《书·舜典》,曰:「此舜能继尧,重其文德之光华。」以此便可以看出,大宗皇帝对公主寄予厚望,希望公主能兴大郢德华,可出降戎狄,打破了原有的一切厚望。 说到底是她辜负了父皇,失手错杀驸马,没能调和大郢和戎狄的关系,如今残害手足害死宁王,她是祖宗的千古罪人。 蒹葭看着自家主子,已经半个时辰了,就那样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她自小就跟着公主,哪怕就是嫁入戎狄,她也不曾离开过半步,公主是什么性子,只怕是亲生爹娘也没有她通透。 公主命不好,大宗皇帝活着的时候,是无比尊耀的大郢嫡公主,可自从遇上阮澜夜就一切都变了。出降戎狄,驸马枉死,送遣回朝,一个女人所有的尊严全都没有了,唯有心里那么点执念,也几乎消磨的差不多了。明明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经歷了那么多。 可一步错步步错,什么时候才能看清? 蒹葭上前,替她披上坎肩,忧虑道:「公主回来就心神不宁,奴婢伺候您回塌上躺一会好不好?您这么站着不是事儿,感了风寒可怎么好。」 司马璇淡眼看着窗外,走到这一步,已经回不了头了,这辈子已然罪孽深重,若要偿还,只有等来世了。 「蒹葭,你知道么,我没有退路了,倘若她不领我的情,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件事,耗费了这么久,全是为了掌印,公主的心思她是明白的,可这份不该有的心思,旁人再劝也不顶用,生根了就是生根了,哪怕会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晓得后退。 蒹葭跪下来,劝慰磕头道:「主子,蒹葭知道您不爱听这样的话,可蒹葭还是要说,年少时期的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掌印他不是真心的,你想想周贵妃,再想想如今承干宫的太后娘娘,您难道还没看清么?那人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太监,有哪一点值当您拿命去对待?您就听奴婢一句劝,让皇上再为你选一门夫婿,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 这样的话简直让人害怕,她伸手拂开蒹葭,惊慌地摇头道:「不是的,她心里是有我的,不是你说的那样。」她想起离开大郢前,她对她说的那番话,她说会永远记得她,还说她是她一生中的贵人,出关的时候,她送了她几十里,若不是当时她心里带着气,她想过就那样和她一起逃离大郢的。 可一切造化弄人,谁知三年过去,回来之后全然都变了,她对她变得冷漠无情,曾经的那些情意全都不见了。 她不明白,明明都没有变,她还是原来的司马璇,她也还是阮澜夜,没有了之间的那些阻碍,明明可以更容易的,可怎么会全都变了呢? 她跌坐在雕花椅圈里,双手捂住脸面,有微微的湿润沁染手掌,温声道:「蒹葭,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她对贵妃是利用,借着贵妃往上爬,她亲手拉贵妃下马,她对贵妃丝毫没有怜惜之情。可她对我不一样,她在重华宫当差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利用过我,她陪着我一块儿逛京师,去境外狩猎,还有那回灵台山上,她
第116页 第一回 叫我沅沅……」 「主子!你醒醒吧,这一场梦做的太久了,您掉进漩涡里,可他呢,他早就挣脱开来了,您忘了么,是他促成您去的戎狄,如今宫里传闻掌印和太后娘娘走影,那晚晖云寺您也见着了,他对您没有真心,他会为了太后失手杀死宁王殿下,宁王殿下可是您的兄弟啊,您帮着外人害他,叫殿下九泉之下如何安心?倘若查出来是您叫的宁王殿下去晖云寺,您真当他会捨弃自己的命去救您么?」 蒹葭拉住她,苦口婆心道:「主子,您就听蒹葭一句劝,咱们去找陛下,将事情全都说出来,陛下本就怀疑是掌印害的顺妃娘娘,如此一来没有人会疑心您,您还安心当您的大郢长公主,将来还有大半辈子的年华,您真的不能再耗费了!」 她托住司马璇往门外走,她恍恍惚惚,脑子里什么想头也没有,耗了半辈子真的就这样不明不白么?那她为什么要去戎狄,她该如何面对驸马的死,如何去面见父皇? 挑开门帘,槛上站了个人,蒹葭一吓,惊唿道:「掌印……」 司马璇勐地抬头,「厂臣,我……」 阮澜夜潋滟挑了挑眉梢,盯着她的脸庞良久才道:「咱家和公主也有三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说到底还是臣疏忽。」转过头朝向蒹葭,沉声道,「你且退下,这儿不留人伺候了。」 蒹葭心里忐忑,七上八下的看了司马璇一眼,轻声唤道:「主子……」 「怎么?当咱家的话是耳旁风么!」阮澜夜回头冷斥。 司马璇道:「你先下去,不用你伺候。」 蒹葭带上门退出去了,阮澜夜提起曳撒迈进殿内,轻车熟路进了配殿,打量了眼殿内的陈设,自从她回来后,这重华宫她还未踏进来一步,她淡淡道:「依旧是当年的大殿,连陈设都一丁点儿都未变,臣记得这儿以往有只西洋钟,公主喜爱的紧,每日都要吩咐臣擦拭的干干净净,后来不小心跌坏了,公主伤心了好久。」 司马璇依旧站在门帘上,听见她忽然提起旧事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不知道刚刚的话她到底听到了多少,不管从前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只要她一出现,以往所有的犹豫全都烟消云散,也许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她心里一直有执念,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辞。 咽了下喉头,司马璇迈进来,微微牵起嘴角笑道:「这些琐事,厂臣真的还记得么?沅沅以为厂臣再也不记得了,」她伸手牵住她的襕袖,声音轻轻柔柔地,「厂臣还会像从前那样对待沅沅么?」 阮澜夜怔住手腕,愣在原地,半晌才道:「公主不恨臣,不怨臣么?」 她依旧紧紧攥住她的襕袖,生怕一个错手便永远攥不住,咬牙道:「我的确恨过怨过你,恨你叫我去戎狄,恨你没能留住我,如今这副局面,有一大半都是你造成的。」 她听了只觉好笑,隔着衣袖她依旧感受到腕间那股力道,她挣开了手腕,讥诮道:「公主何必将所有事情全都推在臣的身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可公主偏偏要逆命而行,到头来,落得这样的结果又岂会如人愿?」 司马璇手指顿在空中,苦笑道:「厂臣这是何意?」 她昂头道:「臣只当公主是主子,没有别的心思。」 做了这么多,就换来这样一句没有别的心思么?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泫然扶住案杌,踉跄道:「是么?厂臣原来是这样想的么?可……可是为什么不早点说呢,我没了驸马,辜负了父皇,辜负了大郢,背弃了我的国,到头来就换得这样一句话么?」 她觉得浑身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一丁点的暖意也看不到,她以为她拉住的是一棵救命稻草,可临死前才发现,原来是一块腐木,天底下大概没有她这样悲哀的人了。 她冷笑,「是为了楚锦玉吧,你肯为了她杀了宁王,不顾这些年来的打拼,可我费尽心思替你遮掩,你却毫无动容。她到底有哪一点好,值得你对她这样?」 阮澜夜没看她,淡眼看窗外的野草,幽幽道:「至少她没有公主这样歹毒的心思,那日晖云寺后山,是你叫了宁王,害得锦玉受了那些苦,若不是你我之间仅存那些情谊,我怕我会忍不住伸手掐死你。」 她浑身颤抖,宽大的襕袖里紧紧攥住拳头,拧眉笑出声问道:「原来咱们之间居然还有情谊?」 她道:「没有了,今后便没有了,驸马阿卓尔死的时候,我心里是存了愧疚的,可这一桩桩一件件,你所做的这些事,把仅有的那些愧疚也早就消磨的几乎没有了。你将你所有的罪孽全都归咎于我,可你出嫁前我早就说过,你我的缘分只在那刻便就断了,我以为你能放得下,可直到昨日我才知道,驸马是被你杀死的,毁掉你一辈子的人是你自己,不是我。」 司马璇哭得眼睛发红,她一直以为她心里是有她的,也一直以为,纵然三年过去了,她在她的心里始终是不同的,年少时期的爱恋,其实只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罢了。 她哀怨发笑,「是啊,毁掉我一辈子的是我自己,不是你。」她忽然想起驸马,笑出眼泪道:「是我对不起驸马,驸马那样爱我,我为什么不明白?」 驸马是她亲手杀死,那把匕首是她亲自插入胸膛的,她为了回来,赌上驸马对她的爱,驸马爱她,所以不愿害她,只谎称是刺客入侵,午夜梦回,驸马满身是血的模样她始终忘不掉,为什么有那么傻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她,若是那时候就死了,也许还能陪着驸马,可如今她回不去了。
第117页 第69章 「我情愿没有回来。」司马璇茫然汨汨流淌着眼泪,失笑道,「蒹葭说的对,我为什么没有早点看清,你没有一点值得我这样对你,我若是还留在戎狄,兴许还能陪陪驸马,可如今我连去他坟头上上柱香的机会也有没有了。呵,你说我咎由自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可你就这样狠心么,发生了这一切,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丝毫的怜惜过我?」 她撑身站起来,渐渐从椅圈里滑下去,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哀怨看着头顶上的人,窗外的光照耀在她身上,她背朝着她,明晃地让她看不清脸庞。那是陪伴她整个年少时期的人,天下人只以为她拥有一切,可她知道,她想拥有的不过一人尔,只这么一个心愿,她耗费了一辈子也没能达成。 她凄哀地喊了声:「澜夜,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沅沅。」 「一切错事都是沅沅做的,和厂臣无关,驸马、父皇、二哥都能骂我恨我,可只有你不行,只有澜夜不行。」她噙着泪水哽咽,「我知道错了,是我那份不该有的爱情错了,我不怕死后下地狱,因为那是我应得的。我什么都不怕,我没有嬢嬢,没有父皇,也没有驸马……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的人是什么也不怕的……」 她是大郢的长公主,所以她有与生俱来的傲气和尊严,即便说着这话的时候,她依旧摆出倔强的姿态。 可襕袖下的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她仰头看她,眼泪顺着眼眶流进鬓髮里,悽惶道:「可是沅沅怕黄泉路上只有一个人,其实沅沅真是害怕,沅沅真的害怕。」 阮澜夜摩挲着襕袖上的蟒纹,颔首看她,缓缓低下身子与她持平,看着她垂泪的眸子。她还和她在重华宫第一回 见她的时候一样,对她充满了依赖。她娇蛮跋扈站在大树上不愿下来,她便站在树下陪着她,都是年轻的女孩儿家,她很信任她,什么事情都会告诉她。 那会的时候,她没有城府,是心地纯粹干净的大姑娘,跑到哪儿都能听见她清脆的笑声,所以整个阖宫的人都爱她,把她放在心尖儿上疼。 可世事总无常,不过三年,便就翻天覆地。 阮澜夜开口道:「公主怕什么?您依旧是大郢国的长公主,没人能伤你害你。」她捏着帕子替她擦眼泪,还像以前那样循循劝她,「其实没有什么对错,公主年轻的时候也犯了很多的错,是人都会犯错,郢都城里记着您好的人有那个肚量容忍你,就算没有,公主依旧能像从前那样依赖臣,臣是公主的知己,是公主最好的朋友。」 临到这份儿上,她的确明白她是错的,在阿卓尔、大宗皇帝甚至整个天下面前,她都是错的,可在她这儿,就让她将那些错的全都荒唐一回变成对的吧。既然走不出来,那就还留在幻想里,留在她曾经以为最好的日子里,哪怕骗骗她也罢。 阮澜夜道:「臣曾对公主说起过澜明,其实公主年少的性子和澜明很像,张狂的不得了,没有人能驯服,可偏偏澜明很听我的话。臣把公主当成澜明,所以臣有那个肚量让公主成长,发生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改变不了什么,人总要在磨难里成长,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做错事,公主该要长大了。」 司马璇掖掖嘴角,将所有的眼泪全都吞进肚子里,扑进她的怀里嚎啕道:「厂臣……」 她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更加哭得不能自已。其实错了就是错了,她所做的那些倘若能得到原谅,那她该如何面对死去的驸马和父皇。她说她应该要成长,是啊,她是应该要长大了,可这份成长牺牲的太多,已经容不得她回头了。父皇曾教过她,为人肩上都有责任,皇家更甚,她该要为那些错事负起应有的责任,她是大郢长公主,这是她义不容辞与生俱来的使命。 她抿住眸里的泪水,哽声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沅沅的过错,厂臣开导我,沅沅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一回害了二哥的命,带累厂臣,我深知非死不得两全……」 话音未落,殿门忽然被推开,一行御林侍卫冲进来,门上一双龙纹皂靴踏进来,司马钰沉声吩咐道:「阮澜夜杀害恭亲宁王,给朕拿下。」 司马璇顿时吓得脸色煞白,钰儿怎么来了?冲上前将阮澜夜拦在身后,慌忙问道:「这是做什么?」 司马钰淡淡瞥了一眼她,安慰道:「朕知道皇姑姑受了惊吓,若非蒹葭来报,朕竟不知皇姑姑受人威胁已久。」他转头朝向阮澜夜,「宁王乃朕皇叔,是大宗皇帝亲封的恭亲宁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杀亲王,来人,给朕抓起来。」 阮澜夜握拳站在原地,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她计划周全,眼看着能顺理成章的盖过去,谁知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她兜脸转头朝司马璇瞥了一眼,望见皇帝身后的蒹葭,才明白过来到底是这么回事! 她中了计,司马璇将她困在这里,可却让人报了信给皇帝,她刚刚还在极力安慰她,现在看来居然觉得愚蠢之极。这么多年,她处处谨慎,天下人说她心狠手辣,可为了保命,她没有其他的办法,除了赶尽杀绝,否则绝没有她的活路,可如今居然栽在她的手上,简直可笑! 司马璇看见她阴鸷的眸子,心里狠狠一悸,仓惶摇头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转头朝向蒹葭,呵斥道,「蒹葭!谁准你信口雌黄,你活腻味了么!」
第118页 蒹葭跪下道:「公主,奴婢真的句句属实,宁王殿下的尸体如今还在宁王府上,那夜奴婢亲眼所见,是阮掌印亲手杀了宁王。公主你就不要替他掩瞒了,宁王殿下可是您的亲二哥啊,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跪下来,横在阮澜夜身前道,「是我,都是我,宁王是我害的,不管厂臣的事,都是我一人做的。」 皇帝没有听她的辩解,挥了挥手,狠厉道:「带走。」 司马钰带来的是御林侍卫军,明显是冲着她来的,重华宫内外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生怕她跑了似的。阮澜夜轻笑,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权势滔天不是什么好事,宁王是忌惮,可东厂又何尝不是,朝野上下谁不想拉她下马,怪就怪自己太过疏忽,年纪再小如何,终究是姓司马的,是这个大郢的皇帝。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司马钰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掀起襕摆跪下来,「臣忠心一片,望陛下莫听信小人谗言,离间臣对陛下的情谊。」 他冷哼一声,「到底有没有忠心,朕心里自然明白,孙太妃临终前曾对朕说过几句话,朕问你,朕的母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一凛,镇定道:「顺妃娘娘和先帝伉俪情深,是自缢了去的。」 司马钰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再也没有留恋,吩咐道:「这些话,厂臣可以去亲自向母妃问问清楚。」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出了大殿。 她无力挣扎,连人被压入刑部大牢。 —— 承干宫里,扶顺风风火火冲进大殿里,喘不过气惊慌道:「娘娘,娘娘,你快救救干爹吧!」 锦玉从梢间出来,看见跪在地上的扶顺,心里惊问:「出什么事了?」 「干爹,被抓进大牢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身后碧蓉扶住她才勉强站稳脚跟,她说过会有办法的,怎会转眼间全都变了,为什么不和她商量,谁要她一个人全都抗在肩上! 甩开碧蓉的手迈出去,她要去救她,说过两个人要一起面对的,她不会让她一个人受罪,哪怕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满身心都在颤抖,她迈出大殿,只觉得心乱如麻,忽然想起来,忙又回过头来抓过扶顺,颤声问:「她如今在哪儿?」 碧蓉拉住她,箍住她道:「主子,您先不要急,您这么冲出去救不了掌印……」 她丝毫没了理智,以往都是阿夜挡在她身前,所以她从来不懂得忧愁,总以为阿夜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可如今天塌下来了。阿夜入了狱,这天底下没有人能救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入狱。 扬袖格开了碧蓉伸过来的手,她急得掉眼泪,悽惶道:「我要去看她,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将她送进牢狱,那简直是等于要了她的命。」 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如今落进尘埃里,叫她如何受得了? 沿着皇城根,从东长街这里走到头是贞顺门,阿夜曾经带她从那儿出去过两回,她茫然一片,满脑子都是阿夜。天忽然乌沉下来,远方一声闷雷,顿时雨瀑如注倾泻倒下来,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雨势渐大模煳了双眼,她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她该怎么救她? 她要理智下来好好想想,阿夜还在等着她,她不能自乱了阵脚。 是了,该要去求皇帝的,她转向往干清宫去,身后碧蓉跑过来拉住她,安慰她:「主子,咱们先回去,您这样救不了掌印,你若是冲进干清宫,那是害了掌印啊。」 浑身失了劲跌进雨洼里,她嚎啕道:「碧蓉,我救不了她,怎么办?怎么办!」雨水从头顶倾泻下来,终于再也撑不住了,身子朝后跌去,直直掼在瓢泼的雨地里。 第70章 天色乌沉,外头的大雨从天上倾泻下来,电闪雷鸣,震得人心里不安。 锦玉昏睡躺在床上,浑身湿透,碧蓉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拿毯子替她擦拭,心里刀割似的。 不过一夜之间全都变了,她不该让她去晖云寺的,倘若没有那件事,一切都不会是如今这样。 这段爱情本就没有结果,她担忧和害怕的事终究还是来了。掌印是什么样的人,他的下场似乎可以预料,跟着他那样一个人,好了自然是一辈子高枕无忧,可一旦没有了他的庇护,主子又能活几天? 如今又落了狱,恐怕是凶多吉少。她安慰她,可她明白,主子其实没有办法搭救,那段爱情里,被庇护的人一直是主子,这样的局面,她除了深深受着熬着,别无他法。 殿内寂静,只有外头雷声隆隆,震的人心里发慌。 殿门上敲了三下,碧蓉一惊,忙起身去开门,来人穿了雨蓑,廊檐下挂了两盏红灯笼,借着微弱的光亮才看清,来人居然是慕青。 碧蓉轻唿:「青姑娘……」 慕青脱下蓑帽,垂眼道:「碧蓉姐姐,是长公主叫我来找娘娘。」 长公主?她居然还敢派人来,还嫌闹得不够多的吗,那宁王若不是她叫来的,还会有谁?她早就觉得这人不是善茬儿,千防万防还是叫主子受了大罪,这回决不能让她得逞! 碧蓉抬手就要关上门,撵她出去,愤然道:「还嫌害得不够惨么,咱们主子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
第119页 慕青力气没她大,双手攀住槅门,满脸雨水,挣脱道:「蓉姐姐,我有话要问娘娘,你让我进去看看……」 「碧蓉……」 屋内传来沙哑的声音,碧蓉惊地趋身跑到榻前,眼泪簌簌往下落,跪在脚踏上着急问道:「主子,你终于醒了,主子……」 锦玉睁开眼,只觉得喉咙像被刀口割开一般,她艰难地吞咽了下,轻声问:「外头是不是慕青,让她进来。」 「主子,她是长公主派来的,决不能再让她害您了。」碧蓉急道。 她浑身没有力气,闭上眼睛,虚弱道:「让她进来,我要话要和她说。」 慕青听见她的声音,掀了门帘进来,裙边沾湿了雨水,淡青色的马面裙上泥泞不堪,她跪在榻前,顿了下才道:「奴婢给娘娘请安。」 锦玉撑身坐起来,靠在软枕上,只觉得头痛欲裂,皱眉吩咐道:「碧蓉,你先下去,我有事问她。」 「主子,碧蓉不放心,你这回被她害得差点没了命,我一定寸步不离。」 她知道碧蓉担心她,可阿夜和澜明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不想碧蓉被牵连进去。 「我不碍的,你就在明间守着,有事我就叫你行不行?」 碧蓉无奈,看了一眼低头跪在地上的慕青,咬唇道:「那好,主子要出了事千万要叫我,记得么?」 她点点头道好,碧蓉出了梢间,将门带上,殿内只留了她和慕青两个人。 殿外依旧雷声震耳,锦玉偏过头去看地上的人,恭恭敬敬的模样,跪在哪里没有一丝不敬,其实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就养成了这副谨慎内敛的性子,到底是宫里长大的,什么样的大浪没有经歷过? 眉眼生的和阿夜很像,可除此之外,她在她身上一点也找不到阿夜的影子。 她启唇轻声道:「你起来,公主找你来做什么?」 司马璇知晓她的身世,这件事大概只有周贵妃知道,她倒好奇,司马璇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 慕青站起来,眉眼恍惚,慌问:「娘娘认识澜明么?」 锦玉一怔,见她这么问出来,八成是心里有根底了,遂耐下性子笑了笑,「澜明是厂臣的妹妹,怎么,慕青姑娘也认识吗?」 她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玉佩,牵绕在指头,淡淡道:「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她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她抬眼看着那块玉佩,上面镂空雕刻着一个『怀』字,的确是阿夜说的那块玉佩,锦玉喃喃道:「是长公主告诉你的吧。阿夜是你的姐姐,你不是慕青,你是澜明。阿夜从来没有过不要你的念头,当初周贵妃将你接走,阿夜找了你六年,却不曾想到你居然就在宫里,她也是前日才知道的。」她歇了口气,又道,「倘若你如今在宫外,她一定毫不犹豫去见你,可偏偏是这样的关头,没有人比我了解她,宁王的这件事情,她其实没有把握,此刻与你相认,只会拖累你。她心里一定再纠结,思来想去还是没去见你。」 她静静听着锦玉的话,心里不觉泛酸,原来她不是没有人要没有人疼的,她也有亲人,也有姐姐爱她,眼眶里噙满泪水,委屈颤声儿问:「所以她就打算要再抛弃我一回么?我和她是亲姐妹,当初她不得已丢下了我,可到了如今这份儿上,她仍然要这么做。不管是什么样的苦难,这些年我受的还少么?血浓于水,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怪过她,我明白她的不得已,可如今我不过是想要她亲口叫我一声澜明。」 慕青突然跪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娘娘爱姐姐么?宫里的那些传闻慕青都听过,姐姐这一回是为了娘娘才昭狱入牢的,娘娘一定要救救姐姐。」 锦玉掀开膝头上的毯子,靸鞋下榻搀她起来,摩挲着她的手心,悽惶笑道:「我爱阿夜,甚过自己的命,当初决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想过也许没有好下场,哪怕是一同赴黄泉也在所不惜。可真正遇上的时候,我不想她死,我想要她好好的活着,死了没什么好的,我也是死过好几回的人,明白那是种什么感受。倘若没有我,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东厂督主,如今这一切全是我的过错。」 「明日干清门上朝议,凡事你只要听我指令即可,没了她,我活不成……若我没了,我还是希望她能好好的活着。」她哽声道,「也许没有时间和她说些体己话了,你帮我带句话给她,这大半年的光景,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倘若还能再有一次机会,中正殿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要赖着她,那样咱们也许就能更多的时间在一块,那些没来得及说的话,没来得及做的事情都能好好做完,就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遗憾,连句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她背过身去,滔滔无声地流着眼泪,微微仰起头,让眼泪流进心坎里。决定做的匆忙,连离别的话都这样匆忙,她脑子里混沌,其实应该还有很多告别的话要嘱咐的,可临了东一句西一句,什么也拼凑不起来,也不知道阿夜能不能明白。 慕青踌躇站在身后,看着锦玉颤抖落寞的身影,启唇呢喃:「玉姐姐……」 锦玉抬袖子抹眼泪,回头沖她一笑,「我喜欢你这么称唿我,你是她的妹妹,也算是我的妹妹。还好有你,阿夜找了你这么多年,总算没有白费,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没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她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捧住脸庞,止不住呜咽哭出声音来。
第120页 她恨自己这样没用,除了哭什么也不会,明明答应阿夜以后不再哭的,可这个毛病怕是这辈子也改不掉了。 转身翻床榻里侧,翻出一双皂靴,悻悻抽噎道:「这双鞋是我上个月做的,往后天渐渐要冷了,她往常说过,内务府发放的官靴太大,穿着不合脚,原本想给她一个惊喜的,可眼下似乎做不到了,你替我交给她。」 殿门忽然被撞开,碧蓉冲进来,撑身站在门槛上看着她,惊吓道:「主子……」 锦玉偏过头不去看她,嗡声道:「碧蓉,送慕青姑娘回去吧。」 送走了慕青,碧蓉推开殿门,看见和身躺在榻上的人,背朝着里,肩头瘦削地微微颤抖。她明明很害怕,可还是做了那样的决定,她知道没人能劝得住她,从小到大,只要是下决心要做的事情,就没人能拉得住。 抬手替她掩了掩被角,手被人拉住,她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碧蓉,我的好碧蓉,对不起。」 也许她可以理解主子,倘若掌印真的死了,她会内疚一辈子。 绽开笑颜道:「主子很勇敢,不管您做什么,碧蓉都支持你。」 双手环上她的脖颈,她不想在澜明面前哭,因为那样阿夜会知道。其实她很难过,这一切她都不想的,她想和阿夜永远在一起,能平平安安出宫去寻常日子,可如今这样她真的没有办法,满身心都是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只能趴在碧蓉的怀里肆意大哭,临到最后,陪着她的还是碧蓉,也许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那时候,又只剩下了她和碧蓉两个人相依为命。 「碧蓉,今夜三更,东华门上我安排了人,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宫,出了宫记得要将令牌扔掉,然后去过寻常日子,永远也不要回来。」 她骇道:「主子,你这是做什么?要赶我走么,我不走,无论如何我也不离开你,你要是赶我走,碧蓉即刻就死在您面前。碧蓉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主子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锦玉气得捶塌,「你怎么这么犟,我平日里的好习性你没有学会,偏偏学了这一条!死了又有什么好,能活着的人为什么非要死?更何况我又不是一定回不来,你留在宫里,人多不好脱身,你先出去,我给你安排好了地方,等事情安定下来,我就去找你。」 碧蓉呆滞问:「真的么?你不要骗我。」 「我几时骗过你了?你主子我是那种去送死的人么,我是鬼门关走过的人,没人比我更想活着,我怎么会想去死呢,我还说过要出宫开酒楼当老闆娘呢,你难道忘了么?」 她摇头,眼泪簌簌往下落,「我不相信,主子一定是要送我走,自己去揽罪,好叫我一个人独活。」 「你哭什么呢!」她着急抬手替她抹眼泪,「咱们俩从小一块长大,我的心性儿你难道不明白么?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去找你,这下好不好?你留在宫里会拖累我,厂臣不在,没人护着我了,所以一大堆人会找我的麻烦,倘若你被人掳走,这个节骨眼儿,我该怎么救你?碧蓉你相信我,你先出去,好不好?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出去找你。」 一听说会拖累她,她悻悻止住了眼泪,将信将疑点头道:「那你说话要算数,我先出去等你,你一定要来,知道么?你要是不出来,我也一定还是会回来的。」 锦玉终于歇下心来,一旦出了东华门,就回不来了。 深深吸了口气,她从来没有这样镇定过,人慌乱总是因为有割捨不下的人和事,可如今除了阿夜,她没有可以顾虑的。拉住碧蓉的双手,放在手心里踹捏,不舍道:「碧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平日里闲话太多,可一到关键时刻就噎住嘴了,每回都要我替你出头。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做事情要和善些,别得理就不饶人,天底下除了我,谁还有那个性子容忍你,都记得了么?」 她低头看着她的手掌,不应声只道:「我不管,谁要是欺负我,我就等着主子出来替我讨回公道,主子一定要记好了,您要是不出来,碧蓉就会受一辈子的委屈。」 锦玉破涕为笑,指着她的脑袋道:「跟着我倒要学聪明了,还敢威胁我!」 这一回没有顶嘴,她撑开双手环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闷声道:「主子,你一定要来,知道么?」 她抬手摸了摸她的髮髻,轻轻嗯了一声:「我会出去的。」 目送她出了寝殿,大殿里重新归于静谧,原本倾盆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远处池塘里的蛙声传来,此起彼伏叫个不停,原本心里嘈杂一片,但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阿夜,她如今一点也不怕。 三更天,碧蓉站在后罩房外,看着寝殿里漆黑一片,跪在底下磕了三个头,轻声呢喃道:「主子,你一定要出来和碧蓉相聚。」 出了承干宫顺着东长街一路往东,因为大雨刚停歇的缘故,长长的甬道上都是雨水,因为一路都已打点好,她轻易就出了东华门。出了宫门,宫墙底下有辆马车,车楣上挑了一盏灯,在漆黑的夜里显出微弱的光芒。 车旁站了一个驾辕的人,凑近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扶顺,她冲上前道:「怎么是扶顺公公?」 扶顺微微福了下,回道:「是娘娘嘱咐奴才来接应姑娘,明日干清宫门上只怕是一场腥风血雨,娘娘怕挨不过去,姑娘是娘娘陪伴着从小长到大的,娘娘自然不忍心你也跟着受牵连。」
第121页 他拂了拂舆輹,朝碧蓉引道:「姑娘快上车吧,天亮之前奴才还得赶回来。」 她道了谢登车,一面又问道:「公公可曾听说娘娘打算用什么方法逃脱?我再三问了,可娘娘不肯说。」 马车驾起来,快速前进,扶顺哀愁道:「娘娘对干爹是一片真诚,天底下有情人是数不胜数,可娘娘这样的,是巾帼里的英雄,只是造化弄人,连老天爷也不愿帮帮他们,真叫人心都操干了。」 碧蓉也哀嘆,「只盼着娘娘能逢凶化吉,能带着掌印一块儿出来。」 「只怕是凶多吉少,明日娘娘要上干清门上申诉,替干爹领下所有的罪状,倘若干爹要是知道了,心里不知该有多难过。」 手里的包袱应声掉下来,砸在脚面上,发出沉闷一声响,那里面是主子精心为她准备的盘缠和衣裳。 原来这就是她的打算么! 先是骗她走,苦口婆心说了那么一大通,她以为那种离别的时刻,主子是不会骗她的,可谁知她居然撒了一个天大的谎,她要用自己的命去换掌印。 碧蓉掀起幔帘叫停,沉声道:「掉头回去。」 扶顺怔道:「姑娘……」 心里擂鼓似的跳,她怒意吼道:「掉头回去,我叫你掉头回去听不懂么!」眼泪不受控制瀰漫住眼眶,将视线模煳住了,她哭道,「是主子骗了我,她说过会平安出来的,她为什么要骗我!」 「娘娘知道姑娘肯定要反悔,所以特地命奴才来接应,娘娘说了,她和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你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亲人。世事终无法两全,娘娘希望姑娘能带着她那份好好的活下去,娘娘说过要开一家酒楼,这个心愿念叨了一辈子,还是没能如愿,她希望姑娘能替她完成心愿。」扶顺扶住她,「姑娘也听奴才一句话,娘娘这份苦心,怕再也没人比姑娘更清楚的了,倘若姑娘此刻回去,先不说能不能保住命,若是姑娘不幸牵连,只会让娘娘更加内疚。」 「其实一起死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忠诚,娘娘的心愿,是姑娘能好好的活下去,姑娘带着娘娘的信念,那才是对娘娘最好的忠心。」 她缓缓闭上眼睛,眼泪和着所有心酸全都咽进喉头,对着树木天空重重磕了个头。她一辈子也不愿里离开主子半步,守护了这么多年,临到了依旧还是这样分别的下场。 第71章 干清门上,旭日缓缓东升,明亮的光芒照耀在大殿两旁的日晷和嘉量上。按照祖宗规制,帝王早朝议事要在干清门举行,满朝文武大臣依次按官阶品级排下来,立于整个干清门前,从远处月台望过去,庄严神圣。 清茹搀着她走在长长的东长街甬道上,绕过景运门直通御门。锦玉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装仪,回头对清茹道:「你回去吧,哀家一个人进去。 」 清茹道了声是,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回过头来问:「娘娘,雪宝最近不爱吃东西,天气渐渐冷了,奴婢怕它会生病。」 她怔了下,雪宝是阿夜送给她的那只叭儿狗,当初她怕自己在承干宫会乏闷,所以特地找了一个讨喜的叭儿狗来,那时候她还没有亲口说过喜欢她,大概是拉不下脸,还是叫扶顺送来的。 想起往事,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敛起眉梢提气道:「将雪宝送到干清宫慕青姑娘那儿,她善通药膳,放在那儿总不会有事。」 清茹点了点头,又问:「那几时带回来?」 「不带回来了,就留在那儿吧。」她淡淡道,「跟着我,总有一天我会救不了它。」 「娘娘……」清茹轻声道,「雪宝可是掌印送给您的,您平日里最疼它了,怎么能送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娘娘今日似乎有些不寻常,自从掌印落了狱,就整日魂不守舍。今儿还起了一个大早,还说要上干清门议事,往常从来没有这样过,可朝政的事情,哪里是她们能过问的。 锦玉道:「我近来身子不大好,也怕病气沾染了雪宝,不碍的,你只管送过去,慕青会照顾好它的。」 清茹狐疑地点了点头,伸手将腕间的缠枝纹披风递上来,双手从后环绕替她披上,嘱咐道:「今儿干清门上风大,您身子还没好利索,仔细别待太久了,议完事就赶紧回来,碧蓉姐姐不在,奴婢一定得照顾好娘娘,不叫她担忧。」 她抿嘴笑,轻轻拢了拢披风,「知道了,快回去吧。」 众人都还不知道碧蓉到底去哪儿了,她只吩咐说让她出宫办事去了,倘若事发,碧蓉是她贴身的人,一定第一个跑不掉,所以她骗了她,送她送出宫去了。 能出去有什么不好呢?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她不能将她捆在身边一辈子,她也该有追求属于自己的生活,留在宫里,就算这劫能逃过,可以后呢?她私心里是希望碧蓉能出宫的,一辈子跟着她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所以临死也不想拖累她。 御门前有一截神道,按往常规制,都是有御林侍卫军把守的,其余不想干的人是一步也不能接近。 可今儿却一路畅通无阻,御门上扶顺站着等候,见她来忙上前搀她,低头嘱咐道:「娘娘决定了么?这么的怕是要破釜沉舟了,能不能救回干爹还两说,倘若您要是搭进去了……」 「她树敌无数,朝堂之上几乎无人能替她说话,除了我,没人能帮她。一想到她此刻在受苦,我心里钝刀割肉似的寝食难安。」她强忍住情绪,「哪怕两人在一处受苦受难,也强似如今这样熬煎。」
第122页 扶顺搀着她朝前走,听见她这番话,眼眶居然渐渐也湿润了。往日里,干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整个郢都城也没有人敢放肆,连皇帝也要仰仗他敬仰三分。 不入地狱,不知恶鬼变相。到了如今这份儿上,连禁宫里最低等的太监也要来啐两句,果真是丢了拐杖受狗欺,眼见着干爹就翻不了身么! 扶顺抬袖子抹泪,越性儿急道:「娘娘放心,您对干爹这份儿情,奴才看在眼里,临到了才知真心,往后您就是奴才的干娘!等干爹出来,准饶不了那些个瘸眼的狗奴才,您放心,干爹肯定有法子搭救您。」 听见扶顺叫她干娘,锦玉抿嘴笑,仿佛心里很受用,沉吟道:「你留步吧,我自个儿进去。」 扶顺知道她是怕牵累自己,娘娘是个好人,是他在宫里遇上的最好的主子。往常他想不通干爹为何会喜欢上娘娘,要说美貌,宫里还怕找不出美人么?论才情、智谋、地位,娘娘哪一点也沾不上,可偏偏这种关头,是娘娘愿意舍了命救干爹,果真应了那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看着那抹瘦弱的身影迈进御极,晨曦光芒里,看起来很清减,坚毅的像一方深不见底的深潭。 干清门上众臣议政,司马钰坐在鎏金地屏宝座上,有小太监来通报,还未抬头人就已经上来了。 他站起来,准备相迎,「母后怎么上干清门来了,是有要事么?差人来一趟就行,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锦玉抬袖微微扬开,看着满朝的文武大臣,颔首道:「哀家是来认罪的。」 众人一凛,顿时议论纷纷。司马钰见状,皱眉问道:「母后这是何意?」 她回过身来,看见身后两个内阁大臣,刚刚在门外便听见他们的说辞,说阿夜罪无可恕,谋害亲王,当立即斩首示众。 她在门外听的心都要碎了,满朝的文武大臣,无一为她开脱求情,全都恨不得将阿夜凌迟处死!他们凭什么这么做,那是她的阿夜,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昂首转过身,朝着刑部侍郎走过去,锦玉道:「刚刚哀家听闻侍郎大人说阮厂臣罪无可赦,不知厂臣犯了什么滔天的大罪,要大人这般强压打击?」 毕竟也是一宫太后,外臣见了自然也还是要行礼的,孙侍郎拱手对她长揖下去,「娘娘,阮澜夜谋杀亲王,祸乱朝纲,残害百姓,种种罪大恶极的罪名,依照规制,应当凌迟处死才可。」 她冷冷哼笑,「谋杀亲王?大人可亲眼瞧见了?无凭无据的事情,仅仅听信一个奴才就亲信之,未免也太荒唐了!」 孙侍郎身形一怔,微微抬起头,禁宫里都传这位新太后和阮澜夜走得近,今日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一个阉竖,也值得她公然跑到干清门上来为其开脱? 不过一个挂名太后,当初若非阮澜夜极力引荐,哪里能轮得到荣登太后之位,不过是花架子罢了。他倨傲道:「宁王府此刻白幡漫天,那行兇的利器如今尚插在殿下身上,人证物证俱在,难道还想赖不成?素来听闻娘娘和阮澜夜走得近,今日娘娘公然为其开脱,难不成这里头另有玄机?」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心里都腹诽,孙侍郎不动声色就将火引到她的身上,是算准了她会知难而退么! 锦玉冷笑道:「大人睿智,的确有玄机。」 她转过身去朝司马钰,「陛下也听见了,宁王是被利器所伤,而这利器,是一把剑。倘若陛下派人去了宁王府,一定是知道那把剑出自何处,那把剑出自承干宫。宁王不是厂臣杀害的,兇手是哀家,那日哀家和长公主去晖云寺为陛下祈福,谁知夜晚突然遇上宁王,欲对哀家行不轨之事,哀家情急之下,一时失手杀了宁王,恰好厂臣赶来,是厂臣替哀家顶了罪名,如今厂臣因此落了狱,哀家心里懊悔难当,厂臣为大郢鞠躬尽瘁,倘若因为哀家冤枉了好人,那真是哀家的罪过,哀家于心不忍。」 「够了!」司马钰怒喝道,「母后闹什么?朕知道母后得厂臣庇护,欲救人心切,可也不是这么个救法,叫旁人看见像什么!来人,承干宫的奴才都是死人么,将太后带下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一步!」 这般心思,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堂堂一国太后,居然会为了一个太监不惜拖自己下马,这种传闻倘若公然传出去,那是皇家的耻辱。 干清门外有太监宫娥进来,拖着锦玉就要离开,她挣开了手,紧紧扣住木栏,大声喊道:「陛下为何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说的都是真的,宁王是我杀的,不干厂臣的事!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全都是我做的!」 撕扯间,头顶上的鬏髻也散落下来,身后宫女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她奋力挣扎着,满朝文武都在看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头一回这样无能为力,她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救不了阿夜,他们都是她们的敌人,恨不得将她们碎尸万段才甘心,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留。 忽然想起慕青的话来,她仓惶越过来,拉住司马钰在他耳畔小声说道:「陛下想见顺妃娘娘么,你要是不放厂臣,陛下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心里忐忑地擂鼓似的,她看见司马钰错愕的神情,半晌才反应过来,张嘴嗫嚅道:「你说……什么?你不要骗我?」 她摇摇头,「我不骗陛下。」 他变了脸色,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厉声吩咐道:「来人,太后谋害亲王,将其压入哕鸾宫等候处置,另将厂臣接出来,此案就全权交由厂臣处置。」
第123页 此话一出,身后众大臣立马炸开了锅,孙侍郎忙上前道:「陛下万万不可啊!此刻若是放了阮澜夜,东厂再又起势,要想再查办可就比登天还难了,望陛下三思!」 第72章 司马钰转头高声呵斥:「朕是皇帝,做个决定还要你来置喙?滚开,来人将太后压下去,都听不懂朕的话么!」 门下一众大臣,头一回看见皇帝如此姿态,全都惊愣住。皇帝虽然年幼,但却睿智非凡,处理起国事来连有些内阁大臣都比不上,有颗比常人还细緻的玲珑七窍心,众人都嘆,大郢到了这一朝,总算是出了一位睿智君主。 可今儿为何却失了态,那东厂作恶多端,成治年间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一时之间,整个大郢几乎全要听命于东厂,这是何等的荒唐!他们在等一个契机,一个能藉机端除东厂的机会,如今那阮澜夜终于下了大狱,此等良机岂能错过? 他如今是被囚禁起来的老虎,可偏偏却叫一个挂名的太后截了胡,叫谁不恨! 可再恨也只得忍着,天子已经放出话来了,谁敢公然忤逆,只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他。如今狐狸没逮着,还惹得一身骚,待那杀人魔头放出来,谁知会不会伺机报復?整个干清门上一片寂静,谁也不敢上去说话。 哕鸾宫是冷宫,地处东六宫最外边,也在禁宫最东部,俗称外东宫。高皇帝驾崩之后,锦玉就住在这儿,如今兜来转去,又回到这里,也许是天定,註定她没那个命待在大郢禁宫中。 这样也好,碧蓉走了,阿夜得救,她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 此前说过要一起生一起死,可临到最后的关头,她依旧捨不得。死了就没了,今生再也见不到阿夜,那种痛苦,她连想想都觉得窒息。 所以哪怕遭这些罪,她也在所不惜,阿夜是要和她走一辈子的人,她愿意为了她拼上所有。 哕鸾宫里很幽静,一个人都无,兴许是降温了,她觉得这儿比承干宫要凉些。 直棂窗上大开着,锦玉横躺在床上,头枕在床外侧,将三千髮丝全都倾泻在地,仰头看窗外漆黑的天,正好有一轮明月照进来。她闭上眼睛,盈盈然渐渐模煳了眼眶,眼泪顺着侧脸流进鬓间,鼻头髮酸一个人嗫嚅道:「阿夜,你在哪里,我有点想你……」 月色沉沉,迷迷浓浓有些许的凄凉,出了夹道往南,她缓慢踱步朝前走,抬头看天上的月色,茫然问道:「她怎么样了?」 慕青低头看彩面鞋头,嗡哝道:「大概是不太好的,一个人被关在哕鸾宫里,那儿很冷清,是个冷宫。」 前头的身影一怔,阮澜夜顿住步子,一句话也没有说,既又朝前走。阿玉为了救她,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一个人呆在冰冷冷的冷宫里,都是她大意,以为计划周全,滴水不漏,可还是叫阿玉受了这么大的罪。 眼眶被风吹的有些发酸,她忽然想起来,转头换了个语调问道:「你……真的是澜明么?」 慕青没有言语,低头从腰间摸出那块玉佩,举手交给她,抿嘴笑道:「你认得这个么?我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但依稀还是记得的,咱们住在辟才胡同,我有个姐姐,但不记得她叫什么了,只记得我一直叫她『好姐姐』。」她抬头呵笑了下,「我记性一向不好,连自己的亲姐姐叫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那小半辈子是怎么稀里煳涂过来的。」 澜夜笑了笑,她的确是澜明了,她和澜明有很多的回忆,只需提出一两件来便可以确定,更何况又有这块玉佩呢。 澜明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不管她去哪儿都会跟在屁股后面,每次一想要一样东西,就会不停歇地叫她好姐姐。说到底不该诱她这样叫她的,一来二去,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更不要说旁的事情了倘若她记得她,也不会绕这么大的弯子了。 澜夜转身,迎着月色看她。这是她的澜明,是找了很多年的澜明,是这世上唯一和她流淌一样血的人。 缓慢踱了两步,将手里的玉佩挂钩在她腰间,低头喃喃道:「姐姐说过,这个玉佩是送给你的。本打算早点去找你的,可又怕连累你……」 「姐姐……」慕青开口道,「我知道姐姐为了找我,付出了很多,玉姐姐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咱们是亲人,没有谁带累谁。过去的那些年里,我有时候总在想,这个世上,我还有没有亲人,因为不想一个人活着,所以知道我还有一个姐姐,我激动的一晚上没有睡着。」 她咧了嘴笑起来,很腼腆,「我的好姐姐长得还和从前一样漂亮,而且很厉害。」 曾经一点点大的人,如今也长的和她一般高了。澜明其实是一个很爱热闹的人,她离开她的时候,她还很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连性子也变了。 再亲的姐妹,隔了那么久,总觉得之间隔了层什么,其中缺失的那些岁月,怎么也补不回来了。 澜夜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还像曾经那样,她是她的澜明,是她的亲妹妹,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她都会爱她护她。 「这些年我不在,澜明受苦了么?」 慕青摇摇头,只抿着嘴角笑,「我不苦,贵妃其实待我很好。」 她苦笑:「是么?我的澜明终于长大了,其实姐姐很心疼你,娘临终前叫我要好好护着你,可我却将你弄丢了那么久,你真的不怪姐姐么?」
第124页 牵起她的手,慕青笑道:「我知道阿姐为了我付出了很多,我们是最亲的人,没有那么多的计较。我记得有一回,咱们俩去听戏,人群中我走散了,是阿姐找了很久才将我找回来,我那会很害怕,害怕我会和阿姐从此就走散了,最后阿姐同我说,姐妹之间有心灵感应,就算一个人走丢了也终究能见面,你瞧,咱们这不是应验了么。」 想起以往的事,她不由牵起嘴角来,长嘆道:「是啊,我们是姐妹,是亲人,兜兜转转总会见面的。」 月光皎洁,在地砖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慕青跟在她身后,良久才道:「阿姐……和玉姐姐,是真的么?」 澜夜怔忪了下,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她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嗯道:「我和阿玉,是要走一辈子的。」 她说的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慕青会意,嗫嚅道:「今日玉姐姐为了救你,不惜开罪群臣,玉姐姐是用顺妃娘娘的消息换了你出宫的机会,姐姐要救她。」 顺妃没死的消息的确是真的,当初孙昭仪奉宁王的命令,要下毒害死顺妃和司马钰,想趁机夺取皇位。 其实,就算没有宁王和孙昭仪,顺妃也活不成。当时谁都心里都有数,将来继承皇位的是司马钰,皇帝年幼,谁都想拿捏在手里,更何况她当时是为周贵妃办事,为了荣登太后之位,周贵妃岂能善罢甘休。 这毒就算孙昭仪不下,自有人行动。当时她为了找澜明,将计就计让孙昭仪下了毒,毕竟皇帝的生母么,横竖将来总会有用,她藉机将她救了下来,只不过毒发的太久,每日只能睁睁眼,旁的什么也干不了。 可后来阿玉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来所有的计划,小皇帝依赖她,又是正宫皇后,毫无悬念登上太后之位,她不需要再依赖周贵妃,顺妃也无需出现。 可东厂到底还是心头刺,歷朝东厂的头子又有哪一个是善终的?她不能不为自己打算,坐上这位子是身不由己,可一旦上去了,要下来绝不是她说了算的。 趁着皇帝还小,兴许还能捞着点甜头,可谁知这样快,一路来,阿玉受了多少罪。这样的下场,她知道早晚会有来,可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很艰难。 「你放心,我会救她出来。」澜夜转头问她,「我会带阿玉出宫,你跟着姐姐走么?」 澜明是宫里长大的,那一套生存能力她学的不比她差,她不担心她会被人害,只是待在宫里终究不是长计。 「我在宫里惯了,出去了反而不适应,你要和玉姐姐浪迹天涯,我跟着做什么。」 澜夜道:「姐姐没有不要你。」 慕青一笑,「我明白,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想留下来照顾陛下,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还差点因此丧了命,倘若就这样一走了之,我怕自己良心不好受。」 她和司马钰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其中的感情旁人自是不能体会,澜夜道:「不管怎样,保住命是第一位的,姐姐不希望你后半辈子过得不好,你要是想留下来,姐姐应你,你若是想离开,只管去找扶顺,他能替你办成。」 慕青点点头,应道:「我明白。」她转头又问,「那姐姐要怎么搭救玉姐姐,这么一走了之,恐怕瞒不住,不然我和陛下求求情……」 她抬手说不用,「你不用告诉司马钰,咱们这关系捅开了,对你全然没有好处,我怕他会因为我报復打压你。」 「不会的,陛下不会动我。」她笃定摇头道。 迎着月色,莹然照在脸盘上,澜夜幽幽道:「人心叵测,凡事长个心眼准没错儿,他待你再好也别忘了这条,更何况他是帝王,和常人不一样。这些道理,阿姐不和你说你也明白,司马家的人,哪怕是个孩子,也该时时刻刻警惕着。」 澜明总归还年轻,想的还是不长远,她似懂非懂点头道:「我会记住阿姐的话的。」 她嗯了一声,踅身上廊檐,远远望见远处站着的扶顺,她停下来对她道:「就到这儿了,你回宫吧,免得叫人起疑。」 慕青嗯了声,趋身两步又回过头来问:「阿姐还会来看我么?」 夜凉如水,澜夜轻轻启唇:「会的,阿姐回去看你。」 说罢不再回首,至此两相安好。 扶顺上廊庑,看见她出来,对手深深作了一揖,笑道:「干爹总算出来了,应您吩咐,人已经抓回东厂了,是杀是剐都听您的指派。」 第73章 阮澜夜冷笑,负手朝前走,一面走一面道:「咱家所有的计划全都叫她打乱了,处置不了司马璇,难不成还处置不了她么!」 扶顺哈腰道是,东厂里绑的人是蒹葭,长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居然敢跟干爹对着干,这回受了这么大的罪,干爹岂能饶她? 东厂连着贞顺门,此刻深夜里,黑黢黢什么也看不见。澜夜隐进软轿,一路往东厂去了。 进了东厂直奔刑房,刑房面阔五六丈,扶顺跟在后头提风灯,大老远就听见四处哀嚎的声音。 这儿是东厂刑房,和大理寺刑部的牢房不同,只要是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东厂十大酷刑,剥皮、断椎、抽肠轮着上,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东厂做不到的。 前头处置过一个犯人,扶顺就在场。番役剥皮的时候,那弯刀从嵴椎下刀,背部的皮被划成两半,血水流了半缸子,活脱脱一张皮被撕下来,最难熬的是这人当时死不了,一天一夜才能断气,这种罪谁能受得了,想想就叫人浑身打起摆子来。
第125页 阮澜夜捏着帕子掖鼻,挑干净的地方走,在高脚椅上坐定。这地方她一向不常来,浓浓的血腥气逼得人作呕,这些事情,向来都是几个档头代为行之。 挑眼打量眼前的人,满头大汗,颓然绑在架子上,费力睁开双眼,看见她顿时变了脸色,惊道:「督主……求求你放了我!看在公主的份儿上,您行行好,放了我吧!」 澜夜眯眼审视她,呵笑道:「放了你?咱家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她使眼色命人将她吊起来,她不是大度的人,旁人敢伤她一分,必定要他还十分。 蒹葭大喘着气,奋力道:「公主为了督主付出了那么多,难道督主就是这样回报的么?重华宫里,倘若没有公主,督主何能会有今天,做人莫要忘恩负义才是!」 临到这份儿上了,依旧还是伶牙俐齿的,真不愧是公主贴身的人,澜夜哼笑道:「恩情?咱家对公主已经够客气了,这恩情就那么点,耗完了就没有了,这帐也该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她抬手,「都下去,咱家有话要亲自问她。」 扶顺会意,领着番役出了牢房。蒹葭瑟瑟发抖,咬着唇一句话不敢说。 澜夜漠然道:「那晚晖云寺,到底是不是司马璇叫的宁王?」 蒹葭张皇错眼撇开,支吾着不说话。 「公主背后有多少主意是你出的,咱家心里明镜似的。」她缓着声气儿,「一条一条,咱家慢慢跟你算总帐。只一条,咱家问你,公主是如何知晓慕青的身份的?」 蒹葭乜斜着眼瞧她,看见她眼里的肃杀,忙道:「公主早就知道慕青的身份,打算用她做最后的把柄。」 她闭着眼睛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早在戎狄的时候,公主为了回来,暗中准备了一切。她做了万全的准备,包括设计宁王,只是公主算错了督主对太后的心意!公主待你如何,督主心里难道没有一点数么,她付出了一切,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我真替公主不值!」 曾经重华宫里单纯的姑娘已经不在,是她错了,以为她是真心悔改的,其实并没有。 她告诉过她澜明的事情,也知道她找了澜明很多年,可她明明知道却不告诉她,执迷不悟做出这些荒唐事,险些害了阿玉,毁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在阿玉和澜明这件事上,她无论如何不能忍。 没有再听她的话,负手出了牢房,扶顺候在门外,见他出来颔首道:「干爹……」 澜夜竖起手指吩咐:「里头人没有几口气了,直接封棺埋了罢。」 牢房里传来骇然大叫的声音,身后几个档头对眼会意,督主的意思是活人装棺。这人死就死了,东厂里有的就是办法叫人生不如死,至多一死解脱了,可这活人装棺倒不常见,督主这么吩咐,显然是恨到极点了。 众人领命下去办事,伸手接过扶顺递过来的披风,扣住鎏金压领,定了定心神道:「扶顺和杨平跟着,我有话交代。」 扶顺和杨平面面相觑,一同跟上前,低腰唤了声督主。 「去长弄堂里将人接出来,记住,不要惊动人。」 杨平道:「督主放心,属下一定办妥。」 「办不妥,你也不用来见咱家了。」 两人站在身后一怔,淡淡道了声是,弓腰迎着她离开。 她迎着西风,头也不回朝前走,曳撒被风鼓鼓吹起。这世道没有谁能靠得了,她和阿玉只能靠自己,前头路漫漫,与佛杀佛,遇神杀神。 长弄堂里住着顺妃,先前她派人过去照看,原本也想着哪天找个名头放出来,现在倒好,倒是名正言顺了。 抬头望月色,月光皎洁。从东厂往西,因为有特权,所以不费力进了宫。 她想阿玉,想得厉害。 哕鸾宫在外东宫,整个禁宫平常也不大有人来,再加上此刻是深夜里,连看守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轻轻推开门,屋里灰尘的气息扑来,借着月色,澜夜寻找着心里的人。 殿里窗户紧闭,她挪步上前将所有的窗户一扇一扇推开,让风吹进来,让月色洒进来,她的阿玉不应该被关起来。 床榻上躺着个人,月色勾勒出嶙峋的身形。她就那样静静躺在那儿,背朝着她,不开口说一句话,连往日的生机都不见半分,她忽然有些心酸,她很心疼她。 不要命了么,谁允许她这么做的?拿自己去换她的命,曾经自己说过的话,现在全然都不记得了么? 撩起帘帐,澜夜钻进去,和身躺在她的肩头,伸手环住她的腰肢搂在怀里,低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离不开我,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怎么?这才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全然抛在脑后了么?」 越想越心酸,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来,澜夜囔住鼻子道:「谁叫你这样做?要你来救我,我稀罕你那样么?你有什么能耐,不自量力去威胁司马钰,真的不要命了么?」 怀里的人突然转过身子来,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隐忍抽噎摇头道:「阿夜……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咽了下喉头,澜夜抬手摸了摸她的鬓髮,苦笑道:「傻瓜,离不开我,还大胆做了那种决定,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叫我心难安。」 锦玉侧过脸去亲她的唇瓣,轻轻啄了下,嗫嚅道:「我怕你会死。」
第126页 她回吻她,深深嘆了口气,「我不会死,我死了,你怎么办呢?我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世上,那样对我对你,都很残忍。」 锦玉哽咽的不能自已,抬手捧住她的脸庞,托唇上前轻轻碰触,撇嘴哭道:「我明白,我都知道,阿夜,咱们该怎么办呢?我不想留在这儿了,我想出宫去,我想和阿夜走到天边儿去……」 髮丝轻蹭在她的下颌,埋在她的颈窝里,脸盘拱啊拱,闻着澜夜身上好闻的清香,嗡哝道:「我是不是给阿夜添了很多的麻烦?」她轻嘆了口气,「我是个闯祸精,什么都帮不了你,明知道你处境艰难,可还是拽进泥地里……阿夜,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明明知道的答案,也许是爱的太深,心里缺乏安全感,她总爱问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知道她心里不安,低头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长长道:「我爱阿玉,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对阿玉的好,没有缘由。」 她鼻子有些发酸,点点头表示贊同,抬起双臂环住她:「我也爱阿夜,咱们以后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只此一回,我就已经很害怕了,碧蓉不在我的身边,我只有阿夜一个人……」 经歷了这么多,再坚强的人也会害怕,几次三番差点弄丢了小命,这里让她产生了很强的恐惧,倘若再不离开,她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无论怎样,她不能再冒险了。 澜夜低低嗯了一声,「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去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锦玉错愕抬头,轻问:「真的么?咱们怎么出去?」 「我己经将顺妃带出来了,是我救了她们母子,这份恩情司马钰不会不领,他若是不放你,我也会拼了命带你走。」 她惊道:「我不要你拼命为我,已经来过一回了,我受不了。」 澜夜笑道:「这一回是万全之策,没有把握我不会鲁莽。经过一次,我不会也不能拿你去冒险,咱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出去。」 她点点头,欣然搂住她。这一路不容易,她和阿夜走到这一步歷经千难万阻,她相信这世上有冥冥之中註定的缘分,遇见她,是她这辈子一定会达成的事情。她不着急,慢慢等待,上天一定不会为难她们的。 她抬袖子替她擦眼泪,缓声道:「答应过我以后不哭的,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又流了很多眼泪?」 锦玉撇嘴,「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澜夜坐起身,抬手替她解扣子,「睡觉都不脱衣裳的么?往后天凉了,穿得多睡觉起来容易受寒,你身子本就不好,来月事的时候肚子很冷,等出宫了我带你去找郎中瞧瞧。」说起月事,她忽然想起来,「对了,上回什么时候来的?」 锦玉懵懵地,一时没想起来她指的是什么,轻问了句什么。 「就是那个,你有回疼得厉害,后来我一忙给忘了。」 她哦了一声,道:「上回碧蓉替我弄了暖炉,没有那么疼了。」 澜夜嗯了一声,替她脱了褙子,搭声道:「困了么?」 外头已然过了子时,锦玉睁着迷煳的眼点点头,月色映照在她素白中单上,一袭月牙白莹然衬出她的肩头,她张开双臂:「阿夜抱抱,我有些困了。」 她眉眼弯弯,笑着说好,伸手将她接了满怀。 月色婆娑,人影芊芊。 第74章 多事之秋,天未亮阿夜就离开了。她说以后的日子还长久,即便这一刻分开也是值得的,忍得一时之苦,成一辈子的相伴。 哕鸾宫是冷宫,比起承干宫没有那么引人注目,所以平常也不大有人来,但慕青每日都会来看她。 锦玉知道阿夜和她相认了,慕青就是澜明。 慕青人有些变了,以往没见过她笑过,如今看见谁都会弯弯眉眼,身上少了很多的戾气。 锦玉端起桌上的米粥,低声道:「你老上哕鸾宫来,陛下知道会不高兴的。」 慕青摇摇头,说:「陛下最近忙着朝政之事,哪里有闲暇管这些。」她打开蒸笼,「冷宫里伙食不好,我听阿姐说,玉姐姐身子骨不利索,吃不了那些,让我特地送些米粥点心来。阿姐她如今进不来,玉姐姐有什么话只管叫我去做,如今这份儿上,也只有我还能帮帮你们。」 锦玉捧着手里的碗,嗫嚅道:「我明白她如今艰难,帮忙是指不上了,只巴望着不要拖累她才好。」 「玉姐姐不用担忧,阿姐她在郢都之中游走了这么多年,那么多险境都过来了,这一回也一定能逢凶化吉。你们是一路相互扶持过来的,玉姐姐愿意为了她不要命,姐姐又哪里会怕什么连累呢。」 她托着帕子咳嗽,慕青忙上前来替她拍背,担忧问道:「怎么了?可是夜里着凉了?」 锦玉歇了口气,摇摇头道:「我身子骨一向不好,这都大半年了,也不见有一点起色。慕青,我突然怕自己会活不长久。」 一辈子是很长久的事情,说出来容易,可要相守到老,不知道要歷经多少磨难。她怕拼上一切换来的自由,抵不过老天爷的一场宿命。 以前没有忧愁,承干宫里过日子,浑浑噩噩没有尽头,以为会就此一辈子到老。 可突然有一天全都变了,刀架在脖子上才知忧愁,她们没有退路,只能一味往前走,她想和阿夜走到最后,不想半路上留她孤零零一个人。
第127页 慕青撑身坐下来,握住锦玉的手,安慰她道:「玉姐姐不要多想,你才十几岁的年纪,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一定要和阿姐好好的,好好的长命百岁。」 她点头笑,低头喝碗里的粥,她在等着阿夜,等着阿夜来接她离开。 —— 重华宫里凄凉晚景,司马璇看着门外把手的人,愤恨道:「本宫出不得么!你们凭什么扣押本宫,谁借你们的胆子!」 侍卫拱手道:「殿下息怒,我等是奉陛下之命,保护殿下周全。」 是钰儿? 这哪里是护她周全,明明是变相的囚禁。 她挣扎道:「我要去见陛下,我是陛下的皇姑姑,谁也不许拦着。」 这些侍卫全都是御林躬亲侍卫,只听皇帝一人命令,既然是调来重华宫,那就说明皇帝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她关在重华宫里。到头来,众叛亲离就是这样的下场么! 正要反抗,就看见门上匆匆赶来的曹大伴,司马璇忙上前道:「大伴,可是陛下传我?」 曹大伴朝两边侍卫挥了挥手,对着司马璇躬身作揖道:「陛下传召,宣长公主殿下去奉先殿。」 「奉先殿……」她喃喃道,随即苦笑道,「总归该来的总会来,果真是分毫不差,大概所有人都齐全了吧。」 她叫住大伴,「大伴,蒹葭她……」 他没有说话,只摇摇头,托着拂尘朝前引了引,「殿下随老奴走吧,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一回她没有反抗,她知道司马钰是什么意思,若是平常日子,从来都是在干清宫里。奉先殿是祭祀祖宗牌位的地方,他让她去哪儿,是要她对祖宗基业忏悔么? 提裙迈下丹墀,她叫住曹大伴缓缓道:「大伴,沅沅自小是你看着长大的,父皇在时,你在奉天殿里当差,我每回闯下大祸,你都会替我瞒着,不告诉父皇。你心地善良,深宫之中,若非你陪在钰儿身旁,他绝不会安然活到现在,大伴对咱们司马家鞠躬尽瘁,以前伺候父皇,如今又跟着钰儿,沅沅深知不论如何都报答不了这份情。沅沅是司马家的罪人,不能代表整个宗族,只能尽自己最后的尊严,诚心的对大伴说一声谢谢,望大伴能好好的替我照顾好钰儿。」说着她突然跪下来,躬身低头磕了一个头。 曹大伴一惊,忙也跪下来,老泪纵横扶起她,嘆气道:「殿下这是何意,我是奴才,您是主子,天底下就没有这个道理,老奴哪里受得起?」 他扶她起来,嘆息道:「老奴是八岁进宫,殿下降世时,皇上给您起名, 第一回 走路、说话,老奴都看在眼里,您天性善良美丽,怎么就弄成了如今这样?宁王殿下再胡闹,总归是您的兄弟,还有陛下,你和先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陛下敬你爱你,自戎狄回朝,知道您回宫必定流言四起,特命老奴在宫里三压四压,就是不希望您下不来台。」他抬袖抹泪,「陛下年纪轻,登基依赖其实不易,可他对你这个皇姑姑总是没话说。大伴知道今日这番话逾矩,可殿下如今也该要长大了,皇城深宫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无奈,可肩头上的责任不能卸,又何况是皇家,殿下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她含着泪点头,父皇在世之时,因为过分宠爱她,所以从来捨不得说她一句,这些道理她也从来不明白,可明白过来的时候,也早也没有意义了,大错已经铸成,能做的就只有剩下无尽的忏悔和赎罪。 她闭眼缓缓道:「大伴带路罢,这一回,沅沅知道该怎么做了。」 长长的宫道上,曹大伴在前引路,一面走一面道:「我知道殿下心里还放不下蒹葭那丫头,如今这样,不论如何,她都逃不过一死,殿下放心,毕竟主僕一场,她家里一切奴才都打点好了。」 掀开奉先殿的门帘,暖气扑面,她停下脚步偏头道:「如此,沅沅就谢谢大伴了。」 说着迈进门槛,在那半片垂帘处站住脚,看见里头跪着的人影。 大殿里无人,金漆龙纹宝座上供奉着大郢歷位祖宗皇帝,拢共七位帝王。她交手上前点了柱香,跪在蒲团垫子上虔拜。 「钰儿记得,姑姑是十一岁的时候赐封号『顺德』,皇爷爷昭告天下,亲自在奉先殿看着玉碟纂修,文武大臣皆于奉天门上参拜。『顺德』寓意长顺永德,虽不比男儿建功立业,但皇爷爷对姑姑还是寄予厚望的,希望你能替他弘扬宗室德行,是他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司马璇凝泪望着案叽上的排位,嗫嚅道:「可到底还是辜负了。」低身伏下去,额头叩在蒲团上,闭眼流泪。 司马钰站起来,转身朝向她,缓声问:「姑姑想过害我么?」 她跪着低头不语,随即又听他道:「也许是没有的,可还是利用了,不是么?」吞咽了下喉头,「慕青是宁王的人,与孙太妃有过联繫,薪惜司有个叫达子的太监,是太妃的亲信,前日夜里被探子捉住,此刻还在大牢里关着。慕青给朕下毒的时候,姑姑第一回 见朕就知道了罢,她是你手里的把柄,你捨不得动她,甚至不惜让朕以身涉险。」 殿内寂静,良久无言。 司马钰撑身坐下来,仰头看着祖宗牌位道:「咱们都是司马家的子嗣,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总还是一样的,没有谁心地里是单纯的,姑姑一样,朕也一样。姑姑能为了厂臣舍了皇叔,朕也能为了祖宗社稷舍了姑姑。」
第128页 「我知道自己犯了滔天的过错,即便是死也无法弥补,我不求任何人的原谅,将来也无颜面入宗室坟地,陛下杀了我罢。」 他牵起嘴角苦笑:「朕不杀你,你是钰儿的皇姑姑,是大郢的顺德长公主。朕若是杀了你,天下人要如何看待朕,朕是大郢的国君,为了社稷江山,朕会让你活到生命最后一刻。」 说完再也没有看她,抬步迈出了奉先殿大殿,曹大伴在廊庑躬身外候着,听见头顶上沉稳的声音传来:「传礼部拟旨:『朕令停大长公主封号,以安社稷江山之千秋。体慰皇考之意,将公主厚养于仁寿殿喈凤宫中,以慰圣祖母在天之灵,尔诸臣可以仰体朕心矣。』」 曹大伴立在廊外候旨,随即吩咐了身后的内监往礼部传旨。他知道陛下的意思,殿下这回的事情,虽说并未闹得人尽皆知,可朝野上下谁的心里不置喙,陛下这道旨意,一安朝野,二抚社稷。他是皇帝,是一国之主,该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朝臣、百姓、甚至是列祖列宗。 抬步跟上司马钰,外东裕库门前有一截神道,雕云龙纹镌刻而成,那是歷来只有帝王才能登上的地方。 余辉西射,照耀在两旁的日晷、嘉量之上。帝王纁色襕袖垂摆,映射在御龙石阶上,生出一种庄严而颓然的悽美。 神道尽头,慕青立身站在夕阳里,满身渡上一层柔和,看见他走来,抿嘴笑着迎他。 「陛下。」眉眼弯弯,她笑着张开手。 司马钰牵起她的手,淡淡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腆着老脸来推新文《不良少女》,大概是个中篇,戳专栏收哦~ 第75章 「陛下今日忙么?」 慕青跟在司马钰身后,声音轻轻柔柔,生怕破坏了四周的宁静。 他低低嗯了一声,似乎还在想着刚刚的事情,漫不经心问道:「什么事?启祥宫里,朕还想去看看母妃。」 慕青怔怔地,顺妃回来了,是阿姐送回来的。只是这消息还没有传出去,顺妃死而復生,朝中必定是要惊动一番的,皇帝要復立,只怕要下大功夫了。 「娘娘鬼门关前走一遭,如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陛下贵为天子,娘娘是您的生母,定会福泽绵延的。」 司马钰昂首朝前走,负手道:「朕的母妃,朕一定会竭尽一切护着她,再不叫她受一点委屈了,从前的那些,朕都会替她讨回来。」 她顿住,顺妃是阿姐救下来的,当初宁王让孙昭仪害陛下和顺妃母子,结果被阿姐发现,阿姐将计就计,利用了顺妃趁机让玉姐姐登上太后之位。这里头的缘由,说不清道不明。 虽说是利用,可到底是救回一条命,这份儿情说来着实牵强。如今他说要替顺妃讨回来,难不成要从阿姐身上开刀么? 慕青试探问他:「陛下知道是谁将娘娘害的这样么?」 司马钰没回答她,良久才道:「是非曲折,朕心里清楚。」 他这里模稜两可两句话,却叫她心里惊颤,她忙上前开口道:「这回若不是阮掌印将娘娘救回来,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罪,娘娘明明没有自缢,却身中剧毒,其中必定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司马钰回头盯着她的脸,他眉眼恍惚,看不出是什么神色,似乎要在她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被发现了么? 阿姐说过不让暴露她的身世,会怕司马钰因为此而报復她。曾经那样对她的一个人,依赖、信任,甚至愿意以性命为代价来相信她,他说过会护着她一辈子,这样的人有一天会杀了她么? 她不知道,也不确定。 她在阿姐面前曾信誓旦旦地说过,陛下不会动她,会一辈子对她好。可毕竟一辈子那样长,长到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陛下……好像变了。 慕青淡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他依旧摇摇头不语,调转身子往启祥宫方向道:「没什么,走吧。」 启祥宫里,顺妃躺在床榻上,闭目不醒。为避免节外生枝,顺妃死而復生的消息并未传出去,在未商量出对策之前,司马钰绝不会轻举妄动。 殿内有人见陛下来,忙跪下来哭道:「陛下……」 「齐嬷嬷,你快起来,不必多礼。」司马钰拉住她的胳膊扶起来。 齐嬷嬷是侍奉在顺妃身边多年的老人,自从顺妃升天那晚,就被遣到永和宫。 「老奴这辈子做梦也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娘娘,当日先帝驾崩之时,是老奴一直守在门外的。陛下年幼,离不开娘娘,娘娘又怎会捨得撇下你一人离开,老奴思前想后也想不通。如今这样,才明白过来,娘娘是为人所害,陛下定要为娘娘做主啊!」 满室只有她一人哭嚎的声音,齐嬷嬷跟着母妃很多年,从进宫至今,陪伴的时间比他和父皇还要多。 如今这样的情形,也不知道母妃能不能清醒。不过半年,他觉得自己懂得了很多,像是一夜之间长大的怪物,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更不能显露于面。 他有很多的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对谁说,也许想来想去,只有母妃了吧。 这世上只有母妃是真心待他爱他的,旁人都信不得,更靠不得。 「都出去罢,朕想一个人陪着母妃,朕有好久没见到她了,很想念她。」
第129页 大伴站在门外,朝着慕青使眼色,她会意,带着齐嬷嬷退出大殿。 他站在床榻前,看着榻上熟睡的人,撑身在脚踏上坐下来,拉住她的手掌,低声呢喃道:「母妃……」 只一句便就泪湿眼眶,他以为那日棺椁里躺着的人是母妃,与他阴阳相隔,从此再也见不到。可如今母妃又回来了,真真切切躺在他的身旁,手里握着的手掌是有温度的,是活着的母妃。 脱了罩衣,拱进母妃的怀抱里,有暖洋洋的气息铺面而来。他还像小时候那样,偷偷地从慈庆宫跑到启祥宫,五岁那年,父皇为了栽培他,特意将他接进慈庆宫教习,可他想念母妃,大晚上总会偷偷跑回来,母妃为了替他遮掩,晚上就会搂着他一块儿睡。 他知道,不单他想母妃,其实母妃也想他,捨不得他。 想起过往,他偎在她胸前,眼泪滔滔从眼眶里涌下来,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如果有重来,他不想做皇帝,也不想生在帝王之家,他只想陪着母妃,和母妃两个人就够了。 帝王之家,哪有真挚的亲情,父皇一生那么多的妃嫔,母妃一年里才能见他几回?母妃没有父皇,只有他。 月影疏稀,兴许是哭累了,他抱着顺妃沉沉睡去,月上中天,鼾声四起。 哕鸾宫里,扶顺从后罩房敲门,锦玉开门,人影隐进殿内。 「娘娘,全都准备妥当了,今夜就可离开。」 锦玉惊得震心擂鼓,紧张道:「她来了么?」 「慕青姑娘那头已经拖住陛下了,今夜是最好的时机,干爹已经在通州码头等着,只等娘娘这儿了,只要您只会一声,三刻钟的功夫咱们就能上船,顺着运河往南,从此天高皇帝远,没人能找着。」 她听着扶顺滔滔讲着,一切来得太快,容不得她思量,手心里都是汗意,她急问:「可靠么?就这样走了,宫里头怎么办?那她呢?她是宫里的掌印,还是东厂的头子,这样一走了之,倘若被抓回来怎么办?我已经害了她一回了,不能再害她第二回 ,不能够。」她摇头道。 她有很多的顾虑,这条是下下策,倘若成功了,便就能永远离开,山高海阔,从此浪迹天涯做一对快活璧人。 可这样的机率实在太小,东厂番子遍布天下,偌大的大郢,她们能逃到那儿? 一旦离开那个位置,她便就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掌印督主,随便一个人都能将她置于死地,那样大的风险,她不愿她为了和她离开而承担。 扶顺见她犹豫,着急道:「主子,您一向聪明,如今怎么倒煳涂起来了。直到今儿我才明白,干爹不是干爹,是一只落了地的雌凤凰,这秘密天底下人没几人知道,一旦出去了,改头换面,就犹如大海捞针,谁还能找着你们。更何况,陛下将您关进冷宫,这罪名在那儿,是迟早要处置的,如今再不走,可就再也走不成了。干爹愿意为了娘娘放弃一切,难道娘娘竟也是贪生怕死之徒,只可同富贵,不可共患难么?」 她一口否决:「不是的,我连死也不怕,哪里会怕这些。」 「那您还犹豫什么,未来的日子是靠自个儿争取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您可得想好了!」 她思前想后,挣扎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我随你一块儿走。」 扶顺说得没错,这么多磨难都过来了,难不成如今到了关键时刻,就要放弃么?没有这样的道理,不管将来如何,阿夜都是和她一起走下去的人,既然决定要一起承受,她又何必畏畏缩缩? 扶顺见她应承,宽慰笑道:「娘娘放心,一定能顺利离开的。」说着解开身上的包袱,「这是王公公的太监服,您快换上,贞顺门上那儿奴才已经打点好了,和上回偷偷出宫没什么两样,主子不必害怕。」 她点点头,也不顾及那许多了,直接套上盘领衫,将三千髮丝高高竖起,盖在曲脚帽下,帽子压低鬓髮,黑夜里根本看不正切。 一切都准备妥当,扶顺推门出去。 脚还没迈出去,就看见连廊下立着个人。 扶顺惊道:「殿下……」 第76章 大结局 司马璇站在廊庑下,盯着殿内的锦玉,半晌沙哑着声音问道:「皇嫂要走了么?」 锦玉惊愣住,她是何时来的,刚刚的话她全都听见了么?上回害她的事情,锦玉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冷眼问:「你来做什么?」 她苦笑:「我知道皇嫂不喜欢我。」迈脚进殿,「喈凤宫就在哕鸾宫之后,只有一门之遥,想着愧对于皇嫂,特来送别。」 转头朝扶顺道:「你暂且迴避,我有话和皇嫂说。」 扶顺心里忐忑,不知道长公主这会来哕鸾宫是什么意思,干爹已然在宫外等着娘娘了,可千万不要再生么蛾子了。 锦玉一口否决:「你走吧,我没有话同你说。」拎着包袱就要撵人,她没有那样大的宽容心,差点害死她命的人,她现如今没有能力回击,可也不会好言想与。 「只要我一声令下,皇嫂以为这辈子还能走出禁宫一步么?」 锦玉抬头,「你说什么?」 「我没有恶意,只想和皇嫂说说话,明日一早,哕鸾宫人去楼空的消息,我并不知情。」 她怒意沉沉,「你威胁我?」 司马璇翁声道:「皇嫂说是便是罢。」
第130页 如今阿夜正在宫外等着她,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想错过,可谁知凭空冒出一个司马璇,实在叫人恨的牙痒痒,她卸下肩头,沉嘆道:「你到底意欲何为,我与你没有深仇大恨,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到底是为什么?」 屋内灯火忽明忽暗,在她半边侧脸上照出轮廓,「因为我爱厂臣。」 锦玉怔住,听见别人说爱阿夜,她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喜欢一个人,恨不得她只属于她一个人,哪怕别人提也不行。 她没有那样大的肚量,别人害她,她没有用,只能让阿夜替她报仇。样样不如人,连这样的时刻,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她,可偏偏又怄气的要死,她咬唇道:「那又如何,阿夜不爱你。」 司马璇苦笑,提裙摆坐下,自顾自端起杯盏抿了一口,「是啊,真的是太悲哀了,皇嫂一下子就能明白的事情,我用了这么多年还执迷不悟,果然我这样的人,不死也无用了。」 她仰天看廊庑,抿嘴笑道:「其实想想,我爱她什么呢?她什么也未承诺过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是我活该,皇嫂你说是不是?」 锦玉没有开口,说什么呢?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爱一个人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她那份执念。谁也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同情她的遭遇,但不能苟同她所作的一切。 「你若是真的爱她,就该为她好,逼迫的一厢情愿成不了事。」 司马璇摇摇头,目光淡然道:「我不爱她了,也不要再爱她了,可还要成全我的梦想,然后我就去找驸马,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爱他,等见到他,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要我?」 她像是魔怔了般,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恍然失措哀嘆了声:「驸马要是不要我,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语气渐渐失常,锦玉走过去拉她起来,急道:「司马璇,你是疯了么!」 她转头看向她,泪水汩汩流淌,点点头道:「嗯,我是疯了,驸马不要我,钰儿恨我,连她也恨我,她杀死蒹葭,她恨我!」转念又摇头,拉住锦玉,「你见到她能不能告诉她,不是我告的密,那日重华宫里,我真的知道错了,也放下了,可是她临走的眼神叫我难过,我真的没有害过她。」 「我知道慕青是她的妹妹,所以我护着她,不管她犯了多少错,我都没有将她推出去,即便她害钰儿,我也没有动她,可到头来呢?她只会怨我,怨我拿澜明在逼她。我做了很多的错事,亲手毁掉我身旁的每一个人,毁掉所有爱我的人,拿我这颗满是罪孽的心,捧到她的面前,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 她愤恨地哭泣,泣诉着属于她自己的委屈,「我不甘心,不甘心做了这么多,她没有一点波澜,这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她跌坐在地上,锦玉伸手将她拽起来,「司马璇,你清醒清醒,你说你放下了,可你明明没有,倘若真的放下,今日你就不会来。你醒醒吧司马璇,她不是你年少时认识的那个人了,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年少时期一场未完成的梦罢了,如今,梦醒了,你也该认清了。」 她痴痴地笑着,嘆道:「所有人都在说我,说我执迷不悟,可你们不是我,哪里明白我的感受。」她双目失神,「我是执迷不悟,撞了南墙也不愿意回头,可如今我明白,即便是我不愿回头,也由不得自己了。」 望着窗外,月色皎洁,莹莹然的月光晃地她眼泪都要下来了,闭上眼睛道:「皇嫂今夜就离开了么?」 锦玉不语,看着身上小太监的装扮,心里苦涩不已。 离开?如今要怎么离开? 「皇嫂以为真的那么万无一失么?钰儿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这哕鸾宫里一言一行皆有眼线,只不过他放你们一条生路罢了。」 她一惊,「什么意思?」 「顺妃如今瘫卧在床,虽说这一切是宁王做的,可厂臣在里面掺了多少,她自己心里有数,钰儿没有追究,不过是看在慕青的份儿上。可皇嫂呢?当初皇嫂未能殉葬,皆是因为众人以为顺妃升天,正好凑人数罢了,可若要顺妃还朝,皇兄丧葬上这么大的窟窿谁来填?」 锦玉颤声问:「所以,要拿我殉葬么?」 司马璇回头,轻笑道:「皇嫂不是爱她么?你若爱她,又怎会让她冒险,你若死了,她再无牵挂,这一切就全都能结束了。」 脑中的弦轰然崩塌,顺着床架子慢慢滑下去,兜来转去,依旧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么?她原以为可以就此和她一起浪迹天涯的,到头来真的全都是梦么? 眼眶酸涩,那些发生的事情,似乎还只是昨天的事,她说要带她出宫,说要爱护她一辈子,老了也要陪在身旁……这些誓言真的全都要随风散了么? 「皇嫂愿意么?」司马璇蹲下来,与她持平,问,「以皇嫂的命,换她的命。」 她缓缓睁开双眼,「若非要一死,我宁愿她活着好好的。」抿开嘴角苦笑,眼泪顺着眼眶滑下来,「可我明白,我死了她活不成,我与她约好的,不论生死,都要在一起。」 「那便在一起吧。」 锦玉怔怔看她,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只听得她道:「我有的时候,想不通她到底爱你什么,又笨又无能,关键时刻总要拖累她,她深陷牢狱,你无能为力,除了躲在她身后,你又为她做过什么?」
第131页 她仰头嘆息,「到底什么是爱,我是不是永远都没有明白过?不在那人的心上,纵是天上皎月也无用,也许爱情无关付出,爱了就是爱了,哪管其他呢。」她顿下来,「你走吧,扶顺在外头候着,再晚就该有麻烦了。」 锦玉悻悻止住眼泪,看着眼前淡然超脱的人,轻唿道:「公主……」 「你走吧,我想留在这儿睡一会儿,就一会儿。钰儿不会为难你们,他若诚心为难,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再要开口,门外扶顺上来敲门,「娘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着急两头为难,终究还是迈出了步子,不知为何,她心里不安,开了殿门又回头问:「公主有话要嘱託么?」 最后的离别,她应该有很多话要和阿夜说的吧。奇怪,她一向小气的人,也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其实也没什么,倘若没有她,司马璇也没有去戎狄,后来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阿夜一直是那个重华宫里的少监,她会爱上她的吧。 她没有要留话给阿夜,连抬眼看她一眼都没有。 没有过多的杂念,人生也许就是这样,稍差偏错,谁能说得准到底如何? 只是上天这样安排,所以人生没有如果,她和阿夜这段爱情,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没有如果,也没有假设,更不是一场梦。 临了的时候,她看见东宫一片红光,像朝日的霞光,柔和而壮烈。 大概是四更半天,扶顺送她出了贞顺门,那儿有人接应。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淡然过,不像是逃亡,像是和阿夜迈上一场新的旅途,她知道前方阿夜在等着她,也知道未来的路也许还有很多的磨难。 但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什么都是甜的吧。 马车一路行进通州码头,马车上有准备好的行头和衣裳,只换了衣服的功夫,马车就停下了。 掀开云纹车帘,她看见码头上一袭青衫素影,抬头望去的瞬间,那抹眸光正好投射过来。 她没有疑虑,跳下车就沖了过去,两手张开直扑进熟悉的怀抱里,终于泣不成声:「阿夜,我好想你。」 头顶上传来声音:「傻瓜,我说咱们能出来就一定能出来。」 锦玉开口,「阿夜……」 「我叫怀云。」她张开手,一袭青纱长裙,靥然水波仙子。 锦玉不觉有些呆怔,虎头虎脑嗫嚅道:「怀孕?阿夜怀孕了?」 「……」 「我好像娶了个笨娘子。」 「你个软大狗,不许说我笨!」 「好好好,阿玉卿卿最聪明!」 天边笑声传来:「怀云,咱们去哪儿?」 「去泸州怎么样?听说那儿酒不错,唉,要不咱们去建安,听伶人唱唱戏,秦淮河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没有啦,这章和以往风格有点不大一样,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司马璇这个角色,所以这章几乎是站在她的角度写的。记得有读者说过,沅沅是个执念很深的人,小小的身体里藏着极致的狠绝和爱意,做了很多的坏事,也让人心疼。 沅沅的结局,是自焚于哕鸾宫。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算是最好的了吧,她对不起驸马,欠驸马一条命,更欠了驸马一份爱,就好像《德伯家的苔丝》里的宿命论一样,杀了人就该偿命,天道有轮迴,命运的最终是从开始就註定了的。 另外,查资料发现,明朝歷史上的哕鸾宫也是被大火烧毁的,这种巧合,好像能安慰自己,沅沅也许是存在过的呢。 总之,废话不多说啦,人生中第一篇百合文就这样诞生啦,最开始还是我基友拉我入的百合圈,从一开始的推诿,到如今的感慨,最高兴的事大概还是收穫了很多陪伴我的小天使,我记得你们的id哟,你们的每一条评论我都看了,不管好的坏的,我都接受,真的很爱你们~ 最后,下章番外谨慎点开!另外下本待开《重生十六岁》文案:帝京临安城里曾有一名帝姬,倾国倾城,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却死在了十六岁国破城亡那年…… 打滚求一波收藏,感谢各位姐妹们了,收藏对偶挺重要的,笔芯爱你们~另外所有带不可描数的章节都是修改过的,原版本都在weibo,感谢亲们的阅读~记得收藏呀呀呀呀!!爱你们三万年!! 第77章 番外 金鱼客栈中,人来客往,络绎不绝。 本座身为三界众生的表率,体验人间疾苦实乃本座身先士卒之事。这不,老听众仙提起过这家酒楼,特地来瞧瞧。 三层瓦叠小楼,屋檐高高翘起,有腾云驾雾之势。 嗯,颇有本座审美的风范,还有点中西合璧的味道。 哦对了,本座忘了提一句。 本座名叫仙仙,爱好女。 提着裙摆迈进门槛,立马有两个天仙似的美人上来迎本座,瞧这小脸盘,长得真标緻。 不过,还是没有阿长好。 但本座已经很满意了。 既然是酒楼,不知道有没有本座心心念念的小龙虾和炭烤生蚝捏。 怀着兴奋的心情,本座兴沖沖地沖了进去。 毕竟本座从天上飞下来,已经有三个时辰没有吃过东西了,用这边的话来说,本座已经六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连口水也没喝。 唉,好歹也是三界众生的表率,这也太可怜了。
第132页 酒楼里布置的很别致,听说这儿的老闆娘长得很美,本座很想见识一下,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身边两个天仙似的美人倒是很热情。 看着众人兴致高涨,本座一时兴上头,朝着两个天仙,哦不,是美人,问道:「天仙,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珍珍。」 「我叫爱爱。」 「……」 等等,本座突然觉得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本座轻声试探地问道:「你们这儿是不是还有个叫怜怜的?」 两个仙女异口同声说:「是的,怜怜今儿在后院。」 本座抑制住内心一万只草泥马的奔腾,两眼泪汪汪又问道:「那你们认不认识猪悟能?」 两个仙女又点点头,笑道:「是咱们后院里猪圈里那只老母猪,不能生,咱们掌柜的嫌它可怜,就一直留在圈里养着,咱们都叫它『无能』。」 本座心中奔腾的草泥马突然剎住车,可没来得及,还是冲进了一个大水沟里。 本座还以为遇上熟人了,原来是巧合。 那本座回家的机会又渺茫了。 一想到这里,本座连吃小龙虾的心情都没有了,更何况,这里也没有小龙虾。 因为小龙虾是美洲产的入侵物种,在这个世界还没有引进。 本座颓然地喊了声:「来人,给本……仙女看茶。」 两个小仙女带着看制杖的眼神瞥了本座一眼,倒了一杯茶就走了。 本座欲仰天长啸,真是世态炎凉,眼见着本座就不能回去了么! 等本座回去,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高科技,咱们那儿能无火照亮,还能吹空调,开飞机……本座要好好鄙视鄙视你们这帮鼠目寸光的刁民! 一想到这里,本座更难受了。 俗话说得好,一醉解千愁。 本座端起酒杯,仰脖子就是一大口。 咳咳咳—— 差点没把本座呛死! 可能是酒精的缘故,两三杯下肚,本座有点上头。 古代的酒有这么高的度数么。 堪比二锅头啊。 晃着迷离的眉眼,本座摇摇晃晃站起来。 等等,本座好像看见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朝这边走过来。哦,你们说本座刚刚也是这么说的,但是这个眼前这个美人和刚刚那两个『天仙』不同,这个天仙美的清新脱俗毫不做作,美的恰到好处,和其他的妖艷贱货都不同,本座一见钟情。 你们肯定要问,本座才看了一眼,怎么就看出来清新脱俗毫不做作的? 因为,因为本座是神仙呀! 本座掌管天宫三十六层天,手里握着世间万物生杀大权,就是有这种超能力! 就跟超喜欢你那种超能力一样。 咦~ 冷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天仙美人走到本座身边来了。 本座心里噗通噗通,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本座一把拉住天仙美人的胳膊,痴汉一样朝她笑。 毕竟本座对美人没有抵抗力,也没有人能抵抗得住本座天仙般的笑容。 天仙美人一惊,看见本座愣了大概有0.78秒吧,轻声问道:「这位客官……是醉了吗?」 声音好温柔啊,苏苏痒痒的,挠在心间上,让本座欲罢不能。 本座脑子已经停止运转了,浑身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本座咧嘴笑着点了点头,两只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了。 但是本座还是要澄清一下,本座真的是双眼皮,就是不太明显的双。 美人天仙不仅声音温柔,连性情也温柔,还冲着本座问:「那咱们这儿楼上有上好的客房,客官要不要住店?」 本座什么也听不见,只看着美人天仙那张脸,觉得这张脸能观赏一整天,哦不,是一整年。 「客官,客官……」 天仙的脸又凑近了些。 本座笑盈盈道:「本座是神仙,不是客官。」 说完这句话,本座彻底没意识了。 对了,本座忽然想起来,本座以前是只喝一瓶啤酒都会醉的人。 可今天,本座想跳起来,大拍桌子吼一句:真是醉的恰到好处! 本座想像着,醉倒以后,天仙用公主抱将本座抱起来,然后在空中优美地旋转三百六十度,将本座接进了天仙的闺房里,上下其手对本座这样那样,嗯,那样再这样。 不过本座没有想到。 天仙在本座没了意识之后,叫了一声阿夜。 注意:接下来的事情,本座毫不知情。 「阿夜,你快来。」 阮澜夜听见声音,忙走过来,看见锦玉怀里的人,皱眉道:「哪里来的疯婆子?」 锦玉道:「赶紧先把她抬上去吧,我估摸着这位就是前日里提到的凌云仙子。」 澜夜难以置信,「她就是凌云仙子?」 锦玉点点头,「她项上银圈我认得,就是託梦里那件物什。」 这件事说来蹊跷,她前日做梦梦见一件怪事,说是今日天上会有一位仙子下凡,替她和阿夜卜算卦象,测一测将来能相守多少年。 本来她是不相信这件事的,可今日居然遇上了,还和梦里见过的仙子所差无几。 自从她和阿夜离开了大郢,一路向西,到了这蓬莱山下。
第133页 经书中曾说过,蓬莱、瀛洲、方丈是仙山之处,山上住着神仙。 若是有缘之人,能遇上神仙,神仙开恩,能满足所遇之人一个心愿。 澜夜将信将疑,派人将这位『大仙』级人物抬进了厢房。 还是四个小厮抬四肢的那种。 话说这酒实在是烈,咱们凌云仙子睡了足足三天,丝毫不见有转醒的迹象。 和后院里的猪无能有得一拼。 深夜里,澜夜抱着锦玉上塌,轻声问:「今日身子累么?」 她唔了声,「腰有点酸。」 澜夜轻笑道:「必定是昨夜累着了,你躺着,我替你按按。」 锦玉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的,今儿不许上我的塌。」 「不成,我夜里怕黑,就要和你睡。」她说着就爬上了塌,紧紧搂住她的腰。 「欸,你轻些,我腰实在是酸。」 澜夜一惊,忙坐起来,担忧道:「你趴着,我替你揉揉。」 她嗯了声,双手垫在脸颊下,感受到腰间有一双有力的手掌,细细密密按压着,她侧头道:「你说那位凌云仙子怎么还不醒?」 双手扣住她的腰,澜夜道:「什么仙子,我瞧着八成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傻妞,等醒了赶紧撵走,老趟在隔壁,也不是事儿。」 「没准儿真的是神仙呢,要是遇上神仙,咱们可就发迹啦。」 澜夜笑道:「就你还相信这些,命是咱们自己歷经千辛万苦挣来的,哪里是什么仙子说两句话就成的,如今酒楼生意也好起来了,咱们日子会越来越好。」 锦玉想了想,嗫嚅道:「也是,要不等明儿天亮再看看,要是还不醒,咱们就把她撵走。」 「好点了么?」 锦玉点点头,嗯道:「舒坦多了,就是腿也酸。」 澜夜手探下去,捏着小腿肚问:「是这儿么?」 「不是,上面一点。」 「这里?」 「再上面一点。」 「……」 澜夜手顿住,挑起眉梢瞥她,「你骗我?」 眼神和动作双管齐下,锦玉会意,幽怨看了她一眼,郁郁道:「我哪里骗你了,是真的酸。」 「我不相信。」她欺身不可描述,将她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嗯?」 锦玉顺势而下,双手环住她的脖颈,将整个人又往身前拉近些许,在她耳畔吐气如兰,嬉笑道:「好阿夜,亲亲阿夜,我哪敢骗你,我就是想你了。」 她艰难道:「那你是承认你故意的了。」 锦玉气结,这人怎么这样的,老爱逼人就范,就不能煳涂一回,顺着她一回? 捧住她的脸庞,照准唇瓣就是一口,轻轻嗔怨道:「故意又怎地!我是你的心尖儿,我就不能骗骗你,何况这算骗么,你到底懂不懂情趣?」 澜夜扯起嘴角笑,「好好好,是我的不是,脾气倒挺大。」 她低头去不可描述她的不可描述,不可描述部位从不可描述底下不可描述,现在是不可描述不可描述地带,锦玉不自觉不可描述腰肢,沙哑道:「阿夜……」 「嗯,怎么了?」 「你想我了么?」 澜夜道:「想,每天都想。」 「那你爱不爱我?」 「爱你,一辈子爱你。」 锦玉心满意足,躲在她的怀里,刚要说话,忽然瞥见窗户上趴着个人。 她吓道:「谁!」 「是我,本座醒了。」本座推开窗户,直接从窗户爬了进来。 不过好像有人不太乐意,因为本座看见她形似便秘的表情。 据说这个人叫阿夜。 确切来说,也不是据说,因为她已经在隔壁听了半个时辰了。 俗话说,忍无可忍时无需再忍。 所以,本座抑制不住内心的鸡冻,蹑手蹑脚就来偷看了。 不对,也不算偷看,本座还在窗户上留了丝缝,无奈居然被美人天仙发现了。 「美人天仙……」 「站住,给我出去!」 本座被那个阿夜呵斥地吓了一跳,愣怔站在原地,眨巴着欧式双眼皮朝着美人天仙,嗫嚅道:「天仙姐姐……」 「听不见我说话么,给我出去。」 这个人实在是……太兇了! 但是,天仙姐姐很温柔呀。 天仙姐姐起身,笑着问本座,「你来自哪儿,叫什么名字?」 本座一见天仙姐姐就把持不住,脱口就道:「我来自蓬莱岛,我叫仙仙,今年十七,未婚。」 本座一激动,好像说得有点多。 「仙仙?」锦玉喃喃,「难不成你是凌云仙子?」 本座没听懂天仙姐姐说什么,只听见『仙子』二字,于是本座点点头,道:「本座是仙子,掌管天宫三十六层天,手里握着世间万物生杀大权。」 这是本座的出场台词,本座在心里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 但是不知道为何,天仙姐姐听见本座说这句话的时候,立刻高兴的要跳起来。 本座忽然有些心酸,天仙姐姐没有为本座的盛世美颜倾倒,居然只听见本座的名号就高兴成这样? 这不是典型的趋炎附势嘛! 这样一想,本座还是想念阿长,谁也没有本座的阿长好。 锦玉拉住澜夜,欣喜道:「阿夜,她真的是神仙。」
第134页 阮澜夜站在原地看眼前的人,被人打扰的感觉很不好,她故意问:「神仙?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本座一听,立马怔住,这是在质疑本座掌管天宫三十六层天,控掌世间万物生杀大权的能力? 虽说本座不是真的神仙,可仙仙真的是神仙,怎能容忍人这样侮辱本座的真身? 于是本座随手一挥,指尖泛出一道白光,随即手掌上出现一个荷包,梨花模样。 这招叫隔空取物,本座只会这一招,还是阿长教的。 阮澜夜一惊,抬手摸怀里的东西,空空如也。 锦玉见状,激动道:「阿夜,那是我绣的荷包,她真的是神仙。」 本座昂头挺胸,「那是,本座仙位蓬莱岛主,尔等刁民岂敢造次?」 不得不说,自从到了这儿,本座的文言文真是说的越来越熘了。 美人天仙忽然冲上来,笑道:「凌云仙子,弟子锦玉想求得仙子达成一个心愿。」 「心愿?」 锦玉道:「蓬莱惯有旧例,凡是遇上岛上神仙,皆可向其讨要一个心愿,若是能达成,也是为仙子积累修行。」 本座不相信,「有这种惯例么?本座怎么没听过?」 美人天仙很真诚的点了点头,嗫嚅道:「仙子为人心善,慧智兰心,俗话说,看人看相,仙子一看就是貌若仙人。我与阿夜歷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可我身子一直不好,也不知道还能相守几何,仙子大恩大德,弟子不敢奢求其他,只愿与阿夜能好好的再相伴数十载,此生便就了无遗憾了。」 不知为何,本座突然心酸起来。 本座是个心软的人,最听不得这种煽情的话语,大好的时光,快快乐乐的度过不好么? 虽然本座也是个可怜之人,一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还有一大堆人要害本座。 但是本座依然活的快快乐乐,本座吃好喝好,从来不亏待自己。 能保住小命就已是万幸了,哪里还敢想别的呢? 「你说,你想让本座达成你什么心愿?」 本座最见不得美人哭,虽然旁边那个什么夜的脾气不太好,但本座为了天仙白月光就暂且忍下了,谁叫本座心肠好,人长得又漂亮呢。 锦玉道:「弟子想问,我寿命……能有几何?」 本座腮帮子上的肱二头肌重重跳了下,支吾道:「这个,这个……」 乃们真的以为本座不知道肱二头肌长在哪儿吗,本座只是表达一下紧张的心情,乃们懂不啦? 至于本座为什么紧张,因为本座,因为本座也不知道美人天仙到底能活几岁呀? 本座现在仙法全无,本座是个冒牌的仙仙,满身只会一招隔空取物,还是骗了阿长教她的。 虽然本座没有仙法,但是本座脑子聪明呀。 这招隔空取物本座只学了两个小时就会了。 清了清嗓子,本座说:「寿命乃天定,万物自有定数,本座若是透露你的寿命,那就是有违天意,要遭天遣的!」 锦玉满怀期望的心逐渐落下去,低头嗫嚅道:「原来是这样,都是弟子贪念了。」 澜夜握住锦玉的手,放在嘴边呢喃道:「阿玉,哪怕咱们只有一天,也要相守到最后一刻。」 她笑靥如花,淡淡点头道:「好,我和阿夜在一起。」 「好了好了,别撒狗粮了,本座投降。」 本座从怀里掏出两块麦丽素大小的仙丹,递上前道:「喏,一人一颗,赶紧吃了罢。」 「这是……」 本座道:「安啦安啦,吃不死,这是本座从蓬莱山上带下来的仙丹,本来打算用来美容养颜的,现在归你们啦。天上的仙丹,神仙吃了没什么,但凡人吃了能增强体质,活到八十不成问题,现在能放心了吧。」 锦玉欣喜过望,「仙子恩情,弟子不知该怎么相报。」 欸,其实也不用啦,不过是阿长炼丹的时候,本座偷偷拿了几颗,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啦。 本座伸长了脑袋,嬉笑道:「不如你以身相许,本座还缺个洗澡搓背的,跟着本座回蓬莱,还能长生不老哟。」 「不行。」 「不行。」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本座又被呵斥的吓了一跳,捂住小心肝儿,缓着声哼道:「两个忘恩负义的,谁稀罕,本座有阿长!本座诅咒你们两个祸害遗千年,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本座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觉得身心甚是愉悦。 「小样儿,怕了吧,敢跟本座斗……」 「大仙……」美人天仙伸手指了指本座身后。 本座一回头。 妈妈咪呀! 「阿长……」 本座敢保证,这是本座今日第三次被吓到了。 「仙仙的二百遍大悲咒抄好了么?」 「呜呜呜~」 本座错了,本座一定好好忏悔,再也不敢偷偷跑出蓬莱山了,本座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不对,是好好做仙。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彻底放飞脑洞了,不喜欢的小可爱,不用联繫正文,就当看个消遣吧。 仙仙和阿长是《本座很仙》的两位女主角,文风可能大概也许类似,所以掌印彻底结束啦,咱们江湖再见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