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色官途》 第1章楔子傻逼了 一九九一年十月国庆节刚过的某天晚上,林安然仿佛又回到了南疆战场,那种感觉如同第一次跟着侦察大队的老兵到敌后摸哨一样,紧张而兴奋。不过这次他的敌人不是丛林中某国的士兵,而是一副做工精致的粉红色胸罩。 这胸罩是他女朋友卓彤的,此时正以寸步不让的气势死死挡在卓彤粉嫩而高耸的胸前,占领着那双令林安然垂涎三尺的无名高地。 “该死!这么难解!哪买的破玩意?”林安然的手有点发抖,摸到胸罩后面那一排让人痛恨不已的金属扣子,忍不住又抱怨道:“这胸罩怎么做得跟贞洁带似地,那么多扣子!” 卓彤呼吸浓重,脸蛋潮红,话里带着点颤音,说:“托人从香港带回来的,黛安芬……” 和卓彤恋爱两年了,在两性方面一直是点到即止。今天卓彤父母同时有应酬出了门,俩人兴致盎然拖着手到临海区一家西餐厅里吃了顿烛光晚餐,情话绵绵到九点才依依不舍回家。 送卓彤回到了家门口,俩人忍不住来了个长吻,没想到心里那点早已蠢蠢欲动的情欲,像被忽然点着的山火,一下子就熊熊燃烧起来。 “我爸妈还没回来。”卓彤扫了一眼院子,父亲的车子不在。 林安然先是一阵冲动,然后稍稍冷静了点,问:“你爷爷呢?” 卓彤眨巴了一下大眼睛,说:“这时候,早睡了。” “你们家保姆……” 话还没说完,卓彤一把拉着林安然,手里钥匙一拧,门咔嚓一声轻响,开了。 林安然死撑的那扇理智的大门瞬间也倒塌下去,情欲一下子串上脑子,冷静都成了逃兵,挣扎着从全身毛孔钻出,拼命往外逃窜。 死就死吧!当过侦察兵的林安然顿时有一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豪迈,像又回到了南疆战场,深入敌后,奇袭敌营,定点斩首一样。 一开始,所有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偷偷上楼,然后进门,关门,宽衣解带…… 到了关键时刻,却老同志遇到新问题。一向手巧的林安然,居然被一副粉红色的胸罩难倒了,怎么都解不开。 忙活了半天,不但没解决问题,反而制造了问题,也不知是林安然手忙脚乱把扣子弄坏了,还是这个新买的胸罩本身设计就有问题,本来闭着眼睛等着从女孩过渡女人的卓彤也发现事情出了岔子,等她想帮一把林安然的时候,发现这贵价的进口胸罩居然连她自己都解不 开了。 正当一对小情侣在房间里为这一副天杀的胸罩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发动机引擎的声音。 卓彤惊呼:“不好!我爸妈回来了!” 听到引擎声,在一楼房间看电视的保姆也出来开门,大厅里顿时恍如白昼,吓得林安然脑子里的精虫顿时魂飞魄散。 卓彤的老爹,可是南海省人事厅厅长! “倒霉!”林安然二话不说,以最快速度穿戴整齐,然后打开卓彤房间窗户,将一只脚迈出窗外,这才飞了个吻,说:“宝贝,再见!” 卓彤又惊又羞,紧张又陶醉,冲林安然回了个飞吻,说:“小心。” 三层楼的高度,难不倒这位优秀的侦察兵,顺着窗外的水管,林安然十秒不到就滑到了地面,迅速消失在院子后面的篱笆外。 跑出二十多米,林安然在这片宿舍区的一棵树下望着卓彤房间的灯光,半天才猛然想起一个问题——其实胸罩脱不开,完全可以去脱内裤。就像一个山头有重兵把守,完全可以迂回敌后一样。 他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自己猪头,关键时刻利令智昏,居然什么是主什么是次都忘了,非得跟一副黛安芬胸罩过不去,这不是有病么! “操!狗日的胸罩!” 林安然恨恨骂了一声,一脚将一块石子踢飞老远。 第2章不要命的嫌犯 “安然,你很热吗?”南路派出所民警何卫东用奇怪的目光望着林安然,很不解地伸手在车子的空调风口上试了试温度,说:“这前天才加的冰种呢,难道修车厂的老王给我们加的是假货?” 想起刚才在卓彤房间里的激情时刻,林安然忍不住浑身一阵燥热,说:“这鬼天气,秋老虎!” 警车经过北山村岔路口时,何卫东忽然注意到路灯下有个男青年,一头齐耳长发,脚下放着一个行李包,嘴里叼着一根香烟,黑暗中火星儿一闪一灭,不停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 盯着那人看了几眼,何卫东拧过头示意副驾驶上的林安然和车里其他联防队员,说:“去逗逗那小子。” 这是当地警察的行话,所谓逗,就是盘查。 车子吱呀一声急刹车,从弹开的车门里下来好几名治安员,纷纷朝长毛男青年围了过去。 长毛男青年吸了最后一口烟,扔掉烟屁股,头一抬,眼一瞥,看到一众治安队员向自己走来。 警察! 长毛男青年脑子顿时一炸,像受了惊的兔子,丢下行李,撒开脚丫就往北山村路口里跑。 “有料到!”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然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大家纷纷往长毛男青年逃窜的方向追去。 这条横路是火车站一个货场便道,地处偏僻,路灯也没有一盏,四周黑灯瞎火,伸手都看不到五指。 追出几百米,林安然将一起下车的治安队员甩在后头,长毛青年的身影在前面忽隐忽现。 又追出一段,前方的黑暗中忽然闪耀出几盏红色的讯号灯,一闪一闪,像一双双诡异的眼睛。 接着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 当当当—— 突如其来的钟声把林安然吓了一跳,然而定睛一看,人就乐了。 是铁路道口,而且正好有火车经过,值班的道口铁路工亮起红灯,拉响警报,把道口的栏杆缓缓放下。 往这里逃,长毛是自投罗网。 等林安然乐呵完,眼前出现了让他傻眼的一幕! 吓破了胆儿的长毛一弯腰钻过栏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过铁轨。 “操!你不要命啦!”林安然大喝一声,觉得自己的毛孔都因为紧张全竖了起来。 这家伙犯了多大的事情?值得这么拼命? 呜—— 火车的拉响了汽笛,司机显然发现了那个不要命的疯子。 林安然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不忍心看到长毛血肉横飞的惨状。 呜—— 又是一声汽笛声,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货车的车轮在钢轨上擦出一串串火花。 林安然没看到长毛被撞飞,只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铁轨另一端。林安然赶紧扶在地上,目光透过车底缝隙寻找长毛的踪迹。直到看见长毛的一双脚还在跑动,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好险! 只要慢上半秒,这家伙肯定被碾成肉酱! 难道是杀人犯?不然怎会玩命一样逃窜?林安然暗自心惊。 道班楼里的值班铁路工也从值班房里跑了出来,估计是看见有人闯铁路了,吓傻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长长的列车疾驰而过,林安然也没了辄,只好等车过了再追。 长毛的惊惶的反应让他有些热血沸腾,如果真是个杀人犯,逮着了肯定立功,分配工作的事情可就有着落了。 林安然从中央警卫团退伍回来已经将近一年了,最近正愁着分配工作的事。 这年头,子女的工作安排多数得看父母。工人的子女可以顶替退休的父母去工厂,机关干部的子女就去机关,至于农民的子女,要么考上大学跃出农门,否则就老老实实在一亩三分地里头面朝黄土背朝天。 虽说林安然的母亲梁少琴现在是临海区人大法工委的主任科员,表面上享受正科待遇,但从小在区政府大院里长大的林安然来说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年龄尚没到五十却去了人大这种地方,表面上那块法工委的牌子挺唬人,实际上去这种务虚部门已经是靠边站等退休的范畴。 最近林安然正是急得上火的时候,按照母亲那种不肯求人的犟脾气,一年分配期过后,恐怕民政局安置办还真会装疯卖傻把自己扔到一些要死不活的企业里去。 这年头,不跑不送,绝对被动。 现在眼前就有个机会,如果这次能逮住一个要犯,破个大案,第二天《滨城日报》上一登,工作分配的事情岂不是水到渠成? 这可不是没有先例的,几个月前,工农派出所的一个治安队员就在抓捕疑犯的过程中受伤,然后直接原地提拔成了民警。 不过这个英雄当得代价大了些,那名疑犯在反抗过程中一把捏 住了英雄裤裆下的两颗蛋蛋,直接捏得人都昏厥过去,据说以后都不能人道了。用下半身的性福换了一个民警身份,怎么说都划不来。 林安然眼下倒不担心自己的子孙蛋,凭自己的身手,十个长毛来了也是白送,他却替长毛担心起来,要是长毛没死倒还好说,要不幸被火车碾成肉饼,自己不但空欢喜一场,恐怕还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半分钟后,节数不多的货运列车总算过完。这三十秒像半年那么漫长。只要过了铁路就是四通八达的村道,长毛离开视线半分钟,足够他遁得无影无踪。 林安然急忙冲到栏杆边,借着道口值班室里射出的微弱灯光四处搜索长毛的下落。 一幅滑稽的情景忽然展现在眼前,林安然顿时哭笑不得。 刚才同时来了两辆火车,长毛躲过了第一辆火车,却被几乎同时达到的第二条轨道上的客车给挡住。 货车节数比客车要少许多,而且这客车是慢车。结果货车早过完了,客车还在吭哧吭哧慢吞吞地往前爬着,一些没睡着的旅客甚至还透过车窗,一脸好奇看着在铁轨边傻。逼一样的长毛。 拼了老命菜躲过了火车的长毛以为自己顺利甩掉了林安然,得意劲就甭提了。就差没回头给林安然竖中指,然后唱一首《解。放。区的天》,没想到眼前忽然又是一道隆隆黑影呼啸而过,生生将他拦在两条铁轨中间。 长毛一下子傻了狗眼。 “******啊,老天爷你玩我啊!”长毛歇斯底里仰天长骂。 趁着长毛尚未回过神来,林安然摸上前去一个抱腿摔,将还站在火车前傻。鸟一样骂着贼老天的长毛摔了个嘴啃泥。 脱下长毛的皮带将他反绑起来,林安然推着他往回走,碰到了陆续赶来的治安联防队队员和巡逻车。 何卫东停好车,笑眯眯走到林安然面前拍拍他肩膀说:“果然厉害,不愧是侦察兵出身!” 林安然刚来南路派出所当治安员的时候,民警何卫东很不以为然。现在哪个派出所警力都很紧张,联防队员顶半个警察用,虽说南路派出所不是什么肥缺地方,建所不过一年,家底薄,小金库里没多少钱,但是能到这里当个治安员,恐怕也是个关系户。 直到某天晚上,何卫东带着林安然到火车站广场巡逻,事情才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 火车站广场长期有一群车老板不老实在车站上客,而是开车溜到广场上违 规拉客,把偌大一个广场弄得乌烟瘴气。 这些客车的老板都不是善茬,能在鱼龙混杂的火车站一带混饭吃,自然和道上多多少少有些关联。 林安然初来乍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没收客车的线路牌。线路牌是吃饭的家伙,没了线路牌,就没了运营权,去哪都遭罚。几个车老板见状勃然大怒,看着林安然又面生,一声吆喝叫了十多个烂仔抄了家伙围过来。 没想气势汹汹的烂仔们眼前一花,噼里啪啦一阵响声过后,十几个烂仔有七八个成了滚地葫芦,几个抱着裤裆里的话儿嗷嗷哭嚎,另外几个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咝咝吸着凉气,肺里刀戳一样疼,怕是肋骨都要断了。 闻讯赶来的何卫东惊得下巴都要跌到地上去。这是什么人?十几个道上的混混竟然没一会就全趴下了,剩下的退避三舍没一个敢上前半步,自己的所长从哪招来这么一个煞星当治安员?他娘的应该去特警队好了。 从此,何卫东对林安然刮目相看,压根儿没当他是联防队员看待,上哪都带着林安然。 今晚要不是林安然,长毛恐怕早就遁了。 何卫东夸完林安然,掉头训斥那帮治安队员:“看看你们,看看你们,都让你们少点喝酒少点和辖区里的打工妹滚床单,你们就是不听,一个个跟抽大烟似的没精打采,等你们抓贼,黄花菜都凉了!” 林安然把长毛摁在地上开始搜身,摸了半天没收获,顿时有点失望,在长毛脑袋上拍了一掌说:“说,为什么跑?” 长毛眼珠子一转,开始装糊涂:“我在这里等车,看到你们那么多人一下子围过来,以为你们要抢劫呢!我一害怕,就没命地跑了。” 谁都知道长毛在装傻。 巡逻车虽然没喷上警察标志,也没警灯,可是一群治安队员可都穿着制服,长毛显然心里有鬼。可是搜遍了周身,什么违法物品都没发现,旅行包也被翻了个底朝天,显然也是一无所获,否则何卫东早就上来给长毛上铐子直接带回所里了,哪容他在这里辩白。 一个清清白白的人,见了联防队员不要命一样跑,甚至敢拿自己性命去跟火车赌一把,其中肯定有问题。 林安然抬起头对何卫东说:“东哥,我看这家伙八成有问题,刚才他真不要命了,道口火车都来了,居然敢冲进去,差点就让火车撞死了。” 其他联防队员听了,赶紧又打开长毛的旅行包,里里外外再翻了一 次,除了一些衣服,还有一卷字画,剩下都是杂七杂八的生活物品,并没发现。 长毛见状更是得理不饶人,又嚷嚷起来了:“我没犯事为什么抓我呀!救命啊,警察打人啦!” 幸好是深夜,地方又偏僻,不然现在警察名声可不大好,让长毛这么一喊,肯定引来不少围观的群众。 林安然懵了。这哪出了问题?莫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不可能呀,刚才明明看到这厮不要命一样穿过铁轨,跟拍电影一样,换了自己也绝对不敢这么拼命,要说没问题,那还真见鬼了! 他一遍遍仔细回想着长毛开始逃窜以来的一举一动,忽然,一个场景闪电般划过脑海。 刚拐入北村路口时候,路边有一条水渠,林安然记得,长毛似乎刻意往水渠那边靠了过去,好像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 “谁有手电筒?”林安然转头问道,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长毛肯定往水渠里扔了什么东西。 派出所夜里巡逻,几乎是人手一根大号手电筒,几个治安队员纷纷从身上掏出手电递了过去。 林安然接过一根手电,指着水渠方向说:“这家伙刚蹿进路口的时候,好像往水沟里扔了什么东西,大家伙帮忙找找。” 何卫东见状,留下两个治安队员看守长毛,对其他人挥手道:“走!去看看!” 那条水渠是生活废水排放渠,只有半米宽,深也不过膝盖,一群人分成几组,在水渠边来来回回进行地毯式搜索。 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治安队员里有人叫唤起来:“找到了找到了,在这呢!” 第3章案中案 长毛果然有问题。 治安队长陈帆终于在水渠边上找到一个指头大小的锡纸包裹,打开一看,里面一颗颗白色颗粒,跟碾碎的药片差不多。 陈帆是老治安员,把白色颗粒放在鼻头边闻了闻,马上咧嘴笑了,问长毛:“你说,这是啥?”。 长毛的脸色也变得跟那些碎药丸一样白,嘴硬道:“这……这是感冒药……”。 林安然也笑了,把白色碎粒拿到长毛面前:“感冒药?你吃点看看。” 长毛嘴角抖索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是四号。”陈帆站起来,举起手掌,五根指头在身前晃了两晃,说:“最少有十克。” 林安然终于松了口气,毒品案件目前是新型案件,现在能抓到的吸毒者身上带货不会超过三克的量,这长毛身上居然有十克的分量,显然是个拆家。根据《刑法》规定,贩卖超过五十克可以判死刑,就算只有十克,也能判个七到十五年,难怪长毛要拼命逃跑了。 “起来吧,还装!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何卫东伸出脚尖踢了一下还在地上赖着不肯起来的长毛,“把他押上车,带回去。” 十几分钟后,巡逻车急急驶入南路派出所。今晚是指导员钟冠培带班,两个民警值班,但是钟指导员喜欢垒长城摸几把,今晚钟指导员的麻将搭子少了一个,三缺一,所以夜里巡逻都由何卫东带队去,剩下一个民警王大勇在所里陪指导员打麻将。 何卫东刚带着长毛进了审讯室,钟冠培就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问林安然:“小林,抓到什么人?” 林安然说:“抓到个藏毒的,身上有大约十克左右的四号海。洛因,估计是拆家,身上带了那么多货。” 钟指导员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十克?得好好审审,弄不好能挖出毒窝来。”调头朝里间的几个麻将搭子摆摆手:“散了散了,有案子,你们先回去吧。王大勇,过来和卫东一起审案子。” 何卫东从审讯室门里伸出一头,说:“安然过来,你笔录,我的字跟狗扒一样见不得人。” 他虽然是个警察油子,但性子直,脾气冲,业务精通,为人却不失耿直,没来派出所之前就是在分局刑警队里干的。其他民警都怕人家说自己没文化,这何卫东可一点不介意自己露短。 自从林安然在火车站广场上露了一手之后,何卫东对他颇为器重,一问之下才知道,林安然曾经在 集团军侦察大队当过两年兵,又在中央警卫团里给姓秦的部长当了三年的警卫员,服役期间自考了大专文凭,绝对能文能武。 林安然自己倒觉得何卫东是大惊小怪,他当年在集团军侦察大队服役的时候,曾经在南疆边境参加过实战,几个道上的混混根本不入眼,在秦部长身边这几年,首长让自己部里搞情报翻译的军官还教了自己英语,如果把这事告诉何卫东,估计他不知道又得惊讶到什么程度。 审讯还算顺利,长毛不是个惯犯,心理防线很快就被突破了。何卫东和王大勇俩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要严惩一个给出路,一唱一和的攻势下,长毛很快就竹筒倒豆子,在哪买的货,谁的货,怎么联系等等全部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 长毛是个外地人,来滨海市跟着老乡做装修工,结果好的没学,跟着外面的人学会了吸毒,为了筹集毒资,只好以贩养吸,做做拆家。今晚打算回老家喝一个表亲的喜酒,于是买了十二克货,打算回家乡这段时间自己吸食以外,多余的就卖给当地的毒贩子,倒腾点毒资。 问到最后,这份口供已经十分详尽了,林安然翻了翻,觉得基本可以盖手印画押签字了。 何卫东忽然问了一句:“你旅行包里的那幅画,哪来的?” 林安然这才想起长毛旅行包里确实有一卷字画一样的东西,在这种人的包里出现这么一件雅物,确实有些奇怪,不过那玩意又不起眼,林安然留心。 被何卫东这么一问,长毛的脸色又开始白一阵红一阵,嗫嗫嚅嚅半天没开口。 嘭! 何卫东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是不是想不老实交代?你知道贩毒可以判你多少年吗?再不老实,我今晚就送你去看守所,让人给你送进老犯人最多的仓,告诉你,那些家伙一个个关了两三年,拳头痒得慌,你想不想试试。” 林安然在差点笑出声来。 何卫东也就吓唬吓唬长毛而已,长毛就算老实交代,也还是要送看守所收审,就算送也是明天的事情,白天分局法制股才上班,要经过他们审批、分管刑侦副局长签字之后,才能收审。 “兄弟,你这是何苦呢?刚才态度不是挺好的么?”王大勇马上离座出来唱白脸了:“我还说给你求求情,到时候让我们领导对你从轻发落呢,你看你看,你这不是白费我的一番好心了?” 说着递过去一根香烟。长毛抖抖索索接过烟,吧嗒吧嗒抽了起 来,火星一明一灭。过了一阵,烟抽完,人终于开口了。 “这幅画,是我前天在南岭路的区政府宿舍区里给人装修时候……顺来的……也就是一幅画,不值钱的东西……” “哪家偷来的?” “门号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二楼,他们家最近在装修,有个大阳台,在盖遮阳棚的。” “还偷了别的东西没有?” “没有……本来想偷,刚好有人进来,我当时就慌了,胡乱拿走了这画卷……” 听到南岭路区府宿舍,林安然心头一动,这不是自己住的那个大院吗?整个南岭路只有一个区政府大院,里面有十几幢宿舍楼,也不知道谁家这么倒霉。 他这么想着,笔头却没停,沙沙在纸上写着。 问了没多久,整个审讯就结束了。长毛盖上手印,被关进了所里的羁押室。 何卫东和王大勇商量着怎么部署等下的抓捕,林安然目光却落在角落里长毛那个旅行包上。旅行包半开着,露出那副画卷者,画轴露出一节,纸质发黄,显得很是古朴。 林安然多嘴问了一句:“东哥,那幅画是什么画?” 何卫东头都不抬,说:“咳,画的是一只老鹰,丑死了,估计是哪个区府干部在家自己鬼画符玩儿的。” 想想又说:“安然你不是住在区府大院吗?这就好办了,早上下班时候顺便把它带走,到区府大院里问一下,看是谁家的画丢了,叫他过来我们派出所录个口供,把东西认领了就算了。” 林安然点点头,应了声好,何卫东和王大勇商量好抓捕安排转身到领导办公室请示值班的钟指导员去了。 林安然走过去,从旅行包里抽出画轴,轻轻展开。 画卷刚展开,一阵古朴苍劲的韵味扑面而来。 还没等他全展开画轴,外头传来何卫东的声音:“安然,出发了!去抓人了!” “来啦!”林安然也来不及细看,只好把画轴一卷,塞进自己的储物柜里,转身出门上车。 警车闪着灯,呜呜消失在夜幕之中。 …… 这天晚上,战果颇丰。 何卫东和王大勇沿着长毛这条线索一路追查,几乎将滨海市翻了个遍,搞了三场伏击,捣毁了两个毒窝,抓了几个毒贩子,缴获了两百多克四号毒品,战绩斐然。 林安然却老 是心神不宁,案子越查越大,却没了抓长毛时候的那种兴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不对劲。 派出所里彻夜灯火通明,由于抓的人太多,其他在家休息的民警也被召回,连夜突审案犯,以便获得第一手资料。 九十年代初,毒品犯罪逐渐抬头,打击也很严厉。最初吸食的圈子都比较小,不是熟人基本不出货,毒贩子们都很小心谨慎,手下多少个拆家,心里都有数,如果两天没出现,毒贩子就会起疑心,因为小拆家们都是十克以下拿货,两天怎么也会卖个精光,一般都会准时再到毒窝里拿货。 所以,毒品案件有个黄金破案时间,要从下家抓到上家,最佳的时间就是从抓到第一个拆家开始的48小时内,否则其他疑犯就会闻风而遁。 派出所里的羁留室都快装满了人,林安然忙了一夜没睡,整个派出所里闹哄哄像个菜市场。瘾君子们一夜不安生,不是哀哀叫唤就是毒瘾发作涕泪横流,个别家伙甚至用头把铁门撞得砰砰直响。 直到第二天白班的联防队员来上班,林安然才逮着机会睡了个囫囵觉,溜进联防队寝室里眯瞪了一会,醒来已是中午时分。 长伸了一个懒腰,林安然慢吞吞走到储物柜前拿出自己的洗漱用具,目光却无意中触到那卷画轴上。 古朴的画轴,有些发黄的纸张。 他心头不由一动,这画有古怪! 原来自己整夜心神不宁的原因就是这幅画,总感觉有哪不对,又没来得及细看。 对于字画,林安然也算半个行家。 林安然给秦部长当警卫员的时候就接触过不少名家字画。秦部长家的老爷子属于老革命家那一辈,开国元勋,虽然出身行伍,却对书法绘画颇为精通,京城玩书画圈子里的一些名人和老爷子素来交好,闲暇时常到秦家挥毫泼墨,以书画会友。 其中有几位是城中有名的藏家,常常会带着一些名家书画过来给老爷子鉴赏,林安然住在秦家警卫室里,也算近水楼台。 老爷子一点架子都没有,和林安然相当投契,经常指点林安然怎么鉴赏名人字画,又让他学习书法丹青,好学的林安然当然不会放过机会,经常向那些来拜访老爷子的藏家前辈请教收藏和鉴别知识,久而久之,对名人字画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忽然想起何卫东说这画的是一只老鹰,丑死了。想到这里,牙也不刷,从储物柜里抽出那卷画轴,放在桌上 轻轻展开。 当那只“丑死了”的鹰展现在林安然眼前,顿时让他眼前一亮! 一只傲然立于巨石之上的苍鹰,目光如炬。石旁数棵松枝,笔法苍劲,层次分明,以焦墨点缀出鹰眼和鹰嘴,意境孤傲,一种凛然高瞻的气势跃然纸上。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将目光移到落款处,已呈暗红的印鉴上四字古朴篆书——何要浮名。 林安然内心狂震不已,如果这幅画乃真品,那价格肯定不菲。如此贵重的名画怎么会落在临海区政府大院一户干部家中?谁能有这个实力买得起这幅珍品? 近年来经济飞跃带来的收藏热渐渐升温,不少搞收藏的老板和海外藏家纷纷回过鼓捣古玩名画,尤其一些名家的作品的价格更是节节攀升,这幅画拿出去随便卖出个十多二十万都不是个事。 十多万,即便滨海市是这种沿海开放城市,在九十年代初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一个区政府普通科员的月工资也不过五百多元。 难道是赝品? 林安然心下狐疑,对于这位大师的画作,他并不陌生,在老爷子那些书画好友中不乏对其顶礼膜拜者,耳渲目染之下,他对这位大师的作品也有一定的鉴别能力。 要知画的真假真假并不难,只要看这苍鹰的羽毛便可。 这位近代名家的苍鹰画法很是奇特,一般人就算模仿很多也不曾注意到他画鹰的一种手法。 他擅长用倒笔法,画鹰喜欢从头开始画起,向下延伸开去,爪子线条干净利落而简单,勾勒出刚劲、有力、明快的感觉。 细细看完笔法,林安然断定这有九成把握是真品。如果是这样,长毛所犯的就并非一般的毒品案件了,还牵涉了一宗价值数十万元的盗窃案! 这种大事,还是要向廖所长汇报一下的好。林安然小心翼翼卷起画轴,走向另一端的所长办公室。 若按派出所以往的做法,没有价值的东西往往被堆在所谓的证物房里,说白了就是个杂乱的小单间,潮湿阴暗不说,还蟑螂横行,这画幸好没扔到那里去,否则就糟蹋了好东西。 走到一半,忽然犹豫起来。 这不是一般的画,就这么交给所长,总感觉有些不妥,反正何卫东要求自己先去调查一下到底谁是失主,自己就权当不知道这画的价格,先去查一下画的主人是谁。 林安然从小就住在区府大院里,他忽然很好奇 ,到底哪家能有这么名贵的鹰石图?想到这里,他转身回头,折回了联防队的休息室。 第4章工作分配(一) 洗漱完毕,林安然拿了张报纸卷住画轴,往家里匆匆赶去。 区府的宿舍小区里有十几栋楼,最早多数是平房,后来逐渐拆旧建新,现在都是六七层的单元房。里面住的都是临海区的机关干部,早年都是福利分房,只要资历够了,就能分上一套。 林安然和母亲梁少琴一直就住在这里。 到了大院门前,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从大门里出来。两人目光一碰,不由笑了起来,原来是死党王勇。 林安然笑道:“阿勇,你来这里干什么?找我?” 王勇说:“也算是吧……” 说完,神情忽然神秘起来,声音低了八度,又道:“我刚从李书记那里出来。” 林安然愕然,王勇口中的李书记,正是临海区区委书记李亚文,也住在这小区的处级楼里。 王勇怎么忽然跑来这里找李亚文? 他忽然恍然大悟:“你来这里送礼的吧?” 王勇拉着林安然走到一边,说:“我的分配的事情批下来了,黄大海答应接收,我来这里是拿分配表格找李书记签字。” 林安然对黄大海并不陌生,此人是临海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想想又觉得不对,黄大海是管刑侦的副局长,什么时候有权批人进分局了? “黄大海?你要当公安?”林安然问,“他不是副局长吗?跟他有什么关系?” 王勇说:“看看你这人也是,在南路派出所里工作,居然不知道分局的人事变动。前任的吴局长上月调走了,回市局当治安科长去了。现在由黄大海暂代分局长职务,要不了多久就转正了。” 说到这里又压低声音:“听说是黄大海让李亚文书记将吴局挤走的。” 林安然笑道:“黄大海倒是升得蛮快呀。” 还读中学的时候,临海公安分局还没建自己的宿舍区,黄大海也住在这区府宿舍里,和林安然还是邻居。 黄大海不是什么院校生,但有一手拍照的绝活,被特招进郊区分局拍现场照片,算是半道出家。他调来临海区分局时间不算长,早几年一直在刑警队里默默无闻,没想到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局长。 王勇笑道:能不快吗?他和李亚文是同乡。对了,严格上来讲,李亚文书记也是我们的同乡。黄大海这几年攀上了李书记的老乡关系,人又比较活泛,一直就官运亨通,现在当个分局局长也没什么奇 怪的。” 林安然听了直点头,他知道滨海市的官场有个习俗,干部们喜欢把自己的同事都划成不同地域的人,搞搞老乡派别,讲讲老乡观念。 按说滨海市只是一个地级市,犯不着将人都区别开来对待,革命不是提倡五湖四海么?可滨海市的群众甚至干部都不这么认为。 这里古时属南蛮之地,民风强悍,就连这片土地上的泥土都是红色的,从根子里就沁着一股子好勇斗狠的劲头,没有对手也得为自己找对手。 滨海市下辖六县四区,总体上有三种不同的土话方言,操持不同方言的人进了官场,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小山头小圈子,以老乡自居。在公开场合说普通话,或者说正儿八经的白话,私下老乡见面总喜欢说几句家乡话,仿佛不这样做,就显不出亲切来。 原本滨海市的官场只有两个干部派别,后来随着解放战争时期南下干部留下本地参政,还有转业干部安置到滨海市,这些说着外地人口音的官员们自然而然也抱了团。滨海市官场的水,从此便更浑了。 而王勇口中所说的“老乡”,就是指的这种。 黄大海祖籍滨海市临川县,虽然早就出来参加工作,但是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自然就属于临川派,而林安然的父母祖籍也是临川,自然而然就成了所谓的“老乡”。 虽说是老乡,但林安然的母亲梁少琴对黄大海印象很不好。从前,黄大海当小刑警那会,就经常会有些提着大包小包而且形迹可疑的人在他住的平房里出没,而且每次来都提着网兜,走的时候两手空空。 八十年代中期,工资只有百来块的时候,黄大海就经常捧着海碗装着满满的五块钱一斤的大虾蹲在平房前的水泥球桌边吃饭,邻居们进进出出总能看到,也不嫌张扬。 梁少琴在家偶尔也会提及邻居黄大海,而且每次提及都直摇头。渐渐长大的林安然也明白了母亲摇头背后的含义。女人在官场上,无依无靠无后台,能做的唯有谨小慎微,摇头已经是极为鄙夷的表现了。 倒是黄大海的儿子黄毅和林安然从小就在一起玩,感情比俩大人间要好得多。 以黄大海的德行,当然不会白白为王勇安排工作,林安然笑笑问道:“黄大海是个深水码头,你家这次花了多少钱?” 沿海城市的人喜欢把钱称作“水”,也暗含水为财之意。所谓深水码头,言下之意就是吃水很深。 王勇伸出俩个指头,说 :“这个数。” “两万?”林安然怔了一怔。 王勇点点头,嗯了一声,说:“走吧,别在这里傻站了。今天我事情算办妥了,请你吃饭,咱们吃烧鹅去。” 自从林安然去派出所做了治安队员,所里管一日三餐。梁少琴干脆中午吃食堂,此时家里肯定没人了。 坐上王勇开来的进口本田大黑鲨,两人风驰电掣来到友谊路的烧鹅饭店。 这家店是老字号,专做烧鹅,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扩大营业,窝在一个三十多平方的小店面里,几张破桌椅,厨师、服务员也由两口子自己包揽下来,却挂着一张很唬人的招牌——环球饭店。 俩人都是老熟客,进了环球饭店,店老板过来简单问了几句便定下了菜式,开了酒,闲扯了起来。 王勇要去当警察,林安然觉得很纳闷,之前从没听王勇提过,喝了两杯酒便问:“怎么忽然想着要去当警察了?” 王勇掏出一盒三个五,点燃一根猛吸一口,又丢给林安然递去一根,说:“很奇怪吗?当警察可是我的理想。” 王勇的理想是要当警察? 林安然含在嘴里的酒差点喷了出来。他和王勇属于同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死党,对方身上几根毛都数得清,从没听过王勇说自己有理想,林安然一直以为王勇绝对属于没心没肺的类型,将来肯定像他父亲那样做包工头一类。 王勇的老爹以前是区政府宿舍里看大门的,老娘没有工作,早年在菜市场里摆个摊儿卖菜。王勇兄弟仨人从小跟着父母挤在门口值班室的内房里,一家五口搁在不到五平米的小房子里,跟沙丁鱼罐头没什么分别。 八十年代后期,整个南海省的改革开放搞得如火如荼,王家莫名其妙就发了起来。王老爹回家乡扯了一队人马,到处包揽工程,天南地北闯了几年,竟积累了不少财富,发了。 也许是自己吃了读书少的亏,王勇的父母早年省吃俭用求爷爷告奶奶拉关系把王勇弄进了区属的重点小学临海区第七小学。能进七小的,多是一些机关干部的子女,少数是学习成绩较好的苗子。所以,许多人甚至就把七小叫做机关小学。 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进了机关干部子女才能进的重点小学,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王勇在学校里没少挨同学们的白眼,从小营养不良导致王勇精瘦如猴,身上骨头比肉多,自然就免不了挨欺负。 林安然 的父亲是烈士。68年,时任桂南军区团职作战参谋的林越被秘派到南疆某国参加一场援助时不幸牺牲,那时林安然尚在襁褓之中。 自从丈夫牺牲后,梁少琴就带着儿子林安然回到了家乡滨海市,从此没再和部队的人有任何的接触,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她还有个烈士老公。 在单亲家庭里成长,林安然很早就见惯了人情冷暖。上小学那会,和大院里的孩子闹别扭总被人骂他是个“没爹的孩子”,导致林安然少年老成,沉默寡语。 两个算得上同病相怜的少年,机缘巧合之下,在学校里成了好朋友。 读五年级的时候,某天班上几个发育过早的男生把王勇提溜出来锤炼拳头,打得正欢的时候,没注意身后一双冒火的眼睛睁盯着他们。 同班级的林安然静静站在后头看了一阵,忽然抓起一张瘸腿的板凳,嗷一声冲了上去,砸得对手人仰马翻落荒而逃,也砸出了他在王勇心目中不可动摇的铁哥们地位。 打那时起,林安然和王勇一直形影不离。 第5章工作分配(二) 高中毕业后,林安然一心想着要学乃父雄风,穿一回绿军装去报效祖国,毅然放弃高考,要去当兵。 王勇二话没说,也放弃高考,跟着林安然去报了名。 俩人到了同一个军区,到了分兵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军区参谋,直接将林安然提走,送到某军侦察大队待了两年,又莫名其妙被调到军委,糊里糊涂当起了秦部长的警卫员。 王勇则被丢到一个海防连里吹了四年海风。他比林安然早一年退伍,早满了一年的分配期限,之前一直瞎玩,压根儿没想过要去工作。眼下已经过了分配期,却不知道抽了那条筋,要去当警察。 九十年代初期,当警察并非最吃香的职业,按照眼下的形势,商人是最吃香的。 滨海市地处南方沿海,经历过第一波改革开放浪潮,如今正是二次发展的起飞阶段。虽然政府上层对于这次改革开放的争议一直不休,但南海省民间似乎没受什么影响,私营企业发展迅猛,就连体制内的许多机关干部也蠢蠢欲动,辞职下海如今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林安然问:“你们家做生意做得好好的,跑去当什么警察呀?你家还缺你那点工资钱?” 王勇猛吸一口烟,扔掉烟屁股,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人嘛,总得有点理想不是?我爹让我跟他去做建筑生意,我说我想当警察,没想到我妈一听说,当场就拍板同意了。我爸一看我妈同意,半声都没敢再吭。” 在王家,王勇的老娘李秀珍是老佛爷。王家之所以有今天的好日子,很大程度上依赖王勇的老妈李秀珍交际手腕,这位其貌不扬的传统农村妇女有着一种农民式的狡黠。 据说一位到她菜摊前买菜的局长夫人,在买菜的短短十几分钟内和李秀珍便和聊得火热,两人非常投契,两个月后就相互认了干姐妹,这位手握实权的局长也为王家包揽工程行了不少方便。 这就是手腕,课本上都学不到。 林安然旋即猜到了李秀珍的想法。王家不缺商人,缺的是官人。他想起胡雪岩就曾经说过,商无官不富,官无商不稳。李秀珍未必读过胡雪岩这句话,但她对官商间的微妙关系却有着天生的敏感。这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要把王勇弄进体制内了。 王勇说自己的理想是当警察,让林安然很意外。作为发小兼死党,自己竟然从没听他提起过,便好奇问:”你什么时候树立了这么远大的志向,要去当警察的?我怎么从没听你提 起过?“ 王勇揿灭烟头,笑道:“你还记得初一那年我和你到玻璃纤维厂去偷弹子的事情吗?” 林安然点点头,玻璃纤维厂早年在临海区孩子们的心里有着相当重要的位置。因为玻璃纤维厂里面出产玻璃弹珠,八十年代的孩子没哪个不玩弹珠的,但是要好的弹珠就要花不少钱,也不知道哪个孩子发现玻纤厂里面竟然有弹珠偷,结果引来了不少顽皮的孩子铤而走险。 运气好的时候一次都偷个百多颗,对于孩子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财富了,足够在小伙伴们面前威风好一阵子。 初一那年,架不住王勇的撺掇,林安然跟着王勇利用中午时间溜到玻纤厂门外,翻过两米高的围墙,进去偷弹珠。 结果弹珠没偷成,人就被逮住了。 一个被尿憋醒的职工急急忙忙上厕所,逮住了两个在仓库门前鬼鬼祟祟的小家伙。 然后打电话让派出所带走,好在不是什么大事,写了份认错书就放人了。两人回家各自挨了一顿胖揍,这也是林安然唯一一次做小偷,印象很是深刻。 “记得,那次回家,我老妈揍我都打断了一根鸡毛掸子。”林安然笑道。 王勇呵呵一笑,说:“那你还记得派出所来的那个警察,牛逼得够呛!一来就拿着明晃晃的手铐吓唬我们,把我们俩拷在一起,你还记得吧?” 林安然倒没想起那个细节来,事情大体他能记住,可是这么微小的细节,为什么会让王勇印象如此深刻? 王勇说:“第一次被手铐铐住的滋味让我永远都忘不掉,特别是铐着我们走出玻纤厂的时候,恰好我们班的班花钟晓芳上学经过那里,羞都羞死了,打那次起,我就发誓,有一天我也要腰里别着手铐,穿起那身狗皮,我见谁铐谁。” 林安然听完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说:“没想到你的理想是这么来的!” 王勇歪着头,并不作答,话锋一转说:“好了好了,别老扯我的事情了,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没有?” 林安然知道王勇说的“事情”是指自己女朋友卓彤,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正为这事烦着呢。 可他又不想在别认面前老提这事,装作无所谓道:“什么处理不处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要出国深造,我一大老爷们难道还哭哭啼啼拦着不让人走?” 王勇叹了口气说:“唉,当初我就劝过你,让你别一时冲动,好好在部队里 提干不是挺好的么?如今回来两手空空,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提起卓彤,林安然不由得暗暗叹气。 他和卓彤相识很是偶然。前年回滨海市探家,参加了一次朋友聚会。当时还是大学生的卓彤穿着一套淡蓝色毛料小套裙出现在包间门口时,一向傲气的林安然不由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这女孩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卓彤的五官如果分开细看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有一种类型美女就是这样,就像钟楚红,拆开五官不咋滴,凑在一起加上前凸后翘的身材就显得与众不同了。 卓彤优越的家庭条件加上良好的教育,还有与生俱来的自信混杂在身上,再配合了魔鬼的身材和得体的穿着,让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让男人着迷的东西——气质。 那天晚上,他和卓彤虽然没有过多的正面接触,可是两人的眼睛总会不自觉往对方身上瞟去,目光只要一接触,又马上做贼心虚一样移开,装作若无其事看着别的地方。 那场暧昧甚浓的聚会之后,两人之间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之后不到一个月,两个正处在青春期荷尔蒙飞扬年代的年轻人便如胶如漆,打得火热,一起手挽手逛大街,压马路,看电影。 为了和卓彤厮守一生,林安然竟毅然放弃了在中央警卫团直接提干的指标,当了五年的兵,却选择了退役回到滨海市工作。 给首长当警卫员可谓近水楼先得月,大部分警卫员最后都能混个直接提干,再不济也是能混个志愿兵什么的,没见过谁主动提出要退伍回地方的。 况且秦部长对林安然好得让他的秘书上尉小马都感到嫉妒,不止一次说秦部长简直就是把他当儿子看待,当干部来培养。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林安然定然会到某个军事学院读几年书,然后提干步入军官行列的时候,他却出人意料地打了退伍报告。 义务兵制只是三年服役期,就算留队超期服役也只是四年,林安然已经当了五年兵,已属特殊情况,警卫团没有任何留难他的理由。 当林安然在饭桌上支支吾吾将自己想退伍的想法告诉韩政委,这位参加过南疆战事的侦察老兵大为光火,竖起一双戳着块红烧肉的筷子,指着他的脑袋大骂他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从没见政委发过这么大火的林安然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瞟着筷子上那块左摆右晃的红烧肉,生怕它会一不小心就飞到自己脸上。 相比起 韩政委,秦部长倒是坦然许多。将军自然有将军的风度和涵养。并没有责怪林安然,听了只是稍稍愣了一下,然后长叹一声,坐着和他了一会,最后点头同意了。 临了,拍着林安然的肩膀交待说:“回到地方有啥事有啥困难,别忘了打电话给我。” 之后,林安然怀揣和卓彤从此厮守白头的热切念想,兴冲冲从首都回到滨海市没半年,才发现自己彻底煞笔了。 因为,卓彤马上要出国深造了。 第6章痴迷书画的区委书记 见林安然不吭声,王勇清楚说到他的痛处,于是安慰道:“其实你也不要太沮丧,女人么,都一样。” 说到女人,王勇开始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林安然知道,若论在女人身上的经验,自己是比不了王勇。 王家是暴发户,王勇身边自然就不会缺少女人,在他身边走马灯一样换的女朋友常常让林安然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自从自己回到滨海市这几个月,暗地里作了个统计,王勇换女友的速度是一月一换,比换衣服还频繁。 王勇说:“你也别难过了。不就是一女人吗?满大街都是!俗话说得好啊,被子一盖张曼玉,电灯一拉钟楚红,只要没狐臭,天底下女人都一样。男人嘛,就该以事业为重,有了事业有了钞票,你还怕没女人?” 林安然忍不住笑了笑:“你这歪理哪来的,咋那么难听?” 王勇斜乜了他一眼,说:“要文雅点?好吧!就算卓彤真嫁给你,时间长了也会像张爱玲说的那样——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你现在稀罕她,将来未必。” 林安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什么时候成了文艺青年了?看了几本张爱玲的书呀?” 王勇忽然低头苦思,掰着手指数来数去,最后摇摇头说:“这想不起来了……忘了是哪一任的女朋友了,一个幼儿园老师,老喜欢看些爱来爱去的小说,那时候为了追她,被迫也跟着读了一些。” 林安然又笑道:“那么有品位的女孩子,你怎么不娶回家算了?就这么舍得给分了?” 王勇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跟她尿不到一壶里去,我喜欢的东西她不喜欢,娶老婆吧,总得讲点共同爱好不实?而且她家里也算半个书香门第,看我这老粗样子不顺眼,我也就不难为自己了。况且我一想到将来结婚了整天要陪着她看那些腻歪的情爱小说,我就无比恐惧,她家里人嫌弃我倒好,来个顺水推舟,分手也不是我的错,嘿嘿。” 说完拿起一只烧鹅腿啃了起来,含糊不清嘟囔:“就像你和卓彤,一开始我就不看好。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啥分量,人家胭脂马是那么好骑的?” 林安然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王勇说的是事实,自己这位发小永远是话糙理不糙。 卓彤出身高级干部家庭,爷爷是早年的南下干部,留过苏;父亲原本是滨海市一家直属交通部的大国企的领导,刚刚提拔到省城,官拜正厅;母亲是知名的岭南大学教授,往上还有个顶着青年企业家光环的哥哥。 自己虽说也算是干部家庭,不过此干部非彼干部。母亲不过是临海区政府的一个主任科员,虽然名义上也是国家干部,但是按照官场的规矩,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一个厅级一个才科级,论级别,论背景,跟人家卓彤家的老爹比起来可算得上天差地别。 两人谈恋爱以来,林安然去过一次卓彤家见家长。那次会面表面上风平浪静客客气气,但聪明的他还是嗅出了一丝异样。卓家人根本看不上自己,觉得他完全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就连这次安排卓彤出国深造,恐怕也是卓家家长玩的把戏。表面上说是让卓彤到出国浸浸洋墨水,多见见世面,实则想让时间冲淡一切,让空间拖垮两人间的感情。 卓彤嘴里虽然还是海誓山盟,说再等她回来再续前缘云云,但林安然心里清楚,在那种国际学府里,世界各地的男人都有,从日本矬子到印度咖喱,从法国牛排到英国绅士,长得还行的卓彤放在那种地方,林安然说什么都不放心。 想得正入神,腰里的bp机忽然响了起来。 王勇放下手中的烧鹅腿,笑道:“该不是卓彤吧?” 林安然看了一下号码,伸出手来说:“还真是,赶紧把你的水壶给我,复个机。” 九一年,滨海市刚开始开通模拟移动手机,型号是摩托罗拉8900x,长方形,上面支棱着一根长长的天线,卖价两万六一台。 许多滨海市刚刚发家致富的老板们几乎人手一个,虽然比一块板砖小不到哪去,可谁都愿意拿着这么个玩意到处晃荡却一点不嫌重,不到人多的地方绝不打电话,而且声音还故意提高八度,生怕边上人不知道自己在用手机打电话。 自从有了这大哥大电话,那些得益于好政策暴富的小老板们,吵起架来往往开口就是一句:“信不信老子一水壶砸死你!” 这成了滨海市一个民间笑话,也成了一句口头禅,更让这重达一斤多的大哥大电话有了个土外号——水壶。 王勇用餐巾纸揩了下油腻腻的手,从腰里抽出大哥大递了过去:“短话短说啊,话费贵的要死。” 林安然边按号码边调侃:“你小子穷得只剩下钱了,这电话费你还心疼? ” 电话拨过去,那头传来卓彤的声音:“安然,你在哪呀?” 林安然想也不想:“和王勇在大排档吃烧鹅喝酒呢。” 卓彤说:“别喝太多了,酒伤身。”顿了一下又仿佛放心不下,“钟惠在我家里呢,要不,我们来找你?” 林安然说:“现在来找我?我在大排档呢,你来?” 卓彤很爱干净,几乎到了洁癖的地步,林安然带她去过几次大排档,卓彤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碗筷用面巾纸擦了又擦,比医院里的医生消毒还仔细。 卓彤在电话里说:“不想让我去我偏要去,是不是跟哪个美女在吃饭怕我去撞破好事了?” 林安然一向对卓彤的小姐脾气没什么辙,只好让步:“你来吧你来吧,就在友谊路这边,就是不知道你们家司机认不认得路。” 卓彤咯咯直笑:“你等着,我就来。” 挂了线,王勇接过电话直翻白眼:“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说谁谁就来。对了,她不是要出国了吗?你小子怎么还跟她纠缠不清,依我看,早散了好,免得又空等一场,你还没让她害够是吧?要不是这朵催命桃花,你现在都在陆院里读书了。” 林安然没搭理王勇,虽然他觉得王勇说得还是有点道理,但是卓彤又没说分手,还口口声声让自己再等几年。说起来,卓彤也算是个单纯的女孩子,一点没看出家里人的用意,但自己一大老爷们总不能挡着人家前程,难道要告诉卓彤,这不过是她父母想分开俩人的一种手段而已?莫说卓彤会不会相信,自尊心极强的自己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事到如今,林安然觉得自己还不算太糟,虽然放弃在中央警卫团提干的指标在眼下看来有些可惜,当初冲动的决定在如今显得有些草率。 可是哪个少年不轻狂?谁年轻没冲动过? 王勇忽然注意到林安然一直带在身边的画卷,用报纸包了让他看不见内容,就像一根短短的擀面杖。 “这是什么玩意?”没等林安然答应,王勇自顾自伸手拿起那卷画轴,“从区府大院门口就一直见你带着它,什么宝贝?” 林安然说:“拿来,别乱动,这玩意值钱着呢!” 见林安然这么说,王勇更是兴趣盎然:“让我看看就是,看把你急的。”说话间把画轴展开,扫了几眼,一脸茫然,显然也没看出什么道道来。 “不就是一只老鹰 吗?有什么了不起,我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王勇见是一幅水墨画,顿时兴致大减,随手卷了画,又递给林安然。 林安然心里暗笑,名家字画这东西,还真得看落什么人手里,懂行的价值千金,不懂的废纸一张,何卫东要是知道昨晚长毛的旅行袋里搜出的这卷纸片那么值钱,恐怕下巴都要惊掉在地上。 王勇说:“你打算拿回家挂墙上?挂也挂骏马图啊,挂只老鹰有什么好看,而且这画也太小了点。” 林安然小心把画卷好,说:“这画也不是我的,是一件赃物,昨晚抓了个毒品拆家,在他旅行包里发现的,据说这人之前在一装修队里给人干活,在我们区府大院一个干部家里给人装修时候顺手牵羊偷来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勇眉头一皱:“装修?不会那么巧吧?” 林安然听出话中有话,奇道:“什么那么巧?” 王勇挠了挠脑袋说:“之前……我不是去李亚文书记家里吗?他家就在装修……这画……不会是他的吧?” “李书记家在装修?”林安然心头微微一动。 李亚文这人虽然是基层干部出身,从偏远镇的一般科员起家,但是一直钟情于丹青绘画一道,私下多次说过自己如果不是当年家里穷没钱上正经的大学,估计现在已经是一个书法家了。 临海区官场上的人都知道,李书记对懂书法的干部青睐有加,据说他上任区委书记之后挑选秘书,原本从教育局和区委办里找了几个秀才过来供他选择,这些都是临海区里的秀才,论笔头上的功力都不分伯仲,但是其中一个叫杨奇写材料都用软管毛笔写标题,李亚文一看他以往材料上的毛笔字标题,当场就拍了板。 杨奇从一个普通的科员一下子提拔成了区委办副主任,成了李亚文的秘书,让人艳羡不已。 当秘书在官场上算是不错的活儿,算得上是青云之路的捷径。虽说伴君如伴虎,但同时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机遇和倒霉同在,只要干好了,三五年后提一级,挂职到下面单位任正职,从此就算走上领导岗位了。 当然也有没干好的,这就显得很悲催,领导看人往往很难改变固有印象,觉得你不行,你永远都不行,所谓一步错则满盘落索,被领导戳上诸如“不成熟”、“能力不怎样”等等标签的干部从此便仕途黯淡,等你花费大量时间来证明自己,洗脱了那个标签,可年纪又往往过了提拔高升的黄金时段。 因此,给领导做秘书的有点自知之明,说俗点就是要知道自己能吃几头蒜。 杨奇升官的故事多少有点儿像逸闻。大凡官场上的事情,民间也好,体制内的干部里也罢,最后总会衍生出不同版本。跟小时候玩的咬耳朵游戏一样,越传越穿越玄乎。 临海区的干部们最后都选择相信了杨奇是因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而获得李亚文的青睐,将秘书的位置收入囊中,一时间区里干部学习书法画画的风气陡然成风,区府办公大楼边上的文具店里宣纸狼毫等物件一时旺销。 第7章谁是龟? 王勇很肯定告诉林安然,李亚文家最近就是在装修,自己刚才去他家,到处一股子油漆味,听说书房是装修的重点,李书记的爱人董姨说,老头子自己的字画习作多了,想在书房里隔开一个小单间,专门存放书画和供自己写字作画用。 如果这鹰石图是李亚文的,那么一个区委书记竟然能有这么贵重的画作,并非好事。就算李亚文是处级正职,工资也不会超过千元,家里随便一幅画就价值将近二十万,想想都觉得不妥。 幸好自己当初没急着将这画的真相告诉廖所长,否则一闹腾起来,影响就大了去了。即便这画的来路是光明磊落的,也总归会变成流言,官场从不缺乏的就是流言,区委书记家失窃丢了一幅如此贵重的名画,这爆炸性的新闻在那些没事就上房揭瓦的干部嘴里,尤其是李亚文的政敌嘴里都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模样,惊动了纪委可就麻烦大了,到时候还真就像一句老话说的: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林安然盘算着,如果这副鹰石图真的是李亚文的,自己该怎么处置?想到这里,觉得血管里的血液奔流的速度都比往常快了一些。 正想着,王勇忽然朝他挤眉弄眼,林安然转过头,看见饭店外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日产蓝鸟轿车,从车上下来两个年轻女孩。 定睛一看,不是卓彤和钟惠还有谁? 平常卓彤出来,一般都是自己坐车,偶尔几次是自己父亲司机送的,坐的也是一辆黑色的普桑,这辆日产蓝鸟倒是第一次见。 下了车,卓彤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环球大饭店的招牌,低头往里瞧去,看到林安然和王勇在一张桌子边上坐着,于是笑着朝他们挥手示意。 蓝鸟车的司机位置忽然下来一个男青年,三七头,牛仔裤,红色风衣,矮胖个头,亦步亦趋跟在俩姑娘后头,边走便陪着笑,卓彤似乎没领情,冷着脸没说话。 王勇远远看着,说:“那小子是谁?好像很面熟……” 林安然讥笑他:“你小子就这点像你妈,见谁都说面熟,你呀,见了哪个姑娘开场白不都是一句?” 王勇问:“哪句?” 林安然学着王勇的腔调:“靓女我看你怎么这么面熟呢?是不是我们见过?啊……让我想想,对了对了,我们一定上辈子见过。” 说罢,两人哄堂大笑。 “笑什么这么开心呀?” 钟惠一进门,就看到林安 然俩哥们在傻笑,忍不住马上追问。钟惠是卓彤的同学,长着一张圆脸,眉如弯月,大眼汪汪,尤其是皮肤,想剥了壳的鸡蛋,也是一个难得的美女,只是少了卓彤的恬静斯文,一张嘴巴永远像扫射中的机关枪,突突个没完。 林安然抬起头说:“来了啊,坐吧。”招呼两女孩子坐下,他看了看那个三七分头的矮胖小子,目光转向卓彤:“这位是……” 卓彤扫了那人一眼,神色显得有些厌烦,扭头不吭声。 钟惠倒一点不客气:“刘小建,你怎么还没走啊,不是说送到这里就走吗?” 矮胖小伙子好像没听见钟惠的话,注意力倒集中在林安然身上,上下将林安然打量了个仔细,这才不咸不淡说:“啊,你就是那个退伍兵啊?” 见来者不善,林安然不再搭话,转头对卓彤说:“你过几天要走了,不在家收拾东西,到处乱跑干嘛?”昨晚卓彤曾说今天要应付前来践行的亲戚,而且要收拾行李,没空陪自己。 没等卓彤回答,钟惠抢着说道:“我说林安然,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啊。人家卓彤这几天忙得不行,又要收拾东西又要和亲朋好友什么的告别辞行,忙得昏头转向的还惦记着出来见你一面,才见面你就说这种不着调的话?忒没良心了你。” 一通抢白弄得林安然无言以对,原本卓彤出国,多少对俩人间的感情有些不负责,自己为了她放弃了在部队里的大好前程,按道理是卓彤理亏才对,被钟惠这么一说,倒像是卓彤占了理。 林安然不习惯和女人拌嘴,只能笑笑不语。 刘小建见没人搭理自己,显得有些恼火,见卓彤对着林安然一脸羞涩,两眼含情,对自己却爱理不理,只感觉胸腔里一道火在乱窜,烧得难受。哼了一声,伸出手来重重拖过一张椅子,又撕了点桌上的餐纸擦来擦去,几乎是捏着鼻子坐下来的。 然后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林安然说:“海滨路那边新开了一家西雅图咖啡厅,小彤,我们去那里喝喝咖啡比在这里吃这些不卫生的东西好多了。” 卓彤脸色顿时冷下来:“要去你去,我不去。不是说好你送我们来就走吗?你忙你的去吧。” 刘小建涎着脸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毕业分配的事情,刚才我给人事局李叔叔打了个电话,他会给我办好手续的,现在我很有空。小彤,你待会去哪?刚才你不是说还有东西要买的吗?我开车送你去。” 卓彤不耐烦说: “谢谢了,我自己的事情不劳烦你。”说完把脸别过去。 刘小建发现只要卓彤脸朝自己就肯定没什么好颜色,对着林安然就一副含情脉脉模样,胸中更是气闷,越看林安然越不顺眼,便有心挤兑他:“对了,你叫林安然是吧?退伍兵?回来多久了?安排没有?” 林安然明白刘小建绝对不是关心自己多问几句,但自己光明磊落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答道:“退伍回来快一年了,还没分配呢,在等。” 刘小建歪了歪嘴角冷笑说:“现在退伍兵可不好安排,这几年到处都回来不少复退军人,转业干部更是一抓一大把,都安排不过来,退伍的我看更玄了,能捞着个分配算不错了。” 钟惠知道李小建没安好心,插嘴道:“人家安不安排关你什么事,你刘小建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起别人的事情了?” 刘小建摊摊手,一脸冤屈说:“我这不是好心问问吗?既然是小彤的朋友,我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我们家跟小彤家可不是一般关系。” 说完又笑眯眯转向卓彤,讨好道:“小彤你说是不是呀?你这朋友要真需要帮忙,我这就给我爸打个电话。” 卓彤还是冷冷淡淡:“谢谢你关心,安然不需要帮忙。” 她很清楚林安然的脾性,若肯轻易求人,自己早就帮忙了,哪轮到刘小建多嘴。对于自己而言,林安然身上那股子浑然天成的洒脱和傲气也正是吸引她的一大原因。 钟惠却没那么客气,讥讽道:“刘小建我说你至于吗?我今天都听你念叨你那个官爸爸八百遍了,张嘴你爸爸,闭嘴你爸爸,你不嫌烦,我都替你腻歪。不就是刚提了个副市长吗?连常委都不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小建平常哪受过这样的冤枉气,但是他实在拿钟惠没辙,当着卓彤的面更不好发作,钟惠家的背景也不浅,压根儿不怵他,加上天生快嘴一张,见到不顺眼的就突突。 刘家和卓家素来交好,卓彤的父亲卓成和刘小建的父亲刘大同是党校青干班同期学生,又在同一个城市里工作,自然有些交情。 刘小建想追求卓彤,卓刘两家也早就知道,更有撮合的意思。没曾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卓彤对刘小建一直没来电,见了面更是爱理不理,最近刘小建听说卓彤和一个退伍兵搅合在一起,更是气不打一处出,大有自己鱼塘被别人钓了鱼的恼火。 一个退伍兵算什么东西,刘小建愤愤不平,论家世论条件 哪样可以和自己比? 今天到他卓家串门,恰好卓彤要出去,好说歹要送卓彤,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门子心思想会会到底是何方神圣敢跟自己叫板。 结果乍一见面,刘小建感觉自己模样上的确有些落差,林安然用一表人才来形容毫不过分,自己的身高在别人面前就属于三等残废,不过想想自己父亲的职位,到底还是有了些底气——不就是模样俊点么?能当饭吃? 被钟惠抢白了一番,刘小建脸色灰了下来,半天没吱声,原本他打算出言相激,让林安然自惭形秽,又或者暴跳如雷,正好让他在卓彤面前丢脸。 没想到林安然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一点没生气的意思,倒是钟惠冷言冷语讥讽刘小建的时候,林安然在边上微微笑着,一幅隔岸观火的看戏姿态。 林安然其实早看出来刘小建的那点心思,自己犯不着跟这种小人计较,刘小建要想追求卓彤,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可这又如何?你刘小建别说是副市长儿子,就算是省长的儿子,现在不也败在我手里? 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待失败者,林安然心态上就压了刘小建一筹。 卓彤不停找话题和林安然聊天,钟惠和王勇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唯有刘小建被晾在一边,跟透明人似的。 刘小建胸中鬼火烧,忍不住又说:“现在的复退军人都想进机关,进好单位,可是真进去了,却没几个能胜任工作的,整天就盯着自己的待遇,一个比一个素质差。” 这回林安然没再忍让刘小建,有些人往往不知道好歹,你不跟他计较他倒是嘚瑟起来,放下手里的啤酒杯说:“复退军人素质如何也总比一些靠裙带关系不学无术进了单位的人要好,这种人搁现在叫做领导子女,搁在古时候就叫衙内,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 王勇见状起哄:“我说安然你这同志怎么说话呢,卓彤和钟惠好像也是领导子女啊,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是。” 林安然说:“对对对,你看我这人嘴巴没把个门儿,一不小心就满嘴跑火车,这龙生九子也各有不同不是?你看这小儿子貔貅就蛮招人喜欢的,这大儿子赑屃嘛,模样就像只龟,你说都是龙子龙孙,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王勇呵呵一笑:“是嘛,承认错误就是好同志,但是说错就得罚酒!” “我向人民群众低头认错,我有罪,我认罚。” 林安然一脸夸张的诚恳,向王勇众 人举了举杯子,仰头喝掉里头的啤酒。 卓彤和钟惠两人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 刘小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唰一下站起来怒道:“你说谁呢!?” 林安然压根没搭理刘小建,又对俩姑娘说:“我跟俩位美女说个笑话。我们区琵琶路有一家炖汤店听说不错,那里的土龟炖茯苓味道很正宗。就前几天啊,我受不了王勇这厮的撺掇,就请他去了。到了那店里就点了两盅茯苓炖龟,等半天老板才捧着两盅汤出来,我两正高兴呢,以为可以大快朵颐了,没想到这店老板站在店里大叫‘哪两个是龟的呀?’我俩一听就傻了,哪敢回答呀,谁答了谁就是龟呗!” 卓彤顿时笑得花枝乱颤,王勇一口啤酒喷在桌子上,都笑疯了。 钟惠上气不接下气说:“林安然,你下次也记得带我去尝尝那里的龟汤啊……哎呀,笑死我了……真逗……” 刘小建脸色早已成了烂猪肝,气得浑身发抖,站了许久,恨恨一跺脚,转身摔门而去。 回到车上,刘小建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要炸开了,坐了半天在缓过劲来,朝店里望去,林安然和两个姑娘还在嘻嘻哈哈笑个没完,心里越发怨恨。 我让你笑!我看你能笑多久!他心里忽然有了个恶毒的想法,想到这里,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阴沉的笑意,发动了车子一溜烟朝临海区政府开去。 第8章工作出问题了 从环球大饭店出来,钟惠找借口离开,王勇也很识趣,说送钟惠回家也走了。林安然又陪着卓彤逛了一下午大街,又到一家糖水铺里喝糖水。 原本俩人玩得还挺高兴,没想到在糖水店里卓彤就忽然来了感触,眼里含泪伤感异常:“一走就几年,估计在外国很难喝到这么好的糖水了。” 女人本来就是感性动物,林安然一直很头疼卓彤那种随时随地触发的伤感神经,往往是刚才还风和日丽,马上就成了阴雨绵绵,他只好轻声安慰,说不过就是几年而已,读完书回来这世界也变不到哪去。 没想到这么一说却捅了马蜂窝,卓彤开始直接掉泪了,说你会变吗?你会变吗? 林安然的头马上大了一倍,什么事都能扯到感情上,这就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本事。见落花悲春,看黄叶伤秋,看啥都伤感。伤感也就罢了,还非得联想到自己身上,让男朋友来哄自己。 林安然觉得自己很无辜,出国是你自己的选择,现在倒像是我逼着你走一样,要自己安慰她,可谁来安慰安慰自己? 想到这里,林安然干脆不说话,埋头对付面前的那碗糖水。 卓彤很不高兴:“你怎么这样啊,我不高兴你也不安慰我。” 林安然没心没肺答道:“你要我怎么安慰你,又是你自己说要出国见识见识的,我又没拿枪逼着你走。要真舍不得这里的糖水,你大可不出国了,我天天陪你来喝好了。” 卓彤说:“我哪是舍不得这糖水,你这人怎么这么木头,人家是舍不得你……” 林安然一手揽住卓彤的腰肢,后者马上羞得双颊绯红,微微挣扎几下说:“别这样,有人看着呢。” 林安然无所谓道:“看就看,都什么年代了,不就是搂个小腰么?我们现在不就是缺民政局那张纸皮证而已?要真找地方把你拿下,你也不可能告我非法上岗吧?” 卓彤娇嗔道:“看你这人一脸正气,咋这么坏。” 林安然知道自己成功转移了卓彤的注意力,暗嘘一口气,嘴上却没闲着:“坏,得看对谁了。” 俩人在糖水铺里一番卿卿我我,直到晚饭时间,这才依依不舍分手。 临分别,卓彤说:“我后天就走,你来送我吗?” 林安然说:“不送。” 卓彤生气道:“为什么不送?” 林安然长吁一口气说:“好狗不挡道 啊,我可不想挡了你的大好前程。去送你,到时候你身上的忧郁神经又犯病,赖在机场不肯上飞机,你们家里人不生吞了我?” 卓彤笑骂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林安然不想和卓彤在这问题上纠缠不清,女人要是拗上了劲,有理都会被说成没理,他又耍太极:“对了,刚才那个刘小建是什么人?” 卓彤显然对刘小建很不以为然:“你问他干吗?他家和我们家相熟,好像说他爸爸是我爸爸的党校同学,刚提的副市长,他自己刚大学毕业,分配走在开发区财政局行财科。别说他了,这人忒没劲,整天苍蝇一样烦人。” 林安然说:“我说他衙内,一点都没错,中午不过开了他几句玩笑,就气得身子都发抖了,跟筛糠似的,整一颗玻璃心。” 卓彤正色道:“你可要小心他,这人极小气,很记仇的,他走的时候我还嘀咕着他会不会暗中报复你。” 林安然说:“由他去吧,以他那点智商,也玩不出什么花招。” 卓彤没答话,捏着汤匙在碗里转着,也不喝。 林安然抬腕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不是说今天你家里来亲戚给你践行吗?这都几点了,赶紧喝完糖水回家吧,晚了你爸妈又得怒了。” 卓彤抬起头,目光有些迷离:“我不想喝完它。” “为什么?” “这碗糖水喝完,我们就要分别了。” 林安然叹道:“别那么傻了,天下没不散的筵席。” 卓彤说:“我不想散,我现在只是暂时离开一下,我会回来的。” 林安然苦笑:“将来的事情天晓得,顺其自然吧。” 卓彤摇头:“不,什么事情都是靠俩人一起努力得来的,不是顺其自然让天上掉馅饼碰运气得来的。” 林安然微微侧头看着面前这个多少还有些天真的女孩,他想告诉她,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的什么东西只要努力就能得到的,许多事情都要讲求一个缘字,正如背景深厚的刘小建对卓彤垂涎三尺却不得寸进;自己一无所有却得佳人青眼。又比如,刘小建刚毕业就能安排到开发区财政局这种热门单位,而自己退役将近一年了工作还没着落。 这些,都不是说简单努力两个字就能解决的。 但他又不愿意将这些残酷的现实告诉卓彤,她至少现在还能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随着岁月蹉跎,生活会让 她知道这一切,没有什么比得上生活这个东西更适合做一个人的老师。 他久久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气质非凡的女孩,伸出手去,在她秀发上轻轻抚摸着,不再说话。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一对小情侣这才依依不舍分道扬镳。 回到区政府大院,经过门口的时候,林安然想起还拿在手里的那幅鹰石图,犹豫了一下,拐进了大院值班室。 值班室里只有一个许老头值班,原来是区府的一个职工,后来年纪大了将近退休,区里干脆让他来这里看大门。 刚进值班室的门,林安然就闻到一股饭菜香味,许老头在办公桌上铺了一张报纸,一荤一素,一杯白干,正喝得怡然自得。 见林安然进来,已经有点醺醺然的许老头招呼道:“呀,是安然啊,来来来,陪你许叔叔我喝几杯。” 林安然说:“许大爷,喝着呢?小心小偷趁你睡着了进来偷东西。” 许老头哼了一声说:“屁!敢在你许大爷我眼皮底下偷东西的贼还没生出来呢!” 林安然攥着手里的画,笑了,说我跟你打听个事。 许老头放下筷子,抬头说:“你说,打听啥事?” 林安然说:“最近我们这大院里,谁家在装修呢?” 许老头略微皱眉想了一下说:“李亚文书记在装修呢,这几天进进出出搬运装修材料,动静可大了。” 林安然心里已有了八成把握,生怕出岔子,再细问:“除了李书记家里,还谁家装修?” 许老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了没有了,就他一家在装修,他爱人还跟我打过招呼,让我给他们家装修的人放行呢。” 林安然心下明了,说:“谢谢许大爷,我回家去了,你可悠着点喝,别喝醉了。” 许老头瞪大眼:“你不陪我喝几杯啊……暧……别走啊……” 没等他话音落地,林安然早就出了值班室的门。 走在大院里,林安然望向处级楼,心里盘算着是现在就上去还是另外找个合适时间再上去的好。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把画先放家里,然后找个时间再去问问的好。如果这画不是李亚文的,而李亚文又认出这画的价值,恐怕对画的主人可不是件好事。 打定主意,林安然掉头回了自己家。 刚进门,见到母亲在电视机前看新 闻联播,林安然叫了声妈我回来了,就进了自己房间,把画放在书架里,再转出客厅。 梁少琴说:“吃饭吧,饭菜都做好了。” 俩母子围坐桌前,边看新闻边吃饭。 电视里正放着美国在伊拉克核查生化武器的新闻,林安然看得津津有味,这场战争宣布了世界两级体系的瓦解,而且“沙漠风暴”行动过去没多久,但这场高科技的局部战争对中国军方震动极大,甚至影响了之后国家建军治军的整体方略。 林安然忍不住说:“妈,前几天我打电话回去想找部长说说话,他秘书小马说部长最近很忙,就是在关注这场海湾战争,听说是要调整治军方略,以后要提高部队的信息化水平……” 他越说越有味道,忽然听不见梁少琴的咀嚼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抬起头,果然看到母亲捧着饭碗,整个人呆呆地不说话,眼角泛着泪光。 林安然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曾经在部队里待过的母亲为什么这么抗拒部队,甚至到了不愿意提起的地步。 当年自己高中毕业后立志去参军,为此母亲就偷偷掉了几次泪,可是当年的自己一腔热血要走一回父亲的路,哪会向母亲让步? 后来到了部队,每次回来探家的时,如果谈话中无意间提起部队的事情,母亲梁少琴也会不吱声,只是默默听,从不发表任何言论。 秦部长曾经和自己说过,他和父亲林越是战友,却也从不提起父亲的往事。林安然向母亲提起秦部长,问她父亲是不是有这么一位战友,梁少琴也总是冷冰冰说不认识,让林安然一头雾水。 刚才自己看新闻太投入,一时忘了母亲的忌讳,又说起军队里的事情来。他不愿意看到母亲伤心,从小父亲就没了,母亲含辛茹苦把自己带大很不容易。对于林安然来说,母亲无异于头上的一片天。 见儿子不说话,梁少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也不愿意提及往事,移开话头说:“对了,儿子,你的工作出了点麻烦……” 林安然愕然问道:“嗯?怎么了妈?” 梁少琴微微叹息一声说:“本来,你那年去当兵时候,用的是临海区政府的指标,按照哪里来回哪里的原则,你退伍的时候我没多想,以为会在区政府机关里安排就业。可是没想到,今天我去民政局办事顺便问了一下你安排工作的事情。没想到民政局安置办的徐主任说,今年全区一共回来了四十多个军转干部 ,安置压力很大,只好委屈你去经贸局属下的食品公司了。” 临海区食品公司属下最赚钱的行当就是一家食品加工厂,以做红烧猪大肠罐头闻名,不过也是以前油水不足年代的事情了,这年头人越吃越饱,越吃越精,猪大肠罐头的市场岌岌可危。 林安然皱了皱眉说:“食品公司?去那里干嘛?我自考学的是法学专业,在部队里学的是侦察和保卫专业,让我去食品公司?保卫猪大肠?” 梁少琴说:“食品公司也是区属企业,他们这么安排也不算违规……儿子,咱家情况你也知道,妈妈虽然在区里工作这么多年,可是一无权二无职,更不想走后门拉关系,就委屈你了。现在工作不好找,你要服从分配,很多人退伍回来等上两年都未必能得到一份工作。” 食品公司在七十年代红极一时,当时可是许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进不去的地方,在计划经济的年代,买什么都要票,光是食品公司属下的屠宰场就不知道让多人少羡慕不已。 自从进入改革开放时期以来,陈旧的管理模式还有固化的经营思维,加上不懂经营的瞎指挥,一大批原先红火的区属企业已经是昨日黄花,风光不再,许多企业甚至到了入不敷支的地步,只能靠出租自己的物业或者承包给私人收取管理费勉强支撑。 自己将要被安排到这种企业里,可算最差的位置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林安然觉得很是蹊跷,当年去参军的时候南疆还有战事,许多人都不愿意入伍,自己算是响应政府号召主动报名。当时在任的区武装部长还一口承诺这批区属指标参军的青年回来必定安排到区行政机关工作,虽然当时只是一句口头承诺,但也不会像如今这样落差那么大,就算是去环卫处、交通科这种事业性质单位也总比去一个每况愈下的区属企业要好。 唉,领导真是靠不住的!武装部长当年的承诺现在看来,就像个放在旷野中的屁,风一吹就没了。 从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角度来看,一个学侦察转业的人,一个法学自考本科毕业的人,安排去食品公司保卫猪大肠? 也亏那些安置办的人能想得出来! 不由想起王勇的话,这年头,没关系的退伍兵恐怕被人扔到旮旯里自生自灭,果然没错!兴许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被哪位走了后门的人为顶替了。 靠母亲恐怕是不行,她一生都是洁身自好,不拉帮不结派,在官场这种复杂的地方恐怕连个朋友都没有, 就算有,恐怕也不会去求别人为自己儿子安排好位置。 当然,还有一条路子,想王勇那样以钱做敲门砖,不过自己这种家庭,根本就不具备这种条件,即使能勉强拿出这笔钱,自己怎能让母亲省下来的血汗钱拿去送了人。 要不走关系不送礼,眼前的这幅画就是一个机会,如果把握好了,以李亚文在临海区的地位和身份,为自己安排一个位置不成问题。 单亲家庭的处境让林安然从小就比同龄人更早熟,思维也更缜密淡定。决不能再让母亲为自己操心了,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应该为母亲撑起一片天。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慢慢成形。 打定主意,林安然放下碗筷说:“妈,我吃饱了,出去一下。” 说完拿上外衣,匆匆出了门。 下楼来到大院,林安然来到处级楼前,抬腕看表,指针搭正八点一刻,此时估计李亚文就算应酬也应该回家了。 咬咬牙,林安然往楼上李亚文的家走去。 第9章装傻 李亚文住在二楼。 住在处级楼的二楼有个好处,比其他楼层多了一个五六十平米的飘台,许多住在二楼的领导将飘台改造成小花园,养花种草,摆上点盆景之类点缀,无端多了个空中花园。 来到门前,林安然隐约听见里面有些吵闹声。 “老婆,我的那幅鹰石图怎么不见了……” “谁知道你丢哪个角落去了,你仔细找了没有?” “都找遍了!没有!小丽,是不是你拿了?” “爸,你冤枉我!我没拿!” 李亚文两口子,连带女儿都卷进来了,看来这幅画真的不简单。 林安然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敲了门。 好一阵,门才慢慢开了,一个二十来岁长得挺清秀的女孩子开了门。 他马上认出这是李亚文的独女李小丽,也算是自己的同龄人,虽然不算太熟悉,但一个大院进进出出,彼此都认识。 “李小丽?” “林安然?!”女孩子看到门外的林安然,眼睛一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转头对里面喊道:“爸、妈,是前面楼梁姨的儿子林安然。” 一个微胖的圆脸中年妇女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林安然:“哟,原来是梁姨的儿子啊,什么事呀?” 林安然认出这中年妇女正是李亚文的老婆,临海区财政局的副局长董云。 说话间董云并没有让门,显然不打算让林安然进去。 林安然礼貌问好:“董姨好,我来问个事。” “什么事?”董云一脸疑惑问道。 林安然继续很有礼貌说道:“是这样的,我想问问董姨您家是不是丢了一幅画,一幅鹰石图。” 董云闻言,脸上顿时布满警惕:“什么画?没丢什么东西,小林你好好的跑来问这个干什么?” 林安然心中暗笑,丢了就丢了,还遮遮掩掩,这画八成是真货,嘴上却装傻:“啊,没丢东西啊……那可能是我弄错了,是这样的,我现在在南路派出所当治安队员,昨晚上巡逻抓了个人,身上有一幅画,说是在我们区府大院里帮人装修时候顺手偷走的,领导知道我住这里,顺道让我来查证下是谁家丢的。刚才我问了下门卫许大爷,说你们家在装修,我这就过来问问。” 董云脸上阴晴不定,显然在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处 置。 见她这副模样,林安然干脆装傻到底:“不好意思了,董姨,看来我弄错了,打扰您了。我再到别家问问去,再见了。” 说罢转身就走,边走心里边数着,一……二……三…… “小林,回来,你回来!”董云显然已经急了,追出来拦住林安然。 这步棋早在林安然计算中,不过做戏做全套,他装作吃惊说道:“董姨,您这是……” 董云只道瞒不住了,只好承认画是自家的,但想起十几秒钟前,自己还矢口否认,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话说得不大顺溜:“这画……这画是我们家丢的,刚才……刚才我一下子没想起来……” 林安然顺坡下驴:“啊,原来真是你们丢的呀?” 董云这次主动让了门:“进来说,进来说。” 其实,从董云回答自己第一句话,林安然就看出来这画是李亚文家丢的,察言观色一向是自己的强项,这得益于从小单亲家庭成长经历,没谁比单亲家庭的孩子更加敏感的,丝毫的情绪波动都会被林安然毫无遗漏的瞧出端倪来。 林安然知道,自己现在离计划成功只能算是迈开了第一步,他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小心谨慎,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行为的错失都会将整个机会葬送。 对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来说,还真不容易,幸好他在秦部长身边好几年,大场面算是见多了,李亚文不过是个处级干部,自己当年在总部,见了肩膀上扛星星的将军也经常插科打诨,一点儿不生分,久而久之,这心理素质算是锻炼出来了。 进了李亚文家,董姨招呼林安然在客厅坐下,自己转头进了书房。林安然知道董云是去告诉自己丈夫这个既喜又忧的消息。 喜的当然是东西失而复得,忧的是偏偏是自己大院里的干部子弟拿到了,这画不是一般的东西,若眼前这小伙子不知道好歹,到处瞎咧咧,恐怕对自己丈夫有不好的影响。这几年,李亚文搞同乡圈子,排挤其他籍贯的干部,在临海区乃至滨海市是树敌甚多,好在他为人谨慎干练,在临海区也是一步步从基层镇街做起,在组织部长的位置上待了一届,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心腹,算得上是树大根深,别人抓不到他的辫子也不好动他。 但做领导的时间越长,李亚文的也就越谨慎。改革开放以来,倒在摸着石头过河路上的领导干部不在少数,中央高层对开放国门带来的腐败现象尤为重视。改革派生怕腐败将改革 进程毁于一旦;保守派则天生对这类东西极端反感,况且如果能多抓点腐败分子,更能用事实来说明开放带来的坏处,从而扳倒对手。 林安然端着茶在客厅里优哉游哉喝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盘算着等会怎么面对李亚文书记,倒是李亚文的女儿李小丽很是客气,对自己问长问短,又问他到部队上的事情。 和李小丽客套了几句,李亚文就从书房里出来了,身上套着一件长袖棉睡衣,乍一看去倒和普通的邻家大叔没啥分别,只是稍微发福的小肚腩和一双深邃有神的眼睛撑起了一股子领导架势。 “小林是吧?”李亚文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和蔼一点:“听说你找到了我们家那幅丢失的画?” 李亚文要比董云深沉多了,基本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不过林安然还是注意到,李亚文说话的时候背在身后的双手在相互搓揉,从李亚文裸露在睡衣外的手腕上能看出来。手指的动作往往能在手腕上看出来,如果动作用力,手腕上的肌肉就会一动一抽,虽然细微,但是瞒不过林安然。 这种观察方法是在侦察大队里学到的本事,侦察兵在敌后活动,往往要正面遭遇对手,在敌我未明的情况下先控制住对方,但是如果对方的手掌没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侦察兵就要通过裸露在外的手腕来判断这人是否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做到先发制人。 因为只要一个很小的动作,就能拉动藏在身上的手榴弹达到同归于尽的效果。 林安然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竟然无意中把李亚文当作危险的敌人对待,但又何尝不是?这些做领导的,哪个肠子不是九曲十八弯?那个城府不实深如海?和他们说话办事,看不见刀枪却处处刀光剑影,稍有不慎就没了先机。 林安然决定再次装傻,他摆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样子,站起身来说:“李书记您好,我也不敢肯定那幅画就是你们家丢失的,请问你们家的画是不是画着一只老鹰?” 李亚文绷紧的脸上忽然松动了许多:“对对对,是画着老鹰,这画怎么在你的手里?” 林安然将如何抓获长毛,如何发现旅行包里有一幅画,又是如何派他来查找失主的事情概略说了一下。 李亚文仔细听完,知道派出所里的民警都不知道这画是自己家丢失的,而且似乎没人发现这画的价值,脸色终于放松下来,领导的口吻又回到了嘴边:“原来是这样啊,小林啊,你把画交给我就可以了,回去就说失主认领了。” 林安然早就料到李亚文会这么说,继续装糊涂:“李书记,这画真是您的呀?看来我运气不错,总算找到失主了,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不过画也不在我这里,还在派出所里,得去办个签领手续才能拿回来。” 这么一说将李亚文难倒了,自己家人去取吧,派出所很快会知道是区委书记家丢了东西,弄不好还会小题大做,弄出什么动静来。派出所本来就是是非之地,没事都能传成有事,何况自己身份敏感。 可要让分局的局长黄大海去拿,也不妥,这画又不是黄大海送自己的,最好还是别让他知道太多,这人鬼精鬼精,虽然现在算得上是自己的心腹,但是越是身边人,越得提防,与他无关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他知道。俗话说得好,多个香炉多个鬼。 看来只有让眼前这个有些儿傻里傻气的小子帮自己拿回来最好不过,这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唬两句,再哄两句,打一巴掌给一块糖果,也就蒙过去了。现在看来,眼前这姓林的傻小子也不清楚这幅画的价值,估计还以为出自自己的手笔。 “小林啊,这画你就帮我取回来可以了,我不想惊动你们所里的领导,如果知道是我家的画被偷了,你们所里的领导肯定大惊小怪兴师动众,这样一来显得有些特殊化,二来人多口杂,指不定又造什么谣,说我堂堂一个区委书记的家里都被盗了,群众的财产安全怎么保障?这样很不好嘛。” 李亚文不愧是做了多年的领导,出口公私兼济,一套一套的还真是唬人,不明白的都以为李书记于公是为稳定大局着想,于私是不想搞特殊化,放哪说都是一个为公为民的好领导。但他也太小看眼前的林安然了,在秦部长身边,阿谀奉迎之辈,溜须拍马之徒还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什么人林安然没见过? 李亚文也太小瞧自己了。 林安然不动声色说:“李书记果然考虑周到,那我明天就去把画取回来,顺便把签领本也带来,到时候您随便让人签上一个名字就行。” 李亚文还是不放心,叮嘱道:“记住,别说是我家的画,这画卷也是友人馈赠的玩物,不值几个钱,就免得让派出所的同志劳师动众了,让他们集中精力侦破那起毒品案更好。” 林安然频频点头,装出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李亚文很是满意,一边点头微笑,一边亲自送他出门,临了还摆出一副关心下属的姿态说:“回去代我问候一下你母亲,工作辛苦了。” 下了楼, 回头看了一眼二楼明晃晃的灯光,林安然再也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 第10章下套(一) 李亚文的办公室在区政府办公大楼五楼。 五楼整个楼层以走廊为中界线,左边是区委,右边是区政府,区长在右边一溜办公室的最后一间,区委书记的自然就在左边的最后一间。 之所以这样布局也是有讲究的,领导的办公室不能在前面,否则来办事的人来来去去都得经过门口,吵闹不说,也显得不够庄严。 左右两条走廊越往里走越是安静,走到尽头就像掉进了一口深不可测的老井井底,让人不由有一种冷森森的感觉。 领导嘛,越是神秘就越让人敬畏,越是高深莫测就越有官威。 区委办主任吴贤的办公室就在李亚文办公室隔壁,与书记办公室不同的是,吴主任的办公室永远大门敞开,谁经过门前都被端坐在办公桌后的吴主任尽收眼底。 领导来了,可以第一时间出来迎接,以示热情周到;下级或者群众来了,可以第一时间出来询问,要见书记首先要过吴主任这一关。 临海区的机关干部们都说,吴主任想得真是周到极了,比大内总管还称职。 林安然被吴贤拦下来的时候,正是早上九点多,阳光从走廊尽头的大窗户外射进来,肥胖高大的吴主任的秃头上油光四射,活脱脱《西游记》里的把门的巨灵神。 “你,对,就说你,你找谁?” 隔着办公桌,吴贤指着走廊外的林安然,用一种警惕的目光扫来扫去,像是盘问敌特。 林安然礼貌地回答:“我是来找李书记的。” 吴主任也不起身,依旧隔着办公桌远远问道:“有什么事?” 林安然捏了捏裹在报纸里的鹰石图说:“李书记昨晚和我约好的。” “和你约好的?”吴贤疑惑地站了起来,走出办公室,再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安然。 林安然说:“没错,和我约好的,我叫林安然。” “你在这里等着。”吴主任说罢转身走到走廊尽头李亚文的办公室,稍稍弯下刚才还笔挺的腰杆,恭敬地敲了门。 “请进。”门里面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 吴贤推门而入,门开的时候,林安然看到吴贤刚才严肃得像石头一样的表情在瞬间阳光灿烂,笑成了一朵花儿。 片刻之后,门再一次打开,吴贤退了出来。 他朝林安然客气地点点头,和刚才的态度截然不同,严冬 冰雪眨眼就成了和煦春风:“你稍等下,李书记在见两位客人,很快就好,小林是吧?来来来,来我办公室里先坐坐。” 林安然不得不佩服吴主任表演的这套变脸术,区委办主任好歹也是个区委常委,吴贤能够做到始终如一的恭敬,也算是不易。 进了办公室里,吴贤把林安然请到沙发上坐落,自己忙前忙后开始泡茶,一番倒腾才算客套完毕。 “小林啊,你来找书记什么事?”吴贤用打听的口气问道。 林安然很清楚李亚文不可能将自己来还画的事情告诉吴贤,于是跟他打起马虎眼:“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书记家里一点小事,让我给办办,我今天来就是交差的。” 吴贤一听是给书记办私事,口气更是客气,但他毕竟是老机关,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刚才在书记办公室里请示李亚文,后者只字不提这年轻小伙子来找自己做什么,只是让自己先招待在办公室里稍坐,等下马上要见他。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吴贤也不再多嘴打探,林安然也闭口不谈,东拉西扯净挑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说。 聊了一阵,李亚文办公室那边传出动静,吴贤瞬间从椅子里弹了起来,疾步走到门口,微笑着、恭敬地站在李亚文和客人身后,一直行着注目礼,直到最后握手告别。 送走了客人,李亚文说:“把小林叫到我办公室里来。” 吴贤应着是,目送书记进了办公室,这才回到自己房里,把林安然客气送到书记办公室门外,敲了门这才转身离开。 李亚文办公室大而简洁,除了办公桌椅外就数一个大书柜显眼。 “小林来了啊?坐。”李亚文指指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林安然坐下:“画拿来了吗?” 林安然拿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轴,递了过去:“李书记你看看是不是这幅画。” 李亚文也不多言,接了画轴过去展开细细看了起来,片刻之后满意抬起头:“对对,这就是我家丢失的那幅,这画就交给我吧,你晚上带着签领本到我家去,找董姨签个字,我就不签字了。” 说完把画卷好,小心翼翼放回抽屉里。 林安然忽然说:“李书记,这事估计有点儿变化,你这画是不是很贵重呀?” 李亚文猛然僵住身子,脸色和不自然说:“谁说的,这画是我朋友送我的,他的随手涂鸦的习作。” 想想又问:“ 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林安然再次装傻:“啊,是这样的,我早上去所里拿了这画出来,到了区府找您,估计是来得太早了,你还没到,我就自个去旁边吃了个早餐,一个老头坐我旁边,看到我这画就言语了几句,说这是什么真迹,很值钱的。我一想这事可不好办,如果案值大,那就必须得追究那个小偷的刑罚了。” 李亚文的脸色越来越黑。 林安然权当没看到,继续说:“我原本想着回所里向所长报告一下这事,请人鉴定下,确定价值,后来想着已经约了您了,也得问问您的意见不是?所以就先上来这里找您问问,如果真的很贵重,这可就是宗大案子了。” 李亚文把抽屉重重合上说:“胡扯,难道我的话还不可信?这画就是我一个朋友的习作。” 林安然心里暗笑,李书记您也太厉害了,都穿越时空了,和已经作古多年的名家交上朋友了。 脸上却是一副为难的表情:“不是我不信,是那老头子说得有板有眼,说这画现在都值将近二十万了。如果是这样,恐怕这案子就不简单了。” 李亚文心里已经有些乱,眼前这林安然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换了活泛点的人,在自己这个堂堂区委书记面前早就不敢多问了,偏偏这小子就一条筋,死活说案子不简单,死活强调这画有多贵重,自己就是不想事情闹得那么大这才让他去给自己拿画,若自己只是想拿回这画还不简单?一个电话打给分局,送都送过来了,还不是为了低调一些。 他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拍拍桌子说:“小林,你这个小同志也真是拧巴,以我的身份,说出的话你都不信,难道要我亲自去你们派出所确认一次才行?你啊,真是不成熟!好歹你从小就在大院里长大的,我也是看着你长大,多少也算你的叔伯辈,你怎么连长辈的话都不听了?现在你就按我说的,晚上去我家找你董姨签字,完了回派出所复命,就按我说的做,不要提及我的名字,免得影响不好!” 林安然挠挠头,装出一副妥协的样子:“您看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能不听吗?好,我就按李叔叔你说的办。” 刚才李亚文说自己看着林安然长大,是他的叔伯辈,林安然干脆打蛇随棍上,改口叫他李叔叔,这么一叫已经埋下了圈套。 见林安然终于松口,李亚文脸色再次和蔼起来:“这就对了嘛,我们是人民的公仆,时刻都要想着为人民服务,你说,原本一件小事,要是摊上我的名字 ,派出所的领导肯定兴师动众搞得不亦乐乎,影响多不好,还浪费警力,应该把警力放到需要侦破的案子上嘛,这才对得起人民群众。” 李亚文果然不愧是区委书记,说起理论来一套套,一下子就绕到为人民服务上去,打出的牌子不可谓不大。 林安然说:“是是是,还是李叔叔你一心为公,想得周到,我这就按您说的办去。” 李亚文被林安然拍了一下马屁,很是受用,按说他平时听这种话听多了,早麻木了,每次开会自己发表意见后,与会的下属都会说上类似的几句奉迎话,但林安然这句却让他很是舒服,因为一开始林安然就一副不懂转弯的傻样,现在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转变得太快,听起来自然就舒服。 他满意地微笑着,随口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以后有什么事,大可以来找你李叔叔帮忙,今天就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事情办妥,他想让林安然快点离开,可是,林安然却不想离开了,他等的就是李亚文这句话。 “你看,李叔叔,你还真说着了,我今天呀,还真有事想请你您帮个忙。”林安然接着话茬,开口了。 “哦?”李亚文很愕然,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这小伙子居然还真的有事要自己帮。你说如果换了过几天什么的,自己还可以推托一下,可这话是自己刚刚才说出口的,这话音还在梁上余音未了,总不能现在就装没事吧。 林安然还没等他想好,又说:“李叔叔,我当年是响应临海区的号召去当兵的,当年我们区机关要完成征兵指标二十个,说好回来能安排进区机关里面工作的,可是现在我回来了,却把我安排到了商业局属下的食品公司,我在部队是学侦察专业的,又自考了法律本科,去食品公司实在也是不知道干什么好……您看……” 李亚文说:“我说小林啊,你们年轻人就是吃不得苦,去企业也是为人民服务嘛,工作无分贵贱,你要有螺丝钉的精神才对,现在又不是在菜市场,革命工作哪能挑三拣四。” 听了一套大道理,林安然却不以为然,道理谁都懂说,可是谁都很难做到。自己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当年说好的如今就要兑现,应得的自己要拿到百分百,不该得的从不动半分贪念。 李亚文说完大道理,见林安然没言语,只是看着自己,想起刚才许的诺,一时又下不来台。他忽然有些被上了套的感觉,却又找不出林安然半丝下套的痕迹。 事情从一开始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自己丢了一幅价格不菲的画,刚好小偷被派出所抓着了,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幅画的价值,正好宿舍院里一个傻小子恰好在派出所工作,为了省事,所以派了这傻小子回来找失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找上了自己。 最初,李亚文暗自庆幸画是落在林安然手里,换了派出所里别的警察油子来办案事情会更复杂,对于自己来说,一个刚退伍回来的毛头小伙子太容易对付了。 可是现在…… 骑虎难下的李亚文思忖再三,还是决定给安置办打个电话询问一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办了比不办要好,万一林安然没遂愿,一怒之下嚷嚷开,恐怕自己一番遮掩都付诸东流。 在林安然微笑的目光下,李亚文无奈地拿起了电话,拨通了民政局。 第11章下套(二) 民政局的安置办主任徐东柳最近很心烦。 民政局分管安置工作的黄副局长到了退休年龄,过了年就要办理退休手续,最近民政局里的气氛很是怪异,小道消息四起,谁谁谁最有可能当选新一任副局长是最近民政局里的热门话题。 徐东柳在安置办主任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七年,在民政局里干了十二年,也算是老臣子,论资历,所有局办主任里没谁能和自己抗衡。但是徐主任也有自己的担心,主要是自己作风上有些问题,平日里喜欢喝几口小酒,而且喝了之后满嘴跑火车,闹出过不少笑话。 乱说话在机关里是大忌,徐主任深知自己的弱点,无数次醉后清醒过来对自己的行为深恶痛绝,就差砍手指戒酒了,可是一见到杯中物,肚子里的酒虫就跟发了疯一样乱窜,最终还是酒瘾战胜理智,一次次醉倒在应酬的饭桌上,一次次做起天下最牛逼的火车司机,一次次自己给自己出洋相。 最初的小道消息里,徐主任是热门人选,最近半个月不知什么问题,风向忽然变了,热门人选不再是他徐大主任了,而变成了办公室主任韩东。 所谓无风不起浪,徐主任深知这机关里的流言虽然不可全信,但也万万不能不信。韩东比自己年轻,笔头又尖,做办公室工作更是和领导走得最近的,如果说别认他徐东柳还不信,要说韩东,他还真有三分信。 这半个月里,徐东柳度日如年,寝食难安,心里思量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去领导家里坐坐,摆一摆自己的资历,说一说自己的愿望,拉一拉和领导的关系。 如果是三年前,这不难做到。 三年前,临海区区委书记是刘大同,刘大同是城关县人,他在位的时期,临海区城关县籍的干部可谓春风得意,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在临海区掌权的是李某人,自从刘大同高升到市里担任副秘书长以来,临海区城关派系的干部们的日子可算得上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李亚文上台后,依样画葫芦,提拔的都是自己家乡籍贯的亲信,现如今,临海区半数以上的部委办局领导岗位上都是临川人。虽说刘大同在今年刚刚被提拔为副市长,但还没进常委班子,况且九十年代的区一级行政机构相对独立,李亚文手里有人事权,区财政也有钱,和市委书记钱凡又是老同学,关系一向很密切,所以不大看刘大同的脸色。 接到李亚文的电话,徐东柳很是纳闷,一般区委书记不会直接给他这种局办主任打电话,如果是交 代工作,都是直接找局长副局长,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话都说不顺溜了:“是李书记啊,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李亚文在电话里直接就过问起林安然的安置问题:“徐主任,你们安置办是不是有个叫林安然的退伍兵在你们那里分配?” 听到这个名字,徐东柳心里咯噔一下,糟了,难道出了什么问题?这个林安然难道和李亚文之间有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名字,徐东柳一点不陌生,那天刘大同的公子刘小建忽然造访他办公室,还请他吃了顿饭,为的就是这个叫林安然的退伍兵。 起初徐东柳很是受宠若惊,心想这回可算是天助我也,自己正好想找办法拉点关系将副局长位置揽入囊中,最近正愁着没处下手,这刚上任的刘大同副市长可是分管民政工作的,虽然副局长是区管干部,市里一般不会插手,但刘大同还是有建议权的。 酒酣耳热之际,徐东柳婉转向刘大公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刘小建一口答应下来,说这事包在他身上,回去就跟自己父亲说说,好歹当年徐东柳也是刘大同的派系中人,怎么说都要提携提携。 徐东柳当时高兴得话都说不圆溜了,满嘴又开始跑火车,说刘大同英明,说刘大同懂体恤下属,又说刘大公子够义气云云,胸脯拍得山响,说自己一定知恩必报,肝脑涂地。 刘小建拍着他的肩膀,说还真有件事要他帮忙。徐东柳这才明白这顿饭可不是白吃的,一问之下才明白,刘小建原来跟这个叫林安然的退伍兵不知道有什么恩怨,让徐东柳将他分配到最差的企业里去。 徐东柳看过林安然的档案,是区人大法工委一个普通的主任科员的儿子,没什么特殊背景,只不过他们这批兵当年是用的区机关征兵指标,所以一律安排到机关或者事业单位里上班,林安然原本是计划安排到商业局的机关里工作的。 权衡利弊,徐东柳毫不犹豫选择了刘小建的建议,和自己的位置比起来,那个林安然算个屁!谁让他不长眼得罪了副市长的儿子,遭罪也是活该的。 徐、刘俩人一拍即合,当场就商量好把林安然拿掉,丢到已经是亏损企业的食品公司去,任他到那里自生自灭去。 可今天,区委书记李亚文居然直接将电话打到安置办过问这事,不得了!领导亲自过问的事情,一般非同小可,尤其是工作安排上,每年在这里面的猫腻都特别多,也是很多人眼盯着的热点,徐东柳这么多年一直小心谨慎,每一个 转业或者退伍的军人档案的仔仔细细看过,生怕里头有什么关系户,自己无意中得罪了。 没想到,再谨慎,还是给自己惹上了麻烦。 徐东柳心情忐忑不安,暗骂刘小建给自己塞了个烫手山芋,这头想着应付李亚文:“李书记,我向您汇报下,是有这么个人,现在分配计划已经做好了,他是分到食品公司去上班。” “他们这批兵当年不是区机关治标去当兵的吗?当时的征兵工作会议上,常委们都碰过头,确定这批人回来安排也是在区机关和事业单位里选择位置,怎么现在是去了企业?你们工作怎么做的?” 徐东柳暗叫不好,看来这林安然可不是省油的灯,后台竟然是区委书记李亚文!可是不对呀,他母亲梁少琴自己也认识,就在人大里头做个主任科员,从不参与机关的派别,也从未听说有这一层关系,一直是个老实巴交的女人。 他怎么会猜到林安然完全是靠自己的小计策才让李亚文骑虎难下,亲自打电话到民政局过问安排事宜。 “李书记,其实……其实本来林安然是分配到商业局的,可是刘副市长有个亲戚今年也参加分配,所以他的儿子那天过来打了招呼,让我把那个位置让给他的亲戚,您看……” 徐东柳病急乱投医,想把责任推到刘大同那里,毕竟也是个副市长,不看僧面看佛面,想让李亚文接受这个既成事实。 没想到李亚文一听说是刘大同的意思,顿时邪火就冲了上来,狠狠训起徐东柳来:“徐东柳,你混账!你是怎么当的这个主任!?我们临海区的人事安排,轮得到他副市长亲自来插手?还有,他儿子过来打个招呼你就改变安置计划?你是给党和群众当官还是给他刘某人当官!?” 徐东柳觉得自己握着的电话筒简直就是个爆破筒,他没想到自己的话正好触了李亚文的大忌。 对于李亚文这种极为看重领导权威的书记来说,临海区人事工作上任何事情都得经过自己这关,一个安置办的主任居然因为副市长的儿子打招呼就擅自改动安排计划,这绝对不能容忍,否则以后还怎么管理干部? 徐东柳背上冷汗涔涔,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更是傻。逼透了,刚才一慌张,没想到李亚文的忌讳,只想着推卸责任,没想到直接把自己给烧上身了。 第12章下套(三) “李……李书记……对不起,我错了,这……这件事我听您的指示。” 李亚文最初打电话给安置办不过是给林安然做个样子,如果那边有个合情合理的答复,自己也好推托一下林安然,打发了就是。没想到一问之下,那个猪头一样蠢的徐东柳为了推卸责任竟然抬出了刘大同,在临海区共事的时候,刘大同和李亚文就不大对付,现在竟然在自己主政的临海区还敢来插手人事安排,这不是打他李亚文的脸吗! 如果说最初李亚文只是应付式,现在可算是卯上劲了,狗屁刘大同,手居然那么长,都伸到我临海区的退伍兵安置工作里来了,竟然还敢直接让儿子来找一个安置办的主任来左右安置工作。如果让他得逞了,我这书记不就是威信扫地了? “你马上将林安然的安置表格拿过来!马上!” “是是是……我马上就过来。”徐东柳脑袋鸡啄米一样点头,半句废话都不敢再说。 对于李亚文的态度,林安然很是纳闷。原先他考虑李亚文估计还会推托自己,为此还安排了后着,没想到现在看来,李亚文很是上心,还真像是给自己的子侄在过问此事。 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难道自己的安置分配上有什么猫腻?他瞄了两眼李亚文,看不出端倪,只觉得李亚文忽然变得很气愤,放下了电话后将桌面的文件夹拿起来重重一放,哼了一声。 几分钟后,满头大汗的徐东柳拿着林安然的档案袋急急忙忙敲门进来,看到林安然的时候,顿时一愕,一张老脸差点垮了下来,原来真是关系户!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呀,成了刘大同和李亚文之间的磨心。 “李书记,这是林安然同志的档案和表格,您看……”他战战兢兢递上档案袋,然后立正站好,也不敢坐,俩手一个劲相互搓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亚文接过档案抽出安置表看了看说:“马上去改过来,原来是商业局的就安排商业局,怎么回事!乱来!” 徐东柳头上的汗更多更密:“李……李书记,这商业局的位置已经有人报到了……” 李亚文将档案袋狠狠在桌子上一拍:“混账!徐东柳,你是这么做工作的?!把安置办当成你们家一亩三分地自己想咋就咋样?!你这主任还想不想当了!” 徐东柳都要哭出来了,心想这回别说副局长了,自己的主任位置能不能保住都成了问题,带着哭腔说:“李书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心里不断骂着刘小建。混蛋刘小建!真是没好关照,这回算是把老子摆上台了。 现在他一心想着要将功赎罪,好好巴结巴结林安然和李亚文,情急之下倒是灵机一动,说:“书记,商业局虽然没位置了,不过综治办还有位置……” 李亚文抬起头:“综治办?” 综治办和政法委是联署办公的,是临海区现如今很热门的单位,有执法权,只要涉及影响治安问题的事情都能管,能进综治办的都是李亚文的人,这支队伍是临海区除了公安分局治安股之外一支权力最大的队伍。 徐东柳说:“对对对,综治办还有一个位置。” 李亚文想了想,既然这事牵扯到刘大同,这个林安然必须要安排好,把这小伙子安排好了,也就是给刘大同一个警示,不要插手他临海区的事务。当然,他根本也不知道,林安然的事情不过是刘小建自己因为嫉恨而擅作主张的行为,跟刘大同压根儿没半星半点的关系。 李亚文拿起表格,抽过来一张便笺纸,刷刷在上面写了一句话,然后往桌上一丢:“那就安排在综治办,你拿着我的批示,现在就去办!” 徐东柳又鸡啄米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拿过档案袋,怏怏离去。 林安然等徐东柳走后,笑着对李亚文说:“谢谢李叔叔,如果不是你过问,这事情就没法找说处去了。” 李亚文说:“小林啊,我刚才看了一眼你的档案,不错,是侦察兵出身,还在中央警卫团待过,你说你又考了法律本科文凭,看来是个勤奋的小伙子,以后在综治办要好好干,这是个好部门,既然是我批示安排的,去了就别给我丢脸!也别给我们临川人丢脸!” “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那我先走了书记,晚上我再去董姨那里把事情结了,你放心,派出所那边我不会透露半分的,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林安然从心里还是挺感激李亚文的,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肯这么下大力帮自己,但好歹也是自己的恩人,自己现在进入体制内已经是贴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将来的路还要靠自己走。 李亚文显然很满意林安然的态度,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小伙子非常精干,压根儿不是起初那种傻乎乎一根筋的模样,难道连自己这个官场老江湖都看走眼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多看了林安然两眼,这才说:“好吧,你办事我放心。去吧。” 出了书记办公室,吴贤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 ,笑吟吟看着林安然:“小林,办妥事情了?” 林安然客气答道:“是的,刚才谢谢您的引见,我先走了。” “好好,你忙去。”看着林安然背影,吴贤心想,这小子看来关系不一般,刚才安置办的老徐慌慌张张跑过来,恐怕跟安排工作的事情有关,这小子如果近期到了区里来上班,就铁定是书记的亲信无疑。 刚转进楼梯间,林安然居然看到徐东柳在那里等着,见了自己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急急忙忙上来打招呼:“小林呀,安排工作这件事您可别放心上,其实我告诉你……” 他压低了声音:“都不是我的过错,是副市长刘大同的公子刘小建,他让我把你拿下的,我一个小主任实在也是没办法呀,您看这都什么事嘛,我可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原来是刘小建搞的鬼!林安然心里冷哼一声,此人果然是睚眦必报,卓彤说得没错,那天从环球大饭店出来,刘小建转身就去下绊子去了。 嘴上还是很和善说:“徐主任,我理解你也不容易,没事没事,这事跟你没半点关系,都是一些私人恩怨,把您给牵扯进来,我该说声对不起啊。” 徐东柳脸色缓和多了,心想这下伙子可比刘小建强多了,刘小建来找自己完全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人家林安然至少还有礼有节,这么想,自然就说得更是客气:“你能理解就最好了,你放心,这手续我马上就去办,亲自去办,不用三天,你就可以来上班了。” 林安然愕然道:“这么快?” 徐东柳肯定地说:“当然快,你看,书记都给你批条子了,在这临海区,李书记的条子就是圣旨,哪个部门看到都会盖章。” 林安然接过便签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拟安排区综治办,请安置办着速办理,李亚文。 一句中规中矩的话,不过用了着速二字,显出了紧急性。 徐东柳指着便签上的字说:“你看这个句号。” 林安然看了两眼那句话的最后,句号好像没什么特别,唯一不同是,这句号不是空心的,是实心的,估计是李亚文的习惯? 他奇道:“这句号没什么不同呀。” 徐东柳说:“这里面学问大着了,你看这句号是实心的,在我们这里的官场上,领导签字的句号如果是实心的,说明事情要办得快,办得实在;如果是空心的,说明是这事应付应付就可以;如果只是一点, 没有圈圈的句号,那说明这是随随便便办理,不急不忙,点到即止。” 林安然恍然大悟,心想这机关里还真多潜在的学问,一个小小的句号能有这么多的解释和含义。 一些文件送到领导那里,如果领导不想办,也不想落下不重视工作的把柄,怎么说都要在上面签字,但是签字就用句号来显示其中含义,懂行的下属看到,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去对待这项工作。 没想到,自己还没上班,先让徐东柳给上了一课。 “谢谢徐主任啊,给我上了一课,不然我上班了不懂这些可会闹出洋相的。” “哪里的话,李书记那里,还望小林你帮我美言几句……” 林安然笑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心想,这徐主任估计还不知道,自己和李亚文也就是泛泛之交,甚至一开始自己还有点装傻要挟的意思,如果不是徐东柳和刘小建触了李亚文的大忌,自己的事情估计还没那么顺利。 第13章别给我行那么大礼(一) 林安然没想到,自己进综治办的消息迅速传开了,王勇去李亚文家感谢书记为他安排到分局上班,无意中听李亚文提起,这才知道自己的好哥们进了区里最热门的综治办。 王勇找到林安然,嚷嚷着要为他庆祝一下,还要叫上卓彤和钟惠,大家热闹热闹。 王包工头的儿子自然不是缺钱的主儿,在金洲大酒楼里订了一个豪华包间,林安然到的时候,人都齐了。 卓彤小鸟一样飞过来,圈着林安然的胳膊就不肯松开。 王勇装作吃醋说:“你们俩就别在这里酸了,也不体谅体谅我这种形只影单的可怜人。我说钟惠,咱们要不也凑一对,寒碜寒碜他们。” 钟惠白了一眼王勇说:“呸,鬼才跟你凑一对,要凑也跟安然那样的凑才对得起自己。” 王勇一副哭丧脸说:“这世道真是不公啊,有人减肥,有人饿死没粮。安然你小心了,钟丫头看上你了。” 钟惠也说:“小彤,要不你走的这几年,把安然让给我算了,我替你照顾他几年。” 卓彤圈得更紧了,笑道:“小惠,安然可是我的,不许跟我抢呀!” 两个女孩子一唱一和,把林安然闹成了关公脸,心想现在的姑娘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大胆,说话可一点没遮掩,真让男人都吃不消。 卓彤含情脉脉看着林安然说:“安然,我得回去告诉我爸妈,说你安排到区机关里去了,别让他们老瞧不起你。” 林安然劝阻道:“得,我劝你还是别说吧,你老爸好歹是个厅级干部,我这种小办事员在他眼里不值一晒,除非我能提拔到处级,估计你那官爸爸才会正眼看我几下。” 王勇接茬道:“说得对啊,安然如果想在官场上混,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呢,以后日子还长。” 说完满上一杯酒,说:“来,咱们为安然的第一步干杯!” “干杯!” 几人碰了杯子,林安然仰头喝尽,忽然笑道:“看你们的意思,倒像把我当成了易水河畔的荆轲了,有点儿一去不回头的味道。” 钟惠正色道:“安然你还别说,官场是个大染缸,淹死在里头的也不少数,你可要把持得住自己。” 林安然点头说:“你看我们小惠,不愧是组织部长的千金,干部教育工作朗朗上口。不过你放心,我这人有个好处,该拿的一定拿十足,不该拿的咱一点不贪心。” 王勇说:“我说安然,你是怎么搭上李书记这条线的?昨晚我在他家,聊起来的时候我提了一下你,本想给你搭搭线,问问工作的事情,没想到他居然也认识你,说已经为你安排到综治办去上班了,当场就把我给惊傻了。” 林安然笑道:“有那么吃惊吗?我们当年去参军,用的就是区机关的征兵指标,那时候南疆还有战事,许多人都不敢去当兵,你说那会咱觉悟多高啊,主动报名去报效祖国啊,也给咱们临海区完成征兵任务贡献了力量,给咱们市的双拥工作添砖加瓦,当时就说好回来给安排到行政单位的,他们总不能打完斋就不要和尚吧?” 王勇说:“话不能这么说,要是安排别的部门,我可没那么吃惊,你知道综治办是什么地方吗?” 林安然对综治办这个新成立的部门了解并不多,只知道这部门才成立了一年,据说是个热门单位,至于为什么热门,还真不清楚。 王勇很惊讶说:“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综治办是新部门,里面都是李亚文书记的心腹,权力很大,反正临海区任何一家娱乐场所都能查,也能抓赌抓嫖,甚至经常和打私办一起抓走私,比咱们分局治安股都不遑多让。外面都说,那其实就是李书记的一支亲兵。” 正说着,包间大门被推开,众人抬眼望去,待看清来者,都不由感到意外。 进来的居然是刘小建和一个中年胖子。 “哟,在庆祝什么呀?小彤。”刘小建还是一副跋扈样,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是不是在庆祝退伍兵走了狗屎运进了综治办啊?” 卓彤脸色冷了下来:“刘小建,这里没你什么事,请出去。” 刘小建嬉皮笑脸说:“小彤你别动不动就赶我走啊,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你来了,我也碰巧在这里吃饭,想想还是要过来跟你打个招呼,这是礼貌嘛,咱们俩家人那么熟。” 说完指指边上的中年胖子说:“况且我听说你男朋友被分配到综治办这种好单位,恰好临海区综治办的周副主任也跟我在一起,就带过来认识认识,以后可是他的上司了。” 周副主任一双小眼睛溜溜转,不断在林安然身上打量,他也听说了林安然要来综治办的事情,更听说李亚文为了这小子的工作对安置办的徐主任大发雷霆,差点吓得徐东柳尿裤子。心里不断盘算着,这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李书记居然为他的事情那么上心。 周副主任大名周宏伟,在临海区 可是个著名人物。 之所以著名,是因为此人有个外号——政治扒手。为人最擅长溜须拍马,而且脸皮非一般厚。据说此人大字不识几个,原先是个司机,也住在政府大院里,天天围着李亚文的爱人董姨转悠,下班就往李书记家赶,帮着倒垃圾扛煤气,董姨赶都赶不走,最后无奈之下居然也就默认了,由得他天天来帮忙干活,就靠着这一手拍马功夫,周宏伟从一个司机班的司机,用了四年工夫坐到了综治办副主任的位置上。 林安然起身,很有礼貌地和周宏伟打招呼:“周主任,以后我可是你手下的兵了,还请多指导。” 这话是典型的客套话,但语气不亢不卑恰到好处,周宏伟小眼睛一眯,笑笑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指导就不敢说了,能进综治办都是自己兄弟,以后把活儿做漂亮点就行了。” 果然如传闻那般,这人文化水平还真不高,满嘴江湖味儿。 周宏伟是老油条了,没弄清底细之前,他绝不会贸然为难林安然,况且他也看出了刘小建和林安然之间有私仇,自己没必要傻呼呼掺合进去,有些领导的子女平常说话做事太不靠谱,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自己引火烧身。 之所以还跟着过来,一来周宏伟自己也对林安然是号什么人物感到好奇,二来也不好落了刘小建的面子,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跟着来看看,免得刘小建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衙内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出了事,影响很不好。 “既然是你的领导,林安然,你还不过来敬领导一杯酒?”刘小建拿过桌上的酒瓶,重重一放,目光挑衅般看向林安然。 第14章别给我行那么大礼(二) 刘小建自认为很聪明,把周宏伟带过来让林安然瞧瞧,你副主任和我关系可不一般,要收拾你小子太容易了。可他压根儿也没想到,周宏伟这人是老狐狸,自有打算,而且说到底,他还是很不愿意跟着过来。 在林安然眼中,刘小建简直就是一个白痴,作为一个副市长的儿子,还显得那么幼稚。周宏伟是临川人,也属于李亚文的派系,李亚文和刘大同不对付,自然也就不喜欢自己手下的干部和刘大同方面的人过从甚密。 刘小建硬拉着周宏伟来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实际上也就暴露了周宏伟是一条两头蛇,打着左右逢源的主意,他估摸着,这周副主任估计也在心里暗骂刘小建是白痴。他真替刘大同感到悲哀,自己位高权重,偏偏后继无人。 林安然打着哈哈,脸上招牌式的傻笑说:“对对对,应该敬的,我也没想到周副主任是你刘公子的好朋友,下次见到李书记,我还真得说道说道,我们周副主任对新同志真够意思,一点领导架子都没有,和刘公子吃着宴席都主动过来勉励我好好工作。感谢!真心感谢!” 说完倒满一杯酒递给周宏伟说:“来,周主任,我敬您,谢谢领导的鼓励。” 周宏伟听林安然这么一说,马上知道这林安然绝非省油灯,心里更是问候了刘小建十八代祖宗。刚才的话表面上客客气气,尊敬有加,暗中却是绵里藏针,明摆着要揭穿自己和刘大同的这层关系。 小尾巴攥人家手里,周宏伟哪敢再摆谱儿? 他赶紧举杯,过来搂住林安然的肩膀,顿时热情了三分:“这点小事,就没必要在李书记面前提及了,作为老机关,我也是应该帮助新同志的嘛。” 林安然心里冷笑,周宏伟显然失了方寸,自己一番话算是戳中要害,既然他随着刘小建过来,自己虽然不想过多给他难堪,但是一点点的绊子还是要使的,之所以故意倒满酒就是这个意思。 你是领导怎么样?满酒你也得老子喝光了。 他举起杯子,微微笑着,还是一副很尊敬的口吻:“干完?” 本来在官场上,下级向上级敬酒一般都会说我喝光您随意,林安然这么说显然有失礼节,可是周宏伟现在哪敢说个不字,乖乖把酒一举,仰头喝掉。 刘小建在边上根本没看出门道,立马嚷嚷道:“你个林安然,给上级敬酒居然要领导喝完?你什么意思?懂不懂规矩?” 林安然故作惊讶道:“这样啊 ?哎哟你看我这粗人,也没在机关里待过,还真不知道这规矩呀,难得周主任是爽快人吶!周主任,你大人大量,这酒你可别放在心上呀。” 周宏伟说:“没事没事,新同志嘛,咱们第一次喝酒,不干完哪算有诚意?” 刘小建继续很白痴地不依不挠道:“周副主任,哪能这么算了,应该罚这小子,太不懂事了。” 周宏伟恨不得当场拿起酒瓶子砸破这白痴衙内的脑袋,心里直骂:真是生只猪都比你聪明,你们家老东西怎么当年没将你射墙上去了! 嘴上却说:“没事没事,小林也没在机关待过,不算不懂规矩,就这么算了。” 林安然觉得整治周宏伟已经够本了,现在该刘小建了。 “刘公子,我敬完领导,该敬你啦,谢谢你这么关照,带着我未来的领导来看望我,在这里我只好以酒表示谢意了,咱们别的不说,啥都在这杯酒里了。” 说完又满上一杯,放在刘小建面前。 刘小建看到周宏伟好像已经败下阵来,正暗自奇怪着,为什么不借着敬酒的事情趁机发难?看到林安然敬自己,鼻头一哼,端起来舔了一舔,傲慢放下杯子。 林安然说:“刘公子,酒量就是气量,量小非君子啊,你酒量就这么浅?” 卓彤终于找着机会搭话,赶紧讥讽道:“安然你算是说对了,他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君子,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小人。” 其余几人抿嘴而笑,刘小建脸色又青了起来,他终于忍不住了,狠狠道:“姓林的你别得意,往后日子长着,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林安然见刘小建撕破脸皮,干脆也不掩饰,对于这种不识相的衙内,有时候就是不能客气:“刘公子的手段我早就领教了,不就是到安置办动手脚想把我整到企业里去吗?你看我现在去了吗?临海区综治办热门,我就进了你还怎么着?我还是劝你一句,别给你爸丢脸,他智商比你高多了。” 卓彤不知道林安然分配的事情这么多曲折,听说刘小建居然在自己男友工作安排上动手脚,顿时气得杏目圆瞪,冲着刘小建冷冷道:“刘小建,你算不算个男人呀!背后玩这些小手段,丢不丢你们家的脸?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跟你爸说去!这里不欢迎你!滚!” 刘小建最怕卓彤,被骂得一愣一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僵在那里下不了台。 周宏伟见事情闹大了,赶紧扯了扯刘 小建说:“咱们走吧。” 又向众人摆摆手,说不好意思打扰了,然后拉着刘衙内离开。 没想到刘小建气急败坏,冷不防抓过桌上的酒瓶就朝着林安然猛砸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见啊一声惨叫,刘小建竟然整个人跪倒在地上,林安然右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疼的他脸色煞白,嘴里嘶嘶吸着凉气。 林安然还是笑嘻嘻的样子,自己这手擒拿可不是白练的,茶杯大小的棍子,发劲抓取都能抓断,刚才要不是手下留情,刘衙内的手估计都要废了。 “刘公子干嘛行那么大礼啊,砸人是不对,道歉也不用朝我下跪啊。”说罢从刘小建手里拿下酒瓶,松开手,“你看你这么大礼,我得折寿的。” 跪倒在地的刘小建如逢大赦,站起来瞪着林安然,胸膛都要气炸了,却不敢稍有动作。 周宏伟怕事情继续闹大,硬扯着刘小建半拉半拽出了包间门。 看着刘小建离开,王勇说:“安然,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将来肯定不会放过你。” 林安然呵呵一笑:“有底气的人,有几个天天把自己爹妈后台什么挂在嘴边的?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他刘小建才有后台?只不过许多人喜欢靠自己,而刘小建之流就喜欢整天挂在嘴边给自己装门面。” 卓彤拍着手,笑靥如花,崇拜地说:“就是就是,安然光这一条就比那个白痴刘小建要高不知道多少档次,这才是男人味!” 钟惠打趣说:“真是看不得你这副花痴样,既然那么舍不得,干嘛要出国离开人家?告诉你,别到时候回来才发现林安然被人抢走了,你哭都来不及。” 说完妙目如水看着林安然,一个如此自信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雄性魅力是无法抗拒的,她觉得自己看得都要痴了。 第15章初来报到(一) 徐东柳的办事速度果然变得非同一般,为了讨好林安然,前后才三天不到的时间里就办妥了所有的手续。 没人会否认行政部门办事的繁琐性,任何一件事,递给你一份表格,上面要盖的大红印章都能让你头疼。当然,这些行政部门同样也很折腾自己人,光是安置表格上就有六个公章要盖,什么安置办、接收单位、接收单位主管部门、人事、劳动、最后还有编委办,徐东柳自己跑了人事、劳动、综治、政法、编委等等部门,在安置表格上通通通盖了六个章,原本几个月都做不完的事情,徐主任以上帝允许的速度给办了。 当然,这也得益于李亚文签批的便条,所有办事官员看到那个实心的句号都心领神会,拿过表格毫不犹豫往上盖章,可以这么说,就算这表格里的林安然是个弱智少年,恐怕也不成问题,什么开会讨论一致通过的程序全都可免。大不了以后再补开一个会议就可以,再把会议日期提前到盖章日期之前,这是每一个机关老油条都会做的“技术处理”。 所谓原则,所谓规定,所谓的程序,都是给那些服从者的,从来不是用来约束掌权者的。 没谁过问,谁敢过问? 什么叫特事特办?这就叫特事特办! 在盖章之余,大家唯一会做的,顶多是多看两眼表格里的林安然照片,尤其要看看他社会关系一栏里填的是什么,琢磨一下此人背景如何,为什么能让李亚文亲自写便条,要知道,能让区委书记亲自写条子安排工作的人可真不多。 这件事传到梁少琴耳朵里,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林安然和王勇他们在饭店庆祝回来的晚上,梁少琴一改早睡的习惯,在客厅里等到夜里十一点,截住了晚归的林安然,并跟儿子长谈了一次。 林安然面对母亲的询问永远只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但对于李亚文为何会给他批条子,却一字不提。 最后逼急了,干脆说是在大院里碰着下班回来的李亚文,对于自己被安排到食品公司一事心生不满,壮起胆子向李书记反映情况,没想到李书记一身正气,对安置办这种作法很是不满,所以才给自己批了条子。 梁少琴知道林安然在撒谎,可是又拿自己这个儿子没辙,从小林安然就很听话,而且相当独立,秉性坚毅,而且富有正义感,她固然相信儿子没有走歪门邪道,但是也绝不相信光凭儿子几句话,李亚文就会这么上心给他解决问题。 梁少琴最终还 是放弃了在林安然嘴里找答案,她甚至隐约在自己儿子身上看到了一样官场上必备的东西——城府。 林安然回了房,梁少琴却辗转难眠。她既为儿子能够得到应得的安排高兴,又为儿子将来担心。 现实社会是个大染缸,体制内的生存环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担心儿子会学坏,但知道儿子也没有任何本钱去走歪门邪道。 送钱?家里就自己这点死工资,儿子在派出所当联防队员更不可能有多少积蓄,现在安排工作的价码自己是很清楚的,安然绝对拿不出来。 求人?这个倒是最有可能。可是求谁呢?他那个女朋友卓彤? 梁少琴承认自己对卓彤印象很是不错,知书达理,人长得又漂亮斯文,可是以儿子极为自尊的性格,绝对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去求卓彤。 难道是……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难道是他? 不行!绝对不行! 梁少琴急忙回房,翻出一个小本,先开第一页,上面记录着一个没有标注姓名的号码。 这是一个军队外线电话的号码,只要拨过去,会接通通讯总站话务连,然后再转接到指定的首长家里。 看着这个号码,梁少琴脑海中又回忆起种种往事,一些片段如电影里的黑白胶片映象般一张张在黑暗中掠过…… 军营里,梁少琴和丈夫林越在营区里手牵着手散步,丈夫林越抚摸着梁少琴微微隆起的肚子,一脸父亲式的慈祥…… 南疆某国,著名的军事运输线上,一座m国轰炸了几百次都始终没有摧毁的大浮桥旁,林越正指挥着防空炮火狠命打击来犯的敌机。正如他之前对情报的研判,这一次,敌人是有备而来,第一次运用了一种最新的激光制导炸弹。 数以千计的激光制导炸弹精确地在河中间、两岸炸开,林越把旁边一名大校军官推倒在散兵坑里,大叫:“卧倒!” 炸弹掀起的熊熊火光将来不及找隐蔽的林越吞噬…… “啊——” 梁少琴从回忆中惊醒过来,额上沁出一层冷汗。 良久,才慢慢再次翻开已被攥成一团的小本子,那串号码,每次变更都会以挂号的形式从京城寄到临海区,交到她的手里,而她,则一次都没打过。 犹豫再三,她还是慢慢拨通了那个外线电话。 “晚上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的?”电话那头,传来话务女兵甜美的声音。 梁少琴迟疑一下,报出了一个内线代号。 那边似乎惊疑了一下,三秒后才说:“请您稍等,我现在为您转接。” 铃声再次响起,一个年轻男中音接通了电话:“您好,请问哪位找首长?” 梁少琴说:“你就说梁少琴找。” 显然那个年轻人听过“梁少琴”这三个字,声音马上由原来的客套式礼貌变成了一种尊敬式的亲切:“请您稍等,我马上去叫首长。” 又过了一阵,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浑厚的男声,语调微微有些颤抖:“弟妹,是您?” 梁少琴隔了一阵才微微叹气道:“是我。” 接电话的人显然很是高兴:“你终于肯打我这个电话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梁少琴淡淡道:“没有,我们很好。我打来只是想问,这次安然工作的问题是不是你帮忙解决的?” 对方显得很困惑:“安然工作安排好了?在什么单位?” 梁少琴细细想想也是,以他的身份,要真为安然安排工作,也绝不会是临海区一个小小的政法委,显然自己是过于敏感多心了。 “没有帮忙就好,可能……是我多心了……”她松了口气:“安然现在分配到政法委工作,我还以为你是暗中帮忙的结果。” 对方叹了口气:“只要你们有需要,我一定帮忙。” 梁少琴说:“不需要了,我不想再提起以前的事情,想都忘了的好,也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免得我回忆起那些痛苦。我当年就说过,谁都不欠谁的,当年的事情不是你的错,那是林越自己的选择,我不恨你,只是不想再见到你。” 对方显然是很难过,语调低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提就不提罢。不过安然这孩子,是一块璞玉,这几年在这里,老爷子常把他带在身边,教了不少东西,还敦促他自考,又让身边的参谋和秘书教了他不少学问……” 梁少琴打断他:“好了,不说了,谢谢你们这几年对安然的照顾,如果你要补偿,我认为这足够了,以后别再插手了……对了,替我问候秦老。” 梁少琴说完,没容对方在多说,将话筒一搭,挂了。 她轻轻将头靠进沙发,黑暗潮水一般漫来。 今夜将是个不眠之夜。 第16章初来报到(二) 星期一这天,按照人事局通知书的要求,林安然起了个大早,来到临海区综治办报到。 综治办在一楼,进了大门右拐,五间办公室一溜排开。在临海区机关部委办局中是办公场地最宽敞的部门之一,可见区委书记李亚文对这个刚成立不久的部门十分重视。 九十年代初行政执法尚未规范之际,许多怪胎部门都拥有区、县一级根据实际情况而赋予的一些行政执法权。 权力衍生出来的就是经济利益。有权就能罚款,罚款就可以充盈财政预算外资金。税收是国家的,预算外资金是自己的,行政执法带来的收入往往就能让当地领导的手头宽裕许多。 这种做法也带来的严重后果也显而易见,多头执法造成经营者往往产生许多抵触情绪,一个经营者甚至要面对十几顶管着自己的大盖帽,烧香都烧穷了。 综治办是一个怪胎部门。按照成立之初的文件精神,它应该是一个协调统筹部门。可在临海区,综治办干部穿的是警服,每人都配发****式手枪,开的是警车,证件上有警衔,行使的权力可谓包罗万象,大凡涉及到治安、群众反映热点问题,甚至于打私,综治办都有权参与。 林安然还没走到综治办门口,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喧闹声。 大清早就这么热闹? 林安然好奇朝吵闹的方向望去,却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在走廊右边尽头的一个办公室的门口厮打不休,嘴里不干不净都是问候对方长辈和身体器官。 再仔细一看那门口上的牌子,居然是婚姻登记处,林安然一个愣神,怎么小情人来登记结婚都打得这么生猛? 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议论:“哇塞!这女的看起来斯斯文文,打起来那么凶猛,难怪她老公要离婚了。” “刘阳,那女的长得还不赖,要不等他们离了,你上去泡直接过来做老婆算了。” “行了吧,一看那女的就不实啥省油灯,柳叶眉、刀子嘴、高颧骨,一看就知道是克夫命,娶了她少活好几年!” 左边一间办公室门口聚着几个年轻人,露出半边身子朝热闹处观望,七嘴八舌议论着。 林安然猛然醒悟:登记处能登记结婚,当然也能办理离婚。 正想着,那女的跳着脚一巴掌甩在自己老公脸上,嘴里兀自骂个不休。 清脆的巴掌声在走廊里显得特别刺耳,站在门口张望的几个干部模样的年轻 人忍不住同时皱了皱眉头缩了缩脖子,其中一个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好像那巴掌是甩在自己脸上。 林安然这才看清楚,几个年轻干部所在办公室挂的正是综治办的牌子,于是问道:“请问这里是综治办吗?” 没人搭理他,一个个还是朝着婚姻登记处方向看得津津有味。 婚姻登记处那边的离婚小夫妻闹了一阵,终于打累了也骂累了,让人劝进房里,这一出六国大封相才算散场。那几个年轻干部终于失望地缩回身子,一个个意犹未尽走进办公室。 走在最后的一个矮个子年轻人转头问林安然:“你刚才说什么?” 自己第一天报到,这些家伙弄不好以后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同事了,林安然不想得罪人,客客气气又问:“请问,这里是综治办吗?” 矮个子年轻人点点头,说:“是啊,这是综治办。你什么事?” 林安然递上自己的通知书说:“我叫林安然,是来报到的。” 矮个子年轻人听说是来报到的,马上热情了许多:“哦——原来是新来的同志,我们都听说了,你随我来。” 说完领着林安然往前走,来到第三间办公室,正打算推门进去,里面传出一阵比刚才小两口闹离婚更生猛的吼声。 “什么意思啊!老子是副团转业,正儿八经的副处级。操!给我安排个副科岗位也就算了,为什么不给我订《南海日报》!?” 另外一个声音显然在挑拨:“是啊,老陈你说得对!按照待遇,你副处级就应该订《南海日报》嘛。安主任也是的,多订一份报纸也没几个钱,就算是订了,也是公家付账,他倒像在自己身上拔毛一样。”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说:“老陈,去主任室操。他。祖宗去!” 林安然忽然想起来,最后那个声音是周宏伟的。 “老子给他安秋岚累死累活,这点待遇都不落实给我,不干啦!” 接着听到“嘭”一声,显然是文件夹摔在桌上的声音。 林安然暗暗苦笑,看来这综治办可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地方,自己得小心点,这里可是到处地雷炸药,一个不小心估计就得踩上一个。 矮个子年轻人尴尬望了望林安然,怕里面再说下去会更出格,于是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几秒钟,里面才传出那个发牢骚的老陈没好气的声音:“进来!” 矮个子年轻人推门而入,笑嘻嘻说:“陈主任,新来的同志来报到了。” 闻言,陈主任情绪显然缓和了一些,可能刚才大动肝火的原因,脸色还是有点儿发青:“哦?带他过来。” 矮个子年轻人朝门外的林安然示意:“进来吧。” 走进副主任办公室,三张大办公桌一行摆开,其中一个最年轻的林安然认得,正是那天在酒店里见过的周宏伟,另外两个一胖一瘦的副主任端坐在办公桌后,胖的那位年纪较大,约摸五十多岁,捧着一份《滨城日报》假装在看,小眼睛却歪过来不断在林安然身上转来转去。 瘦的那个估计是陈主任,四十出头,脸色不大好看,桌上一份被摔得七零八落的文件夹,扫了一眼林安然说:“你就是小林?” 林安然客气点头:“报告领导,我是林安然。” 陈主任是省军区转业的副团职干部,林安然投其所好用了部队常用的“报告”二字,显然让这位脱下戎装时间还不算长的副主任很是受用,目光顿时亲切了许多,朝林安然招招手说:“通知书给我看看。” 林安然走前递过相关资料,陈主任边看边点头,说:“不错不错,在第12侦察大队待过,又在中央警卫团待过,是个人才呐。” 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问道“参加过实战吧?” 林安然微微点头:“87年参加过。” 陈主任目光里多了几分尊重。对于军人之间来说,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是两回事,大凡从战场上走下来的,都是经过血与火洗礼的英雄。 他不再多问,拉开抽屉拿出公章在上面盖了个大红章,站起来说:“小林,跟我去见见安主任。” 安主任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尽头,落下一个身形跟在陈主任身后的林安然忽然想起李亚文的办公室,不由摇头轻笑。 领导的办公室永远都在走廊的最尽头。 安秋岚约摸只有四十出头,白白净净,剪了个板寸头,给人是一种相当干练的感觉,陈主任在自己办公室里摔文件夹骂得是气贯长虹,可到了安秋岚面前却没敢再吱声,说话也变得恭敬客气。 林安然起初还惊诧陈主任的变化之快,转念想想又觉得合情合理,在部队时候,背后发牢骚的兵多了去了,可见了自己的主官一般都不敢牛气。 动动嘴皮子比动真格要容易多了,和领导发脾气,只要稍稍掂量其中的后果 ,很快能让人阳。痿下去。 安秋岚是区府里众所周知的大红人,在李亚文面前说话也极有分量。这跟他主持综治办工作成绩斐然有很大关系,综治办每年的罚款不下百万,这些罚款都纳入财政预算外资金进行管理,是区领导的小金库。 能赚钱的就是爷,这话撂在体制内也适用。林安然清楚,要是谁能让临海区一年翻一番财政收入,区委书记李亚文能管他叫爷。 安秋岚很满意李亚文这次的安排,小伙子英俊干练,看着就不像庸才,自己手下这帮虾兵蟹将已经让他够头疼的。 三个副主任里,姚和平五十多岁,原先是调处办的副主任,在政法委里比自己的资格还老,所以就很喜欢倚老卖老,自从因为用车问题和自己发生矛盾之后就一直针尖对麦芒;一个周宏伟,说是干部还不如说是流氓头子一个,整天在外头胡混,虽说有点小聪明能抓点罚款,可是仗着自己给李书记家搬了几年煤气罐成了心腹,压根儿就没放自己在眼里;还有一个陈春华,理论水平好,分管办公室工作,工作也算负责,结果被两外俩个副主任挑拨,加上气量少小,整天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发牢骚。 还有就是手下的九个兵,七男二女。除了一个南海师范大学毕业的本科生江建文还算老实,其他没一个省油的灯。什么前区委常委的儿子、副区长的外甥、大老板的老婆、交警大队队长的夫人等等,看到综治办是热门部门,都一股脑安排进来。 由于都是清一色的皇亲国戚,安排工作实在太不容易,一个个都是耍太极的高手,尤其是办公室文字工作,更是被所有人视之为老虎屁股——没人想碰,没人肯碰。 如今整个办公室的文字工作全都落在了陈春华和江建文头上,但是牛也会有脾气,再好用,用多了也会闹情绪。照这么发展下去,陈春华和江建文的怨气迟早有一天会爆发。 和林安然在办公室里交谈了十几分钟,安秋岚满意地走出办公室,冲着其他房间里的手下们嚷嚷:“集中开个会,介绍一下新同志!” 第17章没后台就干活的命(一) 会议很简短,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综治办不缺外勤人员,反倒是办公室的内勤工作人手紧缺,林安然毫无悬念成了办公室的内勤,归陈春华管。 安秋岚宣布林安然的岗位后,与会人员的所有人表情各异。 陈春华和江建文是大喜过望,一连说了几声欢迎欢迎,喜上眉梢。 周宏伟和姚和平一脸深意,不动声色。 其余多数同志笑逐颜开,但笑容后颇有深意。 林安然站起来向大家客气了一番,说了些以后多批评指导之类的场面话,心里却暗暗将众人的表情一一瞧在眼里,细细品着。 内勤办公室由于档案资料多,拥有一间独立的小办公室,紧挨着安秋岚的主任室。 散会回到内勤室,只剩下林安然和江建文。 林安然说:“文哥,以后还要靠你多多指导了,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 江建文埋头收拾着文件,淡淡说道:“指导不敢说了,以后咱们就是难兄难弟了,相互支持吧。” “难兄难弟?”林安然见江建文说得是意兴阑珊,疑惑问:“怎么说得咱们跟下了狱遭难一样哦。” 江建文停下手里的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你知道刚才大家为什么那么高兴?” 林安然摇摇头:“不知道。” 江建文放下厚厚一叠文件,拍拍手上灰尘说:“很简单,如果你不来,安主任迟早要从他们里面挑一个到办公室做内勤工作,而他们最不想做的就是内勤。” 林安然呵呵一笑,走过去那起一叠文件,熟练地装订起来,边装订边问:“为什么不想做内勤?内勤接触领导最多,机会不是最多的吗?” 江建文说:“你刚来机关可能不知道,整个区机关里面,做内勤写材料只有三个地方值得去。一个是党委办、政府办这两办,还有一个是组织部,再次之就是宣传部,其他部委办局做内勤一般都比做外勤吃亏,尤其是在有执法权的单位。” 林安然手里的活儿没停,却把江建文说的每一句话暗暗记在心里。自己是机关新丁,江建文好歹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很有必要听听他的经验之道。 他故意将话题引入深处,故作懵懂说:“谢谢大哥您提醒了,我以为在机关里工作,笔头尖就一定能出头呢。” 林安然觉得江建文身上有太多读书人的傲气,显 然没能融入同事们的圈子。在行政机关里,傲气往往是每一个刚进入体制内工作、有点儿才气但又缺少社会经验的公务员最致命的弱点。许多刚入体制内的新丁往往第一个跟头就栽在这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傲气上,很多人甚至被整得一蹶不振。 江建文大学毕业进机关也不过是两年时间,第一年在教育局里,第二年被新组建的综治办吸收进来,要说在体制内的经验,他比林安然多一些,要说心机,他不及林安然一成。 果然不出自己的预料,江建文终于沉不住气,牢骚张嘴便来,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 “每个部委办局都有写材料的秀才,能让区领导看到的机会有多少?即便有机会看到,也是部委办局的办公室主任或者单位的一把手亲自送到区领导手里,人家提不提你都是个问题。咱们这些做内勤的,就好比从前皇帝后宫里的妃子,天天伸长脖子幻象主子会欣赏自己的才貌宠幸一回,可多少个如愿了?许多到老了,身下那口老井都没被皇上淘过一回。你没看过书上写的那些宫闱秘闻吗?” 林安然忍不住笑了。江建文这篇“后宫论”观点倒是很新颖,虽然有些臊人,可却很形象。可是在机关里这样说话,让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却大大不妙,看来这江建文还真是书生气。 江建文的话匣子没有停下,继续又道:“再说了,咱们这种有执法权的单位,外勤是有奖励和补助的,内勤只是干活的命。就拿出去抓嫖抓赌来说,按照治安管理条例来罚款,赌博最高能罚三千,卖淫嫖娼可以罚五千,抓赌博现场款全数奖励给参与行动的人员,而且谁的线人提供的线报还可以另外享受罚款和现场赃款的30%作为线人奖励。咱们内勤有什么?只能在办公室里埋头写材料,加班也是按照规定给你个加班费,撑死了每天五块钱。累死累活钱最少,看着人家吃肉自己骨头都啃不上。那些外勤人员还常常说风凉话,说什么你们内勤多快活啊,天天小空调吹着,绿茶泡着,报纸看着,提着小笔刷刷刷画几个鬼画符就能领工资,不用到外头风吹日晒。一个个都嘴上说得轻巧,真要让他们换换位置,一个个又都装傻说什么革命分工不同,自己不能占了人家的好事,一副大公无私样。真操蛋!” 江建文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忽然嘭一声被推开。显然推门的人很不客气,就差没用脚踢了。 林安然朝门口望去,看到车伟权气势汹汹冲了进来,也不说话,抓起一叠文件狠狠朝江建文砸去,嘴里骂着:“江建文你个王八蛋!你 他妈敢打小报告?!” 江建文下意识一侧身,文件砸在柜子上,顿时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 车伟权还是觉得不解气,上前一脚踹在江建文的办公桌上,整张桌子吱一声歪到一边去。 虽然是新丁,但是车伟权这么做,显然有些过分。林安然忍不住上前拦住车伟权说:“权哥,有事好好说嘛,在办公室里打架不好吧。” 陈永太和其他人走进来,站在门口叉着手看看起了热闹,似乎没人愿意上来拦住气势汹汹的车伟权。 江建文已经气得嘴角发抖,指着车伟权说:“你……你说我打什么小报告!?” 车伟权一听,火又蹿上来,跻身向前想再次动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原来被林安然揽住腰身,一只手还扣在自己后腰的皮带上,自己怎么都挪动不了半分。 “姓林的!你是不是想强出头?!”他鼻孔喷着粗气,恶狠狠道。 林安然还是一副招牌式的微笑,劝道:“权哥,我这是为你着想,在办公室打架很容易惊动领导,而且其他办公室的人也会看到,对你自己也不好吧,有什么弄清楚就是了,要打,可以下班了找地方单练去。” 车伟权又挣扎了两下,依旧动不得,正要发作,门口传来安秋岚的声音。 “车伟权!你想干什么!” 看到安主任出现,车伟权这才撒了手,悻悻作罢。 安秋岚走进内勤室,显然气得不轻,指着车伟权就骂:“你他妈猪脑袋啊!?在办公室打架?你是政府工作人员,不是地痞流氓!” 林安然瞥了一眼门口,见刘阳慢吞吞挪了进来,显然安秋岚是他喊来的。心里想,这刘阳人倒不错,在这件事上,算是帮了江建文。 陈永太看了一眼刘阳,原本幸灾乐祸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快。 第18章没后台就干活的命(二) 车伟权被安秋岚一通训斥,像被当头浇了一盘冷水,人清醒了许多,嘴里还是不服气,说:“安主任,江建文这王八蛋向政法委李书记打我们办公室同志的小报告!” 安秋岚问:“你听谁说的!?” 车伟权愤愤不平说:“刚才阿太在楼梯口碰倒李书记,他批评我们办公室的人平时上班时间没人在办公室里,说昨天早上打电话来,江建文接电话说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他妈的什么东西!整个综治办就你一个人上班干活了?!咱们外勤天天在外头查案子,日晒雨淋的,他一内勤天天在办公室吹空调还打小报告!” 江建文颤抖着声音反驳:“我没有!” 陈永太忽然举起左手,插嘴道:“我证明,伟权没说谎,我确实碰到李书记,他也是这么说的。说我们办公室纪律性差,上班时间人影都没。我说江建文,你也是的,咱们自己办公室里的事情你干嘛多嘴跟李书记打小报告,他是常务副书记,管纪律的,你这不是让大家都不得安生吗?” “够了!都散了!李书记那里我会问清楚,你们起什么哄!一个个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安秋岚不想让事情再发展下去,要知道,自己属下在办公室里打架,传出去别认会笑话自己这个当领导的没管理能力。 他接手这个办公室第一天开始,就知道这是个火架上受烤的位置,虽然权力大,但是眼红的人多,下属们更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而且这些皇亲国戚都是李亚文书记的安排进来的,个个靠山都不简单,自己就算想调走其中任何一个,都难于登天。 江建文是自己好不容易向李亚文争取了一个位置,从教育局里调来的,不然这工作真没法开展。江建文被政法委常务副书记海下绊子的原因他心里很清楚,少部分是因为江建文的书生傲气得罪了几个副书记,大部分还是针对自己。 打击了江建文,实际上就是打击了自己,江建文如果被整垮了,闹起情绪不再干活,对自己也是一种打击。 见安秋岚动了真火,车伟权也只有收手作罢,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陈永太唯恐天下不乱,起哄道:“噢!没戏看了,走了走了。”说完也跟着出了门。 再看江建文,眼角泛红,极力强忍着才没掉泪,安秋岚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说:“小江,委屈你了。” 江建文忽然将手里的文件狠狠拍在桌上,对着安秋岚吼道:“安主任,难道我们这种没后台的就 一定要挨欺负吗?难道我们老实人就注定一辈子在机关里都是干活的牛命吗?!我想不通!”说着,冲出门口,消失在走廊里。 他的话让林安然感触万千。自己也是没背景没后台的,机缘巧合之下才进了这个单位,难道正如江建文所说,自己这种人就只配当一只被人使唤的牛,一辈子由得那些衙内们打压? 他不由想起了刘小建的嚣张模样,想起他在大排档和酒店里的话,心里涌起一团无名火——我就偏偏不信这个邪!就不信干活的人还比不上那些坐吃等死的庸才! 在林安然看来,车伟权明显就是受了陈永太唆使,被人当枪使,人家说几句,撩拨一下,他就冲到前面挥拳头。 “小林,来一下我办公室。”安秋岚说完,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林安然知道安秋岚一定有些事情要自己帮忙,而且八九不离十是江建文的事情。 …… 安秋岚靠在宽大的椅子里,脸微微朝上,目光看着天花板,十指交叉,两根食指不断敲打着手背,像是在考虑什么问题。 “安主任,有什么指示您直说。”林安然说。 安秋岚正了正身子,目光直勾勾盯着林安然,道:“你对我们办公室的工作和同事关系有什么感想?” 林安然暗暗嘀咕,呀!这安主任是在考我还是在让我站队? 自己可不屑在这种小办公室里站队。站队是一种高层次的玩法,在最基层的部委办局里站队往往只是内斗的产物,斗来斗去都到最后的目的都过于狭隘,往往是领导的或者自己的一点蝇头小利没事挑事。既不能造福百姓,又不能让自己青云直上,这样的站队目光过于短浅,不免落了下乘。 “安主任,我是新人,对单位的一切还不是很熟悉。工作方面我相信自己能做好,你可以给我压担子;对于同事关系嘛……呵呵……安主任,我想说,人的心胸有多大,做的事情就有多大。我明白团结的重要性,但是目前自己最重要的是尽快熟悉业务。” 林安然说了一大通,却没有发表对任何一个人的看法。无论表露对陈永太之流的不满或者对江建文的同情,都等同于选择了站队。 人心隔肚皮,虽然面前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可谁也不能担保这番谈话会不会传出去,又或者安秋岚为了某些需要,故意让这番话泄露出去,这样自己就会卷入这些无谓的争斗中。 在林安然看来,要出手的时候就一定要有足够 的理由和必要性。要站队就到了一定层次必须站队才选择,否则保持不动声色 安秋岚没想到林安然会这么回答自己,眼前这小伙子才二十来岁,可是微笑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表现自然,没有初入机关那些小年轻在领导面前的畏首畏尾样子,他甚至看不透面前这个笑吟吟的小伙子到底在想什么,如果这人不是太过单纯就是城府深得太厉害。 愣了一下,这才道:“嗯,说得不错,先安心工作。以后你在内勤工作上多多协助一下江建文,还有陈主任,整个办公室就他们俩搞文字材料,机关里的文山会海又多,他们担子很重,你要多分担点。” 林安然点点头:“安主任您放心,我会的。”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说:“安主任,我想问个冒昧的问题。” “说说看。” “内勤是不是福利上比外勤低很多?”林安然巴眨着眼睛,笑意里很有深意:“我听江建文同志说,咱们内勤补贴很低,外勤分成很高?” 安秋岚一愕,他没想到作为第一天上班的林安然敢提出这么尖锐的问题,犹豫了一下才说:“这……” 林安然不等他回过神来,又抢着道:“我能提点建议吗?” 安秋岚苦笑了一下,说:“你说吧。” 林安然笑嘻嘻说:“能不能提高一下我们内勤的补贴,这样既能提高内勤的积极性,也可以显示出领导对我们内勤工作的重视,对吧?” 林安然绝对不是无脑乱提的意见,他早就猜到江建文这种性子的人会碍于面子,又或者怕影响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形象,肯定不会提出这种要求,而是选择憋在心里,然后通过牢骚发泄。 殊不知,在机关里工作,自己合理的权益必须要靠自己争取,没人会主动为你争取,领导往往有自己的算盘,你不逼他一下,往往就会装傻。但是你提出来了,他不办就是另外一回事。 安秋岚目前处境艰难,很想争取让自己替他卖命,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提出时机,不然过了这村就没这寨。 果然,安秋岚沉吟一下,下决心似的拍了板:“小林你说得对呀,从前我是对内勤的同志关心不够,江建文现在怨气这么大,我有责任,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们内勤室的增加补贴!” 林安然笑道:“那就谢谢安主任了,我一定安心工作,也请您放心。” 安秋岚说:“还有一件事想 让小林你帮个小忙。” “什么事?” 安秋岚打开抽屉,拿出一份表格说:“让你给江建文同志做一下入党介绍人,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林安然接过表格,看到介绍人一栏只写了安秋岚的名字,很是奇怪,偌大个支部,难道找不到一个可以做介绍人的党员? 旋即又明白过来,以江建文的脾性,还有安秋岚目前在政法委的孤立地位,恐怕还真找不到人给江建文当第二个介绍人。 但介绍人可不是随便就能当的,如果当了,很容易就得罪其他不想看到江建文入党的人。 安秋岚无形中也等于是逼迫自己站队。这安主任不简单,看来也是只老狐狸。 林安然稍稍思忖片刻,心中已有定数,笑道:“江建文同志我看素质很不错,我也愿意介绍他入党。”说罢拿起桌上的笔,刷刷刷在介绍人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 安秋岚看着这一切,满意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第19章老同学(一) 无风无浪一直到了下午,终于熬到下班时间,林安然的呼机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王勇的号码。 自从王勇在分局上班以后,已经有几天没见这家伙了,估计忙得够呛,憋了几天,也是时候出现了。 电话挂过去,王勇在电话那头大吐苦水,说自己如何如何忙,刚上班这几天在治安股里忙得跟陀螺似的,惨得跟孙子一样。 林安然说:“敢情是找我出来诉苦的?” 王勇说:“哪倒不是,我早有心理准备,俗话说得好啊,新来新猪肉,就是被宰的命。还好这些日子我天天请那些老前辈吃饭,用酒肉塞住他们的嘴巴,现在都对我赞口不绝咧。” 林安然笑道:“那你找我干嘛?庆祝我第一天上班?” 王勇说:“也不对,我那天已经给你庆祝过了,今天吃饭聚一聚,有个老同学刚从外地回来,听说你也回来了,要见见你。” 老同学? 林安然心里嘀咕了一下,奇道:“谁呀?” 王勇说:“梁伟华啊,高中同班那个整天说要跑遍世界给非洲狮子拍照那个,他爹是我们滨城日报社的副总编,这家伙在首都大学毕业之后进了北方一家报社混了两年,现在被他爹勒令回来这边发展,现在在滨海日报社做主任记者呢。” 林安然大笑:“你小子说的是四眼华吧!”他当然不会忘记梁伟华,高中时期是他和王勇的好朋友,一副高度数眼睛常年顶在鼻梁上,身子高而瘦,像条麻杆,三个人经常躲到体育场的角落里偷看一些如《******》、《花花公子》之类的违禁书籍。 梁伟华出身在记者世家,家里三代都混记者这一行。高中时期,梁伟华不知道是动物世界看多了,还是******看多了,整天叫嚷着长大了跑遍全世界,到非洲拍狮子做爱,到尼罗河拍鳄鱼行房,到南美丛林拍眼镜王蛇交配,后来高考后三人分了手,林安然和王勇从军,梁伟华考上了首都大学的新闻系,毕业后没见回到滨海,听说在北方发展了。 “就是四眼华,这小子现在又高又壮,不像高中时期那么瘦了,我们分局今天要请日报的记者来采访严打行动成果,没想到撞见这小子。” 王勇说完又不断催促道:“行了,别的见面再说,你赶紧出来,小天然海鲜酒店,3号房。” 放下电话,林安然收拾完桌面的文件,向江建文打了声招呼:“文哥,走了,都下班了。” 江建文忽然停下手里的活,抬头说:“谢谢你。” 林安然讶道:“谢我干嘛?”随后便回过神来,想必是做他入党介绍人的事,于是笑笑:“啊,你说入党的事情啊?这没什么好谢的吧?” 他清楚安秋岚让他当江建文入党介绍人其中必有乾坤,可具体情形却不清楚,有意装糊涂探听下缘由。 江建文说:“必须要谢谢你。我刚来综治办,安主任就提出给我入党,足足一年了,还没入成,原因就是没人敢给我做介绍人,除了安主任自己。” 林安然装作很吃惊道:“居然入个党都这么麻烦?我当年在部队入党都没什么波折。” 这话说到了江建文的伤心处,他摇摇头,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在政法委算是一个黑名单上的人。” 看看墙上的挂钟,约定吃饭的时间还没到。林安然很有兴趣听江建文说说其中的玄机,干脆坐了下来,饶有兴致问:“咋这么说自己?” 江建文苦笑:“我一点没夸张,我得罪了李海副书记。” 李海是政法委常务副书记,在所有的副书记里,排行第一,主管政法委办公室、监察室,主持日常工作。 政法委政法委隶属党群线,俗一点说就是党的部门,是个很有华夏特色的奇特的机构。 在国外行政体系里压根儿没类似的部门,司法方面的职能有公安、检察、法院、司法等实权的行政部门归口,但为了体现党对司法工作的统一领导,设立了这么一个四不像部门。 政法委书记是区公安分局局长兼任,拥有区委常委头衔,设置数位副书记,其中包括检察院、法院、司法局、打私办、调处办、综治等等部门头头,一正多副。 可是许多副书记顶多算得上是个兼职的副书记,只有遇到什么大事需要研究才会碰头开个会,平常各忙各的,包括如今新上任的公安分局局长黄大海,也极少到政法委自己的办公室里上班,多数待在分局的局长室里。 因此就要设立专职副书记和常务副书记,其中专职副书记包括综治、打私、调处三个办公室的主任,而另设一个常务副书记,就是李海,负责日常的全面工作。 如果江建文得罪了李海,林安然很清楚,他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然而,江建文继续往下说,却说出了更多林安然都没想到的复杂情况。 在李亚文没上台之前,原区委书记 刘大同城关县人,和临川派是死对头,当时的政法委全是城关派的干部居多。常务副书记李海、打私办主任宗和利就是那时候提拔上来的城关派干部。 李亚文上台之后,有心要调整政法委班子,但是如果每一个部门都彻底大换血,这样动作太大容易引起别人诟病,所以只动了两个位置,提拔了两个人来完成对政法委的控制,一个是热门的综治办,另一个就是公安分局局长、政法委书记黄大海。 作为城关派的李海和宗和利,在惶惶之中更是心生不忿,对李亚文暗中咬牙切齿,对临川派的干部更是恨之入骨。 派系斗争从来都是非黑即白非友即敌,综治办都是清一色临川子弟兵,主任安秋岚又是临川派系的干部,自然而然就成了李海和宗何利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临川派如今在临海区官场上春风得意,形势比人强,但是李海、宗和利表面上没敢造次,装作老老实实客客气气,私下却处处使绊子。 江建文说白了只是一个斗争中的牺牲品而已。 “你怎么得罪李副书记的?” 江建文表情古怪地想了一阵,才说:“我说了你也不信,我得罪他是因为没给他倒茶……” 原来,江建文初到综治办工作的头一个月,某日开会,他给安秋岚沏了一杯茶,却没给其他在座的副书记倒茶。 机关大楼里的所有会议室都有负责倒水的后勤人员,其实根本也不需要与会人员中任何一个去倒茶。 安秋岚把江建文从教育局属下的偏远小学里调入机关,有知遇之恩,他给安秋岚倒茶顺理成章。 没想到会后便有流言传出,说江建文对领导不尊重,目中无人。 没多久,李海放出话来:“既然江建文眼中只有安副书记,以后就别来找我这个常务副书记。” 从此,江建文在政法委的日子简直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 第20章老同学(二) 安秋岚想让江建文入党,意在对其进行培养。担任部门正职必须具备党员资格,虽说也有无党派人士担任副职,可是配额往往少得可怜,机会更是渺茫。 李海却是管着党务的副书记,一番狠话放出来,根本没人敢给江建文当介绍人。 林安然倍感意外,江建文的遭遇像一部黑色幽默小说一样,手法夸张、荒诞、可笑又让人感到悲哀。 他想安慰一下江建文,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事实上,李海作为常务副书记,要整一个科员实在再太简单不过。官场上从不乏落井下石之辈,墙倒众人推,江建文得罪了厉害,难怪他在政法委的日子不好过。 江建文接着说:“你今天给我做了入党介绍人,恐怕你已经得罪了李海这个小人了。你自己留点神,都是我连累你了。” 林安然呵呵一笑:“有那么严重?”在安秋岚要他签名做介绍人的时候,他已经嗅出其中必有猫腻,也早想好了推脱的说辞。 自己刚来上班第一天就做了介绍人,大不了装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被骗者,估计李海之流还以为林安然真的也是上了安秋岚的当才糊里糊涂才签了名,弄不好还会拉拢自己站在他们一边和安秋岚作对。 装傻扮糊涂是一种手段,让人觉得太聪明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初来乍到,林安然还不想和领导发生什么正面冲突。 腰里的呼机再次响起,林安然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匆匆告辞离开单位。 来到小天然饭店,刚进3号包间就被门后一人来了个熊抱。 林安然条件反射下顺手来了个扼腕别臂,将那人反制住。 “哎哟妈呀!放手……放手……疼死啦!”被反拧住手腕的人哀哀叫疼道。 林安然回过神来,赶紧松手,刚才不过是侦察兵训练后的自然反应。 那个已经疼得半蹲在地上的来人揉着手,慢慢站起来说:“安然,这才几年没见啊,一见面你丫就给我下狠手?” 定睛一看,这人高高大大却很有些书生气,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头短发很是精神,身上穿着一件多兜马甲,还背着一台相机。 “四眼?”林安然依稀辨出面前这位青年一些高中时代的痕迹,可是变化实在大太,自己都有些犹豫了。谁说女大十八变,男大恐怕也能十八变。 四眼往前又一个熊抱,嘴里嚷嚷着:“安然我想死你了!” 两人用力狠狠拥抱了几下,以一种男人的方式行了见面礼。 推开四眼,林安然说:“你小子怕不是想我,是想我的那些小黄书了吧?” 两人心领神会,哈哈大笑。 八十年代的高中孩子,零用钱还是非常紧张,所以课余时间去捡捡破铜烂铁,攒些零花是很常见的现象。林安然曾经用了一笔巨款,十块钱,向一个同学租借了一本名叫《少女之心》的手抄本,这本曾经在****时期被批为大毒草的小黄书,在八十年代一段时期里被学生们奉为性启蒙的神书,纷纷以能够一睹真容为傲。 借来后,林安然花了足足两天的课余时间把它抄录下来,和四眼还有王勇两个死党,躲在学校运动场边小树林了如饥如渴看得着迷,最后甚至连劳动课都忘了上,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 林安然对梁伟华当年看得口水嗒嗒流、双目精光射的模样记忆犹新,于是便开了这么个玩笑,这是好哥们间的秘密,也是青春和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 两人正笑得起劲,王勇出现在门口:“都吃错药了?还离着八百米就听到你们两个的笑声,有什么大喜事啊?” 梁伟华说:“喜事?你们俩都步入官场,还不算喜事?从此手捧铁饭碗,衣食不愁了。” “狗屁!”王勇扯过一张凳子大喇喇坐下,说:“一个月工资还不够我烟钱。” 梁伟华颇有深意笑道:“堂堂公安干警还凭工资买烟?” 王勇哈哈一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公安队伍的确都在搞创收,抓赌比破案积极,可这不也是形势所迫?你想想,现在外头做生意的赚多少不说,咱们区服装一条街里随便挑一档做服装的小老板都是月入过万,我哥那个建材公司里的车队,一名平板大货车司机每月工资就一千七,咱们说是铁饭碗,实际上工资只有五百多,不创收发点补贴,队伍早就闹起来了。” 梁伟华说:“那不一样,大货车司机可没福利分房,你们一套房子都省不少钱了。” 王勇本来端起杯子准备喝茶,才送到嘴边,听梁伟华这么一说显得更是不忿,重重把杯子一放,说:“四眼,你是选择性失明吧?你咋不看看分房得什么条件?排资论辈,不干个十几二十年,轮得到你?今年我们分局建了一栋楼,才二十套房子,局里一共四百多号人,其中有房子的才几十个,剩下三百好几人在排队,咱们这些小年轻,也只有看看 的份。” 林安然看着自己两个老同学互损不倦,忍不住打断说:“好啦好啦,都别争了,赶紧上菜上酒,好好喝着再谈。” 王勇自告奋勇去点菜,林安然看着王勇消失在门口,转头问梁伟华:“四眼,你不是在首都那边混得好好的吗?要说你高中那会的理想,在首都发展机会比回滨海市好多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梁伟华喝了口茶,忽然摇头叹气,一副沧桑汶口说了起来:“理想?我从前的理想是当个好记者,高考我选的是新闻系,毕业了也留在首都里头找了个报社进去做了记者。不瞒你说,哥的成绩不差,人也不傻,当时也是正儿八经招进去的,可这两年越做越没劲。我才发现,原来只要我人还在国内,到哪做记者都一样。所以,我老爸这次叫我回来,我就答应了。” 林安然见他说得沉重,想必是遭遇了什么挫折,不想在追问下去揭伤疤,也只好默默喝茶不做声。 王勇回来看到两人都坐着喝茶不吭声,奇道:“我才出去一会,你们俩怎么都吃了哑巴药一样。” 林安然笑着说:“四眼刚才谈理想,谈着谈着觉得这话题太沉重,一下子就没话可说了。” 王勇把胸脯拍得山响:“老子的理想实现了!” 梁伟华说:“你什么理想?以前没听你提过?” 林安然笑道:“他当年被警察铐铐子的时候被班花看见,所以发誓要当警察,现在算是遂愿了。” 梁伟华忽然很有感慨:“理想啊,呵呵,其实我发现理想就像少时的梦中情人,长大了有几个能真的和梦中情人厮守一生的?大多数还是找个合适的凑合过一辈子就算了。” 林安然说:“四眼,这次你回来,我发现你沧桑了好多。” 梁伟华笑道:“能不沧桑吗?当年毕业时候,谁不是雄心壮志拔剑四顾,试问天下谁能敌?碰了几次壁,才知道这世界就是一堵尿不穿的墙,不是你说想改变就能改变,也不是你说想实现理想就实现理想的。你看你自己,怎么混到官场里去了?当年我一直以为你会在军队里做个职业军人了。” 没等林安然回答,王勇便抢道:“原本估计是想做职业军人的,可是后来做了吴三龟,哈哈哈哈。” 林安然白了王勇一眼,骂道:“就你嘴多!” 梁伟华很意外,问道:“安然,我一直认为你这种性格坚韧的人做职业军人是最好的归宿,怎么?为了 姑娘回了滨海?” 林安然苦笑道:“大家老同学了,也不怕你笑话,的确如此。” 王勇又插嘴:“最悲催的是人家那姑娘现在还准备出国喝洋墨水去了,他算是两头不到岸了。” 林安然不以为然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现在不也蛮好的吗?也算是公务员了嘛。不一定要在军队才能发挥我的长处,回到地方造福造福百姓也是不错的选择嘛。对了,四眼,你现在在报社里具体做什么工作?” 梁伟华说:“说起来,我的工作性质跟你们俩都有点儿搭界,弄不好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很多。” 王勇又插嘴说:“四眼现在可牛了,估计是沾了他老爹的光,一回来就分在报社的法制专版当了个采访部副主任,你猜我今天怎么碰到他的?对了,就你那天晚上抓的那个毒贩子,南路所顺藤摸瓜挖出了一个毒窝,起获不少毒品,四眼带着人来采访,这才和我碰上的。” “原来这样啊!那真是恭喜四眼了,咱兄弟三人,你先当官了。”林安然笑道。 梁伟华说:“什么狗屁副主任,其实也就是个跑腿的,天天在外头跑,累都累死了。” 王勇马上啧啧两声,鄙夷说道:“我还真没发现,四眼你在北方混了两年,什么没学到,虚伪倒学得挺足的。你小子现在采访都有‘误餐费’的吧?光今天下午来我们分局采访,你们来的人里,一人一红包,你官儿算最大的,估计得有两百吧?都是我半个月工资了!” 梁伟华举起食指点了点王勇,微笑不说话。 林安然知道梁伟华的意思,王勇这人一条肠子通屁眼,肚子里藏不住话。也幸好今晚是老哥们聚会,换做别的场合,这些事情可是说不得的。 正聊着,门开了,进了两个服务员,陆陆续续开始上菜。 三人不再扯淡,开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多年没见,都往死里灌。 林安然在几人中的酒量最好,王勇和梁伟华俩人早就东倒西歪,相互搂着肩膀醉目相对,为了洋酒好喝还是白酒好喝争个不休。 林安然的呼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卓彤家的电话,想起卓彤明天早上就要走了,林安然赶紧找王勇要大哥大,后者已是半醉,哪还搭理他。 叫了几声没反应,林安然干脆直接从他腰里抽出大哥大,走到门外复电话。 卓彤在电话里说,明天早上自己就要飞美国了,父母提出要见林安然一面。 事情来得太突然,林安然有些转不过弯来:“你明天走了,你父母这时候要见我?” 电话那头,卓彤支支吾吾,却说得不清不楚,只是一个劲催林安然快点来。 挂了线,林安然在饭店门口发了一阵呆,这才回到包间,房中的四眼和王勇还在喋喋不休说着醉话,林安然知道这会跟他们说不清,只说自己上个洗手间。 出了房门,身后忽然传来四眼的吆喝声:“来!王勇!这一杯敬狗娘养的理想!” 第21章窃玉偷香(一) 出了门,林安然打了摩托,朝卓家奔去。 卓家在某大国企的宿舍区内,卓彤的爸爸卓经纬原先是这家厅级企业的书记,半年前升任省人事厅厅长,卓母陆雅静还在滨海市的岭南大学里任职教授,哥哥卓南生现在自己有自己的公司,天南地北地跑,而卓彤的爷爷,那位留过苏的南下干部也执意要在这里生活,所以一家人还住在这里,卓经纬每逢礼拜六得空便开车从省城赶回来小住一天。 可今天是星期一,卓经纬却回到了滨海市,这让林安然很是疑惑。 卓家在宿舍区最安静的西南角上,这个滨海市最大的国企有职工近十万人,光宿舍区就有十多个,遍布滨海市各区县。每个宿舍区占地都相当广阔,领导职别人员住的都是苏式小别墅,每栋三层,都建于六十年代,由于全部使用青石条做房基,用料做工都很是过硬,每隔几年又翻修一次,所以一点不比现在滨海市新建的海滨别墅群差。 林安然特地在宿舍区门口的小卖铺里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盒香口胶,仔仔细细漱了口,又狂喝了小半瓶矿泉水,闻了闻酒味淡了些,这才返回卓家敲了门。 开门的是卓彤,又喜又羞的样子,一把将林安然拉进家里。 林安然多少有些紧张,仔细看了看客厅却没见着卓彤父母,便奇道:“咦?叔叔阿姨呢?” 卓彤扁起小嘴说:“你是来见我还是见我父母的呀?我明天走了,你老惦记他们干嘛?” 林安然知道不能跟卓彤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否则就会没完没了,只好哄道:“见你当然是最重要的,可是你刚才也说过是你父母要见我的。” 卓彤关上门说:“刚才本来还在的,突然有事就先走了,说你来了就让你等一会。” 两人进了客厅,墙上的大笨钟忽然当的响了一下,林安然一看,已经是八点半了。 “你们家老爷子呢?”林安然对那位老人很是尊重,“我去问候一下吧。” 卓彤说:“别,我爷爷今天有点累,上床休息了。”忽然眼里波光流动:“上我房间吧,爷爷房间在一楼,我们聊天怕吵到他。” 林安然想想也有道理,跟着卓彤上了三楼。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甜味,不知卓彤在房间里撒了什么香水。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南方天气也有些寒凉,这室内却暖融融的,加上许多家具也是粉红之类的暖色调,林安然又喝 了酒,一下子竟有些周身发热的感觉。 没想到,门刚关上,卓彤一双白生生的手便将林安然环了个结实,少女丰满的双峰压在脊背上,一股热气从林安然的丹田直冲脑门。 世界轰一声炸开了。 林安然忽然觉得自己踏入了一个圈套,一场早已预谋好的策划,脑子里那点残存的理智不断在提醒自己——这可是在厅长的家里,自己可不能像上次那样冲动。 然而不争气的身体却像一台已经打着火的发动机,怎么停不下来。 卓彤身上的火红外套忽然像只大鸟一样飞了起来,像张温柔的大网,将林安然一下子罩住。 “别说话……”卓彤双颊潮红,明眸汪汪,像喝了酒一样,声音像希腊神话里能摄魂夺魄的海妖歌声一样动听。 死就死吧! 林安然的防线瞬间崩塌,理智终于丢盔弃甲败下阵来,什么礼仪,什么廉耻,统统见鬼去吧! 他一把抱住卓彤,将她往柔软的杯子上一抛,有些蛮横地说:“今晚,咱们先无证上岗一次!” ……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楼下再次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卓彤的闺房里顿时乱作一团。 “我爸妈回来了!” 这句话好比天雷滚滚,林安然脑袋里像被人塞进了十枚八枚手榴弹,一下炸了个稀巴烂。 在一个厅长家里把人家女儿给办了,这事说多荒唐有多荒唐,说多疯狂就有多疯狂。虽然是别人女儿主动,但怎么说都像在老虎窝里开烧烤大会——找死。 事后,林安然前所未有地感激一个人,赵铁头。 赵铁头是林安然在部队时的新兵班长,以严苛闻名全军。刚当兵那会儿,林安然没少吃赵铁头的苦头。每天夜里,赵铁头都兴致勃勃挂着哨子,到门外吹上几次紧急集合哨,把白天训练累得没了半条命的新兵们再一次弄得死去活来。 同时也锻炼出林安然能在一分半钟内就可以全副武装的技能。 全副武装,当然就包括穿衣服,还得打背包、拿枪、穿戴携行装具,还得挎包右肩左斜、水壶和手榴弹左肩右斜,剥离了这些,其实穿衣服的时间只有二十秒不到。 卓彤的穿戴最简单,只要把大衣一套,扣好纽扣,事儿就算办完了。 林安然却要穿牛仔裤、短袖和外套,外加一双皮鞋。情急之下,林安然 超常发挥,竟比卓彤更快穿戴整齐。 等卓母陆雅静上来推开房门的时候,一对小鸳鸯安坐在书桌旁,相互翻看着一本《茶花女》和一本《基督山复仇记》,大谈是爹大仲马写得好还是儿子小仲马写得好。 陆雅静虽然对林安然夜入闺房有过那么一丝丝的怀疑,但是却找不到丝毫破绽,不到十秒的狐疑后,还是礼貌和林安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爸爸让安然到他书房谈点事。” 陆雅静这话是对女儿说的,却又像是对林安然说的。 卓彤看了看林安然,放下手中那本幌子《茶花女》说:“我带你去。” 第22章窃玉偷香(二) 卓厅长的书房在二楼,简洁、宽敞却不失气派,林安然推门而入,卓厅长在案前戴着眼镜翻看着内参,边上搁着一份材料手稿。 他朝林安然和蔼地招招手,说:“是小林吧?过来。”又向卓彤示意:“小彤你出去一下,我和他单独谈谈。” 卓彤一副刁蛮公主的娇憨,跺跺脚,撅着嘴走了。 大门合上,卓厅长终于站了起来:“这边坐。”他指指摆在书房中的会客沙发,“有几句家常话想和你谈谈。” 林安然有些忐忑不安,心想,这卓厅长大晚上把自己叫到这里来,肯定不是为了和自己扯家常的。他有些心虚,想道,该不会是发现刚才自己和他女儿在做什么事了?于是小心翼翼将屁股挪到沙发上,仿佛下面压着一枚防步兵地雷。 卓经纬在沙发上坐下,一双深邃的眼睛至始至终没离开过林安然身上。 林安然被他瞧得有些发毛,忍不住又想道:不就是和你女儿谈恋爱吗?用得着跟瞅犯人一样? 转念又想,该死!不会真发现我无证上岗的事了吧? 被卓经纬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林安然突然觉得自己大可不必这么恭恭敬敬如履薄冰,就算你是个厅长,我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心虚? 现在提倡自由恋爱,就算是和你女儿谈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真和你女儿无证上岗了也没违反哪条法律。 胡思乱想了一阵,林安然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可以理直气壮,于是挺直了腰杆,迎向卓经纬的目光。 可瞬间又想起刚才在卓彤闺房中的旖旎,顿时又泄了些底气。按恋爱是自由,做爱也无罪,但在别人家里窃玉偷香,把人家宝贝女儿给办了,确实有点太不把人放眼里了。 不过话说回来,说窃玉偷香也不对,那是引诱别人才能这么说,可这明明是卓彤给自己下套,自己被人窃玉偷香了。到底谁窃了谁玉?谁偷了谁香? 林安然坐在沙发上,表面镇定异常,脑子里却乱作一团。 卓经纬根本不知道林安然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打量了一阵面前的年轻人,觉得还挺满意,最起码不像自己厅里的一些初出茅庐的年轻公务员,见了他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都得想上三遍。 “上次你来我们家里,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谈谈,我一直想看看,是什么后生能让我家小彤这么死心塌地。”卓经纬忽然 叹了口气,说:“真是女大不由娘啊。” 林安然还是没开口,他琢磨着,卓经纬跟自己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算是默认卓彤和自己的事情? 卓经纬叹完了气,这才道出原委。 昨晚,卓经纬回到滨海市家中,在当晚的饭桌上,卓彤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差点当场被饭噎死的决定。 卓彤宣布,自己打算明天找林安然,和他去登记结婚,然后再安心出国。 这个决定对卓家上下来都无异于都是一个天方夜谭,一向乖巧的女儿忽然有了这么大胆冲动而且不顾一切的想法,着实把他们惊得心肝跳上了嗓子眼。 卓家家风甚严,但一向又标榜民主,儿女婚姻虽然卓经纬和陆雅静都有心左右,始终是暗中发力,不会当面锣对面鼓硬碰硬。 两夫妻最初对大儿子卓峰寄予厚望,无奈卓峰对仕途毫无兴趣,早早下海做生意去了。 做生意也就罢了,如果能够和门当户对的家庭联姻,那么卓经纬又可以在自己的政治资本中加入一个重要砝码。 可是卓峰偏偏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年纪轻轻就忍不住把家里小保姆给办了。办了还不说,还播种发芽了。小保姆挺着个大肚子又哭又闹又要上吊,那时候卓经纬正准备升正厅,是事业上升的紧要关头,家里丑事不可外扬,为了息事宁人,只好让小保姆荣升了儿媳妇。 为此,两口子气得差点要和卓峰断绝关系。之后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卓彤身上,没想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么多公子哥儿领导子女卓彤都没看上,偏偏中了邪一样迷上了一个一文不名的退伍兵。 林安然第一次上门拜访,卓经纬气得都懒得搭理,托词有事出门眼不见为净。 本来两口子一商量,还是把女儿送出去读书,既能镀镀金,增长见识,又借此机会淡了和那个退伍兵的来往,一箭双雕。 没想到,这胳膊往外拐的女儿,竟在在出国前一天晚上提出要和林安然结婚,卓经纬和陆雅静差点气得晕死过去。 两口子清楚女儿的脾性,吃软不吃硬,逼急了别说出国了,离家出走的事都能做出来。好说歹说下,从早婚对前途的影响说到登记结婚对出国的影响,从年轻人冲动说到对爱情的考验,足足说到夜里十二点,才使卓彤放弃登记结婚的念头,可到临了还留了个小尾巴,那就是让父母见见林安然,当着林安然的面,答应让以后绝不干预两人的婚姻自由。 这也就是卓经纬为什么找林安然的原因。 听完卓经纬的叙述,轮到林安然掉下巴了。难怪今晚卓彤那么主动,估计是把登记结婚给降级了,把人先交给自己,也算是下个定金,以后和自己说道起来也赖不了账了。 卓经纬说:“小伙子,我说话不喜欢绕弯子。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劝卓彤出国,然后在她出国以后慢慢淡却和她之间的关系。” 林安然答道:“卓厅长,你认为我会接受你的提议?”他本想叫卓经纬为卓叔叔,不过想想卓经纬的话里充斥着命令式的官场口吻,让他很是反感。人争一口气,树要一层皮。林安然心底那股傲气忽然发作,话虽然说得客气,语气上却冷淡了许多。 卓经纬显然听出了他的不满,笑道:“我当然还不会幼稚到单凭一句话就让你接受,即使我是一个厅长。不过,你可以听听我的条件。” 林安然面无表情,淡淡道:“洗耳恭听。” 第23章窃玉偷香(三) 卓经纬说:“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三年内我可以让你提到科级,这样你有有资格去竞争临海区区领导的岗位资格,只要你不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到时候我还会帮你一把。” 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某。林安然冷笑道:“好像是个很诱人的条件。” 卓经纬整个人往宽大的沙发里一靠,也不看林安然,盯着天花板说:“你现在虽然进了综治办,但你是个退伍兵身份,按照政策,你现在挂着办事员,却只是职工身份,还不是干部。” 他转过头来,继续说:“如果你打听过,也应该清楚,在我们国家的官场上,如果你没有靠山没有背景,没有人扶持你一把,一辈子能熬到个科级已经算不错的了,很多干部直到退休,也只是给了个享受正科的待遇,职务上还不是正科。答应我这个条件,你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林安然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子,扯了扯衣角,看着卓经纬,忽然笑了。 原来这位公务繁忙的南海省人事厅的厅长,破例在礼拜一风尘仆仆赶回滨海市,为的就是给自己开一个诱人的条件。 他很清楚这些条件肯定和卓彤有关联,而且基本可以断定,卓经纬下一步就是让自己离开卓彤,免得耽误他宝贝女儿的大好前程。 看来卓经纬对自己脾性并不了解。林安然礼貌说道:“很谢谢卓厅长你的赏识和关照,可惜的是,如果我接受你的条件,恐怕让我当上临海区区委书记,我也也会感到羞耻,这关乎我的做人的尊严和原则。” 卓经纬也站了起来,在他看来,林安然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一点点有损尊严的话都受不了。在官场上,傲气是一把双刃剑,年轻人的傲气不能没有,但是也不能过多。 他觉得自己胜券稳握,说:“尊严?年轻人,我想告诉你,在官场上,尊严是一个很昂贵的东西,我怕你买不起尊严这张单。” 林安然起初那种惴惴不安的情绪早就一扫而空,反诘道:“哦?难道出卖尊严就是卓厅长你的为官之道?” 卓经纬没想到林安然还敢反问自己,错愕了一下,伸手示意他坐下,说:“如此说来,是我小看你咯?那你跟我谈谈,什么是为官之道?” 林安然忽然咧嘴笑了,说:“卓厅长,你为官多年,这条道理还来问我?” 卓经纬没想到林安然会这么反问,他原本想了一大堆自己所谓的为官之道,准备教训教训这个傲气的年轻人。以自己的资历、 理论水平以及口才,一定能让这个狂妄的年轻人哑口无言,只不过,他没想到会被反问。 自己当了厅长后,已经很久没被人反问过了。 想到这里,禁不住老脸微红,忍不住暗自吞了口唾沫。眼前这小子,还真不简单,难怪自己的女儿那么高傲都被他迷得晕乎乎的。 林安然见好就收,好歹也是卓彤的父亲,而且还是一个领导,自己要知进退。缓了缓口气,他说:“不过卓厅长要听,我也可以谈谈。我的为官之道只有底线没有道,既非固而定之的什么中庸之道,也非什么所谓的投其所好溜须拍马,更非什么能屈能伸韬光养晦之类,那些都是书本上写的。前人总结出来的,未必就合用,古人的为官之道只是自己的道,不是适合每一个为官者的道。大道无痕,每人都有自己的道。我的为官之道,会因应我的环境、年岁、位置、思想而更替,所以,你问什么是我的为官之道,我只能说,我没有为官之道,只有为官的底线,那就是不要被人民群众戳着脊梁骨骂。” 林安然一番“为官之道”的论述,让卓经纬彻底愣住了,他根本没想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能有这样的见识和感悟。他甚至灵光一闪间想过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高人在背后指点,随即又自己否定。林安然的情况他早打听过,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干部子女,要说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是他曾是一支闻名军界的侦察大队的其中一员,在南疆战场上经历过实战而已。 最初的卓经纬甚至觉得,这位叫林安然的年轻人只不过是一介武夫,谈不上半点墨水和见识。 这一次,自己觉得是彻底看走了眼。 他当然不会知道,林安然背后确实有高人,那个秦部长和他那个赫赫有名的父亲,在林安然军旅岁月的后几年里是怎样的倾尽心血培养这个年轻人。 说卓经纬败在林安然手上,不如说是败在秦部长和他赫赫有名的老爷子手里。 话已至此,林安然觉得已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站起来说了声告辞,往门口走去。 卓经纬好久才回过神来,说:“请等等。”现在在卓厅长的眼里,这个年轻人不再是个傲气无脑的愣头青,他不知不觉中甚至用上了“请”这个敬语。 林安然回过头来问道:“请问卓厅长还有什么指教?” 卓经纬好不容易才压住胸中郁闷,说道:“我还是想让你劝劝小彤,说服她安心出国读书,这对她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如果你对她是真心的,就不该让她耍小孩子脾气。” 林安然低头思忖片刻,答道:“我知道该怎么做。”拉开房门,刚想离开,却听到卓经纬在后面说:“明年六月份,省委组织部和省人事厅将会在各地级市党校组织一期为期三个月的后备青年干部培训班,我希望能在党校名单里看到你的名字。” 林安然回过头笑笑:“假如我没被选上呢?” 卓经纬很肯定说:“既然我提早告诉你,你就应该有准备,如果你想脱掉你的职工身份,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谢谢。”林安然礼貌点点头,转身上了三楼,他决定了,必须说服卓彤出国。 …… 一个小时后,林安然离开卓家别墅。 天上忽然飘起了毛毛细雨。初冬的寒风中,卓彤站在大门前告别了自己的心上人,一直到林安然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仍是依依不舍,发鬓上都是点点水珠,她却浑然不觉。 卓经纬和陆雅静在二楼卧室,前者站在窗前,后者在沙发上看书。 卓经纬许久才叹了口气说:“这年轻人不简单啊……” 陆雅静听出丈夫语气中的感慨,微微笑道:“以前你不是挺看不上林安然的吗?今晚是怎么了?” 卓经纬久久不答话,过了一阵才摇摇头,喃喃自语:“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陆雅静忽然有些担心,问道:“你怎么了?” 卓经纬哦了一声,安慰妻子说自己没事,然后想想又道:“小彤比我想像的要聪明,这个林安然真的有点意思。”说完,边走边笑,嘴里不断自言自语,说着:“有意思……小彤这男朋友有些意思……” 陆雅静看着卓经纬奇怪的举行,忍不住说:“我说,小林跟你说什么了……” 卓经纬像没听见似地,径直上楼去了。 第24章打印室里的女流氓 卓彤走的时候,在机场给林安然挂了个传呼,林安然没有回电话。 林安然最怕搞相见时难别亦难那套,他也不知道卓彤走的时候有没有哭,不过既然决定要做的事情,就别回头。自己当初说过不送她,那就不送了。 转眼元旦将至,区府里的干部都开始忙着过年的打算,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却出了一件大事。 这天,林安然一大早就到了办公室。倒不是他刻意要表现积极,只是到了年底,政府部门的检查就特别多,你检查我,我检查你,上级检查下级,下级检查下下级,下下级没什么可检查的,那只好自己检查自己。 这种所谓的检查考核实际上多数停留在纸面上,工作做得怎样,大多数是反映在一大堆的报表、总结、表格里。因此,在年度检查考核中,文字材料是重头戏。 综治办只有两个内勤,其他人一概当甩手掌柜,林安然和江建文忙得脚后跟打腚,外勤室一众皇亲国戚却去茶楼喝茶去了。 林安然窝着一肚子鬼火,心里不断骂娘,幸好安秋岚见内勤人少,和政法委的书记黄大海沟通了一下,从公安局的政工股里抽调了两个年轻的小警花过来帮忙。 两个小警花都是实习期,粉嫩得能掐出水来,样子虽然不算十分漂亮,好歹身材前凸后翘引人鼻血,总算得上养眼。 男女搭搭配干活不累,两朵小警花情窦初开,七窍里少开了两窍,林安然和江建文边干活边跟俩小警花开玩笑,在嘴上吃吃豆腐,倒也不算太累。 两人对照着上级的考核方案列了一大串资料目录,把一年来存下来的文字资料按种类、时间、文号、内容进行归类装订。如果这项工作确实没开展过,那就马上写出来,对照好时间,选好合适的文件头,送到区政府的打印室里进行油印,回来大红公章一盖就大功告成了。 但是整个区府只有一间打印室,每天在打印室里排队的文件最少都上百份,可是工作却不能等,打印室的工作人员都是区府里头头脑脑小官小吏的家属居多,一个个都是三四十岁如狼似虎的年纪。 “哟,综治办的小帅哥又来了呀!”打印室的白大姐先发现了林安然,说:“你上次答应跟姐去看场电影,怎么没来约我呀?害我澡都洗好了,洒香水等你半天没见人来。” 打印室的女干部都是有家室的人,平常没事就拿机关里的小伙子开涮。林安然深知其中利害,人家抓命根子比你抓筷子还多,大家不 是一个级别的选手。 另外一个柯大姐见林安然窘得说不出话来,接口道:“老白,人家搞不好还是个童子鸡,你就饶了人家吧,吓得他下次都不敢来打印室了。” 她这么一说,引得一房子妇女们哄然大笑。 林安然闹了个大红脸,心想,谁说只有男人吃女人豆腐,女人也能吃男人的豆腐。机关里的女的,尤其结了婚生了娃儿的,一个比一个大胆,一个比一个生猛。 他可不敢和这帮女中豪杰纠缠,赶紧把文件草稿递过去,笑嘻嘻说:“白大姐,我这文件急着要呢,你看能不能帮我加加急?” 白大姐还是不依不饶,说:“行,你晚上陪我看电影我就马上给你排第一个印刷!” 另外一个大姐见状笑道:“白主任你可不能假公济私啊,好处你都占了,我们就落个干活的命,要看,也得陪我看一场。” “就是就是!” 其余各人纷纷响应,唧唧呱呱吵着要和林安然去看吃饭看电影。 林安然觉得自己脸热得要命,从前在总部跟将军打交道也没这么难缠,这些女流氓,一个个都性。生活失调的模样,见了个长得精神点的小伙子像要一口生吞了似地。 他硬着头皮,嘴里还是陪着笑:“要么中午我请大家吃个饭行吧?各位好姐姐都来,好不好?” 众女人哈哈大笑,很是高兴:“还是小林懂来事。” 请吃饭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文件资料都等着要,除非花钱到外面请人印刷。可请人来印刷一来一回耽搁不少时间,实在等不及。如果在打印室里等排队,黄花菜凉了都轮不上自己,这些大姐要的也不是一顿饭的口福,无非是要得到一点点尊重,在各种权力部门集中的政府机关里找一点存在感而已。 大家正笑着,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林,你过来。” 林安然调头一看,经看到政法委副书记、调处办主任闵炳如在门口朝他招手。调处办和综治办向来泾渭分明,林安然和这个闵书记也不过见了几次面,开过几次会而已,不算熟悉。 闵炳如居然来这里找他,实在有些出人意表。 不过好歹也是一个副书记,林安然虽然奇怪,可还是很客气问道:“闵书记,你找我有事?” 闵炳如显然很焦急,眉毛都挤到一起去了,没等林安然走近,上前就拉着林安然的手,说:“出了个紧急事件,区领导指 示我们办公室和你们办公室联合下去处理,可我打了你们外勤室电话半天都没人接!我刚想下去找找看,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 下乡调处一向是外勤的职责范围,难怪闵炳如要找外勤人员。林安然心想,能找着就怪了,都喝茶去了。不过,他可不想重蹈江建文覆辙,装糊涂道:“我们安书记和陈主任到市里开考核布置会去了,姚副主任和周副主任刚才我还看到在办公室里,怎么?你打电话没人接吗?” 闵炳如一跺脚:“可不是吗?都什么时候了,人都找不到。不行!我得给你们安书记打个电话。”接着一扭头,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等他走远,白大姐说:“小林,你们这个闵书记啊,是个怪人。” 林安然笑道:“哦?怎么个怪法?” 白大姐显然喜欢嚼舌头,神秘道:“听说呀,他这人胆儿特别小,小到开车从不超过三十公里时速,而且最怕见领导,见到领导就手脚都会发抖。” 话音刚落,打印室里的女干部们又嘻嘻笑成一团。 林安然和闵炳如虽然少接触,但对这位副书记也早有风闻。的确如白大姐所说,闵炳如一向胆小谨慎,就算开会轮到他表态,他除了同意还是同意,从来没自己的主意,是个典型的和事佬。 门口又响起了闵炳如的声音:“小林,过来。” 林安然赶紧小跑过去,问:“领导,又有啥指示?” 闵炳如说:“你跟我走一趟,下乡,十万火急。” 林安然指指放在桌上的文件,说:“闵书记,我还在打印迎检材料呢……” 闵炳如一把拖住林安然就走,边走边说:“我跟你们安书记通了电话,他还在市里开会,我说找不到你们的姚副主任和周副主任,办公室电话打了半天也没人接,只看到你在打印室里,他说让你先跟着我去,自己在市里开完会就赶过去。” 下乡对于林安然来说还是一件新鲜事,他赶紧回去跟白大姐他们告别,说吃饭的事儿得改天了,道了个歉,匆匆退出打印室。 下了楼,两人上了闵炳如的破面包车。这车是别的部门淘汰下来后给调处办使用的,一发动跟拖拉机似地,突突响仿佛要散架一样。 车开出区府大院,转向临海区西南方向。 林安然这时才想起,自己连去哪都不知道,于是问闵炳如:“闵书记,我们这是去哪?” 闵炳 如抓着方向盘,目不转睛盯着前方说:“到西南片的铜锣湾村和宝塔村里调解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历史遗留问题?”林安然对这个名词感到新鲜:“闵书记,什么是历史遗留问题?” 闵炳如张嘴要答,突然发现自己也很难说得清。历史遗留问题这名词是个很有华夏特色的官方辞令,其含义太过于深奥,涵盖面也太广,就像一个巨大的魔术口袋,什么不愿意处理的和处理不了的问题都可以往里塞。 思忖片刻,他还是决定告诉林安然一个很官方的答案:“就是……就是形成已久、个中原因复杂、暂时解决难度很大的问题,一般就把它叫做历史遗留问题。” 林安然觉察出闵炳的谨慎,忽然想起打印室白大姐的那番闲话,偷偷瞟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指针,果然时速只有三十多。 他忍不住笑问:“闵书记,你刚才不是说这事挺急的吗?咋开这么慢?” 闵炳如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问题,想了好一阵,才喃喃道:“安全一点好……还是安全一点好……” 为了避免尴尬,林安然把话头转移到那个“历史遗留问题”上去:“闵书记,今天出了什么事情了?” 提到这件事,闵炳如脸色总算恢复正常,他叨叨絮絮,好像一个邻家大妈三八琐事一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林安然。 第25章土地纠纷(一) 临海区的西南片,方圆二十多公里范围内大大小小共有十四条村落。在临海区领导的眼中,铜锣湾村和宝塔村是其中最麻烦的两条。 两村山水相连,而且都是林姓,估计五百年前是一家。可是就这么两条唇齿相依的村落,从八十年代初期开始就一直为划界一事村斗个没完,大大小小村斗打了十来场,几乎是一年一小打,三年一大打,打得临海区的领导干部们一个个头大如斗。 临海区的有关部门组织过调查,发现两村间划界争议的区域大大小小有六处,从坟地到山林,从山林到海边滩涂,都存在争议点。 刘大同在临海区书记任上的最后一年,铜锣湾村和宝塔村又爆发了一次村斗,最后全区公检法干部全体出动,几百号人在两村之间手挽手拉起了人墙,硬生生把两村人给挡了下来,之后一番协商,才算暂时平息了事态。 最近三年多时间,铜锣湾村和宝塔村之间偃旗息鼓,彼此相安无事。许多人甚至都忘了这俩村之间的恩怨,就连区委书记李亚文也没再注意这边的情况,全副精力投入到其他方面工作上去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俩条村子之间的恩怨只是隔夜灶膛里的暗火,压根儿没熄灭过,只要遇到一股风吹,马上会熊熊燃烧起来。而这股风,终于在昨晚上刮了起来。 在城郊公路上晃了一个小时,闵炳如和林安然总算赶到铜锣湾村。在村口一下车,远远就看到一大堆人在村口牌坊处推推搡搡。 走到跟前一看,就连上过南疆战场的林安然也倒吸一口凉气。 黑压压一大群的村民们手里各式土制武器齐备,鸟銃、大刀、红缨枪琳琅满目,其中一个村民貌似还举着一支汉阳造88式。 林安然心想,这哪是村民了,简直就是一支敌后游击队! 游击队员们群情激愤,一个个挥着手里的家伙,嘴里嚷嚷着要找宝塔村晦气去,誓要血洗那条不长眼的小村子,为自己村民讨回公道云云。 劳动街道办事处的三十多个工作人员挡在村民前面,七八个穿着警服的派出所民警在人群里左支右绌,其中几个头上的大盖帽被掀翻了,扔在一边,显得很是滑稽。 力量悬殊一目了然。 林安然毫不怀疑村民们的战斗力,若不是对政府还有一丝丝敬畏,这几十个干部早就被冲得七零八落了。 “乡亲们都回去吧,打架的人都让我们都扣在 派出所了,调查清楚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派出所的所长叶龙一边张着双手像玩老鹰捉小鸡游戏里的母鸡一样阻挡人潮,一边扯着一副大嗓门,冲村民们大声喊着。 “狗屁!狗日的宝塔村的孙子们敢欺负我们铜锣湾村的,没那么容易就算!” “就是!咱们老祖宗的地,他们占了我们海滩养牡蛎不说,还敢动手打人,咱们今天就要灭了他们村!不然他们还当我们村是病猫好欺负了!” “滚开,臭公安,别挡在这里,不然连你一起打!这么多年都没给我们划界讨个公道,早干嘛去了!” 回答叶所长的是一片骂声,人群再次汹涌起来,几十个政府工作人员组成的人墙眼看就要被冲散。 劳动街道的党委书记冯楠眼尖,看到闵炳如的车子到了,赶紧一路小跑过来,见了闵炳如就如同见了救星:“闵书记你可来了!赶紧过来劝劝村民,不然要出大事了。” 闵炳如脸色凝重,也不说话,冲冯楠摆摆手,撇下他径直朝着村民方向走去,冯楠努力跟在后头走着,走路的姿势很是古怪。 林安然略一细看,原来冯书记的一只皮鞋早就不知所踪,里头的白袜子踩在刚下过毛毛雨的泥地上,黄一块白一块,显得相当狼狈。 铜锣湾村的村民和闵炳如是老相识了,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政法委的闵书记来了!” 人潮稍稍平静了一点,带头的白发老者带着一堆人冲开人墙,将闵炳如为了个水泄不通,林安然下意识将闵炳如往身后挡了一下,这些村民手里可都有武器的,谁也不敢担保场面是否会失控。 然而事情发展却出乎林安然意料之外,闵炳如轻轻推开林安然,走到村民中去,他对零头的长者说:“二叔公,你能不能先劝乡亲们回去?你们这样去宝塔村,打起来会伤人命的。昨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派出所的同志已经把殴斗的双方都暂时扣下,调查清楚以后会给出一个公道的。” 叫二叔公的白发老者眉头一挑,伸出三根指头,说:“三年了!三年前我相信你的话,压住了我们村的火头,放过了宝塔村那帮龟孙子,你当时怎么说的!?你怎么说的!?” 闵炳如无言以对,等二叔公的火发完了,劝道:“这是我的责任,我认!二叔公,你还是带人先回去吧。” 说完往牌坊前的一块大石头上一站,说道:“各位乡亲,听我说几句,勘界的事情会解决的,请你们先回去,就算给我 个面子,大家别打架别村斗,如果出了人命,对谁都不好。” 铜锣湾的村民似乎对闵炳如有几分尊重,已经没刚才那种一触即发的火药味,人群已经停止冲击干部组成的人墙,不过许多人仍是议论纷纷,有人大声质问:“如果这次赔偿不合理,我们就去你们区政府要说法去!” 闵炳如说:“可以!如果没处理满意,责任我来担!请大家给我点面子,先回去吧!”跳下石头,走到二叔共面前,轻声劝慰道:“二叔公,您老人家就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个问题的。” 二叔公虽然对这个回答显得不算满意,他听得出闵炳如一番话中的份量,他虽然目不识丁,但也知道打死人要偿命的道理,但祖宗留下来的土地对于他们来说,更甚于生命。用村民的话说,如果土地被人占了,将来死了下到阴间也没脸见祖宗。 考虑了一阵,二叔公最终还是接受了闵炳如的劝说,挥挥手让大家回去。 第26章土地纠纷(二) 走了几步,掉过头来对闵炳如说:“我们庄稼人老实,你们政府别欺负光顾着欺负老实人!我看你也不容易,这么多年一直都在为我们两条村勘界的事情忙前忙后的。可是这事情不能一天天拖,咱们祖宗的土地,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闵炳如只好答道:“你放心,一定给你们个说法。先回去吧!” 二叔公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别再用什么狗屁历史遗留问题糊弄老汉我,这54年就勘过界的,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宝塔村现在养殖牡蛎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海滩!十天后还拿不出个满意结果,我们村一定不会放过宝塔村!” 劳动街道办事处的书记冯楠忍不住说:“二叔公,你说是你们铜锣湾村的,那得有证据!” 冯楠是军转干部,说的是普通话,虽然现在滨海市外来打工的人员不少,本地人也能听懂普通话,二叔公也大概听出了个意思,但一看是外地人对自己本村的事情指手画脚,火就窜来上来。 林安然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心想,这冯楠也老大不小一个领导干部,怎么说话也不看看场合?这些乡下的本地人很排斥外地人,何况事情这么敏感,冯楠这么横插一杠无异于火上浇油。 果然,二叔公像只被针扎了一下的猫一样,掉过头来就骂。 他年纪大了,嗓音沙哑,加上有点点耳背,说话平常就很大声,这会生起气来,更显得有些歇斯底里,看起来像要马上动手拼个你死我活一样。 “你一个外地人你知道个屁呀!你是个什么玩意!你知道个屌啊!什么证据!谁说没证据!我没死,我就是证据!54年勘界时候我就在!而且……” 还没等二叔公说完,闵炳如赶紧上前打断话头:“好了好了,二叔公,叶书记他不清楚,我清楚,你先回去吧。”边说边搂住二叔公的肩膀,往村里方向走。 二叔公这才愤愤不平离开,边走边骂,都是一些农村俚语,叶龙脸上又青又红,但又不敢发作。 在每一条村子,都会由威望最高的老者担任族头,而族头则是无冕之王,书记、村长是政府给的,族头的称号才是村民给的。这老头虽然不是什么村委书记,也不是什么村长,但是在整个铜锣湾村却是辈分最高的人,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是这村里的太上皇。 冯楠清楚,自己只要稍有不敬,把这年过八十的老头子气坏,别说只带了这七八个警察,就算是把分局所有警察都请来,也会被铜锣湾 村四千多口人拿锄头砸成肉酱。 铜锣湾村和宝塔村都是有着革命传统的老村,抗战时期涌现出不少游击队和地下交通员之类,说到舞刀弄枪搞战斗,他们比谁都在行。之所以知道这俩村一直有私藏枪支,可谁都没敢进村收缴,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不是不想收,是根本收不了。 林安然隐隐觉得不对劲,二叔公提到自己有“证据”,闵炳如似乎很紧张,神色有些异常。 村民散去。所有人暂时卸下心头大石,就连老天也好像松了口气,刚才还阴阴沉沉下着毛毛雨,这会儿居然停雨见晴了。 闵炳如说:“冯书记,叫上村委书记和村长,还有派出所的领导,我们到村委里开个会。” 冯楠四处张望,都看不到自己的鞋子,估计被那个愤怒的村民捡到扔掉了,赶紧叫过自己办事处的一个干部,问了鞋子的码数,俩人换了鞋子,这才匆忙带着人往村委走去。 铜锣湾的村委会是一栋两层小砖房,一楼住着村小学的几个老师,二楼是办公用。 在简陋的会议室里坐下,闵炳如去了村长办公室里打电话区领导汇报了情况,请领导放心。 李亚文在电话里将闵炳如骂了个狗血淋头。近期,中央在社会稳定方面提出了一个新的指示——稳定压倒一切。前两年春夏之交那场事件余震未散,各级党委对于社会群体性事件都十分重视,甚至作为地方一把手的一个要务来抓,经济、稳定双管都要齐下,随便哪个方面出问题,都要丢乌纱。 闵炳如打完电话,脸色惨白地走进会议室,手抖抖索索地从随身的黑色提包里拿出一瓶药丸,就着白开水吃了两颗,慢慢地脸色才恢复如常。 冯楠关心询问:“闵书记,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闵炳如摆摆手说:“不用了,老毛病了,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没再说什么,先给大家介绍了林安然,又为林安然引见了冯楠和派出所所长叶龙。 “叶所长,我想了解一下事情的始末,麻烦你详细说明一下。另外……”他看了看表,“下午李亚文书记要过来开个现场会,麻烦你们准备一下,给领导作个简短的汇报。” 说罢抬了抬手,示意叶龙介绍一下案情。 叶龙四十多岁,身材消瘦,眼窝深陷,目光犀利,老公安的标准派头。他清清嗓子,将案情慢慢说了一次。 滨海市有着很长的海岸线,铜锣湾村和宝塔 村两村都是靠海而居,其中一个争议地域在两村相邻的一片海滩上。 建国后,地方政府对各村之间重新进行了勘界登记。但后来搞大跃进运动,成立了公社,把两村许多地界都合并起来统一管理,搞生产大联合。没想到,运动过去,地界却分不清了,加上十年动乱中档案管理混乱,导致54年勘界的资料全部丢失,压根儿就说不清两村间的界限怎么划,哪地方是哪条村的地皮,全都成了一笔糊涂账。 由此衍生出的问题就是村与村之间的土地纠纷。在改革开放前,这些纠纷都像是冬眠的蛇。因为吃的是大锅饭,大家都穷,海滩也好,山林也罢,多与少意义并不大,改革开放搞活经济之后,地皮就是钱,于是各种土地纠纷就一一暴露出来,冬眠的蛇终于苏醒了过来。 海滩能够搞滩涂养殖,林地可以中经济类树木,都能产生不菲的经济利益,两村的矛盾就像化粪池里发酵的沼气,遇到一点点火星,轰一声就炸开了。 最近正值牡蛎的收获季节。昨晚八点多,铜锣湾村的一个村民和家中亲戚到海滩上采牡蛎和青口螺。碰巧的是宝塔村的一帮村民也在那里做着同样的活儿,过程中就发生了冲突,铜锣湾村的指责宝塔村的过界采集,宝塔村的骂铜锣湾村的私占本村滩涂,一言不合之下大打出手。 混乱中,宝塔村村民四人挂彩,铜锣湾村三人负伤,其中一个中了头彩,被小锄子砸成了颅内骨折,至今昏迷在市区里的第二人民医院里。 闻讯而来的警察将斗殴双方带回派出所,在带离过程中遇到了村民的阻挠,结果民警中两人负伤,躺进了同一家医院。 事情至此已经相当复杂,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就传来消息,说铜锣湾村村民纠集三百多人要到宝塔村报仇,而且还持有土制枪械,吓得辖区劳动街道的叶书记赶紧集合人马赶来阻拦。 闵炳如和林安然赶到铜锣湾村村口牌坊的时候,就正好碰见这一幕。 叶龙所长说出了这宗斗殴案件的两大难点:一是取证难,现场人多手杂,在场的村民各持一词,都职责对方撩事斗非,一口咬定对方先动的手,根本就没法查出谁对谁错;二是涉及到滩涂纠纷这种历史遗留问题,派出所要调解根本无从下手。 在村委会议室了里研究了半天,大家最后终于统一了意见:现在对于斗殴伤人的案件的处理倒是其次,重点是这次斗殴让平息了三年的两村划界纷争再一次沉渣泛起,到了一定要讨说法的程度, 土地纠纷不解决,两村绝不善罢甘休。 解决问题的关键,饶了个大圈子,还是回到了土地划界上来。 第27章一箭三雕 会议开到中午一点,闵炳如心事重重,在会上并没作过多的发言。 午饭时间,大家草草在村外的一家大排档里吃了点东西。若是放在平日,以闵炳如的政法委副书记身份,下基层调研也好,工作也好,招待规格不至于这么差,但今天情况特殊,谁也没心情再吃喝。如果这起斗殴事件不幸发展成群体性事件,在场的所长也好,书记也罢,脑袋上的乌纱都岌岌可危。 由于下午李亚文要过来开现场办公会议,闵炳如和林安然干脆就在铜锣湾村委里等着。林安然趴在桌上小睡了一阵,醒来的时候看到闵炳如压根儿没休息,一手里夹着根香烟,烟灰老长老长,另一只手拿着钢笔在一张纸上划来划去。 “闵书记,睡一下吧。”林安然劝道。 闵炳如吸了口烟,皱着眉头说:“你休息吧,我得列个提纲,下午要向李书记汇报。”说完又在直上沙沙沙写了起来。 闵炳如现在的心情是林安然不能体会的。他在政法委里的位置和处境都很微妙,既不是李亚文系,也不是刘大同系。 他祖籍是滨海市相邻的高化市,算是滨海官场上少见的另类。早年从高化市调入,从渔业公司保卫干事做起,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终于小媳妇熬成婆,将近五十岁了才当上临海区政法委副书记、调处办主任。 一直以来,他在滨海官场三大派别中夹缝求生,这官儿当得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凡事谨小慎微,是他做官的原则和戒条。当年刘大同在临海区当权的时候,看他是个老实人,总算没给他小鞋穿,为了掩人耳目,刘大同和今天掌权的李亚文一样,不得不拉扯一些非自己派系的干部来担任一些领导职务,以免人家说三道四。 于是闵炳如就当上了政法委的副书记、调处办主任,他的官很大成分上是这么来的。 刘大同调任副市长后,李亚文上了台,同样看中他的这一点,老好人一个,只栽花不栽刺,又很听话,所以对他的位置暂时没做调整。 一直以来,闵炳如“谨小慎微、保持中立”的为官之道为他带来了不少的好处,哪一派都不把他当作威胁,所以也没谁想过要跟他过不去。 凡事总有两面。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他的为官之道带来好处的同时,也带来了不少的隐忧。 既然谁都不把他当作威胁,也就是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在政法委所有的副书记里,他的威信最低,有时候连普通的 科员都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 原本打算就这么平平安安波澜不惊熬到退休,让领导看在自己劳苦功高份上给他提半级退休的闵炳如,却在三年前不可避免的卷进了派别争斗的漩涡。 在护城河谨慎小心的鱼,最终还是被失火的城门殃及了。 三年前,当刘大同即将调离临海区出任滨海市副秘书长的时候,铜锣湾村和宝塔村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一场突如其来的村斗,把老好人闵炳如推到了派别争斗的前台。 刘大同以雷霆手段,动用了临海区全部可动用的资源,将俩村一触即发的村斗压制了下去。但参与这次调停的闵炳如深知,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两村勘界工作一天没落到实处,一天没划出村界,那么村斗的隐患则永远不会彻底根除。 按照相关规定,要重新划界首先就要找到能作为划界依据的原始材料,否则村界划出来,谁都不会服气,闹不好还容易激化矛盾。 闵炳如在俩村调查了一个月,这才从二叔公的口里弄清楚一些情况。在1954年的时候,滨海行署对俩村进行了首次测量划界,之后就是大跃进和****十年,直到改革开放之后都没再进行过重新测量。 可以说,1954年的界图,就是最权威最有说服力的依据。闵炳如是个实在人,一心想将俩村矛盾化解,于是查遍了区、市两级的档案馆,都没能找到1954年那张界图,估计早就湮灭在****时期中了。 到了这一步,闵炳如倒是犯了犟,着魔了一样,他总认为事情不可能就这样成为死结。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在临海区的一份老区志里头找到了线索。 据区志记载,1954年俩村的确进行过勘界,虽然没有具体列出界线的坐标等,但却附了一张当时的勘界图,里面恰好有铜锣湾村和宝塔村之间的村界标识。 虽然是一个缩小版,而且很多细节都没有标出,但是地形和等高线之类都十分清晰,只要找到专业人员下到村里实地勘察,再从两村里找来几位德高望重的族头见证,事情很大机会能得到彻底解决,困扰临海区多年的俩村村斗隐患将不复存在。 闵炳如没想到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他兴冲冲带着相关资料去找当时尚未离任区委书记刘大同,将这一次突破性的进展告诉这位即将高升的领导,没想到换来的是兜头冷水,而且让自己骑到了老虎背上。 刘大同看了资料,眉头紧锁想了 一阵,淡淡说了一句:“现在铜锣湾村和宝塔村之间的矛盾已经压制住了,老闵你就不要节外生枝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变数。”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算命先生的谶言。但一把手既然这么说了,闵炳如只好点头服从,出了书记办公室的大门还在琢磨其中含义,老半天不得要领。 直到当晚李海和宗何利请他吃饭,两位同僚酒桌上明劝暗说,或提示,或传达,闵炳如这才明白其中的玄机。 刘大同说的不要“节外生枝”里大有深意,就是让闵炳如将这一能解决村斗的线索封存起来,不要告诉任何人。 闵炳如乍听之下懵懵懂懂,能解决这一宗纠缠多年的历史遗留问题,岂不是功在百姓利在政府?为什么能解决的隐患不解决? 宗何利听了闵炳如的疑惑后哈哈大笑,这才点明其中奥妙:刘大同马上要上任滨海市副市长了,而继任者是李亚文。俩人势同水火,现在将这个关键的线索拿出来,岂不是给李亚文送了一份厚礼? 将这个隐患埋在这里,就等于在李亚文的身边安放了一颗定时炸弹,日后若出了群体性事件,李亚文下台,临海区的临川派系干部必定受到冲击,城关派则可再一次在临海区官场上占据主动。 再深入一重,李亚文是市委书记钱凡的人,而刘大同是市长赵奎的人。钱凡在滨海市是老同志,和年轻的赵奎搭档起来常常有些分歧,面和心不合。李亚文是钱凡提拔任用的,若临海区出了大事,李亚文黯然下台,钱凡多少都要担上用人不察的领导责任。 这么做,可谓一箭三雕! 宗何利一番点拨,拍着闵炳如的肩膀说:“老哥,你这二十多年官场是怎么混的,怎么连这点领导意图都看不出来?” 闵炳如顿感失落,自己这么多年,的确白混了,刘大同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还糊里糊涂琢磨了半天,人家宗何利一点就破,难怪自己混得没他好。 见闵炳如不吭声,李海在一旁开导说:“既然现在李亚文还不知道区志里有解决两村地界争议的线索,那么你就当没看过那本区志。该干嘛干嘛去!将来真出了事,也与你无关。你不是想提个副处退休吗?刘书记说了,只要这次不把这区志里的线索拿出来,他一定保荐你退休前到区人大当个副主任,享受副处待遇荣休。” 副处和正科虽然是一级之别,但政治待遇可谓相去甚远,也是闵炳如在官场上追求的最后一点点奢望。 诚如宗何利所说,假如不报告此事,将区志一事抹掉,就算将来俩村闹了起来,自己也不会受到什么牵连。 如果有刘大同关照,提拔副处级退休是手到拿来之事。若现在不听刘大同的,即便自己把铜锣湾村和宝塔村的事情办妥了,李亚文也不会乘自己多少情,顶多夸几句了事,用人上,李亚文一向只关照他们临川籍的干部。但是任由两村这么对峙下去,将来定会发生更大的殴斗,甚至会伤及人命。 他左想右想,最后还是没个结果,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往后三年里,这事就成了压在闵炳如心头的一块巨石。 他既担心铜锣湾村和宝塔村发生村斗,又有些希望真的发生村斗。真打起来,死了人,自己罪过就大了;但是打起来,李亚文肯定要受牵连,刘大同对自己的承诺就很快会兑现。 这种矛盾的心理一直纠缠着他,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这种纠结的心态下,闵炳如发现自己睡觉的时间越来越短,失眠次数越来越多,往往半夜忽然惊醒,然后睡意就像淘气不肯回家的小孩子,怎么都哄不回来,只能靠在床上眼光光等天亮。 不知道是良心手谴责还是为了日后留一手,他频繁到两条村子里调研,按照区志里遗留的界图自己勘界。三年下来,努力总算没白费,如今只要闵炳如愿意,他掌握的资料足矣让工作组在个把月内将困扰了临海区政府十几年的大麻烦彻底消除。 那些资料,就静静躺在在他的黑色皮包里。问题是,现在是拿出来,还是不拿出来? 一头是滨海市副市长,一头是强势的顶头上司李亚文。 交出来,自己会完蛋;不交出来,恐怕得有村民在村斗中完蛋。 闵炳如在纸上乱写乱画,神情恍惚,脸色苍白,村委会议室里的挂钟当当当响了三下,把他吓了一大跳,一抹额头,早已是冷汗涔涔,脊背上湿答答一片。 林安然觉得闵炳如脸色实在太难看,赶紧又给他倒了杯热茶,关切问了句:“闵书记,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闵炳如觉得胸口堵得慌,艰难地摆摆手,说:“没事,你去找找叶所长和街道办的冯书记,让他们一起过来集中一下,我们到楼下等李书记他们。” 第28章含沙射影 早上刚放晴的天气,下午阴沉起来。 李亚文是黑着脸下车的,村民斗殴的事情来得太突然,而且现在极有可能演变成村斗。如果真打起来,就属于大型群体性事件,自己要担责任的。 来参加现场办公会议的人不少,除了书记李亚文,还有区长陈平、区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黄大海、政法委副书记安秋岚外加国土、法院、民政局等等头头,其中黄大海还带了刑警队、治安股的几个年轻小伙子过来。 林安然看到王勇也郝然在列,两人凑在一起,挤眉弄眼一番,算是打了招呼。 众人鱼贯而入,上了三楼会议室,刚进门,李亚文就发火了。 他将皮包重重往会议桌上一摔,开腔就骂了:“闵炳如!你搞的什么玩意!三年前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怎么忽然又闹腾起来了!?你这个调处办的主任是怎么当的?!” 闵炳如低着头,一言不发。冲闵炳如发完火,李亚文又叫来劳动街道党委书记冯楠,狠狠又训了一顿。 冯楠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是军转干部,和陈春华一样,副团转业,低配正科位置,而且还是基层领导位置,早已是一肚子牢骚。正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自己的级别待遇在这里,李亚文爱咋咋地。 劳动街道是临海区所有街道办事处中村庄最多、工作难度最大、最穷的一个街道,冯楠起初听说自己要到这里当书记,就和区里派来跟他进行任职前谈话的组织部长提过,自己根本不懂地方方言,去了只怕是误事。 当时的冯楠还在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分管行政股,负责后勤保障和上级接待工作,是个不错的油水位置。 李亚文上任后,为了加强对区政府的权力掌控,故意让心腹安插在这个位置上,而冯楠这个军转系的干部,名义上给他提了一级实职到劳动街道当书记,实际上是为自己人腾出位置,冯楠在这里一干三年,心知有李亚文一天,自己调回原来的政府办是没什么希望了,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 等李亚文泄完火气,区长陈平先开了口:“书记,消消气吧。骂解决不了问题,何况这事情大家都知道是历史遗留问题,不好处理。” 陈平是临海区的老同志,能力平庸,关系平庸,学历平庸,是排资论辈上到区长位置上的,当初李亚文向市委领导提出让陈平搭档,看中的就是他年龄大,魄力少,而且性子平和不喜欢生事的优点,容易被自 己掌控。 李亚文依旧余怒未消,忽然又指着闵炳如几个训道:“你们别以为干好没干好都一个样,我要是下台,第一个先撤了你们!” 说完喝了一口茶,转头询问了黄大海几句案情,然后说道:“会议暂时推迟一下,市里对这次纠纷案件很重视,待会儿市委朱常委和刘副市长要过来参加会议。” 听说会议推迟召开,大家放松了些许,领导们在会议桌前交头谈论这次事件,坐在会议室长凳上的普通工作人员也开始低声交谈。 林安然压低声音问王勇:“你怎么来了?” 王勇用手遮住嘴巴,悄声说:“你以为我想来呀?妈的,这种村斗最恐怖了,此处民风彪悍,一个不小心,咱们都得挨砖头。听说要成立工作组驻村,村斗不平息绝不收兵,弄不好咱们得困在这里一段时间了。治安股里的老油条一说是来这里,个个都说手头有案子没完成,我操。他。娘的!我新丁,没得推,被人抓壮丁了。” 临了,又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内勤吗?” 林安然苦笑:“我跟你差不多,比你更倒霉些,去打印室打印文件,半路上让人拉了壮丁。” 大家都心照不宣,体制内的新人就这样,好比在部队的新兵期,重活累活多干点。而且都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美其名曰:让新同志多锻炼锻炼。 过了半小时,市里的领导终于姗姗来迟。几辆轿车驶入村委院子中停住,马上有秘书从车上跳下来为领导开了门。 李亚文和陈平迎了上去,微笑着和领导握手,嘴里不停说:“谢谢市领导对我们工作的重视。” 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朱先进长相斯文,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像个书生。林安然第一次看到刘小建的父亲刘大同,两父子的五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唯一不同是刘小建胖,刘大同瘦。刘小建就像充了气的刘大同,刘大同就像晒干了的刘小建。 朱先进和李亚文、陈平礼节性地一一握手,倒是刘大同热情得不得了,一进门就和一些认识的临海区干部一一打过招呼,显得平易近人,仿佛回娘家一样。和李亚文握手时,俩人更是四手相交,脸上笑得阳光灿烂,像是久别重逢的战友一样,压根儿看不出两人不对付。 林安然心想,不是说他们不和吗?这戏演的还真不错。他也听过关于刘大同和李亚文不和的传闻,现在却有种错觉,让人都疑心传言是 不是假的。 把市领导引上楼,在会议室里依职务落座,首座当然是朱先进,刘大同不过是个副市长,暂时没入常委班子,在市领导排名里要比朱先进低几位。 会议由李亚文主持,首先给大家一一介绍了在座领导,然后说:“下面先请朱常委给我们作指示。” 朱先进伸出食指推了推金丝眼镜,一脸严肃,拿起桌上一张稿纸粗略扫了一眼说:“今天我是受市委书记钱凡同志的嘱托带队下来铜锣湾村的,市委市政府很重视这次的村斗案件,中央首长最近有过指示,稳定压倒一切!我们务必要保证社会面的稳定,为改革开放创造一个安定的氛围。” 停下来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具体案情我也看过简报了,俩村之间的纠纷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但这个问题一天不解决,我们一天就如芒在背,一点点的不慎,就会引发大型的群体性事件,甚至还会流血死人。市委领导的意见是,要将这些隐患消除在萌芽状态,坚决将矛盾化解在基层,确保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街道。下面,请刘副市长传达下市政府对这次事件的相关指示。” 和朱先进的严肃相反,刘大同脸上永远堆着笑。由于他人长得偏瘦,所以脸上皮肤显得比较松弛,一笑起来,额上、眼角和嘴边都是细细密密的周围,像是一副剪纸工艺品里的人物。 他微笑着,目光扫视了所有人一遍,既像是打招呼,又像是问候,然后才不急不慢开腔,说:“我今天是受了赵市长之托来这里,赵市长本来要亲自过来看看,临时有事走不开,所以委托我代表市政府过来,听听大家的意见,给大家提提要求。” 他的话比朱先进的官样口吻要平和许多,更像是拉家常,显得客气许多,全没有居高临下的架势。 “赵市长要求我们在这次村斗纠纷处理上要和市委保持一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矛盾妥善处理好,让群众满意,让村民满意。” 话锋一转,又说:“我也是从临海出去的,对临海的情况尚算熟悉。铜锣湾村和宝塔村之间的纠纷,当年是花了大力气才平息了铜锣湾村和宝塔村之间的纠纷的。我本想趁热打铁,下大力将两村的矛盾彻底解决,无奈革命需要,组织对我另有任用,没想到拖到今天造成这样的局面。所以说,我是有责任的呐。” 刘大同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自我批评,但李亚文感觉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字字句句都在含沙射影。 这不是暗讽自己工作能力低下 ?这不是在批评自己政治敏感性迟钝?敢情你刘大同如果还在临海区当书记,这矛盾早就妥善解除了,轮到我李某人来,就不行了?这不就是将此次村与村的纠纷的屎盆子扣在我李某人头上?! 他黑着脸,瞥了闵炳如一眼。心想,都是这个无能的闵炳如!自己怎么只看到了他的为人老实,没看到他毫无魄力? 越想越恼怒,这次的事情如果办不好,自己第一个撤了这个调处办主任,把他丢到无关紧要的部门,改非做主任科员算了。 刘大同把话说完,笑着了看李亚文,目光里颇有深意,说:“亚文同志,请谈谈你的看法。” 李亚文呷了一口茶,不急不慢说:“这次的村斗原因还是历史遗留问题,三年前也打过一次,当时也是全区干部总动员才暂时压住了事态。事情至今没能彻底解决,其中有主观原因,就是我们有的干部主观能动性较差,在两村勘界的问题上一直没能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三年来,我也曾多次做过指示,要求有关部门要尽快拿出方案,尽早落实,避免死灰复燃,不要重蹈三年前的覆辙,这项工作一直在进行中,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发突然,纠纷还是发生了。” 说到这里,语气一顿,继续说:“当然也有客观上的原因。54年的勘界图资料不全,市里的档案局也找不到相关的资料,重新划界两村又心有不甘,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我个人建议要快刀斩乱麻,召集两村书记和村长,还有德高望重的族头开会协商,尽快拿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划界方案。” 李亚文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即阐述了主观意识上的问题,又强调了客观上的难处,最妙的是,把三年前的村斗旧事提到桌面上,把刘大同也唰了一把。 既然54年勘界图是关键,市里没保存好,也就不能将责任都扣临海区的头上,顺带着将市委市政府也拖下了水。 之后便走程序,让与会的部门领导逐个发言。可是转了一大圈,谁都说了一大堆,可都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最后,话头又回到了朱先进手里,会议也将结束,大家都等着朱先进做最后的总结性发言。 朱先进把手里的钢笔帽慢慢旋好,轻轻放在笔记本上,合上扉页,抬腕看了看表,盖棺定论道:“会以都开了一个多小时了,我作个小小的总结吧。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当务之急就是避免形势恶化,尽早把问题妥善解决。临海区区委、区政府要尽快成立相关的工作领导 小组,并且派出工作组驻村,问题一天不解决,工作组一天不撤,市里会每个工作组都派一名联络员,随时监控事态发展,也便于工作组和市、区两级领导协调沟通。好吧,今天会议就开到这里,大家还有什么补充的?” 他抬起头扫视一圈,大家纷纷摇头,表示没意见。 “散会!”朱先进率先站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说:“驻村的工作组,必须注意安全,每个工作组必须配备两名公安干警。” 黄大海答道:“朱常委请放心,我早有准备。”指指身后带着的几个年轻小伙子说:“这都是我局里的干将,到时候配合工作组开展行动。” 朱先进满意点点头,站起来伸出手去,礼节性和黄大海摇了摇手,嘴里夸道:“大海同志想得周到,不错。” 黄大海双手平握着朱先进的单手,脊梁弯掉了几分,笑着说:“这是我们的职责,谢谢领导夸奖。” 朱先进和刘大同下了楼,坐上小车绝尘而去。 第29章组织部长千金 朱先进和刘大同走后,李亚文又召集区属部门的头头在会议室里开了个关门会议。 领导开会,普通干部便在村委院子里瞎扯打发时间。 王勇和林安然凑在一起抽烟。聊起村斗的事情,王勇摇头皱眉,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安然,这下完了,我看我们得在这里待上几个月也说不准。” 林安然讶道:“要那么久?” 王勇也显得很惊讶:“怎么?你们单位的老同志没跟你说?这种下乡一般都不会短,我们股里的老油子说,上次是三年前,整整三个月,他们都窝在这村子里,睡觉都要睁开一只眼。” 林安然问:“这么紧张?怕出事?” 王勇嘿嘿笑道:“怕村民出事,也怕自己出事。这西南片,情况最复杂,民风最强悍,别说你是干部,就算是警察,他们照打不误。” 滨海市的乡下民风强悍,这点林安然早有体会。别的不说,滨海市的农村极其尚武,村村有武术队,逢年过节还要游神,在游神活动上往往有些很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演,例如什么滚钉床,上刀山,踏火场,神打之类。小时候林安然也曾来过这里同学家里玩,见识过年例那些血淋淋的表演。 某次,林安然和王勇跟着个同学去他们村子里看游神,发现祖宗祠堂前一群人正用一根根尺把长的银针穿过自己的双颊,然后站在装着神像的牛车上,环绕村子一圈。 林安然当时很奇怪问同班同学,这么折腾,他们不疼? 那同学很自豪拍着胸脯回答,不疼!刺穿双颊之前,族里的巫师会请神仙上身,有神仙护体,一点不疼! 当时林安然还在读初中,顿时被惊得下巴都跌碎了,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大好学生被这种极其神秘的迷信活动唬得一愣一愣的。 看来,如果两村闹起来,别说驻村工作组了,就算警察来了都无济于事。 林安然说:“看来得向闵书记申请高危行业补贴才行。” 正说着,院子里忽然开进一辆丰田小霸王,门刚拉开,王勇的眼珠子就圆了。 “钟惠,你怎么来了!”王勇拍了一把林安然的肩膀说:“你看,钟大千金来了!” 林安然还没来得及转身,后面就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林安然!你也在啊!?” 不用问就知道是钟惠,她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听了很是舒服的清脆,经常能让林安然想 起白居易《琵琶行》里的一句诗: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阵香风飘过,钟惠已经到了面前。 王勇笑道:“我说钟大千金,怎么有林安然的地方总能看到你呀?你该不是趁着卓彤不在,要趁虚而入吧?” 钟惠闻言,脸色微微一红,愠怒道:“我呸!王勇,你这人属狗的呀?嘴里吐不出象牙!净不说人话是吧!” 林安然附和道:“小惠别搭理他,被人踢到这里下乡,正郁闷着呢,估计现在瞅谁都不顺眼,逮谁咬谁。” 话锋一转,又问:“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钟惠说:“笑话了,卓彤的事你事无大小都记着,我是啥单位?你忘了?” 林安然一拍脑门,说:“你瞧我这记性!该骂。” 钟惠毕业之后安排在市府办公室督办科里工作,只不过林安然一直没放在心上,所以一时没想起来。 王勇说:“惠丫头,难道你就是市府办的联络员?” 钟惠白了王勇一眼,不服道:“就你这怂样都能当警察,我为啥不能是市府的联络员?” 林安然哈哈大笑:“你们两上辈子有仇?怎么见面就互损。” 王勇说:“我可是为她好,这驻村工作组,女孩子待着可不方便,乡下条件差不说,现在这形势那么紧张,弄不好村民一下闹起来,到时候她想跑都跑不及。” 林安然想想也对,正色道:“钟惠,你们市府办人都死光了吗?怎么派你一个女孩子来?我和王勇是迫于无奈,你好歹也是常委千金啊,怎么也被人弄来这里了?” 钟惠脸蛋微微一红,支吾道:“咳,年底咱们市府办人不都挺忙的嘛,我们科室里边另外几个老同志手头都有督办的工作,就我恰好无所事事,所以就派我来了呗。” 又道:“反正安然你不也在工作组里吗?你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侦察兵,保护我一小丫头还不行?” 林安然想想也是,有事先护着钟惠撤了再说。 王勇在一边盯着钟惠,怪声怪气说:“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呐……” 钟惠一急,又要发作,忽然看到李亚文和陈平从村委楼里出来,身后跟着临海区各相关部门的头头。 一行人走过院子,经过林安然几人身边时,李亚文忽然眼中一亮,绷紧的脸皮瞬间松弛开来:“哟,这不是小惠吗?”说完热情地走了过来,和钟惠 握手。 钟惠笑嘻嘻说:“李叔叔,我得在你地盘上蹲点了。” 李亚文爽朗笑着:“欢迎啊欢迎,注意安全啊,晚上要是没什么重要事情,就回家去吧,女孩子在这里可不大方便。” 钟惠笑着点点头:“知道了。” 李亚文看了一眼边上的林安然,问钟惠:“你们认识?” 钟惠一点不否认,说:“认识,他是我好朋友。” 李亚文看了看钟惠,又颇有深意瞥了下林安然,微微颌首一下,走了。 陈平也过来和钟惠叨叨了几句客套话,好好问候关心了一番,这才离开走人。 林安然看着两位区领导的背影,笑道:“惠丫头,真是真是女凭爹贵啊,你往这里一站,跟钟常委站在这里没多大区别哦。” 钟惠说:“你这么说,怎么就没见你巴结巴结我呀?” 林安然说:“行啊,你说让我怎么巴结你吧?这里穷乡僻壤的,不然我一定请钟大千金吃饭去……” 话没说完,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安秋岚在冲他招手,喊着::“小林,过来一下。” 林安然跑到安秋岚跟前,问道:“安书记,啥事?” 安秋岚挠了挠头说:“区领导指示,我们办公室要派一个人参加驻村工作组,你反正也跟着闵副书记跑了一天了,就你吧,省的再叫其他人麻烦了。” 林安然说:“安书记,我可是内勤呀,参加这种外勤工作合适吗?况且年底我们内勤这边还许多迎检的资料没准备完善呢。” 安秋岚说:“什么内勤外勤,不都是一个部门的?不都是党的干部?不都是为人民服务的?谁来不都一样!哪那么多废话。” 交待了工作,安秋岚跳上车匆匆离去,年关将至,罚款的指标要尽快完成,迎检的工作也不能拉下,要安排的事情实在太多。上了车,又摇开车窗,叮嘱林安然:“好好干,别丢了咱们办公室的脸。” 区领导们走了,村委会的院子安静下来,闵炳如召集大家到三楼又开了一次会,主要是宣布驻村工作组的名单,还有将工作组分为若干个小组,分批下户去和一些族头谈话,安抚情绪并摸清他们同意和解的底线。 除了留下来的干部,临到黄昏,又增派了法院和公安分局几个干警,整个工作组分为两个大组,每组十二人,一个住在铜锣湾村委,一个住在宝塔村委。 林安然和王勇、钟惠恰好都分在铜锣湾组,除此之外,还有法院、街道办事处、辖区派出所、司法所和村委的一名干部。 闵炳如则担任整个驻村工作组的组长,法院民事庭的一位叫莫愁的副庭长担任副组长。 工作组看起来人强马壮,可真的开展起工作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部门虽多,但都是出工不出力,真正上心的只有调处办和劳动街道办事处,毕竟事情跟这俩部门脱不了干系,问责也首先拿他们开刀,其他部门的人都是被拉壮丁派的苦差,责任又不在自己身上,能避则避,不能避就装傻。 公安局的说自己只负责保卫和调查案件,调处的事情不是自己的范畴;法院的说自己只负责提供法律上的意见,调处的事情也不是自己的份内事。 分组下到村里找村民调解,往往只有闵炳如和街道办事处的冯楠书记在磨嘴皮,其他人一律在边上干看着,啥都不说。 回来开会要大家出主意,一个个都三缄其口,客气的就推脱几句,说一切领导拿主意,都听领导的,领导说怎么干就怎么干。不客气的压根儿眼看天花板,嘴上贴封条,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开完会再下去见村民,还是站在一边看,继续磨洋工,看着闵炳如自己唱独角戏。 林安然慢慢看出来了点苗头,大家都不想负责任,说话要负责的,这又不是自己的分内事,何必引火烧身? 就这么磨蹭了一个礼拜,工作一点进展没有不说,两条村子里更是谣言四起,相互指摘工作组偏帮对方。 如此一来,工作组更是百嘴莫辩。火药味一天天浓了起来,村子里常常能看到许多村民鬼鬼祟祟聚在一起,神神秘秘来去匆匆,家家户户天天在家门口擦拭红缨枪等物件,工作组的成员无一例外都觉得像是坐在一颗炸弹上,随时可能被炸个粉身碎骨。 钟惠对林安然说,再这么耗下去,肯定得出事。 市里要求三天一小报,七天一大报,最初几天钟惠净拣利好的消息来写,专门报喜不报忧。可这几天传来的都是坏消息,实在是没好货拿得出手了,只好向市领导如实汇报这里的情况。 林安然注意到,闵炳如两鬓又添了不少白发,整个人像老了十岁,有时候夜里看到他一个人在村委院子里独自踱步转圈子,烟一根接一根抽得没完没了,自己跟自己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第30章事情不简单 一个礼拜过去,驻村组的调解毫无进展,工作难度越来越大,村民们越来越烦躁,对前来调解协商的工作人员越来越不客气。 这天,林安然和王勇下到村民家里,刚表明身份,那家里的男人就开始低头到处找菜刀赶人,根本懒得再跟他们啰嗦。 也难怪,工作组的组员大部分都是各部门抽调来的,对于两村纠纷的案子只是接触了表象,根本不知道个中最关键的环节,那就是划界的问题。有的虽然知道,也不敢提,怎么提? 划界不是说定就定,也不是谁说定就能定的,起码得区领导定夺,小组员怎么做主?时间长了,大家纷纷要求闵炳如拿个主意,做出一个可行的划界方案,可没有1954年的界图作为依据,两村的族头没一个同意,村民们更是难说服。 二叔公给出的十天期限眨眼就过了,幸好闵炳如每天都到二叔公家里围着他转悠,这才没爆发出来,不过二叔公已经很不耐烦了,放了狠话:“闵书记,你其他屁话别跟我说了,我现在就一句话,要么按照1954年的图纸再次划界,不然就一个字,打!” 林安然在旁边忍不住道:“二叔公,打架弄不好出人命的,出了人命,对家人不好吧?” 二叔公重重哼了一下鼻子,说:“人死蛋朝天,反正死了他家人全村帮着养!怕个叼!” 见二叔公这种态度,林安然知道多说无益,心里也清楚,再这么下去,不用半个月,整个工作组肯定会被村民赶得落荒而逃。 派出所对采牡蛎发生的斗殴案也无法处理,查证是不可能了,根本就没旁证,两村村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压根儿没法定案;要说各打五十大板,那无异于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也不行。 铜锣湾村的说他们来我们村海滩里偷牡蛎,我们是自卫;宝塔村也放话,那块地明明就是我们的,多次警告下来他们还敢来,不打他们打谁?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好由区政府先垫付医药费,案子也就搁浅办不下去了。 组员情绪低落,工作举步维艰,区领导发火,市领导施压,重重压力,闵炳如这个组长越来越难当,简直就像活活绑住架在火上烤一样。 闵炳如头发都愁白了,夜里在院子里绕圈子的次数越来越频密,烟越抽越多。 林安然倒是想了个点子,暗地里让钟惠到市里找旧档案,结果钟惠回来说,档案局那个年代的档案少得可怜,翻了一遍没一 点有价值的东西。 林安然想了想,又让钟惠去市里找当年参与勘界的老同志,兴趣他们手头保存了什么资料。 钟惠早上抽空回了趟市府大院,直到晚上六点才回到村委,这会儿林安然和王勇刚从村民家回来,碰了一鼻子灰,正在泡茶聊天。 才进院子的钟惠就跑到林安然身边,抓起他的茶缸就狂喝一口水,林安然说:“嗳嗳嗳,这是我的杯子……” 钟惠不以为然道:“你的杯子怎么啦?不能喝?你有暗病?”说完似笑非笑打量着林安然,一点不怵他。 “这……”林安然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突然想起有本书上说过,女人要是不介意跟你喝一个杯子里的水,说明对你有点儿意思,而且港台电影里那些美女泡男人,总是现走到男人身边,拿起他的杯子喝上一口,然后大家就心照不宣了。 何况这钟惠长得可不是一般好看,要说走到街上,这回头率绝对是高过百分之九十。 想到这里,心里呯呯跳了几下。 “找到了!”钟惠兴奋地拍了一下正在胡思乱想的林安然,压低声音说:“这事,有古怪。” 王勇摸着肚子,说:“咱们出去吃饭再说吧,天天都吃盒饭,吃得我咽一口口水都是泡沫饭盒的味道,今晚刚好有个朋友过来这边办事,咱们出去吃一顿吧。” 林安然也不想在村委院子里谈事,是他自己私下让钟惠去找线索的,没告诉任何人,心想有了确切消息再向闵炳如汇报。 铜锣湾村地处偏僻,村口附近倒有个小集市,集市里有几个小饭馆,其中一家是卖野味的,在临海区还算有点儿名气。这边的村民有打猎的习惯,打了些水鸡之类的玩意就送到饭店里让人收购,高价卖给食客。 从村委出到集市足足有一公里,王勇把自己治安股的一个叫万彪的实习警也带上,一路上钟惠起初还走得挺高兴,中途就嚷嚷着脚疼,往地上一坐不肯再走了,揉着脚后悔不迭道:“早知道让王勇开车出来好了。” 林安然开玩笑说:“要不要我背你?” 没想到钟惠一口答应,说:“好啊,你背我!”说完也不顾边上有人,张开双臂就等着林安然来背。 林安然骑虎难下,尴尬说:“跟你开玩笑的,男女授受不亲。” 王勇起哄:“惠丫头,别那么明显呀,摆明车马要泡林安然了,卓彤知道得气死了。” 钟惠说:“什么呀!我那天去送卓彤,在机场可说好了,这几年由我负责看着林安然,免得他胡作非为!” 王勇忍不住笑了,说:“卓彤真是所托非人了,叫黄鼠狼去看鸡?这不是明摆着让你监守自盗?” 钟惠脸一红,没搭理他,转向林安然,说:“你到底背不背?给个准话,不背你别想我告诉你我查到了什么!” 林安然轻轻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一掌,说:“都是我嘴贱!” 说完蹲下来:“来吧!来吧!我就当背个弹药箱了。” “你背过这么漂亮的弹药箱吗?”钟惠大咧咧,一点不介意,还真趴到林安然背上,说:“小安子,起驾!” 王勇在边上调侃道:“现在让你做马,晚上得让你暖床。安然你可小心了,惠丫头现在是十月芥菜了!” 万彪刚从警校毕业,未经人事,不懂其中奥妙,奇道:“勇哥,什么是十月芥菜啊?” 王勇看了趴在林安然背上正美滋滋的钟惠一眼,笑道:“十月芥菜啊?春心动呗!” 钟惠顿时就怒了,斥骂道:“流氓!” 王勇一点不恼,笑嘻嘻说:“哟,惠丫头你怎么知道我小名?” 钟惠又骂道:“你混蛋!” 王勇笑得更厉害:“哟!神了!我外号你也知道?!” 钟惠实在拿王永志这种混不吝的主儿没辄,扭过头去对林安然说:“我说你也真绝情,送都不送一下人家卓彤,她在机场都哭成泪人了,打你传呼又没回,真狠心!” 林安然说:“我最怕相见时难别亦难那套,最烦搞什么哥啊妹啊十里相送那种,你以为拍戏呀?” 钟惠捶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林安然说:“男人本来就不是东西。” 钟惠一听,很高兴,说:“你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东西啊?” 林安然说:“当然知道,我是人嘛,当然不是个东西。” 说罢,不想跟她继续扯卓彤的事,威胁道:“再嚼舌头我把你扔水田里去。” 钟惠吐吐舌头,总算安静下来。 到了集市里,找到那家较有名气的小饭店,门口停着一辆皇冠2。8,一个剪着板寸,身材壮实,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在车边举着大哥大打电话,活脱脱现在港台警匪片里的黑道人物打扮。 “阿勇!”这黑老大一样的人物看到王勇一脸热情,马上挂了电话,笑眯眯迎了过来。 林安然看到他脸上有道寸把长的刀疤,笑起来的时候,刀疤扭曲,像一条挣扎的蚯蚓。 王勇走过去和来人拥抱了一下,说:“强哥,好久没见了呀!今晚好好喝一杯!” 转身对林安然说:“来介绍下,这是我哥公司的保安部经理,林强,道上的人都叫他强哥!” 林安然伸出手,笑着和林强握了握,说:“我也姓林,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呀。” 王勇为林强引见其余人,听说钟惠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的千金,五大三粗的林强笑成一朵花,人顿时矮了三分,握着钟惠的手热情摇了几下,要不是个姑娘家,恐怕会一直不撒手拖到饭店里去。 钟惠对王勇介绍自己父亲身份显得不是很高兴,歪眼白了一下王勇,后者装作没看到。 进了个小包间,林强叫过服务员让上菜上酒,没一会功夫,酒菜就摆到桌上,显然林强早点好了菜的。 王勇举起杯子说:“前三杯老规矩,都得见底,然后自由活动。” 这酒是店家泡制的眼镜蛇酒,有股子腥味,度数也不低。 除了钟惠不喝酒,其他人等一律三杯下肚,一股热气从肚子里直窜上脑门,在寒凉的冬天里,暖洋洋很是舒服。 王勇对林安然说:“强哥是铜锣湾村的大佬,现在在我哥公司里做经理,听说我在这里下乡,他刚从外地回来就赶过来请我喝酒了。” 林强客气摆摆手,说:“什么大佬呀经理呀,阿勇你是寒碜我吧?” 继而对林安然说:“我没读过多少书,就烂命一条,初中都没毕业,无所事事就出来混社会了,也是一帮兄弟支持,算是混出了点名堂。不过人往高处走,自从跟了阿勇的哥哥以后,我就很少过问江湖上的事情了。” 林安然点点头,说:“是啊,还是做正行好。” 林强点头赞同,说:“兄弟你是说对了,打打杀杀没个头,要是不懂收手,迟早不是死在对手手里就是死在公安手里。你看……” 他指着脸上的疤说:“这就是证明,那年我和人喝完夜茶出来,走在路上就被对头伏击了,砍了我七八刀,其中一刀就在脸上,要不是他们没带喷子,我也逃不掉。后来我就想通了,混社会无非为了个名声,可是名声大了也是个负累,刚出道的想砍 翻你出人头地,出道久的又不甘你名气比他大,总想着给你背后一刀……” 说着说着,吱儿一声又喝掉一杯酒:“就算这些都能躲过去,但人年纪越来越大,迟早有打不动的一天,幸好碰上了王老板关照,给了我个饭碗。” 王勇说:“强哥你客气了,不谈这些了,你怎么回滨海了?外省的工程都做完了?” 林强嗯嗯两声,说:“做完了,你哥说,现在滨海的经济正在起步阶段,他看好这边市场,想回来这里发展。对了,你怎么忽然跑到我们村来下乡了?” 王勇苦笑说:“没办法,谁让我吃公安这碗饭,你们村和宝塔村村斗,害得我被人拉壮丁过来趟浑水。” 林强夹了口菜,嚼得满嘴是油,呵呵一笑说:“咳,都老黄历了,我估计你们也没辙。” 举起杯子和王勇、林安然碰了一杯,说:“这次我回来,村里的混社会的那些人也叫我帮忙准备参加村斗,我说我不想打架了。” 林安然很好奇问:“为什么你不想打了?这几天,我们在村里劝得口水都干了,一个个都视死如归一样,拼了命也要打。” 林强笑道:“咳,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吧,你们官场上那些狗屁领导恐怕都没想明白一个道理。村民为啥打架?为啥不怕死?说到底,就一个字——穷!人穷了命就不值钱,要是个个个富得流油,手里抱着妹子,兜里揣着票子,谁还愿意动不动就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说着忽然拧头看看钟惠,不好意思道:“妹子,不好意思啊,哥哥我说话就这德行,俗了点。” 钟惠似乎一点不反感,摇摇头说:“没事,我喜欢你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 林强的话是俗了点,可林安然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 林强酒壮人胆,继续高谈阔论,说:“其实那个领导一个个都是傻x,一天到晚就说我们农村人什么素质差,他。妈。的没钱我能不素质差么?有钱谁不知道去念书,我当年家里穷得连手纸都没一张,大便用篾片刮屁股,哪来钱读书?哪来的高素质?啊,对不起……对不起啊,你看我,又扯这些屎屎尿尿上去了,我自罚一杯!” 仰头吱儿又一杯下肚。 接着又说:“我和村里那几个叫我参加村斗的小混混说,让他们花点心思去赚钱,总比整天打打杀杀强,拼死拼活又挣不了几个钱!嘿!没想到那几个小子说,这回村斗可是有钱收的,有人给钱让他们下手… …” 第31章幕后黑手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林强不小心说的一句话,倒让林安然吓了一跳。假如林强所说的是事实,此人出钱挑拨两村之间的矛盾的目的是什么姑且不论,光就说不顾两村人命死活,这一条就可谓用心险恶。 整个房间马上静了下来,大家目光都落在林强身上。 林强依旧没心没肺,喝着酒说:“吃呀,怎么都停下来了?这些野味,冷了就腥了。” 忽然看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林强怔了一下神,才明白过来,自己喝多说漏嘴了。他尴尬地放下筷子,左看看,右瞅瞅,呵呵笑了两声,又咳嗽了两下,想掩饰过去。 可大家依旧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似乎都在等他的下文。 “各位领导,都别这么瞪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了。”林强好歹是混社会的,大风大浪也见过,很快恢复了镇定,说:“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有些事我不能说,你们也别想着从我嘴里得到什么答案了,更别想着让我给你们当针。” 针,是本地公安内部的一种通俗叫法,意思就是线人,公文化一点的称谓,叫特情人员。 林安然很清楚,林强这种人把义气看得比命重要,要他出卖自己村里的小兄弟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装作无所谓的口气转移话题说:“你也别那么敏感,我们也就是好奇一下罢了。村斗嘛,有人出钱是很正常的,哪条村没几个出来做生意的老板?支援自己村里人争夺一下祖宗的地皮,也正常。” 林强素来是个没机心的人,当年在道上也就靠着一身蛮力,加上在村里的武术队中吃了几年夜粥,普通混混都不是他的手脚,这才在滨海道上闯出了些名气。 他以为林安然没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误会是村里做生意的人出钱让村民闹村斗,心头顿时松了下来,原本已经闭上的嘴巴又忍不住了,嘀咕了一下:“哪是我们村的……” 还好他也还没蠢蛋到极点,知道其中的轻重利害,话说了一半,硬生生又吞回肚子里了。 这一点小小的失误逃不过林安然锐利的目光。林强这类人,来硬的肯定不行,不过对付他倒也不难。 从林强一坐落,林安然发现此人就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物,光看他喝酒就知道,够耿直,从不赖账,人家喝不喝他不管,自己先喝够份子。 林安然主意已定,举着酒杯说:“强哥,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认识,您年长几岁,这杯我以后 生身份敬您的。” 林强在道上虽说有点儿名气,但是何曾有机会跟这些体制内的干部这么称兄道弟亲热过?以前虽然也有巴结公安的时候,可别人压根儿没拿他当根葱。 林安然作为政法委干部,对他这种粗人尚且恭敬有加,让林强顿时手都不知道摆哪好了,端着酒杯,嘴唇一张一合,啊啊呃呃了半天都不知道说啥好,就差没冲进厨房拿刀剖开胸膛拿出心肝让人看了。 “林老弟太客气,太客气,咱啥都不说,以后有事不方便处理,吱一声就是,不说了,情谊都在酒里!” 说完,嘴巴一张,头一仰,酒杯都没碰到嘴唇,酒却哗地倒进了喉间。 “好!”林安然朝王勇打了个眼色,两人一起鼓掌,“强哥果然够豪气!” 林安然又拿起酒壶,满上两杯说:“这一杯,是敬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这情份,说啥都得干了!” 说罢仰头又喝干,亮出杯底在众人面前划了个圈。 林强一点没多想,拿起杯子喝水一样又倒进喉咙,然后道:“我今天算见识了什么叫海量了,佩服佩服!” 钟惠在边上暗暗扯扯林安然衣角:“悠着点!这是酒不是水。” 王勇打断钟惠说:“惠丫头,你懂什么,人家这叫酒逢知己千杯少,安然跟强哥是相见恨晚,多喝酒杯算什么。” 林安然也说:“小惠,观棋不语真君子,观酒也一样,你能喝就喝,不能喝边上看着,不能插嘴,不然罚酒。” 钟惠想起蛇酒那股子腥味,皱皱眉,不敢再多说。 接下来不到半个小时里,林安然一共找了十多种不同的理由和林强喝酒。 在酒桌上找理由喝酒实在太容易了,为同姓干杯,为单身干杯,为同学干杯,为老爸同姓干杯,为老妈同姓干杯,为老乡干杯…… 总而言之,放个屁都能找个干杯的理由。 没过多久,林强觉得自己脑袋就像浸在一盘热水里,又热又潮,眼前的景物一会清晰一会又模糊,看别人说话,语速一会快一会慢一会清楚一会不清楚,自己知道自己也在说话,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所有人看着双眼通过红、酒嗝连天的林强,再看看神态自若的林安然,不由都敬佩后者的酒量。 要让林强乖乖开口,最好的办法就是灌醉他。 林强和王勇是好朋友,又是王勇哥哥公司 的得力助手,若是硬逼迫着他说出谁在背后捣鬼的实情,恐怕伤了大家感情不说,还未必能成事。 人若是真醉了,义气也好,原则也好,早抛到九霄云后去了。 柳下惠坐怀不乱那也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如果柳下惠那会儿喝了一坛子十全大补酒再脱了衣服抱着妞儿给人家取暖,恐怕就再没坐怀不乱这典故了。 林强糊哩哇啦说了半天,大家总算听出个大概,牡蛎滩上的纠纷并非两村村民偶遇打起来那么简单。 当日,铜锣湾村参与斗殴的一方里,有几个是村子里的混混,通过道上的天地通接的一宗子买卖,每人一千元,负责在牡蛎采收季节里挑起事端,让双方打起来。 道上做天地通的人,一般都是一些小有名气的头目,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给钱我找人办事,至于谁是金主,规矩上是不能问的。 如果把几个混混拘留起来审查一下,肯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林强说:“听村里几个小弟说……说……出钱的好像就是……是你们政府里的……当官的……还说……说什么……什么出事不用怕,有人担着……” 话还没说完,酒气往脑袋上一涌,林强一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得知居然是公职人员在捣鬼,几个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临了,林安然说:“这事你们今晚就当没听过,不准提起,知道吗?”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瓜,知道其中牵扯太多,光凭林强这种道上人物的一句话就向领导汇报,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万彪刚出警校,倒还有点儿血气方刚,忍不住说:“这挑事的那么可恶,难道咱们不该向上级报告一下?” 林安然苦笑:“向谁报告?直接想区委书记报告?你有什么凭证?就光凭林强说的?就算让人找到那个天地通,抓了起来,你觉得他会承认?难道我们又请他喝酒灌醉他?” 钟惠忽然说:“对了,今天我回市委大院里问过了……”说到这里,瞥了一眼万彪,没再说下去。 林安然说:“没关系,说吧,彪子也是自己人,是吗?王勇。” 王勇明白这是在让他定夺,他拍拍万彪肩膀说:“放心,自己人,我单位里的好兄弟。” 钟惠这才说:“以前参加过1954年勘界的老干部,很多都调走了,不在本市,在滨海市退休的多数都过世了,只找到了一位当年参 加过的老同志,他说从前勘界他都有做工作笔记的,不过你们区政法委的闵书记前年来找过他,还把他记录的工作日志给拿走了……” “什么!?”林安然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是没有想过是闵炳如在捣鬼,但这人平素为人太老实了,所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是他在背后使坏。 但是,如果两年前闵炳如就去了市府找当年的老同志查找线索,为何两村之间的划界工作至今没能解决? 李亚文在会议上发火,批评“有关部门的同志主观能动性差,没有拿出合理可行的划界方案”,说明闵炳如没有将这些资料汇总给李亚文看,否则怎么会拿不出一个合理的方案? 他越想越是心惊,驻村工作组的组长竟然就是挑拨两村村斗的黑手,这听上去简直太荒唐了。 第32章为美女站岗(一) 饭局散场后,王勇开车送烂醉如泥的林强回家,由于担心自己一个人扶不动牛一样壮的林强,叫上了万彪。 林安然和钟惠俩人只好沿着来路慢慢散步回去。 一路无语,终于回到村委。刚进了大院,钟惠就拉住林安然,说:“你在这里等等我。”说完没等林安然答应,头也不回上了二楼。 铜锣湾村的村委大院一栋主楼,两排平房,成品字形。三楼是办公的地方,二楼是村里小学老师的宿舍,一楼也是一溜子办公室和杂物房。 自从工作组进驻以来,一楼就清理出几个房子,搭上铁架床,工作组里的男同志统一住在一楼,而组里唯一的女同志钟惠就住在二楼,和一个乡村小学的女教师住在一起。 两排平房各三间,一排是厕所和洗澡间,一排是厨房,典型农家院落。 没过多久,钟惠提着个大桶下了楼,里面装着毛巾和换洗衣物,见了林安然便把桶里的什物抱在怀里,桶往前一递说:“去,给我打一桶热水。” 乡下地方的条件不好,为了让工作组的人能洗上热水澡,村委的干部每天都在厨房里的两口大锅中煮满热水,晚上留点炭火温着,方便大家取用。 给女同志提水应该的,但是给钟惠提水,林安然感觉有些怪,不过还是照办。 等提了一桶热水过来,钟惠又下了命令,说:“你在这里守着。” 林安然这下不干了,拒绝道:“凭什么呀?你洗澡还要我站岗?” 黑暗里,钟惠声音忽然柔了许多,轻轻说道:“这太黑……我害怕……” 林安然扫了一眼四周,果然鬼影都没一个。农村人都睡得早,四周一片漆黑,唯独一楼走廊上还有一盏昏暗的灯亮着,照到平房这边已经是模糊一片。 他无奈摆摆手,说:“行,我给你守着,你赶紧。” 钟惠进了洗澡间,林安然在洗澡间前面的树下找了条木凳坐着抽烟,忽然想起今晚林强的话,又想到了闵炳如。 洗澡间里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林安然没由来的心头一动,胸口处热了一下,脑海里的念头瞬间跑偏了。循着洗澡间里透出的灯光望去,简陋的门上有些细小的缝隙,一个妙曼的身影在里头晃动,让人禁不住心旌荡漾。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林安然在临安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扭过头去不敢在朝洗澡间看。 慢慢静下心来, 又开始集中精神分析闵炳如到底是不是村斗幕后的主谋,偏偏洗澡间里又传来那种淅淅沥沥的水声,把思绪再一次扰乱了。 好不容易等声音彻底静了下去,林安然总算松了口气,正拿出烟盒准备抽一根提提神,火机还没打着就听见洗澡间里的钟惠啊一声尖叫。 叫声在寂静的乡下夜晚里显得格外响亮,顿时把林安然惊得烟都掉在地下,也没多想,冲过去就撞开洗澡间的门,看看发生了什么意外。 钟惠在洗澡间里又蹦又跳,仓惶得要命,嘴里结结巴巴,身上光光溜溜,饱满的双峰一上一下蹦达着,林安然觉得自己的眼睛也跟着蹦达起来。 看到林安然进来,钟惠什么都没多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他的怀里,终于说出了原因:“有蟑螂!” 操! 这是林安然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字。乡下地方,有蟑螂是很正常的,估计钟大千金平常住在市府大院里,很少看到这种生命力极强的昆虫,以至于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林安然下意识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就是蟑螂吗?没事……”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上感觉怪怪的,腻腻滑滑,很舒服,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俩人同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钟惠还是赤身裸体,身上一丝不挂。 钟惠不知道是羞还是恼,一把推开林安然,又是啊一声尖叫。 如果第一次尖叫把谁在村委里的个别人吵醒了,那么这一次尖叫彻底把全部人都吵醒了。 这几天,村里气氛紧张,工作组的人一个个神经线绷得紧紧的,都在担心这起纠纷调解不成,自己倒成了村民的出气筒,所以睡觉时候警觉性超高。 钟惠这么一叫唤,一个个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以为村民终于按捺不住,动手了,想不都不想就冲出院子想跳上车逃生去。 林安然以最快速度飚回树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大家都醒了,这时候跑回房间肯定迎头撞上其他干部,不回去吧,站在一个女孩子的洗澡房外面实在是大大的不合适。 钟惠叫完了,也知道事儿闹大了。砰一声将门关的死死的,一边顶住已经被踢坏的门,一边胡乱穿好衣服,觉得心肝都快跳出胸膛来了。 “什么事!?什么事!?” 驻村的干部都醒了,所有人都有些惊慌,有人的鞋子都没穿好,赤着脚提着鞋就往外跑,显得狼狈不堪。 跑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工作组里长得最胖的副组长莫庭长,他一眼看到树下的林安然,一边左右张望一边紧张地问林安然:“小林,怎么回事?” 林安然急中生智,脱口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刚跑出来……” 他实在没法子向莫庭长解释,一个光身子的黄花大闺女钻进了自己怀里,还是市组织部长的千金,这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很快就会成为整个滨海市官场的花边新闻。 安静的村委大院顿时热闹非凡,该醒的醒了,不该醒的也醒了,就连住在村委的乡村小学老师,都被吵醒了。 起初都闹哄哄,以为村民半夜打过来,找工作组的人晦气,这左右一看,鬼影都不见一个,于是纷纷打听到底谁在半夜鬼叫。 钟惠穿好衣服,终于走出洗澡间,红着脸说:“对不起大家了,我刚才洗澡,看到个蟑螂……所以……” 所有人都当场石化一样,呆立当场,老半天没动。 最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一只蟑螂就叫得惊天动地,真是吓死人了!” “就是嘛,大呼小叫扰人清梦,胆儿都被吓掉半个了……” 莫副庭长冲大家摆摆手,说:“没事了,都散了!” 大家低声埋怨着,憋着一肚子怨气慢慢散去,若不是都知道钟惠的父亲是滨海市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恐怕早有人破口大骂了。 …… 第33章为美女站岗(二) 第二天一早,工作组三天一次的例会照常举行。折腾了十多天,所有组员对解决这次纠纷早就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打起来的时候能早点知道消息,好找个借口全身而退。 会还没开,闵炳如还在房间里没过来,大家伙东一堆西一堆凑在一块扯淡。 扯了一阵,就有人开副组长莫愁的玩笑:“莫庭长,咱们这回的工作要像你名字那样就好了,啥都不用愁了。” 大家哈忍不住笑了起来,都是不同部门暂时借调过来的人员,彼此之间没有什么隶属关系,说起话来就没那么多顾忌,气氛显得就轻松许多。 莫庭长是个肥胖但很和蔼的中年人,每次一坐下来,大肚皮就缅得老高,手搭在上面不断来回揉摸,一脸惬意。见大家都开他的玩笑,也一点都不恼,笑眯眯看着众人,继续摸着自己心爱的大肚皮。 一个司法局的干部说:“现在咱们算是四面楚歌风声鹤唳,那天去两村有纠纷争议的坟地去看现场,到了地,小方司机连车的火都不敢熄,我还纳闷,说这么干不是给国家浪费汽油么?人家小方说,熄火个屁,待会要是两村过来协商的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咱们熄火了碰着汽车发动不了,非得给打死在这荒郊野岭上给两村的老祖宗做伴去了。” 所有人又是哄堂大笑。 司机小方说:“你们还别笑,我经常下乡,这种事碰多了,是经验,紧急的时候打不着火的事情还真有,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啊,汽油多用点没关系,反正公家的,命倒是自己的。” 正说着,闵炳如进了会议室,大家稍稍安静下来。 林安然注意到,闵炳如两眼布满血丝,显然昨晚没睡好。 闵炳如扫了一眼大家,揉了一下太阳穴舒缓下神经,然后说:“开个例会,大家将三天来的工作进展都小结一下,钟惠同志等下汇总作个简报报送市里,区里的情况简报我来做。” 由于工作毫无进展,几个小组的头头都没什么好说的,加上情绪低落,都随便应付几句了事。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闵炳如对眼下的困境一清二楚,但还是希望事情没自己想象中的糟糕。于是耐住性子听了一阵,可传到耳朵里的都是不利的消息:工作开展难,村民情绪大,划界更是狗咬乌龟无从下嘴。 派出所所长的叶龙说,昨晚有村民按捺不住,拉了十几人到医院里闹了一通,要找宝塔村在医院里的人晦气,现 在两村斗殴里受伤的人,有的明明伤都好了,都不愿意出院,赖在医院里死活不走。 唯一可喜的是伤得最重的一位终于抢救过来了,正在恢复当中,不过这医疗费是水涨船高,这几天躺的都是icu,治疗费跟清明烧钱一样,现在都是派出所贴钱暂时支撑着,是不是请示下区领导划拨点经费,照这么下去,派出所就穷得要当底裤了。 闵炳如点着根烟,一口一口吸着,目光呆呆盯着会议桌的桌面,始终一言不发。 莫庭长也悠闲不住了,终于拿开按在肚皮上的手掌,说:“闵书记啊,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看这么恶化下去迟早得打起来,咱们卷在其中恐怕得当炮灰了。你好歹做过多年的调处工作,这里面情况比我们熟悉,我个人看呐,你还是赶紧跟区领导研究确定下一个划界方案,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哩。” 莫庭长的话得到大家一直赞同,所有人都点头响应说:“是啊是啊……” 大家发言的时候,林安然满脑子都是昨晚林强的酒后真言,他悄悄瞄着闵炳如,观察了半天,心想若他真是这事件背后的那个推手,事情就太可怕了。 琢磨了一阵,林安然决定找机会试探一下这个看起来貌似忠厚的闵炳如。 轮到自己发言的时候,林安然说:“这几天我下户稳定村民的情绪,听得最多的要求就是要划界,而且一致要求按照1954年的划界图来作为依据。为什么我们不找到54年的勘界图,依样画葫芦来一次重新划定?闵书记,这宗纠纷你跟进多年了,想必知道其中缘由吧?” 其实林安然知道勘界图早就丢失了,故意装傻而已。 闵炳如吸了一口烟,说:“因为1954年的勘界图已经丢失了,就连市的档案馆都找不到。” 林安然装作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 接着顺汤下饺子,问道:“我听说老一辈的干部都有记录工作日志的习惯,当年参加勘界的老同志,我估计还有健在的,派人去找一下他们,估计能从他们手里找到一些线索,必要时候,还可以请这些老同志来作个佐证,总比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地乱忙活好。”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大家低头交谈了一下,都认为林安然的方法很不错,莫庭长伸手在桌上轻轻一拍,竖起大拇指说:“小林很不错啊,脑子活泛,这法子我看行!闵书记,我们向区里汇报一下,就按照这条线索去查找一下,估计有意外收获也 不定,总比在这里等着村民拿锄头招呼我们好。” 莫庭长的话更是推波助澜,无形中配合了林安然的试探意图。 林安然抓住机会步步紧逼,说:“钟惠同志是市府派来的联络员,闵书记,我看可以让她回市府那边了解一下相关的情况。” 在开会之前,林安然还在犹豫是否要这么给闵炳如下绊子,俩人有限的接触中,这位老好人副书记给他的印象很不错,如今老实人能当官的还真不多,若不是他痛恨背地里不顾村民死活捣鬼的人,也不会硬下心肠弄这么一出“逼上梁山”的戏。 莫愁和林安然一唱一和,把闵炳如架到了火上烤,只要他表明态度,林安然立即可以判断出村斗背后的内幕是否和他有关。 打心底来说,他不愿意看到闵炳如就是那个幕后的黑手。 可是,闵炳如刚才的表现却让他大失所望。 听见林安然建议钟惠回去市府查找线索,闵炳如嘴边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说:“小林的提议我认为不错,至于市政府那边的老同志,我负责去找吧,毕竟这件事我了解比较多一些,跟老同志也能谈得更深入一些。” 说完笑着夸奖林安然:“小林不错,提议很好。”他笑容显得有些僵硬,而且主动提出自己去找老干部,其中猫腻不言而喻了。 闵炳如到底还是心虚了。如果光明正大让钟惠去查,说明他心里没鬼,现在抢着要自己去,显然是怕暴露自己早已拿到相关线索。 林安然的心一点点凉下去。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想起这位闵书记最近十几天的一举一动,都是一副勤恳老实为民解忧的正派模样,没想到…… 他开始考虑下一步是不是再逼迫一下闵炳如,既然这人如此龌蹉,自己也无需留有余地,把他逼到死角里就是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 哐哐哐—— 大家纷纷凑到窗前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村干部冲进来,脸色苍白,大声说:“不好了!打起来了!领导你们快走!” 第34章打起来了(一) 其实所有驻村工作组的干部都希望村斗早点打起来,总比不死不活坐在火山口上熬着受折磨好。当两条村真的打了起来,大家又都傻了。 尤其是那个冲进村委会议室的村干部透露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魂飞魄散的消息:“村民们说,是工作组包庇宝塔村的人,迟迟不肯为他们划界,现在要找你们讨说法,很多村民朝这里涌过来了!” 这消息不啻于往会议室里扔了一颗手榴弹,很多人脑海里嗡一声炸开,第一时间闪现出来的是近日来在村中家家户户村民在门口擦拭的那些大刀片、红缨枪还有鸟銃之类,一想到这些个东西招呼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脸上马上没了血色。 “我们撤吧!”莫庭长来不及再抚摸他的大肚子了,肥胖的身形忽然变得敏捷无比,众人眼前一花,他已经到了门口。 “赶紧撤出村子!”他大手一挥,也不管组长闵炳如有什么指示,反正现在车多,每个分组都有一台车,不怕装不下。 兵败如山倒,众人纷纷涌出会议室,带来的换洗衣物也不要了。 闵炳如似乎接受不了已经打起来的这个事实,目光呆滞,还坐在椅子里,等众人离开了,这才丢了魂一样下楼。 李亚文是拍过桌子的,要出了事,第一个将他一撸到底,那时候,刘副市长会不会真的保住自己呢? 林安然和钟惠下了楼,跳上分局丰田面包车,王勇一挥手,万彪一踏油门,一溜烟冲出村委大门,径直往村外去了。 林安然说:“嗳,我说你不等等闵书记?” 王勇掉过头来,透过后窗看着依旧慢慢吞吞的闵炳如,哼了一声,说:“活该!他自己不是有车吗?” 林安然说:“他开车慢,而且人家好歹是个领导。” 王勇呸了一声:“领导个屁!就是个人渣而已,真他妈表面老实背地里肮脏。” 林安然忙说:“这话自己人面前说说就算了,别犯傻在别处乱嚷嚷。” 钟惠笑道:“你以为他是笨蛋啊?你让他到领导面前,马上就换副嘴脸了,肯定笑嘻嘻一脸恭敬的拍马屁了。” 林安然转过头去,看到闵炳如上了自己的车,过了好一阵才出了村委大院,在村道上龟爬着,时速还是没超过三十公里。 即便在这种时候,闵炳如都没忘了“谨小慎微,安全第一”这个紧守了一辈子的原则。 这么一个怕事的人, 真的是他在背后搞鬼?林安然心里又泛起了疑云。 到了村口,一大堆政府的车都停在集市旁,不光是铜锣湾村的工作组,宝塔村的组也是同样的情况,一说打起来,纷纷撤退,先到村外避风头来了。 已经有人飞车回区府报告情况了,不消多久,这里就会集合了大批公安干警,然后列队进入村里,把守各处要道关口,把事态控制住。 当然,也不排除会有失控的时候,整个临海区分局满打满算也就四百号公安,除去后勤、机关之类的文职人员,能调动的警察外加治安队员也不过五百,在两条数千人的大村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唯一可以起的只是震慑作用。 半个小时后,临海区的领导几乎都到场了,李亚文、陈平,还有黄大海和主管农村工作的副书记、副区长纷纷赶到。 林安然的顶头上司安秋岚和副主任周宏伟也跟在领导车队后面到达集合地点,李亚文的车刚停下,周宏伟从尚未停稳的车里跳出来,身手敏捷,瞬间越过几个车位,在李亚文的秘书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为书记打开了车门。 李亚文显然是气急了眼,才下车就急着往前走,手里的包没拿稳,啪一下掉在地上,周宏伟赶紧捡了起来。 由于是早上,乡村路边露水还未散去,加上下了几天雨,泥泞不堪。那个精致的手包掉到地上,顿时沾了不少泥水,显得肮脏不堪。 周宏伟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手包在身上刷刷几下揩得干干净净,又递到李亚文手里,任凭自己白色风衣上屎黄一片,却一点不在意,好像那不是一片污迹,而是挂在心口一枚明晃晃的勋章。 林安然把一切看在眼里,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宏伟只用了几年时间,就从一个区府司机班的司机跃升为综治办副主任。 在官场上,脸皮厚也是一门技术活。 脸皮厚不难,脸皮厚到极致却很难。 只要周宏伟还残存一丝丝的所谓的廉价尊严,那么他就不能赶在李亚文的秘书打开车门之前为书记开门;假如他还知道害臊两个字几笔几画,那个精致的手包掉在地上一瞬间犹豫上半秒,也许李亚文身后就会蹿出另一个捡包的人。 李亚文身后的一大群干部,绝对有愿意上去弯腰捡包甚至在衣服上揩泥水不要脸的人,可是最不要脸的、第一个冲上去的却是周宏伟。 拍马屁也需要机会。机会稍纵即逝,时不待我,失不再来。看着周宏伟捡包, 不知道多少临海区在场干部暗地里捶肿了胸口。 铜锣湾村和宝塔村之间的纠纷发展到这个不可控制的程度,最受罪的莫过于闵炳如,李亚文让黄大海组织公安干警分批进入村里阻止械斗,然后站在村道边上扬起食指点着前额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亚文是基层乡镇干部起家,脾气火爆是众所周知,说话自然没那么文雅,什么蠢材猪头王八蛋都出来了。 骂到慷慨激昂处,差点就要当场撤了闵炳如这个组长,要不是老好人陈平在边上劝阻,说什么临阵易将兵之大忌,闵炳如别说一个临时的工作组组长,就连政法委副书记的位置都保不住。 还没骂完,朱先进和刘大同也匆匆赶到现场。 朱先进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让人捉摸不透,不咸不淡不温不火,和李亚文等几个临海区领导握了手,又很是程式化地口吻说了一些市委的指示。 这一说,就说了足足十多分钟。 林安然在旁边竖起耳朵偷听,听完了觉得有些滑稽。十分钟的话足足可以写个三四页稿纸发言了,但自己听了半天,他觉得只要八个字就能说出中心思想——妥善处理,圆满解决。 但他也理解这些当官的,换自己坐到朱先进的位置上,恐怕场面话还是要说的,说长点总比说短点显得要重视得多,要认真得多,要尽职得多。就好像上级领导下基层,嘴上永远说一切就简,下面的安排从来不会就简一样的道理。 刘大同则不然,虽然这种事态、这种场合当然不适宜摆出一副笑眯眯的姿态,但脸色仍比朱先进轻放松许多,说的话也是很口语化的调子,没打什么官腔,也没有批评人,反而一再强调大家要注意安全。 林安然不得不承认,刘大同显得更加亲民许多,在拢络忍心方面,爱端架子的朱先进显然及不上这个八面玲珑的刘大同。 刘大同注意到身后的闵炳如,招呼道:“炳如同志,过来一下。” 闵炳如走了过来,刘大同看着他的脸色,很关切问道:“怎么?压力很大?” 李亚文看着闵炳如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又见他和刘大同站在一起谈话,鼻孔里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 这一幕落在闵炳如眼中,把他又惊出一身冷汗,面对刘大同,他什么都没敢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站在那里。 刘大同拍拍闵炳如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有思想负担,做好该做的工作。” 闵炳如全身微微一震,往后一退,刘大同放在他肩上看似温和的手像块烧红的烙铁一样。 刘大同不以为忤,毫不在意地笑笑,转过头去,不再看闵炳如。 这一切都落在林安然的眼里,他总觉得刘大同这一拍很是古怪,却又说不出其中玄机。 临海区区府办一个副主任觉得让市领在路边干站着不是个事儿,于是在集市找了个士多店,让老板拿出七八条长木凳,招呼各位领导入座。 一个临时的指挥部,就在士多店门前搭建了起来。每隔半个小时就有干警通过步话机向黄大海汇报村内的情况,但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似乎村里面的气氛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 林安然用胳膊碰了碰王勇,说:“你看这阵势,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敌前指挥部。” 王勇笑着答道:“什么叫像一个i额敌前指挥部,咱们就是一个敌前指挥部,不过是日军的而已。在人家村民眼里,咱们就是罗卜头(当地人对小日本的一种蔑称),鬼子进村了。” 边上的钟惠提醒俩人,说:“你们的嘴呀,也不把个门,让领导听见,皮都给你扒咯。” 拖延到中午,终于有消息说村里形势缓和下来了,械斗没能打起来,进去的警察控制了两村交界处的一些关键的地点,村民对政府毕竟是有所畏惧,围着警察们骂骂咧咧了一早上,暂时都散了。 大家刚松了口气,一个坏消息却传了出来。 第35章打起来了(二) 报告称,有一小拨铜锣湾村的村民,利用了警察警戒线的漏洞,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了宝塔村的地界,两村在一个小山坡上大打出手,结果三人负伤。 医院的急救车呜呜闪着蓝灯冲进村里,又呜呜闪着蓝灯冲了出来。 李亚文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原本才塞进肚子里的心肝又跳到嗓子眼上面。 朱先进忽然站起来,在众人面前负着手,踱来踱去,转了几个来回后终于下了决心:“亚文同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赶紧通知两村的村委书记和村长,让他们都集中到铜锣湾村的村委大楼里,咱们现场马上开个会,要他们表个态!如果不能把自己村村民的情绪安抚下去,撤了他们的职!” 李亚文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让黄大海通知里面的警察,将两村的几个主要的干部领导都集中到铜锣湾村村委,布置妥当之后,市领导亲自主持召开专题会议。 他心知这样的作用不大,如果撤职能吓住两村的村干部,他早这么干了。 两村地处较为偏僻,收入也不高,当村干部又不是什么优差。不像市区内的城中村发展快收入好,当书记和村长肥的流油。像铜锣湾村这种鸟不拉屎的村,请人都没人愿意干。 要说以撤职为条件威胁他们去安抚村民,估计会玩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把戏,表面给你做样子,私下弄不好还支持大家打一场痛快的。 不过事已至此,又是市领导的指示,唯有死马当活马医。 李亚文给黄大海下了命令,又喊过闵炳如,没好气道:“你赶紧进去,先和俩村的书记和村长见见面,传达下市领导的指示,布置好会场,我们马上就到。” 闵炳如脸色很不好,回到自己车边,手竟然发起抖来,半天打不开车门。 换做以前,林安然会同情他,现在只觉得这人是自作自受。现在的形势拖延下去势必会有更多村民受伤,要真到爆发的时候,恐怕要闹出人命来。 林安然决定向闵炳如再摊开一张底牌。他走到闵炳如身边,佯作关心道:“闵书记,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事吧?” “没事没事……这锁有些问题……”闵炳如低着头,翻着钥匙串里一根又一根钥匙,还是打不开车门,又在公文包里翻来翻去找备用的。 很显然,闵炳如现在精神已经到了高度惊恐的时候,连自己的车钥匙都分辨不出来了。 林安然又说:“闵书记,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下,今早上我在会上跟您说,去市里找当年勘界的老同志,兴许有线索,其实,我早让钟惠去找过了。” 闵炳如手一抖,钥匙掉在地上。 “钟惠回来说,找到了一个姓陈的老同志,当年是行署里的一个副主任,参加了勘界,他有工作日志,很详细记录了勘界的一些信息,不过……” 闵炳如连钥匙都忘了捡,侧着脸看着林安然,嘴唇微微颤抖,说:“不过什么……” 林安然故作轻松,道:“说是前年您就找过他,工作日志也早交给您了。我当时想呀,这线索是您辛辛苦苦找回来的,功劳也应该是您的,我们做下属的,不敢僭越,所以早上我的提议就这个意思,让您把资料拿出来,如果问题解决了,功劳还不是书记您的?” 闵炳如顿时呆若木鸡,这话就像五雷轰顶,脑子里被轰得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怎么办…… 良久才弯下腰去捡起了钥匙,嘴巴张开几次都说不出话来,最后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下了决心一样,说:“谢谢你了。” 林安然继续给他下猛药,又说:“闵书记啊,我这几天下乡,还听到个很有意思的说法……可是事关重大,我又没敢在会上说,所以私下向你汇报一下。有村民说,牡蛎场那次的斗殴,有人给了钱铜锣湾村这一方,叫了几个混混在里面挑事才导致现在的后果。而且……” “什么?”闵炳如显然也很震惊,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没了,急忙问:“而且什么……” 林安然左右看看,装作神秘道:“而且听说给钱的是咱们政府部门里的人……” 闵炳如的钥匙又一次跌在地上。 林安然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又换了副轻松的口吻,说:“咳,闵书记,这我看八成是流言。你说怎么可能我们政府部门有人在里头挑事是吧?这可是犯罪的是吧!” 闵炳如没再说什么,梦游一样捡起钥匙,继续开他的车门。 车门终于打开了,他坐进去,木然地打着了火,还是开得那么慢,晃悠悠往村里去了。 等车走远,林安然双手抱在胸前,微微咧嘴笑了。 王勇凑过来,问:“怎么?跟他说什么了?” 钟惠也凑了过来,很好奇说:“到底说啥了?我看他脸色很不对劲啊,白得恐怖,跟死人一样。” 林安然呵呵一笑 ,说:“敲山震虎。” 钟惠皱起眉,疑惑道:“安然,什么敲山震虎啊,你别说的云里雾罩的,我听了糊里糊涂的。” 她本来就一张娃娃脸,长得甜美至极,皮肤又好,吹弹可破,眉头一锁,鼻翼上几道妙不可言的皱褶,显得很是可爱又让人怜爱。 林安然看着她的可爱样,想起昨晚给她洗澡站岗时闹的笑话,不由得心神一荡,真想伸出手去刮刮她的鼻子,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造次,只好继续摇头微笑,逗她说:“佛曰,不可说。” 钟惠显然对答复很不满意,哼了一声,斜着一双汪汪大眼说:“林安然,我算看出来了,你这人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鬼主意。你也不看看,你都把闵书记吓成什么样了,我怕他待会吓出车祸来了。” 王勇爱憎分明,他认定闵炳如在村斗的事情里没起什么积极作用,呸了一声说:“活该!” 林安然觉得钟惠说得不无道理,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刚才给了闵炳如太多的压力,这人胆小如鼠,被自己这么一吓,不会傻到干什么蠢事吧? 转念一想,又骂自己淡吃萝卜闲操心。人家好歹是政法委副书记,自己算个屁,办事员而已,才几斤几两道行?你说人家胆小如鼠,可人家是副书记,为他担心?多余了吧? 第36章让子弹飞(一) 一直到了午饭后,村里的准备工作才算完成了,刚刚越过公安警戒线的两村村民又被隔离开来,形势暂时又稳定下来,可以进村开会了。 朱先进上了自己的车,由临海分局的警察开道,一溜子十几台辆车排着队,浩浩荡荡进了铜锣湾村。 到了村委大楼前,闵炳如和两个村的村干部都等在门口,朱先进下了车,没急着上三楼会议室,而是站在院子里叉着腰训起几个村干部。 也难怪他这么火大,为了两村的事情闹腾了这么久,可见这两条村的班子确实不得力,朱先进对两村班子领导当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朱先进没上楼,大家都不能上楼,只好围了一圈,散在朱先进身后等他训话。 正当大家悠哉悠哉的时候,忽然砰一声枪响,朱先进旁边的一棵梧桐树的树干上飞溅起一些小木屑,有东西扑一声嵌入树干,而且威力不小!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唯独做过首长警卫员的林安然马上判断出这是一颗弹丸,枪声清脆,像是小口径的自制枪支,不是鸟銃之类的火药枪发出的闷响。 几乎是条件反射,林安然在所有人还不知所以的时候冲到朱先进等人身边,抓住这几个领导的后衣领,一手推一个,将朱先进和刘大同推到一辆面包车后面,回过头再一把拉住李亚文,将他也扯到车尾位置。 “有人开枪!小心!”王勇大叫一声,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整个院子炸了锅一样,刚才还围成一圈的干部们瞬间散得没了踪影。 人群刚散开,又响起两声闷响。这次是鸟銃的声音,刚才朱先进、刘大同和李亚文站的地方尘土四溅,显然这几枪都是冲着几个领导去的。 由于受过特殊的训练,林安然比在场任何人都镇定,第一枪他听出了大概方位,第二枪和第三枪响起,他已经能够确定开枪者的位置。 周宏伟躲在车后面大叫:“公安呢!公安呢!抓人啊!抓人啊!” 综治办工作人员是配枪的,周宏伟慌乱之下竟然忘了自己身上也别着一支****式,只顾着瞎叫唤,却一点用都没。 此时的公安干警绝大部分都在两村交界的地方巡逻,位于村中央的村委会办公楼反而是没什么警察在场,周宏伟白叫唤了半天才发现公安局长黄大海也躲在车后头,冲着对讲机叫增援。 林安然拔出腰里的****手枪,看了看蹲在自己身后的三位领导,朱先进眼镜都歪了,紧 张之下竟忘了扶,看上去很滑稽;刘大同脸上招牌式的微笑没了,那些细密的皱纹更多了,一副苦瓜脸;李亚文脸色煞白,没剧烈运动过,却喘得厉害。 三个领导的手,都紧紧抓住林安然的衣服,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林安然笑道:“几位领导别紧张,这里很安全,都是自制枪支,射不穿这辆车的。” 三人对视一下,都不约而同缩回手。朱先进推推眼镜,刘大同整整衣领,李亚文咳嗽几声,又恢复了平常的威严官相。 林安然朝另外一辆车后的王勇打了个手势,示意枪手就在村委院子对面的楼房上。 王勇低声说:“要快点过去逮住他们,不然很快就跑了。” 还没说完,林安然已经一个闪身,从车旁边的围墙上翻了过去,动作迅速敏捷,两脚刚落地,人马上冲到了村委对面一栋两层楼楼下,接着又闪身翻过院墙,从前门进了小楼里。 王勇见他得手,也依样画葫芦,翻墙而出,冲到小楼下,守住楼下的后门。 朱先进忽然问身边的李亚文,说:“这小伙子,身手怎么这么好?退伍兵?” 李亚文面有得色,说:“他以前是第12侦察大队的侦察兵,在南疆参加了实战,后来又到中央警卫团给首长当了警卫员,退伍回来差点就被人分到区属企业去了,我看他这履历简直是浪费了人才,就招到综治办里去了。人尽其才嘛……” 朱先进不住地点头说:“想不到亚文同志你们区还有这样的人才!不是他在,后面两枪我们都得挨枪子,这些村民太大胆了!我看要调派武警过来才行,要入村强行收缴私藏的枪支!以前太姑息这些人了!” 李亚文当初为林安然安排工作,可以说并非十分情愿,为他签条子安排工作多少有和刘大同怄气的成分。现在看来,这事还真是安排对了,不但以后没人敢对这事有半分微词,自己还落了个伯乐的好名声。而且这也是命,今天要不是林安然,自己恐怕得挂彩入院。 刘大同对林安然也很是欣赏,半真半假说:“亚文同志,要不,这小伙子让给我?我带到市里,安排在市府办里做我的秘书好了?” 李亚文不冷不热说:“刘副市长,你堂堂一个副市长,要人才还不容易?用得着来我临海区抢人?” 几个人正说着,忽然看到对面的小院门口人影晃动。林安然和王勇扭着三个十几岁的少年从楼里走出来,林安然手里还拿着 三杆自制的枪支。 到了楼下,林安然和王勇耳语几句,在那几个小年轻的头上各拍了一下,居然松开手,依稀听见王勇说:“滚!” 几个少年如逢大赦,转身跑了个没影。 周宏伟站起来,冲着走回村委大院的林安然和王勇吼道:“林安然,你们怎么把人放走了!?” 林安然说:“对呀,放走了,不放难道请他们回去吃饭?” 所有人都知道危险已经过去,纷纷站了起来,当官的官相又回来了,普通干部也恢复了干部的模样,不再是刚才惊慌失措的狼狈样。 朱先进等人也很是奇怪,怎么放人了? 周宏伟很善于察言观色,见朱先进、刘大同和李亚文都满脸疑惑,顿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训斥道:“林安然,你眼里还有没有领导?这几个罪犯敢朝领导开枪,罪大恶极,你敢私放犯人?!” 他对林安然早就心存芥蒂,在金洲大酒店那次被林安然强迫着喝了一大杯酒就本来就丢脸,一直想找林安然的碴。 训斥完了,又觉得还不过瘾,转头对在场的领导说:“朱常委、刘市长、李书记,我建议要严厉处分林安然!” 林安然把收来的三把自制枪交给王勇,摊摊双手,也不反驳周宏伟,说:“周主任,如果你愿意,去把他们抓回来好了。” 门外响起了警车声和嘈杂声,十几个公安干警冲进村委,手里都拿着枪,一个个如临大敌,领头的跑过来向几个领导敬了礼,请示道:“各位领导,请问有什么指示?” 警察到场,周宏伟胆色立马壮了,刚才让他自己去抓人肯定不敢,现在感觉人多势众,没什么不敢干的。 第37章让子弹飞(二) 也不等朱先进几个开口,周宏伟抢先对领头的警察说:“你们都跟我来,把那几个袭击领导的小混蛋抓起来!” 说完领着警察要出去抓人,一副誓要给领导讨公道的模样。 还没走到门口,林安然大声提醒他,说:“周主任,你出了门,记住往左右看看清楚。抓了人,能出得了这条村吗?” 冲到村委门口的周宏伟听了这话,停住脚步,忍不住伸着脑袋左右看看。不看还罢了,一看之下,脸色剧变。刚才的豪情像一盘放在雨水中的冰淇淋,一下就淋化了,人往后退了两步,又回到了院子里。 村委院子外的两头村道上,已经堵满了前来围观的村民,一些警察正在人群前左挡右挡,不让他们进入村委。 林安然走到朱先进面前说:“朱常委,我放人是为了领导的安全考虑,也是为大局考虑。现在这里火药味太浓,这骨节眼实施抓捕肯定会激发矛盾,万一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变故,咱们都出不了这村子。” 朱先进几人对望一眼,恍然大悟,对眼前这年轻的小伙子赞赏不已,说:“还是小林同志考虑得周到!” 周宏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还是撑着一口鳖气吞不下去,质问林安然道:“你也不该放了他们,他们是罪犯!私藏枪支!持枪行凶!袭击领导!都是大罪!” 林安然笑道:“这一层我早考虑到了,之所以把他们带出了楼下,还站了一会才放人,是为了让大家看清楚是谁开枪了。这里有本村干部,也有司法所的同志,他们都很熟悉这条村子,谁家的人一问他们就一清二楚,等事情过了,要秋后算账也容易。” 说完转向在场的铜锣湾村干部和劳动街道司法所的干部说:“刚才的人,你们都看到了吧?别告诉我你们不认识他们几个。” 劳动街道司法所的干部答很干脆,说:“嗯,我看出来了,一个是村民林日生的儿子,还有一个是二叔公的孙子,另外一个不认识,不过我看村干部知道。” 一句话将皮球踢到村干部脚下。 司法所的人长期下村调解纠纷,算得上这里的土地爷,没几个村民不认得的,而且他们不是本村人,说话没什么顾虑,所以答得很爽快。 铜锣湾村的书记和村长承认不行,不承认也不是,状况有些尴尬。于是干脆不做声,不过不做声就代表默认了。 事情都解释清楚了。林安然心想,好你个周宏伟,真是见缝插针给 我下绊子,不弄一下你还当我真没脾气了! 于是皱起眉,苦着脸说:“周主任,我刚进综治办,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说我骂我都行,可不能这么为难我呀,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明说嘛,是不是我给江建文做入党介绍人你不高兴了?我是他看可怜,入个党找个介绍人找了一年都没有人敢做,我同情心作祟才签字做了介绍人,你大人大量,可别怪我啊。” “你……”周宏伟觉得自己吞了好大一只死猫,就差没撑死,竖着一根食指指着林安然,半天才挤出一个字,说:“你……”这个林安然也太毒了!太他娘的阴了!这江建文入党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那明明是李海在作祟,怎么就成了自己在阻挠了? 林安然居然敢当着市领导和区领导的面说这种话,你说他阴险吧,又像是一个不懂规矩的愣小子,你说他愣小子吧,他每一句都戳得自己死死的,栽赃嫁祸害得自己有口难言,真他妈毒到绝处了! 整个院子里的领导干部都愣住了,闹不清林安然要干什么。 看样子像是借机诉苦?想想又不对,这种场合哪能说这个?刚才好像还在谈论枪击事件,这会儿怎么成了讨论综治办的内部事务和私人恩怨了? 安秋岚又惊又喜,惊的是林安然居然敢在这种场合将办公室的矛盾摆到领导面前;喜的是周宏伟这种老狐狸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林安然耍得团团转。 朱先进为首的几个领导完全站在林安然一边了。这小伙子刚才的表现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不是他,谁都不敢担保慢上几秒时间,后两枪的子弹会不会射到自己脑袋上去。 听了林安然的解释,又看到周宏伟刚才的表现,更觉得这个姓周的副主任太不讲道理了,连容人之心都没一点,对下属处处留难,未免太没领导气量。 李亚文压住火,狠狠瞪了一眼周宏伟,安抚林安然道:“小林,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又转向周宏伟:“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先回你自己办公室里去,明天早上九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很明显,李亚文一刻都不想看到他,让周宏伟现在马上回办公室就是反省,明早让他来自己办公室,恐怕要批评了。 事情总算满意收场,林安然暗暗松了口气,刚才算是兵行险着,周宏伟一直在借机挑衅,他也是忍无可忍了,才这么干。 之所以要捎带上江建文的入党问题,是因 为林安然很清楚,就算自己给江建文做了介绍人都也无济于事。入党要经过开会表决,而且必须半数以上正式党员同意才算通过。 要在这上面玩花样实在太简单,李海根本不需要和安秋岚正面冲突,只需要让办公室和打私办宗何利的手下在开会的时候借故请假就可以,与会人数达不到应到会人数的一半,程序就无效。 经自己这么一说,李亚文必定过问江建文的入党问题,在他的压力下,宗何利和李海绝对不敢再玩什么花样,估计很快就能解决。 钟惠在人群里看着林安然算计周宏伟,心里乐翻了,憋了半天才忍住笑对身边的王勇说:“安然这人,真是一肚子坏水,那姓周的主任没吐血算不错了。” 王勇说:“安然就这德行,不按常理出牌。我跟他兄弟这么多年,有时候都摸不透他想什么。不过这次,周宏伟算是被他玩惨了,你看安然还一副无辜的可怜相,装得可真像!” 俩人忍不住弯下腰,捂着嘴巴笑了一阵。 出了枪击市领导的事情,李亚文脸上无光不说,多少还要担点责任,恐怕得到市里作个检讨什么的。 幸亏林安然出手快,不然若是朱先进和刘大同随便一个受伤入院,自己即便有市委书记撑腰,也很难交待过去。 想到这里更是怒火中烧,无意中瞥见人群中的闵炳如,忍不住阴着脸说:“炳如同志,请过来一下!” 今天这所以的一切,必须要找个替罪羊,既然闵炳如是调处办主任,那么就撤了这个混账东西! “我说过,出了事我第一个就撤你!今天市领导来这里,竟然受到枪击,这个责任我要负,你也要负!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了,把手头上的工作交给秋岚同志,回家反省去!你调处办的工作也不用操心了,我会和陈区长还有组织部门商议,给你减减负,等组织部门安排好你的工作再回来吧。” 闵炳如听着听着,整个人忽然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脸色越来越白。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涌了上来,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转头望向刘大同,后者故意将头拧向一边,看都不往这边看。 这回是真的完了…… 一股暖洋洋的热流,突然从他的裤裆里往裤管下滑去。 人群中一个干部忽然惊叫起来:“闵书记,你……你怎么了!?” 第38章他疯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跌碎了眼镜。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引到闵炳如身上。可无论是谁,只要看上一眼闵炳如,都无一例外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裤裆上,而且全都变得瞠目结舌,惊讶得像看到了一个怪物。 闵炳如穿着一条乔士牌浅灰色棉质西裤,它的焦点集中在裤裆部位上,那里已经湿漉漉的一大片,一些浑浊略带黄色的水滴渗出裤裆,滴滴答答落在村委大院的土地上。 乔士牌西裤湿漉漉的,被风一吹,紧紧贴在临海区政法委副书记、调处办主任闵炳如的双腿上。 矮小的闵炳如丝毫不觉,支棱着双腿,像只滑稽的圆规一样叉在院子中。 所有人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软绵绵像要融化了一样,下颌的肌肉完全失去了弹性,下巴几乎掉到胸口,心中就如一万头疯牛踩过的稻田一样凌乱不堪。 隔了许久,安秋岚终于忍不住了,走到仍然站在院子中央的闵炳如面前,伸手摇了摇这位政法委副书记,说:“老闵,你没事吧?” 他怎么也没料到,面前这个同僚忽然冒出一句很无厘头的话:“我要向李书记汇报一下,这村斗里面有大秘密!” 安秋岚云里雾里,眉头一拧,问:“大秘密?” 闵炳如使劲点了点头,说:“大秘密!” 安秋岚低头看了看闵炳如裤裆里还在滴答滴答的尿液,哭笑不得道:“老闵,我扶你去厕所吧。” 闵炳如骤然退出两步,一双眼里尽是惊恐,摇着手说:“不不不!我不去厕所,我要要去杀妖!这两村打架,是一条恶龙横在两村之间,我深研《周易》几年,终于发现了其中秘密,这恶龙不除,两村永无安宁!” 说完掉头冲进了院子里的厨房,一阵叮当乱响后,握着一把菜刀冲了出来,把在门外的安秋岚吓得赶紧退出几米外。 闵炳如大喝一声:“俺去杀妖也!”左手中指食指煞有介事捏了个法诀,叫唤道:“呔!妖孽哪里逃!” 说完就像个戏台上唱戏的大花脸一样,迈起方步往村委门口去了。 这时候,不知道又是哪个干部忽然如梦初醒,又叫了一声:“他疯了!” 朱先进回过神来,命令院子里的警察:“拦住他!” 巡警大队的警察们像重新通了电的玩具机器人,一拥而上,将闵炳如控制住,下了他手里的菜刀。 李亚文总算缓过神来,大声关照道:“不要伤着他了,派几个同志送他去青山医院。” 说完,转头低声对区府办副主任说:“你跟着去,好好让医生检查一下。” 青山医院是滨海市唯一一家精神病医院,滨海人吵架骂对方常会说,应该送你去青山。 几个身强力壮的巡警又抱又抬,七手八脚把兀自挣扎补休的闵炳如弄上了一辆警车,警灯一闪,呜呜鬼叫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绝尘而去。 院子里的人这才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彼此脸上神色古怪。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故。村民打起来了,市领导被枪击了,政法委副书记疯掉了…… 所有领导干部脑袋里都乱成一团浆糊,上了三楼会议室,久久沉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朱先进打破了沉默,干咳两声,说:“今天发生了很多意外情况,但无论如何,请同志们收敛心神,专心到解决两村纠纷这个中心上来。下面请李亚文同志谈谈下步工作安排,务必理清思路,排除意外情况的干扰,切实把矛盾调处的工作落到实处。” 临了,又补充道:“亚文同志啊,我们给同志们压担子的时候,也要关心下他们的心理健康啊。” 言下之意,就是让李亚文注意一下工作方式和方法。 在村道上,李亚文对闵炳如破口大骂,还有在村委院子里当场撤职,所有人心理都明镜似地,说闵炳如的失心疯跟这些没关系,谁都不会信。 现场会开得毫无价值,朱先进也好,刘大同也罢,虽然来之前都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可现在发生了那么多意料之外的插曲,再多的锦绣文章都用不上了。 刘大同一直在抽烟,脸上的招牌微笑没有了,显得木无表情,朱先进问他还有什么补充,他摇摇头,勉强笑笑,说没有了。 李亚文心事重重,草草应付几句,让安秋岚留下来担任调解小组的组长,也不再多说。 会议在怪异的气氛中匆匆结束,领导们扔下调解小组成员,拍拍屁股又走了。 天大的担子压在了安秋岚身上,想起刚才朱先进在会上说的话,安秋岚觉得自己的心理也开始不健康了。 看着一筹莫展的市、区两级领导,林安然也曾有冲动要站出来,揭开这两村械斗背后的盖子,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在官场上,等级制度很 是森严的。他只能等领导点了名才能发言,贸然蹿出来发话不合规矩。别说自己手头上没有足够的证据,就算有,也是在那个疯掉的闵炳如手里,问一个疯子去要资料?扯淡! 这么做不但没把握,更会为自己招来更多意想不到的后遗症。别人会认为他是爱出风头,而且领导对这种越级汇报的小人物往往带着一种天生的抗拒性。 越级,这个词在官场上尤为敏感。越级上。访、越级汇报、越级发言等等,大凡带着“越级”俩字的行为都是大忌,林安然可不想成为大伙的靶子。 今天自己的风头已经出够了,也该收敛一下了。适当的时候装聋作哑扮低调,是官场生存的法则之一。 两条村子目前就是两个巨大的火药桶,只要一星星火苗就能让事情爆发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调解的切入点至今没能找到,虽然都知道划界是病根,可是谁也没法子解决。 再看看工作组里的法院、公安、司法之类的部委办局头头,一个个装傻充愣,一个个自扫门前雪,一个个借故推诿,谁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当出头鸟。 等散会后,林安然找了个没人的机会,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安秋岚,后者大吃一惊,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也被拖入这趟浑水中来。 “小林,你说的情况属实?”他觉得林安然汇报的情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有人在背后挑动两村矛盾?这种事性质太恶劣,也是他最不愿意听见的消息。 林安然说:“这种事,我还不会拿来开玩笑。”他觉得安秋岚这话问得听多余,但也理解安秋岚内心的震惊,自己说的牵扯的东西太多,若是往深处查究,都不知道能挖出什么吓人的事来。 安秋岚低头想了片刻,说:“小林,晚上我回区里找一下李书记汇报情况,把这事跟他说说,你负责去联系一下炳如同志的家属,如果炳如书记手里有证据,那么肯定可以在家里找到。务必将它拿到手,这样我们的工作就主动多了。” 林安然点点头,说:“那么闵书记藏匿证据的事情,你看怎么处理?” 安秋岚笑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林安然心想,你是领导,怎么问我怎么办?他明白安秋岚实际上在试探自己,两人的对话很是微妙,大家都很谨慎。 人死债销,人疯了也一样。即便闵炳如真的私藏证据,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应该再追究了。可是自己坚持情况属实,不追究又于法不合。 这种问题,怎么答都不妥。干脆让安秋岚自己来定夺,这才是上策。 林安然装傻道:“我是新人,经验尚浅,这种复杂的问题处理不来,还是请领导定夺吧,我坚决执行就是。” 一句话,既表了忠心,又把皮球踢回安秋岚脚下。 安秋岚盯着林安然看了好一阵,越看越是喜欢眼前这小子,说他滑头,也确实是滑头,今天装疯卖傻就把周宏伟摆了一道;说他有正义感,也没错,在江建文的问题上,他可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至少自己办公室十多号人,就没一个敢站出来为江建文说一句公道话的。 他笑道:“小林,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些手段都哪学的?一点不像个刚参加工作的新人,倒像个在官场上打滚了几十年的老油条。” 林安然继续装糊涂,说:“安书记,你说什么呀?我一点没听明白。” 安秋岚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让林安然坦白开口,也只能作罢,这年轻人岁数不大,城府倒很深,但有一条可以肯定,能担大任,假以时日职位肯定不会在自己之下。 有了这种想法,就自然起了拉拢之心,嘴上终于松了防备,坦诚道:“好吧,我说说我的意见,闵书记的事情没公开的必要。人都这样了,留个好名声给他吧。至于背后挑唆村民的事情,我个人意见是暂时也要放一放,要查可以暗地里查,但不能明查。这种案子不是我们职责范围,一旦掀开盖子就会惊动纪委和公安,他们接手只会让情况更加复杂。能让闵炳如干出这种事的人绝对不简单,也不是你我能办下来的。我们是矛盾调解小组,不是专案组,把村斗事情解决了就算完成任务了。所以,暗地里查查便可,知道了答案,私下通报给李书记,让他自己去想办法。神仙打架,我们隔岸观火,别自己扯进去引火烧身。” 林安然心想,这安秋岚果然是老狐狸,既能邀功,又不会上身,虽然挑唆的人可恶,但确如安秋岚所说,背后的事情不是自己俩个能办妥的。 人最要紧就是有自知之明,有些事情难得糊涂,一味要弄清楚某些事情而揪着不放,事情最后往往没弄清,自己却搭了进去。 想到这里,他总算心里有数,说:“那一切都听书记您的安排了。” 安秋岚交待道:“另外,你明天再去找炳如同志的家属,今天他刚进了青山医院,家属情绪方面可能不稳定,去了别人也不会搭理你。晚上你陪我去一趟二叔公家里,即使我们有了划界的依据,他也 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况且……” 林安然接道:“况且他的孙子这次牵扯到枪击事件,他估计会为了这个会配合我们的工作。” 安秋岚掏出烟,递给林安然一支,两人默默抽烟。直到吸完一根烟,安秋岚站起来,丢掉烟屁股,拍拍林安然的肩膀说:“好好干。” 第39章二叔公的邀请 黄昏时分,安秋岚从区里赶回了铜锣湾村。事情似乎办得挺顺利,安秋岚脚步轻快,眉头舒展,神色轻松了许多。 也难怪他这么高兴,驻村工作组蹲守了大半月无丝毫进展,自己接手短短半天就找到了突破口,事情第一次看到了解决的曙光。 其分组都下户了,只有林安然这一组没动静,在大院里吹牛皮吹了一下午。 现在去下户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要是下户做做思想工作就能解决问题,两村也不会打了又打。 现在下户实际上是在做表面功夫。早上闵炳如的下场大家伙都看见了,谁也不愿意落个工作不卖力的印象给领导。尽力去做了,工作没做好是能力问题;连做都不去做,那就是态度问题。 在官场上,态度问题可以上纲上线,能力问题则不会。大家都不傻,所以大家都很会装傻。装模作样去下户,就是目前装傻的最好办法。 安秋岚找到林安然,俩人又在村委院子的大树下谈了一阵。 这个工作组原本是法院的民庭莫愁副庭长担任副组长,可现在安秋岚却把林安然提拔成副组长,下午到区里向李亚文汇报情况时,安秋岚已经提议多增加一个副组长,由林安然来担任。 安秋岚给的理由很简单,认为林安然工作能力强,而且这段时间常驻村里,对村里情况比较熟悉。当然,这仅仅是一种说辞而已,领导说你行,你就行。 以林安然今天的表现,李亚文当然不会反对,让安秋岚回去列个工作组的新名单,让区委、区府两办发文明确一下便可。 “小林啊,区领导对你很器重啊,正式给你任命,让你担任铜锣湾村驻村小组的副组长,你现在要给我分点忧。” 驻村小组是个临时性质,所谓的副组长不过是虚职,比当年的弼马温更不如,弄不好还要担责任,十足的吃力不讨好。 林安然还是装作大受感动,说:“谢谢安书记的关照。”他忽然想到了闵炳如,又问:“闵书记怎样了?” 安秋岚说:“还好吧,我下午回去顺便打听了一下他的事。青山医院那边给出了结论,叫什么反应性……对了!反应性意识障碍,是精神病的一种,估计修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过来。李书记下午和我交流的时候也很痛心,现在区里几个领导酝酿着给他提个副处,让他改非到人大或者政协里挂个闲职,又或者直接给他办理病退手续回家修养,具体还没定,不过估计副处提拔是肯定的 ,没功劳也有苦劳嘛。” 很显然,安秋岚没在李亚文面前透露闵炳如隐瞒证据一事,否则李亚文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闵炳如,更遑论给他提拔副处了。 话说回来,李亚文之所以这么快就酝酿着给闵炳如提副处,恐怕不是完全看在他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朱先进在会上的一番话,表露出对李亚文工作方式的一些不满。加上闵炳如被李亚文逼成这样,在滨海官场上传出去,名声也不会好听。现在给闵炳如提拔一下,也是想封住悠悠众口,免得落下个冷酷无情的坏名声。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农村四处炊烟袅袅四起,一阵阵饭菜香味传来,下户的人也陆陆续续返回村委。 有人起哄了:“安书记,是不是安排大家吃个饭啊,这么多天,天天吃盒饭,我脸都成了方形的了!” 又有人说:“安书记,咱们没功劳也有苦劳啊,天天下户磨嘴皮,脸上唾沫都一尺厚了,不吃顿饭,大家的士气上不来啊。” 安秋岚笑道:“没问题,但是不能走远,就在村口小集市那里吃点。” 诚如这些人说的,今天发生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一起吃顿饭对提升士气有一定帮助,还能联络下大家的感情。 况且下乡本来就有补贴,每个工作组都有一定的资金运用权,闵炳如当组长时候谨慎怕事,连饭都不敢吃一顿,组员背后颇有微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往今来都不过如此,只是如今的粮草性质变了许多,不单止是吃饱肚子这么简单,要吃饱,更要吃好喝好。 一行人上车浩浩荡荡出了村,找了家饭馆,安秋岚让莫庭长负责点菜,两人推辞一番,最后还是由莫庭长做主。 饭才吃到一半,店里忽然来了个村干部,说二叔公有事找工作组的领导,到村委一看没找到人,打听了一下,听说大家都在这里吃饭,于是就赶了过来。 林安然清楚,是白天枪击领导的事情涉及到二叔公的孙子,现如今是要和工作组谈判了。 安秋岚让林安然、钟惠还有莫庭长和司法所的所长陪同自己去一趟二叔公家里,几个人开车返回了村里,在村干部的带领下东拐西拐,来到一处土房子前。 这几间土房子占地倒是不小,一共三排房子成凹字形,却显得很破落,是用干稻草混合黄泥巴做成土砖砌成,房顶是松枝混合稻草外加泥巴糊起来。在临海 区西南片一带,家里穷的百姓依旧用这种土方法造房子。 进了用干树枝围成篱笆的院子,昏暗中看到二叔公就坐在院子里的一条长木凳上,手里捧着一个水烟筒在咕嘟咕嘟吸着。铜烟嘴上明明灭灭的火光,加上刺鼻缭绕的烟雾,谁都看不清二叔公脸上的表情。 安秋岚和二叔公不像闵炳如那么熟悉,嘴上就客套了些:“老叔,有什么事情找我们?” 二叔公放下水烟筒,问:“你就是工作组的新组长?” 安秋岚说:“是啊,老人家,我叫安秋岚。” 二叔公又问:“听说闵书记疯了?” 安秋岚点点头,答道:“忽然发病了,现在在青山医院里。” 二叔公叹了口气说:“闵书记也算是个好干部,这些年,常来我们村和宝塔村,在纠纷地里折腾来折腾去,有时候我们村和宝塔村有点小摩擦,即使是下雨都赶过来,弄得满腿泥……这年头啊,腿上有泥的领导,可真不多了。” 林安然听着颇有些感触。尤其是二叔公说的,这年头,腿上有泥的领导,真不多了。出入有车,下个乡也是车来车往,前呼后拥,下面的干部恨不得在领导走到的每一个地方都铺上红地毯,别说泥了,沙子都看不到一颗。 说完这番话,二叔公沉默了一会,忽然转头朝屋里喊了声:“带他出来吧!”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牛高马大的小伙子,一左一右跟在一个少年身后从屋里走了出来。 林安然盯着来人看了一阵,心里暗道:是他! 第40章迫在眉睫 从二叔公房子里出来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在村委对面楼上枪击市领导的少年! 二叔公指指自己的孙子说:“人在这里,你们带走吧。老汉我没教好自己孙子,他犯了事,要杀要刮随你们,要用他逼我低头,门都没有!” 安秋岚和林安然相对愕然,莫庭长和司法所长更是感到意外,钟惠也对此举大为不解,不知道二叔公要唱哪出。 大家都没想到二叔公竟然能猜到工作组会用他孙子的事情来和他谈判,先走一步棋,干脆将人先交出来,以摆明自己的立场。 如此看来,铜锣湾村简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大开杀戒了。 二叔公这步棋,大大出乎工作组成员意料之外。就连林安然都以为二叔公今晚会向工作组抛橄榄枝,可没想到,橄榄枝成了下战书。 两个一高一矮的青壮男村民更是激动,抢着喊道:“叔公说得对!咱们不低头,铜锣湾村的人不能受别人这么欺负!这次不打宝塔村个满地找牙咱们就不是练武堂的人!” 安秋岚说:“老同志,你有没有想过,真打起来你们有好处?打能解决问题?打了这么多年,宝塔村服了吗?你们村富裕了吗?村里的年轻人天天都在祠堂后面的练武堂里练武,不去正经做事赚钱,天天想着要报仇,天天嚷嚷要屠村,你们有没有想过,就算你们将宝塔村的人都打死了,你们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林安然也对两村的历史做过一些调查,也说:“二叔公,从八四年至今,你们俩条村子打了五次,一共死了12人,伤了57人,房屋被拆、农作物被毁咱们就不算了。你是村里威望最高的族叔,光算死掉的人的善后费就用了多少?你们自己每年能挣多少?光说这次引起纠纷的海滩,如果不是你们两村长期村斗导致没办法开发,若是用来做牡蛎养殖场,两村每年至少都多出十多万收入吧?” 二叔公还是没搭话,手里水烟筒抽得吧嗒吧嗒响。 高个子青年怕二叔公被林安然说动心,骂道:“你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政府的人都是偏帮宝塔村的!滚出去!滚出我们村!”说罢过来就要赶人。 莫庭长和司法所长有点慌,站起来便后退边说:“你们想干什么!?” 俩村民见莫庭长他们往后缩,便一把揪起还坐在凳子上的钟惠, 林安然觉得跟这些人还真说不清,见两人竟然对钟惠动手,生怕她吃亏,上前就卡住高个子青年的虎口一旋。 高个子青年顿时觉得虎口上抽筋一样疼,啊哟一声退开几步。 矮个子顿时一惊:“哟呵,吃过夜粥的哦!”捋起袖子就要上来帮忙。 “住手!”二叔公一声暴喝,“这里还轮不到你们俩做主!” 滨海市农村极讲究辈分,村里再混的小子也不敢对辈分高的老人不尊,否则会被全村人唾弃甚至动手打残。 二叔公这么一喝,俩个青年顿时不敢吱声,垂手怏怏站到一边。 安秋岚知道今晚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否则就没有机会再跟村民解释了,这开枪的少年更不能抓,一抓就等于发了最后通牒,铜锣湾村肯定会马上动手。 他又坐了下来,说:“老同志,1954年勘界,你是不是也在场?” 二叔公喷了口烟,说:“对,我在场,不过很多地方我都记不得了,大概的还能记住。” 安秋岚说:“如果我拿出1954年勘界的图纸,你愿不愿意配合我们工作,和宝塔村坐下来按照老图纸重新勘界?” 吧嗒吧嗒声骤然停了,二叔公含着一口烟想了半天,一拍大腿说:“成!以前我和闵书记也商量过,我同意的,不过他自己拿不出证据,怪不得我。你现在给我个准数,什么时候办?别又糊弄我,上次说十天,现在十天早过去了!” 安秋岚思忖片刻,说:“三天!三天后没办妥,你们打起来,我承担责任!” 二叔公歪着脑袋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安秋岚点头道:“我说的!” 从二叔公家里出来,莫庭长显然很担心,说:“安书记,你这海口可夸大了,这两条村的问题可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了,你有把握三天搞定?” 安秋岚说:“没把握也得搞,不搞是死,搞了起码还有点希望不是?” 莫庭长想想也是,都到这种火烧屁股的境地了,搞或者不搞,成或者不成,好像分别都不大。反正拖是拖不下去了,早点得个结果也好,真打起来自己就能名正言顺撤出去,总比在这里天天担惊受怕要好。况且自己是个副组长,出了问题也不需要担多少责任。 第二天一大早,林安然就遵照安秋岚的指示,带上钟惠和司机小方一起回临海区市区里找闵炳如的家属。 上了车,钟惠说:“安然你可真离不开我了,上哪都得带着我。”说完笑眯眯看着林安然,笑意里全是内容 。 林安然呵呵一笑,说:“带你是有原因的,闵书记出了事,家属情况肯定不稳定,哭起来你是女同志,安慰起来好一些,我一年轻小伙子,难道跟人家大婶抱头痛哭啊?” 司机小方握着方向盘,插嘴说:“小林,你现在在区里可出名了,昨天之后,很多部门的干部都在议论你。” 小方是从分局农村治安股里抽调来的司机,由于工作需要,所以长期下乡。开玩笑的时候常说,自己跟朋友聊天说起自己是治安股的,别人听了都艳羡得要死,再告补充告诉人家前面有农村二字,所有人听后马上又换上一副鄙夷的表情。 这是一种自嘲式的玩笑,但细细品下去,却会有很多感慨,两字之差害死人呐。治安股管的是公共场所的治安秩序还有特种行业的审批管理,而农村治安股则是负责农村的治安稳定工作,乍一听上去都叫治安股,细一问又是天渊之别。 林安然笑道:“我出名,是出了臭名还是美名?” 小方说:“当然是美名,大家伙都说你不得了。朱常委对你赞不绝口,李书记抢着说你是他相中才安排进来的,刘副市长更不消说,直接想问李书记要人,把你调到市府办去给他当秘书。” 林安然心想,这刘小建难道没同自己老爹告状?再一想又明白了,刘小建是刘小建,刘大同是刘大同,刘小建在外面横行霸道,刘大同未必都知道,而且未必都赞同,和刘小建的这点儿小矛盾还没上升到让这个衙内跑到老爹面前告状的程度。 他笑着说:“当秘书?我的笔头可不敢跟市政府里的秀才比,人家都是百里挑一的,我不过是个退伍兵。” 小方说:“哪的话呀,现在领导的秘书也分的,有文字秘书,有生活秘书,文字秘书专门写东西,但一天到晚都在办公室里不见天日,领导出去都带着生活秘书的,那才是领导的代言人。所以,不懂写没关系,当生活秘书好了。” 小方岁数比他大上六岁,进体制内工作时间比林安然长,对机关里的事情知道的也就多一些。 林安然忽然觉得小方今天对自己特别热情,从前小方虽然也算客客气气,但绝没有今天的亲热劲,难道是因为刚才说的,自己出名了的原因? 车开了一阵,小方又找到了话题,提起了闵炳如:“说起你们那个闵书记啊,全区都知道是个大好佬,走路都怕踩死蚂蚁,没想到最后竟这般下场。不过也好,谁都知道他也就是想要个副处退休,现 在总算如愿了。你说是不是啊,钟惠?” 钟惠老爹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这在工作组里人尽皆知,小方这么说实际上也是想探探口风,看看闵炳如提副处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落实了。 钟惠这下插嘴了,说:“副处是拿到了,可人疯了有什么意思,给个副总理都没意思了。” 林安然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官场是个奇怪的生态圈,其实闵炳如若不要个副处,潇洒点过日子,心态放宽点,即便不升职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正科退休,也不见得日子过不下去。 人如果踏入了官场,心态骤然就变了,升官就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权力的魔杖就成了毕生的追求,往往这些东西蒙住眼睛,人就容易钻牛角尖,变傻了。 离开郊区进了市区,车来到了区粮食局的宿舍楼下。 闵炳如的爱人是粮食局的干部,由于粮食局早年分房的时候,以他爱人的名义要了一套,所以后来区政府建新宿舍,按照规定就不能再分给闵炳如,所以他一直住在爱人单位宿舍里。 上了楼敲门,半天没人应,小马想了想说:“该不是去了青山医院吧?” 林安然也觉得有道理,事前应该打个电话问问的,现在即便在青山医院也要去找找看,安秋岚和二叔公定下的限期是三天,这事情必须争分夺秒。 三人又急忙赶往青山医院。 一路上林安然都在担心,青山医院里市区很远,有三十多公里,从铜锣湾村跑到市区又再跑到青山医院,耽搁了不少时间。 现在对于他来说,时间太宝贵了。 今天如果能搜集齐全所有的资料,那么明天就能坐下来谈判,这件纠纷背后还有人在捣鬼,多耽搁一天,就多一重变数。 林安然不由得心急如焚。 第41章鬼知道(一) 青山医院离市区三十多公里,此处人烟稀少,不过青山绿水,环境优雅,附近更是有一个闻名全国的镜湖。据说和闻名世界的尼斯湖有些相似,尼斯湖传说有水怪,镜湖里传说有神龟龙鱼。 传说是否真实无法考究。有人信誓旦旦说自己是亲眼目睹,可却无照片见诸报端,好在大家也就当个乐子听听,而且凭着这个传说,还真引来不少各地游客,随着游客越多,镜湖的传说也就越多,最后甚至说镜湖附近的群山秀水里以前是道教宗师葛洪的炼丹场,镜湖水深不可测,直通大海云云。 林安然是本地人,对这些传说也就是姑且听之,从小就没听过这湖里有什么古怪,怎么忽然到了八十年代就又是神龟又是龙鱼又是葛洪炼丹场?颇为不靠谱。 一路上风光很好,林安然却连一点欣赏风景的闲情逸致都没了,钟惠在边上不断同他说话,他也是爱理不理。 他忽然发现了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闵炳如现在是个疯子。 向一个疯子要资料,无异于缘木求鱼。万一他的家属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突破口只能放在闵炳如身上,以闵炳如现在的精神状态,大家怎么沟通? 难道真跟他谈杀妖捉怪斩妖龙? 一想到这里,林安然觉得自己的脊背上有些凉飕飕的感觉。 闵炳如的家属果然在青山医院里。 三人下了车,直奔值班室,值班医生见他们出示了工作证,热情把他们引到一栋楼前,然后指指二楼说,叫闵炳如的病人在二楼的204房,你们上去找吧,上面有护士。 钟惠毕竟是女孩子,对这种地方多少有些恐惧,在电影里这种地方关着的都是变态居多,到了楼上,一些房间里偶尔传出一两声莫名其妙的怪叫,吓得钟惠的一手抓住林安然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再松开。 林安然见她是真害怕,有意吓唬吓唬钟惠,说:“你可小心了,我听说这里关着不少发花癫的疯子,见了女孩子就从上来,要么就是他露体,要么就是上来剥你衣服要你露体。” 钟惠本来就怕得要死,被林安然添油加醋一说,粉嫩的脸蛋早青了一半,下了狠手,在林安然的胳膊里掐了一下。 林安然吃痛,哎哟叫了一声,小马本来在左右张望,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显得也是有些紧张,问:“咋了?” 林安然摸了摸胳膊,笑笑说:“没事,被一只母蚊子叮了 一口。”见小马也有些紧张,又问:“你第一次来?” 小马说:“真晦气,这辈子没来过这种地方呢。” 林安然说:“要不这样,你下去车里等吧,反正我和钟惠俩人也能搞定。” 小马求之不得,高兴道:“那就辛苦你们二位了,我到下面等你们。”说罢立马转身下楼,边走还边嘟囔:“晦气晦气……” 穿过一条不长的走廊,终于看到204门牌。 门虚掩着,也没有电影里看到的什么铁丝网铁门之类的防护装置,甚至走廊里的护士都没看到一个,可见防护极松。 俩人推门而入,就看到闵炳如坐在床上,精神抖擞地在吃早饭,豆浆油条大饼,似乎很是惬意。 “闵书记。”林安然试探地叫了一声。 闵炳如登时吓了一跳,嘴里咬着一大块油饼,露了一大截在外头,人像泥塑一样呆在那里。 钟惠又小心翼翼叫了一声:“闵书记。” 闵炳如发了一阵呆,忽然转过头去,继续吃东西,不搭理他们。 林安然心想,完了,这厮的真疯了,人都认不全了。 床头的凳子上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肚子上好像缠了两条轮胎,一头齐耳发,都电卷了,翻在头上蓬蓬松松,显得脑袋硕大无比。 “你们是谁?”这胖女人反应看来很迟钝,林安然两人都进来逐一打过招呼了,她现在才想起来问身份。 肥女人边说边站了起来。 林安然说:“我是区政府综治办的,叫林安然,这位是钟惠,市府办的。请问您是闵书记的爱人,郝阿姨?” 闵炳如的爱人叫郝贤淑,安秋岚之前告诉过自己。 郝贤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看了一眼床上的闵炳如。昨晚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区领导,慰问了一番,她没想到今天还有人过来探望。 磨蹭了一会,觉得有些失礼,郝贤淑赶紧招呼二人:“坐吧,别客气。” 林安然和钟惠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这才发现郝贤淑身形硕大无比,像个巨型的纺锤,瘦弱的闵炳如在她面前,就像一只瘦弱的小鸡。 才聊了几句,郝贤淑就哭了。扯住林安然的手诉苦,说自己儿子明年就大学毕业了,家里的老头子出了这种事。 又说,这区领导都是没人性的,牛好使就用到死,老闵辛辛苦苦那么多 年,硬是给工作累成这样的。 说得动情时,双手抓过林安然的胳膊,摇啊摇,摇啊摇,七情上脸,声泪俱下,比电视剧里的小白菜还要凄凉。 郝贤淑的两只肥手肉呼呼的,捏在林安然的胳膊上,腻腻的,滑滑的,让他产生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像在吃着一盘白花花的猪腩肉,腻歪得不行,喉咙里一股子猪油味。 他不敢推开郝贤淑,再怎么说,人家老公现在也这般模样了,怎好意思再冷了人家的心。 林安然赶紧朝钟惠递眼色,让她过来救驾,钟惠有意让林安然狼狈,在边上半天没动,装没看到,心里憋着笑看着他出洋相。 折腾了一阵,钟惠想想也不能耽搁正事,于是和林安然换了个位置,安慰起郝贤淑来。 林安然如逢大赦,溜到门外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钟惠用了什么手段,和郝贤淑说了什么,房里的哭声渐渐低了,最后竟安静下来。 林安然探头往里一瞧,见到郝贤淑拉着钟惠的一只手,叨叨絮絮像拉家常一样。 再看看闵炳如,早吃完了豆浆油条,捧着一本《周易》在床头聚精会神看着,也不闹,也不叫,安静得像个孩子。 第42章鬼知道(二) 他赶紧走过去,问闵炳如:“闵书记,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小林。” 没想到,闵炳如一口回答:“认得,怎么不认得,你是综治办的小林嘛。” 林安然大喜,总算还有点儿正常,赶紧应道:“对对对,我是综治办的小林。”心想,真是天助我也,闵书记看来恢复得很快嘛。 没想到高兴劲还没过,闵炳如又说了一句,林安然一听,兴奋的表情立马就融成了一滩稀泥。 “小林,我看你印堂发黑,不妙不妙啊!过来我帮你看看手相,不收钱!” 说罢一手抓住林安然的手掌,翻过来煞有介事瞧了一番,又说:“哎呀不得了!掌上青筋暴露,是血光之灾啊!” 看来再问闵炳如是多余的,林安然示意钟惠问问郝贤淑是否知道东西放哪去了。 钟惠一问,郝贤淑直摇头,说他的是我从不管,东西放哪我更不知道。 听了这话,林安然不禁有些头疼,这下算白瞎了,找一疯子拿资料,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想过这事呢?现在咋办?难道去搜他家里?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人刚疯掉,就搜房子,怎么都说不过去。 况且,郝贤淑肯定不会同意,闹起来可不得了,一想到她那双肉嘟嘟的手,林安然就不寒而栗。 一直折腾到将近中午,半点收获都没有。郝贤淑哭诉完了,压根儿就没再搭理他们,在房里进进出出,一会洗碗筷,一会打开水,由得林安然和钟惠围着闵炳如转。 闵炳如倒好,拉着林安然说了一番手相,又谈到风水,从风水又研究到五行,没完没了。无论林安然怎么哄怎么问,就是没说勘界资料的事情。 临了,林安然看着钟惠,长叹一口气说:“算了,我们还是走吧,回去如实汇报吧,资料这事,瞒不过去了。” 郝贤淑在旁边听得清楚,赶紧问:“什么瞒不过去了?” 林安然只好一五一十将早就知道勘界资料在闵炳如手里却替他一直隐瞒,这次来是想把资料拿走,然后说是自己去市里找到的,结果现在闵书记疯了,自己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向领导如实汇报。 钟惠有些忧虑,说:“真将这事说出来,恐怕闵书记提副处的事情,就得泡汤了。” 郝贤淑眼睛一亮,声音顿时高了八度,说:“什么?什么提副处?” 林安然说:“哦,这也是听安书记说的,领导念在闵书记勤勤恳恳 一辈子,为工作累成这样,所以想给他提个副处,提高一下政治待遇。” 郝贤淑顿时眉开眼笑,问:“真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林安然背对着闵炳如,可是钟惠确是正对着他,提到“提拔副处”的时候,钟惠看到闵炳如身子抖了一下。 林安然说:“现在什么都完了,闵书记都这样了,我们还是走吧。” 郝贤淑听林安然说要回去将闵炳如隐藏资料的事情报告领导,顿时急了,双手一伸,身子一档,拦住两人去路,说:“你们等一下,我去翻翻他的包包,没准在里头。” 没等林安然两人再说话,她已经跑到一个大旅行袋跟前,将里头的东西哗啦全倒在长木椅上。 翻了一阵,看到闵炳如平时常用的大公文包,拉开链子又将东西倒出来,再翻,最后一脸失望,说:“小林,你过来看看,我是没找着。” 林安然走过去,细细将东西翻看一次,除了一些日常的文件和笔记本之类,真的没看到勘界资料。 “郝阿姨,都没有,我估计是不是放办公室里了,我回去让人找找去吧。” 郝贤淑又急了,说:“你去他办公室找,那不是告诉所有人,资料早在我们老闵身上了?不行!” 钟惠解释道:“郝阿姨,不是我们想这么做,事到如今,再不找到资料,两村打起来要出人命的。” 郝贤淑这回是真急了,如果林安然回去跟区领导如实说了,这副处不是鸡飞蛋打了?一气之下在房里指着闵炳如破口大骂,骂自己丈夫老东西,又骂他为什么疯得也不是时候,埋怨他为啥将重要东西藏起来也不告诉自己。 林安然和钟惠越来越觉得尴尬,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为难着,起初一脸痴呆的闵炳如忽然吼了一声:“你个蠢婆娘!在公文包的夹层里!” 这吼声像平地一声雷,顿时把郝贤淑吓呆了。骂声停了,所有人都傻了。 就像当初闵炳如疯掉一样,房间里的空气又凝结住了。片刻之后,大家才缓过劲来。 郝贤淑赶紧抓过那个大黑公文包,细细翻看了一次,果然在夹层里有东西,夹层是有拉链的,不过很小,自己刚才急了没注意而已。 手忙脚乱拉了半天居然没拉开,郝贤淑一狠心,两只肥手一用劲,哗啦一下撕烂了包包,里面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露了出来。 “小林,看看 ,是不是这个!”郝贤淑高兴得像发现了金矿。 略略看了一下,林安然就知道这是勘界的工作日志,也就是市府当年参加勘界的那位老同志留下的,最让他惊喜的是,里头还有一本老版的区志,有些书页折了起来,细细一翻,竟然看到有铜锣湾村和宝塔村村界的微缩图。 “找到了!”林安然大喜过望,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闵炳如:“闵书记?你清醒了?” 既然能对老婆发号施令,还能说出资料藏身的隐秘位置,想必闵炳如此刻是清醒了。 没想到,闵炳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傻笑看着两人,嘴里唠唠叨叨又开始说风水五行之类的屁话了。 两人只好告辞,郝贤淑一直送到楼下,再三叮嘱俩人回去替闵炳如保密,说资料是自己找到的云云。 告别了郝贤淑,上了车,三人开始往铜锣湾村赶。 出了青山医院大门,钟惠一直皱眉沉思,忽然抬头问林安然:“安然,你说闵书记,是真疯,还是假疯?” 闵炳如刚才的表现确实很怪异,不过现在追究真傻还是装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林安然撇撇嘴说:“鬼知道。”又忍不住问钟惠:“假如他是假疯,你说他老婆知道不知道?” 钟惠也撇撇嘴说:“鬼知道。” 小马在驾驶座上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也插嘴问:“你们俩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点听不懂,什么知道不知道?你们知道什么了呀?” 林安然和钟惠一起撇撇嘴,异口同声说:“鬼知道!” 第43章拍马屁 天气越来越冷,眼看就要过年了,滨海市里到处张灯结彩,街上商铺纷纷把音响架到门口,许冠杰的《财神到》唱的震天响。 春节前,铜锣湾村和宝塔村两个老冤家终于坐下来,在安秋岚的主持下进行了一次协商。 事情发展顺利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做了十几年冤家的两个村子终于握手言和。 作为让步,区委、区政府请示了市领导,对二叔公的孙子等三人从轻发落。三个胆大包天的枪手都未满16周岁,本来就不具备完全刑事能力,虽然开了枪,却没伤着人。市、区两级领导一合计,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破坏大好形势,只是责令监护人严加看管便了事。 划界工作由于有了足够的资料和证据,两村的老族头们都没什么异议。重新划界那天,市、区两级领导都出席了相关的仪式,李亚文意气风发上台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中心只有一句:西南片稳,则临海稳。 朱先进的发言文雅许多,甚至引用了六尺巷的典故。这典故是说康熙年间的大学士张英,老家的族人建房和邻居因三尺宅基地产生矛盾,结果修书一封送到张英处,让他出头疏通关系夺回地皮。结果张英回信中赋诗一首: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张英家人见信后羞愧难当,主动让出三尺宅基地作为通道,邻居见此,也主动相让,结果成了六尺巷,也成就了一段流传民间的邻里干戈化玉帛的佳话。 念着那首诗,朱先进纸版画一样刻板的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丰富表情,摇头晃脑陶醉十足,台下一众大小官员听得是唏嘘不已,掌声雷动。 铜锣湾村的老族头二叔公和宝塔村的族头林大年,两个岁数加在一起近两百岁的老对手也被拉到台前,在村界上象征意义地夯下了一根木桩。 爆竹响起,俩老头在略显寒冷的阳光下抱在一起,笑成了两朵花。 对于两条结怨那么深的村子是否能真的冰释前嫌,许多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不过参加了协商会的林安然却笃信两村往后能够和睦相处。 原因很简单,打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累了。从前之所以一直要拼个你死我活,说到底就是喉间一股子王八气,抱着所谓的“尊严”和“义气”不撒手。在内心里,谁都由衷地感到累。 打了那么多年,死了那么多人,还要装作毫无所谓。真实应了句老话,寒天喝凉水,冷暖自知。现在有台阶,就下 了吧。 其实,滨海市许多村落之间的村斗其实都颇具黑色幽默意味。 据说有两条村子村斗的原因很是离奇。a村的人某年在自家番薯地里挖起了一条二十几斤的巨型番薯。村里人迷信,都说是神仙赐予的恩物,于是用轿子抬着那条超级大番薯在村里敲锣打鼓游行了一番,以示对神明的感恩。 隔壁c村的人闻听消息,跑到a村边上看游神,看了一阵,也不知道是心中泛酸还是对这种小题大做的行为不屑,脱口说了一句怪话:a村的人都是大番薯! 偏偏番薯二字有侮辱人智商的意思,大番薯更是笨到无可救药的意思。 a村众村民一听火冒三丈,当场就揪住c村村民一顿暴打,结果c村那个倒霉蛋因为说了一句不当说的话,糊里糊涂就丢了小命。 两村因为这事大打出手。这宗一条番薯引发的血案让两村人都走入村斗的怪圈,一连打了好几年还没完事。 驻村工作组解散后,林安然重新回到综治办,此时离除夕夜只有八天时间了。 此时年关将近,大家上班的热情都不怎么高,这个时候也没什么领导会强调纪律性。 林安然一大早回到单位,还没什么人在办公室里,看看表,自己早了半个小时。 刚在办公室里收拾一下文件,听见走廊外有脚步声,片刻后就看到刘阳从门外进来,见了林安然就笑,说:“你还真早啊,刚下乡回来就赶过来上班,怕别人吞了你的福利啊?” 林安然一愣,不明白问:“什么福利?” 刘阳啊了一声,像明白了什么,说:“我差点忘了,这是你第一次在机关过年呢。” 想了想,林安然好像明白了,福利嘛,就是发钱? 刘阳忽然又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今晚有空没有?” 林安然觉得刘阳今天特别热情,自己上了一个月的班,之后一直下乡,外勤室那边除了基本的工作交流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说,以陈永太为首的那帮外勤对他也是不咸不淡,显然也不愿意和自己多打交道,所以说过的话加起来统共不够十句。 今天刘阳和自己说的话,超过了上个月跟他说话的总和。 刘阳给林安然的印象不算坏,上次车伟权跑来内勤室闹事的时候,显然是刘阳故意把领导叫过来,才压住了事态。 况且自己晚上确实没事,于是说道:“有空,刘 哥有什么关照?” 刘阳说:“那你晚上就别约人了,我带你去个饭局,有些朋友想认识认识你,去一下对你也有好处。”说完也不等林安然再问,转身出门了。 等他走了,林安然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人要见自己?有什么好处? 不过既然答应下来,也不妨见见。自己在机关里可算得上是孤家寡人,除了一个同办公室的江建文,还真没什么朋友,多认识点人也不错。既然刘阳说赴的是饭局,就算是鸿门宴,去见识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正想着,却看到安秋岚走了进来。 林安然站起来,说:“书记早!” 安秋岚笑笑,示意他坐下,说:“小林,等会江建文来了,你们俩把资料再检查一次,后天市的考核组就到了。” 说着把一份文件递给林安然:“你等下把这个考核通知和方案交到陈主任手里,让他看看,将行程安排下来。还有,让他定好三个点,考核组要看,让他先去联系一下,做好准备,别出洋相了。” 林安然在自己的工作日志本上刷刷记录下来,又问:“书记,还有什么交待的吗?” 安秋岚看到他将交待的几点都详细记在了笔记本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说:“没有了,具体的让陈主任安排,你和江建文配合,我今天有个会,早上就不回来了。” 安秋岚走了之后,江建文就到了,俩人刚收拾了一会资料,隔壁副主任室的门就响了起来。 林安然赶紧拿着文件过去,果然是陈春华。三个副主任里,陈春华永远是出勤率最高,来得最早的。 看到陈春华拿着暖壶准备去打开水,林安然把文件放在桌上,抢过陈春华的暖水瓶说:“哪有让领导自己打开水的呀,您看文件吧,我去打水。” 陈春华客气了几句就不再推辞,很满意林安然的态度,心想,这小伙子还挺懂事。 综治办里多数都是皇亲国戚,一个个比领导还牛,陈春华一直就很缺乏当领导的存在感,被林安然小拍了一下马屁,终于找到了久违的感觉。 打完水回来,林安然又拿过陈春华的茶杯,泡好茶,端到桌前,轻轻摆好,然后细心得将杯子一旋,杯把手朝着陈春华摆正,方便他取杯。 摆好茶杯,顺手把他桌上的报纸文件一一摆好,拿过一张桌布,轻手轻脚将桌子一些积尘的地方擦干净。 林安然本身就是警 卫员出身,这种伺候首长的活儿是行家里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做得很是到位。 陈春华越看越舒服,就像一个身上一直在痒痒却不知道痒在哪的人,被人一下挠中了准确的位置,浑身说不出的爽。 林安然觉得拍马屁是一项技术活。 大凡是领导,没谁不喜欢下属拍自己马屁的,就好似没人不喜欢听好话一样。好的马屁可以拍得不露痕迹,根本让人感觉不到你在拍马屁,但是确实又是马屁,让人舒坦得不行。 像周宏伟那种不要脸的马屁,虽然有时候能奏效,但是效果终归不会太好,一来太招眼,二来在有些场合这么做适得其反,三来有些领导很反感这种不要脸式的马屁。 总而言之,马屁要拍得高雅,要拍得阳春白雪,要拍得不显山不露水,如此方为上上之选,否则就落了下乘。 大道无痕。好的马屁,也是无痕的。 看完文件,陈春华拿着笔在稿纸上写了一阵,抬起头看到林安然还规规矩矩站在自己面前,便说:“小林,你跑一趟区委办把李书记后天考核的讲稿拿回来,昨天我把初稿送过去给他了,你去看看他拍板同意没有,如果没问题,校对一下就去打印三十份。” 林安然应了声好,出门上了五楼找到区委办秘书股,一问才知道,稿子还在李亚文手上,没有放在秘书股里,也不知道看过没有。 他只好坐在秘书股里等,一直等到九点钟,李亚文终于出现在走廊上,身后跟着区委办主任吴贤。 林安然赶紧走出门口站着,看到李亚文过来便礼貌问好:“书记早,吴常委早!” 李亚文看清是林安然,顿时很亲切,上来握了握手,说:“是小林呀!”转头对吴贤说:“吴主任,这就是我们这次解决铜锣湾村村斗的大功臣啊,当初我就说这小伙子精干,放去企业里浪费了吧。” 吴贤连连点头:“书记您是慧眼识珠啊,没您这个伯乐,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千里马,所以这次村斗能解决,也是书记您的功劳啊!” 林安然心里暗暗叫绝,吴贤这人真厉害,论起功劳都能扯上李亚文一份,难怪混到了这个位置上。 李亚文呵呵一笑,显然却之不恭,又问林安然:“小林,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林安然笑着说:“我正有工作要请示您呢,您看方便的话我就给您汇报一下?” 拿报告这种事,其实只要一句话就 可以了,林安然之所以选择要“汇报”一下,里头大有学问。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轻易放过和领导相处的机会,只要坐在一会,总能聊几句闲话,联络多少感情倒不敢肯定,起码能混个熟脸。 李亚文显然不忙,一口就答应:“好啊,进我办公室坐坐吧。” 他对林安然很有好感,若是换了其他人他懒得搭理,直接让吴贤处理,一个小小的办事员,还真不够资格向一个区委书记直接汇报什么工作。 在一旁的吴贤很惊讶,看来这李书记对综治办这新来的小伙子可不一般。 第44章迎检准备(一) 在李亚文的办公室里坐下,秘书杨奇进来给两人倒水。杨奇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高大,皮肤白皙,戴着副黑框眼镜,显得相当稳重。 据说杨奇是某名牌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当年被人事局直接招到临海教育局的,后来被李亚文点将,做了秘书。 按规定,县区一级的领导不可以配备专职秘书,所以杨奇现在挂了个区委办调研室主任的职位,实际上是李亚文的文字秘书。 临海区干部里私下分析了谁谁谁的材料写得好,还做了个排位。 刘阳的父亲是退了休的常委、老区委办主任,是大家公认的第一支笔。 体制内许多人都不怎么喜欢写材料,因为做这行很辛苦,之所以还有人肯做,无非是因为体制内还需要这样的人。 写材料的人多少有些文人的浪漫主义。希望凭借自己的一支笔杆子得到领导的垂青,一朝鱼跃龙门。可往往这种几率跟买体育彩票没什么两样,每个单位都有笔杆子,可是最后能真正出头的却凤毛麟角,许多做到退休往往只是个办公室主任或者单位副职的命,并不能飞黄腾达。 对于一些没背景没后台又家中没钱财的人,老老实实埋首写材料也是一条稳定的升迁之路,但凡有些其他路子,也不会选择去当一辈子笔杆子,就算去当,充其量也是过渡一下,不会长做。 所以,写材料并非出于热爱,而是为了出路。 刘阳的父亲刘志远却不同,他是真的热爱写作。作为当时的区委办主任,材料工作已经够多了,可他还能挤牙膏似地挤出许多时间写一些散文诗词,发表在一些文学刊物上,多年积累下来,竟出了自己的诗集和散文集,又成了国家作协的会员,可谓著作等身。 退休以后,他依旧在办公大楼里要了一个小小的办公室,每天和没退休一样,准时上班,关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搞创作,很是让人敬仰。 而排行榜上第二支笔,是组织部长范光。范光是李亚文的老部下,早年李亚文当区委组织部长的时候,他就是组织部干部组里的一个科员,之后随着李亚文升迁,他跟着步步高升,从科员到组长,从组长到副部长,从副部长到部长。 范光除了文笔牛之外,还有一绝,那就是酒量,据说三斤高度白酒下肚脸不改色,跟他吃饭,酒量稍差点就别想竖着走出门。 据说此人的酒量是当兵时候练出来的。当兵前根本不懂喝酒,当兵后在一个海岛上,人 烟罕至,用范光自己的话说,三年没见一个女的,看到母猪眼都发青光。 百无聊赖之余,士兵们晚上一般都会喝酒。酒是自酿的,度数很高,而且有个规矩,谁都不能中途退场,喝到倒下直接扔一边,其他人继续喝。几年下来,酒量就这么磨出来了。 第三支笔,说的就是杨奇。此人毛笔字写得一流,而且颇有急智,就算只有半小时就要开会,临时交下一份讲稿任务,也能写成锦绣文章。 杨奇很多稿子被好事者拿来细细研读,发现果然是党八股中的精品,不但面面俱到,又精炼简短,丝毫不罗嗦,文中更是旁征博引,文笔精彩,让人拍案叫绝。 这种排行榜颇有些江湖味道,有点像古龙笔下百晓生的兵器谱,可也是侧面反应出杨奇等几人的笔下功夫。 两人算是第一次打照面,倒完水,杨奇朝林安然点头笑笑,转身出去了。 杨奇走后,林安然先将工作上的事情说了一下,李亚文在抽屉里拿出那份讲话稿说:“我粗略看了一边,大致上没什么问题,你拿去作一下准备吧。” 林安然上前接过稿子,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一副落款为李亚文本人的四字草书书法,上面写着“政通人和”,于是赞道:“书记,你这字可写得真好。” 李亚文眼中一亮,说:“小林,你也懂书法?” 林安然谦虚道:“以前在首长身边当警卫员,恰巧首长也是个爱书画之人,我也成了庙前的蜘蛛,沾了些香火气,略懂略懂。” 李亚文有意考考林安然,指指上面的字说:“这四字是什么意思,你能解释下吗?” 林安然心里暗道,这李书记看来想考我知识面了,书法好坏没问,先问出处了。幸好这四字的出处还是清楚的,便答道:“这四字出自宋代范仲淹《岳阳楼记》: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李书记,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李亚文说:“还真看不出来,你一个退伍兵,居然还能博古通今。” 林安然觉得李亚文也真是夸张,《岳阳楼记》课本上就有,看出“政通人和”出处又有什么奇怪的。 猛然又醒悟,李亚文夸自己博古通今,实际上也就是在夸他自己。字是李亚文写的,看出门道的人博古通今,那么写的人自然也是博古通今了。 林安然心里觉得好笑,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承了他的夸赞,摆出一副谦虚的模样直说:“书记过奖了。” 李亚文又问:“那这四个字好在哪里?” 林安然想都不想又说:“书法鉴赏人三境,一识形,二赏质,三寄情。识形不过就是格式、书体色彩、构成四要素,关键在于后面的赏质和寄情。书记你这四字笔力遒劲、力透纸背,章法上行云流水,墨法来看,浓、淡,枯、湿,燥、润六彩相宜,带燥方润,将浓遂枯;而且笔法奔腾浩荡,一泻千里,在意境上又寄托了人和、政通的良好祈愿,算得上是上上之作。” 李亚文听了哈哈大笑,大声赞好。一直以来,当然少不了谄媚之徒也夸过这幅字写得好,可细细一问,却都说不出哪好,只说好看而已。 实际上,草书多重意境,字面形体信马由缰,对于习惯楷书的多数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好看。他清楚林安然的话也有所夸张,自己的字如果真像他说的那般,自己早成书法家了,不过着年轻人说得起码有根有据,不是胡编乱造,即使明知道是马屁,也甘之如饴。 李亚文话锋一转,说:“小林呐,我看你还真是个人才,想不想挑更重的担子?” 林安然心头一喜,这明摆着就是有意提拔了,口气却很淡定,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说:“我一切服从领导和组织的安排。” 李亚文说:“嗯,你先回去吧,安心做好你们的迎检工作。”说完在自己的办公椅里坐下,随手翻开了一份文件。 林安然知道这是结束谈话的意思,马上说:“书记您忙,我先走了。” 李亚文嘴里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看文件,不再说话,。 第45章迎检准备(二) 出了书记办公室,路过吴贤的办公室,出于礼貌停下脚步,打了个招呼:“吴常委,我走了。” 后者笑眯眯坐在桌子后面向他摇手,显得很是热情,和林安然第一次到这里找李亚文时候的情形简直是天地之别。 回到综治办,陈春华拟好了考核组的行程安排,见到林安然就问:“怎样?李书记的稿子定下来没有?” 林安然把稿子递给他,说:“嗯,书记看过了,没问什么问题。”其实每一份给区领导的稿子都经过层层把关,尤其是送给一把手的,更是严格。 就以这份稿子为例,陈春华亲自起草,然后安秋岚过目,再送到区委办交给秘书股转杨奇修改,最后才到区委书记李亚文的手里,只要文章里没有原则性的错误,基本不会再改动。 这其中工作量最大的是陈春华,他要负责写出一年来的具体工作和取得的成效,而安秋岚则是补充一些他自己认为有必要加进去的成绩和工作存在的困难。到了杨奇这里,他基本只需要宏观上把把关,看看是不是符合区领导定下的工作调子。 这样层层把关下来的材料基本能上台面了,李亚文只需要看一次这份稿子,做到心里有数,再签上同意二字就算完成。 陈春华翻了翻手稿,发现改动不多,把稿子交给江建文处理,对林安然说:“小林,今天陪我到下面单位走走。” 跟着陈春华出了区府大门,俩人站路边站了十多分钟,一辆小霸王警车滑到面前停下,窗户降下来,里面一个五大三粗的红脸警察冲着陈春华叫了一声:“老陈!” 陈春华笑吟吟拉开车门,掉头对林安然说:“小林,上车。” 车里就一个司机一个警察,小霸王宽敞得很,一点不拥挤。 刚坐稳,陈春华为来人介绍林安然:“宏股长,这是我们办公室新来的小林,叫林安然,你见过没有?” 中年警察摇摇头,说:“见是没见过,不过名字倒听过,这次铜锣湾村那边的纠纷,听说这年轻人办的不错!” 陈春华转向林安然说:“这位是我们临海分局的内保股股长,宏强。” 林安然把手伸过去和宏股长握了握,说:“宏股长,幸会幸会!以后多关照。” 陈春华说:“宏股长,这小子也是部队出来的,两山轮战时候第12侦察大队的侦察兵。” 宏强表情顿时丰富起来,说:“哟呵!还是战友 呐!你87年那批的吧?” 林安然笑着点点头。 宏强又说:“我是79年直接过河那批的。” 林安然敬了个礼,叫了声:“老班长!” 按照部队的惯例,一般不隶属一个部队之间的同志也能以战友称呼,而且叫老班长最为亲切。 大家都是部队回来的,话自然就能说到一起去。寒暄了几句,陈春华说:“宏股,这次考核要定三个点,其中一个是你们管辖的内保单位,你看看定哪吧。我个人提个意见吧,今年是第一次进行治安综合治理的考核,你定个有点档次的单位。” 宏强想都不想,说:“那就定银行最好了,现在他们肥的流油,而且技防、人防、物防都很到位,我看找他们合适。” 陈春华考虑了片刻,说:“我看行!后天早上听汇报,下午看点,我们现在先去银行看看,检查下有没有什么问题,跟他们领导说下,让他们准备一下,别出洋相了。” 俩人又说了一阵,商量好三个实地点后,往银行开去。 宏强调侃道:“老陈啊,你们综治办怎么老是没车用啊,每次出来都是我们派车。” 陈春华闻言,眉头就拧成一团,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单位就一辆车,就为这车,老林和安书记之间还闹了不少矛盾呢。” 林安然对此事略有耳闻。办公室的吉普车一向由安秋岚专用,除了必要的外勤公务以为,一律不私借。 副主任姚和平是老资格,偶尔想借车出去办点私事,装点装点门面,可安秋岚就是不答应。为了车闹得很不愉快,俩人没少红脸。 之后,姚和平不止一次在办公室里大发牢骚,说大家伙辛辛苦苦罚款赚来钱买了车,都让领导一个人享受了。又说那车他娘的就是安秋岚的老婆,其他人摸一下都不行。 宏强笑道:“你们去年罚款都差不多上百万了吧?买一辆车就是,这么抠门干嘛?” 陈春华重重哼了一声,说:“都是表面风光。钱是罚了不少,可这钱都是区领导的小金库,他们自己这里用点那里用点,没剩下多少给我们。何况我们罚款还要提成给办案的同志,哪还有多少剩下?你看就得过年了,这到处的考核啊,调研啊,都来我们这里转转,光招待费就吃不消了。你说我们下单位去检查人家防火防盗,我看得加上一条,防领导!” 宏强和林安然闻言,都忍俊不已。 第46章迎检准备(三) 林安然心想,也许陈春华这种不得志,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的性格。爱发脾气,爱牢骚怪话,爱计较待遇。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如果你真的破罐子破摔,那么就要摔到底。像陈春华这样,发了脾气,发了牢骚,讲了怪话,到头来还老老实实去埋头苦干。干得再好也是枉然,所有的功劳都抵不过一句牢骚。 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少说话,多做事,不多事,千万不能想陈春华那样,见谁都像个祥林嫂,唠唠叨叨自己单位的种种是非,诉说自己遭遇的种种不公,临海区官场的圈子本来就不大,这些话保不准哪天就传到安秋岚耳中。 几个人先是走了一趟建设银行,负责保卫的许科长已经在门口等着,见车到了上来迎接,一一跟大家握手,热情将几人带到会议室里,桌上早摆满了时令水果,很快又有人进来为几人倒上热茶。 许科长介绍了一下今年银行保卫工作的成绩,又强调投入了多少钱做了技防之类的事情。其实这种工作汇报模式基本都是固定的,一项工作做得怎样,最重要的就是人财物三项的投入,这三项银行都不缺,工作自然就容易出成绩。 陈春华听完汇报,简单通报了考核组到来的时间,又交待了要准备什么资料,怎么准备。 忽然话锋一转,说:“许科长啊,我对你们的工作很满意,也相信考核组来你们这里考核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这样吧,考核时间是一天,上午是在我们区里听汇报,下午呢,就是实地看点。最后一站就我想安排你们这里,让你们压轴,你看怎么样?” 许科长见陈春华对工作很满意,自然是眉开眼笑,说:“行!难得领导对我们工作的肯定,绝对没问题。” 陈春华掰了一根香蕉,咬了一口,说:“味道不错,都吃啊,别客气。”他反客为主,拿起面前的水果递给宏强,又递给林安然,一边递一边催促,说:“吃吃,赶紧吃……” 忙了一阵,又说:“许科长,其实安排你们在最后压轴,除了你们的工作做得好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你也知道,我们政府部门清水衙门,没什么钱,就那一点办公经费,比不上你们家大业大,所以……” 许科长挑通眼眉,马上答道:“没问题,没问题!接待的事我来安排,到时候保准领导们满意。” 林安然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安排在最后,是让银行负责招待市考核组吃饭的事情,免得综治办自己掏腰包 。 招待的档次会根据上级派来考核的人员和考核对象不同来区分由谁负责。如果是对整个区的工作进行考核,或者来的人里有厅一级的干部,那么接待任务就由区政府办出面;若只是对某个部委办局进行考核,则由单位自己负责。 在接到考核通知以后,江建文就已经向区财政局递交了一份报告申请迎检经费,一共三万块,里头就包含了接待费用。其中除了印刷费、文具费之外,其他都用于接待。 陈春华让银行出这笔钱,倒不是为公家省钱,接待费照样会拿发票报销,报销下来的钱自然就由几个领导处置了。 见事情办妥,陈春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不愿多留,起身向许科长告辞。 许科长挽留大家吃饭,说:“难得来一次,我安排个地方大家吃个工作餐吧?” 陈春华摆手摇头拒绝,说:“这个就免了,让你们负责招待市领导已经够破费了,不能再给你们添负担了。” 边说边带着林安然和宏强下楼,到了楼下,还没上车,许科长拉住陈春华说:“陈主任你们等等。” 隔了一阵,只见银行一个女员工提着四个礼品袋子从大玻璃门后急急忙忙跑出来。 许科长拿过礼品袋,说:“春节快到了,领导们来指导我们工作,太感谢了,没什么可以送的,这些都是我们单位自己订购过年的礼品,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陈春华推脱几下,客气了几句,最后没再坚持,带头收下了。 领导带头,林安然自然不能不要,只好笑纳下来。 许科长又说:“陈主任啊,今年第一次评选优秀内保单位,我们行的领导志在必得,你看……” 陈春华说:“你们的工作很到位!我看没什么问题,回去我跟安书记商量一下,以你们的工作积极性和成效,我看可以。” 这话听了,大家都很高兴,又是热烈握手一番,才告别离开。 车开出一段距离,陈春华轻车熟路从礼品包里翻了翻,手里就像变魔术一样多了一张购物卡,说:“都是下面单位的一片心意,等会走完其余两个单位先回趟家,放好东西再吃饭去。” 林安然伸手在礼品袋里捞出那张卡,一看,是本地最大的达盛百货公司的购物劵,面值五百,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第47章饭局(一) 最后一个点是劳动街道。 之所以定这里,是因为铜锣湾村和宝塔村矛盾调解工作是今年的亮点,把实地考察点定在这里很能体现临海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的成效。 正事不到半小时就谈完了,时间到了十一点多,冯楠拦着众人,说什么都要大家留下来吃个工作餐。 陈春华见推辞不掉,便道:“那就简单一些,随便一点。” 每个街道办事处都在自己辖区有挂单的酒店,冯楠早让人订了房,进了饭店才坐下没十分钟就陆续上菜。 这“简单一点、随便一点”的工作餐一点不简单,一点都不随便。 海鲜五道,山珍两味,一个海狗汤,还开了一瓶白瓷汾酒。 冯楠一个劲哭穷,说街道综治办现在虽说有机构,有编制,办公经费却没列入财政预算,日子可过得紧巴巴的。 说完又感叹道:“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总不能就这么让同志们做无米之炊不是?陈主任,你是不是回去给建议一下,把你们的执法权也委托到我们街道一级,这样有收入来源,就不用财政拨款了。毛主席不也是提倡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吗?” 陈春华喝着酒,应着是,模棱两可,即不说不同意,也没说同意,只说回去跟领导反应反应。 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再看着冯楠愁眉苦脸诉说着经费紧张,林安然一时间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喝醉了。 这天早上斩获颇丰,吃完饭散了伙,林安然回了家,清点手里的三个礼品包。一共两张购物劵,一张三百元,一张五百元,外加一个装着两百元现金的信封。 只是出去转了一个早上,竟然收入比一个月工资还高一倍,林安然忍不住兴奋了一阵,拿着购物卡放在客厅桌上显眼位置,母亲梁少琴回家一定能看到。 官场的游戏规则就这样。得了领导欢心,优差肥差都把你捎上;得罪了领导,就算宽宏大量不为难你,光是让你一边去坐冷板凳,看着别人吃香喝辣也能把你憋个半死。 林安然很清楚陈春华叫自己跟着出去走一趟,实际上是对自己表现满意的一种打赏。 下午回到单位,和江建文一起还是忙着归置那些资料,只字不提早上的行程。。 整理迎检资料很费脑子。就拿这次考核来说,按照上级发给的方案里就有大项二十项,每个大项里又含五六个小项目,而每一个项目,都必 须有一大堆资料进行支持。 忙了一下午,总算折腾到下班,林安然的呼机响了起来,低头一看,竟然是外勤室的电话。 猛然想起和刘阳约好今晚吃饭,估计他不方便过来内勤室找自己,江建文还在,碍于面子不叫也不好。 把文件放好,林安然说:“文哥,我先走了。” 江建文抬起头笑笑,问:“有饭局?” 林安然觉得没必要连这点都慢着,承认道:“是的,和朋友约好了。” 走到外勤室,刘阳果然在办公桌后坐着。外勤室平常上班都不怎么守时,这会刘阳还在办公室,显然在等自己。 俩人出了区府大门,拦了一辆的士,在城里七拐八拐,往海边的方向走。不久后在一家叫做湾仔海鲜酒楼的地方停了车。 刘阳说:“今晚和我朋友们吃个饭,不介意吧?” 林安然说:“我倒不介意,就是不知道你朋友介意不介意。” 刘阳略微神秘地笑笑:“有你认识的人在,走!” 林安然奇道:“谁呀?” 刘阳拍拍他的肩膀,说:“上去就知道。” 湾仔海鲜酒楼属于中高档次的酒楼,在装修上虽然比不上一些豪华大酒楼那么富丽堂皇,但是也算精致。一楼一个海鲜大池子,里面琳琅满目都是价格不菲的活鲜。 滨海市靠海,海产丰富,近两年兴起了养殖业,海鲜价格按道理应该回落,可是养殖的海鲜的确价格便宜,但非养殖的天然海鲜价格却水涨船高,同一样海产,一个养殖一个天然,价格天差地别,相差好几倍。 到了三楼一个大包房里,刘阳推开门,双臂一张,大叫一声:“兄弟们我来了!” 房里的人听见动静,齐刷刷朝这边看来。 一张十二人的大桌旁已经坐了三男两女,主位上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国字脸,板寸头,白白净净,身材高大,显得很有气度。 旁边坐着个瘦子,约摸二十大几,头发自来卷,带着黑边眼镜,一看就知道是吃机关饭的。 目光扫了一圈,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老同学、滨城日报法制版的采访副主任梁伟华。 “伟华?!” 白净平头男已经站了起来,刘阳赶紧介绍道:“这是尚东海,海哥。是我们市财政局行财科的科长,也是我们市人大尚主任的公子。那个瘦子, 叫罗以彤,我们区劳动局劳动稽查大队的副队长,他老妈是咱们卫生局局长,还有这个梁伟华,就不用介绍了吧,你们老同学了。” 梁伟华笑道:“安然,想不到是我吧!我那天和海哥聊天说起在临海区有个好朋友,没想到他也听说过你,很想认识一下,所以今晚就让刘阳把你约来了。” 尚东海走过来,握着林安然的手说:“最近兄弟你可红得很啊,就连我在市财政局都听过你的大名了。” 自从铜锣湾村的村斗平息之后,林安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说。他很是奇怪,自己一个无名小卒,怎么就那么多人知道自己了呢?官场上最忌风头过劲,自己还是小心为好。 “敢情你们都认识的啊?”林安然指指梁伟华和刘阳,转头对尚东海谦虚道:“海哥你是领导,我可是不折不扣的小兵,你抬举了。” 尚东海拉着他一起坐下,说:“现在机关里不少人谈起你,都说你厉害,在铜锣湾村里一人救了仨领导,还把自己单位的副主任气得要吐血,解决村斗的历史遗留问题又立下大功,你现在是小兵,我看很快就不是了。” 林安然想起李亚文在办公室里同自己说的那番话,难道这个市财政局的行财科科长听到什么风声了? 他也想套套口风,于是说:“海哥,我才进单位不到三个月,按照规定,我的试用期都没过,哪敢想得太多。” 尚东海是官场老江湖,怎会看不出林安然在套口风,哈哈一笑说:“升官跟时间关系不大,你又不是要去做国家领导人,往上提拔暂时也只是个科级,没那么多规矩!领导说你行,你就行!领导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要提拔人有一千个理由,不提拔也能有一万个借口,哈哈哈。” 说完招呼另外二女说:“过来,见见咱们新朋友!” 坐在角落里的俩个女的站了起来。 “这个。”他指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长得斯斯文文,五官精致的女孩说:“你们临海分局办公室的警花覃嘉欣,也是分局覃副局长的千金。” 林安然赶紧伸手和她握了握,说了声你好。 “还有这个。”他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女孩,说:“我们市交警支队文大队长的千金,车管所的警花文晓霞,也是我们小罗同志的爱人。” 尚东海说覃嘉欣是警花,林安然觉得实至名归,虽然覃嘉欣不是那种让人看了眼前一亮的女孩子,但也算得上 是小家碧玉,有种邻家女孩的清纯。可是说到文晓霞是车管所的警花,林安然不由吓了一大跳。 文晓霞比罗以彤还要胖多了,皮肤黝黑,还长了些粉刺,身高估计不会超过一米六,而且体重目测超过一百五十,最夸张的是一对巨。乳,像两颗带发射的导弹一样,拔地而起像要冲破束缚呼之欲出。 滨海市喜欢把女人的胸部比喻为车头灯,按照车的级数又分类,摩托车、小轿车、小货车、货车、大货车,最牛的就是装载机。 在滨海市的港务局,码头矿场上就经常有这种大型的装载机出现,车头灯确实很大。 林安然比文晓霞要高,站在她面前要稍稍低头才能目视对方,否则就会看不到对方的脸,显得很不尊重人。 可是稍一低头,那一对大的离谱的车头灯占据了整个视网膜的大部分空间,甚至从上面看下去,根本看不到文晓霞的脚尖! 他不由暗暗打了个寒颤,心底对罗以彤报以无比的同情。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罗以彤晚上****的时候那种恐怖的情形——一个常人以一己之力妄图推动一台巨大的装载机。然后装载机轰隆隆发动了,打着火了,一轮子将罗以彤碾倒在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48章饭局(二) 林安然赶紧伸出双手和文晓霞握了握,像是抓住一台装载机的方向盘。 介绍完了,尚东海带头纷纷入座。 林安然问梁伟华,说:“要找我你直接call我呀,犯得着让刘阳兜弯子玩神秘?” 梁伟华说:“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要是我找你,说带你和朋友吃个饭,恐怕你会说不必了,刘阳好歹是你办公室的前辈,让他出面你肯定不好推托。” 想想也是,自己以往一向不大喜欢应酬。但既然已经参加工作了,在官场上生存,多交几个朋友很有必要,虽然不奢望一个个都能和王勇、梁伟华那么交心,但最起码一些事情上能够互惠互利也是不错的。 秦老爷子跟他说过,在官场上,人际关系是一个重要的学问,想成大事,首先要学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脉。 他突然明白梁伟华的一片苦心。这些人全都是滨海市大大小小官员家的公子千金,而且都自发抱团了,这在滨海的官场上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虽然目前还没成什么大气候,但是将来必定是滨海官场的主流。 这些人的头头,显然是眼前这个叫尚东海男人。 尚东海的父亲叫尚康富,是市人大常务副主任,他是北方人,八十年代中期才调到滨海,担任了两届的副书记,后来年龄到了,到人大当了个常务副主任。 有人说过,尚康富是滨海官场的稳定剂,谁做市长或书记对他都尊敬有加,而且他也很能调和党政两位主官之间的摩擦,目前的市长赵奎和书委书记钱凡之间貌合神离,尚康富却将两人关系平衡得很好,很多事情上都发挥了极好的协调作用。 尚东海显然遗传了他老子优秀的协调能力,这些个小衙内一个个唯他马首是瞻,可见他有一定领导魅力。 几个人喝了一会茶,尚东海忽然说:“刘阳,你怎么没买酒过来呀,我才带了两瓶茅台,怕是不够喝的。” 刘阳说:“海哥你财大气粗,我带酒那不是抹你的面子吗?” 尚东海呸了一声,说:“刘阳你个大滑头,你小子最近在股票上赚不少了吧,还在我面前装穷。赶紧给胡瑞轩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带酒过来。” 刘阳笑嘻嘻从腰力拔出一个大哥大,走到门外打电话去了。 林安然心想,以前一直就没留意刘阳也有大哥大,看来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倒是个小富翁了。 刘阳打完电话不久 ,尚东海约好的朋友陆续到来。 每一个人进来,刘阳都为林安然引见一番,这些人都很年轻,最大的不过三十五岁,最小的也就比林安然大一两岁,但全部都是滨海市各实权部门的年轻干部,身上都有一官半职,父母都在政府机关任领导职务。 林安然触觉天生就很敏锐,等人都到齐了,他居然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实。这些人的父母有很有意思,例如一个叫胡瑞轩的,在工商局临海分局市场管理股当股长,他的父亲是地税局的局长,而另外一个叫徐坤的,父亲是工商局的副局长,可自己却在地税局里上班。 等人齐了,林安然突然发现这种有趣的权力交换在这张桌子上不在少数。你安排我的儿子,我接纳你的女儿,既办妥了安置工作的大事,又避免别人背后议论。大家双赢,一点不吃亏。 尚东海是与生俱来的核心人物,将这一大帮子素不相识的公子千金都聚拢在一起,抱成团。 林安然心里暗暗佩服,自己一直以来自视甚高,觉得在老爷子身边已经学了不少为官之道,但相比起尚东海来,自己在实际操作中还是未免显得嫩稚。 尚东海看看表,皱皱眉头拿出大哥大,拨了个号码,对着电话说:“我说惠妹妹,你什么时候到呀?大家伙都到齐了,就等你。”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尚东海朝林安然这边瞄了一眼,说:“安然早到了,你赶紧点。” 说完挂掉电话,笑吟吟望着林安然说:“还有个重要人物没到。安然,你们是老相识了。” 林安然听他在电话里叫对方“惠妹妹”,心里一动,难道是钟惠?嘴上却装疑惑道:“谁呀?” 尚东海说:“我们市委大院里的一朵花,钟部长的千金钟惠呀。说实在,钟惠在我们院子里算是个美人了,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多少小子打她的主意,可没想到被你钓走了,大院里的许多年轻小伙子可都对你恨得牙痒痒咧。” 林安然急忙摆手,解释道:“你们误会了,钟惠是我女朋友的朋友。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 忽然想到在铜锣湾村道上背着钟惠去饭店时的情形,还有那晚给钟惠守在冲凉房外时闹的笑话,不由得脸红了。 尚东海哈哈一笑,说:“是不是那回事我不了解,不过我尚东海在大院里还没那个兄弟姐妹请不动来吃饭的,钟惠丫头却经常不买我帐。不过今天我稍稍提及一下你也来,她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恨 不得马上插翅飞过来。我估计这会儿是在精心打扮,所以才迟到了。” 胡瑞轩起哄道:“安然兄就别装了,什么女朋友的朋友,你女朋友呢?我咋没看到?说钟惠丫头是咱们滨海市所有年轻干部的梦中****一点都不过分,漂亮不说,娶了她至少能少奋斗二十年。” 一桌子人顿时哄堂大笑。 “都笑什么呐,隔着几间房就听见了!”门再次被推开,走进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子。 “楚楚姐,你来了啊?” “楚楚姐,怎么没带你几个干妹妹过来呀?” 围坐在桌旁的单身汉们一个个像挤到食槽边的鹅一样,伸长了脖子叫唤着。 真性感!这是林安然对楚楚的第一感觉。高鼻梁,微厚红润的嘴唇,很夸张的长睫毛,深而大的眼睛,染了头金黄色的短发,身材高挑诱人。 虽然是大冷的天,楚楚大衣里面却穿了一条很短的低胸****,傲挺的双峰间一道深深的沟壑,让人不禁遐想连篇,若能进去一探风光,摔死在里头都值了。 短小****下面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小腹,紧身的牛仔裤绷在腿上,显得很是修长饱满,一点不松,一点又不挤,浑圆挺翘的臀部,恰到好处地将性感一词诠释到极致。 楚楚翻了翻白眼,没搭理那些起哄的人,走到尚东海身边坐下,抽出一根烟吧嗒点上,很抽一口,吐了个烟圈冷冷道:“一个个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人物了,怎么都成这副色鬼相。” 尚东海搂住楚楚的肩膀,伸出手指了指几个叫得最凶的单身汉说:“你看你们,一个个遇到个好点的娘们就爹妈姓什么都忘了,真是上不得台面的狗肉。” 几个单身汉叫屈道:“海哥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说得比唱的好,咱们要像你这样有楚楚姐这种红颜知己,也不做那上不得台面的狗肉了!” 向东海赶忙打住:“好好好,都别瞎起哄,待会去我的酒吧里玩,我那里最近来了几个伴舞的妹妹都是大中专生兼职的,一个比一个粉嫩漂亮,有本事你们自己泡去!” 第49章国际交杯 钟惠姗姗来迟,一帮大男人着实饱了一把眼福,几个熟识的更是嗷嗷叫起哄。 林安然惊喜地发现,一向素面朝天的钟惠今晚竟然化了淡妆,在脸颊扑了一点点淡淡的腮红,嘴唇也涂了浅粉色的唇膏。 见人都到齐了,尚东海赶紧吩咐上菜,看看众人带来的酒,说:“今晚可好了,白的洋的都有了,今晚看来要开个三中全会了。兄弟们,今晚是白的先走还是洋的先走?” 大家纷纷说:“咱们是中国人嘛,当然是白的先走。” 尚东海把两瓶茅台打开,递给服务员倒酒,除了女孩子半杯,男人一律满上。 举起酒杯,尚东海说:“大家伙先白灼一个。” 所谓白灼,是滨海酒场上的规矩,说的是在空腹喝酒。 大家赶紧站起来,碰了杯,仰头喝掉一轮。 菜渐渐上台,尚东海又说:“今晚是安然第一次和我们喝酒,安然,是不是表示一下?” 林安然举起杯子说:“那我就敬大家一杯。” 罗以彤说:“一杯就想敬所有人?不行!这没诚意,至少得划个圈子。” 划圈子,意思就是在座每人敬一杯。这个喝法是最近才兴起的,一号首长这会正在南巡,就在南海省里检验当年在这里划的一个圈。官场上的人对这种政治事件是很敏感的,酒桌上自然就兴起了这种划圈子的喝法。 喝白酒用的是两钱杯子,虽然小,但是这一桌十二个人,除了自己外,一圈下来至少也二两多,中途不能停,不能吃菜,这也是规矩。 对于同桌的其他衙内来说,心里多少不明白尚东海为什么会叫一个还是办事员身份的政府新人过来和大家喝酒。他们都是有官家背景的人,在滨海这一亩三分地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林安然这种既没职位又没背景的人,内心多少有些排斥。 但林安然是尚东海的客人,他们又不好表露,后来见林安然和钟惠好像很熟识,尚东海又开玩笑说俩人是男女朋友关系,桌上那些对钟惠早就垂涎已久的单身汉多少有些酸溜溜的。 如此以来,自然就免不了给林安然出难题。 徐坤说:“最近都说临海区里,安然你红得很,风头劲,咱们早就像一睹风采了,你关键时刻可不能怂了。” 林安然知道这酒推不掉,笑道:“行,那我就划一圈吧。不过,这么走来走去,一个个敬太麻烦, 而且人家服务员还得拿个酒壶跟着后头,菜都顾不得上,我看这样吧。” 他拿起喝茶的钢化杯,说:“这里除我,一共是十一个人,我就一次喝掉十一杯,算是走了一圈,你们看如何?” 一次喝掉二两多酒,比逐一小杯敬酒更需要酒量,平常人一次灌下一大口白酒,若酒量稍微不济就会吐。 众人纷纷叫好,都说够豪气,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热闹。 梁伟华不吭声,心想,这些人也真是门缝里看人了,林安然的酒量,就是自己加上王勇都不是对手,这二两多的酒,就跟喝水一样。 量了十一杯酒,钢化杯已经大半杯了,林安然眼镜都不眨,一口喝干。 “好酒量!” 众人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把正在端菜进来的服务员吓了一跳。 胡瑞轩、罗以彤、徐坤相互使了个眼色,轮流上来劝酒。 他们几个平时玩得挺要好的,今晚之前早商量过了,要给新来的林安然使点绊子,煞煞他的威风。 也难怪,这些衙内一个个条件不错,在滨海官场上都有一官半职,年纪又轻,人人见了都夸上一句年轻有为,虽说大部分还是看在他们老子老妈的份上,但听多了也就信以为真了,认为自己就算不是最优秀也是很优秀的。 官场上的年轻干部,从不会将老一辈的人视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年纪大的人虽然位高权重,可都是夕阳西下,他们都觉得才是未来政治舞台上的主角。但是却对和自己同龄的年轻干部天生有着一种警惕性,他们对自己生存的官场有着一种领地意识,对新进入这个体制内,又在同一片官场上打滚的年轻干部有着天生的排外性。林安然最近这一个月忽然在临海区官场上冒头,虽说暂时只是个退伍兵的身份,无官无职,可风头一时无两,这些心高气傲的衙内早就有些不服气。 林安然很清楚这个道理,也很清楚要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并且融入到这个圈子里去,只要他们承认你是他们的一份子,以后就会对自己就会是另一种态度。 人和动物其实在本性上很多是同源的。官场就是一片原野,里面生存的都是政治动物,有人草食,有人肉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有人当主人,也有人当仆人。谁能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就看谁的爪子锋利,看谁的牙齿坚固。 林安然知道,现在自己就是一只闯入别人领地的狮子,能否得到狮群的认同,就的展示自己的肌肉,露 出自己的爪子,在张开嘴巴让他们看看自己的牙齿。 他笑着说:“都别一个个来了,我这人最怕就是麻烦,做人做事在官场上绕弯子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大家都是朋友,酒桌上就不分彼此了,咱们来打三炮如何?” 罗以彤和胡瑞轩、徐坤三人一听都有点发傻。 打三炮。一个滨海官场上的酒桌规矩,也是最让人头疼的喝法。 用的是最大号的高脚杯,一个能装半斤酒。一个竖着,一个斜横在上面,酒倒在顶上一个杯子里,直到溢出为止。 这样的一炮下来,基本上就三两,三炮就是九两。而且****这种喝法,只能是单对单。 之所以用这种极端的方法喝酒,林安然也是无奈而为之,双拳难敌四手,自己酒量再好,人家也不是吃素的,在官场上混,谁没个一斤两斤酒量敢上桌跟人叫板?罗、胡、徐三人如果轮番敬酒,可以相互打掩护,你敬酒我休息,这么折腾,铁人都要被喝垮。 林安然是军人出身,深知聚全力破一点的关键性。攻打一个防御圈,如果你的兵力少,最好的办法就是集中所有的力量,出其不意攻其一点,只要打破了一个缺口,整个防御圈的平衡就打破了。 只要拿下三人中的一个,剩下俩个力量会骤减。 罗以彤吞了口唾沫看了看徐坤说:“阿坤,你酒量最好,你上。” 胡瑞轩也点点头,一脸期许看着徐坤。 其余众人表情各异。钟惠很担心林安然会喝醉,一直在桌底下扯他衣角。尚东海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笑眯眯不吭声,只等着看林安然怎么应对。 梁伟华确实暗暗发笑,他太熟悉林安然,从前和王勇跟林安然喝酒,被他整趴无数次,而且林安然喝酒的方式就是这么直接彻底,不喝还好,要真拼起酒来,自己是绝对不敢接招的。 徐坤在滨海的年轻干部里有个外号,叫“没喉咙”,意思是喝酒从来就是仰头一倒,酒杯不碰唇,直接倒入喉间。 被罗以彤和胡瑞轩撺掇,自己觉得不接招实在下不了台,虽然不知道林安然酒量深浅,但对自己的酒量却颇有信心,心一横,酒杯一端说:“来就来!” 两人端起杯子,咣地碰了一个,仰头喝尽。 茅台酒有高低度之分,高的53度,低的只有38度,尚东海拿来的是两瓶高度的茅台。 两人喝掉三杯,两瓶酒已经告罄 。 尚东海又转身拿过两瓶徐坤带来的郎酒,歪着脑袋笑问:“还继续?” 徐坤一下喝掉近一斤的茅台,觉得整个喉咙到胃部都火辣辣地烧,一股子酒气上下涌动,眼睛比平常大了两倍。 忍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巴冲出门去。 罗以彤和胡瑞轩面面相觑,再看看面色如常的林安然,竖起大拇指:“厉害!” 林安然知道是时候收回自己的爪子了,于是笑道:“我的酒量也到站了,咱们往下就点到即止,如何?” 罗以彤和胡瑞轩看他一点不想到站的样子,哪还敢再拼,赶紧点头称好。 重新坐下来,钟惠赶紧往他碗里夹菜,埋怨道:“安然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人家出酒你出命!” 尚东海哈哈大笑:“小惠妹妹,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安然了啊?都心疼成这样了。” 钟惠脸唰一下红了,白了一眼尚东海:“我是替我朋友看着他,朋友去国外念书了,怕林安然在滨海不老实,让我监视一下。” 尚东海说:“我看你是想监守自盗吧?要么怎么心疼成这样?” 钟惠似怒非怒说:“谁心疼他呀,这么喝酒,喝死拉倒了。” 尚东海说:“真不心疼?” 钟惠哼了一声:“不心疼。” 尚东海赶紧给钟惠倒酒,说:“那你跟他来一杯。” 钟惠不服道:“为什么我要跟他喝呀?” 尚东海看看众人:“你们瞧瞧,我说了吧,她是心疼林安然,舍不得再灌他喝酒了。” 所有人都笑了,酒喝进肚子里,气氛就上来了,最后干脆一起起哄:“不心疼就喝呀,不喝就是心疼,你丫头心里有鬼,要监守自盗!” 钟惠被闹得脸色越来越红,林安然也没辙,只好说:“要不,咱们来一杯?” 两人只好端起杯子。 “慢着!”尚东海又来打岔:“就这么碰杯多没意思,咱们酒桌上的规矩呀,是男女喝酒都得喝交杯酒。” 钟惠脸更红了。 林安然酒气上涌,豪气一下子来了:“小惠,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交杯就交杯!” 说罢一手勾过去,穿进钟惠端酒的手臂。 “慢着慢着。”尚东海又打断俩人:“你们这么喝可不成” 钟 惠这回真怒了:“又怎么不行了!尚东海你想干嘛?!” 尚东海说:“小惠你好歹是市府办的,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最近我们一号首长在南巡,改革开放要坚持不动摇,我们国家要真正走向国际,融入国际,你这个交杯酒叫做国内交杯,还没走向世界,要走向世界,必须喝国际交杯酒。” 边说边走了过来,把林安然的手一拉,围住钟惠的脖子饶了一圈,再将钟惠的手也绕林安然一圈,再伸到自己嘴边。 这么一看,像是一对小情侣搂住窃窃私语。 尚东海哈哈大笑:“对嘛,这才出了国,是名副其实的国际交杯了!” 众人鬼叫鬼笑,又是一番起哄。 林安然说:“小惠,咱们就从了吧,这年头,群众力量大,咱们不能不听了。” 说完搂住钟惠的脖子,一口喝干酒。 钟惠脸色红到了脖子根,赶紧舔了一口酒。 没想到尚东海忽然使坏,双手摁在两人背上一推,猝不及防的两人一下子贴到一起去了。酒洒了一身不说,连嘴唇都相互贴到一起去了。 “哈哈哈哈哈!” 房里的人都笑疯了,门外的服务员忍不住探头探脑往里看,也不知道这帮混世魔王在干嘛。 林安然觉得自己的嘴唇贴到一片温润柔软的东西上,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钻入鼻孔,脑袋不由得晕眩了一下。 钟惠则是整个人都傻了,自己守了那么多年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等两人醒悟过来,赶紧分开,又发现酒洒到处是,林安然慌手慌脚拿过餐纸就擦,擦了一下才发现,那片酒渍竟然是在钟惠的胸前。 难怪那么软乎乎的…… 林安然大窘,赶紧缩回手来。钟惠一双粉脸羞成了红苹果,一拧头冲出门去,上洗手间去了。 第50章伊甸园酒吧(一) 一直到闹腾到晚上将近九点,湾仔海鲜酒楼里的饭局才算到了尾声。结账的时候,酒店经理上来,死活不肯收钱,说是承蒙关照,吃顿饭算什么,以后常来就是。 年轻人精力充沛,一顿饭下来小酒喝得是刚到状态,都不愿意散场。一众人等纷纷嚷着没喝够,尚东海大手一挥说:“走,哥几个都到我酒吧里继续,今晚不醉不归!” 除了楚楚,其他几个女的不干了,说你们男人去吧,那地方又吵又闷还要吸你们的二手烟,我们女人自己找节目去。 听了这话,单身汉们很是失望,因为美女都走了,唯有罗以彤暗暗高兴,跟刚接到刑释通知书的犯人一样。 俩拨人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找自己的乐子去了。 林安然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原来滨海市新开的一家最大的酒吧的老板居然是尚东海。 这家叫伊甸园的酒吧,在滨海市来说可谓新事物。从前滨海市的夜间娱乐无外乎是老式的舞厅,正儿八经跳国标的,后来发展到蹦迪,酒吧和卡拉ok这些玩意是进半年刚刚兴起的。 对于年轻人来说,伊甸园酒吧就是目前滨海市档次最高的娱乐场所,虽然卡拉ok也是雨后春笋般冒出不少,但基本不上档次。伊甸园酒吧里有舞台,请了歌手和伴舞来表演,而且每晚还有一个小时是和酒吧里的客人们互动,可以点歌上去和歌手合唱,这可谓是开了滨海市娱乐的先河。 在九十年代初,这种娱乐方式绝对新潮,伊甸园酒吧开业不到半年,已经是滨海市里年轻人口中的娱乐圣地,大家都以能去那里消费为荣,别人问起晚上在哪玩?个个都牛皮哄哄说,去伊甸园喝酒! 伊甸园酒吧设在一个近万平方米的地下室里,是特殊年代留下来的防空设施。在那个提倡“深挖洞,广积粮”的年代里,滨海市也概莫能外,城市的地下纵横交错都是防空洞。 改革开放了,一些设置渐渐废弃,却被有眼光有商业头脑的尚东海给相中了。而且伊甸园的位置一点不偏僻,就在滨海市中心城区,工人文化宫的附近。 新潮的方式加上良好的地段,还有尚东海强大的人脉关系网,伊甸园酒吧开业不足八个月,光门口的迎宾地毯就踩烂了六张。 林安然自从退伍回来,一直就在派出所里工作,由于忙,基本没接触过什么娱乐项目,但伊甸园的大名却也听过,怎么也没想到幕后老板居然是尚东海。 从1984 年开始,国家就有相关规定,禁止党政机关干部经商办企业,可现实中却没得到多少落实,当然,谁也不会明目张胆去违反规定,但是换个名目,让自己的朋友或者家人亲戚去做法人,自己退居幕后指挥筹划,这还是可以的。 伊甸园对外的老板,就是楚楚。楚楚毕业于岭南大学艺术系,毕业后认识了尚东海,几年后在他的支持下开了伊甸园酒吧。 随着众人进了酒吧,走过长长的阶梯,深入地底下十多米,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很有西部片风格的木制吧台就在门口左侧,一溜的高脚凳上坐满了人,一些前来找乐子的单身汉特别喜欢吧台,因为这里有漂亮的女侍应。 往里走是一个巨大的舞厅,舞厅四周摆满了木制的桌椅,最少的两人桌,最大的八人桌,如果人多,还能并台。 舞厅的四周还有一层阳台,环绕一圈,在南方,这被成为骑楼。不过这些骑楼却有好几米宽,又摆了一溜桌椅,客人可以在骑楼上看演出。 大厅一角有十多个卡座,大的能坐近二十人,小的也能坐七八个人。 大家是跟着尚东海来的,自然就坐了最大的包厢,位置和角度极好,能将舞台一览无余。 才坐下,梁伟华就凑过来说:“怎样?东海厉害吧?” 林安然点点头:“确实不错,有经济头脑。” 梁伟华说:“在滨海市的年轻干部里,没有尚东海不认识的人。你知道今晚他为什么让刘阳专门约你出来吗?” 林安然饶有兴趣问:“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我跟他素未谋面,怎么忽然想起请我这个无名小卒吃饭了。” 梁伟华说:“你现在可不是无名小卒了,滨海才多大?你在铜锣湾村那点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东海跟我说,他收到风声,临海区的书记李亚文对你很是满意,而且你是他老乡,估计很快能提拔你。” 想起李亚文在办公室里跟他说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林安然估计这还真不是空穴来风,于是笑道:“怎么说得像是给我摆庆功宴一样。” 梁伟华说:“东海不热衷官场争斗,但是他很喜欢交朋友,大凡他觉得有前途的年轻干部,他一定想办法结交。算是个当着官的商人,交朋友是一种投资手段。而且就算老一辈的那些在职的领导,很多都跟他关系不一般,反正你跟他做朋友也没什么损失,这人靠谱。” 正说着,尚东海走了过来。作为老板,他到店里来也例 牌要巡视一番,问问经营情况之类。最近伊甸园的生意很不错,特别是采纳了楚楚的一些建议,从滨海的岭南大学和一些例如财校、幼师学校里招来一些兼职打零工的学生,生意更是火爆。 这些妞儿都十八二十的花样年华,青春粉嫩得能掐出水来,一拍一道印一折一道痕,引得滨海市里无数单身汉们尽折腰,一个个跑来伊甸园里一坐就一晚上,表面上喝酒,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 尚东海挨着林安然坐下,在桌上拿了根烟点燃说:“在说什么呢?” 梁伟华打哈哈说:“在讨论你们这里的美女都从哪来的。” 尚东海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姑娘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了,尤其是最近来了个财校中专生,那一个叫漂亮!看得我都动心了,可是偏偏是窝边草,只能看不能吃,弄得我心里跟猫挠似地。” 林安然打趣道:“恐怕不只是窝边草不方便吧,是有河东狮在旁,不好下手而已。” 三个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笑完了,尚东海敛起笑意,正色道:“安然,有没有兴趣在滨海的官场上有一番作为?” 林安然说:“这年头,不是说想得到就能得到的,当官好比追姑娘,一讲实力,二讲缘分,强求不来的。我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就随遇而安吧。” 尚东海掸了掸烟灰,微笑道:“真人面前就不说假话。我都收到消息,据说你要提拔了,估计是在政法委内部消化,具体哪个位置我还不知道,不过至少是副科了。” 林安然最近已经听得太多人提起自己要升官的小道消息了,可是作为当事人的自己却一点风声没听到,难道是自己后知后觉?他忽然很好奇,作为市财政局的科长,尚东海怎么也这么快就知道了这种小道消息,并且言之灼灼和自己提起,以尚东海这种沉稳的人,绝对不会听风就是雨。 显然,这消息八成是真的。 对自己来说,有些环节还是显得很可疑。例如自己现在是事业编制身份,怎么一跃能升为副科呢?首先要转成干部身份,才有提拔的资格不是? 尚东海看他神情知道他还将信将疑,又道:“反正你听着也没什么损失,若是真的,你欠我一顿饭就是。” 对于尚东海的热情,林安然虽然还是存在戒心,不过别人至少到现在也看不出什么坏心,于是端起酒杯说:“那就承海哥的吉言,若真的高升了,我得回请你一顿饭。” 尚东海豪爽笑道:“安然啊,一顿饭就别放心上来,还说什么回请,有空就打电话给我,出来谈谈风月聊聊人生,也不错的嘛,不一定要有事才见面,那样就俗了。” 两人干了杯,旁边的胡瑞轩忽然惊叫一声:“海哥,酒吧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呀?” 大家闻言不约而同朝他指的方向望去。 第51章伊甸园酒吧(二) 一个女服务生在吧台边收拾东西,几个男的围着她搭讪,一个个目不转睛盯着女孩子,每说几句话就哧溜地吸一下嘴巴,避免口水滴下来。 尚东海说:“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新来财校生,叫余嘉雯,怎样,漂亮吧?” 林安然觉得,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漂亮”来形容余嘉雯了。以前形容四大美人之一的杨玉环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林安然觉得余嘉雯放在伊甸园酒吧里,里面的女人都没了颜色。好比你刚喝了一瓶陈年烈酒,再回头喝一杯低度数的白酒,那种寡然无味的感觉让你不想再尝试第二口。 假如美貌能招来同性的嫉妒,而嫉妒又能杀死人。林安然相信,余嘉雯早被人杀了千万遍挫骨扬灰了。 假如漂亮的姑娘真能引人鼻血,林安然相信,尚东海的伊甸园酒吧早已是血流成河了。 罗以彤越看越不是滋味,看看余嘉雯,再想想自己的文晓霞,顿时感怀身世,禁不住长叹一声,闷头咕嘟咕嘟吹掉一瓶啤酒。 愣愣看了半天,不知道谁感慨道:“此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啊!” 尚东海说:“你们想泡就泡吧,不用给我面子,反正我是泡不成了。但是有言在先呀,泡归泡,记得擦嘴,别弄得人家小姑娘在我这里一哭二闹三上吊。” 楚楚说:“你想泡我支持你呀,弄回来作个小的多好,是不是?你也不用给面子给我的,上吧。”说完,眼睛巴眨巴眨看着尚东海。 尚东海呵呵一笑,赶紧摇头摆手说不敢不敢,我的心里只有你啊。 大家正笑着,忽然吧台那边传来啊一声尖叫,然后是杯子之类落地碎裂的声音。 只见一个穿着黄色皮衣,头发锃亮得蚂蚁都爬不上去的矮个子男人猫下身子,去扶正在地上蹲着收拾碎片的余嘉雯,流里流气说:“啊哟,小姑娘,我帮你我帮你……” 说是帮忙,手却往别人白乎乎的大腿上去了。 余嘉雯再次惊叫一声,蓦地站了起来,那皮衣男也笑嘻嘻跟着站起,一把拉过余嘉雯的手说:“怎么了?割伤了?给哥哥我看看。” 一副急色鬼相。 余嘉雯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在皮衣男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 啪! 皮衣男身边两个保镖一样的大汉马上围了上来,一把抓住余嘉雯的手,抡起拳头就要打:“妈的!敢动我们老板 ?!” “慢着!” 尚东海和林安然几个已经走了过来,见皮衣男的随从要打人,一声暴喝将那个大汉惊住。 走到皮衣男身边,向东海客气地说:“兄弟,有什么事?跟小姑娘发那么大火干嘛?” 皮衣男哼了一声,甩过头去没搭理尚东海。 一个大汉说:“臭娘们敢动手打我们老板,嫌命长了!”说完打手一挥,甩向余嘉雯的脸。 众人正要出言制止,已经来不及了,眼看那蒲扇大的手就要结实拍在余嘉雯的脸上。 “啊……啊哟……” 动手的大汉眼前一花,手像被个铁箍紧紧箍住,裆部一疼,接着膝盖关节被人踩了一下,顿时跪在地上。 余嘉雯脱了大汉的束缚,赶紧躲在林安然身后。 捏着大汉的手,林安然笑嘻嘻说:“哥们,有事好好说呀,别动手,打女人多没劲呀。” 众人是看清楚了,林安然抬手格挡,缠手反拧,上步踢裆,然后又往大汉的膝关节处踩了一下,人就软绵绵跪了下去。 刚才一桌子吃饭的衙内门顿时想起,这林安然好像是侦察大队出身,参加过实战的,果然是名不虚传。 最近老听人说他在铜锣湾村救领导,翻墙抓人的威水史,总认为有些添油加醋的色彩,今天亲眼见了,彻底服了。 皮衣男脸色变了变,终于开口了:“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香港人!” 楚楚上前客气道:“先生,有什么事好好说,来这里的都是客人,不管是哪人,我们都欢迎,都尊重,但可别欺负我店里的小姑娘呀。” 刚才这皮衣男揩油,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整个酒吧的人都静了下来,音乐声也关了,大家都朝这边看来。 余嘉雯气急,泪汪汪说:“他刚才……刚才……摸我的……” 一个吧台里的女服务生忍不住了,插嘴道:“他刚才摸人家的胸,所以嘉雯才跌碎了东西。” 酒吧里的人纷纷议论,嘘声四起。 皮衣男见状脸色又变了变,嘴上还硬撑:“谁摸她了!是拿酒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而已,什么新鲜萝卜皮,碰一下都不行?” 一个店里的男经理从门外进来,跑到尚东海身边耳语了几句,尚东海边听边点了点头。 楚楚说:“先生,我们打开门做 生意,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周,还请你原谅,小姑娘的事情,别往心上去,这样吧,刚才你的酒,就算我请了。” 皮衣男得意洋洋说:“哼!还算你懂事。不过我要报警,这小姑娘打人,我是香港人,是港胞!” 尚东海呵呵笑道:“好啊,报警好。”接着往周围望了一圈,说:“解放派出所有人在没有?” “海哥,我们在这里。”角落处一桌人站了起来:“谁要报警呀?这里我们辖区。” 说着笑嘻嘻走了过来。 皮衣男脸色顿时青了,说:“你们这是什么黑店!这种服务态度!” 尚东海说:“港胞同志,你觉得这里是黑店?好呀,欢迎投诉。”又转头喊了一声:“临海工商分局有人在没?” 胡瑞轩嘎嘎笑着从人群里钻出来说:“海哥,你咋忘了,我就是分局市场股的头。”又对皮衣男说:“先生,是要投诉这家黑店吗?我们一定办他!” 说完又嘎嘎怪笑了一声。 人群里有人忽然说:“林水森,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啊,出口转内销的货色而已,还一口一个港胞,你不嫌寒碜我都替你丢脸。”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到皮衣男面前,手里捧着杯啤酒,还喝着。 皮衣男见了来人,笑得极不自然:“白所长……您也在啊?” 白所长说:“是啊,这酒吧我兄弟开的,我过来喝喝酒,不过你别管我,这里不是我辖区,我不管。我说林水森,你前几年去香港继承遗产,看来是发了呀,是不是当了香港人,就不认识我白某人了?以前你可是经常都有求于我的。” 尚东海说:“怎么?老板,你还需不需要投诉?” 皮衣男的脸彻底白了,嘴唇抖了一抖,老半天才挤出一个字:“走。” 一伙人灰溜溜地逃出了伊甸园。 酒吧里爆发出一阵大笑。余嘉雯走到林安然面前,小声说:“谢谢。” 声音真好听,林安然点点头:“你没事吧?” 余嘉雯笑笑,露出齐整雪白的一行贝齿,摇摇头,转身走开干活去了。 回到卡座,尚东海说:“安然你小子不错,又让你英雄救美了,看来学过点搏击散打是不错,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 罗以彤愤愤然说:“东哥,你就这么放过刚才几个王八蛋?要不要我叫人收拾他们一顿。” 尚东海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打打杀杀,我们是干部,不是青帮,要治他们有的是办法,今晚他们绝对回不了酒店。” 林安然听出话中有话,奇道:“怎么了?” 尚东海笑道:“没什么呀,我只是尽了一个良好市民应尽的责任,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一辆凌志ls400,好像是改过方向的走私车,所以就叫工商和公安的朋友过来看看。” 众人一听,乐了。现在沿海城市一带很多车辆都是直接走私过来的,在日本是右方向,进来改成左方向,然后花钱托人办一些半真半假的手续,弄一副车牌就敢往大街上开。 尚东海喝了一口酒,说:“估计这会,他们在门口正跟警察解释呢。不过调查嘛,总不会一两天结束的,估计会被扣回派出所里蹲几天,等查清了,自然就放人了。” 说完又教训罗以彤:“记住,任何时候,打架都是下下策,我们是吃脑子的斯文人,打架不是我们的菜。” 罗以彤连连点头。 林安然举起酒杯说:“看来我以后也不能老动手了,海哥又给我上了一课啊,这杯敬你!” 两人干了杯,尚东海笑道:“老弟,不能这么说,有时候还是要动手的,刚才你不出手,那个小姑娘就得挨一巴掌,我看你做得没错,现在这小姑娘对你感激不尽,是不是考虑下打铁趁热,去同人家谈谈人生说说理想,顺便安慰安慰人家脆弱的小心灵?” “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纷纷起哄道:“我也要谈人生,我也要说理想……” “不嘛,人家的弱小心灵也要人安慰安慰嘛……” 罗以彤甚至抓过胡瑞轩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捏着鼻子学女声嗲声嗲气说:“好哥哥,你摸到我那脆弱的小心灵没有?” 胡瑞轩很是配合,怪里怪气接茬道:“先摸摸小心灵,等会哥哥还要给你检查身体……” 看着这帮混不吝的衙内,林安然无奈苦笑,赶紧低头喝酒装没听见。 第52章老冤家 刘小建怎么都没料到,临过年了,大半夜会被人从被窝里拉了起床。 大哥大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黑天鹅宾馆的房间里睡得天昏地暗。晚上吃饭的时候喝了不少人头马,从饭店里出来已经是醺醺然。 酒是性的媒人。正所谓饱暖思淫。欲,酒足鸡。巴硬。 刘小建觉得自己就像一座到了临界水位的水库,再不找地方泄洪就得精虫上脑了。于是上黑天鹅开了个房,给自己的一个相好打了个电话,约炮去了。 别看刘大公子人长得歪瓜裂枣的,可桃花运近年来可谓是接二连三,没完没了,随着他父亲刘大同的职位越来越高,他的桃花运就越来越多。 起初刘大公子还有些自知之明,那些花啊草啊是冲着自己的人来还是冲着自己的身份和腰包而来,他倒是略知一二。 可时间长了,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觉得自己弄不好真的是风流倜傥也说不定,有段时间甚至爱上了照镜子,没事站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看看,越看自己越顺眼,害起了自恋症。 约炮的对象是一个岭南大学艺术系的美女,在一次饭局上认识的。这年头什么都讲效率,刘大公子自然不想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就问人家是否愿意做自己的红颜知己。 那****起初还推三拖四扭扭捏捏,说咱们第一次认识,又不熟悉,要时间了解了解嘛。 刘大公子有时候说话还是颇有些水平的,尤其在泡妞的事情,一句话就说到底了:“不了解?睡一觉不就什么都了解了么!?” 也不知道是刘大公子这句经典语录打动了美人心还是刘大公子的身份打动了美人心,总而言之,当晚美女就邀请刘大公子做了入幕之宾。 林水森打电话给刘小建求救的时候,后者已经在艺术系那名美女的身子上连续耕种了将近两个小时,闹得人倦马乏五脚朝天,接了电话自然没好气:“谁呀!?深更半夜的!你不睡人家都要睡!” 那时候的大哥大也没有什么通讯录之类的功能,电话那头就算是玉皇大帝你也不知道。 林水森一听就急了:“小建兄弟!是我呐!林水森!” 刘小建听到是林水森,语气缓和了一些:“是森哥呀,我说哪王八蛋那么不知趣呢,有什么事吗?” 林水森沮丧道:“唉,别说了,我在伊甸园门口被公安、工商扣着,走不了了。” 晚饭是和林水森一起吃的, 饭后俩人才分道扬镳,怎么才一转眼,林水森就被人扣在伊甸园么口了? 林水森是临海区西南片一条村里的农民,四年前忽然走了狗屎运,香港一个无儿无女的姨妈病逝了,留下一点家业,小时候林水森曾经过继给这个姨妈做义子,因此遗嘱上就指定他是继承人。 到了香港继承了遗产,又弄了一个合法的港人身份,林水森是乌鸦变凤凰,今时不同往日了,虽然有了一笔在内地来说还算可观的遗产,但是不学无术的林水森在香港一直混的不怎么好。 这俩年,在深圳跟着人倒腾点走私烟酒,小赚了一笔,可非法的买卖又不能长久,思来想去,还是想回滨城来看看有什么发展。 在滨海市观察了一段时间,林水森发现这里的娱乐业大有可为,下定心思要开个类似香港中国城夜总会之类的娱乐场所。 在内地开娱乐场所,自然就要有靠山,此时内地的娱乐场所尚无香港中国城里那种“小姐”的特殊群体出现,林水森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很清楚怎样才能将客人引到自己的场子里消费,怎样才能让那些在改革开放中极速暴富起来的豪佬心甘情愿掏荷包。 通过关系,他找人搭上了刘大同。 深谙人情世故的林水森很快得到了刘大同的信任。九十年代初期,南海省的沿海城市兴起一个叫“招商引资”的名词,尤其对那些港台投资商们青睐有加。刘大同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林水森的意图,作为一个分管经贸的副市长,这样的港商越多越好,能让他们在滨海市投资兴业将是自己的政绩。 刘大同将林水森介绍给了刘小建,让刘小建具体接洽。一来是儿子刚到开发区财政局里上班,给他个机会累积点升迁资本,二来许多事情自己不便具体出面,只需要背后运作即可。 如此一来,刘小建和林水森就成了好朋友。 今晚俩人一起吃饭,在席间还谈起了投资开夜总会的事情。按照林水森的意思,要开就得在临海区开。滨海市有临海、东阳、开发区三个主要城区,其中临海区是滨海市的商贸集中区域,东阳区是行政中心,开发区工业多,商业尚未形成良好氛围。而临海区是老商业区,选择在临海区投资娱乐业绝对是上上之选。 刘小建留了个心眼,说你在临海区开夜总会,可是税收要在我开发区上缴。 林水森很不明白,既然在临海区开,怎么能在开发区缴税? 刘小建说,你放心,事情我来 安排。 林水森当然相信刘小建在滨海市的能量,也就不多问,两人谈论了一番,又说到现在临海区哪个场子最旺。 刘小建说,现在滨海最旺的场子就是伊甸园。 林水森也算是个极有头脑的商人,心想,既然在滨海开夜总会,怎么都要去看看当地已经成功的例子,不能一味复制香港的模式,弄不好会水土不服,于是邀请刘小建饭后一起去伊甸园看看,顺道玩玩。 没想到酒喝多了,刘大公子开始下半身思考问题,出了饭店门就推说不胜酒力,让林水森自己去,而后就消失得没影了。 若刘小建陪着林水森去伊甸园,估计也就没出那档子事了。 在伊甸园的门口,林水森急得直跳脚,他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公安、工商的人都到了伊甸园门口,围着自己的凌志车要扣查,还说自己涉嫌走私车辆,又说车的证照有些问题,要他回去协助调查。 林水森不是傻子,心水清得很,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目前最好的办法,唯有求助于刘大公子了。 刘小建听说林水森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有关部门扣查,也来不及细问其中缘由,急急忙忙撇下相好赶到伊甸园。 一问才知道,这篓子是怎么捅的。 尚东海,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林安然和尚东海还在卡座里喝酒,远远看到刘小建有些丧气地带着林水森又进了伊甸园。 林安然心想,不是冤家不聚头,真是到哪都碰到刘小建这猪头。 尚东海说:“哈,说情的来了。” 华夏是礼仪之邦,几千年来社会结构里头脱不了人情味道。现在就算是改革开放新时期,仍然不能幸免。所以在官场上就有一句话,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混官场的不能把事情都做绝,不然遇到突发情况就很难收拾。一般都会留个小尾巴,等人来讲情,就像港台电影里的黑道帮派,如果有矛盾,大家约个地方,三口六面讲数。你把你的人马叫来,我把我的家底亮上,大家相互看看,衡量一下,掂量一番,然后就像谈生意,把事情摆平。 刘小建皮笑肉不笑,热情得让人肉麻:“东海,好久不见啊,最近兄弟都想死你了,要不是忙,早约你吃饭了。” 尚东海装作音乐声太大听不清,用手在耳朵上搭了个棚说:“啊?什么?!想我死?” 刘小建神色顿时很不自然,尴尬道:“我说——我想死你了!不是想你死。” 尚东海说:“哦!这里太吵,我听不清,以为你想我死了。” 刘小建心道,你丫玩我呀!等过段时间,林水森的夜总会开起来,我看你生意还有没有那么好! 看了看林安然,也感到很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尚东海和林安然混到一起去了,还在一起喝酒,看来关系不一般。 可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尚东海在滨海市不是好惹的角色,即便是自己父亲,目前来说还要让他父亲三分。于是又道:“哟,这不是林安然吗?海哥,他是你的朋友?” 尚东海摇摇头,说:“不是!” 刘小建心头一松,原来不是什么朋友,估计碰巧了一起喝两杯而已。 接着尚东海又说:“他是我兄弟!” 刘小建脸色又黄了。 林安然笑道:“刘公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呀?” 刘小建搓搓手,转头向尚东海说:“海哥,我有俩朋友,来你这玩,不清楚底细,得罪你了,是不是看在我面子上……” 尚东海指指他身后一直站着的林水森说:“他?” 刘小建点点头:“这位林先生,也是我父亲的朋友,来滨海市投资的,咱们也不好太为难他们了。” 尚东海摁灭烟屁股说:“原来是刘叔叔的贵客,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不过,他在我店里****我的服务生,这事我都没追究了,现在他的车有问题,以你的能力,给市公安局打个电话就能解决了,找我干嘛?” 刘小建是盲人吃馄饨,心里有数。自己打电话去公安局找那些叔叔伯伯或许是能解决一些问题,但是就得罪了尚东海,要林水森还想在滨海混,始终得让尚东海舒服才行,不然他还会找麻烦。 若是让父亲出面跟尚东海说,很容易把林水森在酒吧****女孩子的事情都捅出来,而且以尚东海的性子,得罪了他肯定揪着不放,到时候父亲也难下台。 小不忍则乱大谋,刘小建心想,你林水森也是,偌大个滨海市谁不好得罪,偏偏得罪得罪尚东海这个混世魔王。而且在人家酒吧里****服务员,理亏在先,自己想硬都硬不起来。 林安然在边上说:“刘科长,我看这样吧,海哥这人也好说话,你看让你朋友给人家姑娘道个歉,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好不好?”说完 看了一眼尚东海。 尚东海当然明白,林安然怕他也有衙内脾气,死活揪着不放,毕竟闹到最后也没什么意思,为这么个出口转内销不长眼的港商实在不值得。 他对林安然绝对不敢小看,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不如给林安然个面子,卖个顺水人情,往后自己真有事找他,也就好办多了。 “行!看在安然面子上,就这么着,什么都不用,就道个歉,事儿就算完了。”尚东海拍板道。 刘小建松了口气,尚东海出了名难缠,本以为这次林水森不死也脱层皮,少不了陪酒赔钱,没想到林安然一句话,尚东海居然点头答应,看来真不能小看这姓林的小子。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卓彤、钟惠、尚东海这些滨海有数的官二代,一个个对他欣赏有加。 看来真不简单! 刘小建赶紧答道:“谢谢海哥!” 尚东海说:“别谢我,要谢就谢安然,他说情的。” 刘小建再不爽,也不敢现在发作,只好又朝林安然说了一句:“谢谢林兄了。” 林安然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客气客气,我怎敢当。” 尚东海让人把余嘉雯叫了过来,林水森虽然也是一肚子气,不过现在算知道碰到鬼了,哪敢在张狂,老老实实鞠了一躬,说了一声对不起。 余嘉雯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步,本来就没指望林水森给自己道歉,这会憋了个小红脸,等刘小建一伙走了,这才说:“谢谢海哥,谢谢林大哥。” 林安然转脸望去,发现余嘉雯红扑扑的脸嫩得能掐出水来,在灯光下,人更漂亮了。 第53章要过年了 市考核组来临海区的前一天,林安然手头上的资料已经完成。这几天,办公室几乎每天都要发钱,都说是福利,而且每次发的不多,次数却很多,有时候一天领得签名几次。 林安然实在受不了这种羊拉屎一样的方式,忍不住问富婆出纳林英,说:“英姐,你就不能一次发完吗?非得这么每天发一点,我看发到过年都没发完。” 出纳林英说:“还真是故意这么发的,还真要发到过年徐夕夜才算完事,不然领了钱,谁还来上班呀?” 林安然愕然,心想这机关里的弯弯绕可真多,就连发个过年补贴,都这么多学问。 说到学问,林安然又想起摆在内勤室里的那堆迎检资料,这里面也是大有学问。 所有的迎检资料都要做技术处理,用来应付即将到来的检查组。所谓的技术处理,实际上就是补漏。 不是每一项工作到了基层都会得到百分之百的落实,所以就需要有人在考核前补漏。之所以不开展工作,有时候并非基层工作态度问题,而是上层制定工作计划和指标的问题。 有些工作计划和指标,在基层看来十分可笑。基层有个玩笑的说法,不知道制定这些工作任务和指标的都是什么人,估计是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喝着茶水,自己想当然的那种秀才凭空想出来的。 很多的工作安排看似大条道理,实际上在基层实施起来困难重重,有一些甚至实施的可能性为零。 这些不可能实施的工作就成为纸上谈兵,但是为了服从上级指示,即便是再不合理的工作也要去做。 不能做?那做做样子总可以吧? 于是,上级下了一份文件,下级一看,这不是扯淡么?能做到么?不信让丫的从办公室下到基层试试! 可这些邪火都只能憋在心里,万万不能向上级反应,否则就是工作态度有问题,对上级布置的任务推三阻四,给领导留下一个工作态度不好的坏印象。 为了糊弄上级,下级也给下下级发一个文件,将上级发来的文件进行一次生搬硬套,来个转发,将这些乱七八糟不能实施的玩意压倒最基层一级。 任何工作的开展,都离不开三个东西——人、权、钱。上级脑袋一热,就要成立某某机构或者某某办公室,压根儿没想过基层哪来的资金?哪来的编制?哪来的权限? 最基层的组织推无可推,进不得退不得,最后唯有糊弄上级这华山 一条路可走了。 这种脑袋发热成立的无编制无从财政拨款的机构一般称之为虚设机构,在体制内比比皆是。以林安然所在的办公室为例,就里里外外挂了十多个牌子,而人马就一套。 有些方面的工作,从一开始就只停留在发文的层面上,有些所谓的某某办是从来都没运作过的,只是简单地发个成立机构通知就从此无人问津。 这样就存在很多漏洞,因为毕竟不是真的。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既然是假的,当然就怕检查,林安然心里没底,也正是如此。许多这些虚设机构的工作都是他和江建文两个人自己在办公室商量鼓捣出来的。 直到考核前的一天,林安然依旧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这些虚假的玩意糊弄不了考核组的金睛火眼。 下午,安秋岚忽然到了内勤室,对林安然和江建文说:“小郑、小林,你们俩准备一下,等下市里的领导过来先看看考核准备工作。” 过不了多久,领导果然到了。 一看,原来是市政法委一位许姓主任和一个马姓主任。 江建文不敢怠慢,赶紧说:“请领导多多批评指导。” 两位主任笑笑,手里哗啦啦翻着堆了满满一桌子的文件和档案,走马观花看了一下,说:“粗略看了看,还算齐全,但是要注意几个重点。” 说着拿起旁边的考核方案,捏起一支笔,刷刷刷在上面一些细则上打了勾勾,完了将笔一扔,手指在方案上敲敲,说:“这些,要仔细准备。” 江建文心领神会说:“谢谢领导!” 两主任转头对安秋岚说:“安书记,我们去看看实地如何?” 安秋岚说:“许主任、马主任你们到我办公室稍坐会,我联系一下实地点,让他们做做准备。” 标出来的显然是明天的检查重点,林安然知道这是在放水,不过放水总比鸡蛋里挑骨头好,反正许多资料确实也是经不起推敲的。 实地点联系好后,安秋岚叫上江建文和林安然一起到实地点看看。 被检查的三个单位早有预备,一切井井有条,要求达到的各项硬件设置早已补全,就连地板都能看出是专门清洁过的,一尘不染。就连林安然也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这三个点当初是他和陈春华下来定的,当时也粗略逛过一下,完全不是现在这样。 唯一不妥的是许多设施都是新簇簇的,一眼就能看出是 新的,看起来有些扎眼。例如考核标准里要求每个点有专门的治安办公室也都有了,不过进去一看,里头从家具到办公设施都是新的,还一股子新刷双飞粉刺鼻的味道。 许、马二位却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闻不到,一个劲点头说好。 转了也没多久,便转到了一家高级酒店里去了。这家酒楼好就好在房间特别大,除了吃饭的主桌,还有沙发茶几之类。 安秋岚进了门就看看表,说:“时间还早呐,才四点多,许主任、马主任,咱们来打打升级如何?我和小郑对家。” 许主任和马主任对望一眼,笑了:“好啊,反正还有两小时才吃饭,大家都放松放松。” 林安然马上找来服务员,拿来了扑克,然后给几个领导倒上茶,安静坐在一边看。 还没发牌,安秋岚又说:“虽然说提倡打卫生牌,但是还是来点物质刺激吧,不然打得都要瞌睡了。一百一级怎么样?” 许主任想了一下,说:“也行,也没多少时间了,一百就一百吧。” 安秋岚和江建文搭对家,运气差得不行,一直输,老被剃光头,最后输了三千多。 一直到六点,天色黑了下来。酒店经理上来问是不是要上菜了。 安秋岚这才说:“大家都饿了,两位领导,咱们吃饭,边吃边聊怎样?” 赢了牌的两位领导心情大好,打了两小时牌一点不显累,一个个红光满面说:“好!桌上慢慢聊。” 上了菜,敬了酒,安秋岚慢慢开腔了:“许主任,我们区对综治工作可是非常重视的,你们今天也看到了,无论是从资料整理上到实地建设上,我们都下了大功夫。” 许主任和马主任不住点头。 安秋岚继续说道:“各区县检查之后会进行综合评分,到时候还请两位多多关照。” 许主任说:“安书记,这次我们把临海区安排在最后一站,也够意思了吧?” 林安然心知肚明,安排在最后一站,之前考核的县区里有任何不足都会迅速反应到临海区,他和江建文会对这些不足有针对性地进行加强,所以,安排最后一站考核,实际上就是一种关照。 安秋岚也很清楚这一点,向两位领导敬了一杯酒,又道:“现在我们的工作面临最大的困难就是经费不足,还有办公硬件设置不足,还请你们回到市里反应一下,为我们多争取一些政策倾斜,或者… …给我们拨款增加一台车?我们办只有一台车,为了用车的事情,我和老林之间有些误会,如果多一台车,我相信问题能得到不少缓和。” 许主任和马主任显然对林副主任为了用车和安秋岚闹翻的事情早有耳闻,呵呵一笑道:“老姚也是的,老同志了,一点度量都没有。” 安秋岚叹息一声说:“老同志嘛,待遇方面就比较计较一点。可是就一台车,我也没办法,办公室三个副职,借了给他,,其他副职要借,我就不好说话了,人人都借,这工作就保障不了。” 马主任说:“你们区不是给你们政策倾斜了吗?罚款百分百返拨,这还买不起一台车?” 安秋岚苦笑道:“别看是百分百返拨,这区领导许多开支都从我们这里开,你们二位想想,别的区领导我不说,这书记区长二位,还有分管我这里的常委,我总得保障好吧,还有这办公经费招待费之类,一年罚款看起来多,用起来可捉襟见肘呀。现在一台好车,都要三十多万,买不起呀。” 许主任歪头想了想,说:“我给你出个主意,这几年,走私的车不少,打私办有时候也能抓到一些走私车,怎么不考虑一下买这种处理车?价格便宜不说,经过处理有事合法的,你真弄一台回来,我给你争取个警用车指标,如何?” 安秋岚心想,虽然自己和宗何利不对付,但是这是跟李书记说说,让他出面,估计还是有搞头的。 于是举起杯子笑道:“一言为定咯!” 许主任也笑答:“一言为定!” 安秋岚诉苦哭穷,林安然听了很不以为然,反正只要是下级,没有不哭穷的,这几天,他听人哭穷都听得麻木了。 到了第二天考核,林安然经连夜调整过的资料让检查组成员很是满意,说这工作做得不错啊。 三个实地点更是不用说,欢迎横额、水牌,还有欢迎的仪式一个不少。到了晚饭时间,又是好吃好玩连带送纪念品,每一个成员都笑得合不拢嘴,江建文都要按照吩咐,关照一下那些考核组的同志:“领导,这是带馅的。” 带馅的,就是里头有东西,至于什么东西?鬼知道! 算上昨晚的预检,许主任和马主任已经是第二次拿纪念品了,上车前和安秋岚握手言欢半天都不肯走,都说安书记你太客气,怎么好意思呀? 安秋岚说,领导满意就行,我们工作需要领导支持啊! 许、马二位 笑成了两朵儿菊花,灿烂夺目,晃了晃手里的纪念品,竖起拇指,一个劲说:“临海区的工作到位、细致、大手笔!不错!这些经验将来要推广到全市。” 林安然乐了,这到位、细致、大手笔说的是甚?是工作?还是指招待?还推广全市?推广个甚? 真他妈是黑色幽默!他在心里都笑疯了。 第54章送礼 应付了考核,转眼就到了年三十。 对于第一年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来说,最兴奋的莫过于第一次在单位过年。 林安然也不例外,他将自己发的过年奖金和工资合到一块算了算,竟然有三千八百块! 从前他在部队领的只是津贴,虽然总部的伙食补贴高,但是津贴费是全军都一样的,当了五年兵,林安然每月的津贴费加上士军衔、班长津贴每月也就25元。 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这几年沿海城市,尤其是特区城市发展迅猛,也知道这边工资比内地高,只不过没意识到会高这么多!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些个别的现象,临海区里也只有热门单位才会有这么好的福利,尤其是手中握有执法权的行政机关。 他问了母亲梁少琴,才知道一名人大的正科级主任科员,过年奖金只有八百元。 这就是权力带来的差距! 林安然跑到珍珠公司为母亲买了一条珍珠项链,又为家里添了点年货,手头居然还有三千元。 林安然第一次为花钱犯愁了。他从小就很节俭,一向不乱花钱,长大了又在部队里待了五年,吃穿都是国家给的,在花钱方面有些低能。 他干脆拿着笔,给自己列了几项能花钱的事情:第一是去李亚文书记家里坐坐,好歹是人家帮了自己;第二请自己两个死党和尚东海吃一顿饭;第三就是上北京,探望下秦部长。已经有一年没见了,那个待自己如亲儿一般的部长,只是通过几次电话,一直没时间上京探望一下。 他给秦部长挂了个电话,部长听说林安然要上京来看自己,很是高兴,又说老爷子自从他退伍走后,一直十分挂念,叮嘱他动身前记得来个电话,好让司机去接林安然。 打完电话,林安然到街上想买点礼物,晚上找个时间去李亚文家里小坐一下。结果逛了一大圈,愣是没找到合适的东西。 买烟吧,李亚文不抽烟;买酒吧,听说李亚文酒量很浅,就算上级领导来了也是装模作样喝点应酬一下。买营养品?太俗气了;买水果吧,又实在拿不出手。 忽然想起李亚文喜好丹青之道,便想买幅字画什么的。临海区倒是有一个古玩跳蚤市场,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在那里开店,一个个精似鬼。 林安然在里头瞎转悠了一下,发现大凡有些价值的字画,价格都贵的离谱,有些甚至是赝品,居然也敢买真品 价。本来想跟店主说说他这个是赝品,想想还是算了,人家挂出来卖,古玩这东西打眼的事情常有,不是熟人也就不便点破,否则会无端惹来一番争吵,没必要。 正丧气中,忽然看到个有个卖文房四宝摊子,心想,字画买不起,买块砚台之类也不错,既合了李亚文的胃口,又不失高雅。 老板是个瘦高个的中年人,见林安然在自己摊前站住脚,马上招呼道:“小哥仔,看什么呢?我这里好货多,挑一件,我今天还没发市,给你个优惠价!” 林安然知道,这些做小生意的人都有个规矩,每天第一宗生意叫做发市,一天之中,发市就意味着一个好兆头,财源滚滚来,如果一天都没发市,会触霉头。 眼睛在摊子上扫了一次,这老板居然卖端砚,看起来似乎是真品。心头一动,过去挑了一块老坑的精工雕花8寸砚台,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瘦高个老板见状,逢迎道:“哥仔你真识货!这块端砚可是老坑甲级的,咱们华夏国呀,四大名砚里,端砚是首位,你有眼光啊!” 端详了一番,林安然觉得这老板没吹牛。这方砚台滑若小儿肌肤,整体无裂纹,没瑕疵,而且上有石眼和鱼脑冻纹,还带了一点点玫瑰紫,确系商品无疑。 表面还是要装作不满意,要表露太中意太满意,老板肯定漫天开价。 “还行吧,不过就是石品少了些……” 老板眼睛顿时瞪大了:“哥仔,都带了三种石品还少哇!?” 林安然说:“多少钱?” 老板比了个手势:“九百!” 林安然叹了口气说:“太贵,本来石品就少,还卖这么贵,我在京城见过这种端砚,人家四个品,也就七百多。” 老板一把夺过砚台说:“胡说啊!不可能!进货都没那么便宜!” 林安然摊摊手:“以前端砚都是出口日本多,这俩年日本金融风暴,经济低迷,砚台都不好出口了,价格一路走低,老板你不是不知道吧?” 瘦高个老板心里咯噔一下,还真碰上行家了!口气顿时缓和了许多,哀求道:“哥仔,再给高点吧,发个市。” 林安然耸耸肩,转身欲走,丢下一句:“七百五十,不卖拉倒。” 刚走几步,身后传来老板割肉般的嚎叫:“行行行!回来吧!给你!” 林安然笑嘻嘻走回去,说:“你不亏本。” 老板哭丧着脸:“也没赚钱!不是为了发市,我才不卖了。”边说边找了个漂亮的小纸盒把端砚用面纱垫好,放了进去。 付了钱,林安然终于安心了,拿着砚台往家里慢悠悠逛去,今晚把这玩意送给李亚文,也就当还他个人情了。 回了家,林安然将自己买了砚台打算去李亚文家做客,感谢他为自己安排工作一事跟母亲说了。 梁少琴觉得这也是应该的,虽然她自己从不去领导家拜访,可是好歹这次儿子的工作确实安排得很不错,怎么说也该去感谢别人,否则真的到食品公司做猪大肠罐头去了。 忽然想起什么,又叮嘱儿子:“你要去,现在赶紧去,别等晚上去。” 林安然看看表说:“这才下午两点多,又是放假,人家书记弄不好午觉都没睡完。” 梁少琴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到了晚上,你排队都轮不上。” 林安然这才明白母亲的意思,这大过年的,往李亚文家送礼的人还绝对不是少数,不找个冷门的时间去,估计到时候门都进不去。 送礼最忌讳撞车,碰到一起是最尴尬的。想想为了保险起见,翻出通讯录,找到李亚文家电话,挂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李亚文的女儿李小丽,唠了两句认出是林安然,说爸爸在书房练书法呢。 林安然说:“我现在上你们家方便吧?我有个砚台,想请书记大人鉴赏一下。” 李小丽转头冲书房里问了一句什么,林安然没听清,过了一阵,又对林安然说:“你过来吧,我爸有空。” 林安然赶紧拿出端砚,匆匆下了楼。两家人相距不远,没一阵就到了李亚文家里。 进了门,向董姨问了好,李小丽就说:“我爸在书房里呢。” 领着林安然到书房,敲门进去,李亚文在书桌上练字,面前摊了好多张写过的宣纸,案头上歪着三四支大小不同的狼毫。 见林安然进来,李亚文微微抬抬头说:“小林,找我什么事呀?”说完又聚精会神在纸上刷刷刷。 林安然笑道:“李叔叔,我知道您是丹青高手,前几天我在路边摊上看到一方端砚,价格还挺便宜,就买回来想送给您,如果不是您关心我们退伍军人,过问了工作的事情,估计我现在就在食品公司里灌猪大肠了。” 来之前,林安然斟酌再三,在“李书记”和“李叔叔”两个称呼之间 左右衡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叫“李叔叔”,一来是亲切,二来李亚文自己也说过是他的叔叔辈,既然是在宿舍大院里,就没必要称呼职务了。 李亚文停下笔,哈哈大笑:“小林啊,不用那么客气啦。” 林安然没再多说,把那盒子往案上一放,翻开露出里面的砚台。 李亚文是行家,扫一眼就知道是好东西,顿时字也不写了,伸手拿了过来,到光亮处左看看,右摸摸,最后赞道:“嗯,是正宗的老坑端砚!多少钱啊?小林。” 林安然说:“李叔叔,您这不是寒碜我么?这一块砚台能值几个钱?我看到的时候也就是一时心动,想起您是这方面行家,我看那摊主开价也不贵,就买下来了。所谓宝剑赠英雄,这砚台也应该送给有眼光和有品味的人,送给别人,也就当石头扔一边了。” 李亚文笑吟吟看着林安然,显然很满意这小伙子的答复,心里很舒坦,嘴上还是说:“你还是要告诉我,多少钱,你一大孩子,刚工作,没什么钱,做长辈的可不能占你便宜,说出去笑话呢。” 林安然移开话头,盯着案头的字看了一眼说:“李叔叔,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让您给我题幅字,我回去裱好了放自己家房间里,您这字我上次在您的办公室里就已经惦记上了,这端砚的钱我就不能收了,拿您的一幅字换怎样?” 李亚文哈哈大笑:“我可不是什么名家,字可不值钱的。” 林安然马上答道:“俗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各花入各眼嘛。既然是喜欢,就值得千金。”说完在李亚文的习作里挑了一幅字,说:“李叔叔,您看就这幅,送我怎样?” 李亚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道:“好,你要就送给你了。” 点头,是答应了;摇头,是觉得林安然用砚台换字的法子有趣;至于笑,当然就是对林安然的做法很满意了。 这样处理,既不会让李亚文觉得白拿自己一块砚台,又间接夸赞了李亚文的书法功力,林安然的话就像一盅蜜糖水,李亚文听了笑容都要化开来。 第55章春天里的一把火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扰乱了李亚文舞文弄墨的雅兴。 林安然还以为是送礼的来了,正要向李亚文告辞,门开了却看到区委办的副主任柯红兵火急火燎走了进来。 柯红兵显然有些慌张,走得又急又快,在客厅里一个不小心,脚尖踢在一把餐桌椅上,啪嗒一声,椅子应声倒地,把这位区委办副主任也疼出了一身冷汗。 李亚文皱了皱眉头,柯红兵是好歹是区委办的副职,如此惊慌失措实在有失体统。 “书记,不好了!出事了!”柯红兵上气不接下气说:“我刚接到值班室电话,说解放南路的临时服装市场烧起来了!” 李亚文手里还捏着毛笔,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宣纸上,化开来去。敏感时期啊,竟然出事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逢年过节、两会、运动会、纪念日之类都是敏感时期,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出事,为了保持辖区的社会面稳定,每年这些时间段往往会投入比往常更多的精力做防范工作。 “什么?哪烧了?” 火灾,是所有一方主官最为担心的一种安全生产事故,因为火灾往往牵涉到人命。 柯红兵苦着脸说:“解放南路的临时服装摊档……” 这个地点林安然清楚。从八十年代开始,和许多沿海开放城市一样,首先兴起的就是家电、服装这两种商品浪潮。一些个体户从特区和省会城市批发回一些款式新颖的衣服,回到滨海零售。 滨海市是南海省的东翼中心城市,附近许多小城市的二道贩子都到这里将服装批发回自己的地盘再进行零售,赚取差价。 可以说,滨海市第一批万元户,多数是从服装这个行当发家的。服装个体户起初都聚集在一个叫民有路的地方摆摊,渐渐发展到数百户之多。 到了九十年代,民有路已经不堪重负,整条街塞得是满满当当,再无可用的摊位。于是一些个体户就自发找到了解放南路的一块空地练摊,起初只是摆摆夜市,后来干脆白天也摆摊。 再后来,也不知道谁在那里用竹木架子建起一个个摊位,大大小小有两百家个体户在那里营生,成为临海区第二大服装交易集市。 解放南路临时服装摊档?听到这几个字,李亚文内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下。之所以叫“临时摊档”是因为区政府办公会议上曾经研究过对这个自发形成的服装市场的处理意见,出于经济收益的原因考虑, 最后陈平让街道办事处和消防部门对该处进行整顿,但并未要求取缔。 当时这份区政府办公会议纪要就曾抄送到自己的桌面上,当时自己总觉得有些不妥,但两百多户的服装个体户,光是管理费和税收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最终自己还是没有过问此事,没想到今天真的捅出篓子来了。 柯红兵说:“书记,车在楼下等着了,我们是不是马上去现场看看?” 今天是年三十,临海区开始启动值班机制,一般来说,春节期间每天都有一位四套班子领导成员值班,但不用亲自到办公大楼,只需要在家不出本市即可。而柯红兵是今天的具体带班领导,他也不用到办公室守着值班电话,而是由两办具体安排工作人员实施值班。 刚才区值班室往他家里打电话,一听到这情况,柯红兵就慌了,让值班室赶紧通知相关领导,然后急急忙忙就跑到隔壁处级楼的李亚文家里请示。 李亚文回房换了套外衣,出来对林安然说:“小林,你在这里正好,赶紧给你们安书记打电话,让他也去现场。” 安全生产是由劳动局安监股负责,是劳动局的一个股室,而劳动局是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的成员单位之一,所以作为协调全区社会稳定的综治办,自然就要到现场参与协调。 林安然应了声是,跟着李亚文下楼,然后在门卫室给安秋岚的call台留言,将火灾情况简短说了下,让他立即到现场。 坐上李亚文的车,林安然心里暗叫倒霉,他今天并非单位值班人员,不过是来李亚文家里坐坐,没想到遇上了这么一档子事,真是像那句老话说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车子开得飞快,李亚文阴沉着脸不吭声,柯红兵一脸焦急。到了解放路远远就看到浓浓的黑烟从远处直冲天际,林安然心想,这火看来真是够大了。 到了现场,早有认出书记车牌的工作人员迎了过来,秘书杨奇也到了现场,看到书记过来赶紧跑过来开门。 李亚文刚下车就问:“陈区到了没有?” 杨奇说:“到了,在那边和消防中队的同志研究灭火的方案。” 李亚文又问:“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人员伤亡?” 杨奇答道:“具体起火原因还不清楚,但是据现场个体户说,有人被困火场……但是火势太大,消防员冲不进去。这几天没下雨,天气干燥,加上吹北风,火借风势,蔓延得很快,场内都是一些服装 和鞋子之类的易燃品,现在火势还控制不了,我们区的消防中队到场了,还有开发区、东阳区、市区机动中队的车都在往这里赶。” 李亚文看看现场只有四台消防车,显然力量不足,要知道,这个集市占地面积达到两千平方米,里面又都是竹木结构的临时摊档,加上衣服、鞋子这些易燃物品,四台车绝对不够。 这时候,区长陈平带着劳动局局长肖冰、解放街道办事处的书记和主任匆匆走了过来。 “李书记,这事惊动了市里的领导,刘副市长等下过来。”陈平脸色显然有些苍白。 刘大同是副市长里分管安全生产的,他到场已经是预料中的事情,但是李亚文和刘大同素来不和,这次自己辖区出了事,恐怕刘大同不会那么轻易罢休了。 李亚文说:“有没有启动应急方案?” 陈平说:“启动了,现在宣传部的人已经和《滨城日报》的记者联系了,可以拍照,但暂时不能发稿子,让他们等我们的通稿。街道办事处和辖区派出所的人员也组织现场的个体户到附近的小学操场集中,正在调查起火原因。” 看着越烧越大的火,李亚文心里烦躁,看到解放街道办事处的主任在场,指着鼻子就骂:“毛忠东!你干的好事!出了大事,你就洗干净你的八月十五等坐牢好了!” 所谓八月十五,是滨海的俗称,意思是指屁股。 毛忠东脸早就白得像纸,听区委书记这么一说,不由得浑身震了一下。 林安然在旁边悄声问杨奇:“杨秘书,怎么毛主任那么害怕?” 杨奇说:“不害怕就有鬼了!这个地方原来是个饭店,后来就是火灾成了废墟才拆掉了,一直空置了几年,没想到成了服装集市,解放街道当时提出要增收,建议由他们统一收费管理,现在没管好出事了,这回麻烦大了。” 林安然当然记得这曾经是个饭店,而且就是自己差点去了当工人的食品公司属下的国营饭店,生意相当红火,但不知道怎么搞的,这里接二连三发生火灾,怎么预防都没用,几乎是一两年就一次。起初是小火,后来89年一场大火将它烧了个干干净净,林安然有次回来探家,一看饭店没了,当时还觉得蛮可惜,那家叫松林的饭店,烧鹅做得是一绝。 后来有个坊间传说,据闻特殊年代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型武斗,有几个红。卫兵被人关在里头活活烧死了,所以这里叫做“火烧旺地”,在这里做生意一 定红火,但是一定会被烧精光。 食品公司经此一役已经是元气大伤,加上本来企业就走下坡路,于是没再重建这块地皮,渐渐就荒了,到了1990年末,忽然有个体户自发来这里摆夜市,后来解放街道办看到这里生意不错,又是自己辖区,当年正时兴政府办企业,街道办也是到处找增收点,就把这个作为一块肥肉统一管了起来。 如果是解放街道办为了增收搞的这个点,林安然深知毛主任还这回还真是火烧屁股了。 增援的消防中队陆续抵达了现场,可是此时的临时集市已经是一片火海,林安然心想,这大过年的,出这么摊子事,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参加事故处理小组,如果不幸被安秋岚安排参加,恐怕就去不了京城看老爷子了。 过了一阵,看到一辆挂着市政府牌照的车开入警戒范围内,从牌照号数上看,林安然认出是刘大同。 临海区的领导们和消防大队的领导迎了上去,刘大同一下车就显得很生气,不断质问:“你们节前防范工作怎么做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会发生?!” 陈平想汇报具体情况,刚说了两句被刘大同挥手打断,不耐烦道:“你直接告诉我,有多少人伤亡?” 火灾可以在两个方面进行衡量,一是财产损失,二就是人员伤亡。只要不造成人员伤亡,需要承担的责任就小很多。 陈平的额上冷汗直冒:“经调查,有个体户反应火场里有人被困,但是具体数目要等待有关人员统计。” 刘大同不再询问,背着双手,站在远处看着火场,像是在思考什么。 一直到下午四点,大火才被扑灭,初步的火灾报告也在五点出炉。一共造成二死七伤,过火面积近两千平方,造成直接经济损失初步估算达一百万元。 听完汇报,刘大同说:“回临海区府,你们相关的区领导和我开个碰头会。” 安秋岚也早到了现场,不过这次事故和综治办没有直接关系,现在要等的就是领导是否需要综治办参与到调查协调小组里去,他走到林安然身边说:“小林,辛苦一下午了,要吃团年饭了,你先回去吃饭吧。”说完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一口,眉头紧锁显得心事重重。 第56章暗涌再起 在家陪母亲吃了团年饭,林安然的呼机就响个不停,王勇、梁伟华、尚东海这些在家坐不住的单身汉纷纷约他出去狂欢。 出门前,林安然想起答应秦部长到京城过年的事情,赶紧给他挂了个电话,说自己这边辖区突发大火,不知道要不要参加调查小组,得观察两天再说,如果不用参与调查就年初四再去京城。 秦部长叹了口气,说:“我们好久没见了,能上来就尽量上来一趟吧,不过工作也重要,真没空就过了年再说。” 想了想又说:“对了,替我问候你母亲。” 放下电话,林安然想告诉在厅里看电视的母亲,秦部长向她问好,想了想还是作罢。每次提到秦刚部长,母亲梁少琴总是很不高兴,他心里一直没弄明白,母亲怎么就对秦部长这么有偏见,好歹也是自己父亲的战友。 不过他是个大孝子,从不想惹母亲不高兴,既然如此,不如不说。 刚准备出门,电话响了,接了居然是卓彤!这丫头自从出国之后,就没打过电话回来,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号码,其实就算有号码,林安然也觉得国际长途实在太贵了,恐怕自己一个月工资打几次国际长途就化为乌有了。 卓彤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可还是很兴奋:“安然!你想我没有?!” 林安然虽然很激动,嘴上还是说:“大丈夫事业为重,没空想女人。” 卓彤很不高兴,笑骂着林安然没良心。 林安然说:“你的声音怎么有些沙哑?没睡好?现在你那里可是白天哟。” 卓彤一听就开始诉苦,然后居然抽泣起来,林安然听了顿时慌神,好一番劝慰:“别哭了,才出去多久就哭成这样,不说还得好几年吗?你怎么熬?” 卓彤边哭边说:“我忽然好挂念滨海,好挂念你,好挂念滨海的糖水。” 林安然说:“行,等你放假回来,我买给你吃。” 卓彤又说:“我还想吃海鲜。” 林安然说:“没问题,不就是海鲜吗?我也给你买。” 卓彤说:“我还要吃姜汁撞奶。” “好,我也给你买……” …… “你怎么不说话了呀!嫌我烦了?”卓彤半天没听见林安然回答,抽泣声又浓重了起来。 林安然说:“我给你说个笑话。” 卓彤说:“你说, 你说,说不好我不饶你。” 林安然说:“从前有个农夫,养了只猪。某天,有个陌生人来问他,说你用什么喂猪的呀?农夫说,我用剩饭剩菜加猪草喂它。陌生人说,你这是虐待动物!我是防止虐畜委员会的,要罚你款!结果农夫被罚了一百元。过了几天,又有陌生人来问他用什么喂猪。农夫这回学乖了,就说我每天大鱼大肉伺候它。陌生人又说,你这是浪费!我是防止浪费委员会的,要罚你款!结果又罚了农夫一百元。过了一段时间,又来了个陌生人问农夫,你用什么喂猪啊?” 说到这里故意停住,没往下说。 卓彤急了,也忘了哭,问道:“到底这次农夫用什么喂猪啊?” 林安然这才不急不慢说:“农夫说,我也不知道啊,我每天给它一百块,它爱吃啥买啥,不关我事!”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然后传来卓彤银铃般的笑声,林安然也跟着嘻嘻坏笑。 卓彤笑了一阵觉得不对,忽然醒悟过来:“林安然!你拐着弯子骂我是猪啊!” 两人又这么嘻嘻哈哈聊了十多分钟,这才恋恋不舍挂线。 刚挂线,王勇的电话直接打到家里来了:“call你不复,打电话打不进,安然你在干嘛?我在楼下等你了!” 下了楼,果然看到王勇在车边抽烟,见了面就埋怨他没时间观念,他妈的还侦察大队出来的,就你这时间观念,等你去侦查敌情我看死得人多了。 两人一起出了宿舍区,赶到伊甸园酒吧,进门就看到余嘉雯在吧台边收拾东西,见林安然进来,赶紧招呼说:“林大哥,海哥在卡座那边等你了,我带你过去。” 王勇跟在身后,一路上眼镜没离开过余嘉雯的身上。这女孩子,皮肤怎么跟奶油一样,又像烤过的瓷器,那种细腻无暇的感觉,五官简直就像雕琢出来的一样细致,一点缺陷都没有,高挑的身材更不用说,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又嫌少,简直就是上帝按照完美的模子剪裁出来的一样。 林安然见不得王勇的急色鬼相,推了他一把,说:“小心点,口水都滴了一地了。” 王勇撇了撇嘴说:“啧啧,独食难肥啊!” 余嘉雯听了,脸一红,更娇媚了。 见了尚东海,介绍了王勇,三人坐下,一问,说梁伟华还没到。 聊起今天的火灾,尚东海说:“这事呀,我看是风雨欲来了。” 风雨欲来?尚东海这么说是预示着这火灾会带来点什么麻烦? 林安然说:“大过年的,死了两个伤了七个,的确麻烦了,但是舆论上能压住,没造成大的议论,这事就好办。” 尚东海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去的时候,看到宣传部的人没有?” 林安然点点头说:“看到了,估计新闻组的人在那里和媒体沟通,让他们不要乱发什么,等正式通稿吧。” 尚东海呵呵笑了声说:“还算你们临海区值班领导不是白痴,懂得控制一下舆论。” “控制都没用啦!”梁伟华打断两人交谈,将提包扔在卡座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说:“临海区这回麻烦大了!” 两人都没注意到梁伟华居然到了,听他这么一说,都有些愕然。 林安然说:“伟华,怎么迟到啊,罚酒。” 梁伟华一屁股坐在卡座沙发上,端起啤酒瓶又灌了一大口,抹抹嘴道:“这不是加班嘛,越是过年越是忙,越是过年领导的话越多,稿子就越多。” 林安然问:“你刚才说什么麻烦了?” 梁伟华看了一眼林安然说:“我说你们临海区麻烦了。” “哦?”林安然和尚东海禁不住面面相觑。 梁伟华往沙发里一靠,摘下眼镜在衣服上擦来擦去,说:“刚才在报社里听到个消息,解放南路火灾已经被捅到省党报社、电视台里去了,省报、省台记者已经赶到现场了。刚才市委书记钱凡召见市委宣传部长,我们社长也被叫去了。” 尚东海一惊,说:“怎么?捅到省里去了?怎么可能这么快!这简直就是政治事故!” 林安然清楚尚东海指的是什么。一般而言,在这种敏感值班时期发生火灾事故,在最后领导意图决定之前,消息是封锁的,对外一概不发布。 即便有相关的值班方案,要求每天一报,也只会进行最简单的简报,说我市某某地段什么时间发生了一起火灾,然后经过市领导讨论,才能将最后的事故报告上呈。 而省里也绝对不会因为一个简单的上报电话,就主动派出报社之类的媒体过来采访。 如今这么快就派出了记者,显然是有人将具体伤亡情况上报了,引起了省里高度关注。最关键是,这段时期,一号首长正在南海省巡视改革开放情况,全国瞩目,若这时候引起省里重视,为了稳定原因,或许会快刀斩 乱麻,大刀阔斧处理一些涉事干部,后果可想而知。 火灾事故,往往涉及部门较多,从街道办事处到工商局,从公安消防到劳动安监,要认真查出,即便没有明显过错都会附带领导责任。 如此看来,临海区面临的将是一场官场震荡。 林安然想起徐坤的父亲是临海区工商分局的局长,虽然两人只有一面之缘,可不免为他担心起来。 梁伟华说:“估计现在钱凡书记怀疑是从我们报社内部泄露了消息,当时最早到现场的是我们社的记者。” 林安然说:“这也说不准的,现场那么多围观群众,那场火灾也不是件小事故,有人闲着没事打个电话给省里报社熟识的人也说不准。” 尚东海说:“即使是这样,目的呢?现在事故刚发生,一般群众才不会那么无聊打电话去省里,电话费不用钱啊?即使打,也是等到地方政府处理不当,引发热议才会有人投诉,不会这么快,显然是内部人泄露出去的。” 林安然再仔细想想,不由暗暗心惊,不得不承认尚东海说得对。火灾发生后,按照敏感时期值班的制度,都是要层层上报的,省里最初肯定也接到了消息,但是肯定不知道具体情况,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绝不会在几小时后就上报到省里,因为对于这种敏感时段的事故,特别是牵涉到人命伤亡的,必须慎之又慎,怎么会没经过领导讨论就贸然上报? 其中有鬼! 可是反过来又想一想,省里这么快就派了省报和省台记者下来,难道他们就不需要经过省委宣传部的首肯? 如果需要得到首肯,难道说省里也同意将事情上报纸?可不对呀,现在一号首长还在南巡,目前就在省境内,这种时候将事态扩大,不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一时间,林安然也猜不透其中奥妙。 第57章猜测 尚东海从林安然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茫然,心想也难怪,不过是刚参加工作不久,对滨海市官场的生态状况都不了解,偶尔难免会有些想不通的问题。 他很欣赏林安然的冷静、果敢、聪明,在千人一面毫无个性的官场上显得很有个性。有个性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又不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官场上很排斥个性过于鲜明突出的干部;但如果过于平庸,也不会引起领导的关注。 尚东海开玩笑说:“安然,你吹光了这瓶酒,我就给你分析分析,顺便给你上上课,说下滨海市官场的派别历史。” 林安然笑道:“我洗耳恭听,今晚酒钱我买单了,算是交学费。” 尚东海哈哈一笑,说:“好,我就说说临海官场的形势,等我说完,估计你心里大概就有个底了。” 梁伟华和王勇心急道:“海哥赶紧说吧,别卖关子了。” 尚东海说:“你们想想,咱们滨海市目前的官场派别有几派?”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虽然林安然刚参加工作只有三个多月,但在派出所也混了一年,多少听过一些官场上的流言。 “三个。”林安然说:“市长赵奎为首的城关派,钱凡书记为首的临川派,还有以公安局长雷鸣为首的军转派,我没说错吧?” 尚东海喝了口酒,不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倒严肃得像个在讲台上的教授:“这三派里,临川和城关两派势力最大,斗得也最厉害。军转派现在不过是抱团取暖的心态,他们多数都在公检法线上工作,所以一般只在这条线上保存自己的实力,对于整个滨海的最高权力瓜分一般不参与。这和雷鸣没能兼任市委常委有关。按道理,雷鸣本可以兼任政法委书记,并且入常委班子。可惜他任局长在前,上级发文要求公安局长兼任政法委书记并且入常在后。在他之前,朱先进一直就是党委副书记兼任着政法委书记,总不能把朱先进赶下台吧?所以就这么一直拖着。” 这时候酒喝完了,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赶紧又叫了侍应生上酒。 尚东海喝了酒,又接着说:“临川、城关两派之所以斗得厉害,这是滨海官场尽人皆知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斗,又不是那么多人说得清了。” 林安然笑道:“海哥,这都是你家老爷子告诉你的吧?否则你怎么了解得如此通透。其实,官场上的派别,其实斗来斗去无非是一个权字。” 尚东海说:“没错,这话全中。 但如果再细一点分析,两个人打架总得有原因,你说的权不过是最终的原因,起源是什么?诱因是什么?你说说看。” 林安然想想,确实还真弄不清起源和诱因,于是说:“赶紧说吧,我酒都请了。” 梁伟华和王勇也是连连催促,快说快说,吊胃口了不是? 尚东海说:“好东西当然要吊起来卖,好话当然也要分开说了。” 不慌不忙叫过楚楚,说,你等下先安排歌手唱慢歌,我们这里聊天,太吵都听不到说话,晚点再让唱流行歌的上台。 楚楚说,东海,你每天来这里就当大爷指手画脚,只管喝酒,我忙得都脚后跟打腚了。 边说便拿起尚东海的酒喝了小半,又点了根烟,猛吸一口,问道:“你们几个大男人都在聊什么呢?神神秘秘地,跟搞地下工作一样,要不要我叫几个姐妹今晚来和你们猜猜枚喝喝酒?” 林安然说:“楚楚姐,能不能谈人生说理想啊?”他指指王勇,“这是我朋友王勇,他对喝酒猜枚兴趣不大,不过很喜欢找美女谈理想谈人生,尤其喜欢在一些酒店房间里谈。” 楚楚呸了一声说:“安然,你别让东海把你带坏了,不然钟惠肯定不饶你。” 林安然苦笑:“怎么又不饶我了,她又不是我的谁,管得着嘛?” 尚东海哈哈大笑,对楚楚说:“去安排吧,我们谈事呢。” 楚楚摇摇头:“我好命苦,摊上个大爷了,啥都不管不顾。” 尚东海冲已经走开的楚楚喊了声:“谁说我不干活,我看场子的呢!” 场上开始唱起了慢歌,一个穿着旗袍的美女用甜美的声线唱起了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 昏黄的灯光,****缱绻的歌声,让人心醉神迷。 尚东海说:“好啦,言归正传。对了,刚才说到哪了?” 众人本来在听歌,一下子还真想不起说到哪了,林安然想了下才说:“说到诱因了。” 尚东海如梦初醒,啊,说到这里了。 然后吐了个烟圈,说:“诱因有两个。四个字概括:新仇旧恨。新仇是由于赵奎当市长年纪较轻,读过书,在政见上倾向改革;钱凡年纪大,又是泥腿子出身,从基层做起,思想保守。赵奎刚上任市长的前几年,中央对姓资姓社的争论 一直未休,而且保守力量还是占据了一些上风,赵奎想进一步放开,受到了钱凡的压制,一直很受气,直到目前为止,滨海市还是临川派的干部占据上风,这个你们想来也是清楚的。” 林安然觉得尚东海说得有道理,又问:“旧恨是什么?” 尚东海说:“安然你是临川人,应该多少都知道一些风俗旧闻吧?” 林安然笑道:“我从小就没回过临川,只不过是祖籍在那边。我父亲是家中独子,又一直在军中,从他牺牲后,家中那些亲戚都和我母亲没什么来往了,所以我对临川风俗旧闻一向了解不多。” 梁伟华说:“我倒是知道一些。” 尚东海竖起指头指指他说:“那听你来讲解下。” 梁伟华说:“我也是听来的。据说我们滨海古代是南蛮地区,现在的城关、仙岭、雷城三县一带都居住着这里的原住民,而现在临川、鉴江、东河三县的居民是从外地迁徙或者古代被流放过来的。刚过来的时候,因为风俗、文化等等不同,外来者和原住民多少会发生一些矛盾。在原住民眼里,这些就是外来的入侵者,自然不会给好脸色看,所以古往今来就一直都摩擦。甚至到现在,老一辈人也不大赞成这两方通婚。” 梁伟华是城关人。王勇开玩笑说:“四眼,我可是临川人。幸好你没有漂亮的妹妹,不然我就算泡到了也不能做你妹夫,将又是一场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悲剧啊……” 梁伟华抬脚踢了他一下:“去你的!” 尚东海说:“伟华算是说对了。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我们这一辈,基本上老乡观念就渐渐淡化了。你看我们这帮朋友里面,城关的、临川的都有。” 尚东海和梁伟华口中所说的滨海官场,最关键的是赵奎和钱凡的政治态度,还有尚东海关于临川、城关两派目前的形势。 细细量度之后,林安然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滨海官场里的弯弯绕绕抽丝剥茧后,再联系今天火灾后的奇怪现象,他忽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赵奎是改革派,钱凡是保守派。在这之前,改革派恐怕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九十年代头两年,在姓资姓社的争论中,保守派一度占上风,国内许多改革前沿试点里的干部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政治风向一变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 最近一号首长南巡,并发表了一篇震动全国的讲话。如此一来,改革派可谓拿到了中央高层的尚方宝剑,天平一下子 朝赵奎一方倾斜过去,尤其是作为改革开放前沿的南海省,赵奎更是得到了省里多数领导的明确支持。 再往深处想。钱凡在滨海经营多年,可以说是树大根深,并且一家独大,搞起了小山头,自己躲进屋里成一统,却犯了官场大忌。 老爷子同林安然说过,官场政治讲究的是平衡,权力也是如此。 若是某地政局一边倒,形成铁板一块绝对会引起上级注意。绝对的权力就会导致绝对的腐败,聪明的上级就会动用政治手腕进行平衡。 谁敢保证,这次火灾背后种种奇怪的现象不是一个信号?谁敢担保这背后没有政治手腕在运作? 临海区是滨海市最重要的一个商贸区,可这里偏偏是保守的临川派在主政,也是铁板一块。要在滨海搞开放,就必须以临海区打头阵做先锋,可现在临海区委书记偏偏是钱凡的爱将李亚文。 林安然想,若换做自己来当领导,要打破滨海市这块政治铁板,首先就在临海官场敲开一个小缺口,以此为杠杆撬动整个滨海的官场,达到恢复平衡的目的。这是一盘棋,一盘在官场上下的棋,作为改革一派的高层官员们已经执子先行,找准了临海区火灾事故这个点,打了个劫(注1)。 如果真的如此,临海区官场必然迎来一场官场博弈。 注1:围棋术语,双方可以轮流提取对方棋子的情况。围棋规则规定,打劫时,被提取的一方不能直接提回,必须在其他地方找劫材使对方应一手之后方可提回。 第58章狗日的官场 林安然大胆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把王勇和梁伟华听得目瞪口呆,倒是尚东海大赞林安然有政治眼光,对他更是青眼有加。 楚楚刚巧忙完了过来,尚东海油腔滑调说:“我的爱人同志,赶紧电召你那些漂亮的干妹妹过来和咱们这些钻石王老五一起迎接新年呀!” 楚楚又呸了他一声,转身出去打电话给姐妹们了。 尚东海举起酒杯,大声说:“好了,几位哥们,咱们从现在开始,只谈风月不说国事,新年到了,来!咱们干一杯!” 余下三人纷纷举杯。 林安然忽然问:“咱们新年敬什么?” 尚东海带头说:“敬狗日的人民币!” 王勇笑嘻嘻叫道:“敬狗日的女人!” 梁伟华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眼镜,说:“敬狗日的知识!” 然后所有人都齐刷刷望向林安然。 林安然缓缓举起酒瓶,笑道:“敬狗日的官场!” 一九九二年春节大年三十,华夏国内普天同庆,伴随着辞旧迎新的喜悦,更让全国人民振奋的是一号首长南巡中发表的一篇篇划时代意义的讲话。 林安然和他的朋友们在滨海市的伊甸园酒吧里举杯庆贺,场中歌舞升平,场外车水马龙,人流如鲫,到处张灯结彩,喜庆洋洋。 就在一号首长南巡的前两年,华夏国所谓的思想界理论界,那些皓首穷经的人仿佛得了将令一般,闻风而动,发表一篇篇复辟阶级斗争为纲的文章和社论,搞得整个国家乌烟瘴气,差一点毁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改革成就。 当时还在老爷子身边的林安然,看到老爷子拿着那份日期为1990年2月22日的京城大报狠狠拍在桌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愤然离去。 深褐色的茶水漫过报纸,浸湿了一篇社论的题目——《关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 此后短短半年时间里,京城大报和各地刊物陆续刊载了一些阶级斗争色彩极为浓重的文章。这些文章都是针对“********”后一些人公开对社会主义的否定,对党领导的否定,这些文章中,有些是写得不错的,有说服力。 可是,在这些文章的背后,却用一种倾向掩盖着另一种倾向。有的人就利用这些文章,一阵紧似一阵地提出问一问到底是姓“社”还是姓“资”。 一些文章的字里行间,露出尖利的钉子,威胁着 刚刚踏上改革开放道路的人,还有摸着石头过河的先行者。这些文章和讲话打着社会主义的招牌,暗中贩卖极左私货,极尽恐吓读者和阻碍改革开放之能事。 说来也真凑巧,就在这一年,柏林墙倒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一个接一个垮掉,多米诺骨牌倒下了第一张。 社会主义”老大哥”苏联每一天都传来令人震惊的巨变消息。 从3月11日到10月25日,立陶宛、爱沙尼亚、拉脱维亚、俄罗斯、乌兹别克……等11个苏联加盟共和国先后宣布独立,退出苏联。 在11月7日这个神圣的日子里,在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列宁格勒斯莫尔尼宫前面,俄罗斯三色旗和苏联红旗打作一团,有人当场把苏联国旗付之一炬…… 华夏国紧张地注视着。 在沉默中,有些人暗中说:华夏国应该挑起领头的重担,重新成为“世界革命的中心”。 国内外局势造成的惶惑不安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改革开放不大有人提了。在有些单位里,谁要是坚持提改革开放,就有“资产阶级自由化”之嫌,整个国家的气氛沉闷压抑。 不管上级下级,在会上发言都要跟报纸对对口径。 华夏国的发展速度仍然缓缓地在5%左右徘徊。 民间议论纷纷。 有人说:“听说改革开放要收一收,该抓抓阶级斗争了。” 有人说:“知识分子的尾巴又翘起来了,还是毛主席说得对,得让他们夹起尾巴做人。” 有人建议恢复“五七”干校,有人说知识分子还应当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有人说:“乡镇企业是不正之风的风源,经营机制是资本主义的。 有人对于特区还要不要办下去产生了疑问。 一时间,华夏国官场、民间,人人自危,政局乌云密布。 如今这一切,都随着一号首长的南巡被一一澄清,政治上混沌的阴霾被驱散,国家发展的方向明确——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建设有华夏特色的社会主义。 伊甸园酒吧里灯光昏暗而迷离,台上歌手的歌声像一杯扑鼻的醇酒,熏人欲醉。红男绿女们穿着时髦,或低声私语,或高谈阔论,林安然心里却没能从滨海官场凶险的博弈猜想中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普通小老百姓对官员之间的你死我活压根儿没兴趣,他们认为那是神仙打架,最多属于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更关心的是口袋里有没有足够的钱,市场上有没有丰富的商品,闲暇时间的娱乐是否丰富之类。 正如当年老爷子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当官其实不必要对自己该走哪条路才正确的问题赶到迷茫。因为民为本,只有以民为本的路是永远不会错的。 还在他发愣的时候,楚楚叫来的几个女孩子都到了,她们是滨海新兴的夜场上的交际花,自从有了卡拉ok和舞厅之后,就产生了这么一个候鸟群体,哪的场子旺就能看到她们。 当然,这些美女和后来的小姐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她们不是为钱,她们更享受的是恋爱的感觉,被男人追逐的虚荣,你可以花钱哄她开心赢得美人归,但不可以直接晒富谈钱说交易,否则分分钟会被别人朝脸上摔回一叠钞票——姑奶奶比你还有钱,装什么呀,小子! 在九十年代初期,能天天晚上到高级酒吧和娱乐场所玩的美女,没有哪一个不是家底丰厚或者出身官宦的。 第59章吃醋 美女们很放得开,坐下主动要求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轮到王勇介绍自己,他笑眯眯朝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娃娃脸美女说:“我姓交(****),靓女你贵姓啊?” 娃娃脸美女显然也是身经百战,愣了一下捂着嘴儿哈哈大笑,娇滴滴道:“我姓福(性福)。” 众人听罢,都笑弯了腰。 尚东海说:“都坐开,都坐开,别挤在一起了,美女配英雄才对,男的挤一堆女的挤一堆成何体统!” 王勇接茬起哄:“对对对,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一共来了四个美女,于是插花式坐开,人人不落空。 林安然身边坐着一个瓜子脸的长发美女,身上香味扑鼻,不知道是体香还是香水的味道。 出于礼貌,林安然也问她:“美女,你姓什么呀?” 瓜子脸美女咯咯笑道:“我姓冷,叫性冷淡。” 众人又是笑得东倒西歪,林安然被将了一军,顿时接不上茬,又觉得有些丢脸,于是油腔滑调说:“那你给哥抱抱,看看是不是性冷淡,我啥都不厉害,治疗性冷淡有一手。” 这算是回将了一下,他料想这美女总不会真让自己抱吧。 没想到众人马上起哄:“抱!抱!抱一个!抱一个!” 瓜子脸美女顿时也有些脸红,不过片刻之后就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抱就抱,好歹也是一个帅哥,妹妹我不吃亏!” 说罢一把将林安然抱了个结实。 美女入怀,林安然顿时觉得清香扑面,对方胸前两座险峰压在林安然结实的胸膛上,柔软又不失弹性,耳边被女孩如兰的呼吸弄得酸酥麻痒四味俱全,一种温香软玉的感觉油然而生。 瓜子脸美女还轻轻在他耳边用接近****的声音呢喃道:“忘了告诉你,我也是治疗性冷淡的高手哟。” 林安然大窘,在泡妞方面,他绝对是初哥,毕竟多年来都是在军旅里生活,令行禁止的日子过惯了,也很少和女孩子接触,怎么也没想到一句话玩笑话,这水灵灵的美女还玩真的了。 不过他终归也不是什么柳下惠,大家都高兴,于是也顺势一揽,将瓜子脸美女抱了个结实。 大家见状纷纷鼓掌,口哨吹得震天响。 正爽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娇叱:“林安然!好****快活呀!” 林安然一惊,下意识推开怀中的瓜子脸美女,转头一看,果然是钟惠。 忽然感觉很是怪异,钟惠并非卓彤,可自己却有点做贼心虚的尴尬。看到钟惠一张俏脸冰冰冷冷,林安然顿时有点失措,不知道该请她坐下来好还是站起来跟她解释一下好。 愣了一阵,尚东海在边上憋着笑说:“安然,你还不请人家钟家丫头坐下来?这绅士风度都哪去了呀?” 林安然朝着憋了一肚子坏水的尚东海呲呲牙皱皱眉,狂打眼色,尚东海这才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说:“呃……小惠,坐呀,站着干嘛?” 林安然赶紧也连声说道:“对呀,坐嘛。”边说边站起来,装疯卖傻说:“呀,谁招你惹你了呀?鼻子都气歪了……” 钟惠一双大眼死死盯着林安然,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出,什么人呐!刚才还跟女孩子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这一转眼就装起白痴来了。 哼了一声说:“林安然我可真没看出你来,这么能装,真是天生当官的料,赶明儿我得向我爸好好推荐推荐你才行。” 梁伟华和王勇在边上早憋坏了,听钟惠这么一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倒是那个瓜子脸美女很是大方,站起来伸出手说:“这位妹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男朋友,刚才开玩笑呢。” 这下轮到钟惠脸红了,想想自己也是失态,见了林安然跟别人搂搂抱抱,无缘无故就发火了,这算什么事呀?人家林安然又不是自己男朋友,更不是自己老公,凭什么朝他发火? 想到这里,急忙解释道:“你弄错了,我才不是这种狼心狗肺小白脸的女朋友呢!” 毕竟是有教养的人,看到瓜子脸美女落落大方,钟惠也只好伸出手去握了握,以示友好。 林安然心里多少感到可惜,如果钟惠不来,今晚和瓜子脸美女肯定会玩得很开心,虽然不一定要有什么超友谊接触,最起码和放得开的女孩子一起,气氛都会好许多。 现在算是完了。钟惠像个监狱看守一样边上盯着,虽说这丫头一点不输瓜子脸美女,可是大家太熟,有时候倒不好开过分玩笑。 正如王勇经常说的一句情场名言——太熟,反而不好下手。 林安然讪讪笑道:“你咋来了呀?” 尚东海抢答道:“我叫来的!” 林安然朝他翻了翻白眼,掉过头去对钟惠说:“其实我也忽然想起,怎么 今晚上没看到钟惠呢?!正打算给你打电话,你就到了,咳,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边说着,手别到背后去,朝尚东海竖了竖中指。 钟惠虽然明知道林安然说的是假话,可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林安然你就吹吧你!没见过这么睁眼说瞎话的,都赶上王勇了。” 王勇和身旁的玲珑美女刚对完一杯,听到钟惠这么说,马上搭话摻和说:“就是就是,现在林安然越变越坏了,比我脸皮厚多了!” 林安然在桌下踢了王勇一脚,大呼冤枉:“交友不慎啊!钟惠妹妹,我向毛主席保证,我刚才真想你来着,刚准备问王勇这厮借大哥大了。” 钟惠脸又是一红,呸道:“谁让你想来着,有空多想想你那位卓大小姐还好!她今天还给我打电话来着,说在国外太思念你了,所以把她隔壁室友养的一条小鳄鱼起名叫林安然了……”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瞪大眼异口同声问:“什么?!鳄鱼?!” 钟惠眨了眨眼说:“对呀!鳄鱼,说是她一起合租的一个女孩子和他一起养的,也不知道她室友哪弄的,还是条小鳄鱼,很小,还没什么危险性……” 众人眼睛有些发直,心想这鬼佬也真是,啥都能养呀? 林安然咽了口唾沫说:“以前我还真没看出小彤那么重口味呀?鳄鱼都敢碰……” 钟惠咯咯一笑说:“怎么不敢碰,她说那条小鳄鱼挺乖的,她室友养在浴缸里了,她常常过去喂食,还经常去挠那小鳄鱼的下巴。” 挠下巴…… 所有人都拿眼睛看向林安然,林安然极不自然得缩了缩脖子,挠了挠自己下巴,满脑子全是卓彤在浴缸边替那条叫林安然的倒霉鳄鱼挠下巴的情形。 挠下巴…… 挠下巴…… 安静了好一阵,所有人突然哇哇大笑,炸窝了一样。王勇一口啤酒喷了出来,指着林安然嘎嘎笑道:“鳄鱼林安然……哈哈哈,过来,给我挠挠下巴……” 林安然沮丧地伸出双手中指,朝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竖了竖。 …… 这天晚上,大家在伊甸园酒吧里迎完新年后终于尽兴散场,按照滨海市的习俗,这年初一一定要在家睡觉的。 离开的时候,钟惠竟然醉得走都走不动了。 王勇说,这也是自找的。谁让这丫头发疯一样找人拼酒呀,我看是不是受啥刺激了。 尚东海笑道:“我看不是喝醉的,是吃醋吃醉的。这可都怪你,安然,你得送她回家。” 林安然一想这怎么行,大年三十,自己扶着一个女醉猫回家,这本来没什么,不过如果这女醉猫的老爹是自己所在城市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这个就有点问题了。 他很不情愿说:“我可不敢,海哥,你们不是都住在市委宿舍里吗?你顺道就行了。” 尚东海一口就推掉:“我更不敢,老尚我在市委大院里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把钟家丫头这么送回去,明天非得引起两家外交问题,弄不好以为我跟钟丫头发展什么地下情,那就更糟了。到时候钟家强买强卖,我爹顺汤下面要我结婚,我岂不是自己找死?这只死猫,我可不吃。” 林安然无奈望向王勇。 王勇赶紧将头摇成拨浪鼓,幸灾乐祸说:“你自己的苏州屎,自己擦干净。” 尚东海把车开过来,伸出头说:“这样吧,别说我没义气,我送你们俩到大院里,你自己敲门送她进去,其他我可不管了。” 横竖都没辙,林安然只好自认倒霉,想着这算什么事儿呀,怎么老摊到自己头上。这钟丫头天天打着监督自己的旗号,净给自己出难题。 上了车,钟惠一路咿咿呀呀说着胡话,闹腾个不停。林安然只好让她枕在自己大腿上,抱着她的腰身免得摔到地上。 喝了酒的女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钟惠稍有些凌乱的长发散落在林安然的身上,脸颊上绯红一片,两片圆润柔软的嘴唇此时显得性感无比,只要瞧上一眼都有种想一亲芳泽的冲动。 林安然只好深深呼吸一口,把头拧过去看窗外,不敢再看钟惠。 尚东海把着方向盘,时不时瞟一眼后视镜,吹着口哨,也不知道什么事那么得意。 楚楚在副驾驶上推了他一把,说:“得意什么呀,吃错药了?” 尚东海啥都不说,只是嘎嘎笑。 到了市委大院,尚东海轻车熟路开到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住,指指那栋楼说:“钟惠就住那里,一楼,兄弟,你自己上了,我帮不了你了。” 说完了忍不住又笑了。 第60章桃色误会 下了车,尚东海一脸坏笑摇低车窗,伸头朝背着钟惠的林安然挥手道:“哥们你自己看着办,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林安然回话,一脚油门,车子眨眼就没影了。 此时的宿舍区早已是死一般寂静,天寒冷,赶狗都不出门,十二点已过,鬼影都没一个。 钟惠已经比刚才安静多了,趴在林安然背上哼哼着,头轻轻挨在林安然脖颈里,酒气混着香气,吹得林安然耳根酥麻心猿意马。 到了门前,林安然敲了敲门,半天没人答应。又敲敲,过了一阵还是没人答应。 从窗口里望去,里面黑灯瞎火。这里是高干楼,只有三层,每层两户面积很大,钟惠家在一楼,门前被围了起来,弄了个小庭院,种了一堆花草。 林安然不由犯起嘀咕,这大年三十,组织部长家里怎么没人?一肚子打好的说辞腹稿都没用上,顿时暗暗高兴。没人最好了,把钟惠扛回家,往**上一放,自己就算功成身退了。 将钟惠挨着门放下来,翻了半天手袋都没找到钥匙,一狠心,下手往她衣服里摸去。 翻了一通,钥匙找到了,人也脑充血了。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捏的。年轻的女孩子,摸起来更是没骨头,身上软软绵绵,弹性十足,林安然虽然不是什么童男子,也忍不住胡思乱想。 一阵寒风吹过,林安然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了一些,赶紧扇自己一个耳刮子,暗骂自己:“****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这些不搭界的东西。” 开了门,里面一片漆黑,摸索了老半天终于开了大厅灯。 还没来得及关好门,躺在沙发上的钟惠居然哇一口来了个现场直播。 林安然慌手慌脚过去收拾,结果自己也被吐了一身。擦掉钟惠吐掉的污物,急忙到厨房冲了一杯糖水给她喂下,钟惠才沉沉睡去。 于是又把钟惠搬进房里,放在**上,却看到一身的呕吐物,于是想给钟惠脱掉脏衣服,手刚碰到扣子就犹豫了。 不由想起当初在卓彤家里,那丫头外头一件大衣,里头直接就是****了。 林安然犹豫起来,暗骂现在的女孩子啊,穿的也太前卫了,怎么能把****就这么穿在里头连个打底的衣服都没? 左思右想,还是要脱,不脱弄得一**都是,而且被吐过的衣服湿不拉唧的,捂在身上弄不好 会感冒。 手像抽风一样抖抖索索解了上衣扣子,一排扣子都解开了,林安然小心翼翼慢慢揭开衣服,像是在拆除一颗定向地雷。里面露出薄薄的秋衣,这才松了口气,总算不是真空处理的。 累赘的外衣去掉,钟惠良好的身段一览无余。那对已经不能说是小白兔的双峰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傲然而生动地耸拔在林安然的面前,平坦的小腹展示出纤细的腰身,林安然忽然想起卓彤说过,在大学的时候,钟惠是舞蹈队里的成员,练过芭蕾之类的舞蹈。 林安然觉得血液都往头上冲去,屋里的温度忽然高涨,自己浑身燥热难当。 一想到这可是组织部长的家里,心里顿时又清醒过来,得速战速决,否则人家家人万一回来,这可真是黄泥拔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刚想去脱裙子,却犯难了。钟惠上衣是一件毛料的长大衣,里头裙子却是条短裙,大衣里头可能有秋衣之类,可这短裙里头,总不会还有一条长裤了吧。 这么脱了,直接就得露底。脱还是不脱,这是个问题! 妈。的!比老子带队去敌后侦查还难,林安然顿时觉得给一个不是自己老婆的女孩子脱衣服是一门艺术活,甚至说得上是一个系统工程。怎么脱才合适,怎么脱才避嫌,怎么脱才不尴尬,这一道道难题让林安然死了不少脑细胞。 他暗暗发誓,将来有钱有闲,一定写一本《论如何妥善脱掉一个不是自己老婆的美女的衣服》的工具书,估计会大卖。 死就死吧,反正没人看到,林安然一咬牙,脱了钟惠的裙子,然后看都没敢再看一眼,一把拉过被子将钟惠盖上。 出了房间,把钟惠的衣服扔进洗衣机,一看自己身上,一身的呕吐物,不由皱起了眉头。 …… 钟常委今年51岁,是大寿之年,逢一必做寿,这是许多地方的规矩,而且很是隆重,关系到未来十年的运程。 虽然钟常委是坚定的马列主义追随者,唯物辩证主义的支持者,无神论的拥护者,但拥护是一回事,遵从老婆的旨意又是一回事。在单位是党说了算,在家一般是老婆说了算。 钟夫人说今年你五十有一了,咱们年三十到慈严寺去烧头柱香给你祈福如何? 夫人有旨,莫敢不从。钟常委点头如捣蒜,连声说好,真是有劳夫人费心了。 无奈两个儿女不吃这套,大儿子说约了人打 麻将通宵迎新,女儿说找朋友恭贺新年。儿女大,不由娘。两口子也只好随他们去了,一家子分三路大军扬镳分道。 拜了神,祈了福,烧了高香。钟常委带着老妻坐车回到了大院,本来司机是要送到门前的,可惜钟常委忽然心血来潮春心复萌,估计又有些对司机愧欠的心态,大年三十了还让人家跟着自己东奔西跑,于是早早打发司机回去,自己坚持牵手漫步要和老伴去吹吹风。 等慢慢吹风回到家门口,一看之下登时吓了一大跳!大门洞开,铁门虚掩,这不就是遭贼的德行么! 这毛贼也是天大的狗胆!也不看看大门口两块牛大字的招牌——滨海市市委市政府宿舍区,虽然不是光天化日,好歹也是朗朗乾坤,如此猖獗,这还了得?伸手就拿出新买的大哥大,拨了110。 警察未到,钟常委抓贼心切,老伴在一边阻拦:“还是等警察来了再说吧!” 钟常委今晚是老夫卿发少年狂,在宿舍门口浪漫了一把,现在还沉浸在年轻时候荷尔蒙飞扬年代的回忆里,想当年也是参过军,扛过枪的,宝刀未老咧! 于是不顾阻拦,悄然潜回门前,顺手在小花园里抄了把小铁锹,借着灯光朝里一看,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小毛贼,长得居然还不赖,剑眉星目,身材英伟,居然光了个膀子,在厅里走动,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真是好眉好貌生沙虱,什么不好做,偏偏做贼!趁着小贼转身背对自己,钟常委一鼓作气,举起铁锹推门而上,照头照脑劈了过去! 钟夫人紧张地在院子里看着,只听见家里传来一声“啊”地惨叫,只当是老公把毛贼劈晕在地了。跑着小碎步赶紧过去推门一看,只见钟常委委顿在地,被一个光膀子的年轻人反剪着双手,五官都挤到一起去了,显然是疼极了。 看到钟夫人冲进来,年轻人吃了一惊,盯着钟夫人看了片刻,忽然把手一松,钟部长这才缓过劲来。 钟夫人正要大喊救命,年轻人赶紧急忙双手狂摆说:“阿姨,别喊!误会了!我是钟惠的朋友!” 钟常委站起来,不断打量眼前的小伙子,难道是家中的丫头十月芥菜春心动,居然找了男朋友?竟然还带到家里胡混了? 这可是年三十啊!这丫头,忒大胆了!幽会也不找个好地方,居然张扬到家里来了! 两口子正将信将疑,却忽然看到钟惠穿着内衣内裤的总会迷迷糊糊从房里走了出来,边走边握着小粉锤砸 自己的脑袋,还嘟囔着:“头怎么这么晕啊……” 出了厅,看到自己的爹妈,再看看光着膀子的林安然,然后白痴地歪头想了一下,还是没想明白,估计是酒喝多了,反应很迟钝。 不过,钟常委和老伴看着自己的女儿这身打扮,再看看林安然这身打扮,嘴巴一下子张得老大,下颌有种要脱臼的感觉,下巴都要跌在地上去了。 钟惠皱着眉头,看着父母遭雷劈一样的表情,很是不解,于是想问问林安然,好端端你在我家光膀子干嘛?! 可是忽然觉得有些冷了,以为衣服没穿够,目光一低,却看到自己雪白的大腿和傲挺的胸脯,人登时傻了。 “啊——” 她尖叫一声,以最快速度飙入房里,不见了。 林安然看着钟惠没影了,无奈转过头,苦着脸对钟常委和他的老伴,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叔叔、阿姨,如果说我在洗衣服,你们信么?” …… 第61章现场会 这年的年初一凌晨,钟家算是过了个不得安生的新年。 市政府宿舍所在的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也是一头雾水,他们接了110报警台转来的电话,说是领导家里被盗了,于是不到五分钟就赶到了现场,可却被几句话打发走了。 钟夫人对上门的警察说:“一场误会,女儿回家忘了关门,老头子神经过敏以为遭贼了。” 警察走了,钟家人却睡意全消。闯下大祸的钟惠和林安然端坐在沙发上,两人都憋红了脸,像做错事的小学生。 林安然的衣服已经擦拭干净,虽然不算彻底,好歹也能穿。 钟常委在大厅里背着手转圈子,像头拉磨的驴子,偶尔停下脚步,指着女儿教训几句。 “女孩子家,你看看,都像什么玩意!成何体统!” 钟惠很是委屈,撅嘴反驳道:“我又没什么错!” 钟山南大怒:“还没错?!一个女孩子家,喝得醉醺醺的,还让个男的送回家,脱得几乎……” 林安然硬着头皮解释:“钟叔叔,那也是没办法,不脱掉湿衣服……会感冒的,我对毛主席发誓,我们俩是清白的!” 钟惠听到“清白”二字,一张脸上像涂满了胭脂,都红到耳根上去了。 倒是钟夫人在边上瞅着林安然是越看越顺眼,这小伙子一表人才,用仪表堂堂来形容可一点不过分,虽说今晚做法有些失礼,可细细想想好像也说不上人家哪做错了。 要是钟惠喝醉了,他丢下她不管不顾,那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而且看来这姓林的年轻人确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是为了照顾女儿才把她的脏衣服脱了,能不乘人之危,倒更是让她欣赏多两分。 钟山南还要发飙,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发飙,其实女儿没一点损失,这林安然也没什么做错,唯一可以追究的是女儿不该喝醉。 最后还是钟夫人出来息事宁人了:“我说老钟,孩子都把事情解释清楚了,咱们也要相信孩子,别骂了,都深更半夜的,把邻居都招来了我看你怎么下台。” 钟山南想想也是,这楼里住的几户都是市委市政府的头头脑脑,真把人惊醒了跑来看热闹,自己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搁了。 林安然看准时机,显然钟常委已经被老婆说服不打算再追究什么了,于是赶紧说:“叔叔、阿姨,您看都这么晚了,要么……我先走了?” 钟夫人礼 貌笑笑说:“走吧,你也早点回去,不然家里人也会担心的。” 虽然钟夫人准了,林安然还是把目光投向钟山南,看看他怎么说。 钟山南一肚子不痛快,但也说不出哪不痛快。是女儿被脱光光不痛快?可是女儿又没吃亏,人家是在帮忙而已。是自己被他拧了胳膊才不痛快?也怪不得别人,自己扛着小铁锹偷袭人家,换做谁都会反抗。 想了一会,实在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只能闷声闷气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林安然如逢大赦,赶紧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朝钟山南夫妇点头微笑说了声再见,目光扫过钟惠,那丫头还是满脸通红,一双汪汪大眼朝他看来,一碰到林安然的目光赶紧缩了回去,头一下子又低了下去。 林安然出了门,逃一样离开市府市府宿舍。 …… 年初一一大早,林安然被呼机吵醒了,翻身起来一看,已经是中午11点,赶紧复了个电话过去。 年头是安秋岚,让他马上回单位报到,也不说什么事情。 林安然当然不好多问,赶紧刷牙洗脸换衣服,出了房间看到母亲在厨房忙活,跑进去一看,原来梁少琴在炒菜,伸手抓了一大块鸡肉塞进嘴里,连声说好吃好吃。 梁少琴作势要打儿子,林安然嬉皮笑脸躲出厨房,在门口伸出个脑袋说:“妈,我要回单位,安书记让我回去,我估摸着是火灾的事情,我们单位要参与进去。” 梁少琴一愣,停下手中的锅铲,转头说:“唉,这大过年的,真折腾。你可小心,这种事复杂得很,去了记住少说话,少出头,做好本分就行。” 林安然笑道:“妈,你咋知道这里头复杂呀?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啥事都不闻不问的呢。” 梁少琴转过头去继续炒菜,说:“不闻不问不代表心里不不清楚,你忙你的吧,妈妈自己吃饭。” 林安然听见梁少琴说“自己吃饭”,顿时有些愧疚,从身后看去,梁少琴的两鬓有些花白,心里更是怜惜。 走进厨房从后面搂住妈妈的脖子说:“妈,对不起了,春节都没能陪您好好过。”他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亲戚都没几个,母子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梁少琴心里一阵暖流涌过,说:“走吧,妈妈好好的,你担什么心。” 林安然看看表,赶紧出门,到了饭厅又抓起两片年糕塞进嘴里。 梁少琴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无限欣慰,儿子终于长大了,而且越来越像丈夫年轻的时候。 一想到丈夫,许多往事又一一涌现。 …… 到了综治办,安秋岚在办公室里,李亚文的秘书杨奇也在,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见林安然到了,安秋岚招招手让他进来,说:“小林,你准备一下,马上市里要来人,开个紧急会议,下午两点还要开火灾现场会,时间一个小时,完了三点开全区安全防火工作会议,你和杨主任配合一下,把资料准备好。” 林安然说:“我们参加火灾调查?” 安秋岚点点头,脸色似乎不大好,说:“对,我们也参与,不过只是协助,市里估计要派人亲自参与。” 市里要派人参与?林安然听明白了,显然市里是信不过临海区自己调查,担心里头会掩盖什么,更进一步印证自己的猜测,市里估计要借这次机会向临海区的官场开刀了。 作为市委书记的钱凡,对这种事情也不能过多干预,毕竟书记官党,市长管政,安全生产事故属于行政线的事情,要调查也是合理合情合法,若钱凡这时候过多插手,会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钱凡能做的,或许在最后的干部处理上进行干预,目前还是不是出手的时候。但事故调查,绝对能影响整个处理结果,也是刘大同、李亚文都想控制的事情,可现在直接让市政府下人来参与,恐怕李亚文已经丧失主动。 其实在火灾发生那一刻起,李亚文已经失了先机,陷入被动局面。 见安秋岚交代完工作,杨奇对林安然说:“小林,今天你就跟着我,做一些会前准备工作,我叫了两个人回来帮忙,打印室那边我让白大姐也回来待命了。听说你的文字功底不错,安全防火会议参加人数比较多,辖区的单位、企业、个体户还有一些驻我们临海的省、市部门的负责人都要参加,领导发言的也比较多,你到时候要帮我分担一点领导的讲话。” 说完和林安然握握手,转身离开办公室。 此时,安秋岚面前的座机响了。他拿起来啊啊哦哦听了一阵,挂了电话对林安然说:“上五楼会议室,市里领导要来了。” 林安然赶紧回自己办公室拿了笔记本,跟着安秋岚上了五楼。 临海区的办公大楼一共六层,每层都有一大一小两个会议室。其中三楼的会议室是最大的,能容纳六百多人,通 常用来开全区性的干部大会;五楼的两个会议室则是档次最高、设置最好的,常用来开区委常委会议和区政府常务会议,大的能容纳四十人,小的能容纳二十人。 上到五楼,看到政府办的工作人员已经将会场拾掇得整整齐齐,安秋岚看了看里面还没人,于是和林安然两个在走廊上抽烟等着。 林安然看看表,已经是中午将近十二点了,心想这次市里也还真重视,大年初一就派人下来启动调查,而且急得连中午饭都没吃。之所以中午过来,林安然估计早上在市里已经开过一次讨论会议了,确定派到临海区主持调查的领导成员名单。 看着安秋岚心事重重的样子,林安然问:“安书记,现在火灾起因确定没有?” 安秋岚说:“其实也大致清楚了,昨晚公安消防和街道办都对知情个体户进行了询问,都忙了一个通宵了。初步确定,是集市里面有个体户违规在市场内煮中午饭,煤炉里的火星吹到了衣服堆里,引燃了大火。” 林安然心想,如果是这样,就更糟糕了。这个集市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顺,按照有关的消防规定,这种住宿与生产、仓储、经营一种或一种以上使用功能违章混合设置在同一空间内的建筑被统一称作消防“三合一”场所,。一般而言,对消防“三合一”的的管理是极端严格的,要定时进行排查监控,发现问题必须责令整改甚至要取缔。 可现在不但没有取缔,还收了管理费,显然收取管理费的不止一家,只要有利益的地方,能管得着的行政机构都会过来分一杯羹。如果自己没猜错,这个临时的服装集市,收费的单位会包括街道办事处的企业办、税务、工商、卫生、城监大队(注1)等等。 其实政府行政部门管理一直以来就存在着一个悖论。既然收费了,就等于承认其合法性,既然承认合法性,行政部门就应该为此担责。可是往往没出事的时候,来收费管理的一大堆,出了事,大家都往外推责任,说从来不承认这地方是合法的。 这种“只收费,不管理,没事争着管,出事都不管”的现象,正是许多干群矛盾的起因,也让行政部门和市民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 当然,林安然相信,这次火灾既然造成了如此恶劣的后果,这么多个部门里,肯定得推一些替死鬼出来,至于是谁,就看谁的关系不够硬了。 正想着,楼梯口出陆陆续续传来人声,只见副市长刘大同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李亚文、陈平等一大群人。 一大群官进了会议室,马上有人上来安排座位、倒茶,一切安顿妥当,李亚文问区府办的主任:“人都到齐没有?” 政府办主任俯下头去,小声说:“到齐了。” 李亚文伸手敲敲面前的麦克风,说:“开会了。” 会议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林安然注意到,李亚文显得不是很精神,没了昨天在他家里和自己谈论书法时候的神采飞扬。 会议是李亚文主持的,他先发言:“我想大家都知道了,昨天在我们辖区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火灾事故,今天这个会议,就是要按照有关规定,成立调查工作组,启动调查机制,查找原因,追究责任。市委、市政府对此事很重视,刘副市长分管安全生产工作,现在也到了我们会场,下面,我们请他发言。” 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 鼓掌也是有讲究的。什么样的会议鼓什么样的掌,像这种事故调查会,往往不能太热烈的鼓掌,否则别人心里会像,出事了你丫这么高兴?图什么?! 所以,在事故处理会议上的掌声,只能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象征式意义,不能太大声,时间不能太长,鼓掌的时候,脸上不能流露出兴高采烈的神色。 一般来说,掌声最热烈的要数两会。领导做政府报告的时候,这时候必须要热情,要奋勇当前,每当领导讲完一项成绩的时候,或者说一些豪言壮语的时候,必须得鼓掌,最好还得站起来,以示自己很感动和很鼓舞。 要分辨什么时候鼓掌最合适,其实在所有的领导讲话稿子里会有一些很明显的标注。 例如行政行文很少使用感叹号,而领导讲话稿里往往会出现一些感叹号,当这个感叹号的句子念完,大家就知道鼓掌的时候到了,此时就该拿出你的热情,释放你的雀跃,堆满你的笑容,拍烂你的手掌,表示对领导的忠心和支持。 不过,这种大会上的掌声虽然雷动,但大而虚,大而假。实际上,在政府会议上真正发自内心、震耳欲聋的掌声,往往是宣布提高福利,加工资的时候。那些掌声,才是真实的。 会议室里的掌声很快就停了下来,恰到好处。 刘大同移了移面前的麦克风,一脸沉痛的严肃说:“同志们,我受市委、市政府的委托,今天到这里参加这个会议,说实在,我的心情是很沉痛的,二死七伤,这是一个惨痛的教训呐!” 说着,五指微曲, 在会议桌上重重敲了两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第62章保命符 刘大同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显然很满意刚才自己制造的气氛和效果。 接着说:“下面我传达一下市委、市政府对解放南路火灾事故的几点意见。一是马上启动调查机制,成立调查组,对事件展开调查,务必将事故原因弄清、弄透;二是做好善后处理工作,对死者家属进行安抚,协助他们处理一些善后事宜;三是查清责任,对在这起火灾事故中需要承担责任的单位、个人一律一查到底!” 说完,他转头对李亚文说:“亚文同志,下面你来具体布置一下吧。” 李亚文喝了口茶,点点头,慢慢开腔,声音波澜不惊:“刚才刘副市长已经传达了市委、市政府的意见,下面我来说下工作布置。按照上级意图,由市里派来三位领导直接负责调查组工作,我区各相关部门抽调同志协助。下面我来介绍一下三位市领导……” 这次滨海市政府从市府办、市劳动局、监察局三个单位抽了三人到临海参加调查。一个市府办督办科的科长,一个是市劳动局安监科的科长,一个是监察局综合科的科长。 当介绍到那位监察局的科长时,林安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火灾事故尚未调查清楚,如今让监察局的人介入,可见其中意味。 把调查组的工作安排好,李亚文不愿意再多说,对于市里的意图,他也是心里有数,刘大同讲的冠冕堂皇,实际上还是强调事情的严重性,为日后追究责任埋下伏笔。 像这种重大火灾事故,要追究起责任,绝对不会追究到市一级分管领导,若是特大事故,恐怕刘大同自己也不敢闹大,分分钟自己都卷进去。 李亚文说:“现在就宣布一下调查组的构成吧。由市三位领导分别人事故调查小组组长、副组长,我们区里的公安消防、劳动、综治办等单位抽调人员协助,会后由区府办发文确认。另外,按照市领导要求,下午两个点钟在解放南路火灾事故现场召开现场会议,让各街道办事处书记主任还有相关职能部门的头头都参加一下,下午三点召开全区预防火灾事故工作会议,参加单位由区府办敲定并通知到位,下面请陈区长简单向大家介绍一下火灾事故的情况。” 陈平接过话头,向与会人员简单介绍了火灾损失情况和伤亡情况,并且对火灾事故的原因进行初步判断。 这些林安然都听安秋岚说过,并不新鲜。 而后的一席话,陈平说得很有深意。他用了很大篇幅去讲述这个临 时市场形成的原因和目的。 按陈平的解释,这个市场并非由任何一家职能部门去牵头设立的,是商户自发性质形成的,后期为了规范管理,这才由街道办事处进行了一些管理工作,而且三令五申不能在市场里明火煮食等等。 林安然听出其中玄妙之处,按照陈平的解释,政府的责任就小很多。 一是市场是自发成立的,并不是由哪个职能部门牵头的,这个责任不在行政部门身上;二是街道办为什么收取管理费?这是因为要帮助这些个体会规范经营,出发点是好的;三是既然强调过不能明火煮食,那么现在个体户违规,就该追究其中引发火灾的个体户的责任,而不是相关部门的责任,而相关部门的责任只不过是监管不力而已,罪责小了许多。 这些都是技巧,一种推卸的技巧,在政府部门里的每一个官员都在工作中慢慢积累下来的一种技巧。不学会这种技巧,在遇事的时候就不能规避风险。 陈平的说辞能否真的起作用,其实最终还是看上级意图。他能找出十条理由来推卸,上级就能找出一百条理由来定责。但是,起码陈平这么说了,就给事后处理上留了回旋余地,即便是市委书记钱凡要对临海区从轻发落,也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领导的每一句讲话,背后都有着许多深意,细细品味起来相当有意思。官场很有意思,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不能头脑发热想啥说啥,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你日后大祸临头的根源。 林安然相信,即便是街道办事处的领导也有自己的保命后着。 正如当初这个市场是经过报告审批后才进行管理的,这其中陈平肯定在报告签了字。而这份签了字的报告,就是街道办领导的保命符,这是区长同意的,区长签了字的,真有事,区长也跑不掉,所以这种签字就成为将上下级这两只蚱蜢绑在一起的绳子。 林安然早就有过类似的经历。 当初李亚文签了条子让他进综治办,他报到以后亲眼看到安秋岚将李亚文签字的条子郑重其事锁进了自己的保险箱。若自己将来有任何问题,上级查问起来这人是怎么进入综治办的,这就是安秋岚的保命符。 即便安秋岚是李亚文的心腹,也同样给自己留了一手。 解放南路临时服装市场批复这种事情隶属行政线,但是往往在现实工作中,为了对区里一把手、区委书记李亚文表示尊重,文件的最后主送是区长,抄送一定是书 记。李亚文在报告中也签了字,不过李亚文签的是“请区政府酌处。” “酌处”二字里大有学问。进可攻,退可守,有功可沾光,有难可推卸。中文的博大精深,在官场上得到了极致的发挥。 陈平发言完毕,会议也散了。 出了会议室,李亚文招待市里的领导去吃饭,林安然和杨奇则留在区府里准备下午全区会议的资料。 临出门前,李亚文把安秋岚交到办公室,关着门谈了一阵,杨奇作为秘书,必须控制时间,因为市领导在场,即便安排到饭店,也不好让他们就等。 结果安秋岚不到十分钟就从李亚文的办公室里出来,一脸凝重,把林安然叫到跟前交待:“你现在这里和杨主任准备一下会议资料,晚上我来找你,别走开。” 林安然知道其中必有乾坤,也就不多问。 安秋岚大步流星,匆忙离开区府。 第63章艺术加工 杨奇送走了领导,回到五楼办公室,见林安然在区府办里的沙发上看报纸,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十二点半了,便招呼道:“小林,走吧,咱们吃个午饭。” 不提还好,一提起午饭,林安然肚子还真的觉得有些饿,赶紧站起来跟着杨奇出门。 杨奇又捎带叫上加班的两个政府办的科员和打印室的白大姐,一起到区府旁边的香醉仙饭店吃饭。 林安然和白大姐是老熟人,还没等坐稳当又被她开起他的玩笑:“小林你上次说请我吃饭看电影,后来被你们闵书记拉走了,事后我可是望穿秋水,等得脖子都长了都没见你来我这里找我呀。” 和很多打印室里的大姐一样,白大姐的老公也在区府里工作,在建设街道办当了个副主任,可是开起玩笑来一点不顾忌。都老夫老妻了,与其说相濡以沫不如说是相互麻木了,你开开靓仔的玩笑,我开开靓女的玩笑,只要不过分没越过雷池没整出点什么花边新闻,过过嘴瘾谁都不会在意。 白大姐在区机关里爱吃新进男生的豆腐这点是闻名遐迩的,这一桌子人都暗暗发笑在看热闹,林安然也早已不是什么刚出校门的小男生了,更不是第一次接白大姐的招,呵呵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接茬说:“我想去找你呢,就怕你老公吃醋。” 杨奇在边上提醒:“白大姐、小林,别顾着打情骂俏呀,这时间可有限得很,下午三点就要开会,咱们得写稿、校对、打印,对了……” 他转向政府办两个科员说:“你们负责定下三点钟全区大会人员名单,要求是区属各部门、各单位还有企业、驻临海区的中央、省、市单位也要通知,吃完饭回去就开始打电话通知,与会人员的身份嘛,就要求单位分管消防工作的副职吧,但是街道办事处就要求正职过来,书记、主任都要到场,这是李书记特别交待的。” 白大姐也是老机关,懂得分轻重,听杨奇这么一说,也知道时间真的相当紧迫,只有两个半小时,吃完饭估计就剩下两小时,写稿修改一个小时,校对打印一个小时,这么看是没有什么多余时间。于是拿起菜牌喊过服务生点菜,转头还是开了一句玩笑:“杨主任,我要下重手咯,你别心疼,人家领导去吃大餐,咱们窝这里干活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不是?” 杨奇说:“行呀!别手软咯,只要不太过分,你随便点,酒就不喝了。吃完您拍屁股走人可以了,我来签单。” 香醉仙酒家做的就是区府的生意,据说是财政局 某人的亲戚开的,傍着这样的关系,生意一直好的不得了。各部门各单位都在这里有一本账本,只要有领导在场,吃完了签个字就行。 白大姐果然下了狠手,净点贵价不饱的菜下手,点了七菜一汤这才罢手。 杨奇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倒是趁着没上菜的时机和林安然讨论一下分工合作的事情。 “小林,待会我负责书记的讲话稿子,你负责区长的,主题我不用在重复了吧?借这次火灾契机强调一下消防安全工作的重要性,提出领导意见,并要求春节期间开展一次全区安全生产隐患大排查工作。” 说完看着林安然,似乎在询问他是否能胜任。 林安然进机关以来没给区领导写过讲话稿,不过凡事都要有第一次,在官场上混,只要没当上领导,写材料是不能避免的,他点点头说:“嗯,我先起个初稿吧,完了请杨主任您给我修改修改,把把关。” 杨奇伸手拍拍他肩膀,笑道:“嗯,不要有什么压力,放开写,拿出自己的水平就可以,有我在。” 一行人这顿饭吃得很是满意,都说是沾了杨主任的光,否则哪来这么好的工作餐吃,能在办公室里吃个盒饭不错了。 回到办公室,林安然找了张桌子开始写陈平的讲话稿。 一小时后,林安然交稿了。 杨奇接过稿子很是惊讶,他没想到林安然能这么快写完,而且写得还很不错,仔细看了一遍,他提起红笔在稿件的最后刷刷刷改了一下,然后把稿子又递给林安然。 “写得很好。只有一点,后面指出的问题太多。你自己看看吧。” 林安然拿过稿子一看,前面一字不改,唯独后半部分,指出目前临海区消防安全存在的一些问题上,改动很大。 自己原本写了六条问题共计五百字,杨奇大笔一挥,切成了三条,字数没超过一百字。 杨奇说:“我删除你的这部分内容,并非你写得不对,也并非你写得不好,只是写得不恰当。” 林安然低着头看稿子,头也没抬说:“不恰当?” 杨奇耸耸肩摊摊手,说:“我承认你写的我们区消防安全存在的问题很正确,而且也写得很到位,算是点到了点子上,可是……” 林安然这次抬起头来,奇道:“可是什么?” 杨奇咧嘴笑了笑:“要是真的按照你这么读,等于说我们临海区所有管理 消防安全工作的相关部门都是废物,基本没做任何工作。更重要的是,这么写,等于把陈区长架到了火上,对于他来说,这就是渎职了。” 林安然恍然大悟。杨奇不愧是区里有名的笔杆子,被改动后的稿子上,临海区从这次火灾里暴露出来的隐患只有三条:一是群众的消防安全意识淡薄,没有掌握基本的消防安全常识;二是个别企业尤其是一些小企业的安全生产意识不强,只顾眼前利益,忽视长远谋划和发展;三是相关部门的安全隐患排查治理工作还存在一些漏洞,隐患排查出来了,但督促整改的效果不好。 前两条不用说了,大部分责任都在个体户身上,相关部门的责任只是教育没做到位;最后一条,隐患排查工作是做了,只是整治的效果不算很好。 和自己刚才写的六条相比,这三条算是轻轻带过,不痛不痒,真实妙极了! 林安然心里苦笑,这年头做工作,太认真太实在就混不下去,写个讲话都要考虑方方面面,其中的弯绕更是一重又一重,看来在机关待上几年,人都成精了。 他忍不住竖起拇指颇玩味笑道:“杨主任,高!真是高!” 第64章旧案重提 林安然和杨奇这头在忙着为下午的大会做准备,现场会那头却出事了。 这事情说起来也挺诡异。李亚文和三个市里钦差带着一众各部门头头脑脑到了解放南路的火灾现场开现场会,一般这种事情,安保工作都由分局派出巡警大队做好现场秩序维持。 可没想到,会议开了一半,早上已经散去的个体户忽然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个别人甚至还持着横额,要求为死者讨回公道,在现场甚至洒起了冥钱,哭哭啼啼说政府只管收费不管理,才导致火灾发生。 虽然去的一行人没受到什么人身攻击,可是李亚文却颜面尽失,大白天的那么多围观群众,服装市场的个体户这么一闹,明天滨海市坊间又不知流传出多少个关于火灾事故的版本。 这对于想冷处理的临海区领导班子来说,无异于火上添油。 两点四十五分,李亚文灰头土脑回到办公室,叫来公安分局局长黄大海和解放街道两名主官关门大发一通脾气。 林安然写完了讲话稿交给白大姐打印,此刻正在区委办沙发上看报纸喝茶等着三点开会,听见斥骂声传来,不由皱了皱眉头。 看到杨奇也停下笔,竖起耳朵在听,忍不住说:“杨主任,其实开什么劳什子现场会嘛,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心想,换做自己,绝对不会开现场会。明摆着那里烧成了白地,个体户情绪必然激动,去那里开现场会最容易被人围,这点李亚文怎么会没考虑周全? 杨奇摇摇头,说:“也不是李书记要开,是市里的意图,说是必须开现场会让各部门的头头受一下教育。早上的时候,已经派了不少民警和街道办干部到那里去安抚群众,据说效果还不错,没想到下午刚开现场会忽然就冒出来一大群。” 过了没多久,黄大海和两个解放街道办的主官从李亚文的办公室里灰溜溜出来,片刻之后安秋岚却进了李亚文办公室,关着门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十几分钟后安秋岚脸色凝重走了出来,到区委办里扫了一眼,说:“小林,你手头上的事情办完没有?” 林安然放下报纸说:“搞定了,等开会呢。” 安秋岚对杨奇说:“杨主任,我要带小林出去办点事,你这里如果没什么需要,人我就带走了。” 杨奇点头说:“行,你们忙去吧。”又瞅了一眼林安然,颇有深意笑了笑。 倒是林安然一头雾水 ,不是负责会务吗?怎么忽然又要出去?反正自己也是小兵一个,领导叫去就去呗。 站起来跟着安秋岚下了楼,出了区府往观海路方向奔去。 车子开出老远,安秋岚这才开口问道:“小林,你还记得上回在铜锣湾村村斗时候,有人在背后捣鬼的事情吗?” 对于上司忽然提起这件自己都几乎忘了的事情,林安然颇感意外。铜锣湾村两村村斗平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当初林安然对于为何不追查幕后黑手一事也感到过困惑,但也不至于犯傻去找安秋岚,主动要求查这其中的猫腻。 他很清楚,在官场上,每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而且看清自己的位置也很重要。不该管的不要多管,不该问的不要多问,这条规矩在部队的时候就已经深入脑海,是一条基本的行为准则。 “记得,据说有人找到道上的一个天地通,给了钱,让人挑事。”林安然边说边观察安秋岚的表情:“怎么?安书记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安秋岚把着方向盘,脸上看不出什么内容,只说:“这就好,现在我们已经有线索了,这事要尽快查清,你给家里打个电话,这几天估计要在外头跑,回不去了。” 操!林安然心底暗骂,如此说来,别说这几天了,整个新年都没法子安生了。 他自己在心里找了无数理由安慰自己,为人民服务无怨无悔,为党的事业奉献一切,想到最后,自己越来越感到困惑,说是查那个幕后黑手,村斗刚平息的时候不查,这会儿却那么积极要追查,这到底什么目的? 难道安秋岚真的是为了揪出那个黑手给铜锣湾村那些上当受骗的村民讨公道那么简单? 他当然不会这么幼稚,这事冷却了一段时间,忽然被安秋岚翻出来,背后肯定有戏,至于什么戏,自己得慢慢看。 林安然笑着说:“安书记,借你的大哥大给我打个电话,我怕我妈煮了我的饭。”安秋岚有个大哥大,平常轻易不会拿出来,唯恐太招眼。 安秋岚二话不说,朝自己的手包努努嘴,说:“自个拿。” 打完电话给母亲,车就开进了分局。安秋岚下了车直奔内保股,宏强显然早接到了通知,在门口迎接,上来就握手,嘴里直说:“欢迎欢迎。” 一行人进了内保股的一个办公室,里面已经坐了三个警察。 宏强招呼安秋岚两人坐下,让人倒了茶,开门见山说:“安书记,初步情 况已经掌握了,那个天地通已经被监控起来,等你的指示了。” 安秋岚说:“这人什么情况?” 宏强从桌上拿起一份档案,翻了翻说:“此人叫陈彬,外号‘卡宾’,35岁,住新园路二十号无线电一厂宿舍3号楼二楼201室,早年是无线电厂的职工,后来盗窃厂里的一些铜材被判了三年,刑释已经两年,目前一直无业,在道上混,有一个5岁的儿子,但是老婆跑了,儿子也跟着老婆离开,现在自己住在无线电一厂宿舍里。” 安秋岚谨慎地说:“宏股长,情报可靠?” 宏强笑道:“安书记,对我们那么没信心?当我们警察吃干饭的?” 林安然知道宏强肯定不是开玩笑,他在派出所待过一年,很清楚警察的办案方式。要在辖区里找到一个混混,绝对不难。 而且林安然相信,卡宾肯定是让自己的朋友给出卖了。他是天地通,出卖别人,当然也免不了被别人出卖。 安秋岚笑道:“我只是谨慎起见,要知道这事是李书记亲自给你我下达的任务,务必一击必中,不能有闪失。” 宏强说:“放心,给那小子装个翅膀他都飞不出我们手心。陈彬有吸。毒嫌疑,现在还在家里蒙头大睡,等晚点他肯定要出去买粉,那时候再动手。” 林安然何等聪明,听说是李亚文亲自布置,心头隐隐猜到了几分。 内保股一般负责大型企业、学校、敏感单位的内部保卫工作,也有维护政治稳定的职能,对一些涉及安全保卫的工作也有参与,动用内保股,可见事情要求保密度很高。 临海区政府现在被火灾事故弄得焦头烂额,李亚文这个时候居然有心情去查一宗旧案,可见这里头肯定牵涉到一些关键性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林安然一时还没能窥到原因。 瘾君子都是昼伏夜行的动物,在无线电厂设伏的警察一直到晚上六点多才通过对讲机报告内保股,说卡宾终于起床了,现在正晃晃悠悠出门,往海滨夜场的方向去了。 内保股里,众人赶紧丢下吃了一半的盒饭,出门上车,朝海滨方向开去。 天气冷,天色黑得特别快,到了海滨夜场的附近,才七点多,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车刚停稳,前面一辆白色面包车里就下来一个便衣,走到林安然他们的车旁拉门上了车,刚坐稳就指指下面的乐与怒酒吧,说卡宾进了里头,估计在拿货。 海滨夜场是滨海市对海滨公园一带一些舞厅的总称。这里从前有一家露天舞场,这两年渐渐发展出一些小型的室内酒吧和舞场,但是价格低廉,档次比较低,属于大众型娱乐场所,和尚东海的伊甸园酒吧不是一个档次。 在九十年代初期,瘾君子吸食的方式还没发展到后来的注射式,采取的办法一般是俗称“追龙”的火烤式吸食。 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瘾君子中瘾头比较深的,吸食很难满足毒瘾,而且浪费也比较大,所以才发展为直接针筒注射,但是针筒注射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危险性,例如注射过量、感染艾滋病之类。 由于“追龙”的方式相对比较繁琐,注射则较为简单。注射只要一个针筒、一瓶矿泉水和一条胶带即可,没胶带直接用皮带也行。可“追龙”就不一样,首先要做锡纸,用来涂抹毒品进行吸食。一般以绿箭香口糖的锡纸品质最好,最容易获得,其次是红双喜烟的烟盒锡纸,用火烤一下,撕下来即可。 “追龙”的时候,还要有烟枪,通常都会采用饮料的软包装剪裁制成,之所以用这种特殊的包装纸是因为“追龙”过程中会有许多海洛因集聚在烟枪里,时间越长,积的越多,烟枪就成了瘾君子的个人珍藏,里面积累下来的东西往往能在断粮的时候救自己一命,把烟枪拆开,里面厚厚一层焦黄色的烟膏,刮下来能顶上一天的量。 由于方式繁杂,所以瘾君子们一般在选择在自己家中或者出租屋中进行集体吸食,而在这时候,却是最容易一网成擒的时刻。 卡宾进了乐与怒没多久就再次出现在大家眼前,身后多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几个人找了个边三轮又回到卡宾在无线电厂里的宿舍,显然是准备众乐乐了。 当警察踹开门冲进去将几个飘飘欲仙的道友扳倒在地,戴上冰冰凉的手铐,卡宾还以为只是去拿货时候不小心被跟踪了,警察是因为吸毒这事将自己抓了起来。 卡宾这种老江湖很清楚,对付瘾君子,警察只能送去强制戒毒,所以一点也不怵,警察问什么都不回答,最后干脆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一个警察过来问宏强:“宏股,这小子看来是老油子,不会开口的,要不要加加料?” 所谓加料,林安然当然很清楚指的是什么,从前在派出所,经常能看到一些牛气冲天的嫌疑犯被拉进审讯室里加料后,出来服服帖帖温顺得像小绵羊一样。 此时林安然忽然想起一个 关于华夏国警察的笑话。 这笑话说,为了测试美国、香港、华夏大陆三地警察的实力,联合国将三只兔子放在三个森林中,看三地警察谁先找出兔子。 第一个进森林的是美国警察,他们先花整整半天时间开会制定作战计划,严格分工,然后派特种部队快速进入森林进行地毯式搜索,结果开会耽搁了时间,兔子跑了,任务失败! 然后轮到香港警察,他们派了一百多号人和几十辆警车在森林外一字排开,由带头人用喇叭喊话:“兔子,兔子,你已经被包围了,快出来投降”半天过去了,没一点动静。飞虎队进入森林,搜索一遍,没结果,任务失败! 最后是华夏警察,只有四个。先打了一天麻将,黄昏时一人拿一警棍进入森林,没五分钟,听到森林里传来一阵动物的惨叫,华夏警察一人抽着一根烟有说有笑的出来,后面拖着一只鼻青脸肿的熊,熊奄奄一息的说到:“不要再打了,我就是兔子。“ 这,就是加料的威力。 宏股望了望牛皮哄哄一脸不屑的卡宾,一言不发出了审讯室,对那个警察说,加什么料,对付这种瘾君子,用得着加料吗? 他找到安秋岚说:“安书记,咱们找个派出所先将卡宾关起来,半夜估计他什么都说了。” 安秋岚和林安然稍稍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宏股的意思,大家哈哈大笑,一致同意。 内保股没有自己的羁留室,所以一般都借用辖区派出所的羁留室关押自己的犯人。 把一肚子莫名其妙的卡宾押出审讯室,再次推上警车,押到临近的海滨派出所,卡宾在车上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临出门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让他自己觉得很不对劲的牌子——内保股。 内保股?这个部门什么时候抓起瘾君子来了?卡宾隐约感觉有些不妥,又说不出哪不妥,总觉得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头上乌压压黑云密布,闪电偶尔穿出云层,露出狰狞的面目,发出让人胆寒的嘶叫。 把卡宾送到海滨所,宏强特地吩咐值班的民警把卡宾关进小号。 这是滨海市派出所里的一个俗称。每个所,有都大号、小号之分。大号请了人定期搞卫生,相对整洁。小号则从不清理,屎尿横流,甚至连个蹲坑都没,要小便,角落里拉裤子一射即可;要开大,拿个塑料袋一拉往墙角一扔搞定。 正常人关进去,几个小时下来生不如死。 派出所不是不能清理小号卫生,是不愿意,对于一些犯事很轻却又死活不肯接受罚款的人,尤其是一些参与赌博的治安犯,不打你不骂你,只是把你丢到小号里头关着。 喜欢赌博的,口袋多少都有有点银子,进小号熬几个小时,早就嗷嗷叫喊投降,要罚多少都认了。 宏强、安秋岚还有林安然都不会天真到认为小号那点臭味和里头硕大的老鼠就能让卡宾开口,大家都心知肚明在等什么。 大家到海滨一个露天宵夜档里摆开一桌酒菜,狠狠吃了起来,为了卡宾,晚饭都还没吃饱。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宏股的对讲机就响了起来。 “宏股长,呼叫宏股长。” 宏强喝干一杯啤酒,从腰里拔出对讲机用破锣一样的嗓音回答:“我是宏强,有事说。” “宏股,宏股,我是海滨所,犯人要开口了,指定要见你。” 宏强哈哈一笑,朝安秋岚和林安然还有在座的内保股警察递了个眼色,又对着对讲机说:“明白明白,让丫的熬一阵,我们过一会到。” 第65章非一般的口供 重新回到海滨派出所,林安然再次见到老江湖卡宾。 几小时前还作视死如归状的卡宾如今成了一条不折不扣的失魂鱼,在小号里抓住铁门栅栏用脑袋使劲哐哐乱撞,像是在练铁头功,一张马脸上涕泪纵横,嘴里嗷嗷直叫。 值班民警摊摊手,耸耸肩,无奈说:“这家伙毒瘾犯了,再关上一阵子,估计连里头的屎都会吃了。” 这个世界上什么人最没尊严可言?林安然可以很肯定是瘾君子,虽然他无法体会瘾君子发作时候的痛苦,但却听多了,也见多了。 从前在南路派出所做治安员时,某次,林安然饶有兴致去问一个关在号子里的瘾君子,说犯毒瘾的时候啥感觉? 瘾君子打了个寒颤,脸色刷就白了,神色惊恐地说,那感觉啊,就像千万只蚂蚁在骨头上爬啊爬,又像小刀在骨头上刮啊刮,然后你还能听到吱吱的刮骨声,五脏六腑就像被扔进了搅拌机里,一通乱绞。 林安然当时听了还没多大反应,在南疆战场,他也见过战友负伤,有的士兵受伤后甚至嚷嚷着让自己的战友开枪把自己杀了,好让痛苦不再延长。 可是到了晚上,瘾君子就用行动告诉了林安然什么叫生不如死。 那位瘾君子犯起毒瘾来,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却浑然不觉,惨烈的嘶叫声像是一匹被直接扯掉肠子又暂时死不掉的马,整整哀嚎了****不休,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卡宾现在就是这副德行,撞完了铁门,又倒在地上,像个烤熟的大虾公,忽然又嗷嗷叫了几声,将身体绷直得像一根棍子。 宏强凑到铁门边,往里头喷了口烟,说:“卡宾,有些事要问你,老实交待了给你两口缓缓。” 听说可以抽两口缓缓瘾头,卡宾像根弹簧一样从地上窜起,一下子贴在铁门上,手伸出来往宏强身上抓去,嘴里直叫唤:“快问快问!我什么都说了!我什么都说了!” 宏强退了两步,避开卡宾脏兮兮的手,转头对安秋岚和林安然俩人笑道:“我说对付他不用加料了吧。安书记,有什么你赶紧问吧。” 安秋岚也生怕再过一会问啥都说不清了,赶紧蹲下来说:“卡宾,我听说你去年底曾经接了一宗生意,给铜锣湾村几个小混混接了个活儿,让他们和宝塔村的挑事,有没有这回事?” 卡宾虽然犯毒瘾,倒还有一丝尚存的理智,见安秋岚提起这事,忽然愣了一下,缄默了片刻,可是那 种求死不得的感觉很快又蜂拥而上,一群群蚂蚁又开始爬到他的骨头上,不紧不慢地开始啃着。 他身子剧烈抖动起来,低着头,嘴里呜呜怪叫,像只被踢中命根子的狗。 林安然知道卡宾忍不了多久,对安秋岚说:“安书记,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咱们也甭管了,让他再享受下。” 安秋岚心领神会,装作叹着气站起来,拍拍两手说:“行吧,既然不肯说,我们也不勉强,你想当英雄,我就给你机会当,可别成烈士了。走吧,宏股。” 还没等宏强站起来,小号里传来一声嘶叫:“我说!我都说!我都说了好不好!是有那么回事!有人给钱我让我办的!你们快给点货我呀!我要死了,求求你们!求你们啦!” 安秋岚重新蹲下,拉开手包,取出一张照片,伸到卡宾面前:“是不是这个人找你办的事?” 林安然好奇心顿起,瞟了一眼那张照片,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大吃一惊!照片上的人,竟然是临海区政法委副书记宗何利! 卡宾盯着照片看了片刻,咬牙下定决心一样点头,头点得工地上的打桩机,鼻涕眼泪直往下滴,说:“是他!是他!就是他!” 安秋岚笑着站起来,朝宏强点点头。 宏强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模样很怪、皱皱巴巴的香烟,丢到卡宾面前,说:“省点抽,明天就送你去戒毒所,那里可以帮你戒毒,出来以后我劝你还是别吸了,否则你小命都没了。” 说完站起身,冲内保股的两个警察说:“给他录一份口供,记住,这口供严格保密!” 两个警察点点头,齐声道:“宏股,我们懂怎么做。” 在派出所的值班室里坐着喝茶,等了不到半个小时,两个内保股的警察从审讯室里出来,手里多了一叠口供纸。 宏强结果口供细细看了一次,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口供递给安秋岚说:“安书记,你看看。” 安秋岚赶紧接过来,翻开一页页细细看了个遍,到了最后,一拍大腿,说了声:“好!” 林安然知道,事情肯定办得妥妥的,宗何利这回麻烦大了。 安秋岚起身告辞,说还要赶回去有急事,宏强也不挽留,将他们送出海滨所大门。 林安然跟在安秋岚和宏强身后,一直出了大门,安秋岚回头伸手和宏强握了握说:“宏股,辛苦你了!我替李书记感谢你。” 宏强笑眯眯说:“明年中层调整,我个人想去一下派出所,这么多年都在分局机关了,再待下去都长毛了。” 安秋岚呵呵笑道:“放心!这事我想问题不大。” 告别了宏强,安秋岚带着林安然又朝区府赶去。 宗何利的照片一直在林安然脑子里挥之不去。怎么会是他?一直以来,林安然都怀疑闵炳如,没想到竟然是宗何利。但是安秋岚怎么知道是宗何利?他手包里早已经放好了照片,显然之前肯定有一定的把握,否则不会如此精准。 可见当初在铜锣湾村向安秋岚汇报背后有人捣鬼之后,安秋岚压根儿就没置之不理,而是偷偷进行了一些调查,包括李亚文在内,估计也早就知道背后有鬼,只是没有大张旗鼓进行调查。 这次调动内保股进行暗查,在联系到安秋岚的处理方式,显然这事情还是不打算公开,其中的玄机,自己还是有些捉摸不透。 想了一阵,他忍不住开口问安秋岚:“书记……” 安秋岚是老人精,早就猜到林安然要问什么,打断他说:“你肯定想问我,怎么知道是宗书记在捣鬼是吧。” 林安然点点头。 安秋岚说:“如果我告诉你,闵炳如根本没疯,你会怎么想?” 没疯?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到青山医院探望闵炳如之后,林安然多少就对他的病情有些存疑,据说闵炳如一个礼拜后就出院了,现在副处的事情已经基本定下来,但闵炳如家属说他精神状态仍然不好,在家修养,所以一直没再见过这个疯掉的副书记。 林安然若有所思道:“其实我之前去探望过他,也有过类似的猜疑,不过总归是猜而已,没往深处想。” 一个正科级的干部,一个政法委副书记,如果是装疯,那么在这么多人面前当众****,那绝对是豁出去,脸都不要的了。 安秋岚说:“你知道闵炳如为什么要装疯吗?” 林安然扭过头去,看着安秋岚,想从他脸上分析点什么出来,可半天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安秋岚笑道:“怎么,小林,你猜不到?” 林安然说:“我估计他受了不少压力,办好了刘副市长不放过他,没办好李书记又不放过他。横竖都没路走,所以选择装疯。只是我最初还以为他就是幕后的黑手,只不过被发现后被迫装疯的。” 安秋岚说:“他的压力就来自于宗何 利,还有……”他停下,不想再往下说。 林安然清楚这事情牵扯太多,自己也不便再深问,于是转移话题,说:“安书记,这次为了办事,我连春节都没过好,能不能春节后我补假?” 安秋岚觉得这年轻人还真懂事,没傻愣愣追问到底,点头说:“可以,我到时候批假给你。怎么?打算去旅游?” 林安然笑道:“我是去京城,看看我的老首长。” 安秋岚嗯了一声,感慨说:“小林不错,想不到你这人还那么重感情。唉,我们在官场上打滚的呀,感情这种东西,就是奢侈品。你在位的时候,门庭若市;你退下来,马上门可罗雀。”说到这里,摇摇头,显然是感触颇深。 车子终于回到区府,安秋岚对林安然说:“你先回家吧,我就不送你了。” 林安然知道他肯定还要和李亚文私下汇报,弄不好李亚文现在就在办公室里等他的消息,于是也不再多言,向他说了声再见,转身出了区府大门,消失在夜幕下。 安秋岚等林安然走远了,这才掏出大哥大,给李亚文拨了个电话。 虽然已经很晚,显然李亚文今天没什么兴趣早睡,电话刚响就接通了。 “书记,您在哪?方便的话,我过去跟您汇报一下情况。” 李亚文的声音没有丝毫倦意,急促问道:“事情办妥了?” 安秋岚显得十分轻松,说:“托您的福,不辱使命。” 李亚文说:“我在办公室等你,你马上过来吧。” …… 临海区政府五楼书记办公室里,李亚文戴着老花镜,细细翻看了所有口供,看完最后一页,愤怒地拍案而起,大骂道:“小人!畜生!混蛋!” 站起来走了几个来回,对坐在沙发里的安秋岚说:“这种人,竟然为了一己私利,置两条村村名性命不顾!哼!我看刘大同这次还有什么可说的!” 安秋岚提醒道:“书记,这只是陈彬个人的口供,指向了宗何利,但是和刘大同副市长暂时还扯不上什么关系。” 李亚文还是愤愤不平:“没关系?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临海区干部谁不知道他宗何利和刘大同是穿同一条裤子的?” 说完又走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压下心头怒气,坐了下来,说:“不管有没有关系,现在也不需要查到那一步,反正有这个东西——” 他 伸手在口供上拍了拍,继续说道:“有这个东西就足够了,这次算是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他看看还在沙发上端坐看着自己的安秋岚,脸色温和了许多,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感到放松,梗在心头的大石终于土崩瓦解。 “秋岚,这次辛苦你了,等这事完了,我要请你还有你单位那个小林,再叫上宏强他们,一起定个地方,吃个饭。” 安秋岚说:“宏强想调个位置,他在内保做了七年了,想到派出所里当个所长之类,明年分局中层干部调整,书记您看是什么意见?” 李亚文负着手,还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忽然站定说:“这个问题不大,我看宏强的业务能力很强嘛,是人才而且能为我们所用的,我们就要重用。虽然他是军转干部,不是我们临川人,但是我们也要适当团结一下军转干部,但是城关系的人,坚决不能重用!” 安秋岚又说:“小林这次功劳很大,若不是他在铜锣湾村调解时候发现的线索,估计我们至今还蒙在鼓里,被人耍的团团转,这次抓获陈彬,小林也是跟我跑了一天,很辛苦。” 李亚文端起面前茶杯,喝了一口茶,又将不慎入了嘴里的一片茶叶吐回杯子里,这才说:“这小伙子真的不错,是个福将,要好好培养。我对他已经有打算,过完年,先让他转个干部身份,在政法委安排个位置做做,等年中的时候送去党校学习一下,回来到基层挂职。” 安秋岚大喜,他对林安然也特别欣赏,这小伙子有这个出息,自己也很高兴。在官场上,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理解为投资,投资别人也是一种人脉积累,特别是投资一些有能力有前途的人,将来的收益将是倍增的。 而且,如果政法委内部调整,宗何利肯定要靠边,江建文的入党和提拔问题估计都能松动下来。 …… 正当安秋岚和李亚文在办公室里讨论的时候,林安然已经回到了家中,他蹑手蹑脚走进自己房间,躺在**上,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这次奇特的旧案重提,到底意在何处?一桩办得有些半吊子的案子,能在李亚文手里发挥什么作用? 第66章谁也不干净 年初二,滨海市终于迎来了冬季难得一见的阳光。林安然从梦中醒来,长伸了一个懒腰,母亲梁少琴听见动静,走进房里伸手在被子上一拍,说:“起床啦!都多少岁了,还睡懒觉!” 林安然偷偷看了一眼母亲,忽然童心大起,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是常常这样叫他起床,于是把被子一卷,嘴里唔唔着翻了个身,来了个屁股朝天,假寐起来。 梁少琴是军人出身,习惯了早睡早起,对儿子这种赖床行为很看不惯,假装生气把被子一掀,伸手往林安然大腿上拍了一掌:“你好歹也是个退伍军人,什么时候染上赖床的恶习了?” 这一掌,林安然在童年岁月都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母亲的责骂永远是温馨的,每次打自己,都是狠狠举起,轻轻落下,很有华夏妇女传统气派,每一下都打进了梁少琴表面的咬牙切齿和心底里舐犊情深的厚爱。 见林安然还是没反应,梁少琴说:“你放在客厅的call机都响了好几回了,再不起床,我扔了它!” “啊?!”这回林安然有反应了,昨天晚上安秋岚不是让自己好好休息吗?况且所谓的调查组,完全是市里的人在主导,自己去不去都无所谓,等通知就是了,可这一大清早,谁找自己? 不敢再这么耽误了,翻身起床赶紧跑到客厅。昨晚洗澡顺手把call机扔在客厅茶几上,居然忘了拿回房间里去。 这是一台nec的中文call机,台费是每年单位统一报销的,每月还补贴50元的电话费,林安然有时候想,其实不要call机会更舒服一些,又想,什么时候才能像王勇那样有一台大哥大呀?那可是好东西,不过以自己目前的工资来看,一年不吃不喝都买不起一台。 一看果然有六条信息,起初三条是电话号码直呼,后面三条是中文留言。 前面三条是王勇的大哥大号码,后面三条留言也是王勇。 “万彪出事了!速回电!” “万彪进医院了,你在哪?见字速回!” 第三条可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开骂了。 “你是不是掉茅坑里淹死了!没死见字速回电话!” 好大的怨气!新年伊始,被人诅咒了一下,林安然浑身不自在。 万彪进了医院?这个曾经和自己在一个组里下乡的治安股实习警,怎么进了医院了?难道分局什么行动里不慎负伤了? 林安然顿时不 敢拖延,拿起电话给王勇拨了过去,没想到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不会是生气了吧,堂堂大男人,这么小气?林安然心想着,又拨了一次,通了到挂断,还是没人接。 操!王勇这厮!还真得理不饶人了,自己不过就是漏了call机在客厅里没及时回电话嘛,犯得着这么大火?他本不想再给王勇复电话,可又急着打听万彪的事情,忍住气又拨了过去。 响了一阵,终于通了,没想到刚接通就传来一阵嘈杂声。 “你麻痹!苟志勇你他麻痹别得瑟!信不信老子废了你丫的!” “股长!你看这人,什么素质,还来当警察呢!啊哟……” “别打了别打了!干什么啊……” 电话那头一片混乱,王勇明显在骂人,另外一个声音显然在投诉,然后显然是被王勇击中,惨叫连连。 糟了!还真出事了! 他对着电话叫了几声“喂”,都没人搭理,过了片刻,终于有个陌生的声音传来过来:“请问你是王勇的谁?赶紧来分局治安股,打起来了,再不来出大事了。” 林安然这下再不敢担搁半分了,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顾不上跟母亲说什么,一溜烟出了门。 梁少琴从阳台上晾衣服回来,发现儿子竟然不见了,不由摇头叹气,感叹这综治办的活儿还真不是人干的,这都大年初二了,儿子还忙成这样! 出了门下了楼,打了一辆摩托就飞快往分局赶,一路上还狂催摩托司机:“快点快点!” 那摩托司机不高兴了,说:“大哥,再快我们都能飞起来了!” 前后用了不到十分钟,林安然赶到了临海公安分局,春节期间,分局大院里除了值班警察就没什么外人,值班室的老头想拦住林安然,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政法委的工作证朝老头晃了晃,也不管他看清楚没有,撒开脚往治安股冲去。 治安股在分局一号楼的一楼,只是一栋老式的法式建筑,年代久远,不过很有哥特式的建筑风格,是临海不可多得的历史建筑。 还没到治安股门口,就听见里头一阵嘈杂。 推门而入,看见王勇被几个牛高马大的警察摁在角落的椅子上,周围七八个干警神色各异,王勇对面的一个角落里,一个挂着一级警员警衔的年轻人捂着左边腮帮子,哀哀叫唤,身上好几个皮鞋印子,嘴角挂着血丝,不断往外吐着带血的唾沫,地上 一滩子湿漉漉的血渍,显然伤的真不轻。 见林安然进来,王勇怒吼道:“安然,帮我揍那个王八蛋龟儿子!打死老子负责!妈的!” 顺着他眼光看去,显然说要打的就是那个一级警员警衔的年轻人。 王勇这么一吼,倒是把摁住他的几个警察吓了一跳。别看这王勇个头矮小,力气大的要命,刚才几个大汉才把他扯开摁住,现在居然又叫了个帮手来,更不得了了。 边上的个别警察甚至已经摸向腰间,做好拔枪的准备了。 那个年轻的一级警员听王勇这么一吼,顿时惊得三魂不见七魄,顾不得疼,站起来直往一个一级警司身后躲去。 那个一级警司打量了一下林安然,忽然说:“林组长,怎么是你?” 林安然认出这个就是治安股的股长时怀仁,大家在铜锣湾村里见过,于是问道:“时股长,这事怎么一回事?” 时怀仁看看王勇,再转头瞄瞄躲在自己身后的一级警员,眉头一皱,有苦难言的模样说:“唉,说来话长。你先劝劝王勇吧,让他冷静下来,这里可是分局啊,像什么样子。” 林安然大概也能猜出时怀仁顾忌什么,显然王勇一脱困,那个一级警员肯定又要遭罪,于是走过去对王勇说:“阿勇你傻了?你自己是警察,不是****,你想在这里打架?” 王勇显然余怒未消,咬牙切齿说:“那个王八蛋就是个人渣!” 林安然说:“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当我是好朋友,你就答应我,不要再冲动。听见了没有?” 王勇打小就很听林安然的,虽然一肚子气,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林安然示意几个警察放开王勇,显然他们都很有顾忌,犹豫再三,手没动。 林安然说:“放心,我在,他不会闹起来的。” 几人这才松开手,王勇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指着那个一级警员说:“你个苟志勇,要是彪子有什么不测,老子要你命!” 时怀仁老脸挂不住了,竟然在警局里,当自己堂堂一个治安股长的面威胁人,顿时骂道:“王勇,你要挟谁呢!你这种态度,还出手伤人,我要向局领导班子汇报,处理你!” 王勇轻蔑一笑:“嘿!你还真当我怕你们处理了?你们也不看看,当这警察要是不欺压点百姓捞点油水,一个月工资够我买烟钱吗?你以为我稀罕?” 他走 到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警察面前,指着他说:“你!老王,****天天装老前辈,有事跑最后,分钱冲第一,去海鲜市场买条鱼都要晒身份压价钱,贪这点小便宜!老子来的时候你当我是狗,老子请你吃席,送你几条好烟好酒,你当我神一样拜!” 老王听着,嘴角不断都抖动,却一言没发。 说完又走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同事面前:“还有你!老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月罚款为什么最多!你他妈外头都养了几个鸡当线人?玩仙人跳引人上钩罚钱你当我不知道?” 老陈张着嘴,“我……我……”了半天,话都说不连贯。 “还有你!老郑,为了那点儿罚款,自己朋友都出卖!这头怂恿你朋友叫人上门打麻将赌钱,那头就让人上门抓他回来罚款,回头还充好人出面说情,少罚那点钱还不够你线人费的十分之一吧!为了点钱,你朋友拿来卖,良心让狗吃!” 老郑赶紧转头看窗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时怀仁脸色全青了下来,跺脚大吼道:“够了!反了反了!我一定要开除你!” 王勇哈哈一笑:“开除我?”他将警服一脱,啪一下摔地上,伸脚往上面踩了几下,说:“老子我自己不干了!我炒政府鱿鱼!” 说完,转身出门,大步流星往外走,走到门口有掉头朝林安然说:“安然,我在大门口等你。” 林安然也算被王勇彻底给震了一下,看来他是豁出去不干了,等他走了,林安然对时怀仁说:“时股长,能给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吗?阿勇他怎么……” 躲在时股长身后的苟志勇终于敢站了出来,指着王勇离开的方向说:“他……他就是一条疯狗……” 林安然这才将苟志勇看了个仔细,年纪很轻,和万彪的年轻差不多,相信也是新警,可惜没万彪那么周正,一张瘦脸上都是青春痘,像大庆油田一样呼呼往外冒油,一说话,露出一嘴的钢牙,细一看,原来戴了牙箍。 一种反感油然而生,林安然皱了皱眉。 第67章猪一样的队友 时怀仁拉着林安然在办公室里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昨天夜里,滨海市政府在海边举行焰火节,放了大概半个小时的烟火,市领导出席盛会与众同乐。作为大型活动,又有领导到场,于是要求临海区公安分局从各股室、所抽调两名民警到现场配合市局维护现场秩序。 治安股毫无疑问也必须派出两人,股里的老油子都是太极高手,而且排资论辈来说,也轮不到他们头上,治安股里资历最浅的就数刚由实习警转为正式干警的苟志勇和当了差不多两年实习警的万彪,这个光荣的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就理所当然让给了这两位新同志。 焰火晚会九点半就结束,万彪和苟志勇开着车返回途中,经过人民路交叉路口时遇上了一起抢劫案。 一个小偷向一对情侣下手,却被事主发现了,结果暗偷不成就换做明抢。这一带混饭吃的扒手早已自发形成一个组织,相互关照,相互掩护,有事就抱团。 一下子围过来七八个扒手,将小情侣围了个严实,把情侣中的男生打得跪地求饶还不罢休。 人民路交叉路口是临海区大商场较为集中的地段,最大的百货公司大新百货就在附近,是许多小偷活跃的地域。 逢年过节,又是繁华地段,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由于车速不快,路边的呼救声很快传到了苟志勇和万彪耳里。 万彪将车直接刹在路边,冲上去喝止那些扒手。没曾想扒手们仗着人多势众,倒也不怵,大摇大摆想离开。 结果走在最后的一个扒手,被万彪一下摔倒在地,戴上了手铐。 见同伙被逮住,其他扒手相互壮胆又围了过来。由于当晚是去焰火晚会执勤,这种低级别的安保任务根本不需要带枪,况且万彪还是实习期,按照规定根本没有佩枪。 赤手空拳以一敌七,万彪最终被刺了三刀不支倒地。 整件事中最诡异的是,已经是民警身份的苟志勇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过,甚至在万彪围住的过程中,他也不见踪影。 事后他给出的解释是找电话报警去了。 接警后的巡警赶到现场,将万彪抬到医院去,一番抢救下来如今还在昏迷之中。 在治安股中,王勇和万彪感情最好。第二天回到治安股,王勇劈头就开始质问苟志勇,后者支支吾吾一口咬定是去打电话了。 王勇顿时就炸了锅,像头暴怒的狮子,骂道:“****** !他被那么多人围着,你个猪头就不懂让群众去打电话报警,自己去帮帮他?!” 苟志勇目光闪烁,正眼都不敢看一下王勇,期期艾艾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嘛……” 理由很是冠冕,但明显是推托的辞令。 王勇哪还听得下去,又骂道:“你平常拍马屁那么聪明,变着法子给领导擦鞋,怎么就想了那么多?危急时刻你丫倒是没想那么多了?******的是不是吃屎长大的?!扔下自己兄弟开溜?你还是警察吗?!我说你老爸当年怎么没将你这么个怂货射到墙上人道毁灭了!?” 苟志勇越听脸色越青,但又素知王勇不好惹,可实在听不下去了,不软不硬回了一句:“这不人还没死吗?!” 这句话让王勇的怒火彻底冲垮了理智,他没再跟苟志勇再啰嗦,觉得多说一句都是侮辱自己的智商,二话不说跃身上前把苟志勇揍了个七荤八素,门牙都打掉了两颗。 直到闻讯而来的其他警察将俩人拦开,王勇嘴里还兀自喊着要剁了苟志勇。 如此一来,也就有了林安然刚到治安股里看到的一幕。 听时怀仁说完整件事,林安然第一感觉是面前这警察老油子对事情有所隐瞒。 王勇是谁?是自己从小一起撒尿和泥巴一起上房掀瓦的发小,若苟志勇仅仅是临阵退缩,王勇绝对不会疯了一样要收拾他。 这里头肯定还有猫腻。 林安然说:“时股长,这事你真打算报到局领导那里去?” 时怀仁想起刚才情形,显然还很生气:“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就是要收拾收拾他!” 把话说完,觉得自己又不应该在王勇的朋友面前这么说,虽然林安然无官无职,可最近在临海区这一亩三分地上可算是风云人物。俗话说得好,山水有相逢,谁也不想把事做绝,把话说绝了。 于是又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继续道:“要说呢,王勇这年轻人还是有他长处的,能干、能吃苦,可就是不成熟,非常不成熟,我也不想闹到这一步,可是今天你看看,都成什么样了,我们是人民警察,不是地痞****,怎能动手打人呢?” 不成熟?这顶官场上最通用的帽子,随便怎么扣都一扣一个准。好比一个万能******,大鸟小鸟都能往里装。 林安然一语双关说:“我替王勇给您说声对不起,他还年轻,时股长,你能不能先给他一个机 会,谁无年少轻狂时?况且他才来这里工作半年,就这么闹到局领导那里,黄局面子上也不好看,是吧?” 时怀仁是公安,自己是政法委干部,不相隶属,论级别,时怀仁好歹是个副科的治安股长,自己小兵一员,当然就不能不打着黄大海的大旗。所有分局里的干警都很清楚王勇是怎么进的分局,若这么快就要开除王勇,恐怕等于间接打黄大海的脸。 时怀仁沉吟一阵,叹了口气说:“好吧,只要他态度好,回来认错,写个检讨,其他工作我来做。” 林安然赶紧说:“谢谢时股长了,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得看看王勇去。”说罢起身告辞,和时怀仁客套地握握手,礼貌说了声再见,离开了治安股。 …… 王勇在分局大门外的一家士多店里喝着可乐,看见林安然出来,扔掉瓶子就过来说:“先别教训我,去医院看看万彪吧。” 林安然想想也对,赶紧问:“万彪伤得怎样?” 王勇一边发动大黑鲨,一边说:“早上我离开的时候,还在昏迷中,中了三刀,都在腹部,刺中了脾脏,造成大出血,幸好送院及时,不然早去见马克思了。” 俩人骑车到了医院,终于在住院部三楼看到了腰间缠满绷带的万彪。 万彪的人已经醒了,但脸色很苍白,显得虚弱无比,父母也到了,母亲正在床边凳子上抹眼泪。 见儿子的同事来了,万彪的父母连声说谢谢大家伙关心。说着说着眼泪又滴了下来。 “本指望着他工作了,能帮轻一下家里,弟弟还在读高中,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万彪母亲忍不住责怪儿子:“有事你不能先找同事一起帮忙吗?非要强出头。” 爱子心切,她已经将儿子的警察身份忘了,一味只怪儿子不注意自己的安全。 万彪的父母衣着朴素,父亲还穿着港口工人的工装服,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老实人。 听自己婆娘这么说,万彪父亲教训道:“啧!你说的什么话,这本身就是他的职责,他自己分内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安然实在也拿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俩老,也只能好言安慰几句,明知道这种安慰不会起到丝毫作用,可毕竟说总比不说好。 万彪父亲见儿子没生命危险,说还要回去上班。母亲说,儿子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上班。 他父母瞪了一眼婆娘,说:“不上班咋办 ?!春节加班费那么高,不多赚点怎么行!?”说完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儿子,微微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等父亲走了,万彪母亲说:“我也得回去给彪子拿点衣服,昨晚急忙忙过来,什么都没拿,就麻烦你们两位帮我先照看他一下,我一会就回来。” 林安然和王勇赶紧说:“阿姨放心,我们和彪子是好朋友,照看是应该的。” 等万彪母亲走了,林安然想起时怀仁和自己说事时候闪闪缩缩有所隐瞒,就问王勇:“你怎么和苟志勇打起来了?” 一提到苟志勇,王勇头上的青筋就跳了几跳,恨声道:“今天要不是股里的人都在,我非得废掉他不可。” 林安然听了这些充满火药味的话很不高兴,教训道:“阿勇,咱们那么多年朋友,说实在的,我知道你人够义气,可是现在你都多少岁了?还参加工作,当了警察,你以为你还是十几岁的高中年代?动不动就跟人比划刀子要废人?打架能解决问题?打架能解决问题,这世界就没一天是安宁的了。” 王勇不服气:“别跟我扯大道理,我不爱听,苟志勇那王八蛋就是活该,你说彪子上去抓扒手,这小子你猜怎么着?他一脚油门,开车跑了!过了很久才回来,人家接警的人都到场了,彪子都送医院了,这家伙才晃悠悠开车回来。居然还敢对时怀仁大言不惭说自己机灵,说都是彪子冲动,差点连累他了!还说要不是他见机不对去求援,彪子现在就不光是没了个脾脏,命都没了!我这辈子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林安然这才明白,时怀仁果然是有所隐瞒,苟志勇不但是没过来帮忙,还临阵脱逃,人影都没了。 王勇见林安然不吭声,接着发泄道:“妈的,最气人的是,那王八蛋,回来吹嘘自己就算了,我说该给彪子报功,你猜这厮怎么说?他居然说彪子那是多管闲事,又不是当值的时间,当晚是去搞焰火晚会保卫工作的,回来路上抓扒手那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林安然眉头一蹙,问:“这人还真白痴,这种话都能说?” 公安内部,同事之间,其实最关键就是一个相互信赖,相互依靠,其工作性质决定了宁可面对神一样的对手,也不能有猪一样的队友。临海区几年前闹过一个笑话,某派出所出警,遭遇持枪歹徒,双方枪战,最后公安方面一人负伤。不过这伤却在屁股上,最后一查,和歹徒持有的自制小口径根本对不上号,原来是一个猪一样的队友在后面开枪,由于平 时缺乏训练加上慌张,竟然射中了在前面和歹徒交火的同事。 临阵脱逃对于警察来说更是大忌,工作性质本来就危险,出警经常遇到意想不到的复杂情况,如果不能抱成团,相互依存,就算当警察的人人都是九条命的猫,多多也不够死。 苟志勇犯了大忌,还敢说出这种惊人的论调,除非他是小时候烧坏了脑壳,不然就是皮痒欠揍。 难怪王勇会拿他开刀。 王勇哼了一声说:“他才不白痴!他精得很!你以为他这么说没原因?如果给彪子报功,这报告怎么解释?说他苟志勇临阵畏缩?说他丢下同志不管?他才刚转的正式干警,这么一弄,在公安系统里就算完了。时怀仁就是想替他隐瞒,对彪子的事情支支吾吾,我直接问了几次都没正面回答我,我一恼火就直接揍苟志勇了。” 林安然说:“时怀仁不答应,你可以找机会跟黄大海说呀,公开不能说,你私下去他家跟他说不就成了?犯得着大动干戈?” 王勇颇玩味地笑了笑,说:“向黄大海说?你知道苟志勇是谁吗?麻城分局牛局长的小舅子,你认为黄大海会为了一个实习警跟牛局长过不去吗?” 林安然笑道:“你也不能这么下结论,黄大海是一局之长,他考虑卖人情之外,还得考虑士气问题,处理不当,他很难对下属交待。” 见两人争执不休,万彪在病床上直起身子,说:“你们俩就别为我的事情争来争去了,唉,都是命。当年苟志勇和我还有另外两个警校同学一起进的分局,现在他们都转干警了,就我没转,我自己也知道其中的缘故,不说了……只是为难我父母了,又给他们添麻烦了。” 林安然打断他说:“你和王勇考虑问题,都是只看一面不看另一面,这事我看不难办,你们让我想想。” 掉头又问王勇:“真不干了?” 王勇斩钉截铁地点头道:“真不干了!从前我是《便衣警察》看多了,以为当警察多了不起,像古时候大侠一样,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现在看来,是我理想化了。不干了,都他妈一帮什么玩意!” 第68章时势造英雄 梦想就像沙漏里的沙子,面对现实的挤压,会一点点地漏光。 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里,王勇对林安然说:“我想明白了,当警察只是我小时候的理想,但有时候理想不一定就是终身职业。安然,我还是去做商人吧。” 林安然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眼前这个发小,很认真问:“你决定了?” “决定了!”王勇仰头喝掉杯子里的土制米酒,喊道:“老板,多加一斤!” 在滨海市的小饭馆里,到处都有土制的米酒,温厚绵长,米香纯正,如果不是为了体面或者招待客人要上档次,正宗的土制米酒一点不比商场里高档酒逊色。 酒到愁肠愁更愁。王勇话变多了,一副历经沧桑的派头,捏着手里的酒杯大发感慨:“鞋子合不合脚,脚指头知道;酒好不好喝,舌头知道;这警察好不好做,我自己知道。” 王勇的话让林安然想起了从前在区府宿舍看大门的许老头。 门卫许老头喝了一辈子酒,爱了一辈子酒,可是囊中羞涩,一向只买五块钱一斤的土制米酒。听说茅台是国酒,徐老头一直想买一瓶尝尝,以慰平生所愿,偏偏又对它的价格望洋兴叹。 去年国庆,许老头领了区里发的过节费,一咬牙,大出血,掏银子买了一瓶回来,兴致勃勃炒了几个拿手小菜就开喝。没想到刚入口,许老头的眼珠子转了几转,眉头一锁,呸一口吐到地上。 那天林安然刚好从派出所里回家拿换洗衣服,经过门卫室时被许老头叫住,让他品品这茅台是不是假酒,如果真是假的,他就马上到百货公司要求退货赔钱。 林安然在京城服役的时候喝过茅台,端起杯子一试,觉得还挺正宗,告诉许老头说没问题。 许老头百思不得其解,说这还是国酒呢,怎么就一股子饭焦味!要多难喝有多难喝,怎么还有人喜欢花钱买难受了。 王勇现在就和许老头的感觉一样,从前看人家当警察,挺好;自己真的穿上警服,发现跟自己想的相差太远。 这种失落感可以理解。好比在街上瞅见个婀娜娉婷的美女,背后看去********,待追到前面一看,当场吓得人仰马翻。 林安然说:“不当警察了,你打算干什么?” 王勇撇撇嘴,无所谓道:“我们家三个儿子,哪个不是自己闯出来了?现在我父母在省城的工程基本都结束了,打算回滨海这边发展。我先跟他们 跑跑腿,等找到机会就自立门户吧。” 林安然点点头,说:“也好,你这牛脾气,在体制里混确实不合适,今天的事情本来有很多方法可以处理好的,你偏要动拳头。” 王勇说:“彪子挺可怜的,老爸在码头当搬运工,老妈身体不好,所在的单位效益不佳,弟弟正读高三,一家人都巴望着彪子能转干警,正儿八经吃皇粮,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所谓梦想,对他来说,则是一家人的希望。” 林安然低头沉思了一会说:“这样吧,你打个电话给四眼,再打个电话给东海,叫他们过来吃饭,我有事找他们。” “什么事?”王勇奇道:“很急?” “让你找就找,赶紧!” …… 梁伟华和尚东海前后脚到了小饭馆,一进来就看到林安然和王勇在哈哈大笑。 尚东海说:“哟,大过年的,你们哥俩挺高兴嘛。” “屁!”王勇说:“早上还打了一架,憋了一肚子火,不过现在挺高兴。” 梁伟华还是习惯性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王勇,你就是狗脾气,动不动就捋袖子打人,你这毛病不改,早晚要吃亏的。” 林安然给尚东海递了烟,转过头对梁伟华说:“伟华你现在是不是负责滨城日报的法制版?” 梁伟华点了点头,说:“是呀,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尚东海在边上瞧出有些门道,插嘴说:“我看安然想在你们法制版卖广告了。” “卖广告?”梁伟华说:“我们法制版不管广告,况且党报也不需要什么广告。” 尚东海微笑摇头,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林安然。 林安然说:“如果我给你个新闻素材,你能采访上报吗?” 梁伟华笑笑:“只要是好素材,我绝对欢迎,最近老是登载一些会议和检查,很没劲,你有什么新闻?” 林安然将万彪的事情简略向梁伟华说了一遍。 梁伟华听完,大赞:“很不错的题材啊!我跟你说,最近一号首长在南巡,提出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而且强调两个文明建设。市里召开的宣传部长会议,除了往后一段时期要加强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宣传以外,还提及了要大力弘扬社会正气,这个万彪的事情可以作为见义勇为的题材进行宣传,作为打击各种犯罪,弘扬见义勇为精神的一个典型。” 万彪的事情,林安然在心里仔细考虑过,在治安股和分局里想法子都阻挠太多,时怀仁、黄大海多少为了顾忌麻城分局牛局长的面子,就算给万彪请功也不会有多大动静,大不了给个嘉奖,之后不了了之。要想让万彪这三刀不白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塑造成一个典型。 改革开放以来,许多人的目光都放在钱上,整体的社会风气多少有些滑落,这个时候,舆论上也好,政府宣传也好,公安系统也好,都需要英雄。英雄的好处在于可以提高政府形象,带动社会风气,所以,只要把万彪推到媒体面前,打造成英雄,别说转正了,提拔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跨过区里直接在市里造势,更为直接了当,一步到位,就算牛局长的手再长,也总不能伸到党报里面去吧?即使这姓牛的真的很牛,滨海市都无法宣传,林安然也留有后着,直接让梁伟华发给省里省外的一些媒体同行,让他们登去。一个小小的麻城分局局长,林安然还不信他通天了。 听完林安然的安排,王勇笑得眼镜都眯成了缝。 尚东海摁灭烟头说:“安然,把我叫来,总不会没事要我办的吧?有事要办,就吱一声吧,一准给你弄得妥妥帖帖。” 林安然呵呵一笑:“海哥就是心水清,万彪被刺的案子,是属于建设派出所辖区的,我在那里没什么熟人,也不想托外人办,王勇现在已经辞职了,更别说了,只好托你找找那个所长,联系下那对被抢劫的情侣,让他们写一封感谢信到报社,这样一来,伟华就师出有名了。” 尚东海一口答应:“没问题,那个所长我认识,吃完饭我就给他打个电话,晚上能办妥。” 王勇在边上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那个苟志勇怎么办?我看曝光他,临阵脱逃,丢弃战友,让他混不下去。” 林安然听了王勇的话老大不高兴,忍不住又教训他:“阿勇,你如果为彪子着想,这事就先得放下,凡事不是自己痛快了就可以做的,尤其在官场上。你把苟志勇抛出去,舆论很容跑偏,请功成了批斗,彪子很容易就从主角成了配角,这英雄声势就不够大。而且苟志勇的姐夫怎么说都是个分局长,在公安系统有一定关系,你让彪子以后还混不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千万可不能做。就像我今天跟你说的,彪子的事其实解决办法很多,可你就是钻了牛角尖,用了最下乘的动拳头方式。这么做,你自己在分局里也混不下去了,有意思吗?” 王勇嘴硬道:“很有意思! 就嫌打丫的还不够狠!况且不干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这形势,遍地黄金,就看你手有多长,能揽多少,我做生意去不会比在体制内混那个所谓的铁饭碗差。而且我也没你那么多弯弯肠子,不是当官的料。” “得了,瞧你这德行!”梁伟华打断滔滔不绝的王勇,又问林安然:“那么苟志勇的事情怎么处理?” 林安然说:“梁大记者,这个你还来问我?你们处理这些不是最擅长的吗?就当他真的在呼叫增援就是了,笔墨不用给太多,来点春秋笔法一句带过去就可以了。不害他,也不要让他得益。” 事情至此,算是敲定了,几人心情大好,大叫老板上酒,又昏天黑地喝了起来。 第69章风雨欲来 春节假期过后,天气又阴沉起来,整天下毛毛雨,放在**上的被子摸上去都湿腻腻像喷了层水雾一样,林安然觉得自己头上都要长出狗尿苔了。 天气阴郁,气氛也就阴郁,人的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整天焉乎乎提不起精神来。 刚上班,人心散,都犯了节日综合症。要不是冲着开门利是,估计第一天上班也不会有多少人来,就算来了也都是游手好闲,更别说全身心投入工作。 区府大院里一些人总是显得形迹可疑,天天聚在一起鬼鬼祟祟聊天,有人过来就马上散开,然后没多久又聚在一起,显得很诡秘。 解放南路火灾调查组已经加班加点调查了好几天了,火场的初步调查结果出来了,和初步勘察一致,是由于违规使用炉子,明火点燃衣服导致。 到了上班,调查组开始在临海区里进进出出,各个部门到处走动,找人谈话之类,显得很郑重其事。 这让原本就阴郁的气氛里凭添了几分紧张,小道消息又开始成为干部中的热门话题,事不关己的部门都一副隔岸观火看热闹的姿态,涉事的部门一个个三缄其口,来去匆匆,显得神神秘秘。 林安然最近也听了不少谣言,虽然他本身就是调查组的,但他的级别还不能涉及最高机密,只能打打杂,弄一些关于火灾调查的文书之类。偶尔调查组开会,他列个席,在那里翻开笔记本傻坐。调查组几个头头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工作安排之类,没有一点价值。 他无论到哪个部门办事,都有人扯住他打探调查组的内幕和工作进展。 林安然一概是外交辞令式的严谨,说:“一切都很正常啊,没什么特别的。” 被逼急了,干脆就说:“你看我无官无职,能知道什么呀?” 打探的人就显得很不高兴了,说小林你真不把我们当朋友了吧? 这样的话总让林安然哭笑不得。说实话,很多打探的人确实不是朋友,很多只是一面之缘,说同事都勉强。 这些好事者见林安然不露口风,自己倒是很兴奋说开了,某某某要被撤职了,某某某可能利用市场牟利了涉及违纪了,某某某给自己亲戚在市场里拿了多少个档口了。 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让林安然有种错觉,敢情对方才是调查组成员,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不过李亚文和安秋岚的脸上倒显得很轻松,比起刚发生火灾那 会的紧张沉重简直是天渊之别。 有天,林安然拿文件到区委给李亚文签字,后者还拉着他谈论了一番书法,直到有部门领导来办事才作罢。 这天早上,安秋岚忽然把林安然叫到自己办公室,进了办公室,才看到江建文也在。 安秋岚开门见山说:“今天下午三点,政法委支部开党员大会,研究小郑的入党问题。你们俩都准备一下,尤其是小郑你,把入党申请书准备好,小林你是介绍人,也要准备发言。” 此言一出,林安然顿感意外,忍不住问:“能通过了?”问了之后忽然有些后悔,安秋岚既然自己说要开会,自然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问得有些多余。 他曾听说,以往开过两次会议要表决江建文入党的问题,结果两次都由于李海副书记背后搞鬼,打私办或者办公室那边党员集体请假,导致人数没达到要求而流产,因此才忍不住多问一句。 安秋岚似乎并不介意,心情显然很好,说:“放心,李海和宗何利的思想工作已经做通,闵副书记病了以后,暂时由我主持调处办的日常工作,他那里只有一个副主任,我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既然安秋岚成竹在胸,林安然也就不再多问,回到自己办公室粗略列了个发言提纲,然后倒上茶,看报纸等下班。 江建文在安秋岚那边停留多一会,显然是安秋岚在面授机宜,谈一些关于他入党的事情。 等江建文回到办公室,时间已经接近下班,林安然收拾了桌上东西准备走人,江建文忽然叫住他:“小林,别走,中午我们俩出去喝一盅。” 江建文今天心情明显很好,林安然知道他肯定为了能顺利入党一事高兴,不容易,入个党都能一波三折,也算是让林安然大开眼界的一件事。 林安然笑道:“还是我请吧,就当预祝你顺利入党。” 江建文坚持要自己请客,不由分说地扯着林安然,从椅子上拿起外套穿上,说:“走,附近好像有个新开的川菜馆,有点意思,去尝尝?” 区政府附近的小饭馆越来越多,最好的一家是香醉仙酒家,其他都是两层的几十平方小饭馆。在华夏,大凡在政府单位附近的饭馆生意都不错。但这里头也有讲究,区一级招待一般都在临海区内选择最优质的酒店就餐;然后就是部门和部门之间的区内招待,一般选择二流饭店;而普通的小公务员,无权无职的那种,一般私人宴请或者加班吃个便餐之类,就将就 在这些小饭馆里,一来经济实惠,二来回去报销领导脸色也会好看些。 国人终究是讲究一个“吃”字,何况南海省还有个南海菜系闻名全国,号称吃在南海,滨海市虽然不是南海省的发达地区,可说到吃一点不比其他地方逊色。有一种说法,滨海市的人,兜里只要有一块钱,吃饭都要花掉九毛。所以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整个滨海市区里,没一家饭店不爆满的。 川菜在滨海还算是个新鲜玩意,这种菜馆,起初主要的客源是南下打工的外省民工,后来本地人也学着尝鲜,生意边越做越好。 到了川菜馆外,只见大门上挂了个大红招牌,上面写着“小四川”三个大字,林安然在部队时候也吃过四川籍军官做的家宴,对川菜的辣是颇有印象,南方人吃川菜,吃了一半舌头都会麻掉。 坐下点菜,两人相互客气了一番,决定各点两个菜。一个醋熘土豆丝,一个水煮鱼片,一个红油肘子,最后一个菜犯难了,想再多点个不辣的素菜,一问说不懂南海省的做法,江建文就开始教老板怎么做,说了一阵,林安然打断他:“算了,文哥,你说了都没用,他们这里的锅,不放辣椒炒出来的菜都是辣的。” 江建文听了大摇其头,只能放弃。 下午要开会,两人不敢喝白酒,叫了两瓶啤酒,意思一下算了。 喝了一阵,林安然想起他入党的事,就问:“文哥,你这次入党,李海他同意了?”对江建文,林安然可以大胆询问,毕竟大家都是普通干部,相互间没那么多顾忌。 江建文夹起一块肘子肉,塞进嘴里,喝了口酒,嘿嘿笑了两声说:“同意是同意了,不过可不是随便同意的。” 林安然哦了一声,奇道:“难道还附带了什么条件?” 江建文拿起纸巾擦擦嘴,答道:“黄书记叫他去谈了一次,他原则上同意,然后说我当年不懂事,怎么都下不了这口气,让给非得向他斟茶认错才行。” “啊?” 斟茶认错是南海省的一种民间俗礼,其实颇有些江湖味道,早年石井中两派殴斗,服软的一方就向胜方斟茶认错,表示臣服。 江建文没理会他的惊讶,继续道:“后来我想想,他好歹是个常务副书记,我一个小兵,就不跟人家领导过不去了,当年我年少气盛,不懂机关规矩,想想就当是给自己一个教训吧。所以我主动提议让安书记约了他和宗何利,一起到大众饭店吃了个酒席,向他斟茶 认错,他这才同意。” 林安然听了大为感慨,没想这其中这么多曲折,难怪这次党会如此突然,原来江建文这个大学高材生终于向李海低了头。不过回头想想,如此也好,在官场上和领导对着干没什么好处,权在人家手里,想让你什么时候穿小鞋就什么时候穿,想让你穿什么样的小鞋就穿什么样的小鞋。 有时候低头不是懦弱,韩信尚有胯下之辱,退一步不是单纯为了海阔天空,更是为了争取回旋的余地蓄势待发。 林安然安慰他说:“也好,无非就是一口气嘛。人家是夕阳西下,我们是朝阳初升,他用最后几年卡住我们最初的几年大好时光,怎么想都是咱们亏。其实我们年轻人嘛,也没必要跟当领导的老头子怄气,顺着他们点,就当敬老吧,” 江建文听他说“敬老”,不由觉得好笑,举杯说:“那我们就为了这些小气的老人家,干一杯如何?” 林安然举杯一饮而尽,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外勤室那些人,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江建文摇摇头,说:“不会了,安书记早就跟他们打过招呼了,其实他们说到底跟我也没什么仇,刘阳对我本来就很好,不过是卫权和永太两人对我成见最深,既然安书记找他们谈妥了,其余人自然就没什么意见可说了。” “周宏伟呢?”林安然对这个小人可是一直很提防,问道:“他没意见?” “他?”江建文摇摇头,说:“这次领导们都一致同意了,连李海也答应了,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这人最精,挡不住的东西绝不会去阻挠,而且会顺水推舟,顺应大势。昨天还来找我,和我亲热得不得了,还说这次开党会是他提议的……我呸,脸皮真厚!” …… 第70章走程序 下午的党员大会比以往的热闹许多,平常大多数人对于党会都不大热衷,因为主题往往是政治学习为主,难免枯燥无味。除非是举行选举党代表或者评选优秀党员之类的会议才会有足够的吸引力,其他例会没什么人愿意参加,能请假都请假。 江建文提早就去了会场,林安然知道这次会议对他很重要,提前到场,打点好会议场地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尊重,以前江建文绝对不会在意这些小节,认为工作做好就可以了,如今脑袋忽然开了窍,也学会遵循游戏规则来玩了。 林安然看着江建文急急忙忙离开的背影,感触良多,或许这就是华夏国官场的游戏规则,你再牛逼,你学历再高,能力再强,下了场就要按照规则来,不然很快就被罚下场。 干部好坏嘛,在于别人的一张嘴。 同一个人,要找你十条优点不难,要找出你十条缺点同样不难。 你谦虚吗?可以说你没有魄力。你有魄力吗?我说你武断。你表达能力强吗?我说你只唱高调不干实事。你有理论功底吗?我说你脱离实际。你敢于批评人吗?我说你同下属搞不好关系,不能团结同志。你聪明吗?我在前面加个“小”字。你天天加班加点吗?我说你事必躬亲,不会发挥一班人的积极性。你发挥了大家的积极性吗?你自己天天没事干,没有事业心…… 用你也有一千条理由,不用你也有一千条道理。 所以大凡是混在华夏国官场的干部,纵然内心再怎么七彩缤纷个性突出,表面上都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暴露自己的个性是件很危险的事。既然下场玩,在还没有掌权之前,是龙你盘着,是虎你给踞着,是狼就将尾巴给我夹上。 林安然走进政法委的会议室,江建文已经把椅子什么都摆的整整齐齐了,而且在每一个领导面前倒上一杯热茶,等所有人到齐了,又拿起纸杯给每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倒上水。 会务工作一向由办公室打理,可今天负责会务的年轻女孩小敏在边上站着,看着江建文颠颠儿忙前忙后,根本插不上手。 等人齐了,常务副书记李海抽了一口夹在手中的健牌香烟,招呼大家:“开会了啊,大家静静。” 会议室里慢慢安静下来,李海满意地扫了一眼大家,缓缓说:“其实今天下午的会议只有一个议题。小郑同志来我们政法委也快两年了,递交申请书也有很长时间了,作为入党积极分子,经过了我们组织的观察、培养,现在按照党章 规定,今天开会表决他的入党问题。今天这个会议由我主持,小裴你清点下人数,看看是不是符合程序要求。” 小裴指的是办公室主任裴红,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站起来,捧着工作笔记本说:“今天下午会议应到人数22人,实到21人,1人病休。” 病休那个,当然就是闵炳如了。林安然没料到人来得这么齐全,可以说是全到。 李海是政法委支部的书记,黄大海虽然是政法委书记,但是他的组织关系挂在公安分局党委里,所以政法委支部的党会他不会参加。 李海听完裴主任宣读到会人数,微微点头,说:“既然到会人数已经超过半数,符合党章规定,那么我们就不啰嗦了,进入程序吧。下面由小郑宣读自己的入党志愿书,大家欢迎。” 等江建文宣读完入党志愿书,李海抬起头,看看安秋岚说:“安书记,你和小林是入党介绍人,你们俩来谈下。” 其实这个程序在现实中有等于无,如果真的按照党章来,安秋岚和林安然都要对江建文的方方面面进行评价和培养期内谈话内容和思想进步情况。可是现实中,谁会傻到做了介绍人,然后又大谈自己培养对象的缺点? 所以,两人讲的当然都是好话了,而且江建文的工作确实很出色,林安然觉得自己也不算是违背原则,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听完两人的意见,程序又走到主持人这里,李海要发言,介绍一下入党申请人的有关情况。 他拿起面前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想了片刻才开口:“小郑的情况我想不用我多在这里赘述了,说到身份和政审,我想也可以说是身家清白根正苗红。你们都说好话,我就谈谈意见吧,不然都说好话,就违背了我们党实事求是的原则了。” 话锋一转:“江建文同志来政法委已经将近两年了,在综治办筹建的阶段,就从教育局抽调过来参与前期准备工作,当时综治办没有办公室,就和政法委办公室一起办公,可以说,我是看着他一路走过来的。这小伙子在理论上有一定的水平,笔头也尖,在处理办公室内勤工作上是一把好手。可是……” 起初大家都听得很是无聊,许多人低头在笔记本上乱画消磨时间,忽然听见李海语气颇为转折的“可是”二字后,全都抬起了头,精神奕奕朝李海的方向望过来,颇为期待下面的内容。 “但是江建文同志工作经验还是很欠缺,而且不够成熟。我跟你说啊,小郑 ,掏心窝子说一句,我当初对你可是有些看法的呀。” 林安然心里突突跳了一下,李海不会这时候玩什么花样吧? “你虽然是综治办的工作人员,可是毕竟还是在政法委的领导下,对所有部门和领导,都必须有所尊重,必须搞好团结,不能独沽一味,不能搞小山头,要五湖四海团结所有同志,否则你怎么开展工作?” 这里说的“小山头”和“独沽一味”林安然听出门道来了,指的无非是江建文当初只给安秋岚倒茶,没给所有副书记倒茶的事情。李海虽然是小气,但说的话并非毫无道理。搞好和一把手的关系固然重要,但是兄弟部门同样不能轻视,否则对开展工作百害无一利。政府部门相互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犬牙交错,谁也保不准没求到别人的时候。 “不过……”他又来了个转折,喝了口茶,吊足了大家胃口,这才说:“你这半年来我看进步很快,不但是思想上,更是行动上,所以这次你申请入党,我是很欢迎的。” 林安然松了口气,这算是表了态,江建文入党算是十拿九稳了。 李海说:“就说到这里吧,江建文同志请回避一下,大家进入投票表决程序。” 江建文合上笔记本,起身向大家鞠了个躬,转身出门。 李海见江建文走了,换过头说:“大家现在开始表决,同意江建文加入党成为预备党员的举手。” 会议室里呼啦啦举起一片手掌,林安然发现周宏伟居然是举得最快的一个。 “好!”李海点了下人数:“全票通过,那么反对的就不需要再表决了,否则在座肯定有人又要送青山了。” 言下之意,既然全票通过,如果忽然又有人举手反对,肯定是精神分裂,要和闵炳如一样送到青山医院检查一下。 会议到此,已经算基本完成,剩下的都是走程序的东西,没十分钟就全办妥了。 散了会,林安然下到办公室,办公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拿起来一听,竟然是钟惠,自从在钟部长家洗衣服以后,就再没见过钟惠。这丫头好像不敢露面,林安然几次想找她,想想还是作罢,一想到那天晚上尴尬的情形,自己都脸红。 钟惠在电话那头很神秘说:“安然,市里在个很重要的会议,关于你们区的。” 林安然很喜欢和钟惠开玩笑,本来还打算油腔滑调和她说几句俏皮话,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好 再说其他,赶紧问:“什么会议?” 钟惠压低声音说:“市委常委会,研究对你们区火灾事故责任追究问题。”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了。林安然心头一沉,这次会议的决定,将直接影响临海区官场格局,赵奎终于动手了。 第71章钱凡在想什么 滨海市的行政机关分布十分奇怪。人大政协在临海区,市委市政府在东阳区,而且三个行政机构都不在一起办公,各占一隅,画地为王。 市委大楼在东阳区的老城区,原先这里是个山坡,1950年南下大军打到这里的时候,最先攻下了东阳区,在这里建立了军事指挥中心,调兵遣将,直到解放整个滨海。之后这个地点就一直作为滨海市最高行政机构,改作地委,后来成了市委。 最初由于是军事用途,市委的建筑格局依旧保持了一种军事味道。 市委书记钱凡和几个副书记所在的办公楼只有三层,在山坡最高位置,沿坡分别座落着两行楼房,别是纪委、组织、宣传、政法等部门的办公楼。 这是滨海市今年两会过后第一次召开市委常委会议,重点研究两会、春节期间影响极坏的临海区解放南路火灾事故追责问题,参加人员是十一位常委班子成员,另外分管安全生产工作的副市长刘大同、市劳动局、公安局长雷鸣、消防大队大队长肖友亮列席会议。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临海区火灾引发的一系列问题甚嚣尘上,小道消息满天飞,传说这次火灾的背后有临海区干部涉及经济问题。由于事发时间是两会加春节,又是一号首长南巡时段,市委书记钱凡对此非常重视,春节刚过就提出要开会研究问责。 在外行人看来,这次市委常委会议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也充分体现了钱凡刚正不阿,对干部作风问题极为重视。 可在内行人看来,这次会议就显得有些蹊跷,尤其是置身事中的市长赵奎和刘大同。 按照常理,市委常委会议的议题应由市委常委、市人大常委会党组、市政府党组、市政协党组提出,在会前一般都要进行会前准备和会前协调工作,如果有必要,市委书记还要召开办公会议定定调子。 可之前赵奎和刘大同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也没有人联系他们做会前协调,更没有召开办公会议定调子。 刘大同虽然是分管安全生产工作的副市长,但他刚提拔副市长,排名靠后,而且并非常委身份,这也就罢了。但作为堂堂一市之长、身兼副书记、市委常委的赵奎,居然也没人打招呼,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钱凡上台以来主张大搞农业发展畜牧,而市长赵奎主张滨海发展要充分利用港口优势,重点引进重化工业,和钱凡的理念背道而驰,而且对钱凡过多地插手滨海政务极为不满。 临海区是滨 海交通枢纽,内有最大的港口、火车站、汽车站甚至最发达的物流运输业,对于赵奎的发展思路来说,临海区就是发展工业的支点。可是自从刘大同调任市政府副秘书长以后,新上任的李亚文却是市委书记钱凡的坚定追随者,在临海区大力推广海洋养殖业,跟市长赵奎唱起了对台。 赵奎一直想拿临海区开刀,无奈李亚文在临海区搞的都是一言堂和家长式管理,将临海区弄成了一块铁板,背后又有钱凡的撑腰,市政府许多经济发展战略在临海区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度。 这次火灾事故,正好给赵奎最好的一个契机。 若能通过火灾追责将临海区的区长撤掉,再求得省里支持自己发展理念的领导对钱凡进行干部调整的干预,进行一次合理的调配,把一个和自己持有想通发展观的干部安插到临海区区长的位置上,将是一次完美的加塞。此举若成事,临海区的那块铁板,也就会出现裂纹。 因此从一开始,赵奎就暗中动用关系,将火灾事故主动曝光,先让媒体公开,以此引起省里领导注意,埋下了伏笔,然后利用政府管生产的有利条件,派驻调查组对事故原因和背后存在的问题进行调查。 意图也很明显,如果发现火灾事故的背后任何有违党纪国法的问题存在,就可以提请市委常委会议让纪委、检察院等部门介入,从而掀开临海区官场振荡的序幕。 他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调查组的动态,包括在调查组里安插自己的心腹、市政府办公室综合一科的科长,让他随时向自己汇报调查工作进展。随着调查一路深入,这场火灾的背后,真的涉及了一些有违党纪的事情。 解放街道办事处的书记和主任都牵涉到事件里,一是违规收取市场管理费,二是没对市场进行消防设施投入和改造,三是管理费返拨部分存在违规使用的问题,更为严重的是,街道办的书记和主任利用职权在市场里为自己的亲戚拿了十个档口,转手出租牟利,存在违纪问题。 事情看起来虽然不算特别大,可是运作起来,足以让临海区区长陈平去职。虽然陈平本人没有什么经济利益牵涉其中,可是解放南路临时服装市场一事报批时,陈平没有做仔细的调研,完全出于增加财政收入的角度就同意了服装市场的运作。如此一来,他就要负起领导责任。 此外,公安消防部门也要承担一定的监管责任。当然,消防有些特殊,编制隶属武警,这方面可以缓缓,但能让陈平下台,已经达成赵奎自己的原有设想,足 够了。 这样来看,原本应该是赵奎主动以常委身份向市委书记钱凡提议召开这次责任追究的会议,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提交议题,是担心一场火灾处理要拿到常委会上进行专题讨论是否有些单薄,正在找一些其他的东西混合一个够份量的主题。没想到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廖柏明却在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就提交了议题讨论火灾处理一事,更出乎意料的是,钱凡居然同意了。 廖柏明作为主管纪检监察的常委,这场火灾中监察部门也有介入,他提出讨论会议议题也是顺理成章。 可是廖柏明是钱凡的人,李亚文也是钱凡的人,陈平虽然和钱凡没那么密切,却是个老好人,唯李亚文马首是瞻。 如今是廖柏明提出要研究火灾追责,要对临海区开刀,这不是窝里斗的架势?钱凡和廖柏明是要唱的哪一出? 赵奎真的有些糊涂了。 再看看这次会议的议题,并非单纯的火灾追责,而是“加强党员干部思想教育,改进工作作风问题”这个偏重思想教育的命题。火灾追责,只是写在了议题详细内容的一小项而已。 赵奎虽然想不通,但即便如此,能拿到台面上讨论就好,他马上和刘大同碰了个头,俩人觉得钱凡既然自己送上门,那就顺汤下饺子好了。 临海区问题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确实存在违纪问题,钱凡如果护犊子,那么自己大可让媒体再进行采访深挖和曝光,造势之后向省领导告他一状,看他怎么下台。 赵奎信心满满走进会议室,钱凡还没到,他微笑着和在座的常委们逐一打了招呼,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是倒数第二个到场的,钱凡肯定是倒数第一。这事关官场的政治礼仪,俗成的约定,每个常委都有排位,十一个常委排位顺序代表着在常委会里的权力大小,直接和他的政治待遇挂钩。 钱凡珊珊来迟,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如沐春风。 赵奎看着钱凡轻松的神态,顿时有些错觉,有些不对,这钱凡可没那么简单。 这老狐狸的葫芦里,埋的什么药? 第72章棋逢高手 钱凡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转头问旁边做记录的市委秘书长吕北方:“人到齐没有?” 吕北方点点头说:“都到齐了。” 钱凡略微扬扬头:“把资料发下去吧。” 吕北方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叠资料,一份份摆在其余十个常委面前。 待吕北方发完资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钱凡这才拿出眼镜盒打开,取出老花镜戴上,拿起面前的那份资料,然后抬起头,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慢慢滑过。 众人都低头翻看面前的资料,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翻阅纸张时发出的哗哗声。 这是一份题为《临海区解放南路临时服装市场火灾事故调查报告》,落款是市委、市政府火灾事故调查组。 资料里很详尽地对火灾造成的损失、事故起因、存在问题分析、涉及相关违纪问题,以及几点意见都作了描述。 字数虽然很多,但是赵奎越看倒是越糊涂,如果按照这份调查报告里中的结论,基本这件事情是往自己预想的方向一步步迈进,可以这么说,钱凡在给自己人挖坑。 等大家都看得差不多了,钱凡才开口:“今天这个会议有些匆忙,所以之前一些准备工作有些疏忽,开会前我已经批评了北方同志,这个议题是柏明同志昨天提出的,之前由于是假期,我就没有知会大家,请原谅啊。” 说罢转过头去,对赵奎说:“赵奎同志,之前没和你打个招呼,请谅解啊,我是怕影响你的假期。” 赵奎一愣,钱凡向来专断,今天是怎么了?居然主动向自己示好。难道是这场火灾让他也觉得难办,所以对自己好言好语,生怕自己过多为难? 不过无论怎样,在临海区处理问题上,自己绝对不能松口。 他轻松笑道:“这是哪的话呀,不都是工作需要吗?钱凡同志你也是出于好心嘛。” 见赵奎没意见,钱凡又道:“那么就言归正传吧!今天开会,主要是近段时期,我们市临海区出了些问题,暴露出我们干部队伍里存在的一些问题,尤其在改革开放浪潮中,一些领导干部在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中被石头绊倒了,犯了错误,这让我们不得不对队伍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一些反思。” 他拿起桌面上的材料,在空中挥了挥:“相信大家也看到了临海区解放南路的火灾事故调查了,这里头就牵涉了一些辖区领导以权谋私、麻痹大意的错误问题,而且因此对人民群 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二死七伤,经济损失过百万,这些还是面上的,如果我们不借这次契机,彻底清除队伍里一些****习气,清除一些不合格的领导干部,那么将来我们犯更大的错,造成更大的损失。” 说到这里,钱凡停了下来,看看一脸迷惘的赵奎,笑道:“赵奎同志,你认为我说得对不对?” 赵奎如梦初醒,赶紧说:“对!钱凡同志说得很对。尤其这起火灾是发生在春节、两会这段敏感时期,而且一号首长也在我们省里进行巡视,而且首长在南巡的讲话中也说了,在整个改革开放过程中都要反对腐败,对干部和党员来说,廉政建设要作为大事来抓。在整个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必须始终注意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资产阶级自由化泛滥,后果极其严重。我看临海区这次火灾背后,就有廉政意识薄弱的问题,是一种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倾向。” 他虽然不知道钱凡葫芦里埋的什么药,不过既然钱凡主动批评临海区的干部队伍,不是正合自己的意?这番说辞原本是打算用在自己提出召开常委会议时用的,现在干脆抛了出来。 钱凡等赵奎说完,转头示意吕北方秘书长,说:“再把剩下的资料发给大家。” 吕北方变魔术一样,又从旁边椅子上拿出一叠资料,逐一发给在座的常委。 等吕北方发完,钱凡说:“临海区的问题还不止在火灾事故上,在春节前的铜锣湾村和宝塔村两村村斗事件上,我们临海区某些领导干部,包括一些已经提拔离任的干部,在其中也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所以我想,在我们滨海市借这次机会,开展一次党风整顿活动,深挖我们干部身上存在的靡靡之风,敲打敲打我们的思想,拷问下我们的良心,我们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人民的公仆?还是打着公仆旗号背后谋私的小丑?” 第二份材料,赵奎看得可不是那么轻松了。 这是一份题目为《临海区铜锣湾村与宝塔村村斗事件调查报告》,里面详细记录了两村恩怨起源、春节前村斗的起因、调解过程和结果,还有事后调查发现村斗背后存在涉及人为挑拨,并且有领导干部隐藏相关证据线索、并付钱给村里****故意挑起事端导致事态失控等。 为了佐证,调查报告后满附了一份口供,正是道上天地通卡宾的口供。 显然,宗何利就是挑拨的人,而报告最后还留了个小尾巴,许多细节尚未查清,拟请成立专门调查组进行调查。 赵奎越看越是心惊,他很清楚,里面所谓的领导干部隐藏调解证据的事情指的是谁;也很清楚,宗何利是谁的人,而且对于铜锣湾村的事,他也是知情的,而采取了一种视而不见放任自流的态度。 他怎么也没想到,钱凡这个老人精居然查到了这方面的蛛丝马迹,并且还派人进行了初步的调查。虽然事情肯定烧不到自己身上,最多是刘大同完蛋,可是刘大同和自己关系密切,就算查不到自己这里,别人会信?闹到省领导那里,他们会相信自己无辜? 他终于明白钱凡这只老狐狸主动开会的原因了,显然这就是官场里惯用的一招——遇事先把水搅浑。脏水溅了所有人一身,谁都不干净,事情反而好办了。 他忍不住问道:“今天不是议火灾追责问题的吗?” 钱凡浅浅一笑,说:“火灾追责要议,但是主题是加强干部思想教育和改进作风,所以我结合两宗事情,更加讲明了这次开展思想教育活动的必要性。” 赵奎心里很不舒服,语气显得十分不愉快,说:“事前没人跟我说清楚。” 钱凡还是很和蔼笑着:“所以我刚开会的时候向你道歉了,说明了一下原因,刚才赵奎同志你不也是接受了嘛?” 赵奎恍然大悟,自己这次彻底被这只老狐狸阴了,刚才还说为什么钱凡忽然放低了自己身段,向自己示好还表示歉意,原来就是在下套,等着自己去踩,真是太大意了! 在赵奎的眼里,钱凡这种人只是官场典型的老顽固,榆木脑袋不开窍,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要,属于要被淘汰的一种。一直以来,赵奎从没把钱凡看在眼里,认为他不过是在滨海市经营多年,凭借人脉资源根深蒂固,才将自己压得死死的。 在钱凡的粗暴干涉下,滨海市大力推广农业,尤其是海产养殖和水果种植业,而工业一点政策倾斜都没有,导致工业规模极小,一直相对滞后。赵奎上任之初,向钱凡提议发展工业,逼急了钱凡就硬梆梆说:“我就只懂搞农业!其他我不懂!” 赵奎苦苦支撑,好不容易搞出个经济技术开发区。建立之初,钱凡甚至说过:“花钱整这玩意,又不能吃!”若不是给点面子给赵奎这个市长,连开发区都建不起来。 也难怪,钱凡的确只有初小毕业,打小放牛娃出身,虽然他的学历上写的是中专,实际上已经是参加工作多年以后,在郊区农机学校混出来的文凭。在官场上打滚这么多年,钱凡至今连 普通话都说不好。 关于钱凡那蹩脚的普通话闹出的笑料,在滨海市可谓家喻户晓。 据说某次省领导下来滨海市视察,钱凡请省领导吃西瓜,并且亲自操刀切好了西瓜递给领导,得意说:“领导,你吃大便(大边),我吃小便(小边),吃完了,再去看我们的下场(虾场)。” 这一次,赵奎才算明白了,钱凡并不傻,他只是某方面的知识缺乏,而在官场智慧上,自己拍马都追不上钱凡。 而且更厉害的是,钱凡并非赶尽杀绝。因为那会导致两败俱伤,追究其宗何利,伤了刘大同,污了自己;同时自己也可以来一个破釜沉舟,追究临海区责任,让陈平去职,然后再深挖李亚文,从而让钱凡痛失爱将。 钱凡显然很清楚看到这一点,所以关于铜锣湾村村斗的报告里,很是模糊,根本连刘大同的名字都没出现,摆明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回旋的余地,也给他自己留个回旋的余地。 至于怎么将这事大事化小,就要看会后两人的沟通了,他们是班子的正副班长,只要他们达成共识,这事也就能不了了之盖过去。 赵奎已经落在了下风,他只能无奈望向钱凡,后者则保持着那种慈祥和蔼老人应有的笑容,对他抛出了一支橄榄枝:“咳,钱凡同志,我看我们以后还是要加强会前会后的沟通啊。” 沟通? 真是一个很有深意的词。他赵奎在钱凡的棋盘里打了个火灾这个劫,而钱凡不动声色找了宗何利这个劫材,逼得他不得不回一手消劫。 这次较量,自己一开始下了一步好棋,却在最后的一步,走了一步臭棋。 第73章出名的好处 市领导神仙打架,林安然这种小兵自然是不知道内情的。 会议开完后,钟惠又给林安然打了个电话。 据说赵奎在会后和刘大同关在办公室里足足个把小时,刘大同离开的时候显得脸色很差,之后赵奎去了钱凡的办公室,又在那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常委会议后的第二天,市里派出了工作组,纪委正式介入,进驻临海区展开调查。 这个消息从侧面印证了许多人之前的猜测,临海区流言越来越多,大家都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静观将要发生的变化。 这几天,林安然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最轻松的时候,春节刚过,人心都留在了假期里,该检查的也检查了,该汇报的汇报了,新一年的工作尚未正式开展,都在等上级开年度的工作会议,才能按照定下的调子制定一年的工作计划,将工作铺开。 此时的政府机构,就像个早上赖床的小孩。醒了,却怎么都舍不得那张**。 这天早上,林安然刚到办公室就看到财务室里的沈丽珍和陈英凑到一块,小声说,大声笑,于是开玩笑说:“两位富婆姐姐在谈什么这么高兴啊?” 这两位大姐可算得上是办公室里的神仙级人物。 沈丽珍老公是包工头,身价不菲,有人说几百万身家,有人说上千万都有,总之人家上班是开着轿车来的,档次不比区委书记低。陈英老公是交警大队的副大队长,年轻有前途,家里也是经商背景,不缺钱的主儿。 别人上班是为了糊口,这两位神仙来上班纯粹为了消磨时间。女人和女人之间,总免不了攀比,从化妆品到手机到皮包甚至于到哪做头发,都会有意无意向对方炫耀。 有时候林安然经过她们办公室,两位神仙姐姐比得火热,不分上下时就会拉着林安然来当裁判,问他谁的东西好。 这让林安然很为难,顺了哥情失嫂意,说啥就会错啥。以往林安然见了这俩神仙就绕路走,免得自找麻烦。 今天却看到两位谈得颇为融洽,很是奇怪,多嘴又无聊,就上来搭讪了。 对于大姐来说,尤其是有钱的大姐,对英俊点的办公室小后生总是喜欢的,两位神仙姐姐也不例外。 沈丽珍说:“小林你听说没?解放街道办的毛主任和王书记被双规了。” “什么?”林安然还真没收到风声:“什么时候的事?” 陈英压低声音说:“就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纪委直接上他单位带走的,我老公昨晚告诉我的。” 沈丽珍声音也压低了许多,还抬头看看门口有没有人走过,这才神秘说:“早上我在楼梯口碰到纪委的监察室的小王,我还问她来着,听说这消息是真的,就昨晚,毛主任的老婆慌慌张张提着个网兜出门,结果被监控的人截住了,在兜里搜出的现金就有二十多万。” 陈英又兴致勃勃说:“听说毛主任被纪委带走的时候当场就嚎啕大哭了,人都跪下来了。” 沈丽珍说:“有那么严重?吓成这样了?” 陈英敛起笑容,斜乜着沈丽珍,像在给一个小学生讲解高等数学一样:“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次火灾,毛主任是首当其冲,现在事故调查有结论了,纪委这时候来找他,你说他还不知道啥事?死定了他。” 林安然不做声,心里暗想,死倒未必,不过毛忠东仕途肯定玩完了,而且最后的案值如果数额稍大,移交了检察院,那么判刑也是难免了。 他不想再听两个神仙谈论这些事情,看着别人倒霉,背后却兴致勃勃作为谈资,总觉得有些不妥。不过机关都这样,平时见面你好我好打招呼,一旦出事,人家背后怎么说谁都不知道。 林安然找了个借口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觉得心里有些发闷。 自从那晚上在卓家和卓经纬对了一番话,他心里是卯足了劲,想在这体制内干出一番事业来,最起码不能让卓家看扁了。男人嘛,事业就是脊梁骨。事业上抬不起头,这人也很难在别人面前抬起头。 可今天他第一次见到有领导干部下马,心里却不是个滋味,毛忠东和王文在体制内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了,都五十来岁人了,最多再干一届就上人大政协养老等退休,好命点就能捞个副处荣休。可这么一宗事就给毁了,而且估计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这表面看上去是一起突发事故背后却牵涉着市领导两帮人马的恩恩怨怨。 林安然第一次体会到官场的复杂性。 正发着愣,电话响了,拿起来一听,居然是王勇。 王勇在电话里显得很兴奋,说:“安然,你翻翻今天的滨城日报,法制版那里的新闻。” 林安然拿过当日的报纸,心里猜到肯定是万彪的事,嘴里说道:“是不是彪子的事?他不是上了报纸了吗?” 王勇说:“你看呗,又上了。” 又上了? 林安然找到法制版,一翻就看到一张大彩照,照片里,万彪躺在病床上,精神已经好多了,许多领导模样的人围在病床前,其中一个为首的伸出手去,握着万彪的双手,像是在叮咛什么。 林安然认出这人是朱先进,再看标题——市领导慰问负伤英雄万彪。 他笑道:“哟,彪子还挺上镜的。” 王勇哈哈大笑:“安然,还是你的法子好使,彪子现在是英雄了,分局已经报请市局给他请功,听说市局也要将他树为典型,向省厅报送上去。” 林安然觉得反正在办公室里闷着没事,不如出去走走,就说:“要不,咱们现在去瞅瞅彪子。” 王勇说:“好哇,我本来打电话来就是找你去看看他的,他今天出院了。” 林安然转头对一边的江建文说:“文哥,我有点私事出去一下,办公室今天没啥事吧?” 江建文在看书,抬起头扬扬手,说你走吧,有我呢。 林安然又拿过话筒说:“行,你来接我。” 十几分钟后,王勇到了区府门口,林安然一看,这家伙居然换了一台丰田皇冠,顿时笑道:“哟,鸟枪换炮了,你的大黑鲨呢?” 王勇下了车,围着车子走了半圈,拍拍车顶说:“出来做生意,没门面不行,开个大黑鲨不像样,以前去上班,也是为了低调点,现在不同了,开飞机都没人说我了。” 林安然拉开门上了车,调侃说:“吹吧你就,有飞机再吹也不迟。” 王勇上了车,发动车子,说:“你还别说,我现在在父亲的工地上走走,负责采购材料,还有学学怎么做预算怎么画图,等我自己出来单飞,你看着吧,哥们我倒腾几年,没准真混一飞机开。” 车子离开区府,王勇忽然说:“安然,要不你跟我出来一起干得了,别在政府里混了,那点工资饿不死吃不饱,虽然综治办福利不错,可还是没做生意赚得多。一号首长发表的南巡讲话,你看了吧。” 最近,一号首长的南巡讲话印发下来,到处都在组织学习,改革开放的路线已经完全确定下来,以前那种姓资姓社的争论也偃旗息鼓,作为改革开放前沿的南海省,正卯足了劲头,在经济发展这条大道上飞驰。 他点点头说:“看了。” 王勇兴奋地说:“我爸看了那个讲话都笑翻了,说现在正是我们搞建筑行业的大好时机, 你看椰岛和银滩市那边的房地产业都疯了,现在全国的资金都往那里走,圈地都圈疯了。” 林安然笑道:“看把你兴奋的,你怎么不拿一笔钱去那边投资?” 王勇一拍方向盘,说:“我倒是想,可是我现在兜里没钱,我老爸和老妈又不肯,他们总觉得太急进和冒险的事情还是不碰为妙。” 林安然靠进座椅里,感叹道:“你爸妈还是有大智慧的人呐,其实我也看过关于椰岛和银滩市的有关报道,虽然我不懂房地产经济,但是也觉得这种浪潮有些过热了。在华夏呀,大凡是一下子狂热起来的东西,往往都是很盲目而且不稳固的,就好比做官,你说你丫一科员忽然提了个处长,就不正常。背后肯定有人在运作,当这种运作引起所有人注意的时候,也就是你完蛋的时候。” 王勇笑道:“哟,这做生意和做官怎么扯一起去了?” 林安然歪头问他:“你觉得在国内,做生意和做官,分别很大?在商场,你投资的是商品;在官场,我投资的是人脉。在商场,你要做大,除了实力还得有关系;在官场,我要高升,除了实力同样得有关系。在商场,你投资错误,公司会亏损,甚至破产跳楼;在官场,我投资失误,人会被削职,甚至坐牢没命。咱们老祖宗五千年的文化流传下来本来就是官商二字不分家的,不是有一句话吗?官无商不稳,商无官不富,五千年的官场文化,实际上就是一部官商勾结史。” 王勇装作打了个冷战,摇摇头说:“安然你思想真黑暗。不过也好,那你继续在官场上奋斗,我呢,在商场上打滚,咱们互补共赢。” 林安然说:“现在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将来再说吧。”说罢,心里暗道:王勇说得其实一点没错,将来自己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一些商场上的朋友必不可少,尤其像王勇这种信得过的人。 …… 林安然和王勇进了万彪的病房,发现还有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在里头。 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林安然一愣,继而大笑:“哈哈!安然!” 居然是何卫东!林安然在南路所时候的同事! 他奇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何卫东笑道:“我怎么不可以来这里?万彪很快就是我的顶头上司了。” 这话让林安然和王勇都摸不着头脑,对望一眼,都没听明白。 万彪见两人的一脸茫然,赶紧解释:“现在 我已经转干警身份了,治安股没位置了,所以就将我放到南路所去,给我提了个刑警中队副队长,这副队长论级别就是个股级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林安然最近也听说了,市局搞试点,将刑警中队下放到派出所,每个派出所一个中队,更加提高破快的快捷性和灵活性。 林安然这算明白过来,恭喜说:“恭喜万队长高升啊!” 万彪赶紧坐起来,扯住林安然的手说:“安然哥,你我之间,还说这些?你帮我做的一切,都在这里。”他伸出手在胸口处拍了拍,眼角一下湿润起来。 王勇说:“这下你家里人不愁了吧,刚开始你还担心医药费会造成什么负担了,现在别说医药费了,什么费都没问题了。” 何卫东抢道:“医药费算什么,我们所今年打算盖办公楼,底下三层办公,顶上四层住人,已经确定有万队的一套了。” 林安然惊喜道:“真的?!” 万彪点点头,算是回答。 大家听更是高兴,都说万彪这挨这三刀,算是回本了。 第74章猜不透 接了万彪出院,车子还在路上走着,林安然的呼机响了起来。 问王勇借了大哥大回电话,那头传来尚东海玩世不恭的声音:“兄弟,今天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安排点节目给你?” 同尚东海接触了一段时间,林安然他有了更深的了解。尚东海身上官味少些,江湖味和商人味道更浓,而且他对在官场上争名夺位似乎没多大的兴趣,更喜欢自由自在做生意赚钱。 有时候,林安然挺羡慕尚东海。一个人,最要紧就是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知道自己目标在哪,而林安然自己对于前途和目标的概念还略有些模糊。 林安然调侃道:“什么节目呀?该不是想瞒着楚楚姐在外面走私吧?” 电话那头的尚东海爽朗一笑,说:“楚楚有个好处,不会吃这种无谓的醋,否则我也不找她当自己的女人了。我尚东海虽说不是貌比潘安,但好在也是个钻石王老五,要女人大把,要好女人就这么一个。” 林安然说:“你得瑟吧你,就这么自信?” 尚东海说:“老弟,你还别不信。老哥再跟你说个道理吧,男人会在乎是不是女人的第一个,女人只在乎是不是男人的最后一个。明白?” 林安然不想跟他胡扯,开门见山说:“赶紧说吧,手机费贵呢!今晚是不是有什么好安排?” “别那么小气!反正是王勇的大哥大吧?”尚东海说:“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晚上先一起吃饭,吃完饭再过去。” 林安然眼角扫了下万彪,说:“我这里晚饭有着落了,要不你过来搭伙?” 尚东海显得有些失落,声音马上没了刚才的爽快,说:“咳,约你就说有安排,真扫兴!你跟朋友吃饭,我去不合适吧……” 林安然打断他,道:“是万彪今天出院,咱们庆祝庆祝,你也有功劳,过来也是应该的,反正我原本也打算找你来着。” 听说是庆祝万彪出院,尚东海口气又轻松起来,说:“噢!这样呐,这么说我当然要到场了,我听说他小子提了副中队长了,不吃他一顿,怎对得起自己。” 尚东海果然是个百事通,滨海市官场上的风吹草动,基本都瞒不过他的耳朵。 把万彪送回家,王勇对林安然说:“你下午不用上班了吧?” 林安然原本想说要上班,忽然又很不愿意回到单位里去磨洋工。 最近在办 公室里无事可做不说,而且目前的临海区到处风言风语,许多干部都聚在一起议论这次市纪委调查组进驻临海区的事,流言到处飞,那种神秘兮兮的气氛像传染病毒一样到处蔓延,每个人的行为举止不是显得有些鬼鬼祟祟就是有些幸灾乐祸。 今天早上有听说毛忠东和王文被双规,虽然跟这俩人不熟,可心里莫名其妙变得有些发闷。 回到区府里,肯定免不了又要听到一些不靠谱的传言,而且更多的是对毛忠东和王文幸灾乐祸的言论。说实在的,林安然很不喜欢背后落井下石,更不想摻和这些无聊的讨论,于是便说:“不回去了,心烦。” 王勇笑眯眯看着他,说:“既然如此,中午我们随便吃点,下午找个地方随便坐坐,晚上再去吃饭。” 林安然没点了点头,没答话。想起钟惠在电话里透露的一些信息,按照她的说法,市委常委会议后赵奎曾经去过钱凡的办公室,俩人闭门讨论了很久。虽然不知道两位滨海市的一二把手在办公室里聊什么话题,但是可以猜到肯定与火灾事故的处理有关。 林安然自考课程读的是法律专业,喜欢逻辑推理,将这些零碎的信息联系之前安秋岚连夜抓捕卡宾一事,可很容易推测出李亚文和钱凡必定会在铜锣湾村和宝塔村村斗一事做文章,让赵奎罢手。 但是照目前的情况看起来有些奇怪,如果赵奎真的罢手了,事情应该是到此为止才对。现在街道的俩位主官竟然被双规起来,把事故责任人双规起来,显然是要深挖内情的架势。 据沈丽珍说,毛忠东老婆慌乱之下想转移赃物被逮到,被当场搜出现金二十多万。虽然此话未必可信,或许消息来源本身就挺不靠谱,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可若是真的,这个数额铁定要判刑的,命不好的话,死刑都够了。 自己手下出了这么大事,按道理李亚文不会没有动作,任由刘大同拿自己的下属开刀而坐视不理,前段时间利用内保股查出的那些秘密的资料完全可以派上用场。 可如今,李亚文这边风平浪静,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 难道是李亚文弃子? 如果是弃子的话,毛忠东他们知道自己被弃,破罐子破摔乱咬一通,或许就不止是把陈平拖下水那么简单了。俩人在临海区为官已久,和临海区的领导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这拔出的萝卜身上怎么会没泥?他俩要是来个竹筒倒豆子,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想了一阵,他 还是没猜不透李亚文和钱凡的心思。 王勇显然看出他有心事,便问:“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林安然深深呼了一口气,颇为感触地说:“官场如战场,这话真是一点没错……” 王勇不以为然道:“这道理天下人都知道。但是谁都想做官,而且要做大官。因为权力永远是男人的壮阳药,是男人的不老泉!谁不想自己永葆青春?” 林安然转过头去,看着王勇,说:“可是都看到新人笑,谁又看到旧人哭了?今天临海区就有俩个官被双规了,你猜他们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了?” 王勇握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想,半天才答道:“我想,肯定是恨自己官儿当得还不够大,当大了,就没那么容易垮台了。” 林安然顿时一愣,王勇的话乍听上去似乎很不妥,甚至像在开玩笑,可是细细地一想,又还真是很有道理。 在官场上唯一不败的秘诀就是不要做参与游戏的人,而要做定制规则的人。一个人如果到了可以定制游戏的规则的位置上,游戏就是你的玩物,来参与游戏的人都是你的棋子而已。 第75章百乐门夜总会 晚上的饭局还是安排在湾仔饭店。 林安然和王勇接了万彪,赶到湾仔饭店的包间的时候,何卫东、尚东海、钟惠都到场了。 这个饭局的主角自然是万彪,滨海市新晋的英雄。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做公安这行,受伤是最倒霉的事,但又有可能是最幸福的事。只要这个伤受得其所,伤得不重,但又够影响力,坏事就会变成好事。 对于万彪来说,三刀都没在要害部位上,虽然没了脾脏,可直接提拔成干警,又当上了派出所的刑警中队副队长,而且头上有个英雄的光环,以后在系统里前途无量。如此衡量,似乎就很值得了。 当然,富贵险中求,若那三刀捅在了大动脉或者心脏上,万彪现在肯定没机会当英雄了,直接当烈士去找马克思谈心去了。 大难不死是值得高兴的事情,除了万彪身体还有些虚弱所以浅尝辄止之外,所有人都放开肚皮推杯换盏,气氛十分热烈。 反倒是钟惠一改常态,话也不多,跟林安然全场基本零交流,偶尔目光一碰,也是赶紧转到别的地方去。 确实不知道怎么开口,自从上次在钟惠家里一番扰攘之后,两人处境十分尴尬,要见面总觉得有些难看,交流途径仅限于电话联络。 尚东海一再叮嘱大家不要喝太多,待会还有后续节目。 等吃完饭,尚东海开车领头,领着一行人朝临海区的工农路驶去。开出几公里,在一家新开张的豪华夜总会前停了车,大家才知道要来这里娱乐。 这个夜总会叫百乐门,未开张先造势,近期在滨海市可算是街知巷闻。到处都在议论这夜总会怎样怎样了不得,今天是第一天试业,门口摆着两行花篮,地上还有一地的爆仗纸屑,门口摆满了轿车和摩托车,显得热闹非凡。 大家随着尚东海到了门前,一个头发梳得水灵滑溜的男人迎了过来,满脸堆笑,嘴里忙不迭说着:“欢迎欢迎!欢迎领导过来捧场!”人未到,一双手已伸得老远。 “林水森!?”王勇低低惊呼一声。 林安然也有点发懵,来人居然是林水森,那个在伊甸园里****余嘉雯的出口转内销港商。 尚东海也笑眯眯迎上去,和林水森握了下手,说:“恭喜林总啊,生意兴隆!” 林水森说:“承你贵言!客气客气,多谢你的花篮啊。” 林安然这才注意到,门前一个花 篮上的飘带写着尚东海的名字,显然是尚东海送的。 林水森过来和众人一一握手,到了钟惠的时候,又特别热烈了一番:“哎呀,原来是钟部长的千金啊,荣幸之至,今晚一定要玩开心呐,不然我林某人怎么也说不过去。” 说完把众人领着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自己夜总会的格局,说自己的装修如何如何豪华,花费了多少多少银子。 按照林水森的说法,这里是按照香港中国城夜总会的模式照搬过来的,走的是高档次路线,绝对是滨海市的第一家。 林安然虽然觉得林水森有些夸张,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里装修的确豪华。以往滨海市根本不存在夜总会,只有一些酒吧,或者是卡拉ok店,像这样有大厅有舞台有包间有vip房,五脏俱全的夜总会,还真算得上是第一家。 整个百乐门夜总会装修都以金色为主格调,显得奢华之余又不乏纸醉金迷的味道,里头灯光昏暗,镭射灯到处乱射,让人眼花缭乱,确实有点香港电影里夜总会的气派。 一行人进了个vip房,这里和普通包房是有区别的。vip包房里有一个阳台,在阳台能直接看到底下大厅和舞台,可以在这里看舞台上的表演,据说林水森花钱从香港请了个三流歌星,今晚过来助阵。 坐下来不久就有经理进来招呼,尚东海也不客气,点了两瓶洋酒,又外加许多饮料果盘小食,这才转头问林安然:“觉得这里怎样?” “还不错。”林安然最好奇的是,尚东海怎么和林水森搭上了关系,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和林水森成朋友了?” 尚东海笑道:“官场也好,商场也好,少个敌人总是好事。那次伊甸园的事情之后,他找人请我吃饭,说是赔罪,我没理由不接受人家的道歉,就去了。林水森这人是纯粹的生意人,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跟有背景的人过不去,他是聪明人,我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所以就当交了个生意场的朋友。” 王勇插嘴说:“东海,他这里也是办的娱乐场所,不是说同行如敌国吗?” 尚东海摇摇头,说:“他走高档路线,而且是夜总会,对我影响多少会有,但不大。不过,我倒很想看看他经营得怎样,开伊甸园之前我也想过开一家类似夜总会的场所,但是一来资金投入大,二来夜总会的模式在国内多少还是有些擦边球的灰色地带,不知道领导对这玩意的看法如何。反正现在他先开了,就让他试试水。” 王勇 站起来,四处东摸摸西看看,他搞建筑的,对这里的装修投入也能估算个八九不离十,看了一会说:“这里这个装修档次还有下面舞台设施,怎么说也要投入差不多五百万,如果再包括场地的费用,这笔投资不算小。” 尚东海说:“你们可能不知道吧。林水森是刘大同的关系介绍过来投资的,这个夜总会原本是物资公司的一个仓库,一共三层,占地面积又大,他直接改成夜总会,省了不少钱,而且听说租金也不贵,估计是通过刘大同找了经贸局给他要了些优惠政策。” 正说着,门开了,林水森带着刘小建走了进来。 林安然心里暗骂,真是到哪都能看到刘小建这个冤家,脸上还是客客气气点头打了个招呼。 刘小建心情似乎很好,他在林水森身边,俨然是半个主人,和众人一一敬酒,到了林安然面前,他好像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笑着说:“哟,是林安然啊,你也过来捧场啊?” 两人的矛盾源于卓彤,现在卓彤出国了,刘小建心里也明白卓彤根本没看上他,这心里的邪火也算消了不少,毕竟没什么好争的了。况且以自己的身份背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个****的女人满街是。 林安然更不会平白无故跟刘小建作对,以往都是刘小建主动撩拨是非才会有冲突,见他客气,也不管是假惺惺还是真心诚意,反正自己客气一番便是。 他笑了笑说:“我跟着东海来的,没想到这里也能碰到刘公子,有缘呐。” 刘小建哈哈一笑,和林安然碰了杯子,说:“你们玩,玩开心点!”说罢,和林水森出门招呼客人去了。 第76章双规 刘小建走后,尚东海盯着背影看了一阵,说:“估计刘小建在里面有干股。” 对于这种事,林安然见怪不怪。虽然从八十年代开始,国家就出台相关规定要求公务员不能参与经商,但随着这几年经济发展和市场开放,许多人以一种让人眼红的速度暴富起来,许多体制内的公务员也忍受不了几百元工资的清贫,纷纷借助自己身份上的优势,或明或暗参与到经营活动中来。 甚至是有一段时期,政府还鼓励有条件的部门搞企业。以临海区为例,基本每个街道办事处都有自己的企业公司,有的甚至挂上了“集团”的头衔,将辖区里的一些私营企业都统一收归麾下,实际上不参与经营,只收取挂靠费和管理费。 而那些小私营企业也乐意这么干,顶着官方的名头,扯着政府的大旗,做起生意来百利无一害,大家可谓是各取所需。 在一段时期内,政府和企业之间的联姻遍地开花,曾经出现过一段很畸形的蜜月期。 林安然笑道:“有也不奇怪,现在有几个领导子女不经商的?” 尚东海呵呵一笑,说:“也对,你看我不也是经商吗?刘小建也是聪明人,自己分干股,这头还能以自己的名义招商引资,算是为自己赚了政绩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听说这百乐门夜总会挂靠着开发区乡企局属下的一个企业,税收在开发区财政局,不在临海区缴税。” 异地缴税?林安然说:“海哥,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妥。” 尚东海摊摊手,说:“没什么不妥,政策允许的,不过是手续繁琐一点,刘大同又是副市长,这点事要办成一点不难,估计是不想和临海区打交道。” 又说:“算了,这些事咱们别管了,今晚是来喝酒的,得喝好,别浪费我们林总的一番美意了。” 钟惠在旁边抱着酒水牌细细翻看了很久,这会儿终于说话了:“哇!这里的酒水比外头贵五到十倍!这林水森也真敢下手。” 林安然一开始根本没留意价格,也只有女人对这些价格的东西最感兴趣,他翻了翻酒水牌,扫了一眼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自己工资不够在这里消费一晚上。 王勇到外头溜达了一圈,回来大呼小叫道:“哇!好多小姐!” 何卫东很有兴致,抢着问:“多少钱?” 王勇答道:“有两种,一种一百,一种两百。” 钟惠脸都红透了,林安然看在眼里赶紧打断王 勇:“我说你也不看看场合,有女孩子在呢。” 王勇毫无所谓说:“钟惠是兄弟,对吧?” “谁跟你兄弟了!?”钟惠白了一眼王勇,拿起自己的包说:“我先回家了,你们玩儿吧,免得挡了你们的****。” 林安然劝道:“坐一会吧,王勇也就说说而已。” 钟惠说:“不了,最近我爸妈不许我太晚回家了,更不许我喝酒。”忽然盯着林安然,似笑非笑竖着食指点了点林安然额头:“都是你!害死我了。最近我妈老缠着我,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林安然脸皮一热,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钟惠不再说话,站起来就走。尚东海在一旁狂打眼色,林安然醒悟过来,追上去说:“我送送你。” 出了门,还没走到路边,钟惠转过身来,说:“安然,我听我爸爸说,再过两个月,市里要举行一期后备干部培训班,为期一个月,你想不想参加?” 林安然想起卓经纬曾经和自己提过,于是扁扁嘴说:“我现在问题很多,一还是事业编制,二来还在试用期,区里又不止我一个年轻干部,我看我没什么竞争力。” 钟惠想了一下说:“凡事都要争取的,明年换届了,这批培训的干部就是为了换届后补充到基层担任科级领导职务的生力军,一般来说,回来就挂职一年,然后待明年换届后,补充一些退下来老同志的空缺。你如果想去,我跟我爸爸说一下。” 林安然多少有些大男人主义,不愿意靠女人给自己仕途添砖加瓦,卓经纬提出要帮自己,他也没答应。这也是性格使然,从小到大,他都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一直以来都是靠自己努力,正如他从没跟部长和老爷子提过任何要求,也是出于这种性格。 骨气是个奇怪的东西,在商品经济的时代,许多人唾弃骨气,认为它已经不值钱了。可是一个人能得到别人的尊敬,往往也是因为骨气。 钟惠不再说什么,拦了一辆的士,上车离开。林安然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空,忽然想起卓彤来,最近俩人又没通什么电话,他忽然有点挂念她,可是陪在身边的偏偏却是钟惠。 ……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林安然头有些晕。昨晚在百乐门中西合璧喝到凌晨三点才散场,早上起来精神头有些不足,进了办公室赶紧泡上一杯浓茶提神。 还没坐一会,安秋岚电话就过来了,说让他到他办公室一趟。 到了书记办公室,看到外勤室的彭海洋也在。 安秋岚示意他们俩坐下,拿起一份文件看了看说:“最近市调查组在我们区开展调查工作,双规了解放街道的书记和主任,由于市调查组人手有限,主要负责查证工作,所以看守双规对象的工作就有些顾不过来,市里要求我们区配合。区里研究了,决定从我们这里抽调俩人参加双规人员看守,我看你们俩个都是单身汉,没家庭不需要天天回家,比较合适担当这项工作。安然你在部队又搞过警卫工作,这方面相信比我们纪检和公安的同志都要熟悉,你去我很放心。海洋你最近手头上没什么工作,就配合一下安然。等下我让黄军开车送你们过去市纪委监察科报到,记住,要听指挥守纪律,别丢单位的脸。” 说完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俩人回到办公室,林安然赶紧打电话告诉母亲,自己可能不能回去吃饭了。梁少琴自从儿子进了政法委,也早习惯了他这种不定时不沾家的工作方式,也没说什么,简单交待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司机黄军载着两人到了东阳区市委办公大院里,门口值班武警验过几人的工作证,做了登记这才让开大门。 纪委的楼很矮,只有两层,不过楼是长条形的,办公室很多。不过没废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监察科,找到了一个姓冼的科长。听说是临海区派来的借调人员,冼科长热情和几人握了握手,在沙发上坐下,简短介绍了一下情况。 “其实你们俩个主要是安排过来负责临海区解放街道办毛忠东的看守任务,你们也是临海区的干部,相信对他多少也有些熟悉。但在这里我还是要重申一下纪律,你们只是负责看守,不能让毛忠东自杀自残,也不能让他跑掉,尽可能在看守过程中稳定他的情绪,而且听到的所有关于案子的信息不准对外泄露,做到守口如瓶。明白了?” 两人点点头,表明听清楚了。 冼科长又说:“其实也不用过分紧张,说白了,看守就是做做三陪先生,陪他吃,陪他睡,陪他玩,看守的地点在市委招待所,条件也还不错,有电视有扑克,没事你们陪他打打扑克嘛。” 林安然和彭海洋对望一眼,笑了笑,听上去不坏,还能打打牌消磨时间。不过回过神一想,其实打牌也不光为了消磨时间,很多时候也是为了让被双规的对象么有过多时间去思考一些问题,否则很容易想不开。 冼科长交代完,带着两人下楼又上了 车。结果没开两分钟,甚至连市委大院都没出,在大院的东南角一栋四层楼下停了下来。 林安然从车窗外往外看去,周围绿树成荫,而且是个独立小院,里面有三栋小楼,两栋只有三层,一栋四层,四层那栋楼的楼道的大门旁挂着滨海市市委招待所的牌子。他第一次来这里,心想,原来这招待所就在市委大院里头啊? 冼科长领着两人上了三楼,在走廊上站定,又说:“每一次换班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到时间了自然有人来替换你们,交接好了就可以回家洗澡,隔一天你们再过来,两班倒,明白?” 林安然和彭海洋点头回到:“明白了。” 往前走了两步,冼科长又不放心,回过身子又交待道:“记住!被双规对象说的任何关于案子的信息,都要及时向我们汇报,不能在外对任何人提及案子的信息,不能向任何人提及你的看守任务,不能为外人给毛忠东通风报信,这是保密纪律,知道?” 两人只好再次用力点头,强调自己已经很清楚纪律。 第77章困兽 虽然林安然知道被双规的人脸色肯定不会好看,但在房间里见到毛忠东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之前在火灾现场见过毛忠东,典型的基层领导模样,虽然有点啤酒肚,身材微胖,但腰板还算挺直,头上白发也不多,红光满面的样子。 可现在的毛忠东整个瘟鸡样,人仰着脖子靠在**上,穿着一条晴纶睡裤,双手交叉在脑勺后,眼镜直勾勾看着天花板,身上一条秋衣上罩着一件手织旧毛衣,有的地方跑线了,露出线头,像他的人一样落拓。 房间里已经有两个年轻小伙子,见冼科长带人进来,赶紧站起来和他打招呼。 冼科长向两人点点头,转而向在**上发愣的毛忠东说:“忠东同志,从今天开始,小林和小彭俩人负责轮班,今天他们陪着你。” 见毛忠东不吭声,他又走过去,在**前坐下,两手撑在双膝上,说:“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向组织坦白就可以了。” 见毛忠东还是不搭理他,起身走到门口,对林安然和彭海洋说:“你们从现在开始值班,明天这个时候有人来换你们,期间的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东西来,记住晚上最好是轮流睡觉,留点心。” 说完自己转身走了,两个市纪委的年轻人也冲林安然二人笑笑,跟在冼科长身后出了门。 人都走了,林安然转身把门关上。这市委招待所的门有点奇特,居然有三把锁!这让林安然觉得这栋四层小楼是不是用来专门关押这些双规干部的,他借口上厕所,又把厕所里面也查看了一番。 将房里都巡视了一遍,林安然可以很肯定,这种房子,绝对在装修时候就考虑了双规干部的需要。厕所上有个小窗,上面有小拇指大小的铁条,每隔三十厘米就横一根。而且,整个房间没有阳台,只有一个大窗户,大窗户就在门口旁边,窗户外就是走廊,也有防盗网隔着。 可就这么一个没阳台只有一扇大窗的房间,却有三张席梦思单人床,而且这三张**放进去一点不显得拥挤。这种设计,在普通的旅馆真的很难看到。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里日常用品一应俱全,电视、热水、茶几都有,洗浴间里有条大窗帘,拉起就可以在里头洗澡,对面是马桶,配齐了一次性的浴帽、洗头液、牙刷牙膏之类。 转了一圈回到床边,气氛有些沉闷,毛忠东还是仰头看天花板,保持这个动作已经很久了,没一点要挪动的意思,整个人像个雕塑。 见桌上有两副扑克,林安然拿过来放在手里来回洗着,笑着问彭海洋:“海洋,咱们打牌?” 彭海洋是外勤室人员,经常在外头跑动,找线索抓赌扫黄之类,很少在办公室里待着,和林安然不熟,但想到要在这里待上24小时,不打牌似乎没什么可做的,于是点点头,说:“行呀!反正无聊,打什么?” 其实在来之前,林安然就预计到会很无聊,他悄悄问过江建文,毛忠东有什么嗜好没有。 江建文在政法委工作将近两年,有时候跟着安秋岚下去街道办指导工作,和那些基层领导接触较多。他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某次到解放街道办检查安全文明小区建设,毛忠东招待吃饭,没上菜前很主动邀请大家打牌,显然是个平常爱摸牌的老赌徒,于是将这事告诉林安然。 一个人最怕就是胡思乱想,尤其还情绪极端低落的人。林安然第一次参加双规看守,很担心毛忠东会不会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做出什么傻事来,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分散他的注意力。 反正他和彭海洋负责的是看守,调查审问一类他们不会插手,只要让毛忠东回到房间里就能将心情放松下来,其他才不管了。 林安然故意提高声调说:“玩十三张吧!” 十三张,是滨海地区的一种扑克打法。十三张牌,分三道,头三张,二道三道分别是五张,同花顺最大,杂牌最小,很讲技巧,也很讲胆量的一种玩法。 泥塑一样的毛忠东听到林安然说玩十三张,脖子果然微微转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原来样子。 彭海洋显然对玩十三张也是兴趣浓厚,说:“好啊,不过玩十三张不赌钱不好玩,玩多大的?” 林安然看看表,是早上十点,估计送饭的要两小时才到,就说:“咱们也没多少工资啊,我内勤这边补贴少,没提成,就打五毛一板子吧。” 十三张有自己的一套计算方法,每轮下来少的输一两板,多的会输上十几板,由于时间短,五毛钱一张玩几个小时也能输个百来块。 两人凑在一起,发牌打牌,林安然故意大呼小叫,显得十分兴奋。 过了半个小时,毛忠东总算忍不住了,终于活了过来,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凑过林安然这边,说:“你们……我一起玩行不行?” 彭海洋故意调侃他:“毛主任,你有现金吗?” 林安然伸手拍拍彭海洋说:“咳,不怕 嘛,你还怕毛主任欠钱?就算现在没有,将来出去了再还也行。”他语气轻松,似乎现在毛忠东是来这里住几天酒店,过几天就能出去一样,故意让毛忠东卸下一些思想负担。 果然,听到林安然说“出去再还”,毛忠东的眼里微微亮了一下,一张绷得像僵尸一样的脸上有了些许放松,说:“我有钱,他们带我来的时候,虽然拿走了别的东西,但是钱没拿走。” 说完走到自己床头,在外衣里掏了一下,拿出三张百元大钞,走到林安然面前,往**上一甩,说:“喏!我有钱!” 林安然一愣,原来纪委双规和从前自己在派出所抓嫌疑犯略有不同。派出所抓人,别说现金了,身上纸片都不会给你留一张,裤腰带也要脱了,只给条绳子绑裤带,而且绳子最多给二十厘米长,让你刚好能绑上两个裤腰耳上就行,不能太长。 据说从前派出所给的绳子长,结果晚上有犯人将自己生生吊死在羁留室的铁门上,从此以后绳子就绝对不会让你能绕过自己的脖子一圈。 三个人一直玩十三张到下午,中午有服务员送饭来,几人玩得开心,也不吃饭了,一直打到下午两点,纪委忽然过来找毛忠东谈话,这才结束。 毛忠东和两人很快熟识起来,不可否认,投其所好,是令关系飞速发展的最好手段。打牌的时候,毛忠东也会和俩人谈起自己的案子,他将这一切都归咎到运气不好上。 他叹气着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要不是出这个案子,按照我的资历,再干一届,就可以要个副处退休了。” 临海区有个土政策,凡在街道办事处任正职三届以上,退休可提一级。毛忠东在解放街道干了两届的正职了,就差一届了,结果一场火将他烧得一无所有。 林安然知道其中玄妙,不过他猜不到事情将会怎么发展。在他看来,当时参与抓捕卡宾,证明李亚文和钱凡有所行动,他以为这事会不了了之,没想到纪委却将毛忠东给双规了,那么宗何利呢?他们怎么处置?既然刘大同和赵奎下手了,为什么钱凡不依样画葫芦双规了宗何利报上一箭之仇? 毛忠东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是一个牺牲品,林安然当然也不会告诉他。 不过,毛忠东现在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他这种老资格的基层领导,在临海区若是没出这事还在任上,就算是部委办局的头头脑脑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现在却不然,和林安然他们说话已经完全没了官架子,就是一副邻家 大叔的味道,小林小彭叫得欢实。 林安然在心里暗暗感慨,这乌纱帽,真是个魔术帽,戴在头上,人的性子神情都会马上变样,腰板儿挺直,头微仰,一脸严肃,说话拿捏着一股子官腔;等帽子一摘,腰杆儿马上就弯下来一点,见谁都笑,说话春风拂面,神态可掬。 接连下来的几天,每到换班,除了毛忠东被带走谈话,其他时间只要有空,林安然都会组织打牌,毛忠东的情绪也得到稳定,但林安然不敢大意,洗澡不能让他关门,只能让他关上大窗帘,睡觉干脆将一张**拖到门前挡住,生怕半途瞌睡被毛忠东钻了空子。 平安过了将近一个礼拜,这天来接班不久,就出事了。 这天下午毛忠东谈完话回来,忽然变得很暴躁,进门后情绪就很不对劲,再也没心思玩牌,在房间里绕圈子。然后开始指着门外狂骂,从市领导骂到李亚文,从李亚文又骂到市领导,最后开始摔杯子,林安然赶紧让彭海洋打电话给纪委值班室,自己上前将他摁住,说:“毛主任,冷静点!” 他无法安慰毛忠东,自己不是领导,也不是办案人员,不能给他任何实质性的安抚。 毛忠东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嗷嗷哭喊着,老泪纵横,鼻涕都滴在床单上,嘴里骂道:“你们他****混蛋!拿我做替死鬼,为什么陈平放了我不能放!档口又不止我一个人拿了,有的档口还是他们领导要的!现在权他妈归在我头上!你们不得好死,我要控告你们!” 林安然吃了一惊,不知道他口中的“领导”指的是谁。 第78章又是一笔交易 参与调查任何案子,首先就要学会一条,叫做自我消毒。 听见什么,看到什么,都要烂在肚子里。要坚定地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是公正的,是合法合规的,如果听到一些耸人听闻的讯息,那也只是对方的臆想和猜测。 如果不进行自我消毒,情绪很容易受影响,甚至波及到工作态度,从而在执行过程中出现漏洞。 冼科长带着人很快赶过来,将毛忠东再一次带去谈话,林安然对自己自我消毒了一次,即便如此,心里还是有些波动。 在他看来,李亚文和钱凡弃子了。毛忠东忽然竭斯底里,显然是案子进展到一定程度,已经宣布对他的处理决定了,而且这个决定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一次谈话比以往任何一次时间都长。深夜将近十二点,毛忠东才被送回房间。 冼科长和同行的几人哈欠连连,将人交给林安然就赶着离开,临走前拍拍毛忠东的肩膀,说:“老毛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 接着也不说什么,扭头走了。 毛忠东进了房间,一屁股坐在床边,不吭不哈,默默坐着。林安然看到他手里多了一个网兜,里头有水果有衣物,便问:“家里人送东西来了?” 毛忠东机械式点点头,说:“嗯,女儿来了……” 林安然又问:“吃了晚饭没有?我给你留了,就是凉了,你如果饿,就凑合吃吧。” 毛忠东摇摇头,不说话。林安然转头和彭海洋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者赶紧说:“老毛,今晚咱们还打牌吗?” 毛忠东还是摇头,接着把网兜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进了洗浴间,片刻后水声哗哗响起。 趁着这个机会,林安然和彭海洋商量,自己值班上半夜,后半夜彭海洋再接班。 等毛忠东从洗浴间里出来,彭海洋已经蒙头大睡。林安然在门口的**上,把枕头被子叠起来,靠上去假寐。 毛忠东还是坐在床头,一支接一支抽烟,到了一点多,还没睡。林安然在眼镜留了一条缝,偷偷注意这毛忠东,今天他的情绪不稳定,夜里得多加防范。 过了许久,毛忠东没再抽烟,在柜子里翻了一阵,忽然起身朝林安然走来。 林安然还是装睡,心里暗叫:老毛你丫千万别犯傻想逃走呀,我可不想为难你。 一步……两步……三步……毛忠东还是缓缓迈着步子往前走 着,林安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暗暗运力,只要毛忠东有什么不轨举动,自己也只好对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同志动手了。 “小林,有烟吗?” 毛忠东走到林安然的**前,伸手推了推林安然肩头。 嘘—— 林安然暗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原来毛忠东是断烟了。 他假装刚被推醒,故作迷糊问道:“老毛,啥事?” 昏暗的灯光照在毛忠东的脸上,他的眉头紧锁,显得很烦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烟吗?”他再次重复。 林安然掏出自己的红塔山,递了过去。 毛忠东接过香烟,沉默着拿出一根点上,大口大口吸着烟,侧着脑袋望着窗外,说:“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 这像是一句分别在即的告别话,林安然暗忖:难道老毛的事情解决好了?双规很快结束了? 忍不住问:“怎么?问题交待清楚了?” 一团浓烟从毛忠东鼻孔喷出,他冷冷笑道:“交待清楚了,不交待清楚,走不了。” 林安然试探道:“没事就好。” 毛忠东夹着烟的手停在空中,想了一阵才说:“以后都没我的事了。今天纪委的人说了,要开除我一切公职,但不追究刑责。” 不追究刑责?如果照沈丽珍说的,老毛老婆被人截了二十多万,还谋私在临时服装市场拿了十几个档口,这样的结果算是非常不错了。 见林安然不吭声,毛忠东又说:“怎么?觉得我逃过一劫了?” 林安然勉强笑笑:“最近关于你的流言满天飞,这样的结果算不错了吧?” 毛忠东鼻孔哼了一声,说:“你都说是流言了,流言可信?估计是说我家搜出多少钱,我拿了多少个档口给亲戚是吧?” 虽然很惊讶毛忠东怎么知道这些流言的,但林安然只好默认,不吭声。 “那十几个档口,有两个确实是我拿给亲戚的,不用抽签不用交押金,可是大部分不是我的……到了出事,都跑来我家退钱,说这是当初档口的租金,我老婆拿着钱慌慌张张想存到银行里,结果被人查了。没事的时候,一个个都来找我要档口,出事了,一个个都急着划清界限,凭什么光抓我做替死鬼?这服装市场,是级级报送审批的,出事就要我一个人承担?” 又抽了一大口烟,说:“我不服……我在政府里干了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临老了要我一无所有,他们要我当替死鬼,我真的不服……哼!大家屁股上都有屎,谁也不比谁干净,我如果抖出来,都吃不了兜着走!” 林安然转过头去,看着毛忠东,想起他早上谈话回来大吵大闹,估计就是心有不忿,可是晚上回来,情绪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多少感到奇怪,便问:“你现在还打算告发他们?” 毛忠东把烟头丢进烟灰缸,说:“不告了,都是蛇鼠一窝。” 林安然现在最奇怪的是毛忠东为什么下午会大吵大闹,到了晚上安静得像个小****,这十来个小时里肯定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他甚至可以想到,是不是调查组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才换取了毛忠东的退让。 毛忠东抽完烟,盘着腿在林安然的**上闭目养神,许久才睁开眼,看着林安然感慨说:“做官不易啊。一入官场深似海,共产党的官不好当,这乌纱帽戴在头上,可以是权力的象征,也可以是割脑袋的血滴子。小林,你想不想当官?” 林安然微微笑笑道:“怎么不想?我在部队的时候,就流行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现在到地方参加工作了,我看也一样。不想做官的公务员,不是好公务员。” 毛忠东说:“有意思,这歪理你也能想出来?” 林安然呵呵一笑,说:“这哪是歪理?想当官的公务员才有动力和冲劲,如果只满足于做个小小的公务员,那肯定是得过且过的敲钟和尚,对自己的前途都不上心的人,怎么会对群众的事情上心?” 毛忠东说:“这就是你的理想?当官?” 林安然嘻嘻笑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毛忠东说:“那我先听听假话。” 林安然说:“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毛忠东哈哈一笑,说:“那你说说真的。” 林安然说:“这就简单多了,就是当官,而且要当大官,当然有个前提,不做被老百姓戳脊梁骨骂的官。”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笑了一阵,毛忠东情绪显然好转了许多,人也觉得困了,起身要回到自己**上。 林安然心里的疑问一直没解开,想到可能明后天看守任务就结束了,忍不住问:“老毛,你下午回来时候还骂娘,怎么今晚回来不骂了?想通了? ” 毛忠东停住脚步,背着手站了好一会,忽然恨声道:“想通个屁!不过……”他口气忽然缓和下来:“我女儿今年七月份就大学毕业了……” 说完,回到自己的**上,卷进被子里,蒙头大睡,再也没说一句话。 第79章几家欢喜几家愁 林安然从市纪委重新回到临海上班,已是半个月之后。又过了三天,市调查组就公布了处理结果。 解放街道办事处书记王文被撤销一切职务,调到工会当了个主任科员;主任毛忠东撤销职务、开除公职、开除党籍,直接被清理出队伍。 陈平安然无恙。 正当林安然疑惑铜锣湾一事为何没得到妥善处理的时候,宗何利忽然向组织提出申请,说自己有病,申请病退。 奇怪的是,组织和人事部门这次办事迅速,宗何利的病退报告很快送到区委书记李亚文手里,李亚文大笔一挥,宗何利就这么在临海区府里退休了。 至此,林安然才算弄清楚整件事情的脉络,两个调查组都不过是幌子,结局早就定好了,钱凡和赵奎当了正副导演,其他人按部就班,按照预定的剧本演了一出雷声大雨点小的好戏。 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友情演出,当了个龙套的角色。 当然了,即便是龙套,也会有饭盒的。林安然的饭盒不错,提拔为综治办综合股的股长。 安秋岚将这一决定告诉林安然的时候,虽然后者明知这所谓的股长不过是苍蝇屎那么大的官儿,可以说是行政级别里最低的一种,还是忍不住惊喜问道:“书记,我是事业编制,怎么可以任职了?” 安秋岚头也不抬,一边签批当日的文件一边说:“你现在已经是干部身份了,是李书记安排的,等会你自己去拟个任职文件送到我这里,我把把关,没问题就发下去,其他就不要多问了,好好干。” 林安然清楚,要将一个事业编制转成行政编制,说起来不容易,但是办起来也容易,手段可谓五花八门。远的不说,就说周宏伟,原来只是司机班一个司机,后来挂到区里一个事业单位提拔了职务,然后再转回区机关,顺理成章就成了行编干部。但是有一条可以肯定,绝对是李亚文的意图。 对于这次提拔,林安然显然考虑得更多。他是综治办里资历最浅的新人,若排资论辈,他绝对是最后一个。提拔了虽然是好事,说明领导看重你,但是同事也让自己和同事之间很容易生出隔阂来。 外勤室里一帮皇亲国戚就不说了,光自己一个办公室里的江建文,会怎么想? 回到办公室,看到江建文正忙着制定今年的工作计划,有心探探他的口气,还未开口,彭海洋先从办公室门外进来,嚷嚷着让林安然请客。 机关里永远 没有秘密,彭海洋得到消息的途径也很多。虽然是个小官,但是提拔必须经过综治办领导的几个头头商议,虽然李亚文首肯以后,这不过是个走过场的形式,但也很容易成为消息外泄的途径。 和彭海洋在市委招待所里打了十几天牌,俩人的关系已经熟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见面只是笑着打个招呼。林安然知道自己要开展好工作,必须团结单位的同志,江建文以往那一套,自己可不能重蹈覆辙。 要搞好关系,刘阳和彭海洋就是个桥梁。 彭海洋一开口,就叫林安然林股长:“林股长,听说你荣升了,今晚是不是要请大家吃个饭?你来的时间也不短了,都没请大家吃过饭,这说不过去呀。” 在机关单位,任何一个进来的新人谁也逃不过请客吃饭的这个俗套,这也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用滨海当地俗话说,叫新来新肉,随便任人宰。 吃吃喝喝虽然有些庸俗,但却是政府机关里融洽关系必不可少而且作用极大的一种手段。 林安然很惊讶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自己已经准备任命综合股股长,如此推测,江建文也是知道的。 “行,我新人进来都没请办公室里的前辈吃饭,一直以来就想邀请大家坐坐,可是我进来的时候是年底,大家都忙,我也不好意思打扰大家工作,既然现在都有空,我就做个东,请大家伙热闹热闹。” 陈永太忽然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抢道:“既然是请我们吃饭,那么地点就我们定咯?” 很显然,陈永太早就在门外等着了,只要林安然答应,马上就出来接茬。林安然顿时觉得有点不妥,这显然也是个坑,等着自己往下跳。 可现在是骑虎难下,林安然可不愿意为一顿饭得罪这些难缠的主儿,反正不就是吃饭吗?还能吃人不成?脸上笑着,点头道:“没问题!那就有劳太哥找个地方?” 陈永太是那种混不吝的主儿,文化水平不高,人江湖味道很重,一拍胸脯豪爽道:“行!包在我身上,你负责买单就行。” 林安然说:“那就麻烦你了,几个副主任那里我去通知,其他同志就拜托太哥你了。” 陈永太显然很满意林安然的态度,满口答应,和彭海洋一起走了。 送走了陈永太和彭海洋,林安然看着还在埋头苦干的江建文,显得有些尴尬,他原本打算私下和江建文谈谈,可是被彭海洋他们进来一闹,事情已经明朗化了,自己不得 不硬着头皮探探江建文的态度。 “文哥,今晚有空吗?” 他选择这么问,如果江建文答应,显然心里就没那么大疙瘩,如果拒绝,其心里的不满就可想而知了。 没料到,江建文抬起头,一点也不生气,很爽快就答应下来:“行,时间地点定好告诉我,我一定去。” 这种结果很让林安然意外,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 任职的通知很快就发了出去,这种任职通知很程序化,也很简单,加起来不到两百字,安秋岚扫了一眼就签字同意下发了。 林安然邀请安秋岚晚上一起吃饭。安秋岚似笑非笑道:“怎么?升职请吃饭?” 被他这么一问,林安然顿时有些尴尬,他不想安秋岚觉得自己是个浮夸的人,一点点成绩一点点官职就高兴得大排筵席,马上抢着解释:“也不是为了这事请吃饭。我进单位时间也不短了,一直没和外勤室的同志们有什么接触,我个人觉得这样不利于工作开展,而且您也知道,新人请吃饭,这放哪个单位的新同志身上都是逃不掉的,这次不过是个契机而已。” 安秋岚边听边点头:“嗯,你做得很对,在任何单位,都要团结同志,将来你如果做领导也要记住这条,团结才出干部。今晚你们就玩得开心点,我就不去了,过几天,李书记可能会请我们抓捕卡宾的几个人吃个饭,到时候我再和你喝两杯。” 林安然还想再做做努力,邀请安秋岚出席,但是看着安秋岚笑容里颇有深意,心想这安书记可能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原因,于是就没吭声,点点头走了。 到了下午,陈永太笑嘻嘻进了内勤室,找到林安然说:“小林,地点我给你定好了,鲤鱼门大酒楼,vip8号房间,晚上六点。” 听说是鲤鱼门,林安然心里就跳了一下。鲤鱼门是临海区档次一流的酒店,就算是临海区招待市领导,多数也在鲤鱼门。但是那里的消费可不是闹着玩的,林安然也是跟着王勇去过一次,两人在大厅里吃个晚饭,四菜一汤就用了将近四百元,是他一个月工资了。 现在进那些设置了最低消费的vip房间,这顿饭绝对不是一两个月工资能解决的。 他忽然明白陈永太为什么这么积极为自己订房间,为什么让彭海洋进来叫自己请吃饭而躲在内勤室门外等着接茬。显然,这是故意挖坑让自己跳下去。 当然 ,陈永太、车伟权之流,不见得就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只是他们习惯了这种恶作剧,而且这些人家里不是当官就是经商,自视甚高,加上外勤室和内勤室一向没什么交流,多少有点让内勤出洋相的味道。 果然还没等他开口,陈永太又抢着说:“如果你觉得贵,这顿饭就我请了!” 林安然笑道:“太哥,你这什么话呀,哪有我的事情让你请客的道理,行!就这么定吧,我去请一下几位副主任。” 陈永太对林安然这么顺当就答应也觉得有些意外,毕竟在鲤鱼门吃一顿饭,估计能去掉林安然半年工资,从他脸上却没看出一丝肉疼的神色,他不由对林安然有了一丝莫名的好感。 等陈永太他们走了,江建文摇摇头,叹气道:“这帮人,自己日子好过也不管人死活,小林,鲤鱼门可不是我们这些吃工资人能去得起的。” 林安然心里早有定数,安慰江建文:“放心,文哥,我别的没有,一两个能买得起单的好朋友还是有的。” 说完拿起电话挂给王勇,说:“哥被打劫了,你支援点钱来如何?” 王勇一下没回过神来,惊叫道:“什么!?你被打劫了?”在他眼里,以林安然的伸手,打劫别人是正常,别人打劫他可一点都想不到。 林安然笑道:“我今天当了个小官,要请同事们在鲤鱼门请客吃饭,可囊中羞涩,没办法只好向你化缘了。” 电话里很吵,叮叮当当,估计在工地上,王勇扯着喉咙喊:“原来是升官被宰了。咳!我说什么打劫呢,吃饭是吧?不就是鲤鱼门吗?晚上几点?我去接你。” 第80章喝死你(一) 求推荐、求收藏啊! ———————————————————————————————————————————————————————————— 鲤鱼门大酒楼在临海区的海滨公园旁边,说是个酒楼,实际上是一条大邮轮,由一个本地饮食界有名的老前辈投资兴建。这邮轮是从国外拖回来的废船,拆掉了马达发动机之类,重新装修粉刷,将其固定在离岸边二十多米的海滩上,做成了一流的食府。 由于收费高的吓人,出入这里的都是达官贵人,平民百姓只有望船兴叹的份儿,而且给他起了个外号——贼船。 这个外号含义丰富。一来是讽刺这里是官商勾结的好地方,二来指这里东西超贵,跟抢钱没两样。 vip房的设置和装修更是不在话下,地上寸厚的大红簇花地毯,顶上吊着水晶灯,房间非常宽敞,有客厅和饭厅两分,一张巨大的圆桌能入席二十人。 虽然明知道是王勇买单,可看到这等架势,林安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介绍王勇的时候,在场许多人都认出了这位大老板的儿子。王家在滨海市的建筑界有一定的声誉,虽然早年一直在省城和外省做建筑生意,但也是滨海市有数的富翁。 周宏伟上次在金洲大酒店见到王勇的时候,林安然并未给他介绍王勇的来历,这回才知道面前这矮小的不起眼的年轻人原来就是滨海市鼎鼎大名的王包工头的儿子,不由热情了许多,甚至主动坐到了王勇身边,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攀谈甚欢。 安秋岚没来,按规矩,姚和平在三个副主任里资历最老,理应上座主位,然后周宏伟和陈春华左右次席。然而,周宏伟跑到林安然下首坐在了王勇身边,这就显得很突兀。但是大家对于周宏伟为人知之甚深,这种官场苍蝇一般都会聚拢在有权或者有钱的人身边,如此一来,就没人在意了。 才坐下没多久,菜就陆续上桌,显然是王勇早就定好了菜单。 王勇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赶紧道歉说:“这鲤鱼门生意太好,我怕来这里点菜时间太长,上菜太慢,饿着了各位领导,所以就自作主张先点了菜,如果各位领导觉得不合胃口,那就再加,别客气!” 姚副主任看着桌上的菜,都是一些高档次的货色。清蒸老鼠斑、龙趸斩块煲汁、蒜蓉鲍鱼、干煎大虾、九鲨煲汤、黄油蟹、焖血鳝,每道菜都不会比林安然的工资便宜,已经笑得见 牙不见眼,都说小王太客气了。 车伟权更惊讶,听说林安然升做综合股的股长,这厮心里本来就有些不爽,陈永太提出让林安然好好出血一次,车伟权拍烂手掌表示赞成。心想这小子刚工作没多久,春节发了点钱怕也是花的差不多了,要他来鲤鱼门吃饭,铁定会出洋相。 没想到林安然眼皮不眨答应下来不说,到了这里还净点些超贵的菜式,他忍不住低声问陈永太:“林安然的朋友到底什么来头?” 陈永太一边笑着,一边低声答道:“人家爹是有名的包工头,咱们滨海最早发家致富的一批人,在咱们市里也是有数的人物。”陈永太的家人也是经商,而且和王勇的父母还有那他两位当老板的哥哥都有些交情,所以很清楚王家的底细。 车伟权听完,暗暗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太小看林安然。 今晚为了给林安然长脸,王勇拿来四瓶茅台过来,嘴里还说:“要是领导们不喜欢喝国酒,那我车后箱里还有洋酒。” 姚和平看到53度的茅台已经头皮发麻,又不好多说什么,人家这是最高规格了,嘴里说道:“我血压有些高,酒呢,我是不敢多喝了,陈主任在部队出来的,酒量一向就好,今晚要多喝点。” 王勇知道他想做缩头乌龟,抢道:“看来领导是不喜欢国酒,好吧,你们等下,我去拿洋酒。” 不容众人再说,疾步出了房门。 国人吃饭喝酒喜欢摆擂台,往往一顿饭局下来就演变成拼酒,这个是常见的事情。但在临海区,许多部门提起综治办的外勤人员,一个个都闻风而遁,皆因这外勤室清一色都是年轻人,多数酒量还相当好。别的单位实力根本没这么平均,有个别能喝的,也被一些老弱妇孺拖了后退,没哪个部门像综治办一样,平均年龄三十左右,个个像下山猛虎,所以一直以来,综治办外勤室喝酒都从未败过阵。 车伟权和陈永太知道今晚买单这一环是难不倒林安然了,想想也好,虽然这小子是部队回来的,估计也有那么点酒量,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今晚铁了心要将林安然灌趴下。 果然,按照预定的计划,菜都没起筷,陈永太抢先说道:“安然,你来我们综治办时间不短了,说句不中听的,我早先可是有点意见的,我们每一个人刚来的时候,可都是头一礼拜就请吃饭了,你拖了几个月,实在不应该,你说,该不该罚?” 好在杯子是一钱杯,林安然知道今晚肯定是四面埋伏,心一 横,那点年轻人的豪气被激了起来。陈永太他们有心灌醉自己,可现在他也有心去测量一下陈永太他们的酒量,他自己铁了心今晚就算醉,至少也拉一两个垫底。 喝酒就好比打架,要一个人怕,首先得将他打惨一次,以后见了你就绕道了。如果在酒桌上越是怕事,别人就越喜欢灌你,都知道你酒量好,就没谁愿意招惹你。实际上,要少喝酒,首先要能喝酒。 这就是林安然的酒桌哲学。 当下大大方方站起来,端起杯子仰头倒入喉间,亮了杯底说:“这一杯,向我们单位各位前辈请罪,我刚来的时候是年底,也怕打扰大家工作,所以一直没请。不过说一千道一万,错都在我,我喝了这杯表示下歉意。” 说罢,头一仰,哗啦一下倒进喉咙里。他对自己的酒量十分自信,三斤只能算刚到位,所以一点不怵。 喝完,林安然抹抹嘴,说:“今晚既然大家赏脸让我请这顿饭,那么我就把大家伙都当我的大哥大姐,在这里我就不来单位那一套,我放松点,有什么不恭的地方,就请大家谅解。” 这话说在前头,实际就是一个伏笔,酒桌上先称兄弟,完了以后敬酒就好敬多了,而且自己主动一些,也不会显得没规矩。因为事先说明,不按机关里酒桌那套玩,不能以大压小。 陈永太他们没林安然那么多弯弯肠子,只当这新来的年轻人怕自己喝醉先丑话在前而已,于是都点头道:“没事没事,大家能在一个单位工作,都是兄弟嘛。” 两个办公室女神仙,看着林安然的豪气,更是咯咯直笑,越看越喜欢。这小伙子本来就帅,现在又表现出豪气的一面,是这些大姐级人马最欣赏的。 林安然捏着小杯子把玩了一下,说:“在部队啊,我就听首长说过,这喝酒跟男人的****可是挂钩的。酒桌上,男人的杯子只能嫌小,不能嫌大,因为男人就怕不大!” 大家伙顿了一下,忽然哄堂大笑,两位富婆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林安然冲服务员说:“换一两杯,今晚搞个爽的!”他决心先下手为强,不等陈永太他们按计划实施,自己先打乱他们的节奏。 江建文很是担心,在边上扯扯他的裤管,林安然笑笑说:“没事!天上掉不下树叶砸不破脑袋。” 杯子上来后,林安然满上三杯,一一敬了三位副主任。 转头将十杯酒倒入一个大杯子里,举起来说:“各位办公室的大 哥大姐,为表诚意,我一次喝一大杯!你么喝一小杯。” 综治办普通工作人员十个,十杯一两的茅台,就是一斤!陈永太也好,车伟权也罢,觉得眼睛都凸出了两寸,要掉到地上去了,这么凶狠的喝酒方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以往政府机关喝酒,都是一个个拿小杯敬过去,这样不至于太难受。大杯子高度酒往下灌,很容易就当场喷出来做下场直播。 敢一次灌一斤酒的人,酒量铁定在三斤以上。 陈永太和车伟权忽然觉得今晚想灌醉林安然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本想玩鹰,结果来了只大雕,把自己给啄了。 王勇提着两瓶蓝带回到房里的时候,车伟权已经被灌了五杯了,一张脸红得像要渗出血来,眼球凸得像只蛤蟆,抿着嘴连话都不敢说,胃里翻江倒海,生怕以张嘴,就会当场喷个满堂红。 陈永太见势不妙,赶紧说:“还是吃点东西把,这么斋喝很伤胃的。” 车伟权伸出手,在面前摆了摆,说:“不……不行了……待……待会再来……” 林安然好不容易劝了这几杯酒,看着车伟权还有一点点就到顶了,怎会轻易放过,笑道:“权哥,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不要!”他扫了众人一眼,又问道:“大家说是吧?” 第81章喝死你(二) 陈英和沈丽珍都是儿子可以打酱油的人了,这种带点****的笑话当然不会觉得脸红,只是一个劲在笑,说:“小林啊,你来这么久我们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小伙子可一点都不老实呀。” 姚和平很满意现在的气氛,主动催车伟权:“伟权,人家新同志都带头喝了那么多,怎么轮到敬你了,你就这么畏缩呀?不像我们综治办的作风呐。” 车伟权现在的胸腔和腹内就像吞进了一只烧红的铁球,一会滚到这里一会滚到那里,每滚一下,都有想吐的冲动,手里那杯茅台就像一杯满满的鹤顶红,端得有千斤重。 他后悔死了。 真是不应该啊,早知道这林安然喝酒像喝水那样,就不应该鲁班门前弄大斧,茅坑里头挑灯笼,这不?自己给陷进去了。 他绝望地看看同桌的同事们。 黄军本来也想灌林安然几杯,见到这种情形早就打消了念头,一心对付面前的干煎大虾,对车伟权的窘境视而不见。 刘阳和彭海洋事先没参与陈永太的灌酒计划,自然就笑吟吟一边看热闹。 孙刚不动声色,捧着碗斯斯文文夹菜,一副隔岸观火的态度,也不愿意冒头出来招罪受。 车伟权虽然冲动,属于无脑型那种愣头青,可人还算耿直,既然是自己开了头要弄倒林安然,现在也只好自己来收场。把心一横,酒一下子全倒进嘴里。 这一杯酒像一道火一样缓缓由喉头滑进肚子里,喉咙一阵辛辣,由于茅台是酱香型酒,有很大的回焦,开始还能顶住,等那阵冲鼻的焦香冲回鼻腔,车伟权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冲进房间的洗手间。 众人愕然望向洗手间,里面传来一阵“呃——哦——哗——”的呕吐声。 车伟权惨淡收场后,原本打算灌醉林安然的几个人老实了许多,陈春华赶紧圆场:“赶紧都吃菜,菜要凉了,吃好了才能再喝。” 王勇早就为林安然预备好了一大碗鱼肚汤,这对养胃可大有好处,林安然赶紧大口喝掉,喝完了大赞:“舒服,鱼肚汤果然是好东西,谢谢阿勇了。” 大家注意到,林安然的双颊只是微红,神态自若,目光有神,一点醉态都没有,顿时暗暗惊佩。 这回大家都斯文起来,慢慢吃,慢慢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谁也没想到,此时的周宏伟却动了坏脑筋。 周宏伟打心里一直不妥林安然,尤 其在铜锣湾村委里当着那么多领导的面被林安然这个毛头小伙子将了一军,更是恨得牙痒痒。 林安然提拔综合股股长,周宏伟之所以不反对,是因为知道这事李亚文的意图,自己可不想触区委书记的霉头。林安然来办公室请他去吃饭的时候,周宏伟还表现出一副非常替林安然高兴的模样,夸赞林安然年轻有为,又说这次提拔他也出了力,是他在李书记面前力荐过林安然才有今天的这次提拔。 姚和平和陈春华都知道周宏伟脸皮厚,没有的事也能说得真真的,在一旁只是暗自骂娘摇头。林安然也很清楚周宏伟的性子,自然知道这不会是真的,嘴里只是应付他,说谢谢周主任提携之类的屁话。 等四瓶茅台喝干了,本来姚和平见已经差不多了,要喊停,没想到周宏伟这时候钻了出来。 “既然喝了就要喝痛快嘛,酒逢知己千杯少不是?”他搜肠刮肚,找了些词汇,怂恿道:“都说改革开放要引进外资,我看我们酒桌上也要引进引进,不能闭关自守老喝国酒嘛,这洋酒也得尝尝,赶紧开了满上满上。” 说罢朝孙刚递了个颜色。 孙刚是志愿兵转业,论身份,他和林安然原先是一样的,都属于事业编制。虽然他在综治办的资历不算深,但他的工龄却一点不短。林安然的提拔,对他多少有些刺激,一个退伍兵,才参加工作不到半年,抢在自己的前头提了综合股的股长,孙刚心里很失落。 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和别人不同,他没有什么后台,在综治办算得上谨小慎微,周宏伟正是看中了孙刚这一条,很快就将他收归麾下当了个心腹,孙刚虽然知道周宏伟的为人龌龊,但周宏伟的能力有目共睹,和李亚文又有着不错的关系,自己没高枝可攀,只好搭上了周宏伟这课歪脖子树。 饭局开始的时候,孙刚不动声色,他酒量也不错,有一斤的量。看到林安然把车伟权灌得语无伦次,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当出头鸟。现在饭局到了尾声,周宏伟使眼色给他的意图很明显,让他找机会灌林安然。虽然害怕林安然的酒量,但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喝什么酒,林安然一直没停过喝酒,看来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时候来个田忌赛马,自己胜算不可谓不大。况且如果不灌林安然,周宏伟会很不高兴,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他端起喊来服务员,上了两个半斤大杯子。 众人都傻眼了,都不知道他要闹那般。 孙刚将两杯子一 放,把蓝带开了通通通倒满,说:“小林,你我都是部队出来的,今天你升官了,作为部队的前辈也好,办公室的老同志也好,都替你高兴,我敬你一杯。咱们部队喝酒都用碗,这里咱们就不用碗,还用杯子吧。这个面子可一定要给哦!” 大家一看,都觉得这孙刚也忒不厚道了,就连车伟权和陈永太也有些看不起孙刚。 在滨海这边,喝酒最忌的就是最后发力。上了台,你不喝没人勉强你,要喝就当面锣对面鼓,不行可以翻起杯子盖在桌上表示投降,车伟权就是翻了杯子投降的。可是一开始不喝,到最后忽然大杯上,这就显得有些乘人之危,而且孙刚做得实在太明显。 周宏伟起哄道:“既是战友,也是同事,你现在当上了综合股的股长,以后外勤这帮同志可是你的下属了,就冲着这三重关系,不能不喝啊,小林。”说完微微笑,看着林安然,心想这回看你怎么接。 林安然心如明镜,知道是周宏伟使坏,他喊来服务员多拿个杯子,又倒了一杯,放在周宏伟面前,嘻嘻笑道:“周主任,既然你说得头头是道,我也就盛情难却,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听说周主任你也是当兵回来的,而且你现在是主管外勤的副主任,也算是我顶头上司,大家都在一个单位,就是同事,这三重关系,你怎么也要和我们一起喝,对吧?” 整个办公室里,孙刚、林安然、周宏伟、陈春华都是有从军经历的,不过陈春华是管内勤办公室的,从前林安然归他管,现在提了综合股的股长,已经是外勤范畴,严格来说,周宏伟才是他的顶头上司。 周宏伟一愣,没想到林安然会拿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又送回给自己,然后把自己也拖下了水。他年龄比林安然和孙刚都大点点,酒量也小点点,看着半斤一杯的高脚杯,头皮开始发麻,可是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回绝。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周宏伟身上,幸灾乐祸等着看他出洋相,陈春华平时就很看不起周宏伟,这下在心里笑开了花,拍烂了手掌,嘴里却还是忍住装着很认真道:“哎呀,小林说得还真是个理,周主任,你当外勤主管领导的,这面子不能不给啊,不然会寒了所有外勤同志的心哦。” 得,把整个外勤室的人都牵扯进来,这面子够大了,周宏伟脸色又黑了两分。 周宏伟还是一味推脱,说:“一开始不敬过我了吗?这杯就免了吧,还是让你们外勤室的同志之间干杯算了。” 林安然不依不饶道:“这怎么行 ,整个单位,属于外勤的,又是部队出来的,隶属上下级关系的,只有我们仨。况且,我记得你和孙刚是临川人呐,哎呀妈呀,这就更不得了了,我也是临川人,再加一条,老乡!” 其实综治办大部分都是临川人,林安然不过是多加了这一个身份,让周宏伟更难下台而已。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架秧子起哄。 “周主任,领导得有气魄啊!” “周主任,小林喝了那么多还敬你这么一大杯,很够诚意啊,不能寒了人家的心呀。” “宏伟啊,我看你就喝了算了,咱们当领导的,不能给手下的同志们看扁了不是?” 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起哄声,周宏伟脸色一点点黑下去,架不住众人撺掇,一咬牙,一闭眼,一皱眉,把心一横,抬起杯子就往嘴里罐去。 才喝到一半,忽然被浓烈的酒味呛到,一口喷在桌上,把坐在对面的两位富婆溅了一身。 “周宏伟!你干什么呀!不行不要逞强!”陈英先发怒了,慌手慌脚跳了起来,拿着餐纸狂擦身上的污物,心里恼怒至极,她可不把周宏伟放在眼里,直呼其名了。 林安然笑道:“周主任够豪气,还剩半杯你慢慢喝呀,我先干为敬!”说完拿起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端起王勇又备好的鱼汤喝了一大口,叫了一声:“好酒!” 孙刚傻了,周宏伟在一旁肺都要咳出来了。余人表情各异,有赞好的,有拍掌的,有惊讶的,气氛一下子被推到顶点。 第82章莫名其妙的举报信 自从解放南路火灾案盖棺定论后,此时的滨海市官场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段时间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是中央二号文件。这是一号首长南巡谈话内容的合集,也是华夏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确立文件,是划时代的一个里程碑。 开放了市场,许多形形式式的个体经济开始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其中不少新潮的娱乐方式也以一种让人咋舌的方式呈现在群众面前。 人的腰包鼓了,娱乐业自然就蓬勃发展。饱暖思****,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现象。 转眼到了四月初,林安然在综合股股长的位置上走马上任已经半个月。月初,市里开了个政法工作会议,会上提出在执行二号文件精神的同时,要注意资产阶级腐朽化和自由化,确保四项基本原则的完整执行。 如此一来,作为腐朽化生活的赌博、嫖。娼行为就成为这一年政法部门打击的重点。 会议刚开完的第五天,林安然桌面就摆了一份区委批转过来的信访件。信访件是一个退休老干部写的,投诉百乐门夜总会搞异性有偿陪侍,并且在夜总会的四楼里搞起了异性按摩和桑拿浴,实在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信中说,这老干部家住百乐门夜总会的附近,晚上有散步的习惯,每每散步经过百乐门夜总会大门都会看到一些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子和客人打情骂俏,勾肩搭背走进夜总会里。 对于一个受过党教育多年的老干部,对这些现象表现出深恶痛绝之情,又觉得实在是有碍观瞻,有伤风化,又说这百乐门夜总会不但搞有偿陪侍,更严重的是在三楼居然搞起了异性按摩和桑拿浴,搞什么鸳鸯浴之类,简直是道德沦丧。 看完批转件后附着的那封信件,林安然马上产生了两个疑问。 一是作为老干部,肯定不会到百乐门这种地方去消费了,能不能消费得起是一回事,以这个年纪,恐怕也没那副好牙口去那里体验生活了,估计是道听途说。 滨海市的老干部最喜欢就是饮早茶,每天到公园里逛逛,打打拳,然后到酒楼里点上一盅两件消磨时间,大家凑在一起吹吹水聊聊天,议论一下社情和热门话题之类,不排除是从酒楼里听来的。 二是百乐门是娱乐场所,属公安局主管,虽然综治办也有权查赌查嫖,可是绝对不会批转到综治办,一定批到公安局的治安股之类的部门去查处。 带着疑问,林安然找到了安秋岚,后者在办 公室里接电话,见林安然进来,招招手让他坐下,然后对着话筒嗯嗯个没完。 等他放下电话,林安然拿出那份批转件,问道:“安书记,这封信是不是区委那边弄错了,批转到我们这里来了?” 安秋岚接过文件扫了一眼,说:“这告状信是信访局呈送区委的,区委原先是批转到分局,可是公安分局对百乐门进行了两次临检,都没查出什么门道来,还被百乐门的老板林水森告到市里,说临海区刁难港商,频繁临检他的夜总会导致生意受到影响。赵市长打电话给李书记过问此事,弄得李书记很难交差,不过李书记觉得老干部的来信不是空穴来风,只不过在查处过程中,公安分局内部有人通风报信,消息泄露了才出导致空手而归,所以将这信访件转来我们这边。” 林安然心中暗道:这百乐门夜总会是刘小建的招商项目,按照尚东海的说法,刘小建肯定有干股在其中,李亚文这么固执要对它进行查处,其中肯定参杂了许多私人恩怨。 以安秋岚这种身份,岂能不知其中关系厉害? 他故意说:“百乐门夜总会,是刘市长公子刘小建的招商项目,安书记,这情况,李书记知道吧?” 安秋岚放下手中的笔,说:“不管是谁,只要违法就要查处,咱们是执行者,决策权不在我们这里,所以别的不要多问,你研究一下,和周副主任谈谈,制定个计划,安排时间去过去查查。” 林安然心神领会,明白李亚文和安秋岚对百乐门的情况都是了如指掌,自己也就不需要多问了。 离开安秋岚的办公室,林安然找到周宏伟商量这事。周宏伟早就看过文件,对于这事心知肚明,可是没等林安然开口就一句话把自己置身事外:“小林你是综合股的股长,具体你操作吧,做好计划上报给我,我批准就是。” 林安然明白周宏伟的想法,他和刘小建有私交,绝对不想掺合此事,也是常理之中。 拿着文件回到办公室,林安然开始盘算着怎么才能做好这项工作。 他不想得罪刘大同,虽然自己和刘小建有点矛盾,可那都是小事,自己一个小小的股长,犯不着死磕人家副市长和副市长公子,不过县官不如现管,自己是在李亚文的管辖之下,看来这事非办不可。 怎么办?连人强马壮的公安分局都办不好,自己小小一个综治办,外勤加内勤人员也不过十人,其中俩个还是女的。十人去查一个有着上百个房间的夜总会,实在 是有些蚂蚁撼大树的感觉,人手实在分配不过来。 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当时和陈春华下街道准备迎检工作时候和街道领导的一番谈话,每个街道都有综治办,而且至少有三个工作人员,多的达到五人。而且年初的时候,区里综治办下放了部分执法权给街道综治办创收,有的街道办甚至招了个别临时工。 他马上给九个街道办事处都打了电话,一一落实基层综治办人数。等打完电话,一统计,顿时吓了一跳,九个综治办,包括临时工在内,居然工作人员数量达六十九人之多! 如此一来,加上区办里的十人,就有七十九人了,对百乐门进行临检绰绰有余。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基层的综治办领导问他为什么统计人数,他只说要登记造册,为下一步订购制服做准备。 听说有制服发,基层综治办的领导毫不多疑,很高兴将人数报了上来。 人有了,现在要做的第二步就是对百乐门进行暗访。虽然开业那天,林安然和尚东海还有王勇、万彪、何卫东都曾去过百乐门玩,那里有小姐是公开的秘密,可是三楼有没有什么异性按摩、桑拿浴之类,自己就不清楚了,不能光凭老干部的一个举报就信到十足,没调查就没发言权。 他找安秋岚报告了一下,申请对百乐门进行一次先期暗访,安秋岚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并答应报销暗访费用。 暗访是个美差,不过林水森认识林安然,为了避免出岔子,林安然让车伟权和陈永太去暗访。 两人听说到百乐门暗访,当然是高兴,这可是打着调查的旗号公费找乐子,换谁都不会反对。 第83章放蛇 华灯璀璨,临海区工农路上显得有些冷清,唯独这条路上的百乐门夜总会门前车水马龙,一辆接一辆的的士排在门口前的路边,门口处的门童不断为下车的客人拉开那扇暗花玻璃门。 马路对面有一家士多店,老板在门前摆了几张矮木桌,架上个天然气炉,用瓦煲煮着一煲牛杂。一串牛杂五毛钱,小店还提供本地啤酒厂生产的威力啤酒,一块五毛钱一瓶。 在滨海市,牛杂可谓是大众食品,用新鲜牛杂切块,佐以葱头、八角、香叶、桂皮、姜、适量。再加酒、盐、糖、胡椒粉、味精。价格便宜实惠,味道又好,所以是滨海市里最常见的宵夜。 四个年轻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啃着牛杂,眼睛偶尔瞟一下百乐门方向。 天空飘着毛毛雨,气温虽然略有回升,但还略带寒意。 一个小个子的年轻人喝了一口啤酒,看了一眼百乐门,对另外一个年轻人说:“林股,下次放蛇,记得让我去。” 放蛇,滨海政法系统的暗语,意思是暗访查探。 这几个年轻人,正是综治办的林安然、孙刚、黄军、刘阳。 林安然笑道:“你长得太正统,不像嫖客。” 年纪大一点的黄军马上表示不满:“小林,全办公室外勤里,我年纪最大,最有痞气,为啥不派我去?” 黄军年近四十了,论年龄确实是他最大,林安然虽然是股长,但黄军并不会对他太过客气,往往还是叫他小林。 林安然呵呵一笑,拿起面前的瓶子磕了一下黄军的瓶子,说:“下次一定让军哥出马。” 孙刚忽然说:“他们进去都一个小时了,怎么还没一点动静。” 林安然伸伸懒腰,看看表,说:“不急,我估摸着他们也很难找到路子进三楼,上次这里开业,我和朋友来过,都没上过三楼呢。” 刘阳在一边一直不吭气,默默低头吃东西,面前摆了一堆竹签,等吃完盘子里的牛杂,又喝了口啤酒,这才开口了:“林股,这家夜总会背景不一般,查它可不容易的。” 林安然何尝不知道?可又不想和刘阳谈太多这方面的东西,于是应付道:“都是为了工作不是?咱们做小干部的,得听领导的安排,又不是我们决定能不能查。” 刘阳摇摇头,叹气道:“这可是趟浑水。”言下之意,是好心提醒林安然,复杂的事情得小心。在官场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情 不鲜见,远的不说,就拿解放南路的火灾来说,毛忠东和王文俩人就糊里糊涂成了斗争的牺牲品。 刘阳是个很奇怪的人,他父亲是临海区原区委常委、区委办主任,文笔一流,国家作协会员。林安然一直不明白刘阳为什么一副吊儿郎当不求上进的模样,以他的身份,只要表现稍好一些,过两三年提个副科都不是个事。可是刘阳在单位一直口碑不咋样,经常上班不见人影,后来和尚东海熟悉了才知道,刘阳是炒股的高手,这一两年在股市斩获不少,压根儿看不起那份工资,无非是顺了父亲的意思进了单位,将来老了有个保障而已。 同刘阳到湾仔饭店跟尚东海吃饭的时候,借着酒意,林安然曾问过刘阳,为啥没一点要在官场发展的意思。 刘阳说:“你知不知道我老爸当年是怎么当区委办主任的?说是个常委挺牛逼,实际上夹在官场斗争的漩涡里左右为难,整天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为了写一篇材料,反反复复修改无数次,写好了贴在墙上一个字一个字去看去修改,人累得半死,我那时候还在读书,就已经发誓以后绝对不做我爸那种人。人最要紧就得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我爸是老实人,有点文人的风雅和孤傲,不适合在官场。我呢?喜欢自由和无拘无束,也不适合官场,之所以还在体制内混,不过是要个旱涝保收的饭碗而已。至于当官?没劲!也没那个想法。” 林安然何尝不知道百乐门夜总会是根难啃的骨头,更清楚其中要承担的风险。这事跟李亚文和刘大同的私怨有些关系,在接手这宗案子的时候,林安然觉得李亚文作为一个区委书记实在是缺乏气量。老这么跟上级纠缠不休,在刘大同没进常委之前、钱凡没退休之前,或许能占一定的上风。 可是从长远来看,又不大划算。刘大同年轻,是市领导人马里最年轻的一个,前途一片光明,不然卓彤的父亲卓经纬也不会同意卓彤和刘小建来往,或许也就是看中刘大同的前程。假以时日,刘大同进了常委,李亚文的日子就会越来越艰难,若岁数已经很大的钱凡再退居二线,李亚文简直是雪上加霜。 不过,后来林安然似乎也猜到了李亚文的想法,李亚文本人也不年轻了,五十三岁了,也就是能干一届,估计是想着刘大同进常委之前自己就已经下台了,刘大同就算再本事,也吹他不涨拉他不长。 这种做法在林安然看来很没必要,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官场上做事,留退路给别人也等于留给自己,没必要弄得那么你死我活。 刘阳的好心提醒在林安然看来也没什么意义。即便是浑水,林安然也不能不趟。官场上就没谁是真正干净的,只能是相对干净,也没有哪一潭水是清澈的,基本都是浑浊不堪。若想在官场上步步高升,就得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狠劲。事事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那什么都做不成。 林安然觉得眼下最需要谨慎的是如何将这件案子操作得滴水不漏,既然公安分局查了两次毫无结果,显然是内部有问题,而且也侧面印证了百乐门林水森的后台不简单。 现在将案子放到综治办来查,肯定是为了保密工作相对容易一些。他必须要确保打蛇打七寸,查明三楼的按摩、洗浴方面有涉黄的证据才能处理百乐门夜总会,至于二楼房间里那些有偿陪侍,只要没有性交易,就算抓到了也只能干瞪眼,《治安管理处罚法》上没有明文对“有偿陪侍”进行何种处罚,只能说这是个灰色地带而已。 百乐门夜总会已经被临检两次而毫无收获,如果林安然接手后什么都没查到,林水森肯定不会轻易罢休,一定跑到刘大同面前好好告他一状。如此一来,会落个狐狸抓不着,自己还惹了一身骚的下场。 假若篓子捅大了,自己分分钟就是第二个毛忠东,李亚文既然能将一个工作了大半辈子的街道办主任弃子,自己小小一个股长算个球。 一直到十点半,进百乐门放蛇的陈永太和车伟权才从玻璃大门后出来。走到士多店前,连声喊老板上牛杂串。 刘阳笑嘻嘻问道:“你们是不是体力消耗太大了呀?” 陈永太吃着牛杂,喝着啤酒,说:“里面果然有料到,我和伟权上了三楼,那里都是小隔间,里面都有浴缸,有桑拿有陪浴有按摩,还可以增加特殊服务,不过我们俩洗了个澡就出来了。” 黄军调侃道:“没试试特殊服务?” 陈永太笑道:“没有!这又不是去玩,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没必要亲自上阵吧!” 顿了顿又道:“不过三楼的楼梯是用铁闸门锁起来的,除了熟客,其他客人都是销售经理从房间里物色好了人,然后就上去发名片揽客,有他们带路,才可以上到三楼。” 林安然笑道:“我说派伟权和永太去没错的吧,他们俩一看就像那种出来找乐子的人。” 刘阳说:“说直白点,就像额头上贴了‘嫖客’俩字一样。” 众人大笑。 第84章尚东海的提醒 第二天一大早,林安然向周宏伟汇报了一下放蛇摸到的一些情况。 周宏伟听完双手一摊,说:“你同安书记汇报下吧,我这里还有别的事,等你们决定行动时间再通知我。” 林安然说:“这个还是周主任您去汇报比较合适吧?” 周宏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你现在好歹也是个股长,我手工最近工作多,顾不过来,具体情况也是你去摸查回来的,就由你直接汇报就可以。但是有什么新的情况,一定要向我先汇报。” 林安然之所以向周宏伟先汇报,是因为他是管外勤的副主任,在李亚文的批转件上,也是安秋岚阅览后批给周宏伟和他具体处理,若按照规矩,他必须事事向周宏伟汇报,直接找安秋岚,有越级之嫌。有些领导对越级汇报很反感,认为下级不尊重自己,林安然知道周宏伟小气,所以这方面较为谨慎。 没想到周宏伟倒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压根就不想参与进来。林安然猜他是不是顾虑参与过多会得罪刘小建从而开罪刘大同,但是完全不管又怕得罪李亚文,所以干脆将主要事务都推在自己头上,将来出问题也好为自己留退路。 不过,周宏伟可以推脱,自己却不行,自己是最下级了,想推都没地方推了。既然周宏伟让他直接向安秋岚汇报,那就顺他意思就是。 进了安秋岚办公室,林安然将昨晚的情况向书记做了个汇报。 安秋岚边听边点头,临了叮嘱:“这事情上级很重视,你尽快拟定个行动方案,给我看看。” 林安然说:“其实最大的问题是人手,我们就十多个人,如果光凭自己的力量肯定查不了百乐门,很容易会顾此失彼,我想了一下,人员方面是不是可从街道综治办抽调人员统一行动?” 安秋岚拿着笔磕了磕桌面,说:“消息不宜传得太广,要吸取分局的教训,他们治安股联合两个派出所一起去查处的,结果消息从哪泄露都不知道,去了两次,据说百乐门里水静河飞,别说什么涉黄,有偿陪侍都没有。三楼倒是真查到了浴缸按摩椅之类的,可是没抓到现行,被林水森反咬一口,赵市长很生气呢。” 林安然笑道:“这也没办法,林水森好歹挂着个港商头衔,百乐门虽然不是林水森做法人,可谁都知道他是老板,这么扫他的场子,对生意肯定有影响,他不告状反倒是怪了。可是……” 安秋岚问道:“可是什么?” 林安然想 说,这样老跟林水森过不去,有没有必要,信访件天天都有,也不见得是件件都落实,李亚文独独挑这件下手,是不是有些私怨的嫌疑。 可是话也不能这么直接,只好说:“现在这种状况,我觉得是不是把百乐门逼得太紧了?现在市政府提倡大力吸引外资发展经济,这么频密的临检,如果真没抓住什么证据,别说是我们综治办了,就连区委区政府都很难向上级交差。” 安秋岚沉吟片刻,说:“小林,你觉得为什么我们临海区要这么频密去查百乐门?” 这话题太敏感,林安然压根没想过安秋岚会这么问,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怀疑李亚文在挟私报复吧? 安秋岚又道:“百乐门的税收是在开发区缴纳的,这是刘大同运作的结果,现在每个区都在卯足了劲头发展经济,税收就很能反应一个地方经济发展状况,所以,百乐门既然在我们辖区经营,就没理由向开发区缴税,虽然政策上允许,可是从地方利益角度就不允许。” 林安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看问题多少还是狭隘了,李亚文针对百乐门夜总会,也不纯粹是为了私怨。 从安秋岚的办公室出来,在办公桌前思考整个行动的安排。呼机忽然响了起来,回了电话过去,原来是尚东海。 尚东海在电话里说:“是不是在忙百乐门的事情?” 林安然一惊,尚东海怎么知道这么快?即便他消息一向灵通,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收到了风声吧?还说保密呢,行动都没开始,人家已经知道了。 他还是装作没事一样,说:“东海,你怎么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尚东海呵呵笑道:“我今天一上午都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向我打听你们综治办是不是要查百乐门。我猜你刚提了综合股的股长,这事你应该知道。” 既然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林安然觉得也没什么好保密的,反正行动的时间不外泄就行,于是说:“看来政府里还真是没什么秘密,怎么?你是来探听消息的还是来说情的?” 尚东海说:“说情?不会,我跟刘小建交情泛泛,和林水森也不是亲戚,犯不着说情,百乐门生意对我多少有些影响,我还巴不得他倒闭了我好接手呢。” 林安然笑道:“那你打电话来该不是想找我吃饭吧?” 尚东海说:“吃饭也不是这个时候,一大早找你干嘛,我是当你兄弟,好心提个醒。百乐门的林水森 ,在滨海市官场上最近蹦达得欢,关系网织得不错,你要真的查他,小心自己别陷进去,捉蛇不成被蛇咬就不爽了。你们区分局查了人家两次,都无功而返,还被人告到市里,自己想吧。” 林安然说:“那就谢谢东海您了,这么关心我,我还一直奇怪,我林安然是何德何能,让你这么垂青了。” 尚东海笑道:“少跟我贫嘴,说白了我交朋友也是投资,我看好你呀,小子!将来你当大官别忘了兄弟就行,吃肉时候分碗汤喝喝,我就很高兴了。另外,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我估计,你们综治系统虽然和林水森没那么多瓜葛,但是恐怕也不干净,自己提防着点吧。” 林安然知道尚东海肯定听到了什么风声,这人在官场上关系网遍布每一个角落,从高级领导到基层小头目他一概熟识,让自己提防肯定有原因,于是问道:“你肯定知道点事,否则不会这么说,告诉我,小心提防谁?” 尚东海哈哈大笑:“请我吃饭吧,我就告诉你。” 一顿饭换一个关系自己前途的消息,林安然觉得太值得,况且尚东海明显不是图他一顿饭,要吃饭,他哪都有得吃。 嘴里连连答应,说:“行!没问题!不就是吃饭吗?就今晚吧,我叫上王勇和万彪,就定在湾仔酒楼?” 尚东海说:“你小子也忒没心肝了,怎么就不想想人家钟惠呀?” 林安然脸一红,说:“你怎么老是把我跟她扯到一起了。” 电话那头,尚东海哈哈大笑,并不作答,直说:“晚上见,定好地方给我房号。” 第85章内鬼 到了傍晚下班,尚东海忽然打来电话,说不去湾仔酒店了,他另外安排个地方。 林安然说:“东海你别订高档餐厅啊,我可付不起账。” 尚东海又在电话里笑他胆小,拿回去报销就可以了,好歹也算是为百乐门这案子请人吃饭的,算得上是办案费用。 放下电话,王勇手机号就出现在呼机里。林安然收拾东西出了区府大门,看到王勇的车停在路边,车身上到处是泥浆,差点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王勇弯腰拉开副驾驶的门,把林安然让上车,林安然屁股刚坐稳就笑了:“你去耕田回来?” 王勇车上很凌乱,后座上放满了图纸,还有安全帽,他一边拾掇一边说:“这几天阴雨绵绵的,工地上到处泥水,每天跑几趟工地下来,这车就成了迷彩的了。” 自从王勇辞职后,一直就在家里帮忙负责工地材料采购。王家最近接下了滨海市电厂的宿舍和厂房建设工程,第一期工程投资了三千多万,最近一段时间,王勇基本都待在工地上。 林安然说:“看来你是乐在其中啊。” 王勇启动车子,皇冠车滑进主干道,他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点了根烟,摇开点窗子,这才答道:“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做建筑行业,比当警察有劲头多了。” 按照尚东海的安排,两人来到临海区的客运码头,停好了车,王勇换上皮鞋,四周扫了一眼说:“来码头干嘛?” 林安然摊摊手:“东海让我请吃饭,他让来这里等他。” 俩人在车旁抽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等了二十多分钟,尚东海的本田车才缓缓驶进了停车场。 车门开处,楚楚、钟惠出现在面前。钟惠今天穿着一条白色牛仔裤、淡粉色薄毛衣,显得很有青春活力,即便在楚楚这种美人胚子身旁,依旧不落下风。 看到林安然,钟惠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扭过头去看别处。 最后赶到的是万彪,开车一台旧铃木,拿出锁头往前轮上一铐,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啊,所里有个案子,来迟了。” 林安然问尚东海:“叫我们来码头干嘛?过海到岛上去吃饭?” 滨海市附近海域岛屿众多,而且岛上的海鲜都很出名,林安然猜尚东海是不是忽然抽了那条筋,在市区吃腻了想到海岛上尝鲜去。 尚东海说:“不用上岛,直接在海上吃。”他带着众人到了 码头,朝停在海边的快艇船老大招招手,船老大问:“老板,要去哪?” 指指海面远处,尚东海说:“去长丰鱼排多少钱?” 船老大伸出一个巴掌:“五块钱一个人。” 林安然这才明白,原来是到渔排上吃饭。这是滨海最近兴起的一种特殊的饭店,那些养鱼的鱼排,干脆自产自销,在渔排上搭上木板做成饭店,客人上门了就从鱼排里抓鱼上来卖给客人,一举两得。 今天没什么大浪,不过快艇还是摇摇晃晃,钟惠站在码头上,伸出一只脚,犹豫半天没敢跳。 林安然在船头一把抓住她双手,说:“跳过来。” 钟惠咬咬牙,一跳,结果没站稳,扑到林安然怀里,呀呀惊叫了两声,吓得直发抖,待站稳了看清自己死死抱住了林安然,顿时又闹了个大红脸。 长丰鱼排离岸边有两海里,等到了渔排上,王勇跑到厨房边上点菜,林安然和尚东海找了个角落,凑在一起谈谈百乐门的事情。 林安然看了一下在鱼排边看鱼老板抓鱼的钟惠他们,扭头问尚东海:“饭也请了,该告诉我有什么内幕消息了吧?” 尚东海抽了一口烟,手里不断把玩着那只纪念版的zippo打火机,好一阵才说:“临检百乐门这事,具体是你们单位哪位领导负责?” 林安然说:“周宏伟是分管外勤的副主任,当然是他具体负责了,我是实施而已,当然了,安书记也会过问的。” 尚东海若有所思点点头,说:“这就对啦。其实分局去查百乐门基本就是唱大戏而已,据我所知,林水森给了分局许多头头脑脑每月一定的消费额度,在百乐门玩是不用付钱的,签个单就可以了。所以让分局去查,简直就是笑话。最近我有个应酬,陪几个领导去百乐门,也是听他们说起才知道这回事。而且那晚我还碰到了一个人,也在百乐门里玩得不亦乐乎。你猜猜是谁?” 林安然心头一动:“周宏伟?” 尚东海笑道:“你还不笨。我当时也只是好奇,后来打听了下,原来周宏伟在那里也有签单权的。你说他负责主管这件事,你能办成?恐怕你们人还没出区府,人家场子早清理干净了。” 天色渐暗,海面开始起雾,远处朦朦胧胧看不清,林安然觉得原本简单的一件事,被尚东海这么一说,显得迷雾重重。 他皱眉道:“综治办不主管娱乐场所,周宏伟一个副主任,林水森给 他签单权?这说不通啊,要给也给黄大海或者安秋岚才对。” 尚东海撇撇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他知道安秋岚是李亚文的人,不好收买,又或者周宏伟和林水森的关系不一般,这些都有可能。” 林安然忽然想起在金洲大酒店碰到刘小建的时候,周宏伟也在,显然这俩人关系还过得去。如此一来,周宏伟能签单也不奇怪。 想想都觉得寒心,自己要查百乐门,而顶头上司却和那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不是尚东海给自己提了个醒,自己懵懵然去临检,碰一鼻子灰不说,弄不好还让林水森反咬一口,到市领导面前告一刁状。自己这个小股长一个,就绝对成了炮灰。 正低头苦思冥想,那边王勇已经叫了起来:“过来吃饭了,菜都弄好了!” 尚东海看了看林安然,又说:“别想那么多了,反正事情你也知道了,这顿饭不算亏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兄弟,我相信你有法子的。” 第86章两头蛇 百乐门夜总会今晚的生意非常好,还不到九点,小姐房里空空如也,几个妈咪干脆到大厅上找了个桌子,点了饮品,看show打发时间。 林水森在二楼一间vip房的阳台上俯视整个大厅和舞台,现在是表演时间,一个穿着白色黑领西装的歌手拿着麦克风,很投入唱着张学友的《分手总要在雨天》,唱到精彩处,台下观众纷纷鼓掌。 林老板看着大厅里密密麻麻的人头,还有不断拿着酒水穿梭其中的服务生,抽了一口夹在指间的雪茄,裂开蛤蟆嘴,呵呵笑了。 自从百乐门夜总会开张以来,只能用“火爆”来形容这里的生意,林老板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甚至自己都佩服自己的眼光。在滨海市娱乐业来说,他林水森算是开先河者,以后谁都会记得他的名字,滨海市第一家夜总会的老板。 林水森是个实用主义者,早年的贫穷落拓,后来天赐良机的遗产继承,还有之后走私香烟那段灰色地带行走的岁月,都让他坚定了自己的人生信条,要在大陆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就必须学会权力寻租的奥妙。 他回过头去,透过阳台的暗花玻璃门,隐约能看到房间里几个脑满肠肥的官员手里举着洋酒杯,抱着坐台的小姐,猥琐地说说笑笑,这些就是他的寻租客。 从夜总会开张伊始,他就知道自己会惹来麻烦。在临海区开夜总会,却在开发区注册公司缴税,这无异于扇了临海区领导的耳光。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商人最需要的就是有投资的眼光,刘大同好歹是副市长,总比临海区任何一个官员级别更高,自己这么做,等于是为刘大同的儿子刘小建送上了一份大礼。况且,刘小建占有这里百分之十的干股,在他的帮助下,夜总会确实吸引了不少官场上的头头脑脑,这么火爆的生意,和刘大同这位独子的关系也密不可分。 是祸躲不过,要来的总归还是会来。最近一段时期,临海区频密派人来临检百乐门夜总会,还好自己早有准备,除了区委书记李亚文和个别部门的头儿,自己把临海区要害部门的小头目们都搞定了。 远的不说,就眼前这房间里,就坐了公安、工商、文化等部门的一些正副职官员。检查人员的车还没出单位,这边已经收到风声,妈咪可以迅速疏散小姐,三楼的色情按摩和洗浴里的寻欢客们也会在片刻间从后门暗道遁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哼!要弄死我林水森?没那么容易! 不过,次数这么 频繁的临检,对百乐门多少还是造成了影响,林水森为了此事也和刘大同父子沟通过,是否将税收交回给临海区。可是刘大同并没有同意,还拍了桌子,说这临海区还是滨海市的管辖范围内,他李亚文想翻天?没那么容易! 林水森当时心里就在暗骂,你说得轻巧,既然如此,为什么就不能阻止李亚文对百乐门夜总会使绊子?他总算知道自己被牵扯到官场恩怨里去,但又无可奈何,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凡事不可能面面俱到,讨好了一些人,总会得罪一些人,自己从商的,特别是做这行,免不了在官员们的斗争锋芒里行走。 听说最近李亚文还不死心,虽然被赵市长训了一顿,还是咬着百乐门不放,暗地里将百乐门的事情交给综治办负责,试图绕过公安系统直接对自己下手。 可是他也忒小看自己的能力了,你李亚文不吃我林水森这套,你手下人可吃。 林水森推开阳台门,回到房间里,几个官员大呼小叫:“林老板,来喝一个。” 他笑眯眯走到一个胖子的面前,举起杯子,说:“周主任,我敬你一杯,今晚的服务满意?等会要不要上三楼试试我们的最新服务?” 周宏伟摇着杯子,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挂痕,笑道:“满意!满意!”对于接下来的服务,他早已是心猿意马,听说三楼桑拿洗浴的经理可是林水森从香港请过来的,模式照搬,服务很是周到,许多试过的人都食髓知味,大赞够爽够刺激。 林水森喝掉杯子里的蓝带vsop,说:“周主任,那件事,就拜托你了。” 周宏伟摇着胖脑袋,点头道:“放心!这事是我主管,他们的行动计划都在我掌握之中,前几天有人进行了暗访,但是正式的临检还没开始,只要临检查不到东西,你林老板再到市里告一状,以后就没人再敢来麻烦百乐门夜总会了。”说完,捏了一把怀里女子的胸脯,嘎嘎怪笑两声。 房间里另外一个官员接过小姐手中的麦克风,对着屏幕大吼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破锣一样声音唱得是鬼哭狼嚎。 林水森找了个借口,出了门,迎面碰上一个妈咪。那个妈咪向他投诉,说房里的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都很变态,把小姐的胸都抓青了,还吹嘘自己是练过抓奶龙爪手什么的。 林水森安慰了妈咪几句,说:“都是些贵客,告诉你手下的妞,小费算双倍就是了。” 妈咪无奈点点头,走了过去。 周宏伟在包房里唱了一会,想起林安然接下来会怎么做,不由有些烦躁。这个手下有些难搞,当时在铜锣湾村自己就吃过他的亏,不是个省油灯。他暗暗想道,明天还得向他施加点压力,让他尽快对百乐门临检,不让他有太多的部署时间,而且要强调他必须将行动计划先报送自己批准才可以执行,以便于自己通风报信。 如果这一次,综治办临检再失败,林水森必定咬住这事不放,通过刘大同向临海区施压,估计以后百乐门可以一劳永逸了。这么做,等于将李亚文摆上台,虽然这个李书记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若不是李亚文,自己估计现在还是个司机班的小司机。 可是,人往高处走,良禽择木栖。自己也是没办法,在官场上混,自己这种政治小爬虫就要懂得权衡利弊,凡事都留好退路,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要怪就怪李亚文,好好一个区委书记,非得和刘大同斗个你死我活。 李亚文还有一届就要退休,刘大同四十多岁已经是副市长,又和赵奎这个年轻的改革派官员一条阵线,假以时日当上市长、书记都有可能,真是如日中天之际,自己犯不着将前途都绑在李亚文身上,跟着李亚文一条道走到黑,不知死活和刘大同为敌。 对于周宏伟来说,李亚文只是一个踏脚石,已经接近成历史,而自己还年轻,还得在这方官场上打滚,还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政治舞台。因此,当刘小建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周宏伟想都不想,就像看到一根通往更高位置的绳索,抓住就死不放手了。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周宏伟是什么人?有仇必报。这次临检的事情由林安然具体实施,而自己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整治整治这小王八蛋,好让他知道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第87章可怜的林安然死了 正当周宏伟在百乐门夜总会的包房里细细敲打着自己那把官场小算盘的时候,林安然在长丰鱼排的饭局也到了尾声。 饭前和尚东海细细讨论了一番,林安然清楚这次看起来并不复杂的临检背后却是刀光剑影,不但牵扯到李亚文和刘大同的私怨,也涉及了临海区实际的利益,背后还有一条两头蛇周宏伟在作祟。 想想自己进政府工作才半年多,每件工作办起来都是机关重重,明里暗里都有阻力,他不由觉得有些心累。难怪尚东海和刘阳这种人无意在官场谋生。 当然,在华夏国五千年的固有观念熏陶下,都认为学而优则仕,能在官场上混得好就没必要去混商场,其实想想也不然,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其实当官不当官,喜欢不喜欢当官,也得看人。有的人天生喜欢当官,沉迷官场争斗这一套,在浑浊无比的官场大河里趟了一次又一次,发现自己没淹死,那种成就感无以伦比;也有人觉得当官无非为了权、名、利、色四字,其实究其最终,还是归根结底在一个利字上,所以做商人也是一种实现目标的途径,不一定要去当官。 可这毕竟还是少数。 吃饭的时候,尚东海再也没提百乐门的事,仿佛今天就是纯粹来吃请的,到了买单,林安然却发现尚东海早就让楚楚偷偷买了单,说让自己请吃饭,实际就是个幌子,不过是在百乐门的事情上给自己提个醒。 林安然对尚东海心存感激,虽然他知道尚东海如他自己坦白的一样,对他示好不过是一种投资,而且尚东海未必只在他一个人身上投资,没有哪一个好商人喜欢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即便那个篮子是金子铸造的,也有贬值的风险。 他相信尚东海对他的投资多少还是有些感情成分在里头,俗话说一见如故嘛,或许这就是眼缘。 散席后,大家又找了一艘木壳船回到了市区码头,在码头上磕叨了一番这才分手。尚东海还是有意无意给林安然出难题,说自己和楚楚要回伊甸园,让林安然送送钟惠。 王勇嚷嚷着要回家洗洗,再去伊甸园和尚东海喝几杯,也不愿意做司机载两人,按照他的说法,是不愿意做电灯泡。 最后,王勇把车钥匙给了林安然,让他送钟惠,自己坐尚东海的车先回家,洗完澡再到伊甸园汇合。 钟惠自从上次喝醉回家后,估计是被钟部长禁足了,晚上不能超过十点半回家,更不能喝酒。祸是林安然惹出来的,自然就得林安然去送人,这 个说起来也无可推卸。 硬着头皮,林安然只好接过王勇的钥匙,开车送钟惠回家。 车子在滨海市的海滨大道上平稳驶向东阳区方向。海滨大道是钱凡最得意的市政工程,建于一九九零年,路面是双向八车道,傍海而建,两旁椰树成行,在九十年代,即使是主干道,八车道还是难得一见,让人看了赏心悦目,大赞市委市政府有长远规划目光。 皇冠车里气氛沉闷,林安然手握方向盘,不知道要和钟惠说些什么好。这情形放在从前,林安然可以妙语连珠,偏偏上次送钟惠回家闹出那么一个乱子,之后每次见钟惠都觉得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最后还是钟惠先开了口,说:“安然,你……过几天能不能帮我个忙?” 林安然问:“什么忙?你钟大千金,在滨海市这一亩三分地里还有事要我这个无名小卒帮忙的?” 作为市委组织部长的千金,钟惠从来没主动求过别人帮忙,倒是别人抢着给她帮忙,在市府办里,整天跟在身后献殷勤的观音兵不知凡几,要帮她个忙估计的排队。 现在倒好,她主动求人帮忙,林安然却还要问三问四,说他不识抬举一点不过分。 想到这里,刁蛮小姐的脾气就上来了:“让你帮个忙还推三阻四,是不是不想帮?” 林安然分了些余光,头头瞟了一眼钟惠,印象中,在上次醉酒事件后,钟惠可好久没向自己发过这种小姐脾气了。不过也好,这样反而让大家都自然一些。 于是赶紧赔罪道:“帮,一定帮!钟大小姐的忙,人家求还求不来帮的资格,我何德何能呀,还要你亲自开口了。” 这么一打趣,气氛就活了过来。 钟惠扑哧一笑,说:“嗳,还别说,我真有事找你帮忙,你答应了?” 林安然豪气地一拍胸脯,道:“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着你。” 钟惠听了心里一甜,嫣然笑道:“也没那么严重,说得我像是个索命的阎王。” 两人好像又恢复了以往互损中增进友谊的阶段,有说有笑谈起最近的工作和生活琐事。 钟惠忽然冒出一句:“安然,你很久没和小彤联系了吧?” 说起卓彤,林安然忽然才意识到,自己最近确实很少接到她的电话,以前晚上的时候,卓彤会偶尔来一个电话,俩人谈谈工作谈谈学习,最近自己比较忙,应酬也逐渐增多,晚上 回到家里见了床榻就像嫖客见了妓女,扑上去就不想起来了。 钟惠见他没吱声,料想卓彤说得没错,道:“昨晚小彤给我来电话,说打你电话老是你妈妈接,她都不好意思再打了。” 林安然点头道:“最近比较忙,有时候早上起来上班前我妈说有电话找我,可我们家没开通国际长途,又不好给她回电话,她又不喜欢写信,唉……” 钟惠说:“女孩子要多关心关心的,她一个人在国外,很多东西不适应,有时候找你安慰下都找不到人。昨晚她跟我说,她和同学养的那条叫林安然的鳄鱼死了,哭了她整一天,本想找你聊聊,你又不在。” 林安然想起这几天都在忙百乐门暗访的事情,估计是和同事去百乐门摸底的时候卓彤来了电话,所以没接到。 但是听说卓彤养的那条鳄鱼死了,还是很惊讶:“死了!?好像没养多久,怎么说死就死了?” 钟惠扁扁嘴说:“听说是复活节那几天死的,小彤和同学趁着复活节假期出去玩了几天,出门的时候把那条鳄鱼放在鱼缸里,放了好多肉,结果回来还是发现鳄鱼死了,食物却还在。” 林安然一想到卓彤给那条鳄鱼起名叫林安然就很不舒服,缩了缩脖子说:“既然东西还在,就不是饿死的,到底怎么死的?” 钟惠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得脸色潮红,好久才止住笑声,看着一脸迷惑的林安然说:“小彤说,她在宿舍的时候,经常给那鳄鱼挠下巴,那几天虽然吃的喝的都有,就是没人给它挠下巴,小彤估计鳄鱼是没人挠下巴寂寞而死的。” 这回连林安然都忍不住笑了,两人哈哈笑了半天,林安然才说:“其实也是折腾,好好的在宿舍养什么鳄鱼来着?长大了都不知道怎么办。” 俩人说着笑着,车子就到了市委宿舍大院,林安然希望钟惠在大门口下车,没想到钟惠没吭声。为了显示绅士风度,只好硬着头皮送到厅级楼楼下。自从上次送钟惠回来,林安然对这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生怕撞见钟部长。 没想到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虽然已经八点多快九点了,钟部长居然还兴致勃勃在自己的小花园里侍弄着那几盆心爱的盆栽。见了领导不下车打个招呼,好像很没礼貌,林安然只好又硬着头皮下车,心里恨死了钟惠,恨死了钟部长。 这黑灯瞎火的,你老人家不好好去抱老婆睡觉去,在门前小花园折腾个甚! 钟部长见自己门前 来了一辆皇冠车,不由直起身子,推了推眼镜,死死盯着车门。 果然看到自己的女儿下车,然后再看另外一边车门,下来的正是那晚在自己家里打赤膊的小歹徒,老脸就黄了,跟丝瓜一样拉得长长的。 林安然挪了过去,站在小花园门口,觉得自己的笑容估计比大理石雕塑还要僵硬:“钟叔叔晚上好。” 钟山南瞥了他一眼,没好气从鼻腔里憋出一声:“嗯”然后很严肃得伸长脖子嗅嗅女儿身上,发现没酒味,脸色稍微好点,对钟惠说:“回去,大姑娘家整天在外头跟人家小年轻吃饭,我当领导都没你这么忙!” 钟惠吐了吐舌头,朝林安然挥挥手,粲然一笑,用几乎接近无声的声音说:“再见。”然后转身进了家门。 林安然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溜回车上,不敢再逗留,一溜烟将车开出市委宿舍大门,像个肇事的司机逃离现场一样慌张。 第88章临检 周六一大早,安秋岚把周宏伟和林安然都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三个人在书记室里开了个碰头会。 会议的内容只有一个:临检百乐门夜总会。 安秋岚看起来很忙,老看着手表,说一会还有个会,小林你先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林安然拿出自己的工作笔记本,翻开来,照本宣科念道:“经过我们对百乐门夜总会的暗访,证实在百乐门的三楼存在涉黄的异性桑拿、按摩、洗浴之类的活动。但是,由于我们区综治办的人手不足,我建议临检时从基层九个街道综治办里抽调所有在职、临时的工作人员进行补充。” “我查了一下机构花名册,包括基层的综治办所有工作人员,可以组织起七十九人的临检队伍,而百乐门夜总会估计带回来协助调查的人员将会达到两百到三百人之多,我打算借用区府大楼内的一到五楼所有的会议室。先将人员分开,当场抓现行的人员关到三楼以上的会议室,重点看守;其他在vip包房里叫小姐的顾客可以简单笔录后罚款放行,有违法行为的可以依照全国人大去年九月发布的《关于严禁卖淫嫖娼的决定》的相关规定进行处理。对于一时没能处罚的,我们可以送到各个派出所分开羁留。” 周宏伟质疑道:“有偿陪侍目前还没有明确的处罚规定,这些人员怎么罚款?怎么界定?” 林安然微微一笑,说:“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虽然国家还没对卡拉ok这种新兴的娱乐场所里的有偿陪侍现象做出过明文的规定,但省政府年初却出台了一个《娱乐场所管理办法》,里面规定对‘宣扬淫。秽、色情、迷信或者渲染暴力,有害消费者身心健康的’娱乐场所可以进行处罚,最高罚款一万元,并可勒令停业整顿。至于有偿陪侍属不属于宣扬淫。秽、色情,我看可以请示法制办,让他们去界定。” 显然,林安然是做足了功课的,周宏伟虽然没看到那份省政府出台的《娱乐场所管理办法》,但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估计也不会假。 安秋岚很满意林安然的表现,捏着笔指了指林安然:“分局连续两次临检失败,我们可要吸取教训,保密功夫要做好啊。” 周宏伟点头插嘴道:“是啊,别又扑空,让人告状了可不好办。” 林安然不动声色说:“嗯,这的确是个问题。我有个提议,等会议结束后我通知各街道的综治办头头,让他们今晚九点到我们区府集中,就说有个重要的会议,要求全体人员参加,安书记,您看如何 ?” “嗯!”安秋岚转着手里的签字笔说:“这个主意不错,待会你就去电话通知他们,对办公室其他人员也是这么通知,以免泄露消息。” 说到这里望向周宏伟:“周主任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其实周宏伟心中还有一个问题,他发现林安然的计划虽然看起来很不错,人员调配、场地安排、适用法律法规、保密程序都考虑到了,唯独有一个致命的纰漏,却没见他提起,不过,周宏伟这只老狐狸早有盘算,嘴上去故意表现出对计划细节很是考量的神情,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说:“我们办只有一台车,交通工具好像没解决好。” 林安然赶紧补充道:“对不起,这是我疏忽了,其实我已经去是公交公司订了三辆大巴,估计拉两趟就能把所有人都装回来。” 安秋岚连连点头,夸奖道:“不错,小林想得很周到。”抬起头又问周宏伟:“周主任啊,我今天有个会要去市里,晚上再赶回来和你们并肩作战。小林还年轻,工作时间不长,你是主要的负责领导,要多上点心。” 周宏伟话中有话道:“哪里,我看小林很能干嘛,我就没什么说的了,像小林这种人材,多压压担子也是好事,锻炼锻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心里却道:小子,别得意,那么大个漏洞你都没看出来,今晚我看你怎么死! …… 周六晚上开会,这个消息让所有接到通知的干部都暗暗在心里骂娘,一个礼拜就一天休息,周六晚上正是最好的放松时光,偏偏这个时候开会,真是倒霉透顶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各个街道办事处综治办接到都是务必“全体人员到场,不许请假”的通知。虽然大家不知道什么会议那么重要,但这段时间从一号首长南巡后,各种传达上级重要精神的会议的确不少,谁也不敢怠慢,都准时到了区府大楼里的会议室集中报到。 这天晚上,大家奇怪地发现整幢大楼有些怪异。按说只在二楼会议室开大会,可是一到五楼的会议室都大门敞开,整幢大楼到处灯火通明。 更让人奇怪的是,区府大楼楼下居然停了三两大巴车,司机都在驾驶位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难道今晚要有什么重要活动? 每个人心底都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安秋岚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今晚的行动计划时,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临检最近风头正劲的百乐门夜总会,看来可有 好戏看了。 安秋岚在台上做动员的时候,林安然在台下扫了一眼,周宏伟果然不知所踪,直到安秋岚做完动员,周宏伟又幽灵一般出现在队伍里。 简短的动员过后,林安然拿着早已安排好的分组名单,一一发给各个街道综治办的主任,让他们对照名单跟随区综治办人员行动,并且在带人回来以后,按照名单分组到指定的会议室里开展讯问工作。 就连两位神仙级的富婆大姐,也被林安然通知回来了,在办公室里忙着准备笔录纸和笔,做好后勤保障。 十几分钟后,几辆大巴车在区综治办的专车带路下,缓缓驶出大门,车上的工作人员一律将工作证挂在胸前,所有的区综治办人员一律领了手枪随身携带。 今天的天气很好,星空晴朗,和风宜人,脸色凝重的林安然坐在领头的小车副驾驶位置上,后座是安秋岚和周宏伟。 安秋岚面色如水,波澜不惊;周宏伟倒是显得有些兴奋,不时左顾右盼看看窗外的街景,偶尔嘴角会微微歪起,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笑意掩饰不住地流淌出来。 几公里外的百乐门夜总会灯火通明,霓虹闪烁,正生意最好的时候。周六晚上九点挂一刻,门童依旧忙碌地为客人开着车门,对偶尔递过来的小费笑意吟吟,点头哈腰。 林水森依旧在包房的阳台上,抽着他的雪茄,淡定看着扫视着大厅里的客人,偶尔朝大门口望上一眼。他伸手推推束在颈间的蝴蝶领结,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表情,像一个要登台表演的话剧演员。 第89章老狐狸 百乐门夜总会一共有四道门。正门一道,侧门两道,还有楼后面的一道暗门。这道暗门里的楼梯原本是仓库的防火通道,被林水森封掉了二楼的出口,现在只剩下三楼的出口,这么一来,就成了三楼的专用楼梯。 大门临街,有很大一片停车场,两道侧门作为防火通道,而从楼后的暗门了楼梯下去,底下居然也有一片用围墙围起来的小停车场,里面用来停放到三楼消费客人的轿车。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瞒过林安然的双眼,姑且不说外勤室一帮老油条已经是老手,光林安然在部队的专业来说,就对这弯弯绕绕的玩意特别注意,针对整栋建筑的结构,制定了一套有针对性的方案。 一辆大巴直接驶入后门的停车场,将看门的保安控制住后直冲三楼,其余两辆大巴一左一右封住侧门,安秋岚则带着自己的八个手下大摇大摆不急不慢由大门走了进去。 值班的女经理也是见过场面的人,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来者不善,笑容可掬上前问道:“请问各位领导有什么指示?”说完习惯性递上自己的名片,连声说:“请多多指教。” 安秋岚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我们是临海区综治办的,现在依法对你们夜总会进行例行检查,你们老板在不在?” 此时两侧大门进来的工作人员已经向二楼涌去,女经理大急:“嗳,你们不能这么就上去啊,会吓着客人的!” 说罢对着对讲机喊着,让人叫老板过来。 从楼后暗门进入的临检小组也顺利到达三楼,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两百多平方的大厅,灯光幽暗,里面都是一排排的沙发,还有个小吧台。 吧台的侍应生在擦拭杯子,看到如狼似虎的一群人用进来吓了一跳,有人拿起对讲机就要喊保安。 陈永太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他手里的对讲机,然后举起挂在胸前的工作证在侍应生面前晃了晃,说:“执行公务,请配合。” 然后朝余人扬了扬头,领队的车伟权会意,一挥手:“走!一个个房间查清楚!” 侍应生大急:“里面有客人!” 陈永太呵呵一笑:“就是要找你们的客人。” 正当陈永太这一队人马在三楼逐间包房搜查的时候,一楼的安秋岚带着人沿着楼上拾阶而上,向二楼走去。 他微笑着对女经理说:“听说你们三楼有个好地方,很别致,我想上去参观参观。” 女经理侧着身子,陪着安秋岚一行人向二楼走去,但又阻止不了,这些都是执行公务的地方官员,自己实在是挡不住,只好对着对讲机一通乱叫,让服务员赶紧喊负责人过来。 听说安秋岚要检查三楼,女经理更慌了,连声阻止:“领导,三楼是我们老板招待贵客的私人场所,不对外开放的!” 到了二楼,看到从侧门上来的干部在逐房检查,意味深长笑了一下,往夜总会二楼走廊东侧走去,还没走到尽头,迎面就过来了一个头发梳得有光滑亮的中年男人,林安然认得是林水森,安秋岚对他也不陌生,显然也在什么地方见过,打招呼道:“哎哟,林总,真不好意思,公务在身,职责所在,就打扰一下了。” 站在安秋岚身后的周宏伟没朝林水森看上一眼,正装模作样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一样。 林水森显然很不高兴,抗议道:“安书记,你们政府不能这么办事吧?我这里是合法经营场所,又是你们市里开发区招商回来的企业,这个月才过了一半,你们就查了我三次,我已经向市领导投诉你们了!你们这样刁难我们港商,还让我们怎么敢再来你们滨海投资?” 安秋岚走前两步,搭住林水森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也就是例行检查一下,这不是有老干部投诉你们这里有涉黄问题吗?我们也是秉公办事,没办法呀。你看,我大厅都不查,直接就查二楼,听说这里三楼也有个搞桑拿的地方?林老板方便带我们上去看看吗?” 安秋岚高大,林水森矮小,从后面看起,安秋岚就像个大人在安抚一个小孩子一样。 林水森听了安秋岚的话,很不高兴,憋红了脸,跺脚道:“诬告!纯粹是诬告!我可是守法经营的商户!” 林安然也上前和林水森打了个招呼:“林老板,既然三楼没什么猫腻,那么就请带我们上去看看如何?”他明知陈永太他们已经到了三楼,故意在这里装傻拖延一下时间,反正他带不带上去无所谓。 林水森说:“三楼确实是桑拿和洗浴中心。” 见他居然这么坦白,倒让林安然和安秋岚的都感到有些意外。周宏伟在一边还是瞎转悠,偶尔往人家vip房里探探脑袋,像只硕大的老鼠一样。他很清楚,这一趟林安然和安秋岚绝对是空手而归,所以他根本不担心他们怎么查,他只是没弄明白,以林安然这种挑通眼眉的精明人,把整个临检计划安排得这么详细,怎么就偏偏没安排人先进来这里 探探情况? 估计还是太年轻了,办事多少有些托大,太不小心了,低估了别人,高看了自己。他暗暗窃笑,莫名感到兴奋,期待着要看看林安然和安秋岚什么都查不到的那种表情。 林水森又道:“三楼是我私人地方,都是招待我一些朋友,绝对没有什么色情啊涉黄啊之类的乱七八糟东西,朋友来我这里玩,我让人家两公婆去洗个澡,爽一下,这个不违法吧?没哪条规定说两夫妻不能洗鸳鸯浴吧?” 见安秋岚和林安然还是微微笑,也不说话,显然对自己的话根本不信,于是耸耸肩,说:“好吧,我带你们去看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今晚你们如果什么都查不到,别怪我马上就打电话去告你们的状!” 安秋岚用手推推林水森的胳膊,说:“既然来了,就看看吧。” 于是,在林水森的带领下,检查人员来到一扇铁闸门前,林水森让经理用钥匙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却满是得色,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请吧。” 上了三楼,看到了大厅,吧台前,陈永太和车伟权拿着几个证件在翻看,旁边的十几个街道综治干部围着三对围着浴巾的男女。这几个人显然很是恼火,跳脚大骂:“无法无天了!我们是林老板请来的客人,夫妻在这里洗澡,你们管得着吗?!我要告你们!投诉你们!干涉我们的人身自由!” 陈永太脸色很难看,走到安秋岚面前,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安书记,查到三对男女,不过……”他将手里的证件递过去,说:“居然都是夫妻,结婚证都带在身边……” 这种情况还真是颇为出乎安秋岚意料之外,奇道:“结婚证?”接过证件一看,居然还真是夫妻。 陈伟权气得直咬牙,轻声道:“妈的,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了,我查那么多房,还真没见过上桑拿房将结婚证带在身上的。” 安秋岚扫了一眼手里的证件,正想说什么,二楼带队的干部又匆匆跑上来,走到安秋岚身边低声道:“二楼所有房间都查过了,一个小姐都没有……” “哼!”安秋岚鼻腔里轻哼了一声,转身走到林水森面前,把证件递过去说:“林老板,例行检查完了,没什么问题。”扭头对林安然说:“收队!” 什么也没查到,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两手空空回到了楼下。林水森一脸得意跟在安秋岚身后下楼出门,言辞傲慢说道:“安书记,我不知道你们临海区领导对我有什么不满,我一个合法 商人,做点小生意不容易,也是受改革开放的吸引回家乡做点小投资,没想到你们这样为难我,我会向市领导、市******投诉你们。” 安秋岚耐心听他说完,这才淡淡说道:“林老板,我想我不用再重申,我们是来执行公务的,至于你们这里有没有违规的经营行为,有没有涉黄,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想投诉,我欢迎。” 几十人又坐上大巴,和来时情绪高涨不同,查不到东西,多少有些灰溜溜的,一路上不断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说这次行动真蹊跷。百乐门夜总会是出了名的销金窝,小姐多是出了名的,今晚却连蚊子都看不到一只。三楼那里的鸳鸯浴池是秃子头顶的跳蚤,明摆在那里,谁都猜到林水森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也不比谁傻,浪费一整层楼来招待自己的朋友,还不如多整几十间vip房,没哪个生意人会这么蠢。都说林水森肯定又不知道从哪得到了消息,早早清了场。 陈永太和车伟权更是没停过骂娘,他们俩去暗访的,回来誓言旦旦说里面有涉黄的服务,现在却扑了个空,自己脸面都挂不住。 回到区府大楼下了车,周宏伟一脸遗憾拍着林安然的肩膀安慰道:“小林,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虽然没才查到什么猫腻,那也不是你的错,我是分管领导,我也有责任。” 说罢掉头对安秋岚说:“书记,我先回去了。” 看着周宏伟骑着摩托消失在大门外,安秋岚笑道:“小林,你要说不是他通风报信,我这书记就送他当了。” 林安然也笑了:“书记,我当时在办公室里,只跟你说过,这是我个人的猜测,可没什么真凭实据的呀。” “哈哈哈!”安秋岚忍不住笑了,说:“小林,你和我们这位周大主任相处时间不长,你估计还没发现一个小秘密吧?” 林安然奇道:“什么小秘密?” 安秋岚说:“周宏伟只要一说谎,眼睛就眨个不停。刚才他安慰你的时候,我在边上看着呢,那一双眼皮眨得飞快,比相机快门还厉害。” 林安然听了也不禁莞尔,说:“我下次也得留意一下。” 陈永太凑了过来,问:“书记,是不是可以散伙了?下面综治办的同志都在问了。”那口气很是沮丧,像只斗败的公鸡。 安秋岚笑而不语,朝林安然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转身对陈永太说:“太哥,今晚都是我的问题,让大家耽误了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你跟大 家伙说说,安书记请他们吃宵夜,不能不去,吃完再回家不迟。” 陈永太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不过自己不吃,也得问问别人吃不吃,于是转头朝几十个抽调上来的干部喊了一嗓子:“安书记说请大家伙吃宵夜,不准不去,吃完再回家!” 现在已经是十点了,众人确实觉得有些饿,况且又是星期六,平白无故被叫来去临检,却吃了白果,还真不如化悲愤为食量。 一个个都说去,林安然又让大家伙上车,到了一家大排档,包了六张桌子,简单点了炒牛河、油菜还有一些实惠的海鲜小吃。 老板脸上笑开了花,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客人,连连应好,钻进厨房就忙活开来。 林安然叫了两瓶啤酒,分别给自己办公室的几个同志倒上,举杯说:“今晚辛苦大家了。” 车伟权说:“林股长,你怎么回事呀?这行动失败了,你怎么一点都没不高兴呀?难道林水森是你亲戚?” 呷了一口啤酒,林安然笑嘻嘻答道:“我可高攀不上,人家好歹是港商。” 陈永太和其他同事也看出这林安然神情古怪,一时不知他想什么,搞砸了一次行动,林水森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估计明天李亚文就得向市领导解释解释怎么半个月临检百乐门三次了。 安秋岚也是神色淡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炒粉上来了,他赶紧招呼大家:“赶紧吃,吃饱饱的!” 众人听了又是面面相觑,好好的星期六,又不赶时间,急什么呀? 都在想:这林股长疯了,安书记也不正常了,一个比一个癫,怕是让林水森气傻了? 第90章回马枪 宵夜持续近一个小时。 林安然将碟子里最后一根油菜塞进嘴里,拿起纸巾抹抹嘴角,站起来环视一周。 大部分人都吃完了,许多都在剔牙聊天,只是上级领导还没发号施令,大家又不好散去,只好等着。 林安然重新坐回椅子里,转头望向安秋岚,后者朝他微微点点头,将手机递过去,林安然结过安秋岚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片刻后,电话接通了,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林安然对着话筒问:“什么情况?” 那边音乐声减弱,过了一会,传来“嘭”一声,吵杂的声音顿时烟消云散,话筒里静悄悄的,很快传来一个声音:“情况不错,你们来吧。” 林安然不再多说,挂了线,将手机还给安秋岚,点点头。 坐在他身边的陈永太看着两人你点头我点头,神神秘秘的样子,奇道:“怎么?有事?” 安秋岚颇有深意笑笑,没理会陈永太,站起来大声问道:“大家都吃饱没有?” 有些人早等不及了,一个礼拜只有一天休息时间,有家庭的想着早点回去哄孩子抱老婆,没家庭的想着现在才十点多,散了伙还能约朋友玩玩,约女朋友出来看看电影泡泡酒吧。 于是纷纷说:“吃饱了!” 安秋岚说:“吃饱就好,吃饱了就活动活动,咱们上车。” 所有人又不禁嘀咕起来:活动?这么晚了,去哪活动?这安书记难道这么大方,吃完宵夜还安排大家去哪找点余兴节目? 再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这好几十人,真要去集体唱k什么,不是一笔小费用,区府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 但安秋岚毕竟是领导,大家只好从了,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一路走出大排档,围在车前等司机。 趁着这短暂停留的时机,安秋岚宣布:“我们现在重新回一次百乐门。” 这个决定让在场所有人都有点发懵,再去百乐门夜总会?唱歌?看show?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敢情是要杀回马枪了! 这下都明白了,一个个情绪又高涨起来,起初笼罩在人群里那种挫败感的阴霾烟消云散,都说安书记高招,抢着上了车。 陈永太直到现在才算清楚,之前的临检不过是一场戏,他甚至已经猜到,通风报信的肯定是周宏伟,不然林安然和安秋岚不会故意挖了这么个坑让他跳,想到刚才周宏伟还装模作样 安慰林安然,就忍不住莞尔。 看来这林股长虽然年轻,可一点不比这些机关老油子单纯,可以说,太聪明了。 林水森做梦也没想到林安然他们会杀个回马枪。虽然早料到临安区的领导们不会那么轻易就罢休,可今晚刚临检了一次,而且刚才自己也打电话给刘小建,让他转告刘副市长,替他向临海区施压。 打完电话之后,他通知各部门经理,让小姐们回来上班了,三楼的那些技师也可以过来,重新开放桑拿浴池。 今天可是星期六,一个礼拜里生意最好的就数这天了,林水森可不想放着花花绿绿的钞票不赚。 很快,百乐门夜总会再一次热闹非凡,小姐们来了,自然就通过电话找自己的熟客过来捧场,临海区的****们早就按捺不住了,纷纷又涌向夜总会。门口的门童开门都开到手软,收小费收到笑掉牙。 林水森还是老习惯,又到他习惯去的二楼vip房里,推开阳台门,开始俯瞰自己夜总会里如织的人流,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查我?没那么容易!老子舞照跳,歌照唱,小姐照样上,奈我何呀? 忽然想起安秋岚带队灰溜溜离开的情形,他忍不住呵呵傻笑起来。 然而十几分钟后,林水森的笑容就彻底凝固在脸上,他看到一队人从大门进入,一个个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机关干部,再定睛一看,大吃一惊,竟然是一个多小时前碰了一鼻子灰离开的安秋岚他们。 糟了! 他暗暗在心里叫了一声,忽然想起三楼才是重点,顾不得自己的老板身份,慌慌张张冲出vip房间的大门,扯过一个服务员就问:“你们经理呢!?” 那个男服务生显得很茫然,他端着水果盘经过这里而已,至于经理,鬼知道在哪? 林水森看着男服务生糊里糊涂的模样,气得一跺脚,松开手飞奔向三楼的通道。三楼的情形他一想起来就害怕,可以说,上面现在几乎每一间房里都在现场直播男女近身肉搏的动作片,许多客人此刻估计正围着一条浴巾搂着浑身无寸缕的女妖精在吧台上对饮呢! 完了完了! 林水森觉得自己一瞬间就孙猴子上身了,三步并两步就窜到了那扇通往三楼的铁闸门前,掏出钥匙抖抖索索去开门,却怎么都打不开,手上钥匙圈里的钥匙怎么每根都差不多的样子!? 我操!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钥匙,还一边说:“我记得是这条……” 林水森以为是自己的二楼楼面经理到了,忍不住骂道:“人都死哪去了?综治办又来了!火烧眉毛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等转过身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从他手里拿走钥匙的不是别人,正是临海区政法委的副书记、综治办主任安秋岚。 安秋岚很认真得翻看着钥匙,找到其中一根查到钥匙孔里,啪一声开了锁,很高兴地说:“林老板,我说了是这一根嘛,没错吧!” 林水森脑袋里一片空白,想不出怎么回答安秋岚的话。他太清楚,如果在三楼当场抓到一些正在赤身相对近距离肉搏的男女,会有什么后果。 在内地做生意,他学会了一条道理,可以不守法,但是不能不懂法。二楼的有偿陪侍没有什么明文规定说是违法违规行为,就算被抓到了,顶多和临海区打打口水仗,可是三楼…… 罚款是次要,主要是《娱乐场所管理办法》里明文规定,涉黄的娱乐场所除了罚款外,可以勒令停业三至六个月。如果真的要停业,自己近千万的投资就打水漂了。 其实林水森也是一时急糊涂了,在安秋岚进了大门的一刹那,他这场厄运就已经不可避免。陈永太早带着一对人从后门涌了上去,毫无防备的三楼桑拿部乱作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那些****客们顿时炸开了锅。其中一些甚至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推开怀里的女人,推开窗户就想爬出去,生怕被逮个现行。 可是一切都晚了。陈永太经过第一次临检,早恨得直咬牙,带着几个人上去就将那些想爬窗逃跑的****客们抱腰就摔倒在地,浴巾掉了,就成了五脚朝天的模样。 最毒的是,陈永太这对人,居然还有个干部拿着个相机,抓到现行就咔嚓,一路咔嚓来一路咔嚓去,咔嚓得那些****客们心惊肉跳,连死的心都有了,一个个顾头不顾腚,再也不管身上一丝不挂,头埋在双手里,死活不肯抬头见人,作做鸵鸟状。 等混乱稍平,把百乐门夜总会里的小姐和三楼桑拿浴场里的技师和****客们都带到三楼大厅里集中时,一清点,居然多达三百多人。 陈永太拿个本子统计了一下数据,向林安然汇到了一下战绩,光当场在桑拿房里抓到的野鸳鸯就达十二对,在浴池房里抓到的男女混合双打选手就多达九对。 最镇 定的数9号房某男客人。被逮着时,他正在女人身上驰骋沙场,举枪挥杀之际,身下那团白肉咿咿呀呀叫得地动山摇。见有人闯进来,哥们面不改色,很淡定说:“就好了,你们等一会儿,天大事等老子爽完再说!” 第91章似是故人来(一) 求推荐、求收藏啊! —————————————————————————————————————————————— 临海区的政府办公大楼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同时对三百多号人进行讯问、羁留、处理是在场所有人都没尝试过的,幸好早有准备,但还是显得有些乱。 有一条原则是要坚持的,男女必须分开带走并羁留,以免串供。三到五楼的所有会议室,都用来关押女人,一、二楼用来关押男人,每个会议室由八人担任看守,光是这里就用掉四十人;每两人一个询问组,十个询问组用了二十人,剩下的人全部作为机动使用。 林安然虽然也在派出所待过一段时间,但是对于一次审讯这么多人,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不过还好,人员、场地都和安秋岚商议得比较周密,除了临海区综治办自己原有的五间办公室,还借用了走廊对面民政局的五间办公室,十组人一起开动,效率还算过得去。 但是要将三百人审讯完毕,即便是半小时一个,十组同时开动,也要马不停蹄工作十五个小时,可算得上高强度劳动。若碰到几个耍赖摆横不配合的,还要浪费更多时间。 林安然对此早有预案。针对那些唱k叫小姐的客人和坐台的小姐,只要愿意缴纳三百元押金,可以进行快速询问,然后离开。 所谓快速询问,只需要简单询问个人的资料,然后问对方承不承认付钱叫小姐进行有偿陪侍活动等几个简单的问题然后签字画押就能搞定。 三百块不算多,能到夜总会消费的人,谁又在乎这点钱?于是很快就有一大群人愿意接受,有的甚至还为自己相熟的小姐也交了钱,办了相关手续,吹着口哨又出门哈皮去了。 一个小时后,三百人成了两百来人,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两百多人里又走了几十人,只剩下一百来号人。 其实对二楼卡拉ok包房里的那些小姐和客人,本来带不带回来讯问都无所谓。但这次既然是有意针对百乐门夜总会,就必须是彻底扰乱他的生意,带回来走一遭,不但能让这些客人心惊胆战一番,他们在那里消费的酒水食物都不会再买单,林水森的损失会提升到最大。 收取三百元的押金,这里也大有学问。之所以叫押金,就因为有偿陪侍还是灰色地带,如果林水森真的要跑到市里去打口水仗,上级过问起来,可以解释是当晚人多工作量大,为了更好更效率完成主要的取证工作,先 登记一下资料,让人先回去,为了让他们日后配合调查,所以收取押金。 押金嘛,是可以退还的,又不是罚款。 可是,能出入百乐门夜总会的人,又有几个愿意为了三百元押金跑到政法委要求退款的?何况在那里消费的,估计很多是国企甚至行政机关的工作人员,谁想丢这个脸?能出来就已经偷笑了,还回去撕破脸皮?真有这种白痴,直接发个通报给他单位,够他喝一壶了。 说白了,这笔钱只进不出。 剩下一百多号人的时候,林安然加快了讯问速度。他的焦点是三楼抓获的那二十一对真枪实弹上阵厮杀的男女混合双打选手,其他的不过是顺手牵羊而已。 看到还有好几十个涉及有偿陪侍的客人和小姐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又让人去各个会议室里宣布了一个决定:“对不愿意缴纳或者缴纳不起三百元押金的,也可以通知家属来领人。” 听说让家属来领,不到二十分钟,人又少了一半。许多背着老婆出来偷腥的男人听了这个消息马上老实了,纷纷举手愿意配合工作,立马交钱走人。 林安然再到楼上看了看,除了那二十一对重点对象外,涉及有偿陪侍范围的,只剩下五六十人还没离开。 林安然拿过登记本,一个个翻看,心里慢慢有了数。这些人,问了话最好还是关押到派出所里去,办公大楼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羁留室,人混杂在里头,出了什么幺蛾子可不好解释。 但是,联系派出所必须由安秋岚出面,他是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分局那边只要给黄大海汇报一下,估计不成问题,这个事前也是商量好的了。 走到安秋岚办公室门前,就听见里头林水森的声音。 “安书记,我做点小生意不容易,你何必这么为难我呢?” 安秋岚还是客客气气,不温不火:“林总,看你这话说的。我是政府工作人员,在其位,谋其政,临检你的夜总会,也是我的工作,不能说是我为难你嘛。你要是合法经营守法做事,我就像为难也为难不了呀。” 接着是杯子挪动的声音,又听到安秋岚说:“喝水,喝水,不急不急。” 林水森长长叹了一声,说:“我能不急吗?我就明说了,你们这是神仙打架,我小鬼遭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临海区和市里面的矛盾,我又不是瞎子!真晦气!不就是想做生意赚点钱吗?你们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林 安然听了替林水森惋惜。说实在,林水森这人为人是有点儿嚣张,但是在这件事上确实是如他自己所说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其实他自己也有点责任,在刘小建让他到开发区注册缴税的时候,他就应该觉得这里面不寻常,一个商人怎么连这点敏锐性都没有? 想到这里,又想到刘小建。这人办事也是少根筋的主,从他当初跑到安置办打着刘大同的旗号给林安然下绊子就知道,这人做事从不考虑周全,想到什么做什么,和他一起混,迟早也是被他害死。 往往很多人都想巴结领导子女,可只有很少数人衡量过衙内们哪个值得结交,那些不值得结交。和聪明的衙内们交朋友,自然是受益无穷;和一些愚蠢的衙内称兄道弟,到头来往往吃亏的是自己。出了事他先溜掉了,自己就成了替罪羊。 现在的林水森,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只替罪羊的角色。 第92章似是故人来(二) 林安然抬起手,敲了敲门。 “进来。” 推门而入,林水森歪着脑袋,看见是林安然,忍不住站起来,又成了祥林嫂,诉苦道:“林股长!我没得罪你呀,当初我开张还请了你朋友尚科长来捧场,你不也来了吗?怎么才多久啊,就翻脸了?” 林安然呵呵一笑,说:“林总,你莫急,坐下再说。”他心里知道这次所谓的临检,包括他自己也不过是个棋子,李亚文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要对付的根本就不是林水森,而且更不想让林水森的夜总会办不下去,而是针对刘大同和刘小建,还有交到了开发区的那份税收。 又安慰林水森道:“我人微言轻,也说不上什么话,你还是同安书记好好谈谈,相信事情会得到妥善解决的。” 林水森见他笑得意味深长,心里马上就亮堂了。他不是蠢货,这年轻的林股长显然是在暗示什么,都不把这次临检出来的事情叫做“案子”,直说是事情,还说什么“妥善解决”。 心想: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税收归属问题?这才是关键!唉——事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答应看来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反倒淡定下来。于是不再说话,坐下来捧着茶杯默默喝茶。 林安然将联系派出所的事情汇报安秋岚,安秋岚一口答应下来,说由自己出面联系,办妥了会告诉林安然是哪几个派出所。 临了,又拉着林安然的胳膊,将他扯到房外,关上门,低声说:“明天我就不来了,你在这里主持所有工作,有事就电话通知我,我明天呼机、手机都不会开机,你直接打到这个电话找我。”说完递给他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 林安然点头道:“可以。” 安秋岚又交待说:“关在派出所里的这些人,你让民警有什么事直接通知你,想通了,愿意交罚款,就让你过来办手续。你待会去告诉那些参与卖。淫。嫖。娼的人,如果超过三天不缴纳罚款,根据规定可以送去拘留或者劳教。” 根据人大在九一年做出的相关规定里,对这类事情处理相当严厉,严重的可以根据国家《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三十条的规定,进行拘留十五日甚至送劳教。而罚款,规定在五千元以下,他估计大部分人绝对会选择罚款,没谁愿意到劳改所那种地方待上一年半载的。 而对于林水森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既然坐实了他的夜总会有这种涉黄的问题,根据相关的规定,他也一身 的麻烦,严重的甚至可以判刑。目前来看,将税收交回给临海区是唯一的出路。 至于明天安秋岚不会再来,并且关手机关呼机,林安然也多少猜出了点他的心思。 华夏国是人情社会,如果安秋岚不关机,他会被人呼爆,手机会被人打爆,明天等这些人往外打电话求救的时候,来讲情的人会更多。谁都有朋友,谁也难免有人情债,特别一些不想得罪的人,更是不愿意正面接触,干脆装疯卖傻找个地方躲起来,刚才安秋岚给自己的电话号码,估计是某宾馆的。 林安然不由暗笑,当这领导,也不容易,有时候也跟做贼一样,该躲还是要躲。 他还是很好奇林水森怎么处理,于是问道:“那林水森……”他指指办公室里,说:“他怎么处理?” 安秋岚说:“放了他,等会我和他谈完就放他走吧。呵呵,他家大业大,跑不掉,明天我估计他就会找到刘副市长,到时候由得他们领导自己商量去吧,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林安然忙了一晚上,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听他说任务完成,心里也是一松,笑道:“那就好了,总算办妥了。” 安秋岚笑道:“小林你的表现我很满意,而且李书记也很满意,我看六月份的党校后备干部培训班少不了你的指标,你提早准备准备吧。另外,告诉其他同志,今晚加班和罚款提成,到时候我会让陈英他们做好表格,统一发放。” 今晚罚款肯定是颇丰了,即便是出动的人多,按照这种治安案件罚款提成10%的原则,也是大一笔钱了。 他离开安秋岚办公室,上到五楼的会议室,现在人少了很多,人员都统一集中在五楼的会议室里,找到几个街道的综治办主任一问,都说笔录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一看表,已经是凌晨的两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林安然来的时间不长,和基层的综治办主任不算熟悉,这些人第一次认识他也只不过是在收到他的任职通知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今晚通过这场异常出彩的临检,大家伙算是认识了这个人物了,都说林安然这人不简单,年轻、能干。 见他打哈欠,都上来套近乎,林安然掏出香烟,大家见状也纷纷抢着掏烟,择优取用,吞云吐雾起来。 抽完一支烟,林安然进了会议室,对剩下的被羁留人员宣布了安秋岚的决定。听说三天内不缴纳罚款就有可能拘留或者送劳教,有些胆小的小姐吓得顿时呜呜哭了起 来。 骚动的人群中,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映入眼帘。那女子低着头,长长的乌发披在身前遮住了脸蛋,穿着很普通的牛仔裤和白色的短袖衫,仍掩盖不住傲人的身材,但看起来又清雅素淡,和周围浓妆艳彩打扮妖娆的小姐大有不同。 林安然忍不住想到:是谁?他下意识翻开人员的等级名册,细细看了一遍,没找到什么熟悉的名字。 虽然这么想,但平常和王勇、尚东海经常混夜场,估计是那个场子里见过以面的姑娘也说不准,这么想着,也就没作停留,一步步慢慢走出会议室。 到了门口,脑海里那团迷雾忽然被一道闪电划过。 是她! 怎么会是她!? 林安然怎么都不敢相信,他返过身来,急急忙忙又回到了会议室里。 第93章人情 守在会议室里的值班干部看到林安然又急急脚回来,感到很意外。没等他开口问,林安然指指那个穿着牛仔裤白短袖的小姐,问那个干部:“这个女的问过话没有?” 值班干部瞅了几眼那个小姐,翻翻手里的登记名册,摇摇头说:“没有。” 林安然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这个会议室的人员是由这位值班干部登记的,问别人他或许没印象,但问这个女的,他马上答道:“叫余小雯。”嘿嘿笑了一声,又压低声音道:“这女好漂亮,当小姐真可惜,今晚我看最漂亮就是这个女的。” 余小雯? 林安然心里登登跳了一下,赶紧交待:“把她叫过来,我亲自审问。” 值班干部显然很惊讶,继而又自作聪明,连声道:“好的,林股长。”说罢走到人群面前,指指低着头往后躲的余小雯说:“你……嗳,说你呐,余小雯,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过来,集中在她身上。余小雯浑身触电一样抖了一下,经不住值班干部的催促,艰难地一步步挪到前面。 值班干部指指林安然的方向,作了个手势:“领导要找你问话,出去吧。” 走到林安然面前,余小雯还是把头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小半张脸,白生生的,嫩得能掐出水那种。 这女的是谁,林安然已然猜到八九分,可还是不敢相信,上前两步侧过头去向看清楚余小雯的脸,没想到余小雯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顿时往后退出两步。 值班干部又嘿嘿得笑,笑得意味深长,笑容里堆满了说不出的****。说:“林股长,人交给你啦,有眼光!” 林安然听了值班干部的话,知道他是误会了。在综治办也好,在公安局里也好,只要抓嫖抓赌,多少会遇到一些香艳的故事。审讯问话一般都要求双人,但是遇到人手不足,抓到的人太多,又赶时间的情况,治安队员要披挂上阵进行单人审讯,然后将讯问人写作两个,一般是写值班民警。 由于是单人审讯,许多事情就颇出乎外人想象。做皮肉生意的女子本来就没什么下限,到了单对单审讯,为求脱身,许多更是极尽魅惑勾引之能,往往一场严肃的讯问做下来,到最后发展成一场旖旎香艳的肉诱大戏。讯问做完,本来应该对立的双方成了猫鼠联盟,事后甚至发展成为各取所需的苟且男女。 这种事情在九十年代初期并不鲜见。林安然在南路派出所工作 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位。 当时派出所接到举报,突查火车站附近一个小旅馆,那个小旅馆位置偏僻,藏在小巷子里,相对许多在路边的旅馆并无任何优势,却每天客人盈门生意爆棚。一查才发现其中奥妙,老板容留了二十多个省外女子在那里做皮肉生意,每次五十元,老板抽佣十元。 当晚值班人数有限,所有讯问取证皆采取单对单的方式,由于缺乏法律意识,没谁对这种讯问提出任何质疑,况且被人抓了现行,早已是心惊胆战只求脱身了事,哪还敢去计较这些鸡零狗碎的小节。 按照相关规定,这种事情可以对案子双方每人罚款五千元以下,而派出所的做法往往是一开始就咬定五千元不松嘴,从未试过开低价。 其原因有二。一是能罚高价绝对不罚低,毕竟这类嫖娼案子的罚款有10%提成,其中线人10%,执行抓捕的10%,剩余80%缴纳财政,由财政返拨给派出所作办案经费。降低了罚款额,就是降低自己的收入,所以派出所是不愿意的。 二是为了防止别人讲情。谁都有朋友,往往人抓回来没半个小时,说情的电话就蜂拥打进派出所或者派出所领导的呼机、座机里,其他说情的还好办,最怕就是上级领导说情。面子是一定要给的,怎么给? 如果定价一开始就按照最低的来,要给人情只有不罚款放任,这样就会违反规定。但不减少罚款数额,领导就可能不满意,觉得你没给他面子。 减太多当然是不行的,如果减得太多,会严重打击办案人员的积极性,每次辛苦抓人回来你给轻轻放过,以后谁还为你干?所以,公安系统内部对说情都有个默契,甚至在党委会上讨论定下一个调调,允许讲情,市领导减多少、市局领导减多少、分局领导减多少、派出所领导减多少都有个量化的规定,基本都有默认的潜规则在里头。 假如一开始罚五千,领导说情减少两千,那么还能罚三千。如此一来,减得又不算少,罚得也不算高,办案人员和上级领导之间都会满意,找到了平衡点,双方都能皆大欢喜。 话说回来,五千元在当时算是一笔不小的价格,而且一般女的都死咬不愿意出钱,她们宁愿送去劳教所关一年半年,也不愿意缴纳这笔数额不小的辛苦钱。因此,一般都让男嫖客的付,俩人就是一万元整。谁让你管不住自己下半身来着? 由此可见,当时嫖娼被抓的人,心里是何等沮丧心惊。 林安然当时 审讯的是一个年近二十来岁的女孩,生得白白净净,微胖,但是面容姣好,身材丰满,一对车头灯大得让人吃惊,颇有些睥睨众生的味道。 审讯刚开始,个人资料和情况还没问完,那个女的就已经将两人本来相隔一米多的距离拉近了一大半,几乎挨着林安然坐了。 当问完个人资料和情况,那女的一对大货车等级的车头灯已经顶在林安然的手肘上,话音也越来越嗲,每说一句话都夹杂着一点猫叫春似的颤音,那双大奶子上的两颗红葡萄硬梆梆摩擦着林安然的肌肤。 当时是夏天,林安然穿的是短袖,手肘上没遮没掩,从皮肤上传来的那种感觉清晰无比,心想这女的估计连内衣都没穿。 幸好后来何卫东审讯完了其他人过来帮忙,才算给林安然解了围。 如今看来,这位街道的值班干部也是个老手,对讯问这种案子的个中三味深有体会,看到这林股长年纪轻轻,现在又是夜深人静,莫不是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想找个漂亮的姑娘揩揩油了。 见他笑得猥琐,林安然又不是傻瓜,顿时明白他的心思,苦笑摇摇头,想想还是没跟他解释。 有的事情,解释就是掩饰,而且这种事情在这一行根本算不上事,犯不着去郑重其事解释一番。 他没再说活,朝那个长发女子招招手,转身出了会议室。 值班干部笑嘻嘻对那女的说:“还愣着干嘛,跟我们林股长去问话呀!”心里却想,这林股长看来也是个吃腥猫,真他妈会选,那么多人里,偏偏挑中了这个最漂亮的!一时间竟大为失落,觉得自己今晚怎么这么倒霉,做了看守人员,没做讯问人员。 带着长发女子下到一楼,林安然转入自己的内勤室,内勤室里面还有一间小档案房,用来存资料档案的,有张桌子和椅子,可以作为讯问场所。 内勤室里已经有两人在开展审讯,见林安然进来,赶紧打了个招呼,问啥事。 看到林安然身后的女孩,又一愕,一时没猜到意图。 林安然冲两人摆摆手,说:“我也帮帮忙,加快下审讯速度,大家早点回家。” 此时已经是两点多快三点了,大家都很累,林安然这么说,在情在理,可是他一个人讯问,显然是违反规定的。不过好歹人家是综合股的股长,也就懒得深问,都是混体制内的老油子,谁会那么多嘴讨没趣? 进了档案室,林安然往椅子上一坐, 把口供纸往桌上一丟,示意长发女孩坐下。 等她坐下了,依旧是老样子,故意低着头,让长长的头发遮住自己大部分脸。 俩人默默无语,林安然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很久没有移开,手里的圆珠笔翻来转去,心想怎么开这个口。 “唉——” 过了将近两分钟,林安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语气轻柔,说:“余嘉雯,我知道是你。” 长发女浑身一震,双手迅速捂住脸庞,一声压抑的哭声从指间渗出。一颗豆大的泪珠啪嗒滴了下来,砸在牛仔裤上,渗进去,散开来,像这个自己想掩饰却怎么都掩饰不了的事实。 第94章身世 幸福的人大体相似,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列夫。托尔斯泰。 余嘉雯的眼泪让林安然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他宁愿面对枪林弹雨,也很不情愿对着一个抽泣的女孩。 尤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如果说女人的眼泪是一种武器,那么武器的威力则会和她的样貌挂钩,越是漂亮,威力就几何级增长。 人在悲伤的时候总需要一个宣泄口,林安然不想打断余嘉雯的宣泄,任由她哭,反正门是关上的,外头听不见,而且余嘉雯只是低声抽泣,并不是放声痛哭,不会招来什么误会。 他能做的,只是在旁边不停递纸巾。 足足哭了半个小时,余嘉雯总算收了声。 林安然递过最后一场纸巾,摊摊手,耸耸肩,用开玩笑口吻说:“其实造纸巾的工厂老板应该最喜欢你们这种爱哭的女孩子。” 这个玩笑明显烂透了,余嘉雯根本没笑,只是一味拿着纸巾抹着眼角。 林安然耐心地等着,目光在她身上溜达。终于让他发现余嘉雯一个小小的瑕疵,她的手有些粗糙了,手掌上微微有些茧子,虽然皮肤很白,可是看起来却没脸蛋那么嫩。 等她抹好了泪。林安然又问:“你不是在伊甸园里兼职吗?怎么到百乐门当小姐了?” 余嘉雯不吭声。 林安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好的耐性,又问:“我在伊甸园里见不到你,以为你辞职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为什么去当小姐?” 余嘉雯依旧低头做着闷葫芦。 林安然这回有些生气了,要知道,没谁会像他讯问这么客气了,若不是对这女孩子第一印象很好,也不会浪费那么多口水在这里和她磨叽。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对我说,可以换人。” 林安然作势欲走。 余嘉雯终于动了,整个人惊得仰起头来,手伸过去一把抓住林安然的手腕,说:“不要换人!帮帮我好吗?!” 抓住林安然手腕的那只手,微微在颤抖,林安然明显感觉到她的害怕和恐惧,还有无助,另外,她的手果然是最不完美的地方,有些粗糙。 但是,余嘉雯的脸却美得让人心悸。在伊甸园第一次遇见余嘉雯的时候,她穿的是服务员的制服,而且灯光暗淡,许多细节没有看清。 对于丑女来说,昏暗的灯光能然她变得漂亮;但是对于一个 本身就极度漂亮的女孩子来说,昏暗的灯光有时候反而会掩饰了许多让人心动的细节。 余嘉雯的眼镜很大,很有些漫画手册里的女主角的味道,大得有些夸张,但却很清澈、澄净,仿佛一潭清泉,让人忍不住低下身子,掬上一捧。 典型的瓜子脸,高而小巧的鼻子,不大不小的嘴巴,唇上没有涂抹唇膏,却像初开的粉红玫瑰,粉粉的,嫩嫩的,润润的,仿佛每一道唇纹都会说话,念着让人着迷的咒语,看了就不想移开。 由于她是坐着,林安然居高临下,从短袖衬衫上的领口处看见一抹让人心醉的雪白。 肤白胜雪、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也不过如此吧? 余嘉雯带着点哭腔,说:“我真的走投无路,只想赚点快钱给我爸爸治病,求求你帮帮我,礼拜一我还要上学,如果这事学校知道了,我会被开除的。” 林安然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说:“你先把事情缘由仔细告诉我。”他顿了一顿,竖起食指,指着她说:“别向我说假话。” 之所以这么说,林安然是有经验的。欢场上的女子,往往谎话连篇。和所有第一次接触这类女子的年轻人一样,林安然最初也很好奇,为什么有人愿意走上这条声名狼藉的路。在南路派出所工作的时候,林安然会通过讯问的时机,饶有兴致打听她们背后的故事。 就像托尔斯泰说的,不幸的人总有各自的不幸。每一个小姐背后也有个一段悲惨的身世,从父母双亡到亲人染病,从被拐骗到自愿,从天灾到人祸,林林种种,起初确实大大刺激了林安然的同情心,让他对这类女孩的遭遇感到无比同情。 不可否认,这些故事集中起来可以写出另一部《悲惨世界》,但是再好的名著,一而再,再而三复制也会烂大街。随着时间推移,林安然发现她们口中的故事相似程度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神奇,渐渐就生出了疑惑。 后来他把自己的迷惑告诉何卫东,后者哈哈大笑,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叠身份证、欠条,说你小子太天真了,这也能信?于是开始一张张身份证、欠条拿出来讲解背后的故事。 这些身份证和欠条都是何卫东当年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留下的,这些证件的主人有的是在火车站被偷了钱包没钱回家的,有的是被拐骗来到滨海卖身的。 刚参加工作的何卫东也曾经被他们的故事打动,在微薄的工资里挤出人民币施以援手。在收获了许多溢美之词后,这些身份证、 借条的主人无一不是消失无踪,让何卫东大为懊丧,从此不再相信这些悲惨故事。 每一个人都曾年轻过,每一个人也都曾天真过。 当同情心被欺骗、滥用、透支之后,世界不可逆转的越来越冷漠。 余嘉雯的家在城关县太平镇上,家里有父母和一个弟弟。一家人靠着父亲在镇政府当公务员的微薄工资来糊口,母亲在镇上中心小学当代课老师,帮补家用。 以往的日子虽然清苦,可还算充实。余嘉雯学习成绩不错,但是到了考高中时,还是毅然选择了市财政中专。如果考上国家计划生,不但学费可免,还能早点出来工作,帮轻家里负担,让弟弟有个更好的前途。 可是天总有不测风云,余嘉雯的父亲两年前查出有心脏病,做了一次大手术后,已经是家徒四壁。虽然医疗费用能够报销部分,但是自己还是要承担一些,许多进口药品又不能报销,加之太平镇是滨海市最落后的地区,穷得叮当响,财政收入极为匮乏,有时候药费拖了很久都没着落。 这种情况让余嘉雯原本清贫的家庭雪上加霜,她也一夜之间学会了自立。利用晚上时间到伊甸园兼职,就是为了给自己赚伙食费。读了两年中专,余嘉雯愣是没往家里要一分钱,都靠自己打工赚取。 可是一个多月前,父亲的病情再一次恶化,急需在做一次手术,需要一大笔钱。亲戚里能借的都借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资金缺口还有一万多元。余嘉雯不忍心就这么放弃父亲,也不忍心看母亲整天独自流泪,一咬牙,到新开业的百乐门夜总会当了小姐。 陪一晚酒能赚一百元,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极为丰厚的报酬,如果碰到客人开心,打赏多点,一个月下来四五千块没什么问题。两个月就能解决父亲的手术费,无论怎么看,这条路都是她唯一的选择。 这个故事和林安然听过的无数失足女的故事都很相似,但他还是选择相信眼前这个女孩。他觉得余嘉雯的眼睛是那么清澈,有着这么清澈眼睛的女孩子,绝对不会骗人。 林安然忽然想帮帮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可是,正如何卫东曾经对他说的,这个世界那么多需要帮的人,你能帮几个?你又能帮几个人到底?帮得了一次,两次三次呢? 他没有选择给余嘉雯做口供,而是先到了安秋岚的办公室,要帮余嘉雯,首先第一步就是让她免受处罚,以免惊动财校。 安秋岚还没走,林水森却已经离开了。安书记今晚的心情大好,事情办的很顺利,林水森也是挑通眼眉的人,自然是明白怎么将这事情收尾,俩人在办公室里谈得很是顺利。 见了林安然进来,安秋岚示意他坐下,问:“小林,有事?” 林安然不想绕弯子,直奔主题道:“安书记,抓回来的小姐里面,有个是我认识的朋友,想讨个人情,放一马。” 在政法系统里,人情是谁都回避不了的事情。人情的份量和大小,往往跟这个求情的人的位置和身份有关。无论哪个派出所,或者哪个执法机构,内部都有不成文的规则,一些不违反法律原则的事情,都有讲情的余地。 临检百乐门夜总会一共抓了三百多人,重点却非二楼那些有偿陪侍的坐台小姐,三百元的罚款不过是做做样子,没谁会放在眼里,安秋岚当然不会为这点小事为难自己的得力助手。 于是笑道:“怎么?相好?” 现如今,许多公职人员和这些欢场女子或多或少有些交往,这是公开的秘密。 林安然摇摇头,说:“是一个朋友的朋友,算认识吧。人还在读书,家里也穷,一是缴纳不起罚款,二来也怕学校知道……” 安秋岚扬了扬手掌,做了个手势,打断林安然的解释,说:“今晚你是负责人,怎么处理自己把握,信得过你。” 言下之意很清楚了,即便林安然放多少个,都没问题,只要不过分。这算得上是最高的信任度,意思就像那位伟大领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办事,我放心。 林安然说了声谢谢,也不愿意再耽搁,起身便走。 安秋岚忽然叫住他,目光在林安然脸上停留了片刻,说:“小林,跟这种女人打交道,自己注意点,吃东西记得揩净嘴巴。” 林安然知道他误会了自己和余嘉雯之间的关系,但也不想解释。 许多东西,根本不需要解释,做好就是了。有时候越解释,反而越麻烦。 他再次说了声谢谢书记,退了出去。 第95章帮人帮到底 回到办公室,余嘉雯情绪明显比刚才要好,已经不哭了,静静坐在那里绞着手。 林安然回到自己位置上,说:“你可以走了。” 余嘉雯没动。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你放心,不会通知你学校,这事我管着,跟领导说过了,对你不予处罚。” 余嘉雯抬起头,脸上表情很复杂,又惊又喜,又有些不敢相信,其中还参杂了一些感激,想说些什么,可是半天没说出,俩片嘴唇翕动了半天,断断续续说:“谢谢……这个……真的太谢谢……” 林安然埋头在登记本上划掉余嘉雯的名字,又改动了总人数,这才抬起头,放下笔,交叉着手掌放在桌上,定定看着眼前这个才刚刚十八岁的女孩,一字一顿道:“不用谢我,但是,别再回百乐门。记住!” 余嘉雯脸色一红,头又低了下去。 林安然说:“我给你楚楚姐打个电话,你还是回伊甸园上班去吧。告诉我个联系方式,办妥了我通知你。” 余嘉雯慢慢站起来,走到林安然桌前,拿过笔,刷刷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林安然接过来一看,问:“你的电话号码?” 余嘉雯脸色微微红着,答道:“是我们学校一个小店的电话……” 林安然明白了,估计是小店老板接了电话会喊寝室的女孩子接,点点头嗯了一声,看看表,已经三点多了,说:“你还是在这里等等我吧,深更半夜的,一个女孩子回去不方便,等会我送你。” 让余嘉雯坐在办公室里等自己,林安然出了办公室,碰上正在走廊上的安秋岚,后者见了他便说:“讯问笔录都做好没有?” 林安然说:“都做好了,估计有些手尾,半小时可以做完。” 安秋岚满意地说:“办妥后,把他们都送到派出所去,明天你回来办公室里坐镇,找我的一律说不知道在哪。”说罢递过去一张信笺,又说:“这里是四个派出所的联系方式,你待会将剩下的人都送到这里羁留起来,等我通知放人。” “行!”林安然拿过纸片,看到其中居然有南路所万彪的联系方式,心想也好,这小子估计今晚值班,待会搞定了出去吃点东西,自己也饿得慌。 安秋岚走后,一直忙到将近四点,各组的讯问工作才告完毕。林安然留下二十人押送羁留人员,然后让余嘉雯继续待在办公室,领着大家把人员一一送到指定的派出所。 最后一站是南路所,果然是万彪在值班,居然还没睡觉,说是火车站广场那边夜里有点小案子,折腾了一宿。 俩人寒暄几句,林安然说:“你饿不饿,饿的我待会来找你吃东西。” 万彪看看时间,觉得再睡觉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弄不好刚睡着又得让上班的人吵醒,便道:“好吧,我在所里等你,你等会来找我吧。” 林安然办妥手续,让大家各自回家,自己开车大黑鲨回了区府。自从王勇辞职不干警察之后,他的大黑鲨就送给林安然上班用,自己开皇冠了,说是丢在那里估计也是被父母丢到工地给人用,不如给林安然代步。 到了区府,回到办公室里,轻轻开了门,余嘉雯居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长发从肩头垂落,缎子一样柔顺服帖。黑色的头发和嫩白的皮肤辉映,有一种视觉差别相当分明的美丽,长长的睫毛上还有些湿润,鼻孔轻轻翕动,胸脯微微起伏。 林安然原本想喊醒她,却忽然不忍心打破这份如画般美丽的恬静。 他蹑手蹑脚回到办公桌旁,将登记本上的人员梳理了一次,在备注上写上关押的所在地,这才抬起头来,舒展了一下手臂,伸了个懒腰。 余嘉雯忽然微微一动,醒了过来,见林安然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林安然说:“走吧,我先带你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学校。” …… 万彪看到林安然带了个美女过来找他,开玩笑道:“女朋友?”然后开玩笑叫余嘉雯嫂子。 余嘉雯脸又红了。 林安然说:“别闹,不是我女朋友。人家才十八岁,是个小妹妹,你嫂子嫂子把人叫老了。” 万彪说:“不是嫂子那我就有机会咯?妹子,你说是不是?” 几个人和派出所值班的几个同事一起找了个通宵营业的大排档,林安然和南路所的人再熟悉不过,大家都有说有笑,相互寒暄。 一直到早上五点多,天蒙蒙亮了,这已经不能算宵夜的宵夜才算吃完。 林安然看看表,说:“呀,都五点了,我今天看来要在办公室里睡了。” 万彪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呀,附近旅馆很便宜的,要不要我给你在辖区宾馆开个招待房?” 派出所的招待房一般都是开来办案用的,不过也没谁真的守那个规矩,偶尔 也会因私开房,签个字便是。 林安然笑着指指他,说:“才转正当了几天警察呀,怎么就变得这么油腔滑调的。” 说罢向众人道别,带着余嘉雯开车赶回学校。 送完余嘉雯回到办公室,林安然困得眼皮直耷拉,在沙发上支起个小床,倒头便睡,才睡了三个多小时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接下来的整个早上,办公电话都没停过,无一例外都是找安秋岚的,林安然知道这些都是说情电话,于是按照事前商量好的,说今天没看到安书记,不知道去哪了,让这些人打他手机试试。 这些人无一不是焦急说安秋岚的手机根本打不通,林安然自然知道其中猫腻,装无辜道:“找不到安书记我也没辄,我可没权决定怎么处理,你们还是要找到领导,领导说行,我就没问题。” 将近中午,忽然接到尚东海的电话。林安然抢着说:“海哥,说情呢吧?” 尚东海笑道:“没办法啊,你们这么一动,我早上电话都爆了,关系不好的我都推了,实在有几个面子上抹不开的,只好打电话给老弟你了。” 林安然又困又累,实在没功夫再绕弯子打哈哈,直接开门见山:“说嘛,要讲几个人情?哪几个?” 尚东海报了俩个人的名字,又说:“俩个不为难吧?” 林安然说:“没事,小事一桩,这两个是有偿陪侍的,简单,我去一趟派出所,办个手续放了就是。” 安秋岚和林安然早有协定,这些有偿陪侍的,本来就可抓可不抓,怎么处理由林安然自己把握。但是三楼那些被抓现行的,要处理就必须经过安秋岚同意。 尚东海听了很高兴,毕竟这让他在别人面前也有面子,而且别人也承了他的情,官场上的人情,肯定要还的。 他说:“你要不是太忙,晚上我请吃饭,让讲情那家伙来买单。” 林安然笑道:“我现在累得半死,你就是送龙肉给我吃,都不知道味道了。” 尚东海说:“上吊也要透口气,死也不能这么赶,又不是赶着投胎。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我去找你,你在办公室吧?” 林安然只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只好答应下来。 忽然想起余嘉雯的事情,赶紧叫住尚东海:“等等,先别挂,有个事问你。余嘉雯家里是不是很穷?父亲是不是有病在身的?” 尚东海奇道:“怎么忽然问 起她来了?都辞职差不多一个月了。” 林安然将昨晚的事情告诉尚东海,后者听了大为吃惊,也连声说可惜可惜,真糟蹋了一颗好白菜。 林安然说:“我只想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尚东海那头沉默了一阵,显然是在问身边的人,估计楚楚就在身边,过了一会才回话:“你楚楚姐说,好像是真的,这丫头家里确实出了点问题,怎么?想英雄助美?” 真要帮余嘉雯,要一万来块,林安然自己都没那么多钱,要钱只能找王勇借,虽然王勇绝对会借给自己,但为了一个才见过几次面,连朋友都谈不上的女孩子到底值得不值得? 可是一想到余嘉雯无助的样子,血管里某些东西又急速奔流起来。 他对尚东海说:“帮可以帮,也要弄清楚先,今晚我带她出来吃饭,你看看值不值得帮她。对了,你伊甸园那里还缺人不?缺人我让她回那里去上班。” 尚东海哈哈笑道:“行,反正确实还缺人你让她回来上班吧,工资我从优。” 第96章自尊与现实 挂了尚东海的电话,林安然在办公室沙发椅里蒙头大睡。昨晚忙到大半夜,一大早又被说情的电话吵醒,困意重重。可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安稳,余嘉雯的事情像一道萦绕在心头又挥之不去的烟雾。 烙煎饼一样翻了半天,林安然放弃了继续睡觉的念头,翻身起来给王勇打了个电话,将自己想借钱帮帮余嘉雯的想法说了一次。 电话那头的王勇听了呵呵直笑,说:“看不出你还这么多情。” 林安然说:“只是觉得这女孩子还挺不错的,为了这点点事就走了歪道,真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王勇口气忽然正经了许多,说:“安然,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可惜的事情也多了去了,你帮不过来的。一万块是小事,我可以给你都没问题,问题在于,余嘉雯和你萍水相逢,你犯得着去帮她吗?” 余嘉雯和自己只是几面之缘,王勇说的也很有道理,为什么要帮她?虽然一万块对于林安然来说,不算大数目,现在自己管着外勤室,有提成和分成,每月补贴多达三四千,光这次查百乐门,提成算起来也不在少数。可是拿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去帮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余嘉雯,图什么? 仅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可是又放不下余嘉雯。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候讲究的是眼缘,林安然觉得自己和余嘉雯很合眼缘,倒不是垂涎她的美色或者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觉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应该有更好的出路,而不是靠出卖色相去解决自己家里的问题。 这种思维和想法,多少有点像发现一个名贵漂亮的水晶杯子,想着应该用来装美味糖果,却发现被人拿来当痰盂用,怎么看怎么觉得浪费,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惜,非得横插一杆子去管管不可。 思虑再三,还是和王勇说:“我也说不清,反正不帮帮她好像过不了自己这关。” 王勇说:“可以,你什么时候要?” 林安然说:“这样吧,东海约我吃饭,我让余嘉雯也出来,到时候你直接把钱借给她,让她承你的情,我就不掠人之美了。” 王勇又哈哈笑,说:“那好,我最喜欢漂亮的女人承我的情。” 放下电话,林安然又拨通余嘉雯留下的电话号码。果然是学校里的小店电话,等了半天才把余嘉雯喊来。 林安然说:“你晚上六点有没有空?和我吃个饭怎样?” 余 嘉雯霎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林安然。吃饭?他是要自己请吃饭感谢他还是有别的企图? 漂亮的女孩子与生俱来麻烦就多,成长过程中不知遇过多少登徒子的骚扰,所以警惕性往往很高。 听出她的犹豫,林安然忙解释:“你别多想,我让朋友借钱给你,你当面取,顺便谢谢别人。” 余嘉雯听说林安然让朋友借钱给自己,想到父亲的病这下有了着落,高兴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劲拿着话筒直说谢谢。 林安然要听的自然不是简单谢谢两个字,只是叮嘱:“帮你是为了你不再去那种地方。钱,以后你工作慢慢还给我朋友,但是别再为钱做傻事就对了。” 挂断电话,余嘉雯终于放下心头大石。最近为了父亲的病情,她没一天不是在纠结和矛盾中渡过。到百乐门兼职,对于她这种涉世未深又相对单纯的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每天都在自尊和现实中左右为难。一万块,对于很多有钱人来说,一晚的消费不过如此,在百乐门兼职这几天她也见识了不少一掷千金的客人,可是对于她来说,这笔钱简直就是救命的稻草。 约好了余嘉雯,林安然终于轻松下来,感觉事情总算有了个圆满的结果,睡意再次袭来,倒在沙发上,他马上鼾声大作。 没睡一阵,电话又响了起来。 被吵醒的林安然心里暗骂着,抄过话筒,瓮声瓮气问:“综治办,请问什么事?” 来电的却是安秋岚,说:“小林,还在办公室?辛苦啦!” 见是书记,林安然顿时精神过来,说:“你好安书记,有什么指示吗?” 安秋岚说:“你现在去各个关人的派出所,把手续办了,人都放了。” 林安然奇道:“不罚款了吗?” 安秋岚答道:“没事,百乐门夜总会这边统一缴纳了,你只管放人就是。另外,这个礼拜李书记有个安排,到时候让我们集体去鲤鱼门吃顿饭。” 林安然应着是,心里估计是林水森已经和李亚文达成了协议,百乐门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翻身起来,穿上外套开上摩托,一个个派出所将剩下的人都签字放行。 有偿陪侍的基本上都交了三百元走人了,剩下的都是百乐门三楼抓到的那些混合双打选手,这些是筹码,不是交钱就能放人的,如果林水森不是和临海区达成妥协,林安然估计这里面大部分人会被加重处罚,送去劳教之类。 办妥所有手续,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睡意被这么一折腾,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开车回了家,林安然好好洗了个澡,刚从浴室出来,就看到母亲梁少琴坐在沙发上,一个个台换着节目看,见他就说:“昨晚卓彤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找你,你都不在,你看看是不是回个电话给别人?” 林安然说:“咱们家好像没开通国际长途吧?”想想卓彤找自己不知道有没有事,最近一直在忙,和卓彤的联系少了许多,心里不禁有些惦念,不知道那个丫头在国外生活得怎么样。 梁少琴见儿子坐在电话机旁发愣,说:“你有空就去邮电局开通一下国际长途好了,小彤这女孩子不错,妈妈挺满意的,你现在工作了,有收入,该花费的就花费一下,该打的电话还是要打。她一个女孩子在国外,孤苦伶仃的,有事找个人说说话都没有。” 林安然笑着安慰母亲:“妈你放心,她家肯定经常打电话过去,估计还经常托人带东西给她呢,你还怕她没人说话?” 梁少琴瞪了儿子一眼,伸出手在林安然前额轻轻戳了一下,说:“家人和男朋友能一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咧咧什么都不上心?妈妈可是过来人,感情要经营的,太久没联系,关系很容易淡下来。” 林安然不吭声,半闭着眼睛陷在沙发里,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梁少琴又叮嘱:“最近听说你们综治办挺忙的,儿子啊,不是做妈妈的多事,你工作上的事情妈妈不该插手,可是咱们区里情况很复杂,你小心别牵扯到他们的斗争里去。团结才会出干部,他们这么斗,早晚得出问题。你可别自己湿了鞋子,将来有事成替罪羊就不好了。” 林安然知道梁少琴指的是什么,不过他不愿意母亲担心,笑着安慰道:“妈,你放心,我只是一个小兵,牵涉不到我。你不是不喜欢人事斗争那一套吗?怎么今天说得头头是道的?妈,听你说的,我都以为你对斗争这一套颇有心得咧。” 梁少琴又伸出手拍了一下儿子的脑门,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妈妈在机关里也那么多年了,每一次领导变动,都牵扯了一大批干部的起落,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所以妈妈才选择到人大这种部门去工作,眼不见为净。” 第97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晚上将近六点,王勇开车来到找林安然,两人到财校接余嘉雯。 余嘉雯一早就在校门口等着,出门前她一再斟酌,最终还是选择穿着朴素一些。最近在百乐门上班,因为职业需要,多少要薄施粉黛,穿着也要时髦一些,但今晚不同,既然答应林安然不再回百乐门,那就要有个崭新的形象。 财校每到晚上吃饭时间,大门外永远有许多行踪神秘的车子,而且档次都不低,清一色进口轿车。往往是开到校门口,停在路边等上一会,就有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从学校里出来,左右顾盼一番,找到熟悉的车牌号,笑意盈盈地像只见了花儿的蝴蝶一样扑上去,坐进车里,隐在墨黑色的玻璃后面,绝尘而去。 在滨海市的九十年代初,但凡如财校、幼师中专、岭南大学这种大专、中专院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校门口每天晚上都聚集着大群的狂蜂浪蝶,渐渐形成一种时髦。 有趣的是,来这里的接女学生的人都是些衣着光鲜、西装革履、名车代步之辈,你若开个摩托来接女孩子,好不好意思告诉人。 像余嘉雯这种漂亮的女孩,自然到哪都是焦点。站了没十分钟,就有几辆车开到身边,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吃个便饭之类,有些甚至还当场拉开身边的手包,露出一叠叠厚厚的钞票,说只要答应,价格好说。 车到校门前,王勇远远就看到在门口站着的余嘉雯,对林安然说:“余嘉雯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女,说实在,若不是你在前,我绝对下本钱拿下。” 林安然笑道:“你喜欢的话,我不反对,不过我个人给点建议你,如果抱着玩玩的心态就算了,别坑人。” 王勇不以为然说:“你有些方面你很老到,可是在女人方面,你真不如我。太漂亮的女人永远是玩物,有几个是真的娶回去当老婆的?” 林安然扭过头看着王勇,说:“你这思想可真奇特,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漂亮的女孩子不正是你这种成功男人的追求?” 王勇马上摆出老师的口吻,教育道:“你听过‘娶妻求淑妇’这话没有?这里可绝对没强调必须找个漂亮女人做老婆,只要贤淑就可以。太漂亮的女人做老婆,麻烦太多,维护成本太高,而且容易戴绿帽子。所谓红颜祸水,一点没错。” 林安然呵呵直笑,说:“鬼话连篇。” 王勇摇头不吱声,车子滑到余嘉雯身边,降下车窗,林安然伸头说:“上车吧。” 余嘉雯还是第一次在校门口上男人的车,多少有些害羞,左右看了一下,微红着脸,犹犹豫豫拉开车门,又磨磨蹭蹭挪了上去。 车门关上,王勇打招呼道:“美女,还认得我吗?” 余嘉雯记性不错,王勇是伊甸园常客,她当然有印象,羞涩点点头道:“王大哥好。” 王勇边开车边赞道:“好!懂得叫我王大哥,别的女孩子见了我都叫王总,或者叫我王老板。妹子你这么一叫,大家可亲近多了,没那么俗气。” 林安然知道再让王勇说下去,弄不好他现在就开始泡妞了,打断道:“专心开你的车,安全第一。” 王勇调侃道:“还说对人家没意思,多兜搭几句你都吃醋,真是司马昭之心了。” 余嘉雯知道他是笑话林安然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她很清楚,俩人间压根没别的事,她虽然猜不透林安然是否真的百分百出于同情,但起码知道,这人对自己没什么非分之想。 不过,王勇这么一说,她还是忍不住悄悄将目光移到林安然脸上,虽然只能从后面看到个侧脸,但是依旧觉得林安然人不但长得英俊,而且从他帮助自己的行为来看,心地也真不错。 这样的男人,真的很难得。 想到这里,脸又红了。 尚东海定这次定的地点不在鲤鱼门,而在临海区另外一家很有名气的饭店——大众酒楼。 鲤鱼门虽然高档,但是也有个坏处,太容易碰到体制内的熟人,单位有公事应酬,或者同事间吃饭,定这里无所谓。但是若吃请,定这里就不大好,遇到熟人解释起来太麻烦。 临海区除了鲤鱼门,大众酒楼这家老字号的国营字头酒楼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去处,虽然装修比不上鲤鱼门那么豪华,但是里面的菜式都是滨海市传统经典菜目,也是岭南菜系的经典。 别的不说,那里一盘普通的鱼香肉丝,炒出来的水平都不是普通饭店能比拟的,肉丝一碰就断,茄丝入口即溶,香味从口腔里散开渗透进五脏六腑,钻入脑颅鼻腔,回味无穷。 不过,大众酒楼的招牌却名不副实,一点不大众,虽然味道出众,价格也很出众,青菜能卖肉价钱,来这里吃饭,兜里没点钞票,光看菜牌都能让你脚哆嗦。 到了约定房间,推门刚进去,王勇目光往里头一扫,当场就愣住了。 桌旁除了尚东海,还有其余两男四女。 两个男的,一个长得敦敦实实,皮肤红红黑黑,像个农民,偏偏鼻梁上却架了一副眼镜。还有一个瘦瘦的,白白净净,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打足了摩丝,又光又亮,剪了个大背头。 见林安然他们进来,尚东海站起来,走到门口拉着林安然往里走,边走边给几个人相互介绍。 那个戴眼镜的农民模样年轻人,指着王勇抢先开口了:“尚科长,这位就不用替我介绍了,我们可是老相识了!勇哥,你好啊!真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 说完上前张开双臂像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拥抱了一下王勇,再向林安然问好:“林股长,谢谢您赏脸啊!请坐请坐。” 将众人让进席后,尚东海又为大家一一简略介绍了一下。 戴眼镜的农民叫皮小波,是市里一家叫名扬建筑工程公司的副总,老总是他的哥哥,叫皮兴明。说到和王勇的渊源,不可谓不深。皮兴明早几年是小包工头,和王勇的大哥王浚是同学,刚出道做工程的时候,是跟在王浚身边拣些小项目做做。王浚很关照这老同学,不但经常给项目,还把自己场面上的一些关系也介绍给皮兴明。 这俩年,皮兴明渐成气候,今年初在临海区拿下了一块地皮,做了一个叫清平楼的房地产项目,虽然只是小项目,只有三栋九层的楼房,但也算是名扬建筑的一个开山之作,第一个正儿八经的房地产项目。 由于王浚和皮兴明的关系,皮小波和王勇自然就相识,而且王家好歹是皮兴明的恩人,皮小波自然对王勇恭敬有加。 那个白白净净的四十多岁的大背头,林安然有些印象,记得是叫李平南,是一家国企的老总。 接下来寒暄才知道,原来清平楼所拿的地块,正是这家将近倒闭的国企的地皮,属于合作开发,所以皮小波才出面为李平南讲情。 其余四个女孩子,都是岭南大学里读舞蹈专业的大学生,是皮小波请来吃饭助兴的。 待大家坐落,尚东海让人上菜,这才说:“看来世界真是小,哪都能碰上熟人,大家还是有缘分呐。” 皮小波抢道:“要早知道勇哥和林股长是兄弟,我就早应该请林股长出来坐坐,大家熟络熟络了。” 李平南也点头称是:“还得谢谢林股长高抬贵手!以后有空大家多出来坐坐,一回生二回熟,本来就是朋友嘛。” 第98章暴发户 皮小波是个舍得花钱的主,饭局刚开始,林安然就感觉到了。 喝的是蓝带vsop,点的菜都是大众酒店菜牌上最贵的,林安然粗略在心里算了一下,这顿饭没个二千元下不来,而且还没包括四个女大学生的酬金。 最有趣的是,当知道余嘉雯和林安然之间只是普通朋友之后,皮小波对余嘉雯顿时热情暴涨。王勇拿出一万元给余嘉雯,皮小波问明其中缘由之后,竟然硬是把王勇的钱拦了下来,自己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叠钞票,硬塞到了余嘉雯的手里。还说有空要到余嘉雯的家乡太平镇上去玩玩,说是看看原生态的海边景色什么的。 王勇听了暗笑。皮小波本来就是土生土长在海边的渔民后代,不过是近几年才洗脚上岸当了包工头,要说原生态的海边景色,他打小就再熟悉不过,根本不需要跑上百公里到太平镇去体验生活。 所谓要去逛逛,只是个托词而已,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这年头,稍有点钱的小老板,见了美女都这副模样,以前穷惯了,也穷怕了,缺啥就得补啥,有钱了当然要把从前想都不敢想但又不违法的东西都尝试一次。 王勇乐得脱身,他本身就不赞成林安然去帮余嘉雯。既然皮小波愿意出银子,他就乐得成全。对于王勇来说,漂亮的女孩子他见多了,没几个能养熟的,做老婆更是划不来。林安然有时候也笑他是患上了“美女过敏症”,怀疑他是不是曾经被美女骗过财,导致心灵受创,以至于谈美色变。 饭吃了一半不到,皮小波俨然成了林安然的老友。一口一个“兄弟”叫得亲热,换个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和林安然相识了三十年而不是三十多分钟。 林安然对皮小波的豪爽感到惊讶。在财力上,皮家兄弟比起王家简直就是蚊子比黄牛,可是花起钱来一点不比王勇逊色,对余嘉雯一出手就是一万元。虽然有点巴结林安然的意思,也是有垂涎美色的成分在内,那只小小的手包里到底放了多少现金,连林安然都觉得很好奇。 最近几年,滨海市急速暴富起来的人不在少数,得益于好的政策,可谓处处商机,遍地黄金。王勇曾经说过,如今的形势大好,钞票到处都是,就好比一张桌子上堆满了现金,能揽下多少就看你手臂长短,还有够不够勤快。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的确只要稍稍有点头脑,或者有点资源的人,想赚钱一点不难。 王勇的二哥王远是做建材的,起步的时候手头只有十万,只不过认识了武钢公司一个负责销售的 头头,赊了几火车皮的线材回滨城,不到半个月就卖了个精光,这头刚还款,那头继续赊,财源滚滚来。 积累了一定的资金,又往手里有建材资源的物资公司送钱,打通各路关节,倒腾出五千吨紧俏的乌克兰进口螺纹钢来卖,一年下来赚了一百多万。生意急速膨胀的同时,又成立车队,将自己的建材送到全国各地,自己赚自己的运费。一台车每月能收入二万余元,车队有八台车,光这运输费一项每月就收入十几万。 去年末,林安然第一次领到三千八百元年终奖金,已经觉得是一笔巨款,后来管了外勤,才知道外勤室的人每月工资虽然只有五百来块,但是补贴却往往高达几千元。可跟这些做生意的老板比起来,还只能算是零钱。难怪这一两年,辞职下海的公务员逐年增多,而手头有些关系资源的方方面面公职人员,无一不是寻租手头的权力,让自己成为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 林安然借着酒劲,开玩笑说:“皮总,你别一口一个兄弟叫得好,既然是兄弟,那你有什么不违法的赚钱路子,也关照关照兄弟嘛。” 他本意不过是调侃一下,冲着皮小波这份热乎劲和自来熟。没想到皮小波眼皮都没眨一下,说:“可以嘛。别的不说,我哥现在手头这个清平楼的项目已经可以下定预购了,你先买下楼花,到正式发售只要转手就能赚好几千。如果林老弟有意思,多我不敢说,两套指标我还是可以批给你的。” 南海省沿海城市这几年开放了公房买卖,房地产业兴起,价格已渐渐在增长,今年中央忽然吹风说又要在九一年的基础上继续深化城镇住房体制改革。虽然目前滨海的房产项目多数是以建筑商人和单位合作形式出现,由国企或者行政机构出地,包工头建设,然后各占相对份额,各卖各的,但若明年的改革深化进一步放开房屋买卖市场,价格必定会进一步走高,皮小波说一套房能赚好几千确实不是夸张。 可是,即便是仅交付定金,两套房子也要一万元左右,自己实在拿不出这笔钱,又不想去麻烦母亲梁少琴。 正犹豫着,王勇在桌底下用脚碰了碰他,暗暗向他递了个眼色。 林安然顿时心领神会,王勇身上还带着一万元现金,本来是打算借给余嘉雯的,现在既然皮小波抢先了,这钱就省下来放在兜里,拿来借用一下确实不错。何况现在滨海市房价尚未过千,还是值得投资一下。 于是又问皮小波:“皮总,你那里的房多少钱一平方?” 皮小波嚼了几口嘴里的菜,说:“勇哥在这里,你又是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外人买的话,坐向和楼层不好的,七百元一平方,好的要一千一,你如果要,我给你八折。” 林安然一咬牙,举起酒碰了碰皮小波面前的杯子说:“一言为定,我过两天就联系你,办好手续。” 皮小波呵呵一笑:“既然是关照林老弟的,那就没话说,我今晚就给我们公司的人打电话,你明天就可以来办手续。” 说罢转头对那几个来陪吃陪喝的女大学生说:“你们好好敬敬我林老弟,他喝好了,有奖!” 李南平趁机起哄,说:“是啊是啊,从现在开始,咱们只谈风月不谈公事,今晚得喝好,吃好!来,林股长,以后多关照啊。” 几个女学生纷纷站起来,围住林安然,一杯接一杯敬酒。这些妹子一个比一个发育得要饱满,身上也不知道喷了什么香水,直往鼻孔里钻,钻进去就不肯走。 在工作上,林安然处事老道,可在对付女人方面却缺乏经验,虽然定力是有,可让这些女的围住,还是架不住劝,喝了一杯又一杯,要不是他酒量本来就惊人,早给灌趴下了。 尚东海在旁边看了哈哈直笑,又趁机火上添油,说你们谁敬我林老弟一杯满的,我奖励两百。 一个高脚杯,怎么都二两,洋酒后劲大,林安然没想到这些******看起来年纪不大,酒量一个比一个猛,听说有奖,直接勾着林安然的肩膀不肯走,有的甚至酒杯送到嘴边,自己一对豪乳也推到了眼皮子前,那一道道沟沟壑壑看得林安然惊心动魄,加上洋酒的催谷,禁不住还真有了点生理反应。 余嘉雯静静坐在一边,皮小波的注意力全被她吸引住了,像一只辛劳不知疲倦的蜜蜂,嗡嗡叫唤,围着她说个不停。 第99章涉黑案 从大众酒楼回来,林安然从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被呼机的声音吵醒。抄过床边的呼机一看,居然是安秋岚办公室的电话号。 昨天在办公室里处理了一整天百乐门临检的手尾工作,安秋岚还关照过让他自己补休一天,没想到才半天,就打电话呼自己,而且是中午十二点多,显然是急事。 电话回过去,那头的安秋岚抱歉道:“小林,很抱歉要结束你的补休了,今早上接到个紧急的通知,区委批了个案子到我们办公室,是个信访件,市里转来的。市里相关领导下午到办公室开个小会,你回来一下。” 如果是普通会议,一般由内勤室江建文这边发布,安秋岚直接下任务,显然是要保密起见。 林安然说了声好,安秋岚也没再多言,挂了电话。 醒了再也睡不着,林安然靠在床上,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昨晚喝了不少的蓝带,头有些不舒服。 综治办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这个隶属党群线的部门现在正是雏形时期,许多职能都没固定下来,只有少数几项比较务虚的工作是工作职责范围内,例如安全文明小区建设等等,权力不大,多数时候做的都是临时授权的工作或者利用手里的行政执法权创收。 但是林安然觉得治安执法权只是个权宜之计,这个职能和许多政府组成部门的功能重叠,例如对歌舞厅娱乐场所的管理,和公安、文化重叠,对新闻出版物的监察工作又和文化局、新闻出版办重叠。 随着法治越来越健全,国家对这些多头执法的现象肯定要进行整顿,重新归纳划分,规范管理,介时恐怕就会被削权,到时候,综治办恐怕真的成了一盒万金油,哪需要就往哪涂了。 李亚文现在对这个新成立的部门很重视,给了不少权力,也交办了不少案子,但都是个人行为居多,往往混淆了私人的意图在里头,将综治办变成了自己的亲兵团。 林安然对这种工作方式从内心来说有些反感,但位低职微,轮不到自己发表意见,也犯不着发二去触霉头,做好工作争取早日提升才是正途。 安秋岚多次提到过让自己去参加科级干部培训班,卓经纬也说过,钟惠也问过,现在这一期的培训班性质有点特殊,显然是在为下次换届储备后备干部和人才,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争取拿到手。 科级是一个坎,越早提拔越好,下一步的路子才更好走,在升科级上如果花费太多时间,将来能走得更高的机会将会越弱。 傻坐了足足二十多分钟,林安然这才从房间里出来,钻进洗手间里洗了个冷水澡。在集团军侦察大队服役的时候,驻地没热水,用的都是山泉水和水井水,多冷的天气都是冷水澡。 当年在部队洗澡的那种气势,林安然至今记忆犹新。冬天大家跑到驻地的小河旁,把衣服一脱,大吼一声,一个个赤条条光着腚扑通扑通跳进河里,一边用桶勺水从头淋下,一边喊着杀杀杀。侦察大队的特种兵,洗澡的声势都和别的部队与众不同。即便后来给秦部长当了警卫员,条件改善了许多,林安然还是保持着这种习惯,觉得对保持自己的坚韧的意志力很有帮助。 洗完澡出来,母亲梁少琴已经从厨房里端了饭菜出来。平常若林安然上班,梁少琴都会在区府的饭堂里解决问题,但今天林安然补休,她特地跑到市场买了菜,给儿子做一顿可口饭菜。 最近两母子一起吃饭的时间很少,林安然工作越来越忙,应酬也越来越多,而且酒也喝得越来越频密。梁少琴不是爱啰嗦的人,可还是心疼儿子,一边吃饭一边数落着林安然,说要工作不要妈了。 林安然赶紧哄道:“都是家里的饭菜养人啊。妈,你手艺越来越好了,这家常菜做得比酒楼里好吃多了。” 梁少琴白了一眼儿子,为他夹了一大块鱼肉,说:“酒楼里的东西别看吃起来味道还行,里头味精都是往死里放,吃了对身体没一点好处。” 林安然哧溜哧溜喝着粥,狂点头赞成道:“就是就是,每次吃完都口渴得要命,没吃上几口就腻得要死,家里的怎么吃都不腻。” 梁少琴又说:“今天我煲了鸡骨草炖排骨汤,清热补肝,你最近熬夜又喝酒,多喝几碗。” 林安然放下粥碗,挺胸敬了个军礼,一本正经道:“是!首长!坚决完成任务!” 梁少琴忍不住笑了,筷子伸前,磕了一下林安然的碗,佯怒道:“吃个饭都不正经,瞎闹什么!赶紧吃!” 其实林安然倒并非全为了拍母亲马屁,最近在酒楼吃多了,还真想念家里的饭菜。家里的饭菜虽然没酒店的卖相好,食材相对也没那么珍贵,可是吃在嘴里却不咸不淡恰到好处,那种可口愉悦的感觉绝不是吃酒楼食肆饭局能带来的。 一口气将一煲汤喝了个底朝天,林安然才算让梁少琴满意,打着饱嗝坐到客厅沙发上,看到茶几上的座机,忽然想起还没给自己的电话开通国际长途。 卓彤最近 好像没怎么打电话来,林安然不禁心底惴惴,不知道她会不会生自己的气,赶紧问母亲:“妈,小彤昨天有没有打电话来过?” 梁少琴收拾着桌子,摇头说:“没有,有我一定告诉你,你不是说要开通国际长途吗?开了没有?” 林安然说:“这几天忙得够呛,昨天星期天你看我都没时间休息,哪来时间跑邮政局啊?” 梁少琴听了又是好一通埋怨,说:“自己的事情都不上心,让我怎么说你好!赶紧趁中午有时间,去邮政局跑一趟,免得工作忙起来又往后拖,你不给人家小彤打电话,人家一女孩子整天打来找你,这算什么事儿?” 林安然赶紧进房穿了衣服,出门开着摩托就奔了邮政局去。 九十年代初邮电未分家,电话潮又刚兴起,装个电话没点关系都要排队两三个月才能轮上,来这里办事排队更是难看到好脸色。 林安然拍了足足大半小时,这才轮到自己,办事的又是个长了一张欠钱脸的中年大婶,多问一句都翻白眼,把林安然噎了个半死,要不是想着中午时间不多,真想跟这提早到了更年期的女人大吵一架。 办完事一看,都两点了,只好去单位直接等上班。可是两点钟到单位又显得有些早,还有半个小时才上班,而且大家往往都不准时,一般三点人能到齐就不错了。 安秋岚说下午有个会,林安然估摸着,这市领导怎么也得三点后到。没料到,才两点半,安秋岚就行色匆匆赶回了综治办,见了林安然在办公室,就招手让他过去。 进了安秋岚的书记室,林安然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安秋岚把桌上一份文件夹推过去,说:“你看看这份文件,待会要开会主题就是这事。” 林安然拿起文件夹,翻开一看,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签阅笺,上面有李亚文、黄大海的签字和意见。 李亚文写道:“请区综治办会同区公安分局、工商等相关部门进行处理。” 下面的文件是一份复印件,是市委统战部的报告,主送机关是市委,抄送市政府、市公安局等相关部门。 题目是:关于临海区避风港海鲜市场存在涉黑团伙欺行霸市的情况报告。 报告上同样有一个签阅笺,有市委书记钱凡和朱先进的签批意见,钱凡转给朱先进处理,朱先进则要求临海区委和公安分局处理。 最后是一份台商的投诉信,信中内容是说自己的鲍鱼养殖场遭 到团伙恐吓,被人以指定的价格收购场里鲜品鲍鱼,而且就连临海区的避风港海鲜市场里,所有的对虾、鲍鱼价格都遭到垄断和限定,价格不能随市场货源进行自我调节。 这一份不属于信访件,没经过信访局,直接由******向市委汇报,显然这个台商和******的领导关系不错,而且担心信访局办事拖拉,直接让******向市委提出报告,要求彻查和打击。 如果台商的信和******的报告所说属实,那么这一起案子就是典型的涉黑案件。 第100章有点不对劲 大家看得如果觉得好,多多向朋友推荐一下,每天给我投一下推荐票,这是我写下去的动力。谢谢! ———————————————————————————————————————— 下午的时候,统战部的副部长和市公安局的一位科长过来开会,却没看到朱先进。 林安然从书记办公室出来,在走廊上和俩人迎头碰上,那位市公安局的科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眼熟,回到自己办公室想了好一会,才忽然想起,原来这位市局科长,是以前的临海区公安分局的局长,让黄大海挤走的那位,姓吴,叫吴永盛。 吴永盛将近五十岁,本来可以在临海区分局局长位置上多干一届,还能竞争一下市局副局长之类,没想到还是在和黄大海的较量中败下阵来,被踢回市局。 碰头会开了一阵,林安然和周宏伟都被叫到书记办公室。 进门后,安秋岚介绍了两位市里来的领导,然后对周宏伟说:“周主任,避风港海鲜交易市场的事情,我中午和你说过了,这次我们打算派人参加调查小组,并主要由我们综治办协调各职能部门开展联合调查。我考虑了一下,由你和小林代表我们单位参加调查,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周宏伟和吴永盛看来是老熟人,微笑着打了招呼,说:“我和吴科长也是老熟人了,没什么问题。” 安秋岚又道:“这次调查,市局治安科吴科长负责整体监督,具体由周主任你负责联系辖区派出所和工商等部门联合行动。” 周宏伟在笔记本上划了几下,抬起头说:“这次办案的经费,谁出?” 安秋岚说:“由我们综治办出,这个也是李书记的意思。单位的吉普车你拿去用吧,至于其他需要使用经费的地方,你及时和我沟通一下,必须的经费我会批给你们。” 周宏伟放下心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做什么事都得要有经费,既然经费有保障了,工作就有了保障,他转头对吴永盛说:“吴科长,我看这样吧,我现在就打个电话给避风港海鲜市场的辖区派出所和工商所,联系一下,待会我们就过去开个会,你看怎样?” 吴永盛满意点点头,说:“周主任办事果然雷厉风行,那你去联系吧,我就不出面了。”如今他不再是临海分局的局长了,虽然派出所的头头们都和他是老相识,按照规矩,也该由临海区的干部出面组织调查,他还是负责监督,做好分内事就好。 周宏伟走后,吴永盛饶有兴致扫了几眼林安然,说:“这位小同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吴永盛当分局局长的时候,和黄大海现在的位置是一样的,同样是临海区的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分局局长,可以说是安秋岚的老上司,综治办创立的时候,他还在位,对综治办的人员构成,他可是一清二楚。 安秋岚笑道:“刚才给你介绍过了呀,这位是新同志,林安然。” 吴永盛显然问的不是这方面,笑得很是意味深长,说:“怎么?大学毕业分配的还是部队回来的?” 林安然答道:“吴科长,我是部队回来的。” 吴永盛还是笑眯眯的一张脸,说:“能安排到综治办,不容易啊,小伙子好好干。” 言下之意,显然说的是林安然估计有什么后台之类,不然怎么能够安排到这种热门单位里。 林安然听出他的意思,装傻笑而不语。 周宏伟重新回到办公室,说:“和派出所还有工商所都联系了,要不,我们现在就过去开个碰头会?定下调查小组的人员名单?” 吴永盛很赞成,说:“好,兵贵神速,现在就去开个碰头会吧,我看地点定在解放派出所好了。” 避风港海鲜交易市场是解放街道的管辖范围,属解放派出所管,在那里开会,名正言顺,没半点不妥。 但林安然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参加工作时间也有半年了,想想从没见过行政部门办事这么迅速的,说干就干,已经很久没这种感觉了。以前在部队习惯了雷厉风行,回到地方,总觉得什么都慢半拍,已经习惯之后,忽然碰到办事这么干脆的市领导,反倒显得有些奇怪。 统战部的那位副部长站起来说:“我就不过去了,我们部的任务是将情况反应到市委,现在已经促成落实,就静候佳音,等你们调查结果,至于调查的事情,我们是外行,就不参与进去瞎指挥了。” 安秋岚赶紧站起来,走到那位副部长身边,和他握手说:“陈部长,调查的工作就让吴科长监督,周主任具体实施可以了,你放心,一定给你们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复。难得你来一趟临海区指导工作,你看这样,晚上我招待你吃个便饭,怎样?” 陈副部长看看表,已经快四点了,就说:“好吧,我先回一趟市里,等会电话联系。”说完带头走出了办公室,安秋岚一路跟着送到大楼门外。 陈副部长虽然不是******的常务 副部长,但也是正处级,和临海区委书记李亚文同级。但******是市委机构,负责统一战线工作,实权上有所欠奉。可官场职别还是要讲究点规矩,安秋岚自然得以下级身份,该送的送,该陪吃的陪吃。可是,李亚文没出现参加碰头会,就显然对这位没什么实权的副部长不怎么感冒,觉得这样的领导还不足以让自己亲自来见面。 官场往往如此,实权部门有时候级别低,但是别人仍旧很给面子,有些位置虽然级别高,可是往往是务虚部门,手里没什么实权,因此就不招人待见。一个税务局的副科副局长绝对比一个政协副处副主席吃香,这点放哪都是毋庸置疑的。 周宏伟拿了车,林安然当司机,他则和吴永盛俩人坐在后排上聊天。一路上,俩人谈的都是市区两级人和事,但都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怕林安然在场。 很快车就到了解放派出所,周宏伟让吴科长走前面,自己落后半个身位,跟着上了派出所二楼的所长室,林安然锁好车去到二楼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沙发上,相谈甚欢。 周宏伟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说:“丁所长,我打电话通知了工商所的董所长,他马上就过来,等他到了咱们再开会。” 解放派出所的丁子华所长,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看着还挺精神,一双眼珠子嵌在深深的眼眶里,让人很难看到内容。 他笑道:“好,我不急,我听领导们的指挥。”说完对着门外叫了一声:“小王,进来。” 门外一层有其他办公室,一个很年轻的民警闻声走进办公室,问:“所长,什么事?” 丁子华竖起手指在空中虚画一下,说:“把费所叫过来。” 年轻民警答了声是,转身离去。 吴永盛微微斜着眼,望着丁子华说:“费力还在管治安?” 丁子华点头,说:“是啊,老领导,他还在管这摊子。” 林安然觉得丁子华虽然叫吴永盛做老领导,可是却少了点老上下级应有的热情味道,心想这俩人之间恐怕当年当上下级的时候,也是一对不对胃口的主儿。 忽然又想,今天的事还没开始,怎么自己就老嗅出这里头有点不对味,过于积极的吴永盛,还有话中有话的丁子华,待会还有个费力和一个工商所的所长,得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来路。 任何事情,只要是联合性的工作,在政府机构里都是最难做的。因为这种联合性的工作 往往是有好处大家都想要,有责任大家都想推,辛苦的事儿谁也不愿意做,出钱的时候都想让别人承担,说到底就是缺了各司其职的那份责任心。 其实综治办当初成立的一个初衷,就是起了一个统筹协调的作用,其核心就是“综合运用政治的、经济的、行政的、法律的、文化的、教育的等多种手段,通过加强打击、防范、教育、管理、建设、改造等方面的工作,实现从根本上预防和治理违法犯罪,化解不安定因素,维护社会治安持续稳定的一项系统工程。” 但成立之后,运作起来发现事与愿违,该统筹的还是没能统筹起来,该综合的还是难以综合,反倒是增加了一个部门,徒增几个职位,在神庙堂上摆多一个香炉烧多几柱香而已。 正想着,门外忽然来了一个穿着蓝色工商制服没到三十岁年纪的年轻人。丁子华一见,马上就站起来笑着打招呼,并向大家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解放工商所的所长,曹建杰,是工商局最年轻的所长哦。” 待林安然看清来人,忍不住在心里惊叫一声:“怎么是他!” 来人似乎也认出了林安然,愕然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