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记》 第1章 深宫记 作者:莲兮莲兮文案宅男穿越到一个全是男人的世界——丈夫国于是被迫掰弯,被迫进了全是美男的后宫,被迫卷入争斗,还被迫喜欢上了一个比自己小一大截儿的小皇帝……杨钧天总以为自个儿已经够倒霉了,可他想不到事情的发展总是能比他想象得更狗血……穿越宫斗年下……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年下搜索关键字:主角:杨钧天 楔子 丈夫国在大荒北,其为人衣冠带剑。 在大荒的北边大海外,很远的地方,有两片广袤的大陆,隔海相望。两片大陆各有名字:一名丈夫国,一名女儿国。 说是“国”,其实是大荒人的叫法,原本不是国,而是另一个世界。这两片大陆皆无边无垠,分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这些国家被称为子国。而丈夫国中,最大的子国名为晏,势力也最为庞大,周边的五个小国都是他的附属国。 丈夫国中无女子,女儿国中无男子。 若有女子擅入丈夫国,格杀勿论,这是从上古时代便流传下来的规矩,被记录在丈夫国中每一个子国的法典之中。 关于这两片大陆,有这样一个传说:天地的最初,有一对兄妹流亡到这里,他们是一个被灭族部落的幸存者。妹妹为了给部落留下后人,欲与其兄行鱼水之欢,却被哥哥拒绝。于是她便在晚上趁着哥哥睡觉,取出哥哥的精华,放在一个冰玉瓶中,置入自己体内,不日后便有了身孕,诞下一男一女。这种没有肌肤之亲的乱伦被天神原谅了。但哥哥担心两人继续在一起,早晚会把持不住,连忙带着男婴离开,去了另外一边的大陆。两国就这样渐渐形成,相互扶持着繁衍至今。但两国男女决不可有肌肤之亲夫妻之爱,否则便是乱伦,这是从两国的始祖那里传下来的规矩,天地可灭,规矩不可破。 因此,男人不可进入女儿国,女人也不可进入男儿国。 每年一月,丈夫国想要孩子的男子便将自己的精华放入冰玉瓶中,并在瓶上系一块玉坠,玉上刻了为将来的儿子取好的姓名,由特使护送至女儿国。这些特使均是阉人,且被割去舌头,不能说话。女儿国想要受孕的女子便领取一只冰玉瓶,置入体内。十月后,若所生孩子为女婴,便留在女儿国,若是男婴,便系上随瓶的玉坠,送回男儿国,由其父认养。 虽然是这样相互扶持着繁衍后代,大部分的丈夫国人却从不知道女儿国,女儿国也从未听闻丈夫国。 丈夫国,是一个只有男人的世界。 第1章 2011年8月20日星期六,是我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一天。 这天早上我照旧拿着六十块钱去报摊买魔兽的充值卡。自从公司不景气而被裁员之后,我一个文科生拿着不甚辉煌的简历在人才市场挤了半年也没有找到新的工作。每年都有那么多的大学生毕业,我又不是从什么名牌大学毕业的,哪里轮得到我。到后来自暴自弃,每天闷在家里玩玩魔兽,闲来无事画画一直仅仅当成爱好的油画,看看yy小说,然后便是睡觉吃饭,活得像猪一样。 哎…人生在世,大概还不如猪幸福呢吧?起码猪不用为了自己的前途担忧是吧? 言归正传,我穿过马路,哼着小曲儿沿着那排居民楼往报摊慢悠悠地溜达。虽然前途渺茫,但是头顶绿树成荫,遮挡住夏日的骄阳,碧绿的桂树叶间跳动的金色光点令得人觉得心情开朗许多。 由于我一直仰着头走路,所以我没看到前方那缺少了井盖的井。 妈妈说,偷井盖的贼都缺德缺到姥姥家去了。这句话说得真是太正确了。 何止是缺德,简直就是操他祖宗一百零八代! 这是我掉进井里时脑中最后闪过的想法。 我记得我只觉得全身都剧烈地和地面撞击,然后就七荤八素地没意识了。我希望自己不要残得太厉害,最好只是骨折什么的。运气好点,可以在医院疗伤的时候认识一个可爱温柔胸大的护士mm,然后从此永结同好白头偕老,生活性福美满。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状况? “天人,吃点东西吧。”说话的少年穿着一身颇有民族特色的短衫,头上的头发梳成很多小辫子,额头上缠着一圈银绳编成的额饰,看起来不太像汉族人… 不仅他,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铁链锁住了手脚,正躺在一块硬邦邦的大石头上。而四周是嶙峋诡异的石壁,头顶上倒立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石笋,宛如融化了一般,幻化成各种妖魔般的样貌。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钉着的火把,火苗毕毕拨拨地作响,阴暗的光线在石笋和墙壁的凸起间晃动着。 当时这洞里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穿着跟少年类似的怪异服装,跪坐着围在我身下的大石头周围,还有一个头上戴着巨大而繁复的银帽子的老头正站在我跟前,手里拿着一只长长的手杖,杖头上还有一只羊头的骷髅,跟个巫婆似的,正神情激动地看着我。 我一定是在做梦,我只是掉到井盖里了…又不是爱丽丝梦游仙境…这一定是梦…一定是… 我把自己的胳膊都掐紫了,再睁开眼睛,眼前还是那一帮人。他们都安安静静睁着一双双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立得直挺挺。 什么情况?下水道里的世界?! 当时那个老头说了一大堆的话,虽然是中文,可是我一句也听不懂。他不停地在那里感谢什么神什么仙的,然后居然对我跪下了。 我就问他们,“劳驾…这是哪儿啊…” 老头说得是,“启禀天人,这是巫谢族。” 天人?说我? 我一看自己的手脚各自被一条连接在石头上的长索锁住了,连忙往后蹭了蹭,盯着下面那一群来历不明的人,“你们是谁?我怎么在这儿?” “天人莫怕,我们是巫谢族的族人。现在巫谢族大难当头,天神将大人赐给我族,大人是我族的希望!” …他在说什么啊??? 不论我怎么跟他说我只是掉进了井盖里这一个事实,他们似乎都完全不管我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又念了半天经就都散了,留我一个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在吃饭的时候会派人进来。 难道我被邪教绑架了?!我只是掉进了井里啊!!! 送饭进来的少年把食物留下就走了。奇怪的玉米面饼和一些口味有点诡异的菜…我这两天一直没敢吃东西,怕里面有毒…可是事到如今我再不吃就真的要被饿死了… 哎…毒死总比饿死好… 我抓起一块面饼大口大口咽下去,这辈子还没有用这么快的速度吃过饭,几乎是连嚼都懒得嚼就吞掉,也顾不得形象什么的。我想要是现在有人看见我,肯定以为我是饿死鬼投胎。 不到三分钟,所有食物就被我消灭干净了。我连碗边都舔了一遍,最后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放下碗打了个嗝。眼见自己还活着,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沧桑之感。 我躺回石头上,琢磨着这帮邪教徒到底要怎么整治我… 是生煎还是油炸? 想我杨钧天没有因为找不到工作而饿死,居然是死在这么离奇的地方…真是太猎奇了…如果有幸逃了出去,我一定得写本传记什么的…就叫如何从邪教逃生… 徒劳地拽了拽链子,听着它哗啦哗啦地响着。 忽然,有脚步声接近,我一打滚坐起来,看到那个第一天看见过的戴着银帽子的老头走了进来。看他脸上的皱纹,怎么也得有百十来岁了吧?这么老了怎么不退休还在这儿搞邪教崇拜啊? 老头走到我跟前,又跪下了,“见过天人。” 我赶紧也趴下了,“那个…我名字里确实有个天字,但是我真不叫天人…大爷您先起来成么,咱有话好好说…” 老头却纹丝不动,跟个碉堡似的,“天人,如今天下大乱,我巫谢一族偏安一隅,不料如今遭此横祸。还请天人救巫谢族一命啊!”说完,大大的一个响头磕在我面前,吓得我一惊一乍的。 “您等会儿…您先慢点说…什么天下大乱?” “如今晏国、祈国、元国还有夏国四国混战,其它小国也纷纷跟着参战,战火如今已经烧到了巫谢……” “您等一下!”我赶紧打断他,“我怎么听不懂您说什么呀?什么夏国秋国的?” 老头抬起头瞪着一双干擦擦的眼睛看着我,“晏祈元夏这四国啊,最强大的四个国家呀。” 我想我一定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大概是天人刚刚降临我们这个世界,还不了解吧。我们这个世界分成许多个国家,其中最大最强盛的有四个,分别是晏国、祈国、元国和夏国。这四个国家一直在开战,弄得是民不聊生啊…” 他们的…世界?? 我有点懵了… “你们这儿…不是北京的下水道?” 这回换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了。 “你们这儿不是2011年的中国北京?” “天人…恕小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他很自责一般看着我。 我愣了大概有一分钟,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但是最后停留在我脑海中的,是血淋淋的四个大字:我穿越了? 第2章 我…通过某个没井盖的下水道…穿越了?! 我一定是这几天yy小说看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不可能是真的吧?这怎么可能呢?太扯淡了! “天人莫要惊慌。我们巫谢一族世代相传的巫典里有记载,前日子时大荒与另一世界的通道即将开启,会有天人降临,拯救面临灭族危机的巫谢族。我就是按照巫典里写得,在两天前的子时做法,打开了那个通道,天人才会降临在这里。”他谦卑地说着,不安地看了眼锁着我的锁链,“因为害怕天人会飞走,所以才用这锁链困住大人…请大人不要生气…” 时……时空隧道?! 可我只是走路没看路而已啊…? 我抱着脑袋冷静了一会儿,深呼气,慢吸气…阿弥陀佛…让我快点醒过来吧醒过来吧… “大人…近日晏国正和夏国开战,我们巫谢族的领土就被夹在这两国中间,夏国不断从我们族里抓壮丁去充军,死伤惨重,再这样下去,巫谢族真的要被灭了……请大人设法救救我们!!!”老人说着,又开始磕头。我慌忙伸手向阻止他,奈何锁链不够长,根本够不到… “大爷!您先等会儿!我真的就是一普通人啊!我根本不是您要找的天人啊!” “如果您不是天人的话,怎么会出现在这圣坛上?是小民亲眼看见您从混沌之门里掉出来的!” 馄饨之门?我还水饺之门呢…救命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爷…你别玩我了…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呀…” 老人看着我,脸上的狂热却丝毫没有消减,“天人,没有关系,神会引导您的!” 我无语地看着他…当你遇到一宗教狂热分子,你真的没办法跟他讲理… “大爷…我真的不是您要找的人啊…您说让我救您的人民,我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啊?” 老头又一个大头磕下去,“只要您同意解救我们就行了!” 我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我承认,在我小时候也曾经幻想自己是圣斗士星矢穿着黄金圣衣拯救世界,可问题是你现在真的让我这么一宅男当救世主,我压力很大的啊… 怎么办?只要同意就行了…可是同意以后呢…他们不会让我杀人放火吧? 第3章 “这个人穿的衣服怎么这么怪?” “启禀陛下,此人乃是巫谢族敬奉的天人…大概这是天人特有的服饰吧?” “天人?”微微挑起的语气,好像是来了兴趣,我暗道大事不妙! 皇帝大哥啊…小的真的不是圣斗士啊…求求您忽略了我吧… “你就是他们的天人?抬头回话。” 这会儿装聋作哑也没用了。我暗自捏了把冷汗,然后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不得不说…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雪白的面庞,修长的墨眉有着优美的弧度,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正微微眯着看着我,那幅神情,有点像狐狸。他一头乌黑的发用玉冠束起,余下的披散在肩头,一袭精美的白色长袍,边沿用青蓝的丝线绣着相似的缠枝牡丹花纹。阳光从他的头头顶照射而下,恍惚中他竟好似周身焕发着一层朦朦的光辉。 只不过,以他的年纪,应该只有十七八岁吧… 原来boss是个小屁孩… “呵呵,倒是很年轻啊?他们为什么当你是他们的神?”他将戴了碧玉扳指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摩擦着自己的嘴唇,表情倒是挺老成的。 就算再年轻也是个皇帝,万一一发脾气把我砍了就不好了… 我避开与他对视的视线,尽量显得谦卑,“我……我也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随即是他带着疑问的声音,“你不知道?” “我醒来的时候就被他们叫天人了…” “呵呵,竟有这等好事?朕倒也想朕一觉醒来就已经是皇帝了。”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几分孩子气似的。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话里有话。 皇帝转了下身,好像看了看他身后的将领们,但是什么也没说,然后他又转回身来,接着就蹲下来,与我平视了… 我赶紧垂下视线。这帮皇帝自尊心应该是很高的吧…我可不想一不小心触怒他啊… “怎么不看朕?知不知道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朕一面的。” 朕来朕去的…就算是被一个小屁孩说出来,听着果然就是比“我”有派头啊… 我是不是应该自称贱民什么的? “贱民…怕冒犯到陛下…” “呵呵,你倒是懂事。”他说着,视线不住在我脸上逡巡。我不明白他怎么对我这么大兴趣…他不会是个gay吧… 不对…古代都不叫gay…好像是叫断袖什么的? 心里一紧…你哥哥我可是直的啊… “长得也不错,我要带上他回宫。” 回……回宫?!! 我一下子懵了… 他为什么要带我回宫啊?不会真的是后宫吧?这也太囧了啊,穿越过来的男主角不是应该一下子被皇帝看重去当大官什么的?为什么到了我这就变成了进后宫当男宠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皇帝是一小屁孩啊!!! “是。末将这就去安排。” 怎么这帮将领的反应也这么淡定啊!!! “等一下等一下!”我一激动,一下子就把自己现在正在装孙子这件事给忘了,“为什么要带我回宫?我……我不是断袖!” “大胆刁民!竟敢如此和陛下说话!”立刻就有将领呵斥我了,我也一瞬间有些后悔起来。 进后宫总比丢了小命强啊… 可是那小皇帝不见丝毫生气的神色,反而歪着头看着我,“什么叫断袖啊?” 啊?他们这儿不是断袖这种叫法? 我已经没了气势,只得低下头来,小声说,“就是……就是……我其实是喜欢女人的……” “……女人?什么女人?你伴人的名字么?” 我睁大了眼睛,抬头,“你……您不知道什么叫女人?” 皇帝用手托着下巴,一脸好奇,等着我给他解释似的。 他不会是在玩我吧? 我咽了口唾沫,“你知道的…就是那种…跟我们男人不一样的…胸部…比较大的…那种…”我说着,还把手放在胸前比了比。 皇帝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随即他又转头询问身后的几名将军,“你们知道他在说什么么?” 几名将领很快回答,“启禀陛下,臣不知。” 什么?他们都不知道女人? 难道是叫法不一样?可是自从到了这边,我感觉他们说话的方式和原来的世界相比并没有多少区别,对物体的称呼也几乎一致,如果其它的称呼都一样,不应该只有这一种不一样啊… 我突然有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想…不会是他们这个世界没有女人吧? 我被我自己这个猜测吓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瞬间,一个我同事曾经开玩笑问过我的问题闯进我的脑海:如果全世界的女的都死绝了,你会去当gay吗? 不是吧… “你脸上的表情变得好快啊,”小皇帝呵呵一笑,弯起眼睛的样子越发的像狐狸了,几分狡黠,几分天真,“你叫什么名字?” “……杨钧天……”我小声报上自己的名字,脑子里仍然因为自己刚刚的推论而被惊得基本处于脑残状态。 “你很有意思,就随朕回宫吧。” 第4章 当天晚上,月明星稀,我却被两个士兵拖到一片空地,被扒掉了衣服。我被吓傻了,他们要干嘛?不会是要这样那样我吧?!! 一时间是要贞操还是要命的选择同时出现在脑海里,我环抱着自己近期因缺乏锻炼因而有点单薄了的胸膛瑟瑟发抖。尼玛这大草原一到了晚上怎么冷成这个样子? 结果扒掉衣服后,好几大桶水就被浇到了我头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狼狈地喝了好几大口水,难受得够呛。 他们还在不停往我身上浇水,直到确定我身上已经完全干净了,才罢手。 风吹到赤裸的皮肤上,越发寒冷了,我感觉自己的上下牙齿在不断碰撞… 我有些不自在地想要遮掩自己赤裸的身体,不过他们很快扔了一件单薄的白袍子。我连忙裹在身上,可是怎么没给我裤子呢… “快走!”我被推搡着,光着脚茫然地往前走,磕磕绊绊的,十分扎脚。此时月上中天,天空中一条银河徜徉至草原尽头,看起来分外明晰美丽,好像一条迷蒙的宝纱,遮掩着月亮害羞的面容。 我真是佩服我自己这功夫还有心思注意星星月亮… 他们将我带到了一片十分开阔的场地。这里只有一座大帐,比之前看到过的所有帐篷都要宽敞,还描画着精美的朱雀花纹。紧闭的帐帘,里面隐约传出明媚的火光。 “启禀陛下,杨钧天已经带到!” 原来……这是那皇帝的营帐…… 那小屁孩……是他叫人把我洗个干净……不会是要“临幸”我吧?!!我全身一阵恶寒…… 这简直是双重打击,既要被爆菊,还是要被一个比自己小将近六七岁的孩子爆菊…死了算了… “恩,让他进来吧。”熟悉的动听声线,此时在我耳中却犹如撒旦的声音一般… 难道我杨钧天注定要在今晚被掰弯?!! 怀着某种悲壮的心情,我被一把推进了大帐。 果然是给皇帝准备的总统套间,只是个帐篷,却连书桌长榻书架古玩都有,角落里那是一盆君子兰么…怎么连花都有啊… 他是来督战还是度假啊… 笼了红纱的宫灯将帐内打出了几分暧昧的颜色,一道红缎制成的帘幕分出了一个隔间,不见皇帝人影,大概是在那隔间里?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死死抓住自己的衣服,严肃地考虑一会儿要不要用武力把小屁孩放倒… 不多时,一只修长的手从红帘中伸出,莹白如玉,漂亮得难以形容。那只手轻轻掀开红帘,随即皇帝缓缓步出。他一头青丝只松散地挽起了上半部分,身上穿着白色里衣,外面披了件水红色的外衣,衬得整个人越发面若桃花,眼含秋水,叫人看得都呆了。 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这小孩都已经是皇帝了,还能长得这么好看!! 他看着我,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笑,“饿不饿?” 耶? 看来他是打算喂饱了再下手? 我实在是不明白啊…这小皇帝到底看上我哪点了…虽说我长得算是中上,但是他一个阅尽美人无数的皇帝,就算这世界真的没有女人的话,美男也有很多啊,为毛会看上这个比他岁数大这么多的我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怎样回答才不会被……那什么啊? 可惜,我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他弯起嘴角轻笑,笑得简直是如梦亦幻。看得我心跳加快了一阵… 我要镇定…要冷静…他无论如何都是男人…再好看都是个比我小的男人…我…我要坚定我身为七尺男儿的立场! “来人!传些宵夜来!” “是!”帐外立刻有人应声道。 他缓步走向大帐一侧的床榻。榻上摆着一张做工精致的小木桌,摆了一副红琉璃茶具。小皇帝坐在一侧,抬眼看我,冲我招了下手,“过来坐。” 我觉得腿像灌了铅,踌躇了好一阵,才慢慢地挪过去。 他看着我接近,似笑非笑,“你很怕我?” “陛下气度逼人,令人心生敬畏…”反正…只要奉承就对了…小孩子最喜欢奉承的话。 “没想到穷乡僻壤,还有你这么会说话的人。你可真是一点不像巫谢族的人。”他拿起雕刻着夏蝉的茶壶,往晶莹剔透的红琉璃杯里倒了些热茶,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我已经走到长榻边,小心翼翼坐下来,“其实…我不是巫谢族的人。” “哦?那你是哪里人?” “我说了,陛下恐怕会不信。” “你不妨说说看?”他的目光闪烁着,像天上的星子。 我抿抿嘴唇,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他实话呢? 不如…试一下吧?看他现在眼睛一直盯着我,眨眼次数减少,是很有兴趣的表现,说出来就算不信,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其实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是巫谢族的族长打开一扇连接两个世界的门,我才不慎掉到这个世界来的。” 他微微一愣,随即呵呵呵地笑起来。他的笑声也很好听,像是山泉落入一汪潭水时会迸溅出的清冽声响。 第5章 吃完了用手背抹了抹嘴,却看到杜若震惊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没……没什么……”他赶紧低下头去把自己碗里那点饭吃完。 大概是被我的吃相吓着了?这些在深宫里生活惯了的人,应该规矩一大堆的吧?看他那秀气的吃相就知道… 哎…像他那样一粒米一粒米的吃,在大学食堂早就被人把饭抢光了… 真恨不得帮他吃了… “杜若…我问你啊,你们陛下今年到底几岁啊?” 他又是用那种受惊吓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毕恭毕敬地说,“陛下还有一年就可以行冠礼了。” 冠礼,那不就是虚岁二十?那这小皇帝果真才十八岁吗? 压力好大…人家十八岁就是个皇帝,我二十四了还是个无业游民… 回去原来的世界以后得赶紧找工作啊… “那你几岁?”我又问他。 “奴才今年已经二十五了。” 虚岁二十五的话,不就是跟我同龄?怎么看起来比我要老一些的样子… “你一直伺候陛下的吗?” 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奴才八年前进宫,一直跟着陛下。” “这么说你很了解他?” 他又把头埋低了一些,“奴才不敢妄言…” “你别一口一个奴才的了,这儿又没外人,咱好好说话行不行?” “是……” “咱陛下性格怎么样?是不是很暴躁那种?”我问他。 “陛下为人和善,礼贤下士,是很亲切的人。”他背书一样回答。 我翻了个白眼,问他这种问题简直是白费口舌。 算了,还是先了解一下我将要去的地方比较好。 “杜若,我对那个皇宫一点都不了解,你给我讲讲吧?” 他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好像是终于说到他比较擅长的话题了一样,“您想知道什么?” “恩……后宫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我实在是说不出“嫔妃”这俩字…太耻辱了… 杜若想了一会儿,缓声说,“奴才还是大约给您说一下后宫的编制,您就明白了。” 编制…我需要拿个本本记下来么… “陛下的后宫由除皇后外,由四公子,九宾,二十六夫人,和八十一御少组成。四公子分别为贵公子、惠公子、德公子和贤公子。除皇后陛下外,他们四人身份地位最高,相当于亲王。在他们之下有九宾,按照阶位来排得话,顺序是:昭仪、昭容、昭缘、修仪、修容、修缘、充仪、充容、充缘。在九宾之下的二十六夫人有捷豫、美人、才人各九人,最后的八十一御少则由宝林、御子、采子各二十六人组成。再往下,就是我们这些宫侍。宫侍的位阶就更为复杂,等以后您进了宫,时间长了,就明白了。” 我长大嘴巴看着他,眼睛大概瞪得快要掉出来了… 早听说皇帝有后宫三千,原来大同世界的皇帝后宫也可以庞大到这种地步啊… “那那那那小皇帝他行不行啊…这么多人…” 看着我震惊的样子,杜若也没顾得上我言谈里对皇帝的不敬,竟然有点忍俊不禁的笑意,“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真正见到陛下的,很多御少一辈子也见不到陛下一面。所以,您是非常幸运的。” 幸运吗…如果你知道在我原来的世界是有女人这种生物的,你就知道我现在是有多么“幸运”了… 大概是我表情太忧郁太蛋疼,他静静地看着我,露出几分类似同情的神色,“少爷您不必担心,就算后宫美人很多,毕竟现在陛下很喜欢您,回去也至少能封到夫人的地位,吃穿用度都是不用愁的。” 他竟然以为我在为了争宠忧郁… 哎…算了…这些从来不知道女人这种生物的人,怎么能理解我这颗已经被惊吓得千疮百孔的心… 我要回去…尽快… “杜若啊……”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满面虔诚地看着他,“让我见见巫谢族的老族长行不行啊?” 他讶异地看着我,“巫谢族的人?” “对呀,就是跟我一起被抓来的那些人啊。” “他们没有跟我们在一起。他们是战俘,会被留在前线当劳役。” 当……劳役?! 我脑子里哄得一声。 不是说只要我答应回宫就可以保证他们平安么?为什么还是被留在前线了?! 前线那么危险,万一老头死掉了怎么办?! 我一把抓住杜若的肩膀,“当劳役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死人啊?!” 杜若被我得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按理说不会……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兵荒马乱的,生存条件也很恶劣……” 我傻了。这个小皇帝怎么说话不算话…… 万一……万一老族长死了……我不是要一辈子留在这个世界了?! 那我还是切腹吧… 杜若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像是怕刺激到我似的,小心翼翼地说,“少爷您没事吧……” “我要见陛下。”我跟他说。 “陛下可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到的。”杜若叹了口气,“只有他传召我们,我们不可以主动要求见他的。” “可是他答应过我的!他这人怎么能说话当放屁啊!” 杜若吓得赶紧捂住我的嘴,一脸大惊失色的样子,低着声音急促地说,“嘘!少爷……入了宫可不能乱说话啊!” 我扯下他的手,满心的气愤,“为什么不能说!这小屁孩这么小就说话当放屁,将来怎么治理国家啊!!” “你说得对啊。”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清澈声线,以及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我的小心肝儿狠狠地颤了一下…… 虽然人影还未从分割内外厅的帷幕后现身,但是我和杜若都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真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指着苍天大骂一句:草泥马啊!!! 第6章 “你说得对啊。”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清澈声线,以及门扉被推开的声音。虽然人影还未从分割内外厅的帷幕后现身,但是我和杜若都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真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指着苍天大骂一句:草泥马啊!!! 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说他坏话的时候来!!!坑爹么这不是!!! 完了…… 彻底完了…… 被听了个正着……这下死定了…… 我和杜若连忙趴倒在地,头砰地一声磕到地上,“参见陛下。” 不多时一双紫缎宝相花纹锦靴映入视野,不紧不慢的步调,让人猜不透心绪。 世界上最杯具的事,莫过于在说皇帝坏话的时候还被皇帝听见了吧…我该怎么解释?会不会小命不保? 我很少背后说人坏话的,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 现在我脑子里几乎处于空白状态,只是心脏紧张得狂跳不已… “怎么在发抖的样子?刚才说话的时候底气很足啊?”小皇帝站在我面前,声音轻松,听不出怒意。 我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草民嘴贱……草民该死……请陛下恕罪……” “你说你自己该死,又要朕恕罪,你还真是个矛盾的人啊。”那双脚移开了,慢悠悠走到旁边的一张圆凳上坐下来,半晌才终于说了句,“行了,你们俩起来吧。” 我此时才觉得自己刚才被吓得手脚冰凉,都有点麻木了,动作笨拙地爬起来,还觉得脚有些发软,差点又趴回地上。 很想抬头看他现在的表情,可是又不敢…… 为毛我会在一个十八岁的毛孩子面前孬种成这样啊……这就是天生的皇家气场吗…… 他的下一句不会是“拖出去砍了”吧……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直提在嗓子眼上,好像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了。 “放心吧,朕不会因为你说朕说话像放屁一样,就砍了你的。” 结果他刚一重复完我刚才说他的话,我就腿一软又跪回去了,“小人该死!!!” “呵呵,原来你这么怕我这个‘小屁孩’?” “我……我……”我急得头上冒汗,“我说我自己呢!” “噢~~”他意味深长一样拉长声线,然后忽然蹲了下来,歪着头看着我。我闪避不及,一下子与他对上了眼。 这孩子还是这么俊啊…… 呿……杨钧天你精虫上脑了吧……这会儿还有心思关心人家俊不俊…… “行了,别害怕了。朕说了不怪你就不怪你。这回可不是在放屁。”他一双乌黑的眼瞳看着我,清澈得像是水面上漾着波光的倒影。 真的……不怪我……? 真的不会杀我? 我仔细瞧着他看了一会儿,貌似他是认真的…… 霎时我身上紧绷的劲儿都卸了下去,差点就软成一滩泥瘫在地上……亲娘啊……再被这样惊吓几次,我这老命可就要去掉三分之二了…… 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毕竟按照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我这种行为大概就相当于一只臭虫辱骂天上的神仙,几乎逃脱不了将被一脚踩扁的命运。看来这小皇帝,还是个心胸挺宽广的人……将来一定是明君…… “至于朕答应过你不会让巫谢族的人有性命之虞,朕并没有骗你。现在是因为大军需要搬运草料的人手,所以才将他们留在了营地,但是朕已经吩咐杜将军照看好他们,只让他们在后方劳作,不会让他们去冲锋陷阵的。” 他解释得很认真,我听着听着,似乎也真的被他那清泉般得嗓音蛊惑了,心神逐渐平静下来。原来他没有骗我么?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那些族人虽然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关在石洞里好几天,但是人都还是不错的,也没有亏待过我,还那么相信我会救他们。虽说这事儿本来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不知不觉好像就不忍心看到他们失望的样子… 哎…我果然太善良了啊… 第7章 虽然小说有夸张之嫌,不过看样子该是个闻名天下的名将吧? 和杜若实在是联系不起来啊… “杜若胆子小,大概是像他爸爸,也就是杜谦的儿子。不过他哥哥杜冷可是像极了他爷爷,骁勇善战,又精通琴棋书画,是很多世子的梦中情人呢。”小皇帝继续说道。 “他还有哥哥?” “他哥哥你见过,就是抓住你的骠骑将军。” 我再一次把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了。就是那个特别特别爷们的银甲将军?! 亲了个爹……果然是龙生九子,一个爹真是能生出来完全不同的儿子啊…… 不过说起来,我还是很好奇这儿的孩子都是怎么出来的呢?该不会是由男人生出来的吧… “钧天,朕决定后天回京。”小皇帝突然说。 “回京?这么快?你不是在督战?” 京城,就是说要回皇宫了吗? 回了皇宫的话,要再出来会不会很难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老族长?我有些担心。 “祈国突然同意和谈了。太亚皇已经同意了。”他说着,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太亚皇指得是小皇帝父亲的“老婆”。他们这个国家似乎管自己的爱人叫伴人,毕竟是没有女性的,所以也没有娘子啊妻子啊这些称谓。唯一相同的只有对皇帝妻子的称呼,和原来的世界一样称为“皇后”。但是若是皇帝死了,新皇即位,那么原本的皇后就变成了“皇亚父”。 这些都是听杜若说得。虽然他没有告诉我更多,不过我隐约觉得,这个小皇帝手里是没有实权的。 毕竟一般来说,以皇帝万金之躯,是绝对不可能到北川这么偏僻的封地来督战的。据说小皇帝这次出行,是他皇亚父的意思。 如果是真正疼爱他的亚父,会把他送到这种地方来吗? 这回听他这么说,看来果然他皇亚父才是掌握晏国大权的人呐。是战还是和,听得都是他皇亚父的一句话。 想到这里,看着面前的小皇帝,又开始觉得有点心疼了。 这么聪明的孩子,却只是个傀儡皇帝。 哎……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进宫了,也是没有办法的,我相信小皇帝肯定会想办法让我见到老族长。毕竟他答应我了不是么。 莫名其妙地相信着这个半大孩子。 我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那太好了,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皇宫是什么样~” “钧天。”他却有点老成地叹了口气,“等回了京,朕希望你不要变。” 变?变什么? 我有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觉得他这话说得着实有点儿虚无缥缈。 不只是这句话,就连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像漂浮在水面上的夕照,有些迷离不定,看不清明。 虽然很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令人有些心慌。 他又坐了一小会儿便起身离开了。然后,一直到后天我们动身回京,我都再也没有见过他。 . . . 回京的路途虽然遥远,但我光顾着看外面的山明水秀,倒也没觉得有多难熬。说起来古代的环境真是好得没话说,天空就算是阴起来的时候,那云层之间都有种疏密有致的清透感觉,不似现代的阴沉天空就像棉被一样,裹得人透不过气来。原野的绿色中间有着不同颜色的变换,广袤得仿佛连接着天地的尽头,远方的山峦上圣洁的白色是云团中撒下的糖霜,被天光辉映出蓝色紫色金黄嫣红等等不同的色彩。还有那些古朴的街道,一座座紧密相连的古代房屋,斜飞入苍穹的优美檐角,精美逼真的门窗木雕,就算让我看上一天都不会觉得腻烦。 可惜我没有什么机会出去,每一次下了车就进了行馆,连吃饭也不能出屋子。 要是能好好地在外面玩一玩就有意思了。 这样走了大约有将近一月,我发现道路越来越平坦宽整,两旁的景致也逐渐变成了相连的田野,农户零散地分布着,田间偶尔还能看见拉着犁的老黄牛。远处两三缕轻缓升起的炊烟,衬得整个世界一派宁静安详。 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有些打乱了这些宁静,我看到所有村名都跪在两旁,头磕在地上,向着他们至高无上的天子行礼。 似乎是快要到京城了,我不知道为何变得有些紧张。 皇城……皇帝住的地方…… 我好像是刚刚意识到似的,那个小屁孩是个皇帝啊,这些日子以来我看到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些农田,那些山川,那些草原,都是属于他的…… 这样一个至高无上的人……我竟然教他打篮球……还和他那样没大没小的说话…… 似乎越是接近权利的中心,我越发感觉到四下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过来似的。所有人都变得更加谨慎了。杜若在北川的时候有时候还是会笑,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可是自从进了京城的范围,他便变得愈发沉默寡言,越发地恭谨谦卑。不止他,所有的宫人似乎都垂下了头,弯折了背脊,不再敢高声谈笑,明明是那么浩荡的车队,行进起来的时候除了车轮碾压石子的声响,竟然再无其他声息。 感觉整个氛围都变了,原先在草原时感受到的那种渗透在空气里雨滴间的,仿佛拓展到天地尽头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气息逐渐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一种小心翼翼。 然后,在某一个清晨,我见到了晏国的都城——鹿京。 那是一座城墙,一座高大到似乎可以一直通入青云中的城墙,左右延展开来看不到尽头。巨大的花岗岩一块叠摞着一块,冰冷的色调,看起来坚固无比,就算用大炮也轰不开。高达数十丈的城门一共有五扇,中间一座最高,两旁各有两个稍矮的,但即便是那四个矮门也是巍峨无比。那些守在城门两侧的士兵就像是山岳下一颗颗细小的草叶,衬托着皇城的魁伟壮丽。 城楼上三层檐顶的建筑,映着东方升起的朝阳仿佛是一位正逐渐苏醒的巨人。金黄的琉璃瓦顶熠熠夺目,檐角的瑞兽扬起头颅仰望着天空。 这座巨城孤傲地耸立在平原之上,傲视着天涯海角,围绕着他的所有城镇全都渺小得仿若尘沙。一条长河从大地尽头蜿蜒而至,缓缓地绕过京城,水流平缓宽广,灌溉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也为这巨人的威严肃穆增添了几许温柔。 我看到城门外迎接的、由大臣和兵士组成的依仗。大臣身上穿着不同颜色的官袍,有红色,蓝色,深绿色,绛紫色之分,大概是按照等级区别开来的,头上的官帽由乌纱制成,后面伸出两根长长的铁翅,和宋朝的官帽有些相似,不过似乎比宋朝的稍微短一些。 浩浩荡荡的仪仗在城门前铺展开来,组成一片色彩斑斓的人海,官员们如潮水一般下拜,高呼吾皇万岁。他们的声音惊醒了寂静的天地,在城门上空经久不灭地回荡着。 车队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前行。在经过那如苍穹般高广的城门时,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浓重的怯意。 这样厚重的城墙,要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感觉就像是进了一个再也出不去的地方。 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车轮正一往无前地碾过平整的白色地砖,眼前宽阔整洁的街道正一路向前铺展,宛如一条平直的白玉带,分毫不差地将人引向遥遥无际的远方。两旁的楼阁店铺全都比以往看到的更加高大,更加精美,层层叠叠,高矮相间,宛如无穷无尽的森林在大地上铺展。碧绿的琉璃瓦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亮眼的朱漆柱,描绘着艳丽牡丹、绝色佳人的灯笼,以及墙壁上颜色鲜艳的彩绘,琳琅有致地静立在道路两侧。而民众们同样安静地趴伏在地面上,被士兵组成的人墙隔绝开来。 车队经过之处,民众们高喊吾皇万岁,他们的声音里有着尊崇和卑微,那连气息都被控制住了的紧张感觉,令人觉得胸口微微发闷。 小皇帝对于这些人民来说是高不可攀,宛如神一般的存在,可是他们不知道他只是个半大孩子而已。为什么要这么怕一个孩子呢? 我从车帘的缝隙里偷偷望着外面,更加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在这个世界,人是被分为三六九等的……我这个废柴在原来的世界都混得不像样,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真的能存活下来吗…… 万一成了被一脚踩扁的蝼蚁可怎么办? 这条宽广平整的大路贯通了方正对称的鹿京,一直通向尽头的皇城——庄严宫。 我已经听杜若给我描述过庄严宫这座城中之城。作为大晏的皇宫,庄严宫是最为神圣尊贵的所在。这座宫殿占地大约一千二百多亩,比紫禁城还要大,里面有八十一座主宫,中小型宫殿以及楼阁园林不计其数,如果没有人引路的话,新进宫的宫人时常会在其中迷路。有些人在皇宫里生活一辈子,都无法看尽宫中之景。 听他说得这么神,我现在倒是开始期待起来了。 车马浩浩荡荡驶过一座座高大的朱红色门楼,我数了数,大约一共有九重。越是往里,街道两边的景致也在逐渐变化。从原本店铺林立的繁华热闹之景,逐渐演变成人烟稀少的景象,但是两侧的建筑却越发的高大精美,到处可见三四层的楼阁,精美的画壁连绵,雕刻着镂空花纹的阑干似乎等着美人来倚靠,还有高塔远远近近地分布着,重叠的塔檐相互掩映交错。植物也逐渐多起来,大道两侧簇拥得尽是合欢树,浅粉色的绒花宛如烟霞一般轻点在树梢,带着甜味的香气弥散在空气里。 驶过最后一道城门后,我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即使生长在北京,每一次从景山山顶的亭子里眺望紫禁城的时候,仍然会从心底深处涌出无限惊叹。那样广袤的一片宫殿宛如人工建造出的丛林,工整庄严中极尽奢华,让人想象不出这世上还能有更宏伟的宫殿。 可是即便是紫禁城,也无法拥有面前这样宏伟的一座城门吧? 庄严宫的城门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高,高得即使离得数百米之遥还要仰起脖颈才能看尽。这样压倒性的高度,令得她脚下的一切都变作尘沙,就算我们这一条浩荡的车队,恐怕也只如一根头发丝一般。九道几乎一般大小的城门,只有中间一道较其它的更加高大宽敞,每一座都巍峨到令人心生敬畏。朱砂红的城门向着两侧伸展,每隔一段便有一座突出的高大城楼,远处的两座角楼看起来也颇为高耸,即使离得这么远却仍然清晰可见那三层的飞檐。面前的主城楼上,碧绿的三层琉璃瓦顶被复杂的斗拱撑起,下面装饰着朴素大方的花纹挡板,巨大的匾额上用苍劲有力的笔体书写着三个大字,“九鸾门”。 在九鸾门后,庄严宫安静地坐落在这一座喧嚣城市的正前方,宛如经历了无数岁月洗礼的美丽女皇,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俯瞰着面前铺展的无限关山。 我还在这被震慑住的感觉中没回过神来,车子忽然偏离了原本的车队,沿着城楼向着左侧驶去。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小皇帝的皇辇已经进了九鸾门,为什么我的车却往别的地方跑? 半晌后我才反应过来,貌似古代人的正门不是谁都能走的… 意识到自己的地位,我一下子有种从高处跌落下来的感觉。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小皇帝是平等的,直到现在才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差别。 车马一路往前,无穷无尽的城墙终于结束,拐过了刚才还远在天涯一般的角楼。在皇城的西侧也有一座高高的城楼,虽然无法和九鸾门相提并论,却也颇为相似。三座城门中只有左侧的门开着,我的马车就驶入了这道们。两侧的朱门上镶满铜钉,长长的门洞,阳光白花花的一片从尽头照射过来。地面似乎不那么平整了,车身稍微有些摇晃。 出了城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宽巷。两侧都是高高的朱砂红墙壁,上面覆盖着碧绿的琉璃瓦,底部砌着雪白的砖石。天空也被这两道高墙切割成了长长的一条,出了一片寂静的天蓝,看不见墙后面的景象。 无穷无尽的长巷,不知道要通往何处去…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股浓重的压抑。 车子忽然停了,我听到杜若在外面说道,“杨少爷,该下车了。” 车帘被掀开,我拢了拢身上深绿色的大袖衫,从车上爬下来。 一下车,就看到眼前站着一名身穿暗花素底红绲边直裾长衫的宫人,手中拿着一把缀着长长红流苏的折扇。他的长相非常精致,有点像做出来的西洋人偶,头发在头山挽了一个发髻,两条长长的红丝绦从发髻上垂下。他身后的宫人都是类似的装束,只不过衣料似乎没有他的好,绲边也是较为暗淡的颜色。 看来这是侍者的统一装束? “你是杨钧天?”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语气也颇为冷淡。 看着他的样子我怎么就想起了我那学生会主席死党…他也是一副死人脸的样子… “啊对……我是……” “我是永巷的总管红药,在你被册封之前由我安排你的衣食住行,并且负责教你宫中的规矩。”他的语速不紧不慢,但是缺少感情语气,听起来颇具威慑力。我老老实实听着,不知不觉地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往下低,到最后下巴基本都贴到领子上了… “是……” “你跟我来。杜若,你先去内务司报道。” “是。”杜若顺从地应了一声,看了我一眼,然后便离开了。 “你们也都去做事吧。”他又把其他人遣散,然后便径自向前走去。我赶紧快步跟上,身后托在地面上的大袖衫令得我的行动十分受限制,我只好把长袍下摆抱在怀里跟在红药身后一路小跑。 “听说你是北疆出来的,不知道你们那里习俗如何,但是既然进了宫,就要事事依照宫里的规矩。这宫里和你们的穷乡僻壤可是大大不同,稍有差池……”他说着,微微侧过头来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些许威胁,同时用手里的折扇在喉间划了一下,“掉得可是脑袋。” 我不知怎么的就打了个冷战…… 掉……掉脑袋……这么严重…… 第一次找到工作,刚刚进公司的时候,有前辈警告我如果出了差错就饭碗不保,可这回被威胁的直接是性命……这压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我连饭碗都保不住……脑袋的话…… 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一定不能出错啊! “看你样子还算老实,我送你三个词。”他不再看我,双目直直盯视着前方,“不听,不看,不说。” 不听不看不说?那不就成了海伦凯勒了… “这宫里,死过多少人,数都数不过来。”他说着,微微扬起头,似乎是在向北宫墙围住的天空,语气微微有些叹息的成分,“他们都是因为没做到这三条。” ……好吧……我现在已经不止是打冷战,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听不看不说……一定要做到! 忽然,红药的脚步一顿。我随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到长长的宫墙一侧出现一道小巧的门,不知从哪里长出的藤蔓缠绕在白色门柱上,葱茏的绿色几乎将门扉上那块小匾遮盖住了。匾上绿叶簇拥中有“永巷”二字,伴随着叶片漫不经心的摇晃,看起来也似乎在随之改变形状一般。 第8章 第9章 他失望个什么劲儿……他要是这么牛逼,他怎么没去当个夫人公子什么的… “好吧。”他叹了口气,“如你所愿。” 第9章 之前看电视就知道皇宫里面规矩多,可是真正学起来,才发现那可不是一般的多。大到出席皇宴,小到睡觉走路,全都有规矩有要求。什么走路的时候两脚之间距离不能超过一尺半,吃饭的时候夹了一筷子菜之后要默数十下再夹第二筷,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向右侧着身,还有什么样的日子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做什么样的打扮。我只觉得每天打一睁眼就全身上下都被限制着,连喘气儿都不敢大意。一不留神,瑾叔的那根竹棍子就抽过来了。 这帮男人是怎么在这么压抑的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得… 尼玛要教训人怎么就不能上拳头上脚结结实实的打,总比这样拿着小竹棍抽出来那种麻痒的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疼要让人舒服… 我扶扶头上装满水的瓷碗,只觉得脖子像大理石一样僵硬。尼玛我就不相信这副抻着脖子的德行能好看到哪去,这些古代人都是怎么想的啊… “头不要扬太高,好,继续走。”瑾叔在后面拿着小竹条看着,时不时发号施令。 我梗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迈动脚步,脚跟着地,随后缓缓将整只脚贴下去,抬脚的时候动作要和缓,不可以太急,不能发出一点声音,连摆臂的时候手的位置都有要求,最重要的是要掌握好平衡,绝对不能让碗里的水洒出来…真憋屈… 还记得第一次练习的那一天,我摔了至少五只碗,结果被罚那天没有晚饭吃… 走了大概得有一两个小时了,我只觉得全身那里都像是被锁上了枷锁,额头上直冒汗。 “恩,这一遍走得还不错。”瑾叔终于开恩了,发话道,“休息一会儿吧。” 我差点就瘫倒在地了,赶紧把头上的碗拿下来,用力活动一下脖子,嘎巴嘎巴的响声像是快要断了一样。 “瑾叔……你们每天都是这么走路的?” “当然。” “您进宫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 我惊悚地看着他,这人颈椎病一定挺严重的…… 要是我,在这儿待一年估计就要疯了……一天到晚连鸟叫声都听不见,每一个人都板着脸不说话也不笑,晚上也没人聚在一起打牌喝酒,每日只能看到打扮艳丽的男人们来去匆匆宛如幽灵一般。 一直生活在这阳光都找不到的巷子深处,时间久了只怕整个人都会腐烂掉。 这儿简直比高考前得生活还要压抑啊…… 我一屁股坐到瑾叔对面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喝下去,“好好的干嘛一定要这么走路啊?” “这样走,是最好看的走法,也最安静。”他有点嫌弃地看着我豪迈的牛饮方式,“我教你的饮茶的规矩全都忘了?” “哎呀,又没人看。”我翻了个白眼,“这人天天被这些条条框框限制着,怎么能过得快活啊。” “本来进宫就不是为了要过得快活。”瑾叔继续鄙视我。 “那干什么还进宫啊?” “你为什么进宫?” “我不进宫他们就要杀了巫谢族的人啊。” “那你还不明白呢?” 啊?难道他们全都是被强迫入宫的少数民族? “瞧你那缺心眼的德行。”瑾叔啧啧两声,“虽然跟你进宫的理由不同,但是都有各自的考量。有些是因为家道中落,所以冀望进宫待上一段日子再出宫,身价就能抬高些,给家里长长脸,将来也能找个好伴人,若是能被陛下看重,那就是天大的荣耀,整个家族都能沾光,从此衣食无忧都不是问题。”瑾叔说着,叹了口气,“这些宫里的人,肩上背的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幸福。” 说得这么沉重……我怎么突然觉得自个儿好伟大…… 不过我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回原来的世界而已。当然这个我不能告诉他…… “瑾叔,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陛下啊?”进宫也这么些日子了,将近半个月了吧?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不是说要册封我的吗? 瑾叔瞄我一眼,嗤笑一声,“想什么呢,你这辈子还能不能见着,都是未知数咯!” 我一听,脑子里哄地一声。 什么?! 一辈子?! 怎么可能?! “什么意思啊?”我一下子站起来,也忘了之前学的礼仪什么的,“一辈子也见不着?!” 见不着,我还怎么见老族长啊?! 瑾叔脸上露出某种类似幸灾乐祸的表情,“原本以为你是陛下新带回来的人,应该是正在得宠的吧?但是这已经十多天了还没给你册封,估计你也就是陛下一时兴起带回来的,这会儿啊,早就被忘到脑后咯~” 忘了?!我这么一大活人他怎么能忘了?!老子能不能回去全都靠他啊!!! “你以为陛下宠幸过你,就是真的对你感兴趣吗?宫里有四大公子九大宾主二十八夫人八十一御少,哪一个不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的倾世人物,你一个相貌平平还不懂规矩的山野粗人,你以为你算得了什么?” 他的话听得分外刺耳,我有种头脑一懵的惘然感。 我算得了什么…… 我还以为……他对我的时候是不太一样的…… 明明……银杏树下笑得那么开心的……不是说跟我在一起很放松吗? 跟我玩的时候那么尽兴,我还以为小皇帝已经把我当哥们了……结果我在人家心里什么都不是啊…… 难道不是他喜欢我才非要带我回宫的,还用巫谢族威胁我……不然的话我一个直男跟他跑到这种阴暗压抑的地方来干什么? 靠……难道又是我自作多情? 心里一阵泛堵,喉咙里面也像是梗了东西一样。这种怪异的难受感觉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 按理说,我不应该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吧……?就算是愤怒,也不应该是这种不上不下,好像整个人被当头一棒的阴郁感觉,闷疼闷疼的。 我不舒服地咽了口唾沫,重新坐下来,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才终于觉得胸口舒服了点。 “……那……那他还会记起来吗?你能见到他吗?” “呵呵,我就是一个永巷副总管,我算什么啊?偶尔陛下大晏后宫的时候能有机会一睹圣颜,除此之外,连跟头发丝都见不着。”瑾叔说得语气倒是颇为轻松,丝毫没有悲苦惆怅的感觉,“不过你也不要难受,反正你也不想争斗,在这永巷里平平安安不愁吃不愁穿,是外边多少忍饥挨饿的老百姓做梦也想过的日子咧。” “老子才不要在这里呆一辈子!”我声音突然一高,似乎把瑾叔吓得一激灵,“你叫什么啊!没大没小!” “我不是为了享福才进宫的!我要见巫谢族的人!” “那是你想见就能见得吗?你以为进了宫的人还能自己给自己做主吗?”他仍旧是那幅带着几分嘲弄的神情,好像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小孩子幼稚的玩笑话。 什么啊,老子受够了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 可是,我也只能说说而已,虽然身处异世界,但是皇宫是多么难进难出的地方我还是知道的。 难道真的走投无路了吗?我真的要在这个世界待一辈子吗? 我真的见不到小皇帝了? “所以我第一次见你就问你,是打算安宁度日,还是在这皇宫里争得一席之地。”我正郁闷着,却又听瑾叔说道,“可是你说你想安宁度日,那就得认命,老老实实呆在这永巷里,别妄想面见圣颜。” 安宁吗? 我想要安宁,是因为我以为我只要能见到老族长就可以回去了。 可是如果见不到老族长,安宁有什么用? 我可受不了在这条悠长狭窄的连阳光都欠缺的巷子里过一辈子。 我抬头看瑾叔,用认真的声音说,“瑾叔,我不要安宁,我要见陛下。” 瑾叔也看着我,看得仔细,似乎是要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我有没有撒谎,亦或是有没有足够的勇气,“你想好了?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我抿抿嘴唇,手在桌子底下攥成拳,然后确定地微微点一下头,“恩,我想好了。” 他看着我,然后突然笑了,成熟英俊的面容上露出几分赞赏的欣慰,“这就对了,看来我没有看错人。” 没看错人?他什么时候看上我了? “你进宫的时候我就看见过你了,你跟以前进来的新人不太一样,虽然表面柔顺听话,可是眼睛里一点谦卑的意思都没有,也不怎么害怕。我就知道你这人是个可造之材。” “……您没事儿找什么学生啊?”在这种情况下被夸奖我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他耸耸肩膀,一副无奈的样子,“你要知道,我们这些宫侍如果不能侍奉些个得势的妃嫔,将来的日子也不会有什么好。我可不想七老八十了被扔到大街上冻死,所以,你得给我争气才行!” 第10章 入宫已经一个月了,期间我从未踏出永巷一步,每天除了跟着瑾叔学规矩外还恶补了一下这个国家的历史,总算是有了大致的了解。 晏国曾经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度,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但是也因此变得日渐骄傲自大,又因为鲜少与别国来往,越发的因循守旧,尚文轻武。而祈国则没有晏国那么悠长的历史,而且地处晏国西北,土地贫瘠,国土狭小。然而这个年轻的国度却积极派出使臣与元国夏国以及一些其他的小国来往学习,在短短时间内通过贸易的手段与许多国家建立了稳定的关系,愈发的强盛起来。 既然强盛了,他们也就愈发意识到自己国家贫瘠的资源是阻碍自身发展的最大弊端,为了得到更多资源,他们把注意力放到了晏国这块肥肉上。晏国闭关锁国多年,曾经的辉煌早已在尘埃中黯淡,徒留堂皇的名声,却早已是外强中干。于是祈国故意示弱,派出进贡的使臣,谁想到使臣在晏国境内被杀,虽然很明显这是祈国人自己干的,不过却是一个绝好的出兵借口。两国打了三年的仗,晏国领土屡屡失陷,好在后来出现了很多名将,杜若的爷爷就是其中之一,将晏国死死地守住了。结果后来祈国的皇帝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同意缔结和平契约,于是两国的战争终于告一段落,换来十数年的和平,直到近两年,祈国也不知道是以什么原因突然开始进犯晏国,两国僵持了许久,各自都有兵力的损耗。在这样的背景下,晏国的老皇帝病逝,小皇帝赵雁书即位。 当然晏国的历史书自然是不可能写自己国家的不是,更不可能夸奖自己的敌人,这些都是我看了史书后加上了点自己的yy后的猜测。 恩…看史书另一个最大的收获,是我终于知道了小皇帝的名字。 雁书,鸿雁传书么?这起名的人是在怀念谁啊? 已经入夏了,窗外有螟蛉在断断续续地鸣叫着,竹叶雕花的窗扇微微泄开一条缝隙,对着外面爬着藤蔓的高墙,和墙顶那一线布满星子的夜空。夜风如灵魄,推着纸窗轻轻摇晃着,撒了一地寂寞斑驳。 戌时快要到了吧?我得开始收拾一下了,听瑾叔说,册封的圣旨终于下来了,今晚庭训就会有宫侍来传旨。 听封原来就是接个旨,我原来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繁复的仪式呢。结果瑾叔埋汰地嘲笑我,说是只有四公子和九宾主听封才会举行隆重的仪式。 看来我最多也就是个“夫人”了。真是,还以为小皇帝会让我走走后门,给我个高点的段数… 真是要怀疑在宫外他流露出来的那些属于少年人的活泼和天真是不是装出来的… 然而不论有没有仪式,接圣旨前一定要沐浴净身,穿上正装。我提早去了御少们每天洗澡的水容斋把自己从头到脚搓了个遍,然后回到屋里换上了正式的深衣。这件衣服还是前几日几名宫侍来为我量了身材后做好了送来的,宽大的袖口,深绿的颜色,领口和衣缘都绣着精美的莲花图纹,后面的领口微微向后立起,穿上后会露出后颈,总是让我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腰带很宽,上面镶着几枚绿玉,长长的带子会垂在曲转缠绕的下襟前。 头发虽然长长了些,不过要梳成发髻还是太短了,所以瑾叔要我戴上一顶黑纱制成的帽子,上面嵌着一枚祖母绿宝石,帽子后面还垂着长长两条飘带,大概是这里的男人在较为正式的场合会戴的头冠吧? 穿完这一身后我在不甚清晰的铜镜里照了照,还真挺像古代人的。 眼看时辰要到了,我推门出屋,便看到其他屋子里的御少也都出来了,自动排成一列往永巷最后一排走去。每天的庭训都是在那里的绘松阁进行,所有的御少都要在那里听一名名叫蔡喜的捷豫训话。据说他是负责管理所有御少的夫人,算是二十六名夫人里地位最高的了。 永巷的最后一排房屋中间最大的那一间是一座两层的楼阁,整齐的黑色檐瓦,栏板上描绘着彩色的凤鸟图案,两根粉刷一新的朱红色廊柱上挂着一幅对联:绿树岩前疏复密,白云窗外卷还舒。正中的牌匾上写着绘松阁三个字,秀丽的字体,大约是这儿的哪个娘娘腔提的字吧… 我跟着所有御少迈步而入,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用最轻盈的步子迈过门槛,不发出一丝声息。 一进门便有四张太师椅,但是御少们是不许坐的,各自向着两边拐开,排在椅子后面的空堂中。正前方还有两张太师椅,墙上挂着一幅国画,画得是一颗长在悬崖边的松树,一幅摇摇欲坠的样子。 瑾叔还有红药都站在最前面的两张太师椅旁边,一左一右。不多时有六名穿着不同颜色花纹的大袖纱罗衫的男子走进来,各个墨发高绾,戴着华丽的发饰收拾,面容都好看到雌雄莫辩的地步,貌似是有擦脂抹粉的样子,奇怪的是看起来到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恶心,除了有些像女人之外,其实挺漂亮的…… 第11章 . . 次日我提早了半刻起床,跑去把自己涮洗干净了,穿上大袖纱罗衫等着。头发不知不觉已经长到肩膀了,刘海垂下来有些挡眼,但是又不敢修剪。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留长头发,感觉好怪异…… 点卯的时刻我和往常一样站在眼角的铃铛下,等着点卯的宫侍一个一个从面前走过,在手里的名册上画下一个红色的勾。不过今天的宫侍在我面前还特意请了个安,狗腿地问了个早。我一下儿就纳罕了,平时这小子连白眼儿都懒得赏我一个,这果然是升了官就变vip级待遇了? 果不其然,送来的早餐也从家常的豆粥升级到了奶羹,鲜美异常,我心想我这只是升个才人就已经这样特殊待遇了,这公子神马的吃的还不得是龙肉啊? 美美地填饱肚子,眼看着时辰越来越近,我却又开始犯愁了。那闹鬼的翠微院也不知道邪门成什么样子,是贞子那样的鬼么?不对不对……贞子再怎么也是一闺女,这儿要是闹鬼还是个带把儿的……要真打起来,我不一定打得过他…… 越想越闹心,最后我干脆催眠自个儿是一无产阶级大好青年,才不信这些神啊鬼啊的…… 辰时五刻,红药准时来接我。他身后还跟了六名宫侍,专门来帮我搬运行李。其实我原本就是空手进宫来的,根本没有什么行李,六名宫侍只要俩人就能帮我拿完了。我跟红药笑着打招呼,谁知道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搞得我又碰了一鼻子灰。 不过大概是碰多了,我已经习惯了……这儿的人都太深沉,咱实在是理解不了。 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出永巷的大门。迈出门槛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那牌坊一眼,那隐藏在碧绿叶片中的两个字,显得越发寂寥了。 遥遥的,我看到段熙和站在檐角下冲我挥了挥手。我心里暖了暖,这儿终究还是有点人情味的,住了一个半月的地方,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最好是别见,见了就说明被贬了…… 一个半月,将近五十天,我第一次踏出了永巷。外面还是那道被高高的朱红碧瓦宫墙夹出的长道,一直延伸向里。我跟在红药身后走着恍惚又回到了第一天进宫似的。不过那时候我想的还很简单,以为只是要进来住几天,和小皇帝一说,跟老族长一见,就可以走人了。 不过现在看来,我这是要开始打持久战了……也不知道这升了才人以后的日子,是不是还能像在永巷里那么轻松,却也寂寞如死。 走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吧,前方的天空中却远远地飘起一只风筝,画得是一只青色的大燕子,在碧蓝如洗的空中摇晃着,为这由朱砂红和浅蓝组成的单调世界中添入几许灵动。我好奇地顺着那风筝线往下看,却没注意到红药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便一头撞在他背上。 他却没有回头责备我,只是恭顺而略带慌张地垂下头去,竟然跪下了。 我赶紧往前一看。 耶?这不小皇帝么? 第12章 前面朱砂红的墙边,小皇帝穿着一身红色常服,正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放着风筝。他抬着头望着远处的青燕,修长的颈项白得仿佛是用羊脂玉雕出来的。 红药下跪,我也赶忙跟着跪下。但是我心里一阵激动。 太好了!见到小皇帝了!他总不至于装看不见我吧~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眼巴巴地抬着头看着他,不断向他发射五十万伏特的电波。可还真是奇了,这倒霉孩子还就真的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就那么一直静静地看着天上的风筝,而他旁边的人还在开心地笑着,笑声天真无邪得让我一股子邪火儿往上冒。 笑tm屁啊笑!你倒是看老子一眼啊! 此时跟在小皇帝身边伺候的一名看起来地位很高的宫侍已经冲红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起身离开了,小皇帝正在兴头上,似乎不想被打扰。 我一听就慌了,进宫快俩月了才终于跟他照了个面,要是错过这次机会,等下次还要多久? 不是说战争已经算是结束了,要和谈的么,老族长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果小皇帝真的把我忘了,那他也必定不会记得对我的许诺,老族长他们不就死定了? 怎么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跳起来揪住他的领子挟持他,逼他交出老族长? ……算了,估计禁卫军一箭我就嗝儿屁着凉了…… 或者叫他的名字,吸引他的注意?可是这样是大不敬啊,向来只有小皇帝叫别人的分,哪有别人叫他的? 怎么办?现在冲过去? 不行……我不能冲动……要镇定…… 古人的社会等级森严,现在我也不太肯定小皇帝的态度,万一搞出什么事端来,凭现在的我是根本解决不了的…… 这熊孩子一回宫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我都要怀疑他身体里住着俩魂魄了。如果我这一次冒冒失失闹出大动静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还是先稳住,另找机会的好。 手在袖子里紧紧攥成拳,我毫无办法,只得重新垂下头,跟着红药继续前行。我用眼角的余光一直看着他,期待着他能够转过头来看到我。 我不相信他没有看见我。 此刻我也注意到了他身边放着风筝的人。那是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年纪的人,身上穿着刺绣着百蝶穿花图案的靛蓝大袖纱罗衫,头上黑色的长发挽成一个发髻,装饰了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发饰,由于是从后侧面看,所以看不到他的脸,不过皮肤倒是白白嫩嫩的样子,好像能掐出水来。 这也是小皇帝的妃子吧?却不知道是哪个级别的……看着挺嫩…… 果然同龄人还是得找同龄人啊……我这么一老男人,还没得宠就失宠了,真是让人憋一肚子火儿…… 不对啊……我憋什么火儿啊……我最近这脑子是越来越不正常了…… 说起来,小皇帝跑到这条偏僻的宫道上来做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放风筝? 无论如何,我和小皇帝还是渐行渐远了,长长的宫道还在延续,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忽然宫道在前面与另外一条横亘过来的宫道相接,形成一道丁字路口。我们转向了北面,又行了一阵,便看到前方出现一座高大的牌楼,简直像一座小城门一样,仍然是碧绿的琉璃顶,两侧的立柱上雕刻着精美的鸾鸟花纹,每一根翎羽都分毫毕现,而牌坊上则写着“铜雀门”三个字。 红药在这牌楼下停了一下,对我说道,“之前的永巷严格来说,不能算是真正的后宫。从夫人开始才有资格进入这铜雀门。进了这道门,你才算是真正进了后宫。” 我抬头看了一下那笔力刚劲的三个字,心想原来这俩月来我连后宫的门槛儿还没进呢……还好现在总算是稍微提高了点…… 进入铜雀门,后面的园子似乎多了起来,走不了多远便能看到一道凹进宫墙的宫门,都是两边的宫墙微微向内倾斜,连着一座小小的门楼,墙壁上通常会雕画着一些精致的吉祥图案,门楼前都守卫着禁卫军。 红药说,从这里开始,便都是夫人们得宅院了。虽然夫人们有捷豫美人才人之分,但是在宅院的划分上却并不分明,刚才看到的宅院有些是美人的,有些是才人的,还有一两座是捷豫的。 行至一座青绿的门楼前时,红药停下脚步,说了声,“到了”。 我一看,跟刚才看到过的门楼差不多,两侧宫墙到了这里微微向内斜去,墙顶也变作起伏的波浪形状,后面有繁茂的竹枝拥挤出来,看起来分外蓊郁葱茏。斜壁上雕刻着仙鹤漫步在莲花间的图案,与中间的门楼相连。门楼两侧有漆成翠竹色的柱子,挂着一幅对联: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廊柱边悬挂着两盏枣子形状的红灯笼,碧绿的檐顶下有一块牌匾,写着“翠微院”三个字。 这就是那间闹鬼的宅子了?看起来没有觉得很寒酸啊?还以为是跟兰若寺一样阴森的地方…… 楼前有两名禁卫军,还有大约十来个宫侍,被两名穿着赤红色绲边直裾的宫人领着,见我来了齐齐向我下跪行礼,“参见才人。” 我靠,终于有人给我跪下了…来了这么久我也终于当了一次被跪的主子……颇有成就感…… 不过成就感之后就是各种不好意思和尴尬,赶紧说,“大家赶紧起来……”不过我这么说的时候红药咳了一声,大约是嫌我用词太随便了,不够庄重…… 两名宫人起来后,红药指着一名高高瘦瘦的领头宫侍说,“这是问枫”,随即又指着另外一名眼睛大大的说,“这是迁易,他们两个以后就是服侍才人的宫侍了。” 我噢了一声,看看这俩人,感觉都比我年纪小一些似的。这宫里的人怎么岁数都那么小?那些年纪大的宫侍都跑到哪去了?难道真的像瑾叔说得那样,被扔到大街上冻死了? 我只好冲他们笑,“你好你好。” 他们愣了一下,大概是没听过哪个夫人说话这么随便的,随即再次谦卑地向我行了礼。红药带我走到沉绿色的大门前,由两名地位似乎更低一些的宫侍打开。我迈步进去,前面是一道影壁,上面雕刻着一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梅花鹿的人卧坐在一块岩石上,微微低垂着美丽的长着鹿角的头颅,似乎是在沉思什么,貌似是一只辟邪。影壁挡住了后面的景色,不过两侧的翠竹已经簇拥过来,一阵竹叶的香气在鼻间弥散。 果然好多竹子啊……我忽然想起瑾叔的话:竹子最是积阴气的…… 我暗暗打了个冷战,随即跟着红药绕过影壁。后面是一条被竹林夹出的羊肠小道,连天空都被左右倾斜过来的竹枝挡住了,形成一条幽静婉转的通道。我们走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曲曲折折,时常看到有分叉出去的小路,通向林中的小亭,还有一条小溪蜿蜒而过,里面游了几条金红色的鲤鱼,上面搭着一座木桥,古色古香的,颇有感觉。又转了一个弯,便看到前面出现一座两层的素色小楼,左右都有回廊,连着另外两间小屋。 擦……我都快以为这是红楼梦里的潇湘馆了……尼玛老子可不是林黛玉啊,要当也得当王熙凤啊是不是…… 有宫侍为我开了门,一进去仍然是一扇屏风,描画得是跟影壁上相似的辟邪,屋里四处都垂挂着青纱帐,阳光带着竹影蔓延进来。主厅里仍然是平常的格局,四张太师椅相对而放,最前面也放着两张,墙上挂着一副工笔描画的美人春睡图。左侧似乎是书房,一圈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正中还有一张书桌。右侧的隔间里摆了一张雕花圆桌,似乎是吃饭的地方。从最前方挂着美人春睡图的墙转过去,有一道通向二楼的阶梯,一直通向睡觉的二楼。 此时帮我拿东西的两名宫侍已经鱼贯而入,开始帮我安置东西。 “杨才人,这里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告知奴下,奴下会尽力周全。”红药微微一颔首,对我说道。 我一看,基本要什么有什么了,哪里还用添置东西……我的宗旨一向是有吃的就行…… “那个,需要倒是没有什么……不过当这个才人要干些什么啊?” “您什么也不用做”,红药毫无感情地说道,“但通常来说才人若是感兴趣,可以向蔡捷豫谋一份管事的职务。” 职务?哪里的职务?我知道他们这儿有这个司那个司的,是说到那里去管事么? “才人若是没有其他要求,奴下就先告退了。” 虽然红药一直是谦逊的样子,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他已经很不耐烦了,于是赶紧摆摆手,“没有了,您快去忙吧。” 他又福了一下身体,随即带着那他的那六名宫侍出去了。他们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那两个名叫问枫和迁易的宫侍带着所有侍者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吩咐,我跟他们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哎……自从来了这个世界,总是有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习惯啊? “那个,我叫杨钧天,额……以后大家相互照应吧?”我憋了半天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那些人顺从地答道,“是。” 然后呢?我是不是应该给个让他们散了的指示? “你们要干什么都去忙吧,我这儿没事儿了。” 他们又是了一声,随即鱼贯出屋。只余下了问枫他们两个,静静地侍候着。 我环视四周,这间屋子比永巷里那间大出一倍不止,各项器皿摆设也都十分精美,实在是看不出闹鬼的样子。而且有这么多的人在,闹鬼什么的,不会是瑾叔在吓我吧? 但是看那两个宫侍脸上的神色,好像都带着几分忧郁和慌张,这又令我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要不要让人去准备一桶狗血什么的? 一日无事,日头逐渐西斜了,我看着地上一点点移动位置的竹影,心里也越发紧张。要闹鬼,估计也就是晚上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啊…… 迁易点上了灯,我有些烦躁,于是干脆拿出了段熙和送给我的画笔和颜料,让问枫帮我找出宣纸,打算随便画点东西解闷。 说是要画,可是我从来没有学过国画,对于国画颜料的性质了解得也不够清楚,不过反正也是自己画着玩,不怕丢人。 既然国画颜料覆盖性比较差,那就用话水彩的画法好了……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 挑了只最细的笔描出大概的轮廓,然后开始仔细地勾勒画中人的发际,眉眼,衣纹。画着画着倒是忘了闹鬼的事儿,全副精神地投入进去。 正在此时,忽然我觉得四周有点不对劲。 说是觉得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原因来,只是突然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很是怪异。我停了笔定了神,仔细的感觉了一下,想找到这阵怪异感觉的源头。 突然,我感觉到了,并且一阵令人全身发麻的战栗从脚跟传至全身。 我听到了唱歌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算十分清楚,和着外面风吹动竹叶发出的潇潇声,就像是一缕断断续续的烟雾一样朦胧,连歌词也听不清楚,只能听出来一些调子,还有那带着几分飘忽的诡异声线,和在这夜风里宛如在哭泣一般,叫人连心肺都跟着颤抖起来。 我一下子就毛了,全身僵硬得动弹不得。我赶紧看向问枫和迁易,却见他俩也是一副僵硬的样子,反射性地瞪着大门口。 看来他们果然是知道这里闹鬼的事儿的…… 我翕动两下嘴唇,终于勉强开口问了句,“你们听见了什么没……” 问枫猛地回神,惨白着一张脸还在假装平常,“没有啊,什么也没听见。” “没听见你抖什么……”我看着他端茶的手抖得都快把茶盖抖下去了。 他咽了口口水,“我……我穿的少了,冷……” “才人……您就别问了……”一边的迁易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咱们就假装听不见吧……” 第13章 此时宫侍取来了蔡喜吩咐的东西,那是一小块鲤鱼形状的玉牌,通透的玉质,在鱼头的地方有一点点红色,宛如滴入水中的朱砂一般晕染着,上面刻了“文书”二字,“这是文书司的腰牌,我今天先给你,不过你要过两天才可以去上工,因为我还要知会一下关美人,给你记个名。” 我赶紧站起身双手接过,做出一副万分欣喜的样子,“多谢蔡捷豫!” 这样一来计划的第一步就完成了,比想象中顺利许多。 不过真是要命啊,打人际关系什么的是最烦人的。我之前就是因为太懒得在这方面下功夫,才会那么轻易得丢了工作。 这两天我又听问枫和迁易给我渲染了几次洪捷豫有多么可怕。听说他也曾有一阵很是得宠,但是后来陛下渐渐就腻了似的,宠上了新册封上来的名叫越途的捷豫。我一听这名字心里狠狠一跳,这不是原来住在这院子里的那个捷豫的名字?变鬼了的那个? 迁易说洪酌是个妒意很强的人,凡是新进的御少夫人都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没少挨过他的刁难。他们还说现在私下里都有传言,说越途根本不是自杀,而是被洪酌逼死的。 我心想原来这人不只是大便脸这么简单,原来还是个夜叉…… 不过我听他们这么一说,倒不怎么怕这个人了。他如此刻薄倒说明他是个简单到不懂隐藏的人,而且他对小皇帝,应该是真心的,否则那些新进的御少夫人又威胁不到他的地位,他干嘛要以牺牲自己的名声为代价来折腾人家? 况且没有爱,哪来的嫉妒? 只不过,看他如此肆无忌惮,只怕是有后台的,就不知这后台是不是贵公子。 昨天蔡捷豫遣人来通知我可以去文书司报道了。所以今天我起了个大早,找出一件朴素大方的纱罗衫套在直裾外面,问枫将我耳际的头发挑起来在脑后绾了个发髻,架了根样式简约的碧玉发簪。我惊觉自己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这么多,铜镜里一身古代打扮,倒真是没有多少委和感了。 问枫为人比较大方内敛,我就让他陪我去文书司。迁易临出门时还像个老妈子一样叮嘱我一堆,我也没记住他都说了啥,反正一一应下来就是了。 相处了这几日,我发现我这两个宫侍倒都是心性单纯的人,问枫傻乎乎的,迁易虽然机灵,不过也不是什么首鼠两端的人,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出了翠微院的大门,天色有些阴沉晦暗,空气也愈发闷热了。古代人大热天的还有穿这么多层,真是折磨死我了。 从铜雀门一直到夫人们住着的这条宫道名为鸾尾道,围绕着后宫占地面积最大的紫寰园而建,据说那园子大得跟一座城一样,里面不仅种满了了奇花异草,而且还建造了许多美轮美奂的宫殿,四大公子的宫殿就在其中,围绕着紫寰园正中的太液池而建。而在园子外围的九座宫殿中住得便是九位宾主。 问枫两人形容这园子的时候说得跟仙境一样,可其实他俩谁都没进去过。那里是整个后宫的中心,唯有有地位的妃嫔以及他们的侍者才有资格入内。 而我现在就走在它外面,高高的红色宫墙把所有传说中的仙山丽景都隔绝在后面,不给我等凡夫俗子瞻仰。 沿着鸾尾道,一直绕到紫寰园后部。长道的尽头是一片高矮不一的建筑,各个精美玲珑,有高有矮,如雀翼般扬起的檐角相互交错,檐下的铜铃静默着,纹丝不动。大约三四座楼宇被划归在一处,四下种植着灌木花卉,现在这个时节许多颜色艳丽的花正怒放着,远远看去好像花丛都在燃烧一样。这每一处由游廊相连的几座楼便是一司,不同的司之间有曲折的回桥相连,朱红的桥栏,下面的水塘上漂着浮萍,萍下有成群的鱼儿游弋而过。 这里很是热闹,许多宫侍来来往往,有说话谈笑的声音。我大概看了看,貌似有人正在一道道的竹架子上晾晒刚刚染好的花布,有人在还未干的瓷器上描画图案,有人在竹编的簸箕里晾晒草药一样的东西,来了后宫这么久,这是我见过的最热闹的地方了。 总算是有点回到人间的感觉…… 瑾叔说过,后宫共有十二司,分别为:织造司、纹绣司、制衣司、御膳司、巧作司、文书司、御药司、制香司、舞乐司、林园司、外务司、内务司,几乎包罗了后宫生活的各个方面。其中最大的一司为御膳司,但是地位最高的却是内务司,因为它掌管着宫中所有宫侍的调派发配以及月钱发放,就连妃嫔的月钱也是从这里派发。除此之外,若是有宫侍甚至妃嫔犯了宫规,也是由这一司审理处罚。这一司里面似乎又分了几个部,有专管调配的,专管账目的,专管审理刑囚的。而蔡喜便是内务司的总管,所以即便他只是个捷豫,大部分的宾主都会对他礼敬三分。 不过我跟这一司没什么关系,跟我有关系的是文书司。说是文书,其实宫里关系到纸张的活计全都归在这一司下。凡是皇宫里一些对联啊牌匾之类的都是由这里书写,那些画卷之类的也都是由这里绘制。文书司也有随意进出并且管理添香馆的权利,那里是后宫的藏书库,据说收藏了十几万本书籍。 经过纹绣司和制衣司便是文书司了。共由三座楼阁组成,南向是一座三层的楼阁,素色的墙壁上描满华丽非凡的壁画,仔细看来,是无数天人正在举行宴会的场景,仙袂和流云纠缠在一起,姿态容貌各有不同,非常生动逼真,色彩也十分跳脱大胆。我一看就被迷住了。 而另两座二层的楼阁一座在西一座在东,同中间的楼围城一座院子。这两座楼上也都绘制着精美的壁画,虽不如中间那一座壮观华丽,也是十分动人的。东边的楼绘着仙鹤在水塘中舞蹈的情景,而西边的楼画得则是孔雀在花树间休憩,相映成辉,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青黑的屋檐下立着朱红的立柱,游廊之中人来人往,手中大都捧着一卷卷的帛书。院子里有几张石桌石椅,种了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看到银杏那扇形的叶子,我忽然就想起了小皇帝在晚霞的光线里一边擦汗一边冲我笑的样子。 那么单纯的笑容呢,说不定他就真的是个单纯的小孩,所以才会这么快把我忘了。 小孩子都是喜新厌旧的吧?咱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能跟他计较? 我叹了口气,抬步走向南面那座最高的楼。一名坐在门口的阑干上的宫侍看到我,走过来草草地行了个礼说道,“见过才人,奴下这就去禀报关美人,请才人稍后。” 我见他语气之间没有多少恭敬之色,口气也有几分随便,估计是知道我就是那个从山里出来的还没得宠就被扔到闹鬼的房子里的倒霉蛋,所以不上心吧? 靠,现在看不起哥的人,哥将来都让你们后悔…… 不多时,便有人让我进去。一进门照例是先看到一扇屏风,转过去便看到里面空间相当大,到处都摆着长桌,桌上放满了散落的纸张书本,还有笔墨颜料。一些不知是宫侍还是御少的人正执笔在纸上描摹。很多人走来走去的,但是听不到什么说话的声音,似乎所有人都在专心工作的样子。 我被宫侍引着上楼,在二楼里面的一间屋子里见到了关尚翊。 他大约也是二十三四的样子,眉目看上去十分柔和,果真是让人心生愉悦的长相。用个成语来形容那种感觉大概就是温文尔雅吧。头发大都盘在左侧,戴着简单的发饰,只留一缕垂于胸前。他坐在榻上,雪青色的大袖衫雍容地铺在身侧,修长的手指执着笔,正专心地往宣纸上描画着什么。 见我进来,他便即刻起身,走过来冲我拱手施礼,“杨才人,原本打算去探望你的,近来可好?” 他的笑看起来非常真诚,不像蔡喜的笑那样,给人一种浮在表面上的感觉。 果然高手啊…… 我也深深地一揖,“承蒙惦记”,然后把蔡喜给我的牌子递上去,“这是我的玉牌。” 他接过来看了下,然后便双手还给我,礼数做得分外周全,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杨才人愿意来这里工作真是再好不过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或是不懂得地方,请务必来找我。” “一定,一定。” “今日你刚来,我原本应该亲自带你熟悉这里的事务,不过手下有一张百鸟朝凤图急要,所以就只好让宫侍代劳,希望才人不要怪罪。”他说着,侧过身让我看到他身后案几上的画作。虽然只看了个大概,不过看那张纸的长度,确实是个大工程…… 其实他本不用向我解释,毕竟他是我的上司。听他这样笑着细说,我不知不觉就对他产生好感。 果真是个亲切的人啊,如果一定要形容他给人的感觉,大约就像热茶一样…… 我赶紧说,“捷豫千万别这么说,既然你还有事,我就不烦你了。” “实在抱歉。但是你若有什么不清楚的,请尽管来问。”他微微颔首,然后转向一边对刚才领我进来的宫侍说,“曲宫侍,就劳烦你带杨才人熟悉一下文书司吧。” 我跟在宫侍后面,听他用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讲解文书司各个部负责的工作。我只会画画,所以自然被派到善画部。 正跟着曲宫侍熟悉文书司的环境,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喊道,“洪捷豫来巡察了!” 这话一出,大家突然都停了一下,然后下一秒所有人都像是上了发条似的加快手里的动作。我看着这幅场景有点儿想笑,怎么感觉跟听到“老板来了”一样。 不过,重头戏要到了……我得做好准备…… 其实洪酌长得也是非常好看的,本来这后宫就没有难看的人,他比一般的好看还要再高一级。只不过他那双眼睛看人总是跟刀子一样锋利,还没进门我就感觉到一股杀气…… 操……他还真是个当老板的料…… 他一进门,所有经过他身边的人就都自发地躬身行礼,“见过捷豫”,然后迅速离开。他连头都不点一下,径直往前走,巡视过一张张桌子,走到我附近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瞟了我一眼,神色冰冷而不屑,随即便经过我身边。 此时关尚翊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微微笑着迎上洪酌,“洪捷豫,早上好。” 洪酌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连礼都没有行,“贵公子要的图画好了么?” 关尚翊虽然仍然保持着微笑,但是眉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由于宏图宴举行在即,陛下命我在一月之内完成百鸟朝凤图,所以贵公子的图……就耽搁了……” 洪酌冷笑一声,“哼,看来,凭贵公子还请不动您这尊大驾。又不是多大的一幅画,是不是要公子亲自前来才能劳动您动一下手?” 这话说得已经非常重了。即使他是捷豫,但大家同为夫人,这样的口吻简直像在训斥宫侍了。 关美人惶恐地垂下头,“捷豫言重了,我怎么敢不遵从公子的吩咐,只是陛下这副图太大,又不敢交给别的人画,在下实在无法……还请公子和捷豫体谅则个。” 此时整个文书司都安静下来,关注着这边的事态。我注意到很多人都担心地看着关尚翊,面上现出几分焦急。看来他人缘果然很好,这么多人都在为他担心。 我趁着空低声问身边的一个御少打扮的人,“贵公子要什么图啊?” “听说贵公子最近新得了一张水玉画架,所以想要关美人画一张大荒神画像来摆上去。” 为了个画架来要画,这人真是闲的蛋疼…… “这画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么?” “就是希望画得别致一些……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原本是难不住关美人的,可是正赶上陛下给了他那么大一张图……哎……关美人真可怜……” 嗯……的确很可怜,看样子这关美人还挺受小皇帝赏识,不然怎么就被贵公子盯上了呢? 不过,看来洪酌的确是贵公子的人了。这贵公子难不成也是个张扬跋扈的主,怎么找了这么个手下啊…… 洪酌哼笑一声,“没时间,昨天你不是还在紫寰园里消遣了半天么?依我看,你不是没时间,只是不愿意画而已。” “在下万万不敢!昨日是陛下要我进园观景,好把园中之景入画……” “好了,你不必狡辩,公子希望你明天就把画给他,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 我看饶是关尚翊再会处理人际关系,对上洪捷豫这样不讲理的人也是半点辄都没有,额角已经隐隐渗出汗来了。 这是个机会! 我攥了攥拳,给自己壮了壮胆。 “洪捷豫,关美人,可否听在下一言?” 我一说完话,他们俩便转头来看我。此时司中其他人也似乎才发现我这个人似的,惊奇地看过来,只不过那眼神没了担心,倒是多了几分看好戏一般的神情。 果不其然,洪酌微微眯起眼睛,“你是……那个名叫杨钧天的才人?” 我冲他笑,并且拱手施礼,“正是在下。” “不愧是从荒蛮之地出来的,这么不懂规矩。”他语气尖锐,的确是梃扎人的。 哎呦呵,小辣椒啊,让哥哥来教育教育你~ 当然这话我是不敢直说的,我继续笑得狗腿,“是,在下愚钝,不懂什么规矩礼仪,只是看这境况,怕两位哥哥伤了和气,所以才斗胆插嘴。希望捷豫大人大量,别跟在下计较了。” 关尚翊也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杨才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说,“百鸟朝凤图是陛下的旨意,自然是最尊贵的圣旨,是不得违抗马虎的,贵公子的旨意也是尊贵非常,马虎不得,这两样旨意捧在一起,按理说定是以陛下的旨意优先,但是贵公子似乎又急需,这叫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是在难以权衡。” “哼,这些废话还用你说?”洪酌一脸不耐烦。 “不如,还请关美人继续专心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若贵公子不嫌弃的话,另一幅画,在下愿为代劳。” 我一说完,关尚翊一下便愣住了,似乎是被我的胆大包天给吓住了似的…… 而洪酌则看笑话一样看着我,“你?你一个北疆人,会画画?这是皇宫!不是你那个野人村!” “贵公子不是想要看些别致的东西么?说不定会喜欢我的画也不一定啊?”我冲他一咧嘴,模仿着小皇帝那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洪酌眉目间有怒气浮上来,大约是没想到我这个后生这么大胆子,刚来就敢帮着关尚翊和他对着干。这么一来他要刁难关美人的计划肯定就进行不下去了,因为我给他出了个难题。 如果不让我画,摆明了就是他和他的贵公子故意刁难关美人,并且胆敢跟陛下的旨意作对。若是让我画,便是给关美人解了围,又不知道我画出来的东西能不能令贵公子满意,毕竟他并不了解我。 我想,贵公子能在这一位子上坐这么久,应该不至于是个冲动善妒之人,至少不会表现得明显。这种刁难人的事儿,多半不是他吩咐,而是这个洪酌自己搞出来的。 干脆给他个台阶下吧,“不如这样吧。时间紧迫,我先画一幅给公子过目,公子要是实在不喜欢,再由关美人亲自动笔,这样可好?” 我是完全地豁出去了,反正就算画出来这帮古代人不喜欢,总不至于为这么点事儿把我砍了…… 爱拼才会赢嘛! 洪酌用凌厉而冰冷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我不寒而栗。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分钟,在我觉得自个儿快要在他那浓重的杀气下卧倒投降的时候,他老人家终于冷笑一声,“好啊,既然你这么孝顺,就替关美人画一幅吧。明天我命人来取。” 说完他便一甩袍袖,离开了文书司。 我可算是松了口气,这瘟神终于走了……尼玛这才刚刚开始我就这样,以后的日子还怎么混啊…… 此时关美人走上前来,端端正正冲我行了一礼,“多谢杨才人相助,尚翊铭记于心。”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冲他嘿嘿一笑,低声说,“别呀,我只是看他蹬鼻子上脸的看不顺眼罢了。到时候我要是画不好,还是得劳烦你亲自出马。” 听了我对洪酌的形容关尚翊低笑两声,这一下倒是露出了几分狡黠的神态。 果然啊,这人骨子里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其实他刚才故意让着洪酌的,就算没有我,他也一定有办法摆平。我只不过是插空卖了个人情罢了。 第15章 “我……” 正在此时,忽然遥遥听到门外有人高声传报,“尹宫侍到——” 尹宫侍……尹端青?小皇帝身边的第一宫侍? 他来了,难道小皇帝也正好……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已经迈步进屋。贵公子立时从琴榻上起身,几步走下来向尹端青微微倾身,“尹公叔。” 而尹端青则一甩阔袖,给贵公子跪地行礼,“奴下见过公子。” “公叔快请起。”贵公子双手将人扶起,便有些急切地问道,“公叔突然前来,莫不是……” “陛下马上就要到了,公子你快准备迎驾吧。” 小皇帝要来了? 我脑子还木木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个时候尹端青似乎才发现站在一边的我,眼睛里露出惊奇之色,“咦?杨才人,原来你也在?” 我赶紧行礼,“杨钧天见过公叔。” 尹端青微微皱了下眉,又看了看贵公子,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让贵公子快些整理一下仪容,陛下今晚要在太煜宫用膳。 我看到贵公子眼睛中焕发出一种较之前截然不同的光彩,如果说他之前的眼睛宛如两点寒星,现在的便是一双骄阳。 现在打发我走也来不及了,所以我就跟在他后面,到外殿去迎驾。 雕刻着梅花喜鹊的朱红宫门缓缓开启,门后的人抬步而入。一身朱砂红阔袖掐腰罗衫,墨发如瀑,眉眼含情,正是已经数月不见的小皇帝。他弯着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笑吟吟地走进来,宛如一团热烈的晚霞翩然而至,“阿琪,近来可好?” 他似乎长高了些?但是看起来仍然是初见时的样子,笑得单纯,却又带着几点似有似无的魅惑。 贵公子忙率领众宫侍叩首见驾,我也连忙跟着磕头,“臣下参见陛下!” “诸位平身。”小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向着里面走来,却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脚步一顿。 我心里微微地颤抖了一下。那一瞬间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想要抬头看他,对上那双有情还似无情的眼睛,问他还记不记得我。 幸好我控制住了…… 问什么问……人家忘了又怎么样,小皇帝日理万机每天要见那么多的人忘那么个把个平庸一点儿的不是很正常,难道真的要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抽搭搭幽幽怨怨问一句:“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杨钧天么”? 那我还是抽死自己算了…… “杨……钧天?”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垂头望着还未来得及起身的我。 第16章 “杨……钧天?”小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垂头望着还未来得及起身的我。 我站起来躬着身,“是,陛下。”心里却松了口气,他原来还记得我。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居然就这样碰到了。这次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我暗暗握拳,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贵公子。 “你怎么在这里?”小皇帝的声音似乎有些讶异。 还不等我回话,一边的贵公子就笑着答道,“回陛下,前几天臣下想向文书司要一副大荒神像回来摆着,关美人正忙着陛下的百鸟朝凤图,所以就由这位杨才人为臣下画了一幅。没想到画得十分特别,臣下喜欢得紧,就请杨才人来这里一叙。” 半晌听不到小皇帝的声音,只是感觉到他的视线逡巡在我身上。我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 “原来如此。”他终于开口了,“朕倒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本事。” 我继续保持谦恭的姿态,回答道,“雕虫小技,让陛下见笑了。”脑子里各种念头转过去,一时间却想不出可以让他对我更加重视的方法。难道要铤而走险当着贵公子的面勾引他?且别说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勾引……重点是估计我这么干了以后,还不等得宠,就被贵公子弄死了…… 还是得稳住……稳中求胜…… “那幅画在哪?朕倒要看看阿琪你这么挑剔的人都说好的画是什么样子。” “呵呵,陛下说得臣下好像个刻薄鬼一样。”贵公子说着,将小皇帝引致房间左手边角落里一块被大红锦缎遮盖起来的架子旁。旁边的宫侍伸手将锦缎揭开,只见那架子晶莹剔透,阳光照进去的时候,竟然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彩,几次转折间营造出一片迷蒙的光网,网中笼着我那副画,看起来像是在发光一般。 我靠……怪不得他要为了这架子去要画来摆,这架子tm是用水晶做得啊!!! 真是资本主义的腐朽生活……这得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啊…… 小皇帝就站在我前方三两步之遥,微微偏着头,脸上带着几分天真的新奇,“果然是副奇特的画,看起来好像伸出手就能碰到画里的人一样,活生生的。” “臣下正是这样觉得,所以才忍不住要见一见这画的作者啊。”贵公子说着,视线又转回我身上。 这贵公子怎么这么配合得把小皇帝的注意力往我身上带啊…正常来说他不是应该想尽办法让小皇帝无视我才对么…… 小皇帝也随着把视线转到我身上。这一次我没来得及低头,一下子就和他的视线撞上了。他黑白分明的瞳仁就像是被刚刚融化的雪水洗过一样,那样干净透彻地望着我,我感觉心脏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我赶紧低头,“公子过誉了。” “朕倒是觉得阿琪说得很对啊。杨才人,你画得很好,该赏。不过这次朕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阿琪,你说说朕该赏他什么呢?” 不用赏什么,让我见见老族长就好啊!我心里一急,想开口,却找不到机会。 这小皇帝是不是故意的啊……明明是要赏我,应该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才对啊,你问贵公子干神马啊! “依臣下看,文书司副掌司的位子还空着,不如就由他任职吧?” 我一听就慌了。这个提议看起来好像是个天大的赏赐,毕竟副掌司的月钱是很高的,而且可以随意进出添香馆和其他司院,也算是把我微末的才人地位提高了很多。不过我才刚刚进入文书司,这么快就当上副掌司,肯定会令关尚翊产生地位被威胁的感觉。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是想要接近他,可不是为了和他树敌啊…… 靠……这贵公子一定是故意的…… 看样子小皇帝貌似还真的开始考虑,我一慌,一下子就跪下了,“陛下万万不可!” 我这么一来,贵公子和小皇帝都愣了一下。我这才想起自己的反应似乎大了点,这么明显的拒绝贵公子的“好意”,貌似太胆大包天了点…… 完了……这梁子肯定算是结下了…… 靠……真是玩不过这个大概才二十出头的小子啊……老子明明比他大啊……怎么老子就没有这种魄力呐? “臣下……臣下是说……只是一副画而已,这赏赐太重,臣下惭愧……”我低着头,不敢看贵公子的表情。 “嗯,既然你不想当副掌司的话,那朕就赐你和关美人一同进紫寰园观景入画的权利,如何?以后你若是想画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和关美人一道进园来。朕实在很想知道这园子里的景致用这种方法画出来的话,会是什么效果。”小皇帝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笑意。尼玛他这是在看我笑话么……真不厚道…… 我已经吓得手脚冰凉了,哪还有心思挑剔这赏赐好不好,只有快点叩首谢恩。 等我磕完头后,却听小皇帝说,“行了,杨才人下去休息吧。” 耶?这就下逐客令了? 难道他没打算单独留下我叙叙旧什么的? 之前那次就算是他没看见我,这次我人都送到眼前了,他怎么还是这副“我跟你不熟”的样子啊? 心里一阵无奈的气闷。可是这种情况下我能说什么呢?难道死乞白赖不走吗? 这可是圣旨…… 反正贵公子在,也不能说出什么来。就算了吧。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像他两人再次一叩首,起身倒退着出了隔间,然后低着头出门。 迈步出去的时候我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小皇帝正伸手去,轻轻在欧阳琪的鬓角边拂了一下,笑容带着几许温柔,那并不是少年人的笑,而是比任何成熟男人的笑容都要令人心动的柔情。 不知道为什么嘴里有点发苦。我赶紧迈出门槛,朱红色的大门即刻在我身后关闭。 一下子,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小皇帝果真是对我完全失去兴趣了么? 我真的不明白,明明进宫前他还像个半大孩子,虽然见我的次数也不多,可是每次都体贴又黏人的样子,难道说那些表现出来的情感真的能说没就没,真的能一转脸就成陌路人? 到底哪一个他是真的,是在北川的他,还是宫里的他? 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郁闷些什么,不过我回翠微院的时候,也没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搞得迁易紧张地跟在我身边,一直想找机会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问枫也忙活着端茶倒水,一脸担心。 吃过晚饭之后,我心里的郁结之气才终于消下去了一些。想想自己真够钻牛角尖的,居然因为一个小孩子的喜新厌旧而闹心这么久,这哪是一个大老爷们儿应该做的? 而且,我又不像一些妃子似的喜欢他,这么闹心简直毫无道理。 强迫自个儿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把心思放在前几日没完成的线描上。画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心情,干脆早早的上床睡大觉去。 明天还要去文书司,进一步跟关尚翊搞好关系才是…… . . . 在文书司和关尚翊相处了几日,我发现这个人果然是个让人很有好感的人物。对着下面的宫侍从来不摆架子,而且十分细心周到,别人告诉他的一些小事他全都会记在脑子里,包括一名宫侍的父亲过寿辰的事他都记得,还准备了礼物。 难关司里的人都喜欢他了。 大概是由于我帮了他,他对我也分外的好,我便趁机向他要求想跟他学国画,他一口答应下来。这样我就能有更多和他相处的时间。人与人之间接触的多了,交换的秘密多了,关系自然也就硬起来了。相信假以时日,我一定可以赢得他的信任,进一步接触到惠公子。 我得知关尚翊原来是朝中一名将军的儿子,只是从小对习武不感兴趣,一心只喜欢画画。好在家境殷实,令得他年少时有不少游览名山大川的机会,也结识了一些江湖上的人物。我发现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和平时是有微妙的不同的。平时的他笑得亲切完美,一丝不漏,但是却总欠缺几分鲜活之气。可是他一说起来以前在各处游玩的见闻,整个面上都是亮堂堂的,眼睛里也跳跃着光彩,整个人比原来要帅很多。 看来又是一个被这皇宫困住的笼中鸟。 有来就要有往,我也编了一些在巫谢族生活的事。好在他对于巫谢族了解不多,随我怎么编都行,我就似真似假地把现代生活时候的一些趣事讲给他听,他倒是听得很带劲儿,好几次笑得前仰后合。 除此之外,我发现国画是非常好玩的,有时候关尚翊酝酿一笔要酝酿半个时辰,可是一笔下去一张画就成了,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国画追求的意境一说是油画没有的,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每次听关尚翊讲着这些,我一宿不睡觉都不觉得困。学完了回去院子里就迫不及待地自己尝试新的画法,几番下来,都忘了自己接近人家是有目的的。 直到一天晚上瑾叔来找我。 他是来提醒我,距离祈国使者进京只剩十天左右了。而我却还没有开始筹划宏图宴的事。 瑾叔又数落了我一顿,要我三天之内想好方法,三天后他再来的时候我一定得给他一个交代。他走了以后我才琢磨过味儿来,敢情我这儿费这么大劲儿都是为了他啊……什么叫给他一个交代啊? 随即又有些自暴自弃,小皇帝人对我根本连一根汗毛的兴趣都没有,我能怎么办?我就算当场变成只猴子也没用啊。 然而一想到自己会在这个男人国呆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美女们半露的事业线,就决定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第二天我在观摩关尚翊画百鸟朝凤图的时候,跟他提起这件事。 “好像,那个使者已经快到了吧?你确定你能画完么?”我看着正聚精会神趴在桌案上描画的他。 他抬头看我一眼,轻笑,“画不完我就得洗好脖子等着被砍了。” “陛下才舍不得把你这颗脑袋砍下来,多好的脑袋啊。” “去!你要不好好看我就把你踢出去了。” 我作惶恐状,“哎呦喂关大美人要发怒了大家快出来看奇观!”然后被他一笔扔过来,险些甩了我一身墨。 我笑着凑到他身边,做出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小关啊,这宏图宴到底是什么样啊?有很多好吃的么?” “好吃的自然很多,不过,只怕到时候你没心思吃了。” “为什么啊?” 第17章 占有欲什么的……对我? 好诡异…… “尤其这回来使的是祈国的王子,据说是很受现在祈国的老皇帝喜爱的孙儿,虽然年纪和陛下相仿,但是手里握着实权,对着这样的对手,陛下的争斗之心很容易就会被挑起来。因此,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给祈国王子留下深刻的印象。祈国是个粗野的小国,要吸引祈国王子,应该比吸引陛下容易很多。” 好奇怪啊……我明明是要勾引小皇帝的,怎么又改成齐国王子了? 万一把小皇帝惹生气了,更加不搭理我了怎么办? 可是关尚翊却告诉我不会,说得还挺肯定。 可就算如此,我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怎么给那祈国王子留下深刻印象啊?难道对着他跳钢管舞吗? 关尚翊见我一副苦恼的样子,抿抿嘴唇,说道,“你给贵公子画得画不是得到了陛下的称赞么?不如还是从这方面下手。” 我抬眼看他,“你是说,给祈国王子画一幅画?” “不错。” “画什么啊?” “都说祈国王子朱染能骑善射,是个骁勇善战之人,对于我们晏国的兵法更是十分感兴趣,研究了许多年。我看你不如投其所好,画一些跟战场有关系的东西给他。” 画关于打仗的东西……恩……这倒不是办不到…… “还有不到十日祈国王子就要进京了,这几天你就在文书司专心作画,我会帮你打理献礼的细节。只是这事蔡喜同意了,洪酌自然也会知道,到时候他少不得会来找你的麻烦,你自己小心,别落下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我连连点头,近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关尚翊,“小关呐,你真是太仗义了!这次要是成功了,我一定天天给你烧香!” “我还没死,香就不用烧了,再说这是为了你那些族人,等你将来得了宠,记得给我点方便就行了,”他笑起来,笑得分外温润好看。 “……得,天色不早,我也该赶紧回去。不然碰上巡查的宫侍就不好交代了。”我拈了块点心放到嘴里,然后就站起身,回头又冲他咧嘴一笑,“赶明儿你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咱给你涌泉相报!” 他仍然那样微笑着,冲我摆摆手,“快去吧。” . . . 我把关尚翊帮我想的办法汇报给瑾叔,本以为他会高兴,可谁知他仍然臭着一张脸,眉头深锁。我就问他还在担心什么。 他却说没什么,只是担心过程中出什么纰漏,要我格外小心些。 大体的计划定下来后,我也就放了一半的心。每天按时到文书司善画部上工,把需要的颜料一一调制齐全,将画布钉在框架上,便开始思考构图。 如果是画整个一个战争场景,似乎很难有非常吸引人的主体,而且时间有限很难画得精细。我决定画一名士兵为主角,面部着重表现风餐露宿的沧桑和疲惫,可以画他正在吃饭的样子,从侧面表现战争带给人们的伤害。我想了,如果是故意迎合着祈国王子的爱好去画一名威武的将军什么的,说不定反而不能引起他的重视,毕竟这些地位尊贵的王子什么马屁没见过啊,说不定把他画成玉皇大帝的都有…… 不如趁此机会呼吁一下和平,表现一下底层士兵的辛苦可怜。这帮吃惯了大鱼大肉的皇家子弟说不定还就觉得老窝瓜新鲜呢… 拿定主意以后就开始打底稿。可是大体形态定好后,我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没见过古代士兵的样子…… 没见过的话,怎么能传神地表现出他们的神态呢…… 这是个很严峻的问题,直接关系到这幅画的成败。我把这事跟关尚翊说了,他给我的建议是,找个看起来沧桑些的禁卫军当模特。 眼下在这深宫大内里呆着,自然不可能看到真正的刚刚从沙场下来的士兵,看来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我听瑾叔说禁卫军中有一些人是上过战场,后来由于厌倦战争便托关系调进宫来的。这些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从瑾叔那里要到了名单,我就让迁易去把这些禁卫军请来。 可谁知到不久迁易就拿着名单哭丧着脸回来了,说是遇上了内务司的巫宫侍,不让他进禁卫军在皇城西南角的营地。 巫宫侍不就是洪酌每次带在身边的那个宫人? 靠……果然让小关说中了,这个洪酌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呐… 一筹莫展,眼见期限越来越近了,我心烦得不行,便从文书司走出来透透气。折桥下有几尾红鱼缓慢游弋在浮萍下,撞得一朵朵小莲花漂来漂去的。 “钧天?” 听到有人叫我名字,我抬头,却见桥对面缓步而来的人,阳光洒在他的微笑里,帅气得一塌糊涂。 我几乎要揉揉眼睛了,这不是段熙和么! 我俩快步走向对方,他拍着我的肩膀,“好久不见啊钧天!” “是啊!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在御药司供职啊!你呢?” “文书司,画画儿的!” 我俩相视而笑,感觉有点儿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似的,其实才不过两个月而已。 他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香味,其实以前也闻过这味道,不过现在知道了他在御药司工作,这感觉就越发明显了。 原来这小子是个大夫啊? 我看他怀里抱着一筐不知道什么植物晒干了的样子,就问他急不急,他让我干脆跟他去御药司串个门。我见到他心情好了许多,干脆就偷偷旷了工跟他溜出文书司。 御药司和文书司中间只隔了个制香司,很快就走到了。那是几座古色古香的木质楼阁,都没有上什么华丽的彩漆,但是门窗上的木雕都十分精致美丽。几座楼阁四周种满了茂盛的海棠树,现在花期似乎已经过了,不过依然十分葳蕤动人。 御药司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药香味,这儿工作的人一个个也都看着挺治愈的,各司其职的样子,一片和谐场景。 段熙和放好了药材后就拉着我到后院的竹亭里去喝凉茶,他往茶里放了些蜜饯,喝起来也不怎么苦涩,十分可口去火。相互聊了聊近况。我和他说了我作画中遇到的难题,不过没有说那画是为祈国王子画得,只说是惠公子要的。我对着他大骂了洪酌几句,连祖宗十八代都捎带上了,他听得直乐,一个劲儿给我顺气儿。 等我骂够了,停下来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却听他说道,“其实你遇上我了就不用急了。他们禁卫军里最近有人弄折了腿骨,我时常要带人去送药的,和那里的管事关系也不错。你把名单给我,我帮你找人。” 第18章 以前常听我老爹说做人要广交朋友,说不定什么地方就用上人了。我当时还鄙视他做人太功利,老想着利用人家。现在我可算是体会到他的意思了。 没想到我闹心了好几天的事儿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段熙和帮我跟禁卫军的总管一说,对方很干脆地同意了,说是趁着戌时换班的时候要我到南宫门附近与那几位士兵见个面。那几名士兵果真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即便已经在这安宁的皇宫里当了一两年的差,一提到打仗的事仍然会从眼睛深处露出惊恐的神色,说是死也不要再上战场了。 他们跟我描述眼睁睁看着自己军中的好友被好几只长矛刺穿的场面,一顿饭吃完了就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下一顿,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那种压抑绝望的心情我十分难以理解,但是看他们紧张的样子,却也能体会到几分战争的残酷无情。 这些人既然能托关系进宫,就说明他们当初在军中还是有些地位的。有地位的人尚且如此,那最底层的士兵到底得有多悲剧啊…… 和那几人聊了一个时辰左右,然后我就赶在晚膳之前回去了。若是被送饭的宫侍发现我不在院里不知道又会生什么事端。 那天晚上我就开始动手,把对那几名士兵的印象画入画里。我选了一个半侧面的角度,一名士兵手里拿着半块黄面窝窝,眯着眼睛看着画面外的天空,他脸上有粗糙纵横的皱纹,嘴唇皲裂,那是常年在外行军刻下的风霜。头上的头盔已经破烂了,歪歪地带着,手上布满了干涸的纹路。我想表现出他那种有家不能回有今天没明天的带着麻木和疲惫的绝望,就像我从那几名士兵身上感觉到的东西一样。 这幅画我画了四天的时间,没日没夜的,把每一个细节都反复处理。虽然不知道算不算把想要的感觉都表达出来了,但是至少这是我目前来说花费了最多心血也最满意的作品。 彻底完成的时候正是深夜,迁易已经在旁边打起了瞌睡,问枫还在死撑着帮我剪灯芯。我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那幅画,然后一甩笔,冲问枫招招手,“快看看,牛逼不?” 问枫一听,困倦的神色一扫,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您画完了?” “总算画完了,累死爷爷了……”我伸了个懒腰,听到自己身上的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问枫跑过来看我的画,显得比我还激动,“才人!您太厉害了!这人跟活的一样!” 听他这么赞美我自然是很有成就感,不过就目前来说,我最大的愿望是倒头就睡,最好睡死过去…… 不过明天祈国的使臣就要到京了,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后就会举行宏图宴。明天一天宫中戒严,所有人都不准出屋。我必须得今天晚上让人去把画交给小关。 小关已经帮我跟蔡喜打好招呼。说是在宏图宴献礼一节里,我有机会亲自带着礼物进献。但是由于礼物要提前交给内务司,所以要让小关帮我把画带进去。 我把迁易给踹了起来,让他带上几个宫侍把画抬去锦鲤阁。迁易拍着胸脯说让我放心,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把画运出门。我又等了一会儿,等迁易回来了,说关美人已经亲自接了画,我才放下心来。 简单洗漱后,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疲惫的感觉铺天盖地,我却莫名地睡不着了。 竹影倒影在二楼的窗格间,月色清冷,好像缠绵的溪水一般流淌。我好像又听到那呜呜咽咽的歌声,却一直听不清明,恍恍惚惚的好像是在做梦,又好像还清醒着。 小皇帝有这么多的后宫,他到底爱哪一个呢?为什么洪酌会那么嫉妒?为什么越途会死? 这两个人他都爱过么? 还是说那些人都像我一样,是他一时兴起带回来的? . . . 宏图宴定于酉时,开宴前众臣需先集合在平日上朝面圣的观方殿前,等待礼部主客司的官员将众臣引入凤尾道。而贵戚藩王则由另一位主客司官员直接从观方殿一侧的永遇路引入紫寰园。宴会的举行地点是在紫寰园南面最接近揽政殿的鹿鸣殿,众臣和贵族们会依次进入,按照安排好的座位落座。这一过程看似简单,实际上要花费上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能全部安顿好。 等到官员和贵戚们都安顿好了,接下来我们这些后宫眷属就可以起行。 今天我一大早就被迁易拉了起来,他和问枫风风火火给我烧好了热水,把我里里外外都给刷干净了。迁易从好几天前就给我琢磨着穿什么衣服做什么打扮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打扮才能吸引小皇帝的注意,所以干脆把这一艰巨任务交给了他。等洗完了澡,问枫为我披上白绸浴袍,迁易这才神神秘秘地从屏风后面捧出我要穿的衣服来。 衣服一共有三件,最里面一件单衣,中间是一件湖绿色的丝绸直裾,精密的针脚绣满了缠枝莲花暗纹,配着一条月白腰带,上面镶着一颗绿松石,嵌了一圈细小的珍珠。而最外面的大袖纱罗衫着实精美非常,由上好的孔雀蓝锦缎裁剪而成,袖口和敞开的两襟都是孔雀翎羽的样子,仔细看时,发现那居然是真的孔雀翎,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一点点编了进去。长长的后摆绣了一整只孔雀,展翅翱翔的样子,修长的翎羽依然是用真正的羽毛织就,里面还编入一根根金银丝,看起来流光溢彩,华美非常。 不过……为毛是孔雀啊……难道哥不是更衬什么雄鹰啊座山雕啊这一类的鸟? 我抽搐着嘴角看着迁易,“这个……也太夸张了吧……” 迁易却正儿八经告诉我,“您是不知道,别宫的主子们穿得比您不知道夸张多少倍,我这还是考虑到您不喜欢那些东西才找了件素净点的。” 靠……这都能算素净?难道他们其他人都穿成火鸡了? 迁易和问枫俩人把衣服套在我身上,又在我腰间挂上几块环佩,期间前者一直絮叨着今天是个大日子,一定得打扮得像样才行。 合着我平时都不像样似的…… 之后我又被按到铜镜前梳头发戴发饰,迁易还想往我脸上涂东西,被我严词拒绝…… 打扮停当后,他们又捧来玫瑰茶什么的,说是要净口,又拿着熏香在我周围转了好几圈,呛得我差点儿没被熏晕过去。连中午饭都不让吃太多,怕是把衣服弄脏了。 然后整个下午就在那儿待命。 小关已经派人来送过信儿了,说是等到第一轮舞乐表演过后,便是双方相互进献贡礼的仪式。在小皇帝送过礼之后,晏国的官员们会合送一礼,各位贵族也会一一献礼,之后便是几名妃嫔。而我被排在一名据说要表演一段歌舞的美人后面。 终于,有宫侍来宣人了。我手心有点出汗,心里有点紧张。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只要跟着那幅画一起出去,对着那祈国王子说几句祝词就行了。祝词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不会出问题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达到预期勾引小皇帝的效果…… 不对……视要先勾引祈国王子,再间接勾引小皇帝…… 靠……我现在怎么能把勾引这个词用得这么心安理得?? 所有的捷豫,美人,才人按着顺序一一入列,随着引路的内务司宫侍出了铜雀门,沿着凤尾道向着紫寰园侧门走去。果然大家今天都好花哨啊,我一出门差点被晃着眼…… 一片姹紫嫣红里,我居然很轻易就找到了小关,然后就被惊艳了一小下。 平时他就总是穿得素净,今天竟然穿了一件雪白的笼烟大袖衫,墨发垂落在后背上,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他看见我时,冲我微微笑了一下,尼玛笑得不食人间烟火啊有没有!!! 我都不知道原来他是个男版小龙女啊…… 然后另外一个让我有点跌破眼镜的是洪酌,他今天一袭大红罗衫,黑发高束,宛如一团烈火一般分外抢眼。只不过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杀气凛凛…… 第19章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回答?说画被弄丢了? 在祈国的王子面前丢这么大的人,只怕宴会一结束我就会被打入冷宫了吧? 就算小皇帝不惩治我,皇亚父也绝对不会绕过我… 我看到关尚翊在对我微微的笑着,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平日里看不出来的森冷,令得我寒毛直竖,冷汗直流。 “杨钧天?朕在问你话呢。”小皇帝等了一会儿不见我回答,微微挑起了眉梢,露出些许不耐。 此时整个大殿的视线都集中过来,我觉得自己就快要被这些芒刺一般的目光吞没了。 心脏跳得飞快,指甲死扣进掌心,好不容易才压制住铺天盖地漫涌上来的恐惧。我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迈出席位,走到殿堂中央。四下旷冷的风悠悠吹来,从四面八方向我围剿,我立时便有种四下无着无落的恐慌之感。 眼前高高的皇座,皇亚父逼人的目光迎面逼来。小皇帝和朱染都在看着我,我觉得自个儿简直快要崩溃了…… “回陛下……我……”我垂着头,犹豫着开口,“我的画……出了些问题……” “问题?”这一回问话的竟然是皇亚父,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什么问题?” 我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害怕到极致的时候,竟然突然开始冷静下来了。 我抬起头,看向侧席的朱染,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微微一倾身,“原本已经为王子准备了一幅画,但是如今一见王子这般气度,便觉得我那副画太过庸俗,不好污了王子双目。” “放肆!”皇亚父冷声喝道,“此处岂是你拿乔的地方,还不快将画呈上来!” “不碍事。”朱染却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嘲弄,“如果才人觉得不想送,也不必勉强。” 我知道此刻我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往前一步往后一步都是一个字,死。 只有拼一把了…… 我再行一礼,说道,“王子息怒,在下只是想,关美人已经画了如此卓绝的一副画作,在下再送一幅画,实在无趣。不如在下今日就现场,以一首歌谣为限,为王子作一幅肖像,虽然技艺粗鄙,只求给王子看个新鲜。” “现场作画?这个倒是新鲜。”小皇帝托着下巴,一脸兴致盎然,“还以一首歌谣为限,你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画完?” “在下自当竭尽全力。” “胡闹。送王子之礼岂能儿戏?”皇亚父冷冷地盯着我,看样子我已经被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讨厌了…… “朕倒觉得值得一看,朱染王子,你看呢?”小皇帝笑着问道。没想到朱染竟然也点了下头,“本王也十分好奇,愿得一观。” 朱染都这样说了,皇亚父也不好说什么。我大着胆子继续说道,“请陛下赐予笔墨纸砚,另外,臣下还斗胆请琴师弹奏一曲。” “都依你。” 笔墨很快被端了上来,一副长长的画卷被挂在架子上,立在我面前。琴师也抱着琴在一侧坐好,准备为我一会儿即将吟念的歌谣配乐。 人物速写什么的,我已经练了十多年了,只不过这回是用毛笔画,而且要一边画一边诵诗,还要注意动作的优美性,着实非常具有挑战性…… 高中的时候校庆时虽然也表演过一次现场作画,不过在皇帝和文武百官面前表演跟在一群毛头孩子面前表演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啊…… 阿弥陀佛……我这回要是平平安安活下来了……我一定天天烧香拜佛…… 我闭了会儿眼睛,稳定一下心绪,不断催眠自己忘掉周围的环境,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画纸上。 只不过是一张人物速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给琴师打了个手势,对方一抬手,素弦轻颤,沉缓的古音荡漾开来。我提笔蘸墨,看了一眼侧席上的朱染,随即高声吟念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一句落,我已经在纸上点下几笔,大致勾勒出他的头型,定出身体各个部位的比例位置。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勾出脸型肩颈的轮廓,他此时的动作是正端着一只酒杯,微微眯起眼睛看过来,我大致记住了他的姿态。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这两句间我勾出他身体的外轮廓,大致定出他的动作。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双腿长靴也定了出来,我开始集中精神描绘衣纹和细节。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我一路吟念着,每一笔都尽力精准到位。好在失业后没事儿在家经常画画速写,所以手没有生,一路下来还算顺畅。 我尽力将他衣饰的华丽表现出来,但是只留出了他的五官最后再画。此时采薇已经快要吟诵到结尾了,我开始描摹他的双眼。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细长的双眼,不知道见证过多少的杀戮死亡才会有这样的冰冷。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坚毅的眉梢,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国家的责任负担。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无情的唇,不知道可曾关心过那些在沙场上拼命的兵员。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最后一笔添在他眉心,立刻曾出几许凝重绸缪。 完成之后我定了一会儿,才缓缓放下笔,慢慢呼出一直梗在胸口的一口气,往后退了三步。 我隐隐听到从百官之中传出不少赞叹的声音,心里的石头才慢慢地从半空中降下来落了地…… 我向朱染再一行礼,“请王子观阅。”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走下贵宾席的高台,一路向这边走来。我退到一边,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的画。 画上是他一身华服正举酒欲饮的样子,只是眉心纠结,眼中带着几分暗潮汹涌,似有重若千钧的心事隐藏其中,却又森冷无情,嘴角紧紧抿起,看起来整个人都紧绷着,宛如伺机而动的猎豹一般。 他看了许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年一样长,我低着头等待他的评价,感觉全身都僵硬着…… 忽然,他抬起手,缓缓拍起来。 一下一下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安静的大殿中。随即宛如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掌声从四面八方的席位间响起来,宛如澎湃的浪潮汹涌而来,瞬间将整个大殿淹没。 我腿一软,差点就坐地上了…… 亲娘啊……貌似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似的…… 我呼出一口气,忍不住笑起来。这种劫后余生一般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掌声中,我看到高台上的小皇帝却没有再笑了,他看着我,不知道目光里是什么意味。 还不等我多想,便看到朱染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这位才人,可否告知你的名号?” 第20章 还不等我多想,便看到朱染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这位才人,可否告知你的名号?” 我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又往小皇帝那瞅了一眼,然后回答,“敝姓杨,名钧天。” “杨钧天,你的歌谣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玁狁又是什么?” 我一听心里暗乐,当时情况紧急也没多想,这个世界是不会称呼“胡人”为“玁狁”的吧?于是只好解释道,“这是我家乡流传的歌谣,幼时常有异族人入侵,大家便习惯称其为玁狁。” 朱染一双冷冽的眸子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鸭梨还真是挺大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他淡淡地吟诵起采薇结尾的四句,沉稳而带着几丝忧伤般的嗓音,听得人简直要入迷了,“真是一首悲凉的歌谣。杨才人,你这是在怨本王和晏帝么?” 我一听吓坏了,赶紧跪下来,“臣下不敢!臣下只是因思念家乡,才吟诵这首歌谣,并非责怪陛下和王子!” “你这幅画,每一笔都是这悲怨之声。看来本王要好好收藏好这幅画,时时警示自己才是。”他的声音却忽然和缓了些,垂下眸子看着我,“不必紧张,今日你另本王大开眼界,没想到晏国竟有人能在短短一首歌谣内完成如此栩栩如生的画作,相信你们晏帝陛下也不会责难你的。” “这是自然。”小皇帝的声音忽然阴下来,“钧天如此给朕争气,朕打赏还来不及。” 我看向小皇帝,他虽然说是要打赏,可是神色怎么感觉并无多少喜悦之色,甚至带着几分复杂。 难道真如关尚翊说得那样,一旦我赢得了朱染的好感,就可以引起小皇帝的注意? 就不知道这注意是好还是坏啊…… 我行了个礼便退回席间,后面便几乎没我什么事儿了,宴会进行得顺利,小皇帝也没再多看我一眼。但是我感觉贵公子多看了我几眼似的,但也只是看了看,没有发生什么。 今晚就算是有惊无险地平安度过了吧?我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就连旁边的才人跟我说话都没听见。 关尚翊似乎没想到我能死里逃生,虽然脸上没露出什么神色,但是看着他默不作声坐在原处我心里就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暗爽。我果然还是太嫩了,人家对我和颜悦色两下我就昏了头,全心全意相信人家。 果然在这里是没人能信的么?一个个的都是影帝啊…… 其实我当初接近他的目的纯是为了利用他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和人家掏心掏肺的了,连油画技法都教给他了一些。在这深宫里,绘画几乎可以说是我仅有的筹码,就这么轻易泄露给了对手,现在想想真是心疼。 不过这样一来,我原本打算亲近惠公子的计划似乎泡汤了。关尚翊不曾把我视为朋友,便根本不可能为我引荐惠公子。 如此一来,我是不是只有想办法接近贵公子了?在这深宫里,不选择一方力量的话,到时候落得个两边为难就糟糕了。 宴会散席后,我跟着队伍缓缓退出紫寰园,往翠微院走去。刚刚踏进院门没多久,忽然有一几名身穿绛红绲边宫服的宫侍匆匆赶来,告诉我小皇帝要招我入未央宫侍寝。 我愣了足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他娘的老子终于被小皇帝记起来!!! 看来关尚翊果然更了解小皇帝一些,这猜得也太准了,我才被朱染夸了一通,当晚就被传召。其实关尚翊是预言帝吧? 我心下高兴得不行,迁易也乐得几乎蹦了起来,问枫连忙吩咐宫人去烧水为我沐浴更衣,做好侍寝的准备。 我还沉浸在终于能见到小皇帝的喜悦中无法自拔,因此没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准备”是什么……直到我从满是花瓣的浴桶里站起身,看到问枫捧来一只小玉瓶。 我就问他,“这是什么?” “合欢膏啊。”他回答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听着这淫荡的名字,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叫合欢膏?”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您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笨啊你!”迁易一边把白丝单袍披到我身上一边说,“才人还没侍过寝,怎么会知道?” 问枫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瞧我,连这个都没想到。” “行了行了,说重点,这到底是啥?” 结果问枫脸忽然刷的一下红了,嗫嚅着说得含含糊糊,我也没听懂。什么“就是那个的时候抹在那里的,不会受伤……”,这个那个的搞不明白。 迁易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扑哧一下笑了,“才人你别听他说了,我给您讲。两个人在行房的时候啊,为了让彼此都能更舒服些,一般要把这个合欢膏涂抹到您后面。” …… ……这回倒是听明白了,然后我就僵在那了…… 对哦…我光想着见了小皇帝就可以问他老族长的事儿了,忘记还有侍寝这一环节…… 我靠……这……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啊……虽然自从我来到这个大同世界以后貌似被影响的已经有点儿弯了似的,勾引男人什么的都能干了,可问题是勾引跟真的更另外一个男人做|爱完全是两码事儿啊!!! 我跟小皇帝上床?!太惊悚了吧!!! 这事儿我干不了啊!!! 我立马转头问迁易,“能不能跟陛下说我病了伺候不了了?” 迁易一脸便秘的样子看着我,“才人您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怎么能临阵退缩啊?放心,就算是初夜的话,只要做好准备,也不会疼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要怎么跟他解释我不是弯的这一点啊!!他们这儿根本就没有直的弯的这么一说啊!! 迁易赶紧过来安抚我,“才人冷静,这圣旨已经下了,您就算爬也得爬去未央宫啊……别怕别怕,有我们呢,一定不会让才人受伤的!” 第21章 我不知道原来和另一个男性做这种事,不仅不觉得恶心,反而可以如此狂乱投入。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哪里,唯一能看见的,唯一能记得的,就只有眼前的人。那感觉实在太美妙,美妙的让人有些害怕。 所以第二天早上,当我在小皇帝的龙床上醒来的时候,脑子里恍惚了好一阵。 我还是杨钧天吧?我居然真的和小皇帝上|床了?? 而且还……还那么疯狂…… 我一定是疯了吧??? 心中一阵自暴自弃般的懊恼,我呻吟一声捂住自己的脸,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当我一转头,便看到小皇帝侧着身,脑袋靠在我肩膀上,黑黑的睫毛尖点着阳光的光点,微微翘起的嘴唇上仿佛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一瞬间,我整颗心都柔软下来,好像昨晚发生什么事都不重要了似的…… 好奇怪啊……这种感觉…… 这种……早上起来一转过头,就可以看到一个人这样依偎着你,睡在你身边的感觉……似乎类似于幸福? 我被自己的这个定义吓傻了…… 我靠…… 我不会真的喜欢上这小子了吧…… 第22章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身旁的人动了动,然后睫毛扑扇两下,眼帘逐渐开启,后面那双大大的黑眼珠蒙着薄薄一层水雾,好像是从清晨深山的晨露中逐渐析出的黑玛瑙。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微微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又懒懒地把一只手搭到我身上,用柔软的头发蹭了蹭我的脸颊。 我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得整个人都快融化了,不由自主地低笑起来。 他掀开一只眼睛看着我,“你笑什么?” “笑你像个小孩儿。” “不是朕太小,而是你太老。” “是啊是啊,臣下年老珠黄,所以陛下您差点儿就把臣忘在冷宫里了。” “哈哈,你果然还是生气了啊?”他微微撑起上身,用手托着脸颊看着我,“好吧,这回算是朕错了,不该忽视你。你说朕该怎么补偿你?” 我也眯起眼睛笑,“那你让我见见我们老族长呗?” “行啊,这个简单。”他一口答应下来,“还有别的吗?”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答应了? 就这么简单?我终于能见到那老头了?我能回家了? 我有点儿愣神儿地看着他,直到他用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我一下子有点儿不知所措了,心里没有预想中的兴奋快乐,反而有些若有所失的不安。 回去了,不就再也见不到小皇帝了么? 我胡乱地说了句,“没什么就是太高兴了……巫谢族的族人们都还好吗?” “他们都没事,朕已经下令善待巫谢族人,现在战争结束了,朕打算放他们回去原来的居地,只不过那里现在是由大晏控制,所以他们每年要纳一些税,不过我想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啊……那就太好了……” 小皇帝歪着头看着我,“可是朕怎么看你一点儿也不高兴啊?” 我赶紧清了清喉咙,坐起身来转移话题,“陛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是不是还得去上朝啊?” “的确,朕该起床更衣了。”他这么说着,却并不起身,眯着眼睛好像一只贪睡的小狐狸。 “要不……我叫杜若进来帮你更衣?” “不用了……你帮朕吧……让他们进来伺候洗漱就好。” 关于怎么帮小皇帝穿衣服,瑾叔倒是教过,可惜我基本已经忘干净了啊…… 没办法,小祖宗都发话了,我哪能不遵命。隐约记得皇帝的朝服在睡前宫侍就已经准备好了,摆放在外间的衣帽橱里。我披上外袍到外间去找,那衣橱大得离谱,貌似是用金丝楠木制成的,打开后里面摆放了很多套衣物,仔细一看竟然好像全是朝服,衣服上面还配好了各色腰带饰佩…… 我靠……该拿哪一套啊…… 此时杜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冲我行礼,“见过才人。” 我一看见他,心里顿生一股亲切感,“杜若!好久不见了!” 他也低声笑笑,“才人近日可好?” “我还不错,你呢?” “一切安好,承蒙才人惦记。” 他还是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啊……我赶紧问他,“小皇帝要我伺候他更衣,应该选哪一套啊?” 杜若走过来,选取了一套绯红底子银线绣纹的,交给我,“需要奴下帮忙么?” “不用,你去让外面伺候洗漱的人进来吧。” 不多时一队宫人便端着脸盆毛巾漱口的玉杯等物进来了,服侍着小皇帝漱口洗面。我则按照记忆把几块带着几分药香的熏香放进小香笼里,动作有点儿笨拙地把小皇帝的衣服都熏一遍。这股子药香闻着十分舒服,带着一点点清淡的甜味,却并不浓烈。只是不知道小皇帝为什么一定要熏这香味,难道他身上有什么病么? 等到宫侍们伺候小皇帝洗漱完毕,我就捧着衣服进去。我数了数这一共有六件要往身上招呼,但是每一件都薄的仿佛蝉翼一般,料子摸上去清凉舒滑。我尝试着一件件给小皇帝往身上套,结果中间弄错了好几次,还是小皇帝提醒我的,搞得我囧得都没脸见人了…… 但是小皇帝却没有生气,还觉得好笑似的,一个劲儿在那儿笑。当着这一屋子的宫侍我真是一头黑线,好在他们表情什么的都控制得很好,一个个跟雕塑似的…… 这几件衣服的颜色各有不同,穿上后颜色相互透映,最后竟渲染出一种类似于天边彤云那样的色彩,连那衣纹都好像在发着光似的,好看得不行。我又为他系上银丝腰带,挂上几枚羊脂玉配,一袭大袖掐腰的衣服衬得他越发动人,看得我恨不得狠狠亲他一口…… 他坐到铜镜前,由杜若为他束发。他透过铜镜看着我,说,“你先别走,一会儿陪朕用早膳吧。” 我心里热热的,冲他点头说好。 小皇帝走了以后,我就跑到窗前,推开窗子。外面一树合欢花正盛开着,清甜的花香带着清晨的凉风扑在脸颊上,我深深吸一口气,便觉得那轻灵的气体充满了周身每一条经络,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一样。 心情分外的好,好像就连外面那片千篇一律的天空也愈发湛蓝了。 身后有宫侍来来往往,收拾着昨夜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被褥,这时候杜若也走过来,手里捧着一套衣物,“才人,沐浴更衣吗?” 我便跟着他去了小皇帝才会用的碧露池。那哪里是洗澡的地方,简直就是个小型游泳池啊……池水尽头一座大鱼的雕像,从鱼嘴中源源不断流出温热的水来,水汽飘渺在池面上,如同梦境中隔着的一层谜纱。 我舒服地泡在温泉里,感觉从昨天到今天像做梦一样不真实。我怎么一下子就从一个冷宫里的小御少一步登天享受这种vip待遇了呢? 说起来,还是得谢谢关尚翊呐,虽然他是打算害我的,结果却变相帮了我一把…… 昨夜小皇帝很体贴地没有把什么东西留在身体里面,所以清洁起来也十分简单。我闭上眼睛,享受这泉水惬意的温度。此时却恍惚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争论些什么。 我考虑了会儿要不要忽略掉,但是那声音越来越高了,便叫来旁边一个宫侍问,“外面出什么事儿了?” 那侍者回答说不知道,问我需不需要他出去看看。 我干脆让他帮我把衣服拿来,自己出去看。反正也泡了半天了,一会儿小皇帝该回来了。 穿好丝袍和大袖衫,我随意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就往外间走,那声音越来越清楚了,貌似是一个人在高声训斥着另外一人。 “这碧露池我们公子一向是任意进出的,陛下亲口下的御召,你一个小小的宫侍胆敢阻拦?!你这是以下犯上之罪!” 嚯,谁这么大脾气啊? 我转过一道内墙,隔着一长排的屏风已经朦胧看到外面的人影,好像是有两个人正站在杜若前面,其中一个貌似宫侍打扮的人正数落着杜若,态度颇为嚣张。 我靠,虽然我跟杜若已经数月未见,但是怎么着也算是朋友,欺负我朋友那就是跟我过不去啊?! 我也没多想,一下子就转出屏风去想帮杜若解围,谁承想一出去我就愣住了。 一袭雪青纱罗衫的绝色美人盈盈伫立在我面前,一双勾魂摄魄的美目却带着几分莫测的寒意看向我。 这这这这是惠公子!!! 我赶忙躬身行礼,“杨钧天见过公子……” 许久却听不见要我平身的声音,一时间碧露殿里寂静无声,气氛却愈发紧张起来。 “呵。”轻忽的一声笑,叫人头皮都紧张起来,“怪不得拦着本公不让进,原来是里面有人了。” 我听到杜若在旁边一下就跪下了,“奴才该死,公子息怒。” “是陛下的意思吧?谅你一个小小的宫侍也不敢私自带人来碧露池。”他说完,冲我冷笑一声,便招呼刚才一直数落杜若的自己的贴身宫侍,“含阳,我们回去吧,脏了的水本公不想碰到。” “是。”叫含阳的宫侍回头狠狠剜了我一眼,跟在惠公子身后离开了。我这才敢抬起头直起身体,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台阶之下的身影,心里还残留着几分慌乱…… 靠……我貌似得罪了大头了…… “才人你没事吧?”杜若走过来关心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歉意,“我奔向把他拦住,可没想到你出来了……” “我哪知道是他啊……早知道就躲起来了……”我看看他,“他们没为难你吧?” 他笑着摇头,“奴下是陛下身边的,他不敢难为我,最多骂几句罢了。” 我心有余悸,看了看大开的宫门。看来这惠公子果然非常得宠,就连他身边的宫侍也这么狂妄。 也是,长得那么好看,老爹又是当朝太尉,自己又是小皇帝的心上人儿,怎么可能不骄傲跋扈?要是我的话,估计都飞上天去了…… 回到未央宫后,我就坐到昨晚刚刚起了头的画前,往上又添了几笔。此时小皇帝刚好下朝回来,我注意到他眉目间有几分阴郁之色,估计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吧? 听说现在虽然他已经成年了,皇亚父却还在听政。看样子皇亚父是不准备把大权还回来了。之前瑾叔也给我讲过,先帝共有九子,其中五子是有即位的能力的,可偏偏陛下把皇位传给了第八子,也就是小皇帝。而皇亚父最喜欢的却是五子刘文绰,因此对小皇帝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在这个世界,男人要孩子的方法还真特别,把精|液装入一个小瓶子里送出去,一年后运气好的话就能有个大胖小子回来了……简直跟种土豆一样……不过凡是入了这宫里的人,除非得到陛下的特赏,否则是不可以要孩子的。即便要了也没有即位的权利,帝位继承者必须是皇族一脉,不得外传。因此皇亚父自己是没有孩子的。但这第五子刘文绰从小就由他带着,就跟自己的亲儿子一样。自己的宝贝偏偏得不到父皇的宠爱,帝位就这么落在另一个孩子手里,这么一来他对小皇帝的控制和不喜就可以理解了。 我低声让杜若把早饭摆进来,然后就看着小皇帝有些烦躁地从桌上抓起一杯茶水喝了下去。我没出声,估计现在他正心烦呢,让他静一静也好。 我接着画我的画,用眼角偶尔瞥他一眼。 半晌,他忽然走过来了,忘我椅子的扶手上一坐,看着我的动作,“你怎么不来安慰朕?” 我笑了,这还有人自己过啦求安慰的啊? “看陛下你心烦,就没敢说话。” “别人看见朕烦都想着法的哄朕,偏偏你不搭理朕。” 这是在撒娇么…… 他巨认真地控诉着,搞得我真的好有罪恶感…… 我就只好转过脸来,“那臣下要怎样将功补过呀?” 他看了我半天,忽然坏坏一笑,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画笔在我脸上大大地抹了一把。我大叫着跳起来,也从旁边拿起一支沾着颜色的笔往他脸上抹。他灵巧地跳到一边,我怎么追居然还都追不上他。最后我干脆纵身一跃,一把就把他给压在地上了,拿着笔死乞白赖也要在他脸上画只王八。他哈哈笑着,大喊着别闹了,成何体统。 我冲他狞笑,“你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 第23章 这回就轮到问枫满头黑线了…… 当晚小皇帝又招我去未央宫。这一次我开始作画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弹得曲子跟以往的似乎有些不同。我抬起头来,但见红烛下朱衣美少年素手微扬,在丝弦上划出一串动人的音符,伴着那乐声他朱唇微启,歌唱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那歌声宛如低低的吟唱,悠扬婉转,带着几分悲凉荒芜的沙哑,宛如是夜晚的树木间山林里飘渺而出的耳语。他竟然将采薇谱成了曲,原本就肃杀的一手歌谣,被他唱得又多了几分无奈,思念之意不绝如缕。 我听得入神,都忘了继续画画,直到一曲终了,他一收势,抬眼看着我,“好听么?” 我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那诗我就背过一遍,他居然就全都记下来了…… 这孩子其实是神童吧? 他站起身来走到我身后,轻轻环住我的肩膀,“这歌是为你而作,喜欢么?” 我忽然就感到心脏一阵颤抖,仿佛有蝶翼在里面簌簌抖动着,那熹微绵软的感觉顺着血管游遍全身,每一寸皮肤似乎都因为他身上的淡淡药香而幸福地战栗着。 我握住他的手,“喜欢,太好听了。” 他在我耳边低笑,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画,问我,“我有这么好看么?” “你比我画得好看。”我承认我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我比那个朱染帅么?” 我偷笑,“当然了。” 他不满,“你这个回答太模糊了。” “你最帅,你比惠公子都帅~” 他笑得像只小猫,他的头发蹭得我后颈发痒。 “对了”,小皇帝忽然抬起头来,正色说道,“老族长其实今天已经进京了,明天安排你和他见面,如何?” 我被噎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应该很高兴才对。我赶紧站起来向他谢恩,却无论如何不能笑得自然。 如果老族长有办法送我回去,我该怎么办呢?马上就回去吗?可是如果就这么走了……我…… 回去是一定的……但能不能再过一阵…… 就再过一两个月就好…… . . . 次日,我一整天都在翠微院守着。寻常来说宫外之人是不得入宫的,这回若不是小皇帝特赦,老族长这种俘虏之身的人更是没机会踏入铜雀门半步。 但是既然有小皇帝的恩典,今天午时后会有人带老族长入翠微院来与我相见。 我让迁易他们把翠微院好好打扫了一番,准备上一些上好的糕点水果,酒菜什么的也都预备上了。另外我还让他们把内务司新发放下来的丝绸锦缎什么的都拿出来,月钱也拿出来一些,打算让老族长带回族里去。毕竟经过这一场战乱,就算人员伤亡不大,元气肯定也大有耗损。他们既然尊我为天人,我自然也得照顾着他们点儿。 幸好现在小皇帝这么重视我,以至于内务司送来的东西多得屋子里都摆不下了。否则就按照我原来的穷酸劲儿,想周济他们还办不到呢…… 午时三刻,有宫人前来传报,说是老族长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又过了一刻,翠微院的大门开启,老族长被几名宫侍护送着进到院子里来。我就在膳房等他,面前的酒菜糕点已经都摆好了,热腾腾的冒着香气。 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还真有点儿类似被爹娘视察一般的局促和忐忑…… 碧纱帘后,出现了老族长熟悉但是又更加苍老的面容。他仍然穿着巫谢族那种独特的少数民族服饰,头上的牛角银帽子却不见了,只是在额间绑了跟银绳。他一看到我,眼睛里立刻闪烁出了些激动的泪水,高举双手向我跪下,磕了三个大头,“天人!!!” 我赶紧让问枫把他扶起来,他却坚持不肯,最后是我亲自从饭桌后跑出来把他给拉了起来,拽到饭桌前坐下。他的手更加粗糙了,手心起了茧子,大约是在边疆帮大军搬运草料的时候给磨出来的。我心里一阵生气,都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了他们居然还要使唤人家去干粗活?有没有点儿尊老爱幼的素质啊? 但是显然老族长觉得能活下来就已经非常幸运了。他一直跟我诉说着族里的变化。当初被祈国抓去冲壮丁的年轻族人几乎都已经战死了,只剩下几个伤残回到族里。现在村子里的房子也正在重建,说是没有全族覆灭多亏了我在这边的照顾。 我心说我哪有真的帮到人家什么……我每天在这儿享福,他们却在边疆受苦。他越是感谢我,我就越是不好意思…… 我给老族长夹菜,让他多吃点。酒过三巡,我终于找到时机问出我最关心的问题。 “老族长,当初你是打开了那个什么什么门才把我弄到这个世界来的,你还能再打开那个门一次,把我弄回去么?” 老族长受惊一般抬起头哎看着我,“天人打算离开?” 我赶紧摆摆手,生怕让他觉得我是要不管他们了,“没有没有,我就是那么一问。” 他却似乎没有了胃口,明明刚才还在狼吞虎咽,现在却将手里的筷子放下了。他嗫嚅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此番将天人召唤到这个世界,确实是给天人添了不少麻烦。但若天人走了,巫谢族上上下下百十来口人真的就一点指望也没有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我挺有愧疚感,可是我真的帮不上他们什么忙啊? 也不知道他们那破巫典是怎么写的,这不是害人呢吗? 我也仔细斟酌着言辞说道,“其实没有我的帮忙你们也做得很好了……现在已经休战了,你们不会再遭难,我也就没什么用啦?而且,我也没有打算马上就走,只是想知道还有没有办法回去。” 老族长叹了口气,似乎还是不怎么相信我的话。半晌他说,“不是老朽不肯帮天人,实在是这混沌之门要想打开,需要在天狗噬月之时,还要赶上春分之日,阴时阴刻,才能够打开,这时机实在是少之又少,运气好的话十年之内能遇到两三次,不好的话百年千年也遇不上一次,老朽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听他这么一说,我是既悲又喜。喜是因为这样一来我便可以顺理成章留下来,悲却是将来要如何才能回去原来的世界。虽然我在现实里并不成功,但是我老爹还在,我总不能在这儿呆一辈子吧? 见我不说话了,老族长还以为我生气了,立刻站起来就冲我跪下了,说着老朽该死。我吓得赶紧站起来,一旁的迁易也赶紧上来搀扶。我说“我真没生气,您别多想,您就好好吃您的饭吧。” 他仍旧忐忑不安,搞得我愈发心烦意乱。 “那,您有办法算出来下一次那个门开启的时机么?” 这一回他倒是点了点头,“老朽可以尝试着推算,不过这是个花功夫的事,而且老朽需要根据巫典,对照着星盘,所以大概要过上一段时间才能告诉天人结果。” 我点点头,不论如何先知道个时间,也能早点制定计划。如果真的运气不好,下一次的时机是几千年以后的话,那我就得想点儿其它辄了。 把准备好的礼物都交给了老族长,并且安排了人帮忙运出去。等老爷子那稍稍有些佝偻的身影消失在绿竹幽径之中,我靠着廊柱坐在栏杆上,叹了口气。 迁易在旁边帮我扇着风,“才人,您真是神仙吗?” 我瞥他一眼,“你看我像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奴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行了……你还是别说了……”我随手摘了片竹叶,试着吹了吹,只吹出撕拉撕拉的噪音,便扔到一旁去了。 心愿了了,可是整个人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我这回是真的得面对这个异世大陆了,这次和老族长的会面证实了我会在这里待上不短的一段日子。既然是这样的话,就不能再吊儿郎当的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我得好好的活着。 . . . 小皇帝的画像终于完成了,画上是他穿着一袭红缎锦袍在弹锦瑟的样子。我对于这副画是很满意的,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总算没有白费。 小皇帝也很高兴的样子,站在那幅画前面看了好久,最后总算是给了句评论,“朕现在觉得你才是咱们大晏国的第一画师。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逼真的画。” 我得意洋洋,虽说是占了古人没见过油画的便宜,可咱也算是有一技傍身了吧? 小皇帝一高兴,当天晚上我忽然收到了一道圣旨,说是由于我在宏图宴上立了功,本应晋封为宾主,但由于九位宾主的位置都已经有人了,不宜再添,便赐我移居紫寰园中的扶摇殿,虽然称号不变,但是月钱待遇都按宾主之礼。 听完这圣旨我就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缓不过神儿来,迁易更是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我的妈呀,就靠着一幅画,我就平步青云了?这也太轻易了点儿! 有点儿头昏脑胀地结了圣旨,那水红的缎子好像都更重了些似的。前来宣旨的尹公叔笑着向我道贺,我就多说了句,“宏图宴上居功者非钧天一人,实在愧不敢当。” 尹宫侍似乎听出来我话里想探听的意向,便呵呵笑了两声,回答道,“关美人同样受到了奖赏,但是可没有蒙受这样的隆恩,往后才人要更加尽心的伺候才是啊。” 我心中窃喜不已,晚上睡觉都是抱着那圣旨睡得。迁易和问枫两个人也高兴得就跟被封赏的是他俩一样,兴奋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打发了裁缝来,要用小皇帝新赏赐下来的丝绸给我做几件新衣裳。 我去文书司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尤其是当路上遇到的美人甚至捷豫都主动向我行礼的时候,那个成就感,简直要得瑟死我了……一路过来听着满耳朵的“杨才人万福”,顿时明白了高人一等的感觉是多么令人暗爽不已。 进了文书司,好巧不巧地正好与关尚翊遇上了。他似乎正要出去,见我进来和顺地垂头行礼,“杨才人早安。” 我看他一眼,轻笑一声,也没回礼就走过他身边,故意把头抬得高高的,背挺得直直的。虽然吧幸灾乐祸是不好的,不过眼下我真是一看见他就忍不住想做点儿装逼的行为~ 迁易也在我身边偷笑,比起平时也更加挺胸抬头了。 这文书司里一下子变成了我的天下的感觉。现在我甚至有了单独的画房,一道圆形的窗子,窗棂上雕刻着缠枝莲花,画架上摆放着各式画笔,甚至有专门为我特制的油画画笔和颜料,以及画布和纸。画架被摆在窗边,猫脚挨几倚墙而立,房间的一个角落放了一只墨色的高颈花瓶,里面插了几枝大丽花。 我在房间里四仰八叉地一坐,要多嚣张有多嚣张,不一会儿就有宫侍把糕点和红豆沙端进来,为我点上熏香,一切都弄得舒适无比。阳光透过窗纸洒落在画布上,好像是水面上折射出来的温暖的粼光。一切都显得这么完美,我觉得这日子已经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了。 临搬入扶摇殿的前一天,瑾叔忽然再次来访了。 我还挺高兴的,有种为他争光了一般的成就感。可是他一进来,眉头仍然锁得紧紧的。 我让问枫把最好的茶叶拿出来给他沏上,本想听他夸我两句,谁想到他只是默默喝茶,一脸凝重的样子。 我就问他,“您这是怎么了?有人招你?” 他看我一眼,摇摇头,“我实在担心你。” 我笑了,“都这会儿了您怎么还在担心啊?前一阵不得宠的时候你担心,现在还担心,您还真是个操心的命。” 他再一次送给我一个招牌式的鄙夷眼神,“你这个人这么头脑简单,将来被人玩死了都不知道。” “我靠我又哪儿说错啦?” “你的确是得宠了,可是这皇宫里除了惠公子,陛下对哪个妃子的热情也没超过过三个月。你有自信能比过人家惠公子吗?宠爱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时候爬得越高摔得越狠,你小子还是小心着点儿吧,不然将来连条退路都没有。” 得,又叫他给数落了一顿。我只好投降,“行行行,我都听您的,您说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哼,什么听我的?当初我要你接近关美人,间接接近惠公子,你可倒好,倒跟人家较上劲了!” “靠,他害我,这事儿能怪我吗?” “人家害你是因为感觉到你的威胁了!你太心急了,怎么能一上来就这么出风头?” “这不是你要我想办法吸引小皇帝注意的吗?” “我是让你想办法,可是你得把握好分寸。现在弄得这么满城风雨的,你这不是把自己竖成靶子了吗?”瑾叔说着,一拍桌子,一霎那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一下。 第25章 我被瑾叔的气势给小震了一下儿,愣是梗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再说话,似乎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激,喝了一大口茶冷静了一下。随即他又看向我,放轻了声音,“总之日后你要小心,惠公子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开始想让你投入他那一派,以为这样他至少不会觉得你是什么问题。不过现在看来这条路还是行不通。”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好点头。 “行了,明天你还要迁入园子里,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他站起身来告辞,我让人送他出了大门,自己心里却又乱了。 失宠什么的,我还真是从来没想过。 小皇帝现在跟我这么好,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有一天他会对我不理不睬。可是一回忆起刚刚进宫时候的境况,又觉得这确实不是没可能的…… 不安的感觉随着瑾叔刚才的话游入脑海中,便萦绕不散了,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也不知道以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 . 第25章 自从那件事后,小皇帝便再也没来过扶摇殿,也没有传召过我。听说他夜夜栖宿于蒹葭宫,就和以往一样。宫人们都暗自里说着我已经失了宠,还说这也是可以预见的,除了惠公子外,没有一个妃子能真正抓住小皇帝的心。 于是那些平日里时常来这里走动的宾主也不再出现了,饭菜也恢复到了还在翠微院时的水准,入夜后那瀑布轻灵的水声只让人觉得寒冷,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我一直没哭,眼眶干涩涩的。迁易倒是偷偷哭了好几回,他以为我听不到。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习惯性地喊了句“问枫帮我盛碗汤”,直到听到我声音寂寞的回响,才反应过来问枫已经不在了。迁易红着眼睛走过来,将汤奉给我。 我却掀翻了他手里的汤,一拍桌站起来瞪着他,怒斥道,“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还是不是男人!!!你这么哭有用么?!问枫会回来么!!!” 他被我吓到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我继续怒吼,“他已经走了!!!被我给害死了!!!你要是真有出息,就给我好好的该干嘛干嘛,别再让人抓住把柄!!!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让问枫白死!!!我也绝对不会再让你们任何人出事!!!” 我吼得声嘶力竭,眼睛也在一涨一涨的疼,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感觉。迁易连忙冲过来跪在我身前,抱着我的腰身,悲道,“才人,您别这样,您还不如哭一场呢……您别憋着了……” 我却呵呵呵地笑了,一下子推开他,转过身去用双手捂了会儿脸,平静一下心绪。然后我转过身来看着迁易,已经整个殿里被我吓到的宫侍们,我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迁易,我们还没输。”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稳,平稳到都有些发冷了,“以前是我傻,可是我不会再继续傻下去了。” 从前的我怎么会以为我可以就这么简简单单在后宫生存下来,我怎么会以为我斗得过这些在皇宫里住了一辈子的人。所有瑾叔的那些告诫,我为什么没有当真? 皇帝的宠爱是能够依仗的么?是能够相信的么? 这华美的亭台楼阁,今天是你的,明天就是别人的了。到时候不仅自己,连自己重要的人都保不住,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欺负,被祸害,被杀死。 笙歌醉梦背面,其实是血淋淋的战场才对吧?可为什么这个道理,要问枫用生命来换,我才明白? 我谁也不恨,我只恨我自己的愚蠢。 我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眼睛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命令道,“哭是只有弱者才会做的,从今以后,这扶摇殿里,谁也不准再哭!” 第27章 整个秋天一片阴霾,枫叶终于一点一点凋零殆尽,寒气像是势头强劲的河流一般奔涌过来,天越发的冷了。 小皇帝传召我的时候我正伏在案几上临摹绘本上的骏马图,现在我只能画些国画了,自从出了问枫的事后,我没有出过门,也没人再定期地送油画颜料过来。 接到诏书后,迁易一脸喜忧参半的样子。 我知道他在喜什么忧什么。小皇帝这么久没有动静,如今似乎终于气消了,但是这次召见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说不定是把我叫去教训一顿。 我放下笔吹熄了一旁的灯烛。以前都是问枫帮我掌灯。 宫侍们开始烧热水为我沐浴更衣。这一套工序我已经很熟了,坐在浴桶里有些昏昏欲睡。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两只残蛾围绕着罩着白色纸糊灯罩的烛光扑朔,一遍遍撞在那灯罩上,发出莎莎莎的响声。我看它们如此锲而不舍,干脆伸手拿开了那罩子,它们便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火焰,最后幻化成两道在空中盛开的火之花,绚丽地扑动两下,便化成了灰烬。 我看着这景象,心里竟然升起几分难过的感觉。 天气冷了,迁易为我披上一件比较厚实的披风。订做的冬衣迟迟不发下来,也只有这样每日裹着披风将就着度日。我跟着四名打着灯笼的宫侍步下一级级的石阶,坐上车辇往未央宫的方向行去。 未央宫仍然那样高傲宏伟,有着俯仰天地般的气魄。高高的楼台上红色的宫灯把入夜黑压压的天空也映成了傍晚的玫瑰红,站在高大的宫门前,我宛如蜉蝣般渺小。 小皇帝正斜卧在铺了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皮的卧榻上,一手拿着一只沾了朱砂的笔在一张文书上圈圈写写。我见了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变得像是照虚了的相片一样模糊,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我跪下磕头,“臣下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快起来吧,地上凉。”他的声音清明,语调舒缓。 我站起来,向他走过去。他微微弯起的眼角,一面脸颊上深深的酒窝,看起来甜美得像罂粟花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在问枫的事后他还能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用这种表情对我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也想不到我自己居然也能这样笑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陛下,这么晚了还要批公文吗?”我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披风的带子,杜若过来接过我的披风。我也坐到矮榻上,与他隔着一张小桌。 “幽州正闹着雪灾,派去祈国出使的队伍又整装待发,不忙不行啊。”他说着,摸了摸我的衣袖,眉间微蹙,“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我依旧是笑,“出来的急。” “急什么?只披一件披风怎么行?”他让杜若把他的手炉拿过来给我捧着。我赶紧谢恩,诚惶诚恐。 接下来,他好一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见我似的,“你怎么好像憔悴了很多啊?下人们没有尽心伺候么?” 我忙说,“只是臣下这些日子闭门思过,十分后悔,所以看着可能有点儿憔悴,谢陛下挂怀。” “你手下那名宫侍的事儿,也怪朕,对你太残忍了。”他幽幽说着,轻轻握住我的手,“朕向你道歉。” “陛下言重了,那是臣下失了体统,对下人疏于调教,冲撞了惠公子。这两个月来臣下反复思量,这是臣下之错,不该……不该仗着陛下的恩典,骄傲跋扈。臣下有罪。” 小皇帝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微微扬起眉梢,呵呵笑起来,“你还是钧天么?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我扬起嘴角,“人总是要磕磕碰碰才能活明白。臣下只是反省了一番自身而已。” “说得好。没想到你这么识大体。”小皇帝轻叹了一口气,“朕是最讨厌后宫有人恃宠而骄,或者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争这争那。朕已经很累了,不想回到后宫还要面对这些破事儿。” “臣下明白。” 他忽然站起身来,绕到我面前,伸出手托起我的脸,拇指拂过我的眉梢眼角,“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他眼中脉脉的深情,就像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让人一直一直往下堕落,摔得粉身碎骨。 我随他躺倒在床榻上,回应着他的吻,迎合着他的动作。可是心里却一直很冷,冷得另裸|露出来的皮肤也在战栗,那曾经令我心醉神迷的快乐一直在远处徘徊,以往不值一提的疼痛却被数倍地放大。 我知道这样不行,这样会被他感觉到。于是我闭上眼睛,让自己暂时封住记忆,把思绪追溯到几个月前,问枫还没有死的时候。假装相信小皇帝给我的那些温情,尝试着沉浸在他亲手为我编织的虚幻里。 这个方法是可行的,那个夜晚如同过往的每一夜一样火热。 事后,他躺在我身侧,把玩我的一缕头发。我懒懒地睁着眼睛,忽然很想抽根烟…… 回头应该去找段熙和帮我弄点烟草什么的…… “钧天,现在你身边只有一个贴身的宫侍吧?”小皇帝忽然问。 “是。” “那朕再赐你一个吧?” “谢陛下,但是迁易一个人就够了。” “怎么会够?哪一个夫人不是两个贴身宫侍。”他支着头看着我,有些情|事后的懒散,“这样吧,我把杜若赐给你。他以前就伺候过你,使唤起来也会比较合心。” 我心中打了个突。杜若?这可是他的贴身掌灯宫侍,就这么派给我了? 他应该是看出了我的讶异和不信,唤了声,“杜若。” 不多时那个总是略显佝偻的柔顺人影便出现在放下的朱纱帘后,模模糊糊的,“陛下。” “朕打算让你去伺候杨才人,你可愿意?” “但凭陛下做主。” “好,你今晚收拾一下,明早跟着杨才人去扶摇殿吧。” “是。”他应了一声便又退下了,我有点不确定地看着小皇帝,“这样好么?会不会太委屈他了?” “这有什么?在这儿伺候我在那儿伺候你,不一样是伺候?”小皇帝说得无所谓,“也算是朕对你的补偿。” 我看着他轮廓优美的侧面,心里奇怪这样一个美丽的人怎么会如此冷情?杜若伺候了他这么多年,他说送就送了。 不过,他从小就是作为天子长大的,我无法了解他的世界观。但我猜想,对于这样从小就被放在一个高出所有人一等的地位上的人,要他明白下位者的感受苦痛,是不太可能的吧?可能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上所有这些下层的人民,都是没有思想的蝼蚁,是不会伤心不会难过的。即便伤了心,只要给点补偿就会完好如初。 . . . 第二天清早我服饰他洗漱更衣,送他上了朝,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留下来等他吃完饭,只带上杜若就回了扶摇殿。一路上我看着走在我身侧的杜若,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表情,可仍然是平淡淡的一片,无喜无悲的样子。 他还是没变啊,好像可以随意捏圆捏扁的样子…… 小皇帝把他放到我身边,该不会是来监视我的吧?从此以后我生活中的言辞,大概得更加小心些。 回到主殿后,迁易看到我身后的人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诚惶诚恐地向杜若行礼。杜若赶忙把他扶了起来,声音低柔,跟问枫还真有几分相似。 我心里蓦地升起几分亲切恍惚的感觉,好像是问枫又回来了一样。 “杜若,委屈你了。”我对他说。 他淡笑着摇头,“才人言重了。能伺候才人奴下心里是很高兴的。” “行了,我知道伺候陛下跟伺候我那完全是两个等级。你放心,有机会我会想办法让你回去陛下身边当差的。” “谢才人。” 我又把所有宫侍都召集过来,让他们见过杜若,之后又令迁易带着杜若去偏殿安顿。他说他不介意住问枫以前住过的屋子,我也就随他去住了。 省得留着一间空屋子,好像在祭奠谁似的,落人口实。 从那晚以后,小皇帝又开始隔三差五地来扶摇殿,或是召我去未央宫。而且他把杜若赐给了我这件事,似乎被众人解读成了我又重新得宠,于是以往疏淡了的殷勤又都重新开始升温。 这一回,我不再拒绝参与宾主们夫人们隔三差五的小聚,相反我每日都会去走访几个跟贵公子关系密切的宾主。文书司也是每日去报道,和御少们聊聊天,或是去御药司找段熙和喝茶。生活还真是忙碌起来,连画也没时间画了。 冬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前夜落下了鹿京今年的第一场雪。半夜的时候我忽然醒过来,听到窗外有一种十分宁静的沙沙声,不像是雨,比雨轻盈许多,扑朔朔落在窗纸上。我披衣下床推开了窗户,一阵凉透身心的夜风便夹着雪花扑在面上,月下雪花纷纷扬扬,漫天漫地,好像天地间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没有被笼罩其中。 第二天一早,整个紫寰园已经换了模样。这位极尽奢华的宫廷丽人似乎终于褪去了浓重的铅华,满身的雕饰,换上一袭冰雪纱衣。不论是天还是地都是一片荼白,所有色彩都被简化了,好像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这么安静过。 今天九宾主中的昭仪卫永年,昭缘俞邈,修仪许正卿,还有修容段子默四人说好要在太液湖上的怀月洲赏梅。由于前些日子昭仪做寿的时候我画了一幅画送给他,他很喜欢,最近相互之间走动也比较频繁,便连我也一起叫上了。 我披上貂皮披风,捧着手炉出门。杜若跟在我身后。怀月洲是太液池偏北面的一座小岛,岛的形状有些像弯弯的月亮,上面种了许多梅花树。说来也怪,这梅花好像是跟大雪约好了似的,雪踩一下来,花就开了。 聚会的地点在怀月山顶上的揽星阁,那是一座八角形的楼阁,每个角上都挂着铜铃,风一吹便如天乐演奏一般。我进去的时候,除了昭仪外另外三位宾主已经到了。 “钧天来晚了,请宾主们赎罪。”我笑着走进去。 厅里烧了好几个火盆,倒是挺暖和的,而且他们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正中还有个类似火锅的东西,热腾腾的冒着烟气。 卫永年比我还小上两岁,五官小巧精致,看着像个小姑娘似的秀气。但是被一身绫罗绸缎一堆砌,加上他眼里不符合年龄的深沉,看上去还是很有几分庄严的。他是宾主中身份最高的了,其次是昭容,可惜昭容跟卫昭仪的关系比较微妙,所以没有参与这次聚会。 卫永年笑着说,“既然晚了,就罚酒三杯吧?” 另外三位宾主也笑,非要让我先干了三杯酒。我假意推脱,最后还是一仰头一杯地把三杯给喝了。酒是上好的万年春,十分暖胃,但是猛地喝三杯还真有点儿上头。 我们五人一边吃着一边随意闲聊。从他们的闲聊中我也偶尔能得到一些信息。比如皇亚父其实很不喜欢惠公子,但碍于连太尉在朝中的地位也不好说什么。贵公子这边的人主要就是我见到的这四人了,九宾之中的另外五人都多多少少更偏向于惠公子那一方。除了惠公子和贵公子明里暗里的较量,这些宾主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 且不说这两个阵营,就这四人中也不是全然的和睦。卫永年自然是四人中最得宠的,但是昭缘俞邈据说擅长舞剑,也很得小皇帝喜欢,所以两人之间也偶尔会有摩擦。但因为大家都是贵公子的人,即便有些疙瘩,也是随结随解。修仪许正卿最近很得贵公子器重,这令卫永年稍稍有些不满,而段子默则趁机想要挑拨许正卿和卫永年的关系,所以总在明里暗里的恭维许正卿有多么受贵公子的喜欢。 “我听说修仪最近又帮贵公子调制了一瓶玫瑰露?修仪真是好本事啊。”段子默淡淡地夸了这么一句。 许正卿也不是傻子,赶紧回答,“毕竟在制香司呆了那么些日子,也就会这点东西了。在座谁想要的话,我也帮你们调一些。” “呵呵,那敢情好,上次你给我那瓶百花膏我就很喜欢。”卫永年向后靠坐在椅子上,慢慢说着,“想必贵公子都喜欢的东西,一定比那百花膏更妙。” “其实玫瑰露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是贵公子比较喜欢那个味道。” 听着他们三个讨论这种类似的话题能讨论一个多小时,我心里其实是要多烦有多烦。但是我还是笑着听着,偶尔插进去一两句嘴。我不敢说太多,怕一不小心帮了这个损了那个。 “要说本事,我说杨才人才最有本事。”没想到这许正卿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就把话锋往我身上带,“他那一手画画得,连关美人都被比下去了。” 第27章 what!我一愣,才意识到大人物来了。连更衣也来不及了,只好冲向一楼去迎接。此时欧阳琪才刚刚走进来,解辞还在收伞,其余的宫侍也正帮他解下白狐裘。今天欧阳琪穿得较往常更加朴素些,一袭月白深衣,外面罩了件紫色绣暗纹的纱罗衫,眉眼间也不加修饰,看起来却愈加典雅俊朗了。 我赶紧下跪行礼,“臣下不知公子前来,有失远迎,请公子恕罪。” “杨才人不必多礼。”他神色轻松自得,少了几分平日里见到的端严感觉,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你这屋子倒真是素净,本公还就比较偏好这种简单的布置。” 也不知道他这回“突然袭击”是想干啥,我只好跟在他身后走着,任他把每间屋子都大概看了看,后来更是上到了二楼。我心想他不会是在这儿熟悉地形好晚上找人把我做了吧……被害妄想症刚发作了一半,欧阳琪却忽然停了脚步,我一头就撞了上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捂着鼻子道歉…… 欧阳琪已经转过身来,嘴唇弯成一个弧线,“不碍事,没有撞疼吧?” 我去……他怎么突然这么温柔……我赶紧说,“没有……” 他却仍然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睛落在我挂在腰间的他送我的那块玉佩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然后才再次开口,“你怎么每次见了本公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本公有那么可怕?” 他这么说话,看来是想向我示好?我测度着他的心思,心想现在再继续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好像不太合适,如果我想进一步和他建立关系的话,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比较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的宫侍都远远地伺候着,大概是解辞下的命令?这样也好,我可以用比较随意的语气说话,试试贵公子的态度再说。 “是……有点儿紧张……大概是因为觉得您这个人太高贵了,我就是一个山里出来的……肯定是有些压力……” 他呵呵地低笑两声,转过身去往楼台走去。他看到了那挂在宫殿一侧的冰凌瀑布,啧啧惊叹了两声。 “陛下果真是很喜欢你,这座宫殿空了这么久,最好还是赏给了你。”他平淡地说着,听不出弦外之音,“这几间屋子惠公子可是喜欢了很久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惠公子对我有这般深仇大恨。我就觉得不止是因为小皇帝那一阵比较“宠我”这么简单。 “陛下对臣下,不过一时兴起而已。”我站在他身后,也看着这仿佛无边无际的皇宫,“一时兴起从山里带出来,一时兴起好上两天,过一阵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说不定再过几天,惠公子跟他一要求,这宫殿还是他的。” 他转过脸来看着我,眉梢微微扬起,“平日里看你虽然总是恭顺小心的样子,不过关键时刻总是做出令人吃惊的事。本公还以为你是个奇人,没想到想法竟然这么悲观。” 我扯着嘴角对他露出苦笑,“我怎么可能是什么奇人,野人还差不多。” 他被我逗乐了,低沉的笑声听起来还挺有魅力的。笑了几声后,他对着这满眼的雪景,轻叹一声,“对于我们来说,眼前能看到的这些就是我们的整个世界了。” 是吗?对于他也许是,对于我却不是。 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回到我原本属于的生活中去。 但是我自然不能这么说,于是我就不说话,而是微微低下头做忧郁状。 “其实我们的生活比外面的人要简单的多不是么,毕竟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么大而已。要想在这儿活出点名堂,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 “对于贵公子您这样身份的人当然没什么,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那倒未必。”他仍然看着远方,嘴角噙住一个深不可测的笑。 我看了他一会儿,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这未必是指我的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如果是前半句就是他向我示弱,需要我的帮助,但这是不太可能的。他毕竟手握后宫大权,朝野里皇亚父的势力也足够给他撑腰,他实在不需要向我示弱。如果是针对后半句,那么他就是在暗示他愿意提供一些帮助给我? 但是我不敢贸然袒露我的想法,毕竟他现在对我示好,一副要帮我的样子,谁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万一他跟关尚翊一样我不就惨了? 我还是先退一步吧,“我只求平平安安的就好。” “平安?”微微上扬的声线,他似乎淡淡地冷笑了一声,“在这种地方,没有足够高的地位,怎么能够平安?” 他说着,转过头来,深不见底的眼睛摄住我的视线,“你难道忘了你那名叫问枫的宫侍了么?” 一提到问枫的名字,我胸口像是条件反射一般一阵抽痛。我深呼吸几口,勉力让自己的脸色恢复正常,但是我想他大概已经看出来我情绪的波动了。 他忽然向我走了几步,明明是和我相仿的身高,却给我一种压迫感。我有些想后退,但是他却伸出一只手,轻轻托起我下颚,那双眼睛更是催眠一般盯住我的瞳孔。我感觉像是被施了魔法,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告诉我,你不想给问枫报仇。你只想当别人刀俎上的鱼肉。” 我当然不想,我不想任人欺压,不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直到混沌之门重新开启。 我紧紧地抿起嘴唇,他看出了我的想法似的,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得有几分魔魅,“这就对了。”他放开我,拢了拢自己的衣衫,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我招招手,“这儿太冷了,咱们进去吧。也该用午膳了。” 我有些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他说要在我这里用午膳,让御膳司的人把我们两人的饭一同送过来。吃饭的时候他并不说话,我也只好坐立不安地往嘴里放东西。其实那一顿托他的福,我吃的比往日还要好,但是由于心思不安根本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用过午膳,宫侍们又奉上点心和热茶。他动作优雅地掀开茶盖啜饮一口,忽然说了句,“听说黄泽阡黄修缘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御医好像说,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了……” 他语气惋惜,我却知道他说这番话令具他意。 修缘是九宾之一,和修仪修容同级,较昭仪昭容昭缘略低一等,却又比充仪充容充缘高上一等,算是后宫里很高的品级了。而现在在位的黄修缘由于身体羸弱,近年来一直病在床,这一场病又加上风寒,据说是凶多吉少。 看来人还没死,贵公子却已经盯住那个位子了。他需要一个他的人占住那个位子。 不过我很惊讶,他居然选择了我?洪酌不都比我强上一些么? 他看我露出惊讶之色,神色未变,只是有些疏懒地用手轻托脸颊,“他真是可怜呐,本公日前去探望过他,瘦得连形都没了。看样子,估计也就是这几日了吧。” 他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既然别人把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干嘛不拼一把?? 如果真的能当上修缘,我就能真正在这宫里立足了。那个时候我才有资本去谈报仇。 有欧阳琪的支持的话,这是很有可能的! 我便对杜若说,“你们下去,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别致的糕点之类,帮贵公子选一些吧。”又转头对贵公子道,“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能孝敬公子,请公子勿怪。” 他也看出我的意图是支开身边的人,于是也吩咐其他人退下,在外面候着。 屋中只剩下我和贵公子两人。我站起身向他一掀袍跪下,说道,“钧天愿听公子调遣。” 他冲我笑着,笑容里是某种让人读不懂的志在必得。 第30章 车辇摇晃着驶过太液池畔,我往手里呵了呵气,吹出一片烟雾。太阳已经出来了,天空碧蓝如洗,可化雪的时节比下雪还要冷上许多。 这种天气我多么想窝在被窝里看pps… 我正往玉衡馆的方向走着,目的是去拜访新封上来的捷豫向离。他是祈国人,但是据说母亲是晏国人,所以既会点祈国的骑射功夫,又精通晏国的琴棋书画,还是祈国有名的才子什么的。我原本不想跟这种文艺青年打交道,但是欧阳琪要我去会会他,我也不得不从。 欧阳琪说,现在要取得修缘这个位子,我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这个向离。因为黄修缘将死,而向离又正得宠,保不齐小皇帝一冲动就把这位子给了他。 我一合计,他说得还真挺对的。毕竟一上来这姓向的小子就给封了个捷豫,老子混了将近一年了也还在才人这个位子上挣扎着,着实是让人很有受威胁的感觉。 去了解了解自己的对手也好。不是有句挺著名的洋文,keepyourfriendsclose,yourenemycloser(直译:了解你的朋友,更了解你的敌人,也可以翻译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玉衡馆位于太液池以西,脚下踩着一片荷花池。若是到了夏季,满池的白莲盛开,清宁的香气便会弥散在檐瓦间的每一条缝隙中。红鲤鱼在浮萍下悠然嬉戏,鸳鸯在水面上酣睡,一派隐者般的宁静氛围。而那座宫殿也是所有宫殿中最朴素高雅的,青瓦白墙,却并不粗陋。窗扇上黑色的窗格都是用黑色的檀香木雕琢而成,花鸟鱼虫栩栩如生。低回的檐廊,在楼阁和楼阁之间勾连着,风铃随着清风细响。 现在虽然是冬日,但是落雪覆盖的结了冰的水面上,越发宁静清幽了。我们绕过荷塘,来到玉衡馆的正门。门口有两名宫侍守着,杜若帮我上前报出身份,便有一名宫侍快步走进去回报。我打量着这正门,竹制的牌楼,看起来像个山中隐者的田园,果然很有风格。 不多时便有宫侍出来为我引路。一进门便有两道回廊,一左一右呈圆环状绕开,眼前则是一条长长的栈桥,通往池塘中心的楼阁。我跟着引路人走上栈桥,不自觉地挺起脊背,想多摆出点儿谱来装装逼。可是大概是平时低三下四的习惯了,一时还真拿不出气势来…… 穿过外堂绕过屏风,便见到传说中的向捷豫已经坐在正厅中等我了。一头松松束起的墨发,一张清秀俊雅的面容,一袭简单的青色丝缎长衫,不添任何修饰,给人的感觉仿若是天际若隐若现的远山,果真有别于我之前见过的任何宫中之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未战先屈,这可不是好现象…… 他的品阶比我高,我便向他行礼,“杨钧天见过向捷豫。” 他过来将我扶起,“请勿多礼,叫我向离便可。” 他虽然如此说,声音却淡淡的,透着疏离。我直觉他并不欢迎我。 他的难以接近其实我已经有所耳闻,据说是他讨厌这宫里的尔虞我诈,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所以从来也不和别人走动。 我坐下后,他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我只觉一阵尴尬,只好想办法找话题,“捷豫入宫后钧天本应该尽早前来拜访,但是一下雪人就懒了,还望捷豫见谅。” 本以为他会跟我客套两句,谁知道他就是淡淡一摇头,“不会。”就不说话了。 我靠……这么清高…… 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冲他咧嘴笑,“不知道捷豫在这宫里住得惯么?”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回答道,“还好,谢谢杨才人关心。” 得……又被厥回来了…… 这么又臭又硬的脾气,小皇帝是怎么看上他的啊……难道小皇帝其实是个受虐狂?越不搭理他他就越上赶着? 谁知这会儿他却终于主动开口了,“才人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我就说,“没有什么事,只是想来拜访一下。” 他却轻轻勾起嘴角,那笑容有些冷淡,甚至带着点嘲弄,“这宫里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才人不妨直说来意吧。” 我实在是没想到这人这么直白地揭穿我,这种事自然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但是我还真没遇上过这么不加掩饰的……我一时竟然对不出话来了。 “这宫里没有人是干净的,恕在下失礼,但我不想搀和到你们那些纠纷里。”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嫌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似的,“杨才人要是没有什么事,就请便吧。” 就这么一句话,听得我一股子怒气往上窜。 擦,就你最单纯最清高行了吧?你是出淤泥不染的白莲花,我们都是口蜜腹剑老奸巨猾满腹心机的小人行了吧? 大家都是泥堆儿里打滚儿的,装什么逼啊? 我刚想发作,却倏然忆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以及这一次来的目的。我怎么能因为他两句话就自乱阵脚? 于是我强行压下那愤怒,反而再次笑了起来。既然他想要当这宫里孤高的君子,那我不妨成全他,先向他示弱吧,“向捷豫你误会了,钧天并无别的意思,只是单纯仰慕捷豫的才华罢了。既然惹得捷豫不快,钧天就先告辞了。” 我这一番话说得四平八稳,毫无怒气嘲讽之意,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我恭顺地行了一礼,转身便欲走。这一番顺从的态度似乎令得他有些惊讶,我估计他之前这么对其他人的时候,肯定没有我这么听话好打发的。 毕竟能进这园子的都是有背景有地位的人,谁也没当过奴才,谁也没看过别人的脸色,被他如此训斥,再有涵养的估计都忍不住会给他脸色。 可我就不一样了,老子从在原来的世界开始就一直是属于给人陪衬的那种,身边各种强人死党,好不容易找了个工作还给踢了,即便是到了这个世界我也是从后宫一个小御少当起,一步一步挣扎着爬上来的。我骨子里就有点自卑和奴性,所以要我收起所有脾气示弱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经过问枫的事以后,我明白有些时候低调和示弱是必要的保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向离这么骄傲孤高,完蛋是早晚的事儿。 如果是他当我的对手,恐怕这修缘的位子也不那么难抢。 “杨公子请留步。”他忽然开口。我暗自一笑,转过头去看他。 他眼中有些复杂,微微迟疑了半刻,然后说道,“方才是向离过分了,杨公子好意前来,向离不该恶言相向。” 还真是个单纯的人,而且是属于吃软不吃硬的那种。这样的人,在宫里是活不久的吧? 我安抚地冲他摆摆手,“没关系,皇宫里确实凶险,你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才人宽宏大量,是向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到我刚刚坐的椅子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才人落座吧。” 我便又坐了回去。我知道他并没有放松对我的警惕,只不过是见我如此退让,心软了些而已。 宫侍重新给我上了茶,我轻轻抿了一口,借机在脑海里重新组织了一下想要说的话。这时他说道,“方才冒犯之处,还请才人莫怪。” 我摇摇头,做大度状,“怎么会。我知道你是祈国来的,刚刚到这宫里,被这么多规矩圈起来,肯定很想家吧?对我们这些人有些排斥也是正常的。” 他一听,黑黝黝的眼睛深处果然析出点点哀愁,那幅静如水墨的样子,果然是很有味道很有内涵的感觉…… 第29章 他继续低声说着,“其实这第三种方法最为奏效。我是最了解皇亚父的,我可以帮你。” 那仿佛能蛊惑人一般的低沉嗓音,令得我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是随即我忽然脑中一阵警醒。 如果真如他说得那么简单,他直接同皇亚父说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我来除掉向离? 我不能太相信他…… 所以我不着痕迹地往后移了移,回答道,“此事请容钧天考虑考虑。” 他直起身来,笑颜不减,“钧天,你还不够狠。” “毕竟他是无辜的。” “世上没有人是无辜的。若是将来他当上了修缘,他一样会来害你。”欧阳琪的笑容变得有些冷,“既然已经进来了,就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或许他说得是对的,可是……我思忖半刻,还是决定直接问他一个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他瞥了我一眼,目光明媚如雪,“因为我很喜欢你。” 我一愣,被吓得不轻。 他哈哈笑起来,好像看到什么很好笑的东西,“别误会,不是那种喜欢。我只是觉得,如果这宫里有一个可以和我比肩的,有可能坐到贤公子的位子上的人,大概就是你了。” 第32章 贤公子的位子么……那是可以和他和惠公子并驾齐驱的宝座啊。如果是刚刚到这宫里的我可能还有妄想,但是自从问枫死后,这种想法早就灰飞烟灭了。 如今贵公子忽然提起,不得不说令我吃惊非常。但是高兴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浓浓的疑云湮灭。 早就听瑾叔说过,贵公子和惠公子之间明里暗里的较量一直没有停,并且两人一直在尝试把自己的人放到贤公子的宝座上去。不过直到现在小皇帝都似乎没有立新公子的打算。可是为什么他要选我?不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不应该选我啊?论容貌我比不过洪酌,论才华我只会画点画,而且要是论起真枪实弹的国画画技来我根本不是关尚翊的对手。论背景我一个山里出来的“野人”更是连杜若这么个宫侍都比不上,他选我来当潜力股,他是脑子被驴踢了么? 我看着他干笑两声,“贵公子您说笑了吧……” 他却缓慢而肯定地摇了下头。 我摸摸鼻子,“臣下没这个能力……” “你有很大的潜力,只是你自己还没发现而已。”他说着,也不顾礼仪地靠坐在桌沿上,伸出指尖在我眉心一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在这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随着那一点触碰,我恍惚竟有了种被施了魔法的错觉。好像他说得每一个字都如此令人信服,好像只要跟着他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一样。 他却没有继续追问我愿不愿意,我觉得他已经默认我愿意了。 随即他又好似漫不经心一样问我,“你知道皇亚父最讨厌什么样的人么?” “什么样的?” “出淤泥而不染的,自命清高的。”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你知道为什么么?” 我摇头。 “因为先皇曾经有一个终生挚爱,就是这么一个神仙一样的人。”他说着,明媚的双眼向我瞟了一眼,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他说这些话的意思。 皇亚父定然憎恨自己的情敌,所以凡是和那情敌相似的人也一定会一起憎恨吧?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太简单了。向离他本性单纯,人又十分骄傲,和所谓的“自命清高”相差无几。我只要想办法让他在皇亚父面前把这些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一点就是了。如果能让他和那先皇的挚爱相似一些,很快皇亚父就会帮我除掉他。 但是这样未免太缺德了吧…… 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做得这么绝。小皇帝也不是傻子,我跟皇亚父走得那么近的话,他也会不爽的。 于是我站起身来冲贵公子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告知,臣下会仔细思量。” “客气。” 我向他告退了,临走时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在二月的阳光里笑得分外迷蒙,越发的看不清明了。 . . . 我仔细思索贵公子和我说过的话,那三条路我不断地权衡,最后还是觉得把第一条和第二条结合起来试试看比较好。第三条太绝了,我实在是做不出来…… 我摆开画架开始信手在纸上画速写,一边画着一边想着。结果等到一个小时以后发现小皇帝带着他那戏谑的笑意出现在画纸上。 小皇帝……要想拉拢他,我得仔细琢磨琢磨他。他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他看起来是喜怒无常的,前一刻可能对你柔情万千,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但是只要他不是精神错乱,总会有点儿规律可循…… 除了惠公子外,他专宠过的人有洪酌,宠过越途,我,然后就是现在的向离。我感觉包括惠公子在内,好像这几个人性格什么的都算是比较直接的,没有那么多曲曲折折的,要阴你也阴的比较明显的……所以后来我开始收敛了以后,他反倒不怎么重视我了。 难道……他是比较喜欢那种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人? 好像这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现在处在这种如履薄冰的境况里,每日战战兢兢,对任何人都要保留三分。在后宫中若是能有个简单的人另他放松,他自然会比较喜欢。 这么想着,忽然就有点心疼了。无论如何,就算是过了今年的生辰他也才十九岁吧?高中生的年纪,连世界都还没看到,却要承受这么多的东西。他对人的残忍,大约也是因为他不懂,也没心思去懂,因为他自顾不暇。 这样的话,如果我恢复成进宫前那个二百五的样子——虽然这东西不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而且我现在也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百五——他是不是就会对我多一些注意?这样的话,第一个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第二条,离间他和向离的关系……我还得再去接近向离几次。 随着春日的到来,白天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积雪逐渐融化殆尽,园子里的花都渐次地盛开了,整个皇宫好像都在从沉眠中苏醒过来。扶摇殿的瀑布也消解了,重新哗然泠丁地歌唱起来。虽然宫殿是架筑在山壁上,但是每层楼台上都中植着一些灌木小树。主殿前的石台上就种了几棵银杏树,扇形嫩绿的小叶子时而晃动几下。 我把两个简陋的用铁丝弯成的圆环安在两棵银杏树上,中间的场地就当是球场,虽然小了点儿,也勉强可以用。我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忽然想起来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在北川王的行宫里暂住的那座小院子。院子里有一颗又高又浓密的银杏树,当时我也是这样把一个篮筐挂在树上,教小皇帝打篮球。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一年,我怎么觉得已经过去了一辈子似的…… 杜若把巧作司做好的“篮球”递给我。我拍了几下找了找手感,然后就把繁琐的大袖衫脱了扔到一边,把直裾的下摆掖在腰带间,运着球上了几次蓝。好久不打了,稍微有点儿生疏,但是好在没有完全忘了。 我得让小皇帝找回在北川王府的感觉……虽然有点儿难度吧…… 不过我知道干等着小皇帝来找我玩儿是不靠谱的,没准还没等到修缘的位子就已经给了向离同志了。我必须得改变策略,变被动为主动,曲线救国什么…… 所以我就抱着篮球去找向离了。反正小皇帝现在正把向离当心肝宝贝,我要是出现在玉衡馆他肯定会知道,进而就会注意到我。 经过几次拜访,向离已经对我放下了大半戒心,当我是个善良的人了。一听说我上门就亲自跑出来迎接了。他从来也不随大流穿大袖衫,一直就是一袭简单的长衫,头发也是朴素的用发带束起。整个人像一缕清泉,流过这被熏香熏得有些浑浊的紫寰园。 他看见我手里的东西就问,“这是什么?” “篮球啊,我们家乡的人都爱玩的东西。” “篮球?”他困惑地重复着我的话。 我就把打篮球的规则说给他听,听得他倒是分外起劲儿。可是真的开始教他的时候,发现这人运动神经真是差得可以,教他拍球愣是教了俩小时……看来这孩子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型人物,等他学会打篮球恐怕鸡都能飞了…… 后来他就放弃了,说是这些东西他实在是玩不好。于是我们俩就进屋了。虽然只是初春,但是一番折腾下来我们俩都出了满头大汗。我是觉得没什么,他却受不了,要先去洗个澡,我就在他屋子里坐着喝茶。 他的桌案上有几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张,我心里好奇就凑过去看看。字迹清丽,和他的人很像。那似乎是一首长诗,里边有好多我不知道怎么读的怪异字眼。我读了几行也没看明白在说什么,只看到一些悲啊恨啊的字句。 文艺青年啊…果然蛋疼… 看不懂诗,我就开始摆弄他的笔墨纸砚。那方砚台看起来倒是很有意思,是一只熊猫在泡澡的样子,不过做工比较粗糙平常,我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砚台哪里不对劲。 所以我就把那砚台拿起来左看右看,忽然在砚台底下看到一行浅浅地刻上去的字迹:丁酉年宇轩赠向离。 我心中一跳。 这砚台原来是个礼物么?宫里有那么多比这砚台更精美可爱的,他偏偏留着这个,而且看年头也有些久远了,看样子是用过了许多年月的。 这礼物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这个宇轩又是谁? 门外忽然有响动,大概是向离洗完澡回来了。我赶紧把砚台放到原处坐回桌边,摆出正喝茶的样子。 “让杨兄久等了。”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宛如水墨般落在鬓角。 我摆摆手,冲他笑,“没事儿,我也正好歇会儿。” 宫侍给他上了茶,他就在我旁边坐下。我看着他,脑子里却开始编各种故事了…… 难道……他有婚外情? 干脆探探口风吧…… 我就说,“刚刚看了你的诗,怎么看你悲来悲去的?陛下这么喜欢你,别人可都羡慕死你了。” 他一愣,随即缓缓把茶杯放下了,眉目间拢上一层轻愁。 我一看有戏,赶紧追问,“怎么了?难道有人欺负你?” “那倒不是,陛下对我很好。日子过得也挺清净的。” 哇塞,他居然真的能在这宫里过清净日子。看来小皇帝保护的还挺严实的。 “那是为什么?” “陛下对我太好了……”他说着,淡淡的苦笑起来,“他也是一个太好的人,超出了我的预计。” 我却摸不着头脑了,“对你好还不好啊?难道你非得让别人虐待你你才高兴啊?”那口味也太重了吧…… 他欲言又止,抬眼看我,褐色的瞳孔深处藏匿了千言万语一般,“我怕的不是他对我好,我是怕我自己……” 第33章 怕自己?怕自己什么呢? 我越听越知道有问题,而且多半是跟那个名叫宇轩的人有关。 要是能想办法查查他进宫前的生活就好了。 说起来,貌似所有人在进宫前的户籍调查的文书都会由永巷的总管红药来掌管,而瑾叔既然是副总管,肯定能接触到那些资料。从他那里应该能得到蛛丝马迹。然后再从其他祈国来的御少那里打探一下,大概就差不多了。 我从玉衡馆出来后就写了封信,让迁易带给瑾叔,请他帮我查查这件事。 接下来就是要等待消息了。而且小皇帝估计也快要过来了吧。 我都快成怨妇了……成天跟这儿等着。哪天逼急了老子干脆提枪杀上未央宫直接上了那小毛孩子…… 着抱着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神游太虚,忽然听我派出去盯着的宫侍传报,小皇帝正往这儿来。 呦?今儿来的挺早啊? 我一下子就来精神了。赶紧脱了自己的大袖衫,把袖子卷起来,头发撩起来,抱着篮球到外面就开始打。远远的看见一长条队伍正沿着曲折的山路走上来,那朱红色的身影赫然就是小皇帝了。 我算好时间,他上来的时候正好能看到我三步上篮。据我分析这个动作算是比较帅气的动作了,以前我们篮球队队长一灌篮后面就是小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就是不知道这招儿对付男人管不管用… 第31章 我咽了口唾沫,“赌什么?” “赌你最后还是会用第三种方法的。” 他这句话说得简直像预言一样,听得我有点儿毛骨悚然的。我皱皱眉,不想再退了,有点想反击一下,“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难道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你这话说对了。”他轻笑一声,忽然抬手抚过我的眼角,那暧昧的触觉,带着让我有些不安的轻佻,“你不了解你自己,但是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这么近的距离,我们的气息都搅在一起,意乱情迷般的氤氲着。我心里一慌,赶紧退开一步。 在他面前,我果然是只能退让的…… 他一改刚才的神色,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转身,向着耀武场的大门处走去了。他背对着我冲我摆了摆手,留下轻盈的一句,“本公会拭目以待的。” 我看着他离开,总觉得自己像个被他玩弄在鼓掌中的猴子…… . . . 小皇帝最近过来的比较勤了,乐得迁易合不拢嘴,跟我说现在除了向离最得宠的就是我。结果我把他骂了一顿,让他收敛点,尤其是在外面的时候,说话更要注意。 既然已经到了风口浪尖上,就更要偃旗息鼓装孙子,一旦被人抓到什么把柄,摔得只会更惨。 我照常跟昭仪他们几人走动,或是到向离那里听他吟诗作对。我背得古诗还记得一些,为了和他找到共同话题就给他背了几篇,他喜欢得不得了,一下子把我引为知己了。我心说老子就会那么几首,哪天肯定会穿帮,所以他再要我作诗什么的时候我就各种想办法转移话题。 哎……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还得过多久……那个什么天狗食月赶紧再来一次吧……我怕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 我思来想去,还是找不到可以离间小皇帝和向离的方法。只好致力于讨好小皇帝。小皇帝喜欢那种随意自在的感觉,我就在他面前适当地抛掉那些规矩礼数什么的。 一天晚上我们俩在床上躺着,听着外面不知哪里有螟蛉鸣叫着,清幽的月辉洒在床帐外的地面上,寂寞地晃荡着。 我们俩都还没有睡着,我忽然听见他说,“钧天,和你在一起,朕觉得很放松。” 类似的话他在北川王府的时候说过一次。现在再听起来,却总觉有些讽刺。 我看着黑暗中的床顶,想着该怎么回他的话。我决定不回答什么陛下高兴就好这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屁话了,“那是因为你玩儿的太少了。你这样的年纪本来就不应该被关在这笼子里。” “那你说朕应该在哪儿?” “在北川的草原上,或者随便什么地方。想去哪就去哪。” “那么,你是不是也想离开这笼子呢?” 这问题令得我有些慌张,难道他看出了什么。我转过头,正对上他有些不安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原因,他那神色带着几分依稀的脆弱,是一个孩子害怕失去什么的样子。 我心一下子就软了,好像有一跟羽毛轻轻地飘落在上面,“臣下跟着陛下呗。上次不是已经答应你了,不离开你。” 他勾起嘴角笑,手臂抱过来,头埋在我胸前。这种时候感觉他真是分外的可爱。 “钧天,要不朕封你当修缘吧?” 第35章 “钧天,要不朕封你当修缘吧?” 我听着小皇帝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他他他说真的? 我靠?这么容易? 但是我很快反应过来我现在的处境其实有点儿危险了。这么敏感的一句问话,我要怎么回答呢? 如果表现的很高兴的话,他会不会看出来我这段日子都是在装天真迎合他?他会不会看出来我的真正意图? 如果拒绝的话,他真的不给我了怎么办? 而且,我的回答必须要符合我这几天给他呈现出来的样貌才可以。要表现出那种开朗随意的态度,然后还得表现出款款深情。这难度真不是一般的高。 见我半晌没有回话,他又轻声问了句,“不愿意?” 我暗自抓紧身下的被褥,感觉手心里冒着汗,却转过脸冲他笑笑,“封我个高官当然好啊~”这样回答虽然可以表现那种直爽的感觉,但是小皇帝也不是傻子,他应该知道要想在宫里好好活着需要付出什么,他又没有像保护向离那样保护我,我不可能真的那么天真无邪,所以我又加了句,“不过黄修缘刚刚过世还不久,会不会太急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弯起眼角,“不会啊,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修缘的位子也差不多该补上了。不然这后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到时候又闹出什么事端来。” 他说着,我却感觉那笑意中带着几分寒气。 我心里有点不安,便暗暗摸索到他的手,轻轻捏了下,“你累不累?” 他的眼神重又温软下来,“看见你就不累了。” 嗬,这话说得真窝心。他要是交一女朋友,没两天小姑娘就能爱他爱得死心塌地的。 别说小姑娘了,就连大老爷们也逃不出啊… . . . 几天后,小皇帝要立新修缘的传言已经在紫寰园里传开了。迁易兴冲冲地跑进来跟我说大家都在说小皇帝要立我为修缘了,大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我无奈地看着他,这孩子怎么总是这么咋呼啊? 不过说归说,我这两天也是各种春风得意。去文书司后那些御少,甚至美人捷豫都冲我行礼。看着曾经趾高气昂的人在我面前乖乖俯首称臣的感觉是非常爽的,甚至会让人上瘾。尤其是当看到关尚翊和洪酌也不得不向我躬身的时候。 看来要想不受欺负,要想受人尊敬,权力是多么重要。没有的话,任谁都能欺负你。 关尚翊向我低头的时候,我没有马上叫他平身,而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跟他说,“关美人,以前的事,我已经忘了。” 他抬起头,目光里有些惊讶。 “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我懂。”我说完,重新对上他温润的双眼,“我不怪你。” 他有些怔愣愣地,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即他微微敛去目光,但一瞬间我看到他眼里融化的一些东西。 “多谢你。”他低声说着,我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 我冲他微微一笑便离开了。多一个同盟总好过多一个敌人。虽然他是惠公子的人,但我并不打算真的和惠公子那边的所有人划清界限。我的敌人只有惠公子一个,如果能想办法瓦解他的势力的话,便可以赢得更漂亮。 虽说现在我还没有能赢他的筹码,但如果真能得到修缘的位子…… “小杨?”熟悉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远处迎面走来的人一袭靛蓝衣衫,阳光帅气的面容,是段熙和。 他还是没有变,如果说这宫里真的有什么让我一看见就放松的人,大概就是他了。虽然只是一名御少,他却像是这里的一名隐士,真正的隐士,没有权利没有自由却还可以活得这么快乐,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个奇迹。 到现在,我都觉得有些羡慕他了。真是奇怪,我才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啊,为什么我却比他还要更深地卷入这些后宫争斗里?这些尔虞我诈这些层层的等级制度我怎么能这么快地就习惯了呢? 贵公子那带着几分邪魅的笑意的面容不知怎么闪入脑海,还有那句诅咒般的预言,“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小杨,好久不见啦。你最近还好吗?”段熙和怀里抱着个药箱,大概刚刚去给谁送药去了。我锤锤他肩膀,“还不错,你呢?” “老样子,混日子嘛。”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啊!对了!听说陛下要封你当修缘?你小子也太能混了吧!” 我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封呢,就是传言而已。你别信啊。” 一边说着,我们俩就开始朝着御药房走。许久不见了,我也没有什么急事,就想和他聊一聊。 “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嘛,肯定八九不离十了。真是羡慕你啊,升的这么快。”他虽然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羡慕的影子。阳光沉静地浸沐着他的眉眼,让人看了就觉得有种明亮却宁静的快活。 我们走向御药房后面那惯常去的小亭子。那座亭子因为有些破旧,四周又都覆盖着藤蔓和牵牛花,所以很少有人会去。加上现在正是午饭的时间,后园里静悄悄的。 我让杜若去传点饭食过来,之后就让他自己去吃饭了。我和段熙和就这么一边聊着天一边在亭子里吃午饭。谈话的内容也很随意,就是这些日子的生活近况。 聊着聊着就说到他在永巷里安静平常的日子。 我没忍住好奇,就问他,“凭你的资质,早就应该出了永巷才对啊。你怎么就甘心一直在那破地方呆着啊?” 他看着我无所谓地笑笑,“你忘了?你搬出永巷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这上面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还真是不太记得了……不过这句话却越发令我好奇了,“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他露出有些犹豫的神色,似乎有点不想说。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于是我心中好奇的火焰彻底地熊熊燃烧起来了。我说,“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说出去!” 他耸耸肩膀,“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就怕我说出来你不信。” “信!我肯定信!” 他看着我的表情,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好吧,反正咱俩关系这么好,我一直不告诉你也不太合适。” “就是啊!太不够意思了!” “其实我根本就不叫段熙和,我是冒名顶替进来的。” 他说完,我看了他三秒,然后我就笑了,“你丫当我是傻逼吗?快说实话!” 他无辜地看着我,“这就是实话啊。” “实话你个头。这要是真的,你怎么能告诉我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罪,你该不会是说完了就要杀我灭口吧?” “恩……你这个主意不错。”他居然真的一副若有所思正在考虑的样子,“可是你是我朋友,我怎么能杀你呢?太不讲道义了。”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已经开始抽搐了,这孩子今天怎么突然开始抽风了…没一句正经话啊… 他忽然哈哈一笑,冲我摆摆手,“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不过我说得是真话,我确实是冒名顶替进来的。我的真名叫闵叶。” 他说得挺认真的,所以这回就轮到我傻逼地看着他了。 难道…… 难道他真的在说实话……? 我不确定地看着他,有点儿结巴地问,“你……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他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阳光灿烂一笑,“都说了这么多遍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啊?” “你他奶奶的让我怎么信啊??” “你这骂人的话好新奇,奶奶是什么?” “……段熙和……”我抬手止住他的话,理了理脑子里的思路,“你是说,你叫闵叶,冒充了一个名叫段熙和的御少,混在这宫里呆了三年?” “算上今年已经四年了。”他晃晃四根手指纠正我。 我傻呆呆看着他,我觉得我的表情一定像见到鬼一样。 好吧……就算是真的,这种事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泄露给我知道啊?! “你还是不信吗?”他有些无奈,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来。那玉色晶莹润泽,上面写着“谷雨”二字。 “你知道这是什么么?”他拿着玉牌给我看。 第33章 可是对我来说,他却是特别的。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段熙和告诉我不要爱上皇帝?因为这种不对等的感情,就像是打出去的空拳,无着无落。你谁也不能怪罪,因为根本不知道该怪谁。 赵雁书,他总是给我最美好的温柔,可是却又总在情最浓时狠狠地给我一刀。我回忆起他的笑容,他的撒娇,他流露出的属于少年人的天真和脆弱,却都好像成了面具。我看不懂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让他不高兴了,哪里让他不满意了。 我到底要怎样做,才可以……才可以让他看到我? 我只觉得胸闷气短,恨不得找个地方大吼一声。或是找人打一架。 恍恍惚惚走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杜若好像说着什么,我却没听清。等到我恍然惊醒,意识到杜若正在紧张地低声叫我的时候,已经晚了。 惠公子正站在我面前,一双绝美的双眼却带着危险的气息,微微眯着,看着我。 我心中一紧,连忙躬身行礼,“臣下见过惠公子。” 半晌,才听他慢慢地说,“杨才人好大的架子啊,见了本公却装作没看见?” 他声音不大,却听得我额头上渗出冷汗,“臣下不敢!臣下只是想事情出神,没看见公子……请公子恕罪……” “本公这么大一个人,才人竟然没看见?”他弯起嘴角,笑得有些阴翳,“看来才人眼里是没有本公了?” 我知道,他这是要借故找茬了。心中本来就正郁闷,此刻竟然连解释的心思都淡了,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我于是也不再低着头,抬眼直视他,“我确实没看见你,你要是一定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此话一出口,便看到惠公子身旁的宫侍都震惊地看着我,大概是没想到这宫里还有敢这么跟贵公子说话的人。杜若也一下子慌了神,立刻就冲惠公子跪下了,“公子息怒!才人这两天身体不大好,人也糊涂了,请公子原谅!”他一边求着,一边拉着我的衣袖要我和他一起跪下。 我此时也有些后悔了。不论如何他现在有着和贵公子平分秋色的势力,我得罪了他就跟得罪了半个皇后一样。他有一百种弄死我的方法。 为了一个修缘的位子丢了小命,我是疯了么? 于是我也跪下了,刚才一瞬间涌起的豪气瞬间烟消云散。 “呵呵,怎么跪下了?刚才的胆识呢?”他尖锐地问着,薄薄的怒色已经侵染了眉梢,“本公身为三公子之一,倒是第一次被一个才人这样说。杨钧天,你不愧是最得陛下宠的。” 他的语调带着浓浓的讽刺,以及风雨欲来的危险。我心跳加快,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低着头,低声说了句,“刚才是钧天失言……请公子恕罪……” “呵,恕罪?”他微微弯起朱唇,即便是如此阴险的笑容,看起来竟也是动人心魄的美丽,“含阳,去给本公掌他的嘴。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恃宠而骄的东西!” 第37章 后宫里一般来说,即便是对下人的处置,也多是训斥,或是关禁闭抄写经书,轻易不会动用刑罚。即便是体罚,也仅限于用竹条抽打后背手臂,掌嘴是最具侮辱性质的惩罚,用得少之又少,就连刚刚进宫的宫侍都很少被这样对待。 所以惠公子竟然拿命令含阳来掌我的嘴,我一时也惊了。 他妈的,老子好歹也是个才人,他怎么敢对我用私刑?! 杜若也慌了,连忙向前膝行几步,向惠公子叩首道,“公子息怒!请公子饶恕才人吧!奴下愿代为受罚!” 连陌上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杜若,“杜若,你原本也是陛下身边伺候的,现在却沦落到伺候这个村野之人。你就不觉得冤枉么?” 杜若头也不抬地回答,“杜若区区一介奴仆,对陛下的安排无怨无悔。” “呵呵,好一个无怨无悔。”连陌上的目光又回到我身上,带着几分看好戏般的恶意,“既然你这么有孝心,本公就准了。” “不用!”我连忙大声说。他既然要侮辱我,我又有什么办法?他是堂堂公子,我却只是一个蝼蚁一般的才人,就算我现在扑上去跟他打一架也是于事无补,只会令他进一步抓住我的把柄,还要连累杜若和迁易一班人。 是我自己闯的货,怎么能让杜若替我承担? 我得冷静,我得忍。 我向前膝行几步,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钧天冒犯公子,罪该万死。钧天愿意领受责罚。” “才人……”杜若想要劝阻我,被我一个眼神横过去,便只得把话吞回肚里,用一种苦涩的目光看着我。 “哈哈,精彩,好一个主仆相护!杨才人,你果然敢作敢当。”惠公子懒懒地拍了两下手,然后看了含阳一眼,“还不快去!” 于是在众目睽睽下,我看着含阳带着轻蔑的神情走过来,扬起手。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便觉得一阵疾风倏然袭来。我只觉左脸被一阵强劲的力道击中,整个身体几乎都要倒向一边,耳中被震得嗡嗡直响,火辣辣的疼痛随后才炸然爆开。我一时头晕目眩,嘴角上有了些腥咸的感觉。 还没反应过来,他反手又打向我的右脸。这一次眩晕的感觉比上次还要厉害,鼻子里似乎也留了血。我从来不知道耳光居然可以打得这么厉害,这比一拳打到脸上的感觉还要难受。甚至有点想吐的感觉。 这功夫估计他练了很久吧?我惊讶于自己还有心思想到这个…… 令我反应不过来的十巴掌如狂风骤雨般当头落下。耳鸣声大如惊雷,鼻子里和嘴里都是血液腥咸的味道。他抽过来最后一巴掌的时候,我已经跪不住了,随着他的力道趴倒在地。脸上已经疼到麻木了,我只觉整个人都有些昏沉,周围人的惊呼都模糊成了遥远的怪响。 估计我现在的脸已经惨不忍睹了吧? 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打成这副惨样,我以后还能见人吗? 模模糊糊这么想着,我感觉有人正慌张地叫着我的名字试图扶起我。大概是杜若,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到他脸上,模糊的视线也一点一点清晰过来,就好像是隔着一层正逐渐散开的雾气。 我转头看四周,发现惠公子已经走了。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宫侍还在偷偷回过头来看我。我估计等不到明天,我被掌嘴的惨样就会传遍后宫了吧? 原本就闷闷的胸口,现在更是钝痛起来。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郁结的火焰烈烈燃烧着,我压抑不住,喉间一阵腥甜,俯身竟然吐了一口血。 杜若吓呆了,“钧天!!!” 吐出来,反倒轻松了一些似的,我抬头冲他摆摆手,“没事儿……” 杜若眼睛里竟然含了些晶莹的光点,暗藏着几许心疼。我很少见到有男人能哭得向他这么让人暖心的。 还好还有他在身边。 我冲他咧开嘴笑笑,“真没事儿。” “钧天,别再争什么了。就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吧。”他用自己的袖子擦着我嘴角的血迹,“你玩不过他们的。” 我低头,看着地上那一滩深红,有点不敢置信。我还从来没有过吐血的经历,原来那些电视剧里演的情节真的会发生。当你愤怒心痛到极点的时候,真的是会吐血的。 我忽然低笑起来,笑得杜若表情有些害怕了。 “杜若,如果我不争的话,到最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保不住自己在乎的人,也失去了回家的机会。随时都有被人一脚踩扁的危险。这样的生活,哪里会有安逸? 只有像向离那样被小皇帝放在心上的人,才有资本与世无争吧?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我已经很努力地在适应了,我以为我已经融入进来了,可是到最后我发现我还是一无所有。 我连问枫的仇都报不了,我是个废物。 我扶着杜若的手臂站起来,慢慢地继续往前走。不过就是被扇了一顿耳光而已,不过就是又被小皇帝骗了一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路还得继续。我不能就这样被打趴下了。 这一场下来,倒是让我明白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在袖子下死死攥着拳,用指甲刺痛手心的皮肉。连陌上,你会为你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 . . 向离的册封仪式举行的那天,我脸上的肿还没有消尽,只好让杜若帮我用点东西盖住,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总算没有太过难看。迁易气哼哼地劝我不要去了,但是我知道我一定得去。这戏该做还是得做下去,不去的话,流言蜚语又要多起来了。 我穿上自己最好的那件水绿色纱罗衫,坐着车辇出门。册封的仪式小皇帝不会亲自到场,但是皇亚父,皇后和尹宫侍都会亲自出面。后宫的眷属也大都会去观礼。 仪式举行的地点在鹿鸣殿。我到达的时候,大部分的妃嫔已经都到了,三三两两在殿外聚集着谈天。我注意到贵公子和昭仪等人正在一起说着什么。我正要走过去,却见贵公子的目光与我对上了。然而他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便像没看见一样转开了视线。 我心中一阵阴郁。看来是我的表现让他失望了吧? 于是往那边的脚步只好停下,我四下看着,却不知道该和谁去打招呼。时不时刺过来的视线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般的敌意,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多余出来的异类一样。 “杨才人。”熟悉的声音。我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到关尚翊正噙着温润的浅笑走过来,“许久不见。身体无恙否?”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最先跟我说话的竟然是他。 我也笑,“我很好。你看起来也不错?” 他点点头,“还在画画么?” “最近没有了。” “很忙吧?也不见你来文书司了。” “说不上忙,就是懒得出门。” 关尚翊说着,眼睛看向大门紧闭的鹿鸣殿,宛如风轻云淡的表情,低声说道,“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本想去看你,但你也知道我的立场……” 我点点头,对于他能如此坦诚,我十分感激,“我理解。谢谢你。”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尽量帮你。”他说完,又冲我弯了弯眼角,然后就走向另一边去和别人打招呼了。我知道即使是这几句话他也是冒着风险的,毕竟现在我已经公然被惠公子一派视为全民公敌,他既然是惠公子的人,就不应该和我有接触。 得罪了惠公子,又失掉了贵公子的后台,我的前途还真是暗淡啊。 此时鹿鸣殿大门开了,我跟着人流走入,立在熟悉的大殿两旁。上一次进来这座宫殿还是在祈国王子来使的时候,那时候我虽然被关尚翊罢了一道,但终究化险为夷。随后便是一段风光至极的日子,搬入紫寰园,问枫也还没有死。转眼间,却落到现在的境地。 我没想到自己可以这么坦然地面对各种尴尬和不堪。大概是打击受多了,就开始习惯开始麻木了? 仪式其实不长,只是尹端青当众再将诏书宣读一遍,向离上来接旨,接过由皇后亲自颁赐的修缘印玺,之后大家再吃喝一顿就差不多了。今天向离照旧穿得一身素净的白底蓝纹锦袍,高洁得像个君子。 我遥遥看着他,心里忽然涌出了恨意。 就是这个人,不动声色地抢走了本应属于我的东西。不论是修缘的位子,还是小皇帝的心。 说不定他才是最有心计的那个人,装出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好像他是最无辜的人。可最后他什么都得到了。 我们都被他骗了。 我虽然心里这样汹涌着,在他的视线和我对上的时候,却对他咧开嘴笑。我对着镜子练过了,应该是能让人感觉到我的“真心诚意的祝福”的。 从鹿鸣殿回来后,我在扶摇殿里又呆了两三天,然后就开始重新回去文书司。我若无其事地在司里画画,假装看不见四周异样的视线。 这样画了十多天后,一天晚上我得知关尚翊由于要为皇亚父画一张图,所以要熬夜呆在司里。我便没有回去,等到宫侍和御少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便悄悄来到关尚翊的门前,敲敲门。 “请进。” 他正趴伏在几案上细心地描绘着什么,看到来人是我,有些惊讶。 我踱步到他身旁,盘腿坐到矮榻上,看看他画的图。是几匹战马立在高崖上的样子,看起来颇为雄壮肃杀。 皇亚父看来很有品味,也很有野心嘛。 “你怎么来了?”他放下画笔。 我说,“那天谢谢你和我说话。” 他一愣,然后笑了,“这有什么可谢的?” 我没回答,就是笑笑。一旁的灯罩上有一只蛾子在扑腾着,莎莎的声音为这夜晚增添了几许寂寥。 “这宫里的事儿真是瞬息万变。我没想到我现在居然坐在这里和你聊天儿。”我说。 他低笑一声,“我也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快原谅了我。” 第35章 “听着,你这是在自找麻烦。”他微微叹了口气,一瞬间现出几分以前从未见过的沧桑之色,“你是在跟你自己过不去。如果你真的受够了这一切,我可以带你出宫,跟他们斗并不是唯一的路。” 出宫么?的确啊,他可是个刺客头子,他能不动声色在这宫里潜伏六年,要把我弄出去是大概易如反掌的。 可是出去以后呢?到了外面的世界,我就能活得安逸了?忘了在这里面发生过的一切?然后等待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来的天狗噬月之日? 那我吃过的那些苦头,难道就白吃了? 我不甘心! 我把挂在腰间的一袋子碎金丢到桌上。虽然没有修缘的位子,但是小皇帝赏了我许多的金银珠宝。我要用这些金银珠宝,去设计他最在乎的人。 “这些当定金够么?” 他看了我半晌,大概是看我不打算改变主意了,便放弃一般摇摇头,拿过钱袋,“你要关于什么的情报?” “任何事。” “好吧。”他将信纸揣进怀里,黄金也收了起来,“三十天后,你再来见我。” 第39章 贵公子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和我联系了。我知道要想让他对我重拾信心,必须要想办法向他证明我的决心才可以。 我叫人给瑾叔传了话,等到子时一过,便叫迁易去永巷接他进园来。近日天空中总是压着厚厚的一层灰云,即使是夜晚也比平日更加沉重似的。敞开的宫门外只有被皇宫的灯火映射出的如棉絮般连绵起伏的云层,教人心中更添烦躁。 瑾叔看起来又苍老了几分似的。似乎人到了一定年纪后便会加快衰老的速度,时间便如黄金一般珍贵。他向我行礼,神色间多了恭敬。 我仍然把他当成老师,赶紧把他给拉住,“瑾叔,最近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他说着,却轻轻叹了口气。 能做到永巷副总管其实已经算是比较高的职位了。以他的年纪,要想再进紫寰园是基本不可能的了。如果我再不加把劲,他这辈子余下的时间恐怕也只能在那幽深的巷子里度过。 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也很失望? 我跟他到内堂坐下,把所有人都挥退了。 瑾叔四下看看,“这就是那座据说惠公子很喜欢的宫殿,果然够气派!” 现在一听这个,我就觉得讽刺。那个时候我有多风光,现在就摔得有多惨。 “瑾叔,我听说,你以前是在皇亚父身边伺候过的。”我有些犹豫着问他。这个消息还是从杜若那里听说的。当时我惊讶了好一阵。 我还以为瑾叔从来没进过紫寰园,却忘了谁都有过锦绣年华,都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只不过随着时间轰隆隆地奔腾而过,那些东西就渐渐都被洗得苍白,只留下暗淡的现在了。 他神色间也现出几许落寞,随即却又被平日里那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样子取代了,“是,我从十五岁开始伺候皇亚父,伺候了十五年。怎么了?” 十五年?!竟然那么长?! 那他应该是在皇亚父还不是皇后的时候就在伺候了吧?这么说来他应该算是皇亚父的心腹才对,怎么被发配到永巷去了? 他看着我的神情,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想往皇亚父那边靠吧?” 我知道跟他没必要掩饰,于是点点头。 他瞪起眼睛,“你疯了吗?你难道还看不出来陛下的心思?” “我知道如果我巴结皇亚父他会不爽,可是我要是不巴结的话他也不会重视我。”我抿抿嘴唇,“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看你一死就是死透了……”他摇摇头,一脸的不赞同。 “我自己会掌握分寸的。但是我需要多知道一些事。”我已经想好了。贵公子说的对,目前要想除掉向离,只有借助皇亚父的力量。我等不到他失宠,因为我怀疑小皇帝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他轻轻摩挲手指,微微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管不了你。反正我之前跟你说得话你没一次听我的……” 我冲他嘿嘿笑,“这不是身不由己嘛。” “这些话我跟你说了,你可得死死守在心里。要是漏了什么风声出去,我这条老命可就不不保了。”他严肃地告诫道。我赶紧连连称是。 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清清喉咙,随即开始娓娓诉说。 “我十五岁的时候作为陪嫁童子选进太尉府的。当时皇亚父自然还不是皇后,只是少公子(皇子的‘妻子’的称谓)。那时候他已经三十五岁了,比先皇还大上三岁,当年是鹿京数一数二的美人呐。 皇亚父本名叫欧阳昭钺,是欧阳太尉的长子,不仅容貌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写的一手好字,当时不论文人墨客还是将军侠士都对他倾心不已。可他偏偏对谁都不动心,所以直到三十五岁都没有伴人。原本太尉想要让他成为当时太子的伴人,谁知道一场寿宴却让他对先皇一见钟情。先皇当时只是个不得势的三皇子,也还未结伴,皇亚父就非先皇不可了,后来总算是说服了太尉,如愿成了三皇子的少公子,我也就是那个时候跟着他进了三皇子府。 皇亚父动用欧阳家的权利,又一步一步设计,令得三皇子在之后的几次朝堂上表现出众。当时晏国和祈国正开战,太子一味畏战,令太祖已经很不满了,后来寻了个借口废了他。而三皇子由于一直表现出色,又很得朝野中众臣的支持,所以被立为了太子。 说起来,欧阳昭钺也是个可怜人。他虽然如了愿,与自己爱的人结了伴,辛辛苦苦扶持着先皇争到皇位,结果却发现先皇在与他成亲之前,就已经心有所属。所以即使与他结了亲,也一直是以礼相待,不冷不热。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发现先皇还和那个人藕断丝连,这就令他更为气愤。可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先皇爱着的那个人,就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杜谦。” 听到这儿,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杜谦?!飞将军杜谦?!杜若的爷爷??(大家还记得他刚来丈夫国的时候看过的那本书吧…) “等会儿等会儿!”我脑子乱套了,“你说先皇和杜若的爷爷有染?!这俩人都不在一个辈分上啊?!” “杜谦要孩子要得早,其实他比先皇大不了几岁。不过这也是先皇不能和杜谦将军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吧?毕竟年岁差得还是有点大的。而且杜谦又是朝廷命官,他当时要在太祖面前留下好印象,就只好放弃自己的感情。” 哇靠…这么狗血的剧情都可以出现吗?!我回想着只见过寥寥数次的皇亚父那高傲威严的面容,忽然觉得全身打冷战。 我忽然内心平衡了很多。那样的一个人都会被小皇帝的爹耍,小皇帝必然是继承了他爹的基因,那我被他整好像也就没有什么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逻辑是不是有点奇怪…… 瑾叔不耐烦地看着我,“你到底还听不听啊?别老打岔!” 我赶紧举双手投降,“我闭嘴,您继续。” “总之,后来先皇登基,皇亚父就成了皇后,这时候战事也平息了。但是杜谦将军一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总觉得是杜谦抢走了先皇。所以就开始动用朝中权利来打压杜家。杜家就是这么渐渐败落下来。先皇虽然竭力想要保他,却终究没保住。杜谦被罢官流放,在边境郁郁而终。他的儿子也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要不是后来他们家出了个杜冷,恐怕一家子现在还在边疆呆着呢。” 虽然是寥寥几句话,我却听出了那么些苍凉。当年叱咤风云纵横战场的飞将军,最后就是这样惨淡的收场,不得不让人心生叹息。 我就问,“那杜谦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瑾叔用手摸着下巴想了想,才开口道,“不知道他战场上的样子,不过平时看到的他一丝武将的杀气也没有,相反,像个高洁清澈的君子。” 这个形容……果然和向离有些相似…… 看来这事儿有戏了。 “那瑾叔你怎么会离开皇亚父身边的?”我继续问。 谁知这回他的神色却微微一改,现出几分拒绝的神色,“这个跟皇亚父没多大关系,你就甭管了。” 一听他这么说我就知道有问题。瑾叔背后肯定有什么劲爆的故事。但是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他要是不想说的话我怎么问也没用,只可能激怒他,便暂时作罢。 之后我又向瑾叔询问了一些关于皇亚父的习惯爱好之类的东西。瑾叔知道我是铁了心要往皇亚父身边靠拢,于是也不做隐瞒,把那十五年间伺候皇亚父的经验一五一十讲解给我。我们两个就这么剪烛夜谈了一晚上,直到接近破晓时分,天空已经变成了一种微微有些寂寥凄清的蓝色的时候,瑾叔才提着灯笼匆匆离去。他的背影依旧是挺拔而有力的,也不知道埋藏的又是怎样的过往。 第二天,我让制衣司的人过来为我量身,订做一套习武的人会穿的那种练功服,又脱杜若去帮我从禁卫军里找一个教头来,这样我就可以时常以习武为由去耀武场了。我要重新见到贵公子,那里是最有可能的,毕竟他有去耀武场练剑的习惯。 衣服很快送过来了,按照我的要求十分朴素简洁。我就开始天天往耀武场跑。说是习武,但是那个教头碍于我是个才人,不敢太严厉,只是在断断续续传授我一套拳法。我也只是跟着学学姿势,毕竟以我现在的年纪实在是大了点,也学不出什么来了,除非像段誉那样先吞个蜈蚣再吞个蛤蟆…不过我是打死也不会去干那种事儿… 这样练了三四天后,终于在一天下午遇上了欧阳琪。 那时候我正在和教头练习一招名叫什么“双弓千字拆挂捶双落”的招式。教头的一拳慢慢打过来的时候,我得往右转身,挡住他的攻击什么的。我正有点儿百无聊赖地练着,忽然听到一阵笑声。 一回头,就见欧阳琪正用手扶着他的长剑,笑意盈盈看着我,“刚才就听侍卫们说最近总有个才人跑来练武,原来就是你啊?” 我脸上一热…自个儿这不像样的“习武”场面竟然被他这个大师级的人看到着实丢脸非常,不过要想用这种方法见到他,这也是意料之中… “见过公子。”我只好借着行礼的机会摆脱窘境。 “免礼。”他轻快地说了一声,慢慢走上台来,“你是在习武还是在跳舞啊。你这种学武的方法,恐怕到下辈子也只有被人打趴下的份。” 靠…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把…我笑,“只是想强身健体…练武功的话我岁数太大了。” 贵公子看了眼一旁的教头,“你先下去吧。” 那教头看了我一眼,“可是……” “放心,既然杨才人这么想学武功,本公可以教他。” 我看他的神情,却看不出所以然。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假装看不见我呢。 教头又行了一礼就告退了。偌大的练武场,除了我和贵公子,就只有守在远处的杜若和解辞两人了。此时日色微斜,云边被橘红的颜色淡淡晕染了一层,四周圆形的回廊里灯笼懒洋洋地摇晃两下,天与地都显得非常安静。 “说吧。”他忽然开口。 我一愣,“啊?” “你来耀武场,不是为了练武吧?你有什么话要和本公说么?”他明媚如火的双眸带着似笑非笑的灼然凝视着我。 不愧是在这深宫里混了多年的人,我这点儿小心思一下儿就被看穿了。 “我……我想请你向皇亚父引荐我……”我说得有些不够确定,因为我实在紧张。毕竟他之前给我机会的时候,我却错过了。现在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再继续帮我。 说完后我就紧紧盯着他的表情,结果却没看出什么变化,他风轻云淡地问了句,“你下得了手了?” 我点头。 他微微偏了偏头,露出几分兴味,“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决定?修缘的位子么?” 我说,“不仅仅是为了那个。” “你嫉妒了,是不是。” 明明是一句问话,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我不想承认,毕竟嫉妒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什么光彩的情感。可是从现在的状况看来,我又没什么底气反驳。 “如果你仅仅是因为嫉妒向离,而向我这么要求,你就太令我失望了。”他缓缓踱步经过我身边,我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拒绝,“我不需要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同盟。” 我一听就紧张起来,连忙转身看着他,“我承认我确实不爽他得到了修缘的位子。可是我要除掉他不是为了这个。我已经明白了,要想在这儿混出名堂,就不能对敌人手软。所以我想要补救以前犯得错误。” 他此时正侧身对着我,听完我的话微微侧过头来,下颚微扬,从眼角射过来的目光带着探究,“你要如何令我相信你?” 我一愣,怎么我还要向他证明么决心么? 这可如何证明啊? 我愣了几秒,然后硬着头皮回答,“你要我发誓么?” “不用。誓言这种东西,说出来就是一阵风,散了就散了,怎么能当回事?”欧阳琪将双手抱在胸前,冲我一勾嘴角,“把你的出世玉佩交给我。” 啊?出世玉佩? 那不是他们结亲时才会用的东西吗?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啊……我又不是生在这个世界的人,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他见我傻愣着不出声,微微挑起眉梢,“怎么,不愿意么?” “不是不愿意……问题是我没有那东西啊……” 他嗤笑,“每个人生来都有的,你想骗我么?” “我是真的没有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家乡在很远的地方,在我们那儿是没有这种习俗的……” 他却哼笑了一声,然后忽然转过身背对着我,淡然道,“你离开吧。” 第37章 “现在呢?他们还在北疆么?” “他们已经去世多年了。”我那还在地球上的老爹啊…原谅儿子诅咒你吧…这都是被逼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能生同衾死同穴,也算是幸福了。” 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不是他的愿望呢?和小皇帝他爹一起睡在皇陵里,千万年后化为灰尘? 听起来确实是个很美好的结局,可惜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我看着这满头华发的长者,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哪怕他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利,他爱的人爱的从来不是他,而他却只能一次次地在这酒楼上望着远处碎波粼动的江面,对着一碗合欢茶,在无尽的回忆里追思。 “能和一人相伴致死,在寻常人家可能还更容易些吧?”我低着声音,大着胆接了一句。 皇亚父却低声笑起来,“说得好。人人都羡慕宫里荣华富贵,谁知道他们自己拥有的东西有多让人嫉妒?人从来就不知足。”他说着,抬起眼来看我,“你坐下吧。不用一直站着伺候。” 我心中暗喜,能被允许在这烟雨楼与皇亚父和贵公子坐在一起,已经算是无上的荣耀了吧?这样说来,我算不算通过了考验? . . . 从烟雨楼回到宫中的当晚,贵公子宫里的一个小童递给我一封简单的信,只有寥寥两行,“记得按时来耀武场习武。” 看来他是打算以教我武功为借口与我长久接触了么?我终于重新赢得了他的倚重? 虽然已经达成了第一个目标,我却轻松不起来。接下来的路会更艰难,变数还很多。我不可以掉以轻心。 打发迁易去帮我把一些以前被赏的金银细软送去给瑾叔,当做是他为我提供情报的报酬。此时此刻这是我唯一能酬谢他的东西。只有等我得到了更多的时候,才能回报给他更多。 第二天我去耀武场时,却发现贵公子原来不只是要借着习武当幌子见我,而是真的要我跟他学点拳脚功夫……我一去他就开始让我练习扎马步,足足蹲了仨小时,扎得我是东倒西歪腰酸背疼,大腿僵硬得跟石头似的…… 他看着我唉声叹气的可怜样,忍不住笑起来,“行了,起来吧。就你这个样子还敢借口要习武?真是苦了你之前找的那个师父了。” 我如蒙大赦,结果一松劲儿就坐在地上了…我索性不起来了,就地躺在地板上。身下的台子上铺着上好的楠木地板,太阳的光明丽柔和,晒在脸上暖融融一片,“再蹲下去我就要脱肛了…” 脸上的阳光忽然被挡住,是欧阳琪站在我身边,低头望着我,“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眨眨眼睛,坐起身来,“我还要过几天才能有明确的计划。” “哦?”他似乎是随意地回应了一声,在我身边席地而坐,“陛下这几日有去过扶摇殿么?” 听他忽然问起小皇帝,我觉得有些奇怪,“没有,听说这两天他在惠公子那。” “你不怕你和皇亚父走这么近,会失宠么?” 我干笑了几声,口中苦涩,心中闷疼,“我早就‘失宠’了。不过恕臣下斗胆,贵公子你怎么这么为我着想?” 他似笑非笑,“因为你如果失宠了,谁来坐贤公子的位子?” “贵公子,有句话,臣下不知当不当问。” “但问无妨。” “你一直希望提拔我,是要我为你做什么?对付惠公子么?”我问。 他笑意不减,“你说呢?” “惠公子毕竟是连太尉的儿子,如果要扳倒他,只凭在宫里的小动作只怕做不到吧?我什么背景也没有,又能帮到你什么?” 他淡淡看着天空,“我自然有我想要的东西。怎么?本公都愿意当冤大头白白帮你了,你还疑心本公的企图?” “臣下不敢,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放心,本公不会害你的。”他说着,忽然一下起身,手中长剑一抖,在空中开起一朵绚丽至极的剑花,杏黄衣袂凌风翩跹而起,整个人化作一团黄蝶,剑光行云流水般围绕飞旋。我羡慕地看着他的身影,以前电视剧里看得那些花里胡哨的武打动作都及不上这场面一半的精彩,他的每一剑都是千锤百炼的灵动,姿态随性却风华绝代,帅气得让人禁不住想叫好。 我要是也有这样的本事就好了,可以像古代大侠一样仗剑江湖,跟古龙小说里的浪子一样,多潇洒? 正想得出神,一剑倏然而至,我吓了一跳,可那剑势却早已收尽了,下巴一凉,他竟然用剑尖挑起我的脸,笑容明媚却有些戏谑,“看呆了?” 我不知怎的脸上忽然一阵发热,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事儿……” 可他不退反进,勾起我手臂一用力,我就跟着那力道站了起来,他离得我极近,耳语一般的声息,“本公练剑好看么?” 我无法说谎,但他强烈的气场真是让人有点儿招架不住,只好嗫嚅道,“挺……挺好看的……” “想不想试试?” 我没明白,“啊?” 他微微一笑,忽然用拿剑的那只手握住我的右手,将剑柄放到我手心里,然后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也握住我另一只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身体随着他的力量动起来。他拉着我的手点挑刺劈,脚步有技巧地移动,令即使是不知所措的我也能跟上他的步伐,随着他的动作做出各种我自己绝对练不出来的出剑动作,那感觉竟然好像真的是自己在练剑一样。剑气飒飒生风,周围的世界都是模糊旋转的,感觉分外的好。 一招终了,他轻轻放开我,我便立刻从那幻觉中回到现实里来,手里还握着他的剑。 “感觉怎么样?”他问。 “太帅气了!”我忍不住用了个现代词,估计他没听懂,但是我的表情已经很明白地向他传达着我的意思。 他从我手中拿过自己的佩剑,从腰间取出一块锦帕,仔细地擦拭着,“练剑就是这样,可以让人忘了所有烦恼。跟你的合欢花有一样的作用。” “你也有烦恼么?” “谁没有烦恼?我也是人呐。”他呵呵笑起来,好像我问了句很孩子气的话似的。随即他便将剑收回剑鞘,抬步往练武台下走去了。 看来他是打算离开了。我也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看了看天色。 一个月已到,该去御药司见见段熙和了。 正打算叫杜若过来,贵公子却忽然转过身,又跟我说了句,“你知道你以前住的翠微院,住过一个名叫越途的捷豫么?” 我一愣,这是个好久都没有听过的名字了。 贵公子对我露齿一笑,“你可以去查查这个人。” 说完,他便离开了。 不知道为何,他最后的笑容让我有点不安的感觉。 . . . 我来到以往和段熙和见面的荒亭,四周的海棠花开得正繁茂,凄艳的红色落了满地。亭檐上的紫藤萝开花了,一串流光溢彩的紫色,引来几只蜜蜂嗡嗡地喧哗着。 我坐在栏杆上等了一会儿,便见到熟悉的青衣人影踏着一地碎红而来。阳光在光洁的额头上闪烁着。 “小杨。久等了。” 我站起身来迎接他,“你还好吗?” “我还是老样子,不过……”他已经走近了,才低声笑道,“我的手下们可是累得够呛啊。” 再见到他,我还是会觉得惊奇。这样一个看起来明朗简单的人,竟然是传说中的杀手?居然还是个头子? 这个世界真是太奇怪了啊……人的表面和实际情况怎么差得这么远? 这一回,他没有跟我说太多话,而是把一封鼓鼓囊囊的信封塞到我手里,低声道,“回去再看,看完烧掉。” 他说这句的时候,脸上惯常挂着的那带着几分憨厚的笑容不见了,一瞬间眼神变得利气逼人,神色也严肃起来,让我颇为不习惯。 我知道这是很重要的叮嘱,于是郑重点头,“你放心。” 他又恢复了常态,拍拍我的肩膀,就转身离去了。 我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便喊他,“剩下那一半的钱……” 他头也不回,只举起手来挥了挥,“最后一并结算吧。反正以后你还会找我帮忙的。” 第42章 杜若在吃过晚饭之后忽然开始呕吐,还咳了几口血。我被吓了个半死,御药房的医师在给杜若看诊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团团转,转得那位医师都闹心了,迁易连忙把我给拉了出去。 我在大殿里也坐立不安。今天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咳血了呢?? “才人你别急了。急也没用。”迁易托着脸颊坐在铺着地毯的台阶上,“他这是老毛病了。您没发现他吃饭吃的特别少吗?” “我还以为他本来吃的就少啊……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不知道,他没说过。”迁易耸耸肩膀,“放心啦,他肠胃不太好,这也是偶尔会发生的事儿。” 我用手摸着下巴琢磨着,“他以前也经常咳血?” “那倒没有。只是偶尔吃了刺激的东西就会吐出来。这是他还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时候就有的毛病了,一直有吃药。不用太担心。” 一会儿医师出来了,说是胃出血,已经喂了他一粒凝血丹,又开了一副药方便离去了。我赶紧让迁易拿着药方去御药房拿药,回来熬了喂杜若喝下。原来就显得有些瘦弱的人现在在被子里几乎被挤没了,苍白的脸色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面的血管。他冲我安抚地笑笑,显得愈发虚弱了。 “钧天,不要担心。”他这么跟我说。 我紧紧皱着眉头,跟他说,“好好睡觉,这两天你不要下床了。” “没有这么严重。” “都胃出血了还不严重?太医来的晚点儿你小命就没了!” 折腾了一下午,日头在不知不觉中隐没入天边高高的城楼下,天色逐渐暗了。 夜晚的扶摇殿,宫侍们大都睡下。瀑布的夜唱似幻似真地回荡在高大的朱漆柱间,烛火在静默地颤抖。 确定杜若已经睡熟后,我走进书房,从怀里拿出段熙和给我的信封,就着烛火打开,细细读起来。 看来段熙和之前跟我说得关于飘渺宫收集情报的能力天下第一的说法并非吹牛,信上不仅写明了我希望知道的信息,还附送了一份令我震惊万分的密函。 我要段熙和查的三个人分别是向离,他的父亲、祈国的丞相向原,以及祈国王子朱染。之所以想要这三个人的消息,是因为根据之前得到的瑾叔提供的情报,向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愿意献出自己的儿子,我总怀疑这背后有什么隐情。而朱染这个人,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却总觉得他那一身傲气有些扎眼。他看起来不像是热爱和平的人,却忽然当起了晏国和祈国的和平大使,也是十分奇怪。我就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希望能从这三个人中间查出些关联。 没想到这结果竟然这么劲爆… 整件事叙述得十分复杂,我研究了一晚上才看出点头绪。在这里记录的是经过我整理后的结果。 先从朱染说起。他是祈王的长子,精通兵法骑射,曾经为祈国屡立战功。现在祈王已经年迈,而且重病在身,所以朝政基本上已经交给他处理。他一向认为祈国资源贫瘠,而且由于气候干燥,常有旱灾火灾,拓展疆土已经刻不容缓。但是与晏国多年征战耗损巨大,再这样下去只会令祈国力量进一步削弱。祈国周边又有许多临近的国家,与祈国屡屡冲突,一旦祈国再耗损下去,便面临被瓜分的危险。 于是朱染便找到向原商议。向原向朱染献计,暂时与晏国休兵,并伪装和谈,献上珍宝美人迷惑麻痹晏帝。但与此同时暗中派出使者绕过晏国,向大晏南方的夏国进行邦交往来,并寻机说服夏国与祈国结盟,在出其不意之时南北夹击。晏国虽然表面国力强盛,但欧阳昭钺与当朝连太尉一直明争暗斗,根本没心思注意祈国的动静。而且连年征战,积攒下来的耗损大概也和祈国不相上下,甚至更多,现在早就是外强中干。只要两国同时出兵,拿下晏国只在举手之间。到时候夏国可以得到半月河以南三分之二的土地,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非常诱人的提议。 于是朱染便亲自携祈国使者来使晏国,便有了一年前的宏图宴。与此同时向原在祈国内遍寻美人,在宫中调教训练半年后,进献晏国。而他的亲儿子向离便是其中之一。 我看到这里,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响。这向离竟然是个男版西施啊有没有!!!还被训练调教过一年?他那些纯真圣洁得劲儿不会真的是装出来的吧?!!! 靠,小皇帝竟然成了夫差了,真的被迷得团团转了!!! 而那封密函,竟然是飘渺宫的刺客窃取的从夏国送到祈国的文书。里面已经在商讨出兵的事儿了。那文书是向原亲手所写,里面还提及了向离,说是在破城后不会伤他儿子毫发。 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这样看来,晏国的处境真的非常危险啊!我必须马上让小皇帝知道才是! 我把信装好,刚打算喊迁易备车,但是脚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顿了下。 第39章 可是当他收回的时候,却是十倍百倍的残忍。 你何其幸运,还没来得及等到他收回的那一天。 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冷下来了,一个月来炙烤煎熬的感觉倏忽间不见了,甚至有些麻木的感觉。我冲他笑笑,说道,“我该走了。他们不让我呆太久。” 他点点头,抬起手扬了扬,“去吧。” 我起身向着殿外走去,忽然间他又在我身后唤了一声,“钧天。” 我转头,却见他笑容如白莲般纯洁而灿烂,在轻纱的笼衬下,显得有些朦胧了,“很高兴结识你。” 我扯动嘴角,却不知道那笑容有没有那么自然,“我也是。” 我逃也似地离开了,终于我还是没有告诉他,他直到死也不会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他。 我有些恍惚地回到了扶摇殿,上台阶的时候差点摔倒两次。我一整天都是这种梦游般的状态,不论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神。迁易说我太累了,要我早点上床睡觉。我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翠绿色的纱帐,却始终睡意全无。 那样的感觉,就好像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要死去的并不是向离,而是我自己。 第44章 第二天清晨,一层厚实的大雾降落在紫寰园之中,苍茫的烟气吞灭了五步之外的所有景色,就连楼台外的树影也模糊成了森森绰绰的怪形。这雾气似乎连天地间的声音也吞噬了,听不到鸟鸣,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安静到好像整个世界都死去了。 我抱着被子赖在床上,一直看着窗外缭绕徘徊的雾气。我希望能听到点什么,却又不确定自己想听到些什么。 倏然间,遥遥的有钟声若即若离响起,那是从大荒神庙传过来的。现在已经是卯时了,正是侍僧们做早课的时辰,是平时小皇帝上早朝的时辰,也是向离被赐死的时辰。 我感觉全身都在战栗,一时手脚冰冷,心脏抽搐着一般。 这样异样的好像要心脏病突发一样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随即便逐渐恢复正常。我照常喊杜若进来帮我找衣服叠被子,早饭是酸奶酪和酥皮枣饼,我吃了很多,然后到殿外去,坐在瀑布旁边晒着那并不存在的太阳。今天我不可以出门,因为不出我所料的话,小皇帝今天晚上会来。如果被他发现我在向离死的当日就出门的话,便会觉得我并没有对向离的死感到和他相似的哀伤。 我要让他觉得我是悲伤非常的,因为向离是我的“朋友”。更重要的是,我大概是这宫里唯一会和他一起哀伤的人。 雾气徘徊了一会儿就散去了。宛如幻梦仙境一般朦胧浩淼的紫寰园逐渐褪去面纱,阳光化作几缕巨大的光柱,从云中的裂缝倾泻到树冠顶和碎银粼动的水面上,仿佛是通往极乐世界的阶梯。不知道在这些阶梯中,是否有一道纯洁的魂灵正轻缓而上,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去。 我怔怔地,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些东西死掉了似的。 从今天起,我真的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么?我的肩上已经背负了一条人命,我再也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后悔吗?值得吗?我这样问着自己,却混混沌沌的找不到答案。 当天晚上,有宫侍来传召我去未央宫侍寝。 我穿上一袭白衣,也没有加任何修饰,只在袖子中熏上了一些睡莲香,然后便跟着引路的宫侍出门。深蓝色的夜色中,引路宫侍手中的宫灯散着发红的光芒,飘忽不定在微凉的空气里。一个月来小皇帝终于传召了我,我却丝毫快乐不起来。 今夜的我不过是他悲伤的载体,不过是向离的替身。 未央宫高大如巨兽般的形体从夜幕中浮现,挂在廊檐下的一长排红色宫灯却渲染不出任何喧嚣的色彩,反而内敛到阴翳。我提着长衫的下摆沿着长阶一直走到巨大的宫门前。除了森严的禁卫军,便只有两名宫侍一左一右守在那里。见到我来,便为我打开大门。 琴声伶仃,每一丝尾音中都带着令人心碎的颤音。千丝万缕地缠绕在装饰着彩绘金线的房梁之间,逐渐地缠紧,听得人心口窒息。 我发现殿里除了尹宫侍就没有其他人伺候了,他正站在外殿,见了我微微点了下头。 我向他回了一礼,转向拉起的红色绸缎帷幕。琴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时紧时疏,多变而清冷的音色,似乎在娓娓诉说琴者的无限哀思。 事到临头,我却产生了一丝怯意。 深吸气,我掀开帘幕走进去。氤氲蒸腾的浅红色光线中,他穿着水红色的单袍,长摆迤逦,及腰长发如流水般散落身后,雪白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那原本带着稚气的眉眼却似乎成熟起来,眼角绵延的魅色却愈发浓艳。只是此刻那低垂的睫毛上却似乎承载着一些阴郁的东西,他微垂着眼帘,似乎没有听到我进来。 我默默站在那里看着他。只有一个月而已,他却似乎长大了不少,虽然只是坐在那里,骨骼的轮廓却愈发硬朗挺拔,身形似乎也拔高了,那份美艳却愈发成熟,宛如初绽的罂粟一般,是致命的毒药。 他那双适合弹钢琴的漂亮手指拂过锦瑟银丝泠泠的琴面,复杂地勾动按揉,红袖随着他的动作起落着,散作漫天烟霞。我不忍出声,有些贪婪地看着他。这一眼看得实在太艰难太沉重,一条无辜的性命压在这一眼上,虽然骨头似乎都要断裂了,我却还是贪婪地看着。 他倏然住了手,那迷人而危险的琴音随之戛然而止。他抬起黑夜般的眼眸,看到我的时候仿佛一潭死水,却在看到我的白衣时悄悄融化了什么。 我下跪行礼,“臣下见过陛下。” “怎么也不说话?来了多久了?”他的声音也如他的琴音一样,有些飘忽不定。 “臣下刚刚进来。” “起来吧。”有些疲惫的语气,好像已经不堪重负了似的。我看到他轻轻揉了揉眉心,却并未看到太多哀伤之色。 我缓步走到他身边,跪坐在他的矮榻旁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睁开眼睛,半垂下头望着我。那一瞬我看到他神色中深深的无奈,却仍然没有悲伤。 无奈什么呢?是在无奈即使是自己重视的人也救不了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很无力?很绝望? 这就是你曾经带给我的感觉啊,感受到了么? 我心中升起一种混杂着怜悯、快意、自责的复杂情感,这情感突如其来,十分浓烈,以至于我感觉自己在说话时,嘴唇有些颤抖,“陛下,那不是你的错。” 他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我手掌下微微有些冰凉的手也瑟缩了一下。 “我昨天去看过他了。他说他爱你,他也不后悔进宫来。”我把头靠在他身上,用低低的声音说,“他没有怪你。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体内蠢蠢欲动的情绪。 “总有一天,你会夺回属于你的东西的。到时候就不用再害怕了。”我继续说道。 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很大,微微有点儿疼了。但是我没有动,任凭他紧紧搂着我,令我紧紧靠在他身上。那淡淡的药香味如此熟悉,叫人几乎迷醉了。 “我绝不会让你也离开。”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这句话听起来分外沉重,好像一句誓言一样。 永远不离开么?这样沉重的一条枷锁,我怎么却有着淡淡的快乐? 下颚被轻柔抬起。我仰面望着他,他垂眸看着我。一霎那四目相接,我深深陷进那黑色的陷阱里。他俯下身,轻轻吻住我的嘴唇。那是十分浅显却缠绵的吻,那是自从进宫后,他给我的最动人的一个吻。宛如琉璃般易碎,饱含浓重的悲伤,几乎要令人落泪了。 在他轻轻离开我的唇时,我低声说,“我不会离开你。” 他微微弯着腰,拥着我,在我耳畔低语着,“对不起钧天…对不起…” 我知道这句对不起并不是对我说得,而是对向离,但是这清楚明白的愈发让我心中钝疼。他还能再看见我么?他还能再认清我不是向离,我和向离截然不同么? 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做|爱,他只是搂着我,紧紧地搂着我。我背对着他,也不知道他可曾入睡过,我的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那心脏炙热的温度似乎也顺着我的血脉透入我的心里。这份相互舔舐伤口般的亲昵却仍然令我心醉,甚至于第二天清晨他起身离去的时候,我感到整个人都空荡荡的,再也不完整了。 接下来整件事情的发展,则完全按照我当初的设想。由于那封密函是由连太尉呈给皇亚父,又进一步逼死向离,所以连带着小皇帝对惠公子连陌上的宠爱也完全崩塌瓦解。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小皇帝未再踏入蒹葭殿半步,对惠公子不闻不问。惠公子自然着急,想了各种办法,甚至主动去未央宫。这是以往小皇帝给他的特权,只有他可以在未经传召的时候到那座宫殿去。可是这一回他竟然吃了闭门羹,在大门外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却只得灰溜溜地回去了。 整个紫寰园的人都知道,惠公子失宠了。 惠公子恐怕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宠的。这件事中他完全是个局外人,却无辜地当了炮灰。 与此同时,我重新得宠。小皇帝天天都会来扶摇殿,甚至他把他上朝的凤服都放在了我的衣柜里。每天他在书房里批改公文,我就在他旁边画画,有时候给他研墨剪烛,有时候给他端端茶点,累了的时候说点笑话逗他开心,饿了的时候一起吃饭。他似乎把曾经对向离的宠爱全部转加到我身上,瞬间我取代向离成了最令后宫众人嫉妒的对象。 我站在栏杆边,望着那从檐外飞坠而下的银色流瀑,还有那水汽中若隐若现的彩虹,便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只是,这美梦付出的代价有些太大了。 肩膀上一暖,是小皇帝给我披上了他的外衣。 “夏天还没到,别贪凉。”他顺势环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肩膀上,“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不是做梦吧?” 他咯咯咯笑起来,“美梦还是恶梦?” “既然看见您了,那肯定是恶梦了。” 他佯装嗔怒,一下子咬在我脖子上。哪里是我非常敏感的地方,他每次一这么干我就全身发软,于是我一边挣扎一边讨饶,“美梦还不行么!我错了我错了陛下!” 他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地伸进我衣服里,在我的胸前肆意摸索玩弄着。我有点儿窘,迁易和杜若就在后面不远处伺候着呢…于是赶紧隔着衣服抓住他的手,“大白天的…您不是还有文书要看吗?” “朕都看了大半天了,也该放松一下。”他懒洋洋地回答着,鼻音有些浓重。 “这就是你放松的方法啊?” “没错。”他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邪魅,“吃你就是朕最好的放松。”他刚一说完,我突然感觉眼前一花,身体陡然失去重力,吓得我大叫一声。 妈的!这小子竟然给老子来了个公主抱!! 他什么时候长出这么大力气的?!! “放我下来!!!”我也顾不上礼节了。这也太丢人了! 他坏坏一笑,快步走进我的画室,把门咣当一关,然后就把我往矮榻上一扔。我被震得眼花了一下,随即就被他一把压住,双手都被按住了,一条腿蛮横地挤入我双腿间。他今天格外的强势,搞得我有点儿害怕,却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他粗暴地扯开我的腰带,甚至连我的衣服都给撕|裂了。我随着他的动作战栗着,却又无比地期待着。他很快把我的衣服扯得难以蔽体了,随即也扯开自己的衣服,低头咬住我胸前的一颗。我被刺激得惊叫一声,随即就感觉他的手沿着我的腹部一路往下探,迅速而不容拒绝,带着几分野蛮的挑逗。我弓起腰身,在他手下不能自持地呻吟着,强烈的带着几分受虐般的快感冲上脑际,这狂风暴雨般的动作令我完全拜倒在他的力量之下。 不知不觉,小皇帝的胸膛竟然已经变得如此宽阔而坚实。坚韧的肌肉上覆盖着一层乳白色的细腻肌肤,看起来仿佛希腊雕像一般漂亮。他那双深沉如子夜的眸子也变得更加深邃了,那漆黑之中隐约还浮着一层星空般的湛蓝,那张菱形的口也愈发红润欲滴。他美得让我惊心动魄,让我的身心都沦为他的奴隶。 激烈的纠缠,身体之间火热的摩擦,甚至包括疯狂的姿势。我感觉到胸口被挤压,在他面前再也没有任何的隐藏。我羞愧难当,却更加兴奋了,这样的激情令我有些毛骨悚然,却又无法自持。他迅速而直接地充满我,两个人亲密无间地融合,宛如是世界最初天地还未分开之时那混沌成一团的水乳交融。我失去了意志,四下的世界都模糊了,所有的记忆也飞到了九霄云外,痛苦和快乐都被无限放大,一瞬间就连“我”的概念都消失了。 每一次和小皇帝做这种事,总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从来不知道原来两个男人之间也可以由这种极致的快乐。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是被充满的,那颗永远填补不满的大洞也暂时地消隐了。忘却一切,感觉一切,这样的极致让人全身战栗,完全沦为感官的奴隶。这样的情感无疑是危险的,却让人难以自拔,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多。 同时来临的快乐汹涌澎湃,宛如天际咆哮而来的海啸,席卷了全部理智。我大声叫着,感觉他的热|流在我身体深处扩散开来。那一瞬间脑子中空空如也,所有东西都不记得了。我似乎只剩下了感官,因着他在我身体内的每一丝异动而战栗着。 在熟悉的画室,用这种夸张羞耻的姿势被占满,我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他也似乎兴奋非常,筋疲力竭一般倒在我身上。他身上析出的汗液凉凉的,喘息的声音此起彼伏。 “钧天,你总是让我吃惊。”他在我耳边低语到,气息宛如绣花针一般钻入耳道,搅得我整颗心都痒痒的。 我反手抱住他,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雁书……雁书……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好像一句魔咒似的。 他微微抬起上身,伸手拨开我嘴边的一丝汗湿的鬓发。他的眼神温柔而热烈,看得我目眩神迷。 他用那双黑眼睛静静凝望着我,半晌,倏然道,“钧天,朕觉得,朕已经爱上你了。” 第45章 我看着他醉人的墨瞳,沉醉却只有一霎那。那一霎那中,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在战栗着,不可置信和极致的喜悦慑服着我。可是在下一瞬,那突如其来的美妙却尽数烟消云散,宛如烈火肆虐过后逐渐冷却下来的余烬。 他的话,我还能相信么? 现在说的所谓爱,是对我说得,还是对向离?还是只是激|情过后的冲动?在刚刚那样一场欢|爱后,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样的话。这不过是他脑子一热的想法而已。 我不能再被他随口一句的表白唬弄了。 虽然脑子里如此明白,心里却难受得紧。我多希望自个儿还能相信啊… “臣下真是受宠若惊。”我笑。 他微微扬起眉梢,“就这样?” 我眨眨眼睛,“难道陛下要我现在跪下谢恩啊?” 他微微一偏头,脸上露出几分不满,这一霎那便又似乎回到了原本稚气的样子,“你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怎么能不高兴。”我轻抚着他的脸颊,“我都心花怒放了,你看不出来?” “朕可是丁点儿都没看出来。”他低笑几声,那声线却愈发的有男人味了。他侧着身躺在我旁边,舒服地在我胸前找了个位置当枕头。我用手指在他铺散的青丝中一下一下捋着,蚕丝般冰凉的感觉滑过指间,温柔而缠绵。 “钧天,大晏要和祈国开战了。”他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祈国的阴谋已经暴露,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要抢在祈国和夏国动手之前先发制人。连太尉支持我的提议开战,皇亚父现在也没办法反对了。” 第41章 不紧不慢的语调,怎么却总是有种不太尊重的挑逗意味?我想起他对杜若说话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不过对杜若似乎还多了几分赤裸裸的占有欲似的…… 我重又开始打量他。看他身上是紫锦深衣,上面用五色丝秀满了腾蛇纹路,帽冠上镶嵌着珍珠宝玉,简直比小皇帝的衣着还要华丽。敢比当今圣上穿得还奢华的,多半心里不是个老实的人吧?之前皇亚父本是要扶植他当晏帝的,被个半截杀出来的小皇帝抢了,心里会爽吗? 所以我的结论是…这种挑逗,是他不经意间对小皇帝表露出来的敌意吧?凡是小皇帝有的,他也要有这种心态?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是不可能斗得过小皇帝的。因为他已经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失败者的位子上了。 这样想着,我笑着回答,“臣下是愚钝之人,承蒙皇亚父和贵公子提拔。”先把自己放到他们的阵营,避免再与他针锋相对比较好。 “魏王,你就别难为钧天了。”贵公子忽然出声道,似笑非笑,“前几天打了那么多天的猎,还没把你折腾人的力气消磨干净?” “阿琪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本王一向和蔼可亲。本王这是在关心贤公子呢。” “哈哈,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家的少公子和几位少宾主之间的问题吧。” 听贵公子和他说话的语气,貌似两个人是哥们? “哎,别提了。一提本王就越发想念杜若啊。人又乖,又安静。”魏王说着,夸张地叹了口气,又看过来,“贤公子,方不方便把杜若赐给本王啊?” “不许胡闹!”皇亚父低声呵斥了一句。 这人还真是直接啊…不过我不能退缩,否则他便会认为我是好欺负的软柿子了。到时候万一再保不住杜若,我就永远原谅不了自个儿了。于是我冲他一咧嘴,估计笑得贱贱的,“魏王爷,杜若是臣下好友,若是您愿意封他为少公子,明媒正娶,臣下自然乐得所见,马上就让人把杜若送入府中,如何?” 他一愣,好像本来要说的话被我给堵回去了那种表情。 贵公子哈哈大笑起来,清朗的声音划破晌午的静寂,“赵文绰啊赵文绰,你也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的一天。”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杨钧天。”他也笑了,总算是将注意力从我身上暂时转开。 我怕他一会儿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来刁难我,于是过了一会儿就借故离席了。我冲关尚翊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努力,然后就先行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看着沿途的景致,想着刚才看到的场景。这样说来,贵公子和魏王爷是朋友,那么前几天他是和魏王爷一起出宫围猎去了? 晏国和祈国开战在即,现在出去围猎不是有点奇怪么? . . . 小皇帝终于在册封大典前一个晚上来到扶摇殿,当时我正拎着只假老鼠逗着便便,他竟然也没让人传报,就那么静悄悄进来了。 我当时还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副傻样地看着便便张牙舞爪地试图抢走我手里的老鼠,一边斗还一边念叨着,“你个小二逼,够不着吧?谁让你丫长这么矮的?杯具不?想死不?” 直到身后有人忍不住笑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这副德行全被看去了。 一回头,小皇帝的脸就离我几厘米,吓得我脑子一片空白,“啊!” 他什么也没说,上来就勾着我的下巴来了个法式深吻。我被吻得晕头转向五迷三道的,直到最后我用力挣脱开,才终于有机会喘了口气…… “您想吓死我啊?” 他却转头看着一旁正抱着假老鼠狂咬的便便,一脸新奇,“什么时候弄来的小花猫?” “就大概半个月前,自己跑进来的。” “半个月?朕已经有那么久没来了?”他有点儿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 “这不是正忙军国大事呢?吃晚饭了吗?我让杜若去传点来吧?” “也好。”他一边转动着脖子,一边习惯性地走向内室,“朕今晚要好好休息休息,要累死了。” 我喊来杜若,吩咐一番后就随着他走入内室,却发现他已经歪在矮榻上睡着了。 我放轻脚步,走到他旁边,搬了张椅子到他身边坐下,然后就静静看着他。他睡得好熟啊,扇叶一样的睫毛根根挺翘,玉璧般的鼻翼绵长地吐纳着,微微翘起的嘴唇,看起来分外诱人。 虽然已经越来越有男人味了,但是睡起觉来还是像个孩子。 天气似乎有点热,他的额头上冒出汗珠来。我拿了把折扇,打开给他扇着风。细微的风扑到脸上,他舒服地瘪瘪嘴,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杜若本来让人传了膳,但是他掀帘进来看了一眼,就静静退出去了。整座宫殿静悄悄的,不知道何处的蛐蛐儿正断断续续鸣叫着,夜色宛如深蓝色的水缓慢地从窗边徜徉过来,一切都非常安详。我一下一下给小屁孩儿摇着扇子,扇骨上的竹丝发出几不可闻的吱呀声。这恍如凝滞了一般的场景,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好像一副静止的油画。 那一刻,我心中充盈而满的,是幸福。即使这幸福沾染着血色,背负着罪恶。这一刻我是沉醉的。我忘记了我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也忘记了他从来不属于我一个人。 后来不论发生了多少事,我都清晰得记得这一晚:寂静的夏夜里,他在我面前酣睡仿若婴孩,我给他摇着扇子,一下,一下,又一下。 第47章 清晨,浸沐着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我穿上了尹端青为我定做好的朝服。朱红的暗纹锦缎,上面用雪白的丝线秀出翩然起舞的白鹤,长长的后摆迤逦在地上,宽而紧致的腰带束在腰间,上面装饰着翡翠环佩。宽大的袖口几乎垂落在地面上,玄色斜襟上用细密的针脚勾勒出莲花图纹。杜若将我耳朵以上的头发挑起,在头顶绾成一个发髻,戴上一枚银色的发冠,上面镶嵌着玛瑙拼合而成的菱花。 我从来没穿过这么富丽堂皇的衣服,看着映在铜镜中的自己晃漾着一层虚幻的珠光宝气,简直都快要认不出自个儿来了…… 迁易提着莲花香笼在我的袖口里熏上香,瑾叔还在一边最后叮嘱我在大典上要注意的事项。说实话我有些紧张,这大典将在上朝的归元殿前举行,文武百官都在场,这么大的阵仗,竟然是为了册封我而设?那要是一不小心摔了个跤什么的,我以后就不用再在宫里混了… 其实按理说过程不算难,只要顺着御凤道一路走上去,到小皇帝面前下个跪,听尹端青再宣读一遍册封诏书,接过小皇帝赐给我的金印就可以了。下午贵公子要为我举行酒宴,不过那时候就之后后宫里的人会参加,也就没有这么正式了。 我就要当上贤公子了啊…可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我不是好不容易才扫清了障碍,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权势和地位么?有了这些,我就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也不用担心保不住自己在意的人,更可以随时宣老族长进宫询问关于开启混沌之门的事。 我应该高兴才是,现在的我终于做到了。 时辰到,我沿着峭壁上的石阶走出扶摇殿,登上那比以往更加豪华的车撵。上方朱红色和赤金色的滑盖轮转着,座位上铺着柔软的宝蓝色锦缎。车辇前方是长长的依仗,不同位阶的宫侍们分列两侧,手中持着香笼、宫灯、如意、羽扇等物,乐师在后方吹笙鼓琴。杜若和迁易一左一右跟在我的车架旁边,瑾叔则在右前方伴行。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太液池畔蜿蜒而过,姹紫嫣红的花色从两边倒退而开。我逐渐走向权利的中心去,而朝阳正从东面的群山中逐渐爬升而起,刹那间深沉的天幕便被映照成浅蓝,金光色的光芒从云层后面喷薄而出。 归元殿岿然而立在青天白云之下,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建筑,傲视江河湖海。数层琉璃金顶飞入朝阳之中,仿佛凤凰肆意扬起的双翼。此时禁卫军们已经在正中那道一直通向数层白玉台顶端的宽道旁列好,旌旗猎猎而鼓。我下了车,前方的仪仗在两侧分开,而我则走到御凤道正中,面对着那条玉带一般的长路一直往前,然后沿着石阶倾斜而上,沿着一层一层的玉台弯折着,最终通向百级阶梯上那扇天下间最气派的宫门。 钟声响起,古朴地回荡在霄汉之上,好似是在唤醒沉睡的世界一般。 我静静等着传召,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越过遥远的宫墙看向金色的天边。在这广阔的广场正中,头顶的穹庐显得那么庞然浩淼,拥抱着大地上的一切。抬头看的时候,会强烈地感觉自己犹如尘沙一般,所有发生过的事和即将发生的事变得那么微不足道。就连那气派的皇城也变得有些可笑。 这片天空,和地球上的真的不是相同的一片么?看着一模一样,却属于完全不同的世界和生活。 才一年半载而已,我却好像已经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了似的。 “宣——杨钧天——觐见——” 遥远的喊声,一层一层从宫殿中由不同的传令官高喊而出,宛如回声一般逐渐荡漾开来。我的思绪被瞬间拉回,惊觉自个儿怎么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走神… 抖擞了精神,我将双手拢在阔袖之中,一步一步沿着御凤道向上。脚下的浮雕鲜明地压迫着皮肤,这只有宫中权利最高的几人有权利走的道路,走起来真是一点儿也不舒服,一点儿也不容易。 到最上面后,有一道朱砂红的长毯从宫殿深处延伸而出,上面刺绣着金色的凤凰图腾。我沿着长毯一路往前,大殿之中,两排高而长的栖凤柱延伸向前,随着视觉的错觉从顶天立地逐渐缩小,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不同颜色的朝服从后往前渐次变化。而最前方的高台上,翡翠玉椅宽大而奢华,高高的椅背上雕刻着九凤翔天图腾。小皇帝就端坐在那凤椅上,璀璨奢华的凤服簇拥着他,熟悉的眉眼被微微摇晃的珍珠串遮挡着,看起来遥不可及。 我抬步走上高台,皇亚父就坐在他的身侧靠后一些的地方,端严的面容正凝视着我。我在小皇帝前十步之遥的地方下跪叩首,“臣杨钧天参见陛下,参见皇亚父,陛下万福,亚父万福。” “平身。”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已经不是记忆中属于少年的声音了。 我直起上身,此时尹端青便双手捧着那份册封诏书向前迈了一步,缓缓展开,大声宣读起来。他的声音抑扬顿挫鲜明有力,在宫殿中高耸的殿柱间荡出几丝回声,偌大的宫殿,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等他宣读完毕后,我双手接过圣旨并且高声谢恩。 小皇帝从尹宫侍手里接过一只铺垫着朱红丝绸的银盘,上面放着一块大约有拳头大小的金印。印柄雕刻成一只孔雀的样子,系着一条银丝绳。 那就是我追逐了那么久的东西么?那样小小的一枚,就象征着这皇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 我忽然想起玉衡馆中向离显得飘渺如烟的笑容,心脏霎时狠狠颤抖了一下。 他站起身走向我,珠帘下的嘴唇轻盈勾起。我将双手举国头顶,接过那银盘。他趁着那相交一瞬的机会低声说了句,“恭喜呦~” 俏皮却有些飘忽的声音,稍稍消减了我的紧张,还有由于刚刚的思绪引起的窒息感。 我仍然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举着金印站起身,转向台下的文武百官。此时他们向我微微躬身,见礼道,“贤公子千福!” 沿着长长的红毯,我望向所有低垂的头颅,一直望向殿外那宽阔的广场,还有那宫墙后无尽蔓延的世界。 我成功了吗? . . . 当晚,贵公子为我摆了庆贺的筵席。小皇帝和皇亚父要与连太尉商议国事,因此不会出席,但除此之外,几乎后宫所有宫人都会出席。 设宴的地点在太液池畔的国色园。那里种植了数百种牡丹,不同的色彩,不同的样貌,大朵大朵的花冠盛开着,千层万层的花瓣如冰绡般精致,无数花冠簇拥在夜色中,被深绿色的叶子托着,富丽堂皇的花香散作满湖。 由于设宴的缘故,满园都挂起了描绘着人物山水的彩灯,园子正中围城一个方圆的长席,正对着前方的戏台。席上摆满了如同工艺品般精美的珍馐美酒,琉璃制成的器皿闪闪发光。不论是御少,夫人还是宾主都穿着华贵的衣服,戴着伶仃作响的环佩,在觥筹交错间言笑晏晏着。 我一去,便一直有人围上来向我敬酒。尤其是以前文书司和我熟识的那些御少们,包括关尚翊在内。我和他们笑闹了一阵,忽然肩膀被人一拍,一回头,便看见段熙和正冲我咧开嘴笑得帅气而灿烂。 我其实是有些怕见他的。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小杨,你可算是出息了啊!”他用锤锤我肩膀,就像普通的哥们那样。 我甩掉那些萦绕不去的郁闷感觉,冲他笑起来,“托你的福。” 这可真是实话。若是没有他的帮助,我也不可能爬到这个位子上。 “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却射出饱含深意的目光,“你现在觉得满足了吗?” 满足了吗? 我回答不出,我好像一低头,就能看到胸口一个深黑色的大洞,在呼呼地刮着风。 他微微敛了些笑意,轻轻叹了口气,“追求自己能追求得到的,别的就不要去痴心妄想了。这是我给朋友的忠告。” 我看看左右,暂时人群已经从我身边散开了些,没有人听到他的话。 我说,“谢谢你,我会记住的。” “对了,之前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你今天晚上回去找你们店里一个大眼睛的小宫侍要就行。” “迁易吗?” “啊~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他弯起眼睛,“真是个可爱的小孩儿啊。” 我也被他带着,升起几分笑意。 随即,我的视线忽然被另一个刚刚到场的人吸引了。 贵公子一袭银色拢纱大袖衫,头上簪着银雀簪,瑰丽的眉眼如沐春风,踏着满园的姹紫嫣红款款而至。 我之前就在想着,这满园的牡丹倒是挺衬贵公子的,现在看来,果然一园的国色天香都成了浑然天成的背景,与他那夺人眼目的瑰丽气质完美融合。从来不知道一种花可以这样恰到好处地用来衬托一个男人。 他一到场,啥时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那些与他熟识的昭仪昭缘都到他身边去行礼攀谈,他得体地回应着,却径直向我走过来。 “钧天。”他说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我一下笑出来,“什么大喜的日子,说得跟我要跟谁成亲了似的。” “哈哈哈。”他朗声而笑,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就当是为你和陛下补办的婚礼吧。只是可惜陛下不在场。”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句,“要不,我先来假扮一下陛下把?” 虽然知道他是调笑,不过这话被他用那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出来,倒真是勾魂摄魄… 第43章 救命啊……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轻笑一声,明丽的眼眸晃得人眼花缭乱,红润却显得十分坚韧的嘴唇微微勾起,魅惑人心的色彩,“怎么流鼻血了?大早上的这么激动,对身体可不好啊。” 我一摸…还真的流了…… 我连忙仰起头捏住鼻子,迫切地希望能找到一个地缝钻进去…… 他拿起一条丝巾在脸盆里涮了涮拧干,轻轻放到我的额头上。我也只能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我竟然背着小皇帝和欧阳琪干出这种事……万一被知道了怎么办?会被杀头吗?小皇帝会生气吗? 怎么觉得,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从心中升起…… 我之前还怪小皇帝朝三暮四,现在自己这样,和他哪里有什么分别? 越想,心里就越难受,刚才的尴尬羞臊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悔意和愧疚。 可是…… 可是另一边的自己又在说,小皇帝后宫那么多人,我只是和贵公子发生一夜情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呵呵,想什么呢?脸色时阴时晴的。”欧阳琪忽然出声问道。 我一时语塞。 “该不会在想陛下把?”他挑起一边的眉毛。 我嘴角抽搐…要不要猜得这么准啊… “后悔吗?” “……废话,你难道不后悔?” “我不后悔。” 我愣了。他认真地看着我,眸色深沉。此时宫殿里十分安静,只有清晨带着露水气味的风掀起帘幕间薄薄的轻纱,阳光斜斜地在地面上拉开雕花影子。 怔怔看着他,一瞬间,我感觉心口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他忽然扶着我的膝盖蹲下来,微微扬起头看着我,一向流光溢彩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有些沉静,“钧天,我说过,我愿意安慰你。小皇帝让你受过的苦,我会一一为你抚平。” 不得不说,这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告白了……虽然我本来也没听到过多少吧…… 我处于呆滞状态…… 他这么说……难道……难道他看上我了? 我忽然忆起往昔他在耀武场教我打拳的场景,在桃花阁品酒的场景,在皇亚父跟前一起谈笑的场景。这段日子,他似乎确实一直陪在我身边呐…… 可是他这么出色的人,怎么会看上我?他难道不是只想找一个同盟么? “钧天。”他低声念着我的名字,“我知道,你也并不讨厌这样,对吗?” 我想反对,可是却说不出来。我无法反对,我昨晚的反应早就已经把自个儿出卖了。 怎么会这样……我不可能会喜欢他,我喜欢的人只有小皇帝啊,我不可能变心的啊…… 我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我不是。 “别把这件事想的太复杂。”他大概是看出来我脸色越来越差,便忽然轻柔地握住我放在膝盖上的手,“这是很正常的。宫里的生活多么寂寞。我喜欢你,你也不讨厌我,这样偶尔相互安慰一下不是很好么,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没有背叛任何人,也没有犯任何罪。” 他蛊惑一般的话语,似乎真的有某种治愈人心的力量。我小心翼翼地对上他的眼睛,嘴唇颤抖了一会儿,终于问他,“你……喜欢我?” 他微微点了下头,笑得灿烂。 “……你喜欢我什么啊……” “我喜欢你又傻又单纯,还偏偏要装出一副心狠手辣高深莫测的样子。还喜欢你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最喜欢的嘛……就是你伤心欲绝还强颜欢笑的样子,还有满脸挣扎悔恨的样子~” 我靠……这人是个超级大s吗…… “钧天,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站起身来,伸出双手,一只手轻轻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扶着我的后脑。我随着他的力道微微前倾身体,靠在他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气驱散了一切,将我温柔地笼罩其中,“以后,你可以放心地做你自己了。”他如此低语着。 做我自己……么? 真的可以么? 我在他的怀抱里,陷入深深的困惑。 . . . 我害怕被人看到会传出闲话,但是欧阳琪说他早就打点好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我昨晚因为太高兴喝醉了,走不回扶摇殿,于是贵公子就留我在他的宫殿里休息了。 收拾停当后赶回扶摇殿。一路上遇到的宫人宾主纷纷向我下跪行礼,毕恭毕敬的态度让我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一回宫,迁易便将段熙和的信交给我,我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便借着去画室画画的机会,打开信好好看了遍。 他说调查还在继续中,不过越途的身世背景已经查的一清二楚。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是兵部侍郎的长子,为人单纯直爽,擅长兵法骑射,进宫以后很得小皇帝的喜欢,甚至有一段时间连惠公子都被比了下去,夜夜专宠。 单纯的人啊……看起来多么熟悉…… 我忍不住冷笑了声,继续往下看。 后来越途有些恃宠而骄,连惠公子都有些不放在眼里,唯一害怕的人就只有贵公子。惠公子早就看他不爽,多次设计陷害,甚至连皇亚父都已经令小皇帝废了他。这么多的迫害当前,越途都因为仗着小皇帝的宠爱一一化险为夷。 看到这里不禁有些诧异。想到当初惠公子小小地陷害了我一下,就成功让我失宠,怎么在越途这小捷豫的面前就吃了瘪? 看来小皇帝是相当喜欢越途啊? 心里隐隐有些不爽,可是却也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 这个人,怎么越看越蹊跷。照着这信里写的,小皇帝对越途的宠爱绝不亚于对向离的宠爱,甚至更多。如果是照外人传得那样,是惠公子害死了越途,惠公子早就应该失宠了,哪还等得到向离这么一出? 信中说,越途是吞毒死在翠微院中的,尸体是他的贴身宫侍透墨发现的(这一点貌似段熙和派人去开棺验尸了……不得不说他们飘渺宫真不是一般的敬业……)。但是透墨很快就疯了,没多久也死去了,于是越途的死被越穿越离谱,到后来有人说是上吊自杀,有人说是撞墙,有人说是割脉,翠微院闹鬼的传闻也愈演愈烈。 这个叫透墨的人,疯了?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疯了?单单看到一具死尸会有这么震撼的效果吗? 我合上信,竟然还真有了那么点儿兴奋的感觉…… 不过,在刚才的信中,有一点令我有些在意。越途的父亲是兵部侍郎越啸天,曾经是大将军杜谦手下的将领,也是他的得意弟子之一。 杜谦……杜谦……这件事,会和他有关系吗? 我铺开一张宣纸,拿了根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想要把这里面的人际关系理清楚。越途的父亲是越啸天,越啸天是杜谦的徒弟,杜谦是飞将军,也是小皇帝他老爹的地下情人,是皇亚父的情敌,后来被流放到边远地区。杜谦有两个孙子,杜冷和杜若,现在杜冷是很得小皇帝重视的骠骑将军,而杜若则在我身边。杜若伺候过小皇帝,魏王爷刘文绰看上了杜若,刘文绰是皇亚父最喜爱的皇子,而小皇帝是皇亚父最讨厌的皇子,却是先皇最喜欢的皇子。 我看着纸上围城一个圈的名字,开始用线把它们连起来。然后,我便发现整个局面中有三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杜谦、皇亚父和先皇。几乎所有的线都会连向杜谦,而所有重要的人物都与皇亚父有关,而皇亚父、杜谦以及小皇帝又都与先皇有关。 我看着这三个人名,再加上小皇帝的名字,一瞬间,一道冷冽的寒流通过我的身体。 为什么皇亚父那么讨厌小皇帝,而先皇却那么喜欢他? 皇亚父那样爱着先皇,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他讨厌自己爱人最宠爱的孩子? 只有一种可能…… 当那个孩子……与他最恨的人有关时…… 杜谦…… 小皇帝和杜谦……会有什么样的关系? 我将纸团成一团,重新铺开一张,再次写下这四人的名字。 先皇和杜谦原本相爱,但是先皇为了夺得皇位,便与皇亚父结了伴。可是他心中仍爱着杜谦,于是与他藕断丝连,惹得皇亚父嫉恨非常,设计以拒交兵符之罪企图害他死罪。先皇为护他,便剥夺他的官爵,将他流放。杜谦在边疆待了几年后便郁郁而终。我算了算年份,小皇帝貌似便是在那个阶段出世的…… 赵雁书……鸿雁传书…… 这名字,是先皇在怀念自己的爱人么? 为何一定是小皇帝?为何一定要给小皇帝起这样的名字?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心头升起。 我连忙展开一张信纸,用有点颤抖的手拿起笔,匆匆写了一封信,出门后让迁易差人去交给段熙和。 迁易前脚刚走,我一转头,就看到了瑾叔正倚在柱子边,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吓我一跳。您就不能出点儿声啊?” “那是什么信?” 我耸耸肩膀,“就是普通联络感情的信啊,我和小段关系一直挺好的。” “之前他送给你的那封,我拆开看了。” 我一下就毛了,“操!你他妈怎么能随便看我的信啊?!” 他一脸理所当然的镇静,完全不理会我的指控,“我不管你在查什么,我劝你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你已经是贤公子了,好好想想怎么把位子坐稳,比什么都重要。” 阴谋被发现了的感觉令我十分不安,我直觉就想否认,“我哪有在查些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杨钧天。”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我,令我有些紧张起来。他神色严肃,甚至已经有点像警告了,“还记得刚进宫的时候,红药跟你说过三句话么?” 我一愣。 是不听,不看,不说么? “那三句话自有其道理。”瑾叔轻轻叹了口气,“皇宫那么大,有些秘密很正常。但总有那么些不自量力的人企图把它们挖出来。”他说着,眼神冷冽地射过来,竟然我有些胆寒了,“小心玩火自焚。” 第49章 自从跟贵公子发生了那次意外后,接下来的两天我都没有再去见他。即使仍然每天去向皇亚父请安,也尽量拣着不会和他遇上的时间。 皇亚父那天心血来潮想让我帮他画一张坐在画舫上的像,现在已经打好草稿。虽说是在画舫上,船并没有离岸。此时暑气微上,荷塘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高矮相依的荷叶覆盖了整片水域,风一吹就田田地晃动着,间或亭亭净植的荷花舒展着胭脂色的花瓣,有红色的蜻蜓静静停落。 皇亚父斜靠在画舫的阑干上,荼白的发被风微微吹着。他半侧面的脸孔被微醺的阳光勾勒着,模糊了岁月的细纹,一时竟然有种渺然的美。 他年轻时候的风华一定不亚于贵公子,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么牛逼的人物,先皇居然还有心思去惦记杜谦啊…… 难道人都是贱,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吗…… 我叹了口气,挑起一点花青继续去描画他身上的衣服。 “已经被册封为贤公子了,你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我一愣,却见皇亚父正凝视着我,莫测的目光仿佛能锐利地穿透我的皮肤,直接透视到思想里去。 那目光并不严厉,却仍然具有令人战战兢兢的魄力。 我赶紧说,“臣下没有不顺心的事儿……” 第45章 他有些满足地翘起嘴角,露出一边酒窝,“从前,朕让你受了不少苦。朕知道你恨朕,恨朕杀了那个名叫问枫的宫侍。”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他竟然记得…… 我以为,那段往事从来未曾在他心上画下痕迹。 原来他知道吗? “钧天,朕的父皇对朕说过一句话,”他微微低垂眼帘,望着斜前方那衔着灯烛的铜鹤,“身为帝王,越是喜爱的,就越要放到自己够不着的地方。否则那便会成为我的弱点,不仅不能保护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连自身都难保。”他抬起眼睛,那里面盘桓着几许深沉的无奈,“你明白是为什么吗?” 我有些怔然,恍惚地摇摇头。 “朕小时候有个最喜欢的亚父。他不是皇亚父,只是一名普通的宫侍。他和尹端青两人是从小一直带着我的。不过他比尹宫侍还要温和慈爱。每次我读书没读好,或是犯了什么错,被父皇责罚不准吃饭关禁闭的时候,他会冒着被杖责的危险偷偷给我送饭。那个时候我并不受父皇重视,到了冬日连御寒的衣服也没有几件,他把自己的新衣服给我,宁愿自己受冻。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父亲。” 我注意到这段叙述到了后来,他已经不再使用朕这个自称。他全然地沉浸在回忆里,嘴角还噙着几分温暖的笑容,“可是,后来他死了。因为我而死。” 我感觉到即使是现在,在提起这段过往的时候,他还是会感觉到疼痛。 “那时候我与赵文绰因为一件小事打起架来。我比赵文绰个头小,力气也不够大。他当时为了保护我,不慎弄伤了赵文错。皇亚父盛怒之下,也为了给我一个教训,把他斩首了。” 我身上微微一颤,觉得这个故事和我当时的 情景何其相似。 可是他竟然笑起来,看不出丝毫苦涩,“后来父皇临终的时候叫我到他身边,告诉我为什么他一直冷落我。他是想保护我,如果他把我放在身边,我的下场早就和我的那位宫侍一样了。直到他咽气,才终于将我立为新皇。他早就想将自己的一切给我,只是不能表露自己的情感。生在帝王之家,最痛苦的事大概就是这样了。永远不能放心去宠爱自己喜爱的人,永远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听着他的叙述,似乎能够感觉到他身上蔓延的无尽悲哀,还有他父亲的无尽悲哀。 他父亲之所以会如此告诉他,是因为杜谦的事么?他为了保护杜谦,不再进一步遭受皇亚父的迫害,只好将他远远流放,终生不再相见。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暗哑,但还是低声问道,“你是想说,你杀问枫冷落我,是为了保护我?” “我跟父皇不一样。我不认命,不相信一个帝王真的不能放心去表露自己的喜爱并且同时保护自己珍惜的人。”他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我接受你的怨恨。但是需要伪装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你相信我,我会给你最美好的生活。” 低密的私语,听得我如在梦中。我几乎要质疑现在的真实性了。 我可以相信他吗? 我可以忘记对他的怨恨和无法控制的感情么? 放心的相信他……我曾经确实是如此的啊。但是到头来一切不还是要靠自己步步为营…… 可是今晚的他,又确实有些不同…… 他轻轻捧起我的脸,在我的唇上轻轻一吻,无限缱绻。他微微掀开眼皮,用有些沙哑的声线问,“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第50章 再相信一次么……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答复。但是身体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一下子将我抱在怀里,紧致的力道,令我感觉他真的十分需要我一样。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我不要离开他。他是真的动情,还是只是暂时的“宠爱”? 忽然想起贵公子夕阳里笑意盈盈的面容,心口又是一阵慌乱。 如果小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付皇亚父,那么他和欧阳琪很快便是敌人了。即使在人前,他们仍然是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妇”。 我该站在哪一边? . . . 那天过后不久,小皇帝便将关尚翊封为了修缘。关尚翊自然是十分高兴的,特意来我扶摇殿里答谢我。 我心里却隐约觉得,小皇帝这是在做给我看得,好像是为了自己许下的诺言立的保证书一般。他应该是知道我像皇亚父引荐关尚翊的事,因此猜到关尚翊是我这边的人。 当晚小皇帝来的时候,果然问起我对于关尚翊被册封的事是否高兴。我跟他说,“他是我的朋友,看他升官我当然高兴了~” 他孩子气地笑起来,头枕在我腿上,往嘴里放了颗葡萄,“只要你高兴就好,以后你在这宫里,也不算形单影只了。” 原来是在帮我培植势力啊? 虽然原本他也对我不赖,但是忽然这样为我着想,确实是令我有点儿不习惯。 但心里却也盈满了快乐。 然而另一方面,欧阳琪时常邀我到耀武场去,教我一些简单的防身技能。我现在已经把白鹤拳的招式学得差不多了,甚至还能和欧阳琪过上两招,不像一开始那样一上来就被打飞了…… 我一边享受着和他在一起时的时光,一边背负着浓浓的负罪感。每次都想着下次他再邀请我我也不能再去了。可每一次一想起他那魔魅的笑意,还有落在我额头上的轻吻,又忍不住想再去见见他。 我感觉自己简直要分裂成了两个人。 夜深人静之时,当独自对着烛火,我心里会浮起一层浓厚的恐慌。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小皇帝对我的好和欧阳琪对我的好,全都不忍割舍。我这样下去,会遭报应的吧? “钧天,你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走神了。”正在我面前抚琴的欧阳琪似乎刚刚弹完一曲,我却完全没发觉,“听别人鼓琴却走神,这可是很不礼貌的哦。” 我冲他傻笑,“我错了我错了~你弹得太好,我就听得入神了。” “说得倒是好听,该不会是在想陛下把?”他调笑着,站起来走向我。我脸上一红,被他说中心事,面子上过不去了。为了反击我便也笑道,“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吃谁的醋?你的还是陛下的?”他应对自如。 我一下子语塞了……都快忘了他也是小皇帝的妃子这件事儿了…… 现在想想……小皇帝真挺牛逼的……连欧阳琪都压得住啊…… 说起来……貌似自从被掰弯后我就一直在被压啊……小皇帝就算了,他是皇帝,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压他……而欧阳琪……气场实在太强啊…… 不过……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偷偷抬眼打量他那完美的侧脸以及充满力度的修长身形,悄悄咽了口口水…… 我怎么越来越猥琐了…… 他正仰头饮下一杯酒,喉结滑动出漂亮的起伏,然后他微微斜看过来,半合的微醺目光,勾魂摄魄。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我一下子回神,赶紧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却不依不饶地凑过来,拿开我挡着脸的手,另一只手捏着下颚抬起我的脸,“说起来,自从那一晚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过了啊。你不想我吗?”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然后我立马就觉得整个身体都石化了…… 怎……怎么办…… 我该怎么回答啊?!! 他微微挑起一边嘴角,“不想吗?真是太令本公伤心了。” “这……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难道是这些天陛下天天去扶摇殿,你就把我忘了吗?”明明是控诉的话,他怎么能说得一点儿幽怨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点儿威胁的成分似的…… 我寒毛直竖,赶紧摆手连连,“不是……啊……你……你和陛下不一样……” 他挑起眉梢,“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我不知道……” 他却轻笑着凑到我耳边,低声问道,“是不是……我比他技术好一点?” 那样沙哑的声音,真是让人受不了啊…… 于是当他把手探入我衣服里的时候,我一没忍住就呻吟出声了。然后我就恨不得把自个儿的舌头咬下来…… 我们此时是在画舫上,周围只有一张矮榻。可是我们连矮榻都没有用,我居然就趴在这桌子上,由他从身后攻上来了。这么疯狂刺激的举动我还从来没干过,而且还冒着被人听到看到的风险拼命压抑,害怕和激情的感觉同时搅扰过来,我简直要疯掉了。 到最后的时刻,我终于也控制不住了,低叫一声,和他同时攀上顶峰。然后他倒伏到我背上,他的气息带着玫瑰富丽甘甜的香味,落在我的颈侧。我们就这样交叠在一起喘息着,脑海中一片朦胧的空白。 然后,小皇帝那孤寂的身影却突然闯入我脑海。一瞬间身上的热情就冷却下来,如同从暖房落入冰窖。 欧阳琪没有感觉到我那复杂的罪恶感,他微微休息了一下,便缓缓离开我的身体。那鲜明的摩擦感令我的羞耻感觉愈发强烈,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精神分裂了…… 他整了整衣衫,撩起自己散开的黑发,姿态美不可言。我翻过身来看着他,也没有去管自己敞开的衣襟。 “贵公子……” “叫我阿琪吧。”他打断我的话。 我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叫了句,“阿琪……” “恩,怎么了?” “我们……我们这样……我……” 他却忽然抬起手,止住我的话,然后俯身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嘘……不要说了,我明白。”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我说过,你不用有任何的负罪感。你没有背叛任何人。这样的事什么都不代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只要开心就好了。” 什么……都不代表么…… 我心中涌起一阵微妙的感觉,说不清是释然还是难受。 和欧阳琪分手后,我一个人沿着湖畔踱步而行。从水面上刮来的风带着莲花的清香,万千垂柳静谧地摆舞着碧丝绦。我不想那么快回去,就一个人站在一棵柳树下望着湖面发了会儿呆。水面上碎光粼动,有成群的红鱼东游西顾,远处山岛渺然,霞光中的亭影若隐若现。 “小杨。”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却见一旁的树丛中转出一个人来。颀长的身形,阳光般绚烂的笑颜,是段熙和。 我赶紧闪进树丛中,四下看了看,低声问,“你怎么跑进来的!” “我可是谷雨殿殿主啊,这点儿本事都没有怎么行?”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 我真是满头黑线……这些传说中的江湖人士其实都是bug吧?这深宫大内都能这么来去自如,小皇帝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啊…… “你来找我?” 他点点头,“是啊,你之前让我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交给迁易就好了,何必跑进来,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放心,我很小心。不会连累贤公子你的。”他一脸“你在看不起我吗”的表情,“这个消息太有意思了,忍不住想亲口告诉你。” 有意思的消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我于是收起责备,赶紧问他,“杜谦在隐州果然有要过孩子吗?” 他点了一下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到的这件事,不过还真被你料中了。他当时举家流放隐州,由于心情抑郁,生活也并不宽裕,大概两年后身体就渐渐垮了。似乎是想要个孩子来沾沾喜气,不过据说只来得及将冰玉瓶送出,还没等到第二年开春就过世了。不过他这一次似乎并没有成功地要到孩子,因为后来并没有婴孩送回来。” 第47章 不过,当初是谁书写的这份卷宗呢?这个人一定知道真相。 还有越途是知道了什么才被灭口的?证据会不会就在他手里,还有那个疯了的宫侍。 小皇帝又为什么会和先皇长得那么相似? 如果他是杜谦的儿子的话……那他不就是杜若的舅舅? 我靠……这关系实在是太乱了…… 现在想起来,小皇帝的五官,确实和杜若有某些相似之处似的……尤其是……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 我走出添香馆,差人去请关尚翊。很快他便赶来了,重新把柜门和大门都锁好。回去的路上,他问起来我有没有什么收获,我说,“收获有很多,还要感谢记录的人写得这么仔细。这些都是我们文书司的人负责记录的么?” “是啊,善书部里有专人负责记录求子。现在负责这个的人是一个名叫海原的御少。” 海原吗? 第二天,我借口有一件许久不戴的玉佩找不到了,想到以前居住的翠微院去看看是不是落下了,便重新进入那凤尾森森的院子。深绿色的大门,里面有斑驳的竹影从两侧拥挤过来。在夏天是十分清凉幽静的。 按照之前查过的事实,越途是死在自己的卧房里的地上,貌似是在床边。 不知道他手里究竟有没有证物。如果有的话,在他被毒害后有没有被人取走。 我走进卧房,一想到这里原来也是我的卧房,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人如果得到了什么能够翻天覆地的筹码,会把它放在哪里呢? 我在地板上踏了一圈,又在墙上敲了一圈,全部都是实心的,不像有暗格什么的…… 不过,他应该不会有机会为了这个特意制作一个暗格出来,那样的话动静太大了,会被人发现。所以应该是藏在一个天然的空心的东西里…… 我环视了一圈,然后忽然瞄准了那张拔步床。 这床有这么多层的廊柱挡板,看起来是非常私密的,平时估计除了早上铺床的宫侍,便只会有一个人使用。而且它虽然看似密封的很好,但其实床体是空心的。 我便赶紧过去把被褥都掀开,露出了深棕色的床板。我沿着边缘抠弄着,却连个缝隙都看不到。 看样子是没有了…… 正想放弃的时候,忽然发现床头靠里面的木板翘起了一点点。 那缝隙实在太小,我就把头上的发簪取下来,尝试着把那块板子撬开了一点。我爬过去仔细地往缝隙里面瞧,隐约看到一张纸的样子。 心里一阵紧张,连手都有点抖。我取下另一根更细的簪子,费了好大劲把那张纸挑了出来,然后匆匆收进怀里,铺好了床便离开了翠微院。 回到扶摇殿之后,我跑去画室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张纸,浏览了一遍,然后便呆住了。 那是一封遗书,越途的遗书。 越途是武将之子,所以用词并不考究,却十分真挚。我一个字一个字看下来,越看越惊心。 那封遗书,是越途写给小皇帝的。大致内容用白话说出来是如此:亲爱的陛下: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臣下已经按照您的意愿死去了。请不必自责,因为这是臣下自己的选择。 在入宫之前,臣下是仇视皇宫的。臣下以为入了宫后便被斩断了自由,宛如苍鹰失去了翅膀。但是承蒙陛下恩宠,臣下在深宫之中并未受到以前所想象的折磨。陛下对臣之情,让臣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臣从不知道人是可以如此幸福的。感谢您赐予的宠爱。 现在,臣下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成为了您身边的隐患。臣爱您,便不愿您有任何受到威胁的机会。所以即便您希望臣死,臣也无怨无悔。 这封信臣下藏在只有您会知道的地方,但愿您能够找到。 最后,臣下要提醒陛下,并不是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消失了。方子冀仍然活着。 臣下祝愿陛下福寿安康,长乐万年。 越途绝笔 只有小皇帝会知道的地方么…… 只可惜,他并没有去看过呢…… 我仿佛看到一个穿着绿衣的男子在一个安静的夜晚独自伏案书写着,旁边摆着一杯鸠酒。他签上自己的名字,小心而仔细地把信折好,用发簪翘着床板,把这张简短的遗书塞进去。他神色平静,平静到冷酷,然后走到桌边,毅然决然地喝下毒酒。 是他自己的选择吗?可是小皇帝仍然想让他死。说不定那毒酒是小皇帝赐给他的,他心里清楚,却还是选择死亡。 原来他可以爱小皇帝爱到这个地步么? 我把遗书放在烛火上烧了,让后另外写了一封信,叫迁易进来,叮嘱他亲自把信送到段熙和手上。 这个方子冀,究竟是何许人呢?想必一定不是宫里的人,因为宫里的人一定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但他一定是个关键人物。 我果然还是需要江湖上的力量。 我需要飘渺宫把这个方子冀抓住,保护起来,决不能落到任何人手里。 . . . 这边查着,贵公子那边我也不能怠慢了。欧阳琪不是一个好蒙骗的人,我只能给他半真半假的信息。 我去大煜宫找他,却从他的宫侍那里听说,他已经出去了。 是去耀武场了么? 我又去耀武场找了一圈,还是没有人。 大概是去看皇亚父了吧?或者跟昭仪他们聚会去了? 我也没多想,看今天天气不错,就信步沿着太液池往回走。途中经过国色园,又经过了那座我和欧阳琪发生那场意外的小山。 已经过这个地方,我就忍不住脸上发热,心跳加速…… 不过这个地方,白天看起来和晚上看起来真是完全不同。临着水的那一片芦苇丛白花花的,好像落了一层雪一样。宁静的风吹拂着,水面上平静的褶皱蔓延过来。 相同的是,这里仍然这么安静。 不……也不是全然的安静…… 从山湾里,有隐约的人声传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驻足了,大约是因为那声音有些像是争吵。 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压低了身形放轻了脚步,往前走了几步。争吵声越发清晰了,我身体一僵,分辨出其中一个貌似是欧阳琪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另一个人又是谁? “你难道还没看明白么?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你对他来说,不过是用来牵制我的棋子。” 转过一块巨大的岩石,我探头往山湾里看过去,然后便瞬间睁大了眼睛。 那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自然就是欧阳琪,而另一个人,身着海蓝色纱罗衫,黑发如瀑,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容,竟然是惠公子连陌上! 第52章 欧阳琪和连陌上?这个组合太奇怪了吧?他们两个不是死对头吗? 我屏住呼吸压低身体。他们的说话声音被山湾里的回音放大,基本可以听得清楚。心脏莫名地紧紧缩起,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 惠公子看着欧阳琪,讽刺地笑起来,“牵制你的棋子?若不是你在背后指使杨钧天陷害我,我又如何会到现在这步田地?你今天找我来就是说这些废话么?” “我承认我利用杨钧天打压你。但若是赵雁书心中哪怕有一丝一毫你的位置,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开你。他只是在顺势而为之。连太尉手中握着的权利虽然是对付我欧阳家的武器,但长此以往对他来说是不得不除的威胁。你的失宠,是你连家即将蒙劫的预兆。这么简单的道理,就算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不是么?”欧阳琪语气平缓,不似连陌上那般激烈,“你不过是在骗你自己罢了。” 利用我啊……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还真不太好受。但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好受的。他最初不就很直接地告诉过我这一点了么?虽然没用利用这么难听的词。 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连陌上说这些? 难道他想拉拢连家?他真的要和小皇帝对上了么? 连陌上沉默了半晌,微微垂着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看他的肢体似乎有些微的僵硬。想必他是非常痛苦的吧?从他之前的种种行为,我可以确定他是真的爱着小皇帝的。被喜欢的人利用就算了,到头来还成了弃子。 欧阳琪步步朝连陌上逼近,“我之所以提拔杨钧天,支持他打压你,不过是想让你看清真相。赵雁书并不是值得你动情的人。” “呵……别假惺惺的了……” “我不曾骗过你,陌上。”欧阳琪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下来,一如我时常会听到的那种落在耳边的柔软而和煦的语调,“我做了这么多,不过为了让你对他死心,然后,回头看我一眼。” 什么? 我有一瞬间好像完全失去了思绪似的,隔了一会儿才逐渐恢复知觉。 欧阳琪……和连陌上? 我听错了吧? 连陌上背对着欧阳琪一动不动,身体却似乎在微微发抖。我看到欧阳琪走到他身后,伸出手,缓缓将他纳入怀里…… 我忘了眨眼,直到干涸的眼眶有些疼痛了。眼前的景象太过虚幻,我无法置信。 “我确实是很喜欢你。”他不是这样对我说得吗? 连陌上挣扎了两下,但是欧阳琪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便不再挣扎了。只是低垂了曾经高傲而美丽的头颅,任由欧阳琪轻轻握住他的手。 半晌,我听到连陌上幽幽问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你和杨钧天那些烂事,以为我不知道么?” 而欧阳琪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刺得我心口微微疼痛。 “陌上,你是吃醋了吗?”欧阳琪的声音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 连陌上抬手想要用手肘反击欧阳琪,却被对方轻盈闪开,飞扬的衣裾映着面上明媚的微笑。那样的笑容,我却是从没见过的。笑得开朗而单纯,竟有些像个孩子。 连陌上旋身而起,一记飞踢,优雅流畅的动作宛如云中白鹤,正是欧阳琪以前教过我的白鹤拳的招式。然而我练得笨拙非常的招式,被他驶出来却如舞蹈一般灵动飞扬,配上他绝丽的面容,就像是梦幻一般的完美。而欧阳琪也轻盈地闪避着他的攻击,间或气定神闲地拨开他的攻击,两人之间的打抖,竟宛如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双人舞一般。 可这舞映在我眼中,却尖锐得连瞳孔都隐隐作痛了。 怪不得他要教我那套白鹤拳……明明是那样难的拳法,不适合初学者的不是么。 连陌上虽然会些功夫,不过比起欧阳琪来是差得多的。不多时便见欧阳琪微微一偏头,闪过连陌上袭向面门的一拳,然后就势单手轻轻一捏,便扣住了对方的脉门,带着他一个旋身,便将连陌上制在怀里。连陌上面现不甘,低喝道,“放开本公!” “你承认你吃醋了么?” “放屁!” “啧啧,堂堂晏国第一美人说脏话,真是一大奇观啊。” “……混蛋……我定然不会饶了你!” “好了好了。”欧阳琪放开了连陌上,却一下子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面向自己,双手捧住连陌上的面颊。如缕的光柱洒在他们的墨发上,微微闪烁着碎金的光点,“我确实挺喜欢杨钧天这个人的,不过……”他微微扬起嘴角,目光深沉缱绻,“爱的人永远只有你一个。” . . . 第49章 此时皇亚父已经被安置妥当,所有谋逆的官员也被斩首的斩首,发配的发配。铁骑队的手腕迅速果断,朝野的动荡已经被减到最小。那些被小皇帝暗暗提拔上来,一直居于次位的官员们迅速取代了皇亚父曾经的心腹,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小皇帝已经完全控制了朝政。他的身后再也没有人戳着他的脊梁骨了。 就在这时,他又下了一道令人震惊的圣旨。虽说这个月中,他的每一道圣旨带来的震动都是9级以上的,但这一个,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亲自保卫天下子民,他要御驾亲征。 在这条圣旨被颁布的当天晚上,他忽然来了扶摇殿。这是自从宫变发生以来,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穿着大红色的朝服,金色的凤凰图纹张扬地舞在他身上,朱砂红的长摆宛如血迹一般浓重。他头上戴着冕旒,珠帘垂落在眉梢眼角,遮掩住眉眼间的几缕艳色。 他站在我面前转了个圈,“新衣服好看吗?” 我坐在地上的锦垫上,冲他笑,“好看。” “那天,朕第一次一个人坐在朝堂上接受百官朝拜,穿的就是这件。是不是看起来很威风?”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各种霸气威武。” 他低声笑着,一下子倒下来,头枕着我的腿。我拨开散乱在他额前的珠链,对上他那秋水寒星般的眼眸。那里面有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快乐。隐忍了这么久,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就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开心。 可是……有必要亲自上战场吗?明明是如此危险的战役,万一他有个闪失,先不说晏国会不会从此一蹶不振,我这边要怎么办? 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可是我不能劝他。为了挽回民心士气,这是他唯一的路。况且最能令一个男人兴奋的,莫过于战争了。就连我也盼望着能亲自上战场,更别说从来就不甘平庸的小皇帝。 “你就这样离开了,朝廷里谁来管?” “朕让连太尉和新封的吴司徒一起掌政。” “连太尉?”我忽然想起了山湾里,欧阳琪和连陌上相拥的场景,心中隐隐一痛,“他可靠吗?” “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我怕你出事。毕竟才刚刚尘埃落定,你的政权还不稳固吧?” 小皇帝忽然坐起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提起朝中的事。原来你也一直有关注的么?” 事到如今,我不觉得我有必要再装下去了。贵公子潜逃,惠公子失宠,德公子深居简出。对于我来说,这宫里已经不存在什么威胁了。 小皇帝已经默认了我的地位,我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这是当然。关于你的事,我都得了解清楚才行。”这句话里多层的含义,只有我自己明白。 小皇帝淡淡笑开,融化在眼角的是宛如蜜糖般的甜意和温暖。他抬手轻抚我的面颊,说着,“钧天,这次等我回来后,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了。” 我认真地看着他,仔细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处起伏,寻找着他神色中一丝一毫的不真诚,可是我什么也找不到。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他如玉的笑颜。 一定不会吗? 听起来多么动人。可是,我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承诺这种东西。 我害怕,害怕再失去。他是我唯一能抓着的了。 我说,“带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一愣,然后哈哈哈笑了,“乱说什么呢。战场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哪是你说去就去的?” “……” 见我默不作声,他忽然将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又抓住我的手,神秘兮兮地将那东西塞进我手里。微凉的触感,却温润柔和,还浸染着他的体温。 我张开手掌,看到一块水绿色的玉佩,雕刻着一只飞翔的鸿雁,修长的翅膀伸展出优雅的线条,姿态婉转而美好。柔润的色泽在氤氲的烛芒中流转而过,恍若散发着淡淡的莹白色光辉。翻过来,便见到玉佩的背面,刻着“雁书”二字。 这……这是小皇帝的出世玉佩! 第54章 这……这是小皇帝的出世玉佩! 我怔愣愣看着,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皇帝的出世玉佩,不是早就应该交给皇后了么? 我抬头看他,他却收敛了笑意,眼神中几缕沉静之色。他看着我说,“钧天,朕不想骗你。此回朕去,不一定真能毫发无损的回来。所以这玉佩,我想趁着今晚给你。” 他的话里带着浓浓的不祥,说得我一阵心惊肉跳。我赶紧打断他的话,“呿,别说这么晦气的话行不行?” 他一愣,然后呵呵的笑,“现在也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这不是陛下你赐给我的特权么?”我故意说得轻松,想缓和一下逐渐压抑下来的气氛。我举起他的玉佩,故意就着烛火仔细地看了又看,“嗯~看成色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这么着吧,我帮你先存着这块玉,你出去赶紧办完事儿赶紧回来,不然我可就把你这玉佩卖了换酒喝了。” 结果他一下子扑过来,把我压倒在席子上,佯作狞笑状,“哎呀呀,竟然敢卖了朕的出世玉佩,朕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惩罚你!”说完就要动手动脚去解我的衣带。我趁他不注意,就地抓着他一翻身,就和他换了个位置。这一次轮到我压着他狞笑了,“哼哼哼,还不知道谁惩罚谁呢。今儿晚上就让本公子来疼爱一下陛下如何~” 虽然是嘴上逞能,可是我并没有真的胆敢期待这么多。毕竟他一个九五之尊,怎么可能让我这个公子来压他啊? 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就那样笑嘻嘻看着我,也不挣扎,反而摊开了手脚。 我一下子就慌了,这这这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这柔情似水的眼神看得我一阵阵慎得慌啊…… 我试探地看着他,“你……没意见?” 他那双黑如子夜般的眼眸里漾着一层盈盈的水光,似乎晃荡着一片若隐若现的涟漪,倒映着我傻呆呆的面容,微微上挑的眼角似乎落了一片落樱瓣,氤氲的灯光映红了他的双颊,桃花一般的颜色,微微敞开的领口中形状完美的锁骨,我看着眼前的美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抬手轻触我的眉际,“今晚上就遂了你的愿,如何?” 我张着嘴看了他半晌,直到他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我才回过神,呿了他一声,“我就知道你是在骗人。” “没有,只是看你刚才傻乎乎的样子太可爱了而已。”他却一把拉住我的衣襟,不让我起身,“喂,朕金口玉言,当然不会骗你。” 我瞬间脸红心跳起来,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竟然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我结巴着问,“你……你……你……你确定?” “确定。” “可能会有点疼的哦。” “没事,朕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弱。” “你事后不会发怒砍了我吧?” 他微微挑起眉梢,竟然带上几分挑衅揶揄的神情,“你这么多虑,该不会是不知道怎么做吧?” 靠!老子男人的尊严怎容得如此亵渎。我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立马三下五除二扯开他的衣服提枪上马…… 说起来,这还真的算得上我第一次在上面呢…… 那一晚虽说确实有些笨拙,不过在他的引导下,我体验到了最极致的快乐。那种快乐和往日身在下方的略微不同,是一种带着占有和掠夺般的快感,简直如同肆虐一切的烈火般,燃尽一丝一毫的理智。 原来掠夺的感觉竟是如此畅快,这就是真正身为一个男人的感觉了吧? 似乎还是稍稍弄疼了他,第二天看到枕边的他略微有些疲惫的睡颜,我心里一阵阵的歉疚,却也翻涌上一股子前所未有的疼惜幸福之意。就好像我终于完完全全地拥有了他,如同我属于他一样,他也完全属于我了。 轻灵的晨光落在他的额头上,好像是属于仙人的光晕。他安静的蜷缩在我身边,像一只酣睡小狐狸。我侧着身支着头看着他,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发。 我一定会保护好他的,哪怕不计一切代价。 . . . 小皇帝和杜冷带着军队动身去北疆亲征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他走的那一天,我无法出城去送他,只能独自在窗边,看着外面那已经逐渐染上秋意的天空。 紫寰园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但是落在我眼睛里的景致已经完全不同了。一年期前这里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步步皆须小心谨慎,否则便会被不知从哪里涌来的暗流吞噬。而现在这里已经是我可以肆意畅游的浅湖,我已经爬上了权利的高处,威胁也已经在那场宫变后被清除殆尽了。这里于我来说,再也不是那么神秘莫测的地方了。 只是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和宁静,却被震天的战鼓声撼动。祈国和夏国的联军势如破竹,一连攻下数个城池。晏国刚刚经历了一场严重的政变,朝廷中欧阳一党已经被肃清了,大将军虽然仍然在战场上拼杀,但心已经乱了,数次犯下战略上的错误。而且晏国在被祈国求和平的假象下麻痹了那么久,大军疏于操练,导致晏军节节败退。与此同时元国见晏国势如危卵,也有些蠢蠢欲动的态势。如果是祈元夏三国联攻晏国的话,只怕大事不妙了。 而最令我担心的,却是已经到了北疆的小皇帝。 他以指挥失利为名剥夺了祝阑的帅印,将它交给了杜冷。杜冷也当真不负所托,即刻便一连赢了两场战役,夺回了隐峦城和镇山城。那支由杜冷训练出来的轻骑兵在这场战役中有着不俗的表现,他们如同幽灵一般在敌军不同的据点之间穿梭来去昼夜奔袭,当夜突击,第二天便不知去向,搞得夏国和祈国的几只军队溃散而逃。 听说小皇帝一直居住在北川王的府邸,在那里亲自督战。那里离前线极近,风险是很大的。我却只能每日在这里望着窗外宁静秀丽的亭台楼阁,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我希望能帮帮他,至少看着他,不让他出事…… 可是如果我现在前去,对他会是个负累吧?为何我如此没用?要是我也像段熙和那样会武功的话…… 除了我,杜若也每日担心着他哥哥杜冷。每一次从前线传来战报,他都会坐立不安,原本就不怎么爱吃饭,现在几乎是粒米不进了。 北川王府被祈国一只夜骑兵连夜偷袭,小皇帝不知去向的消息,是在一个清晨传来的。当时我刚刚起床,杜若正在为我束发,忽然见瑾叔有些踉跄地跑进来,神色惊惶无比,“不好了!” 我心口倏然纠紧,看向他,“怎么了?” “祈国大军突袭北川王府,陛下被护送着撤退时与北川王走散,现在下落不明,音信全无!” 哐当一声,是杜若手里的梳子掉落在地上,碎裂成两半的声音。 我怔怔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死死抓住他的肩膀,“你说什么?!” 瑾叔神色痛苦地望着我,“陛下……陛下失踪了!” 我看着他的嘴型,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失踪了?失踪了?!失踪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有很多人保护着他的么?!他堂堂晏国陛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失踪了?!! 我脑子里很多声音在嘈嘈杂杂地吵闹着,一时间甚至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瑾叔继续说着,“现在北川王暂时退居颖州,正在积极寻找陛下,相信很快就会找到的,公子你不要太担心……” 这话说得只怕连他自己都吃不准吧?我心乱如麻,头疼欲裂,于是一挥袖子对所有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让本公静一静。” “是。” 所有人鱼贯而出,寝殿里只剩下瀑布的水声遥遥传来,掀起飘荡的碧纱帘。我怔愣愣望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身形,觉得整个人就像那模糊的影像一样,虚幻而漂浮不定,就像一片没着没落的云彩。 在战争中失踪,生还的几率有多少?? 我想起晨光中睡在我身边的小皇帝的面容,那小狐狸一般的神态,安恬地窝在我怀里的样子,只觉得呼吸困难,手脚冰冷。 . . . 已经过去五天了,小皇帝的音信依旧渺茫。虽然北川王仍然在尽力寻找,但是他们的注意力却已经在悄然的转移了。祈国那支奇袭队连夜攻陷了北川,晏国已经是危在旦夕,现在首要的任务自然是抵挡住祈国和夏国的另一波攻势。毕竟皇帝没了可以再立,先皇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但国家若亡了,才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从理智上来说,这是很正确的抉择,可对于我来说,晏国只是个符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所在乎的只有小皇帝的安危。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独自坐在画舫上,倚靠着阑干望着碧水中轻摆朱尾的红鲤鱼。莲叶已经在逐渐地凋零了,几只野雁静默地游荡在残叶间,衬托着有些寥落的秋景。 第51章 “放心吧,半夜三更的,没有人会看见的。” 虽然在电视剧里看到过那些大侠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场景,可是我没想到人真的是可以会轻功的啊!只不过在电视里看起来玉树临风帅气潇洒的动作,对于我这个被用诡异的姿势抱着的人来说,那感觉就像是在飞机起飞和坠机间不断交替,整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我估计我脸都白了,差一点就吐在段熙和怀里,也顾不上好看不好看,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 漫长的路程终于完结,最后一个起落后,他总算是小心地将我放了下来。我一阵反胃,弯着腰干呕了一会儿。段熙和拍着我的后背问着没事儿吧,只是那声音里忍笑的意味让我恨不得给他一拳…… 接下来的路途,他继续牵着我的袖子往前走,路上体贴地告诉我哪里该上台阶哪里该下台阶,饶是如此我还是被绊得连滚带爬的,也不知道周围人多不多,希望没有人……不然真的没脸见人了…… 最后我眼睛上的遮挡被拿下来,我发现我在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屋子的墙壁都是用巨石砌成,装饰着一些简单的浮雕,凹凸不平的粗粝表面看起来有种另类幽暗的美感。墙壁上每隔不远便有一处灯龛,龛里摆放着一尊铜人,铜人手里捧着宫灯。那光线有些昏暗,映照着铜人带着锈迹的脸庞,阴晴不定的样子,与这四下诡魅的氛围呼应得格外的好…… 屋子里除了我和段熙和,只有一名刺客打扮的人守在门口,像一缕影子一样,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们。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有点儿心神不宁地问段熙和,“这就是你们那据点?” “没错,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我一下子慌了,“你你你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吧?” “别怕,这里很安全。”他见我眼睛不停往守在门口那个刺客身上跑,就笑着拍拍我肩膀,“放心吧,他叫闵岚,是我的手下,不会对你怎样的。” 说是这么说,可是那位兄台表情太阴森了,让我鸭梨很大啊…… “我很快就回来,等我。”他说完就拉开门走了出去,只剩下我和那个名叫闵岚的人大眼瞪小眼。 这种环境实在是太诡异了……我怎么觉得自己跟进到游戏里了似的…… 与那人无话可说,我便晃悠到屋内的石桌石椅前坐下来。桌上摆着茶点,但我不敢吃也不敢喝,只好支着脸发呆。 回想着半个月来,跟着段熙和从鹿京一路行来,路上见到了那么多的人。他们不像宫里的人总是穿着绫罗绸缎,就连宫侍的衣服都是锦缎织就的。他们大部分人只有粗布麻衣,长相也大都平凡,在市集间穿梭来去。路边的小摊位上摆着各式小吃,包子馒头上冒着热腾腾的气,吆喝的声音宛如是市井的喧哗中的主旋律,烘托着一片生气勃勃。 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吧,就像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过得生活一样?简单而琐屑,嘈杂而拥挤,皇宫中虽然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可终归不像是在过日子。那种生活是一种寂静无声的拼杀,那偌大的紫寰园,是看不见血的战场。 而现在,那些勾心斗角好像一下子离得很遥远了似的。 刚才做了的梦,让我又开始想家了。也不知道老爹现在怎么样了,我这么久没回家,他是不是很担心呢? 不过以他的性格,恨不得我赶紧消失,他好过逍遥日子呢吧…… 我撇撇嘴,却又想起了小皇帝来。他现在在哪里呢?是否还安全。他从小虽然是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里长大,可是何曾受过外面风餐露宿的苦? 越想就越急,可是急也没有用。我只能沉下心绪慢慢找,不能自乱阵脚。 现在北川已经沦陷了,我必须要进入现在被祈国占领的地区,一个不小心小命就没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如果稳不住,不仅找不到小皇帝,还赔上自己,实在是不划算。 忽然,门扉轻响。我以为是段熙和回来了,抬头看去,却见一个身穿靛蓝锦服的陌生人站在门口正看着我。他身形高大,面容英俊,只是神色阴沉冰冷,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看得人心底生寒。我正纳闷他是谁,就见那名叫闵岚的人见了门外的人,连忙恭恭敬敬单膝跪下,垂首道,“属下参见宫主。” 宫宫宫宫主?!!! 我愣了三秒,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可是站了起来以后又不知道该干嘛,只好干瞪着一双眼,半晌憋出来俩字:“……你好……” 说完就恨不得抽我自己一嘴巴…… 他没有搭理我,就那样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微微欠了欠身,“在下闵清平,有幸得见贤公子。” 他那种欠身的方法,丝毫没有向我低头的感觉,这辈子像他这样一身倨傲霸者之气的,我只见过祈国王子朱染一个…… 我也不能太掉链子……这么想着,也赶紧拿出该有的架子来,向他微微颔首,“早听闻清平宫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公子过奖。”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我就有种被什么食肉动物盯上了一样的感觉…… 他迈步走近,我便看了看他身后,没有看见段熙和。 “公子是在找谷雨殿主么?”闵清平冷不丁地问。 “他说是去拜见你,怎么没和阁下在一起?” 他抬起一边嘴角,“本座让他在厅里候着。公子是我飘渺宫一大主顾,如今前来,本座理应亲自来见。” “啊,说起来这些日子承蒙贵派相助。只可惜这次来的仓促,也没能备上薄礼。” “大可不必。公子每一单生意付的酬劳就已经足够。我飘渺宫不会多拿主顾们一分钱。” 我干笑两声,“不愧是江湖第一情报组织,厉害,厉害……” “公子日前要我飘渺宫保护的人方子冀就在此处,不知公子想见他否?” 方子冀……就是那个唯一知道小皇帝秘密的人么。 见不见他没有多大意义,而且如果让他知道是我在调查他,日后难保不会再出什么纰漏。于是我说,“不必了,本公相信贵派会圆满完成任务。” “呵呵,多谢公子信任。不过……公子打算让我们保护他到几时?” “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阁下。”其实所谓的时机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按道理现在皇亚父已经被软禁了,小皇帝已经夺得了大权,基本上不会有威胁了,可我还是不能放心。 其实最简单的方法,是杀了那个名叫方子冀的人。 可是我还没有狠到那种地步……明知自己其实就是个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甚至愿意伤人害命的阴险小人,但是到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只知道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就这么杀了这个人。 “这样啊……”他望向我的眼睛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让我心中一阵阵地没底。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向他们求助,“宫主,其实……本公还有一件事,想拜托贵派帮忙。” “公子请说。” “日前晏国北川城被破,本公希望贵派能调查一下破城那晚的详细情形,还有城里现在的情形。” 我没有直接让他们帮我找小皇帝。他既然知道我是贤公子,便一定能猜到我这回出来是为什么。我已经有太多把柄在他们手上,而这件事关系到当朝皇帝的人身安全,如果再由他们全权代理,总是让人不放心。 小皇帝的行踪,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现在我只需要知道北川城里的情况,然后自己去找,这样比较保险。 “此事,交给飘渺宫就好了。”他答应得倒是痛快,只是那看起来有些阴翳的笑容,让我有些不安。 第56章 段熙和还没有回来。我坐在原地等着他,心里莫名地沉重起来。 刚才与闵清平的会面,总让我感觉到飘渺宫不只是一个中立的组织这么简单。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多次认识到飘渺宫的能力。他们的眼线遍布晏国的每一个角落,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掌握着如此庞大的信息网,这样的能力比世上任何能力都来得强大,如果他们愿意的话,甚至可以任意挑动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操控时局都不是问题。 照现在看来,凡是由他们经手的事,多半都是见不得光的,而见不得光的秘密才是真正惊人的秘密。作为整片大陆上最有声望的刺客组织,说不定所有庞大的势力都有一些这样的秘密在他们手中。这样一个可怕的组织对于任何国家来说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然而他们却可以安然存在至今,一定有着严密的教令和信条,保持的绝对的中立和神秘,同时在不同的势力之间巧妙周旋。 然而在有些时候,当时局失衡的时候,他们的位置就会变得十分微妙。比如说现在,三国混战,就连元国也在蠢蠢欲动。闵清平却在这个时候亲自来见身为晏国贤公子的我,甚至主动提供帮助,难道是想偏向晏国吗? 可是晏国现在的情况势如危卵,再怎么样也不应该选我们吧? 段熙和一次次地给予我帮助,真的只是把我当朋友这么简单吗?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我只觉得心中烦闷得不行。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需要怀疑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简简单单的相信一个人啊? 到现在我才知道,多疑是一件多么痛苦无奈,也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我现在忽然愈发的嫉妒已经死去的向离了,他即使是在那样尔虞我诈的深宫里,还是能那么简单地相信一个人,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种感觉。 此时,门扉再次开启,段熙和走进来,眼中含笑,“小杨,等得不耐烦了吧?” 我收敛起纷乱的思绪,冲他挂上笑颜,“啊,没有,刚才见到你老板了。” “我已经听宫主说了,本来还怕你被我们宫主吓晕,没想到你还挺有胆识的嘛~” “切,皇亚父都没吓到我,你们宫主还差得远呢。”此时那个看守我的刺客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才敢如此放肆地评论闵清平。 “呵呵……”段熙和摇着头笑笑,“那是你没看见他杀人的样子。” 杀人啊……说起来,我都快忘了段熙和是个杀手这件事儿了……他总是那幅笑嘻嘻的样子,整个一阳光少年,无论怎么想象也想不出他杀人的样子。 难道,他在刺杀目标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着的么? . . . 从槐露城出来,一路往北行去。两侧的景致也在随着旅途逐渐变化着。穿越过一片片的丘陵,地势开始爬升,高大的树木也在逐渐减少,连绵成野的农田景致已经渐渐找不见了。然而视野却逐渐开阔起来,天空宛如一片倾斜的蓝色幕布,毫无褶皱地无尽延伸,从苍蓝逐渐变作海洋般的浩淼的浅蓝。地平线的方向有壮阔起伏的山川,山顶上白色的积雪与空中的浮云模糊在一起,宛如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仙岛,在日轮的光晕里朦胧隐现。 然而路途上的难民却多了起来。我看到很多衣衫褴褛的人拖家带口,拉着破破烂烂的手推车,车上堆着唯一残留下来的家当。他们的面容被尘土覆盖,看起来筋疲力竭,像是失去了灵魂似的在路上慢慢的走着。偶尔会看到饿死在路边的尸体,像是不值一提的牲畜一般在太阳下暴晒着,一辈子就这样黯然收场。甚至有小孩在一旁哭泣着,徒劳而恐惧地喊着“爹”,那情景甚是惨淡。 我掀着车帘看到这些,偶尔会让段熙和停下车,给那些乞丐一些银两。可是这样两三次后段熙和便告诫我最好不要再这么做了。正是战乱的年代,如果钱财外露,很容易被人盯上。为了尽快找到小皇帝,还是尽量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比较好。 一路上行来只遇到过一次打劫的,不过被段熙和收拾掉了。我明白自己现在是在他的保护之下,听他的话总是没有错。 我从包袱里拿出前几天买的干粮,钻出车厢坐到车辕上驾车的段熙和旁边,把水袋和吃的递给他。 “谢谢。”他接过水袋喝了一大口,用袖子擦擦嘴,“再走上几天,就到了北疆的地界了。想好从哪里入手了么?” 我抿抿嘴,“我想先装成难民,混到北川城里去找找线索。” “装成难民啊,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不过可是很危险呐。” “你们宫主说了,会帮我事先打探好城里的情况。现在有消息了吗?” “有是有。”他咬了一口玉米饼,眯着眼睛看着尘沙飞扬的前路,“那一晚突袭北川的是祈王子朱染麾下的一支轻骑兵,名唤贪狼军。这一只队伍只有五千人,但是个个都是祈国骑兵中最拔尖的人物,能够以一当百。加上那一次突袭迅速而狠辣,守将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弓手们干掉了。当时大军正在外面与祈国大军正面冲突,回转不及,北川王只好暂时弃城。赵雁书当时命令守将先将百姓疏散,随后才开始撤离王府。不过那时候贪狼军已经打进来了。北川王本想将追兵引开,这才和赵雁书分开行动,可没想到事后当他撤到扶木城的时候却失去了赵雁书的消息。” 我努力消化着他告诉我的信息,然后问,“那现在驻守在北川的是贪狼军么?” “不是,贪狼军只是负责突袭,在得手后便由朱染率领的军队接手。不过你放心,朱染并没有下令屠城,反而严禁他军中的士兵伤害城中百姓,所以北川总体上来说还算是平安。” “那他们在突袭成功到后来封城,中间有多少时间的间隔?” “大概六个时辰左右。” 只用了半天时间吗?那么如果小皇帝逃出了城,也就只有这半天的时间。过后北川城就被封了,任何人也出不去。 “那杜冷的军队现在在哪里?” “杜冷率领着大军主力回撤到了潼关附近,打算伺机夺回北川城。但是目前还没有动作,估计是考虑到皇帝失踪可能会影响军心,不敢贸然出战吧。不过他之前连胜三场,倒是把夏国和祈国给唬住了,现在算是在僵持吧。” 也就是说暂时还不会打起来。这样就好,这样就给我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 北川王,也就是小皇帝的叔叔,似乎一直是站在小皇帝这一边的。此次宫变,大将军那一边主要就是因为北川王的军队向其施加压力,祝阑才不得不按兵不动,眼看着小皇帝揽回大权。小皇帝应该是很信任他的,如果他能逃出北川城,没道理不去找他会和。 他多半还是在城里…… 我的心紧紧地揪起来,已经快要两个月了,他真的还没有被祈国抓到吗?这两个月,他究竟要怎样生活啊? “段熙和……”我犹豫着,跟他说,“你……你就不要跟我进北川城了,太危险……” 他斜眼瞥我,“这句话应该是我跟你说才对吧?我可是谷雨殿殿主,武功高强着呢,别看不起我啊。” “我的意思是说,你愿意送我这么远,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真的不用跟我一块儿犯险。” 他爽朗一笑,“行了吧,我帮你是把你当朋友。我可是很讲义气的。” “可是……”我把心一横,干脆把话说开了,“你干嘛一直要帮我?我可是什么都没帮过你啊。” “怎么没帮我?这两年来我们谷雨殿赚的钱可是往年的两倍啊,这可多亏了你一直找我做生意。” 看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相信,他就是这么简单地拿我当朋友。 可是仔细想想,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的东西呢?貌似确实没什么啊…… 或许我真的不应该再继续这么多疑下去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53章 “逃?怎麽逃?这座城只许进不许出。家里人还等著吃饭,不来能怎麽办?”他干笑了一声,看看我,“你是来寻亲的吧?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难受的很,只能沈默著点点头。 他眨动浑浊干涸的眼睛,叹了口气,“你真是犯傻,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 不……不行……我一定得出去……一定得找到小皇帝然後一起出去…… 我必须得愈加小心,决不能就这麽死在这座城里了…… 终於排到我了,登记的士兵抬起眼皮看看我,啧了一声,“怎麽这麽细胳膊细腿的?能干得动活儿麽?” 我赶紧赔笑,“没问题,没问题,我身上都是肌肉。” 他审视著我,那目光中不待一丝人类的温情,像是在看牲畜一般,让我心中一阵阵发凉。万一他说一句这人没用,让人把我拖下去砍了可怎麽办…… 朱染不是下令不许滥杀无辜麽……他们怎麽可以如此阳奉阴违? 终於,他问了句,“叫什麽名字?” “杨……小书。” 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名,“你就去帮忙送饭吧。把脸擦干净,不然宰了你。” “是……是……” 我要做的工作,就是把炊事司做好的所有稀饭面饼送去给守城的士兵。我怕再惹到麻烦,於是擦干净脸和手,赶紧换上他们要求的统一短衫,然後和另外三个人每人推著一辆木板车,车上装了几大桶的稀饭和几筐的面饼。这两年来我都没有干过什麽粗活重活,每天也就画画画儿,突然让我推这麽重的车,我还真有点儿吃不消。但是大约是一条小命一直悬著,我算是把潜力里的力气全都给发挥出来了,两三趟下来倒是没有累垮。 等到运送完了,还要帮忙发放。我战战兢兢地将一大勺稀饭放到碗里,分发给每一个士兵。这样干了一天下来,到晚上终於领到一天的食粮,筋疲力竭地回到营地,由於身上穿著制服,被允许进入一间帐篷,和另外大概二十几个人挤在一张通铺上。我狼吞虎咽掉一大张烙饼,然後蜷在角落的床榻上死死地睡了一夜,一个梦都没有做地直到天明。 这样做了四五天,倒也还相安无事。而且从士兵们的闲聊中打探到,这一个月来北川一直只许进不许出,小皇帝似乎从未出过北川王府,也就是说他人可能还在王府里。可是王府现在是由朱染占据著,我不禁有些担心,难道小皇帝已经被抓住了? 可如果真的被抓住了,祈国不是早就应该大张旗鼓的宣传开了麽?而且街上贴著的画像也就毫无意义了。 但北川王府,确实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地方。 我打算著再打探打探,然後就找个僻静的地方试著召唤一下段熙和。自从上次一别後,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希望他没有出事…… 这几天虽然过得很累很苦,但是我已经逐渐适应下来,只不过偶尔会遇上一些让人十分尴尬羞耻的情况,比如说现在这样。我刚刚发放完了粮食,正打算把锅收回车上,忽然来了两个满面恶意的士兵。我心里知道不好,就想赶紧推著车走,可是那俩士兵却把我给堵住了。 另外几人一看那架势早就都逃之夭夭了,我看著他们,心里想骂,却也骂不出来。 要是我,估计跑得更快…… 那俩士兵就像前几天遇到过的很多士兵那样说著一些污言秽语。不过我大概是听习惯了,加上最开始那天看到的骇人景象给我留下心理阴影,只敢听著他们说著,不敢反驳,只求他们赶紧闹腾完了让我过去。 谁承想今天这两位不似之前似的只想过过嘴瘾,竟然朝我过来了。我往後退著,结果就觉得腰上一紧,脚一下子离了地。我慌了神,拼命挣扎,之前虽然学过一些拳法,但全都是半调子,现在一动真格的,对方一拳揍到我脸上,一阵头晕目眩,立马就趴下了。头皮一紧,一下子被揪了起来,我感觉有人从後面钳住我的手,然後就要扯我的衣服。我急了,疯狂地挣扎起来,後面那人大概钳制得有点困难了,骂了一句,竟然一拳打到我腰眼上。我只觉一阵剧痛,脾脏就跟破裂了似的,一下子就失了力气。身後的人将我的手臂往後一扳,疼得我额头上青筋直冒。 眼下我真的慌了,现在身边没有任何人能帮我,而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我害怕起来,连连哀求道,“几位爷,求求您们放了小的吧……小的……小的一定不忘大恩!” 下巴一紧,粗鲁地被一个士兵扳起来,对上他透著恶意的脸孔,“放过你?那爷几个今天找谁乐去啊?” 伴随著刺耳的撕裂声,衣衫被蛮横地扯烂了,我感觉到粗粝如同沙石般的手肆意地滑过皮肤,勾起一阵阵令人恶心的战栗。我拼命地挣扎,可双手被钳制得紧紧的,就只能眼睁睁看著眼前的人扯掉我的腰带和裤子,他那催人欲吐的性器暴露在空气中,我看著,只觉得害怕又绝望。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不断地连声哀求著,可是我越求,他们却仿佛越兴奋了。他们将我按倒在地上,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一阵凌迟般的剧痛便贯穿了我的身体。 我惨叫出声,身後的人却在大笑。那笑声停在我耳朵里像是魔鬼的嚎叫一般。 好痛啊……原来这种事如果不是自愿,是这麽的疼! 感觉身体被强行打开,蛮横粗暴地侵入,还有耻辱肮脏的东西被灌入身体深处。那滋味果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大声地叫骂著,骂到後来又成了哀求,也顾不上自己哭得是不是难看是不是没出息。说实话,我就不信我叫得跟杀猪一样那帮人还能感觉到什麽快感,是不是人在战场上呆的久了就全都他妈的心理变态了? 也不知道这酷刑持续了多久,更不知道身上换了几个人,我只是觉得疼,疼到後来甚至有点儿麻木了,神智也跟著昏沈,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懵。我浑浑噩噩想著,难道就要这麽死在这儿了?这死法也未免太惨太难看了点儿? 我这是得罪了哪路神明,才让能倒霉到这种地步?总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可走到近处总能发现尼玛一山还有一山高…… 不过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力气自嘲。 忽然身体里肆虐的凶器被猛然抽出,带出一阵剧痛。我全身抽搐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下大概真的挺不过去了。我恍惚看见小皇帝在虚空中远远低站著,微微带著悲伤的目光看著我,心底一阵抽痛。 我死後,他会为我流泪吗? 四下在一阵嘈杂後忽然非常安静,我趴在沙土地上,奄奄一息。视线就像失去了电源的手电那样忽明忽暗地闪烁著,隐约中似乎有一双银靴走到了我的面前。 然後,一切陷入沈寂。 . . . 意识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我首先感觉到的是弥漫全身上下的疼痛,後面某处尤甚。我禁不住呻吟一声,沈重的眼皮挣扎著打开,面前仿佛笼罩著一层白雾的景象逐渐清明。我眨眨干涩的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望著头顶华丽的翡翠色床帐,身上盖著的被褥柔软舒适,空气里漂浮著清冷的香气。 我死了吗?可是死了怎麽可能感觉到疼呢? 看来,我又活下来了啊…… 这样都能活下来,我真的是属蟑螂的麽? 之前发生的事我只草草地想了一下就强迫自己不能再去想了。我尝试著挪动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到眼前看了看。手腕上还残留青紫的瘀痕,没有衣袖的覆盖,身上似乎也是赤裸的,即使盖著被褥,仍然有点没著没落的感觉。 我用手捂住眼睛,想要镇静一下自己的思绪。 如果可以的话很想赶紧把之前发生的事儿从记忆里擦除,能失忆的话最好。不然我就特别希望自个儿一头撞死,可是又贪生怕死的不敢付诸行动,只能任由一股子自我厌恶的情绪愈演愈烈。 为了一个捉摸不透的情人,把自己搞到这步田地,我这都是为了什麽啊? 这麽想著,心头忍不住一阵酸涩。我苦笑著咧咧嘴角,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笑声落在飘飘然的帐幔间,显得十分可笑。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线倏然响起,“你终於醒了。” 我一愣,转头看向出声的人。 剑眉星目,墨发银冠,一袭带著冷冽之意的尊贵之气迎面袭来。 这是……朱……朱染?! 第58章 我愣愣看着站在门口的朱染,一时间连怎么反应都忘记了。 为什么他会在这儿?不,更应该问的是,这里是哪儿? 我刚才不是还在兵营附近么? 难道……是朱染救了我? 我艰难地开口,刚刚说了个“你……”他却抬起手止住我的话,“你身体还虚弱,好好休息吧。我会让医师来看你。”说完,他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我怔怔然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然后环视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屋子。桌椅家具都是晏国的风格,但是装饰摆设都十分考究,这北川城中能保存这么完好的屋子也只有北川王府了。 我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就想坐起来,可是一动后面就针扎一样疼。我试了半天坐不起来,只好大睁着双眼躺在床上喘气,一股子闷气郁结在胸腔里,让人真想大吼一声。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军人引着一个晏国打扮的中年男子进来,看他抱着的箱子,应该就是朱染说得医生。医生过来先看了看我的脸色,探了探我的脉,然后就要掀我被子。我赶紧死死抓住,他妈的现在身上什么都没穿,况且那里连老子自己都没看到过,怎么说也不能让一个陌生人看吧?!说什么也不能再丢人了! 较了半天劲,忽然听到有人吩咐道,“他不愿意就算了。身体情况如何?” 我探头一看,果然是朱染又回来了。仍然远远站着,抱着双手,一双清冷的眼睛看不出表情。 医生战战兢兢冲朱染下跪,回答道,“看脉象和气色出了体虚外已无大碍,只是不知伤处愈合得怎样……” “我知道了。你去开方子吧。” “是。” 医生连忙夹起医箱走了出去,那名带他进来的士兵也在朱染一个眼神后离开了。一时间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朱染两人。我顿时紧张起来,一咬牙,抱着被子坐了起来。那一下儿疼得我头晕眼花的,但是咬牙死命忍了一会儿,渐渐的就过去了些。我好不容易喘顺了气儿,才看向朱染,“恕在下失礼。” 他仍然站在原本的位置,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无妨。是本王的士兵害你,此事是本王之责。” 知道他说得什么事,我一下子哑口无言了。看来我最难看的惨样全被他看去了,顿时觉得没有颜面再继续看他的眼睛。我移开视线,假装打量四下的环境,“真没想到再同殿下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真是世事难料。”说完,干笑两声,笑得十分难听。 朱染却忽然往前走了,走到我面前,仔细看了看我的脸。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默不作声盯着他的动作。 终于他直起腰,拉了一张椅子到床边来坐下,一只手轻轻撑着自己的脸颊,侧着头看向我,“堂堂晏国公子,为什么会在难民营?” 我动了动干涸的嘴唇,有点儿不确定该不该说实话。此时他却忽然转身,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碗茶水递给我。我赶紧接过来一饮而尽,清凉温润的液体滋润了喉咙,整个人好像才渐渐活了过来似的。 “你是来找赵雁书的,对么?”他倏然问道。 果然啊……他猜到了…… 想来也是,这也是很明显的。我来北川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我点了点头,“不错。” “本王不知是该赞赏你对赵雁书的痴情,还是该嘲笑你的冲动愚蠢。” …… 这个问题,让我完全无话可说…… 愚蠢吗,确实是。明明等在鹿京就好了,就算来了这儿,凭我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废柴,怎么可能找到连北川王派出的铁骑队都找不到的人?现在倒好,把自己送到敌人嘴里了,也不知道朱染会不会用我来当人质什么的。 恋爱中的人果然都是没有智商的吧? 我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不知王子打算怎样处置在下?” 他静静凝视我一会儿,古井深潭一般的目光虽然冷冽,却并不杀气逼人。他的食指轻轻点着椅子的扶手,半晌淡淡地说,“本王还没有想好。” “你会杀我么?” “本王为何要杀你?你不过是晏帝的情人罢了。”他说着,忽然冷淡地笑了笑,“说不定还不是最得宠的情人。” 是啊,既然向离是他派去小皇帝身边的,小皇帝对他的宠爱对我的冷落他也一定全知道了吧。 他妈的,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我就永远抬不起头来呢?貌似我最倒霉的样子基本上全被他看见了啊? “不过你仍然是有价值的。你的价值,本王要好好考虑。”他说着,站起身来,往椅子上放了一只瓷瓶,“这是从那医生那里讨来的,没人的时候,自己涂上吧。” 他人走后,我看着那只瓷瓶,心里十分复杂。 这朱染,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啊…… 我现在的处境已经差到极点。朱染要利用我,一定会把我被俘的消息放出,这样一来我私自离宫的秘密就泄露了,加上现在成了敌国的俘虏,即使将来侥幸逃出去,回到晏国也就算不被废黜,也会被贬入冷宫吧?这一趟险冒得真是太不值了,不仅没有救到人,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人还是不能太不自量力。后宫再怎么暗潮汹涌,也比不上外面这世道万分之一的残酷,哪是我这么一个有勇无谋的二货能玩得过的? 我自我鄙视了一会儿,把那椅子上的瓷瓶拿过来。瓶子上还残余着朱染手掌的温度。 第58章 完 第55章 如果协商失败,朱染会杀了我,协商成功,回到晏国仍然会被治罪。所以我一定得在那之前逃出去…… 一定得想办法弄到段熙和留给我的那只短笛。 第59章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啦童鞋们,本章接的是鲜网上的57章正式版和上一章“作者有话说里”的58章正式版的内容。河蟹期间非常应对,造成的不便请大家原谅… 在北川王府已经被关了好几天,朱染派了几个侍者来照顾我,同时也为了监视我的举动。我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只是晚上偶尔会做做噩梦,常常是又哭又叫的,最后还是被侍者摇醒,丢脸非常。 有些事还是要尽快忘了的好……不然以后见到小皇帝,我恐怕都抬不起头来了。 朱染一直没有再出现,我也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尝试着和侍者们打听,他们口风却严得很,半个字都不透露给我。我坐立不安,不知道小皇帝现在到底在哪里,是生还是死。 然后就在昨天,侍者们都开始收拾东西,说是晏国皇帝病危,要朱染尽快回京,而我则将被一同押赴入祈国的都城——华都。 我一听就傻了眼,被送到祈国,那不是永远没有出逃的机会了? 于是当天晚上我就趁着伺候我睡觉的侍者不备,用砚台把他给打晕了,穿上他的衣服打算混出去。原本已经成功地接近了北川王府的大门,结果这会儿身后忽然喧哗起来,有人喊着晏国公子不见了。我一听赶紧就往大门外冲,没两步就被门口的士兵给按倒在地,好几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脖子上。最后的结果是被灰溜溜地送回房,撤出全部的侍者,然后把门窗都给锁得紧紧的。 然后今天一早就有人给我戴上手铐脚镣,牵着我登上一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过闹市,前后都是士兵,而朱染则远远地在前面,一袭银色衣裘飞扬而耀眼。 逃无可逃,我彻底地绝望了。看来要找到小皇帝是没戏了,能不能活着还是另外一回事。 越是放弃,我反倒轻松了。几天来辗转不安还老做噩梦,现在精神松懈下来,我竟然在颠簸不停的马车上死死地昏睡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人摇醒了。是之前一直服侍我的侍者阿斟。 “公子,扎营了。下车吧。” 由于手脚都受到铁链的束缚,行动起来十分不便。我狼狈的爬下车,然后便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色。 无边无际的草原,被夕阳点染成漂浮着一层黄金的青绿,从眼前起起伏伏地蔓延开来。深深浅浅的葱茏随着晚风宁静地摇摆,汇成一道一道绿浪向着远处的山峦奔驰而去。再远一些的地方有深绿色的树林,远山上沉眠的积雪也被玫瑰色的天光妆点,与天际清淡的流云缠绵相接。这旷然而瑰丽的景色令我黯淡的神智豁然一醒,吸进鼻间的空气也沾染着青草上露水的甜意。 我用手按住乱飞的额发,一时间忘了言语,也忘了自己身为阶下囚的身份。这就是草原吧?小皇帝说得草原。 我们约好要一起在草原上策马奔腾。 直到受伤的锁链被人用力一拉,我才回过神来,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营地已经扎好了,侍者们已经忙着生火做饭。我被拉入一座看起来十分华丽的大帐,一进去我就傻了眼。 朱染正坐在椅子上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听到我进来的动静,才抬起头来。 “启禀殿下,晏国公子杨钧天带到。” 朱染微微一颔首,“你下去吧。” “是。” 大帐的帘子在身后合拢,我茫然地望着朱染。 半晌他才终于擦好了那柄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长剑,铮然一声收回剑鞘中。他再次看向我,用眼神瞥了下旁边的一张简单的卧榻,“坐。” 我按照他的吩咐慢慢走到卧榻边坐下,然后就心惊胆战地发现帐篷的另一边有另一张卧榻。 ……尼玛他不会也睡在这里吧? 我不敢说话,他却也不再理我,只是神色凝重地看着几封公文的样子,然后又长久地凝视着挂在帐子一侧的那张羊皮地图。一会儿有侍者端了饭来,我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只是觉得现在的状况尴尬又诡异。 他仍然一言不发,就好像我不存在似的。 天色渐渐晚了,我也渐渐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结果朱染这会儿却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说了句,“困就睡吧。” 我觉得我该说点儿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按照他说得,蜷在榻上闭上眼睛。 夜半时分却又做了噩梦。我带着一身冷汗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帐篷顶,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哪。 空气里飘荡着幽咽的二胡声,婉转低回,如泣如诉,合着草原上呼啸而过的夜风,仿佛诉说着演奏者无穷无尽的愁思。我听着,却觉得越听越难受,好像心里那股郁结之气更加顽固地堵塞在胸口。 是谁大半夜不睡觉在那儿拉二胡啊? 转头一看,却发现朱染的卧榻是空的,整个大帐里就我一个人。 我心中一动,怎么会连个侍者都没有? 我当然不会认为这个大帐无人守卫,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出去看看貌似也没什么损失。 缓步走到帐门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脚镣摩擦的声音太大惊醒了别人。掀开帐帘,却被帐外燃烧的一团篝火晃疼了眼睛。 苍苍暮色低垂在连绵的远山以及无际的草原上,一切都笼罩着一层幽幽的深蓝。天空中星子明灭闪烁,一条璀璨的银河横贯天幕,流光溢彩宛如是梦中场景。而近处的篝火旁,一个孤单的身影静默地坐着,唯有手中拉着二胡的琴弓在随着动作颤动着。夜风掀起他深沉的黑发,俊逸却冷漠的面容被火光映染,却仿佛多了一份悲伤之色。 我看着有些纳闷,这朱染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拉起二胡来了? 看看左右,竟然都没有侍卫。整个营地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有一圈宛如影子般沉默的哨兵。 “你出来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我一跳。只见朱染仍然微微闭着双眼,仿佛沉浸在那悲哀的琴声里。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出来透透气……” 琴声戛然而止,搞得我的心脏也跟着一颤。 他半侧过头来,对我说道,“过来坐。” 我带着哗啦哗啦的锁链走过去,在离他大概两米远的地方坐下来。篝火烤的身上暖暖的。 他静静凝望着火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钧天,你怕死么?”他忽然问道。 我说,“怕。”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赵雁书?” “……一冲动就来了。” “冲动么?”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可知道你的死期就要到了?” 我一听,脑子一懵。 最后还是难逃一劫吗? 他却继续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来找他么?” 我只觉得心灰意冷,整个人都木木张张的了。听了他的问题,我也没心思考虑怎么答才合适,就傻呆呆地说,“大概还是会吧……”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说过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深深望着我,好像看不懂我这个人似的。 “杨钧天,你是个很奇怪的人。” “……” “你,我父王,还有你们晏国的前皇帝,还有杜谦,都是很奇怪的人。” 听到杜谦的名字,我已经呆滞了的思绪又活动了一下。 为什么会听到杜谦的名字和祈国皇帝同时出现? 抬头看朱染,他却又拿起了二胡,拉了起来。这一次的曲调比起刚才愈发的苍凉,但是也奇异的动听。拉着拉着,他忽然开口,深沉而动听的歌声幽幽飘扬。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这歌词……不是采薇么? 我讶然地望着他,没想到他竟然谱成了曲子。 听着他那带着些许沙哑的声线,我却愈发觉得悲从中来。曰归曰归,我只怕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也见不到我老爹了。 甚至,连小皇帝也见不到了。 真的要死在异国他乡了么?不,连异国他乡都不能算,异世界还差不多。 或者说,我其实已经被这个世界同化了?现在的我跟两年前的我已经截然不同,双手沾染了血腥,还经历了那样屈辱的事。这样的我,哪里还有颜面回去原来的世界? 就当这都是一场梦吧,这一生都是一场梦……为了自己爱的人死,不也挺悲壮的么…… 只希望在很多很多年后,小皇帝还能记得,有一个教过他打篮球的傻帽,曾经很认真地喜欢过他…… 我闭上眼睛低下头,忍不住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去。我强忍着也没有忍住,只求不让朱染看见就好。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伴随着缠绵哀切的尾音,一曲终了,我却还沉浸在那悲伤中回不过神来。 忽然感觉脸颊被捧住,仰起头来却迎上朱染如玉般俊逸的面容。我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他在我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很轻快的一下,直到他直起身,我都还没反应过来。然后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石化在当场……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他仍然那样静静地凝望着我,深沉的眼眸好像要吸尽一天星光。 “你……你……”我惊得说不成句。 “抓到你的那天,我就已经把你被俘的消息放出,想要引你们晏国皇帝现身。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他淡淡地说,“他大概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喜欢你,你不值得为他如此。” 听了这一番话,我心中又是一紧,一阵淡淡的苦涩飘上喉间。其实这种结果早在我预料,不过亲耳听到证实仍然不太好受。 也幸亏如此啊,如果小皇帝因为我被抓,我还不如撞墙算了…… 不过,现在重点似乎不是在这里啊…… “但本王很喜欢你对他的痴情。”朱染继续说道,看着我的神色中,竟然渐渐析出点点柔情,“从宏图宴上,本王就注意到了你。不是因为你送本王的画有多传神,而是因为你看赵雁书的样子。” 我张口结舌,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你为什么……” “你看他的眼神,很像我父王当年对着一幅画的样子。”他说着,竟然露出淡淡一个微笑,“还有你笑起来的样子,都让本王印象深刻。” “我不明白……” “虽然你是晏国的俘虏,但是本王对你有兴趣。放你回去自然是不可能,不过你也不是非死不可。”他拿起一根枯枝拨了拨篝火,“如果你愿意当我的侧室,本王可以留你性命。” 第60章 他拿起一根枯枝拨了拨篝火,“如果你愿意当我的侧室,本王可以留你性命。”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由于等不到我的答复,转过头来望向我,问了句,“你的答复?” ……他竟然是认真的?! 第57章 “恩……” 他红色的衣角被晃漾如水的帘幕吞没,我复又躺下来,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完全从身体和心里剥离,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了,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明亮了。 不知道他怎么会在祈国境内,他到底打算干什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找到他就好,找到了,就再也丢不了了。 简单地吃了些东西,他也没有多和我说什么,就是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在桌上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将那张纸装进信封,交给了一个侍卫。之后,他便吹熄了灯烛,静静地望着窗外轻灵的月光。那银辉荡漾在他的眼睛里,神秘莫测。 他倏然幽幽说了句,“到时候了。” 话说完没多久,我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的声音,那是令人不安的吵闹,红色的火光遮蔽了清月,人影憧憧都投射在白色的墙壁上。 我披上外衣站起来,“怎么回事?” 此时那个带我逃跑的侍卫进来了,向小皇帝单膝下跪,“陛下,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什么?! 包围?! 我惊慌不已,而小皇帝却气定神闲,甚至还露出几分笑意。 他说,“你告诉朱染,朕更衣后便会出去。” “是。” 侍卫出去后,我劈头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是朱染来了?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大概是救你的时候被跟踪了吧?”小皇帝双手按住我的肩膀,用淡定得让我抓狂的神态看着我,“钧天,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朕。” “都要被抓起来了还不担心?!你快跑!我可以先穿上你的衣服冒充你,咱俩身材也差不了多少,你能跑多远跑多远!” 他却低声笑起来,好像我是个白痴似的,“你就那么不相信你相公我?” 相……相公…… 这人要不要脸啊……这会儿还打情骂俏啊?! “放心啦,来,帮朕更衣。”他说着,指指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的正装。 他妈的他怎么提前连衣服都准备好了?难道他知道朱染已经得知他的所在了? 这是唱的哪出啊? 我将那几件华丽的衣袍一件一件为他套上,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心神不宁,好几次衣结都系错了。最后捧起垂帘铃丁的冕旒,小心翼翼地为他簪到头上,又将两侧垂下的丝绦在他下颚系好。他忽然轻轻握住我的手,被珠链遮挡的面容有些模糊,“你信任我么?” “……你这样出去,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放心,朱染他不会杀朕。” “就算他暂时不杀,你被俘的消息传回晏国必定是举国动荡,到时候天下大乱,晏国不就完了?” “朕与你打赌,他不会泄露朕被俘的消息。” 我见他语气笃定,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他弟弟是朕的皇后,他可是个很疼弟弟的人。”他语气轻忽,似乎嘴角含笑,“而且,他与朕曾是旧相识。” 原来,他是打算利用皇后来当人质么?可是朱染真的会为了一个弟弟,把唾手可得的江山放弃吗? 而他所说的旧相识似乎还有内情,不过现在已经容不得我多想了。他对我伸出手,“来,随朕出去吧。” 我整理好衣衫和头发,拉住他的手,随着他往外走。这似乎是一所大户人家的宅院,亭台楼阁映对相宜,碧树垂柳堆烟凝碧,游廊迂回,现在却到处驻守着兵甲俨然的祈国士兵。我跟在他身后半步,走得不疾不徐,努力想学着他的样子做出点皇公子的气派来。然而对于现状完全摸不到头绪的感觉实在是让我很难故作镇静。 大门外,我看到朱染锦衣华帽,容颜冷峻地看着小皇帝。雁书走到他面前,两国的统治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一股子莫名的气氛在空气中静谧蔓延。 小皇帝微微偏了下头,轻笑着说,“恭喜你,终于找到朕了。” 朱染仍然不发一语,一向凛冽的目光此刻却变得微微不同一般。我总觉得他看着小皇帝的眼神很怪,似乎超出了面对自己对手的欣赏,也不是对敌人的愤恨,那种眼神只有一瞬,却不知为何令我有些耿耿于怀。 半晌,朱染忽然抬了一下手,他身后的士兵便围到我和小皇帝身后。“护送晏帝和贤公子上车。”他这样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小皇帝似乎一点反抗的打算都没有,一辆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我们面前,他便率先上了车。我无法,也只好跟上去。车架遥遥晃晃行驶向未知的方向,我不安地看着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钧天,可以答应朕一件事么?” “什么?” “这段日子,不论发生什么,都别问。只要相信我,好么?” 什么都不问,只是相信他。这似乎又回到了我刚刚进宫的那段日子,傻子一样坐在永巷那间阴暗的屋子里,等待着他想起我,等待着他解救我。可是到最后救我的却是我自己。 但是这一次我还是选择点了一下头,默默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第62章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和小皇帝一直被软禁在一处行馆之内,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我们可以自由出入行馆中的房间,但是看守极其严密,除了上茅厕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小皇帝仍然是之前那幅毫不忧心的样子,但是有一日朱染突然出现,我被士兵带到另外一间房间,被圈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终于被允许踏出房间。那两个时辰中小皇帝和朱染谈了什么我完全没概念,再见到小皇帝的时候他神色如常地拨弄着房中的古琴,见我进来展眉一笑。 太多的疑点了。小皇帝和朱染之间怪异的气氛,一切一切都不对头。而且朱染之前还那么执着地要我当他的“侧室”,可是这次再见他连看都没有多看过我几眼,更没有亲自与我说过半句话,虽然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可是总觉得不太符合常理。 我答应了他不问他,就只好紧紧闭着自己的嘴,拿起画笔随意地在纸上涂抹来发泄心中的焦虑。但是我知道光这样等下去不行,我必须早作打算。并不是说我不相信小皇帝,只是事到如今,如果我手中一点筹码都没有,就好像是悬在刀锋上一般的感觉。 那天朱染派人来问我们有什么需要添补的东西,我就暗自告诉那人,说是我先前在北川的时候弄丢了一把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笛子,是我从巫谢族带出来的,若是可能的话希望能找回来。然后等了大概六七日,那把笛子竟然真的被送到我手上。笛身已经增添了许多磨损的痕迹,看起来残破不堪。 段熙和说过,只要拔开笛子一头,就会有一阵迷烟,伴着一种奇异的香味。不论多远他都能找到我。但是现在看这笛子的样子,我实在不能确定它里面是不是坏掉了。而且就算没坏,这里离北川十万八千里,他怎么可能闻得到呢? 但是眼下我也没有别的出路,试试总是没有坏处。 我趁着夜晚跑到茅房里,扭了扭笛子的两头,忽然感觉到啪嗒一声,一侧有什么机关松开了一样,随即忽然一阵浓密的烟气远远不断涌出来,不多时就将我给团团包围,隔了大约五分钟才渐渐散了,奇怪的是香味却非常清淡,有些像是檀香,又没有那么浓重,这么淡的味道,只怕风一吹就散了。 于是我失落地将笛子收回怀里,没有报任何希望。 第二天,朱染忽然出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弥漫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阴霾。他冷冷地盯着小皇帝,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滔天的怒气。 而反观小皇帝,却仍然气定神闲,美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王子殿下驾临,有何贵干?” “赵雁书,你以为你真的可以赢么?”他忽然冷冷说道,语气中有强自压抑的怒气。 “朕从未想过要赢你。”小皇帝淡然一笑,站起身来,一霎那那双一向带着几分狡黠的双眼却变得无比认真,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锋利宛如倏然出鞘的利剑,带着咄咄逼人的霸气,“朕只是太了解你而已。” 朱染死死盯着他,半晌,忽然一声冷笑。随即,他的目光突然转到我身上。 “赵雁书,别忘了,你也有弱点。”他忽然喊了句“来人”,便有士兵鱼贯而入。只见他抬起手指向我,“把他抓起来。” 我还不及反应,那几名士兵便倏然冲向我,一把扭住我的手臂。我吃痛低呼,抬头看向小皇帝,却看到他一片宁静的面容。我心中狠狠一抖,全身一下子冰冷。但是我没有反抗,我想起我答应他要信任他,他这会儿越是表现得在乎我,我就越成了他的弱点,到时候只会对我们不利。 他的反应是正确的。 至少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我低下头,任由那两个士兵将我双手锁上,推出门去。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待我的竟然是牢狱之灾。从车上下来的瞬间我就傻了,黑色的高墙厚重到似乎要当头压下,重重把守的士兵神色冷峻,外面无尽蔓延的黄沙地,到处是一片萧索凄凉之景,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 “这是哪里……”我不知道自己在问谁,但是很快就听到身边的人回答,“南壬城,离华都最近的监狱,专门关押朝中重犯。王子殿下有令,请公子暂居此处。” 竟然是囚牢?!就算我是俘虏,好歹也是个公子,竟然把我扔到这里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染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越来越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并且被莫名其妙的越拉越深。 我忍不住想往后退,却猛地被推了个踉跄,险些跌倒。前面的人猛然扯动连着锁住我双手的枷锁的链子,我便只好被拖着往前,迈入那黑色的大门之中。一股仿佛是封尘了千年的腐臭气息当面扑来,黑压压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包裹,密不透风到令人窒息。 我自从踏进这里就战战兢兢的,而通过一道一道的铁栅之后,那场景就如同到了地狱一般。无数蜷伏在黑暗中的人影都好像鬼怪一样,闪着一双双野兽般的眼睛。更有甚者嘴里喊着污秽不堪的话,趴在铁栏边不怀好意地盯着我走过。虽说以前看过几部监狱题材的电影,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准备,但是真走到其中还是觉得全身发冷,尤其是手脚,就好像进了一个永远出不去的炼狱,让我全身僵硬。 没想到他们会把我关到那么深的地方,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铁门,里面无尽蔓延的是黑暗和腐臭的气息。阳光被完全隔绝了,触目所及只有黑沉沉的墙壁,耳畔呼响的除了犯人们对着我这个新来的囚徒吵闹的声音,便只有火把的毕剥作响。 最后他们打开了一扇牢门,把我推了进去。里面十分狭小,只有一个木板搭成的卧铺,铺着一层干稻草。铁门咣当一声在我身后上了锁,几名士兵立刻便离去了。少了火把的照明,唯一的光源是数米外挂在墙上的油灯,阴暗潮湿的环境里没有一丝声息,似乎这一段的牢房只有我一个人。 我茫然无措,只好爬到床板上,靠着角落坐着。寒冷的空气穿透层层衣衫,渗入骨髓。 冬天已经到了,早知道应该多穿几件衣服。 朱染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呢?他是想用我来威胁小皇帝吗?用我来交换他那个当皇后的弟弟? 可是小皇帝现在就在他手上,这样囚禁我有必要吗? 我瞪着眼睛,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最后我放弃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面很多乱七八糟的片段,我看到了问枫,看到了向离,看到了小皇帝、杜若、还有欧阳琪,他们在梦里冲我笑着,说了很多话,可是我一句也没有记住。我呼喊他们的名字,结果四下就只剩下蓝色的雾气,什么也不见了,什么也没有了。 在囚牢里我渐渐失去时间的概念,唯一能够用来计算天日的是狱卒送饭的时间。三餐一过我就知道过去了一日。我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过,似乎无穷无尽的年月都要这样被尘封在铁栏和腐烂的气息之间,永世不得解脱。渐渐的我有些焦躁起来,每天趴在铁栏边期盼着能有个人过来,告诉我到底外面发生了什么,告诉我朱染到底要拿我怎样。每次有送饭的人过来我就慌忙想要抓住他问两句,可是每次都被对方粗鲁地推开。 我简直要怀疑小皇帝和朱染是不是已经遗忘我了。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原来孤独真的能把人逼疯。 最后我简直已经绝望了,饭也吃不下去,这两日总是昏昏沉沉的。这几天寒冷的感觉越来越淡,手脚却已经麻木了,全身时冷时热。我怀疑自己发烧了,想和送饭的人要点药,对方却看都不看我一眼,放下吃的就匆匆走了。我强迫着自己吃下去一些,然后就蜷缩到那块木板上,尽量把稻草都埋到身上来保暖。 头脑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跳一跳地疼,全身都有种钝痛的感觉,困倦的感觉汹涌而来。我又不敢睡过去,怕一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昏沉间,似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晃动我的身体。我挣扎着张开眼睛,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明亮的双目,帅气的脸庞,只是原本总是笑得十分阳光灿烂的双眼中现在却写满了震惊和担忧。 段熙和?他竟然真的找到我了? “小杨,小杨!” 我张嘴想回答他,可是嗓子哑的厉害,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 “怎么会烧成这样!我要是再晚来几天,你就没命了。” 没命了?有这么严重啊?我木木呆呆地望着他,反应不过来。 “我必须带你离开。”他说着就来扶我,我赶紧抓住他的手,“小……小皇帝……” “你放心,他现在很安全,祈国有他的内应,昨晚已经将他救走,所以我才能在今天趁乱进来救你。” 逃走了吗? 那就好…… 我紧绷的精神一松,竟然再也无法抵挡浓重的睡意。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在一秒之内完全睡死,失去意识。 到后来我才明白过来,那不叫睡过去,那叫休克…… 第63章 昏昏沉沉,就好像是在云彩中沉浮飘荡。中途似乎模模糊糊醒来过几次,有人给我喂药。我记得我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有人在我耳边说话,要我放心,会带我去见小皇帝,于是我完全放下心来,就像被催眠了似的,一觉昏睡了三天三夜。 终于恢复神智是在一个清晨,窗外的鸟鸣声中荡漾着凉意,微微掀开眼帘,荼白的阳光跳跃在睫毛间,恍惚还以为自己身在宫中,只是又一个平常的早晨。 我眨了眨眼睛,看到头顶的彩丝纹帐,身上盖着织锦双凤被,温暖地包裹着手脚。太阳穴微微有些钝痛,但是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我转动脑袋,发现自己在一间十分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四下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熏香笼里冒着烟气。 我张了张嘴,觉得口干舌燥,看到桌上有茶壶,我攒了攒力气坐起来,小心地挪到桌边坐下,也懒得将水倒进茶杯,直接对着壶嘴贪婪地喝着。一气喝完了一整壶的凉茶,这才感觉整个人活过来了。 第59章 冯子冀,我不是已经交给飘渺宫看管么?为什么会到欧阳琪手上? 难道飘渺宫……可是段熙和的态度又不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僵硬,小皇帝微微抬起上身看着我,“钧天,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不明白他们找个整骨师干什么。” “都是无稽之谈,不谈也罢。”他重又躺下,环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别说了,睡觉吧。” 他的鼻息渐趋平缓悠长,我却是一夜无眠。 这样看来,欧阳琪一定已经把小皇帝的身世给抖落出来了。我隐约觉得,这秘密的败露,跟我有很大的关系…… 若不是我委托飘渺宫做了太多事,让他们得知了太多秘密,他们也不会有机会与欧阳琪联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段熙和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我必须要见一见他…… 第65章 之前听段熙和说过,飘渺宫的主要据点都已古董店作为掩护,如果有客人上门都有特殊的暗号。通常是客人说一句“有螭龙双耳珐蓝长颈瓶么?”然后对方会对一句,“双耳的没有。”这时候客人需要再说一句,“单耳的也好,要青铜胎的”,然后古董店的伙计会引着你进入一间封闭的房间,详细了解任务内容。 我遣人问遍了郁县附近的古董店,终于打探到了飘渺宫的据点。侍官按照我吩咐的将任务的迷信交给“收信人”,并且押下大笔的定金,要求那人务必将这任务交给闵叶,也就是段熙和。飘渺宫保密的口碑一向很好,如果雇主指定了刺客,那么其他的刺客绝对不会擅自拆信。不过以防万一,我仍然只写了让段熙和第二天子时到县城外的九里亭去等我。 子夜时分天色晦暗,已经戴上冬日凛冽的夜风刮来一片阴云,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下雪。九里坡上一片寂静,孤单的亭子屹立在山头上,只有一盏孤灯,宛如黑暗深处幽咽的萤火。我让随从等在通往亭子的石阶下面,自己一个人走上去。段熙和正坐在亭栏上,一袭黑色长衫,见我来了便站起身。 “原本还说在宫中见,真是世事无常。”他耸耸肩膀,笑起来。 我将手里的灯笼放到亭子中心的石桌上,问他,“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方子冀怎么会到了贵公子手里?”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要知道,我并不是飘渺宫最有权利的人。虽然飘渺宫一向守诺,但是目前正是动荡时期,飘渺宫如果在晏国的朝廷中没有一定的势力和背景,行事起来是非常不方便的。所以这种攸关存亡的时期,宫主会另作一些打算。” “你是说,是闵清平想要跟贵公子合作,所以把方子冀交给了贵公子?” “你不该把方子冀托付给飘渺宫。这等于是把最大的筹码交给了一个你不熟悉的人。” “可我以为你是我朋友。” “小杨,都已经两年了,你怎么还能这么天真?我该说你蠢吗?”他低笑起来,“我确实是拿你当朋友,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谷雨殿殿主,怎能与宫主抗衡?” 是啊,我竟然忽略了,飘渺宫这么庞大的组织,它的立场岂能由段熙和一人来代表… 看来闵清平是打算铤而走险扳倒小皇帝了。我大概能明白,他为何一定要选择贵公子。如果他不交出冯子冀,那么贵公子和魏王爷能篡权的机会几乎是零,他们所有的行为都将是名不正言不顺。但与此同时,小皇帝不会有机会知道是谁帮助他保住了帝位,而我一个在朝中没有什么身份背景的公子,就算与我建立了关系,对他们也没有多少益处。而他们若是选择将冯子冀交给贵公子和魏王爷,那么将来新皇登基,飘渺宫的后台就直接成了晏国的皇帝,这是多么诱人的前景,如果是我的话,我说不定也会选择铤而走险。 现下的情形就十分不妙了。小皇帝的真正身份一旦被揭破,那么就算欧阳琪他们不出兵,小皇帝也必须退位。毕竟他本来就没有即位的资格。 这样一来他这一番逼宫、亲征和离间计的布置就全都白费了。这么多年的隐忍和苦心经营也全都付之东流。帝位对他来说就是一切。我不知道如果逼他放弃,他是否还能活下去。 我无法想象他失败的样子。他似乎从来都不会失败。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笑着,好像世上并没有什么难题。然而我还记得在郁县刚刚见到他的那天晚上睡觉时,我悄悄地看着他的睡颜,看到他纠结的眉心,还有从睡梦中泄露出的忧虑和彷徨,我知道这一回他有些失措了。他严守多年的秘密马上就要被揭破,心中该是非常害怕的吧? 为何还要在我面前强装轻松呢,真是傻瓜…… “小杨,事已至此,你对赵雁书也算是仁至义尽,你要早些为自己做打算。”段熙和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这一次,恐怕他是真的要输了,而且一输就是一无所有。魏王如果要登基,不可能留着他。” 我定定地看着亭外一株摇摇欲坠的秋菊,抿了抿嘴唇,“其实,结果如何还不一定。” “你还在抱着什么幻想?人证都已经被掌握了。赵雁书是杜谦的儿子,与先皇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你要如何赢过皇室正统?” “现在这一切不过都是靠着冯子冀这一个证明。要是没有他,谁敢说赵雁书不是先皇的儿子?”这么说的时候,我感觉我自己都有些麻木了。我知道我自己又要背上一条人命了,这条人命同样与我无冤无仇,我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他,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会像向离一样,永远压在我心坎上,令我不论何时都不可能完完全全地沉浸在幸福美满之中。 段熙和轻笑一声,“你打算刺杀他?可是你别忘了,现在看管他的可是全天下最完美的刺客组织。” “的确,但也不是不可能。”我抬起眼睛盯着他,“只要你肯帮我。” 他愣了几秒,然后笑起来,“你在开玩笑吗?” “这是我给你的任务,事成之后,不论你要多少,我都双倍的给你。” “你这是在要我背叛组织。你可知道我帮你,就是在与宫主为敌。” “我是你的主顾,看管冯子冀是我交给你的任务。现在你们宫主擅自将我要你看管的人交给了我的对手,你认为他真的有把你这个谷雨殿殿主放在眼里?”我冷笑一声,故意带上几分嘲讽的语气,“只怕,你们宫主早就把你视为眼中钉,才会毫不顾忌你的名誉。是你们宫主背叛了你。” 他抱起双臂,好整以暇似的看着我,“你用激将法也没用。我不想与闵清平为敌。” “为什么?” “你可知他的化冥神功已经练到第八层,天下罕逢敌手。我可不想惹他。况且我们宫中刺客体内都有飘渺宫特制的毒蛊,每个月没有解药的话,就会死得很惨。” 我脑中迅速消化着他说得话,然后微微勾起嘴角,“解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谷雨殿管得不就是丹药炼制?你身为谷雨殿的殿主,恐怕早就自己把毒蛊给解了吧?” 他一愣,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找的借口不是很好。 我坐到石椅上,摆出一副放松的姿态看着他,“照你这么说,你们飘渺宫控制宫中刺客的方法,主要就是依赖那个什么毒蛊,而丹药,当然包括解药,向来是由你们谷雨殿炼制。也就是说,这宫里的生杀大权其实是由谷雨殿掌握的。如果我分析的没错的话,历任谷雨殿殿主一定都是由宫主最信任的手下担任,是不是?” 他静静看着我,并没有回话。 “你身为谷雨殿殿主,却长年隐居在皇宫中,醉心于丹药研究。我猜想,你是在躲避什么吧?另外,上一次我见到你们宫主,他虽然言语上对我客气,神色却处处带刺。后来更是在我落难的时候将你召回,拖住你的脚步。这一次又把我托付给你的人交给了贵公子。我猜你们宫主一定很不爽看到你跟我来往这么频繁。这样说来的话,不得不令我猜测,你跟你们宫主之间的关系不是只有主仆这么简单。”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叹了一口气,移开了视线。月色清冷,照着他俊逸的侧面,显出几分迷离,“这样都能被你猜出来,算我输给你了。” 我心中暗暗惊讶,原来真的是这样?段熙和和闵清平之间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关系。 说实话,刚才那番猜测,我是一边分析着一边讲出来的,每吐出一个字,我自己都会愈加惊讶一分。更没想到,竟然真的猜中了。 他索性坐下来,火光映照着他深沉的眼。我知道我已经撕开了他的伪装,此时一定要稳住,一点一点动摇他的意志。 不,应该说,让他自己原本就不是很坚定的意志完全坍塌。 “我是五岁的时候被卖入飘渺宫的,闵清平是当时和我一起进宫的那一批孩子。我们一起接受刺客的训练。刺客的训练是非常残酷的,很多受不了的孩子都死在了宫里,那一批里只有我们两个相互扶持着活了下来。他比较有天分,被当时的宫主收为入室弟子,我们的来往就渐渐少了。后来他成功地刺杀了前任宫主,成了新的宫主,我就被他封为谷雨殿的殿主。” 我问他,“你躲到宫中,是在躲闵清平?” 他垂下眼睛,唇边依稀现出一个苦笑,“算是吧。但也不全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真的是为了研究丹药炼制?” “我爱上了一个宫里的人。” 我眉梢一动,有点惊讶。 他笑了,“怎么?你以为刺客就不会有正常人的情情爱爱么?” “没有,只是从来也没听你说过……” “当然不能让你知道。这是只属于我和那个人的秘密。”他说着,露出一丝柔软万分的微笑。我还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笑过,如同冬雪融化后,第一个展开的婴蕊,闪烁着鲜亮的露珠。一时间我都有些被他的笑容迷住了,那样全然的爱恋,如果也能从小皇帝眼睛里看到…… 但与此同时,我又有点同情闵清平。段熙和对那人的爱恋越浓烈,留给闵清平的也就越加稀少冰冷。 我回忆起闵清平的样子。没想到那样森冷高傲不可一世的人,竟然也会求而不得。 “那你们宫主会允许你一直待在宫里么?” “起初他传唤过我,不过我总是能找借口回来。后来他就不再传唤我了。”他微微一耸肩膀,“我原本以为他已经放弃了。不过在我开始和你接触后,他似乎又开始有动作了。” 我也笑了,“难道他以为我是你的新欢?” 他嗤笑,“大概是吧。这次我也是想来提醒你,大概以后我还是不要与你见面太频繁了。” “你就甘心让他一直这样控制着你的生活和你的感情?你难道不想带着你喜欢的人逍遥自在么?” “我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他对我也不错。” 他的辩驳太过苍白,我猜想,他应该早就想要挣脱这个以爱为名的枷锁了。 看来果然是有希望的…… 我有一会儿没有说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他也没有说话,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夜色深沉,在我二人之间悠悠酝酿,微微凛冽的风吹动蒿草,空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湿意。 “段熙和,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便是帮大晏皇帝一个大忙。陛下是不会亏待你的。莫说是一个闵清平,整个飘渺宫都将是你掌中之物。另外,不论你爱上的是宫中的谁,陛下都不会吝啬。” 他长睫微颤,抬起眼来看着我。 我冲他一笑,“我现在是大晏的贤公子,我说道做到。” 我知道我给予的是绝对诱人的筹码,他对于闵清平原本就已经很不耐烦了,在如此的诱惑之下,他还会坚守那些所谓的“忠诚”么? 他说,“你不用再说了。我从没想过成为宫主。” “你不必告诉我,而是好好问问你自己。以你的能力,你真的没有想过么?” 他还在挣扎,“没有。” “好,就算你没有想过。”我用手指拨弄着桌上的纸灯笼,“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和自己爱的人厮守终生么?” 他不说话了。 我也不再等他回答,而是站起身来,转身向台阶的方向走去,“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三天之内,给我一个答复。” 第66章 不到三天,一张密函便被一只飞镖送入我屋里。当时我正在重读飞将军传,这些日子以来我得知到的秘密中,不论是晏国的皇家机密,还是祈国王子的言辞闪烁中,总能觑到他若隐若现的影子。他似乎是世间所有秘密的核心一样,这样一个人该是怎样精彩的人物,不由得令我好奇非常。 正读到他第三次出兵祈国时一度被俘的地方,忽然听到一阵利器破空的呼啸,转头看时,却见雕花柱上一只飞镖钉着一封书信。当时我已经遣退了所有下人,所以不必担心秘密会泄露。我当即拆开密信,果真是段熙和送来的。 他告诉我,飘渺宫将于三日后护送冯子冀进京。如果要刺杀的话,一定要在路途中进行。另外他还附上一张路线图。 我看完了信便将它就着烛火烧掉了,然后仔细研究了一番路线图。其中几处最适合下手的地点他都已经标了出来。他说当时护送的都是飘渺宫的顶级刺客,若要成功,需要有第三方的力量转移注意力,他才好趁机下手。 小皇帝身边虽然不缺人手,但是飘渺宫刺客个个身怀绝技,而且欧阳琪那一边也一定会加派人手。这个人证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他们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为了保险起见,我必须要谨慎的安排。 我将刺杀的地点选在郁县十里外的黛山,到时队伍将从两山之间的一道山谷中穿过,两侧层林密布,很适合偷袭。况且那是通往鹿京的必经之路,即便他们猜测到我们可能会偷袭,也无法改道,除非他们愿意花上两三个月绕过黛山,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时间对他们来说同样重要。此外黛山离郁县不算远,三天的时间足够赶到,又足够隐蔽,不至于将这次行动昭显在百姓面前。 另一方面,我将另一件简单的任务交给了段熙和,之后便将全部计划告诉了小皇帝。 他听完以后,惊讶地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所以,当时把你从祈国的大牢救出来的,也是这个刺客?” “不错。” “只有他一个人,能成功么?” “他手下自然也是有人的,况且我们手下也不缺人。” 他用一根银色细匙缓慢地搅着瓷碗里的红枣,半垂着眼帘,似乎在重新审视着我说过的计划,想要找找有没有什么可能的变数。其实变数可以说到处都是,但是事到如今,只有赌一把了。 他忽然轻轻弹了一下茶碗,“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朕要亲自去。” 第61章 他微微偏着头,笑容若即若离,“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在骗你呢?”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呢?我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打算离去了。 “钧天,我确实是喜欢你。” 我脚步微顿。 “但我爱的人,永远只有连陌上。” 我本以为自己会很痛苦,但最后,我只是觉得心口抽搐了一下,之后一切便归于平静了。我没有再回头,慢慢地离开了那座行宫。 我听说,小皇帝给了欧阳琪三个选择,欧阳琪选择了毒酒。在欧阳琪被赐死的当天,连陌上也在永巷里上吊自尽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了,我抱着便便,坐在檐廊之中,望着已经结成冰川的瀑布从头顶飞跃而过,阳光被折射成七彩的冰凌。整个庄严宫再次陷入一片荼白,不论什么色彩,都被这一片素色吞噬。 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第67章 第一缕春风吹绿了太液池畔的垂柳,扶摇殿旁悬挂的冰川也逐渐溶解,细细的水流逐渐变成了哗然的流瀑,四溅的水珠在空中组成绚丽多姿的彩虹。宫人们逐渐褪去厚重的冬装,穿上轻盈的春衣,满园晃漾的都是鲜亮灵动的色彩,好像整个庄严宫终于从一系列的变故中复活过来了一样。 我后来很久没再见到段熙和。由于他背叛了飘渺宫,闵清平曾亲自带兵围剿他,然而由于他助小皇帝平定魏王之乱有功,小皇帝将杜冷的铁骑队借给了他。凭借着铁骑队的力量,他倒是不必畏惧对方的发难。我听说,他最后与闵清平决斗的时候,其实是处于下风的,然而最后阴差阳错的,闵清平竟然败在了他手下。他们两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宛如幻影一般,所以根本没有人看到段熙和究竟是怎样杀掉闵清平的。 然而在一个月色清明如水的夜晚,段熙和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的宫殿里。当时我正一个人站在长廊上,看着在月色下奔流不息的瀑布,深蓝色的夜空中一道银河蜿蜒而过,螟蛉的夜唱在忽远忽近地飘荡着。 身后一阵风声,我一转身,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他。 印象中,他几乎从来没有穿过白衣。不过今夜的他,白衣胜雪,俊颜上浮动着一层月光,竟犹如精灵一般出尘,前所未有的好看。 他低垂着眼帘,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有酒么?” 我点点头,唤杜若拿来一坛酒。杜若猛然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段熙和,原本吓了一跳。我冲他安抚地点点头,他才犹疑着将手里的酒壶和两只酒杯捧过来。 我和段熙和面对面坐在廊檐下,无声地对饮着,很久都没有说话。酒过三巡,他的面颊微微染上酡颜,那双一直平静的双眼中,隐隐泄露出几分浓烈得令人心惊的悲伤和悔恨。 我没有催他,终于,他缓缓开口,“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爱上了宫中的一个人么?” 我点点头,“记得。你说你是为了他才一直隐居在宫里的。” 他惨然一笑,我从来不知道,笑容可以比任何的眼泪都哀伤。 “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么?” 我为他斟满了酒,“洗耳恭听。”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眼睛遥遥望着那星光璀璨的夜空,好像透过那条银河,穿越去了不知名的时空。 “从前,有两个小孩,一个名叫阿叶,一个叫小亦,他们一起被卖入了江湖上最大的刺客组织。刺客的训练十分艰苦,有时候为了训练敏捷的出手速度,要把手伸入滚烫的开水里去捞一枚铜钱,为了训练轻功,要被吊在树上三天三夜,为了让他们变得冷血无情,把所有的孩子们关在一起,叫他们自相残杀。小亦本来身体不够好,在那场残杀中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但是阿叶保护了他,他们两个成了那场屠杀里唯一活下来的,也终于正式成了刺客。小亦一直十分感激阿叶保护他,所以很努力地习武,很努力地完成任务,想要将来也能保护阿叶。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快得到了宫主的赏识,被收入宫主门中成了唯一的入室弟子。渐渐的,小亦的武功变得越来越高强,成了飘渺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而阿叶却仍然只是个二流的刺客,两个人地位差得越来越远了。小亦并不觉得什么,仍然时常来找阿叶,并且一直关照着他。但是阿叶已经越来越受不了,所有人都说,之所以他能被提拔到隶属宫主管辖的惊蛰殿,全是仰仗着小亦的扶持。阿叶觉得,小亦对他不过是儿时的感激,和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同情,于是逐渐疏远他。 按照飘渺宫的规矩,只有杀掉前任宫主的刺客有资格继任宫主之位。然而小亦却不想杀他的师父。当时的宫主觉得小亦是他非常满意的作品,只是欠缺一点冷酷,为了让小亦变得更完美,他将阿叶抓了起来,用阿叶的性命威胁小亦,小亦终于在阿叶性命垂危的时候对师父下了杀手。自此以后,小亦再也不会笑,人也变得冷血无情,跟以前的他一点也不一样了。他当上宫主以后,将阿叶封为了谷雨殿的殿主,因为他知道阿叶一直很喜欢研究医药,而且谷雨殿殿主的位子,必须交给他最信任的人。 可是阿叶却开始惧怕他,他觉得是自己让小亦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而小亦对他那种夹杂着感激的浓烈爱意也让他觉得承受不了。他借着炼药的借口躲入皇宫里,想等小亦对他的情感冷淡下去之后再出宫。谁知道,他在宫里认识了一个人。那个人眉目间总是带着几分忧郁,像是被囚禁在宫中的鸟儿一样。他那样的神情,不知为何和小亦依稀有几分相似似的。阿叶被那个人吸引,却发现对方是皇帝的德公子。” 听他说道此处,我不禁惊讶地抬头看他。他淡淡一笑,似乎沉浸在了回忆里,“没错,就是德公子赵非,北川王的儿子。他与赵雁书的结合不过是为了权势上的利益,却终生都要被困在这个死寂一片的皇宫里。阿叶从心底心疼他,决定要留下来陪着他。这样的心思被小亦知道了,他盛怒非常,几次三番召阿叶回去,每一次都被推脱了。俩个人好不容易相见一次,也是不欢而散。阿叶决定再也不要回宫里,哪怕被冠上叛徒的罪名也无所谓。其实他心里知道,小亦是不会这样对他的,才敢这样肆无忌惮,一边想要与赵非厮守,一边践踏着小亦的真心。 后来,小亦不再传召他了。他心中不安了一阵,却没见到飘渺宫有什么动静,于是也渐渐放下心来。他以为小亦已经对他死心了。后来,他在宫中又认识了一个好朋友,这个人跟他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说起话来很有意思,人有时候聪明得出人意料,有时候又傻得让人心疼。”他说着,抬起眼来,笑笑地看着我。 我也笑了出来,“你丫才傻呢。” 他眉目流转,似乎忆起一段好玩的日子,“总之,阿叶和这个傻帽在宫里打打闹闹了一阵子,帮着他做过几件事。然而由于两人来往太密切了,似乎又引起了小亦的注意。小亦变得非常愤怒,愤怒到有些不可理喻。阿叶不明白他究竟在气些什么,连赵非他都不在乎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在乎一个朋友。小亦的嫉妒令他害怕,却又产生一种叛逆般的冲动。想要挣脱他的控制,挣脱他的一切,从这个名叫小亦的罗网中完全逃离出去。所以小亦越是不满,他越是和这个人走得近。” 怪不得他总是那么主动地帮我做事,原来是为了反抗另外一个人么? 也许当时的他不知道,其实小亦已经成了他一切行动的原因了吧?不论是爱上赵非,还是接近我,其实都是为了那个叫小亦的人。 人越是想要逃离什么,越是说明那东西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诅咒。 他继续诉说着,“后来那个傻帽要出宫去救自己的爱人,结果在边境的时候陷入危险。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小亦将阿叶困住了,并且威胁阿叶说,要就这样困他一生一世。阿叶费劲心思才逃了出来,救出了被囚禁在祈国的小傻帽。当时他已经非常害怕了,以为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小亦了,所以在这个小傻帽的撺掇下,决定背叛小亦。他帮助了小亦的敌人,并且成功得到了庇护。 小亦知道了阿叶的背叛,痛苦万分。他亲自带兵离开飘渺宫,来追杀自己最爱的人。他们两个终于到了刀剑相向的时刻。其实那个时候小亦的化冥神功已经练到了很高的境界,阿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决斗的时候,阿叶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他想,就算死在小亦的剑下,也比一生被困在他股长之中要好。可是他没想到,小亦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在最后那一招的时候,他竟然……他竟然……” 说到此处的时候,段熙和强装的镇定终于尽数崩裂,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刺客的眼泪,无声无息,不绝如缕,却令人肝肠寸断。 “他竟然……撞到我的剑上……他……他宁可死……”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将脸埋入双手之中。 我默默地看着他,他的悲伤却已经蔓延到我身上。然而令我痛的却不止是他的悲伤,还有那个我只见过一面的人。 闵清平,他该是多么痛,多么绝望,才会宁愿选择死亡? 那种痛,是不是就像我当年看到小皇帝对着我冷漠转身的时候,还有看到欧阳琪与连陌上相拥的时候? 不,他该是比我更痛,因为他爱得比我更深。 他泣不成声,在一切明媚的伪装被剥落之后,余下的,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你知道么……他……他当时躺在我怀里……一直在笑……他告诉我,他要让我痛苦一辈子,因为其实自从我刚刚认识赵非没多久,他就命人绑架了真正的赵非,自己戴上了面具,代替了赵非的位子。一直一直以来,和我在一起厮守的,其实都是他……我爱上的赵非……其实只是他……他说……现在……现在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亲手……” 我愣愣地看着他,这一番话令我震撼不已。 原来……原来……我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个德公子赵非,竟然是闵清平伪装的么? 怪不得赵非总是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我还记得那一次的酒筵上,他那鲜明的带着刺的话也曾扎得我鲜血淋漓的。 没想到,他竟然为段熙和坐到这种地步…… “他是在报复我把?”段熙和抬起头来,已经遍布泪痕的面上,惨淡地扯出一个笑容,“他在报复我,所以要我再也不能与心爱的人厮守。我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逃避的是什么……” 我轻轻扶住他的肩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相爱的两个人,竟然可以这样错过。 他抬起衣袖,看着自己的白衣,“你知道么,他最喜欢看我穿白衣,他说我穿上白衣,就像是仙人一样好看。可是后来我再也没有穿过白衣,我真是个蠢蛋是不是?明明最爱的人就在眼前,我却一直跑一直跑,让他一直追,一直疼……直到最后,他丢下我了,我才后悔……” 我无言以对,他说得是对的,他是个傻瓜,一个看不清自己心意的傻瓜。 可是我们谁又不是呢?明明是很简单的事,似乎我们总是把它搞得很复杂,总是要把一些勾心斗角加进去,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那一天,他喝光了我宫里的酒,醉得不省人事。我想,醉死对他来说是最仁慈的事,他可以忘记是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熟睡宛如婴孩。 然而第二天清早我再去探视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此后我便没再见过他。听说他回到飘渺宫,成了新任的宫主,并且改名闵千秋。听说他自从那件事后,变得冷酷而不近人情,就像当年的闵清平一样。 我想,这大概就是闵清平给予他的,最可怕的报复。 . . . 这件事过去后,大概又过了一个月,我听说小皇帝已经决定,废掉现在的皇后,将他遣送回祈国。 第68章 小皇帝要废后的传闻还是从关尚翊他们那里得知的。那天我邀请了九宾中几个相处不错的来打篮球。这项运动已经被我和小皇帝联手在宫里发扬光大了。大家脱了厚重的大袖衫,换上轻便的胡服,挽着袖子在小皇帝命人搭建出来的篮球场上对战。现在他们技术都已经很不错了,基本上已经能打一场像模像样的篮球赛。 打完一场之后,我们几个擦着汗瘫在球场边上,大口喝着旁边的宫侍递上来的茶水。 我扯着领子正扇风,关尚翊忽然说了句,“贤公子,今天突然这么有兴致,不会是为了庆祝吧?” 我一愣,脱口就问,“庆祝什么?”结果却发现昭缘他们几个人都一脸“你还装傻啊”的表情冲我“□”。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摊手,“我是真不明白啊。” 关尚翊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确定我又没有装傻,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贤公子,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昭仪卫永年也在一旁说道,“这事儿已经传遍了紫寰园了,公子竟然真的不知道?” 我被他们说得好像落伍的老大爷似的,赶紧一挥手打断他们的话,“哎呀行了行了,什么事儿快点儿说!” 关尚翊微微一笑,眉眼间全是揶揄之色,“某人很快就能当皇后了。” 我一愣。 这个某人是谁,指的再清楚不过了。 我赶紧抓住他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昭缘俞邈在一旁解释道,“皇后深居椒房殿,从来也没有打理过后宫诸务,以前都是由贵公子负责,现在则是由公子您来处理。陛下本来就对他不满,加上前一阵与祈国的战事,陛下已经决定废后,将他遣送回祈国。” “此话当真?” “我等都有耳闻。”卫永年肯定了俞邈的话。 怎么这件事从来也没听小皇帝跟我提过呢? 关尚翊继续说道,“现在贵公子和惠公子都出了事,德公子前些日子才被从一个什么刺客组织营救出来,现在正在北川王府休养,如此看来新皇后的人选已经毫无疑义了。” 其余几名宾主也都说着恭喜,言谈间多有谄媚,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的笑脸,感觉这个消息虚幻非常。 皇后么?这个国度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与小皇帝比肩的权利…… 我……真的可以么? 晚上刚刚在众宫侍的簇拥下回到扶摇殿,却见迁易慌慌张张跑过来,“公子,不好了,杜若刚刚吐血了!” 我一听脑子里嗡的一声,慌忙跑向里屋。杜若的床一直被安排在我卧房的隔间,此时的他正躺倒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还笼罩着一层黑沉沉的青气。我回头大喊,“叫太医了没?!” “叫了,正在赶来的路上!” 我坐到床边,看着他的眉头痛苦地纠结在一起,身体像是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嘴唇还在隐隐地发抖,看起来很痛的样子。我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湿冷黏腻,“杜若?杜若?” 他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但仍然挣扎着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一点点凝聚在我脸上,“公子……” “哪里在疼?” 此时一旁的瑾叔神色凝重地回答道,“胃疼。他一直就有噎膈反胃的毛病,怎么治都治不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这些中医的病名我一直就听不明白,但现在既然都吐血了,不由得让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胃出血什么的…… 总不至于是胃癌吧…… 我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然后又赶紧稳住心绪。大夫还没有来的,我在这儿瞎猜个屁啊? 太医终于匆匆赶来,是御药司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之一。他先看了看杜若的气色,又为他把了把脉,我仔细盯着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门道。之后他松开手站起身,我连忙问了句,“怎么样?” 大夫说,“咱们到外面说。” 我忐忑不安地跟随他走出去,便听他说道,“杜若有噎膈之症已经有几年了,不过近几年有愈演愈烈之势。噎膈一证,必因忧愁思虑,积劳积郁,损伤而成,原本我之前给他的方子,都是助他调理阴阳,温养脾胃,疏通郁结之气。但是现在看来症瘕已经积聚成肿,情况恐怕不妙。” 积聚成肿? 第63章 原来他其实是一个非常深情的人,他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层层布计,步步谨慎,只为完成儿时的承诺。只可惜,那个所爱并不是我。 我曾经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搞了半天却不过是主角们故事中的一段插曲。这从来就不是我的故事,我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不止小皇帝,还包括欧阳琪,包括朱染,包括段熙和,对我的柔情和善意都是利用,我却误以为自己已经身陷其中。 原来,我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个随时能够被替代的小兵,从开始就注定被遗弃。 心已经疼到无以复加,我半跪在矮榻上,用手按着胸口,眼眶却干涩的很,耳朵里嗡嗡地鸣着。 他眉间微微蹙了一下,嘴角紧紧抿起,神态间似乎也染上了几分痛楚似的,“其实刚刚遇见你时,朕就是看重了这一点,才决定带你回京。可是路上发现你是个单纯的人,朕于心不忍,才在带你回宫后很长一段时间对你不闻不问。可是朕没想到,你也跟其他人一样,是个会耍心眼会争宠的人。你比朕预想中要更快适应这个宫廷。若不是宏图宴上你那样刻意吸引朕的注意,朕也不会最后决定利用你。” 我听见自己在笑,原来这是我的错吗?怪我不该那么快就喜欢上你,不该那么快就陷得那么深。那么期望能让你多看我一眼,多得到一点你的温柔和美丽?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后,走向的却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结局? 我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了他我做尽了一切…… 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吗? 我抬起头,张开颤抖的嘴唇,“你就没想过我的感受么?你难道以为我是没有感觉的?” “我当然知道会给你造成多大的痛苦。所以朕不想去见你,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只要你乖乖的,其实一切都不会变。可是你一定要问。” “呵呵呵呵……”我笑起来,声音干涩而破碎,“怎么全是我的错呢?为什么我不论怎么做都是错?”我抬起头来,抓住他的肩膀,用力盯着他那漆黑无底的双瞳,期望从里面看出哪怕一丝丝的情感波动,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赵雁书……你太狠了!” 他闭上了眼睛,“对不起。” 对不起么?就是这样的三个字,便了结了我这三年的挣扎么? 我恨他……我从没这样恨过一个人……我看着他,真恨不得将一把刀捅进他心口,将那东西挖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我站起来,冷笑几声,狠狠盯着他,“赵雁书,你明明是杜若的叔父,却封他为你的皇后,这种败坏伦常的册封,你就不怕被人耻笑么?!” 他猛地睁开双目,利剑一般的目光射向我。 可是我已经无所谓了,他已经无法伤我更深了。就算是疼,也已经麻木了。 我只想报复他,可是我又无能为力。最后我只能用这样的虚张声势来吓唬他。 但之后我又能做什么呢?真的把真相说出来让他身败名裂?那太夸张了,他只不过是对不起我一个人而已,他是一个明君,也是一个专情的人,他罪不至死…… 我想,我大概只能认了吧?是我活该,一次次的被辜负之后,还是要腆着脸凑上去。为什么我就这么相信他是真的爱着我的呢?为什么我这么自信自己将会是整个故事里的主角呢?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是……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深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疼痛吸纳到胸腔里,然后转身离开。 第70章 结局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在用尽全力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容易以为自己在对方心里也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没人敢去勇敢地面对和承认一个残忍的可能性。 那些我们心心念念藏在心底深处的珍宝,他们早已遗忘了。 在一次次承受了失望了失落之后,却还是在自己欺骗着自己,直到有一天,当所有的现实都血淋淋的瞪视着,让我们无处可逃,我们才不得不直面苍白到可笑的真实。 之后的两天,我实在酒液的浸泡中度过的。我不是一个嗜酒的人,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没有借酒消愁过。不过现在看来,酒确实是个好东西,那原本会艰难无比的两天,在酒精的作用下,竟然如弹指一挥间般飞驰而过了。 杜若的册封大典整个后宫都参加了,只有我称病缺席。我想所有人都会原谅我的缺席,毕竟我现在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个失了宠的可怜人。 我一个人坐在回廊里,愣愣看着从檐瓦上飞坠而下的流瀑。哗然的水声轰鸣在耳际,荡涤了我纠结成一团的思绪,我看着那条在水汽升腾中跨越过整座宫殿的彩虹,觉得眼睛里一阵肿胀的疼痛。 扶摇殿,这座紫寰园中最令人羡慕的宫殿,此刻看起来是多么的讽刺。我忽然觉得难以忍受,我觉得,我得尽快搬出去才好。 可是在漫天的绝望之后,似乎还残余着一点点微小的希冀。到底在希冀些什么,连我也不知道,难道在等小皇帝顿悟,其实他早已忘记了杜若爱上了我。 其实杜若也是个可怜人不是么,他之所以会得那种胃病,主要就是因为忧思结郁,大概小皇帝并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才会让他这么痛苦。怪不得他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过我此时却在恶毒地希望着,他得的确实是胃癌才好,这样他很快就会死去,一个死人是无法和我争的。只要我能等,雁书最后还是我的。 可是另一半的自己又在唾弃着这思想的黑暗,毕竟杜若也跟了我两年,一直尽心服侍关怀着我,算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而我现在却为了小皇帝诅咒他死掉,这不是太丑陋了么。而且就算杜若死后,我取代了他,小皇帝真的会忘了他么?他为了杜若,隐忍了这么多年,就连日日与他同寝的我也没有看出任何蛛丝马迹。他说过,越是深爱一个人,就越是要压抑对他的情感。他为了杜若能忍到这种地步,我真的没有信心还能等到他回心转意的一天。 越想越痛苦,我将脸埋在手里,只想这一切快点结束。不论怎样都好,把我从这炼狱里解救出来。我受不了了。 好累好累……压在记忆中的东西太多了……在宫中受过的侮辱,看着问枫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亲手害死向离的罪过,在北川城受过的调教,在南壬大牢里濒临死亡的寒冷和被遗忘的恐惧,害死方子冀、欧阳琪和连陌上的罪过,我原本以为用这些痛苦来换取与小皇帝在一起的幸福是值得的,可是现在…… 现在它们已经幻化成了无数扭曲的鬼怪,对我张牙舞爪,嘲笑着我的愚蠢,要拉我一同下地狱。 到了晚膳的时候,尹端青忽然来了。我努力将自己拼凑到一起,打起精神去迎接他。他一身绛紫宫袍,大约是刚刚从册封的之后的百官大宴上过来。 我隐隐带着一丝希望,向他微微颔首,“尹公叔。” 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也向我行礼,“奴下见过贤公子。陛下听闻公子身体抱恙,特命奴下来探望公子。” 虽然知道这样的探望多半只是敷衍,但我一直隐隐作痛的胸口还是微微顺畅了些。我行了一礼,“请代我谢谢陛下。” “请公子注意保重身体。”他说着,又命身后一名宫侍碰出一只食盒,“今天是皇后陛下的册封大典,陛下在之后的百官晏上吃到这燕窝,说是不错,又听说公子病了,就命御膳司又专门熬制了一碗,专程给您送来的。” “谢陛下。”我使了个眼色,迁易便赶紧将食盒接了过来。 尹端青完成了任务,也没想久留,便同我拱手告辞了。我让瑾叔代我将他送了出去,然后重新回到房里,对着小皇帝那幅没完成的画像发呆。 迁易将小皇帝赐的燕窝端过来,小心翼翼说道,“公子,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吃一点吧。” 我摇摇头,“不饿。” 迁易脸上也露出几分悲伤之色,眼珠有点儿泛红,“公子,奴下知道您心里苦。可是您就算不吃不喝,陛下心里没有您,也不会心疼的啊……” 我听着他的话,觉得昏昏沉沉的头脑又被刺了一下。但这一刺,却似乎刺得我清醒了几分。我看了看旁边的小桌,说道,“放那吧,我一会儿吃。” 迁易露出几分笑意,将碗和汤匙放在桌上,“一定要趁热啊。”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我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捧起瓷碗。正要送到嘴里,却见便便蹲在我的脚边,直勾勾盯着我碗里的吃的,喵喵地叫唤着。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自己一天没吃饭,好像也忘了给他吃食了。 我将手里的碗放在地上,带着种报复般的心态。便便很开心地狼吞虎咽着,把碗舔得一干二净。 只有在看到它那娇憨可爱的样子时,我才恍惚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我扯了扯嘴角,拿起画笔,想在画上再添上几笔。可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小皇帝的笑容刺眼。他当时真的是在冲我笑么?还是因为望着我身后的杜若在笑? 所有在这座宫殿里和他的回忆,好像一下子都被一个叫杜若的人玷污了。 就在此时,便便忽然凄厉地叫了起来。我被吓了一跳,看着它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我被吓傻了,赶紧叫着它的名字蹲下身去,想要抱它,却被看起来痛苦非常的它在手上狠狠抓了一下,抓出三道深深的血痕。 “便便!你怎么了!”我吓坏了,赶紧叫迁易进来帮忙。迁易看到这场面也吓呆了,慌忙安排人去御药司找人。我也顾不上被抓,一把将便便抱在怀里,它看起来痛苦非常,嘴角忽然溢出一股股的鲜血。 脚下哐啷一声,我看到了那只空了的燕窝碗,一瞬间一个念头定格在脑海中,我整个人顿时僵硬。 该不会……是那碗燕窝…… 这念头将我整个人都摄住了,我全身颤抖,呢喃着便便的名字。它似乎听懂了,睁大一双晶莹的眼睛看着我,眼角有液体滴下。 它在哭呢……它在求救呢……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就只能抱着它…… 还不等他们把大夫找来,便便就停止了挣动。它安静地睡在我的怀里,似乎终于不再疼了。 我抱着它,呆呆地坐在地上。我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存在了,在这冰冷的空气里融化,什么也不剩了。 迁易哭着,说着什么公子你清醒一点,便便已经死了。他们想要把我怀里的便便抱走,但是我本能地推开着他们。 如果不是那时便便蹭着我的腿撒娇,喝下那碗燕窝的就是我。 我觉得,我抱着的不是便便,而是我自己的尸体。 我忽然打了个寒战,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感觉有东西终于溢出眼眶,喉间泛上一阵阵的腥甜。 在瑾叔和迁易惊恐的目光里,我呕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 . . 没想到,我睁开眼睛后,第一个看见的居然是赵雁书。 当时他正坐在床边,侧着身凝视着我。见我醒过来,他仍然静静地凝望着我,脸色苍白如雪。 有一霎那,我似乎有些迷茫,搞不清自己是在记忆里的哪一个节点。然而当我走过一个个的节点,最后停留的却是最可怕的一个噩梦。 此时再见他,我发现自己的心口已经不会疼得那么撕心裂肺了。只有不绝如缕的钝痛,一直一直持续着。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却没想到在下一瞬就感觉有东西溢出眼眶。我尴尬非常,却也来不及掩饰了,干脆就这么看着他。 反正不论我再怎么伪装,他也全都能看透。我早就把自己剖开了,陈放在他眼前了,不是么。 他见我如此,竟也微微动容,眼睛中一霎那泻出深沉浓厚的悲哀之色。但是他很快转过脸去,所以我不知道,那一眼的凄凉,是不是我的臆想。 “给你投毒的厨子,朕已经处决了。”他低声说着。 我却笑了,轻轻地笑了两声,又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就不笑了。我说,“我跟厨子无冤无仇,他怎么会毒我呢?” “他曾经是欧阳琪的御厨,大概是为主报仇吧……” “陛下……”我看着头顶织绣的孔雀图案,“我活着,对你已经是最大的威胁了,是么?”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却没有说话。 我坐起身来,想用袖子擦干眼角。然而一只手忽然轻轻抚上来,拭去那几滴湿润。 他的眼眶竟然也红了,自己却似乎根本没有感觉似的,一下一下地擦着我的面颊,到最后却变成了留恋的轻抚。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他哭什么呢?是觉得对不起我么? 我不需要他的怜悯,我要的,他永远也无法给我。 我们相互望着对方,不知道为什么连空气都笼上绝望的色彩。 “雁书,哪怕一点点,你爱过我么?”我听到我低声问。 他的眉头皱紧又松开,他冰冷的手有着些微的颤抖。 “没有……”他最后说道。 . . . 之后的几天里,我先写了一封信,让外务司的人为我送去鹿京的一家古董店,之后又清点了一下自己这三年来收到的所有御赐的金银珠宝,以及自己从御少一直到公子的俸禄。之前因为雇佣飘渺宫为我做事,花去了不少,但算下来仍然有一笔可观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