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真不想穿》 第1章 老子真不想穿 作者:妄起无明文案: 老子真不想穿,只是想畏罪潜逃…… 夏天接到任务:押送一个叫梁泊雨的杀人嫌犯上庭受审。 路上,这个好死不死的梁泊雨突然说自己拉肚子。没办法,夏天只好把他拷在手上带他去了厕所。谁让咱得人性化执法呢?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怕他在警车里就地解决。可是没成想,梁泊雨和夏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公元1399年──大明朝建文元年……总之,拉屎拉到会穿越,还真是有够骇人听闻!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阴差阳错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搜索关键字:主角:梁泊雨、夏天编辑评价:杀人嫌疑犯梁泊雨被法警夏天押送往法庭的路上,突然两个人一起穿越到了大明朝。于是一警一匪不共戴天的两个人在面临同样陌生的环境和未知的危险时,不得不成为彼此唯一的支持。一个是即将造反的燕王朱棣手下将军,一个是正牌皇帝建文帝派来的官,微妙的情愫又悄悄生长起来。在历史面前,在情感面前他们将何去何从?梁泊雨的性格霸道却有勇有谋,不仅为朱棣估量局势筹集金钱,还为全家的后路做好充足的准备。然而牵绊日深,夏天的善良和坚强终于打破了他的重重心防。两个人斗智斗勇,其实都是在暗中保护彼此。相爱相杀实在虐心,读者既能体验到斗智斗勇的快感,又能被温馨的情节戳中萌点。故事环环相扣,使人欲罢不能。 第一部:挥一挥衣袖 带走一枚警察 第一章 夏天回到家里,愣愣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妈的!”嘟囔了一句,他突然跳起来把茶几掀翻了。 第二天早上,夏天胡乱洗了把脸,没吃早饭就到了办公室。 今天他要负责押送一个杀人嫌犯。那人四年前因为走私汽车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两个月前不知托什么人办了保外就医临时出狱了,可就在这期间他又因为涉嫌故意杀人再次被抓。 夏天换好警服,站在镜子前低着头边系扣子边想:人啊!就是不知道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自由就那么不值钱?两个月都不到,又犯案,倒真想看看是个什么奇人。叫什么来着?梁……梁泊雨。可怜天下父母心,名字起得文质彬彬的,谁能想到长大之后没准儿就是个衣冠禽兽呢?人心难测啊! 人心难测……想到这儿,夏天忽然又想起了昨晚跟女友在饭店的情形。 女友先到的,夏天一坐下就发现她平时总是含情脉脉的大眼睛今天肿得跟烂桃儿一样,问她怎么了,只说没睡好。夏天饿了,点的菜上了桌,就先闷头吃了一会儿。肚子里有了食儿,肠子、胃很快由揪在一起逐渐分散开来,各回各位,不再闹的人心里发慌。 “你怎么不吃?”夏天发现女友一直用烂桃儿眼睛盯着自己,一筷子都没动。 “我……不饿。” 夏天把筷子放下,“你的眼睛是哭的吧?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女人都爱这样吗?明明有事,偏不说,就等着你一遍遍地问。到年底了,案子多,上面抓得又紧。夏天最近很忙,心里烦得要命。可看女友的样子不像是小事,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心平气和地问:“你有话要跟我说吧?快点儿,告诉我,怎么了?” 为了显示自己真的是关心她,夏天还抓住了她在不停转着水杯的白嫩小手。 “嗯……天天……” 这个昵称是夏天当初曾表示过坚决不能接受的,但女友嗲声嗲气地这么一年叫下来,他慢慢地也就听习惯了。 “嗯。”夏天答了一声,手上又轻轻捏了捏,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怀孕了。” “啊?!真……真的吗?” 女友点点头。 夏天眨了下眼睛,告诉自己冷静。飞快地整理好思绪,“惊”完之后,“喜”露端倪,刚想说“那我们结婚吧”。 女友避开他目光,晴天霹雳般地说:“不是你的。” 门开了,同屋老李走进来正好看见夏天一个人在对着镜子出神。 “诶!美什么呢?知道你是咱们队里最帅的,不用这么自恋天天照吧?” “老李?你什么时候到的?” “比你早。”老李看了下表,“差不多了,走吧。” 半个小时之后,夏天和老李到了看守所。很快,双手被铐在身后的梁泊雨被押了出来。夏天习惯性地打量了他一遍:比自己略高,虽然瘦,骨架却很大,极短的头发,眼睛不大,眉弓很高,剑眉,鼻梁高直,薄唇。客观地来讲,夏天觉得这人长得不错,尤其是下巴,不长不短,棱角分明,恰到好处。 夏天做法警之前在反扒组呆过,所以对人的外貌言行总是格外上心。可梁泊雨端正的五官没能让夏天改变对他的恶劣印象:走私团伙的头目,又杀人,根本就是无法无天、穷凶极恶! 夏天面无表情地押着梁泊雨上了警车,过了一会儿老李坐到前排,两个武警上了后车厢,车里顿时挤了不少。梁泊雨毫不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舒舒服服地叉开腿坐在了座位上。夏天心情不好,看他一副大爷相,心里格外恼火。 忍了几分钟,夏天在梁泊雨的腿肚子上踢了一脚,“坐好!” 他没使什么劲儿,可梁泊雨还是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才坐直身体把腿合拢。可没多大功夫,他就又不知不觉放松身体劈开了腿。 夏天刚想再让他坐好,他却突然抢先一步眉头一皱蜷起了身体。 “报……报告警官,我肚子疼。” “哼!”夏天冷笑一声,“马上就到了。” “我忍不了了!”梁泊雨开始扭动身体。 “你别乱动!”夏天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我……真忍不住了,我要去厕所,我拉肚子了。”梁泊雨的动作幅度加大,声音也开始颤抖,额头上甚至还冒出了冷汗,“杀人犯也得……也得给上厕所啊!何况我只是……嫌犯……” 老李回过头看一眼,喊了一声:“停车。” 夏天往车外看出去,现在是清晨,押送的路线是事先安排好的,路上没什么人,不远处就有一个公共厕所。 老李说:“你们别动,我去清一下场。” 说完他下了车。等待老李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梁泊雨的身体两头扣到一起,越抽越僵,两腿紧紧夹到了一起不说,嘴里还发出了“嘶嘶”声。夏天想:这要是装的,那可真够像的。我看你敢耍什么花样儿! 很快,老李回来了。他打开车门把手铐钥匙递给夏天,“看过了,没人。” 夏天接过钥匙,打开梁泊雨反拷在身后的手铐,把其中一边铐在自己的左手上之后,又把钥匙还给了老李,“走吧。你老实点儿。” 夏天带着梁泊雨和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走下警车,老李看看表说:“只给十分钟。”然后他留了一个武警守在车旁,让另一个守在了厕所门口。 进到厕所里,只有夏天和梁泊雨两个人了,梁泊雨忽然换了一副嘴脸。他双眉舒展,嘴角上扬,笑嘻嘻地看了看夏天,“警官同志,我一会儿要是拉得太臭,你可别生气啊!”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到底拉不拉?!” “拉,拉。”梁泊雨依旧笑着,挑了个隔间走进去。 他站到便池前低下头解裤子,开始用一只手,解了几下没解开,他又把右手往自己胯上挪过去。 “你干什么?!”夏天一把把跟他连在一起的手扽了回来。 梁泊雨抬起头,一脸的委屈,“干什么?脱裤子啊!我总不能进了厕所还拉在裤子里吧?” 夏天厌弃地皱皱眉头,只好把左手跟着递了过去。他攥紧拳头,缩着手指,努力避免着碰到梁泊雨的身体。 等到梁泊雨磨磨蹭蹭总算把内裤也褪了下去,夏天一个不小心扫到了那两条腿间的东西,他赶紧把脸扭到一边。虽然没看太清楚,那东西也是萎缩的状态,可夏天还是可以确定它的尺寸不小。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夏天扭过头去看梁泊雨,“你到底有没有?” “警官同志,看着你这身警服我紧张,拉不出来。” “你……” “能把门关上点儿吗?” 夏天想想,如果有个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恐怕也拉不出屎来。于是伸手把门虚掩了,留下一道能放下自己胳膊的缝隙。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夏天又问:“你能不能拉出来了,没有就赶紧出去!” “警官同志,这样举着胳膊好酸,我使不上劲儿。你能不能在外面也蹲下点儿?” 夏天真的很想骂娘了,可咬咬牙,他还是弯下腰放低了胳膊。这时他感到里面的手动了动,接着隔壁间就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嗯?老李清过场,厕所里应该没有其他人啊?夏天想。于是他用右手轻轻推了一下隔壁间的门。推不动!夏天加了力气,再推。还是推不动!夏天心里一惊:不好!刚要站直身体去踢门。 “等等!”梁泊雨大喊了一声,夏天眼前一片白光闪过,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章 “咱们还是分手吧。” “是谁的?!” “你别问了。咱们分手吧。” “到底是谁的?!” …… 夏天一个机灵醒过来,眼前是雕梁画栋的屋顶。头好痛!他抬起双手按住头……咦?怎么还有一只手?夏天一扭头,这才看见跟自己铐在一起的梁泊雨正一脸茫然地坐在旁边。夏天眨眨眼,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事,他猛地坐起来扑向梁泊雨。 “不许动!”夏天动作利落地用左胳膊压住梁泊雨,右手拔出枪抵到了他的脑袋上。 “我不动,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梁泊雨的声音很平静,他已经醒了有一小会儿了。 夏天的手上没有放松,警惕地抬起头朝四周看了一圈儿,这一看,他也懵了:这分明是古人的房间──圈椅、条案、屏风、罗汉床、摆满瓷瓶玉器的雕花木柜……只有电视电影里才有的场景啊! “这是什么地方?!”夏天收回视线瞪着梁泊雨,忘了这是刚刚梁泊雨问他的话。 “我也想知道。” “装什么算?!你这是畏罪潜逃!知不知道?!” 第3章 梁泊雨耸耸肩,“所以我们不是什么梁大人夏大人。” “那为什么你们跟他们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二位大人刚才就在这屋里。” “真的一模一样?” 余信点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 “几百年之后?大人们在骗着我玩儿呢吧?” 夏天叹了声气,开始在身上摸,想找点什么先进的东西证明一下,比如打火机之类的。可摸了半天,除了一包烟和一支枪再没找见别的。梁泊雨知道他要干什么,右手一扽,把夏天的手腕子伸到余信面前,“你看,这个是我们那时候的计时器,叫手表,可以算出很精确的时间。这上面有十二个格,一个格是一小时,一个小时是半个时辰。” 余信皱眉歪头看着手表,“一个格半个时辰,那……另外六个时辰哪去了?” “这个短的针转两圈就正好是十二个时辰啊。” 余信愈发不解,“这么麻烦?为什么不直接看太阳或者沙漏呢?” “它比较精准。” “沙漏也很准。” “它比较方便携带。” “太阳和月亮不用携带。” 梁泊雨无语,不想再跟他解释了。想了想指着夏天问余信,“你说他是个什么官儿?” “都御使。” “几品?” “正二品。” “啊?蛮大的嘛!”梁泊雨来回地看夏天。 夏天瞪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夏文敬。” 梁泊雨撇撇嘴又看余信,“那我呢?” “呃……您这个情况有点儿复杂。” “怎么讲?” “其实您本来是都指挥佥事,正三品。可是原来的都指挥使已经被您给杀了,两位都指挥同知大人也被您关进了大牢……” “什么?!都指挥使?那又是什么官儿?” “您的上司。” “啊?为什么要杀他?” 余信摇摇头,“原因小人不清楚。而且这事除了燕王没有其他人知道,大家都以为几位大人是接了御旨正在返京途中,所以您现在是代行都指挥使职,都指挥使是正二品。” “那这么说其实我还是都指挥……什么来着?” “佥事。” “三品可以随意关押二品官员吗?” “可您现在是代行都指挥使一职。” “那不也是临时的吗?再说就是同级也不能随便扣押朝廷命官吧?” “所以这事也是秘密进行的。燕王对外说夏大人身染奇疾,不能见风,听不得噪声,只能卧床休息,也不许别人来探望。” “啊!”梁泊雨禁不住得意起来,“听见没,虽然我没你官儿大,不过你现在反过来是我的阶下囚啦!” “你无不无聊?什么『你』呀『我』呀的,那根本就不是你我好不好!再说就算是,你也是反贼的人。” “什么反贼?燕王还没反呢。” “那也是杀了人,朝廷知道了照样要治你的罪。” “杀人?这是明朝,梁峥指不定杀过多少人呢?余信,我杀过多少人?” “嗯……”余信想了想,“不知道,战场上杀过不少。” “你看!”梁泊雨理直气壮。 “可你杀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对,不是你,是梁峥,这事压根儿跟你就没关系。你别在这儿过嘴瘾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赶紧回去!” “『回去』?我看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个弄开。快,钥匙呢?”梁泊雨一抬右手,夏天的左手也跟着被拎了起来。 “钥匙……在老李那儿。” “什么?!” “钥匙不在我这儿。” “你……为什么不带着钥匙啊?!” “我哪儿知道你会不会偷袭我然后把钥匙抢走啊!” “你……”梁泊雨气急败坏地甩了甩手铐,“那现在怎么办?!” 夏天摸摸自己的枪,“这个声音太大,得找个空旷没人的地方才行。” “可咱俩现在这样怎么出去啊?” 夏天看看余信,“这儿有没有刀剑斧子之类的?” “有啊。” “那你去找把斧子来。” “是。” 余信下床走到门口,梁泊雨把他叫住了。 “余信!我们的事……” “小人明白,不敢乱说,请大人放心。还有……大人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小石头吧。” “小石头?” “嗯,小人的小字是石头。” 余信走了。梁泊雨看着门口,“他还是不相信呢。” “我也不信,可没办法。总得先出去看看什么状况再说。”夏天边说着边随手在床头的架格上打开一个竹编小箱。 “警察都爱乱翻别人家的东西吗?” “别胡说,我就是看看有没有……唉?这个!”夏天把一枚银针递到梁泊雨面前,“这个可以吧?” “什么?” “用这个把手铐打开。” “嗯?” “你能用这个把手铐打开吧?” “我?” “嗯,你应该会开锁吧?” “我……我为什么『应该』会开锁啊?” “你不是……”夏天犹豫着要怎么说才好。 梁泊雨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火儿大起来,“你在想什么?!我是走私汽车,不是盗窃!是走私!走私!” “走私很光彩吗?不会就不会,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夏天不以为然。 “那个当然不一样!就是在里面,强 奸犯和小偷也是要受歧视的!再说就是偷车也没有用这玩儿意的啊!” 夏天把银针放回竹箱,“唉,触类旁通嘛。现在是在外面,还是明朝,你不用那么激动。” “咣当”一声门开了,梁泊雨和夏天吓了一跳,余信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大人!” “怎么了?” “燕……燕王来了,听说您在内衙,已经朝这边来了!” 第四章 “啊?!”梁泊雨和夏天一起站了起来。 “那……那我们躲起来?”梁泊雨瞅准一个柜子就要走过去。 夏天一使劲把他拉了回来,“又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躲起来?” “不能躲,燕王已经知道大人在这屋了。” “那就……跟他说实话?” “什么实话啊,燕王不会相信的。再说身着妖服、亵渎官职,是死罪!”余信边说着边打开一个方角柜,一头扎进去翻腾起来。 梁泊雨还在叉着腰本能地四处寻摸着往哪儿躲,夏天一只胳膊吊在他的腰上,皱着眉头一脸正气地坐回到了床边。 很快,余信从柜子里爬出来,手里多了一摞衣服,“二位大人快点把衣服换上吧!” 两个人互相看看,梁泊雨先把衣服接了过来,“得!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夏天一扽手铐,“有这个怎么穿?” 余信扫一眼床榻,几步冲过去,“我有办法!” 燕王带着一队人,呼呼啦啦地进了都司内衙。余信已经抢先一步跑出来站到内室门口等着开门了。 “殿下是要见我家大人吗?” 燕王一愣,“哦,是。” 余信伸手紧紧抓住两扇门,“我家大人一直等着呢,只是……” 燕王莫名其妙地看着余信,等着他把话说完。 “只是大人病了,不能亲自恭迎,还请殿下不要责怪。” “哦?怎么突然病了?” 第5章 梁泊雨一摆手,“免了,会脱也不用你。我自己来。” 之前躺到床上的时候梁泊雨已经把穿在外面的休闲外套脱了。这会儿他一把扯掉t恤又去解牛仔裤。 等他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了,夏天才摘了帽子和网巾,理好头发,把警服的扣子解完。余信拿起内衣开始帮梁泊雨穿衣服。梁泊雨伸开胳膊,心安理得让余信给他套上衣服又系带子。他的眼睛越过余信看向夏天,看他脱掉外衣之后只穿了件蓝衬衫又在解领带,解完领带夏天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几颗,然后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停下了动作,眼睛朝面前余信给他挑出的一堆衣服望过去,与此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梁泊雨。 夏天抬起头看他,“你看什么呢?” 梁泊雨盯着他露出来的锁骨和颈窝,扬起下巴,歪了歪嘴,“好白。” 第六章 “什么?”夏天没明白梁泊雨在说什么。 余信回头看了一眼,暧昧地一笑,小声对梁泊雨说:“大人以前也说过夏大人『肤香泽柔』。” “啊?什么?什么香,泽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夏天朝梁泊雨和余信走过来。 余信冲他笑笑,“夏大人别急?我服侍完我家大人再帮您穿衣服。” 梁泊雨低下头看余信,“你家大人,你家大人……看来你是怎么都不肯相信我不是梁峥了。” “大人让我怎么信呢?您看,这衣服穿在您的身上也是正正好好,这根本就是您自己的衣服嘛。夏大人说你们是从几百年后来的,我全当是你们做了场噩梦,把之前的事都忘了,您再有什么想不起来的,小石头全都给您重新讲来就是。您别再说什么『您不是梁大人』了。您要是不是,那梁大人哪去了呢?您让我以后该怎么办?” “也许我走了,他就该回来了。” “啊?!大人,您别走,您要去哪儿啊?别丢下我啊。小石头自小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要不是大人早就饿死街头了。您要是走了,我……我……” 余信说这话的时候正要给梁泊雨穿布袜。他怀里抱着袜子,眼泪汪汪地看着梁泊雨,好像自己真的马上就要被抛弃了一样。 “你多大了?”梁泊雨抬起一只脚。 余信弯腰把松松的布袜给他套上,“十七。” 梁泊雨伸手在他头上搓了两把,“你很像一个人。” “谁?小人认识吗?” “你不认识,是我弟弟。” “啊?我只知道大人有兄长,原来还有弟弟?” 梁泊雨笑了,“是我来的那个地方。” “嗯……那就是没有人知道了?” “这里没有人知道。” “哦。”余信开心地点点头,心想自己本来就是大人唯一最信任的人,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新大人”也把秘密告诉了他,看来自己的地位没有因为大人的“失忆”而动摇。 “你有弟弟?”夏天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早忘了之前梁泊雨说什么“好白”的事。 “是啊,你不是对我的案子知道一些嘛?怎么,不知道我有个弟弟?” “我是去看守所的路上听老李说了一嘴,没细问。” 三个人又闲扯了些出行细节和生活习惯的事,余信把梁泊雨和夏天的衣着穿戴都整理好了。两人装扮差不多,都是青布直衣的庶服,只是梁泊雨为了遮头发,在网巾外又戴了帽子,这个季节看着有点奇怪。可是他一低头,脖子上的发茬还是清晰可见。梁泊雨说先出去看一圈儿再说,反正外面也不一定有人会问。 余信让人把马车停到门口,梁泊雨和夏天鬼鬼祟祟地上了车,院子里看守夏文敬的人见了“梁峥”都低头行礼,没有人看出什么异常。 余信没让车夫跟来,自己坐在了车厢外赶车。 很快马车从后门出了都指挥使司驶到街上,梁泊雨和夏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稍微放松了的两个人盘着腿坐在车里开始互相打量。夏天发现梁泊雨穿着交领宽袖的明代服饰,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他的瘦长脸型配上遮住额头的黑色网巾,更显出鼻子和下巴的棱角分明。只是他的嘴唇过薄,不笑的时候看着有点阴狠,笑起来又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当然,夏天想这也可能是因为到目前为止自己对他的了解还只限于“走私”和“杀人”两件事。 “你笑什么?”夏天看到了“不怀好意”。 “哦?没有啊。”梁泊雨抿紧了嘴唇,其实他是觉得五官清秀的夏天脱了警服,这样重重叠叠地穿戴起来,很有点古装影视剧里女扮男装的味道。不过梁泊雨知道,这话要是说出来,十个男人九个会要翻脸的。他伸手掀开窗格上的布帘,正好看到一个酒楼模样挂着牌匾的地方,上面写着──江浸月。 “小石头,就这儿吧!”梁泊雨磕了磕车厢。 余信抑制不住声音里的激动,“大人,这是您最喜欢的酒楼,您这不是记着呢吗?” 梁泊雨耸耸肩,“这么巧。” “没准儿你真是那个梁大人,其实你本来就是穿越时空到了未来。”夏天转身,一边下车一边嘲讽。 余信把马车交给店里迎出来的人,带着梁泊雨和夏天进了酒楼。 站在柜台后的一个人看见他们,抢在店小二前面颠颠儿地跑了过来,“哟!梁大人,好久不见,今儿怎么得空儿赏光?” 听得出这人是认识梁峥的,但不知道熟悉到什么程度,梁泊雨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余信看看楼下满满登登吵吵嚷嚷的客人,“大人最近有点儿忙。王掌柜,你这生意还是这么红火啊?” “嘿嘿,再红火,大人的房间也给留着呢。”王掌柜一脸的谄媚。 然后他引着三个人上楼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老规矩吗?”王掌柜问。 “不,大人今天饿了,除了酒菜你再拿些饭和肉来吧。” 见余信如此的善解人意,又处处滴水不漏,梁泊雨更喜欢他了。 王掌柜走了,夏天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这哪里是酒楼的客房?各种床榻柜架、座椅条案一应俱全,屋里的陈列摆设看得出来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比刚才那个夏文敬住的地方还讲究。 “这就是古人的豪华包房喽?”夏天的眼睛安检仪器般地扫过格架上的几件玉器。 “这是我家大人常年包下的客房。”余信回答。 “这屋里的东西……” “是掌柜的按大人的意思布置的。” “哦?”梁泊雨来了兴致,抬起刚要落座的屁股,四处走了走,“嗯,不错,蛮符合我的品位。” “哼!一定是个贪腐官员。”夏天冷笑一声坐到椅子上。 梁泊雨坐到他的对面,“什么话?包个豪华客房就贪污腐败了?警察也不能乱扣罪名。这毛病你得改改。” 说话间,王掌柜端着酒菜进来了。 “来,梁大人,这是您最爱吃的肉鮓和松子鸡。”他把漆案上的盘碗一一端下,放到桌子上摆好,“要不要找个人来给您弹唱上几曲啊?” 梁泊雨还没等看明白那个肉鮓是用什么做的,一听说这儿还能找人给唱曲儿,立刻两眼放光,兴味满满地看向了王掌柜。 夏天一看:得!这还动心思了,真没见过这么没正事儿的。赶紧说:“今天不用了,改日吧。” 王掌柜看看夏天,“这位客官好生眼熟……哦!我想起来了,上次梁大人带您来过。那好,两位慢用,小人就不再打扰了。” 说完王掌柜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间。夏天不满地看看梁泊雨:好嘛,叫他一口一个“梁大人”,到我这儿怎么就变“客官”了? 这时余信也跟着要往外走。 “小石头,你去哪儿?”梁泊雨把他叫住。 “哦,我到门口去守着。” “守着?有什么好守的?你不吃饭吗?” “我早起就吃过了,大人你们慢用。” 余信出去带上了门。梁泊雨转回头来继续研究桌上的饭菜,他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美滋滋地嚼完咽了,“嗯,好吃!” “你还吃得下?”夏天心口堵得满满的,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我的经验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先把自己喂饱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你什么也干不了。”梁泊雨换上严肃的表情,把饭菜推到夏天面前,“快吃吧,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警察,对方是嫌犯,可自打换下了警服,夏天觉得自己的优势全无不说,反而梁泊雨一正经起来他就会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想想梁泊雨说得也有道理,他只好端起碗来默默吃饭。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梁泊雨倒了两杯酒,递给夏天一杯,“我觉得咱们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去了。”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吗?”夏天把酒接过来喝了一口,皱皱眉头。 “不知道。”梁泊雨目光闪烁,回答得却是斩钉截铁。 夏天正在低头看酒,没注意到梁泊雨的异常,“我还是不太清楚现在是明代的什么时候。建文帝?我怎么没什么印象呢?肯定不是著名的皇帝。” “按余信说的,应该是朱元璋的孙子吧。” “那燕王呢?我怎么记得历史上有好多个燕王呢。” “嗯──不知道,我历史很烂。” “如果咱们不得不暂时留下,那最好还是先弄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好。” 梁泊雨想了想,把余信叫了进来。接着他端起酒杯喝了口酒。 余信站到桌边,“大人,有什么吩咐?” “燕王……呸──”梁泊雨突然嘴角一抽,满脸嫌恶地吐出了刚刚喝进去的酒,“这……这是什么酒?!兑过刷锅水吗?!” “诶?这是上好的易州酒啊!大人不是最爱喝这个的吗?” “这……这也太难喝了!梁峥没有味觉吗?你快去问问还有没有其它的酒。” “哦。”余信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喂!你不是叫他进来问燕王的事的吗?!”夏天喊了一声。 “哦,对了,你先回来。” 夏天觉得很是崩溃。 “燕王叫什么名字?”梁泊雨看着返回来的余信。 “嗯……朱……朱……,小人不敢擅说燕王名讳。” “有什么不敢的?这里只有我们三个,快点儿,告诉我。” 余信想了想,用手沾着梁泊雨刚才喷出来的酒写了个“第”字。 梁泊雨挠挠头,“朱……第?” 夏天一拍桌子,“我知道了!是明成祖朱棣!” 第七章 “啥?明成祖?” 明成祖是燕王朱棣的庙号,死后才追的。余信自然不知道,况且朱棣现在还只是燕王,更无从谈起庙号。他疑惑地看着夏天,不解他为什么燕王的名字前加了个“明成祖”。 第7章 “卯时?”梁泊雨又掰着指头算了一遍,“哦,七点多。还是挺早啊。” “大人以前一般都天一亮就起呢。” “是吗?那一定是因为枕头太不舒服了。” “枕头?”余信走到床边看了看,“大人夏天不都是睡这个枕头吗?还是您专门让我从大宁带来的呢。” “大宁?” “大人的家在大宁。” “哦,那我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嗯……”余信翻着眼睛想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细数起来,“有老爷、老夫人、二少爷、三少爷、大夫人、二夫人、少夫人,还有嫁到了宣化府去的大小姐,大小姐家还有……” “等等!”梁泊雨已经云山雾绕了,“怎么这么一大家子人,这老爷和老夫人是我的……父母吗?” “是啊。”看过了头一天“梁大人”的各种异常行为,余信现在可以接受梁泊雨对任何事情提出疑问,所以即便梁泊雨问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那二少爷呢?” “大人的二哥。” “三少爷是三哥?” “嗯。” “那我是老几?” “大人排行第五。” “那老大和老四呢?” “大少爷和四少爷已经过世多年了。” “怎么死的?” “战死的。” “大夫人和二夫人是……” “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夫人。” 梁泊雨算了算,“那少夫人呢?” “是大人去年刚娶过门的新夫人。” “新夫人?!我结……成亲了?!” “是。前几天还听大人说少夫人有喜了呢?” “有……喜?哈哈哈哈……”梁泊雨趴到床上,差点把眼泪都笑出来。 余信以为他是高兴,跟着傻笑了几声,“嘿嘿,虽然小人已经恭喜过大人了,不过大人既然把以前的事都忘了,那我就再恭喜大人一次。” 看余信拱手,梁泊雨强忍住笑连连摆手,“不……不用了。那我再问你,大小姐是……” “是大人的长姐。” “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就是小孩儿了,大人的几个侄儿和侄女。” “嗯,行,我明白了。”梁泊雨点点头,“你过来。” 余信又靠近一些,梁泊雨把手铳从被窝里拿了出来,“这个,怎么用?” “哦,这个是大人的手铳嘛。” “你会用吗?” “小人没用过,不过我见大人用过几次。大概是这样……”余信说着话,便伸手拿起了装手铳的锦盒,“先把这个火药放进去。” 余信拿起铁棍,“再用这个搠杖把药捣实,再装铁砂,再捣实。” 他又拿起那捆细绳,“然后把这个火绳放进上面的孔里,最后点火就行了。” “用什么点火?” 余信放下锦盒,从腰里摸出样东西,“大人不说我都忘了,这个还您。昨天刚换了衣服,夏大人就找人让您过去,一时匆忙忘了给您戴上。” “咦?这是……火镰!” 古时几乎人手一个的火镰,在现代已经成了珍贵的收藏品。梁泊雨隐约记得自己在逛古玩市场时见过一些。他把火镰接过来,颠来倒去地仔细看了一会儿,“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个款式的呢?这东西应该很少有一模一样的吧?” “是,有的虽然差不多的,但一般不会完全相同。不过这个样子的倒是有两个,是以前大人以前进京的时候专门找金陵的银匠做的。” “金陵……是南京吧。在长江那边吗?” “是,那时您还没有成亲,您说另一个要送给将来的少夫人。” “那我送了吗?” 余信诡异地笑笑,“不知道,小人没见少夫人用过,不过另一个也不见了。” 梁泊雨撇撇嘴,“你笑什么笑?我又不知道另一个去了哪儿。好了,再给我找身衣服,我今天要去见燕王。” “啊?可是大人的头发……” “没事,我已经想好怎么说了。” 第十章 梁泊雨让余信伺候他洗漱更衣之后,先去了梁峥软禁夏文敬的院子。他推门进房的时候夏天正一手拿着根木棍,一手托着个碟子在发愣。 “哈!不知道怎么用了吧?小石头刚刚教过我。”梁泊雨很是得意。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送来的人已经说了,不就是牙刷和牙……膏嘛。”夏天看着碟子里的粉末,“牙膏”两个字说的有点心虚。 “那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刷,刷完赶紧吃饭,吃完饭我还要去找燕王。” “你不怕被他看出什么吗?还要主动去找他?” “昨天他不是说了,有事找梁峥。我不过去,他等急了,搞不好还得来找我,我继续装病,他再派个大夫来给我看病,那还不彻底露馅。” “嗯,也是。可……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事,见招拆招吧。放心,忽悠是我的本行,骗人是我的长项。甭管见到谁,少说多听,一准儿没错。” 夏天哭笑不得,“亏你说得这么自豪。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去吃吧。” “我是专门来找你一起的。要不小石头跟我走了,你又是被关在这,谁也不认识,哪儿也去不了,没人管你了怎么办?” 夏天扭头看看站在身后的梁泊雨,“呵,你这么好心?” “主要是我怕把你饿出个好歹,等回去了谁给我作证?” 夏天斜了梁泊雨一眼,转回头继续看碟子里古怪的“牙膏”。 “别看了,那是盐混的中药,绝对纯天然,比牙膏好用。” 这是余信刚才在梁泊雨刷牙的时候告诉他的。现学现卖的感觉不错,梁泊雨又指指夏天手里木棍上的毛发,“这些是马尾毛,用起来会有点硬,你小心别扎破了嘴。快点吧,我去前面吃饭的房间等你。” 吃饭的时候,夏天注意到梁泊雨的劳改头上没做任何掩饰,要是去了腰带,看着有点像和尚。 “你打算就这样去见燕王?” “怎么?” 夏天敲敲自己的头。 “哦,这个啊。”梁泊雨抬手在自己清爽的头顶搓了搓,“我已经想好怎么说了。” 梁泊雨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往嘴里扒饭,扒了两下发现夏天还在盯着自己,“你……干嘛?” “我在等你告诉我,你要怎么说。” “我没打算告诉你啊。” “这……这有什么可保密的?” “谁说保密了?不想说而已。” 梁泊雨接着吃自己的,不再理会夏天咬牙切齿的模样。 吃!吃!这么爱吃还这么瘦,你个吃货!夏天恶狠狠地在心里骂完,拿起筷子,也不再理梁泊雨了。 吃完饭,梁泊雨叫上余信跟他往外走。一路碰见的守卫见了梁泊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脑袋看。自打四年前自己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刻起,梁泊雨就已经被人用异样的眼光关注惯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大步流星、气宇轩昂地向外走着。 出了一道院门,梁泊雨回头望了一眼,这才发现:昨天夜里和今天早上自己走的都是连接这院子和自己住的地方的偏门儿,根本没注意到原来这座坐北朝南的小院儿还有个名堂,门的上方有很端正的四个题字──暮沉秋庭。 “夏文敬没有贴身下人伺候吗?”梁泊雨问余信。 “有啊,但是已经被大人关起来了。” “我关的?” “嗯,就是前几天的事。” “为什么啊?” “您说看着碍眼。” “啊?” 这是什么理由?!这梁峥也忒不讲理了点儿。等见完燕王,得去牢里看看,看他都关了些什么人。这样想完,梁泊雨抬脚接着往外走,又想着是不是应该给夏天安排个人,万一他有个什么事也好照顾一下?可转念一想还是不行,眼前这种情况,还是少让他跟其他人接触的好。说到底夏天还是警察,自己还是在押嫌犯,而且他也确实是想畏罪潜逃,只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两人立场不同,搞不好以后会有些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还是别给他提供能跟外界联系的渠道比较好。可是就这样把他俩眼一抹黑地扔在哪儿是不是有些过份…… 正在犹豫之间,大门外迎面走进一个跟自己穿着打扮差不多的人来。梁泊雨刚想问来人是谁,那人已经笑着朝他跑过来了。梁泊雨及时调整嘴角和眼睛的弧度,不动声色地低喊了一声:“小石头……” “朋友,张诚,字焉诚。”余信低声说。他的反应还真不是一般地快。 “焉诚!”梁泊雨气沉丹田底气十足地叫出对方的称呼,快步迎了上去。 “未平!听说你昨天病了,所以……唉?”张诚抬眼望着梁泊雨的头顶愣了片刻,忽然笑了,“梁兄是看破红尘,要遁入空门了吗?” “哦,这个啊。”梁泊雨习惯性地摸了摸头,“这个是有原因的。” 张诚更乐了,“难不成是未平的云髻秀鬌被歹人看中,骗了去做发鼓?” 嗯?云记休躲?发鼓又是什么东西?梁泊雨揣摩着张诚的表情,猜他是在开玩笑。 “焉诚别取笑我了。你说听说我病了,所以怎么着?” “哦,听说你病了,今天燕王派了人找我,赶着过去之前来看看你。” 第9章 说完他又笑。梁泊雨明白了,这人十有八九是已经被毒哑了。 “你别笑了!”梁泊雨觉得自己的耳膜快穿了。 可梁泊雨不喊还好,他这一喊,那人笑的更欢了。还边笑边一下下拼尽全力地扽着铁链想要朝梁泊雨伸过手去。随着他一次次地挥动手臂,梁泊雨闻到的是一阵阵让人作呕的臭气。然后梁泊雨就看见了他两只血肉模糊的手腕处,已经裸 露在外的森森白骨。 梁泊雨捂住嘴后退了几步,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皮一阵发麻。被捅得肠子流到满地的人他见过,被打折了膝盖拖着腿痛苦爬行的人他见过,吸毒过量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人他见过……可眼前的惨象还是令他毛骨悚然。 终于忍不住干呕了几声,梁泊雨夺门逃了。 身后还在“噢噢啊啊”地叫,其它监牢里的犯人似乎也都受到了鼓舞,纷纷冲到门前向外伸出扭曲枯瘦的手来。哭喊声一时响彻地牢。梁泊雨加快脚步往外走,蜿蜒的暗道似乎没了尽头…… “梁峥!你这王八蛋到底把我家大人怎么了?!” 马上就要走到地牢的开阔处了,梁泊雨突然听见了这么一句。他停下脚步寻声望去,在一个牢门后看见了一张年轻素净的脸。 “你说什么?”梁泊雨朝咒骂梁峥的人靠过去。 “你把我家大人怎么了?!”那人面无惧色。 “你家大人?”梁泊雨想起早上余信说夏文敬的贴身下人被梁峥关起来的事,“你是说夏大人?” “你装什么蒜?!” “他挺好的。” “你骗鬼呢?!” “他挺好。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不会怎么样?哼哼!”那人冷笑一声,“你这狗官不是对我家大人垂涎已久了吗?” 梁泊雨眉头一皱:怎么又是这话? “不信你又何必问我?!” 扔下这句,梁泊雨调头急步走出暗道,把钥匙塞给等在入口处的黑衣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 外面正是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梁泊雨顾不上瞳孔骤缩的疼痛,急急逃离了这个人间地狱。一口气跑到一个熟悉的院子,梁泊雨才发现他是回到了暮沉秋庭。余信正垂手站在夏文敬的房外。 梁泊雨调整了一下气息,走到他跟前,“夏大人呢?” “在房里。” 梁泊雨推门进去,来到内室,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夏天。他斜倚在雕花床架上睡着了,一只手垂在地上,地上扣着一本书。 梁泊雨轻轻走过去,捡起书。《山居新语》──看了看书名,他把书放到桌上。又看见椅子,突然觉得好像全身都失了力气,一屁股坐下,眼前又浮现出地牢里的情形,耳边的鬼哭狼嚎还在萦绕…… 也许对于刘锦和卫福祥来说,死就是解脱,就是解脱…… 在心里念经般地重复了十几遍,梁泊雨渐渐冷静下来。目光的焦点聚集到夏天的睡脸上,身边的世界在一瞬间归于宁静。 屋内因为关着窗户光线柔和,睡着的人双目紧闭,嘴唇微张,浓密的睫毛偶尔微微颤动,投下的阴影似乎也在变幻着形状,暖光下的鼻尖儿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下露出的牙齿闪着健康的光泽。 梁泊雨发现夏天已经把发鼓戴好,并把它跟网巾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看起来完全是个古代的翩翩公子了。 窗外午后的蝉鸣跟夏天均匀的呼吸声相映起伏,梁泊雨恍惚了一阵,陷入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如果……我真的是梁峥,他真的是夏文敬……似乎……也不错……不行,梁峥他……可现在我就是梁峥,也许我可以改变些什么…… 胡思乱想着,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梁泊雨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十三章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你问过很多遍了。” “你一直没告诉我。” “不知道。” “可我是男人。” “废话。” “告诉我。” “别闹了,明天有事,还得早起呢。” “所以才不让你睡。” “喂!别闹了!” “你一走就是十几天。” “折腾两次了,你不累啊?” “不累,来嘛。” …… 梁泊雨一个机灵醒过来,眼前竟是夏天的侧脸。 “唉?你醒啦?”夏天把脸转过来,清澈的眼眸里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关切。 养眼啊!梁泊雨心里感叹着,抻了个懒腰,身上的长袍顺势滑落。原来夏天醒来之后,见梁泊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正在给他披衣裳。 夏天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衣服,一抬头,看见了梁泊雨腿间支起的“帐篷”。 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做春梦了吧?” “咦?你怎么知道?” “你的兄弟出卖了你。”居高临下地又在梁泊雨的腿间盯了一眼,夏天朝门口走了过去。 兄弟?梁泊雨挠挠头,想要站起来跟着一起出去,这才觉出下身的异样。他低头看了一眼:唉──知道你很长时间没有爽到了,可你也不用这么丢脸吧? 恢复了正常的梁泊雨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夏天把余信叫到了一边,正在跟他说话。听见梁泊雨的声音,夏天回头看他的同时,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腰间又往下多溜了一眼。梁泊雨看见了,不动声色地笑笑,径直走到了余信面前。 “什么时辰了,我怎么这么饿?该准备晚饭了吧?” “是,我这就去安排。”余信转身要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做饭有什么可看的?”夏天脱口而出。 梁泊雨牵了牵嘴角,转身对着夏天,低头贴在他的耳边说:“这都司里的地方,我总得大概知道都在哪儿吧?怎么,舍不得我走,想让我陪你?” 夏天皱皱眉头,听出这话有些不对味儿,可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你自己找个没人能说话的地方呆着试试。” 梁泊雨笑了,“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梁泊雨跟着余信离开,又把夏天一个人留在了秋庭。 夏天看着院子里石像一般的守卫,恨不能拿枪把他们都崩了。 妈的!变成谁不好?偏偏要穿来变成个哪儿都去不了的都御使!二品有鸟用?! 夏天咬咬牙,决定还是回房看书。 梁泊雨当然不是只为了看看厨房。跟余信走到没人的过廊,梁泊雨叫住他问地牢里的黑衣壮汉是谁,余信说是参将,叫乌力吉。 “不是汉人?”梁泊雨问。 “嗯,蒙古朵颜三卫那边的,不过好像也不是蒙古人。” “朵颜……三卫?” “嗯……就是漠北以东的地方。” “哦,这样。那他是谁的人?” “当然是大人的人。” “地牢里的事都归他管吗?” “嗯。” “那要是想秘密地处置牢里的人呢?” “也是他。” “嗯……那好。”梁泊雨阴沉着目光,下定了决心,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你去告诉乌力吉,让他把刘锦和卫福祥解决了,千万别让人发现。” “是。” “还有,这事不能让夏大人知道。” “小人明白。” “以后……除了我亲口对夏大人说过的话,其余的你都不要多嘴。” “是。” “行了,去吧。” 余信走了几步,梁泊雨叫住他,又问清了梁峥的书房和平时处理公事的地方在哪儿,才让他走。 随后梁泊雨找到书房,在里面翻了个底朝上,也没能找到犯人名册和其它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想再到别处看看,余信来了,说刘锦和卫福祥已经死了。梁泊雨立刻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脚跟爬上大腿,沿着后脊梁骨直接窜进了脑门儿。 “这么快……”梁泊雨念叨一句,直挺挺地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活生生的两条人命,无冤无仇的,有一个连见都没见过,就这么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在世上永远消失了。虽然梁泊雨心里清楚,之前是梁峥抓了他们,现在是燕王让他们死。他没变成梁峥,他们也活不了,而且去了地牢,也知道他们可以说是已经生不如死。可在没听到他们的死讯之前,梁泊雨认为一切好像跟他并没有多少关系,但是当余信说“都解决了”,他顿时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掉进了无底的深渊,怕是再也爬不上去了。 梁泊雨闭上眼睛扶住额头,“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余信静悄悄地退到屋外,带上了门。 饭菜都快凉了,梁泊雨才板着一张脸从外面晃进来。夏天一直在等他,虽然肚子叽里咕噜地唱了好几遍空城计,可他还是没动筷。见了梁泊雨不免有些恼火。 “你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吗?” 梁泊雨脑子里还在转着刘锦和卫福祥的事,被夏天一问,他愣了几秒,才想起之前说过的话,“哦,我……” “你在厨房一直呆到现在?没听说过君子远庖厨吗?” 见夏天满脸的不高兴,想他是等饿了,梁泊雨知道自己不对,完全忘了吃饭这回事,陪上笑脸坐到桌边,“饿了你就先吃啊。” “谁知道你这么长时间。再说哪有一起吃饭不等人的?” “行了,我下次注意,快吃吧。” 本来刚才一听说刘锦和卫福祥已经死了,梁泊雨立刻就不饿了,现在被夏天这么一说,再加上菜香扑鼻,梁泊雨又有了食欲。 两个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第11章 “九根,省着点儿,咱俩一天一根,还能再抽八天。” “其实……是十根,昨晚我自己抽了一根。” 梁泊雨乐了“好吧,看你这么诚实,明天带你出去。” “唉──”夏天狠狠吸了一口,“他妈的,弄得这么可怜,早知道这样,我在怀里揣一条儿了。” 梁泊雨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你笑什么?” “嗯,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警察了。” 第十五章 守卫把酒菜送来,梁泊雨和夏天边吃喝边聊开了。 梁泊雨先说了去燕王府的所见所闻,然后又大概描述了地牢里的情形。但是只字没提梁峥觊觎夏文敬的事。 夏天喝着酒听梁泊雨讲得口若悬河,心里越发痒痒,“你就好了,可以四处去转,连剃头大忌都能编圆了,不像我,呆这小院里哪儿也不能去不说,里里外外地还得戴着假发和网……糟了!” 夏天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嗯?怎么了?” “刚……刚才,送酒菜的那人看见我的……”说着夏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比梁泊雨没长出几公分的头发。 梁泊雨一拍脑门儿,“哦──还真是。” “怎么办?” “嗯……没事。”梁泊雨回头看一眼窗户,“一会儿我搞定他。” “你要干嘛?” “让他不能乱说。” “你不是要杀人灭口吧?” “是又怎么样?”梁泊雨给两人的空杯添完酒后,抬起眼睛看着夏天。 “那回去之后,起诉你的罪名里就不会只是一条人命。” “那要是有人逼我杀人呢?”梁泊雨的表情有点阴森。 “谁会逼你?” “比如……燕王或者皇上。” 夏天想了一下,“那叫胁从犯罪,只要没有人把枪顶在你的头上,一样要负刑事责任。否则决定权在你手上的话,又有什么非杀人不可的理由呢?” “要是有些人注定就是要死呢?” “屁话,怎么叫注定要死。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好不好。” “嗯……这样,例如你之前说过的那个方孝孺吧,如果将来燕王要我杀他呢?他不是怎么都要死的吗?” “那是历史事件,咱们来到这儿只是意外,凭什么参与别人的生死?” “也许咱们已经是历史的一部分了。” “嗯……这个问题比较深奥。”夏天低下头看着酒杯,觉得梁泊雨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是说个守卫,你怎么扯这么远?” 梁泊雨突然两眼一眯,毫无预兆地笑了,“想到了,随便说说。放心吧,我不会把那守卫怎么样的。我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梁泊雨恢复了轻松散漫的样子。 “你就是抱着这种信念,那时才会去走私汽车的吧?” “嗯……差不多吧,反正是为了钱。” 夏天皱皱眉头,“赚钱有很多种方法啊,干嘛非要违法呢?” “这个事,怎么说呢。”梁泊雨又把空杯倒满,“来钱快呗,再说有求就有供,要不是进口车税那么高,就不会有走私汽车了。” “那是国情,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梁泊雨面带微笑,盯着夏天的眼睛,“你还真是一身正气啊,不知道是不是两袖清风呢?” “当然。”夏天连想都没想。 “嘿嘿……不是你也不会跟我说吧?我就不信你一点儿违法乱纪的事都没干过?” “没有。” 梁泊雨端着酒杯,从下往上翻着眼白看夏天。 “真没有!”夏天一急,脸又泛红。 梁泊雨放下空杯,“说说你怎么会当警察的吧。” 这时两人的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互相之间都没了戒备,夏天稍稍犹豫了一下,觉得说说自己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喝杯酒,打开了话匣子。 “这事说来话长。在家里我是老三,我还有两个哥哥。我妈怀我的时候,计划生育条例已经开始执行了。可是我爸妈很想再要个女孩儿,就交了罚款把我生下来。结果,你看见了。于是他们失望之余就做了个很不人道的决定──在我小的时候先把我当女孩儿养。” “哈哈哈哈!”梁泊雨大笑,“好像很多家庭都这么干嘛,还有把女儿当儿子养的。” “是啊,殊不知这样导致了多少孩子人格扭曲,自我性别认识错误。” “你也扭曲了?”梁泊雨收不住的笑意挂在脸上。 “你听我说嘛。后来我五岁那年,正好我三叔结婚好几年都没有孩子,我爸妈就把我过继给他家了。刚去他们家的时候,三叔三婶带我去剪辫子,我还哭着满地打滚,不让别人碰我的长头发呢。大概又折腾了一年,我才慢慢觉得自己是男孩儿了,可是性格还是有点儿内向,动不动就害羞,老被一起玩儿的小朋友笑话。接着三婶怀孕,又生个弟弟。三叔三婶是顶在头顶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把弟弟爱得死去活来。其实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就是一家生的,小的一般也会更得宠些。可是你知道,这种情况被过继的小孩儿都会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性格大多会变得越来越孤僻。好容易捱到弟弟长大些,淘得能上天,三叔三婶偶尔也会打骂他,我终于觉得被一视同仁了,我也该上学了。但是也不知道为啥,从小学到高中,同学们最后总是会知道我小时候被当女孩儿养过的经历,便总是有意无意地嘲笑我,或者拿我开玩笑。最后一气之下,高中毕业我就考了警校。”说到这儿,夏天已经自斟自饮又喝了不少。他停下来,醉眼迷离地看着梁泊雨,等着他说点儿什么。 “搞了半天,你当警察不是为了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啊?”梁泊雨实在是忍不住不逗他。 “啥?替天行道?你当警察都是梁山好汉啊?照样有管不了的事儿!”夏天一拍桌子,满脸的义愤填膺。 梁泊雨心里乐翻了天:这个夏天实在是太有喜感了,再多灌点儿,看他还能说出啥来。无良地倒满了两杯酒,梁泊雨一手托腮,兴致勃勃地盯住夏天,“哦?说来听听。” 夏天毫不客气地喝干酒,把空杯往桌上一撴,“就是我押送你的前一晚,跟女朋友见面,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 “什么?”梁泊雨又倒酒。 夏天又干,“她说她怀孕了,就是他妈的那孩子他爹不是我,不是我!” “啊?” “你看着,等……等我回去,非把那王八蛋找出来崩喽不可!”见梁泊雨不倒酒了,夏天自己抓起了酒壶。 梁泊雨及时按住他的手,“唉!这话可不该从警察嘴里说出来。” “警察怎么了?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有想千刀万剐的人!”夏天想挣脱梁泊雨的手没成功,“干啥?还想挨摔是不是?” “行了行了,你喝多了。”梁泊雨把酒壶抢下来放到一边儿,“来,我扶你到床上歇会儿。” 梁泊雨站到地上把夏天拉了起来。夏天确实觉得有些头晕,只嘟囔了几句“我没喝多”,便由着梁泊雨把他架到了床边。 躺下之后,夏天抬起一只胳膊遮住了脸。梁泊雨给他盖好被子,刚要走,就听见夏天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梁泊雨笑笑,“那你自己呢?” 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一声:“我也一样。” “怎么会呢,你不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么。” “我要是好东西,爸妈就不会不要我了。” “哪是不要你呢?不过是有两个爸妈罢了,不挺好的事嘛。这么大了还乱说。” “不是,后来他们也不要我,三叔三婶也不愿意要我了。” “什么?” 又是沉默,“算了……不说了,反正都是些见不得人的……” 梁泊雨抿紧嘴唇,看了夏天一会儿,“夏天?夏天?”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人已经睡着了,挺秀的鼻子里呼出了均匀的气息。梁泊雨把他遮在脸上的手臂拿下来放进被子里,心里想:要真是个女孩儿,现在也应该是大美女吧。不过…… 梁泊雨伸出一只手,用手背在睡相甜美的脸上碰了碰:不过,还好不是。 第十六章 “你叫什么?”梁泊雨看着被他叫进自己房里的守卫问,估摸着梁峥应该对这种没官职的普通士兵没什么了解。 “小人父姓林,单名一个木字。” “这名字有意思啊,三个木。” “大人英明,小人的小字就是三木。” 这也能叫英明?真会拍马屁,肯定很识时务了。梁泊雨看着圆头圆脸、低眉顺眼的林三木做了个决定。 “什么军衔?” “军衔?小人不明白。” “呃……就是……就是你在军队里是什么级别。” “武阶?” “对。” “世袭小旗。” 小旗?梁泊雨皱起眉头:古代官制军制什么的真是让人抓狂啊!参将、小旗?都是干什么的啊?! “你想升迁吗?” “没有军功,不敢妄图。” “我给你立功的机会。” 林木诚惶诚恐地抬头看了梁泊雨一眼,“大人有什么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就是,不敢邀功。” “刚才进到夏大人房里,你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吗?” “嗯……大人指的是……” 第13章 “你看那个人,那个,就那个戴圆顶帽子的人。” “看见了,怎么了?” “你看他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 “唉──你怎么老以貌取人呢?这是病,得治啊。” “你怎么不信我,你看他的眼神就不对,你看着!” 两个人,四只眼,开始随着不远处一个贼眉鼠眼的人移动。结果那人独自走了一会儿,果然就开始朝着一个在布摊上看布的老大娘挪了过去。 别伸手,别伸手!梁泊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在心里猛喊。 “住手!”夏天大喊一声,不等梁泊雨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 那人果然是个贼,在夏天喊出“住手”的前一刹那,他已经得手。被夏天吓了一跳之后,他拔腿就跑。 “站住!你给我站住!”夏天一边喊着一边穷追不舍。 “回来!别追了!你给我回来!”梁泊雨一边喊着一边追夏天。 三个人一时把整条街搅了个鸡飞狗跳。等梁泊雨一手扶着腰,一手按着胸口追上夏天的时候,夏天已经把那个贼牢牢按在地上了。 “让你跑!让你跑!”夏天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两脚。 梁泊雨好不容易把气儿倒顺了,歪歪斜斜走到夏天身后,“我说……大哥,不用这么敬业吧?!抓贼抓到大明朝来了!” “这是本能。” “本能个屁!抓小偷不归法警管吧?那不是公安民警的事吗?” “我以前是刑警。” “靠!算你狠。行了,人抓住了,把钱袋拿回来就得了。” “那怎么行?得送交官府。” “你烦不烦啊?!你知道往哪儿送吗?” “带他去找余信。” 梁泊雨把头一偏,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白脸书生一会儿该找不着咱们了。” “你不说他是老实人嘛,老实人会等你的。” 看来夏天不把这该死的贼扭送官府,他是不会罢休了。梁泊雨实在没办法,只好一跺脚,帮着夏天把那小偷拎起来,拖着往余信等着的街口走过去了。 等梁泊雨、夏天和余信把贼交给路上巡逻的官兵,返回窄街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正午,太阳耀武扬威地把整条街从头到尾照了个通透。人们闲逛的热情也被这毒辣的阳光给照蔫儿了。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街上,现在显得有点儿空旷。因此站在路边一边用袖子不停地擦汗,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的白面书生看起来就格外显眼。 看见梁泊雨,书生急急走过来,“官人让小生好找。” “你怎么不找个阴凉地方等着?” “怕自己眼神不济,错过了官人。” “错过就错过呗,想再找你的话,我自然有办法。” “受人钱财,岂能无故消失?” 梁泊雨看了夏天一眼,那意思是:你看,我说他是老实人吧。 “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敝姓祝,名云锦,字橦华。” “云锦?挺有意思。”梁泊雨点点头,“行,先陪我们走走,晚点儿再回都司。” “都司?原来是大人。”祝云锦弯腰做了个揖。 三个人沿街走了一会儿,钻进几家店铺看了看。过了午时,地上的暑气一浪浪地升腾起来。 本来梁泊雨是想随便逛一逛,了解一下这个时期北京的风土人情,可是没想到赶上这么个大热的天。最后从一个杂货店里走出来的时候,梁泊雨觉得身上的汗已经牢牢地把衣服跟自己的脊背粘到了一起。他现在简直恨透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古人服饰,想想以前穿过的t恤、衬衫更是无比怀念。 “不行,我可不想再走了。我要找个地方歇歇,喝点儿水。”梁泊雨挥动着宽大的衣袖朝脸上扇风,可是风没感觉到,一用力倒让梁泊雨的额头鼻子上又浮出一层汗来。 “好啊。”夏天头上有网巾和发鼓,比梁泊雨还要热了几分,正想说要回去。 梁泊雨顺着街道延伸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像样的酒家和茶馆,又回头看了看里离他们不太远的街口,“咱们去江浸月吧?我要到我的豪华包房里去休息。” 夏天很恼火,本想说这么能挑,还是不累。可张了张嘴,实在是又渴又热,懒得再跟梁泊雨废话,不耐烦地点了下头,“好好好,那就赶紧往回走。坐上马车还能好点儿。” 到了江浸月,梁泊雨急急忙忙冲在前面,一头钻进了酒楼。与此同时,一阵凉意扑面而来。王掌柜一把推开要迎上来的店小二,一张笑开了花的肥脸伸到梁泊雨面前,“梁大人!您又来了?这几天比较清闲啊?” 已经知道了王掌柜跟自己的关系,梁泊雨权当他是酒店、会馆的领班,很自然地露出个轻松愉悦又稍显居高临下的表情,“哦,掌柜的生意可还兴隆?” “哟!劳大人费心了,还过得去,过得去。” 夏天、祝云锦和余信也跟了进来。 “好凉快啊!”夏天感叹着。 这时梁泊雨才意识到,这酒楼内跟外面相比,不仅是温度差了不少,还有阵阵清香扑鼻。怎么会呢?又不可能有空调。梁泊雨心里纳闷儿,眼睛四处寻么着,就一眼看见了放在门口两侧的十几个大木桶正隐隐约约地冒出白气来。梁泊雨走过去看了看,原来是冰,上面还洒了一层不知是什么花。 王掌柜赶紧跟过来,讨好地跟梁泊雨说:“大人热了吧?我这就让人给您拎上去几桶。” 上了楼,降温的木桶摆好,酒菜也都端上了桌。王掌柜又笑眯眯地看着梁泊雨,“大人今天要听曲子吗?” 梁泊雨嫌桌旁的椅子不舒服,正靠了个竹夫人横倚在罗汉床上。 “好啊,你叫人来吧。” “还找卞青吗?” 卞青?人名吗?梁泊雨吃不准,但想着按梁峥的习惯来应该没错。于是说好。 十几分钟之后,门扉轻叩。 梁泊雨说了声“进来”,一个年轻公子翩然而入。 第十八章 大家一起看向进来的人:柳眉杏眼,红唇贝齿。眼看着他脚下无根,踩着棉花就朝梁泊雨飘了过去。 “未平──”燕啼莺转地一声,整个人就直直跌进了梁泊雨的怀里。 梁泊雨浑身一紧,接住好像没了骨头的人,“卞……卞青?” 腰若垂柳!腰若垂柳啊! “大人不是一向都叫青儿,怎么今天叫人家卞青?” 这话真是跟“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人家牛夫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梁泊雨扭曲着比至尊宝还无厘头的表情,“青……青儿?” 卞青笑笑,扭头去看瞠目结舌的夏天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祝云锦,“哦,未平有新客人啊?那我就给各位大人们弹奏几曲吧。” 说着卞青从梁泊雨腿上站起来,朝房间另一头的琴台走了过去。经过夏天身边的时候,卞青停住了脚步,“咦?这位客官上次来过嘛。是夏大人吧?” 夏天把好不容易才合拢的嘴巴又裂开,冲着卞青比哭还难看地笑了一下,“哦,你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上次卞青抚琴抚到一半,大人就让我离开了。后来夏大人从房里冲出去,大人又追出来,追追打打,把江浸月弄了个天翻地覆,好不热闹呢!” “卞……青儿。”梁泊雨的脸色沉了沉,“快弹琴吧。” 卞青抬起袖子掩嘴笑了,“小的不该多嘴,是我的不是。” 琴声响起,卞青的表情不再轻浮。看着他低头拨琴,挑弦复抹的样子,梁泊雨竟品出几分清尘脱俗的味道来。 夏天端着酒杯走到罗汉床边,碰了一下梁泊雨的腿,“往那边点儿。” 梁泊雨收了腿,夏天坐到他的旁边低声说:“你们俩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 夏天想想也是,“那……你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了吧?” “什么?” “什么『什么』?装什么算?你知道怎么回事吧?” “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说下去?” “我哪有不让他说下去,是他自己说完了么。” 夏天满脸狐疑地看着梁泊雨,“你真不知道?” “你怎么老是不相信我呢?”梁泊雨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因为你看着就很可疑。” “你看,又犯病了不是?你这叫『看谁都像坏人』或者『看谁都不像好人』病,有空儿我彻底给你治治。” “滚蛋!” 夏天喝完了杯里的酒又回到了桌旁。 小样儿!不能喝还这么贪杯,看我不找机会好好治你。梁泊雨盯着夏天,不知不觉两眼含笑。 几曲弹完,卞青一个眼风飞过来,“大人还想听点儿什么?” “呃……”梁泊雨对古曲实在是没啥了解,考虑了半天,把头一转,“橦华,你爱听什么?” 祝云锦有些受宠若惊,“大人……” “你说吧。” “嗯……”祝云锦看看卞青,“那就《小胡笳》吧。” “哦?这位官人喜欢悲伤的曲子?” “也不是,突然想到而已。” 卞青又低下头去开始弹奏,没弹了几句,梁泊雨和夏天还真就听出了哀婉悲伤、撕心裂肺的劲儿来。凄凄惨惨戚戚的一曲弹毕,祝云锦和卞青竟然都眼泛泪光了。 “唉……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祝云锦轻轻摇头,念了一句。 古人的情绪真让人难以理解,果然是没有苦情片的年代,听个曲儿都能把人听哭喽。梁泊雨看着卞青的悲戚模样,还真想过去安慰安慰他。可还没等梁泊雨有什么反应,卞青倒先一步站起身拎了壶酒走过来。 “未平──”再嗲一声,又坐进梁泊雨怀里了。 梁泊雨好不容易才彻底凉快下来,这会儿一阵阵虚汗又开始往外钻,“呃……青……青儿,我决定以后不再这么叫你了。” “那叫什么?” 第15章 第二十章 走到书房门口,梁泊雨对余信说句“别让任何人进来”,就自己推了门进去。 一坐下,他立刻急不可待地翻开了名册。 一个时辰之后,梁泊雨合上手里的本子,一种好奇和惊恐相互掺杂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哪里是犯人名册,分明就是一本写满了梁峥累累罪行的血泪控诉。里面记载的在押犯人里:有除都指挥使司司狱司正常关押的人员以外,私自扣押的军中要犯;有富甲一方的名门大族、地方商贾;有燕王授命捉拿的朝廷耳目;有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员…… 梁泊雨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呢?因为名册上有记录的人犯少说也有上百。大概是由于人数众多,很多人的在押时间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梁峥怕时间过得太久,自己也记不得关押他们的原因和每个人的详细情况。所以他在每个人犯的后面,不仅标注了他们的姓名、年龄、官职或者从事行当、几时入狱、在什么字号牢房、受过什么刑罚,还详细地记录了他们获罪的原因、哪里人士、家中成员,以及这些人的喜好和弱点。 可即便是这样,梁泊雨却依然没能在名册里找到江贤、刘锦和卫福祥的名字。没有江贤也就罢了,因为听燕王的意思,江贤是没等进地牢就被梁峥给咔嚓了。可是被关了一阵子,还受了刑的两个都指挥同知也没有被记录在册,就不大正常了。这只能让梁泊雨想到:牢中一定还有其它不为人所知的重要人犯。 最后梁泊雨在大概翻了一遍的名册里,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梁峥的二哥和三哥行事诡秘的原因,并得出了两个比较令人担忧的结论:一是梁峥私下里跟北平地界儿几个私兑金银的地下组织都有撇不清的关系,二是梁峥一定有一些重要的事不想让燕王知道。 梁泊雨用小臂支着桌面儿,张开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把虎口卡在人中上,低头沉思了片刻。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对所处的这潭深不可测的浑水越来越感兴趣了。梁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燕王的忠心能有几分?而燕王对他的信任又有几分?朝廷跟燕王的对峙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夏文敬、张诚、道衍和尚等人以及即将来到北平的谢贵,这些或敌或友的人背后都有些什么故事?大宁梁家又是什么状况…… 一切都像雾中的谜团,也许答案就在眼前,也许深入其中就再也无法回头。梁泊雨慢慢眯细了眼睛又突然一睁:妈的!管他是天王老子的玩笑还是上帝的失误?!老子从小就不信命,只信自己。好,要折腾也得折腾个明白。从现在开始,不仅要把这些全弄清楚。并且,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在这个世界里好好地活下去,直到能回去的那一天。 至于夏天……也许这正是老天给我的另一个机会…… 又大致看了看手头上找到的隶属于都指挥使司部分文武官员的相关资料。梁泊雨让余信找来祝云锦,给他一张待填的临时官告。让他照着昨天的笔迹填好,升了林木为总旗,即日生效。 梁泊雨的眼光不错,祝云锦果然听话。听梁泊雨说完,他连个询问的眼神都没有,拿起纸笔便只依命写来,还写得词句工整,有模有样。 差人送走提拔林木的告书,梁泊雨让祝云锦回去休息。又叫进了余信。 “除了你,我能够完全信任的人还有谁?”梁泊雨稀里哗啦地翻着手里的一堆什么经历、都事、断事、千户、百户……足以让人焦头烂额头晕眼花的官职名单。 “乌力吉。” “哦?看守地牢的那个参将?” “嗯,他是从大宁跟随大人来到北平的。” “有关他的事你了解多少?” “小人只知道一般大人有什么秘密的任务就会派参将大人去执行。但是他很少露面,所以我对他的事了解很少。” “那你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吗?” “大人在遇到小石头之前,乌力吉就追随大人了。只听说好像是有救命之恩,更详细原委我就不清楚了。” 梁泊雨点点头,心想穿黑衣服的人果然就比较神秘,看样子那哥们儿出来行动也应该大都是在夜里。救命之恩的话……确实是可以信任的人。 “除了乌力吉呢?军中还有吗?” “嗯……这个怎么说呢。”余信想了一下,“除了本来就直接归大人统领的两位千户。另外还有一个原本是江大人手下的千户大人唐戎,他早就肯为大人肝脑涂地了。” “哦?怎么回事?是因为江大人不在了吗?” “不是。是洪武丙子年间的时候出了件事……” “等等,你别跟我甲乙丙丁的,就说是多久前。” “哦,是三年前。太祖还在世,驻守边塞的藩王遇紧急情况有权调遣封地内的所有军士,也有权节制城内的中央官吏。那时燕王奉旨巡边,到了彻彻儿山后派大人去兀良哈秃城追击元军残部。因为大人手下的人马不够,江大人就把唐千户临时调派给大人随行。可等到得胜后准备返回的前一晚,唐千户手下的一个小旗酒后闹事,跑到临近的一个村庄强 奸了一名民女。燕王封地内的军士一向以军纪严明著称。军中明令规定:出兵异地,入城村擅扰当地百姓者,杖百。奸 淫掳掠者斩,并查所属以上三级治军不严之过。这样这件事就一定会追到唐千户。可是那个小旗所属的百户得知此事后,怕受牵连,就想办法把事情压下了,所以唐戎并不知情。但一回到北平,却先被江大人知道了。江大人立刻大发雷霆,非要处死那个小旗所属的总旗、百户、乃至千户唐戎,谁也劝不住。后来大人出面请罪,说唐千户是因为跟自己出兵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您要代他们受死。最后江大人没办法,处死了那个小旗,所属总旗、百户、千户,都罚了杖刑五十了事。而在大人的再三要求下,大人也领了五十杖。从那以后,唐千户就对您五体投地了。” “那这么说,我还是挺仗义的了?”梁泊雨很兴奋,终于在梁峥身上发现了人性闪光点。 余信没有回答,默不作声地避开了梁泊雨的目光。 “嗯?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嗯……”余信有些吞吐,“可是……可是,实际上是您派人把那小旗的事密告给江大人的。” “什么?那我是提前就知道了军中有人违纪?” “是,在兀良哈秃的时候您就知道了。”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处罚相关人等?而要派人去告密,然后再去领死,没领成,还非要去挨板子?这……也贱过头了吧?” “因为大人一直觉得唐千户骁勇善战又善于用兵,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只可惜他为人太过耿直,非金银权势所能动摇。不过正是这个原因,大人就更希望他能为己所用。您说过:能得其心者,其必两肋插刀,以死相报。所以知道了那件事后,大人高兴万分,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错过。所以……”见梁泊雨黑了脸,余信没敢把话说完。 妈的!当初听法官念判决书的时候,梁泊雨也没这么绝望。 第二十一章 既然知道了能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人都有谁,梁泊雨就都想见见。可是无奈余信说唐戎被张诚带走,操练新兵去了。所以只能把乌力吉找来稍微接触了一下。 在地牢里的时候,梁泊雨不了解情况,自然也没费心思研究他的性格为人。可今天这一见,梁泊雨算是彻底知道了什么叫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估摸着,就是某些以惜字如金著称的大牌明星见了乌力吉恐怕也要甘拜下风。不过闷虽闷点,梁泊雨倒觉得这样自己也不大容易露出什么马脚,挺安全。 最后想着不好无缘无故找人来喝茶聊天,梁泊雨又顺便安排给他个任务:让他去查林木的家庭情况。虽然没正儿八经地研究过官场权术,可用人要恩威并重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想让人俯首帖耳,恩情不够的话,总得抓住个把柄才能放心。 乌力吉走了,梁泊雨又跟余信说让他有时间多去跟乌力吉套套近乎儿,帮他问问“自己”跟乌力吉以前的事。 后来梁泊雨问余信,“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余信脸红脖子粗地吭哧了半天,只挤出一句:“大人是小石头的再生父母。” 接下来的几天,梁泊雨几乎都是在书房中渡过的。他让余信给他来了个全面的紧急培训。把个大明朝所有余信知道的,从官制军制到时事政治、从内政外交到市井风俗、从江湖传闻到娱乐八卦等等,所有的相关历史都恶补了一遍。搞得梁泊雨不停地在心里感慨:老子当年高考时,要是有这精神头儿,清华北大也不在话下! 可梁泊雨那边起早贪黑、发奋图强,却苦了夏天这边形单影只、独守空房。 第一天夏天想:咦?怎么一整天都没见人?有什么事在忙吗? 第二天夏天又想:又没来!有什么事也应该告诉一声儿啊!这不成心嘛! 第三天夏天火儿了:奶奶的!是混久了,有人陪你玩儿了,就当老子不存在了是吧?! 第四天夏天在忍:是不是应该让人把他找过来?可是用什么理由呢? 第五天夏天忍无可忍:xxoo你个梁泊雨!有本事你就一辈子也不要再出现! 第六天夏天抓心挠肝地挺到中午,觉得自己就快要憋出内伤了,一咬牙一跺脚,把几天以来很是殷勤的林木叫到了屋里。 “你去告诉梁大人,说我有急事要见他。” 林木正愁夏文敬整天没啥动静,实在是有点辜负梁大人的知遇之恩。忙不迭地应了声“是”,就急急忙忙地跑去找梁泊雨了。 梁泊雨问余信,为什么偌大一个都司,好像管事的人就他老哥儿一个。余信说其实本来这里挺热闹的,是最近才有了些变故:先是建文帝下旨收了几位未削藩王的兵权,燕王就找借口把都司内没把握掌控的人都支走了。接着都指挥使和同知出了事。然后太祖小祥,燕王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反心,冒险把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都派到京中至祭,结果儿子们险些被建文帝留做了人质,于是燕王开始秘密征召新兵,并调派了几个信得过的到城外练兵。所以搞来搞去,都指挥使司里就只剩下梁峥一个人看摊儿了。不过当然,留下他还因为燕王最看中他,同时也好让他看着夏文敬和处理个紧急事件啥的。 林木来得很是时候,余信刚说完,他就敲了门。 看见林木,不等他说话,梁泊雨立刻问余信,“我几天没去夏大人那儿了?” “五、六天了。” 糟了!梁泊雨从椅子上站起来:夏天还不得以为我是把他丢下自己跑了? 林木上前一步,“夏大人说有急事要见大人。” “嗯,我这就过去。”梁泊雨把这几天记了东西的一些纸揣进怀里。 刚要往外走时,又有人敲门。余信把门打开,是都司守卫。说燕王刚刚派人带了口信来:谢贵和他的人马已经到了通州,让梁泊雨立刻代表都指挥使司的各级官员出城相迎。 梁泊雨看看林木,“你先回去吧,告诉夏大人我今天可能过不去了。” 急急忙忙回到房里,梁泊雨让余信伺候着换了官服,然后他就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城了。 这边林木把梁泊雨的原话带给了夏天,但却没敢乱说谢贵的事。结果就导致夏天的内伤直接变成了外伤。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听了林木的话,夏天先是大骂了一句“狗日的梁……未平欺人太甚”,接着他欲冲出秋庭去找梁泊雨算账,被众守卫拦住后,他便开始跟院里院外的十几个人大打出手。 而事实证明:寡不敌众、人多势众、打仗还是人多好等古今中外的至理名言还相当有道理的。 夏天在第n次被人从院门口逼到房门口之后,狗急跳墙──转身冲到院墙边上爬上了围墙。这时也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狼嚎了一声:“夏大人要逃跑啦!” 墙外一只箭飞过来,正中夏天头上的发鼓。因为平时老是提心吊胆地怕发鼓掉了,所以这时他也本能地伸手去按网巾。这一按,他的身体就立刻失去平衡,人一头从墙上栽了下来。 梁泊雨在朝阳门跟张玉和朱能回合后,很快在玉河一带接到了谢贵。回到齐化门时,正好碰到布政使张昺带着一队人马出来夹道欢迎。 照理说在同一座城,接同一批人,都指挥使司和布政司应该一起安排接人事宜才是。但因为两方人马素来不合,他们事先沟通不足,这样一来就分了两下。 其实都指挥使和布政使同为地方封疆大吏,而且都指挥使司和布政司一个司军政,一个司民政,本来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北平守军军法再严,也难免有个别作奸犯科的,尤其那些总旗、百户不上不下的武官,从不把布政司的人放在眼里。他们犯了什么错,一般都是布政司、按察司转上一圈,最后再被送回都司。好多人被不痛不痒地关上几天一般也就没事了,这让布政司的人很是郁闷。但两司不合的原因并不止这些。最主要还是由于梁峥和张昺的立场不同。 张昺,北平布政司布政使,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市长,也是建文帝派来盯着燕王的眼线之一。他跟夏文敬的关系不错。而自从夏文敬被梁峥软禁之后,张昺曾多次提出要看看夏文敬,却都被梁峥以各种理由回绝了。要是江贤在还好些,可张昺对梁峥依仗着燕王整天横行霸道的作风早就看不顺眼了。所以两人见面,表面上都总是一触即发的架势,就更别说背地里了。 谢贵也是建文帝派来查探燕王情况的,见了张昺自然是觉得格外亲切。梁泊雨眼见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相对无言虽没有泪千行,也看得出都有一肚子的情报御旨想要交换。完全不似刚才跟自己见面时假模假式地寒暄。 两个人亲热完了,三队人马继续上路。 梁泊雨、谢贵、张昺骑着马并排走了一会儿,张昺说已经在布政司设宴,要给谢贵接风洗尘。 谢贵摇摇头,“皇恩浩荡,此次前来,除了接任新职,还要奉命代皇上去探望城中的两个病人。” 不用说,在场的都知道,他说的这两个病人,就是没病自己在家装疯的燕王和没病被迫在都司装昏的夏文敬。 第二十二章 按照谢贵的意思,一行人等先到了燕王府。 其实张昺早就想来试探燕王病情的虚实了,只是燕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发了几回飙之后就躲进了王府不再出来。张昺去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他也不好再去自讨没趣。 这回跟着奉了御旨的谢贵登堂入室,终于能看看燕王在家中的情形了,张昺心中很是痛快,一路走得慷慨激昂,理直气壮不说,中途还斜睨了梁泊雨几次,想看看他有多沮丧。可出乎意料,梁泊雨不但不沮丧,看起来倒好像比他还意气风发。 因为有外人在,张玉和朱能武阶太低,不好一直随同。于是只有梁泊雨、谢贵和张昺进了燕王府后院,见到了三伏天里裹着棉被正在烤火炉的燕王。 正值未时,屋外已经酷暑难当。这三个人一进内室,险些被屋内火炉散发出来的滚滚热浪又拍回院子。莫说是吃不准燕王真疯假疯的谢贵和张昺,就是明知燕王是在演戏的梁泊雨也傻了眼:这哥们儿为了演艺事业是真下血本儿啊!没能生在现代做个实力派偶像实是可惜! 就在谢贵和张昺汗流浃背,面面相觑的当儿,身有残疾的燕王世子朱高炽及时带着人送来了防暑降温的冰镇槐叶汤。 “谢大人,张大人。父王他……唉……真是一言难尽啊。” 谢贵猛灌两口槐叶汤,“世子殿下,今年二月殿下他进京朝觐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短短不到半年,怎么突然就……” “冷啊!真冷啊!”燕王突然大喊了两声。 朱高炽撇下谢贵赶紧让人扶着他挪过去摸了摸燕王的额头,“来人!给父王再加棉被!” 靠!你也不怕给你老子捂出热痱子来?梁泊雨看着一脸愁容身残志坚的朱高炽,对这一家子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谢贵和张昺实在是不忍心把这人间惨剧再看下去。两人对望一眼,谢贵在大汗淋漓的脸上抹了两把,说:“微臣新到贵地,还有许多公事有待处理,改日再来探望燕王殿下。” 三个人逃也似地退到了屋外。朱高炽跟出来说行动不便,恕不远送,便派人把他们送出了燕王府。 燕王看完了,谢贵和张昺又跟着梁泊雨一起往都指挥使司走。走了一会儿,谢贵突然问梁泊雨:“夏大人不是应该住在布政司的吗?” 张昺不动声色地笑笑:看你怎么解释? 第17章 “嗯……其实你要是想能随便行动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 “哦?什么办法?”夏天来了精神。 “很简单啊。你想想,燕王为什么要敬软禁夏文敬呢?” “呃……因为夏文敬不肯站到他的一边?” “对啊,所以……” “你的意思是让我……变节?” “变节?没那么严重吧?你一个几百年后跑来的,哪有什么节可变?” “可是既然我是在冒充夏文敬,这么做不好吧?” 梁泊雨皱皱眉,“嗞!怎么什么话让你这么一说,听着就这么别扭?什么叫『冒充』?是他们非这么以为的。再说你一直这样的话,燕王早晚要杀你。都生死关头了,你还有心思想什么好不好的?” “要是将来夏文敬回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叛徒,那我不是害了他?” “我看要是你死了,将来他回来,人家以为他死而复生,问题才比较严重。” 夏天想想,梁泊雨的话确实不无道理,“那我找个什么机会向燕王表明一下我的意思呢?总不能直接跟他说我愿意背叛皇上了吧?” “这个事你交给我好了。” 梁泊雨和夏天不知不觉在屋里呆到了吃完饭的时间。开饭前夏天说要去厕所,可是他的脚不能着地,只好由梁泊雨扶着他去了茅厕。 到了里面,夏天一只脚是站不稳的,便只好由梁泊雨继续扶着他。这样梁泊雨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夏天解开裤子,拿出小弟弟,尿尿,尿完抖一抖,再把小弟弟收起来的全过程。 其实一般男人们站在一起上厕所本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喝多了几个朋友共用一坑往里狠滋的情况也是时有发生。可夏天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尿得格外紧张不说,连解系裤子的动作也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的。 梁泊雨倒是十分坦然,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看着手忙脚乱的夏天忙活完,又扶着他一起去洗了手,才带他坐到桌上准备吃饭。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吃了好几天,今天终于有梁泊雨陪着,夏天吃了很多。 饭后梁泊雨找人来下了个指令:以后允许夏文敬在都指挥使司内衙里随意活动。 后来天色不早了,梁泊雨把夏天送回房里。夏天有伤,两人不能再把酒言欢。梁泊雨告诉他早点休息,说明天会让人给他做副临时用的拐杖。 梁泊雨一走,屋子里又恢复了这几天以来的安静。夏天躺在床上睡不着,拿出了梁泊雨给他写的那几张纸。上面的字迹很像小时候老师说的那种蜘蛛掉进墨盘子里爬出来的效果。看了一会儿,夏天笑了,心底里忽然升腾起一种暖暖的感觉。 第二十四章 夏天一觉睡到天亮,做了个不错的梦。梦里他跟梁泊雨没来到明朝,他押着梁泊雨顺利地到了法院。庭审的结果是梁泊雨没有杀人,法官宣布当庭释放,夏天高兴地朝梁泊雨跑过去想要祝贺他,然后脚上一疼,夏天就醒了。 转转脖子,夏天叫了一声“三木”,想让他扶自己去洗脸。林木答应一句,手里拎着一副木拐,推门走了进来。 “这是梁大人刚才送过来的。” “他来过?” “嗯,见您睡着,就把这个交给我了。”林木把木拐放到床头,“他还说让我告诉您,他陪新来的谢大人去军营了。让您不用等他,到时间了就按时吃饭。” “哦。”夏天点点头,把木拐拿过来,站起身试了试,很合手。 梁泊雨陪着谢贵跑了一天,见到了张诚、之前余信跟他说过的那个唐戎和另一个都指挥佥事吴秦。多亏好多事情他已经提前弄清楚了,要不然很多时候还真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为了以防万一,他一直把余信和祝云锦带在身旁,两个都是聪明人,关键时刻跟他配合得都不错。 因为北平守军需要经常跟退守塞北的蒙古元军打交道,所以驻扎的不仅都是精锐部队,而且人数众多,分布的范围也广。一个北平城,算上屯田军,从东到西分了十几个卫。再加上要把谢贵又带来的两万兵马安置进去,他们只好一路了解情况,一路重新整编。进度很慢,一两天根本就弄不完。 傍晚吃过晚饭,梁泊雨说要回都司。谢贵不解地问他这么晚了,回去干什么。梁泊雨没多做解释,只是说明早一定按时赶过来,不会耽误行程,然后就带着余信、祝云锦和一小队人走了。 看着梁泊雨骑在马上渐渐变小的背影,谢贵想起昨天在布政司他问起梁峥的事,张昺说:“你少惹他,这人手段毒辣得很。” 快马加鞭回到都指挥使司,天已经黑透了。梁泊雨让祝云锦和余信回去休息,自己则直接到了秋庭。可守在门口的林木告诉他夏大人说要自己到处走走,没让他随行。 大晚上的,这人跑哪儿去了呢?梁泊雨这样想着,慢慢晃回了自己的院子。结果走进院门,他一眼就看见了正拄着拐站在自己窗前的身影。 夏天看着黑洞洞的窗户想:看来今晚是回不来了。叹了口气,他左脚用力,抬起木拐,缓缓地朝着边门儿挪了过去。好不容易才挪到门口。 “子矜!” 夏天回过头,“未平?” 梁泊雨走到夏天跟前,“是来找我的吗?” “哦,看看你回没回来。” “那怎么不进去呢?” “我看屋里黑着。而且白天来过,守卫也不让我进。” “来过?那都司里你都看过了,没人再拦着你了吧?”梁泊雨拿过夏天右边的木拐,把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身上,“来吧,到我屋里看看。” 夏天又闻到了梁泊雨身上很像松木的味道,不过这回混杂的不是廉价香皂而是汗味儿。 “嗯,都看了。不过重要的地方都不让我进。”夏天扭头看看梁泊雨,果然在他的额角上看见了正流下来的汗珠,“你很热吗?现在已经比白天凉快很多了。” “哦,赶得有些急。” 进屋时梁泊雨对守在门口的人说:“以后夏大人过来就让他进屋,你们不用拦着。” 走过外厅,进到内室,梁泊雨让夏天坐到罗汉床上,点着灯,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喝干净,“啊──渴死我了。” “军营很远吗?” “嗯,不仅远,还很大。今天根本没跑完,明天还得起早赶过去。那个谢大人不让我走呢。” “那你干嘛要回来?” “怕你在都司里找不到我,又要爬墙想逃到外面去。” “嗯,我就是这么计划的。不过现在被你破坏了。” 梁泊雨笑笑,放下空杯走到夏天身边,“别扯蛋了。来,给我看看你的脚怎么样了。” “啊?不用看了,好多了。”夏天抬头看着梁泊雨,向后动了一下身体。 “那也得看。” 不容夏天再说什么,梁泊雨坐下之后拎起夏天的脚,放到自己腿上就扒了鞋和袜子。看见脚踝肿胀的部分出现了青紫色淤血的痕迹,梁泊雨皱紧眉头用手轻轻碰了碰,“汤药喝了吗?” 夏天咧咧嘴,“嘶──喝了。” “药膏涂了吗?” “早晨涂了一遍。” “那怎么行,大夫不是说要多涂嘛。” “那个黏黏的,涂上很不舒服。” “药膏得多揉,你没搓好吧?药呢?” “在我房里。” 梁泊雨一扭头,“来人!” “你干什么?” 梁泊雨没回答,外面的守卫应声进来。夏天使劲想把自己的脚从梁泊雨腿上挪下来。 “你老实点儿。”梁泊雨一把按住他,又转脸对进来的人说:“你去秋庭把夏大人的药膏拿过来,找不着问林木。” “唉!不用!”夏天叫住守卫,对梁泊雨说:“回去我自己涂就行了。”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唉……”夏天还想拦,守卫已经转身跑了。 很快,药膏被拿来,守卫退出去关好了门。 梁泊雨打开药膏闻了闻,“味道还好,有点儿像风湿膏。”接着他把夏天的裤管往上撸到了膝盖。 “你不是要把整条腿都给我涂上吧?” “你看,不懂了吧!你这已经有淤血了,涂药之前要先把周围的地方都按摩一下,尤其是小腿,这样淤血才散得快。” 说完梁泊雨从不太肿的地方开始往上轻轻按摩,并逐渐加大力度。 “怎么样?轻重合适吗?” “嗯,合……合适,挺舒服的。”夏天挺直了上半身,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按。 “放松点儿!有人给你免费按摩还这么不会享受,平时都是别人给大爷我……唉?!”梁泊雨突然吃惊地转头去看夏天,“你怎么没有腿毛呢?!” “喂!”夏天抬起左腿踹了梁泊雨一脚,“不许说这个!” “为什么?” “就因为这个,夏天我都不敢穿短裤。”夏天撅起嘴来低下头。 “为什么不敢穿?” “人家会笑话我的。” “那有什么好笑话的?” “一个大男人没有腿毛,多丢人啊!以前被朋友笑过的。” 梁泊雨也笑了,“那……没有腿毛的话……” “什么?” 梁泊雨歪着嘴把眼睛瞄到了夏天两腿之间。 “喂!你干嘛笑得那么猥亵?!别地方有啊!” “哈哈哈哈!我没有想问你啊。” “你……”夏天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 梁泊雨忍住笑,揉完了夏天手感很好的腿肚子又往他的膝窝里捏了两下。 “哈哈哈哈……” 这回是夏天,他边笑边突然用力扭动起身体。 梁泊雨被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哈哈哈哈……痒!痒!你快把手拿开!” 梁泊雨挪开手,“你很怕痒吗?” 夏天止住笑,点了点头。 第19章 这一年夏天的大哥十六,二哥十三。正是半大的小子,且不愿意带他们这些小儿的一起玩儿。表兄妹们一聚到一起,他们两个准自己猫进房间把门一插不理那些个聒噪的弟妹们。可是大哥偶尔会让夏天跟他们一起,听听磁带啊,看看小人书什么的。夏天觉得那是因为自己是他们的亲弟弟,于是就更想回家了。 夏天想要拉拢哥哥帮自己说话的这个时候,因为大哥还有半年就要考高中了,所以爸妈把原来他跟二哥一起住的房间倒给了他一个人,二哥先去跟父母挤一个房间住了。另外怕大哥不务正业,爸妈还把房间的门锁也拆了,以便可以随时检查他是不是在认真学习。同时还在家里下了一道禁令:谁也不许去大哥的房里打扰他看书。 三十儿下午,吃过中饭,大人们男的在客厅里玩麻将,女的在厨房刷碗、和面,大哥在自己房里,二哥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表妹们聚在大卧室里对着镜子抢大人给买的头绫子头花,三岁的弟弟扯着夏天的衣角让夏天陪他玩儿。窗外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鞭炮声。夏天一看,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便骗了弟弟说跟他玩躲猫猫,让他去找个地方藏起来,自己则趁大人不注意悄悄溜进了大哥房里。 大哥正趴在写字台上在看书,但却不是课本。见夏天进来,他一把将书塞进了抽屉。 “小天?” 夏天有求于人,话未出口,先心虚了几分。坐到床边嗫嚅了一阵子,才磕磕巴巴地说:“嗯,哥,我……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大哥“噗哧”一声乐了,抬起胳膊支住下巴,“那要看是什么忙了。” 夏天看看他,咽了口唾沫,开始说自己的想法。 大哥正是由少年向青年转变的年纪,长手长脚地看着有些单细,一张娃娃脸上也还稚气未脱,可言行举止却总想摆出老成持重的样子。大人们看了会觉得可笑,可在夏天这样的小孩子眼里确是充满了成熟的魅力和能让人肃然起敬的庄重。 夏天倾尽所学,字斟句酌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最后又讨好地补了一句:“哥,我觉得你已经是大人了,你说话爸妈一定肯听的。” 大哥盯着夏天,“就这个事儿?” “嗯。” 大哥把手伸进书包里摸出一颗烟来划了火柴点着。 “哥,你抽烟?!” “你不说我是大人了吗?大人当然要抽烟。” 夏天不说话了,大哥把一口烟从他脸边喷过去,“小天,你还记得自己去三叔家之前的事吗?” “嗯……记得一点儿吧。怎么了?” “你那时候整天梳着小辫子,穿着花裙子,真可爱啊。” 夏天现在最恨的就是别人跟他提这个,可是大哥这么说,他却不敢反驳什么。只是红着脸,低了头。 大哥看着头顶上的灯泡继续说:“你记不记得爸妈临要把你送到三叔家之前你跟哥说过什么?” 夏天抬起头眨眨眼睛,“什么?” “你当时哭个不停,后来我带你到街上去给你买了棉花糖,你才不哭了,说大哥对你最好,将来你长大了,要回来嫁给我。” 夏天一愣,接着一阵恍惚,那天的事一下子回到了眼前。 那是一个很热很热的下午,他知道自己要被送走了之后就开始号啕大哭,爸妈怎么哄也哄不好。直到大哥放学回来把他带到街上,给他买了一个比他的脸还大的棉花糖。他当时满头的汗,满脸的鼻涕,他一手举着棉花糖,一手掀起裙子来擦鼻涕。然后大哥把他的裙子放下来,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脸,还说女孩子不能随便把裙子掀起来。于是他破涕为笑,觉得大哥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最好的人,便说了要嫁给他的话。 想起这些,夏天害臊的不行,不仅脸红,连汗都出来了。 “你现在还那么想吗?” “啊?可我是男孩儿啊。”本来以为哥哥只是想逗逗自己,却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男孩儿也可以的。” “啊?”夏天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大哥。 大哥打开铁皮铅笔盒,把烟仔细地在上面捻灭,然后拿出一张纸来包了烟屁,也塞进抽屉里。 “你过来。” 夏天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大哥伸手摸着他的脸,“其实你跟小时候一样呢,只是头发剪短,个子长高了,不过更漂亮了。” 大哥的眼神有些怪异,夏天害怕了,他缩着脖子向后撤了撤。大哥一把把他的手拉住,“你不是想让我帮你跟爸妈说让你回来吗?” “嗯,可是……” “你答应长大以后要一直跟我在一起才行。” “嗯,我……我答应。” “光说不行。” “那……还要怎么样……” 大哥一手拉着夏天,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裤子。接着夏天就看见了那个又丑又大的东西,他知道那是什么,可为什么自己的白白嫩嫩,哥哥的却这么恐怖。夏天一害怕就哭了,但他不敢大声,只是抽咽着扑簌簌掉下一串串眼泪来。 “别哭,小天……”说着大哥把夏天的手拉了上去,喘气的声音也变了。 夏天哭得更凶了,小小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这边三岁的弟弟一个人在衣柜里躲了很长时间,却迟迟没有人来找他。他就又爬出衣柜四处去找夏天,可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以前因为进大哥的屋子闹腾他挨过爸妈的打,所以长了记性不敢再靠近那里。他只好哭着跑到厨房去找妈妈。 夏天的三婶正在准备晚上包饺子的肉馅,看着哭哭啼啼的儿子开始没理他,可后来实在被他烦的不行,擦了擦手把他抱起来问:“怎么了?这没完没了的?” “呜呜呜……哥哥不带我玩儿,我在柜里等他,他不来找我……呜呜啊……” “哪个哥哥啊?” “三……三哥……呜呜呜,三哥不见了……啊……” “这孩子!你就不能自己玩会儿?!非得缠着哥哥!” 夏天的妈妈正在旁边和面,一听这话,赶紧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说:“好了好了,四宝乖。三哥不听话,大娘带你去找他。” 这样,夏天的妈走在前头,夏天的三婶抱着弟弟跟在后面,挨屋找了一遍夏天,没找着。喊了两声“小天”全被“哗啦哗啦”的搓麻将声淹没了。最后只剩下了老大的房间,她们来到他的门口,夏天的妈妈敲了两下,一把推开了门。 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手握着哥哥腿间的东西哭泣着的夏天和正准备要给夏天脱裤子的夏天的亲哥哥。 第二十七章 窗外突然起风了。 夏天抽光了所有的烟,烟盒被他用力攥在手里,变成了奇怪的形状,“后来,大哥很快被送到了外省一个县城的寄宿中学。我也再没回过爸妈的家,三叔三婶几乎不再让弟弟单独跟我一起玩儿。等到了该上中学的时候,我自己提出要去住校。三叔三婶半句都没阻拦我。大学毕业我也就没再回去过。” 梁泊雨拿来的两坛酒只剩下半坛了,从始到终他都只做了一个默默且尽职的听众。见夏天说完了,梁泊雨重重地叹了一声:“还真是人人都有不愿碰触的过往。上次喝酒,也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怎么没跟我说?” “这种事怎么能乱说呢?我当时想到了,不过又压了回去。其实多年以前,我一直想找个人说一说,问一问,可是我发现根本找不到。说什么呢?说来说去最后恐怕只会在人家的脑海里留下恋 童、乱 伦、、变 态、同 性恋这一类的结论吧。” “那今天告诉我是因为我说自己喜欢男人吗?” “可能吧,那天从你那儿离开,这些被我埋到记忆深处、打算永远都不再想起来的事就都彻底回来了。我控制不了自己,这几天一直在一遍一遍地想。头都要穿了,可为什么要想呢?我不知道,也许……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不知道,应该是关于哥哥的吧。” “你恨他吗?” “不恨。” “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我只把他当哥。” “你们后来又见过面吗?” “他……”夏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已经死了。” 梁泊雨把刚举起来的酒杯放下,皱起眉头去看夏天。 “他高三的时候,跟班上的一个男孩在一起时被学校发现,学校开除了他们两个。他们买了农药一起喝,结果那男孩被救活了,可是我哥喝得太多,没能救过来。他死前给我写了一封信,一直到我上中学,要去住校前,三叔才把信给我。很简单的内容,他说对不起我,让我过正常的生活,一定要幸福。” 夏天把揉皱的烟盒又重新展开,突然很生硬地笑了一下,“如果当初不是我……” “你哥哥的死跟你没关系。”梁泊雨果断地打断了他。 夏天慢慢皱紧眉毛咬住了嘴唇,“那为什么家里的人都怪我呢?” “没有人怪你,是你在怪你自己。” 夏天抬起手,用手背掩住了嘴唇。这时窗上传来了细碎的“劈啪”声。梁泊雨转头看了看,“下雨了。” “嗯,你回去吧,一会儿雨该大了。” “你……” “我没事。” 梁泊雨不动,只是看着夏天。 “我真没事,你快回去吧。” 梁泊雨站起来,又看了夏天一眼,缓缓往外厅走过去。夏天拄着木拐跟着他送到了门口。梁泊雨打开门,一阵冷风裹挟着几点雨滴飞了进来。梁泊雨跨出去,夏天关上了门。 对着关上的门,夏天愣愣地看了半晌,忽然他又一伸手把门打开了。梁泊雨一步冲进来,带着满身的凉气一把抱住了夏天。 夏天的木拐“哐啷哐啷”两声倒在地上,梁泊雨捧起夏天的脸,来势凶猛地狠狠压住了他的嘴唇。夏天无力地挣扎了两下,抓住梁泊雨的胳膊闭上了眼睛。 四片唇瓣相互碾磨了一阵,梁泊雨的舌头冲破牙齿的防线,缠上温润颤抖的舌尖用力吮吸。夏天只觉得头晕目眩两耳轰鸣,身上一软,整个人就瘫到了梁泊雨的胸前。 在两人快要窒息之前,梁泊雨放开夏天的舌头,脑袋轻轻一偏,嘴唇又滑到了眼前的柔软细腻的脖子上。刚轻轻舔舐了几下,不想夏天的头向下一垂,却把脸靠到了他的肩上,接着梁泊雨感觉到夏天微微抖动了几下之后,自己的肩膀变热了。 梁泊雨顿了一下,停止动作站直了身体,他伸出胳膊,紧紧环住了怀里的人,“想哭你就大声哭吧,没有人听得见。” 夏天的身体开始大幅度地抖动,梁泊雨的肩膀由热转湿,他温柔地抚摸着手下的脊背,什么也不再多说。 那天晚上,夏天哭了很久,哭得像个小孩儿,像个八岁半的小孩儿。 第二天早上,余信没敲门就进了梁泊雨的房间,看见梁泊雨坐在床边穿鞋,他吓了一跳,“大……大人?!” “干什么?见鬼啦?” “您……怎么回来了?昨晚不是……” “什么?” “昨晚,我看外面下雨了,就打着伞到夏大人那儿去接您。可我过去的时候,门是开着的。您……您跟夏大人……所以我就走了。” “哦。”梁泊雨搓了搓自己的头发,“我很快就回来了。你别乱想啊,我俩没干什么。” “呃……二位大人不是已经……”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梁泊雨对余信说:“你去看看。” 余信回来说是燕王派了人来让梁峥过去。 梁泊雨想了想说来得正好,然后赶紧让余信给他收拾完就去了燕王府。 燕王找梁泊雨是想问这几天谢贵去军营的事。不过这回梁泊雨不是在前两次他到过的地方见到的燕王,而是燕王府后院的再后院,确切地说是个深邃广大的宫苑。梁泊雨想起来前两天听张诚无意中说起燕王府就是元朝旧宫。 那我现在的位置就是北京的紫禁城所在了?梁泊雨叉着腰站在刚被打开的巨大宫门前,正想感概一番,抒发一下自己如滔滔江水般的澎湃情绪,却突然听见院内传来一阵很煞风景的鹅鸣鸭叫。 靠!这是他娘的什么状况?! 第21章 “喊什么?” “大人不要啊!” “大……大人,不要。” “大声点儿!” “大人不要!” “靠!你能不能有点儿感情!” “我……” 梁泊雨把祝云锦按倒在床上,“呲啦”一声撕了他的衣服。 “啊!大人!不要!”这回有感情了。 梁泊雨扑到了祝云锦的身上。 “大人……大人!你干什么?!”相当地有感情。 哐当!门被踢开了,确切地说是被木拐撞开了。 “梁……梁峥!” 喀哒喀哒喀哒……夏天飞快地走到梁泊雨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祝云锦的身上掀了下去,“你在干什么?!” 梁泊雨歪起一边嘴角冷笑一声,“干什么?你说我在干什么?” “你……” “怎么?你不让碰,还不许老子找别人了?” “那……那你也不能强迫人家啊!” 梁泊雨一扭头,“橦华,我强迫你了吗?” 祝云锦惊慌失措地坐起来,“没……没有。” 夏天看看祝云锦被撕破的衣服,一扭头咬牙切齿地瞪住梁泊雨,“你他妈的是禽兽吧?!” 梁泊雨摆出一副臭流氓的表情,“是呀,那又怎么了?” “你……你……”夏天觉得自己被气得就要厥过去了。 梁泊雨突然一伸手,抓住夏天的衣领把他拉到眼前,“要不一起来,咱们玩3p……”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到梁泊雨的脸上,他的脸被扇得转到了一侧。 祝云锦傻了。夏天一转身,拄着拐快速地朝门口走过去。可他走得太快,再加上浑身都在哆嗦,跨过内室跟外厅之间的门槛时,他一个狗跄屎趴到了地上,然后就不动了。 屋子里尴尬地安静了一会儿。 “子矜?” 夏天还是不动。 “子矜!” 依然不动。 祝云锦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站到地上整理了一下衣服,“大人,没什么事,云锦就先回去了。” 梁泊雨没吭声。 祝云锦拿起桌子上的信往门外走,经过夏天身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梁大人只是让我来取信的,听见你来了他才……” 门响了一声,祝云锦离开并带上了通往院子里门。 第二十九章 梁泊雨走到脚在内室地上、人在外厅地上的夏天身边,叹了口气,蹲下,把他翻过身扶了起来,“还折腾不了?小样儿,你能折腾过我吗?” 夏天耷拉着眼皮、拉长了脸,不看梁泊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让你自己进来。” “那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你都拿枪对着我了,我就不能说几句气话?” “我走你怎么不拦着我?” “祝云锦在呢,你打我一耳光,我还不让你走?太没面子了吧?” 梁泊雨把胳膊伸到夏天的腿下,一使劲儿把他横抱了起来。踉跄几步走到床边把他扔到床上,“靠!你吃什么长大的啊?看着没多胖,怎么这么他妈的沉?!” “我刚才……没伤着你吧?” “哦──你还知道自己有多狠啊?”梁泊雨抬手去擦夏天脸上粘到的灰尘,“你说就你这成天崴脚摔跟头的,是怎么当上警察的呢?托关系找人了吧?” “你别乱说!我才没有。” 梁泊雨擦完了他的脑门,又擦鼻子,擦完鼻子又擦嘴,擦了半天。夏天不是好眼色地看着他,“你有完没完了?” “嗯……还有一点儿。”梁泊雨的嘴凑过去,吸住了夏天的下唇。轻轻舔了舔,又抬起头,“现在干净了。” 夏天红着脸低下头,梁泊雨抬手放下床边的帷帐,一下子把他按倒了。 “你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再不老实,我可真去找别人了。” “你这是袭警。你现在在逃,又袭警,回去罪名可就大了,我告诉你……” “我喜欢你。”梁泊雨贴着夏天的耳朵,无比温柔地说了一句。一阵温热的气息喷到耳后,夏天的喋喋不休立刻停止,胸口瞬间暖成一片。 梁泊雨含住夏天的耳唇轻咬几下,然后顺着他的脖子亲了下去。一边亲,梁泊雨一边扒光了他和自己的衣服。舌尖扫过胸前雪白的肌肤和浅色的突起,引得夏天胸口起伏连连,呼吸很快便失去了节奏。 从夏天的脖子到小腹,梁泊雨用舌头和嘴唇技巧娴熟地一路留下濡湿的痕迹,同时抓住他腿间的部分上下揉搓。夏天想要阻止梁泊雨的手,可那手里的东西却已经竖直朝天。 梁泊雨停下来问夏天,“还怕痒吗?” 夏天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梁泊雨继续亲上他大腿的内侧,夏天忍不住扭动起身体,梁泊雨微微坏笑,“你还真是敏感啊。” 说完他的头向上一挪,一口含下了夏天整个的分 身。 “别……不要……”夏天挣扎着想要推开梁泊雨。可梁泊雨吞吐加上舔舐的动作使夏天想要推开他的双手变成了紧紧抓住他头部。 一波强似一波的快 感使夏天迅速失去了理智,就在他仿佛看见了黑暗中的出口,马上就要登上令人疯狂的顶峰时,梁泊雨一个停顿,把头抬了起来。 夏天大口地喘着气,一双水汽迷蒙的眼睛看向梁泊雨,略带委屈的表情实在是看得人心痒。可梁泊雨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不是第一次跟男人上床的毛头小子,他跪到床上,直起身体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不能让你跑得这么快。” 看着眼前身形高阔,偏瘦却肌肉紧绷的的身体,夏天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地渴望眼前这个男人。他绝望地在心里呼喊了一句:妈的,夏天你完了! 梁泊雨回身拿出刚才祝云锦来之前被他藏到被子下面的栀脂膏,打开了瓷瓶的盖子,床帏之间立刻香气扑鼻。 “那是什么?春 药吗?” 梁泊雨笑笑,再次握住夏天硬到已经紧贴在下腹的前端,用拇指擦去上面溢出的透明液体,“你都骚成这样了,还用得着春药吗?” 夏天几乎变得粉红的脸上又晕出一层潮红。梁泊雨用手指挖了油滑的膏体,侧身躺到夏天的身旁,抬起他的一条腿,把手伸到他的腰臀以下。俯在他的耳边,哑了声音说:“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放松。” 手指触到紧闭的入口,夏天身体一抖,梁泊雨吻上了他的嘴唇。手指在褶皱上轻轻画了几圈,梁泊雨吮吸着夏天的舌头,含混着低声说:“放松。” 手指慢慢插入,夏天死死抓住了梁泊雨的肩膀。梁泊雨轻轻转动手指,夏天轻微地“嗯”了一声。转动了一会儿,梁泊雨退出手指,依然含着夏天的舌头囫囵着说:“再放松。” 两根手指又插进去,夏天皱起眉头,加快了呼吸的速度。试探着抽 插转动了几次手指,梁泊雨又左右晃动。 “嗯……嗯……”夏天发出了似乎带了几分愉悦的声音。 梁泊雨再一次拔出手指,还是那句“放松”之后,他又加了一根探进洞穴的深处。这回夏天忍不住翘起肩膀有了些微的挣扎。梁泊雨撑住身体用小臂按住他。 “别动……别动……” 放开夏天的舌头,梁泊雨看着沾满了唾液、被他吮吸得有些肿胀的嘴唇和迷离半睁的双眼,用极大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右手完成了最后的准备工作。 梁泊雨支起身体,又挖出一块栀脂膏之后架高了夏天的双腿,“我要进去了。”喑哑的声音性感无比。夏天欠起头来看了一眼,立刻被梁泊雨腿间涂抹了古怪润滑剂的庞然大物吓住。 “害怕了?”见夏天的脸色有了变化,梁泊雨低声问他。 “我……可不可以转过去?我不想看见,太……太难为情了……” 梁泊雨伸手在夏天的胸前拨弄了两下,手指又滑到他的腰间,“你的脚有伤,跪着会碰到的。有什么难为情的?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诱人。” 不等夏天为这句话害臊,梁泊雨开始慢慢进入夏天的身体。虽然他很慢,可紧实的后 穴还是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异物感的冲击,夏天猛然吸了一口气,痛苦地弓起了脊背。 “很疼吗?” 夏天咬紧了嘴唇拼命点头,眼睛变得更加湿润,好像就要有眼泪流出来了。 稍稍摆动了几下腰臀,梁泊雨抬手捋起夏天头上被汗水湿透的头发,“放松一点儿,一会儿就不疼了。” 夏天躺回到床上,只能照着梁泊雨说的努力放松。梁泊雨继续着腰部的动作,一只手则握住了夏天因为疼痛而有些萎靡了的部分跟着自己身体的节奏上下抚弄。 渐渐的,夏天果然觉得没那么疼了,其实应该说是疼痛被抑制不住、汹涌而来的快 感掩盖了。随着梁泊雨一次比一次有力的撞击,夏天也感到自己一次比一次更加接近了终点。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梁泊雨也感觉到自己胀痛的器官不再被滚烫的甬 道紧紧箍住,他开始变换着角度寻找夏天致命的一点。没试了几下,夏天就半张开嘴唇,止不住的呻吟连成了一串。甬 道由刚刚的放松变成了有节奏的收缩。 梁泊雨调整好角度开始冲刺。夏天再一次弓起了身体,不过这一次是因为身体快要承受不住的高 潮将要来临。他的目光逐渐失去焦点,呻 吟参杂着好像快要窒息了的呼吸声撞击在梁泊雨的耳膜上,使他忍不住更加加快加重了自己的冲击…… 夏天的身体不自觉地抖动起来,梁泊雨松开握着夏天欲望的出口的手,牢牢抓住他的腰身再次深入。觉出甬 道内一阵猛烈收缩的同时,梁泊雨低头看见夏天胀得发亮的分 身终于摇晃着喷射出了白浊的液体,自己也险些随之释放。 最后的几滴滴落在白皙的小腹上,夏天的头向后垂了过去,梁泊雨掐紧他柔软下来的腰肢继续进攻。于是夏天的呻吟变成了断断续续地“嗯……”和“啊……” …… 几片白光闪过,夏天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摇晃,强烈的刺激也还在继续,身体相撞和四溅的水声混在一起愈发淫 糜,可全身无力的虚脱感已经让他没有力气再去挺起身体,大脑彻底空白,身边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了,只有眩晕和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止了的快 感把他完全地淹没……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夏天隐约地觉得:就这样死去应该很好……突然几声低吼在耳边响起,夏天丧失了最后的思考能力。 梁泊雨放下目光空洞,几乎没了气的夏天,抽出自己大展完雄风的宝贝,满意地在他白嫩又充满弹性的屁股上拍了一把,气喘吁吁地俯身一趴,整个压到了夏天身上。 等梁泊雨的气倒顺了,夏天也清醒了过来,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咬着牙说:“你他妈的还真是禽兽!” 第三十章 “你爽完了就说我是禽兽?也太忘恩负义了吧?” “恩你个头!你没看见我都快要断气了吗?!” “靠!你说,为了上个警察,我容易吗我?一晚上挨了三下,扒了三次衣服,当然要尽兴了。四年多没开荤了,要不……” 第23章 这回轮到张成咳嗽了,“咳咳……河东狮吼之事莫要再提。要不是糟糠善妒,我也就不会瞒着她了。行了,咱们到了,下马吧。” 梁泊雨放眼望去,面前一片旷野之地,正适合试练火器。 今天早上,梁泊雨在睡梦之中被余信叫醒,说是谢大人已经到了都司,正在前堂等他。梁泊雨见夏天睡得正香,没舍得叫他。心里骂了一句:古人上班真他妈早!悄悄起身收拾好,就离开了内衙。 谢贵跟梁泊雨说让到城外屯田军的军营去统计粮饷时,梁泊雨以为是他要有什么行动,让自己准备军粮,想着正好去窥探一下,一句话也没多说就领命走了。 路上问了余信和祝云锦才知道。搞了半天谢贵是让梁泊雨去统计去年营田征上来的地租,而这些工作其实是早在去年年底就完成了的。要说有什么差异,也就是计算一下今年上半年的消耗。可是军队粮饷的消耗每月都有仓库和草场准时上报,只要把前几个月的计算一下就可以了,除非有证据怀疑上报有误。否则根本就用不着去清点军粮剩余。 梁泊雨在心里骂了谢贵一路。不过好在临走之前,他让余信把手铳拿上了。记得前几天跟谢贵到军营的时候看见营地里有给士兵们准备的练习火炮的场地,梁泊雨要趁机去试一下他手里这只手铳的威力,练练准头儿。所以到了张诚这儿,他把余信和祝云锦留下跟仓库一起重新统计粮饷,自己则根本就没做停留,跟张诚说想找个地方练练手铳,就叫张诚带他出来了。 两个人下马之后把马栓好。梁泊雨跟着张诚来到一处地面的颜色有些焦黑的空地上。张诚抱着肩膀站到梁泊雨身后,伸手向前一指,“你来吧。” 梁泊雨茫然地向前望了望:来?往哪来啊?!连个靶子都没有。可他不能问,只能硬着头皮站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张诚说:“你呢?” 张诚极不配合地摆摆手,“自从住到城外以来,几乎每日练习,早厌了。 “让我看看成果。” 张诚撇撇嘴,“能有什么成果,再快也快不过你。” 可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他还是从梁泊雨身后走出来,站到前面从随身背着的的皮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铳。然后他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装药、捣药、装砂、再捣、放捻、点火、瞄准,没等梁泊雨看得太明白。 轰!手铳的铳筒冒了一股黑烟。 梁泊雨傻了:靠!这不散弹嘛?难怪不用标靶。 第三十二章 想想也是,只是一些铁砂跟火药混在一起直接装进铳筒,怎么可能会集中打向一个目标呢?看来这东西比的是开火速度了。梁泊雨摸摸下巴,有些失望:哎呀,还以为以前在靶场练出来的枪法能用上了呢。 梁泊雨慢慢腾腾地照着张诚的样子装药、捣药、点火。轰! 张诚也傻了,“未平是在都司歇得太久了吧?” 手铳的用法比较简单,梁泊雨试了几次就熟练了,只是要想达到张诚那种速度,恐怕还真得练一阵子。不过听他的意思,梁峥比他还厉害。 张诚皱着眉头在一边儿看着梁泊雨开了几铳,说:“你是哪儿不舒服吗?怎么弄得比我训那些新兵还慢?这要跟人一对一地交起火儿来,你这铁砂没等装好,人家都点着了。” 梁泊雨苦笑一下:免了吧,就费这牛劲,又瞄不准。想一打一片行,单打独斗还他妈不如刀劈斧砍来得痛快呢。 “嗯,昨天去燕王府喝多了,回去的时候从马车里掉到地上,把胳膊杵伤了,现在还有点肿,使不上力。你看,我当时脸磕到地上,把嘴都弄伤了。”梁泊雨扒开一点儿嘴角,展示了一下昨天挨了夏天那一拳留在嘴唇内侧的血肿。 “啊?!那你还跑这来玩什么铳啊?” “这不不想去管什么军粮嘛。” “你不早说!行了,这几天你也别往吴大人和城东三卫那边跑了。等着我让仓库把数点完,记好再派人给你送回去吧?” “好啊!”梁泊雨正求之不得,看来到啥时候来都一样,还是朋友多了好办事。 下午,梁泊雨又看了张诚操练秘密征召的新兵,倒还有些意思,就是地方有点远。因为谢贵来之前张诚就把他们往北迁了一段距离。快到晚上的时候,梁泊雨才跟张诚回到军营。 本来张诚说很久没跟朋友一起喝酒了,要留梁泊雨吃了饭再走。梁泊雨想张诚是跟梁峥很亲近的人,自己清醒的时候还勉强可以应付。但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而自己再喝,就已经是连喝三天了。看张诚的样子,分明是想尽兴。万一要是不小心喝多了怎么办?所以梁泊雨说回去还有些事情,下次一定跟他喝个痛快,就带着点粮已经点晕了的余信和祝云锦回城了。 不过当梁泊雨骑上马,情不自禁地一次次夹紧马肚子想让马儿跑快点儿的时候,他明白了原来自己想要早些回去,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回到都指挥使司,早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梁泊雨饿得肚子叫个不停,他让其他的人先去吃饭,自己则到了秋庭。 一进院子看见林木,梁泊雨随口问了一句:“夏大人今天还好吧?” 林木把梁泊雨拉到一边,小声说:“谢大人今天来了。” “啊?他还真来了。他看到子矜了?” “见到了。” “说什么了?” “他不让我跟着。但是他走了之后,夏大人回到房里就再没出来,连晡食也没进。” 梁泊雨皱了下眉头,隐约地感到一丝不安。 进到屋子里,内室的门是紧闭着的。梁泊雨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 “进来。”夏天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 梁泊雨推门进去,看见夏天正坐在床上,身体掩在扎起来的床帏后面,只露了两条笔直的腿担在床边。 梁泊雨把门关好。走到他的身旁,提前先把个灿烂的笑容挂到脸上,一探头儿,“小白猪儿,干什么呢?” 结果对上夏天阴沉的目光,梁泊雨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怎么了?”梁泊雨坐到床上,伸手握住他的小腿,讨好地捏了两把。 “今天谢贵来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夏天把手背到身后,“唰啦”抽出一个卷轴,“知道这是什么吗?” 梁泊雨接过来,慢慢打开,“什么?字画吗?” “你见过这种颜色的字画吗?” “奉天承……圣旨?!” 夏天点点头。梁泊雨赶紧把圣旨全部打开,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他把卷轴一合,“什么意思?” 白了梁泊雨一眼,夏天把圣旨拿过来,又打开边看边说:“其实谢贵刚念完的时候,我也没大懂。不过接了旨,我自己看了一遍,再联系上谢贵后来跟我说的话,我大概明白了。皇上是让谢贵来确定一下我的行动是不是被燕王控制,再试探我有没有异心。” “就这样而已?” “皇上还让我听从谢贵的指令准备捉拿燕王。” 梁泊雨愣了一下,随后他眯着眼睛想了想,“那又怎么样呢?不理他不就完了。反正有我在,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是不能把我怎么样。但皇上可以把夏文敬在金陵的亲人杀掉。” “啊?夏文敬的家在南京?” “嗯,谢贵没有明说,可从他的话里完全可以听出威胁的意思来。虽然夏文敬的父母家人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但如果真的因为我,让建文帝以为夏文敬投靠了燕王,而迁怒于他们,那跟我杀了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不能跟你去燕王府。” “可是……”梁泊雨有些急了,一把抓住夏天的胳膊,“你不去的话,燕王恐怕不会容你太久。况且咱们已经知道他早晚要当皇帝,你不是说他会诛人十族?到时候要是追究起跟他做过对的人来,难保他不会诛了夏文敬的九族啊。” “晚死总比早死要好一些。再说造反当皇帝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咱们能不能在这呆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就算最后真的走到那一步,那也是燕王杀了他们。反正我不能让无辜的人因为我受到伤害。” “难道你要帮着谢贵抓燕王?” “我什么都不知道,帮什么啊?到时候再说吧,总有办法脱身的。” “那如果燕王要杀夏文敬怎么办?” “如果燕王要你杀夏文敬怎么办?” 没想到夏天会突然反问出这么一句,梁泊雨怔住了。 “如果朱棣要你杀我怎么办?”夏天继续追问,表情已经变得相当凝重。 “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呢?”梁泊雨瞪大了眼睛。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咱们一起离开这里就好了。” “你不想知道咱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不想回去了?” “想,但我也不可能会伤害你啊!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你不是已经把刘锦和卫福祥给杀了吗?” “啊?我没……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名字?!” 夏天不说话,冷冷地看着梁泊雨。 “是谢贵说的?”梁泊雨放开了夏天的腿和胳膊。 “张昺一直都有派人监视都司,他们在十几天前就找到刘锦和卫福祥的尸首了,说是从这里运出去的。那时咱们已经来到这里了,是你干的吧?” 梁泊雨低头想了想,“是燕王下的令,我不让人做,燕王也不会放过他们的。而且当时他们受过刑,已经生不如死了。” 夏天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了。” 夏天盯住梁泊雨看了一会儿,“我知道你让林木来照顾我,是为了让他把我每天都做了什么告诉你。我也知道你给我写的那几张纸并不是你知道的全部。” 这孩子不傻啊!梁泊雨有点儿吃惊地回望着夏天。 第三十三章 “你既然这么想。为什么都没问过我?” “问你?我怎么问?你派人来伺候我的饮食起居,我问你是不是让人来监视我?你废了那么大的劲给我写了东西,我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夏天摇了摇头,“我问不出口。而且我知道,不管怎么说,只要有回去的那天,我都是警察,你都是犯人。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防着我呢。可是……泊雨,既然现在已经……已经这样了,以后有什么事你能不能都告诉我。这里是即将发生战乱的大明朝,不是大家凑在一起拍古装戏。北平城内可以说是危机四伏,开战也是一触即发的事。你我不属于这里,如果你连我都信不过,那你还能相信谁呢?揣测别人的心思很累,我不想那样。” 夏天一口气说完心里的话,欠起身体来拉住梁泊雨的手,黑漆漆的瞳仁里满是诚意和真心。梁泊雨觉得那目光就快要把自己穿透了。避开他的眼睛,转头去看微微摇曳的灯火。 “你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夏天看着梁泊雨的侧影,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梁泊雨抿紧了嘴角,“好,我答应你。” 夏天松了口气,把头抵到梁泊雨的肩头上,“我现在……觉得很矛盾。” “什么?”梁泊雨依旧看着前方。 “留在这里很危险,可是回去的话……” 梁泊雨心里一动:情况似乎已经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了,可他却并没有高兴的感觉。 他抬手捏了捏夏天露出来的后颈,“你别胡思乱想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刚才林木跟我说你还没吃饭呢,这样怎么行?我不是说过么,无论怎样,首先都要先保证身体的健康。” “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我也没吃饭呢。现在我让他们去做点儿东西,然后再去问问祝云锦和余信今天在军营里清点军粮的情况。饭菜好了你就先吃,不用等我。” 第25章 “你是咋看出来的?” “你看他的那些衣服,除了官服,哪件不是洗得发白的旧布衣,你再看看你自己身上的。” “也许他不爱打扮呢,也许他有别的爱好呢。” 夏天摇摇头,“那梁峥就不会毫无办法地把他关在这儿了。况且他要真是个见利忘义的人,燕王又怎么会舍不得杀他,而是想把他留为己用呢?” 梁泊雨笑笑,“嗯,你分析得不错。那你怎么看燕王手下的人?” “这个……是各为其主的事吧,没有什么对错。” “没事的时候各为其主,真打起来了,叛徒奸细倒是到哪儿也不会缺的。” “人人都有原则,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当叛徒。” “万不得已?你刚刚不还说有人见利忘义。” “那毕竟是少数吧。” “少数?哼!一个就要命了。”梁泊雨站起来,“扯远了,不说了。” 夏天不知道梁泊雨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抬起头看他,“吃完了?” “嗯,我走了,谢贵要是再找你,你小心点。” 余信这回找了辆很小的独辕驴车,梁泊雨想应该是每次梁峥去钱铺都要坐这样的车掩人耳目吧。 坐进车里梁泊雨问余信,“除了永锭庄,还有什么地方是我应该去看看的,或者还有哪些见不得人地方是跟我有关联的?” 这话是刚才余信送菜的时候,梁泊雨就想问的。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答应了以后有事不再瞒着夏天,而这事照理说也没什么可怕夏天知道的,梁峥毕竟只是梁峥。可当着夏天的面,梁泊雨还是鬼使神差地没有问出口。是对夏天在潜意识里还有所顾忌,还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梁泊雨自己也看不清楚。 “还有永钰庄和长安坊。不过大人,还是先去永锭庄吧?咱们很长时间都没去那儿了。”余信也不再想刚才那样吞吞吐吐。 “这些地方都不太安全吧?” “嗯,有点乱。” 梁泊雨摸摸已经带在身上的枪,又摘了下来。他把弹匣打开看了一眼,最后决定不带。下车把枪送到自己的屋子藏了起来。不是他不想带枪,只是觉得如果带了,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很可能就会想用,那样会引起骚乱不说,将来要是回去了,夏天也没有办法解释枪里的子弹。 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梁泊雨又顺便找了顶帽子戴上,遮住自己比较显眼的头发。 上车之前,梁泊雨想了一阵又对余信说:“你去把乌力吉给我找来,今天咱们三个一起出去。” 枪带不了,带个武功超群的高手也是不错的选择。 第三十五章 独辕车需要有个人在后面推着走,梁泊雨一个人,余信还勉强可以控制得住平衡跟上在前面拉车的驴。可是加上个乌力吉,余信硬是死也推不动了。于是梁泊雨让乌力吉换了衣服,扮成车夫,自己跟余信坐在了车里。虽然乌力吉力气大,可坐这车,车里的人得调整好了位置就不能再乱动,否则就有整个车厢向一边倾倒的危险。 等到了永锭庄,梁泊雨坐得腰都要抽筋了。小心翼翼地从车厢里爬出来,梁泊雨回头看了一眼:坐这车倒真适合出来干见不得人的事,哪家大人光明正大地出行大约也不会愿意遭这份罪,乘这种鸟车! 进了永锭庄,梁泊雨发现这里表面上竟然是个杂货铺,而且还是个生意惨淡的杂货铺。客人稀稀疏疏地没有几个不说,连店里的伙计也对人爱答不理,正杵着腮帮子趴在柜台上发白日梦。只是店堂的正墙上一块匾额看起来颇有气势,上面极不协调地闪耀着四个金光大字──金玉满堂。 梁泊雨叉着腰抬头看字,余信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小伙计回过魂来,“石头哥?!” 余信朝梁泊雨一扬下巴,小伙计移形换影般出现在梁泊雨身后,“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潘掌柜等您好多天了。” 小伙计打开正堂的一道后门,带着梁泊雨、余信和乌力吉到了后院一间有人把守的厢房。屋里有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几个带锁的方角柜,剩下的都是格架,格架上全是书。 梁泊雨拿起一本书随便翻了翻,房门一响,一个矮墩墩的粗壮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未平,你怎么今天才来?再不出现,我就要派人到都司去找你了。” 想来这人就是潘子俊,刚才在车里梁泊雨已经问过余信,知道他就是永锭庄明面上的掌柜。只是本人跟名字反差实在是太大,梁泊雨觉得眼睛受到的打击不小,狠狠闭了一下,化失望为抱怨,“真彦有所不知,都司新近上任个谢大人,我净忙着伺候他了。” 梁泊雨和潘子俊一起坐下,梁泊雨使了个眼色,余信跟乌力吉出去了。 潘子俊从腰上摘下一串钥匙,“你在这儿也呆不了多一会儿,我就不跟你废话了。柜子里有上个月的帐本,你先看看吧,有什么问题再问我。没问题的话,该入库的我就入库了。” 梁泊雨接过钥匙:靠!哪个柜子啊? 这时门外有人喊“潘掌柜”,潘子俊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把头探了出去。 他跟门外的人一问一答说了几句什么,潘子俊转回头来,“未平你先看着。来了个重要的客人,我去招呼一下。去去就回。” 梁泊雨微微点了下头,“忙你的去吧。” 潘子俊离开了,梁泊雨快步走到门口悄声对余信和乌力吉说:“他回来的话,你们在外面给我敲两下门。” 余信说“是”,乌力吉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接着梁泊雨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屋里所有他能打开的柜子。柜里全都是帐本,最早有三年前的。梁泊雨大概地挨着翻了一下,后面有签字确认的地方,大都是梁峥和赵溪,偶尔可以看见潘子俊的名字。可直到最近一年的就变成了只有梁峥和潘子俊。梁泊雨觉得自己猜得没错:这个永锭庄最开始是以梁峥跟赵溪两个人为主经营起来的,后来大概是梁峥跟赵溪之间有了什么矛盾,那个赵溪就想把梁峥的事捅出来。可能是梁峥在北平城中党羽众多,赵溪没把握能扳到他,于是就暗中找人联系朝中户部的人。结果被梁峥发现,他把赵溪抓起来动了私刑,逼他说出了自己找的是户部尚书侍郎。 至于这个尚书侍郎是谁?最后怎么样了?梁泊雨还不知道,但凭他目前对梁峥的了解,梁泊雨想这个侍郎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了。那个赵溪现在是死是活名册上也没有写,也许念在朋友一场,梁峥把他关在了牢里没有杀他?梁泊雨不能确定。 没什么时间多想这些不相干的事,把翻出来的东西塞回柜子再重新锁好,梁泊雨随便留出一个帐本仔细看了起来。 很快,一边看着,梁泊雨渐渐又发现了一些问题,他觉得自己简直堪比福尔摩斯了。 梁泊雨分析着帐本里看到的内容再综合自己在没来到这里之前的经验,他是这样猜测的:朝廷既然发行了大明宝钞,禁止民间使用金银和铜,自然也有由官府管理的金属与纸币的兑换机构。可是中国的国情从古至今似乎一贯如此,但凡跟“公”沾了边儿,没有一个地方是能“高速、高效、高品质”地完成自己的行为职能。即便在明代这姓“官”的钱铺也不例外,平民百姓来兑换的时候费时费力不说,有大宗额度发生时可能也得说明财产来源。于是私人的地下交易应运而生,而梁峥正是利用了自己的职能之便用朋友的名义跟人合伙开了这家非法的私人钱铺,从中赚取兑换差额。 对比账面上的进出数额,完全可以看得出梁峥这买卖做得很大。这得有多少金银的储备才能支撑起一个这样规模的钱铺啊?!梁泊雨正在感慨,房门响了两声。 他把帐本放进柜子重新锁好,一转身正好看见潘子俊推门而入。 “看完了吗?” “看完了。” “有什么问题?” “没有。你不是说想把上月结余入库吗?我想跟你去看看。” “好啊。” 让余信和乌力吉留在原处,梁泊雨跟着潘子俊到了一个重兵把守的院子。说是兵,其实他们都穿着普通下人、家丁的衣服,可从他们站姿和看见梁泊雨的眼神可以看出,这些人十有八九应该都是梁峥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军队里的人。 潘子俊打开银库的门,先把梁泊雨让了进去。自己随后迈进门槛,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是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木箱。梁泊雨顺手打开身边的一个,不出所料,全是白花花的银元宝。走到后几排的箱子中间,梁泊雨再打开,又是一箱子金灿灿的金元宝。 梁泊雨拿起一个在手里掂了掂,一种难以名状的满足感顿时油然而生:这个……怎么才能带回去两箱子呢? 掂完又爱不释手地摸摸:嗯?不对!除了面上的两重,他摸到了金元宝的下面还有凸凹。 不会吧?!梁泊雨眯了眯眼睛,拿起一个又摸……还有! 换一口箱子,再摸……还有!梁泊雨屏住呼吸,把手里的元宝翻了过来──应天宝源。 梁泊雨知道“宝源”是指宝源局──朱元璋设在应天府铸钱的地儿。相当于现代的人民币制造厂。 真的是官银!梁泊雨傻在了原地:这……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第三十六章 梁泊雨走了之后,夏天回屋心不在焉地翻了会儿书,古文不是时尚杂志,静不下心来是看不进去的。夏天想想虽然出不了都指挥使司,整个司内他也已经不知转过多少遍了,但与其自己呆着心烦,还是不如再出去走走。 转了几圈儿,夏天不知不觉走到了角落里的一个院子门前。第一天可以出来的时候他就来过这里,所以夏天知道这里是不让他进的。之后他一直想问问梁泊雨这是什么地方,可每次看见他,两人一说起别的事情,夏天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夏天站在远处看了看沿着墙、每隔三米就站着一个的守卫,个个面无表情,纹丝不动,连眼都很少眨,好像武侠作品里被点了穴的人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要派这么多人把守。夏天想:这样军纪严明的军队肯定无坚不摧吧?能训练出这种部队的人,也一定很可怕。 又看了一阵,夏天不准备做无用功,决定还是先回去。并在心里叮嘱自己:泊雨回来一定要记得问他。 调整了单拐的方向,夏天没等挪脚,忽然听见回廊拐角的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和说话声。接着谢贵和一队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谢贵正跟身边一个武将打扮的人说着什么,抬眼看见夏天。他立刻加快脚步朝夏天走了过来。 “夏大人。” “谢大人。” 谢贵朝四周看看,“你昨天不是说梁佥事下过命令不让大人离开秋庭半步吗?” “哦,他……他看我的脚受伤了,所以就说可以让我到处走走,但是不能离开都司。” 谢贵笑笑,伸手在夏天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大人很快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了。” 夏天一愣,谢贵已经从他旁边擦身而过。回身看着谢贵的背影,夏天见他径直朝紧闭的院门走了过去。下一刻,不出夏天所料,谢贵被站在门口的守卫举着大刀拦下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谢贵大声质问。 “梁大人有令,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本官是都指挥使!都司之内的最高长官!这里没有我不能进的地方!” 守卫不再说话,但架在谢贵面前的刀却没有半点移开的意思。 谢贵恼了,“来人!给我冲进去!我看今天谁敢拦本官?!” 他话音一落,随行而来的那队人马立刻都拔出刀冲了上去。 这时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夏天以为墙下的其他守卫会围拢过来,可没想到的是,他们没动,院门倒是突然一下子开了。 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弓箭手列队从院子里跑出来将谢贵和他的人团团围住,并同时拉弓搭箭,瞄准了眼前的目标。 谢贵一把拔出腰上的剑,“你们要造反吗?!” 弓箭手里走出一个相貌堂堂,领队模样的人,“谢大人,梁大人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也不能擅入此地。” “梁大人,梁大人!你们眼里只有梁峥!我是都指挥使,他也得听我调遣!你们竟敢拿箭指着本官,都不想活了吗?!” “梁大人说,就是燕王来了,也要拦在院外。” “我是皇上派来朝廷命官!” 说话的人沉默了片刻,“我们只听梁大人的。大人要是还不离开,执意硬闯的话,就别怪末将不给大人保全颜面了!” “你们……你们……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谢贵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随即他看看周围,大概是觉得对峙的双方人数相差过于悬殊。于是气急败坏地把剑放回剑鞘,嘴上却没服软,“哼!现在你们拦我,就相当于阻拦当今圣上!有你们后悔的时候!走!” 谢贵一声令下,带着人走了,没跟夏天打招呼。 夏天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心里不禁有点矛盾:要是他能冲进去就好了,我也好跟着沾光看个究竟。可是……他毕竟是对梁峥有威胁的人。有些事要是被他知道了,还是会对我们不利吧? 弓箭手们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确定谢贵不会再回来了之后,他们才又整齐有序地退回到院子里。夏天看着站在墙下,好像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直以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四周的守卫。豁然明白了他们不动,一是因为他们知道谢贵是进不去这个院子的。再一个是为了防止有人趁乱翻墙入院。 夏天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值得梁峥这么煞费苦心地派人严防死守?今天可千万不能再忘了问清楚。 第27章 “燕王府来人……” “说我睡了。” “唉!你干什……” 咚!门被撞开,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差点儿把瘦小的余信直接撞飞。 “梁大人!燕王府出事了!殿下……”说话的人看见梁泊雨和夏天淫 荡的姿势顿了一下,但马上又接着说:“……让您立刻过去!” 第三十八章 夏天推了梁泊雨一把,梁泊雨脸不红心不跳不紧不慢地把夏天扶到椅子上坐好。 “出什么事了?”梁泊雨整了整衣服,转向冲进来的人。 “呃……”那人盯着夏天,半张着嘴,一副急不可待想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梁泊雨看看夏天,“你说吧,不用在意夏大人。” 那人还是盯着夏天,憋了一会儿,脸都涨红了才一咬牙一跺脚,跟梁泊雨说了是什么事。 昨天,也就是梁泊雨在张诚那儿的时候,另一位都指挥佥事吴秦收到了建文帝的密令:让他尽快找到合适的时机擒拿燕王。 吴秦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领兵打仗也未曾取得过辉煌的战绩,所以燕王就一直没有太重用他。而恰恰就是这个缘故,建文帝才在原来的北平守军将领中选中了他。只是不知道这其中试探的成份占了多少,因为在那之后皇上很快就又给其他人陆续发了密旨。 按时间推算,吴秦在接到御令的第一时间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犹豫了大概有半日,才一个人到了燕王府,把事情告诉燕王。燕王听后稍稍做了准备,让张玉和朱能调动了八百名卫士进入燕王府,想看皇上下一步的行动。而这八百名卫士是皇上收回了藩王的地方军事节制权之后,燕王可以调动的最多人马。那时谢贵正在都指挥使司,燕王怕打草惊蛇,就没有让人去找梁峥。 可是到了今天傍晚,按察司的李有直和布政司的奈亨,这两个跟吴秦情况很相似的另外两司中阶官吏也接到了擒拿燕王的密诏。而他们最后的选择也跟吴秦一样:趁人不备,秘密来到燕王府,把密诏直接交给了燕王。这时燕王终于意识到不能再拖了。就先派了朱能到城外侦察。结果这一察不要紧。发现谢贵不仅已经暗中调动了北平的七卫人马包围燕王府,还把城外的屯田军也调到了城内协防。并让手下的士兵在端礼门等重要的出入口架起了木栅。 刚刚王府内又收到一封箭书,说燕王受奸人迷惑,企图谋反篡位,谢贵和张昺要带兵入府逮治王府内的诸位官署。燕王知道,他害怕而又期待的一刻终于来了,建文帝已经正式向他宣战,于是赶紧派了手下四下去找自己的人。 冲进来的人一口气把话说完,最后又上前一步,单膝跪到梁泊雨面前,“请梁大人速速带领现在都司之内所有能调动的兵马入卫王府。” 梁泊雨叹了口气,用一只手捏住眉心: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焉诚那边殿下派人去了吗?” “派了。” “嗯……”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梁泊雨把捏住眉心的手掩到嘴上,眼睛盯住地面开始认真思索应该怎么应对。 突然,“喂!站住!站住!!”门外传来了几声中气十足的吼叫声,接着是“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几下子就蹿到了屋顶上。 屋里的人一起随着声响朝棚顶仰起头来,随后他们又听到了瓦片“稀里哗啦”落到地上的声音,再然后是“咕咚咕咚”有重物摔在门口的巨大响动,最后外厅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四个人的脑袋一起转了一圈,又一起回到原点。八只眼睛齐齐望向门口。 乌力吉拎着一只鸡一样,把一个黑衣人拎了进来。 “大人。”乌力吉把人往地上一丢,“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一个人影,觉得形迹可疑,就尾随他一路跟进来,结果发现他在房顶上偷听。” 说着乌力吉扯下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梁泊雨走到他的面前,“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瞪了梁泊雨一眼,用力把头别到一边。 “是谢大人吧?” 黑衣人把眼睛闭上了,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姿态。梁泊雨摸摸下巴:真是烦啊,非得逼我做坏人吗? “我现在没功夫跟你在这儿磨,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 黑衣人又睁开了眼睛,“你杀了我吧。” “哼!”梁泊雨冷笑一声,蹲下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行,壮士,我会满足你的。但是在那之前……乌力吉,我想你有办法让他说我想知道的事情。” 梁泊雨站起来朝夏天旁边的椅子走过去,坐下之后对燕王派来的人说:“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带人进府。” 燕王的人走了,乌力吉也开始拖着黑衣人往外走。 “等等!”夏天喊了一声,“把他交给我吧,我来问他。” 乌力吉停住脚步,回头去看梁泊雨。梁泊雨转头看着夏天,“你?” “嗯。我想不管是皇上、谢大人还是张大人派他来的,应该都是来找我的。” 梁泊雨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吗?” 梁泊雨看看眼里闪现出一丝希望的黑衣人,又看看似乎胸有成竹的夏天,“好吧。乌力吉,夏大人的脚还不方便,你留下帮着看住这家伙。” 说完梁泊雨站起来往门口走过去,“小石头,回去给我更衣。三木!” 林木从门外闪身进来,“大人。” “你去让都司内所有有武阶的人都把自己的人带到后面的院子里去。” 很快,梁泊雨换好了一身戎装:五梁冠,金革带,云鹤花锦绶。短发完全看不见了,整个人愈发地显得英武挺拔。 此刻都指挥使司之内临时可以调动的七百人已经集结完毕,其中骑兵四百,步兵三百。梁泊雨骑着马走到他们面前,“你们都是哪里人?” “北平!”“大宁!”“海津!”…… “你们跟我多久了?” “三年!”“五年!”“四年!”…… 梁泊雨大概听了一下,北方人居多,而且跟着梁峥的年头儿都不短了。既然他能把他们留在身边,应该都是忠心可靠的人。谢贵调了七卫的人马,想来是志在必得。而我这个“梁大人”能不能再继续装下去,也全看今天了。此战必定艰难,但也必须保证万无一失,现在需要的是再给他们一个天经地义的理由和一些值得义无反顾的动力。 “圣上削藩以来,藩地百姓人人自危。但皇恩浩荡,念及叔侄之情和燕王守边有功,一直未将燕王殿下削爵收地,所以万岁的本意是保留燕王的封号。可如今谢贵假冒皇上的旨意,带兵包围了燕王府,想要擒拿燕王。吾等受燕王恩惠已久,这正是我们以身相报、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另外,今天所有能进入王府并坚持到谢贵撤兵的人赏黄金百两,没有武阶的升小旗,小旗升总旗,总旗升百户。明白了吗?!” “明白!”下面齐刷刷喊成一片。 梁泊雨拔剑一挥,“出发!” “未平!” 梁泊雨勒住马,一回头,“子矜?” “那人已经招了。” 我很雷 给我块豆腐,让我去一头撞shi!!! 几个亲留言说上一章最后一段看不懂,我还纳闷儿,不就是梁泊雨要带人去燕王府了嘛。结果我点开一看…… 是这样滴,昨天我只睡了2个半小时,然后去驾校练了一下午。于是回来更文的时候处于半昏迷状态。三十八章是前天晚上写的,写完没修改。昨天更之前,我按照自己的习惯修改三遍,等三遍改完,我已经几乎睡着了。于是,就把之前列的一段没删掉的小提纲给一起更上了。通常更完,我会点开再看一遍,可昨天实在太困了,就没看,你们就看到了那段莫名其妙的东西。请看过的亲把它从脑海中抹去,因为那个虽然有一些下一章的情节,但实际上具体的内容已经有所改动。 竟然做出这么囧的事,唉──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这是秘密,大家要保密啊!!! 第三十九章 梁泊雨随着夏天回到秋庭,乌力吉不知道在哪找了根绳子,已经把黑衣人绑了。 “先把他关起来吧。”夏天说。 梁泊雨点点头,让乌力吉照夏天的话做,并告诉他留守地牢。 乌力吉带着黑衣人走了。梁泊雨问是怎么回事。 梁泊雨猜得没错,黑衣人是谢贵派来的。因为事发突然,谢贵在跟张昺赶到燕王府前,没来得及找夏天。而他需要夏文敬的原因是虽然他调来了数量上远胜于燕王护卫的人马,可其中属于原北平守军的人毕竟占了多数,那些人里很多都是跟随燕王和他的亲信出生入死打过仗的,因此表面上看起来气势逼人的谢贵,实际上心里并没有把握。他现在能让这些守军听自己的命令,是因为自己是皇上派来的的,是正统,而且他是看准时间,抢占了先机。但是他实在是无法保证,要是他们真跟燕王府的人动起手来,被他调来的北平七卫,除了他新近刚从金陵带来的兵马,又有多少能真的站在自己这边,剑指燕王?所以在去燕王府的路上,他就想好了要尽最大的努力增加自己这方人数上的优势。 张昺提到夏文敬,说是他被梁峥关起来之前曾奉圣命代理按察使司事宜。而按察使司尚有守卫和捕吏千余人,夏文敬跟他们相处虽不足月,但他为人正直,为官清廉,深得司中各级官署和城中百姓的爱戴,所以如果让夏文敬带领按察使司的人前来相助,必可顺应民心,以一敌十。 这样谢贵就派了自己的一个护卫──那个黑衣人,带着写有让谢贵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擒拿燕王的御令到了都指挥使司。可是他知道梁峥派了很多人看守夏文敬,而且都司之内耳目众多,他自己和张昺围守燕王府的消息梁峥越晚听到越好。摸不准梁峥是不是还在城外按自己的指令清点军粮,他就加派了一小队人马在都司外接应,让身手比较好的护卫先自己进入司内,确定夏文敬是一个人的时候再去跟他说明情况,然后再想办法把他带到司外,或者发出信号,让守在外面的人冲进去,尽量不让梁峥的人发现什么异状,以免打草惊蛇。 夏天说完,梁泊雨看着他,“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能留在都司里了。” “我也这么想。我觉得你应该跟等在外面的人去按察使司。” “你想让我假意带人去支援谢贵,然后……里应外合?” 梁泊雨点头。 “不行。”夏天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为什么?” “你忘了吗?夏文敬家人和族人的性命还捏在皇上手里。我如果跟着燕王反了,消息不可能不传回金陵。” “难道你要帮谢贵?” “也许……只能这样。” “你疯了吗?燕王既然以后会登上皇位,那谢贵一定是败了,你这不是找死吗?”梁泊雨有些生气,“再说你也听见了,燕王在等着我去呢。你这样不等于要和我兵戎向吗?” “嗯……怎么办呢?”夏天开始自言自语,“可你要是不去燕王府的话,将来燕王当了皇帝,梁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梁泊雨很惊讶,他觉得自己必须去救燕王的理由一个是已经预知了谁会笑到最后,所以他想只要跟着燕王就应该是安全的,真要打起仗来即便不会一直取胜,死的风险也总要小些。另一个是他舍不得梁峥的权势和他手里的那些金银。可是他从来都没想过远在大宁那些没见过面“亲人”。而夏天却是考虑完了夏文敬的家人,又要顾忌梁峥的。虽说这也算不上什么舍己为人的惊人之举,但似乎也不是人人都能想得到的。是职业的缘故吗?还是这人真的天生就是这么“傻”?看着夏天眉头紧锁,认真思考对策的样子,梁泊雨真心地对夏天为人处事的原则和人生观有了点儿好奇和敬佩的感觉。 梁泊雨拉起夏天的胳膊,用手指捻开他眉间可爱的折皱,“我有办法。” 谢贵派来埋伏在都司外、准备接应夏文敬的人里两个领头的正小声商量:这么久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干脆直接冲进去? “你们都出来吧!”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躲在墙边树丛里的人探出头来,看见了骑在马上的“梁峥”和被他用剑挟持在身前怀中的“夏文敬”。 “你们都出来吧,我已经把你们要找的夏大人带出来了!”梁泊雨又喊了一句。 所有埋伏着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事已至此,梁泊雨想不需要再当个立着牌坊的婊 子,遮遮掩掩地继续维持跟谢贵本就名不副实的上下级关系了,“你们回去告诉谢大人,他的阴谋已经败露。夏大人我押进燕王府交给燕王处置了,按察使司那边就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梁……梁大人……” 这些人早就听说过梁峥能征善战却也为人专横跋扈、做事不择手段的名声,前些天跟谢贵入城时也远远地目睹过他对谢贵和张昺虽不失礼,但却在不卑不亢中流露出略带鄙夷的态度。而梁泊雨之所以会给人这样的感觉,除了天生的性格使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所以在他眼里,所有跟燕王作对的人,脸上似乎都写着个“衰”字,不用多说什么,梁泊雨就觉得他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见自己被梁泊雨发现,先是一惊,接着便想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儿了。事情变化得太过突然,领头的人站出来却没想好要说什么,来软的不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来硬的一时又没有那么大胆量。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梁泊雨朝身后挥了下手,自己带头夹了下马肚子旁若无人地从拦在眼前的人群里穿过去,“我现在急着进燕王府,没工夫跟你们纠缠。回去跟谢大人如实禀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走出身后的视线,夏天换上另了一匹马。 “这样皇上那边应该就没问题了。现在你到江浸月去等我,等燕王那边的围困解除了,我立刻就去找你。”梁泊雨回头看看也骑在马上的余信,“你陪夏大人一起过去。” 第29章 第四十二章 梁泊雨坐到横榻上,朝卞青招了招手。卞青走过去,隔着方案规规矩矩地坐到梁泊雨的旁边,完全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轻佻。 梁泊雨低下头犹豫了一阵,“春之,你没觉得我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卞青侧过脸来把梁泊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大人跟卞青生分了,还有大人的头发不见了。” “哦,对,还有头发。” 梁泊雨摸摸自己的脑袋,很长时间没人问了,又很少能照到镜子,他也就不太容易再想起来自己头发跟别人有什么不同,“那你上次怎么不问我呢?” “那是进来之前,掌柜的已经跟我说过了。再说卞青身份低贱,怎么敢随便询问大人们的衣装打扮?” “嗯?你见了我就投怀送抱,把我弄得手忙脚乱的,还有什么敢问不敢问?” “呵呵……”卞青抬手掩嘴,轻笑两声,“投怀送抱?大人不是还告诫过卞青:欢场上的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的吗?大人一向稔熟此道,怎么倒要手忙脚乱了?” “逢场……作戏?” 卞青歪过脑袋,侧眼看着梁泊雨:“原来大人不是跟卞青生分,而是健忘了呢。” “嗯……那这么说的话……”梁泊雨有些迷糊了,“你跟我……” 不知道是在回答梁泊雨还感到无奈,卞青摇摇头,抬手用手背试了一下梁泊雨的额头,“您还是梁峥梁大人吗?” “你觉得呢?” “大人面前,卞青怎敢妄论是非?大人说是就是喽。” 梁泊雨笑了,“我现在没时间把事情跟你说清楚。只问你能不能做到不要把我今天跟你说的话跟任何人说?” 卞青也笑了,“我知道的大人的秘密还少吗?大人几时见我跟别人说过?” 梁泊雨看着卞青:有多少秘密呢?等有时间了一定得来好好问问。 “那好,我问你。我把什么东西放在你这儿了?” “是一个木匣子。” “又是木匣子。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那个别人打不开的。” “那乌力吉为什么要把它拿走?他拿到哪儿去了?” “拿到哪儿去了我不知道。但是是大人交待过的,如果您有什么事需要把东西拿走,但又不能亲自来的话,会派参将大人来把匣子取走的。” “啊?那这么说是我让你给他的了。” “嗯。昨晚参将大人来的时候说大人去了燕王府,一时走不开,他得赶紧把东西送回去。” “送回去?”不知道回哪里,梁泊雨把“回”字咬得很重。 “嗯。参将大人背了个包袱,看样子要赶的路不近呢。” 梁泊雨明白了,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的,梁峥要交给他三哥带回大宁去的东西肯定就在那个匣子里。可他怎么敢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在酒楼里弹琴唱曲儿的伶人保管呢?这人还真是不按套路来。是对卞青本就格外信任,还是铤而走险玩的灯下黑呢?梁泊雨觉得应该是后一种。 “小石头!” 余信跑进来。 “你现在立刻去往大宁方向把乌力吉给我追回来。” “啊?” “啊什么啊?快去啊。” “乌力吉回大宁了吗?” “应该正在路上,你赶紧去让他回来,就说计划有变。” 余信走了,梁泊雨急着去找夏天,跟卞青说改天再来解释他为什么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 卞青满脸不在意地回答:“大人随意,不解释也无妨,我不会说也不会问的。只要大人对卞青一如既往就好。” 梁泊雨没大明白是怎么个“一如既往”,想着也许指的是银钱方面,点头说好,就赶紧离开江浸月回了都指挥使司。 天早已经大亮,沿途偶尔有伤兵和被丢弃的兵器。不知道张玉和朱能夜攻九门打得怎么样了,不过一直到梁泊雨到了都司也没听见什么喊杀声。 都司门外站着守卫,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们见梁泊雨下马,立刻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打开了大门。梁泊雨仔细看了看,不是平时的那几个人。走到门口梁泊雨又往院子里看,目光所及,一切都井井有条,比他昨天离开的时候还干净。 怎么回事呢?不是被劫了地牢吗?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会不会是陷阱。梁泊雨突然看见有个人牵着几匹马从院子里横穿了过去,而夏天昨晚骑的那匹枣红马就在其中。 梁泊雨一个箭步蹿进去,一把拉住了那马的缰绳,“夏大人呢?!”看起来很像是在问马。 牵马的人吓了一跳,“梁……梁大人!” 这人梁泊雨也没见过,可顾不上许多,他松开缰绳又去抓那人的袖子,“夏大人呢?” “什么……什么夏大人?” “夏文敬,夏大人啊!”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这匹马怎么会在这儿的?!骑着它的人呢?” “这匹马?这马是昨天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在的,没有人骑它啊。” “昨天进来?那你们是……” “哦,大人不认得我了。我是张大人的部下。” “焉诚?” 牵马的人点点头。梁泊雨回头看着马,真恨不能从它嘴里问出点儿什么来。马儿发现主人在看自己,立刻忽闪着又密又长的睫毛,柔情似水地回望了梁泊雨一眼,然后冲着他低下头来抖动了两下耳朵。梁泊雨高高举起拳头,最后却轻轻落在了马脖子上,只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都怪你!” 在正堂里找到张诚,梁泊雨第一句话就问:“焉诚!你看见夏大人了吗?” 张诚正在统计各千户所的伤亡人数,抬头看见梁泊雨,没想到他张嘴就整出这么一句来,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我听说他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吗?” 梁泊雨绝望地用两只手在头上使劲抓了两把,“是啊,可是……走散了,我找不着他了。” “啊?那你在外面找过了吗?” 梁泊雨把脸皱到一起点点头,眼睛扫到张诚手里的名单上,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唉?你什么时候到的。不是说司内的地牢被劫了吗?” “啊?!你已经知道啦?” “知道啊。” “那你还有心思想问别的?!” “这不……事儿太多,急的嘛。” 张诚站起来在梁泊雨肩上拍了一把,“算了吧,我看是除了那个夏子矜,别的事都入不了你的眼啊!” “我现在没心思跟焉诚说笑,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就是昨天晚上,我接到燕王的紧急调令后就带兵进了城。本来我是直奔燕王府的,但经过都司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打起来了,开始还以为是你跟谢贵的人,所以我就让大队人马先去燕王府,自己带人冲了进来。可进来才看明白原来是有人劫狱,来的人数还不算少,当时这的人都被你带走了,剩下的几十个人正在殊死抵抗。我们来了之后,虽然形势发生了逆转,但还是晚了一步,等劫狱的人都逃走,地牢里的犯人也一个都不剩了。” “什么?!一个都不剩了?!” “嗯,大概是为了混淆视听、制造混乱,他们把所有的人都放跑了。天刚亮的时候,有人来报说燕王府那边已经可以确定没事了。九门也还只剩下个西直门。我就让跟我一起回来的唐戎去了西直门。刚才又回来人了,说西直门也攻克了。现在城内重要的关口都已经被咱们的人掌控,接下来等着看看各司官员作何反应就行了。” “什么作何反应?” “嗞!”张诚咂了下嘴,“归降的招,不服的杀,这不你的长项吗?” “哦。”梁泊雨心里压着个夏天,听见什么话也打不起精神,“那地牢现在怎么样了,我去看看吧?” “不用了,都空了,你没看我已经让人把到处都打扫过了吗?受伤的人我也找医官给看过,让他们去休息了。” “哦,我说我的人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唉?对了,未平你行啊!” “什么?” “我几个月没回来,你竟然又在司内弄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吏目。” “哎呀!”梁泊雨一拍脑门儿,“我把他给忘了!” 祝云锦眯了一小会儿就再也睡不着了,起来之后刚想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形了,就有人敲门。他把门一打开,梁泊雨两步迈进来先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拨楞着看了一圈儿,“你没受伤吧?” “没有。” “来劫狱的人没到后院来吗?” “来了,但是没伤我。他们只是问我夏大人在哪。” “什么?!”梁泊雨猛地瞪大了眼睛,心跳急速加快,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祝云锦被他的模样吓到,后退一步,“是……是啊,他们问我夏大人在哪里。” “那你怎么说的?!”梁泊雨挂着恐怖的表情逼近一步。 “我说被……被您带走了,不是吗?夏大人没跟您在一起吗?” “没有,他不见了!” 祝云锦眨了眨眼睛,“那帮人身手了得,全都是……金陵口音。” 梁泊雨也眨了眨眼睛,转身就往门外跑。 冲进马厩,梁泊雨牵出那匹弄丢了夏天的枣红马就骑了上去。张诚看见他,从屋里跑出来,“未平!你干什么去?!” 梁泊雨扯住一边缰绳回转马头,“我知道夏子矜去哪儿了。” “啊?那……你带上几个人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回过头刚要走,梁泊雨想了想又停下,再次转回身,“嗯……燕王那边……” 张诚笑了,“我明白。你别去得太久就好。” 梁泊雨坐在马上一抱拳,“谢了。” 张诚一颔首,“好说。” 梁泊雨松开缰绳,双腿夹紧,喊了声“驾”,疾驰而去。 第四十三章 功夫了得,金陵口音──梁泊雨一面心急如焚地一遍遍夹紧马肚子,想让马跑得再快一些,一面在心里来回来去地重复这两句话。一定是皇上派来的人,一定是! 第31章 “我从前天晚上离开都司,到现在只在路边喝过两次水。”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夏天抬起头来看看已经高高升起来了的太阳,“也差不多到时候该准备吃饭了。” 梁泊雨噗哧一声乐了,“你也会这么看时间了?” “没办法啊,我约莫要是回到了原始社会,没准还咱们还能茹毛饮血。” 梁泊雨重新牵过夏天的马,两人又一起回到了刚才见面的地方。唐小三和另外一个人立刻跑过来扶夏天下马。 “让人准备生火做饭吧,咱们进了上晡再继续赶路。梁大人跟咱们一起吃。”夏天对唐小三说。 把夏天扶到车边,唐小三规规矩矩应了声“是”,又狠狠剜了梁泊雨一眼,才转身跑走。之前跟梁泊雨说话很不客气那个年龄大一些的人也不是好眼神地看着梁泊雨走到夏天身边,俯下身跟他耳语起来。 梁泊雨极其不爽地下了马:搞了半天,这些日子夏天在都司整天一副寄人篱下、楚楚可怜的样子,是因为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没人可以使唤。这身边有了人,看起来也很大爷啊! 第四十五章 饭做好了,因为是在路上,比较简单:烤麻饼配火肉。 已经是上午九点来钟的样子,万里无云的天上,阳光开始耀武扬威。夏天把梁泊雨叫到暂时还比较荫凉的马车里,并让唐小三把吃的也拿了进来。 唐小三对梁泊雨的态度始终是充满敌意的。看着他把食物放下,转身离开。梁泊雨撂下车帘,小声说:“他好像很讨厌我。” “那很正常吧?是你的话,恐怕也不会喜欢把自己关进地牢里的人。”夏天把一个麻饼递给梁泊雨。 “可我看其他的人好像也都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 “毕竟立场不同嘛,也怕你再把我抓走吧。” “刚才那个老男人跟你说什么了?” 夏天也压低了声音,“他叫沈宪,字令章,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跟你平级,从三品。这次来救我,就是他领的队。他跟我说你是个口蜜腹剑,心狠手毒的小人,让我小心点儿。” “他说的是梁峥吧?” “这会儿你倒分得清了?” “我一直都分得清。” “你到底饿不饿?怎么那么多废话?” “饿,快饿死了。”梁泊雨把麻饼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你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塞完麻饼又塞火肉,梁泊雨鼓着两个腮帮子,看着把水递给自己的夏天,“你怎么不吃?不饿吗?” 夏天摇摇头,“不饿。你也别吃得太多吧,饿一下撑一下的,别再吃坏喽。” 梁泊雨灌了两口水,“没事,我心里有数。” 接着梁泊雨拼了命地一个接一个地往肚子里填东西,夏天怎么拦也拦不住。很快,他一口气把两个人份量的食物都吃光了。最后梁泊雨打了几个饱嗝,摸着肚子靠到了车厢上。 “饱了?” “饱了。” 夏天伸手把粘在梁泊雨嘴边儿的一块饼渣擦掉,“饱了就快回去吧。” 梁泊雨不说话,不见了夏天的焦躁和找到了夏天的惊喜,都在肚子被填饱的过程当中逐渐离他远去。玩世不恭的表情和沉着冷静的气息又回到他的身上。 “你过来。”梁泊雨盯着坐在对面的夏天。 “干什么?” “让我抱会儿。” “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 “让人看见怎么办?” “不会的。” “那也不让。” “你过不过来?” “不过。” 两个人,四只眼睛,对视了一阵。 “那我过去。” 梁泊雨起身挪到夏天身边,车厢随之轻轻摇晃了几下。梁泊雨靠住夏天放松了身体,逐渐地一种难以遏制的疲倦感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夏天侧过头看着梁泊雨两个乌青的眼圈,“你不光没吃东西。也一直没睡觉吧?” “没有。” “你这不作死吗?” “找不着你,急都急死了,哪……”说着梁泊雨又打了个呵欠,“……哪还有功夫睡觉?” “你怎么知道我是往金陵去了?” “祝云锦说到都司找你的人身手很好,说话是金陵口音。我以为是建文帝派的人来救你。所以就往这个方向追了。”梁泊雨渐渐歪了脑袋,把头搭到了夏天的肩上。 “那你好歹也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啊,就这么一个人跑出来多危险?你装什么单刀赴会。这要真是皇上的人,不把你就地正法,也得押你进京处置。” “嗯……一个人追快些,再说,我没有时间,想那么多。”梁泊雨的语速越来越慢。 “这不像你的作风啊?我看你一向都很沉得住气嘛。” “那也,得分……什么事吧……” “你很急着找到我吗?” 梁泊雨没了回应,脑袋顺着夏天的肩膀朝前动了一下,夏天赶紧用手擎住。梁泊雨睡着了。 夏天悄悄挪开肩膀,用另一只手扶住梁泊雨的后背,把他慢慢放倒。然后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 梁泊雨的嘴唇始终紧闭着,一边的眉毛偶尔抖动。仰躺的姿势使他脸部的线条看起来更加立体了。夏天伸手在他的下颌上划了半圈,梁泊雨立刻朝脸被碰到的一侧偏过头去。这回变成了起伏有致的侧脸。夏天把手收回来,转身下了车,他怕再看一会儿,自己会要改变主意,不想再跟他分开了。 梁泊雨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四周是黑的。透支了体力的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香太沉了。梁泊雨撑起身体,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 “子矜?”梁泊雨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他。梁泊雨坐起来,伸手触到了车厢的竹帘。他把竹帘掀开,发现是黑天,外面已经支起了一个个的帐篷,其间还有零星的篝火点缀。帐篷外、篝火前,都有人聚在一起。梁泊雨朝远处看看,好像还是上午那个地方,他们根本就没有再动。 马车停在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里,梁泊雨悄无声息地从车蹭出来,没有被人看见。他蹲下身体,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只见唐小三从一个帐篷里钻出来往远处一堆比较大的篝火走了过去。 又仔细搜寻了一遍,梁泊雨没看见夏天,他确定无疑:唐小三走出来的那个帐篷就是夏天的。屏住呼吸,他蹑手蹑脚地朝那个帐篷摸了过去。 梁泊雨绕到帐篷后面,看见近处没有人把守。他拎起帐篷的一角抖了两下。没多大功夫,夏天很上道儿地从前面一瘸一拐地绕了过来。 “嗯?你睡醒啦?”夏天站到梁泊雨对面。 “我睡了一天?” “嗯,我看你累得够呛。就让他们在这扎营停了一天。” “怪不得,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夏天见梁泊雨一直压低了嗓子,掩住嘴说话,就问他:“你干嘛鬼鬼祟祟的?这又没有人,有人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梁泊雨拉住夏天的手,“我……要走了。你送送我吧,别让人看见。” 夏天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儿,“好吧。” 梁泊雨的马就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他先走过去把马偷偷解下来,然后在马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果然是恋家的马,它立刻心领神会地朝北平的方向小步跑走了。梁泊雨折回到夏天身边,弯下腰把他背了起来。 营地里的篝火和人声渐渐远了。梁泊雨拍拍身后的屁股,“猪,你真的很重啊!” “那你还不把我放下。” “不放。” “贱。” “嗯,我贱。” 夏天微微侧过头,从几乎贴在脸上的距离看梁泊雨认真盯着前方、用心走路的样子。夏天把头一低,收紧了搂住梁泊雨脖子的手臂。鼻子下领口里,随着梁泊雨脚步的节奏,一阵阵传来的依旧是他特有的味道。 翻过山坡,梁泊雨在不远处看见了在等着自己的马。他把夏天放下,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夏天站在原地低下头,看不见梁泊雨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已经长出了一层又黑又密的头发的头顶。夏天把手放到那毛茸茸的头发上,“送到这儿就……” 梁泊雨一把抓住头上的手把夏天拉倒了。 第四十六章 夏天揉着自己被摔疼的后脑勺,“你……” 梁泊雨俯身贴上他的嘴唇,轻啄了几下,不再放开,温柔地探进了自己的舌头。 两人的呼吸渐渐急促,夏天微微抬高下巴,迎合着嘴里的挑 逗,让四片嘴唇越发紧凑地交扣到一起。梁泊雨嘴上没停,手已经伸到两人的腰间解开了夏天的腰带。 夏天一把按住了梁泊雨的胳膊。 梁泊雨抬起头来,“怎么了?”声音里满满都是将要四溢的欲望。 “你不会是……要在这……”夏天努力地调整着已经完全失去了节奏的呼吸。 “是。”梁泊雨的手抚上夏天的腿间,“你不想吗?” “嗯……可是一会儿他们找不到我……” “没事,要是有人过来,马会听见的。” “可是……” 梁泊雨把脸贴到夏天的下巴上轻轻磨蹭,“咱俩这一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我要再看看你欲仙 欲死的样子,把它……印在心里。” 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柔得水一样的语气,蜿蜿蜒蜒漫进夏天的耳朵里就再也流不出来了。再加上一阵阵喷在耳后的气息,夏天完全被催眠了,阻挡梁泊雨的手失去力量,变成了温柔的抚摸。 梁泊雨亲上夏天的脖颈,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裤子。夏天抱住梁泊雨的肩背,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身体贴近梁泊雨的怀里。 没有太多的时间调 情,梁泊雨直接握住夏天已经坚 挺的器官上下套 弄。接着他又吻回了夏天微微张开的嘴唇。随着舌头的相互纠缠和梁泊雨手上速度的加快,夏天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 夏天的身体越来越热,所有的毛孔都张开着渗出了一层层的汗珠。很快他的手指抓住梁泊雨的脊背,嘴里“嗯嗯”了几声,僵直着身体释放在了梁泊雨的手里。 第33章 六月的时候,燕山有个叫倪谅的百户密奏建文帝,说有燕王的部下在暗中招兵买马、招募武士,并在燕王府中秘密操练。听到这个消息建文帝非常生气,立刻下了一道密诏:命正在北平的夏文敬尽快安排按察使司的人进入燕王府查证此事,并让他去都指挥使司找江贤,随时准备调动兵马,一旦证据确凿立即逮捕燕王及其部下。 这样夏文敬就提前到都司找到江贤打了招呼,江贤当时满口答应。后来夏文敬证实了燕王府上确实是在日夜操练新兵、密造武器,于是派人去都司给江贤送了口信儿,约好两人各自从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出发,在燕王府门前会合。 可夏文敬这边走到离燕王府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江贤就带着人迎了过来。只是他不是来帮助夏文敬,而是来阻止他的。 江贤本是朝廷直接任命的都指挥使,为人处事也一直比较中立,属于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认认真真工作,踏踏踏实实上班的类型。燕王对他的态度也一直是不远不近的。照理说他实在是没有什么道理背叛建文帝,可没想到江贤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最后却选择了站在燕王一边。 江贤开始是劝夏文敬应该识时务,让他不要把燕王确实是在为起兵谋反做准备的事告诉皇上。可说来说去见夏文敬不但没有想听劝的意思,反而开始大骂自己是助纣为虐、逆贼叛党。于是江贤一声令下,手下的人立刻将夏文敬团团围住,眼看他就要捉了夏文敬去见燕王。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关键时刻,梁峥从城外守军营地赶了回来。 梁峥和夏文敬不仅同朝为官,还是旧相识,曾经的关系不错,北平官员人人知晓。但是这种时候,没有人会以为梁峥是来救夏文敬的。因为梁家在大宁颇有势力,而燕王和宁王都是守边藩王,两人曾多次联手打击元军,面上的兄弟情谊看起来还算深厚。所以梁峥的立场大家心知肚明,如果燕王反了,除非宁王誓死效忠朝廷,出兵北平,否则梁峥绝不可能背叛燕王。可没有哪个藩王会喜欢建文帝的削藩政令,明摆着的,宁王就是不帮燕王恐怕也不会跟他作对。 见梁峥来了,江贤以为他是来帮自己的,刚要下令让梁峥的人把按察使司其他的人抓起来,哪成想,梁峥眯着眼睛脸一沉,竟然让人把江贤给按住了。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也太出人意料,江贤连刀都没来得及拔。他又以为梁峥是误会了,连忙挣扎着解释:自己不是来跟夏文敬抓捕燕王的,他是来抓夏文敬的。 可梁峥看也没看他,眼睛盯着夏文敬说了一句“我知道”。然后不管江贤再如何地大声询问斥责,就直接让人把他捆了带走。江贤手下的人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领头上司就这样被人带走,可梁泊雨准备得比较充分,带回来的兵马远多于江贤带来抓夏文敬的,还有大批的弓箭手紧随其后。 这样江贤的人大部分乖乖束手就擒,个别有几个想反抗的当场就被杀了。最后梁泊雨赶在燕王知道真相之前,先一步杀了江贤,关押了所有知情的人,毒哑了看过皇上密旨的的刘锦和卫福祥。又重新伪造了一份跟夏文敬毫无关系的密旨,交给燕王。并说自己是得知了江贤将要偷袭燕王府,他才赶来将其斩杀的。 至此,梁峥在燕王面前保住了夏文敬,并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江贤头上。 唐小三把事情说完,看着夏天露出惊愕的表情,更加担心了,“大人,这么重要的事,您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夏天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梁未平这么干,就不怕被燕王知道吗?” “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都被他杀了,剩下的都是不可能去跟燕王说的人,比如我。不过……我想他那种人,做得出来的事,肯定早就为自己留好了后路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要不是他,大人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他为了大人还真是什么都敢啊!” 啊?!夏天脑袋里又蹦出个问号,不过这回他没表现出来,暗暗回忆起他们那天在江浸月时的情形,再想起卞青的话,夏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梁峥跟夏文敬之间是这种情况!梁泊雨那混蛋肯定知道,又不告诉我! 梁泊雨找到的那三张有字的纸,不是别的东西:一张是建文帝下给夏文敬的密旨,一张是北平新征兵丁的具体人数以及火炮、手铳和弓箭的制造清单,还有一张是夏文敬被软禁之后,写给皇上的密信,里面除了事情失败的大概经过,他还让建文帝治自己失职之罪,请求朝廷尽快重做安排,早做打算。 唏嘘不已地把纸叠好,梁泊雨想:原来这圣旨是下给夏文敬的。梁峥滥用私刑,杀了自己的上司,竟是为了保护夏文敬,这江贤死得实在是冤。本来是一心想保护燕王,最后反倒成了替死鬼。这梁峥为了自己认定的事,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可那密信怎么会跑到梁峥这儿来呢?嗯,十有八九是夏文敬想偷偷派人送信,结果却被梁峥发现了。 另外,梁泊雨还确定了一件自己早已猜到的事:那就是之前他看过的那张写着“无耻之徒,羞于尔言”的纸条儿,果然是夏文敬写的。同样工整干净的小楷,梁泊雨看得出来是出自一人之手。 梁泊雨把重要的东西弄整齐,重新找了个小竹箱装好。然后把它藏到了方角柜的最下面。他知道这东西放在都司之内不是长久之计,可眼下没了那怎么也打不开的木匣子的保护,梁泊雨还真是不敢把它随便交给别人了。 这时门响了两声,三木在门外喊:“大人,张大人来了!” 梁泊雨站起来抖抖衣襟,“让他进来。” 张诚进门走了两步就停下了,“走吧!我是来找你进王府的。刚才有人来说殿下等着人都到齐了,要弄个誓师仪式,正式宣布起兵呢。而且你一下子消失了好几天,怎么也得自己去跟他解释一下。” “哦,好。”梁泊雨走出内室带上门,见张诚先一步到了院子里,他走到门口对林木小声说:“看好了,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来。” 到了燕王府,果然几乎所有的人都到齐了。看见梁泊雨,燕王先问了问他追击南军的情况。梁泊雨随便编了几句,还算圆满。接着燕王话锋一转,“听说都司地牢被劫了?” “是。”知道这事早晚会被问及,梁泊雨回答得挺镇定。 “夏子矜已经不在北平了吧?” 第四十九章 梁泊雨心里咯噔一下,琢磨了一路也没想好怎么跟燕王说这事儿,本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这乱局未稳,燕王未必今天就能问起夏文敬。却没料到,燕王不仅问了,还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梁泊雨赶紧跪了,“启禀殿下,是不在北平了。” “那时我说要把夏文敬关押在燕王府,你执意不肯,并再三保证:会说服他能为本王所用。可自从上次你说了要带他来见我,就再也没了动静,现在却是连整个人都不见了。你怎么解释?”燕王停了停,见梁泊雨渐渐收低了下巴,只能看见他的额头了,“不是未平放他走的吧?” 梁泊雨想起夏天说燕王也不想得罪锦衣卫的人,况且这回确实怨不得自己。左右权衡之后,抬起脸来做了个为难又害怕的表情,“殿下,微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夏子矜是被人救走的。” “哦?被什么人救走的,是劫牢的人吗?”燕王果然没有很吃惊,只是眯细了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梁泊雨。 “微臣不清楚,回来的时候都司幸存的守卫就说夏大人是被一些不明身份的人趁乱救走的,是什么来头谁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南军。” “你没派人去追他回来吗?他可查到了不少燕王府的事呢。” “嗯……听说都是一顶一的高手,要是他想给皇上报什么信儿,追的话肯定来不及了。”梁泊雨迎着燕王视线,想他已经知道是谁出手救人了,应该不会要捉夏天回来,可是将来自己再见夏天的时候,保不齐会要被燕王知道,想想又加了一句,“不过请殿下放心,臣可以担保,夏子矜不会再与殿下为敌,而且他现在就是回到金陵,也绝不会把任何他知道的事情告诉皇上的。” “担保?你用什么担保?”燕王语调一转,目光也变得有些刺眼。 梁泊雨一愣:这话说的太草率吗?可是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把心一横,“微臣用自己的性命担保。” 早坐到了一边去的张诚站了起来,“殿下,未平追击南军多日,又随微臣一路连夜赶回,想是还没休息……” 燕王摆摆手,没让张诚把话说完,“未平言重了。本王正是用人之计,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不如……” 屋里的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不如未平答应本王,万一将来皇上要宁王出兵北平,令尊梁总督可得劝着我这个十七弟,别把事情做绝了才好。” 梁泊雨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绕了半天,跟这儿等着我呢?放心,知道你是天生皇帝命,我没那么傻,送到嘴边的功劳不要。以后但凡能动员得了的,我一定使尽浑身解数鼓动他们来跟着你玩命造反,只要看不顺眼的,我都劝他们去随着建文帝尽忠报国,留着将来给你砍脑袋玩儿。 “殿下这不是折煞为臣了?家父当年有幸能追随太祖成就霸业,才有了梁家的风光。微臣现在也是幸得殿下器重留在北平助殿下抵御元军,方可未到而立便官至三品。太祖之后只有殿下文可安邦定国,武可平定四方。可当今皇上新及帝位,便不顾骨肉至亲之情、不念各位藩王多年守边之功,大行削藩收权之举,实属不该。梁家本就该世代效忠皇室正统,殿下才是真命天子,微臣自当为您效犬马之劳,毋须殿下多费心神。” 梁泊雨一番“肺腑之言”说完,天天追在燕王屁股后头劝他造反的道衍都冒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就更别提其他的人了。 燕王在心里止不住惊呼:娘呀!平日只道和尚癫狂得紧,怎么现在又蹦出个动不动就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梁未平?!造反也得找个借口啊!哪能这么直白?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燕王一拍桌子站起来,“未平快起来吧。行了,众位爱卿即刻随本王去军营誓师起兵吧!” 一行人马到了城外大营,所有带兵的将领把各自所领三军将士召集到一处。燕王来到他们面前,先是反复强调了自己被迫举兵的合法性、正当性,即太祖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所以他要清君侧之恶。然后说现在朝中齐泰、黄子澄之流奸臣当道、横起大祸,他作为藩王要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并给军队命名“靖难之师”,除掉建文年号,改称洪武三十二年。 最后燕王又亲自任命提拔了一批文武官员,其中变动比较大的有:梁峥升都指挥使,李有直升布政司参议,张诚任按察使,张玉、朱能、丘福任都指挥佥事。另外所有归降的原北平各级官员,仍各司原职。 至此,以燕王为首的割据政权正式形成,靖难之战就此拉开帷幕。 坐了若干天的马车,走了好几天的水路才又上岸,夏天感觉自己一辈子也到不了金陵了。北京到南京有这么远吗?夏天的额头抵在车架上无力地想。随着车厢的晃动,他的脑袋偶尔磕在厢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现在莫说是飞机,就是有辆三轮摩托,夏天也会流着热泪飞扑过去。 天快黑了,马车忽然停住。又得安营扎寨了吗?夏天觉得郁闷到了极点。一路上为了避免被人看见,他们很少进城,几乎都是在树林和草地里过夜,夏天看见帐篷都想吐了。 “大人,到了。” 唐小三的这一声在夏天听来堪比天籁之音,他一把掀开车帘将头探了出去。一座高阔的城楼出现在眼前,夏天顺着快有两层楼高的城门望上去,两个大字映入眼帘──太平。 城内的夏府离皇城不远,也不是很大。夏天站在门口看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起腿来。 在跨进那两扇紧闭的、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大门前,夏天已经知道了夏家没有女主人,确切地说是只有夏文敬和他的父亲夏纪他们爷俩儿。夏文敬是独子。 听了下人的禀报,夏纪赶紧到了正院正堂。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院门开了。唐小三扶着一瘸一拐的“儿子”和沈宪出现在他的面前。 唐小三先叫了声“老爷”,夏天赶紧跟着叫“父亲”,然后他就要往地上跪。夏纪上前拦住他,低头去看他的脚,“这……这脚是……” “不小心弄伤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孩儿不孝,让父亲大人担心了。” 看着唐小三把夏天扶到坐榻上,夏纪走过去坐到旁边,一低头看见了夏天挂在腰上的剑,“这剑……” 没等夏天反应过来,夏纪已经抢先一步把夏天腰上的剑拔了出来,“这不是……那个贼子梁峥的青霜剑吗?!怎么会在你这儿?” 第五十章 夏天脑中一阵抽搐:不是吧?又不是倚天剑,这都能认出来?! “这……这是……孩儿在北平时,几次多亏梁未平相救,才能躲过灾祸。现在燕王已反,朝廷必定很快就要派兵镇压,可燕王守边多年,手下将士骁勇善战,双方胜负还很难判定。所以……所以我和他约定,将来无论结果如何,嬴的那一个一定要想办法放对方的族人一条生路,这青霜剑是他给我的信物。”夏天急得胡言乱语一番,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姓梁的说的话能信吗?!你忘了梁峥那个王八蛋都做过什么了?!”夏纪把剑扔到案上。 “我……”夏天真的很想问他都做过什么,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望着“父亲”。 夏纪中等身材,瘦长脸,五官分开来看很一般,放到一起倒还不错。夏天推测他应该差不多有五十多岁,可除了头发、胡子略有花白,岁月在他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太明显的痕迹。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夏纪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去,“你刚回来,不该跟你提这些。只是梁未平那个小子……想起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再说,敬儿不是一向讨厌为父两不得罪,做什么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做法吗?怎么今天倒也算计起这些事来了?” “嗯……我想通了,不想将来因为自己累及九族。” “你的意思是说……”夏纪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沈宪和唐小三,“燕王很有可能会谋反成功,危及皇位?” 夏天无比诚恳、万分确定地点点头。 “小三,你出去守着,别让其他人靠近门口。”对唐小三说完,夏纪又转头去看夏天,“好,说说在北平这段时间的情况吧。” 这个夏天倒是早就准备好了,立刻避重就轻,侃侃而谈,把听来的事情一语带过,着重描述了一下自己的亲身经历。 最后夏纪听得眉头紧锁,把沈宪留下,让唐小三服侍夏天去休息了。 跟着唐小三来到夏文敬在夏府居住的院子,夏天停在门口,看着门上的题字愣住了──曦出春苑。 这个的意思跟北平都指挥使司那“暮沉秋庭”是相对应的吧?是巧合吗?夏天仰着脑袋认真看了一会儿,两处的笔体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字数太少,他不能十分确定。低下头继续往院子里走,夏天装作很随意地说了一句:“这『曦出春苑』的牌子挂了有多久了?看着好旧,哪还有个『曦出』的样子。” “呃……”唐小三扭头看了一眼,“我没记错的话,是小人进府那年大人亲手写的,快有十年了。唉──那时梁大人还在咱们府上住着呢。” 夏天脚下一歪,差点摔倒。十年?!梁峥还在这儿住过?! “大人小心!”唐小三及时扶住夏天。 重新站稳,夏天强装着镇定在心里算了算:那这么说梁峥和夏文敬十七八岁的时候就相识了?!难道那时关系还不错? 看看唐小三的表情没什么异样,夏天想了想,觉得还是以后慢慢再问的好。点了下头,满脸怅然地也跟着叹了口气,“转眼就是十年,物是人非了啊。” 之后的一个月里,夏纪在府中下令:夏文敬已经回到金陵的消息不得外传。于是夏天便一直在家休息,脚伤完全康复,他也顺便差不多摸透了夏纪的脾气。 大体来说夏纪是个城府颇深、行事谨慎的人。跟夏文敬就像大多数中国传统的父子关系一样,每天他从锦衣亲军都司回来,也就吃饭的时候能个夏天见一面,几乎没什么话,更没什么亲密的表示,似乎只有在得知了夏文敬被困在北平这样的生死关头才能看出儿子在他心里的地位有多重要。 而这期间,夏天这边的日子过得安逸,北平那边确是战火连天,一日都没有消停过。 燕王从誓师的第二天开始,便分别派出张玉、朱能、吴秦先后攻占了通州、蓟州和遵化等地。各地守城指挥及将领,如房胜、毛遂、蒋玉、郑亨等纷纷归降。蓟州都指挥使马宣战败被俘,不屈而死。 至七月十一日,北平以东的地区基本被燕王的人马控制,而南边建文帝的军队在短时间内还无法及时赶到,所以就只剩下个西北有宋忠率军三万驻守的怀来对北平还有威胁。 怀来在居庸关以西,居庸关地位险要,由余慎防守。于是燕王命梁峥和燕王府指挥徐安出兵居庸关。因为之前梁泊雨在找到夏天后返回北平的途中跟余慎打过照面,并且眼见他带了数千人竟然在碰到自己时调头便逃的狼狈模样,所以梁泊雨料定他成不了什么大事。结果余慎果然不堪一击,跟梁泊雨和徐安没交锋几次,便且战且守,弃关而逃,到怀来依附宋忠去了。 捷报传来,燕王大喜。七月十五日,燕王亲率精兵八千,赶至怀来,宋忠仓促布阵,首战失利,燕王随即挥师渡河。宋忠逃回城内,燕王乘胜追击,怀来失守,北军大获全胜,斩首数千级,缴获战马八千余匹。 此后,开平、龙门、上谷、云中等地又陆续归降。燕王收复了大部分自己原来的属地和旧部,跟朝廷的两军对垒之势就此形成。 夏天虽然人在夏府,可毕竟身边都是锦衣卫的人,北边的战况他基本也都能及时了解,只是没有办法详细地知道梁泊雨的情况让他有些心烦。这天宋忠战败的消息传来,夏天觉得是时候进宫面见皇上了。 吃饭的时候,夏天说起自己的想法,夏纪点点头说正好皇上今天单独召见了他,让他派人去打听夏文敬的下落。 又过了两天,夏纪告诉夏天可以去进宫面圣了,并嘱咐他就说是自己趁乱逃出了北平,在快到金陵的路上才遇到北上前去寻找他的锦衣卫人马的。 因为现在锦衣卫的官员没有特殊召见不需要上朝,所以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夏天便早早起来收拾挺当,忐忑不安地一个人上了马车往皇宫去了。 等到了宫城,夏天一路随着各级文武官员往奉天殿走,一路在大家的一惊一乍、长吁短叹中,答记者问一般地应付着自己知道、不知道的各种有关燕王和北平的问题。夏天真想很酷地来几句“无可奉告”把他们都打发了,可是没办法,他只能集中全部精神,小心翼翼地回应着或是真心实意,或是居心叵测的每一个关切。 最后走到夏天的脚伤都开始疼了,总算是到了奉天殿正门。朝中大员们站了两排等着开门,没有人说话了。夏天松了口气,开始在心里嘀咕:看来自古以来所有的皇宫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门多啊!看这一路走来,见到的门没怎么上心数,大大小小的最少也有六七道了。 又转着脑袋看看左右的人,刚才听他们互称什么张大人、李大人的,夏天勉强记住了几个,不过还没大弄清楚到底都是谁。看着他们收了脸上的真笑假笑皮笑肉不笑,此刻都低眉顺眼地看着地面,夏天暗自又想:在古代当个公务员也真不容易,每天一大早地就得来上班不说,到了宫城还得走这么远的路,这要是像我前几天那样腿脚不好的,这么走过来还真是有点困难。等上了朝,没准哪句话说不明白还得掉个脑袋诛个族啥的。唉──做官难啊,做皇上身边的官更难。那我这假冒伪劣的岂不就是传说中的难上加难? 夏天正无厘头地胡乱琢磨,当值的太监开门出来了。接着听见公公那几百年后将会十分流行、千回百转、雌雄莫辨的宣布早朝开始的喊声,夏天止不住地一阵热血沸腾:要看见皇上了!活的! 第35章 接着夏天随便问了问真定一带的风土人情。 酒过三巡,夏天话锋一转,“不知道耿大人的百万兵马,怎么就会敌不过燕王,被堵在这真定城内,动弹不得呢?” 宋之义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大人不是说不谈公事吗?” 夏天依旧笑得坦然,“我说的是不谈文敬的公事。” 宋之义见推不过了,只好如实说来,“嗯……大人有所不知,耿将军此次出兵号称百万,但其实只调动了三十万人马,而实际到达真定的却只有十三万。耿将军善守,燕王殿下善攻。娄桑、莫州、白沟河几战失利之后,耿将军退守真定,看似北军占了先机,可问题是南军有山东、河南、山西三地的粮草供应,打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到时候前来支援的援军也会先后抵达,燕王那边却打不了持久战,所以殿下心里急着呢。” “哦。”夏天喝了杯酒,“原来是这样。那……这么说自开战以来,耿将军这面不曾取胜,燕王那边的人马也没有损失吧?” “嗯……取胜确实没有过,不过听说前天在城外二十里处双方的人马有过交战,南军虽然损失了三万人,可同时也抓获了燕王手下的一员大将。” “哦?是谁?” “原北平都指挥佥事,梁未平。” “谁?!”夏天的酒杯掉到桌上,眼睛也直了。 宋之义看看桌上的酒杯,“梁峥梁大人啊,大人在北平的时候应该也见过他吧?” 夏天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把酒杯扶起来,“见……见过。那……宋大人的意思是……梁未平现在……在……” “就在真定按察使司大牢。听说不肯投降,今晚就要进行拷问呢。” “拷……问?”夏天的脸上血色尽失。 看出他的异样,沈宪在桌子下面碰了他一下,“大人本就不胜酒力,再加上连日奔波,怕是有些醉了。咱们还是先回官驿,改日再来与宋大人把酒言欢吧?” 夏天腾地一下站起来,“是,我喝多了。先回去了。” “啊?”宋之义抬头看看夏天,虽然他额头上突然出了虚汗,神情也有些怪异,可怎么看也不像喝多了。但是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宋之义不便阻拦,犹犹豫豫地跟着站起身说:“那……下官派人送……” “不必了,回到官驿还不成问题。宋大人,文敬就此别过。”夏天做了个揖,转身就往门外走。 沈宪站起拦住也要跟着往外走的宋之义,“大人不必客气。有我呢。”说完他也转身离开,快步追上了夏天。 夏天拼命地骑着马在城中狂奔,恨不能来个乾坤大挪移直接在按察使司大牢现身。 沈宪在后面猛追,“大人!夏大人!子矜……” 可夏天跟聋了一样,对沈宪的喊声置之不理,只是一下快似一下地夹紧了马肚子。 终于到了按察使司,夏天从马背跳到地上就往牢里冲。大牢门口的守卫刚要拦他。夏天拔出自己腰上的剑,一下子搪开眼看就要交叉到一起的长枪,“我是都御使夏文敬!”然后就直直冲了进去。 守卫刚要去追夏天,沈宪从后面连呼哧带喘地赶上来,拿出官牌递给了他们。 夏天一路冲到有狱卒看守的一格格监牢前,远远地就听见了梁泊雨的叫骂声,“……他妈的赶紧放老子出去!” “……”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回应他,声音很低,夏天听不真切。 “你休想!”还是梁泊雨。 “……” “你敢?!” “……” 沈宪到了,夏天看着傻了的几个狱卒朝他一指,“我的官牌在那儿。”就又继续往里面跑了进去。 “你们敢动我一下,老子将来一定十倍奉还!” “……知道……大宁……” 监牢很长,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 “那你个老不死的还不赶紧放了老子?!” “燕王……梁总督……你不要……” 已经逐渐能听得清另一个人说的话了。 “你现在放了老子,将来等燕王进了金陵,我还可以给你说几句好话,给你留个送终的……” “来人!给我打!” 夏天的腿都快不听使唤了,总算是跑到了监牢的尽头,只觉得身边的灯光一亮,赤 裸着上身、被绑在木桩上的梁泊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啪!一个鞭梢抽到梁泊雨的身上,他的胸膛上瞬间绽放出一串血红。 “住手!”夏天脱口而出。 “夏大人?”身后传来充满疑惑的声音。 夏天转过头去,“耿大人?” 第五十四章 耿炳文从一张木桌后面站起来,“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夏天的目光落到了耿炳文身后的墙上,那里挂着十几件血迹斑斑、看了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刑具。 “子矜?!”梁泊雨吃惊地望着夏天,一时忘了胸前钻心的疼痛。 夏天心里一哆嗦,回头看了梁泊雨一眼。然后他几步走到耿炳文面前,“耿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耿炳文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盛庸,又看看梁泊雨,抬脚朝夏天跑来的监牢暗处走了过去。夏天赶紧跟上,临离开刑讯室之前又回头看了梁泊雨一眼,他胸前刚刚被抽开的皮肉已经翻到了两侧,鲜红的伤口刺得夏天眼疼心疼。 “夏大人为什么会在这儿?”耿炳文走到个阴暗的拐角,停住脚步回过身。 “我是想来看看按察使司关押的人犯。”夏天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可没想到一进来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叫骂,所以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耿炳文把一只手叉到腰上,“那夏大人已经看见了。是前天交战的时候捉了梁未平,现在我正想让他答应帮忙做件事。” “什么事?” “夏大人不是来真定查案的吗?怎么,对战事也感兴趣了?” “嗯……是这样,耿将军应该知道,文敬跟梁大人……”夏天想说是旧相识。 谁知道耿炳文一低头,“是国子监的同窗。这个老夫当然知道。” “啊?!啊,是。” “可是去年因为梁未平,曹尚书不得不给夏家退聘,那时闹得金陵内外满城风雨,夏大人跟他不是已经反目成仇,不相往来了吗?”耿炳文抬头看夏天,好像在等着他的反应,可见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耿炳文又低下头去继续说:“今天上午大人刚到的时候,我应该说一声的。可毕竟事关守城大计,又想大人可能也不想知道有关梁未平的消息,所以就没有提起。看来是老夫考虑不周了。” “呃……”同窗?退聘?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真他妈够乱的!这梁峥和夏文敬可真不让人省心!夏天咬咬牙,把一连串的问题咽回肚子里,“耿将军误会了,文敬不是那个意思。” “那刚才夏大人这是……” “嗯……不知道耿将军是想让梁大人答应什么呢?” “嗯……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他给他的父亲梁总督写封亲笔书信。” “哦?什么亲笔书信?”看出耿炳文不想说,夏天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追问。 “让梁总督从大宁调兵,来帮我夹击燕军。” “啊?这……梁总督会答应吗?” “就是不答应出兵,知道儿子在我这儿,将来燕王求助于宁王的话,总督大人也总该有所顾虑吧。” “嗯……可要是梁大人坚持不肯写信呢?”这个疑问夏天倒是发自内心的,他相信,耿炳文就是把梁泊雨打死了,他恐怕也写不出梁峥的“亲笔书信”来。 “他的骨头没那么硬吧?” 这话听着还真是瘮人,夏天故作轻松地笑了,“这个要是验证出来,恐怕会伤了耿将军和梁总督之间的和气。不如……将军把梁大人交给文敬处置吧?” “交给你?”耿炳文倒也没有十分意外。 “文敬跟梁大人毕竟已相识多年。这个……别的不好说,对于他的个性和弱点还是可以做到了然于心的。将军把他交给我,我有办法让大人达成所愿。” 耿炳盯住夏天捋了捋胡子,“不知道夏大人是想公报私仇,还是徇私枉法呢?” “这……耿将军这话是从何说起。文敬不过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帮将军也为朝廷解忧罢了。” 见夏天一脸的尴尬,耿炳文哈哈大笑,“老夫姑妄一言,夏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随即他靠近夏天,“不过……时间紧迫,不知夏大人能不能给个期限?” 这个老狐狸!夏天一握拳,“十天。” “三天。” “七天。” “五天,梁未平不能离开按察使司大牢。” “那要换成我的人来单独看管。” “好,那我等着夏大人的好消息。” 这边耿炳文的参将盛庸,正端了肩膀站在梁泊雨的面前。 “梁大人,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担个谋反的罪名就那么好受?现在耿将军既然给你指了条明路,大人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不如趁早收手。将来燕王战败,我等替你求情,万岁或许还能网开一面,对大人今日之过既往不咎……” 梁泊雨听着他唐僧一样的絮絮叨叨,实在是忍无可忍,暗中酝酿了一口唾沫正准备革命烈士般地朝面前的脸上吐过去。耿炳文和夏天回来了。 “无庸,咱们走,这里交给夏大人了。” 梁泊雨及时把到了嘴边的唾沫又咽了回去,直勾勾地盯着夏天,想问他跟耿炳文说了什么。夏天不看他,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踱到刚才耿炳文坐过的地方缓缓坐下了。 耿炳文和盛庸离开,过了一会儿,夏天忽然对站在一旁还拿着鞭子的狱卒说:“你也走吧。” 狱卒看看整个刑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那我再叫其他的人过来?” “不用了,有需要的话我会再叫你的。” 狱卒只得领命,把鞭子放到手旁木桶的边上,也离开了。听着他的脚步慢慢走远,夏天立刻站起来冲到了梁泊雨身边。 耿炳文和盛庸走到监牢入口的时候,沈宪正缩在一个角落里,伸着耳朵细听里面的动静。看见耿炳文他赶紧低下头,又往阴暗处里挪了挪。可耿炳文走了几步,还是停下回过了头,“沈大人?” 沈宪见躲不过了,只好跨上前去做了个揖,“耿大人。” 耿炳文朝监牢深处回望了一眼,“怎么?夏大人这次来查案,锦衣卫也参与其中了?” “不是的,下官来真定是有其它公务在身,与夏大人的案子无关。只是正巧同路,便一起过来看看。” 公务?难道是来监视我的?耿炳文不是好眼神儿地看着沈宪。 当年跟耿炳文一起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旧臣被锦衣卫一个个收拾掉之后,现在只剩了他老哥儿一个。看见锦衣卫的人,他自然是觉得百般地不顺眼。不过人未犯我,耿炳文也并不想去得罪他们。况且现在锦衣卫处处低调,朝中的人也都看在眼里。只是他们行事依然鬼祟,遭人厌恶,耿炳文是能躲则躲,不想跟锦衣卫的人有什么交集。 于是耿炳文说自己还有事,让沈宪自便,就和盛庸又继续往外走了。 第37章 夏天努力地想说句话,想了半天,挤出一句:“你……居然……有这样的觉悟?” 梁泊雨一咧嘴,恢复了一脸的无赖相,“政府改造得好啊。” “你……”夏天无奈地扶额,“真不知道你哪句才是真心话。” “句句都是。” “滚蛋吧你,还是说说要紧的。现在怎么办?五天之后怎么办?” “告诉耿炳文你拿我没办法,把我再交给他……” “不行!” “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还不会怎么样?这是什么?!”夏天竖起眉毛指着梁泊雨的胸前。 梁泊雨还是笑嘻嘻的,没个正型,“这不才一鞭子吗?再来几下我也抗得住,没有你想得那么疼。” “你别胡说了!”夏天眨了眨眼睛,垂下眼帘,“说什么我也不能把你再交回到他的手里。要不……我把你放了。” 梁泊雨终于急了,“你这才是胡说呢!我走了,你怎么办?!” “耿炳文不敢动我。” “他是不敢动你,可皇上敢!” “那……” “别再说了。”梁泊雨打断夏天,用力拉住他的胳膊,缓和了语气,“给我一晚上时间,我会想出办法来的,相信我。” 夏天盯住他的眼睛,看得出从容镇定,不像是装的。 梁泊雨拍拍自己的身边,“过来坐这儿,趁着你的人还没到。给我讲讲你在金陵的事吧,我一直都很担心。” 第五十六章 沈宪把人带来之后,夏天把他们在大牢里布置了一下,宗旨就是看好“梁峥”,除了他“夏文敬”,谁也不许来提审。然后夏天让人把梁泊雨扶回到关押他的牢房,自己又跟他在里面呆了很久。梁泊雨赶了他好几次,夏天总能找出借口拖延时间。最后子时都快过了,梁泊雨干脆倒进地上用来当床干草里,假装睡着了不再理他,夏天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二天天一亮,夏天又来了,不过这回他带来个大夫,让他给梁泊雨治伤。梁泊雨一直说没事,可夏天很坚持,逼着他给大夫涂药包扎了。然后夏天找人把大夫送走,又让守在牢门口的人都站远了。 “想出什么办法了吗?”夏天跟梁泊雨一起坐到干草堆上。 梁泊雨盘着腿,一副大爷相,“你去让人给我拿纸笔来。” “啊?你要干什么?” “拿来你就知道了。” 纸笔被拿来,梁泊雨沾沾墨提起了笔。 “你不是要自己写信吧?”夏天好奇地看着梁泊雨。 梁泊雨不理他,大笔一挥,画了张图。 “这是……什么啊?”夏天看着纸上鬼画符般的一个个小圆圈。 “帐篷。” “帐篷?” “嗯,确切地说是燕军大营。” “你画这个做什么?” “沈宪是锦衣卫的人,功夫应该不错吧?” 夏天点点头,不知道梁泊雨为什么这么问。 梁泊雨在其中两个临近的圆圈上又画了叉,“你让他去这两个帐篷里,把祝云锦和乌力吉给我带过来。” “祝云锦?”夏天糊涂了,“你不是说不会写信的吗?” “所以说要把乌力吉也找来。” “什么意思?” “耿炳文拿到信,总要派人送去大宁吧。” 夏天皱皱眉头,“你是要……” “让乌力吉去把信劫回来。” “可是……”夏天想了想,觉得有什么不对,“耿炳文迟迟等不到回复的话……” 梁泊雨嘴一歪,笑得有些阴险,“他恐怕得回金陵去等回复了。” “金陵?” “他很快就要回金陵了。” “啊?回金陵?他为什么要回金陵?” “不是他要回,是皇上要他回。” 夏天伸手摸摸梁泊雨的额头,“你是外伤感染,发烧了吧?怎么说起胡话了。” 梁泊雨抓住夏天的手,放到嘴唇上面碰了碰,“不信我跟你打赌。” 夏天回头看看牢门外,想抽回自己的手,“耿炳文这儿守城守得好好儿的,和燕王决战在即,临阵更换主将是大忌,这么浅显的道理我都懂,皇上怎么可能让他回金陵?” 梁泊雨的手上攥得死死的,“我说会让他回去,就会让他回去,你不敢跟我赌吗?”说着他就把夏天往自己怀里拉。 夏天抬起另一只手在梁泊雨还肿着的颧骨上狠狠按了一下。梁泊雨疼得一龇牙,手上松了劲儿,夏天趁机把手抽回来,“要死了你?!伤成这样还不老实?” 梁泊雨委屈地捂着脸,“就是啊,伤成这样了,你还不好好安慰我一下?” “你……我……那也不能在这儿啊。” “那在哪儿?” 夏天的脸红了,“你能不能有点儿正经了?咱们现在说的是有关你生死的事啊。” “我都说了,皇上会让耿炳文回金陵的,而且是在二十天之内。” “你是认真的吗?凭什么这么肯定啊?” “你跟不跟我赌?” “可……你得告诉我你会这么说的理由啊。” 梁泊雨无赖地摇头,“没有理由,你赌不赌?”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怕输不起啊?” “你……赌什么?”夏天终于上道儿了。 “嗯……”梁泊雨假装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要是说中了,将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还没想好。” “那怎么赌啊?” “你先答应嘛。” “不行,谁知道你会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来。” “一定是你能力所及范围内的。” 夏天本来是想应付梁泊雨一下就完了,可是听他这样一说,竟也忍不住认真起来。他抿着嘴唇转了转眼珠,“那要二十天过了,皇上没有下旨呢?” “我输了,就告诉你我到底杀没杀人。”梁泊雨的表情很严肃。 这个条件对于夏天来说实在是很具有诱惑力,他靠近了梁泊雨,盯住他的眼睛,“真的?” “真的。”梁泊雨也向夏天靠了靠。 “那好,一言为定。” 梁泊雨突然一伸手,捏住了夏天的下巴,拉到嘴边就要亲上去。 “大人。” 夏天一把推开梁泊雨,慌乱地朝后转过身去,“沈……沈大人,小三儿。” 沈宪和唐小三齐刷刷地窘着脸,看着脸红到了脖子的夏天和被坏了好事、明显露出了不悦神情的梁泊雨。 “大人,房大人那边……出了点棘手的事,让你过去一下。”沈宪瞪出个能杀人的目光盯着梁泊雨对夏天说。 “哦,哦……好。”夏天把梁泊雨画的地图收进怀里,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草屑。 梁泊雨脑袋一歪,悠然自得地躺进草堆里,“劳烦沈大人顺便找到余信说一声,让他把我要用的东西交给乌力吉拿来。” “啊?”沈宪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脸一头雾水地看着夏天。 “什么东西?”夏天也不明白。 “跟小石头一说他就知道了。” 夏天被他神秘兮兮地搞累了,懒得再细问,想着最后总会知道,走到沈宪身边说:“走吧,出去再说。” 出了按察使司大牢,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夏天问出了什么事。沈宪说刚才他跟房正奉夏天的命令去布政司,准备找宋之义要这两年的财政账目。他们是从后面的小路过去的,可还没到布政司后门,就远远地看见宋之义穿了便装,正鬼鬼祟祟地带着一队人,拉了三车稻草在往外走。于是他们两个商量了一下,房正便赶紧绕到前门,进了布政司说要见宋之义。结果很快就有人出来把宋之义找了回去。临回去之前他让人把车又拉回了布政司后院。于是沈宪就借这个机会翻墙入院,趁人不备接近了载着稻草的车。 沈宪把手伸进怀里,“我在那车里发现了这个。”他把一个银元宝放进了夏天手里。 夏天眉头一皱,将银元宝翻过来,“官银?!” “正是。” “那……宋之义现在在哪儿?” “房大人正跟他周旋呢。” 夏天低着头,拿着银元宝在手上转了几圈,“嗯,我知道了。”然后他把银元宝揣进怀里,同时掏出了梁泊雨画的地图,跟沈宪说了要他到燕军军营把祝云锦和乌力吉偷偷带进真定城的事。 沈宪接过地图,看了一眼,“可是……大人。下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帮梁未平呢?” 夏天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时间紧迫,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等事情结束了,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但是布政司那边的守卫很多,我看怎么也有五、六百人了。事关官银,我看宋之义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万一……” 第39章 “嘿嘿……”梁泊雨拿起酒壶倒酒,“我可没骗谁,我夸别人的时候可都是发自内心的。” “你的伤还没好,只能喝一杯庆祝你出来了。” “嗯,好。” 梁泊雨没吃多少,很快就不再伸筷,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夏天吃。 “你不饿吗?我特意让他们给你煲的汤呢。”夏天吃得正爽。 “刚才那硬馒头塞的,还没消化完。” “谁让你都要出来了还吃那么欢。”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啊,以为怎么也得明天。” “明天?那我今晚又不用睡了。” 夏天发现自己说走了嘴,低下头去看碗里的饭,“对了,刚才放你出来的时候,我跟牢里管饭的说过了,让他们适当地给换换牢里的伙食。” “我听见了,没用的。换了也坚持不了几天,打仗的时候粮草紧缺,谁会管犯人死活。” “也是,这事儿本来也轮不到我管。”夏天无奈地点点头,继续吃饭。 梁泊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吃得差不多了,身体向前一倾,伸手抓住夏天的膝盖,顺着往上捏了捏,“你瘦了。” “嗯,瘦倒不至于,就是老也没时间锻炼,好像没以前结实了。” “这样好,摸着比较舒服。” 夏天瞪梁泊雨一眼,“就知道你没好话。” 梁泊雨捏完大腿又去捏胳膊,“那你看我有啥变化没有?” “有啊。” “什么?” “这不毁容了嘛。” “去!说正经的。” “嗯……”夏天放下碗筷,仔细端详梁泊雨,“你晒黑了,到处跑的吧?” “嗯,还有呢?” “还有?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呢?你给我清理伤口,还有大夫包扎的时候你没看出来吗?” 夏天一脸的茫然。 “你没觉得我比刚来的时候强壮了吗?” 夏天噗哧一下乐了,“这才多长时间啊?你以为骑骑马,舞两下刀,弄两下棍就强壮了?” “你没看出来吗?” “没有。” “真没看出来?” 夏天摇头。 梁泊雨忽然站起来,抓起夏天的手很自然地往床边走过去,“那试试吧。” “什……什么就试试啊?!” 梁泊雨停下,把夏天从椅子上拖起来,“你不是没看出来吗?那我证明给你看。” “你的伤……” “没事的。” “什么没事?!” “那我再顺便证明一下我的伤没事。” “你……” 梁泊雨的脸已经贴到了夏天的眼前。 “不要胡闹,你腿上的伤很严重。” “那……”梁泊雨的目光落到了夏天的嘴唇上,“亲一下总可以吧?” “呃……” 梁泊雨环住夏天啃了上去。 第五十九章 结果,这一啃啃了n久不说。等梁泊雨松开夏天的时候,夏天的头晕了,脚软了,气息也不稳了。 梁泊雨把夏天拉到床边,就势按倒。 “你不是说就亲一下吗?” “我说我以后都不吃饭了你信吗?”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梁泊雨轻轻含住夏天的耳唇,鼻子用力呼吸,“我好想你……” 夏天闭上眼睛,出了一口长气,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梁泊雨。 梁泊雨把脸埋进夏天的颈窝里,一边疯狂地亲吻,一边急不可待地去扯两人的衣物。他脑袋里清晰的条理逐渐混乱,很久了,真的很久了。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冲动,想抛开一切什么都不管,只要把身下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就好。 夏天觉出梁泊雨的异样,以为是他们几个月没见面,他太想做那挡子事了。想想觉得自己既然也很渴望,也不要再让他一直憋着了才好,于是极其配合地贴上他的身体,转头吻上了梁泊雨汗津津的额头。 从胸膛到小腹,梁泊雨捧着夏天雪白而又微微泛红的身体淋漓尽致地亲了个够。然后他爬回到夏天的眼前,让两人同样已经蓄势待发的下 身叠在一起相互磨蹭。 “第一次的时候,你不是说想从后面吗?”梁泊雨粗重的喘息喷到夏天的脸上。 “嗯,当时……”身体中心点上传来的阵阵电流让夏天不大容易说出连贯的句子,“……不好意思。” “那现在好意思了?”梁泊雨盯着夏天的眼神就快把两人一起点燃了。 “还好。”夏天垂下浓密的眼睫看向一边。 “转过去吧。” 夏天眼帘一抬,狡猾地笑了,“你是……不想让我看见你大小眼吧?” 梁泊雨咬住他的鼻子摇晃了两下,“你也就这时候机灵点儿。” 夏天转过身趴到床上,梁泊雨跪到了他的身后,腿上的伤果然疼了起来。梁泊雨咬咬牙,抱着身残志坚的决心,拉高了眼前诱人的臀 部,拍低了臀前起伏有致的腰背。接着梁泊雨从刚才脱到一边的衣服里掏出个小瓷瓶。 闻到了香味,夏天一转头,“这是……栀脂膏吗?!你怎么会有这个?” “从你让人安排给我的房间里找到的,你这屋里也应该有。” “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夏天刚要直起腰,梁泊雨却把已经弄得滑溜溜的手指伸进了他的身体,“不要乱动,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转动了几下手指,再拔出来,梁泊雨顶住入口,缓缓推进,直到胀痛的器官被完全吞没。 梁泊雨俯身抱住了夏天的脊背,沿着他的后颈轻轻舔舐了几下,然后开始晃动腰部,夏天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紧贴在一起纠缠了一阵,两个人的汗水愈发粘腻。梁泊雨直起身体,握住夏天不粗不细的腰加大了力度。夏天抓着床栏的手渐渐暴出了青筋,参杂着呻吟的呼吸也逐渐变成了上气不接下气。 梁泊雨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夏天最敏感的地方,配合着两人身体相撞的节奏前后揉搓。很快夏天便止不住微微颤起来,梁泊雨知道他就要达到高 潮了。每到时候,虽然他自己也很容易失控,但凭以往的经验,只要咬牙坚持,他还是能够把持得住的。 可这时夏天突然很妖孽地扭动了两下本来就让人想要喷血的身体,并扬起头来把已经及肩的头发向后甩了两下,再加上耳边不断传来的明显是神志不清的呻吟声,梁泊雨顿时血脉贲张,大脑短路了。他一把勾住夏天的肩膀,拼尽全力冲刺起来。 一时两个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交相呼应、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最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粗重喘息…… 梁泊雨翻身躺到旁边,看着趴在床上目光还有些迷离的夏天,抬手拨开他额前汗湿的长发,“我这次太快了,可能是太想你的缘故。让我歇一会儿……” 夏天一伸脖子,在梁泊雨的唇边轻吻了一下,“你说什么呢?这样很好,有两个人一起感同身受的感觉。” 梁泊雨托住夏天的下巴,用拇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几次抿紧了嘴唇,才迟疑着张口,“夏天……我……我……” “什么?” “我……我说不出口。”梁泊雨垂下了脑袋。 夏天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不出口就别说了,我也说不出口。两个大男人还是不要说太肉麻的话。” “你……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有人逼你说过吧?” 梁泊雨闭了嘴,没有回答。 “是谁呢?”夏天看着他的眼睛,不想罢休。 “是……”梁泊雨抬起头,“你真想知道?” 夏天点点头,“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你的事,憋在心里不闷吗?” “闷,好吧。”梁泊雨咬咬牙,“是一个……我以为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人。” “后来呢,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他出事被抓了。然后就在我正想办法找人要去捞他的时候,他把我供出来了。在牢里见到他,他说看守所的人手太黑。” “后来呢?” “他的罪轻,两年之后他快要刑满释放的时候跟我说他会等我的。可是,直到出来之前的几个月我才知道,他出狱后不久就卖了我用他的名字买的房子,取走了他名下所有的钱,人间蒸发了。” 夏天坐了起来,“他有自己的苦衷吧。” “我也这么安慰过自己,可是……” “你心里还有他吧?” 梁泊雨摇摇头,“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要钱吗?跟我说我会给他。想离开我吗?说清楚的话,我也不会把他强留在身边。房子用他的名字买了就是他的,他到底为什么呢?” 夏天用手揉开梁泊雨皱到一起的眉毛,然后抱着胳膊退到床尾靠在了墙上。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对坐了很长时间。 “夏天。”梁泊雨突然叫了一声。 第41章 沈宪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你跟子矜商量好的?” 梁泊雨讪笑一声,“他那个个性,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栽赃陷害的勾当呢?我瞒着他的。” “那他要是发现不见了我跟宋之义……” “我会跟他说明白的。” “你会跟他说实话吗?” “当然,我会说是我的计划。以后梁某没准还要有求于大人,怎么敢坏了您的名声。”说着梁泊雨又拿出一张当票递了上去。 这回沈宪没接,“什么意思?” 梁泊雨把当票放到桌子上,“大人这来来去去的,也很辛苦吧?” “你拿回去,我不要。” “要不要是大人的事,反正给我已经给了。大人不喜欢,是把它烧了、撕了还是兑了是您自己的事。不过……您如果要是嫌这个少的话,等过几天耿将军走了,我回去派几个人把真金白银直接送到金陵您府上去也行。” “你……” 梁泊雨笑容满面地站起身,“行了,天快亮了,我也该走了。沈大人还是赶紧去说通了宋之义赶紧带他上路吧,咱们这边没多少时间可耽搁。” 沈宪坐在椅子上没动,看着梁泊雨走到门口,他突然说:“该不是因为燕王那边粮草不足,你才想趁机把耿将军赶走的吧?” 梁泊雨没回头,“哼哼”笑了两声,丢下一句,“一箭三雕而已。” 门被关上了,沈宪盯着桌子上的两张当票出神:三雕?救了子矜和梁峥,帮燕王调走耿炳文……明明是两件事,怎么会是三雕? 第六十一章 从金陵到真定,夏天一直都没睡好,这回一觉到了天亮。睁开眼睛不见梁泊雨,夏天抻了个懒腰:咦?这人也知道避嫌,回自己屋了? 夏天穿戴好,把唐小三叫了进来。 “小三儿,你一会儿去把梁大人和祝公子叫上,我去找沈大人,咱们一起下去吃饭。” 唐小三一撇嘴,“梁大人不是被软禁吗?怎么还让他出屋?” “又不出官驿怕什么?再说我在北平被关的时候,他还带我出过都司呢。” “那还不是别有用心……”唐小三本来正在顺手收拾桌上的杯盘狼藉,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他心虚地看了夏天一眼,“嗯……那我先去看看他们起来了没有。” 看着唐小三急急忙忙地离开,夏天动了动眉毛:这小子机灵得很,他早晚会发现我是冒牌的吧? 夏天扭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整理过的床上,应该看不出什么。他又摸了摸揣进怀里的小瓷瓶:昨晚忘了问他,官驿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 想起梁泊雨说这屋里也应该有,夏天随手打开几个柜子翻了几翻,结果果然在床头旁的方柜里发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 这……难道相当于酒店里给准备的安全 套吗?还是同一个商铺赞助的?!夏天哭笑不得地拿着两个瓶子来回比对:可是为什么要放这种给男人和男人用的东西啊?! 门响了两声,“大人……”是唐小三。 “啊?!”夏天手忙脚乱地关上柜门,“进……进来吧!” “大人。”唐小三走进来,“小人找不到祝公子。” “啊?” “祝公子的房里没有人。” “那……是出去了吗?” “他房里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夏天想了想,“可能在梁大人那儿,我过去找他们吧,你让人来把桌子收拾了,这一屋的菜味,熏得我头疼。” 来到梁泊雨的门外,夏天刚要敲门,门一下子开了。 “唉?子矜,我正要去找你。”梁泊雨松开抓着门边的一只手,侧过身体。 夏天径直走进去,看了一圈,“祝公子呢?他没在你这儿吗?” “橦华?他已经回去了。”梁泊雨关上门转过身。 “回去?回哪儿去?” “还能回哪儿,燕军大营呗。” “啊?什么时候回去的?”夏天吃惊地看着梁泊雨。 “昨天晚上,我让乌力吉带他回去的。” “乌力吉?” “嗯,昨天你睡着之后我想等天亮了让人看见不好,就回了这屋。后来乌力吉回来了,我觉得他们两个在这儿太引人注目,要是被耿炳文的人看见会比较麻烦,所以就让他们连夜离开了。” 夏天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一时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于是坐下来准备仔细问一下,“他回来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好好的叫你干什么?” “可是……这事儿跟我也有关系吧?你应该告诉我一声儿啊。” “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啊。”梁泊雨答得理直气壮。 “嗯……可我怎么觉得你偷偷摸摸的。” 梁泊雨坐到夏天跟前,想着怎么开口跟他说沈宪和宋之义的事。 见梁泊雨不吭声,夏天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说他偷偷摸摸生气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为了转移话题,夏天掏出栀脂膏放到桌上,“喏,这个是你昨天拿过去的,还是放回你这屋吧,我可不想被收拾房间的人看见我那儿多出一瓶儿来。” “啊?哦。”梁泊雨到了嘴边的话被堵回去。 “你说为什么官驿里会放这些东西啊?” “当然是给有需要的大人们准备的了。” “这个……难道这时候的大人们都爱男人?” “你问题可真多。”梁泊雨拿起瓷瓶在手里摆弄两下,“你在金陵没听说《大明律》规定:官员是不准嫖 妓的吗?凡官吏宿 娼者,要杖六十的。大人们欲 火中烧,无处发泄的时候,就只好想别的办法喽。所以那些个客栈、酒楼里才会都养着很多伶人。” “像……卞青那样?” “嗯,差不多吧。” 夏天白了梁泊雨一眼,“这事儿你倒是上心啊?” “地方跑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梁泊雨惦念着说正事,没心思跟夏天耍贫开玩笑。 夏天没注意到梁泊雨的反常,站起来就要往门口走,“那行了,叫上沈大人咱们一起吃饭吧。” 梁泊雨没动,一伸手拉住了夏天,“等等。” “嗯?怎么了?”夏天回过头。 “你坐下。” “干嘛?”,夏天低头看了看梁泊雨,见他很严肃,只好又坐回去,“什么事啊?你这么一脸正直的?” “你不用去找沈大人了?” “嗯……你不想跟他一起吃饭啊?他是不怎么待见你,不过……有我在呢,他不会说什么的。这段时间还是要经常见面,你也不能一直躲着他啊,多接触接触……” “不是的。他……已经离开真定了。” “什么?”夏天以为自己听错了,偏过头来把一只耳朵冲向梁泊雨。 “我说他已经离开真定了。” “离开真定?”夏天皱起眉头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我让他带宋之义回金陵了。” “大清早儿的,你说什么梦话呢?” 这边房间收拾完了,唐小三一直不见夏天出来。一着急他就来到了梁泊雨的房间外想看看是什么情况。见房门紧闭,他举起手来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哐啷!屋里传出了椅子翻倒在地的声音。接着就是夏天怒不可遏吼声:“你疯了吗?!怎么能这样?!” 除了当票的事,梁泊雨把昨天晚上跟沈宪的谈话内容几乎都说了。夏天震惊过后,差点儿没直接气晕过去。 梁泊雨似乎早就料到了夏天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很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气势汹汹的夏天,“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屁话!这怎么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这不是赤 裸裸地栽赃吗?!” “我没说不是啊。” “你……皇上要是信了宋之义的话怎么办?” “就是要皇上信,否则就不用让宋之义回去自己面圣了。” “你这不是害死耿炳文了吗?!” “脚正不怕鞋歪,他没做过的事还不至于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成了真。再说你这边不是还没查完呢么?皇上不会马上就给定罪的,最严重也就是关起来,等你将来查清楚了,再还他清白不就完了。” “那宋之义不是凭白无故罪加一等?皇上也会追究他为什么要陷害耿炳文的!” “那你把案子拖到燕王攻进金陵不就好了。” “你……你这都是什么歪理啊?!这么无耻的事,你居然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我知道这事做得无耻,可眼下的情形,你能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这……这根本就不是想不想得出办法的问题!而是……而是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啊!怎么能背着我就擅自做了决定呢?再说你怎么可以让沈宪去按察使司大牢私放犯人呢?” “跟你商量?跟你商量你会同意么?让沈宪私自放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忘了,他是锦衣卫的人,不合理法的事对于他来说是习以为常、轻车熟路,你根本不用替他担心。” “一派胡言!我……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儿!”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我要是没把你当回事儿,用得着费这么大劲想出这种办法来吗?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谁不愿意做正人君子?” 梁泊雨始终面无表情,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缓,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跟夏天争到底的架势。 夏天以前审犯人时,也碰到过不少很能狡辩的,可像梁泊雨这种口口声声承认自己无耻,却还能这么厚着脸皮,说得好像自己比谁都无辜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你……你行。”夏天气得满脸煞白,哆嗦着伸出手指在梁泊雨面前点了点,然后一转身走到门口一脚踢开了门,“来人!” 唐小三及时闪开,又两步跑到夏天面前,“大人这是怎么了?” “子矜!”梁泊雨喊了一声,人依旧坐在椅子上。 “来人!都他妈聋了吗?!”夏天在门框上又踢了一脚。 一队人从楼下急急忙忙跑了上来。 第43章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就是知道啊。”梁泊雨有些得意。 夏天眯了下眼睛,“那个张士诚是什么人?” “呃……”梁泊雨挠挠头,“好像原本是什么农民起义军将领,后来降了元,再后来又称过王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嗯……好吧,其实耿炳文的事我是在有一次燕王跟道衍说起他的时候听到的。” 夏天看着梁泊雨没装好,被当场揭穿的样子有点想笑,“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耿炳文一离开真定,燕王就会立刻攻城吗?” “是啊,真定是直取金陵的要地。” “而且你认为燕军一定能够取胜?” “嗯,跟了燕王几个月我才明白,他就是为战场、为夺帝位而生的,他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梁泊雨的眼里居然有些崇拜的光芒在闪烁。 听了这话,夏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不高兴,“你又没见过建文帝,你怎么知道朱允炆就不是当皇帝的料?” 梁泊雨挑挑眉毛,“怎么?你觉得他是?” “他……怎么说呢?应该算是个仁君,跟着上了两个月的朝,听他跟朝臣们商量的那些政令和他说的一些要实施的改革,我觉得他还是治世有方的。” “那又怎么样,想治太平盛世,首先要能保四方平安吧?他现在敌不过燕王,将来就很可能会输给虎视眈眈随时准备重夺天下的蒙古元军。江山,他早晚会丢。历史不是没有原因的。” 夏天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才忧心忡忡地说:“可燕王要是真破了城,说到底我还是建文帝派来的人。” “之前他没杀你,以后也不会。” “你别说得那么肯定。” 梁泊雨笑笑没接话。 “你又想好什么坏招儿了吧?”夏天斜眼看梁泊雨。 “嗞!”梁泊雨嘴一歪,“我有那么坏吗?再说你就是来查案子的,又不是来打燕军的,你不是也说燕王不想得罪锦衣卫嘛。” “坏不坏你自己心里清楚。”夏天站了起来,“不知道皇上会再派什么人来,燕王能不能攻进城还不一定呢。具体该怎么办,到时候看情形再说吧。” 说完夏天转身就朝门口走。 梁泊雨拉住他的袖子,“你干什么去?” “回屋啊,干什么去。” 梁泊雨跟着站起来,“别回去了。” “我说了你不承认错误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原不原谅我跟你留不留下有什么关系吗?” “你……”夏天抬头瞪着梁泊雨,“你要不要……不对,我看你压根儿就没长脸。” “等等!”见夏天还要走,梁泊雨干脆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我永远都不承认你永远都不让我再碰你了?” “你松手。” “你这样不对,不怕我去找别人吗?” “随便。” 梁泊雨一低头,想要去亲夏天的后颈。可没成想夏天早有防备,就在梁泊雨刚刚接触到他皮肤的一刹那,夏天身体突然一偏,躲过了梁泊雨的嘴唇不说,还就势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夏天再转身一蹲,梁泊雨顺着他的肩膀就被摔倒在地了。然后夏天一手叉腰看着躺在地上的梁泊雨,“你以为自己打了几个月的仗就是我的对手了?我现在可没有脚伤。” 梁泊雨躺在地上不动,愣了片刻之后忽然笑了。他把两只手枕到脑袋下面翘起了二郎腿,“你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吗?” 夏天抬起一只手来勾勾食指,“来啊,那试试吧。你输了让我上你。” “那我赢了呢?” “你说呢?” 梁泊雨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最后觉得还是应该安全第一,“算了,你回去吧。本大人对强 奸和被强 奸都没兴趣。” “哼!”夏天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夏天不再限制梁泊雨在官驿内的行动,早晚也跟他一起吃饭。 夏天依旧会去布政司和按察使司,不过这回他不单单是翻看资料了,而是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整理到一起,分批送回了官驿。 至于原因,除了他也认为燕王能够破城成功,到时候他恐怕不得不跟梁泊雨离开真定。还有就是随着这些天搜集到的线索越来越多,夏天发现真定被挪用的官银大部分都流向了一个地方──北平。所以他决定无论如何都得再去一次北平。 另外房正还是全无半点音讯,夏天心急如焚日甚一日,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房正出事了。不过自从宋之义的事让梁泊雨知道并被他利用了之后,夏天在他面前都会刻意地避免提到任何跟官银有关的事,所以梁泊雨一直不知道有房正这么个人和夏天想去北平。 这天早晨,夏天像往常一样乘车去往布政司。他正想着沈宪离开真定有十五天了,忽然听见车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是“轰”的一响。拉车的马惊了,嘶鸣着开始向前奔跑。好在唐小三驾车技术不错,他很快控制住马车停到了路边。 “小三儿!出什么事了?”夏天重新在车里坐正。 “大人。”唐小三从车外探进头来,“那边跑过来好多当兵的。” 夏天打开车窗看了一眼,把官牌掏出来递给唐小三,“去,问问怎么回事。” 唐小三很快就回来了,“大人!不好了,燕军攻城了!” “啊?!” “刚才那声响就是燕军的火炮。” 夏天飞快地想了一下,“快!回官驿!” 夏天冲进屋的时候梁泊雨正栽歪在床上翻书。 “燕军攻城了!”夏天冲到梁泊雨面前。 “我听见了。”梁泊雨不紧不慢地说。 “为什么会提前啊?” “提前?燕王本来也没说过具体什么时候动手,哪里来的提前差后呢?”梁泊雨坐了起来。 “你不是说他会在耿炳文离开之后攻城吗?” “那是我推测的,他又不知道耿炳文快被皇上叫回金陵了。大概是粮草不足,不能再等了。”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等着呗。这真定城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攻下来的,皇上的圣旨很快会到,到时候一乱,燕军也就进来了。” “你还真沉得住气啊?” “不沉住气又能怎么样,我现在也出不了城,帮不上忙。我看你还是趁着这几天城里暂时守得住,赶紧把你天天跑的那两个地方里该拿的东西都拿过来。要不然等我的人一来,可没工夫等着你现去收拾。” “你怎么知道我往回拿东西了?” “我长着眼呢,见你的人大包小裹地往回拎了好几次了。” 夏天看着梁泊雨:这人太聪明有的时候真讨厌啊! “行,那你继续躺着吧。我去布政司了。” 夏天走了,梁泊雨站起来走到窗边朝北看了一阵:快打进来吧,再出不了官驿,我就要憋疯了。 一个白天过去,夏天派人出去问了几次,说是燕军攻城没什么进展。时间紧迫,要整理的东西还有不少,一直忙到天将擦黑,夏天才又坐上马车,准备返回官驿。可出了布政司没走多大功夫,唐小三一声“驭──”,马车突然停住了。 “哪儿来的小叫花子?!不要命啦?!”唐小三很生气地大声喊。 夏天撩开车帘,“怎么了?”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喂!你别过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蹿到夏天面前,是个十来岁的小乞丐,手里拿了个饼在啃,“你是夏文敬吗?” “大人的名讳是你能乱叫的吗?!”唐小三非常恼火,伸手就要去拉他。 夏天挡住唐小三的手,“我是,你有事儿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 夏天把官牌拿出来递到他的面前,“这个上面有写。” 小乞丐很认真地看了半天,然后冲着夏天一咧嘴,“我不认字。” “喏,你看。”夏天指着官牌上的“夏文敬”三个字,“这个就是我的名字。『文』字这么简单,你总认得吧?” 小乞丐皱起眉头,明显还是不认得,不过他很快点了点头,“好吧,我相信你了。给你。”他把一个被攥得脏兮兮的纸卷扔到了夏天腿上,“这是刚才站在那边的人让我给你的。” “啊?哪边?什么人?”夏天抬头朝四周看了一圈儿,因为燕军攻城,街上看起来空荡荡的,根本就没几个人影。 “那边。”小乞丐一指,自己也转头看了过去,“咦?刚才还在呢。” “是什么人啊?”夏天伸手轻轻搭住小乞丐的肩膀。 “我不认得,他就是让我把那个交给这个马车里叫夏文敬的人。” “嗯……那他什么样子?” “是个老头。” “老头儿?什么样的老头?” “嗯……天快黑了,他头上的斗笠很低,我没看清。” “斗笠?” “嗯,好奇怪呢?太阳都下山了,他还戴着斗笠。” 夏天的脑海里闪过了那天在南门外撞上的目光。 “东西已经给你了。我走了。”小乞丐擦了把鼻子,转身要走。 “等一下!”夏天喊住他。 “还有事?”他停住了。 夏天转向唐小三,“有钱吗?” 唐小三掏出一张宝钞,夏天拿过来塞到小乞丐手里,“你拿着吧。谢谢你。” 小乞丐眼睛一亮,连忙改口,“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欢天喜地地跑远了嘴里还在嚷嚷,“两张!两张!我今天得了两张……” “这小孩儿!”唐小三嘟囔了一句,挥挥鞭子让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夏天把车帘放下,捡起腿上的纸卷小心翼翼地打开,借着帘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在上看见了莫名其妙的四个字:火灾 速逃。 第六十四章 一张纸条被夏天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遍:没错,就四个字。到底什么意思啊?! 第45章 “其余的都去抓放火的人了。” 梁泊雨终于松了口气,一屁 股坐到了地上。 夏天低头看着脸上乌漆抹黑、头上和脖子上还系着白布的梁泊雨忽然乐了。 “嗯?怎么了?”梁泊雨抬眼去看夏天。 “你现在像偷地雷的。” 梁泊雨看着同样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色的夏天,“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嗯……『地雷』是什么东西?”唐小三在梁泊雨身后小声问。 “呃……”夏天看向唐小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地雷就是……就是一种……” “大人!”有人从旁边跑了过来。 夏天、梁泊雨和唐小三一起朝来人看过去。 “抓住个蒙面的!” 梁泊雨站起来一把扯掉头上的白布用力摔在地上,“妈的!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鸟人!” 蒙面人被带到了梁泊雨和夏天跟前。他不肯跪,后面押着他的人踹了好几脚也没能让他的膝盖着地。夏天说算了,走上前拉掉了他脸上的黑布。 很年轻英俊的一张脸,只是从右侧颧骨到下巴上的一道巨大的疤痕让人不得不觉得有些面目狰狞。 “呸!”他朝着梁泊雨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梁峥!你个千刀万剐的王八蛋!没想到这样都烧不死你!” 在场的人都愣了。梁泊雨眉头一皱:靠!敢情是冲我来的。不对,是梁峥。可他是谁呢? “来吧!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那人跳着脚,两眼血红,唾沫横飞。 梁泊雨觉得要不是有人按着他,他一定会冲上来把自己生吞活剥了。可实在是不知道他是谁,梁泊雨接不上话。 夏天回头看看梁泊雨,明白他是认不出人了。再看看唐小三,也是一脸的疑惑,夏天想看来应该是夏文敬不认识的人。 “你是谁?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梁大人?” “我是谁?你问那个姓梁的狗官我是谁!”那人眼睛不看夏天,始终要吃人一样地瞪着梁泊雨,“我是鬼!我是阎罗王派来索命的鬼!” 梁泊雨无比郁闷地低头扶了扶前额:小石头,我现在好想你。这小子到底是他妈谁啊?! “你又装对我下不了手了?!别他娘的装了!来吧,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赵溪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赵溪?!梁泊雨心里一惊:好熟悉的名字……啊!就是跟梁峥和潘子俊和开永锭庄、后来被关进地牢的那个。梁峥果然没杀他!不好!官银的事…… 梁泊雨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走过去,伸手一把掐住赵溪两腮的同时贴近了他的脸,“你说话给我小心点儿。”声音不大,却听得跟前的人都一阵阵后背发凉。 赵溪觉得自己的下巴就要被捏掉了,他不敢动,扭曲着脸斜眼看了看旁边的夏天,知道“梁峥”是怕自己抖出官银的事,于是他忍着痛冷笑了两声,“好啊,我可以小心,但我要再见他一面。” “她?”梁泊雨把手松了。 赵溪动动下巴,确定没掉,“卞青。” 第六十六章 梁泊雨和夏天同时愣住,又同时互相看向对方。 “好。”梁泊雨实在是怕赵溪说出点儿什么来,赶紧痛快地答应了。 “但你得告诉我是什么人放的火。”夏天补了一句。 赵溪看看他,“您是都御使夏大人?” “你认得我?”夏天立刻警惕起来。 “我们到真定好多天了,城里的情况早就摸清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赵溪冷眼看着梁泊雨,“这个梁大人心里应该有数吧?” 梁泊雨想了想,“是原来被关在都司地牢里的那些人想杀我吧?” “你知道自己做过的事就好。” 我倒是真想知道!梁泊雨皱起眉头,“要杀我冲我一个人来就好,为什么要放火连累其他无辜的人?” “哼哼!你倒真是一点也没变啊?还是那么善于两面三刀、假仁假义!”赵溪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我也不想连累别人,不过不趁早除掉你这个败类,以后不知道还要枉死多少人!” “大人!”又有人跑过来,“那边也抓住两个!” 赵溪突然方向一转,给夏天跪下了,“夏大人,来真定的都是被梁峥陷害过或者跟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人。我们本来只想杀他一个,可这段时间官驿的守卫太多,我们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现在燕军已经开始攻城,我怕等燕王进了城,想杀梁峥就更难了,所以才迫不得已想出这个办法。放火的主意是我出的,让大人和您手下的弟兄受连累了,等小人完成心愿,愿意听凭大人处置。还请大人放了其他的人吧?”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三十几个。” “怎么进的城?” “装成送粮食的进来的。” 夏天眼睛一亮,“那里面有没有个老戴着斗笠、上了年纪的人?” “戴斗笠、上了年纪的?”赵溪想了一会儿,“我知道大人说的是谁了。不过恕小人不能如实相告有关他的……咦?夏大人怎么会知道有这么个人?” 夏天觉得那人给自己字条,并不只是想救他那么简单,赵溪的情况他也需要再了解一下,于是轻描淡写地说:“哦,前些天我到城南办公事,正巧看见一支送粮的队伍,无意中多看了两眼,注意到有这么个人。” 说完夏天又转头跟梁泊雨说:“我让他们把那两个人带过来,你先回避一下。” 梁泊雨怕还有人知道官银的事,不想离开,“为什么要我回避?” 可夏天想的是如果梁泊雨再像刚才一样认不出人来会让人怀疑。 “你说为什么要回避?”见梁泊雨站在原地没有想动的意思,夏天朝旁边几个闲着的人摆了下头,“来人,把梁大人带到远点儿的地方去。” 立刻有人毫不客气地走到了梁泊雨跟前,梁泊雨只能乖乖地跟着他们走远,心里却在咬牙切齿地想:行,欺负老子现在没人是吧?你等着回燕军军营的! 后被抓住的这两个人是年初时建文帝派到北平去打探消息的探子,是被梁峥发现之后找借口给抓了关进地牢的。对梁峥的事没什么了解,也不是给夏天纸条的人。简单问了几句,夏天又问了赵溪一些问题。然后他让人把他们看好,自己往梁泊雨那边走过去了。 这时天早已经大亮,大火在吞噬了官驿和附近几栋民居之后因为风势减小和可燃物燃烧殆尽逐渐减弱,被返回去和后赶来的民众扑灭。耿炳文这边在火一着起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消息,但是他认定是燕王率兵攻击侧翼失败,所以派人潜入城中故意放火,想在他派人救火分散兵力的时候攻破中军。所以下了命令:只要火势没到会危及全城的程度,军中的人必须坚守阵地,不准离开,让官驿附近的百姓自行扑救。 夏天支走其他的人之后跟梁泊雨说:“你知道赵溪的事吧?” “什么事?”梁泊雨紧张地看着夏天。 “赵溪跟梁峥的事。” “你刚才没问他吗?” “问了,他不肯说呢。你知道吧?” 梁泊雨暗自松了口气,“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刚才说什么让他说话小心点儿?” “我是觉得他说得太难听了,听不下去才那样说的。” “这天底下还有你听下去的话?”夏天用眼角睨了梁泊雨一眼,又抬头看看天,“战事真有那么激烈吗?竟然到了现在连一个耿炳文的人和真定守军都没看见。” “这不正合适吗?”梁泊雨远远地盯着赵溪和另外两个人的身影。 “正合适?”夏天耸了耸眉毛。 梁泊雨把目光转回来,“是啊。咱们趁着耿炳文还不知道你我的死活,想办法出城吧。” “按你的计划耿炳文不是很快就要走了吗?再说现在也封城了吧?” “就是因为他要走了才要这样做。他回到金陵肯定要向皇上禀报这边的战况,很可能会提到我和你让我写信的事。这样他不知道你我的死活,皇上也就不知道你我的死活,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跟我走了。” “可是你回到燕王那儿早晚还要领兵上阵吧,那样皇上还是会知道你没死啊。” “我无所谓的,主要还是让金陵那边不知道你的行踪。而且我也想尽快回去告诉燕王,让他停止攻城,好节省兵力准备迎战要来接替耿炳文的人。” 夏天不说话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想光明正大地以查案的名义进入北平是不可能了,但跟着梁泊雨就不一样了。不管这仗打到什么程度,只要没过黄河,燕军就一定得回北平补充粮饷和兵力。而且夏天十分清楚:梁泊雨一定有办法搞定燕王让自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虽然从内心情感的角度来讲,他也是不想跟梁泊雨分开的,但现在多了一层他想让梁泊雨带他回北平的意愿,夏天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利用他的嫌疑,于是觉得很不舒服。 梁泊雨拉拉夏天的袖子,“想什么呢?是担心夏文敬的父亲吗?你放心好了,锦衣卫的消息灵通着呢,他很快就会知道你没事了,至多是以为你又被我挟持了,他那么谨慎的人,肯定不会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的。就这么定了吧,啊?现在城肯定封了,咱们想个办法看怎么出去。” 又想到房正现在还生死未卜,夏天终于下定决心:利用就利用吧,反正是为了查案和找人,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 “现在要想出城除非有耿炳文的手令。”夏天说。 “要是云锦没走就好了,可谁能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呢?”梁泊雨挠着头,东张西望地看了一阵,然后他一拍脑门儿,“有了!” 夏天清点了一遍人数,他从都察院带来的人除了被房正和沈宪带走的,剩下的人都在,另外还有唐小三和抓来的三个人。其实本来还应该有两个官驿值夜的伙计,不过头一天晚上夏天接到字条后把他们打发回家了。 宋之义被沈宪带回了金陵的事耿炳文知道,但是因为涉及到锦衣卫他就没有多问。现在按察使和都指挥使都听他的调遣在忙着守城大计,所以梁泊雨料定耿炳文在离开之前必定无暇安排人手调查官驿的火灾。这样夏天就让剩下的守卫押着后抓来的两个人分散开来留在真定躲起来等沈宪,并且命令他们不可以把自己和梁泊雨安然无恙的情况说出去,否则将来回到金陵以后绝不轻饶。 留下的人安排完了,夏天又让人按照梁泊雨说的去买来了马车、猪血、猪油和猪下水。然后他们把猪血、猪油、猪下水里挤出来的液体和从烧过的官驿弄来的黑灰混到了一起。 最后梁泊雨、夏天和唐小三把混合好的东西涂在了脸、手和其它可能会露出来的皮肤上。涂的过程当中,三个人轮流跑走吐了几次。等差不多他们稍稍适应了令人作呕的味道,能勉强忍着呆在一个地方不动了,他们便用布包好头,一起躺进了马车。 一切准备就绪,夏天让自己的人都散了。 赵溪拿着鞭子坐到马车上,喊了声“驾”,拉着装成重度烧伤的三个人往唯一没有被燕军进攻过的南门去了。 第六十七章 南门内聚集了很多想要出城的人。整整两天,除了手持耿炳文手令的南军,守城官兵一个人都没放出去。 时近正午,太阳已经升到了当空。秋老虎的气势不可小觑,阳光逐渐变得晃眼,地面上的温度也被架了柴火一般节节攀升。赵溪驾着马车驶近城门,沿途因滞留人群而变得有些拥堵的道路瞬间通畅。人们纷纷捂着鼻子闪到一边,开始十分不满地对着马车指指点点。 赵溪来到门前把车停好,抄着袖愁眉苦脸地下了车走到负责检查的守卫跟前,“军爷……” “你拉的什么?!怎么……这个味道?”其中一个守卫向后撤了一步。 “呃……其实是烧肉的味道。” 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到了赵溪身上。 “军爷,小人是前几天进城送粮的,因为城里有亲戚,就和几个朋友暂时留下没走。可没成想,昨晚官驿大火把在那附近的亲戚家的房子给烧了。好不容易救出几个还有气儿的,请军爷通融一下,让小人在他们咽气之前把人送回家吧?他们城外的家里都还有父母在等儿子回去呢。”说着赵溪的眼圈儿红了,他抬起袖子来使劲抹了抹。 “你救出的人在车里吗?” 大家都在看着,站在赵溪面前的守卫不好直接抬手掩鼻子,只能皱紧了眉头小心地呼吸。 “是。”赵溪悲痛欲绝地垂下头。 “你是说你们是一起的?” 第47章 “黑铁塔”垂下眼帘顿了顿,“那我就不检查了。下官相信大人。” 夏天作揖,“多谢。” “黑铁塔”还礼,“不敢,大人路上小心。” “黑铁塔”带人走了,夏天回到车里。梁泊雨问他,“你确定他不会说吗?” “应该吧,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夏天仰头靠住车厢,想着那句“下官相信大人”,心里不免有些惭愧,“小三儿,走了!” 为了避开真定守军,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儿,总算在天黑之后赶到了燕军军营。 燕王带人攻城又没成功,大批人马都撤了回来。乌力吉、余信、祝云锦都在,朱能、丘福等人也都闻讯赶来,大家围着梁泊雨七嘴八舌地问起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梁泊雨顾不上回答他们,推开众人说要去见燕王。 别人没说什么,余信看着梁泊雨支吾,“可是……大人您……” “我怎么了?”梁泊雨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余信噤噤鼻子,“好……好……” “臭?”梁泊雨试探着问。 余信点点头。梁泊雨挠挠脑袋,“臭就臭吧,我有紧急的事情要跟殿下禀报。快!带我去见他。” 燕王正在跟道衍、张玉和潭渊商量明天是不是要先派一队人马绕到真定南郊去,一听说“梁峥”回来了,他高兴地一拍桌子,“快!带他来见我!” 梁泊雨进到大帐,燕王立刻站起来朝他走过去。梁泊雨赶紧后退两步,“殿下不要靠近微臣!” “啊?”燕王和帐里其他的人都愣了。 “今天早上为了出城,臣在身上弄了些脏东西还没来得及洗净。殿下不要见怪,待微臣一会儿慢慢给您解释。” “哈哈哈哈!那又何妨。”燕王大笑,义无反顾地走到梁泊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紧接着他就眉头一皱,迅速地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好吧,来人,给未平拿把交椅。你就先坐那儿说吧。” 梁泊雨把所有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但是他把“夏文敬”帮他的原因和过程说得很含糊,官驿的大火也成了天灾。 不过燕王好像也并没有打算深究夏文敬的事,只是笑了笑说:“夏子矜手里没什么兵,你愿意带着他就带着,他想查什么案子就让他查去,反正都是建文朝上的那些破事儿。你既然能说动他父亲派来的人帮你,想必他也不敢去泄露什么军中的情报了。有些关系该怎么利用,你心里应该有数。” 梁泊雨知道燕王说的是锦衣卫,沈宪这次帮他骗了皇上,那夏纪也就没跑了,况且有儿子在手,老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就像自己跟梁峥的父亲,燕王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也有这一层原因。这样一来,他这人情算是彻底欠下了。 “微臣明白。”梁泊雨连连点头。 “那照你这么说,再过几天耿炳文就要离开真定了?” “是。” “嗯,未平这次是化险为夷,还立了大功一件,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 “殿下过奖。” “行,攻城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想来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把夏子矜带来,既然来了,这次怎么也得见见。” 梁泊雨告退,站起来要往外走。燕王突然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宋之义的事,未平算是一举三得了。” “啊?”梁泊雨站在大帐门口回头。 “没什么,未平好计谋,本王记下了。” 走回自己的帐篷,梁泊雨的心里很是惶惶:难道燕王知道官银的事? 好多人都还没走,在等着梁泊雨回来。撩开帐帘看见他们,梁泊雨及时换上大难不死、万分庆幸的表情跨了进去。 一直到把在真定能说的事都说完了,大伙儿才散。梁泊雨出口长气,安排了赵溪去跟乌力吉住,又让人再额外多搭个帐篷。 看看已经快过亥时,梁泊雨闻了闻身上问夏天,“我还那么臭吗?” “臭不可闻。”夏天满脸的厌弃。 “唉──可是行军打仗没有带大桶的啊。”梁泊雨抓抓后背,确实挺痒,“小石头,去给我拿些猪苓粉和换洗的衣服,我要去河边洗澡。” “现在?”余信瞪眼看着梁泊雨。 “是啊,快去。” “我也要去。”夏天说。 “你?”梁泊雨朝他的方向抽抽鼻子,“你洗得够干净了,不臭了。” “谁说的?”夏天把手指插进头发里试了试,“还是粘的。” 梁泊雨撇撇嘴,“随便你。”心中窃喜: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儿的。 余信朝没事儿人似的唐小三闻了闻,“你不去吗?” 唐小三一翻白眼儿,“不去,累死了。白天河水都那么凉,现在还不把人冻死。明天再说。” 余信走出帐篷去拿猪苓粉,心中却开始暗中抱怨:这大人晚上要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帐篷里还好,万一他要跟夏大人睡,我还不得跟那小子一起。天啊!不被熏死才怪! “小石头!”梁泊雨从帐篷里追了出来,“还有一样东西。” 余信想了想,“那个……没有带出来。” “那你找个什么能代替的。” 第六十九章 梁泊雨和夏天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军营附近的河边,脱掉衣物咬牙趟了进去。梁泊雨动作很快,唏哩哗啦地搅得旁边树上睡觉的鸟儿都飞走了。夏天洗得很认真,猪苓粉一把一把地往身上头上撒。 “我洗完了。”梁泊雨忍着哆嗦,一手叉腰摆了个性感的姿势,却止不住鸡皮疙瘩一层层地起。 “我还有一会儿。”夏天闻闻自己的胳膊,哗──又是一把猪苓粉。 “你根本就不需要再洗了。其实你是来看我诱人的胴 体的吧?”梁泊雨想开句玩笑吸引夏天的注意。可是夏天不理他,依然自顾自地边闻边洗。 又挺了一会儿,梁泊雨实在是受不了了,“你不冷啊?我都快冻死了!” “你先上去吧。” “你别洗了好不好?你身上早就不臭了。” “谁说的?明明就……” “心里障碍了吧你?!再洗就没皮了!” “难道是我鼻孔变臭了?”说着夏天又撩起水来洗鼻子。 “靠!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梁泊雨走过去拉起夏天的手腕就往岸上拖。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再洗一下鼻子!鼻子……” “鼻子你个鸟!”梁泊雨不理会夏天的挣扎,继续拖着他往岸边走。 夏天扑腾了半天,最后还是被梁泊雨扔到了岸上。 “你干什么啊?!” “你说干什么?!”梁泊雨抓起带来的布手巾按住夏天就开始擦,“我看我要是不把你弄上来,你得在水里洗一宿!” 擦了一阵,夏天发现梁泊雨的牙齿已经在止不住地磕架了。他按下梁泊雨的手,“行了,我不洗了。你快点先把自己擦干吧,一会儿该感冒了。” 梁泊雨停手,“真不洗了?” “不洗了。” “明天也不许洗。” “不洗。” 梁泊雨站起来在自己的身上胡乱擦了两把之后开始穿衣服,“我看你都魔怔了,至于嘛?不就是点儿猪下水吗?” “脏点儿还能勉强忍忍。”夏天把衣服套到身上,“就是受不了那味儿,我鼻子对味道比较敏感。” “哼哼,你做刑警的时候你们队里都不需要警犬吧?” “滚蛋!” “其实我看你就是洁癖,上完厕所不洗手你都一惊一乍的。” “你行不行了?那叫洁癖吗?那叫讲卫生好不好,你就脏死吧你!” 梁泊雨把最后的带子系好,“嗯,也是。这事放男人身上叫洁癖,女人就另当别论了。” 夏天整理衣领的动作僵住,“你说什么?” 发现夏天的眼神不对,梁泊雨抿紧嘴唇摇了摇头。 “你再说一遍。” 梁泊雨还是摇头。 “你再说一遍!” “我胡说的……”梁泊雨伸手要去拉夏天。 “操!”夏天一把挡开梁泊雨的手,转身就扎进了树林里。 “夏天!夏天!”梁泊雨在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弯腰从自己脱下来的脏衣服堆里抓了一下才追过去。 “夏天!” 夏天气呼呼地走在前面不理梁泊雨。 “夏天!你等等!”梁泊雨紧紧跟着他的脚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夏天走得更快了。 “你听我说!”梁泊雨拉住他。 “别碰我!”夏天甩开他的手。 梁泊雨又拉住,夏天再甩开,“你离我远点儿!” “我胡说八道的!”梁泊雨一把抱住了夏天,“我不是经常胡说的吗?” 夏天挣了半天没挣开,“你说谁是女人?” “我,我是还不行么?” “你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那你要怎么样啊?!” 夏天一转头,“你证明给我看啊!” 第49章 梁泊雨睡得很熟,完全没有发现余信出去和夏天进来。 夏天坐在余信的床上看了梁泊雨一会儿,然后他把外袍和中衣脱掉,走到梁泊雨的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这才发现梁泊雨是光着上身在睡。 “嗯……夏天?”梁泊雨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被窝里被梁泊雨睡得热气腾腾的,看清了确实是夏天之后他伸开胳膊把身边的人紧紧搂进了怀里。夏天的额头抵在梁泊雨的下巴上,鼻尖触到梁泊雨的胸前。一阵温暖干燥而又熟悉的味道随着夏天的呼吸进入他的鼻子,流到肺部,继而灌满整个胸腔,夏天觉得脑袋一松,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瞬间占据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梁泊雨虽然正睡得神志不清,可还是很自然地把手伸进夏天的内衣在他的脊背上抚摸了两下,“怎么这么……凉……” 不等夏天回答,梁泊雨的手慢慢停住不动,人又睡了过去。夏天把身体紧紧贴到梁泊雨的身上,止不住的困意席卷而来,意识也逐渐模糊──就是这种感觉:快要冷透了的时候,有个温暖的怀抱。充满疑惑的时候,有能令人安心的抚摸。算了吧,何必想得那么多?粉身碎骨也比一直在万丈深渊前徘徊来得痛快。就当是一场梦吧,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的梦,一场最好永远也不会醒的梦。 也许真的,只是梦而已…… 第七十一章 夏天喘不上气,一使劲儿,睁开了眼睛,果然是梁泊雨在捏着他的鼻子。扬手打过去,梁泊雨却早有准备,灵巧地躲开了。 “我早晚得他妈让你害死!”夏天撑着上身半仰着,被扰了清梦,十分不满。 “我有分寸。” “有你个头!”夏天又躺了回去。 “快起来吧。”梁泊雨揭开被子,“你看都什么时辰了?听说你昨晚没睡好,才一直没叫你。我们早饭都吃完了,燕王等着要见你呢。你也别太大牌了啊。” “燕王要见我?”夏天坐了起来。 “是啊。” “昨天怎么没告诉我?” “忘了。”梁泊雨把夏天扔在余信床上的衣服拿过来,“但是想想也该知道他会要见你吧?” 夏天站到地上穿衣服,“以后叫你梁有理吧,什么时候你都有理。” “那是因为理在我这儿。”梁泊雨摸着下巴笑笑,“不过昨儿晚上你们这乾坤大挪移移得好啊,本大人喜欢。” 夏天白他一眼,懒得跟他再说什么。 匆匆洗了把脸,夏天跟着梁泊雨来到燕王大帐。 其他的人看见他们,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夏天要跪,燕王说:“行军在外,不用拘泥小节。别跪了,子矜坐吧。”夏天长揖行了个礼,然后顺着燕王指的方向走过去坐了。梁泊雨跟上去也要坐。 “未平,本王有话要单独问问夏大人。”燕王收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梁泊雨。 “哦。”梁泊雨有点儿不情愿,低头看了夏天一眼,“那……微臣告退。” 梁泊雨出去了,夏天本来就有些忐忑的心现在更是快提到了嗓子。只是在刚到大明的北平那天跟燕王有过一面之缘,其它所有的事情都是听梁泊雨说的。想当年在网上查到朱棣的时候,觉得他除了对忤逆自己的人惩罚手段有些残暴,看他取得的一些历史成就和功绩还是很钦佩燕王的。可那时如果有人告诉夏天:有一天他会跟朱棣面对面的说话。他恐怕会觉得恐龙没有灭绝更可信些。 “听未平说子矜是为了查案才离开京城的?” “哦……是。”夏天缥缈了的眼神及时对焦。 “大人好手段啊,查案查到我燕军大营里来了?” “啊?”夏天正告诉自己放松,被燕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噎住,“殿下……这话是从何说起呢?文敬不过是念着跟梁大人往日的交情想帮他一次罢了。” “为了往日的交情帮反军主将?”燕王笑笑,“这倒不像那个跟本王下棋,却不肯谦让半分的夏文敬会做出来的事。” “时过境迁,身不由己。”容不得多想,夏天胡乱搪塞。 燕王笑得暧昧,“看来还是未平驭人有术啊。” 夏天一愣:妈的!看来我这脸是想要也要不了了。看看燕王,干脆叹了口气,算是认了。本以为这样蒙混过去,燕王也就不会再刁难自己了,不想他话锋一转,“令尊在金陵可还安好?被刀枪入库的滋味不好受吧?” 虽然夏纪不是自己的父亲,可被人这样一说,夏天还是有些挂不住了,“刀枪入库正好落得消遥自在。家父一切都好,不劳殿下挂心。” 话被不软不硬地顶回来,燕王没恼,反倒更乐了,“这一说到跟未平无关的事,子矜倒是又恢复了往日的犀利呢。” 夏天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站起来收敛了语气,“文敬无意冲撞殿下,只是……” “我没说要怪你。太祖当年重用令尊时,本王与他也有些接触,虽说不多但也看得出他是个可当重任之才。只是我那皇侄如今连我这皇叔都不肯放过,就更别说昔日功臣了。不过本王与皇上不同,我从不会埋没真正的美玉。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该弃暗投明的时候还是应该早做决断。” 夏天慢慢坐下:原来,这才是想要见我的真正目的。 梁泊雨出了大帐之后很不放心,但又不好就那么在帐外徘徊,于是拉住要回自己帐篷的道衍问起燕王得知耿炳文即将离开之后的打算。道衍说燕王让张玉、朱能等人这几天继续带兵假装攻城,但要尽量避免冲突,减少损失,以待新帅入城,人心未稳时一举拿下真定。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阵梁泊雨不在时军中的情况。梁泊雨知道了那个曾经让梁峥为了使他死心塌地、特意去请罪挨过板子的唐戎,在得知梁泊雨被抓之后为了想要尽早冲入城内救出“梁峥”,在试图夜袭敌营的时候受了重伤。 梁峥当年那苦情戏还真没白演!梁泊雨在心里感慨:这跟我原来拜把子找兄弟没什么区别嘛,进去了得有人能豁出命去想办法捞你。在这儿上了战场还真得也有几个肯为自己卖命的才行。 “咦?夏大人出来了,殿下跟他谈完了。” 梁泊雨想得出神,道衍突然看着他的身后说。梁泊雨回过头,果然看见满脸愁容的夏天正朝自己走过来。 “怎么了?殿下跟你说什么了?”梁泊雨走到夏天的身边。 “没什么。”夏天摇摇头,冲着跟上来的道衍拱了下手,“文敬见过大师。” 道衍双手合十,点头还礼,“未平总算不用再跟我这个老和尚闲扯了,贫僧也得再去殿下那儿看看。” 说完道衍从两个人中间穿过去,直奔了燕王大帐。 “这和尚,总这么神神道道的。”梁泊雨看着道衍掀了帐帘走进去又转回头,“燕王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夏天拉起梁泊雨走到个背人的地方,“他暗示我:他要是当了皇帝会重新重用锦衣卫。” “让你转话?” “他当然没有直说,不过就是那个意思。”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觉得呢?” “照他的意思办。对夏纪不会有坏处的。” 夏天低头看着地面,“可我真不想毁了夏文敬的一世英名。” “英名?”梁泊雨冷笑一声,“夏文敬的英名在你为了见我跟皇上说要出来查案的时候就毁了;在你冲进牢里把我从耿炳文手里救出来的时候就毁了;在你让沈宪帮我去找乌力吉和祝云锦的时候就毁了,在……” “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话,梁泊雨和夏天一起默默地往回走。到了一个帐篷前梁泊雨停住了,“你先回去吧。让余信找人给你弄些吃的。” “你干什么去?” “我要看个人。” 夏天想问“是谁”,可看看梁泊雨身后帐篷前的守卫,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让人觉得他那么多事的好,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梁泊雨转身进到帐篷里,唐戎正被人扶着坐起来喝药。 “大人!”唐戎一眼看见梁泊雨,挣扎着想要起来。 “你别动!”梁泊雨跑过去把他按住,“听说你受了箭伤?” “嗯,昨晚就听说大人回来了,可实在是没法过去探望……” “什么话?本来就该是我来看你才对,不过我是刚刚才听说你受伤的,要不昨晚就过来了。” “那下官怎么敢当?大人没事就好。” “你的伤……”梁泊雨盯着赤膊披着外袍的唐戎,隐约看得见他左肩上透出血迹的白布,“好像很严重。”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这时军中的医官来了,说要检查伤口。梁泊雨起身站到一边看着医官给唐戎检查、换药、重新包扎。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伸手帮忙,唐戎感动得要命,一个劲儿地想要制止。可梁泊雨一再坚持,最后完成了将白布打结的工作。 见唐戎几乎眼泛泪光,梁泊雨想:是古人比较容易被打动,还是这哥们儿太感性?要么是我真的做了一件很感人的事儿? 夏天回到帐篷里却到处都找不到唐小三和余信,问了赵溪才知道,原来是早晨梁泊雨听说夏天因为唐小三还臭着所以才在外面坐了大半夜,吃过早饭就让余信带他去河边洗澡了。 虽然肚子很饿,可夏天看看乌力吉和祝云锦都不在,身边再没有燕军里他熟悉的人了,只好咽了两口唾沫,决定忍忍等余信回来再说。 正当正午时分,帐篷里有些闷,夏天便一个人坐到外面面对河边的方向傻看。看着看着,唐小三还真让他给看回来了。可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余信的身影。 “小三儿!”夏天站起来,“怎么就你自己?小……” 唐小三跑过来突然拉住他,把脸伸到了他的耳边。 夏天的话被堵回去,听了一会儿瞪大了眼睛看唐小三,无声地开合着嘴唇说了三个字:沈大人?! 第七十二章 跑了一会儿,夏天和唐小三停了下来。 “怎么会……没有人拦着咱们呢?我觉得……有问题。”夏天边喘边回头看。 “不会的……我刚才仔细看了,没有人看见。沈大人说了,就有几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您,咱们很快就回去,不会被发现的。”唐小三拍拍胸口,放慢脚步等着夏天。 “你是怎么碰到沈大人的?余信呢?” “就是我刚才在洗澡的时候,那小子一直都在岸上看着我的。但是后来我洗完了,忽然就发现他人不见了。上岸之后就看见了沈大人和都察院的人。” 沈宪盯着被控制住了手脚的余信,“你倒是老实,救命也不喊一声?” 余信动了动胳膊,生疼,“喊有什么用?我也跑不了,怕被你们杀了喂鱼。” 沈宪笑笑,“打狗得看主人,杀了你梁未平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你还是杀了我吧。你要是把夏大人带走了,我家大人才不会善罢甘休。” “你怎么知道我要把他带走?” 余信用下巴指指被拴在树林里的几匹马,“你们来了七个人,却带了九匹马,不是给夏大人和唐小三儿准备的吗?” 沈宪捋捋胡子,“你倒是够机灵的。我应该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拿你喂鱼。” “不过沈大人,我想你的马是白带了。” “为什么?” “夏大人是不会跟你走的,他来了,不信你自己问问他。” 沈宪回过头,夏天和唐小三正从树林里走出来。 “你说什么?让我跟你走?不说就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吗?”夏天瞪眼看着沈宪。 第51章 “杀了您?锦衣卫的人都随身带着鸩药呢,不怕死,这我了解。不过……大人可想清楚了。这李景隆绕到河间要去攻打北平这等军事机密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是从锦衣卫泄露出来的,那大人的九族和锦衣卫的一干人等,包括现在在金陵的那位夏大人会有什么下场?” “你……”沈宪胸口一阵钝痛,差点儿没气得当场吐血,“也太卑鄙……” “大人想骂尽管骂,梁某受得住。” 最后沈宪什么也没骂出来,乖乖地跟着梁泊雨回了营地。路上他看着梁泊雨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我做错什么了吗?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莫名其妙地被这小子摆了两道?! 唐小三拿着羊皮进到帐篷里跟夏天转达了沈宪的话。夏天一边展开羊皮一边嘟囔,“这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我了吗?就这么走了?” 羊皮上是画功精细的地图,夏天仔细看了半天,发现星星点点标注其中的若干微小图案非常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夏天揉着太阳穴想了片刻:啊!在夏纪和沈宪的官服上!可这似龙非龙的东西是什么呢? “小三儿,我刚才被沈大人打得头昏眼花的,看不大清楚,你看这一个个的小黑点都是什么?”夏天把羊皮递给唐小三。 唐小三接过来看了一下,很快便抬起头说:“是锦衣卫官员飞鱼服上的飞鱼纹。” 夏天明白了,这是锦衣卫的各个秘密情报点。沈宪这是看自己不能再跟在“夏文敬”的身边了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的。夏天把羊皮收好,心里说不出的感激和激动:有了这个,官银的案子还怕查不出吗?! 梁泊雨忙着安排撤兵的事一直忙到夜里,等他回去的时候夏天已经回了自己的帐篷。 唐小三刚铺完夏天的床,正准备把自己的被褥拿出去抖一抖,去去沾上的臭味。一抬头看见梁泊雨,他两手一摊,被褥掉到床上:得,今晚这床被褥用不着了。 “小三儿你先到门口去。”夏天说。 “哦。”唐小三闷闷地答了一声,心想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梁峥的帐篷。 夏天看着唐小三走出去,“虽说这片坡上都是你的人,但这么明目张胆地也不好吧?昨天晚上是特殊情况,今天……” 梁泊雨走过去拉着夏天的手坐到床边,“我就是来看看你的头怎么样了。看完就回去。” “哦。”夏天有点儿不好意思,转了转脖子说:“已经没事了,早就不晕了。” 梁泊雨盯着夏天直勾勾地看,“你说……” “什么?” “要是我的人没发现你跟唐小三儿离开,你就这么被沈宪带走了怎么办?” “嗯……我又不能昏一路,醒了再想办法跑回来呗。” “要是跑不了呢?” “跟沈宪说其实我不是夏文敬。” “那他一定认为你神经了,没准儿怕你打人毁物再把你捆起来。”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拖延时间,等着我去英雄救美。” “美你个头!” 梁泊雨又露出一脸无赖像,“行了,美人儿,你睡觉吧,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唉!等等!”夏天拉住要站起来的梁泊雨。 “干嘛?欲求不满,舍不得我走了?” “你别满嘴跑火车了,我是想起个事儿来。” 夏天把梁峥的夫人跟夏文敬订过亲的事说了。 “这么说……是梁峥抢了夏文敬的未婚妻做老婆?!”梁泊雨惊讶地瞪着夏天。 “嗯,听沈宪说的是这个意思。” “靠!这么大的事,余信怎么没跟我说过?”梁泊雨用力拍拍床沿儿,“有人吗?!” “在。”唐小三应了一声钻进来。 “你去帮我把小石头叫过来。” 第七十四章 余信进了帐篷。里面两主一仆,唐小三一个人守在外面很是寂寞。忍不住伸长耳朵听了听,隐隐约约听见余信在说什么“……大人两天两夜没睡,之后就说要上京奏事……” 这时值夜的守卫换岗,唐小三将脖子缩了缩,想起夏纪的谆谆教导:做下人要守下人的本分,闲而无事偷听主子说话在背后乱嚼舌根最为下作……他向后退了两步,没有再去注意帐篷里面的声响。 第二天一早,燕王派出去的探子带回了消息:天不亮的时候金陵方向来人进了真定城。燕王心中大喜:太好了!一定是皇上的御令已到。耿侯爷,咱们怕是要京中再见了。 接着他立刻下了令:拔营撤军。 因为急着要赶回北平,燕军兵分两路,骑兵为主的将领带兵先行。本来夏天应该随着步兵和载着粮草物资的车队殿后。可是赵溪是冒充夏天的随从来的,夏天跟着哪拨人走他就得跟着哪拨人走。梁泊雨怕他说出点儿什么来,实在是不放心让这两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所以坚持要让夏天跟在他身边一起走。 不是什么大事,他没跟燕王禀报。有人随口把这事燕王说了一嘴,燕王笑笑说:“由他吧。”便没再多问。 路上,梁泊雨使了个心眼儿,他调给夏天一匹跟自己的坐骑是一窝儿生的战马。这样不管梁泊雨是跑在前头还是落在后面,夏天的马总是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大部队一起跑了小半天儿,下午的时候他们开始放慢速度。梁泊雨悄悄勒紧缰绳,落到了队伍的后面,夏天的马也很快慢了下来。 “猪,你输了。”梁泊雨突然对着夏天说。 “什么?”夏天皱起眉头扭脸去看梁泊雨。 “我说你输了。” “哦。”夏天很坦然地把头转回到前面,“你说耿炳文会在二十天之内回金陵的事?” “嗯,你不许赖皮啊。” “谁说我要赖皮了?说吧,到底要我答应你什么事啊?” “嗯……还是没想好。” “那就想好再说吧。”夏天忽然不高兴了,一夹马,跑到了队伍的前面。 梁泊雨挠挠脑袋:我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啊! 为了不浪费时间,他们夜里没有安营扎寨。而是找了条能饮马的河,然后在岸边不远的地方点起篝火简单地吃了不知道该算是晡食还是宵夜的晚饭。燕王传令:让所有的先锋部队抓紧时间休息,两个时辰后继续上路。 夏天跟唐小三和赵溪一起吃了些干粮之后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唐小三跑走跟余信要了块毡毯过来说要给夏天铺上,让他躺下睡会儿。夏天说不用了,睡一个多时辰就得起来的话还不如干脆不睡。 正说着,梁泊雨巡视完自己的人马走了过来。 “给我吧。”他把唐小三手里的毯子抽出来,“子矜随我来。” “啊?” 梁泊雨走过去抓住夏天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找了块儿没人的空地。梁泊雨把毡毯铺好,没脱鞋,直接盘腿坐上去,然后抬头看着夏天。 夏天迟疑着,脱了鞋坐下,“你干嘛?弄得这么一本正经的。” “你……在生气吗?” “生气?”夏天想想,“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下午为什么跟赵溪换马?” “我之前骑的那匹,老是跟着你跑。很丢脸。” “所以你就让赵溪跟着我跑,让他丢脸?” “不行吗?”夏天面瘫了一下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梁泊雨叹了口气,垂下头,“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啊?” “没有啊。” “可我怎么就觉得你在我跟你说你打赌输了之后你就不理我了呢。” 夏天斜眼看看梁泊雨,“你真想知道?” “嗯。”梁泊雨用力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夏天垂下眼帘,“就是想到没有办法知道你到底杀没杀人我就郁闷。” “就因为这个?” “嗯,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会输了,可是耿炳文还没走,就没多想,心里总还有一线希望。直到今天中午你说了,我才觉得如果不回去的话,我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知道真相了。于是心里觉得很沮丧。” “这个有那么重要吗?”梁泊雨皱眉眯了眼睛。 夏天点点头。 “可我在这儿已经……” “那不一样。”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梁泊雨看看夏天,“我告诉你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能问我其它的问题。” “好!”夏天实在是太想知道了,用力点头的同时身体向梁泊雨倾了过去。 梁泊雨没犹豫,“人不是我杀的,但死的那个家伙死有余辜。” “真的?!”夏天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兴奋。 “我至于费这么大劲儿跟你说句假话吗?” “那你为什么要承认是自己干的?” 梁泊雨不回答他,忽然阴沉了目光。 “哦,不能问问题。”夏天喃喃了一句,已经不指望梁泊雨回答了。 “因为我必须承认。”梁泊雨突然说,然后站起来转身走了。 “唉……泊……未平!” 夏天喊了一声,连忙穿鞋又卷毯子。等他追到人堆里已经不见了梁泊雨的踪影。 梁泊雨走到一群围着篝火、同样没有睡觉的士兵后面,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坐到了地上。看着眼前的士兵们说说笑笑,偶尔打闹,梁泊雨却一点儿也乐不起来。 因为怎么回去一直都没有什么头绪,自从燕王跟朝廷开战以后事情又特别多。所以梁泊雨就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接货、案子和弟弟的事。虽然开始还是会常常在梦中急醒,可后来随着战况的激烈,他就逐渐融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当中,做恶梦的次数渐渐减少了不说,白天就是偶尔想起什么,他也不再是心急火燎、坐立难安了。 可是刚刚被夏天一问,梁泊雨不自觉地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电话响了,梁泊雨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弟弟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哥……我……我杀人了……” 梁泊雨冲进包房,沙发上横躺着个人,肚子上插着个酒瓶。弟弟浑身哆嗦着跪在地上,手里还举着手机…… 机场,弟弟临登机前回过头来惊恐不安地看着梁泊雨,“哥……” 第53章 夏天愣了:怎么比较梁泊雨的秘密肯定都比自己多,他干嘛主动说要玩儿这个?憋着了,想找人倒倒?那自己说不就完了…… “怎么?不敢玩儿啊?”迟迟不见夏天回答,梁泊雨挑衅。 “那有什么不敢的?我只怕你输不起。”夏天当然不肯服软。 第一回合,梁泊雨输了。 “你那天说人不是你杀的,那你是替谁顶罪?” “靠!不用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劲爆吧?” “我说了,怕你输不起。我玩石头剪子布很厉害的。”夏天洋洋得意。 梁泊雨哭笑不得,“那个没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吧?” “快点回答问题!” “我弟。” 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夏天有些吃惊,“怎么……这么痛快就说了?” “希望你输了也能跟我一样。” 第二会合,梁泊雨又输了。 “你弟为什么会杀人?” “你非得把这事儿刨根问底弄清楚是吗?” “是你说什么问题都可以的。” 梁泊雨无力地垂下头:都算计好了,怎么就没想到这家伙不会划拳呢!不过……算了,反正回去也是遥遥无期,这事他知道得也差不多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今天说什么也得让他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我不在家的那几年,我弟吸毒来着,整天跟一帮毒贩子混在一起。后来他想摆脱他们,可活该死了的那个王八蛋不让他走不算,还威胁我弟,我弟被逼急了才会出事的。” “啊?那……那你的父母呢?” 梁泊雨不说话,把手指蜷到一起又举了起来。 这回夏天输了。 “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梁泊雨也单刀直入。 “有。”夏天也很干脆。 夏天又输了。 “是什么事?” “是……我……是……”支吾了半天,夏天低下头没了动静。 “是什么事?怎么不说话了?” “能不能换个问题?” “怎么呢?” “我不想牵扯到其他的人。” 梁泊雨突然阴沉了目光,伸手抓住夏天的胳膊,“我替你说吧。这事跟一个叫秦歌的人有关系吧?” 夏天愣了片刻,“那马真是你的?!” 梁泊雨用力把夏天拉近自己,“为什么骗我?” 夏天用力甩开他的手,“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你为什么让余信告诉我你去燕王府了?!” “你去江浸月干什么?为什么要见那个秦歌,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你们俩有话不好好说为什么跑到床上去?” “你……”夏天恍然大悟,“那个送水的是你?!” “是我,那又怎么样?” “你……这种事你都干得出?!” “回答我的问题!” “你真是有够无聊!费这么大劲儿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那你直接问不就完了。” “我想等你自己主动告诉我。” “等我主动告诉你?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酒楼而不是燕王府的?!”夏天越说越生气了,“我也替你说吧。你是去找卞青,想问他赵溪的事吧?你根本就知道赵溪为什么那么恨梁峥吧?!” 梁泊雨不置可否,又一把抓住了夏天的肩膀,“那个秦歌是谁?” “你放手!” “你们有什么话非得躲到床上去谈?” “那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梁泊雨忽然皮笑肉不笑地把脸贴近夏天,“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咱们俩是什么关系?” “呸!”夏天朝梁泊雨脸上啐了一口,“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你别胡搅蛮缠了!” 梁泊雨狠狠亲上夏天的嘴唇,“我让你知道……你的事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唇齿之间挤出支离破碎的话语。 夏天被弄疼了,抵住梁泊雨的肩膀用力咬了回去。可梁泊雨忍住疼痛不肯放松丝毫。最后夏天的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忍无可忍,夏天一拳落在梁泊雨的肚子上,把他打翻在地,“你他妈的是疯子吧?!” “哼哼!”梁泊雨坐在地上擦擦嘴角,“在我眼里,你就像是没穿衣服的人,早就被看个通透了。你还是不要跟我玩什么花样儿的好。” “是吗?”夏天在胸前交叉了双臂,“那以后有什么事你也不要再问我了,直接用看的不是更好?” 说完夏天拿了一个小酥饼塞进嘴里边吃边往外走。 “那个什么秦歌是跟锦衣卫有关系吧?” 夏天手里剩下的半个酥饼掉在地上,滚到了梁泊雨的手边。 “一定是沈大人让你去找他的吧?否则,这北平城里除了我,你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熟悉的人呢?”梁泊雨说着站起来走到夏天身边把捡起来的半块酥饼吹了吹,一口塞进嘴里,“我以后不会再问你了。” 梁泊雨走了,夏天吧唧吧唧嘴,似乎还有没能褪尽的血腥余味…… 来到书房,梁泊雨立刻派出两拨人。一拨是去监视秦歌的行踪,另一拨是去江浸月接人。 不到一个下午,厨房里的上上下下被梁泊雨折腾了两回。 卞青到的时候,梁泊雨已经让人在自己房里又备好了酒菜,他等得俯在横榻的方案上睡着了。 额头被个什么又凉又软的东西碰了一下,梁泊雨吓了一跳,惊醒过来,揉揉眼睛望向一袭青衣,歪耸了发髻,正偏头看着自己轻笑的人影,“卞青?你来了。” “听说……”卞青忽然停住,抬起袖子掩嘴笑出了声音,“大人可是偷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么?” “啊?偷吃?什么偷吃?”梁泊雨从横榻上蹭下来,拉着卞青入席,“来,坐吧。” 卞青边坐了边点点自己的润泽小巧的嘴唇,“若不是偷吃了,怎么会伤到这里?难不成是战场上带回来的伤?” 梁泊雨摸摸自己已经高高肿起偏向了一边的下唇,又舔了舔伤口,淤血的触感十分明显,可以想象得出上面紫色的血痕一定也清晰可见。 “春之不要再取笑我了。是我自己吃东西的时候不慎垫了嘴。” “那大人一定是许久没开荤腥,想吃肉想的。” 梁泊雨讪笑两声,“不说这个了,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好好聊聊,有些事想要问你呢。” 卞青职业性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好啊,卞青也好久没陪大人喝酒,跟您彻夜长谈了。” “嗯,好。”梁泊雨点点头,扭身叫进余信,“小石头,看好了门,谁也别让进来。” “谁也不让进么?” “嗯,包括夏大人。” 余信退出去,梁泊雨回过头,卞青已经把酒倒好,“听说大人刚才在酒楼等了卞青好久,怎么后来又走了呢?” “嗯……先不说这个。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问你有没有觉得我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第七十七章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卞青盯着梁泊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得出他分明记得真切。 “现在没有外人,你要跟我说实话。那我还问你觉不觉的我跟以前有什么不同,你怎么说?” “实话?” “当然。” “嗯……其实上次大人问起的时候,卞青确实觉得您那时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大一样,跟卞青很生分,好像不认识了的感觉。这回嘛……”卞青上下打量梁泊雨,“好像又跟原来一样了,只是头发还是短些。” 梁泊雨下意识地摸摸被自己在脑后扎成一束的头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梁峥。你怎么想?” 卞青抿嘴皱眉,歪着脑袋摇摇头,“大人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燕王的事要逃走吗?” “啊?没有啊。” “那您为什么说这种奇怪的话?” “我……真的不是梁峥。” “我不信。” “为什么?” “您不是梁大人又是谁呢?” “其实……我是……我是几百年后的……的人。”本来是实话,可不知为啥,就这么一句还被梁泊雨说得磕磕巴巴的,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磕巴不算,连脸都红了。 卞青憋了一阵,还是笑出了声,“大人倒是越来越可爱了,这故事好听,卞青喜欢。” 梁泊雨重重叹气,“好吧。其实我是……病了,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唉?”卞青立刻止住笑声,瞪大了眼睛,“嗯,会忘事的病我听过。只是那不都是年长的老者才会得的吗?大人这般风华正茂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反正病了一场,就这样了。” 卞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大人不记得跟小人之间的事呢。” 梁泊雨哭笑不得:原来这“失忆”是万金油,古今中外,放哪儿都灵。小说爱用,电视爱演,还是穿越时空的必备法宝。 第55章 “啊?” “我正好怕因为我去找过他而令他被人猜疑陷害。反正你的人也是得盯着,不如顺便就帮我保证他的安危。将来他要是有了什么好歹我就找你要人。” 梁泊雨眨眨眼睛,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莲,“你……不怪我骗你说自己去燕王府了?” “嗯……这个事我也想过了。你是因为要去找卞青,怕我误会什么吧?”不等梁泊雨回答,夏天又低下头笑了出来,“其实你以后不用这样。虽然很多事情你都瞒着我,但这件事我还是相信你的。如果你说要去找卞青问赵溪的事,我不会说要跟去的。我知道,如果有我在,卞青未必什么都愿意告诉你。” 梁泊雨头皮一阵阵发麻: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夏天发自内心说出来的。靠!男人被压多了难道会转性吗?要是卞青那么阴阴柔柔的性子也就罢了。这么直爽压不住脾气的一个人也会言不由衷,玩心眼使花招了?还是我多心了? 唉──黄莲已经吃了,叫苦也来不及了。只能叫那几个去盯梢的再兼职下保镖。想想当前的战局,梁泊雨相信自己没有机会在北平多做停留,他也不相信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缇骑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掀起多大风浪。 梁泊雨苦笑一下,“你怎么突然这么善解人意了?” “我一直都善解人意,你没发现而已。” “好吧,那看来从现在开始我得再认真发掘一下才行。” “卞青呢?回去了吗?” “没有,说起赵溪的事他有些愧疚。喝多了,我让他早点休息了。” “在你屋里?” 梁泊雨点点头。 夏天抬手拔掉了发簪。他的头发早就能在头顶扎成一束,不用再用发鼓了。只是长度不太够,绾成发髻有些小,所以加了个假髻。他把发簪和假髻丢到桌上,手指插进发根里搓了搓,头发立刻四下散落,随意地披散到了肩上。 屋内烛火摇曳,照得夏天脸上的线条虚虚实实忽明忽暗,他脸颊上睫毛投下的浓重阴影晃了两晃,“我也正要睡呢。” 这暗示再明显不过了,梁泊雨刚用茶水压下的干渴又蹿上喉咙,火烧火燎地翻腾起来。他伸手扯开夏天腋下的衣带,夏天一动没动,却在衣襟敞开的一瞬间忽然起身朝床边走了过去。 梁泊雨一时血气上涌,接连端起自己和夏天杯里的茶两口喝了,跟上去扑倒了夏天。 两人紧紧吻住对方的嘴唇在床上翻滚了一阵。梁泊雨抬起头来看着身下的人,“这算是你在勾引我吧?” “你需要勾引吗?” 梁泊雨笑笑,把夏天一边的头发挂到他的耳后,低头靠在他的耳边,“是你的话,就不需要。所以以后在外面要谨言慎行,要不会引起误会的。” 舌尖勾勒完耳朵的轮廓,梁泊雨顺着白皙的脖颈向下移动,一路控制着轻重缓急,轻车熟路。夏天很快进入状态,抓住梁泊雨的胳膊极其配合地张开了大腿。 梁泊雨本来还压抑着欲望,想再延长一点儿前 戏的时间,可看着眼前白嫩的好像在向自己发出邀请的屁 股,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亮出自己的凶器顶了上去。 夏天皱起眉头看似有些痛苦地“啊”了一声,可接着脸上瞬间涌上的潮红和眼中的水润暴露了他的真实感受。 梁泊雨进进出出了一会儿,夏天的呻吟渐渐连成一串。梁泊雨架起他的双腿担到自己的肩膀上,撑起身体加大了力度。夏天半张着嘴唇扬起下巴,手指逐渐陷进梁泊雨日见厚实的脊背里。呻吟又从一串变成了随着梁泊雨的撞击断成一声又一声。 放下夏天的腿,梁泊雨稍微直起身体,一手握住了他身前就要呼之欲出、前端已经溢出不少透明液体的分 身,开始上下抚弄。 夏天很快在前后夹击的双重刺激下颤抖着喷射了出来。 梁泊雨等夏天抖完了,退出他的身体把他翻了个个儿,又再次从他背后插了进去。夏天刚刚消耗了不少体力,只能勉强支撑着身体抬起腰臀,这使他的这个姿势看起来充满了诱惑的意味。梁泊雨看得血脉贲张,几乎想要生吞活剥了眼前正随着自己的碰撞不住耸动的身体。 掐住夏天的腰冲刺了几次之后,梁泊雨一只手臂环住夏天,另一只手又伸到了他的两腿间。夏天虽然已经再次勃 起,但却也快要虚脱了。 “怎么……这么长……时间啊?”夏天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可能是喝了很多酒的缘故。”梁泊雨舔了一下夏天背上的汗珠,又开始双管齐下。 梁泊雨用自己的身体整个盖住夏天的脊背,换上温柔的攻势,腰上变成了慢慢地蠕动。夏天忍不住转回脸来贴上了梁泊雨滚烫的双唇。两人最大限度地扭曲了脖子,在保证身体依然紧密相连的情况下啃上了对方的嘴唇。 两条舌头相互缠斗了一会儿,混合在一起的唾液顺着夏天的嘴角滴了下去。梁泊雨直起身体,一手扳住夏天的肩膀,最后又地动山摇地进攻了一次。紧实的甬 道内几番痉挛,夏天随着梁泊雨再次绝望地喷射出浊 白的体 液。 夏天趴在床上动也不动。梁泊雨用手指在他的屁 股上捅了捅。 “干什么?”夏天的脸扣在被子上囫囵了一句。 “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梁泊雨继续捅。 “什么快一个小时了?”夏天把被子里的脸皱了皱。 “刚才做完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那又怎么?” “再来一次吧。” 夏天一扭头,“靠!你喝的是酒吗?是鸡血吧?!” “李景隆很快就会到的,咱们消停不了多久,抓紧时间吧,人生苦短啊。” “你给我滚!”夏天抬腿把梁泊雨就要贴上来的身体撑到一边。 梁泊雨抓住他的脚踝,打开,搭到自己腰上,不屈不挠地又凑了上去。 第二天早晨。 “妈的!以后喝了酒不许再碰老子!”夏天敞着衣襟一手撑腰,一手扶墙对着梁泊雨大骂。 梁泊雨把自己的衣服穿好,又帮夏天系上腰带,“行,您老先慢慢儿骂着,我去看看我屋里那位醒了没。” 梁泊雨走了,夏天扶住额头坐到床上。 昨天在江浸月见到秦歌之后,夏天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前来的意图。秦歌惊讶过后很是高兴,说皇上冷落锦衣卫太久,弄得他们这些分散在各地的锦衣卫缇骑都不知道自己还查那些个人有什么用。现在夏天来了,管他是不是皇上派来的,能有人觉得锦衣卫还有用就已经够了。 于是两人密谈了很久,夏天把在真定找到的一些线索和佥都御使房正失踪的事说了。秦歌也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告诉了夏天。说着说着,夏天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因为仔细分析,他发现私挪的官银似乎都流向了北平的一个地方。 可夏天很快摇摇脑袋,掐灭了这个念头。想着这么大的事,如果梁峥跟这事真有联系,梁泊雨怎么也不至于拖到现在都不告诉我。 自我安慰着离开江浸月,路上唐小三又说起马的事。夏天依然觉得那不可能。 直到梁泊雨跟夏天玩儿剪刀石头布时,他才发觉梁泊雨似乎真的很怕自己知道梁峥和赵溪的事。可后来两人几乎吵起来,夏天也就没再揪根刨底地问下去。 梁泊雨离开之后,夏天冷静地把包括宋之义在内的所有事情都理顺了一遍,最后只剩下一个症结,那就是房正的下落。 几经思量,夏天决定先不考虑官银的事跟梁泊雨有没有关系,要先找到房正才是要紧。而且他也不想让梁泊雨知道自己对他有了什么怀疑。另外夏天还抱着一丝希望:梁泊雨也并不一定就对梁峥的事全都了解。 梁泊雨回到自己的院子,来到屋门前抬手敲门。可敲了半天里面没有动静,梁泊雨只好推开门走进去。 “春之?” 找了一圈儿,屋里没有人,而且床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好像昨晚根本就没人住过的样子。 自己先去地牢了?梁泊雨想。 “大人。”余信敲敲门走进来,“大人,卞青已经回去了,他让我带他跟您道别。” “回去了?” “嗯。” “他……怎么走的?” “我说给他派辆马车,他说什么也不肯。” “唉──”梁泊雨无奈:他就这么不想见赵溪? “算了,走都走了。去让人准备早饭吧。” 吃饭的时候梁泊雨问夏天今天有没有什么地方要去。夏天说不一定,梁泊雨点点头,“我一会儿先去燕王府,然后去兵营,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点儿了你就按时吃饭,想用什么马啊、车啊、人啊的直接说就行了。我已经让小石头都交待过了。哦,对了。还有,后厨平时都有点心和水果备着……” 梁泊雨说着这话的时候,房门开着,院子里的阳光正撒进来。梁泊雨坐在逆光的座位上,夏天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只见他边飞快地往嘴里扒着饭,边在咽了饭的空隙碎碎叨叨地嘱咐着一些闲话。 夏天心里一阵温暖:管它那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事,身边要是一直能有这么个人就好。 往嘴里添了口饭,夏天点下头说:“嗯,你尽量早点回来吧。我还是想跟你一起吃饭。” 第七十九章 梁泊雨到了燕王府,先是碰见几个月没见的张诚。两人简单聊了几句,然后一起去见燕王。 进屋看了一圈儿,除了该在的都在,还多了一个引人注目占了不少空间的身影──世子朱高炽。 梁泊雨和张诚拜见燕王和世子后又听命各自坐了。燕王环顾四周,继续他们进来之前的话题:如何应对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 朱能说得唾沫横飞,坚称收拾李景隆的五十万兵马不在话下,给他一万骑兵就能统统搞定。张玉几次想拦住他的话茬儿,都被他无视了。不过其实朱能敢说这话也不是毫无根据。 一个多月前,耿炳文在被燕王带人两面夹击、不得不退往真定的时候,曾带领数万南军经过滹沱河东。这时燕王见两军人数相差悬殊,而且他不敢在后续兵马不能及时赶到的情况下贸然让自己的先锋部队跟着耿炳文进入真定,于是下令停止追击。可当时朱能打得很欢,正跟在耿炳文屁 股后头穷追不舍,没能及时接到命令。一个不小心,仅带了三十几个人就冲进了敌阵。 等他知道自己跟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已经来不及了。耿炳文发现紧追着自己几万大军的竟然是一支只有几十个人的一小队骑兵时,气得差点没昏厥过去。大骂“朱能竖子欺人太甚”,并立刻下令停止撤退,调转了军队的方向重新列队。他当时想:这样的对阵,一帮人冲上去,就是把朱能剁了肉馅包饺子吃也绰绰有余了。 可是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现实真的永远比小说更精彩,战场上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朱能在这场闪电般的战役中担纲主演了一部明朝历史真人版的《我是传奇》,只是主角的结局大相径庭。 如果说朱棣是为当皇帝而生的,那么朱能就是为了让朱棣当皇帝而生的。 当天的情况是:朱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high了。他没有勒住缰绳,而是精神抖擞地在马肚子上又来了两脚,带着他的三十几人直奔了敌阵的更深处。 耿炳文的军队刚刚在朱棣那儿吃了败仗,本来就是在撤退,气势颓废,心情抑郁。大家都想着赶紧进了真定城把伤员处理处理,然后稍事休养重新整编再出城迎战。可没成想眼看真定的城门就在眼前了,上头又突然下令让他们往回冲。 往回冲就往回冲吧,听说来的只有几十人,领头的是燕军大将,抓住了肯定大功一件。所以北军的人很快就把朱能包围了。要是换成别人,这种情况下十有八九也就降了,可他们围住的是朱能,是武艺超群打仗不要命的朱能。 朱能轮着大刀往人群里冲,他的人一看老大已然义无反顾了,一个个又都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谁也不愿意投降做孬种。于是把马一夹、心一横,也跟着冲了过去。 天壤之别的两方人马就这么昏天黑地混战了一阵,南军的一众步兵很快就发觉战况并不乐观,靠后一些的南军远远地就看见一队杀人已经杀红了眼睛的敢死骑兵横冲直撞地踏着一路的尸体就那么直直朝自己扑了过来。所到之处,马下的人跟马吊牌一样纷纷倒地,这哪是被超过自己近千倍敌军包围的案上鱼肉?分明是阎王爷派来的招魂使者! 围在前面的南军相继溃退,一时众人四下逃散。结果朱能最后杀出重围不算,还俘虏了三千余人。等他带着弃甲投降的南军在“将军威武”的喊声中回到军营的时候,不仅梁泊雨等众多大小将领傻了眼,燕王也被他折服,搭着他的肩膀直说:“士弘乃本王军中第一猛将,无人能敌,无人能敌……” 滹沱河一战给耿炳文并不幼小的心灵蒙上了浓重的阴影,并且也成了他后来坚守不出的一个重要原因。 为此梁泊雨在心里着实对朱能崇拜了好一阵子。回北平的路上他把这事说给夏天解闷儿,开始夏天不信,直到从乌力吉那儿得到了证实,夏天才张嘴掉了下巴,感慨了一句,“这哥们儿才真是传说啊!” 朱能说得慷慨激昂,潭渊、丘福等随声附和。张玉插不上话。梁泊雨、张诚和朱高炽只是听。道衍盘腿半闭着眼睛跟入了定一般。燕王的眼风一阵阵往梁泊雨这儿飞,弄得梁泊雨心里发毛:殿下,不好好儿听你的第一猛将说话,一直对我暗送秋波是啥意思?难不成看上老子了?!我不恋 兄,对肌肉男也没兴趣,您省省吧。 梁泊雨正暗自调侃,朱能那边喷完了。张玉出了口长气,张开嘴巴刚要说话。 “未平,你有什么想法?”燕王突然来了一句。 可怜张玉又一口气憋了回去。 “呃……”梁泊雨翻了翻眼睛,这跟着燕王出去打了几个月的仗,燕王的脾气他已经摸得差不多了:通常每次要开战之前燕王都会把手下的人聚到一起开会商量对策,看似想要听取大家的意见,相当民主。可实际上呢?该怎么打、布哪个阵、使什么手段,其实他心里早就想好了,而且根本就不打算改变。梁泊雨觉得他之所以还要问问其他人,是为了更好地说服他们,好让所有的人都觉得他的办法才是最好最有效的,好都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去拼命。他要是知道那句话,一定会拿来用作燕军上阵之前的口号──信燕王,得永生。 所以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燕王一定是任由大伙随便讨论,等没人吭声了,他再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会议结束,绝不会单独点名发言。 梁泊雨在短暂的瞬间几番思量,最后终于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殿下,微臣是时候该回一趟大宁了。” 从燕王极具戏剧性的表情变化中,梁泊雨明白:聪明绝顶的自己再次一语中的。 啪!燕王一拍桌子,“九江小儿,豢养之子,寡谋骄矜,色厉中馁,所长不过纸上谈兵,本无可惧。不过本王在此,他必不敢犯。前日永平来报:江阴侯吴高已经帅兵前去。永平临近山海关,是北平通大宁的要道。如果永平失守,辽东兵马必然直扑北平,到时再跟李九江两面夹击,北平恐将不保。所以本王决定要先救下永平,再前往大宁。知道我离开,九江定来攻城。只要在我回来之前,留下的人能守住北平,届时我再率援军回师,前后夹击,定能将他生擒。” “九江”是李景隆的小字。虽然李景隆没打过仗,但他因为自幼熟知兵法,又生得眉清目秀、顾盼伟然,所以不论是是当年的朱元璋还是现在的建文帝还都是很看重他的。而燕王之所以这么直呼他的小字,除了因为两人是表叔侄关系,还因为实际上两人年龄相仿,曾经是儿时的玩伴,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燕王的同母弟弟周王就是在不久之前被这小子受命逮治的。 李景隆早早袭爵,年纪轻轻就官至太子太傅,现在又奉命平燕,是皇上眼中的红人,也是家喻户晓的名人。梁泊雨想了解他的情况很容易,所以早知道了他跟燕王之间的恩怨,也完全理解燕王对这个五十万大军统帅的不屑与轻视。不禁有点儿为李景隆感到可惜:好歹也是个帅哥不是?不过他也很清楚:五十万人不都是李景隆。盛庸、宁忠等耿炳文留下的副将并不是省油的灯。那天拍着胸脯给沈宪打保票不过是为了留住夏天。现在大军逼近,梁泊雨不能再全指着对燕王的信任。 第57章 夏天出了都司,随着那小厮很快在一条胡同里找到了便装打扮牵着马的秦歌。 路上小厮已经跟夏天说了秦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夏天一见到秦歌就急不可耐地问:“是找到房大人了吗?” “嗯,咱们快点儿,我得在关城门之前赶回来。”秦歌翻身上马对去找夏天的小厮说:“六子,你回酒楼去找王掌柜,告诉他我跟夏大人去城外西郊可能会有危险,让他……” “等等!”夏天拦住秦歌,“我不希望这事牵扯到太多的人。让你帮忙已经是文敬找人心切,无奈之举。现在既然找到了,我自然有办法救他出来。不用再劳烦王掌柜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其实夏天是想到了夏纪,怕将来查到宫里什么得罪不起的人头上会连累锦衣卫。秦歌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跟王掌柜一样,被安插在北平多年,虽然早就知道锦衣卫指挥使跟都御使是父子关系,但这两个人他都没有亲眼见过。夏文敬和夏天在江浸月出现他虽然也看见了,可直到昨天夏天找他亮出了官牌,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自己最上头老大的儿子。 而秦歌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找到房正在哪儿,是因为锦衣卫的人一向有随处搜集情报的习惯,又素来对个跟各级官员有关事格外感兴趣。所以永锭庄跟官府有所勾结他早就发现了,私下里通过各种秘密的渠道调查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官银的事水深,他虽然怀疑梁峥,却一直不能确定。而且不是上头直接下令让查的事,他也就没把还不完善的情报上报。 本来燕王一反,秦歌想要是江山易主,这事他查不查得清楚也没什么意义了,本想就此收手。可没想到夏天来了,好久没显示作为锦衣卫缇骑的神通了,秦歌顿时来了精神,一夜没睡,折腾了一天一宿,就这样闪电般地查到了房正的下落。 夏天现在不让他找人,秦歌想这是人家父子君臣的事,用谁的兵他无所谓,只要能最后能知道个究竟那他也算没白白忙活一场。于是他直接把秦六遣回江浸月,和夏天带着唐小三一起用最短的时间赶出了城。 等到了郊外,秦歌已经跟夏天说清楚了梁峥和潘子俊是怎么经营永锭庄的。直到此时夏天依然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梁泊雨一直在外面打仗,在北平一共也没呆多久,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把这事瞒着自己…… 他们很快就到了关押房正等人的地方──镜潭山庄──一个地处偏僻、依山而建的江南风情的庄园。 三个人趴在草坑里,秦歌告诉夏天,“这以前是北平富商赵家的一处私宅。” “赵家?哪个赵家?跟梁峥和潘子俊有什么关系?” “哦,光顾着跟您说永锭庄最近的事了,其实最开始永锭庄的老板有三个人,除了梁峥和潘子俊还有个叫赵溪的,不过他们之间的事我只知道个大概……” 后面的话,夏天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天色将晚,夏天盯着庄园的正门看了一会儿,“我想里面一定有人把守。” “嗯,否则潘掌柜也不会把人关在这里了,所以我才想让六子回去找王掌柜,可是大人……” “我不让你找人是因为我城外有人,只是一向都是有事他来找我,我却并不知道怎么联络他们。不过精明如沈大人,既然他给了我地图,应该并不只是想告诉我去哪儿能得到锦衣卫的帮助。不知是不是找得到锦衣卫的人,就找得到他?” “沈大人?”秦歌想了想,“锦衣卫的沈大人?” “嗯,沈宪沈大人。” 秦歌笑了,“原来是这样。对,只要是锦衣卫的人,即使素未谋面,相互之间也能凭着暗号找到对方。那大人在这儿稍后,我这就去请沈大人过来。” 梁泊雨和潘子俊终于到了镜潭山庄,可是他们晚了一步。 潘子俊蹲下,检查了一下一个胳膊中了飞镖的看守,伤口没有发黑却有半个身子都不能动了。 “曼陀罗。” “什么?” “这镖浸过曼陀罗花毒,被击中就动不了了,是锦衣卫在不想杀人时常用的手段。” “你怎么知道?” 潘子俊抬起头,奇怪地盯着梁泊雨,“不是你以前告诉我的吗?” “啊?原来跟你说过,我……忘记了。”梁泊雨心不在焉地支吾一句,继续看着倒了一地的人,咬牙切齿地分析夏天他们救人的经过。 离开镜潭山庄,梁泊雨以最快的速度跑回都司,准备调兵追人。可他还没等跨进院子里,门口的守卫就告诉他:夏大人回来过,又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梁泊雨抿紧了嘴唇面无表情。 “大概半个时辰之前。” “跟什么人一起回来的?” “唐小三啊。” “什么时候走的?” “没过多大一会儿就走了。” “还是跟唐小三一起?” “是。他说如果大人回来的话让小人告诉您:他去找卞公子了。” 梁泊雨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一把揪住说话的人,“你说什么?!” 那人被突然爆发的梁泊雨吓傻了,“夏……夏大人说他……他去找卞公子了。” “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 梁泊雨丢下那人转身就往地牢跑。那里因为现在只关了赵溪一个人,只有一个牢头和两个狱卒在看守。 结果不出梁泊雨的所料:牢里是空的,牢头和狱卒一个中镖两个晕着。其中一个稍微高一些的狱卒身上套着的是穿在他身上明显小了一圈儿的囚服。 梁泊雨回到院子里把门口的两个守卫叫进来,“你们怎么知道跟夏大人一起回来和离开的人是唐小三?” 那两个人相互看看,其中一个说:“除了被大人关起来的那段时间,那个唐小三不是整天都跟着夏大人吗?” 另一个说:“而且下午他们是一起出去的,所以……” “那刚才你们看清他的脸了吗?” 两个人又相互看看,一起摇了摇头。 “你们仔细想想他跟平时有没有什么不同?” 两个人一起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回来的时候唐小三好像一直低着头,佝偻着身体,缩手缩脚的,我还以为他病了。”其中一个看着另一个说,仿佛在等着对方的认同。 另一个摇摇头,“进来的时候我没注意,可出去的时候我看他除了一直勾着头没什么特别啊。” 梁泊雨垂下头,明白了:夏天、唐小三和赵溪的身高不相上下,秦歌要高一些。所以跟夏天回来的是秦歌,跟他出去的是赵溪。而眼下身手不凡的锦衣卫缇骑秦歌,则早就穿着狱卒的衣服翻墙出去了。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唐小三什么事儿! 又晚了一步。真是年年去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从来都是梁泊雨算计别人,今天却被耍了个团团转,而耍他的却偏偏是那个他以为最没有可能会这么做的人。梁泊雨现在活吞了夏天的心都有了。他不再多费唇舌,急忙安排了两队人马,一队出城去追房正,另一队让他们跟上自己,直奔了江浸月。 让人把江浸月团团围住,梁泊雨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眼尖的客人绕路躲了,王掌柜赶紧迎上来。梁泊雨一把把他拎到鼻子底下,咬着牙低声问:“夏大人来了吧,在哪儿呢?” “这……大人这是……” “你别装了,他们在哪儿呢,带我去!” 梁泊雨被带到了一个房门紧闭的屋子门前。 哐当!他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屋里正襟危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夏天。 第八十二章 梁泊雨本来怒火中烧,想着见了夏天一定要把他按在地上问个明白。可对上夏天惨白的脸上看起来比自己的心情还要阴郁的眼睛,梁泊雨的心里抽了一下。 立在一边儿的唐小三退到外面,梁泊雨几大步迈了进去。余信及时在后面把门关了,跟唐小三一块儿支楞起耳朵站在了门外。 “大人这般粗鲁,有失风度了吧?”夏天的声音波澜不惊,伸出一只手去慢慢倒茶。 “你这给我唱的是哪出儿?”梁泊雨强压着已经顶到了胸口火气。 “『唱哪出儿』?这论唱戏我恐怕比不上你梁大人啊。” “什么『梁大人』『梁大人』的?你……算了。赵溪呢?” 夏天把茶杯端到眼前看了看,“干嘛?想杀人灭口?”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要灭口我早灭了,还用等到现在?” “哟!这么说还是梁大人大慈大悲了?” 梁泊雨两只手攥成拳头,低头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眼睛眯成了两道线,“我知道你刚听说了一些事情,心里有气,我不跟你计较。我也不怪你伤了我多少人。告诉我赵溪人呢?在卞青那儿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带赵溪来这儿?” 梁泊雨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还不是你想知道他跟梁峥的事,所以他跟你提要求让你带他来的。” “你倒什么都知道啊?” “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他们两个人呢?” 夏天把那杯在手里转了半天地茶端起来喝了一口,“不好意思,恐怕又让大人扑空了。你来之前,他们已经离开了。” “离……离开?去哪儿了?”梁泊雨把脸皱成一团,露出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 “去哪儿了我不知道,但相信是一定不会留在北平的。” 梁泊雨走过去逼近夏天,抓住他端着茶杯的手,“你最好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天微微向上倾斜瞳仁,看得见梁泊雨紧紧抿住并微微颤抖的嘴角,“没什么啊。赵溪说让他见卞青一次,他就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卞青肯见赵溪?” “人都来了,他肯不肯见有什么用吗?不过两人见了面之后是单独谈的,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那赵溪已经把梁峥的事都告诉你了?” “嗯。” “是你让他们走的?” “当然不是,我可没有随便帮别人做决定的习惯。是卞青跟我说要跟赵溪一起离开的。” “你胡说!”梁泊雨抓着夏天的手太过用力,茶杯里的水洒出来一些,“卞青不可能说那样的话!” 夏天一使劲儿甩开梁泊雨的手站起来,茶水泼了两人一身。夏天把茶杯“哐啷”一声撴到桌上,“怎么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跟别人走离开你就不可能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人家叫你一声『梁大人』,你就真是梁大人了?!梁泊雨!你入戏太深了吧?!” 梁泊雨被夏天逼着倒退了几步,站定之后,他低头盯住几乎要喷出火焰把自己烧焦的眼睛。 “我入戏太深?”梁泊雨嘲讽地反问,“我”字咬得格外清晰,“我入戏太深就不会把赵溪带回北平让他有机会再见到卞青;我入戏太深就不会在这次回来的时候让你在都司随便进出;我入戏太深就不会让那个什么秦歌到现在为止还安然无恙!” “我看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人是你吧?!玩儿够了没有,啊?这里是几百年前,是兵荒马乱、正有人造反的大明朝!别说你不是什么都御使,就是原装正版活生生的夏文敬站在这儿,对着一个已经反了的挪用官银、私熔官银、伪造官银,还跟自己有一腿的贪官污吏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你又查的哪门子案,监的哪门子察?官银私银干你鸟事?省省吧!现在立马儿回去,你也就还是那个负责押送人犯的小小法警,放到眼下,撑死了也就是个带品护卫,最高人 民检 察院检 察长不是那么好当的!” 咚!夏天一拳打到梁泊雨的脸上。梁泊雨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前冒出几颗金星。他揉揉自己的颧骨,转回脸来,无赖加无耻地笑笑,“怎么?被我说到痛处了?” 夏天上前揪住梁泊雨的衣领,“姓梁的,不要脸也要有个底线,颠倒是非信口雌黄也得有良心!我绞尽脑汁想办法离开金陵跑到真定去查什么狗屁的案子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如果我真的为想查清真相就什么都不顾,那早就该怀疑到你头上去了。还用等到现在跟个傻x似的最后一个才知道你们干的那些个龌龊勾当?!” “龌龊勾当?我干什么龌龊勾当了?是我干的吗?我看你是这段时间算计我算计的用脑过度累傻了吧?” “好!不是你干的。那你处心积虑地瞒着我干什么?那些个烂事你早就心知肚明了吧?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不告诉我也就罢了,在真定我脑袋进了水把宋之义的事都跟你说了。可你是怎么做的?不但什么都没告诉我,还背着我去威胁沈宪。转过头来你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连半点口风都没透露。到底是什么居心?是看着大把的金银眼红心痒想据为己有了吧?” “再说算计你怎么了?算计的就是你!从认识你那天起你就一屁俩谎,你他妈跟我说过半句真话吗?就行你涮着别人玩儿,不许别人算计你?你这是哪来的狗屁逻辑?!” 梁泊雨把夏天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硬拉下来,紧紧攥住他的两只手腕,“对,看到金银财宝我就挪不动步,看见钞票我就想往自己兜儿里塞。我本来就是个见钱眼开、没有任何操守的流氓、走私犯、杀人嫌犯,你不知道吗?如果没有来到这里,我可能已经被枪崩了,可能已经被判了无期,可能逃走了继续做着见不得光的买卖纸醉金迷苟且度日……” 第59章 知道自己有问题的,扳着指头数数就那么几个人。梁泊雨本想回来试探一下卞青之后,找机会问问他。可没想到刚觉得他可以信赖,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被夏天搞不见了。 现在只剩下个祝云锦,但他表面看着上比谁都听话,梁泊雨却老也没办法猜透他心思。所以事到临头,梁泊雨有些犹豫。 见梁泊雨半天不吭声,祝云锦收回视线看着脚下,“云锦知道怎么读无字的信,但方法有好几种,我得先看看。” “哦?”梁泊雨眼睛一亮,“你不是说没写过?” “少时读书,顽劣至极,常与同窗出入风 月之地,而后作些春 宫、淫 词相互传看。为避先生耳目,便都会了那些蒙人的计量,弄些白纸整日里传来传去。” “你?”梁泊雨就要憋不住笑,“出入风 月之地?还作春 宫淫 词?我倒真看不出来。” 眉眼间的苦笑一闪而过,祝云锦轻叹一声,“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谁无年少风流时?皆成过往,满目烟云罢了。” 又来了,梁泊雨最怕祝云锦跟他吟诗诵词玩儿风雅,也许这就是他总也没办法真正了解祝云锦的原因。梁泊雨眯了眼睛用心品味了一下:妈的,比算计陷害还累人。眼前还是正事要紧。 梁泊雨打开竹箱,拿出一张白纸,“就是这种。” 祝云锦接过纸看看又闻了闻,“大人稍等,云锦去找些要用的东西来。” “让小石头跟你去吧,要拿什么方便些。” 梁泊雨等着祝云锦的空当儿里,去追房正和赵溪的人回来了,两队人马都空手而归。梁泊雨算是被夏天涮了个通透,亡羊补牢彻底无望了。 祝云锦和余信端着一盆水和几个瓶瓶罐罐进屋的时候,梁泊雨正黑着脸出神。 “大人?”余信试探着叫了一声。 梁泊雨的眼神重新聚了焦看向祝云锦,“怎么弄?” “不知道是用什么写的,得试几次才能知道。”祝云锦开始把瓶瓶罐罐里的东西往水盆里倒。 梁泊雨打开一个罐子闻了闻,“这是什么?” “盐。”余信目不转睛地盯着祝云锦扔进盆里的白纸。 “这个……”梁泊雨又打开一个,“这不是皂角粉吗?” “嗯。”祝云锦和余信一起点头。 梁泊雨明白了:是利用酸啊、碱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相互作用反应的原理。 试来试去,换了几盆水,不知道是第几次被祝云锦放进水里的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立刻把纸捞出来放到桌上,“大人,可以了。您把剩下的纸放这水里泡一下就行了,但是时间不要过长,否则字迹会模糊不清。还有刚才用来试水的这张,因为泡了好几种东西,恐怕上面的内容会不大容易看分明了。” 祝云锦难得用飞快的语速把话说完,拉起余信就走了。显然是看出了之前梁泊雨把信交给他时的犹豫,在表示自己对梁大人的秘密不感兴趣,他帮忙并不是想偷窥什么。 看着余信转身把门关好,梁泊雨无奈笑笑:哪个也不傻,一个比一个精。 不到半个时辰,梁泊雨把所有的白纸都“变”成了有字或者有图的纸张,铺在桌子上连成了一片。他先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把横着的两排改成三排,再把其中的几张交换了位置──眼前一张图文并茂的建筑平面图立刻一目了然。梁泊雨慢慢张大了眼睛,梁峥的又一个惊天秘密被他发现了! 这是一张北平城的俯视地图,其中标注最为详尽的不是别处,正是地处北平中心的元大都旧宫──燕王府。 纵观全图,街巷、暗道自不必说。上面除了详细标出了北平城的各个重要关卡、卫所和火器数量,还有整个燕王府的清晰布局和地下室的位置、大小。甚至连燕王寝宫的各种细节:包括守卫人数、换岗时间和巡逻路线等等,都有详尽的描述。 这图如果落到敌军手中会是什么结果不用想也知道。可是……梁峥手中为什么会有这个?! 梁泊雨脑中一阵电闪雷鸣:现在谁最需要这张图?李景隆。可是梁峥的父亲信里说过让他把“重要的东西”交给他的三哥带回大宁,也说过让他一旦察觉燕王这边有了什么变故要赶紧派人告知宁王,而且那时乌力吉在卞青那儿取了装着这个地图的木匣也是要送回大宁。那么很明显:这图决不是给皇上的人准备的。难道要给宁王?可是同为藩王,燕王和宁王的关系又看似不错,梁峥为什么要在燕王还没有起兵造反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这么一张随时会让自己死无全尸的地图呢?这图不可能是在短时间内轻易完成的。 又想了一会儿。梁泊雨觉得既然那时皇上不信燕王装病,三番五次派人前来试探,那其他人一定也不信。而且平时从燕王的话里不难听出他跟建文帝的矛盾由来已久,或许是宁王早就洞悉了燕王的反心,提前给梁家下了命令让梁峥早做准备?可这图一看就是攻城用的,宁王是想等着皇上下旨让他出兵平燕时他好一举攻下北平吗?但建文帝磨叽到现在也没给离北平最近、实力最强的宁王下什么旨意,还是不信任他吧?对于一个早晚要削自己的藩,又不信任自己的皇上,宁王会下这么大功夫?梁泊雨有点儿怀疑。 忽然又想起刚来的时候,梁峥三哥的信里说过,那时梁峥的二哥正要去金陵。而且行踪似乎相当鬼祟,很怕外人知道的感觉。当时梁泊雨还纳闷儿,梁峥的二哥在那节骨眼儿上去京城做什么?现在想来,既然梁峥对燕王未必像自己之前以为的那么死心塌地,那么天下大乱之前,作为有重兵在手的梁家,自然是要先弄清各方的态度和实力。 想来想去,梁泊雨最终得出结论:宁王想要审时度势,渔翁得利。梁峥的父亲虽追随宁王,却又怕他失算,不想玉石俱焚。梁峥觉得燕王知道官银的事,早晚受他的威胁,即便他夺了帝位,恐怕也不会容忍身边有这么胆大妄为的臣子,于是早早做了准备,防着燕王。 可因为梁泊雨不知道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现在的“梁峥”不但没能及时抽身,还成了燕王靖难的一大功臣。建文帝那边就不用说了,没准宁王对梁家也起了疑心。事已至此,眼下梁家是不是还能继续追随宁王,全看梁泊雨是把地图交给宁王,还是助燕王得到大宁的兵力了。 什么叫进退两难?看看旁边桌子上梁峥父亲的信,原来是信里不能明说,骂得还轻了些。 梁泊雨无力地瘫到椅子上:如果他跟夏天没有搅入这趟浑水,如果他们没有阴差阳错地让建文帝调回了耿炳文,如果他不是才看见这张该死的地图……那皇上是不是还在金陵如坐针毡?宁王是不是还在大宁按兵不动?北平是不是到现在为止还安然无恙…… 第八十五章 两天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梁泊雨没怎么睡觉也没吃什么饭,只在江浸月跟夏天堵着气灌了两口凉茶,肚子里叽里咕噜地一阵乱响,他却一点儿食欲也没有。 失了所有的力气,梁泊雨趴到桌子上,由着脑子里各种奇思怪想信马由缰地乱窜,很快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醒过来,发现窗外的光线暗了许多。他这一觉竟从正午一下子睡到了黄昏。坐起来擦干净口水,梁泊雨又转动了一下脖子,腰酸背痛外加头晕,他摸着脸上被衣袖褶皱压出来的印痕,想起了自己在小黑屋儿里连续接受讯问的情形。 秋庭里没什么声音,梁泊雨笑笑:这回学乖了。 没敲门,梁泊雨直接走到了里间,眼前的情形有些滑稽: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被捆成粽子的夏天坐在桌旁的正位上,旁边是端着碗在给他往嘴里喂饭的唐小三,后面是梁泊雨命令留下看着夏天、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的两个守卫。 四个人听见声响,一起抬头朝梁泊雨看过来:夏天的腮帮子里满满都是饭;唐小三因为不满梁泊雨不让给夏天松绑,一脸的怨气冲天;两个守卫大约是已经无聊至极,看见梁泊雨的四只眼睛里立刻放出万道金光。 “你们出去吧。”梁泊雨朝夏天走过去。 “是。”两个守卫的声音里透着难掩的兴奋,迈开最大的步伐快速离开了房间。 “还有你。”梁泊雨“接过”唐小三手里的饭碗和勺子,确切地说是抢。 唐小三极不情愿地松了手,对梁泊雨的不满又加深了几分。可就算是他的不满深如马里亚纳海沟,现在他也只能乖乖离开,还得顺便带上房门。 夏天把嘴里的饭咽干净了,梁泊雨夹了块肉递到他的嘴边。夏天皱紧了眉头不肯张口,梁泊雨自己把肉给吃了。然后梁泊雨又夹了根青菜,夏天还不肯吃,梁泊雨又把菜吃了。接着梁泊雨再盛一勺汤,夏天把头偏到了一边,梁泊雨又喝了汤……如此这般,梁泊雨很快把桌子上所有的菜都吃了一遍。咸着了,他又忙着把碗里的饭扒了两口。不吃还好,这下他真的觉着饿了。最后他干脆把夏天丢到一边自己先吃了个饱。 夏天坐在一旁目瞪口呆,“你干嘛不滚回自己的那儿去吃?!” “哟!肯开金口啦?”梁泊雨把碗筷放下,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看见你我才有食欲……” “咯──”说着梁泊雨打了个饱嗝,一股饭菜混杂的味道、裹挟着之前他大段时间空腹产生出来的浊气,一古脑儿地喷在夏天的脸上并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夏天彻底炸毛了,被绑着的两只脚一起踹到梁泊雨的腿上,“吃屎了吧你?!” 梁泊雨按住他的脚,“你不吃还不许别人吃?!” 这话说完两人都愣了,片刻之后,梁泊雨开怀大笑,夏天也绷不住,咬了嘴唇把脸别到一边偷偷哼了两声。 笑过之后夏天又板起脸,摆出一副衰相对着梁泊雨。梁泊雨抿嘴看了他一会儿,一伸手从他嘴边拿下一颗饭粒填进自己嘴里咽了。 “咱们一起逃走吧?” “你说什么?!”夏天把耳朵伸向梁泊雨,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带你逃走。” 夏天抽抽鼻子,“没有酒味儿啊!” 梁泊雨一把抓住夏天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眼前,“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夏天瞪大了眼睛眨一眨,“你又跟我耍什么花样儿?” “我没……” 当当当!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梁泊雨松开了夏天。 “进来!” 余信带着一个人急匆匆地走进来。 “梁大人,燕王下令:所有人马立刻集合,准备开拔。” 梁泊雨一动不动地盯着夏天,黑白分明的眼中没有一丝杂念。 夏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不知所措,目光被眼前的人牢牢吸住,无法移开。 一时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忽然,梁泊雨的眼睛一合,一开,眼底阴沉的神色旋即遮住了转瞬即逝的真诚,“我知道了。” 夏天一哆嗦,大喊一声:“好!” 梁泊雨已经站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把夏大人的绳子松开,押上马车。” 走了一夜一天,燕王终于下令休息了。 夏天和唐小三一路都被看得牢牢的,梁泊雨却只是远远地骑马跟着,一次也不曾靠近。 车停稳,放了马,帐篷都钉好了,天色也暗了下来。余信过来说请夏大人进晡。 夏天、祝云锦、唐小三和余信四个人围着一处篝火边吃边闲聊。其实主要是唐小三和余信在斗嘴,祝云锦偶尔应一声,夏天拿着一串饼,心不在焉地放在火上慢慢地烤。 “不是说去大宁吗?我刚才怎么听那个蒙古人说还有一天才能到永平?去永平做什么,那不绕远了吗?”唐小三看着祝云锦问。 祝云锦刚要张口,余信一翻白眼儿,不乐意了,“喂!你懂不懂礼数?还京城来的呢。什么蒙古人蒙古人的,那是我们参将大人好不好,再说他也不是蒙古人。” “我问你了吗?”唐小三转过头来瞪着余信,一点儿也不示弱,“我怎么知道他是参将,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蒙古人。” “不知道就多问问,别……” 祝云锦把一块烤好的火肉递到余信嘴边,“是要先去永平。但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余信接过火肉看了看,又递回给祝云锦,“先生先吃。” “我不怎么饿,你吃吧。”祝云锦重新拿起一块火肉想要再烤。 余信又把木签递到夏天跟前,“那夏大人先……大人?大人?!” “啊?”夏天一愣,把一直保持着九十度角转向一边的脖子转回来,“怎么了?” 其余三个人齐齐看着夏天的手里的饼,“糊了。” 祝云锦一边把四个饼上糊掉的半边揭掉,一边朝夏天一直看着的方向瞥了一眼──不远不近的一处篝火旁,梁泊雨正跟乌力吉、唐戎、丘福还有潭渊在谈笑风生。 “小石头,我要喝酒。”夏天突然说。 “啊?酒?”余信本能地扭头看了一眼梁泊雨,“那您稍等。” 余信站起来走到梁泊雨身边弯腰附到他耳边说话,梁泊雨扬了扬手,没有回头。夏天真的很想过去把他的脸按进前面的火堆里。 余信抱着两坛子酒回来了。夏天把手边碗里的水泼掉接过了酒坛。 “橦华。”他端着坛子朝祝云锦比了比。 祝云锦也把水泼了,举起碗由着夏天给他倒满。 天彻底黑透了,有早睡的早早进了帐篷休息。能熬夜的把火堆汇到一处围了个大圈说说笑笑。剩下几个小的篝火散落在各处,坐在旁边的大都是将军将领,也在各自说着什么。 祝云锦喝得很慢,两坛子酒就要见底,他只喝了三碗,其余的都被夏天一碗接一碗喝水似地灌下了肚子。祝云锦知道他心情不好,也并不怎么说话,只在每次他端碗的时候自己也端起来跟着意思一下。 余信和唐小三早就困了,可主子在外面坐着他们只好陪着干挺,很快就背靠着背一块打起了瞌睡。 夏天倒干了最后一滴酒,什么也不说,忽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就走。祝云锦以为他是想再去拿酒,跟着站起来想去扶他,却眼见他脚底画龙,就那么栽歪着斜斜地奔了梁泊雨。 梁泊雨正跟丘福、潭渊和后加进来的张玉研究永平城的地形,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他便抬起头来朝后看。可不想刚一回头,就被人一把抓住衣领拎了起来。下一刻抓他的人因为脚下不稳又随着他的重量一起倒在了地上。 虽然栽倒了,夏天的手却没松,用脸撑着地再站起来,逼近了梁泊雨喷出阵阵酒气,“你……跟我来……” 第61章 梁庸觉得奇怪:昨天还噤鼻子撂脸地死活不肯进京,连晚饭都没吃,怎么今天又欢天喜地一副等不及了样子?可想想好歹他愿意去就行,再在大宁耗下去,他早晚气死先生、拆了书馆。 这样家里很快给梁峥收拾行装做好了准备,不到三天就定下了起程的日子。梁夫人哭了两回,直怨梁庸狠心,说武官之后,有好好的武学不进,非要让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根本是成心拆散他们母子。 这倒更让梁庸下定了决心:再不送?再不送就真跟那些不长进的狐朋狗友混成纨绔子弟、浪荡公子哥儿了!都怪我平时总是在外南征北战,疏于管教,才让他骄纵成这个样子! 鸡都叫了,梁峥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早上他不是被下人叫醒的。鼻子一阵痒痒,睁眼却看见赵溪拿了根狗尾巴草在捅自己的鼻子。 梁峥打掉赵溪的手拿被子蒙住头,“别烦我,刚睡着啊!” “快起来,你个没良心的。我是专程来送你的。” 梁峥紧紧抓着被子不肯撒手,“还早呢?送什么送!” “快起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赵溪把被子从下面掀了起来。 梁峥没好气地坐起来,将被子踢倒地上,“什么人啊?!” 赵溪故作神秘地笑笑,“妙人儿。”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梁峥跟赵溪避开下人和守卫的耳目,偷偷摸摸地从梁府后门溜了出来。 “我家。” “去你家做什么?我正午之前就得走,我娘找人算好的时辰,耽误了我就惨了。” “哎呀!耽误不了,你快跟我来吧。”赵溪看看确实没人发现,拉起梁峥就跑。 “到底见什么人啊?” “我家不是下个月就要搬到北平去了吗?” “嗯,我知道。” “那边的宅子弄好了,现在开始要分几次把一些贵重的东西搬过去。昨天我爹回来带走了好多人,院子里空出了一些房间,看门的家丁小厮也没剩了几个。所以我昨儿去了趟醉红楼,给你带回个人来。” “啊?!你……你把醉红楼的姑娘带回家了?”梁峥放慢了脚步。 “你快点儿,一会儿醉红楼就来接人了。”赵溪拉他一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素手玉颈是什么滋味吗?这你马上就要走了,再见不知要等到几时,你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送个人让你乐和乐和。赶明儿到了京城,别弄得好像什么都不懂,让人笑话咱们大宁的爷们儿。” 梁家和赵家离得不是很远,他们很快便到了赵园。园子里果然跟遭了抢一样,乱七八糟地到处都是杂物。赵溪把梁峥带到一间原来正房大丫鬟住的屋子前,敲了敲门,把他推了进去。 “晓钰姑娘,他就是我的那位朋友,你好生伺候。”说完赵溪在屋外关了门。 丫鬟的屋子没里间,梁峥一进去就看见床边坐了个人。五官还算端正,就是穿了花枝招展的一身,一张脸又白得怪异,看不出个年纪来。 “晓……晓钰姑娘,学生有……有礼了。”梁峥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就是碰见姑娘发怵。 见梁峥大弯了腰行礼,那叫晓钰的姑娘“咯咯”地笑着站起身走过去,“原来你是他说的那个朋友。这赵公子也真是,昨儿三更大半夜地把我找来却让我睡觉,说是有个要出远门的朋友。说的就是你?” “是……是我。” 晓钰把梁峥拉到床边坐下,“你没……碰过姑娘?” “没。”梁峥低着头不敢看她。 “呵?那这么俊俏的公子倒是少见了。”晓钰把梁峥的手拉了起来,“我不漂亮吗?” “漂亮。” “你都不看我,怎么知道?” 梁峥抬头盯到晓钰的脸蛋上,想起赵溪说的“嫩得掐得出水来”很让他心驰神往,于是一咬牙抬手在上面掐了一把。 结果掐了一手的粉。本来梁峥心里就有点儿忐忑,这下彻底没感觉了。梁峥想:我还是等着到金陵去掐江南美人儿的好。 尴尬地坐了一会儿,梁峥站起来说:“姑娘受累,家父家母还等着我回去早早上路。告……告辞。” 出了屋子,梁峥逃也似地离开了赵园。快到家时才发现忘了跟赵溪打声招呼,又折回去找他。可找了一圈儿没见着人影,梁峥只好找到赵溪的一个贴身小厮,把自己脖子上一个带了有些年头的玉坠子摘下来塞给他,“把这个给清流,就说我谢谢他为我这么花心思。将来等我做了大官去北平找他,到时他想用这个换什么都行。” 说完梁峥看看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就急急忙忙地又跑走了。 带着几分悻悻进了家门,一抬头看见个高高壮壮的身影在忙着往马上绑行礼。 “乌力吉,行礼放车里不就行了吗?” “小少爷,老爷说两个男人骑马就行了。” “两个……男人?!”梁峥把眼睛瞪得老大,“娘不是答应了让我带着盈儿走吗?还说会给我派一队人的啊!” 乌力吉微微哈了腰,无辜地看着地面,“呃……老爷……老爷说让小人伺候少爷去……” “什么?!”梁峥几步冲到乌力吉面前,“你?你跟我去?!” “是……这么说的。” “我……我不干!” 梁峥一跺脚,“噔噔噔”地朝梁庸的院子跑过去了。 盈儿是是梁夫人房里的一个小丫鬟,与梁峥一般大,瘦瘦弱弱的像根豆芽菜。梁峥挺喜欢她,为什么他也说不清,可能是因为府里的女眷少,梁峥有机会接近的一共也没几个,而且老妈子偏多。所以他平时在书馆受了刺激,回家去梁夫人房里见到跟自己年龄相当的盈儿就不免想入非非。想的多了就觉得自己是喜欢上了。于是有机会就偷偷观察她,结果这一观察,梁峥发现盈儿喜欢的竟是四哥。这让他很受打击。打击是打击了,倒也没有多伤心,只是觉得很跌面子。 就刚刚进门之前梁峥还在想:盈儿的脸虽然黄了点儿,可总比一摸一手粉的好。这回带你离开大宁,看你还惦不惦记四哥?! 梁峥急赤白脸地跟梁庸说了半天,最后就得到俩字──不行。 “那我不去金陵了。” “胡闹!”梁庸终于火儿了,“让你去金陵是进国子监读书的!有多少人废了多大劲儿都进不去。你这逆子要不是梁家祖上积德,让我前年擢升了从一品,你这辈子也进不了国子监!还想带着丫鬟、马车和随从?你想去干什么?去当大少爷游山玩水享清福吗?!我看你是想路上遭抢吧?!有乌力吉伺候你去不错了!他功夫好,老实又听话,你还想怎么着?再说当初买他进府的时候不是你挑的吗?要不是大宁新建卫所,我就亲自送你去,让国子监的博士好好教导教导你,看紧些!” 一说到乌力吉是梁峥挑的,他立刻没了言语。什么叫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那天吃饱了撑的跑去跟父亲买下人说的就是这种情形。 第八十八章 当时是春假,刚过了年,梁庸难得回到大宁呆上几天,正好府上送走了个老仆,他说很久没出去逛逛了,要亲自带着管家去集市再买个人回来。这话被梁峥听见了,说没看过买人,要跟着去。 等到了集市,他们转悠了半天,最后梁峥被一个专卖蛮夷异族人口的场子吸引了过去。梁庸跟着站到他的身后说:“你倒是会看啊。这些夷人便宜,需要给的工钱也低,有的给口饭吃就行。不过不大好管,而且有些语言不通。” 不过梁峥哪里知道这些,大宁虽然有不少蒙古人,可是没见过这么多长相奇异的人凑到一起。他一时觉得好玩儿罢了。 看了一会儿,本来梁峥想走,可第一拨的人被挑完之后,卖主又拉出几个来推到台子上。梁峥一眼就看见了其中一个长得细皮嫩肉、高鼻深目,一脑袋黄毛儿的小孩儿,十一二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水盈盈的,好像刚刚哭过。 卖主报了价钱,那黄毛儿最贵。梁峥想:这么好看,买回去当个摆设天天看着也好。这时梁庸正好问他,“怎么样?有你看得上眼的吗?” 梁峥顿时心花怒放,毫不犹豫地就把胳膊抬起来了。哪知这时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徐管家突然来了一句,“看谁会买最贵的那个,准不是好人家儿。” 手已经伸出去,想收是来不及了,梁峥只好手指一弯,指到了站在那黄毛儿身边的一个壮汉身上,壮汉不是别人,正是二十出头、人高马大,一看就满身力气的乌力吉。大冷的天儿,他只穿了两件四下不够边儿的单衣,却不见有冷的意思。梁庸乐了,“峥儿好眼光啊!” 就这么着,乌力吉进了梁府。能干得很,不用工钱,只是一顿饭要吃四个人的量,遇上有人胃口不好,多出的饭菜给他解决也不在话下。 进了上晡,梁峥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乌力吉,一人牵了一匹马出了梁府。好在临出门之前梁夫人借着单独跟儿子话别的机会偷偷给他塞了好些银钱,还让梁峥心里稍稍舒畅了些。要不按着梁庸的意思,国子监管吃管住,又发衣服给赏节钱,带够路上的盘缠就行了。 出了大宁地界,梁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心情越来越好了。可乌力吉是个闷葫芦,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梁峥跟他说了几句话,他不是“嗯”就是“啊”,搞得梁峥又要郁闷起来。 眼珠子转转,梁峥憋出个坏主意。 “乌力吉。” “啊?” “你功夫很好是吧?” “嗯……还行。” “切!跟汉人学坏了,也会这一套了。” “呃……” “你跑得很快吧?” “嗯……快。” 梁峥眯眯眼睛,“那这样吧,这么骑马走着也怪无聊的。咱们看看你到底能跑多快。” “啊?” 梁峥把马勒住了,乌力吉也赶紧停下。 “你下马。” 乌力吉想了想,乖乖下马。 “驾!”梁峥突然喊了一声,在乌力吉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又用力夹马,“查一百个数之后再来追我!” 梁峥带着两匹马一溜烟儿地跑了,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累了,梁峥跳到地上,把两匹马栓好,自己爬上树挑了个结实的树桠躺下了。 阳光明媚,春意无限,一阵阵暖风吹来带着草木抽芽的清香,眼前是一只只在树枝之间来回跳跃的麻雀……梁峥的眼皮渐渐沉重,不久周公来访,到了水乡泽国,富饶之地。云里雾里,身边美人无数,人群之中忽见一头黄毛儿的瘦小身影…… “少爷!” 梁峥一个激灵,从高处坠落,一把揪住黄毛儿,眼前却是乌力吉的大脸。 “你想吓死我吗?!”梁峥冲着乌力吉大喊。 “我……我……小的叫了您好几声了。” 梁峥发现自己是从树上掉下来之后被乌力吉接住了,“还不把我放下!” 乌力吉松开一只手把梁峥放到了地上。梁峥走到树旁把马解下来,刚要递缰绳,忽然想起什么,“你追了多久?” “大概……半柱香。” “跑着的?” “嗯。” “那你怎么不喘?” “我不累。” 梁峥把缰绳给他,看怪物一样地盯了一眼,“你吃什么长大的?” “进梁府之前一直吃不饱。少爷的大恩大德小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别提这个。”梁峥翻身上马,“吃不饱还长成这样,要是吃饱了还不把房子顶穿喽。还愣着做什么?上马啊!” “不用再跑了?” 梁峥扶额,“随你的便!”一抖缰绳,向前走了。 指谁不好指了他,那时回家怎么没把手指斩了?! 第63章 第九十章 两位姑娘引着梁峥进了房间。 关上门,梁峥有些后悔:一个晓钰自己都应付不来,更别说眼前这两个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了。 走到琴架旁,梁峥用手指拨了遍琴弦。 “早听说江南佳丽才艺双绝,不知道二位姑娘都……” “妾身为公子弹琴。”一个接过话来。 “那我为公子跳舞。”另一个也不甘示弱。 “我会写诗。” “我会作画。” …… 梁峥头痛,直起身走到桌旁。看见上面有笔墨纸砚,一抬头,格架上又都是书,堪比自己的书房。梁峥想想,要怜香惜玉,伤了谁的心都不好。于是磨了两下墨,提笔写了句诗。两位姑娘刚要围过来看他写了什么。梁峥却“哗啦”一声把纸扣了过去。 “我写了一句跟季节有关的诗,你们两个猜猜。” “春。”“秋。”两人一起说。 梁峥摇摇头。 “冬。”“夏。”再一起。 梁峥笑了,翻过纸来给她们看。墨迹虽然被蹭得有些模糊,可内容依然清晰可辨──早菱生软角,初莲开细房。 说“夏”的姑娘一把将纸抢过去,拿在手里得意地挥了挥,“奉和『夏』日应令。” 另一位撅起了嘴。梁峥把她带到一旁,“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名如嫣。” 梁峥拉起她的袖子,掏出一叠大明宝钞塞进去,“姑娘今晚好生休息,小生下次非如嫣不见。” 如嫣轻轻捏住袖口,笑着微微抬头,睨斜着凤眼贴近了梁峥的下巴,“公子如若食言,如嫣可是不依。” 如嫣走了。 梁峥关了门,转过身,“敢问姑娘芳名?” “如香。” 呃……都是“如”,难怪要争。 梁峥很快就又后悔了:三个人好像他倒还自在些。挠挠头,他的目光落到琴上,“如香给我弹曲子吧。” 四曲弹过,梁峥刚要再说曲名,如香站了起来,“公子要是想一直听曲儿怎么不去茶楼?” “嗯……我……” 如香一步步逼近了梁峥。 “嗯……你……” “什么?”如香走到床边快要倒进梁峥怀里了。 “好香。” “是辟邪香。”如香从脖子上捻起根红绳,轻轻向上一提,一个香囊被她从衣领里拎了出来。接着她站起身,把香囊往梁峥鼻子上碰了碰。 香囊是暖的,看红绳的长度,那一定是如香两 乳之间的温度。梁峥咽了两口唾沫,脑袋里糊成一片。 如香抬手放下帷帐,开始宽衣解带。这是梁峥想象过无数次的情形,现在他眼瞅着香浓玉软的一个美人儿剥笋似地一层层剥了衣服,凸凹毕现了,自己却僵成了块木头。 见梁峥连眼都不会眨了,如香笑笑,“跟公子相处了这么半天,还不知道您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 “哦,梁。大……大宁梁家。”梁峥使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舌头动起来。 “哦,梁公子。小女子孤落寡闻,不清楚京外名士大族的情况,不知……” “你不用清楚,知道我是来干嘛的就行了。” “那公子这一路上一定有许多见闻了。” “这个当然有了!”梁峥顿时来了精神。 说了会儿话,如香脱得差不多了,看看梁峥似乎也不再那么紧张,她挪到他的身边帮着解了腰带,又脱外袍。 脱到内衣的时候,梁峥开始出汗了。倒不是自己怕看,而是如香那一对呼之欲出的白花花的大胸脯眼看就要贴到他的脸上。一阵眼晕,想起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再吃过饭,梁峥竟忽然觉得饿了,紧接着他天杀的脑袋里就出现了自己奶娘的那一对巨 乳,然后就是奶娘那一张风雨飘摇、惨不忍睹的黄脸。 完了,小腹上的热度瞬间降温,老二的硬度也极速下滑。梁峥这个恨:都怪自己儿时太过任性,闹着吃奶吃到始龀,才会对奶娘的印象如此深刻。 梁峥还在那儿悔不当初,如香这边却看似不经意地在他那地方碰了一下。接下来她的表情变了,风情万种变成了一脸狐疑,“公子是……不中意如香?” “啊?啊──阿嚏!”梁峥急中生智,佯装打了个喷嚏,“如香你……你太香了。我……我不习惯,不如……不如你去洗个澡。” “啊?”如香愣了,在自己胳膊上闻了闻,第一次听说有客人会嫌自己太香的。 “啊──阿嚏!” 再多装几次也不成问题,梁峥现在急需让自己冷静一下,好把奶娘从脑海里赶走。 “那……好吧。我去。” 如香满脸的无辜,穿上衣服鼓着腮帮子下了床。 喀哒──门被轻轻合上,梁峥出口长气,给了自己一耳光。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闭着眼睛在床边靠了一会儿,梁峥好歹算是想着来时一路的风景,把奶娘和她的那对永远奶水充足的胸脯甩到脑后去了。睁开眼睛做个深呼吸,撩开床帏他刚想下地去看看格架上的书里有没有春 宫,好让自己提前酝酿一下挽回点儿面子。 咣当!门被一脚踹开,一个白色的身影冲了进来。 “是你?!”两人指着对方,同时张大了嘴巴。 白脸眨了眨眼,挤了个假笑,“仁兄见谅,让小弟躲躲。” “躲?躲什么?” 白脸不回答梁峥,一双挺好看的眼睛寻么了一圈儿之后,跑到柜子旁打开了柜门,见里面满满都是衣服,他又把柜门关上。然后他跑到床边又趴到地上看床下,结果却看见两口大箱子。梁峥发现他跟自己一样,只穿了身素色内衣,光着袜底,没穿鞋。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吵杂的脚步声,有人在喊:“大人!这屋还没搜!” 还没等梁峥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白脸蹭地跳上床,同时把他也拉回到了床上。 “你……” “嘘──”白脸把修长白嫩的手指放到嘴前,精致润泽的嘴唇嘟成个圆形。 梁峥呆了一下,白脸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和梁峥的下半身蒙到了一起。 咣当!可怜的门被再次踹开。七零八落的脚步声停在了帷帐外,屋子里静了片刻。 “里面的人出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白脸吓着了,头往下一低,两只抓在梁峥大腿上的手用力掐了一下。 梁峥全身一紧,这个姿势实在是…… “里面的人出来!” 那声音着实慑人,梁峥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唉呦喂!我说我的沈大人──”妈妈又嗲又长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进来,“我这哪有什么朝廷钦犯啊──” “刚刚有人从诏狱逃走,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逃到越燕阁来?逃出来的是杀人不眨眼的重犯,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这……我这屋里都是姑娘和客人,要是有人……” 不等妈妈说完,梁峥眼见一把长刀已经顺着床帏的对缝伸了进来。接着刀尖儿一挑,帷帐被豁了个大口子。 一个身材魁梧面色微青的男人出现在梁峥面前。梁峥明显感觉到俯在自己下身上的人哆嗦了一下。 那个什么沈大人眯着一双阴沉沉的眼睛把梁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位是来入国子监的监生吧?” 这也能看出来?! 梁峥也开始细看这位沈大人:官服是飞鱼服,腰带是鸾带,刀是绣春刀。 “锦衣卫?”梁峥脱口而出。 沈大人愣了一下,倒也没有十分意外,“不知阁下是哪位大人的公子,在下沈宪,锦衣卫千户。现有缉拿朝廷要犯的公务在身,得罪了。” 说着沈宪就要用刀去掀被子。 “你这是干什么?!”梁峥已经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个清楚:父亲是五军都督府同知,从一品。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罗刹鬼是锦衣卫千户,没品。这中间差着十万八千里呢,相信亮出身份他是不敢得罪自己的。只不过是以后回了大宁又要受些家法罢了。 沈宪见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遇了这场面不但毫无惧色,还底气十足地质问自己,想来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十之八九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的荫监监生,于是收了刀,只是目光依然咄咄逼人,“让我看看被子里的人。” “是个姑娘。”梁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这个忙,也许是觉得白脸在自己腿间抖得厉害,实在是有些可怜。虽然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梁峥可以肯定这家伙决不可能是什么朝廷钦犯。 “姑娘?”沈宪冷笑着挑高的尾音听着就让人气结,“露出脸来让我看看。” “凭什么?!”梁峥来劲儿了,抓住被沿儿死死按在了床上。 唰!沈宪把刀又拔出来了,“公子该不是被贼人所迫,不敢轻举妄动吧?你不知道国子监是不允许监生到妓 院来的吗?” “我犯了错,自有学中祭酒、司业来罚我,干你甚事?!”梁峥说着激动起来。 沈宪把刀在空中一挥,刀尖儿落在了被子上,“姑娘!只要你露个脸,沈某绝不为难。”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不但没露脸,反而把头埋得更低了。 梁峥的表情不自在起来,白脸在棉被里呼吸不畅,再加上紧张,一阵紧似一阵又潮又热的气息正喷在要命的地方。再想起他刚才嘟嘴的模样,梁峥脑子里有点儿抽搐。 “那我就不客气了!”沈宪手腕一转,刀尖儿伸进被子里就要挑开。 “大人!”门外有人喊了一嗓子,“咱们的人在河对岸放信号了!” 沈宪手上一顿,利落地抽回长刀,“公子、姑娘见谅,沈某讨扰了。”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梁峥想骂他几句出出气的机会也没给。他几步蹦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飞身跳了出去。 其余跟进来的人迅速撤走。妈妈走进来把窗户关好,一脸暧昧地看看梁峥,“你们继续,继续。”退到门外带上门,她也走了。 支起耳朵听了听,确实没动静了,梁峥松了口气,靠到床柱上。 白脸哗地一下掀开被子,白脸变成了红脸,对着梁峥怒目而视。 “你怎……” 咚!红脸一拳打中梁峥的鼻子,跳到地上,愤然离去。 第65章 第九十二章 夏文敬端起酒喝了一口,“嗯……昨晚……对不起。” “什么?” 夏文敬低着头,梁峥没听清他的话。 “嗯……我是说,昨晚我不该打你。” 梁峥笑笑,“你知道就好。” “嗯……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谢?” “要不是你帮忙,我一定会被沈千户发现的。只是不知道我走了之后……没坏了梁公子的兴致吧?” 梁峥的眉毛耸向两边,“昨晚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看他的表情,不用说,夏文敬也猜出了八九分,心中很是愧疚,“文敬欠公子一个人情。” 嗯?会知恩图报就好。梁峥的眉毛又提起来,向上弯了嘴角,“好说好说。”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梁峥的五官忽聚忽散,竟变了几遭。夏文敬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一口白牙晃得梁峥眼疼。他没戴网巾,额前垂了绺乱发,正巧一阵风来,夏文敬微眯了双眼。发丝被吹到耳后,嘴角的笑意未消,他一手托住衣袖从碟子里捏了些饼屑扔到河里喂鱼。 秦淮河里的鱼不怕人,整天跟在游船后头等着游人投食,一条条圆头胖脑,一副傻呆呆的模样像极了现在盯着夏文敬的梁峥。 看鱼儿争抢着浮上水面,夏文敬拍了拍手,转回头来,“梁公子看这秦淮的鱼……” “啊?哦,鱼。是啊,如此肥硕,若能打上一条来蒸了吃一定不错。” 夏文敬哑然。 又看了会儿鱼,夏文敬问起梁峥大宁的事。梁峥说常常与同窗知己跑到元明边界,策马大漠,共赏落日,听得夏文敬心向往之。梁峥看着他的素手玉面,笑说那黄沙漫漫之地不适合他这江南公子。 夏文敬摇头,剑眉微颦,看向远处的水面流露出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悲怆神情,“便是被黄沙埋了又当如何?总比这京中诡谲之地让人自在。” 想起刚才岳淮山的话,梁峥叹息一声,“你若不嫌弃,将来随我到边城一游,我带你看『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夏文敬猛地转过头,直直望着梁峥,想已经问了他许多,他却半句也没问自己的家世,一定是刚才淮山跟他单独对饮时说过了。锦衣卫从胡案至今,斩落人头已三万有余,其中父亲可谓“功不可没”。这人既知我是何人之子,怎么挨了一拳倒跑来与我饮酒相谈不算,还相邀北去边城?难不成我看错了,不是纨绔子弟,倒是仗义君子? 梁峥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你不想去?” “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那……一言为定。” “绝不食言。” 夕阳西沉,秦淮两岸渐次亮起灯火,其间景色倒比白日里更胜一筹。不知不觉便已入夜,可想着明日入学,都舍不得上岸,满船皆醉。梁峥与众人从相谈甚欢到躺在船上看着满天星斗不再多言。已经无人划桨,船在河中随着夜风微微摇摆,不知是两岸楼阁还是经过的船只里,有人在轻轻弹奏,时远时近,时有琴曲传来。梁峥好似梦中,仿佛明天永远不会来了。 美景醉人,知音相伴,今生若此,夫复何求。倘就这么死了,岂不快哉?这是梁峥失去意识之前最后萦绕于心的想法。 醒来,眼前是晃动的青砖地面和两条交替出现的长腿。 再醒来,是客栈。梁峥扶着头坐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乌力吉扛我回来的?昨日真是醉透了……没有胡言乱语什么吧? ……也好,没等入学倒先交了几个朋友,看来今后在国子监里也不会寂寞了。 乌力吉伺候梁峥穿戴好,开始收拾行装,“少爷,一会儿送您到了国子监,我就在那儿附近找处宅子先安顿下来,等到十五例假我去接您。” “嗯,我爹让你多长时间回去一次。” “老爷让我一直都留在京城,直到您省亲回籍。” “省了亲你还跟我回来吗?” “老爷说看情况。” 梁峥等得累了,叉着腿仰歪在椅子上,骨碌碌地转着两个眼珠子看顶棚,“唉……我看爹是官越做越大,人却越来越吝啬。我离家这么远,他让你跟来是又当贴身下人又当护卫,真是能省则省。我看要不是他觉得我顽劣难当,恐怕会让我一个人来金陵也说不定。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乌力吉停下手里的动作,“少爷,您别听那些小的们背地里胡说。” 梁峥本是一句玩笑,不想乌力吉性子直,当了真。 “你说什么?”梁峥扶着椅子坐正了,“他们背地里说什么了?” 乌力吉傻了,自己平时一向寡言少语,怎么今天这样嘴欠,竟遛出这么一句? “没……没什么……” 梁庸共有六名子女,其中三个是正妻梁夫人所出:大小姐、大少爷、梁峥。大小姐二十年前远嫁川蜀之地,大少爷十八岁上随梁庸出征战死了。梁峥就是在大哥去世那年出生的,所以他今年十七,梁庸却已将近花甲之年,父子两个一起出去,常被人误以为是祖孙。 除了梁夫人梁庸还有个侧室,本家姓林。梁峥上头的二少爷、三少爷和四少爷都是二房林氏所生。可众多孩子里,只有大少爷从小就聪慧过人,三岁能读《千字文》,五岁会背《千家诗》,长大之后更是一表人材,文武双全,是梁庸最爱的一个。 大儿子英年早逝,正当梁庸悲痛欲绝之时又得了梁峥,人到中年,失一子得一子,梁庸总觉得是天意,因此对这个老幺格外疼惜。只是因为这样,又是嫡出,再加上梁庸隔三差五地出兵打仗,长年不在家中,所以梁峥从小就被惯得横行霸道、任意妄为,淘起来恨不能上天入地。 而乌力吉之所以在背地里听到过些闲言碎语,是因为梁峥的出生有些蹊跷。那时大少爷刚刚过世,梁庸再次离家。梁夫人终日以泪洗面,夜不能眠。保定的娘家听说了之后心疼女儿就把她接了过去。本来说换个环境,调养调养,过一段时间再送回大宁。可梁夫人心里怨恨梁庸,怪他过早带了儿子上战场,所以一直不肯离开。梁庸这边战事频繁,始终没有时间去接她。这样梁夫人在娘家一呆竟呆了整整八个月,年头上大少爷的死讯传来,年尾梁夫人从保定回来就抱着梁峥了,期间却是到最后两个月才有了梁夫人再次有孕、已在娘家生产的消息。 这事梁庸没有多说什么,高高兴兴地办了满月酒又过百岁。外人不知原因只当是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好,或者是梁庸本就提前知道了。说大天了是人家房里的事儿,好事的猜测热闹一番也就完了。但是梁庸没说什么,不等于梁府其他的人也不说。尤其林氏,本想大少爷没了,那将来袭爵承官的必定会自己的儿子,没成想,晴天霹雳,石头缝儿里炸出个梁峥来。于是不免多有抱怨,话不好听,平日里精神生活比较空虚的下人们听了去便免不了背地嚼嚼舌头。 当然这话是不敢有半点儿让传到梁峥耳朵里的,要不就凭他那个个性,但凡梁庸不在家,他能把说这话的人直接砍了也说不定。 这会儿却被平时最讨厌听那些闲话的乌力吉说漏了嘴。梁峥知道他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当然不肯轻易放过。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住他非要问个究竟。 乌力吉哪会撒谎,只好闷在那儿一声不吭。最后梁峥被逼急了说要立刻回大宁去问清楚。乌力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少爷,你杀了小人吧!” “杀你?杀你我也得问完了再杀!”梁峥抓起钱袋转身就走。 “少爷!少爷!”眼看梁峥就要走出门去,乌力吉攥了拳头捶到地上,“我说!” 乌力吉说完了,以为梁峥一定会马上要收拾东西回大宁,他甚至运了气在手上随时准备先把他一掌打晕了再说。可没想到,梁峥眨了眨眼睛,抬手掩住鼻子又坐下了。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挪开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说:“走吧,别第一天就迟了。” “啊?去……去哪儿?”乌力吉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峥一瞪眼,“国子监啊!跪傻了吧你?还不快起来!” 第九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无明现学现卖,给大家来点中国古代学校的知识。不感兴趣的直接看正文。 国子监:其实就是传说中隋朝以后古代的贵族学校,算是大学。明代时有两处,南京和北京各一处,但明初只有南京有一所,据说规模恢宏、环境优雅。学生人数最多时达到八、九千人。 一、国子监内的场所: 正堂、支堂:教室。 书楼:没啥说的,应该就是图书馆。 射圃:差不多就是靶场。 馔堂:学生食堂。 号房:学生宿舍。 光哲堂:外国留学生宿舍。 等等。 二、教师:祭酒、司业、博士、助教等等。 三、学生类型: 举监:会试下第举人入监学习的监生。 贡监:地方府、州、县学学生被选贡到国子监学习的监生。 荫监:三品官以上子弟或勋戚子弟入监学习的监生。 例监:即民生,庶民投资纳粟,政府特准许其子弟入监学习的监生。 夷生:高丽、日本、暹罗等国的留学生。 因为头两天是熟悉监内情况,不是正式入学,所以新到的学生只是见到了助教。然后是点名划册,安排号房,没有举行束脩礼。住的地方安排完了,就是分堂。 都是新生的活动,船上的人梁峥只碰见了夏文敬、吴坚和杜怀远三个跟自己一样刚入学的同年,岳淮山等其余往年的监生要两天后才到。 正义、崇志、广业三堂是初级监生上课的地方。梁峥和夏文敬被分到了广业堂,吴坚和杜怀远在崇志堂。 得空儿闲聊的时候,梁峥知道了自己跟另外三个人没能被分在一个号房。得单独跟十八个还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让梁峥有点儿郁闷。不过想想自己跟夏文敬和岳淮山也不过是前天见过面,昨天才了解了些,那么跟其他的同学相互熟悉起来能一起饮酒谈笑也肯定是早晚的事,于是也就释然了。 新人、新景、新地方,看哪儿都新鲜,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傍晚的时候大家一起在馔堂吃了饭便早早回到号房整理床铺收拾杂物。 跟昨天在船上的情形差不多,一屋十几个人先是相互介绍,然后一边闲聊一边规整东西,气氛果然很快就热闹起来。 聊了一阵,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便都或坐或躺歪到床上休息着继续之前的话题。这时门响了一声,有三个人走了进来,众人左右看看,发现屋里正好有三个床位是空的,其中一个就在梁峥的旁边。 那三个人不说话,各自直奔了自己的位置,走在最前面的那人走向了梁峥旁边的那张床。梁峥皱皱眉头:好不知礼节,晚来了也不说先跟大伙儿打个招呼。 梁峥正想要不要吱一声,却已经有人先从床上站起来跟他们说话了。梁峥没动,决定先听一听,观察一下再说。 原来这几个人都是家在金陵的荫监,他们来晚了是因为刚从外来夷生住的光哲堂过来。其中两个是金陵布政使和太子宾客家的,梁峥旁边这位叫戚兴宗,祖父是太傅,父亲是金陵都指挥使兼太子少保。 难怪这么目中无人,太傅?一品了不起吗?我爹也是一品,虽然是从的,不过也就差了一级。梁峥不屑地斜眼瞟了那不知礼数家伙一眼。他进来之后在梁峥这边绕来绕去转了好几圈儿了,可连正眼也没瞧梁峥一下。 这三个人只答不问,屋里很快安静了下来。好好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梁峥不爽了:好好一锅汤,来了几条臭鱼!装什么蛋?!扭头对着另一边一个叫方申的贡监故意大声说:“子壬,你刚才不是问我在大宁骑马的事吗?忽然想起去年八月时,我在一片浅滩的草场上发现了一匹野马。那马……怎么说呢?我从来没见过那么……” “哼!” 一声轻笑从戚兴宗的鼻子里飘了出来,虽然声音很小,梁峥却听得真切,且觉得无比刺耳。他一转脸,“这位兄台,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戚兴宗本想在心里鄙视一下就算了,不想旁边这猖狂的小子到要来追问自己,分明是想找茬儿。这才开学第一天,他堂堂太傅戚家的公子当然不能让别人占了上风。正好铺完了床,他干脆掸掸袖子坐了下来,一双大眼皮半抬不睁地看看梁峥,慢悠悠地张了口,“马啊?我也懂些。” “是吗?那又如何?”梁峥挑衅地回望。 “说实话吗?” “当然。” 戚兴宗低头看看手指:父亲也真是的,非要我来国子监,什么破地方?连下人都不让带,床还得自己铺,再这么几天,手都要变粗了。又碰上这么个不知好歹的,真是讨厌啊! 手指看够了,戚兴宗抬起头来,撇撇嘴,“你说的是蒙古马吧,马矮、腿短、毛杂,比不得西域的高头大马骑起来威风。” “哼!”这回换梁峥冷笑了,“威风管什么用?不怕苦不怕冷,能勇猛作战的才是好马。你不知道咱们大明的军马大都是蒙古马吗?” “照你这么说,那当年汉孝武皇帝为夺汗血宝马两征大宛,岂不是多此一举?” “哈哈哈哈!”看着戚兴宗一副自以为找到了很好的依据而洋洋自得的样子,梁峥哭笑不得,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跟我说汗血马?好,那我就跟你说说。敢问这位兄台,汗血宝马,而今何在?” 第67章 “原来子矜也懂酒,看你一副文弱书生样,还以为你不常喝。” 夏文敬笑笑,“父亲常不在家,就跑出去跟朋友胡喝。” “常喝酒,那烟花地也常去吗?”想起那天第一次看见他的模样好像并不紧张,梁峥便想问问。 “未平看见我时是第一次。” “唉?酒常出来喝,找姑娘倒是第一次?” “未平不也一样吗?” 没想到早被看穿了,梁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也没有机会总出去喝酒的。不过看味甘倒是轻车熟路,你不是常常跟他在一起,怎么……” “一般去青 楼妓 馆什么的,我就不跟着了。” “啊?为什么?”梁峥不明白了,在大宁的时候,他是做梦都想去,怎奈地方太小,妓 院就那么几家。哪像秦淮河畔,馆楼林立,想去的话肯定不会像那天那么巧能碰上什么沈大人沈小人的。 夏文敬喝着酒,眼睛看着池塘,犹豫了片刻才说:“我……不想对不起别人。” “别……别人?”梁峥更奇怪了,“哪个『别人』?” “一位小姐。” “小……”梁峥一愣,眼睛瞪得老大,“你有相好的人了?!” “什么『相好』,一位官家的小姐,偶尔偷偷见个面罢了。” 梁峥顿时来了精神,“哪家的小姐?怎么认识的?快!从实招来!” 夏文敬倒是很平静,“哪家的小姐说了你也不知道。第一次是在元宵灯会上碰见的,她扮了男装,被我一眼识破,就那么认识了。” “好啊,夏文敬啊夏文敬,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文静啊!”梁峥嬉笑着推了夏文敬一把,“想不到最不老实的人竟然是你。你们私定终身了吧?” “你怎么知道?” “要不你干嘛为她守身如玉?” 夏文敬的脸红了,“什么『守身如玉』?我不是去越燕阁了吗?” “那最后不还是白去了?”梁峥有点儿酸酸的,本以为还有个夏文敬陪着自己没尝过鱼腥,却不想人家是早已心有所属,压根儿就不在意那事儿。 提到自己的心上人,想到两家虽不算对立却也并不让人乐观的情况,夏文敬突然有些伤感,正巧一阵风吹过来,一树的梨花又被吹落不少。 看着落到池塘里花瓣,夏文敬叹了口气,“花自飘零水自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梁峥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眯了眯眼睛,“诗里这么说,我却以为不对。” “怎么不对?” “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是写诗的人自己的感受罢了。既不是花,也不是水,凭什么就说落花是有意,流水是无情呢?依我看来,落花入水,没有陷入泥淖,不正是乐得其所吗?世人都说流水无情,其实是不懂水。它小心地带着花流走,让它漂在水面上,从不忍心把它淹没,最后还要看着花儿在自己的怀里慢慢腐烂、死去,谁又知道,水有多伤心?但水却不能停,只能继续向前流,悲伤无奈只有自己知道,世人却只知道为落花惋惜。要我说:世人非流水,安知水无情。” 听着梁峥的话,夏文敬缓缓转回头来看着他落英缤纷中的侧脸:这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呢?一忽平日里一副离经叛道、无法无天的样子,一忽课堂上被提问了又能口若悬河、对答如流。刚才还衣冠不整,满嘴胡言乱语,这会儿一句落花流水又引得他感春伤秋弄得倒是满怀愁绪…… 嗯……这样细细端详,原来他竟生得很俊…… 第九十五章 一天的假期,跟没有没什么太大区别。监生们纷纷按时回学上课,一切恢复如常,步入正轨。转眼进入初夏,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梁峥和戚兴宗的关系越闹越疆。 原因除了两人平时就看对方不顺眼常有口角外,四、五月间还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意外。 一次是因为国子监会发给已经婚配的监生“养家钱”,戚兴宗觉得让那些年纪偏大的穷举子入国子监,已经是抬举他们委屈了自己这样官宦人家的世袭贵公子,还多给他们钱,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便时不常地想要“替天行道”,带着自己的那帮跟屁虫欺负那些家里没什么权势的举监、贡监。一来二去,次数多了,就被梁峥赶上一回。 此时梁峥凭着家世和仗义豪爽的个性也已经拉拢一批跟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要是碰见别人欺负人,他没准儿还能问问怎么回事,不是什么大矛盾也许劝劝也就完了。可那天他一看是戚兴宗,正愁找不着借口,必须“行侠仗义”,于是一声招呼,两伙儿人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 结果是梁峥和戚兴宗两个带头儿的被罚站整整一天,一口饭也没让吃。 另一次是跟夏文敬有关。先是晨课的时候祭酒讲了“君子”,然后午课时博士让大家论课,互辩“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开始夏文敬一组说君子,胜了,貌似理所应当。然后夏文敬又说小人,梁峥跟戚兴宗一起说君子。本来是夏文敬不利,可他伶牙俐齿引经据典渐渐占了上风,这时梁峥如果跟戚兴宗一条心凭他的学识和口才还有些胜算。可梁峥本来就厌恶戚兴宗,对手又是夏文敬,所以他说着说着就跑到夏文敬那一边去了,他一“叛变”不要紧,堂上的人本就跟他要好的多些,这下戚兴宗这组的人都不再多说话,剩了他一个人孤军奋战。最后戚兴宗被对手批了个体无完肤不算,还被夏文敬暗指是伪君子真小人。听得梁峥抚手称快,满屋子人哄堂大笑。 接着课间休息,梁峥跟夏文敬一起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没等进屋,就听见戚兴宗在里面在大声嚷嚷:“说我是小人?他怎么不回去问问他老子是不是小人?!锦衣卫家里的狗崽子也敢跟我龇牙,看我哪天拔了他的牙,让他再乱咬人!” 这时戚兴宗的一个跟屁虫马上佯装劝阻,“唉!戚大少爷,咱们可不敢这么说,这话要真让他老子知道了,搞不好派人到太傅府上把你暗杀了。” “他敢!让他来个试试,咱家的守卫多如牛毛,个顶个的大内高手,皇上派的,来了全都剁成肉酱!”碰!不知戚兴宗把什么东西拍到桌子上了,拍完了似乎还不解气,又说:“那个夏文敬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仗着自己长得娘们似的跟梁峥关系好才敢这么牛气冲天的。梁峥就更不是个好东西,两个人成天腻腻歪歪。他娘的!玩断袖玩到国子监来了!看我哪天不给他们捅上去!” 听到这儿梁峥抬脚就要踹门,可夏文敬一把把他拉到一边儿按在了墙上,“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梁峥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站一天饿一天你上瘾了是不是?!” “你……” “我什么我?他骂我呢,不干你的事!” “他……他……他说我跟你断袖!”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说就由他说去,你打他一顿他就不说了?” “你……你气死我了!我……” “你们干什么呢?”是博士的声音。 夏文敬松开梁峥,梁峥也不挣了。两个人赶紧乖乖低下头对着博士行礼。 “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呢?未平又要打谁?”他显然听到了一些。 梁峥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鼻子上的汗,变戏法似地转了脸嘿嘿一笑,“没……没要打谁。我俩闹着玩儿呢,先生先请。” 说着他弯腰打开门把博士先让了进去,这事就暂时这么糊弄过去了。 可夏文敬跟梁峥接触了这一段时间,也大概了解了他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于是有事没事地跟着他,怕他再惹出什么乱子又要挨罚。 很快到了广业堂去射圃的日子,前几回练的是箭靶,这次是练习两方人马在树林里对战,每个人身上都套件大白袍子,背一罐朱漆,箭是钝木头儿包了棉布,射之前沾好漆,最后按漆印算胜负。 戚兴宗一向仗势欺人、口无遮拦,人都被他得罪光了。这样同学里除了胆小怕事的和那些个马屁精,早就被梁峥安排好了要趁着这次机会狠狠收拾他一顿。而且梁峥不仅串通了堂里大部分的同学,还通过岳淮山找了几十个身形强壮的中级监生过来帮忙。 被分成两方的人进到树林里没多大一会儿吴坚和方申就把戚兴宗和他的几个跟班儿给引进了埋伏圈儿。接着大伙儿冲上去就是一轮接一轮的拳打脚踢。直到夏文敬发现人都不见了,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急急忙忙赶过来才救了戚兴宗一命。 最后梁峥一脚踩在戚兴宗的脸上威胁他说:“我告诉你,猪头戚,你要是敢拿这事儿去告状,不但老子跟你没完,我还让我爹把大宁卫的兵马调来金陵平了太傅府!到时候让你跟你爹跟你祖父一起跪到老子面前叫爹!滚!” 梁峥在戚兴宗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戚兴宗连滚带爬地跑了,夏文敬上来狠狠推了梁峥一把,“你疯了吧?!调兵的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嘿嘿……”梁峥厚颜地站回到夏文敬面前,“我就说说,我爹怎么也不至于为了我跟同学打架调兵啊。咋样?解气不?” “解个屁!你这张破嘴,早晚要吃亏的!” “切!”梁峥有些不高兴了,“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吗?你再这么不声不响地任那个猪头戚欺负,他就快骑到你头上拉屎了!” “我说过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狗咬吕洞宾!”梁峥一跺脚,冲站在一旁看他们两个吵嘴的人挥挥手,“走!等放假了请你们喝酒!” 梁峥从夏文敬身边擦身过去了,剩下气得满脸煞白的夏文敬站在原地。岳淮山走过去把他拉进人群拍着肩膀安慰了几句,事情已经这样了,夏文敬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可戚兴宗跋扈惯了,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半个月后的太子视学礼上终于出事了。 视学礼那天,太子朱标带着东宫文武百官到了国子监。国子监的学官老早就带了选出的一众监生在外恭候。 击鼓完毕太子入监,先由太子带领全校师生祭奠先师先圣,然后是讲经、议经。一天下来,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 太子在国子监内住了一夜之后第二天又行养老礼,最后是跟所有的监生论经和解答疑问。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戚兴宗在第一天发现了此次负责太子出宫安全的是自己的父亲后就决定绝不放过这次机会,要给梁峥点颜色看看。 这么着在视学礼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解答疑问的时候,戚兴宗上前一步跪到了地上。 太子问他要问什么。 戚兴宗定了定神,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一句,“启禀太子殿下,国子监内,有人意图谋反。” 太子当时口渴,刚端茶喝了一口,这一下一口茶全喷在了陪坐在旁边满脑袋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祭酒脸上。太子身后戚兴宗的父亲也立即石化了。 “你说什么?!”太子把茶杯放到了一边,瞪眼看着戚兴宗。 戚兴宗添油加醋地把那天梁峥的话说了一遍。下面所有参与了这件事的人和一众国子监学官全都出汗了。梁峥肠子都悔青了:那时怎么没直接把他打死刨坑儿埋喽?! “逆子!你休要在那胡说八道!”戚兴宗的父亲忍无可忍骂了出来。 太子一回头,“戚爱卿?这是……你的儿子?” 戚兴宗的父亲连忙跑到戚兴宗身边也跪下了,“殿下恕罪,都怪微臣教导无方,疏于管教,才……才……犬子才会在这儿胡言乱语。没有圣旨,梁大人怎么可能调兵来京呢?殿下不要听他胡说。” “我没……”戚兴宗刚要说话。 他父亲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脑勺上,“还说!” “哈哈哈哈!”太子乐了,“爱卿不要责怪令郎,本王自有分寸。论经提问,想大家都累了。不如稍事休息,让我想想这『造反』之事该怎么解决。” 其实太子朱标已经三十有二,又是有名的温文儒雅、宅心仁厚,他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小孩子打架,一时的狂言,只是自己也曾经年少过,十六七岁正是要脸面的时候,再说梁峥的话却有不当,该说的他还是得说两句。 喝了会儿茶,太子重新坐正,“梁峥是哪个?” 梁峥从人群里站出来走到戚兴宗旁边跪了,“学生便是。” 太子把梁峥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样貌端正、面无惧色,怎么看也不像奸诈之人,倒先有了几分好感,“梁大人本王见过,一表人材,气宇不凡,是员忠贞不二的猛将,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想不到转眼间他的儿子也这么大了。不过你知不知道调兵入京的话不可乱说,严重了是要掉脑袋的。” “学生明白,学生知错了。”梁峥这会儿头贴在地面上,乖顺得像只兔子。 “嗯,知错就好,这次本王当你有口无心,就不再追究。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切不可再意气用事,妄生是非。行了,我累了,此次视学就到这里,起驾回宫吧。” 太子走了,国子监众师生虚惊一回,被喷了一脸茶水的祭酒和汗湿了几层衣衫的司业、博士哪能就此罢休。送了太子回来,老祭酒一拍镇纸,“定要彻查此事!” 第九十六章 因为参与的人数众多,彻查很快有了结果。又因为是梁峥带头动手打人,处罚的决定也很快就出来了:梁峥无故生事,恣意挑衅,杖四十;岳淮山聚众逃课,协助梁峥行凶,为长不尊,杖四十;其余一干人等行思馆面壁思过,罚站三天。 梁峥听说之后,跑去找到祭酒一再说事情都是他引起的,请求只罚他一个人。最后梁峥一个人领了六十杖,岳淮山改罚面壁七天。 岳淮山想要再去找祭酒,却被夏文敬拦住了。 “他不挨够了打是不会长记性的。”夏文敬咬牙切齿地说。 “子矜……你这么说……”岳淮山想说他受罚好歹也跟你有些关系,你怎么能这么说。 夏文敬低了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事我自有分寸。不过他是主谋,逃不过的,少一个人挨打不好吗?” “你……”岳淮山皱皱眉头,转身要走,“不行,我还是得去。” 第69章 “不是说好在这聚会……的吗?”夏文敬打了个哆嗦。 “谁会大雨天的还在外面聚啊?!” “我来的时候还没下雨。”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了午课就来了。” “你来那么早做什么?” “广业堂博士一直没走,呆着不自在。” “那怎么不回号房?” “你跟一帮人在里面说话呢,所以我想不如先来这儿等。” “我?” “嗯,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 梁峥咬住嘴唇看着夏文敬,“天底下,就没有再比你傻的!以后叫你夏傻子。” “那你是什么?梁疯子?” 梁峥笑一下,拉起夏文敬的手,“快走!” “去哪儿?” “去哪儿也不能在这淋着啊!聚会改在书楼了。” 夏文敬跟着梁峥一起跑,“那去书楼吗?” “说你傻,你还一点儿不含糊。先回号房换衣服啊!” 冲回号房,梁峥扒了夏文敬的外袍又拿起块白布手巾拆了夏文敬的头发给他来回地擦。擦了一阵,梁峥想起前几天看见的他肿着脸睡觉的样子,停下手里的动作,伸手在夏文敬的左脸上掐了一把。 “干什么?”夏文敬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没什么,那天看你脸肿了,怎么回事?” “你坐下吧,我自己来。”夏文敬接过手巾,把梁峥按坐到床上避开他的目光,“就是回家的时候,父亲让我背书,没背好,挨了一巴掌。” 梁峥重重叹了口气: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让我遇见这么个折磨死人不偿命的傻瓜!他决定不拆穿夏文敬,让他继续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夏文敬擦完头发,脱了中衣又脱内衣。不知他是忘了,还是自己看不见,总之他不知道此时背上还没褪尽的道道印痕已经全部被梁峥收在了眼底。 梁峥心里一阵疼痛,赶紧抬手掩住了嘴提醒自己不要问。 夏文敬脱完内衣又脱裤子,梁峥看着看着,心疼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心慌。其实夏文敬没穿衣服的样子他们一起在监内浴房里洗澡的时候他见过。只是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俩,夏文敬又浑身上下雪白干净的要命。梁峥不知怎地又想起了刚才自己他脸上掐的那一下,不就是赵溪说的那种“嫩得掐得出水来”? 梁峥只顾看着夏文敬出神,脸已经变得通红竟全然不知。夏文敬穿完衣服梳好头发回过身来,“唉?你怎么了?” 说着他伸手在梁峥额头上试了试,“不烧啊?再说你也没淋着雨啊。” 梁峥抬手抓住他冰冷修长的手指,“看你怎么冻成这样?” 夏文敬笑了,“你不再生我的气了?” “生气?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夏文敬眉头一皱,抽回自己的手,“两个大男人什么心疼不心疼的?你又混说。快走!一会儿他们等急了。” 梁峥站起来拿伞,“我没混说,真心疼。” 夏文敬用手肘在他胸前杵了一下,“就因为你老这么口不择言的才会被戚兴宗那混蛋说成断袖的!” 梁峥笑了一下,撑开伞,一手环住夏文敬的肩膀带着他冲进了雨里。 第九十八章 又过两个月,中秋将至。梁峥回顾过往,自己从大宁杀到金陵,一路踏平私塾、书馆、国子监,终于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了连老祭酒见了都头疼、谁也不敢惹的学中第一大魔头。 没人敢惹他,自然天下太平。至此之后,国子监的师生们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梁峥和夏文敬的关系从朋友顺其自然地成了知己。两人潜移默化地相互影响着,梁峥不再动不动就口出狂言,夏文敬也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只是一到初一、十五,偶尔夏文敬回家梁峥便觉得很是郁闷,不过好在假期只有一天,他忍忍也就过了。 八月十四这天下午,岳淮山的诗酒社在颉芳苑聚会。梁峥不善诗词,夏文敬也不爱吟诗作对。他们两个就是来蹭酒凑热闹的,像以往一样坐在与其他人不远不近的地方端着酒杯闲聊。 “明天就中秋了,你得回家跟父亲一起过吧?”梁峥试探着问。 “嗯,不过我爹也不一定在家。”夏文敬慢慢把酒喝下,看不出情绪。 “中秋还不在家?” “通常会在,但有时会临时有任务。” “哦。”梁峥点点头,“我只能跟乌力一起了,不过南方跟北方过中秋一定有许多不同之处,我决定带他出去四处走走。” “能多大差别?无非就是赏月、祭月、夜游秦淮、宝塔灯那些。” “宝塔灯?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 梁峥摇摇头。 夏文敬笑笑,“到明晚你就知道了。” 梁峥倒杯酒喝了,刚想问他明晚会不会出来。 夏文敬却突然抬头看看还没有月亮的天空,“明天不知又有多少有情人月圆人不圆。” 梁峥的话被堵在嘴里没问出来,看着夏文敬时常会有的忧郁表情,梁峥却没了心思逗他,只是再喝口酒随着他的话说:“子矜又在想自己的心上人了?” “我们已经有半年多没见过面了。” “咦?七夕的时候你不是翻墙出去偷偷跟她幽会过了吗?” “没见着。” “啊?怎么没听你说?” “你也没问啊。” 梁峥当然知道自己没问,而且他是故意不问的,那天晚上的事梁峥可是依然记忆犹新。 夏文敬偷偷跑出去之前跟梁峥打了招呼,本来朋友之间这种事说一声是理所应当,不过这可害苦了梁峥。因为从夜里夏文敬离开,再到天快亮时他回来,梁峥就再也没睡着片刻。不是他不想睡,是实在睡不着,梁峥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听门上的响动,还几欲起身去到墙下观望。 可最后等夏文敬带着一身露水进屋回到床上的时候,梁峥却立刻闭上眼睛,假装发出了鼾声。 梁峥至今也没想明白那晚人家会情人他在那儿紧张个什么劲儿。 “哦,第二天我就忘了。”梁峥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夏文敬突然转头看他,眼里一丝狡黠闪过,“那晚你在装睡吧?” “啊?” “你睡觉从不打鼾。” “是……吗?”梁峥慌乱地避开夏文敬的目光,急忙转移话题,“那这么说的话,你入学之后你们就没见过?” “嗯,她从家里出来一次不容易。以前我还自由些,能常常在她方便的时候跟她见一面。但是现在除了假期,想出去实在是困难。” 梁峥心中暗自叹息:他的心思果然都在那女孩儿身上。 “你喜欢的到底是哪家儿的小姐,就不能跟我说说吗?老这么掖着藏着的。” “就是曹家的二小姐。” “哪个曹家?” “户部曹尚书。” “哦──户部。”梁峥连连点头,“那可是个肥缺儿啊。” 这时身后有人叫他们,“子矜,未平!你俩又在那儿嘀咕什么呢?快点过来!再这样就把你们这两个蹭酒的馋猫开除诗酒社!” “别别别……”梁峥站了起来,嬉皮笑脸地朝众人走过去,“小弟再也不敢了。来!我这就给你们作首歪诗,恶心到谁了可别怪我!” 夏文敬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吊儿郎当的背影想:看来那晚他真的在装睡。为什么呢?不高兴我出去吗?还是……不高兴我去见曹小姐? 第二天,大部分的监生都离开了国子监。夏文敬家里来了辆马车,梁峥依旧跟乌力吉骑马回的金陵临时的家。 晚上,夏文敬跟父亲一起祭完了月,拿出果品来正要吃着赏月。下人进来通报说有客人来访。夏文敬以为又是哪个将要遭殃的人家来跟父亲求情的,便起身进屋回避了。 可在屋里呆了一会儿,下人又进来说老爷让他出去。 这次怎么这么快?夏文敬心里想着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了手里拎着两盒中秋饼的梁峥正傻傻地站在父亲面前说着什么。 听见夏文敬的脚步声,夏纪和梁峥一起回过头。 “敬儿,这位公子说他是你的同学?” “子矜。”梁峥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 “未平?你怎么来了?”夏文敬走下院子里的台阶,来到父亲和梁峥跟前。 “哦,你知道,家里只有我跟乌力吉,实在是无趣的很,所以就想来看看你。嗯……第一次来也没有什么好带的,正好中秋节,就买了这两盒饼。夏大人不要见笑啊。”说着梁峥把手里的中秋饼提了起来。 夏纪接过饼递到旁边的下人手里,“你一个在学监生,这么客气做什么?下次不要再破费了。” 说着夏纪又指了指院子里刚才父子二人正要品尝的水果、点心,“既然来了,一起赏月吧。” 梁峥微微弯腰,乖乖应了声“是”,跟着走到石桌石凳旁坐了。 夏纪又让人端上茶来,打开杯盖吹了吹,笑着说:“敬儿很少有朋友来家里,像你这样自己一个人跑来的更是第一个。” 梁峥腹诽:还不是因为你。 “哦,是吗?晚辈家在大宁,一晃半年没回去了,这中秋节夜很是思念父母,所以想找同学聚聚,正巧夏府离国子监不远,就直接过来了。没能提前送帖知会,是晚辈失礼了。” 夏文敬听着他假惺惺的说辞,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没吭声。 夏纪倒似乎很喜欢,“大宁?不知令尊是……” “晚辈姓梁。” 夏纪眯了下眼睛,“大宁梁家?我与令尊有些交情,原来是梁大人的公子,我说怎么年纪轻轻就能如此谈吐不凡,落落大方。” “夏大人过奖。” “贤侄过谦。” 第71章 “那又怎么样呢?” “啊?” “公子怎么就知道他只爱佳人不爱公子呢?难道问过?” “呃……这倒是没有。” “那如嫣以为公子应该问问。” “他那个脾气……也许会跟我翻脸。” “翻脸也比不清不楚一辈子要好吧?” 梁峥眯了眼睛看着如嫣,无言以对却也豁然开朗:我这是犯什么糊涂呢?一向自以为遇事能当机立断,绝不会犹豫不决,怎么现在竟还不如一个青 楼女子来得豪爽干脆?是啊!喜欢就喜欢,看上就看上,任它花红柳绿风情万种,只有他夏子矜能入得了我的眼又能怎样?我在这儿拖泥带水个什么劲儿啊?!早说早解脱,早死早痛快!决定了,明天就去问他。 “哈哈哈哈!”想到这梁峥忍不住乐出声来,“本想来这儿借酒浇愁,不想却碰到个红颜知己!” 如嫣喜出望外,“公子真的愿意把如嫣当知己?” “我有必要说这个骗你吗?” “佳人易寻,知音难觅,如嫣受宠若惊了。” “什么受宠若惊?哪有那么……” 门外突然传来些吵嚷声,梁峥停下嘴里的话,跟如嫣一起扭头朝房门看了过去。侧耳听了听,梁峥好像听到了乌力吉的声音。他赶紧站起来开门走出去,果然就看见了正被越燕阁妈妈和几个姑娘逼着步步倒退的乌力吉。他一边退,嘴里还在一边说:“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梁峥赶紧跑下楼去问怎么回事。 原来是越燕阁妈妈按照梁峥交待的,确实给乌力吉找个“大方”的姑娘。于是在乌力吉跟她说自己什么都不做,只在她屋里等着主人就好时,她以为乌力吉是不好意思,就很“大方”地跑过去企图强扒乌力吉的衣服。乌力吉数次警告无效,用力抓着姑娘的手腕把人推到了一边。 结果,那姑娘的手断了。 跑到妓 院来,不睡姑娘已经是莫名其妙,还把人家的手掰断就更是闻所未闻。梁峥窘到无语扶额加汗出不止,最后只能说了若干好话又赔上好多银钱,越燕阁妈妈才答应不再追究。 拉着乌力吉逃出越燕阁,梁峥端起肩膀看着乌力吉叹气。 “少爷,都是我不好,坏了您的兴致。”乌力吉的脑袋快垂得比梁峥还低了。 梁峥绷不住了,转瞬间释然一笑,抬高胳膊搭住乌力吉的肩膀,“唉──我真的尽了力,看来注定要咱们主仆二人共度今宵了。罢了,走!去买酒,咱们回家去喝个痛快!” 第一百章 事情往往是这样,决定是一回事,实施起来确是另一回事。 中秋节之后,梁峥一直在找机会。怎么说才好呢?是直接问,还是委婉点儿?几种说辞都快在肚子里沤烂了,话也没能说出口。 两人还是常常在一起,夏文敬没觉出什么异常,就是纳闷儿:一向都干干脆脆的梁峥怎么变得越来越吞吞吐吐了。可每次一问他,他准能找出些个不贴边儿的理由来搪塞。 就这么着,梁峥跟夏文敬打太极似地抻悠到了年底。 最近夏文敬发现梁峥盯着自己发呆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了,可每次转头去看他,他却总是会以最快的速度移开视线。夏文敬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想着一定要问问他。 这天在馔堂吃饭,梁峥和夏文敬坐对面。吃着吃着,夏文敬的余光发现梁峥又在看自己,而且还是筷子夹着菜停在半空中的一副痴傻模样。 看看左右正好没什么人,夏文敬猛一抬头,“你看我干什么?” 梁峥的菜掉了,他赶紧低头往嘴里扒饭,然后佯装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鼓着两个腮帮子乌噜着说:“什么?看你?我什么时候看你了?” “就刚才。” “刚才?什么刚才,我一直在吃饭啊,你没看见吗?” “那你的菜怎么掉了?”夏文敬指指他掉在桌子上一根青菜。 “没夹住嘛。你没掉过菜啊?” 夏文敬亮了一下自己的碗底,“那我的饭都吃完了,你怎么还有那么多?你以前都比我吃得快。” 梁峥把嘴里的饭咽完,“吃不下,不行吗?行了,我饱了。” 说完,梁峥放下筷子站起来就往外走,脸上还沾着饭粒。 夏文敬看着他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皱起了眉头。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梁峥最近总是吃得很少,整天剩饭剩菜,人都明显见瘦了。 不行!今天必须问清楚。夏文敬起身追了出去。 梁峥回了号房,夏文敬跟进去把门关好,看看屋里没有其他人,他跟过去坐到自己的床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梁峥往床上一歪,“什么话?” “我问你呢。” “我没什么话。”梁峥摆出一张臭脸。 夏文敬看着他想了一会儿,也往床上一仰,装作很不经意地说:“唉──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十一月都快过去一半儿了,再有半个月,国子监就放春假了。你们外地的学生就可以回家了呢。到时你一走就得三个月,咱们可得一阵子才能再见面了。” 梁峥忽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三个月?” “是啊。”夏文敬盯着棚顶,故意慢慢悠悠地说:“有些家在外地路途遥远的学生,来回路上就要将近两个月。还有那些要回去的夷生,恐怕两个月都不止。” 梁峥伸出手来,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对哦。” 夏文敬又装着打个了呵欠,“嗯……吃饱了就困,真是讨厌啊。你要没什么说的,我就先睡了。”说着他还闭上了眼睛。 八月十五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再来三个月,我还不憋出内伤?梁峥暗暗地想:再说,他都问了,我要再不说,真快成娘们儿了。 一咬牙,梁峥叫了一声:“子矜。” “干嘛?”夏文敬表现出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嗯……我想……问你个事?” 夏文敬依旧闭着眼睛,“听着呢。” “你有姐妹吗?” 眼睛睁了条缝儿,夏文敬笑着看梁峥,“没有,你干嘛?” “表亲呢?” “也没有,我爹是独子。” “那远亲呢?” 夏文敬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先回答我。” 夏文敬挠着下巴想了想,“九族之内好像倒能找出几个来。你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 “跟你像吗?” 夏文敬的眉头皱到一起,“都没怎么见过,我怎么知道。” “唉──可惜了。”梁峥拉长了脸,这回轮到他作戏了。 “什……什么就可惜了?你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我是想啊,要是你有姐妹,还跟你很像的话,我将来就娶她为妻。可是你没有,怎么办呢?”梁峥盯住了夏文敬。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夏文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想找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女子娶回家做老婆。” 夏文敬一瞪眼,接着脸就红了,蹭地一下站起来,“胡说什么呢?!” “不是胡说,我这么想了很久了。” “你真是疯子!” 撇下这句话,夏文敬一甩袖子,跑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夏文敬开始躲着梁峥,并坚决不给他跟自己独处的机会。于是梁峥的饭吃得更少了,比刚进国子监的时候瘦了一大圈儿。 他们身边的朋友觉得奇怪:怎么最近不但不见这两人同进同出,甚至连诗酒社聚会的时候他们也不再单独坐到别处谈心了呢? 以为他们又闹别扭,分头问了,又都说没事。 十一月三十,明天就是外地学生离京的日子了。想了一白天,梁峥决心不再这么不明不白地耗下去。 夜里,梁峥把夏文敬叫醒,让他跟自己出去。夏文敬知道他要说什么,不想跟他去,可又怕他一激动犯起混来再吵醒了别人。便只好悄悄跟着他溜到了屋外。 月黑风高,夏文敬一出屋先打了个冷颤。梁峥低着头,一路走到了远离号房的一棵树下。夏文敬跟着他停住,梁峥回过头来。 “子矜……” “你别说!”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知道。说了,咱们就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我不要跟你做朋友!” 夏文敬一抬眼,“你别闹了好不好?!” “我是认真的。” “你根本就……” 梁峥突然抱住夏文敬吻上了他的嘴唇。 愣住──震惊──挣扎,夏文敬完成了一系列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之后还是没能挣出梁峥紧箍的双臂和紧扣的嘴唇。然后他放弃了反抗,任梁峥伸进舌头尽情品尝了一番。 “够了吗?”夏文敬看着终于松开了自己气喘吁吁的梁峥。 他冷冰冰的声音让梁峥很不舒服。梁峥眯了眼睛,似有不解,“你说什么?” “这样就可以了吧?男人也不过如此,你现在知道了,可以放过我了吗?” “你说什么呢?!什么叫『不过如此』?什么叫『放过你』?”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还想怎么样?!还是好奇的话去酒楼、去茶馆,那里有的是既解风情又会讨人欢心的伶人小倌儿,你何必跟我纠缠不休、费时费力?!” “你……什么伶人小倌的?!我要的是你──夏子矜!不是其他的什么人都行!” “怎么?”夏文敬忽然笑了,“嫌外面的人不干净?非要在国子监里找个纯情公子?可以啊,学中不是没有断 袖的,咱们同年的就有,隔壁号房里不是说有同卧同起的吗?你想找找他们去,不要找我!” “夏文敬!你非得这么毒吗?这么说很过瘾是不是?你被鬼蒙了眼吗?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的你看不见吗?我天天吃不下睡不着的,都是为了谁?我不信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你是不敢承认,才故意把话说得这么绝。我告诉你,没有用!你总是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我早就把你看透了,如果你不说这么狠的话,也许我还相信你对我只是朋友兄弟的情义,可我现在知道了,你心里和我想要的一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夏文敬咬着嘴唇,那上面还残留着刚刚被狠狠碾压的疼痛,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我看你真是疯了。” 说完夏文敬掉头就走,梁峥上前两步从后面又把他抱住,“疯了也是你逼的。” 第73章 五更天的时候,梁庸准备带着家人焚香祭祖了,乌力吉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老爷!不好了,小少爷他……他不见了!” 转眼到了元宵节,这天夏纪临时有事走了。夏文敬正好提前跟曹月妍约好了他俩要是能从家里脱身就到映月桥旁等着对方,然后一起去逛灯会。 等着曹月妍的功夫儿夏文敬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开始胡思乱想。没想了一会儿,梁峥看着他傻笑的样子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傻虽傻,那样的梁峥很可爱。 其实梁峥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他那天那样说就是为了让梁峥死心,他心里想的,确实跟梁峥想要的一样。只是一开始自己没有发觉,直到后来梁峥说“我想找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女子娶回家做老婆”。夏文敬听了这话心里竟莫名的欣喜了一下,接着他就慌了。梁疯子是疯的,难道我也疯了吗?夏文敬当时想。 接着夏文敬在处处躲着梁峥的那半个月里,前思后想、几番思量,最后他得出了一个把自己也吓了一跳的结论──只要一想到梁峥早晚要娶妻生子他夏文敬就会觉得心痛。 那么既然现在就已经心痛了,又何必非要等走到那一步了再肝肠寸断呢?夏文敬决定要尽快斩断心思,自己做不到就先从梁峥那儿下手,先让他死了这条心再说。 可没想到的是梁峥那么认真,认真得让夏文敬觉得害怕,认真让他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永远不要被梁峥找到才好,他真怕他们两个人这两团火一旦着起来就再也扑不灭了……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夏文敬觉得无比迷茫:他们早晚都是要入朝为官的,为了自己心中所爱也好、为了稳固官场中的地位也好,他们也早晚都会各自娶妻成家。跟找小倌玩儿伶人不同,他们现在就是在一起了这份感情也注定长久不了。分 桃断 袖毕竟上不了台面儿,正经人家的两个公子,又是国子监同窗,以后要是被知道了,别说是要为世人说三道四,就是家里也接受不了。他不是同年里那几个已经厮混在一起的纨绔子弟,能玩玩儿就算了,他玩儿不起。要么心门紧闭,要么覆水难收,夏文敬不想做后者。 “子矜。” 恍惚间夏文敬一回头,依然是男装的曹月妍。我怎么会如此真心地喜欢上一个男人呢?难道我看上曹小姐就是因为第一次见她时她是男扮女装? 这个想法过于荒谬,夏文敬忍不住自己低下头先笑了。 “你笑什么呢?”曹月妍见他笑得诡异,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怎么出来的?” “我爹娘都坐着轿子去庙里了,我闹着要步行出来逛,他们拗不过我,就放我出来了,不过要求我必须把小琼带在身边。” 夏文敬看看躲在曹月妍身后虽然也扮了男装,却掩不住一脸女儿家羞涩之态的小琼点了下头,“好,那咱们走吧。你想去哪儿?” “我看还是河边的灯会热闹些,咱们往那边去吧。” “嗯。” 三个人一起往秦淮河走了。 走了一会儿,人越来越多,渐渐地有点儿接踵擦肩的意思了。曹月妍本能地拉住夏文敬的衣袖,生怕他们被挤散了。这要是以前,夏文敬想自己一定会很开心的,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任曹月妍拽着的那只胳膊似乎越来越沉,他的心也像被负上了什么重物,在止不住地下坠……下坠…… 好不容易挤到了一个猜灯谜奖彩灯的地方,曹月妍欢天喜地地从一盏美人灯下摘了个纸卷。 趁着曹月妍看灯谜时候,夏文敬抬起头来看绵延没有尽头的街灯。什么钟馗捉鬼、月明度妓、花草灯、琉璃逑、云母屏、万眼罗……包罗万象,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一盏能让他看了觉得心情舒畅的。 “子矜,你看这猜的是个什么字?” “哦,我看看。”夏文敬把曹月妍展开的纸卷接了过来,“万丈凌云,竞比峰高。” 念完了谜面,他又在下面看到一个提示:古有三巴,今分二蜀,萦于九折,无字不成七曲。 夏文敬心里一紧:是天意吗? “是『峥』字。” “你怎么知道?” “提示是当年玉溪生写的一篇碣铭,这一句应该是峥嵘七曲。” “那怎么不是『嵘』。” “『峥』才是说山高啊。” “哦──”曹月妍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掌柜的,我们猜到这个了……” 曹月妍称心如意地得到了美人灯,觉出夏文敬心情不是很好,猜他又是跟父亲闹了什么别扭,想了想说:“咱们到河边去看河灯吧?” “好。” 夏文敬继续寡言少语地跟着曹月妍到了河边。放眼望去,河里一片灯火璀璨,跟岸上的各色挂灯相映成趣,竟把个秦淮河照得如同白昼,堪比银汉。岸边的一众男男女女都在忙着捡灯放灯,想要给自己寻个好姻缘。夏文敬想:北方水少,应该没有河灯。未平要是见了这般景象,一定又会乐得像个小孩儿,嚷着也要放灯吧…… 夏文敬只顾着自己发呆,不觉冷落了曹月妍。这一路下来,曹月妍一忍再忍,这会儿看着夏文敬更是早已魂飞天外,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嗯……子矜,我看时候不早了,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今天就逛到这吧。” “嗯,好。”夏文敬惊讶于自己竟然半点也不想挽留,“我送送你吧?”又错用了一个『吧』字。 曹月妍长得漂亮,人也聪慧,听到这话目光黯淡了一下,“不用了。反正家里知道我出来。” “哦,也好。咱们改日再聚。” 曹月妍郁郁着走了,手里的美人灯也没心思再玩儿,直接塞到了丫鬟小琼的手里。 夏文敬一个人在河边站了很长时间,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忽然飘下雪来。金陵雪少,像今天这样大片的雪花更是难见,夏文敬仰起脸看了看:连老天也要我的心绪一沉到底吗? 转身走到街上,夏文敬继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踯躅而行,不想回家,没什么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满街的热闹似乎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寂寞依然,心还是空的。 又走了一阵,夏文敬停住了,雪花纷飞中仿佛看见了一个人在四处张望。夏文敬眨了眨眼睛,那人还在,而且已经看到了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所见,夏文敬又揉了揉眼睛,那人不仅还在,甚至还大步朝自己走了过来,一样的吊儿郎当,一样的不像公子却像地痞。 夏文敬的脚下顿时生了根,长进地里动弹不得了。 梁峥径直走到夏文敬面前,一伸手把整个人揽进怀里,就那么当街把他抱住了。无视路人的侧目,夏文敬闭了眼睛,感觉得到他和自己的心跳,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抱了一会儿,梁峥放开手仔细看夏文敬的脸,还是那么素净淡然,就是消瘦了一些。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大宁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想见你。” 夏文敬的鼻子有些酸,“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先去了你家,听说你不在就想出来转转也许能碰到。我沿着河边走了好几圈儿,腿都快断了。我刚才想:要是等人都散净了我还碰不到你,从今以后你我就只是朋友。要是碰到了……” “怎样?” 梁峥拉起夏文敬,“跟我走,我告诉你怎样。” 第一百零三章 “这屋子一个多月没人住了,又脏又冷,我急着出去找你还没来得及打扫。” 梁峥和乌力吉走的时候续交了一年的租金,所以梁峥一回到金陵就先把马和东西放下了才出去的。这会儿他拿了条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抹布一边胡乱四处拍打着一边让夏文敬坐。 “你别拍了,都是灰。”夏文敬捂着口鼻坐到一把梁峥刚擦出来的椅子上。 梁峥把抹布丢到一边儿也坐下了,“冷不冷?” “还好。” “有火盆、暖炉和木炭,你会生火吗?” “不会。” 梁峥挠挠头,“我也不会,怎么办呢?早知道让乌力吉跟我一起走了。” “你是偷跑出来的?”夏文敬庆幸自己的思维能力总算恢复了些。 “嗯……不是,你看我这行礼不是带得挺齐整嘛。” “按大宁到金陵的行程算,你最晚也是初一就离开家了。要不是偷跑的,你家里人怎么可能那么早就让你离家?为什么偷跑?不会真的是光为了见我吧?” “不为什么。不愿意在家呆了呗。” “跟你父亲吵架了?” “你算命的啊?问这么仔细做什么。” “我只是奇怪……” “奇什么怪?你别在那儿瞎猜了。这地上都要冷死了,咱们还是……还是到床上去吧。盖着被子暖和些。”这话说完梁峥有些心虚,先一步站起来往床边走了。 走到床边才发现床上根本没被,这才想起来走的时候乌力吉把被子都收起来了。一转身却看见夏文敬已经打开角柜从里面拿出了被子抱在怀里走过来。 “唉?你怎么知道……” “一进来我就看见床上没被了。”夏文敬倒是很坦然,一松手把被子扔到了床上。 梁峥慌慌张张地铺了两下,“行了,差不多就这样吧。” “什么差不多就这样?” “这就能……能……能睡觉了。” 看看梁峥紧张兮兮的样子,夏文敬忽然笑了。 “你……你笑什么?” “那你结巴什么?” “我……我……” 夏文敬笑得更厉害了。梁峥突然侧着身一伸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夏文敬不笑了,垂下长长的睫毛看着地面。梁峥扳过他的肩膀又轻吻了一下眼窝,夏文敬脸上的红晕渐渐漾开,梁峥觉得脑袋开始发热,伸手把眼前有些不知所措却还在强装镇定的人圈进怀里埋下头去。 两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倒在床上的,反正四片嘴唇分开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互相脱衣服了。天冷,穿得多,里里外外扒了好几层,他们才终于得以赤 裸相向。来不及仔细欣赏彼此的身体,冰冷的空气就逼得他们急忙钻进了被子里。可被子刚一接触到皮肤上也是凉的,于是两个人只好用了最大的力气紧紧抱在一起,感觉恨不能直接镶进对方的身体里去。 抱了一会儿,被窝儿里暖和起来,梁峥和夏文敬也都感觉到了两人身体上的变化。梁峥眼睛盯着夏文敬,把他从脸到屁 股掐了个遍,充分满足了手上想要“掐出水来”的愿望。可水没掐出来,夏文敬倒是被他掐了个满脸桃花,看得梁峥一阵心神荡漾。 翻身压到夏文敬身上,梁峥换了嘴上去细细体味,可只到了胸前,夏文敬一阵紧似一阵的喘息再加上胸膛的剧烈起伏就把梁峥的搞得脑中一片焦糊,伸手就要去抬夏文敬的腿。 但夏文敬一抬手,按住了梁峥的手,“你干嘛?” “干……干嘛?当然是该干嘛干嘛。”不会是想让我停在这儿吧?梁峥紧张地看着夏文敬。 “凭什么你来压我?” “这……我说都这节骨眼儿上了,您老人家还有心思琢磨这个?”梁峥吞了下口水,越发地口干舌燥。 “当然,你有的东西我都有,怎么能心甘情愿地被你占便宜?” “便……便宜?!”梁峥实在想不出这事有什么谁吃亏谁占便宜的,只是看着夏文敬躺在那儿一副“任君品尝”的模样,就本能地搬了他的腿想看他的不能自己、欲仙 欲死。 “你要不觉得占便宜,那你让我……” “不行!”梁峥按住正欲起身的夏文敬,“你休想!” “你好没道理!”夏文敬开始挣扎了。 梁峥牢牢控制住他的四肢,比力气他还是有些信心的。 “什么道理?!” “那……你给我三个理由!” 梁峥闭了眼睛,他觉得夏文敬现在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白条儿鸡,正要下锅,它却扑棱棱地想要飞,着实惹人恼火。不过美色当前,又事关自己今后的人生大计,忍了!对手是夏文敬,总能让他挖掘出最大的耐心。 “第一,你比我白。” “谁说白的就要被你欺负?” “第二,我比你壮。” 第75章 “那你继续看吧。我还有事。” 夏纪转身走了几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停住,“你也不小了。哪天有时间我带你去买个贴身的丫鬟随身带着。” “啊?丫鬟?不用……” “怎么不用?我现在不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你的生活起居总得有个人照顾,那些个小厮粗手粗脚的,还是买个丫头来才能细心些。 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再说弄个女人在身边多别扭啊。夏文敬在心里暗想,但是没敢说出来。正想该怎么说服父亲不要弄什么丫鬟,夏纪又说:“还有,我刚才去你院子里找你,见你那院门上的牌匾又破又旧早该换了。你现在也进了国子监了,抽空自己再写一个找人挂上吧。” “哦,嗯……” “有什么话改天再说,我急着走呢。” 不容夏文敬再说什么,夏纪快步离开了。 “乌力吉。”梁峥一到前厅就看见了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地当央的乌力吉,“你怎么来了?” 乌力吉抬起头来两眼一亮,“小少爷!可找到您了!” “我爹终于舍得让你来找我了?你找我很久了吗?”梁峥走到他的面前。 “嗯,我先去了北平赵公子家,又去了保定少爷的外祖父家。都找不见您,所以想您一定是来了金陵。要是再找不到您,小人就没法回去跟老爷复命了。”乌力吉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复什么命?我爹不是巴不得没有我这个儿子才好吗?”梁峥赌气地说。 “少爷,您别这么说。您不知道您走了之后老爷和夫人急成什么样了,他们差点儿没把大宁翻过来。这下……您更出名儿了。” “你还敢取笑我?” “小人不敢。是真的。” “哼!”梁峥一扭头儿,晃荡着坐到靠墙的高椅上,“我看我爹也没怎么着急,这又北平又保定又金陵的,还不都是派了你一个人在找我?千里走单骑啊!就这么舍不得多派几个人?” “不……不是的……”乌力吉走到梁峥身边,说不清楚有些急了,“老爷是派了很多人的,但是在北平和保定都没能找到您,到金陵我嫌人多路远赶得慢,就让他们都回去了。” “真的?” “真的。”乌力吉把手伸进怀里拿了封信出来,“这是老爷让我给您的信。” 梁峥把信打开看了一会儿,“就一封信?” “还有衣服。我放在咱们租的宅子里了。” “就这些?”梁峥眼睛盯着乌力吉的手,果然就看见他又往怀里伸了进去。 “这是老爷让我带给您的钱。”乌力吉掏出一沓宝钞,然后又掏了掏,拎出个绣花布袋,“这是夫人偷偷给我的。” 梁峥看都没看那些大明宝钞一眼,一把将布袋抓了过去打开来看──全是金锭。 梁峥的嘴丫子咧到了耳根,“行了,你先回去吧,那些纸钱给你了。” “哦,那我还是先帮少爷收着。” “什么帮我收着?你该花就花,该玩儿就玩儿,不用给我留着。最讨厌纸钞,不值钱,还动不动就揉烂了。” 乌力吉没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把大明宝钞对折了放回怀里。 梁峥见他还杵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还愣着干什么?你先回咱们租的院子吧,我在这儿住到开学再回去。” “嗯……您不给老爷写封回信?” “写,等我想想怎么写。完了我会找驿吏送回去的,不用你管了。” “哦。”乌力吉闷闷答一声,转身走了。 第一百零五章 夏纪确实有事,没在家里久留,晚饭时只有梁峥和夏文敬两个人。但两人都有心事,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后来梁峥先吃完了,他把筷子一撂,“我先去书房了。” 夏文敬佯装往窗外看看,“咦?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啊?” “啊什么啊?你在这住了这么多天,我也没见你主动进过书房一次,今天这是抽什么风?” 梁峥没有心思跟夏文敬开玩笑,“我去给父亲写封回信。” “跟令尊和好了?” “什……什么和好了?又不是小孩儿打架。”梁峥少见地红了红脸,走到门口一开门出去了。 切!不是小孩儿?不是小孩儿还天天盼着梁大人派人来找你?当我看不出来?!夏文敬懒得去跟他争辩,低了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梁峥正咬了笔杆儿对着信纸发呆,门一响夏文敬进来了。他看梁峥一眼,直接走了到格架前去找书。 “子矜。”梁峥把笔从嘴里拿出来。 “嗯?”夏文敬低着头翻书,没回头。 “你说……”梁峥往椅背上一靠,抬起一条腿来跨在扶手上,“怎么写才能很有面子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呢?” “都承认错误了你还要什么面子?”夏文敬回头看看梁峥,“把腿拿下来!老大不小了还坐没坐相。” “你唠叨的时候真的很像我娘诶。” 啪!夏文敬拿着书回身照着梁峥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打我的时候又像我爹。”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一天打八遍都嫌不够!” “你现在也没少打啊……”梁峥委屈地揉着脑袋,“你还是快告诉我这信该怎么写吧。” “你平时不是挺会溜须拍马的嘛。”夏文敬放下书走到桌旁,“你父亲信里都跟你说什么了?” “嗯……我前几天不是跟你讲了我离开家里的经过嘛。我爹说他打我不为别的,是我那样做只会让下人在背地里说得更多,我那么问二娘,倒好像我不相信自己是爹亲生的,他跟娘很伤心。还说盈儿寻死上吊了一次,幸好被四哥发现及时救了。” “那你是真心觉得自己错了吗?” “是啊!”梁峥一拍大腿,满脸的追悔莫及,“我太蠢了,不该那么大张旗鼓地去问,应该偷偷摸摸地,或者给下人些钱,有了证据再私下里去逼问二娘,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然后威胁她:要是再敢乱说,早晚把她赶出梁家!” 夏文敬扶住额头,“你这……也叫觉得自己错了?” “那还要怎样?” 夏文敬叹了口气,“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先让你父亲原谅你再说。梁大人他平时有什么爱好没有?” “他喜欢研究兵书,家里有好多,还老是逼着我看。也喜欢搜集兵器,一听说哪儿挖出了什么上古神兵,他一准儿第一个赶过去,花大把的金银买下来。” 夏文敬点点头,“这就好办了。这样,明天咱们出去找一找,买个什么仿制的著名古董兵器……” “为什么要买仿制的?” “梁大人给你那么多钱买真的了吗?知道令堂偷着给了你钱,可不能让你父亲知道吧?然后你在信里写上:你一直住在金陵的同学家,一切安好,让他放心。再写你现在不够钱买真品,所以就买了假的先送他。等将来你入朝为了官,一定再给他买真的神兵。这样一来,你不用多说什么,你父亲他再大的气也消了。” 梁峥皱着眉头慢慢摇头,“没看出来啊。” “怎么?这办法不好?”夏文敬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对歪门邪道有研究,没想到你一向一身正气、刚直不阿的夏文敬竟也会曲意逢迎这一套?你这不是挺懂人情世故的吗?干嘛平时老对谁都不理不睬地得罪人?” “帮你个忙也勾出你那么多废话来,以后有事不要再问我!”夏文敬抓起找出来的书一扭身走了。 梁峥眯着眼睛把胳膊架在椅子的扶手上,抬手用两根手指压住嘴唇笑了笑:味甘说你偷钱贿赂给我执刑的人时我就知道了,你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会做,只看能把你逼到什么程度了。 两天之后,梁峥和夏文敬在街上买到一把不错的仿古短剑,梁峥说好拿也好送,当即掏钱买下来,然后跟着夏文敬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一进门见个老仆正往后院牵夏纪的马,夏文敬知道是父亲回来了,瞬间冷了脸往前厅走过去,梁峥也赶紧收敛了兴奋张扬的情绪跟着往屋里走。 “爹,您……”夏文敬是来例行打招呼请安的,可话还没等出口,却看见地上站了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捧着一盆粥在猛灌。 夏纪站在不远的地方,不停地说:“你慢点,慢点……别一下子撑坏喽。” “这是……”夏文敬不解的目光投向夏纪。 “哦,你们回来得正好。敬儿,前两天我不是说要带你去买个丫鬟嘛,今天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这小姑娘和她的舅舅。见她头上插根草跪在路边我就问了问,她舅舅说她爹娘都过世了,家里养不起多余女的孩儿,还不如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总比饿死好。我见她可怜,就买了回来。小是小了点儿,不过很快就会长成大姑娘的,府里的规矩还是从小学起好些。” “爹,我不是说不用给我找丫鬟吗?” 这时小姑娘的粥喝完了,正抱着空盆狂舔。 梁峥走过去说:“行了,差不多了,让人再给你盛些。”说完他去拉碗,可小姑娘却死死抓着盆不肯撒手。 夏纪一眼就看见了他拿在手里的短剑,“唉?这不是百辟龙鳞?” “哦。”梁峥急忙把剑呈上,“仿品,仿品。” 夏纪接过来,“你买个仿品做什么?” 梁峥只说要送给父亲,穷监生没钱买真的,没提在家里大闹的事。 夏纪点点头看着短剑,“梁大人有你这样的好儿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说完还看了夏文敬一眼,那神情好像在说:你看看人家! 夏文敬哭笑不得,看看梁峥又看看父亲,什么也没说。 三个人在这说着话,那边的小姑娘突然眉头一皱,捂着肚子弯了下腰,接着脸色也变白了。 “你怎么了?”梁峥先发现了她的变化。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你到底怎么了?”夏纪弯下腰来问她,“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姑娘还是不说话,手按在小腹上缩了头。 不会是个哑巴吧?夏纪想,可看她表情那么痛苦,就摸摸她的头问:“是想去茅厕吗?” 小姑娘拼命点头。 夏纪叫个小厮进来,“去,带她去找赵妈,领她去茅厕。” 过了一会儿,夏文敬想还是不要丫鬟的好,刚要张口再跟夏纪说明,赵妈跑了过来。 “老……老爷……” “怎么了?” “那……那孩子……是个男孩。” “啊?!”夏纪、梁峥、夏文敬一起张大了嘴巴。 “小姑娘”被带回来了,夏纪揪住他就要扒裤子,他扑通一下跪了,“大老爷,大老爷,您饶了小人吧!我是被逼的。” 声音不是很粗,但也能听出是男孩儿了。 第77章 梁峥侧耳听了一阵,确定没什么动静了,才跳到地上朝夏文敬挥了挥手。 “看来戚兴宗说得没错了。”夏文敬随后跳下来,“依皇上这些年惯例,必定是瓜蔓抄,味甘要大祸临头了。” 梁峥皱起眉头,“别说你我的敕书还没下,就是下了,也顶多是五、六品的下级官员,新入场的毛头小子没人会理咱们。该怎么办呢?” 夏文敬心里“咯噔”一下。 事情有多严重,作为锦衣卫佥事的儿子他比谁都清楚,可认识梁峥三年有余,他一向是一副天不管地不怕的德性,从没听他说过“该怎么办”,夏文敬不只一次地劝他收敛些,可今天从他嘴里说出的这句话却让夏文敬意识到岳淮山──这个唯一他从小到大都真心看重自己的朋友──真的没救了。 眼下的朝廷是祖、父辈们的朝廷,他们有自己的关系网,有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他们都被锦衣卫杀怕了。十年下来,不管是谁,只要一被跟胡党扯上关系,身边的同僚旧好立刻就会如同见了瘟神,躲犹不及。 与岳淮山有交情的都是跟自己一样初出茅庐的同窗好友,家里再有权势,遇上这种一句话说不好就要掉脑袋诛族的的事,恐怕也没人能使上什么力。 明明刚才还是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怎么一瞬间就风云变色、秋景萧杀了呢?一时天旋地转,夏文敬有些晕。 李善长是六公之首,深得皇上宠信,手中又有免死铁券,所以梁峥昨晚听戚兴宗说完有些将信将疑,而且喝完酒已经是深夜,岳淮山年初积满八分就离开不住国子监了。夏文敬回家了也不在,所以才想等今天跟他一起去找岳淮山。可刚才听了那两人的一番对话,梁峥知道李善长已经被打为胡党确信无疑了。 皇上有多恨胡党,看看十年来因为受胡惟庸案牵连死了多少人就知道了。岳家没救了,梁峥怔怔地想。但当他抬头看见满脸煞白的夏文敬,还是深吸了口气又说:“我这就去给我爹写信,求他帮忙,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来不及了。”夏文敬茫然地看着脚下,“皇上不会让李大人的九族活过三天的。” “那……咱们想办法帮味甘逃走吧。” “又说疯话!你想害死自己全家吗?!” “我知道不行,不过一说。”梁峥从没有过如此沮丧的感觉。 “这节骨眼儿上,你这话已经是死罪了。”夏文敬抬头看着梁峥咬了下嘴唇,“这样吧,我现在立刻回家去找父亲,眼下能救味甘一命的恐怕只有锦衣卫了。你先到味甘家去看看情况,然后再把诗酒社的人找到一起商量一下,看谁家能帮上些忙。晡食之前咱们回这来见。” 梁峥想想也只能这样,点头说好,便与夏文敬出了国子监分别往两个方向走了。 当时两人心如乱麻,又走得急,都没能好好多看对方几眼,多年以后梁峥想起这件事来总是后悔:那时应该好好看看子矜的。 明洪武三十年,丁丑。 北平,冬。 屋外大雪纷飞,江浸月内梁峥包下的客房里温暖如春。 梁峥端起酒杯,在旖旎琴音中一饮而尽,“卞青,别弹了,过来陪我坐坐。” 如玉素手扶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大人今天心情不错?” 梁峥的唇角浮上笑意,“你倒总是会察言观色。” 卞青隔了方案坐到梁峥对面,“没有外人,大人有什么高兴的事想跟卞青说就说吧?” 梁峥拿起酒壶给卞青倒酒,卞青急忙拦住,接过酒壶给两个人的杯里填满。 “巡边、整编、永锭庄,这军中和生意上乱七八糟的事终于忙快完了,没有什么意外,下个月初我就能去金陵了。”梁峥拿起酒杯又仰脖子干了,人一高兴,似乎怎么也喝不醉。 卞青端着酒的手停在空中,“大人……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梁峥微眯了眼睛,“希望如此吧。” 卞青先是长眉微颦,继而欣然一笑,“那卞青预祝大人一路顺风。” 看着从来都只是一口一口慢慢喝酒的人把空杯放在案上,梁峥长叹一声,“其实……那时我希望你能跟清流一起逃走,可你……” “大人,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可这些年来……” “大人,卞青虽出身低微,但做人的道理还懂,凡事不可强求,何况人心?该怎么做,卞青心中有数。” 梁峥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倒是卞青那边轻笑一声又说:“有些话在心中许久,既然难得大人高兴,今日权当酒后真言全说了吧。” 说着他倒了两杯酒,再次饮尽,“初见大人时,您还偶有少年义气,只是宦海沉浮难定,这些年来大人看似顺风顺水、官路扶摇,别人都道您是仰仗了梁总督的威望。可我知道:如今官场,每升一品,不仅要费尽心思、苦心经营,大人身为武将,更要真刀真枪地到战场上用赫赫战功去换。燕王虽识才擅用,却也生性多疑,能取得他的信任,实则不易,跟家世全无半点关系。” “终日在这酒楼里迎来送往,闲言碎语卞青总能听得些。跟大人没瓜葛的说大人锋芒太露、日渐狠辣,与大人有仇怨言辞刻薄的说您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也有大人的朋友说『未平至情至性』。其实卞青看来,人生在世,哪个没有流长蜚短?不过大都身不由己,无奈多过执着。难得大人相信我,有什么不能为外人所道都愿意来一诉究竟。但见大人对故人一片痴心实是难能可贵。卞青虽为伶人,但也深知有些时候『义』更胜『情』,不敢说什么高山流水,大人肯信卞青,足矣。” 说到这儿,卞青忽然停了,一双美目灼灼地盯了梁峥一眼。梁峥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不是不曾心生涟漪,是水底的相思太满,盛不下眼前的一江春色。 梁峥抬起头来,卞青已经收了目光,看着手里的空杯脸上是他最擅长的笑,“醉了,胡言乱语了些,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梁峥摇摇头,“人世一遭,不过浮华一梦,想遇到个能懂自己的人不容易,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默默对坐了一会儿,梁峥又问了问江浸月的情况,然后说自己该走了,卞青站起身跟着送他,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卞青立刻被抽了筋一般地靠到了梁峥胸前,梁峥及时扶住他,两人调笑着下了楼梯。梁峥叫上等在下面坐着喝茶的余信一起来到大门口,王掌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满脸堆着笑跑到跟前,“梁大人慢走。” 掀了棉帘子梁峥走到雪中上了马车,余信挥着鞭子掉转马头,地上立刻出现了两道新的车辙。卞青立在门外让冷风吹了一阵,本也没醉,这一吹顿时酒意全消,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梁峥时的情形。 那时事先知道了梁峥的人马从丽正门回城要经过江浸月,卞青算准了时间坐在二层的阁楼上弹琴,远远看着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前面来到了江浸月的楼下,心想那便是梁峥了。于是快拨慢挑,使了浑身解数把个琴曲弹得一如惊涛拍岸、一如春泉潺湲。 那人猛然抬头,卞青心中一怔:本以为会是个黑面宽脸胡子拉碴的长相,不想竟是这样年轻俊朗的一张脸。 卞青赶紧抿嘴巧笑,可恨那梁峥却面无表情地又把头低回去了。卞青咬牙动了动眉毛,好歹自己曾经也是个京中名伶,行走江湖多年还没遇到过这么不开眼的。琴声依旧心却乱了:下次再见,一定让你再也忘不了我! 雪地里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卞青无奈笑笑,后来的事情便像命定。 几经刻意安排,他们又见了几次,梁峥却始终都没多看他一眼。直到最后他被梁峥揭穿身份,并说服他反过来帮自己监视江浸月里的其他锦衣卫缇骑,他才知道:原来梁峥早就发现卞青是冲着自己去的,所以才故意对他视而不见。可也偏偏是因为这样,卞青才觉得这人与众不同,犯了大忌,先动了心思。 梁峥的马车变成一个小点儿之后彻底消失在迷茫了整个天地的雪中,卞青掸了掸停在肩上的一层雪花,转身回屋。 “走远了?”等在门里、早没了笑容的王掌柜问。 “远了。” “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念叨了些都司的公事,没什么重要的。” 王掌柜点点头,“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第二天梁峥无意中在都司听到个在朝中上下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户部尚书曹大人经不住二女儿几番折腾,终于在半个月前答应让她嫁给锦衣卫指挥使的儿子都御使夏文敬了。且婚期已定──腊月初九。 两天后,梁峥把进京的行程提前了二十天,带着一队人马上路了。 金陵,都察院。 翻了会儿地方送来的公文,夏文敬觉得有些冷,叫唐小三拿了件毛领黑氅来披上了。带子没等系上,守卫进来通报说有人求见。 “什么人?”夏文敬合上手里的呈状。 “说是大人的旧相识,穿的便服,看不出官民。” “那……姓名呢?” “他不肯说。” “呵?这倒怪了。”夏文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人呢?” “在门外候着呢。” “嗯……让他进来吧。” 通报的守卫转身往门外走,夏文敬也随后跟了上去。 站到院子里,夏文敬觉得天气不错,停住脚步抬起头来看看万里碧空,一下被太阳晃了眼,赶紧眯缝了眼睛避开阳光。 “子矜。” 夏文敬没动。 “子矜?” 夏文敬竖直脖子把脸正对了前方,刚看了太阳的眼睛有些花,眼前全是红黑变幻的斑点。 “子矜。”说话的人向前跨了一步。 夏文敬眼前的斑点闪完了,看见的却还是那张脸,这才意识到不是自己眼花。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他肩上的黑氅滑落在地。 时光流转,恍若隔世。 第一百零八章 唐小三跑过来把黑氅捡起来重新给夏文敬披上。 “你──怎么──来了?”夏文敬使出浑身的力气吐出了五个字。 “我来找你。” “有事吗?” “有。” “什么事?” “七年了,你一点儿也没变。” 七年,一个月,又九天。夏文敬想。 “什么事?”夏文敬重复一遍。 梁峥抿紧嘴唇低了下头,“你要成亲了?” “初九。” “还有四天?” “多谢你特意赶来观礼。” “我不是来观礼的。” 夏文敬觉得脚终于能动了,“外面凉,屋里请吧。” 进到屋内,梁峥自己找椅子坐了,夏文敬让人拿来茶水,又让唐小三退出去关了门。 夏文敬坐下拿起茶壶想要倒茶,可拎了一下壶把儿又把手放开了。梁峥把茶倒上递给他一杯,他不接,只把一双不听使唤的手藏进了黑氅里。 “你不问我吗?”梁峥喝了口茶。 “问什么?”夏文敬把黑氅里绞到一起的手指用力掰开。 “问我七年前为什么突然走了。” 七年,一个月,又九天。夏文敬又想。 “你信里不是都说了。” “那你不问我这七年是怎么过的?” 七年,一个月,又九天。 第79章 “啊?” 梁峥把目光从“诏狱”两个字上挪开,看见沈宪正一手扶了门在等他。梁峥一脚跨进去,顿时一股寒意攀上脊背。沈宪关好门,再次走到梁峥前面。 一路走下去,梁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只觉得鼻子里渐渐充满了腐败血腥的气味,胸口和肠胃也愈发地不适。 长长的过廊里一个守卫都没有,只有每隔十几步才有一个的如豆灯光挣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尽黑暗里。沈宪走路没有声音,梁峥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想那时在越燕阁第一次遇到他,还觉得此人阳刚之气很足,怎么一到了这让人忍不住一阵阵发瘮的地方就变得如同鬼魅一般? 光线渐渐变强,脚下的路也渐渐开阔,梁峥心里踏实了些。 “到了,梁公子自己过去吧。” 梁峥探身看了看,再一回头已经不见了沈宪的踪影。 这功夫算是到家了!梁峥在心里感叹一句,继续往有光的地方走了过去。 “夏……夏大人。” 虽然已经很熟了,但第一次在这鬼地方见,又是有事相求,一向从容胆大的梁峥还是结巴了。 夏纪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未平,你来了?”他手里捏了本册子,不知是在看什么。 “晚辈见过夏大人。”梁峥弯腰作个揖。 “坐吧。”夏纪指了一下旁边的一个木凳子,低下头去又看手里的纸册。 梁峥依言坐了,不禁忐忑:他怎么不问我来干什么?看来是心中有数了。 顿了片刻,夏纪把纸册翻过一页,“是来找敬儿的吗?” “嗯,他在吗?”梁峥觉得自己问得真真是废话。 “来过,已经走了。”夏纪合上纸册抬起了头,貌似已经看完了。 “哦,他……” “他来找我说他的朋友岳淮山的事。” “啊,那……大人您的意思……” “我说让我考虑考虑。” “哦?”梁峥眼睛一亮,“那这么说是有的商量了?!” “只要我肯犯欺君之罪。” “啊?” “万岁那儿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除非是我说人已经死了,然后再私下里放他一条生路。” 梁峥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晃晃,“那不知大人是否肯冒这个险?” 夏纪眯了下眼睛,“你不是来找敬儿的吗?” “嗯……是……也不是,我也想求夏大人能救淮山一命。” “哦,对,你们也是同学。”夏纪缓慢地点头。 您老人家不是才想到吧?梁峥腹诽,可也不敢表现出什么不满,只能跟着点头说:“是啊,我们也算得上莫逆之交,他真的是很好的人,不该受株连之罪啊。” 夏纪挑起一边嘴角,“株连之罪,没有哪个人是该受的。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命不好罢了。” “呃,晚辈失言了。”梁峥站了起来。 夏纪笑笑也站起来了,“未平不过比敬儿早生了几个月,说话就是比敬儿得体些。来吧,你随我来。” 跟着夏纪穿过另一道过廊,最后梁峥同他一起停在了一扇牢门前。 “你看那里面关的是谁?”夏纪背了手退到一旁。 梁峥把脸卡在牢门的缝隙间皱着眉头眯了眼使劲往里面看,隐隐约约地里面有个人影听见声响正朝外张望。 “未平!”里面的人惊呼一声,稀里哗啦地带着脚镣冲了过来。 “味……味甘?!”梁峥也吃惊地叫了一声,那人竟是岳淮山。 “未平!未平!”岳淮山一把抓住梁峥伸进去的手指,“救我!救我!快想办法救救岳家,救救我啊!” 岳淮山的哭喊声被空荡荡的牢房放大了几倍,听起来格外地凄惨刺耳。 “好好好。你别急,我一定想办法!”梁峥握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你……你没受什么刑吧?” 岳淮山穿着囚衣,披散着头发,平日里总是温文而笑的脸上蹭了几块泥,他摇摇头依旧哭着说,“没有,我没事,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就这么死了,可如果不行,救我小妹……她才八岁啊……” 梁峥一转身,“夏大人!” 夏纪不理梁峥,却抬脚往来时的路走过去。 回到梁峥进来刚看见夏纪的地方,夏纪终于停住了脚步。 梁峥追上去问:“夏大人,为什么只有味甘一个人?!他的家人呢?诏狱不是在三年前就被皇上废止了吗?他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明天要斩首的人本来都关在刑部大牢。这是名册。”梁峥把刚刚自己翻看的纸册从桌上拿起来丢给梁峥,“不过刚才敬儿来了之后,我便去牢里把岳淮山提到了这里。这里的一切在我的掌控之中,刑部,我说了可不算。” 梁峥喜出望外,连忙又要拱手,“那晚辈先替味甘谢过大人了!” “唉!”夏纪一扬手拦住他,“你先别急着谢我。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要担这么大的风险?” “可是大人不是已经答应子矜……” “我跟他说的是考虑考虑,可从来没答应过什么。” 梁峥皱紧了眉头,不明白夏纪这云山雾绕地是在跟自己说什么,“晚辈愚钝,大人有什么话能不能直说?” “你来找我,不会是打算就这么跟我说说就完了吧?” 梁峥还是不懂,“请大人明示。” “人有所求,总要付出些代价。” 梁峥又冥思苦想了一阵,“嗯……晚辈现在一人在京,无财无势,改日家父若到金陵……” “哼哼,令尊要是知道了你在这里以他的名义替受胡党牵连的人求情,怕是不知要被气成什么样子。这事你可代替不了你父亲允诺些什么。” “那……大人到底要我怎样?!”梁峥急了。 “很简单。”夏纪低下头踱了两步,“我要你离开金陵。” 第一百一十章 “什么?”梁峥头一偏,以为自己听错了。 “五年,今晚就走,不能见敬儿,不可以回来。” 梁峥的两条眉毛就快皱成一条,“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两人盯着对方的眼睛,一个双目圆瞪、难掩慌乱,一个坦然从容、成竹在胸。 “为什么是五年?” “有令尊在,你不可能一直只做五六品的官员,三品以上,早晚是要进京面圣的,我管不了更久。再说五年,足够了。” “那五年之后呢?” “五年之后随你怎么样,但是这五年里,不可以让敬儿知道你离开的真正原因。” “他会找我的。” “敬儿向来孤傲,想让他不找你,不难。” “我不答应。” 夏纪的五官不易被人察觉地动了动,“我是为你们好。” “我不答应。” “谁不曾青春年少过?感情这个东西,说白了,不过是个牵拌,无益于仕途,于前程有弊。男子汉大丈夫,求的是顶天立地、建功立业。你们的敕书还没下,只要你答应,我可以疏通关系,让吏部把你派到大宁令尊身边去,到时有梁大人的庇护,贤侄便可如鱼得水、平步青云。梁大人守边多年,京中的人脉早大不如前,你又何必要在这是非之地看人脸色、艰辛求存?为敬儿吗?不值得。” “夏大人……”梁峥犹豫了片刻,“您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你在我府中住那两个月,我便看出端倪。可想着你们不过是一时年轻,不懂事。敬儿从小性情孤僻,你又一人在京,两人惺惺相惜、关系亲密甚于常人些也无可厚非。后来你离开我家,敬儿又常到你那儿去讨扰,我也当你们是少年义气、同窗之谊。年纪大了、时间一久,便会自有分寸。可是现在,敬儿几乎不再去见曹小姐,你呢?脚下明摆着的通天大路你不走,却偏要使银子买关系留在京中进都察院,我便不能再由着你们这么胡闹下去。其实你我非亲非故,你想去哪儿是你的自由,但你留下必会影响敬儿。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继续下去只会令你们的事成为朝中笑柄,到时候不能承受的是你们自己,所以我不能再装聋作哑。不过敬儿那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不能直接跟他点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离开,给他留封信,跟他把道理说清楚。” 听着夏纪的话,梁峥不停地摇头: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连子矜私会曹小姐的事他也知道…… “夏大人,那是您的道理,并非我心中所想,我又怎么能说得清楚,您若觉得有理,您自己去跟子矜说。我不走,我不会离开金陵,更不会写什么信去伤子矜的心。” “唉──”夏纪叹了一声,“我一直以为你比敬儿懂事,怎么到头来也这么倔强?你知不知道你父亲现在总管大宁地方军事,我很快也会成为锦衣卫指挥使?” “那又怎么样?” “大宁是军事要地,你知不知道那里潜伏着多少锦衣卫?你知不知道朝中上下,从殿前六公九卿到地方封疆大吏最恨的就是锦衣卫?你觉得站在令尊跟我的立场上该怎么对待这件事?” 梁峥有些傻:怎么原本以为两情相悦、长相厮守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被夏纪这么一说竟扯出这么许多瓜葛来? “走吧,未平。离开这里,大江南北,何处不得芳草?等你有所成就,有了丰功伟绩,天下哪有美人不爱英雄?你现在觉得眼前风景独好,是因为你尚年轻,涉世未深,还没有见过更美的景致。人生苦短,何必贪恋一时……” “夏大人,您说得不对,英雄豪杰固然有人投其所好、舍身相许,可别无所图的青涩之谊不才更难能可贵吗?” 夏纪始终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波澜,“这么说……你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了?” 梁峥咬了牙,“不改。” “救不了朋友,你不后悔?” “我最恨被人威胁。” “你没想过敬儿要是知道了你能救而不救会是什么感觉?” “那子矜也会知道您的所作所为。” “我是他的父亲。即便他恨我,我也还是他的父亲,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可你不同,感情不过两个人你情我愿的事,说没也就没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若不答应,岳淮山枉死的冤屈里便有你的一份,你会不会一辈子都觉得对不起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敬儿会绝难再心无旁骛地像以往一样与你共处。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他还会想要不是因为他,岳淮山也许就能逃过此劫。背上如此枷锁,你让他如何再面对你们之间的青涩之谊?” “夏大人。”梁峥的牙都快咬碎了,“虽然您是长辈,可也不要逼人太甚。” “五年,不过五年,弹指一挥间如白驹过隙,你又何必过于执着。我答应你:五年后,你若回到金陵,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再横加阻拦。到时你可以把今天的事都说清楚,要是敬儿来问我,我也一定以实相告,绝不让你有半分冤枉。” 话已至此,梁峥觉得两脚发软,眼前也恍惚起来。夏纪拖出自己刚才坐着的椅子,“这牢里久不关押犯人,没什么人往来,气流不通,站得时间长了便会头晕。你先坐这儿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去问问岳淮山他方才说的妹妹是怎么回事,若是能救,多救一人也算你的功德一件不是?我杀人太多,因果业报怕是一时难以算清,是救是杀不过一念之间,不必计较。” 夏纪走了,梁峥直直呆坐下来。欲哭无泪,竟不知如何是好。怎么莫名就被逼到如此境地?反复想了几遭,梁峥似有所悟:一切不过因为自己初经官场,涉世未免太浅,父亲虽已官至一品却还是权势不够,要想能在朝中呼风唤雨,光有权不够,光在边关掌兵不行,还要有财,得能通天,得能抓得住人的把柄,攥得住人的要害,关键时刻,威逼利诱,方能上天入地、随心所欲。五年,够不够得到这些?不够,那就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别说是夏纪,我梁峥要让谁也奈何不得! “怎么?考虑得怎么样了?”夏纪回来了。 “我要纸笔。” 第81章 “乌力吉?” “以为您还睡着,就没敲门。” “哦,没事。你家公子……不,你家大人呢?” “进宫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进宫了?糟了!现在什么时辰了?”夏文敬掀了被子跳到地上,“他怎么不叫我?我也得上朝啊!” “夏大人,您不用去了。”乌力吉把水盆放到桌上。 “啊?” “我家大人让我告诉您,他会帮您向皇上告假的。” “告假?” “嗯,他说您大婚在即,早该告假的。” 夏文敬放松了身体,缓慢地坐回到床上,“哦,这样啊。” “大人再睡会儿吧。” “不睡了,已经不困了。” “那您洗把脸吧?”乌力吉把搭在胳膊上的手巾拿下来放到水盆边上。 “好。”夏文敬又站起来,走到乌力吉旁边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唉?你这是官衣啊。” 乌力吉红了脸挠挠头,“大人抬爱,做了个参将。” 夏文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是那么老实。” 脸洗完了,夏文敬要走。乌力吉拦着不让,说梁峥交待了让夏文敬在这儿等他。 “唉──”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是那么不讲道理。夏文敬无奈地摇摇头。 “可昨天他突然跑到都察院找我,我当时手头上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今天必须过去处理一下。这样吧,我办完公事就回来,要是未平先回来了,就让他等我一下。” “嗯……好吧。”乌力吉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继胡惟庸案和蓝玉案之后,皇上似乎意识到自己对开国功臣的屠戮未免过于残忍,所以近些年来便削弱了锦衣卫的权利,让他们逐渐恢复了仪鸾司的职能。这样这天早朝上梁峥就没能看见夏纪,奏了事之后他跟着听了听皇上跟其他的人商量朝事。退朝时跟几个留在了京中做官的同窗约了相聚的时日,然后出了宫门向旁边一拐,直奔锦衣卫去了。 夏纪闲来无事,正在验看接亲用的礼单,一页没等看完,来人通报说北平都指挥佥事梁峥求见。夏纪把礼单收起来,站起身在地上走了两趟。 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怎么偏赶在这个时候?夏纪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想想婚礼的事情已经万事齐备,依夏文敬的性格,曹小姐从及笄待嫁到现在花信之年等了他这么久,还寻死上吊跟家里闹了几回,他现在就是什么都知道了也决不可能不娶她。梁峥就是再有本事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了,应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整了整衣襟,夏纪端坐回到椅子上,“让他进来。” 梁峥入得堂内,行礼拜见、寒暄问候,该有的礼数一个没落。夏纪给他让了座又让人端来了茶。该扯的都扯完,得谈正事了,夏纪把身边的人都打发走了。 “你见过敬儿了?”夏纪坐在离梁峥远远的桌子后头问。 “见过了。” 夏纪心中一阵不快:我说敬儿昨晚怎么没回家。 “他快要成亲了。” “我知道。” “未平也该有夫人了吧?” 梁峥冷笑,“夏大人在大宁和北平都安插了那么多耳目,我的事,您应该很清楚。” “嗯……前几年倒是听说令尊给你安排过一门亲事,不过好像是没成。” “夏大人这不是都了然于心嘛。所以才派了卞青?” “卞青啊?”夏纪面露微笑低下头,“未平误会了。地方上的官员都要派锦衣卫的人监视可是皇上下的旨,只不过未平这个是我亲自精心挑选的。卞青在入锦衣卫之前在金陵也还有些名气。怎么样啊?未平可还满意?听说你们二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哼哼,那是,绝色当前,人又乖巧伶俐,我岂能辜负夏大人的美意?” “那你这次来京,是真的为了公事喽?” “这个嘛……公不公事的,夏大人很快就会知道了。” 夏纪收了笑盯住梁峥等着他的下文。 梁峥不看他,低了头只顾着喝茶。一杯快饮尽了才说:“这江南的茶就是好喝。夏大人跟曹家退婚如何?” “什么?!” “子矜跟曹小姐的婚事成不了。” 夏纪有些哭笑不得,“成不了?那是你说成不了就成不了的吗?” “您说呢?”梁峥歪了头斜眼看他。 “梁峥,知道你这些年在北平风声水起,在燕王殿下那儿得势得很。可你也不要太狂妄了,这里是京城,敬儿跟月妍将要成亲的事已经满城知晓。虽然不是皇上赐婚,可也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路按着明媒正娶的规矩走下来的,受大明律例保护,悔婚是要笞板五十的!现在已经轮不到你再撒野。”夏纪一生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人不要动怒嘛。还记得当年我离开金陵之前你我在这锦衣卫诏狱大牢里的约定吗?” “当然记得。不过五年过了,是你自己没来。” “我昨天听子矜说,岳淮山兄妹早在几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那又怎么样?我答应的我已经做到了,李善长九族被斩,他们不在其中。后来在田州病死是他们自己不能适应,我又不能保人长命百岁。” “梁大人为了封锁这个消息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私自放人是欺君之罪,我当然不能让这个消息外泄。怎么未平自己后知后觉倒要来怪我?” “怪您?那晚辈可不敢。不过正如梁大人所说,您答应的您做到了,我答应的我也做到了,五年里我没来金陵,也没跟子矜有过什么联系,而且我还多做了两年。那么按照当时大人说过的,我现在回来想怎样都行了。” “你可以把那时的事告诉敬儿。不过再过两天,敬儿就要迎娶新人过门了。你怎样做也没有用了。”夏纪难掩得意之色。 梁峥不急不恼,只是笑得让人心里发毛,“夏大人放心,我已经决定不告诉他了。不过是想让大人跟曹家退婚。” “真是笑话!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夏纪有点儿不能适应曾经少不更事的懵懂少年如今竟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大人可以不听,只是您当年逼我做绝一次,那现在也不要怪我再绝一次。”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还是报复?” “大人言重了,我不过是想让您有个心里准备。” “哼,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做些什么。”夏纪想绝不能输了气势。 梁峥倒是始终平心静气,“没什么,不过我可以保证,您永远也不可能让子矜把曹小姐娶过门了。” “哈哈哈哈!”夏纪充满嘲讽地大笑了几声,“不自量力的我见过,不过像你这么狂妄的我倒是头一次遇见。好啊,放马过来,让我看看你这些年都长了什么本事。” “嗯。”梁峥也站起来了,“大人不要后悔就好。我知道,当年您一定是以为五年足够人心思变,只是您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我和子矜竟然都没能成婚,也没想到七年之后我会在这个时候再回金陵。日后大人若是怪,就怪自己有眼无珠,错看了梁峥吧。天色不早,我也该就此告辞了。” 不等夏纪再说什么,梁峥走了。 夏纪话虽说得硬,可心中还是不安,当年梁峥在国子监的所作所为他也听说过一二,可还是想不出梁峥会怎么样。叹息一声坐下来,忽然发现剩下的这两天怕是要度日如年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夏文敬回到客栈的时候,梁峥还没有回来。 昨晚宿醉,睡得不好,夏文敬等了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在给自己披衣服,睁开眼睛是梁峥。 “吵醒你了?” “歇一下,没睡。” 梁峥拖出椅子坐到夏文敬身边,“昨天喝了那么多,还难受吗?” “还好。乌力吉说你让我等你,还有什么事吗?” “嗯……”梁峥避开夏文敬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就是……你能不能不要娶曹小姐?” “你说什么?”夏文敬眉头一皱,眯了眼睛盯着梁峥。 “我说,你不要娶曹小姐。” “还没醒酒的话也应该是我。你开什么玩笑?”夏文敬笑得有些尴尬。 “我没开玩笑。”梁峥正色看着夏文敬的眼睛。 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夏文敬败下阵来,双眼一眨的同时把脸扭向一边,“你果然是来找麻烦的。” “子矜……” “未平。”夏文敬再转回头来,抿紧的嘴角流露出决绝的意味,“有些事情,我以为你懂,可原来是我错了。你不但不懂,还糊涂得离谱。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不再是小孩了,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要懂得负责任。当年是你选择了放手,走得那么干脆,义无反顾地没留半点儿余地。连当面跟我说句话也不肯,不让我有任何争辩的机会,洋洋洒洒一大篇,全是你的前程、你的抱负。正像你当年说的:从小到大,你梁峥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可是我看这话却应该还有个后半句:你梁峥不要的,也可以说丢就丢,没人能让你硬拿着。” “子矜,我知道不声不响地走了七年是我不对。可是……咱们不能不再考虑这些重新开始吗?” “重新开始?”夏文敬几乎要笑出来,“你以为这是小孩子青梅竹马在玩儿嫁郎娶妹的游戏吗?你知不知道人一辈子有几个七年?你知不知道七年里能发生多少事?七年,凉国公死了,被屠三族。颖国公死了,被逼亲手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宋国公死了,死前毒死了自己全家。锦衣卫的手上又沾了上万人的血。越燕阁变成桃花亭,妓 院已经变酒楼。你成了都指挥佥事,我成了都御使。你不再是原来的梁峥,我也不再是以前的夏文敬,你我都变了。日本南朝并入北朝,高丽都改国号叫朝鲜了,七年,足够一国倾覆,也足够一个人心死了。” 梁峥听得瞠目结舌,夏文敬颠三倒四地说的这些变故他当然知道,只是被他这么一口气说下来,听着确实觉得相当震撼,让人不得不感慨时过境迁、世事无常。不过震撼归震撼,这还不能够成为让他改变主意的理由。 “心死?我不信。你要真的心死了,又何必把我离开的日子算得那么清楚?如果我没来,那今天是我离开的第七年一个月又一十天,对吧?” 夏文敬用力点了两下头,“我承认,在你走了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想不开过,不理解过,也难受过,每天掐着日子算。可是现在好了,我终于想开了、放下了,想成亲想过娶妻生子、儿女承欢的正常日子了。不过算日子的习惯也留下了,但那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只是算得久了,一时难再改掉,我就是算到死,也是习惯使然,跟你再无半点瓜葛。而且……我对不起月妍,要不是我迟迟不能释怀,她也不用等这么久,不用两度为了不顺从她父亲给她安排的婚事一直跟家里僵持着。所以,我曾经为你蹉跎了七年,够了。现在决不可能因为你又突然回来跟你再有什么『重新开始』,那太可笑也太不真实了。” 原来,他不是跟我没什么可说的,是需要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梁峥低头捏住了眉心,“那你怎么才肯原谅我?” “原谅?”夏文敬觉得跟梁峥大概是永远也说不清了,“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我从来都没怪过你,又何来『原谅』呢?” “你从来都没怪过我?”梁峥盯住夏文敬,满脸的疑惑。 “对,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不管你当初离开是因为什么,如你信上所说也好,还是另有原因也罢。抛开你我间的情义不讲,我始终觉得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你立不下那么多战功,我也查不出这么多案子。客观地来说,是你让我明白了:人活一世,除了儿女情长,还有许多其它更值得去珍惜、去付出精力的东西。”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是。” “可我不这么想。我后悔了,我后悔没不顾一切地留下来跟你在一起。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再犯相同的错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把曹小姐迎娶过门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夏文敬觉得梁峥这话说得有些不可理喻,“还有两天了,你又能怎么样?再说,就算是我不娶月妍了,你又能做什么?你能让我一辈子不娶吗?你能留下来跟我在一起不回北平了吗?到头来不还是一样的结果,何必呢?” “我能,如果你希望,我可以留下来。我可以进都察院,从七品监察御史做起我也不在乎!” “未平!”夏文敬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于公于私,这都不是你该说的话!朝臣任命、官员调度岂是儿戏?!边关蒙古元军虎视眈眈,你怎么能轻言擅离?都察院也不需要你这半路出家的监察御史。算了,我不想再跟你多费唇舌,要是这些就是你想跟我说的,那么还有什么你也不用再说了。我该走了。” 第83章 “我没胡说。” “无缘无故地,我为什么要去北平?” “反正你会去。” 夏文敬把梁峥从背上掀下去坐了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跟不跟我赌?” “你真有事瞒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说我一年之内会去北平?” “我猜的。” 看梁峥的表情,夏文敬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事相瞒,可硬问肯定是问不出什么的,索性试探一下这事他有多大把握,“那你要是输了呢?” “输了……输了……” “输了你就得按照我刚才说的话做,不许为了私事再来金陵找我。” “好!我答应。” 答应得这么痛快?夏文敬斜眼看看梁峥,“我不跟你赌。” “啊?” “别啊了,天已经亮了,我得回去了。” “这就走?” “嗯。”夏文敬开始往身上穿衣服,“我爹一定急死了。” “那我送你。”梁峥也开始穿衣服,一转身,背上前几天受笞刑的伤痕露了出来。 “你别动!”夏文敬按住他,伸出手指在刚刚结了痂的伤口上摸了摸,同时又看见了新伤下几处旧的刀伤,“还疼吗?” “不疼。” “那是打得轻了。天下哪有像你那么不讲道理的?为了不让我成亲,就自己把人强娶了,这种事只有你能干得出来。” “谁让你非要娶她。” “曹家不是都退聘了吗?” “那我走了之后你再下聘怎么办?” “你……算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你答应我要厚待曹小姐。” “我会的。” “像真心娶过门儿的妻子那样,不是装样子。” “嗯……我明白。” 两人穿好衣服一起出了客栈走了一段路。 “就到这儿吧。”夏文敬停住脚步。 “那回大宁之前我就不再去找你了。” 夏文敬垂下眼帘,“你……保重。” 梁峥不以为意,笑了笑,“很快就会再见的。” 夏文敬皱皱眉头,拱了下手,转身走了。 十天之后,梁峥借着临近年根儿前去拜年的理由,把金陵的大小朝臣从上到下该打典的全都投其所好带着钱物拜访了一遍,户部的官员更是家家都送了重金。等到他走时,亲自前来加上派人送信的竟搞出了好几十人。 曹月妍一开始不肯吃饭,被梁峥威胁着逼她吃了些东西。后来上路离开金陵,梁峥绞尽脑汁想出个办法让乌力吉把她逗笑了一次。 曹月妍虽然不知道梁峥到底为什么要娶她,但也知道肯定不是为了她。一路走下来看得出梁峥对自己的无奈与愧疚,最后曹月妍也就认命缓和了对梁峥的态度。 再后来梁峥把曹月妍留在大宁,她每天独守空房看着梁峥的哥嫂都有几个孩子满院子疯跑觉得很是羡慕。又想既然已经无力改变什么,要是再孤独终老也未免太可悲了些。便在有一次梁峥回大宁的时候说自己也想要个孩子。 有了身孕之后,曹月妍便把夏文敬埋在心底,一心等着孩子出世,不再做他想。夏文敬与曹月妍这段跨越了十年、几经周折的复杂感情也终成镜花水月。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梁峥走了之后夏文敬还是常去桃花亭,不过不会再在酒醉之后乱念什么诗了。偶尔自斟自饮喝得如坠云雾,便一个人静静地伏在桌子上想着梁峥的种种以及各种跟他理不清关系的人和事,常有时光倒流、时空交错之感。 以前想起这个人来,像是心被人拿手攥住,胸口闷痛,无法呼吸。现在想起他,痛虽还痛,却是清清楚楚的一道伤口摆在那儿等着它愈合就是了,清爽许多也痛快许多。 婚事、曹家、梁峥,成了锦衣卫和夏家无人敢再提及的事情。父子两人各怀心事,以前在一起时候也没有多少话,现在偶尔见面,能说的话题似乎就更寥寥无几了。 风言风语、蜚短流长大都来得快去得也快,有关猜测梁峥和夏文敬之间恩怨情仇的各种谣言,在成为了京中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段时间不久,就被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取代了。 明洪武三十一年,初夏,太祖朱元璋崩,孙朱允炆嗣,次年改号建文。 国丧不久朝事清闲,地方呈上来的公文、诉状也比往日少了许多。这天夏文敬在都察院闲来无事正准备趁着天好出门去四处逛逛,结果有人跑来通报说北平又来信了。 夏文敬表面上无奈叹息一声,心里却还是止不住一阵欣喜。 大半年来,这信已经不知是第几封了,有倾诉相思之苦的,有邀夏文敬前去相见的,也有忆及最后一晚的翻云覆雨看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只是夏文敬从没回过,看完了心里或甜或酸、或苦或涩,总是脸上淡然一笑,抬手付之一炬。 可这回的“信”与以往不同。夏文敬看着被放到他手上的一个小包袱有些发愣:这是……什么东西? 托着包袱走到桌旁,夏文敬把它放到桌面上打开重重包裹。三层系得牢牢的布结解完了是一个木匣,打开木匣是一个锦盒。夏文敬皱皱眉头:这玩儿的是什么? 再打开锦盒是一个锦缎袋子,夏文敬又耐着性子把袋子打开。 “火……火镰?”夏文敬额上的青筋微微跳动:包成这样,就为了送个火镰?! 夏文敬把个火镰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除了上面的银饰花样还算精美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没镶什么黄金翡翠夜明珠。 干嘛弄得跟传家之宝似的?!害我好奇了半天!夏文敬随手打开火镰看了一眼,咦?里面除了火石和火绒还有一个纸卷。他把纸卷倒出来小心展开,上面只有一行细细的小字:过往数年,忆及子矜思无所托,今至京中,做此二镰与卿共存。 夏文敬更糊涂了:这是他离开金陵前找人做的?为什么当时不给我,倒要拖到现在大老远地从北平让人送过来?真是莫名其妙! 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夏文敬把火镰往腰上一挂,离开都察院往街上去了。 明建文元年,己卯。 北平,春。 梁峥早早知道了夏文敬要以都御使的身份到北平来彻查按察使陈瑛的案子,高兴得一连几天都没怎么合眼。这会儿听说他人已经到燕王府了,梁峥赶紧叫余信去拿了官服给自己换上,怕坐出折皱便站在地上等。 可等了一个中午,梁峥腿都酸了,燕王府那边却没什么动静。原地转了两圈儿,梁峥豁然开朗:想想也是,现在皇上跟燕王正互相猜疑,皇上派来的人,殿下自然不会只接受个参拜就完了,一定还会找上各种借口旁敲侧击地询问很多。唉──子矜那么实诚的人,也不知道顶不顶得住?难为他了。 接着又等了将近一个下午,还是没有动静。梁峥早就站不住坐到了椅子上,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夏大人离开燕王府之后直接去按察司了。梁峥又想:哦──是啊!子矜是来调查按察司官员的,那先去了解一下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快到晚上了,依然没有夏文敬的消息。梁峥把官服换下来又派人去打听了一次,结果回来的人说夏大人离开按察司之后又去了布政司。梁峥再次释然:嗯──布政使司掌管地方民政,归六部管,况且布政使张昺还是皇上亲派,子矜去打个招呼也是理所应当。 最后晡食的时间就快过了,梁峥终于忍无可忍:但凡京官来地方,无不惊天动地、前呼后拥,虽然早料到子矜必定主张低调从简,可也不至于连个接风晚宴也不准备吧?我跟子矜是同窗多少也该有人知道,于公于私都应找我作陪,怎么到现在也没有人来叫我,三司的人都死绝了吗?! 正要发火儿,余信突然跑进来了,“大人!江大人派了人来叫您去陪都御使吃饭。” 接风晚宴设在了北平最大的酒楼──顺天楼。那儿几乎就是布政司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排场弄得很大,梁峥到的时候,除了按察司的人因为需要回避没有人来,其余两司的大小官员已经差不多都到齐了。 想来也有殿下的意思,给足子矜面子也让大家都认识一下都御使大人,让他不便查得太过彻底。不过恐怕子矜不会吃这一套。梁峥摇摇头往人群聚集的夏文敬身边走了过去。 “夏大人。”梁峥越过刘锦和卫福祥的肩膀冲着夏文敬作揖。 “梁大人。”夏文敬抬起头丢下旁边正跟他说话的张昺向梁峥还礼。 “京城一别,别来无恙啊?” 夏文敬笑得很例行公事,“如未平所见,一切安好。” “未平来了?快去入席。”江贤是梁峥的上司,率先招呼他入座。 “下官见过张大人、江大人,见过刘大人、卫大人。”梁峥拱着手转了一圈儿。 张昺、江贤、刘锦和卫福祥依次点头。 结果因为夏文敬所在的桌子没了空位,正好梁峥的品级又不够,就被安排在了另外一张桌子上。本是合情合理的事,梁峥心中却是格外忿恨。 入席看见坐在旁边的张诚和吴秦梁峥更是纳闷儿,“焉诚?你们怎么都先到了?我说走的时候都司怎么几乎都没人了。” 张诚拉着梁峥坐下,“嘿嘿,你不知道?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来呢。” “为什么?!” “你装什么傻?哪个不知道夏大人成亲没成了是因为你。本来张大人和江大人商量说尽量不让你跟夏大人碰面的。后来到了这儿,倒是那个夏大人先提起你问了句怎么没见自己的昔日同窗梁未平。这江大人才赶紧偷偷派了人去把你找来。” “怪不得!”梁峥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我说怎么等了一天都没有动静。” 席间觥筹交错,很多人跑去给夏文敬敬酒,梁峥只能远远地看着干着急:这些个王八蛋!不知道金陵到北平路远,跑了这么十几天需要好好休息的吗?!这么个敬法一会儿把子矜灌醉了怎么办?! 梁峥在一旁着急夏文敬却是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十几杯不但没露醉意一张白脸倒是越喝越白了。其实梁峥知道夏文敬现在还是有些酒量的,只是他生长在江南,喝起酒来毕竟不像他们北方边城的这些人来得豪放。梁峥知道这第一轮喝完了,吃些东西怕是还要再敬上几轮的。 第一轮总算是喝得差不多了,张昺和江贤终于张罗着让夏文敬吃点东西了,梁峥暂时松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夏文敬一直都不怎么说话,只是听着桌上的人说笑,偶尔答句别人没话找话的提问也是惜字如金。张昺是皇上的人,江贤是燕王的人,一张饭桌上两人明枪暗箭、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夏文敬却始终冷眼旁观。 梁峥看得出张昺的巴结和江贤的心虚,而夏文敬的稳如泰山、气势如虹自然也全被他收在眼底。一直好奇夏文敬这种跟官场风气如此格格不入的一个人是怎么稳坐在都御使这个位置上的。不可能全是仰仗夏纪,太祖驾鹤的前几年锦衣卫就早已今非昔比,更何况是现在。但今天梁峥明白了:像都察院这种专门监察弹劾各级地方和中央官吏的地方,恐怕最适合由夏文敬这种能不轻易被利益诱惑、为权势所动的人任职,是太祖和当今圣上都看重他。 不过眼前这样的夏文敬是梁峥从来都没见过的。跟梁峥在一起时他要么善良温和、忍让顺从,要么气急败坏、无可奈何。梁峥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从来都觉得他的眼里只有他梁峥,却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像今天这样被彻底地无视。不仅是夏文敬无视他的存在,其余的人似乎也因为忌讳他们之间那众所周知的所谓恩怨而故意忽视了他的存在。梁峥相当的郁闷,可越是郁闷他便越是控制不住地要去关注夏文敬。 总之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时辰,梁峥的眼睛几乎粘在了夏文敬的身上自己却浑然不知。期间只有张诚说到夏文敬一离开燕王府就先跑去按察司把陈瑛就地免职并暂押候审,他才扭回头来问了问其中的细节。 后来不出梁峥所料,夏文敬又被轮番灌了好些酒,可他都面不改色地一一喝了。梁峥尽了最大的努力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控制不住站起来去为他挡酒。 “唉?未平今天怎么了?不说话不吃东西也不喝酒。” “啊?”梁峥一转脸,“我不饿。” 张诚笑笑,“看来你跟夏大人之间结下的疙瘩不小啊。” 最后酒喝得差不多了,接风的晚宴也终于熬过去了。张昺提出让夏文敬到他那儿去住,江贤说都司人少,不如住到都指挥使司。听到让他住都司夏文敬突然偏过脸看了梁峥一眼,“谢谢两位大人的好意,我住官驿就好。” 离开顺天楼,张昺和江贤一起把夏文敬送回了官驿,梁峥没法再跟着,只好先回了都司。第二天一早派人前去打探,又听说夏文敬虽然昨晚在张昺和江贤走了之后就歇息了,但夜里却起来冲到茅厕去呕吐了几番,今天天一亮便早早去了按察司。 梁峥听了好生心疼,可毕竟涉及到燕王贿赂陈瑛的事,他不能冒然前去,思虑再三只好决定静观其变等在都司。 可这一等就等了六天,夏文敬每天早出晚归的不算身边还整天跟着一大票人,梁峥实在是没有机会单独见他。 就在第六天晚上梁峥听说陈瑛已被定罪,他觉得不能再等必须去见夏文敬的时候,夏文敬只带了唐小三到都司来找梁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85章 “啊?”夏文敬一愣神。 “想明白了吗?” “什么想明白了吗?” “该怎么做。是找个借口留下来,看燕王会不会象待宰羔羊一般等着被削藩,看我怎么让官银的事销声匿迹,还是回京禀明圣上,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玉石俱焚?” “我会回金陵,但……”夏文敬站了起来。 “什么?” “没什么。我不会马上走的,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 “你要跟皇上说燕王准备起兵谋反?” “这个不用我说,皇上早就心中有数了。” “那你要跟皇上说我私挪官银?”梁峥不相信夏文敬会这么做。 “不会的。但你要停手。” “你知道,我不会停。” “你停也得停,不停也得停!我会有办法的。” 梁峥笑着也站起来了,“从来都是我威胁别人,倒第一次听见有人对我说这种话。” 夏文敬也笑了,但态度却强硬了起来,“凡事都有个过程,多听听就习惯了。夜深了,我得走了,你的气色不太好,早点儿睡吧。” “唉──”听见夏文敬还是关心自己,梁峥忽然叹息一声,柔和了语气,“我睡不着。” “是吗?”夏文敬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脚就往外走,“看看书就好了。” “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梁峥伸手要去拉他。 夏文敬加快速度走到了门口,“那你该去看看大夫。” “睁开眼睛眼前也都是你。”梁峥追上他扯住了袖子。 夏文敬用力推开门,袖子又从梁峥手里滑脱,“那你该治眼睛了。” “可我心里也一直想着你!” “那就想点儿别的,别的事,别的人……” “你以为我不想吗?!” “你以为我好过吗?!” 说着话,两人已经又一起来到了外间的门口。夏文敬的两只手已经扶在了门上,但他停住了动作没有推开。梁峥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外间没点灯,黑暗中两个剪影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梁峥侧过脸来,嘴唇贴住夏文敬额头上温润的皮肤轻轻磨蹭了两下低声说:“子矜,我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未平,如果燕王反了,你不要跟随,官银的事你不要再插手。” 梁峥慢慢松开手,声音里也没了热度,“有本事,你就离开北平。” “为了隐藏自己的所作所为,你终于连我也不放过了吗?” “既然让你知道这了些,就没打算让你能再离开。” “未平,我最后劝你一次:回头是岸。” “如果能回头,我希望当年没到国子监去上学,没有在越燕阁碰到你,没有上味甘的船……” 夏文敬闭上眼睛,手指稍稍用力,门开了。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夏文敬迈出门去,院门口有两个人影站了起来。 “小石头?”梁峥跟着走到门外。 “大人。”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见你们还没谈完就……” “哦,过来吧。” 夏文敬回头看梁峥一眼,“那我走了。” “我送你到大门外。” “不用了,你好好想想我的话。” “你也好好想想我的话。” “走吧。”夏文敬走过唐小三的身边时说。可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转回头再看梁峥,“嗯……梁夫人,她还好吗?” “好。” “哦,那就好。” 讪讪应了一声,夏文敬带着唐小三走了,没再回头。 两天后,燕王找夏文敬到燕王府下棋。随后他又找梁峥入府商量要除掉夏文敬。梁峥力排众议,最后燕王答应:只要他能保证夏文敬出不了北平,可以由梁峥负责在他离开之前找机会将其软禁。 又过了几天,江贤、刘锦、卫福祥一起失踪了。隔天燕王下令命梁峥代行都指挥使职。 后来陈瑛很快被定罪谪徙广西。期间夏文敬又数次出入布政司和按察司,却没有再去过燕王府和都指挥使司。 六月中旬的一个早晨,燕王披头散发地冲到大街上开始“疯”了。 当天晚上梁峥接到潘子俊派人送来的急信:一批从保定刚运来的官银在顺城门以北被都御使的人扣住了。梁峥揉了信踩到地上:子矜这是要干什么?! 夏文敬正靠在一箱官银上闭目养神,一个都察院的守卫过来通报:梁大人来了。夏文敬睁开眼睛,“带了多少人马?” “除了梁大人,还有五个,有一个不是汉人。” 这么少?夏文敬有些怀疑,“带他们过来,再让人到周围仔细查看,看有没有埋伏。” 通报的人领命走了,梁峥很快被带了过来。 站到夏文敬的跟前,梁峥挥了挥手,跟在他身后的乌力吉和另外四个立刻退到了远处。 “子矜,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儿,我怎么看不懂?” “世上还有你看不懂的事?这我倒出乎我的意料。”夏文敬不无嘲讽。 “你扣我的银两做什么?” “你的银两?”夏文敬有些哭笑不得。 “到了北平地界儿,就是我的银两。” “好,现在随你怎么说,等见了皇上你有胆不要改口就行。” 难道是我过于自信了?梁峥皱眉揣度夏文敬的心思:不,子矜对我绝下不了狠心的。 过了一会儿他笑着看夏文敬眼睛,“你不是说不会告诉皇上我的事?” “怕了?”夏文敬回看着梁峥,没有退让的意思。 “不怕。只是我不信你会害我。” “害你?你怎么不算算自己害了多少人?” “等到了阴曹地府,自有判官给我算。” “你……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 梁峥说话永远这么不留余地,着实气人。夏文敬无奈闭上双眼又慢慢睁开,“未平,你听着,现在立刻跟我回金陵,说明北平的情况。就说私挪官银的事你是受燕王指使,详细的情形你并不了解。因为发现他已有反心,所以你趁我来到北平向我投案。只要你诚心向皇上请罪,我再为你作证替你求情,皇上至多暂免你的官职,如果考虑让你戴罪立功,也许只罚你的俸禄也说不定。” 梁峥的眼睛越瞪越大,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把所有的事都栽赃给燕王?!” “也算不上什么栽赃,你以为你长安坊、永钰庄又永锭庄的,燕王会不知道吗?他不过是不点破你,等到你再也回不了头了好让你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为他卖命罢了。既然他知而不报,还如此纵容属下,那理当获罪。况且燕王现在暗地里招兵买马、私制火器,燕王府的收支我不信就没有问题。他在府中大肆练兵不算,现在又开始装疯,可见燕王必反无疑。既然殿下连将获谋逆之罪都不在乎,那再多个罪名也无防。” “不是吧?人人称颂敬仰,以公正廉明著称的都御使夏文敬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 “是被你逼的。” “我知道燕王什么都知道。” “那你还……” “我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夏文敬恨得直咬牙,“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无人能及的权势和地位。” “你还想当皇帝不成?” “如果可以,不妨一试。”梁峥一脸的云淡风轻不以为然。 “什么?!”夏文敬蹭地一下从箱子上站了起来。 “放心。”梁峥笑笑,“我目前还没这个打算。只是觉得与其跟你回去见皇上低三下四地磕头领罪,还是不如跟随燕王助他完成大业,将来出将入相的好。” “出将入相?你以为燕王若是篡位成功,还会让你这个胆大妄为、野心勃勃的臣子留在身边吗?只怕到时你会落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事在人为,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再说就算你功成名就、列土封疆了又能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助纣为虐,僭帝之臣,要遗臭万年的吗?!” “成王败寇,败了才会遗臭万年,胜了只会名垂青史。”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夏文敬觉得怒火中烧,想这么说下去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索性指了梁峥的鼻子大声问他,“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你知道我的答案。” “你不是说只要有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吗?” “我是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不能去随你跟皇上坦白罪行、卸兵弃甲任人宰割。” “你既然已经来了就由不得你了!” “你要拿我不成?” “拿你又怎样?!”说着夏文敬脚下一挪伸出手去直奔了梁峥。 梁峥立刻向后退了几步,接住夏文敬的招式却没还手。夏文敬不肯罢休,又连出几招想要擒住梁峥。梁峥退无可退,最后拔出青霜剑来丢给了夏文敬,“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夏文敬剑尖一挑指向梁峥的胸口,“你以为我不会吗?!” 梁峥脖子一梗,“那就来吧!杀了我带上官银回去面圣,说你除了朝中一害,皇上必定会论功行赏。” “你……”夏文敬手里的剑微微颤抖,“你非要如此逼我吗?!” 第87章 嘣!夏文敬手下的琴弦断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梁峥和卞青同时一愣,夏文敬站了起来,“文敬少陪,二位随意。”说完他就往门口走。 “你干什么去?”梁峥推开卞青也站起来了。 “我让小石头先带我回都司。” “那怎么行?” “我不会跑的。” 梁峥冲卞青使了个眼色,然后走过去拉住了夏文敬。 卞青看夏文敬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开门走了。 “你吃醋了?” 夏文敬一扬胳膊甩掉梁峥的手,“你是不是有病?带我来这儿又作这一番戏做什么?” “我哪里有作戏?” “不是作戏你干嘛不让我走?” “我怕你逃。” “我说了不跑。” “难道你不想跑?” “想,但如果答应不跑可以让你不再这么变着法的折磨我的话,我宁愿答应你。” 梁峥低头嗤笑一声,“折磨你?你被我折磨了吗?这几天你不是一直都在说什么你我现在只有同窗之谊,再没其它情份了吗?不过看见一个只有同窗之谊的朋友跟个伶人相好,还不至于能算得上是折磨吧?” “你这是在报复我吗?”夏文敬的眉头纠结到一起,“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你想跟谁、干什么,是你自己的事,不用跟我耀武扬威!同窗之谊?同窗之谊你也不用当着我的面这么下作!” “下作?”梁峥觉得有些恼火,“你觉得这种事下作吗?那你跟我呢?” “一样!” “可我看你在呻 吟不止的时候很是享受呢!” 啪!夏文敬一个耳光扇到了梁峥的脸上。 “见过卑鄙无耻下流的,可没见过你这种人中极品!”夏文敬伸手要去开门。 梁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床边拖,“好!我卑鄙无耻下流,我是人中极品,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卑鄙无耻下流的!” 夏文敬刚才喝了不少酒,被梁峥一拽,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梁峥趁机抓住他的肩膀把人丢在了床上。夏文敬挣扎着爬起来刚要下床,梁峥却冲过去一下子又将他扑倒了。 两人扭在一起撕打,都咬牙憋着劲不出声儿。梁峥的肩膀越来越疼,渐渐有些按不住夏文敬了。夏文敬发现他左手的力量减弱,便拼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把他的左胳膊向后一掰。梁峥的胳膊一阵巨痛,整个人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床上。夏文敬趁机逃脱,几步冲到门口开门跑了出去。 “糟了!”梁峥怕的是夏文敬真的就此跑掉离开北平,他顾不上胳膊的疼痛,跳到地上紧跟着就追了出去。 正是将近晡食的时间,江浸月里满满都是吃饭喝酒的客人。夏文敬从屋里冲出来已经让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朝他张望过去,紧接着梁峥又冲了出来,大家干脆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筷子。王掌柜和刚下了楼还没来得及去后院的卞青也傻了。 夏文敬跑到一楼时梁峥便追上了他,于是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大打出手。被波及到了的客人有的夺门而逃,有的闪到别处继续看好戏。 夏文敬意在趁着这个机会就此逃走无心恋战,可梁峥步步紧追,总能在他刚刚脱离自己的控制时再度拦到他的面前。两人就这么追追打打地慢慢一起挪到了门口。 眼看夏文敬下一步就要迈出门去了,梁峥突然喊了一声:“卞青!你不送我吗?!” 卞青速度惊人地移到了门口,夏文敬一回头,梁峥一个侧手刀劈在了他的后脑下面。夏文敬白眼一翻,晕了。梁峥及时扶了他一把,然后身子一低,夏文敬正好倒在了他的肩上。 梁峥站起身把夏文敬扛起来,没有心思再多说什么,气喘吁吁地冲卞青点了下头,抬手推门走了。 江浸月里人多,余信想梁峥应该不会很快出来,就抱了王掌柜给的点心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边吃边等。他两个腮帮子正塞的鼓鼓的,车帘一下子被掀开,接着夏文敬就被丢了进来。 “走!回去。”梁峥拍拍手又抖抖衣襟上了车。 夏文敬觉得头疼得快要裂开了,张开眼睛,一时脑中一片空白。盯着绣花帐顶想了一会儿,他终于记起发生了什么。 这是……都司。帷帐上的花纹他认得。未平呢?夏文敬觉得颈部僵硬,稍稍转动了一下想要抬手去摸。可动了一下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他忍着脖子上的疼痛转头去看:绳子?! 再动另一只手和脚,夏文敬极其震惊地发现:都动不了了! “你醒了?” 夏文敬猛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桌旁,梁峥正翘着二郎腿在喝酒。桌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酒坛子。 挣扎着欠起身体仔细看了一下,夏文敬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身上只有内衣,四肢被绑在了床柱上。并且,梁峥喝了很多酒。 他们一起喝过多少次酒,夏文敬记不清了,但见梁峥喝到人事不省只有一次,就是那年梁峥第一次上了他们的船,最后喝到被乌力吉扛下去的时候还什么也不知道。 一层不详的阴云浮上心头,夏文敬飞快地想着:怎么才能让他先把绳子解开? “未平,小三儿呢?” “我刚才让小石头去拿绳子,他企图阻拦,我就让人把他关起来了。” “你……好,那你能不能先把绳子给我解开?”夏文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心平气和的。 梁峥把手里的一个酒坛倒空着晃了晃,确定里面没有酒了,才站起来朝夏文敬走过去。 路走得不歪不斜,夏文敬却看得出他眼中的狂乱。 “未平……”夏文敬咽了口唾沫,被绑成这样,他实在是做不到不紧张。 梁峥坐到床边,伸手搭上夏文敬的手腕,“子矜……” 夏文敬以为他要解绳子,很高兴:我误会他了? 可梁峥的手在绳子上摸了两下便顺着夏文敬的胳膊向肩膀摸了过去,似乎刚刚只是在确定绳子是否牢固。 “你说得对,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是很痛苦的。”梁峥一边说着一边摸到了夏文敬的胸前,“可是,我们不是曾经得到过吗?是怎么弄丢了呢?不过……你放心,我会找回来的……” 梁峥的声音低低的,眼神也直勾勾地,夏文敬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可是毛骨悚然却并不影响梁峥在他胸前来回抚 弄时令他浑身都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未平,你别这样,你听我说,你先把我放开。” 梁峥的手停了一下,可他连松一口气的机会也没给夏文敬,就又沿着手下的腰腹往夏文敬的腿间摸了过去。 “未平!” “其实我知道,你想要的跟我一样……”梁峥找到了想要摸的东西,并隔着夏文敬的裤子把它抓在了手里,“想什么都不管,只是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呆在一起就好。可我似乎明白得太晚了……” 夏文敬哪还有心思听他在说些什么,拼命扭动起身体想要躲开梁峥的手,可他能挪动的距离实在是有限,折腾了半天,梁峥的手没躲过,自己的下 身倒是因为激烈的摩 擦有了反应。 梁峥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嘴里也还在说:“你说我害死了很多人,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现在停手,死了的人活不过来,却会有更多的人要死。而且这些人不管是为了利益也好,还是因为受过我的威胁也罢,他们最终都是跟我站在一起相信了我的。如果我像你说的,丢下这里的一切跟你回金陵,那跟叛徒有什么区别?我最讨厌会出卖信任自己的人的家伙……” “你这是饮鸩止渴!”夏文敬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梁峥顿了一下,挪开自己的手又朝上移。夏文敬以为有了转机,赶紧又缓和了语气让梁峥给他解绳子。可梁峥依旧不理会,一双手又奔着夏文敬的头去了。 夏文敬不说话,任梁峥给他拔了发簪拆掉网巾。弄散了夏文敬的头发,梁峥又去弄自己的,等他的头发也散了下来他就开始脱衣服了。 “你放开我。” 梁峥把外服丢到地上。 “你放开我!” 梁峥把中衣也丢地上了。 “你到底放不放?!” “不放!”梁峥恶狠狠地把最后一件上衣丢到一边,一伸手抓住了夏文敬的衣领。 呲啦──梁峥手里的内衣被撕开了,夏文敬握紧了拳头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梁峥恶狼一样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夏文敬及时把头扭到一边,梁峥一口啃上了他的脖子。夏文敬不动也不出声,梁峥啃完了脖子又一路向下,直到被裤子挡住。 抬起头,梁峥解开夏文敬的裤子又把头低了下去。夏文敬忍不住挺了下后背开始挣扎。梁峥没抬头,用手按住夏文敬的腰,嘴上更加卖力了。 无论夏文敬怎样抗拒,他还是很快就有了呼之欲出的感觉。梁峥直起身体抬手解开了夏文敬一只脚上的绳子,然后他抓着夏文敬的一条腿抬到一侧,俯下身拿起他事先准备的栀脂膏胡乱涂了两下。 “未平!” 梁峥停住,抬眼看夏文敬。 夏文敬摇了摇头,脸上尽是哀求的神色,“不要……” “可你的身体……”梁峥面无表情,腰上一挺,“……说要。” “嘶──”夏文敬皱紧眉头浑身一缩,倒吸了口气。 虽然涂了东西,可夏文敬全身紧绷,梁峥又用力过猛,两人都因为干涩的摩 擦感到了不适。梁峥闭了下眼睛,一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开始抚 摸夏文敬的身体。 摸了一会儿,梁峥听出夏文敬的呼吸有些失去了节奏便慢慢晃动起腰部。夏文敬咬着牙,不想自己因为梁峥的动作而有什么变化,可一忍再忍,快 感还是渐渐袭来。 “其实我知道。”梁峥伸出手指摸着夏文敬已经泛起潮红的脸颊忽然开始说话。 “你一直想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梁峥边说边一下下地加大力度,话也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断断续续,“可是你心里……有我……一直都有,想忘也……忘不了,心里忘不了,身体……更忘不了。可你就是……嘴硬,即便是……对自己,也不……承认。那我……就来……告诉你,你有……多……需要……我,你……离不开……我,到死……也……离不开……” 梁峥的动作越来越快,口中的句子也越发凌乱。夏文敬觉得就要挺不住了,几次都在关键的时刻在心里对自己大喊:夏文敬!不承认!不承认!死也不要承认…… 可越是看着夏文敬一次次露出忍到了极限的痛苦表情,梁峥就越是想要征服他、想要证明自己说的话。于是他一手勾住夏文敬的肩膀开始拼了命一样地撞击身下的身体,直到两人相接的部分发出了阵阵水声…… 夏文敬看着整个床帏都被震动得来回摇晃,仿佛眼前的一切就要天塌地陷,他最后的意志也随之崩塌,浑身颤抖着挺直了腰背。 梁峥在感觉到第一下收 缩之后抬手扯开了床柱上的一个活结,夏文敬的一只胳膊得以解放,他本以为下一刻自己会挥拳打过去,可他的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梁峥的脖子,整个人随着他丝毫没有减弱的进攻达到了几近癫狂的状态…… 最终夏文敬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呼应着梁峥的低吼、充满了绝望的呻 吟一声高似一声地逸出了喉咙…… 梁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睡着了,甚至还没来得及从夏文敬的体内退出来。他的脸贴在夏文敬的胸前,肚子下面垫着夏文敬折到一侧的一条腿,一手插在夏文敬的头发里,另一只手担在夏文敬的腰上。看起来相当的难受,可他却睡得无比踏实。 夏文敬醒着,但姿势却也别扭到了极点,一手一脚还被拴在床上,一条腿的膝盖几乎到了齐胸的高度,整个身体完全朝两个方向扭着。可他却一点儿也不想动,绳子也懒得解,似乎所有的坚持都被刚刚的这场翻云覆雨击得粉碎。 这样一动不动躺了很久,夏文敬阖上眼睛,抬起胳膊把手插 进梁峥的发根轻轻揉 搓了两下,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当年刚入国子监时,两人一起在梨花漫天的颉芳苑饮酒赏花的情形…… 流水?说的是你自己吗?知道你有情,不是我不懂你,只是如此沉沦,你会万劫不复的,我想救你。 可是…… 也许你说得对,谁又能救我呢? 第一百二十章 北平 之六 第89章 夏文敬却很震惊,“你……你要威胁皇上?!” “必要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可以。”梁峥依然毫不在意。 “我不会给你的!” “哼!你不外乎就藏在两个地方:官驿或者按察司。你觉得我会找不到吗?”梁峥看着夏文敬有些得意。 “你……” “还有……”梁峥站起来往门口走了,“你给皇上的那封密信我也会帮你留好的。只要燕王一反,我就立刻派人把它送到金陵去,那个可以证明你不是知情不报和你对皇上的『忠心』。行了,这几天我就不过来了,你自己在这里想想清楚吧。” 最后一句话梁峥是在门外说完的,话音未落门已经关上。接着夏文敬听见他在门外喊:“来人!再派几个来把外厅也给我守住!有了什么差池,唯你们是问定斩不赦!” 夏文敬彻底绝望了,看着一地的饭菜和碎瓷,脑中真是比现在满屋的狼藉还要混乱:这疯子到底想干什么?他就真的那么相信燕王能胜?他就真的不怕燕王将来翻脸…… 不行!我绝不能在这儿等到燕王起兵! 两天之后,梁峥刚起床,余信正在给他穿衣服。衣服穿到一半儿,把守秋庭的人过来说夏大人要见他。 梁峥很高兴,扯过只穿了一只袖子的外服就要往外走。走了两步他想想又停住,“夏大人说什么事了吗?” “他让我跟您说他相通了。” “哦?”梁峥笑笑又皱皱眉,“这就想通了?” 嘴上这样说着,他还是把另一只袖子套上又继续往外走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梁峥推门进屋,夏文敬正坐在榻上烫茶杯。 “未平,你来了。”夏文敬笑得人比桃花。 梁峥想了想,转身对守在外厅的人说:“你们到外面去吧。” 外厅的人走 光了,梁峥迈进屋里把门关好,“听说你想通了?” “嗯。”夏文敬不看他,重新又往壶里加水。 “怎么就想通了呢?”梁峥隔着方案盘腿坐到夏文敬对面。 “嗯……就是……这两天我把所有的事情和你说的话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最后我发现是我自己太钻牛角尖儿了,还是你说的有道理。而且……我也应该相信你,能够把所有的事情都弄好。嗯……这段时间,是我错了,我早就应该冷静地好好想想。” 说完夏文敬把弄好的茶倒了一杯端到梁峥眼前,“对了,还有,那天你不是问我皇上给我的密诏在哪儿吗?你猜得没错,就在按察司。我放在按察司卷宗库房左数第三个格架的倒数第二层了。” 那密诏梁峥已经找到了,就在夏文敬说的地方。听他这么说了,梁峥看看他又看看茶,嘴一裂,露出一口白牙,“你能想明白真好。本来我以为你会一时半刻也想不通,不知还要跟我杠到什么时候呢。” 说着梁峥一手接了茶杯,一手抓住了夏文敬的手,“嗯?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已经是夏天了啊。” “嗯……一直在屋里呆着,没出去见阳光的缘故吧。” “哦,有可能。”这时梁峥看见了夏文敬手腕上浅浅的印痕,他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唉──只是那天……” “我没怪你。” “真的?” “嗯。茶凉了就不好喝了。”夏文敬拿起自己的茶喝了一口。 梁峥点点头,“那就好。” 接着他端起茶闻一闻,刚要喝却一下子呛了,喷了一口拼命咳嗽起来。夏文敬吓了一跳,赶紧伸过手去抚了抚梁峥的胸口,然后惊慌失措地四处找东西想要给梁峥擦。最后他一转身看见了搭在铜盆旁边的白布手巾,就回身去拿了过来要给梁峥擦嘴。 等他把手巾递过去的时候,梁峥正把个空杯从唇边拿下来放到案上,“咳咳……咳……没事了没事了,喝点水就好了。” 梁峥接过手巾在嘴边擦了擦之后随手扔在了腿上,“你要是想通了就跟我去一趟燕王府。” “好啊,那什么时候去?” “看看什么时候我找个机会跟燕王说把刘大人和卫大人解决掉你再过去,要不然就那么关着半死不活的总不是个事。” 夏文敬的神情立刻黯然,“都是因为我……” “怎么是因为你呢?分明是我太心狠手毒了。唉──人家说的都对啊,我确实是个……” 梁峥突然停住嘴里的话甩了甩头,“嗯?好晕啊?这是……怎么了?”他急忙用手扶住脑袋,把胳膊支在了案上。 夏文敬咬住嘴唇,僵直了身体看着他不动。 “子矜,我怎么……子矜?!”梁峥使劲喊了一声,声音却变得很微弱,接着他连头也支不住了,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了案上,“你……你给我下毒?!” “不是毒,是锦衣卫的迷 药。”夏文敬冷冷地说,“放心,不会伤害到你的身体,只不过会让你暂时失去反抗能力。” “为什么?!”梁峥斜眼用力瞪着夏文敬。 “我要带你回金陵。” “你……我的话你丁点儿也没听进去吗?!”声音虽然不大,可还是能听得出梁峥有多生气。 夏文敬不看他,低着头说:“你太执拗了,我说不动你。我也不想这样,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也是为了你好,不想你一错再错。” “我执拗?你想什么呢?到底是谁执拗啊?!这么下流的手段你也用?!”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一会儿你乖乖跟我走就是了。” “你觉得我的人会放你走吗?” 夏文敬终于动了,从怀里掏出个边缘已经被他仔细磨过的碎瓷片,一伸手比到了梁峥的脖子上,“你说呢?” “我不信你能下得了手。” “我自己也不信,你手下的人信就行了。” 梁峥的手握成拳头砸了下方案,但发出的声响却很有限,“你……子矜!” “别说了,走吧。”说着夏文敬就要站起来。 “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你说什么也没用。”夏文敬把腿伸到了地上。 “我有对付燕王的办法。”梁峥的语气突然变得平静如常了。 夏文敬停住动作,“什么?” “我说我有对付燕王的办法。你听我说,前些天我已经给我爹写信说了北平的情况,我爹回信说会派我三哥来北平从我这儿取走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三哥路上没有耽搁的话,他今天就会到的。” “重要的东西?”夏文敬皱紧了眉头,“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一张地图。” “什么地图?” “北平城的地图,确切地说是燕王府的平面图。” 夏文敬没太明白,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吧,看来我不得不跟你说清楚了。”梁峥埋头顿了顿,似乎是运了点气,“是这样的:你知道燕王会反,我知道燕王会反,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我爹和宁王也知道。只是大家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而且我是三年多以前开始染指官银的,燕王早就知道,所以我很早就开始防备他了。开始是怕他查我,后来是怕他要挟我。于是我在两年前就开始注意观察,从各处收集情报,并买通燕王府的下人告诉我我进不去的地方的情形。这样不久前我刚绘制成了一张地图,只要有了这张图,不管是想暗杀燕王还是想攻破北平就都能易如反掌了。我三哥就是来取这张图的。” 夏文敬想了想,“是把图……拿到大宁?” “对。” “你是说……宁王?!”他好像忽然明白了。 “嗯,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你知道,一旦燕王反了,皇上早晚会让宁王出兵的。燕王手里有我的把柄,他一定会以此要挟我打我爹的主意,我不想梁家因为我而受制与人。可我不能让燕王对我起疑,他要谋反,我必须跟他一起反。然后等着皇上给大宁下旨,我再跟宁王里应外合一起平掉燕王。这是我原来的打算,但是……” 说到这儿,梁峥有些犹豫,可看了夏文敬一眼还是继续说:“现在皇上给你下了旨,让你抓燕王,这是我没有料想到的。这样将来等平了谋反之后,皇上难保不会怕人说他君逼臣反而想杀人灭口。而且皇上不仅对燕王有戒心,他对他这些守边多年又多有战功的皇叔皇兄也一向都是不信任的,否则他也不会削什么藩了。这样宁王就是胜了最终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梁家到时必受牵连。” “所以我改主意了,那图我不会让我爹等到皇上下旨之后交给宁王了。我要在燕王有动静之前动手除掉他,但北平燕王的耳目太多,我不能用我的人。我会让我爹找人做这件事,然后再把皇上给你的密诏给宁王看,那上面没提你的名字,也没有时间。让宁王以为是皇上派人做的,让他知道皇上会怎么对付他们这些有功藩王,劝宁王反。宁王跟燕王经常联手抗元,只要宁王召集,再让天下的人都知道是皇上派人杀了自己的亲叔叔,不愁北平一带的人马不积极响应。” 夏文敬几乎听傻了,“宁王要是不肯反呢?” “哼哼!宁王比燕王的实力更强,你以为没有了燕王皇上就会停止削藩吗?皇上早晚会逼反宁王的。”说着这话,梁峥微眯了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 夏文敬的眉心拧到一处缓缓地摇头,“太可怕了,你居然……你怎么能……” 梁峥从案上稍稍抬起头来,“知道了这些,你还要回金陵吗?” 夏文敬继续摇头,目光有些呆滞,“不,不回了。” “那你答应留下来了?”梁峥难掩声音里的兴奋,头又抬高了些。 夏文敬还在摇头,“不,我不要留下。” “那你还要去哪儿?!”梁峥忽地一下坐了起来。 “你?!”夏文敬不摇头了,瞪大了眼睛看看梁峥又看看茶杯,“你不是……” “我没喝。” “可是茶……” “我倒了。”梁峥拿开了腿上的手巾。 夏文敬伸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梁峥腿上的裤子和衣襟下摆全都是湿的,“你骗我?!” “不骗你,我怎么能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就说你这么犟的人怎么可能两天就转了性?一进屋见你笑得那么好看对着我,就知道你要搞鬼。结果你果然故意说出我想知道的事让我放松警惕还莫名其妙地劝我喝茶。你这茶是都司的,我天天都喝又怎么会闻不出味道跟平时不一样?你想让我着道?火候儿还查了点儿。” 夏文敬抬手掩住嘴唇,眼里涌进了泪水,他狠狠闭了下眼睛想把眼泪忍回去,可怎么也忍不住,再睁开眼睛眼泪还是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什么皇上、燕王、宁王、北平、大宁、按察司、都司、锦衣卫……我再也受不了你们这些机关算尽、尔虞我诈了!这些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知道的。这是你的世界,你们这些总想把权势玩弄于股掌的人的天下……” 停了一下,夏文敬用力咬了嘴唇盯着梁峥,“原来……我竟然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也许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根本就是我一厢情愿凭空想出来的,跟现实中的你差得太多了。现实中的你就是为了你说的这些而生的,所以你可以乐在其中、如鱼得水,可我做不到。” “那你想要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什么都不管,跟自己喜欢的人高高兴兴地呆在一起就好,不要什么锦衣玉食,不要什么权倾天下……那天你喝醉了,你不是说你知道吗?!”夏文敬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汹涌而出。 梁峥心里一阵钝痛,抬手想去抹他脸上的眼泪,“你要我怎么做?” 夏文敬偏头躲开,自己在脸上抹了一把,“我已经明白了,你根本舍弃不了你刚才说的那些。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求你能放我离开。我不回金陵。” “那夏大人呢?” 夏文敬忽然笑了,摇摇头,“他要是能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早在太祖皇帝在世开始打压锦衣卫的势力时就该全身而退的。他之所以坚守到今天,就是他坚信皇上早晚会再次重用锦衣卫的。他常说,要为权,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为财,就要堆金积玉富可敌国。哼!这点看来,你们两个倒是很像。只可惜,那时味甘出了事之后,父亲要你离开金陵……” “你说什么?!”现在换成了梁峥吃惊,“你……你知道?!” “知道。你跟月妍成亲的前一天父亲跟我说了。” “可……你为什么没问过我呢?!” 第91章 “要不要劝说宁王,得看情况再定。不管怎么说,先进了大宁再说吧。”梁泊雨抬手推开自己眉间的褶皱,“还有什么想问?” “嗯……”夏天认真思考了一下,“没了。” “那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上路。”梁峥把披着的衣服拿下来丢到一边。 夏天想想,站起来脱了外服,跟梁泊雨躺到一起。 灯没吹,但火光已经很微弱了。两人一起看着帐顶忽明忽暗,都不说话也不动。 “未平?” “嗯?” “睡着了吗?” “没有。你最近常常在没有别人在的时候也叫我未平。” “嗯,有些习惯了。改来改去的麻烦,就叫未平吧。” “呵呵。”梁泊雨笑着把一只手伸到夏天脖子下面,“我也觉得『未平子矜』叫起来更亲切。” 夏天微微抬起头,让梁泊雨把整个手臂从他脖子下面伸过去,然后把脑袋枕到了上面,“明天就上路去大宁了,可我心里一直不踏实。” “怎么?” “梁峥跟夏文敬不同,夏文敬家里就一个老爹需要应付,父子关系好像还不是很亲近。可梁峥这是一大家子的人啊。” “没关系的,既然到了那儿也不一定进得了城,我会想办法派人先仔细查查的,趁机多了解一下梁家在大宁的情况。没什么可担心的,这么长时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其实夏天明白,梁泊雨心里也未必有底,只是已经了解了他的性格,知道不管担心什么,只要说出来,他总能说出让人安心的话来。 “希望一切顺利吧。”夏天翻身转向梁泊雨,额头抵上他的肩膀闭了眼睛。 三天后,燕军到了大宁。 城头上全是披甲持弓的射手,城外黄沙漫天,一个人影也没有。 一切如燕王所料──城门紧闭,宁王拒不相见。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嗯,不知道有没有人是看了第一部和第二部之后停下来没看那外一部的。如果有的话我建议还是看一下外一部在继续看第三部,因为那里面除了讲梁峥和夏文敬的爱情故事还交待了其它一些重要的事情,如果不看的话,很可能这一部里会有看不懂的地方,或者不能明白他们穿越的真相。 另外我自己觉得那个外一部还是蛮好看的。掩面奔走…… 奔回来,如果看了就当我话唠好了。 “啐!”梁泊雨吐一口砂子:妈的!感情这沙尘暴自古就有。 燕王带头儿,领着所有的人马在大风沙里站了一天,水米没沾牙。 傍晚的时候,风停了,空中的沙尘渐渐落下,太阳终于在天边露出了昏黄的颜色。宁王派人送信来了。 信的内容很简单。宁王先说不知道皇兄来了,让他在城外吹了这么久的风沙实在过意不去。又说如果燕王这次是来叙旧跟他感怀兄弟之情的话,那他立刻出门相迎。但如果是为其它的事,就请燕王即刻返回。 事情明摆着了:宁王早就知道燕王的意图,也知道燕军在城外站了一天,而且他不想与朝廷作对,不想参与打着靖难旗号的谋反之事。 所有的人都看向燕王,等着他发号施令,告诉大家下一步要怎么做。但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的是:就这么回去是不可能的。 燕王把信折了收进怀里,“本王要见七弟。你带路,只我一个人进城,不带一兵一卒。” “啊?!”来送信的人一愣,燕王身边的人也都傻了。 不顾众人的阻拦,燕王就这么一人一骑跟着信使来到了城门之下。那送信的人跑过去跟守门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守门的吃了一惊,抬头看燕王一眼赶紧跪下,“请燕王殿下在此稍后,小人这就去禀报宁王。” 城门很快开了,燕王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单枪匹马地进了城。所有的人都一脸焦虑的神色,但知道此时此刻多说无益,也就只能站在原地默默地继续等待。 后来天黑了,燕军已经人困马乏,可没有燕王的命令,他们不敢擅自安营扎寨坐下来休息。能做的只有一起对着紧闭的城门望眼欲穿。几万人的大军,此刻却静得出奇。连归巢的鸟儿都是飞近了才发现地上这黑压压地一片,盘旋两圈呼啸一声,又仓惶蹿向了空中。 亥时过半,城门终于又开了。所有的人赶紧振奋起精神齐刷刷地朝着门里跑出的两队人望了过去。他们都举着火把,通向城门的路瞬间被照亮了。 两列人站定,一个千户打扮的人骑着马出来了。 那人走近了,勒住马拿出燕王的佩剑,“传燕王令:着道衍大师同所有都指挥使、都指挥佥事即刻携部分粮草辎重入城,不得有误。其余人等没有新令不可妄动,立刻原地驻扎。” 燕王的令传完了,众人依旧一动不动,各自都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真是殿下的意思吗?不会是燕王已经被擒,宁王使的阴谋吧?把领兵的大将都调进城中再出兵将群龙无首的燕军一网打尽? 传令的千户当然知道他们在顾忌什么,稍稍等了一会儿,便翻身下马走过来把燕王的剑交到道衍手上,然后又转身上马退到了远处。 剑不用看也知道不可能是假的。但道衍还是拿着剑走到梁泊雨跟前,一边假装跟他一起看剑一边小声说:“有梁总督,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而且大宁你熟,记住,进城之后,一旦有了什么情况你就赶紧跑到安全的方把这个放了。”说着道衍偷偷塞给梁泊雨个布包。 梁泊雨接过来的时候摸出来里面是个圆柱型的物体,应该是发信号用的类似炮仗的东西。梁泊雨点点头,把布包揣好,心里却在想:大宁我不熟啊!算了,见机行事吧。 正想着,道衍突然又抓住了梁泊雨的手腕,“未平,殿下曾亲口跟我说过,等将来平定天下,你们这些跟他起兵的一等功臣即便以往有错殿下也一概既往不咎,而且论功行赏之日,功高者必定列土封王。” 梁泊雨眯了眼睛,道衍这话可信性极小,不是说他骗人。而是即便燕王真这么说过,梁泊雨也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能够做到。 梁泊雨笑着又点了点头,“大师不信我梁峥吗?” 道衍也笑,“梁大人忠心赤胆、义气干云,贫僧怎会不信?” 说完他一转身,“各位大人,咱们走吧。” “等等!”梁泊雨喊了一声,大家都转头看他。 梁泊雨从燕军的队伍里走出来后又往传令的千户身边走了过去。 那千户仔细看了一下,赶紧迎上来行礼,“下官见过梁大人。” 认得老子就好。梁泊雨暗自庆幸。 “我有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讲。” “你知道,我身边有些人是当年服侍过家父的,现在难得回来,我想带他们一起回府看看。” “呃……这……” “我只带两个人,一个是我贴身的下人,一个是我手下的参将。” “嗯……不是下官不讲情面,只是……不如大人稍等,待我再回去禀报宁王……” “哦,那就不必麻烦了。这算我的私事,不好耽误了大家进城。还是等我见了家父让他亲自跟宁王殿下说好了。” 赤 裸裸的恐吓。千户咽了口唾沫,“那……大人不必麻烦了,您带他们入城吧。” “那多谢千户大人了。”梁泊雨傲慢地拱了拱手。 “下官不敢。”千户把本来就低着头垂得更低了。 梁泊雨回到队伍里让人找来林木,然后俯身对他耳语了几句。交待完他转身上了马,“小石头,乌力吉。走,随我一起进城。” 马蹄声起,梁泊雨一扽缰绳,回马看了夏天一眼。 只一眼,千言万语却尽含其中。很想过去擦掉他脸上的沙土带他一起走,可现在城中情况不明,必须小心行事,相较之下还是城外更加安全。梁泊雨相信夏天能够明白自己的用心,不用他多说。最后给了夏天一个满怀自信的背影策马离去。 “梁大人跟你说什么了?”夏天看着眼前被马蹄掀起的一片尘土问站到了自己身边的林木。 “大人让我注意城里的信号,一旦情况有变立刻带我的人保护您和祝先生离开这里。他说您有办法找到锦衣卫的人,让我把您交给沈大人。” 这人脑子里都是屎吧?!我一个会擒拿格斗的警察用得着他派人保护?我又不是什么东西,干嘛要“交”给沈大人?还有,最主要的是……他怎么不用自己的猪脑子想想,他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可能会走?! 眼前的尘土散了,其他的人已经开始动手安营扎寨了。夏天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梁泊雨已经模糊不清的背影慢慢皱紧了眉头。 笨蛋,你不出来,我哪儿也不去…… 梁泊雨一行人马进城之后被带到了宁王府。等在一个大院子里的时候梁泊雨想:本来以为一时进不了城得在城外住几天,可以趁机让乌力吉潜进来查探一下宁王那些手下的情况告诉我,我也好顺便了解了解他们都姓甚名谁。可没想到燕王竟一身是胆就这么一个人来见宁王不算,还把我们也弄了进来。他要真是被宁王扣下,这宁燕两军一打起来我倒是少了麻烦。不过燕王既然敢独闯大宁城应该就是有把握宁王不会对他出手,所以十有八九我还是得想办法把随着辎重带进来的那些金银送出去。唉──俩眼一抹黑,郁闷啊! 梁泊雨正郁闷着,院门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千户。 “宁王有令,今夜已深,请各位大人先随我去别院休息,明早再见两位殿下。” 众人不满,梁泊雨暗喜:没让我回梁家,还好,一会儿再仔细问问小石头梁府的情况。 “千户大人!”一个守卫跑了进来。 “怎么了?” “梁府来人了,说是让梁大人回家,宁王殿下已经应允了。” 顿时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梁泊雨。情形有点像小学生在班里上课,老师突然说:某某某,你家里有事,来人接你了,你可以回家了。于是众同学投去羡慕加好奇的目光,然后某某某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带着几分得意和害羞从座位上起身离开…… 梁泊雨没害羞也不得意,却是心里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尴尬地笑笑,恨不能说愿与大家共同进退,你们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这时一个老头慢慢腾腾地从后面跟了进来。人老,眼却尖得很,“小少爷!”一眼看见梁泊雨跑过来连腿脚都变利索了。 “郑伯!”余信先喊了一声。 梁泊雨看他一眼: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这孩子怎么机灵成这样? “郑伯。”梁泊雨向前跨了一步。 “小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天天念叨您啊!”说完郑伯一回头,“于大人,那我就先带我们家少爷回去了。” “当然当然,梁大人慢走,郑老伯慢走。”于千户连连点头。 这样梁泊雨和乌力吉、余信就跟着郑伯离开宁王府往梁府走了。 路上梁泊雨止不住忐忑:都怪我,忙来忙去也不知道整天都忙什么了?怎么没早点儿好好问问小石头梁家的事。想想也就刚过来的时候问过一次,现在已经有点儿记不清了。再仔细回忆让祝云锦给说的那些家信的内容,从中能得到信息也十分有限。唉──到底都是什么样的人呢?什么性格?什么喜好?有什么忌讳…… 越想脑中越是一片空白,梁泊雨已经开始觉得脑仁儿疼了。再一抬头,“梁府”两个大字已经进入视力范围之内,梁泊雨不由放缓了脚步,最后站到门口他干脆停下了。 很大的两扇门,看不出怎么富贵却庄严肃穆,门前一对巨大的石狮子气势非凡。梁泊雨无心细数门楣,半仰着头愣愣地把所有知道的跟梁家和梁峥有关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郑伯顺着梁泊雨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小少爷,您看什么呢?” “近家情怯。”梁泊雨随口答一句,一咬牙一跺脚伸手准备推门。 郑伯抢先一步把门推开了。 “啊!郑伯,您吓死我了!”里面一个声音传出来,“老爷催我来看你们怎么还没回来。” “快!小少爷回来了!”郑伯急急忙忙把一扇门完全推开。 里面的人冒出头来,“少爷!”是个年轻人。 他马上把另一扇门也打开了,然后一转身小跑着喊了起来,“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回来了……” 梁泊雨抬脚跨进高高的门槛,院子里跑出了一帮挑着灯笼的人。没等他看清院中的情形,正堂里两个小小的身影球儿一样地滚了出来。 “五爷爷!五爷爷!”“小叔叔!小叔叔!”是三四岁大、一男一女的两个胖孩子。 妈呀!这什么辈儿啊?!梁泊雨本能地停住脚步蹲了下来,两个小孩儿立刻扑进他的怀里一边一个抱住了梁泊雨的脖子。 梁泊雨心中吃惊:难不成这心狠手毒的梁峥还很讨小孩子喜欢?! 第93章 余信猛一抬头,满脸的惊恐,“啊?!不要啊!” “那就快说!” 余信又把府里的闲言碎语和同样是听来的当年梁峥年三十儿大闹梁府的事说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梁泊雨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那个盈儿是怎么回事?她是梁家的什么人?”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我是在快饿死的时候大人您最后一年从国子监回家在路上捡的。不过我好像听人说大人在去金陵上学以前喜欢过盈儿,但是盈儿喜欢四少爷。她原来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 “我?喜欢那个盈儿?”梁泊雨张大了嘴看着余信。 余信点头,“但是我还听说您从国子监回来之后就再也不理她了。” 梁泊雨哭笑不得:那个盈儿又黄又瘦的,要什么没什么,跟夏天和曹月妍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梁峥去国子监之前没长眼吗?! “你说她是丫鬟,但我刚才看她不像啊。” “现在不是了。” “那是……” “还是那年的事。就是四少爷陷进沼泽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就开始跟自己身边的随从交待后事,家里的事交待完了,最后又说了一句『告诉盈儿,我来世娶她』。然后盈儿知道了,哭得死去活来非要嫁给四少爷的牌位。老爷和夫人不答应,她就在夫人门前跪了两天,直到后来晕了过去,老爷就只好答应了。不过因为四少爷是已经成了亲的,有四夫人,所以盈儿只能算二房。但迎娶她的时候是大办的,整个大宁都挺轰动。那天您也回来了,从始至终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后来您跟她长谈过一次,别的我没听见,就见您跟她道歉来着。从那之后您对她就一直都很尊敬,老爷也很疼她了。” 听余信说完,梁泊雨直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哪是梁峥没长眼?分明是自己以貌取人。世上竟真有这么刚烈的女子,我有眼无珠! “唉──”梁泊雨长叹一声:梁家的故事还真是听也听不完。再喝口水,正琢磨着还有没有别的要问,忽然有人敲门。 余信站起来去把门打开,是盈儿。 “爹让我来看看,小少爷吃完了没有。” 梁泊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吃完了,你……您先回去,我这就来。” 盈儿点了下头,走了。 “把门关上。”梁泊雨说。 余信关了门走到他身边,“大人还想问什么?” “那两个哪个是二哥哪个是三哥?我看不出大小啊。” “跟您说话的那个是二少爷梁嵘,字是士峻。没说话那个是三少爷梁寥,字空远。”余信用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写出来。 “梁嵘?梁寥?那四哥……” “梁廓,尽广。” 梁泊雨挠挠头:峥嵘寥廓?接着他一拍脑门儿,“我大哥是不是也叫梁峥?!” 余信大喜,“大人您想起来了?!” 梁泊雨一翻白眼,“我猜的。” “大人英明!” “少拍马屁。我再问你,那两个小不点儿是谁的孩子?” “安儿是四少爷的遗腹子,四夫人生的。翎儿是二少爷的孙女。抢您的佩剑打起来那两个是三少爷的儿子。您进屋之后见到的两个跟您叫叔叔的是二少爷的儿子,大的那个就是翎儿的父亲。他左边那个是二少爷的夫人,就是他娘,他右边那个是他自己的夫人,就是翎儿的……” “行了!”梁泊雨赶紧伸手把余信打住,“我晕,你别说了,我现在去书房见父亲,你去给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写纸上然后到我房里等我。对了,我爹的书房在哪儿?” 梁泊雨来到梁庸的书房外,闭着眼深呼吸了一次才抬手敲门。 门开了,还是盈儿,梁泊雨冲他点点头朝坐在方桌后面的梁庸走过去,盈儿走出房间关了门。 “这是怎么回事?”梁庸用手指了指桌上,脸上满是阴云。 梁泊雨低头一看,是自己的佩剑。想起刚才看见梁峥的三哥梁寥从那两个孩子手里抢下来之后自己就没再注意他把剑放哪儿了。 “青霜呢?” “啊?” “我给你的青霜剑呢?” “我……我……”梁泊雨抓耳挠腮,时间仓促实在编不出来了,“我送给一个朋友了。” 梁庸的脸色更难看了,嘴角抽了抽厉声骂了起出来,“混账!青霜剑是太祖钦赐的上古神兵,能自己保护主人。廓儿过世,你长年不在我身边才把剑给你,你怎么敢给我随便送人?!”说着他把桌上的剑拿起来重重一撴,“哗啦”一声,旁边的茶杯盖被震掉了。 梁泊雨一哆嗦,差点儿脱口而出:你真能扯。 “能自己保护主人?”梁泊雨努力回忆青霜剑的样子,给夏天之前他根本就没用过,实在想不出一把剑能怎么“自己”保护主人。 “送什么人了?” “嗯……就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嗨──”梁庸叹了口气,想想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指了指早已经准备好的一把椅子,“剑的事改天再说,你先坐下,我有事问你。” 梁泊雨小心地坐了,心里紧张的要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当初见燕王也没这样。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个坐轮椅的老头儿,我这怕个什么劲儿呢? 梁庸把桌上的一个箱子打开,伸手开始在里面翻东西。 梁泊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明白了:哦──敢情是不怒自威型老帅哥,这老头儿细看之下范儿还很正。嗯,有我这种长相的人,父亲果然英俊。唉──只可惜是英雄垂暮,又残了,看不到他驰骋疆场的飒爽英姿了…… 梁泊雨正努力想象梁庸号令千军的样子,梁庸从箱子里拿出张折着的纸丢给他,“这是你最后一次给家里写的信,你自己看看你那时是怎么说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展开信纸,梁泊雨低头细看。字迹还算清晰,句子也都简短。至于内容,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偶尔稍微清闲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梁泊雨实在无聊就翻着古书硬看了一些。虽然最后常常会睡着,可不知不觉地也能把个西蜀梦、醉翁谈录之类的戏文杂书看个大概了。而且他记性一向好,实在有不懂的地方,问过祝云锦一次也就记住了。其实这个跟学外语是一个道理,只要有环境,慢慢地就能融汇贯通,何况是差不多全都认识的汉字。现在就是让他写,他也能用繁体字写出几句之乎者也来,只不过字还是没法看就是了。 相较之下,家信更加通俗易懂,梁泊雨很快就看完了。可他没有马上抬头,而是拿着纸装作继续在看,不是他不明白梁峥信里的意思,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梁庸解释。 有关燕王要起兵谋反的事梁峥的说得很清楚:他让梁庸接到这封信之后立刻他派二哥或者三哥到北平去一趟,他会把自己手里一些重要的东西交给过去的人,然后他再交待自己打算怎么做。最后梁峥还在信上再三嘱咐,这事不能让宁王知道,而且务必要在燕王有所动作之前完成他的计划。 “一些重要的东西”梁泊雨知道一定是之前从卞青那儿拿到的地图和皇上给夏文敬的密诏那些东西。可梁峥的计划是什么呢?为什么不能让宁王知道?又为什么要在燕王有所动作之前?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结合这信,再仔细想想那张图,看来梁峥在防备燕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可他要是真想把燕王怎么样的话,不是应该等燕王起兵有了罪名才能名正言顺吗?难不成……他想秘密行事?有了那图倒也不难。可燕王要是无缘无故地死了总会有人查的吧…… 梁泊雨百思不得其解,信纸都要被他抠露了。 啊!那个密诏!难道……梁峥要把这事算到朱允炆头上!?可他这么做图的是什么呢?要是只为燕王知道官银的事,这弯子绕得也太远了点儿。再说明明可以等用平燕的名义做的事为什么要提前嫁祸于人?嫁祸的人还是皇上,成功了会怎么样呢? 皇上,皇上……嗯……如果被人知道建文帝是在燕王未反的情况下就害了自己的叔叔,那他一定会有失人心,而且……众藩王也会人人自危,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宁王。嗯……明摆着的,如果没了燕王,建文帝的下一个目标必定就是宁王,到时梁家…… 明白了!梁峥要暗杀燕王,嫁祸给建文帝,逼宁王造反! 我真是冰雪聪明!梁兄!咱们心意相通了! 梁泊雨这边狠狠捏着信,想得上天入地,歪得很爽。梁庸那边看着他一会儿噤鼻子瞪眼,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喜不自禁,想这儿子莫不是魔怔了? “自己写的信也要看这么久吗?” “啊?”梁泊雨一抬头,马上又意识到他已经把梁峥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不过他认为:要想让宁王造反当皇帝也不难,燕王最后下定决心说到底也是因为皇上先让人围了燕王府,只要跟宁王说明其中的厉害关系,到时等到皇上跟燕王两败俱伤,宁王在事机出手就可以渔翁得利。但问题是历史证明最后还是燕王当了皇帝的,怎么办呢?没时间考虑太多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得先跟梁庸说清楚才行。 梁泊雨理顺了思绪,把手里的信往桌上一放,“嗯,是这样的。我想让人到北平去取的是金银。我怕万一燕王起兵,到时一打起来兵荒马乱的就运不出来了。” “啊?!”梁庸的下巴差点儿没掉到地上,大约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么没出息的理由。 梁泊雨很是镇定,继续瞎掰,“至于不想让宁王知道,是因为那些钱……” 不知道梁庸知不知道官银的事呢?想到这梁泊雨不敢再乱说忽然停住了。 “不是什么正路来的吧?”梁庸接了下来。 顿觉万幸,梁泊雨出了口气:果然不知道,多亏没说出来! “嗯……不是的,是……是……” 见梁泊雨支支吾吾,梁庸着急先问了,“其实你在北平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你从小就被骄纵惯了,花钱没数我知道,不过有人说你整日花天酒地挥金如土,我想倒也不至于。以前你回来我也问过你,你从来都不肯承认。但你那么个挥霍法光靠俸禄肯定不够,而且现在你既然都要把金银拉回大宁了,你是不是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这几年你的钱到底都是哪儿来的?” “嗯……也不是哪儿来的,就是朋友的生意我帮了些忙,朋友为了感谢我……” “贿赂你的?” “不是!算分利。” “你帮什么忙了,人家给你那么多钱?是利用官职之便?” “不是!就是……碰到有些地方官吏仗势欺人有意刁难的时候我出面帮过几次忙。” “哼!总归离不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所以……反正……这些还是不让宁王知道的好。” “就这么简单?”梁庸似乎不大相信。 “嗯。” “那燕王靖难起兵你怎么不告诉我?不是早就跟你说那边一有什么动静要赶紧派人回大宁通报吗?你倒好,不仅没让人回来送信,还直接就那么跟着燕王和皇上的兵马打上了。你这不是要害死咱们全家吗?” 唉!这棘手的问题真是一个接一个啊,梁泊雨脑子里转得飞快,稍稍犹豫了一下,“这个……我是这么考虑的:皇上既然能先调兵围攻燕王府,那一旦燕王被擒,下一个受害的一定就是宁王,到时候咱们家一定会受牵连,我不想到那时才后悔,所以燕王誓师我就跟着他了。可一打起来战事就一场接一场的,我怕信里写不清,就想等见了面再跟您说。” “你的意思是……跟皇上作对,促成宁王跟燕王联手?” 梁泊雨连连点头:这“父亲”虽然年纪大了点儿,思维倒还够敏捷,这就想到联手了。 “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也想过。那时老三去北平找你,我还特意让嵘儿去了趟金陵探听皇上是不是对宁王也有了戒心。可是……这样的话梁家势必会负上叛臣之名啊。我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了大半生,总不能到头来落个不忠不义的恶名,为后世所不齿。” “爹,您既然说太祖皇帝,难道燕王不姓朱?宁王不姓朱吗?他们才是太祖的皇子啊。” “可毕竟不是正统,名不正言不顺。” “可太祖在世的话是不会削藩的吧?燕王宁王守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这……唉──当年宁王封地,太祖确实亲自给我下过让梁家誓死守护宁王保卫大宁的旨意。可是……” “所以就是没有燕王,宁王也不会坐以待毙等着皇上削藩的,到时梁家不还是得追随宁王?难道父亲不知道皇上现在根本就是听信了齐泰、黄子澄等人的谗言受人摆布?” 梁庸终于无话可说了。一手扶住额头皱眉想了一会儿,“就这样吧。今天太晚了,你先回房休息,容我再考虑考虑。” 梁泊雨闭上眼睛出了口长气:您老人家怎么考虑都行,不管怎么说我这眼前的事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出了书房,梁泊雨站在门口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跟梁庸的对话,突然觉得如果是梁峥应该也就不过如此吧?难不成装得久了,我真的已经在以他的角度想问题了…… 甩甩头,还得赶紧去把梁府上下的人都弄清楚背下来,真是晕得很啊。糟了!我的房间在哪里呢? “大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低低的一声。 梁泊雨以为自己刚才太紧张,搞得现在幻听了,抬手拍了拍脑袋。 第95章 说完两人相视大笑,笑得一个比一个真诚,但梁泊雨知道这两个人其实是各怀鬼胎,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这个宁王看起来天真单纯,好像完全无害,可这么年轻就能跟老谋深算的燕王从昨天晚上一直周旋到现在想必还是不简单的。 接着看戏、吃饭、喝酒,一整天下来燕王跟个怨妇一样一直都在不放过任何机会地向宁王诉苦,说皇上如何找人监视他、调查他、迫害他。宁王一开始总是会转移话题,可后来似乎慢慢地也听进去了一些,偶尔陷入沉思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后来天黑了,宁王找人给燕王的部下安排了去处,又定好了明天要带燕王去游桦木山。等到酒宴散了,宁王要给梁泊雨派马车送他回家,梁泊雨说不用,不是很远走回就行,可宁王一再坚持,梁泊雨也不好再拒绝。 有人领着梁泊雨到了宁王府的一个角门,等了一会儿一辆一匹马的马车来了,梁泊雨掀了帘子上车。结果等坐到了黑洞洞的车厢里他才看见已经坐在了里面的宁王。梁泊雨吓了个半死,差点儿叫出来。宁王掩住他的嘴说了声“走”,马车立刻“嘚哒嘚哒”地动了起来。 “殿下,您怎么……” “嘘──”宁王跟燕王一样,鬼鬼祟祟地掀开窗帘看了一眼才说:“不是说燕王那边一有了什么动静你就会告诉我的吗?怎么现在都到了这个时候,燕军都兵临城下了你才出现?” “这……” 梁泊雨把跟梁庸说过的话差不多又跟宁王说了一遍。 宁王听完沉默了一阵,“你说的这些个厉害关系我当然知道。可我还是不想背上谋反的罪名,若能成事还能立书修史把这篡逆之名说得好听些,若是不成便是个千古骂名,还会让忠心追随我的人一起遭殃。” “殿下若敢一试也许还有机会,要不然就只有等着被削爵分地了。再说现在燕王已经来了,难道殿下真想手足相残吗?” 宁王想了一下,“可是即便我肯,守城的各位将军也未必都肯,万一有人想坚持效忠朝廷呢?我可不想我的人自相残杀城中大乱。” “不会的,他们一定也会赞同殿下跟燕王联手的。” “你怎么知道?” “呃……道理很简单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殿下要是被撤了藩,您的这些旧臣恐怕也难有好的收场。不如等殿下明天陪燕王游完了桦木山找时间派人去问问各位大人、将军的意见。” “梁都尉是怎么看的?燕王今天来不只是来看他的吧?” 梁泊雨想起自己早上在门外听到的话,很明显梁庸是要看宁王的意思。可要想让宁王尽快下定决心最好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梁庸的真正想法。 “家父觉得这个机会不该错过。” “他觉得我应该帮燕王?” 梁泊雨刚要说“是”,马车停了。 “怎么了?”宁王掀开车帘。 “殿下,梁府到了,还走吗?” “不走了。行了未平,你先回去吧。其它的事容我再想想。 “殿下不到寒舍去看看家父了?” “不看了,来日方长。我刚才是尿遁,得赶紧回去看着燕王,我不在别弄出什么乱子来。” 梁泊雨跟宁王告别下了车,往府里进的时候心里暗暗好笑:看看我这荣幸的,去的时候跟燕王挤了一路,回来时候跟宁王挤了一路,这一天得沾多少贵气? 不过好笑归好笑,梁泊雨觉得相较之下,宁王为人更直率,容易亲近些。大概也是因为他年轻,跟自己的年纪相差的少些。 梁庸在等梁泊雨。但这回他们没有谈得太多,梁泊雨把除了在车里说梁庸赞同跟燕王联手的事以外,其余的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梁庸听了没再多问,只说让梁泊雨回去好好休息。 颠簸了一路,昨天又几乎没睡,当晚梁泊雨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趁着燕王跟宁王去游山,梁泊雨里里外外把梁府逛了个遍又把府里的人熟悉了一遍。 晚上的时候乌力吉回来了,宁王手下所有的领兵将领,除了一个叫朱鉴的都指挥使,剩下的全都收下了贿赂。梁泊雨高兴极了,看着乌力吉本来就深陷,现在看起来似乎陷得更深了的眼睛,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赶紧让他回自己房里去睡觉。 唉──越来越喜欢乌力吉了,余信也是,手下的人也是。梁泊雨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越陷越深了。 两天之后,大宁城门大开,燕军入城。 宁王答应了跟燕王一起靖难。但他提出了个条件:就是待燕王打退李景隆带兵南下的时候,他要留守北平和大宁防止元军趁乱来袭,到时候北平所有的军队他都可以随意调遣。燕王答应了。 宁王果然不是吃素的。 城门一开,梁泊雨第一个骑着马冲了出去,门外的人提前接到了指令正准备进城。梁泊雨远远地就看见了也骑在马上的夏天,他正在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出来,梁泊雨喊了声“驾”,急不可待地夹着马朝他跑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入城的兵马安排完了,还剩下夏天和祝云锦的住处没有着落。按梁泊雨的意思是都跟他回家,可夏天不同意。 把梁泊雨拉到一边,夏天小声对他说:“虽然还不太清楚梁峥是怎么逼着曹家退亲让曹小姐嫁给他的。但不管怎么说曹小姐也是差一点儿就嫁给夏文敬了,他们三个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暂且不说,可现在夏文敬要是在你家见到她一定会很尴尬。” “他们尴尬他们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装作故意回避她,少跟她碰面不就得了。” “这……是什么道理?!”夏天瞪眼看着梁泊雨。 “这几天燕王会把两军的人马重新整编,然后顶多再休息个两三天,北平那边李景隆也快到了,咱们在城里呆不了多久的。” “不是呆多久的问题,而是……” “什么而是可是但是的,你看都什么时辰了,晡食的时间早过了,快跟我走吧。” “我不去。” “那你住哪儿?橦华现在虽然是吏目,可这次出来的都是武官,他又一直跟在我身边,和别的人不熟不说,他知道我有问题从不自己写东西,我不能让他跟其他人接触太多,乌力吉本来就是梁家的人,也得回去住。我总不能让你和小三儿留下住兵营或者让你们去跟张玉、朱能他们住官驿吧?” 梁泊雨说得句句在理,夏天一时无言以对。犹豫了一会儿正想说要带唐小三去住客栈,余信来了,说是梁寥来找他一起回家。 “三哥。”梁泊雨看见梁寥朝他走过来向前迈了一步,“怎么是你自己,二哥呢?” “他去朵颜三卫那儿了,燕王和宁王都在那边,可能得很晚,不会回家吃饭了。走吧,咱们一起……”说着梁寥看见了站在梁泊雨身后的夏天,“嗯?这位大人是……” 梁泊雨侧过身,把夏天让到前面,“哦,这是都御使夏大人。前一阵子他到真定查案,我们碰巧遇上,正好他后来也要去北平,我们就一路了。” “原来是夏子矜夏大人,久仰久仰。” “梁大人,文敬有礼了。” 梁寥和夏天相互拱了拱手,梁泊雨笑着说:“子矜不用那么见外,随我叫三哥就好。” “我没记错的话,五弟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跟夏大人是同窗好友吧?” 梁泊雨点头说是,梁寥看看夏天,又看看远处兵营里生火做饭的炊烟,“夏大人既然不是燕军中人,那就跟五弟一起回家住吧?” “啊?不了……” “夏大人不必客气,我知道那时五弟在京中常去夏府讨扰,他从小顽劣,常惹祸端,承蒙大人和令尊多有照顾,家里才能放心些。如今夏大人难得来到大宁,我们怎能不尽地主之谊。” “嗯……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再说未平求学在外,我家在金陵,都是理所应当,算不上什么照顾,三哥不要客气才是。” “唉──五弟都说让大人不要见外了。不说您跟他的交情,令尊跟家父也是旧相识,故人之子远道而来,到了家门口儿我还不把人请回去,家父要怪我不知礼数了,夏大人不要再客气,这就随我一起回去吧。” 梁泊雨虽然很想让夏天跟自己回家,可梁寥这样热情地邀请“夏文敬”他还是有些意外:怎么梁寥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抢了人家的媳妇儿吗? 这边夏天已经不好再继续推脱,看梁泊雨一眼,想让他替自己解围。可梁泊雨看来,梁寥的“帮忙”根本就是他求之不得,不但没帮着夏天再说什么,反而抬爪子搭上夏天的后背推了一把,“是啊,快走吧,燕王殿下的人今日第一天入城,我爹一定在家等消息呢,咱们赶紧回去吧。” 这样,夏天无奈,只好带着唐小三和祝云锦一起跟梁泊雨和梁寥到了梁府。路上梁泊雨又把祝云锦给梁寥介绍了一下,只说开战以来许多公文没时间处理要交给他办,没有多说其它。这是北平都司的事,梁寥自然也没多问。 梁庸果然在等他们。见有外人跟着一起回来就没问军中的事,第一眼看见夏天,第二眼就落在了他腰间的青霜剑上。 “这位公子是……” 夏天还没从看见梁庸坐着轮椅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梁寥先说话了,“父亲,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夏大人的公子。” “哦?你就是都御使夏文敬?”梁庸有些意外,“夏大人还真是年轻有为啊。” 夏天被梁泊雨偷偷捅了一下,反应过来急忙大弯了腰行礼,“晚辈见过梁总督,大人您过奖了。” “嗯,很多年没见过你父亲了,想不到转眼间元绪的儿子也这么大了。唉──岁月荏苒,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成材把我们都催老了。以前峥儿回来说他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常去府上,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 “梁总督哪里话,不过同学之间相互走动,哪里说得上什么麻烦。” 夏天越发觉得奇怪:这梁府上的人都不知道夏文敬跟曹小姐订过婚的事么?还是这家人都演技太好了,可以如此不动声色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盈儿来了,说是晚饭准备好了,让大家去吃。梁寥简单说了一下燕军进城的情况,自然也说了“夏文敬”为什么会跟随其中。最后梁庸发话:燕军离开之前,夏公子就住梁府了。 梁泊雨和夏天对望了一眼:看来他们还真不知道。 梁泊雨让余信去找祝云锦,余信回来说他坚持自己官小位低,不可以参加梁府家宴,非要随着乌力吉和唐小三跟下人一起吃。梁泊雨清楚他的个性,没说什么由他去了。 梁家的晚饭都是各屋的人到正院一起吃,于是夏天和曹月妍终于不可避免地碰面了。 夏天是有了心理准备的,可曹月妍在看见他的一瞬却被雷劈了一般地傻在了那儿。 “月妍。”梁泊雨想既然府里的人不知道那就干脆替梁峥把样子装足好了,从容镇定地走到曹月妍旁边假惺惺地说:“这是我的好朋友都御使夏大人,也是金陵来的,你们是老乡呢。” “文敬见过梁夫人。”夏天避开曹月妍的目光,很礼貌地低头行礼。 “夏……大人。”曹月妍震惊过后跟着还礼。 梁泊雨说夏大人要在家里住几天,曹月妍的脸色明显变白了,夏天觉得好生郁闷,脸也跟着白了。三个人:夏天看着地,曹月妍看着他,梁泊雨来回看他们俩,气氛尴尬到让人想死。 “五爷爷!” 梁泊雨正搜肠刮肚地想要再说些什么,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翎儿扑到梁泊雨的身边脆生生地叫了一句给他解了围。 把翎儿抱起来,梁泊雨转向夏天,“来,叫人,这个是夏爷爷。” 接着别院的人也陆陆续续地来了,梁泊雨拉起夏天忙着给他们挨个介绍,曹月妍也就默默地坐到一边去不再盯着他们看了。 吃饭的时候夏天和曹月妍坐在梁泊雨的一左一右,都没吃几口东西。其他的人以为夏天是客气,都在劝他多吃不要不好意思。而曹月妍怀着身孕,以往吃饭也常常是莫名其妙地就没了胃口,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梁老夫人关切地问了她几次,曹月妍只说没事。 后来都吃得差不多了,梁嵘回来了。当他知道了夏天是谁之后,很惊讶地以闪电般的速度看了曹月妍一眼,这一眼被梁泊雨瞧见了。 看来他知道,梁泊雨想。于是跟曹月妍说让她回屋休息,又让余信带夏天去自己之前住过的那个屋子住。等他安排完了,想去跟梁嵘套套话,看看他都知道些什么,一转身却发现梁嵘和梁寥都不见了。 梁嵘把梁寥拉到个背人的地方,“你怎么跟五弟把那个夏文敬带回家里来了?!” “怎么了?他不是老五的好朋友吗?再说咱爹跟夏大人以前不也认识的吗?” “唉!你不知道!前一阵子我不是去金陵了吗?” “嗯。” “咱们家里的人不是一直都闹不明白老五为什么好多年不肯成亲,去年年初却自己带了弟妹回来吗?到了那儿我才知道,原来曹家一开始是跟夏家订了婚的。是老五跑去逼着曹家退了聘把人硬娶过来的。” “啊?!”梁寥愣愣地瞪眼看着自己的哥哥,“那……老五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弟妹跟夏大人以前就认识就对了。” 梁寥想了想,“可……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呢?” “大宁跟金陵离得远,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这种事谁又会跑来告诉咱们家的人,不要说不会有人来告诉咱们,你就是去问,人家也会避而不谈的。要不是我去了金陵,这事又闹得京中人尽皆知,我也怕是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儿啊?” “我说什么啊?我知道的时候弟妹已经有了身孕,爹娘刚对她好些把她当儿媳妇待了,我再跑回来说这些,不成了乱嚼舌根的长舌妇?所以就索性跟谁都没说,想着既然人都嫁过来了,以后年头一多,没人再提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没想到……唉──这不造物弄人嘛。” “呃……这都怪我。”梁寥想起刚见“夏文敬”的情形,“我说他怎么一直推脱,是我非让他来的。可是……我看老五很高兴啊,他分明就很想让夏子矜到家里来住的样子。” “老五什么样儿你还不知道吗?一向疯癫得很,逼着户部尚书退聘,抢都御使的老婆,这事天下也就只有他干得出来!谁知道他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第97章 梁泊雨顿觉脑中一阵眩晕:什么叫一个头两个大?大概说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 第一百二十九章 梁庸见梁泊雨愣在那儿不动,叫他一声说:“峥儿,怎么不叫人?” “哦,夏大人。”梁泊雨赶紧拱手行礼。 夏纪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未平近来可好啊?” “呃……还好。” “月妍怎么样了?”梁庸伸手转了下轮椅,夏纪把他从台阶上的一个斜坡推了下来。 梁泊雨走过去接过轮椅,“已经生了,说是母子平安,我还没看见。” 夏纪侧过脸来斜眼看了梁泊雨一眼,“昨晚一来就听说梁府要添新丁了。现在看来一切顺利,那下官先祝贺梁大人了,改日再买了礼物来补上。” “什么礼物,元绪跟我不用客气。”梁庸抬头看看夏天,“子矜,你们父子也有好久没见了吧?你留下陪陪你父亲,我先跟峥儿去那边看看,然后再重新给你们安排住处。” 梁泊雨心里一忽悠:你要把我的人安排到哪儿去? 梁庸敲了敲轮椅扶手示意梁泊雨推他。 梁泊雨盯着夏天,极不情愿地推着梁庸走了。 “进来,我有话问你。”夏纪一转身,又回了刚才跟梁庸走出来的屋子。夏天定了定神,抬脚跟进去。 “官银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夏天刚把们关上,还没等转身夏纪就在他身后来了这么一句。夏天知道自己之前的行踪沈宪一定都是如实向他禀报的,所以有些事瞒他也没有用。 “有些眉目了。那时离开真定去北平就是因为查到有些官银是流去了北平的。” “那你来大宁是为了什么?” “嗯……”夏天走到夏纪身旁坐下来,“我想既然跟北平有关,那跟燕王也许也会有些什么关系。” “你想查燕王?” “既然查了,总想有个结果。” “燕王怎么肯让你跟着他们?” “他想借助锦衣卫的力量得到更多有关金陵的情报。” “难道他想把你留在身边,好在必要的时候威胁我?” “不,他流露过如果他当了皇上一定会再次重用锦衣卫。” 夏纪眯起眼睛,眉头动了动,“这里面还有梁峥的事吧?” 夏天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低了头不敢再看夏纪的眼睛。 “唉──”夏纪重重叹息一声,“这么多年了,从那时逼梁峥离开金陵,到他回到金陵强娶曹小姐,后来燕王谋反,你又去真定查案,到现在咱们父子二人在大宁重逢,一切都与我的初衷渐行渐远。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么?如果当年梁峥留在了金陵,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是不是最起码你们两个就不会卷入靖难之乱?” 夏天不是很明白夏纪的话,只是隐约觉得他知道梁峥和夏文敬的事,没办法多说什么,只好继续低着头装出一脸的无奈。 “算了,先不说这个。”夏纪舒展了一下眉毛,“我最后一次收到令章的信是你们刚离开北平往永平去的时候,他说你要他帮忙去办点事。然后我来的路上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他也没暗中跟你到大宁来。他去哪儿了你应该知道吧?” “嗯……是都察院的案子,我抽不开身,需要他帮着房大人去了结一些事情。父亲本来不就是让沈大人来帮我的吗?” 夏纪听得出夏天遮遮掩掩语气,心想十有八九又是跟那个梁峥有关,不过他说了是都察院的案子自己也不好再多问,况且是让沈宪去办的,将来他要真想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盯着夏天看了一会儿就没再继续追问。 这回轮到夏天了,“那不知父亲来大宁做什么?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是皇上派我来的。”他回答得倒很干脆。 “啊?皇上?” “嗯,皇上怕宁王跟燕王联手,让我来试探一下宁王,可没想到燕王动作这么快,我昨晚潜入城中就听说燕军和宁王的兵马已经在重新整编了。” “那您回去怎么跟皇上交待?” “我走的时候皇上还给了我一道口旨:如宁王已反,杀梁庸。” “杀谁?”夏天以为自己听错了。 “梁总督。” “为什么?!”夏天瞪大了眼睛看着夏纪,觉得不可思议。 “燕王毕竟是皇叔,皇上因为先一步派人包围燕王府已经落人口实,这次李景隆离开金陵的时候皇上一再叮嘱:只能生擒,不可伤燕王性命。所以现在自然也不能再动宁王,可宁王不能动,却不能让宁军落入燕王之手,那就只有拿他手下的大将开刀。” “可是……梁总督已经不能再打仗了!” “仗是不能再打了,可威名还在,再说宁王的兵马有将近一半归梁家的人管,尤其还有朵颜三卫。梁庸死,梁家乱,梁家乱则宁军必乱。” “皇上就不怕君逼臣反吗?” “燕军能入城,说明宁王已经反了,皇上想的是以儆效尤。” “那……”本来就一夜没睡,夏天觉得脑袋有点发昏了,“父亲打算……” “我……还没有想好。”夏纪又皱起了眉头,似乎相当的纠结。 “您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夏纪犀利的目光盯住夏天,“因为他是梁峥的父亲?” “不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大明的守边功臣,宁王随燕王反是宁王的决定,怎么能因为不能动宁王就派人暗杀开国元老呢?!” “你胡说什么?!皇上的决定是你能横加指责的吗?你不要命了?!” “可是……” “你说的道理谁不懂?!但是……”夏纪的声音低了下去,“这对锦衣卫来说,毕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父亲!” “而且这次来的不止我一个人。” “啊?” “其实皇上心里有数,宁王迟早会反,派人来探口风不过是抱了最后一线希望来问问。让我来,就是做好了要杀梁总督的准备。大宁除了宁王府,最大的就是梁府,梁府又是武将的官邸,守卫的功夫都不错,一般的大内高手即便是进来了也未必能轻易得手。我以前还是锦衣卫缇骑的时候,曾被派到大宁来监视梁大人,做过他手下的参将。” “参将?”夏天有些纳闷:怎么梁庸昨天见我时只说是很多年没见,半点儿没提夏纪是他的旧部呢?而且听这话,夏文敬应该是也不知道了。 夏纪看出夏天的疑惑,“这都是你出生之前的事了。从没跟你说过是因为当时给太祖做眼线的身份见不得光,所以不仅是我,就是其他知道的人也不会随便提起。”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不怕我告诉“梁峥”吗?夏天更不明白了。 夏纪却不再理会他的不解,继续说:“皇上之所以让我来,一是前段时间真定按察司官驿大火,有人说你被烧死了,有人说你被燕军抓走了,皇上让我用随着燕军寻找儿子的借口来到大宁,好能理所当然地来探望梁大人,刚才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再一个就是因为我对梁府的地形熟悉,方便下手。可毕竟跟了梁大人好些年,皇上又怕我念及旧情,不忍杀他,所以就派了个身手很好内官相随,说是帮手,其实是为了监视我。我们昨天进城之后就先住进了客栈,我说要先来看看情况,这才连夜来了,他现在就在客栈等消息呢。” 夏天不说话了:这可怎么办呢?难道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夏纪暗杀梁庸?他做不到。想了一下,夏天觉得还是应该尽力阻止。 “您到底要怎么做?” “唉──今天先住下,容我再考虑考虑吧。”夏纪一脸的愁容,看得出是真的为难。 很快梁泊雨推着梁庸回来了。梁庸找人给夏纪和夏天安排了一个小院,梁泊雨心里老大的不乐意,本来还想曹月妍现在住在昨天他给夏天安排的屋子里暂时不能搬出来,他也正好可以说书房小跟夏天一起住到别的院子里去呢。可没想到梁庸这么给夏纪面子,直接给了个院子,他的计划泡汤了。 梁庸说昨天大家都没睡觉,让人带夏纪和夏天去休息。 看着他们出了门,梁庸突然一转头看向梁泊雨,“说说吧,怎么回事?” “啊?”梁泊雨还在依依不舍地看着刚刚被夏天随手带上的房门。 “月妍昨天怎么会在那屋儿?” 梁泊雨心里一沉:终于还是问了。怎么办?想办法蒙混过去吧。 “嗯……她以为我在那屋,是去找我的。” “昨晚你说让夏子矜住那儿的时候大家都在,我都听见了,月妍会听不见吗?” “可能是她忘记了吧。” “是吗?那知道你不在,应该就不用进去了吧?怎么我听下人说月妍是晕在里屋的呢?” “嗯……这个……我想大概是他们都是金陵的,月妍可能想家,见了家乡的人就格外亲切吧,也许是想跟子矜说说京中的事。” “哼!”梁庸冷眼看着梁泊雨,“你倒是大方啊。” 梁泊雨被看得心里直发毛,“哦,呃……子矜和月妍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了解。” “是吗?你跟夏子矜的关系非常好?” “嗯。” “所以你就把青霜剑送给他了?” 梁泊雨这才想起来昨天夏天刚入府的时候腰上一直是挂着青霜剑的,赶紧急中生智编个由头,“哦,是。那是在真定的时候官驿着火,子矜救了我,我就把剑送他了。” 当当!有人敲门。梁泊雨在心里大呼:这门敲得太是时候了!他大步走过去把门打开,是夏天。 “你怎么又回来了?”梁泊雨没想到是他。 “哦,我已经看见我们要住的那个院子了。我现在不累,想……想去看看孩子,你带我去吧。” 梁泊雨扶住额头:你就是真这么着急想要见我,这节骨眼儿上这个理由也未免太牵强太不合适了吧?! “梁总督,我打扰你们说话了吧?”夏天从门口伸进个脑袋看着梁庸。 梁庸笑笑,“没有,让峥儿带你去吧。” 梁泊雨回头看他一眼,“那我先带子矜过去?” “嗯,你顺便把小琼给我找过来。” “啊?” “月妍的丫鬟,小琼。” 完了。梁泊雨心想,可又不能说别的,只能点头说“是”走出门去跟夏天一起往外走了。 离开梁庸住的院子了,梁泊雨说:“你敲门之前,他正问我……” “你先听我说……”夏天看看四下里没人,拉住梁泊雨一口气说了夏纪来大宁的原因。 “你来找我是为了说这个?” “嗯,我看现在大伙都因为昨天没睡好在休息。我怕一会儿都起来了人多眼杂,我就没机会跟你说了,谁知道夏纪什么时候会动手。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防范一下啊?” “你就不怕夏纪回去交不了差?” 第99章 “我不太清楚,但是刚才我去的时候见二哥、乌力吉和小琼都在院子里跪着呢。还有子矜的父亲夏大人也在,看爹那脸色已经快要杀人了!” “啊?!”梁泊雨有些慌:都在,那岂不是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还『啊』什么啊?!快走吧!” “等一下!”梁泊雨回头叫余信,“小石头,你先去找个人来到夫人门前守着,她有什么事也好能叫着人。然后你再到兵营里去说一声,顺便跟宁王的人也打个招呼,就说家里有事,我二哥和三哥也去不了了。” “都什么火候儿了,你还管我们的事?!”梁寥拉起梁泊雨就往外跑。 夏天赶紧跟上,心中再次感慨:这人就非得什么时候都这么不忙不乱地要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快到地方的时候,梁寥忽然不跑了,“对了,刚才听夏大人说半年多前北平布政使陈瑛的案子就是子矜办的,我想起个事来要问你。” 梁泊雨和夏天也跟着一起放慢了速度。 梁寥看夏天一眼,“那时我跟二哥去北平,我们在江浸月看到你跟一个人在一起,那人是不是子矜,因为当时离得远,我没有看得太清楚。酒楼人杂,我们又是为燕王的事去的,所以没有跟你打招呼。可你好像看见我们了,却又没理。” 梁泊雨和夏天同时愣了,互相看了看又一起想了想:对啊!就是他们,梁嵘和梁寥可不就是那时他们第一次到江浸月在街上看到的那两个人么! 难怪那时梁寥写信问我是不是去了江浸月。梁泊雨一拍脑门儿:我怎么早没想起来呢?! “嗯……是,就是子矜。我确实没看见你们。” 梁寥又看夏天,“行了,一会儿见了父亲,你……说话小心点儿吧。” 院门开着,梁泊雨没等迈进去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梁嵘、乌力吉和小琼。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里,梁泊雨飞快地朝跪着的三个人扫了一眼:小琼的眼睛已经哭肿了。梁嵘半边脸上一个红红大的印子。就乌力吉看着似乎还没什么异常。 梁泊雨鼓起勇气抬头去看梁庸,他正黑着脸坐在正堂的门前,身后站着挎了绣春刀的夏纪。梁泊雨想:应该再来四个家丁,分别叫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父亲。”心里调侃,嘴上还是得规规矩矩的,梁泊雨走到梁嵘身边站下:这“哥哥”在这儿跪着,我是不是也应该跪下啊? 梁泊雨正犹豫着,梁庸说话了,“你跟我进来。”声音不大,但语气严厉得足够令做贼心虚的人胆战心惊。他转动一下轮椅,夏纪把他往屋里推了过去。 人家的老婆不是我硬抢的,人家的儿子也不是我先占的,您老人家可千万给我留点儿情面。梁泊雨心里念叨几句,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跟。 梁寥和夏天进院之后就都溜墙边儿站了,这会儿见梁庸要单独教训儿子,梁寥是不敢多做什么的。可夏天见夏纪进去了,实在是担心梁泊雨,一咬牙管不了那么许多也抬脚走过去准备要跟着进屋。 他一脚刚跨进门里,夏纪把梁庸推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又转身迎着夏天走了出来。 “你跟过来干什么?走!”夏纪停到夏天身边想要拉他一起离开。 “我……我不走!”夏天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大勇气,眼看着一触即发的场面竟说出了这么一句。 梁庸还算克制,抿紧了嘴角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夏纪。 “什么不走?!快跟我走!”夏纪恼了,用力掐住夏天的胳膊想要硬把他拽走。 夏天抬手抓住门框,“刚才您不是回屋休息了,怎么又……” “我的事还论不着你来过问!走!” “不……” 夏纪眼睛一眯,突然伸头靠近了夏天,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要不要脸?” 夏天挂不住了,脸上瞬间面红耳赤。夏纪手上一扽,拉起他大步走了出去。 “关门!”梁庸喊一声,门外不知打哪儿冒出两个小厮来把门关上了。 正是上午九、十点钟的光景,灿烂的阳光被挡在了屋外,梁泊雨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掉进了阴森的洞窟,凉气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跪下。”梁庸用更阴森的声音说。 梁泊雨还有些不甘心,想试探一下梁庸知道了多少,“爹,我做错什么了?” 哗啦!梁庸猛然抓起桌子上的一只茶壶朝梁泊雨丢了过去,“逆子!还不给我跪下?!” 梁泊雨被砸中,洒了一身的茶水,茶壶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他应声跪了。 梁庸转着轮椅移到梁泊雨面前,“我问你,你是怎么把月妍娶过门儿的?” “我……就是那么娶的。”梁泊雨低头看着地面:细节我真的不知道啊! “为什么逼曹家退聘?” …… “夏子矜跟月妍早就私定终身了你知不知道?” …… “你哑巴了?!”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硬要娶她?!” 梁泊雨想了一下:梁峥跟夏文敬的事不能说,官银的事更不能说。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了,他把心一横:今天豁出去了。 “爹,您要骂就骂,要打就打吧,别问了。” “混账!”梁庸一拍轮椅的扶手,伸手拎起了梁泊雨的衣领,“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令梁家颜面扫地的事还不让我问?!你知不知道?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丧心病狂的畜生?!啊?!” 梁庸一把推开梁泊雨,一双手止不住地开始抖,“要不是我骗小琼说出了他们本来就认识,你们一个个的都还想瞒着我是不是?乌力吉跟了你,替你遮掩也就罢了,连嵘儿也要骗我,你人心收买得挺成功啊!我说你把月妍带回来之后,我三番四次给曹尚书写信问及你们成亲事他怎么都一再回避。亲戚朋友们来道贺也没有人问起梁曹两家相隔这么远怎么会突然联姻。原来闹了半天你做的好事已经在金陵和朝中都传翻了天,除了你二哥那个跟你一样混账的东西,就咱们家的人还蒙在鼓里!被人笑掉了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梁庸又狠狠砸了两下扶手,“刚才元绪来了竟然也不想告诉我。后来被我逼急了才说你居然是在人家就要迎娶新人之前,跑去逼夏家退婚不成才又去曹家逼人退聘。你说说你干得这都叫什么事啊?!跟那些狗仗人势、欺男霸女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这些不算,还有青霜剑,我就觉得你是在骗我。果然,我装不知道问了一句,元绪说是沈宪从北平把人家儿子救回去的时候你就给了子矜的。你听听,『救回去』,要不问这个我还不知道你在北平的时候还私自扣押朝廷命官软禁过夏子矜。你倒是说说,你这些个乌七八糟旁门左道的下三滥手段都是跟谁学的?!啊?!” 梁泊雨很是窝火,明明大都不是自己做的事,可被骂得狗血淋头、屁滚尿流不算,他还连半句也没办法否认。 梁庸劈头盖脸地骂个不停,梁泊雨越想越气,又忍了一会儿,干脆脖子一梗,来了一句:“可现在已经这样了,您想怎么办?休了月妍吗?” 梁庸一愣,继而瞪大了眼睛用颤抖的手指着梁泊雨,“你……你说什么?!你这个混账王八羔子!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办?你问我想怎么办?好!我要你跟夏文敬断交,从今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梁泊雨吃惊地抬起头,“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你以为我老了,不能走了就什么都不懂了?!你是我儿子,你什么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当初离开国子监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去都察院?那时我给你定的亲事你死活不同意为什么又转过头去抢人家没过门的妻子?被你抢了老婆又被你关了那么久夏文敬还能跟你以朋友相称又是为了什么?我摔坏的是腿,不是脑袋!元绪嘴上不说,可你自己怎么就不能长点儿脸好好看看他看你那都是什么眼神儿?!你们两个以前有过什么苟且之事我不管,但是以后你不许再见那个夏文敬!” 梁泊雨长这么大从来也没被人这么骂过,他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他骂的不是我,不是我,是梁峥,是梁峥……可梁庸越骂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屋外静得出奇,梁泊雨觉得外面的人多多少少肯定是能听见一些的,这实在是跟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受啊。 “爹!您别说了,我……做不到。” “你说什么?!” “我不会跟子矜分开的。” “你……你想气死我是不是?!那你就别想再离开大宁!” “爹!” “我不是你爹!你做不到我就没有你这种畜牲不如的儿子!” “反正我也不是你儿子。”梁泊雨被骂急了,脱口回了一句。 梁庸彻底傻了,突然闭了嘴不再说话。屋子里顿时一片死静,梁泊雨想起了余信跟他说过的有关梁峥身世的传言,这才发觉自己可能说了梁庸最忌讳的话。可是后悔已经晚了,梁泊雨真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真是一说到什么夏天、夏文敬、夏子矜我就脑子发昏吗?! “来人!”喊了一声,梁庸面无表情地转着轮椅向后退了一些。 门开了,刚才关门的小厮又出现在门口。 “把五少爷带下去,给我动家法!” 那两个小厮愣住了,都站着不动。 “你们聋了吗?” “老爷!”是乌力吉,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到门口又跪下了,“老爷,您还打我吧!是我那时没看好大人,都是我的错,您还打我吧!乌力吉命贱骨头硬,您想怎么打都行,要是把大人打坏了……” “乌力吉!”梁泊雨这时才看见乌力吉的大腿和屁 股的裤子上已经透出了血印子。 “老爷啊!” 梁泊雨看着乌力吉的惨相还没等回过神来门外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两个丫鬟搀着梁老夫人又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院子。 “老爷──老爷──你不能打峥儿呀!”梁夫人哭喊着跑进屋里,咕咚一下跪到了梁庸面前,“你不能打他啊!老爷……我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现在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你不能打他啊!我十六岁就嫁到了梁家……看在我伺候了您一辈子的份儿上,您别打他,非要打就打我吧……” “不!老爷!您打我!”小琼也跑过来添乱,她跪在地上往前蹭了几步,又哭着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是我不好,我多嘴,我不该胡说!您打我……” “老爷您打我!”乌力吉又喊一声。 “不!打我!” …… 此时由于争着要挨打的气氛过于热烈,以至跪在院子里的梁嵘和站在墙根下的梁寥甚至都觉得要是不加入进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他俩互相看了一眼,正准备也冲上去说点儿什么,梁泊雨突然站起来了。 “你们别吵了!不就是挨几下打吗?一人做事一人当!”梁泊雨说着边往外走边开始宽衣解带。 梁庸气得按住胸口闷咳了一声,“来人!今天不把这个孽障打残喽就不许停!” 一个比长条儿凳子略宽的木头架子被搬了过来,梁夫人让梁庸下令被人架走了,乌力吉也被人按住了。梁泊雨只穿着内衣往架子上一趴闭上了眼睛。 噼里啪啦几下,两根棍子轮番落到了梁泊雨的屁 股上。 我操!真他妈疼啊!他在心里大骂,嘴上却没出声儿。 “你们没吃饭吗?!”梁庸抬手把身边桌子上的东西一把全都划拉到了地上。 拿着棍子的人停了手,似乎在犹豫是不是真的要用上全力再打。 梁泊雨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回屁 股不开花算是完不了了。他妈的梁峥,你个王八蛋自己做了缺德事还得老子替你背黑锅挨打!我他妈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正绝望着,院门口突然传来了气若游丝的一声:“爹……” 所有的人都转头看了过去,是盈儿扶着曹月妍摇摇晃晃地来了。 “月妍!” “小姐!” “弟妹!” “夫人!” 院子里的人乱七八糟地叫了一通。曹月妍身子一歪,软绵绵地跪到了地上。 “还不快去把她扶起来!”梁庸哗啦啦地自己把轮椅转到了屋门口。 曹月妍推开跑过来的小琼和梁寥,“爹,未平该骂,更该打。媳妇儿本也没脸来向您求情。可现在燕宁两军正整军待发,需要他去,您要是把就这么把他打坏了,他怕是就去不了军营了。他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事要是传出去,让人笑话是小,他以后在军中失了威信是大啊。爹,媳妇儿求您暂且饶过他这一次,先记着这顿打,等下次他回来再加倍罚了也不迟啊。” 大家都不说话了,又一起转了头去齐刷刷地看梁庸。 梁庸把脸扭到一侧,皱紧眉头闭上眼睛挺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还是叹息一声垂下了头,“唉──难道是我征战一生,杀人太多,老天罚我吗?中年痛失爱子,老年又失一子,现在半死不活地还得为这个孽障所累。月妍,我这逆子对不住你,就是我梁家对不住你,你不但不怪他,还以德报怨给他生了儿子为他求情,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第101章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现在就去找梁大人,今天陪再他一天,晚上就跟他道别。” 说完夏纪不容夏天再多话,抬脚出了院子去找梁庸了。 夏天郁闷了:别说他自己不想走,就是梁泊雨也不可能让他走啊。但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呢?他实在是不想闹成像梁庸和梁泊雨那样。 从早饭到晚饭,夏天头都要想穿了,也没想出个什么好办法来。于是只好一心等着梁泊雨回来好跟他商量一下。 梁泊雨刚回梁府的时候天色还早,想起乌力吉昨天看样子伤得不清,就先去他那儿看了一下。 乌力吉正趴在床上看书,听见门响以为是来给他换药的人,看也没看他就一伸手把被子掀开了。 “这么严重?!”梁泊雨惊呼一声。 “大人?!”乌力吉吓了一跳,回过头就要再去抓被。 “别动!我看看!”梁泊雨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乌力吉红了脸,挣扎着还是要把被子盖上,“不……不行!““你别动!”梁泊雨吼一声。 乌力吉不敢动了。 “啧啧……”梁泊雨皱起眉头频频咂嘴,“怎么打成这样了?!” “嗯……我不肯说,老爷就一直让打。其实他们没使劲,就是打的时间太长了。” “你个笨蛋!为什么不说啊!我爹早晚都会知道的嘛!” “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出卖大人。” “你……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小人答应过大人的,不能对老爷说。” “唉──”梁泊雨叹了口气:梁峥啊梁峥,有这样的人忠心耿耿对你,你就是被你爹活活骂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很疼吧?” “还好,老爷让人送了药来。”乌力吉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瓷瓶。 “哦?”梁泊雨把药拿起来看了看,心里竟然有些吃醋:好歹我也是你“儿子”,也挨了打,你怎么就连派个人过去问问都没有?! “该换药了吧?”梁泊雨看乌力吉屁 股和腿上的药好像已经快干了。 “嗯,一会儿就有人来给我换了。” 梁泊雨把袖子一撸,“我给你换。” “啊?!不行!那怎么使得?!”乌力吉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有什么使不得的?你是为我挨得打。” “不行!” “趴下!” 乌力吉当然拗不过梁泊雨,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地趴回到床上让梁泊雨给换了药。 洗了洗手,梁泊雨把被子重新给乌力吉盖好,“行了,你好好歇着吧,咱们离开大宁之前你可得给我好起来。” 乌力吉已经感动的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天终于黑了,梁泊雨偷偷摸摸地来到了后花园的小树林里。他先仔细找了半天,又轻手轻脚地摸索了一圈,都没见夏天的影子。 他不可能忘啊!心里着急,梁泊雨刚想喊一声试试,旁边矮树丛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把他拉倒了。 马上就是冬天,别的树几乎都没什么叶子了,只这一丛柏树还绿着,梁泊雨跌进去的时候脸上被扎得生疼,可没等他叫出来拉他的手就又把他的嘴捂上了。 是夏天,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比一下,然后又一抬手朝水塘边指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梁泊雨顺着往前一看:还没结冰的水塘,反得刚出东山的皎洁月光一片明亮。岸边上有两个人:一个背坐着,看着水面,一个侧身而立,一手握在刀柄上、面向坐着的人。 随着夏纪的嘴唇偶尔翕动,有说话的声音随风飘来,可他们在说什么却没办法听清楚。梁泊雨看夏天,想问是什么情况,夏天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等你时他们来的。 梁泊雨也写:多久了? 快半个小时。 在说什么? 夏天摇摇头。梁泊雨不敢动了,心想自己刚才走了半天,不知有没有被发现。 这时一阵冷风刮来,梁庸扭头看着夏纪说了句什么。夏纪点点头,转身走了,剩下梁庸一个人继续看着水塘不动。 过了一会儿,梁庸估摸着夏纪已经走远了,突然掉转轮椅面向了树林。梁泊雨和夏天同时被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朝他们移过来。谁知道梁庸竟看着树林开始大声说话,而且这话的内容还令梁泊雨和夏天觉得十分耳熟。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让老夫一见,也好让我行些待客之道。” 好熟悉的台词……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惨了,被发现了! 梁泊雨觉得自己是后来的,梁庸说的一定是他,于是想要站起来主动承认错误,争取坦白从宽。夏天想昨天的事刚平息下来,梁泊雨现在要是站出去,一定又是免不了一顿责罚。而自己好歹也算是客人,梁庸应该拉不下脸来说他,便按住梁泊雨准备自己往起站。可梁泊雨发现夏天要动一伸手也把他按住了。结果两人的胳膊相互交叉按着对方的肩膀谁也动不了了。 他们这边四目相瞪正僵持不下,不想不远处的另一片树丛里却“哗啦”一声先站出个人来。接着没等梁泊雨和夏天反应过来,那人一个鹞子翻身折出去,几步跳到水塘边上转身抽剑,下一刻他的剑尖已经指到了梁庸的喉咙上。 好在梁庸反应很快,本能地想向旁边一歪头,那人的剑“当”地一声扎到了轮椅的靠背上。一击不成那人便收回剑去企图再刺。 “住手!”梁泊雨和夏天一起冲了出去。 那人一愣,又没刺中,随即他转身躲过扑上来要抓自己的梁泊雨手上的剑在空中轮过一圈又再次比到了梁庸的脖子上,“别过来!” 梁泊雨和夏天都停住了。这才看清那人也是个老头儿,只不过他没有胡子。 四个人一动不动地来回看了一阵,梁庸先张了口,“这位公公在梁府房上呆了一天了,不累吗?” “你知道是谁派我来的?” “当然知道。” “那你还让夏大人住在府上?” 梁庸刚要回答,可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又把嘴合上了。 是夏纪回来了。“刘公公?!”他手里的棉毯掉到了地上。 那刘公公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夏大人,你怎么不明白梁总督的一片苦心呢?” “不是说好了今晚由我动手吗?!你怎么来了?” “你动手?你要是真想动手,今天一整天有无数的机会,还用等到现在?” “我……” 刘公公看看夏天又看看梁泊雨,“原来令郎不但没事还跟梁家的人交情不错呢?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皇上的旨意是下给我的,你只不过是来帮我,我自己的差事不劳公公插手!” “哼!”刘公公冷笑一声,“看来皇上没有看错。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你现在杀了梁峥,夏公子的事也好,你念及旧情不忍动手的事也罢,我都可当作不知道。” 难怪他不敢乱动了,搞了半天是怕梁峥。梁泊雨总算放心了些:这样如果夏纪不动我他也就不敢杀梁庸。 梁泊雨笑笑看向刘公公,“你以为杀了我们父子,还能离得开梁府吗?” “我既能跟着夏大人进来,自然也能再跟他出去。” 夏纪愣住,“跟着我?” “昨晚你回到客栈,我问你梁总督的情况,当时见你百般遮掩,我就料定你不会下手了。所以今天一早才偷偷尾随你进了梁府的。不要以为只有锦衣卫的人才擅长那些窃取情报、跟踪盯梢的事。比刀法我也许不是你的对手,但要是连跟着你不被发现都做不到,皇上就不会派我来监视你了。” “你……” “夏大人。”刘公公一脸的阴险,“不要再拖延时间了,还是赶紧杀了梁峥我也解决了梁总督,咱们好赶紧回去复命吧。” 夏纪咬了咬牙,转头去看梁泊雨。 “父亲!”夏天冲到了梁泊雨面前。在场的只有梁泊雨和夏天知道:现在的这个“梁峥”不可能是夏纪的对手。 “你让开!”夏纪本来就很生气,看见夏天他更恼了。 “不!你要杀就杀我吧!”其实夏天除了救梁泊雨心切,他也认准了夏纪不可能对自己的儿子出手。 “混账!我让你让开!” “我不让!” 夏纪被逼急了,皱眉闭眼一低头,再一睁开眼睛他一手握拳就直奔着夏天的胸口去了。他动作太快,等夏天反应过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闭了眼睛准备挨这一拳。可没想到这时梁泊雨却在他身后一把把他推到了一边,结果夏纪这一拳就落在了梁泊雨的身上。等他发现夏天已经不再挡在自己面前时他立刻拔出绣春刀挥刀朝梁泊雨砍了过去。 “元绪!” “父亲!” 梁庸和夏天一起喊了出来。夏纪没停,先是刀柄一转用刀背将梁泊雨砍倒,接着刀柄再一转他的刀停在了刘公公的脖子上,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夏天跌坐到地上,梁泊雨摸着脖子冒了一头的冷汗。 “你要造反吗?”刘公公押着怒气强装镇定。 夏纪眯了眯双眼,“你要是敢动梁大人,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那我也要达成皇命!” “那得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 “元绪!你不能杀他!”梁庸忽然喊了一声。 这一声令夏纪和刘公公同时走神看了他一眼,这时坐在地上的夏天趁机猛扑过去推开了梁庸的轮椅,梁泊雨则及时冲过去接住他把轮椅转到了安全的位置。与此同时刘公公向后撤了一步举剑搪住了夏纪的刀,接着两人便开始大打出手。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过后,刘公公见局势已经完全逆转,便边接招边向小树林退了过去。然后又打了十几个回合,刘公公瞅准一个空档狠狠刺了一剑,夏纪被迫倒退了好几步才躲过这一刺,等他站稳再想还击,刘公公已经转身翻进小树林并瞬间消失了踪影。 “你应该让他杀了我。”梁庸看着夏纪的背影说。 夏纪转回身,“大人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见到你的时候。” 夏纪垂下了头,“那为什么还让我留下?” “我在等你杀我,可你却迟迟不肯动手。刚才支开你,就是为了让刘公公现身,但习惯使然,还是躲过了他的致命一击。” 夏纪、梁泊雨和夏天一起吃惊地看他。 “元绪,你过来。” 第103章 梁泊雨也笑了,“夏大人怕是从决定不杀我爹的那一刻起就想好该怎么做了吧?您之所以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偷偷返回客栈就是想抢回湛儿再杀了刘公公?” 夏纪未置可否。 梁泊雨继续说:“对于锦衣卫的人来说,想诬陷个把人被燕王收买、通敌叛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夏纪眯了眼睛看着梁泊雨:这小子如此深谋远虑工于心计,也许敬儿跟在他的身边真的会比跟我回金陵更安全。 “哼!”不过最后他还是把心里的想法化作一声不屑的轻哼,转回头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大步离去。 夏天还是有些担心,可夏纪和梁泊雨都那么说了,他也只好让自己不再多想。这时怀里的湛儿动了动又要哭,夏天赶紧晃动胳膊轻轻拍打他的屁 股让他再安静下来。 梁泊雨在夏纪身后关上门,一回身看着夏天问:“你说『不会太久』是什么意思?” “啊?”夏天抬起头。 “夏纪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你不是说不会太久。为什么那么说?你想去金陵吗?” “哦……”夏天的嘴唇哦成个圆型犹豫了几片刻,“我的意思是:我跟着你很快就能随燕王打到金陵。” “那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办完。” “呃……我随便说了骗他的,要不他怎么可能答应让我暂时留下呢?” 梁泊雨盯住夏天的眼睛,觉得他刚才跟夏纪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在骗他,可又想不出夏天有什么理由不是骗他。 夏天的眼神清澈如常,跟梁泊雨对视了一会儿,他又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去看怀里的湛儿,“哦──哦──湛儿乖,湛儿乖……” 梁泊雨忍不住乐了,“你现在……” “什么?” “浑身上下都闪烁着母性的光辉。” “你想死吗?” 客栈的小伙计给夏纪开了门,看着他匆匆离开后没有马上回屋,而是站在门外傻傻地仰望天空看了一阵:咦?刚刚明明好像听见一声雷响,可这大冷天的、天儿又好好的,哪来的雷呢? 他正盯着星空仔细琢磨,梁泊雨和夏天走到了他的身后。 “小哥儿。”梁泊雨叫他一声。 “啊?”他一回身。 梁泊雨把一沓宝钞塞进他的手里,“我要是你,在有人回来收拾那个房间之前就绝不会踏进那里半步。” 这话梁泊雨是笑着说的,可言辞里威胁的意味却半分不少。 伙计收了宝钞,心虚地挤了个笑脸,“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梁泊雨和夏天走了。店伙计看看他们刚刚走出来现在已经紧闭的房门心里嘀咕:进去四个,出来三个……傻子才会去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连串的风波总算平息了,夏天离开梁家,住到了大宁都司官驿。不过这回不是夏天要求,而是梁泊雨主动给他安排的。 原因很简单,一个是出了这么多事,梁泊雨和夏天在梁府不能再顶着好朋友的名义出双入对了。再一个北平那边传来了消息: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围困数日。燕王急着要杀回去对战“九江小儿”,整天跟催命似地追着燕宁两军的将领速速整编交接,梁泊雨忙得几乎无暇回去梁府,恨不能吃住都在军营,都司官驿好歹离军营还算近些,让夏天住那儿他怎么也能抽些时间偶尔过去看看。 这天晚上,夏天刚躺下准备睡觉,满脸倦容的梁泊雨来了,说是所有人马整肃完毕,明天他们就要离开大宁回往北平。 没再多说什么,脱了衣服上床,梁泊雨搂着夏天一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要回北平了你高兴吗?” “有什么可高兴的?还不都是打仗。” “也对……”梁泊雨闭着眼睛,手在夏天的腰间游走了几圈开始向下挪过去,“可是在这儿咱们都见不着面,回到北平总能好些。” “只怕打起来了也好不到哪儿去,在这儿最起码我不用担心你会有什么危险。” “嗯……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什……” 梁泊雨渐渐没了声音,手也停在夏天的大腿上不动了。 “未平?” 夏天侧脸看向梁泊雨,他睡着了。夏天把他的手从自己裤子里抽出来,又抬起头把他的胳膊放到下面给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夏天侧过身一手支起脑袋对着梁泊雨的睡脸仔细端详了一阵:醒着的时候总在笑的人这会儿却微微地皱着眉头。他的眼窝似乎更深了,眼下也有些发青。薄薄的嘴唇因为主人在干冷大风的天气里一直呆在室外已经剥皮了,一块儿被撕掉了干皮的地方还有血痂的痕迹…… 夏天低头覆上自己的嘴唇轻轻磨蹭着感受了一下:嗯……果然很干,看来那个什么面脂的古代润唇膏不太好用,也许涂上栀脂膏会好些。想到明天早上醒来梁泊雨如果发现自己的嘴上被涂了那东西的样子,夏天忍不住笑了。 梁泊雨动了动嘴唇,似乎感觉到了夏天的触碰,不过他没醒,吧嗒两下嘴又陷入了深深的梦中。夏天抬起头,伸手摸摸他的脸,小心地推开他眉心的褶皱,叹息一声放下手臂把自己的额头抵到了他的脸旁。 唉──你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吧?全心全意地做梁峥该做的事很累吧……那么我呢?我做的是不是也是夏文敬想做的呢?不知沈宪和房正他们怎么样了,一切还顺利吗?顺利的话你就不用再受官银所累了,不过……你会要开始恨我了吧…… 第二天,燕王和宁王带领全部燕军和四万宁军离开大宁。梁家除了“梁峥”其余的人继续驻守大宁。 梁泊雨先回家跟梁老夫人和曹月妍道别。 梁夫人早就不用再偷偷给儿子塞钱了,鼻涕眼泪流了几大把,抱着梁泊雨死死不肯撒手。梁泊雨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保证:自己一定小心,不会有事。 曹月妍不能出屋,梁泊雨去的时候小琼正在给湛儿换尿布。梁泊雨在他青胎未褪的白屁 股上摸了摸,他就冲着梁泊雨笑了,嫩藕似的小胳膊小腿儿在空中一阵乱挥。梁泊雨抓着他的小拳头放在嘴唇上亲了一下,心中竟然生出几分不舍。 最后梁泊雨跟曹月妍交待完了注意身体的话转身要走,曹月妍喊了声“等等”又把他叫住了。随后她下床走到梁泊雨跟前整了整他的衣领,“你……你们路上保重。我会好好养育教导湛儿的。” 梁泊雨点点头,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你一定会是一位好母亲。” 梁庸一大早先带了梁嵘和梁寥出城送行。梁泊雨离开梁府追到城外的时候,梁庸已经见过了宁王和燕王正在等他。 梁泊雨看到梁庸之后下了马。想起自己前些天把这老爷子气得不轻有些后悔,走到他的跟前蹲下来单膝碰地把一只手覆住了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背。 “爹,孩儿不孝,总不能守在你的身边,你要保重身体。” 梁峥从小到大也没跟梁庸这么亲近过。梁庸愣了愣,鼻子一酸,差点儿没当场洒出几滴老泪来。不过实在是严肃惯了,心里再感动他也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被梁泊雨按着的手一转,梁庸直接塞了半块玉珏在他手里,又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拿好这个,将来要是有了什么变故,到金陵找兵部何尚书,可以跟他借兵。” 这个实惠!梁泊雨止不住在心中感慨:还是老子疼儿子啊! 站起身梁泊雨又看后面的梁嵘和梁寥,“二哥、三哥保重。” 兄弟俩一起点头,“你也保重。” 梁峥要再上马。 “峥儿。”梁庸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夏天,“大战在即,有些事没法计较,不过待尘埃落定,一切当从长计议,现在……唉──你们暂且好自为之吧。” 梁泊雨笑笑,没说什么上了马。 别的事他都可以妥协,唯独这件,不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他是谁,他都会坚持到底。 五天之后,梁泊雨他们到达了燕王封地之内的孤山。世子朱高炽派了个叫马三保的人来送信,说李景隆本人和他的随行兵马现在正驻扎在距北平城二十余里的郑村坝。燕王立即下令改变行军方向,准备利用白河结冰连夜突袭。 可就在燕军即将抵达白河的时候,后方兵马来报,说抓到一个南军探子,获悉李景隆得知燕王归来,已经提前派都指挥使陈晖带了一万人马绕到燕军后方,企图跟郑村坝的十几万南军前后夹击,剿灭燕宁联军。 燕王立刻下令着梁泊雨带一千骑兵和朵颜三卫回防出击。 至天明,陈晖的人马被全部歼灭,陈晖本人逃回了郑村坝。燕王大喜,连连称赞朵颜三卫果然勇猛无比能征善战。 当天下午,燕宁联军抵达郑村坝,开始与南军正面交锋。燕王又命张玉、朱能带领主力部队和朵颜三卫列阵迎战。结果是燕军一路连破七营,将南军逼到了北平城下。朱高炽得到消息后也立刻派出兵马出城接应联军。 两天下来,几十万人马杀到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战势逐渐胶着。 第三天晚上,两军陷入了僵持状态。南军毕竟数量太多,燕王有些沉不住气了,在大帐里急得团团转,找来宁王和各路将领商量破敌良策。之前那个送信过来名叫马三保的提出只要能出奇兵动摇李景隆中军便能获胜。燕王稍作考虑,最后决定趁着夜色的掩护,由自己和马三保一起带兵出击。结果李景隆得知燕王来袭,果然按捺不住也亲自上阵,带了主力部队前去迎战。得到消息后,燕王随即命梁泊雨、张玉、朱能和潭渊的人马从李景隆的侧翼进攻。南军很快全线溃退败下阵来,不到第二天天亮,李景隆仓惶逃往德州,燕王率兵入城,北平之围得解。 两天之后燕王犒赏三军将士时,发生了一件令梁泊雨大跌眼镜的事。 当时军营刚加发了军饷,燕王到军中喊话鼓舞完士气,把有功将领都叫到了燕王府设宴庆功。席间那个立了功的马三保自然也在,燕王似乎很喜欢他,跟他聊得热火朝天,后来又问了问他家中父母的情况,然后说“马三保”这个名字不好听,不符合他的长相气质。马三保羞涩地笑笑,说自己刚出生的时候不叫“三保”,叫一个单字──和。 梁泊雨当时正在喝酒,谁知那边燕王一拍桌子,“爱卿是在郑村坝立的功,等靖难结束后,本王颁诏你『郑』姓,你以后就叫郑和吧!” 梁泊雨一口酒喷出来,喷了坐在他对面的张玉一脸。他赶紧站起来帮张玉擦脸连说自己是喝呛了。 忙活完了,梁泊雨再入坐。接下来他的眼睛几乎就没办法再从马三保──不,是郑和──的脸上挪开了,搞得郑和不得不常常扭过脸来尴尬地笑着跟他举杯喝酒。梁泊雨则一边喝酒一边不停地在心里唏嘘:我的妈妈啊!这个就是郑和?!下西洋的郑和?!名人啊!star啊!回去得赶紧告诉夏天,他一定不会相信这个马三保就是郑和。哈哈哈哈!郑和……郑和!不对啊!郑和不是太监吗?!难道……难道……他是很快就要被阉了? 金陵。 夏纪砍了自己两刀,又伪造好了各种诬陷刘公公与燕王串通的证据后回到金陵面圣。听他讲完他是如何跟刘公公到达大宁精心布置,又如何发现刘公公已被燕王收买险遭他的毒手,最后他自己是怎么九死一生逃回金陵的之后,建文帝大发雷霆,当即就下旨定了刘公公的死罪,说将来一旦将其抓获一定要活剐了方能解恨。夏纪当然不能说刘公公已经死了,只说会尽快派锦衣卫的人将其秘密捕获带回来交给皇上处置。 夏纪跟建文帝说着这些的时候,黄子澄一直在旁边,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后来夏纪走了,他才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疑问。建文帝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这事确实有些蹊跷,刚想说要再找人暗中调查一下,殿外有人喊着“战报”就冲了进来。 建文帝接过战报,打开,看完,急火攻心,晕了。 御医来了,黄子澄把掉在地上的战报捡起来,看完差点儿也晕过去。五十万大军居然不到一个月就被燕军打退不算,南军还损失了士兵数万、战马两万匹和几乎全部辎重。 可黄子澄不能晕,李景隆是他极力推荐的,齐泰曾坚决反对,但后来在他的一再坚持下,皇上采纳了他的意见。现在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他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弥补这个过失。首先绝不能让皇上更换主帅,否则就等于告诉全天下的人,当初他的决断是错误的,他要负这个责任,是要受到牵连的。 下定了决心,黄子澄跪在地上一直等到了建文帝完全清醒过来。然后他用了将近小半天儿的时间,分析出了种种客观上对李景隆不利的因素,为他开脱罪责,最后总算是保住了李景隆总指挥的位置,也暂时保住了自己的官位和颜面。 北平。 快过年了,军中清点伤亡人数、征召新兵和再度整编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总算都完了,梁泊雨也终于可以安心回到都司呆上一段时间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梁泊雨抻了个懒腰心情大好。抬手拍拍躺在旁边的夏天叫他起床。夏天拉起被子蒙住头,哽叽一声,“嗯──” 梁泊雨把被子从他头上拉下来,“快起来吧。” “你烦不烦?!” “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太阳晒屁 股了。” 夏天又把被子拉回去,“昨晚折腾了大半宿,累都累死了!” 梁泊雨再拉,“可那不是你来勾引我吗?” 夏天火儿了,蹭地坐起来踢了梁泊雨一脚,“是啊!也不知道你在军营是不是真有那么累?!本想一下就完了,谁知道你还没完没了了,现在一大早的你又扒开眼睛就找不自在,你打鸡血了吧?!” 梁泊雨笑嘻嘻地挠挠头,“心情好就不累,这不是半个多月没回来憋的么。那你要想睡就继续睡吧。” “还睡个屁啊!都被你弄精神了!” 吃早饭的时候夏天发现梁泊雨穿的是平时要外出的衣服。端起粥来喝了两口,他又歪头去看梁泊雨的鞋,“要出去啊?” “看看看,侦探啊你?”梁泊雨拿起馒头掰了一半儿,“是要出去。” “刚回来你就不能好好儿歇歇?” “回到北平快一个月了,想去永锭庄看看一直都没时间,今天怎么也得过去一趟。再不去那个潘子俊又要派人来找我了。” 夏天擦了下嘴,夹根咸菜放进嘴里嚼了半天才觉出咸来,“嗯……你不用去了。” “啊?” “去了你也见不到他。”夏天不看梁泊雨,伸筷子又夹咸菜。 梁泊雨把扯下来的一块儿馒头放到桌上,看着夏天慢慢皱起了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天又把咸菜咽了,嗓子里难受的要命,“没什么意思,他已经不在北平了。” “你说什么?!”梁泊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第105章 “他说让我每天都过来到您这儿看一眼,让您看见我一直都在。什么时候您问起他来,再什么时候把信给您。” “他是一个人走的?” “不是,带着乌力吉呢。” “他还说什么别的了吗?” “他说如果您要是想离开北平不用拦着,您要是需要人马就给您派上。” 夏天把地上的纸团狠狠踩了两脚:我需要人马?妈的,我就是不需要,你也早就安排好了人要偷偷跟着我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太──平。”梁泊雨一手抓着缰绳抬头仰望太平门。 进了城,乌力吉吭哧两声突然说:“大人很喜欢那两个字啊,每次来金陵都念。” “啊?什么?” “太平。” “呃……唉──江山易得,太平难求。” 梁泊雨没到过南京,不过这回他没心情也没时间去游这六朝古都十里秦淮。当天他先去了趟长安坊,然后是曹府,晚上又去刑部大牢,最后连夜到了夏府。 夏纪看见梁泊雨之后先眨了眨眼,然后定神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你怎么会来?” 梁泊雨“嘿嘿”笑了两声,“我来看望夏大人啊。” 当年被逼离京的不是梁泊雨,他对夏纪恨不起来。在大宁的时候又见他念念不忘旧恩,为了梁庸甘冒欺君之罪。所以虽然梁庸不是自己的父亲,也知道夏纪杀人如麻,刀下冤魂无数,还总是冷冰冰的又阴阳怪气儿,梁泊雨对他却还是有了一些好感。 不过梁泊雨的好感挡不住夏纪对梁峥的怨恨。 “哼!在国子监的时候你来见我,都是为了带敬儿出去,后来不为敬儿你又是为了救人。两年前你最后一次来,又令夏家在京中颜面扫地。所以依我之见,我这庙小人稀,见不得你这大神,梁公子还是少来的好,我夏某人受不起。” 说着夏纪转身往屋里走,“说吧,这兵荒马乱又年关将至,你千里迢迢跑到金陵来找我有何贵干。” 梁泊雨赶紧跟上,“大人不问子矜的近况吗?” “敬儿怎么样自然有人会告诉我,不劳梁公子费心。” “哦?这么说沈大人又给您密信了?” 夏纪回头一瞪眼,“锦衣卫的公事和我夏家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那是那是。”梁泊雨赔上笑脸,“晚辈哪敢过问,不过随口说说。” 夏纪走到桌子后头,坐下之前随手把桌上一封沈宪刚派人送来的信压到一本书下,“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嗯……”梁泊雨隔着桌子站到夏纪对面,“其实我是来找岳父曹大人办事的。” “哦?”夏纪抬眼看看梁泊雨,“燕王殿下不是刚缴获了李将军几十万的人马辎重,这么快又缺钱了?” 梁泊雨笑笑,“这个燕王的公事和我梁家的私事也不好随便说与大人吧?” 没想到梁泊雨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夏纪抿了抿嘴唇,“那你办完了公事私事的还不快回去守着北平,李将军还在德州调集人马伺机反扑呢。你到我这儿磨什么功夫?” “呃……是家父有信让我转交给大人。”梁泊雨从怀里掏出封信来。 夏纪挑了一边眉毛看着梁泊雨接过了信。 信是梁泊雨临走之前让祝云锦照着梁庸给梁峥的那些狂草摹写的。内容大概是先怪了夏纪几句在大宁不辞而别,然后又问他回到金陵之后是怎么跟皇上复命的。最后才是重点:让夏纪有可能的话,在梁峥有需要的时候帮他一下。 夏纪把信折了一下扔到一边,十二分肯定地说:“这不是梁大人写的。” “啊?”至今为止祝云锦的字迹还没有人能识破,梁泊雨有些惊讶。 “第一,他写给我的东西从不用草书。第二,他绝不会张口让我帮他或跟他有关的人。第三,他根本就不会给我写信。” “这个……” “他只给我写过军令。我当年奉命离开大宁回到金陵,至今已经快三十年了,他连一个字都没给我写过,又怎么会突然写什么信来?”夏纪面无表情地看着梁泊雨,声音里也没有任何的起伏,“说吧,你到底有什么非找我帮忙不可的事?” 这一个个地都老成人精了吧?梁泊雨想起了梁庸同样咄咄逼人的眼神。 “嗯……其实,是这样的。”梁泊雨急中生智,谎话张口就来,“我想请夏大人告诉我,锦衣卫有没有什么秘密的私押人犯的地方。” “你问这个干什么?” “嗯……子矜让沈大人从北平抓走了一些人,我让他放人他不肯。所以……” “什么人?” “这我不能说。” “敬儿不会无缘无故抓人的,除非是涉案的人犯。不过……”夏纪眼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他现在办的可是官银的案子。” 梁泊雨咧咧嘴,又挠挠下巴,“呃……是的,其实他抓走的是燕王的人,不过殿下现在还不知道,所以我必须在他有所察觉之前把人带回北平去。” “燕王?!你是说……”夏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晋冀一带本来就是燕王的势力范围,除了他自己,又有谁敢在藩王的眼皮底下做那些事呢?宁王之所以那么快就答应跟燕王联手就是因为燕王已经提前用私自扣下的官银贿赂了他手下的人。家父虽然不赞成,但终归还是孤掌难鸣,只能听从宁王的指挥。” “那……敬儿不知道吗?” “知道啊,不过他的个性您应该了解。他假意答应燕王会说服您提供金陵的情报,就是为了要跟着燕王查个清楚。所以我也不敢让他回来,怕他那个倔脾气一上来,会直接跑到宫里要面圣禀明实情。这要是将来皇上平燕顺利还好,可万一……” 夏纪一下呆坐回到椅子上:怪不得!他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他是怕我知道事关燕王不让他继续查下去。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都什么火候儿了,他还执的什么法查的什么案?他还真是谁都敢办啊!这要不是有梁峥在旁边盯着,他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令章也是糊涂,怎么能就由着他这么胡闹?!信里也没说清楚是怎么回事,竟然还说“一切安好”。 抬手扶住额头捏了捏,夏纪闭上眼睛低声说:“你去青州云门山看看吧。” 梁泊雨大喜过望,“大人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子矜乱来的。晚辈告辞。” 门外的脚步声没了,夏纪保持着扶额的姿势又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这个梁峥,看着他从少不更事到心狠手辣,其间的种种作为和手段跟我倒是一路。不过……跟他老子反倒不像。 夏纪无奈地摇摇头,拿过那封伪造的信看了一阵,最后长叹一声,抬手放到灯上点燃,眼睁睁看着满纸的龙飞凤舞成了余烬,灰飞烟灭。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夏天已经在青州守了整整半个月。 这天一早,夏天在落脚的客栈房间里收拾完,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了坐在楼下笑着看向自己的梁泊雨。 他还是找来了。夏天看着梁泊雨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去,虽然心里生气,可他不得不承认:还是想见这个人,与等待无关,与他们要解决的事无关,只是单纯的想见。 明天就是年三十儿了,客栈里只有梁泊雨、夏天、乌力吉、唐小三和店掌柜。梁泊雨让乌力吉和唐小三去找个房间呆着,夏天坐到了他的对面。 店掌柜觉出气氛有些不对,也没问他们要什么,直接送来一壶茶、一坛酒和两个下酒菜,就瞬间消失了。 “你知道我会来?”梁泊雨把酒杯摆好倒上酒。 “我不喝酒。” 梁泊雨又给他倒茶,“你不知道我会让人跟着你吗?” “知道。” “那你还来这儿?你不怕他们给我报信儿,我就知道人被关哪儿了吗?” “我要是觉得你真认为我连这么拙劣的手段都识不破,那咱们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找到这儿绝不是他们给你报的什么信儿,否则我也不用等你这么久。” “哦?那我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呢?”梁泊雨微微向上翘着嘴角,端起杯酒来。 “从时间来看……你去金陵了?” 梁泊雨喝一口酒,点点头。 “你去找夏纪了?” 梁泊雨又点头。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告诉你这个地方的。” 梁泊雨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前面的部分夏天一直都很平静,可当梁泊雨说出“云门山”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么说你已经去过云门山了?” “刚从那儿过来。” “见到沈宪了?” “不仅见到了,他还答应我亲自把人都送回北平。” 夏天的脸色彻底变了,“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 “我不信!” 梁泊雨笑了,“我有必要骗你吗?” “他怎么可能……” “你老说我什么都不告诉你,我现在就把一切都告诉你。”梁泊雨把酒倒上,又喝了一杯。 “长安坊不止北平一家,金陵还有一个分号。那时我让沈宪偷偷把宋之义带去金陵就是用了那儿的当票往宋家送了足够的钱,所以才能让他说假话令皇上对耿炳文起了疑心,临阵换将。后来沈宪想把你带走,他为了说服我你留下会有危险不慎说出了李景隆要绕路攻打北平的事,然后我就干脆以他泄露军事机密为由威胁他不得不让你留下了。” “这次我到金陵也是先去长安坊拿了钱。然后我又到了曹家找曹尚书给我找刑部的人让我见到了宋之义。不过曹尚书一定有把柄在梁峥手里这一点倒真的是你提醒我的。” “见到宋之义一切就都好办了。他能为钱栽赃陷害耿炳文,自然也能为钱说出真相。所以我让他写了份口供,证明一切都是沈宪要他做的。当然了,他不知道其实是我利用了沈宪一心想要救你。” “离开刑狱大牢我就去了夏府,知道了云门山我又连夜离开金陵来了青州。巧得很,沈宪正好就在云门山。沈宪有妻儿父母,你想当我告诉沈宪如果他不立刻放人,皇上马上就会看到那份口供他会怎么做?我离开的时候看见他已经在派人支开房正了,我估算得没错的话,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带着人离开青州地界了。我想沈宪如果可以,他肯定恨不得马上就杀了我。” “不过呢,我也还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的。在云门山我见到潘子俊了,你没信错人。永锭庄和长安坊的金银是他提前得知李景隆要攻打北平找地方藏起来了,跟你的人没关系。不过看来这是个教训,这次再回北平我也应该找个藏钱的地方提前把一些东西藏起来才是。你说呢?” 梁泊雨前倾了身体看夏天。夏天不说话,一张白脸更白了。等了一会儿梁泊雨又把身体靠回去,“另外你担心我们一直回不去燕王会杀我的事其实我早就想好了。等皇上和燕王打到两败俱伤的时候说动宁王,让他渔翁得利。” 夏天一怔,然后慢慢拧紧了眉毛,“你以为你能改变历史?” “可以试试。” 夏天哭笑不得,站了起来,“你真是疯了。” “我……” 客栈的门开了,是林木。他扫视一圈儿,看到梁泊雨和夏天之后直接跑到了他们跟前。 夏天斜眼看他,“呵,这不是三木吗?怎么?你们家大人来了,你和你的人就不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了?” 林木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直看梁泊雨,很想说是大人的命令,我们哪敢违抗?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梁泊雨觉得让人跟着夏天是理所应当,根本就没什么可说的。 第107章 “带回来?一手抱一个?” “我当然不去六百三十八年前,减二十八。” “到他们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 “嗯。” “那……他们还能知道原来的事吗?你带得回来吗?” “那也得去啊!要不怎么办?死活总得有个说法,人间蒸发了算怎么回事?” “那你怎么找他们?” “先过去再说吧,我想总能找到。反正你这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林晓光不说话,考虑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吧,也没别的办法了。” 就这样,安明又临时找了些资料就用他们之前实验过多次、已经基本定型的光速加速器来到了公元1399年,一心准备带着第二次由婴儿长成成年的梁泊雨和夏天回去。 时间仓促,安明没什么准备。穿到了之后发现是个荒郊野外。 原来诊所这里六百年前是这样的。安明简单看了看就找个土坑躲了起来。幸好后来来了一个要进城的小商队,安明顾不得那些人打量他“奇怪”装束的目光,跑去用自己的结婚戒指跟人换了衣服鞋帽发鼓等一些必备的东西,最后又兑换了一些大明宝钞。当时他在心里无比感激他妈:多亏结婚的时候您老人家坚持让我们买黄金的戒指啊! 再后来进了北平,安明本来没打算在这里能找到梁泊雨,可没想到的是:就在进城的第二天,他竟然在江浸月吃饭的时候就碰到了梁峥和夏文敬。两个人从二楼的包房里冲出来就开始打,一直打到门口梁峥把夏文敬打晕了扛走。 随后安明没废什么劲就打听出了梁峥的身份和都指挥使司的位置。跑去在附近晃荡了两天,终于等到梁峥从里面出来,他企图上前搭讪被却被守卫拦开了。于是又等到晚上梁峥回来,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梁峥总算是单独跟他面谈了一会儿。 可结果是梁峥说他是疯子,让人把他赶出了都司。安明当然不肯罢休,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数次想要进入都司再见梁峥又数次被赶走。最后梁峥忍无可忍,干脆让人把他关进了都司地牢。 等到后来都司地牢被沈宪带人劫了,安明就跟着赵溪等其他趁机逃跑的犯人一起逃离了北平,只不过他不知道,这时的梁峥和夏文敬已经是梁泊雨和夏天了。 其他的犯人商量着要找梁峥报仇,安明心里虽然也怨梁峥关了自己,可他又怕梁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样他就随着其他的人一起,化妆成个老头,跟着一起潜进了真定。等他知道了他们是要火烧官驿的时候就偷偷提前给夏天报了信儿,之后他又离开了那些犯人。可因为一直不敢再直接跟梁泊雨和夏天接触,他始终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有了什么变化。 接下来梁泊雨和夏天回了北平,他不敢再进城,就在北平附近一个员外──其实就是个地主家干些杂活,因为没户籍,所以他没有工钱,只能混个吃住的地方。这期间梁泊雨带着夏天离开北平又回来,再加上李景隆攻城,安明始终没能再有机会接近他们。不过这也正好让他有时间能仔细打听了一下有关梁峥和夏文敬的事。知道了夏文敬是都御使,家在金陵。 “梁峥”他是不敢再直接去见了,但安明想既然“夏文敬”是从金陵来的,那他早晚得有回去的一天。于是他就偷了地主家的钱跑到离开北平去金陵的一个必经之路上天天等在那儿。 皇天不负有心人,半个月之前安明终于等到了只一个人带着唐小三的夏天。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十几个平民打扮的人,安明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继续暗中尾随。这样他便一路跟到了益都,直到刚才被林木的人抓住。 安明说完自己倒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梁泊雨和夏天都没动静了。 过了一会儿梁泊雨动了动已经扭曲的五官,“呃……你说:我和夏天是中了枪,而且就快死了?” “对。”安明咽了口唾沫,活动了一下被重新润滑过的喉咙,“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而且我没理解错的话,照你的意思:其实我就是梁峥,夏天就是夏文敬。他们只不过是我们被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器带到大明朝,返老还童又活的一回?” “没错,你理解得一点儿都没错。” “实际上我不是梁庸的儿子,他也不是夏纪的儿子?” “没错没错……” “没错你个头啊!”梁泊雨一拍桌子,“我看你是研究那个什么狗屁的加速器研究傻了吧?!啊?!我什么时候中的枪,我怎么不知道?!还时光倒流我俩变成了什么刚出生的婴儿。编故事也不是这么个编法儿,你还治什么病开什么诊所啊?去写小说吧!” “你急什么?先让他说清楚啊!咱们现在不确实在古代呢么!”夏天吼了梁泊雨两声又看安明,“安大夫,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为什么我只有踹门之前的记忆,后来的事情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嗯……刚才听泊雨讲了你们来到这里的经过,我猜是这样的。” 安明整理了一下思路,“不知你们听没听说过:当一个物体以光速运动的时候,其内部的粒子变化即所谓的时间流逝在它的身上相当于是停止的。也就是说像我现在这样只是以光速穿越时光的话,那么到我回去的时候,时间在我身上是不会发生任何改变的。而我身边的人如果不知道我刚刚穿越了时光的话也不会意识到我曾经离开过。但是呢,我本人在我所去的那个时空当中却会产生一个相对时间,换句话说就是我现在在这里也会正常地变老,但只要一旦我回去了,我就还是原来的我。只是作为穿越主体的我脑中的记忆发生了改变。至于为什么这种记忆会被保留,介于人类对大脑和神经的研究程度有限,目前还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那这跟我们不记得中枪有什么关系?”梁泊雨忍不住插嘴。 夏天瞪他一眼,“你不要打断他!” 安明继续说:“我刚才说了,我是以光速穿越过来要带你们回去的,那么按照相对时间的理论,不论我在这儿废了多少曲折,只要我能够带你们回去,那么在晓光那边看来都应该是在一瞬间就完成的事,就是说他应该在根本没有感觉到我离开过的情况下咱们三个人就已经回到了诊所里。可这样的话,咱们同时回去的三个人就会产生出两个时间点,一个是你们离开的时候,一个是我离开的时候,这个之间是有了时差的。我想问题就出现在这儿,他一定是没有见到我回去,也就是说继你们两个之后我也凭空消失了。晓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定是冒险去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夏天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刚才泊雨不是说是在厕所里接住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丢给他的一个什么东西?那个人就是林晓光,他平时很少露面,所以泊雨不认识他。而那个东西就是另一个普通的光速加速器。我猜他是穿越去了你们中枪之前的某个时间点,他想要制止枪击事件的发生,让一切都回到原点。他想带你们离开那个时间点,这样按照时间封闭曲线的原理,你们应该会回到诊所里穿来明朝前的那一刻。如果成功,那么就等于一切都没发生,你们没有中枪,而我也能回去。只是由于你们之前的超光速穿越导致了你们所处空间发生扭曲,你们将会从厕所直接就到诊所。” “可问题是:很显然,他估计错了。你们不但没能回到诊所,反而到了梁峥和夏文敬消失的那个时间点。你们来之前都还没有中枪,所以当然不会『记得』后来发生的事。” “不过这样就很奇怪,这里的人都把你们当成梁峥和夏文敬。可事实上晓光已经令你们避开了中枪这件事,那你们就不需要抢救,我也不会用超光速加速器救你们,梁峥和夏文敬也确实消失了。那么你们在这个时空里的所作所为、所有的一切都应该一起消失,没发生的事就不应该能在其他人的记忆和这个空间里留下什么跟你们有关的痕迹。可事实正好相反,而且你们也没有能回到诊所里去。所以我推测是超光速的穿越不是让空间发生了扭曲而是导致了另一个平行空间的诞生。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我在这里停留的同时,也造成了我回到原本所在空间的延迟和在中枪之前的你们为什么没能回去诊所,却来到这里到了梁峥和夏文敬消失的那一瞬。一定是梁峥和夏文敬在这里的活动导致了一些改变,以至封闭的时间曲线无法形成,所以你们才回不去的。” 说到这儿,安明似乎对自己的推测非常满意,自己点了点头又倒水喝。 解释到这种程度,能不能听懂已经是次要的了。梁泊雨和夏天晕晕乎乎地看着他,无法不相信他的话,可也实在是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了。 吭哧了一会儿,夏天挠了挠头,“嗯……安大夫,其实你说的我不太懂。但是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 “就是你说的那个林晓光,他为什么不干脆穿越过去阻止我跟那个人开枪,而要让我跟未平再穿越一次,这样不就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吗?” “哦,这个很简单。因为我们以往无数次的穿越实验证明:以光速穿越的话,已经发生的事,是无法改变的。而且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是无法二次穿越的。” “什么叫二次穿越?”“无法改变你还要救我们?” 梁泊雨和夏天同时问。 “嗯,所谓二次穿越就一个已经在穿越过程中的人再次穿越,就比如我现在无法再去之前或之后看看都发生了或将要发生什么事。除非我回到我出发的那个时间点,才能再次穿越到现在的之前或之后,当然,这个『之前之后』都是相对的。” “至于为什么我明知道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还要救你们,一个是因为我是医生,再一个是理论上超光速加速器应该是可以突破这个极限的。所以我才说晓光是冒险,他之所敢做这个尝试,找到唯一能把你们两个带走的时机也是建立在这个理论基础之上。如果他只是阻止你们开枪,那么结果一定是你们依然中枪,也许是警察跟泊雨的人打起来了,泊雨被击毙,夏警官被误伤,总之都不一定的。所以他才想试试已经超光速穿越的你们能不能突破二次穿越。不过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时间穿越,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四维空间穿越了。” “你确定是已经发生的事就无法改变吗?”梁泊雨满脸狐疑。 “仅光速穿越是这样的。”安明把手里的茶杯推了一下,“比如你想改变一个杯子此时此刻的位置,那么不论你回到过去多少次,把杯子挪到哪里,他都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再回到这里。” 说着安明又把茶杯放回到原处。梁泊雨把茶杯拿起来在手里转了两圈,“那如果我回到过去把它摔碎呢?” “你无法摔碎它或者把它拿到它不能回到原来位置的距离以外。” “怎么可能?” “当你想要以改变某件已经发生的事情为目的而穿越时空的时候,这个目的将会是永远也无法达到的。” “我不信。” “有实验为证,总有各种未知因素会阻碍你。”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夏天把梁泊雨手里的杯子抢下来放到一边,“现在应该说的是我们怎么才能回去。” “嗯……这个根据我刚才所有的推测,理论上应该是历史回到它本来的轨迹,一切回到原点,衍生空间消失。” 梁泊雨皱皱眉头,“你能不能说得通俗点儿?还有,能不能别总『理论上』?” “没经过实验证实的就是理论上。通俗点儿就是之前的你们,也就是梁峥和夏文敬一定是做了什么将要使已经发生的事偏离了它应有的发展轨迹,而你们要做的就是要把这件或几件事导回正轨。” “是什么事?”夏天问。 “不知道。” “啊?!”梁泊雨和夏天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你们可以去了解一下你们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其实也不用刻意地去做什么,因为也没办法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梁泊雨忽然想起了梁庸给他看过的梁峥最后写的那封信。 夏天自言自语嘀咕起来,“原来……那两个人就是这两个人……这回真的是未平和子矜了。夏纪竟然不是……怎么会这样呢?”想了想他又抬起头,“那如果能回去的话会怎么样呢?” “嗯……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回到诊所的那个时间点,一个是回到厕所的那个时间点。回到诊所,还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什么都没变,你们会死。一个是你们没事,那么证明超光速可以改变想要改变的发生在主体上的事。要是回到厕所嘛,嗯,我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这个还有待观察研究。” 梁泊雨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我有些头疼。你说了这么多,跟什么都没说也没差多少。还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去,回去了会怎么样。” “呃……最起码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了。” “你觉得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是正常人能理解得了的吗?难怪梁峥……不对应该说是『我』,要把你关起来。” 安明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超光速的穿越据我所知这应该是世界上的第一次,再加上时间紧迫,其中的很多漏洞和悖论我们都没能考虑到,所以才会导致出现了现在这种混乱的局面。真是过意不去。” “你不用过意不去,你不也想救我们吗?不过你说的真的都是真的吗?我还是不太能接受。” “那你还有什么其它的理由能解释自己曾经和正在经历的吗?” 梁泊雨无法回答,露出了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三个人各自想着心事,又默默地坐了很长时间。梁泊雨突然站了起来,“饿了,让店掌柜弄饭吃。” 梁泊雨先让人给安明弄了身衣服。然后安明自己收拾了一下,他的头发跟夏天的差不多长,勉强能在头上扎个发髻,掉下来的碎发再用网巾一套,整个人看起来倒比他本来的年纪又年轻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三个人还是不说话。 安明松了口气:总算跟这两个人说清楚了,我和晓光也尽力了。 夏天暂时把什么官银、沈宪、潘子俊的事都抛到了脑后,用心琢磨着安明说过的话。 梁泊雨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除了反复回忆安明说的话,他也在斟酌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饭吃完了夏天说要回房呆会儿。梁泊雨让店掌柜又给安排了几个房间也挑了一间进去休息了。安明累得够呛,吃饱喝足自然也是回去睡觉。 乌力吉早已认出了安明是在都司地牢呆过的人,不过他像以往一样,梁泊雨不说的他绝不多问。其他的人觉得奇怪也只敢在背地里揣测议论一下也就完了。 安明一觉醒来听见有人在敲门。他喊声进来,进来的人是梁泊雨。 梁泊雨回头仔细看了看,小心地把门关好。 安明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了椅子上,“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了吧?” “嘿嘿……”梁泊雨笑笑坐到他的旁边,“这一晃儿也挺长时间没见了,聊聊。” “哦,呵──”安明打了个呵欠。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我?”安明擦了擦呵欠带出来的眼泪,“我根本就回不去啊。” “啊?” “早就试过了,自从我到了这儿,加速器什么的就失灵了。” “哦?为什么?” 安明摇摇头,“也许是有我必须留下的理由。这个得等回去跟晓光讨论一下。” “夏天的表也停了呢。” “是吗?”安明眼睛一亮。 “但手枪为什么能用呢?” 安明抿着嘴想了一下,“也许是磁场的关系,只有跟『时间』相关的东西才会受影响,我不能确定。” 第109章 眼前有些模糊,连声音也哑了,梁泊雨慢慢抬起头去看夏天。从来都精致端正的五官此刻在他眼里已经变形,可梁泊雨还是看出了他目光里的冰冷镇定。 “你……给我喝了什么?”梁泊雨有气无力地伏到了桌子上。 “曼陀罗花毒。”夏天的声音也是毫无感情的。 “哪儿……来的?” “救房正的时候见沈宪用过,觉得也许什么时候用得着就问他要了,一直带在身上。” 梁泊雨觉得嘴唇也开始不听使唤了,可还是强打起精神又问,“可酒菜……你也……都……” “小三儿把酒拿来、我背对着你的时候随手把药粉填在壶口,然后才给你倒了第一杯的。那毒遇酒即化,会有些甜,所以我让店掌柜做了你爱吃的糖蒸茄。不过你放心,毒我放的不多,睡一觉,明天早上你就没事了。” “为……什……” “咣当”一声,梁泊雨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夏天架起梁泊雨,半拖半抱地把他弄到了床边。随后夏天松手想把他放倒在床上,可梁泊雨人挺瘦,一把骨头却死沉。随着他倒下的惯性夏天也被带倒了。 趴在梁泊雨的身上,夏天突然不想动了。这怀抱,太让人不舍。 过了一会儿,夏天抬头把脸贴到梁泊雨的唇边,对着他的耳边轻轻叹了口气,“未平,人生总有无奈,可也有很多选择。”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不亮的时候,梁泊雨迷迷糊糊地醒了。虽然身体还不能动,可他很快就恢复了意识。试着想喊,嗓子里却又干又痛,好像被塞进了玻璃渣子。 梁泊雨闭了眼睛,拼命地想要抬起手臂,可最后他憋了满头的大汗,却只是稍稍挪动了一下手腕。梁泊雨大口喘气,心想书里写的那些武林高手想要冲破穴道大概就是这种感受吧。 又运了会儿气,梁泊雨把全身的劲儿都用在了嗓子上,然后猛然大喊了一声:“啊──” 果然,没有半分钟的功夫,乌力吉破门而入。 安明扳着梁泊雨的嘴,把第三碗绿豆水也给他灌下去了。 “咳咳咳咳……”梁泊雨一顿猛咳之后勉强从床上坐起来捂住了胸口,“快……快……” “是要我去追夏大人吗?”乌力吉急切地看着他。 “我……我要去茅厕……” 整整两天,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过新年,梁泊雨却带着十几个人一路追到了会通河东岸东昌府管辖范围之内。可也正因为是过年,几乎没人在这个时候出入城门,所以梁泊雨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夏天的行踪。 路上,梁泊雨又在地上找到了大量的马蹄印,一开始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想起来夏天手里有一块建文帝给他的御用令牌,可以调动任何一地的都司人马。 “大人,看来夏大人是下定了决心要逃呢。”夜里吃饭休息的时候林木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看梁泊雨不说话,安明问了一句。 林木转头看他,“要不他干嘛要调兵马?就是怕咱们追上他把他带回去嘛。而且两天了,他们跟咱们一样:只停下休息了一次。” “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咱们来的路上,只在一片树林的空地上有人的脚印和马蹄凌乱的印记……” 林木兴致勃勃地跟安明仔细讲解了起来,梁泊雨心烦的要命,站起来走到远处去跟乌力吉坐在一起了。 乌力吉拿了个皮囊在喝酒,见梁泊雨来了,用袖子擦了把嘴,一伸手把酒囊递了过去。 梁泊雨接过来喝了两口又还给他。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安安静静地把酒喝光了。 最后梁泊雨拍了拍乌力吉的肩膀,叹了口气,抬头向后一仰,靠住身后一棵横倒在地上的树干开始闭目养神了。 唉──还是乌力吉好,不该说话的时候从不多嘴。 休息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梁泊雨下令继续上路。 天亮了,他们终于看见了波光粼粼的会通河河面。 这会通河建成于元至元二十八年,在明洪武二十四年的时候曾因黄河决口被毁,但眼下从益都去金陵的话还有东昌到兖州一段河道可走,可以比密林丛生的陆路节省将近半天的时间。 其实梁泊雨一开始不能肯定夏天会走水路,甚至也不能确定他就是要去金陵。可当他发现夏天是找了一队多于自己的人马想要拦阻他的时候,他就猜到夏天的想法了。 人多,速度必然就慢,而且夏天不可能把人带离益都太远。那么如果他走陆路,就早晚都会被追上。可要是他走水路,那他要去的地方就只可能是金陵。而且只要他带的人能截住梁泊雨拖延出半天的时间,能让他先一步上岸到达徐州地界,那么梁泊雨就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追上他了。徐州有重兵把守,梁泊雨就是再有胆子也不可能带着十几个人就跑去送死。 很快,梁泊雨发现了夏天。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夏天已经在船上了,而且那船已经离开码头有一段距离了。梁泊雨估计得没错,船上只有夏天和唐小三,岸上是一百来个护送了他们一路的益都守军。可这些人没拦梁泊雨。 因为是过年,码头上本来就没几条船。有事急着过河的人都早早地来把船抢光离开了河岸。夏天那条是原来租了船的人见他带着兵马过来没敢跟他抢,直接把船让了。所以现在岸边一条船都没有。 夏天早已到了河水可以没过人影的地方,而且正直数九寒天又是早上,河里冰冷刺骨,习惯冬泳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追得上他的船了,何况是泳技平平的梁泊雨和都是骑兵出身的其他人。 “子矜!”梁泊雨冲到码头上扯着嗓子开始拼命大喊。 夏天让船家把船停住,负手站到船尾看着顿足捶胸的梁泊雨不出声。 “子矜!” “你回来!下船!” “你是要去金陵吗?!” “子矜!” …… 梁泊雨喊个不停,夏天却一句话也不说。 “子矜!你快点儿回来!” “你到底要去干什么?!” 夏天要转身。 “子矜!你非要走的话……” “为什么把这个留下?!”梁泊雨举起了手里的青霜剑。 夏天慢慢皱紧了眉头,“那个对你更有用。” “你说什么?!” 距离远,夏天声音不大,梁泊雨没能听清。 “开船。”夏天转身弯腰、掀了船篷的棉帘要往里进。 紧接着“咕咚”一声从身后传来。“大人!”“大人!”…… 码头上响成一片。 夏天停住了动作。 “大人!梁大人跳水了!”连唐小三都急得跳脚了。 夏天咬了下牙,“有乌力吉呢,他死不了。” 就这么一句,没回头他便径直进了船篷。 这是个小码头,不高,木架下的水只到梁泊雨腰间的位置,可水温却冰冷得让他感觉心脏似乎都骤停了片刻。 “不许走!”适应了一点儿他又开始喊。 船家被梁泊雨的举动吓住,抓着船橹不敢动。 “开船!”夏天在篷壁上砸了一拳。 船动了,梁泊雨顾不上已经有些刺痛的身体,“稀里哗啦”地向前扑腾起来。可没走了几步,水就齐胸了,梁泊雨不敢动了。 又“咕咚”一声,乌力吉也跳进水里了。 梁泊雨还在喊:“子矜!” “你给我回来!” “立刻就回来!” “你别想逃!” “你逃不掉的!” “我早晚能抓住你!” “子矜!” “夏子矜!” “夏文敬!” “夏天!” …… 梁泊雨的嗓子很快哑了。 从来没见他这么歇斯底里过,所有的人都吓傻了。最后乌力吉终于忍无可忍,走到他的身边,二话不说夹起来就往回拖。 梁泊雨立刻跟被钩住了的鱼一样,前撅后翘地垂死挣扎起来。 “放开……咳咳……放开我……我要……咳咳咳……我要砍了你!” 梁泊雨被呛得眼泪鼻涕和着溅起的水花淌了满脸,乌力吉总算把他拖回到了码头旁边。然后乌力吉就着浮力把他拦腰抓起来,安明和林木帮忙又把他拎了上去。 坐到码头的木板上,梁泊雨捋了一把脸上的水,然后用手撑在身后不动了。乌力吉爬上来跪到他的跟前把青霜剑举过头顶,“大人,您砍了我吧。” 梁泊雨不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河面上越来越远的船影,仿佛石化了一般。 唐小三从头至尾目睹了梁泊雨的狼狈至极,竟忽然很想劝夏天掉头回去。可他现在不敢随便进到船篷里去,更别说劝了,于是只好蹲到船边上吹起了冷风,吹到牙齿磕架。 “小三儿,进来吧。”夏天的声音突然棉帘子后面传了出来。 唐小三钻进船篷,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边上。 “大……大人……” “我累了。” 夏天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唐小三没法再说什么,只好趁机偷偷打量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长长的眼睫隐藏在了眉弓的阴影之下,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亦如这一路以来的苍白。可他面上的冷酷却没挡住唐小三探究的目光。顺着他衣袖看下来,唐小三在他的衣襟前摆上清楚地看见了几点洇湿的痕迹。 梁泊雨身上的衣服都快冻硬了,船也看不见了。他站起来接过乌力吉手里的剑,很平静地说:“走,回去。” “可是大人,您的衣服……” “你的不也一样?我挺得住。” 第111章 现在就是如来佛祖现身也阻止不了夏天咽粥了。 “咕唧”一声咽了粥,夏天挤出一句:“我答应。”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无“妻”可娶,更别说“子”了,先答应下来再说,只要战势利于燕王,金陵一乱,相信夏纪也就再无暇追究。夏天心里这么想着,慢慢地把一碗粥全喝了。 北平这边郑村坝一战南军损失惨重,李景隆退至德州重新休整、调集兵马,一时没了动静。燕王也就只撒出了人去搜集情报,按兵不动。宁王在年后收到消息:元军得知宁王带兵去往北平后重新在大宁附近部署了重兵。他便留下朵颜三卫和两万精兵就火速赶回了大宁。 梁峥绝口不再提及夏天,赶着时间先重新把永锭庄、永钰庄和长案坊的事都安排妥当了。而且因为有了这次的教训,他干脆专门找了几个地方用来藏匿金银。甚至其中有一批成色最好的还是他自己跟乌力吉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趁夜、分批搬上马车,单独找地儿挖坑埋了的。具体的地点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事后梁泊雨自己也有些纳闷儿:我是从时候开始这么信任乌力吉了的呢?他可是连我已经不再是梁峥了都不知道啊! 可没办法,梁泊雨现在就是觉得乌力吉比他自己还可靠。看着他呆呆闷闷的样子,心里便觉得踏实。 一晃四个月过去,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可春天的到来无法阻挡历史前进的脚步,暂时的平静安宁没能延续太久。 建文二年四月,李景隆带着重新集结的六十万人马直逼保定府东、白沟河一带。 燕王一得到情报就像以往一样,在第一时间里把手下的几个重要将领召集到了燕王府商量对策。这次时间紧迫,商量得也快,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北平离白沟河更近,李景隆的大队人马行军速度必然缓慢,他们必须要抢占先机,先李景隆一步抵达白沟河。 “殿下怎么没问这次李将军的先锋主将是谁呢?” 大家都已经站起来准备回去布置人马了,半天没说话的道衍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燕王愣了一下,随即轻蔑地一笑,“还能有谁?无非就是盛庸、徐凯之流,顶多加个大将瞿能,咱们又不是没交过手。哼!再说隶于九江小儿,纵是天兵天将怕也是回天乏术。我担心它做什么?” 道衍也笑,不过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刚才我来晚了,就是在门口接到了新报。这次的先锋主将是一位……殿下的故人。” “嗯?谁?” 这时所有的人都停住了脚步,一起看着道衍。 结果那老和尚却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先喝了两口茶。不过在场的除了他,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再这么做了。 道衍卖够了关子放下茶杯,两眼一眯吐了两个字:“平安。” 梁泊雨当然不知道平安是何许人也,不过他马上就从燕王和屋内其他人的表情里看出了门道:这个叫平安的一定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 但朱棣毕竟是朱棣,他没让难看的脸色在自己的脸上挂太久。很快他嘴唇抿了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哦,保儿啊。他了解本王,本王又何尝不了解他。无妨,李九江既然要把他给我送上门来,收下便是。你们记住,遇了平安务必生擒,不可伤他。” 屋里的人互相看看,一起答了“是”才又各自散去。 接下来从回到都司又到军营再到最后离开北平,梁泊雨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打听出有关平安的事。直到后来他们在白沟河附近的苏家桥遇到平安的先锋部队,被他打了个落花流水,好不容易才随着燕王逃回了驻扎的营地,梁泊雨才终于知道了这个平安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跟燕王是什么关系。 平安,滁州人,小字保儿,父亲曾兵从太祖。幼年时被太祖收为养子,与朱棣、李景隆相熟,交往甚密。洪武三年朱棣封王,十三年就藩北平,平安便追随他到密云任都指挥使成了他的部下。两人并肩作战多年,曾数次深入漠北抗击元军,可谓情同手足生死之交。后平安进右军都督佥事,离开北平回到金陵。 燕王一回到兵营就大发雷霆,可他不说平安,倒是臭骂了李景隆一顿。其间竟然还痛心疾首地拍着木案说:“第一次战败,第一次战败啊!我败给谁不好?怎么偏偏就败给了我曾经的部下败给了平保儿?!这让我以后怎么再有颜面见他?!李九江那个竖子败类……” 最后总算是骂完了,他也来了精神,片刻都没休息,就命令所有将领立刻整兵待发,天明决战。 自出兵以来,每打一仗,燕王必定先让三军将士稍事休息重新整编,这么不管不顾地让大家连续作战还是第一次。梁泊雨站在一边儿看着飞快地在地图上挪动石头子安排行军路线的燕王,心里不禁感慨:朱棣啊朱棣,好歹你也是一代名君。李景隆再狗屁,他也是带来了六十万大军来对你十三万兵马啊!你眼里现在只有平安,平保儿了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来到大明一年,不能说身经百战,梁泊雨随着燕王大大小小也打了不少仗了,虽然燕军一向都是奇袭出兵,以快制胜,可梁泊雨从来没像这一次这么担心过,燕王实在是被愤怒冲昏了头,军令下得太草率了。 结果梁泊雨的担心没有错。天明一战,燕军先是被绕到了后方的平安和瞿能偷袭,冲破了阵形,后军崩溃。接着燕王派去进攻李景隆中军的丘福无功而返。然后燕王亲自带领的要去偷袭南军左翼的人马又遭埋伏。接连三次重创,燕军大乱。 平安一杆长枪横扫千军,燕王已深入敌阵成为众矢之的。 等梁泊雨追过去找到他的时候,燕王已经射光了箭,砍断了剑,换了三匹座骑,血透盔甲。偏在此时平安和瞿能也赶了上来。 “保儿!”燕王随着梁泊雨的人且战且退还不忘向平安喊话,“你忘了咱们一起在漠北杀敌并肩作战的日子了吗?!你这才回金陵几年,今天真要以死相逼吗?!” 平安一枪刺穿了两名燕军,“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道不同,怎相为谋?!” 说完平安一拔枪,马上身上半干的血迹还在闪着暗红诡异的光芒,一层新的鲜血立刻又喷了他一身。 梁泊雨的肺都要气炸了:杀了老子的人,你他妈还在那儿念诗?! 他抽出箭来瞄准了平安的脑袋就射,燕王不让伤平安的命令早被抛到了脑后。 但可气的是平安连看都没看,枪一挥,箭还没等到他的身边就被枪头磕落在地,随即他手腕一转,又穿一人。 梁泊雨绝望了:虽然没有一世英名,但也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啊! 就在这个时候,朱能带着他的人来了。 可噩梦没有就此结束,燕王、梁泊雨、朱能刚杀出重围,冲回燕军阵营,李景隆就带领大军发起了总攻。 于是又是一阵血雨腥风,惨叫马嘶不绝于耳。 但燕王总归是燕王,最后关头他急中生智想出个办法。不顾众人阻拦,他一个人冲上了白沟河堤的最高处,还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不停地向远处挥舞着马鞭做出召唤人马的动作。 结果李景隆中计,下了撤兵的命令。燕王则赶紧跑回来趁机整顿人马,准备突围。 可李景隆是草包,平安不是,不仅不是,他还很了解燕王。所以他很快做出判断:燕王是在使诈。于是二话不说,他立刻又跟瞿能开始了第二次进攻。 瞿能是南军之中仅次于平安的猛将,他的人大呼着“灭燕”的口号率先冲进了燕军阵营。 看着被冲得七零八落的人,梁泊雨想:完了,看来除非发生奇迹,否则真的必死无疑了。 然而下一刻,奇迹真的发生了。 南军正奋力拼杀,燕军正垂死挣扎,忽然一阵大风由北向南刮了过去,并且还刮断了南军帅旗。 一阵骚乱过后,燕王带着朵颜三卫的人马趁机突出重围杀到了南军后侧。两军交战,军旗折断乃大凶之兆,此时南军军心已乱,再看见浑身是血的燕王和所向披靡的朵颜三卫,南军惊慌失措之余开始节节溃败。 燕王看了看风势,当机立断──火攻。 而此时瞿能和他的先锋部队已被燕军团团围住,待他发现自己被阻绝了退路,转头回望的时候,看见的竟是南军大营里的漫天火光。 至此,两军战势惊天逆转。 最后白沟河一战:瞿能战死,平安败走,李景隆再次南逃。就这样,十几万燕军在一阵莫名其妙的大风的帮助下打败了号称百万大军的六十万朝廷兵马。 可燕军虽然胜了,却也胜得惨烈无比。 战后,梁泊雨看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感慨万千。一瞬间心里有些后悔,后悔什么他说不清楚。只是脑海里出现了夏天看着他的模样。涌上心头的,竟是刻骨的思念。 不过燕王没让梁泊雨在思念之中沉浸得太久,他很快就下了令:所有人马即刻乘胜追击,务必活捉李景隆和平安。 随后燕军攻至德州,李景隆早已吓破了胆,干脆丢下所有辎重和人马,直接逃到了济南。燕军兵不血刃进入德州得到补给之后继续南下,又一路如履平地顺利攻占了沿途各县,直逼济南。后来因为铁铉和盛庸悉力坚守,燕军没能再将济南一举攻下。 李景隆大败的消息传到金陵,满朝震惊。黄子澄当即请死,并要求皇上下旨立斩李景隆。满朝文武亦纷纷要求处死李景隆,但考虑到他是皇亲,建文帝最后只是下旨召回,没有治他的罪。又因铁铉、盛庸守城有功,命铁铉为济南布政使,盛庸为大将军。 紧接着骄阳似火,炎炎夏日,燕军围攻济南,竟三个月不克。 期间燕军数次攻城。水攻,铁铉诈降,燕王险些被擒。炮轰,铁铉将太祖朱元璋的牌位挂到城楼之上,燕王只能下令停火。 梁泊雨终于明白了安明的话:朱允炆那边不止一个李景隆。 转眼到了十一月份,北平传来了平安围城的消息。燕王当即决定转攻有重兵驻守的沧州,引平安前来相救。 结果沧州被迅速攻克,燕军还顺便拿下了济宁、临清、东阿、东平。可一切似乎太顺利了,铁铉在济南守城,盛庸带出来的人马远远多于燕军,但他几乎没有跟燕王正面交锋,而是一路败退一直退到了东昌。 终于,在东昌附近的滑口,燕军受到了盛庸部下孙霖的反击。盛庸的目的很明显了,这一切都是他勘察了地形之后计划好的,他就是要把燕军引到东昌,要在这里与燕王决一死战。 孙霖不堪一击,逃回东昌。燕军首战告捷,军心大振。燕王下令:立刻向东昌发起总攻。 可这回盛庸不再示弱,燕军一进入他事先测量好的射程范围,他马上让人用上了他这回专门给南军添置的最新装备──箭头上涂了剧毒的弓弩。 嗖嗖!嗖嗖!几番箭声过后,燕军骑兵纷纷落马。倒地者无不抓住喉咙做痛苦抽搐状。 突然,“大人!” 乌力吉惨叫一声,朝跌落马下的梁泊雨扑了过去。 金陵。 夏天回来就快一年了,他除了每天按时上朝、去都察院打卡上班,还做了几件很重要的事。 一个是他先去了趟刑狱大牢,给宋之义调换牢房,派了专人看管。 然后他又去金陵长安坊附近蹲守了一段时间,发现因为南北两军打得正欢,梁泊雨无暇顾及官银的事,所以那里没什么动静,表面上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当铺。这样夏天决定暂时先不管长安坊。 本来他还想再去趟曹府,可想想之前夏曹两家订婚退婚的事,他觉得见了曹尚书会难免尴尬,便决定等有了什么消息皇上那儿兜不住了再登门拜访。 最后,也是夏天最大的成功。自打他开始上朝,建文帝知道他回来了,他就有事没事地往宫里跑。开始是跟建文帝编瞎话讲自己是怎么在真定官驿大火中死里逃生被梁峥抓走带回北平,又九死一生逃回金陵的。后来就说他在燕军中的所见所闻和燕王的一些事,当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不过所谓打仗要知己知彼,不管有没有用,这些八卦建文帝还是很爱听的。 这么着一来二去的,他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建文帝与近臣商量跟燕军交战的事也就不再背着他了。 可塞翁失马,总有意外,夏天万万没想到的是,被皇上看好,不仅能得到一般人听不到的消息,还能引来另外一件事。 这天建文帝突然召夏天入宫,夏天以为他又想不明白燕军出兵的什么奇招,要问自己燕王的事。 可建文帝见了他很高兴,压根就没提燕王,先问了问他家里的事,然后说:“昨天夏爱卿来了。” 夏天知道他说的是夏纪,自从自己进入了建文帝亲信的行列以来,夏纪在宫里的走动也多了些。 “我们说起你的事,他好像很为你的婚事发愁呢。” 嗯?夏天动了动眉毛:这白馒头什么意思? 建文帝继续说:“朕想想也是,按说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应该有两个了,子矜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曾婚配啊?是没有中意的人家吗?可也不对啊,照理说京城之中不应该找不到能跟夏家门当户对的小姐啊?” 夏天这个郁闷:你个倒霉催的朱允炆,龙椅都快坐不住了,还有闲工夫儿来管我的婚事?! 可这话也不能说出口,夏天只好继续沉默着等他的下文。 “嗯,你跟曹家的事朕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一晃也差不多是三年前的事了,子矜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昨天夏爱卿走了之后,朕忽然想到个人。朕有个妹妹,宜伦公主,年方豆蔻,不如朕赐婚让宜伦下嫁于子矜如何?” “啊?!”夏天飞快地回忆了一下:豆蔻?是十三岁吧?!我的妈啊!不会吧?! “不过公主年纪还轻,而且现在燕王之乱也还未平。不如朕先下旨赐婚,待朕的兵马平定祸乱之日,你就跟公主完婚。” 夏天无语了。平定祸乱之日?你不会有那天了。 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很愧疚:这……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人也是堂堂天子,九五之尊,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要把妹妹嫁给我。而我呢?却一心只想着怎么才能让燕军少受损失,还让锦衣卫把他这面的情报送给燕王。可是……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会败给燕王的吧…… “子矜不用担心,朕昨天已经收到了最新的军报。” 夏天正纠结着,建文帝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着急自己的婚事。 “铁铉和盛庸已经布好了局,正把燕王引往东昌,不日即可将燕军一举剿灭,跟朕一起等着他们的好消息吧,子矜的好事不远了。” 说完建文帝笑吟吟地看着夏天好像在等什么。 夏天反应过来,他是在等自己谢恩呢。 皇上赐婚,做臣子的肯定是不能拒绝的,更何况他要赐给你的还是公主。不过既然说要等平燕之后,那这婚肯定是完不成了,反正公主也不愁嫁,我就是先答应了也没什么大碍。 夏天恢复了理智,想完这些,心里叹一声,跪到地上把恩谢了。 第二天早朝,建文帝说完战况就宣布了赐婚的事,没人表示什么异议,就这样,夏天稀里糊涂地成了一个将倾之朝的准驸马。 第113章 “这是……”梁泊雨迷茫地看着燕王。 “是锦衣卫的人送来的。那时在真定我劝过他,让他说服他父亲帮我,不过当时他没给我明确的答复,也没拒绝。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其实从咱们刚一围攻济南的时候我就开始收到这些情报了。不过当初我怕有诈就没敢太相信,直到铁铉诈降那次,我才知道原来情报都是真的。后来我想炮轰济南,就是因为事先知道了城内缺少火器,只是没想到铁铉会用太祖的牌位来对付我的大炮。而且这次来东昌我也早就收到消息说是盛庸设计诱我前来东昌。” “啊?那殿下怎么还……” “我太轻敌了,本想将计就计趁机把盛庸除了,可是……都怪平安,他太清楚我的战术了。唉──是我害了世美……” 燕王黯然神伤,没了声音。梁泊雨似乎明白了夏天为什么死活要回金陵,也不说话。郑和和余信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一时军帐里陷入一片死寂。 第一百四十五章 建文三年正月初一,燕军在沿途百姓迎接新年的鞭炮声中刚退到威县,真定兵马两万余人又尾随而至。 梁泊雨的箭伤表面上已经痊愈,但肋骨还没完全长好,接到命令要他带领后军做好准备,一旦燕王的前锋部队坚持不住要立刻派人补充兵力。梁泊雨心里窝火到了极点:妈的!两个年了,去年是带着人追夏天,今年是被人追着打到几乎山穷水尽。一打起仗来,这日子过得还真不如个平民老百姓舒坦。 这一晃三十了,再加上梁峥活过的那二十八年,说将近六十也不为过,梁泊雨竟然第一次觉得:如果可以,他现在倒真想能用自己两辈子攒下的所有钱财金银换个消停年,守着自己心爱的人在个暖暖和和的小屋里煮一锅饺子、吃顿年饭…… 可那个人现在却远在金陵,梁泊雨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把这个一定能让夏天开心的想法告诉他了。 时近傍晚,前方传来消息,燕王的人马已经将真定追兵引入埋伏圈内全部歼灭。 正月初五,燕军退至深州,平安、吴杰又率三万兵马追来。燕王再次亲自上阵,俘获南军将领长寿,斩敌万余。 至此,燕军终于摆脱了南军的追堵,于正月十六抵达房山。而东昌之战以南胜北败告终。盛庸从此威名远播。燕军退守北平。建文帝喜极而泣,颁诏褒奖各级将士,并亲自到太庙祭祀。 两个月后,燕王再次出兵济南,行至夹河,遭遇盛庸二十万大军。 一战,燕军大将潭渊战死,南军胜。 再战,东北方向起风,狂风大作,燕军胜。 三战,天助燕王,北风又起,燕军再胜。 接下来,燕军与南军先后转战山西、河北各地,可就是无法再接近济南。时间一天、一月、一年地过,燕王心急如焚,从北平誓师至今,转眼已靖难三年,自己却连半壁江山也未占得,如此打法下去,要哪辈子才能攻进金陵?! 然而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金陵传来一个消息:因连年征战,数次派兵,京师兵力空虚。 燕王当机立断:绕过济南,挥师南下,直取金陵。 同年十二月,十四万燕军再次踏上征途。所有的人都明白这次出征意味着什么:一旦成功绕过济南,他们便是断了自己的后路,永远都回不了头了,只能背水一战。杀不进金陵,济南兵马与京师守军合围之日,就是靖难之役终结之时。 次年,建文四年正月。济南得到消息:燕军取道馆陶,连克数县,直逼徐州。铁铉、盛庸大惊──燕王要放弃山东,长驱京城! 简单商议之后,他们立刻决定:改变战略,反守为攻,派平安率四万南军即刻赶往徐州。 二月,燕军在徐州时败时胜,但始终无法攻入城内。紧接着又收到平安来袭的消息,燕王下令:放弃徐州,转攻宿州。 这样平安扑了个空,可他不敢耽搁,又马不停蹄赶往宿州。 三月,疲于奔命的平安大军终于赶到了宿州附近的淝河。可他刚到,已经埋伏了两天的燕军没给半点喘息的机会,立刻就向他发起了全面进攻。平安没有防备,所领兵马很快被全面击溃,可他毕竟是南军第一猛将,长枪一轮,跟燕王专门派来生擒他的上千精兵大战了几百会合,乱军之中,竟易装而逃。 没能抓住平安,燕王大为恼火。不过幸好平安手下的林帖木儿、火耳灰等骁将被俘投降,及时为燕军补充了兵力。燕王怒气稍平后当即立誓:不能活捉平安,便停止南进。 四月,南军重新集结的人马再次来攻,主帅正是让人闻风丧胆、令燕王日思夜想、吃不下睡不着的燕军克星──平安。 而此时燕军也已经整装待发,于是两军正式在睢水附近开战。可燕王没想到的是,两军交战正酣之际,金陵派来的援军赶到了,领兵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大舅子徐辉祖。 这徐辉祖大义灭亲,命自己的人马迅速投入了战斗不说,还斩杀了燕军的大将李斌。燕王的计划被全盘打乱,只好收兵。 回到军营,燕王召集将领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很多人表示了不满,要求避开平安,暂时北撤,重新扎营。燕王无奈,便要大家表明立场:要移师北撤的站到左边,愿意留下继续坚守阵地的站到右边。 结果站到了右边去的只有梁泊雨和朱能。 朱能是一向唯燕王马首是瞻。梁泊雨是太急着想要打进金陵,一寸也不想再后退,如果逼不得已,就是需要他一步步爬到夏天面前,他也要去问问清楚:皇上为什么会赐婚。 这时燕王看看两边的人,脸一沉,“要回去的请自便吧!” 说完他一甩袖子走了,梁泊雨和朱能相互看看,只好开始劝解其他的人。最后两人凭着在军中的威信地位和两条三寸不烂之舌总算是做通了各位将领的思想工作,令大家又下定了决心,准备再与南军决一死战。 燕军这边众志成城了,南军那边也磨拳擦掌了。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候两边的人马各有了些变动。而燕王和建文帝的差距也正好由此可见一斑。借用一句典故──一个是用人不疑:燕王力排众议,让林帖木儿和火耳灰做了指挥和百户,还令他们充当近侍,带刀宿卫。另一个却是疑人不用:建文帝因为始终不放心徐辉祖和燕王的亲属关系,竟在大战在即之时把他调回了金陵。 燕王得知徐辉祖回京,马上下令先劫了南军的粮草。 没过多久,平安所部粮饷不继,只好移兵灵壁。 四月二十九日,燕军围攻灵璧,三发火炮之后,南军竟自己打开了城门。原来是因为灵璧的粮草也不充足,所以前一天平安跟副将和各路指挥商定好了:明日一早,三声炮响为号,同时撤离。他们把燕军的炮声当成自己的了。 城门一开,南军纷纷涌向城外,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排黑洞洞的炮口和举着刀枪正要攻城的数万燕军。 毫无防备的南军见了这个阵式自然是掉头就往回跑,而跟在后面还不知情的大批人马却急着要往外冲。于是很快,城里的人自己乱作了一团,燕军趁势猛攻,全歼南军,并俘获包括平安在内的大将三十余名。燕王终于得偿所愿。 消息传出,燕军将士顿时欢声雷动,甚至有人高喊:“从今以后,真能平安了!” 平安被带进军帐,很多人要求燕王下令杀了他以雪前耻。可燕王不理,用火辣辣的眼神把平安从头到脚抹扯了一遍之后说:“淝河之战我带兵追你,你停都不肯停一下,宁可换了别人的衣服也要逃走。怎么?现在逃不掉了,就肯来见我了?” “哼!”平安冷笑,面不改色大声回答:“若刺殿下,如摧枯拉朽!” 燕王感叹:“高祖好养壮士啊!” 站在旁边的梁泊雨大窘:这都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平安枪下的鬼都他妈算白死了! 结果那些鬼真的都白死了,第二天燕王就命人把平安平平安安地送回了北平。 平安被安置到北平好吃好喝伺候着了,南北两军这面的大战还得继续。 灵璧之战,南军精锐损失殆尽。建文帝接到战报之后无暇它顾,脾气都没来得及发就立刻下了旨,令辽东兵马火速赶往济南与铁铉合兵追击燕军。 可平安才是燕军的克星,没了平安跟自己作对,燕王如枯木逢春,重焕容光,得到情报后他立即就派了人前往直沽。很快辽东兵马被全部截杀,济南连一个兵力的增援都没能得到。 此后燕军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所到之处皆片甲不留,到最后途经的城池干脆纷纷倒戈举城投降。 五月七日,燕军抵达泗州,列阵淮河北岸。盛庸带领所剩南军主力在淮河南岸准备迎战。燕王命人在北岸摇旗呐喊,佯装要强行渡河。另外又令人西行二十里偷偷过了河去到南军背后用火炮偷袭。炮声一响,盛庸被震得跌落马下。 结果南军惨败,燕军迅速渡过淮河,攻占了盱眙。 随后燕军绕过淮安和凤阳,直取扬州。截至此时,长江北岸已基本为燕王所控。 进了扬州城的当天,燕王骑马带着手下的将领在江边跑了一圈儿,最后他勒住马,看着南岸隔江相望,“众位爱卿,金陵……就在眼前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金陵。 燕军已经渡过淮水、扎营于仪真的消息传到宫中,建文帝彻底慌神。几天后,黄子澄、齐泰、炼子宁等离京募兵,方孝孺提出应该立刻派人去跟燕王讲和,借以拖延时间。 出面谈判的人最终选定了庆成郡主,她是太祖朱元璋的侄女,燕王朱棣的堂姐。 仪真。 燕王从北方带来的都是步兵和骑兵,长江天险,不比之前的小水小河,要想渡江,得先从降将中挑出人来操练水军。所以燕军这边的江面上连日以来战船密布往来穿梭,旌旗蔽日鼓声震天,搞得相当气势逼人。退到了长江南岸高资巷的盛庸兵马不敢擅自出击,只好在沿江上下二百余里的水上列船严备,随时等着迎战燕军。 可练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转眼半个多月过去,庆成郡主来了。 燕王当然知道所谓和谈的真正目的,只不过皇上需要时间,他也需要时间,所以一听说郡主到了,他立刻亲自出城把人接回了营地。但庆成郡主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本来好好的日子过得消遥自在,自然是不想金陵发生什么战乱,她是很诚恳地一心想来完成重任的。所以当她看见燕王如此热情又盛意款待就很是高兴,并认定燕王这边有商量的余地,于是便准备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好跟她这个堂弟谈谈。 自打开始训练水上作战以来,梁泊雨比以前轻松了许多。练兵的事不怎么需要他管,他要做的就是熟悉一下船队的阵形,然后计划好渡江成功上岸之后怎么攻城就行了。 这天他正在自己的军帐里拿了地图和水陆两军重新整编好的人数在琢磨布阵的事,余信颠颠儿地跑了进来。 “大人!” 梁泊雨没有马上抬头,他最恨在研究行军打仗的事时有人打扰,所以每次只要他一展开地图,身边不相干的人都会知趣地离开。不过余信既然这个时候进来一定是有什么急事。 过了一会儿,梁泊雨在心里把一条路线安排明白了,才从案上抬起头,“怎么了?” 余信走到梁泊雨的跟前,“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和一把短剑,说是要务必马上交给您。” “啊?短剑?”梁泊雨接过信和短剑,其实就是一张纸和一把匕首。 “什么人送来的啊?” “不认识。” “那怎么没问问?” “那人不肯说,转身就跑,跑得可快了,转眼就没影儿了。” 梁泊雨把纸展开,顿时愣住:这笔迹……怎么这么眼熟…… 再一看信的内容,梁泊雨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大人……” “是子矜。” “啊?!夏大人?!” 梁泊雨把信又看了一遍:没错,跟他见过的夏文敬的笔迹一点不差,最后落的名也是“文敬”。 夏天在信里说要梁泊雨只带着贴身的随从,到沿江往东一百里的地方去搭乘一条他已经提前派人准备好的小船偷偷渡江,他有重要的事要跟梁泊雨面谈。 可这字……梁泊雨想了想,明白了:是啊,转眼已经两年半了,夏天在都察院总要写字的。他一定是照着之前夏文敬写的东西练过了,再说本来就是自己的笔迹,不难再练出一模一样的来。可是……这么久了,他都没给过我什么消息,是什么重要的事呢?这匕首又是什么意思? 梁泊雨把剑拔出来看了看问余信,“送信的人没说这个是怎么回事吗?” 余信摇摇头,“没有。” 梁泊雨又想了一下,把剑插回剑鞘又藏进腰间,“乌力吉呢?” “跟安大夫和祝先生在一起吧。” 另一顶军帐外的一片草地上,乌力吉正依次从一个放兵器的搁架上面拿了刀枪棍棒挥来舞去地弄得人眼花缭乱,不远处是正在一张木案上对弈的安明和祝云锦。 正是初夏,天高云淡,鸟语花香,江边的空气湿润宜人。梁泊雨本来正一路朝他们疾走过去,可快到跟前时他却不禁放慢了脚步。 不同的原因,不同的来路,这几年这几个人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几乎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难得现在胜利在望又有了些闲暇的时光,他们也能趁机放松一下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梁泊雨还真有点不忍心前去打扰。 可是……还是等把所有的事解决了,仗打完了再过太平日子吧!梁泊雨闭了下眼睛,继续快步走了过去。 “大人。”乌力吉收势站定,把手里的棍子往地上一戳。 “来吧,跟我走一趟。” 乌力吉去把棍子放好。安明掂着一颗棋子走了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嗯……”梁泊雨想也许应该把他也带上,“子矜给我写了封信,让我坐船去跟他私下里见面,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我当面说。” “现在?” “嗯。” 第115章 “不答应!”梁泊雨又向前跨了一步,跟夏天只隔了一张桌子逼视着他的眼睛。 “唉──那就没办法了。”夏天毫不畏缩地回望着他,“那先从哪一个开始用刑好呢?是最弱的祝云锦呢还是最老的梁总督呢?要不就你自己来……” 梁泊雨猛地扬起头来又重重向下一磕,两个人的脑门儿磕到一起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下一刻夏天一下子从椅子上仰了过去,门外冲进五六个人来把梁泊雨打倒在地。 “你清醒了没有?!啊?!你醒醒吧!”梁泊雨顾不上落在自己身上的拳打脚踢冲着夏天大吼。 夏天爬起来扭曲着五官一手捂住脑门儿一手伸出去拉住一个人,“住……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住手!”又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几个人停了手把梁泊雨从地上拉起来。梁泊雨鼻子里的血滴到了身上。 “平大人。”有人叫了一声。 梁泊雨扭头看过去,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夏大人,你又何必再多费唇舌?我看你们这同窗之谊也不过如此嘛。” 夏天抽着脸不说话,那人又笑着去看梁泊雨,“梁大人?” 见他笑得不怀好意梁泊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梁大人不认得我了?” 谁认得你是哪儿来的鸟人!梁泊雨在心里骂了一句,可又怕他是梁峥的什么熟人就没有出声儿。 “梁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在下兵部侍郎平松上,当年您借用何尚书的府邸操办婚事迎娶曹小姐时我也在的。不过那时松上官小位低,大人可能没有留意。” 何尚书的部下?!难道他不知道梁庸被抓来了?还是根本就是何尚书授意?“尚书大人现在可好?”梁泊雨试探着问。 “哦,看来梁大人是忙于战事还不知道,现在的兵部尚书已经是铁铉铁大人了,何大人已经擢升至左军都督府做都督了。” 怪不得。梁泊雨心想:那得想办法跟何大人联系上才是。 “大人想着凭何大人跟梁总督的交情要让何大人来出手相救呢吧?那大人就别想了,何大人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咱们现在不在金陵城内。” “啊?” 梁泊雨愣了一下,平松上一挥手,“走,先把人关进牢里。” 说完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夏大人也跟着一起来吧。” 穿过长廊的时候,夏天觉得额头还是疼就抬手揉了揉。平松上看他一眼笑笑说:“哟!夏大人不是被撞坏了吧?这要是成了事我还得把您还给皇上让您去做驸马爷呢。您这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到时候可别说是我没照顾好啊。” 夏天的脸色有些难看却没说什么。 梁泊雨一听见“驸马爷”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再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伤人的话,突然很想拿皇上赐婚的事刺激他一下。 “怎么?夏大人现在很得万岁欢心吗?”梁泊雨故意问。 “那是,要不万岁怎么舍得要把自己的亲妹妹下嫁给夏大人。” “哦?”梁泊雨真的有点儿好奇了,“那不知夏大人是怎么讨得万岁欢心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平松上撇撇嘴,“反正夏大人现在是除了上朝还得每天进宫去陪皇上呆上几个时辰才行,听说还常常聊得高兴就留在宫里陪万岁彻秉烛长谈彻夜不归,第二天一早再直接从宫里上朝,当朝文武百官,谁能有这个殊荣啊?”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而且超出了梁泊雨所能承受的范围,他眼前恍惚了一下,脚下突然停住了,其他人随着惯性又走了两步之后也跟着停了。梁泊雨快走两步转身堵到夏天面前,先是咬牙切齿地盯着夏天看了一会儿,“是这样吗?” “是。” “为什么?” “那是我的事。” 不屑于解释吗?还是根本就不需要解释?梁泊雨双眼一眯动了动下巴,最后他把所有的愤怒化为一声冷笑,恶毒的话脱口而出。 “哼!我说夏大人怎么看着气色不佳?原来是都御使不好当啊,除了监察百官还得陪皇上解闷儿。怎么样?龙威如何?子矜可还消受得起?” 夏天的脸唰地一片青白,可他咬了咬嘴唇什么也不说,闪身想要错过梁泊雨继续往前走。可梁泊雨迅速地横向迈了一步又把夏天堵住了,“平大人,我有几句话想跟夏大人说。” 梁泊雨刚才的话已经让另外几个人觉得尴尬不已了,听他这么一说,平松上赶紧带着人往前又走了十几步。 梁泊雨听见脚步声停住了,他又往前挪了挪贴上夏天的身体低声说:“我说怎么又嫌我有伤了,又嫌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敢情是皇上补得好是吧?还让我调养,告诉你!就是再打个几年,老子也照样伺候得了你!” “我不过是个都指挥使是吧?对啊!皇上多牛逼啊,那你接下来应该想办法去勾搭燕王啊,费这么大劲儿来策反我干嘛呢?哦──明白了,听说朱允炆才二十五,还又白又胖?怎么?换口味了?不喜欢我这又老又瘦的了?不过也就小了六岁,火力够技术不行吧?跟我比怎么样呢?” 夏天咬着嘴唇额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不过他看着梁泊雨鼻子下那一溜已经干涸的鼻血,知道他是发现被骗后接着又让自己的话重伤还挨了打心里有气,于是努力平顺了呼吸压下火儿来不想跟他计较。 可梁泊雨见他就是不肯张口心里更气了,想想不解恨又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要说是之前被我干上瘾了,这两年半里你忍不住我还是可以理解的。” 丢下这句话梁泊雨一转身走了,夏天闭上眼睛扶着墙哆嗦了一阵。但平松上拉住了梁泊雨还在等他,夏天只好把火儿咽了再跟上他们。 接下来谁也没再说什么,大家默默走过长廊到了牢房。 梁泊雨往前一看,傻了。眼前的几间牢房里关的除了乌力吉、安明、祝云锦、余信和他已经知道的梁庸还有两个人──夏纪和唐小三。 押着梁泊雨的人把他往牢里带,他脑袋里的马达忽然恢复了正常,飞快地转了起来:他们两个怎么会在这儿?!难道……那夏天刚才的话……是说给平松上听的?!对啊!他进屋的时候根本就没问我们说了什么却好像什么都听见了!还有,夏天如果要是真想骗我过来怎么还把梁庸的匕首让人跟信一起给我?!天啊!完了…… 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牢门被锁上,余信已经解了梁泊雨的绳子又在给他擦干掉的鼻血。 另一扇牢门又被打开。 “夏大人,请吧。”平松上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天仍然三缄其口,安安静静地走了进去。 看着人把牢门关上,平松上做出个为难的表情,“驸马爷勿怪,这是黄大人交待的:无法说服梁峥,不仅夏指挥使不能放,大人您也得进去陪着……” “上……上出!”梁泊雨隔壁监牢里稀里哗啦一阵响,祝云锦扑到了牢门的柱子上。 平松上僵住,半张着嘴,姿势不变眨了眨眼,随后他猛一转头,“橦华……橦华?!” “上出!上出!”祝云锦开始使劲地把脑袋从门柱的空隙里往外挤。 平松上急急忙忙跑到他的跟前差点儿摔倒,“橦华……橦华,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祝云锦红着了眼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那时离开金陵,后……后来就到了北平,然……然后遇到梁大人……” 平松上抓住祝云锦扒在门柱上的手,“你别着急,慢慢说。” 祝云锦点点头冷静了一下,“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夏大人要见梁大人吗?为什么把我们关起来啊?这是什么地方啊?” “呃……”平松上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转头看看身后,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来人!这个人我认识,先把他放出来,我要单独问一下。” 祝云锦被带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有很多话要说,却又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爹。”梁泊雨叫一声,打破了沉默。 梁庸先说了自己被人从大宁劫持到这里的经过。原来是在燕军绕过济南又放弃了徐州之后黄子澄就派了人去大宁,想说服梁庸让他出兵北平逼燕王撤兵,可梁庸不答应,他们就把梁庸给抓到了金陵准备在最后的关头用来威胁梁峥。 接着夏纪说黄子澄在派人去找梁庸的同时还让人在大宁查了刘公公失踪和自己刺杀梁庸失败的事。结果事情查清楚了他就被抓了。别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后梁泊雨又说了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里的。 最后只差夏天了,可他跟哑了一样就是不肯吭声。 这时他们被关押的情况是这样的:一共四间牢房依次排开,最里面关的是乌力吉、安明和祝云锦,不过祝云锦刚刚被带走了。挨着他们的是梁泊雨和余信,再下来是梁庸和夏纪,离长廊和守卫最近的是夏天和唐小三。这样梁泊雨和夏天中间就隔了两个老头。所以梁泊雨想要跟夏天说话就得冲着梁庸和夏纪喊过去。 夏天不吱声别人都没怎么在意,事情明摆着了猜也能猜出个大概,可经过了之前的事梁泊雨哪儿还沉得住气。没过了多大一会儿他就蹲在地上冲着夏天那边喊开了。 “子矜?!” 夏天背对着他不理。 “子矜!” “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刚才说的是气话,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咱俩说话的时候那个平松上是不是在偷听啊?!” “你别不说话啊!你让人把那短剑给我是不是为了告诉我我爹在这儿啊?!”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来这边有危险啊?!可送信的人不知道吗?!他是你的人吗?” “你怎么不让他直接告诉我呢?!” …… 哐啷!梁庸忍无可忍把一只喝水用木碗丢了过来,手法很准,正中梁泊雨夹在木柱之间的脑门儿上。 “哎呀!”梁泊雨按住脑袋倒在了地上。 “你个兔崽子还有完没完?!”梁庸张嘴就骂,“不理你就是不想理你!没见过你这讨厌的!还让不让人消停了?!你要问龙鳞是不是?我告诉你!” 第一百四十八章 梁泊雨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前天晚上子矜来偷偷跟我说,要给你写封信引你过江,得想个办法告诉你别过来,或者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好能直接带兵来把我跟元绪救出去。可信是会被人看见的,所以他问我有没有什么随身的物品,能让你一看见就知道我在南军手里的。我问他那样不是就会被人发现,他说到时就说那是他随身的东西,给你是为了让你相信那信确实是他写的。所以我就把你送我的仿制龙鳞交给他了。可我哪知道你会这么蠢,见了匕首还是就带着这么几个人来了!你不会用用脑子吗?我真纳闷儿,燕王怎么会重用你?!” 梁泊雨当然不能说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剑是自己送的,想来夏天也是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以为不过是梁庸随身的东西,梁泊雨见了就会知道。但更乌龙的是这事余信也不知道,只有乌力吉知道,可等他看见那短剑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怪谁呢?梁泊雨想了想:恐怕只能怪梁庸,儿子送的东西他明明喜欢得要命,都随身带着,却还偏要装作不怎么在意,还不让别人看见。 “爹,那你很喜欢那个仿制的龙鳞喽?”不敢直接戳破,梁泊雨便故意问。 “这……”梁庸有些不好意了,“废话!别打岔。我问你为什么看见剑还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过来?” “我……我……”梁泊雨一着急编不圆了。 “他说他的人都在江面上练兵呢,一时抽不出人来。而且就算他带人来了也上不了岸,所以就不如人少点儿,不容易被发现。只是没想到我们这边早有准备。”一直不吭声的夏天终于说话了。 “那你不说清楚!支支吾吾地干什么?!怎么现在连个话都说不明白?!是打仗打傻了?!”梁庸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训。 梁泊雨这个冤,不过好在这谎撒得还算说得过去,梁庸相信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夏天说话了,还是替他解围。 一高兴,梁泊雨又把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卡到了木柱之间,“子矜!你不生气了?!” 夏文敬把地上的干草往一处划拉了两把,躺下了,还是不理梁泊雨。 “子……”梁泊雨刚要再喊,一下对上梁庸能杀人的目光,他立即收声,不敢再多嘴了。 后来到了吃饭的时间,祝云锦跟着送饭的狱卒一起回来了。 “橦华……” 梁泊雨刚叫一声,祝云锦立刻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牢门一开,祝云锦又被关了进去。狱卒分完饭就走了,大伙都不说话,端起碗来安安静静地吃。 第117章 被关在牢里的人,除了梁庸,已经都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 平松上进来了,手里抱着青霜、绣春、仿制龙鳞、乌力吉的刀和夏天的佩剑,“庆成郡主和谈失败,燕军昨天开始渡河,刚刚已经上岸抵达浦子口了。皇上又派了谷王去和谈,并且按照靖难的要求下了旨驱逐奸臣黄子澄、齐泰,还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燕王起兵前、他派去北平的官员头上,其中也包括──夏大人。” 说着他用青霜剑砍开了一道道牢门上的锁,然后把所有的兵器还给了它们的主人,“何大人的兵都被调去守城了,他把何府和五军都督府的守卫派了过来。” 夏天傻了:这人被逼到绝境,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吗?我也就罢了,黄大人和齐大人对皇上那么忠心,竟然也…… 梁泊雨也有些意外:难怪原来的我谁都不信,谁都防着。又画燕王府的地图又留皇上的密旨。这天下最无情的恐怕真的就是这些生在帝王之家、只想保住自己保住皇位的皇子皇孙了吧! 没有时间想得更多,从长廊过来的通道狭窄,入口的地方卞青和平松上的的人正在跟御林军厮杀。里面的人得先问一下外面的情况。 “令章,锦衣卫来了多少人?”夏纪拔出了刀。 “金陵这边的锦衣卫早就被黄大人派人控制起来了。我根本就没敢进城,我是暗中跟随燕军追着梁大人找到这儿的,可我们人少,一直埋伏在山下没敢有什么动作。刚才碰到了五军都督府的人,得知他们是来上山救人的,我们正好就跟着一起上来了。山上的情况这几天我已经摸清了,黄大人一共派了将近两千人在这山上,其中平大人的部下只有三百多,五军都督府的守卫加上我带来的锦衣卫不到九百。现在山上的御林军已经都朝这边来了,他们正在山坡上抵挡,可我怕坚持不了多久,咱们得赶紧冲出去才行。平大人说这山洞一会儿就要炸了。” 夏纪回头看一眼梁庸,刚准备要蹲下。 “我来!” 三个人同时冲到了他面前──梁泊雨、沈宪和乌力吉。 沈宪一看一个壮得像头熊,一个是人家亲儿子,自己就撤后一步主动放弃了。 “大人,让我来!”乌力吉抢着蹲到了梁庸面前。 “乌力吉,你让开。”不是命令的口吻,梁泊雨的眼睛也没看着乌力吉,他在盯着梁庸。 乌力吉站起身,梁泊雨又蹲了下去。 “峥儿,你们走吧,别管我了。”梁庸伸手抓住了身边牢门上的一根木柱。 “爹……” “不能战死沙场已经是我最大的遗憾,我这把老骨头不能再拖累你们了,我早该……” “爹!”梁泊雨抓住梁庸的肩膀打断了他,“我总也不在家,就让我背您一次吧?” 父子两人看着对方,耳边不断传来刀剑相磕和夹杂着一阵阵惨叫的厮喊声。终于,梁庸眼帘一垂,松开了抓着木柱的手。 梁泊雨一把撕下自己的衣摆,扯成布条头尾相接系好,动作迅速地做了根长长的布绳。然后乌力吉和夏纪帮忙把梁庸扶到梁泊雨的背上又用布绳捆牢。 这时御林军一批批地往里涌,卞青和平松上的人抵挡不住一点点地向后退了进来。梁泊雨背好了梁庸,其他人也都开始准备往外冲了。 卞青退到梁泊雨的身边,“这洞里一定有暗道通向山坡,否则不可能装得下这么多人。” 平松上也过来了,“他们还没点炸药,肯定是因为洞里还有很多御林军,快!一会儿他们要是开始撤退就来不及了!” 不用再多说什么,两边的人都明白,这是最后的殊死搏斗,只能是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了。 卞青和沈宪护着夏纪冲在了最前面,三个锦衣卫高手三把绣春刀,所经之处立时血光一片。 接着是乌力吉。卞青说得没错,长廊两侧的墙壁已经洞开数处,一个接一个的御林军正源源不断地从里面往外冲。所以前面的人被打倒了,后面还是会有人再补充上来。乌力吉一路砍过去又杀光了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御林军。余信和安明一人捡了把刀进紧紧跟在乌力吉的身后防着企图从后面偷袭过来的人。 平松上一手拖着祝云锦一手挥剑虽然不太方便,但他的人始终跟在他的身边保护他们两个。 梁泊雨背着梁庸没法使剑,只能偶尔踹一脚朝他们扑过来的人,倒是梁庸一手勾住梁泊雨的脖子一手把个青霜舞得剑影凌乱,一剑一个不知划开了多少人的喉咙,搞得父子俩的衣服都快被血喷透了。 夏天殿后,不过他不善古代兵器,把剑给了唐小三,自己赤手空拳地撂倒了一片,唐小三就找机会跑过去挨个给要再爬起来的人补上一剑。 很快,长长一条过廊就被各路人马的尸体塞到插不下脚了。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睛。 突然,很远的地方似乎隐隐约约地有炮声响起,两边的人立刻都本能的停住了。紧接着外面有人大喊:“燕军攻城了!” 下一刻,所有的御林军都撤后了几步,随即转身就往来路狂奔过去。 “不好!他们要点炸药了!”平松上喊了一嗓子。 “能从旁边的这些暗道出去吗?”夏纪问。 “不行。”沈宪说:“我看过了,这山上埋伏了弓箭手,那些出口一定都已经被盯上了。要想出去只能从正面的洞口走,那里是一面绝壁,没办法布置弓箭手,洞口的前面有一条路,并排走三、四个人没有问题,但路的下面是悬崖,咱们前后分散、小心一些就行了。” 沈宪话音一落,大家赶紧又继续往洞口跑。可是眼看就要到地方了,转过一个拐角,洞口前一片宽阔了一些的空间里又有一批人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这回是太监。 平松上上前一步,“听闻皇上平日在宫中对各位公公要求颇严,一向苛刻,咱们在这里又相处了这些时日,你们又何必冒着性命之忧在这里拦阻我们的去路,不如赶紧散了,咱们也好都能逃下山去。” “哼!”一个太监冷笑了一下,“想不到黄大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竟相信了你这个卑鄙无耻里通叛贼的小人!皇上对我们怎么样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不劳你平松上操心。皇上是明君,燕王却打着靖难的旗号叛乱造反。你们这帮乱臣贼子不但不去讨伐,还要助纣为虐,今天就都别想出去了!” 真是到什么时候都不缺这死心眼儿总想自己找死的。梁泊雨解开布绳把梁庸放到地上拿过了青霜剑,“你以为你们拦得住我们吗?” “哼哼!梁未平,黄大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凭白无故就挑了我们来的。而且这洞口马上就会被先炸掉,到时你们就是插翅也难飞了,还是趁早投降,留下跟我们一起陪葬给万岁效忠吧!” 梁泊雨火儿了,举剑一挥,“不用再跟他们废话!咱们冲出去!” 两方人马再次火拼。 可打了一会儿,梁泊雨明白了:那太监不是信口胡说的,他们身手真的不错。看来想把人杀光再一起出去是来不及了。 梁泊雨叫乌力吉。 “你背上我爹……”说着他挡开砍过来的一刀,“我们掩护你,你赶紧先把他……”又踢开冲上来的一个人,“带出去!” “不!我……”乌力吉捅穿了一个,“我不离开大人!” “你……” “沈……”乌力吉又把那死人从刀上踹下去,“沈大人!你快跟夏大人带我们老爷……”再穿一个,“……先出去!” “令章!”夏纪先一刀穿了俩,然后往下踹人的同时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正用那把仿制匕首抵挡着朝他扑过去的人的梁庸。 “你去把梁总督……”绣春刀转一圈儿,又俩,“……背上!” …… 就这样,一边应付着杀过来的人,一边断断续续地对着话,沈宪把梁庸背到身上,夏纪开路,梁泊雨和乌力吉掩护,他们一步步挪到洞口,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 夏纪、梁庸和沈宪先出去了。梁泊雨眼睛扫了一遍,发现平松上的人一个个倒下,他拉着着祝云锦就要支持不住了。梁泊雨跑过去抓住平松上就往洞口冲。卞青看清楚了状况也过来帮忙。 于是乌力吉一直在洞口附近砍杀,保证着那里能有过人的空隙。梁泊雨就去就近挨个儿把人拽到洞口推出去,卞青则在后面负责清除紧追上来的人。每送出去一个人梁泊雨都会喊一句,“快跑!别堵了路!” 余信不肯走,是被梁泊雨一脚踹出去的。在他后面被踹出去的唐小三哭喊着要回来,又被余信硬给拖走了。 最后,剩在了洞里的还有梁泊雨、夏天、乌力吉、卞青、安明和平松上的几个人。太监们发现了他们在干什么,一起往洞口涌了过去。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也都伤痕累累渐渐体力不支,洞口又被对方的人封住了。 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巨响,所有的人都被震倒了。接着洞口上方的石块纷纷落下,眼看唯一的出口就要被堵死了。离那里最近的乌力吉和梁泊雨一起爬起来冲过去顶住了最大的一块石头。 夏天、卞青和三个平松上的人赶紧跳起来继续跟剩下的十几个太监拼死搏斗。安明有些懵了,梁泊雨冲着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安明!安明!你先出去!快!” 安明攥着刀胡乱砍了一番跑到洞口哈着腰爬到了洞外,虽然不放心但为了不堵路他也只能跑到远处等着。 夏天和卞青功夫好些被牢牢困住,另外三个人被砍死了一个之后也被梁泊雨破了音的嗓子吼了出去。 石块在一刻不停地掉,梁泊雨和乌力吉已经从勉强能弯腰站着变成了四肢着地。 又挺了一会儿,梁泊雨的胳膊已经开始哆嗦了,夏天和卞青也终于一起刺穿了最后一个太监。然后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先后从梁泊雨和乌力吉之间已经变得很窄的空隙使劲爬了出去。 可这时梁泊雨和乌力吉却也动不了了。山洞里的炸药随时都会爆炸,夏天和卞青急得眼冒金星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越趴越低。夏天甚至想要钻进去帮他们把石头顶起来,可无奈那个空隙已经小到无法再容纳一个人了。 “大人……你走,我……挺得住。”乌力吉被压得涨红了脸,勉强挤出了一句话。 梁泊雨却是连话也说不出了,只能摇头。 眼看梁泊雨的手腕几乎快要折断,夏天急中生智,从旁边捡起一块石头塞到了两人中间,卞青也反应过来,赶紧转身到旁边去拿石头。可他刚抱起一块就愣住了。 “夏大人……” 夏天扭头看他,见他直勾勾地看着乌力吉,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一瞬间,夏天也傻了。 乌力吉的肚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插了把短刀,而且从刀刃露出的长度和刀把顶在地上弯曲的弧度来看,乌力吉已经被穿透了。他之所以还能挺住,大概这刀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只是地上已经血流成河,最后出去的几个人跑得急,梁泊雨又无法抬头,才一直没被发现。 发现夏天和卞青不动了,乌力吉微微转过头,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于是他用几乎只是气息的声音说:“夏……大人、卞青……带大人走,快……” 夏天和卞青回过神来,明白乌力吉没救了。两人含着眼泪看了对方一眼,什么也不用再说,冲过去一人拉住梁泊雨的胳膊、一人拉住他的腿,坐在地上蹬住石块一起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向外猛拉。几下之后,梁泊雨的手和膝盖就在地上留下了带着皮肉的血痕。 手和膝盖一疼,梁泊雨忍不住缩了一下身体,大石块担在乌力吉的身体和夏天塞进的石头上没有马上塌倒,夏天和卞青抓住时机咬着牙拼命一拽,梁泊雨一下子被拖了出来。 大石块有些扁平,一边没了支撑之后,它落在夏天塞进的石头上略微晃了一下。随后“喀吧”一声,石块断裂,被挡在它上面的石头立刻开始掉落,梁泊雨、夏天和卞青本能地蜷起身体朝旁边滚了两圈。 等他们再抬起头来,乌力吉已经整个被压在了石头下面,只露了一颗头和一个肩膀。 “乌力吉!”梁泊雨顾不上手掌和膝盖钻心的疼痛,爬起来就扑了过去,并且死死抓住乌力吉的肩膀拼命地向外拉,一边拉还在一边歇斯底里地喊:“乌力吉!乌力吉!你给我起来!你他妈的给我起来!起来!我命令你……” “大人……”乌力吉使出了最后的力气,“跑……快跑……求你了……快跑……” “乌力吉!你出来!出来!你为什么不出来?!乌力吉──乌力吉──”,梁泊雨的哀号声响彻山间,夏天和卞青的眼泪和着血、汗和泥也淌了满脸。 乌力吉忽然笑了,血从他的鼻子和嘴里漫了出来,“我知道……少爷那时……指的不是我……” 梁泊雨根本不知道乌力吉在说什么,可他还是撕心裂肺地开始大喊:“是你!是你!是你──指的就是你──” 乌力吉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不能再等了,夏天抹了把眼泪朝梁泊雨走了过去,卞青跟上,两人走到梁泊雨的身边一人勾住他的一只胳膊架起来就开始拼命狂奔。 梁泊雨眼看着乌力吉离自己越来越远,脑中逐渐变成空白又慢慢恢复,被拖了一段路之后他脚上用力,蹬住地面转过身跟着一起跑了起来。 没跑了几步,山洞的方向传来几声闷响,三个人同时扑倒在了地上。 等被震到空中的碎土掉完了,夏天和卞青晃晃头站了起来,梁泊雨却依然趴在地上。 他剧烈地抖动着身体,发出了“呜呜呜……呜呜呜……”的声音。 第一百五十章 哭够了,梁泊雨爬起来坐到了地上。安明听见了爆炸声之后从远处跑了过来。看一圈儿,发现少了个人,“乌力吉呢?” 三个人都垂着头不说话,安明一抬手掩住了嘴。 “京中起火了!”卞青忽然惊呼。 夏天和安明朝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金陵城内东南方向正有浓烟滚滚。 “是……皇宫……”眼前一阵恍惚,所有的疼痛和疲惫在一瞬间袭来,夏天一下子坐回到了地上,“一切……都结束了吗?” “建文帝自焚了。”安明看着火光和浓烟喃喃。 卞青转回头讶异地看着他,“您怎么知道?” “呃……我瞎猜的。”安明尴尬地动了动眉眼,想笑,但笑不出来。 梁泊雨没有回头去看金陵的火,他低头盯着自己已经露出了骨头的膝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看来我们该回去了。” “什么?”另外三个人一起问。 第119章 夏天嗤之以鼻,梁泊雨看看他面前已经空空如也的餐盘,“我说警官大人?你吃完了没?问完了没?” “吃完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是我没去图书馆,或者我没看那本书,再或者我没给你打电话,怎么办?” 梁泊雨笑嘻嘻地举起自己的手机晃了一下,“其实我昨天刚刚弄到了你的新号码,只是还没来得及给你打过去。再说我可以再去你家找你啊,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吗?” 我怎么就是沉不住气啊?!夏天恨恨地想。把餐盘一推,站起来要走,“行了,车里一起值班的人还等着我呢,得回去了。” “啊?这么快?” “还快?昨天电话里都跟你说了,我今天执勤,没时间。可你非要今天见面,我这才说趁着中午吃饭跑到这儿来的。” “嘿嘿,夏警官。”梁泊雨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我最近新换了一辆车,你可不要怪我作为一名走私惯犯,没有提醒你应该去例行检查一下啊。” 夏天当然知道他开的不可能是走私车,可盯着梁泊雨看了一会儿,他还是在看了一眼手表之后、拉开椅子走向门口的同时说了一句:“车呢?” 梁泊雨赶紧抓起太阳镜乐颠颠地跟了出去。 坐进车里,梁泊雨打开空调脱了大衣。刚才在快餐店夏天问个不停,可一进到狭小私密的空间里,他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梁泊雨把车窗打开个缝隙,拿了盒烟递给夏天。夏天抽一根,他自己也抽了一根。 点烟器弹出来,两个人都把烟点着了。 “还记得你为了半包烟把我摔倒在地的事吗?” “怎么可能会忘呢?” 吐了口烟,梁泊雨微眯了眼睛看着眼前变幻莫测的烟雾,“突然很怀念那时候的事。” “想起来像做梦一样。” “子矜。” “未平。” 两人一起笑了。 “我很想你。”梁泊雨扭过头来看夏天。 夏天不看他,低头把烟灰弹进烟灰缸,“你……差一点儿就又得回监狱再蹲七年,你就没想过找安明让他帮你离开吗?” 梁泊雨把烟喷到了夏天的脸上,“想过,在益都的时候想过,还跟安明说了,后来他也答应我了。” “那我当时问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怕你拦着我,不跟我走。” “跟你走?你打算带我一起走吗?” “当然。我计划把你敲晕了直接带走的。” 夏天感到车内空调带来的暖意从脚底传到了胸口。 “你傻笑什么呢?”梁泊雨见夏天低着头自己笑得阳光灿烂。 “啊?”夏天傻傻地抬起头,“没什么,那你后来怎么改变主意了?” “唉──北固山一战,看着乌力吉在我眼前死去,我却无能为力。那一刻,我就都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 “说不清楚,只是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去了。” 夏天叹了口气,“乌力吉要是泉下有知,能明白了所有的事的话,他一定也会认为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梁泊雨苦笑一下,“在他那儿,梁大人几时错过呢?” “也是。” 梁泊雨把烟屁掐灭,关严了车窗,“好了,你问了我这么多。也该我问你一次了。” “嗯,问吧。” “你法警干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跑回去做刑警?” “嗯……正常工作调度。” “胡说!我弟的案子,你帮了不少忙吧?” “你别瞎猜,我走的是正常程序。” “后来那个贩毒团伙的案子也是在你们队上破的吧?” “那是我的职责。” 看着夏天一脸的严肃认真,梁泊雨不想再跟他争了,伸手去摸上他的脸,“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呢?” “改不了。”夏天不动,任他摸着。 手指找回了久违的记忆,梁泊雨的心跳渐渐加快,“我喜欢你改不了。” “你……” 梁泊雨一把抓住夏天领口里露出来的领带,把他拉向自己的同时俯过身过去用力压上了他的嘴唇。夏天几乎没有挣扎就放任自己迅速融化在了这悠长深刻的一吻里。 耗费了很多的气息和口水,总算是吻完了,梁泊雨抬起头翻了翻眼睛。 “怎么了?”夏天半张着嘴吐气。 “咖喱味儿。” “喂!” “我喜欢咖喱味儿。”无比暧昧地说出这句话,梁泊雨整个人都开始朝副驾驶爬了过去。 “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 “会……会被看见的!” “没事,你没见我专门把车停在了隐蔽的地方。而且我这车玻璃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梁泊雨成功跨过排档杆、储物盒以及卫生纸抽等各种杂物爬到了夏天的身上。 “不行……” “什么不行?”梁泊雨感觉到了刚才一吻的成果,伸手抓住夏天已经明显突起的下身。 “就嘴硬吧你。”梁泊雨的另一只手又伸到座位下一扳,夏天连同座椅的靠背被一起放倒了。 不容夏天再说什么,梁泊雨按住他扒了羽绒服。 “呃……警用衬衫。” “哼!怕了吧?” “不,我第一次在秋庭看见你自己脱这个的时候,就想要是有一天能让我给你脱就好了。”说着梁泊雨的手在夏天的腰间来回摸索起来。 “你干嘛?” “带枪了吗?” “没有。” “手铐呢?” “没有。” “手铐应该带啊。” “为什么?” 梁泊雨的嘴唇贴到夏天耳边,“袭警专用啊。” “你这个变态……”夏天满脸都红了。 “变态?”梁泊雨抬起头,“这可是你说的。” 解下夏天的领带梁泊雨就要去捆夏天的手。 “不行!不行!”夏天使劲扭动起身体。 “怎么不行?” “领带会皱的!” 梁泊雨笑了,“那好,不把领带弄皱。” 把领带丢到一边,梁泊雨伸手抓住了夏天的衣领。 呲啦──夏天愣住,低头看看已经壮烈牺牲的衬衫,“你这叫脱吗?!你这个混蛋!我下午还得执勤呢!要死了你……” 完全不理会夏天的咒骂,梁泊雨伸出舌头舔上了雪白的胸膛。 咒骂很快变成了越来越急促的喘息。梁泊雨几下打开夏天的皮带扒了他的裤子。然后他不知从哪掏出个纸盒举到夏天眼前晃了一下,“我过来之前新买的。” “什么?” 梁泊雨抠开纸盒从里面倒出个塑胶管,“你猜。” “你预谋袭警。” 梁泊雨抬起夏天的一条腿,把一坨润滑剂挤到手指上,“预谋了……你能怎样?”边说他边把手指探进了夏天体内。 夏天皱起了眉头,嘴上还不肯放松,“一会儿……就把你……带回警局。” 梁泊雨轻轻转动抽插手指,“好啊,到你办公室再来一下。你办公桌上没有怕摔的东西吧?” 夏天的身体渐渐紧绷,无力还嘴,他闭上眼睛把头转到了一边。 准备工作完毕,梁泊雨解开自己的裤子架起夏天的两条腿顶了上去。夏天抽了口气紧紧攀住梁泊雨的肩背。 只动了几下,夏天太久没做过的身体就开始微微颤抖。梁泊雨耐着性子轻吻他的额头,“疼吗?” 夏天用一双浮满了水汽的眼睛望着梁泊雨摇了摇头。梁泊雨压住他的肩膀控制着节奏开始摆动腰部,眼睁睁看着身下让自己日思夜想了不知多久的人目光迷乱、不能自已,却只想让他更加疯狂。 梁泊雨很想再多欣赏一会儿夏天因为他的动作而越发失控的表情和身体,可再宽敞的车里一个副驾驶的位置相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还是拥挤了些。而且他们对对方的身体都渴望得太久,只看着彼此半隐半露的锁骨、肩膀就足够点燃所有的欲望了。 车窗上早已被浓重的水汽完全覆盖。夏天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能紧紧咬住嘴唇,努力地用鼻子呼吸着似乎将要所剩无几的空气。两具身体就要承受不住一次次撞击带来的快感,梁泊雨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夏天的喷射紧随着极速的收缩而来,梁泊雨毫无顾忌地低吼了几声。 战斗结束,梁泊雨赖在夏天的身上不肯起来。“我还要。” “要个屁!” “不够,我要把这些年的都补回来。” “别闹了,快起来,我真得回去了。” “嗯……夏警官,我要向你交待罪行,你能不能坦白从宽呢?” “你又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