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沉云夺日》 第1章 重生之沉云夺日 作者:wingying文案我的一生过得挺窝囊,坐上我坐不得的位置,老婆给我戴了顶绿帽,被王筝和那衰人戏耍,最后——咳。我不小心重生了。内容标签:不伦之恋 重生 豪门世家主角:任祺日 ┃ 配角:王筝、杜亦捷、三叔、程辰、白君瑞、舒媛、李玲、景叔、老何、芳嫂、杜宜芯 ┃ 其它:重生 第一卷 楔子 我还记得我第一爬树的时候,是王筝领头带着我,到了主屋后边的一棵不知名的树下。 夏天的蝉鸣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那时的我看着王筝,王筝从小就生得漂亮,就连任老太也夸赞过,哪怕这王任两家的女娃全凑一块儿,也没王筝长得标致。再者,王筝不仅生得好看,也极是聪慧,说话也很能讨人欢喜,总能逗得大人们欢颜。 王筝和我同年出生,却恰好小了我一个月。 任老太那时说——看那日娃和筝筝顶合得来,老太婆这会儿认了筝筝当干孙子,倒也是美事一件。 一锤定下,有人喜有人愁。 至于何家忧愁何家欢喜,我不过十岁,自己倒先是开心地蹦了起来,拉住王筝的手左摇右晃,要不是任老太刮了我一记眼刀,我大概还会高声欢呼几声。 其实,我那时候也是孩子心性,只当将来终于有个伴儿,却没细想过任老太那一生狡猾多谋的女人,为何要将比自己孙子优秀几百倍、几千倍的人放在身边。以至于,到后来我想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 那时候的我,懵懂无知。或许——到了我二十岁、三十岁,抑或是最后的最后,走投无路的时候,我还是一样地懵懂无知。 我只知道,我喜欢王筝。 王筝很少拉住我的手,只有在大人面前的时候,才会对我笑一笑,还会亲切地牵一牵我的手。私底下的时候,王筝对人却冷淡得很——我不知道,王筝的冷淡是不是只对我,但是,我知道,只要王筝愿意主动拉住我的手,不管到哪里,我都会傻傻地随他去。 『日哥。』王筝叫了我一声,我的心便飘飘然。『我们爬到树上,从那里可以看得很远很远,好不好?』 王筝很少找我玩,表面上的原因是我很闷很无趣,至于更深一层的原因——每次我一想到这里,胸口都会犯疼。 那时候任老太布置的作业很多,生怕我这未来的当家会把任氏给败了似的,我平时也没什么玩闹。我妈那时还活着,生怕周围如狼似虎的亲戚抢了我未来当家的宝座,就和任老太同仇敌忾,对我盯得死紧。 所以说,别说爬树,我连抱抱树干子,都会让我妈抽一个耳刮子。 王筝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迟疑,有些鄙夷地扫了我一眼。男孩总经不起这么一招,我只得抬头瞧了瞧这高度——好在小时候的王筝还有这么一点良心,虽然没少折腾过我,却也没像长大之后,处处想着怎么害死我。 王筝一双蓝宝石的水眸映出我的影子,我咽了咽口水,王筝毕竟也是孩子心性,只想让我出出丑,我那时除了任老太的眼刀,最怕的就是王筝水汪汪的大眼,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王筝爬了上去。 王筝虽然长得漂亮秀气,性子却是十足十的男人,小时候的我暗里几乎把王筝当小媳妇儿看待,却忘了王筝也是王家的男人——王家的男女,野心总要大一些,人总要高傲一些,脾气总要执拗一些。 至于王任两家之间是什么干系,其实很简单,任老太没嫁入任家之前,人人叫她王姑娘。 我想,也只有王家,才出的了任老太这样一个人物。 还没到树腰,我的双脚已经发软,吸了吸鼻子,双眼发红地抬头瞧。王筝咻咻咻地早隐到了茂密的叶林子里,还不忘戏谑地玩笑一声:『日哥,就这么点高,你就不敢上来么?』 我似乎能瞧见王筝扬起精巧的下颚,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其实我觉得,那时候王筝可能就上了瘾,喜欢对着我,高高地扬起下巴,一直到他和在股东大会上逼我交出主权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高傲的姿态。 从小,我的胆子就小,就算到二十几岁的时候,我的胆子还是小——遵从任老太的遗言,娶了一个有钱的小老婆,误了人家青春不说,结果任氏败在我手上的时候,我还当真自家小老婆起码能陪着我一起吃苦,回过头,倒瞧见她和王筝滚在主屋那大得惊人的龙雕卧床上。两个人瞧见我的时候,一个又是孔雀似的扬起下巴,另一个直接告诉我——仔仔是我和阿筝的孩子,我这辈子做的最傻的事情就是嫁给你这个死基佬! 我有苦难言。 喜欢男人,不是我的错。我由始至终,也只喜欢过王筝。 不过,儿子不是我的,倒是给了我很大的冲击,难怪我每次都觉得,乖仔眉眼挺像姓王的…… 唉……说到底,整个任家,就是栽在了姓王的手上。 从原来垂帘听政的任老太,到后来的王筝,联合任……任……唉,就算死过一回,我终究不想提那衰人的名字。 衰,太衰了。 你问我死过一回是怎么回事? 说真的,其实我自己也不甚明白。总之,我只记得,我明明是刚签了离婚证书,躲在任氏大楼四十楼顶楼喝低劣的啤酒,低头不小心瞧见王筝和那衰人在一块儿搂得死紧——坦白说,这比儿子不是我的,给我的冲击还大上许多。 原来王筝不喜欢我,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男人。 我一双眼眨巴眨巴地看着王筝和那衰人又亲又抱,这一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于是乎,我忘了那里是四十楼层,忘了脚下没有阶梯,一蹦—— 啊哈。 于是,我一蹦,蹦回了二十年前。 醒来的时候,恰好是王筝找我爬树的前两天,那时我发了高烧,烧了足足两个星期。结果才好上没几天,那没安好心的蛇蝎妇……美男,就拉着我去爬树。 我耸了耸肩。 你问我,明知道这死小孩没安好心,还跟着死小孩做啥? 唉,急什么呢?我这不就是要说下去么! 那时候,王筝已经到了顶头,我拖着一把老骨头……啧啧啧,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时候我会失足,不小心从树上跌下来,跌个脑震荡。我还记得,当年我从树上摔下来,任老太难得对王筝狠狠地教训了一番,要不是那时候我死活拖住任老太的脚,不让她把王筝送走,王筝哪里还能长成二十年后的那一个千古祸害? 我叹了口气。 王筝啊王筝,我这会儿再活一次,注定又要因你再摔一次。反正上辈子吃了你这么大的亏,这辈子也不差这一摔了…… 我眯眼,隐约瞧见王筝细致的脸蛋上,扬着高傲的笑靥。 我慢慢地张开双臂,让重心向后仰。 王筝,说真的,我好歹是姓任的,总会有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的……小心眼。 就当我以为,这会儿又要重回儿时每天当印度阿三的噩梦的时候。一双白皙的手臂,硬生生地拦住我的腰。我还没回神,碰的一声——! 我的头没摔着。拦住腰间的手,用力地紧缩了一下。 鼻间……是悠悠的青草味儿。 我的眼皮,跳跳跳…… 两天前,我意识到自己回归童年的时候,脑子里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弯——就算要逼着任老太把我一脚踢出新加坡,我这辈子也不要再遇到那一个、那一个…… 我听见上头抱着我的那人轻轻闷哼一声。 心中——长叹。 “天啊——!三爷!你怎么出来啦!啊!小少爷!怎么会——!” “来人!快叫来人啊!小少爷把三爷压着啦——!” 张妈夸张的嗓音蓦地响起,我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嗡地飞过…… 我、我、我……颤巍巍、颤巍巍地抬头。 看看。 看看。 那张脸、那张脸、那张骗阿婆阿公阿娘阿爹无知少男少女小男孩小女孩小bb的脸——! 不是那个死衰人,还会有谁! 第1回 小时候,人人都说王筝是我的小尾巴。我在哪里,王筝就在哪里。实际上,却是王筝往哪儿去,我就会啪嗒啪嗒地跟上去。 王筝脚程极快,尤其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突然拔高了身子——其实那时我就觉得老师教得不准,不是说男生都是在中学时期才发育的么? 在小学的时候,王筝看我的姿势,现在回想起来,着实让我伤感。 不知是不是王筝那孔雀心态作祟,他总爱走在我的前头,我在后头跟得实在辛苦,再加上在我迈入中学的时候突然发福,圆嘟嘟的脸蛋儿让外人瞧一眼,在任老太面前,为免伤及我的自尊,虽说不会昧心说我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总也会夸说我一脸福相圆润可爱。以至于我当时实在不觉得,一个玉人似的少年后头紧跟着一团肉球,是多么惊悚的一个画面。 故此,我对于上天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由衷感激。 重生以来,我和王筝碰面的次数,掰开手指数都嫌多。再说后来我罔顾我妈狰狞的眼神,选了外头的政府市民小学,就连主屋也是逢年过节才回去一趟。 不得不说,我的人生因此滋润起来。上辈子我好歹也留洋拿了硕士,再说市民小学的水准也远远及不上任老太布置的作业,于是我小学两年拿了年度班级葵花奖,样样特优,以资优生的姿态毕业,安然地升上了中学——说真的,这稍稍满足了我上一世的缺憾。 谁让王筝这人最输不得,尤其是最不能输给我,我还记得上一世教法语的莉莉安女士称赞了我的发音,在下一次授课的时候,王筝的表现可谓让人惊艳,一口纯正的巴黎腔比道地的法国人还法国人。 这一世我的人生虽说从一开始就脱离了王筝,但是王筝的存在,却一直很鲜明。任老太定期检查我课业的时候,偶尔也会瞧见王筝,只不过这一世我和他不过是点头之交。王筝仍旧是精致漂亮,举手投足间比我更有贵公子的风范,尤其高扬起下颚的时候,十足十的孔雀,总让我觉得莫名的欣慰。 任老太和上一世一样,除了对我的教养礼仪还算严格,其他方面也不算苛求,倒是对王筝难免有些苛待。若是少活了那三十年,我会以为任老太那是心疼我,现在我却明白,任老太对王筝的期待,远远比我高出许多。 于是我说想去外头上政府小学,任老太连眼皮也没眨一下,我妈却发了几次疯,刮了我无数次的耳光。 其实我也知道我妈在任家待得很辛苦,只可惜她看不开,我也还对着她小时候老是拿皮带抽我的事心有余悸,我这一把老骨头实在经不起折腾,所以,这一世我和我妈还是不亲。 我到外头住,任老太让我带个人随身照顾。我想也没想就选了老何——说来,这一世他还叫小何,是给任家打杂的。一直到后来我当家的时候,张妈因为和我闹些误会负气回乡,老何就一直跟着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难免有些担忧。 上一世我走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安顿老何一家老小,不知王筝会不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们一条活路。毕竟,当时王筝一坐上任氏董事长的位子,就大摇大摆地到了任氏主屋,结果还没踏进大门,就让老何拿着扫帚差点儿给撵了出去。 于是,我带着满腔热情带着二十年后的老何现在的小何出去闯荡,却忘了老何他老祖是唐僧…… “少爷,别说小何我多嘴,你选什么学校夫人没意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是你好好的怎么要去住校呢这是……”我坐在后车座,老何噼里啪啦地说教,在红绿灯前,恰好有一群和我穿着同样制服的少年,只不过个个像头上插了鹦鹉毛,脸上坑坑洞洞的,看得老何胆颤心惊。 “小爷,这、这、这是……”我有些慵懒地扬起肉团似的手掌——唉,有了上辈子的前车之鉴,这一世我一直控制饮食,没想到我躲过了王筝,却还是没能避免少年发福的命运…… 罪魁祸首,正在坐在驾驶座,两眼睁圆地瞧着那一群走过的小阿飞,握住驾驶盘的手都渗出了冷汗,我不禁干笑两声,“小何,他们也还小,我也懂得照顾自己的,你放宽心。” 老何没好气地横了那几个小阿飞一眼,又说了一句:“少爷你就是这性子,我才放不下心。夫人也太不谨慎了……”老何常说我说话带着一股老气儿,或许是多活了三十年,看得世面多,重生了之后,说起话来反而多了几分慵懒,少了年轻人的活力,就连任老太和我说过几次话,也会皱眉说一句——怎么上回发烧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和筝筝多学学,人家孩子多精神。 老何这才咕哝几句,车子突然一震,我在后座也弹跳起来,就听见老何一声“怪了”,又转了几次钥匙,重启了几次,也不见效果。好在车子靠边,老何赶忙下车检查,一会儿就探出头来,“少爷!车子不知怎地抛锚了,这下坏了,赶不上新生典礼了。” 我心中一跳。 说来,我上一世念的都是所谓的名校学府,那里不兴办什么新生典礼之类的玩意儿,这一世小学又是插班,说来我还真的没参加过什么新生典礼,心中难免有些憧憬。老何懊恼地拍了拍车窗,说:“少爷,要不我去看看哪里有没有公共电话,打电话给本家让人派人来接你过去。” 这时候手机什么还没这么兴盛,我见老何转身就要走,“小何!”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任老太的司机。“小何,行的,我看也不怎么远,我先走过去,你一会儿把我的行李送来。” 老何上下打量我。 第3章 程辰一出校门就跟解放似的,直把我往速食店里拉——说真的,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少年的时候都喜欢这个。说来,我那时候也曾经向往过,后来真正吃上一回,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滋味儿。在上一世,我除了单恋的对象,一般都是偏爱清淡的口味儿,可能是主屋里多了那衰人,任老太在饮食上严格把关,结果把我也一併养得清淡了。 到了这辈子多了程辰这朋友,每次就拉着我往麦当劳肯德基钻,对于那些油腻的食物我实在不敢恭维,程辰倒是点的挺欢乐,谁让付账的是我。 “胖仔,哎,你学人减肥么,靠,你喝的这啥咖啡?怎么,让你室友刺激到了,也想装贵公子么你,屁,你要真的成那样子我踹死你。”程辰抢了我手上的咖啡,喝了两口就直叫苦,见我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他,又嚷:“胖仔,你兄弟又不是坑你,只是我上次闯祸我妈让我爸给我冻结了帐号,现在比路上讨钱的还穷,你用得着这么看我么你。” “嘿嘿,那就快点列字据把手指盖了,要不然就把你老妈老婆女儿一起抵押了还钱。” “我老婆女儿不行,老妈你想要就请自便。” 说真的,很少什么事情是能让我开心的,但是和程辰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让我想起我……咳,王筝的儿子。 “靠!胖仔你看!隔壁女校的!正妹啊!” 有时候,要不是上一世的记忆太深刻,也许,我会认为,那一些,不管是痛苦的开心的还是痛心的,都只是一场梦。 等程辰吃饱喝足了,我原想寻机脱身,结果不止我的逃脱不果,还让程辰抓到了游戏中心去。新加坡在这儿管制挺严,一般有牌照的都会禁止未成年少年少女入场,所以程辰口里所说的好地方,自然是……嗯。 一入场我就因为满室的烟味儿而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可能是因为我身材肥胖的关系,这皮肤的一点皱着还真的瞧不出来,程辰也就拿着我的钱包自动自发地掏钱换币。“胖仔,你不玩么你,顶好玩的。”程辰冲着柜台一个化浓妆的小姐打了招呼,“芯姐,这我兄弟,任——” 我咳了声。“任祺日,妳好。”我伸出了手,那叫芯姐的大姐儿有些发楞,然后就有些夸张地笑了起来,程辰上前一把拍开我的手,还捏着我的脸骂道:“死胖子你胆子不小,这种三脚猫的抠女技术哪里学的,靠!”我有些愕然地看了眼芯姐,只见她用戏谑地眼神看着我,涂得艳红的唇勾着,带着一点儿风尘味。 说真的,我还不知道上一世所学的礼仪到了这一世成了拐骗女子的劣招,这让我觉得有些惆怅…… “小辰,这你的同学?挺可爱的嘛。别让你给教坏了,小心人家爸妈找上门来,你难道要你妈真的亲手把你赶出家门去?”芯姐似笑非笑看着程辰,程辰难得窘迫地骂一声:“妳别多嘴!谁教坏这小子了,妳有点良心好不好?他每天躲他那口子,我看他每次在图书馆发霉,这不带他出来透透气么!” 我震惊地看着程辰,程辰用看傻子的眼神,怜悯地看我一眼:“好兄弟,你这心思写在脸上的,哥哥我和你同穿一条裤子还不知道你眼皮一动,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我家乖仔以后长成程辰这模样,千万不要。 程辰拉着我到一台老虎机面前解释了老半天,我依旧用虚心讨教的眼神望着他。后来程辰又遇上了一些熟人,虽然看样子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人,不过除了身上总带着烟味也就没什么让人厌恶的地方。我稍微打了招呼,就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看他们几人玩的起劲儿。 上辈子也不是没玩过赌博类的游戏,基于一些应酬,偶尔也会上船玩玩。我这方面倒没什么天分,虽然早前授课的内容里也包括了这一项。 那衰人就很厉害。 我记得那时候他还只能坐在轮椅上,荷官甩骰子的时候,他只是闭着眼——他的耳力一直都很好,只是我没想到他的耳力强得能听出盅里的骰子甩出的数字是大是小。以前我曾瞧过一次,那时候他和平时一样,微微扬着嘴角,看起来很无害,苍白病态的脸色配上那沫笑意外地合称。 他的手指不算修长,却很漂亮。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记忆之中,是漂亮得极致的那一种。 只是一眨眼,他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用那一双漂亮的手,轻易地甩出三个六。 我不止一次这么想——他其实没必要和我争任氏总裁的位置,姑且不说当初要不是他出意外,任氏也不会轮到我手上,再说,他有这活计,我不信他还能饿死…… 但是我又有些明白,他这个人看起来温柔无害,实际上黑心的很,尤其当初对我、对任氏赶尽杀绝的时候…… 那时候,我—— “胖仔!胖仔!发什么楞!快走!”耳边吵闹的杂音里突然夹杂程辰着急的声音,我还来得及回神程辰就拉着我说:“快走!靠!出来玩一趟居然是碰上闹事的时候!” 闹什么事?我还没来得及问,程辰就拉着我往后门跑,还有很多少年仔,一窝蜂地跑了出去,比之前程辰和我描述条子来了的时候的情况还热闹。 霍地我听见后头传来极大的声响,像是打斗的声音,结果我赶不及回头,已经让程辰拉着没命地往外跑。期间只听见旁边的人说:“哇靠!你看见了没有!坤哥的手下都带了家伙,这一次摆明就是和韩爷抢地盘了!” 耳边吵杂的声音让我极不舒服,晚上我又瞧不清楚,结果没跑几圈,等我转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程辰的影子。 “程辰!程辰!”一伙人跑出来后散的散,转眼只剩下我一个人,程辰也不见踪影,我不由得有些担忧。 倒不是担心我自己,就是怕那孩子去瞧热闹。 说真的,年少气盛,程辰的性子有时候也挺羡慕,只可惜我当年在任老太的淫威之下,硬生生被压成了老头子,过了一世简直瞬间苍老,所以在暗巷里,突然有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我的肩膀的时候——着实比我瞧见王筝和那衰人吻着吻着然后滚到沙发上翻云覆雨还刺激…… 我觉得脖子一凉,昏暗的灯火,让我大概瞧清楚了来人,还有他架在我脖子的小刀。 有些意外。 他也有些愕然地看着我。 说来,中学的时候难免都会有些帮派什么的然后集体勒索的小玩意儿,我还记得开学当天我因为迟到翻墙,在一群小阿飞对我进行不道德交易的时候,这位仁兄算是出来替我解围,虽然他就是那一群小阿飞的首脑…… “原来……是你,死胖子。”他的声音很低沉,或者说,很好听。当初我瞧着他,就觉得这孩子眼里有一股狠劲儿。 比如,他现在架在我脖子上的小刀,感觉就挺凶狠。 他横了横后方,像是要确定有没有人追上来,我这才瞧见他和我一样还穿着校服,腹部一大片的红,挺狰狞。 难怪他脸上都是汗,白得跟纸张似的。 我说:“我带你去医院。”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傻了么?”然后他发出一声闷哼,抓住小刀的手一松,整个人软倒在地上,表情很痛苦。 我想说。 其实我一直都很有爱心。 第3回 我扶着那孩子走了好一段路,期间一直劝他去医院看看,结果这小伙子白着一张脸还不忘耍狠,指甲差点儿抠进我的肉里,我只得映着头皮顺着他的意思走。程辰带我来的地方本来就是旧街市,巷道小路多得让人头晕目眩,待在这儿的又多外籍劳工和贫民户,治安向来很不好。 我扶得气喘吁吁,不时侧头问:“是、是不是那里?哦,转左边是吧?”期间,我不断回头瞧瞧有没有人追上来,一直到我们到一间小屋。四周太黑我瞧不清楚,只感觉到一股很重的湿意,不知是我的汗水还是那鲜红的血。 他似乎睁了睁眼,气息有些微弱,很是费力地抬手,从裤袋里不知拿出了什么,只听见“啪嗒”一声,稍微明亮起来。他拿着打火机的手不断抖动,只瞧他往对头一处稍稍扬了扬手,蓦地,他极痛苦地低吟一声,整张脸都扭在一块儿,看得我也着急起来,赶紧手脚慌乱地让他靠坐在地上。 “好好好,我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你别说话,躺着!躺着!”我紧张的时候都会有些口吃,顺着他指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从那旧油桶后方角落找到了类似药箱的盒子。跑回去的时候又摔个狗吃屎,好在我牢牢抱着那救命盒子,慌忙地跪坐在那孩子面前,似乎听见他笑了一声,然后说:“……蠢……” 那一刻,我瞬间明白了“好人难为”这四字的意义。嗯,我不和伤者计较。 我打开药箱,只是这里灯光太暗,任我怎么睁大眼,依旧是模糊一片。我只得胡乱翻了翻,碰到了类似纱布棉花之类的东西,回头小心翼翼地给他解开被汗水和血水浸湿的白衬衫,到伤处血液有些凝固,布料粘在伤口上,我看得心惊。“你、你……忍、忍忍。”他咬了咬牙,还不等我回神,发狠似的抬手用力地把布料撕下,伤口顿时又涌出血来。 我睁圆了眼,却听他咬牙切齿说:“……动作……快……” 在上一世,我也曾遇过绑架受伤之类的危机。记得最深的有两次。 其中一次是任老太刚走,任家无主的那时期,几乎王任两家所有人都挤在任氏主屋大堂内,等着律师宣读遗嘱。我那时候和王筝从美国赶回来,结果一下飞机,就突然被人打晕扔到了车里。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废弃楼房里,我那时候陷得挺深,担心王筝多过任氏总裁的位置,一睁眼就到处瞧,没看见王筝的声音,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绑匪也不晓得在想什么,不止没要赎金,也不曾露过脸,我就这么无食无水地在那废弃仓库里待了好一些时候。我也记不清待了多久,只知道昏迷之后,再苏醒的时候已经在任氏旗下的医院里。旁边没多少人,我第一眼就瞧见了王筝。 那时候,王筝带着冷笑,说了一句:『恭喜,任大总裁。』 另一次的绑架,是公司出事前不久的事情……那事是我心里的梗,我也不想多提。不过我的包扎技术倒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算是唯一的好事。 我极其小心地扶着他,这时候没水没酒精的,只能粗糙地给他清理伤口,环着他的腰,用绷带环了几圈,所幸伤口不大。期间,他没哼一声,呼吸有些重,看样子疼得厉害。 我突然想起儿子。 乖仔也爱爬上爬下的,结果落得一身伤,又怕给舒媛知道了讨一顿骂,总是等到我从公司回来才悄悄去找我。有一次,乖仔玩得太过,腿划开了好大一个口子,那一次他也等不着舒媛骂他就送进了医院。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刚好给他包扎,他哭也没哭,唇倒差点咬出了血。 那时,我气得厉害,却舍不得骂儿子,憋在心里差点内伤。结果乖仔出院那天,我绷着一张脸,儿子一瞧见,眼泪就滚了出来。 重生之后,我偶尔也会想,这么乖的孩子,居然不是我的…… 我看着眼前这少年仔,见他皱着眉头闭着眼,心头不禁微微泛酸,不由得小声地说:“现在……也过得这么久了,他们也追不到你了,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你去叫车,我们去医、医院?我、我陪你去,好不……呃,ok?”我朝他有些滑稽地比了比ok的手势,程辰老说我说话跟哄小孩差不多,听了让人憋气。我只得学一学年轻人的腔调,老被人说老,心里怪伤的。 他睁了睁眼,我等得心急,正打算当他默认走出去叫车的时候,衣袖却让人抓着。他眼里的戾气很重,我让他盯得心里也不踏实起来。说来,他的年纪看起来比程辰还要大一些,身上穿着的也是高中部的校服,五官很深,和王筝的细致不同,却也谈不上粗旷,算是极帅气的那一种,就是带着一股血气。 他突然眯了眯眼,低声说:“有人……”我跟着一惊,他却一把抓过那药盒,转眼就从里头翻出了一个小型的杆状物,要是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 我轻轻拍了拍胸口。阿门。 一般这年纪就算在道上混的,拿枪的时候,手依旧会抖。他似乎很熟练,眼里一点波澜也没有,有些吃力地拉着我往边靠。我不禁屏息,这才听见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会儿,外头传来一把女声:“……阿捷?是、是不是你在里面?” 我似乎听见他呼了一口气。 那老旧的铁门被推开,突来的灯光让我不适地抬手遮眼。 “阿捷!阿捷!怎么会这样的?”那声音有些熟悉,我稍微睁了睁眼,有些吃惊地看着那女人着急地走过来。原来是刚才那店里坐在柜台的芯姐。 芯姐看起来没出什么事,就是瞧见那孩子这模样的时候急得快哭出来。 “我没事了……就是坤七那王八耍阴,妈的……” “你这样怎么会没事!快!我带你回去!韩爷刚才派人来了,现在都散了,你要急死我是不是,流了这么多血……” 我才发现,他们两人的眉眼有些像。我的脚跪坐得有些发麻,动作的时候,稍微低吟了一声。芯姐这才转头看着我,有些意外地说:“你不是……小辰的——怎么会……?” 我扬起了苦笑。当事人也看了我一眼,然后有些虚弱地说:“姐,你先带他出去,叫辆车送他回……” 我咳了声。“我住校。”原来刚才我说要叫车送他去医院,他睁着眼盯着我,摆明了是知道这里七拐八弯的,我不止叫不到车,指不定还把自己给丢了…… 他顿了顿,芯姐对我也一改初见时玩笑的模样儿,说:“小日是吧?现在这么晚了学校也一定关了,要不你先和我们一起回去,明早我让人送你……” 我心中一跳,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王筝那张嘴脸,要是我彻夜未归,让他一状告到任老太那儿,以后我再想走出任家大门一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于是,我赶紧道:“不、不——没关系,芯、芯姐麻烦妳给我叫车,我一定得回去。” 两姐弟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又咳了咳,缓缓小声道:“宿舍长午夜会巡视,如果不在房里,是要进纪律处的……” 芯姐似乎还要开口游说,倒是他突然笑出声,脸色也没有之前难看,说:“姐……他翻墙的功夫……厉害着呢……” 我不由得干笑两声。 当我带着这肥胖的身子,再一次翻墙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可能有做特务的潜质。 回到宿舍恰好是午夜时分,好在我一路走回来,没遇到保安之类的,沾沾自喜地打开房门—— 当我瞧见那双美眸带着熊熊怒气瞪着我的时候,我的心,凉到了谷底。 “任祺日,在校外游晃至深夜,先不说校方记过这档事,你说——要是夫人……”王筝还未说完,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大了一双眼,对着我上下看了看,看得我的心跳得飞快。 “任祺日——!”王筝抬高了声音一吼,怪吓人的。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谁让我双手衣服都沾了血,看起来挺寒心的。唉,这也不是我蠢,我哪知道这孔雀这么晚了还没就寝呢…… 王筝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脸色狰狞得很。弄得我心里顿时萌生直接把门合上飞奔而走的念头。 王筝抓着我的肩膀,左瞧右看,双眼睁得老大,说:“任祺日,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的?任祺日——!” 我一时语塞,王筝咬了咬牙,极不耐烦地推开我,眉头皱得死紧,“任祺日,先不说你之前的举动让夫人有多失望,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王筝眯了眯眼,说:“是不是那个名叫什么程辰的?任祺日,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和那一种人好成这样的,是那流氓把你教坏的是不是!” “任祺日,你看看你自己,和那些下等的流氓有什么差别?任氏——怎么可能交到你手上!” “难不成是交到你手上?” 王筝猛地一震,整张脸瞬间涨红,胸口起伏得厉害。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缓缓说:“王筝,你别这么说他,程辰虽然学习不好,态度不好,说话教养也不好,但是起码、起码……” 我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王筝标致的脸蛋。他气得发颤,得连五官也有些扭曲——上一世,我记得曾经有人这么对我说过,他除了表皮,有什么是值得你去喜欢的。 “起码,他……” 不会背叛我。 “铃铃铃——” 我和王筝皆愣了愣。没想到王筝的大哥大在这时候突然响了起来。这年代手机不普遍,铃声也不像之后这么多元化,王筝突然有些郁郁地按下接听键,“喂。” 我看见,王筝的脸色有些怪异。 第5章 这句话果然见效,王筝立马睁开眼,一双眸子上下横了我一眼,咬牙地说了一声:“做梦。” “得得得,我做梦我做梦,王老爷子,麻烦您老躺下,掀起您老尊贵的衣,让我瞧瞧可有撞出一个坑。”我不由得拿出哄儿子的伎俩,乖仔嫌药酒味儿呛,身上撞成了瘀青也不让我给他擦药,总得我变着法子哄。 就是不知儿子吃这一套,老子吃不吃这一套了…… 王筝揪着衣,两眼睁得老大。半晌,才服软似的解开扣子。室内的灯光有些澄黄,偏生王筝的脸蛋又生得不是一般的漂亮,现下低着头,眉睫一颤一颤,想来是刚才痛得厉害,还带着水汽,见他慢慢地解开衣扣,露出胸膛,满室旖旎…… 咳咳,哈利路亚。 王筝那一撞果真不同凡响,腰部一片瘀青,我一瞧,心里哪里还有什么想念,只觉得一抽,脱口就扬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扭开了瓶盖,把药酒倒些放在手心上,却见王筝蹙着眉头,“什么味儿这么难闻。” 只瞧他掩着鼻,抿紧了唇。 和他儿子一个样。 我的心,不由得有些酸涩,说:“小何老家的独门配方,跌伤撞伤扭伤一概能治,你儿……咳,我试验过的,真的有效。”多亏了乖仔,我给人揉伤的功夫练得特好,绝对知道要如何拿捏力道,王筝原来紧皱的眉头才微微舒开来。 弄了一阵,我又嘱咐王筝沾不得水,亲自倒了水,守着他把药片吞了下去。王筝原来还挺不情愿似的,兴许真是病了,后来也没瞪着我,听话地吞药喝水。 我说:“别太拼了,一些事可以缓一缓,你是超人其他人可不是超人。” 王筝没回话,只缓缓闭上眼,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没一会儿,就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王筝是一个天赋极高的人,也很努力,和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想,如果公司没有王筝,或许在我手下也撑不过十年。再说,王筝和那衰人联手,固然令我寒心,我却也知道是我自己能力不足。 所以,我不恨王筝,顶多是有些怨。 段考开始的时候,王筝已经生龙活虎,下巴扬得忒高,见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嘴角还扬了起来。 我想,当初吕洞宾被狗咬的时候,估计就是我这个心情。 话说回来,我把裤带束紧了些,衣服似乎也大了点……原来圆得瞧不见眼睛的脸蛋儿似乎也消了脂,渐渐有了上一世的轮廓。 考完的前一天,杜亦捷一伙人还来找我。杜亦捷问我考得怎样,我说:“题目还行。”杜亦捷的小跟班阿忠却笑了起来,指着我说:“啊呀,真瞧不出你这模样脑子挺灵光的,老大,你说——啊哟!”阿忠这孩子说话挺率直,吃了挺多打。 杜亦捷扯了扯嘴角,缓缓说:“拿第一,想要什么,我送你。” 我干笑两声。 刚才的话其实我没说完——题目还行,凑凑和和,刚好可以输给王筝,屈居第二。 杜亦捷走前还不忘提醒我,“明天考完了我在前边校门等你,也不用急,把书包放了过去也行。” “上次那事我姐说什么都要叫我谢你。” 杜亦捷真正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虎牙,有点大男孩的味儿。 只是,一想到他二十年后黑道头目的模样儿,我顿感泄气。 隔天一考完,班上所有人各自有之后的活动,一群孩子脸上都松了一口气。 我把书包搁回寝室里换套休闲服正打算出去,没想到一踏出门,王筝远远就风风火火地走来,盯着我问:“原来你在这里!……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愣了愣,还没回话,王筝就扣住我的手,说:“任祺日,先别管这么多,任老太派车来了。” 王筝拉着我就走,我的手被抓得生疼,“王筝!你什么意思?” 我用力甩开王筝的手,却见他定定瞧着我,迟疑片刻,才缓缓说:“你妈出事了。” 第5回 王筝生得漂亮。 但是,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这一刻,我觉得,王筝最漂亮的地方,是那一双眼睛。倒不是那双眼多大多闪耀,王筝的眼睫毛挺长,又总爱斜眼看人,整个人有种懒散魅惑的味儿。 只是,当那一双眼,真真正正瞧着你的时候,却是犹如一股深潭,足以让人产生错觉。 让人沉沦的错觉。 我一直都知道,王筝的个性、体格,和那一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很不相符。坐在车座,他的手紧紧扣着我的,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幻,当汽车驶入那修饰夸张、奢华雄伟媲美首相公邸的大门,王筝从头至尾都没再说一句话。 走下车的时候,我往上瞧。重生了一回,我依旧需要抬头环视,才能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任氏主宅。我深吸了一口气,它仍旧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王筝拉着我走了几步,脚步有些仓促,我不禁有些晕厥,脚下不慎,整个人往前倾的时候,肩头有什么东西稳稳地撑住了我。 我睁了睁开眼,入目的是那一双,曾让我沉溺的黑瞳。 “任、任祺日!”王筝依旧和上一世一样,比我高出许多,完全不像才上初中的男孩儿。 我笑了笑,心里怪嫉妒的。 我摆了摆手,又揉了揉眼,太涩。 径自走前了两步,手边又传来了暖意。我低头,瞧见那一只和它的主人同样精致的手,再次握了上来,只是,这一次,我们的手心相贴着。 我的心一跳,把手有些强硬地抽了回来。 “任祺日——”王筝回头,拔高了音。我干笑了一声,说:“太热了。” 烫了一次,我实在不敢再试第二次。 王筝抿紧了唇,回头加快了脚步。我人短脚也短,几乎是慢跑地才跟上了他的脚步。 从停车位到主屋还有一小段的距离,王筝原来还走在挺前头,后来,却是越走越慢,结果到最后,倒和我并肩走在一块儿,距离挺近,让我有些不习惯。 门不用我们自己打开。 几乎是同一个时刻,当我和王筝在门前站定的时候,任氏大门已经轻轻开启,悄声无息,我的呼吸,似乎也要在那一刻停顿。 开门的,是景叔。 任氏主宅有三个管事的。除了大小事皆管的张妈,还有专门伺候任老太的如婆,最后一个就是景叔,整个任家,他就只听一个人的话——任家三爷。 景叔的人,就和整个任宅一样。我这年纪的时候,他也不过五十出头,发鬓却已经白透,总是一身黑色西服,烫得笔直,站着的时候,也是直挺挺的。上一世,我对景叔的印象只局限在那机械一样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带任何新加坡口音,对着我,深深弯下腰,慢条斯理地唤道:“小少爷,表少爷。” 看到景叔的那一刻,我的呼吸似乎一窒,下一刻,我连忙环顾四周。 任家大堂很大,左右两边皆是旋转阶梯,直达二三两楼。只是,这时候静悄悄地,挺渗人。 景叔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缓缓说:“三爷在房里歇着。” “呃、是、是么……”我蓦地觉得耳根一红,不自在地别过头。这时候,由上传来急促的脚步上,回荡在整个大堂,紧接而来就是张妈那响彻整个任宅的大嗓门:“小少爷,表少爷!您们可回来了,快、快、快上来瞧瞧少夫人!” 映入眼帘的是张妈年轻了二十岁的脸庞,青丝中也只有缕缕白银,眼角的痣也还未掩在层层皱褶之下。张妈从二楼嗒嗒嗒地急急走来,她平素最重仪态,走起路时和任老太一个样儿,美人莲步似的。只有在真正着急的时候,才会美态全失,嗓门全开。 “小少爷,您也真是的,在外头平时也不回来,夫人这身子早年就不好了,您也不多照看照看,唉!”张妈急急拿过一边小丫头手上捧着的盘子里的湿巾,二话不说,在我脸上胡抹一通。张妈忙完我这一厢,转而又急急去瞧王筝,猛地惊叫一声,“啊!表少爷!” 王筝平时一张孔雀脸,唯独对三个人使不出来——任老太、任三爷,剩下另一个,就是张妈。 “表少爷!怎么瘦成这模样?啊呀——让张妈瞧瞧,可心疼死张妈啦!唉,这不是张妈说你,你怎么也犯糊涂了,去到那什么野学校去!瞧瞧——”张妈是任老太从王家嫁过来时就跟着的人,当时王夫人分娩的时候,张妈也是让任老太指派回去就近伺候,她难免心疼王筝比心疼我多一些。 后来,我当上任氏总裁的时候,张妈没一日给我好脸色瞧。就有这么一次,张妈突然指着我的脸骂——『摊上你的没一个有好下场!你还想害多少人!啊!』 我冤枉。 王筝原来让张妈捧着脸,猛地眉头微皱,一双眼瞟了瞟我的脸色。倒是景叔开了金口,说:“先领小少爷和表少爷去看少夫人。” 这栋宅子里,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能治得了张妈这张没完没了的嘴。其中一个,正好是站在大门边犹如堪比门神的景叔。 我妈的房间在宅子的最东边。 任氏主屋极大,正好任老太和任三爷的房间都集到了最西边去,平时也就那儿人里人外地热闹。楼梯往东挺清静,上一世小时候,我听张妈说那是任老太心疼我妈耐不得人多,就找个安静的地方给她养病。 等我大一些,我妈走了之后,我每次走过东厢的房,才会意识到,我二十几年成长的地方就是下人嘴里的任氏冷宫。 上一世,想到这点,我的心还会轻轻揪一下。这一世,我倒很是庆幸,至少在重生的前两年,我和那衰人一年到头逢年过节在真正对上一眼。 我妈的房,在东厢的最里边。据说是发起疯来,离西厢有一段距离,好让保安来得及阻止,避免任老太和任三爷受惊。 “任祺日。”王筝在我身后站定,眼里似乎有一些我看不清的东西。上一世,王筝这人就挺没心没肺,没少拿我妈的事取笑我。 他说:“我在这里等你。” 嗯……? 我有些意外地回头瞧了他一眼。王筝很是不自在,侧头,看不清表情。 我慢慢走进。 当门合上的时候,似乎杜绝了外头所有的一切。 房间的陈设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或者说,和上一世记忆中无异。 我看着她,坐在床上,手中忙碌地折弄那五彩缤纷的折纸。房门关上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响,她顿了顿,抬头。 然后,她轻轻笑开,无邪、纯真。 我有没有说过一件事? 我妈,没有发疯的时候,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第6回 上一世,对我妈的记忆不深,最清楚的却是她发疯的时候,喜欢抽人。 但是……我妈其实是个挺没胆子的人。我觉得我胆子偏小,估计是像她。她抽我的时候挺威风,到了任老太面前就乖巧得跟什么似的。我说这是欺善怕恶,小时候差点心里扭曲,只不过后来她发了疯,对谁皆一视同仁,我的心里才稍微平衡了些。 她微笑的时候,有浅浅的酒窝,微卷的头发有些凌乱。 乖仔也有酒窝,笑的时候,会让人甜到心里去。我曾经以为,乖仔的酒窝是遗传自我妈,就怕这性子也传了去,心惊胆跳了好一些时候。 还好,不是。 “……妈。”上一世,任老太嫌我这么叫不合礼数,让我改口唤“母亲”。后来,我也只有在我妈打我打得凶的时候,才会叫几声妈。 通常那时候,我妈都会抽得轻一些,她会突然想起,我是她儿子。 她正在折纸的双手轻轻一顿,然后,带着一丝困惑抬头。我轻轻叹息,坐在床沿,我妈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忙她的活儿。 我妈还有一个活计,就是手巧。 倒不是能织出什么毛衣围巾来,就是顶能玩折纸,总能折出意想不到的玩意儿。很小的时候,我妈很自豪地和我说过,我爸就是让她折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纸鹤给折来的。 曾经,我觉得我爸的要求太低。 只不过,若是上一世的我,只要王筝愿意用双手折一只纸鹤,我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换他手上那一只纸鹤。 我妈折得挺专心。我给她拿了苹果,打算削皮的时候,才想起这房里所有足以成为凶器的东西早让人收到了火星去。我妈这人嘴叼,水果非削皮不吃,我只得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的时候,她抬头瞪了我一眼。 兴许是我打扰了她。 第7章 摆设依旧是一样的,奢华中的单调,没有一丝生气,隐隐带着一股腐朽的味儿。我静静地环顾,茫然地走了几步。 突然,上头传来一阵声响。 急促的、暴怒的,却是熟悉的。我慢慢地抬头,果真瞧见那野小子从楼梯上蹦蹦跳跳的跑了下来——他的眉眼,很细致,五官柔和。 他是全世界最标致可爱的孩子。 只是,他眼中有泪,下唇紧紧抿着,跑得很急,好像后头有什么在追赶着他似的。这孩子……是不是舒媛又在骂他了?还是,谁欺负他了? 过来,谁让你哭了?和爸爸说。 他下楼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我跟着着急,好在他抓着把手,也就整个人倒向前去。接着,很多人跟着跑了下来,团团围着他。 里头,有舒媛。 舒媛穿着黑色衣服,头发也剪了,我一时还认不得。 儿子闹得厉害,他小时候也不是舒媛带着的,个性很倔。舒媛其实脾气不太好,我看她抬手,估计又要打儿子,正打算凑上去。 楼上又霍地传来一声大喝。 所有人都瞧了过去。 我……当暖意尽褪的时候,或许就是这一种感觉。我看着那个身影,他的头发长了,胡子也没刮——我记得,他这个人最爱面子,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跟孔雀开屏似的招摇。他走下楼的时候,有些摇摇晃晃,像是喝了酒。 他的酒量向来好得惊人,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走近的时候,乖仔突然挣得更厉害,后来舒媛拉不住,乖仔整个人冲了上去,或踢或打,我从来没见过儿子这模样。 舒媛拉住儿子,喊:『你在干什么!他才是你爸爸!你怎么能打你爸爸——!啊!』 我……我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血色。 乖仔突然张口咬住了他的手。 许多人涌上前,压住了乖仔——谁!谁准你们这么对我儿子?!当我冲上前去的时候,却轻易地穿透了他们。 儿子哭得厉害,我从来没瞧见他哭成这样。 乖仔……别哭好不好?爸爸明天带你去海洋公园,上次说好的,你别哭…… 乖仔突然抬头,目光却是直直对着我。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所有人脸色惨白,舒媛又要抬手给乖仔一个耳光。他却发狠似地扭过乖仔的肩膀,眼里都是血丝,脸色狰狞:『你……看见他了?你是不是看见他了——!他在哪里!任祺日那个混帐在什么地方!』 他蓦地站了起来,对着整个宅子大喊:『任祺日!你在这里对不对!你给我出来!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恨我?!你恨我的话就给我出来!』 『任祺日!哈哈哈哈哈——!你看见了没有!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了!你看见了没有任祺日!你现在什么都不剩了!任祺日——!你出来见我!出来见我啊!』 任祺日—— 任祺日——! 喝! 我睁开眼,瞧见眼前那一张放大的脸,“啊”地惊叫一声,正要往后挪去,又胡乱地环顾了四周。车窗外是熟悉的新市景色,沿路陈旧的商店街,我深吸了一口气,额头蓦地一冷,我整个人又弹跳起来。 “你怎么了!” 这、这声音…… 我稍稍抬眼,王筝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只听他低声不知咕哝了什么。他挨得挺近,几乎是整个人靠到了我身上,也不管我挪到了车门上,一个劲儿地靠过来。我的衬衫被汗水浸湿,胸口起伏得厉害,王筝皱了皱眉头,又要伸手探我的额头。 我赶紧说:“……没、没事。” 王筝拧着眉,拉过我推拒的手,突然对着前头的静得出奇的老何叫道:“小何!”老何连忙应了一声,他平时就怕王筝怕得紧,谁让王筝从小就没少找过他的麻烦。说来,我还真不知道上一世老何哪来的胆子,居然抡起扫帚,一把挥向王筝…… 只是…… 刚才的—— 王筝看了我一眼,说:“去医院。” 我揉了揉眼,说:“我没事,小何,回学校。”老何看过去挺为难,唤了唤:“小少爷……表少爷、这……” 王筝蹙眉,说起话的时候,挺有任老太的风范。“小何,年纪轻轻的连耳朵都不灵光了么?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给老夫人说去。”老何这下不听也不行了,正打算转弯,我呼了口气,说:“小何,先送我回学校,一会儿你再带表少爷去医院。” “任祺日!” 王筝的力气很大,上一世我就明白。他抓着我的时候,我根本无力反抗。其实,我想说,上一世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用费多大力气,往往只要他一个眼神,我就会放弃抵抗。但是,那毕竟是上一世。 我叹了口气。 “王筝,我没事,也用不着浪费人民劳力。再说……” 恨不得我死的,不正是你么? 王筝看样子很是恼火,方才从主屋出来的好心情皆消失殆尽。我的头抵着车窗,一言不发地望着外头。王筝冷冷扔了一句“随你”,气冲冲地坐到另一头去。挨着我的体温离开的瞬间,我突然有些后悔…… 说来,也不是现在这个王筝的错。 我不知道我哪来的火气。 一切的失常,都是因为瞧见那个人……都是因为,那个人才开始的。 揉了揉眼。我真不明白。 上一世,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死了,或许……他才是最开心的。 任——潇—— “小少爷,表少爷。到了。” 老何不断擦汗,这一路下来受惊不少。我心里突然有些愧疚,只得拍了拍他老人家的肩,谄媚地笑着说:“小何,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老何整个人又跳了起来,头还直接撞到了驾驶盘……嘶,看过去挺疼。我干笑了一声,如果没记错的话,老何这时候应该正在苦追卖蛋糕的芳嫂,然后就在年底开花结果,当时还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去了圣淘沙度蜜月。 后来,过了好多年才生了一对龙凤胎,有一次过年时,大女儿还和乖仔因为一颗糖吵了起来…… 呵呵。 “任祺日,你在那里傻笑什么。” 王筝已经远远走在前头,对守门的老伯出示了通行证,一副孔雀样儿地扬起下颚。 我看着一边的围墙,心里顿时染上了惆怅。 瞧那守门老伯亲切的模样,这难不成,就是所谓的……差别待遇?长得人模人样,福利就是多一些,更何况是王筝这一类不掩家世,出门必开屏的那一类型。 我摇了摇头,正打算小跑上前,不知为何,领子突然让人一扯,重心向后仰去,摇摆的手让人拖至后处,我抬头就瞧见那漫天星空,再来便是…… 我—— 冷汗,慢慢地流过眼角。 那一头闪亮的金黄,耳边的银制耳环在微弱得灯光下闪烁,质地想来不错……其实,我说真的,绝对不是奉承,他的的确确生得、生得…… 我干笑了一声。 “老大……坦白说,您长得……真是——” 其实,杜亦捷大概就是标准的帅小子,不过是现在还是二十年后,放在哪儿都是吸引眼球的招牌。他的好看,和王筝截然不同。王筝那是贵公子的气质,杜亦捷就是—— 我咽了咽口水,我、我知错了还不行么…… 让人像拎小鸡似地抓着实在不好受,杜亦捷虽说不是人高马大,却好歹比我高出两个头,偏生他不说话的时候,眼神瞧过去特别犀利,就像是要把人看出一个洞一样。我稍微挣了挣,扭过头的时候,才发现杜亦捷身上还穿着校服,衣摆像往常一样随意地放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 前方又让人一扯。我毫无防备地倾向前去,整个人向前弹跳了两步,就让人抓到了后头。晕乎乎地抬头,就见王筝一脸愠怒地看着前方,杜亦捷的手还摆着原来拎着我的姿势,眼里似乎还闪过一丝光辉,然后,慢慢地暗沉下来。 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潭。 杜亦捷像是不在意地甩了甩手,看着我,语气有些冷:“原来……你们感情挺好。”他耸了耸肩,嘴角扬了起来,看过去挺讽刺,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 我心中猛地一跳。 “那、那个,是我家里出事了,才——老、老大……”瞧我这嘴拙的!我恨不得抬手,扇自己一个耳光! 这孩子……估计是—— 王筝猛地拉着我,“任祺日,你什么时候和这一种人扯上关系的?还有,你叫他什么?”王筝没等我回话,气冲冲地瞪着杜亦捷,“瞧你呆头呆脑的,估计是他们缠上你的。怎么,一群混混在学校里闹事,干这种勒索的勾当还挺厉害。任祺日,他们勒索了你多少钱——?” 杜亦捷面不改色,却突然转向我,缓缓说:“你和王大会长说一说,我拿了你多少钱?呵!”杜亦捷嗤笑一声,拿出了根烟,回头前转而轻蔑地看了王筝一眼,冷笑说:“是啊是啊,你学习好,本来就看不起我们这一种人……王大会长,以后看紧你的好学生,别让他给我们带坏了。” “等、杜、杜——”我挣着就要跑上前,王筝使劲地扣住我的手,冷眼瞧着杜亦捷坐上了单车,在我们面前呼咻而过。 我深吸了一口气,甩开王筝的手。 回到房里,我眼皮重得不行,硬撑着洗了澡,后来直接扑倒在床上。 鼻间,突然传来一阵香气。 那是王筝一贯用的名牌沐浴乳。 太暗,瞧不清楚。 耳边,是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 “乖仔……是谁?” 我睁了睁眼。 他迟疑了片刻,别过眼,断断续续说:“刚才……你、你做梦,一直叫着乖仔……那、那是谁?……” 是谁啊…… “任祺日。” 我轻叹一声,转过身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你不是说明天学生会还有事情么?早点睡。” 唉…… 时间过得挺快。 成绩出来了。 我拿了全级第二,王筝孔雀当然是占着第一名的位置,周会的时候校长还特地表扬了一句,看他那模样,笑得依旧很招摇。 再来就是,不知怎么的,少了杜亦捷那班孩子的集会,倒是多了王筝孔雀。不过,沾了王大会长的光,老师对我的态度温柔不少,周围射来的目光和谐不少,就连情书巧克力我也跟着收了不少——当然,上头虽然是署名是给某孔雀王的。我早前也老实地当送信员,只可惜王筝每次瞧见脸都黑得能滴出墨汁来,要不直接扔外头,要不让我冲进马桶。 一次比一次狠。 第9章 然后,缠住了我的手。我似乎能感受到,那五指轻轻拂过我的掌心,很轻、很慢。 我轻轻挣了挣,那手握得挺牢实,我每挣一分,就紧一分。我动了动唇,试了几次,才稍微发出一丝音节:“……水……” 喉咙干涩得厉害,肩膀让人扶着,唇边感受到一丝冷意,才稍稍张唇。水溢出了一些,我抿了抿唇,本能地伸舌,当那指尖拂过我的唇角的时候,舌尖轻轻划过。 那和我的手相贴的掌心,似乎,颤了一下。 “我、我们,想给小少爷,检查看看。” 医生似乎有些战战兢兢,我记得王家的产业多数是医药方面,估计这一所医院是王家底下的资产。 贴着我手心的凉意慢慢地散去,似乎,有些不舍,五指又在我的手指缓缓流连。 后来的感觉有些模糊,只觉得好些个人围着我,像是量血压什么的。我很快便有了倦意,眼睛似乎也有些刺痛。 我基本上是醒了睡,睡了醒,期间偶尔可以听到几声说话的声音,可是知觉很快就被睡意掩盖。 或许是睡得迷糊了,也会突然梦见很久以前的事情。 的确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远得我还以为我已经完全忘记的一些事情。 恢复得还好,就是没什么精神,张妈每天炖了补品送来。 王筝也来了几次。 或许是病人总有一些特殊待遇,王筝待我也没有之前冷漠刻薄,说话挺轻。老何几乎是全天候留在医院陪我,给我说话解闷,只是我伤的是眼睛,不仅要小心碰不得水,一般正常的消遣也没有,就连平时需要都只能让老何给我料理。 我有说不出的无奈。 这天,老何家里有些事情,让医院的看护照料。那看护听声音,是个挺年轻的女生。我也没让老何特地给任家的管事报告医生,毕竟只是半天,再小不过的事情。那看护一般都在外头,有什么需要只要按铃传唤一声就好。 不过,毕竟是女孩儿。 厕所就离床几步的距离,也实在不必要麻烦人家。我的腿伤好得很快,除了瞧不见之外,行动倒是自如。我摸索着下了床,脚尖触到冰冷的地板时,微微一缩,花了一些时间才穿上了拖鞋。 我扶着周围的东西,走没几步,身后就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任祺日——!” 喝! 我一惊,还没安神,就让人突然一把搂住,耳边传来东西跌落的声音,发出好大一声“铿锵”! “你——你在干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王筝的嗓门这般大,让他吼得晕乎乎的,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让他拽着坐回了床上,“你!你要把我气死是不是!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何呢?” “你……这里是医院,你别嚷得这么大声,小何的妈做寿,请了半天假。”不用眼睛瞧,我都猜得到,王筝的眉头估计皱得老高。“哼!那么他不会通知张妈一声,就这么放下你——” “是我不让他说的,就……就半天,没什么——” 我觉得我的肩膀一疼,“没什么没什么,你就只会说没什么!任祺日,你……你……” 我轻叹一声,抬手拍了拍王筝,说:“我知道你担心我。”王筝突然就安静下来,估计是让他挖苦惯了,原来还以为他会一把推开我,冷冷地说我自作多情。 搂着我肩膀的手,不断收紧。 唉。 毕竟,他日后再怎么扭曲,现在的王筝,不过是个大孩子。 只不过,我的眼皮又跳了跳。 我伸手,稍微迟疑了片刻,鼓起勇气,推了推王筝。 王筝搂得更紧,我有些欲哭无泪。 我……我…… 我想上厕所…… 如厕后,我疏了一口气,外头却多了些声音。 其实,房间的隔音效果应该还不错,不过兴许是眼睛瞧不见,一点风吹草动就特别敏感。 门打开的时候,王筝似乎站了起来要走出去。 外头的声音,更清晰了一点。 “王筝。”我叫住他。“在外面……”手边传来温度,王筝说:“我去处理。你累了就先睡。” 说来,上一世,我继承任氏之后,王筝就很少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更不用说,那忽然放缓的语气。 我总觉得不太习惯。 尤其是王筝总是似有似无地拂过我脸盘的手,说实在的,若放到上一世我估计会乐死,现在我却觉得不太自在。 可能是被咬怕了的缘故,有点草木皆兵。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突然听到一声高呼:“你们让我见任小少爷!别抓着我!” 那声音—— 王筝带着怒气,语气拔高,“把那个女人给我请出去!” “等等!” 那声音……我的记忆力向来不错。 “让她进来。” 我的手忽然一疼,只听王筝扬声说:“任祺日,你……”王筝没来得及说下去,门口堵着的保安似乎就放人进来,我只听见那几声急促的脚步声。王筝冷哼一声,甩开我的手,不过却没用什么力道。 我轻叹一声,稍微扯了扯嘴角,轻唤一声:“妳是杜小姐……?” 那一把声音,我听过两回。 第一次是在那个地下娱乐场所,那时候身边还有程辰,那声音也是甜中带着一股韵味,第二次是在那阴暗的房间,那声音满是着急,还有对亲人的关心。 不过,其实我最记得的是眼眉——他们两姐弟的眼眉很像。 “任、任小少爷,你的伤……”她的语里似乎惊魂未定,还带着一股疲惫。想来是来了很多次,都让人堵在外头。王筝没等我回答,倒是抢了话,说:“托妳那弟弟的福,瞎不了。” 她顿了顿。我赶忙圆场:“杜小姐,妳……” “这件事我知道我弟弟脱不了干系,但是请听我说,我弟弟他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害任小少爷——”她佯装冷静,实际上语里透着焦急,还带了哭腔。 “我弟弟他、他虽然是……可是,他真的把任小少爷当成朋友,他之前老和我提起,他生日那天还让我下厨准备了很多,就是说要带朋友到家里——” 她越说越急,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弟弟他这个人对兄弟很好的,他每次说起小祺的时候都很开心,就算是吵架了我相信他也不会唆使人去……” “闭嘴!”王筝冷笑一声:“那么祺日眼睛的伤妳怎么说?妳知不知道祺日的眼睛差点瞎了!” 我皱了皱眉头,眼睛似乎又微微疼了起来。 芯姐急得似乎哭了出来,“我明白,我明白的,可是、可是我弟弟真的不能进感化院,不能坐牢的,韩爷请的律师都说这次要判得很重,任小少爷、小、小祺,你就当帮帮忙,再救阿捷这么一次,这些事阿捷真的不知道,他送你来医院的,他也很自责的!小祺!你帮帮阿捷!” 芯姐上来急急握住我的手,王筝正要发作,我连忙说:“王筝,别。” 虽然听得挺混乱,却也理清了前因后果。 看样子,杜亦捷不知道阿德找我的麻烦,后来却被拖累,芯姐大概是求救无门,才回来找我。说真的,听到我这身上的伤不是杜亦捷让人整出来的,心里某一处突然松了一口气……就像是这几日来压在心里的云雾缓缓散开,豁然开朗。 我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悦,是怎么一回事。 我拍了拍芯姐的手,安抚说:“杜……芯姐,我知道的。妳说说看,我要怎么帮忙?” 芯姐想来是得了保证,哭声也稍稍遏止,哽咽急说:“小祺、小祺,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拜托……任三爷取消诉讼,让任三爷放阿捷他们一条生路——?” 任…… 任三爷…… 三、三叔……? 我突然想起了最近很常做的一个梦。 上一世,李玲那几个女孩儿有一段时间很迷前世今生占卜星相之类的东西,我记得那时候她这么说过——一个人偶尔会做一些感觉很逼真,似曾相似的梦,那其实就是前世最深刻的回忆片段。 李玲把企划部的女孩们唬得一愣一愣,末了还一脸陶醉地对我说:『总裁!我最近很常做一个梦,那是中古世纪,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我和命运中的王子邂逅~』 也不晓得有几分真假。 画面很清晰,一片小小的波斯菊花圃,我似乎还能闻到那淡淡的香味。 花圃正对的,刚好是刚从纽西兰回国的任三爷的房。 他回来,是参加我爸的葬礼。 那时候,我对他没什么印象。谁让葬礼的时候,我妈哭得太凄惨,棺木里头放着的其实是我爸的衣物。我爸遇上的是空难,又是大海中央,什么也没有找到。 花圃以往都是我爸亲自照料的,他没了,我就子承父业。 抬头瞧那扇窗的时候,隐约可以瞧见一个人影,偶尔还会传出琴声。我那时候还小,却也听得出,那种水准一般的演奏家估计还要练上个十年八年。 当时,他似乎病得挺厉害。 后来还做了什么气切手术,家里来来往往的白大褂人士。 花圃的波斯菊原来是我爸种了来讨我妈欢心,不过他走了后,我妈瞧见,就会疯得更厉害。我当时挺天真,摘了一大束,走到他房门外,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回应,才小心地打开门。 我想,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房间很大,即使摆下一台纯黑钢琴,却依旧很宽敞。很干净,也很单调的一个房间。 他就坐在窗边,旁边还有一个白色画架。 他身上盖了一个毛毯子,头发有些长,身上穿的是淡蓝色绵绸,和他的五官一样柔软。喉间似乎装了什么,瞧不太清楚。 那时候,他睡着。 我把花放在床边的几案上,床边还有一个点滴架,我看得有些惊心,房里也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那是一个,令人不太舒服的地方。 当晚,我就让任老太罚得很重。 任三爷有气喘,而且容易对花粉过敏。 我差点害死了他。 我妈几乎把我往死里抽,叫骂着——叫你还多事!那个人是谁!是你三叔!是夫人的宝!你以后还要靠他的!叫你多事!叫你假聪明! 人小,总会容易留下阴影。 第二次见到他,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跟死人一样。 任老太让我给他赔罪,他不说话,睁开眼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瞧着我。其实,有一种人很奇怪,他们的嘴角随时都好像在扬着,永远都摆着一副温柔无害的笑脸。 后来,花圃被填了。 第11章 我和他之间,也有很简单的互动。 他的手,缓缓抚过我的脖子。 轻轻地在我耳边叹息,就像是容忍孩子的任性,抒发一点无奈,或许还带着一丝宠溺。 我笑了笑。 任家人,其实演技都挺不错。 第10回 任氏主宅的墙垣很高,远远地将整个庄园围起来,就像一座牢狱。 我当上任氏家主的时候,整栋房子,就只剩下我和老何一家,怪冷清的。一直到我娶了舒媛,有了乖仔,家里才算有了点生气。 乖仔出生的时候,可能是不足月的关系,感觉就巴掌大,我隔着一片玻璃看着,那一个个管子插在小婴儿身上,心头跟扎了好几十针一样难受,后来忍不住哭红了鼻子,还是李玲抱着一堆文件奔到医院来,在我耳边叨念:『总裁,不是说七星儿都是天才么!总裁你别哭,姐姐疼哈,这文件咱不批就是了,不对不对,以后批以后批……』 舒媛出院的时候,乖仔还在医院。 过了挺久,我才真正抱了抱儿子。我记得,那时候王筝也在。 王筝的脸色挺沉,我两手抱着儿子,笑得跟傻子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欠了王筝几辈子,王筝嘴角一扯,笑得没心没肺,说:『怎么长得跟猴子似的,看样子像你。』 王筝那一句“像我”,就把我乐上了天。 管他猴子猩猩,都是我任祺日的儿子。 女大十八变,我儿子用不着等到十八,就已经生得天怒人怨,小女朋友排排站,刚好能在四百米操场排上两圈。 仔细想想,果然和他亲爹一个样,招摇得很。我那时候不知,还当那是隔代遗传,怎么儿子在我面前是小绵羊,转个弯就是大灰狼……后来乖仔搂着我的脖子,笑得跟蜜糖似的甜,说:『爸爸,你别怕,以后你喜欢哪一个我就娶哪一个,哪一个不孝顺你我就休哪一个。』 儿子从小粘我,就跟狗屁药膏似的。 我记得…… 我应该是躺在医院里。意识有些涣散,有种身处梦境的感觉,画面很模糊。 白色的棺木,亮得有些刺眼。 不知道,里头躺了谁。 我记得,我只参加过四个人的葬礼。 第一个是我英年早逝的爸爸,后来是我妈,再来是任老太,最后一个李玲。 我试着走近的时候,棺木已经慢慢地阖上。 碰地一声,发出悲鸣。 起棺的时候,围着的人都让出一条道。我有些茫然地跟着退开。 倏地,有一个身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整个人撞到了棺木上。跟着有人围了上来,我看得不真切,走近了些。 乖仔懂事之后,只有在我面前才掉几滴眼泪,还得我双手捂着眼,弄得我两手满满的泪,比王筝还爱面子。乖仔抱着棺木,张开手紧紧环着,眼睛肿了一圈,眼神有些呆滞,好几个人上来拉他,儿子就跟着了魔似的,手越环越紧。 舒媛一身丧服,脸色窘迫地拉着乖仔,指甲还刮红了儿子的脸。我和她说了很多次,孩子不听话,一定有道理,不能用打用骂的,总得要好好说…… 尤其,乖仔脾气倔,有时候说也说不通。但是,我从来没舍得打他,哪怕说一句重话,我心里也疼。 爸爸,你说我今年生日的时候,给我买狗的,还、还说,带我去海洋公园,我都和同学说了,要拍很多很多的照片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爸爸,你教我的数学我都忘记了,要是我这次考不好怎么办,爸爸,你起来……再教教我好不好? 爸爸,今年的亲子大会,你说过我们还要再像去年那样拿第一的,你这么都不练习怎么行…… 眼泪一颗颗滚落,就像是没了魂一样。 爸爸,我不要生日礼物了,我也不要去海洋公园了,考试我也不要第一了,亲子大会我们也不要练习了。 爸爸,这样的话,你不用偷懒了,也不用装睡了。 爸爸……你醒来好不好? 乖仔抿着唇,慢慢地笑了笑,眼泪落得更凶。 他的脸,紧紧地贴着棺木,微笑着轻轻地说:『爸爸,你是不是很冷?……我抱抱你,你就不冷了,就不冷了……』 舒媛突然刮了乖仔一个耳光,几个人拉得狠了,儿子不过丁点大,硬生生让人拉开来。 儿子不叫也不闹,眼泪从来没有停过。 眼睛睁着,就像是很用力地,很用力地——要记住眼前那一刻。 “任小少爷,请问……能感觉到光么?” 我试图睁了睁眼,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然后似乎由有微光照了照,我觉得有些头晕。 我还没回神,就听见王筝那上了火的声音:“你这个庸医到底行不行,照了老半天还是同样的一句话——” 虽然说这家医院是王筝他家的,原来王筝年纪小小就有了奴役下属的劣根性,难怪李玲那时候成天往总裁室钻,嚎着让我给她加薪。 我叹了口气,唤道:“王筝……”隐约能瞧见王筝的影子,不是很清晰,我的手挪了挪,正好碰着了他的手。王筝这会儿没像之前,跟占到病毒似地抽回手,反而扣得死紧,估计面部极其扭曲,我的手让他扭得发疼。 一只手悄悄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撇了撇嘴,伸手一拍,就听见老何低叫一声。 “小何,你再闹我……” 我只觉得胸口一疼,好像是有人用力撞了上来,鼻间是熟悉的发香味,我后背让他抓得挺疼,估计还留下了抓痕。 果然,人老了。 美人投怀送抱,总是有那么一点……心惊胆跳。 有些不太真切,跟梦似的。王筝的头枕在我的肩膀,很是用力地吸气,弄得我有些痒,我只好跟哄他儿子一样地哄他,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丝,顺顺毛。 心里有些怅然。 上一世,我让人绑架,侥幸活着,还接管了任氏。王筝越大越妖,脸色一沉起来,比咒怨还惊悚。那时候,我只有在醒来的时候,瞧见王筝一眼。我也还记得,任三爷出事的时候,王筝比谁都着急,在医院陪了几天。 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心里挺吃味。 早知道的,王筝看三叔的眼神挺不一样。打小,就是那个样子。 这一世,我瞧得明白。 三叔对王筝,其实也不一样。 小时候,王筝也有闯祸的时候,连带着我遭祸。任老太对他的期望甚高,罚得重是常有的事,每次到紧要关头的时候,任三爷会从房中走出,轻声说——小筝他们也知道错了,不要罚得过了。 任老太谁的话都不见得入耳,来来去去,只要任三爷动一动唇,任老太从来没有不应的时候。 三叔从来不让人动他的画架。这是我稍大一些,才知道的事情。 那件破事,也挺久的了。 我果然很小心眼。 任老太让我亲自去唤三叔下楼开席,我在任家待了十几年,极少进到那房间,也许是小时候的阴影,也许是我不喜欢那里的气息……敲了许久的门,没人应声。我就怕任三爷又睡了去,那时候景叔告假,我可想不到法子唤他起来。 好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散落一地的画纸。 有一张恰好在门边,只是笔稿,有些凌乱,只能大概看得出个轮廓,像是个少年。 后来,我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他站在回廊上。走廊的灯是微暗透黄的,可他的肤色太浅,脸上呈现病态的白,眼睛是上挑的丹凤眼,发丝已经及肩,就像精致的人偶。他看着我,握着扶手,那薄唇慢慢地吐出——出、去。 出、去。 上一世,我想不通;这一世,我想,或许,三叔画中的人…… 其实,他之后也用不着恨我,对我做那样的事,千方百计地逼我入死地。 王筝压根没喜欢过我。 “小少爷,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我的眼睛已经能视物,就是有一些时候会恍恍神,画面全部交错在一起。这段时间,王筝盯得比医生还紧,除了禁口,每天固定逼我看色卡,修养了好一些时候,视力估计堪比2.0。 景叔亲自给我办了手续,老何跟见了大长官似的拘谨。 我耳根有些清净,不由得问了一声,“王筝今天没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巴掌。 好奇心,也会杀死一只猫。 景叔看了我一眼,我只觉得寒意上升,只听见那机械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晚是任氏股东常年宴,老夫人在纽西兰,把事儿交给三爷办了。” 意思是,王筝孔雀是去帮忙了。 我点了点头,见色忘友这档事是男人的通病,我向来大气。 景叔又说:“三爷抽不了身,吩咐我亲自来照看小少爷,还说,让小少爷不要介意。” ……怎么?你说我妒忌? 啊哈,这笑话挺时髦,不适合我。 我在医院待了将近两个月,收了不少礼,全堆一块儿了,刚好能运一卡车。 老何一一点清了,谁让任家向来做足面子,之后该是还要让人回电道声谢。再说,知道我入院的人不多,多是王任两家的旁支,自家人的面子,更是不能拂了。 老何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说:“小少爷,您看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老何手里忙着,嘴却没停:“就是小少爷您眼睛拆封的前一天,不知道谁在门口放了一个果篮,也没署名,真奇怪。” 我思忖片刻,这才想起,那天突然听到门板打开的声音,却没人说话。当天把这当灵异故事给王筝说了,王筝那反应跟听了冷笑话差不多。 只见老何笑了笑,“那果篮我也实在不敢乱收了,就给了那些护士,您说也真怪的,其中一个小护士说是一个染了一头金发的帅小子拿来的,说是您的朋友。” 我顿了顿。 “我就说奇怪,少爷您哪来那种朋友,不要是扯上了什么奇怪的人,这么搁着也就忘了。” 手中的书,慢慢滑落。 我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拉住老何的手,急急问:“小何你说谁、谁送来的?” ———————— 上一世,我老犯一种病。 在王筝眼里,我的毛病不只这么一个,可就这一个是最严重的。其实,自从我掴了王筝一个耳光,基本上他再没有和我说什么话,一般都是公事上的交流。多数时候,他只需要报告,而并不是取得我的同意。 第13章 大门一打开,一瞧见那坐在沙发上,脸阴得可跟某包同志媲美的王筝孔雀,我有种掉转回医院挺尸的冲动。 从杜亦捷那儿回来,也就刚好天暗了的时候。王筝作为王家的长孙,这时候还在主宅晾着,跟我重生的玄幻程度有得一拼。 不过,王筝身上的确穿着礼服,手上戴着白色手套,头发也用发蜡固定,一副准备就绪的模样。大门打开的时候,王筝的目光正好瞥了过来,我顿时心一凉,就见他走了过来。黑色燕尾服很合身,再加上王筝身板子高,标准的模特儿身材,脸蛋精致得很,那双唇也是自然红润,现下紧紧抿着。 老何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王筝离我五步远打住,语气有些冷:“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 我对老何说:“小何,替我把东西放上楼去,对,二楼转角左边那间房,麻烦你了。” 以上一世的经验来说,王筝动气的时候,特喜欢拿周围的人开刀,李玲就是最好的例子。 “任祺日我在和你说话,你那是什么态度——!”王筝霍地大步走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肘,我暗叹一声,他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抱歉,去看朋友了,没和你们说一声。” 我抬头看着那脸蛋儿——上一世,我连睡着都在梦里勾勒出那张脸的轮廓,带着傻笑入眠,这一世没好好看,又蒙了将近两个月的眼,仔细瞧瞧,王筝……似乎瘦了点。 “任祺日!你少说这些糊弄我!”我还真不知道王筝少年时候脾气这般冲,原来还以为他那时候是压力大,敢情这暴力因子是打小就养着的。 老何见王筝扭过我的手,赶紧冲了上来,一把挡在我跟前,急急叫道:“表少爷你在做什么!少爷刚病好你别这样拉着!” 张妈听见动静也从楼上急急跑了下来,远远看倒像是我和王筝打了起来,张妈惊叫一声“小祖宗啊!”一把搂住王筝,叫道:“哎哎!张妈的好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话好好说呗!”奈何他们两人怎么拉,王筝依旧死死扯住我的手肘,偏是不放开,眼看张妈就要叫人进来,我心下一急,低吼一声:“老何,让开!张妈你也别扯着王筝,怎么扯还不是连着我一起扯了!王筝,气够了就上楼!” 老何顿了顿,嘟哝了一声“怎么叫我老何了”,乖乖地往一边儿站去。张妈还挺挣扎,看了看王筝,又瞧了瞧我,拍着王筝气得抖动的肩膀,安抚地说了一声:“有话好好说,别拉拉扯扯的,啊……” 王筝跟着我上了楼,除却紧紧拉住我的手,倒好算安分。 我才刚把门合上,王筝就跟疯了似地把我推到了门板上,脸猛地靠了过来,我一惊,退一步,脚下却一个踉跄,整个人跌了下去。 “任祺日!” 疼疼疼……这地板没事擦这么滑干什么——疼疼疼…… 王筝也来不及兴师问罪了,连忙把我扶了起来,放到了软椅上。我疼得眼泪估计也流了出来,王筝慌忙地说了一声:“祺日,你等等,我去叫张妈!张妈!张妈——!” 我、我……欲哭无泪。 这么一折腾,老何打小就看着我,正打算卷下我的裤子,我疼归疼,面子还是要的,双手便死死抓着裤子不放。老何只好赶紧让人拿了药酒,见我那模样,嘴上难得冲着王筝硬气说:“表少爷,您也知道小少爷这骨子跟什么似的,您开心就拉不开心就推,怎么说小少爷也是您哥!” 张妈拿了药酒递了过来,见我痛得厉害,只说:“这……小孩子打打闹闹,表少爷,您也别这般气,再说,小少爷,表少爷从早上忙完了就等着您,您也……” 王筝突然说:“张妈,好了,妳先出去。”说罢,又转而将药酒拿在手里,对老何说:“小何,这事是我不对……你也忙了一天,这边我给祺日擦药,你也下去休息。”老何一顿,跟见了鬼似的。 王筝坐到了床边,垂头看着我,我还来不及反对,张妈和老何就识相地和一干人退了出去。王筝的手已经搭在我的腰上,我赶紧说:“不、不用麻烦,我、我、我自己来……” 我…… 哈里路亚。 王筝一把扯下我的裤子,也不让我挣,一只手压着我的肩膀,见我又挣了挣,愠怒道:“怎么!你让小何看就行了,我看就不行了?” 这、这——这能放在一起说么真是! “任祺日——你再挣我就把你全身都脱了!” 这——流氓!道道地地的流氓! 王筝的手挺凉,滑过我的股骨,一股刺鼻的药酒味儿传来,亏他还能忍着。我别过头去,就当请了俊美童工给我全身按摩得了。王筝是天生的大爷命,从来没伺候过人,好在手下的力道挺轻,要有他拉我的手的那股狠劲儿,我估计直接回医院报道去。 王筝揉了好一些时候,弄得我眼皮挺沉,突然出声:“还疼么?” 我急忙摇了摇头,快速地拉回我的裤子,王筝蓦地一把抓住我的手。 又怎么了。 我回过头,就见那双黑曜石一般的双眼,阴晴不定,看着我的手,微微泛着红,估计是适才拉得凶狠,还留了几道刮痕。我轻叹一声,扶着床头坐了起来,王筝在医院陪了我一些时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揽过我的肩,让我扶着坐好。 只可惜,他这会儿揽着,却没放开,顺势坐在床头,沉声说:“我等了你一个下午……”王筝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儿,“我本来想去接你的,爸那里需要人手,我想说,这样赶紧忙完了,你刚好回来,下午还能空出来陪你……” 我吸了吸鼻子,说:“我又不是重症患者,你要是忙也用不着陪我……你别捏我,疼。” 王筝这小样儿的,怎么说我也是长辈——咳。 “任祺日,你和杜亦捷一个下午都干了什么?我打了十几通的电话,小何都说你在忙,你们忙什么?任祺日你老实说——”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王筝手颈又大了点:“任祺日,你别再和那些人扯上关系!” 我轻叹一声,拿出哄儿子的手段,轻轻拍了拍王筝的手。事实证明,基因你是神奇的,血缘你是伟大的。 王筝冷哼了一声,靠着我的头,环着我的肩。 “王筝,他要去香港了,我去看看他,和他一起吃饭。”我眼睛又疼了起来,不知怎么的,连心口也有些泛酸。 “你知道的,我朋友不多,就这么几个……” 可能真是累了,有些昏昏欲睡。王筝搂着我,两个人一起躺着。 小时候,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两个人也很常这样,一起躺着睡。 后来,不知怎么地,就生疏了。 王筝挨着我的头,有些赌气地说:“你要他们做什么,有我就够了。” “你一会儿几点去常年宴,都八点多了……”我真睏了,往他肩窝凑了凑。王筝似乎挺受用,语气也轻了起来,靠着我说:“不去了、我不去了,我陪你睡。” 我笑了笑。 其实,王筝用不着自责。 那天我让阿德他们逮着打一顿,真不是他的责任,他没这义务一天到晚盯着我。 我轻叹一声。 我想,再过一些时候吧。 就跟小时候一样,等时间一长了—— 他就会玩腻了。 第12回 人生中的一些画面,是时间冲淡不了的。往往,消磨的只有那一瞬间的感动。 这句话还是从李玲口中说出来的。 那时候,公司的运作已经渐渐出现了问题,股东之间的矛盾也逐渐扩大。只是,那时候,谁也没把这些事想到王筝身上,或者说,是我潜意识之下,把王筝撇除在这个漩涡之外。 我还记得,那时候李玲逗着女儿,少了女孩儿的青涩,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韵味,还有眼眉淡淡的忧愁。李玲是很可爱的姑娘,生活充斥了梦幻和理想,之后嫁作人妇,眼里依旧能瞧见那一抹坦率和天真。 所以,很容易让人忽略,她密不透风的衣着之下,掩盖的伤。 她的女儿,小名叫豆豆,和乖仔一样,不足月就迫不及待地从她娘肚子里闹了出来。那时候,李玲抱着她,点的是她从来不喝的咖啡,对我说了一句—— 总裁,对不起。 泪珠地落在豆豆短小挥动的手臂上,她的双肩从来没有停止过抖动。 总裁……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那是刚开张的蛋糕馆,李玲辞职前,一直吵着要我陪她来这儿喝下午茶。她还说曾我在,能给她买单,要把馆里的蛋糕全点上一遍,左边拿一个,右边抓一个。 我、我真的没办法,豆豆她爸没了工作,他自尊心很强,他……我不想让他错过这个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开得太低,我觉得,就连体内流动的血,都是冰冷的。 总裁……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当我走出蛋糕馆的时候,耳边还回绕着李玲的哭声。我拿出手机,指尖还在颤抖,一直到电话那一头传来那一把声音。 我的唇动了动,在他挂电话之前,才发出了声音。 『王筝,为什么……?』 回应我的只有一声低不可闻的嗤笑。 我一直都记得,很小的时候。 每年春节,王任两家不论是旁支还是本家,都会来任家拜年。那也是住宅最热闹的时候,一屋子满满的人,男孩儿肆无忌惮地四处乱窜,女孩儿矜持害臊地躲在母亲身后,睁着大眼四处瞧。 那一年我爸刚走。 我妈一瞧见四处的红,眼眶也会跟着红,然后窝在房里,哭得歇斯底里。 我正襟危坐,有些茫然地在任老太身侧。大日子的时候,任老太为人也会宽容一些,看那一群四处奔跑的孩子,也不会皱一点眉头,反而还会呵呵笑了起来,说是这样热闹喜庆,去去霉头。 其实,我觉得任老太的宽容,并没怎么用在我身上。就算我爸还在世,只要我跟着那一群孩子疯,任老太那杖子就会狠狠一敲,指着我妈,冷笑着说——看看他、看看! 潇洋,就你和你老婆教出的野孩子! 我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却也算得上体贴。 后来,分家的叔叔阿姨一见我,就对我爸夸说——潇洋,你这儿子跟个小大人似的,真乖真有教养。 我妈才甜甜一笑,我爸揉着我的头,似乎发出一声轻叹。 我知道我爸很疼我。 只可惜,我已经忘记他生得什么模样。他的照片,在我妈发疯的时候,都撕成碎片,差点给吞了。 那一年,没人夸我,也没人说起我爸。 大年过节的,忌讳。 整天,我就跟着任老太,眼神也不敢乱瞟,现在可没人给我挡任老太的杖子和眼刀。 所以,我也没注意到,那一群孩子什么时候窜到我附近。等我回神的时候,其中几个孩子不小心撞到了几案,微烫的茶水倒在我新制的小西服。 屋子里的大人都静了下来,那几个孩子的父母倒是冲了上来,抓了就要打。 里头突然冒出一把悦耳的童音,『是我让他们跑到这儿玩的。』 那是个很精致的孩子。 就连任老太紧蹙的眉头,在瞧见他的时候,也微微舒展,含笑着说——小孩子玩闹的,别认真了,筝筝真有担当,是个做大事的料子。 众人纷纷附和,我让人领着下去换衣服。没人问我烫着了没。 其实,我心里挺委屈。 一个孩子从后面跟了上来,往我手里塞了几颗糖。 我一直都记得,他微笑的那模样。 第15章 看似淡漠,却透着极端的狠。 那是我在几年后才悟出来的事情。 任三爷的人看过去很温柔无害,占有欲却比谁都强强,谁觊觎他攥在手心的宝贝,用不着发作,他有的是手段,慢慢地把人往死里整。 比如我。 他应该是觉得,要不是我横在王筝和他之间,他们俩哪能这般磨上个十年八年。其实我觉得不尽然,王筝那性子太傲,任三爷这脾气太冷,都是顶尖的人物,结果这浑水我非得摊进去,小丑似的,碰得一身灰。 只不过,人总是喜欢迁怒。 王筝不过意外把我睡了一次,他犯得着那么折腾我,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咳咳—— 唉,不说那事。早忘了的。 出于礼貌,我心里就算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得带着老婆儿子给长辈敬酒。 那时候,任三爷的神色挺温和,脸色有些泛白,身子看起来不大好,连举着酒杯的手也是微微颤抖的。 任三爷平时不怎么开口,尤其是在人多的场合,那白得仿佛透紫的唇紧紧抿着。 我记得,他那时候只说了这么一句:『恭、喜。』 那几年医学发展得很好,任三爷说起话来,不会像早前那般辛苦,间隔也不会断得太厉害,听起来还挺连贯,就是依旧不太清晰。只是,这一句“恭喜”,他似乎说得挺重,气用得挺大,说完还轻咳了咳,有点弱不禁风的感觉,却还是仰头,把那陈年红酒一口气饮了下去。 任三爷让人给乖仔打了一套长命锁,白玉珍品,做工细中有致,看似花了不少心思。舒媛还忍不住捧在手心多瞧了几眼,一扫原来略带戒备的模样儿,几声三叔叫得顺口。舒媛涉世未深,心思大都摆在脸上。好在任三爷没什么在意,看样子挺是受用地冲舒媛点头微笑。 任三爷那和蔼可亲的脸色连装都不必装,仿佛刻到了骨子里。当初他还能在任氏呼风唤雨的时候,没少干过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其中我最记得的一件就是贱价收购了常氏名下在香港的酒店。 常氏名下最宏伟的那一棟常天酒店,任氏还是受益最大建筑商。那时候我刚上大学,暑假跟着王筝在公司里实习。王筝倒是真真得了要职,忙天忙地不见踪影。我美其名实习,实际上是谋了个闲职,上班时间不定,还有独立休息室。话说,这位置还是任三爷亲自批的,还特别吩咐了各部门,文件什么的要紧东西千万别往我办公桌上送去。 想来,任三爷早早就有防备。我天天在公司闲晃,实际上却不怎么自由,我的桌子就只和总经理室隔一大片防弹玻璃,从外瞧进去是一片黑,从里瞧到外那叫一目了然。 任三爷防我跟防贼似的谨慎。 多亏这点,我瞧亲眼目睹了那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还顺带牵涉其中。 我记得那会儿不久前还在酒会上见过常家老头,老人家身子还颇硬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前些日子还和任老太一起琢磨着把自家温文婉约的小女儿和任三爷凑成一双。没想到拐一个弯头,常家老头脸色惨白,走几步路还需人来搀扶,原来染得黑亮的头发仿佛一夜之间煞白,短短几段路便气喘吁吁,好似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常家老头到底也是和任大老爷一起打拼过的人物,叱诧风云了几十载,到那时候竟是差点跪着求人引见任三爷,带着小女儿一举闯到了三十楼总经理办公室外。我只隐约知道事情的轮廓,远远便听到了老人家的呼声——让我见见三爷、见见三爷! 秘书已经叫来了保安,眼看着那几个跟熊似的保安把那一对父女堵在电梯口,常家老头硬是要闯进来,结果还让人给推地上去。记得小时候常家老头还摸过我的头,赞我聪明,我一时热血冲昏了头,赶紧上去要把老人家扶起来,哪里知道老人家突然火气一涌,拍开我的手不说,手边的杖子甩得虎虎生威。旁边梨花带泪的小女儿也跟着骂呛,我忘了细节,总之里面似乎带有了“走狗”“狗奴”等等不雅词汇。 唉,好人难做,相信我,这句话是真理。 我被追打得狼狈,秘书也楞在一边,保安上来拉的时候更是乱上加乱,后来倒换成我被推倒在地,后脑勺狠狠敲下去,额头不知撞上了什么,疼得很。晕眩之中景叔终于携着任三爷出来解围。 我那时让几个保安挡着,瞧不清楚,只隐约瞧见常家老头跟见到耶稣似的,带着女儿赶紧上前膜拜了去,我摔得太厉害,根本听不见什么,只知道任三爷嘴边挂着浅笑,后来旁边突然发起一声尖叫——啊!血!流血了!快!快叫救护人员! 这一片段我就记得清楚。 混乱之中我让人扶了起来,我的手按着额头刺痛的地方,昏迷之前就瞧见任三爷那阴沉的神色突然跟瞧见什么恐怖现场似的,眼眸睁得老大,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跟见鬼似的。 后来,常家老头在医院咽下最后一口气,听说眼睛老死也不合上,手里紧紧拽着那一张薄纸,上头原来嘱名“常”字的地方,换上了墨渍清浅、飘逸干劲的“云”。 扯得远了。 话说回来,那晚任三爷兴致很高,凡是敬酒的,就一杯杯地饮下,礼数做得十足。后来喝得挺高,面色却出奇地越沉。 他一杯杯烈酒下腹,身后那个跟着的人劝也劝不住,我看他眼神飘忽得厉害,转眼又见一拨叔伯带着自家儿女上来拜见,我赶紧上前陪笑,替他老人家挡了几杯。 ——任总您这是紧张,怕咱把三爷灌醉了?哈哈哈,任总您就不知道了,三爷那可是千杯不倒,没人比得上啊。 ——任总那是孝顺,不行不行,任总您也躲不了,喝。 那会儿酒气四溢,左右一句孝顺弄得我一时头晕阵阵,几个人又往我手里的杯填酒,哄笑着让我一口气喝下去。 我哪里推辞得过这些个老油条,只觉得胃里翻搅的除了酒气还是酒气,微微发酸。我正要举杯的时候,手让人拦住,动静不大,正好让所有人一静。 任三爷嘴角慢慢一弯,仰头,那动作一气呵成,执着酒杯的手晃也不晃。 几个人识趣地笑闹了几句,我含笑暗暗挣了挣任三爷拦着我的手,只可惜那纤细标致的手掌扣得死紧,抓着我的手肘,凉得厉害。 任三爷的眼神暗得紧,脸色白得渗人。 他的唇动了动,单看唇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有点像“争”或是…… 我那时候只觉得莫名其妙,现下回想起来—— 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王筝一年到头生龙活虎到处蹂躏下属,突然说头痛不来;任三爷销声匿迹三年,突然在大庭广众露脸。 再说,王筝前两年没怎么请假,要真告假也是消失个大半个月不见人影。这一年却没什么动静,几乎要创下全勤记录。 敢情这两口子是闹了别扭。 只可惜,那时候我还渗不透他们之间的事,平白多了些要不得念想,后来那脸丢得是全亚洲没有人不知道。 我见过不少人发酒疯,却没想到三叔真醉起来,有点儿缠人。就连进休息室,手也紧扣着不放,我轻轻一挣,他就抬眼,我立马泻了气。 好在徐医生赶了过来。 那会儿,徐医生已经上了年纪,另外带了两个人。我还记得,他一进来就冲我颔首,然后语带轻责地对任三爷说:『……三爷,您这不是为难我么,刚动了手术,您还得好好养着,也用不着急成这样。』 他让人拿了计压器,任三爷不太配合。即便半卧在躺椅上,双手几乎覆上我的手臂,徐医生看了看我,轻叹一声,又说了一句——三爷,您还真醉了,这人……也瞧不大清楚了。 我的手突然一疼,只好叫了一声“三叔”。 他一怔。 好半晌,才惊醒似地放开,还来不及看清他的神色,就已经别过头,手覆着唇,颤得厉害,发出一声低吟。 我揉着发疼的手肘,那时候只觉得他的脾气又比早前怪上三分,现在想想—— 他兴许把我当成了王筝。 俄而,徐医生很是礼貌地把我请了出去,看着我的眼神挺奇怪。一边的护士替他给了我一张名片,上头写着“徐长生”。 过些时候,再见到任三爷,他的气色已经大好,依旧是略微淡漠的眼神,嘴角扬起的瞬间,仍旧能听见周遭发出低不可闻的叹息。 再后来,任三爷不用轮椅代步,只需要稍微倚着杖子。那抹眼神,仿佛是永远站在最高处,带着一点怜悯,一点不屑,俯瞰众人。 若说出事前的任三爷还能算温文柔和,那么过了这几个年头,里里外外只要有些眼界的,大概不会不知道在业界内,能称得上“狠”字的,任三爷要是不认,估计谁也没能配得上。 ———————— 其实,在我爸出事前,我从没见过任三爷这个人。 不过我倒还记得,小时候任老太却时常提起“三儿”,有时候是在饭桌上,有时候是在叔叔伯伯们来拜访时,最常听到任老太说到三儿,还是和我爸闹口角的那一会儿。 其实我也记得不大清楚,但是我却明白,我爸和任老太关系还挺紧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妈的缘故。 吵得最厉害的那一次,任老太气得把桌案上的文房四宝都往地上扫,那声音大得整个宅子都听得到。 ——好啊!你们没有一个能省心——!我这个老太婆管不了了!管不了了! 我妈和我在房里,那时候她坐在我旁边,长长的卷发掩了侧脸。我在摊开的画纸上涂涂彩彩,我也忘了我那时候画的是什么,我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乖,拿去给爸爸和奶奶看看。』 我妈的声音很甜,软软的,轻轻的。有种微风拂过的感觉。 门没有掩上,等我悄悄走近的时候,任老太已经靠在沙发上,肩膀一抖一抖,像是在哭一样。房里乱七八糟的,我爸背对着我站着,好一会儿,上去要扶她老人家,任老太发狠似地甩开,头抬了起来,手颤颤指着我爸。 ——你给我滚!我这就把三儿叫回来!你们一个两个……一个两个!我让三儿回来,让他看看你们怎么欺负我这个妈,让他回来给我这个老太婆送终! 我不记得我爸是什么模样了,只知道他看过去很为难。记忆中,任老太一说到三儿,我爸的脸色就不太好。 我妈小声地和我说,那是因为三儿会抢爸爸的东西。 我爸不知道说了什么,任老太突然从沙发上咻地站了起来,狠狠往我爸脸上掴了一个耳光。我吓了一跳,手中的画纸连着蜡笔一起掉在地上。 任老太和我爸都瞧了过来。 我赶紧低头,要把地上的纸和蜡笔捡起来。那是我妈给我买的。 任老太咚咚咚地走了过来,拉住我的手肘,开口就问——奶奶疼不疼你? 她踩在我的画纸上,手的力道很大,我那时候怕得很,任老太横着脸,语气却很轻柔。 ——日娃乖,你爸爸不孝顺奶奶,奶奶叫你三叔回来,日娃说好不好? ——日娃,你记不记得,三儿最疼你了,小时候你爸也哄不住你,还是你三叔天天哄着你。 我爸跟着过来拉我。 ——妈,你和孩子说什么!这是大人的事情! ——我怎么不能问了!你凭什么不让我问!我早该让日娃知道,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爸!怎么,潇洋,说穿了你还怕那事丢人? ——妈!你别在祺祺面前胡说什么!他还小! 任老太盯着我,那感觉就像童话书里头的老巫婆,也不让我爸上来抱我,指甲好像掐进我的肉里,疼得我的眼泪都滚了出来。我看着地上的蜡笔,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记得,那时候我说,我不要三叔,三叔是坏人,会抢爸爸的东西。 我扑进我爸怀里,任老太铁青着脸,恶狠狠地说:『……果然是你的好老婆教出来好东西,老太婆今天长见识了!还……真是你的好儿子!没良心的东西,都给我滚出去!』 我走下二楼,刚好瞧见一楼中庭那儿,景叔正和徐医生悉悉嗦嗦地不知说些什么。出奇的是,任三爷人也在场,背对着我,时时对着对头的徐医生颔首。 任三爷是什么人物,今时今日能让他这般礼遇的人,说真的,估计还不到一个零头。 我只是没想到,徐医生人虽上了年纪,这眼光利的很,甫一抬头眼神就和我对上,抬了抬鼻梁的眼镜,朗笑着说:“年轻人还是下床走走好,别成天躺着,精神也能好一些,您说这话对不对,三爷?” 楼下几道视线顿时全落在我身上。 任三爷也回头瞧了过来,他身上着的还是素色的棉衣绸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围绕在颈侧直下至膝的柔白围巾,让那张有些死气的脸色也柔和起来。说来,任三爷爱穿绸缎的性子还是在他腿上之后才渐渐养出来的。 上一世的一些大场面,任三爷好歹也会着一件西服,不过到后来他出事,身子似乎也越发难养起来,柜子里估计只有柔衣缎子,自然不会有人去多说什么,谁让那些繁中带致的料子搭在任三爷身上,平白生出一股不容侵犯的意境。 后来,也有一些自诩上乘的业界人士跟风着衣,却怎么也穿不出任三爷的那股味儿。 话说回来,这一世任三爷的习性转得倒快。 “小少爷怎么站在那儿,下来也吃些点心。”说罢,看了任三爷一眼,“三爷这也才说到你了,过来过来。” 徐医生是个自来熟,上一世他这点我倒是没瞧出来。 我略带窘迫地下楼,眼也没敢多瞧,主厅大得很,几张暗色复古沙发都是按着任老太的喜好摆设,我正打算拣一张离他们稍远的位置坐下,徐医生又摆手说了句:“哎,别拘泥我这个外人,三爷,瞧小少爷这腼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叔侄俩感情生份了去。” 啊哈。 我暗暗摸了摸胸口,估计快得心脏病了。 说实在的,上一辈子活了三十载,还没真和任三爷同坐一张沙发上。景叔让人多拿了一副茶具,弥漫的香气像一股迷烟。 第17章 第二卷 第14回 雨后的校园,有种清冷的朦胧感,那是一股说不出的美。 原本该是宁静柔和的景象,忽而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胖仔!这下惨了惨了——!死老头这次真的要当了我!” “哦……” 程辰一把抢走我手上的《小妇人》,两手紧紧扣住我的肩膀,难得认真地说:“胖仔!你是不是好兄弟?怎么会只有一声‘哦’!死老头要是当了我,年底咱就不能一起毕业了呀——” “胖仔,你忍心么!居然忍心抛下我一个人,你这个负心汉!” 我揉了揉眉心,好在这时候班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了看腕表,低头把桌上的书都整理好。程辰估计见我不搭理他,整个人挂到了我手臂上,比我高出一个头的身板子硬是往我身上靠去。 “哎,别闹了,乖。”我苦笑,推了推他。 程辰撇了撇嘴,状似委屈地说:“胖仔你太没良心了,瞧瞧,瘦了好看了,就要抛弃糟糠夫了,是不是?”末了,又说:“亏我当初离开你还茶不思饭不想,睡不好玩不好,你现在居然是这么对待我的,我看透你了!” 程辰最后一句说得可说是悲怆怨愤,模糊之中产生一股我是再世陈世美的错觉,我心中惆怅一阵,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说:“好,你说说我能怎么帮你?等等,先从我身上起来,真沉。” 程辰嘿嘿一笑,给我整了整领子,一脸谄媚地说:“不难不难,死老头说只要我愿意补课,这学期就让我过啦,但是……” “但是你怕这事给你程伯伯知道了,所以你想告诉程伯伯,那晚归的时间,都耗在我那里学习了?” 我挑了挑眉,见他冲着我讨好地眨眼,不禁摇头,把他手中我看到一半的书夺回来。 沉默一阵,程辰碰了碰我的手指。“胖仔,你不高兴?” 我把眼镜摘了下来,揉了揉眼,“没。” “对不起嘛,我、我下次不会这样了,这次是因为社团比赛的关系,出席率不够才会被当的。” 我冲着程辰一瞧,他低垂着眼,抿着唇,看过去还真有在反省的模样。 唉,这孩子…… “程辰,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学习,但是程伯伯也承诺你,等你毕业了就不拘束你了,他老人家怎么说也只有你一个儿子,多听听他的话,别让他烦心,嗯?” 程辰别过眼,轻轻哼了一声,我笑了笑,说:“这次我帮你,我们也快考试了,社团活动可以稍微……” “真的——?”程辰回头,笑容很是璀璨,我登时……扎疼了眼。 他又凑上来,整个人就差没跟无尾熊似地巴在我身上,“胖仔,你果然是好人!” 啊哈。 烂好人是吧? 我翻了翻白眼,却还是禁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究竟是他年岁大些,还是我稍长些,倒也说不清楚了。 没想到一晃眼,这几年就这么过了。 当初我入学的时候,又重读了初二下半学期,其实按照我上一世的学习记忆,基本上要直接上大学都没问题,只是呐…… 总之,我和小半年的新同学又开始了平淡的学习生活,出奇的是,我这回依旧是住校,只需要每个月回主宅住上一个星期。王筝一开始反对得紧,难得和景叔恶言相对,景叔却只说,那是三爷立下的规矩。 这下,王筝也老实了。 只不过还没一个月,王筝也申请了住校,好在这宿舍待遇可是上等的,用不着两个人挤一间房——别说我自作多情,我可没想过王筝愿意和我一个房间,我这是怕意外、意外…… 但是,也好不到哪儿去,王筝的房门号,刚好和我房门对面那扇贴的门号,是一样的。 至于能遇到程辰,那就是神迹了。 至少在我还不清楚程辰的家世之前,在我心里,这的的确确是一个伟大的神迹。且不说一中对学生素质的要求有多高,上一世为了能和王筝一块儿,我还是拼死拼活才考了进来。这一世我又返回到母校,心里倒是有说不尽的惆怅,看到熟悉的事物,之前那隐隐的排斥感也着实淡了点。 然而,人生处处充满意外。 为了尽量避开王筝,这一世入学考的时候,我还特地考差了些,算是低空飞过,故而班级的编排有所影响。刚好,一中也不是只有名门贵族才进得来的圣所,每年倒还是有在另一栋教育楼设置一些班级供给普通家世但成绩特优的学生。 用这种方式将家世显赫的学生和一般学生分开来,一开始主要是为了避免学生间一些不必要的攀比和欺负,后来,估计是上头的压力,一中逼不得已也收纳一些成绩中等可家世一等的学生,并把这些学生和一般生放置在同一栋教育楼,据说是为了避免这些纨绔子弟带坏国家未来栋梁等等缘由…… 于是,我就被编到了这里来。 王筝还为此和我闹了几回,我还记得,那时候他眼神挺冷,难得没像以前那样发脾气,倒是语带冰冷地说——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王筝脾气越发内敛,心态怎么样也转不正去。就跟上一世一样,他总觉得我是他的狗,非要一辈子跟在他后方摇尾乞怜,他的心里才爽快。也就是因为如此,他之后才会老觉得我欠了他。 唉,何必呢。 其实,和一般生一起上课,感觉也挺好,起码在课程的编排上,不会出现一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科目,比如——酒会礼仪,或者是,咳——犯罪心理学。此外,在课外活动的选项也比较多姿多彩,说起来,上一世,我还真不知道一中的跆拳社是市内校区数一数二的。 听一些男同学说起的时候,我悄悄地捏了捏手臂。嗯,或许,是应该多一些锻炼…… 拿着跆拳社的入社信,听着体育馆里头传出的吆喝声,我的心情也不知是澎湃还是茫然。那事儿还是瞒着王筝干的,王筝是学生会的万年成员,当时他开口便问我决定了哪个社团,等我呈上了表格,王筝那眼神…… 弄得我实在是心惊胆跳。 我一进去,却让一排男孩儿女孩儿堵着了视线,场中央却是传来类似打斗的声音,只是人声嘈杂,我身高又不高,什么也瞧不到。我后边也有几个男孩儿兴奋地跑到前去,一伙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我自从眼睛出了意外,耳朵就越来越敏感。 我想,我听得非常清楚。 “快点,主将和那个娘娘腔打起来了!” “看不出来,那些有钱人也这么会打,那个娘娘腔是什么来头?” “他?他大有来头!王氏家族的少爷,跟娘们似的,呐,刚当上学生会长的,那鼻子朝天的娘娘腔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找茬找到这里来了,说要接手跆拳社,我们主将哪里是这么好欺负的,结果现在又来说什么打赢了我们主将,跆拳社就他们学生会直管。” “那些暴发户欺人太甚!主将——!不要输给那个娘娘腔——!!” 我愣了愣,突然听见前方家世优良的名门小姐惊叫地合住眼睛,更甚的还哭叫一声—— “会长的脸被打了!” 什、什么! 这下我再不回神也难了,也不顾教养,赶紧冲着那些人群挤上去。“让一让,抱歉啊,让一让……”我推挤着,周围果真响起了抱怨声,我窘迫地冲到了前方,那不算大的场地硬是围出了一个小圈,咦……中央站着的人不正是——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知道先来后到的规矩么!” 后面不知谁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原来便极其勉强才站稳了,让这么猛力地推了一把,我整个人往前倾去,直接跌入场中。 这一跌,直接砸疼了我的鼻梁。 我痛叫一声,挣扎着起来的时候,扶着鼻子的手感受到了热意。等我回神的时候,手上衣服上已经是血迹斑斑,看起来还真有些骇人,就连周遭的人也稍静下来。 “你——祺日!” 我抬眸,就瞧见王筝那张放大漂亮的脸蛋儿。啧啧啧,脸蛋还真让人打了,红肿了一块。 “怎么会这样!该死的!”王筝连衣服都没换,还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不见一点狼狈。说起来,王任两家的孩子打小就受过武术和体能训练,不过那也是说着好听的,我们这一辈真练得好的,严格算起来也就王筝一个人。估计是小时候人人都说王筝长得像女娃,让这孩子心里扭曲得厉害,结果硬把自己弄得跟人型兵器似的。 “来,祺日,捂着。”王筝掏出了手绢,有些胡乱地替我擦了擦,蓦地回头瞪着那一群人。 “你们——是谁推他的!我给你们半天时间,过了今天六点不去学生会自首,今天在场的我全部会向训导处递交名单!” 几个男孩女孩都吓白了脸。我赶紧拉了拉王筝袖子,却让他一句弄得一惊——“你要是替他们求情,我直接交名单!” 哎……你说说,这孩子怎么就长成这幅德行。 “喂喂喂,我好怕怕哟,王大会长,怎么,家里钱多就了不起啊!我们才打到一半你要去哪里——!” 王筝也不搭理身后传来的那一把声音,急急拉着我的手,说:“祺日,来,我带你去保健室。” 王筝根本没有让我发表意见的机会,就要拉着我出去。 “娘娘腔!你这是什么意思——!” 后边那声音暴跳如雷,我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筝让人拽住了肩膀,直接出拳。 还、还打! “程辰!!” 我挡在王筝前面,及时制止了王筝蓄势待发的腿,还有程辰停在我眼前的拳头。 程辰的头发剪得老短,人也长高了些,一张脸倒是俊俏,桃花眼直直盯着我。 “你是——?” “胖仔,你想什么这么入神?” 程辰突然勾住我的手臂,“坦白从宽,是不是想……”只瞧他一脸坏笑地说:“是不是想女人啦——?” 我拍开他的手,苦笑地摇了摇头。 程辰怪叫着跟了上来,在我嘴边开始叨念起哪班的女孩生得漂亮,哪个名门千金脾气多大可脸蛋可爱,诸如此类。 “把心思多放在念书上,你要是再留一级,程伯伯这下真的要打断你的腿。” “呸呸呸,大吉大利,这种话少说。”程辰嘿嘿一笑,拦着我的肩,“虽说那老顽固把我修理得飞惨,可是能和你一个年级学习,以后就是一起毕业,值了。” 瞧见程辰一脸笑得不伦不类,我顿时觉得感慨——当年我最后决定不参加跆拳社果然是正确而明智的决定。 说来,当初程辰突然转学,主要还是因为他在大陆的爸终于亲自来新加坡管教儿子。以前程辰从来不提起,我也是近几年才知道他是程将军的儿子。程将军是早些年的军阀,年岁挺大,后来转商,事业多在大陆,和任氏无多大交集,主要是领域不同。 程辰后来和我说起,只扔了一句——老顽固在大陆老婆生的儿子死了,所以才这么拼命地折磨小老婆生的我,哎,我的人生啊…… 这孩子,也是有些苦楚的。 “我自己能回去宿舍的,别让你家司机等晚了。”我拍了拍他,没想到他缠得更厉害:“你居然赶我,胖仔,你说,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哎……你别——” 程辰猛地捂住我的嘴,很是夸张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愣愣地瞧着他,只见他指了指前方那片林子的一角,极其小声地在我耳边说:“胖仔,你看那里……” 我顺着他的目光,只隐约瞧见了两个人影,虽说有些模糊,却还能瞧清楚——是两个男孩。 两个男孩站在一块儿没事,抱在一块儿其实……也没事,可要是站在一块儿抱在一块儿嘴巴还顺便贴在一块儿——当然,也不见得有事。 可要是其中一个人是王筝…… 那就是大事了。 第15回 第19章 我和任老太感情不亲厚,可怎么说,她也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那时候,只听她这么一句话,我就热泪盈眶。任老太树丫子一样的手拍着我的手背,我紧紧握着,我们这对原来貌合神离祖孙俩便感觉冰释前嫌,二十年来没什么比那时候更贴近。 任老太握着我的手,说——现在……也就能指望你了。 后来,她老人家就拣了张照片给我瞧。 她说——奶奶总看得没错,好孩子缺了心眼,这舒家的女儿书念得高,人又漂亮,和你合称得紧。 ……总归来说,任老太现下说这般话,我丝毫不觉半分暖意,倒从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被蛇盯上的奇妙错觉。 多活了三十年,这看事的本事我还真修炼得炉火纯青,只听见任老太爽朗一笑,和方才那盛怒的模样相差甚远,就冲着坐得稍远的舒媛和白君瑞一笑,招手说:“怎么这般生分,这些年来就君瑞和老太婆说得上话,过来坐这儿——舒媛,也来妳祺日哥哥身边坐。” 我的心情顿时由惆怅转为无限凄凉,颇有一股风中凌乱之感。 我旁边的位置原来就坐着王筝,其实在自家餐桌上,辈份什么的也不太讲究。王筝旁边就坐着一个远房表哥,名字我却是忘了,只瞧那远房表哥赶紧站了起来让出自己的位子——估摸他以为王筝的位置让给了舒媛,那么王筝便也会往他那位置后挪。 舒媛立在身侧,脸蛋红彤彤的,轻轻叫了一声“王哥哥……” 王筝会意地站了起来,却是走到旁边原来那远房表哥让出的位置,绅士十足地把椅子拉开,略微弯下腰请女士入座。舒媛也不介意,横竖都是坐在她王哥哥身边,哪个位置都是一样。她的嘴角盈盈一扬,眼中带有憧憬地看了王筝一眼,王筝亦是回以一笑。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两人两两相望之间,总有一股刺眼火光,噼啪作响,脑中顿时闪过以畜生为开头的三个字…… 咳,任君自由想象。 白君瑞在我对头落座。这会儿,我原来悬吊在半空中的心顿时降下不少,要是一顿饭对着那衰人吃,估计舌头也尝不出味道,之后还得去收鬼压惊。这样一想,我顿时觉得白君瑞这年轻后生面目看去实在和蔼可亲,继而对他友好一笑。 白君瑞也是颔首微笑,原来有些煞气的脸蛋更添了几分俊逸——说起来,这笑容看着还觉得挺熟悉。 任老太也是好中餐的主儿,这次又是家宴,尽是自己人,没人会去讲究那些撑门面的礼仪,也还吃得轻松。 席间,任老太和一些叔伯谈笑说事,话语间偶有提及任氏的事情,隐隐之间,竟让人觉得任老太退休几年之后,又想再着手管理公司的事务,王筝也会加上一两句,都是一语道中要点,任老太笑得合不拢嘴,直说筝筝越发懂事了,夸赞什么的一直挂在嘴边。 一直到白君瑞突然夹了块鹅肉到我的盘里,我才猛地抬起头,他看过去还挺自然,像是做惯了一样,只笑着说:“别只顾着吃菜,鹅肉营养高,你喜欢的就多吃点。” 王筝看了我一眼,也说:“祺日喜欢吃鹅肉?我怎么不知道。” 白君瑞挑了挑眉,王筝回头看着我,笑说:“你真认识白少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以前没听你说过。” 我差点呛着,赶紧打圆场:“呃,可能是我两只眼睛都盯着那烧鹅看,白少爷才会看出来的吧……呐,这鱼新鲜,你尝尝——”我把鱼肉跳了刺,夹到王筝盘里,王筝脸上的笑容才有了暖意。 一顿饭下来,还算是处得愉快,倒是王筝和舒媛很快相熟起来,饭后舒媛还拉着王筝说话,不时传出欢乐的笑声。白君瑞和任老太还有几个叔伯不知在谈些什么,我却是清闲起来。 等到夜深的时候,人也走得差不多。白君瑞和舒媛原来安排了车回酒店,任老太这时候却难得古道热肠起来,硬是拉着白君瑞等人留下一夜,只说:“我们这里客房多得是,这大半夜的就留下来,明早还能带你去园子瞧瞧,让老太婆尽尽地主之谊。” 白君瑞推脱了几句,却看了我一眼,似是调笑般地说了一句:“那小少爷愿不愿意我留下来?” 这话题怎么绕到我身上?我赶紧点头,陪笑说:“我带你上楼,这屋子就几个人住,房间你每小时换一间都不嫌麻烦。”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舒媛刚在外头送着王筝,一回来听见自家表哥说要留下过夜,欢喜地拍着手说:“真好,王哥哥说明天早上要先来这儿,要是住这儿的话,明天早上就能看见王哥哥了。” “看这丫头,羞不羞。”白君瑞摇了摇头,“平常学的那些学哪儿去了。” 舒媛立马静了下来,嗔道:“表哥你就会说我,王哥哥比你好太多了。” 我笑了笑,顺着任老太的意思亲自带人上楼。白君瑞看去落落大方,也不像舒媛一般四处张望,到了二楼分叉的时候,他却往西厢走去。我忙出声说:“你走错了,往这边。” 他神色一顿,回头笑了笑,也不尴尬,说:“客房不是在那儿的么?” “哦,是往这儿,这里的路有些乱。”以后倒是改成那方向——这句话我当然没说出口。 等安顿好了白君瑞和舒媛,我很是疲惫地下楼,这楼层的灯火还是旧式暗黄的灯光,我眼神不好,精神也不济,没注意来人,正好和景叔迎面撞上。 景叔盘里的东西都倒落在地,一碗粥全洒在地上,我也是一慌,急忙弯下身帮他的忙。“小少爷,不碍事。”景叔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恭敬而疏远。“这里我来便行,小少爷还请先去休息。” “是、是我迷迷糊糊才撞上你的……”我看着那地上的狼藉,口中不自觉道:“是……给三、三叔送去的么?” 景叔猛地抬头看我,灯光似乎一暗,又明亮起来。 我有些心悸地后退一步。 只见景叔把地上的碎片稍微捡了些,慢慢直起腰,一双浊而黄澄的眼眸看着我。好似过了半世纪之久,他才开口:“小少爷,能拜托您一件事么?” 我还没回神,他便接着说:“三爷犯了病,吃过药睡了整天,刚刚才醒来。这里我来收拾,能不能麻烦小少爷到厨房去再盛一碗热粥,然后给三爷送去?” 我一顿,唇动了动,声带仿佛不能自主一样。 “三爷不许外人进房。” 我只好点了点头,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不对。粥水洒在地毯上,如果不及时清理就会挺麻烦。我这会儿着实清醒过来,有些郁郁地下楼到厨房盛了碗粥。粥里加了许多药材,有股浓浓的药味儿,就连汤汁也有股异味,他日常就吃这些东西……? 常听说任三爷惯用中药调理身体,只不过这般吃法,估计也只有任三爷耐得下去,一吃便是十几年。可说实在的,这些个药帖还算有效,上一世他就这么折腾到了将近五十也死不了。 我站在门外,心里总期盼着景叔能早点忙完,刚好赶回来。脑子里还萌生荒唐的想法——干脆就放在门外,敲门后离开? 真是罗曼蒂克。 我硬着头皮敲了敲门,手心似乎冒着汗,那金属门把透着一股很深的凉意,直直把我凉到了骨子里。 我微微开出一个门缝,咽了咽口水,只见里头一片漆黑,隐隐有股阴深的感觉。我开门走了进去,一股浓重的檀香味便扑鼻而来,我下意识地掩了掩鼻,俄而又觉得这般实在失礼,只好状似自然地走前了一步,隐约可见床上有人坐起。 看样子,任三爷果真犯了病。任老太这回难得不心疼,可以见得两个人私下吵得有多激烈。 许是门敞开着有些刺眼,他抬手遮了遮眼。 我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浑身不自在。 “三叔。” 他没应声,手仍挡着眼。 “……三叔?” 他突然一震,像是要下床一样,只是碰着了床边几案的杯子,杯子滑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我一惊,转头就要去开灯。 “不要开灯——!” 我想,那合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他惊吼出声。 只是,我的手已经按在开关,顺势地按了下去。一时间,房内灯火通明。 “出去——!!” 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的颜面,就听见他又一声大吼。 “三、三叔……?” 这人是在发什么疯? 我赶紧把托盘放下,也不再说话,回头就要出去,只是在转瞬的时候,目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窗边的画架,还有一张未完成的画。 背景是一片模糊的绿色,只有一边的人物还算清明。那是个少年,脸上挂着温润的微笑,坐在地上仰头不知望着什么,让人如沐春风般地舒服。 一直到门完全合上的时候,我久久不能回神。 那张画里的人。 是我……? 第17回 我蹲在花圃间,微风拂过,卷起片片花瓣,连带着我顶上的帽子。 那顶帽子好像是我爸的。 蓝色的,很普通的样式,没有花俏的图案,能挡太阳,很实用。我记得我很喜欢,前些时候我代替我爸照顾那片可怜的波斯菊花园的时候,都会戴着它。 后来花园被填了,我还是喜欢戴着那顶帽子。 就是大了点,风一吹,就能卷起。 那次卷的挺远,我顺着风,跑了过去。 然后,蓝色帽子落到了草地上,在我捡起来之前,已经有人替我弯腰拾了起来。 那个人站着,素色披肩随风而扬,有种很温和的感觉。我小时候怕生,抬手也够不到他的腰,手举到半空中,又收了回来。 他似乎笑了笑。 『哎,我的三爷啊,您突然跑这里来是干什么?』 张妈远远喊着,我顺着望过去——奶奶和伯伯们坐在院子里,还有蛋糕的香味儿。 他看着我,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帕子,里面还包着我喜欢的曲奇饼。 刚烤好的,味道很香。 只是,我看见他,连膝盖都觉得有点疼。上一次,我送给他的波斯菊,被扔进了垃圾桶里。我妈抽我抽得太疼,还跪了一个晚上。 他走近我,我腾地退后一步。 张妈走了过来,摇头说——『三爷,您别管他,他这在怨着您呢,上次做错事情还不认……』 他伸手过来,要给我戴上帽子。 我这人其实很小气的。 听张妈说起那事,心里更加委屈,下意识地推开他的手。 帽子和饼干都掉在地上。 也许是因为这样,他后来也很少搭理我。 每次春节的时候,家里来了很多孩子拜访,他在的时候,会给每个孩子喜糖。 王筝拿得最多,他还会摸摸王筝的头。 不过,王筝每次都会把糖分给我。 下课过后,我习惯在班上多待一些时候,只是这几天不太能。 任老太让我带着白君瑞走走逛逛,一放学就得直接往校门口奔去。舒媛原来还紧跟着,前两天终于耐不住,问我王筝怎么没一起来。 王筝是现任学生会长,又在忙交接的事情,平常估计是挪不出时间,再加上又要陪陪方维——这事我当然没说。舒媛这两天闷闷不乐,只有在瞧见王筝的时候,脸上才堆满笑容,一片少女心思一览无遗。 上一世,舒媛和王筝就走得挺近,也曾经一起出席一些公开场合。我那时候只觉得他们两个脾气挺像,舒媛的朋友多在美国,难得有个谈得上来的,总不能扰了她。 现在想起来,其实他们之间,很早就看得出端倪。 白君瑞这几天倒是都在校门外等,第一天还让司机带着,后来就自己驱车。听任老太说,白君瑞和舒媛是第一次来新加坡,白君瑞却对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挺熟悉,就像是在这里住了好长一段时候,一点也不像是外地人。 第21章 我叹了口气,说:“芯姐,妳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设想。” 芯姐的眼眶蓦地一红,总算没再拒绝,默默地收下了,回了句低不可闻的“谢谢”。 我和程辰走下楼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面一声叫唤。回头的时候,才瞧见芯姐在后边对着我们摆手,脸上的笑容温暖而璀璨。 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上一世的事情。 李玲牵着女儿豆豆的手,站在阳台,回头望着我,嘴角静静地上扬着,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程辰走在前头,难得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走出那复杂的巷道的时候,程辰突然开口:“胖仔,以后别在芯姐面前提起她弟弟的事了。” 我微微一顿。 程辰烦躁地抓了抓头,说:“哎,也只是听说的。听说芯姐她弟弟……好像几年前在香港的时候,被仇家追杀,后来就没消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好几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哑然。 白君瑞站在车外,脚边都是烟蒂,见到我们的时候,脸上总算有了笑意。他把程辰送回学校,谁让程辰这次是拿和我学习当挡箭牌。这几天为了陪白君瑞四处乱晃,我暂时不住校,白君瑞亲自把我送到任家主宅大门。 正要打开大门的时候,白君瑞拉住我的手,俯首把额头靠在我的额头上。 “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不舒服……?” 『爸爸……』 乖仔趴在我的腿上,把头靠在我的额头上,闷闷地说:『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鬼使神差地,我盯着他,心中的疑问呼之欲出。 你……到底是—— 我猛然听见一声怒吼,听那声音应该是从屋子里传出来。 我下意识地轻轻推开了大门,却瞧见主厅正上演着波涛汹涌的一幕。 任老太气得血色上涌,气喘吁吁,如婆和张妈都站在身边劝着。任老太对头坐着的是任三爷,只见任三爷脸上倒是苍白若纸,一双眼阴深深地看着前方,景叔一言不发地站在身后,形成一幅堪称诡异的画面。 “好啊——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话——!啊——!我生了什么东西!生了个什么东西!你居然这样忤逆我!” 任三爷头也不垂,翘着腿,双手交握着。 “你——你知不知道!你那是在、在、乱——”任老太深吸一口气,猛地吼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他出生的时候,我早就该掐死他!” 任三爷这时候忽然抬手,两眼直直望着任老太。 那双眼,仿佛泛着红光,就像是一池血水。 “妳敢。” “啪——!!!” 任老太上前,狠狠地往任三爷脸上掴了一个耳光。 第18回 “三爷!哎——!老夫人,有话好好说啊!” 如婆惊叫一声,阻在了任老太前方。景叔原来还站在任三爷后边,这下也沉默地移到了前方,硬是将任老太和任三爷之间隔了一道人墙。 “话好好说?好好说?!我什么时候没和他好好说了——!” 任老太抬手颤颤地指着前头,就是张妈如婆两个人一起拦也拦不住。 “我就是和他好好说,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以前就觉得不对劲、太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好啊——我生的儿子还真是太好了、太不一样了!结果,我费尽心思,居然是来对付我自己!” 任老太发丝散乱,咬牙切齿、仿佛疯妇,她这幅完全不顾仪容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瞧见。 兴许是用力太过,任老太又神色颓废地坐回躺椅上,把几案上的茶水糕点全扫到地上去,发出一声巨响。 末了,任老太像是退让一步,语气也稍微平伏地道:“妈知道,你心疼他感激他,甚至你觉得愧疚……妈知道,你心里怪妈没、没阻止潇洋……” “但是,三儿,就算是这样,那种荒唐的念想也只是因为你想补偿他——这样,妈给你安排,单家的女儿你也见过的……三儿,你喜欢怎样的女孩妈都给你找来,嗯?” 任三爷仿若白玉的脸上多出的痕印看起来有些刺目,就连那双本来就没什么光彩的眸子,此刻显得更加暗沉。他的双手交握置于腿上,眉头紧紧拧着,缓缓地抬眸。 “不要逼我。” 那句话,就像是被人掐着喉咙般地说出来。 任三爷突然抬手,紧紧地覆盖住双眼,好似极其痛苦地弯下腰,嘴里却说:“不要……逼我。” “三爷、三爷……”景叔紧张地唤了两声,连忙从口袋里拿出药瓶,估计是手一抖没拿稳,那圆柱状的药瓶滚落在地上,慢慢地滑动至我眼前。 这会儿,大厅里的人都静了下来,齐齐看向这边。 我走前几步,把地上的药瓶捡了起来。白君瑞由后跟着我,拍了拍我的肩,像是打圆场地说:“今天祺日带着我玩得很尽兴,想说回去前来看看老夫人。这么多人在厅里,是商讨什么事么?哦,可能我来的不太是时候。” 任老太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张妈已经回头让人来收拾这大厅的一片狼藉。 白君瑞也是个识相的人,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告辞离去。 这种事情,让外人知道,不论是哪一方,都有点难为情。 我手里拿着药瓶,慢慢走至景叔面前,正要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景叔弯了弯腰,说:“我去给三爷倒温水来。” 我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脚步沉重地走到任三爷身边,“三叔……”连指尖也是在颤抖的。 他的身体震了震,盖住双眼的手极其缓慢地放下,就连抬头的动作都是生硬的。 景叔端来了水,却是塞到了我手中。我勉为其难地接下,咽了咽口水,说:“三叔,吃药了。” 见他完全没接过的意思,我只好转开药盖子,把里头的药粒倒在掌心,再拿着那杯温水,尽量放软了口气:“三叔,把药吃了吧……” 任三爷不发一语,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那毫无血色的薄唇似乎慢慢地扬了起来。他的手像是覆在我的掌心,再缓慢地收拢,那股冰凉的感觉,让我有种立马甩开的恐惧感。 看着任三爷吃下了药,所有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 “日娃。”我正要找借口上楼的时候,任老太猛地叫了我一声。 我今天总觉得,任老太那张老迈的脸比平时更加地阴郁,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日娃,来,过来奶奶这里……” 她冲着我招了招手。 我才迈开一步,手却让人扯住,回头一看,却瞧见任三爷那双冰冷的眸光,直直向着前方。那只骨骼分明的手,一如记忆中那般地有力——我顿时想起了曾经某人醉酒认错人的画面,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感。 上次是醉酒,这一次……我狐疑地看了景叔一眼,难道是——吃错药了? 任老太笑出一声,“三儿,你还怕我吃了日娃不成?”任老太习惯性地摸了摸那碧绿镯子,淡淡道:“……怎么说,日娃还是老太婆的孙子,不是?” 任三爷垂头不语。 “日娃,瞧你三叔这模样,呵呵——”一反方才仿佛要吃人的模样,任老太看似和蔼地笑了笑,然后状似想起什么的,笑道:“日娃,这几天和舒伯伯的女儿,处的怎么样?” 来了!终于来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危机感排山倒海般地扑来。 我硬是扯起嘴角,说:“舒媛啊……处的挺好的,就像是妹妹一样。王筝也挺喜欢她……” 任老太摇头笑了笑,“三儿,你看这孩子说的,明明喜欢人家,偏要把筝筝说进来。” 没有!天地可鉴,真没有! “日娃,奶奶知道你害臊,要不然,这事儿奶奶先替你作主了,都要十八了,这种事就是要早决定的好——” 我一顿。 任老太从张妈手里接过参茶,说:“日娃,别担心,奶奶给你做个主……” 我…… 我定了定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想了想开口说:“奶奶,说这些事还太早了,再说……舒媛和我其实不太合适。” “合不合适不是现在就能说,奶奶看过的,总不会错。” “日娃,奶奶明白,你最听话了。” “而且,像舒伯伯女儿这样漂亮有才华的女孩,是打着灯笼也很难找着的了。” “日娃,你能明白奶奶的苦心么?” 我揪了揪手指。 任三爷的手微微手紧,我感觉到一阵刺疼,低头一看,他的指甲差点就掐紧我的肉里。 ——『日娃,现在……也就能指望你了。』 ——『这姑娘奶奶看着不错,合适你,乖,日娃,选了她,只有好处。』 ——『日娃,奶奶是真的为你好……』 ——『任祺日,你以为那老太婆真的是为了你好?不要天真了,她是为了要巩固任氏!舒家有什么?是最大的海外木材运输商!这一切都是为了任氏!』 “奶奶,我……我不要。”这句话,终于还是脱口而出。 我看着任老太,估计是话已经出口,胆子也壮了点,心一横,直说:“奶奶,这种事我想自己决定。” 任老太和任三爷这段时日来的冲突,我想……我大致能明白了。 估计是任老太也想让任三爷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两个人因为这事儿闹了口角。上一世,想来也是这样。 任三爷心里早就有了王筝,任老太如此精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如此想来,那么这一切起码能说得通…… 但是,我实在不想成为他们之间矛盾下的牺牲品,尤其,是以出气筒的形式下。 这让我觉得有种比窦娥还冤的错觉。 任老太看着那碧绿桌子,像是无谓地说:“你还小,不懂得拿主意。” 我正要再辩驳,极其意外的是,任三爷突然站了起来,像是来气一样地拉着我的手,步伐用力急促,往楼上走去。 我根本来不及回神,任老太就暴怒地吼了一声:“怎么——!任潇云!你今天是要和我作对了——!!” 任三爷头也不回,连带着我被硬扯着到楼梯口。 “你——!!孽种!!怎么?你听不下去了?!!你给我滚回来!你走!你敢走!啊——!!” 第23章 『祺祺……乖……』 祺日…… 祺日…… 我猛地睁开眼的时候—— 刺眼的日光,惊觉,已然是隔日清晨。 关于此文 关于重生之沉云夺日,我想说说一些事情。 首先,小祺这一世并没有对孔雀再抱其他的情感。 他现在对孔雀,比较像是长辈对后辈的感觉。 小祺的个性是属于比较温和的没错,但是其实并不窝囊。 我觉得所谓窝囊的人,是只懂得逃避,或者因为自己的不足,把错怪在他人。 其实写这个文的过程,很多人反应说,小祺应该离开他们,或是要冷漠地对待这些人,更甚的是把自己尝过的苦楚报复在他们身上。 但是事实上,小祺本身的个性,其实我觉得我写的很明白的了。 他是一个很厚道的人,他对他们上一世所做的事情,不是没有厌恶的,所以,他现在对他们有根深蒂固的排斥。 没有做到恶言相向,可是本能地带着疏离感。 这就是一个温和的人所做的反抗,再加之他本身比较随波逐流的个性。 其他方面,我觉得小祺还算是个有担当的人。 公司出问题,他没有逃避责任,而且竭尽所能地在挽救,积极地去面对,甚至不惜去求本身存在芥蒂的任三爷。 他最大的爆发就是对着任三爷和王筝嘶吼还有泼酒(任氏晚宴上),难道说用拳头现向就是真汉子? 小祺是文明的,他性格的确软,他很清楚自己有几两重,却依旧不会忘记要去努力,做到最好。 比如,他娶舒媛,可以说他是软弱不敢反抗任老太。 但是我们就他上一世的立场来开,一个迟暮病重的长辈,含泪对着你,说出她最后的愿望,以小祺这一种仁厚的个性,他会硬得下心说不吗? 另外,他娶了老婆,有了儿子,小祺就再没有做过对不起这个家庭的事情。 他从来不把公司的问题带到家里,这样的男人,是窝囊的男人吗? 就算到后来公司出问题,他把这问题和他的妻子倾诉,小祺并不是想要舒媛帮助他,他只是想要告诉舒媛,或许以后不能再给她这么优渥的生活,但是舒媛本身就不爱他,进而扭曲他的意思。 很多人都说,为什么不要一重生就逃开他们。 第一,小祺年龄还小,而且他的确曾经尝试,不过是徒劳。 还记得吗,一开篇,小祺就换了小学,搬离任家。 后来是王筝自己贴上来的,再加上后来出事,三叔又软性地逼迫小祺回来。再加之,小祺知道任三爷时时派人监视自己。 第二,小祺对他们的态度,是软弱奉迎的吗? 很显然,大家都看到,并不是这样。小祺对孔雀,这一世还有多少的爱意?可能疙瘩或者动心什么的还是有一点的,毕竟对他上了一世的心,现在小祺对他也是敬而远之,就算有接触,对孔雀的强硬或是坏脾气,他选择包容——他两个岁数加起来都快五十了,孔雀几岁?现在也只有18岁,他恨得起来么?另外,他这一世终于明白任老太叫他娶老婆的阴谋,所以他不是很明白地拒绝了吗? 第三,小祺会离开,时候未到。 这个牵涉剧情问题,不方便透漏。但是我只能说,小祺一定会离开任家。 这期间自然是发生一件,小祺无法忍受的事情。 结论是,你们总不能逼我一开始写,小祺充满恨意然后对其他人想办法报复报复报复,我觉得有一句话大家总明白,报复过后,终究是把自己的心囚禁在一个死胡同里。 小祺他选择正面地面对,他的想法是——重来一回,他们都还没对他做过这些事,他找谁报复去。顶多是怨,顶多是疏离,小心翼翼地面对他们,不再有什么其他的幻想。 小祺也想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但是他现在能力不足。我们要看看现实问题,十几岁的孩子,新加坡有多大,他能离开家,到哪里去?去国外?拜托,未成年passport都要家长签名了。 哎,可能大家看了心里不太愉快,我写的也比较乱, 这些就是我想说的。没有其他的意思。 作者谢文不容易,我也知道大家看文也不容易, 对文的人物有意见是好,不过我不太想要偏见。 最后还是要说,可能大家并不明白小祺这种人,但是实际上,还是有这种人存在的。 他们性子软,却有他们的原则,只要超出这个底线,也是会反抗的。 请不要说他们没用,说他们窝囊,说他们活该如此, 不是充满个性的人,才能活在这个世上。 第19回 等我脑子真正清醒过来是稍久之后的事。那会儿,就连呼吸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一股凉意。 昨晚,我确实是枕着任三爷的手臂睡去的。 是故,任三爷的面色不是很好,眼底似是有微微的暗影,就连分家的叔伯姨妈们来问候时,都让景叔回绝了去。 再怎么说,任三爷现在的面子终究是比任老太大一些。 早前曾听张妈说起,按照任三爷的作息,不到中午是醒不来的,也只有在下午三点的时候才去公司一趟,一个星期也就去这么个几天,唯有要事或是会议,才会早早露个脸。上一世也有听人谈论过,任三爷最厉害的地方,除了测谋划略,另一点,便是在于看人用人。 故而,对于新人,只要是任三爷曾指名的,或是赞美一两句,往往都是业界里难得的人才。 我那时候还觉得这档事挺神,敢情任三爷也有做鉴宝人员的才能。 只是,当瞧见一边备好的梳洗用具和换洗衣服,再加上事后热腾腾的中式早点,我心中不由万分感叹。 专家诚不欺我。 景叔这样的体贴入微、这等办事能力,打着灯笼也难找。 我在任三爷房里匆匆用了早点,虽说从头至尾对着任三爷也着实没什么食欲。 “吃得慢些。”任三爷又说:“别噎着了。” 我咽了咽口水,“还……还要上课呢……” “今天……”任三爷似乎想着什么,眼神有些飘忽,口气一如既往地轻:“别去了,留在家里休息。” “不、不行!”我急急摆手,却对上任三爷那双略嫌暗沉的眼,心头登时小鹿乱撞——这形容用的没错,确实是吓得小鹿乱撞。 “那个……”我仔细观察他的面色,“现在的课有些难,我怕跟不上。再说,我下半年也要大考了——” 我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任三爷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我顿时有种绝处逢生之感。 我擦了擦嘴,说声“我去学校了”,转身就要走。任三爷由后唤了一声,“祺日。” 我整个人一怔,瞧见他冲过招了招手。 我走近他,略微弯下腰,他却伸过手来,指腹在我的发丝间穿过。“头发没梳好。”他顿了顿,欲言又止,末了道:“让阿景送你吧。” 我胡乱点头,又摇头。 “不、不用了……我叫小何——” 任三爷垂了垂眸子,“我不放心。”相比之前,虽说任三爷现在谈话上还算流利,却是气虚,要是稍微用力就会咳嗽,怎么也根治不了。 他侧头咳了几声,手摆了摆——他老人家这么做是送客的意思。 我完全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冒犯了任三爷。 唯一庆幸的是,结局是美满的。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缺了上午两节的课。下车之前,景叔在前头嘱咐说:“三爷让我转告小少爷,平时别太操劳了。” 我点头应了,关上车门前,景叔又唤:“小少爷。” “小少爷,这下面一句,是景叔自己说的。” “小少爷要是不觉得妨碍,也请回主宅住上一些时日,三爷近日不太舒心,小少爷权当陪一陪三爷……” 我一怔。 “有些事情,小少爷——”景叔轻叹一声,口气中带着无奈说:“三爷他为了小少爷,也很是辛劳。” 透过车窗,我瞧见景叔摘下眼镜,拧了拧眉心,然后拿出手帕擦了擦眼镜,模样一瞬间像是老了好几岁。 接下来几日,算是难得地平顺。 白君瑞来了几趟,对那天的事只字不提。这两天白君瑞皆是在校区内随意晃了晃,我带着他到校内餐厅用餐的时候,远远瞧见王筝。 王筝对头坐着方维,不知在说些什么,方维的脸色很是难看,柳眉紧紧拧在一块儿,眼眶甚至微微泛红,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王筝的神情倒是意外地冷漠。 白君瑞似是和王筝不大对盘,两个人私下似乎也没什么交流,就是舒媛粘着王筝粘得紧,隔三岔五就找来学校,动作很是高调。王筝有个漂亮美国女友的事儿这段时间几乎传遍整个校园,走到哪儿都会听见人说上几句,其中包含妒忌艳羡。 方维估计为了这事和王筝闹腾。说起来,王筝打从上一世,在这方面就……不太检点,曾经好意劝了几句,也让他一句“你对女人不举就少来管我”给堵了回来。 现在,我也不好说些什么。 白君瑞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那方向,我们原来拣了靠窗的位置,白君瑞却直直往王筝那儿走去。 等等……喂喂喂——! “王筝,原来你也在这儿。”王筝他们坐得挺里边,白君瑞拉着我走来,丝毫不觉尴尬。 王筝看见我们的时候,眼里显然有着惊讶。白君瑞看了看方维,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白少爷也来这儿?” 王筝对着白君瑞,神色似是不快,目光略过我,然后不知紧紧盯着什么地方。 服务员又多拿了两张椅子,白君瑞拉着我顺势坐了下来。 “这几天和祺日到处逛,新加坡才多大,也有些厌了。之后,想说多了解一些祺日学习的地方,就来这里看看。” “是么?”王筝扬了扬嘴角,看了我一眼。 “这位是——”白君瑞看了看方维,方维窘迫地低了低头,下意识地往王筝挪了挪,双颊泛着红晕。 白君瑞笑容有些暧昧,像是恍然地挑了挑眉。 第25章 程辰低呼一声,眼光难得锐利,只盯着我说:“小祺,我想带芯姐离开这个地方。” “嗯。”我点了点头,“你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那混帐欠了一屁股债,刚才还带了大耳窿来,打算……打算把芯姐押了抵债!” 我睁大了眼,“怎么能——!芯姐还怀着孩子——!” 程辰一脸愤恨地看着我,说:“哼!就是怀着孩子好!一次卖两个,胖仔,你是不知道那地下黑市卖器官卖小孩的多得是!那个混帐东西——妈的顶你个肺!”程辰狠狠地捶了捶墙。 我有些头晕,拉着程辰说:“那你也用不着带着芯姐走,这样……你带着芯姐报警吧,让警方来——” “胖仔!你不知道!那些警察有的是他们的人!报警?报警的话,明天我们看到的就是芯姐他们母子的尸体了!” 我扶了扶额,这些事情并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当身临其境的时候,难免有股强烈的无力感。 但是,这样也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程辰,好——”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那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弄成现在这副德行?” 程辰闻言,眼里的怒意更盛。 “还不是很那禽兽打了一架,我就是要打醒他!结果他说什么!他居然诬赖我和芯姐不干不净,说什么让芯姐找我这个奸夫要钱!!” “妈的!亏芯姐这么爱他!那个狗娘生的!” “芯姐她就是我的姐姐,我从小就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有难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点忙都不帮!” 我这下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便安抚程辰。 “我明白了,但是,你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你想想……”我揉了揉眼,“你这么带着芯姐走了,能够给她们母子怎么样的生活?且不说你能带她走去哪儿,程辰,你也要考虑到你自己,还有你的家人……” “你要是就这么走了,程伯伯怎么办?” 程辰低咒一声:“那老头儿情妇这么多,再去生一个呗!” 我瞪了他一眼,他撇了撇嘴,别过眼。 “即便是再生一个,程伯伯疼不疼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到底是他的儿子,他就算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总归从来没有不理你们,你扪心自问,程伯伯这些年来,可曾对你们不闻不问……?” “好好好。我不提程伯伯,我们来说说你妈。” “你妈妈——她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把你拉拔大,后来就算改嫁了,也时时刻刻来看你,你就这么走了,你妈能不伤心么?” 我看着程辰,轻声问:“你……舍得么?” 程辰咬了咬唇,默不作声。 我走到桌案,打开下层的抽屉,把里头的东西翻了翻,拿出了一把钥匙和一张卡,回头交到程辰手中。 “这里面还有些钱,你先拿着给芯姐,还有——这把钥匙是我在新区的那间房子,你别这么看着我,就是我以前在外头住的时候家里买着放的,我初二那年转校后就一直空着,你先让芯姐待在那里,等孩子生下来,再做其他打算……” 程辰双手接过,“嗯”了一声。 我的唇还在泛疼,冲着程辰扯了扯嘴角,估计难看得紧。 “明天再拿去给芯姐好了,今晚先回去歇息,这么晚还不回去,小心程伯伯打断你的腿。” 程辰总算来了精神,颇是神气地说:“我现在和老头早就不相上下了,那把老骨头还追不到我。” “看你神气的……”我摇了摇头,把他送到外头,目送着程辰离去。 程辰猛然回头,盯着我,等到我心里渐渐发毛的时候,突然说:“胖仔。” “我……和你保证,过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好好听老头子的话。” “我一定会用心念书,考上大学。” “我一定会、一定会……听你们的话……” 我摆了摆手,对着程辰颔首。 我明白的,程辰他并不是不上进。 当年,我还是个小胖子的时候,也只有他不嫌弃,愿意和我同桌。那时候,谁多说我一句话,程辰脾气暴躁些,总要和人吵,要不然就动手。 他的缺点虽多,却不失为一个好苗子。程辰做事有担当,就是年纪还轻了点,顾不了全局,也极有责任心,为人坦荡,放在心上的事,从来都会认真去做,也不会把过错推给别人。 程将军确实是有一个好儿子。 那晚,我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有许多画面交错着,上一世许多值得怀念的,或是我觉得已经忘记的过去,不断地在梦境中缠绕着我。 有一幕最是清晰。 那是大学第二年暑假前的事情。 上一世,我的性子稍显孤僻了点,不怎么讨喜,和王筝比起来着实显得碍眼许多。王筝就不一样,即便换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在人群面前依旧应对自如。 大学时期的王筝更加耀眼,我几乎每天巴巴地跟在王筝后头,好像只要能站在他身边,心里就有莫大的喜悦,连带着人也精神起来。 以至于,就算王筝有了女朋友,我还是厚脸皮地占着他旁边的位置,一直到周遭的人没好气地开口把我撵走。 王筝一般不会说什么,有时候也会开口让我留在旁边。 看着他和别人亲热,说实在的,我当时的心里还挺难受的。 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鼻子感到一股酸意,连眼角都带着热度,心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钝痛感。 王筝那时候已经有自己的交友圈子,里头的人都挺不待见我,没少挖苦过我。王筝通常都是沉默不应,嘴角挂着的笑意却是鲜明的。 仔细想来,我实在有点不明白,当年的那种执着,究竟是从何而来。 至于王筝由那时候讽刺无视,到后来的极度厌恶,还是归咎于这件事情。 这事儿说出来还怪丢人的。 王筝身边的人不知换了多少个,我才交上了这么一个。是实在的,那女孩儿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我真真是不记得了。 对于她的记忆,也只在之后的片段。我只隐约晓得,那时候是她先开的口,似乎是历史系的学生,人倒是意外地开朗。我似乎是在挺窘迫的情况之下,和她交往,一切都来得很突然也很神奇。 我还记得,王筝事后知晓了,没少讽刺过我,比之前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知道,是不是交往过程中,那档事总避免不了。 或者是因为那是一个开放的国度,思想和身体都是外放的。我没记错的话,我只和那女孩牵过几次手,连嘴巴还没碰过,就直接跳到最后一个环节。 然而……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大学四年一直深处水深火热的主因。 记忆之中,那是一段极为不快的过程。 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因为,我吐得一塌糊涂,就差点去医院吊点滴了。 传言一闹开,就变成了——我对女人不行。 说句实在话,我觉得我还挺冤的。 王筝那会儿和我大闹过一回,话说得很难听,我心里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难受。 之后两年,我都不太敢怎么和王筝走得太近。 那时候,只要看着他的眼神,我都觉得难过的抬不起头来。 * * * 我在床上辗转难眠,外头的光辉映入的时候,我依旧伏卧在床上,眼眸微垂。 仿佛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王筝昨夜的眼神。 这段时间王筝本就怪异得很,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儿。其实王筝有一个坏习惯,脾气暴躁不说,有时候起伏不定,总得找人泄气。 好在,他本人出过气之后,就不会放在心上。 一直到传来敲门声,我叹了叹,从床上站起,把眼镜戴上。 那门敲得不算重,就是连绵不断。 我心里正奇怪是谁,胡乱地抹了抹脸,就去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陌生的人,穿着警服,后头还跟着几位校内主任。警员看见我的时候,点了点头,拿出警司牌照,语气刚硬道:“请问你是任祺日么?”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认不认识这个人?”警员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 那是——芯姐的丈夫。 我皱了皱眉头,不知该说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只好说:“我知道这个人,他是我朋友的丈夫。” “是这样的,今早我们在旧街区新华街发现他的尸体,此外,我们从他的住宅里以你属名的提款卡,故此,我们认为你能为此案提供有利资料,希望你现在回到警局协助调查。”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警员收了照片,礼貌地说一声:“请现在跟我们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 *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到这个地方。 光线有些昏暗,对头盘问的警员上了点年纪,黄澄澄的双眼仿佛带着一股噬人的气息。 “你的意思是,你和死者并不认识,而是认识他的妻子。” “关于你说的那位朋友程辰,还有这个死者的妻子……啊,名字叫杜宜芯,你曾经帮助过她,那她现在在哪里?和你有没有联系?” “照你这么说,你这位朋友程辰昨晚来找过你,依照其他人的口供来看,看样子他嫌疑重大……”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绞尽脑汁地想着,在脑海里的画面却异常模糊。 这房间只有一扇小窗,陈旧的风扇咿呀动着,空气不流通,燥热难耐。 额角冒着汗,我抿了抿唇,说:“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警员“哦”了一声。 汗水滑下,猛地,他警员用力地拍桌,砰地一声,我整个人一怔,之间他脸色暗沉,悠悠说:“你真的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我顿了顿,摇了摇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富家公子哥儿,不过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家里就算有多少臭钱,也帮不了你!”他拍了拍桌案,口气很是不佳。 第27章 “那你怎么会杀了他?” “他和我打起来,才失手打死他的!我哪里知道他这么不经打!!” 我看着他,缓缓问:“程辰,你跆拳道学了几年了?” 他愣了愣,或许是不明白我怎么问了一个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 “……忘了,打小就学了。” “是啊,我还记得,你高一那一年还做过代表,去大马参加比赛,拿了金牌,是不是?” “……哎!是啦是啦,说这个干嘛!”他抓了抓头,对着我喝道。 我目光一冷,说:“许成宏是个律师,好酒嗜赌,我很难说他有多能打,但是他那时候手无寸铁,程辰,你为什么还需要用棍子袭击他?” 程辰整个人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急急道:“我!我就是想拿棍子扁他!” “那好,许成宏是在夜陈尸于暗巷不错,你明明和他是偶然遇上的,你本来是去找芯姐,怎么会带着棍子?” “程辰……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在包庇谁?” 程辰猛地低吼出声:“我都说了人是我杀的!你不要问了!人就是我杀的!我杀了许成宏!我他妈的不甘愿芯姐嫁给他!他这么对芯姐是死有余辜!!许成宏那混帐他妈地早就该死的!!” “芯姐从以前就无依无靠,从来就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好容易以为熬过了嫁对了人,结果嫁给了一个畜生!!唯一的弟弟也不见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还能够靠谁?!她这辈子做错什么了!我就是看不下去!!” “程辰,你冷静点……” 此时,外头的警员突然走了进来,连带的还有徐警长,后头跟着的另一个满脸沧桑的老人,正是程伯伯。 程伯伯沉默地走上前来,徐警长陪笑着在后头跟上,看着我笑着说:“原来任小少爷也在,刚好刚好,总算都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我懵了,程伯伯走上前拍着程辰的肩。 徐警长拿出手帕擦着汗,对着程辰说:“法医的检验报告昨个傍晚就出了,早知道这事儿就有点问题,真正的犯人也……我说嘛,程大少一表人才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程辰猛地一跳,吼道:“什么真正的犯人!我就是犯人!你妈的死肥肠不要乱抓人!” “你这个孽子——!!” 程伯伯一声怒吼,又往程辰脸上甩了一个耳光。 “哎哎哎……程大少血气方刚,哎,事情总算弄清楚了,程大少就是让人迷惑了,才犯了包庇的小罪——” “你妈的!”程辰突然窜到前头,差点就要拽住那徐警长的领子,好在徐警长闪得极快,几个警员又涌了上来,程伯伯火气极大,拉着程辰大吼:“你打!打死我这个老头!打死我我也认了!你这个孽子!” 程辰咬了咬牙,我赶紧挡在他们父子之间,拉着程辰,看着徐警长和程伯伯二人,问:“到底是着怎么回事?” “法医检验过了,许成宏那头上的根本是两处伤,受的那致命的伤还早了近两个小时。警方也在另一个楼房巷子找到了血渍,证明是许成宏的——” 徐警长看了看程辰凶狠的眼神,扬声说:“今早——今早就收到消息了,那个杜宜芯昨个儿在新区一所楼房里烧炭自杀,还留了封遗书,把犯案过程都解释清楚了,连真正的凶器都找到了!” 什么……? 程辰整个人一震,睁大了眼,嘴里喃喃:“不……不可能……” “你说……芯姐死了?芯姐死了!不可能!不可能——!!” 第21回 李玲是我在大学时期的学妹,换句话说,也是王筝的学妹。 她是个看去有点少根筋的女孩儿,性情也很天真烂漫,和她选修的专业不太符合。李玲整个人完全让人感受不到一点凌厉,不过做起事来还算是一板一眼,嘴巴却是个管不住的。 算起来,李玲应该就是我在大学时期少数的朋友。 至于是怎么认识的,我记得还挺清楚的。 似乎是在一个交际舞会上,我收到请帖的时候,上头标明的是变装舞会。其实,大学那几年,我很少受到这类的邀请,估计是我这个人太沉闷,不管再怎么健谈的人,和我总说不上几句话,就会饶头绕开。 变装舞讲究的是新奇的打扮,我平时没什么娱乐,看到这份请帖,心里有点跃跃欲试的,还翘了两堂课,去找了些样本,最后把自己扮成了南瓜人,顶着一顶南瓜帽,一身橙红色的长袍,还带着一个南瓜杖子。 到会场的时候,才踏出计程车,我就僵在那儿。 所有人都穿戴整齐华贵,这哪里是变装舞会的打扮。当瞧见一群人围在一块儿窃笑的时候,我才醒悟过来。戏弄这种事情,似乎是不计年龄的游戏,而且多得是人乐于此道。当时王筝也在会场,皱着眉头瞧了过来。 那两年他对我基本除了冷言冷语,就是没什么好脸色,看见我这模样,明显是恼火了起来。 我觉得那是因为我丢了他的面子,毕竟再怎么说,大家眼里我就是王筝的小跟班,我这幅样子,摆明就是给王筝难堪。 正当我打算直接回头离开的时候,一个女孩儿突然过来挽住我的手。 她也是一身稀奇古怪,头顶上是一大朵的向日葵,手边还抱着一个向日葵种子的装饰,看过去很是滑稽。 她裂嘴一笑,我还记得她说:『南瓜兄,太不够意思了,自己先来了怎么不带着我!』 『今晚的最佳拍档奖,一定是我们的!哦耶——!』 然后举起我的手,大声欢呼,颇有一股要征战千里的雄伟气势。 那晚上,我们两个人拿到了年度烂苹果大奖,场面很是壮观,几乎是众望所归。 毕竟一个向日葵和一个大南瓜一起跳华尔兹,本身就是幅很冲击眼球的场面。 李玲毕业之后,来到任氏工作。 李玲实际上很能办事,能力和其他人比起来,也算得上是顶尖的了。她当年还是靠着奖学金念完大学,虽然鬼点子多了点,却很是刻苦耐劳,在王筝身边干活最合适不过。 李玲一直都是个很精神的人,老喜欢做梦,乖仔出生那会儿老说自己也要生一个。 两个月后,她还真嫁了人。 一年后,她也生了个女儿。 李玲的丈夫在房地产公司上班,我见过几次面,看过去很是斯文聪明的人。 李玲那会儿挺着大肚子坐在我办公室里的沙发上,说:『总裁,我们就结个娃娃亲,我这照过了,是个女娃娃,左看右看,以后准是个绝——世——大美女,配你家那位小公子儿,不过分吧?』 我告诉她,这事儿得我儿子自己做主。 李玲整个人一蹦,那可不好,肚子一疼,女儿就这么生了。 产后,李玲弱弱拉着我说,看看你媳妇儿,是不是绝世大美女——我当时候让她吓得三魂七魄去了大半,当下急急点头。于是,就这么把儿子卖了。 我曾经觉得…… 李玲能补缺我所有的遗憾,因为我永远没有她的那份勇敢。我得不到的,她能争取到。然后,我们会一起共享那份快乐。 李玲喜欢穿着长袖衬衣,她以前喜欢穿着裙子,也换成了长裤。 脸上的妆化得越发浓厚,我曾经开玩笑地说——脖子和脸快成了两种颜色。李玲却一句话也没回,脸色大变。 后来,李玲突然在公司里昏倒,下身还留了血。 我赶紧送她去医院。 医生出来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有点怪。他问,你是她先生? 我还没回话,医生就捏了捏眉心,说,这夫妻之间有什么问题,也不能动手,妳太太她压力太大,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 我一怔。 李玲侧躺在病床上,微微蜷缩着。她身上换上了淡色的病人服,脱去了伪装,整个人显得单薄无助。 我坐在床边。 她说——总裁,这算不算病假? 我点头。 她说——不用补请假信吧? 我点头。 她笑了笑,手上是满满的伤痕,额角脸角也有些青肿。 她说——总裁,你回公司吧,现在公司里状态有点紧张。 我抓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她顿了顿,又说——他其实对我很好的……最近景气不好,所以才…… ——总裁,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模样。 李玲和我渐渐疏远也是后来几年的事情,一直到后来,我们能坐在桌子面前好好谈话,是在公司出事那段时候。 李玲是给我交辞职信的。 她的女儿豆豆已经五岁,很是漂亮可爱,铁定能长成绝世大美人。 李玲说:『人生中的一些画面,是时间冲淡不了的。往往,消磨的只有那一瞬间的感动。』 『总裁,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见面的时候。』 『我家里穷,爸妈早年连公民权都没有,家里几个姐姐都送给人养。我爸要把我送走的时候,我抱着他的腿,跟他保证,我一定会有出息。』 『我很努力念书,还做兼职,后来好容易靠奖学金上大学,但是没什么人看得起我,我交不到什么朋友,因为我一有空就去打工,赚来的钱,大部分的寄到家里,我可以一个月都只吃面包,把一点点的钱省下来……』 『后来我收到一张请帖,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请帖,是变装舞会,我从来没参加过什么酒会。我想,哈,这次我终于能去了。既然是变装舞会,衣服我能自己裁,我有好多好多点子,一定可以做件最出色的衣服……』 我苦笑着。 李玲又自顾自地说:『结果呢,才知道是让人耍了。很多人都看我闹笑话,我差点哭出来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另一个傻子。』 『他是一个瘦瘪瘪的南瓜,站在那里,显眼的不行。』 『后来,我和南瓜一起跳了一整晚的舞,虽然没有拿到最佳拍档奖,可是我们也拿到了一个奖项,虽然大家都看我们的笑话,我还是很开心。』 李玲看着我,突然小声地说:『其实我有一个秘密。』 我凑近她。 她神秘地看了看四周。 『南瓜兄跳舞的时候虽然很帅,可是跳得实在不怎么样,我的脚都快被踩烂了。』 她噗哧一笑,就像回到了当年。 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然后,李玲垂了垂眸子。 第29章 “你就是这样,把人耍得团团转。” 不等我回话,饮了口手里的那杯葡萄酒,然后递给了我。 “任祺日。” 我迟疑片刻,便也接了过去,仰头饮尽。 末了,我抹了抹嘴角,轻声说:“王筝……” 我咽了咽口水,“我祝福你。” 回到会场,我总觉得头有些晕。 走几步路,就觉得脚下有些软,晚会不过进行到一半,我就有些撑不住。 我揉了揉眼,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难受得有些反胃。 我只好走到了厕所,打算去洗把脸。 和会场的热闹比起来,这儿倒是静谧得有些渗人。 我洗了把脸,一时手滑,眼镜落到了地上去,发出一声“铿”。 我赶忙弯下腰去,却瞧见眼前一双皮鞋。 我愣了愣,正要抬头的时候,那人突然冲撞过来,我惊得抬头,却让那手帕捂得死紧,怪异的是,我居然一分力也使不出。 是—— 是谁…… 第22回 我抿了抿唇,从醒来到现在,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 这种感觉对我而言,其实还不算陌生。 上一世就曾经经历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回,差别在于,那时候我是让人五花大绑扔在一个旧屋里头,这一次的待遇倒是好了点,至少我能感受到底下的柔软,估计是躺在一张床上。 虽说我的身体还不能随心所欲的移动,意识却是渐渐清明,等着身上的药效稍褪,两手扯了扯,才发现我的手脚都让人用粗绳给牢牢束着。 “……有没……有人……喂——” 我艰难地扯开嗓子喊了喊,却是沙哑无力,多喊几声便觉得口干舌燥。 敢情连个监视的人也没有。 相比之前,我这会儿镇定许多,兴许是被绑多了长了经验,当下便再换个稍为舒服的位置,整理整理思绪。让人不安的是,不知绑匪要的是赎金还是其他什么。 如果是赎金,那铁定好办;如果要的是其他的,恕我蠢笨,我身上实在没有其他什么供人觊觎的了。 上一世那次刚好是任氏换主的敏感时期,总还能想到缘由,不过这一回,别说任氏老总的位置,任老太还活生生地晾在那儿,再不济还有个万年不死任三爷顶着,怎么说也轮不到我。 我思来想去,终于得出了一个稍嫌悲情的结论—— 绑匪先生,你们绑错人了。 这房间密不透风,只有一丝丝微弱地光亮透了进来,抬眼便是一片模糊的暗沉。等到身体能够大幅度地挪动的时候,我费力摆动着脚向前移动,转一个身,猛地觉得重心下滑。 “砰——” “嘶……”我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前方那道门突然打开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不适地眯了眯眼,想抬手遮眼的时候,才想起两手还被紧紧绑在后头,来人放轻了步子,我再次奋力地翻过身,咬牙仰了仰头—— 霎那间,我有种遭人重击的错觉,头昏眼花之外,连胃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钝痛感。 待他走近至我的脚下,我不由得往后挪了挪。 怎么会是…… 他细致漂亮的脸孔,瞧去有些疲惫,看着以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的我,继而微微蹙眉。 “祺日,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轻斥一声,然后弯下腰,很是轻松地一把就把我从地上拦腰抱起,在我挣扎之前便扔回床上。 我睁大眼怔怔看着他,“你……” 他手里拿着袋子,把里头的饭盒拿了出来,回头看着我,说:“饿了么?外面买的一定没有家里煮的好,先忍着吃点吧。” 他打开饭盒凑近我,我把头向后挪了挪。他顿了顿,然后像是明了过来地说,“对了,你的手还绑着,那——” 他笑道:“还是我喂你好了。” 等……等等—— 我张了张唇,硬是发出音节:“……水……” 他会意过来,把手伸进在袋子里翻了翻,拿出了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我渴得厉害,急促地喝了几口,一些从嘴边溢了出来。他难得脾气好地拿出手帕擦了擦,一句也没恼,让我觉得万分惊悚—— 这是在唱哪一出,我可没收到剧本。 他顺着我的目光,环顾四周,“这里环境虽然随便些,将就一些时间,等我安排好了……” “……安排什么?”我的嗓子还有些哑,却也不妨碍说话。“你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他垂了垂眸子,舀了一汤匙的饭,说:“吃点东西,我听说上次你在警局里差点晕倒了,什么时候身体都搞成这样了,以后要好好调理才是。” 我现在哪有胃口,闻到食物的味道便觉得有些反胃,强忍着作呕,说:“你先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他把饭盒放至一边,“也是,饭菜都冷了,确实是不能吃。你躺着等等,我再去买新的回来。”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然后站了起来,我一惊,急急叫道—— “王筝!” 他蹙着眉回过头来,我心下拔凉拔凉,只说:“不用了……我不饿。” 王筝闻言嘴角扬了扬,走回来坐在床边,看着我轻声说:“我就知道你最怕一个人了,今天是我不好,这么忙才回来。” “祺日,只要事情成了,以后我就能常常陪你,你也不用怕寂寞,和那些下等的人做什么朋友……”他脸上的笑意更大,神情是少有的欢愉。 这床有点小,尤其多挤上一个王筝。 说真的,上一世我和王筝睡在一张床上本是屈指可数,这一世也不知道我是走了什么烂桃花,他老和我钻一张床也罢,手却喜欢往我腰上圈。 “你……”我正要开口,王筝却闭上了眼,低喃:“让我睡一睡……这两天的事好多。” 说罢,手圈紧了些,把头枕在我肩上,没一会儿呼吸均匀,像是累极了般。 王筝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嘴角一直扬着。 我总觉得王筝这笑容熟悉,脑子里顿时浮现一个画面。 那是很久以前,我和王筝刚认识,感情还算融洽的那段时候。 王筝打小就是个招人疼的,人又漂亮聪明,所有孩子都喜欢绕着他转。我刚认识他时,也喜欢跟着他,不过他们玩的游戏我不怎么参与,有时候一个人看着他们玩,干坐着也挺无聊,就也带了点以前收到的玩具,独自坐着玩。 出奇的是,王筝知道后也凑了过来,和我腻着玩了两天。后来那些亲戚孩子们也跟着,小孩子玩性大,看到玩具也跟着要,就这么玩着玩着,我原来就少得很的童年玩物越发稀少,看着柜子里寥寥无几的玩具,我便再也没敢带出去玩。 日子又回到之前那般,我上完课,就看着孩子们一块儿玩,王筝站在中心,最是耀眼,尤其他回头见我瞧着他,嘴角高高地扬了起来。 特别漂亮好看。 ———————— 王筝来的时间不定,有时候睡醒了会瞧见他坐在床边,或者突然不见踪影,久久才会出现,总是一脸疲惫,带了食物和水,还有一些换洗衣物。 除了如厕的时候,王筝从来没有给我解开绳子,问他话也总是绕开话题,我原来还以为他最近压力太大脑子有些不清不楚,不过实际上他却没多大的异常。 如果真要说,最大的差异在于,王筝对我的态度好得让我几乎适应不过来。 王筝每次出门,就会把门锁上。这房子里只有一扇小窗,一点光亮流泻而进,长时间的静谧,像是与世隔绝一样,让人觉得有点难受。王筝这几次来带着的食物挺精致,还有些味道尝着还挺熟悉,就算没什么胃口,也不自觉多吃一些。 王筝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芳嫂还真有点手艺。”他拿出手帕替我擦嘴,却让我的心突地乱跳,只见他有些阴沉地说:“不过……以后可能就不能吃到了……” 我差点让口水哽着,急急问:“你——你做了什么?什么叫、叫不能……” 王筝瞅着我良久,一直看到我心里发毛,才噗哧一笑,“你急什么,真逗。” “我的意思是,之后我们就会离开这里,那不是就吃不到了?”那双闪烁着微光的眼睛眨了眨,有点无害,“要不然……祺日以为我会做什么?” 我原来松了口气,听他那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心又立马提了起来。 “什么意思……?”我震惊地看着他:“我们会离开……这里?去、去哪里?” “去哪里?”王筝沉吟片刻,而后轻笑地凑近我,我让他脸上的笑容弄得一愣,见他两手伸了过来,我惊得立即闭上眼,却觉得耳边一暖。 “祺日,你想去哪里……?”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语气极轻,“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带你去很多地方,等我们安定下来,事情都办妥了,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我听得心惊肉跳,要不是两手绑着,估计会跳起来扬手拍醒他。 王筝究竟是在发什么疯? 我试着放软语气,和他沟通:“这、这样啊——那好、好啊……” 王筝听到这话,像是一喜,放开手看着我,脸上漾开了笑容,仿佛是难以置信,带着惊喜地抓着我的肩,“祺日……真的?你真的这么想?” 我咕嘟地吞了口口水,略微心虚地点了点头。 王筝满意地笑了笑,倾身在我两颊亲了亲,流畅自然,仿佛我和他的关系从早前就这么融洽。 “王筝……那个,我说——”王筝疑惑地看着我,末了笑了笑,拉着我的手,说:“要说什么?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放在心上,我怎么也猜不透你这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干笑一声,壮起胆子,小心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我的意思是,我们什么时候会离开?” “还有,我们不和奶奶他们说一声就这么走了的话……” 王筝笑容隐隐褪下,皱着眉,拉着我躺回床上,“别说这种扰人兴致的话,睡一会儿吧。” 又是无果。 我叹了口气,可能真是上了年纪,一惊一乍地,有种瞬间苍老的感觉。 以当下的情况来看,绑匪就是王筝,而且意义不明,姑且不论我失踪了有没有人知道,显然谁也不会想到是王筝干的事。再说,王筝脑子好,做事向来细腻,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在玩些什么,非得把我也搭进去。 我不由得出神,呆坐着许久。 王筝似乎睡得不太好,估计这些时候都是这样,连黑眼圈都有了。他突然翻一个身,脸色有些痛苦,嘴里不知道喃着什么。 第31章 “王、王筝——王筝——!!”怎么回事! 我连滚带爬地上前,抓着王筝的肩。他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了!王筝!你遇到了什么!王筝——!” 对,王筝不可能突然变成这副神经质的模样。他向来理性自持,天塌下来也不见得皱个眉头,一定是遇到什么了,一定是…… 王筝霍地止住哭声,两眼呆滞地看着我,两手颤颤地抬起,紧紧地揪住我脏乱的衣袖。 “祺、祺日……”王筝语气极轻,抽泣不止,“你明明说过的——你明明说过的!” 我说过什么了? 我早知王筝脑频率不比常人,却没想到他下一步竟然将我狠狠按倒在地。我的后脑勺狠狠往地上敲去,王筝覆在我上方,一语不发地看着我……慢慢地低头用唇在我唇上碰了碰。 简直让我毛到了心里去。 “王、王筝……你……”等他碰够了,我颤颤说:“你和我好好说,我都听,我都听。” 王筝缓缓摇了摇头,整个人坐在我的腰上,压着我的腿,两手却直接去解我衣服的纽扣。 妈呀! 我赶紧抓着他的手,“别!你别脱!” 王筝呆愣地看着我,也不挣开我的手,末了,慢慢地将头靠在我的胸口。 “为什么……”他闷闷地说:“你说过,你爱我的。” ……天地良心! 王筝听不见我心里的呐喊,缓缓说:“你说过,你只爱我一个人……你不会爱其他人……” 我颤了颤,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个女人突然冲到我面前,挺着肚子说给我怀了孩子,惊悚万分。 “我……我说过……我爱你……?” 很多年之后,我赫然发现,我挺后悔对王筝问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才是最幸福的。 王筝停了停,然后微微哽咽:“你说过的,你亲口说过的——我亲耳听见,你对我说,你爱我的。” 他突然暴跳如雷,抓着我的领子,低吼道:“任祺日!你这个大混蛋!你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 我—— 我正要争辩,王筝却说出了我始料未及的话。 “你爱我的话,为什么要和那个女人结婚!!” 王筝……在、在说什么? 我愣愣地看着他。 王筝泪流满面,“是啊——虚伪!你就是这样!你爱的明明是我,说什么你会做个好丈夫!任祺日——” 他像个野兽般撕扯着我的衣服,我脸色煞白,他的手突然滑翔两腿之间,我整个人猛地一颤,抬手狠狠地掴了他一掌。 这一掌,我用了十足的力道。 住嘴——住嘴! 我颤抖着,看着他被打偏了脸,在他回神之际,嘶声道:“你……疯够了没有!” 王筝慢慢回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神情,不知怎地,心却极度冷却。 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刚才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王筝这时候,却哑声说了句完全不对盘的话:“这……不是梦?” 他茫然地抚了抚脸,蓦地一笑,“这不是梦,太好了,不是梦……不是梦……”他回头看着我,又有些落寞地喃喃:“是啊,不是梦……梦里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 我趁着他发愣的空档,目光扫过那微敞的门,束脚的绳子早在刚在糊里糊涂地挣脱了去…… 我暗暗吸了一口气—— 在王筝别过头的时候,我奋力向大门奔去。 只是当我的手已经碰到门把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拽住我的手,我只觉得手让人一折,整个人倾向前去,背后一个重击。 眼前,响起了一把不算陌生的声音。 “怎么回事,表少爷。” 脚步声渐进,有人将我抬了起来。 “你……下手太重了。”模糊之中,我听见王筝说,语气还有些不定:“都办好了……?” “嗯,已经都办妥了,这里是护照还有你要的东西。另外,表少爷如果想要小少爷乖乖听话,只要打一剂药就成,用不着费这么多心神……” “……那药毕竟伤身。” 那人笑出了声,似乎又拿出了什么:“表少爷脸色不太好,这安神药还是记得带在身上,方才我在来的路上瞧见了,要是……留下了什么证据,可是个大麻烦。” “不用你多费心。” 那人又笑出了声,脚步声渐远。 “温景!你……为什么帮我?” 久久。 在心智涣散之前,我听那人说—— “表少爷,你会错意了。” “我不是帮你。” “这都是为了三爷好。” 第23回 新婚燕尔,在法国渡蜜月,又带着舒媛回美拜访岳父母,林林总总下来,再回到公司上班也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从接手公司到告别单身,脑子还没来得及运作,秘书就敲了敲门。 我从那堆成一小叠的文件抬首,看着秘书身后站着的那身影,手心慢慢渗出了薄汗。 目光下意识地避开,在他走进的时候,强作自然地扯了扯嘴角,示意他就坐。 秘书小心地合上了门,在那关门声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长久的静谧。 我状似自然地轻咳了咳,他却早先我一步,把一份资料搁在桌上,『这些文件请总裁过目。』 他的嗓音暗哑刺耳,我不由得抬首,他却同时转过身去。 ——王筝。 我喊他,他的脚步一顿,侧目回头。 那双眼神,让我本欲脱口而出的话,又收了回去。好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你多注意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也放放假,好好去——』 『你行么?』 我愣了愣。 他低笑一声,脸上带着嘲讽,『总裁,你和女人行么?』 那双眼像是渗在毒液之中,锐利毒辣地刺来,那张原来英俊细致的脸庞,透着一股冷硬冰寒的气息,一字一句就像是经过细心地斟酌思量。 『夫人真是漂亮,是呀——』他仰了仰头,『博学多才,家财万贯,年轻大方……』 他边说,边缓慢地走近。 他的手撑在桌上,慢慢地凑近,话语之中溢满了毒汁。 『总裁,要是让她知道,她的丈夫,曾经无耻地在另一个男人身下,自愿主动地张开双腿……』 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在倒流一样,就算捏紧了拳头,也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不……不是这样……』 他轻笑一声,语气却是冰冷之中透着阴毒:『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我垂着头,几近脱力地摇晃,『你、你那时候……被人下药了——那是、是意外……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 『不是什么?』 他捏着我的下颚,我吃疼,被迫仰头直视他的目光。 『不是同性恋?不是把龌龊主意打到‘青梅竹马’的表弟上的人?不是没有被男人插就射不出来的基佬?』 『其实你不用委屈自己娶什么女人……她是不是不能满足你?呵呵,你放心,要真的是这样,你可以找我,我可以当做善事——』 他伸手来,要解开我的前领。 我猛地抬起手——却在最后一刻,止住。 我…… 『怎么?』他嗤笑一声:『为什么不打了?』 『任祺日——』他眼神一厉,抓住我的手肘:『你打啊!你狠狠地打下去啊!你除了跟女人似的扇我巴掌还能做什么!』 『哼——我只要一想到曾经碰过你,就觉得恶心——!你什么也没穿的样子,想想就让人作呕!』 他暴吼出声。 门外又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猛地甩开我的手,退开一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西装,语气平复道:『总裁,那我先下去了,文件如果有什么问题,就请交待李秘书,我会妥善处理。』 我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秘书见他突然开门,赶紧让开道。 第33章 王筝。 我还以为…… 这一世,我们都可以好好的。 ———————— 王筝细声抽泣着,我轻叹一声,在他耳边放轻声量道:“乖,筝筝……”我稍微挣动手肘,“把这个解开吧。” 王筝从我怀里抬头,怔怔瞧着我,眼睛通红。 我扬起嘴角,“别怕,我不会逃走的,听话……” 王筝迟疑半晌,末了,手颤颤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随之滚落而出的,是一个小瓶子,贴着标签。王筝吸了吸鼻子,把药瓶拿了起来,打开往手心倒了两颗,一口含了进去。 “那是什么?”我紧张地问着他。 “没事……”王筝轻声回道:“只是普通的安神药。” 他走过来弯身,我侧头问他:“你为什么要——” 王筝抿了抿唇,锁链解开的时候,他看着我,缓缓说:“我每天晚上都做一些……很奇怪的梦。” “我……”他欲言又止,握着我重获自由的手,低喃道:“我梦见……你死了、死了……你死了……” “……我不要、不要你离开我。我爸一直、一直催我出国……我知道,你一定、一定不会一起、一起过来的……” “我……我真的、真的想对你好,可是——”他抚着我渗血的掌心,以及发红微肿的手腕,嘴张了张,哑声道—— “祺日……对不起,真的……” 我微叹,“没事了。”我扶着他一块儿站了起来,脚晃了晃,总算站稳了,扶着他在舱内的床坐下,正要走到外头的时候,王筝猛地拉住我的手。 我回头看他,回以一笑,拍着他的手,说:“别怕,我出去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你别怕,真的,我不会走的。”再说,我也走不了。 王筝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却说:“我和你一起去……” 打开舱门便是刺目日光,我甩了甩头,眼神一转,果真瞧见在船边甲板躺着一个人。我急急上前去,看到那一滩血泊的时候,难免有些心惊。王筝站在我身后,身子又微微颤了起来,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说:“我去看看。” 王筝脸色苍白如纸,不安地点了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单膝俯下身,用手探向那人的脖子—— 还、还好…… 我回头赶紧对着王筝道:“他还有脉搏!有没有药箱?要先止血!”王筝那一枪射中了肩,淌着血水,这种紧急状况之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妥善处理。 王筝没一会儿就找到了药箱,还拿了干净的布和水瓶。我不敢随意挪动伤者,王筝显然是从来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身形有些摇晃,我回头见他好似撑不住的模样,“王筝,你……要不先去里面躺着,这里我来。” 王筝咬牙,倔强地摇了摇头。 “那……”我环顾四周,入眼的是一片汪洋,只好说:“你看不看能赶紧联络到人……对,叫救伤队!” “通讯器和引擎都故障了,还有,我们已经被发现了……”王筝垂眸,似乎带着一丝落寞道:“一会儿就会……有人追来了。” 我点了点头,回头去给那人清理伤处。只不过,我在枪伤处理方面实在没什么经验,只能照着浅薄的知识,用酒精消毒,简单地处理包扎,忙了一会儿,烈日当空,一会儿便汗如雨下。 我想了想,说:“我们先把他抬进去,这样晾着也不是办法。” 王筝伸手要过来帮忙,我却发现他双手抖得厉害,仿佛一分力也使不上。 “王筝……你也去坐着,这里我来。”我又说:“你别担心,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一个人面对的。” 王筝点了点头,微微扬起嘴角,看去有些让人揪心。 把那人抬了进去后,我也沾了一身的血,王筝像是极其疲惫地坐在一边,脸上毫无血色。 他睁了睁眼,见我瞧着他,伸手来拉着我的手腕,拉近脸颊,轻声模糊喃着:“你还在,你没有走……你没有走……” 我突然有些鼻酸,原来想揉揉他的头,手却沾了血,只好“嗯”了一声。 隐约之中,似乎听见了由远而近的声响。 我对王筝道:“我出去看看。” 走带船舱外,我站在船尾看去,果真隐约瞧见另一艘游艇。 我心中一喜,看着那艘游艇渐近,然后在一边停下。 景叔站在船头,来的人不多,他瞧见我像是松了口气,唤道:“小少爷——” 那把声音不若之前那般冷硬,竟是带有起伏,让我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小心地越了过来,虽说年龄大了,身手却依旧矫健。景叔看了看甲板那一滩血,眉头一蹙:“小少爷,这是……”又回头急急瞧了瞧我。 我报以一笑,“我没事,景叔,快叫人来帮忙,有人受伤了!在船舱里,王筝情况也不太好。” “救护人员正在赶来,小少爷您别担心。” 景叔拍了拍我的肩,难得扬起嘴角,像是欣慰。 他跟着我走进船舱,我走向王筝,轻声唤:“王筝、王筝,有人来了……”总算不会出什么大事。 王筝看去有些迷糊,头晃了晃,也慢慢地睁开眼。 “王筝,醒醒……” 我轻轻摇了摇他,王筝仰了仰头,眼睛徐徐睁大,然后像是看到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我让他抓得一疼,还以为他又做了什么噩梦,正打算出声哄他的时候—— “小心——!!!” 耳边传来王筝的厉吼,紧接而来的便是一声刺耳的枪声,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是重重的耳鸣。 怎么会有…… 我从王筝怀里抬眼,怔怔地看着前方。 枪口,还微微冒着烟气。 景叔轻叹一声,一手支了支鼻梁上的眼镜,像是有些懊恼道:“表少爷,要是不怎么能动,就千万别勉强……看,我这不是又得改改剧本了。” 鼻间传来一股血腥味,比方才的更加浓厚。 “枉费我在药里加重了剂量,表少爷您的意志真是可嘉,不过做事还是不够狠……落三落四,犹疑不定,结果还是得我亲自来做才行……” 我像是缺氧一样,频频吸气,王筝慢慢向偏伏倒在地。 血如泉涌。 王筝、王筝、王筝…… 他死死睁着眼,唇动了动。 耳边再次传来手枪上膛的声音,景叔呼了口气,说:“很好……就这么定了,王少爷年少气盛,受外人唆使绑架任小少爷,东窗事发坐船潜逃,后来发生内讧,王少爷中弹重伤,凶手同是伤重,至于……” 景叔开枪的同时,我护着头滚向一边,整个人撞到了壁上,手臂感受到刺入骨髓的疼痛。 “唉……又打偏了。” 脚步声渐近。 我惊恐地仰头,只瞧见那枪口慢慢地对准了我的眉心。 “小少爷,景叔也是看着您长大的。现在这样……也是迫于无奈,若不是三爷对你……唉。” 景叔又叹了一声,“小少爷,温景在这里愿祝您长眠地下,死得瞑目。” 温景? 『表少爷脸色不太好,这安神药还是记得带在身上,方才我在来的路上瞧见了,要是……留下了什么证据,可是个大麻烦。』 『温景!你……为什么帮我?』 『这都是为了三爷好。』 为了三爷。 “我……我想起来了。” 我直视着景叔,怔怔道:“是你……!” “就是……你!你唆使王筝,这计划主谋 不是王筝!是你……你……为什么……?” 景叔眯眼,点了点头,说:“小少爷好聪明,也好,死得明白点,别说温景太苛待……啊!!” 景叔突然惊叫一声,王筝不知何时跳起,两手紧紧颤着景叔的腰,对着我嘶吼:“快跑!快跑啊——!!” 我—— 我咬紧牙关,钻了个空,头也不回地急急往外跑去。 “你——可恶!” 后头传来几声叫骂。 王筝的药让景叔动了手脚,又受了伤,很快就被制伏在地。 景叔由后追上,接连往我这儿开了几枪,或许是因为求生本能,我侥幸都躲开了去,一路奔至船尾。 景叔跟至船尾,喘着粗气,一脸恨恨看着我。 “哼……果真是年纪、年纪大了,要是在年轻个十年,不,五年,你哪里能逃到现在!” 我恐惧地看着他,哑声唤:“景叔。” “你为什么……要杀我?” 景叔哼哼冷笑,垂头装填子弹,动作熟练快速,边道:“小少爷,这事……就要怪你那疯娘,还有任潇洋——小少爷,你也不该利用三爷的愧疚,把他害至今天这番田地。” “老夫人确实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早知道会出这么多事,就应该先把你……” “我妈和我爸怎么了……!三叔他、他又是愧疚什么!你说清楚!” 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小少爷,这些事情,你就到地下去问问任潇洋,问问他干了什么?要怪,就该怪他当年做出这么个事情,居然还让你迷惑三爷……” 『我早该让日娃知道,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爸!怎么,潇洋,说穿了你还怕那事丢人?』 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爸! 我爸他,到底做了什么? “景叔……” 第35章 【同年,任潇云手术成功,与嫂子侄儿感情甚笃。】 附带的照片中,有许多三叔和我小时候的合照。 还有……我妈。 『日娃,你记不记得,三儿最疼你了,小时候你爸也哄不住你,还是你三叔天天哄着你。』 我翻至后页,蓦然一窒。 【任氏兄弟疑为情反目。】 【任潇云欲争取侄儿任祺日抚养权,不果。】 【外界传言,任潇云同嫂子林子馨有染。】 【更有人指出,任潇洋长子任祺日为——】 “啪——!!” “祺日!” 白君瑞突然闯进,我回头看着他,他急急走近。 我看着地上碎裂的杯子,有些木然地说:“哦……有些拿不稳。” 我有些出神地看着地上的碎片。 白君瑞说了什么,我全部记不得了。 我只知道,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出那些文字字。 【任潇云离开新加坡至纽西兰养病,同年,任潇洋共有百分之二十五之股份。】『妈,你和孩子说什么!这是大人的事情!』 『我早该让日娃知道,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爸!怎么,潇洋,说穿了你还怕那事丢人?』 ——【19xx年,任潇云每月会到清心疗养院,探望其嫂林子馨。】 ———————— 车子驶进远离市区的径道。 我瞧着外头,偶尔看了看驾驶座上的白君瑞。 一会儿,我不禁问:“小何会不会担心……” 白君瑞回头瞧了瞧,扬着嘴角道:“不用烦恼,大叔那里有白大哥顶着。”不知为何,老何的罗嗦似乎在白君瑞面前总派不上用场,倒是白君瑞左一句右一句地大叔让老何有苦难言。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老何这唐僧没了孙悟空顶着,总还是拿白君瑞这个妖孽没法子的。 接着便又是长久的沉默。 一直到转过一个弯角,周围是一片山林,车子停了下来。 白君瑞不带起伏地说:“到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前方,一栋纯白的建筑物,拉下车窗仿佛就能闻道阵阵花香。 “清心疗养院……是这个地方。”白君瑞见我点了点头,便道:“下车吧。” 我这次出外没带着轮椅,只拿了杖子。怎么说,我都觉得坐在带轮子的椅子上,让我有种瞬间苍老的沧桑感,人也跟着多愁善感起来。 多活动活动,偶尔跌一跌,也用不着没事胡思乱想。 我向保安出示了证明,保安没怎么见过我,狐疑地多瞧了我几眼。 白君瑞扶着我走了几步,我挣了挣手说:“我……自己能走的。”他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我,终究还是叹息一声。 “林子馨……林子馨小姐……”护士翻了翻资料,末了抬头,眼神有些怪异地瞧了瞧我们,我将证件递给了她。护士接过瞧了瞧,才柔和地说:“请跟我走。” 我和白君瑞尾随着她走到了另一栋楼,护士的态度很是随和,间中也只说了几句:“林小姐的情况很好,尤其这两年。” “有时候和一般人其实没什么两样,我相信再过不久,林小姐一定能康复的。” 护士突然回过头,“任先生也很常来探望林小姐,其实院方也希望家属多多和病人接触,另外,以林小姐的情况,其实是不用重度隔离,只不过……” 到了第四楼,护士笑着说:“到了,走到前面尽头左转就是了,七四九号房。”像是怕我们误会什么,那护士又急急解释:“抱歉,任先生其实有交代过,他来的时候不希望外人打扰,可是既然是任小少爷,我想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我点了点头。 白君瑞突然拉过我的手,眼里有着担忧,欲言又止似的。 护士又说:“白先生请和我回到前面的会客室。” 白君瑞只好看着我,说:“那……我到那边等你,你好了就回去那里找我。” 我“嗯”了一声。 其实,我的伤恢复得挺好,就是不知道原来用拐杖确实挺吃力,走多几步就有些喘。 四周静谧得很,显得每一步都如此响亮清晰。 七四九号房的门,是微微敞开的。 里头隐约有音乐传出,随着风声,有些不清晰。 听不出是什么音乐,有点断断续续,却是柔和如水。 我深吸一口气,手颤了颤,极其小心地将门推开。 *** 我记得,我妈说过,她念书的时候,喜欢跳舞。 不过,她其实不怎么能跳——后来我想,或许我的舞技很憋足,就是遗传我妈的。 我妈也告诉过我,她最美的恋情,就是从一只舞开始的。 听起来很浪漫。 但是,我却无法否认,在我眼前的,是怎么一个绝美的画面。 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 我妈的长发整齐地梳起,上头还别了发饰,闪耀的水钻,落地窗外吹进的风拂过她的发丝,她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将手搭在眼前那人的手上,紧紧交握着。 随着舞曲的结束,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慢慢地舞着最后的华尔兹。 静谧地,沉静地。 她的眼神似乎诉说着—— 这就是她这一生中,最美的爱恋。 这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我木然地站着,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脑海里渐渐地窜连起来。 只不过,在这美丽的背后,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似乎是我长久以来的信仰,在这一刻突然全部瓦解,化为灰烬,慢慢地散去。 一直到前一刻,我还是不愿意相信的。 我一直坚信着,那份资料是错误的,毕竟没有一个确切的证据…… 我妈一直爱着我爸,从上一世,一直到现在,我都坚信着。 不管她怎么对待我,不管她有没有将我视为她的儿子,我终究认为,我原来的家庭还是幸福的。 我不知道我此刻是怎么样的感受,但是,当那双如同深潭一样的眸子对着我的时候,我本能地回望着他。 我想,这合该是我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的双眼。 然后,看着他哑口无言地看着我,近乎着急地放开他怀中的女人。 他唤了一声:“祺日……?” 我…… 我慢慢地抚了抚额,身体像是自主地,拿着拐杖,几乎狼狈地背过身去。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这不可能…… “祺日!祺日——!” 不对。这些都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啊——!”我脚步太急,猛地整个人向前倾去,摔倒在地上。 我的手让人扯着,下意识地,我急急地甩开。 “祺日……!” 我奋力地挣脱他的手,就像是记忆中,那封尘的画面。 “放开!放开我!”我猛地惊叫一声:“任潇云你放开我!!” 我仰起头,喘着粗气,直直地看着他。 他怔了怔,颤颤地伸手来,正要碰触我的脸的时候,我急急避开。 我听见后方一把声音传来。 “谁来了?谁来了——” 我妈小跑着过来,脸红地看着任三爷,然后回头瞧着我,眉头皱了皱。 “你是谁啊?” “你说话为什么这么大声,好没教养,我不喜欢你。”她毫不忌讳地拉着任三爷的手,摇着道:“我们去摺纸鹤,你说过今天要陪我的——” 妈…… 妈妈…… 我看着他们两人,胃里一阵翻搅,就像是要作呕一样。 第37章 “日娃,你三叔这是怕老太婆吃了你,快和他解释解释,刚才我们祖孙俩聊得多愉快。别让他老担心这担心那的,正事都不干。” 我怔怔地听着,回头看着前方。 任三爷同是瞧了过来,眼光锐利,像是要将我看穿一样。 任三爷的脾气向来是难以捉摸,从他的脸上似乎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尤其是早前说话还不利索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想着什么。 上一世我就算继承了任氏,在他面前,不知是因为辈分还是其他什么,对着任三爷的时候,连正眼直视都需要勇气,开口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必须经过细心地斟酌,呼吸也跟着谨慎起来。 我抿了抿唇,对他道:“……三叔。” 我硬是放软了语气,让此刻的神态显得自然轻松,“我和奶奶——” 我看着他缓缓地走近,一直到我高高地仰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的时候,停了下来。 任三爷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那一叠资料,然后,慢慢地移向任老太,似乎是在询问着,眼睛眨也不眨,气氛沉重得让人几乎窒息。 他们毕竟是母子。 任老太尽管神色有些窘迫,她仍是扬了扬嘴角,语态亲切地说:“三儿,你最近忙,日娃的事我就先给你拿了主意,省得你烦心。” “你也知道的……国内的教育是越来越不行了,日娃是个好苗子,现在正是要抓紧学习的时候,老太婆看啊——” “……” 任三爷霍地将我手里的资料一手夺过,全数一把扔了出去。 纸张在空中散开,缓缓飘落的瞬间,任三爷似乎扬起了笑,隐隐透漏着残忍的气息。 “妳要多少?” “五十?还是六十?或者是全部?” 他突然笑出了声,那是我从来不曾耳闻过的刺耳笑声。任老太脸色难看得紧,血色瞬间褪去,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任三爷从桌上拿起了一份文件,低头翻了翻,直接拿了桌上的笔,迅速而简洁地在上头划了划,然后扔回了桌上。 他轻声说:“这些都是妳的,全部都是妳的。” “孽子——!!” 任老太拿起那份文件,狠狠地往任三爷脸上砸去。 他只是轻轻地侧身,毫发无伤地避开。 任老太胸口剧烈起伏,一手扶着桌案,另一手颤颤地指着:“你、你——你真是反了!反了!!你是真不知道妈的苦心,还是发了什么疯!!你——” 任三爷沉吟不语,微垂着头。 任老太的声音一顿,眸子转了转,最后紧紧盯着某处。我顺着她的目光,呆怔地看着。 任三爷的手,紧紧握着我的。 凉意渐渐渗进了我的骨血。 “呼……”任老太深吁了口气,整个人往后坐倒在椅子上,双手遮面。 隐隐的,传出嘤嘤的、带着绝望的抽泣声。 过了一阵,任老太看着前方,略带茫然地唤:“三儿……” “算妈求你了。”那张皱痕遍布的脸,何其苍老:“你是妈的宝贝儿子,妈唯一的儿子……妈都知道,你心里怪妈狠心、当年——” 任老太看了看我,又瞧着他:“但是……” “那是为了你、为了你,你明白么?要是妈、妈不同意那个计划,三儿……你……” 任三爷突然开口打断,语气生硬。 “您累了,需要休息。” 而后,直接拉着我的手往外走,我腿伤走得缓,几乎是让他拖着向前。 “你——你是怕我说出来是不是!啊!任潇云!任潇云!!” 任老太突然从抽屉里又取出了什么,然后甩手扔出,一时间铺天盖地。 他的手却圈得更紧。 一张,落到了我的脚边。 是画纸。 我低头看着。 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 非常清楚。 任三爷虽自小体弱,老天待他却不薄,给了他无人能及的天分,在所有方面。我记得,上一世曾经有个慈善拍卖会,其中一张标得最高价的画,就是出自任氏三爷的手笔。 他的画,我看得不多。 房内地上满满的画纸,有的是未成的,只看得出轮廓,飘至我脚边的,是一副彩色的画。 每一张画的景色不同。 只有人物是相同的。 任老太嘲讽地说:“你以为你能给他什么!你当真以为你能保他一辈子!任潇云!” “不要太天真了!你对他什么心思,有眼睛都看得出来!这种丢人的事情,你不怕别人知道,老太婆我还要脸!” “看看这些是什么?睹物思人?嗯?看看我生出了个什么东西!” 他拉着我的手,打开大门。我试图用力地挣动,他却握得跟紧。 那一刻,任老太猛地厉吼一声:“日娃!” 我整个人一顿,回头看着她。 此刻的她,发丝散乱,脸上满是泪痕,眼神阴毒。 “日娃,你过来。” 你过来。 你过来。 “日娃……” 我心头一颤。 我现在看见的,只是一个作为母亲,破碎的心。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我踏出了一步,要出声唤她的时候,另一把声音却早我一步响起。 “不要再利用祺祺。”他的手,缓缓将我拉进黑暗,笼罩在冰冷之中。 鼻间的檀香,让我的意识也迟钝起来,有种虚幻的错觉。 我抬头。 有什么东西就要脱口而出。 似乎从很久以前,我就想说出口的话。 至于是多久以前,我也想不起来了。 唇颤了颤。 时间,就像是突然静止一样。 我的另一只手轻轻地覆着他的。 “放了我吧。” 三叔,你放了我吧。 将手,慢慢地从那冰冷中…… 抽出。 不管你是我的谁都好。 你,放了我吧…… *** 机场外人来人往的,程将军一行人却不是普通地显眼。 程辰笑得嘴角微抽,程将军猛地暴喝一声,程辰立马立正,大大地喊了声:“yes,sir!” 我爱莫能助,现下正在痛苦并快乐地解决芳嫂为我做的三层便当。 “小少爷,哎,阿芳这没见过世面的就是……” “死鬼,你怎么就说我,我打包的时候是你还说这样一点不够的。”芳嫂捏着老何的腰,老何一连怪叫几声。 总之——这是失策、大大的失策。 我怎么就忘了,要记得告诉老何和芳嫂,机上是不允许带外食的呢……果真是忘了教训。 好容易解决了,过去和程辰会合。 程将军捏着胡子,拍了拍程辰的肩,又瞧了瞧我,语气倒是放轻,怕是把我吓着地说:“那么,小祺,我家这不争气的,就拜托你多多看着了。” 我“哎”了一声,赶紧陪笑着给老人家点了点头。 程辰抱着我乐呵呵地笑着,程将军摇了摇头,像是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是低空飞过!高兴个什么劲!要是到外头再给我惹祸,看我不——” 程将军举起了杖子,程辰一惊,吓得躲到我身后。 我看了看腕表,回头去和老何夫妻道别,程辰欢欢喜喜地推着我,也不管程将军后头气得跳脚。 这时,芳嫂突然惊叫了一声。 “死鬼,那是不是三爷?” 我顿了顿,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去瞧—— 老何笑了一声:“嘿,阿芳眼睛看花了,这哪里来的三爷?三爷今天可忙着,早早就去了公司。” “哎,死鬼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我嘴角扬了扬,冲着老何夫妇笑了笑说:“那我和程辰走了。” 程辰突然搂着我,拉着我脖子的链子,“这个玩意儿你还戴着?” 第39章 “这次我的工作是要调查一个涉嫌进行非法性交易的组织——”程辰这人看过去流氓气挺重,不过办起正事,却从来不马虎。 “这是f区的夜色俱乐部,我们的主要目标虽然不是锁定在这里,不过我总觉得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我看着他,问:“于是你告诉我,你想去拜托我查看看这所俱乐部的相关资料?” 他点了点头,将一小叠的照片翻了翻,指着其中一张,“就是这个,我之前一直跟踪这个人,后来转眼他就没影了,就在那间俱乐部。” “而且这俱乐部每个月都会集中一些‘重量级’人物。” “你怎么会知道的?” 程辰嘿嘿一笑,“我盯着他们一年多了。” 程辰从来不忌讳和我谈这些事。 我明了地点了点头,咬着汉堡,仔细地看着那些照片。 蓦然,我的眼光似乎瞟到什么,猛地又翻看回去。 “你看到了什么这么紧张?有什么发现?” 我看着眼前那张拍摄有些模糊地照片,光线昏暗,照的是一个搂着几个女人、有着猥琐样貌的中年男人。 “你见过?”程辰嗤笑一声,“这卖大麻的家伙,警方正在锁定他,迟早要把他关进监牢里蹲一辈子。” 我摇了摇头。 我看的不是他。 这中年男人两边都坐着几个浓妆女人,在最左边的一个长发女人,只照到了侧脸。 虽说不是很清晰,却依旧能看出个轮廓,有点上挑的眼,笑的时候会露出小酒窝,带着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魅力和韵味。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这人……长得有些像李玲。 第27回 整个晚上,我手里攥着那张照片,耳边萦绕的是,曾经在那尴尬的舞会上的浪漫舞曲,周遭投来饱含取笑和鄙夷的目光,那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女孩跳一曲完整的华尔兹。 原本以为会是个甜美的梦,到中途的时候,所有的场景转换,等我突然回头的时候,只瞧见素颜的她,脸上的笑靥随着黑幕慢慢崩塌。 “李玲——!!” 我蓦地睁开眼。 程辰只穿着一条内裤,嘴里叼着根牙刷,手里的杯子晃啊晃,皱眉看着我。 “作末啦(怎么啦)——” 我出了身冷汗,还有些心有余悸,深呼吸稍稍平复之后,正想让程辰安心,却瞧见那张脸慢慢漾开一丝贼笑,连着我的疙瘩,都踊跃活动起来…… 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看了看一地的照片还有纸张,嘴里还带着泡沫,直接勾着我的肩说:“谁啊——喜汉的伦?鼓鼓作末不及道啊——(喜欢的人?哥哥怎么不知道啊)” 这孩子…… 我一手拍开他使劲儿往我颊上蹭的脸,胡渣刮得我生疼,坐起了才发现昨个儿忙得太晚,一不留神就在沙发上睡了,现下脖子有些酸疼难过。 “发仔,索嘛,谁啊?八大葛及不及道?(胖仔,说嘛,谁啊?白大哥知不知道?)” 我看了看腕表,离上班还有几个小时,还来得及赶回去梳洗。 现在程辰和我已经不住在一块儿。 大学时期同住的时候,我已经见识到他薄弱的节操感还有强大的破坏力,要不是那会儿经济有点紧张,实在受不了四年都和这孩子朝夕相对。 说起来,除了第一年的学费是任氏出的,后来我都是靠着苦读拼来了学年奖学金,生活费也都是靠零零散散的打工一点一点凑出来的,还好我这心智怎么说都是老头儿,年轻人的消遣是消受不起了,严格说来,这四年也没吃多少苦。 “发仔,泥不嫩萨心额意度不起八大葛——(胖仔,你不能三心二意对不起白大哥)” 我拍了拍他的脑子,就去浴室洗了把脸,稍后回来拿了外套,程辰已经梳洗完毕,见到我,整个人突然赖到了我身上。 “哎,别跟个大孩子似的,我等会儿还赶着上班。” 我费力地推开他,他笑得跟什么似的倒回沙发,说:“你都把欠家里的学费还完了,这么拼命是干什么?” 我拢了拢外套,说声“先走了”,就往外头走去。 这两年生活刚刚走上步调,那点薪资还撑不起车贷,我住的那套公寓在地铁站附近,虽说是贵了点,不过好在方便。 公寓保全是个喜欢爵士乐的白人大汉汤姆,见到我的时候节奏感十足的晃了晃,嚼着口香糖说:“先生,回来得真早。”我冲他笑了笑,点头示意,他笑意更深地说:“年轻人就是应该去玩玩,别憋坏了。” 汤姆人不错,就是太热心了点。 在这儿生活几年,越发觉得老祖宗的话假不了——含蓄,你果然是种美德。 习惯性地打开电梯边的邮箱,稍微看了看,抽出了水单和电单,目光忽然瞥见那夹杂在一堆广告单里的白色信封,不由得微微一滞,下意识地要扔出的时候,终究还是打开来—— 这次除了支票之外,还附带了一封信。 我随意地打开,目光略过那一行行干净有劲的字,看到里头末尾的段落—— 【何管事夫妻都盼着你能回来看看,若是时间能允许的话。】【祺日,你能看到这儿,三叔很高兴。】【但愿,你一切都安好。】 最后的落款,印着一个飘逸的“云”字。 我看着那一封信微微发愣,一直到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才匆匆忙忙地打开,上头是程辰的讯息。 原来我把领带落在他那里了。 讯息的最下方写着——明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那间俱乐部,别担心,只是看看罢了,纯当放松。 我轻叹一声。 程辰做事喜欢先斩后奏,上头的一个带着他的长官虽然赏识他,有时候却也拿他没法子。程将军这些年没少嘱咐我看着他,好在程辰也是有点分寸的,惹不出大麻烦。 再说……我想起了那张照片,迟疑片刻,眼皮跳了跳。我赶紧抬手揉了揉眼,低头便回了句“好”。 整理好心情,我把那封信连带着支票撕了撕,连着那几个广告单子,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 兴许是前一个晚上休息不够,早上的时候又坏了心情,在事务所做事的时候,老是出神犯错,最后还是凯萨琳看不下去,批了我下午的假,非逼我回去休息。 “你知道的,任,我相信你的工作能力和效率,我确实很需要你,不过我也不希望被人当成欺负可怜实习生的可怕恶魔。”凯萨琳从一叠叠的资料里抬头,摊手说道。她最近在跟进一个古董诈骗案,看过去有些棘手,至少对方聘请的律师,是她目前最大的敌人。 我这天确实有些疲惫,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走出凯萨琳的办公室之前,她突然叫住我,朱唇微启,好半晌才问了这么一句:“charles和你关系很好么?” 我疑惑地回望着她,她合了合掌心,有些口吃地说:“你……嗯,白先生看过去和你关系不错,他是一个很有名的人,我的意思是,他其实——任,作为你的老师,我是很关心你的。”凯萨琳像是被抓住喉咙一样地,有些滑稽地睁大眼。 我大略明白凯萨琳的意思,不由得一阵好笑,却也解释说:“妳误会了,我和他之间并不是那种关系,当然……” 白君瑞的性向就跟他现在的名气一样,不过他丝毫不避讳,在两年前舒伯伯宣布他为养子的同时,也向媒体正式公开自己的性向,并态度诚恳地表示已经有中意许久的人选,只是仍在追求的阶段,希望媒体能够给他一个私人喘息的空间,并且祝福他能早日携美而归。 这事情那时候还上了头条,虽说也有些负面评论,不过多的是对白君瑞抱持着宽容和赞赏,程辰那会儿兴奋得跟什么劲儿,拉着我逐字阅读,还模仿白君瑞的语气说出整段话,在我耳边说了将近一个月。 要不是程辰喜欢的的确是女人,我怕是要误以为这两人假借媒体相互传情了。和程辰表达了我的看法之后,他却蓦地哀嚎几声,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令我讶异的还是舒伯伯。舒伯伯是个老派的美籍华裔,在思想方面还是受到东方老旧观念所熏陶,他能接受白君瑞的性向,实在是有点始料未及,起码他们养父子的感情确实是好得没话说,从白君瑞出门从不忘记给舒伯伯带礼物这一点就瞧得出来。 凯萨琳听了我的解释,像是恍然又有点难以置信,想来是我的脸色真有点难看,她也没再多问,关心几句就放行了。 只不过,我一打开门,就瞧见外头围着的人顿然散开,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刚进事务所实习的女生史蒂芬妮猛地回头,冲我暧昧一笑,然后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不禁觉得——代沟,果然是在无形中产生的。 回到公寓的时候,基本是倒头就睡,一直到晕乎乎地醒来时,眼前就是暗沉沉,一片静谧。 我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摸索着四周,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脑子似乎在发热。 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我整个人一跳,急急将方才随意搁在椅子上的外套一把抓了过来,胡乱地从里头将手机找了出来,低头一瞧。 上头一整排满满的未接来电,光芒有一些没一下地闪烁着,我抿了抿嘴,按下通话键,那头立马响起一把低沉略带紧张的声音。 【小祺,我刚才在事务所楼下等你,你的同事说你已经先回来了,是不是不舒服?】【我现在已经快到你住的地方,你再等等。怎么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我扯了扯干涩的嗓子,抚了抚额,说:“没事……就是昨晚——”我正打算解释,门铃当下就响了起来。 我愣愣地放下电话。 那门铃又急促地响了一遍,我才从床上惊起,慌慌忙忙地跑去开了门,期间还差点一个不慎跌在地上。 一打开门,就瞧见白君瑞身上穿着暗色大衣,头发有些湿漉,整个人带着一股水汽,我不由得一顿,这才发现外头似乎下着雨。 白君瑞一见我开门也不客气,拉着我关上了门,直接走了进来,不等我说话,就伸手来探了探我的额头,虽说光线有些不足,却依旧能感觉到他微微皱着眉头,低声说:“果然是有些发烧了。” “还好,我买了点药。你吃了没有?”白君瑞翻了翻袋子,又抬头,看着我,“我知道你一定什么也没吃。”我看他从进门就开始忙碌,现下把袋子搁在桌上,就往厨房走去,翻了翻冰箱,回头道:“你先去坐着,我来熬点粥,吃过了再吃药。” “不用这么……” 白君瑞没好气地抢先说:“刚才我还遇见了你上司,她说你看过去精神不济,你是不是又熬夜了,饮食又没什么注意,以前受的教训还不够么?” 我顿时语塞。 白君瑞说的教训,指的是我大学第四年的时候,因为学业紧张还有作息紊乱的关系,后来不小心进了医院,吊了两个晚上的盐水。那时候程辰着急得乱了分寸,想也没想就打电话找白君瑞,那倒好,把人当晚就从北部找了过来。 “你先去躺着,这里我来就行。”白君瑞将大衣脱下,见我狐疑瞧着他,又说:“我好歹自己生活了十几年,满汉全席是没办法了,熬点粥什么的总还行,乖,去躺着。” 被比自个儿实际上还小上二十几岁的人这么哄着,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白君瑞这人看过去好说话,脾气一倔起来却是麻烦得紧,我摸了摸鼻子,头还泛着疼,只好依言乖乖在一边的沙发坐着,有些困倦地缩了缩脚。 白君瑞熬好粥后,外头的雨也跟着大了起来,还打了几声雷。 粥里放了点碎肉,上头撒了点葱花,白君瑞盯着我吃了小半碗,又拿了温水还有退烧药,开口说:“今晚还是别洗澡了,要是再着凉了就不好了,吃过药再睡。” 我看了看窗外,房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回头瞧着白君瑞的时候,似乎泛着暖光。 “今晚……”我的喉咙还有些发疼。“雨下太大了,现在驾车视线不好,要是不介意今就在这里待一晚吧,明天早上再走。” 白君瑞也不推辞,“嗯”了一声,我正打算走到柜子给他取换洗衣物,他又把我按回床上,只说:“我知道在哪儿的,你好好躺着。”然后随意拿了毛巾,就走进浴室。 或许是退烧药奏效了,我也觉得好受了点,就是眼睛有些沉,听着那不算清晰的水声,不忘挪出床边的位置,翻过身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这次的梦感觉有些真实。 只不过混乱了点,少了朦胧感,反而有种让人窘羞的感觉。 我自认还是挺清心寡欲的,就算到了外头也一直洁身自好,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怎说,我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男人,会突然做这种梦,莫非真是太就没有发泄了…… 我似乎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压力,就连印在唇上的吻都真实得让人颤栗,身体受到的抚摸忽轻忽重,隐隐之中带着激情,不急不躁——真实得几乎虚幻,我那一点理智近乎在那熟练的爱抚之中涣散。 第41章 “……放开,美国是有法律的地方,不是你们这些……” 猛地听到上头一声叫唤,“小祺。” 我登时一顿。 “小祺,你不记得我了?” 第28回 房门合上,杜亦捷扶着我到床边坐下,又亲自倒了杯水给我。 我还有些惊魂未定,双手接过杯子的时候,手还微微发颤,杯中的水洒出了些,溅到了他手上。 “抱、抱歉……”我抿了抿唇,嘴角传来刺痛感,不由得伸手碰了碰,却让另一只更有力的手一把抓着。 房里的灯火还算明亮,到底是十年没见了,杜亦捷的五官看去好有点早前少年时候的轮廓,眉宇间的气势却是相去甚远,别说在方才有些阴暗的廊道,就是现在,我也有些认不出来。 “别碰,都瘀青了。”杜亦捷的声线低沉不少,带着一股内敛和稳重的气息,让人无法违抗。 他轻轻拍抚我的手背,然后将床边案上的电话拿了起来。 “嗯……还在路上么?先把药箱拿上来,嗯——今晚你就替我招待他们,没什么事的话不用报告了。” 杜亦捷放低了声量说话,回头见我瞧着他,走来在我面前蹲下身,目光和我平视。 要真说杜亦捷有什么是和早前相同,想来就是那透着凌冽气息的剑眉,还有暗眸之中带着的微微暖光。我原来还有些不知所措,见他那副神情,不自觉伸手抚了抚他前额的刘海,无自觉地叹息出声。 一转眼,当年那少年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男人的模样了。 杜亦捷像是微微一愣,我这才惊觉自己现下的动作有些唐突,脸上猛地发烫,正要要收回来的时候,他却又抓住我的手肘,放在颊边,低垂着眸子。 “你……”我正欲开口,嘴角因为裂开,一张嘴就觉得泛疼。 杜亦捷苦笑一声,语气温和地说:“你还是别说话了。” 外头传来敲门声,杜亦捷对我安抚似地一笑,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拿了盒药箱走了进来。 他脱了外套,身材更显魁梧,冷硬的五官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摄人的魅力,只有在微笑的时候,还能看出当年的影子。 我忽然有股强烈的惆怅感——上一世的我绝对是无法想象。毕竟,杜亦捷这样的人物,就连在交际晚宴碰上一面,多半是点头示意交谈一二,我还当那张脸永远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儿。 我倒是从来没想过,原来他笑起来,是这般好看。 他从药箱里拿出了药酒,对着我轻声说:“让我看看被打伤的地方。” 我闻言不禁一愣,杜亦捷已经俯身替我轻轻解开衣扣,动作是温和中带着强硬,我对着那张脸,一时间连推拒的话也说不出口。 胸口下还有腹部都有些瘀青,最疼的还是背部,想来是我这副模样太难看,脸又肿了一边,看过去是说不出的狼狈。杜亦捷亦是瞧了眼,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我干笑一声,费力说:“平常果然是得去锻炼才好——哈哈。” 杜亦捷微沉着脸,只低声应了声,就替我在伤口处涂抹药酒。他的手劲挺大,有些粗糙,我咬牙忍着痛,抑制住呻吟,杜亦捷扶住我的肩,附耳问:“疼么……?”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意识混乱地说:“没事没事……” 耳边传来一声苦笑。 “你还是一点也没变。”不只是褒义还是贬义。 杜亦捷替我稍微料理了瘀伤,说:“医生再一会儿就会赶来了。”我流了一身冷汗,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想了想,才摆了摆手赶紧说:“不、不用了……其实那些人也没下重手,还是有点……”这真是实话。 杜亦捷眼神倏地暗沉下来,扶着我躺下,低声说:“先躺着吧。” 他正要站起来走出去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拉着他的手,急急说:“那个……”他瞧了过来,我再次口吃起来:“这、这件事是因为——我想——” 杜亦捷像是安抚地坐回床边,将我的手放进温暖的羽被里,缓缓拍抚,道:“我知道。” 我突然有些脸红,到最后还得拜托一个比我年纪还小的人,这张老脸实在不知道往哪里摆,抬头,顺着床边的灯光,我这才发现他的眼角边有条细细的疤。 乍看之下,有点像刀伤,延长至脸颊。 “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杜亦捷说:“我待会儿再来叫你起来。” 他拿起手机走了出去,声量极小,神色有些凝重,不知是在说些什么。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才发现方才把手机留在包厢里。 后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是因为感受到了阳光的热度。杜亦捷背着光坐在卧房内的沙发,而后回头瞧着我,语气平和地问:“醒来了?”仿佛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杜亦捷放下了报纸走来,边说:“饿了吧,我叫了海鲜粥,还是你想要点其他的。” 杜亦捷走到外头,没一会儿就走进来,手里还拿着托盘,放在床边,摆好了早餐。 想来是看出了我的疑问,杜亦捷笑了笑,说:“昨晚医生给你检查处理了伤口,都没把你弄醒,睡的挺沉。” 我微愣地点了点头,抚了抚额头,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程辰他……” 杜亦捷的神态依旧平静,从口袋里拿出一台手机,放到我眼前,说:“这是不是你掉的。”我看了眼,急急点头,下意识地接过,低头一看——果真是一长串的未接电话,除了程辰的,还有白君瑞。 我心一凉,正要拨打,却又被一手轻轻夺去。 抬头瞧着杜亦捷,只见他将手机收回口袋,端起那碗热粥,低头说:“先吃一点吧,暖暖胃,医生说你的气色不是很好。” 杜亦捷舀了舀粥水:“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我有些呆滞地接过那碗粥。 杜亦捷依旧是那身衬衫,前端的两颗扣子敞开,不知是不是因为个子的关系,不管怎么看,除了多了份沉稳内敛,那挺拔的身型仍有着往日的帅气。 还有……海鲜粥的味道挺不错的。 杜亦捷原来是想亲自送我,后来阿德走了过来,不知附耳说了什么。阿德瞧见我的时候,扬手友好地点了点头,和当年比起来,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 “小祺,抱歉,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摆了摆手,原本想告诉他我自己搭计程车也行,杜亦捷这方面却是少有的倔强,看着我坐进车内,从车窗将手机拿给我,说:“记得要再去复诊。” 阿德从后头走了上来,说:“杜哥,底下的人报告说,您昨晚吩咐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杜亦捷应了声,做了个手势,司机点了点头。 我在车上给程辰拨了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他惊叫暴吼的声音,然后又沉寂下来,原来他已经知道杜亦捷的事情。 【胖仔,那你出什么事没有?!你等等,我现在就到你那里——!】“不、不用不用,你今天不是还有个任务要出。”我下意识地碰了碰嘴角,已经处理过了,脸上的肿也消了点,只不过这模样要是给程辰瞧见,铁定没完没了。 【那……哎!乱七八糟的!胖仔……】 【是我不好,昨晚的情况——哎,我等遇见你跟你说清楚,总之,他奶奶的见鬼了。】我“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又打了通电话给凯萨琳,她二话不说就批了我一个星期的假期。 回到公寓的时候,保全汤姆少不得惊讶一番,两只眼睛盯着我,然后霍霍地挥动拳头,老说要替我教训那些混蛋。我苦笑着应付了他,脚步微虚地走回自己的套房。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什么地坐了起来,当下给白君瑞打了通电话。 白君瑞一接电话便问:【小祺,你昨晚怎么都不接电话,事务所也说你没去上班,病还没好么?】我支支吾吾地答了几声,白君瑞仍是担忧地嘱咐说:【今晚我会过去,要是再不舒服我就送你去医院。你现在还好么?】我一听心底顿时一凉,赶紧说:“没、没事的,就是……今天觉得有些累才没去上班,你这几天不是很忙么,要筹办——” 我当下顿了顿。 白君瑞这次来b市的主因是要替舒媛筹办订婚礼。 【小祺、小祺……】 “哦哦哦,怎么——” 白君瑞轻叹一声,说:【我这次可能会留在b市很久。】【你……搬过来我这里住好么?】【小祺,我是真的担心你。】 我的手摸了摸胸前,猛地惊跳起来。 【小祺、小祺,怎么了?】 白君瑞急急唤了几声,我着急地回了句:“哦……没事没事,白大哥这些事我们之后再谈——就这样,我先挂电话了。” 我一合上电话,赶紧开灯低头找了找,一路从房间找到了玄关。 还是没有。 我突然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王筝送给我的坠子,掉了。 ———————— 若真要说那坠子对我有多重要,其实也不尽然,要仔细追究起来,估计也是王筝两世来难得送给我一个值得纪念的东西。 那是我高二生日的时候,王筝送给我当作生辰礼物,原本只是个精巧的小挂饰——虽说有点像女孩儿的玩意儿,不过王筝打小的心思品味就比较不一般,喜欢的东西就和他本人一样,必然是漂亮细致的。 有时候我不由得想,王筝当年之所以会做出绑架这种出格的事情,应该是心情忧郁和不安造成的。 至于那时候他所说的梦,我单是想想就觉得心凉,姑且不谈。 坠子丢了,我也不知从哪里找起。说句实话,心里头还真是有些落寞,怎么说都戴在身边好些年了。 只不过,有一些东西,丢了也就是丢了,找也找不回来。 这道理我上一世就明白过来,再说,未来估计和王任两家再也没什么多余的牵扯。这般想来,我心里果真释怀了不少。 结果才刚释怀没两天,程辰这祸害就忙不迭地来找我,好在这次是来赔罪请客的。 说起来,我有个少为人知的事——其实我并不抗拒甜食,甚至还有些喜欢。 坦白说,以在我这个年龄的人来看,爱吃甜食,总觉得有点丢面子,在他人来看,蛋糕巧克力什么的,都是女孩儿和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我个人认为,这可能和我幼时教育有关。小时候我妈不怎么让我吃糖,整个冷冰冰的大宅里就只有我一个小孩子,我爸走了后,也不会有人想去买甜食藏放起来。好容易熬到了春节,我妈看了那红彤彤的喜糖总要闹上一闹,我每每拘谨地坐着,连抓把糖都得偷偷摸摸。 说到这儿,我觉得该说件事。 任三爷似乎挺喜欢小孩子。 我记得老早以前,任氏主宅最为热闹的时候,也就是在过节时。王家还有任氏分家的一大群人都会来拜访,任三爷这时候少说也会露上一面,一大群的孩子瞧见他乖得跟什么似的跟着,甜甜地叫一声“三爷”。谁让任三爷给的喜糖包装不仅漂亮,也是最好的。 任三爷初一都会穿着一身大红四处扎人眼,任老太说这般能给任三爷聚点喜气,我怎看都觉得该加把白胡子,刚好跟圣诞老公公似的,会更加喜庆。 也不知是不是由于我没少因为任三爷挨骂,我没敢上去向他讨,任三爷派糖的时候,就把脸扭到边边去——别看他这模样,其实还挺偏心的。不过王筝打小确实讨人喜欢,长得跟娃娃似的漂亮,糖也拿得最多。 这时候,王筝多半会把多出来的分给我——其实我曾经认真地想过,我对王筝那朦胧的感情,估计就是吃糖吃出来的。啊哈。 程辰算得上是少数知道我喜好的人,好在他这人没什么不可吃的,这会儿投我所好地到了家甜品店。程辰大方地接受女孩们的窃笑注目,于众目睽睽之下,招摇地拉着我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这两天,我的脸早就消肿了,虽说身上的伤还没全好,不过也不碍事。程辰也没追问当天出了什么事,只浅浅带过几句:“乱七八糟的一堆事,那天你突然不见了,我找你找个半死,差点就去找白大哥,还好没这么冲动,要不然就是我来等你救命了。” “结果没找到人,我还见鬼了。” 程辰啧啧了两声,笑容蓦然一褪,沉声道:“说他是杜哥,我怎么也不相信。” 别说我认不得,程辰这和杜亦捷少年时候真有点交情的,一时间也觉得反应不过来。而且,从程辰话里,感觉不到几分好意,兴许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这件事,程辰倒是只字不提,我也不好逼问他。 第43章 我有些恍惚地走着,脚步蓦地停下。 前头隐隐约约似乎有个人,灯光一闪一闪,周遭仿佛弥漫着森冷的寒气。 大吉大利,现在才几月。 我攥紧了公事包,壮着胆子,走前了几步。 “呃……请问——” 那影子动了动,一身白色风衣裹得密不透风,闻声猛地回头。 我和他俱是一顿。 现在入夜了,难免有些起风,他原来定定地看着我,俄尔微微地低头,脸上毫无血色,身板子比记忆中的单薄许多,整个人包得死紧,看过去还真有带给人一种凄凄凉凉的错觉。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毕竟也有好些年没见了。虽说,那张脸和记忆中的变化不大,可感觉大是不同,露出的手肘有着苍白的骨感。 像是在门外等了许久,他的唇有些干裂,在光暗不明的廊道上,那抹眼光却似乎慢慢注入精光。 我呆滞半晌,硬是扯了扯嘴角,走到门前拿出钥匙。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累,眼睛开始泛疼,钥匙插 入洞中的时候花了点时间。他沉默地站在一边,我似乎能感受他冷冽的目光。 好容易打开门的时候,正要走进去之前,才发现衣角让他抓着。 他的手似乎颤抖着,剧烈地仿佛要抖散似的。 像是用尽全力地揪紧我的衣角。 我缓缓吸了口气,回头冲他一笑,强作自然地道:“进来坐坐吧,吹了一晚上的风,不冷么?” 他抬了抬头,像是有些讶异。 我拍了拍他揪着我衣角的手,慢慢地抽出来,领着他走了进去,然后把门带上。 “呃,我住的地方有点小。” 他站在玄关,微微仰头环顾四周,眼中闪烁着微光。 我走进厨房的时候,他又紧紧地跟了上来,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一点音节也没发出,在耳边回响的只有那忽轻忽重的脚步声和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你先坐着,我给你冲杯热茶,呃,对了,你吃了没有……还是——”我卷起了衣袖,回头问他。 他答也不答,只是伫立在那儿,直到那双眼看得我心里微凉,才见他慢慢走出厨房。 他这些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个人的感觉显然低沉许多,没有之前或是我记忆中的那般傲然,反倒是意外地深沉缄默。 我烧开了水,冲了两杯红茶,拿出去前双手拍了拍脸,振作地呼出一口气,扬起笑容边走边道—— “王筝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其实你应该先打通电话给……” ……人呢? 我看了看空荡荡的客厅,哪里还有王筝的影子。 要不是玄关的门还开着,我估计还以为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我走到门外,下意识地去寻找那抹身影。 长长的廊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灯光依旧一闪一闪地。 我轻叹一声,慢慢地把门关上。 第30回 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哭红鼻子,这画面不太好看。 再者,我心里又明白,自己严格算起来,都能过六十大寿了,还抓着一个未嫁姑娘的手死也不放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唉,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挺扫面子的。 不过哭也哭过了,想把擦掉的眼泪收回来也是不太可能的事。 关键是,我终于遇到了李玲。 那个还在念大学,为了生活还有学费而奔波的爽朗女孩。 先前我并不是没去找过李玲,曾经几次到那所我和李玲曾经一起上过的大学打听打听,得到的结果却都是没有名叫李玲的华裔学生。 当看到那张照片里和李玲有些相像的陪酒女郎时,心底着实凉了大半截,现在总算让我遇见了她。 我心里一直都清楚,如果说我得到这便宜的一生,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那就是—— 这一世,我定要让李玲幸福。 因为如此,当时决定留学的时候,还是选择了同样的城市,虽然大学不同,可终究在同一个地方,要找起来也有个方向。只是,我和李玲认识了这么多年,却甚少听她提起家里的事情,只能傻乎乎地从大学方面着手。 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她。 只是这对我而言的重逢,就李玲而言却是我们俩的第一次见面,我先是哭得一塌糊涂,又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最后还把店长给闹了出来,让李玲和程辰两个人把我拖到店内不起眼的一角安抚。 一直到我顺过气来,程辰才强掰开我拉着李玲的手,霸道地拉着我离开。 只是没想到,一出店门,程辰就揽过我的肩,睁大眼说:“胖仔,你这演技未免也太好了。”我用袖子擦着眼泪,眼角被磨得生疼,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哎,胖仔,你别装了,啧——好哥儿,你行,一年份的蛋糕礼券就归你了。” 我吸了吸鼻子,口音颇重地问:“什么啊?” “切,你还装!”程辰拉着我压低声量道:“我的女神只能远观不可亵渎,胖仔,多亏你这么一哭,我终于看到了女神充满母性、爱与光辉的一面——” 我终于悟了——程将军的暴力因子,原来就是这般被激发出来的。 隔天是休假,我早早就到店铺守着,翘首盼着,一直待到中午李玲的值班时间,才从椅子上惊奇,蹑手蹑脚地走到柜台。李玲扬起一贯的职业笑容,自然是认得出我,两手不着痕迹地放至身后。 我看着有些惆怅,心里挺难受——毕竟是我昨天太唐突,也难为人家吓到了。 我讪讪地又点了份热可可,有些丧气地回到位置,看着不远处李玲的笑脸,不自觉有些神游起来。 我想,那种做父亲的却不能和女儿相认还要被排斥的感觉,兴许就是我此刻的心境。 很是惆怅、很是悲凉、很是寂寞。 这么一寂寞,我就直接寂寞到了傍晚,等到我回神的时候,还是因为肚子传来微饿的感觉,突然有人在我耳边问:“先生,抱歉,能和你一块儿坐么?” “哦、啊,不,我……”我腾地站了起来,转头一看,只见李玲已经换下员工制服,穿着一身浅蓝花边的连身裙,把马尾放了下来,冲着我灿烂一笑。 “先生,你怎么啦?”李玲负手站立,如同记忆中常有的可爱动作,扬了扬下巴,说:“昨天你可是拉着我哭了一个下午,以后别在抓着我了,我还打算嫁人的。” 我愣愣点了点头,又急急道:“对、对不……起……” 李玲“唔”了一声,而后道:“那看在你这么有诚意和我道歉的份儿上,请我吃顿晚饭,我原谅你。” 我急急点头。 李玲轻笑出声——那笑声悠远得如同梦境,让我的眼眶又不禁湿润起来。 十几年后,李玲和我说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情,给我的评价很是——眼睛眨巴眨巴的时候,简直就是巨型犬类,看过去聪明,其实傻傻、笨笨的。 李玲拉着我去中华餐厅,她这方面的喜好多数和我差不多,久违重逢,我心情难免激动了一点,特意点了李玲爱吃的几道菜。弄得她一脸狐疑地看着我,问:“我说,任祺日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我的心漏跳一拍,赶紧摆手说:“是、是么——哈哈,我也喜欢……” “哦哦,甚好甚好。”李玲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对着服务员道:“那再来这道最贵的——对,就是它。” ……爱敲我竹杠的性子,倒还是一样。 “看你小气的,我开开玩笑而已,我今晚可是因为你没去工作,你当然要请我吃回本。” 我闻言微顿,思索片刻,小心地问:“妳还在念书吧?打……打这么多工没问题么?是不是生活很拮据……?” 李玲看了看我,像是想了想,然后鬼鬼祟祟地凑过来,说:“其实,我今晚本来是打算去抢劫的美食街的,后来我改变计划了,觉得敲诈那个哭得我满手是泪的傻大个比较符合我的美学。” 我笑了笑。 李玲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容易相处,为人也和气开朗,不论什么事情都放在心底不说。 “看我——夹!哇哈哈,最大块的牛肉是——我——的——!” 或许是因为理解她的个性,只一个晚上,我们的话就聊开了许多。原来李玲这一世考上了其他的大学,学的也是其他领域,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一手赚来的。 以前我或许能了解那种辛苦,而现在,我却完全能够体会。 虽说是我一厢情愿地脱离了任家,一开始的时候身边总还是有程辰帮忙,日子再苦也苦不到哪儿去——李玲不一样。她终究是一个人在现实中挣扎,吃的苦头又比我多出了许多。我记得,李玲的家里状况不太好,父母没有美国护照,做什么都辛苦,后来大一些父亲因为工伤瘸了一条腿,没几年就过世了。她的继父,对她和几个弟妹并不是很好,她还是强撑了过来,并没有以为生活而扭曲,却依旧保有美好的心理。 这样的她,我只觉得心疼,说不出的心疼。 程辰要追求李玲这回事,在我拉着程辰语带威胁地说:“你这次是不是认真的?你要是不是真心的,就别去招惹别人。” 程辰先是“哎”了一声,挠了挠头,脸上泛着红晕,笑笑不语,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程辰整个人跳窜起来,抓着我的肩摇动:“是不是我的女神打来了?快接快接!啊啊啊——给我听吧给我听吧——” 说起来,程辰也算是个年轻有为的好青年,家世又是极好的,在大学追女孩的时候,几乎是无往不利,没一次失手。 但是这次似乎真是碰到了铁板,先不说李玲对他的态度只属于亲切这个范畴,对他的约也多是推脱,程辰唯有拉着我一起去,李玲多半才会答应。 根据程辰的解释,那是因为他的女神矜持害臊,需要多个人做伴,再加上我又曾经激发她的母性等等的不是理由的理由。 我看得明白,李玲对程辰,确实没那方面的意思。 可是谁知道呢? 说实话,我希望李玲这一世能有个好归宿,程辰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总归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或许这种事情总得要慢慢熬,才能熬出味儿也说不定。 情情爱爱什么的,是年轻人的事,我一个都能做寿的老人家这是在搅和什么呢? 这般胡闹了一小段时间,杜亦捷在一个下午来了电话,说是查到了关于雷德?曼若的一些事情。 有鉴于戴斯?金的案子没有什么可观的进展,我和凯萨琳商谈之后,决定还是从雷德?曼若这个可疑人物下手,虽然凯萨琳本身并不抱着乐观的态度,毕竟戴斯?金本身的背景就有相当大的问题。 虽说美国的法律是就事论事,然而难保陪审团不会因为戴斯?金黑道背景而影响最终判决,如果能证明雷德?曼若不可信,对戴斯?金能否轻判或是脱罪有绝对的影响力。 其实,我协助戴斯?金,为他辩护的这件事情,程辰并不知道。 他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又对杜亦捷存了点芥蒂。至于我,只能说,那是作为师父的凯萨琳亲自钦点的工作,另外,则是戴斯?金本人,以这个案子来看,他的确有可能是冤枉的,即便他确实有点问题,但是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有辩护的权利。 再来,就是杜亦捷。 第45章 等我们到酒宴会场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四处晶光闪耀,酒杯碰撞以及交谈轻笑的声音不绝于耳,杜亦捷揽着我的肩,入场前在我耳边轻声说:“不用太紧张,放轻松,我知道……你可以做的很好。” 我笑了笑,原来微微缩回来的脚又硬生生踏了出去。 我是觉着有些紧张,这种久违的陌生感觉,周围频频投来的目光,让我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杜先生。”几个人围了上来,看过去身份不低,纷纷来向杜亦捷招呼寒暄。杜亦捷应对自如,只是一个微举酒杯的动作,就能让在场不少女士脸红心跳。 “杜先生,这是……”突然有人将话题转到我身上,我原来微垂头站在杜亦捷身边,听见声响也礼貌性地抬头笑了笑,眼前是个白人汉子,一身西装笔挺,也是事业有成的模样,看他和杜亦捷相谈甚欢的样子,想来也是和杜亦捷有些利益来往的人。 “你好。”我伸出手向他问好,他走前来轻轻揽着我的肩,热情地想亲吻脸颊示好,只是还没碰到,我突然感觉到一个力道往后扯。 那白人汉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从侍应生那里接过酒杯,道:“只是打声招呼。” 杜亦捷双手按着我的肩,笑笑不语。白人汉子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又说了一句:“抱歉……杜先生。” 杜亦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那白人汉子才脸色不佳地找了个借口走开。 我干笑一声,杜亦捷拍了拍我的肩头,对着围观的人大方地介绍说:“这为是任律师,是我目前最重要的助手。” 来人皆是睁大眼点了点头,而后纷纷向我问好递名片,我扯着笑都接下了塞进口袋里。 “杜哥。”阿德突然从后头走了上来,瞧见我的时候友好地笑了笑,又转身对杜亦捷沉声不知说了什么。杜亦捷脸色不变,只是看去有些讶异地“哦”了一声,然后喃道:“没想到他亲自来了……” “你代我去门口迎吧,这里我走不开,让随行的人小心点就是了。” 阿德慎重地点了点头,却也没急着走,笑着看向我说:“没想到你也在美国,看过去变了挺多,帅了不少啊,有没有喜欢的妞?和哥哥说说。”他又看了看杜亦捷。 阿德说话还带点痞子味,我看着这孩子的眼神,心里总还有些疙瘩,可人家都好声好气地和自个儿说话了,总不能摆谱,连忙摇手说:“现在的女孩眼睛精着,我这没钱没房没存款的,没份儿想这么多。” “说的也是。”阿德似是开玩笑地一笑。 杜亦捷说:“快下去办事吧。” 阿德点了点头,从口袋掏出手机走了出去。 酒宴开始的时候,不少装扮俏丽的贵妇名媛向杜亦捷邀舞,我识像地退至一处,杜亦捷在舞池中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冲他轻轻摇了摇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知对共舞的女伴说了什么,弄得那娇美的金发女郎娇笑出声,眼神却是直直地盯着我,看过去……有些…… 嗯,妩媚……? 我摸了摸鼻子,觉得脸上有些发红。 这孩子……怎么越大越妖了。 一曲结束的时候,所有人纷纷拍掌,然后互相交换舞伴。我垂头专注吃着点心,突然一个侍应生从转角走过来,估计是一时没注意到,他不小心碰到了我身上,盘子上的红酒在我身上洒了些。 “啊!抱、抱歉!先生……”那侍应生吓白了脸,紧张地用自个儿的袖子去擦,我苦笑着安抚了他,说:“没事没事,能告诉我厕所在哪个方向么?” “先生,在那里,让我带你去吧。” “没关系,你忙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微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又拍了拍他的肩,示意我没有动怒,才见那年轻的侍应生松了口气,一脸感激地向我鞠躬,我不好意思地急急往厕所的方向走去。在厕所稍微擦去了胸前的暗红污渍,好在不算明显,我在厕所透了透气,待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 只是,没想到我一走进会场,灯光蓦地就暗了下来。 不只是我,周围都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在这时候,主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是一把有些俏皮的声音。 “今晚我们来点余兴节目,请大家在黑暗之中,寻找一个伴侣并和他一起跳一支舞,或许,他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也说不定。” 感觉上像是年轻人的游戏。 四周都发出一声轻笑声,大家似乎都对这无伤大雅的游戏觉得有趣,当舞曲响起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场中的人都在走动——不过这游戏设想的似乎不太周到,这期间我不知道被多少人踩了多少次的脚,也让人无故抓了手或是碰了脸摸了胸膛。 “抱歉、啊……抱歉抱歉……” 我试图往有点光亮的会场大门走出——这游戏显然不太适合我,只是这路途实在渺茫,我没走几步就差点和人撞做一堆,似乎隐隐听见有人骂了声“shit”,看样子有人和我遭到了相同的命运……但是,似乎也是有人乐在其中的。 我走到稍微宽敞的地方时,看去离大门近了些,我正要快步走上前去的时候,猛地撞上一个人。 好在碰撞的力道不大,我们两人似乎都晃了晃,我摇了摇头,又急急对那人说了声“抱歉”,就要往旁边走去,却猛地让人拽住了手。 “呃……先、先生?” 那人抓着我,却没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这么有力的手,不会是个女士吧? 我轻轻挣了挣,那只手似乎更加用力地抓着我的手肘。我的脸上有些抽搐,难不成是得罪人了? “那个……先生,我和你都看不清楚,这么说来也都是无心的,所以请问您……” 能不能放开我的手? 突然有人往我身后一撞,我又往前倾去,好在那人及时扶住我,总算没整个人往地板栽去。 我闷哼一声——究竟是哪个小姑娘提议玩这种要浪漫不要命的游戏? “谢谢……”我从那人怀里挣了挣。 呃……这位先生,你会不会抱得……太紧了啊? 我试探地推了推他,他的一只手放在我的腰上,另一只手抓着我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开得太大,总觉得这只手,凉得不像话。 漫长的舞曲悠扬,我有些尴尬地顺着他的走了走——不由得苦笑一声,“先生,抱歉,或许让你失望了,不过我是个雄的。” 我承认,这笑话挺冷。 我想,我个子和其他人比起来确实是那么矮小了点,在这黑呜呜的场合下,兴许是让人错认成女人了。 “先生?先生?”我又叫了叫他,他还是应也不应。 我的眼皮跳了跳。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施力挣动,总算拉开了点距离,却不忘礼貌性地说:“抱歉,失陪了。” 我正要走开的时候,那人突然缠了上来,我毫无防备地让他从后一拽,整个人落到了他怀里。 鼻间传来一股香味儿。 那是我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让人几乎窒息的味儿。 是—— 是谁……? 我整个人一跳,差点尖叫出声,只是疯狂地摆动双手,终于挣脱他的时候,跌跌撞撞地往前头跑去。 一直到抓到门把,我用力地打开大门,头也不敢回地往外跑了出去,直接跑到了酒店大门外,拦了一部德士,逃命也似地坐进车内。 “这位先生,您要去什么地方?” “先生、先生?” 我“啊”了一声,语气还有些颤抖,脱口说出了地址,还不忘说:“麻烦你……开快一点。” 头也不敢往回望。 手脚,还在颤抖。 我…… 我双手掩着脸。 我到底,在怕什么……? 第31回 还在念大学的时候,程辰晚上一睡不着,就会扭开discovery channel, 非要拉着我陪他一起看。 我记得有一幕是一只灰溜溜的兔子被大蟒蛇咻地擒住,挣也没挣就没了影,看得我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转个眼就把电源给拔掉了,弄得程辰在一边不断地嚎叫。 ——你干嘛把电视关掉啊? 我背对着他侧躺在沙发上。 ——哈,胖仔,你发什么闷啊,物竞天择啊你听过没,不过那大肥蛇看过去懒洋洋的,没想到动作起来比什么都快都狠,瞧那兔子平时蹦得多高,还不是直接跳进蛇嘴巴去了。 我拿起被子掩头。 ——说到这个,胖仔,你好像是属兔的吧? …… 我这几晚都没睡好。 整张脸面目泛黄不说,眼下却还有着消不去的暗影,这脸色乍看之下实在难看得紧。 先前在酒会没同杜亦捷知会了一声就自行离开,事后也拨了通电话向他赔罪,杜亦捷也没多说什么,听不出喜怒,感觉上像是有些忙碌。 若要说这几天有什么振奋人心的事情,估计就是戴斯?金的案子浮现了转机,这事儿还要说到两天前我独自去找戴斯?金说起。 戴斯?金对凯萨琳抱持着不信任的态度,或者说,他是个不太容易对他人抱持信心与信任的人,这应该是和他长期成长的环境有关,还有就是那个他自认为最忠诚的司机先生对他的背叛,让他整个人有些神经质起来。 和前些时候相比,戴斯确实憔悴不少,原来还算整洁贵气的外观,现在下巴留了胡渣,头发看去也有些乱糟糟的,过得实在不太好。 我扶了扶眼镜,戴斯端坐着——他受过高等教育,谈吐之间也能听出那良好的文化教养,只是情绪容易起伏,除了宣称自己是无辜的,仿佛就再也联想不到其他的事情。 “那个人没来?”戴斯看了看我,嗤笑一声。我疑惑地看着他,戴斯说:“杜亦捷,那个靠着我才有这天地位的混帐。” 我知道戴斯?金和杜亦捷关系匪浅,只是那是他们的私人恩怨,我不好多嘴,只道:“老……杜先生最近比较忙,不过你别担心,他对这个案子也很关心。” 戴斯哼了一声,别过了头,那神色像是在取笑我。 我强作自然地扬起笑容,向他解释了目前的进展,并向他询问了关于雷德?曼若的其他事情。戴斯?金细想了一会儿,才坦然说:“在我接手之前,他有替爸爸处理过事情,不过并不多,他这人不错,就是顾虑多了点,有些胆小。” “这么说,雷德?曼若作为你父亲曾经的助手,确实有足够的能力向警方提供有力的证据……” “都是狗屁,他这个忘恩负义的混帐,早知道当初他要寻死的时候我就应该补一枪。” 我顿了顿,像是捕抓到了什么,问:“雷德?曼若曾经自杀?” “那个胆小鬼在首领被人攻击成了傻子之后,吓破了胆,跟个疯子一样,割了几次腕,不过……什么事也没有。”戴斯摊手冷笑说。 我说:“你父亲和他似乎是很好的朋友。” 戴斯?金点了点头,“相当好,非常——我就是可怜这个没用的家伙,才让他继续留下来当一个司机。”他咬牙切齿地说着。 “那是多久的事情?”我问。 “一年之前。” 我沉吟片刻,“那雷德?曼若信教的事情,戴斯先生知道么?” 第47章 那是久违的、仿佛处于梦境中。 周围的景色朦胧飘幻,有种令人怀念的感觉。 我环顾了很久,一直到远处渐渐走来一个身影。 是个小孩儿。 那精致漂亮的小脸蛋微微扬着,连走几步路都讲究姿态,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我看着却觉得亲切,那小孩儿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着身后一团空气,冷然喊道—— 你怎么这么慢啊。 但是,他后头什么人也没有。 看那孩子的模样,却仿佛感觉真的有人跟了上来,只见那可爱的脸蛋漾起了满意的笑容。 我想起来了。 他是……孩童时期的王筝。 王筝往前又走了几步,身形逐渐成长,慢慢地形成了少年时的模样。 那张冷艳的面容,少了点孩提时期的稚嫩,眼里的高傲和不羁却是有增无减,只见他走了几步,突然扭过头,往后沉默地看着,不知在看些什么。 良久,王筝才冷哼一声,从嘴里溢出一句冷漠的话语。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跟着我,烦不烦? 少年模样的王筝用力地回过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在中途停顿,过了好半晌才又回头去看。 ——我让你不跟你就不跟,这么听话装给谁看?快点过来。 他负手站立着,像是真的在等身后的“人”走过来,而后才微扬着头面无表情地回过身,脚步却缓了许多。 然而,王筝的脚步越来越慢,等到停顿下来的时候,呈现在我眼前已经是成年时期的样子。 这时候的王筝,已经完全褪去少年时候的青涩,眉眼间尽是冷冽的气息,脸上似是无时无刻都挂着微带嘲讽地笑容。 他站在我跟前,一双深不见底的暗眸紧紧瞅着我。 双手紧紧揪着衣角,微微地侧过头,垂着眸子,猛地,仰起头看着我。 ——我不会让你好过。 ——绝对不会。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 身影逐渐朦胧,缓缓地在我面前消逝。 不管我如何挥动着手,却还是抓不住他。 我呆怔地瞅着眼前的一片空白。 ——祺日。 身后传来一声叫唤。 我微微喘着气,缓缓地回过头。 那是—— 王筝看去一身狼狈,下巴长满了胡渣,曾经俊秀的脸庞凹瘦了下来,那布满血丝的眸子和我对视的时候,缓缓睁大。 他突然一震,脚步颤抖地走了过来。 ——祺日。 他唤。 ——祺日。 他向我走来,颤抖的、缓慢的,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最后,跌跌撞撞地走到我面前,两手攀住我的手臂。 ——祺日、祺日、祺日…… 他跪在我的眼前,哑声唤着。 这是我永远也无法想象的画面。 他仰头看着我。 所有的话语集结成了泪水,从他的眼眶倾泻而下,落在我的掌心。 那是如此真实的、滚烫的温度。 不知是不是因为连着几天没睡好。 一开始我只是坐在床沿,怎么睡着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王筝那张俊逸不失精致的容颜,那双暗眸冲我缓缓眨了眨。 我腾地坐起。 “呃,王、王筝……” 我……我怎么会枕在他的腿上睡了? 王筝还保持着原来的坐姿。 我心神未定地看了看他,目光扫了扫四周。 对,这里是我的家。 我回头看他,王筝动作缓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却又有些不稳地轻轻摇晃,估计是叫麻了,我脸色微涩:“你、你,抱歉,那个、我怎、怎么……” 王筝侧头看我。 沉默半晌,我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听他道:“谢谢。” “啊?”我愣了愣,在那双眸子瞧过来的时候,硬是扯了扯笑容,“呃,哈哈,那、那……你好多了没?” 王筝点了点头,目光转了转。 我正好奇他在寻找什么,却见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睡衣,然后目光转向我。 那一刻,我如遭雷击,急忙摆手说:“你、你昨晚衣服都湿、湿透了,又发烧……所以我……” 王筝“嗯”了一声,嘴角似有似无地扬起。 我咽了咽口水。 “那个……你饿了吧?” 我的早餐一贯都是牛奶和白面包,不过若要这样招待客人未免随便了点,再加上这个客人的舌头不是普通的刁钻。 王筝之前的那套衣服已经被我扔进洗衣机里,只好让他先委屈穿着我之前在商场上不小心买大了的衬衫,虽说对王筝而言,还是有些小。 王家一个个都跟树干子似的,就连那三两天就得吊点滴吹不得一点冷风的任三爷,虽病却实在不弱,个子还能拔得比王筝还高出小半个脑袋,可见得基因强着呢。 我没嫉妒,真的。 熬了点粥水,放了点肉松,怕是有点寒酸,又回头煎了蛋。 王筝没说什么,很是牢实乖巧地吃着,看了看被扫荡一空的碗盘,感觉上王大老爷还是满意的。 早饭后我收拾了碗筷,王筝坐在客厅的沙发——就算要走,也得等衣服烘干了才能走。 最可恨的是今日公休,我只能冲了茶,递给了王筝。王筝双手接过,我摸了摸鼻子,佯装忙碌地说:“招待不周,你随意啊,我还有点事要做。”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戴斯?金的报告和资料已经整理妥当,手头上暂时没有其他的案子,但是若对着王筝,也实在费神。 在我迈出几步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那一声:“祺日。” 我还挠着头,听见他那声叫唤,整个人一个激灵,回头“啊”了一声。 王筝抿了抿唇,像是思虑良久,方脱口道:“你……” “祺日,你过得好不好?” “呃,啊……哦,”兴许是太久没有如此清晰地听见那把声音,我稍稍顿了顿,“还、还不错,现在还只是实习律师,和上司还有同事都处得不错,虽然很忙,做的事情也挺杂的,薪水也不高,不过……” 总是我自己选择的道理,再怎么艰辛也不觉得有什么过不了的。 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句:“那你呢?” 刚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 只见,那双暗眸敛了敛,王筝往沙发里内坐了坐,不语。 我干笑一声,走到沙发上坐下,佯装自然地道:“其、其实你也不错嘛,我听白大哥说,你在英国的成绩很优秀 ,回去新加坡之后也能帮上王伯伯的忙……” 王筝闻言笑了笑,隐隐带着自嘲的意味。 我舌头打结似地,再也说不出几句能听的话来,看了看他跟前的空杯子,顺势拿了起来,逃也似地说:“我、我去再给你冲……” “我……”王筝突然打断我。他的身影有些单薄,带着病后的苍白,“很好。” 我愣了愣。 王筝双手合握着,低垂着头,语气极轻,“我也……过的很好。” “哦。”我强扯起笑容,“是、是么?那很、很好啊……” 王筝突然站了起来,身形微微摇晃,我忍着没上前,看着他站稳了,正要说些什么,他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从今天早上他的手机开机到现在,震动了不下数十次,却一次没见他接听。 王筝看了看我,过了好半晌,才说:“我走了。” 我送他到玄关,见他脚步还有些虚,不由得说:“要不要替你叫车,或者是叫谁来接你?” 王筝沉默地摇了摇头,用手轻轻摩挲了身上那件衬衫,抬头看着我。 只见他迟疑片刻,声音微扬:“我……能不能再来?” “我来拿衣服!”那语气似乎想掩饰什么。 我微微一愣,下一刻便回神道,“呃嗯,行、行啊,你有时间的话,平时也可以常过来,我这里也没什么人……啊哈。” 王筝抬起眼皮看了看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要不得的话。 第49章 嗯? 孝顺,真孝顺。 我拍了拍他的肩,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扶着我走没几步,我似乎听到前方一声叫唤。 “祺日!” 女人的声音……?谁啊。 我揉了揉眼。 是……李玲啊——李玲啊,李玲还好好的—— “李玲!李玲!” 那站在门口的不正是李玲么?我挥着手就要走过去,却发现杜亦捷还抓着我的手臂。 我回头看了看他,奇怪,怎么有这么多杜亦捷。 我拍了拍脸,视线总算清明一点。 “祺日,咦,你怎么啦?”李玲、李玲…… “他醉了。” “咦?祺日喝酒了?他酒量烂的,你怎么让他喝了?”李玲似乎勾着我的手,说:“祺日,你电话也不停,原来是去喝酒啦,行啦,我来吧。” “……” 我睁了睁眼,猛地拉住杜亦捷,说:“老大,这个是李玲,是我——最最最重要的——” 最最最重要的…… 重要的…… 嗝。 我睁开眼的时候已然是天明。 抚着额转过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李玲一双大眼盯着我。 “你,醒啦?” 我呆愣地看着她。 李玲两手插腰,啧啧两声,突然揪住我的衣领,“任祺日,你太不够意思了,是谁说生日要陪我过的,嗯?结果你居然没来!” 我登时还没回过神来。 过了好半晌,脑子才理出一个头绪来。 我记得……我是和杜亦捷在酒吧里,原来只是喝一杯,后来就…… 就不知不觉…… 我看着李玲干笑一声,问:“妳怎么会在我家?” 李玲甩了甩发,模样颇是得意地说:“当然是威胁那个白痴把你家的钥匙交出来,开玩笑——”她又揪住我的衣领,“你好啊你,随随便便把我骗出来去跟那个姓程的白痴约会,不过也没差,把他给解决了也好,省得烦人。” 我嘴角抽了抽,“程辰他……” 李玲啧了啧,笑了一声,然后按了按我的肩,说:“起来了就梳洗梳洗吃早饭吧,我做好了。” “呃……哦。” 或许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玲从小就把弟妹拉拔大,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好,虽说只是普普通通的东西,味道却是极好。 只见她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颚,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 良久,才听她说:“昨晚那个,是你的朋友?” 我看了看她,李玲看了看指甲,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那个大帅哥,他是你的朋友?” 我明白地“哦”了一声,“是啊,中学的时候还是同学。” 李玲点了点头。 “怎么了?”我问她。 李玲眉头微皱,摇了摇头,然后说:“没事……”却又嘟哝一声:“他看你的时候,怪怪的。” “啊……” “没事啦,吃你的粥。” “哦……” “祺日。” 我抬头看她,只见李玲一双眼四处乱瞟,嘟着嘴,说:“你昨晚说的那个……” “哪个?” “就、就是——那个——” 我放下汤匙,疑惑地看着她。 李玲突然砰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就是那个啊,我是你最——” 她的双颊猛地充血似的发红。 什么? 僵持了好一会儿,李玲长叹一声,两手掩面倒回椅子上。 “呆子、呆子、为什么啊为什么,怎么会有这种呆子……” …… 嗯? ———————— 在戴斯?金的案子告一段落后,凯萨琳就像先前承诺的那般批了我两天假日,原来是计划好趁着这两天好好把房子打扫一番,没想到当晚烂醉如泥之后,隔天起得晚不说,还让李玲逮着在外头悠晃了一个下午。 李玲的打工时间不定,不过多数似乎是在晚上,详细她也不多说,李玲很有个人原则,即便是上一世也鲜少听她诉苦或是抱怨。我即便不好干涉,心里难免有些担忧,可瞧她那好精神,想来还是过得不错的。 原以为晚上能好好放松的时候,却又远远瞧见那有些单薄的身影——这回我总算有了经验,赶紧强打精神了迎了上去。 “你来了?怎么不打一通电话通知我?”我把两手装满东西的袋子放下,一手伸进裤袋里掏着钥匙。 王筝两手插在大衣口袋内,似乎不太耐寒,脸色倒是好了许多,看着我微微垂头,声量极小地说:“我来……拿衣服。” “呃,哦,那先进来坐。”我招呼着他,一手提起袋子,另一个却被那苍白而富有骨感的手接过,我微微一怔,王筝却径自走了进去。 他替我将东西提到了厨房,看过去有些喘,只见他抬手掩了掩嘴,侧过头低咳了几声。 “你……是不是生病还没好?” “不是。”王筝摇了摇头,又用力地一咳,声音有些暗哑,“老毛病了。”他看了我一眼,“在英国一开始,身体不是很好。” “能给我……倒一杯水么?” 哦……哦。 和王筝也有六年没见了,模样没差不多少,个性却和记忆中的相去甚远,甚至让人有种是两人的错觉。至少,上一世的王筝是绝对不会如此低声下气地和人说话的,坐着不说话让人隐隐感觉到一种病态的沉默。 既然把人请了进来,总不能不留下来用饭,再说王筝这性子比早前实在好相处许多,最让我讶异的是他居然会主动帮忙。 “一个人生活,很容易就能学会的。”王筝不时拿着勺子搅动着锅里的汤水。 实话说,我们两个大男人在厨房里忙活,实在是个诡异的画面。 “也、也是。”我不断留意王筝那里的动静,就怕他把我这小厨房给烧了,但是不仅没出什么纰漏,王筝的手艺更是意外地好。 我尝了一口,抬头的时候发现王筝两眼盯着我,视线相对的时候,我忙说:“味道很棒。” 王筝嘴角扬了扬,“多吃一点。”他往我碗里夹了肉。 我埋头扒了几口饭,下意识地说:“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王筝“嗯”了一声,没再把话头接下去,空气顿时像是凝滞了下来,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改口说:“呃,现在的女孩都喜欢你这样的,受欢迎好,不像我打了二十几年的光棍。” 王筝这会儿却开口了,“没有么?” “啊?” “都没有么?交往的对象……”王筝抿了抿唇,“或者,喜欢的人。” 呃。 脑中闪过一个朦胧的高大身影,登时有种让人窘迫的羞怯感。 我赶紧摆手说:“我这……这种,哪有什么人喜欢,别说了,吃饭。” 王筝垂了垂眸,也真没再问下去。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平静,突突跳得厉害,渐渐的也有些食不知味起来。 那天醉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杜亦捷面前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 “嗒!”王筝突然放下筷子。 我吓了一跳,抬眼看他,王筝斜眼瞧了瞧门口,语气微冷地说:“有人敲门。” 我“啊”了一声,这时候果然又传来了一阵阵敲门声,有些急促,似是有什么急事。我赶紧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 “胖仔——开门、开门啊——”原来是程辰。 我一打开门,程辰便迎面扑来,我整个人让他压着往后倒去,一头撞到了墙上。 “胖仔胖仔——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我不靓仔么?我不体贴么?为什么我会被发好人卡?”他鬼叫一痛,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一手推着他,一手揉着后脑勺——疼,铁定肿了。 程辰一张嘴便是酒臭味儿,对着我又是嚎又是叫的,“胖仔!我的女神把我甩了!她居然说她有喜欢的人!胖仔你说!谁能比我好比我靓仔比我体贴!” “好好好……你最好最靓仔最体贴,快起来,你压着我了。” 程辰个子比我高大,我两手推着也只稍微推开一点距离,他又跟粘皮糖似地黏了上来。 “胖仔——还是你最好了——不管白大哥了,我们凑一对吧——” 程辰有个要命的坏习惯。 他一失恋就会喝酒,一喝酒就一定会发酒疯,一发酒疯就会到处对人告白,一对人告白就会…… 第51章 后头似乎有人追了上来,我没命似地向前跑去,头也不敢回,却在摔倒之前,让人往后用力一扯。 “小祺!” 我猛力一震,抬起头。 是—— “老、老大……?” 杜亦捷微喘着气,皱着眉头,拽着我的手问:“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小祺,你……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小祺、小祺。” 我脚下虚软,从眼里迸出的滚热东西,不知是什么。 这六年,我不曾回去任氏大宅,即使知道任老太这两年病入膏肓也没敢回去,就因为我确确实实没这个胆子。 那是因为、因为…… 我是——是真怕他! 那件事我真不太愿意想起。 可以的话,我原本想永远忘记,埋藏在心底。 那是我来美国前几天的晚上。 任老太难得给我办了小型的饯别宴,餐桌上就这么几个人,任老太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依旧是空的,张妈和如婆倒是难得坐在一桌,简简单单地吃了个饭。 自从我决定去美国之后,任老太对我的态度比先前和蔼许多,她那段时候脾气转变了挺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公司的大小事情都不管了,成天就往庙里去,说是礼佛。她那会儿握着我的手,语气是少有的温和,我记得她这么说。 ——你想做什么,奶奶也不逼你,只要你觉着开心就好。 她还掏出了一个绣花荷包,说是在庙里求的,能保平安保健康。 我点头收了下来,毕竟是老人家的心意,不好拂了。 任老太难得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头,像是极其不舍地拉着我。 ——奶奶知道,你这孩子最是懂事,这点倒是谁也比不上啊…… 之后,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让我上楼去了。 那晚上,我做了噩梦。 我梦见我妈从窗户跳了下来,整个人砸到地面上,面目全非,空气中还弥漫着她惯用的香精味,还有血液的味道。 然后,我从梦里惊醒。 只是,令我真正受到惊吓的,是那在我脸颊边冰凉的触感。 我睁大了眼。 他不知何时侧坐在床沿,偏着头用手背摩挲着我的脸颊,在我惊醒的时候,同是看着我,目光却是朦胧不清。 三、三叔…… 我唤他。 他突然倾上前,紧紧搂着我。 我呆征地着坐着,鼻尖传来一股甜腻的酒味。 猛地一个激灵,我用力地推开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三、三叔…… 我看着他,迟疑片刻——您醉了。 他有些摇摇晃晃地床上站了起来,沉静地看着我。 我往后一退,猛地拔腿快步跑向房间门口,脚步慌乱,却在跑到楼梯口的时候踉跄摔了一跤,我还来不及站稳,就让后方一股力道按倒在地上。 我倒抽了一口气,他的双手紧紧环住我的腰肢,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用力地吸气,急促得像是下一刻就能窒息一样。 那把低沉暗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似乎还带着哽咽。 他说。 ——祺祺,三叔不逼你。 ——别离开三叔。 ——三叔不逼你,你别离开三叔,好么……? 我喘息着,惊恐地看着他。 然而,我的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楼梯下的那双锐利的目光。 任老太双手捧着一个牌位。 那声音,刺耳得仿佛能穿过耳膜,直达心间。 任老太这么说——定邦,你看看。 你看看。 你看看…… ———————— 跑得太急,鼻梁上的眼镜什么时候掉的我也不知道。 只是劳烦了杜亦捷亲自送我——说起来,我也是浑浑噩噩上了杜老大的车,也没直接回家,反倒先是去了一趟医院,包扎处理了伤口。 掌心的血都凝住了,我先前震惊的感觉太强烈,也没觉得有多痛,等医生给我清洗伤口的时候,我才清晰的感觉到痛以及真实感。 “先生你忍一忍,我将玻璃碎片取出来。”医生抓着我的手掌,抬了抬眼镜。 我点了点头,杜亦捷双手轻放在我的肩上。 “小祺,我去外头等你。” 我先前一路摔了几次,手边也磨破了皮,最可怜的是我这套西装——大学毕业的时候置办的,就一些重要的场合才拿出来穿一穿,现在满身除了酒味外,还夹杂着一股汗味儿,外套还够破了一角。 怎么看怎么狼狈。 走出医疗室的时候,掌心卷满了纱布,磨破的边缘也上了药,我一抬头就瞧见杜亦捷迎面走了过来,西装领口敞开,他走近的时候我清晰地闻到一股烟味。 “我结帐了。”在我往口袋里摸索着钱包的时候,杜亦捷道。我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戴惯了眼镜,一摘下总觉得看人的表情也朦胧起来。 “谢、谢谢,还有,多少……?”我没带多少钱,改天再还给他。 杜亦捷的人高,手指也修长,碰了碰我的手掌,然后轻轻地圈住我的五指。 这条走廊没什么人,要不然,两个男人靠在一块儿,手勾着手…… 啊哈。这画面能看么真是。 我扯了扯嘴角,别过了眼,有些惴惴地说:“老大,你不是有事情要忙么?” 杜亦捷笑着碰了碰我的头,“我送你回去。” 杜亦捷将我送到公寓楼下,在我踏出车的时候,车窗缓缓拉下,“小祺。”我猛然回头看他,杜亦捷含笑盯着我,口气悠悠地说:“不请我上去坐么?” 我顿了顿,脑子没来得及思考,只是木然地微微颔首。 杜亦捷跟在我的后头,目光饶有兴趣地环顾四周,进屋的时候开口问道:“你一个人住么?”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 他慢慢地在屋子里踱步,看了看客厅的音响,“小祺,你喜欢钢琴曲?唔,童谣?” 我点了点头,企图掩饰有些发红的脸,解释道:“有时候心烦,听了……会比较好受。” “很适合你。”杜亦捷笑了笑。 我问:“要喝些什么?” 杜亦捷走过来,慢慢凑近我,在我的耳畔,说:“小祺……你不用害怕或是紧张。”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眼角,“你先去洗个澡,小心伤口,不要碰水了。” 这句话有蛊惑的味道。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踏进浴室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是左宸的话。 耳边只剩下心跳声。 从浴室里走出来之后,杜亦捷正坐在床沿翻看着一本书,听到声音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我。我下意识地走向他,杜亦捷把书合上,说:“你从小胖子时代开始就喜欢看这些骨灰级的书,难怪思想跟老头子一样。” “这是‘巴黎圣母院’,是世界名著,你这是孤陋寡闻,杜老大。”我笑了笑,想从杜亦捷手上把书夺过来,杜亦捷却反手抓住我的手肘,神色严肃地唤:“小祺。” 我收敛玩笑的神情,只有床边矮桌上的灯是打开的,乍看之下,房里弥漫着一种朦胧异样的暧昧感觉。 杜亦捷说:“我只喜欢男人。” 我知道。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我看着他。 “你知道,你这样是在暗示些什么么?” 他循循善诱地和我解释,“小祺,两个男人互相抚慰,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知道你可能不太能接受这种事情,不过这并不是罪恶或是该受到谴责的。” “小祺,我想让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而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你现在需要的是安慰。” 我感受到唇边传来的柔软触感。 他只是驻足在我的唇上,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双手环着我的腰,然后轻轻地叹息一声。 他说:“我们……可以试一试。” 上一世我的性 经验不多,若要说起来,男性对象似乎比女性对象多——我一直都洁身自好,第一次且成功的女性对象就只有舒媛,只是在那之前,我曾经在一个堪称怪异的情况之下和王筝发生了关系。那毕竟是个意外,王筝又不清不楚的,我隔天就去医院挂了号,养了几天才好了过来。 我神智清楚的时候,和男人几乎都是在下的位置,只有一次糊里糊涂的,不知怎地会和一个男孩睡在一张床上。原本以为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满足那男孩的所有要求之后,心情总算稍稍平复,结果不知怎地流出一段影片,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这丑事带来的最坏结果除了是我身败名裂之外,任氏股票严重下跌,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喜欢男人,我对女人不是全然没感觉,只是需要更多的准备功夫。这一世我的生理需求基本是靠右手解决,次数也不频繁,程辰老说我这人有问题,而我却也没把心思放到这些事情上。 就像杜亦捷说的,若是往常,这种事情我是不可能接受的,只是现下我却觉得有些迷惘。 我想,左宸有一点说对了,我对杜亦捷的想法,或许不如我认为的这般单纯。 至少,当嘴边都是他的气息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反感。 然而,当那双有力的手缓缓抚过我的背时,我却颤栗不已——或许是紧张,抑或是恐惧,毕竟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事情,并没有带给我多美好的感受。 杜亦捷的声线较低,轻声的时候,有种难以抗拒的魅惑力。 第53章 白君瑞眉头紧蹙,口气不佳地回说:“妳少把无辜的人扯进来。” “无辜——?”舒媛像是听到什么天大地笑话似的大笑数声,然后指着我尖声骂道:“他无辜!?他就是罪魁祸首!” “舒媛,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王筝拉着她。 “我们两个?我们两个就是被他破坏的!你看见他就不对劲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前一阵子每天晚上去哪里了?你去了他住的地方,你每晚都在外面等他!” 这…… 我难掩震惊地看着王筝,白君瑞却拦过我的肩,厉声喊道:“菲利!” 舒家的老管家刚打发了人,现下又急急走了过来。 “菲利!把这个疯女人给我带回去,还有,如果有媒体,通知他们,我明天不希望看见任何有关舒家的新闻出现在报纸上!” 菲利老管家一脸为难地走上前,“小姐……” “我不走!我要等爹地醒来!我不会解除婚约,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还有你——” 我迟疑地看了看周围,脑中只觉得一片空白,“舒……舒小姐,我看妳可能误会了。” “我误会?我怎么可能误会。”她猛力地推开挡在前方的老管家,张牙舞爪地向我走过来,然后用力地拽着我的手,“我误会!那好,你亲口告诉eustace,说你们两个之间是误会!” “舒、舒小姐,妳听我说!”舒媛不计形象地用力拉扯着我,白君瑞硬是将她推开,王筝也急急上来将拦着舒媛。 “菲利!叫保镖把这小姐带下去!” 等等等……别跟女人动粗。 然而,混乱之间,我让人推了一把 ,往后跳了两步,“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祺日!” 痛。 我抚着后脑勺,在李玲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这一敲可敲得不轻,我晃了晃头,一阵耳鸣,抬头的时候却瞧见李玲涨红着脸,双手紧紧环着我的肩,慢慢地将我扶了起来,看了看那闹成一堆的人,说话还带着哭过的颤音,眼神却坚定异常。 “这位小姐,我想,妳真的是误会了。”李玲吸了口气,抬眸看着我。 “我是……祺日的女朋友。” 我顿了顿。 李玲伸手碰了碰我还抱着纱布的手掌,轻轻地握着。 她环视着他们,说:“我和祺日,现在在一起。所以……不管你们在说什么,或者是妳的未婚夫和祺日什么关系,我想都是妳和他之间的问题。” “所以,请不要迁怒在祺日身上。” 李玲看着我,干裂的唇扬了扬,微微一笑。 “他虽然是一个除了温柔之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大呆子,可是我不准你们欺负他。” 我…… 我抬头看了看他们,只见白君瑞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筝还维持着拦着舒媛的姿势,眼神却在我李玲身上游转,最后定格在我身上,声音暗哑地道:“不、不可能……” 李玲挺直了身板,稍嫌苍白的容颜洋溢着自信,“为什么不可能?这位先生,我希望你能和你的未婚妻好好解释,我也祝你们的婚姻能幸福美满。”她拉了拉我的手臂,“是不是,祺日?” 我避开王筝的视线,垂眸“嗯”了一声。 这时候,医生从急诊室走了出来。白君瑞率先迎了上去,急急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下来了,可是有一些事情,我必须和家属谈谈,还有……”接下来的话医生放小了声量,我和李玲在一边干站着,其中只有王筝站在一边,神色木然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双手握成了拳,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细声谈了一阵,白君瑞脸色难看地和医生握了握手,也没继续和舒媛两人再吵下去,只是摆了摆手,模样疲惫地对着菲利老管家吩咐说:“送小姐回去吧,还有……”他目光阴冷地看了眼王筝,“你的事情之后再说,先把爸安抚好,今天也闹够了,你也快滚吧。” 舒媛这会儿听话地点了点头,离去前又看了王筝一眼,才失魂落魄地跟着老管家离开。王筝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白君瑞冷哼一声,推了他一把。我又怕他们打起来,赶紧上去拦住白君瑞,说:“白大哥你别打了,王筝……”我这才瞧见他脸色不对,手一直按着胸口,像是很难受。 “哼,让他装吧,继续装下去,那时候怎么不死了干净?反正吊一口气活到现在,只会搞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示意白君瑞别再说下去,只听他又骂了一声“天杀的”,红着眼眶别过头——可见,舒伯伯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 李玲也走了上来,看了看王筝,有些不安地道:“祺日,他真的不太对劲……” 李玲说罢,王筝突然一个抽搐,整个人向前倾去,软倒在我身上。 ———————— ——他的左胸口上方曾经受过重创,哦,我的意思是,类似枪击之后的留下的伤痕。 ——应该是那之后没好好调理,不过这和他现在的症状没有直接的关系,我们初步认为,他的肺部挫伤,虽说情况不坏,但是也别太掉以轻心了。 病房里的灯光明亮,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细细地打量着王筝。 那精致的脸蛋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削尖的下巴和眼下似是抹不去的黑影——这是我永远无法想象的画面。 他像是沉沉地睡了过去,胸口微微地起伏着,眉头却紧紧地皱在一块儿。 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模样……? “祺日。”李玲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放轻声量,说:“他会没事的,刚才医生不是说,情况不坏么……”她猛地一顿,侧头咳了几声,这才想起这时间已经近清晨,“李玲。”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妳真的没事?等……我还是先送妳回去吧。”我捏了捏眉心,李玲缩了缩身上的外套,慢慢地摇了摇头,轻笑说:“不要紧,我自己回去吧。” “你很担心这个人不是么?”李玲垂了垂眸,看不清神色:“你的外套先借我带回去,下次还给你好吧?” 我迟疑地看了看她,末了说道:“我替妳叫车,妳要是有事请……”我握了握拳,“一定要告诉我。” “妳不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像当年。 李玲微微颔首,伸手搂了搂我,在我耳边轻轻说:“祺日,送我出去,好么?” “我有话……对你说。” 我点了点头,回头走向床上的王筝,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盖得牢实了,才跟着李玲走出病房。 在医院外等了一会儿的士,清晨的凉风拂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李玲看着前方,眼里似乎渐渐失去了焦距,我不由得出口唤了唤她:“李玲、李玲?怎么了?” 李玲顿了顿,侧头看了看我,淡笑着摇了摇头,缓缓道:“祺日,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嗯?”我一时没听清,只见李玲扯了扯嘴角,像是苦笑。 “我知道的,你这个呆子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她看着我,神色冷静,“你喜欢装傻,有时候装着装着,就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我沉默地看着她。 李玲自顾自地继续说:“你对每个人都好,但是除了好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了。这是你保护自己的方法,你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你喜欢把事情往其他的方面去想,或好或坏……” “是这样吧?”李玲看着我,脸上的笑容,让我觉得扎眼。 “祺日,告诉我一个明白的答案,好么?” 的士停在医院大门前,李玲吸了口气,淡淡道:“车来了,我要走了。” 她慢慢地走下阶梯。 在她打开车门的时候—— “李玲。”我叫住了她。 李玲回头看我。 我抿了抿唇。 “对不起。” 李玲点了点头,笑了笑,“我知道。” “真的……很抱歉。” “你不用和我说抱歉。”李玲挑了挑眉,像是调皮地一笑:“那会让我想拿高跟鞋敲死你。” “……” “别露出那张脸,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嗯……” 李玲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她说:“不要再这样了。祺日。” “不要一直用你的不明白当藉口,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这样很自私。” “真的。这样……很自私、很自私。” 她快速地坐进车内,透过车窗,我瞧见她单手掩着唇,泪水从眼里汹涌而出。 一颗、两颗。 车子绝尘而去。 『不要一直用你的不明白当藉口。』 我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心情沉重地回过头,却瞧见白君瑞在医院大门负手而立。白君瑞忙了一晚上,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问:“要不要喝咖啡?” 我跟着他走到了自动贩卖机。 “卡布其诺行么?”我点了点头。 白君瑞将咖啡递到我手里,径自在贩卖机旁的椅子坐了下来,烦躁地将手中的罐装饮料牛饮而尽。 我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斟酌了话语,出口的却是:“舒伯伯会没事的。” 白君瑞没有回应,只是侧头看了看我。 “不会。”他缓缓说:“不会的。” 我不解地看着他。 白君瑞摇着头,轻声说:“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爸爸他快不行了。” 怎么会……不行? 上一世,我走的时候舒伯伯的身子还硬朗的很,怎么会……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这一世,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不管是人、或者事物,还有感情。 本不该这样的,但是原来行走的轨道,已经产生变化了。 “爸爸他唯一的心愿,是看见舒媛做一个快乐的新娘,嫁给她爱的人,不管对方是谁……你能明白么?” 第55章 王筝蓦地又一吼:“我不要你的道歉!”他突然攀住我的颈项,强拉着我发丝,疯狂地将唇凑了上来。 我用力地推着他,没一会儿就将他推倒在床上,往后挪了几步。 王筝仰躺在床上,然后仰头轻笑出声。 他翻过了身,将头埋在枕头里,止不住笑声似的。 “我会陪着你……”我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等到你的治疗结束,身体康复为止。剩下的……” “很抱歉……我这次、这次真的给不起了。” 王筝突然操起枕头,往我的方向扔了过来。 “我还没落魄到需要你同情的地步!”他喊破了喉咙,脸上泪痕交错:“你说的都是借口,这只是你要摆脱我的借口!什么重生什么天杀的梦!我不相信!对了!还有刚才那个女人——你喜欢她?你爱她?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我摇了摇头头,缓缓说:“不,我爱她。” 王筝顿了顿。 “那是对亲人的爱。” 我看着他,语气说前所未有的坚定。 “但是,这并不是拒绝你的理由或者是借口,请不要亵渎这份感情。” 至于我所爱的…… 他是和我的过去,和你的梦,完全没有干系的人。 如果爱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那么…… 或许,就是如此吧。 第35回 等我第二次去医院探望王筝的时候,病床上空荡荡的,问了护士才知道,王筝已经办理出院了。 护士一脸不满,没好气地说:“那位先生真是的,这种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也太多了,要是下次又痛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怔然地走出医院,往口袋里掏了掏手机,才豁然想起来,我根本没有王筝的联络电话,地址也没有。 现在有关于王筝的一切,没有什么是我所知道的、理解的。 我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有股深深的挫败感。当心中一直以来的认知被推翻的时候,那种茫茫然的感觉,实在难受得紧。 抬头的时候,视线也是混沌不清的。 我站在镜前,伸手抚了抚曾经受伤的左眼,那曾经留下的一点疤痕,要是没注意去看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 我仰头滴了滴眼药水。 走到地铁站的时候,突然迎面撞上了路人,我连声道歉。 ……这几年,好像越来越瞧不清楚了。 事务所的事情多了起来,凯萨琳似乎因为什么事情忙碌起来,把许多事情都交给其他的律师去处理,虽说她的追求者一个不少,这一段时间,凯萨琳倒是越发没心思去理会了,收到的鲜花要不是直接插进垃圾桶里,就是让事务所的怀春少女们瓜分了回家当洗花香浴。 这晚加班得晚了,我是最后一个离开事务所的,再过几个月我就能成为正式律师,凯萨琳希望我在这段时候多加把劲。和警卫道别之后,我走出大楼门口,现在的时间还不算太晚,起码能赶上最后一班车。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 我拢紧了大衣,脚步不禁加快了些,不着痕迹地将要带回去研究的资料紧紧地抱在怀里。 或许是醉汉,我想。 这里偶尔会有一些喝醉的白人汉子攻击我们这些他们眼里的外来者,虽然例子不多,不过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当我脚步加快的时候,后方的脚步声也跟着急促起来,我心一紧,加速往路人较多的地方走去,行人道旁的车辆驶过,我闻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门顿开,在我还不及挣扎的时候,一只手就将我拉进了车厢内。 “shit!让他跑了!”“可恶!” 我一头栽进了车厢内,在车门快速合上之前,我隐约听到了那几声爆吼。 “唔——”方才被强扯着拉了进来,强烈的冲击让我有些晕眩,只是下一刻便戒备地坐了起来,看着那刚把我拉进来的男人。他冲我扬了杨笑,拍了拍前头的司机的后脑勺:“废物开快点,后面追上来了要你好看。” “你……啊!”猛地一个加速,我惊叫一声,整个人又往后跌回椅子上。 他笑呵呵地看了看我,像是献媚地说:“小少爷让您惊吓了,不过这也是非常手段,您别担心,现在是绝对安全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他“嘿”地笑了一声,把墨镜摘了下来,说:“小少爷,才两天不见,您就贵人多忘事了?” 他是…… 我扶着把手,咽了咽唾沫,“你是那天晚上……” “可不是?劳烦小少爷您记得我,要不然我可要伤心啦。”他眯着眼笑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抓了抓门把。 “唉唉唉,小少爷您别——”他凑了上来,强拉过我抓着门把的手。这人一看便是受过训练的,手劲极大,我让他硬扯着在椅子上坐正了,只听他一脸难为地说:“小少爷,您要从这里打开是没法子的,我这不是怕您白费功夫了,待会儿手要是折腾红了,三爷可是要拿我开刀的啊。”虽说如此,他脸上的神色的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呼吸急促,车子快速地在道上飞驰而过,我看了看窗外,稍稍冷静下来之后,问:“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他正在用手帕擦着墨镜,一脸漫不经心,答非所问道:“敝姓张,纸张的张,单字廷, 朝廷的廷,小少爷您可以像旁人一样叫我张组长,或是和三爷一样,唤我小张,嘿。” 叫一个年近四十的人小张,那是说不出的别扭,只是论心智来看,我这般叫他也不为过,只是我是怎么也叫不出的,只道:“张先生,你……这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听他的口音,像是大陆人。 “哟,小少爷您别叫我张先生,多生分,好歹也是在三爷底板办事吃饭的,要不这样,您叫我张哥,不过千万别在三爷面前这般唤,不合身份啊。”他吹了吹墨镜,又戴回脸上。 我听他的语气,看样子完全不想告诉我现下是要往哪里去了,只好抿着唇往后靠坐在椅子上,张廷却哎哎地叫了起来,只说:“小少爷您别发脾气,您看看,这不要是我们迟来一步,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啊。” 我不置可否,看着他,迟疑片刻才问:“任……三叔吩咐你们跟踪我?” 张廷挠着头,像是在仔细斟酌着话语,然后摆了摆说,道:“小少爷,您这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要不这般说吧,是三爷担心您,这两天可不太平,您是三爷他老人家的心头宝,怎么也给看周全了,虽然是张廷我自作主张了点,不过三爷可是没日没夜地担心您,您想想您那晚上一声不响就给跑了,三爷他拖着那身子追了一段路多辛苦——” “好好好,你别说了。”我听得一阵头晕,这张廷太能扯了,我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 “嘿嘿。”张廷笑了笑,像是喃喃自语地道:“我这小兵不就是想让三爷开心开心么,谁让三爷想您嘛。”这声量倒是让我听得一清二楚,没一点遗漏。 我看着他,觉着背脊渐渐发凉。 方才被用力拉扯着,好在公事包让我牢牢抱在怀里,要没了这些资料,我辛苦整晚就真的白费了。车子在道上驶了挺久,张廷时不时往后看了看,像是要确定有没有人跟上来,我眯了眯眼,背对着他侧坐着,头往后仰了仰。 最近,真的太累了。我揉了揉眼。 “小少爷要是累了,可以先小睡一会儿,到了我会叫您起来的,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吧。”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车子似乎驶入了山道,窗外黑鸦鸦的,什么也瞧不清楚。 一直到那轻微的振动停下来的时候,车门突然一开,微微冷风吹拂在脸上,我震了震,急急坐正了,转头一瞧,就见张廷站在车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晃了晃头,抿着唇下了车。 “小少爷,您这边请。” 回头就见两边面目冷然,穿戴齐整的保镖跟在后头。 “嘿……”张廷笑了笑,“小少爷,这都是为了您的安危,还请忍耐忍耐……” 我摇了摇头,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听起来略微沙哑:“我不会跑的,再说……”我环顾四周,像是在郊外的地方。“我能跑到哪儿去?” 张廷捏了捏鼻子,嘿嘿地一笑,抬手挥退了后头的两个保镖,“小少爷,得罪了,您跟我来。” “嘿,我这组长做了十几年,还是在那一晚上才瞧见小少爷您,刚跟着三爷做事的时候就听说了,以前还以为是个太子爷,没想到小少爷您年纪轻轻还有点真本事,实在是失敬啊。” “不、不会,是张——哥过誉了……”在他突然回头看着我时,我硬是改了称呼。 “呵呵,小少爷您这人有趣。”他乐呵呵地说:“这宅子是三爷在这边的房产,别看三爷他老待在新加坡,这些年也是很常亲自过来关心关心的,也许是身体比早年好了,不过三爷来得可勤了,每三个月就要来一趟——您说吧,这里的事好歹也有我看着,三爷他也太费心了。” “……” 这宅子不算大,要不是灯火较为幽暗不明,倒也是个不错的地方。我跟着张廷走着,不时有人上下楼梯,从我身边快步走过,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地抬了抬眸子,终究是忍着没开口问。 走到二楼末尾的房,张廷放轻了脚步,脸上稍微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他停在一扇门前,抬手就要敲门,却在半空中又缩了回来,然后一脸挣扎地回头看我,陪笑说:“小少爷。” 我猛地抬头。 “嘿,说句肉麻的话,小少爷,您一会儿进去了,也别说、说是我带您来的,就说……您自己想来见见三爷,您看,哎这事儿怎么着……”他捏了捏鼻头,像是要说不下去地转了转,又急急回头指着我。 “小少爷,就这样,就说!说您在路上遇见我了,认得我是三爷底下的人,所以想说来瞧瞧他老人家,对对对,就这么说。” 张廷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就这么办了,啊?” 我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反应,张廷就咳了咳,有劲地敲了门。 “三爷,您睡了没?这会来了个客人,说要见您。” 张廷打开了门,跨步而入,还不忘连着我一起扯了进去,我还不及回过神来就让他给拽着走了进去。 “嘘——!”前头突然传来一声嘘声。 我和张廷俱是一顿。 房内的格局和一般不太一样,很是宽大,像是两件房并作一起,只是床前还隔着一大扇像是屏风或是木帘之类的东西,发出嘘声的青年站在屏风边,冲我和张廷眨了眨眼,脚步放轻地走了过来,小声地说:“三爷才刚服了药,就要睡下了,张组长你就别闹了,我爷爷还在里头给三爷看伤呢。” 这人我认得,是徐长生徐医生的小孙子——徐清宏。 上一世,继景叔之后,基本就是由他来照看任三爷的起居。单看就是个白面青年,性子却很是开朗,我曾经和他处得很是融洽,他是个快言快语的人,粗重有细,正职其实也不是当看护,只是听说在医学院出手打了教授,被发了退学信,跟着徐长生没事,后来就被指派去看顾任三爷,也就做了一年。 “哦,徐大夫还在里边?徐小爷,那劳烦你给我通报一声。” 徐清宏为难地回头瞧了瞧,迟疑说:“可是,三爷今天不见客。”说罢看了看我,“先生,要不这样,你留下个联络号码,我之后问问三爷看要不要联络你。” 徐清宏才刚说完这话,张廷就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徐清宏“噢”地低叫一声,只听张廷鬼鬼祟祟地放轻声量说:“我说徐小爷,这是什么混话,他可是任小少爷,能和一般人比么?” 徐清宏原来还要发作,听到那句话猛地抬头,一脸呆征,上下又仔细瞧了瞧——好在上一世我就习惯了他这其实有些古里古怪的个性,对着他扬了扬笑,到底也算是熟人了。 “那……我、我进去和爷爷说一声。”徐清宏抿了抿嘴,快步走了进去。 我根本来不及拦他,看着他有些毛躁地跑了进去,登时觉着疲累得很。 捏了捏眉心,睁眼就见张廷瞧着我,说:“小少爷,我看您这脸色不大好……要不我现在叫下人准备房间,今晚就留这儿吧。” 我摇了摇头,笑笑说:“明天我还要去事务所上班,这里太远了。”最近的假请得太多了,再请下去,我这个月真要喝西北风了。 “哦——哦,这样,是是……您忙,要向上,看我呢,说浑话,哈哈。” 徐清宏在这时候走了出来,徐医生也在后头跟了出来。徐清宏给他爷爷拿着药箱,先走到我跟前,语气含了几分恭敬地说:“小少爷,三爷虽说还没睡,刚用了药,人不大清醒,您看这……” 徐长生拍了拍孙子,走近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老迈的脸上漾着笑容,说:“小少爷,十年左右没见了,难为您有心,来瞧瞧三爷。” 我看着他,低了低头,唤:“徐医生。” 徐长生点了点头,似是疲惫地揉了揉额,下颚扬了扬,“进去吧,三爷今早就没大碍了,您不用担心。” 我揪在一起的手指紧了紧,疑惑地看了眼张廷。 张廷挠着头,苦笑地摊了摊手。 第57章 正好瞥见任氏的对手公司常务和任三爷握着手,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徐清宏站在大门边,一脸郁卒地看着我,小声说:『不是我不让你进去的。』他和我这段日子相熟了,也没了敬语。 『三爷说了,你要是来了,不给见……』 『总裁,三爷他个性就是这样的,你别在意,他高兴就和人笑一笑,不高兴就……』 他总是快言快语。 我又想起了我妈的话。 也许……真的是我太一厢情愿了。 而在不久之后,我总算明白了,有些东西我真是不合适的。 论狠,我想我这辈子是永远斗不过王筝或者是任三爷,抑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 在我四面楚歌的时候,突然爆出了一个性 丑闻,而我对这件事根本没有多深的印象,只是公司上下,连带股东都收到了那所谓的光碟,媒体不知受了什么指示,大幅度的报导这件事情,任氏在股市上严重受挫,几乎是到了一蹶不振的地步。 而最大的受益者,是王家。 那时候,王家的持有股,几乎是和任家处于对等的天秤上。 王筝亲自走到总裁室,他说:『我给你一个机会。』 『把总裁的位置让给我,我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 我两手抚着额,缓缓地摇了摇头。 王筝脸上的笑容褪去。 他说:『到时候召开股东大会,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么?』 我知道。 可是我不能把任氏让给他。 这是……任家的心血。 这不是只属于我的东西,我真的、真的不能让给他。 而在那日之后,我却突然收到了任三爷的邀请,前去他的宅邸。他那段时候都处在旁观的态度,我心里害怕见他,却又觉得应该去看看,至少,得尝试拜托他,拉任氏一把,即使把总裁的位置让给他,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位置,本该就是属于他的。 他从我这里要回去,合情合理。 或许,错的不是他,也不是王筝,而是我的天真。 我和他对坐着,宅子里一点人气也没有。 他替我倒了杯红酒,在我来之前,桌上已经摆了几个空了的酒瓶。房里灰濛濛的,檀香烧着,夹杂着一股甜腻的酒味。 我怕他这般喝早晚会出事,只陪着他喝了两杯,正事想放到之后再谈,却不想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整叠的照片,挥洒在我的脸上。 我从没瞧见过,任三爷的脸色如此阴沉。 他的脚用力地踩着地上的照片,我怔怔地,垂头看着地上的照片。 有泛黄的,也有刚拍的新照片,从早年到最近,都有。 好几张是我和王筝站在一块儿,还有的是我瞧着王筝,从中学一直到大学。而到最后,是那张光碟。 我愣愣地瞧着他。 任三爷突然倾上前,揪着我的衣领,我只觉得脖子一阵刺痛,身上却使不上一分力。 而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因为身下撕裂的刺痛。 那时候,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崩塌了。 我被禁锢在房内,窗帘掩着,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我根本分不出日昼。他和我待在一块儿,房里烧着浓浓的檀香,衣装整齐地坐在前头的沙发上,神色平静。 他囚禁着我,我从一开始的挣扎到之后的绝望,他从头至尾没对我说一句完整的话。除了侵 犯之外,我们没有多余的交集可言。 后来,还是徐清宏放了我,却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王筝除了那张脸之外,有什么好?』 『那种人有什么值得你去喜欢的,你除了看上那张脸,还有什么?』 我那时候完全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最后,我死前瞧见的那一幕,我还以为我明白了。 所认为,他打从心底厌恶或者是怨恨着我。 然而,我的人生重来一遍之后,一切却和我所知道的完全不同了。 到底是现在的任三爷转变了,还是我认为我所知道的真相,才是错误的。 但是…… 这些都已经不太重要了。 那天晚上,我还是留了下来。 任三爷握着我的手,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直到了清晨的日光照了进来,我才猛然惊醒过来。 已经是隔天早上了。 我疲劳地揉了揉眼,才发现我坐在床沿,手还让床上的任三爷握着。 我不由得扬起一丝苦笑,小心翼翼地将手抽了出来。 脚步放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到楼下的时候,正要瞧见张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盹。 张廷该是浅眠,才听见脚步声就睁开眼来,连忙坐正了抬了抬头,瞧见我的时候急急站了起来,像是见到长官似地站直了身板,声音洪亮地说:“小少爷,您下来啦……?三爷还在睡?” 我点了点头,嗓子有些沙哑:“张哥,我得走了。”得赶紧回去梳洗一遍,再去事务所。 张廷摆了摆手,难为地说:“呃,小少爷,别、别这么急嘛,留下来……留下等三爷醒了,一起用了早饭再走也不迟。” “张哥,麻烦你送我一趟。” “这……” 我看着他,缓缓说:“昨晚的事谢谢你。” 张廷一时没反应过来,挠着头想了想,才“哦”地一声,语带惶恐地说:“哪里哪里,话说回来,小少爷,这最近真不太平静,别说三爷让人盯上了,这些那些狗 娘养的也把眼神转您身上去了,您……您这段时间要不,留在咱这宅子里,一方面能让咱保护您,一方面能和三爷叙叙旧——” 我连忙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苦笑说:“张哥,我只是个穷律师,而且,知道我和三爷是叔侄关系的没几个,我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呃哎——!小少爷,看我嘴拙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您给三爷添麻烦,只是……” 我摇了摇头,打断他:“够了。” 张廷顿了顿,正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吞入腹中,脸色不太好看。 终究是拿了钥匙亲自送我一趟。 坐在车内,一路上,他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小少爷,张哥给您一句话。” “就是想提醒您,别和金家那班人走得近,三爷都出事了,迟早是要变天的。” 而在之后,我从家里再回到事务所,却收到了凯萨琳充满赞赏的眼神,她看似欢快地走了过来,对我握了握手,说:“任,恭喜你。” 我不解地接受她的祝贺。 “一会儿来我办公室,我有事情和你说。” 我点了点头,凯萨琳的办公室门口一合上,同事却涌了过来。最近新加入的实习律师萨沙神神秘秘地凑近我,“前辈,你走运了。” 第36回 当凯萨琳将那份资料夹递给我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呆愣。凯萨琳看起来却有所保留,两手交叠着支着下颚,“任,你可以考虑看看,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美国是个重法律的国家,律师这行业的竞争也相当大,要想有一番事业,除了靠实力,关系也很重要,能像凯萨琳这样白手起家又能打出名号的成功例子不算多。 要是能成为杜亦捷专属的法律顾问,确实是个不错的途径。凯萨琳说的不错,这是个挺好的机会。 只是,当我将那份资料夹抓在手里的时候,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凯萨琳看了我一眼,伸手重重地握了握我的手,轻声说:“任,你不用急着答复,好好想想,如果你真的认为无法为杜先生服务的话,谁也不能勉强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打断她,当下垂了垂眸,“我……我只是反应不过来,给我点时间,很抱歉。” 凯萨琳点了点头,然后皱了皱眉,“任,是出了什么事么?” “没事……” 我摇了摇头,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笑了笑,“我先出去做事了。” “任。”凯萨琳叫住我,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说:“别忘了,你和茱蒂之间的约定。” 我脸色有些舒缓,不知是不是受了张廷的影响,挠了挠头,“小公主生气了?” “嗯哼。”凯萨琳扬了扬头,“茱蒂说下次的烤饼干,不分给任叔叔了,你说呢?” 我笑了笑,心里打算下班后,和凯萨琳一起去接茱蒂下课。 但是,正在我这般打算的时候,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小祺。】 隔了几天再听见杜亦捷的声音,突然有种久违的感觉,我的手心微微渗着汗。 【小祺,今晚有空么?我想约你吃个饭。】 办公桌上镜面隐隐可见我的倒影,我用手背擦了擦脸,似乎有些热。 【小祺,怎么不说话?】 我愣愣地“嗯”了一声,却听见杜亦捷轻声说——【说说话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说什么好呢?说你喜欢我?嗯?】我更加沉默,杜亦捷在电话那头反而笑了起来。 总之,在我准时下班的时候,一走出大楼大门就瞧见杜亦捷常驶的那辆黑色轿车,他站在车外,一身西装笔挺,远远看便觉得帅气逼人,吸引了周遭不少眼球。我捏着鼻子,强作镇定地走近他,杜亦捷一见我便捻下了烟头,对我扬了扬笑。 杜亦捷说:“你要吃什么?”他单手旋转着方向盘,斜眼瞧了瞧我。 我扯了扯嘴角,说:“去一家中华餐馆吧?我常去的,味道还不错。” 一大张的圆桌上,也就只有我和杜亦捷两个人,他却叫了一桌子的菜。 第59章 我挫败地抓着她的手臂,咬牙吼着:“妳知不知道妳自己在干什么!我不管妳现在在想什么,总之妳先跟我走!” 李玲猛地瑟缩,频频摇着头。 “不能……不能……你不能碰我——” 我深吸一口气,做状要去拉她流血的手,她却避开,抬手掩着脸,断断续续地哭道—— “祺日……你不能碰我……” “你不能碰我的……” 她抬头,像是豁出去了一样地对着我,大吼说—— “我有艾滋的!我有艾滋的——!” 医院的空气很冷,我低头削着苹果,李玲坐在床上。 我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了她,她双手接过,我将外皮削成了兔子的形状,李玲低头看了看,抬头对我笑笑说:“真可爱,我都舍不得吃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不怕,妳要是喜欢,我再削给妳。” 李玲点了点头,咬了一口。 末了,她说:“住院费是不是很贵?上次医生和我说……要买药的话,价钱不便宜的……” 我看着她,轻声道:“妳不用担心。” 她摇了摇头,说:“我想我弟妹了……” “这几天观察好了,就可以出院了。”我伸手将翘起的发丝压平,轻声说:“那要不这样,我等会儿替妳去看看他们,好么?” 她偏着头,靠在我的肩上。 她的手,有些冷。 “早治疗……”她说:“早治疗,真的还能活很久很久?” 我点了点头。 “医生不是说,治疗的好的话,还可以活三十年的么?” 李玲扁着嘴,红着眼眶,轻声说:“祺日……我还是不治疗了,长期治疗……很贵的,其实我也没有觉得很不舒服……” “胡说。”我说:“我替妳想办法,妳别怕。” “得这个病也是可以正常生活的,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没这么可怕的,有什么事的话还有我陪着妳,对不对……?” 她“嗯”了一声,眼泪落在我肩膀上。 下午的时候,我去了李玲继父的家。她不和她继父一块儿住,听说两个人相处得不太愉快,她的继父有酗酒的恶习,还有暴力倾向,只是她现在还没能力把弟妹接出来一块儿住,只能在她的继父不在的时候,悄悄回去看看她弟妹,将钱交给他们保管好。 我将这几个月存的钱拿了出来,原来是要还给任家的,不过现在实在没这个法子了。这一点数目买药做治疗还是可行的,不过要是长期下去,就显得不太够了,再加上李玲还有家庭的负担,另外,我才知道她前些时候就休学了。 我到那老旧寓所前,拍了拍门,等了许久,才见人来开门。开门的是一个男孩,微卷的头发,有着属于混血儿的可爱脸蛋。我弯了弯腰,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他有些戒备地看了看,我微笑着将手机拿了出来,点开李玲录下的一段话。 男孩一听见是姐姐的声音,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往里头大叫一声:“爱丽丝,是姐姐的男朋友——!” 我向凯萨琳预支了薪水,并向凯萨琳表明了愿意成为杜亦捷的法律顾问的意愿。凯萨琳满是意外地看着我,问:“任,你是不是在经济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笑了笑,这确实是事实。 当天下午我请了早退,正要去医院接李玲出院的时候,却在医院柜台遇见了熟人。 张廷负手站着,转头见到我的时候,脸上含笑走了过来。 “小少爷,您近来可好?唷——怎么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张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是……” 是任三爷出事了? 张廷摆了摆手,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似地一笑:“三爷他老人家好了,没事没事,看小少爷您吓得脸都白了,真是,我看您心里也是挂念着三爷嘛。” “呃……哦。”我扯了扯嘴角。“那没什么事,我们之后聊。” 我正打算越过他走过去,张廷突然出手拦住我,“小少爷您等等。” 我看着他。 张廷摘下了墨镜,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又含着笑:“我这不是有事来……找您的嘛——” “那是……什么事?” 张廷吹了吹墨镜,眼里似乎闪着精光。 “当然是代表三爷他老人家,给您表达表达关切之情。” 我皱了皱眉,抬脚就要走开。 “哎,年轻人急什么!”张廷拽着我,说:“住院费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刚结帐了。” 我顿了顿。 张廷继续说:“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来告诉小少爷您,您那朋友的医疗费用什么的,用不着担心,三爷都搁在心上呢。” 他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还有人啊……我也派人送回去了,您——放宽心。”他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 我瞪大了眼。 张廷耸了耸肩,做了个“请”,说:“那小少爷,您现在是无事一身轻了,就跟我过来,去和三爷他老人家在酒楼吃个饭吧。” “小少爷……” “不会——连一顿简单的见面吃个饭,您都不给面子吧?” “唷唷唷,小少爷,这天下没白吃的午餐,三爷帮了您,您是该有点表示一下的是不?” “可怜三爷老人家当天一醒来就满屋子地找您,您一声不响地,连个电话也没打来问候问候,让三爷想的——” 我憋红着脸回看着他,一股闷气像是积在心里,也不知该怎么发出来。 半晌,才咬牙吐出一句话:“我去——我去就是了。” 若说一开始我是懊恼的话,当跟着张廷踏入酒楼包厢的时候,倒自是徒留无奈了。 很显然这事情又是张廷自己自作主张。 我记得任三爷的口味很淡,就像是久病在床的人,那种常吃的米粥素菜,清清淡淡的,那脆弱的肠胃似乎消化不了一点油腻的肉味。以往能和任三爷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吃食方面也是要仔细分开来的,而且为了表示尊重,通常桌上也没什么鱼肉可言。 故此,早年逢年过节,反倒是任家吃得最素的时候,桌上的菜色铁定能让人淡出鸟来。 可我打小口味偏重,也喜欢甜一些的,辣一点不要紧、苦一点也不要紧,就是怕淡。 说到这边,我也不隐瞒了——我是绝不喜欢和任三爷在同一张餐桌上的。 不说他的口味习惯,就说说那气氛。 任三爷属于少量多餐型,喝一碗米粥也要断断续续,而且一般上看过去胃口缺缺,仿佛就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吃一些意思意思。 我和任三爷感情融洽的那一年,也曾经很热心地决定给任三爷那和尚舌头好好地改造一番,带了不少芳嫂的拿手好菜去登门拜访——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我着实怯步了。 任三爷就喝了一小碗气味浓郁的人参鸡汤,当晚就徐清宏就着急地打了通电话到主宅说出大事了。 结果我人赶到郊外宅邸,就见任三爷脸色发白地坐在房里那张太师椅上,后背垫着厚厚的软绵枕,医生才刚走出门不久,护士手里的银色盘子上的团团棉花沾着些许血渍,看得我心凉了一层又一层。 那时候任三爷见我来了,原来歪倒坐着的姿势好容易矫正了,看过去脸色不大好,却像是要掩饰什么地抬手掩了掩鼻,徐清宏倒是在一边冲着我怪叫道:『总裁!三爷喝了你的汤,上火流鼻血了!』 于是我就明白了,任三爷是个瓷人,除了要好好供养之外,还不可以随便喂食的。 所以当我这会儿走进包厢的时候,下意识地低着眼,桌上就摆着几道菜,全是素的不说,单看那色泽便知惨淡,对任三爷的恐惧还没升起,倒是让那一桌子的菜给搅的一阵心悸。 “三爷,您快看看谁来了?”张廷像是献媚一样地搓着手。 那模样让我顿然想起一种诡异的画面——就像是古早大老爷在酒楼里吃茶喝酒,还附赠美人来陪酒吃饭的。 惊悚十足。 “嘿,三爷,我就说小少爷是个重情知恩的,您看这不是听说您帮了小少爷的好朋友,主动来给您道谢的么?” “小少爷,您怎害臊了站这般远,叔侄俩什么话不能说,过来过来。” 我猛地让张廷拽着前进了几步,抬眼对上任三爷那张带着淡笑容颜时,竟是有一瞬间的……失神。 只见任三爷挥了挥手,两边站着的侍应生就又抬了张椅子过来,看样子是常来的地方。 “哎,摆这么远干什么,去去去,咋不知办事的。”张廷见那张椅子摆在对头,往那侍应生的手里塞了张小费,自个儿将那椅子拉了过来,就搁在任三爷的位置旁边。然后抬头笑着对我招手,“坐近些好说话,三爷嗓子不好,那么远三爷说两句还得喘个没气——呸呸呸,我说这什么浑话。” 张廷是个粗鲁人,人还热心得厉害,将我按到椅子上,我便闻到那股檀香中夹杂着类似药味,有些刺鼻。 张廷折腾得差不多了,就倒退着走了出去,笑眯眯地把门合上。 任三爷看了看我,眸子像是习惯性地垂了垂,转眼一边的侍应生就给我多拿了碗筷,盛了一小碗的热粥,服务很是周到。在这里能吃到道地的中菜不容易,看这一桌都是清清淡淡的,却觉得肚子也撑了起来。 但是,我也不是真来吃饭的。 “祺日。”他看我,不知是不是伤口初愈,说话还是有些吃力,“不合胃口……?” 不等我回答,任三爷已然放下筷子,侧头不知和走来的侍应生低声吩咐了什么,那侍应生点了点头,就招呼着其他人把桌上的菜都撤了。 “哎。”我叫了一声,这包厢很是宽大,说话大声点还能听到回音。 “不用换菜了,就这样吧。”我硬是笑了笑,佯装自然地坐正了,说:“三叔您的伤才好。 “吃清淡一点……会比较好吧?” 任三爷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让人换了一桌子的菜,沉默的时候,气氛难免有些凝滞下来。我无意识地搓揉着手掌,却突然听到他开口说:“祺日,你过得……好不好?” 我没来得及应一声,他又说:“有什么需要,记得……和三叔说。”他冰凉的手碰了碰我桌下的手掌,然后轻轻地握了握,就像是长辈给予小辈鼓励一样。菜很快就呈上来了,他就又轻轻的放开,我刚才感受不到一丝重量,只有残留在手心的冰冷是真实的。 桌上的几道菜还算是合意的,只是任三爷换了一碗五谷粥,面前还摆了几个种类不同的水果。他这些年来看过去没老多少,除了几根银丝之外,脸上也没多少细纹,想来还是和吃食习惯有关,任三爷注重养身这点也不是件新鲜事,打从上一世便是这般。 “还行么?” 他突然这么问,我原来埋着头,顿了一会儿,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赶紧点了点头,“行、行。很好很好……” 任三爷伸手夹了牛肉,他拿筷子的姿势很好看,放到我面前的小盘子上,语气似乎有些愉悦。 “多吃点。” 我频频点头。 “三叔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他说:“你喜欢就好。” 我吃得满嘴油腻,头也没抬,咕噜一声,说:“您也吃您也吃……” 舌头像是发麻一样,感觉不出味道了,也有些消化不了。 扪心自问,我还是怕他的,他一靠近我,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不过算算也过了好些年,再怕也是有个限度的,之前没个心理准备,让他给活活吓了几次,吓着吓着也有点抗压了。 第61章 我一时语塞。 服务员送上红茶的时候,我们很有默契地来了个中场休息。 舒媛沉默了片刻,语气冷硬地说:“这几年都是我和eustace在一起,我还以为eustace已经对你死心了,他答应和我订婚的时候 ,我很开心——我赢给你了,我从第一见到eustace就喜欢他,我付出了这么多,不可能输给你。” “但是那天,他突然在吃饭的时候,说……说不娶我了。” 她红着眼眶,眼泪却没掉下来。“他跟爸爸说他不能骗自己、也不能骗我。他说他不能娶我,他说他没用,配不上我——都是骗人的,我知道他还喜欢你,他以前每次冬天伤口发疼,在医院模模糊糊的时候,都是叫着你的名字。” 她看着我,像是要观察我的神色。我苦笑地摇了摇头。 “妳和我说这些,无非就是要告诉我,王筝因为我而有多痛苦,是不是?而妳因为王筝的痛苦而受到连累,又觉得,妳视若珍宝的东西……我指的是王筝的爱,被人这么糟蹋,很不甘心?” “妳先告诉我,妳喜欢王筝什么?” “当然是——” 我打断她。 “别急着回答,我再问妳一个问题。如果说,王筝一开始就和妳众多的追求者一样,对妳百依百顺,疼妳宠妳,妳还会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想法?” 她睁大了眼。 我看着她,说:“不管答案是怎么样,妳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如果妳真的爱王筝,那妳现在不是告诉我该怎么样让他死心,不要这样践踏妳自己的爱。” 她顿了下来,慢慢用手掩了脸。 我将纸巾递给了她,轻声说:“擦擦眼泪,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她咬牙接过,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便条纸,快速地在上头写了一行字,推到我跟前。 她说:“我不管你说什么,总之……你去找eustace,告诉他,你一点都不喜欢他,你不爱他,叫他回来我身边。” 我看了看那行地址,叹了口气。 她倏地站了起来,姿态高傲地看着我,“eustace到最后一定是我的,男人有什么好?尤其是你这样的男人,你根本不了解eustace,你不珍惜他,凭什么霸占eustace。” 我循着舒媛给的地址去找,只是这地方的排布较混乱,我走了一个下午,中途下了雨,我只好在那附近的大楼外头站着等雨停下。 抬眼的时候,似乎瞥见了什么,我急急转头回去,果真瞧见那隐隐像是王筝的身影,从便利店走了出来,胳肢夹着一份报纸,手里拿着面包,像是觉得冷,拢紧了身上的大衣。他像是赶时间一样,看了看那有些稍小的雨势,绿灯的时候快步走过马路。 蓦地,一辆轿车飞驰而过,刺耳的声音呼咻而过—— “王筝——!!” 我赶紧越过马路,只见王筝坐倒在地。“王筝!王筝你怎么样了!”我连忙蹲下身察看他的伤势,好在那轿车在差点冲撞的时候停了下来,王筝只是惊得跌坐在地,身上没伤着。 他像是心有余悸地让我扶着站了起来,车子的主人从车窗探出头来,见没撞到人,扔下一句道歉便驱车而过。 我扶着王筝走到人行道,这么一折腾,他身上不仅湿透,衣服还占了污泥,看过去很是狼狈。 我揽着他的肩扶着他,他的脸色惨白,不只是身体不好,还是让刚才那一出吓的。 “王筝,我送你去医院……?” 他频频吸着气,摇了摇头,盯着我,轻轻说:“我自己回去……” “你住哪里,在这附近是不是,我扶你回去。” 他也许真是累了,也没拒绝,就这么让我扶着,抬手指了指方向。 我扶着他走下楼梯,偶尔斜眼看了看这环境,不时有老鼠从角落钻出。他却不为所动,指了指末尾那扇门。 走进房的时候,虽说做了心理准备,看到的时候我还是有些顿了顿。 这是地下室,连个窗也没有,房里就一张床、桌子、和两张椅子。一边吊着一个绳索,晾着几件衣服。 不知是不是上头漏水了,在角落柱子那边也有水滴慢慢渗了下来。 我将他扶坐在椅子上。 他的手颤抖着,这房间似是泛着寒气,我转头去拿了杯子,拿起水壶倒了倒—— 一滴水也没有。 王筝抬头看了看我,突然一笑,有种自嘲的意味。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住得不像样,活得也不像是个人了,半死不活的……” 我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声气。 他将衣服摆在床上,有些凌乱,我拍了拍脑袋,赶紧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蹲下身替他擦了擦有些脏污的脸庞。 他像是赌气一样地侧过脸,我试了几次,才乖乖地让我擦干净。 我看着他,想了想,说:“我最近很缺钱。” 他一顿,像是不明白要说什么。 “我觉得呢,我得找一个合租的人住我那间小公寓,要不然我也负担不起了。” 他睁了睁眼,像是要说什么。 我耸了耸肩,笑笑说:“一个月不包括水电费是六百元,一厅一房,附带小厨房和厕所浴室,两个人合租的话,能少一些负担。” 王筝别过眼,“我不用你可怜。” “我没可怜你。”我答应过他,要照看着他,一直到他康复为止。 王筝哑声说:“我没工作。” “那你慢慢找。” 我看着他,“你每个月要准时交租,放心,我一分钱都不会少收的。” “……” 回去的时候,王筝扯着我的衣服,然后跟着我回家。 ———————— 王筝只整理了几件衣服和零零散散的东西,通知了先前的房东,就搬了过来。这小公寓的客厅原来也算做一间房,之前一个人住的时候觉着没什么问题,多了一个人就要好好计划格局了。 在我思索着该如何再腾出一个位置的时候,王筝四处看了看、碰了碰,突然转头看我,水眸潋滟,轻声说:“我和你一间房,没关系。” 我还保持着原来摩挲着下巴的姿势,乍然听到他这么一句话,“咦”地一声抬头看他。王筝又别过了眼,咬了咬牙,“你不愿意就算了。” “呃……没、没。”我环顾四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调配,只得暂时接纳王筝的提议,“先暂时这样好了,房间还够大,这样吧,我打地铺,你睡床。” 王筝开口又想说什么,我接着说:“先得让你住得满意,要不然你突然又要搬走,我找谁负担房租?” 王筝低了低头,像是有些闷闷的,也不说话。 我走向他,拉过他的手。他整个人一跳,受惊一样地看着我,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往他的手心塞了那一小把的备份钥匙。 我说:“再怎么样,你小时候也叫了我几声哥哥,你也得我这个做哥的机会表现表现,是不是?” 王筝看着手心的钥匙发怔,唇动了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听他说:“你……饿不饿?” 这句话跳跃的太快,我眨了眨眼,见他转过头直接走进厨房,边说:“我在英国的时候平常没什么事情,就学做了一点菜。” 他打开冰箱,然后淡淡地回头看我一眼。 我干笑一声,“走,附近有超市。” 王筝是真住了下来,不过在他的坚持下,我们决定轮流睡床,原本想在下一次假期的时候好好调整一番,却让王筝一句“现在这样也挺好”给搪塞过去。 晚上他一般上是浅眠,一点声响就能让他睁开眼,然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那是他在这儿住了几天后的夜晚,我起来上厕所,一走出来就见王筝一脸惊恐地在房里走动,见我就急急走了过来,双手颤抖地拽着我的肩膀,眼眶里还蓄着像泪水一样的东西,后来吃了药,哄了他许久,才又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隔天早上,倒像是没发生这事情一样。 王筝比我早起许多,就跟他说的一样,他的手艺确实挺好,不过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他在大学的时候在餐厅打工过,他脑子好使,看着看着实践一两次也就会了。 这几年王筝的棱角像是磨平了一样,我看着他把报纸铺平在餐桌上,拿着笔专心地圈圈画画,偶尔凑近他瞧了瞧,有些好奇地问:“你是很优秀的人才,怎么会找不到工作?” 王筝抬了抬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不知道。” 我看他不太高兴,好意地给他冲了杯热可可,他眼镜看着报纸,一手接过,喝得急了,烫着了舌头,却碍于形象憋红着脸,一副难忍的扭曲模样。 *** 我去看了李玲,她歇了一段时间,想找点事情来做。 她原来和一个甜品店的女同事住在一起,后来女同事知道她得了艾滋就搬走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住在那里。 “祺日。”她叫了我一声,“你是不是因为我过得很辛苦?”李玲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支票,坐在我对头,轻声说:“这个……是我之前的工作的地方……那个大老板让人送过来的。” 我怔了怔,一手拿过。 是杜亦捷签的字,我认得。 我的心陡然一沉,抬头看她。 李玲咬着下唇,哑声说:“他说是补偿金,我……所以……” 我说:“妳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会解决的,这笔钱不该拿。” 李玲抬起头,突然说:“你是不是……觉得这笔钱脏?” 她最近很是不安,也许是一个人待在房子里难免胡思乱想,或者是她对这个病的恐惧,总之她的精神状况不太好。 “没有,李玲,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颤颤说:“我也不想的……我还有弟妹,继父除了赌钱喝酒吸毒什么也不会做,我上大学的奖学金一半都带回家里,我也不想做作践自己的……” 我站起来抓着她的肩,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妳别这么敏感,我没有责怪妳的意思。李玲……” 她仿若未闻,自顾自地呢喃:“我也想珍惜自己,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遇到你之后我也认真想过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我得了那种病,很难找到其他的工作了 ……祺日,你这几天为什么不来看我,你是不是也……” “妳别乱想。”我打断她,双手按着她的肩,说:“李玲,妳现在需要的是安心养病,钱的事情我真的能够解决,妳弟妹我也会照顾的,妳别担心,没有这么可怕的。” 李玲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含泪点了点头。 *** 正式签约之后,杜亦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浅色墨镜,却掩不住他眼里的笑意,只见他向我伸手,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未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象征性地和他握了握,浅笑着看了看他。 严格来说,我现在只不过是法务助理,真正的顾问工作还是由凯萨琳来执行,杜亦捷手下已经有自己的律师团,我们的工作范围几乎只在提供法律咨询和审查合同这方面的领域。 事后杜亦捷邀我吃饭,我看着他的时候,脑子里总闪过那晚上的不愉快,心里有着疙瘩,正要拒绝的时候,杜亦捷笑了一声,说:“怎么回事?你最近对我很疏远。” 第63章 我知道,王筝说的也许是对的,程辰说的,也或许没有错。 或许,我是想透过为周围的人做些什么来满足自己,然后当周围的人靠过来的时候,又懊恼地自发退开。 我只是固执地希望别人活在我认为最好的世界里。 隔天早上,我从床上起来的时候,王筝整个人缠在我身上,我推搡他,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拉过杯子,喃喃:“今天换你做早餐吧,我好困……” 我抓着枕头拍了拍他,“今天不是有面试么?别睡了,快起来。” 王筝蒙着脸,闷闷地说:“不用去了,结果是一样的。” 我拉着被子,“你在说什么话?快起来——” “呵呵……”啃着土司的时候,王筝突然笑出声。 我皱着眉头,看他。“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吃你的土司。” “你涂这么多果酱,不怕甜死?” “我高兴。” 王筝和我同一时间出门,他着装齐整,除了脸色苍白一点,怎么看也是上进的好青年模样。我给他整了整领带,拍了拍,笑说:“今天一定成的。” 王筝挑了挑眉,“鬼知道。” 我苦笑着摇首,王筝突然搂着我的颈项,左右摇晃,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刚才笑什么?” 我推着他,王筝又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在我耳边道:“我们这样……像不像新婚夫妻?”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恍然大悟地说:“不对,应该是破镜重圆。” 我伸手拍向他的脸。 后来我去看了李玲,只是就像程辰的上司说的,她其实不太愿意见到我。我觉得我们两个人都需要一点时间,她那段时间心里忧郁,我只想着要让她摆脱阴影和进行治疗,却忘了在那段时间,她需要往往是感情上的寄托。 但是,除了亲情友情之外,我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了。 程辰请了长假陪着她,看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模样,也挺好。 只是,程辰对我有误会,见面的时候,也没能像过去那样和谐了,他总是避开我的目光,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白君瑞因为舒伯伯的病情加剧,来了个电话说要去w市长期接受治疗。然而,在那之前,他突然问了一句——王筝是不是住在你那儿? ——你!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你让他等着!他敢碰你我就废了他! 白君瑞的流氓个性倒是与日俱增,尤其在知道王筝和我住在一块儿的时候,三不五时就会打一通电话到家里问长问短,王筝一接到他的电话,早前是乖乖让他训个几句,现下是直接听声音,就撇了撇嘴,转头看着我,说:“祺日,你乖儿子找你。” 每次都让我心里咯噔一跳。 我知道王筝这句话没别的意思,他和白君瑞天生不对盘,上次吵嘴的时候,王筝应了他一句——祺日摆明看不上你了,你烦不烦! 白君瑞道——我高兴把他当我爸一样地供着干你这外人屁事! 这就是缘由。 可是照年龄来看,白君瑞当我儿子确实不过分……乖仔要是长大了,指不定也是这么妖孽。 只是,我在工作上却遇到了难题。 杜亦捷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往往和他见面的时候,都是代凯萨琳固定时间向他递交资料,办公室里来来去去都是面色不善的人,杜亦捷却也不曾避嫌,总让我在一边旁听。 然而,在要迈入冬天的早报头条上,是一则关于一个黑道火拼,还有仓库爆炸事件的报导。 在我位置隔壁的同事喝着咖啡,瞧了过来,说:“你也看到了?啧啧,警方也管不了了,乱七八糟的。” 对头的约翰将影印资料搁到我桌上,插一句话:“我说啊,不是警方管不了,是不想管才对,让他们窝里反之后,再一举歼灭。” “对了,任,你待会儿不是要去见客户?” 我将资料收整了,扯了扯嘴角。 到杜亦捷的办公所的时候,没见到杜亦捷的人,倒见到阿德站在自动门外,看见我的手,对我挥了挥手。 我佯装自然地走向他,他对我吐出一口烟,说:“大律师,可真是勤劳干活啊。” 我向他点了点头,阿德突然伸手拦住我,“杜哥不在,他让我在这里等你,等会儿一起去和一个大人物吃饭。” “诶,有个律师做证明,怎么说都比较安稳一点,对不?” 我正想他说明必须依序正确手续的时候,阿德就拽着我往下走,然后一把将我推进了车里。 ———————— 我有些局促地坐在车内,阿德坐在副座,嘴里叼着烟,中途接到一通电话,猛地暴吼一声粗话,拍着司机的头,骂道:“还不快点!” 到达那宏伟的国际酒店大门前,他率先下车,我也跟着打开车门。 “砰”的一声,他突然单手挡在车门,弯下腰透过车窗看着我,带着危险的语气说:“我警告你,等下乖乖站在杜哥后面,光看就行,别插嘴。” 我微怔地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他才满意地将我从车内拉了出来。 阿德的手劲大,拽着我就大步往前走,周围的人见了也是纷纷低下头。我让他拽得手臂生疼,只是他现在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像是要去吃饭,倒是一副要去火拼的模样。 我的眼皮跳得飞快,升降机的金色印花大门打开的时候,那条长廊上铺着暗红地毯,两边直挺挺站着的是清一色的黑衣保镖。 阿德暗咒一声,拎着我的领子往前推。 我心里满是疑惑和不安,正要回头的时候,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枪。 枪口直直对着我的脑门。 “……”我惊愕地看着他。 周围的保镖见他掏出枪,都有了动作,阿德冷笑一声,扬声说:“这个是你们老头的心肝宝贝,今天怎么说也不是来闹场的,一个护身符也不让我们带着,怎么说得过去,是不是?” 他单手抓着我,冰冷的枪口转而抵在我的颈后。 “你为什么——” 他从后面推了推我,说:“你也不要耍花样,只要你听话,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要怪就要去怪你那个叔叔,他敢耍我们,我就拿他的宝贝开刀。” 资料散落一地,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双手紧揪着衣角。 周围的保镖满是戒备地看着我们两个人,像是不确定阿德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能让让阿德拉着我一步步地挪向前头房间门口。 “开门。”他在我后方冷声道。 我吸着气,手心满是冷汗,握着门把试了几次,才把门打开。 门打开的时候,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抬起眼,看着前方。 不算大的房间里,摆着几套长沙发,杜亦捷背对着我,我的目光正好和任三爷对上。他身后不过寥寥数人,训练有素地挺直站立,反观杜亦捷只余一人,空气中透着冰冷压抑的气息。 任三爷原来单手倚着下颚,在瞧见我的时候,先是睁大了眼,然后缓慢地坐直了身子。 “小少爷您怎么会……”张廷原来笑眯眯的脸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画面似的一怔。 杜亦捷也立时回过头来,瞧见我们的时候,亦是微微顿了顿。 阿德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扬着头看着张廷,冷笑说:“不用想了,你派的盯着你们家宝贝少爷的人,路上都解决了。” 张廷瞬间脸色大变。 阿德慢步挪到我旁边,枪口慢慢地移到我的太阳穴,笑了一声,目光扫了扫前方二人,“抱歉,杜哥,我擅自来了,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笔生意可能不太好谈,还是把任大律师带过来,有个律师在,什么都有个保障,三爷,您说是不是?” 我的眼神和他正对着。 任三爷睁大了眼,左手往旁边抓了抓,抓到那青玉杖子的时候,猛地狠狠地一敲。 那神色像是极其愤怒,他这副模样我也曾经见过。 上一世,常家老爷子害我额头敲出一个窟窿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他只有权威被冒犯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任三爷那一贯冷冰冰的容颜似是有了裂痕,他眼光一转,对着杜亦捷。 杜亦捷看去也很是震惊,眼神对上我的时候还轻声唤了声“小祺”,任三爷霍地抓过桌上那一叠纸,二话不说地就要拿出笔签下去。 “三、三爷!您可要三思——”张廷突然出手欲抓住任三爷拿着笔的手。 任三爷转眼狠瞪着他,只见张廷一震,然后低着头哭丧着脸退至一边。 笔唰唰唰地在纸上用力地划了划,任三爷将笔放下之后,抬眸看着前头。 阿德拉着我慢慢走到杜亦捷旁边,杜亦捷脸色看去也不怎么好,眉头紧蹙。 那叠纸让任三爷用力地抓在手里,只见那骨骼分明的手剧烈地颤着,纸张已经皱在一块儿。 “放了他。”他说。 声音像是锯子划动般地刺耳尖锐。 杜亦捷双手交握着,看了眼阿德,沉声说:“快放了吧。” 阿德看了眼前头,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杜哥,这句话我可不能听你的了。三爷,您先把合约拿过来,我得让您的宝贝侄儿陪我们走一趟,不远,就到楼下大门,我们坐上车了,马上把人还给您。” 任三爷失了冷静似地,将手上的那叠纸用力地扔向杜亦捷,抬手指着阿德,冷声道:“休想。” 杜亦捷的脸色亦不太好看,看着任三爷,口气森冷地说:“三爷,我们是诚心诚意想和您谈事,我敬您是长辈,只是我手下说得不错,您也得给我们留个退路。” 杜亦捷侧头看了看我,神色复杂。 阿德用枪口压向我,在我耳边冷声说:“快开口,求求你三叔,他不是最疼你了?” 我觉得,吸进肺里的,只剩下一团冷气。 “三叔。”我好容易才发出了声音,任三爷急急转向我,像是要朝我走过来,张廷及时拉住他。 “三叔,我……”他的脸色惨白,我突然觉得胸口一窒。 我该怎么出口?这种话要我怎么说出口? 杜亦捷将纸张折了放进口袋里,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了我一眼,说:“三爷,我们再退一步打个商量,您把外面的人都撤了,我本也是想和三爷您做个长久的朋友,可是到这个地步我想也是不太可能了,只是任小少爷和我也是合作关系,今天的事情,我想就这么算了。” 任三爷看着他,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抓过张廷咬牙低声说了几句。张廷摸了摸鼻子,把门打开了走到外头去,阿德架着我慢慢挪至门口,仔细看了看外面,又小声对着杜亦捷说:“杜哥,您先走。” 然后,扬声道:“如果您半路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他们的宝贝少爷打成蜂窝!” 任三爷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杜亦捷点了点头,出去前深深看了我一眼。 阿德在杜亦捷走后接了通电话,在电梯口边推开我之前,扔下一句:“你也别摆出一副没脸见人的衰样,不过这次是你叔不仁,我们也不义罢了,他先按捺不住闹出这种事情,只好让我们牺牲你了,大少爷。” 第65章 听徐长生说过,任三爷这些年发病的次数少了许多,可要是一来,拿就要仔细照看,丝毫马虎不得。 “祺日。”他拉着我,摇了摇头,“没事,三叔……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看那落地窗,任三爷又用力地吸了口气,说:“祺日,不要再站过去了。” 我没来得及细想,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事后安抚他吃了药,任三爷一日要服的量,加上抗生素之类的,起码也有二三十颗。我看他面不改色地抓起一把放入口中,喝了口温水。抬眼的时候和我目光对上,顿了顿,倾上前轻声问:“祺日,是不是药味太重了……?” 我摇了摇头,口里觉着苦涩,只说:“没事。三叔您别这么想。” 他转头让人把药瓶子都收了起来,回头对我轻轻笑了笑,冰冷的手拍抚着我的手背。 我这才发现他及肩的发丝带着潮意,也许是方才没来的及弄干,任三爷用不得吹风机,容易犯头晕,可这样放着估计待会儿又要头疼,我看了看,不自在地看口说:“三叔,我给您擦干头发吧。” 这件事,我上一世也做过的。 那时候,我还给他洗过头——那会儿年少气盛,头一热,只把任三爷这长辈当成爸爸一样地来孝顺。任三爷这方面有点洁癖,一天非要洗好几次的澡,尤其是在吃药过后,我想也许是怕这样久了身上的药味越发重。 那会儿我对他还没这么重的疙瘩,敬畏倒是不少,心里觉得能为他服务是件天大的事,就在徐清宏说给任三爷洗头的时候,自告奋勇地去帮忙。那时候的我也只给儿子洗过头,对着任三爷这么一个大长辈,不免有些战战兢兢,一点玩闹之心也不敢有,规规矩矩地用温水替他弄湿了发,不断地问疼不疼、这力道够不够……任三爷一直微微笑着,一副很是满意的模样。 这会儿我又头一热,奴性涌上来了,话刚出口就觉得有些冒犯了。 只是任三爷一听,像是有些一愣,然后没来得及让我反悔,就点了点头。 替任三爷擦头发也是一门学问,力道什么的都要拿捏好,要不然替他擦掉几根头发,自己也着实觉得心慌。 对着镜子,我悄悄抬眼,端详那五官。 其实,我们也有一些些地方是长得像的。 他眉毛挺细,我的眉毛也是细的;他的下颚光洁得很,我的胡须也少;他的额头挺高,我的额头也不低——以后怕是要秃头。我这般一想,突然觉得好笑,任三爷秃头?那是什么概念。 “什么?”他蓦然出声,我像是让人逮着地一僵,“没事没事……” 他笑了笑。 擦干了头发,我小心翼翼地替他梳头。 “三叔,我想说件事情。”他现下心情挺好,我也赶紧把要说的事情说说。“我决定辞职了。” 他闻言点了点头,向上瞧了瞧,轻声说:“也好。”沉默了一会儿,他回头拍了拍我的手,说:“祺日,要不来三叔这里帮忙。”他顿了顿,说:“……让三叔安心点。” 我摇了摇头,说:“我想先到处走走。” 他微带讶异地看着我,只是很快地又垂眸,双手交握着。 “……去什么地方?” 我说:“还没有完全拿定主意,以前没去过的,都想去看看。” 任三爷不发一语,脸上没什么变化,可我知道他其实不太赞成。 我叹口气,说:“三叔,我也不想瞒着您,王筝也会跟着我。” 他这次皱了皱眉,我沉吟半晌,轻声说:“三叔,我这次仔细想过了,我以前认为,只要能离家里越远,我就是自由的了,我不欠任家什么……其实我只是在赌气,三叔。” 我看着他,缓缓说:“给我点时间,让我去想得更清楚一些,我会回去的,我到什么地方,都一定会留个信。” 那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手无意识地挪了挪,我明白地握住了它。他的手有些轻颤,然后他侧过头,闭着眼,久久才又睁开眼,回看着我,“什么时候走?” 我说:“可能过两个星期,或者是下个月。”家里的东西不多,整理起来不费时。 任三爷慢慢点了点头,最后呼出一口气,像是妥协一样地握紧我的手。 他的声音听过去有些哽咽,口气虚弱地说:“这几天……多陪陪三叔。” 我点了点头。 他倾上前,动作极轻地搂着我,我有些怔了怔,只是,他的双手轻轻抚着我的背,不断地轻喃:“三叔等你,一定要回来,知道么……?” 向凯萨琳递交辞职信的时候,她很是平静,只是问了我为什么突然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只告诉她想稍微改变心境,她收了辞职信,对我说:“杜先生那里,我会替你交涉,不用太担心。” 事务所的同事知道我没干了之后,起哄着要办个饯别宴,我原来想推脱过去,只是凯萨琳一出面带个头,自然什么也推不掉了。一群人下了班一起去吃了饭,当然是不会这么算了,又订了包厢喝酒唱歌。 闹到最后,还算清醒的只有我和两个不怎么喝的小姑娘,分头叫车把人给送回去,结果我终于能回去的时候,时间也挺晚了,王筝来了几通电话,一开始口气还挺好,之后却越发幽怨。 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确实不太妥当,王筝基本上没什么朋友,他现在个性较静默,表面上还是傲气得很,实际上却有些自卑,心理压力不小,这是我为什么要带着他的原因。他不该为了那些所谓的梦,而毁了自己一生。 我付钱下车,一抬头就瞧见公寓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杜亦捷靠着车门站着,脚边都是烟头,转眼瞧见我的时候,捻息了两指间的烟,慢步向我走了过来。 “小祺。” 我向他点了点头,笑了笑,“杜先生。” 他脸色微变,叹了口气,沉声说:“小祺,你听我解释。” “杜先生,我知道那件事情是个误会,我明白。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下次再谈,现在很晚了。”我温和地向他解释,那件事情究竟是如何,和我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杜亦捷的神色愈发难看,我说了声“抱歉”,就要走上楼去。 杜亦捷出手拉住我,“你要是生气,我可以补偿你,我知道说什么都是借口,但是小祺——”他口气骤冷:“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错了。”我说:“我并不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但是我知道,老大是什么人。” 杜亦捷顿了顿。 我看着他,将手轻轻地抽了出来,缓缓说:“我知道的那个杜老大,是重情的人,也是个温柔的人。他爱他的姐姐、他的一帮朋友,还有,他对一个小胖子也很好。” 杜亦捷沉默地看着我,转头嗤笑了一声,回头看着我,“这句话很可笑,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摇了摇头,说:“也许我真的没有了解过他,但是这样的他确实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虽然短暂。”我低着眼:“我很珍惜这份感情,就算那是假的。” 杜亦捷仰了仰头,低声说:“你太天真。” 我苦笑地点了点头,“没错,我的天真在于,我以为我可以无条件地接受他、信任他。” 杜亦捷脸色铁青地看着我,猛地又拽住我的手,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小祺,我们都错了!我们、我们应该重新开始——” 我吃痛地皱着眉,霍地听到一声爆喝:“你放开他!” 王筝快步走了过来,甩手将我们两个分开,跟母鸡护小鸡似地,一脸警戒地看着杜亦捷。 杜亦捷怔了怔,只见王筝挡在我眼前,怒瞪着杜亦捷。 我赶紧拍了拍王筝,笑说:“你别紧张,这位是我之前的客户,我现在辞职了,他来找我问问情况。” 王筝显然不相信,紧紧地贴近我,一言不发。 杜亦捷先回过神来,他看了看王筝,神色很快地回复正常,动作潇洒地拢了拢大衣,淡笑说:“看样子我们是谈不拢了,合约的事情我和李小姐谈好了,不会追究的。” 我点了点头,和他握了握手,“谢谢你杜先生,以后再向你赔罪。” 杜亦捷含笑握了握,斜眼看了眼王筝,就往后转打开车门,驱车而去。 我目送着他,一转回头就瞧见王筝眉头皱得老高,他拉扯着我的衣角,哼了一声,“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我说:“上去吧,你不冷么?” 他还没开口就打了一声喷嚏,我摇头笑了笑,将大衣敞开分了他一半。 他摸着鼻子,赌气地挣了几下,边说:“少讨好我,我才不会被你收买。” “是是是……我怕你一吹风就发烧,王大爷。” “我才没有这么娇弱。” 他突然伸手揽过我的肩,“你不相信,我们可以试试。” 我挑了挑眉,“怎么试?”比体力么?啧啧。 他呵呵笑了一声,“不急不急,迟早知道的,你看着吧。” 瞧他一脸荡漾,我伸手拍向他的脸。 大概整理得差不多,再把一些半新家具卖到了二手店,因为之前把房租付到了下个月,所以也没急着要搬。一辞职时间久多了点,除了去看看任三爷,就是和王筝待在家里把东西都料理好。 王筝对任三爷似乎有很大的厌恶,一提起就脸色大变,僵直着不说话。我知道他知道一些上一世的事情,不免有些尴尬地拉着他,说:“别在意,你自己都说了,都是梦里的事情。” 王筝摇头、又点头,从后搂着我,“祺日,我们快点走吧,我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我点了点头,苦笑地应了他。 机票也买了,是去m市的,然后再转车到那里的一个小乡镇,那里是个小观光地,听同事提起过,看介绍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出发的前一个星期,王筝很是兴致勃勃,晚上几乎睡不着觉,心情一直很高昂,吃药的次数也少了。任三爷也没再表示什么,那几天陪着他,他也没再说什么,心情像是有些阴晴不定的。 只不过,一切都还算是好的。 这天,王筝说要出去买点东西。 他前晚和我睡在一张床上,我整晚没睡好,他说要出去的时候,我懒洋洋地抬眼应了一声。 王筝撇了撇嘴,蹲下身,突然凑过来往我脸上一亲。 “那我出去了,想我就打给我。” 他快步走出门的时候,我还愣愣地睁着眼。 然后,坐了起来。 看着外头,总觉得太不真实了。 我叹了一口气,拉起被子,往后仰倒。 前些天都下着大雨,只有今天放晴,天气好得让人忍不住心情愉悦。 我想,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王筝的唇印在我的脸颊上,只是一瞬间,根本来不及品味。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 王筝出了车祸。 送往医院的时候,已经伤重不治。 ———————— 出门前,我多拿了一件大衣。 那是王筝常穿在身上的,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说外面放晴了,用不着带着。 第67章 从我的眼里滚落。 王筝留下的东西很少。 我把柜子里的衣服都洗过了,只剩下挂在镜子旁边的那一件淡蓝色衬衫还留着。那是他前晚穿在身上的。 我想自己留着。 王筝住进来的时间不长,但是到处可见他的痕迹。东西很杂,有他喜欢的书、参考的资料,或者是他爱吃的零嘴、他用的沐浴乳、拖鞋…… 打算搬家的时候,王筝把好一些都放进了箱子里。 我把它们一件件都拿了出来,然后,再放回箱子里。 我收了很久,停了停,去洗把脸,又继续。 来来回回。 我把王筝少年时候送给我的白金坠子和那个链子串连在一起,戴在颈项。 这一次我锁得很紧,怎么也拆不下了。 所以,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弄丢了。 我坐在地上,翻了翻王筝的书,放在箱底的是一些关于财经的,还很新颖,只有几页的笔记。箱子上方的,是各种各类的食谱,旁边满满的是王筝的字迹——多加两汤匙的糖、少蒸五分钟、用柠檬比较入味…… 他做了很多功课,他一直都很努力。 只要是王筝,他都是优秀的。 一直都是这样。 里头还夹着很多旅游资料,还有一份小资料夹。 那时候,王筝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说…… 我们可以慢慢存钱,存够了我们再换个地方,重新来过,就这样玩上十年八年。 等我们走累了,再安定下来。 我们约好了,要在一起,十年八年。 然后……可以是一辈子。 翻开最后一个小箱子,那是王筝一个人整理的。 他封得很紧,绳子捆了一圈又一圈。 我问,藏了什么啊? 他说,全部。 什么全部? 我的全部。 他看着我,轻轻笑着。 我慢慢地解开绳子。 箱子里的东西不多,一本相册,还有两本稍厚小本子,其他的都是零零散散的东西。我将一个小瓶子拿了出来。 里面放了几颗糖,不知道是多久的东西了,封得死紧。 我轻轻地翻了翻。 最后还是泣不成声。 我以为他都扔了。 那个扭曲得只勉强看得出形的纸飞机,是我折的。小时候一个分家的伯伯教我们一群孩子折的。我折的最难看,被其他人取笑了很久,后来被王筝拿走了。 那个小音乐盒,是王筝生日的时候,我送给他的。他那时候说,这东西太女气,难看得要死。 还有那块表、那个手雕…… 我给他的,这么少。 我打开那本相册。 每一张照片,都写了备注。有他的父亲、弟妹、张妈……和我。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他挨着我坐着,对着镜头微微一笑。 照片很少。 末页只有一张。 是中学时候的,拍得有些朦胧,上面还有泪痕。 像是不小心拍到一样,我回头的一瞬间。 我拿在手上,翻过背面。上头写满了王筝的字,凌乱的,交错的——祺日。 这一张照片,承载了他所有的思念。 这是王筝的过去,我所不知道的过去。 我将照片放在原来的位置,从眼里流出的泪落在照片上。 错过了。 他走了。 这一次……我们还是错过了。 第40回 白茫茫的一片。 那个身影背对着我在窗边站着,刺眼的光扎疼了我的眼睛。 他像是转过头来,轻轻地笑了笑。 “王筝……” 我跌下了床。 “小祺!” 我快速地抬起头,眼前的画面渐渐地聚焦,白君瑞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小祺,你醒来了……?”他的声音暗哑,眼眉间除了紧张之外,还透着一股疲惫。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白君瑞的双手按在我的肩上,墨色眼珠转了转,像是在斟酌着什么,然后像是安抚地说:“小祺,你先躺下,我去通知医生过来。” 我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我抬眼环顾四周。 “小祺。”他闭了闭眼,拍着我的手,像是心有余悸地说:“我们怎么也联络不到你,去你住的地方也找不到,后来是在……”他突然顿住,然后像是难受地低了低头。 我记得,我似乎去了市中心的大楼。 从那里可以看到很远很远,那里很高很高,我站在顶楼,往下看去的时候,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片。我还记得冷风吹拂过脸的时候,那种刺骨的感受。 那时候我在想…… 如果再来一次,时间是否又能再次倒退? 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错过了? “小祺……”白君瑞单膝跪在窗边,抬眼仰视着我。“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倒了……你是不是——想……”他再次顿住,像是说不出口一样。 我看着他,久久,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的……”病房很大,似乎还带着回音。 我看着那扇窗,离得很远,连日光都照不到了。 “我没有要自杀。”我回头望着他。 我对他笑了笑。 白君瑞闻言,然后愣愣地点了点头,嘴角扯了扯,像是要对我微笑。 “因为我不敢。”我说:“我不敢……这次,我赌不起了。” 我正视着他的双眼,“我现在的人生,是偷过来的,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你明白么?” 他抱着我的腿,怔怔地仰视着我。 “你一定不明白,对不对?我也不明白。它本来不该重来的,你知道么?它应该在我那时候死去的时候,就结束的。但是……” “小祺。”白君瑞神色惊恐地看着我,说:“你、你别说了……” 我俯视着他,伸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最后,微微地一笑。 “你以前也喜欢这样,抱着我的腿,大了,怎么还是这样。” 白君瑞顿了顿。 我伸手,慢慢地抱住他的头,将脸埋在他的发丝间,深深地吸一口气。 “卓宇。”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僵硬。 “卓宇……”我唤着他,轻声说:“爸爸不能再装傻了,你明白么?” “爸爸什么都知道。” 我说着,眼里,已经什么也流不出来了。 那小箱子里还有两本小本子。 听白君瑞说任三爷正在疯狂地找我,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正在翻阅着那小本子。 那天晚上,我只看完了其中一本,一字一句。 而我翻到第二本的最后一页时,白君瑞神色难看地走进房里,坐到了床上,伸手搂紧我的肩,将头埋在我的颈窝。 他说:“王筝的遗体……已经送到新加坡了。” 我点了点头。 第69章 “……”他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我说:“三叔。”我正视着他:“趁今晚上,或者说,趁我还有这份心的时候,我们叔侄俩……是不是该好好谈谈了?” 他慢慢地走向我,目光紧锁着那在我怀里的两本本子。 我转过头,径自走到了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轻轻吁了一口气,我回头看他。 “三叔,您坐吧,坐下来,跟我谈一谈。” 他在我对头坐了下来,身上的绵绸白袍,衬得他的身影更加苍白。 良久,我才开口:“三叔,要不您看这样,让我先来说吧。” 他沉默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我慢慢地坐直了,看着他。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他。 其实,我曾经认为,我是知道答案的。但是后来,我又曾经迷惘了一阵子,而现在,我已经懒得去猜测了。 我只想要他亲口告诉我。 “三叔,您对我……” 我看着他,问:“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情感?” 他缓缓地抬眸。 “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情感?”我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他突然站了起来,身子剧烈摇晃着,却快步地向我走来,脚步踉跄,在我面前倾身跌在地上,我向前扶着他。 “祺祺……祺祺!”他的双手有力地抓着我的双臂,那眼神就像是在沙漠之中迷路的人,看到远方的一片绿洲。 他睁大眼看着我,最后仿佛是极其痛苦地垂下头,埋首在我的怀里。 我似乎听到了他哭泣的声音。 “祺祺、三叔……” 他哽咽地说。 “三叔……爱你啊……” ———————— 我仰着头,闭了闭眼。 像是过了很久,我才睁开眼,看着那白色雕花的天花板,叹息一声,“那是为什么呢?” 他的手紧紧环着我的腰。 我问他:“……这样子,太奇怪了。不是么?” 这种事情,实在是无法明白。在这之前,我想了千百种可能性,但是没有一样是能够解释清楚的。 “我和您,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的语气比我想象中的平伏许多。 他不说话。我伸手推了推他,“三叔,您起来吧。这样子……不好看。” 他动也不动,手圈得更紧,仿佛是不愿意松手了。 我不由得叹了一声。 “三叔,您这样……我们怎么说下去呢?” “我没有要逃,也没有要责怪您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我慢慢地扶起他。任三爷坐到了我身边的沙发上,手还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臂,脸上阴晴不定地看着我,神情复杂。 那两本本子搁在我们眼前的矮案上,我斜睨了一眼,然后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 “祺祺……”他唤着我。我低头翻了翻其中一本,每一页都写满了字,穿插混乱,却又像是连贯的。 “三叔,以前我一直都不明白。”我像是无意识地低喃:“为什么您老是……让我不要生您的气、不要怪您。” 任三爷怔怔地看着我,我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凭心而论,我真的认为,您是个很好的长辈。” “您对我好。我这十几年来,出了什么事,都是您给我善后处理的。我……呵,您也知道的,我没什么本事,除了越帮越忙之外,几乎没干过什么值得称颂的事情了。” 我没让他来得及接话,:“我仔细想过了,您对我真的太好了,好到太不寻常了。如果说,您对我的好,是因为那份莫名其妙的情感的话,我想也有可能是误会了……” “祺祺……!”他突然抬起眼,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地,尖声说:“不是、不是这样!” “三叔,您怎么知道不是这样呢……?”我笑了笑,说:“我有什么值得您去喜欢的?” “您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您太孤独了,然后就像奶奶说的,您愧疚?您其实只是想补偿我?” 他频频吸着气,垂首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苦笑一声,“好吧,这事情我们说不通。我们——”我将那本子打开,“我们来说说其他的事情。” 任三爷的目光落在那本子上。 我翻了数页,对他解释说:“您也看了,是吧?这两本书,是……王筝的遗物。” 他猛然抬头,面目顿然狰狞。 “不是他交给我的。”我对任三爷说:“是我自己找到的,王筝把它们藏了起来,藏得很紧、很深。要不是他走了,我可能、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它们的存在。” 我定定地看着他,“……也就不会知道,究竟,你们一直以来守着的秘密、说过的话,发生的所有事情,它们的起始,源自什么。” “这里面记录下来的每一笔,都是王筝做过的每一次的梦。”我顿了顿。 仰了仰头,和他四目相接。 “所谓的梦,我想您可能是知道的,或者说,您一直以来都知道,也是最清楚的那一位。” “三叔,我单看完它们就花了好几天,我想您刚才一定没看仔细,对不对?” “这样吧,我念给您听。” 我翻开中间的一页。 凌乱而潦草的字眼,像是急促地记录下一样,每一笔仿佛都用足了力气。 “有人将祺日拖进车里,‘我’追了上去可是怎么也追不到,然后,我接到爸爸的电话,说,让我快点回去。 是爸爸派人把祺日抓走了。他要我听话,他说,只差一步了,很快任氏就是我们王家的了。任氏本来就是王家的东西。爸爸之前已经知道遗嘱内容,老夫人死后,未来的任氏总裁是那个人。 爸爸已经和那个人谈妥了,只要把那个人手上所有的任氏股份转移过来,爸爸就不会把那个秘密公开出来。那个人妥协了。可是公布遗嘱的时候,那个人和律师串通好了,他们篡改了遗嘱,他把所有股份都转移到祺日名下。 他要在当天离开新加坡,所以爸爸让人绑架了祺日。那个‘我’帮他找到了祺日,他也出了意外,但他承诺‘我’不会拿王家开刀。可是到最后,他离开新加坡前,还拼死冒险把该属于王家的东西全都收走了,爸爸也中风了,王家只剩下一个空壳。” 我看了看他,继续翻了翻。 “祺日结婚了,他说爱‘我’,可是他却娶了那个女人。到底哪一个祺日才是真的?不对,这些都不重要。那个人回来了。他又回来了。我从以前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对祺日不一样,他看祺日的眼神不一样。我以为是因为那个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走得这么近?那个‘我’快疯了,‘我’去找了那个人,他果然是怕了。那个人是禽兽。龌龊、恶心,还有虚伪。他怕‘我’把秘密全说出来,他怕‘我’告诉祺日。那个‘我’和他合作,他答应了。 ‘我’不怕他耍花样,因为‘我’知道,那个人真正想要什么。但是他是不可能得到的。祺日根本不可能接受他,再说,‘我’还有那个秘密在手里,要是祺日知道了,就永远不会原谅那个人。” 我将本子合上,拿了另外一本,顺道抬头看了看他。 任三爷额上尽是冷汗,他颤颤地从口袋里掏出喷剂,拿着对着口,按了一剂。 我为他倒了温水,又走到另一张,去把他的药全都拿了过来。“您要吃哪一个?” 他的手按着胸口,喘着气,轻轻摇了摇头。 “三叔……我不是要让您发病。”我将药递给他。 他慢慢地往后靠坐在沙发上,偏着头,疲惫得像是立马就能睡去一样。 “您能听下去也好,不听也好,不管怎么样,我只是想弄个明白。”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拿出手帕,擦了擦他额上的汗。 这个人,是我的三叔。 他远不如表面上的温和、无害、文弱。 他是狡诈的、聪明、诡谲、多疑、冷漠,甚至是残忍。 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但是那一步,他怎么也达不到,那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健康的身体。 他随时都会在睡梦中死去。 而让他,不惜一切守着的秘密…… “三叔,我跳过这些,念后面一点的给您听吧。” “祺日死了。”我念这句的时候,他蓦然睁开眼,茫然地侧过头,看着我。 “我看到祺日的时候,已经认不出来了。他几乎粉身碎骨,我想认也认不出来。” 下面的字模糊不清,王筝的泪,模糊了字迹。 我沉静默地翻到最后一页。 “梦又重新来过一次,我知道它会不断地循环,一次比一次清楚、真实。每天晚上,折磨着我。我已经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我不能够接受,我的身影在祺日的眼里淡去。 祺日的眼里渐渐出现了那个人。 我就像是旁观者,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那个‘我’把他越推越远,然后他们越走越近,我清楚地感受他们不寻常的关系、还有围绕着他们的温暖氛围。他们永远更深的羁绊,那个‘我’并不完全地了解祺日。 那个‘我’像个可笑的小丑。 他用那个秘密,间接地逼死他和我共同爱的人。但是,我和他,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我们拥有一样的容貌、个性、思考模式,甚至是对祺日的感情。 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祺日是知道的,这一段梦,让祺日果断地拒绝了我。而我也曾经伤害了祺日。 然而,最大的恶梦还在延续。 任潇云知道所有的事情,他才是悲剧的始作俑者。他狠毒阴冷,他和那个‘我’是一样的,他们自私地想拥有祺日,所以一起将祺日推下了悬崖。 我知道,他在千方百计地打压我。他妒忌的丑态,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想逼死我,他让我拿不到学位、找不到工作,这些年他疯狂地报复王家、他也逼疯了老夫人,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这并不奇怪。 因为,他是个自私地利用亲人的骨髓延续了生命,杀死了亲兄长,到最后更对亲侄子有非分之想的禽兽。” 任三爷突然一把夺走我手上的书,像是要用力地撕开。 第71章 他坐在床边,两手紧握住我的手,看着我,像是有千言万语一样。 我看了看他的脖子,任三爷皮肤向来白嫩,一点伤就能红肿发紫,更何况是勒痕。我蓦地觉得一阵刺痛,垂着眼别过头去。 他猛地拉起我的手。 我惊跳起来,疑惑地看着他。 只是,任三爷死死抓着我的手肘,然后突然往自个儿的脸上拍去。 这么做是施不出什么力道的,我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只是住着我的手,不断地拍着自己的脸。 “你……你干什么?”我倒抽一口气,使劲地将手给抽回来。 他看着我,往我凑了凑,唇张了张,像是费力地要说些什么。 我对他轻声说:“……我就算打你,也不能挽回什么?” 他怔了怔,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的精神有些不济,叹了口气之后,别过眼,徐徐地挪了身子。 侧过身,闭上眼。 良久,我能感受到床边渐渐倾斜,似乎有什么轻轻地、慢慢地,靠了过来。 背后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他的手越过我的腰,缠上我的手。 也许是都把话说开的缘故,我总有种微茫然却随意的感觉,就像是全然豁出去一样。 接连两日,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有时候睁开眼,就觉得眼睛疼得不行,一阵晕眩。任三爷扶着我坐起了,冰冰凉凉的手动作极轻地拍了拍我的脸。 “我……难受。”我还想睡,太累了。 他抱着我坐在床上,我靠在他的怀里,脑子稍微清醒的时候,又伸手推了推他。 他不知说了什么,手往我额头探了探,然后侧身去按了呼叫铃。 我吃力地微睁着眼,脑袋昏沉沉的,很是难受。 “……闷。” 然而,他的身体偏寒,我不自觉地往带着凉意的地方靠去。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几声脚步声。 他捧着我的脸,我抬眼看了看他。 然后,把眼睛闭上。 衣襟被敞开,胸口感受到一阵冰冷的时候,我才猛地睁开眸子—— 一个面目陌生的医生,拿着听诊器战战兢兢地听了听,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任三爷两手环过我的胳肢支撑着我。 他们不知说了什么,那医生从自己的医药箱里找些东西,任三爷又将我抱紧了。 我伸了伸手,想将衣服的扣子扣上,迷迷糊糊试了几次,到后来那白的几乎能看到血管的手掌覆上我的手,替我将纽扣扣上。 我有些难受地咽了咽口水,才发现喉咙疼的厉害。 身子让人扶着翻了翻,我改成趴在他身上,正当我疑惑的时候,猛地觉得裤子被人拉扯着——我立马惊醒地仰起头。 “我不……不打针……”我嘶哑地推着他,边胡乱地瞪着腿。“我……吊点滴,我不……不打……” 这会儿我才听清那医生说了什么:“先生,肌肉注射对您现在的身体比较稳当,这时候使用静脉注射,也许会带来不良反应。” 我抓着任三爷的手臂,频频摇着头,“不,我不打、不打针,三叔,我不打……”他搂紧我,我简直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脑子一片混乱。 糊里糊涂地,就被人按在床上,抽搐了一下,转眼就让人狠狠地施了一针。 我觉得又痛又麻,趴在他身上,难过地将头埋了下去。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将我翻了回来,用袖子替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医生不知又交代了什么,战战兢兢地放了东西,和旁边的护士低着头走了出去。 我的耳边嗡嗡作响,难受地蜷缩起来,微睁着眼。 他似乎在我的额上亲了亲,我费力地抬眼。 我想狠狠地瞪着他,可是没办法,只能够在床上蹬了蹬腿,手胡乱地拍了拍。 斜睨的时候,我瞧见他垂下发丝。 我太想泄愤了。 抬起手,抓着他的头发,使力扯了扯。 他凑近我,用脸蹭着我的脸颊,似是颇为受用。我扯了几下就觉着累,喘了一阵,就放开了。 算了。 我侧过身,倒向一边,将头埋进枕头里,但是却睡不下了,后边一阵麻一阵疼。 他靠了过来,我就往里头缩去,他又缠了上来。 等我缩得累的时候,他两手环住我的肩。 我蓄积了点力,然后用手肘撞了撞他。 他不依不饶地环紧了我,脸往我的颈窝凑了凑,在我耳边轻轻吐息。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头去看他。 任三爷半卧着,单手撑在床上,低垂着眸子望着我,脸色难看得仿佛那针是打在他身上一样。 “你……”我费力地开口,呼气喃着:“你……” 唉。 我胡乱地抓了抓被子,将整个人盖了起来。 隔天我烧就退了,醒来的时候,就瞧见任三爷坐在对头的桌案前,原来不知翻看着什么,在我渐渐坐起的时候,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向我走来。 他脖子的勒痕稍微淡化了,我看了看他,慢慢地从床上下来。他突然快步走到我跟前,抓着我的手透着一股凉意。 那看去不像是活人的手,太苍白了。 我无声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任三爷脸色一变,猛地又将我给拽了回来。 “祺祺……”他总算能出声了,只是声音还低哑得很,微微皱着眉,在我看着他的时候,抿了抿唇,极其勉强地露出淡笑,弯下腰像是在哄人一般地开口问:“祺祺……饿不饿?” 没等我开口,他就走到床边的矮案拿起话筒,我瞥了他一眼,又站了起来,任三爷猛地回头将我用力按倒在床上。 我头晕地抬了抬眼。 “你起来……”我推了推他。 他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难以自制地翻了翻白眼,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凑近他,艰难地冲他说—— “我……要上厕所。” ———————— 我从诊房走出来的时候,没瞧见任三爷,只有同来的徐清宏迎了上来,跟着来的还有两名保镖。 “小少爷,检查得怎么样?”徐清宏看了看那诊房门牌,“这个德国医生是眼科的权威,我爷爷说多一个人就多一分专业,这样才不会疏漏什么。” 我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哪有这么娇贵。” 徐清宏又要接着说什么,我抬眸环顾四周,一小层楼尽是面容冷峻的保镖,这阵仗跟什么似的夸张,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小少爷,您笑什么啊?”徐清宏常年让徐长生带在身边,二十一了还有股浓厚的大男孩气,热情活力之中还保有珍贵的坦率。他顺着我的目光转了转,正色说:“小少爷,这可关乎到三爷还有您的安危,当然是不能马虎的了。” 他见四下无他人,突然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小声说“您不知道,现在外头简直是乱七八糟的,前两天半夜张哥还带着一帮人来见三爷,我看准是又要——” “清宏。”后头传来徐长生的一声喝斥。徐清宏立即从我身边跳开,和我保持两步的距离,毕恭毕敬地站着。 我回头去看,就瞧见除了徐长生之外,任三爷和那刚才替我做检查的德国医生一块儿站着。那德国医生比手划脚说了许多,任三爷头专心致志地听着,眉头微蹙,神色凝重。待谈话告一段落的时候,任三爷对眼前的医生伸手——那德国医生似是有些受宠若惊一样地双手握住任三爷的手掌,很是郑重地握了握。 坐进车内,我靠边坐着。原是一言不发,任三爷伸过手来,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心。我的后背靠在椅子上,微扬着头,侧过脸望着车窗外。一直到他伸手抚了抚我的眼角,那指尖透着的冰凉让我不适地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侧了侧头。 晚上,我滴了滴眼药水,又将徐长生交代的止痛片拿在手里,回过头的时候,就瞧见任三爷放下手中的文件,一双眼直直盯着我,欲言又止。 我吃了药,扯了扯嘴角,转头钻进了被子里。 没一会儿,我感觉到另一侧微微倾斜的时候,我回过头去。任三爷怕寒,就连睡觉都会穿着袜子,一身柔软的绸缎带着诡异的艳色,很是扎眼。我默默地睁大眼,几乎是有些讶异了,他见我醒着,侧身去把矮案上的夜灯打开,用遥控将房内的照明灯合上。 我转过身,缩了缩,说:“我想看点书。” 前些天任三爷让人在房间里多置了几个书柜,摆满了各式各类领域的相关书籍。 “我想看些……跟做菜有关的,食谱之类的。” 他“嗯”了一声,我不等他接话,吸了吸鼻子,接着道:“我……有东西,还留在我住的地方,我明天去拿回来。” “你让清宏跟着我就可以了,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多派点人看着我。我……不会跑的。” 他不说话了。 隔天我起身的时候,没瞧见任三爷,倒是一睁眼就瞧见徐清宏。他见我醒来快步走了过来,“小少爷。”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徐清宏的目光跟着我转了转,蓦然“哦”了一声,说:“小少爷您找三爷么?” 我顿了顿,徐清宏自顾自地笑说:“三爷凌晨就带着张哥出门了,不知是办什么事,好像挺急的。不过三爷要是知道小少爷您一醒来就找他,他老人家铁定要乐的。” 我向徐清宏表明了要出趟门的事情,徐清宏动作积极地去安排了车,不断地说“小少爷,您除了去拿东西还要不要去什么地方?三爷说过,您今天到哪儿都行,要不这样,我们待会儿去打保龄球。” 敢情是这小子自个儿想出门玩。 出门前,徐清宏像是想起什么地又快步走上了楼,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什么对我晃了晃。一直到他拿到我跟前,我定睛一看,怔怔地将那手机握在手里。 “三爷交代我要拿给小少爷,原来这手机是小少爷的,款式挺久了,刚好去看看新的吧?” 我摇了摇头,将手机收进口袋里。 坐在车内的时候,我有种昏沉沉的感觉,眼皮却不断地跳着。我缓缓伸手,用力地拍了拍脸。除了徐清宏之外,还有四名保镖跟着,不过他们坐着另一辆车,徐清宏自报奋勇地担任司机的职位,他才刚拿了驾照,很是跃跃欲试,简直可说是兴致勃勃。 “我驾照都拿了大半年了,爷爷却死活都不让我碰车。”我疑惑地问他为什么,徐清宏撇了撇嘴,笑说:“因为他儿子是出车祸死的。” 我微微一愣,徐清宏拉下车窗,心情愉悦地吹着口哨。 徐清宏不太熟悉这里的路段,我也有些陌生,两个绕了好几趟的路才走对了,等到了我之前住的公寓时,已经过了中午。 徐清宏跟着我走了进去,只有两个保镖跟了上来,另一个守着车。走进公寓的时候,才发现保安刚换了人,坐在保安室内盯着电视荧幕。待我走到房门前,门外的小盆栽几乎全枯了,我将它们抱在怀里,将钥匙给掏了出来。 『祺日。』 第73章 他摆了摆手,“别左一句右一句的先生,我听着——”他往前凑了凑。“实在心烦。” 我觉得一阵凉意袭来,蓦然脱口说:“你上次在法国餐厅对我的态度,就像现在这样。” 我看着他,双手握了握拳,“杜亦捷,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不,我应该问你,你把我抓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杜亦捷呷了口酒,他的坐姿随意,衣领敞开着,透过那鲜红的液体望向他,仿佛能感受到周遭那股危险的气息。 “小祺,”他摇首笑了笑,“我把你带来,自然是想和你好好相处的。” “这是你好好相处的方式?我不能理解。” 他吁了一口气,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皱着眉头说:“小祺,你的脾气怎么越来越不好了……?”然后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地颔首,语气森冷地说“哦,我知道了,是那个病痨把你给宠坏了、宠娇了。““你不要胡说。”我跟着站了起来。 杜亦捷也不恼,将插在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拿了桌上的遥控器,指了指前头的液晶电视。 “今天应该开心点,来看点有趣的东西助兴,怎么样?” 不等我反应,那荧幕就显现出了画面。 那是高画质的监视影带,画面清晰,只是没有声音。 我看着画面中的场景,蓦地一愣——那是…… “你……”我难以置信地回望他:“你监视我?” 杜亦捷不置可否,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荧幕,轻声“嘘”了一声:“小祺,专心点。” 我怔怔地看着那荧幕。 杜亦捷不断地跳转着画面,这监视器的画面是在三个月前——那是王筝刚和我一起住的时候。 监视器的画面除了在客厅,还包括了厨房和房间,甚至是浴室。我咬牙切齿地瞪着前头,大步上前要将杜亦捷手中的遥控器抢过来,然而,当画面定格在王筝搂着跌到了沙发上,滚作一起闹腾着的时候,我的手不由得一顿。 “小祺,怎么了?那个人,你喜欢他?”杜亦捷嘲讽地笑了笑,“可惜已经死了。” “住口!”我猛地揪住他的领子,杜亦捷一把抓住我的手,无谓地笑了一声,说:“既然你想看他,那我就让你看最好看的一幕吧。” 我愤怒地瞪了瞪他,别过眼。 杜亦捷笑了一声,拽着我向前。 我不可避免地往前倾,却瞧见了我这生都不会忘记的一个画面。 画面由远而近,清晰之外,甚至伴随着声音。我愣愣看着,画面突然加快,而对头那人逐渐清晰。 正在越过马路的王筝,嘴角还带着浅笑,而在一阵尖锐的叫声下,我眼睁睁地看着—— 王筝受到了猛烈的撞击,身子甚至反弹地撞上了挡风镜。 那抹残酷的血色染红了我的世界。 ———————— 我是因为忍受不了眼睛传来的剧痛而清醒过来的。 从右方传来的热度以及那扎眼的光影,我知道已经是隔天上午了。我抬手掩了掩左眼,慢慢地翻过了身。 尽管眼睛传来难忍的刺痛,我还是睁着——我只要一合上眼,映入脑海之中的除了铺天盖地的血色之外,再无其他。 门似乎被打开了,我听见了耳边渐近的脚步声。 “小祺。” 我垂了垂眸,将头埋入枕头里,手覆上耳朵。 猛地一个强劲的力道将我从床上拽了起来,我吃痛地向前倾去,却听见那声带有轻蔑的笑声,杜亦捷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脸,说:“乖,吃点东西,然后换衣服,我们等会儿还要出去。” 他已经穿戴齐整,我向上抬了抬眼,很快地就把头低下了。 我觉得恶心。 杜亦捷让人将托盘拿了上来,放在矮案上,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把玩着我的发丝。我侧了侧头。 “唔。”我的发丝让他一扯,被迫转向他。 杜亦捷脸上似笑非笑,神色冷峻,瞅着我好半晌,突然笑了一声:“真可怜,昨晚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我还没插进去呢。” 我睁大了眼,身子颤抖着,一股深深的恨意伴随着屈辱感快速地涌了上来。 他又捏了捏我的下颚:“真是个宝,连胡子都不怎么长,身体也好看,就是太瘦了点。” 我用力地挥开他的手,他反抓着我的手腕。 “龌龊……!”我咬着牙瞪着他,我扯着沙哑的嗓子,“你让我作呕……!” 他丝毫不为所动,反是笑了一声,俯身一手按在我的肩上,将我拉了过去,“我恶心?那你跟谁不恶心了,那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死不瞑目的家伙,还是……” 他扯着我的发丝,逼我和他对视。 “还是——那个病痨,他那快死的模样能让你舒服?呵。” 我伸出另一只手狠狠挥向他的脸,然而,我身上没什么力气,那股力道扇过他的脸,简直不痛不痒。 杜亦捷却抚了抚自己的脸庞,脸上挂着笑,在我又要站起来揪住他领子的时候,单手便制住我的手,另一手将我扯向他,狠狠将覆上我的唇。我难过地推着他,杜亦捷仿佛是玩上了瘾,顺势将我按倒在床上,我惊恐地要逃开,他贴着我的后背又吻了上来,用力地吮吸着我的后颈,脚顶进我的双腿间。 “……”我咬紧了下唇,恨恨地揪紧了床褥。 等到他亲够闹够了,重重地喘息一声,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别急,等等我带你去做检查,等结果出来了再让你舒服还来得及。” “……禽兽!” 杜亦捷轻笑一声,咬了咬我的耳垂:“小祺,我也想做君子的。”他拽过我的头颅,让我转向他,看了看我红肿的唇,用拇指用力地搓揉一番。他的双手探进我身上唯一遮身的衬衫,用力地抚摸我的身体,然后狠狠地捏着我的腰。 我疼得龇牙咧嘴,抬腿用力地蹬着他。杜亦捷单手拉扯过我的脚踝,我惊叫一声,往床下跌去。他轻快地笑了一声,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放回床上。 “吃点东西,你昨天一整天都没吃,要饿坏了。” 我喘息着,惊魂未定地看了看眼前的食物。 他又往我凑了凑,我咬牙拿起托盘上的杯子,狠狠地向他扔去。 杜亦捷很简单地就避开了,杯子跌在地上碎裂成片,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滚!你……给我滚!” 我冲着他嘶吼着。 杜亦捷沉了沉脸,却怒极反笑,擦了擦嘴站直了。 他转身打开柜子,将里面的衣服抓了两件就往我身上扔。 “你不吃,好。那就赶紧换了衣服,我十分钟后回来。”他走过来拽住我的手,威胁道:“你别想耍花样,更不用想从我身边逃开,十分钟后你要是没换好衣服,我就让全部人看看我是怎么上了那病痨的宝贝。” 我气的浑身颤抖,只能用满是愤恨地眼神看着他。 杜亦捷笑了笑,转身走出门去。 一直到那门再次合上,我双腿发颤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仰倒在床上。我抬手,掩了掩双眸,急促地吸着气,泪水从眼角落了下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昨晚上的事情出了眼前的一片血红之外,剩下的记忆也只有杜亦捷将我抱起来扔到床上,我用力地捶打着他,他仿佛只是要泄愤一样地将我全身狠狠地揉捏一遍。 这一次,是李玲救了我。 他那时候问了我一句,“那女人得了艾滋是不是?” 我闭着眼,没回答他,他抚摸着我的身体的手一顿,又沉声问:“你和她睡过了么?”他笑了笑,最后用力夹紧着我的腿,胡闹一阵。 我难受地偏着头,什么时候晕了过去也不知道。 但是,那时候几乎要没顶的、绝望的痛,以及那如同血花般妖冶的红,已经深深地刻进我的脑海里,永远也挥之不去了。 杜亦捷将我带去了一栋白色的建筑物前,那像是私人医院,可地处偏僻,招牌也不大。这一行他似是极其隐秘地进行着,除了跟过来的十几个保镖,杜亦捷似乎怕我逃开,从头至尾没有放开我的手腕。 满腔的恨意让我觉得疲惫,我从一开始的挣扎到之后连说话的力气都被抽干一样,左眼疼得已经要睁不开了。 杜亦捷看了一眼,伸手要碰一碰我的眼角。 即便视线不算清晰,我硬是侧过头避开了去,今时今刻,他身上的味道只会让我觉得反胃。 杜亦捷笑了笑,也没再管我。 抽了血之后,我有些晕眩地扶着桌案站了起来。杜亦捷戴着墨镜,伸手要扶我,因为眼睛的疼痛,我的反应有些迟钝。 杜亦捷这会儿皱了皱眉,让那医生给我看一看眼睛。 医生大略敲了敲,只说是有些感染了,那点眼药水滴一滴就行了。 杜亦捷“哦”地一声,笑了笑,呼了口气捏了捏我的肩膀。 回去的时候,我将刚才在餐厅杜亦捷强逼我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我打开浴室的莲蓬头,往后坐倒在浴缸上。 我迷迷糊糊地仰着头,眼睛已经滴过了药水,原来疼痛减缓了一些,可还是疼、越来越疼,一直流出泪水。 我简直觉得它快要瞎了一样。 我想要清醒一些,将水都转成了冷水,待神智稍稍清明的时候,猛地听见砰的一声。 “小祺!”杜亦捷刚才让我吐了一身,恼怒地将我丢进了浴室里,自己去换了衣服。现下他突然闯了进来,我靠着浴缸边缘慢慢地坐直了,却见他大步走来把水关了,单手将我拽了出来。 他将浑身湿漉漉地我推倒在床边,我扶着床沿滑下了床,我看见我的指尖苍白中透着青紫。杜亦捷将毯子使力地扔在我身上,沉声说:“把你的大少爷脾气给我收起来,你这模样做给谁看?呵。” 我费力地挪了挪腿,想站起来。 杜亦捷将我扯了起来,我的衣领敞开着,他要将我扔至床上之前,目光落在我胸前两个相贴的坠子。 他皱了皱眉,“这是……” “滚。” 我用尽全力地推开他,然后双手按着腹部,往后倒回床上。 他似乎又说了什么,我极其难受地双手环抱着自己,尽力地蜷缩着。 良久,我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有什么热源贴近着我。我艰难地睁着眼,杜亦捷正俯身解开紧贴着我的湿衣服,我一个激灵,咬着牙要抬拳挥向他。 “小祺,别闹了。”他用手背蹭了蹭我的脸,像是无奈地说:“我给你换件衣服,再睡,乖。” 我抽着气摇了摇头,推着他。 杜亦捷最后像是失了耐性一样地将抓着我的手腕用力地扭至身后,温热的手贴着我冰冷的肌肤。我震了震,却听他说:“不想让我碰?嗯?那你现在想的是谁?哼,你也不用盼着了,那病痨一时半刻是救不了你了,他现在可是自顾不暇……” 第75章 王筝的声音。 没有了、没有了…… 杜亦捷走了过来,弯腰从后搂住我,抚着我的发,语气柔和地说:“乖,我带你去洗一洗,别惹我生气了,嗯……?” “小祺——”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握住了眼前的门把,突然夺门而出。 “小祺!!” 我用力地向前跑—— 我要快点找人,找人…… 我要找人把坠子修好,要快点。 “小祺——!!”在我要走下楼梯的时候,有人突然从后方拽住我的手。 不要……! 我胡乱地推着他,似乎有许多人围了过来,他拽住我的手向周围的人吼道:“不准看!不准看——!去把衣服给我拿过来——!!” “小祺——!” 推搡间,我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浑身疼痛,但是,我很快就又坐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我站不起来了。 “小祺……!你怎么样了!” 我突然顿住了。 看着眼前那个人。 我将手里的坠子抬高,对着他。 “小祺……?” 我扯了扯他的手,说:“你帮我,把坠子修好?好不好?” “王筝坏了,你帮我把他修好,好不好……?” 他睁大了眼,仿佛是看到什么惊恐的画面。 我急得快哭了,攀住他的颈子,哀求着他:“很贵么……?不要紧,多少钱我都付给你,帮我把王筝修好,帮我修好吧?” 他抱起我,对着周围大吼了一声:“一群蠢货!还不快给我去叫医生!!” ***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觉得,真的很长,长得我想就这么睡下去,再也不醒来了。 但是,我还是睁开眼了。 杜亦捷就坐在床边。 我看了看他,慢慢地别过了眼。 左眼被蒙着,我想伸手碰一碰,但是杜亦捷轻轻地拽住我的手。 “别碰了。”他顿了顿,说:“它差点瞎了。” “你觉得痛、不舒服,为什么不说?”他说。 我看着他。 久久。 我张了张唇,杜亦捷皱了皱眉,好半晌,才像是会过意来,倒了一杯水,将我从床上扶了起来,然后喂我喝了下去。 “我……”我喝过了水,说:“我真的……可以说?” 杜亦捷看过去很是疲惫,眼下的黑影有点深。他急急凑了过来,“小祺,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嗯。”我说:“对,我很痛,很不舒服。” 我对着他,然后慢慢地环顾四周:“我在这里,很不舒服。” “我看见你,我很不舒服。” “你碰我的身体,我很不舒服。” “你的声音,很好听……但是,我还是很不舒服。” 我看着他铁青的面色,轻轻地说:“我太痛了。怎么办呢?” 杜亦捷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我,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去。 我还以为他又要走出去,可他只是走到房间的桌案,打开抽屉,弄了好半晌。 末了,我看着他向我走了过来。 手里拿着一把枪。 ———————— “小祺,你现在是恨死我了,对不对?” 杜亦捷看了看手里的枪,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我对着他,突然发笑一声,点了点头。 杜亦捷听到那一声笑,仰着头,将手里的枪扔向我,它落在我的跟前。 “对,你是恨死我了。趁现在我脑子不太清醒的时候,我给你一个机会。” 我愣了愣,抬头看他。 杜亦捷走向我,在床边坐了下来,轻轻地抓过我的手。 我露出的手肘皆是一片青紫,那是杜亦捷在床上捏的。我明白,我的身体应该更为惨不忍睹。 “像这样,对,那好了……”他颇有耐性地教我握枪,待我姿势正确的时候,仿佛是赞赏地说:“小祺,你真有天份,握枪的姿势很重要,要是掌握不好,是永远射不中目标的。” 他说罢,就站了起来,退了一步。 脸上依旧带着笑。 我仰头看了看他。他说:“瞄准我的心脏,小祺。”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左侧,“它在这个地方。” “小祺,你只要开一枪,你的痛苦、不舒服,就会结束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 我右手握着枪,那沉甸甸的重量,让我几乎抬不起来。我望了他好半晌,说:“杜亦捷,我问你一些话。” “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企图的么?” 杜亦捷笑了一声,“你说的一开始,是十年前,还是半年前?” 我仰头,茫茫然地对着他。 “哦,那我全都说罢。我先从十年前那次见面说起。”他两手插进裤袋,笑了笑。 “十年前我在一个无聊的下午,看见了一个翻墙利落的小胖子。那时候我没什么在意,只是觉得这小胖子长得很有趣,看着我们的眼神挺和善,不像是害怕。后来,我被坤七那帮人陷害的时候,又瞧见了那个小胖子,本来只是想拿着刀威胁威胁他,没想到他真把我带到小屋里,也没多慌,不像那群人只会大呼小叫。” “后来,我觉得这小胖子挺好、挺可爱的,可是他是个好好学生,每天学习向上,我这样的,一不小心就要带坏他。所以,我就让他上课休息出来陪陪我,反正看他上课时候挺无聊的样子。呵。” 他笑了一声,像是沉湎在那段回忆里,然后,目光微沉:“但是,我和他,总还是不同的人。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家世好修养也好,以前胖着的时候就怪顺眼,后来眼睛受伤了突然瘦下来,就更好看了。他到我家,知道我要走了,还说要去机场送我——呵,他哪知道呢,我这是要去送命的。” “什么意思?”我问他。 杜亦捷说:“都是过去的了,你不是要听我对你有没有企图么?那继续乖乖地听我说。” “我和他阔别十年,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他还是那个有钱大少,只是和家里闹了别扭,而我实打实干拼了十年,总算给我有了今天这么个位置。我和他偶然见面了——在我名下的一家俱乐部里,我遇见他了。我发现,每次和他见面,他都是很滑稽、狼狈。但是这次我知道了,真正狼狈的还是我。” “在我沉浸在和他重逢的喜悦里,才发现,原来他是警方派来的眼线,或者是挡箭牌。”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杜亦捷笑了笑:“就算你真的是警方的耳目,他们也已经抛弃你了。你只是弃棋。” “我知道,解释是多余的……但是,我不是……我是要去找……李玲,才跟程辰一起去的。” 杜亦捷闻言,眸光微沉,沉默片刻,继续道:“我用戴斯?金的案子,透过这一点慢慢建造他和警方之间的矛盾,或者说,是和他的朋友。”他摊了摊手,笑说:“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就这么让戴斯那小子被关在牢里,他是个没脑子的大麻烦,不过很让我意外的是,这场官司你们赢了。结果戴斯那小子疯了一样地要报复,把那病痨给请了过来,哼。” “三叔他从什么时候……” 杜亦捷冷笑了一声,口气不善道:“你的三叔可是个狠角色,比谁都还阴,做事的那套准则是最没人情味的,谁都知道和他处不得。算了,不谈他。” 我揪了揪被单,语气僵硬地问:“那么,你……为什么要害死王筝?” 他沉默了下来。 我垂着头,说:“如果说,你为了和任……三叔争,你的对象应该是我,不是王筝。可是……你为什么……?” “呵。”杜亦捷轻笑一声,看着我,说:“小祺,这理由更简单了。” “我得不到的,他凭什么得到呢?” 我猛地扬起头。 杜亦捷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笑着道:“小祺,我跟你说过,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但是,我要是遇到最好的,我就会千方百计想抓在手里。” “那李玲……” 杜亦捷皱了皱眉,“小祺,你的眼光实在太奇怪了,那种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货色,也值得你这么关心?” “住口!!” 我把枪举了起来,正对着他。 杜亦捷眯了眯眼,微微地笑了,向我走了过来说:“很好。小祺,就是这样,对准,然后……开枪。”他坐在床边,向我凑了过来,枪口抵在他的胸口。 我深吸了几口气。 他慢慢地靠了过来,亲了亲我的脸,唤了唤:“小祺。” 第77章 “喂,你……”杜亦捷按着我,脸上满是笑意,兴致勃勃地说:“小祺,你坐上去,我推你。” “杜亦捷,我不是孩子,也不是女……” 杜亦捷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拉着那秋千,往前一推。我因为惯性而往后仰去,手忙脚乱地抓住了边缘,杜亦捷真是来了劲,在我一晃一晃之后又推了一次。这回我脑子清醒了些,直接跳下了秋千,因为冲力而往前走了几步,正当我摇晃着站稳的时候,杜亦捷却往后压上我。 我惊叫一声,我们两个齐齐倒在地上的时候,他一个翻转,转而让我趴在他身上。 “……搞什么!”我挣扎着要起来,杜亦捷两手紧紧环着我的腰,笑闹着任我推着他。 “杜亦捷,你——” 他突然静了下来。 “小祺。”他伸手,碰了碰我的包着的左眼,“抱歉。” 我看着他,沉默片刻,说,“你要说抱歉的对象,不是我。” 杜亦捷笑了笑,“用一只眼睛,很辛苦的,是不是?”我瞥了他一眼,就要爬起来,杜亦捷却不肯放开我。 我用力地推了推他,他笑了几声,末了猛地抓住我的手臂,说:“小祺,你真的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他看着我。 阳光底下,他的右眼的瞳色有些浅。我注视着他,接着微微一愣。他拉过我的手,往自个儿的右眼碰了碰,说:“我知道那种感觉,只能有一只眼睛,刚开始的的时候,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连枪都射不准。” “这是……”我看着他的右眼,“是假的……?” 他扶着我坐了起来。 我依旧愣愣地看着他。 杜亦捷拍了拍我身上的杂草,边说:“你还记不记得韩爷?” 韩爷是杜亦捷以前的靠山。 他说:“他其实是我亲生父亲。” “他和我爸,哦……我指的是那个替韩爷挡抢的那个家伙,他们以前是一起在道上混的,结果韩爷名利双收,又怕我爸之后跟他争地盘,所以就故意制造了一个假象,其实是他杀了我爸。”杜亦捷不带感情地述说着,仿佛这些事和他没有关系。 “我和我姐就开始流浪,然后,我姐十几岁开始就去陪人睡,后来韩爷发现我长得像他,就怀疑我是他强 暴了我妈那次,怀上的种……” 杜亦捷停顿片刻,望着我,淡淡一笑。 “我就是在臭水沟里长大的,除了我姐之外,没人管我。然后,出了你那件事情之后,韩爷把我送去了香港。糊里糊涂混了两年,我就让韩爷那几个干儿子追杀了好几次,那会儿比什么时候都惨。结果,总算有个道上的长辈把我带回新加坡,让我躲一躲。” “我一回到新加坡,就去找我姐,许成宏那时候还在帮韩爷做事。我那时候想过,要不去学个手艺什么的,总比每天打打杀杀的好,呵……” 他看着我,问:“你觉得我姐,对我怎么样?” 我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额上落下了冷汗。 “啧……”他嘲讽似地一笑,“你知道么?小祺,我姐啊,受不了我姐夫的教唆,把我出卖了。” 他拉着我的手,嘴角扬着:“我的右眼,就是那时候被他们给挖出来的,对……还有我的脚筋,被弄断了,不过还好接上了,没什么事。要不是阿德,我可能在那时候,就已经要被弄死了。” 我慢慢地睁大了眼。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相信所谓的亲情什么的。这世间没有什么感情是不会改变的。” “不……芯姐……她——” 杜亦捷看着我,脸色一沉“我知道,她死了。她杀了她那个赌鬼老公,然后自杀了。” “小祺,她谁也不能怪,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她那几年也快活过,全身名牌,连养的一只狗都比我在香港吃得好,后来,她老公变成那模样,我不是没给她机会——但是她说什么?她说孩子不能没有爸爸——鬼扯。她是怕我报复她。” “后来那个当初帮我的长辈带我到美国发展,我帮金家做事,顺便认识了戴斯那除了脸蛋还过去就一无是处的大少爷,和他上了几次床,顺便给他老爷子挡了枪,然后暗里再做些什么。” 杜亦捷亲了亲我的嘴,说:“小祺,这个世界,不是像你所想的、所看见的,那么美好。” “是那个人,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所以,你才会这样,受不了一丝的刮风、摧残……” 下午的时候杜亦捷出去了,我在房里的沙发上呆坐了一天,之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最近的梦都有些零散。 然而,这一次,我却梦到了一个久远的画面。 我梦见了他。 那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后院的波斯菊花圃还在,花瓣在风中悠扬着。我仰了仰头,隐约之中,对上了他的眼。 他站在窗边,微微低着头。 我的脸刷地一红,然后躲到了树后,小心翼翼地、高高地仰起头。 他垂了垂眸,唇动了动。 ……祺祺。 我猛地睁开眼。 坐在我身边的是杜亦捷,他拦着我的肩,同是睡了过去。 当我坐正的时候,杜亦捷也醒来了。他“唔”了一声,捏了捏眉心,看去有些疲惫。我看着他,然后别过眼,说:“要睡你去床上睡吧。” 他微愣地看了看我,突地笑了一声,拽了我的手要到床上,我甩了甩。 这样还算和平的日子过了几天,杜亦捷似乎不忙了,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屋子里。 他这些天除了亲我之外,就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杜亦捷偶尔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把柜子里的衣服都拿出来,让我都试一试。或者让我骂骂他、打他,说什么看我生气的模样挺好玩。 或说今天,他突然说要出去约会。 “小祺,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还没正正经经地约一次会。” 我看着外头,说:“请小心驾驶。” 他笑了笑,心情愉悦。 杜亦捷不知从谁那里得了参考,直接带我去看了场电影——是午夜场,整个电影院都被包了下来,除了保镖之外,也只有我和他。 是一部文艺片子。 杜亦捷说,这导演拍的许多片子,没少被人骂过,他却觉得挺真实的。 电影的背景是六十年代,是一个打杂的小伙子喜欢上一个舞女,喜欢偷偷去看那个舞女。那个舞女也喜欢小伙子,可是在那小伙子面前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周旋在各个男人之间,打算攥够了钱,就去和那个小伙子在一起。结果,终于让她等到了这么一天,但是荧幕的最后,她却看到了,小伙子穿着老旧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束小花,送给了绑着一双辫子的小姑娘。之后,当她心碎地转身的时候,那因为她的欺骗而一无所有富商拿枪指着她。 然后,片尾曲就响起了。 杜亦捷看得很入神,抓着我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坐进车内,他突然开口说:“那个女人太蠢了。” 我看着他。他说:“喜欢的话,不就是要明说么?摆什么架子,不说的话,谁知道。” 我闻言,愣愣地点了点头 是啊,不说的话,谁知道呢……? 回去前杜亦捷又带我去吃了西餐。他喝了几杯红酒,看过去兴致高昂。后来,回到房里,他突然从后方搂住我,不断地亲着我的颈项,我一个激灵,推开他挪后了几步。 杜亦捷让我这么一推,有些一愣,然后拂了拂发丝,说:“……你还是不接受?” 我握着拳。 “如果说,你还怨恨我的话,我可以理解。但是……”他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人生实在是太短了。” “小祺,我对你还不够用心么?” 我仰头看着他,说:“不可能的。” 他顿了顿,我接着扬声道:“如果说,因为你这几天的用心对我,我就该原谅你是不可能的。” 我抚了抚额,“杜亦捷,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这段时间,我对你……你不能给我机会么?我才是能在未来的日子陪伴你的人不是么?你因为一个死人而放弃其他人,你觉得值么?”他脸色微沉。 “就算是这样……”我直视着他:“就算是……就算是当初,不是你害死王筝。就算是当初,王筝是因为意外……而死去的,我也不可能接受你。” “就像你说的,你对我用心、对我补偿,所以我该给你一个机会……” “如果是这样,那个机会,也不该是留给你的。” 杜亦捷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夺门而出。 我伫立半晌,最后双脚虚软地跌坐在地上。 我…… 如果说是这样,那个人,他伤害了我,却也对我用心了两辈子…… 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应该把机会留给他? 我想到这里,蓦地苦笑摇了摇头。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十几天,杜亦捷从原先的忙碌,到中期的空闲,而到今时今刻,他又再次地不见踪影。 先前的平静,仿佛不过是暴雨即将袭来的前奏。 那晚上,杜亦捷一身是血地被人搀扶回来,但是他一踏进屋子里,就突然往整屋子高喊着“小祺!小祺!”。我之前就已经习惯杜亦捷阴晴不定的个性,而我现下夜里都无法睡好,不等保镖上来请人,我就自发地打开房门。 只是当我走下楼,看到那个画面的时候,难免还是有些惊心。 杜亦捷外套下的白衬衫尽是血渍,有三个医师正在忙着为他处理伤口,杜亦捷一见我,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笑,用手招了招我。 我呆怔在原处,一直到杜亦捷闷哼一声,皱眉说:“小祺,过来。” 一边的保镖将我向前一推,我只好向他走近几步,杜亦捷看着我,扬起一丝苦笑,说:“小祺,我疼。” 我与他有三步远,杜亦捷突然站了起来,拽住我的手,然后两人一阵摇晃,他又跌回沙发上,我跌坐在他的腿边,挣扎地正要站起,杜亦捷却开口说:“我差点死了,不过我想死你了,拼死也要逃出来。” 我顿了顿,望向他。 杜亦捷的肩胛处中了枪,血水不断涌出,却又不断地挪动,那三个医师几乎都要忙不过来。 “怎么会……?” 第79章 “大少爷,我告诉你,这话要说得浪漫一点——我为了给杜哥挡炸弹,手脚都没了,跟个废人差不多。杜哥现在要逃了,满心要带上你这个大麻烦,我也是个废人,就不拖他后腿了。不过,他要带走你,这事儿铁定要更麻烦,不如送一个人情,把你还给任潇云,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嘿……” 他说:“大少爷,我为杜哥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只有喜欢呐。” “但是他这眼光怎么就,嘶——哎,我真想打破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我看着阿德,他不住地唉声叹气,眼里却看不出丝毫情绪。 “所以……”他看向我,笑了一声,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说:“大少爷,我虽然没少陷害过你,不过我们现在也都快一起死了——” 什么意思……? 我睁大了眼,他笑了笑,凑近我的耳边,轻声说:“定时炸弹而已,你放心,我会看准时机,让你和你的三叔,全部人,谁也逃不掉。”他的神色很是镇定,出口的话却是带着癫狂的意味。 “……你——” 他大笑数声,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偏头接听,神情愉悦兴致高昂。 “那就把人领进来,对,只能一个人……啧,那叫他听电话。” 阿德看了我一眼,电话那头似乎又响起了声音。 “三爷,没想到我这无名小卒,也能跟您这么个大人物说上话啊。” “哈,得、得,我怎么敢跟您耍花样呢,嘿……哦,这样……那行,我给您听听他的声音,放心放心……好着呢,没事。” 我因为缺水而觉得晕眩,阿德不知又说了什么,拿着手机拍了拍我的脸,嘴角勾着,说:“你的三叔找你,发出一点声音就行了,别多话,要不然我现在就……” 我点了点头。 那手机凑到了我耳边。 这里的收线不是很好,有很多的杂音,但是,我还是稍微听清了他的声音。 【……祺祺、祺祺——】 我抿了抿唇,艰难地张了张唇,电话那头的叫唤声更加急促——像是要哭泣一样的声音。 难受,我觉得很难受。 我用力地咬了咬唇,神智稍稍清明的时候,费力地发出声音。 “……三叔……” 那一头瞬间静了下来。 “……三、三叔……三……” 【……祺祺!你……怕,三叔去……你……】 收讯不太好,但是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咬紧牙关。 “……不……你一、一定不……要过——啊!” 阿德狠狠用手背挥了我一掌,他冷笑了一声,转身又去听电话。 “哎——三爷,您别急,没事呢,死不了。不过……”他看了看我,目光逐渐冰冷,“您知道嘛,我是个废人、疯子,要是我等得烦了,您说,我该怎么做呢?” “哈,爽快、爽快,那我在这里等您,别担心,罗伦斯会亲自领您过来。” 他说罢就挂了电话。 我睁着眼死死地瞪着他,他笑了笑,走过来又狠狠地用右手往我腹部揍了一拳。我吃痛咳了一声,只听他说—— “好吧,既然都要一起死了,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一些。” “你现在做得这张椅子后面底下,放了定时炸弹——呵,只要你的三叔一靠近——” 他的轮椅往后推了推,夸张地做了个引爆的姿势。 ———————— 在等待的时候,阿德又将我我的嘴给蒙了起来,我几乎觉得呼吸困难,只能暗暗地咬住下唇,透过那细微的疼痛,企图保持清醒。 阿德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轮椅扶手,神情愉悦地哼着不知名的乐曲,仿佛下一刻要赴死的不是自己。 然而,我们并没有等得太久,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声响,我试图睁大着眼,却只能隐约看到那几道身影,其余的皆是模糊不清。 我听见阿德语气随意地说,“三爷,真是为难您一个人赶了过来,不多不少,刚好十五分钟,您这脚步真是快啊。” 沉默一阵,然后是急促的,似是要往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哎哎哎,别急——罗伦斯,你检查过了没有?” 前方传来一声浑厚的“啊”,阿德似是恼怒地啐了一口。 罗伦斯像是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仪器,在任三爷身上扫了扫,谨慎异常。只听阿德冷声道:“除了块头大之外,脑子还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德哥,扫描过了,没有异常的电磁反应,之前搜身了,没有武器。我刚才带他来,故意绕了很多路,也没有人跟上来。” “行了,你去外面守着,要是看到有人直接毙了,如果人多的话……呵。”阿德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枪,抵在我的太阳穴。 我斜睨着他,只见他脸上挂着笑。 我咬牙用力地扭了扭身体,这绳索绑得太牢,根本就不可能挣脱,只能抬了抬眼。 “……祺祺!” “哈。”阿德笑了一声,觉着很是滑稽地说:“祺祺?诶,大少爷,你的乳名真好听,祺祺、祺祺?你几岁了啊?哎哎,你们叔侄这也太有情趣了吧?大少爷,那你叫他什么?嗯?”他用枪身拍了拍我的脸,那种冰冷的触感,已经不足以让我恐惧,而让我透体冰凉的是——他究竟是要拖延时间,还是什么? 我睁大眼对着前头,却瞧见任三爷的脸色灰白至极,我听见他说—— “……你放开祺祺。” 他突然将手里的一个中型皮箱往我和阿德的跟前扔去。 “里面,全部的……你都拿去、都拿去!” 他往前一步,“你放开祺祺……!放开祺祺——!” 我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嘴里尝到了一丝腥味。 阿德原来是挂着笑,渐渐拧了拧眉,他偏了偏头,叹了一声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说三爷啊,我看您这是老来糊涂了,您看我——哈,人不人鬼不鬼的,这是拜谁所赐?我还不知道您那本事?我怕我拿了您这东西,转个身,小命都要没了。” 他拍了拍我的脸庞,笑了笑,说:“这样吧,另外,再让您的小祺祺,赔我两条腿,手就不用啦,那些东西刚好抵上了,小祺祺,快跟你叔叔说声谢谢啊。” “要废掉你这两条腿,要开机枪啊……?”他边喃着,边将枪口慢慢移至我的腿部。 “不要!”我听见任三爷拔高了声音,向前了几步。 “站在那里!再过来我就直接毙了他——!”阿德尖锐地叫了一声。任三爷立时顿住了,没再前进,只是一双眼直直看着我。 阿德喊得急了,垂头用力地咳了几声。 僵持片刻,任三爷终是开口说:“我的腿,赔给你……” “——你不要……伤害祺祺!” 他看着我们,手不断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喘喘地说:“命——都给你!你放、放了祺祺!” 三叔。 我想发声,可是嘴被紧紧蒙着,除了看着他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阿德闻言,摇头笑了笑,似是觉得难以置信地扬声说:“唉,三爷,我真是……啧啧,感动啊。你们的叔侄情,怎么能深厚到这样?任祺日,还是你有两把刷子。” 我愤怒地用眼神狠剐着他,如果说,有一种愤怒足以让人涌现杀意的,或许就是此刻在我心里的这股愤恨。 “这眼神真不错,比你之前那悲天悯人的模样好多了。”他赞赏地点了点头。 待阿德笑够了,偏头看了看我们俩。 “要不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很简单的,三爷,您刚才说,可以为了这小子连命也不要,唉呀,说得容易,真要做起来,那可有多难。” “三爷,我们来点公平的,来猜一猜……这张椅子后面的定时炸弹,还剩下多少时间。” 任三爷的眼眸倏地睁了睁。 阿德往我后方看了看,又对着前头说:“啧啧,时间还剩挺多的嘛,我估算错误了。” 任三爷看了看他,又回望着我。 阿德说:“这样吧,如果您现在猜对了——哦,三个机会,提示是,多过十五分钟,少过二十五分钟,以分钟为单位,而答案则是你回答的时候的那一刻,我也会给你或多或少的提示。您要是现在猜对了,我就让罗伦斯进来,切断回路,然后再毙了你,是不是很宽容呢?——当然,要是猜错了,三个机会也用完了……” “你们叔侄俩,就一起做亡命鸳鸯好了。” “……时间拖延了这么多,好了,开始吧。” 阿德的话语刚落下,任三爷几乎是直接脱口说:“二十分钟。” 阿德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笑了笑:“太少了。” 我不断地挣扎着,这根本是无谓的游戏,先不说任三爷猜不猜得中,对不对也是全凭阿德的心情而定。我恐惧地看着前方——他直视着我,轻轻喘了喘,停顿半响,又说了一样的数字:“二十分钟。” 阿德皱了皱眉,扭头看了一眼,“还是少了。” 任三爷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闭了闭眼。 然后,他看着我。 “祺祺……”他说,“别怕……” 我看了看他,转头对着阿德,支吾地发出了一点声音。阿德勾了勾嘴角,饶有兴味地说:“算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了,我就让你们俩交代交代遗言。” 他拿着手枪,轻易地摘下了蒙着我的嘴的布。 我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视线已经模糊了。 我费力地仰了仰头,看着他。 我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最后,张了张唇,还没开口说话,却听任三爷急急脱口道—— “二十分钟!” 阿德顿了顿,回头看了看我的后方,然后大笑出声。 “厉害!任潇云,你太牛了——!真是漂亮!”他夸张地笑了数声,我急急地转向他,见他缓缓地举起了枪,“那么……” “我改变主意了。” 他轻轻地说了一声,枪口转而对准了我的脑门。 我看着他狰狞的面孔,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松了一口气。 第81章 我用著拐杖,蹒跚上前。老何抬起头来,伸手抚著我的肩,上下看了看我,频频点头。我搂紧他,一时之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 “小少爷──”芳嫂的声音从後方响起,我抬头看去,只见她怀里抱著一个娃娃,手里牵著另一个,肚子里还怀著第三胎,喜不自胜地走了过来。 “看,这就是老大和老二,是双胞胎。你上次说回来要看看他们,我今天赶紧给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笑了笑,伸手轻轻捏了捏芳嫂怀里的老二,看著孩子害羞地往母亲肩窝里钻。我拦过老何的肩,问:“老何,上次你说老大老二叫什麽名字来著?” 老何还在抹眼泪,芳嫂推了推他骂了一句“多老了还哭红鼻子”,然後抱著孩子往我凑了凑,笑说:“这名可好,是三爷亲自取的。” 我闻言一顿,然後回头看了眼正从车上下来的任三爷,仍旧是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连坐了十几小时的飞机让他的面色泛白,连走路都微微晃了晃。只是,目光与我对上的时候,苍白的脸上似乎扬起了淡笑。 我和老何那对双胞胎玩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去院子吹风,先前刚做好手术,规矩多,再加上腿上行动不便,任三爷又看得死紧,仿佛是活坐了几个月的牢。 迎风拂面,我往後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片刻,待到脸边感受到一抹冰凉,不由得抬起眼。任三爷轻抚著我的脸庞,垂著眼,神色温柔。 “……没事。”我笑了笑,向他眨了眨眼,“看得很清楚,一点事也没有。” 任三爷低叹一声,撩开我额前的发丝,在我的眼睑上亲了亲。我皱著眉微微侧过脸,他绕过椅子在我身边坐下,捧著我的脸,唇在我的下巴碰了碰,“祺祺……” “三爷,小少爷,该用饭了。”一个仆人在後头唤了一声。 我一个激灵,推开他坐正了,胡乱抓了抓拐杖站了起来,脸上烧红得厉害。 老何夫妇也一起坐在餐桌上,劲往我碗里夹菜,任三爷坐在主位,安安静静地喝著汤,只是偶尔看著我浅浅笑著。虽说老何夫妇对著任三爷难免还是有些拘谨,不过一顿饭下来,总还是和和气气的。 晚上我睡在任三爷房里,老何说屋子里大半地方都在装修,我原来的房间还被打通了,请示了三爷之後,就把我的东西都搬上了三楼。我原来想往客房里钻去,老何偏是挡在楼梯口处,直嚷著:“唉,小少爷,您不知道三爷前些年因为您头发都白了,现下您们叔侄俩总算是重修旧好,您这是害羞什麽?” 呃…… “还回头看什麽,婆婆妈妈的,去去,快上去。” 当我硬著头皮走进他房里的时候,却瞧见任三爷还坐在写字台前,似乎正在查阅什麽资料。见我走了进来,稍稍抬了抬头,我摆了摆手赶紧说:“你先忙吧。” 我开刀修养的期间,任三爷把正事都放下了,现下刚回来自然还有公司的事情要忙。只不过任三爷似乎没把重心放在任氏上,任氏规模依旧,事业平稳,却似乎没有再开拓弘扬的意图。 我见他一时半刻也不可能弄好,径自走到那放在壁橱边的行李箱,打开了锁将放在衣服堆里的相册给拿了出来,其中有一小叠是李玲和程辰的结婚照。程老将军站在这对新人的上方,依旧是板著脸的模样,然而,他老人家的眼里却掩不住那丝淡淡的笑意。 我躺在床上翻看著──李玲把头发剪短了,穿著那一身婚纱,紧紧地依著程辰,看过去很是般配。 正当我觉著感慨的时候,床侧稍稍倾斜,待他的手环住我的肩的时候,我不由得抬眼瞧著他。 “这麽快忙好了……?” “嗯。”他垂著眼,似是不太愿意地说:“……明天得去公司。”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笑说:“你是该去了,再不回去公司被人给抢了都──”我蓦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麽蠢话,顿然打住。 沈默半晌,我转向他,轻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强调了一句:“真的……我都忘了。” 任三爷也不应我,双手逐渐拢紧了。 我回头看著手里的那一叠照片,轻喃:“很多事情,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会不会哪天我们突然睁开眼,这个世界……又不一样了?” “那时候,我和你什麽也不记得,我们……” 他在我的颈窝深吸了口气。 然後,翻过身,唇覆著我的嘴,轻轻地含了含我的唇瓣,分开一会儿,又凑了上来。这一次他的舌头探了进来,我有些笨拙地张著唇,手紧紧地拽著他的衣袖,而在我不由自主地往後仰的时候,紧紧地挨著我。 每次和他接吻的时候,我就觉得脑子昏沈。但是,我很清楚我们在干什麽。 我也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包括了血缘,肉体以及灵魂。 我们只是平静地失控著,仿佛在很早之前,就应该如此。从上一世,我眷恋他的眼神,却又害怕面对他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沈沦的结局。只是我明白的太晚,接受得也太晚。 我一直以为,我曾经对他的憧憬和敬畏,是源自於骨血。或许真的是如此,我们的血脉是最相近的,所以才会不自觉地彼此吸引──我和他都是。 “祺祺,不会的。” 我点了点头。 “就算是,三叔……还是一样的。” 我点了点头。 “不管……多久,都是的。” 我点了点头。 “三叔爱你。”他轻喃一声。 …… 我半支起身,豁出去似地,拽过他的发丝,唇堵住他的嘴。全身的温度都是滚烫的,即便靠著他发凉的身躯,那股灼热的感觉却依旧挥之不去。 分开的时候,我靠著他轻轻喘息,末了小心翼翼地探头,轻声地对他说:“把灯……关上吧。” “好。”他亲了我一下。下了床,拿了遥控器,不过眨眼之间,房里只剩下了那昏暗不明的月光。 我有些僵直地躺著,他俯身压住我的时候,我不自在地屏息著──这种事情我还是不太能习惯,无故出了一身的热汗。他又唤了一声“祺祺”,抬起我的手,在我的手心上亲了亲。我微觉麻痒地合了合手心,他突然含上了我的手指,我整个人突地一震。 “三……”我屈了屈腿,红著脸侧过了头,那一声“叔”是怎麽也没敢唤出声来。 黑暗之中,他褪去了身上的绸衣,然後手指灵巧地解开了我上衣的扣子,所有的动作仿佛是伴随著无声的乐曲,流畅得让人几乎窒息。在他拉下我的裤子时,又吻了上来,这一次他似乎用足了力道,耳边响著吮吸声,辗转缠绵。 我半坐在床上,内 裤被剥下的时候抬了抬脚,待它顺利地滑下脚踝,他紧紧地贴著我,那冰凉的肌肤似乎也渐渐燃起一股热度。他喜欢不断地亲吻著我,我的手攀住他的颈,靠著床头,侧著头和他舌尖交缠,小腹在一阵紧致颤栗之後,逐渐地坚硬起来。 我难过地蹭著他,他环著我的腰将我稍稍向上抬,让我呈著跪坐的姿势,在改变的当儿他突然含住我胸前的那极其敏感的地方,忽轻忽重地舔弄啃咬。我忍了一阵,之前收了枪伤的脚支撑不住,粗喘一声,软倒在他身上。 这种时候我觉得周身都麻木了,头晕的如同发了高烧一般,然而,当他的手指在我的後方流连的时候,我猛地一惊醒,抬头看著他,胡乱地说:“等……润滑……” 他亲了亲我的嘴,轻声“嗯”了一声,我顿时觉得脑子充血,简直要晕眩过去,只是他的反应过为平静,起身从我身上离开,我像是待宰一样地平躺著,迷迷糊糊地睁著眼。过了一会儿,他就又转了回来,手里不知涂抹了什麽,厚厚的一把,抱起我,吻了吻我的耳垂,用手指慢慢地涂抹那难以启齿的地方,他的手指伴随著我的深呼吸,悄悄地推入。 我头皮发麻地受了,猛地一颤,身前的火热在他的腹部抬了起来,与那他那勃发的地方相抵著,带来的刺激让我整个人缩了缩,头靠著他的肩头。他边动著手指,边抚慰著我那抬头的地方,嘴亲著我的胸膛。 我直打哆嗦,等他做足了润滑,我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迷糊地仰躺在床上,身後有一股奇异的冰凉感,两腿大幅度张开著,心跳得飞快,仿佛就要从心口钻出来。 我脑中闪过好几个念头,然而,当我感受到那火热抵在入口处的时候,我猛地一怔,抓住他的手臂,糊里糊涂地问了一句。 “你……吃药了没有?” 任三爷似乎愣住了,我脑子转了转,耳根突然涨红,口吃不清地说:“不、不、不是那种药!你、你不要……” 我顿然打住,那地方突然被撑开插 入,我禁不住向後退拢,只是他牢牢地扣著我的腰──那样一个进入的过程,仿佛是要用万分精力去承受一般,我咬著牙,双手忍不住揪住他的发丝,高高地仰著头吸气。 除了起初一瞬间的疼痛之外,现下我只觉得胀得难受,双手撑在床上,当他完全进入的时候,我终是难以控制地低吟一声。 “……祺祺。” 他轻喘了喘,俯身搂住我,轻缓地抽 动起来。 “祺祺、祺祺……”任三爷的声音一直都偏向沙哑刺耳,我仰头“嗯”了一声算应了他,加速的心跳没一刻缓下,似是有股绵绵不断地激流,我抓著他的背,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整个抽 动的过程,他皆是无意识地唤著我,从一开始的细微动作,一直到後来的重重挺入,都刺激得让我几欲晕眩。他身上微微发著热,那纤瘦的外表下是均匀漂亮的躯体,在一片漆黑之中,我难耐地伸手抚摸著他,小腹不断地收缩著,那源源不断地快感让我难忍地推开他。 “等……停、停会儿……”我觉得我快要受不住了。 他果真停了下来,我趁著空档用力地吸气,下身因为不断地撞击而发烫湿润。我稍缓片刻,他亲了亲我的眼角,用脸互相摩挲著。我微睁著眼,透著那昏暗暧昧的月光瞧著他。 “祺祺。”我跟触了电似的,一阵一阵地抖颤著,待他从体内慢慢退了出来,脑中却乱七八糟地想著──他真好看。不、不对,是性感……这般想著,我几乎就要这般释放了去。他的呼吸是紊乱的,捧著我脸亲吻了一会儿,握著我的腰,轻轻地翻过身。 我缩了缩身子,他取过枕头垫高我的下 身。我跪趴著,将脸深深地埋入床褥,紧紧地闭著眼。这一次的进入比之前顺畅,然而,在他挺进的时候,我依旧是不适地仰起头,再也忍不住地发出了声音。 “祺祺……” 他吻著我的背。 “三……潇、潇云……” 他压著我,紧紧地贴著我的後背,除了呼唤彼此之外,就没有多余的爱语。他忽然直直冲撞起来,我模糊地唤著他,伴随著一声声的低吟,眼泪似乎也跟著溢了出来。 “潇云……” “云、云……” 我侧躺著,他从後搂住我。 房里弥漫著一股晨间的暖意。 我枕著他的手臂,脑子像是停止转动一样,“你说……你很久以前就喜欢我……?” “嗯。”不知是不是因为嗓子的问题,他不太爱说话,总习惯直接用行动表示。 他含了含我的耳垂,我觉得一阵酥麻,心里溢满了异样的情绪,嘴上却说:“你……眼光太、太奇特了……” “那时候,我以为你……” 我突然想起了什麽,转过身瞅著他,诺诺地问:“那、那……那我那时候看到的那、那一幕是……?” 他眼中带著一丝困惑。 “就、就是……”我脑子乱哄哄的,红著脸将头迈进枕头里,闷闷地说:“你怎麽会和王筝一起……唉,算了。” 他垂了垂眼,轻笑一声,双手搂紧我。 在他亲著我的颊时,我缓缓闭上眼,脸上发热。 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三爷、小少爷,您们起来了没有?” 我看了看他,只见那张原来苍白的脸色泛著些微红晕,噙著淡笑,丝毫不觉危机。 “让他知道……”任三爷理著我的发丝,轻声说了一句,就要压上来。 我顿觉末日来临,一把推开他,抓著拐杖腿软地站了起来,往浴室里冲去。 ———————— 任氏的大楼是为两座两连,从总裁室仰头看去,正好能瞧见对头大厦的楼顶。 血色的落日余辉映在他们身上。 王筝面带醉意地走到面前,扯住他的领子,横着眼说:『任潇云,你真是太可怜了,他这辈子是要恨死你了……嗝,他今天和他老婆离婚——!离婚了!终于他妈地离婚了!』 『——呵呵!你知道离婚了他说什么?他说——房子还有剩下的地产,全部!都给那个女人和我儿子!这是、是什么道理……?啊?不要跟我说他爱那个那个风 骚的女人!混帐东西!那女人陷害他,还把光碟寄给所有股东——那种欠 操的烂货!』 王筝摇晃着他。 他的面前是几瓶空了的白兰地。他让医师在白兰地里加了些止痛的东西——譬如,吗啡。 这样能让他与日俱增的痛苦减少一些。 第83章 如果是之前,杜亦捷都会耸耸肩,有时候还会扯一扯嘴角,配合度向来很高,不会多加为难,手铐这一类玩意儿在杜亦捷身上用不着。如果说得文艺一点,杜亦捷的态度,堪称优雅,应该引为典范。 但是,这一次杜亦捷显然不太合作。 老警员好生请了几次,杜亦捷依旧像是定格一样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配合的意思。这让老警员很为难,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感,若非必要,老警员并不想亲自为杜亦捷扣上铐子。 后来,伤者的家属似乎赶来了,派头看起来挺大,后头那些西装笔挺的保镖足有一列,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接过倒是一个脸蛋漂亮的小伙子先冲上来。小伙子生得极秀气,没想到却是火爆性子,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直直走上来,越过他们,抓着杜亦捷的领子就抬手挥拳。 老警员以为不过是小事,带来的也只是刚从警校毕业的青年仔,几个人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那漂亮小伙子已经和杜亦捷扭打在一起,杜亦捷出奇地没真的还手,小伙子倒是不饶人,尖声吼道:“混帐!混帐——!要是他有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这群人渣!” 这一场闹剧却是在那一声“够了”,突然停了下来。 当那个男人慢慢走过来的时候,老警员不自觉退开。说话的是这个男人身后像是管家的先生,旁边不断赔笑走来的还有徐警长,和一个白衣老头。老警员在电视上看过,那白衣老头很有名,有主讲过医药节目,不知道是哪方面的权威。徐警长在看见他们的时候,脸色顿时更难看,赶紧叫道:“还不快把肇事的人抓起来!真是!派人去把剩下的人都逮出来!全关起来!那……任、任三爷,您放心,这事情决定会给任家一个交待……” 男人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斜眼瞧徐警长也没有。后来那几个青年警员和其他人私下提起这件事,都说:“说真的,不都说有钱人都生得跟肥肠一样,你们要去亲眼看看,哼,那模样我不敢说有多好看,不过现在那杂志上什么走秀的,全部都该去整容。” 青年仔总是先注意外表,老警员活了一大把年纪,模样生得好的也看过不少。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还年轻,气色却不好,目光说不上冷冽,就是太平静,像一滩死水。老警员忽然觉得,前几年重案组亲自抓到东区毒枭罗石,那气势估计在这男人面前,就跟过家家一样。 老警员让人扯开了杜亦捷和那小伙子。小伙子这会儿安分得很,就是眼神跟吃人似的,嘴边也挂了彩,杜亦捷脸颊吃了一拳,脸色更不好看。后来,杜亦捷又看了眼加护病房,才乖乖地跟他们走了。 老警员押着杜亦捷走过的时候,那任三爷正好在和白衣老头说什么,听不清楚。老警员只在回头的时候,瞥见任三爷对着白衣老头稍稍弯腰,像是在拜托什么,神态仿佛是前所未有地郑重。 杜亦捷关了将近两个星期,老警员还在想,那帅小子这次惹上了大瘟神,律师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姐姐到警长室里哭了几次,就连韩爷也派人亲自去请警长。徐警长这回难得地尽责,还上了电视,就连议员也开始关注这事,说要趁此扫荡学园暴力,避免社会黑势力侵入校园。 总之是乱上加乱。 杜亦捷挪了挪身子,睡得不太好,也不是床太硬或者太冷什么的。就是眼睛一闭上,就会浮现那天在仓库里头的画面。任祺日蜷缩在地上,双手护住眼睛,就连大声呼叫的力气都没有,一颤一颤的。 这种画面,他看过不少,也亲眼瞧见子弹穿过人的太阳穴,脑浆喷出的画面。但是,他觉得,没有一刻,会比那个画面更加惊悚。 就像是——突然之间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要一想到,手脚会忍不住发软,浑身的力气,突然被抽干,一点不剩。 阿德从小就和他一起,也给韩爷办过事,算得上是半个道上的人。再怎么说,任祺日和他的交情,怎么也比不上阿德这十几年的兄弟。关进拘留所的时候,阿德几个人也在不久之后进到这地方。 等杜亦捷能够冷静思考的时候,那几个老是傻乎乎地跟着他叫他“老大”的少年已经面目全非。阿德突然发狠似地扣住他的领,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杜哥!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那任祺日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之前,他老是逮着任祺日,看那小胖子端坐在草地上,一脸跟见家长似的,好笑得紧。还有,那一次,坤七那伙人耍阴让他吃了一刀,结果却遇到那个胖子,模样跟傻子似的,却出奇地没有鬼吼鬼叫,还乖乖跟着到小屋里,暂时让自己保住一条命。其实,他老觉得,任祺日看人的眼神不一样,说话也出奇地老气,喋喋不休。可是,感觉不坏,甚至可以说……挺好的。 但是现在,他的衣服上,还沾着任祺日的血。 杜宜芯急急坐下,旁边还跟着韩爷的御用律师许成宏。杜宜芯这次似乎很开心,杜亦捷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杜宜芯没说几句,又哭了出来,拉住他的手,哽咽说:“阿捷,你没事了!你不会坐牢了,瞧我,这明明是好事,我哭成这样……” 许律师也含笑说:“接下来的事情由我处理就可以了,再过几天,你应该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杜亦捷的神情很平静,就像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一直到他从那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韩爷还特定给他办了席,一干兄弟喝得挺醉。韩爷突然拍着他的肩,说:“阿捷,我在香港那里刚好缺了人,你好好想想,要不要过去。” 韩爷对他是真的好,谁让他爸是给韩爷挡枪才死的。不过,兄弟里也有人说,其实他长得和韩爷年轻时候挺像,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也有人说,他爸和韩爷不仅仅是生死之交,连自己的女人被睡了也跟没事一样,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兄弟。 杜亦捷扯了扯嘴角,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周围响起了欢呼声。 那些陈年的事,谁知道呢。 就像任祺日,任氏财团的小少爷,谁知道呢。 杜亦捷摇了摇酒杯,笑了一声,说:“韩爷替我安排就好。”韩爷笑得更欢,身形因为酒色过度,显得臃肿老态,笑得时候,肥肉跟着一颤一颤。 出国之前,杜亦捷带了果篮,穿戴整齐,看起来挺矫情,谁让他姐逼得紧。不过……杜亦捷出门前,在镜前来回照了几次,那果篮还是走了几趟才买下的。 其实,他原来只想把花寄放在医院柜台,让护士替他转送。 结果想了想,还是让护士带他到了病房,护士还小声笑着说:“还好你是这时候来,之前那里门口还围着保镖,跟拍戏似的,现在才突然正常了一些。对了,你是那任家小少爷的朋友?之前没看过……” 杜亦捷扬了扬嘴角。 护士轻轻敲了敲门,不久,就听见那一声“进来”。 任祺日双眼还蒙着,坐在床边,看起来挺精神,笑着说:“小何,我可不要坐轮椅,你不会真的找来吧?” “……” “……小何?” 杜亦捷突然很庆幸,那双眼,现在还看不到。 人总是会向往纯粹的事物。 所以,很多年后那呼风唤雨的杜爷,偶尔还是会想起,人生那唯一的纯粹。 第49回 番外二 『老何,这花怎么养?』 『咳,老何,这碗老参汤……我喝——我喝就是了……』 『老何,仔仔就麻烦你和芳嫂盯着,对,千万别和他说我出差,那孩子粘人得紧。』 『老何,有些东西我实在想不明白、实在是……』 『……老何,我是不是……』 『真的很没用?』 小少爷走了。 阿芳给小少爷整理柜子里的衣服,一件件重新洗好、烫整了,还有一件刚织好的毛衣,可惜小少爷还在的时候,没来得及织完,昨天个晚上才赶好的。 那时候,阿芳一边织着、一边说。 下面很冷,小少爷那没什么身板子的,怎么也得穿暖和点。 老大老二帮阿芳的忙,衣服摺着摺着就伏在地上哭。 当年阿芳好容易怀孩子,突然肚子疼就要临盘,小少爷是干大事的人,居然从公司赶回来,亲自把阿芳载到医院去。 我和阿芳都没读过什么书,老大老二的名,还是小少爷给取的。 两个孩子大一点,就知道闯祸,哪一次不是小少爷给他们挡的。那会儿,阿芳常和我说,老大老二迟早要让小少爷给宠坏。还好,小少爷有了小祖宗,才了解到做爹妈的苦楚,总算有了些规矩,没把孩子往天上捧。 阿芳常说—— 小少爷啊……这大孩子缺心眼的,很懂得疼人,对谁都好。 是啊。 是啊……小少爷,对谁都好。 我给任家干了大半辈子的活儿,来来去去,看得也不少。 年轻的时候,就遇着了小少爷。 小少爷就只够到我的胸膛,那真是个大胖小子,模样其实生得挺好,不过和任家还有王家那几个孩子比起来,就稍微不起眼了点。同期做事的人都说,小少爷和屋子里的谁都不像。 我和小少爷说上话是在小少爷年岁挺大的时候。那时候的小少爷和以前比起来,瘦了不少,白白净净的。当时,我做的是打理后花圃的活儿,远远就瞧见小少爷探头探脑的。中学都快毕业的人,像是做贼似的,看见我就快步走了过来,蹲在地上看着那一株插枝,问:“上次我看见……明明养不活的,你……怎么办到的?” 小少爷说话很斯文,和任王两家的其他小少爷不太一样。 以前我常听人说,小少爷有些孤僻,不好相处,和表少爷完全不一样。其实就我看来,表少爷更难伺候一些,可能就像阿芳说的,模样好看又很本事的,怎么样都招人疼。 小少爷每次来院子,都是来去匆匆。院子只有我和阿芳两夫妻管理,平常很少人会来,多了小少爷这学生,倒也热闹一些。小少爷的话不多,有时候只看着我们做事,有时候也会让我们教他,一身脏兮兮的。 我那时候才明白,原来那些人嘴里说的不像,其实不只是小少爷的模样。 阿芳没嫁给我之前,在糕点铺打过工,有些手艺,现在和我一起养花弄草,一大片院子就几个人,她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总是有些烦闷的。小少爷常来之后,阿芳人也精神了不少,三两头就说要弄些不一样的给小少爷尝尝。 小少爷的人很和气,也很乖巧,但是老夫人毕竟是走过风雨的人,脾气烈了点,看不上小少爷这性子也是难免。整个屋子,又没什么说话的人,除了表少爷…… 其实,我和阿芳都明白。 每一次,阿芳不管做了什么新糕点,小少爷尝过一些,就拿出白手绢,拣了好些包起来。用不着问他,也知道他拿去给了谁。 表少爷要出国留学,小少爷也跟着考上了同一间大学。我和阿芳都向张管事拿了假,阿芳还备了三个食盒,说是要让小少爷在机上吃。送机的人不多,老夫人身子那时候已经不大好,王家倒是来了不少人,张妈拉着表少爷直说话,没一会儿又哭了起来。 我和阿芳两个下人,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小少爷这孩子却是个重感情的,远远瞧见我们就跑了过来,弄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少爷那时候穿着的那一件蓝色衬衫,是我和阿芳给他买的。那时候我斟酌了很久,小少爷什么也不缺,实在不知道该送什么好。商场逛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阿芳选的礼物。小少爷生日的时候,我们夫妻俩揣着这礼物久久,只拿了色纸包着,着实寒酸了一点。 还好,小少爷不嫌弃。 “老何,芳嫂……你们怎么来了?呵——” 小少爷啊,真正笑的时候,其实带着一股傻气,人看过去也开朗点,比平常都还像个孩子。 “芳嫂,这都是妳准备的?啊,谢、谢谢,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老何,芳嫂,你们怎么盯着我瞧……?” 阿芳说得没错,小少爷穿什么,都好看、都好看…… 后来表少爷过来叫人,我和阿芳没再拉着小少爷。那时候还有其他人在,我们也不好和小少爷太亲近了。 王家的人都生得好看,表少爷倒是那几个孩子里头长得最标致的。阿芳以前也劲说,生孩子就得生个像表少爷那样的,模样好看,本事又高。到后来,也不听她提起了,倒是常把小少爷挂嘴边。 小少爷一对着表少爷就紧张,表少爷那双眼睛漂亮,眼神却不大好,对小少爷的态度也挺坏。 “你手上拿的那是什么?” “啊,这个……” “任祺日,飞机上是不能带外食的,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个常识也不懂?” 小少爷为难揪着手指,我和阿芳都涨红了脸。后来还是小少爷在机场外硬吃完了,说什么绝对不能浪费芳嫂的心意。等小少爷进了登记处,我和阿芳在机场外打出租车的时候,才瞧见了那辆车从后方驶了过去。 应该说,是瞧见了三爷。 三爷坐在车子里,我和阿芳都是在院子做事的,就只远远瞧过几次面,那模样倒是很难记不得的。 那时候,我们夫妻着实意外,老夫人不怎么疼小少爷,这点谁都瞧得出来,倒是没看得出,三爷对小少爷,还是上了那么一点心的。 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我和阿芳看走了眼。 我和阿芳——真真正正,看走了眼。看走了眼。 我不明白。 小少爷,老何也实在不明白。 小少爷啊……这么招人疼的孩子,怎么会、怎么会…… 表少爷那狼子贼心,我算是看得透彻。小少爷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要让他害得这般凄惨。 当年,小少爷要把他留在公司,我和阿芳心里都不赞成。但是,又有谁能说呢?小少爷打小就没了爸,大一些妈也得了疯病走了。小少爷亲近的,也只有表少爷,只有……只有那个没心没肺的混帐! 第85章 这座砂石场那长官原来也有点股份,场子里都是干粗活的,一整堆的汉子,让他想起早前入伍的时候。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官找他来当个工长,估计是看准他当年在军队里的表现。 其实,说实话,若是这时期是早几十年那种纷乱大战的时候,他这种有实力胆色的,兴许也能混到一个军长来当当。他不像一般的军人,至少看去还不算粗蠢,尤其在牢里那些年,吃了点苦,身板子消瘦了,个子其实还只算得上中等,这下当上了工长,虽说手里的枪换成了锄头,不过倒也还是很能办事,干活的这几年,砂石场总算没出什么大纰漏。 风调雨顺了数年,他还是碰到了一个麻烦。 在这砂石场当苦力的,一个月赚的也不过五十多元,也有几个鬼迷心窍的,笃定大老板一年来不到一次,把砂石瞧瞧卖给其他公司。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他不知道怎么直接联络大老板,就先告诉给那长官。 只不过,那长官仍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他才知道,这长官是仗着职务和地处之便 ,瞒着其他股东,把砂石另外转卖,那些给他办事的工人都有抽薪。 然而,在他知道这事情不过几天左右,就听说大老板来了,还找了他谈话。 大老板看过去,就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斯斯文文的,没有一点暴发户的气息。他对大老板说不上艳羡,心里倒还是有点佩服的,大老板和他年纪相仿,就能白手起家干出这么大的事业,确实厉害。 不过,他的志向到底是不一样的。 大老板找他谈话,并没有表现出对他青眼相加,不过是问了场子里面的事情。这些年,加上牢里的那些日子,他虽说还不至于不识时务,总是没直接把长官的事情透露出去,但是大老板会亲自过来,想来也是有几分打算的了。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大老板果真要退股——若是大老板不干,这砂石场说实在的,还真是经营不下去了。结果,据说那长官和大老板闹了个不愉快,接连下来,他只明白,他这是没活儿干了。 好在他这人平常没消遣,就连烟都不抽,酒也是偶尔沾几口,和其他人比起来,还真是有点无欲无求,也因为这样,这钱全都积了下来,回老乡买几亩地不成问题。 这事就出在他给大老板告辞的那天。 大老板在这里有间大洋房,他离开这时候场子还没正式关闭,就某方面而言,离开前给个说辞,也算是个礼貌。那天,大老板人刚好在屋子里,他走进去,就见到大老板坐在沙发上,喝酒的模样完完全全就是他老小时那荧幕里头的有钱人样儿,一点烂俗的气息也没有。 大老板见他来,就招呼他坐,态度还算是可亲的。也就是在那时候,他感觉不对,回头的时候,已经把大老板推至一边,牢牢实实地替大老板挡了一枪。 这一枪,兴许就是他这一生的转折点。 他伤好了之后,就跟着大老板去到了新加坡。 后来,大老板嫌他名字不好,就又给他取了个带点文气的名字——温景。 到了新加坡之后,他才知道大老板确实是颇有盛名,台面上的产业很多,私底下倒也有些其他的,算是个黑白两面都挺吃得开的人物。 他还另外知道了一些事情,就是有钱人的家事。 大老板除了原配生得大儿子之后,十几年前原配走了后,续弦的王太也给生了一双儿女。王家算得上是当地的望族,王太他也见过几次,是个有个厉害眼神的女人,他倒是没什么注意那传闻中冷艳的面容。 他给大老板干活,也开始重新操练自己,大老板私下其实有做点军火买卖,这方面的事情后来也全靠他来打点,毕竟这和其他生意不同,到底是凶险万分的。只不过,大老板在这方面的买卖有点绑手绑脚,要不是还真有点盈利,想必是早就收了起来。 如此想来,大老板还算是看重他的。 大约是五年后的春节,大老板突然把他招到主宅。他是大老板暗里的下属,做的都是不怎么光彩的生意,这几年来主宅的次数少得连十指都数得来。房子很大,为春节精心装饰过,显得喜气洋洋。 他就站在主厅等大老板召见,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两方的楼梯上见到一群人走下来,王太也在里边,首先下来的是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少女,蹦蹦跳跳的。 王太瞧见他,也不咸不淡地招呼了几句。 那少女突然窜到王太面前,问——三弟不去外婆家么? 王太宠溺地拍了拍少女的脸,说——今早有些冷,妳弟弟受不得凉气。 少女扁了扁嘴,嘟哝着——我要三弟给我赢彩头,去年连大表哥都输给三弟呢! 妳还要妳三弟去,去年不知道是谁因为外婆说三弟生得比你还好看,闹了小脾气的? 王太带着女儿笑呵呵地走了出去。 他突然抬头看着二楼,就见到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戴着一副眼镜,一身西装笔挺,面容看去很是温润,有点像大老板。年岁十七八左右,就是任家大少爷。 “阿景,爸叫你上去。”大少爷唤了他一声,他们之前也有见过几次面。 他心下虽这么想,却突然忆起了王太的那双眼——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就是了。 大少爷领着他到书房,一路上和他搭话,只不过,他实在不是个多话亲切的人。 大老板在书房,来的还有其他人,都是给大老板做事的几个人物,大老板一一给他们引见了大少爷。 说实话,任大少爷的资质不错,生得挺像大老板,做事也挺像,据说任家三少爷是个病痨,看样子大老板是打算把事业交给大儿子来管理了。一群人留着说了些话,毕竟是春节,还留下喝了几杯酒,才都告辞离去。大少爷是个有点能力的,和那几个人处得很不错,看样子心眼也不少。 只不过,他从头到尾都站在后头,没怎么参与他们。 待其他人都出去了,大老板突然开口问他:“阿景,你看潇洋怎么样?” 他斟酌了片刻,把方才自己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大老板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说:“给你看些东西。” 大老板把文件交给了他,他当下翻开来瞧。 那是一份企划书,中规中矩,看过去应该是大老板名下财团今年预定的发展案。他稍微瞧了瞧,点了点头。 大老板点了根烟,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 “看看。” 他依言打开来,看了看,乍看之下,应该是和原来那份企划书同一个方针,不过实行方法不同。他看着看着,等翻过最后一页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蒂。 大老板问,“你看怎么样?” 他点了点头,说:“这份好。” 大老板呵呵笑了起来,却又摇了摇头。 然后,轻叹一声,说:“不是我要偏心。”大老板看了看外头,说:“潇洋啊……就是怎么也比不过他弟弟。” 后来,大老板带他去见了任家三少。 走到三楼的时候,大老板放轻了脚步,似乎连呼吸也跟着轻了起来。然后,在东厢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大老板轻敲了敲,这样子不像是要去看儿子,说是去见上司还差不多。 那个房间带给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暗。 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扑鼻的药味,还有一股奇异的檀香味儿。房里也没有什么布置,和外头的红色喜气比起来,有种清冷的感觉。大老板告诉他,那檀香是他特地从泰国让人带来的,有助眠的效果,据说对气喘还有点奇特的疗效。 他转过头的时候,才看清楚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大老板唤了一声:“三儿。”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那看过去不像人。 先不说那白得有些渗人的皮肤,那整个五官组合起来,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就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要不是那一头乌黑的发丝,他会觉得,眼前这个任家三少,或许还患有白化症。 以前乡里也有白化症病人,皮肤也是白成这副模样,气息也是弱呼呼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大老板在床边看了看儿子,然后摇了摇头,替床上的少年拉了拉被子,然后又带着他走了出去,样子却是老了十几岁一般。 大老板在阳台对他说:“三儿是不能指望的了。” “他病成那样子,我也不好让他沾这些有的没的,晦气。” 他点了点头,三少爷就像是个易碎品,那份企划案完全看不出是由那一只纤细的手写出来的。 他明白大老板的心情,三少爷是个少有的好苗子,年纪小小就有这种才干——他想起房里躺着不动,连呼吸都轻微的完全感受不到的人,突然觉得有点惋惜。 后来,他听着大老板的吩咐,开始辅佐大少爷。 约莫是一年左右,大老板就倒下了。脑溢血,转眼就一命呜呼了。 大老板台面上的事业,全部由王太做主。他仍旧帮着大少爷,不过大老板暗里的事业,却是怎么样也不敢随便交出去的。 王太曾经有向他打听过,不过他这人就是木讷,到最后王太也是什么也问不到。 王太也是个有点手腕的女人,公司管理的不错,在外也听人家叫她一声“任夫人”,风光无限。 大少爷做事如同他人,中规中矩,没有大差错,自然也没有大作为。 但是,小功总还是有的。 他这辈子最不能忘记的,估计就是那一件事了。 当天是大老板的忌日,所有任家人都去拜祭了。他自然也去给大老板上了香。 意外就是出在这时候,大少爷有他在身边自然出不了什么大事,事情是出在任夫人那里。 二小姐和三少爷被歹徒绑走了。 这是何等的大事,任夫人当下就昏了过去。 就在他们正打算和歹徒接洽的时候,却收到了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讯息。 后来靠着那断断续续的讯息,总算找到了二小姐和三少爷,就在一间旧工厂里。二小姐人没事,就是哭哑了嗓子,漂亮的脸蛋满是脏污。等他带着人走向角落的三少爷时,神智涣散,看过去有些虚脱,却丝毫没有慌乱的神情。在他的脚边,有一台老旧的,像是电报机的东西,看过去是粗略重组的。 或许这是幸运,不过所谓的幸运,也就只是那旧工厂的电力还在运作罢了。 这件事,也把任家三少爷折腾去了半条命。 不过,他想,他对这个人,或许就是从这时候,亦或是更早以前,就抱有着崇敬。他辞去了大少爷身边的工作,转来给任氏三少当下人使唤,在许多人眼里,确实是件愚蠢的事情,对他而言,或许没有比切身来照顾,更能让他放得下心。 那时候,很多人都看走了眼。 三少爷十五的时候,跟着他去看在东区的厂子,后来大老板地下的生意,却是给这任氏三少翻倍了去。 他还记得,三少爷那一张白苍苍的脸蛋,衣服里里外外包了几层,还盖着毯子,看过去有点弱不禁风。 只不过,当三少爷一抬眼的时候,却硬生生地让人不由得低下头去。 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就连他有时候,也会不敢直视那一双眼。 三少爷是个有本事的,一身病拖着,却怎么还是挡不住会发光的石子。偶尔给任夫人提出的几个点子,带来的却是千万商机,几番下来,这底下的人也是人精,叫着另一个人大少爷,转眼一瞧见那一边静静坐着的白面少年,却是恭恭敬敬,弯腰唤声:“三爷” 任三爷站得越高,人却是越发清冷怪异起来。任三爷和母亲兄姐关系不算亲密,不过若和对外人的薄情比起来,这已经算是亲厚的了。 然而,当任三爷关在房内,躺在床上,止不住低烧,任夫人看了一会儿就出外应酬,亲妹老嚷着受不住那股药味儿,兄长却是温润中饱含着疏远。 这么样一个人,成了这冷冷淡淡的样子,倒也是不意外了。 至于其他,任三爷骨子里似乎天生带着一股寒气,年岁越长,这性子越加孤僻,对外的时候还能说上几句谈笑一二,一回到屋子就是关在房里,一副什么也不管的模样。 他能做的,只是站在三爷身边。 三爷冷的时候,给他盖个毯子;三爷闷的时候,给他拿一本书;三爷累的时候,给他点香关等;三爷笑的时候…… 时光太磨人,他渐渐老了。 但是,他也还记得,三爷真笑的时候,是怎么模样的。 那模样…… 唉,他记得,是那个午后吧。 三爷在医院待了几乎大半年,回到屋子里,仍旧是冷冷清清的性子。 一直到某天,三爷坐在窗边,突然开口问他:“叫、什、么、名……” 第87章 执棒人和两位庄家点了点头,几个人纷纷下了赌注,执棒人首先把骰子推给了任三爷。 任大总裁那会儿顿然明白,原来自家三叔不仅仅是个活僵尸,还可以兼职当魔术师。 虽说不是局局都赢,不过也是十赌九赢,转眼就把任祺日方才输的总数给赢了回来,还有翻倍的趋势。 “三爷真是好技术啊——” “哎,三爷您这是宝刀未老,这下我真是赔惨了,三爷待会儿可要多喝几杯。” 任祺日突然有些牙疼,然后,就被看去也有点牙疼的表哥强拉着去喝酒了。 表哥接着酒胆,拍了拍表弟的肩,说:“啧啧,刚才三爷瞧着你的眼神跟什么似的。” 任祺日打了声嗝,突然觉得一阵凉意。 表哥嘿嘿一笑:“我说老总,你怕什么?怎么说你才是赢家,那病痨再厉害,现在也不成了个瘸——” 任大总裁赶紧给表哥灌酒,不知为何,听着这些话,心里总觉得不太舒坦。 后来喝着喝着,怎么醉得不醒人事也不知道。 任祺日醒来的时候,就躺在贵宾房里的床上。 外套领带还整齐地挂在一边,他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没想到,一转过身就和那张脸迎面对上。 他差点就往后跌回床上。 早餐是在房里解决的。 任祺日小心翼翼地瞧着对头坐着的任三爷。 只见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碗里的粥,整个人看过去有些苍白无力。 任祺日想起了在儿子周岁晚宴时,任三爷紧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脑子一晃,猛地脱口道:“三、三叔……” 那人抬了抬眼。 任祺日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又矮了几分,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有些底气不足地说:“要、要是没有什么事,您刚从、从外头回来,这些年新加坡也发展了不少,我……” 他咽了咽口水,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我、我带您去逛逛。” 任三爷没有表示什么,甚至连一句客套话也没有。 任祺日自然找不到台阶下,最后竟是硬着头皮,真带着自家三叔在新加坡四处晃。 也就这几日,他也着实领悟到——任三爷实在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虽说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冷清,却也不太热络,叔侄俩几天来说不上几句话,比之早前,关系实在好不了多少。 怎么说,任祺日心里总还是有那么点不自在的。 这么逛了几天,任三爷就忽然病倒了。 据说是吹了点风,有点受寒了。 任祺日一知道这事儿,就买了点水果登门拜访了。那时候任三爷住的是郊外的宅邸,一栋小洋房看过去也是冷冷冰冰,没什么生气似的。 他登门拜访,来开门是照料任三爷起居的一个青年。 青年瞧见他还有些惊讶,态度很是可亲地招呼着他,却隐隐有些为难地说:“其实呢,三爷交代过这几天不见客的,不过我想任总您亲自来……” “我想三爷应该是想见您的吧,这几天有您陪着,他胃口也好了很多,还把原来的事情都挪后了,今早起来的时候还惦记着您的约呢。” 任祺日有些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那青年又说:“三爷醒着呢,任总您直接上楼去,我把水果洗了拿上去。” 说实话,任祺日的心情是有点矛盾的。 他原来听到任三爷病倒了,心里确实是挂记的,亲自买了一篮水果巴巴地赶来。只不过,这人一来,环顾着眼前这似乎冒着寒气的房子,反而有点不太想和他碰到面了。 任三爷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白,尤其躺在床上的时候,白得几乎发青,看去不像是只受了风寒,反倒像是病入膏肓。 房里的窗封得死紧,空气感觉上有点不流通。 任三爷瞧见他的时候,眼神有点怪异,不知该怎么形容。 任祺日突然有些惭愧。 后来任三爷喝药什么的,任祺日主动把活儿拦了下来,喂药之后,又觉得闷在房里不是办法,亲自推着任三爷到院子里走走。 任三爷兴致不错,似乎还对他微微笑了笑——总算还有点人气。 回去之后,任祺日有些欢喜地对着管家老何说——其实三叔他也不太难相处嘛。 一直到过了几年,任祺日才深切地领悟到一件事。 他将酒往那高高在上的人泼去,冷声大吼: “任潇云你他妈的就是衰人——!” 他估计一辈子都记得,任三爷那张煞白的脸。 以前看过去还觉得心凉内疚—— 那时候瞧来,却意外地解气。 但是,谁也不知道,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胸口那疼得要窒息,近乎没顶的感觉……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52回 番外五 每个家庭里,少说都会留几本相册,记录着家庭成员的成长,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以供日后缅怀。 任祺日是在工人们整理旧书房的时候,才从任大老爷身前用过的书桌最底下的抽屉,偶然翻到的一本颇具年代的老旧金皮相册。 相册里有任大老爷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几张是从未见过的,照片里穿着旗袍、面目模糊却隐约带着一股柔和气息的女人,应该就是任大老爷早前在大马的原配。关于任大老爷以前的事儿,他知道的不多,都是小时候听大宅里头老一辈的佣人说的。 任祺日看着那张照片,拿在手中转了转——他和屋子里的谁也不像,或许,模样就是跟了这素未谋面的亲奶奶。 这般想着,任祺日一时之间也对这早作古的人生出一丝朦胧的亲切感,嘴角不自觉地轻轻扬了起来,默默地把照片抚平,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它原来的位置。 相册前半本多数是任大老爷的照片,后半本的照片看起来年代较近,任祺日还找到了任潇洋还是个小少年时候的相片。 看过去就是个斯斯文文的人,领子束得紧高,一板一眼的,眉宇间倒是有着一抹柔和。任祺日不禁微微出神,对这个英年早逝的父亲,那种温暖的感觉犹在,模样却是怎么也记不清楚了。 转眼间,他也当爸爸了。 翻了翻相册,还有几张任家二子女的照片,就是少了另一个人。 其实这也不奇怪,家里的相册好歹也有个十几本,任祺日从小翻到大,任氏三爷的照片,除了在二楼的楼梯口那张全家福里出现,其他的实在没瞧见几张。 不过说真的,那张全家福里的,只不过是襁褓中的任家三少,看也看不出个轮廓。 早前任氏三爷还未真正在商场上活跃的时候,一年到头就只露那么几个面,外人根本没几个人记得这一位。任祺日豁然想起,少年时候任老太好热闹,每隔一两月就要在家里办个小晚会,让人来热闹热闹。 这种小晚会,任三爷一般是不必出席的,也没听来客问起,那会儿任祺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在紧紧跟在王筝后头跑的同时,偶尔也会往三楼的方向、那窗帘蒙得紧紧的落地窗瞧去,像是想从那里瞧出一丝光亮,却又怕看到自家三叔那张苍白的面容,总是瞧了几眼,就快快地别过头去。 任祺日现在也是个成年人了,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确实不太懂事。那时候仿佛所有人都认为任三爷应该是喜静,身体羸弱不宜喧哗之类的,但是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人老是待在房里,又怎么不会闷出病来。 现在任三爷住在郊外的洋房,也是个离市区有些距离的地方。任祺日收了相册,兀自走到了楼上,任三爷的房这些年还空置着,偶尔有仆人去打扫,多数时候是为大家所遗忘的。 毕竟在那时候,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够进得了这间房,就连任祺日本身对那空洞的大房间也存了些芥蒂。不只是因为他曾经擅闯被任三爷冷脸赶了出来,还有的是那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他记得老佣人曾经说过,任三爷在少年时候病情很是严重过一段时期,前脚几乎踏进了鬼门关里,不知怎地,后来还是奇迹地好了过来。 任祺日走进房里,打开门的时候,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 房里的那股檀香味,怎么也散不去似的,到现在也有几年了,终究隐隐带着那股味儿。摆设就和小时候的记忆一样,一点变化也没有,右边的白色羽绒大床整齐的铺平,看过去似乎硬邦邦的。那一台钢琴用白布盖了起来,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掀开过。窗边摆放的画架已经有些朽坏——任祺日仿佛能感觉到,那苍白的身影,站在窗边,看着外头。 那一瞬间,他有些激动。 在之前,他对任三爷隐隐的惧怕和明显的疏远,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一样。 这段时候,任祺日其实常到任氏三爷的宅子走动,尤其是任三爷前一段时间受寒,他还真是尽了侄子的责任,日日陪着不说,几乎是就近伺候,任三爷看过去依旧是话不多的模样,眼神却是柔和温煦。任祺日甚至有种错觉——其实外头的人都误会了,任三爷根本就是个没什么脾气的温和长辈。不过这毕竟是错觉,单看那外头总是找机会力压他的老股东们,一瞧见任三爷就老实巴交的模样,任祺日就有种同人不同命的深刻感受。 前些时候公司的业务有些紧,他在探望任三爷的同时,也把公司里的文件带去,等任三爷睡下的时候,才悄悄拿出来看一看。看了好些时候,疲劳地揉着眼转头,却看见自家三叔躺在床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冲自己轻轻地眨了眨,抬手招了招,任祺日有些脸红地拿着文件坐了过去。 任三爷侧头微微瞧了瞧,任祺日哪里敢麻烦他老人家,过了好半晌,见任三爷应该看够了,才要合上文件的时候,那漂亮修长却稍嫌骨感的手指往文件上头的条款指了指,只说要他再改改,就闭上眼,睡了。后来,重新审查的时候,才发现那环节确实有点问题,及时更改过来。 任祺日先是觉得庆幸,后是觉得心里不好意思,就带着礼物又去拜访了自家三叔,说是谢谢他那天帮了他一个大忙,语中是十足地诚恳客气。 任三爷是收了那一罐茶叶,看不出什么喜乐,任祺日只听外头说任三爷是喜欢这一类的东西,还特地找了行家,花了点钱买了送来,任三爷那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说实话,他还真有些失望。 后来这几天,任祺日倒不怎么敢去了,说是任三爷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另外公司也有些小忙,其实——任祺日是觉着有疙瘩,他也不想让自家三叔认为,自己是觊觎任三爷的能力,想仗着他老人家的威信,才这般殷勤的登门拜访。 任祺日也怕三叔心里这么想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有空没空就去三叔的宅邸坐着,任三爷表面上温温和和,心里或许早就厌烦了也说不定。 唉,还是在家里逗儿子吧。 这天整理了书房,又在任三爷的房里待了好一些时候,任祺日突然生出一股要见见自家三爷的强烈感觉。 不过,拿什么理由去拜访人家呢? 总不能贸贸然地去打扰吧。 任祺日觉得有些烦恼,他丧气地走下了楼,没想到才到二楼的时候,就瞧见管家老何急急忙忙地走上楼来说:“小少爷,原来您在这儿,赶紧来接电话。” 任祺日还当是什么重要事情,可怎么又不打他的手机?他跟着老何后头下了楼到了客厅,将那中古电话拿了起来,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静了静,然后传来一把暗哑的声音。 任祺日瞬间站直了,“三、三、三叔——你——啊!您、您怎么……”跟见到上级长官似的,舌头都打结了。 “呃……啊,没、没——最、最近有些、呃,忙!对!最近太忙了!所以才……” “不不不……您——等等!我不忙、不忙!呃——好!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好、好,一会儿见!” 任祺日急急挂了电话,像个刚出社会的小伙子一样冲上了楼。 老何在一边糊涂地看着,转眼又见自家小少爷咚咚咚地下楼来。 “小少爷,您怎么这么急要出门?吃了晚饭再出去不成么?”老何在自家主子奔出门前,叫住了他,看着那歪了的领子,叹气地上前给他整理好。 “抱歉,老何——我今晚不在家里吃了,三、三叔请我去他那里一起吃顿饭,对、对了……” 任祺日在老何面前转了转,“我这么穿会不会太失礼,要不要再打条领带还是……对了,带点水果去吧,或者是——” 老何拍了拍自家小少爷的肩头,摆手:“很帅了很帅了,去吧去吧。” 第89章 原本此策略是针对晋江,幸而鲜网无严打,故而继续任其招摇…… 镇静催眠药对任三爷而言,是无法从生活中脱离的东西──就像是鸦片上瘾般,只要一离开这药瓶子,他似乎就完全无法安睡,即便是好容易入眠了,也只是浅睡片刻,大半夜又要突然醒来,然後就这般睁著眼到天明。或许也是因为用了药,任三爷平日只要真正一睡下,不到中午通常不会转醒。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温景亲自服侍了任三爷吃药,看著那漂亮却白得有些森寒的手,拿了案上的药,温景递了温水过去,看著床上那人温温吞吞地含了药,饮了口水,才低低地说了一声:“您好好休息。” 扶著任三爷躺好了,温景才收了杯子,走到床案边填了香──这又是另一个任三爷离不开的,打小就点著的檀香,任大老爷还在的时候就用著了,要说有什麽神奇功效倒也说不明白,就是任三爷用惯的东西罢了。 若真要追究起来,兴许是因为任三爷觉著,和药味比起来,这檀香的味儿还好闻一些吧。 走出门前,温景又说了一声:“三爷,有什麽吩咐的话……” 任三爷不应,侧著头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像是睡了。 温景小心放轻了脚步,他跟在这人身边也有个十几年了,不敢说把这人的性子摸得透彻,七八十分总还是有的──任小少爷今早回学校了,又要过个一段时候才会回来屋子住一住。 其实也没差多少,小少爷即使回来,也决计是不会上来这儿看一眼,更别说是问候一声。 任三爷今晚就寝的时候比以往还早,从前几天任小少爷难得回来主宅住个两三天,一直到今早离开,任三爷还是只待在房里,只有在用餐的时候,难得下楼去──反而这种时候,小少爷是不在餐桌上的,问了下人,才知道小少爷是和做杂食的老何夫妇一起用饭。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久了,只要任小少爷回来一趟,当家作主的任三爷反而会在房里待著,连公司也不见得去了。 当下人的也觉著这对叔侄的感情实在生分,至於任三爷心里在想什麽,温景倒是能猜到几分的。 外人都说任三爷这人冷情,对亲妈也亲厚不到哪儿去,却是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要真疼起人来,也是没个分寸的,早晚把自己也赔进去。 ──今晚上,三爷应该能睡好些吧。 温景这般想著。 任三爷今晚比平时多服了一粒,想来也是觉著心烦,这一趟小少爷回来,两个人可是一面也没见上啊…… 关了灯,静静地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他终究是入睡了,回想著曾经的记忆。 对任三爷而言,能够回忆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或者说──他活了这麽多年,可供怀念的东西,或是美丽的记忆,几乎是少到可怜的地步了。 他的生活就和他的人一样,空白的地方不少,而黑暗的地方,却也太多了。 所有称得上美好的,他入梦前都会忍不住细细品味,一点一滴地,就算是过了如此多年的几天,他终究不曾忘记任何一个细节。 或许是这几天想得多了,任三爷朦胧睁开眼的时候,能切身地感受到自己是身处在梦境中──或许是因为,除了梦境,那个人是不会愿意靠近自己,和自己说上一句话,哪怕是看一眼。 在现实之中,这都是无比奢侈的。 然而,在梦境之中,他瞧见那个人仰躺在草地上,嫩黄的、绿油油的一片,迎风而来的还有淡淡的花香。其实,他并不喜欢站在阳光下,对他而言,那种感觉太刺眼,仿佛在灼烧著他每一寸的肌肤──那是一种垂死的感觉。 只是,当那人回头看著他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在梦境之中,不论怎麽触摸,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他的体质虚寒,就像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气,所以在碰触那张清秀温暖的脸蛋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起来。 那是一个……就算在梦境中,也要小心对待的人啊。 他的手轻轻抚过那轮廓,那人双眼一眨一眨地看著自己,微微扬著的唇,像是在蛊惑著他,轻轻张了张── 那是一个混乱的梦境,似乎在影射著他心里蠢蠢欲动的兽 欲。 就算只是梦中的亲吻,都让他颤抖得无法自己,急促狂乱地将那股温暖拉向自己,全身的每一处似乎都在叫嚣著。 这是梦── 那个人……就在他的梦里。 吮 吸著那红润的唇,就像是野兽一样地啃咬著那遮掩在衣服下的肌 肤,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双手同样抚摸著自己的身 躯,一切都美好得让他差点哭泣嘶吼。 从拥 吻到抚摸,他甚至不用低下头或是睁开眼,都能清楚的知道他的手所经过的任何一处,这是他曾经肆意摸索过并且尽情占 有过的美丽躯体,他深深地记住了那人所有的表情,还有在快 感中沈迷的姿态,像是回到了原始的灵魂,紧紧地依靠著彼此。 他褪尽了那人的衣裳,细细地亲吻过那每一寸地方,他清楚地知道,当用舌 尖轻轻划过那挺立的乳 尖,牙齿忽轻忽重地在边缘施力──他明白该如何取悦身下的躯 体,从头至尾,他可以抑制自己几乎要爆发的男人欲 望,却不会放过能让身下的人意乱情迷的任何地方。 他紧紧抱著那已经火 热的躯体,只是身体的相互摩挲,就能让他满足得无法言语,他从後方拥抱著那人,紧贴著那渗著汗水的背部,那敏感且透著粉红的身体无法自制地蜷起,缓缓地,将自己,徐徐地推入那温暖的甬道…… 却在那一刻,那人侧头看著自己,眼中却是他所熟知的、满满的悲哀和无助。 『三叔……』 三叔…… 三叔……求你放过我吧…… “──!!” 睁开了眼。 一片黑暗,蔓延的檀香,还有一股冰冷的感觉。 他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混乱地摸索著一旁,就要按下呼叫铃的手在半途慢慢缩了回来。 他颤抖著,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扭过头,突然疯狂地拉开床边桌案的抽屉,从里头胡乱地翻找著什麽。 太暗了,什麽也看不见。 最後,他像是颓软一样地半躺著,仰著头,微微闭著眼。 他的手,慢慢伸进被褥之中。 就算常年病卧在床,他却还是个正常的男人。或许,他并没有表面上看来的如此清心寡欲,他深知自己抱有的是何等……龌龊的念想。 这一晚的梦,已经不是第一次。 他是个自制力卓越的男人。 但是,却无法控制对那人的欲 望。 他伏在床头,手揪紧了床单,另一手快速地动作著,情动之时,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一样地咬紧了牙,却在最後还是忍不住像是哭泣一样地低喊出声,从嘴里溢出的满满的都是那个人的名字。 祺祺…… 到最後一刻,汹涌而来的,却是满满的罪恶感。 他从床上站了起来,在宣泄之後,脚步显得有些虚软。窗边的画架上摆著一副图。 借著月光,他看到的是一个侧影。 他的指尖轻轻地抚过。 只能如此。 只能…… 这就是…… 他要赎的罪。 他的──原罪。 第54回 番外七 烟雾弥漫。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看著外头,桌子上摆放著那做工精细的白金坠子,在微弱的浊黄灯光下闪耀。 他将坠子又拿起来,捏在两指间把玩。 这坠子的设计很别致,外头是个圈环,里头有一个月牙──确实是个能做些手脚的隐秘地方。 在一天以前,他还沈浸在与那个人相遇的喜悦之中。 或者应该说是激动。 要不是方才阿德带给他这些事实,他或许会跟毛头小子一样地,糊里糊涂地陷了进去。 几个小时前,阿德就站在桌前那个位置──他们都不是以前那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冲动少年了,时光太磨人,阿德从以前跟著他到现在,少说也有二十年了。 “杜哥,我知道说这些话可能不太中听。” 阿德抬了抬眼,斟酌了话语,才说:“这也太巧合了,怎麽这麽巧,他就出现在这个地方,然後又这麽巧,被杜哥你救了──呵。”阿德摊了摊手。 “杜哥,他看过去真是没什麽脑筋,和以前一样,看过去真的是一点也没变。” 是啊。 除了那模样有些细微的不一样,其余的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但是,也只是“看过去”而已。 他在这十几年经历过太多事情,多得连他自己觉得不会忘记的感情,也开始有些模糊起来。 阿德将这个坠子交给他,“杜哥,我们都明白,很多事情不能单看表面。” 阿德看过去粗里粗气,心却细得很,这些年来著实帮了他不少忙。 那坠子的月牙里面有个精巧的窃听器,细看边缘,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匆忙粘合的痕迹。 “杜哥,没有人,是不会变的。” 他认同这句话。 不管这玩意儿代表了什麽阴谋,这些年以来他一直藏在心底的“纯粹”,似乎也经不住时光的磨练。 “我明白。”他有些疲累地捏著眉心,他整晚没睡,遇到那个人,他激动得不能自己,却又怕吓著了那人──他还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很多的时间。 只是,这美梦醒得太快了。 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他看著这随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已经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热血少年了,现在的他,很多东西都已经玩不起了。 他不是不愿意相信任祺日,他只是不太相信“人性”罢了。 这种心痛的感觉,他比想像中的还要快调适过来。 以至於在第二次见到任祺日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任祺日看到他的时候,显然很惊喜,他看不太出,那惊喜之中还没有带有其他的成分。 不知这是不是也是巧合,任祺日当上了律师。 他捻息了烟──少年时候的话,他自己想了,都隐隐觉得幼稚。 任祺日和他相处的时候有些战战兢兢,他带著他去吃法国餐,不管是气质或是餐桌上的礼仪,任祺日都掌握的很好──他以前怎麽不明白,这是含著金汤匙出生的人,而任祺日又不太一样,他骨子里似乎有种柔软的正义,那麽为了一个检察官的朋友,而舍身取义来接近他这个十恶不赦的人,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第91章 “唉……这是命啊……” 任定邦从那天起真的明白了,他这三儿子实实在在不是一般人。 但是,在瞧见任潇云靠在软椅,慢条斯理地服下那十几颗药丸,他又觉得,这儿子是真的不行了。 只是,任定邦也万万没想到,他比这小儿子,还要快、还要突然地离开人世。 任定邦死之后,当家作主的却是王太太。 她把权力紧紧地拽在自己手中,而真正的任家大少任潇洋当了个有名无实的副总,最让人意外的,是任定邦先前为防意外留下的遗嘱中,曾明言任家三少任潇云为任氏总经理,手中持有股与母亲王瑾柔为相同百分比。 这事情任家大少表面上瞧不出,心底实际是不乐意了——这也不假,外人也觉着这里头有什么猫腻,怎么权力都往王家人手里去了,真正有为的任家大少只拿了百分之十的股份,任家二小姐还有百分之五,这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在那一段期间,任家似乎一直弥漫着一股诡谲危险的气氛。 而这僵化的原因,就在于任潇云频繁地出入任氏办公大楼,虽说不一定露面,时间也不定,看去随意,可做出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是不让人震惊的。 然而,兄弟之间并没有正面冲突,一切都处在一个堪称其妙的平衡点。 打破僵局的,估计就是在任三爷二十出头,原以为控制得当的病情突然恶化,一般人那叫病来如山倒,放到这任三爷身上,那真是一脚踏进了棺材里,入了医院,住了一年,情况却是越来越不乐观。 一直到主治医生提出放弃的想法时,任氏主权者任夫人终是泪水决堤——这是复杂的情感,除了作为母亲的,似乎还有其他更多的因素。 只是在所有人都以为任三爷到底是躲不过的时候,他又奇迹似地活了下来,甚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最适合的骨髓捐赠者——这是一个长期的保障,他的生命得以延续下来。 他人或许不知道,可任三爷本人对生命有种奇异的执着。 若放到常人来经历这二十几年,怕是宁愿直接死了,也省得这般折腾。 这任氏三爷想法却是不一样,他算不上积极就医,却也极是关注自己的身体,于是,就这般苟且喘息地走了过来。 而他修养了好长一些时候,回到任氏主宅,这在任大老爷死后还有任筠雅出嫁之后显得更加冷冰冰的大宅似乎增添了什么。 那是任家的小少爷。 如果说有什么是能吸引任三爷的目光的,估计就是那些健康的、充满活力和奔放的生命。 任三爷和任家大少的感情不见得好,却意外地喜欢逗弄那才几岁的小侄子。 说是逗弄,确实是如此。 任三爷早前是鲜少从房里走出来的,而家里多了个孩子之后,这冷冰冰的主子平白多了股生气,笨拙地抱着哭泣不止的小侄子在院子里走动——好在这不是个白胖的大娃娃,要不然真要把任三爷的腰给折了。 叔侄俩的感情确实不错,任夫人看在眼里,对大儿媳的态度也稍好了点,只说:“三儿难得有上心的,日娃就给他照看几日也无妨。” 这些话就跟儿戏似的,林子馨低着头,却也找不到话去辩驳。 她是个病人,有精神病的病人——要真说,她比任三爷更没有正当理由去亲自照顾自己的儿子。 然而,这和谐的日子也没有多久。 大约是一年左右,任家主宅出了件大事。 确实是大事。 若要说任三爷这看过冷冷冰冰的半死人能有什么脾气,在这一天可说是完完全全地彰显出来了。 任家小少爷已经三岁了,一脸惊恐地被母亲揽在怀里,咬着拇指疑惑地看着前头。 任氏三爷一张脸惨白得吓人,对头坐着的任家大少任潇洋和任夫人的脸色,也同样好看不到哪儿去。 任潇洋第一个跳出来,脸色铁青地说:“三弟,你不能这么做,祺祺是我儿子。” 任三爷突然站了起来,他似乎不曾这么用力地说话,眼神锐利凶狠,从发声器出来的零碎话语,集结成了一句话。 ——你不配。 这是什么话? 任潇洋脸色一变,他突然觉得自己害怕这个将死的人,显得可笑,张口硬声说:“我不配?那你呢?你凭什么?任潇云,你才是最大的受益人!” 任三爷抓着杖子的手动了动,他的意志似乎更坚定了——他要争取任祺日的抚养权! 两兄弟突然大吵起来,就是任夫人也插不进一句话。 吵到最后,却是因为任小少爷的哭声给打住了。 任大少爷和任三爷同时看向了那抓着母亲裙子哭泣的小孩儿,任三爷的动作这会儿倒是比什么时候都迅速凌厉,他喘息着走过去弯腰用力地抱了抱孩子。 任潇洋冷着一张脸,突然唤了一声:“祺祺。” 父亲的声音还是不一样的,小孩儿立马就抬起头,沙哑地叫了一声“爸爸”。 “祺祺,过来爸爸这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亲父子,旁人怎么样也比不上的。 任三爷清楚地感受到小侄子在自个儿怀里用力地挣动,他不由得搂得更紧,几乎是不愿放开了,结果小侄子突然大哭出声,像是被坏人逮着一样地张着手对着前头的爸爸哭道:“爸爸——爸爸——” 任潇洋气愤地走了过来,从呆愣的弟弟手里夺过儿子,大声说:“你把他弄痛了你知不知道!” 小孩儿立马冲进爸爸怀里,不断抽泣,哭得可怜兮兮。 林子馨也走到丈夫身边,她重头到尾都低着头,咬着已经出血的下唇,无声无息地拉过儿子。 任夫人也说:“三儿,你听妈说,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堪——这都是为你好。” 温景上前来要搀扶主子回房,在碰到任三爷的时候,他却像是疯了一样地甩开,猛地快步上去,看去是要把小侄子夺过来。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任潇洋挡在妻儿和任三爷之间,这突然疯狂的弟弟似乎也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祺祺!祺祺——” 任小少爷被吓坏了,大叫一声,扑进母亲怀里。 “我不要叔叔!我不要叔叔!” ……后来,任三爷离开了新加坡。 不过几年,任家大少任潇洋就死于飞机失事。 一些原本以为能长命百岁的人都走了,而任三爷带着一身病痛走了二十几年,却终究是活了下来。 转眼,任家小少爷也长大了。 小时候的事情,却也不记得了。 对着任氏三爷的时候,也只是怯生生地叫一声“三叔”。 然而,活在一间屋檐下,辗转多年,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包括一些人、一些事情…… 还有一些情感。 那时候任氏三爷的名声已经无人不晓,他从窗外往下瞧——那面色红润的少年追着前头那高傲的美丽少年,两个人就像是一副美丽的画。 他慢慢地靠着窗沿。 站在阳光下,他会觉得刺眼;风吹向自己的时候,他会觉得头晕——他无法去追随那个身影。 这是任潇云第一次觉得有股类似“愤恨”的情感在心里萌生。 尽管,他的脸上依旧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 第56回 番外九 ps:这是为了解释上一代的番外,比较长,希望大家不要跳过tat严格说起来,任家实在是个大家族,除了祖辈在内陆的叔伯们,后期跟着来南洋发展的,再加上王家的旁系,十几家子凑合起来,怎么说也有个百人。 然而,这么一大家族,并没有所谓的大家长,这里头完完全全是靠身份地位来说话的,任大老爷任定邦光耀了任家门楣,他死了之后,庞大事业就这么骨碌地落到了厉害的老婆手里。几番下来,外人也说不清,到底这任氏究竟是任家的还是王家的了。 放到古时候来看,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外戚专政,谁让王太——也就是之后的任夫人任老太把公司权力都往自家人身上挪,一点一点地,慢慢地…… 任家那帮子人看不过,却也不敢大声说什么。任夫人的手腕他们也是见识过的,说不上不留情面,不过也实在是相去不远了。 再者,任定邦留下来的三个子女,虽说人人都分到了一些小企业还有不动产,然而最庞大最值钱的任氏股份,任家三少任潇云一个人就足以和任夫人平起平坐。这简直是让外人惊愕不已的一件事情,相比之下,任大少爷那百分之十,就显得零星可怜,要认真比对下来,堪称惨淡。 律师公布结果之前,任王两家所有人都在场,除了做主的几个人神色平静得可怕,其余的人仿佛是要等待大赦一样地,频频张望。 然而,当那面目精明的洋人律师,像是朗诵一样地把骤然逝去的任大老爷先前立下的遗嘱宣读出来的时候,所有人可说是面面相觑,就连王家的几个家长亦是面露不信。 当时,任夫人坐在真皮奶色的长沙发上,女儿任筠雅已经是个二八姑娘,承袭母亲的漂亮脸蛋满是茫然——她是最在状况之外的,她只是在某天从学校回来,天真烂漫地看着收到的情书时,下人突然慌慌张张地说,老爷没了。 这几天任筠雅哭得昏天地暗。她是在父母的溺爱中长大的,一夕之间没了爸爸,对她的打击甚大,她甚至觉得她的人生不完全了,因为最疼爱她的爸爸没了。 任大少爷任潇洋端坐在单人沙发上,鼻梁上架着那时候最摩登的蓝边眼镜,西装笔挺,那称得上俊秀的脸庞在遗嘱宣读完毕的那一刻,几乎是濒临崩溃了。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一贯温柔的面目近乎狰狞,他先是难以置信地坐直了,然后抬起眼,看着对头——那个从头到尾,一脸漠不关心的三弟,任潇云。 任潇云在任大老爷死去的那晚上就再没合眼,那双如同死潭的瞳眸下环着黑影,难得穿了一件白衬衫,却也穿不出少年人该有的翩翩模样。从任大老爷没了到这个时候,他几乎没掉过一滴眼泪——或许是有的,不过并没有人看见。他们看见的,只是一个连走路都要人搀扶,即便天气再热也要盖着一个毛绒毯子,面色惨白得如同垂死之人一样的任家三少。 只是,父亲的死,确实让他动容了。他连着数天吃不下一点东西,眼神像是毫无焦距,露出的白皙手掌似是瘫软地垂在沙发的两侧——这样的人,生得再怎么好看,也让人隐隐觉得不自在。再说,不知是不是常年养在房里,任三少简直比生来是姑娘的任筠雅看去更加纤细,五官自然是精致的,却白得仿佛能看到青紫的血管。 没错,他是绝顶地好看,可是,常人看了一眼,鸡皮疙瘩便涌了上来,谁还在乎他生得漂不漂亮,总觉得男生生成这样,简直是恶心的了。 这些都是外人的心思,任家三少可以说是被捧在手心的,也可以说是被人嫌弃的。这一点,包括他的生母,有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任夫人对这个儿子的感情过为复杂,她心里爱他,可是当看到儿子一副病弱垂死的模样时,她又觉得深深地绝望。 然而,遗嘱宣布的时候,表面上甚无反应的任夫人心里简直是汹涌澎湃——她虽然知道丈夫疼爱三儿,却没想到他竟是偏爱到这般地步。 当下,她望向儿子。 任潇云坐在沙发上,他依旧是疲劳地往后靠着,偏着头——这已经是他习惯的动作。然而,他睁着眼,像是看着对头的大哥任潇洋,又像是看着远方。总之,那双眼,在一片死寂之中,仿佛透着一股凌冽的气势。 任夫人那一刻简直要落泪了,她顿然觉得——她赢了。她彻底地胜利了。 那个女人生的儿子,在三儿面前,不过是个小丑一般的人物。那个让任定邦至死都觉得愧疚、念念不忘的女人,所生下的儿子,亦是平平凡凡,怎么斗得过她,还有她的三儿。 任夫人当下几乎是要冲过去拥抱亲吻儿子的了,她自然不知道丈夫怎么会把多数的股票都给了她和三儿,不过她觉得这证明了,三儿在死去的丈夫心里的地位,已然是远远超越任潇洋。 正当所有人神情心理如是复杂的时候,任潇云又偏了偏头,他刚才根本没仔细去看周围人的面色,甚至是任潇洋投来的,隐隐带着愤恨的视线。他都视若无睹。 他闭了闭眼,迷迷糊糊地像是要睡过去一样。 他真的太累了。 他这几天都合不下眼。 因为那个唯一理解他的爸爸,已经早他一步,死去了。 那之后,任家内外几乎都知道,任潇洋是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面上和气,心里怀恨的了。 任潇洋实际上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任大老爷死前,他对这个病弱将死的弟弟,确实是心有怜悯的,两兄弟虽然一个月说不上什么话,不过也不至于到交恶的地步。然而,这件事情之后,任家大少的心理难免要扭曲的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时候任家主宅里的许多下人都是服侍过大老爷那几代的,难免会不小心嘴漏透露出来。 故此,在任潇洋心里自然是这般认为了——尖酸刻薄的任夫人害死了他的生母,而现在,她生的病弱儿子,又要来把该属于他的给抢走了。 在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是绝望的了。 第93章 笑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外头看去——自从任大老爷走了以及任筠雅出嫁之后,这栋宅子似乎就再也没有这般生气勃勃过。 那时候,主宅还是有许多下人,而其中又有不少是年轻一辈的。 大约是五、六个人,十几只眼睛盯着一个娃娃。 这个场景对任三爷而言是绝对陌生的。他抬手挡去刺眼的阳光,睁大着眼往下看。 那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任三爷这么想着,其实他也不知道漂不漂亮,他看过婴儿般大的娃娃不多,而那是个正在蹒跚学步,走得摇摇晃晃的小娃娃。 小娃娃被打扮得很可爱,一身蓝色的连身服,还带着一小顶的蓝色布帽。他正在左摇右摆地走向不远处那个拿着糖果诱惑他的女人——任三爷想起来了,那是他的嫂子。 任三爷简直是提着一颗心看着,当他觉得那娃娃快要摔倒的时候,小娃娃又提了一下站稳了,然后再不屈不挠地走向前——当小娃娃拿到那颗糖果的时候,一群人又笑了起来。那像是小娃娃的母亲的女人将儿子给抱了起来,啪啪地在儿子脸上亲了几口。 任三爷亦是毫无自觉地微微一笑。 “三爷,该用餐了。” 他看了眼温景,有些不舍地又看了看外头,人渐渐散开了,林子馨抱起儿子,似乎也要进屋子里去了。 “……叫、什、么、名?” 温景顺着任三爷的目光,往下看去。一瞬间,他的脸色变了变,只是很快地又恢复正常。 他语气平稳地说:“是少夫人林子馨。”像是在汇报一样。 温景微微抬眼看了看三爷,却见他皱了皱眉。 温景心下转了转,“哦”了一声,连忙说:“还有小少爷,叫任祺日。”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他又再次补充道:“是从族谱里拿的名字,大老板还在的时候就定下来了,要是三爷您有儿子,末尾的字就是‘阳’。” 任三爷摆了摆手。 娶妻什么的,他从来没有摆在心上,单是要走几步路就让他喘不过气来,更别说是生儿育女了。 之后接连数天,任三爷守株待兔似地在窗边等着,可却都是失望而归。 夜晚入睡之前,他侧躺这,矮案上放着一个糖罐——他原来打算着,要让嫂子抱着侄子上来给他看看,可是他看了看房里那阴暗单调的布置,这个念头立马就打消了。他有些丧气地垂了垂眼,然而,看着那色彩鲜艳的糖纸,心里又隐隐觉得被安慰了。 檀香点燃的时候,他伴着那五彩十色的糖罐,渐渐地睡了。 然而在隔天,任三爷依旧是早早起了,带着一点盼望地坐在窗边。他围着毯子,费力地把窗给打开了,就听见一阵哭声。他往下看去,眉头几乎是要拧在一块儿了。 任三爷落下了他的毯子,靠着拐杖一步步地下楼去。等他走到哭泣不止的侄子面前的时候,他简直觉着心肺都快炸开了。他喘着气,先伸出双手,把跌倒在地的小侄子给扶了起来。小娃娃跌得痛了,也就不知道认了,一觉得有人抱就哭着粘了上去。 任三爷对于这类似投怀送抱的举动深感挫折,他笨拙地将孩子给抬起抱稳了,可是怎么也止不住那声声嚎哭。他的脑中闪过无数方法,没有一样是能派上用场的,最后他还是先疲累地坐了下来,他感觉到怀中的娃娃哭得一颤一颤的。 他伸手轻轻拍抚着孩子的背,频频吸着气,可是孩子不听话,只晓得在他怀里嚎哭蹬腿——任三爷觉得自己就快要发病一样,他已经不知所措了,只知道把小孩搂紧了,以免一个不稳,从他怀里摔下去。 结果他也不知这娃娃是哭累了还是什么,总之那哭声渐渐停了,只剩下抽泣。 任三爷长这般大,从来没哄过孩子,他想起了当天怀中的娃娃看见糖果的愉快神情,当下深深地懊悔了。他刚刚下来的时候,应该要记着抓一把糖果。 “咿呀……嘛嘛……”怀里的小娃娃发出几声他所不知的语言。 任三爷抱着孩子慢慢地往后靠在椅子上,他偏着头,垂眼看着这脸上还挂着泪痕与鼻涕的小娃娃。他伸出手,用长长的袖子,轻轻地擦了擦那张小脸,那柔软的布料让小娃娃觉得舒服似地眯起了眼,然后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把玩着叔叔的垂下的发丝。 小娃娃哭过一阵,又玩了一阵,任三爷一身冰冰凉凉的,在这炎热的天气下也不出汗,他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可爱的脸庞,见那娃娃靠在自己怀里,渐渐地要睡去了。他不知想起什么,口里轻轻哼了哼——可是他的声音不好听,发音也全靠发声器,实在是很难听出什么。 好在他的小侄子也不嫌弃,这般让他糊里糊涂地给哄睡了。 而任三爷亦是对这个侄子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他先前就挺喜欢孩子,不过却也厌恶他们的哭闹声。然而,他对这小侄子简直是拥有无尽的耐力与包容。或许是因为这孩子与他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亦或是其他的因素。 在其他人眼里,这小侄子着实成了任三爷排遣寂寞的存在——任夫人慈爱地看着亲儿子,任三爷手里拿着玩具,正在哄着小侄子,脸上泛着绯红,他这几天过得太充实了,伴着这充满活力的小生命,他整个人似乎也跟着活了起来。 “妈……”林子馨揪着衣摆,她颤颤地唤了一声婆婆。任潇洋出差去了,这家里没有人能为她说话。 任夫人庄严地翘腿坐着,她斜睨一眼儿媳妇,又伸手去抚了抚儿子的发丝。可是儿子没看她一眼,只顾着陪怀里的小娃娃玩闹——她这个做妈妈的,几乎都要吃醋了。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这小儿子就是她所有的希望,他要什么,就算是星星月亮,她还得变着法子给他弄过来——更何况只是个小娃娃。 “呵呵。”任潇云对着小侄子笑了笑,他们用鼻尖亲昵地碰了碰对方。 任夫人看在眼里,心顿时暖了,她的三儿终于也像是个人了。 “妈妈……”林子馨都快哭出来了,她那天下午不过闪开一会儿,没想到一回来,就见小叔抱着自己的儿子,她想抱回来,小叔冷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让她把儿子抱了回去。而之后接连几天,这小叔几乎是天天来要孩子——潇洋不在的时候,她只能够和儿子一起,要不然她是要思念死的。 “不过让三儿照看几天又有什么?”任夫人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林子馨顿了顿,低下了头。 任潇云抬起头来,他终于注意到委屈含泪嫂子了。怀里的孩子也转过头,对着林子馨叫了几声妈妈。 “祺祺……”林子馨听见儿子唤自己,不由得抬头。任夫人这里是不成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小叔。 任潇云是不讨厌这个嫂子的,也许是爱屋及乌的关系,他觉着这嫂子比哪个女人都顺眼得很,想是这般想,他却也没有放开小侄子的意思。 “三儿,你要喜欢日娃,就让他陪陪你。”任夫人怜爱地看着儿子,说:“过两天有个晚宴,陪妈妈去看看,好不好?” 任潇云低头看了看小侄子,心里想了想,就抱起小侄子转过头,走上楼去了。 林子馨眼睁睁地看着小叔越走越快,仿佛是怕她把儿子抢回去一样地,她“啊”地一声哭了出来。 任夫人不耐烦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斜睨了一眼媳妇儿——这女人果真是疯疯癫癫的,一会儿理也不理儿子,一会儿爱得跟什么似的。 可这又怎么样?日娃怎么说,也算不得是他们的,那可是三儿的东西。这笔交易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在账上了。 任三爷对任祺日是溺爱非常,那一段时候,他几乎是和这小侄子同床而眠,片刻不离身。办正事出门的时候,也要时不时打通电话问问,这种情况一直到任潇洋出差回来,带着老婆到弟弟房里,好声好气地把儿子给带了回来——是任祺日自己看见爸爸,欢叫着扑上去的,要不然任潇洋估计也要不回儿子。 任潇洋虽说是个道地的伪君子,然而也许真是觉得亏欠,对这个儿子,他倒也是疼爱的。 尤其是知道弟弟也颇为喜欢自个儿儿子的时候,任潇洋如临大敌似地紧张——他总觉得这个弟弟又要来抢他什么了。 在任潇洋眼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几乎和土匪无异。这几年,他也逐渐摸清了任潇云的底细——他真真意识到父亲的不公平,以及任潇云的可怕。看他干的是什么,手上到底欠了多少条人命。任潇洋自觉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深觉这弟弟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任潇洋是个感情复杂的人,他一方面将儿子卖出去,一方面又极其喜爱这个儿子。 他为这种感情做出一个冠冕堂皇解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一家人的将来,只要他有足够的力量来扳倒王家、继母以及弟弟。他的妻儿,就能从这种变态的交易中脱离出来。 在这种复杂的关系之下,整个任家,似乎处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 只是,这平衡点在一年之后,因任祺日突然在庭院昏倒,而接连牵扯出许多真相,而被残忍地打破。 基因工程。 他顿住了。 任三爷已经很久没有正正经经地坐在桌案前,然而,他现下全身颤抖——连呼吸,似乎都让他觉得吃力,听完温景的最后一句报告,他终于像是支撑不住地往后仰倒。 “三爷……” 温景依旧是挺直地站在眼前,然而,见到任三爷眼下这副惨白的面色时,终究还是忍不住担忧地唤了一声。 任三爷抬起手掩住眼,这是他极度疲惫的时候,惯有的动作。 然而,当任三爷久久维持着这个姿势的时候,温景几乎要以为三爷又这般睡去了。他正思量着要不要给三爷拿张毯子过来的时候,任三爷突然站起了。 那张精致的脸庞因愤怒而近乎扭曲,他发颤着,抬起桌上摆饰的碧绿纸镇,用力地往温景扔去。 温景躲也不躲,他沉默地忍受了。 任三爷喘着粗气,他怒不可遏,那股从未有过的熊熊怒火几乎要让他没顶了——他们居然都瞒着他!然而,他们的欺瞒并不足以让任三爷发怒,让他如此激动得要发病的主因,是出在他的小侄子身上。 任祺日刚满三岁,可和一般的孩子比起来,仿佛瘦小白皙了点,感觉上有些虚弱。任三爷把家庭医生叫来了十几趟,都诊不出什么毛病。 许多下人暗里都觉着任三爷这个叔叔做得实在太紧张了,任夫人和任大少爷也合着一起劝了,任三爷皱了皱眉,抱紧了小侄子——他是怕。 他怕祺祺和他这个叔叔一样,身上大小病不断,晒个太阳吹个风都要头晕,随时都能一命呜呼。 任三爷双手搂住小侄子,那日渐成长的娃娃他渐渐要抱不住了。可一想到这孩子也许会和自己一样,任三爷便忧心不已,故而母亲和兄长说的话他全然没听进耳里,平时任祺日一咳嗽或打个喷嚏,就足以让他慌慌忙忙地把医生请来,仔细地检查一遍。 所有人知道,任三爷简直把这侄子当命一样地来宝贝了。 故而,当任祺日在庭院昏倒的时候,任三爷当时人在外头,一知道这事便急急赶了回来,正事也不办了。他看着床上脸色苍白,额头出汗的小侄子,叫了几声“祺祺”,家庭医生依旧是小心翼翼地说——没事,小少爷只是热得过了。 这一次,任三爷是怎么也不会信了。 人好好的怎么可能说晕就晕了。他沉默地抚摸着侄子的脸庞,嫂子林子馨含泪地站在一边,任潇洋走近他说:“三弟,你也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祺祺妈妈看着,出不了事的。” 任三爷抬起眼,他幽深的眸子扫过兄长和嫂子——然后垂下眸子,慢慢地俯身用脸颊摩挲着侄子的额头,心痛地合了合眸子,在那还留着汗的额上亲了亲。 之后,他站了起来,临走前依旧恋恋不舍地看着床上的男孩。可门合上之前,他却是看着那对夫妇,冷冽的目光,让任潇洋确切地捕捉到了。 这个阴沉怪异的弟弟,简直把孩子疼到心坎里去了。任潇洋看了看床上的儿子,他不是不知道任祺日为什么会昏倒,前些时候他趁弟弟出门一趟,带着儿子去医院抽取干细胞——等到任祺日四岁的时候,还必须捐赠骨髓等等,这些都是已经协议好的事情。只不过,就算再小心,这对一个孩子的身体而言,毕竟还是造成了一定的负担。 他坐在床头,摸了摸儿子,突然觉得一阵心酸,他红着眼眶低头叹了一声,林子馨抽泣着走了上来,推了推任潇洋的肩膀。 “潇洋……”她哭着问丈夫:“……怎么办?” 任潇洋深吸一口气。 他也觉得些微茫然。 他总觉得任潇云是越来越不正常了,他有些害怕,却又有些期待,如果任潇云知道自己是倚靠什么活到今日,究竟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然而,他害怕的原因在于,他理解任潇云的个性——那实在是个阴狠可怕的人,不知日后会用什么方法来报复自己。 他这般想着,蓦然一笑。 任潇云凭什么报复他,他才是最大的受益人不是么? 任潇洋的预感很快就来临了。 任三爷终究是知道一切了,然而在怒火之中,更多的是痛楚。他恨不得把整个任家都闹散了——谁也不知道,任三爷心里对这个家还是有点感情的。 而和兄长任潇洋对峙的结果,却是以惨败收场。 原因在于,他疼爱入骨的小侄子,根本不会愿意离开父母。 “你说我不配当祺祺的爸爸?那你呢?任潇云,你如果还想活着,你不还是要倚靠祺祺,你凭什么?” 任潇云从来没有如此怨恨过自己病弱的身体,他咀嚼着兄长的这一番话,僵直地站立着。 最后,他抬眼看着紧紧将头埋在父亲怀里的侄子——他刚才把祺祺吓着了,祺祺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够了!别说了!”任夫人上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儿子,她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脸庞——她觉着儿子现在仿佛是要哭出来一样,尽管那双眼只是大大地睁着。 任潇云看也不看自己的生母,他只是看着前方——就像任潇洋所说的,他想活。 他想活。 尤其是身边有了牵挂之后,他更想活了。 要是他死了,他就再也看不见祺祺了——他无法伴着那孩子生活、成长,而他要是死了,他的祺祺说不定根本不会记得他。 任潇云晃了晃,他像是要昏倒一样。 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第95章 果然不出他所料,任老太的眼刀很快就射过来了,任祺日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这初一佳节,任老太也不好拿孙子开刷的,所以也只是瞥了一眼就回过头去。任祺日这下是没胆子往那儿瞧了,没一会儿就让一旁的表哥们给拉走了。 任三爷虽困在人群中摇摇欲坠,不过赞语此起彼落,他也对自己这模样生出了少许信心,故而带着期待搜索着小侄子的身影。 结果却是看到小侄子的和分家的几个大孩子走了。 任三爷面无表情地在客厅入座了,唯有眼神透漏出少许无奈。 不过,这时候还早,小侄子总是要跟他这个叔叔敬茶拿红包的。任三爷这般想来,精神也来了,对周围往来的客套话语也能抬起心思去应付,整个人还真是比往日容易亲近不少,简直可算是容光焕发。 喜宴是在晚上,白天也只是叔伯们带妻儿前来主宅拜主宗,探望长辈,拉近彼此间的关系,尤其是和任家三爷。 在任三爷眼前不知来来去去多少人之后,他强撑着,终于等到侄辈们来问候他了。除却年纪较长的旁系子孙,就轮到嫡亲的任祺日来给他敬茶了。自从任三爷从国外回来,这孩子是越发不与他亲近了,这让他深深地感觉到难过……是的,是难过,他觉得,每当侄子战战兢兢地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心里是这样的伤心啊。 他也想像当年那样,好好地抱一抱,亲一亲这个已经成长成小少年的小侄子——不过这仿佛是不太可能的,任祺日太抗拒他了。他还记得当年祺祺紧紧抱着大哥,说不要叔叔的那个神情—— 任三爷叹了一声。 不过,当任祺日走来的时候,任三爷很快地就坐正了,小侄子是微低着头的,亲自倒茶,弯腰先敬了奶奶,再转过去,把手里的杯子交给叔叔。 而就逢那刻,任祺日总算是抬眼了。 那一瞬间,他顿住了。 他看着自个儿的三叔,顿住了! 这是…… 任祺日嘴角勾了勾,强硬地忍下了,而任三爷心里看见侄子对自己难得勾了勾嘴角,微觉压抑,然后便是大大地欢喜了。他淡笑着回望任祺日,在喝完那杯茶的时候,拿着红包,在任祺日接过的时候,喜爱至极地抚摸小侄子的手。 任祺日简直要憋得流泪了,他是决计不能笑出来的,更何况,三叔今天对他是如此的慈爱啊——并不是任三爷今日的打扮滑稽,而是他看到那身装扮,直接往其他方面想去了,尤其任三爷之后给小孩们喜糖的时候,他觉着自己仿佛看到了圣诞老公公。 任三爷看侄子这模样,心里诡异地满足了,顺理成章地拉着侄子坐在身旁,殊不知任祺日死死低着头,不敢多望两眼。 如此,任三爷那一柜子的红衣,从初一到十五,招摇过府。 而在这许多年后、许多年后——任三爷终于得偿夙愿,这一年的春节是难得的团圆。虽说任家也只剩下他和任祺日两个人,不过,这样也足够了。 任祺日闲来无事,就陪着老何和下人一起着手布置——他打算过了春节再去美国,他在那里有间饮食店铺,是半年前开张的,后来决定回国一趟,交给了李玲暂时帮忙打理。那间店铺是一个小地方,曾经,他和一个人说好了要在那个地方一起生活。 置办年货有老何着手,新衣什么的也不能马虎。尤其,这年刚好是任祺日的本命年。 本命年犯太岁,无喜必有祸,故此常有人家会穿上大红以图吉利——当年的任老太就是这门心思。 这一次,任三爷难免也生出了一样的想法…… 春节前的某一个晚上,任祺日忽然心血来潮定要看一看,他翻开柜子,拿出那个放着衣服的锦盒。 “……” 寂静无声。 任三爷终于从文件里抬头,用些疲惫地叹了口气,然后走了过去轻轻从后搂住了任祺日,摩挲着那白皙的后颈。 周末往往都是他们能好好在一起的时候。 “那个……” 任祺日稍稍回头,小心翼翼地问:“这些是……” 任三爷看了看那些大红成衣,笑了笑,走到柜子里,又将另一个锦盒拿了出来。里面也是成套的红衣,他拿了出来,在任祺日身上比了比。任祺日看着眼前一片大红,还有那一朵红色艳丽大牡丹,他静静地挑了挑眉。 “……是我的?” 任三爷点了点头,末了还说了一句:“祺祺穿什么……都好看。” “哦——”任祺日嘴角勾了勾,“哈哈”地干笑了两声。 他心里悲怆地想—— 报应来了…… 第58回 任三爷的孤寂(上) 因为他除了要打理台面上的公司之外,还要时时关注自己在另一个领域的事业发展——虽然很多时候,那些事情用不着由他来亲自出面,不过综合下来,每个月的工作量,也是不容小觑的。 另外,任三爷这两年来,听了任祺日的劝,是不怎么仰赖药物了,尤其是晚上助眠的宁神剂或是安眠药等等。 此外,他这阵子也渐渐把点香的习惯戒了,其实任祺日没在他面前说过什么,任三爷只是觉着不必要了,晚上就算睡不着,身边有个人伴着的感觉和之前是截然不同的。 甚至,偶尔在半夜醒来的时候,任三爷慢慢坐起,侧头看着身边那人的睡颜,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不过也因此,他是越发紧张自己的健康状况了。 有时候他会不由得暗暗感叹——祺祺是这样的年轻啊。岁月其实才是最无情的,任三爷的面目虽不显老,他的身体机能在万全的照料之下与常人无异,然而,人的心总是经不住时光的磨练的。 撇开上一世不说,身旁的人现在不过二十六、七,而他自己却已然接近半百。从前,他渴望那些充满活力的、能肆意奔放的生命,而现在,他也只盼望着自己无病无灾…… 任三爷的心思是复杂的,毫无疑问,他对侄子的爱意之中含着一种几近扭曲的保护欲,他不知道情人间的相处模式,再者,他们的感情也不是用“爱”一个字就能全然诠释的。里面包含的意义太多,羁绊也太深,简直要把他们俩紧紧缠在一块儿了。 今夜,任三爷在夜半时悠悠转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稍稍侧身,碰了碰身旁。当感受到身边均匀的呼吸声时,他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然后再慢慢地坐起了。床边的睡灯映着朦胧的淡黄灯光,任祺日估计是觉得有些闷热,毕竟任三爷的房里是不装置空调的,故此,他睡得迷糊的时候,总会往身边那微凉的身子靠去。 一张大床上,叔侄俩几乎是交缠在一起,中间只留有些微缝隙,故而当任三爷坐起的时候,任祺日在梦中有些不满地吟咛一声,然后嫌热地踢了踢被子。 任三爷自知自己怕冷的体质苦了任祺日,就替任祺日稍微挪一挪被子,让他露出脚踝,然后又躺下往任祺日身上靠了靠。鼻间是任祺日的发香,其中似乎还隐隐约约地夹杂着那属于肉 体的芬芳气味——他们昨晚才在这张床上亲 热过,白天的时候不觉得,一旦入夜,周围似乎都弥漫着暧昧难言的气氛。 人与人的感情除了精神上,还包括了肉 体的满足。任三爷一直以来都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被欲 望控制等等的这种事情几乎是不太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他习惯压抑自己。只不过,任祺日带来的诱 惑力是如此的难以抗拒,就像徐长生前些在字句间委婉的提到的——毕竟是成熟男人,适时地排解,拥有和谐的性 生活,是有利于身体的。 任三爷虽说因为身子的关系而显得比常人清心寡欲,不过,男人该有的还是会有的。上一世,他从少年时代就死硬地压下了这种让人难忍的躁动,一直到后来对小侄子生出了不一般的感情,才渐渐找到疏解的方向——后来一直到前一年,两人自然而然地结合的时候,似乎冲破了一道不可弥补的界限。 此刻,他情难自禁地环住身边的躯体,习惯地先吻上任祺日的颈脖。 任祺日微觉痒地动了动,转过身又往里边缩了缩身子,像是要躲开一样。任三爷渐渐来了精神,从后搂住任祺日,双手从腰部渐渐往上移,轻轻地抚过胸口,然后慢慢将身子紧贴上去,用唇细细地吻着任祺日的后颈——如同预料地一样,任祺日难以自制地颤了颤。 “祺祺……”他在任祺日耳边唤了唤,在有外人的时候,任三爷多半还是会唤任祺日的原名,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会情不自禁地唤出这个含有缠绵意味的昵称——这似乎已经成了任三爷的专利权。 任祺日有些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嗯”了一声,又想睡过去。任三爷似乎也不急着要把任祺日给唤醒了,只是耐性十足地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任祺日的脸和颈部,移到唇部的时候,也不探入,只是碰了又碰,仿佛就像是任祺日小时候那样,叔侄俩玩闹似的亲吻。 任祺日渐渐地翻过身平躺着,这样似乎彻底地方便了身上的人。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带着老何的那对双胞胎四处跑,一回来就直接沉沉地睡了。任祺日原来睡得甘甜,只是睡着睡着,越发觉得有些异样,他虽然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前有什么在移动,然后移到两侧,搓揉着自己的乳 首。 然后,有什么覆了上来,带有重量地紧紧贴着他,当任祺日感觉到那冰凉的感觉从前方伸入衣襟之内的时候,他终是睁开眼了。 任祺日看着压在身上的人,脸上立马爬上了红晕,他略带无措地张了张唇,“干什么啊……?”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只不过,他目前显然是在状况之外的,再加上…… 身上的人长发落至眼前,那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魅气息——任三爷是个拥有绝顶外貌的男人,在情 欲的衬托之下,他的周身都散发着性 感的气息,任祺日难以自制地咽了咽口水,他一开始还有些犯困,当在衣襟里那双手不断地撩拨着他的时候,他终究是有些难忍地躬了躬身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从爱 抚到润滑,一直到后来的进入,都是在沉默和喘息之中完成的。任祺日的后方前晚才刚刚被进入过,身体也趋向敏感,故而之后的动作,他们是难得地快速顺利地进入状况了。 任三爷的身子似乎不能进行过于激烈的性 爱,然而,只单单是身子的摩擦就能带给他和身下的人无法忍耐的刺激。在那有规律的律 动之中,任祺日闭着眼侧头,有时候难忍地溢出一两声的闷哼。胸膛被人亲吻着,同时,体内深处的某个部位被摩擦而过,他扬了扬首,仿佛是夹杂着欢欣地拔高了声音。任三爷是以跪坐的姿势,在他的腿间进入他,他的双手扶着任三爷的双膝。 从一开始尚可控制的撞 击,到之后两个人渐渐乱了章法,呼吸更加地急促,连声音都零零碎碎的,进 出时候发出的水声在耳边回绕,营造出一个暧昧情 色的气氛。任祺日在这方面是没有多大的招架之力的,他早前的生活太平稳了,以至于,在床上的时候,他只要一想到他和这世上如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肉 体相连的时候,那种刺激堕落的感觉似乎凌驾了罪恶感。 一个深吻之后,任祺日终是释放了欲 望,有些瘫软地埋首在任三爷的颈窝。双手紧紧地攀住,上上下下了一阵,颈脖让他深深地、用力地吸吮着,股间就传来了温热的感觉。唇间溢出了满足的叹息,任祺日歇息一阵,疲劳地叹息说:“你挺……莫名其妙的。”任三爷的欲 望确实总是如此突如其来。 任三爷亲昵地含了含任祺日的耳垂,房间有些闷热,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热汗。任祺日躺了一阵,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地睁了睁眼。 “对了……” 任三爷还沉浸在情 欲后的餍足里,亲吻着任祺日的掌心。任祺日快速地将手抽回来,急急说:“我都忘了跟你说,我明天打算跟芳嫂去一趟新山。” 任三爷微顿——任祺日却坐了起来,腰酸地哎了一声,急急一边的浴袍裹着先冲入了浴室。 而给早上七点的时候,任祺日就急急地出门了。任三爷也睡不下了,毕竟这两年,任祺日是从没离开过他的眼界的,现下突然要跟芳嫂去到新山的乡下,任三爷面上不说,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愿意的。而且这一去居然是要好几天,又是坐巴士,任三爷皱了皱眉,看着任祺日从凌晨五点开始忙里忙外,却也不舍得多说些什么。 他知道任祺日和芳嫂老何的关系如同家人,而这样的情感是自己无法多加干预的。 毕竟,他没办法给任祺日单纯的亲情。 任三爷亲自跟着送了任祺日和芳嫂去了车站。他看着任祺日买车票,替芳嫂拿东西,另一手还抱着芳嫂的大女儿,偶尔还类似觉着酸疼地拍了拍腰。一直到任祺日坐的巴士走了,任三爷才有些疲惫地捏着眉心,轻叹一声。 司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三爷,回去了么?” 任三爷摆了摆手,沙哑地说了一句:“去公司。” 他突然觉着心里空了一大块,虽说和祺祺也曾分开个五六年,现在不过是去个四天——不管是多久,他总是舍不得的。 只要祺祺留给他一个背影,他都觉得疼。 第59回 任三爷的孤寂(中) 因为深觉身边少了重要的人,任三爷这几天俨然是不太好过的。 在任祺日离开的第一天,那种锥心的感觉还算和缓,并不足以妨碍任三爷的正常作息,他一大早就去了公司,过了中午,就深深觉得疲惫了,于是也早早回到任家大宅,吃了药就睡了过去。 当任三爷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暗了下来。老何来伺候餐点的时候,呵呵笑着说:“三爷,您醒来前小少爷打过一通电话回来。” 任三爷抬了抬眼,只听老何接着道:“小少爷他们已经到了,所以来报个平安——我问过小少爷要不要跟三爷说些话,不过三爷您那时候犯困,小少爷说不想打扰您,我也就不把您给叫起了。” 任三爷慢慢放下了汤匙,他看着碗里的淡色粥水,只觉得索然无味,毫无胃口。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楼梯口间的古老挂钟,短针已经指向数字九了——时间还不算晚,任三爷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走到沙发边,步速不急不缓。老何赶紧跟了上去,只见任三爷拿起了那带着古老气息的金制电话筒。 那金属话筒似乎有些冰凉,任三爷甫一握还稍稍缩了缩手,老何当了几年管家,也深知任三爷的脾性,急忙走前恭敬地说:“三爷,我来吧。” 老何把听筒那里起来,熟练地旋转着那古老的电话纽盘,当耳边传来嘟嘟声的时候,老何带笑转眼看了看任三爷——只见这跟太上皇似的主子微拧着眉瞧着自己。老何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带着些微迟疑地问:“三爷……您不是要找张秘书么?” 任三爷眉头又紧了紧,那副神情就像是被人被冒犯了一样,老何顿觉心惊胆跳,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让任三爷他老人家觉得不快了。只见任三爷缓缓地接过了听筒,按下了重拨键,微弯腰转了一行的数字,然后喘了喘气,仿佛是累了一样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侧头耐心地等着。 “……” 任三爷眉头又一蹙,又重新拨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老何不由得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三爷,您是不是要找……小少爷?” 任三爷闻言回过头,老何咽了咽口水,边琢磨着字句边道:“是这样的,三爷,阿芳的乡下那里哥哥家有时候收讯不是很好,家里电话刚好这几天断了,小少爷也是去到附近的小街市,才打了电话回来……” 哦。 任三爷明白地点了点头,放下电话了。 他微晃地站了起来,往楼梯走,老何急忙问道:“三爷,您不再用一点东西么?”粥才动了几口,配菜连尝也没尝,这怎么成呢? 任三爷摆了摆手,径自走上楼去了。 老何并不知道他方才的那一番话给任三爷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末了,口中深深地溢出一声叹息——这四天,别说看不见人了,就连祺祺的声音指不定都听不到…… 任三爷伴着这样的想法,歪倒躺在床上,他隐隐觉得,不好了、真不好了。 他闭了闭眼,夜无好眠。 隔天,任三爷早早便起了,因为昨日饮食不均,今日他便尝到了苦果。任三爷觉着胃部微微地泛疼,他带着苍白的面色,梳洗之后换了衣裳。老何将早点送进了房间里,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吃药的时候手不小心一抖,白水洒在了衣服上。于是,任三爷又缓慢而温吞地去梳洗、换衣裳…… 别说老何瞧了出来,就连公司里的秘书经理都觉着——三爷这两天好似有些不大对劲。 第97章 吃过饭后,德叔主动提出把车子借给任祺日,让他带阿美到街市逛逛。任祺日笑了笑,实际上有些为难,他心虚地看了一眼任三爷,婉拒的话就要出口了,任三爷却突然说道:“祺日,带人去走走吧。” 然后,从椅子上站起了,走进了房里。 任祺日脸色微变,有些恍惚地让人推着出去了。 任三爷走回房里,他有些难受地抚了抚额,深吸了几口气,从带来的置物箱里翻出了哮喘喷剂,用了一剂之后,靠坐在床头。 他已经从祺祺这里拿走太多东西了。 他不能……不能太自私。 过了傍晚,任祺日还没回来。任三爷独个儿在房里用了点东西,用热水擦过身之后,就打算先睡了。他知道自己的面色定然是不好的,所以打算在任祺日回来之前先睡了,避免因为心情不佳而迁怒到他人身上。 任三爷带着一声叹息,慢慢地合眼了。 他做了一个噩梦。 确实是噩梦。 他梦见从远方跑来一群和任祺日极为相像的孩子,带着可爱的笑脸,冲着他大喊着。 叔公—— 任三爷惊起了。 而在他坐起的同时,似乎瞧见了谁,他一晃一晃地,头疼地抚着额。 “三叔,你是不是头晕?”有人扶着他。那是任祺日的声音 。 任三爷急忙抬起头,不过灯光太暗了,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任三爷眯着眼,模糊的光影渐渐凝成了画面,他下意识地问:“几点了……?” “才过七点,三叔,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啊?”任祺日往床头挪了进去。 任三爷隐约记得任祺日今晚是要和那个小姑娘看电影的,然而,他却没问出口,兴许任祺日只是回来换个衣服或是拿东西,更何况,方才的梦他尚心有余悸…… 任祺日看着自家三叔沉着面色,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抿了抿唇,唤了一声“三叔”,任三爷仿佛是没听到一样地保持着原来的坐姿。 任祺日心里暗暗觉得不好了——三叔,果然还是误会了啊。 任祺日带着一丝不安,往任三爷凑了凑,伸手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握住了。那只手似乎比平时冰凉,任祺日轻轻地摩挲一阵,却听任三爷叹了一声,说:“……祺祺,三叔不逼你。” 任祺日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只听任三爷接着道:“你要是,以后……有喜欢的对象,和三叔说,三叔不逼你,但是……你一定,别离开三叔。” 任三爷的嗓子不好,那沙沙的声音,组成了这么一句话。 任祺日有些恍神,他愣愣地听着,过了好半晌,才失笑地“啊”了一声。 任三爷暗暗觉得这话又让任祺日难为了,他又叹了口气,重重地握了握任祺日的手,正打算再躺下的时候,任祺日却凑了过来,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在他唇上擦过。 然后是任祺日的轻笑声,他感觉到了任祺日埋首在他的肩窝,吟吟笑了起来。 “……三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我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喜欢的对象?你别胡思乱想了行不行?” 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他瞧见任祺日微红着脸,说:“我刚才是跟阿美出去了,不过我是送她回去,也跟她说清楚了。耽搁了时间,是因为回来的路上车子抛锚了,你知道的,这里的收讯太坏了……所以就到现在才回来。” “昨晚,我也不是一个人去她家,德叔的儿子也有一块儿去的。是因为他喝高了,我们才这么晚回来……” “所以,你别乱想。” 任祺日轻声说着,仰了仰头,主动将唇送了上去。 这一个吻有些长,空气中除了虫鸣声之外,还有淡淡的吮吸声,到最后是棉帛交缠的声音,转眼,任祺日就被压在床头上了。分开的时候,他们都浅浅地吸了口气,富有默契地紧贴着对方。 不知怎地,任祺日今晚似乎颇有兴致,也许是把话说开了,亦或是他从任三爷的仿若吃醋的举动之中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满足感,或者是…… 他也想他了。 当他们两个相拥的时候,任祺日主动摩挲着任三爷的脊背,贴着他的耳,轻声说:“今晚……芳嫂他们全部人都出去了,刚才……才出的门。”末了,他又像是要掩饰什么地,极其小声地说:“……门已经锁了。” 剩下的话,淹没在那激烈的亲吻之中。 任三爷在各个方面都彰显出异于常人的天赋,而在床 事方面似乎也是如此,那让人在寂静中疯狂的撩拨补足了体力的缺陷。任祺日今晚异常地热情,他的后背贴在墙上,仰头亲吻着身上的人,互相地褪去对方的衣物,很快地便全身赤 裸了。 呼吸逐渐紊乱的时候,任祺日微眯的眼睛稍稍睁开了,他攀住任三爷的脖子,极轻地说,“这次……我来吧。” 任三爷粗喘着,稍稍抑制住欲 望,只见任祺日涨红着脸,先是亲吻着他的脖子,依样画葫芦地流下了一点印记,双手带着胆怯地抚摸着他,从胸膛,渐渐地移到腰际直至下方。“叔……潇云……”任祺日只有在情动的时候才会叫着他的名讳,性 器相互摩擦带来的快 感让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 以往,任祺日在床 事上总是显得有所保留的,这一次他仿佛是豁出去了一样。他们的位置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任三爷坐靠在床头,他看着任祺日敞开着腿呈跪坐的姿势在他的腰际,由于没有润滑剂的缘故,前戏似乎显得更加重要了一些。任祺日不是这方面的能手,就算是展现出以往不曾有过的一面,他仍旧带着一股青涩芬芳的气息。 他的双手往后挪去,窘迫地用手指稍稍探入自己的后处,任三爷正舔咬着他的胸膛,双手在他腿间来回摩挲。他咬着牙拼命忍住了呻吟,专心致志地撑开后方,而另一只手同样地握住了对方那已经蓄势待发的地方,安抚似地上下抚 弄。过了好一会儿,任祺日深吸了口气,他扶着一边,抬起身子,另一只手握住对方,极其缓慢地将他纳入体内。 没有了润滑,进入的过程显得艰难重重,任祺日频频吸着气,每进入一分,他就像是缺氧地一喘。任三爷亦是有些难耐地眯着眼,他的双手掰开那浑圆的臀 部,慢慢地挺进。等到全数没入的时候,两个人俱是满身大汗,任祺日休息一样地喘了一会儿,只觉得下 身胀得太厉害了。他红着眼眶,当任三爷和自己亲吻的时候,才开始慢慢地上下动作。 这样的感觉太刺激了。任祺日紧紧搂住身上的人,连续自己抽 动了几回,终是有些难受地吟咛一声,他咬紧牙关,又高高地仰头吸了口气,开始大幅度地动作了起来。而在那堪称激烈的律动之中,他的呻吟渐渐乱了,到最后一个翻身,他被往后压倒在床上。那木床发出一声响亮的悲鸣之后,紧急而来便是不绝于耳的吱呀声。 任祺日微睁着眼,整个人随着身下的冲撞而上下动着,他仿佛要哭出来一样地发出细碎的声音,而那由痛楚之中生出的快 感像是要将他淹没一样地袭来,他的腰被抬了起来,被更深地进入了。任祺日尖锐地叫了一声,推着身上的人,“够、够了……太深……” 身上的人的动作却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任祺日在一阵迷乱之中,蓦地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三叔,好像……是属蛇的。 隔日任祺日发了低烧,故而,他们的预定的归期又延后了一日。 任祺日看了看温度计,把它扔到了一边。门打开的时候,任祺日连忙闭上眼,很是窝囊地装睡去。 他听着那缓慢的步伐,就知道是任三爷进来了。 然后,在他床边坐了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任祺日艰难地装睡着,一直到他觉得快装不下去的时候,任三爷开口了。 “祺祺。” “……” “三叔……是个自私的人,这么多年,三叔欠你的……太多了。” “……” “所以,你的未来,不管什么……三叔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 “只要,你别离开三叔。” 任祺日睁开眼了。他像是负气一样地抬眼看了看任三爷,然后一翻白眼,翻过身去。 你要是知道欠了我,就好好拿一辈子偿还吧! 这句话,他是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 第61回 叔侄相性一百问 春节就要过去了,我不甘寂寞了。 受访对象:任氏叔侄 采访人:某w 1.请问两位的名字? 祺:任祺日。 叔:……任潇云。 祺:叫他三爷吧,他天生大爷命,习惯(斜睨)。 叔:……(垂眼) 2.两位的年龄? 祺:唔,外表是28,心理年龄的话,我算算——呃。 叔:…… (沉默n久) w:两位……? 祺:三叔,我看,你先说吧。 叔:……一百—— w:停停停!我明白了我知道了我错了,跳下一题! 3.性别是? 祺:男。 叔:……男。 w:三爷您为毛要沉默才回答捏?难道您—— 祺:三叔,这种题目是不用三思而后答的。 叔:……嗯。 w:(扭头)下一题。 4.请问两位的个性是? 祺:唔,我耳根比较软,也挺婆妈。另外,我其实—— 叔:祺祺很好。 w:这句话不用三思了啊…… 祺:……(脸红) 叔:(握手调戏) w:请适可而止。 5.您认为对方的个性? 祺:坦白说,我不是很了解。以前觉得他不太好相处,之后又觉得还好,可是一转眼—— 叔:……祺祺。 祺:没事没事,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对了,我觉得三叔有个难以理解的习性。 w:什么!(麦克风凑过去) 第99章 叔:…… w:…… 众:…… 22.两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祺:我觉得,并不是很清楚。 w:啊?初次约会你都不记得?! 祺:不是!那……情人节那一次…… 叔:……酒店。 w:三爷,您果然很坦率。 ps:此番外在特典里,不会在网路公开。 23.那时两人间的气氛? 祺:(脸红)……我那时候很晕,不是很清楚。 叔:很好。 w:很好的定义是? 叔:祺祺很——(消音)—— w:三爷,您侄子羞奔了,要去追么? 24.那是进展到什么地步? w:小攻追小受去了,于是这题我代答。答案是—— 众:是? w:明知故问,下一题。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 祺:没那种地方。 叔:……有祺祺,哪里都是一样。 w:祺日,学学你家三叔,看看,多坦率诚实。 祺:……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祺:目前还没有试过,我下次会仔细想想,也许……下厨吧,还是…… 叔:……依情况,祺祺高兴最重要。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祺:他。(斜睨) 叔:……我。 w:我没记错那一幕貌似雷了不少人。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祺:…… 叔:胜逾性命。 祺:……我想,我不能没有他的。 (两人互望——靠,我闪瞎啦) 29.那么,您爱对方么? 祺:也许…… 叔:嗯。 祺:爱吧。 w:小祺,你果然不是普通地被动,三爷,苦了您了。 30.对方说什么让你觉得很没办法拒绝? 祺:其实都很难拒绝,总得来说,需要勇气。 叔:……只要祺祺不离开我…… w:理解,三爷,您真辛苦。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祺:……啊? 叔:……(垂眸) w:你们那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表情,都说是“如果”…… 祺:我……不知道。 叔:祺祺,三叔不会的…… w:三爷,那要是祺祺变心了,你会怎么做? 叔:…… 祺:快!把三叔的喷剂拿来!! 32.能原谅对方变心吗? 祺:……不能。 叔:只要祺祺不离开我…… w:当我没问,祺祺,快哄哄你叔,我看他快不行了。 33.如果对方约会时迟到一个小时,你会怎么办? 祺:那他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我会打电话问问,看要继续等下去,还是去找他。 叔:等祺祺。 w:三爷,您不打通电话问么? 祺:……我没记错,他好像在我身边安插了很多眼线。(侧过头) 叔:……三叔担心你。 w:小祺,原谅你叔吧,他知道错了。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个部分? 祺:这、这话能说么?! w:你害臊啥? 祺:我—— 叔:……所有。 祺:……我觉得,他手指很漂亮。 w:你这不坦率的孩子。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祺:……(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脸红) 叔:全部。(微笑) w:抹泪,三爷你不是坦率了,你是脸皮厚对吧? 36.两人在一起时最让你觉得心跳的事情? 祺:心跳停止还能活么? 叔:……这题目缺乏意义。 w:三爷,您太斩钉截铁了,给我留点面子行不? 37.你曾向对方撒谎么? 祺:记忆之中,似乎是没有,我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了。我们一般是很少说话的。 w:为什么? 祺:三叔嗓子不好,说话很辛苦。 w:那你们怎么沟通啊? 祺:我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w:麦脸红,坦率是好事,乖孩子——那三爷您曾经? 叔:……没有。 祺:(别过脸)当然没有,他根本不用说,只要闭嘴就可以了。 w:……三爷,你侄子开始傲娇了,去哄哄。 38.什么时候最幸福? 祺:唔。 叔:只要祺祺在我身边…… 祺:(脸红)呃,其实,我觉得现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w:可喜可贺,下一题。 39.曾经吵过架吗? 祺:有。 叔:……有。 40.都是些什么样的争吵呢? 第101章 祺:……我不知道。 w:咦,怎麽会不知道? 祺:(脸红低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w:腐摸,那三爷,当时您家祺祺的样子是? 叔:……一样。 w:嗯? 叔:(望著侄子微笑)……诱──(哔哔)── 系统:由於对话内容不河蟹指数爆表,进行自动消音处理。 57.t初夜的早上,您的第一句话是? w:就只说这一世好了,我很是好奇。 祺:太久了,我忘了。(扭头) 叔:……祺祺。 w:三爷,您的答案我已经猜到了,我想您一定记得,祺祺说了什麽对吧? 叔:…… w:……是? 叔:我要上厕所…… 祺:下一题!给我下一题! 58.t每星期h的次数是? 祺:这个,依情况而定吧。 叔:……嗯。 w:那是依什麽情况来定呢? 祺:三叔的……身体状况。 w:哦!这样你也没有很辛苦嘛! 祺:(咬牙切齿) 叔:(微笑) w:……一切尽在不言中。 59.t您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星期的次数是? 祺:这似乎不是我能够左右的…… w:也是,决定权在你叔,那三爷,您认为── 叔:每天x@%#…… w:靠!谁切断了电源! 60.t那麽是怎麽样的h呢? 祺:这不都一样吗? 叔:……(微笑) w:三爷,您笑得如此猥……璀璨,是否心中已有答案? 叔:……嗯。 w:那答案是? 祺:你够了没有,下一题。 61.t自己最敏感的部位是? 祺:…… 叔:…… w:你们在敷衍我是吧? 62.t对方最敏感的部位是? 祺:…… 叔:……都很敏感。 祺:这采访我不做了、不做了。 w:可你也得告诉我答案啊。 祺:……是那里。 w:哪里? 祺:就、就那里啊!矜持你懂不懂,你是不是女人啊! w:(扭头)谁说这娃温和了,分明就是个傲娇。 63.t如果用一句话形容对方h的模样? 叔:……很好。 w:三爷,您除了好之外,就没别的形容词了麽?比如说可爱? 叔:……很可爱。 w:……(转头),祺日,你的答案是…… 祺:妖孽。 w:嗯? 祺:(自暴自弃)妖孽,就是妖孽。 64.t坦白的说,你喜欢h麽? 祺:…… 叔:……尚可。 祺:我也── w:要坦白地说,坦白! 祺:你就是要逼我说喜欢就是了。 w:不是吗?我看你挺享受的,对不对,三爷? 叔:……嗯。(牵手) 祺:三、三叔……(脸红) w:喂喂喂,两位请自重。 65.t一般上h的场所是? 祺:床。 叔:……床。 w:就没有想过尝试其他地点,比如沙发── 祺:……不行。 叔:…… w:为什麽? 叔:祺祺……扭到腰了。 w:你们到底是在什麽地方…… 66.t您想尝试的场所是? w:这题貌似我刚才问过了,刚好,你们是怎麽把腰给── 祺:这是隐私。 w:从一开始答这後面的五十题,隐私什麽的都是浮云你明白麽…… 叔:……秋── w:纳尼! 祺:三、三叔! 叔:秋……天凉。 w:给我扯,就使劲地扯吧! 67.t冲澡是在h之前还是之後呢? w:pass,什麽无聊题目。 68.th时两人有什麽约定吗? 祺:不记得…… 叔:(摇头) w:为什麽? 祺:那时候乱七八糟的,之後什麽也不记得了。 69.t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 行为吗? 祺:…… 叔:…… w:祺日,你不用回答了,我们都知道的,我只是好奇三爷您…… 叔:…… w:我、我错了……下一题。 第103章 叔:三叔……怕,你不喜欢。 祺: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告诉我,我以前就不会这麽……怕你了。 叔:…… 祺:新年的时候你多给王筝糖果,也是叫他拿来给我的,对不对? 叔:…… 祺:三叔……以後,你不要这样了。(握住任三爷的手) 叔:……嗯。(十指交扣) 祺:你要是关心我,就直接和我说吧……不然,我不会知道的。(慢慢挨近) 叔:嗯,祺祺…… w:等── 一下。要亲热请结束了再── 祺:三、三叔……不、不行…… 叔:嗯…… w:(速速拉下帷幕)散场了散场了,让那对叔侄肉麻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第62回 番外意外 在每个平静的午後,位於市中心的任氏双子大楼正门前,总是会上演著这麽一幕。 门前两列笔直站立的员工,在那个人踏出车的时候,整齐划一地弯下腰。s国的日头毒辣,那人前脚跟一迈出来,後头的随侍赶紧打伞,转眼十几个保镖跟著围上来,护驾似地把人完完好好地送进门。 这般如同皇爷出巡的排头,在外人来看兴许是夸张了点,但这任氏三爷著实不太一般。 一年前任三爷发了一次重病,之後便把这任氏老总的职务交托给自家的亲侄子,名面上说是要好好调养身子,不过打从任小少爷上任至今,任三爷几乎天天都要来公司走上一趟。 您说老人家天天来干什麽?其实也没怀什麽诡异心思。 “三爷。” 刚把门轻轻合上的总务秘书回过头,瞧著那端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小声说:“……总裁还在和昌隆的江常务谈事,看来是不会这麽快结束了。总裁要我跟您转告,如果您累了的话,就先……”秘书小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後几乎是战战兢兢的了。 任三爷半倚著沙发,微微垂著眼,只静静地用那修长玉指,有意无意地摩挲著无名指上的玉石戒指,瞧不出一点喜怒。 旁边成精了的随侍对著秘书小姐微微一笑,说道:“三爷的意思是,再等会儿吧,不急。” 再、再等会儿……这都等了快四个小时了。 可怜这刚提拔上来的林秘书,脸上挂著那略显僵硬的笑容,拿起桌上半凉的瓷杯,再去重新填杯热茶,顺道带点橘子蜜饯来…… 任三爷日日来此处,老佛爷似的干坐著一天也不嫌累,倒是把任氏新老总的秘书们个个折腾得够呛。 “三爷。”随侍又悄悄看了眼腕表,心里拐了些外头,慢慢弯下腰,在任三爷的旁边小声地提醒说:“这都快下班了,里面也谈得太久了。” 那一身淡色绸衣的男人似乎也被磨去了些微耐性,他慢条斯理地侧过眼,会客厅外的反光镜映出那常年保养得当的面容,薄唇抿著。 若说忙的是正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昌隆的江常务……任三爷无意识地摩挲著手背,耳尖地仿佛能听见墙的另一边传来的清亮笑声──不过里头的声音要穿透隔音墙显然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任三爷皱了皱眉头,扶著椅子把手像是要站起来,但是却又马上改变了主意,静静地坐著,双手搁回了原处,弯腰拿起了旁边的热茶,索然无味地浅尝一口,紧锁的眉头像是在努力克制著什麽。 任三爷自己也明白,他这个人,性格有缺陷。 凡是到了手的东西,总是牢牢地攒在手心里,打从少时入眼的,没有一个能从他手里溜走的。他这人从来就没有面上看得那般沈稳,手段往往有偏激的时候,若不是活过了一世,奇迹般地重来一回…… 任三爷无声地轻叹一声。 他似乎又想起了一年前那一次发病。 那一次来得极其突然,毫无预警,他就在开会的时候倒下了,这样乱七八糟地折腾了几天才清醒过来。 那会儿任三爷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瞧见的自然是他搁在心尖上的青年。不过,任祺日显然没比他精神多少──双眼布满了血丝,下巴细细疏疏的胡渣,布满皱褶的衬衫,在确定自己清醒的时候,那双手剧烈地抖动著,捶著脑袋,像是要藏著眼泪,哑声不断地唤著:“三叔……” 事後,任三爷才从老何口里知道,任祺日是想起了任大老爷的死去的时候──那个人也是四十几的时候,突然昏迷,接著就这般走了。 “三爷,别人都说富人家无情面,我和阿芳都说这话不准。前些年小少爷在外头,您对他的心思我们都瞧在眼里。这会儿风水轮流转……唉。” 憨厚的管家笑呵呵地给病床边假寐的青年添了一张毯子,摇头说道:“三爷,说一句不好听的,外头这麽多人,都等著这一天。您倒下的那几天,小少爷白天去安抚公司上上下下,接著又在医院待著……唉,您们叔侄到底是谁欠了谁了。” 在他昏迷的几天里,任氏受到各种不利的流言蜚语冲击,他这身子拖著几十年了,许多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等著这麽一个时候,好容易盼到了,自然是不会放过一点时机。在任三爷清醒过来的时候,任祺日一样瞒著他,天天在公司和医院两处来回跑。 然而,任祺日到底是紧张过头了。 任氏三爷代表了什麽,任祺日是怎麽也无法想象的。 任三爷半卧在病床上,轻轻抚著青年的发丝。短短的半个月,任祺日几乎瘦了一大圈,现在又累得趴睡在床边,一只手还搁在任三爷的掌心上。 “三爷,都处理好了。” 任三爷轻点了头,任祺日不知做了什麽梦,眉头都拧在一块儿。 “至於其他的事情,三爷您看,是要怎麽──” 任三爷有些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 那站在暗处的人马上就明白了。 任祺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向周围看了看,小声喃道:“刚才好像有听到声音……” 任三爷轻摇了摇头,指腹轻柔地拂过青年的眼角,接著缓慢地挪向旁侧。任祺日明白了自家三叔的意思,在有些不自在地环顾四周之後,才蹑手蹑脚地爬上了那宽大的豪华病床。 鼻间是那股熟悉的檀香,夹杂著一丝药味儿,任祺日微微偏著头,那只冰凉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轻轻地拍著,如同在安抚幼儿入睡一样。 耳边的心跳声是真切的。 “你……”任祺日眼眶一红,像是梦呓一样地道:“你一定不能出事。” 任三爷默默地颔首。 “我能帮上忙的,我知道我没什麽本事……我能帮你的忙,公司的事情,不管是什麽……你不能出事,我……” 任三爷垂下眼,额头轻轻地抵在任祺日的额上,十指紧扣著。 他把他的祺祺弄哭了。 他觉得很内疚。 “三爷,小少爷他们出来了。” 正在闭目养神的任三爷睁开眼,他听见了青年那独有的温润的声音。 “好的,其他的事项就麻烦江常务了。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都说别叫我常务了,你可以叫我endrew或者是,景文?好──我知道这是公事。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这次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和我吃顿饭了麽?” “我……” 任祺日一转过眼,如预料中的瞧见了任三爷,从门後跟著走出来的男子对著前头报以一笑。 这个人,任三爷还算认得。 任三爷这样的人物一般都不大记得人,尤其是年轻一辈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总让任三爷觉著头昏眼花的。唯独这个昌隆江氏老总的孙子江景文,任三爷打从第一次见面就有了印象。 江景文是混血儿,容貌精致,淡蓝色的眼眸子,与一般年轻人相比,还带了点放肆的漂亮。 这样的面容,和那已经离去的人,有许多相似之处,不是麽? 第63回 番外意外 “先前常听爷爷说到三爷这位长辈,上次也没来得及打招呼,今天总算能和三爷说上两句话了。” 江景文走在饭店经理的後头,一路来颇为可亲地和任氏叔侄二人话聊。 “这里的湘菜还不错,辣而不呛,三爷您该会喜欢的。” 江景文年纪还轻,但是做事方面却比谁都还精明,硬是把年长的叔辈们都比了下去。这会儿不知哪里打听了任三爷喜好,上的菜全是任氏叔侄素来常点的餐点。 然而,江景文怕是不晓得──任三爷平日是吃不得这些辛辣味重的,和自家侄子上酒楼饭馆,也只点任祺日顺口,自个儿跟前摆著一小碗素粥,见任祺日动筷,那清清淡淡的粥水也多出了一点滋味来。 “任总,你也试试看。” “你也一起用、一起。” 任祺日似乎对这小几岁的“後辈”颇为亲切,但是这也不然,任总对谁都一样好说话──这并非说他耳根软,而是任三爷这个小侄子那脾气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里显得太乖顺温和,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和任氏先前的几个决策人都大不一样。 难怪旁人都说,任家真正的奇葩不是任三爷,而是任小少爷──狼群里出了一个吃素的,实在奇特得紧。 事实上,这些话也没人敢真正摆到台面上来说,顶多在心里调侃罢了。 是个人都知道,任氏三爷疼侄儿比疼亲儿子还要过分。惹了三爷皱眉头,保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但要害的任小少爷不愉快,那估计不仅是在这片土地上消失这麽简单了。 “──抱歉,等会儿。” 正要动筷的时候,任祺日意外地让人先打住,转头和旁侧的服务员低声吩咐了几句,又招来了任三爷的新随侍。没一会儿服务员就呈来了温水,陆陆续续又上了几小碗精致的素菜来。 任祺日从随侍的手里拿了药片来,零零散散的十几颗药丸,倒是分得极清楚,一板一眼地对任三爷说:“三叔,先把这几个吃了,待会儿喝了粥垫胃,再吃这几个。” 任三爷坐正了一些,接了药驾轻就熟地吞了,任祺日像是怕他苦著一样,拿著水杯小心地倾斜,让任三爷含了两口吞下,另一只手又轻轻地给三爷拍背顺气。 “好多了……”任三爷拦了拦任祺日的手,仿佛是耳语一样地道:“祺日,你快吃吧,三叔听说你中午都在谈事。” “小林是向你拿薪水麽?怎麽老告我的状。”任祺日笑笑。 江景文瞧著这一幕,他先前早知道任氏叔侄感情不是一般深厚,今天一见,只觉得事实比传言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景文呷了一口茶水,不明所以地微微一笑,道:“任总真是孝顺。” 任大总裁向来不是第一次被这麽说了,但是脸上却依旧诡异地浮现出一点尴尬来,“哦嗯,哪里……江常务你先请。” 江景文也没在这话题上绕圈,只是心思转了转,多叫了几道清淡的小菜,还给任三爷正正经经地陪罪一声。 任三爷并没有对这灵敏的後生晚辈表示出一点欣赏来,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江常务有心了。” 任三爷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瞧了任祺日一眼,仿佛是因为看在自家侄子的情面上才开一开他老人家的金口的──任氏三爷从来不需要给谁卖面子,他只是怕自己老寒著一张脸,弄得任祺日在别人面前不好说话。 再者,先前那些奇奇怪怪的念想,应该只是他多心了。 江景文也谈不上有多相像,只是气质有些相近,都是模样漂亮的孩子。 任三爷想到此处,眸光暗了暗。 那个人死去,也有五年了,但总归是任三爷心中一段挥之不去的阴影。 就像任祺日也从未忘记过那个人一样,他始终把那个人送给他的东西珍藏著,在那个人忌日的时候去墓园。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多事情都在慢慢地改变──任老太前些年也走了,王家迁到了大陆,舒家老头故後财产全给了养子,舒家小姐也忘记伤痛已嫁作人妇。 第105章 “真是抱歉,还要麻烦景文你来陪我走一趟。” “没什麽。”江景文露出一口白牙:“……举手之劳。” 前台的销售员小姐扬著职业性微笑,在两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迅速地又将柜子里的几个不同款式的戒指取出来,“请再看看这一个我们刚刚推出的春季新款,是由意大利的珠宝设计大师emilio rogano设计的,简单大方不失贵气。” “任总要是不喜欢,还有这一款──这是目前最受到好评的,全球限量一百组,不管是送给人或是收藏都非常合适哦。” 任祺日似乎听得有些晕头转向,江景文却是显得悠游自在,只要张开十指任君摆弄,时不时提个小意见便得。 “景文,这个……你看怎麽样?” 江景文扬起右手瞧瞧,微皱眉头:“似乎有点单调。” “那……这个?” “嗯──”江景文挑挑眉,看了任祺日一眼,“有些太花了。” “我觉得这两个还不错,景文你都戴上看看……” “这个……嗯,我觉得好像不太合适。” 两个大男人在珠宝专柜前选珠宝,确实是一幕颇为新鲜的画面。 这样的情况,江景文是如何也不会预料得到的。在先前任祺日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和自己保持距离,两人要是见面或是一块吃饭,话题也离不开公事。 这多少让江景文有些气馁,说实话,他自认自己是颇受欢迎的,从来不会有人需要他主动示好。从过去到现在,不论男女都会主动向他靠拢,就连那些最是势力的叔伯们,见到他也跟见了亲儿子似的。 但是,任祺日在这方面明显和他人不一样。 江景文认为自己对任祺日的态度,由一开始似有似无的暗示直至几乎追求的地步了。这当然不是出自爱情,他只是想要证明一些事情──任祺日并非不可攻陷。尽管那个任三爷将任祺日保护得滴水不漏,偶尔碰面时,瞧见自己的眼神也不尽友善,让江景文一度以为这任氏叔侄之间不太单纯…… 不过,这不可能,不是麽?要是真的,那要有多恶心。 江景文对任祺日突如其来的兴趣,大部分归咎在好玩的心理,当然还有一些小小的私心──任祺日的外貌虽然和他过往的情人相比并不出色,不过却也十分顺眼耐看,说话的时候跟微风似的,有时候会突然出神地注视著自己……江景文几乎要以为,任总对自己有些意思,不过任祺日的态度却又十分疏远,就像是在欲擒故纵。 这很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然而,在江景文认为自己需要再加把劲的时候,任祺日居然主动将他约出来──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江景文几乎有些沾沾自喜。 不过……显然是他高估了自己。 江景文看著眼前那正在细细地挑选戒指的青年,在心中暗暗低叹一声。 他终於明白,为什麽任祺日在昨天的会议上,一直盯著他的……手了。 两个人逛了一整天的珠宝专柜,最後却是无功而返。 基於礼貌和道义上,任祺日自是要请劳苦功高的江常务吃一顿晚饭的。 江景文将菜单交给侍应生,静静端详对头的青年。任祺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手支著下颔,目光微微垂著,看起来就像是非常沮丧。 该沮丧的人是我吧……对於强挤笑容这种事情,江景文是非常在行的,“总会找到合适的礼物的,明天我们再去pavilion看看吧。” “不……”任祺日摆了摆手,浅笑说:“不用了,我现在想想,其实送他戒指……好像也不太合适……” 江景文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似是不经意地说:“是要送给女朋友的麽?” 任祺日拿著茶杯的手一抖,眼神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其他地方,“是、是啊……” “原来任总已经名草有主了。”江景文状似讶异地挑眉:“莫怪其他女人任总都看不上眼,可想而知嫂子一定非常漂亮迷人──” “是、是啊……”任祺日低著头,像是有些脸红。 江景文张了张手掌,漫不经心道:“那嫂子的手还挺大的……” 任祺日放下杯子,猛地咳了几声。一旁的侍应生见状急忙走上来,关切地问道:“任先生,需要帮忙麽?” “不……不用。” 江景文总算小小报了一箭之仇,在暗里爽了一阵子之後,又紧追不舍地问道:“为什麽不找公司里的其他人帮忙呢?女职员或者秘书什麽的?” 任祺日用餐巾擦了擦嘴,“哦,其实你说的也没错。他的手指挺纤细的……但是,如果随便找其他人,要是不小心造成什麽误会就不好了。”任祺日恢复了以往的温和:“而且带著女士为其他人选珠宝,这样不是太残忍了麽?” 江景文有些意外地顿了顿,然後不可否认地轻点了一下头,“……你说的对。” 侍应生送上餐点的时候,江景文看著对头问道:“祺日,你吃这一点够麽?” “家里熬了汤,我得留一些空间。” 江景文狐疑地挑眉,任氏那点家务事他还是知道些许的,毕竟在业界也不是什麽秘密。任祺日合该不是在什麽幸福的家庭长大的,据闻父母都走得早,之前据说还和任三爷叔侄不合…… 任祺日似乎看穿了江景文的想法,复又道:“是在家里帮佣的,芳嫂的手艺真的很好。” 帮佣? 江景文清楚任祺日这人和他那老太爷似的三叔不同,可说是一点架子也没有,不过任祺日说起家里的事情时,像是有什麽从那双眼满满地洋溢出来。这种话题素来都不是江景文感兴趣,但是对著滔滔不绝的青年,他也有些不忍心打断。 江景文在温和的话语声之中,脑中诡异地划过一些画面。他想起了上次到任氏的时候,恰好瞧见任祺日和公司里的几个员工在一块儿,怀里还抱著小女孩,似乎是公司职员的孩子。 先前还有一回,是公司里的一个程式员犯了错,似乎有些严重,应该是在底下收到了主管的解雇信,结果那名程式员在总裁室外等了几天,任祺日还是不免心软地招来了人让他复职。江景文那时候恰好在总裁室的沙发上候著,任祺日和公司主管的对话他一句不漏。 “错误已经弥补了不是麽?且不说他要负担全家人的生活,他这个年龄出了我们公司,就不会有其他公司轻易接纳他了,而且他还有一个儿子在念大学……” “他为我们公司服务了二十多年,不管怎麽样,我们有责任保障员工的生活和福利,对麽?” 听起来有些可笑,江景文原先是如此认为的。任氏新总裁的手腕太柔软,明显不适合在这个圈内打滚,若不是後头还有一个任氏三爷…… 但是现在想来,似乎也不尽如此。 现在,最缺乏的就是人性化的经营,和任三爷的冷血强硬比起来,任祺日也许能帮忙补缺这方面的不足,莫怪外头会说,任祺日一个人必定成不了事,但是如果是任氏叔侄在一块儿,那任氏在这几十年内业界龙头的地位,是绝对无法动摇的。 “那我们明天见。” 任祺日坐在驾驶座内,对著江景文微带歉意地说:“实在是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也想不到其他适合的人选……” “这是我的荣幸。”江景文退开一步,对著车里的任祺日摆摆手,像是愉快地笑说:“你先走吧,我也去取车。” 任祺日看著那抹笑容微微怔了怔,接著像是有些怀念地轻道:“你……有些像我一个朋友。” “是麽?” “嗯。”任祺日垂了垂眸,淡笑说:“虽然表面上……但是你们其实都很温柔。” “……” 江景文回到了江家大宅,到进门看见江家老爷为止,他似乎都有些出神。 “小子。”江老爷两手搁在杖子上,有些愠怒地说:“又去和那个女人鬼混了?死小子,你跟章伯伯的千金怎麽回事了?你章伯伯今天找我,说你害得他女儿成天哭哭啼啼的,你给我说说你对人家女儿做了什麽!” 江景文将外套交给佣人,颇为头痛地拉著领带,走到沙发上往後一坐:“爷爷,你别冤枉我,那个章莹莹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只吃过一次饭而已,还有我今天没有跟女人鬼混,苍天为证。” “哼!”江老爷恨恨说:“我当然知道你没做什麽,要是有什麽,我──”江老爷拿起杖子,作势要往江景文头上狠敲下去。 江景文丝毫不惧,却像是有些疲累地往旁侧一倒。 江老爷知道这孙子乃是混蛋一枚,除了模样和能力这两点之外,几乎一无是处。气了一阵之後,还是不免要说起正事:“和任氏的那笔交易案进展的怎麽样了?”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不会出什麽问题的。” “那你怎麽成天往任氏走动?陈经理都跟我说了,你跟那个任家的小少爷走这麽近是要打什麽主意?” 江景文坐了起来:“爷爷,话不能乱说啊,我哪有什麽主意,做朋友都不行麽?” “朋友?哼。”江老爷盯著孙子,低声道:“我不反对你和那个任祺日走得近,对公司怎麽说都有好处,但是给我安分点,他要是有什麽三长两短──三爷前些日子好端端地问起我这件事情,你自己注意点!” “任祺日不会是他儿子吧?”江景文皱了皱眉,“宝贝得跟什麽似的,又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怕我抢了祺日?” 江老爷站了起来,似乎不想和江景文谈论这个话题:“管好你自己就行,管他儿子还是什麽,你不要在人家侄子身上打坏主意,有时间就去你章伯伯家走一趟──” 江景文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出门。 江老爷恨得蹬腿:“死小子给我滚回来!” 大门砰地合上,江家祖孙不欢而散。 江景文刻意腾出了全天的时间,陪著任祺日走了一整天。 任祺日一直找不到合意的,两个人也逛得乏了,只好暂时缓一缓。江景文只觉得十指都张得僵直了,任祺日依旧是一副沮丧的模样,两手握著咖啡杯,垂著头。 江景文看著任祺日一阵,想想便问:“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说说,那个,你的那一位是怎麽样的一个人?” “呃。”任祺日像是听到什麽大消息一样地猛地抬头,接著有些磕磕绊绊地说:“呃……其实,也、也不是……” “年纪比你大?”江景文放弃了让任祺日自己来说的想法。 “……嗯。” 预料之中。江景文接著问:“个性怎麽样?” 任祺日认真地想了想,应道:“他平常都不太说话,很安静……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不过看不出来就是了。我有时候不太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也不告诉我……” 原来是个闷骚。江景文用吸管戳著杯子里的柠檬:“这样说吧,那位喜欢些什麽?或者平常的装饰如何?喜好或者习惯?” “……他一般穿软布料的衣服,也没什麽装饰,喜好的话,我也不太知道具体是什麽,但是我想不要太花俏的吧?也许……”任祺日越说越小声,到了後处他竟是也觉得微微心凉。 他似乎,一点也不了解三叔。 江景文听到末处几乎嗅出了一股绝望的意味,他清楚他们就算翻遍这个s国都不会找到任祺日合意的对戒了。 但是,任祺日看起来没有一点精神。 也许,那个人对任祺日很重要……也是,否则一个公司大总裁哪里需要亲力亲为,而且任祺日谨慎仔细的态度,几乎能让人感受到他迫切想要让那个人开心的心情。 “我想,要不这样吧。”江景文轻叹一声,“我有一个朋友刚好是做珠宝设计和雕琢的,你如果想要送给他一个独一无二的,可以自己亲手diy设计一个。” “自己……”任祺日眨眨眼,那看起来就像是在沙漠中瞧见绿洲的旅人。 “你都没想到麽?”江景文露出一丝可靠的笑容,“你交给我办吧,只要把设计图交给我,一定包君满意。” “但是,如果不好……” “不会的。”江景文下意识地应:“我相信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那个人。” 也许就是因为太理解,而无法用言语来完整地描述一个人,不是麽? “……” “只有你才知道,什麽才是最适合他的。” 任祺日渐渐地被说服了,或者说,是因为他也想送给那个人具有特别意义的礼物。 “那就要麻烦了。” 江景文看著前头的青年,那抹笑容几乎可说是真诚无垢的。 之後任祺日以公司有事为由先离开了,江景文看著那人渐行渐远,似乎有种想要叫住他的冲动在心口盘旋。 他很清楚,任祺日现在的对象,是个男人。 第107章 任三爷难得一早就出现在公司,并且直接干预早上和公司各部门主要主管的会议。任祺日显然十分意外,却也没说什麽,任三爷坐在主座听著汇报,一直紧蹙眉头不做发言。直到会议结束,所有人都还是战战兢兢的,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地走出会议室。从任祺日接掌任氏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压抑的气氛,然而在过去任三爷掌握大权的时候,却也不若今天这般难熬。 任祺日似乎也颇为不解,却还是关怀地道:“三叔,这些事情我来就可以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任三爷微垂著眼,连日的失眠和不安让他难以自制,他深知任祺日在会议的立场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显得尴尬。 然而,他却必须待著、守著。 他无法开口去质问他的祺祺什麽,他拥有太多疑问,任祺日近日的态度和行为都令他难以入眠。 任祺日也有些为难,他慢步走到任三爷跟前,弯下身和男人眼神平齐,想要说些什麽的时候,手机却又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任祺日看了来电显示,脸上的神情显然有些变化,在任三爷抬眸的时候却是有些僵硬地别过身去,走出了会议室。 任祺日明显的回避和在挂断手机回来之後,那明显愉悦的神情,似乎都在昭示著什麽。 “三叔……”任祺日对著自己的笑容有些不太自在,像是有点勉强。 “我下午还要出去一趟,待会儿我叫人送你回去。”任祺日眼里的关心并没有减少,但是也仅此而已。 任三爷只觉喉口有一股血气要直冲上来,他霍地握住任祺日的手,深深地吸气,仿佛极是费力地轻声问:“去……什麽地方?” “我……”任祺日有些迟疑地答道:“和朋友谈些事情,不是很重要……三叔,我叫芳嫂煲了汤,回去的时候要多喝一些。” 任祺日转移话题的能力依旧如此生涩。 任三爷静静地坐在车内,等待著。 直到他留意到一辆熟悉的轿车从任氏大楼的停车场驶出的时候,才哑声道:“跟上去。” 车子停在不远的地方,足以让任三爷清楚地看见坐在任祺日对面的那个男子。 任三爷静默地抿著唇,只觉胸口像是让重物压著,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江景文拣的位置就在窗边,视野很不错。 而之後的一切,几乎让任三爷激动地没法再看。他有些挣扎地将随身携带的喷剂拿出来,惨白的手臂颤抖得厉害,就连司机也察觉出了不对,却不敢随意出声。 然而,下一刻,司机便听到那犹如咆哮的嘶哑声。 “走……!” 第67回 番外意外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任祺日还只是十三岁的孩子,废寝忘食努力学习了整年才考上了名校,任老太难得以为孙儿庆贺的名义在宅子里宴客。 往常这样的宴会,任三爷多半是不会露面的,任老太也只让人先前知会了一声,没像先前那样三请四请的,兴许老太太内心某一处一直不太希望小儿子和孙子过於亲近。 有些事情,不论过了多久,疙瘩总还是留在那儿的。 任祺日打小就是个嘴拙的,前头还有个王家的孩子挡著,任谁都会拿两人做比较,偏生任祺日老挨著王筝怎麽也甩不开,这样折腾下来,整个晚宴的主角反倒像是另一个人──任祺日是低空飞过,王家的少爷可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名校学府的。 然而,任家的小少爷听别人夸起青梅竹马的友人,不见妒忌,凡是微微脸红地笑了起来,就好像是叔伯们夸的是自己一样。 王筝在一干後生晚辈里非常吃得开,任祺日就像是後头可有可无的黑影,傻乎乎地跟著,其中一个同年纪的分家女孩拦著王筝的手,撅著嘴扭头看著那不起眼的少年,小声凑到王表少爷耳边抱怨:“他好烦耶。” 美丽的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在瞧见那张脸上明显的落寞和无措时,却像是胜利地微微一笑。 那时候,他们都还天真、残忍。 任三爷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无疑是非常吸引眼球的。任谁都知道,这任氏最惹不得的人,不是那号称铁娘子的任老太,而是这冷冰冰的三爷。任三爷那副好皮相俨然是承袭了父母的优点,而凡是领教过三爷手腕的人都知道,这病泱泱的任家三少才是任家的真正命脉。 任三爷由著温景搀扶,一步步走下阶梯。任氏旁系的叔伯们都适时簇拥过来,极是亲切地嘘寒问暖,要知道三爷的习性不太好掌握,平时要见个面简直比登天还难,这样的好机会任是谁都不会放过的。 然而,在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中,任三爷的目光却是不断地漂浮著,像是在搜索什麽。 在瞧见小侄子的身影时,那单薄的少年就静静地坐在院子的长椅上,周围没有什麽人,安安静静的握著一杯果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温景是很清楚三爷的心思的,帮著应付了宾客,好在那些人精也从任三爷眼里读出了一点不快,皆是搁下了名片,识相地退了开来。 当任祺日瞧见眼前的影子的影子时,微带欢喜地扬起脑袋,“王……” 在看清来人时,少年眼中的光芒明显微微地黯淡下去,任三爷本能地忽视这一点,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从任老太说要为任祺日庆贺的那一天开始,任三爷就一直睡不太好,他从前就不太知道要如何和这个侄儿相处,哪怕内心是如此地宠爱和想要亲近。 “三叔。”任祺日看起来有些讶异,礼貌上的叫唤中也带了小小地慌张。 任三爷平日威严太盛,生人难近的模样已经深入骨髓,任祺日看著这个不怎麽往来的叔叔,自然是又敬又怕的,尤其是在温景从後方将一个精致的礼物盒转交到任三爷手中时,这腼腆的少年还无法会意过来。 任三爷的喉间还戴著助声器,没法连贯说话,故此只是有些颤抖地拉著小侄子的手,将自个儿挑了许久的礼物塞到任祺日手里。 任祺日动也不动,受宠若惊。 兴许是任三爷的目光太热切,任祺日在战战兢兢地道了谢之後,接著便在叔叔面前将这难得的礼物慢慢拆开来…… 礼物盒里的是汽车模型,五颜六色的亮眼包装,颇沈。 任三爷先前懊恼了很长一段时候,他并不清楚任祺日喜欢什麽,只是偶尔会听见分家的几个少年说起流行的事物,让温景去打听,也只知道一般男孩大多喜欢收藏这些东西。 任祺日鲜少接触这一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怎麽。老太太把人管得太严,在别家的男孩还是一屋子玩具的时候,任祺日早就过了讨要东西的年纪。 这个汽车模型,可想而知,必然是名贵的。 “谢谢……”任祺日抱著礼物的手紧了紧,抬头对著这陌生的三叔微笑道谢,“三叔,我很喜欢。”其他的叔伯都是送些书本和电子词典,或者是与学习有关的,三叔的礼物也算得上是奇特的了。 任三爷在听到那句“喜欢”的时候,一颗悬著的心终於稳稳地落下,不由自主想伸手抚一抚少年的脑勺。 然而,在那之前,一声响亮的叫唤声却传了过来。 “祺日──” 少年就像是收到磁力吸引一样,眼里注入了一抹光辉。但是,在那一刻,他却又像是想到什麽,为难地看了身旁的三叔一眼。 任三爷已经将手收了回来,什麽话也不说。温景适时地应道:“小少爷就过去吧。” “……嗯。”任祺日抱著贵重的礼物,三两步一回头地慢慢走远。 祺祺是知道感谢的。 任祺日的眼里充满了内疚,却还是一步步地往那个美丽耀眼的少年走去。 任三爷很清楚,如果他现在叫住那个孩子的话,祺祺一定会留下来。 但是,那颗心,再是怎麽唤,也永远没办法唤回来。 任三爷在躺椅上慢慢地睁开眼,他总觉得眼角是酸涩的,抬手轻轻去碰的时候,却什麽也没有。 温煦的晨光流泻而进,他却觉得前头的一切都是昏暗不明的。 路全让人送来了早点,尽责地服侍任三爷吃了药。这间楼房是任三爷在外的置产,过去三爷公事繁忙的时候,偶尔会在这里过一两夜,打从任小少爷从国外回来,就不曾如此了。 “三爷……”路全看著那几乎原封不动的餐点,不由得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这样下去会闹病的,小少爷……一定不愿意瞧到您这模样,昨个儿您不回去,小少爷可是打来问了好几回。” 路全心知自个儿的主子是把那温和的青年当成命根子来瞧的,虽说也不太清楚任三爷这脾气怎麽来得如此突然──看别人家做老子的,儿子小辈不听话,哪个不是又打又骂的,就算再心疼也会去念个几句,这三爷也太不一般了,和侄子闹起脾气反倒是来折磨自己。 “我说,三爷。”路全叹了口气,道:“小少爷的事情,您也别往心里搁,您也知道,小少爷都这年龄了,他和那个江家的少爷也没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平时也最听您的话,要是真的不同意,您好歹也和小少爷好好地谈一谈。” “有时候啊……年轻人那些事情,我们也是没办法插手的。”路全摇了摇头,颇为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这年头,找个真心喜欢的人,难哪。要是小少爷真的喜欢那个江景文,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真的做什麽。” “小少爷高兴就好……三爷,我想您也是这麽期望的。” 任三爷静静地听著这些话,两手支著额,末了,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 “……”路全这会儿是说不下去了。只是略带慌忙地由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托盘端起来,小心翼翼地嘱咐三爷多多休息,就急忙走了出去。 在把门轻轻合上的时候,路全这大汉子也有些心惊地拍了拍胸口。 他总觉得刚才…… 那总是冷冰冰的男人,就好像是就快要落泪一样。 任三爷独个儿坐在落地窗前,从日升到日落。 他把过去的、所有的一切都重新思考了一遍。 得到的结果,就和他所猜测的一样。 任祺日是个没有什麽主见的,哪怕是在过去,他曾经反抗过、逃避过,但是到了最後,任祺日总是会心软下来。 不管是对什麽人,任祺日到了故事的最後,总会忍不住原谅。 要是王筝没有遇上事故的话…… 这个问题,任三爷一直从来没有去深入地思考。因为这会令他感到不安,甚至是惧怕、颤抖。 任三爷疲惫地睁著充满红丝的双眼,颤颤地抬起手,掩住了眼。 那孩子,之所以会留在自己的身边…… 只是因为,他叫住了他。 在僵持了一个星期之後,路全迫於压力,终究是把地点给说了出来──当然,他也觉著三爷现在最需要的是任小少爷。 没过多久,任祺日就从家里赶了过来。 “三叔在楼上麽?”任祺日还穿著办公的西装,发丝微乱,眼下也有深深的黑影。路全随著人走上楼梯,边唠唠叨叨说:“可不是,小少爷您赶紧去劝一下吧──” 任祺日连门也没敲就直接开门而入,但是在瞧见那前方安安静静的男人时,原本闷在胸腔的一口怒气却怎麽也发不出来了。 任三爷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抬起头来,当青年用力推开门的时候,他却是一脸淡漠。 任祺日吸了吸气,将门合上,慢步朝著任三爷的方向走过来,轻声问:“为什麽……不回家?” 任三爷慢慢地侧过眼,两手搁在腿上,看著外头。 “闹失踪很好玩麽?”任祺日想到这几日的心焦,口气也不由得严厉起来:“你多大的人了?你知道这几天我找不到人我有多担心麽?” “你什麽事情都不告诉我,我还得透过其他人才知道你在什麽地方,你把我当成什麽了!?” 任三爷苍白的两手逐渐收紧,慢慢地闭起双眼。 任祺日留意到了躺椅边的几个酒瓶,但是他的脾气和怒气都十分有限,在小小地爆发过後,也只剩下不忍。温和的青年慢步走到男人身边,压抑地说道:“……潇云,我们回去,有什麽事情,我们可以静下来好好地谈……” 在手腕被人握住的时候,任三爷却用力地甩开来。 任祺日顿住了。 任三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面容几乎都扭曲了起来,扭过身像是急於要逃离那个地方。任祺日挣扎地站了起来,“三叔……” 任三爷就像是要犯病一样,走了几步就扶著椅子,脸色阴阴沈沈地瞧了过来,却是将桌案上拟好的合约扔到任祺日面前。 任祺日将那合约拿起来一瞧,脸色煞白,轻声问:“你什麽意思?” 路全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了过来,“三爷、小少爷,发生了什麽事?” 第109章 江老爷子抹了抹脸,就像是突然之间老了几十岁:“那个任小少爷,你真的惹不起。” 第69回 番外意外 完结 何管事瞅见任三爷将醉得一塌糊涂的小少爷带回来的时候,惊愕之余,就是连连叹气。费了一些力气把人抬上三楼的卧房里,直到把人安稳地放在床榻上时,任三爷同是一副要瘫了的模样,脸色难看得紧。 何管事急忙差人去盛了热水,任祺日一身酒气,方才又整个人缠在任三爷身上,弄得两个人俱是凌乱的模样儿。相较任祺日而言,任三爷的面色反倒白得厉害,两肩还轻颤著,就像是受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惊吓。 “三爷,小少爷这里我来就成了,您先去楼下的房间休息吧。”要是连三爷都倒下来,那可就坏了。 男人就像是没听到这番话一样,只从佣人手里接过烘热的帕子,也不让人靠近,自己去给任祺日笨拙地擦著脸。 任祺日在迷糊之中翻了翻身,又睁开了眼,口中还在模模糊糊地呓语。何管事摇了摇头,叹道:“三爷……叔侄俩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谈?您不在的这些时候,小少爷就跟没了魂儿一样。三爷,这个家是您和小少爷两个人的,少了一个都没法撑下去,再说,小少爷对您……” 何管事打住了一会儿,捏了捏眉心说:“我去给小少爷烧点醒酒汤,这里就劳烦三爷帮忙顾著了。”说罢,就把仆人也领下楼去了。 “何叔,您不是要去烧醒酒汤麽?” “你先去睡吧。” 何管事仰头看了看上方,静静地摇头,熄了厅堂的灯。 任祺日迷迷蒙蒙地躺著,任三爷艰难地为他擦了擦脸,却在瞧见那白皙的脖子上的刺目红痕时,连喘息都痛苦了起来。 那时候,他仔细地打量了那个江家的少爷。他似乎隐约明白过来,祺祺并没有理由选择自己。江景文是青年才俊,而且幽默风趣,任祺日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更加自在,任谁都不会想要和一个沈闷寡言的人在一块儿。 江景文所拥有的健康与活力,恰恰都是他严重缺乏的。 枪支从手中滑落的缘故,并不是因为心软或是顾忌什麽,而是任三爷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除去了一个江景文,还会有另一个江景文。 他的祺祺终究是要离开他的。 他从来就没办法守住他,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 总是在好容易亲近的时候,那个孩子又会慢慢地远离他,带著为难的、愧疚的眼神。 任三爷只要想到此处,就觉著有什麽就要从眼里落下来一样。他也会疼、也会怕,也会落泪。 他已经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这个孩子,把最好的都留给了他,一点不剩。 但是人生不管重来多少次,祺祺到最後都是不会选择他的。 任三爷迫切地想要离开,甚至在即将离去的这段时候都不愿意再和任祺日见面。 他只是害怕从任祺日的口中听到那些残忍的话语,所以不断地拖延时间,好在内心残留著一点可笑的盼望。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任祺日在清晨的时候,是因为宿醉的疼痛而睁开眼的。他捂著头颇是费力地坐了起来,双眼迷茫地环顾四周。 在看清楚那在窗侧,静静地瞧著自己的男人时,任祺日却是一时之间没办法反应过来。男人还是一身绸衣,脸色泛白,看著自己的眼神却有一抹决绝,缓缓开口的时候仿佛呼出一股寒气。 “祺祺……”男人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麻木,声音像是撕裂布帛一样刺耳:“公司……不用再去了。” 任祺日不明所以地看著前头,机械地问道:“什麽意思?” 男人慢慢由位子上站了起来,任祺日看著那逐渐挨近的男人,双眼之中的残色让他无法会意。男人在青年的身边坐了下来,冰冷的掌心小心地抚过青年的脸庞,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不能让你见任何人。” 任祺日觉著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接著握住男人的手,不解地问:“你说什麽?我记得我昨天……” 任祺日像是想到什麽事情一样的,然而在他站起之前,一双手却猛地从後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身。任祺日呼吸一滞,却听见那一句冷冽的话语:“别去,祺祺……” “不要去见他。”那双手渐渐收紧,冰冷的声音从後方清晰地传出:“祺祺,三叔没办法,只有这样……”哪怕有再多残忍的念头,到最後除了胁迫之外,也只剩下央求:“祺祺……别离开三叔。” 任祺日渐渐回了神,然而脑中依旧毫无头绪,只是轻声地问道:“那个他,是谁?”由於得不到回应,青年只得轻握男人的双手回过身,在稍做思考了之後,渐渐地在男人眼前矮下身,视线与男人平齐,“你说的该不会是……江景文?” 男人的沈默和眼中骤然闪过的一丝狠厉,让任祺日逐渐掌握了一丝头绪,直到有什麽东西在脑海里明朗化的时候,青年却像是恍然大悟地扭过头无奈地轻笑。 青年的笑声让任三爷再次心慌起来,只能怔怔地看著青年从眼前走开,脚步有些不稳地绕到了房内的书案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礼盒。 那暗红色的盒子灼痛了男人的双眼,尤其是在青年拿著礼盒走到跟前的时候,他只觉著眼前的世界像是即将崩塌一样,连吸进肺部的空气都是冰凉的。 任祺日在那垂著眼两手微颤地男人面前打开了礼盒,慢慢地单膝跪下,在任三爷略微疑惑的目光之中,将那剔透晶莹的戒指,缓缓地、轻轻地、小心地推进。 男人右手的无名指上,那莹亮的戒指绽如此璀璨。 任祺日像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偏著头耸耸肩说了一句合该谈不上浪漫的话:“我发现,我读书的时候成绩差强人意,也许不是我的问题。” “我们家的人,搞不好其实……都笨笨的。” “你说,对不对?” 任祺日眨眨眼,将另一只戒指塞到呆怔的男人手中,淡淡地微笑。 “……现在,该你了。” “何叔,小少爷和三爷都还没醒来麽?……这都过了中午了。” “由著他们吧。”何管事又整了整领子,说:“有些东西你用心点学,以後才好伺候三爷和小少爷,明白麽?” “……明白。” 房间里的帘子都紧紧地拉上,只余一丝日光悄悄地由细缝透了进来。 青年抓住褥子的十指紧紧地纠著,喘著粗气侧著脸,身上的男人就像是处於疯狂边缘的兽类,就连索吻的时候都像是在啃噬著他的身躯,身下进入的动作由一开始缓动到现在几乎带了点施虐的意味,每一下都像是在用尽力气地往深入刺进,让青年觉出了一阵阵几乎颤栗的疼痛和快意。 脖子不断地被吸吮著,忽轻忽重的啃咬,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痕迹。青年姿势扭曲地敞著身躯,承受著接连不断的撞击和几乎粗暴的摩擦,长时间的性爱让他只能发出破碎的嘤咛声。 他微微地睁著眼,光线不足的室内让他看不清男人此刻的神情,只有隐约地瞧见那敞开的衣襟,柔软的布料被汗水浸透,视线由著胸膛克制不住地下移,两人紧贴的部位在进入退出的瞬间,肌肤碰撞的声音伴随著淫靡的水声刺激著全身上下的神经。 “轻……轻点……”越来越重的撞击让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体内的某一处被不断戳刺的感觉带来了几乎濒死的快感,青年难以自制地弓著腰身,屈起的双腿诚实地缠著男人的腰身,双臀被最大程度地地撑开,两人之间那昂立的性器随著一下又一下的冲刺而淌著白浊,青年就像是要往後坠一样地无措地攀住了身上的男人,当身子被提起的再往更深处进入的时候,一阵痉挛让脚趾头都蜷曲了起来。 “够、够了……”任祺日无声地咬著唇,呼吸困难地吁著气,湿透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埋在体内的凶器稍稍退出去的时候,赤条条的两腿已经颤得不能自己。 耳垂被轻轻舔弄的感觉,还有那一声声低哑的呼唤,那灵活的手指带著一股惩罚的意味,探入青年的口腔,唾液濡湿了指尖,另一只手慢慢地、轻轻地,用指尖由青年的後背抚摸而下。 青年微带痛苦地侧著头,由著那一点迷糊的光线看清了身後的男人。 男人还披著那一身深色绸衣,微垂的眼眸带著一丝疯狂,胸口上下地起伏,不自然的绯红和淌落的汗水,仿佛带著一股致命的诱惑。 青年闭著眼,男人的手指逐渐地下滑,富有情色意味地在那还占著粘稠白液的入口打著圈,戴著戒指的手指顺畅地探入,深入的程度让青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手指的关节似是要纠在一块儿。男人下身的黑裤半褪著,柔软的布料不断地摩挲著青年的性器,手指模仿著进出的动作,冰冷的唇一点一点地落在青年的背上。 “……可、可以了……”那声音就像是在哭泣一样,“进……进来……” 从後面重新被进入的时候,青年往後颤颤地仰著头,不自然的交合在开始的瞬间带来了胀痛麻痒的痛苦,修长的五指嵌入青年的五指之间,掌心相贴的时候,仿佛就能感受到双方的心跳。 那是狂乱的旋律,淫秽的粗喘和闷哼随著一波波的快感从嘴里溢出。交扣的十指,从未分开过,舌尖交缠、视线相交的时候,除了毁灭理性的情欲之外,就只剩下了彼此。 在稍早之前,男人带著微颤,为青年小心慎重地戴上了那象征誓约的银环。 一直盘旋在眼窝里的一滴泪落在青年的手背上,男人两手紧紧地握住了青年的掌心,无法自制地弯下身,颤抖地吻著青年的手背,一遍一遍…… 带著犹如劫後余生的喜悦和感动。 青年张开另一只手搂住了那不断流泪的男人,安抚地轻吻男人的发丝,将头抵在男人的肩窝,轻声道:“三叔,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就把我自己锁在笼子里。” “我会把钥匙藏在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任祺日偏头灿笑著,在男人的耳边,小声地哄道:“别哭、别哭啊……” 我最爱的人。 在任祺日答应自己的邀约时,江景文十分地意外。 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和任祺日见面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和这个友人道别。 “景文──”任祺日依旧非常准时,脸上毫无阴霾的微笑,让江景文也跟著无意识地扬起笑容。 侍应生拿著菜单来的时候,任祺日却摇了摇头,“不用了。” “你赶时间麽?”江景文的语气里明显带著一股失望。 任祺日略带歉意地点了一下头,说道:“很抱歉……” 江景文注意到了,任祺日右手的无名指上,已经戴上了那只钻戒。 “没什麽……”江景文企图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一些,“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我……马上就要回去美国的分公司。” “嗯。”任祺日的笑容温柔,但是疏远,“祝你一路顺风。” 江景文两手交握著,在一小段不自然的静默之後,陡然道:“……我其实……很喜欢你。”他不自在地抬了抬眼,眼眶有些泛红:“真的。我说真的。” 任祺日没有想象中的讶异,或是慌乱,只是轻点了一下头,在沈默了一会儿之後,说道:“景文,你还记得吗?我说过,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 任祺日的语气充满了怀念:“……那是我曾经爱过的人。” 江景文顿了顿,任祺日耸了耸肩,轻笑说:“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曾经差一点就在一起,但是还是错过了。” “景文,你相不相信,有些事情是已经注定好的。即使那时候,我曾经想过接受他,但是追根究底,我只是想透过他,来逃避另一个人。” “我其实才是最卑劣的人。” 任祺日的微笑非常灼目。“……从过去一直都是。” 江景文沈默著,他忽然发现,任祺日和他直接的鸿沟,也许是永远没办法跨过去的。青年的身後仿佛有许多的故事,短短的几句话所透出的沈重,几乎让人难以负荷。 其实,他也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江景文苦笑一声,转移话题说:“我听说,你打算辞去公司的职务……” “嗯。” “我还以为是谣传。” “并不是。”任祺日解释道:“这是和所有股东商量的结果,我们可以聘请更优秀的管理人才来打理公司。” “那你……” 任祺日像是感觉到了什麽,看了一眼腕表,接著便站了起来,“抱歉,我要先离开了……” 江景文没想到难得最後一次的见面居然如此仓促,不由得跟著站起来,扬声问:“我们还可以在联络麽?” “……”任祺日并没有即刻回答,江景文有些受伤地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任祺日饱含歉意地笑了笑,轻声地说:“很抱歉。” “我答应了他。”任祺日像是在喃喃自语。 江景文默默地目送任祺日离去,外头已经有一辆黑色轿车在等著他。有人为他打开了车门,从江景文的角度来看并不能瞧见什麽,任祺日的笑容很清楚地表明了什麽。 一直到在某个忙碌的午後,江景文想起这许久以前的丑事时,才诡异地想起来,那辆黑色轿车,过去他也曾见过。 就在他和任氏叔侄一块儿吃饭的时候。 江景文点上了烟,走到了窗侧,摇头苦笑。 第111章 他机械地、有些呆怔地张嘴:“三叔……” 任三爷将名片慢悠悠地交给下属,这才要站起来让青年认识这素未谋面的姑姑。 “这是、是不是……你的……”任祺日做了一个吞咽,眼睛干巴巴地眨著,神情复杂地犹豫问道:“你的儿子?” “……” 那估计是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 任氏三爷的脸上出现了如此变化莫测的丰富表情。 第71回 微加的幸福(中) 这一整天,青年一直是垂著脑袋的,也不是病了还是没精神怎麽的,是让臊的。 等到晚上的时候,任祺日还没法从白天那场乌龙中缓过劲儿来。可能是一开始做的思想准备实在是太充足全面了──他做了种种可能的假设,尤其是在知道来访的客人是位美丽优雅的成熟女性之时,他连最糟糕的打算都想好了。 这倒并不是任祺日不信任任三爷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只是……孩子才这麽小……而且,算算年岁,还是他在m国的时候,那段时间如果三叔跟什麽人有过什麽关系,似乎也不在背叛的范畴之内…… 那麽,孩子的妈现在带著孩子上门,如果是要求复合的话,三叔会不会接受?应该、应该是不会的吧,可是如果看在孩子的份儿上── 青年就这样胡思乱想著,然後跟脑子缺了几个螺丝钉般的去推开了会客房的大门,当著当事人的面直接就质问其了任三爷来了。 当时的场面,照著佣人的口述来说── 三爷那表情简直跟看了鬼片似的。 後来,在任筠雅的澄清之下,事实证明,任三爷确实是清清白白的。不过撇除那孩子的五官长得跟舅舅实在过为相似这一点,就那任三爷的本人来说,他断断是没有这本事瞒天过海的在背地里折腾出这麽大的儿子。 任祺日一开始在知道了手里牵著的娃儿并非三叔的杰作之时,内心里还是大大地卸下沈重的感觉的。不过在下一刻,他终於被自己的傻逼举动弄得连头也不好意思抬起来了。 任筠雅算是第一次和青年正式打上照面,一双美眸在弟弟和侄儿身上转了转,带著几分讶异地侃笑说:“三弟,这会儿总算是有人能治治你了。” 任三爷估计没料到自己差点晚节不保,脸上那模样也不知无奈还是觉得冤枉。 任筠雅离开的时候,是由青年亲自送到大门的。 那个孩子一直走在母亲的後方,安静的模样让人觉得有些过分乖巧。在任筠雅回头跟青年道别的时候,他也只是穿好鞋子站在後方,黑曜石般的眼眸低低地垂著,愣是从刚才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我打算把工作室都挪回国来,这段时间都会待在这里。” “那好,改明儿姑姑您一定要回来这里一起吃顿饭。”突然多了个端庄典雅的长辈,任祺日难免还是觉得有种超现实的感觉。再说,这一见面就出了这麽大的糗,这可是要他老长一阵对这姑姑抬不起头的。 “瞧你这别扭的,我也不习惯让人这麽叫我,就跟别人一样叫我wendy就可以了。”任筠雅仿佛对这个有些腼腆温和的青年也是颇有好感的,禁不住多说了些话,天知道那个老绷著脸撑面子的大哥,能生出这麽个温水般的儿子。 “这可怎麽行?”任祺日有些为难地笑笑。 姑侄俩又客套了几句,随後在任筠雅带著孩子转头出门之前,青年忽然在玄关矮下身来。 “等会儿。”只见青年在裤兜里不知掏著什麽,接著手里就多了几颗包装鲜豔的糖果。这些糖果是他藏在兜里的,平日在何馨闹腾的时候就当杀手锏来使。 他轻轻拉过男孩的手,将糖果放在那小小的掌心中。 “以後再过来……叔、叔叔这里玩,好不好?”照辈份来说,其实应该算是他表弟吧。但是,这表哥的称呼要是说出口的话,怎麽都有种装嫩的感觉。 男孩对著眼前的青年眨了眨眼,然後有些怔怔地看著手里的彩色糖果,稚气的脸蛋似乎带著一丝讶异的神情。 “小安,怎麽不跟叔叔说谢谢。”任筠雅脸上的笑容不变,轻声地唤了一下儿子。 男孩的手心渐渐收拢,看了看妈妈的表情之後,才对著青年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接著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帕子,动作小心地把糖果给包起来。 任祺日瞧著眼前那就像是缩小了几号的任三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惹人怜爱的小脑袋。 然而,在送客之後,任祺日总算又再次想起了自个儿没头没脑捅下的祸,以至於他在这一天里,都没这脸和自家三叔的眼神正对上。 等到了深夜,青年感觉到有人在帮自己拉著被子的时候才睁开眼来。 男人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他似乎认为是自己把任祺日给吵醒了,还跟过去一样地伸手拍了拍青年的掌心,仿佛任祺日还是当年那只能用手掌抓住他的手指的小娃娃。 在任三爷眼里,任祺日不管长得多大了,都还是他的祺祺。这点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三叔。”在男人打算从床边站起来之前,任祺日睁开眼及时拉住了他。 任祺日原本是想要为白天的事情做些解释的,但是在正对著自家三叔那跟深潭似的双眼时,他总觉得自己的羞耻感又飘到了爪哇岛去了。 不得不说,任三爷还是很理解侄儿这种时而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纠结的本性。虽说这事儿上他才是被冤枉的,也本该是由他来纠结无语的,但是任祺日这性子却也是他所喜爱的一部分──或者说,从过去的到现在,任祺日这个人从里到外任何一处对任潇云都有著致命的吸引。 任祺日坐了起来,也许是灯光太温和的缘故,连带著男人的气息也跟著柔软起来。不过任祺日心里是很清楚的,外人老觉著任三爷总是那般地飘飘欲仙、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但是他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也和他们一样,也是会难过、也是会开怀微笑、也是、也是很温柔的。 “云……”青年反手握住了男人的掌心,垂著眼,也只有在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会这麽唤他。 “我不是不相信你。” 这种感觉就像是做错事要跟班主任认错一样,任祺日一个表面奔三、精神年龄接近六十的男人,一时之间也不禁有些脸红。他挠了挠发热的脸,小声嘀咕似的说:“就真的,我真没想到那会是──”他顿然泄了气,“总之我以後不会这样了。” 任三爷原先还以为任祺日要与自己长篇大论地解释来著,没想到祺祺三两句就这般完事了,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骨子里的一点坏心眼作祟,他难得开口低声说:“如果是真的……你会怎麽做?” 任祺日白天还为这事纠结来著,这下子要答起来也特麽顺口:“还能怎麽做?孩子才多大,当然不能不管。再说,没爸爸的小孩是很难过的,那感觉我知道的……”任祺日也许是想到了儿时的回忆,说实话,他对任潇洋的感觉是很复杂的。他对父亲是有些记忆的,但是自从那一些不堪被揭发之後,过去所有的美好如同蒙上了一层暗影,怎麽也挥之不去。 男人也垂著眸,他静静地看著他们交握的手心,过了好一阵子,平静地扯著不大利索的嗓音道:“三叔……不会的。”他缓慢地与任祺日额头相倚,异常认真说:“只有祺祺,一直都是的。”他希望用言语来表达他长久以来的等待,无论是哪一个世界,他的生命由始至终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而存在的。 任祺日完全取代了他对生存的执著,可以说,在後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苟且残喘地用药物支撑著自己,只为了从上天手里争取多一秒种能多瞧他一眼。 任祺日让男人的那几句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有些傻气地笑了笑,突然想到说:“三叔,你小时候什麽模样的?是不是跟姑姑儿子一样可爱?” 青年没意识到自己变相把三爷给夸奖了,只瞧自家三叔心情颇好似的微微一笑,他老人家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会儿,反是回头认真答道:“祺祺小时候更可爱一些。” “诶,这不是要说你自己麽?怎麽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记得以前不是留了几本影集麽?这搁哪儿去了……” “左楼书房。” “对、对。瞧我这记性──” 隔天一早,任祺日还真去书房里把那陈年影集给翻了出来,里头的照片也有些年代了,多数都泛黄了,还有几张任大老爷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 不过他找了一个早上,也就翻到了那麽几张任三爷儿童时期的相片,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跟一大家子一起留影的,单独个人的也只有那麽一张──那照片里的任三爷已经是少年时期的模样了,头发已经留到肩膀上,前额的刘海修得齐整,身上穿著白衬衫,两手搁在沙发扶手上,下颌微微上扬著,苍白的五官依然还是那一种雌雄莫辩的脱俗精致,但是属於三爷的气势倒是已经有迹可循了。 青年将照片取出来瞧了瞧,忍不住笑笑喃道:“原来小时候就这麽臭屁。”果然boss的气质就是要打小培养起的。 任祺日将影集收好,打算放回柜子里的时候,却瞧见遗漏的一张被压在了角落里。 任祺日将相片拿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背面的一行小字──爱儿潇云,摄於一九六九年六月。 一九六九? 任祺日忙将相片翻过来。 淡色画面中的小孩站在草地上,像是不太喜欢日光一样,对著镜头皱著眉。任祺日定睛瞧了好半晌,接著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边嚷著边出了门。 “三叔,三叔──!” 芳嫂在楼下探了探头,摇摇头说:“我说吧,小少爷先前还正正经经的。现在成天在家带孩子,怎麽也成了大孩子似的。” “这不敢情好麽?”何管事倒是蛮不在意地笑笑,他整了整领子,“以前都让憋的,现在小少爷每天都呵呵笑笑的,三爷人也瞧著精神。” “哎,别瞎折腾了,我帮你弄弄。”芳嫂笑著上前,帮著丈夫理顺了衣领,两夫妇相视一笑。 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青年想是没预料到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再次遇见了那个孩子。 那是在去接何阳和何馨回家,他抱著两个孩子要坐上单车的时候,何馨突然叫了起来:“叔叔快看,那天来我们家的弟弟!” 任祺日顺著何馨所指的方向瞧了过去,果真看见了那站在校门口边上的男孩。他身边还站著一个女老师,好像是在一块儿等家长来。 “诶,他也在这里上学吗?阳阳,一二年级不是比我们早放学吗?”何馨戳了戳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何阳偏偏脑袋,不乐意地小声说:“别戳我嘛……” “你们俩在这里等会儿,叔叔过去看看。”任祺日嘱咐好了两个孩子,小跑地往那个方向过去。 “张老师,你好。” 张老师闻声回过头,瞧见青年的时候忙笑著应:“任先生,今天是来接何馨何阳的麽?他们应该──” “他们在那儿呢。”任祺日转眼瞧了瞧那也抬头看著自己的男孩,男孩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都是薄汗,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 “这是刚转学来的孩子,上一年级呢。”这所学校任氏每年都有出资赞助的,任三爷本人就是学校的名誉董事长,对於任家少爷,学校里的教职员自然是免不了客气讨好的。 “今天上课第一天,家长可能不知道低年级的孩子比较快下课吧。刚才已经通过电话了,说过会儿就来接他。”张老师嘴上是这麽说,任祺日却依然敏锐地感觉到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天气这麽热,怎麽在这儿等著?”青年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男孩的头,那脑袋瓜子都晒得有些烫手了。 张老师忙解释道:“任先生,我也说了让孩子去我办公室里。不过小安怎麽劝都不听,就要在这里等妈妈来,不是我不让他进去。” “张老师,你别这麽说,我没有怪罪的意思。”任祺日好脾气地笑笑。 “是这样的,张老师。”任祺日想了想,扭过头对老师说:“他其实是我那边亲戚的孩子,要是他妈妈没时间赶过来,他可以先跟我回去。” “这……”张老师面露犹豫地道:“那我给他妈妈打个电话说说,免得在路上了。” “麻烦老师了。” 老师离开拨电话的时候,青年在男孩面前矮下身来,他有些心疼地看著男孩──男孩低著头,眼里缺乏了这年纪的孩子所该有的色彩。 “小安。”任祺日放轻了声音,“妈妈很忙,先跟叔叔回去好不好?” 小安没有回话,他抬起双眼前方这戴著眼镜的叔叔,两只手抓著书包的带子。 “小安的妈妈是叔叔的姑姑,所以小安也是我们家的孩子。而且,天气这麽热,在这里等会生病的,小安也不想让妈妈担心,是不是?” 男孩低头考虑了片刻,似乎是明白了青年的话。他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伸手去握住了青年的手掌。下一刻,青年就将他一把给抱起来,男孩赶紧抓紧了青年的肩膀,低头眨眼看著对方。 这时候老师也走了回来,说是已经跟小安妈妈知会过了,说是傍晚就去任宅接孩子。 任祺日抱著孩子走到停车的地方,他看著自己的小单车,又瞧了瞧三个孩子,心想估计要让司机来接人了,转而对著三个娃儿说:“叔叔带你们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哇,好棒!”何馨拉著弟弟欢呼起来,何阳也红著脸咧嘴笑。 小安看著对自己微笑的叔叔,眨了一下眼。 从那一天开始,任家大宅又比往日更热闹了一些。 芳嫂瞧著那追著孩子满屋子跑的青年,笑著挪揄道:“咱这都能开托儿所了,小少爷你这麽喜欢孩子,怎麽不赶紧正经地娶了老婆回来?要是没有对象,芳嫂可以给你留意留意。” 任祺日被问得心里咯噔一跳,赶忙哈哈笑著掩饰了过去──要是有了个开头,以後保准没清净日子过了。 相比何家夫妇的那对双胞胎,小安倒是看起来年岁还长一些,成天跟个小大人般的,玩游戏的时候都让著他们俩。每天跟著回到任家的第一件事情,也不是吵著要点心,反而是乖乖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把背包里的作业本给拿出来。 好容易把何馨连带著何阳哄去睡午觉的时候,他走过来坐在男孩身边,低头去看看小安手里的书。 小安已经把作业都写好了,手里拿著全是文字的书本,一本正经地看著。任祺日瞄了一下封面,挑了一下眉。 “……这个有点难,小安都能看得懂麽?” 男孩闻声抬起头,对著任祺日点了一下脑袋。 第113章 何阳也露齿笑著,两只大眼亮亮的。 当晚,任祺日就给任筠雅拨了一通电话。 说明了想法之後,电话那一头沈默了一会儿,只听任筠雅有些有犹豫地说:“祺日,小安现在周六要上补习班呢,可能不太方便……” 任祺日不是没有听出话中的疏远,他强压下了情绪,试图说服说:“姑姑,小安是很聪明的孩子,我理解您培养他的用心,不过孩子的教育也不能太急了,有时候是要适当地舒解一下的。” “那……我再看看吧。” 挂了电话之後,青年面向著窗外的夜景,抚著脑袋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任三爷从案前走到青年身後,双手轻轻地搭在那清瘦的肩上。 “三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麽做很多余?”任祺日自嘲似地一笑,“但是我放心不下小安……” 男人的手臂微微收紧,事实上,他确实是觉得祺祺对那孩子太上心了。虽说他知道任祺日是喜欢孩子,然而他也不想让他重要的人受到半点委屈。而且,任祺日对任安宸的关心,让男人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一方面觉得那样的画面异常美丽温暖,一方面却也隐隐地有些心慌。 他总是不安,也许是怀里的人过於美好,仿佛不应该为他所拥有。也许总有一天,任祺日会想要一个正常的家庭,继而选择离开自己…… 任祺日往後仰了仰,他就像是读出了男人此刻的想法,轻巧地一笑。他回过身缓缓地回搂住男人,将额头轻轻倚在男人的肩头上,哑声低语:“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我记得我的记录明明都挺好的,你就不能放心我麽?” 身後拥著自己的力道越来越重,青年露出一丝苦笑,微微掂起脚尖,在那紧抿的唇上印下一吻。 “我只是舍不得……”任祺日闭上眼低声叹道:“我舍不得那个长得跟你这麽相像的孩子,潇云。你不会对我说你过去的事情,也不会告诉我你从前的感受。” “从我有记忆开始,你就已经跟我离得很远了。除了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我完全不知道你的事情。从我出生之後,你就已经参与了我的生命……我现在只要一想起来,原来过去的任祺日还有一个真心疼他、珍惜他的人的时候,就觉得其实以前那些事情没什麽好难受的。可是,你不一样。” 青年轻语的声音在微暗的房间里回荡著,“我每次看见小安的时候,就会想到你。我在想,过去的三叔是不是也像这孩子一样。老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看书,一个人远远地看著其他地方,好像谁也走不进他的世界里。” “我想让他过得快乐,像个普通的孩子。可以尽情地撒娇、胡闹也没关系,我希望能有一个人愿意陪在他的身边,不管什麽时候都能包容他、疼爱他。” 任祺日伸手抚过男人的面颊,那幽深的双眸从未从眼前离开过。 “你知道麽?我最希望的是,我能有这本事再一蹦蹦回几十年前。”青年啄了啄男人有些冰凉的唇瓣,笑得温柔:“我会让那个成天躲在房间里使坏的宅男知道,未来会有一个人很爱他……” 任三爷难掩悸动地张了张唇,但是他是那样地不善言辞,无法给予他的祺祺深情的回应,他只能将所有的语言只能化为肢体的碰触,如此小心翼翼的、在拥吻之间褪去青年的衣襟,一如先前的许多个不眠的夜晚。 唯有十指交扣的时候,他们才能切实地感受到,原来两个人的内心可以如此贴近。 周末的游乐场必然是人满为患的。 任祺日帮两个孩子都系好了遮阳帽的带子,站起来又拿出手机看了看。 “叔叔,安安怎麽还不来啊?”何馨拉著青年的手不断晃著,何阳也殷切地瞧著叔叔。 任祺日露出了安抚的微笑,按下了拨通键。 然而,任筠雅的手机依然是关机的。 虽然很对不起孩子们,但是他也只能食言了。 就在任祺日弯下腰来准备向双胞胎解释的时候,身後却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呼唤。 “叔叔──” 青年闻声回过头,就瞧见一个穿著整齐的男孩从远处往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是安安!安安来了!”何馨何阳忙迎了上去,仨孩子这会儿全凑齐了。 任祺日向那还喘著气的男孩走了过去,矮下身用手指梳理了那因为奔跑而有些翘起来的发丝,“怎麽跑得这麽急?看你累的。” 小安对著青年很难得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任祺日抬了抬头往後用视线搜索了一圈,问道:“你妈妈呢?” “妈、妈妈去工作了……”小安还有些喘喘地吸著气,脸蛋红彤彤的。任祺日也不多问,只温柔地揉了揉孩子的脑袋。 “叔叔!我们快进去吧!我要玩大怒神!” “我要玩旋转木马──” “娘娘腔阳阳,那是女生玩的东西!” “你、你、你才是男人婆……!” 任祺日无奈地笑著,在牵起孩子的手之前,那小小的手掌却主动地握住了自己的。青年低下头,只见男孩眨著眼看著游乐园的大门口,终於露出了一丝一般孩子都有的兴奋神情…… 带孩子可是一件体力活,尤其还是三个娃儿的时候。 一开始的时候,小安还是颇拘谨的,但是到了後来也跟著双胞胎四处野著。任祺日拿著相机不断地给三个孩子拍照片,他心里想著,也给小安凑一本影集。 青年凝视著那笑得灿烂的男孩,恍惚之间,就像自己真的穿越了时空似的,瞧见了发黄照片中那微拧著眉的任三少爷。 “叔叔!这儿!” 何馨野得像个男孩,後边的何阳斯斯文文的当姐姐的小尾巴,任安宸像个小大人似的随著他们,却也难得笑得开朗。 等到天渐渐要暗的时候,任祺日才带著孩子要回去。 何阳何馨都玩得累了,让叔叔一手抱著一个都睡了过去,倒是小安突然安静下来,一直走在後方。 任祺日频频地往後望去,到了车子面前,把双胞胎都安置好的时候,他冲著男孩微微笑说:“不用等妈妈来接你了,叔叔送你回家吧。” “不、不用了。”小安有些匆忙地摇了摇头,他看著任祺日,有些支吾地强撑著笑说:“叔叔,你先送阳阳和馨馨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妈妈……” 任祺日皱起眉头,“这怎麽行。那叔叔在这里陪你等好了。” “真的不用……”小安低下头去,像是在暗自著急。 这时候,一直被遗忘在裤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青年拿出来一看,赫然发现了上头十几通的未接来电,有几通是任筠雅拨过来的,大部分却是家里的电话。 饶是任祺日再迟钝,也觉出了不对。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男孩,小安别过眼站著,两只手攥紧著。 “喂……老何。”任祺日沈静地听著电话的另一头的声音,答道:“嗯。跟我一起呢。抱歉,刚才游乐园里声音大,没注意到……好的,我们现在也要回去了。跟她说孩子没事,嗯。就这样,回去再说吧。” 任祺日挂了电话,他静默地凝视著男孩。 小安的脑袋低低地垂著,他像是害怕瞧见叔叔失望的目光一样,怎麽也不愿意抬起头来。 任祺日慢慢地矮下身,他由下往上看著男孩。 “小安。”任祺日轻声唤了唤,伸手握住了男孩的肩膀。小安瑟缩了一下,动也不动地站著。 “走吧。”青年轻轻地叹道:“……我们一起回去,跟妈妈道歉。” 男孩眼里的眸光闪了闪,他猛地抬头,欲言又止地张著唇,任祺日却刚好转身走到另一边的驾驶座。 走到任宅大厅的时候,那优雅的女子已经屋子里候著了。 在青年和孩子进入视线的时候,任筠雅缓慢地放下了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头的任三爷也跟著看了过去,脸上是读不出的情绪。 “……”男孩站在青年身边,头低低地垂著。 任祺日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对著女子正要出口解释的时候,任筠雅反是先开口微微笑著说:“祺日,今天一天让孩子叨扰你了。” 任祺日反是被堵住了话,一时之间不知道怎麽接下去──也不知道是他这姑姑教养太好还是怎麽的,这时候还能笑盈盈地对著他们。 任筠雅拿起了手提包,对著任三爷道:“三弟,人也回来了,那我就告辞了。下回再一家人一块儿吃顿饭。” “姑姑,你也别怪孩子,小安他……”在女子要走向玄关的时候,任祺日担忧地跟了上去。 任筠雅止住了动作,她望著这温温和和的侄子,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当然,她也不会真当著面倚老卖老地教训这侄儿,只是转而客气地说:“我不会怪孩子的,你说的也对,是我把小安逼得太紧了。刚才三弟也说了我,我这做姐姐的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言下之意是很明白的了,任二小姐完全是看在任三爷的面子──这侄子是三弟的心头肉,任筠雅活到这年纪也不是不会审度情势的。她欠了三弟太多人情,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让弟弟的心肝儿受委屈了。 这下任祺日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小安,我们回去了。”任筠雅轻唤了一声儿子,就转过头迈步出门。 男孩踌躇地站在玄关,他抿著唇回头看了看叔叔。在任祺日开口安慰他之前,就低头去迅速地穿上了鞋子,小跑地跟上了母亲的步伐。 第73回 微加的幸福(完结) 晚上,任三爷缓慢地走到了青年身边。 任祺日坐在沙发上,他依然低著头双手合握著,他的神色看起来既疲惫又无奈,两眼有些充血地泛红。当那只冰凉的手碰触自己的时候,任祺日忙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回握著,撑开笑容说道:“我没事……” 那副模样让男人陷入了短暂的沈思,他这些天一直想法,直到刚才才逐渐成形了,所以趁著二姐在宅子里的时候,他就开门见山地跟胞姐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有意要让任安宸过继过来当他的养子。 长期以来,外界一直在揣测任三爷保持著单身的缘由,而本家到了他们这一代,也算是实实在在地断了後。 任三爷很清楚自己的内心,他是很自私的,按照他的本心来讲,任祺日是应该完完全全都属於他的,而他本人也丝毫不在乎自己未来能不能留下一儿半女。不过任祺日与他完全不同,尽管任祺日已经再三向他表明心意,依著任三爷多疑的心理,哪怕他相信任祺日却是也爱著自己,他也确确实实为他们之间可能发生的意外做打算。 任祺日是做过父亲的人,想要一个孩子,那定然是天经地义的。 他有意愿去实现任祺日的愿望,不过完全没有打算应用现代化的技术培育试管婴儿、找代孕母亲这些事儿。任三爷倒不是在意这种方式有违传统观念,而是只要一想到那诞生的孩子的另一部分是属於另一个女人的事实,任三爷由心底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抗拒。 而现在的任安宸刚好符合所有的要求。 他这两天让人去好好做了调查,任安宸并不是由一出生就跟在母亲身边的,到了近一年才和任筠雅生活在一块儿,两母子感情看起来确实并不深厚。此外,任安宸的天赋很高,虽说没有做过智商检测,但是按著这些个日子他与任安宸似有似无的接触,自然是能察觉这孩子有别於一般,好好培养的话,要继承他的衣钵也不是难事。 故此,趁著今天,任三爷便毫不避讳地与胞姐直面地提出了要求── 任氏三爷的独子身份、任氏将来的继承人、还有其他的所有,不论是哪一样,那都注定了任安宸不一般的前程。任三爷无意要姐姐觉著自己要拆散他们母子,故而慷慨地给出了更多的承诺,并强调说──任安宸无论如何都是她的孩子,这根底是不变的。 任筠雅从头至尾沈默著,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後来,任祺日就带著孩子回来了。 “祺日。”任三爷出口唤了一声,许是很久没听见三叔这麽唤著自己了。任祺日下意识地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著对方,“怎麽了?” 男人坐到了青年身边,缓慢而清楚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一开始任祺日还是安安静静地听著,到後来脸色却渐渐地有些变化,而听到最後,反倒是难看起来。 他猛地将手从男人的掌心抽出来,站起来尖著嗓子惊呼:“你们怎麽能私下决定这样的事情?!” 任三爷想来是没预料到任祺日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之间竟也跟著愣住了。 “你们姐弟俩到底把孩子当什麽了?你们有没有问过小安想要什麽?没错,我确实是心疼这孩子,但是我从来不认为一个孩子应该离开自己的妈妈!你们──” 任祺日头疼似地捂住了额,男人见状忙站起来,任祺日却伸手拦住他靠近自己。 “我真不知道你们怎麽想的……”任祺日别过身站著,话中带著浓浓的疲惫:“小安难道是你们的商品麽?你们把他当什麽了?……就跟我一样,你以为孩子是什麽?能称斤称两的卖是不是?” 任祺日的话一出口,他自个儿立马就後悔了。 他抬起双眼,果真见男人的脸色变了变,原本就没什麽血色的脸庞又显得苍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