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和小小》 第一节 命由天定。 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我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午夜两点,我喝完了两杯黑咖啡,抽掉了五根劣质香烟,坐在雪白的电脑屏幕前,只写下了这四个字,这足以让我思考若干年的四个字,此刻就赤裸裸的显现在我的面前,用我有些麻木的双手在键盘上就这般无力的敲打了出来。 我是个不信命的男人。 大学毕业后的某段时间里,我和辉共同租住在一套两居室的老式房子里面。 那幢房子在闹市区,租住的原因主要是它离我曾经上过班的一个公司很近,只是后来不久我就离开了那家公司,但是家却没有搬,我一向是个懒惰的人,直到后来我不得不走的时候,才离开了那套有些破旧有些阴暗的房子。 那时,我26岁,阿辉同样26岁,只是我大他整整两个月。 那时,辉还只是个爱玩的大孩子。 20岁以前,我常常想象自己长大的样子,想象着某个梳着齐肩的黑发女孩依着我的肩头,她会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穿碎花的棉布裙子,光着脚穿一双浅色的凉鞋。 那时,我26岁,但我单身。在我辞去了一份令人绝望的工作以后,只靠给两家公司做兼职文案养活自己。 上天似乎总是在和我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我在那所国内排名200名以后的工科大学毕业以后,却要靠着大脑里仅有的一点文学种子养活自己。 而我的那些大学同学则都去了南方做程序员。 眨眼之间,这个城市似乎只留下了我和辉。辉则靠着家里的关系去了一家很大的通信公司上班,衣食无忧。 26岁的男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在这之前我一直做着种种的猜测与幻想,也许会有一份有着发展前途的工作,有一个爱着你的女孩子,在周末可以给你做一顿不太像样的大餐,更或者是过着同居的生活,再熬着三四年后就结婚生子。 我的26岁,我单身。靠着我的那台破旧的笔记本为两家公司写文案为生。 而爱情,似乎变得如此遥远。14岁的时候,我爱上了班上的一个女孩子,她有着灿烂的微笑,齐脖的短发闪着耀眼的光泽,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喜欢她。夏日的午后,她莫名的给了我一张她的照片,一个人侧坐在草地上,是在夜晚用闪光灯拍下的,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她在灯光下是清晰的,一直在心里抹之不去。 我知道,她应该是喜欢我的。 若干年的意思通常是表示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早已离开了最初的起点。 而我已不再是最初的我。我想,我终究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人。 我也曾一次又一次的问过自己。 我给不了一个答案,那也许只是一段安逸的睡眠,也许只是欣赏一段感人的音乐,更或者只是晚上有一个人陪在你的身边,可以相拥取暖。 有或者没有,都已不再重要。 更多的时候,我似乎已经厌倦于在自己空洞的思想里寻找慰藉,我写下那些令自己生疏惧怕的文字,甚至遥远得有些陌生。 可是,我依旧在不停的写着。 我想我终究还是了解的。 第二节 辉是我的大学同学兼室友。消瘦的脸庞,微长的头发,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保持得很好的身材,整个人看上去有棱有角的,是个英俊而挺拔的男人。 辉究竟谈过多少次恋爱我已经数不清楚,我相信他自己数来的话也要掰着他修长的手指算上一会儿。 可是终是没有长久的。不长久的原因会有很多种,也许是嫌某个女孩的多嘴,也许是讨厌某个女孩的浓妆艳抹,更或许只是觉得彼此的星座不合。 种种的猜测与疑问。辉说也许他只是在寻找某种感觉。 听辉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倚在墙角抽烟,想一个女子的容颜。 我只是一只接着一只的吸着5块钱一包的劣质香烟,直到嘴巴麻木,直到女子的容颜在大脑里摇摆得像风中的秋叶。 我知道,我终究是和那个女子没有缘分可言的。 辉并没说他找的是什么,我也没问。 整个的26岁,我把自己放在黑夜的尽头,就像一只雀跃的精灵寂寞的在午夜等待黎明的来临。 可是,那不是我所期待的,尽管黎明终是会来临的。 我经常在早晨6点左右的时候才开始进入梦乡,一直沉睡到下午4点,然后起床吃一些零碎的食品。 然后会坐下午5点半的轻铁出去,出去的目的不一。在红色的轻铁车上我总是能碰到一个卷发的女孩,微微的红色,淡雅宜人。修长的睫毛,一颗眼睛下面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惹人爱怜,女孩多数的时候穿一条旧的牛仔裤,夏天的时候则穿着几条颜色不一的棉布裙子。 偶尔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和朋友喝酒泡吧,而大多数的时候我会选择在傍晚的时候一个人穿梭于一条又一条陌生或者熟悉的街道,看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经过,这时常让我充满了莫名的兴奋,我知道这样的感觉是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代替的,同时也是不可分享的。 晚上9点的时候,则依旧坐最后的一班轻铁回家。多数的时候依旧是自己,只有偶尔会带陌生的女孩回来住。 此时的辉几乎是不在的。 我则打开电脑,连上宽带,在网上和一群无聊的人闲侃。 往往到晚上12点的时候,辉才会从外面回来,他都在做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在能逐一的和我列举,比如和女孩吃饭,吃的是中餐还是西餐或者是日本料理,之后两个人在什么地方接吻了等等。 之后的日子里,辉则很少提及,也许故事有太多的雷同,也许都不够精彩。 他回来之后,往往是到我的房间看上一眼,冲我微微一笑,从兜里递给我支三五,给我和他自己点上,有时候也把剩下的烟都放在我的面前,然后就不再说些什么,继而转身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有的时候也会和我絮叨上几句,但几乎都是关于我的。 这是我和辉一天之中唯一的一次见面。 短短的几分钟。 我们生活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 我们都在改变,变得再也回不去了。 第三节 这是我的26岁,我是一个邋遢的男子。 我会在每天的傍晚穿行于一条又一条熟悉或者陌生的街道,这会让我无比的兴奋。有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我这样的游走于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就是为了遇见十一。 那是个阴冷的春天雨夜,晚上八点多的时间,我独自走在一条僻静的街路上,很少的车子与行人。 我撑着伞缓慢的走着,阴雨的天气让整个城市的夜晚充满了阴暗的气氛,窒息无力。 离我大老远的时候我就看见一个身影在雨中伫立,一动不动,昏暗的路灯,我看不清她的容颜,但是我还可以判断出她是个女子。 我渐渐的走进了她,渐渐的看清了她,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她的脸流淌下来,这让我无法看清她的脸,我刚想走上前去问她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突然她整个人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瘫倒在泥泞中,缓慢而沉重,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我甚至听不到她的一声呻吟。 接下来的一秒,我把从地上扶了起来,她睁开微弱的眼睛,看着我说,我想回家。就又昏了过去。 我的手触及她的指尖的时候,她的指尖是冰冷的。 这个女孩就是十一。 后来我对十一说,你一个人站在下雨的春夜里,难道就是为了等我吗? 十一笑而不答,她笑的时候睫毛不停的闪烁,像两道彩虹在我的眼前飘过。 我把十一带回了家。 看着十一裹在毯子里吃着我给她煮的面条,心里突然莫名的难过。 还记得在那年的春天,同样的雨夜,我和一个女孩分手,我们在雨里大声的争吵,雨水溅透了彼此的衣服,冷彻心扉。我们终究是知道的,再无法给彼此更长久的未来,我们在雨里长久的拥抱,整个街路只有我们俩,和一把红色的伞。 有些人终究只是路过,爱情更是如此。与其带来更长久的伤害,还不如让彼此自由的飞翔,给彼此带来伤害,这不是我们的初衷与意愿。 我们都只是想和彼此好好的在一起,谈一场恋爱而已。 可是,有些事并不是美好的意愿就能决定的。 分手终是无可避免的结局。 你叫什么,我问十一。 十一,十一简短的回答,边说边把碗递给了我,有烟吗? 我点点头,回屋把烟拿出来递给了她。 十一看到我的香烟笑了,和我抽的一个牌子。十一不是个出众的女子,但有着白皙的脸蛋和皮肤,乌黑的眼睛透着难以琢磨的光芒,黑色的头发拢在脑后,有着一双很漂亮的手,小巧而灵活。 辉还没有回来,在这样的雨夜也许他不会回来。 十一低头抽着烟,一言不发。我也坐在地上,抽着烟,没有多说话。 我想睡觉,十一突然冲我说道。 我点点头,让她睡在我的房间。 我把笔记本搬到辉的房间,继续我的午夜旅行,这是我一天的开始。 辉没有回来,在我的预料之中,也许此时他正躺在某个女人的怀里,听外面飘洒的冷雨敲打窗子的声音,散乱而没有节奏,如某一时刻复杂的心情。 就如我此时。 也许是淋雨的原因,突然很想早睡,过了凌晨三点我终于关了电源昏昏沉沉的倒在了辉的床上。 我常常做梦,做着同样的梦。我总觉得这个梦会成为现实。 在这一夜,我又做了同样的梦。 我梦见某个女子在对我呼唤,急切而慌乱,声音嘶哑绝望。我顺着大楼仰望上去,一个女子站在某层楼的阳台上,穿着雪白的裙子,我看不到她的脸,裙子在风中飞舞,像白色的蝴蝶在天空里飞。 我知道,是她在叫我,枫……。 我的名字叫枫。 第四节 上午的阳光对于我来讲似乎有些奢侈,很长时间这已经不是我清醒时候的一部分,我只在睡梦里感受着它。从前那些道貌盎然的老师教育我们说你们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正在冉冉的升起,你们是祖国的希望。 每一次我都十分不解,我们和太阳有什么关系?太阳和祖国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同学都笑我太笨,老师也是。 从那以后,我痛恨他们,痛恨太阳。 再后来,我忘了他们,和我也不再有任何的关系。 上午的阳光耀眼夺目,雨后初晴的天空湛蓝清澈,没有一丝云朵。 客厅传来男人和女人的对话,不时的传来欢笑声。 我知道,是辉和十一。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辉在逐一的品尝,脸上露着只有见到喜欢的女孩时才有的笑容。 十一和我打着招呼,叫着我的名字,枫。声音亲切而带有丰富的感情。 辉招呼我坐下,并小声和我说,你昨晚带回来的女孩菜做的真好,人也漂亮。 我说,她不是其他的女孩,也不是我的女孩。 辉似笑非笑的看我,满脸的不信。 他没有理由相信我的话,我不是第一次带女孩回来,给我做饭的也不是第一个。 枫,尝尝我做的手艺,十一乖巧的坐在我的一边,一副和我很熟悉的样子。 我敢对任何人发誓,这是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遇到的唯一的一个烧菜最好的女孩,看到她的那双灵巧的小手的时候,我就知道,它一定不同寻常。 只是,它冰冷得让人可怕,一直沁入心肺。 吃过饭我才发现,屋子已经被十一收拾得干净明亮,一扫过去阴暗潮湿的气息,阳台上多了一大盆芭蕉。深绿的叶子闪闪发亮,有着粗大的径。十一说像这样大的芭蕉培养出一片新的叶子需要很长的时间,它需要充足的阳光,但又不能少了水分,哪怕一丁点。就像女人,很难养的,你要给她足够的呵护,但又要给她自由,你爱她要胜过爱自己,但是又不能用自己的全部去爱她。 我从来没问过十一,她的一切。 她也从未说起。 我只知道,她叫十一,但这已足够。 第五节 十一在这里住了七天,但却仿佛是七个月,她走后的许久,我依稀能感受到屋子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淡淡的香水味,优雅迷人。 十一总是喜欢侍弄那盆芭蕉,我很疑惑那么一大盆花她是怎么搬上来的。她有时候把脸轻轻的贴在芭蕉的叶子上,一言不发,然后轻轻的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感受着某种生命的气息,也似乎是在体验一种心情的旅行。 从来的那天起,她一直都穿着我的衣服,从那天早上以后,她再也没有出过一次门。她穿着我大大的衬衣光着脚在客厅里伴着音乐来回的旋转,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思考,头发依旧散乱的拢在脑后,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高兴或者伤悲。 我对着电脑写作的时候,会偶然的抬起头看她,四目对视的时候,她总是冲我微微点头,不发一言。累了的时候,她就在我的书架上找一本本的书来读,然后凑到我身边,抽我的香烟。困了就蜷在沙发上裹一条毛毯睡了过去。 她总是能做出令我意想不到的小菜和甜点,美好的味道在我的内心挥之不去。 辉依旧是在午夜12点以后才回来,每次回来都是一脸的疲惫和满身的酒气,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鬼话。我说辉,你究竟想要什么?辉头也没抬只是狠狠的吸了口烟,继而倒在床上睡死过去。半响,扔给了我一句话,那女孩怎么还在? 我点头。 辉不再说任何的话,一秒钟以后呼噜声彼此起伏的响了起来。这是我所不喜欢的声音,我只好把笔记本搬到客厅。 空荡荡的客厅只有我的笔记本风扇发出呼呼的响声,网上的朋友说,你快乐吗?我一下子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说,那你现在快乐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聊天室的窗口不停的闪动,更多的无聊的人加入其中,热闹非凡。我退了出来,继续写我的文字。 有烟吗?十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 我点头,递给她香烟。 十一坐在我边上的沙发默默的抽了起来。她的身体散发着阵阵香水味道,是我喜欢的那种香水。 不知过了多久,夜越来越深,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声音,我能听见十一低低的呼吸声,我继续写我的文字。 我有种感觉,她似乎要和我说些什么。 你信命吗?十一轻轻的说道,似乎害怕打扰了我。 不信,我说道,虽然我知道在说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曾无数次的想过,至今也不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但是我还是干脆的回答不信。我希望自己不信。 我也不信,十一说道。 你爱过别人吗?十一继续问我。 爱过,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你还爱她吗? 我摇摇头,我已经不会再爱任何人了。 为什么? 我的爱情配额只有那么多,但遗憾的是它已经用光了。 你呢?是否也需要我回问。 十一抬头看我,眼神里有种琢磨不定的光在闪烁,我知道,她一定有她难解的谜题,否则她不会一个人跑出来,不会在深夜问我如此难懂的问题。 十一的眼神渐渐的黯淡下来,不发一言。 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十一问了我两个很难懂的问题。之后我依旧在笔记本前写字,和qq里面的几个人闲侃,十一则继续看书,偶尔抽支我的劣质香烟。 第二天下午我起来的时候,十一已经走了。 芭蕉花还在,已经开出了美丽的花朵,红色的花朵娇艳夺目,是这个春天我见到的最美丽的花朵。芭蕉的叶子、花朵上还残留着喷过水后留下的水滴。 屋子里还残留着十一淡淡的香水味道。 十一把我的衣服洗干净后,凉在阳台的一侧,她则穿着来时的衣服走了。 桌子上摆着刚刚坐好的四样小菜,又是我所没吃过的,七天来,她从来没有重复的做过任何一道菜。 十一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一张字条,我在房间、厨房、洗手间找了很久,都没有。 十一不再和这里有关系。 我说过,她不是其他的女孩,她一定不普通。 第六节 十一出现过,又消失了。 房间里还残留着她淡淡的香水气味。 我的生活依旧,上网写字,做着不喜欢的兼职。抽整包整包的劣质香烟,大口的喝着地产啤酒,然后游走在一条条街道,我甚至期望着能在某个地方再次的遇到十一。但我知道,这样的几率无疑等于大海捞针。 有些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芭蕉花娇艳的盛开着,一直不败。 我依旧昼伏夜出,依旧偶尔的带陌生女孩回来。这是我不想改变的生活,我的爱情配额已经用光了,我想我已经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同陌生的女孩做爱,是我需要的,也是她们需要的。 夜晚依旧会做着同样的梦,梦见穿白裙的女子呼唤我的名字,枫……。 有时候会痛恨自己的堕落与颓废,尤其在深夜无人,面对着雪白的电脑屏幕的时候,形形色色的人在网络里粉墨登场,卸下白日的装束,在暧昧缭绕的夜晚开始疯狂的旅行。大脑常常眩晕,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冰冷,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我的笔记本风扇呼呼作响。 这台破绝的笔记本就如我一般,在无望的颓废中挣扎。 我把冰冷的手指放在风扇的排风口,感觉不到一丝热度,手指拿开后,依旧冰冷。 我变得绝望,我痛恨自己的绝望。 辉依旧很晚才回来,但从来不带女孩回来,他更习惯于去陌生的女孩家里,而我则相反。辉说她喜欢参观那些女孩子的房间,干净的、凌乱的、粉色的、白色的、简单的、复杂的各种各种,就像女人本身。 辉之所以通常会很晚才回来,是因为他几乎不在那些陌生的女孩家里留宿,他说女孩的床适合做爱,但是不适合睡眠。 只是自己的床,睡起来才踏实,才不会做噩梦。 这也是我所想到的,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表达。 我和辉几乎没有任何的共同娱乐时间。我总是在我的世界里娱乐,他也一样。我们是生活在不同空间的人。 虽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都在改变,变得再也不认识自己和彼此了。 那个晚上,我和辉竟出奇的碰在了一家酒吧。 那时,我正和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孩聊天,没有任何目的的聊着,打法这午夜前的寂寞时光,桌上的啤酒一点点的减少,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醉意了。 突然,酒吧里响起了一阵的喧闹。 有人高呼,打架了。 这家酒吧偶尔就会有吵架动手的人出现,但很快就没事了。 我依旧喝我的啤酒。 男人凌厉的大喊震破了我的耳膜,我在醉意朦胧中听到了辉的声音。 他和一个剽悍的男人厮打在一起。 我从没见过辉打架,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十几秒以后,他们被其他人拉开了。 辉的额头破了,有血留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下,黯淡漠然。 我走上前去,递了只烟给辉,辉看了我一眼,冲我微笑,接了过来。 酒吧的音乐在继续,歌手用嘶哑的嗓音唱着古老的英文歌曲,怀旧依然。 一如我们之间的友谊。 这是大学毕业以后我和辉在酒吧的第一次相遇。 在这之前我们经常一起出入各种各样的场所,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四年的大学时光,便是这样过来。 而后来的日子,我们渐渐的远了,生活在同一栋房子里面,却再也没有交叉的时间,他醉心于他的爱情游戏,我则在我的颠倒世界里寻找安慰。 我们走得越来越远,已经忘了来时的路。 第七节 记忆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温暖的、感伤的。 和那些幸福一样,都已经变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片,而我该如何在碎片里找寻自己? 还记得我曾爱着的那个女孩,余晖里她冲我吃吃的傻笑,散乱的头发拢在脑后,白皙的面颊带着羞涩的红晕,一双无邪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 她说,我喜欢你,枫。 我微笑,我也同样。 整个夏天,我们一起穿行于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吃大盒的冰激凌,看街上的风景。然后一起去河边散步,手牵着手。 我曾给过她美丽的誓言,我说爱她一生一世。 她说,我也会的。 我们一起爬到二十三层的楼顶看落日的余晖,晚霞映红了她白皙的面颊,我们彼此微笑,然后长久的接吻,她因为兴奋而对着晚霞疯狂的大喊大叫。 我喜欢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让人沉醉。我轻轻抚摸她光滑如缎的身体,柔软坚挺的胸部,雪白性感的小腿。她说,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我像一头发疯的野兽般侵袭她的身体,她给了我她的一切,包括时间。 无数个午后,无数个黑夜,我们都在做爱,激烈而持久,甜蜜而疯狂。 我躺在床上抽烟,她则一丝不挂的在客厅走来走去,喝大杯的冰镇可乐。然后吃吃的傻笑着对我说,我给你做裸体体操吧。 说完她扭动着柔软白皙的身体,做起了广播体操,优雅而美丽。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心里泛起丝丝的感动。 幸福永远只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片,我在碎片里已经找不到自己。 我和辉离开酒吧,打车回家。 我们在车里相视而笑,不说一句话,任霓虹轻轻从身边划过,空洞寂寞。 我们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大口的喝着啤酒,大声的说着酒话,一支接一支的抽着三五。音箱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一直来着荷兰的乐队,女人的声音凌厉高亢,似乎要穿透这无边的夜色与寂寞。 喝光了冰箱里所有的啤酒,抽光了屋子里所有的香烟。 我们都醉了,我们都累了。 我们横躺在地板上喘着粗气,嘴里依旧说着不着边际的酒话,望着旋转的天花板发呆,一直到天明。 这是我们的时光。 我想打电话给我曾爱过的女孩,可是我已没有她的号码,真是可笑。 我希望她离开我之后能好好的,至少比和我在一起好。 否则,这样的分离就没有任何的意义可言。 我们都无法预料世事的无常,只有痛苦是永恒的。 第八节 再次遇到十一是一个月以后,是我所料想不到的,如我们的相遇。 那天,天色阴沉,布满了乌云,似乎是大雨压境,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绎感。 我在酒吧新认识了一个女孩,长的不算好看,梳着短发,是我不喜欢的那种。 但,这并不重要。 我和女孩走到楼道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十一,她倚在门边,像一具僵尸。 她穿着一件格子衬衣,磨白了的旧牛仔裤,一双旧运动鞋,头发依旧散乱着,遮住了白皙的脸庞。 枫,十一说,她脸色苍白的看着我。 我说,十一。 十一拢了一下头发,露出苍白的脸,手里还拿着抽剩一半的香烟。 你等我,我说道。 我转身把陌生女孩送下楼,给她塞了100块钱,让她打车回家。 我快步的转身上楼,害怕十一就此走掉。 十一还在。她依旧倚在那里,姿势都不曾换过,抽剩的烟已扔到地上,还在冒着烟。 十一冲我微笑,然后说,我想那盆芭蕉了,来看看它。 我把它养的很好。 我就知道你会。 屋子里一片寂静,辉还没回来。 十一快步的走到芭蕉的旁边,久久的观看,就如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眼里充满了温柔和怜爱。 我还没吃饭,十一和我说。 我给你煮面。 十一坐在沙发上,静静的吃着面条。 外面开始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窗子,慌乱而没有节奏,淹没了整个城市的喧嚣。 十一的脸色依旧苍白,触碰她手指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的依旧是冰冷。 我打开笔记本开始上网、写字。 十一则挨着我坐下,看我刚刚买的一本书,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 马可?;波罗讲一条桥,描述它的每一块石头。 “可是,支住桥的是哪一块石头?”忽必烈可汗问。 “支住桥的不是任何一块石头,”马可回答,“而是石块形成的桥拱。” 忽必烈可汗默默想了一会,又问:“你何必讲石头呢?我只关心桥拱。” 波罗回答:“没有石头就没有桥拱了。” 十一轻轻的读起了这段文字,淡淡的仿佛深夜里传来的呼唤,轻柔而又无限深远。 我回头看十一,冲她微笑。 我喜欢这本书,十一说。 可以送你的。 谢谢。 半夜的时候,辉回来了,满身的酒气,浑身已经湿透了。 看到十一,辉楞了一下,继而头也没抬的回到房间。 半响,辉换了衣服出来了,人也精神了一些。 十一,辉说道。 十一微微点头。 辉在一边坐了下来。 你明天打算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辉问道。 冰箱里有什么就做什么。 我很怀念你的小菜。 我也很怀念你的三五,比枫的烟好多了。 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第一次见到他拘谨的模样。 我回去睡了,辉起身回去睡觉了,不知道她今晚又曾在哪个女孩的床上做过爱。 他身上有女孩的味道,辉走了以后十一说。 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我是女孩,还有,其实我更喜欢抽你的烟。 哦,我回过头,笑了。 十一依旧低头看书,似乎在自言自语。 可是,波罗说:“活人的地狱不一定会出现;要是真有的话,它就是我们如今每日在其中生活的地狱,它是由于我们结集在一起而形成的。我们有两种避免受苦的办法,对于许多人,第一种比较容易,接受地狱并且成为它的一部分,这样就不必看见它。第二种有些风险,而且必须时刻警惕提防:在地狱里找出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习认识他们,让它们持续下去,给他们空间。” 第九节 晚上我依旧在做着同样的梦,穿白裙的女孩在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枫。我抬头看到她站在高楼的阳台上,头发随风轻轻的飘起。 每次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是从梦中醒来。 看看表,已经上午十二点,打开窗帘,阳光透过窗子直射进来,耀眼夺目。 十一已经起来了,正蹲在芭蕉花的旁边,为它浇水,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湿润,然后依旧轻轻的把脸贴到叶子上,闭上眼睛,良久。 她苍白的脸上沾满了水珠。 桌子上摆着刚刚做好的几样菜。 我们默默的吃饭,很少说话。十一轻轻的为我夹菜,像和我生活多年的妻子一样自然。 我甚至觉得这是幻觉。 可以陪我出去吗?十一说。 当然。 下午的时光,阳光依旧灿烂,街道上嘈杂喧嚣的人群来来往往,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互相搀扶缓慢的走着。 我和十一去了北山的寺庙。 十一上香、磕头,然后默默的许愿。我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我没有任何心愿可以许。 包括爱情。 你不许一个愿吗?十一转过头问我。 我摇摇头,我是个没有心愿的人。 十一怔了一下说,我能理解。 从寺庙里出来后,十一的脸色好了好多,似乎不再那么苍白,脚步也轻快了很多。 很美的夕阳,多雨的季节,已经连续好多天没有今天这样的好天气了。 我们去肯德基吃东西。 十一大口的吃着圣代冰激凌,然后抬起头冲我微笑,像个孩子。 斜对面的一对情侣点了很多东西,男孩手里拿着汉堡嘿嘿的边吃边傻笑,女孩拿着纸巾轻轻的替他擦着嘴角,眼里无限的疼爱与温柔。 还有要我陪你去的地方吗? 十一摇摇头,我还要看那本书,《看不见的城市》。 真的看不见吗? 也许我们到了另一维的空间就可以看见了。 你说的对。 我们去河边散步,还没到汛期,但是今年的雨特别的多,河水已经涨了很多,哗哗的向北流去。 晚风习习,河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一对情侣旁若无人的亲吻,温柔绵长,女孩轻轻的翘着脚尖。 十一依旧住了七天。 除了第一天我陪她出去以外,她再没离开过房间半步,依旧只是侍弄芭蕉、看书、抽烟、睡觉。从来不碰我的电脑。 辉依旧笑着问我,十一什么时候走? 我不知道。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辉止不住的疑问。 我不知道。 那你们……? 我不知道。但我想她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辉无奈的摇头,这是我所没遇见过的怪事。 十一在我的房间里叠了一只又一只的小星星,就快装满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然后她把它们拿出来,一颗颗的摆在芭蕉花盆里面。 你相信女人吗?十一摆完了最后一颗星星问我。 不知道,但我已无法相信身边的女人,她们就像我永远也琢磨不透的谜语,有时候我只是想好好的和一个人在一起,下班了有人给你做饭,高兴的时候可以看场电影,晚上可以有个人相拥而眠。 男人和女人我都已不信。 他们说,相信爱情会活得幸福一点。所以,更多的人宁可相信,因为他们已经厌倦了寂寞,厌倦了痛苦的挣扎,厌倦了清醒所带来的一切绝望。 不信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绝望。 我微笑,你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女子。 我一直想象着和某个男人去一个大山里的村庄生活,种田、放羊,然后亲自教自己的孩子学数学和语文,不看电视,不看报纸,不听音乐,与世隔绝。 十一的眼泪轻轻的滑落下来,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落寞的失望。 无声无息。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伸出的手又渐渐的缩了回来。 她是一个我所不熟悉的女子,是一个我从雨夜里背回的陌生女子。 十一轻轻的靠在我的肩头,低声的啜泣,像一个受伤的孩子。 天色黯淡,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城市的地平线里。 第十节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十一已经走了。 桌上依旧摆着她新做的几样菜,旁边摆着一张纸条。 枫,明天我有个发布会,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看。 这次她没有突然的消失。 第二天,我去参加了十一说的发布会,是一种新电子产品的发布会。 十一衣着光鲜,浓妆淡抹,光彩照人。她在台上侃侃而谈,俨然是另外的一个人。她是这次新产品发布会的发言人。她轻松的游离于人群之中,成为整场的焦点,耀眼的镁光灯不知闪烁了多少次。 发布会结束后,十一远远的看着我,冲我微笑,然后走到我面前。 轻声的说,枫。 我微笑,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于说些俗套的恭喜之类的话。 都没有。 十一说,你等我,我陪你吃午饭。 吃午饭的时候,她又换上了格子衬衣和牛仔裤,一如我见到的模样。 这才是我,十一说。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外壳。 没见你有? 也许我不太需要而已。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彼此微笑,没有道别,十一走向了华丽的写字间,我则转身回家,以往这还是我睡觉的时间。 今天就当自己是在做梦。 在这之后,我没再和十一联系,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也从未要过,更没有去她的写字间找过她。 她也再没来过。 我每天小心翼翼的侍弄着芭蕉花,看它在阳光下茁壮的成长,开着娇艳夺目的花朵。 辉说,我很怀念十一,他的菜做得真好。 辉说,你爱她吗? 我摇头,我不会再爱上任何女子,包括十一。 她会再来吗? 我依旧摇头,我想不会。 辉瞪了瞪眼睛,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惋惜之感。 晚上我和辉一起去酒吧,看那些拙劣的表演,在噪杂的音乐里忘掉了自己。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想要寻找什么,在这个城市呆了十年,我熟悉这里的一切,包括空气。 爱了、恨了;相聚、离别;幸福、痛苦。 我能够想象到自己喝醉的样子,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我是个邋遢的男子。我究竟是真的没有任何心愿还是根本就不愿触及自己内心封藏已久的心愿? 我想我是了解的。 第十一节 十一走了以后,我曾按照自己的理解做过几次菜,但难吃的很,再不敢轻易的尝试,我喜欢菜做得好的女孩,但却不会爱上她。 我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包裹起来,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裹得再也看不见光,任其在茫然的黑夜里游荡,游离于我的身体。 自从辉在酒吧打架被我撞见以后,我们之间的交流渐渐的多了起来,但依然很有限,偶尔也一起去酒吧喝酒,去楼下的饭店吃饭,坐在沙发上聊天。 辉是个没有理想的人,也或许他现在的生活状态已经不需要理想。他有着富足的家庭和一份有前途的工作,也许后半生的路已经确定下来。 这不能怪他。 辉说其实我不是花花公子,我从来不欺骗任何女孩的感情,从我结束了大学的那场恋爱以后,我其实就没再谈过恋爱,和那些女人只是捧场做戏,彼此都不需要爱情,只是空虚而已。我想我才是个没有希望的人,白天西装领带在高级写字间里面光鲜明亮,晚上则在阴暗的酒吧跟陌生女子搭讪,然后上床做爱,我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自己。 我的爱已死,也许我也会像爱一样死去。 辉的眼神深邃而黯淡,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默默的不再说话。 原来真的可以爱到不爱。 让我想起十一,想起她苍白的脸,冰冷的手指。 第十二节 我依旧如往日般穿行于一条又一条的街路,看那些表情各异的人,看那些拙劣而复杂的表演。 那天我像往常一般,坐最后一班轻铁回家。推开门的时候,我愣住了。 十一坐在沙发上,端着书在看。 枫,十一轻轻的叫我的名字,冲我微笑,她脸色依旧苍白。 辉今天回来得很早,已经在屋子里睡下了。 你又想芭蕉了吗?我问道。 我想你了,来看看你,十一说道,声音中不带有一丝的暧昧,只是淡淡的,淡淡的,像午夜悄然盛开的花朵。 我也想你了,我微笑。 十一依旧着穿格子衬衫和磨得发白的牛仔裤。 有酒吗 ?十一问道。 我点头,在屋子里拿出一瓶还未开启的红酒。 我们轻轻的啜饮,听柔和的瑞士音乐。 十一的脸渐渐的泛起了红晕,遮住了原本的苍白。 十一冲我微笑,要给我讲一段故事。在这之前,我从未问过她的一切,她也从未说起,我只是知道她叫十一。 十一认识的男子叫南良。 那时,她还只是一个从山里出来的什么都不懂的17岁小女孩,在一家餐馆辛苦的做着服务生,像很多的女孩子一样,只为了赚钱贴补家用,而且家里还有一个上学的妹妹在等着她。 南良经常去那家餐馆吃饭,那时他27岁。 南良有着高大的身躯,俊朗的外表,迷人的双眼总是在微笑着。 南良说,我能感觉得到,你和她们不一样。 何以见得? 感觉而已,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学习。 就是这两个字深深的打动了十一,也是这两个字,让她想跟他走,只有他,一眼看透了她的心事。家里的贫穷让她和妹妹之间只有一个人继续学业,作为姐姐,她选择了放弃。 十一说,这是第一个看透我心事的男人,也是我第一个爱的男人。那天,大雪弥漫,鹅毛一样的雪片漫天飞舞,包裹住整个城市的喧嚣,良南拉着我手在路上疯跑,然后我们都滑倒在雪堆里,他轻轻的抱住我吻我,说要爱我一生。那刻,我对自己说,这辈子跟定他了。 可是,一生有那么长啊! 她和他在一起同居5年,她拼命的学习,考大专,考本科,然后拼命的工作,她要供养她的妹妹。 幸福过吗?我问。 怎么可能没有过,只是那些幸福都只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片,在回忆里变得支离破碎。剩下的只是痛苦的纠缠和那些不愉快的种种经历。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只拥有他,他就是她的一切。 她永远记得和他的一切,他的菜做得有多好吃,他在街上肆无忌惮的抱起她吻她,他身上的烟草味道,甚至和他做爱的模样。 第十三节 可是为什么又分开? 或许他曾经爱过我,而后来已经不爱。 他有了自己的公司,整夜整夜的不再回家,他们之间的战争也就是在那一刻开始的。无数次的争吵,不断的猜疑。 他也曾试图挽回彼此的感情,他和她一起去旅游。 在那个古老的小镇上,他牵着她的手,在星下散步。他们想起五年前的相逢,想起大雪里的拥吻,想起彼此说过的誓言。 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给她买了一把银锁。他说,我要一辈子锁住你,你一辈子都是我的。 她不做声,眼里充满了落寞,他不知道她更需要什么,或许他根本就不曾想去知道。只是他看着他手里拿着银锁的快乐表情,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她想,她还是爱他的,她不曾想过要离开他。 回去的飞机上,他因为疲倦而一直睡着。她看着他有些天真的表情,轻轻的用手抚摸他的面颊,这是他爱了五年的男子,一个人一辈子有多少个五年? 三个月以后,他还是爱上了一个四川女子。 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情很平静,没有再争吵,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她还是离开了他,只是她依旧一无所有,除了肚子里的孩子。 南良的孩子。 第十四节 故事讲到这里,突然停止。 下面呢? 十一站了起来,我有些醉了,想睡了,明天陪我去一次郊外好吗? 我点点头,看着十一消失在房间的背影,我的心有些落寞。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相遇然后别离,就像电影般每天都在上演。 我依旧独自坐在房间里,喝酒抽烟,完全没有任何的睡意,笔记本在一边放着,没有上网的欲望。 也许,我想静静的坐会儿。 过了很久,辉睡眼朦胧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不发一言的坐在我的旁边,抽烟,拿起杯子喝酒。 她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目光离散,就像是病了,一句话都不说,从来了以后就坐在沙发上默默的看书,她一定受过严重的打击,辉淡淡的说道。 我想是的。 窗外又下起了雨,这个夏天的雨水特别多,就像女人的眼泪,任何时候都可以从眼角流出来。 可是她为什么流泪? 为了男人吗? 辉说,这个城市已经不值得我留恋了,生活了26年,我已经厌倦了,就像面对一个26岁的老女人,死气沉沉的,没有了任何的活力。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会离开,走的远远的,在这里我已经找不到快乐,其实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可是为什么就不快乐? 没有人知晓答案。 有的人吃次冰激凌就会觉得很快乐,可是有的人一辈子都不曾真正的快乐起来,生活赋予了我们很多,却让我们失去了更多。 有些事情是在劫难逃的。 冰冷的雨夜,遥遥无望的未来,青春在此消彼长的挥霍中渐渐发霉,散发着腐烂的臭气,落在记忆的荒野,不再提及。生活就如同在爬树,稍不注意,就偏离了主干,停留在枝桠的顶端,摇摇欲坠,一不小心,粉身碎骨。 没有快乐,你还有物质,我说。 辉冷笑,然后拼命的摇头,晃得像拨浪鼓一般。从前我也曾这样的想过,可是,有些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有些事也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may be。 这样的话题没有任何争辩的必要,都是不快乐的人,都是没有方向的心,又何必要争辩一个没有意义的话题。 我们相视一笑,我们是了解彼此的。 第十五节 第二天上午,我陪十一去了郊外,郊外的墓地。 南良的坟墓。 到今天,他死了整整一年,可怕的时间,十一说道。 怎么死的? 他的公司破产了。他从十八层的写字楼上跳了下来,血肉模糊。是我从没见过的场景,我想我永远都忘不掉。 十一看着良南的墓碑,很久。然后把怀里的花轻轻的摆放在墓前,不发一语,眼角缓缓的流出了晶莹的泪滴,轻轻的滴落在墓前的石板上,我能感觉得到泪水滴在石板上的声音,心碎而绝望。 如果你爱我,就让我跟你走;如果你不再爱我,就让我默默的离开。 幸福只是碎片。 天空乌云密布,看来又要下雨了。 我们默默的走出墓地,没有多说话,雨点噼里啪啦的从天空落了下来,狠狠的砸在彼此的身上,砸在彼此的心里。 清冷的墓地渐渐远了,南良的坟墓渐渐远了,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我撑起雨伞,十一很乖巧的躲在伞下,抬头看我,她的脸色依旧苍白。 我没有再问关于她和南良之间的事情,到现在为止,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想我已经了解了彼此之间感情的无尽纠葛。 究竟爱情让人更勇敢还是让人更痛苦? 回去的路上,我们找了一家餐馆吃饭。餐馆干净而怀旧的装饰,别具一格。人不多,音箱里播着美国乡村民谣,声音沙哑而沉缓,适合这样的雨天,忧郁而深远。 我们在餐馆里坐了很久,等雨停了之后才走了出去。 雨后的空气清新、冰冷,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手里拿着已收起的雨伞。 我和十一小心翼翼的徜徉在雨水流淌的街上,环卫工人已经从大楼里面走了出来,收拾着低洼处的积水,动作娴熟、干脆。 整个城市又恢复了噪杂、喧嚣,形形色色的人继续着各自的目的,面无表情的匆匆而过。一对女孩迎面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绿色的雨伞,高个子的女孩翘着脚尖绕过一滩低洼的水坑,矮个子的女孩则肆无忌惮的走了过去,任雨水浸在鞋子上。她们大声的说笑着,似乎和这天气有关。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十一说。 哪里? 我家。十一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点头,然后微笑,我想她开始当我是她的朋友了吧。 乌云散去,耀眼的阳光直射下来,炙热而冷酷。多雨的季节没有人可以把握天气,就像女人永远也无法把握男人。 女人是善变的,但是男人同样善变。 街道上落下的雨伞又陆续的撑了起来,暴风雨和爆裂的阳光在某些时候意义是相同的。 过犹不及。 第十六节 空荡荡的房子,没有一个人。豪华的装修,显得迂腐没落,一切都仿佛是冰冷的面孔,让人生畏。 你不喜欢是吗?十一回过头问我。 她看穿了我的想法,我毫无掩饰的点头,表示同意。 我恐怕会做恶梦,我说,虽然这一切是我所不可及的。 我也会。 这是我所料想不到的回答,看着十一认真的表情,我有理由相信她不是在开玩笑,或者是故作清高。 她不需要附和我的言辞,她完全可以以此为炫耀。 但,我看得出她苍白的脸,带着某种不安与落寞。 这是我和那个男人的住所,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相片,一个优雅从容的中年人,站在草丛里微笑。 他的名字叫惜生。 他是怎样的一个男人?我想他应该有一间很大的公司,有几千万甚至上亿的资产,花钱如流水,经常的出入于上流社会,有数不完的商务应酬,有数不完的女人想投怀送抱,而你也许是其中的一个,但是他有老婆和孩子,他不可能离婚,于是你成了他在外面包养的女人。 我这样平淡的叙述着自己的猜想,也许我应该让十一自己来说出这一切,但这里散发着豪华的铜臭味道几乎让我窒息,我以为十一会为此而恼怒,甚至让我滚掉。 但是她没有。 十一出乎意料的平静,依旧默默的看我,冲我微笑,眼神里充满了暧昧。 你是一个聪明的男人,如果时间可以倒退,我想我一定会爱上你,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时间无法倒退,你说的很对,但有些事情是没有选择的,有些事情是在劫难逃的。 我不信命。 但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所有的一切在最开始就已经定了结局,躲是躲不过的。 我不懂。你和他还在一起吗? 十一摇头,他因为公司的非法资金问题已经逃到了美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十一直直的看我,然后给我倒了杯酒,坐在我的身边,喝酒,默不作声。然后她静静的靠在我的肩上,头发散落到我的胸前,柔软如海藻。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打湿了我的衣襟。我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她的脸颊,眼泪冰冷,脸颊同样冰冷,我转过身,把她抱在怀里。 十一低声的啜泣,她的头发散发着阵阵的香气。 我轻轻的为她拭去眼角的泪,低头吻她的唇,她的唇因为抽搐而颤抖。 我们是同样的寂寞与悲伤,空气中飘散着绝望的气息。 我们只是轻轻的拥吻,然后分开。 十一拢了拢头发,冲我微笑,用手指抚摸我的脸,然后说,枫,谢谢。 她的指尖依旧冰冷。 我是个没有希望的女人。 第十七节 天色黯淡下来,覆盖了所有哀伤的往事。 我们走出了那套令人窒息压抑的房子,从来没有如此的不喜欢一个地方。十一拉着我的手,静静的不说一句话。 我们去酒吧喝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啤酒。 中间的时候,十一兴奋得去跳舞,随着嘈杂的舞曲兴奋的扭动着身体,散落的头发随着身体不断的起伏,她招手冲我微笑,让我加我。 但我依旧坐着没动,我喜欢看她跳舞。 我知道,她把自己包裹的太紧,一层又一层的,不肯让任何人靠近。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我?和我吐露她的心事,紧紧是因为我曾救过她吗? 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倾诉而已,毕竟我们已经是朋友。 午夜,我们打车一起回家,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沉静,只有路灯昏黄。 辉已经回来了,在房间里睡了。 我依旧打开电脑,上网浏览,看别人给我的留言。 十一从冰箱里倒了杯冰水,递给了我,然后走到芭蕉花前面,小心的是弄着每一片叶子,她的背影娇小迷人,头发散落。 我突然有了想抱起她的冲动,也许是酒精的作用。 我静静的走到十一的背后,伸手搂住她柔软细腻的腰肢,十一没有躲避,轻轻的靠在我的身上,回头看我,然后转过身,和我拥吻。 你是个特别的男人,十一说。 我自己不这么认为。 你从不主动问我的事情,哪怕一点点。 这有什么分别吗? 我喜欢特别的男人,你和多少女孩做爱过? 不记得了,好像很多。 你爱过其中的一个是吗? 我点头,爱到可以不爱。 不爱任何人。是不是我们明天就会成为陌生人? 为什么这么说? 通常的情况下是这样的,一夜情之后就不再联系。 但,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其他的女孩。 黑夜里,我们在床上相拥,我的手抚摸她每一寸光滑如缎的肌肤,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做爱,直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然后赤裸裸的躺在床上抽烟。 你是我的第三个男人,十一说。 我点头。 第十八节 就如我预料中的一样,十一又一次的消失在城市的清晨里,了无踪迹。 她有的她的世界,她有她的人生。她是属于她的世界的,和我在一起也许她只是需要一种倾诉,另一个世界的倾诉,就像我们很多人一般,宁可把自己的心事说给陌生人,也绝不面对亲人、朋友。 就像爱到可以不爱,宁可去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也不愿再让自己去爱。 都累了,都倦了,只想一个人走,静静的走。 远离一切可能的伤害。 芭蕉花依旧娇艳,暗绿的叶子闪闪发亮,被十一侍弄得像一个多情的少女。 辉说,昨晚你们睡在一起了? 是。 她棒吗? 是。 这女孩很特别? 是。 你爱上她了? 应该没有。 应该……? 我想她不会再出现了。 就像所有出现在我生活里的女子,来过又走了,不留一点痕迹,和我也不再也有任何的关系,然后彼此忘记。 轻铁里,我再遇不到喜欢的烫发女孩,也许她换了工作,也许她换了住处,更也许她结婚了,生孩子了,种种的可能。 但结果只有一个,我已经遇不到她。 我生活在自己罅隙阴暗的空间里,任思想的荒草疯长,然后在一片黑暗里褪去颜色,溶在黑暗里。 我相信一定还可以遇到十一,我不必去寻找,也不必期待。 生活就是一场轮回,关于幸福和痛苦。 第十九节 我从未给十一我的电话,也从未要过她的电话,她是如何知道我电话的我很诧异。 电话里她的声音低沉,我十一,现在可以去你那吗? 当然。 那你等我。 好。 简短的通话,没有多余的一个字,我知道十一会来。 十一依旧穿格子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旧球鞋。她的脸色苍白,看上起比上一次更瘦弱,凌乱的头发拢在脑后,手指冰冷。 十一直直的看我,不发一言。 过得好吗?我问。 十一没说话,起身去侍弄芭蕉,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湿润,细致柔软。 谢谢你把它养的这么好,十一突然说。 我喜欢它。 我也喜欢。 窗外灯火阑珊,夜色如华,我们默默的坐在阳台上看下面的风景。 一对情侣在路灯下拥吻,温柔而缠绵。 我和十一彼此相视而笑,都曾经如此的年少,如此的为爱情执着过。十一靠在我的肩头,冰冷的手紧紧的握住我的手,不肯放松。 明天陪我回次老家吧,让你见识见识大山,十一说。 好啊,我说,我喜欢大山。 我也喜欢。 那我们留在那里生活好了? 可以吗? 应该吧,我不确定。 良久,我们不曾改变姿势,也不曾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死一般的沉静。 之后,我依旧上网,十一坐在我的边上看书。 辉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然后和十一热切的打着招呼,回屋自顾自的睡下。显然他认为十一不会再出现,因为他相信我说的话,我说不会出现就从未出现过。 十一是个例外,我说过,她不是其他女孩。 十一困了,躺在我的腿上睡了。 她睡觉的面容安静,恬淡,像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我用手轻轻的捋了捋她的头发,柔软富有弹性,散发着阵阵的芳香,她的胸脯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坚挺而诱人。 我把毯子盖到十一身上,她没用动,继续睡着。 我继续上网,写东西,明天要交一份稿子。 等我完成以后,已经深夜两点半,关了电脑,关了灯。 我把十一抱起来,回了房间。 十一很乖巧,揉了揉眼睛看我,然后微笑,在床上惺忪着眼睛褪去了外衣,然后缩进了被子,睡了下去。 我也钻进了被子,搂着十一,她很乖巧的抓着我的胳膊。 很快,我也睡着了。我们没有做爱,就这样一直睡到了天明,安详而宁静。 第二十节 十一的车票已经买好了,她已经算准我会和她一起回大山里的老家。 十三个小时的火车,四个小时的汽车,一路颠簸。 大山之间一个淳朴的村落,几十户人家。走在村落里,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然后我们在最里面的一个院落停了下来。 到了,十一用手一指。 门上着锁,像是锁了很久的样子,已经上了锈。 十一在包里摸索了半天,找到了钥匙,锁“咔”的被打开了。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几间低矮的房子,破旧衰败。 从没来过山里吧? 我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十一把整间院落进行了彻底的清扫,十一找来了她的叔叔,把房子又进行了修葺。 院子似乎又恢复了生机,我们从房间里找出来一副破旧的羽毛球拍,在院子里打球。 夕阳西下,一切都显得安静怡然,院子里只有我和十一打球和彼此偶尔说话的声音,没有城市、没有喧嚣、没有网络、没有街道、没有酒吧、没有霓虹、没有电话。 夜半,我们躺在房顶上,看那些星星,遥远而美丽,清澈透明。 十一给我做纯正的山菜,味道鲜美、清新,是我这辈子都未触摸过的滋味。晚上我们一起睡在火炕上,硬邦邦的,总想抓住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我还没有适应火炕的生活。 腰酸背痛吧?第二天早晨十一说。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是的。 其实我也是,已经不习惯了,十一也笑了。 我微笑着看十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柔的照在她的脸上,红彤彤的,散落的头发随意的垂了下来,嘴角还带着丝丝的笑意,眼神温柔,还带着惺忪的睡意。 我轻轻的吻了十一一下。 你真美,像一个天使,我说道。 你说我吗?十一问道。 我发誓,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场景。 我们一起起来做早饭。站在院子里,看着房上的烟筒冒出了一天中的第一缕烟,随着风轻轻上升,打着旋渐渐的飘向了远方,淡了、散了、不见了。 十一像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一般,蹲在灶膛前添柴烧火,灶膛里燃着熊熊的火焰,锅里煮着十一特意做的山野菜粥。 在这生活好吗?十一问。 我很喜欢,我说。 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 十一冲我微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第二十一节 清晨,我和十一带着铁锹和一些纸钱去墓地。 十一说要给家人上坟。 墓地在一个向阳的坡地,坡下面是一条常年流水的小溪。 十一说这是他爷爷亲自选的墓地,是块风水宝地。 十一依次指给我看她爷爷、奶奶的坟墓,爸爸妈妈的墓地以及姐姐的墓地。 十一苦笑,整个家里就剩我一个。然后用铁锹奋力的给坟墓培上新土,在坟墓前面依次焚烧纸钱。 十一在姐姐的坟墓前坐了下来,眼泪渐渐的流了出来,良久。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哪怕说一句安慰的话。我知道说任何的语言也许都无济于事。 天色阴暗,似乎要下雨了。 我们起身回去。还没走几步,雨就来了,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眼前灰蒙蒙的一片。 我和十一躲在树丛中避雨。 雨下得并不大,我们依靠着坐在树下,轻轻的闭上眼睛,感受着细雨带给我们的一切静谧、幻想。 小时候家里很穷,爸爸、妈妈、姐姐和我,一家四口相依为命。 家里靠着仅有的几亩地过活,生活一贫如洗,妈妈就到山里采各种各样的山菜去镇上卖,换一点钱贴补家用,爸爸就常年到外面去打工,在建筑工地当小工。 那年,爸爸从十三层楼上摔了下来,死了,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过,他辛苦了一辈子,连一天的福都没曾享过。 爸爸的死对我们的打击很大,妈妈几乎疯了,但她还是很镇定,对我和姐姐说,现在你们两个只有一个人可以继续上学,妈妈再也没有能力供养你们了,虽然你们是双胞胎,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不上学的要去打工供养上学的。 这是个令人痛苦和绝望的选择。 姐姐咬了咬了嘴唇,看了看妈妈,镇定的说,妈,让妹妹继续上学吧,我出去打工。 妈妈的嘴角有了一丝安慰的笑容。 她永远也忘不了姐姐临行前和她说过的话,妹妹,姐姐是为你而生的。 她哭得一塌糊涂,眼泪模糊了视线,心里不停的呼喊,姐姐啊!姐姐啊! 她是个乖巧的女孩,成绩优秀,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正当所有人都为止雀跃欢呼的时候,她的妈妈因为想多采些山菜来卖,在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在后山跌入了深谷,临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的攥着最后一把采摘的山菜。 她早已记不清自己哭了多少次,记不清自己哭过多少个夜晚。她只记得姐姐抱着她说,别哭,还有姐姐。 十一淡淡的说着,靠着我的肩头,眼泪又流了出来。 其实我不叫十一,姐姐才叫十一。 我点头,我好像已经明白了一些。 十一摇头,我叫小小。 小小? 小小点头,我叫小小,小小的小。 第二十二节 雨停了,山间的小路变得泥泞不堪,远方依然雾气蒙蒙。 我和小小一瘸一拐的回到了村庄,回到了小小的家。 天已接近中午,小小开始烧柴做饭,我则在一边帮忙,小小为我做了手擀面,这是我第一次吃她给我做的面条,虽然她做给很多菜给我,但是面条却是第一次,以前我倒是给她煮过两次。 小小的面条做得很是恰到好处,光滑细腻,是我从未吃过的味道。 其实我最喜欢吃的就是面条,小小说。 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穷,吃面条就已经是一种奢望。 我点头。 如果你不是给我做面条吃,我想我也不会在你那里停留,说实话,你的面条做得很好,是我喜欢的味道,小小说。 我晃了晃头微笑,想不到一碗面条也可以有这样大的魔力,是我所预料不及的。 我不怎么会做饭,我说。 没关系,和我在一起永远不会让你做饭。 你真好。 如果你听我说完了以后的故事,也许就不会觉得我好了,小小说道。 姐姐和南良分手了以后,就去了我上学的城市,那时候我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和姐姐租住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 这是自17岁以后,我和姐姐在一起的最长的一段时间,也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每天给姐姐做饭,看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我终于可以有一个机会照顾姐姐。 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平等了,我也是为姐姐而生的。 这样的日子也紧紧维持了4个月而已。 那天,姐姐去医院做检查,回来的路上,被呼啸而过的一辆车子拦腰撞飞,姐姐连动都没动一下就死了。 可怜她和她的孩子。 我恨那个叫南良的家伙,要不是他,姐姐也不会死得这么惨,同时我也恨我自己,要不是供我读书,姐姐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我恨小小,我想摆脱小小。 看着姐姐的照片,我突然明白,其实我也可以是十一,我们是双胞胎,我们长的有多像几乎难以分辨。 从此,我决定做十一,死的是小小。 我要报复叫南良的男人。 所以,我去了现在的城市。认识了惜生,那个有家室的只会泡漂亮女人的中年男人。我是如此讨厌他色迷迷的眼睛以及他身上的味道。 为了报复,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的眼里只有仇恨。 惜生问我,你想要什么? 我说,我想要南良破产,其他的你随便。惜生微笑,这么漂亮的女人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另外我还会给你一套房子。 我只是冷笑,对于其他我都已不再关注。 惜生是个守信用的男人,给了我一套房子,更重要的是,一年以后,南良破产了,他在黑市借过大量的高利贷,早已没有能力偿还。无奈,心力憔悴的南良从十七层楼纵身一跃,砸在了楼下的一辆丰田轿车上,血肉模糊。 我幸灾乐祸的跑去观看,我敢说那是我见过的最悲惨的一场死亡,他的脑浆已经流了出来,混着和白色、红色的液体,流满了丰田轿车的车窗。 我总算给姐姐报仇了。 第二十三节 我和小小坐在窗边,看窗外烟雨蒙蒙。 远处的大山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遥远而朦胧,像诗一般的风景。 真实却又虚幻。 以前我长长这样的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小小说,尤其是在姐姐死了之后。 南良死了以后,我回了一次老家。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十一,告诉她南良已经死了,我替你报复他了。 我在收拾房子的时候,在十一的房间里,找到了本笔记本。原来她在去我那里以前曾回过一次老家。 日记本里记满了她和南良之间的事情。 看完了以后,我惊呆了,整个人彻底的傻掉了,我不知道是十一疯了还是小小疯了。 原来南良并不是不爱十一,而是南良的家庭很难接受一个从山里来的没受过任何高等教育的粗俗女子,南良是个有些懦弱的男子,不敢和家庭公然作对。 看不到希望的十一只好选择离开,这是他第一个爱的男子,也将是最后一个,他要他幸福,她不再做他的牵绊,她给他自由,给他可以翱翔的天空。 她希望他好好的,和任何一个女子都好,过着比从前更好的日子。 十一知道南良有多爱她,只是这样的爱让南良太过辛苦,她只能选择离开,给他新的希望。 可是她做梦都不会想到,她随便和小小编造的一个理由,却让她最爱的男子死于非命。 小小间接的谋杀了十一最爱的男子,南良。 第二十四节 一切都是难以预料的。 小小绝望的眼神望着远方,空洞寂寞,像沙漠里绝望的旅人。 你现在是十一还是小小?我问。 小小,小小干脆的说道。 我们决定出去走走,在午夜的村落。 有淡淡的月光,午夜的村落街路并不黑,没有任何的灯火,四下里一片寂静,哪怕狗吠,也不曾有。 小小说,小时候我和姐姐去别的孩子家去玩,玩到很晚才会回来,姐妹两个相伴走在漆黑的路上,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已经习惯于黑暗。所以,在城市里,无论有没有灯光,都不觉得害怕,一切已经习惯。 只是,那样的日子不曾再有,漆黑也不曾再有,在城市的霓虹里迷失了最初的自己。 月朗星稀。 小小一一的给我指着每户人家的名字,以及他们家曾经有过的孩子,如果曾有同龄的孩子,小小就会很兴奋的将一段孩童时代的往事,玩泥巴、掏鸟窝、丢口袋,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玩的,她们都曾玩过。 那时候,无论什么都想尝试,长大了,却渐渐的没了这样的勇气。 我们两个像夜游魂一样,走在村里的路上,看看表,夜半12点多,这样的际遇是不可想象的。 我们手拉着手,轻声的说着话,抛开了城市的一切喧嚣,抛开了生活中的种种烦恼与不快。我们是如此单纯的走着,聊着,看着彼此。 突然,我是如此的希望小小可以快乐,不仅仅是她曾有过的遭遇。 我希望你从今后可以快乐,我说。 我希望你也是。 这是我的愿望,真的。 这也是我的愿望,也是真的。 别学我! 没有,只是你把我想说的话先说了而已。 真的是如此吗?我相信是真的,相信就不必去怀疑。 我们是什么关系?情侣还是朋友?我问。 嗯……这个问题挺难,小小回头看我,抚摸我的脸说道,可以不回答吗? 当然。 是什么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一起,你说是吗? 我点头,同意这个观点。 那个夜晚,我们似乎走遍了这个小村落的每一个地方,但是似乎又哪也没去,只是坐在窗口发呆,我们似乎聊了特别多的话,但似乎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我们只是彼此对望,然后微笑。 我的思维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似乎大脑一下子中断了很多讯息。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后来我们还是拥在一起睡了,睡在硬邦邦的火炕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我甚至清晰的记得,我们没有做爱,从去村庄到回到城市,一次都没有过。 第二十五节 第二天下午,我们坐车离开了村庄。 我们站在村外等车的时候,小小久久的回望,眼神里充满了留恋与不舍,这里曾是她生长希望的地方,有她年少时无尽的期待与张望,牵挂与思念。 走了,一切都过去了。 如果可能,我想我不会再回来了,上车后小小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做声,挨着小小坐下,回头看了一眼村庄,在山清水秀之间的几十户人家,贫穷而落后,有多少的孩子曾如小小般为了离开那里而努力的成长,代价却是一家人的更加贫穷与痛苦。 可是,走出了又能怎么样? 活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在城市里就能活得快乐吗?更多的物质能填满日积月累的空虚吗? 小小不知道答案,我也看不到答案。 只是,我们还是得继续在这个城市生活,无论走到哪里,走了多远,最终还是要回来。 从火车站出来以后,我和小小就地分别了。 她说她有要紧的事情要办,以后再找我。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子,我也很累,打车径直回家了。 辉在,而且多了个陌生女人,姣好的面容,匀称的身材,穿一条红色丝绒的裙子,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辉热情的和我打招呼,女人同样冲我点头微笑。 她叫安,辉说。 我叫枫,我说。 我知道,辉和我提过,安说道。 我累了,先去睡了,你们继续,我说道。 我刚做了菜,吃了再睡,安客气的说道。 不了,我累了,你们吃吧,我说道。 枫,一起吃吧,不用客气的,辉说道。 我微笑,真的累了。 然后我转身回了房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我醒来,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看看表,已经深夜10多,肚子有些饿了。 我准备去厨房自己煮些面条,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我也坐了过去,辉给我点了一只。 她走了?我问。 辉摇头,没有,在房间里上网。 怎么不去陪她? 我想单独坐会儿。 你从来没把女人带回来过?她是例外吗? 她不是例外,她也许是结果。 我不懂。 我要和她结婚。 听了这个消息,我吃惊的表情足以吞下一只大象,这绝不为过。 为什么? 因为我想结婚了。 还是不懂。 我自己也不懂,但这也许就要成为事实了。 我不信。 成为事实你就会相信了。 我没再说什么,去厨房煮面,肚子又开始叫了。等我端着面条出来的时候,辉已经回房间了,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昏暗的灯光异常冷清。 我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面。 安从房间走了出来。 枫,安说。 我微笑,对于陌生女人一向无话可说。 辉总是和我提起你,安说。 是吗?我说。 嗯,安点头。 但是我从没听他说起过你?我说道。 哦,是吗?安有些惊讶。 我点头,继续吃面。 安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后,对我说,我们认识八年了。 我愕然。 第二十六节 我一直很想小小,但我从未给她打过电话,哪怕是发一条短信。我常常坐在电脑前发呆,看着闪动的屏幕,脑子也如屏幕般雪白。 一天 又一天的过去了。 安一直住着,辉也不再半夜才回来,下班了就按时回家,安会做好了饭等他。他们会认识八年?是我所不可想象的。 辉也从没和我说过他们是如何认识八年的,他只是微笑着和我说,我要结婚了。 我想他说的是真的,他是个衣食无忧且无大志的人,随时可以拥有幸福的生活。 世上的事情是难以预料的。 我所见过的叫小小的却已经把自己当成十一的女孩,忧伤而美丽的眸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悲伤的气息,穿旧牛仔裤和格子衬衣,头发拢在脑后,然后抬头看我。 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了公司里一个叫文的女孩,一身浅色职业套装,修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头发飘在肩上,一说起话来眼睛就带着无限的笑意,是个美丽的女子。 我请她吃饭,她欣然应允。我们一起去桂林路吃辣炒田螺,整整吃了两份,辣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文说,你是我所没见过的人,你和他们不一样,但似乎又找不到区别,也许是你的特立独行让我感到好奇,在我的世界里还没有一个你这样子的人,男人。 可那是什么呢? 我想不出来,但我喜欢这种感觉,文说。 我点头。 吃完饭,我们在街上散步,天色变得黯淡,黑夜即将来临。我们离得很近,有时候肩膀会发生摩擦,而后彼此再站的稍远一下,片刻又撞到了一起,彼此相视一笑。 文邀我去她家坐坐,她家就在这附近,走了二十分钟就到了她家的楼下。 她一个人住,一套一居的房子,收拾得干净漂亮,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你的房子吗?我问。 文点头,家里留给我的,他们都去南方了。 布置得真漂亮,我夸奖道。 人就不漂亮吗?文开玩笑道,把沙发的靠垫抱在腿上。 当然漂亮。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没新意,文说道。 都说了,我是个俗人,我说道,你还有吉他?我看到了墙角的一把红色吉他。 当然,文说道,要不要我谈个曲子给你。 好啊! 文拿起吉他,调弦、试音,然后给我弹了首《致爱丽丝》,曲子悠扬美丽,我曾在大学的时候弹过很多次,也听过很多次。 弹完了后,文不好意思的笑笑,弹得不好,而且就会几首。 我也给你弹首吧,我说。 好啊,文拍着手笑了起来。 我拿起吉他,感觉很陌生,早已记不起上一次弹吉他是什么时候,大学的时候经常的弹给一个女孩听,或边弹边唱,拿起吉他就会想到那个女孩。 如今,女孩不在了,吉他也不在了。 我给文弹了一首《天空之城》,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它的每个音符每个小节,都铭记在我的心里,即使过了一百年以后,仍旧不会忘记。 我曾弹给某个女孩子无数次。 想不到你的吉他弹得这么好,文赞赏道,早知这样,我就不献丑了。 你弹得很好,真的,我说道。 哦,是吗?谢谢,文高兴的脸庞一直笑着。 然后我坐在沙发上抽烟,看一本时尚杂志,文在厨房给我做水果沙拉,房间里放着轻柔的音乐,灯光和缓、昏黄。 我说,搞得跟情侣似的。 文也笑了,只是没有说话。 然后她忽然说,你和几个女孩子上过床? 我吃惊的看着她,想不到她竟然问这样大胆的问题。 有什么好吃惊的?我随便问问,都说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文说道。 说实话吗?我说。 文快速的点头。 十几个吧,我……算不清楚了,我说,这能证明我就不是好东西吗? 这个倒也不能证明,不过说明你的私生活很糜烂,文像总结似的说道。 为什么? 和那么多女孩上床生活还不糜烂吗? 恰恰相反,我的生活单调、阴暗,不值得一提,我觉得自己就快发霉了。 我觉得好奇。 那你有时间可以搬到我那去住,感受一下我的生活。 文点头,我很向往。 之后,我们不再说话,我继续看杂志,文则打开电视。 晚上九点的时候,我坐最后一班轻铁回家,依旧开始夜的旅行。 第二十七节 芭蕉花依旧娇艳,我渐渐喜欢上了这株拥有肥肥大大叶子的植物,我常常的看着他发呆,也曾试过把脸贴在大大的叶子上面,闭上眼睛感受着,可是我什么都未曾感觉得到。 突然有一天,小小给我来了电话。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小小问我。 我……我觉得……嗯……,我竟然找不到一个理由,为什么没有给她打电话。 电话里我听到了小小的笑声。 你笑什么?我问。 编个理由有那么困难吗? 有,我很干脆的说道。 出来一起吃饭吧,小小说。 是个美丽的秋日午后,天空晴朗,微风徐徐,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小小站在街边等我,依旧是格子衬衣、旧牛仔裤,只是头发短了,人显得更加消瘦,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好看吗?小小用双手托着自己的脸冲我说,做出微笑的模样。 我点头,好看。 我们去了一家西餐厅吃西餐。小小吃得很少,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我们都一直很少说话,只是默默的吃着,偶尔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最近的一些情况。我跟她说我新近认识了一个叫文的女孩,活泼开放,会谈吉他会唱歌。小小微笑的听着,然后很平淡的说,我说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原来是这样。话语里没有任何语调,就像是在做评论或者总结,似乎事情是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我摇摇头说,其实不是这样。 小小摸摸我的头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吃完饭,我们依旧手牵着手离开餐厅,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嘈杂而凌乱,汽车的尾气充斥着整个天空,发出蓝色的模糊的光芒。 我们选择了最近的轻铁站,去了一次郊区。 一大片的杨树林,树叶随风簌簌而下,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散落在林间,地上零落着样树叶子,走上去软软的,富有弹性。远处的高山布满了树木,夹杂着一片黄色和红色,鲜艳夺目,美丽异常。 我和十一像两个孩子,在树林间漫步,小跑,然后拾起一片片已经发黄的叶子,收进包里,累了就靠在一起坐在地上,喝着带来的水。 天空湛蓝,微风徐徐,闭上眼睛,感受着风送来的一切声音,一列火车呼啸的从远方奔驰而来,然后渐渐远去,不曾停留。 那时候经常和十一这个时候在家乡的林间收拾枯叶,用来冬天取暖,我们把叶子堆积的如小山一般,然后玩“勒筋”的游戏,小小说。 时间过的如此之快,是我们所无法预料的。 我们回去的时候,夕阳西下,整个林间一片祥和,不时有归巢的小鸟经过,不曾听见它们的叫声。 下了轻轨站,我问小小,去哪? 小小微笑,随你。 随我的意思就是去我那里,因为我除了那里无处可去。 安不在,辉也不在。 小小依旧快步的走进客厅,去看她的芭蕉,她拿起水壶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湿润它们,然后把脸贴在叶子上面,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脸上沾满了残留在叶子上的水珠,像是刚刚流过了眼泪。 这里有女人对吗?小小问我。 我点头,辉的女友,安。 你很敏感?我问道。 小小看我,不做回答,突然说,你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把芭蕉放在你这里? 我喜欢上它了,我说,我想这是你所想要的。 你是个聪明的男子,小小走过来看着我说道。 然后我们在沙发上缠绵的接吻,很久。我把她抱进我的房间,一件又一件的褪去她的衣衫,吻遍她身上的每一处。我们激烈而疯狂的做爱,伴着徐徐落下的夕阳,我们在黑暗湮没城市的时候,用尽了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然后疲惫的躺在黑暗里,抽烟。 房间只有两点红红的火光,就像两点光明的希望,可是希望在哪? 我知道,在那时候,我从没给过自己任何的希望,也不知道希望在什么地方,颓废的活着。若干年过去了,我依旧活在世上,在一个又一个的城市残留了属于自己的味道,来了又离开了,生活本来如此而已。 第二十八节 辉给我电话说,她和安去了大连,因为安一直生活在大连。 我说,怎么不曾听你提起过她? 辉笑笑,我们是八年前的同学,后来她转学了,再没见到,只是现在又遇到了,也许这就是天意。 辉的意思是,他恋爱了。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来讲,辉已经认定这将是她结婚的女孩,要不他不会和我说他要结婚了。 爱情会令人疯狂,尤其是遇到了一个八年前的女孩。 我想,辉已经疯狂了。 辉隔天就会给我发个短信,告诉我他们是如何的幸福,一起去海边,去老虎滩,去蹦极,去游乐园,去很多我无论如何也记不住名字的地方。 然后在满是梧桐的大街上散步,看红色屋顶的房子。 辉说,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城市,人工的痕迹太过明显,粗糙而不自然,还好我的眼里只有安,这已够了。 这是我听他说的最过肉麻的句子。 辉曾说过,他是在一直寻找某种感觉,也许他这次的感觉对了。 有了希望看起来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我和小小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来。 醒来的时候,感觉头疼欲裂,眼睛冒着金光,用手摸摸头,烫的要命,我想我是病了。小小很体贴的为我买药,监督我吃药,给我做清淡的食物。 两天以后,我的病出奇的康复了,这不禁让我感叹,还是有一个女人好。 我说小小,要不你嫁给我吧?我需要你。 那时候小小正在侍弄芭蕉,她给它们的叶子浇水,小小听了我的话,手里的水壶抖了一下。然后回过头看我,枫。 怎么? 我是个没有未来的女人,如果哪天我死了,一点都不奇怪。 我不懂。 小小依旧看我,把水壶放在一边,走了过来,轻轻的抚摸我的脸,然后微笑,说了一句至今我都无法忘记的话。 你能告诉我,我现在是谁吗?小小说。 小小啊,我说。 我不知道,我的思维有些混乱,当我的思维混乱的时候,我就侍弄芭蕉,这是一个心理医生送给我的,它说这株植物可以让我安静。 从那时候起,我才意识到小小思维的混乱,也是在那个时候起,我才真正感觉到小小的病态,她活在十一的阴影里无法摆脱,她一会是十一,一会又是小小,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 当她是小小的时候,她就痛恨自己所做的一切;当她是十一的时候,她就想起了南良的死,无论是谁,她都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希望的女人。 后来小小的病已经渐渐的无法控制,有严重的幻想和幻听。当她是小小的时候,她就告诉我,你别再理我了,我已经走不出去了,当然这还是以后的事情。 小小从包里拿出一张相片,一个女孩,穿格子衬衣和牛仔裤,头发拢在脑后。 这张照片里的你很漂亮,我说。 这不是我,这是十一,小小说。 听了这句话,我一下子就呆住了,怪不得她总是把自己穿成这个样子。 她当自己是十一,她要做十一,小小可以死,但十一不可以,可是在很多时候,她的思维还是会把她拉回小小,两种思维在拼命的拉扯着她的身体。 每次见你都是我思维最混乱的时候,小小说,我无法控制住自己,我觉得这样下去一定会死,但是小小可以死,十一不可以。 但我看不到,我说。 我自己也看不到,小小说,我厌恶自己,可是她总是回来找我,让我想起那些痛苦的经历,让我想起大学里深爱的男孩,让我想起临别是他幽怨决绝的眼神,我会一下子冷到心底。 我知道,小小又准备给我说一段故事,关于她和大学男孩,作为他身边的唯一的一个记录者和朋友,我想我有义务把它呈献给读者,意义不在于要把它曝光于天下,而是要让更多人知道,有些事情远远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第二十九节 男孩叫做鑫。 小小和鑫的相遇源于一场辩论比赛,他们都是三辩,一番唇枪舌战之后竟然成了朋友,鑫的健康活泼的形象吸引了小小,而小小天生丽质,多才多艺也同样吸引了鑫。 他们自然的相爱了,在那年飘满落叶的秋日午后。 他们一同参加全市的大学生辩论会,并且得了一等奖,他们成为全校学生羡慕的一对,是别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大学的生活是自由快乐的,他们同样是自由和快乐的。 小小永远也忘不了她和鑫一起露宿山顶,看漫天的星空以及鑫对她说的所有的浪漫情话。他说他要照顾她一辈子。她微笑,其实有这句话就够了。 第二天清晨,他们从帐篷里面钻出来,看红红的太阳从地平线里缓慢的爬出来,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然后长久的接吻,这一天的第一缕阳光温柔的洒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他们发誓要爱对方一辈子。 可一辈子终究是太过长久了,我们可以轻易的许下诺言,却不知道时间往往无法让它们实现,这不是我们的错。 可究竟错在哪?无数人在问,都没有答案。 也许根本不需要任何答案。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他摇着她的双肩问,到底为了什么? 她轻蔑的看着他,眼神凛冽,我变了,变成了一个坏女人,我再不想过贫穷的生活。 他听了这样的回答,眼神绝望,继而变得愤怒,我以为你是不同的女孩。 她听了后冷笑道,我没什么不同,有些东西你无法给我,所以对不起。她的笑声让自己感到虚无。她的话语决绝冰冷,让他彻底寒心,也让他绝望。而她在那一刻,心底流满泪水,如掉入了万丈深渊般冰冷。这是她第一个爱的男孩,也是唯一爱过的男孩,为了姐姐,她必须放弃这一切属于自己的未来,她的眼里只有仇恨。 可这一切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男孩的眼神如一道凛冽的冬日寒风侵袭着她的身体,侵袭着小小绝望脆弱的心,她无法忘记,又挥之不去。 那么多的情感交织在一起。 第三十节 小小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病态,她已经时常变得无法控制。她有时候会经常的自言自语,仿佛是十一在和小小对话,又仿佛是十一和南良,也或者是小小和鑫,小小和惜生。也可能是他们全部。然后回头看我,目光呆滞无光。 小小辞去了她的工作,她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工作了。之后她把惜生给她的房子卖掉了,又租了一套房子住下。那套房子太过迂腐阴暗,容易让人窒息。 她整日整日的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肯出去,除了我以为,不肯见任何人。我提议把那盆芭蕉搬过来。小小摇头,不要,它适应了那里,在这里会沾染上阴郁。 我说,那就我搬过来吧。 小小依旧摇头,也不要,我发起病很可怕,我怕吓到你。 我说,我不怕,只要你和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小小抚摸我的脸,我知道,但现在不行,我控制不住自己就会去你那里,放心好了。 我说,我应该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我已经看过。 那总要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要做,也许以后就好了,相信我,小小给了我一个无声的微笑。 我点头,我想不出任何的办法,而在那个时候我也想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从来不曾体验过这样的病态的情绪,以为随着时间的流失,很多东西都会慢慢的被抚平,就像一场恋爱失败以后一样简单。 时间是治疗痛苦最好的药方。 我的病好了以后,小小依旧没走。我想在那个时刻,也许她是需要一个人陪的,而在她所认识的圈子里面,也许只有我是可信的。因为她明白对于她我是没有任何意图与要求的。我能够让她感觉到放心。小小说,我喜欢和你做爱,离开了鑫以后,我就再没有过高潮,和你第一次做爱,我高潮了三次,这是从没有过的。 小小在的时候,我不再出门。每天上午十点起床,晚上十二点睡觉。白天和小小一起做菜,她一样一样的教我,也正是小小,让我以后长久的日子里,厨技也成了我可以炫耀的资本,吃完饭以后就一起守在电脑前玩纸牌网络游戏,小小的牌技出奇的好,是我所不能及的。累了我就抱着她回房间里睡觉,小小紧紧的抓着我的胳膊,睡得很香很沉,往往彼此睡了很长时间才醒来,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 我们一起泡在浴缸里洗澡。在水里抚摸彼此的身体,光滑富有弹性,然后我们在浴缸里亲吻、做爱,温暖绵长,我的精液射在水里,湮没在肥皂泡之间,没了踪影。 我们光着身子在客厅里跳舞,随着音乐缓慢的移动步子,灯光昏暗,我们紧紧的拥在一起,她的乳房紧紧的贴在我的胸口,像两座就要喷发的火山,炙热而富有张力。 那些个时候,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常常的会想起,会怀念,我始终认为那是我人生中最美丽的一刻,没有任何的虚假,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只有两颗心紧紧的贴在一起,以至于我常常怀疑那只是梦境而已,现实的生活中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第三十一节 又三天,小小不见了。 那是个有些阴暗的上午,我起床叫着小小的名字,可是没有回音,我又试着叫了两次,依然没有。我找遍了客厅、厨房和洗手间,结果都没有。我看到浇花的水壶歪在一边,水流了一地,芭蕉花的叶子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水滴,我不知道是因为根本就每次浇过他们还是浇水的时间过长水已经蒸发了。总之,我看到的只是地上歪着的水壶。我拨小小的电话,关机。她能去哪呢?我开始有些担心,我已经意识到了她的病态。 一想到这里,我惊叫了一声,奔出了房门。阴暗的天空,空气令人感到压抑,似乎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夕。街上依旧人头传动,我看不到小小,我一路奔跑,企图在人群中发现穿格子衬衫的瘦弱女孩。我不停的询问着路人是否看到过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对于我的提问,他们都显得不耐烦和漠然,我顾不上这许多,一路跑到了小小租住的房子。 我咚咚咚的窍门,没有回音。我有些绝望的瘫坐在门旁,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我喘着粗气一遍遍的拨着小小的电话,依旧是关机。 我找不到小小了。 等我不再喘粗气,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下了楼,在小区里徘徊,然后询问楼下的那些老年人,是否见到过一个像小小的女孩,他们都亲切的冲我摇头,说在这里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孩。我仍然不死心,又爬上了楼,对着楼门咚咚咚的一阵猛敲,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响。对门的一个女人开了门,探出了一个小脑袋说道,对门没人,好些天没回来了。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咚咚咚的敲了几下。那女人看我没理她,把门狠狠的关上了。 我决定坐在这里等待小小。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思绪不停的翻滚,无法宁静下来。这时候雷声大作,暴风雨终于来了。没过多久,大雨滂沱而至,我顺着楼梯,仰望窗外的天空,模糊昏暗。像一个囚徒顺着唯一的小窗遥望自由的世界。 可是自由的世界究竟在哪? 我有些绝望的叹了口气,不时的有人上楼,湿漉漉的双脚带着雨水淋满了楼梯和门前的走廊。对门的女人又一次的推开门,把小脑袋伸了出来,漠然的看了我一眼,我回敬她同样的眼神,她很快的缩回了脑袋,关上了门。 我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欲睡。我好像看见了小小,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冲我微笑,我问小小,你跑哪去了?为什么不和我打声招呼就走了?小小温柔的看我说,我没走,我一直就在的身后跟着你啊!我有些诧异,那我怎么才看到你?小小说,那是因为你一直都不曾回头啊,不信你回头看一下啊!我说好啊!我试着回头,可我什么都没发现,一幢高大的楼房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枫。我看不到人影,只能顺着声音四处寻找。我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小小,她冲我微笑,喊我的名字。她又说,你回头是不是看到了我?我点头。我说,你为什么爬那么高?她说,这样我就可以飞翔。我感到诧异,我说你没有翅膀,怎么飞翔啊?快下来和我回家吧。小小大声说,不,我要飞翔,我要去寻找。寻找什么?我问。寻找梦想,小小说。 梦做到这里,戛然而止,原因是我的手机响了,也因为是手机响了,我才知道自己刚才浑浑噩噩的做了一个梦,奇怪的梦,也许是我太担心小小了。 小小的电话。 你在哪?我大声的问道,怎么不和我打个招呼就走了? 我在家啊,对于我的大吼小小显然有些猝不及防,怯生生的回答我的问话。 在家等我,我马上就回去,我说道。 小小哦了一声之后挂段了电话。 雨依旧很大,我顾不了这许多了,我要马上见到小小,我要看到她安然无恙的站在我面前。等我到家的时候,身上依旧湿透了,雨水从我的脸颊、衣服里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流淌了一大片。 小小静静的、傻傻的看我,给我拿毛巾以及干净的衣服。 小小已经做好了菜,此时正摆在餐桌上。 对不起小小,我说,刚才不该那么大声。 小小无声的微笑,抚摸我的面颊,我知道你担心我,我的手机没电了,我去楼下买菜而已,回来的时候以为你只是出去散步,没想到你是去找我。 只要你好好的就可以了。 我会的,放心好了。 我们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在这些时刻,我也曾天真的以为,我对小小好,照顾她,就可以让她重新过上美好的生活,就可以让她摆脱过去的阴影。可是我从没想过,我自己也是个没有任何希望的人,也许我还在等待着别人拯救,而我又如何去拯救别人?但也许这只是我为自己找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我极其讨厌自己的这幅自以为是的嘴脸,极其厌倦自己虚伪透顶的表情,我想杀了自己,可是我没这个勇气,以致于我还一直的苟活在人世。 第三十二节 小小还是走了,在一个有些清冷的早晨,只留给了一张字条。 小小说,枫,我还是选择了离开,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应该去找个地方治疗一下自己,但或许旅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用找我,到时候我会找你。 看着纸条我有些怅然,心里说不出是一个什么样的滋味,痛惜还是无能为力也或者是其他?总之,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找不到一个更加合适的字眼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芭蕉花依然在,花已落尽,只剩下孤零零的叶子,冬天就快来了。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一场又一场的大雪纷至沓来,我和文还保持着一定的联系,我习惯于去她那里闲坐,然后聊天弹琴。文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喜欢问我一下大胆的问题,比如你第一次做爱是多大?你第一次是什么感觉这之类的话。 小小就像一场梦幻,来了又去了,悄无踪影。 这一年的冬天,我把自己蜷缩在屋子里,哪也不肯去,整天守着呼呼燃着的笔记本发呆。对身边的事情都提不起半点的兴趣,也不在乎那些无聊的新闻,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这就是自己需要的状态,那就让它一直持续吧。 辉从大连回来以后,依旧上班下班,只是偶然的晚归,没再见到那个叫安的女孩。辉说,她在大连工作,暂时过不来,我暂时也过不去,所以只能先这样,等过了年再做决定。 你们不是要结婚吗? 那时候的确有那种冲动,我们八年未见,那时候我就喜欢她,谁知道她也竟然喜欢我,你说这真是巧合,所以我就想应该是结婚的时间了吧。可是现在想想,这事还得再考虑一下吧。 冲动是魔鬼。 幸好还没变成魔鬼。 然后我们一起蜷在屋子里上网打网络游戏,任时光在凛冽的冬日里流淌,不曾看到任何痕迹。 第三十三节 圣诞将至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张贺年卡,小小寄来的。 她说她在山里的一所小学当代课老师,希望我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她。看到她无恙,我真是高兴万分,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真想马上飞过去看看。 我粗略的计算了一下手里的工作,大约一周以后我就可以去看小小了,这让我觉得分外兴奋。 辉回来的时候,我大声跟他宣布了这个消息,辉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说,枫,你真疯了吧?从没见你这样过,为一个女孩子。 我说过,她不是其他的女孩。 这个世界算是彻底没救了,我还是洗洗睡吧,辉摇了摇头走进了房间。 我顾不上别人是什么表情,总之,这是这个冬天以来我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即使只穿单衣站在寒风中也不会觉得寒冷,它太让我兴奋了。这是我长久以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也或者说我从没有这样的期待一个消息。 突然觉得一周竟然是如此的漫长,甚至比我的生命还要长,我一分一秒的看着时钟,它为什么就走的这么慢?为什么就不能快一点跳动你的那个小破针? 一周后,我迫不及待的登上了去山里的火车。 第二天的傍晚,我终于到了小小给我说的那所小学,一所半山腰上的小学。它只有几间简陋的砖瓦房,歪歪扭扭的立在那里,似乎一阵山雨就可以把它化为灰烬,不大的操场摆着两个破旧的篮球架,像两个孤魂野鬼似的立着。 我静静的站在空旷无人的校园中,想象着小小就在这里给一群懵懂的山里孩子讲课,她会给他们讲什么?讲我们生活的都市,讲灯红酒绿,讲复杂的人际关系。我想不到,也许不会,我不能够确定。 枫,我听见有人叫我。 我回头看见一个女孩站在后面,离我10米左右的距离。她穿着厚厚的棉袄,带着帽子,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脚上穿着一双步棉鞋。 我疑惑的看着她,咽喉里刚想发出什么声音,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是小小,小小说。 我有些惊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怎么?不好看吗?小小问道。 我点头,是不太好看。 像村姑是吗?小小一语中的。 我点头窃笑,从没见你这样过。 现在不是看到了。 我们一路说着话离开了学校,小小没说她为什么来学校,后来我问她的时候她说,那天傍晚我在屋子里怎么也呆不住了,就觉得学校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就去了,结果你就来了。 我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哄我开心。 小小所住的房子是校长家空余的房子,与校长家一墙之隔,原来是校长准备留给儿子说媳妇的,但是后来校长的儿子出了车祸,不幸死了,房子也就一直空着,小小来了以后,就让小小先住下了,村里有人背后跟她说,这房子不吉利,小小面带微笑的说,我不怕。 屋子的格局和小小老家房子的都差不多。 我迅速的脱下鞋子,朝炕上一坐,热乎乎的,舒服极了。 小小告诉我,她就一路的走着,走着,走到哪就算到哪,没想到就走到这来了,结果病倒在这里,是它们校长救了她,那时他们小学的老师刚刚结婚离开,找不到代课老师,正巧小小说她也可以教课啊,那校长很高兴,就让她试试,结果小小还真可以,就这样,她就在这教课了。 小小兴奋的和我说,那些山里的小孩子真是可爱,特别的单纯,从来没去过大城市,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就给他们描述是什么样子的,他们都很喜欢我给他们讲故事。 我傻傻的看着小小,没想到她会变成这个模样。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会当老师?我说。 十一的梦想就是当老师,小小说,我是在替她完成一个心愿,我知道,我如何想成为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只能是小小,小小叹了口气说道。 我点头,你说得对,你是不能够替代她的。 等这学期结束以后,我可能就会离开了,我想要做我自己了,小小说道。 我支持你,我冲小小微笑。 小小给了我一个无声的微笑,轻轻的倒在我的怀里,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胸口。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开始下起了大雪,我和小小相拥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头顶是一盏昏黄的小灯,我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在多年以后是否还能记得? 如果能够记起,是否还能令我感动如初? 窗外的雪花寂寞无声,远处的高山白茫茫一片,我和小小静静的说着话,她说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蹊跷的一天。我说,我也是,这简直就是做梦。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梦。活着就会发生各种各样你永远也预料不到的事情。 我在小山村里住了四天。 我想要等小小学期结束之后和我一起走,但小小执意不肯,一定要让我先走,她之后回去找我。我知道,我是呦不过她的,只能自己先行选择离开。 在这四天里,头两天小小要去教课,我说我可以去吗?小小说,当然可以。我说,我可以教他们一次课吗?小小回头看我,你会吗?我当然会?你会教什么?教历史可以吗?我历史可学的不错。也可以,小小说。 小小的班里只有九个孩子,都是红扑扑的脸蛋,穿着厚笨的羽绒服,一笑露出豁牙。我很高兴的给他们讲了一堂历史课,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奇妙经历,如果不是有这样的一次经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讲课这样的天赋,我给他们讲中国历史的源远流长,讲秦汉明月、唐诗宋词、明清散文,孩子们都愣愣的听着,他们从来没听过有人和他们讲这样的课,也许他们大都听不太懂。 小小说,你讲的真好,没想到你还真挺有才华,说的头头是道的,只是你说的太深了,孩子们听不懂。 我有些尴尬的笑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怎么。 之后的两天,我和小小就伏在屋子里,哪都没去。 第三天的晚上,校长热情的邀我和小小过去一起吃饭。山里人的都很朴实善良。我们很愉快的答应了。在校长家吃饭的时候,我和校长一起喝了点他自己酿的酒,味道有些怪怪的,是我从没尝试过的,不过还好。 校长很关心的问,和小小是什么关系?男朋友吧? 我挠挠头,看了看小小,她没有做声,于是我还是把头点了下去。 校长说,我知道你们城里人和俺们山里人不一样的。说完校长哈哈的笑了起来。我不明白他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之后就忘记了。 最后的一天,我和小小就围坐在炕上看着彼此,谁也不说话,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落在炕上,温暖宜人。 也许不用任何的言语,只要这样默默的看着就已经够了。 我从不确定自己是否爱过小小,因为我自始至终也未曾有过爱的冲动,我甚至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是会想她,会思念她,会想见到她。 小小对于我的感觉我也从不确定。 我们都是不确定的人。 第三十四节 我离开了小山村,小小还留在那里。 她说,我会找我。 我说,我会在那里等你。 这是我们给彼此最后的话。 小小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我的视线,消失在白茫茫的半山里,没了踪影。 山村之旅,让我觉得兴奋,从没有体验过的快感,同时我也相信小小已经逐渐的好了起来,我甚至畅想也许和她能有一个未来,一路上很愉快的回到了城市。 我到家的时候,辉站起来朝我后面望了望说,怎么就你自己? 那还会有谁? 女孩! 我摇摇头,女孩没有,旅行包倒是有一个。 辉耸了耸肩膀说,还以为能有个惊喜。 她很快就回来了,我高兴的说道。 怎么?恋爱了?这么高兴,辉说。 没有,我说道。 那你高兴什么? 不知道,就是高兴。 世界又多了一个疯子,说着辉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屋里走去说,还是睡觉吧。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这个赖以生存的城市。 打开电脑,留言板里有无数个人给我留言,都说,你死哪去了?是不是要去给你收尸了?你怎么可以连续一周不上网?你的空间要成荒草了,你聊天室的美女都成女人的了?你怎么还不出来。邮箱塞了十几封信,有公司的,有朋友的,有陌生人的。 我又回到了网络这个嘈杂的环境里面来了,再没有山村里的静谧,现在我已经开始怀念,我想,我这辈子已经没有理由忘记了。 我在网上肆无忌惮的给他们回着消息,都别急,大爷还没死,苦什么丧。 他们也都哈哈的笑着,靠着手指彼此交流。 我的手机里也塞满了短信,朋友的,女人的,乱七八糟的,其中有两条是文的。我给文回了个电话,问她有什么事情? 文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怎么突然消失了? 我说,出去走走,散散心而已。 文说,也不说带上我,你心里一定没我。 我说,下次一定,我想带你你也没时间,你哪有我自由。 文说,倒是,那有时间来我这玩吧? 我说,当然好。 挂了电话,继续在网上游荡,一直到深夜,也不曾睡去。 山村和城市的本质区别也就在于此,山村黑夜就是黑夜,白昼就是白昼;城市却恰恰相反,白天可以是黑夜,黑夜也可以是白天。 第三十五节 小小是在一个月以后回来的,但是她没有要我去车站接她,而是在回来后的第三天给我打的电话。 那时候,就快过年了,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 撂下电话,我冒着细小的雪花一路飞奔到小小的住处。她已经从一路的颠簸中恢复了过来,但是脸色依旧苍白,身体更显瘦弱,穿着大大的毛衣,像个玩偶一般,头发没有规律的散落着,显得有些黯淡。 我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整个过程显得离奇迷离,存在着太多的不可能和不可思议。 有些事情你不相信它,它往往就是真的。 我轻轻的吻她的脸,吻她的唇,我早已忘记我有多长时间不曾思念过一个女孩。小小冲我无声的微笑,用手抚摸我的脸。然后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抽烟。小小说她在学校里的种种趣事,还有那些天真的孩子们。 听到我哈哈的笑了起来,小小也笑了,无声的微笑。 你不会闲我烦吧?小小问我。 当然不会,我喜欢听你说话,我说。 有多喜欢?小小问我。 胜过喜欢我自己,我说。 我给你做饭,小小说。然后她就跑去厨房,把我一个人留在客厅。片刻,我能听到煤气灶点火的声音,呼的一下燃了起来,就像点燃了一场生命的旅行,一直的往前走,直到它熄灭。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了无踪影,了无牵挂。 第三十六节 从小小家里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空气异常的清冷,街边的路灯昏暗的亮着,看不见一个人影。 可能有人会问我,为什么不选择住在小小家里? 这个问题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不呢?我是应该留下的,可是我却鬼使神差般的想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回去做什么。 家里一片漆黑,辉还没有回来,安走了以后,他渐渐的又习惯了半夜才回来。 我打开灯,吓了一跳,辉蜷缩在沙发上,面无表情。 你要吓死我,装鬼?我说。 辉没说过。 我走了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说说怎么了?是哪个女孩让你变成这般模样? 半响,从辉的嘴角挤出一个字:安。 我点点头,也许只有她才会有这样的魔力吧。 我们分手了,他竟然骗了我,在我这拿走了一万块钱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真没想到,认识了八年还不如一万块钱,你想我认识了多少女人,想不到还是被女人给骗了,也许是报应,报应没错,辉说。 钱不是问题,我说。 当然,你以为我为钱难过吗? 我知道你不是。 我还真就天真的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以为真的可以有跨越时间的爱情,也曾觉得爱情真是妙不可言,不可思议,可是我发现,这些都是扯淡,原来现实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爱情。 我的眼睛呆呆的看着芭蕉花,它的叶子依旧呈现出健康的暗绿色,花茎像老妪的脸一般粗糙褶皱,我猜它的年龄已经很大了。 有爱情吗?我走过去轻轻的抚摸芭蕉的每一片叶子,贴在脸上凉凉的,我感受到了它坚强不息的生命力。 也许曾经有过吧,但现在已经没了。 也许未来还会有吧,但是却不愿相信再有。 第三十七节 第二天,我去找小小,我想是我应该多陪陪她的。 我在门口敲了半天的门,却没有动静,她能去哪?我打她的手机,手机通了,但是却没人接听。 她应该不会去什么地方,我的第一意识告诉我她出事了,可是完全没有理由?她刚刚回来,看她的状态应该是很好的呀,我想也许是我多想了。也许她此刻在车上,没有听见我的手机,也许等她下车了就会看见我给她打过电话,我坐在台阶上等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回来。我一遍一遍的拨她的手机,通了,却没人接听。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我守在门口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当我绝望的低头苦想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头发凌乱,脸色苍白,还在穿着睡衣。 枫,小小声音微弱。 我站了起来,看着小小,扶着她走进了房间。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小小说,我晕倒了,才醒了过来。 怎么了?我问道。 不知道,突然就晕了,不过现在没事了,小小说道。 你让我很担心,我关切的说道。 对不起,枫,小小看着我说。 只要你没事就好了,我说道。 小小静静的靠在我身上,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有泪从眼角流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滴在我的肩上。 我饿了,小小突然说。 想吃什么? 面条。 我给你坐。 我起身去厨房,给小小做面条。很快,面条做好了,我端给小小。她依旧脸色苍白,凌乱的头发已经拢在了脑后,她接过我的面条一根一根的仔细的吃着,细细的品味着每一根面条的味道,就像在品尝着一道山珍海味。 很久,小小吃完满满一碗面条,她轻轻的把碗递给我,眼睛里还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好吃,你是我见过最会做面条的男人。 我笑了笑,我只会做面条。 有些事情只会做其中的一种就已经够了。 变得复杂了,反而没有特点。 那晚,我留在小小的住处,搂着她柔软的身体,很难入眠。这是一个拥有着如此沉重心事的女子,她的姐姐十一,她害死的男人南良,以及被她上海得绝望的鑫,以及包养过她的惜生。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在一起,让她感到绝望。 小小很安静的睡了一夜,手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不放,呼吸匀称,身体散发着阵阵的香味。 我想我应该一直的睡在这里,直到她好起来为止。 第三十八节 又是一年的结束。旧历新年到来了。 辉回家了,我则留下来陪小小一起过年。 小小像个孩子似的在超市买了很多的糖果,我们一起把房间装饰得很漂亮,红红的福字透露着年的气息。 我们一起包饺子,小小的饺子包得特别的好吃,是我喜欢的味道。 过年的那天晚上,我们一起走在街上。街上的人依旧很多,有很多的情侣从身边经过。我们决定去河边看烟花。 午夜的时候,绚烂的烟火在河的中央被点燃了,照亮了大半个夜空,小小傻傻的看着那些烟火,手挽着我的胳膊,像所有的情侣那样。 我回过头,笑着看她,小小用手指着烟火说,看,多漂亮,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烟火。我低下头,吻她的眼,吻她的唇。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我想我爱你。 小小看着我,没说话,面露微笑,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我长满了胡叉的下巴,你是一个很有型的男人,小小说。然后继续抬头看璀璨夺目的烟火表演。 回去的时候,街路上的烟火依旧在不停的燃着,这是一个关于烟火的夜晚,没有人可以阻挡它的炫目,它就是夜的精灵,闪耀着瞬间的光辉,然后继续在黑夜里前行。 看,天空中有流星,小小说。 许个愿吧。 小小掉头,然后双手合什,迷上眼睛,很郑重的许了一个愿。 是什么?我问。 不可以说的,说了就不灵了。 我们相拥着走完了最后一条街,转进了小区,回到了楼上。透过客厅的窗子依旧可以看见无数的烟火在城市的上空闪耀。 我不知道在如此灯火通明的夜晚,小小是如何看到那颗瞬间即逝的流星的。也许真的是有精灵给过她提示吧。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许下的美好愿望。我知道她也许想自己可以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有一个男人陪在她的身边,她可以给他做饭生孩子,过最最平淡的生活。 她想要那份平淡。可她注定不曾会有。 我们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吃饺子,辞旧迎新,这是北方人的习惯。窗外依旧鞭炮声大作,我们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啜着红酒。柔和的灯光下,两张同样年轻的脸庞,静静的看着彼此,这就是某一时刻的幸福感觉。 幸福永远只是一个又一个的片段,过去了也就不能再重复了。 我没有给任何人拜年,也没有对任何人说任何关于祝福的话,除了小小。 我说,我希望你一辈子快乐,忘掉那些悲伤。 小小依旧冲我微笑,无声的,然后她点点头说,我希望你也是。 我们都有些醉了,都不胜酒力,头有些晕了。 我们坐在地板上,靠在沙发边,手牵着手,不愿分开,仿佛只有一分开就再也见不到了。我们都需要彼此的温暖,在这样一个关于烟火的夜晚。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我们拥在一起睡了,睡得很香。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和小小一起在天上飞翔,我们一起飞跃城市的上空,离那些喧嚣越来越远。然后我们一起飞到了一个山间的小村庄,似乎是小小的老家,接下来我们在一个院子里落了下来,我们像到了自己的家一样,走进了屋子里,里面的陈设都显得特别的熟悉,我们一起坐在椅子上聊天。 然后我就醒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小小不见了。 我眯着朦胧的睡眼,叫着小小。 我在这,小小说。 我抬头,看小小在芭蕉花的边上,侍弄着每一片叶子。 小小看着我说,害怕我消失了是吗? 我点点头,是的,我害怕。 不会的,放心,小小走了过来,坐在我的面前,不用害怕,我不会跑的,小小把头埋在我的怀里。 她的头发柔软而漆黑,散发着阵阵的香味。 天已经大亮,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三十九节 有些事情总是会结束的。 正月初八是个平常的日子,空气清冷,太阳依旧高高的挂在天空,没有一丝暖意。 清晨,小小从阳台一跃而下,穿着一袭白裙,和我在梦里遇见的一模一样。小小的脸色很安静,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流一滴血,直接把内脏震碎了。 屋子已经被小小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她没有任何的遗言,只留给我一本日记,干净而简洁的字,记录了她全部的心事。 小小终于还是选择了死,我想这是她的宿命,她无法在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无法活着面对所有的一切,也许死是最好的解脱,这是她认为最适合自己的方式。 小小死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无法让自己从悲痛的情绪走出来,虽然在看了她的日记以后,我知道这已经是一种必然,但是,我依旧很怀念小小。 那盆芭蕉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就死了,死的那么突然,就像小小的离去,我只不过离开她一天而已。 其实那是一种必然,只是我无法找到一个让自己释怀的理由而已。 我很想把小小的日记和所有的读者一起分享,让别人更能了解一个人的心路历程,但是我想了想以后,还是决定作罢,算是我对死去小小的尊敬。 小小火化的那天,我把笔记本放到了她的衣服里面,陪她一起去吧。 其实最后的一切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她早已经做好了决定。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她有了严重的幻想和幻听,她经常的看见南良来找她,在她耳边说话,她也能看见十一用怨恨的眼光盯着她不放。 在清醒的那些时候,她记下了她的那些疯狂的时刻,她甚至能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幻想症、幻听症,可是她却无法阻止。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最好的选择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她完成了自己最后的心愿的以后,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从楼上飞身而下。这是我不想看到的结果,却无法阻止。 小小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写任何的文字,觉得没有意义,就算我能写出多么惟妙惟肖的文字,也难写出心里的复杂感受,也难写出我对小小的思念。 我常常一个人在黑夜里独坐,我仿佛又看见小小冲我走来,跟我无声的微笑,然后去侍弄芭蕉花,把脸贴到上面,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着它的生命气息。接下来坐到我的边上,抽我的香烟,看我书架上的小说,躺在我的腿上安静的睡去。 又是一年的春节,我和文坐在阳台看遥远的天空上烟花飞扬,辉给我电话说,我要走了,就是刚刚下的决定,除了我自己以外,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决定的人。 我笑笑说,总是要离开的,祝你好运。 我回过头,客厅里灯光昏暗,我的眼泪渐渐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