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妖僧》 第1章 太子与妖僧[重生] 作者:手倦抛书文案:上一世,梁澄贵为大齐太子,却因身为阴阳之体,活得战战兢兢,结果一招行差,秘密暴露,被自己濡慕敬仰的父皇赐酒一杯,他终于信了那句——天家无亲情。世事无常,再次睁眼却是回到一年前,然而哀莫大于心死,这次,他不再奢望。自请出家,带发修行,原以为一生就此闲云野鹤,清心寡欲,不想碰上个妖僧,断了清净,沾了情爱,登上皇位,肚子里……竟然还多了一团肉?!双性太子受 & 飘逸出尘妖僧攻[为什么妖僧会飘逸出尘,因为他会装,攻其实就是个zhuangability技能爆表深度颜控自恋晚期患者,大家不要嫌弃他_(:3ゝ∠)_]排雷:1.本文攻三观不正,看似宝相庄严,其实随心所欲,不择手段,不适者请绕道。2.文中对佛门禅宗与现实佛教无关,并且有寺院里某些腌臜的描写,信教者请点叉。3.本文生子生子生子!重要的事讲三遍。4.本文江湖朝廷都有涉及。内容标签:生子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重生搜索关键字:主角:梁澄,一念大师 ┃ 配角:孟留君,梁济 ┃ 其它:晋江银牌编辑评价:上一世,梁澄贵为大齐太子,却因身为阴阳之体,活得战战兢兢,结果还是秘密暴露,被自己濡慕敬仰的父皇赐酒一杯,再次睁眼却是回到一年前,然而哀莫大于心死,这次,他不再奢望。自请出家,带发修行,原以为一生就此闲云野鹤,清心寡欲,不想碰上个妖僧,断了清净,沾了情爱,登上皇位,肚子里……竟然还多了一团肉?!梁澄生性仁厚淡泊,加之天生残缺,这样的人合不该生作皇家中人,于是重生后他弃位出家;一念身为禅修高僧,在梁澄眼中,他清净高洁不惹凡尘,实则却是狂傲恣意之人,他们一人隐瞒身体,一人背景成谜,江湖刀剑,朝堂纷乱,他们一路走来,又会结出怎样的因果。作者文字秀美,人物丰满,情感细腻,值得一阅。第1章 逆乱天和明元25年,东都日蚀,举朝震惊,七日后,关中地动,地火冲天而起,豫州大火三日不灭,片瓦不存,哀鸿遍野。自明元帝登基以来,三年一旱,五年一涝,天灾不断,坊间一直流传,明元帝乃赵太后偷情所生,并非先帝血脉,当年,先五皇子腾王深得先帝倚重,却忽然传出滕王于军中暗藏黄袍,意图谋反,而这一切,实乃被明元帝所陷害,明元帝为了瞒天过海,杀兄弑父,矫诏篡位,这才天降丧乱,咎徵荐臻。明元帝怒极,登基次年,东都菜市口血流三月不绝,流言方才渐消,此番天变地裂,谣言再起,甚嚣尘上。不日,司天监曹仪冒死上奏,称日月合璧,五星连珠,豫州地动,皆因帝侧有搅合阴阳之人,此人正是梁澄太子,堂堂一国储君,却生而阴阳同体,逆乱天和,才使天地震怒,六极屡降,若要平息上天怒气,太子当以死谢罪。太子自幼聪颖,天资粹美,深得帝心,明元帝一直寄予厚望,闻言自然不信,命御医诊查,太子不愿受辱,加之心中有愧,自饮毒酒,以谢天下……寂寥空旷的太子寝宫内,本该自鸩的当朝储君,此时却披发白服,静静地跪坐在纱窗边上的软榻上,眼睫半垂,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檀木案几上躺着一卷佛经,冷风袭来,扬起几页书角。再过几日便是明元帝的寿辰,梁澄本来打算为父皇誊上一沓《大正藏》,眼下看来,怕是没有机会呈给明元帝了。正是寒气透骨的隆冬时节,几瓣雪片随风漏进半掩的窗牖,打在梁澄长长的眼睫上,榻上之人却好似一尊精刻细琢的冷玉雕,清清凌凌,毫无反应,不似活物。忽然,一抹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梁澄身后,带起几丝乌发轻扬,梁澄闻到一缕熟悉的杜衡香,眼睫轻颤,起身抬手,露出一截苍白瘦弱的手腕,缓缓地合上窗扇,然后又坐了回去。黑影正是长公主遗腹子,武阳候孟留君,向来丰神飘洒,器宇轩昂的武阳候,此时却一副心思郁结的模样,他伸出手,正要附上梁澄的肩头,最终却苦涩一笑,背到身后,紧握成拳,轻声道:“你可恨我?”梁澄轻笑,“到了这般地步,谈什么恨不恨,怪只怪,我识人不清,信错了人。”话音刚落,孟留君便坐到他面前,“释奴,今日种种非我所愿,我本来只是想让陛下废你太子之位,只是没料到,短短几日,又是日食又是地动,陛下竟要拿你来堵……这天下悠悠之口……”“释奴”二字是梁澄的小名,大齐崇佛,抓周礼上总爱请些得道高僧来给小儿祈福批命,当年在梁澄的抓周宴上,恰逢无上禅修,大般若无渡云游归来,还破了此生不收衣钵的誓言,带回一个小徒弟,明元帝将人请进宫里,无渡禅师甫见梁澄,便言“此子有一命劫,遁入空门或可解”。明元帝再敬重无渡禅师,闻言也是不喜,回头却见梁澄拽着禅师身边小徒弟手上的一串佛珠,那佛珠中间窜着颗莲花状的红色石子,禅师便道:“太子身系社稷,遁不得沙门,便取小字为‘释奴’,不知陛下以为如何?”于是,“释奴”便成了他的小名,而无渡禅师离开时,拿出一枚与其小徒弟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红色石子赠与梁澄,道:“此乃当年禅宗祖师地如来生身血舍利,太子日日佩戴,护持正法,来日或有一线转机。”明元帝大喜,命人锻了条玄金镂花坠,将血舍利至于其间,如此便水火不侵,为梁澄戴上。孟留君私下里常常喊他小字,梁澄不以为忤,反而觉得亲近温暖,毕竟身为太子,能让他卸下储君风范,平常以待,倾心相交的人少之又少,然而在对方背叛他后,又叫他“释奴”,只让他觉得讽刺。梁澄于是对孟留君所说的话不作任何反应,闭上双眼,一脸平静,仿若一面死水,再不起一丝波澜。孟留君咬咬牙,道:“如今,诏书已出,东宫背常,感逆阴阳,变异频仍,咎证彰灼,太子深自引咎,自鸩于宫。”两排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抖,梁澄依旧阖着眼帘,喉间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生生地压下。“在世人眼中,你早是已死之人,”孟留君将一个青色的小药瓶塞进梁澄手里,道:“陛下决计不会让你活着,只怕已派人过来赐酒,这是假死药,你就着毒酒一起喝下,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梁澄听罢只觉得好笑,他抽出被握住的手,松开药瓶,一双透彻的眼眸睨向孟留君,“四皇子岂会让我活着?”“我并非四皇子的人。”“哦?”梁澄嘴角一挑,“我自问对你不薄,待之以诚,即便被你撞破身体的秘密,也不曾想过杀人灭口,既是因你曾救过我一命,更是相信你我自幼的情分,我实在想不明白,若不是因为你投靠了四皇子,又会是因为什么呢?”梁澄说完,便冷然直视着对方,孟留君原本焦急忧虑的神色渐渐冰冷,化作一道及其复杂的眸光,“可还记得相国寺一案中流传出来的打油诗?”梁澄脸色一变,本朝太祖曾受过慧觉禅师的点拨,避过三次生死劫,因此大齐皇室历来尊信沙门,上行下效,大齐禅宗盛行,每年佛诞日,皇家皆会在大相国寺礼佛祈福。不想,去岁佛诞日,赵太后被藏于蒲团里的毒针刺死,佛像上显出两行血红色的诗——僖帝纵色老来哀,可怜赵女未有怀。青灯古佛哪堪挨,偷采雨露孽胎来。更糟糕的是,永宁塔上的金宝瓶骤然迸裂,写有此诗的血字白绸如雪片般散出,被不少信众捡去。这首打油诗粗俗浅白,直言赵太后淫乱通奸,明元帝不是先帝子嗣,不知是哪来的孽种。梁澄身为太子,虽知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但从未怀疑过父皇,当年滕王一脉悉数被屠,但仍有一些残部流入江湖,自明元帝登基来,此类流言从未断绝,想来就是这些余孽的手笔。孟留君的母亲越赫长公主,是先帝七女,母妃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奈何红颜薄命,难产而亡,越赫长公主便被抚养在腾王母妃膝下,而孟留君的父亲,原本的武阳候,曾是滕王的伴读,和想到这一层关系,梁澄心念电闪,不动声色道:“怎么?这和你是谁的人又有和关系?”孟留君伸手向他腮边抚来,梁澄皱眉避开,以往他们关系亲笃,私下里他从不自称“孤”,二人不以主臣相称,孟留君为人风流不羁,时常故作轻浮地调笑于他,他亦不曾因他的不分尊卑而心存芥蒂。现在对方如此作态,梁澄却是再也无法平静以待了。孟留君被躲开也不生气,“诗上所言,却非捏造,赵太后以蛇充龙,梁昭昌登基后屠尽皇子皇孙,连公主也不放过,我母亲与腾王兄妹情深,你可知他为何独独放过我母亲,荣宠加身,时常躬亲探问?”越赫长公主完全继承了她母妃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采,尽管如今已年过四十,看起来却好似花信年华,加上通身华贵雍容的气度,天下间愿作长公主入幕之宾的名士豪侠只怕多如过江之鲫。想到父皇看向姑姑那温柔纵容的神色,梁澄心里一沉,果然,孟留君讽刺一笑,继续道:“梁贼觊觎我母亲的美色,却苦于身份无法出手,你可知我父亲又是怎么死的?” 第3章 就在梁澄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纱帐被人掀开,一张白圆讨喜的脸出现在账外,梁澄心里掀起惊涛巨浪,骇然地望着安喜平。“殿下,可是被风冷着了?”安喜平见太子醒来,以为是被冷风激醒,便如此问道。“喜平……”梁澄伸手,小心翼翼地抚向安喜平的脸侧,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道:“喜平,你还活着……”喜平脸上一红,自家殿下生得好看,被这般一双含烟似的眼眸如此专注地望着,便是看惯了这副好皮囊,也不免心里一乱,他低下头,问道:“殿下这是被魇着了罢?奴婢自然活着。”梁澄的指尖碰到安喜平白嫩的腮肉上,温热的触感告诉梁澄,那个在他眼前被活活杖毙的喜平,的的确确是活着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安喜平这下连脖子都红了,他讷讷道:“殿下,明早还要主持祈雪,还是早些歇息罢。”“祈雪?”梁澄一怔,心里一个念头电闪而过,他咽了口唾沫,轻声道:“眼下已是腊月,霜干弥日,雨雪不降,来年春耕只怕荞麦不丰。”安喜平急道:“殿下莫忧,您定能为大齐祈得大雪。”梁澄心里的猜想得到证实,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半晌,他拍拍安喜平的肩头,道:“嗯,你不用在这守着了,去隔间里补个觉罢。”安喜平正要说“使不得”,见梁澄神色不容置喙,只好委委屈屈地告退了。等周遭恢复一片遽静后,青纱帐被缓缓掀起,梁澄围上银狐披风,赤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轻轻推开门,寒气如刀,扑面而来,刀刀入骨,梁澄却好似不觉,踏出房门。门外守着两个小太监,见到梁澄,惊得神魂俱飞,瞌睡虫都被吓跑了,正要跪下道安,却被梁澄止住,挥手退下。两个小太监不敢有何疑问,噤若寒蝉,不吭不响地退下了。地上无雪,冷气却不减,顺着梁澄的赤裸的足底钻进肉里,骨里,却给梁澄一种真实的感受,他走到院里,入眼便是微云淡月下的层层梅林。他竟是回来了,回到一年前,正好也是深冬腊月,正好也是红梅如焚。这世间,竟真有颠倒轮回乾坤之事?亦或是佛祖所言涅槃重生?若真有,那是哪路神佛对他施的神通,又为何选他?换做常人,只怕喜极而泣,梁澄却迷茫怆然,早在饮下毒酒的那一刻,他已心如止水,只觉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已然放下痴念,难道还要重复以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不……梁澄仰头闭上眼睛,不论他为何能得此番奇遇,既然重来,他决计远离皇宫争斗,惟愿此生闲云野鹤,看遍天下山川。而眼下就有一个脱离是非的时机。明元24年,京畿首次入冬无雪,父皇命他祈雪,不想三日后,果然天降大雪,免了入春早旱之危。明日祈雪,他便要当着所有僧尼道俗,遁入空门!主意一定,梁澄不禁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甚至颇有意兴地走进梅林,凑近一簇梅花,一缕冷香钻入鼻翼,沁人心脾。他素来喜梅,寝宫四周,梅枝遍绕,无论是小细宫粉,还是绿萼玉蝶,无所不植,此处却是难得的江砂宫粉,烈烈如火,,更有数株枝干碗粗的古梅,梁澄一时兴起,竟一个飞身,攀上其中一株,将早就冻得发紫的双脚缩进披风里,盘腿坐在粗大的枝干上。大齐太祖马上得天下,命世之才,智谋胸襟无双,一把混天槊可敌千军,当年麾下不乏宗师高手,因此,无论皇子皇女,皆自幼习武,不求身手超拔,旨在强身健体,锻炼意志,居安思危。皇家也有两套不外传的内功心法,一套乾罡经,刚猛霸道,传说太祖早年偶得,辅以混天槊法,便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套菩提心经,却是慧觉禅师倾毕生所创,太祖晚年为暗疾所伤,慧觉将此经赠予太祖,修复暗伤,此经绵长柔和,养气延年。乾罡经与混天槊讲究资质,并非每位皇子都可以习得的,且自滕王一殁,二者皆失,世间恐怕已无传人。这也是明元帝为人所诟病的一点,大齐皇室凭借此功,从来兵权牢牢在握,屡拒外族于关外,然则近几年,突厥频频犯边,骚扰边境百姓,虽然每回都被朝廷打了回去,但却没了令外族闻风丧胆的威慑力。与之相反,菩提心经却是谁都能修炼的,但大多修习者均止步于第五重便再无寸进,若要修至臻境,更是难于登天,传言这套心经前期无甚威力,但若功成圆满,则得大自在,天上地下,无不逍遥。此经共分九重,梁澄只练到第三重,且停在这一重已有两年,身为太子,他自然没那份精力钻研武道,其实,历来皇族,也只把它当做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的功法,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毕竟大齐立国三百年来,从未有人练成此功,甚至最高不过第六重,堪堪跻身二流高手,倒是人到期颐之年,依旧青丝不改,这也是皇室中人若无变故,皆能长寿的秘密。可惜皇室自来不缺险恶争斗,有史以来,大齐最不缺皇帝禅位,只是不知其中又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哉的秘辛。梁澄此时结跏趺坐于簇簇红梅之中,仰吸天气,俯饮地精,心旌倏尔一动,一直不得寸进的境界竟有突破的迹象,梁澄顺其自然,敛神静气,运起菩提心经,片刻便物我两忘。他此时双眼闭合,便没发现,在他周身,渐渐生出一道道原不会出现的回旋真气,卷起纷纷梅瓣,将他包裹其间,趁着他清冷脱俗的样貌,竟不似凡尘中人。而他手腕上的血舍利也跟着闪过一丝红芒,复又沉寂,仿若幻觉。不知过了多久,梁澄终于吐息收功,睁开双目,那双水墨勾勒般的眼眸流光湛湛,哪见一丝迷惘绝望,他竟然就这么突破至第四重。梁澄顿觉通体舒泰,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正要起身,便发现树下围着一圈梅瓣,他心下疑惑,正要细想,却被一阵踩在断草残梗上的跫音打断,梁澄回首一望,便见梅林深处现出一抹月白僧衣,疏影横斜间,来人缓缓穿花而过,威仪棣棣,萧萧肃肃,周身不染一尘,好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一阵风过,来人抬手,随意地夹住一片飞向唇边的梅瓣,抬眼看向梁澄。梁澄怔然忘语,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第3章 法坛发愿正当梁澄怔愣之时,来人已转开视线,看向他脚下的古梅,一瞬间,梁澄只觉得身上一冷,然而下一刻,这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却又消失了,他狐疑地扫过来人的眉间,方才那处微微蹙起,似有冷芒凝聚,难道是因这散落一地的梅花?想到这梁澄便有些心虚,虽不知这半树梅瓣是如何凋零的,想来该是他的错。须臾,那僧人便近到树下,梁澄飘下古梅,一双凝白裸足,轻轻地落在满地残红之上,被僧人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梁澄的脚背顿时羞颤一弓,默默跳出落梅之外。“可惜了。”僧人俯身,拈花而起,如此叹道,声若玉碎涧落,口称“可惜”,神色却淡淡,无悲无喜,仿佛不为外物所扰。梁澄脸色微讪,讷讷道:“是我暴殄天物了。”也不知为何,这年青僧人分明未做什么,他好歹做了19年的太子,但是对方一个眼神,一句叹息,便叫他忘了身份,略了自称。那身着月白海青的僧人不置可否,右手结与愿印,指端下垂,手掌向上,五指骨节分明,好似白玉竹枝,七分劲节,三分清寒,那手伸向满地落梅,但见残影似莲动,梁澄待要细看,满地落红纷纷飞起,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回旋聚拢,慢慢堆作一尺花冢。这人看起来不比他年长多少,竟能做到以气御物,如此年纪,就有此功力,真是闻所未闻。不等梁澄惊叹,僧人又伸出左手,梁澄这才发现对方宽大的衣袖里,竟藏了个阔口胖底白釉执壶,僧人单膝着地,将梅瓣有条不理地扫向壶内。 第5章 于是梁澄叹道:“法师所虑,末学明白,不过末学既然在佛祖面前发下此等宏愿誓言,断无反悔之理,即便今日无法剃度受戒,末学也要带发修行,惟愿佛祖感我诚心,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饶是镇定从容如觉非,此时也不免动容,信了梁澄方才所言,于是深深回礼道:“阿弥陀佛,殿下仁厚,老衲心服。”“不敢当,”梁澄侧身避让,“如此便有劳法师为弟子空出一间禅室,弟子愿日日诵经,为苍生社稷祈福。”如此,底下百官顿时明白梁澄心意已决,一个个面如死灰,不知如何向皇帝交代。……梁澄回到精舍时,挥退所有侍卫,眼尾扫过一处,正是暗卫所藏之处,眼下他必须立即搬去禅室,以表志坚,只怕此刻他要出家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东都,不多时父皇定会派人过来。梁澄向着皇城方向负手站立,目光幽远。安喜平已经知道了前殿发生的事情,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时他见梁澄独自立在庭中,便点炮似地窜到梁澄面前,连礼数都忘了,急得双眼泪汪汪,低声喊道:“殿下!”梁澄转头,露出一个温柔清润的笑来,“喜平,我知你要问什么。”“莫问。”他又看向远处,轻轻道:“我心意已决,若我不是太子了,你可还愿跟着我?”“殿下去哪儿喜平就去哪儿!”安喜平两颊肥肉一抖,支吾道:“殿下,那奴婢是不是也要出家,这样就没肉吃了……”梁澄忍俊不禁道:“不用,还像以前一样吃,不过不能叫寺里的师父们发现。”“那殿下呢?”梁澄哪还不知道安喜平是在担忧自己真的出家,只是恐怕要让他失望了,他摸了摸安喜平的头,对方虽然大他四岁,但是长了张娃娃脸,身量也不高,看着就好似十六七的少年郎,因此梁澄总忍不住摸对方的脑袋,他说:“喜平,以后不要再叫我殿下了。”喜平这回眼睛是真的红了,他发出一声细小的哽咽,肥嘟嘟的嘴巴的撅了起来,下巴处顿时出现几道折痕,“那、那奴婢该您叫什么……”“唔……”梁澄沉吟,“我如今也没有法号,原先的身份摆在那儿,只怕到时方丈也不敢为我取个法号,看来这事还得另作打算。”“好了,赶紧叫人过来收拾一下,我们这就搬去归真居。”“是,殿下。”安喜平神色恹恹地应道,便退下了。梁澄失笑,向梅林走去,直到梅林深处才停下,沉声唤道:“流云,飞月。”一道黑影掠过,却是两人跪在梁澄面前,二者皆身着黑色劲衣,气息微弱,几不可查。梁澄垂眸,看着脚边的暗卫,心绪一时有些翻涌,大齐自开国,皇室就设有两卫,当然世人只知明面上的从龙卫,不知还有一卫,便是司暗卫之职的无影卫。无影卫的暗卫皆是来历干净的还在襁褓之中的孤儿,只效忠于皇帝,十岁那年,邙山秋狩,他追着一只野兔,半途竟然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虎,邙山猎场历来用于皇家秋狩,早就将所有猛兽赶走,按理不可能会有白虎出现,梁澄避无可避之下,竟跌下飞瀑,所幸那飞瀑汇入丹阳渠,水势渐缓,梁澄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竹屋里,应是被人所救,只是后来,不管怎么查,也查不到当日救他之人是谁,只在那间竹屋里发现半枚双鱼玉佩,梁澄便一直收着。此事过后,明元帝就给了他两名暗卫,梁澄嫌卫寅卫卯这名字太过生硬,没有人气,便用流云飞月给他们取了新名字。梁澄天生一副柔软心肠,或许并不该生在皇家。身体的残缺,并未让他长成性情乖戾,喜怒无常之人,反而因为李后对他不亲近,明元帝待他以君臣之道,兄弟明面上恭敬,暗地里算计,他更加珍惜每一份真心。流云飞月跟着他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或许是因为每年除夕夜单独为他们留的年夜饭,或许是因为送了他们一人一套刀枪不透的玄金软甲,或许是因为平素不经意的点点滴滴,总之,有一日,两人跪在他面前,发誓效忠,不再向父皇传递东宫人员往来的消息。梁澄自问从未有过忤逆之心,遭此猜忌,虽是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好在他的确从未结党营私,不过他怕父皇疑心,便让两人继续传递,只是却都是些可以叫明元帝知晓的事情。上一世,他被软禁,流云飞月便不见踪影,想来应是受他连累,被父皇一道灭口。“你们起吧。”梁澄开口道:“流云飞月,你们等下便向父皇禀告,太子昨夜忽然惊醒,披发跣足奔至宝殿,跪于佛前,泪流不止,而佛像亦留下眼泪,太子离去后,佛像上的泪痕又不翼而飞。”二人拱手:“是。”梁澄沉默了一瞬,他有心让二人脱离皇家,只是倒时定会招来灭口之祸,于是道:“你们是愿继续藏在暗处做暗卫,还是与我一样,出家为僧,活在人前?”流云飞月对视一眼,双双跪下,“若殿下还需卑下,愿效犬马之心,虽蹈死而不悔。”“我并非在试探,”梁澄轻叹,“我不愿继续做太子,跟着我,便只有青灯古佛了。”流云飞月:“殿下,卑下从来不知如何活在人前。”“罢,等你们什么时候改变心意了,与我说声便可。”作者有话要说:  人有法名法号的区别,法名只能长辈师父叫,外人只能叫僧人的法号(也叫字号),本文为了大家方便记忆,就不做这个区分,包括古人会有字,本文也不取字。奉上不算小剧场的小剧场……作者:“安喜平,你这么软萌,还是个吃货,怎么在吃人的皇宫活下来的?”安喜平露出讨喜一笑:“图样图森破,我心机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咦嘻嘻嘻……”作者:“麻麻,这人笑得好吓人qaq”另外宝宝们在想攻的心理活动,这个以后会有专门番外,现在写攻的心理不适合,会剧透……嗯,攻其实就是个zhuangbility技能爆表深度颜控自恋精分晚期患者,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你们自行体会下。第5章 父皇来探梁澄没想到明元帝竟然会亲自过来。冬日的天黑得快,才过酉时初刻,夜色就已浓稠。西风呼啸,穿堂而过,卷起落叶无数,飞甍檐角下挂着的惊鸟铃在烈风中,被吹得铃铃作响,愈发显得此处庭院空旷寂寥。归真居坐落在一大片绿萼白梅里,大相国寺佳气荣光,占地广阔,养僧千人,除了“天下雄”之美誉,还因寺满寒客,院溢冷香,吸引文人墨客无数。方丈为梁澄备下的归真居,是一处单独的院落,隔着穿花廊道,还有无相居和香积斋,与原先的梅林精舍隔水相望,两片梅林于莲池东岸交汇,中间一座八角琉璃亭,端是这大相国寺内最好的去处,因此红梅精舍变成了皇家寮房,而白梅这边的院落则成了上客堂,专司接待大德高僧。这归真居已有一年未有来客,院里便有些荒芜,青石板间,是早已枯萎的断草,梁澄进来时,便觉萧索,没有丝毫人间烟火气。暖阁和禅室都已打扫好,梁澄刚换下青色僧衣,就有小沙弥来报,大堂里来了一行人,神色间颇为紧张,“居士,好像是宫里人……”梁澄不慌不忙起身,让小沙弥退下,安喜平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正堂,就见明元帝负手立于庭内,四周一人也无,梁澄脚步一顿,举手示意安喜平退下,这才低眉敛目,走到明元帝身后三步远处停下,撩起前襟,重重跪下。 第7章 雪越下越大,地上很快便铺上一层薄薄的白色,梁澄此时身心舒畅,见白梅在雪中愈发冰清玉洁,不由便走出禅室,撑着把油纸伞,来到梅林之中。冰蕊玉枝,横斜交错,梁澄渐走渐深,忽闻远处琴声缥缈,梁澄闭目细听,只觉琴声潇洒随意,颇有一番青山元不动,浮云任去来的意境。梁澄不禁为琴声所引,拂花避枝,来到一处院落,上书无相居,字体端严,却暗藏柔和,正如佛祖,怀慈悲心肠,行霹雳手段。梁澄本不欲打扰此间主人雅兴,于是静立院门口,默默地赏起琴音来,忽而一道声音传入耳内,如长空雁引,旷远中带着一丝清寂,不着一丝人间烟火气。“既临寒寮,何不一见?”梁澄微怔,然后欣然一笑,道一声“打扰了”,还未伸手,院门便无风自开,但见那日在月下梅林中偶遇的僧人,一身月白,神情闲远,盘膝坐于一株红梅树下,自在操琴,白的雪,红的梅,飘飘洒洒,不似红尘中人。这人与那日看来,似有一丝不同,通身的清冷高华一如那日花中初瞥,此刻却多了几分潇洒恣肆。竟是更让人移不开眼了。琴声“铮”的一声,戛然而止,梁澄顿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对着一个男人看呆了,梁澄心下顿时有些懊恼羞惭,他赶紧垂下眼睫,见礼道:“见过上师,原来此处是上师清净之所,弟子叨扰了。”一念乃无渡禅师关门弟子,身份比之方丈也要高出两辈,梁澄在他面前自称“弟子”,却是再合礼数不过。“坐,”一念随意指向对面石台,道:“无需拘束。”梁澄看向那石桌石台,此刻分明雪花纷纷,那处竟是片雪不沾,想到方才仿若涉人心魄的琴音,想来是上师抚琴之时,真气流转,以至于周身外物不侵。他道了一声谢,便坐到石台上,近看之下,梁澄发现上师端是神仙姿容,菩萨气度,心中不免愈加仰慕。这时一念抬眼,梁澄对上那双深渊碧潭般的眼眸,只觉魂魄都要被吸了进去,脸上一时浮起两抹可疑的红晕。接着,对方忽然探过身来,伸手抚上梁澄的额头,一抹檀香与梅香混合的淡淡香气飘入鼻翼,额头上传来一阵温热,梁澄怔怔地看着一念的双眼,心里滑过的念头竟是,上师的手是温的,原来不是九天仙人,冰雪为肌玉做骨,和他一样,也是血肉做成的。“这处怎么了?”上师好听的声音就在耳边,脸颊上还能感到一阵温热的呼气,梁澄感觉整个人都晕陶陶的,忍不住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磕伤的。”“这是冷凝香,新制成的,既可熏香,亦能生肌。”不知何时,一念已经恢复原本的坐姿,梁澄蓦然回神,当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怎么……怎么这般失态?!梁澄满脸绯红,低着头谢过一念,将冷凝香装入袖内,讷讷不敢言。一念貌似不曾察觉梁澄的窘迫,嘴角难得一抹淡笑,温和道:“可曾有号?”“不……不曾……”一念勾唇,“澄心如何?”梁澄一惊,抬头便见上师笑颜,不过这回他连忙收敛心神,肃容低头,双手合掌,谢道:“谢上师赠号,弟子很喜欢。”如此便错过一念脸上的一抹可惜。“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一念道:“你能为苍生计,使佛祖应验,可见心澄。”“上师过誉,”梁澄嘴角忍不住上扬,不知是为上师的嘉奖,还是为上师的赐名,“弟子不过守本心罢了。”“守本心,这世间能有几人守得住本心,”一念忽而叹道:“录录苍生,多是连自己的心也看不透的,你很好,往后可以常来。”梁澄心上一喜,双眼笑作月弯,“那弟子今后,便多有打扰了。”……与此同时,皇宫层层宫墙之内,明元帝抵额闭目,端坐在御辇内,今夜按例他要宿在皇后那儿,此时正从甘露殿里出来。忽然,不远处一声惊叫喧哗传来,明元帝眉头一皱,就听到一声声“下雪了,下雪了”。明元帝一惊,示意停轿,刚步下御辇,一片雪花就落入他的掌心,他望向远处,纷纷雪片,似杨花飘絮,散入人间。……竟是真的应验了。同样的一幕,正在东都的每个角落发生,即便是之前对太子所谓佛祖托梦之辞心存三分疑虑的,此刻也不免心潮激荡。大齐崇佛,民间更盛,此番当真天降大雪,不止寻常百姓,好些世家大族竟都暗自揣测,难道太子真是佛子转世,特来庇佑大齐百姓。清宁宫内,李后早已备好御膳,她让人将九皇子梁济叫到跟前,叮嘱他在父皇面前要好好表现。梁济今岁九龄,正是跳脱的年纪,却意外的心智早熟,行事沉稳从容,有条有理,进退得宜,只有在梁澄面前,才常常表现出孩童该有的贪玩疏懒,偶尔还会做些恶作剧,但每回只要撒撒娇,梁澄便拿他无法。李后入宫五年,仍不得孕,她千防万防,宫内只有公主诞下,但还是让蒋德妃捷足先登,生下长皇子,所幸第五年,她终于怀得龙子,不想竟诞下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她早已不是怀春少女,已然认清明元帝当年娶她,不过是为了李家势力,好于滕王相抗,皇帝于她,并无多少夫妻情分,一边拉拢李家,一边又要忌惮,若是让明元帝知道她生了个怪物,只怕会以此做筹,削弱李家势力。帝心无常,在这吃人的后宫,最大的依仗绝不是帝王的宠爱,而是有个强势的娘家,只有如此,才能常保尊荣。因此她瞒下梁澄身体的问题,处理了当天所有接触过的宫女产婆。她急着要一个正常的儿子来巩固地位,虽然梁澄甫一降生,就被封为太子,但是他的身体始终是李后心头一道不除不快的块垒,因此,身子还未调养好,就又怀上一胎,这回却是个女婴。一连生产,又不愿大权旁落,身子就这么败坏了,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潜心调养,直到明元十五年,才诞下一个生龙活虎的男婴,也就是九皇子梁洸。原本有了九皇子,李后便要除去梁澄,邙山秋狩,白虎袭击,便是她的手笔,事后嫁祸给二皇子,便是一箭双雕,只是梁澄命大,竟没死成,而她安排在梁澄身边的人也都折了进去。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明元帝只查到蒋家身上,可惜蒋家本来就是明元帝拿来制衡李家的,于是这事就被明元帝压下,蒋德妃被罚禁闭一年,蒋家几个后进子弟,被贬被谪,然后又空出的官职安排给自己的心腹。一场太子刺杀,最终反倒是明元帝成了最大的赢家。而她的所作所为,却被兄长得知,被李度秋狠训一番,李后一时激愤,道出太子的身体秘密,然而李度秋素来疼爱自己的小外甥,反而警告李后不准再对太子动手。后来她冷静下来,觉得让梁澄继续活着也不是不可,梁济毕竟还小,在长成之前,便让梁澄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太子与其余皇子斗个两败俱伤,她的小儿,明元帝的幺子,便得渔翁之利。 第9章 说毕便抬头笑嘻嘻地看着梁澄,“请国师大人为小子赐号。”梁澄用圣旨敲了下安喜平的脑袋,失笑道:“好,就赐你汤圆儿如何?”安喜平白圆的脸一皱,哭丧道:“还不如喜平呢。”“哈哈哈。”梁澄忍不住仰头大笑。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梁澄身心舒泰,心中块垒尽除,好不畅快。当日,一直守在大相国寺里的侍卫全部撤去,梁澄只留了安喜平和流云飞月,方丈见归真居无人洒扫庭院,便安排了两个小沙弥过来,一个叫冲觉,一个叫冲明,皆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为了以防万一,梁澄还让流云飞月事无巨靡地查了二人的过往,冲明是寺院茵资质不错而收养的孤儿,而冲觉却是五岁那年才入的寺。冲觉家中本为普通商贾,5岁那年,举家搬迁时,遭山匪劫掠,无一生还,唯独他命不该死,受了一刀后没死成,被途径的一念禅师所救,接到大相国寺内。因着这层缘故,梁澄对着冲觉,不免多了几分注意。第8章 喜平之死宫里的人离去后不久,归真居又迎来了两位梁澄避不开的访客。护国大将军李度秋身长八尺,面容冷峻,浑身威势隐而不发,此刻一双寒星似的眼眸正牢牢地锁在梁澄身上。而九皇子梁济则错开一个肩膀坐在李度秋身边,冲着梁澄挤眉弄眼,“舅舅可是先行一步快马加鞭赶回东都的,还未更衣,进宫回了父皇就来见你的,还好我事先候着,缠着舅舅带我过来,哥,你出家了,我都不能每天见到你了。”梁澄垂下眼帘,上一世明元帝动作太快,或许还有李后的隐瞒,而舅舅又远在边关,又或者是自己不愿相信父皇竟会真的要他的性命,直到最后,他竟全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当时,就是他赴死前三天,忽然涌进几名从龙卫,不等两人反应,便当场击碎安喜平双膝,卸掉下巴,托至院内,而他则被人牢牢按住,眼睁睁地看着安喜平被活活杖毙。自重生以来,他时常梦见安喜平临死前的模样,脸色惨白,冷汗密布,双眼却含笑看着他,一张被卸了下巴的苍白嘴唇,艰难地向他张着口型——“殿下,别哭……”他那一刻是真的恨,恨自己平日疏于练功,才会在两名从龙卫的压制下,动弹不得。事后,那从龙卫指挥使丢下一句“安喜平勾结外人,圣上下令杖毙”,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殿下如今还是安安分分地待在寝宫里,若再使人暗传消息,遭殃的便不再是殿下的身边人了。”梁澄并未让安喜平向宫外传递消息,闻言只当是父皇断他耳目,以示惩戒,心下更是悲凉,只觉得生无可恋。只是那一幕梦得多了,想得细了,竟想起安喜平最后的口型,似乎是“小心九皇子”,再联想到孟留君在他死前曾说过,九皇子居心不纯,此时见到自己向来疼爱有加的弟弟露出这般俏皮天真的模样,心里竟是生了几分不定。为什么安喜平要他小心九皇子,从龙卫指挥使说安喜平向外传递消息,那他是向谁传递呢?安喜平的死,到底藏着怎样的隐情?只是如今却是无从查证了……梁济自小粘他,尤记得当年他因臂力不足,射不中靶头时被父皇责罚,走路还摇摇晃晃的梁济抱着他被弓弦磨出血的手指,呼呼吹气,眼泪汪汪地皱着脸,好像比他还疼,这番兄弟情谊并不因母后的不喜而疏远,即使随着年龄的增长,梁济在人前渐渐沉稳,二人之间亦不曾生出罅隙。他不愿相信梁济会陷害他,毕竟胞弟眼里的濡慕情谊不似有假,况且对方一个稚嫩之子,怎么就能做到虚情假意,却能丝毫不露破绽?但是梁澄又无法对安喜平的死因视而不见,他一时心绪不稳,只好避开梁济委屈的视线,道:“你也要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跳脱,母后以后还要依仗于你。”“哥哥,济儿不要长大,哥哥你还俗吧,反正这雪都下了。”梁济从蒲团上爬到梁澄身边,拽住他的袖角。“圣旨已下,以后这样孩子气的话莫要再说了。”梁澄手臂微移,到底不够确定,也不够狠心,没有避开。梁济瘪嘴,还要说些什么,这时一直不说话的李度秋冷哼了一声,梁济顿时噤声,松开兄长的衣袖,两手扣在膝头上,眼观鼻鼻观心地正坐在梁澄身边。这时安喜平进来为三人上茶,梁澄接过,为李度秋倒上一杯,“这是寺里独制的梅后雪芽,为每年春季雨前茶,只采每株茶树最嫩的尖芽,正好也是梅花落尽之时,舅……还请施主品鉴一二。”李度秋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人,一个眼神就能止小儿夜哭,见梁澄连“舅舅”都不喊了,一副遁出红尘,斩尽因缘的模样,眼里就忍不住迸出两团火花,“俗人一个,如此好茶到了鄙人嘴里,不亦于牛嚼牡丹。”梁澄垂下的眼睫微微一颤,还是将茶杯送到李度秋面前,笑道:“是贫僧着相了,茶就是茶,不论好坏,所谓品相,不过世人好名逐誉罢了。”“所以你这太子说不当就不当,也是因为悟尽了声名权势,堪破了众生百相?”梁澄深知,他这舅舅看着是个冷面阎王,其实最是尚义任侠,肝胆照人,见到自己出家为僧,如何坐视不理?只是今日,他既然已经出家,以他过往的身份,自然要处庙堂之远,绝不可再与朝廷有任何瓜葛,尤其自佛祖托梦一事后,明元帝封他护国法师,已然锋芒太过,此时更需含明隐迹,韬光养晦,更不能把舅舅牵扯其中。梁澄心中一涩,自己终归要叫舅舅伤心失望,他转头对梁济说:“你去院里耍耍,我与你舅舅,有些事要说,喜平,你带九皇子到院里赏赏白梅。”梁济虽然在哥哥面前有些娇缠,到底还是明事理的,于是乖乖地跟着安喜平出去了。直到二人跫音渐远,梁澄便开门见山道:“舅舅,这太子我做不了……”“有何做不了,”李度秋语气森冷,看向梁澄的眼眸,却满是关心,“你是中宫嫡子,身后还有李家,自幼聪慧,才德兼备,这太子怎么做不得?”似是想到什么,李度秋眸光一沉,道:“是不是你母后对你说了什么?”这回轮到梁澄不解,“母后对我并无……”“你身体之事,我早已知晓。”李度秋打断梁澄,“皇后一直疏远你,是她太过糊涂,你莫要放在心上。”震惊过后,梁澄只觉喉咙似被棉团堵住,心里涌起一波涨涨的酸意,原来竟真有人,在知道他的秘密后,依旧待他如常,能知舅舅此番心意,也不枉费这一遭重生。梁澄低头,长长的眼睫避去眼里的水光,笼在袖里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生怕自己失态,“舅舅……我并不怨母后,皇宫里勾心斗角,母后也是不易,我这样的身体,又处在众矢之的的位置,随时就能授人以柄,到时不但母后济儿,就连李家,也会遭受牵连,我若想安安稳稳地弃位出宫,又能不牵连他人,除了出家,别无他法。”“况且,我并不喜朝堂争斗,离开纷争,于我也是一件幸事。”第9章 禅室密语“舅舅,我意已决,你莫要再劝,如今木已成舟,断无回头之箭。”梁澄不闪不避地注视着李度秋的眼睛,双眸澄澈平静,落下最后一句。李度秋的嘴唇抿成一道坚硬的弧度,良久不语,最终从怀里摸出一枚白虎玉佩,推倒梁澄面前,道:“收下,今后若要用人,便持此信物到最近的宏威镖局找账房先生,到时自会有人出来迎你。”梁澄眼角已然泛起一圈红晕,他郑重收下这枚白虎玉佩,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第11章 梁济有心再多黏糊一下,只是李度秋却时间有限,“再这般小女儿作态,马步就再加上一个时辰。”“好了,哥哥送你们出去。”怀里的小孩后背一僵,梁澄好笑地拍拍他的背,拉住梁澄的手,送二人离寺。走出梅林,又绕过莲池,李度秋止住脚步,“送到此处便可,回去吧。”梁澄刚要道别,就见李度秋忽然浑身气势一变,转身看向一株枝干遒劲的古松,扬声道:“不知师父在此静修,多有打扰。”话音甫落,便见一僧人自苍劲古松上飘飘而下,素衣青履,一尘不染,神情闲远,气韵杳然,西风自梅林拂来,带来白梅似落雪,不似凡间景色。第10章 松下诊脉梁澄不意一念禅师竟会在此,于是上前一步,竖掌于胸口道:“见过一念上师。”“见过国师。”一念淡淡回礼。“不知这是是哪位上师?”李度秋向梁澄问道,眼睛却依旧放在一念身上,以他的功力,周身百丈之内若有人至,亦能察觉,但是方才,他竟然直到十尺内,才发觉一念此人,可见眼前僧人武功境界之高深。待看清了来人相貌,李度秋心里更是震惊,这素衣僧人,竟似他的……某位故人……“这位是无渡禅师关门弟子,一念禅师。”说完,梁澄又对一念道:“这是护国大将军李度秋将军,这是澄心俗家胞弟。”“见过李将军,九皇子。”一念面上神情淡远,不卑不亢道。梁济眼里闪过好奇,但是在外人面前,他向来端着沉稳架势,这里除了梁澄,他身份最高,于是道:“久仰上师大名,大师风采摄人,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九皇子过奖。”一念依旧淡淡,“若是无事,贫僧先行告退。”“上师请留步,”这时李度秋忽然开就道:“本将听闻上师五岁之时被无渡禅师收为弟子,冒昧问一句,上师拜师前,府上住何方?”“府上不敢当,实不相瞒,当年沧州大旱,家师于乱民中救得贫僧,前尘往事,贫僧皆已尽忘,想来是遭难民所弃。”李度秋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上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本将唐突了,便不打扰上师清修,再会。”一念:“告辞。”李度秋和梁济离去后,古松下便只剩梁澄和一念默然相对。古松树下卧着一块巨石,一念振袖轻挥,石上积雪顿时纷纷洒向地面,然后便随意一坐,自袖中拿出一卷书册,静静地看了起来。梁澄想到方才上师谈及自身身世,虽然不过轻描淡写两句,梁澄还是不觉心中瑟瑟,他记得有一年沧州大旱,难民易子而食,一想到要不是被无渡禅师收为弟子,上师曾经岂不很可能被人吃掉?!梁澄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脸色一白,忽然听到一念幽远的声音钻入耳朵:“在想什么?”若是平时,梁澄自然能转圜过去,但是不知为何,上师的声音飘入耳内后,竟让他脱口一句“想你被人吃掉”!话一出口,梁澄就恨不得捂着嘴巴,或者吞回刚才那句话,但显然不可能。“哦?”他见上师竟然轻笑一声,“被谁吃掉?”梁澄控制着不让自己失态,讪讪道:“上师误会了,听到上师乃无渡大德于乱民中所救,澄心忽而想到易子而食之说,一时……一时……”“无需介怀。”一念开口,递了个台阶给梁澄,“国师一心为民,是天下之福。”梁澄心里却略有不适,之前上师还赠他法号,今日便唤他国师,实在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梁澄走进两步,道:“上师唤我澄心便可,国师二字,不免有些生疏。”“若国师不介意,一念自然乐意。”一念将执书的那只手搁在膝上,道:“澄心亦不必拘束,唤我字号即可。”梁澄心上一喜,又靠近一步,然后便见一念手上所执,并非佛经,而是医书,不由奇道:“上……一念师兄,也懂岐黄之术?”“吾等传灯弟子为众生行菩萨道,便要学些方便法门,佛曰五明,声明、因明、医方明、工巧明和内明,这声明乃释训诂字,诠目疏别,工巧明伎术机关,阴阳历数,医方明禁咒闲邪,药石针艾,因明考定正邪,研核真伪,内明究畅五乘,因果妙理。”梁澄惊叹,“如此说来,一念师兄真是博学多识,所猎甚广。”一念摇首,“不过鼯鼠五技罢了,除了医术,其余并不多精深。”“那不知师兄可愿为澄心施展一二?”梁澄跃跃欲试道。一念放下医书,笑道:“伸手吧。”梁澄闻言,隔着一臂之远坐到一念身边,自斗篷中伸出右手,悬在半空,手腕便被一念握住,引至对方腿上。梁澄心里猛地一跳,手背靠着上师的大腿,脉门上搭着上师修长的三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一层薄薄的琴茧,这是一双抚琴的手,温润清华,又不失苍劲力道。上师看起来清逸脱俗,不惹烟火,一双手却是温暖而干燥的……他自小四肢冰凉,即便修习菩提心经以不能有所改善,或许与他的体质有关,此时他与上师肌肤相触,寸关处传来徐徐的温热,似乎连肌肤底下的青色脉络,都能感受到这份……温暖的悸动。一念把了很久,梁澄从恍惚中回神,抬头却见上师眉头竟然微微皱起,正要出声询问,对方却忽然松开他的右手,神情严峻道:“左手。”梁澄不敢迟疑打扰,立即伸出左手,心里却暗自思忖,虽然他无论冬夏,四肢总是冰凉,有时还有小腹坠坠的不适,但其实他很少生病,太医署里备档的脉案也不曾有何问题,为何上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难道他身上竟有什么病症?还不等梁澄想个透彻,一念又道:“舌头。”话音刚落,一手便捏住梁澄下颌,微微凑近,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不足半臂之远,梁澄怔然抬眼,入目便是一念一双深潭似的眼眸,不知怎的,伸到一半的舌头,竟是如何也伸不出了,就这么微微张着嘴唇,舌尖悬在齿间,要露不露。从远处看,两人竟像是要接吻一般……白雪苍松,素梅萧风,一对出尘人物,脉脉相望,鼻息相闻,除却二人皆为男子外,端是一幕叫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可惜好景不常,一声略微尖细的“殿下”传来,划破此刻旖旎,梁澄上身往后一退,垂下眼睫,掩住眸里的慌乱,从石上站了起来,对一念道:“是喜平来了,想必是有人来访,澄心先告辞了,师兄随意。”说罢不等一念回话,便匆匆离去,甚至用上了轻功。一念望着梁澄慌乱的背景,一双眼睛犹如月下深潭,泛着幽幽的清辉,看不出喜悲,辨不明嗔怒,仿佛传闻中的寂静弱水,鸿毛不浮,不可越也。梁澄刚跑出不远,便见安喜平正站在树下,他走到近前,似乎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局促,道:“都说了莫要再叫我殿下,怎么又忘记改口了?” 第13章 正当梁澄暗赞好字时,一念禅师自纸屏后走出,身上随意披着件罩衣,里面仅着白色中衣,衣襟微开,露出一小段肌理坚实平滑的胸膛。之前三次见到上师,上师无不冠服端严,高华凛然不可冒犯,梁澄还是第一见到上师这般……随意放浪的模样。……不过,这样的上师依然气度不凡,果然不愧是禅宗领杰一念禅师。第12章 寒毒隐情梁澄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留恋在一念的锁骨处,那方凹陷处,还留着一滴水珠,看来对方刚刚沐浴不久,脖颈上还露出一段红色丝线,颜色已然褪去,想必戴了很多年。梁澄目光回转间正好与一念禅师一对清幽的眼眸对上,他像是被突然撞破偷食蜜饯的顽童,脸颊飞上薄红,慌忙低头,见礼道:“上师回来了……”“嗯,”一念踱至案前,洒然坐下,淡淡开口道:“请坐。”“……啊,好。”梁澄这回眼睛不敢再四处乱瞄,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蒲团上,双手覆于膝上,坐姿端正,背脊挺直,眼帘垂下,好似专注地研究着木案上的花纹。“澄心,有件事需要和你说,此事与你性命攸关。”梁澄抬眼,目露惊诧,对方似乎有些疲惫,一手支额,眼底微青,以一念禅师的修为,断不会出现如此疲态,可见这几日,对方定然奔波不歇。心下定了定,梁澄镇定道:“上师这几日离寺,可是为了澄心的身体?”“不错,那日为你诊脉,初探并无大碍,但是两关沉弦,两迟沉弱,肌凉指白,若是寻常医者切问,只怕误诊为一般风寒。”一念微微一顿,继续道:“我知道皇家有一不传心经,乃当年慧觉禅师所创,实不相瞒,家师手上有半卷誊本,一念幼时有幸一观,此经博大精深,不愧养气圣典,若你自小修习,断不会有此脉象,因此我离寺前去拜访一位前辈,请他为我释疑一二,这才确定……”一念眸光沉沉,看向梁澄双眼,语气沉重道:“你被人下了……粹霜露。”“粹霜露?”梁澄不解,这毒他竟是从未听过。“粹霜露不是毒,”像是明白梁澄的疑惑,一念解释道:“它由伽楞山地脉上生长的银心霜莲所制,本是抵御心魔的圣药至宝,只需一滴,武者此生便无走火入魔之危,于修为上亦是大有补益,可惜此莲十年一开,花期却仅有七日,且不说伽楞山地脉难寻,这霜莲附近还栖有地焰蛇,毒性凶猛,防不胜防,因而,这粹霜露不亦于金精玉液,江湖中即便名山大派,亦是难求一合。”“你被了下了粹霜露,本是好事,可惜,银心霜莲却与一物相克,一旦相遇,便成寒毒,并且很难查出。那一物亦是难得珍宝,千金难买,如今世间,只余二粒。”梁澄心里一紧,一手抚上腕上的血舍利,“是何物?”一念视线下移,落在梁澄腕上,眸色晦暗明,“当年家师偶得地如来血舍利两枚,一枚予我,一枚赠你。”说着,便伸手自衣襟中拉出一条红色丝线,底下坠着一粒红色莲状的小石子,正是血舍利。“血舍利于外人而言不过稀奇宝物,却有另一隐秘作用,不为世人所知,其实,血舍利亦能消除心魔,增益内功,蓄气养人,但是这两件宝物作用相似,分属中原禅宗与伽楞密传佛宗,却不可共用,如今你体内寒毒早已深入经脉五脏,即便不再佩戴血舍利,不出十年,也会……魂归西天。”梁澄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腕,直觉掌心如针刺般钻痛,哑声道:”银心霜莲是否还有个别名?”“不错,银心霜莲是中原江湖的叫法,”一念道:“伽楞山密传佛宗称它般摩萨,明元3年的时候,伽楞一族向朝廷称臣纳贡,伽楞佛王为表顺服,便献上族中宝物般摩萨精露。”梁澄静静地听着,指甲深深嵌入手腕内侧。他还记得,五岁那年,他第一次修习菩提心经,父皇让他服下般摩萨精露,说于武道一途有益,他后来才知道,此物乃稀世之宝,即便伽楞佛庭,藏数亦不过六合之数,父皇却愿意赐他服下,众皇子中独他一份,不想,当年他以为的盛宠皇眷,原是催命之符……不,或许父皇并不知晓般摩萨与血舍利相克,所以这一切,或许不过是巧合……然而下一刻,这份侥幸却被一念再次粉碎,“其实我五岁时便见过你,那时我随家师进宫为你祈福,家师曾说你命中有一死劫,需剃度出家,圣上不允,家师便将血舍利赠与你,他知道宫中有般摩萨精露,皇家子弟自来惯于靠丹药提升内力,家师便嘱咐了一句……”苍白的手腕内侧溢出一丝血痕,竟是被梁澄生生掐出来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果真天家无父子!梁澄牙根紧咬,脸上再无往日清和温润,眼里亦结满冰霜,整个人仿佛笼在一层阴影里。忽然,手腕被人轻轻拉住,紧扣腕侧的五指被一根根松开,带着琴茧的温热指腹抚上那上面的血痕。“莫怕,”醇和似酒的声音低沉舒缓,如金字符咒般流水似地滑入梁澄耳中,又仿佛春雷般直接在脑中炸响,“师兄救你。”梁澄怔然,“我……我还有救?”“我知道此毒不易解,但是……今后,我、我……”感恩的话梁澄能说出很多,但是没有一句能诉尽他心中的感激之情,梁澄嘴唇微颤,千言万语化作二字轻轻的“谢谢”,却又重若泰山。一念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温柔笑意,他执起澄心的手,绕过纸屏往禅室内走去,边走边道:“我给你上药。”梁澄任由一念动作,绕过纸屏后才发现禅室别有洞天,后面的空间竟然有两间暖阁大,左右又分别以竹帘隔开,隐约可见帘后还有两间相通的耳室。正中案上端放一把古琴,边上燃着香炉,青烟袅袅飘起,香气淡远持久,西面摆着书架,书册满几,中间左右各置博物架,随意地摆着一些小瓷瓶。一念先将梁澄手腕上的血舍利取下,再拿起一个青瓷瓶,往梁澄手腕内侧呈月牙状的伤口倒出几滴药露,然后以指腹轻轻抹匀,梁澄认出它的味道,是冷凝香。一念一边轻揉,一边道:“你身上的寒毒虽然早已没入经脉,但是也不是不可以排出,只是耗时颇久,期间也会受些琢磨,你可忍得?”梁澄苦笑,“总好过失了性命。”“那便好,”一念见冷凝露已渗入肌肤,便收回手,道:“若要医你,需寻一处洞中热泉,头一月,需每日全身施针梳理经络,再于热泉中辅以内力催毒,再一月,每七日一次,再一每九日,直至九九八十一天,之后虽无需再施针,却要日日药浴,一年后,转而每月一次,如此再三年,便能痊愈,只是到底对底子有所毁损,今后每逢阴雨冬春,需注意养护,以防风寒。”长长一段疗程,梁澄心中却只剩四字——全身施针!作者有话要说:  梁澄:上师天外之人,哪看得上财帛地位,美婢华服,用这些回报上师,只会辱没上师的高贵清华。一念:嗯,我看得上你。有人可能疑惑为什么小受称小攻“师兄”,其实佛教中同辈弟子互称师兄,学兄,戒兄之类的,并没有师弟的说法,我本来设定大纲无渡禅师还没死,小受也拜入无渡门下,和小攻成了师兄弟,不过后来发现一个bug,就只好让这帅老和尚活在传说中……然后称呼的设定就沿用了现实中的叫法。第13章 心慌意乱“一念师兄……”梁澄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勉强镇定道:“全身……施针?”一念仿佛没注意到梁澄在“全身”和“施针”间的短暂停顿,疑惑道:“师弟可是怕针?”梁澄迎上上师清正的目光,顿时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如此龌蹉,挤出一道心虚地笑来,有些气弱道:“不,澄心只是想到要、要在师兄面前……面前衣、衣冠不整,便、便觉得冲撞了师兄,心里惭愧……”艰难地憋出“衣冠不整”这四字后,梁澄早已面覆红云,垂下头来,双眼扑闪,一对长睫犹如在斜风细雨中瑟瑟发抖的蝶翅。一念在梁澄低头后,脸上忽然露出他作为一念禅师时绝不会显露的神情来,但见他右眉尾峰微微一挑,眼里闪过一抹兴味盎然,嘴角勾起一道微斜的弧度,气质顿时一变,竟显出几分落拓不羁,风流邪肆,哪还有高僧大德的宝相庄严,端拔清华。 第15章 “师、师兄?!”一念仅着一层单薄里衣,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梁澄一低头,便见薄薄的白衣上显出一念胸膛上的肌理纹路,两边高,中间低,竟意外的精悍,还有那微微凸起的两点……梁澄尴尬地移开视线,耳尖又红又热,支吾道:“打、打扰师兄了。”一念侧身,淡淡道:“进来吧。”梁澄找了个话头,掩饰自己的慌乱,“之前的小沙弥呢?”“他只白日过来。”一念道:“冬夜寒侵,便让他晚间不用候在此处。”梁澄赞叹道:“师兄心慈。”很快,梁澄便发现一念将他带向寝房,神色间便有些犹豫,毕竟是他打扰在先,现下还要去上师寝房,到底不合礼数。一念看出梁澄的顾虑,笑道:“无需拘束,禅室里的火炭早已熄了。”原来是为了不让他受寒,梁澄心里感动,对刚才盯着上师胸口的孟浪之举更是羞愧。“多谢师兄关怀。”“举手之劳而已,师弟对我,不必如此多礼。”一念引着梁澄坐到暖榻上,几步后便是一道纱帐,帐后是一念的里卧,正中摆着一张紫竹床榻。纱帐一侧已被放下,一侧还好好的束着,床榻上被褥整齐,看来是上师正要入寝的时候,却被自己打断了,没想到上师才酉时一过便要就寝。梁澄还在胡思乱想,就听到一念问道:“不知师弟所来何事?”梁澄赶紧定神,将流云飞月受皇帝之命,要一路暗中随行的事告诉一念,说到安喜平时,言辞间便有些不安,“我知那处洞穴不便叫人知晓,到时我只让他们三人候在九华山外,可好?”“师弟不必愧疚,”一念宽抚道:“那处洞穴若无我带着,世间恐怕无人寻得到,我于九华山附近的青阳县有一落脚处,到时那三位居士便可暂居那处。”“还是师兄思虑周全。”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梁澄无不感激道,说罢便要告辞,却听一念道:“此行一去,约莫来年四月方可回京,今岁除夕,只怕需在外头度过。”梁澄心头一暖,道:“既已出家,便不可贪恋红尘,澄心早已做好觉悟。”一念抚上他肩头,眉目在昏黄的烛火下愈发柔和,“无事,师兄陪你过。”“……嗯。”梁澄低头,隐下眼角的湿意。原本他以为自己无所依凭,茕茕孑立,如今更是身怀奇毒,本该凄惨孤离一世,然后被当做因病而亡,没想到除了舅舅待他始终如一,安喜平和流云飞月对他披肝沥胆,还能得上师如此人物的青眼,关怀有加,如兄如师,梁澄只觉得,当真是不枉此番重生。正当他心中感概万千时,发顶便被人轻轻地揉了揉。梁澄抬头,便见一念双眼含笑道:“我亦许久不曾与人共度此佳节,师弟可愿陪我?”“当然愿意!”梁澄点头,颇有小鸡啄米的架势,惹得一念笑出声来,梁澄不解地看向一念,下一刻手臂便被拉起,对方站起身来,引着他往里卧走去,“外头风冷,你莫要着凉了,既然来了,便于此处歇下罢。”“不可!”梁澄大惊失色道。“有何不可?”一念脚步不停,直到床榻前,才转身问道:“可是嫌弃师兄寒舍简陋?”梁澄向来觉得上师是乃世间最是端方的人物,此时见上师神色间夹杂着一丝戏谑,一时竟有些晃神,就着这么一个空挡,身上的罩衣已被一念解下,仅余中衣和里衣,显得梁澄腰细腿长,身姿秀挺,但是站在身量俊伟的一念身边,便有些弱不经衣的意味。梁澄不自觉的拽住衣摆,窘迫道:“怎么会嫌弃,只是觉得太过打扰师兄了……”此时一念已经坐到床榻左侧,还随意地拍了拍身边,笑道:“我亦很久不曾与人抵足夜谈过,上回说到渐悟之道与顿悟之道,师兄尤觉意犹未尽,择日不如撞日,今夜我两便继续那日的对禅。”烛火飘忽,一念有些深邃的眉眼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剥削的嘴角微斜,梁澄不知是否自己错觉,只觉得此刻的上师,与白日有些不同,明明话语还是那般柔和,犹如清风拂春波,但是身上隐隐有股威压气势,他竟觉出一丝霸道狂傲……让他不敢拒绝,不由自主地就点了点头。“那便过来吧,师弟。”梁澄慢慢地走到右侧床沿,心道,又非赤身共卧,上师端不会发现他身上的秘密。况且上回与上师辩佛便获益良多,可惜断在一半,他亦是很想与上师……抵足共研佛理的……心下一定,梁澄便坐到床榻右侧,床头只有一条长枕,一方棉被,梁澄于是问道:“可还要再拿床被子来?”话音刚落,便感到头顶覆上一道阴影,梁澄一惊,就看到一念倾身过来,温热的鼻息就在脸颊边!作者有话要说:  梁澄:上师!您竟然色诱!!还有没有身为高僧大德的自觉!一念:本上师就随便穿了件睡衣,你就说我色诱,阿弥陀佛,非为色引,是师弟你心动了。作者:连透明睡衣都穿上了,还说不是色诱【鄙视脸】。第15章 杀心骤起话音刚落,便感到头上覆上一道阴影,梁澄一惊,就看到一念倾身过来,温热的鼻息就在脸颊边!梁澄下意识屏住呼吸,随即便感到手上一暖,原来是一念上师往他手里塞了个汤婆子。“师弟的手太冷了,还是先暖暖。”说完,一念两指拈住棉被一角,轻轻一抖,也不知如何动作,厚重的棉被在他手里仿若轻纱,轻飘飘地展开,覆在二人身上,如此便是大被同眠,同床共枕了。一念躺进被子里后,便转头仰视着依旧坐着梁澄,问道:“师弟怎么不躺下来,被窝子里比较暖和。”在烛火的晕染下,梁澄发现这样俯视着上师的眼眸,那双往日里古潭般幽深的瞳孔深处,似乎泛出一点红芒,待要细看时,却又消失不见。或许是映着灯火的缘故,梁澄如是想,跟着缩进被子里,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边躺着一个人,梁澄竟觉得被窝子里很快就暖烘烘的。除了九皇子梁济,这是他第一次和外人睡在同一张被窝里,两人间只隔着一个拳头大小,隔着薄薄的中衣,梁澄可以感觉到从另一边传递而来的热气,这种熏熏然的热度让人一阵昏昏欲睡。梁澄记得他还要向上师讨教顿悟之道中明心见性一说,也不知是这被窝太过舒适柔软,梁澄的眼皮闭了又开,渐渐地便阖上了,一对又长又翘的眼睫安静地栖伏着。身边的呼吸慢慢变得悠长,一念半坐起身,从怀里拿出两枚血舍利,运起真气,其中一颗血舍利冒起一层红芒,悬浮在一念掌心之上,另一颗却依旧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一动不动。这颗没有反应的血舍利,正是梁澄手上戴的那颗。见那枚血舍利始终不曾冒出红芒,一念面无表情地将两粒血舍利都收起,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睡梦中的梁澄。他缓缓地压低上半身,俯视着身边人安祥的睡颜,如果梁澄这时候睁开眼,一定会被一念此时的神情吓到。 第17章 “不过说书人编的噱头。”话是这般说,却也没阻止安喜平听说书。不一会儿,菜便一一上齐,店小二刚要退下,雅间门口便出现一道颀长身影,黑靴黑袍,暗纹压边,一头墨发随意束起,姿容俊奇,气势不同常人,竟又是一不俗人物。店小二呆立门口,来人视线扫过,神色淡淡,小二浑身一凛,连忙不敢再看,低眉弯腰离去。梁澄听见背后动静,转头一看,视线触及那满头青丝,双眼登时睁得溜圆。虽然之前商量好要做些乔装,但梁澄没想到一念竟然给自己套上假发,他本来还以为上师会像他一样,戴顶帷帽来掩蔽身份……不知是不是因为作俗家装扮的缘故,上师这般看来,竟然显出几分疏狂江湖客的潇洒意味。忽然眼前光线一亮,原来,他进了雅间后帷帽也不曾除下,一念进来便顺手为他掀起白纱,别至帽檐后。这时安喜平也站到梁澄身后,不等一念收回手,就为梁澄脱去帷帽,还道:“公子用膳吧,再等下去才都凉了。”安喜平的举动缓解了梁澄心里的惊异,对着一念笑道:“师兄一起。”然后转头对安喜平道:“你也坐下一起吃吧。”见安喜平一副犹豫的模样,梁澄于是开解道:“我和上师都不能食荤腥,这几道荤菜,就靠了你喜平。”“公子说得对,喜平马上为公子解忧。”说着就在梁澄左手边坐下,先为梁澄舀上一碗素锦羹,结果转眼就被梁澄递给另一边的人。梁澄:“师兄您请。”一念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暗暗咬牙的安喜平,施施然接过梁澄手里的瓷碗,道:“多谢师弟。”梁澄弯眼一笑,见一念往嘴里送去一口,嘴唇上染上一层淡淡的水色,不由多看了几眼,直到安喜平递来的第二碗汤,才不舍地移开视线,而一直默默喝汤的一念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一旁的安喜平却在心里扎了无数个小人,要是这样他还没看清梁澄眼里别样的情愫,他就真是瞎了眼了!好想往汤里下毒!安喜平面上仍旧一派纯然地问着,“公子,外面的吃食可还习惯”,心里却已是腥风血雨。然而,这还不是结束,梁澄尝了口香芹百合,觉得清爽可口,便夹起一瓣百合,送到一念碗里,眼里好似落满星光,期待地看着一念,道:“这百合清香可口,师兄你尝尝。”一念看了眼梁澄,轻轻夹起那瓣百合,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缓缓咽下,末了,自然而然地伸出一小截殷红的舌尖,舔过嘴唇,转头对梁澄笑道:“嗯,不错,”然后夹起一片笋尖,直接递到梁澄嘴边,含笑道:“你也尝尝这道醋笋,清脆爽嫩,酸味适中。”“啊,好……”梁澄晕乎乎地就着一念的伸过来的筷子,含住那片笋尖,然后直接咽了下去,“好吃……”“殿下!”一道惊叫在耳边响起,梁澄回神,便见一念一手托腮,一手举着木箸,正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梁澄的脸渐渐的热了……他竟然在上师面前做出如此痴态!正当梁澄羞愧欲死之时,一念却开口了,“我幼时因辈分较高,总是独自用食,常常见那些小沙弥们互相喂食,不想今日能有此番体验,还要多亏了师弟。”这话倒是能引起梁澄的共鸣,他自幼因太子身份,其余兄弟对他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自然也不会互相夹菜,倒是后来有了九皇子,偶尔也会享受这般兄弟之情,只是为李后所不喜,后来也就少了。一旁的安喜平却是按捺不住了,“上师身份尊贵,气度高俨,平常人自然不敢亲近。”这是在讽刺一念自恃身份,太过清高,目下无尘,外人当然不愿热脸贴冷屁股。只是按喜平神态单纯娇憨,梁澄便没有听出其中的讥诮。一念也做不觉,悠然叹道:“佛曰诸相皆空,众人却是着相了,然则要灭诸相又谈何容易,否则哪来人世八苦,生之不易,还是莫要强求。”“师兄所言甚是,”梁澄倾慕一念上师佛法功德,自然无有不是,点头叹服,“世人易为表象所迷,却是人之本性,师兄能如此宽和,亦是慈悲心。”一念看了眼目光诚挚的梁澄,淡淡一笑,不再说话,这番作态,落在梁澄眼里,自是云卷风舒,超然物外,可在安喜平眼里,却是时间最为可恶的嘴脸。当真是诸相难破。第17章 客栈风波流云被叫去准备船只,还得雇上两名清白的船夫,因此时间倒不是很赶,三人坐在雅间,时不时说上一句,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听一道傲慢的男声传来,声音不见得多么的响亮,但是明显带上了内力,犹如在耳边炸响,在座之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哼,什么佛子转世,我看是灾星降世!”当即有人怒斥道:“国师大人一心为民,你哪来的无知小儿,竟敢口出狂言!”“正是,国师大人为民祈福,感动佛祖,才解了京畿冬旱。”梁澄心里一沉,搁下碗筷,见安喜平又惊又怒,一副要冲下楼去的模样,轻轻地摇了摇头。重新带起帷帽,放下白纱罩面,走至窗前,掀开一侧帘帐,一眼便见到说书先生的讲台上站着一紫袍锦带的佩剑青年,生得俊朗矫健,可惜一副张狂嚣张的模样。只见他不顾底下人的叱骂,猖狂笑道:“哈哈哈!笑掉我大牙,我且问你,自陛下登基以来,天灾不断,明元五年,国师降生,岭南雪灾,七年,黄河侵淮,洪泽大涝,千里无地,浮尸汪洋,十二年十三年,云贵接连大旱,十四年便是蝗祸,百姓木叶充饥,夫鬻其妻,弃其子,甚而骨肉相残食者亦不鲜见,若国师当真佛子转世,佛祖为何之前不托梦,解救万民于水火?”众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那狂生于是仗剑讥笑道:“我看是佛祖早就托梦于他,说他荧惑妖星转世,劝他早早弃位出家,可惜国师贪恋权势,不肯罢手,眼睁睁地看着百姓流离失所,眼下京畿冬旱,他可算慌了,怕大齐天下因他而亡,这才在众人面前,演了出好戏,这下好了,虽然做不成太子,好歹捞个国师当当,还受万民敬仰供奉,可不是一桩好买卖?”梁澄抓着帘帐的手猛地一紧,下一刻却被人握住,不由心里头一暖,不用抬头,他也知道身旁之人是一念师兄。“这人是飞琼剑陆重台,八荒盟盟主陆惊川之子。”一念在他耳边道,闻言梁澄顿时心里有数。他是听说过陆重台此人的,因为当今武林年轻一代的俊杰,能与孟留君相提并论的,唯独此人。一样的年少成名,一样的用剑高手,江湖传言,二人棋逢对手,各有胜负,性情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张狂气盛,嫉恶如仇,一个温厚儒雅,风流翩翩,彼此间的摩擦不合由来已久。这其中既有个人喜恶,又牵扯到南北武林间的龃龉,不提暗中还有朝廷的运筹把控。自古侠以武犯禁,朝廷明面上不曾插手江湖纷争,但是暗地里的势力划分争夺从不曾息过,小帮派依附大帮派,小道场挂号大道场,各大名山水陆的势力背后一般都有朝廷的影子,如大相国寺这般,能成为中原佛门第一雄,背后就是齐皇室的供奉,而天下道统太和峰天元宫,每年开鼎第一炉,必是献于朝廷。尤其是这水面上来往,更是朝廷之要政,前朝丞相就言“当今赋出于天下,江南居十九”,本朝太祖深以为然,这才举都东迁,东都“有通济之漕,岁致江淮米数百万斛,禁卫数十万人仰给于此,帑藏重兵皆在焉”,漕运之机要,可见一斑。而这漕运除却官漕拿大头,走私亦是通南北之有无,诸路买卖,云屯雾集,其间巨利,怎能不动人心,五湖三江,八百水道,不知有多少水上帮派,其中最大的,莫过于淮北八荒盟,淮南流泉庄。孟留君师从道门第一人郦道宣,背后有道统天元宫,又是江南第一庄流泉庄庄主,自淮水以南,无人敢掠其锋芒。八荒盟原先本是武林盟,历来执武林正道之牛耳,历届盟主由众人推举而出,无不是当世武功人品之圭臬,莫说淮北势力,整个中原武林,无不拜服,甚而关外漠北邪教,亦要忌惮非常。不过自先代盟主陆镇坤接手后,武林盟渐为陆家把控,及至陆惊川,已成陆家一言堂,后来伸手水陆镖运,收服一干势力,干脆易号八荒盟,其间血雨腥风,恩怨情仇自是不提。且陆惊川迎娶从龙卫指挥使百里截之姊,早已是朝廷鹰犬,自然为一些名门大派所不齿,地位便不再如之前那般超然,再叫武林盟,就更是招人厌恶。 第19章 一念右手结印,九转摩罗诀缓缓运行,真气逐渐凝聚,眼看两枚血舍利渐渐聚拢,仿佛就要融合作一粒,却怎么也无法完全相容,一念额上渐渐沁出一层冷汗,眼眸深处再次弥漫起阵阵血雾,眼看就要成功,梁澄的那枚血舍利却忽然一黯,坠回掌心,一声闷哼响起,一念迅疾收起血舍利,后退一步,单膝跪在甲板上,咬牙咽下喉间的腥味。“师兄,你怎么了?!”梁澄自那玄而又玄,悠游自在的境界中回神过后,还来不及体悟回味,便见一念一手捂心,一手撑地,半跪于地,一副受伤颇重的模样,当即上前扶住对方。一念轻轻摇头,声音里透着虚弱,刚道一声“无事”,便整个人栽倒在梁澄怀里,一张毫无瑕疵的脸此时苍白如纸,连唇色也变得淡淡的,顿时把梁澄心疼得不得了。梁澄不敢再耽搁,打横抱起一念,正要叫安喜平,却见安喜平和流云俱都昏迷在地,连两个船夫也倒地不醒,难道方才有人暗算,师兄为了赶走刺客,这才受此重伤?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你说吧,你是不是在装娇弱白莲花?一念虚弱倒在梁澄怀里:师弟,师兄头好晕。作者:……你的威武呢!你的霸气呢!你的邪魅狂狷酷霸拽呢呢呢呢呢!你个不要脸的!第19章 真如之境梁澄将一念往软榻上轻轻一放,一探脉门,顿时一惊,一念体内的真气此时紊乱而爆裂,似要破体而出,梁澄不敢耽误片刻,将一念半搂入怀,对方头部刚好枕在梁澄的肩头上,微弱的气息也打在他的脖颈里,显出一种脆弱而苍白的美……梁澄稍稍移开视线,沉心定气,一手抵在一念后背,当即输入一丝真气,菩提心经柔和绵长,调气养和,慢慢地开始梳理起一念体内纷乱的内息。这一调息,梁澄便觉自身真气运转似乎更为流畅,如鱼入水,竟是毫无阻塞滞留之感,梁澄惊讶一瞬后,便不敢分心,专心致志地为一念平息体内失控的真气,一刻过后,见一念脸上不再沁出细汗,这才收回手,正要将人放回软榻,船舱的屏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只见安喜平飞步进来,面沉似水,见到梁澄不但安然无恙,还半抱着那贼秃,不由一惊,心里不确定起来。“方才可是来了刺客?”梁澄正需有人向他释疑,当即出口问道,话音刚落,怀中人一声细弱的呻~吟,梁澄低头,紧张地盯着一念,嘴里小声唤道:“师兄?”一念眉间微颦,两排不是非常浓密,但却又长又直的眼睫轻轻颤动,仿佛羽扇般,缓缓掀起,梁澄便直直对上一念幽潭似的黑眸,只是这对幽潭此时仿佛笼着淡烟,带着一丝迷蒙,俄而风过,恢复清明。一念抬手,按住额角,却未从梁澄怀里坐起,明明比梁澄高了一个头,就这么依着梁澄的肩膀,竟也不嫌难受。梁澄见一念似乎头晕,于是担忧问道:“师兄,你觉得如何?”“无事。”一念放下手,抬眼看向已经走到近前的安喜平,淡淡道:“方才为情势所迫,将你与那侍卫击晕,实乃无奈之举,贫僧在此告饶了。”安喜平心里纵有万千疑虑,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一念目光清淡,仿佛能看透他的一切,这回是他关心则乱,失策了。一念打在安喜平和流云身上的气劲一样大小,结果毫无内力的安喜平不但先醒了过来,还先一步冲破穴道,有心人细想一步,便会明白安喜平对梁澄有所隐瞒。很显然,一念看出来了。好在梁澄并未细想,全副身心皆在一念身上,闻言疑惑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安喜平张了张嘴,却又忌惮地闭上。一念淡淡一笑,“师弟,你入了真如之境。”“真如之境!”梁澄有些难以置信,嘴巴半张着小声惊呼道,连一旁的安喜平也目露震惊之色。中原禅修分两途,一作锻金刚身,二作修佛心,二者相辅相成,于武道上缺一不可。前者锻体练魄,超脱凡胎,直至塑金刚身,后者为证悟六境,明心,见性,成法,破法,真如,涅槃,又有渐悟与顿悟二道,多数人只能修渐悟之道,一步步提升佛心境界,但是有些根器上佳者,与渐修中忽而顿悟,一跃而至涅槃境亦无不可。练武之人最重内功,但真正的宗师高手,无一不修炼心境,因为当内力武功到达一定高度,若无心境上的提升,此生便无法打破瓶颈,止步于二流高手之列。而一旦心境上有所突破,便是内力不如他人,亦能勉力一战,而那些走火入魔之人,多是因其心境不稳。这修心于剑客便是剑意的打磨,于道家便是道心的稳固,与禅宗就是这佛心证悟六境。而心境的提升,却如这天上云雨,可遇不可求,有些人穷极一生,亦不得破障开悟,有些人未识一字,却听得懂佛家真言,言下立悟。传闻地如来当年便是一顿开悟,未入门便超入涅槃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后千年,此般超悟,再无一人,历来修顿悟之道的高僧大德,多不过入第四境破法之境,此后便是漫漫渐修之路,而能达到涅槃之境者,不过地如来一人。而一念却是禅宗一门,自地如来之后,唯一一个在未入门之时,仅因无渡禅师一句佛偈,便言下顿悟的人,虽然不是涅槃境,百年来却独他一人入得真如之境,而那时,一念不过一五岁稚子,这也是无渡禅师为何会破了此生不传衣钵的誓言,收他为亲传弟子。而现在,又有一个顿入真如之境的人出现了,这人便是梁澄!这个消息若放入江湖,只怕又能掀起一番潮涌,更何况梁澄身份不凡,一旦散出,恐怕有些人再也坐不住了。一念见梁澄惊愕地微张着嘴巴,显出几分憨然之态,不由笑道:“不错,你方才骤然入境,一旦被人惊扰,不但不得进境,还会真气逆行,轻则心境跌落,重则失了神智,我怕外人打扰,便将他们一一击晕,然后为你护法。”“那师兄可是为了替我护法,才、才受了内伤?”梁澄不由手中一紧,更加搂紧了一念。“咳咳……”一念发出数声轻咳,梁澄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搂着师兄不放,于是便有些手足无措地将人放回软榻上,还细心地在他后背垫上靠枕。“多谢师弟。”一念止住咳嗽,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因咳嗽激出的红晕,目光温润,泛着水光,柔和地看着梁澄,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练功出了岔子,方才见你入境,似有所感,一时未能抑制住,这才气息紊乱,让师弟见笑了,不过此番到是因祸得福,一直困扰师兄的壁障,竟隐隐现出破绽,还要多谢师弟。”梁澄尤是不放心,想到师兄明明有暗伤在身,却还是应下为他疗毒一事,想到之后要为他施功催毒,心里便是一百个不放心,于是对安喜平道:“喜平,你去看看其他人醒了没有,流云要是醒了,便跟他说一切皆是误会,我进境的事,现在还不能泄露。”安喜平低眉,道了声“是”,默默退下,关上屏门时,偷偷抬眼看向一念,结果正好撞上一念似笑非笑的神色,心下一凛,更是确定对方已然什么都知道了,不由牙根紧咬,合上屏门。梁澄为一念盖上一层裘毯,坐在软榻边,微微俯身道:“师兄,你有伤在身,正该好好休养,如今却为了我身上的寒毒,千里奔波,何况之后还要施功催毒,澄心何德何能,能得师兄如此看顾?”“唉……”一念轻叹一声,目光如月色,清幽而柔和,“我原本并不想与你托盘而出,眼下见师弟这般看我,却叫师兄惭愧了,师兄为你疗毒,其实另有目的……”作者有话要说:  中国禅宗自唐代出现两个不同的修炼方式,北方的神秀提倡渐修,南方的慧能主张顿修,这就是南顿北渐,这一章的渐悟和顿悟二道,灵感就是来源这里。至于佛心证悟六境和锻金刚身,是我瞎掰的orz。第20章 性命相交“另有目的?”梁澄有些愣,像是不明白一念在说什么。“不错。”一念目光清正,直视着梁澄,“那次为你把脉,我便发现你体内内力裹挟寒气,对我的暗伤有抚平作用,我原本以为粹霜露与血舍利产生的寒毒可以克制我体内爆裂的内力,便离寺去寻粹霜露,饮下后却发现并无此作用,而且与你身上的寒气也有所不同,我便猜想,这或许与你所练心法有关,又或许是此毒因人而异,体质不同,毒理便也会有所不同。”体质不同?梁澄眼睛快速地眨了下,不敢乱发一语,怕自己的语气暴露出一丝异样。一念说着,一手又抚上梁澄的脉门,梁澄的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一念的脸色顿时有些黯淡,将手收了回去。梁澄见状,便知自己的举动伤了师兄,于是又默默地握住一念正要缩回去的手,不敢看一念惊讶的目光,将视线定在对方好看的下颚上,道:“所以……所以师兄如今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再也无法经受折腾,于是不得不决定把我体内寒毒引到自己身上,这样既能救我性命,又能治疗你的内伤?”一念垂下眼帘,任由梁澄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不错……初时我还不能肯定师弟为人如何,因此不敢完全告诉你,不过,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我便知师弟仁厚端方,最是谦谦君子,如琢如磨,便一直寻找机会向你坦明一切。”听完一念的解释,梁澄心里并无一丝被利用隐瞒的愤慨,不,或者说,在他心里,师兄这般行事,却是再合理不过。 第21章 “上师正在休息,你何故叨扰他?”梁澄发现他的声音竟然意外地平静。“奴婢不知上师正在歇息,方才是想问上师除了荤腥,可还有其他忌口。”“上师怎么说?”“并无忌口,”安喜平有些懊恼地敲了下脑袋,“奴婢应该早点问的,之前太不周到了。”梁澄笑笑,忽然不再试探,“喜平,你到底是什么人?”安喜平身子一晃,以他对梁澄的了解,此时再如何装傻狡辩自己不明白他在问什么,对方都不会再信任自己。就算他可以真真假假掺合着,跟殿下说,他进宫前,家人皆葬身于江湖仇杀,唯独他带着家传内功心法,躲进皇宫,逃过一劫,不但未曾去势,还暗中修炼内功,但是对殿下的衷心从未变过。只是,即便最后殿下原谅了他,却也不可能再视他为心腹,而他,也厌倦了再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他多希望在殿下有危险的时候,能大大方方地使出通身本事,保护他的殿下。虽然殿下已经知晓他身负内力,怀疑他的身份,可是唯独这件事,却是的万万不可告诉梁澄的。“殿下,只有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无论如何,喜平对你,绝无半分伤害之心。”绝无半分伤害之心……梁澄想起上辈子,安喜平直到他被幽禁,都不曾背叛过他,甚至最后被杖打,也不敢在他面前暴露武功的事。究竟是什么身份,让他连死都不愿说出?既然如此,多说无益,梁澄闭眼,平静道:“我无法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身边,你走吧。”即便早已猜到梁澄不会留下他,但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心神俱痛。安喜平忍不住低唤了声“殿下”,声音沙哑,仿佛含着沙砾,“喜平绝不会害你,真的不能留在你身边吗?”梁澄双手负背,侧头看向别处,无动于衷。“好,喜平懂了,谢殿下不杀之恩。”安喜平郑重跪下,向梁澄重重地磕下一个头,旋身飞出船外,足尖轻点水面,竟是踏水无痕,然后几个起落间,消失在渡口的边上的野林里惊起数点昏鸦。跟了他十五年的安喜平,走了。梁澄躺在床榻上,用被子将脑袋盖住。正当他闭着眼,逼自己入睡时,一念那处,却悄无声息的掠出一道飞影。第22章 为你束发不知哪来的几卷乌云,遮住清冷的月辉,江边的松林里,寒鸦噤声,只有积雪从松枝上滑落的声音,扑簌簌的一声,显得这雪间松林愈发寂静。西风横梢,但见一道颀长萧肃的身影似一片浮羽,轻轻落于松间雪地上,一念一袭暗纹玄袍,一手竖于胸前,气势清冽而端华,如金身罗汉,威严凛然,不可侵犯。“不知李将军深夜前来,所为何事?”话音一落,只见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移到近前,竟是踏雪无痕,可见轻功了得。若是梁澄在此,定会惊讶此人竟然是本该在东都的舅舅,护国大将军李度秋。“自相国寺一见,便有一事叫李某夜不能寐,于是李某着人暗查一番,却发现诸多巧合,今早本要驱车拜访,却发现你们提前离寺远游,所幸李某发现澄儿身边暗卫的行踪,这才一路坠着跟来。”一念不动声色,“难为李将军了,不知李将军对贫僧有何见教,不惜深夜奔波。”李度秋神色复杂地望着一念的面容,像是透过他回忆着谁,“你可还记得自己的生母?”一念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既已出家,便是断了红尘羁绊。”“你记得。”李度秋笃定道:“她如今是静水宗宗主,一生不得嫁娶,你们母子,自然无法相认。”一念放下胸口的执礼,两臂随意垂落身侧,足尖微开,看似漫不经心,却是一个可以随时起势攻击的姿态。李度秋却兀自讲下去,“当年你母亲游历至边关,恰逢突厥犯边,滕王奉旨领兵,我为左路领将,滕王遭漠北独鹰骨骨哈木刺杀,所幸得你母亲施救,后来先帝病危,急诏滕王回京,你母亲随滕王一道回去,彼时突厥未退,先帝留我镇守,不想一月后却传来滕王谋逆被斩之事,你母亲要我为滕王平反,然而明元帝已然登基,一切尘埃落定,李家自来忠君不二,不能毁在我手里,我便拒绝了。”李度秋眼里溢出痛苦的意味,“你母亲不愿见我,我以为此生便是一别两宽,再无瓜葛,只是如今我见到你,有一事要问你母亲,她不愿见我,你替我向她带句话,她若还是不愿见我,就当我没说。”李度秋看向一念,对方依旧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李度秋呼出一口白气,哑声道:“我已知明元帝非先帝血脉,我……后悔了。”言毕,李度秋最后看一眼沉默不语的一念,转身离去,几个飞踏间,便消失在茫茫松林间。一念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浑身气势顿改,肃杀而狂暴,仿佛凌冽刀风,他一手挥向身侧的树干,仿佛清风柔柔拂过,而那颗雪松得主干上,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道道裂痕,最后整棵树轰然倒下,纷纷碎雪中,一念发出一声冷笑。“母亲,你倒是风采迷人。”一方月色,两处迷津,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梁澄昨夜彻夜不眠,今早起来便浑身懒懒的,而且他明显地察觉到,小腹处又开始出现坠坠之感,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他下意识地唤了声“喜平”,半响无人应答,这才反应过来,喜平已经被他赶走了。梁澄脸色一黯,这时流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爷,飞月昨晚已到。”梁澄收敛神色,披上罩衣,道:“都进来吧。”屏门被轻轻推开,流云飞月一一而入,单膝跪道:“见过少爷。”梁澄:“起来罢,飞月,圣上可有让你带话?”飞月起身道:“圣上嘱咐少爷,游历不比宫中,命属下好好保护少爷。”“多谢圣上垂怜”梁澄轻笑,对飞月道:“安喜平已走,今后你二人轮流负责船上杂务。”安喜平作为梁澄的近侍,忽然被赶走,飞月却无一丝疑惑,他只需遵照吩咐来做就行,绝不多看多想多问,于是和流云一起回道:“是,少爷。”流云昨晚便已知晓安喜平被少爷撵走,自然早已考虑好这些问题,于是问道:“少爷,热水已备好,可要洗漱?” 第23章 泗州城郊有一明光寺,离渡口最近,梁澄二人便于此处借宿一晚,因为不欲泄露身份行踪,两人分别化名程良和年一。二人自称佛门俗家弟子,守门的和尚见他们气度不凡,不敢怠慢,于是亲自领到执事和尚处。“请问师父名号。”梁澄见礼道。那执事和尚看起来甚是年轻,相貌有些阴柔,一双桃花眼微微耷拉着,显得有几分慵懒,若不是身着僧衣,头上光滑,看着倒像是风流的公子哥儿。梁澄气韵清贵,衣裘蹑靴,身后的一念更是飘逸脱俗,那执事和尚原本还双眼半闭着,在见到二人后,双眼便水亮了几分,面上浮起笑容。“贫僧善见,不知二位施主所来何事?”这善见执事话虽周正,笑容却有些怪异,像是殷勤热情,却又有些轻浮的嫌疑。梁澄见他长了张风流多情的脸,不由以为是这人面相如此,才给人这般感觉。隐下心头的不适,梁澄回礼道:“在下程良,这是程某师兄年一,我等师兄弟二人,奉师命游历江湖,欲借宝地暂歇一宿。”“阿弥陀佛,”善见打了个佛号,道:“来者是客,二位请。”善见亲自引着他们往客寮走去,一路上和梁澄状似闲闲聊着,却见缝插针地试探着什么,都被梁澄不着痕迹地打了回去,到最后什么也没问到。善见给他们安排的客寮十分雅致,檐前就是莲塘,水面结着薄薄的一层冰,几株残荷断梗,虽然萧索,倒也不失意境。善见招待了几句,便带着小沙弥离去,梁澄往蒲团上一座,对着一念若有所思道:“这善见师父当真有些奇怪,不知师兄是否注意到,方才经过前殿时,我发现竟只有女香客。”一念为梁澄倒上一杯热茶,道:“我三年前也曾经过明光寺,不过彼时,此处还只是一小小野庙。”梁澄微讶,“我见明光寺颇有一地名刹之风,殿宇林立,鎏金铜瓦,檐枋彩画,而且香火鼎盛,信客云来,方才渡口处,便听到好些异乡人来此,所为便是明光寺,这般名声,不像三年就能积攒的。”“你可知香客来此拜佛,所求为何?”“凡人求神问佛,不外乎生老病死,功名利禄罢了。”一念嘴角轻扬,“他们来这,皆是为求子。”“求子?”梁澄颇有兴味道:“这处供的是求子观音?很灵验?”一念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传闻三年前,一夜暴雨后,庙中后墙坍塌,重修时却挖出一尊抱子菩萨,那菩萨怀中的男婴活灵活现,仿佛随时就要跳出,庙里的和尚把她拱起,有个成亲十载不孕的妇人眼看就要被夫家休掉,来这儿虔心一求后,竟然真的怀上,还是个男孩,之后凡是来此求子的妇人,无有不中,原先的小野庙,不出三年便名声大噪,附近乡绅豪族于是出资扩建,便有如今明光寺。”“竟还有这等奇事?”梁澄听后,便有些想去看看这尊抱子菩萨,自他重生后,便开始笃信世间真有鬼神,此时听到如此异闻,如何不好奇。一念却摇头道:“那菩萨却不是谁都能见的,唯有年不过三十,从未有过孕的女子,在主持的陪同下,才可求拜。”“唉,那可惜了。”梁澄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是非常执着,既然无缘得见,那便算了,梁澄正要换个话题,一念却笑道:“佛从来没有规矩,不过世人虚伪,贪妄却又不愿承认,非要扯道遮羞布,说这是佛祖的规矩,菩萨的忌讳,我看不过此间主持为博噱头,多赚些香火钱,才立下这等荒谬规矩,师弟若要看,师兄便带你去看,无需顾忌。”梁澄看着一念嘴角微微斜翘的弧度,有些怔愣,随着相处的加深,他愈发觉得师兄并不似外表那般宝相庄严,既不凛然不可亲近,又不清傲不食人间烟火,他会弹琴,会调香,会医术,会调侃他,和他开些小玩笑,即便做这些的时候依旧一副飘逸出尘的模样,甚至还为他束发,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把满头青丝梳理得顺顺服服。而此刻,他又看到师兄不屑讥诮的模样,那双光华流转的凤眼,似乎闪过一丝恣意狂傲的意味,再加上他披发玄衣的装扮,更显得不羁潇洒,还有一份睥睨江山的气概。“师弟,如何?”一念又恢复温柔悦色的模样,柔柔地目光询问地看着梁澄。“师兄说得对,”梁澄隐下心里的波动,笑道:“那我们今晚便来个夜探抱子菩萨。”一念忽地露出灿然一笑,梁澄只见过一念温柔浅笑的模样,倒是未见过畅笑大笑,眼下虽不是什么开怀大笑,嘴角却显出两痕再明显不过的笑涡,露出几颗编贝般的牙齿,竟像意兴高昂的少年郎,有些狡邪道:“师弟你说,若是男子也来求子,会不会自己怀上?”梁澄倒是不知一念有这般跳脱悖论的想法,无语了半响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师兄真爱说笑……”不想一念却认真道:“佛法无边,若这善男子虔心白拜,也不是不可能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梁澄咽了口唾沫,“师兄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人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不定可以,呵呵。”一念微微一笑,拿起茶盏,垂目饮茶,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梁澄以为师兄终于不再感兴趣,心里大舒了一口气。暮色渐渐四合,远处传来一道道钟声,纯厚绵长,圆润洪亮,所谓晨钟暮鼓,昏击则觉昏衢,疏冥昧。三更一过,一念便带着梁澄飞向供奉抱子菩萨的麟子殿,二人悄无声息的跃过重重院落,刚刚落在殿外的汉白玉石阶上,就听得殿内穿来一道暧昧的呻吟。梁澄未尝情。事,初时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只是下意识的调整呼吸怕被发觉,然后腰肢就被一念揽住,掠上屋顶,梁澄还未意识到自己被一念抱在怀里,转头疑惑地看向一念,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嘴唇间的距离不足一寸,鼻息相闻。奇异的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梁澄怔怔地看着一念,对方墨色的眼眸上落着长睫的阴影,仿佛深潭上倒映着的枝条,幽深而静谧,静谧中似乎又酝酿着什么无法探寻的漩涡,梁澄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吸了进去。“嗯啊……”忽然一道微微拔高的呻吟从殿内传出,疼痛中又似乎带着欢愉舒爽,梁澄一愣,眼睛倏地睁大,心里刚闪过某种猜测,就听到那声音又婉转地响起,“师兄,你要弄死我,嗯……啊……”又有另一道粗喘的声音的响起,“师弟,我看你喜欢的紧,你看,你这小口缠我可缠得紧,嗯?”绯色渐渐漫上梁澄的脸颊,然后便看到一念脸上闪过一道狭促,对方嘴角勾起一道斜斜的弧度,微微偏头,凑近梁澄耳侧,低低道:“师弟,心定,你呼吸乱了。”第24章 出现变数“师弟,心定,你呼吸乱了。”一念用的是传音入密,嘴。巴几乎没有动,但是那微微沙哑的嗓音还是准确清晰地传到梁澄的耳朵里,像是什么毛茸茸的钩子,勾得人耳蜗发痒,身上也起了一股燥热。梁澄不自在地向外侧了侧耳朵,调整气息,想要开口,又怕自己无法像一念那般,能够自如地控制气音,于是抓住一念的手,在他掌心里一笔一划写道:“还要继续吗?”一念低头,梁澄的手指修长而白皙,就好像上好的羊脂玉,指尖圆润,指甲透着粉色,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此时这支手轻轻地在他掌心上画着点着,无端显得亲昵暧。昧,一念忽然涌起一股将这支手紧紧握住,甚至是绞进肉里的冲动。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将梁澄刚要抽离的手指状似随意地攥在手心里,看似不施一分力气,但是梁澄若是想要抽开,却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梁澄此时心里满是撞见活春。宫的窘迫,倒是没注意到一念的怪异。梁澄被老太傅教成一个端方君子,撞见这样私密的事情,只想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一念却不让他如意,“师弟,你听,这声音是不是很熟悉?”说着便揭开身前的一片琉璃瓦,也不知怎么动作的,竟然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梁澄下意识地顺着一念的牵引,练武之人目力耳力皆超出常人,透过这一小缺口,梁澄正好窥见供案前的蒲团上,两具衣裳不整的身体交缠在一起。梁澄不敢细看,当即移开视线,一念的声音却忽然变得威严,在他耳边响起,“心静则不乱,凡有诸相,不是不看,就破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师弟,你方得真如之境,还需多加磨练。”梁澄心头一怔,一念所言,正是指他虽然于武道上破障进境,却还未真正得真如之空明,佛言世间一切皆是虚妄假象,若以为闭目塞听就能避过虚相,反而是着相,只有真正的灭妄除色,才是真正地领悟如来本心。正如此时,若他心如平镜,又怎会受眼前情。事所干扰? 第25章 善见对着梁澄轻缓一笑,“不知二位施主,昨晚睡得可还舒服?”那“舒服”二字,尾音微勾,眼波从梁澄身上飘过,落在梁澄身侧的一念脸上,“既然是游历,不妨领略一番泗州风物?”梁澄侧踏一步,微微挡住一念,淡淡笑道:“师父好意程某心领了,此地山水朝拱,风气凝翠,乃形胜之区也,可惜这回怕是要错过了。”不等善见再开口,梁澄便开始拱手辞别,“贵寺招待之情,程某在此谢过,还请师父留步。”善见莫测一笑,“如此便罢,有缘再见,施主请。”言罢双手合十,微微俯身。梁澄回礼一拜,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一念保持着一副冷漠剑客的风范,神情冷淡,姿态飘逸,见梁澄移步离去,便不发一言地跟着。善见看着一念的背景,轻轻咬住下唇,眼里闪过一道兴味,对身后一直低着头的僧人吩咐道:“鬼陀,跟着他们,看他们往哪里去。”被叫做鬼陀的和尚一声不响,如鬼影般闪过,然后消失在飞檐流角之外。梁澄昨晚与一念商议,先假装离去,再到城内备好夜行衣,而且梁澄也需通过宏威镖局泗州分镖,向李度秋传信。二人刚出了明光寺外门,一念就道:“那元夫人应当是八荒盟盟主长女,陆重台胞姊。”梁澄:“师兄怎么知道?”一念:“她身后跟着的佩剑护卫,身上穿的衣服有八荒盟的标志,陆重台有一个姐姐,嫁给安徽府府督元文瓒,昨晚他们说的元夫人,如无意外,应当是她。”听完一念的话,梁澄不禁陷入沉思,泗州为南北冲要,整个明光寺,就是四皇子连接上下经营的据点之一,前来明光寺求子的妇人,总有些是豪族官宦的内室,善识借着求子之说,再加上迷香,说不得暗地里施了什么腌臜隐蔽的手段,控制这些贵妇,收为己用,再通过她们影响枕边人,到时整个淮水南北,只怕都要落入四皇子囊中。这安徽府府督元文瓒,一方大官,同掌运河南段漕运总督,最早原是明元帝御前侍读学士,一直是皇帝的心腹,一旦他也掣肘于四皇子,不说每年漕运税利中漏出的油水,单是借着漕运,往京畿附近的要县重镇、私庄暗营,运输火药兵器,私自屯兵,就足以置东都于大乱。梁澄忍不住咬住拇指指甲,四皇子之前恐怕还没有那份胆量,但眼下储君空悬,他又有一个舅舅何秉铄,领左龙武校尉,掌东都西门宿卫营兵,要是明元帝再来个突染恶疾,里外互为内应,也不是不能成事的。此番四皇子借着漕粮之由,不惜边关安危,也要绊到二皇子,就是第一步。看来他的提前抽身,让四皇子等不住了。梁澄刚理清所有的线络,手就被人握住,梁澄微微错愕,只见一念的指腹抹过刚刚惨遭他啃咬的拇指,那上面还覆着些可疑的晶莹,一念面不改色地将这些痕迹轻轻抹净,语气里带着丝无无可奈何的笑意,好像梁澄是个淘气的小孩,道:“师弟,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咬手指?”梁澄尴尬地抽回手,背后身后,紧紧地将拇指攥进手心里,故作镇定地咳了咳,转移话题道:“师兄,元夫人身份所系甚广,我们还是先暗中折回寺内。”话音刚落,梁澄就见一念脸色微变,梁澄瞬间意会,凝息一定,便察觉到有人跟着,二人对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默契十足地同时回身掠去,一左一右朝身后不远处的道边小树林攻去,不给对方片刻喘息机会,封住所有退路。一念起掌,仿若拈花拂尘,意态曼妙,只是掌风却与温柔无关,绕指柔里裹挟着千斤威势,如白浪拍岸,仅一掌,便叫跟踪之人不敢正面碰上。这跟踪之人便是鬼陀,此时他戴着个鬼面头盔,身着黑色劲衣,身形飘忽,犹如鬼影,不见一丝禅宗武学的脉络,与之交手,绝不会将他与佛门联系起来。鬼陀避过一念掌风,折身后跃,却被梁澄截住,一道剑光迎面冲来,如横波万顷,四面八方而来,避无可避,只好迎面而上。阴毒的真气与清冽的剑波正面相撞,如天风荡开,惊起林间落叶似冬雀,纷纷向外辐射而去,鬼陀的阴寒真气正是梁澄的克星,瞬间侵入梁澄体内,勾起他体内蛰伏的寒毒。梁澄身形一顿,丹田内一股阴冷寒气,似冬眠的毒蛇,终于迎来春日,破土而出!第26章 三途邪宗梁澄因这一变故,动作稍滞,鬼陀抓住破绽,正要破围,一念却不会让他得逞,足尖轻点,飞身而起,双袖似流云挥卷,一卷护住梁澄,一振拍落鬼陀,然后揽着梁澄,去势不减,抽剑出鞘,灌入真气,一柄普通的铁剑顿时也溢出凌厉锋芒,似重莲层层绽放,清光秀洁,却蕴含着强横霸气,以石崩山裂之势将鬼陀层层掩埋其间,再也动弹不得。鬼陀狼狈地趴在地上,咽下嘴里的腥甜,一抬头,喉间就迎上冷冽的剑尖,受方才真气激荡,剑身依旧嗡嗡作响,随时就能见血。他顺着清光湛湛的剑身往上看去,执剑之人神色冷淡,犹如高高在上的漫天神佛,睥睨众生,无喜无怒,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这人究竟是谁?以他的功力,中原一流高手之下,无人能敌,这人几个回合间便叫他再无回手之力,观他武功招式,竟有禅宗痕迹,可他却从未听过禅宗俗家弟子年轻一辈什么时候又出了这么一个高手。不等他猜测,一道清润却冷凝的声音问道:“你是方才善见身后跟着的和尚罢。”鬼陀看向一念身边脸色有些苍白的青年,道:“不错,善见法师对二位的身份有所怀疑,才叫贫僧尾随二位,我等却无任何恶意,不过是为了确定二位是否真的离开。”这话说得坦荡,反而叫梁澄不知如何盘问,更何况自方才一击后,梁澄虽未受伤,四肢却开始感到一阵阵的冰凉,然而怕被对方当做把柄,梁澄只好强做无事,继续问道:“我观你招式,却无一丝佛门武学的路数,真气阴毒不正,不见半分禅宗的清正端和,你和善见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扮作佛门中人?”“我的确是个假和尚,”鬼陀十分机灵,道:“那善见到底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卖命而已,至于买主有何目的,却不是小的能多嘴的。”梁澄再也问不出什么,这时一直沉默的一念开口了,“你们是血罗汉什么人?”“什么?”鬼陀一时不查,露出一丝惊慌,立即故作镇定道:“血罗汉十五年前就叛出佛门,作恶多端,为正道所不容,早已身死道消,我和他会有什么关系?”梁澄也听过血罗汉的名号,只是对当年的腥风血雨不甚清楚,见一念似乎对这一段江湖陈年公案很是关心,不由猜测其间缘由。结果一念下一刻就毫无预兆地动手了,只见剑花微闪,鬼陀还来不及惨叫,右手手筋就被挑断。“你们和血罗汉是什么关系?”一念将剑抵向鬼陀左手手腕处,又问了一遍,神色淡淡,眼帘微阖,眨也不不眨,无端叫人心惊胆战。鬼陀忍不住吸气,还要做些狡辩挣扎,左手竟然被直接斩断,飞入雪泥,鲜。血喷射而出的瞬间,一念剑身一振,一道道飞向他们的猩红又向后溅去,浇了鬼陀满头满脸,衬着鬼陀撕心裂肺的惨叫,形状分外可怖。“我真不知道,侠士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梁澄从未见过严刑逼供的场面,一时有些不适,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只是他知道此时不是行妇人之仁的时候,于是并未出声阻止。又一声哀嚎传来,却虚弱了许多,梁澄听到一念的声音无波无澜,“你所使的轻功,正是血罗汉叛出佛门后独创的血影鬼步,自他死后,便已失传,你又是如何练得的,此步法练成后形如鬼影,飘无踪迹,若非你功力不足,只怕我也抓不住你。”鬼陀见再也隐瞒不下去,干脆不再伪装,“你到底何人?这步法明明做过变动,你又怎么看得出来,为何你知道得如此清楚?!”一念嘴角勾起一道弧度,眼瞳里闪过一抹红芒,须臾间复又隐去,手腕微转,剑尖指向鬼陀右脚脚踝,轻声细语道:“你若再不坦白,待我斩尽你四肢,再废去功力,你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若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你难道就会放过我?!”一念露出一抹春风化雨般的笑来,“我不但放过你,还能将你右手手筋接回去。”“好,我说!”鬼陀不再犹豫,如今他只能赌,赌一念能能言出必行,“血罗汉被屠后,他的三个弟子改名血途、刀涂和火涂,假死隐匿关外,另立宗派。” 第27章 二来则是,若是他瞒着梁澄,暗中借着三途宗掌控四皇子和淮水南北,之后若被梁澄发觉,只怕不好解释。而且刀涂用的法子着实阴毒,还玷污女子清白,实在下作,他亦不屑此般手段。一念脑中浮现梁澄的面容,那双清润透撤的眼睛,眼睫又长又密,眼尾微微上扬,透着粉色,总是专注地看着他,天下之大,繁花迷人眼,但他眼里仿佛只容得他一念一人,其中的痴迷,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真是又呆又傻……一念轻笑一声,罢了,即便没有四皇子这条线,他要做的事,也能做成。第28章 两章 合并“师兄!”当梁澄赶回明光寺时,入目便是一念站在一片血色之中,胸襟处一抹刺眼的暗红色,登时心头一慌。“我没有受伤,这些都是刀途的血。”一念回身,正好接住从横梁上飞落的梁澄。梁澄摸了摸一念的胸口,确定对方没有受伤,这才舒了一口气,虽然早已知晓师兄功力深厚,一路上梁澄还是止不住的心焦,毕竟师兄有暗伤在身,直到此刻看到一念完好无缺地站在他面前,梁澄一颗悬着心才最终落地,若不是流云飞月只听命与他,没有他本人亲自出现,他们便不会领命行事,梁澄也不愿令师兄独自涉险。其实自从两人分头行事的那一刻起,梁澄就无法控制心中的自责懊恼,自从师兄遇见他后,总会受他连累,卷入尘世纷争,破了修者清净。梁澄心中愧疚,却也不愿做口头功夫,只是将手指搭在一念脉门处,确定师兄体内真气无恙后,才问起眼下情况。“是缠丝蛊。”一念示意梁澄看向地上那条肉虫,此时它已一动不动,见梁澄不解,于是又解释了一番。就在这时,元夫人的呼吸忽然变了变,二人对视一眼,来到元夫人面前,隔着周到礼貌的距离,梁澄柔声唤道:“元夫人,你醒了?”元夫人峨眉轻蹙,发出一声呻吟,缓缓地睁开眼睛,起初还有些迷蒙,待看清眼前忽然多了两位年轻人,顿时吓了一跳,只是她到底不是寻常小家碧玉,没有乱了分寸,失声尖叫,而是手肘撑着蒲团,优雅起身,用手扶了扶鬓发,垂眼四下一扫,就发现善识倒在血泊中,喉间一个窟窿。元夫人这才失了颜色,惊疑不定地往后一退,不过到底出生江湖世家,不过一息之间,就恢复了脸色,沉着淡定道:“不知二位何人,怎会出现在这麟子殿,善识大师这又是怎么了?”梁澄拱手见礼道:“夫人莫惊,鄙人姓程,这位乃程某师兄,我二人奉师命游历江湖,途径明光寺,发现此间主持乃关外三途邪宗刀途左护法,怀疑之下,暗中探查,发现此人利用缠丝蛊操控香客,便手刃此恶贼,为武林除害。”“缠丝蛊?”元夫人顺着梁澄所指,便看到不远处的肉虫,顿时发出一声惊叫,“啊!有虫子!”梁澄一时有些语塞,只见原先见到死人亦能沉着镇定的女中豪杰,此时却被一条小虫子吓得花容失色,连连跳脚,躲到两人身后。“元夫人……这、这蛊虫已经死了,没事的。”“盖住盖住,快盖住它!”元夫人小声尖叫着,抱住梁澄的手臂,忽然觉得脊背一凉,下意识松开,刚要疑惑,双眼却又触及那两截肉虫,断口处还流着脓血,顿时脸色更是白里泛青,跳到柱子后面,还踩了刀途一脚,连自己都没发现,梁澄无法,拿起一个蒲团,将缠丝蛊盖住,近距离观看之下,的确挺恶心的……元夫人这才抚着胸口,大舒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正色一笑,“让两位少侠看笑话了。”“无事,”梁澄递了个台阶:“寻常人看到此等恶物,也少见面不改色者,夫人会被吓到,也是在所难免。”“你说这缠丝蛊到底是何物,竟能操控人心?”“非也,实则以中蛊者的性命相要挟,叫人不得不听命于三途宗。”梁澄将缠丝蛊的来源解释一通,只说三途宗以此图谋中原武林,倒是并未提及四皇子,一来涉及储位争夺,二来又无证据,他人又怎敢凭借一面之词而去怀疑堂堂天潢贵胄?元夫人闻言盈盈一拜,“多谢二位少侠救命之恩,此事妾定会告知外子,二位既知妾乃何人,当放心我家老爷定会抄了这妖寺,家父身为八荒盟盟主,执武林正道之牛耳,亦不会姑息纵容此等关外魔宗,二位少侠高义,可归入八荒盟,同讨邪宗,”梁澄一愣,他原先本就打算将明光寺交由元府督查封,至于三途宗,自会有武林正道讨伐,此事一了,他便不愿和师兄再牵涉其中,只是这元夫人自诩八荒盟为正道执牛耳者,不免有些自视甚高,还颇有以势压人的意味,着实令人不悦。他该说这元夫人不愧出生江湖世家,又嫁于皇帝心腹,眼界心思不同一般闺阁妇人,转眼便想到如何揽功自表,只是到底太过心急,竟连他和师兄到底是何人,师承何处也不过问,直接让他俩投向八荒盟,如此作态,未免太过目中无人罢。于是梁澄疏离一笑,“我师兄弟二人却还有要事在身,只怕要辜负元夫人美意了。”元夫人叹道:“既然如此,妾也不好太过强求,此事干涉甚大,还请二位莫要声张,尤其这蛊虫之事。”梁澄:“元夫人过忧了,毕竟事关内闺,我等亦不是鲁莽之人,还请夫人放心。”“如此妾便放心了,”元夫人柔柔一笑,“只是不知这已经中蛊的人可有什么解救之法?”“这……”梁澄看向一念,元夫人也跟着将目光投向一直不说话的玄衣执剑男子,其实自她醒来,便注意到此人虽不言不语,但是神姿飘逸,脱俗出尘,兼之一股含而不露的傲然霸气,较之梁澄清贵雅致的气韵,更是叫人不敢等闲视之。若说梁澄的温言悦色,是春风扶柳,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亲之近之,那一念的冷淡漠然,便是天上的明月,皎皎昭昭,高悬九天,可远观不可触手也。因此方才,她的心里不由升起了招揽之心,不过倒是没想到对方会直言拒绝,毕竟八荒盟势力颇大,于安徽府更是一呼百应,此番又是千载难逢扬名立万的机会,江湖少年郎,谁不爱侠名,不料二人却视若无睹。尽管心中不悦,但是一想到若能得到解蛊之法,到时不知会有多少名门望族欠她夫君救命之恩,今后行事,亦是一大助力。念及此处,她看向一念的眼神不由更是火热了几分,这个仿佛目下无尘,眼神无波无澜的人,却在身边的清俊男子看向他后,犹如神像附上了灵识,宛若暖风吹裂了冰湖,忽地千树万树梨花开,嘴角绽开一抹笑,眼里漾起一池波,声音低柔醇和道:“师弟莫忧,身中子蛊的男子,只需给传蛊的女子再种上母蛊,二人行过云雨,便可解蛊。”一念说道此处,对着元夫人淡淡一笑,缓缓道:“所幸元夫人未曾中蛊,否则到时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比这子蛊还要长上一倍的母蛊,慢慢地钻入体内,顺着血脉,游入体内。”一念的声音又轻又缓,却仿佛湿滑的长虫,缓缓地钻进元夫人的耳道里,反而对梁澄一丝影响也无,于是梁澄便目瞪口呆地看着元夫人突然脸色骤变,回身扶着一边的柱子,狂吐不止。一念看也不看元夫人的狼狈模样,揽住梁澄的腰,飞身离开麟子殿。二人并未直接离寺,而是隐入寺内一处竹林,一念甫一落地,梁澄便跳出一念怀里,只觉得浑身不对劲,也不知怎的,自从看过刀途火途这对师兄弟在麟子殿的活春宫,他便对师兄的触碰敏感起来,真是折磨人。“师兄,我们就这么把元夫人扔在那里吗?”为了掩饰他的不自在,梁澄随意找了话头,只是声音却干巴巴的,眼帘也微微地垂着,看着地面。一念在梁澄的视线之外,露出一抹狐狸般的笑来,他这小师弟心动而不知,别扭又难为情的模样,真是越看越叫人喜爱,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山里捉的山猫儿,对着他手里的咸鱼干,想吃又不敢吃,谨慎又垂涎的模样。他忍不住出手抚了抚梁澄的额头,柔声笑道:“师弟莫忧,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之后他们自会扫尾,至于四皇子,元府督老谋深算,审慎入微,自来是皇帝的心腹重臣,自然不会漏掉四皇子,只看皇帝的心思了。”梁澄微愣,“师兄,我发现你不但对江湖之事如数家珍,连这朝堂纷争,也知之甚详。”一念面色无异,坦然道:“说来不怕师弟误会,我本是佛门中人,理应跳出红尘不问俗事,然而家师原是沙门泰斗,身系禅宗道统,自然不能不问武林中事,况且,史书上不乏灭佛烧寺的记录,佛门若要安稳传教,却是不得不与朝廷接触,师兄身为家师唯一的弟子,却是不能一心关注禅修佛理,不闻天下大事。”梁澄默然,师兄所言,他不是不懂,历来佛道之争从未息过,前朝崇道抑佛,代代皇帝无不求神问药,虚求长生不死,以至灭朝。本朝虽然供奉佛祖,却也不曾打压道门,不过受前朝教训,平衡制胜之术罢了。于是梁澄点头道:“的确,此身非我有,何人不营营,惟愿初心不改,终有一朝,天高地远,江海任余心。”梁澄说完这句话,心潮一阵跌宕起伏,只觉胸中生出波澜壮阔之意,双眼湛湛地凝视着一念,而一念亦是目光灼灼,握住梁澄的双手,二人就这般四目交缠,久久不语。然而,一念的神色却渐渐黯淡下来。“师兄?”梁澄不解,“你怎么了?” 第29章 萱晖阁内,香炉上飘出缕缕青烟,室内满是淡雅的清香,一念一手支额,随意靠在云塌之上,满头黑发似流水,逶迤泄于身后襟前。一貌美女子恭顺地侧立于榻前,身着牡丹团锦大红褶裙,头坠流云髻,虽然面貌年轻,看起来却雍容富贵,干练通达,此人正是“拒江楼”红娘子红老板。这红娘子在江湖中名头不小,一手飞霞绫,恰似天女散花,柔美飘逸,却能瞬间绞碎一头白象。想当年南蛮交趾属国的使臣,骑象入东都,偶见红娘子于东都游历,不知好歹,出言调戏,座下白象,直接被红娘子用绫带绞成肉糜,那南蛮子,亦被吓得屁滚尿流。此刻,这心高气傲的红老板,却毕恭毕敬地立于一念面前,“净水宗宗主有一封给您的信。“简单说。”一念纹丝不动地躺着,这封信来自给了他血肉之躯的生母,他却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红娘子打开信笺,一目十行,阅毕合上后,道:“除夕将至,宗主对您甚为想念,希望今岁除夕,您能回去。”然后恭谨问道:“阁主,怎么回?”一念沉吟片刻,道:“研磨。”红娘子眉间微挑,这还是阁主第一次给修宗主亲笔写信,只是作为忠心耿耿,又不失聪明眼界的下属,红娘子自然不会多嘴多舌。一念写给修漱心宗主的信很短,不过却与除夕无关,而是把李度秋的话带给她。以李度秋那晚的表现,一念又怎会猜不出当年的纠葛,他那风华绝世的娘亲,同时令两位当世英雄倾心恋慕。一个是大齐滕王,一个是护国将军,当真一段旷世之恋,以至于直到二十年后,他那母亲,依旧对滕王念念不忘,一心一意要他复仇,要他讨回大齐江山,以至于堂堂护国大将军,夙夜思念当年的佳人,想见又不敢见,结构一看到他这张和母亲相似的脸,竟然连他是情敌之子亦不介意,愿意倾尽全力助她达成心愿。只是他一念生平最受不得遭人掣肘控制,小时候无法反抗,只能韬光养晦,直到五年前,他终于脱离修漱心的操控,如何会让修漱心再得到李度秋的助力?只是,早在今早手刃刀途的那一刻,他就决定改变主意。想到要做的事,一念连写数封书信,皆用密语写就,吩咐红娘子加急送出。做完这些,夜色早已如凉水,一念想起还在船上的梁澄,眼里不由浮现一抹柔光,当即离开拒江楼,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行至汴水边,刚要过桥,耳边忽然传来破空之声,一念抬手,食指中指夹住来物,是一枚银色柳刀,一面雕“静水”,一面刻“流深”,正是静水宗的入山门令。一念侧身,不远处停泊着一艘双层画舫,入山门令正是从那艘画舫里飞出的。伴随着一声妖娆的笑声,一人自舱内徐徐走出,来人一身红衣似血,明明是个男子,肌肤却极白,无一丝血色,唇又极红,仿佛全身所有的血色都汇集在这两瓣又薄又长的唇片上,才使得肤色苍白如雪,趁着如钩的眉眼,如瀑的披发,分明艳鬼一只。这艳鬼般的男子看着一念的挺拔的身姿,忽然轻声一笑,犹如一朵秾丽的花朵骤然绽开,无端让人觉得脊背一凉。“梁阁主,您可还记得我?”一念盯着他的眉眼看了片刻,哂笑道:“你是火途。”却是再确定不过得肯定句。血衣人掩嘴一笑,“阁主好眼力。”他一边说着,一边足下一点,跃至桥上,站到一念面前,不知何时,周遭竟无一个行人。“昨夜你在屋顶上,看得可还满意?”血衣人抬手就要搭上一念的肩头。一念避开他的碰触,道:“你明明发现我们,却又不点破,放着我们听到漕粮之事,又故意让武功远低于我的鬼陀跟踪尾随,就是为了借他之口,告诉我四皇子与三途宗的密谋,我原本以为你是不甘屈居血途刀涂之下,这才故意叫我听到,要借我之手给先除了刀途,只是要除掉刀途,却不必毁了四皇子的计划,毕竟这么做,四皇子震怒,原先答应助三途宗入驻中原的协议只怕会作废,于你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看来你是另有目的。”火途“咯咯”一笑:“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不愧是一念禅师,不世阁阁主,还有静水宗少宗主,哦,我怎么忘了最重要的,滕王之子,梁千复。”见一念依旧无波无澜,不为所动,火途又娇笑一声:“我知你见到鬼陀的步法,定会疑心血罗汉未死,听到杀师仇人还有徒弟,更是不会放过,不过梁阁主注定是要失望了,三途不过是曾被血罗汉掳去洒扫暖床的侍童,身份低微,不足挂齿,若不是当年趁乱偷了几本血罗汉的武书,今日亦不会在关外作威作福,还妄想在中原武林,能有一席之地呢。”火途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一念的反应,见他依旧神色淡淡,咬唇狠笑道:“禅师不愧是得道高僧,超然入定得很呐,你就不好奇我怎么会对你这般了解,又怎么会有静水宗的入山门令?”一念嘴角勾起一道轻蔑的弧度,“你说了这么多,我怎会猜不出你的身份,你帮修漱心破坏四皇子的布置,和她有一样的目的,无外乎,又是一个滕王旧部。”火途终于露出火急面目:“殿下身为大齐皇族唯一的血脉,难道就能眼睁睁地放任梁昭昌鸠占鹊巢?”“我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夺回皇位!”“你想要什么?”一念淡淡道。火途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血色,连双眼也溢出水光,“我本名韩斟意,原是韩持章幼子,滕王被押,韩家不愿依附梁昭昌,被举族屠尽,唯有我逃了出来,颠簸流离,又被血罗汉掳走,受尽折磨,直到设立三途宗,三年前三途宗与四皇子合谋,我扮作善见,不久前偶遇滕王残部单魁老将军,才知道殿下之事,我答应修宗主,助她坏了四皇子的计划,将来殿下登基,便会恢复韩家门楣,只是我始终不得见到殿下,后来才知道殿下竟然不愿复位?!”火途说道此处,早已声嘶力竭,“血海深仇,殿下如何放下!”一念神色冰冷,是啊,他怎么放得下?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自他出生,便被修漱心养在静水宗山下的别庄,自幼便知道,自己不过是修漱心复仇的工具,然而他生来逆骨,最是敏锐,行事只凭本心,却又资质卓绝,如何能做一个听话布偶,五岁那年,便一人躲过重重看守,跑出别庄,之后才有幸遇见了无渡禅师,成为他的亲传弟子。要不是血罗汉,师父不会死,他也不会在羽翼未丰之时,就被修漱心找到,关回囚笼,之后假意接受修漱心的安排,见到两位滕王旧部,单魁将军和当年名满京华的辩闻公子陶师凛侍郎,他们组建不世阁,专司情报暗杀,这两人教他行军打仗、帝王之术、收服人心。一念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过目不忘,天资颖特,无论兵法阵法,还是帝王心术,一学就会,陶师凛教起来更是用心,一念渐渐把他学到的用在陶师凛和单魁身上,架空二人,将不世阁收为己用,这才像修漱心露出獠牙,离开别庄,做回他的一念禅师。这样狂傲肆意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对一个没有见过的人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即便这人是他的生身父亲。不过这些一念自然不屑于告诉火途,他只是淡淡道:“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你是听修漱心的,还是听我的。”火途一愣,大悲大喜之下,竟不知如何反应,半响才哑声道:“殿下此话当真?”“我说当真就当真,”一念傲然笑道:“我若不当真,你又奈我何?”火途咬牙,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这两日几次试探,暗中观察,便是为了确定对方为人如何,如今看来,行事任凭喜恶,霸道专横,却又能演得一手好戏,让人深深信服,折服于他的个人气度与魅力。加之年纪轻轻,武功便深不可测,若他不能成大事,谁能成?火途暗暗吸气,露出一个轻柔的笑来,“斟意愿意追随殿下。”第30章 寒毒发作韩斟意虽口称“追随”,一念如何看不出他眼里还有一丝疑虑,却也不当面点破,反而道:“东都溪风院,去那找一个叫岚烟的馆主,她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韩斟意脸上浮出一抹讶色,溪风院名字虽雅,却是东都最大的青楼楚馆,四大名魁,皆是当朝艺技大家,受尽达官贵人追捧,每年宫中宴会,溪风院里名下的朝春班,皆会进宫献艺。 第31章 梁澄指尖抖了抖,顺着一念的力道,整个人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叉,规矩地放在丹田处,眼睛不知往哪里看,干脆直接闭上。结果梁澄发现,双眼看不见,触感反而放大了十倍!第31章 互表心迹梁澄双眼紧闭,一动不敢动地躺在软榻上,他能感觉到一念向他靠近了些,因为眼皮子上的光亮微微一暗,对方此刻应是上身前倾,在他身上落下一道阴影。“师弟,”他听到一念轻声道:“师兄先将你身上的亵裤往下褪一些。”梁澄眼睫一颤,镇定道:“不敢劳烦师兄,还是澄心自己来吧,需要褪到何处?”“师弟不必觉得难堪,”一念的声音有些严肃,“我知今日师兄所作所为,有违佛祖戒律,罔为出家之人,竟然心生欲念,还冒犯了师弟,师弟心中抑郁不解,皆是师兄之过,然而医者平常心,即便师兄心中不堪,却不会拿你的性命当做儿戏。”一念此言,毫无遮掩,竟然将自己的心思完完整整、坦坦荡荡地展露在梁澄面前,梁澄心中一惊,睁开双眼,就看见一念神色沉痛,目露哀绝,竟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一念禅师,禅宗翘楚,向来风光霁月,身姿高华,梁澄何曾见过他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心中不觉一颤。他从未料到,师兄竟对他起了别样的心思,只是不提二人身份特异,佛门清净地,师兄原本身无挂碍,心若静水,自在修禅,却因他俗务缠身,破了心境。梁澄自然不忍见师兄自毁清修,更不愿坏了他名师令徒的美誉,于是坐起身来,郑重道:“师兄曾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师兄佛法高深,昨日不过一时为色相所迷,‘汝修三昧,本出尘劳’,师兄必能经得考验,破除迷障。”“师弟……”梁澄这般郑重其事,苦心婆心,一念心里反倒觉得可爱有趣,也不知将来师弟知晓他本来面目,又会是如何情状,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只是到底怕把人给吓跑了,还是得一步一步地来,这世间能入他眼的人,不过一合之数,如今难得喜欢想要一个人,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放手的道理。一念脑中思绪百转,面上却做摇头苦笑状,先为梁澄披上外罩,道了声莫要着凉,轻叹一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情之往深,非一朝之念,师弟,师兄自问遍阅佛理,却依旧难逃情劫,未尝情丝,不觉难破,一息心乱,方知情苦……”“师弟,你可愿度我情劫?”梁澄闻言,不觉怔然忘语,一念的眼眸黑浓似墨,完完全全地倒映着他的面容,仿佛大千世界,独他一人,入得其眼,存于其心,再也容不得他物,其间似有千言万语,诸多情愁,无法倾吐,只好隐忍压抑,化作深深执念,无法看透,不得解脱,梁澄在这般复杂缠绕的视线中,连呼吸都觉得难以为继,于是艰涩问道:“若是度不过呢?”一念俯身,伸手抚上梁澄的脸颊,大拇指擦过他的嘴角,微微笑道,好似冬雪初融,嫩黄初绽。“那便万劫不复吧。”有什么在梁澄心里轰然倒塌,仿佛拨开云雾见日月,又似天边一声春雷炸响,惊动地底万物生灵的冬眠,这一刻内心的悸动,是梁澄两辈子不曾体味过的,他有些察觉到,或许先入这段情劫的人,不是师兄,而是他。因为他发现,对着师兄,他无论如何,都不忍说一句拒绝的话。佛曰,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是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佛还曰,汝爱我心,我怜汝色,是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既然情念已生,难以脱身,不如坦然受之,看他们会结一份怎样的因果。重来一世,梁澄反倒没了前世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多了份自在随缘的洒脱,若说原先他还在疑虑师兄是否一时冲动,想着如何劝解一念,在师兄一番心迹剖析之后,梁澄反而认清心中所求,不再扭捏作态,握住一念的手,轻声道:“好,澄心愿奉陪到底。”一念未曾料想梁澄于情之一事,竟是如此爽直坦荡之人,更觉自己眼光独到,看上的人不但长得合他胃口,性子也对他脾性,要不是怕把人吓着,等下还要施针,他现在就想把人剥个干净,抱在怀里又摸又舔凭他愿意,最后再把人吃干抹净。现下却只能饱饱眼福了,一念无不遗憾地想到,面上却不露一丝邪肆,回握梁澄的手掌,十指交扣,举到嘴边,轻轻印下一吻。梁澄心里一颤,抿了抿唇,将手抽了回去,说了一句叫一念始料未及的话。“师兄,虽然澄心愿与师兄共度情劫,只是我等毕竟仍是出家之人,自当发乎情,止乎礼,却不好过分亲近狎昵。”“……”一念嘴角维持着温柔的笑意,微微一顿后才道:“师弟说得对,是师兄孟浪了。”说罢垂下眼帘,低声道:“师兄一时情难自抑,师弟你……莫要嫌我……”神色之黯然,语气之失落,真是叫人心生不忍。梁澄目下尚不知眼前之人,最是狡诈虚伪,一颗心有七八个灵窍,一张脸有千百副面孔,自然看不出一念的把戏,当真以为自己出言太过直白,叫人伤心了,于是安抚道:“澄心怎么会嫌弃师兄,情到深处,难以自禁,师兄不必懊恼自责。”“师弟,”一念叹道:“此生有你,是师兄之幸。”梁澄在一念专注深邃的凝视下,忍不住红了脸颊,轻声咳了咳,道:“师兄……我们还是先施针吧。”“好,师弟先躺下。”一念含笑点头,替梁澄脱去外罩,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放到榻上,二人刚刚互表心迹,梁澄自然有些不自在,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揪着身下的毯子,小心翼翼问道:“师兄,亵裤可要全部褪去?”一念巴不得梁澄浑身不着一缕,光条条地横陈在他面前,不过到底操之过急,于是摇头道:“不必如此,腿到两胯之处即可。”梁澄暗自舒了一口气,在一念伸手前,自己动手,腰部微微往上一抬,将亵裤往下稍稍一拉,露出两条淡淡的肌理线条,呈倒三角状,流畅自然,没入裤中。此般要露不露,更显别样的意味,一念眸色一暗,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梁澄羊脂白玉一般光滑细润的身体,摊开一排银针,右手一扫,五指间指缝各拈起一根细细的银针,在烛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淡淡的冷辉。梁澄忍不住肩膀一缩,一瞬间竟有种自己成了板上鱼肉,任人宰割的感觉,他立马赶走脑中的胡思乱想,闭上眼睛,平心定气开口道:“我准备好了,师兄,动手吧。”“好,那师兄开始了。”有气息拂过他的锁骨,下一刻锁骨之间的天突穴穆地一痛,梁澄的手指下意识一抖,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连串银针入肉之痛,沿着人体中轴线,依次排开,紫宫、灵墟、鸠尾、中脘、四满,从锁骨到腹部,一气而就,无半分停滞。头顶响起一念柔和得仿佛能安抚人心的声音,“师弟,接下来是左右穴道,会有些痛,你把手臂摊开,五指舒张,手心朝上。”梁澄闻言而动,刚做好动作,胸腹两侧又是一阵更加尖锐的疼痛,体内有股寒气,似乎正在蠢蠢欲动,仿佛随时破笼而出的猛兽。这时手臂上亦有两处传来针扎之痛,忽然,十指指尖同时传来一波又细又尖的痛感,同时伴着蚁咬般的麻痒,十指连心,竟比之前来得还要剧烈,梁澄眉头蹙起,咬住牙根,以免自己发出呻吟。随着这股疼痛,丹田处的涌动愈加激烈,冰冷的气息在腹间盘踞,好似正在酝酿一场风暴。“师弟,还差最后三步,到时会很痛,你要是想叫,就叫出来,不要忍着。”“师兄,我受得住。”一念深深地看了眼双目紧闭的梁澄,拈起一根银针,不在是向之前那般,行云流水一洒而就,而是缓缓地扎入梁澄腹部下方靠左侧,再取出一根扎于右侧,梁澄的右腿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一念知道此刻梁澄正在忍受着极度的痛苦,但他并不敢抬头看向对方的脸色。他拈起最后一根银针,看向梁澄腹部下方关元穴,于指尖灌注真气,控制着力道,目不转睛地看着银针慢慢深入皮肉里,而他的额间,早已布满细汗。“啊!”一声痛苦的呻吟的声音响起,带着颤意,好似声音地主人随时就会晕死过去,而梁澄此刻的确恨不得自己立即昏倒。在一念扎下最后一根银针,丹田处的寒气终于破关而出,犹如泄洪一般,涌向七经八脉,四肢百骸,身体的血液仿佛被逐渐冻住,他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如果他此时睁开眼来,就会发现银针所入之处,渐渐溢出阵阵白气,不久针身便结起一层薄薄的冰屑。 第33章 梁澄觉得脖子那儿有点儿痒,忍不住缩了下肩膀,一念这才回神,忽然将梁澄打横抱起,往一边铺好毯子的贵妃椅上走上。梁澄吞下嘴里的惊呼,双手顺势环住一念的脖子,上半身赤条条地缩在一念怀里,犹豫问道:“师兄,不应泡了么?”“水都要凉,你要是着凉了,还不是我心疼?”一念的喉间发出一阵轻笑,梁澄的侧脸枕在他的胸膛上,可以感到对方的胸膛随着笑声微微震颤,将他的侧脸,都给摩红了。一念一将他放到毯子上,梁澄就自己把自己裹了进去,只露出半个脑袋,声音吗闷闷道:“师兄,那后来呢?”后来呢,一念眯眼,那是他才十一岁,魔心一时被压制住,然后不久就被修漱心找到抓了回去,为了摆脱她的控制,也是为了不受魔心折磨,一念暗中修炼起九转摩罗心诀,不久功力大涨,但是他并没有显露出来,韬光养晦,直到羽翼丰满,才狠狠地回击了修漱心,还把不世阁握在手里。无渡为他失了性命,一念不忍师父的传承断去,于是在世人面前,继续做他的高僧。要如何将他不世阁阁主的身份告诉梁澄,如此将来行事也能方便些,是个问题,一念一边在心里思考着,一边笑道:“师弟,你先换好衣服,师兄再说不迟。”梁澄浑身一僵,道:“师兄,你能先出去吗?”“……”他能说让师兄给你换吗?第33章 自作自受一念觉得他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平日里端足了高僧的派头,如今想要脱下这层光亮的外皮,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念骨子里是个十足自我又傲慢的人,无渡大般若衣钵传人的身份,又让他的身份几乎凌驾于当世所有的禅修,就连大相国寺方丈,在他面前都要避让行礼,敬他一声“上师”。这样的身份,让他不必看谁的脸色,当然,他本人也有狂傲嚣张的资本,所以平日里端着高僧的做派,淡漠寡言,即使一些在江湖中颇有地位的人,甚至某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一念也是想不见就不见,说云游就云游,也没人责怪一句,反而交口赞道,上师不愧方外之人,行踪缥缈,不惹凡尘。那次梅下初见,他本是临时回寺,想要采些新鲜的梅花,结果远远地就看见,那株十年不曾开花的古梅,竟不知何时,开了满树红霞。等他走进后,抬眼便见花影横斜间,一人披发白服,坐于树上,周身真气震荡,红梅飘飞成帘,将人包裹其间,那人仿佛花间仙子,坠入凡间。一念隐去气息,直到梅中之人破障出境,漫天红梅纷纷落地,在古梅边围成一圈,这才故意发出声响,穿过花枝,抬眼正好与对方四目交接,看清了对方的样貌,一念便移开视线,投向满地落红。看在这人长得不错的份上,一念就大方地原谅了对方坏了这一树红梅的罪过。这花落到地上,沾了尘土,一念自然看不上,正要离去时,对方从树上飘下,一双赤足,瘦削凝白,足尖粉润,衬着满地艳艳夺目的红色,显出一份摄人心魄的美感。一念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对方还以为他心里起了不满,脚拇指往里微微一缩,足背一弓,跳出落梅铺就的地面,站到边上,一双裸足也隐在宽大的披风外罩里,一念不由叹了句“可惜了”。第二日,太子当众发誓出家的消息,震动整个东都,他才知晓,昨夜花中之人,竟是当朝太子。对方放着太子不当,却要做个和尚,不免勾起一念的兴趣,后来梁澄发的誓言果真应验,又让一念起了几分探究之心,加上二人两次三番偶遇,一念顺水推舟,轻易地博得了梁澄的好感。也不知从何时起,他渐渐开始享受起梁澄看向他的目光,对方眼里的迷恋,让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一念以往并不乏他人的倾慕拜服,他也早已习惯众人的恭敬与仰慕,但是唯独梁澄的注视,让他觉得通体舒泰,浑身自在,或许是因为对方长了双好眼睛罢。古人言“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说的是心性纯正之人,眼睛便清朗明透,心性不正之人,眼睛就蒙昧无采。梁澄看着他时,双眼痴迷却不见一丝淫邪,纯然的向往中透着赤子的明澈,正是应了他的名字,澄,宁静而渊澄也,所以他给梁澄取了“澄心”这一字号。眼下,梁澄裹在狐裘边的毯子里,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因为才沐浴过,眼睫上还沾着水珠,显得双眼雾蒙蒙的,就像沾着晨露的鲜嫩果子,看得一念食指大动。可恨的是,以往装得太过,现在就只能看着不能吃着,就在刚才,对方还问他,师兄,你能先出去吗?连看都不让看了!一念心里暗悔,面上却依旧笑容清雅,开口道:“好,师兄先帮你把头发烘干。”说罢就绕到梁澄身后,双手传过梁澄的脖颈,将满头长过腰臀的墨发笼在掌间,运起真气。一念的手背不可避免地碰到梁澄脖子上的肌肤,梁澄觉得有些痒,想要往前移动,到底忍住了。梁澄的头发又细又软,很快就都干了,一念无不遗憾地放下手来,道了声“师兄先出去了”,推门离去。梁澄这才舒了一口气,赶紧将湿漉漉的亵裤褪去,把身上残留的水迹擦去,擦到大腿处时,手里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脸上闪过一丝彷徨。光从外表看,梁澄完完全全就是个正常的男人,那处虽不是很大,到底也是常人水平,长得颇为秀气。除了体毛较少,至今不曾剃须,骨骼较为纤细,除了底下多了某个器官,并无任何异状。他不曾观察过自己那处,除了清洁身体之外,也从未用手触碰过那里,像是一种禁忌,又像是一种逃避。虽然先天残缺,但他并未自暴自弃,只当自己前生作的孽,今世偿的果,与人无尤,反而愈发刻苦努力,不叫父皇失望,不过这样的身体到底给他造成某些影响,夜深人静之时,偶尔会突然感到一阵阵来自灵魂深处的自卑,也想过一生不娶,等九皇子长成了,便把皇位传给他,自己再去游历山河。这多来的一世,有幸遇见师兄,更是第一次尝到情爱的滋味,也算不枉此生了。方才答应师兄共赴情劫之时,梁澄虽然不怎么犹豫,但是现下独自一人,自卑的情绪,却仿佛缠绕的荆棘,渐渐蔓延开来。梁澄闭了闭眼,所幸他们皆是出家之人,本来就该不沾色欲,师兄那般清净高洁的人物,自是清心寡欲,他怎能现在就想些有的没的,梁澄晃了晃脑袋,赶紧穿上衣袍。只愿他能和师兄,一生一世常相伴,把臂共赏四时花。梁澄出了隔间,就被一念拉住手腕,塞进被窝里,一念做完这些,手却没拿出来,而是直接留在被窝里,又给梁澄的左右手细细地堪了脉象。“暂时没事了。”一念伸出手,将被角一一掖好,说道:“我们得加快行程了。”梁澄:“师兄,你后来是怎么压制魔心的?”一念俯身,将梁澄脸颊边的碎发往后拂去,然后就维持着这个动作,五指没入发丝之间,一下一下地顺着。梁澄总觉着自己现在像只猫似的,正在被师兄柔柔地顺着毛,令人一阵昏昏欲睡。“我不愿受魔心压制,一辈子武功无法精进,断了我门传承,于是决定修炼九转摩罗心诀,所谓魔心,便是此诀武基,血罗汉功力深不可测,种入我体内的魔心蕴藏着雄厚的真气,所以我修炼起九转摩罗,进步神速。”梁澄急急问道:“那师兄你不怕走火入魔吗?”一念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无路可走,不若破而后立,家师临终前对我说,佛魔一念间,守住心中一念,就能不堕魔道。”“但是一开始的魔心毕竟不是我自己打下的,所以体内的真气有时便会失控,爆裂非常,一旦我的心境出现任何空隙,便会被魔心趁虚而入,眼睛也会不收控制地出现红芒。” 第35章 “若是不会,又怎么会不喜师兄的亲近,”一念这才放下手中姜汤,黯然道:“师兄心悦你,见到师弟,就忍不住亲之近之爱之,两情相悦,更是恨不能生作连体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谓发乎情,止之礼,除了圣人,还有谁做得到呢?”“除非……”一念看向梁澄,眼里闪过自嘲,“除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梁澄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避让动作,竟叫师兄生出如此愁绪,急忙安抚道:“师兄你误会了,若是澄心心中没有师兄,又怎会答应和师兄在一起?”一念却是摇了摇头,“其实自师弟答应渡我以来,师兄一直有些不可置信,这些时日仿佛生在梦里,唯恐醒来发现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我曾想,即使这是佛祖为考验我的佛心,而设下的迷障,我也自甘沉沦,不愿破障。所以总是忍不住想要碰一碰你,只有感受到师弟你在我身边,我才觉得安心,觉得一切不是梦。”梁澄一时怔愣忘语,一念继续道:“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师兄总觉得师弟好像在避着我,师弟,你若只是为了帮师兄度过情劫,以便保住师兄的禅修,这才应了我的情谊,师兄宁可不要这份回应,也要等到师弟彼心似我心,再来答应师兄,因为师兄此回,从未想过灭情除欲。”一念的话,仿佛豆大的雨滴,滴滴打在他的心湖里,搅乱一池春水,他忍不住上身前倾,握住一念的的手,道:“师兄,澄心并未避着师兄,澄心只是、只是……”梁澄想到身体的异状,心里一黯,道:“澄心只是还有些不习惯罢了。”一念轻叹,道:“佛说因果缘分,既然我们走到此番地步,便是命里的定数,前世结的因果,道家讲究道法自然,佛家讲究随缘,说法不同,讲的却是一个道理,那便是顺其自然,师弟,我们不若顺从这份因,看它会结怎样的果,如何?”梁澄在一念的凝视之下,轻轻地道了声“好。”一念脸上这才重新恢复笑意,他又舀了勺姜汤,递到梁澄嘴边,柔柔道:“师弟,你可莫再拒绝师兄的亲近了。”梁澄低头喝下姜汤,胡乱地“嗯”了声。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喂着,直到姜汤透了底,一念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的手里的瓷盅,探身举手,大拇指擦过梁澄的嘴唇,将上面的水润痕迹轻轻抹去,若非怕吓着梁澄,一念倒是想要当着对方的面,盯着他的眼睛,将拇指上的痕迹一一舔净。梁澄忍不住舔了口嘴唇,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故作镇定道:“师兄你也赶紧喝吧。”一念双眼轻轻一眨,“我刚刚喂了师弟,师弟不喂我吗?”梁澄眼见着向来端方高洁的师兄脸上竟然出现委屈的神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师兄实在向他撒娇么……好像是的。梁澄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这样的师兄仿佛终于从仙界落入凡间,沾了些人间烟火气,显出几分不一样的可爱,不由端起姜汤,脸上浮起春波吹碧般的笑意,道:“师兄,我喂你喝。”一念嘴角一勾,伸手握着梁澄的手腕,低头将姜汤送进嘴里,末了舌尖微勾,轻舔嘴唇,看着梁澄道:“很甜。”梁澄清咳一声,低头舀汤。第35章 情丝烦恼两碗姜汤互相喂完,梁澄也有些放开了,原先他那样遮遮掩掩,不但自己心虚歉疚,还叫师兄伤心自疑,徒增烦恼。何况他对师兄,真心不假,若非有所顾忌,也想日日亲近,原先是他想得简单了,执拗于“情礼之别”,也把师兄想得太过超然,对方亦是血肉凡躯,即便素来宁静淡泊,此番陷入情网,自然有些难以克制,情人之间,自然少不了亲吻爱抚……或许是地龙烧得太旺,姜汤热得太暖,梁澄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加上连日来的奔波,此刻舒适惬意的环境,气氛又正好,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都黏糊糊的,便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思维也慢了半拍,见一念笑意缱绻地望着自己,心中方有所想,嘴巴就说了出来。“师兄,原来你一开始是骗我的。”一念心中微诧,以为梁澄发现了什么,不过面上依旧不改神色,反问道:“哦,师兄骗了什么?”梁澄,“你原先问我愿不愿意帮你渡情劫,所谓渡情劫,自然是要堪破情障才能渡过,可是你方才又说这回从未想过灭情除欲,那你原先不就是在哄我吗?”“……”一念轻轻一笑,握住梁澄搁在桌上的手,合在两掌之间轻轻地摩挲着,缓缓道:“你是佛祖给我的考验,不过,师兄宁可让佛祖失望,也不愿让师弟失望。”原来师兄这么会说情话,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是梁澄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他愣了片刻,脸颊才后知后觉地微微发热,被一念握着的指尖刚刚动了动,就被对方紧紧攥住,梁澄抿了抿唇,问:“你这话的意思,是指以后要还俗吗,可是我却是还不了的。”以他原先的身份,一旦出家为僧,便回头的可能,何况他还被封做一朝国师。“师兄早已想好,将来找个徒弟,将我门传承交予他,之后便销去僧碟,”一念轻声道:“如果师弟限于身份,无法还俗,那师兄便也陪着你,从来不少神仙眷侣,我们就做一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和尚眷侣,如何?”一念一番歪理,说得梁澄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动温暖,他伸出另一只手,覆到一念的手背上,道:“我们这般欺瞒佛祖,哪天佛祖要是降下惩罚,我也认了。”梁澄这话,一念或许无法明白其中的沉重。世人口称佛祖,又有多少人真地相信佛祖的存在?梁澄重生一遭,对此却是深信不疑,涅槃重生,时光倒溯,如此神力,除了神佛,又有谁做得到?他说认了将来的惩罚,不管报应落在今生,还是来世,皆是肺腑之言,他是真地做好,承受一切苦果的准备。他甚至在心中默默祈愿,对佛祖说,弟子愿一力承担所有苦果,毕竟若不是这一世他改变轨迹,一念也不会遇到他,又怎么会犯下如此重戒,身为出家之人,却沉溺情爱,不知悔改。若是一念渡得过,那便是他得证的机缘,若是渡不过,那便是……便是甘之如饴吧。梁澄的眼眸平静而温润,犹如一湖温柔春波,一念静静地看了几秒,缓缓俯身,动作很慢,像是在试探。这次梁澄没有回避,甚至微微仰起头来,露出一段形状优美的脖子,衬着深色衣领,愈发莹白,仿若美玉。一念眼眸一暗,这回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轻轻触碰,他伸出舌头,撬开身下之人的嘴唇,开始攻城略地。梁澄的舌头被一念裹住,上颚每次被对方的舌尖扫过,就会激起一阵电流,他忍不住双手攀住一念的手臂,渐渐沉醉其间……一念功力深厚,气息绵长,这一吻直吻得梁澄憋红了脸,一念一放开他,梁澄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起气来。对方含笑地看着他,伸手缓缓地擦去他嘴角的湿痕,声音低低地,像是夏夜的柔风:“若能与你日日如此,佛祖他想要怎么罚就怎么罚吧。”梁澄听完,却是第一次产生一种对着一念翻白眼的冲动。他之前难不成看走眼了?为何感觉师兄,愈来愈不正经呢?正当梁澄纳闷间,门外传来奴仆的声音,“老爷,热水备好了。”一念于是拉起梁澄,道:“我带你去浴房。”暖阁西侧隔着帘帐就是正屋,一念掀开重重纱帐,穿过正屋,推开正屋西边角一处纱屏门,白色的热气顿时扑面而来。梁澄眨了眨眼,这才看清里面竟然劈开一处圆形浴池,池子四边雕有锦鲤,热水正从锦鲤的嘴里源源不断地涌入池中。梁澄脚下往后一退,目瞪口呆地看着房中唯一的池子,这是要共浴吗?!他以为一念所指的“亲近”,最多不过亲吻抚摸罢了。 第37章 梁澄微讶,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想坊间还在流传,于是小声道:“只有二百九十九……”“只差一株,”一念道:“回去后师弟叫我丹青可好,师兄想送你一副画。”“好啊,”梁澄咧嘴,笑意溢满双眼,忽然一阵劲风吹来,他还没动作,人已被一念往怀里一紧,转身背过寒风,梁澄埋在一念宽实的胸口处,不受一丝寒风侵扰,整颗心似乎都要被暖意融化了。第36章 洞中作3弄在绕过一丛挂着雾凇的矮木后,迎面便是怪石嶙峋的崖壁,再无去路,一念所说的崖洞在峭壁上,梁澄原先以为他们得借着突出的岩块和几颗伶仃的枯松登上去,但是一念却开口道:“我们到了。”说着便将梁澄从怀里放下,让他往后退一下,梁澄依言后退,便见一念抬手按住一块足有人高的突岩,脚下的雪被气劲猛地震开,然后松开手,巨大的岩石向外缓缓移动,渐渐露出幽深的洞口。梁澄惊讶地望着眼前一切,一念走到他身边,伸手扶住他的后背,走进洞中。“师兄,我没那么娇弱。”梁澄对一念这种时时刻刻把他当做易碎品的做法让他又是无奈,心底却又有些欢喜。一念闻言不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收拢手臂,道:“我知道,但是师兄想抱着你。”梁澄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一念,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念却没有丝毫不适,仿佛方才那句颇为狎昵的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似的,再自然不过地向梁澄解释起这处洞穴。“我原先是在半崖处发现这处洞穴的,后来发现此穴迂回环绕,岔口众多,其中一条通往崖底,便设了机关,未免他人发现,就加了个阵法。”一念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两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一颗交给梁澄,然后往穴璧某处一按,梁澄便见岩石巨门又缓缓地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出口顿时被封住了。其实自从见了一念的别院后,梁澄心里就有些疑惑,如今再加上这两枚价值不菲的夜明珠,不由猜想,或许是师兄这一门底蕴深厚也未可知,毕竟自地如来传承至今,已有千年,门里自然有些积累,这也解释了一念明明孑然一身,手上却有些产业,那青阳县的别院,应该就是其中一处,院中奴仆唤他“老爷”,应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收回视线,正好对上一念的幽黑的双眼,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洞穴里一片漆黑,除了二人手里的夜明珠,再无其他光源,淡淡的光线自下而上地辐射开来,一念深邃的眉骨顿时在眼廓四周投下浓墨般的阴影,显得幽深鬼魅,仿佛壁画上森然的神像。虽然知道是光线的缘故,梁澄还是被吓了跳,一念觉得有趣,加之此方幽密的空间里只有他和梁澄二人,心里头顿时冒出某些悄悄的邪念。梁澄还不知他心中正直高洁的师兄对他起了逗弄之意,唤了声“师兄”,声音不大,在这幽寂的洞穴里却显得十分清晰响亮,仿佛被放大了十倍,还伴随着一阵回音,梁澄双眼微睁,觉得有些新奇,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身处这样的环境。忽然,对面的人向他缓缓靠近,眸沉似海,深处又似乎闪着锐利的光点,犹如一只鹰隼牢牢地盯着猎物,一念的目光也紧紧地锁在他脸上。气氛有些怪异,梁澄原先还能镇定地立在原地,等二人的距离不足半臂之远时,梁澄才觉得有些怪异,忍不住向后一退,结果身后就是穴璧,脚下又有碎石,梁澄身子一晃,后腰就被人围住。一念一手撑在他脸侧,一手揽着他的腰部,将他紧紧搂住,二人顿时腹部相贴,梁澄一呼吸,就能感觉到对方的的腹部也在一起一伏,这动作不但暧昧还很危险,梁澄忍不住屏住呼吸,那双眼盯着一念,又是不解又是紧张。一念困住他后却又没了动作,只是深深地凝视他,也不说话,梁澄一颗心吊在半空,憋了半天,忽然福至心灵,觉得自己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想到一念的心思,顿时有些难为情,局促道:“师兄,你可是又想、又想破戒了?”“呵。”一念发出一声轻笑,忍俊不禁道:“师兄和你在一起,心里便没了清规戒律,连佛祖的教诲都已全然忘却,又何来破戒一说?”一念凑近梁澄耳边,嗓音压低,声若流水琴音,流进他的耳道,拨动他的灵魂,“师弟你说,师兄破了何戒?”一念呼出的气息弄得他脸侧一阵阵麻痒,梁澄忍不住往一边稍稍移开,瞪着一念,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一念无辜回视,仿佛在问,师弟,我到底破了什么戒律,你倒是一一指明,好叫师兄改正。梁澄颇为无语,他终于发现自己以往有多么天真,这人哪是什么高僧,一手调情手段,简直不输那些风流才子,脑中闪过一串串画面,皆是自二人互表心迹之后相处的点点滴滴,梁澄恍然发现,某人或许一开始就已步步筹谋了。最初对他隐忍克制,又总在他面前显出种种伤心落寞之态,引起他的不忍,一旦他松口,对方便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慢慢地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本来面目,直到此时此地,终于只剩他们二人,师兄,现在又打算做什么?梁澄为自己的猜想惊得一跳,正要自我唾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时,耳边又响起一念幽幽的声音,“师弟,你在想什么,脸怎么这么红?”然后脸颊上被落下轻轻一吻,偷袭他的人一点自觉也没有,低声笑道:“还很烫,把师兄的嘴唇都给烫伤了,你给师兄吹一吹,好不好?”“……”梁澄早已风中凌乱,见鬼似的瞪着一念,“师兄,你、你怎么了?”一念歪头,“师弟,怎么办,师兄有些克制不住魔心……”话音未落,梁澄便不可置信地看到,幽微的光线中,一念原本一双玄石般墨黑的眼瞳,渐渐沁出一丝丝红芒。所以师兄方才那般不对劲,皆是九转摩罗的心魔在作祟吗?!梁澄心中掀起万丈惊澜,身子微侧,一手穿过一念腋下,抵到对方后背,注入菩提真气,低喊道:“师兄,心定!”回答他的是铺天盖地而来的亲吻,一念将他按进穴璧里,低头咬住梁澄的嘴唇,不再像之前两次那般缠绵温存,仿佛要将梁澄吞进肚里,若非梁澄的双唇没有出现血迹,一念的吻简直就像野兽的撕咬。他的舌头仿佛一条巨蟒,梁澄根本无处可逃,只能被迫仰着脖颈,露出脆弱喉结,但是梁澄却不敢挣扎,他任由一念的唇舌在他嘴里肆虐,一手仍旧抵住对方背心,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就怕一念真地为心魔所控。第37章 老死之3地幽深的密洞里,此刻只剩下急促的喘气声,偶尔间杂一两声隐忍的呻吟,一念眼中的红色渐渐弥散扩大,犹如一滴鲜血滴入水中,渐渐向四周晕染开去,梁澄如何能让一念在自己眼中走火入魔呢,正当他要再加深功力之时,一念手中的夜明珠忽然滚落在地,猛地松开他,往后一退,单腿着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撑着地面,低头喘息。“师兄!”梁澄正要去抚,却被一念轻声喝止,“别过来。”一念闭上双眼,嘴角勾起一道无奈的弧度,原本只想逗一逗某人,没想到竟然失控了……梁澄心知一念方才魔心震动,皆因他而起,于是不再靠近,跟着蹲在地上,向下歪着脑袋,想要看清一念隐在黑暗中的面容,虽然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出声,只能紧张地观察着对方的状况。一念默念静心诀,直到丹田之处的骚动恢复平静,气血回流,真气归元,这才缓缓睁开双眼,见梁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眼角微红,就知自己这回真把人给吓着了,他暗暗地回味了方才的滋味,心想心魔之事,得尽快处理了。“我没事了,师弟莫忧。”一念抬手,抚向梁澄的脸颊。梁澄往前一扑,双手捧住一念的脸侧,确认瞳孔的颜色恢复正常后,心中却依旧残留着上一刻的恐慌,微微震颤着,他一把抱住一念,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双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腰背,闷声道:“师兄,魔心一日不定,你以后就一日不准破色戒,这样心魔就不会有机可趁了。”“……”自作自受说的就是一念,他又一次感觉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闷,但是一念要是这么容易被打发那就不是一念了,他摸了摸梁澄的头发,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笑道:“傻,你之于我,早已是此生不灭的执念,若是不能与你亲近,执念不得满足,到时才会被心魔所控。”“那如何是好,”梁澄松开一念,双手搭在一念肩上,眼里满是焦急。一念轻笑:“师弟不必担心,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师兄便不会为心魔所控,因为师兄怕伤了你。”胸中涌起一阵阵酸涩的暖意,仿佛热泉,就要涌出眼眶,梁澄咬住嘴唇,半响道:“好,梁澄此生,愿永伴一念左右,不离不弃。”一念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优美的弧度,“师弟,说话算话。”梁澄点头,扶起一念,道:“师兄,可有何不适?” 第39章 用过午饭,梁澄主动收拾起碗筷,一念又带着他熟悉环境,顺便当做消食,半个时辰后,二人又回到主穴,一念道:“师弟,我们开始施针吧。”梁澄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这回反倒不再扭捏,道了声好,转过身来,褪去上衣,亵裤褪至胯边,躺到软垫上去,抬眼看向一念,“师兄,可以了。”主穴内四壁尽覆火晶,因此梁澄也不觉得冷,见一念摊开一排银针,眼睫毛就不受控制地颤了颤,那种蚁咬般的细细密密的疼痛,仿佛连血液骨髓都被冻住的寒冷,实在不是美妙的回忆。一念知道梁澄的惧怕,安抚道:“最开始几次都会痛,等毒素渐少,就不会那么难挨了。”梁澄点点头,闭上眼睛。这一回梁澄依旧没能撑过去,半途便痛晕了过去,醒来已在热泉之中,一念的手抵着他的后背,正在给他运气催毒。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寒意慢慢溢出体表,汇入水中,这处热泉并非死水,到时不怕水会变脏。虽然一念越来越爱调笑他,不过未曾越线,在他昏迷后,也不曾褪去他的亵裤,梁澄于是越发唾弃自己的隐瞒。不过梁澄却不知,不是一念不想脱,而是他看出梁澄的介意,这才守住最后一丝丝可怜的底线,而且他要是想脱,一定要人醒着脱,这样就能欣赏到梁澄羞得想逃又不敢逃的模样,这样才有情趣。“醒了,”一念听到梁澄的呼吸变了,于是问道,“感觉如何?”梁澄耷拉着脑袋,“没力气,不过已经不冷了……”一念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心里就是一揪,柔声道:“那你就靠着师兄的手掌,这点重量师兄还是受得住的。”原来梁澄昏迷的时候,全身的重量都靠着一念正在的输气的手掌,醒来后怕一念手酸,就自己坐正了,好让一念不那么费力。梁澄摇摇头,道:“没事,也不是很累,师兄,还要多久?”“再一刻。”一念道:“会口渴吗?”梁澄的确觉得很渴,不过他摇了摇头,道:“不渴。”两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终于,一念收起真气,将浑身软趴趴的梁澄抱出热泉,裹进毛毯子里,直接抱进旁边的石洞卧室里。一念将梁澄的头发的烘干,道:“师兄先出去,衣物已备好,你先换上,师兄去煎药。”言毕,便起身离室,梁澄换好衣服后,便滚进被子里,沉沉睡去。等到一念进来后,便见某人睡得两颊粉红,嘴巴微张,不由露出一抹温柔笑意。第39章 时局变化山中日月,梁澄和一念在洞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除去每晚疗毒,白日二人共究佛理,煮茶对棋,打坐修炼,有时一念教梁澄抚琴,有时又换做梁澄教一念丹青,若是天气晴好,两人便四处游览。他们将附近的大小几座奇峰一一赏了个便遍,莲峰云海,天台晓日,平岗积雪,山中五步成景,十步一画,叫人流连忘返。所谓拨云寻古道,仰首见浮屠,除开一些名刹大寺,他们偶尔还会在崖边泉涧,与一些山无名小庙不期而遇,常常还会偶遇一些禅坐苦修的行者,漫山遍水游来,当真应了那句“逍遥不记年”。这日,半壁崖上一丝风也无,难得日头也很足,梁澄在崖上摆开画纸,二人正讲到“意存笔先,画尽意在”,一念忽然道:“七日后便是除夕了。”梁澄驻笔,恍然道:“已经到年底了……”一念搂住梁澄:“是啊,今年除夕,就我们两个……”真好。梁澄忽然想起远在东都的胞弟与舅舅,于是问道:“我们明日回别院一趟可好?我想往东都送两封信。”一念原本一只手正把玩着梁澄的胸前的碎发,闻言微微一顿,道:“你今天写好,明早我拿去别院,再着人送去东都。”从九命无回崖到青阳县,普通人得花上一个上午,不过一念轻功绝世,来回不到两个时辰,自己跟着,反而是累赘,梁澄于是点点头,道:“那便有劳师兄了。”“那你亲我一下。”一念转过梁澄的头,笑道。梁澄无奈,这几日二人日日相处,比之以往更为亲密,他也不知自己被一念偷袭了多少了回,早已习惯对方的温存,并且身体力行体会到自己过往错得有多离谱,眼前之人绝非外表那般清心寡欲,说起情话来连那些个纨绔子弟都要汗颜,更叫梁澄惊讶到无言以对的是,这人无论说的话多么露骨,表情依旧一本正经,气质依旧出尘俊逸,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脸皮能修炼到此等地步,也算炉火纯青。“怎么,师弟不喜欢亲我吗?”一念见梁澄默默地瞪着他,做出一副无奈宠溺状,“明明每次师兄亲你的时候,师弟到最后总是沉溺其间,意乱情迷,还是说师弟喜欢师兄主动的?”一念捏了捏梁澄的耳垂,最后总结道:“真是不老实。”梁澄:“……”他有吗?!一念叹道:“罢了,那还是师兄自己来讨罢。”说着,便低下头来,享用起明日来回奔波送信的劳苦费。到了除夕那日,过了正午一念便为梁澄施好针,随这寒毒一日日减少,如今受针时虽然仍然有些痛,但已不会像一开始那般会痛晕过去,也不会在治疗后因为脱力陷入沉眠。蒋逊给他们送来精心准备好的素斋和点心,用食盒装着,食盒每一层皆隔出中空填以火晶,火晶放入火中后,再拿出来便可发热,因此到了一念手里,饭菜依旧热腾腾的。随着食盒一起带来的,还有眼下波流暗涌的时局。自明光寺一案后,八荒盟盟主陆惊川纠集一帮武林豪杰,气势汹汹来到漠北,原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结果不想着三途宗宗主竟然是个绣花枕头,三两下子就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林小辈斩杀,其余皆是一些小喽啰,见宗主被途,纷纷跪地求饶,称自己原本不过普通边关百姓,村子被胡虏所毁,没了生计,这才归入三途宗混口饭吃。这些人自诩武林正道,自然不会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升斗百姓下手,只是陆惊川此行搞得声势浩大,势要铲除漠北魔教,结果人家不过一个小小帮会,取了个响亮的名号,连地头蛇都算不上,正好所谓的左护法靠些蛊毒使了个小花招,不但骗过四皇子,借着明光寺敛财,还控制了那么多安徽豪绅,当真一场乌龙,弄得陆惊川下不了台,当场就有见不惯陆惊川的人凉凉地刺了几句,更叫他暗火丛生。只怕消息一传回中原,陆大盟主便成了个武林笑话。一行人悻悻而归,各自回派,结果那几个让陆惊川失了面子的人,半途皆被人害死,于是江湖上又起了些谣言,说陆惊川心胸狭隘,容不得他人评论,于是暗中加害。那几个被害之人所在的门派,自然要讨个说法,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其中颇有蹊跷,毕竟陆惊川身为八荒盟盟主,老谋深算,不可能做出这般自毁声誉之事,不过那些向来与八荒盟有利益冲突的水陆门派,可不管这些,他们只要能有借口,从八荒盟身上撕下块肉来就行了。更不提八荒盟本身亦非铁板一块,盟内八个舵主自来明争暗斗不断,又参杂各方暗探,当真好戏一场。于此同时,边关一处马场,悄然迎来一批人手,带着三途宗这几年积攒的产业。为首之人,竟然是本该身处东都的火途,或者说,韩斟意,而那三途宗原先的宗主,早就成了韩斟意的刀下亡魂。此处马场养马近千,名义上为朝廷供马,背后实乃不世阁,韩斟意此来,既是除掉血途,顺带坑上陆惊川一把,亦是带着自己的人手,投靠不世阁,做完这些,他又匆匆赶回东都,为皇家除夕宴进宫献艺做准备。江湖上纷争不断,朝堂中亦是时局瞬变。 第41章 一念觉得梁澄的反应有些奇怪,顺势看向自己的手指,结果亦是露出惊愕不解的神情。只见一念原本白皙的指腹,此刻竟沾着一抹鲜红!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中,梁澄想到某种可能性,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运足十成力气,将一念狠狠推开,狼狈翻下床榻。素色被衾上,一小抹红色立时无所遁形,大咧咧地暴露在两人视线之中,梁澄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抹刺目的鲜红,整张脸都白了,就连嘴唇,也失了颜色。一念伸手就要抚向被面上的血迹,手腕被梁澄一手抓住,他抬眼盯向梁澄,缓缓开口道:“师弟,你受伤了?”尾调上扬,可见一念自己也不相信这种说法。梁澄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忽然浑身又是一僵,只因他方才腹部随着呼吸一紧一松,便有一道暖流涌了出来,顺着腿根,缓缓流下。若说刚才梁澄迷迷糊糊之中未能察觉到这份异样,此刻他却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滑过某处开口,流了出来。仿佛一条细蛇,沿着大腿,慢慢爬过,梁澄顿时汗毛直立,就差跳脚了。而一念的视线,此刻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下,梁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脚踝内侧,出现一道血痕,血流落到脚下,聚成小小一滴。梁澄后退一步,忽然转身就跑,一念原本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在梁澄转身的一瞬,犹如兔起鹘落,将某人捞进怀里,压到榻上,把这人的全部挣扎镇压下来……“师弟……”一念的声音幽幽响起,“原来你是阴阳之人。”梁澄在一念拔开他的双腿后,便绝望地闭上双眼,紧紧咬住嘴唇,不再发出任何一声,直到那处被人触碰,才无法忍受地反抗起来,听到一念的话,顿时浑身泄力,摊在榻上。“……”良久,梁澄终于开口,哑声道:“没错……我是、我是阴阳人……”隐忍的声音里无法控制地出现了一丝颤音,这一丝绝望的颤抖,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一念头上,眼中的血雾忽然退得干干净净,恢复一片清明。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翻身将人搂进怀里,温柔地抚摸着怀中人的后背,嘴里轻声安抚道:“别怕,师弟别怕。”梁澄原本僵直的脊背,在一念的抚摸下,发出轻轻的颤抖,却依旧不敢放松。一念察觉到,于是又开始不断地亲吻梁澄的额头与眼睛,道:“无论师弟是什么人,师兄的心意永远都不会改变,师弟,你别怕……”梁澄在他的安抚下,渐渐不再颤抖,他回手紧紧搂住一念的腰背,将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里,默默无言。上一世,他与孟留君一道暗查河工之事,不甚落入洪水之中,还被毒蛇咬伤,孟留君为他吸去毒素,未防他受寒,褪去衣物时便发现了他身上的秘密,正要为他穿上以作不知时,梁澄却正好醒来。那时他并未像现在这般惊恐失态,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着如何灭口,虽然后来念在对方救他一命,梁澄并未狠下手来。这回如此方寸大乱,岂不就是因为太过在意?所谓“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说的就是梁澄此刻的心情。他死死地抓住一念背后的衣裳,十指仿佛深深嵌入对方的皮肉之中,一念仿若不觉,一下一下,轻轻地吻着梁澄,许久,梁澄终于不再沉默。“师兄……当真不介意?”一念双手捧住梁澄的脸颊,凝视着对方的双眼,反问道:“若是今日换做我,师弟可愿不离不弃?”梁澄一怔,是啊,如果这般情境与师兄互换,他可会因此嫌恶对方?如果哪天师兄残了废了,他难道就会离开对方?梁澄心中豁然开朗,多日来挤压在心头的阴影忽然散去,仿佛拨云见月,一片清清朗朗,他从一念怀中抬起头来,入目便是一念深深的凝视。他何其有幸,此生能得如此真心。第41章 处理葵水一念的包容极大地安抚了梁澄的不安,他松开一直紧紧抱着一念的双臂,正要起身,下体又传来一阵鲜明的异样,脸色顿时五彩纷呈。一念如何精明的一个人,怎会看不出来,就着侧躺的姿势,一手按向梁澄的小腹,抬头望向梁澄,眼中一派纯然的担忧,“会疼吗?”不管再怎么不想面对,亵裤底下那种有些黏腻的湿意无论如何刻意地去遗忘,都无法忽视它的存在感,梁澄不得不正视眼下这个尴尬地情况,更不提一念的手掌,此刻正紧贴着他的小腹,只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衣。梁澄缩着腰腹往后一弓,避开一念的抚摸,视线转向一边,摇头道:“不疼。”一念:“是第一次吗?”“……”梁澄抿唇,默默点头。“原来是初潮啊……”一念意缓缓地吐这一句话,笑容颇为意味深长,只是梁澄低着头,并未注意到。或许是因为,在这短短的一盏茶之间心绪大起大伏,梁澄在听到“初潮”二字时,面上不再变色,只是心里仍旧怪怪的。“师弟,”一念起身,抬手搂住梁澄的肩膀,另一只一手抚向他的腹部,将梁澄整个人困在自己身前,道:“过了今晚子时,你就二十了,所谓二十而冠,这是长大成人了。”“……师兄,难不成我会来、来那个,是因为我二十了?”梁澄说完,自己都觉得是歪理,他有些含糊地说道:“我虽然……那个了,但是外表看起来好歹还是个男儿身,怎么会、会这样呢?”一念唇角微扬,手指绕着梁澄的衣带子,悠悠道:“自然不是,师兄之前还在不解,为何粹霜毒在你体内会产生不一样的寒气,竟能安抚九转摩罗魔心,现在想来,应是你体质特异,阴阳融合,加之菩提心经的功效,这才产生此般奇异的作用。”“若我所料不错,如果不是因为粹霜寒毒,使你气血不足,阴虚体弱,恐怕你早就来了……葵、水。”最后两个字,一念贴着梁澄耳尖,说得又缓又慢,梁澄后脖颈的汗毛顿时争先恐后地立了起来。手指动了动,他忍住抚摸耳朵的冲动,仍然有些不死心,“能治得好吗?”一念挑眉,状似不解道:“治?这又不是什么病症,如何能治?”他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来,下巴搁到梁澄肩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手底下不轻不重地揉了他的小腹,梁澄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奇怪,别扭得很,却又不敢使力气,就怕又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一念默默地欣赏着梁澄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的模样,继续道:“况且,你能来月事,那是身体转好的迹象,我以往见你,每月总有几天食欲不振,给你把脉,却又看不出肠胃有何问题,偏偏你又觉得小腹坠坠,想来是月……”“师兄!”梁澄实在不愿听这些话,一念还未说完,就被他慌忙打断,他转过身来,跪坐在一念面前,盯着对方双眼,眸里满是急切,问道:“难道以后每个月都会来?!”一念默然不语,不闪不避地回视着梁澄焦虑的目光,脸上的神情分明直接地肯定了梁澄的疑问。“有什么办法能停下?”身为男子,梁澄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这种情况以后每月都会来一次。 第43章 梁澄整晚都背靠着一念窝在对方怀里,一念一手穿过他的脖颈揽着他的肩膀,一手围住他的腰腹,连腿都不放过,夹在自己双腿之间。这是个占有欲十足的姿势,将梁澄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一念身姿颀长,肩背宽阔,肌理分明,这样看着,就像一只身形矫健而优雅的猎豹,将心爱的猎物困在身下,每每要下嘴,却又舍不得,于是就时不时地这摸一下,那舔一下地解解馋。此刻他见梁澄醒来,便微微起身,三指搭在梁澄右手寸关之处,这一段时间,他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为梁澄把脉,查看他体内寒毒的情况。“很好,”一念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不过等你月事结束了还得好好补补。”梁澄一副我什么也没听见模样,撑着床榻默默起身,一念拿过边上的外罩,顺势为他披上,这才掀开被子。梁澄一直低着头,于是一眼就看见一念的裤裆处,竟然被粘上一小团红色,看着就像那处受伤了似的。“啊!”梁澄惊呼,立即反应过来那团红色是怎么回事,抽出刚才摸向身下的手,果然见到自己的指尖也被染上血迹。梁澄顿时化作一尊石像……“哈哈哈……”一念终于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梁澄呆呆地转过头来,木头似地看着他,顿时越笑越大声。眼见梁澄一脸生无可恋就要崩溃的表情,一念终于收起笑声,清咳一声,虽然眼里依旧是遮也遮不住的笑意,到底正经了一些,“师弟,这很正常,多少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堂堂七尺男儿,不过是流了一些血,又有何惧?”“……”那你倒是试一试啊,梁澄腹诽道,心里愤愤不平,怒瞪一念一眼。一念摸了摸鼻子,眸光微闪,状似无奈道:“师弟,你的葵水沾到我身上了,这可如何是好?”说着就要伸手去碰,被梁澄急急拦住,“不要碰!你、你还不赶紧脱了!”话音刚落,梁澄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一念翻身下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下亵裤,所谓碧血洗银枪,说的就是一念那处的画面。“穿上穿上!”梁澄快速转头,看向别处,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红了起来。一念手里拎着亵裤,无辜道:“师弟,该看的都看过了,何必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说着,一念又将身上剩余的衣物一一除去,搁到一边的架子上,宽肩窄腰,肌理坚实,线条流畅,腹部左右八块肌肉排开,胯部两道斜斜末入阴影的线条,无一不章示着咄咄逼人的力量之美,极具攻击力,显得气势逼人,与他穿上衣服后清逸出尘的气质出入甚多,无端让梁澄想起“衣冠禽兽”四字。某一刻,梁澄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念的本质,这人分明就是个妖僧!然而不等他多想,人就被一念拉出被窝搂进怀里,梁澄在回头的一瞬,床单上一滩血迹,清清楚楚地印进了他的眼里,那形状就跟他梦里的一模一样。梁澄生生地打了个激灵,感到背后汗毛直竖,惊恐地抱紧了一念的肩膀。若说昨晚是为了给梁澄一个平复心情的过渡,一念才放梁澄独自清理,这回一念却是不再避让,务必一步步地打破梁澄的底线,渐渐地能够接受二人裸诚相对。洞中水汽氤氲,热泉底下通着暗河,才能保持着活水的清透。梁澄拗不过一念,将脸埋在手臂里,整个人趴在贵妃榻上,任由一念为他除去底下的棉布,假装自己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师弟,既然你如此介意此事,师兄愿服其劳,师兄是一点都不介意的。”我可以自己来的……“师弟,你昨晚流的量有点多啊,难怪会沾到师兄身上,还好最近一直有在服药,寒毒也去了一些,否则岂不气血两亏?”我知道很多,你别说了……“师弟,你这颜色看起来不错,不乌不墨,赤而呈绯,恍若胭脂,正是气正体强的表征。”你到底什么时候换好!“师弟……”这一定是佛祖给我的报应……这一回,梁澄足足过了五天,体下的血才渐渐地止住了,这五天对梁澄来说是过得水深火热,备受煎熬,对一念却是兴致盎然,再滋润不过了。这边两人情意渐浓,东都那边,却是有人觉得这个年过得形只影单。九皇子在梁澄走后第三日,才知道哥哥已经离寺远游,不知归期何日,想到梁澄竟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东都,九皇子便久久无法释怀。之后又等了快一月,对方连一封信都不曾寄过,九皇子的心里,便有些怨了。他自小养在李后宫中,李后心里不喜梁澄,却也不怎么表现,只是一直淡淡的,维持着面上的礼数。小孩子大多有着动物般的直觉和敏感,尽管李后不曾在九皇子面前表露过什么,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母后貌似不喜欢哥哥,所以尽管他挺爱见到这个长得像好看姐姐的哥哥,他也不曾主动提起过梁澄,因此两人一开始见面的次数并不很多。梁澄每日晨昏定省,两人有时能遇见,遇见了也不多说什么,毕竟李后就在旁边看着,因此梁澄也就送些小礼物,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便走了。那时候九皇子对他的印象,大概就是漂亮哥哥吧。九皇子还未进学时,有时会听到宫侍婢在谈论他的漂亮哥哥,什么博学多识,仁厚有加,宽以待人,总之都是好话,他就想,原来漂亮哥哥还是个温柔至厚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母后的忌讳,应该会是个很疼弟弟的好哥哥吧,每回漂亮哥哥看向他的目光总是柔柔的,想要亲近,却又隐忍的模样。他当时心里就有些生母后的气,像是他想要吃糖酥,母后却又不让吃的无奈与憋闷。宫里有个只大他三个月的八皇子,和六皇子一母同胞,二人母妃不显,常常受其他皇子的欺负,宫女们伺候得也不是很上心。有次八皇子手中拿了只蛐蛐,后肢竟然生了条金线,他看着新奇,就想讨过来,以往八皇子在他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他想要什么对方再不情愿都会给他,结果这回竟然被拒绝了。“这是我哥哥给我逮的,不能给你!”说这话的时候,八皇子的脸仿佛在发光,以往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全然不见,用眼角得意地撇着他。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样的八皇子特别碍眼,于是叫人把八皇子压在地上,夺过他手中的蛐蛐盒,“我偏要,就算现在这蛐蛐是在你哥哥手里,也得老老实实地给我!”八皇子“哇”的一声哭了开来,“你不是有个太子哥哥吗,想要什么找他去啊,抢我的蛐蛐算什么好汉!”“难道你哥哥不喜欢你吗!”“我哥哥当然喜欢我了!”九皇子像被戳中了痛脚,将蛐蛐灌到地上,狠狠地将它踩做肉酱,“我的太子哥哥是做大事的,怎么会去捉虫子,就你哥哥是个窝囊废,才会干这种下贱事,你也是个窝囊废!” 第45章 梁澄回去后,梁济原本还一直满脸欢喜,转身看到身后的宫女,浑身气势忽然一变,面沉似铁,“本王知道你会向母后禀报本王的起居,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要掂量清楚。”那宫女原是李后心腹,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犹疑,毕竟九皇子还是个小孩,能懂得什么?不想梁济却看出了她的心思,冷笑一声道:“你说我要是跟母后说你玩忽职守,母后会怎么做?”那宫女脸色一白,惶然跪下,深深磕头:“奴婢知道怎么说了。”“起来吧,本王总会长大,到时是效忠母后还是效忠本王,你自己衡量。”梁济说完,就捧起桌上的西洋钟,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小黄狗。第44章 御场阴影隔日,梁济回到弘文馆上课时,心情颇好。大齐男女大防不甚严,皇子和公主七岁之前皆在芝兰殿里开蒙,七岁以后则入明德殿,太子还会有单独的太子太傅,12岁便可上朝听政,15岁才能领差事,于各部行走。梁济的好兴致并未持续多久,前脚刚踏入芝兰殿,后脚就看到六皇子正蹲在八皇子面前,八皇子抱着六皇子的手臂,眼眶有些红,脸上满是依恋与不舍,六皇子好像说了些什么,六皇子的眼睛顿时更红了,脸上露出不情不愿的神色,嘴巴高高地撅起,惹得六皇子发出一声无奈而又宠溺地轻笑,伸手捏住胞弟肉嘟嘟的嘴巴,摇头叹息。梁济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不过想来与他有关,因为八皇子抬头的时候正好见到他跨门而入,脸上立即闪过一丝惊慌,之后又是一副想怒又不敢怒的神色,六皇子似有所觉,转头见到梁济,面上不显一丝惊色,挂着完美无缺无可指摘的笑容,仿佛不曾记得前日的蛐蛐风波。他施施然起身,见礼道:“见过荣王殿下。”梁济从容受过,眼角瞥见六皇子拽了下八皇子,八皇子于是也小声道:“见过荣王殿下。”大齐吸取前朝教训,未免皇子拥地自王,诸王公皆“不锡土、不临民、不加郡国”,成婚后于京师建府,皇子何时封王封号无定数,依皇帝所决,封王后手中并无实权,只得庄园田土,由皇庄拨给,因此大齐亲王封号,更像是皇帝显示恩宠的手段。二皇子四皇子,皆七岁封王,已经算是早了,但是梁济尚在襁褓中便被封为荣王,盖因那一年李度秋征北大胜,明元帝曾私下里对李度秋说,“九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又有李爱卿这般英勇神武的舅舅,一生显达荣贵无忧矣,李爱卿功盖天下,赏无可赏,朕封你的外甥为荣王,如何?”自古臣子最忌功高盖主,明元帝一番话看似嘉奖实则敲打,荣王荣王,明元帝的意思正是有荣无实,又提了太子,仿佛一种警告,因此“荣王”这个封号一直是李后的心中刺。外人不知,只当李家如日中天,声势烜赫,尽管李度秋为人颇为低调,李后未免明元帝太过忌惮李家,暗中特令李家人自污,毕竟一个臣子,若无一丝劣迹,又功绩显赫,只会令皇帝更加猜忌,而她自己,行事亦是恭顺谦慎,除了把凤和宫手的跟铁桶一个,后宫之事,常常请示太后,颇得太后的心意。六皇子和八皇子,身上皆无封号,见到九皇子,即便生为兄长,也不得不先行臣子礼,而九皇子只需回以家礼。“见过六皇兄,”梁济目光淡淡,看向畏缩在六皇子身后的八皇子,“见过八皇兄,前日是本王的不是,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八皇兄不愿将所爱之物借予皇弟,即便皇弟不曾逗过这秋将军,心中再新奇此物,也不该夺人所好,今日本王便送你一只玛瑙促织以作赔礼,此物亦可做镇纸,八皇兄如此喜爱斗蛐戏虫,想来会喜欢。”说着,梁济身后的小太监躬身奉上一尊描金木盒,八皇子抬头望向六皇子,一脸惶然。三人杵在庭中,早已引来不少或直白或隐晦的打量,六皇子低头冲着八皇子安抚一笑,拱手作揖,道:“八弟被我宠坏了,荣王心胸宽广,不与他计较,六哥在此谢过了,这赔礼是万万不能收的。”梁济也知道六皇子今天要是收下他这份礼,等会估计就会传出八皇子不懂礼让,身为皇兄,竟然收了弟弟的礼,而他这一番举动,则消了前日众人对他的微词,所以他今天必定是要让对方收下这份赔礼。“六哥难道要九弟我寝食难安吗?”梁济露出委屈的神色,看向八皇子,“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八哥你要是不收下我的赔礼,九弟恐怕无法释怀。”八皇子自来愞弱无能,心思简单,见梁济露出这样可怜的神色,虽然心里还有些怀疑,但是面色却是松了不少,况且他和六皇子不受重视,很少受到赏赐,身上无财可傍,行事也不便,听到是一尊玛瑙促织,心里就有些渴望,想要拿来送给哥哥,好能于朝中打点一些。于是开后道:“我原谅你了。”梁济心嗤笑一声,面上做出惊喜之色,对身边的小太监道:“还不呈给八皇子。”六皇子眉间闪过一丝阴郁,最终化为无奈,示意身后的太监接过木盒。这番微妙的神情变化落在梁济眼里,梁济顿时就有些羡慕八皇子,这人傻个透顶,却有个怎么都不嫌弃他的哥哥,他不是第一次见六皇子送八皇子上学,二皇子有时也会差人送些吃食给自己的胞妹七公主,十公主和十一皇子是龙凤胎,感情最笃,亲密无间,结伴而来,又结伴而去,他竟成了芝兰殿里孤家寡人。他那漂亮哥哥一次都送他上学过……其实梁澄是有来看望他的,不过每次都是站在郁郁蓊蓊的芭蕉之后,看过几眼后便走了,梁济第一次拉弓,梁澄就担心了一天,生怕不小心伤到,也曾潜人送过糕点,只是都被李后安排在梁济身边的人给倒掉了。这些梁济都不知道,日复一日,对梁澄便起了一股又是期盼又是幽怨的复杂情绪。受了六皇子和八皇子间兄弟情深的刺激,梁济原本因为太子送他西洋钟的好心情都被磨没了,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心里却郁卒得不行,端着副架子,走进殿里。结果一进殿又看到十一皇子指着书上的句子,一字一句,口齿不清地念给十公主听,末了颇为老成道:“阿姐,这下可听清了?”十公主皱着张脸,嘟囔道:“你念书的时候,可不可以把口水吸干净点,一点都不清楚,都是口水声。”梁济不声不响地坐到他们前面的座位,翻开书,盯着面前的蝇头小字,默默发呆。十公主和十一皇子是龙凤胎,母妃赵惠妃是太后娘家的旁枝姑娘,很得太后她老人家的疼宠,九皇子从他两一进学,就有意示好,他中宫嫡子的身份摆在那,平日里又是一副沉稳仁厚的模样,两个小孩很快就和他亲近起来,只是到底隔了一层,何况梁济一开始对他们和颜悦色,也是李后吩咐的。下午本是骑射,御场最近送来一批汗血宝马,还有小马驹,众皇子皇女齐齐聚在御场边上,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想着挑到一匹好坐骑。梁济一眼就见到走在众人跟前的太子哥哥,对方一袭太子常服,徐徐走来,其余皇子或多或少皆流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唯独太子嘴角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看起来身姿峻嶷,雍容贵气。似乎察觉到梁济的视线,梁澄侧头,见到是梁济,双眼微微一弯,向他走来。梁济藏在袖子的手紧了紧,在太子走到他面前时,行礼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又与其余皇子一一见礼。“济儿可有看重的?”梁澄温言问道。梁济扫了眼二皇子和四皇子,道:“济儿等哥哥们挑好了再选。”“九弟真是懂事,不过哥哥们可不好意思与弟弟们抢,”二皇兄宽和一笑,声音扬起,对其余小皇子道:“你们先挑,挑最好的。”“谢谢二哥。”众小萝卜头于是齐齐道谢,又看向梁澄,梁澄于是含笑点头,对马奴们吩咐道:“小心看顾。”众人得到梁澄首肯,便欢呼着跑向御场,马奴们于是一个个地跟上前,生怕这些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受了什么伤。“九弟怎么不上去?”四皇子在一旁笑眯眯道。梁济瞥了眼他身后的六皇子,对方一直暗暗注意着御场上的八皇子,他在心里撇撇嘴,拉住梁澄的手,仰首道:“三哥,你帮我挑一匹吧。”梁澄低头,见梁济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盯着他,忍不住点头道了声“好”,反手握住梁济的手,对身边道:“二哥、三弟、六弟,你们随意,孤先陪济儿挑马去了。”话音刚落,御场上忽然传来阵阵惊叫,梁济回头,只见八皇子抱着马脖子,正向着他和太子这边冲撞过来,二人就在御场边缘,那马匹近在眼前,竟是避无可避!梁济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梁澄抱着往边上一闪,梁澄此时也不过十二、三岁,还未练过轻功,动作间便有些狼狈,将梁济护在怀里,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正好地上一枚不小的石子,正中他的背心,梁澄登时脸色一白。 第47章 六皇子:“我亦不曾听过,不过今晚我等便能一饱耳福了。”话音刚落,一声琴弦震颤之音自台上传来,如金石迸裂,叫人心魂一震,三人转头,只见台上一人高冠青袍,趺坐于席,神情杳然,琴声似流水般自他手间泄出。须臾极万变,开阖争阴阳。百鸟听徘徊,忽如来凤凰。席间众人,停箸止声,无意不陶醉其间。酌思公子一曲终了,梁济怔然回神,便听见明元帝朗声赞道:“响遏行云,声振四席,滔滔汩汩,余音不绝,不愧琴中仙弟子!赏!”“草民谢陛下赏赐。”酌思公子从容谢恩道,一袭墨竹宽袍,风致洒然,如芝如兰,犹如方外之人。明元帝端坐主位,气势不怒而威,此时心情极佳,于是和颜悦色道:“当年先帝万寿节,尊师亦曾于此献乐,朕至今犹记当日情景,正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此后朕便觉世间唯琴中仙之音方可称之为琴音,今日闻君一曲,朕总算又听到了琴音之妙,不知尊师如今仙隐何地?”“回陛下,自草民奉家师之命,出谷游历天下之后,家师便四处云游,寻友问道,草民亦不知家师如今身在何处。”明元帝遗憾一叹,又嘉奖了几句,便让韩斟意退下。梁济收回目光,这酌思公子的琴技的确了得,宫中乐坊不知有多少琴艺大家,竟无一人比得上对方。二皇子在一边赞道:“这酌思公子果然神仙人物,难怪武阳候日日驱前拜访,六弟,看来你这闭门羹,吃得不算亏。”这是在讽刺六皇子拉拢武阳候不成,六皇子却不甚在意,点头道:“不错,如此妙人,我亦想要结识一番。”梁济见两人你来我往,心中无趣,转头便见孟留君起身离席,因为梁澄与孟留君情分不浅,梁济与武阳候接触还算多,想到许久不见,于是跟着借故暂时离席。紫宸殿殿群三面绕水,水边便是花园,遍植奇花异木,此时深冬腊月,自然万物凋零,唯独青松与绿竹,依旧挺立在寒风中。梁济见孟留君往侧殿外走去,便快走几步,正要出声,就见一道身影自雪松后闪出,正是酌思公子。第46章 舔小糖人正当梁济犹豫之间,酌思公子已经察觉到他,梁济于是大大方方走上前去,语气调侃道:“孟侯爷回京多日却不曾过来见我,原来是为了结交酌思公子啊。”“见过荣王殿下。”不等孟留君开口互为引荐,酌思公子就已欠身行礼,一身气韵清雅悠然,神色间不卑不亢,任由梁济的打量,如果梁澄在这,一定也无法将眼前这般清冷的一个人和明光寺里眉目有些妖娆的善见和尚联系在一起。不错,所谓的酌思公子,正是原韩尚书嫡幼子韩斟意。“酌思公子怎么就确定我就是荣王?”梁济负手站定,饶有兴趣问道。“方才进曲之时,扫过席间众人,殿下居左位三,想来便是九皇子了。”“没想到酌思公子不但琴艺一绝,眼力亦是不错。”梁澄说罢,转头冲着孟留君眨了眨眼,揶揄道:“表哥,听说你日日流连于溪风院,不仅美酒佳人相伴,还有仙乐在耳,真是风流快活啊,难怪把我给忘了。”孟留君哈哈一笑,“我可不敢趁着你哥哥不在的时候,把你给带坏了。”梁济闻言“哼”了一声,神色微微落寞,“哥哥他哪还记得我……”孟留君跟着发出一声长叹,“我也没想到,阿澄竟然、竟然会遁入空门,不过你也别难过,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变化,他始终是你的哥哥。”“哥哥?”梁济做出一副怨怒赌气的模样,道:“不辞而别,他算什么哥哥,反正他都看透红尘斩断尘缘了,哪会关心我这个弟弟去哪里玩,你下次出去找乐子,只管捎上我!”孟留君与酌思公子交换了个眼神,道:“酌思公子的去处可是雅静之地,哪是你想的那样?”“谁说本王是去寻花问柳的,本王可是去赏琴的。”“你才多大,怎能去那种大人才能去的地方,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去长长见识,”孟留君摇头道:“你要真嫌宫里憋得慌,就到武阳府上走走,酌思公子常常住我府上,你也能听听琴曲,定定性子。”“好啊。”梁济转向酌思公子,“不知酌思公子可会嫌弃本王不懂音律啊?”酌思公子淡然回道:“钟子期不过一介樵夫,不通音律,不也成了伯牙的知己,可见知音不在琴,而在心。”梁济轻轻一笑,“妙,酌思公子雅人哉。”自那次大相国寺一别后,李度秋曾提过孟留君此人不可全信,梁济并不意外,因为梁澄的关系,他与孟留君走得挺近,不过虽然他在对方面前总是一副毫无心机,喜怒形于色,信赖亲近对方的模样,但是梁济直觉孟留君对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待他如幼弟爱护有加。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交好孟留君,毕竟越赫长公主在明元帝面前很是说得上话,孟留君本身又是江南第一庄流泉山庄的庄主,钱庄遍布天下,钱,泉也,如流泉然,正是流泉山庄名号所来。这朝中关系的经营,哪一项脱得开这黄白之物呢,以往有梁澄的牵桥搭线,现在却只能靠他自己了。三人之后过从愈加密切,却是后话。今夜,万家灯火,户户团圆,聚作一处共同守夜,然而有人注定无法度过一个安稳平静的佳节。正月初一,一年之始,朝中却漫上一层紧张的气息,盖因除夕当夜,原本勒令禁足府中的四皇子,醉酒后强闯出府,却意外落马,被马蹄当场踩死。梁济听到这个消息时,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画面便是八皇子倒在血泊中的惨状,想到昨夜二皇子在提到四皇子时,六皇子微抖的指尖,梁济心中闪过某个猜测,向身边之人吩咐了几句,便去见李后。朝中的诡谲暗涌,却与远在九华山的梁澄无关。施针头一月,需每日不间断,到了第二月,七日方一回,这日,梁澄和一念收拾了一番,离开这一处与世隔绝的崖洞,回到青阳县。下山后第二日,便是元宵节,青阳县满城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凤箫笙鼓,人影浮动笑语喧,雕车宝盖香满路。梁澄何曾见过这等市井繁华,一路上左顾右看,神色间满是兴奋,一念走在他身边,一路上护着他不被人碰到,嘴角一直缀着一抹柔和宠溺的笑意。街上游人如织,街道两边搭着山棚,卖小食的,卖脂粉的,卖各种小物件的,还有表演奇术百戏的,吆喝声,嬉闹声,叫好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梁澄来到一个捏糖人的摊子前,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伯,双手如飞,片刻就捏出一个俏生生的人像,递给面前的黄裳姑娘。“姑娘,你的糖人。”“好像啊,多谢老伯。”那姑娘接过糖人,身后的婢子为她付了钱,梁澄侧头一看,那糖人的五官和本人并不很像,但是神韵肖似,乍看之下,竟像了七八成。梁澄心头有些意动,于是道:“老伯,给我也来两个。”“啊!”那女子一转头,就见到身边站了个俊俏公子,眉似远山,目若墨玉,犹似画中人,一张小脸,顿时红了大半。 第49章 一念低声一笑,附身亲上梁澄的嘴巴,勾着舌头扫过梁澄的嘴唇,又若无其事地离开,也不管梁澄瞪大的双眼,一边慢悠悠地舔着小梁澄,一边道:“师兄帮你舔掉嘴唇上的糖屑。”他拉起梁澄的手,沿着河堤慢悠悠地走着,河面不时飘过一盏盏花灯,梁澄含着嘴里的糖块,偶尔抬眼看看身侧之人掩映在迷蒙灯影里的俊美侧颜,有几次正好对方也侧头向他看来,两人的视线便会对上,梁澄总是先一步移开目光,之后又忍不住抬眼再看。流水潺潺,灯影重重,笑语远去,人声渐消,这一刻,恍若梦中。直到一念将手里的小梁澄舔净了,二人才停了下来,一念指向河里的花灯,问道:“师弟,花灯放吗?”梁澄其实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不过因为糖人一事乱了心绪,这时一念提起,自然不会拒绝,“好啊。”“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买两盏过来。”“嗯。”梁澄点头,一念笑笑,往街上的花灯棚走去,人流涌动,花灯棚里又挤满了人,一念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梁澄的视线之中。想到方才一念对他的逗弄,梁澄抿唇微微一笑,这时,一阵淡淡的幽香传来,梁澄下意识转头,便见河堤之上,一人轻盈飘至,一袭白衣胜雪,面覆轻纱,但是仅从裸露在外的眉眼,便可窥见这女子不同凡俗的绝世容貌。虽然看不清女子的全貌,梁澄却知道对方一定很美,加之通身缥缈似仙的气质,梁澄脑中除了“美”之一字,竟再也想不出其余的赞美之词。这是一个一见便叫人为之倾心,却又不敢心生一丝冒犯之意的女子。第48章 河边许愿白衣女子落地后,便静静地看着梁澄,目光淡淡,仿佛案上无悲无喜的神像,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上的凡俗众生,梁澄心头一跳,直觉这女子来者不善。梁澄于是挂着分寸恰当的微笑,作揖问道:“不知姑娘寻某所为何事?”“你和一念是什么关系?”女子开口了,声如其人,清冷而又端庄,不过却与她的面容不很相符,因为女子看起来还很年轻,说是花信年华亦不为过,但是只听声音的话,便会觉得对方已能算得上半老徐娘了。不过练武之人驻颜有术也不是不可能的,让梁澄更为警惕的是,对方认识一念,方才他与一念,情状亲密,这些很可能都落在对方眼里,心念转过几道,梁澄反问道:“不知姑娘又是何人?”女子的目光倏地变冷,仿佛一道破风而来的冰镞,梁澄心中一紧,运起轻功向后掠去,下一刻女子云袖一挥,梁澄原先所立之处,枯草残枝炸裂开来,露出一道深坑,梁澄骇然看向来人,这女子只是抬手轻挥,便有此等气劲,可见功力远在他之上。梁澄不敢拿大,扬声道:“姑娘何故无缘伤人?”此处较为隐蔽,隔着三四排枯柳才是青石板街道,但是也足够叫人听到,行人一听,便知这是江湖打斗,于是不敢多做逗留,四下逃走散,梁澄这般做,所为并非引来路人援手,不过想着引起动静,一旦一念听到路人议论之声,应该就能提前赶来。白衣女子不再出手,冷冷道:“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发展到哪一步,我劝你尽早断了,国师身为出家之人,不但修身不正,犯了色戒,还引诱其他佛门子弟,你有何颜面对佛祖,来日若被发现,不单你自己身败名裂,还要累及旁人。”看来对方不但撞见两人亲密,还对他的身份一清二楚,只是此行颇为隐秘,对方又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梁澄此时反而镇定下来,开口道:“姑娘所言不错,贫僧无话可说,只是此事却是与你无干。”“你行为不端,辱灭佛门,枉为国师,本尊见到,自然不能视而不见……”白衣女子一副端严肃穆的模样,还未声讨完梁澄,眉间忽然皱起,看向一边。“难不成静水宗宗主今日要为佛门清理门户,贫僧竟不知修宗主还有资格插手佛门事务。”一念的声音凭空传来,梁澄还未回头,肩膀就被人紧紧揽住,鼻尖满是师兄熟悉的气息,心里就是一松。修漱心收到一念的信后,就暗中见了李度秋,这次过来,便是要确认一念的态度,毕竟她这个儿子最是舛敖不驯,怎会无缘无故改变主意,不料竟看到一念与人亲热的画面,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这人不但是名男子,还是明元帝的儿子!这让她如何能忍,但是她太清楚一念的脾性了,因此即便恨不得当场了结梁澄的性命,在不清楚对方在一念心中到底有多大分量之前,修漱心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她存了试探一念的心,于是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当然知道。”一念嘴角微微勾起,显出几分讥诮与张狂,“不过我不在乎,我一念想要与谁在一起,就与谁在一起,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我喜欢就行,没有人能阻挡得了,包括你。”修漱心面上的白纱剧烈的浮动了一下,那是因为她被一念的话气到呼吸不稳,她压抑了片刻,道:“你不在乎,那你问问他,把你的身世告诉他,看看他在不在乎?”“这就不关你的事了。”一念虽然神色淡淡,但是搂着梁澄的手背却是微微一紧,梁澄听着他俩的对话,心中疑窦重生,师兄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吗……“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作对吗?”修漱心原本天外之人的飘飘仙姿,此刻早已荡然无存,一双清冷淡漠的眼睛,此时满是阴翳,阴阴沉沉地盯着一念。对她来说,一念尚在她肚中之时,就已经被她当作复仇的工具,现在,手里的工具变得难以掌控,甚至三番两次地违背她的意思,坏了她的布置,修漱心对一念,再无母子情分,只余相互利用。“修宗主,若无其他事情,还请回吧。”一念直接赶人。“好得很。”修漱心冷笑一声,就在梁澄以为她会做什么时,对方只是凉凉地盯着一念的双眼,片刻后飞身离去,消失在河流对岸。一念垂下眼帘,修漱心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用腹语向他暗中传音,“今晚三更,永安巷张府,有事相商。”他将手中的一盏花灯递给梁澄,笑意柔柔,轻声道:“你要的花灯,我们一起放吧。”梁澄抬眼望着一念,欲言又止,一念轻叹一声,道:“先放,我会告诉你一切的,我们先放好吗?”一念的眼睛很黑,映着昏黄的灯影,仿佛月光下的深潭,波光盈盈,温柔刻骨,却又透着悲凉,梁澄握住一念的手,笑道:“好啊,听说对着花灯许愿,花灯会流向天河,到时愿望就会被神明听见,神明就会帮助凡人美梦成真。”一念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两边扬起,他顺着梁澄的力道,向河岸走去,两人将花灯放到水里,默默地许了愿,然后松开手,缓缓的水流将两盏灯带向远处,花灯渐渐只剩下如豆般大小的灯影。他一直注视着梁澄,看着他闭上眼睛默默许愿,看着他远远地望着花灯,柔和的灯火,打在他鸦羽似的长睫上,在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剪影,仿佛一副写意的画。一开始,是他主动撩拨梁澄,现在谁又说得清,到底是谁引诱了谁,他感到心脏一阵剧烈的颤动,仿佛火山喷发,势不可挡,裹挟着火烫的热度,席卷融化着他的四肢百骸,鼓动着他做些什么。然而一念却只是若有若无地在梁澄的眉心上落下一个飘鸿一般的亲吻,然后抵着梁澄的额头,低声道:“师弟,你许了什么愿?”梁澄的睫毛轻轻地扑闪着,他顺势搂住一念的肩膀,道:“我向神明许愿,愿与师兄,一生一世一双人,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一念嘴角漾起发自内心的缱绻笑意,“师弟你真好。”“嘿嘿,”梁澄觉得一念这是被自己的情话感动到了,于是忍不住有些小得意,傻笑了片刻,也问道:“师兄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一念没有马上回答,他捧住梁澄的脸颊,从他的眉心到眼帘,到鼻尖,再到嘴角,一下一下,仿佛蜻蜓点水,温柔道极致,让人觉得又痒又不自觉地沉溺。梁澄乖乖地任由一念的动作,他知道,师兄有心事。良久,一念终于停下,看着梁澄的双眼,哑声道:“师兄向你许愿,愿所爱之人,不离不弃,师弟,你能让师兄如愿吗?”第49章 坦白身世 第51章 一念听后,心里流过一阵暖流,只觉得浑身慰贴,没有一处不舒服的,忍不住又亲了亲梁澄的眼帘,道:“师兄才不想做什么皇帝,只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是我做了皇帝,底下定会有一群臣子每日哭嚷着要我扩充后宫,师弟你舍得?”梁澄自然是不愿意,光是想象着一念对着另一人温言悦色,缱绻柔情,他就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果然,一旦沾染情爱,不论原先多么云淡风轻,无牵无碍的人,都会变得斤斤计较患得患失。一念见梁澄一副失措惶惶的神情,心里就是一怜,柔声道:“莫怕,师兄除了你谁也不要,况且……”“况且什么?”一念说到一半,忽的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来,梁澄不由疑道。一念压在梁澄身上,一只手忽然按向梁澄小腹,凤眼微勾,嘴角轻斜,笑道:“师弟可以给我生一个啊。”“啊……?”梁澄茫然,什么叫“给我生一个”……等等?!梁澄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师兄的意思是……我、我可以……”一念见梁澄惊惧欲绝的模样,心里一蹬,连忙安抚道:“师弟,这不是什么怪事,你既然来了月事,自然是……可以生的。”梁澄下意识地按向自己的肚子,却被一念牢牢握住,他抬起眼来,眼中仍旧带着一丝迷茫与仓皇,毕竟男子生子,听来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梁澄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情有可原。“师弟,你听我说。”一念专注地凝视着梁澄,轻声问道:“当我知道师弟阴阳同体后,师兄心里就生了一个念头,怎么也息不下去……”“师兄你?!”梁澄如何猜不出一念所谓的“念头”指的是什么,他崩溃似地摇了摇头,咬牙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无法想象自己大着肚子的模样,葵水一事本就有些超出他的底线,要不是因为这是身体转好的症状,他如何接受得了,如何再能安然接受自己能够怀孕生子这样的事实?!万一将来生下的孩子也跟他一样呢?一想到这种可能,梁澄就狠狠地打了激灵,更加坚定地回绝道:“我不会生的!”因为这幅身体,他未有一日真正地高枕安眠,上一世直到死前都是活得战战兢兢的,即便行事看起来从容自如,贵气凛然,没人知道他在背后付出怎样的刻苦,午夜梦回又是怎样的自厌自弃,无论怎么告诉自己,都无法摆脱灵魂深处的自卑,那是一种,你的出生和存在皆是一种残缺和错误的窒息感。他还记得自己十岁那年,正好撞见四皇子戏弄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九岁的四皇子一脚踩住那小太监的底下,声音里透着嫌恶与稀奇,嬉笑道:“原来割的是两颗蛋,本王还以为是一整个都刮掉呢,也对,要不然怎么如厕,难道像个娘儿们那样蹲着吗,哈哈哈,这样不男不女的,不如全部去掉得了,哈哈哈哈!”梁澄知道对方说的不是他,但是那一刻,他仍旧觉得两颊火辣辣地疼,仿佛正在被四皇子羞辱的人不是那个小太监而是他,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寒意。他是绝不愿再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孩子!梁澄向来好说话,一念没想到对方对怀孕一事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一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镇压住梁澄的挣扎,低柔道:“师弟为何不愿,师兄想要一个我们俩的孩子,最好长得像你,师兄很想知道师弟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可爱呢。”“长得像我?像我这样不男不女吗?!”梁澄心绪起伏不定,竟然直接脱口而出心中的恐惧。一念不料梁澄竟会这样想,赶紧安抚道:“不会的,阴阳之体不会带给孩子,何况,师兄不是说过,师弟这样的体质才是真正完美的身体,符合阴阳交融之道,你又何必自轻自贱?!”梁澄咬住嘴唇,瞪着双眼睛,看着一念,半响道:“师兄,我不会生的……”一念原本的确想要一个,不过既然梁澄这么抵触,那便算了,毕竟比起孩子,还是梁澄更加重要,一念柔声道:“好了好了,我们不生。”他侧身躺下,将梁澄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对方的后背,梁澄沉默了许久,转回方才一开始的话题:“师兄,那你打算怎么应付修宗主?”一念略作沉吟,将心中的计划说了出来。梁澄一惊,微微撑起上半身,道:“这样可以?”“师弟,你放心,”一念笑道:“修漱心临走前,约我今晚三更见面,到时我自会说服她,师弟,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梁澄:“师兄若觉得无碍,那便说吧。”一念:“和李将军有关。”“和舅舅有关?”梁澄微讶,道:“是什么?”一念侧身,一手支额,三言两语,将当年滕王、李度秋与修漱心的纠葛简单地说了一下,又提了李度秋可能会和修漱心合作,今晚修漱心来找他,怕是就要说这件事。梁澄听后久久不语,心里一时有些复杂。李度秋的确疼他,但是最终不还是选择站在修漱心一边,若是修漱心最终成功了,他和一念又只是普通的师兄弟关系,明元帝一败,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和九皇子作为乱贼之子,又如何能够苟活于世?罢了,不过亲疏有别而已,他又如何强求别人能护他一世?不过片刻,梁澄便看开了许多,他对一念道:“师兄,我可以跟着一起过去吗?”一念摇头,“张府是她的一处私产,守卫森严,你若跟去,定会被人发现,还是留在这里。”尽管不放心一念,但是他跟过去的确只会拖了对方的后腿,于是道:“好,那我在这等你,你……小心些。”一念失笑:“无需担心,我对她好歹还有利用价值。”梁澄暗叹一声,自动靠近一念的胸膛,听着一念规律地心跳声,低声道:“离三更还早,师兄早些休息。”“好,”一念低头亲了下梁澄的额头,扬手一挥,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之中,只剩清冷的月辉透窗洒在地面上。第51章 魔心蛰伏永安巷张府是修漱心的一处私宅,里头安了心腹常年打理,“张府”二字,不过掩人耳目,两边街坊,只当此处乃一张姓商贾置下的私产,主人家只是偶尔过来住住。此时院中正堂内,修漱心端坐主位之上,一双美眸,淬着寒冰,冷冷地看着负手立在堂中的一念。每每见到一念这般波澜不惊,舛敖不驯的模样,修漱心就不由怒火中烧,明明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却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你不但不思进取,放着血海深仇不报,还和仇人之子纠缠不清,”修漱心疾言遽色道:“你真以为本座会一直容着你恣意妄为?”一念哪会被这点叱责震慑到,他撩起眼皮看了眼修漱心紧绷的面皮,不咸不淡道:“若是我无心复位,又怎会替你跟昔日的旧情人牵桥搭线?”修漱心搭在扶手上的五指猛地一僵,可见“旧情人”这三字明显戳到了修漱心的痛脚,到底久居上位,修漱心不过失态了一瞬,下一刻便不动声色道:“哦?你想通了。”一念哂笑:“本来不用你说,我自会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可惜我生来最恨受人摆布,是你一开始用错了方法。”修漱心心里一喜,却也只是眉头一挑,沉声道:“那你为何与仇人之子搅和在一起?”一念不答,反问道:“若我夺回皇位,你要如何自处,别忘了,你可是静水宗宗主,一生都得守身如玉,不得婚嫁,到时未免受人口舌,只怕要另找个人,捏个来处,承了你滕王妃的名头,入享太庙,你愿意让别的女热顶替你的名头,陪在滕王身边?” 第53章 他伸手摸向一念的小腹轻轻摩挲,无声地安慰着,此处是丹田,习武之人命门之处,一念却毫不芥蒂,任由梁澄的抚摸,结果不知不觉间,气息竟然粗重了不少。一念将头埋进梁澄的锁骨与颈子之间,灼热的气息喷洒出来,梁澄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他早已知晓对方在他面前就是个衣冠禽兽,只是没想到只是摸摸,竟然也能起反应!梁澄正要收回手,却被一念牢牢按住,对方抬眼看向他,夜空般深邃漆黑的眼眸中,闪着幽幽的光,让梁澄想起夜色中苍狼,他有些无奈,又有些羞窘,卸了力道,任由对方将他的手往下面引去,包住一团火热。直到手心被弄得又粘又湿,又酸又累,衣襟凌乱,双眼迷离,锁骨和胸膛缀满红点,梁澄才被放过……第52章 一念赠画隔日,一行人离开青阳县,依旧走水路。来时雨雪漫天连江平,去时桃花夹岸生锦浪,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天朗气清,梁澄有心到甲板上走走,看看沿途的蓬勃春色,只是江上风大,便被一念按在船舱内,抱着手炉,对着镂花纱窗望洋兴叹。一念原本正描着一副雪梅图,见此搁笔失笑道:“等正午日头大些的时候,再出去看看如何?”闻言,梁澄双眼一亮,这才转回视线,落在案上,见一念一副图画得差不多了,笑道:“师兄,你真是学什么都快,这水平都快赶上我了。”“是你教得好。”一念一手支颐,凤眼微眯,斜斜看向梁澄,笑眯眯道:“我有一副画,做了整整七日,师弟可愿为我掌掌眼?”“哦?”梁澄果然被挑起兴趣,上半身向前一倾,迫不及待道:“好啊,师兄方哪里了?”一念抿唇一笑,伸手从袖中抽出一卷画轴,递到梁澄面前,梁澄一怔,对方竟然一早就把画带到身上,想来就是要拿来给他看的,眼下日头高挂,一念竟是憋了足有两个时辰才提起话头,这般既羞怯忐忑又迫不及待想要邀功讨赏似的举动倒是叫梁澄有些忍俊不禁。他将嘴角往下压了压,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得模样结果一念手里的画轴,只是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止也止不住的,一念清咳了一声,道:“师弟,打开吧。”“好。”梁澄含笑点头,画卷装裱得很是精细,用的是上好的檀香木轴头,既能辟湿气,又能辟书蠹,伴着幽幽的香气,雅致非常。当画轴被完全展开时,梁澄不由睁大双眼,怔然忘语。红梅漫天,云蒸霞蔚,一人披发白服坐于花间,探出半个脑袋向下看去,一人持珠僧衣静立花下,仰首望着花间的男子,二人视线相交,顿时生出一种情愫暗绕的缠绵旖旎,这股甜腻的气息对着观画之人扑面而来,浓烈深沉而又温柔似水,可见作画之人是在画这幅画时,定是将满腔的情意注入笔端,才能画出这般柔情绵绵的画来。“如何?”不知何时,一念早已立在梁澄身后,下颌贴着对方的脸颊,双臂围住他的腰肢,将人困在怀里。梁澄早已满面飞红,被一念这么问,立即顾左右而言他,张口就来几个老生常谈的批语,“气韵生动,章法独具,彩绘有泽,善!”“就这些?”一念不满,贴着梁澄的耳朵有些委屈地低声道:“我可是画了整整七日呢,师弟不说说看了之后的感想吗?”“唔,这梅花画得颇具灵气,还有这处着色……”梁澄哪还不知一念这是又要耍流氓了,绞进脑汁,想着蒙混过去,结果一念不叫他如愿,直接道:“这可是你我初见的画面,师弟不记得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出尘了,跟个仙人似的,哪有画中那般,眼神这么的露骨……这些话梁澄也只敢在心里腹诽,自然不会说出来,否则一念有的是手段叫他体味什么才是真正的“露骨”,只能含糊道:“嗯,当然记得,师兄那晚失去捡落梅的。”“还有呢?”一念低头,唇瓣擦过梁澄的耳尖,不依不饶道。“还有……”正当梁澄恨不能抓耳挠腮之时,流云的声音从屏门外传来。“禀公子,有人潜入舱底,受伤颇重,已经人事不省。”梁澄拉开一念的手臂,往舱外走去,一念跟在后面,面上浮起一抹被人搅了好事的不悦。“人在在哪里?”梁澄推开屏门,问道。流云:“还在舱底。”三人来到舱底,飞月站在小榻边上,一人躺在上面,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一看就知道在水里泡了很久,从梁澄的角度只能看到下颌和鼻尖。见梁澄走上前,飞月便躬身退至一边,解释道:“左腹有处刀伤,受了内伤,眼下正在发热,已经没了知觉。”梁澄点点头,低头看去,面上微讶,受伤之人竟然是陆重台,八荒盟少盟主,当日梁澄离开东都时,于芳客来酒楼内用餐,对方在听到说书人对梁澄赞叹有加后,当场讽刺梁澄灾星降世,自请出家不过惺惺作态掩人耳目。不料今日竟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梁澄面前。不过尽管对方曾对他恶语相加,梁澄却做不到见死不救,况且他心里有些打算,便决定施了这份救命之恩,于是对飞月道:“先给他包扎,再用些药退了发热,至于内伤,等他醒后再说。”言毕,便出了舱底,一念走到他身边,问道:“师弟有何打算?”梁澄直言道:“八荒盟掌淮北民间水运,一直是明元帝放在江湖的棋子,陆重台身为少盟主,好侠任气,嫉恶如仇,这种人最重信义,能叫他欠下一条性命,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的确,”一念颔首道:“此人武功不低,身份也不简单,按理不会有人对他下手,说不定有什么内情。”梁澄勾唇,“等他醒了不就知道了。”临近黄昏之时,陆重台终于醒了,飞月一直在底舱看守,陆重台再知道自己被人救了之后,便想亲自向梁澄此船主人道谢。听完流云的禀报,梁澄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就说少侠伤重在身,不宜走动,等什么时候能下床了,再道谢不迟。”陆重台听到飞月的传话时,心里舒了一口气,毕竟对方急着见他,说明自己并未被人认出。而梁澄之所以不马上见陆重台,就是为了消减对方的戒心,事实证明,他这样的做法的确有些效果。一念显然也知道梁澄这点心思,于是揶揄道:“师弟到底做过太子,这拿捏人心之道还是会一些的。”这点伎俩被一念看穿,梁澄也不觉得难堪,反而大方道:“总要会一些,不然这么多年在宫里岂不白待了。”一念原本还笑眯眯的,闻言眼里不由闪过一抹沉思,自从那日梁澄说他此生最恨亲近之人欺他瞒他,一念便开始渐渐地将自己身上的谜团一点一滴的暴露在梁澄面前,其实他的有些说法经不起多少推敲,有些事情又太过巧合,若非梁澄愿意信他,以他的通透,如何看不出其间的怪异,只怕两人也走不到今时今日。念及此处,一念更觉对方一颗真心难能可贵,忍不住从身后抱住梁澄,耳鬓厮磨道:“师弟,你这般聪颖,和不猜猜师兄作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怎么又扯到那幅画!第53章第二日,梁澄他们的船抵达洪泽湖北岸的渡口时,就遇到了搜查的人,这些人穿着八荒盟的服饰,立在渡口处,目光锐利,一个个地扫过过往的行人。梁澄看过之后,放下窗幔,更加确定了八荒盟内部出了问题,正在这时,飞月禀告陆重台求见,这回梁澄并未拒绝。陆重台剑眉星目,即便此时面无血色,看着依旧俊朗不凡,见到梁澄后就要起身,被梁澄抬手制止了。 第55章 此事到底也是家丑,陆重台咽下还未出口的话,眼白浮出血丝,额上青筋直跳,可见心里有多恨。梁澄静默片刻,等到陆惊川平复下来后,道:“百里紫之兄,乃从龙卫指挥使百里截,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与心腹,你若想复仇,眼下恐非时机。”陆重台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陆某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陆少侠今后有何打算?”梁澄不动神色道,眼里透出适当的关心。陆重台闭了闭眼,垂下头来,原先的少年侠士,前途无量,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得不活在暗处,这样的落差,陆重台迷茫了。梁澄上身微倾,轻声道:“陆少侠若是不介意,可愿隐姓埋名改颜易容,先在我身边做个护卫。”陆重台猛地抬头,眼里似有水光,哑声道:“梁公子不怕惹祸上身?毕竟八荒盟势力不小……”梁澄轻声一笑,抬手拍了拍陆重台的肩膀,淡淡道:“梁某如今虽已不如往日风光,但是一个八荒盟还是不敢拿我如何的,陆少侠不必担心。”陆重台倏尔动容,面覆感激之色,猛地起身退开一步,单膝跪下抱拳道:“梁兄之义,陆某永记在心,此生绝不相负!”“陆少侠不必如此,”梁澄赶紧起身,正要上前扶起,却被一念从身后暗暗拉住,梁澄心中诧异,却又不好拉扯,于是抬手虚扶道:“陆少侠剑法高超,梁某得此护卫,才是幸事一件,少侠还是快快请起。”陆重台也不是黏糊矫情的性子,闻言利落起身,道:“陆某定不叫公子失望。”“好,”梁澄笑道:“为了便宜行事,陆少侠还是取个假名为好。”陆重台:“还请公子赐名一个。”梁澄沉思片刻,含笑问道:“陆少侠一柄飞琼剑闻名江湖,琼台二字如何?”陆重台垂首,声音微哽,道:“多谢公子用心。”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他陆重台虎落平阳,梁澄一言一举,无不默默照顾到他的感受,不曾有过一丝轻慢,待他犹如平辈,平心相交,陆重台不禁感叹,老天爷待他不薄,在他落魄狼狈之时,能遇如此君子。这边陆重台兀自胸怀激荡,难以平息,一念忽然侧过身来,淡淡道:“陆少侠,今后若是见到什么,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你应该清楚。”陆重台正色,“自然,二位一看,便是身份不凡之人,既然不愿透露,陆某自不会多问,亦不会随意猜疑揣测,就凭公子的品格,琼台相信公子。”说完,陆重台视线下意识转向梁澄,结果像是看到什么,微微一愣,眨了眨眼,像是在确认什么,看看二人身后,又看看一念和梁澄,神色间露出一丝犹疑。梁澄不解,顺着陆重台的视线看去,入目便是一念挂在墙上的那幅画,顿时脸色一僵,随之又是一红。他微微移过身来,正好挡住陆重台的视线,清咳一声,若无其事道:“若无它事,少侠还是回去休息,好好养伤。”陆重台的视线在一念和梁澄之间飘过,一念正好转头看向身边的梁澄,目光如水,清波柔荡,陆重台神色间有些恍惚,又有些恍然,发觉眼下情景有些尴尬,于是咳了咳,起身告辞。屏门被拉开又被阖上,船舱内有些安静,梁澄起身,往内室走去,不等一念开口,淡淡道:“师兄,今晚我想练功,你回自己屋里休息。”世上之事,对于一念来说,只有两类,一类是想做,一类就是不想做,没有该不该之说,更没有要不要脸皮这个顾忌,梁澄哪会是他的对手呢。一念喊了句“师弟……”,声音轻轻的,仿佛一声落寞的叹息,尾音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颤抖,就像凄风苦雨中,落魄的书生销立墙外,痴痴地望着墙内,似在等待那一抹稍纵即逝的裙角。果然,梁澄抬起的脚微微一顿,收了回去,转身道:“师兄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其实梁澄并非想要隐瞒二人的关系,今后陆重台跟在身边,总会发现一些端倪的,但是他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不必刻意隐瞒,也无需故意宣扬,二人眼下身份受限,不能叫外人发现,但对身边之人,例如流云飞月,梁澄从来不曾避讳。原先梁澄以为一念把画作挂起来,是想添些情趣,现在想来,对方昨晚就计划好让陆重台看到,他不是避讳让陆重台发现二人关系,只是这般私密的事情,让外人见了,总归别扭。一念点头承认,脸上并无做了错事的愧疚,反而露出一丝委屈,仿佛梁澄欺负了他似的,道:“师弟你这么关心陆重台,我觉得难受。”“……”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梁澄有些目瞪口呆,又有些哭笑不得,师兄竟然还有小性子,真是……有些意外。梁澄无奈道:“师兄,你误会了。”“我知道,”一念反而理直气壮道:“但是我不开心。”这幅不理取闹的模样实在让人颇为无语,可是谁叫一念生了副好相貌,做起这些表情来,不但不显得怪异,反而别有一番撩人的意味。只见他长眉微蹙,凤眼斜斜地睨着梁澄,上唇薄,下唇厚,微微撅着,明明是一张俊美成熟的脸,此时却带着些孩童撒娇般的可爱,又嗔又怨的神情,真是叫人不忍苛责。梁澄不禁上前一步,妥协道:“好了,师兄你别难过,你知道的,我最在乎的自然是你,别人都替代不了,何况我对陆少侠,不过君子之义。”一念得寸进尺,道:“我可不要什么最在乎,我要师弟只在乎我。”说完他就幽幽地看着梁澄,梁澄不知为何,感到一丝怪异,可问题到底在哪里,他又说不来,于是道:“师兄,我当然只在乎你,你别难过了,好吗?”“那你晚上还让我进来吗?”梁澄上前拉住一念的手,无奈道:“进来吧。”一念嘴角一扬,任由梁澄将他来了进去。第55章 情窦初开之后一路风平浪静,一行人在月底前抵达东都。东都昨夜刚下过一场春雨,此时临近晌午,路面早已干透,空气中却仍透着一股清新的水汽,街道两旁,店铺如林,旗帜飘展,叫卖声生机勃勃,一派市井喧嚣,双马道的街面上,宝马华盖,轻裘粉衫,香扇锦靴,若是忽视暗巷里乞儿流民,倒是一幕盛世繁华的图景。梁澄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幔一角,尽管他在东都活了整整十九年,但是面对眼前的景象,仍旧觉得一股陌生之气扑面而来。梁澄顿觉意兴索然,刚放下帘幔,就听到一念向他笑道:“师弟,哪天得闲,我带你四处好好逛逛,东城那儿有条八里巷,藏着许多古玩铺子和书画店,听说眼力好气运佳佳的,能淘到一些古画。”梁澄闻言双眼一亮,正待细问,马车却猛然一震,梁澄整个人向前一扑,眼看就要摔倒,幸好被一念捞进怀里。“少爷,少爷!你没事吧?”“哪来的脏东西,竟敢冲撞我家少爷!快按住他,别让他跑了。”一道略显尖细的怒斥响起。“唔唔!放开我!”“啊!还敢咬人!” 第57章 梁济的脸,倏地红了。第56章 又起风波梁澄没想到捡回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粉嫩娇俏的小姑娘,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柔声笑道:“进来吧。”那小姑娘抬眼快速地看了眼梁澄,然后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书房中,在离梁澄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站定,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动作十分地流畅标准,可见教养极好,不像普通的难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梁澄问道。“我……”小姑娘垂着眼帘,刚要张口,声音却泄出一丝颤音,可见方才的镇定从容都是竭力伪装出来的,她握了握布满伤口的手掌,再次开口道:“小女子展清质,家住山西朔州,家父乃朔州州令,姓展讳弼。”“展弼?”梁澄在心底默念二字,过了半响,终于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展弼乃明元22年的探花,濮阳展氏旁枝子弟,颇有才干,外任不过两年,便成了一州州令,官途不可限量,只是上一世,展家失火,举家葬身火海,之后追查,发现展州令曾经剿过一起山匪,那头目逃出来后,记恨在心,这才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举。这件事当时交由山西府府督黄则恺处理,因此梁澄也不是很清楚中间的过程,只记得黄府督捉了那头目,判了斩立决,最后将结果呈给朝廷,好像四月初就结案了。现下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展州令之女的小姑娘,只怕这事背后应该另有隐情。上辈子这个时候,他正为四月初八的佛诞日做准备,梁济也乖乖呆在宫中,这姑娘小小年纪,一人流落在东都,也不知最后怎么样?梁澄还在沉思,就见那小姑娘忽然冲着梁济狠狠一瞪,大有你再看我,我就把你眼睛挖了的架势,梁澄倒是第一次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见到这般野性十足的眸子,觉得有趣,转头一看,就见梁济被人瞪了竟然也不恼,反而大度一笑,还为自己方才在大街上对人家的无礼赔了不是,尽显气度与涵养。“原来是展州令之女,方才是本王无礼了,你原是闺阁好女,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会流落至此,是本王误会你了,不知展姑娘可能原谅则个?”展清质狐疑地盯着梁济,一双眼珠子像是浸在水中的黑水晶,梁济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气又开始往脸上聚集,所幸最后展清质迟疑地点了点头,转头重新看向梁澄。梁济顿时在心里舒了口气,在展清质转过头后,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盯着那双眼睛,心想这女孩子真好看,不但长得好看,还跟他见过的那些贵女都一样,身上有股劲头,生机勃勃的,像青石板夹缝里拼死挣扎的毛茸茸的绿意,让人忍不住就想踩上一脚,更神奇的是,每当对方拿那双黑亮亮的眼珠子瞪他,他就感觉一串异样的电流穿过脊背,真是重未有过的体验。他难得稀奇一件东西,等下一定要讨回去。梁济在这边心思百转,那便梁澄却还要装模作样地问上一番:“你既然是展州令之女,又怎么会独自出现在东都,还认出我来?”展清质答道:“回国师大人,我见过你的,两年前,国师督办无定河工,家父当时还只是靖边县县令,家母出身药谷,我跟在家母身边帮着照顾受伤的病人,好几次在难民营里见过你呢。”“原来如此。”梁澄不禁感叹,看来他与这小姑娘倒是有些缘分。展清质继续道:“我这次进京,是来御前告状的!请国师大人帮帮小女子!”说着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在场的就属梁济最急,不等梁澄开口,他便出声制止道:“你快起来,若你有什么冤屈,本王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展清质怀疑地看向梁济,对方看起来不比她大多少,虽然自称“本王”,但是明显还是一旁的梁澄更靠谱,而且即便梁济已经道歉了,但是仍旧抹不去对方一开始要剁掉她双手的事实。梁济如何看不出来,心里顿时有些憋闷,但是脸上依旧不变颜色,故作老成道:“你不信本王吗?国师既已出家,沾不得朝中之事,你要让他帮忙,岂非强人所难?倒是本王可以为你在父皇面前说说话。”梁澄这下子要还是看不出梁济的心思,那他真是愧为人兄了,他似笑非笑地觑了眼梁济,决定给对方一个扳回好印象的机会。“不错,”梁澄无奈道:“贫僧如今却是不变插手朝堂,济儿倒是能助你一二,你有什么冤屈,就对荣王说吧。”展清质犹豫了一瞬,最好下定决心,冲着梁济拜了一下,腰板挺得直直地,道:“一个月前,我本来正在睡觉,家母将我叫醒,说是府督黄则恺要杀人灭口,让阿琳带着我离开,阿琳是家母的徒弟,我被阿琳带出去后,便发现家里起了大火,家母把一样东西交给我,让阿琳带着我隐姓埋名。”“结果坏人追了上来,阿琳把我藏在树洞里,自己跑开把坏人引走了,我等了一张晚,阿琳都没回来,我很害怕,还有狼叫,我不想大家白白死了,坏人却逍遥法外,就自己一人来到东都,还好我平时有练功夫,能够偷偷地跟着运镖队,本来脚上都起泡了,幸好娘教过我草药,我才能一直走路,最后找到东都,我听说可以告御状,但是我一靠近宫门鼓,就被人打走,我也不敢说自己是来告御状的,怕被人发现,就扮作男孩,一直游荡着,结果阿琳留给我的钱也用光了,呜呜。”展清质一开始还能条理清晰地说话,到了后来眼眶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却马上用手捂住了,肩膀一抖一抖的,憋着两泡眼泪,看着可怜极了。梁济柔声道:“你别难过,我一定会让坏人服罪的。你娘亲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展清质打了个嗝,从怀里拿出一本用牛皮包着的东西,看着里头应该是本书,但是梁济却忽的移开视线,耳尖红得泛紫。原来刚才展清质从怀里拿东西的时候,露出了里头的亵衣,虽然肌肤依旧包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梁济在惊鸿一瞥后,还是飞速地转过头去。发觉自己反应过激后,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转了回来,板着脸道:“能拿给本王看看吗?”“可以。”展清质向梁济走去,双手拿着牛皮包,递给梁济。梁济的目光落在那双伤痕遍布,指甲缝里还有些污渍的小手,心想之后还要好好洗洗。不过这手的形状看起来不错,等伤好了,估计就像白白糯糯的水晶米糕似的。这幅心思,俨然就已将展清质视若己物,这般理所当然的心态,若是叫展清质知晓了,只怕对方又会狠狠瞪上一眼,并且躲得远远的。展清质交上东西后,道:“我有打开看过,里面是一本账本,好像跟贩铁有关,里面的账目我都背下了,黄则恺一定是怕家父参他,这才杀人灭口的,荣王殿下,请您一定要这个大贪官抓了。”梁济此时已经翻开账目,梁澄也跟着一起看了起来,两人大致浏览了下,心里已经有了结论,这山西府府督竟然私贩铁器到关外!这已经能按叛国罪论处了,难怪黄则恺狗急跳墙,直接杀了展弼一家。黄则恺竟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背后必然牵涉甚广,梁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终于收起原先的轻浮心思,对展清质道:“展小姑娘,你先在此处暂住,本王和国师会派人保护你的,你暂时不要出去,此事不简单,恐怕不能马上抓了坏人,你莫急,我一定不会让展家白白没了的。”展清质闻言,这回终于真心放下原先芥蒂,跪下长长一拜,哽咽道:“谢殿下!”书房中又只剩下兄弟二人,梁澄结果账本,道:“我随你进宫一趟,你先在这等一下,容我换身衣物。”“好,”梁济道:“哥哥,你说这事跟谁有关?”梁澄:“目下还不能确定,大齐一直限制铁器外流,关外对这一块需求很大,因此利润巨大,但是没人敢这么做的,除非这人,所图甚大……”“哥哥是指……”梁济指了指上面。梁澄点点头,有些复杂地看着梁济,原先只会绕着他撒娇闹脾气的胞弟,果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早已长大了,该懂的也都懂了。第57章 进宫请安梁澄来到卧房中,刚推开门,就发现一念坐在正中,慢悠悠地泡着茶,梁澄将门轻轻合上,道:“我得进宫一趟。”梁澄一直有让流云将自己的行踪报给明元帝,只是具体行程却是假的,如今他回到东都,自然要先进宫向明元帝请安,正好上交账本,也不会引人怀疑。一念放下茶杯,道:“刚才那管家已经叫人备好热水了。”“那是程顺,我亲自挑的人,一直管着我宫外的杂务,以后有什么事,跟他说就行。”梁澄解下外罩,往里屋走去,听见一念跟在背后,回头瞪了一眼,“在外边等着,眼下没空陪你闹。”颇有一股当家家主不耐娇妻痴缠的语气。 第59章 梁澄在被明元帝牵起手时,头皮就一阵发炸,以往明元帝若是命他一起用膳,梁澄自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如今却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他又不能直接回拒,只能道:“陛下,贫僧茹素,留在宫中用膳,只怕不妥。”“是朕失虑了,”明元帝其实也不过做做样子,闻言顺势道:“如此只好做罢。”二人又说了些话,梁澄便告退了,走出甘露殿后一段路程,身旁假山里忽然闪出一人,是孟留君。“国师大人,借步一叙。”第58章 故人心思孟留君侧身一步,让出身后掩映在繁茂花木中的一条幽径,梁澄抬眼淡淡一扫,好似八风不动,道:“不知孟施主所为何事?”“释奴……”孟留君低声轻喃,似乎惊异于梁澄的冷淡与疏远,道:“我这次回京,才知何为物是人非,当我得知你弃位出家时,你可知我有多震惊多难过吗?”梁澄淡淡一笑,道:“孟施主不必伤怀,人各有志,世间一起变迁,离合沉浮,皆属平常。”孟留君眉目一沉,问道:“难道在释奴眼中,你我间自小的情分,亦不过过眼云烟转身即忘?”梁澄不为所动,“孟施主若是无事,贫僧便先请告退了。”言罢,竟不管孟留君变色,就要径直离去,却被孟留君一把拽着袍袖。“孟施主这是何意?”梁澄回头,冷声道。孟留君眼中尽是不解,他想不通梁澄为何忽然与他生份起来,甚至有些不近人情。“释奴,你一声不响便出家为僧,不顾以往情谊,对我横眉冷对,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总该给个理由,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甚至不给我一丝辩白的机会,你叫我如何心平意合,如何看得开?”梁澄知道自己这样的作态,一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但是这一世他一点也不想与这人再做周旋,他将自己的袍袖从孟留君手中扯开,道:“还请孟施主自重,此处乃宫廷大内,不容你我再此喧哗,告辞。”梁澄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眼下又的确不适合再做纠缠,孟留君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梁澄甩袖而去,对于梁澄这人,他向来信心十足,自觉再了解不过,即便对方出家了,定是有什么因由,只待他细细一问,梁澄对他信任有加,不管有何缘由,定会吐露实情,再与他商谋计策,就像往日那般,对他剖心剖肺。可是,梁澄方才的冷淡漠然,却叫孟留君始料未及措不及防。……难道,释奴知道了什么?不,不可能,他自问行事不留痕迹,明元帝对他母亲所做的事,也是隐人耳目,不敢暴露在世人眼前,梁澄不善阴谋不明人心,不可能察觉到的,到底是因为什么?然而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却是不好纠结于此,何况,梁澄既然不再是大齐太子,他也无需继续利用对方,这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不用再为此愧疚难安。孟留君望着梁澄的背景,直至那道修长的青色背景消失在重重殿宇之间,他才收回视线。从一开始,他处心积虑地接近梁澄,就是因为别有用心,结果不知不觉间,竟叫自己落入进退两难,煎熬难决的境地。原本一心利用对方,甚至必要时候,即便要将这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他也不会犹豫,可是,他竟生了护他安稳的可笑念头,然而他要做的事,注意此生要辜负这人一颗赤诚之心。这难道是他的错,怪只怪,苍天负他。然而世事难料,就在他下定决心之时,梁澄却忽然出家了?这一步打乱他所有的计划,但是孟留君很快就调整了谋划,同时在心底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这样,他便不用再受愧疚之情的折磨了。见到梁澄那一刻,他心潮激越,血脉涌动,但是从始至终,他心心念念的人,却视他如无物,不曾多看一眼,仿佛满腔热血,尽被波入冬日里夹着冰渣的路边泥淖。这边孟留君心思郁结,百思不得其解,梁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到底还是被影响到了。回到锦鲤巷后,管家一边恭敬地坠在梁澄身后,一边向他禀告府中事务。“本来要安排展家姑娘住进东边的客房,再派个婢女伺候,展姑娘说她不愿白吃白住,她说自己尤擅侍花弄草,愿为府中园丁,公子,您看如何?”梁澄闻言,不由赞许一笑:“到是个有骨气的孩子,你就按她的意思办,太脏太累的活避着她就好。”“是,”管家点头,又道:“跟着公子回来的那位琼台少侠自称被公子收为护卫,那是把他要安排进后座房吗?”后座房靠近马房,府中婢子奴仆借住其中,环境一般,倒是不适合陆重台的身份,梁澄于是摇头道:“把西边的偏院打扫一下。”那处花木幽深,雅致清净,十分适合疗伤,而且离主堂最远,又有高墙隔着,这样既能避免外客窥伺正院里的情况,又不会怠慢客人,倒是正好空给陆重台入住。“那……那位客人呢?”管家神色间有些犹豫。梁澄之前曾吩咐过管家,一念是贵客,对方若有何要求,不用向他通禀,直接领命便是,但是并未提及住处,所以当管家对一念说,为他准备了上房后,却被对方一口回绝时,便有些摸不着头脑。梁澄闻言脚步一顿,半响道:“他要住哪便住哪,不必管他。”哪知话音刚落,一念便出现在回廊拐角处,双目含情,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梁澄心中一窘,对管家摆手道:“程顺,你先退下吧。”“是,公子。”管家眼下虽还未看出二人关系,但是也能感到空气中的一丝怪异,于是不敢多言,敛目躬身,向后退出抄手游廊。“咳,师兄可是在赏景?”梁澄故作淡定道:“这院中一草一木,一亭一阁,皆是我亲手画就,叫人按图建的,师兄觉得如何。”“不如何,”一念施施然上前,一手揽住梁澄的后腰,微微俯身,柔情道:“师兄原本正赏着美景,不料美景里忽然现出美人一个,顿时忘了周遭所有,连方才看得什么景,都给通通忘掉了。”每当梁澄觉得自己已能适应一念的情话时,一念却总有办法叫他破功,失了平稳的心境。“师兄,你又说混话了。”一念眼角一挑,道:“师弟刚刚当着外人的面调戏于我,说什么想睡哪就睡哪,言下之意不就是在邀我做你的入幕之宾,怎么转眼就又装起正经来,师弟你还真是口是心非。”“……”什么叫想睡就睡,他哪有这么说!梁澄忍住扶额的冲动,淡淡道:“师兄,既然你有此误会,晚上便去客房那罢。”一念才不吃这一套,幽幽叹道:“我要是就这么按你的话做了,到时追悔莫及夜不能寐的,还不是你?”梁澄敌不过一念的铜墙铁皮,只好转移话题,“……师兄,我饿了。”一念偏头一笑,“我早已吩咐婢女备了晚膳,就等着你回来。” 第61章 甘州很快就端来了热水,不等一念发话,就十分有眼色地打算退下,却被一念叫住。“派人通知京兆府,城外有人械斗。”甘州领命告退,屋内顿时只剩二人。梁澄叹道:“看来我明日还要进宫一趟。”一念握住他的手,道:“不管这事背后到底是不是二皇子,反正都是一个搅乱京中局势的好机会,不过,师弟,眼下还是我的伤重要。”梁澄一惊,看向一念伤口,他早就点了伤口附近的穴道,此时已经不流血了,只是看着还是很有些狰狞。他用热毛巾将有些结痂的血痂轻轻拭去,感受手下的人身体一僵,以为自己弄疼了对方,于是柔声哄道:“师兄,很快就好,你忍忍。”梁澄本就很靠近一念,抬头说话的时候,气息便若有似无地撩到一念的下巴,带着清新的味道,一念嘴巴微瘪,说道:“不疼,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说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都有一股委屈的意味,梁澄立即安慰道:“等下上药了就好。”说着便拿起案边备好的药瓶,将药粉细细地洒在伤口上,结果一念立即发出“嘶”的一声。“怎么了?”梁澄看向药瓶:“难道我拿错了?”这药算得上疗伤圣方,刚毅覆到伤口处,一念便觉十分清凉,很有镇痛的效果,但是他见梁澄着小心他,就忍不住想要更多。他也不说话,轻轻地咬住下唇,看着梁澄,梁澄被看得心里一揪,俯下身来,对着伤口处轻轻吹气。柔和温热的气息,犹如三月熏风,柔柔地拂过他的肩头,一念上身位移,抬手按住梁澄的后脑勺,梁澄猝不及防下,一下子就亲到伤口下方,撑着床榻,抬头惊愕地瞪着一念。一念无辜一笑:“亲亲就不疼了。”“……”梁澄这个时候要是再看不出一念的把戏,就枉为你和对方相处这么多日。他将药品往边上一搁,就要起身离去,却被一念拉住,对方仰头看着他,可怜兮兮道:“师弟……”“……”怎么办,感觉完全抵抗不了啊,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梁澄内心沉痛地自我反省着,但是还是坐了回去,不想一念不但不思悔改,还得寸进尺道:“师弟,你能再亲亲吗?”梁澄那双眼幽幽地盯着一念,对方十分灵活地抬了抬肩,双眼亮晶晶地回视梁澄。算了!梁澄知道这人脸皮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法,想让对方放弃是不可能的,只好破罐子破摔,忍着心里的羞耻,快速地在一念的肩膀上碰了一下。“这下可以了罢。”一念满脸控诉,道:“师弟,你敷衍我。”梁澄瞪眼,无法,最后还是俯下身来,将双唇印在一念的肩上,这回没有马上离开,后脑勺便被一念按住,只听某人厚颜无耻道:“师弟,舌头没伸出来,这哪算亲?”“……”梁澄试着抬手,竟发现自己一点也反抗不了,他盯着眼下白皙而又坚实的肌肤,薄薄的肌肉底下似乎蕴藏着无限的力量,鼻尖还能闻到对方身上幽幽的檀香,梁澄鬼迷心窍之下,竟然真地依言探出舌尖,对着那一块白玉般光滑的肌肤舔了下下去。……嗯,真地很滑,还很坚硬。火辣辣的热气向着梁澄的脸上冒去,他忍不住闭上眼睛,闷声道:“师兄,可以松手了吗?”一道热乎乎的气息凑到他耳边,对方的声音又低又沉,像陈年的老酒,明明还没喝上一口,光是闻着味道就忍不住熏熏然。“不够,还要。”一念道。“?!”还要不要脸了!梁澄心中愤恨,于是一口咬住一念的肩头。对方的喘息忽地重了一下,梁澄以为自己咬到伤口,正好起身,整个视线忽地天翻地转,抬眼就对方一念墨黑的双眼,里头仿佛酝酿着什么暴风雨。“师弟真是不乖,师兄要惩罚你。”说着就不容分辨地对着梁澄的嘴唇咬了下来。梁澄一开始还能心里委屈地想着,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错,说什么惩罚,还不是对方整天老想着不正经的事情。但是很快,他就没心思想这些了,完全沉溺在一念给的目眩神迷之中。山间清风拂过窗边的白纱,泄出几声暧昧的呻吟与水声……甘州立在门外,心想这伤疗得可真久,阁主还要不要用晚膳啊……第60章 对簿公堂等终于包扎好后,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梁澄写了封信,让一念叫人拿去交给锦鲤巷私宅里的管家程顺,吩咐他多多注意一下。锦鲤巷里住着许多贵人,又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按理对方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梁澄还是让程顺多派些护卫把守。一念有伤在身,这桃花酿是喝不成了,其实他想说些许小伤并不碍事,但是看着梁澄坚持的眼神,只好作罢,真是可惜了……今夜对于一些人,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京兆府府尹姚正坤接到这么个棘手的案子,只觉得自己的官路到此为止了,甚至一个不小心,身家性命都要不保。正当他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房来报,说是安国公府里出了内贼,盗了库房,其中还有蒋家家徽的模具和赤石石。这赤金石并不是天生地就的矿石,而是蒋家人往铜里面浇了特殊的材料制成的,专用来刻制家徽的。盗走模具的人是看管库房的仆役,名叫赖满,姚正坤惊木一拍,“五十大板”话音一落,赖满就扑倒在地,嚎啕道:“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认罪。”“说,你何故盗走蒋家家徽的模具和赤金石?”姚正坤语气威严,眼角却忍不住瞥了眼坐在堂下的安国公三子蒋则瑜,又觑了眼国师大人派来的手下,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看来刺杀国师大人的刺客十有八九就是蒋家养的死士,二皇子这是没料到刺杀失败,于是赶紧找个替罪羊过来,好把自己给摘出去。 第63章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一念拉住袖子,一念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他,“师弟你睡觉的时候可乖了,不会压到师兄的。”梁澄此时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念,对方仰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长长的眼睫在瞳孔上落在一道道剪影,不知怎么的,梁澄脑中浮现一只祈求着主人不要遗弃自己的小狗,看着可怜可爱,梁澄心中软得不行,但是还是摆出一副不买账的模样,残忍道:“但是师兄你睡觉可一点也不乖,总爱缠着我,到时一定会碰到伤口的。”一念:“……”竟无言以对了。梁澄心里得意一笑,哼哼,叫你平日睡觉的时候一定要他紧紧地箍在怀里,双手双脚都黏在他身上,有时梁澄半夜醒来想翻个身都翻不了,这回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虽然最后两人没睡在一张榻上,但还是在一间房里,半夜的时候,梁澄忽然做了一个梦,原本他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云端上,忽然整个人往下掉,幸好被一颗树给接住了,结果还不等他舒口气,树梢上不知哪来的藤蔓四面八方而来,将他紧紧裹缠其中。第二日醒来,梁澄一睁眼,入目便是一念那张毫无瑕疵的睡颜,只是对方的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哪里不舒服似的,梁澄一惊,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念肩膀处的白丝亵衣上沁出一丝血迹。这人……真是……梁澄说不清这一刻心里的感受,又酸又涨,还有一丝怒火,更多是却是心疼,师兄这幅模样,看着像是在恐惧什么。这般强烈的执念,竟像怕他哪天忽然消失似的……梁澄心里倏地一怔,忍不住抚向一念的眉头,难道师兄怕的真是哪一天他会离他而去吗?虽然梁澄很少去想,但是不代表他心里不清楚,他们这样的身世,说开来中间隔着血海深仇,一步不甚,等着他们的便是万丈深渊,他们能走到这一步,真是不可思议,回想他们相知相识相爱的过程,竟会有如此之多的巧合……正当梁澄思绪纷乱之时,一念忽地发出一声轻吟,梁澄心里一急,闭上眼睛假装还未醒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下意识地,他选择了逃避。他调整了呼吸,一念并未发现他已经醒过,他能感觉对方小心翼翼地松开手脚,下了床榻,轻轻地走了出去,梁澄睁开眼,他猜一念这是出去清理伤口了。果然,等一念再进来时,肩上的血迹已经没了,应是换了一件亵衣,梁澄撑起上半身,仰头看着一念走近。“醒了?”一念坐到床边,熟稔地将梁澄脸颊边的落发往后抚去,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梁澄闭上眼,感受着一念的温柔,等对方要离去时,抬手按住一念后脑勺,叼住对方的嘴唇,含在嘴里。一念惊了一瞬,接着喉间泄出一丝轻笑,柔柔地回应了起来……第62章 冲明冲觉果然不出梁澄所料,二皇子和六皇子两党在朝中咬成一团,梁澄向明元帝递了份奏折,直言被刺一事但凭陛下裁决,他如今既是出家之人,便不好插手其中,之后就安心回到大相国寺里“养伤”,至于佛诞日筹备事宜,则由方丈觉非大师与礼部一众官员主持。不过暗地里,梁澄派人于暗处日夜轮守大雄宝殿和永宁塔金宝瓶两处,但是并未发现有何行迹可疑之人,梁澄原本也未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上辈子各处监严密,凡是赵太后会接触的事物皆要经过层层排查,但是最后还是让刺客钻了空子。梁澄不是没想过直接阻止这次佛诞日,但是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不怕贼上门,就怕贼惦记,与其无法掌控对方下次出手的时日,不如装作不知,于暗处戒备。多日未回,归真居依旧户牖洒然,窗明几净,在梁澄离京的这几月,方丈派来的两个小沙弥冲明和冲觉日日清扫此处,并未惫懒懈怠。梁澄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两人在院里扫着落花。他分辨了一下,认出了冲觉,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过四月未见,对方竟长高了不少。至于另一个小沙弥,梁澄之前并未见过,对方毕竟只负责打扫庭院,梁澄不常出门,没见到也很正常,而他之所以对冲觉有印象,一是因为有次他从一念那处回来,正好撞见对方扫着门庭前的积雪,便问了几句话,二则冲觉毕竟是一念救回来的孤儿,不由便留了几分注意。梁澄和一念踏进归真居,两个小和尚都抬起头来,冲觉见到一念,双眼顿时一亮,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欢呼,“上师,你回来了!”一念如今身着素色僧衣,手持佛珠,双目微垂,面上一抹安然静谧的笑容,通身不染尘埃,清气自生,哪还有之前的疏阔邪气。他对着冲觉微微点头,小沙弥便激动得两颊泛红,这时一直默默执帚立于一边的冲明缓缓上前,对着梁澄和一念行礼道:“见过国师大人,见过一念上师。”“啊!”冲觉这下子也反应过来,有些手忙脚乱地将长帚靠在一边的树干上,双手合掌,规规矩矩地见礼。梁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小和尚的时候,彼时对方身上无一丝少年人该有的活力,眉宇间有些孤僻,看着沉默寡言,现下在一念面前,才显出一些勃勃的生气,梁澄见此不由露一道柔和的笑来,抬手虚扶道:“不必多礼,离寺多日,多亏你们帮我打理这归真居。”冲明明显看着更加沉稳,始终保持着垂眉敛目波澜不惊的神色,道:“不敢当,此乃弟子分内之事。”梁澄点点头,道:“好了,今天这样就可以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弟子告退。”两人又对着梁澄他们行礼,然后一一退出院子,临走前,冲觉看了好几眼一念,见一念一直垂着头跟跟身边的国师大人说着什么,并未注意到自己,不由一脸落寞。关上院门,走出几步远后,冲觉越走越慢,忍不住停在原地,回头望着归真居。“上师和国师大人看起来关系真是好啊。”冲觉喃喃道:“一开始没这么熟的……”“应该是途中偶遇,之后便一道云游,这才熟稔起来罢。”冲明也望着归真居,状似随意地猜测道。冲觉脸上露出一道羡慕和渴望,“要是哪日我能跟随一念上师游历,伺候他起居就好了。”“是啊。”冲明淡淡一笑。冲觉落寞一叹,一副留恋不愿离去的模样,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之中,并未发觉身侧的冲明,神色间泄出一丝挣扎,握着长帚的手背青筋毕现,沉默中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十五岁的少年,仿佛用尽毕生克制,这才将自己的视线从归真居处移开,转身往外殿走去,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听不出一丝异样。“等下还要去大雄宝殿里除尘,赶紧走吧。”“哦……好的。”冲觉抿抿唇,最后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走了。最近因为佛诞日法会,大相国寺全寺都动了起来,像冲明冲觉这样的小沙弥,更是转得跟陀螺似的。二人跟着师兄们将大雄宝殿里的边边角角擦拭了遍,又将旧的蒲团抱出去,换上新的垫子。转眼夕阳西垂,二人往食寮走去,冲觉走在前面,劳累了一天,看起来却不见丝毫疲惫,双眼神采奕奕的,忍不住回头对冲明道:“等下要去给国师大人送饭,不知道一念上师还在不在,说来之前国师身边好像有个从宫里带出来的太监,每次都是他来取的,这次回来却没看见他呢,不过也好,要不然这差事也不会落到我俩头上。”冲明脸上并无太多表情,淡淡道:“你既然这么敬慕一念上师,何不向执事师兄申领去无相居打理事务。”冲觉闻言脸色一垮,失落道:“无相居的守院僧人是上师亲自指的……”“这样啊……”冲明跟着苦恼地皱起眉头,忽然凑近冲觉,轻声道:“我见上师与国师大人颇为亲密,你不若待会请求国师大人留我俩在归真居后的倒座房住下,我俩又会做斋菜,这样也好就近服侍国师大人,何况佛诞日后寺里又会来些小沙弥,我们原先的僧寮也住不下了。”冲觉一手握拳打在掌心,双眼晶亮,道:“对啊,冲明你这主意太好了!而且冲慧他们不就跟在那些长老身边吗,我们一定也可以的!”“那我们赶紧走!”冲觉拉起冲明,加快脚步,领了国师的食盒后,便往归真居赶去。梁澄在回来之前,曾事先派人跟大相国寺的方丈打过招呼,不过倒是忘了说了膳食自备一事,为免遭人下毒,梁澄带了个善烹的仆人,归真居里有小厨房,正好用来准备他的饮食,因此在见到冲觉给他带了晚膳过来的时候,便有些惊讶。“劳烦两位了,”梁澄有些无奈地指了指桌上冒着热气的斋菜,道:“冲觉冲明,看来你们这趟白跑了。” 第65章 帘帐本就不隔音,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入水的声音,似乎还有一身舒适的呻吟,冲明的脸倏地一红,移开目光,盯着地板上从窗棱里漏进的月光。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过得很慢,帘帐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水花溅落的声响,一声声似乎拍打在冲明的心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哗啦”,之后便是衣料窸窣摩擦之声,冲明立即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不多时,一只修长的手撩开帘帐,肌肤细腻白皙,似乎还带着湿气,圆润的指尖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光,冲明心神一晃,下一刻就见这只手的主人自素色纱帐后显露出来,头发散在胸前,发梢带着些水珠,领口微开,露出一些锁骨,冲明的目光扫过那处,忽然浑身一僵,眼里露出一丝狠历,似要迸出火星。只见锁骨右边,赫然一抹红痕!那是一念留下的吻痕……药汤里有助眠的成分,因此梁澄每次泡过药浴后总会犯困,他掩住嘴巴克制地打了哈欠,往内室走去,边走边吩咐道:“把里面收拾后就去休息吧,不用守夜。”“是。”冲明艰难地咽下喉间的颤音,稳声道。之后几日,一念没有一日不来归真居的,一待就是一整日。冲觉和冲明各抱着一床刚刚晒好的棉被,往后院走去,隔着回廊上漏窗远远地望着禅室的方向,只见一念与梁澄正坐在窗前,一念手上画着什么,梁澄倚在一边,一手抵额,看着桌案,嘴里说着什么,二人脸上皆是自在悠然的笑意,掩着些许横斜的花枝,意境闲雅,几可入画。冲觉的眼里满是歆羡,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一念上师和国师大人看起来真是气度非凡。”冲明撩起眼皮,淡淡地“嗯”了声,忽然走在前面的冲觉脚步一顿,手里的棉被落到地上,捂住嘴巴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冲明心里一惊,转头望去,正好看见一念的吻从梁澄鼻尖上离去。冲明心道不好,单手抱住棉被,又捡起地上的塞进冲觉怀里,拉住对方就往后座房走去。第64章 夜月阴谋冲明拽着冲觉,飞速赶回屋里,阖上所有门窗后,便眸光沉沉地盯着依旧神情恍惚的冲觉。他什么都看见了,到底要不要杀掉,就怕打草惊蛇……不等冲明做好决定,袖口就被人紧紧拽住,冲觉盯着冲明,惶惶问道:“冲明,你说上师为什么会、会……他们、他们难道……是那种关系?”冲觉虽然还只是个未曾涉世的少年,但是好歹在寺里待了十年,一些师兄弟间私底下做的腌臜事,就曾亲眼撞见过,如何不知一念和梁澄方才犯了什么戒律,只是心底不肯承认罢了。冲明有心试探,于是含糊其辞道:“应该就是那种关系。”冲觉后退一步,脸色惨白,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上师那样的神仙人物,怎么可能……冲明,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冲明眸光微闪,过了半响,按住冲觉的肩膀,缓缓道:“你说得没错,上师乃无渡大般若的关门弟子,九华论禅,连虚我大师都自叹弗如,这样的高僧大德,怎么可能犯戒呢,冲觉,上师曾经救过你,对你自然有些不同,不如你去问一问?”“对!”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冲觉双拳握紧,原地来回踱步:“一定是这样的,上师怎么可能犯戒,一定有什么误会,我这就去问!”“等等!”冲明拉住冲觉,道:“现下还不是时候,等一念上师离开的时候,你先在门口拦住上师,把他请到后山偏僻处,再去确认。”“对对,”冲觉咬住拇指,道:“这种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听到。”冲明嘴角微勾,按住冲觉的肩头,俯身轻声道:“你说万一上师和国师大人真的是那种关系,该怎么办……”“不可能!”冲觉拍掉冲明的手,低吼道:“不可能!”“我也觉得,上师一看就不是那种人,可是,上师又是为什么,跟国师大人那么、那么亲昵呢?”冲明有些苦恼又有些迟疑道:“感觉这次上师回来后,平易近人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么的高不可攀,尤其是国师大人在一边的时候,连笑容都变多了。”冲觉一怔,低下头来,喃喃道:“对啊……都是国师的错……如果没有……”冲明惊声道:“你说什么?”“啊!”冲明一惊,勉强一笑:“没什么……冲明,这件事你就当没见过,可以吗?”“那是当然,”冲明露出一个害怕的表情,“毕竟牵涉到国师大人,那人以前还是太子呢……万一、万一泄露出去,那不就是犯了窥伺皇家之罪?我们两个就、就完蛋了,冲觉,要不还是算了,你也别去问上师了,就当没看见吧。”冲觉摇摇头,坚定道:“不,这事我一定要问个清楚,不然我、我……万一上师真地一时糊涂,犯了戒,我也一定要要劝上师回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师的修为清誉就这么被人给毁了!”“好吧,”冲明缓缓道:“你这么为上师着想,他一定会感念你的。”“嗯,谢谢你,冲明。”冲觉握住冲明的手,露出感激一笑。“不用,这是应该的。”冲明目送冲觉离开,心中暗道,冲觉啊冲觉,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曾发觉吧。你一定不会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高僧大德,不过是个冷血狡诈的伪君子罢了!他看向天边一抹霞光,落日只剩余晖,几卷流云,深紫浓赤,自在漫舒,看来今夜又是个月明之夜。一念这几天都是用完晚膳后才走,每回都能见到那个叫冲觉的小沙弥,今日他一走进,就觉得这小和尚有些不对经。“上师,”冲觉像往常那般行礼,只是神色间除了紧张,还有些晦涩,“上师,弟子有话对您说,不知可否借步?”一念低头,目光犹如远空,杳然清明,仿佛能看透一切,在这样的目光下,冲觉不禁移开视线,躬身道:“请上师借步一话。”终于,头顶上飘来一念清冽而平淡的声音,“带路。”冲觉不由舒了一口气,吓得赶紧咽下嘴里的呼气声,提步往外走去,嘴里道:“上师这边请。”东都整体地势平坦,不过城内东西两处各有一座小山岗,这大相国寺便是背倚东城处的万岁岗,岗上风光秀丽,可以俯瞰整座都城,因此常常有人来此登高。不过到了夜间,此处便只剩一些夜出的小动物,冲觉将一念引到山脚下的竹林,周遭一片静谧,只有风过树丛的窸窣之声。“上师,弟子、弟子有一事想要跟您确认。”一念开口,淡淡道:“何事?”冲觉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后,终于道:“弟子今日傍晚,不小心看见、看见……”一念面色不变,似乎一点也不急,静静地看着冲觉。冲觉抬头,牢牢地盯着一念的眼睛,道:“看见您与国师大人情状亲密,不像是、是普通关系……”说完这句话,冲觉便紧张地观察着一念的反应,结果一念嘴角依旧噙着一抹淡漠的笑,不曾有何异色,像是询问天气般随意地问道:“然后呢?” 第67章 第二天冲明刚一出门,就见到隔壁屋门口立着“冲觉”,对方好像也是刚刚关上门,见到冲明,仰脸向他微微一笑,露出上下四颗牙齿,正是冲觉平日里笑的模样,纯然之中透着拘谨。“冲明,你也起了。”眼前的“冲觉”没有一丝破绽,冲明缓缓地弯起眼角,点头道:“嗯。”“我们赶紧去烧水吧,国师大人再过两刻就要起身了。”冲明垂目,“好。”四月暮春,桃枝早已长出嫩叶,花瓣只剩两三,杨柳撑开满目翠色,黄莺啁啁啼鸣,飞燕剪过柳梢,掠向檐角。春日融融,和风煦煦,一切都很祥和,昨夜的一场风波,好似月色下的寒雾,太阳一出来,便消散无踪。直到日暮,倦鸦归林,一念都没回来,临了哺食,“冲觉”向他禀报,温泉山庄的管事甘州来拜。“阁主之前不曾回来,阁里积了不少事务,眼下还在京郊的庄子里处理,今夜恐怕赶不及回城,阁主吩咐小的给大人传话,晚膳不用候他。”梁澄手里原先拿着经卷,却很久没能翻上一页,闻言搁下手里的经书,半响方道:“有劳了,甘管事。”“此乃小的分内之事,”甘州原本半弯着腰,此时却抬起眼来看向梁澄,如常道:“不知国师大人可有什么话,好让小的捎给阁主?”梁澄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属,因此也没注意到甘州眼里深长的意味,他无意识地摩挲着经书的一页书角,双眼也不知落在何处,过了片刻,问道:“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甘州:“若无意外,明日午时便可回寺。”梁澄点点头:“好,你先回去吧。”甘州离开后不一会儿,冲明便进屋提醒梁澄晚膳已备好,梁澄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碗汤便搁下筷子。冲明恭敬地立在一旁,梁澄静静地打量着对方,十五岁,正是抽条的年纪,少年身上套着黑色的僧服,显得有些空荡荡,身量也不是很高,性子却是意外的沉稳,而且识时务,有眼色。先是撞见他与一念的关系,眼看同门师弟被杀,接着被迫服下毒药,性命为人所控,寻常少年,经过如此一番波折,只怕惊惧交加,战战兢兢,冲明却能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冲这份心性,将来未必不会有所成就。梁澄的视线毫无遮掩,冲明却不露一丝无措,任由梁澄打量,半响,梁澄问道:“冲明,你之前可想过以后做什么?”冲明欠身一躬,抬眼直视梁澄,答道:“回大人,冲明原本想着有日能当做上寺里的执事和尚便心满意足了,不过,今后只愿一生追随国师大人。”很简单的一句效忠之辞,态度不卑不亢,神色平淡无波,眼底却有着很亮的光芒,梁澄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冲明此刻的神情意外的熟悉,仿佛曾经见过好多次,待要细究,对方已经恭敬地低下头来。梁澄按下心底的怪异,道:“很好,撤下吧。”冲明语气担忧道:“大人才吃了那么一点,不再用些吗?”“撤下吧,今晚不用守夜。”梁澄挥挥手,起身往禅室走去。冲明起身,目送梁澄清瘦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帘帐之后,这才默默收起桌上的碗筷。明日便是佛诞日,此前流云飞月一直不曾发现行迹鬼疑之人,大雄宝殿的佛像蒲团以及永宁塔上的金宝瓶亦没有什么不妥,此刻若要行动,今夜便是最后的时机,梁澄原本也决定要亲自前去探查,因此一念不在,也省去他找借口脱身。佛诞日前一日,大雄宝殿内的蒲团要全部换过,佛像也要再擦一遍,此时子夜已过,梁澄悄声潜入大雄宝殿殿内,流云飞月双双跟在他身后,轻声道:“禀报大人,一切如常。”梁澄修长的双眉微微凝起,仰头看向殿中的金身大佛,佛祖双目微阖,端庄安详,神态慈悲而宁和,注视着天下苍生。上辈子,这尊佛像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两行血诗,诗中内容不堪,来不及细查,便被明元帝叫人拭去。梁澄眉心一动,足尖微点,掠至佛前,细细打量眼前的佛像,忽然,梁澄发现佛像衣襟下有些细末,他抬手一抹,指腹上顿时粘上一些金黄色的粉末,竟与佛像的金漆一个颜色,若是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梁澄又移了一步,没在发现这样的粉末,他拿衣袖用力地拭了下,青色的衣袖上,顿时粘上一层淡淡的黄色。这是……梁澄凑近,一股淡淡的辛辣之味扑鼻而来,这是姜黄!原来如此!这姜黄本是一味草药,辛香燥烈,破血除风热,遇碱则红,梁澄原本不懂草药医理,会知道姜黄,也是因为一念的缘故,只因姜黄还有个功效,能通月经及扑损瘀血,有次他腹痛,胃口也不好,一念便让厨子在菜里加了姜黄,姜黄的辛辣既能提味,又能缓解经痛……梁澄一时有些失神,就在这时,斜空里忽然飞出一道身影,梁澄一惊,身体先行反应,迎身阻拦,右掌裹挟真气,直直击向那人胸口,结果对方身形诡异,犹如一道水蛇,竟然生生拐了个弯,向着另一空隙闪去,流云飞月也已经反应过来,飞身过来,一切不过瞬息之间,三人却已交手数招,那人明显不愿恋战,虚晃几招,便跳出殿外,流云飞月于是跟在对方身后,消失在黑夜之中。梁澄怕流云二人抓不住刺客,正要出殿喊人,却见冲明自自侧殿的角门进来。“大人,原来您在这儿!”“冲明,这么晚了你怎么……”梁澄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看不清冲明的身形,对方就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下一秒,脖颈一痛,意识便已飘远,昏沉之中,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殿下……”第67章 佛诞刺杀京郊青屏山,甘州立在一念身后,一字不差地将他与梁澄的对话复述给一念听。一念听到梁澄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嘴角不由微微上扬,心情颇为愉悦地摆了摆手,甘州正要退下,门外传来声响。“禀阁主,酌思公子来了。”一念转身,坐回案前,甘州会意,出了书房院子,便见一人长立阶前,一袭红袍,外罩绛纱,雪肤红唇,眉眼如钩,形如艳鬼,浑身上下,哪还有琴中仙弟子的清致洒然,高洁脱俗?谁又能想得到,近来颇受名士贵流拥趸的酌思公子竟会有如此妖冶的姿态。“甘管事,”酌思公子,也就是韩斟意以袖掩唇,潋滟一笑,道:“许久不见,您看着真是愈发稳重了。”“不敢不敢,酌思公子,这边请。”韩斟意的笑艳气逼人,寻常人见了只怕心魂摇曳,甘州年纪轻轻,竟然不受丝毫影响,神色如常地将人往书房领去。韩斟意见甘州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老样子,暗道了声无趣,跟着对方进了书房,神色收敛,施施然行礼道:“拜见阁主。”一念抬手,直接问道:“明日大相国寺佛诞法会,孟留君可有什么动作?”韩斟意一怔,他受一念所命,与孟留君交好,再自然而然地透露出自己对明元帝的恨意,然后让对方查到自己真实身份,取信于孟留君,最后孟留君也的确按他心中的设想,主动与他摊牌,共谋复仇,如今孟留君早已对他信任有加,毕竟二人所谋一致,休戚相关。之后他按孟留君所言,暗自接近二皇子,近来眼见明元帝愈发宠爱六皇子,二皇子颇为苦闷,自除夕皇家夜宴上献曲过后,二皇子就常来溪风院寻他。韩斟意最擅长的,莫过于玩弄人心,渐渐地,二皇子竟是一有什么不虞,便去韩斟意那处饮酒听曲,不知不觉便吐露心中烦闷,此时韩斟意在不着痕迹地稍加引导,便潜移默化地让二皇子做了些他原先绝不会做的事,竟是愈发沉不住气。眼下二皇子事事与六皇子对着干,私底下的动作越来越多,逼得六皇子也不得不回击,加上国师遇刺一事,朝中情势愈发剑拔弩张,而明元帝亦不知怎么回事,开春着了风寒,结果刚好不久,又患了头痛,太医诊来诊去,除了思虑过甚,竟没别的理由。 第69章 但是方才他动作剧烈之下,不小心微微拉开刺客的衣襟,那处一片光滑,哪还有他留下的痕迹,一念心中起疑,摸向他耳后,果然探到一处凸起,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他竖掌行礼道:“陈统领,接下来便交给你了,贫僧先回禅室,告退。”一念此刻看着温和有礼,但是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威压,即便是久居上位者都很难有这般受控自如的气势,陈统领不自居地让开一步,道:“此次多赖上师慧眼识破刺客诡计,上师请。”一念点点头,离开大殿后,飞身奔向归真居,叫来“冲觉”。“把国师昨日道今早的行踪一一报来。”“冲觉”单膝跪下一念面前,脸上不见一丝冲觉的稚嫩,声调无起无伏,道:“国师爱人昨日白日一直待在院里,不曾出门,期间流云三次回来,又三次离去,而飞月始终不见人影,二人似是受国师吩咐,有什么行动,子时,国师大人忽然离院,未免被察,属下不曾跟随,一个时辰后,国师大人才回来,再过一刻,流云飞月亦负伤回来,之后一切如常,今早国师大人便吩咐冲明随他一道,前去迎接太后,流云飞月因为不便,则留在院中。”一念双眼一亮,道了声“你退下吧”便赶往后座房,那里正是流云飞月二人的寝室。未免这二人也是刺客假扮的,一念并未叫“冲觉”通传,而是直接进院,便见二人正在院中练剑。按理一念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流云飞月对视一眼,心知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此处离大雄宝殿较远,因此他们还不知道大殿那处发生了什么。流云飞月正要行礼,被一念直接打断:“国师被人换了。”接着便三言两语把大雄宝殿上的事大概说了下。“所以,你们昨晚做了什么?”流云飞月此时早已面色苍白如纸,他们竟然没有发现大人已经被人换了!流云狠狠握住拳头,道:“实不相瞒,大人早已察觉有人会在佛诞法会上动手,一直命我等暗中探查,但是我等并未发现任何不妥,昨夜大人亲自前去大雄宝殿,似乎在佛像上发现了什么,但是还不等大人开口,佛像后便闪出一命刺客,对方身法诡谲,很快便逃出殿外,我等前去追踪,半路又来了三人,缠斗一番后,还是叫他们逃脱了……”说到此处,流云脸上露出悔恨的神情,现在想来,昨晚那死人,分明就是有意托住他们!流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回去后大人已经回到院中,命我等二人不许将今晚之事透露出去,不管之后发生什么。”短短几刻间,一念却感觉仿佛经历了一生。在以为心爱之人身死那一刻的大悲大恸,让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只觉得天崩地陷,恨不能以天下苍生为祭。而在发现梁澄或许还没死的时候,那种瞬间抓住救命稻草的急迫与心焦,简直摧肝挠肺,心焚似火,虽然被人奉为上师,他其实是不信天命,不信神佛的,但是他多希望,如果世间真有这些存在,无论对方是佛是魔,叫他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愿意,只要梁澄此刻还活着,还能等到他去救,去抓住这一线生机。梁澄,你一定要活着……第69章 梁澄被禁孟留君的母亲越赫大长公主,母妃曾是天下第一美人,可惜红颜薄命,被当今赵太后陷害而死,越赫便由滕王母妃养在身边,自小与滕王亲近。当时越赫不过三岁,赵太后便以为越赫什么都不知道,一个没了依傍的公主,并不曾放在心上,哪想得到明元帝竟会看上越赫,果然是狐狸精生的贱种,明明已经加了出去,还勾得明元帝下手除掉驸马,甚至不惜忤逆与她,也要保下这狐媚胚子。越赫此前一直支持滕王,只有滕王登基,她才有可能向赵太后讨回杀母之仇,不想滕王身死,为了保住她与驸马唯一的孩子,不得不咽下血海深仇,滔天恨意,对着明元帝曲意婉转。在一念还没掌握不世阁之前,陶师凛就曾暗中接触过越赫,之后越赫便一直为不世阁传递宫中消息,不过越赫与孟留君只知道现在的不世阁阁主是滕王遗腹子梁千复,却不知梁千复还是蜚声禅林的一念上师。一念将抓走梁澄的幕后指使的可能人选在心里一个个地排除,加之此前他就怀疑孟留君会在佛诞法会上动手,因此心中很快就有了决断。花开两处,各表一枝。梁澄自一片黑沉混沌之中醒来,还没睁眼,就感到脸颊正被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意识还有些迷糊,以为又是一念在作弄他,于是习惯性地蹭了蹭,嘟囔道:“别闹……”抚摸他脸颊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离开,梁澄忽然一惊,想起昨夜的事情,猛地睁开双眼。“是你。”在见到孟留君那一瞬间的惊讶过后,梁澄很快便收敛心神,撑着身下的锦被缓缓起身,起到一半,孟留君忽然上身前倾,将软枕垫在他背后。这一下两人之间靠得极尽,孟留君的呼吸尽皆打在他的耳垂和脖颈之上,梁澄往里移开,脊背僵直,嘴角紧紧抿起。对于梁澄的抗拒与疏离,孟留君恍若不觉,眼看双手就要抚上梁澄的肩头将人往靠枕上按去,却被梁澄一手打开。“呵。”一声轻叹自孟留君的喉间溢出,梁澄暗自戒备,正要蓄力,却发现体内竟然一丝内力也无,梁澄按下心头的慌乱,沉声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孟留君脸上露出伤感的神情,幽幽道:“释奴,你变了好多,连功力也提高不少,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说着,不顾梁澄的闪躲,一手制住梁澄的双手,一手抚向他的耳后,然后袭向脸颊,细细地摩挲着,仿佛在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有人假扮的。“放开我,”梁澄冷冷地看着孟留君,他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外面的情况,即便心知孟留君敢把他掳走,一定有所安排,还是装作气急败坏的模样,问道:“我突然失踪,没有出现在佛诞法会上,陛下一定会派人搜索全城的,你就不怕吗?”孟留君轻轻一笑,“释奴,你别担心,只怕现下所有的人都以为国师大人为救太后,身死刺客刀下了。”梁澄双眼微睁,这让他想起上一世,明明还活着,世人却以为他早已自尽,以死谢罪,当真是命运弄人。到头来,太后一案,还是发生了,甚至把他自己都搭了进去,原本以为重生一回,他能掌握先机,现下看来,这样的想法何其愚蠢!心底升起一股焦躁,梁澄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淡粉的下唇顿时泛着润泽的水光,孟留君见此眼神一暗,捏着梁澄下颌的拇指缓缓移动,触向梁澄的下唇,下一刻拇指上便传来一阵剧痛。梁澄双眼透着冷冽,他原本想要移开头,但是孟留君紧紧地箍这他的下颌,身上又被下了药,让他一丝一毫也睁不开,只好狠狠地咬住孟对方的拇指。鲜红的血液缓缓渗出,沾到梁澄的嘴唇上,孟留君若无其事地抽出拇指,指腹轻涂梁澄的嘴唇,将他原本淡粉的唇色,染成鲜艳的朱红。“真漂亮,”孟留君感叹,“打小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你要是个小姑娘,那该多好,不过没关系,现在你终于是我的了。”梁澄闻言,脸色刷地一白,其实在刚才,梁澄就发觉孟留君有些不对,说不出地怪异,好像终于无所顾忌,可以在他面前露出本来面目,但时直到此刻,梁澄才意识到,孟留君竟然对他,存了这样的心思。“孟留君,你难道想我关一辈子!”梁澄厉声问道。“不错,”孟留君癫狂一笑,“哈哈哈!血债血偿,梁昭昌害死我父,侮辱我母,早晚有一天,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你既然是他的儿子,便一道来偿!”话音一落,孟留君骤然发难,梁澄被他压向身下,双手也被猛地拉起压到头顶,他还来不及出声阻止,胸口的衣襟就已化为碎片,一道湿热滑过他的喉咙那处,梁澄转头,想要避开,颈侧顿时一痛,孟留君竟然毫无留情地一口咬了下去。“啊!”梁澄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虽然这一生呻吟有一半被他生生地吞了回去,但还是叫孟留君愈发兴奋,喷在梁澄脖颈处的鼻息骤然变得急促而炙热,让梁澄恶心欲呕。“住手!孟留君,你住手!”梁澄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怎么办,怎么办! 第71章 还有一个更加明显的可能,但是梁澄不敢想,现在一刻已过,只怕喜平早已……命丧黄泉。理智告诉梁澄,此时他应该按照安喜平的话,往东边离去,但是……他真地能够撇下喜平吗?对了,东边!梁澄往高处掠去,确定此处就在青屏山内后心中一喜,这里离一念的温泉山庄竟然不远!再看日头,未到午时,甘州昨日说一念午时才回回京,对方很可能现在还在庄子里,念及此处,梁澄激动得眼眶微热,当即往东边掠去。梁澄使足全力,很快便赶到温泉山庄,门房认得梁澄,正要上前问候,被梁澄直接打断。“一念还在吗?”“这……阁主天未亮就回京了。”“什么?”梁澄大拇指指甲死死扣住食指,又问道:“甘管事呢?甘管事在哪里?”“在、在,小的这就……”“带路。”梁澄急道。门房见梁澄似有急事,不再多言,领着梁澄走入庄内,才过外院,门房忽然被人叫住。“这位公子是何人?”梁澄转身,只见迎面走来两人,走在前面的是位相貌昳丽的男子,虽然一身妖冶的红衣,气韵却格外的清冷雅致,而另一位就是甘州了。“见过酌思公子,这位乃国师大人。”“哦?国师大人怎会在此,今日不是佛诞法会么?”酌思公子长眉一挑,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梁澄并未见过酌思公子,但却听过这号人物,没想到对方竟能出现在此处,难道……名这位满京华的琴师竟也是不世阁的人?不过此时并非探究的时机,梁澄匆匆道:“说来话长,眼下正有急事,来日再续。”然后对甘州道:“庄里有多少人手?我要救人!”甘州一惊,正要答话,一旁的酌思公子开口了,“阁主不在,这事恐怕不妥吧。”梁澄冷冷道:“一念曾说,见我如见阁主,甘管事,你可还记得?”“自然记得,”甘州眼角淡淡扫过酌思僵硬的嘴角,道:“需要多少人手?”“挑武功高强的,对方皆是死士,有十人,主使乃孟留君,之后你再派人去京中通知一念,孟留君便是刺杀太后之人,此时京中定已戒严,你让一念拿我信物交给李将军,再进宫通禀陛下。”“苍水剑孟留君?”甘州一惊,确认道。“对。”梁澄面色严峻,“快,再晚一步,我怕……”甘州神色也严肃起来,道:“国师请稍等。”而一旁的酌思心里却忍不住惊异起来,昨晚一念吩咐他注意孟留君后,今早他便前去孟府,但是孟留君却不再府内,他探听到对方竟然未曾参加佛诞法会,反而出了京城,便要回复一念,结果竟然听到梁澄要从孟留君手下救人的事。梁澄作为他的仇人之子,酌思公子自然有一百个一千个看对方不惯,在见到一念对梁澄不一般后,心中的杀意更是止也止不住,尤其方才,对方竟然说什么“见我如见阁主”,而甘州竟然也承认了,酌思在那一刻,生恨不得一手击毙梁澄,以解心头郁气。他将手拢进宽大的袖里,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问道:“不知国师大人所救何人?”“重要之人。”梁澄模糊道。“哦?”酌思状似疑虑道:“不瞒国师大人,酌思实乃阁主之人,一直为阁主在京中办事,其中一项便是结交孟留君,若是国师不嫌弃,某愿一道前去救人,或许能叫孟留君通融一二。”梁澄虽然此刻心急如焚,但是并未昏了头脑,于是拒绝道:“酌思公子心善,贫僧心领,只是一念既然叫你接近孟留君,此时便不好暴露身份,要是乱了一念的布置便不美了。”酌思暗自咬牙,笑道:“还是国师大人想得周到,不过我可以蒙面示人,我很清楚苍水剑的路数,定能助国师一二。”孟留君毕竟是当世年轻一代高手,梁澄思忖一二,便答应下来。第71章 喜平身份梁澄领着一行人往来处赶去,到了矮穴处后,他并不能确定安喜平现在人在何处,正要将人分作路之时,甘州开口道:“此去往西南十里便是官道,往北不过五里,则是断崖,崖下过丹阳渠北段,水势……颇急。”梁澄掐住掌心,皱眉凝思,往官道上容易遇见进出东都的行人,既然太后已死,此刻京中定是风声鹤唳,孟留君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风波,但是以喜平的情况,想要撑过十里,实在不大可能,以喜平那般隐忍的心性,他很可能兵行险招,与其被捉,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况,想到喜平临走那句诀别,梁澄心中顿时一阵不安。他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沉声道:“甘管事,你带一些人往西南方去,我和其余人则往北边的断崖,旦有发现,便发响箭。”“好,”甘州点头,之后看向酌思,道:“护好国师大人。”“韩某……”酌思嘴角微挑,笑道:“绝不辱命。”事实上证明梁澄的猜想是正确的,还没抵达断崖,远远地就传来刀剑碰撞之声,接着就是孟留君一声冷酷的命令:“留着一口气就行。”梁澄心中一急,卯足全力,几息之间便跃出山林,眼前豁然开朗,迎面扑来淡淡的水汽,那是崖底升腾而起的水雾,数道身影纷乱交织,金石铿锵中,水声涛涛,孟留君原本立在一边,冷眼看着安喜平被困其中苦苦挣扎,听到一边的动静,转头看去,见到梁澄身后跟着一群人,面色顿时黑沉如铁。“原来是去搬救兵了。”孟留君一手按住剑柄,“我倒是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找到人手,释奴,你原先的太子也不算白当,看来以往是我小瞧你了。”安喜平一身黑衣无一块完好之处,见到梁澄顿时吃了一惊,不由露出破绽,被人一剑滑过侧腹,血花如瀑溅出,双手被人向后折去,牢牢制住。整个过程安喜平仿佛失了痛觉一般,怔怔地望着梁澄,双唇开开合合,似是喃喃自语。梁澄一双眼睛皆在安喜平身上,孟留君见此嗤笑一声,道:“释奴,不过一个叛奴,何劳你如此兴师动众。”梁澄藏在长袖中的手紧紧握住,面上露出一道风淡云轻的笑来,道:“安喜平乃贫僧之人,背主之事,贫僧自会责罚,就不劳武阳候动手了。”“哈哈哈,”孟留君像是听到什么可笑之事,一边笑一边摇头道:“释奴啊释奴,我还不懂你,你呀,最是心软,只怕这刁奴求上几句,你便放了他,你可知安喜平是何身份,你以为他苦心积虑蛰伏在你身边又是为了什么?”梁澄心中一跳,无论前世今生,他始终不知安喜平所为到底是什么,说他背主,他又屡屡救他性命,说他忠诚,身后又隐藏着团团迷局,但是这些他并未表现在脸上。“喜平是何身份,我自会严刑拷问,你还不放人,”梁澄下颌微抬,道:“怎么,难不成武阳候是要为难于我?” 第73章 “是。”酌思公子跟着甘州,往山林里走去,转弯时,眼角扫过面色僵硬的梁澄,不由勾唇一笑,他就知道,阁主会留着孟留君,美中不足的是,孟留君那一剑还不够快,没能废了梁澄,当真可惜……崖上只余梁澄一念,以及躺在梁澄怀里的安喜平三人。山上的风有些大,梁澄披散着头发,发梢随着崖风一下一下地拂过他的脸颊,擦过他有些破皮的嘴角,自孟留君那处逃出后,他急着救人,并未来得及更衣,因此身上还是那件衣襟被人扯破的素色僧衣,原本洁净的衣摆上沾着草屑泥土,有些地方还被山棘划破,再加上安喜平沾在他身上的血迹,显得狼狈不堪。一念走向梁澄,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拇指擦过他的下唇,道:“我来晚了。”梁澄摇头,想到那处被孟留君咬过,他就觉得不自在,于是顺势避开一念的触碰,道:“不是你的错,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救人要紧,师兄,你身上有创伤药吗?”一念抚摸梁澄下唇的手,没到袖中紧紧握紧,道:“他内伤太重,来不及了。”“你说什么?!”梁澄大惊失色,猛地低头看向安喜平,却见安喜平神色平静道:“殿下,喜平背叛殿下,早已心存死志,殿下不要伤心……咳咳……”一大股鲜血自安喜平口中涌出,梁澄伸手想要将血拭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喜平,你别吓我,喜平……喜平……你怎么了,你还有哪里受伤了?”梁澄的手颤抖得厉害,被安喜平轻轻握住,对方静静地看着梁澄,还是那张冲明的脸,那双有些狭长的双眼,和喜平原先的杏圆眼一点儿也不像,但是梁澄却看到了熟悉的神色。“殿下,喜平曾说,此生绝不背离殿下,用随无怨,”安喜平忽地一笑,“喜平怕是不能践行誓言了。”“不要!”梁澄觉得自己此生都没有这般撕心裂肺地喊过,但是实际上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两瓣嘴唇维持着微张的嘴型,就那么浑身僵直,眼睁睁地看着安喜平在他怀里没了声息,那只握着他的手再也使不出力气,从他手中滑落,梁澄像是要抓住最后一丝生机,一把捉住安喜平的沾满鲜血的手,抵到胸口。“喜平……喜平……”还是死了……梁澄怔怔地看着安喜平,抬手将他脸上的易容缓缓撕去,当那张熟悉的白圆脸再次出现在他眼中时,梁澄终于再也忍不住,泪珠一滴一滴地砸在安喜平的胸口之上,他猛地抱紧安喜平,将脸埋入安喜平脖颈里面,眼泪混着早已冰冷的血液,流入安喜平衣领之中。他以为自己不去追究安喜平的隐瞒,把人从身边赶走,这一世安喜平就能平安到老,到头来,安喜平还是……为他而死……佛祖让他重生,他却什么都阻止不了,这就是命吗。第73章 计划初定崖上一阵沉默,只剩水声风声轰鸣而过,梁澄一手握住安喜平渐渐冰凉的手掌,一手竖于胸前,轻声念起往生咒。一念负手立在一边,沉默不语,神色不明地注视着梁澄。终于,梁澄收起手掌,抬头望向一念,问道:“京中情势如何?”梁澄的神色十分平静,看不出一丝悲痛,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好像是一场幻觉,一念眸色晦暗,道:“明元帝应该已经知道你被人掳走一事,眼下正派人四处搜查。”梁澄点点头,道:“把喜平……安葬之后,我便直接回京,入宫面圣,就说自己被人截走,之后设法逃了回来。”一念轻轻地“嗯”了声,虽然梁澄只字不提孟留君,这样做一看就是为了配合他的说辞,一念的心里却传来一阵短促的抽痛,他蹲下身来,视线扫过梁澄的颈侧,眼里一片暗沉,那里一处新鲜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一看便是咬伤。孟留君……这三个字被一念碾碎在牙间,他将体内翻涌的爆裂真气尽数压下,开口道:“我不会放过孟留君的,只是现在他有用。”“我知道。”梁澄答得飞快,太过干脆利落,反而像是在掩饰什么,他垂下眼帘,道:“师兄不必为难,大局为重。”言毕便将安喜平打横抱起,往山林边走去。这处山崖风光颇为秀丽,脚下是茸茸的野草,坠着朵朵黄花,山林边一块背风的岩石,石边斜出几条野竹,竹枝清瘦,竹叶纤秀,泄出几分自在悠闲的意趣,梁澄往竹边走去,将安喜平靠在岩石边。一念默默跟在梁澄身后,见此拔出捡来,灌注真气,盏茶之间,地面上便现出一个正好能够容纳一人大小的土坑,梁澄道了声谢,抱起安喜平放入其中。对方的身体渐渐被泥土覆盖,梁澄最后看了眼安喜平死寂的面容,抓起一把泥土,洒在安喜平脸上,终于,这个两世为他而亡的人,梁澄再也看不见了。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梁澄在心底轻声承诺道,起身看向一念,道:“师兄,我们回去吧。”甘州为二人牵来两匹棕褐色的马来,一看便是好马,梁澄牵住缰绳飞身上马,视线扫过默默立在人后对的酌思公子,心中若有所思。一念也注意到酌思,于是问道:“你怎会在此处?”酌思双手平举,行礼道:“回阁主,国师来庄里借用人手之时,属下正要禀告阁主,武阳候深夜离京,还带着一对人马,着实可疑,之后听闻国师要从武阳候手里救人,属下剑法虽比不过苍水剑,不过胜在知己知彼,便毛遂自荐一道救人。”“想来武阳候昨夜出京,定与国师救人之事相干。”酌思最后轻声道。一念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流云飞月对他说的话,梁澄脖侧的咬痕,扮作冲明的安喜平,以及那夜在他将冲觉灭口后,冲明在月色下晦暗的微笑,一条线将所有片段连接起来,一念顿时想明一切。虽不知早已被梁澄赶走的安喜平怎么会和孟留君搅在一起,又如何会拔刀相向,但是以安喜平对梁澄的执着,一念这样心思通透的一个人,怎会推测不出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孟留君对梁澄,竟然也起了别的心思,虽然不知安喜平出于何故与孟留君合谋,到底无法放任孟留君强迫梁澄,这才反目,将梁澄救出。尽管不喜安喜平,对方甚至离间他与梁澄的关系,但是一念此刻,心里还是有些感激安喜平。一念对着酌思点点头,又让甘州收拾好残局,和梁澄飞马赶回都城。二人还未出发多久,梁澄忽然喊停,皱眉道:“我这样虽然看着狼狈,但是却没有受伤,不像从凶徒手中逃脱之人,皇帝本就多疑,师兄,你往我身上……”“师弟!”一念沉声打断梁澄的提议,黧黑的瞳孔微微缩起,正要否决,就见梁澄摇摇头,神情坚决,不容置喙道:“师兄,我知道你不忍,若非我自己动手伤口会不一样,我不会叫你这么做的。”“动手!”梁澄伸出手来,冷声命令道。这还是梁澄第一次在一念面前露出这样说一不二不容辩驳的模样,整个人气势陡然锋利起来,以往总是清润柔和的眉眼,像是层层结冰的湖面,不再柔波轻漾,透着果决与凌冽。一念默然,终于,他抽出腰间的剑来,别过脸去,提剑挥向梁澄手臂,剑刃划破布帛与肌肤的触感,从未如此鲜明,一念眼睫微抖,握紧手中的剑柄,正要收回,剑身却被人握住向前一拉,一念心中骇然,转头便见梁澄徒手拽住剑尖,往自己右侧锁骨下方送去。“你!”梁澄松开剑尖,身子往后一退,笑道:“师兄别怕,我有避开主脉,既然要演苦肉计,那就演得像一些。”梁澄说得不错,一念却还是无法开怀,胸口仿佛也被人插入一剑,绞进心里,血肉一阵模糊,若不是为了孟留君那处的布置,他何须让梁澄受此折磨! 第75章 那长匕首与梁澄擦身而过,梁澄险些被刺中,他狼狈地往右一躲,后背抵着身后的殿柱,抬眼看去,正好对上酌思公子的双眼,对方眼尾如钩,看着他的眼瞳泛着冷光。不待梁澄细看,酌思公子已经开始和禁军动起手来,梁澄视线一扫,便见孟留君也在其中,正与明元帝身边的高手交手。自从那次一念放走孟留君之后,因为守灵,两人其实见过很多次,两人见面之时状若平常,似乎二人之间不曾有何龃龉,孟留君多次寻机要与他独处,皆被梁澄避开,他怕他无法控制住对孟留君的恨意,冲动之下引起明元帝的疑心。梁澄冷冷地扫了眼孟留君的背影,躲在垂落殿侧两边的重重拖地帘帐之后,悄悄靠近明元帝那处,半途一人拉着帘帐倒在他面前,指着梁澄刚要开口,就被梁澄藏在袖中的匕首一刀划破喉管,梁澄拂去溅到脸上的血珠,最后悄声藏在御案边的鹤纹鎏金铜炉后,暗中观察殿中情势。二皇子骤然发难,又派人守住宫门,不让一丝消息泄出,即便如此,与禁军对阵起来,还是占不了上风,两方皆死伤惨重,眼见两败俱伤之时,殿外又涌来一批士兵,明元帝抬眼看去,正好见到六皇子志在必得的嘴脸,还有什么不懂。”逆子!逆子!”明元帝双眼暴突,布满血丝,一张脸青黑交加,面色狰狞地怒吼起来。六皇子恍若没见到暴怒的明元帝,扬声道:“闵王犯上作乱,弑父杀君,大逆不道,闵王一党,格杀勿论!”“梁湛!”二皇子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盯着六皇子,状若恶鬼,厉声道:“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六皇子轻蔑一笑,对着明元帝方向抬起下巴,“还不动手!”下一刻,明元帝便向后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向来信赖有加的从龙卫竟然挥剑斩向他身周的无影卫。“百里截!你竟敢!你!”明元帝还未骂完,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眼见身边的死士渐渐变少,向来威严沉着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丝慌乱。二皇子显然也没想到六皇子竟能收买百里截,心知大势已去,顿时脸色惨白,双唇微微哆嗦。孟留君将剑从面前之人的胸口抽出,飞身加入百里截,从龙卫顿时如虎添翼,不到一息,无影卫便只剩下三人,二皇子六皇子的人马以及剩余的禁军互相厮杀,大理石地面上溅满鲜血,四处皆是死不瞑目的士兵,就在这时,一声洪亮的声音传遍大殿,声音裹挟内力,犹如拍天巨浪,灌入众人耳内。“镇国大将军李度秋在此,何人敢再动手!”殿中厮杀一时停滞,除了梁澄和酌思公子,显然谁也不曾想到过,李度秋竟会得到消息,从京郊兵营带兵赶到宫中。尤其是孟留君,他此前以为一念会带着不世阁的私兵前来收拾残局,坐收渔翁之利,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等来的竟然是李度秋,难道狗皇帝得救了?难道他要功亏一篑?趁着无影卫松懈之时,孟留君一掌拍向面前之人,右手出剑,狠狠滑过明元帝脖颈。“你……你……”明元帝喉间发出“嗬嗬”之声,艰难地向前伸着手,五指呈爪状,犹如干枯的树根,最后颓然垂下,再无声息。梁澄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孟留君,在明元帝倒下后,孟留君骤然爆出一声狂笑,众人显然被这出其不意的一幕吓到,梁澄不顾身体,强行提起所有内力,扑向毫无防备的孟留君,一刀插入孟留君后背心。梁澄虽然受毒药影响,身乏力尽,但是菩提心经的真气生生不息,依旧存在他丹田之处,这几日梁澄不曾有丝毫松懈,一直暗中蓄力,就是为了这一刻。孟留君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低下头,抬手摸向心口,指腹顿时沾满鲜血,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他缓缓转过头来,便见梁澄冷漠地看着他,眼里含着冰,将匕首一把抽出,手势很稳,动作利落,不见一丝犹豫,孟留君见此狠历一笑,咳出一口鲜血,再也站不稳,捂住心中以剑抵地半跪下来,左手点上穴位,又吐出一口血来。梁澄的眼神暗了暗,见孟留君抬手点住胸口几处大穴,便握紧手中的匕首,双唇崩做一道直线,手起刀落,又一刀刺了下去,而这次落刀之处,正是孟留君脖侧的大动脉。一道鲜血激射而出,其中几滴落在梁澄脸上,被梁澄用衣袖随意地抹去了,正如孟留君,终于在梁澄面前,失了呼吸。第75章 新帝登基明元25年五月,二王作乱,龙驭宾天,僧统德昭护国法师为社稷计,应百官万民之求,解缁归俗,登基为帝。梁澄登基这一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祭天台上,梁澄一袭玄底赤纹龙袍,满头青丝高高缚起,露出饱满莹泽的额头和飞入两鬓的修长双眉,贵气凛然,宛如天人。他一步步走向祭坛顶端的皇冠,在将皇冠戴上之前,梁澄的视线不由自主投向阶下颀身长立之人。一念原本俯首肃立台下,感受到梁澄的目光,立即抬眼回望对方,双目柔波轻荡,嘴角滑出一道真心实意的笑来。梁澄眼角微弯,几不可辨地点了下头,最后戴上皇冠,下一刻,群臣跪伏在地,齐声颂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梁澄扫过脚下众官,这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感觉本该让人心神激荡,梁澄的内心却十分平静,他的目光凝着在一念身上,最后默默移开,开口道:”众卿平身。”众臣高喝:”谢陛下!”登基大礼加上之后的国宴,梁澄一直没有机会歇上一口气,回到寝宫的那一刻,梁澄当即吩咐道:”更衣。”头上沉甸甸的皇冠被人除去,一双手从他身后绕向他的锁骨,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其中,梁澄忍不住闭上双眼向后靠去,低声唤道:''师兄。””累坏了吧,”一念轻笑,呼吸扫过梁澄的而后,惹得怀中之人瑟缩了一下,一念眸光一柔,道:”我帮你更衣。”说着便抱起梁澄,往天露池走去,那是皇帝御用汤沐阁,里面早已备好热汤,见到一念抱着梁澄,阁内的宫女垂首默言鱼贯而出,一念胆敢如此新帝,可谓大逆不道,但是这些宫女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明元帝死后,李度秋立即掌控皇宫各门,召集群臣,拥立梁澄为帝,一念更是在众人的错愕之中,拿出百世图录,声称忝得佛祖梦示,破解图录,预言梁澄乃天命天子。太祖起于微末,后得慧觉大德的点拨与辅佐,定鼎天下,慧觉功成身退,隐居深山古寺,临行前留下一卷百世图录,传闻图录能够预言大齐国运,除却佛祖昭示之人,寻常人不得一窥,否则举族气运衰减。可惜,自太祖后图录便消失不见,众人猜测图录事关大齐社稷国脉,被太祖带入陵内,里面机关重重,无人能破,亦传图录被人盗走,流落民间,百年来,有关图录的传奇始终不减。自先帝以来,飘风苦雨,嘉生不降,民间有传大齐气数不继,更有好事者夸夸其谈,自称偶见百世图录,其上预示大齐大劫将至。总之,一念这一手让梁澄的皇位来得愈加名正言顺,不提朝中那些老奸巨猾之辈信不信,反正梁澄在民间的拥护自来颇高,经此一举,更是如日中天,何况不论一念这一脉本身传自慧觉大德,还是梁澄此前得佛祖托梦,为东都消减灾厄,都让一念手中的百世图录显得可信起来。至于二皇子和六皇子,皆被李度秋幽入禁宫,其余皇子后妃,一律禁足,就连李后想见他和梁澄,都不被允许。翌日,一念便大刀阔斧扫清京中势力,一干乱党包括从龙卫皆被斩首,连带皇宫上下亦被一一肃查,将原先伺候明元帝的人全部放出宫去,至于一些不便出宫的人,则被暂时禁在掖庭。登基前两日,梁澄便让礼部拟旨,封一念为新的护国法师,入则为帝讲经,出则上朝议政。外人皆知新帝出家之时便与一念上师交好,时常出双入对,因此梁澄此举到不怎么奇怪。何况,梁澄这个原先无缘皇位之人忽然成了天下之主,满朝皆传,当初新帝出家为僧另有隐情,实乃锋芒太盛,这才韬光养晦,只待来日一击,而这一念上师,恰如大齐开国之初,辅佐太祖争夺天下的慧觉大德,暗中襄助梁澄继承大统。其中不少人推测,当初新帝入大相国寺祈雪,恰遇一念上师云游归寺,新帝礼贤下士,问计于上师,上师有感于新帝诚心,于是投靠效忠。所以龙袍还未加身,新帝便封一念上师为国师,信赖重用有加。不过这话一开始由谁传出,便不得而知了。眼下一念能够随意出入皇宫,甘露殿又全是他的人,自然没了顾忌。一念的所作所为,并未避着梁澄,梁澄看在眼里,也不阻止,无论是皇宫还是天下,这一切本该属于一念,何况一念这样坦然的做法,反而让梁澄比较自在。“在想什么,嗯?”一念松开梁澄的嘴唇,一只手早已摩挲着从梁澄的衣摆下方袭向他肖想已久的柔韧腰肢,近两个月的风波,让怀中人愈发清瘦,手下的腰身纤细了不少,仿佛一只手掌就能握住,一念心疼地摸了摸,眼里一片暗沉,夹着刻骨的痛恨与懊悔,却又不敢在梁澄面前泄露分毫,像是撒娇似地嘟囔道:“瘦得只剩骨头了,今后要好好养养。”腰部本来就是梁澄的敏感之处,他生来怕痒,一念若是用了力气他还不觉得如何,这般轻柔,像是拿着跟羽毛撩他的痒痒肉,梁澄哪有不躲的道理,他按住一念上下作弄的手掌,憋笑道:“痒,别闹了。”说着就自己挣开一念的怀抱,结果脚底一滑,呛了几口水,鼻腔喉头一阵难受,梁澄不由一手扶住一念的手臂猛烈地咳了起来,直咳得两处颧骨泛出一丝异样的绯红,唇色却淡了下来,丹田处阵阵抽痛,梁澄捂住腹部,眉头难以忍受地皱了起来。一念脸色一变,抬手抵住梁澄后背缓缓输入内力,梁澄感到一股温暖柔和的气息顺着背心涌入四经八脉,汇入丹田,顿时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整个人倚在一念身上,一转头便见一念满眼的懊恼悔痛,心中一动,转身面向一念,双手扶住一念的肩膀,直起身来轻轻地吻了下一念的眉心,然后抵着他的额头,眸色柔和,仿佛水底漂浮的青荇。 第77章 “你既有打算,那便做罢。”第77章新帝即位,改元景佑,寓意天佑大齐,次日朝会,勅降恩命,大赦天下。早朝上,梁澄该封赏的封赏,该贬斥的贬斥,闵王湛王,被贬庶人,终生圈禁,不得诏不可出京,武阳候孟留君弑君叛上,流泉山庄被抄,念及越赫大长公主不知者无罪,特此赦免,大长公主自知罪孽深重,自请皈依佛门,与府中抄经念佛。梁澄虽然深恨孟留君,但是越赫大长公主一开始却是无辜受累之人,他不会赐死越赫,却也不敢让她随意出入宫城,因此,孟留君死后,梁澄曾亲自前往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明明年过四十,却丝毫不减当年艳慑天下的绝世风采,一身缟素,不施脂粉,依旧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孟留君之死对她打击巨大,短短两日憔悴了不少,更叫人心生怜惜。见新帝驾临,越赫保持端坐,并未起身迎驾,她露出一抹强忍悲痛的神情,用苍凉寂寥的语气轻声叹道:“陛下可是来赐罪妇一道白绫的?”越赫能在驸马走后保全孟留君和流泉山庄,又能在杀夫仇敌身下隐忍数十载,绝非寻常弱质女流,梁澄自然不会真的受越赫这幅若不经衣哀愁凄凉的表面所蒙蔽双眼,卸下心中的防备,一旦他心生不忍,放任越赫出入皇宫与都城,他相信,以越赫的手腕与心性,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看出越赫以退为进,梁澄开口道:“你是朕的姑姑,是朕的长辈,朕自然不会罔顾亲缘的。”越赫眼角一湿,缓缓地晃了晃头,挂在眼睫上的泪珠于是轻盈摇落,顺着光洁的脸颊轻轻滑落,美人落泪,外人若是见了,只怕早已心痛难当。“陛下,”越赫声音微哽,“你告诉姑姑,这不是真的,留君自小与你亲厚,你还不知道他么,他怎会……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姑姑到现在,总感觉……这不过是一场噩梦,第二天,我的君儿还会想我问安,陛下,这不是真的……”如果不是已经查明一些真想,以梁澄的柔软心肠,只怕早就相信越赫对孟留君谋反一事一无所知,梁澄没上上前就揭破,不过是想确认,越赫到底有没有死心,是不是还在谋划着翻盘,现下看来,对方果真心怀不甘。梁澄心中怅然,终于不再绕弯子,直言道:“姑姑,一切都是真的,孟留君当庭弑君,朕亲眼所见,还是朕,亲手杀了他。”当日宫中情景并未外传,因此越赫并不知道孟留君是被梁澄亲自了结性命的,闻言越赫浑身一震,眼里闪过刻骨仇恨,却依旧装作难以置信的模样,嘶声道:“不可能,陛下,你与君儿自小一起长大,这、这不可能……”“姑姑,我都知道的,”梁澄轻叹,“是先帝对不起你,先帝临终前,身体一直有恙,之后清理先帝圣躯,才发现先帝竟然身中慢性毒药,我派人暗查你的宅邸,在口脂和面脂中,都发现了一样的毒药。”听到梁澄所言,原本还在默默垂泪的越赫慢慢地放下手中的丝帕,她缓缓起身,姿态婀娜,神情平静,嘴角甚至挂着一抹得体的弧度,道:“陛下既然查明一切,欲待罪妇如何额?”不愧是越赫大长公主,即使到了穷途末路,通身仪态依旧雍容,梁澄心中赞叹,面上却冷硬道:“姑姑今后,便一直于府中修身向佛吧,一干侍卫婢女,朕自会安排,绝不会让姑姑在衣食之上受一丝一毫懈怠。”只是再无自由了。离开大长公主府后,梁澄又去见了陆重台,对方也终于知道了梁澄的真实身份,望着梁澄一袭暗纹华服,头戴白玉紫云冠,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贵气逼人,不由心中复杂。“百里截业已伏诛,百里紫身为乱党之妹,自顾不暇,朕派人与你一道回八荒盟,盟主之位由你来当,名正言顺。”陆重台心中一震,跪地抱拳道:“谢陛下荣恩,八荒盟今后定为陛下效忠,尽心尽力!”梁澄淡淡点头道:“好,漕运自来国之大事,可惜如今各地官运民运暗中勾结,盘剥普通漕民百姓,贪污朝中银粮盐铁,长此以往,国之根基动摇,朕决意即位之后整顿漕运,然而漕运一块上下一体,欺上瞒下,朕不敢冒然动手,陆卿回去后,还要替朕好好暗查之中各府各州运河济渠之间的联系,收集证据,切忌不可打草惊蛇。”梁澄当初途径泗州,见军粮被污,顿感大齐漕运隐患甚多,若不肃清,重则延误军机民不聊生,这才起了收服陆重台之心。“回风,流雪,”梁澄话音刚落,两道黑影便忽地出现,跪在路重台身边,梁澄指着这两人,道:“这是朕的暗卫,身手不俗,之后就跟在你身边,有何禀告,便叫此二人通禀。”明元帝崩后,无影卫只剩二十余人,他们自来只效忠大齐皇帝,因此被梁澄收编为己用,至于从龙卫,当初那些跟着百里截造反的人,皆被斩首,剩余一些不知情者,也被梁澄重新整编,流云飞月被分别命为从龙卫左右指挥使,不再设统领一职,近来正在加紧挑选和训练新的从龙卫士兵。陆重台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委以如此重任,身为七尺男儿,说不愿为国效力,还是这般于国于民有利之事,一时心潮激涌,满面红光,高声道:“草民定不负陛下所托!”梁澄心中满意,于是笑道:“起来吧,朕相信陆卿。”回宫后,梁澄将这事告诉了一念,一念顿时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欣慰于梁澄对他始终如一的坦诚,心疼于对方的操劳思虑。“如今重中之重,便是好好调养身体,不可再如此操心了。”梁澄心中妥帖,笑道:“师兄,我还不至于这点事都做不了。”何况想到今年十二月,东都日蚀,关中地动,豫州大火三日,他当然要提早做足准备,整个关中数十万百姓,都要在天灾之前迁往他地,到时人员流动颇巨,粮草药物都要跟上,运河一块,决不可出错!第78章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梁澄的銮驾行经中宫之时,想起还未向李后问安,于是吩咐移驾太后寝宫。儿子做了皇帝,李后自然成了全天下间最有权势最为尊贵的女子,从原先的清宁宫搬到更为辉煌的慈懿宫。从清宁宫到慈懿宫的路程并不很远,梁澄让人撤了銮驾,只让程顺跟在身后。程顺跟在梁澄身边的时间甚至比安喜平还要久,一开始只是个无依无靠的洒扫太监,看着木讷呆板,其实最是言明心透,性子沉稳,刚进宫时被安排去伺候一个老得掉牙的老太监,这老太监原是僖帝身边掌灯的太监,僖帝崩后便在与冷宫只隔了一道宫墙的永宁巷里等死,这永宁巷里住的都是一个年老的太监宫女,进来前哪一个不是贵人面前的红人,但也是因为这份看重,知道了太多的宫廷密事,于是不得外放出宫,只好在这深深宫苑里,了却残生。老太监生很是喜欢程顺的踏实,身在永宁巷,却从不想着跳到别的贵人跟前伺候,老老实实地做着手底下的事,说木讷,但是老太监有时说些模棱两可的胡言乱语,他竟也能领会其中的隐义,可见是个心思通透又有些悟性的。临终前,老太监不忍程顺年纪轻轻,一生便葬在这死气沉沉的永宁巷里,于是动了些关系,让他进了太子的宫里,离开前,老太监只说了一句。“在这宫里,不论你是聪明的,机灵的,有眼力见的,还是老实的,忠厚的,都可能没个好下场,但是,”老太监从来浑浊的眼睛猛地透出两点冷厉的光来,“若你胆敢做了背主之事,那就必死无疑了。”这十几年,程顺见多了无声无息消失在皇宫里的宫女太监,那些自以为靠着背主攀了更高枝的人,没有一个活了下来。所以,无论太子府起起落落,程顺始终只做着手底的事,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选择不说。在太子入朝听政后,程顺还是负责洒扫杂物,只是地点从外院换到了太子府库,之后又是一年,有日太子府库的管事忽然就没了,程顺便成了管事,再之后,被太子安排出宫,管理宫外的产业和事务,已然成了梁澄心腹,即使在梁澄出家遣散了许多仆役之后,依旧留在手底下做事。眼下,梁澄贵为九五之尊,他也被宣进宫里,成了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太监做到这份上,也算顶顶的了。顺着林荫花道,梁澄信步游走,对身后的程顺道:“济儿近来可还频频往锦鲤巷去?”这锦鲤巷的别院便是梁澄安置展清质的住处。程顺的声音四平八稳,不大也不小,正好够两人听见,“回陛下,前日荣王刚去。”“都做了什么?”梁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像是随口问道。程顺的声音小了下来:“荣王殿下给展小姑娘带了本医书,说是借她一阅,展小姑娘沉迷其中,不怎么与荣王搭话,荣王一气之下,将医书扔进湖里,结果展小姑娘竟然直接跳进湖里捞书,不等殿下喊人来救,展小姑娘就捞到医书自个游到对岸……回屋了,走前还对着殿下说,既然这书你不要了,被我捡到就归我了。”梁澄到是没想过展家姑娘竟然如此烈性耿直,想来梁济毁书之举着实惹怒了展小医痴,梁澄脑中不由浮现梁济吃瘪的模样,忍不住发出一声笑来,正在这时,便见梁济迎面走来。“臣弟见过陛下,陛下圣安。” 第79章 结果话音刚落,肩膀就被人揽住扳了回去,一只有力的大掌钳住他的下巴,接着嘴唇便被某人熟门熟路地撬了开来。“呜呜,”梁澄正要抗议,嘴里忽然流入一股凉沁沁的甜腻。……这是冰涧芙蓉酪的味道。一缕红云浮上梁澄两颊,抵在一念胸膛上的手也从推拒变为迎合,他揪住掌下的衣料,长睫微垂,浓密的睫毛仿佛收拢的鸦羽,掩住他眼里的不自知的迷蒙与沉醉。冰凉的芙蓉酪在两人纠缠的舌间渐渐融化,甜而不腻的奶香夹杂着淡淡的果味溶于一道,融化后液体不再冰冷,刺激着他的味蕾,滑入食道,梁澄喉结上下一动,连同一念的气息一道咽入体内。这是一个清凉而又甜蜜的吻,当一念放开他时,梁澄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分明一副“我还想要再来一口”的馋嘴模样。这副“欲求不满”的情态实在叫一念大饱眼福,一念幽潭似的眼眸愈显漆黑,他伸出手来,大拇指别有深意似地摩擦着梁澄湿润的唇瓣,幽幽开口道,声音低沉得发紧。“还要吗?”“……要,我要。”梁澄不由应道,黄守攀着一念的肩膀,上身向对方靠来,神色仿佛讨要小鱼干的奶猫。一声杯盏落地的声音骤然响起,梁澄双目微睁,惊愣地看着洒在地上的芙蓉酪,眼里顿时冒出一丝被人戏弄的恼怒,还不等他质问,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一念打横抱起,往寝宫内室走去。“啊!”梁澄小声惊呼,习惯性得抬手抱住一念的脖子,问道:“你做什么?”一念的双眼暗沉得可怕,仿佛囚着一只随时撕开牢笼的猛兽,他没有回答梁澄的话,一言不发地绕过屏风,经过落地帷帐时,两边的束带直接断开,于是坠着玉石琉璃的帘帐自动垂下,隔绝了外部的光线,内室里顿时一派昏黄暧昧。梁澄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下一刻整个人就仰躺着陷入柔软的龙床之上,手肘撑着明黄色的冰丝锦被,梁澄还未起身,就被一道阴影覆盖,下肢被人用膝盖分开,再牢牢制住,手腕也被一念单手扣做一处,紧紧地按在头顶上,挣都挣不开。一念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扯了开来,露出一片肌理坚实的胸膛,梁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犹疑道:“师兄?”“师弟……”一念的呼吸变得十分灼热,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喘息,无端叫人脸红心跳,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声声得叫着“师弟”,一声比一声低哑。这样的一念看起来危险而又性感,梁澄不由心跳如故,浑身都热了起来,“师兄,你……你想干什么?”听到梁澄的问话,一念的唇角忽地往右勾起,不再掩饰眼里邪肆的欲望,他缓缓地俯下身来,在梁澄的耳边,轻声道:“我想干你。”梁澄的脸原本就有些绯红,这时更是红得艳丽,但是一念忽然说出这般直白孟浪的话来,梁澄却没有多大的震惊,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情到浓时,水到渠成。第80章到了这种时候,梁澄反而没了羞怯忸怩,他抬起眼帘,直勾勾地盯着一念,一条腿曲起,轻轻地碰了下一念的腰侧,又一触即开,见一念额上竟然冒出一滴汗来,不由笑道:“师兄,我这破败的身子,连个冰涧芙蓉酪都承受不了,哪承受得了师兄呢?”梁澄这一笑,三分狡黠,三分纯然,还有一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媚气,一念的的喘息猛地粗重了起来,一把捞起梁澄曲起又要放下的腿弯,架到肩上,下身顺势往前一顶,道:“师弟体寒,正需采些师兄的阳气好来补补。”梁澄毕竟生嫩得很,也就偶尔会因为心里一簇不甘心的小火苗,忍不住去撩拨一下一念,哪知道一念这头饿狼早就对着他虎视眈眈垂涎欲滴,原先因着他寒毒体虚的缘故,一直不敢下嘴,现在好了不少,再加上梁澄不知死活的逗弄,哪会继续忍着?夏天本就穿得清凉,衣服也尽是些丝薄的料子,随着一念的动作,隔着两层薄薄的丝衣,梁澄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一念跳动的火热与坚硬,滚烫的柱身擦过他的私处,带起衣料嵌入其中,形成一道惹人遐想的凹陷。梁澄倒抽一口气,这种差点进入的感觉实在太过刺激,腹部仿佛窜过一股热流,他想后退,腰部却毫无预兆地软了下来。一念又怎会让他退却,他微微抬起身复又沉了下去,将底下早已硬挺似铁的顶端抵在梁澄会阴下的私处,那处生得柔嫩,仿佛含苞的花骨朵,隔着轻薄的丝衣柔顺地包含着一念滚烫的顶端,内里更是敏感得微微一颤,泌出一道细流,濡湿了紧贴着的丝衣,浇在一念蓄势待发的柱头之上,受此刺激,那柱头分明又胀大了些,仿佛随时就能破开衣料冲进去!“师兄!”梁澄终于失了镇定,他想要挣开一念,但是手腕被人扣在头顶,右腿还被扛到肩上,根本无处失力,只能小心翼翼又难掩惊慌地小声求道:“师兄,不要用、用前面,我不想……”一念这才想起梁澄对于生子一事的排斥,心中有些黯然,倒不是因为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而是一种无法让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沾满他的气息的遗憾。“别怕,”一念将阳物往外一移,挤入两股之间,道:“我们用后面。”一念的龟头离了那处,但是柱身依旧贴着他的外阴,梁澄甚至能感到上面突突直跳的蓬勃脉络,仿佛隔靴搔痒一般,梁澄直觉得身体深处升起一丝难耐的麻痒和空虚,他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却又忍不住亲近一念的温暖,于是闭上眼睛将脸转向一边,长长的睫毛剧烈的抖动着,轻轻地“唔”了声,一副任君采掘的姿态。一念再也忍耐不住,他松开梁澄的手腕,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狠狠地吻了起来,一手撕开梁澄的衣襟,一路向下,“刺啦”一声,上好的亵裤被一道扯去,轻飘飘地掉落床下。一念的又湿又热的舌头,顺着梁澄的下巴、喉结、锁骨再到莹白似玉的胸膛,梁澄忽地整个上身向上拱起,脖颈后仰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胸口的一点被含住,又用齿尖细细的碾磨,麻痒中带着微微的刺痛,刺激着梁澄的神思,他忍不住抱住一念的头颅,这样无意识的鼓励,让一念的动作愈加猛烈,他用舌头卷住梁澄已经变得红润的奶头,犹如小儿吮奶,重重地吸吮了起来。“嗯啊……”梁澄发出一声缠绕婉转的呻吟,尾音却又因主人的难为情被生生地咽了回去,反而更显一种欲迎还拒的柔媚,一念含吮的动作猛地一顿,接着便松开嘴唇,扛起梁澄的右腿,一口咬住腿根的嫩肉,再附上一枚深深的吮吸。“师兄!”如此放荡的姿势顿时有些吓到梁澄,然而一念不给他一丝反应时间,伸出舌尖,顺着腿根一路舔至梁澄的阳物根部,时轻时重地舔弄着柱身和囊袋。梁澄猛地瞪大了双眼,抬眼就发现一念的眼神一直牢牢地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进食中的猛兽,极具侵犯性,深沉的欲望犹如翻滚的怒涛,在这样浓烈的注视下,梁澄感觉自己整个人似乎都沉溺在一念的目光中,随着咆哮奔腾的波涛上下沉浮。快感太过强烈,梁澄的眼神不由露出一些迷蒙,但是却又感到羞耻,他咬住下唇,偏过头去,不敢再看一念,这样隐忍克制情欲的模样实在诱人,一念轻笑一声,舌尖绕著梁澄玲珑精致的龟头,这小东西早已高高翘起,他顺着柱身向下滑去,在梁澄的惊呼声中,重重的舔过底下濡湿一片的两瓣粉嫩。“啊!”梁澄像被电流击过,后背猛地紧绷,连脚趾头头蜷缩了起来,“师兄,师兄……”一念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只见梁澄被他舔过的那处,竟然颤巍巍的打开了道细缝,从里流出一道晶莹的液体,顺着股缝,渐渐浸润整个后庭。一念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下花瓣间的小珠子,梁澄“呃啊”一声,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愣失措地看着一念。“师弟,你这里好可爱,”一念亲了亲梁澄的嘴角,带着无限的宠溺,道:“全湿了。”“……”梁澄挣了挣被一念抓在手里的右腿,羞恼道:“师兄你还要不要做!”一念将龟头往后庭一顶,笑道:“我这不就是在做着吗?”梁澄说不过他,只能狠狠地抓了下他的后背。一念见好就收,不再逗弄,侧身伸手往打开床边的暗阁,拿出一只玉瓶来,咬开盖子,一股淡淡的冷梅香气泄了出来。“这是什么?”这可是师兄亲手调制的润滑露,你毕竟第一次,师兄怕你受伤。”一念邪气一笑:“还记得当初给你的冷凝香吗?那香露里的梅花便是取自你我第一次相见那晚的落梅,我当时留了不少,这润滑露会有梅香,就是因为加了冷凝香的。”“那时又怎么会想到,这东西会用在你这儿呢。”最后一句一念是贴着梁澄的耳朵说的,声音又低又哑,听得梁澄难为情得恨不得缩成一只蚕蛹。“你、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梁澄气弱道。 第81章 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缠,一念轻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没想到话音一落,梁澄就“噗嗤”笑了出来,他转过身来,抬手摸向一念的脑门,嬉笑道:“你个假和尚,哪来的结发?”一念失声一笑,捉住梁澄的手掌,拿到嘴边作势狠狠地咬了口他的指尖,其实并没有什么力道,反而痒得很,梁澄不由肩膀一缩,眨着眼睛,狡黠道:“等你把毛长齐了再说。”平时总被一念逗弄,因此梁澄总爱逮着一些机会调侃回去,可惜,最后还在栽倒在某人手里。“我毛长没长齐,陛下昨夜不是试过了吗,若是昨晚陛下没有看清,贫僧可以再让陛下一饱眼福,正好今日大晴,屋里敞亮得很,也能看个清楚。”说着,一念便顺着梁澄手指舔到手心,缓缓地打了个圈。一念本就生得俊美不凡,既可飘洒杳然似仙人,又能邪逆狂狷如妖魔,此刻色气妖魅的神态不就是一副妖邪勾引人的模样吗?梁澄本就心悦一念,看到这样勾人的上师,眼里不由露出一丝痴意,喉结上下滚动,心脏更是快要跳出胸口。上身微微前倾,不想带动后庭的伤口,梁澄顿时清醒过来,抽出手来背到身后,转过脸去,道:“朕可不会白日宣淫。”“呵。”一念从喉间发出一身低哑的轻笑,梁澄的耳尖动了动,故作沉稳道:“师兄,不然朕恩准你蓄发,如何?”“谢陛下对贫僧的宠爱,”一念重新拿起梳子,道:“贫僧更喜欢这样子。”“这是为何?”一念凑近梁澄红通通的耳尖,道:“昨晚陛下抱着贫僧的头颅压向自个儿胸前,抚摸着贫僧的后脑勺,催促着贫僧再加把劲,肌肤相触,叫人心颤,万一蓄发,陛下可不少道乐趣?”“……”他为什么就是不长教训呢,叫你多嘴!终于,两人黏黏糊糊了好一阵,好不容易开始用早膳,荣王殿下就来了。梁澄赶紧推开一念替向他嘴边的调羹,端坐上方,一念也放下瓷碗,离开梁澄身边的座位,退到殿下,垂目立于一侧。“皇兄!皇兄你怎么样了?”梁澄人还没进来,声音就传了进来,下一刻一道紫色的身影就冲到门边,一脚刚入,见到有外人在,于是收敛了些速度,走进殿里。“臣弟参见陛下,陛下圣安。”“起吧,”梁澄道:“已经下学了?”“臣弟都下学了,皇兄才开始用膳,皇兄,你怎么了?我听说你连早朝都罢了。”梁济上前走去,坐到梁澄身边。一念淡淡扫过梁济坐的位置,开口道:“贫僧已为陛下看过,并无大碍,荣王殿下不必挂心。”梁济看向一念,眉头微微皱起,正要开口,却被梁澄抢了过去。“国师十分擅长岐黄之术,朕受孟留君所害,体内余毒全皆仰赖国师医术。”“多谢国师。”梁济点点头,看起来颇为持重。“此乃贫僧分内之事。”梁济不再多言,转头揪住梁澄的衣袖,道:“皇兄,你可一定不能有事,身体康健才是重中之重,切不可太过操劳。”梁澄神色一柔,摸了摸梁济的额头,道:“皇兄知道了,看你满头汗的,不会是一路跑来吧?”“嘿嘿,正好连连脚力。”梁济抬头,眯着眼享受梁澄的抚摸,忽然奇怪的“咦”了一声,指着梁澄耳垂下方,道:“皇兄,你这儿有块红印……怎么像是被人咬的……”梁澄脊背一僵,故作自然地收回手,抚向耳后,掩饰道:“你看错了,昨夜朕看月色迷人,忍不住花下上月,园子靠近水池,蚊虫多了些,应该是被这些咬的。”无论再怎么早慧,梁济到底不过十岁的孩子,梁澄自觉胞弟不会认得出吻痕。“哦,好吧,那你还是找些药膏涂涂。”梁济的神态无一丝异样,梁澄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要不要和朕一起用些粥?”“好啊,”梁济高兴道:“好久没和皇兄一道用膳了。”“国师若是无事,便退下吧。”梁澄心里埋怨一念在那么明显的地方留下引资,在你梁济低头喝粥的时候,看向一念淡淡道。一念自知理亏,合掌告退。两人都没发现,梁济埋在阴影里的脸,闪过一道阴骘。第81章偌大的天子寝宫里,兄弟俩难得一起用膳,梁澄夹起一筷白嫩嫩的笋尖放到梁济的碗里,道:“这是今岁的春笋,与梅子山楂一道腌过,脆嫩爽口,开胃健脾,正适合这三伏天里食用。”而且,梁澄对于胞弟的口味偏好很是了解,最好笋类,想起对方第一次吃笋的经历,梁澄不由露出一丝追忆的笑来。“你刚长牙那会儿,有次见我正在用膳,就瞪着双圆眼直溜溜地盯着我手里的笋丝,口水糊了整个下巴。”“我、我怎么会那么蠢?”梁济不服道:“皇兄你可不能仗着我那时不记事儿,就胡乱编些故事逗我。”“这可是千真万确确确实实发生过的,”梁澄好笑道:“朕刚举起筷子,你忽然大叫一声,朕觉得奇怪,停下来看你怎么了,你就伸着手朝朕一通呜呜哇哇,朕把笋丝举到你面前,问,济儿,你是要吃笋丝吗,结果你直接两手抱住朕的手腕,张嘴就要含住朕手里的筷子,吓得朕直接松了手,一见笋丝掉到地上,你张口就咬了朕一口,接着嚎啕大哭,最后朕只好挑了根最细的笋丝让你含着,不过你只长了上面两颗牙,跟小米粒似的,当然吃不了笋丝,就鼓着个腮帮子死命地抿,跟只小老鼠似的。”梁济到是没想到自己小时候这么贪食,连带着碗里咬了一半的笋尖都不好意思继续吃了,他皱了皱鼻子,委屈道:“皇兄你嘲笑我。”“哈哈哈,”梁澄开怀一笑,揉了把梁济的额发,道:“你不知道你那样多有意思,济儿何必难为情?”“我不管,”梁济把筷子一放,碗一推,扭头道:“不准皇兄再说我犯的蠢事。”十来岁的男孩,正是开始好面子的年纪,总想着快快长成英武神勇的大丈夫,梁济自然也不能免俗,而且因着早熟,较之普通孩子沉稳,更是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也只在梁澄面前才会显露孩童该有的嬉闹顽皮,不掩喜怒。不过,如今这份懵懂纯稚早已在梁澄所不知的时候变了意味,于梁济而言,这是他在哥哥面前的掩饰。享受这梁澄的亲近宠爱,梁济的心里却是片能将一切吞噬殆尽的烈烈怒火,他不由想起昨日在望川楼听到的一番对话。当时他一个人带着侍卫出宫散心,展清质一事着实叫他憋闷,每每想起,心里头就是一阵恼怒,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与委屈。望川楼是京中除皇宫之外最高的建筑,远处的苍山飞霞,近处的市井烟火,以及东都中心之处的巍巍宫城,风光胜景,尽收眼底,其中视野最好的一间映雪阁几乎成了专门为梁济安排的雅间。这日他也向往常那样,看过邙山日落之后便要回宫,隔壁间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第83章 梁澄放下奏折,眼角看向一念,道:“国师怎么看?”“陛下命格奇异,”一念一手枕额,一手勾着梁澄垂至臀部的乌发,姿态慵懒,看似浑不在意,慢悠悠道:“天下莫有女子可堪相配,如若不然……”“不然会怎样?”梁澄跟着配合道,露出一副又惊又怒的神情。一念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将人搂进怀里,低声威吓道:“不然国师大人就要发怒了,到时直接把陛下带走关进山洞里日日操干,让你还敢纳后。”“哈哈哈,”梁澄捧住腹部大笑数声,他抹掉眼角笑出的湿意,忍笑道:“说罢,这事该怎么回?”“回什么回,当做没看到!”一念左脸写着烦人,右脸画着嫌弃,难得情绪如此外露。梁澄看着心中一暖,起身跪在一念腿间,抚着他的脸颊,对着他的鼻尖轻轻一吻,道:“我明日亲自驳回,这下开心了罢。”一念一手向后撑着床榻,一手抬起按住梁澄后腰,抬头望着梁澄,轻声道:“我知道你不会纳后的,这事还是暂且压下,石尚书为人耿直,不过是被人推出来的出头鸟,曾经还是你的老师,你也不好驳他的面子。”梁澄明白一念的顾虑,自他即位以来,朝堂经过一番清理,难免动及一些世族,为求稳妥,一些人就打起了后宫的主意,毕竟后宫素来就是朝堂的缩影。他缓缓地摩挲着一念的眉眼,声音里带着安抚,“我知道了,你别担心。”一念抱住梁澄的腰身,将头靠在他的小腹上,闭着双眼,轻轻地蹭了下,神色安谧而宁和,仿佛此刻所依是个可以让放他卸下一切烦忧纷杂的隔世山谷。……翌日,石尚书果然出列请奏纳后一事,一时满朝复议。梁澄嘴角保持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既让人觉得仁厚宽和,又带着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尊贵,眼神平静无波,让人猜不出喜怒,他一直沉默地听着底下众臣的讨论,不言不语,朝臣渐渐发觉一丝怪异,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终于,梁澄双唇微启,声音中正平和,却又不失威严。“众爱卿……”他缓缓得停了下来,视线淡淡地扫过底下,在几处停留得久了些,被他注视着的大臣不由将脸低得更低,见状梁澄这才继续说道:“所言极是。”还不等众人弯腰大呼“陛下英明”,就听得梁澄一声掷地有声的“但是”,声音里透着威势和果决。“大齐经年天灾,民生凋敝,又有外虏虎视眈眈,正是危急之秋,朝堂上下,本该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却出了个二王之乱,盖因朝中牵涉后宫过甚,世族各自结党拥护各王,以期从龙之功,才有从此乱!”梁澄把画说得这么直白,顿时有不少打算将族中适龄女子送入宫中的大臣汗流浃背。“祸起萧墙,同室操戈,”梁澄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八字来,庭下众臣于是一个个跪倒在地,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新鲜,大家向来讳莫如深,只因皇家总要维持着体面,他们怎会料到,梁澄竟会如此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历朝历代,兄弟阋墙屡屡可见,众爱卿,你们说此事该如何避免?”庭下一片寂静,梁澄轻笑一声,道:“爱卿们若是想不出,朕倒是有个主意。”不等众人反应,梁澄直接朗声定锤道:“朕宣旨,后宫废除妃制,仅余中宫后位,皇后一族,三服之内,不得领实职,朕意已决,若有异议,革职勿论,散朝。”言毕,梁澄起身离殿,留下满庭大臣面面相觑。第83章直到梁澄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之后,满朝文武这才开始议论纷纷,一念身为国师,被赐出庭议政,独独立于皇位下方左手边,是最靠近梁澄的地方。他将跟在梁澄背上的目光收回,看似随意的一个转头,却直直对上李度秋探究的视线,方才梁澄一说出旨意,他便察觉到李度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看来李度秋以为这是他出的主意,一念心中荡过一圈柔波,想到梁澄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嘴角就忍不住往上一翘,这般神情,看在李度秋眼里,倒像是一种承认,于是李度秋点了点头,便转身离殿,一些打算向李度秋打探消息的朝臣也跟着往外走去。这时也有几人向一念围了上去,开口刺探道:“也不知陛下此念是何时就有的,此等大事,我等事前竟不曾听闻丝毫风声,国师大人深得陛下信重,伴驾左右,可知陛下这回是……”一念回以一记高深莫测的眼神,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勾,双掌合十道:“陛下既有决断,我等臣子,自当谨遵圣谕。”“这……”那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不甘心道:“事关天家子嗣,大齐社稷,怎可如此儿戏?”一念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眼说话之人,对方正是御史中丞温匡,膝下嫡长孙女刚刚及笄不久,正是入宫的好年纪。“温御史此言差矣,陛下自幼恭俭仁厚,谦让稳重,此令必是经过深思熟虑,又怎会这拿天下社稷当做儿戏?”最后一句,一念说得又缓又慢,语气中颇有闲庭信步的随适,温御史却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以为是自个儿心虚。见一念这儿刀枪不入,众人又看向石尚书,这人刚直不阿,又最是看重礼法规矩,大家都以为他会站出来反对梁澄,结果对方从刚才道现在,竟一句话也没有,手里端着玉笏,低头沉思。“石尚书,您看这……”石光远抚了把白须,道:“待老夫求见陛下。”众人心里顿时舒了一口气。散朝不久后,梁澄回到勤政殿,还没喝上几口茶,侍监便传石尚书求见。梁澄并不意外,在石尚书行过礼后,便吩咐侍监看座。“谢陛下体恤。”石尚书不卑不亢谢过,缓缓落座,脊背自然挺直,正是老松尤有劲节。“老师可是为了废除妃制一事而来?”“陛下英明,”石尚书上身俯了俯,道:“后宫干涉重大,如今朝中人心浮动,此事还请陛下三思。”梁澄眉尾一挑,有些惊讶石尚书对他今早有违礼法的旨意竟然不是非常抵制,对方所虑,正是朝堂人心不稳一事。“如今天物不丰,黎民维艰,正是开源节流之时,妃制一除,皇宫便可减下许多开支,下月各地便会选送良女男童入宫,亦可一率裁去,正是夏收之时,也好稍缓百姓人丁之难。”“陛下仁厚,”石尚书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当初在大相国寺没能劝住梁澄出家,他便落下了心病,自己教出的储君,仁明贤德,不出意外将来定是一代明君,结果竟然当众出家,若非他心智坚定,只怕早已吐血倒地,卧床不起。好在人又回来了……其实,石尚书刚听到梁澄要废除妃制的时候,脑子里顿时蹦出“荒唐”二字,但是等他细细思考过后,却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说到后宫乱政一事,没人比他更深恶痛绝的了,毕竟石尚书历经三朝,亲眼见证僖帝沉迷女色,荒废朝政,他收回思绪,继续道:“只是这纳后一事不可再拖,陛下膝下无子,皇家仅余陛下荣王二人,着实太过单薄。”梁澄:“老师不必多虑,朕不过弱冠之龄,荣王也才十岁,此事倒也不急,何况旨意一出,这皇后也没那么好选了。”石尚书脸上闪过一丝了然,毕竟一旦族里出了个皇后,三服之内,皆不可领实缺,对于一些世族贵勋来说,反而得不偿失。 第85章 李度秋脸部的弧度微微一柔,依言坐下,问道:“行宫可还住得惯?”李后笑笑,脸上掠过一丝惆怅,“哪有什么住不惯的,若是无事心头烦,便是寻个乡野村舍,那也是自在惬意的。”李度秋自然听出李后话里有话,问道:“不知太后为何事烦忧?”“我这做母亲的,如今能操劳烦心的,也就是些孩子的事,”李后状似疲惫地揉了揉眼尾,道:“哥哥,我原先以为澄儿能继位,是因你暗中襄助,不过日前我却得了个消息,哥哥真正辅佐的人其实另有其人,澄儿他不过是你们稳定朝纲的棋子罢了。”李度秋沉静地坐在下首,脸上不见一丝被人戳破的慌乱,似乎早已做好坦白一切的准备,他看了眼梁济,李后于是道:“无妨,济儿也懂事了,有什么事不用避着他。”“罢了,”李度秋长舒一口气,这才开口道:“有件事我也是去岁年底才确定的,你可知民间一直暗传赵太后以蛇充龙一说?”李后的尾指抽搐般狠狠地一抖,差点洒落手里的茶盏,她惊疑不定地看向李度秋,难得如此失态。“那不是谣言,梁昭昌的确不是僖帝亲子,因而澄儿和济儿皆非皇家血脉,本不该享此尊荣。”李度秋的视线滑过李后梁济,最后落在自己手心,道:“我错过一次,这次一定不会再错。”李度秋所言着实超出李后与梁济的意料,尤其是梁济,自他懂事起,便被告知自己是天潢贵胄,中宫嫡子,身份贵不可言,如今一朝跌落,竟成混淆皇室血脉大逆不道之人,这般落差,叫他如何接受,一张脸血色尽退,只能仓皇失措地看着李后,就好像李后能抬出什么证据,证明舅舅方才不过一派胡言。可惜,他那向来雍容端庄的母后,此刻亦是仪态尽失,一手紧紧抓住扶手,微微颤抖道:“此等大事,你、你为何不曾想我透露?”“若被你知晓,你定会想方设法铲除一念。”李度秋了然道:“这皇位本该就是他的。”“呵。”李后猛地拍了下扶手,冷笑道:“哥哥到是明白我的脾性,你如何保证他日一念不会视李家如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如今你兵权在握,皇位上坐着的又是我李家人,试问一念岂能安心,他就不怕有遭一日澄儿不愿再受制于人,反将他一军吗,我若是他,必会寻机将李家拔根而去。”“不会。”李度秋却十分笃定地驳道:“我在一日,你们便不会有事,何况一念此人狂狷舛敖,言出必践,不屑出尔反尔,他既答应我保你们母子一生荣贵,便不会食言。”“舅舅你错了!”梁济原先顾忌着哥哥并未说出他和一念的私情,眼下却是再也按耐不住,只怕连舅舅也受人蒙蔽,于是斯声道:“那妖僧为了把持左右哥哥,竟然、竟然迷惑哥哥,哥哥现在完全为他所迷,这后宫就是为他废除的!”“你说什么?”李后一惊,竟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颤声道:“你哥哥和一念,到底怎么回事?”“不必问他,”李度秋打断梁济,坦然道:“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济儿,”他看向梁济,泄出一丝威势,“这些你是哪听来的?”梁济被李度秋看得肩膀一缩,反应过来后又挺直脊背,道:“我偶然撞见韩斟意和一女子的谈话,她自称是一念的生母。”“罢了,终归是纸包不住火,”李度秋低声一叹,思绪有些飘远,其实这件事他也是昨日才得知的。自从他暗中联络一念,便与修漱心恢复来往,原先他只为还清当年的愧疚之情,但是越是接触,他越是无法自拔,曾经的感情有多克制,如今就有多汹涌,只是二人身份摆在那里,注定此生无缘,求而不得。原本昨日难得修漱心主动见他,结果竟被告知一念迷恋梁澄,一瞬间他便起了疑心,担心一念是在玩弄梁澄,毕竟他知道梁澄是阴阳同体之人,生怕一念为图新鲜强迫了梁澄,想到梁澄自来心思敏感,最不喜讨论自己的身体,便不敢直接问他,于是当日寻了个机会与一念单独一见。“李将军,你以为我为何要配合修漱心谋夺这皇位?”面对他的质问,一念只是像是说到什么可笑之事,眼里一抹讥诮,傲然道:“为了报仇?为了了却修漱心的夙愿?还是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让陛下颁下这道旨意,难道不是为了找个容易控制的皇后,好让她诞下自己的子嗣,这无可厚非,只是陛下重情,你不该招惹他。”“不会有什么皇后,我和他之间,不会有其他任何人。”说着话的时候,一念周身的气势陡然迸发,仿佛自崖底掀起的狂冽罡风,摧枯拉朽,横扫千军,锋利的眉眼隐在树荫下,像是蛰伏的猛兽猛地跳出,向一切外来之人显示自己的威势,自上一次二人对峙,一念的内力竟然更近一层,李度秋不得不运起真气自护。“若非为了师弟,这皇位由谁来坐与我何干,实话告诉你,早在青阳县的时候,修漱心就已知晓我和师弟的关系,只是未免他对师弟下手,我才跟她虚与委蛇,让她以为师弟于我还有用处,你告诉修漱心,我的确对梁澄动了真情,而不是什么玩物男宠,他若再插手我的事情,别怪我不念母子之情。”若说之前梁澄还未登基,一念或许还要顾忌修漱心身后的李度秋,如今他和梁澄牢牢掌控朝纲,一念更是马不停蹄,将五军都督府和京师禁军左右统领,全部换做自己此前安插的人,五军都督府节制全国各府兵权,宫中禁军和京畿戍卫拱卫东都,除去李度秋在西北的十万兵马,整个大齐的兵权都落在一念手里,因此他不必再对修漱心有何忌惮。李度秋弄明白这点后,心里反而落了块大石,梁澄注定此生无缘人伦之乐,若得一人真心相待,常伴左右,不用孤离终老。他选择相信一念,便不再多问,至于子嗣一事,总归是他们会设法解决的。他将李后与梁济的震惊收入眼底,道:“以一念的势力,他完全可以将我们一并铲除,只是代价更大,何况他原本就无心帝位,若非为了陛下,他也不会暗中挑动四王之乱,设计除掉梁昭昌。”他停了片刻,等待二人消化这一番话,接着便盯着梁济,道:“舅舅知道你现在一定难以接受,不过如今局势已定,一念不是我们能动得了的,你哥哥生来多舛,从未有过一日安枕,能得一念看护珍爱,我们这些亲人,也该放心了,莫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李度秋的视线仿佛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长驱直入劈开他心底的不甘,梁济垂下眼帘,隐在袖袍里的五指紧紧拽住掌下的衣裳,低声道:“济儿明白了。”李度秋公事繁忙,很快便离开行宫,连晚饭也不留下来和李后他们共用,不过此刻三人也没有叙话家常的闲情逸致。“母后,你信一念会对哥哥真情实意?”梁济尤有不安道。李后按住梁澄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道:“这世上真情实意来得容易,哪个男子在许下山盟海誓的时候不是真情流露,难的是长长久久啊。”“母后是怕一念以后会变心吗?”李后轻声一笑,“都说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况乎人心。”梁济很少见到这样的李后,眉间眼里透着股尝尽人世冷暖的苍凉,不由担心道:“母后……”李后恍然一怔,似是从冥想里回神,她摇了摇头,摆手道:“你莫担心,母后心里已有决计,再过一月便是中秋,今年母后会让你哥哥来行宫过家宴,你明日回去后,莫要出了差错。”梁济心中一紧,惊疑道:“母后你要做什么?”李后淡淡一笑,拍了拍梁济的手背:“母后不会拿你哥哥怎么样,我从未对他尽过人母的职责,如今他过得安平喜乐,我也只能尽尽最后的心意,让他这日子舒心日子,过得长长久久。”说着,她又抬手摸了摸梁济的额发,脸上露出一丝慈爱,“济儿,眼下这情势,总比你父皇在世的时候好得多,你要知道,你父皇可从来不把我们母子当做他的妻子和孩子。”梁济点点头,他知道母后这是在提点敲打,自小他便心知母后对他的期许,其实他一直很困惑,不解母后为何会放弃哥哥,直到前日他才明白其中的缘由竟是因为哥哥的身体,但是他从未将梁澄视作挡路石。如今哥哥即位,他反而有种浑身一轻的感觉,仿佛此前肩上一直压着一座无形的巨山,现在这座巨山骤然瓦解,一时又有些轻飘飘无处着落的失落感,总之,心中思绪杂乱无章,五味杂陈。梁济到底也才十岁,如果他再大些,或许会不甘,会怨愤,会蛰伏下来暗自谋划,以期来日一击,只是当下,他不过是个有些早慧的孩子的罢了。第85章对于梁济来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然而远在内宫的一念和梁澄,却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有过之而不及。此前一念始终刻意压制九转摩罗心诀的进境,那日私下与李度秋见面时引动真气,一时不查竟一发不可收拾,一直被他压制的的境界竟然有所松动,九转摩罗的真气最是霸道刚劲,任何一丝空隙,就足以它扩张蔓延,犹如逐渐破裂的镜面,随时就能四分五裂。果真,当夜一念回宫后不等他避入密室,体内暴涨的内力再也抑制不住,一举冲破桎梏,随之而来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暴动,这颗一直潜伏在一念体内伺机而动的魔心,终于窥得时机,破土而出反噬其主。平日里一念都会来梁澄寝宫,若是有事耽搁,也会提前派人知会他,梁澄见一念久久不来,问了程顺,程顺却说国师不曾离开感承殿,梁澄觉得奇怪,就自己动身去寻他,结果却不见人,便往太液池池心岛处的含凉殿走去。还未走近,梁澄便觉怪异,原本该守在殿外的侍监竟然都离了岛立在池边。“怎么回事?” 第87章 而一念则将自己关在含凉殿底下的密室里疗伤,那密室建在水下,历来只有皇帝知晓,梁澄也是登基后阅览了明元帝遗留的手札才得知的,告诉一念后,一念又在入口设了机关,摆了奇门八阵。临近晚膳之时,一念才出来,原本要寻梁澄一道用膳,只是梁济今日回来,梁澄便让他先回含凉殿。另一边,梁济赶在落匙前回到宫里,净面更衣后,例行到梁澄那儿问安,此时正是哺食,梁济步入甘露殿的前庭时,正好见到一念从侧殿离去。对方一身素色僧衣,不着一色,细看之下却会发现这僧衣用的是极好的冰丝纱绸,最是透气轻盈,衣摆在日光下隐隐可见绣得极为细密的经文,走动间光影浮动,好似夕阳下流动的溪流,衬得一念整个人愈发丰姿神秀,光华灼灼,皎皎飘飘仿佛踏云而下的神佛。这是梁济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的一念,这般好皮相,难怪勾得哥哥神魂颠倒,梁济在心里狠狠地腹诽了一番,这才收敛神色,往正殿走去。入殿的时候,宫女将他引到偏殿,正是方才一念离去的地方,梁济眼里郁气更浓,却不敢表露出来,他赶紧低下头,对着梁澄行礼道:“皇兄圣安,济儿回来了。”梁澄向他招了招手,笑道:“过来吧,济儿还没用膳吧,朕特地让人备了你喜欢的菜。”“谢皇兄。”虽然面上看不出有何不妥,不过昨日整整一夜,梁济都无法好好入眠,碾转反侧直至东方鱼白,今晨起来,两只眼睛便肿得像在水里发过一般,只好一路上让人用冰敷着,好在消了一些,不过还是让梁澄一眼看出端倪。“你这眼睛怎么了?”梁澄伸手正要抚上胞弟的眼角,却被梁济躲开,对方眼珠子左右转动,飘离不定,就是不看梁澄,嗫喏道:“没什么……”梁澄见他这幅状似难为情的模样,不由会心一笑,捏着梁济尤带婴儿肥的脸颊,揶揄道:“可是舍不得母后,昨晚哭鼻子了吧?”梁济低着头,在梁澄看不见的角度舒了一口气,他捏住腰间的玉环,故作逞强道:“才没有!我就是睡不着罢了,才没哭呢。”“好吧,既然如此……”梁澄拍了拍梁济的发顶,好笑道:“那待会用过膳后就早些歇息。”“谢谢哥哥,”梁济撒娇道:“哥哥你真好,我要吃脆笋。”说着就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梁澄,接着发出一声惊呼:“哥哥,你这嘴巴是怎么了?”梁澄抬手一掩,故作自然笑道:“近来久坐,四肢僵硬,肩背酸痛,朕便叫人捏骨按摩,哪想到哥哥的骨头这般僵硬,哥哥又怕叫喊出声有失威严,便一直咬着嘴唇,不想竟咬出痕迹来了,所以你啊,之后莫要落了骑射功夫,僵了筋骨。”梁济皱眉不悦道:“是哪个医侍,这般不知轻重,哥哥你直接叫他轻点不就行了。”“力道大些才有效果,”梁澄笑笑,不愿再多讲,夹起一片薄笋,喂到梁济嘴边,“赶紧吃吧,虽说天热,也不要让饭菜凉了。”梁济伸头含住梁澄的筷子,边咬边道:“嗯,好吃。”一副全然被引开话题的模样,梁澄暗自舒了口气,继续为梁济夹菜。兄弟两人你一问我一答,主要是梁澄问些李后的近况,又嘱咐了些梁济功课的事情,直至戌时正,梁济这才告退。一走出甘露殿,梁济原本带着天真笑容的脸猛地沉了下来,眼里仿佛暴雨压境前的天空,黑云密布,里面蕴藏着千钧雷霆,随时就能炸响。虽不经人事,但他直觉梁澄嘴上的伤口是一念咬出来的,这般肆无忌惮,除了一念还能有谁?!而且那伤口虽然已经处理过,瞧着仍然叫人心纠,一看便是被人强迫,舅舅定被那妖僧蒙蔽了,哥哥分明一直深受一念的欺压与凌虐,哪里是什么两情相悦!若非宫门已经落匙,他现在就要冲到舅舅面前,拆穿一念的本来面目!只是想到母后的嘱咐,他又有些踌躇,终归是理智站了上风,梁济按下心头怒火,往寝殿走去。第87章连续七日,一念白日锁在密室里疗伤,梁澄对外只说国师有所进悟,闭关潜修,朝务奏折由梁澄一并打理,一念晚间出来时,梁澄便挑着些机要讲于一念,只是第二天两人就寝之时,一念习惯性的揽住梁澄的时候,他却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虽然那动作十分细微,并且很快被梁澄掩饰过去,一念还是察觉到了。一念的手僵在半空,梁澄心下一愧,他并非排斥师兄,只是那夜的疼痛太过刻骨,梁澄即便心无芥蒂,身体却记住了一念施加的残虐以及那极近窒息的快感,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伤到一念,梁澄于是主动抱住对方,脸颊埋在一念胸膛上蹭了蹭,道:“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一丝血色自一念眸中浮现,一念猛地咬紧牙根,那丝寻机探头的红芒犹如夜空中一闪而逝的烟火,湮灭于浓酽的夜色之中,一念胸中一阵锤击般的钝痛,不知是牵动内伤,还是因为对于那晚的悔痛,他伸手将梁澄揽入怀里,双臂渐渐收紧,恨不得将人嵌入自己体内,却又怕伤了梁澄,只能以极大的心力忍住心头的渴望,梁澄埋首在一念怀里,便没见到一念此刻隐忍至狰狞的神情,以及青筋毕露的手背。“师兄都知道……”他吻住梁澄的额头,他知道他的害怕与无措,知道他的真情与实意,一切皆是因他的狂傲自负,梁澄才会受此磋磨,若是梁澄就此疏远他,那也是他自己造的苦果,无论如何,他都会吞下这份苦涩,然后究其一切,再让梁澄重新接受他。而他又是何其的幸运,对方从始至终心心念念的便是他的安危,经此一遭,尽管身体恐惧排斥,梁澄却依旧主动抱住他,原谅他犯下的罪过。一念克制而又珍惜地抱住梁澄,仿佛抱住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除却第一晚,两人又回到之前的亲近,一念每夜亲自为梁澄给身上的痕迹涂药,那药膏是一念亲自调配的,用了许多珍贵的材料,他将要乳白的膏体捂在掌心,膏体化开后竟成了晶莹剔透的液体,抹在伤口上微微冰凉,很快便发起热来。一念细细地抹过梁澄身上的每一处伤痕,从胸口两粒红肿俏立的凸起,到脚踝上的青紫,以及股间密密麻麻的咬痕,那处深红浅紫,犹如繁花靡靡,垂落一地。梁澄浑身赤裸,双眼紧闭躺在榻上,忽然感到有道气息打在胸口那一点樱红之上,他倏地睁开双眼,便见一念俯下头来,脸上尽是痛惜,对着他又红又胀的一点轻轻呼气,就着还未干透的药膏,又是清凉又是瘙痒,梁澄恨不得抬手往那狠狠一挠,忍了又忍,终究受不住,羞惭道:“师兄,别,我、我觉得有些、有些痒……”一念微怔,视线转移,便见小梁澄竟有些抬头的趋势,顿时腹下微微一热,但见梁澄浑身伤痕,顿时犹如凉水兜头浇下,眼里闪过懊恼,一念又倒了些药膏,涂在梁澄胸口,指尖微微用力,不轻不重,正好解了梁澄的痒意,却又不会引起其他反应。接着一念始终注意着力道,只是途到那处的时候,一念不由停下动作,起身将药膏替道梁澄面前,视线移到别处,眉间一丝沉郁萦绕,道:“师弟,你身上的伤还剩那处,师兄就不……”说道最后,声音渐渐梗在喉间。若是以往,一念定是寻着机会便要逗弄他,梁澄揪住掌下的丝被,知道这是师兄还在为那晚愧疚,他不想两人之间留下嫌隙,何况他实在不想再一次探入自己那处。那夜结束后一念要为他清理,不过梁澄担忧一念伤势,便给拒绝了。腿上的红红白白有些干结,梁澄清洗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尤其是入水的时候,那处又酸又胀,温热的液体轻轻荡过,犹如轻柔的爱抚,顺着红肿的外瓣侵入穴道,带出一些残留的粘液。梁澄不是很愿意碰自己那处,但是不揉搓的话又洗不干净,只好咬牙闭眼随意的抹了几把,他长睫轻颤,双颊微红,水珠顺着打湿的长发滑落不满吻痕的肩头,竟是说不出的旖旎艳丽。梁澄的动作有些粗鲁,结果指甲不小心滑过肿胀外露的蒂子,一股激痛伴着酸意电流般窜过梁澄下腹,梁澄腰部一软,抬手扶住浴池边沿以免自己滑入水中,脸色时青时白,又晕染着一丝流霞般的绯色。这还不是结束,未防受孕,就一定要伸手把里面的液体全部清除,只是一想到要像自渎一般将手指伸进里面,梁澄就下不去手,他几次将手伸下水底,就是不敢继续往下,梁澄懊恼地拍了下水面,咬咬牙,终于,他一手搭在池沿上,一手往下探去,脸埋在臂弯里,绸缎般的长发泄向一边,露出一截百里透粉的脖颈,以及红得几乎快要冒血的耳尖。水波柔柔荡漾,水汽朦朦似雾,摇曳的纱幔里,时不时透出一丝隐忍的呻吟,带着哀哀泣音,叫人心生怜惜,又不自觉脸红心跳,血脉贲张,生出一丝凌虐之意……梁澄咬咬唇,反将药膏推回一念,道:“师兄,你来吧,我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说完梁澄便低下头,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尖。一念握紧手里的药膏,心头一阵滚烫,仿佛严冬大雪天里跳入冒着白烟的热汤,无一处不慰贴。“好,疼了就告诉我。”梁澄点点头,任由一念曲起他的双腿往两边分开,他闭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感官却愈发敏感,一念的手指沾着融化的药膏,先是涂在两侧,待抹匀了之后便离开,梁澄感到下方一片冰凉凉的,缓解了他的胀痛,喉间不由发出一声叹息。一念取药的动作一顿,他垂眼看向榻上,青年通身如玉,在烛光下泛着摄人心魄的莹白光芒,他闭着眼睛,偏过头去,脖颈与锁骨处顿时现出一道优美的线条,笔直修长的双腿乖顺地向两边曲起分开,这般献祭似的姿势,加上青年清贵的气韵,竟显得高贵圣洁,然而一身暧昧的痕迹,又为这一份圣洁添上丝丝旖旎。一念的视线滑过青年的肩头、锁骨、俏立空中的红点,微微起伏的小腹,最后再到那处,瞳孔猛地一缩,只见随着药液开始发热,那处微微开出一道细缝,其内泛着水光,隐隐可见里头的绝美风景。梁澄见一念久久不再动作,于是轻声叫道:“师兄?” 第89章 一念眸光一闪,幽幽道:“何止是兄弟……”“嗯?还真是兄弟!”梁澄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双眼微睁,问道:“他们还有什么关系?”一念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魔僧死后,地如来亲自为其火化,之后地如来圆寂,临死前命其弟子将二人骨灰合葬一处,就在大相国寺那棵古梅之下。”“这般看来二人关系应是极好,也不知为何反目……”梁澄喃喃道,言语里尽是遗憾之意。一念笑笑不再多言,他取出左边那颗放在梁澄掌心,道:“上次血舍利有所异动是你入境破障之时,这血舍利唯有真如之境以上方能催动,等下你我一道将血滴到血舍利上面,同时注入真气,直至血舍利融合方可收力。”“师兄你放心,我都记下了。”梁澄郑重点头,一念于是取出银针,在梁澄食指指尖轻轻地扎了一下,挤出一滴血来落在血舍利上,然后十分自然的含进嘴里轻轻一舔,梁澄眼睫一颤,脉脉凝视着一念那一低头的缱绻温柔,不由弯起眼角露出笑来。接着一念如法炮制也在自己的血舍利上滴血,二人双双盘腿面对面坐下,结起手印,将真气逼入掌心,周遭渐渐形成一处气流涡旋,帘帐无风自动,偏偏处于气涡中心的二人却不受一丝影响,就连发梢亦是静止不动。很快,两颗血舍利发出莹莹红芒,浮至二人眉心之间,互相旋绕回转,犹如日月辉映,红光熠熠,随着内力的输入,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念还好,梁澄额上却渐渐冒出细汗。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真气汇成的波流惊涛骇浪般向外翻卷辐射开来,四周帘帐顿时化作纷纷碎片,两边的香炉桌案亦是四分五裂,室内满地狼藉,犹如狂风过境。只见一阵刺眼的红芒闪过,二人不由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便见一颗圆润光滑的红色珠子悬浮在半空,方才的耀眼光芒数收进珠内,完整的血舍利光华内蕴,看着竟有些古旧,却透着一丝威压。一念体内魔心一跳,他的目光不由受血舍利所牵引,竟露出一丝痴迷疯狂的神色,就在他伸手想要将血舍利收入掌心之时,一股绵和柔长的清流自百汇灌入丹田,一念神情一清,仿佛云开日升,豁然清明,眨眼便见梁澄捂着腹部倒在他面前。第89章青年面白如纸,唇色尽失,浑身瑟瑟发抖,抱着腹部双腿蜷缩,仿佛要将整个人缩做一团。”师弟!”一念抱起梁澄,双臂微抖,轻声唤道,仿佛怕稍微大点的响动就会惊吓到对方,”师弟?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师兄……”梁澄发出虚弱的颤音,”我肚子好痛,好痛…””怎么会?”一念惊愕道,他立即并起三指搭在梁澄脉门之处,梁澄只觉得肚子越来越痛,仿佛坠着铁块,尖锐的棱角划过他的腹腔,带起一阵绞痛,他恨不能立即昏死过去,眼前金星乱冒,在陷入黑暗之前,他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因为他看见一念的脸上竟然露出震惊到狂喜的表情……迷蒙之中,梁澄听到身边有人在进出走动,他试着睁开眼睛,眼皮却仿佛吊着铅块,如何也睁不开,忽然,脸颊被人拂过,散落的鬓发被轻轻地别向耳后,那人的动作十分的轻柔,仿像是怕碰碎自己似的,又带着沉沉的留恋,辗转流连不愿离去。一声叹息响起,犹如飘花落入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梁澄感到自己被人扶起,接着一道勃勃生机的真气自背心传入四经八脉,胸口的沉闷忽地全消。他发出一声惬意的轻叹,任由自己沉入深眠。意识再次清醒之时,腹部的不适早已消失不见,只是睡得太久,难免有些倦懒昏沉,他一头扶额,撑着床榻缓缓起身,这一点动静立即惊动了外头时刻候着的人。绣着金线的华丽帘幔一阵晃动,梁澄抬头,便见一念松了口气,然后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感觉如何,可还有何不适?”梁澄摇摇头,握住一念的手,轻声道:”叫你担心了,我没事。”接着似是记起什么,直起背来急问道:”血舍利怎么样了?魔心可被彻底消除了?””别担心,”一念扶回握梁澄,宽慰道:”你睡了整整一天,血舍利的道力已被我吸收了一些,完全化用还需一些时日,如今已无大碍。””那就好。”梁澄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却见一念一股欲言又止的模样,刚放下的心于是又提了起来,”难道还有什么问题?”一念微微俯身,瞳眸深深,犹如夜色下荡着月晖的海面,”师弟,你可可知那日你为何会无故腹痛?””难道不是因为力竭?”一念唇线微绷,他忽然低下身来,将耳朵贴向梁澄的腹部,闭上双眼,神色沉敛,莫名透着一股肃穆的郑重。梁澄忽地感到一阵心悸,似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将要破土而出。”师兄,有什么不对吗?””师弟,虽然你生而阴阳同体,能够怀孕生子,想要受孕却非易事。”梁澄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僵硬道:”师兄,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怕,所以也不强求,”一念抬手轻抚梁澄的小腹,动作小心而又充满怜爱,”师弟,我没想到只是一次,你就怀了我的孩子,这一定是上天的恩赐。””你是说……”梁澄按住自己的腹部,”我、我真的……这里真的……”一念抬头,深深地凝视着梁澄,这就是默认了梁澄的疑问。梁澄以为他会恐惧,会厌恶,会崩溃地大喊大叫,拒绝这孩子的存在,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意外地感到一种尘埃落定的确定感,。他怔怔的盯着自己的腹部,难以想象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有个小生命在那里扎根而下,而这小生命,融合了他和一念两个人的血脉。仿佛直到这一刻,梁澄才深刻地感受到,他和一念,水乳一体,血脉相交,这种相互交融的感觉,叫人心悸而又沉迷,就好像他们各自舍弃了生命中的一部分,舍弃了其他的可能与精彩,选择彼此羁绊,两两牵挂,成为一个完整的整体。一念见梁澄久久不语,以为他仍然不愿以男子之身怀孕生子,虽然心中万分不舍,他还是亲了亲梁澄的额头,道:”你若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孩子,趁着他还没长大,我们可以把他……”一念的话只听到一半,梁澄就感到心底无端生起一阵绞痛,一声”不要”脱口而出,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好像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对着这个甚至还未成型的生命,这般不舍。难道这就是血缘天性,梁澄怔怔想到,脸颊被人拂过,他抬起头来,在一念墨黑的眼瞳里捕捉到一丝一闪而逝的惊喜,然而对方却小心翼翼道:”师弟,你不必顾及我,”他捏了捏梁澄的脸颊,调侃道:”何况有了孩子,说不定将来还要跟我抢你呢。””师兄……”一股热流淌过心间,梁澄重重地抱住一念,道:”既来之则安之,这或许就是天意……”他会重生是天意,遇见一念也是天意,如今意外得子,看来是天意如此了。”师弟,你确定吗,现在还来得及。”一念不愿怕梁澄并非出于本心,再三问道。”自然不是。”梁澄拍了拍一念的后背,安抚道:”师兄你别多想,一切都是自愿的。”一念将脸深深埋入梁澄的肩窝,双臂紧紧搂住怀里之人,蓦然无言,一切却在不言中。这日本是休沐,恰好不用上朝,梁澄昏迷一日,除了心腹侍监,并无一人知晓,只除了梁济,他每日都会来问安,今日却被一念阻拦在外,他奈何不得一念,只好侯在外殿。梁澄知道后,便要吩咐程顺传话,却被一念打断道:”如今你有孕在身,总有一天遮不住,百官那儿到好遮掩,只需让无影卫易容假扮,然后你再坐到龙椅后的暗坐上,面前设面镶嵌着琉璃镜的屏风,如此也能将朝臣的神态动作收入眼底。只是荣王此处,却不好隐瞒。”梁澄凝眉略作思忖,在心里下了决心,”我们的事也不能一直瞒着济儿他们,尤其是舅舅,他既已知晓你的身份,再把我两的事情告诉他也没什么不可,到时若是母后一时难以接受,他也能帮忙劝说一二。”一念眼角弯起,笑道:”李将军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梁澄惊愕的睁大双眼,”他是如何知道的?””修漱心告诉他的。””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梁澄微愠道,皱着眉头,不赞同地看着一念。一念于是讨饶道:”是我的错,为夫再也不敢了。”梁澄气呼呼地瞪了眼一念,问道:”舅舅难道没说什么吗?”一念握住梁澄的手,将他的手背送到唇边,柔声道:”他让我莫要负你。””然后我就说,”一念幽潭似的眼眸里仿佛落了满天星子,他深深地凝视着梁澄,”我只愿与你相守相伴,永生永世。”梁澄的脸忽地热了起来,他清咳了声,视线有些飘移,”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就姑且信你吧。””好了,”梁澄偏过脸去,向外命道:”程顺,传荣王进来,就说我刚醒。”一念嘴角含笑,松开双手,却不起身,依旧坐在龙榻边上,一手覆在梁澄手背上,梁澄回以一笑,默契非常。梁济进来的时候,入目便是二人相视而笑,脉脉携手大的画面,他眼皮一跳,直觉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哥哥,你怎么了,我要来看你,国师却把我拦在外面!”梁济装作什么也没看出的模样,炮竹往梁澄怀里冲去,快要投入之时,只见眼前一阵风过,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向后倒在地上,原来是一念怕他莽撞之下撞了梁澄的肚子,情急之下袍袖一挥,直接将人掠倒在地。”你!你大胆!”梁济何时受过这等轻慢,起身后便向一念大声呵斥道:”国师好大的派头,竟然连亲王也敢毁伤!”梁澄赶紧安抚道:”济儿,国师方才的确有些粗暴,不过那时怕你撞伤我,你莫生气。”接着又瞪了眼一念,道:”小孩子哪有什么力道,你也太过紧张了些,要是伤了济儿怎么办?”这是在给两人找台阶下了,一念于是道:”贫僧关心则乱,冒犯殿下之处,还请殿下责罚。”梁济却是有些慌了,他做到梁澄另一边杌子上,急急问道:”哥哥,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已经没事了,”他看向一念,柔声道:”师兄,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对济儿说。””好,”一念施施然起身,接着在梁济又惊又怒的瞪视下,附身在梁澄额上落下轻柔一吻,”你们好好谈。”说着便朝梁济点了点头,掀开帘幔往外走去。梁澄无奈一笑,觉得一念有时真是有些任性孩子气,他看向目瞪口呆的梁济,道:”济儿,你也看到了,我和国师并非只是君臣,我回和他相伴余生。”梁济的眼眶倏地红了,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破音,一声哽咽响起,梁济又是委屈又是不甘,愤愤道:”哥哥你骗我!””哥哥没骗你,都是真的。” 第91章 见梁澄低着头,李后于是沉声道:"母后不是逼你,如今我也逼不得你,莫看眼下他待你千般万般好,他日稍有嫌隙,往日的柔情蜜意便是今后的摧肠毒药,尤其你二人身份如此敏感,此事势在必行,何况……母后实话告诉你罢,你这身子是无法令女子受孕的。"梁澄的脸色有些苍白,映着清冷的月晖竟显得有些透明,他笑了笑,垂目道:"母后所虑甚周,儿臣省得了,天色已晚,夜风寒凉,母后还要仔细这身体,快些进殿,莫要着了风寒,儿臣。"“你能明白,母后很欣慰。”李后也知道要留些时间给梁澄独处,便起身离开水亭。直至人影消失,梁澄才发现手心一阵钻疼,原先他竟不自觉地掐破了自己的掌心。梁澄站起来身来,倚栏举头,冰壶秋月,熠熠参辰,夜幕不见一丝云翳,梁澄心里却有些灰暗。他原本也是要跟李后说这孕子一事,只是李后的一番说辞,实在太过冷漠,审时度势,竟是不见丝毫母子情分,虽然他早已知晓母后不待见他,但是被人当头浇下凉水,无论如何,还是难以释怀。这般境地,梁澄愈发想念一念,诗言"天涯共此时",不知他现下是否也正独自望着头顶一轮银盘,心中想着自己呢?思及此处,梁澄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他唤了程顺与两卫,决定连夜赶回京里。他想见到那个人……第91章梁澄离宫前曾问过一念中秋夜要在哪儿过,一念抱着他的腰,语气淡淡的,却怎么听怎么都有股控诉的味道。“你不在宫里,这偌大个皇宫冷冷清清,我还是回山庄罢。”这个时候梁澄倒是有些庆幸一念不在宫里,他那温泉别庄落在京郊的青屏山上,一下子省了近一半的路程,梁澄此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一念,自然是恨不得缩地成寸,路途能短则短,若非有孕在身,他甚至就要弃了马车纵马夜奔。别庄门口的护卫都认得梁澄,虽然不知梁澄的身份,但是早被甘州叮嘱过梁澄可以随意进出别庄,要把他当做半个庄主,因此一见到梁澄就将人迎了进来。此时快要近了子时,梁澄拦住正要跑去通禀一念的护卫,道:“阁主此时也该入寝了,不必打扰,我自己过去,这些皆是我的随行护卫,劳烦安排落脚之处。”“是,小的这就去办。”“阁主今夜可有宴饮?”另一护卫答道:“阁主今日办了宴席,请了单老堂主和陶掌事,还有阜阳候韩侯爷,阁主喝了不少酒,不过并无醉意。”“单老堂主他们可有留夜?”“一个时辰前便走了,不过韩侯爷醉得厉害,阁主便命人将他扶去客房。”梁澄点点头,道了声“好”,让程顺不用跟着,独自越过前院,穿庭过廊,熟门熟路地往一念的院子走去。正要穿过一道月亮门,迎面一抹红色身影撞来,被梁澄险险避过,那人脚下一绊,跌倒在地,双肩抖动,似有一声哽咽传来,不等梁澄细辩,对方便剧烈地呕了起来,却只吐出一些苦水,看着像是空腹饮酒的结果。梁澄稍稍一步,低下头来,认出这人是韩斟意,忽见一抹水迹自他腮边闪过,却又很快便被他擦了干净,梁澄不由微微惊讶,念及他亦是不世阁的人,于是问道:“酌思公子,可需喊人服侍?”说着俯下身来便要扶起他来,却被对方一手打开,“不必。”他抬袖拭了下嘴角,踉跄着起身,一阵山风掠过,吹起韩斟意一袭宽袍红纱,梁澄觉得这样的韩斟意与他印象里清高冷傲的琴师很不一样,身着红衣的他看着妖冶妩媚,加之泛着水光的如钩凤眼,更添一股勾魂夺魄的魅力,他长立风中,犹如深夜里随风跳动的烈焰,而看向他的眼神,却像是两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冷厉中又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痛恨,简直像是要将他拆筋扒骨了一般。梁澄注意到他一身酒气,醉酒之人最无道理可讲,也没有什么理智,这里靠近内院,没有护卫巡逻,一念素来不喜人多,连仆从也见不到一个,更不提本该醉酒不醒待在客房的韩斟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梁澄不由暗自戒备,道:“酌思公子既然身体不适,还是早些休息。”说着便要提步离开,眼前忽地晃过一道残影,眨眼间韩斟意就出现在他面前,两人距离贴得很近,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忽然,一阵强烈的呕意毫无预兆地涌上梁澄喉头,他脸色一白,捂住嘴巴,侧身弯腰干呕了起来。韩斟意面色更冷,寒声道:“臣身上味道不雅,惊扰了陛下实为大不敬,还请陛下宽恕。”梁澄自发现身孕以来并未有何妊娠反应,除了胃口变大了之外并无其它变化,就连口味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这是他第一次孕吐,不想来得如此势不可挡,明明什么也吐不出来,却止不住一阵阵地干呕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个干净。韩斟意见状微微皱眉,他原以为是自己身上的酒气让梁澄不适,眼下瞧着,却不像那么回事。韩家三百八十几口人皆成刀下冤魂,全赖明元帝一纸莫须有罪状,他虽被家仆藏了起来,结果还是难逃多舛命途,从天之骄子富贵公子沦为娈童玩物之流,活到现在,韩斟意的心性早已扭曲,梁澄身为明元帝之子,他自然恨不能杀之以解心头之恨,奈何梁澄竟然入了主上的眼,别说杀了对方,如今还要下跪称臣!他恨!他妒!他不甘!贼老天何其不公!凭什么他要跌入泥淖,摸爬滚打,仰人鼻息,这人却能活得这么清贵!这么干净!想到他方才借着酒意推开主上的房门,还不等他倚身过去,便被主上挥袖震开,那一袖带着内力,竟将他直接挥出屋外,吐出一口血来。韩斟意吐出嘴里的血沫,他对一念其实并无情愫可言,只是他见不得梁昭昌的儿子好过,既然一念更喜男色,他的姿色又远胜梁澄百倍,何不诱了一念,到时一念弃梁澄如敝屣,这人还不任他捏圆搓扁,他定要将人丢进最下等的南风馆,看他梁澄还能这般尊贵洁净!这个念头犹如在他心里扎了根一般,韩斟意尤不死心,面上做出一副痴情不改的神情,“如果没有梁澄,主上是否会看我一眼?”然而当他对上一念的眼睛,顿时浑身打了个颤,从心底升起一股恐惧和屈辱。一念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说的话更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剑,将他刺得狼狈难堪,无所遁形。“在三途宗时,你靠这等伎俩迷惑自己的师兄,现在韩家门楣已复,你还借这等手段攀附与我,不仅如此,京中权贵,不知又有哪些做了你的入幕之宾,就连理国公那样的老头你也入得了嘴,韩斟意,你这般无所不用其极,不嫌辱没了韩家家风?”“今后你不再是不世阁之人,若再心怀鬼祟,韩家勋爵也一并收回,你好自为之。”是啊,他韩斟意哪还有半分韩家的风骨,他的风骨早在第一次爬上血罗汉床榻的时候就被他扔了!弃了!可是他有错吗!他有错吗!他要习武,要变强,要权柄,要势力,要不然等待他的唯有寂寂无闻,韩家的冤屈也得不到洗雪。他怎么会有错……这一切都是拜梁昭昌所赐,错的是梁昭昌,是老天爷!酒意涌上大脑,恨意熏红双眼,韩斟意面色一戾,右手成匕,迅雷般落在梁澄后颈之上,梁澄顿时闭眼昏了过去。韩斟意冷漠地看着倒在的人,皎皎清辉之下,青年白玉般的面颊泛着淡淡的清光,看着圣洁又安宁,一截修长白净脖颈看着脆弱不堪,没入衣领的地方显出一道柔美的弧度,韩斟意弯下身来,伸手一掌扼住那处。只要稍稍用力,这个处处将他显得肮脏不堪的人,处处碍着他眼的人,就再也碍不着他了…… 第93章 第93章梁澄除了那晚被酒气熏得吐了一遭,就再也没有出现其他的妊娠反应,反而胃口一日好过一日,食量大增,也变得愈发嗜睡,有次在批阅奏折的时候竟然半途睡了过去,一念不愿让梁澄思虑操劳,之后便将奏折批阅一事全部揽了过去,梁澄的笔迹他也模仿得十成十,就连梁澄见了,也有些辨认不出。无事一身轻,梁澄愈发的惫懒起来,成日倚在一念边上的贵妃榻上,用着精挑细选过的点心和蔬果,翻着些以往无暇消遣的各地风物考和山水杂记,倒是涨了不少见识。这日梁澄从浴池里出来,擦干身体后随意地披了件月白丝袍,正要系衣带的时候,视线忽然落在自己的腹部上面,他原先是有些肌肉的,薄薄的一层覆盖其上,看着清瘦斯文,现在那处全成了软肉,中间偏下的地方微微凸起,寻常人见了,只怕会以为皇帝这是发福了。梁澄伸手捏了捏,软软的全是肉,又侧过身对着水银镜上下比照,发现不但小腹,他的两颊和手臂,也都涨了圈,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下长出的一层软肉,眉头懊恼地皱了起来,看来最近真是太不像话了,竟然胖了这么多。想到自己浑身臃肿大着肚子的模样,梁澄不由浑身打了个冷颤,决定再也不能如此疏懒,整日窝在榻上看书。梁澄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连一念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直到被人从身后抱住了才回过神来。一念下巴搁在梁澄肩上,双臂圈住梁澄的腰部,手掌轻轻放在梁澄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面,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师弟,我们的宝宝有三个月了。”梁澄望着镜中一念的脸廓,棱角分明利落,眉骨、鼻梁以及下颌的弧度优美流畅,又透着崖岸高伟的峭拔,两人的脸靠得极尽,在一念的对比下,更显得他饱满圆润,梁澄心下郁闷,眉间泛着忧愁,问道:“师兄,我现在就变的这么胖了,以后可怎么办?”一念惊讶地扬了扬眉,跟着看向镜中的梁澄,青年这段时间的确长了些肉,比起原本的清癯修长,现下倒显出几分珠圆玉润的意味,脸部轮廓跟着柔和了许多,看着更是秀丽柔美,在烛火的映照下,脸颊边缘蒙上一层毛茸茸暖边,细看之下便会发现那些透明的绒毛,看着十分可爱。见梁澄这幅忧心忡忡的模样,一念心中甜蜜无比,他亲了亲梁澄柔软的脸颊,忍俊不禁道:“不会,你怎样都好看,我怎么看都看不够,等你老了,你也是世间最俊俏的老头。”“谁跟你说笑,”梁澄瞪了眼镜子里的一念,道:“我是认真的,身子太笨重了不但难看还难受。”一念敛眉一思,神情也慎重了起来:“你的胯骨比之寻常女子要小,胎儿的确不宜过大,不过,”他抚了抚梁澄只是微微凸起的肚子道:“你这算偏小的,也不必太过担心,食量也还正常,吃少了反而不利宝宝长大,以后时常起身慢步走走就行。”梁澄点头,两人往寝室里走去,一念道:“回风流雪给你送了封密函。”“陆重台有消息了?”梁澄接过信函,一目十行,很快读完,替给一念后凝眉沉重道:“看来运河贪贿一事比我料想得还要严峻。”一念粗粗扫过,微讶道:“这两河一水六道八渠的监运使,竟都参与其中?”梁澄面覆寒冰,沉思片刻后,面上还是露了些喜色,道:“流风回雪果真没让我失望,有了他们搜集的证据,是时候动手了。”一念抬手将他眉间的皱褶抚平,道:“这事你还是不要操心了,我会帮你收拾好的。”梁澄也不推辞,一来他原本就被寒毒伤了根子,有孕后便开始嗜睡易乏,精力不济,还要细细养着,二来运河一事牵涉甚广,其中盘根错节不好处理,他若勉强打理,反而得不偿失,不若交给师兄,也能心安。这个初冬来的意外地早,十月还未走到尽头,青屏山的红叶就落了近半,大齐官场也是寒风萧索,无数人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生怕第二天举家便被下了狱。轰轰烈烈的一月过去,整个江南官场为之一肃,两河流运也全换了批血,梁澄拿出此前备下的河运新令,在一念的雷霆手段之下,一切很快又回到正轨。上一世,东都日蚀,关中地震大火,此为天灾,梁澄避无可避,只能想办法将折损降到最低。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迁民,只是此举工程浩大,劳命伤财,若无合理的说法,定会受到非议阻抗。索性他此前既然有过佛祖托梦的先例,再来一次也未尝不可。而在此之前,他要先命人先暗中所需的粮草物资。这些动作自然瞒不了一念,梁澄也不打算隐瞒,他等着一念来问他,但是对方却丝毫不过问,于是反而是梁澄按捺不了,先一步开了口。“师兄,你就不怕我屯这些粮草药物是为了养私兵?”一念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好笑道:师弟,师兄怎会疑你,你若想要除了我,还不简单……”一念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梁澄不解,“什么?”一念故意露出邪恶一笑,将梁澄搂进怀里,对着他的耳朵吹气道:“这段时间师兄忍得颇为辛苦,等宝宝出来,师兄恨不能死在你身上。”自从有孕以来,梁澄得身子愈发敏感,一念的声音又低又沉,钻进他的耳朵里,梁澄只觉得耳道里一阵瘙痒,脊椎升起一股酥麻,腰间登时有些发软,他横了眼一念,道:“堂堂国师,满脑子花花肠子,耽溺淫乐,简直不成体统。”一念眉尾一挑,一手往梁澄衣襟里探去,笑道:“谁叫陛下让臣神魂颠倒,不可自拔。”最后“不可自拔”四个字说的又低又沉,带着微微的沙哑,梁澄一听就听出了其间的隐义,感觉身体更热了。胸口那一点被人轻轻拈住,近来也不知怎的,梁澄总感觉胸口时时发胀,难受的时候恨不得用手大力揉上一揉,不过这动作实在太过放荡,梁澄即使心里再渴望,也只能生生忍住,这时整个左胸被一念用手罩住,又抓又揉,梁澄舒服得几乎要发出一声轻吟叹息,好在被他含在嘴里,否则定会引得一念揶揄调侃。只是他虽未发声,脸上却显出痛快舒爽的表情来,两眼微闭,长睫犹如黑色的蝶翅,轻轻颤动,看得人心痒,脸颊上也浮现两瓣桃色,双唇翕张,贝齿红舌时隐时现,偶尔泄出一声颤抖的喘息,这般隐忍克制的模样,叫一念不由加重手里的力道,变幻着手法,双目牢牢地锁住梁澄在欲望中沉浮挣扎的表情,星眸里一片暗沉。梁澄左胸得了照顾,另一侧就竟显得有些空虚了,他不由微微侧过身,在一念怀里蹭了蹭,这番小动作完全落尽一念眼里,一念眼里含笑,实则他早已看出梁澄的不适,两人每晚睡在一起,他这两天常常半夜被身边的动静惊醒,一睁开眼就看见梁澄皱着眉头,在睡梦里将他的手臂压到胸口,一阵阵地揉蹭着,嘴里呢喃着难受,看得一念大半夜热血沸腾,叼着梁澄胸口那两点,又啜又咬,那乳晕因着受孕,比之先前的细小粉嫩大了一圈,颜色也成了绯红。在一念每夜的辛劳耕耘之下,那两处便像徐徐成熟的果实,愈发勾得人垂涎欲滴。而某人夜里得了纾解,也不被一念的动静惊醒,反而睡得更沉,留下一念在一旁默念佛经。一念也不为难梁澄,抬起另一只手,两相夹击下,梁澄不禁发出一声呻吟,于是一念坏心眼道:“师弟,我发现你这胸脯变得愈发饱满柔软,你说等宝宝出来了,我是不是就有口福了?”梁澄的表情有些懵,他问道:“什么口福?”一念拈起手里的红点,幽幽叹道:“还是太小,估计是没办法出奶了,要不师兄为你调些滋奶的补物?”“!”梁澄猛地起身,打掉一念的手,拢住衣襟后退一尺,警惕道:“师兄,你要敢这么做,我就……”他将视线下移,恶狠狠地瞪了眼一念下处,其意不言而喻。一念也只是过个嘴瘾,他知道让梁澄为他怀孕生子已是不易,哪敢再得寸进尺,于是往前挪去,抓住梁澄脚,告饶道:“不敢不敢,师兄说笑呢。”梁澄尤不解气,蹬着脚不让一念抓,一念哪会轻易放他走,对着梁澄脚趾就是一啃,道:“师弟的脚真好看,软润可爱,像只白馒头,师兄真想一口咬掉。”梁澄满面通红,蜷起脚趾,逞强道:“还不放下,朕痒!”一念又亲了几口脚背,还要顺着脚踝往上亲去,梁澄忽然惊叫一声,“啊!”“怎么了,弄疼你了?”“不是……”梁澄咽了唾沫,抬手按住自己腹部,小心翼翼地摸着,忽然双眼猛地睁大,又叫了声。一念立即紧张无比,搂住梁澄肩膀将人靠在自己怀里,问道:“肚子哪里不舒服?” 第95章 梁澄闻言不由感叹:“自从离了九华山,已经很久没能享受到师兄的手艺了。”“那师兄以后就多做几回,”一念取出八宝粥,亲自舀了一勺,自己先吃了半勺,再递到梁澄嘴边,道:“不热不凉,正正好。”梁澄十分自然地张嘴咽下,显然早已习惯一念的投喂,一口还未结束,一念就顺势俯身,舔过梁澄嘴角的汤渍,含笑问道:“如何,手艺可有退步?”被一念舔过的的地方有些痒,梁澄吞下口中的粥后,也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道:“没有,浓稠香糯,师兄都可以去开个粥铺了。”一念又舀了勺粥,一双星眸尽是柔柔的宠溺:“师兄只熬给你吃。”梁澄望着那双倒映着他面容的眼瞳,却停了下来,他就这么看着一念,眼睛忽地就红了起来。“这是怎么了?”一念一惊,放下手里的腊八粥,捧住梁澄的脸颊,亲了亲他的眼角,问道:“怎么突然就一副要哭了的模样,难道是被师兄的深情给深深打动了?”这一句话就像是某个开关,一串串露珠似的眼泪“吧嗒吧嗒”地砸进一念手心,梁澄皱着鼻子,扁着嘴巴,竟像个小孩子似的,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师弟,师弟你怎么了,哪里难受?”一念第一次见梁澄哭成这个模样,他拿着掌心底下胡乱地抹着眼泪,结果越抹越多,看着让人又是心疼又觉得可爱,一念不由柔声哄道:“澄儿,你怎么了?澄儿?你告诉师兄呀。”“谁是澄儿,”梁澄觉得这叫法像叫小孩子似的,又觉得这般叫法显得亲昵,不过还是嘴硬道:“我没有难受,我就是……我也不知道……”梁澄有些语无伦次,一念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他吸着鼻子,忽然一个冲动涌上心头,于是脱口而出:“师兄,你信前世今生吗?”一念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下一刻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丝深远的笑来:“若真有前世,那师兄一定是修了几世福报,才得今生与你相守相伴。”“师兄……”梁澄喃喃唤道,眼里渐渐清明,透出一定坚决,“师兄,若说,若说我是二世为人你信吗?上一世的今天,就是我……我命丧之日。”第95章一念张了张口,一句“你说什么”被他咽进嘴里,他注意到梁澄眼里的紧张与不安,无论真假,梁澄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一句话,何况他也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情说笑,因为,这一点也不好笑……“二世为人?师弟,你的意思是,你有……有上一世的记忆?”一念握着梁澄的手不自觉微微用力,喉结上下滑动,有些艰涩道:“还是说,你曾经……死过一次?”既然已经说出口了,梁澄于是不再犹豫,将一切坦白:“上一世,也是这一段时间,东都日食,关中地震,大火焚之不灭,有关先皇身世的说法又开始在民间扩散,我曾一时大意,被孟留君得知身体的秘密,他将此事告诉先皇,为堵民口,先皇便授意司天监,称上天震怒全是因为,是因为东宫逆乱天和,混淆阴阳,太子非死,不得以平息天地之怒。”曾经这一桩经历太过刻骨,被他沉入心底不愿再提起,此刻再次将它挖出心底暴露出来,梁澄竟然没有太多的波动,心中一片平静,“上一世的今日,父皇赐我一壶毒酒,等我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大相国寺的皇家客寮里面,时间也回溯到死前一年,为免重蹈覆辙,也是有些心灰意懒,我便借着祈雪一事遁入佛门,以期躲避宫廷倾轧。”“师兄,”梁澄抬手揽住一念的脖颈,将脸靠在他胸口上,轻声道:“梁澄何其有幸,这一世能与你相遇。”佛家所言涅槃重生,世人所传颠倒轮回乾坤之说,一念此前对此盖是嗤之以鼻,不曾想,这些竟都发生在自己身边,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梁澄为何几次三番能够准确地预知出未来之事。然后更叫他心魂震颤的是,这人上一世竟是众叛亲离,不得善终,他抱紧梁澄,珍而重之地在他发心落下轻轻一吻,声音里压抑着深深的后怕,“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也不知是在说给梁澄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无法想象,原来上一世,他们就这么错过了……他甚至还未见过这个人,对方就已在他所不知道的绝境里,痛苦死去,一想到这个画面,他就无法遏制地升起一股恐惧,仿佛连灵魂也跟着鸣泣颤栗,如今这人毫发无伤地倚在他怀里,他又尝到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感激。幸好,一切都过去了……心事吐尽过后,梁澄心头阴霾尽散,云收雨霁,只觉得身心舒畅,内心一片安宁,一念规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梁澄渐渐陷入沉睡。过了除夕元宵,雪慢慢的就不下了,天气一日晴过一日,等林花谢了春红,窗外的芭蕉日渐成荫,杨柳成林,浓绿掩映。梁澄的肚子已经大得有些笨重,站起来的时候根本看不到脚,为了掩人耳目,早已搬到太液池池心大的含凉殿里去,而早朝也不再去了,只让他那替身通过腹音听命一念行事。一念本就精通岐黄之术,为了梁澄特意钻研了妇科一道,还请教了宫里的女医,梁澄的生产之日,如无意外,就是在四月底,眼看就要临近了,饶是梁澄早已做足心理准备,还是生出淡淡的恐惧,毕竟自古妇人产子便是往鬼门关闯一遭,何况是他这样的身子,只怕更为凶险。虽然心中惶惶不安,时常对着窗外的暮春之景发起愣来,梁澄也不曾在一念面前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一念的紧张丝毫不下于他,若他再说些什么,只怕某人都没法离开他半步了,然而朝务却不能没人处理。这日他正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午睡,忽然从梦里惊醒,觉得有些胸闷,于是伸手推开窗扇,正见一朵垂枝的芍药被风吹落,梁澄无端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几次闭上眼睛,却再也无法入睡,于是唤道:"程顺。""奴婢在,"程顺掀开帷幔踱了进来,躬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国师去哪儿了?""国师方才来过一回,见陛下正在小憩,便往承福宫去了。"梁澄点点头,示意程顺扶他起来,往书房走去。自当日向一念坦白重生一事后,一念便信了这世间却有鬼神存在,每日都要在承福宫为梁澄诵经祈福,唯愿梁澄能平安顺利地诞下孩子。不但如此,四月八日佛诞日那天,还亲自办了场盛大的水陆法会,在大相国寺外设了粥棚,这粥棚说是要设到梁澄平安诞子那一日为止。程顺伺候好笔墨,梁澄提起笔,示意程顺退下,想到重生以来的种种经历,简直犹如大梦一场,心中虽有万语千言,落笔却是寥寥数画。他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撑过去,不管如何,留着也是有备无患,熬过来,他之后就把这信烧了,权当没写过,若是熬不过,这封信,也就是他留给一念的遗书了……他将信折好,放进一个漆雕楠木盒里,再把它放在书房的博物架上,博物架上呈列的都是些古董摆件,这个楠木盒一看就有些格格不入,此间书房平日里都是梁澄在用,一念到是很少进来,若是他当真走了,一念总该会来收拾他的旧物,到时总会见到这封遗书。做好这些,门外便有人通禀荣王求见。梁济最来每日下学后就会来他这处看望问安,梁澄于是吩咐宫人把人带到正厅。"哥哥,你说会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啊?"梁济将耳朵趴在梁澄肚子上,新奇问道。"这可说不准,"梁澄也有些为难,"民间常言道,酸儿辣女,不过我不管是酸的还是辣的,都没有明显的偏好。"梁济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振奋道:"哥哥的肚子这么大,又不嗜酸喜辣的,会不会是龙凤胎!""这……"梁澄其实心里有个担忧,他怕这孩子跟他一样,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如今只能祈祷上苍,莫要让他的孩子随了自己的隐疾,若真如此,他岂不害了自己的孩子?如果这孩子投身到正常的妇人身上,也就不会受此磨难了。"哥哥?"梁济原本兴冲冲地说了自己的猜测,还想等来哥哥的称赞,结果却见哥哥不喜反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难道他说错了,是了,若哥哥第一胎就怀了两个孩子,岂不十分辛苦?梁澄不愿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平白让人跟着操心,于是道:"没事,只是在想该取什么名字,好了,你扶我出去走走。"梁济这一年长得飞快,几乎每月就要重新裁制新衫,如今已然能与梁澄平肩,加之每日勤练骑射,不过十一岁,便可开二旦五斗弩,扶起梁澄不成问题。两人才走了几步,梁澄忽然浑身一僵,他立即紧紧地握住梁济的手臂,身子却还是止不住地下滑去。 第97章 接生婆于是接过一念手里的老二,用襁褓包好,再将两个孩子一并放入垫着精细面层和布料的摇篮里,推到产床面前。一念扶起梁澄,指着左边那个,道:“这是哥哥,这是弟弟。”“弟弟怎么这么安静?”原来这两兄弟看着竟是有些天差地别,哥哥哭声响亮,浑身又白又嫩,眉目精致分明,瞧着随了梁澄的相貌有七八分。而右边的弟弟却浑身红通通的,皮肤也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也看不出像谁多些,闭着眼睛,阖着小嘴巴,双手缩在下巴边,安安静静的睡着,身边的哥哥哭得这么响亮,他竟然也丝毫不受影响。一念见梁澄脸上尽是担忧,笑道:“其实刚生出的小孩一般都是皱巴巴,过个几天就好了,反而是哥哥有些不同。”一边的接生婆十分有眼色道:“是呀,小的接生过这么多,倒是头回瞧见像大皇子这般水灵的孩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梁澄总算舒了口气,在一念回怀里沉沉睡去。一念将梁澄清洗一番,抱到另一张榻上,为他盖好被子,这才出了寝室,来到隔壁屋,此处早已被布置为婴儿室,梁澄亲自取名为福乐阁。两个小婴儿此刻都已睡下,经手二皇子的接生婆和宫女都已跪在地上。若是以往,一念自然只信死人,不过如今他信了佛祖,自然不愿多造杀孽,怕报应在梁澄和自己的孩子身上,于是道:“今后二皇子就交由你们几个照顾,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本尊教了罢。”“奴婢领命!”一念点点头,又吩咐了些事项,示意宫人退下,来到婴儿床前,看着睡梦中的老二,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老二竟然继承了梁澄的体质……方才梁澄刚刚生产,受不得刺激,他便将老二的身体瞒了下来,只是瞒得一时瞒不了一世,一想到梁澄会自责会愧疚,他不由心中一痛。第97章在梁澄进了产房后,梁济就被程顺请到外间,听着里头隐隐传来的痛声喊叫,一阵阵凉气从脚底冒到心头,整个人都无法安静地坐下来,他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下来。到了后半夜,梁澄还是没生出来,他甚至都想冲进里面去看看,只是都被程顺拦了下来,中间也只喝了些汤,结果见到从屋里端出的血水,顿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完全失了胃口,浑浑噩噩间,等到最终听到婴儿的哭声,梁济差点就要跪下对着苍天磕上三个响头。“哥哥怎么样了!”梁济抓住一个出来倒水的宫女劈头头就问。“回荣王殿下,父子平安,生了两个小皇子。”“谢天谢地……”要不是在外人面前,梁济差点双手合十对天一拜,他故作沉稳道:“行了,你下去吧。”说着提步就要往产房冲去,结果又被程顺拦住了。“殿下,产房毕竟污秽,不若殿下先去看看小皇子?”梁济双眼陡然亮起,"对!我现在是叔叔啦!小皇子在哪里?"程顺:"殿下这边请。"小皇子们已经被安置在暖阁里,婴儿床边立着两名宫女,还有两个乳母,怀里分别抱着个小婴儿。一念当时备了两个乳母日夜轮守,不想梁澄一举得两,看来还得安排新的乳母。宫人们见到梁济正要行礼,梁济"嘘"了声,轻手轻脚地来到乳母边上,就见两个小婴儿此时都闭着眼睛,两只小拳头还不会张开,搭在乳母丰满的胸口上,嘴巴一蠕一动,不停地吸着奶液。"谁是哥哥?"梁济小声问道。"回殿下,奴婢怀里的是大皇子。"梁济点了点,惊奇地盯着大皇子,嘴里顺口问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奴婢茹娘。""奴婢薇娘。"抱着小皇子的乳母跟着双膝一曲,毕恭毕敬回道。"大皇子跟哥哥长得好像啊,"梁济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戳了戳老大的鼓囊囊的粉腮,眼里尽是欣喜,"真好。"婴儿的肌肤比剥了蛋壳的鸡蛋还要嫩,触感极好,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戳出一个窟窿来,梁济忍住想要再揉上一揉的冲动,恋恋不舍将手收回,生怕自己没个轻重就把这个比瓷娃娃还要精贵脆弱的小婴儿给碰坏了。接着他又把目光移向皱巴巴的老二,拧着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小猴子像谁,他瞅了瞅粉雕玉砌的老大,心里颇为纳闷,怎么区别这么大啊,不过这话却不好在宫人面前表露出来,梁济暗自嘀咕了一声,就见老二已经吐出乳母的奶头,打了个小哈欠,咂巴咂巴嘴便睡了过去,那粉嫩嫩光秃秃的牙床看得梁济手指头一阵阵地发痒,真想上手去捏一捏……"他怎么不吃了?"名叫薇娘的乳母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小皇子放入婴儿床内,理好衣襟后才低头恭敬道:"回殿下,小皇子出来得迟,肠胃娇弱,吃得太多反而不好。"梁济似懂非懂地点点投,只记得的确双生子中常常是一个较为康健,另一个则会有些不足,像他的十皇妹和十一皇弟这对龙凤胎,姐姐调皮捣蛋,灵活好动,弟弟却娇娇弱弱的,乖巧可爱得紧。想来小皇子在哥哥肚子里的时候没能长好,才这般瘦小幼弱的,梁济发出一声老成的叹气,心头冒出一丝愧疚之意,毕竟方才他竟然将小侄儿比作猴崽子,于是暗下决定,将来一定要对小侄子好好的,督促他勤习菩提心经,务必靠后天的努力抵消先天的不足。……日光已经铺满天地,梁澄昨夜累得狠了,睡得无知无觉。一念虽然也是彻夜未睡,非但不觉得困,初为人父的喜悦反而叫他精神百倍,对着梁澄又亲又摸了一番,这才恋恋不舍的上了早朝,之后也一直心不在焉的,下了朝后立即赶回含凉殿,将堆积的奏折摆在塌边的案上,一边处理朝政,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梁澄安详静谧的睡颜,一双黑眸仿佛落了星辉的月下湖泊,盈盈清波,柔光荡漾。这时隔壁暖阁传来一阵洪亮的婴啼,接着另一道稍显细弱哭声也跟着响了起来,一念眉头微凝,就见梁澄长睫一颤,一双滢滢妙目缓缓睁开,只迷茫了一瞬,便恢复清明。“孩子呢,是孩子在哭吗?”梁澄撑着床榻就要起身,一念赶紧扶住他的肩头,拿了个软枕垫在他背后,一边掖紧被角,一边道:“孩子都好好的,有奶娘看着,这会午时已过,应是饿醒了,我让人一直慢火熬着些羹汤,你也该饿了吧。”这么一提,梁澄的肚子便发出一声抗议,一念眼角含笑,隔着被子轻轻地拍了拍梁澄的肚子,道:“看来是饿得狠了。”回应一念的是一声更响的腹鸣,梁澄无力地瞪了眼一念,他下面疼得难受,一念还这么打趣他。一念见梁澄面色萎靡,神情也是恹恹的,心中一疼,双手伸进被子里,握住梁澄的手,道:“澄儿,这回让你受苦了。”梁澄摇了摇头,刚一张口,就发现声音嘶哑得厉害,这时宫女们端着洗具与羹汤进来,一念赶紧接了,让梁澄漱了口又净了面,接着从宫女手里接过瓷碗喂到梁澄嘴边。梁澄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虚弱问道:“这是什么?” 第99章 此前他们还在为梁澄的后位和子嗣忧虑,这下可好了,一下来俩,而这皇子的生母,想来连寻常宫女都不如,否则在她被查出怀有龙种的时候,就应该被赐了份位,石尚书和常王心里估摸着,便怀疑皇子的生母可能是罪臣之后,一些罪臣的子女会被贬入贱籍,压入宫中一些低贱腌臜的司局,那么也就说得通皇帝为什么瞒下皇子生母的身份。梁澄也不怪罪两人的失态,任由他们心中猜测,脸上只摆着深沉莫测的神情,等着二人反应过来。常王平日里看着昏聩平庸,这回倒是先一步回过神来,道:“恭喜陛下喜得皇子,陛下一举能得两位皇子,是万民之福,社稷之福。陛下可是要为两位殿下上玉牒?”“正是,”梁澄直言道:“朕已拟好名字,石爱卿你回去后写个请名折子,上过玉牒后,便昭告天下。”皇帝都已经做好决定,并且一副不容再议的模样,两位大臣心中再多疑惑,也只能领命遵旨。何况梁澄虽说仁厚,政令施行却是雷厉风行,做好的决定很少会受大臣左右,加上此前两次得佛祖托梦,让大齐幸免于大祸,如今在朝中民间的声威更是赫赫,已经不是朝臣能随意把控得了的。第98章皇帝年过二十,后位却始终空悬着,天家子嗣牵动人心,虽说因着梁澄的后宫新令,许多王公大臣打消了送族中女子入宫的心思,但是劝谏梁澄纳后的声音一直就没有歇过。这下子皇宫里突然多出了两位小皇子,朝野上的震动自然不小,早朝时有人以中宫空悬,皇子无人抚育为由,谏言梁澄尽早纳后,梁澄直接以亲自教养堵了回去。下朝后,梁澄第一件事就是回含凉殿看看两个小团子,一念则被属下拖住了身。才一个月大的小婴儿还不会翻身,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两个小孩都不怎么吵闹,除了有需求的时候才会啼哭一下,尤其是老二,即使是醒着,也只是呆呆地望着某一点,老大倒是常常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望着梁澄,然后露出无齿的笑容来,攥这个小拳头挥舞着,也不知道在乐些什么。梁澄换了常服,来到摇床边,乳娘默默行礼,退到一边。"小皇子们今天喝过了吗?""回陛下,刚刚喝过。"梁澄点点头,望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孩子,不由露出柔软一笑,这时老二忽然睁开双眼,黑珠子似的眼睛正好对上梁澄的目光,然后就直勾勾地望着梁澄,那双占了大半部分眼白的眼瞳黑得十分纯粹,无一丝杂质,梁澄心头一颤,仿佛被小孩用软软小小的指头戳了一下,他不由伸出手,将老二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经过这一月的训练,他如今已能用最标准的姿势抱起婴孩,刚一入手,他就感到手掌一湿,于是拿鼻梁蹭了蹭小孩儿的脸颊,笑道:"原来是尿裤子了。"小孩儿被他一蹭,缓缓地眨了眨大眼睛,然后张开嘴巴,露出粉嫩嫩的小牙床,轻轻地"啊"了一声,仿佛在抗议梁澄的取笑。"陛下,让奴婢给小殿下换下尿布。"薇娘上前一步,躬身道。梁澄却忽然心血来潮,道:"正好朕无事,你教朕怎么换吧。"薇娘闻言却是脊背僵了一瞬,一念早已警告过她们,小皇子的身体不得让梁澄发现,她心中紧张,面上却不显,声音平稳道:"陛下,此事不洁,陛下千金之躯,还是让奴婢来吧。""无事,这是朕的骨肉,谈何不洁。"梁澄不在意道,抱着小皇子往一边的净房走去。薇娘与茹娘对视了一眼,面色终于有些发白,皇帝要做的事,她们要怎么阻止,就在她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念掀开珠玉垂帘步了进来,薇娘如见菩萨,一下子扑倒在一念脚边,小声道:"陛下要为小殿下更衣,已经入了净房。"一念脸色一变,飞身掠向净房,正见梁澄将小缘君放在软垫上,还没来得及脱下衣物。"师兄,这么快就处理好了?"梁澄停下手里的动作,笑道:"正好,我想亲自给君君换下尿布。"一念的手背在身后,拇指抵在食指弯处,掐出一道深深的指痕,今日的事总会再发生,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一念心想,是时候告诉梁澄实情了。"师兄?"梁澄见一念面色端肃,以为出了什么事,于是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一念上前,握住梁澄的肩膀,低声道:"澄儿,我一直想问,你还觉得自己的身体,是种残缺吗?"梁澄心中一怔,不明白一念为何忽然提起这事,他下意识想要回避,但是一念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情严峻,眼底却带着紧张,梁澄忽然不想再逃避这件事,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阴阳同体这样的体质,一直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剑,叫他战战兢兢数十年,不敢一日松懈,可是一念的出现,这人对他的包容与珍视,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怪物,虽然有异于常人,但是心里却没了年少时如影随形的恐惧与不安。其实仔细一想,如今他连孩子都生了,难道还不能放下对身体的介怀?他此前从未正视过这个问题,生而残缺,难道真是他的错?难道真是他前世为恶,今生自食苦果?若是如此,上天又为何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还是说,他一开始就想差了,世间万物,各有其态,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所以不同本是万物常态,又何来异样便是残缺一说?难道就因他与常人有所差异,他就有错吗?这种想法和其狭隘,何其愚昧!他浑噩混沌两世,竟然到了现在,才想明白这一点……犹如云消雨霁,拨云见日,江天一片开阔,梁澄心境忽地一明,他回视一念,道:"师兄,我想明白了,原来这么多年,我竟是白活了,徒然作茧自缚,反而误了大好时光。"一念一直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梁澄的眼神从迷茫到怀疑,再到坚定清明,不由露出欣慰一笑,但是想到接下来要讲的事,语气还是有些凝重:"之前你尚在调养,有件事我便一直瞒着你,师兄从未觉得你的体质有何不妥,也不认为那是一种残缺,现在你能释怀师兄很开心,所以,你听到这事以后,也不要难过。"梁澄心头一跳,对一念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有了猜测。"君君他,遗传了你的体质。"尽管已然有了准备,梁澄听到后还是有些震动,其实他哪会介意孩子的体质,他真正担心的,是君君将来也能遇到自己的相知之人吗?为人父母,总不愿见子女孤独终老。"澄儿,"一念搂住梁澄,道:"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吧。"梁澄摇了摇头,黯然道:"我只是怕……罢了,我们总会护住君君的。"一念默然,他自然听懂了梁澄的隐忧,他抚了抚梁澄的后脖颈,亲了亲她的耳朵,就见君君睁着双大眼睛,单纯懵懂地盯着他的动作,瞪着两条腿,含着自己的手指头,口水流了整个下巴。一念不由一笑,拍了拍梁澄的后背,道:"君君一直在看着我们。""啊!"梁澄一惊,赶紧脱离一念的怀抱,"去拿尿布来。"一念笑笑,转身取了棉布,开始手把手地教起梁澄怎么给小婴儿换尿布。君君一直很乖,吸着手指任由两个大人动作,梁澄一边拿着浸了温水的软布擦拭他的小屁屁,一边柔声问道:"君君,爹爹擦得舒服吗?冷不冷呀?"君君瞪着藕节似的小短腿,偶尔发出一声"呀呀",像在回应梁澄的问话。一念望着着一幕,觉得仿佛有流水缓缓淌过心间。第99章 完结章又过了两个月,老二梁缘君一开始又丑又小,渐渐长开后,相貌反而远胜老大。 第101章 梁缘君面色无波,用手挡了嘴,打了个小哈欠,又长又密的眼睫上顿时挂了几颗晶莹,衬着状似迷蒙的莹莹水眸,和睡得粉嫩似桃的脸颊,让人见了就想抱在怀里揉一揉。 梁缘道别的性子没有继承双亲,好颜色这一点却是十成十地随了一念,他见弟弟这般粉嫩可爱,顿时失了神似的呆立当场,突然鼻孔一痒,原来梁缘君不知何时竟从他手中夺了狗尾巴草,拿着那毛茸茸的尾巴直接塞进他鼻孔里。 “啊嚏!”一声山响的喷嚏传出檐廊,惊起一只青蛙跃入池塘,梁缘道又连打了几个喷嚏,直打得眼泪鼻涕糊了一下巴。 “君君你竟然这么对我。”梁缘道控诉道,见对方忽然后退一步,神色警惕,梁缘道看了眼手指上沾到的可疑液体,嘴角斜斜一勾,猛地朝梁缘君扑去,眼看就要把满脸的涕泗抹到素来好洁的某人身上,却被人灵活地躲开,梁缘道去势太猛,一时收不住,登时惨叫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入水中,梁缘君骇了一跳,一直淡淡的脸色终于变了,只来得及抱住梁缘道的腰部,双双落入荷塘。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惊起鸥鹭无数,梁缘道冒出水面,吐出一口水来,哈哈大笑道:“君君,被吓傻了吧,你刚才脸上的表情可真难得,好像天塌了似的,原来君君这么担心哥哥,哥哥好开心啊,哈哈哈……咳咳咳!你干嘛,啊!哥哥错了,别!” 兄弟两浮在水上,梁缘君冷着一张脸,起掌拍向梁缘道,梁缘道立即抬手格挡,往荷塘深处凫去,梁缘君这回可真生气了,黑眸一寒,跟在梁缘道后面紧追不舍。 他们的水性都很好,很快便消失在田田荷叶之间,越到深处,荷叶愈是繁密,梁缘君挥手扯开眼前巨大的荷叶,望向四处,只见接天荷叶无穷碧,早已失了某人的踪影。 “梁缘道!你给我出来!”他神色戒备,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四周的动静,除了风过荷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的滔滔蝉声,竟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梁源君眼里浮现一丝惊慌,不由大喊道:“梁缘道,我看见你了,你不要再躲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水花溅落的声音,梁缘君猛地转身,结果只看到一只跳入水中的青蛙,顿时一脸失望,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开始又些颤抖,“哥哥,你出来吧,我原谅你了……” “哥哥……哥哥,你快出来啊,哥哥!” “哗啦”一声,就在梁缘君急得脸色惨白之时,忽地被人从身后抱住,一声饱含温柔笑意的低叹在他耳边响起。 “我在这儿呢。” “混蛋!”梁缘君暴怒转身,一把抱住梁缘道,攥起拳头狠狠地捶在某人后背,“你吓死了,你吓死我了,你这混蛋!” 气极了的痛诉里似乎带着哽咽,梁缘道一惊,拉开怀中的人,只见那双平日墨玉般纯澈的眼眸此时被晶莹的眼泪浸润着,粉色的嘴唇微微撅起,看着好不委屈,梁缘道顿时心中一疼,什么也没想,低下头含住梁缘君脸上的泪水,跟小狗似的舔了舔,道:“哥哥错了,哥哥以后再也不吓你了,君君你别哭,看着你哭,我、我也想哭了……” 梁缘君吸了吸鼻子,嗡声道:“你要敢食言,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嗯嗯,哥哥发誓,若敢再叫你平白担心,我梁缘道就再也吃不到好东西!” “哼,你个馋鬼。”梁缘君抹了抹眼泪,扭头道。 “嘿嘿,君君说得对,哥哥就是馋鬼。” 两个半大孩子相互抱在水上,清风拂过,万千荷叶轻摇慢舞,碧盘滚珠抖落清露。 两人最后浑身湿漉漉地回了寝殿,宫女们见了急得就要去禀告李后,被梁缘道阻止了,他对亲近之人没个正行,在宫人面前却颇有威严。 “本宫与皇弟嫌天热,玩了会水,如此小事若是惊扰了皇祖母的清净,你们该当何罪。” “是,奴婢领命。” 梁缘道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弟弟进了浴房,一边动手给君君脱衣,一边道:“赶紧把衣服脱了,虽说天气热,但是你身子骨弱,莫要着凉了。” 梁缘君从小被梁澄耳提面命不得在人前袒露身体,除了贴身宫女和乳娘,他从未在别人面前裸露身体,他也不曾问过原因,只以为这样不雅,于是他拢住衣襟,道:“哥哥,我自己来,你去另一间。” “我们是兄弟,这有什么?”梁缘道撇嘴,手中动作不停,“我跟小叔叔经常往后山脱了衣服下水摸鱼。” “嗯?”这个梁缘君倒是第一次听说,梁济他们怕他受寒,因此下水从未叫过他,梁缘道说他去捉鱼,他也只以为是坐在舟上。 这一迟疑,外衣便被梁缘道扒了下来,他想了想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双生哥哥,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在宫里也是睡在一处,于是便任由梁缘道把他身上的衣物褪了个干净。 “君君你太瘦了,”梁缘道戳了戳他单薄的胸膛,又比了比自己的胳膊,自得道:“叫你平日里吃那么少,你看我都有你一圈大了。” 梁缘君低头看了看自己板条似的身子,再看看哥哥圆润又透着结实的肩膀,心中也有些郁闷,于是一言不发地抬腿入了水池子。 这浴池的水温温的正好,还是处活水,引自后山的地下温泉,十分舒适。 梁缘道瞧出自家弟弟不高兴了,于是腆着脸粘到对方身边,谄笑道:“君君长大后肯定是个骁勇男儿郎。” 梁缘君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又被他自己故意压了回去,冷着张婴儿肥的脸,淡淡道:“你是哥哥,自然比我壮……”他瞄了眼梁缘道明显比他高的肩膀,嘟嘴冷哼道:“还比我高,哼。” “嘿嘿,”梁缘道抱住比自己瘦了一圈的弟弟,道:“这是因为哥哥吃得多,哥哥想长得又高又壮,这样才能护住君君。” “谁要你护,小叔叔说了,我悟性比你好,内力以后一定比你高。”梁缘君挣了挣肩膀,脸上尽是嫌弃,但是手上却不怎么用力,可见口是心非。 “君君最聪明了,哥哥知道。”梁缘道捏了捏弟弟的脸颊,道:“我去拿香夷子。”说着便转身爬了上去,露出两瓣光腚子,和下面的两颗小球。 “咦?”梁缘君正好瞧个正着,心中有些奇怪,于是下意识游到一边的台阶上,抬起一条腿看自己下面,“怎么不一样……” “怎么了,君君?”梁缘道一回头便见自家胞弟低着头看自个下面,他顺眼看去,也发现了奇怪的地方,于是走到梁缘君边上,蹲下来跟着看弟弟那处。 只见寻常男孩下方的两个小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小小的缝。 他觉得惊异,伸出手戳了戳,惊恐道:“君君,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病了怎么不早说!” 梁缘君也觉得有些害怕,问道:“难道就我下面这样?” “对啊,男孩子下面不长这样的,你一定是病了,我们快去告诉皇祖母!” 第101章 番外2 “不要,”梁缘君甩开手,往水里一沉,只露出个下巴,眼里的恐惧渐渐褪去,他仰头望着梁缘道,反而透出一股清明的坚定,“我没有生病,我一直都是这样子的,爹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所以一定不是病。” 梁缘道愣了下,双眼微瞪,游到梁缘君身边,问道:“你是说,你、你下面一开始就长这样吗?” “嗯,”梁缘君点点头,眼里露出一丝困惑,歪头道:“以前曾和爹爹一道净过身,我记得我跟爹爹是一样的,难道说,男孩子下面有的像你和小叔叔那样,有的像我跟爹爹这样?” “一定是了!”梁缘道脸色一亮,如释重负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君君你生病了呢。”他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突然有些好奇,压低声音道:“君君,你说女孩子那里长什么样?” 梁缘君闻言脸色微红,他抬手拍了下水面,恼怒道:“先生教的礼义廉耻你都忘到狗肚子里了吗,竟然、竟然,哥哥你太龌蹉了!” “这有什么龌蹉的,”梁缘道撞了下胞弟的肩膀,挤眉弄眼道:“我就是好奇嘛,难道你就不想知道?” “不想。”梁缘君转过身,游到浴池另一边去,决定不再理睬某人。 “好吧。”梁缘道摸了摸鼻尖,凫到梁缘君眼前,双手按住某人板着的脸揉搓了起来,嬉皮笑脸道:“好啦,哥哥知错啦,君君原谅哥哥吧,来,笑一个。” 梁缘君才不吃这一套,想到这人今天耍了他好几次,顿时火起,他二话不说运气起掌,劈向梁缘道颈侧,梁缘道头一偏,肩一退,避过梁缘君的招式,二人一来一往,浴池里登时水花四溅,一个招招带风,面若冰霜,一个见招拆招,一边出口求饶,脸上却笑嘻嘻的没个正行。 浴房内水气氤氲,哗哗水声伴着男孩子清脆而生气勃勃的嬉闹,持续了很久…… 两日后,梁澄怕两个小孩玩野了,命人接了回来,两兄弟更衣问安后,梁澄便当场考校起功课来。 梁缘君自然不会懈怠功课,完美地答了梁澄的问话,得了爹爹一个宠溺的眼神和爱抚,梁缘道却没那么好过了,梁澄有心将来立他为太子,要求和期盼自然更高,除了原文背诵,还要考校注疏和见解,所幸梁缘道虽然玩心重,却被梁澄教得很好,该自律的时候绝不偷懒,不曾落了每日功课,所答虽有些稚嫩浅白,却好过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孩许多。 梁澄心中满意,却怕梁缘道满招损,于是只是淡淡地评道:“尚可。” 梁缘道在大人面前向来稳重,十分有大哥的作风派头,不骄不矜道:“谢父皇,儿臣所学尚浅,还需加倍勤勉。” 梁澄点点头,又看向小儿子,柔声道:“君君,心经练到几层了?” “回爹爹,还是一层。”说到这个,梁缘君便又是沮丧,他入境迅速,却滞留在一层一年多了,不曾有何突破。 “别急,心经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你这个年龄,能入境就很难得了。” “道儿呢?” 梁缘道:“也是一层。” “你们把手伸过来。”梁澄招招手,一一探向兄弟两人脉门,欣慰道:“不错,内息绵长平稳,记住,不可贪进。” 两个小萝卜头齐齐点头:“儿臣知道了。” 这时,梁缘君仰头问道:“爹爹,亚父呢?” “他这几日出京办事,”梁澄眼里露出一丝思念,将梁君拢进怀里,笑道:“君君可是想亚父了。” “嗯,”梁缘君点点头,肉嘟嘟的嘴巴微微撅起,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问道:“爹爹,男孩子下面都不一样吗?” “什么?”梁澄心头一震,这时梁缘道也跟着说道:“对啊,君君嘘嘘的地方跟我长得不一样,我还以为时君君生病了,不过君君说爹爹也这样,是不是大家都长得不一样?” 梁澄这回终于确定两个儿子在问什么,他眉眼一凛,看向神色一派懵懂的大儿子,问道:“你看了君君下。体?” 梁缘道直觉自己好像闯了个大祸,“嗯,我和君君一起洗了个澡……” 梁澄神色复杂的闭上双眼,叹了口气,眉间透出一丝疲惫无奈,兄弟两被梁澄的神色吓了一跳,梁缘道不由惴惴不安道:“爹爹,有什么不对吗?” 梁澄摇了摇头,道:“你们如今也晓事了,是时候知道一些事情。” 梁缘君感到有些无措,他向梁澄怀里偎了偎,被梁澄安抚地拍了拍后背。 “还记得爹爹曾说过,你们是爹爹和亚父生的孩子吗?” “嗯,记得。” “自古以来,孕育产子皆是女子才能做的事,但是爹爹体质异于常人,阴阳同体,虽是男子,却能怀孕生子,这种体质世所罕见,若叫天下人得知,只怕遭人非议恐惧,以为不详,君君,所以爹爹才让你不要在外人面前袒露身体。” 饶是兄弟两人自幼聪慧,闻此也有些傻眼。 梁澄见小儿子迷茫中带着无措,不由怜惜道:“别怕,此非不详,只是世人愚昧罢了。” 梁缘道闻言,眼里的惊慌渐渐消失,他握住梁缘君的肩膀,郑重道:“君君你别怕,哥哥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好孩子。”梁澄摸了摸梁缘道的额发,又低头对梁缘君语重心长道:“君君,这世间无奇不有,世人对于未知向来忌惮避讳,这却不是我们的错,虽然你与爹爹一般,生来阴阳同体,却不必妄自菲薄,何况你是大齐皇子,天潢贵胄,所以不要难过,你说是不是。” 梁缘君看看爹爹,又看看自己的哥哥,眼眶一红,坚定道:“对,我才不会难过自轻,全天下说不定就爹爹和我有这样的体质,物以稀为贵,爹爹和我是最宝贵的,就算别人知道了,我也不怕!” “好!”梁澄开怀一笑,心中的忧虑终于放下,不过他立即话音一转,一双明眸微眯,看向梁缘道,“道儿,这回说什么也得分殿了。” “啊?”仿佛晴天霹雳,梁缘道顿时傻在当场。 说到分殿,两年前梁澄就提过这件事,犹记当年,梁缘道撒泼打滚,哭天喊地,趴在他和弟弟的小被窝上,双手捂脸,撅着屁股,痛哭爹爹不爱我了,爹爹是恶人。 时间回到两年前的福乐阁,梁澄望着大儿子露在被子外面的屁股,神色一片无奈,他低头看了眼抱着自己腿肚子的小儿子,比起活泼好动的老大,老二就文静得多,喜欢安安静静地待着,若是没人闹他,他能一个人捧着画册一整天。 每回梁澄来小书房看两个孩子,见到的画面十有八九是老大黏在老二身边,一刻不停地说着话,老二则自己玩着手里的九连环,或者翻着图册,偶尔应上一声。 “君君,”梁澄蹲下身来,与小儿子平视道:“你告诉爹爹,你是不是也想分床啊?” “君君当然不想!”原本还在失声痛哭“爹爹不爱我了”的梁缘道,听到梁澄这么问君君,“腾”的一声就下了床,伸出两条胖胳膊,把君君揽进怀里,故意瞪大眼睛,戒备道:“爹爹坏蛋,你竟然威胁君君!” 梁澄顿时失笑,敲了下梁缘道的脑袋,佯怒道:“人小鬼大,连父皇也敢违逆,爹爹在问君君,你连话都不让他答,当哥哥的这么霸道可以吗?” 梁缘道倒吸一口气来,一副爹爹你好阴险,竟然挑拨离间的愤恨表情,接着又转向君君,紧张道:“君君,哥哥不是的,我是怕妖怪晚上来捉你,哥哥要保护你。” 一念曾经因为君君长得好看,跟梁缘道开玩笑道,君君这么可爱,要是被妖怪看到了,一定会被抢走的。 没想到梁缘道当了真,当晚还做了噩梦。 君君乖乖的任由梁缘道抱着他,明珠似的黑眸眨了眨,奶声奶气道:“哥哥,你是不是怕妖怪又跑到你梦里,才不让君君走的?” 梁缘道噎了一下,知道他因为一念的话做了噩梦后,梁济觉得身为哥哥的人不能这么胆小,于是拿了本民间鬼怪志异,把他单独拎了出来连讲一个下午,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要抱着君君才敢入睡。 他自然不会承认这么有损威严的话,双手背在腰后,挺着着个小肚腩,故做严肃道:“当然不是,亚父说你会被妖怪捉走,哥哥是怕你一个人不敢睡觉觉。” 君君看了眼一脸笃定的大哥,再看了看梁澄,接到君君的眼神,梁澄弯眉一笑,眼含鼓励,其实他早就看出,君君天性稳重,性子沉静到有些冷淡,聪敏早慧,天资奇佳,这点倒是有些像一念,很有自己的主意。 反观老大,虽说相貌随了他,性子却跳脱得很,天资倒是不输于君君,聪慧颖悟,根骨不凡,就是没个定性,无一刻安静的。 见到梁澄鼓励的神情,梁缘道更紧张了,牢牢地盯着君君的眼睛,脸上甚至流露出意思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