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世苍茫》 穿越 一手抱着“乐事”,右手狠狠地伸进袋子里,五指并用抓了一大把薯片张嘴怒气冲冲地塞进嘴巴,吧唧吧唧咬得脆响。室内的音响震耳欲聋地叫嚣着。 真真气死我也!最近倒霉憋屈得很,就是应了一句话“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四肢不勤也就罢了,毕竟从小就懒到大,十指从不曾沾阳春水,奶奶见了总是说,你们这代人真是幸福的小孩啊! 但是,“祸从口出”,某天老妈买了鱼,做了好吃的一顿饭,美食当前心情就舒畅,脱口就问“这是什么鱼?那是什么菜?”老妈就告诉了我。 没想到几天后我把另一种鱼认成那种鱼,奶奶就笑了,老爸指着桌上的菜问:“那这是什么菜?”我哪知道是什么菜,反正有好吃的就吃,管它们叫什么,它们都不认识我,我又何必认识它们呢?通通进我嘴巴进我肚子吧。奶奶哎了一声直摇头:“真是糟,什么都不懂。”老爸从此对我的定义就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越是烦躁,摇滚的音乐成了噪音,搅得我越发心烦。起身关了音响,按了那个打了十年的电话号码,那头骤然唱起“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我翻了翻白眼。梦晓搞什么,这首歌都落伍了,死了都死了,还爱什么。 “喂。”那头慵懒无力地招呼了一声。 我咧嘴奸笑:“晓,陪我去乡下。” “你发烧了?乡下就只有农田,什么也没有,你去那干嘛?”那头不耐烦了。 “就是去看农田啊!我都不知道水稻长什么样子。”确实,大片的稻田,长这么大了还没亲眼瞧过。我只知道米就是白白的一粒一粒。也想看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老妈说绿油油的菜杆上开着像金子般的花朵,我就满心憧憬,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番美景啊?勾得我心痒难耐。我要好好实践下,见识见识,不然以后“五谷不分”这顶霉帽子就扣在我头上摘不掉了。我可百般不爽。 “要去自己去,别拖我下海,本大小姐忙死了,没心情和你扯蛋!疯了,看什么农田,百度一下看图片就好啦。”那头大声嚷嚷,我忙把手机拿远点,别让我的耳膜受罪。 “喂,你太不够朋友了,我们好歹认识了十年吧,怎么说陪我去一趟有那么‘没空’吗?”我朝着手机大喊,然后把手机拿近耳边,“嘟——”。 我气呼呼跌坐在沙发上,什么朋友嘛?话还没说完就挂我手机。 反正我下了决定,谁也改不了我,好啊,你不陪我去,我就一个人去。 赌气起来,三下五除二,我抡起背包就出了门。好像有公交车是搭到郊区去的,印象里记得曾经路过,不过很遗憾,那时是秋收,水稻都被割了,田里就光秃秃一片没什么看头。 挤过人群,穿过十字路口,朝公交车站跑了去,仰头扫视了站牌,浅笑,真好,真的有这班车。 激动啊,虽然车上挤满了人,我还是很兴奋不嫌累站了整整两个钟头到了站。 现在正是丰收的季节,农民正弯腰在田里忙碌,零星的牛拴在田里悠悠地晃着牛尾巴。 除了大路是水泥路,余下的都是土路,有泥泞的小路,也有只容两人擦肩过的结实干燥的土路,路旁长了我说不出名的野草,沾着水珠,那应该是农民伯伯叔叔洒的。 我出门的时候是下午,搭车过来已经近黄昏了,但是红霞像缎,橘红的铺了半边天。 深深呼吸了下,空气真是太清新,舒服啊! 我悠悠在田地旁晃荡,抬头仰天,却倏然发现天空暗淡了下来。 奇怪,刚才明明天大霁,怎么这会儿? 还在疑惑,顿觉有水滴打在我脸上,溅到了我的眼睛里去。眨了眨眼,侧脸一看,他们都往家里赶了。我一跺脚无措起来,真是倒霉,出门没带伞,更没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有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 四下打量,发现不远处有间破房子,我急忙跑了过去,雨越下越大了。 衣裳被打湿,抹了抹脸上并拍了拍身上的雨水,环顾了这破房子,茅草乱乱地堆在地上,蛛丝随风摇曳,空气里有发霉的气味。 “啊嚏——”一阵穿堂风从红漆剥落的柴门刮进,晃得柴门咿呀作响,顿觉冷了,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异常响亮地回荡在这空旷的破庙内。 这是间破庙,是破庙,因为有个贡炉,炉内插着香枝,上面缠绕着蛛丝。褪了颜色的破幕在木梁上晃,庙像残破不堪,庄严地俯瞰着。 心里直哆嗦。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忙搓了搓手臂。诡异啊! 天慢慢黑了,我心里更加焦急。 “如果我说,爱我没有如果……”手机在我口袋里震动,骤然响起的铃声吓了我一跳。 “妈……”我颤抖着声音。雨没有要停下的迹象。我心急了,我要回家啊!干嘛老天不作美,偏偏今天下雨。 “臭丫头,你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那边是老妈担心的声音。 我鼻子一酸:“我在乡下,现在下雨了,回不去。” “下雨?没雨啊!” 太憎恨了,可恶,一边下雨一边没下。老天啊! “你这丫头也真是的,都二十三岁的大人了,还让人操心。你哪天出去不行,干嘛专挑这天?” 我懵了,这天怎么了?有种不祥感涌上心头。“为什么?” “今天是鬼节,鬼过桥,出去瞎逛什么?……” 倏然没了声音,一看,手机没电了,我心慌起来。虽然我不迷信,不信鬼神,但是扫了一眼破庙,却害怕得手抖。 “呜——”一个人也没有,我害怕得呜咽起来,不要突然蹦出个贞子啊! 眼前邃然大亮,我吓得蹲下捂住耳朵,要打雷了。 果不其然,“轰隆——”响彻,感觉大地也发抖打颤了。 “啊——”妈妈呀!救我啊! 倏然感觉自己头晕起来,眼前的物体开始模糊。我一怕,拼命摇了摇头,千万不能晕,这荒山野岭的,说不定有什么不明动物还是坏人出现呢? 身体乏力,跌坐在脏兮兮的茅草上,眼前发黑。 结义1 “黄毛小子,竟敢在大爷我的地盘上称老大。”粗哑低沉的怒叱声破空而来,我不悦地蹙眉,大爷?青春期男孩的声音? “谁说这地盘是你的!普天之下,还轮不到你这厮有资格。今日让你尝尝你石爷爷的拳头,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老大!”洪亮而嚣张跋扈的声音同样怒气冲冲。 “嘎吱嘎吱——”一阵骨节脆响。 “呵——竖子口气不小,居然敢在大爷面前称爷爷。看来不好好教训你一顿,你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喊声骤然拔高,“兄弟们,给我上!” “兄弟们,上!”那个自称“石爷爷”的男孩也高喊了一声。 打斗声在我耳边嘈杂地响起,一大群孩子的咒骂声、呻吟声和得意声清晰可闻。不,是吵得要死。 谁家的小孩,不好好读书在我家门口拉帮结派还干起架来了?都是小p孩,敢在姑奶奶家门口称霸王!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群不良少年! 平生最恨别人搅黄我的美梦。真想……发飙。 潜意识里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酸涩厚重的抬不起来。 约摸过了一阵子,打斗声停歇了。“哎呦——”七八个小孩痛苦呻吟着,间或急促的喘息声。 “啪——”感觉有人跌倒,重重地倒在地上。 “嗷——”有个吃痛声骤起。 “哼!黄毛小子,凭你那三脚猫功夫敢如此嚣张,今日落到大爷我的脚下,知道厉害了吧!孙子一个。哈哈哈——”低沉的声音得意倨傲,我却听得很不爽。 “放开我们大哥!”七八个小孩着急地喊。 另外一大群人哈哈大笑,有人大喊:“孙子,喊爷爷啊!” “呸。”我又听到骨骼脆响的声音,像是骨折了般,让我一阵紧张。 虽说出人命是不会的,即使我闭着眼睛,都可以猜出那个姓石的小孩正被那个嚣张的少年踩在脚下。那小子,骨头倒是挺硬的,都败给别人了还死活不肯认输,有骨气!可是,不会死,轻伤不可能,重伤或许是会的。这么吵怎么都没人出来阻止? 我在心里替那孩子捏了一把冷汗。 “呦呦呦——”突然有一个男孩的声音由远即近,“这算什么?占着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男子汉,连娘们都比不上!” “哪来的小子?胆子不小啊!居然敢在我们面前说这话,小子活腻了?找死!”分明是痞子。 “哼!我赵九重来了,我就是这里的老大。放开那人,是好汉的我们单打独斗。” 天啊!什么世道?哪里又蹦出了一个不怕死的人?这不是添乱吗? “啊——”倏然痛苦大叫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大哥,你怎么样了?”一群孩子一哄而上焦急的询问。 结义2 “我管你是谁!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大爷我正皮痒痒打得不过瘾呢?小子倒是送上门了。”脚步声轻踱。 “废话少说!看招!” 打斗声复又响起,只是没之前的那么吵杂,应该是一对一的打斗。 “老大,加油!打倒那小子。”一群孩子叫喝起来,语气里稍微有点紧张不安,“啊——老大你没事吧?混小子,兄弟们,上!” “不怕死的就上来啊!”赵九重话里透着阴冷的气息。 难道是赵九重占上风了? “把那个流氓打倒,我石守信喊你一声大哥。”洪亮的声音大喊,盖过了那群孩子的声音,许是这一声大喊牵扯了伤口,他吃痛地呻吟了一声。 “对,对,打倒他,我们都喊你大哥。”七八个孩子喊声迭起。 “他们敢上的话,兄弟们也给我上!”洪亮的声音又大喊起来。 “不必,这些小喽啰对我赵九重来说绰绰有余。”自信的声音让一拥而上的脚步声微微停滞。 双方喊声大起。我努力抬眼皮,头有点眩晕,浑身没什么力气,连睁开眼睛都显得困难。心里直纳闷,我一向身体壮得跟头牛似的,现在怎么感觉虚弱得很? 洪亮的大笑声邃然传至我的耳边,拉回了我涣散的思绪。那个叫赵九重的少年胜了? “老大,你没事吧?” “呸——我让你嚣张!知道当手下败将的滋味了吧,这地盘,以后就是我们的。给石爷爷我滚回去。”石守信唾骂。 “哼——姓赵的,你等着瞧,我不会放过你的!”低沉的声音气愤地下了挑战书。之后一大群孩子落荒而逃的脚步声渐跑渐远。 替他们紧张的心落了下来,其实我听着那个低沉的声音就觉得很不舒服,痞子。 “大哥,你真厉害,居然把那些人都打趴了,拳脚功夫真棒,那十几个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以后我们都跟着你。我叫石守信,这些都是我的拜把兄弟,这是我的结拜二弟王审琦,这是慕容延钊……”石守信报上了七八个孩子的姓名,钦佩的笑说。 “石守信,有义气。好,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大哥。这里是关公庙,你们都是结拜的弟兄,那我也和你们结拜,我们也学‘桃园三结义’,以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赵九重笑说。 “好,今后你是我们的大哥,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七八个小孩异口同声说,随即哈哈大笑。 脚步声朝我走近。 结义3 “我们焚香设烛,饮完结义血酒,对天盟誓。” 瓷器磕碰案台暗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之后是一阵瓷器碰杯的清脆声。 期间,我慢慢恢复了一丝力气,拳头慢慢握紧。不再是眩晕,眼皮慢慢睁开来。模糊不清的物体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重叠清晰起来。鲜红的幕布挡在我的眼前,低头一看,有的麻布鞋草鞋撩开了幕布伸进一角。 我坐直了身子,没想到头磕碰到了香案,“咝——”的吸了口气,忙不迭揉了揉发痛的头皮。 “谁在里面?” 鲜红的幕布被掀起,涌进了发白的光亮,刺激得眼睛不自觉又紧紧闭了起来。蹙了蹙眉头,又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张英气带着疑惑而又有点惊讶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我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倒是吓了一跳。 他就是那个赵九重吧?! 他弯着身子,右手提着幕布,抿着的嘴张了张:“你是谁?躲在里面干什么?出来!” 我顿觉不爽,这奇怪了,我还轮不到一个小孩对我指手划脚的。于是仰了仰脸:“你又是谁?” 说完这话,却吓到了自己。略微沙哑而稚嫩甜甜的孩子声。而且……借着他撩开幕布的罅隙,我扫视了半蹲着的一群鼻青脸肿的小孩,更是吓得嘴巴合不上,他们都好奇地盯着我看。 演戏的?复古了?怎么不是在我家里? 哦,对了,我不是去了乡下吗?现在在一间破庙里。 “告诉你名字也无妨,我叫赵九重。” 他穿着浅灰襟袄,裤脚宽大。其他的小孩也有穿襟袄的,长襦等。 乡下的小孩也不可能穿这样的衣服吧!但是演戏的话,怎么把我扯进来了?我又不是演员。 “小子,你不会胆小见着那班龟孙子怕得躲在这里不敢出来吧?”一个浓眉大眼而又虎头虎脑的少年冲着我鄙视的说。 “就凭他们,哼,凭什么让我出来我就得出来。”我心里直不爽,这群孩子说话粗俗,想我曾经学过意拳散打,真和那群小痞子打架也小菜一碟,我都比他们大了一倍的年龄,凭什么要听这些小孩的话。 等等,他说什么?小子?他叫我小子?我可是女生耶。 不过,我说话的声音怎么那么稚嫩? 赵九重轻笑,左手一把揪住我的领口,速度之快让我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身子被提了出去,吓得我惊叫。 双腿发麻,许是蜷缩在香案下太久的缘故,他一松手我就踉跄跌坐在冷硬的地上,“咝——”的吸气,shit!屁股痛死了。 “你干什么?”我怒斥,瞪大眼珠子剜他,怒气冲冲站了起来,却顿时傻了眼。 我的视线直视的地方,竟是他的胸口。 我惊讶地吓了一跳,怒火一时间像被谁兜头浇下了水,熄灭得一丝不剩。飞快地转头看向其他小孩,没想到直直望去,只跟其中最小的男孩的眼睛平视,而其他小孩显然在个头上比我高。 我连忙低下了头,拉着一身棕色褙子的手不住发抖。 怎么回事?我的身子缩水了。 傻眼,懵了。 “喂,你是谁?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我怔怔地看着他们,直到洪亮不耐烦的声音吓醒了我。 我又怕又气:“要你管!” “臭小子,讨打啊!”说话的少年举起的拳头扬了扬,就是没有砸下来,他的脸颊淤青,嘴角破皮有血迹,浑身脏兮兮头发蓬乱,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是石守信了。身体壮得很,黝黑。 我一怒,做起了打架的架势,怒目看着眼前咬牙切齿的少年。 “敏儿——”目光较量的时候,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我的胳膊,稍稍一带,我便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乱世1 “敏儿,你没事吧?”青年关切轻声询问。 这唱的又是哪出戏?平白无故跑出一个男子,还叫我“敏儿”。我仰面发懵打量着他。秀气温润如玉,一袭玄青长衫温文尔雅。 他诧异看着我,越发紧张:“敏儿,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细若蚊声噘嘴嘟囔,我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环视了四周,连个死角都不放过。导演呢?幕后工作人员呢?怎么除了这些不知来头的人就一个正常的人也没有呢? 不看还没事,一看就有事了,这哪是乡下的破庙?宽敞的关公庙,香火旺盛,关老爷涨红的脸千年不变,正威武地睥睨着。 陌生。 这里还有一群怪人,莫名其妙的怪人。 古人? 嘴角忍不住哆嗦抽搐。 “你是谁?”石守信不悦地看着我们,像浑身毛羽直竖的斗鸡,正随时候战着。 小p孩,都鼻青脸肿的还嫌折腾不够。 男子放开了我,对着站在前面的赵九重和石守信说道:“赵公子,在下是她的兄长,若其有得罪之处,谅请包涵,在此赔礼了。”说完深深作了一揖。 我彻底无语,一个成年男子,对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作揖赔礼道歉?更何况我又没做错什么。 脑袋里迷迷糊糊,像糊了的米浆。他们说了什么,我已然听不进去。直到那个男子牵着我的手走到了熙熙攘攘的市肆,我才彻彻底底醒悟过来。 古色古香的建筑,古色古香的商铺。孩童的衣裳款式繁多;女子穿窄袖衫襦下身着长裙,少数外罩对襟褙子,绣着精致的花边,盘着不同的发髻;男子大多着交领或圆领的长袍,黑白两种颜色,裹巾头。如果是在半夜灯笼打过的时候看见穿黑白衣裳的男子在闲逛,可能七魂会去了八魄,忒像黑白无常。 完了、完了。我仰头看着这个自称是我兄长的男子叹了一口气。 难道我穿越了? 真的穿越了。见鬼啊! “怎么了?小小年纪怎么叹起气来了?”男子对我宠溺地微笑,阳光如同雨丝般打在他扬起的嘴角,帅气迷人,看得我差点涎水流出。我情愿他拐卖我,反正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说不定真的平白无故冒出了一个家来,我只要不流落街头就万幸了。 “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好好的却女扮男装,若是大哥晚到一步,说不定你会被他们殴打。” 怪不得刚才有个少年叫我小子。我搔首干笑。 这个兄长,看起来也有二十岁了,而我现在这身子,顶多只有八九岁。这,什么年代了? “嗯……”我掐出甜美的笑靥,仰着酸涩的脖子问,“哥哥,现在是什么年代,哪个皇帝执政?” 他步伐一滞,侧脸低头对上了我的眼眸,有点怔忡,随即伸手轻抚我的脑袋,缓缓说道:“天福六年。” 他蹲下了身子,与我成同个高度,身子略微前倾,伏在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量说:“当今皇上乃石敬瑭。” 话一说完,他站起身子,继续朝前走,而呆愣在原地的我被他一拉,踉跄险些跌倒。 天福六年?石敬瑭? 乱世2 快速在脑海搜索记忆里残存的历史,欷歔不已,我所能记得的就是从历史课本上得知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帝王,纵使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有哪个皇帝是叫石敬瑭的。历史上有这号人物吗?唉!十二年义务教育,白读了! 不知道石敬瑭,当然也就不知道天福六年是哪个年代了。 难道……这个朝代是架空的? “敏儿,你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爱。他……哎——你又何必为了他顶撞爹娘离家不回?” 这仁兄太奇怪了,说的话怎么那么难懂。那个他……是谁? 爱?我终于反应过来了。哇咔咔,敢情这个李敏是早熟的妞,还真够大胆的,居然为了他离家出走啊! 他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我,我登时惴惴不安。“敏儿,你该长大了。” 是啊!的确长大了呢!一个九岁小儿的身体,二十三岁现代人的灵魂,你说不长大才奇了呢。 “他……是谁?”我实在是好奇,什么人能让九岁小儿情窦都开了? 哪料到他突然刹住,我没反应过来直直往他后背撞上。 他盯着我的黑眸如铜铃大,那样的诧异让我暗叫不妙。“敏儿……你……难道忘记了?” 我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我还是小心说话的好。反正那个他是谁我知道了又怎样,这里的人我还不是一个也不认识。 我一沉默,他也一路沉默不语,似是若有所思。 走得有点吃力,老感觉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这敏儿,不会是个药罐子吧?她爹娘才因此最疼她?按古代人的适婚年龄来看,这敏儿怎么也不会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般父母都是最疼那个最小的。 我还在晕乎乎的时候,只听女子啜泣大喊:“敏儿。” 我一惊,抬头便见一美丽的妇女朝我飞奔而来,妆容哭花了。只觉她重重地冲我一抱,我踉跄后退了两步,等稳住身子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一黑。最后的仅能听到的就是那个女子和兄长焦急的呼喊声。 “大夫,小女病情如何?”低沉忧虑的男声询问。 “小姐是受了刺激,又感染风寒引发了高烧。老爷和夫人不必过于担忧,我为小姐开张方子,等服了这药就会康复了。” “我的敏儿……”女子啜泣,顿了顿说,“处乾,你在哪找到敏儿的?” “关公庙。娘,小妹从关公庙回来后神情恍惚,这两天她会不会在外面撞邪了?她一向见我便野蛮得很,今早怎么乖巧了?还有,她居然问我现在是什么年代,哪个皇帝执政。那个他……小妹好像忘了。” 乱世3 “忘了……好啊!那个穷小子有什么好的。”低沉的男声略微欣喜。 “处乾,你遣下人去请法师来驱邪。敏儿会没事的。”女子说。 “夫人无需担心。如今天下不太平,皇帝轮流做,也难怪敏儿不知道皇帝是谁?换作老夫,也迷糊了。”叹息过后,换来一阵沉默。“大夫也说没事,等敏儿烧退了,自然就好了。” 原以为,昏过去,睡一觉,睁开眼,自己做的是一场梦,梦见自己看见了古人。没想到,我做的不是梦,是现实。 大夫开的药苦涩难咽,我含一小口在嘴里怎么也吞不下去,心里咒骂了大夫不下数十遍,眉头一皱,药汁很不雅地被我喷了出来,弄脏了亵衣和被衾。 端着瓷碗的婢女洛双忙起身把碗搁置在方桌上,掏出手帕小心翼翼替我擦拭嘴角,微笑道:“小姐,把药喝下身子才能全好。” 这洛双,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心灵手巧做事也勤恳,心思细腻,完全有大姐姐的样。 顺手接过手帕,感觉特别扭,我何时需要孩子服侍我了?“这药太苦了,实在难以下咽。”我委实懊恼,最怕喝中药,所以一喝药就显得孩子气,这我一直改不过来。 “那小姐等等,奴婢去厨房拿些蜂蜜,拌在药汤里就不苦了。”她也未等我开口就带上门走了。 这两天烧是退了,大半天时间却是眼皮打仗昏昏欲睡,从耳朵听来的话知道洛双是专门服侍我这皮囊真正主人的丫鬟。起初醒来用陌生冰冷的目光打量周围的时候,眄了洛双一眼,这小丫头居然身子一颤神色紧张害怕。我朝她一笑,没想到她眼眶泛红泪水打转。后来在我软硬兼施下,撬开了她那张不敢道有关我任何坏话的嘴。 原先猜测的都错了,我,李敏,不是因为病殃殃也不是因为是最小的孩子才父母独宠,而是因为所有孩子就我一个是女孩子,有三位兄长,两个弟弟。父母溺爱兄长疼爱,李敏恃宠而骄,行事肆无忌惮,刁蛮不讲理,小小年纪却有让下人畏惧的本事。那天接我的是李家长子李处乾。 “咯呀——”门牗被推响。我浅笑坐直了身子,这洛双办事效率可真高,不到一刻就拿蜂蜜来了。 “洛双,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快给我说说,敏……我的兄长都长什么样子,他们的习性如何?你说我们现在在开封,开封是晋的京城,那么……”仰头望着帏帐自顾自好奇地问,脚步声戛然而止,一个黑影挡住了纸窗滤过的稀薄的光线,我侧脸一瞥,唬得再也说不出话。 乱世4 他一脸疑惑思忖地盯着我瞧。我诧异瞪大眼睛提防着眼前的总角少年,束短衫,浅灰色长裤,狡黠地扯开了嘴角,骤然双手支着床榻凑近我:“小妹,你失忆了?” 这李府上下,我只告诉洛双我失忆了,难道是这丫的出卖我了? “呃……”我往里挪过去,讨好地笑笑,“哥哥说的什么话,小妹好好的你咒我干啥。” “哦,是吗?那你说说,我是你哪个哥哥?” 掌心紧握被褥,微微渗出薄汗,这三个兄长,排除最大的那一个,他是第二的还是第三的?如果我猜错了,李敏失忆这消息一传出去,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但是从古人对鬼神符谶顶礼膜拜的疯狂程度来看,我怕那个娘会在我身上做驱邪恐怖的事情,想想都寒毛直竖了。李处乾二十岁,眼前这少年也有十四来岁,相差六岁,按古人生孩子那速度来看,他排第三的可能性倒是蛮大的。 于是我咧嘴一笑:“三哥。” 他眉宇舒展,在床榻坐了下来,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只听他笑说:“前天听大哥说你居然忘记那个穷小子失忆了我还不信,小妹怎么就算忘记了他也不可能忘记与你最要好的三哥的?我看小妹是高烧脑子烧迷糊了,说,打听哥哥们的事,是不是想贿赂啊?” 我嘿嘿一笑,装作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这真是个直率的孩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见我如此,眨眨眼迷茫着。讨好小孩我还是在行的,于是亲昵地攀着他的手臂诱惑地说:“三哥,小妹只送你礼物好不好?你要什么?” 他一听眼珠子都闪光了,开心地问:“真的吗?只送我,兄长弟弟没有吗?” 我含笑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要叔父送你的木剑。” 我还在疑惑,洛双不在这里,我怎么知道木剑在哪?没想到他从床榻上兴高采烈弹跳而起,跑出寝室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右手举剑一挥就往外跑,好像担心我反悔似的。 而后问了洛双才知道,他是李处耕,李家三公子,好舞刀弄枪,而李处乾是个十足的文人。这兄弟俩,性格大相径庭,怎么看也不像是亲兄弟。至于那个二哥李处畴,打战有一手,所以好武的李处耕崇拜他的二哥。 李家府邸占地颇大,东西庑加上主间也有十三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花园。半个月调理身子之后,父亲接到朝廷的消息携同二哥远赴前线,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官宦之家。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啦,不是官宦之家,在这乱世经商也没有这么大的府邸,再说,这朝代也是重农抑商的。不过是在乱世,家境并不是奢侈,稍稍宽裕而已,仆人不多,只有打杂的三个,掌厨的一个,照顾几个月大弟弟的奶娘一个,还有就是洛双了。 大病初愈,整日窝在屋里的我终于闲不住,拖着洛双开始在府邸像游魂般飘荡。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漫步在长廊,听见远远传来却清晰的读书声,我好奇寻着声源走去,在书房门口驻足。门牖大敞,李处乾右手执竹简,左手贴于腰际边踱步边苦苦冥思。 “兵者,诡道也。”这句话听着耳熟,至于后面的一连串我听到的不是之就是也的,实在难懂也实在受不了,这古人这样讲话不累吗? “兵者,诡道也。”我小声念着,顿时恍然大悟,这不是《孙子兵法》吗?难道…… “敏儿,难得来书房,这么不进来?”我莫名兴奋起来,抬头便见李处乾已立在我面前,正低头笑看着我。 “大哥,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这天下形势是如何演变的?”在洛双口中问不出目前天下的形势,那个李处耕也只是会舞刀弄枪的料,或许问他能问出有用的信息来。 “哦,敏儿何时对政事感兴趣了?大哥只道敏儿好玩。”难道李敏胸无点墨吗?我这样一问,岂不是又让这精明的李处乾生疑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瞒住了全家人,又被我一句话给揭破了?这李敏还真是…… “大哥冯笑话我,我在关公庙面壁思过了,以后好好读书,免得被人笑话。” “谁敢笑话你?难道是赵公子吗?小妹也不用窝火,这乱世,女子无才便是德也是好的。”他倒是安慰起我来了,却也激恼我,p话,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肤浅。 “不行,大哥一定得告诉我,否则我整日缠着你。”李敏那点坏性格,我倒是用上了,对付这迂腐的文人,死缠烂打我就不信他不会说。 “好,我说,我说。你这性子,就不该好好改改吗?”他虽然微嗔,语气还是很温柔,拉着我的手进了书房,洛双尾随,我也不客气就往椅子上一坐。“渴不渴?” 我摇了摇头:“大哥,为什么爹说‘皇帝轮流做’呢?” “哎——”他叹了长长一口气,眉头深蹙,“这五十多年的改朝换代说来话长,朱全忠篡夺皇位后改国号为梁,但是好景不长,当时的节度使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取梁而代之,改梁为唐,之后皇帝的宝座就被凤翔节度使李从珂抢走,还没捂热又被他的女婿——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夺去,也就是当今皇帝,改国号为晋。与此同时分裂的政权有前蜀、后蜀、吴、吴越、南唐、楚、闽、南汉、南平和北汉。” “这确实更替得快。”托腮支着书案认真听也听得迷糊,这些帝王我听都没听说过。 他登时义愤填膺,“啪——”竹简往书案上一抡,吓得我差点在椅子上跳下来,他却浑然不知哼了一声继续说:“当今王朝是最无耻的一个朝代,为了登上帝位,屈服于契丹,把北方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等十六州割给了契丹并答应每年向契丹贡献布三十万匹,自称‘儿’,称‘臣’,连自己的帝位都由契丹主册封。奇耻大辱,真乃奇耻大辱!” 乱世5 我惊讶得眼珠子都瞠圆了,这石晋王朝和清末腐败的政府没什么两样,也是割地求和的,拿十六州的土地和进贡去换皇位满足自己的野心,苦的是无辜的平民百姓,怪不得开封也不见得有多繁华得可以让我咋舌的。 苦啊!我怎么来到乱世了? “盛世繁华的大唐早已不在了,何谓贞观之治,何谓开元盛世,只怕有生之年也难以再见昔年盛况了……” 李处乾感慨的一句话,顿如雷声轰鸣于耳,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大唐”二字在空白的脑袋里盘旋、模糊、清晰。 怔忡片刻后立马从椅子上跳起,“咝——”我咬紧牙关,顾不得兴奋撞到书案一角髋骨传来的钻心的疼痛,扬手不小心扫到茶盏“啪嘞”摔得瓷片四跳,我闪身猛地拽紧他的袖口,仰脸希冀地笑问:“大唐?唐朝吗?是不是唐太宗?你说,现在是不是大宋了?” 眼珠子骨碌碌地瞅着他那张诧异愣怔秀气的脸庞,我期待他告诉我,这不是一个架空脱离历史的年代。 “什么大宋?小妹你没事吧,自从关公庙回来之后,就算你还小不知道朝代的更替政权的形势,但是何至于说话颠三倒四。” 没有大宋吗? 我懊恼地放开了手,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敏儿,你……” 怏怏地拖着步伐走出了书房,直射明亮的阳光闯进了我的视野,闭上眼睛忍住一时的眩晕,失魂落魄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唐之后不是宋吗? 回想着李处乾说过的话“……与此同时分裂的政权有前蜀、后蜀、吴、吴越、南唐、楚、闽、南汉、南平和北汉。” 我掐指一算,刚好十个分裂的政权,算是十国的话,那么为什么没有五代,后梁、后唐、后晋,另外两代呢?唐之后不是有一个动荡年代吗,历史上的“五代十国”?宋朝还没建立,这或许真的是“五代十国”。 “啊——”我抓着头发宣泄地大喊,这乱世让我想得脑袋发紧。对于我这记不住历史年表的人来说,无疑是种折磨,更何况是这个历史课上老师一句带过不曾细说的“五代十国”呢?就是是大宋历史,我也只记得“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和“杯酒释兵权”,其他的还真是一片空白。那么距离大宋建立还有多少年呢?难道要我一直活在乱世吗? “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适吗?我去请夫人过来好不?”洛双看着我的发狂样紧张无措。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大喊,直直躺倒在床榻上,扯过被衾兜头罩下,闷闷地说,“我要睡觉。”洛双应了一声就离开了我的寝室。 寝室里寂静得很,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烦闷不已。算了,顺其自然,反正我吃得好睡得好,管它乱世不乱世,都与我不相干。 识文1 暗示自己顺其自然之后反而浑浑噩噩过了一天又一天,不是在府里走走就是逛街,我想自己已经达到闭着眼睛走路也不会撞到障碍物的境界了。李敏的娘周氏年轻貌美,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体贴入微,但是我觉得和她有隔阂,理所当然接受她对我的好却接受不了她成了我在这的另一个母亲,每次看见她我心里直泛酸,我的老爸老妈怎么样了?而我在破庙里怎么样了?李敏不会穿越到现代成了另一个我吧? 枯燥乏味的生活,琴棋书画女工我都不会,偶尔兴起想看书,一瞥见那些歪歪曲曲像蝌蚪或拐过来拐过去繁复的字体我就犯困,它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们。撇开这些也就没什么可以消遣的了。李处耕说我和他最要好,他真会拍马屁哄小孩,连我这大人都被他骗了。哪是最要好,整天舞剑耍棍弄刀,每天天还没亮就在门庑前五十步之内弄得哐当乒乓作响,吵得我发飙朝他大骂,他理都不理我。其实我挺佩服他的,竟可以日日如此风雨无阻。 在现代怎么说我也算是知识分子了,一到古代反而成了十足的文盲。百般挣扎之后,毅然决定识字读书,感觉自己成了小学生,一切又重头开始。 辰时已过,些许暖热的阳光蒸发了飘浮的寒意,树梢头凹凸的枝节抽出了嫩黄的芽,悦目的杨柳依依轻拂。心情大好,能找点事做总比整日游手好闲来得踏实,我大步往书房迈去,也不顾及女子该有的礼仪。李处乾几乎都是窝在书房看书,其他地方很少走动,所以我不愁找不到这书呆子。 “咚咚”指腹叩着门框唤了唤:“大哥在吗?” “来了。”里面椅子轻挪,脚步声轻响,门扉拉开,李处乾低着头问:“敏儿,有事吗?” “大哥,我要去私塾读书识字。” 他嘴角上弯,笑容如明月洁净:“敏儿识得多少字了?” 脸颊腾地烧红摇了摇头,我顿感尴尬,特别是在这样的文人面前显得特无知渺小。 李处乾开口道:“私塾是不允许女子去的。再说你又不识字,在那里也跟不上别人。” 我执拗地回他:“我识完字后女扮男装去。” 他也拿我没辙,便答应下来,之后的两个月里都是他亲自教我。 两个月过得漫长枯燥,我却下了十足的精力,废寝忘食挑灯去翻竹简,李处乾的书房彻底被我独占了,这样的付出收效很好,虽然写不了毛笔字,但是几乎该认识的字都认得出来,只是差点把我逼疯。两个月下来足足瘦了一圈,同时让李府上下对我刮目相看,他们都想不到刁蛮捣蛋的千金小姐居然改头换面。 识文2 如我所愿,我一袭男装混进了私塾,因为现在的我还是孩子,所以不怕被人识破,教书的是个花甲老学究,李府在开封也是有地位的人家,老学究待我较其他孩子客气。没想到我一进私塾就碰见了赵九重和慕容延钊。老学究捧着竹简边摇头边念着“之乎者也”,赵九重不是趴在书案上透过半敞的窗牅望着外面的动静,就是无视老学究呼呼大睡。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眼见老学究往我们这边走来,而赵九重侧脸大睡,我趁老学究打一个学童头的时候迅速伸长竹简敲了赵九重的背部。他睁着惺忪的睡眼瞪着我。虽然我这身子小他七岁,但是混熟之后反而没大没小。在李处乾那里得知赵九重的父亲赵弘殷是飞捷指挥使,赵家是世世代代的官宦之家。据他平时表现得知他崇武不崇文。 我向他使眼色,小声嘲笑他:“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 他一脸迷茫,显然是不知道我在拐着弯骂他,倏然不耐烦地说:“你说什么?” 我想他是忘了自己还在上课,这一喊立马把老学究气得吹花白胡子瞪眼睛的:“赵九重,课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他不怒反笑站起身子便问:“夫子,孔老夫子可会骑马射箭十八般武艺?”老学究犹豫道:“孔夫子不会。” 赵九重正色道:“既然不会,何来圣人之称,于乱世中,只有武力才能平得了天下,这孔夫子能平得了乱世吗?如果他那论语果真有用,为何当初还需周游列国?” 学童们唰地朝他看过来,全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亵渎了孔夫子在他们心中的伟岸形象。 虽然他说得也似乎有点道理,但他知道吗?得到了天下也是需要孔子的儒学治国,百姓要的是“仁”的天下,而不是一个只有武力的国家。 再说,天下可以从马上得之,却不可从马上治之。 半部《论语》,可以平天下,亦可治天下。 我暗叫不好,这老学究脸色变青了。 “赵九重,你……给我出去!”学究脸色大变,嘴角抽动,扬手指向窗外。 侧脸见赵九重嘴角浮上狡黠得意的笑。“诺。”大摇大摆就走了出去。 “孺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习武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恍惚起来,赵九重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乱世之中,只有通过武力才能镇压叛乱。他的话提醒了我,若处于乱世,必先学会保护自己。我突然想起他在关公庙的身手,也想到了李处耕的武艺。 叔父在董宗本军中担任马步军都军头,所以李处耕崇拜叔父,我也就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叔父送的那把精致的木剑了。叔父虎背熊腰魁梧如山,十八般兵器使用自如。我萌发了一个念头,根深蒂固,我要习武。 叔父大吃一惊,瞳孔微缩,很诧异地直直盯着我看,那样的眼神很陌生,多少带着点猜忌,吓得我心跳突突地跳。而李处耕居然在旁捣乱,完全看不起女子。 我怒气冲冲,大声冲着李处耕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古有吕母起义、平阳公主娘子军、三女歃血讨贼、花木兰代父从军、杨门女将……”我顿时刹住话头,意识到杨门女将是宋时期的,但是眼见他们没发现,便理直气壮地说,“如今,我——也可以。” 李处耕目瞪口呆,“你、你……”的就是说不出其他话,想不到这番话一说,叔父青眼相看大加赞赏,一口答应我的请求。 我完全是自讨苦吃,把练武的事想得太过简单了,以为能耍下枪棍就好,没想得叔父要求很高,一点也没把我当女孩子看,寅时还伸手不见五指他就拉我起床练武,我连连打着哈欠瞌睡,李处耕居然精神抖擞。这真是差距。 当初是自己说大话了,现在悔不当初,可是我哪能掴自己嘴巴的,咬咬牙跟着习武,折腾得自己日日全身酸痛,补多少觉捶背捏腿都没用。 一年之内,武艺长进了,身体强壮得不似那些娇小柔弱的女子,皮肤透着好看的麦色。期间学了射靶,最苦的是骑马,马上颠簸比背重物跑5000米路还惨。 咬紧牙关苦练之后,倒已到可以与李处耕、赵九重、石守信他们真正过招的地步了,只是年纪小体力占下风。 驯马1 “小敏,日上三竿了,快醒醒,陪我出去走走。小敏……” 直感觉耳边嗡嗡吵得很,我困倦疲惫睁不开眼皮,轻柔的催促声却让我发不出火来,扭扭身子拽紧被衾一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试图求个安稳觉。 哪知顿感身子一轻,一股冷气灌进我的里衣,哆嗦打了个冷颤,我立马清醒了不少。天啊!她知不知道我寅时起床习武辰时才刚睡下。眄了一眼泛着柔和白光的窗牖不满起来,我可能还补眠不到半个钟头。 贺芷瑶双手提着从我身上掀起的被衾,站在床榻边浅笑看着我,笑眸如弯月牙儿,肤若凝脂,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袭淡雅襦裙。望着这样秀色可餐的小美女还真发不出一点脾气。她及笄刚过两天,因李贺两家交情甚好,所以我们成了闺中密友,贺芷瑶长我四岁,性情温顺内敛。 “贺姐姐,冷——”我盘坐磨牙齿嗑嗑响,抱臂于胸前,不满地抗议。 她一听敛去笑靥,忙把被衾披在我身上:“都怪姐姐不好,若是冻着小敏了令坤非宰了我不可。” 我乜斜着惺忪的睡眼见她偷笑,翻了翻白眼,她是见我和韩令坤走得近以为他喜欢我,没事老拿他调侃我。“再说我就真不去了。” “别啊!我不说了还不行嘛。”她委屈地说。 我见此满意地颔首,她捂着嘴偷笑抛给我一个暧昧的眼神。我倏然石化,不会我说的话让她又误会了吧? 后晋齐王天福八年,整整过了两年。自从石敬瑭称契丹主耶律德光为父,在契丹国称“臣”之后,百姓的生活更加贫苦,连年苛捐杂税不知饿死了多少人,民怨四起。 立冬时分寒气袭人,沐浴在开封城的阳光下温暖了不少,巳时市肆行人不少,孩童聚在一起嬉闹游戏。贺芷瑶挑着首饰满心欢喜,我却倚着柜台打哈欠眯着眼睛。 “小姐真有眼光,这白玉簪可是宫廷之物。”掌柜的一脸讨好地笑着,说了一大堆废话。我扫了一眼那簪子,也不见得有多精致,像他这种做生意的人都能把废品吹成宝了。贺芷瑶左挑右选的,就是拿不定主意。 “像小姐这么美的女子,这发簪更能衬得小姐妩媚成熟。” “小敏,你觉得怎么样?” “贺姐姐,这……如果是我,我就不喜欢了,都不好看。” “这位小公子哪懂得?小姐难道还不信我的眼光吗?我干了这行少说也有五十年了。”掌柜见我有意赶走他的客人薄怒道。 我翻了翻白眼,去,那也叫宝? “聿聿——”一阵马嘶叫声破空而来,这马声高亢劲急,与我素日所听之声大不相同,骤然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立刻精神抖擞撒腿就往外跑,总比呆着看那些假货有趣多了。 “小敏,你干什么去?等等我——” 大道上围满了不少人,全都不知道在看什么,甚至兴奋地大叫。我见人缝便挤过去,等看清眼前的景象瞬间怔住。 驯马2 那是一匹丑陋得让我看了想吐的野马,马长了一身疥皮毛脱落,光秃秃瘦得肋骨凸现,一身泥污肮脏不堪,腰背血迹斑驳,四蹄穿漏。 赵九重桀骜地轻笑,一手按住马背,纵身一跃而上,马一惊后蹄一掀,跳将起来。眼见赵九重即将坠马众人惊呼,我紧张得心跳飞快。这赵九重也太胡闹了,我知道他骑马骑得不错,可是也不用自信到这地步,居然驯起马来了,这马太野太烈了,他会被摔死的。 马跳将起来,赵九重双膝夹紧,一手抓着鬃毛,身子一仰牢牢坐住。 幸好他没被甩下来。众人一见大声喝好,掌声雷动,马上的人并没有松懈,神情肃然。 “赵九重,想死吗?快给我下来。”我厉声大喊。 我刚喊马就又跳又颠起来,他朝我看了一眼不加理会,我吓得噤声。 “小敏,你认识他?”贺芷瑶拉了我的衣袖气喘吁吁地问。 我盯着赵九重,看着他勒定缰绳任其跳蹦,只听人群那头齐声喝道:“兄弟,小心!” 我唰地看过去,慕容延钊、韩令坤、王审琦、石守信和李处耕全在那屋檐下。 “胡闹,出人命了怎么办?你们怎么不劝他?”我怒火中烧,拉着贺芷瑶大步跨上前,一群嚣张不懂事的青少年,这是拿命在开玩笑。 韩令坤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把我往里拉:“小心。” 我踉跄了下,贺芷瑶撞上了我的背,我吃痛闷哼了一声,怒瞪韩令坤的时候发现围观的人纷纷迅速朝屋檐边下跑。野马已经卯足了劲冲开了人群往北门狂奔。 “令坤,你理那小子干嘛?胆小鬼。”石守信鄙夷地看着我,不满地哼哼。我一向女扮男装,除了在府邸上,韩令坤是出生大户人家素与李处畴交好,本就知道我是女儿身。李处耕和他们处得极好,我曾拿“若你跟他们说我是女孩,我让叔父不教你习武,你也知道叔父最听我”的话威胁他,再说赵九重和他那些拜把兄弟也不会串上门来,所以他们都以为我是男孩子。 我一气,一拳便想朝他脸上打去,韩令坤的手掌挡住了我的拳头,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甩手疾步朝赵九重的方向跑去。 北门离我们偏远,一下子就不见了赵九重的身影。 “敏,赵兄弟没事的,你不用担心。”韩令坤赶了上来,和我并肩同行,“他在夹马营长大,区区野马,难不了他。况且他还曾杀过狼。” 我剜了他一眼不理他,赵九重不过也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假使骑术不错也未必驯得了那样的野马,那匹马还不是普通野马能相比的。 不多久,赵九重策马而来,那匹丑马居然温顺地踱着步缓缓行走。众人唿哨喝彩。 “你看,我说没事就没事吧。”韩令坤一说完,和慕容延钊他们一道走到赵九重那去。 赵九重骑着马在离我不到一尺的距离停下,得意地朝我笑着,额头有一个铜板大的伤口沁着血。 马的眼珠子漆黑而又像蓄满水般盯着我看,“呼哧呼哧”地喘息喷着气,温热的气息吹起我的刘海,痒得我忍不住错开了身子。 “怎么样,厉害吧?”赵九重不忘炫耀地朝我笑笑。他老是这样,仗着比我年长个头比我高力气比我大,自以为武功射箭骑术了得,逮着机会就炫耀。 驯马3 我哼了一声,拉着贺芷瑶就离开,讨厌他那嚣张的样子。 “小敏,他是谁?”贺芷瑶俯身上来小说地问。 我正窝火得很,大声说:“你管他是谁!难不成你还对他一见钟情?” 贺芷瑶顿住了脚步,我走了两步不见她上前疑惑地回头看她。她低着头搅着衣角脸颊羞恼而红。 难不成……我说对了? “你……喜欢他?” 她轻轻颔首:“嫁给喜欢的人,总比嫁个不认识的好。” 我邃然呆住。我忘了,在古代女子一及笄就已有媒人会上门提亲了,更何况像她那般貌美如花的女子,更是抢手。 我嘿嘿一笑,想不到赵九重走桃花运了,其实他英俊高大,确实能让贺芷瑶这样内敛的千金小姐钟情。 “赵家二公子赵九重。” 贺芷瑶对赵九重芳心暗许,以后有媒人找上门都被她拒绝。 “喜欢他就和他交往啊!”我看着她魂不守舍情窦初开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其实很想和我去私塾的。我偷笑,不过是希望见赵九重的面。 她的手滞了一下,豆大的血珠子在指尖乍现,却抬头直愣愣的看着我,惊讶得如同生人,显得不可置信:“你……这怎么可以!万万使不得。” 古代女子就是矜持,那《诗经》里胆大的静女去哪了?我怎么就碰不见这样的女子呢? 可是……缘分这东西就是奇妙。我以为照贺芷瑶那个样肯定会错过他而遵从她父母的旨意嫁个门当户对的陌生人。 没想到,两年后腊月末的时候,赵九重的母亲杜夫人找媒婆上门纳采,贺芷瑶欢喜得彻夜难眠。 大红的帘帐挂满了贺芷瑶的闺房,丫鬟不断地往她脸上抹胭脂,我什么都不会,只是过来陪陪她,这一陪就是大半天。贺芷瑶端坐在铜镜前任她们折腾,又不方便和我聊天。我只能无聊地坐着啃苹果看她们在我面前忙进忙出,晃得我晕乎乎的,加之犯困,看着大片红色连连哈欠,搅着这身红色的襦裙发呆。这还是我第一次穿红色的衣裳呢,向来不喜欢红色,迫于她大喜的日子,我总不能穿一袭白裳吧?古人认为多晦气呢!想现代,婚纱还是白色的好看呢! “小敏也是个美人胚子,这身衣裳穿着真好看。”静悄悄的时候突然的一句话,吓得我怔忡地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女子,端庄而纤细的体态,嫁衣上绣着精美的花枝荷花鸳鸯图,黄昏的霞光柔和抚过她娇羞的侧脸时,我惊艳的说不出半句话,乍一看宛若惊艳的牡丹,美得无法言语。怪不得人们常说出嫁的女子是最美的。“贺姐姐真是美若天仙。至于我嘛……还是男装适合我,这衣裳穿在我身上扭扭捏捏的。”我讪讪地笑着,说真的,我穿牛仔裤休闲衣都习惯的,这襦裙穿着就是不方便,想旋脚踢空都不行。 “女孩子始终还是有女孩子的样好,你总不能一直穿男装和他们混在一起吧?你……即使男装,细看之下,还是个女子。” 喔,不会吧,趁着出嫁这机会向我说教来了? “再过两年你就及笄了,姐姐嫁了出去,怕是以后和小敏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贺芷瑶拉起我的手,我的手上突然多了支晶莹通透的玉簪子。我不解地看着她:“这是……” “姐姐及笄那年我娘送我的,这玉簪子……给姐姐带来福气,我想……也能给你带来福气。”她的声音微微哽噎,泪珠子缓缓流了下来。 我鼻子一酸,干嘛说这些伤感的话,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唢呐声远远传来,鞭炮声倏然噼噼啪啪如雷而响。 “姑娘快别哭,花轿来了。”喜娘催促,贺芷瑶轻轻拭去泪痕,拍了拍我的手背,浅浅笑了起来。喜娘把红盖头罩上,如花的容颜,隐藏在里面。 我怔怔站在走廊拐角远远看着贺芷瑶被搀扶走出了贺府,笑声被唢呐声和鞭炮声湮灭,赵九重骑在那匹被他驯服的白马上喜气拱手作揖道谢。 紧紧握住温润生热的玉簪子。 恍惚如梦般,原来,时光已经悄然走过,那个桀骜得意的少年,那个矜持柔弱的女子,都定格在记忆里。而我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四年,13岁,随着年龄的增长个头在拔高,脸颊削尖,眉宇间线条的柔和渐渐显现。 危城1 蝉声在稀疏摇曳的树叶里聒噪地响着,我卷起了厚厚的竹简,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了一上午竹简是为了理清历史发展,头微微发晕,酷热的暑气像个蒸笼般蒸得我烦躁不安又慵懒得很。 “小姐,喝些解暑茶吧。”洛双端来了一碗乌黑黑的茶水,我正好口干舌燥,也不嫌它难喝,端起瓷碗就一口气喝完了,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乱世就是乱世,哪里都在战争,也难怪百姓生活疾苦,碰巧遇上干旱农田龟裂,又是苛捐杂税,哪还有人想要读书。温饱都没有了,其他的想都不用想了。 想平了乱世,武力比之知识更诱惑人。 大唐不复存在,几十年间的藩镇割据,中原的动荡为契丹的崛起提供了契机,辽的日趋强大和侵犯中原的频繁让石敬瑭和朝中大臣闻之丧胆,石敬瑭惧契丹主耶律德光的恐吓而殂,他的侄子石重贵当上了皇帝。契丹主理所当然当上了太上皇,大肆威福,中原之事必须依他旨意而行,否则遣使谴责,又因为契丹主怪石重贵没有俟他册封擅自登基,勃然大怒两国失和,契丹兵连年入侵。 开运六年,契丹主亲自领兵声称必灭后晋方休,深入到了滹沱河畔。 父亲和二哥奉旨随赵九重的父亲赵弘殷赴前线增援,李处耕武艺过了叔父那关,也随他们赴前线。家宴过后,他们三皆铠甲披身,头束纀巾正待出发。 “老爷,妾身……等你凯旋。”娘为父亲正了正衣裳,眼眶蓄泪哽声道,侧头望着李处畴嘱咐,“处畴、处耕,你们也要好生保护自己,也要照看好父亲,知道吗?” 李处畴点了点头:“娘放心。”铠甲随他的移动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李处乾问:“爹,双方兵力如何?” “契丹号称十万,杜威率领了八州兵力,加上禁军,总数二十万,兵力是相当雄厚的。”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派兵增援?”李处乾追问。这也是我疑惑的。 父亲叹道:“杜威若是帅才,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不过仗着驸马爷的身份爬到中书令的高位,副帅李守贞也是贪生怕死无能之徒,契丹兵力强盛,我们就算增援了,也未必能取胜。” 此话一出,周氏不禁泪流。 “朝中主昏臣奸,忠贞之士驱在下位,爹和二哥何必去中度冒险,不如弃此微官。”我眼瞅周氏哭得梨花带雨,口快就说了出来。 “女孩子家理朝中之事干什么,这话不许你再说第二遍。明年你就及笄了,你贺姐姐已嫁入赵家相夫教子,你成天跟韩令坤那群男子疯玩成何体统,等我回来非给你找个夫家不可。”他怒容教训我,激得我也生气,便张口想顶回去,李处耕猛地在我胳膊肘内侧重重掐了一下示意我不可无礼。我闭嘴大恼,但是一想到战场生死难测,就慢慢平息下来,而他们早已出发。 自此风声一天比一天紧急。开封乃至全王朝皆忐忑不安。 虽说叔父也赴前线去,没人管我习武之事我本来可以借此偷懒偷懒的,但是这五年养成的习惯改不过来,寅时末一醒再怎么睡也睡不着,于是依旧每天坚持锻炼。辰时三刻肚子就饿得咕噜咕噜地叫,我抓起糕点仰头想吃下去,蓦然一只大手在我还没反应时从背后伸了过来,拇指和食指一拈,糕点倏地就不见了。 我劈掌转身,掌风扬起他的发丝,他身子错开后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张嘴把糕点吞了下去,优雅地咀嚼。 危城2 “喂,我还没吃饭呢!你抢了我的我会饿死的,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最后的早餐耶!” 韩令坤不管我愤怒的抱怨,始终嬉皮笑脸的,还给我一个满足的表情咽下了美食。气死我了! 一阵烤鸭的香味飘了过来,我咧嘴一笑:“想不到你这小子还藏着这好东西。”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用荷叶包着的烤鸭放在了石桌上,暖烘烘的还热着呢! “没大没小,你不喊我哥哥也罢了,居然叫我小子,我可比你大六岁了。” 我朝他吐吐舌头不搭理他,美食至上。这年头还能吃这样的肉食,果真奢侈,也只有韩家觉得平常了。 我撕了鸭腿就咬,入口鲜嫩,心情大好。 “吃相真不雅。”他笑着摇摇头。 “你管得着吗?”我不满得嘟囔,“吃了我的糕点还敢说,这运动量那么大,肚子容易饿的,你还好意思说。” “呵呵——这么说还成我不是了?我好心给你带烤鸭,就你那点糕点填得饱吗?再抱怨就还给我。”他嘴上说说而已不会真的抢回去,我了解他,所以笑着咽下最后一口肉。 “告诉你一个惊人的消息。”闻言看向他,敛去笑意俊俏的脸上冷若冰霜,像风雪在骤然间刮过,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更惊愕于那琥珀色眼眸一闪而过的杀气,心里震撼了一下。 “嗯……什么消息?” “契丹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骁将麻答尤为凶残,掏人家的肝脏斩人家的手足生吃,最凶恶的是将领赵思绾,拣肥的嫩的儿童剁了变换吃法,喜食人肝人胆,血淋淋地烤了吃。” 我一听一想到那场景胃里就汹涌地搅动,忙捂住嘴巴打手势示意他别再说了,压下了不适之后见他神色平淡不像刚才般吓人,我胆子一大就朝他大吼:“竖子你干什么,知不知道姑奶奶我才刚吃饱!你是存心的是不是?” 韩令坤眉头蹙起,片刻沉默之后舒缓了:“你……没事吧?” 我真怀疑,刚才那样的他……是他吗? 危城3 数十日之后,李处耕押解军粮去中度,恰在栾城与契丹萧翰军相遇,粮草全失,日夜奔回京师道杜威全军已被围困,契丹胡骑至京师仅几日马程,京师无屏卫沦陷已成定局。 十一月甲子日,契丹主诱降迎杜威,许立他为中原皇帝,并脱黄袍赐之,杜威全军都降了。 十二月壬申日,开封城人心惶惶,南逃下乡都不是好计谋,况且一家老少一日赶路也快不过进城骚扰的士兵脚程。赵九重、韩令坤、李处耕等商量之后决定安置家人于地窖中躲藏然后各自守城杀敌。我听此不寒而栗,开封城内免不了一场血腥。 这日,远处呐喊声骤起,马蹄声如雷而来。内心的不安越发强烈。 “逆贼来了,快,躲起来。”李处耕大喊。 众人纷纷逃到地窖中。 我见他欲把木盖阖上,大急:“你干什么去?” “杀贼!” “我也去。”这伙人人数众多,只他们那几个人恐怕干起来吃力,我毕竟也习武过,说不定能帮上忙。 双手抓住木梯右脚刚要抬起,一双纤细的手绕过我的腰抱住了我:“敏儿,娘不许你去。” “小妹,你还小就和娘待在这里别乱动!” “可是……” “这血腥的场面你不怕吗?你敢杀人吗?”李处耕蹲在窖口上面神色肃然地问我。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确实,我怕,那血淋淋的场面我怎么可能不怕。 我抱膝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瑟缩发抖,地窖中一片死寂,没人敢出声,逆贼进城来了,从远处传来门扉撞击的声音,女子凄厉的叫喊求饶声,恶魔般的淫笑声,嚎哭声,垂死的嚎叫声,皮骨折断的喀咔声,不时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 曲指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手心的痛与心里的痛相比微不足道。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血腥味刺激着我的味蕾。 屠城!我痛恨这乱世,人命轻薄如纸,一捅就破。 “站住,不许过来,过来的一个个都得死。”李处耕的喝叱声响起,我猛地站了起来。 侧耳倾听,只听笑声大起:“这小子怕是吓疯了,这般不知死活。你便有通天本领也敌不过我们人多。” 语毕兵器砸倒落地声骤起。 “贼厮,胆敢射杀官军?快上去抓了……啊……” 危城4 李处耕发声长啸,吓得我一激灵。地窖中啜泣声迭起清晰可闻,我一气怒斥:“哭什么哭!”声音沙哑带着微微的颤音。 “敏儿,你别去。”一只手拽紧了我的手腕,我回头看去,借着木盖罅隙投下的微光看到周氏的惶恐不安。 “三哥有危险,我必须去。” “你是女孩子……” 握着木梯的手一滞,低埋了头,木屑扎进我的手心,我哑着声音低沉说:“延儿,把你的衣衫脱下来。” 李处延虽小我两岁,个头却跟我一般高,眼下只有借他的衣衫。 “啊?” “快脱!” 周氏的手在我胳膊上握紧了再松开,啜泣带着无奈:“你执意要去娘知阻止不了你……你……要小心。” 地窖内光线暗淡,我盯着她的脸却看不清五官,叹了口气便迅速换好了衣裳,出了地窖盖好了木盖。 随手操起倒在地上的长枪朝兵器交接作响的方向跑去,原以为我胆子够大,如今瞧见青砖地上血迹斑驳横尸遍地,步伐一滞,血腥味灌鼻而来,头一瞬的眩晕。 李处耕的旁边扔着弓箭,抡着红缨枪刺向了来人体内,一穿而过。十几个人一哄而上,他的左裤腿鲜血汩汩往外流,妖艳得刺眼。红缨枪杆挡起了往下压的十几把长剑,他的左腿屈膝一跪。斜喇里一个面目狰狞的嘴脸轻笑一声,手上的剑微翻,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 一种不祥的念头袭上心头。 “小心!”心眼被急剧提了起来,歇斯底里大喊一声,我疾速奔上去,尖利的长枪唰地穿过了那个人的身体。 殷红的鲜血顺着长枪漫至我的手心,湿热湿热的。 指甲惨白,我忍不住哆嗦起来。 我杀了人……杀了人。 那双痛苦忿恨圆瞪的眼睛定格在我的眼前,脑袋一片空白,耳膜嗡嗡作响。 “一发呆就会丧命,李敏你清醒点!”胳膊肘被来人一拉,我趔趄后猛然清醒,本能反应把长枪拔出便想朝来人刺去。等看清来人的侧脸心下漏跳了半拍。赵九重?! 料峭微风刮过脸颊,我却冷汗涔涔下。 木讷看着十几个人被赵九重杀了。 危城5 “三……三哥……”带着哭腔唤了出来,腊月刺骨的冰冷直抵心底,尖锐如刀般割着,心里痉挛地抽搐,身子不住颤抖。 我怕……真的怕了! 李处耕抿唇生硬地扯出一抹笑来:“不碍事,多亏了赵兄,否则小弟我命丧黄泉了。”突然怒目看着我,“你出来做什么?” 回想刚才的恐惧,竟逼出眼泪。赵九重扶起李处耕往内堂走去,看了我一眼柔声道:“没事就好。” 下半夜平静了下来,满城惨不忍睹。李处耕因为失血过多一直昏睡。 翌日张彦泽遍贴告示安民。 我欣赏古韵,甚至憧憬古代,没想到古代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这样的乱世,除了杀戮,还是杀戮。我惧怕,大喊“我要回去”,折腾了半夜让府邸上的人以为我受了刺激。 对,是刺激,这样的刺激会轻易让人丧失人性。 梦魇缠了我一夜,醒来时亵衣湿粘。疲惫不堪地换好了衣裳便见韩令坤怒不可遏地冲了进来。 “知不知道闯进女孩子的闺房是不礼貌的事?” 他乜视我一眼,也不接话倒了冷水仰头猛灌。 “咳……咳咳,你是女孩子?” 一大早就来气我,我看着他被呛得面红耳赤嘟囔着:“呛死你才好,小子!” “你……”我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疑惑地扬了扬眉,只见他一脸担忧说,“你,昨晚杀人了?” “啪啪”梳篦在我颤抖无力的手上落了下去,我眼前一片猩红。 双肩被握紧,我木讷看着他那认真的眼眸。“敏,你做得对。这样的乱世,你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了你。你三哥的命还是你救的。” 我不杀人,别人会杀了我? 肩上的力道松开。“石晋王朝怕是快没了,张彦泽抓了皇帝、皇太后、皇后游街示众,还把一个汉子斩成三段。” 他顿时肃然眼含杀气,握紧的拳头青筋突兀。我不由得一阵恍惚错愕。 石晋王朝没了,那么会有哪个王朝去替代?大宋到底是哪一年的事?为什么我想不起大宋的开国皇帝是谁?到底是谁? 历史,你尽快的上演吧,我不要乱世了,我不是神,我经受不起乱世的打击。 我……经受不起…… 换帝1 其实前线并未交战,赵弘殷随众投降,又随众而返,受尽契丹骑兵折磨凌辱。父亲回家后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四十岁的年纪两鬓骤然发白,那个和颜悦色的父亲变得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唉声叹气。 家国在契丹铁骑下岌岌可危,君昏臣佞只贪享眼前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纵情美色酒舞,最终一听大敌来临便惊恐得浑身颤抖不止屁滚尿流。君臣这般怕死,丁壮哪肯把自己的命白白搭上去,能投降保命谁不争着投降。我也就知道父亲一夜苍老的悲凉心境了。 悲哀! 但是,很多事情往往都具有两面性,有贪生怕死的人,自然就有敢死不怕死的人,他们痛恨朝廷的低眉顺目苟且偷安,这股激愤喷薄而出,势不可挡。 契丹入京称帝,二月,河东北平王刘知远高举义旗,号令勇士驱逐胡虏。汉人的忿恨义兵的四起,即使强大的契丹也畏惧了,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存身不住弃了开封全师北归。刘知远自立为帝,国号曰“汉”。 秋高气爽的日子我满十五岁,我从来不注重及笄这种仪式,就像是那年我“出花园”一样,不过穿新衣服吃老妈一大早准备的十多种菜式,在家里呆上一天。“出花园”就像是古代女子及笄,只不过“出了花园”的孩子在别人眼里是成人了,而及笄是让大家都知道你不仅成人了还可以嫁人了。 “洛双,帮我绾个好看的发髻。”每次看古装剧的时候欣羡女子绾发髻,端庄雅丽,我心痒难耐逮着这个日子让洛双帮我绾,好像从没见未及笄的女子绾过发髻。李敏眉黛上有红痣一点,清秀的瓜子脸灵气的大眼睛,虽没有倾国倾城的姿色,但也是美女一个,穿上男装没有赵九重那样高大威猛,看起来反倒像个秀气的书生。我伸手把贺芷瑶送的玉簪子递给她。 甫一接过玉簪子的洛双欣喜异常,笑问:“小姐,这簪子是韩公子送的?” 奇了,怎么不问是不是我买的?“不是,贺姐姐出嫁那天送的。” 洛双立马有点失落。“小姐不知道吗?女子及笄许了亲才可以绾髻戴簪,不然要等到二十岁。” “啊……”我还真不知道及笄绾髻戴簪是有讲究的。 洛双掩唇嗤嗤笑了起来:“奴婢还以为韩公子向小姐纳采了。” 我还是乖乖的披着秀发,若绾了发髻让人误会那就糟了。 院子里种满了秋菊,推开门牖迎面花香扑鼻,正巧韩令坤背手笑着远远走来。 “什么风把韩家公子吹来了?”我咧嘴一笑,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少得了我?”他浅笑,向洛双使了下眼色,洛双笑着退了下去。 琥珀色的眼眸似水荡漾,他的视线盯着我看了一会,我不自在地看向旁边随风轻动的秋菊。“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及笄?” 他握着的拳头缓缓伸到我面前,摊开的手掌心里是一支精美的梨花白玉簪,雕刻得栩栩如生。嘴角扬起魅惑地笑着。我怔忡得说不出话。 秋风拂动他的袍袖蹁跹,他期许地望着我:“这是送你的。” …… 换帝2 自契丹攻陷开封,不过两年时间,一个王朝被灭,另一个王朝又兴起了,难怪民间流传“皇帝轮流做,明日到我家”这句话。如此快的更替速度,有雄心的人谁不想过把皇帝瘾? 开封经契丹的劫掠和匪人的洗劫后变得满目疮痍,像是一座苍凉的古城。但是刘知远还是在开封定都。 李处耕腿上的伤早已愈合。赵九重邀了李处耕去他府上说是有要事相商。 我好奇心大起,还真想不出赵九重找他会有什么要事?于是鬼鬼祟祟跟着李处耕去。 “小妹,我知道是你,鬼鬼祟祟跟着我干嘛?”眼见快到赵府了,李处耕在十步外站住了脚,他没有回首就知道我跟踪他了。 我挺直了身子从石碑柱后面走了出来,反正我行迹被察觉了何必再偷偷摸摸。“谁说我跟踪你了,我不过好久没见着贺姐姐想去瞧瞧她还有那可爱的孩子。” 我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跟踪他。含笑望着李处耕的时候他也笑看着我,浓眉入鬓,鼻梁英挺,肩膀宽大,虽是一身长袍,秀气中亦是浑身透着力量感。我无限感慨,李处耕不再是那个向我要木剑的愣愣的傻小子了。 “及笄都过了还穿男装,俨然个假小子,你这样去看赵嫂子,我瞧赵兄不把你轰出门了才怪。”我见李处耕也没有要赶我回府的意思,便跟着他进了赵府,第一次听他管贺芷瑶叫嫂子我老觉得特别扭。 “噢,这就是赵九重的待客之道?看来他的书是白读了。他顾忌什么,反正我是女的,再说我也不是去看他。”赵弘殷的指挥使只是个空头衔,府邸虽大,但是没怎么修葺一眼望去朴素得很。 “你是不请自来,赵兄可不知你是女子。” 想来李处耕常常在赵府走动,不然怎么不见有仆人带路而他引着我在这偌大的府上左拐右拐的就像是在自己府上一样。 “贺姐姐日夜盼着我来,我是贺姐姐的客人,她待见我就行。我管赵九重做什么?” “多日不见,李敏小兄弟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 拐入走廊的时候倏然听见了赵九重好奇的疑问,忐忑一惊背脊僵硬,我生硬扭过身体,背后道人长短真让人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更何况还明目张胆在人家府上。我别扭生硬地扯起一个笑容:“呵——没有的事……你听到什么了?”我还真怕他们知道我是女子,毕竟古代男女有别,我和他们打玩到大,若是一旦他们知道我是女子和我生疏的话我会觉得很不好受,我已经拿他们当成在这里的朋友了。 “听到什么?难道真的是说我坏话?” “没……没有!”我急得摆摆手,余光瞥见李处耕幸灾乐祸的看着我,赵九重背手而笑,看似无异样的笑眸却像x光透视着我,让我心里一阵发毛,大急嚷了嚷:“真是的,有什么要紧事你们商量去,我没时间和你瞎扯。” 我没等他回应就落荒而逃,结果都不知道贺芷瑶住哪,盲目走着,见一个妇女弯腰裁剪枝叶,便上前问:“请问,赵夫人在哪?” 她闻言侧脸看着我,挺直了身子打量我,粉紫色窄袖短襦白色长裙,绾着简单的包髻簪白花,笑靥祥和。好看的柳叶细眉弯着,凤眼微眯:“姑娘顺着那条鹅卵石路走下去左拐第三间就是了。” 我惊讶得很,这妇人眼力太好了吧,怎么看得出我是女的? 换帝3 “娘。”贺芷瑶柔软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转身看去,丰腴的身姿成熟的气质,她现在是个美丽幸福的少妇,知足的微笑让我为之心安。手里正抱着一个胖嘟嘟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婴走了过来。 我登时反应过来,原来正裁剪枝叶的妇人是赵九重的母亲——杜氏。 轻轻晃动着摇篮,小家伙水灵灵的大眼睛笑如弯月,不时咧嘴咯咯笑着,我的指腹轻轻滑过他嫩得能掐出水的红脸蛋逗着他玩。 贺芷瑶也在一旁逗她的孩子:“秀儿,这是姨母,叫姨母。” 我噗嗤一笑:“这孩子才多大,爹娘还不会叫,你让秀儿刚会说话就叫了姨母,那你们夫妇俩还不在一旁吃醋了。” 贺芷瑶笑看着我:“你这丫头还是这样。听说及笄那天韩公子送你簪子了?” “你听谁说的?”我可没告诉谁,对洛双都没说,她哪听来的? “看,都害羞了。韩公子人不错,待你真心,家世也好,小敏真有福气。” 我满脸黑线了,怎么老是扯到他?“我没收他的簪子!”我确实不敢收,那簪子的涵义我怎么可能忽视,幸好洛双告诉了我。 贺芷瑶一脸诧异:“你……难道早有心上人了?或是还没忘了……”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贺芷瑶的话。李处耕一谈完要事就立马来找我催我回府。 “瞧,我们话还没说完你这就要走了。”贺芷瑶颇为无奈,一为人妇就少了很多自由,其实古代女子本就没有自由,所以我才老是忤逆家人当个假小子。 回府的路上李处耕沉默不语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你们说了什么要紧事,怎么一出了赵府就心事重重?” “赵兄欲离家浪迹天涯闯一番天地……” 我不由得大恼:“乱世还要浪迹天涯,不怕把命给丢了吗?他倒是自私,舍得抛妻弃子。” 这天下不太平,他怎么忍心让一家子跟着吃苦,本来赵家就不富裕。 李处耕顿住脚步,郑重其事对我说:“从小仗剑舞棒,习弓骑马,不过企求有朝一日在马上求个出身。中原三年换一朝五年换一代,迄无宁日,北有契丹,西有吐蕃为寇,大丈夫生当此世,安能浮沉从俗,郁郁了此一生?小妹……你不懂!” 铿锵执着的话语,不甘平庸的抱负,像古刹撞钟轰鸣于耳音绕不绝,震撼得我久久无法平静。 逃婚1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韩公子等了你好一阵子了。”甫一踏进庭院,便见洛双欣喜若狂,眼眸半弯似星星闪烁,拉着我的手腕走得步伐急促。 我一头雾水,韩令坤不少来过,何时见这丫头像现在这样异常过? 我停住了脚步,洛双见我骤然停步神色肃然,有些害怕地松开了手,轻轻唤了声:“小姐……” 静谧的庭院,我直直望着那敞开的门扉,镂空的荷花木雕,像是有幽香飘散开来。心里突突急剧跳动着,我忍不住拽紧了衣襟。 捅破了朋友这层膜,友情里多了爱意的成分,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的紧张不安呢? 还会难过! 我拒收他的玉簪,只是觉得太离谱了,对我这个现代人来说十五岁订亲简直比早恋还荒诞。 “他……你知道他找我何事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来之后开口问了,他那天的失落怔忡登时如同放电影般重复上演。 “小姐,韩公子上门提亲了。” 脚下一软,我抓着洛双的胳膊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笑眸:“你……你说什么?……提……提亲?” 洛双点了点头,不到一秒的点头却在我眼前像镜头慢动作的分解。贺芷瑶及笄那年出嫁我不觉得有什么,古人不都是这样早熟吗?偏偏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却觉得太天方夜谭了,简直……太夸张了。 我顿时来气,他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我,这身子才十五岁啊!什么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统统见鬼去吧! 甩袖怒气冲冲朝闺房走去,啪地在门扉上砸了一拳:“韩令坤,你太过分了!” 洛双吓得肩膀一耸,倒退两步在门口站住。 “你终于回来了。” 琥珀色眼眸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笑意一闪而过,略微踌躇地走到我面前,只是低下头平静地看着我,我在失落的瞳孔看见发怒的自己,倏地怒火都被浇灭了,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懊恼不已。好像自从拒绝他的玉簪之后好久没再看见他了。 下颚青髭点点,脸庞略微消瘦憔悴。 眨了眨眼睛不自觉后退了半步,他身上散发的气场能让我压抑得想逃走。 一只大手倏然托住了我的腰肢,气力一带让我退无可退。“就那么讨厌我了吗?” 低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是不是……那个对着我嬉皮笑脸的小子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不……不是。” 我低着头,额发遮住了视线,眼珠子上抬的那一刹那瞥见他背脊微僵地直了直身子。 “那你还是喜欢我的,对吗?”热热的呼吸急切地吹在我的脸颊上,倏然的欣喜带着小心翼翼的颤音揪起了我的心。 “可是,喜欢是一码事,嫁人是另一码事。” 静静的空气里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紧握的手心里拽出了汗。沉默了片刻,下颌被迫抬起,他的笑靥让我恍惚:“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三年,甚至行了冠礼也不应允父母为我安排亲事。只为了……等你……等你长大。” “可……唔……” 话还没说完,温软的唇突然堵上了我的嘴,舌尖触碰到我的齿贝时怪异的感觉刺激着我的全身,怔忡而模糊地看着咫尺密如蝶翼的长睫毛大脑一片空白,犹如石化。 觉得难以呼吸的时候唇瓣相离,他宽大的掌心温柔地摩挲着我发烫的脸颊:“敏,嫁给我好不好?” 我登时醒悟过来,我竟忘了反抗,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恼怒起来:“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我的婚姻是我自己的,不属于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古人喜欢自作主张?你知道,我讨厌任你们摆布,若是我爱上一个人,我会义无反顾,若是我不爱,就算逼迫我我也不会屈服。不会!不会!” 韩令坤呆愣地望着我,眼眸受伤般又似是素不相识般,静静的闺房里,我能清晰听见洛双惊愕的吸了一口气。 我直直看着他,他还是像往日那样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眼眸似晕开了水一样,看似轻快,却在我心里冒起了可乐泡,不停胀着,胀到心房透不过气。我的眼眶湿热起来,他却伸了手揉了揉我的头:“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却是……原来的你。” “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我等你……爱上我。”深深的眼眸,让我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更挪不开半步,只听他柔声浅笑说,“你不要生气,我怕……怕你生气,你知道的,我从没……怕过什么。直到遇见你,我不再是原来的我。” 逃婚2 “我不许你退亲!”父亲气得面部扭曲,啪地就往木桌上拍了一掌,震得底部尘灰簌簌往下飘,“这门当户对的亲事哪不好了?你这丫头就不知道收敛点,从今天起禁足,好好学学如何当个好妻子!” 我气得不住颤抖,他得知我拒绝韩令坤的亲事就是死活不肯我退亲。古人就是古板,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对我就不起作用,禁我足,想得美。 “三哥还没娶亲,也轮不到我嫁。” 古人不是讲究长幼有序吗?现在倒好,竟逼我了?呵呵——门当户对,我瞅了一眼堆积在内堂里十几箱丰厚的聘礼,全都罩着红布。 竟然不知会我一声两家都同意了,连聘礼都抬上了门。哼——想是韩家钱多得让你咋舌吧。 “放肆!竟敢忤逆我了。”他气得噔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我大怒,“不孝子!” “敏儿,听你爹的话,不可无礼,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韩公子待你也好,你就允了这门亲吧。”周氏拉着我的衣袖好言相劝,又柔声道,“老爷别动怒,容敏儿想想,过些日子就想通了。” “都是你宠的,慈母多败儿!” 我冷冷地看着他哼哼地冒火,自知做任何争执和反抗都是没用的,这都是一群泥古不化的古人。 “爹,婚事来得突然,我想小妹还没有心理准备,韩家不是把婚礼定在下个月吗?也不急在这一时,先让小妹静下心吧?!” 我诧异地看着李处耕,好像现在很多事他都帮着我说话。 李处耕突然侧脸对我使了下眼色。这父亲是脾气火爆的,特别是在前线降了回来之后。不如先缓和下气氛,然后我再想办法。 “爹,是敏儿不孝。我听爹的话下个月出嫁,爹保重身体,希望不要怄女儿的气。”原是想压下他的怒火,却想到自己倒霉的穿到这乱世,还什么自由都没有,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内堂一阵沉默。 只听叹气声响起:“你娘说的没错,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令坤心仪于你,那是你的造化。爹给你找个绣娘教你女工,舞枪弄棒的始终不适合女子。” 我假装认同这门亲事乖乖地学了几天女红,其实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逃走,于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扎得像马蜂窝似的,自讨苦吃。在府邸上的人以为我将在下个月出嫁的时候我瞒着洛双,收拾细软,趁着半夜三更府邸沉睡的时候偷偷摸摸离家出走。 不逃乖乖被你们圈着才是白痴! 落魄1 白天闷热深夜就会显得稍冷,猫着身子轻轻关上后门迈开了两步之后奸计得逞地坏笑。没人知道……我逃了。 没想到未能笑到最后,急急赶到城北我登时傻眼地看着紧闭的城门风化了好一阵子,一时头脑发热离家出走却忘记了古代是有城门的,戌时末城门大阖,又因为乱世动荡畏惧契丹突袭,守城的士卒更是提着十二分的精神。我仰望着高耸弥坚的城墙像泄气的皮球拖着悠懒的步子往最近的悦云客栈走去,那紧闭的城门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 一夜未眠,担心一向浅睡的洛双发现我不在,于是趁着黎明破晓之前跑去城门等。说实话,我还没离家到处晃荡过,况且这古代哪有现代技术先进,连点皮毛都不能比,导航器是做梦也不可能有的,我现在连地图都指望不上了,只有打仗的军队里才有那标记不甚明了的地图。 要去哪呢? 脚底磨起了水泡,痛得我不想再继续赶路,委屈得眼泪涌了上来。 混蛋韩令坤,臭小子,提什么亲,害我有家不能回! 讨厌你! 如果再见到你,我非把你剁了不可。 手不自觉捂上腰包,泄气地耷拉着脑袋,钱用得差不多了。本想买一匹马的,但是满眼望去的百姓面色枯槁衣着补丁,我若骑马又显得太张扬了,再说土匪太多,说不定我还会成为他们抢劫的目标。暮秋已过,天逐渐放冷,我又跋山涉水的,累得直喘脚趾头又若霜冻,叫苦不迭。 在我泄了气的时候,辇车从我身边经过,载满了高高隆起的茅草。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车夫扬鞭赶路,没有发现我已经跃上车了,此时正倚着茅草闭目养神,透过合上的眼皮仿佛看见了太阳火红的色泽,沐浴阳光找到些许温暖。 这样的流浪,很苦,可是回府又会被逼婚,家人见我失踪了三个月,会不会心软了? 其实韩令坤挺优秀的,待我好。我突然想起他常常带给我吃的香喷喷的烤鸭来,不觉肚子咕地叫了一下。 侧头睁眼,瞥见枯萎的野草攀爬的石碑上刻着“陇县”两个红字。赶了那么久的路终于见到村了,腾地来了精神坐直身子,拿起包袱就跳下了辇车,朝着陇县跑去。饿死我了。 陇县,我来了。一想到食物浑身的无力都登时没了,连跑也带劲了。哈哈…… 一阵凉风嗖地刮了过来,眼前的沙土盘卷逼近,我不由得倒退,满脸黑线。 穷县?!整条街稀疏几个人,好多摊位招牌东倒西歪。 既然来了,绝不走回头路。 刚从凤翔来,这陇县和凤翔简直一个地一个天,凤翔是多数节度使居住的地界所以显得繁华多了。巷口两旁躺着好多乞丐,邋遢颓废。我一走过去有的躺着把破碗向着我伸得老长,有力气的都向我奔来,那放光的眼神让我头皮发麻,好像我就是放在他们面前的美食,吓得我撒腿就跑。 拐角的时候一个小孩猛地撞到我身上,手肘的蛮力让我的腰一阵发痛,我们两个连连往后倒,我急忙拉开步弓稳住身子,扶住小孩问:“你没事吧?” 落魄2 这小孩长得很可爱,圆溜溜的眼珠子楚楚可怜看了我一眼后摇摇头也不道歉就跑了。 呃……搞得好像是我撞了他一样,不过,小孩一个,不和他一般见识。 “客官,来碗素面吧?”往街巷里走,一个衣着朴素干瘦的中年男子披着抹布从店里跑出来招呼,笑得满脸皱纹。 “嗯,那来一碗吧。” “好嘞!” 男子忙用抹布抹去木桌上的灰尘:“请坐。” 我扫视了店铺,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哦,不,柜台那有一个花甲老人在打盹。我把包袱放到桌上还没坐一会儿,男子就把一大碗素面端了上来:“客官慢用。” 人一饿起来就算难咽的食物都觉得美味。 感觉有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端碗喝着面汤瞅见老人看得目瞪口呆。我笑了笑,许是我那狼吞虎咽的吞咽声吵到了他,幸好我还是男装,若是一个女子像我这般不雅的吃相入他眼,我料定他眼珠子一定会掉出来。 “小二,结帐。” “客官,四文铜钱。” “这样一碗面居然也要四文?”太贵了,我在凤翔吃的素面不知比这好吃多少倍不过两文铜钱,这也敢收四文? 话一说,男子狐疑的眼珠子把我从头扫到尾,看得我差点甩给他十文铜钱的时候他开口说了话:“客官难道不知道吗?春夏大旱秋冬水涝,蝗虫四起,这收成不好,一碗面也是难卖的,更何况我们做的还是小本买卖。” 他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再讨价还价了,于是掏了下腰包。这一掏我愣住了,铜钱没了?! 全身搜了个遍,甚至看了包袱,居然找不到一个铜板。 小孩撞到我的那一幕在脑海闪现,这……这太黑暗了吧。 “抱……抱歉,我的钱被偷了。”我带着歉意说着,男子面目狰狞起来。 “钱被偷?呵呵,我就说你小子嫌面贵,敢情是来吃霸王餐的,少来这一套了。没钱我就剁了你包包子做馅。”男子啐了一口威胁道。 “你说是霸王餐就霸王餐,爷我还不至于连一碗面的钱都付不起。”男子讽刺的话从那张前一秒还是谄媚的嘴脸吐出来就是让我勃然大怒,气得我狠狠拍了桌子叫嚣道。 老人混浊的眼都闪了光,站直了微驼的背。 “铜板呢?在哪?拿出来啊!” 男子咄咄逼人擦拳磨掌,挽起的袖口露出结实的肌肉。 我讪讪笑了笑,没了钱就耍不了威风,亘古不变的真理啊!我今天算是领悟了。 “来人啊!”男子大喊一声,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从门口站了出来。“把这吃霸王餐的小子抓起来!” 糊弄不过去,看来只能动手了,不然少不了一顿殴打,我才不能吃亏,就算白吃也不能被欺负。 我捉起包袱迅速踹了他一脚,他肯定料不到我会武功,还没所防备的他屁股往地板一摔身子往后一倒连同后背的长板凳也一同倒去。 两个大汉咧嘴呲牙挥拳就想砸过来,我踢开他们的手劈拳使尽力气朝他们颈部打了下去,在他们胸口踹了一脚,眼瞅他们一倒立马跑了出去。 “嗷——”他们吃痛大叫,回头一看他们挣扎追了出来我就跑得更快了。 小样儿,外强中干的两个草包,只会装模作样唬人而已。就陪你们玩玩,耗死你们。 到了陇县南城门内,原来人很多,挑担子的摆摊的多得堵得路都快没了。我微微喘口气,回头见数十步之外的两个人气喘如牛大汗淋漓我就大乐。 “快让开,让开。”我拨开人群往里挤,却刻意放慢脚步,还不时对他们扮鬼脸。 “啪——”脚下绊到其他人的脚,由于惯性我直直撞上前面人的身子,扑了过去险些跌倒,紧张得我一把抱住那个人的腰急得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敏?” 好熟悉的磁性男子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了起来,带着试探的疑问。 落魄3 遇到熟人了?我开心地仰头一看,居然是赵九重。 “你为何在此?”他问了问。数月不见,赵九重清减不少却结实强壮更多,依旧英气十足,眼里的笑意差点让我哭出来,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感动! 赵九重张了张嘴要说话的时候两只大手粗鲁地钳住我的双肩,气喘吁吁又怒气冲冲地大喝:“他奶奶的,终于抓到你这小子。快,还钱。” “这……”赵九重疑惑地看着我们。 真是的,一感动就忘记甩掉两个草包。 我呵呵对着赵九重笑:“赵兄,我的钱被偷了,欠他们四文铜钱。” 都是我大意,这什么世道,想不到那样可爱楚楚可怜的小孩子居然是小偷,把我夹在腰带间的铜钱给顺手牵羊了去。 “好汉勿怒,赵某替他还了钱。”赵九重就是好人啊,取了十文铜钱就抛了过去。两个汉子也算识相不多加计较接了铜板就离开了。 “谢啦!”道了谢发现赵九重居然把他那匹白马也牵出来了,顺手摸了摸马的鬃毛。突然想到他出手怎么大方了,赵府有那么多钱给他拿出来吗?而且他好像离家好久了。在这里金银并不比铜钱好用,买卖都是按铜板计算的。“干嘛那么大方给他们那么多铜板?一碗面也值不了那么多,你被诓了。” 赵九重轻轻拉了下缰绳,马儿温顺地跟着走。“这赋税苛重,百姓过日子也是难熬的。你不是不知道我手气好,不久前刚从一群混混手里赢了不少钱。” 我诧异地看着他,噫……都成好人了?把钱这样大方抛了出去就因为赌钱赢了?不知他是走什么运的,逢赌必赢。原先我还不相信,以为他是吹牛皮的,后来真的亲眼见他想要多少点的骰子就掷出多少点来,别人走狗屎运也没他好,我不得不信服了,这人真是老天眷顾,要知道亿分之一的概率都会频繁发生在他身上。 “你去买六合彩肯定挣大钱,只要你一去,别人就倾家荡产了。”我挪揄笑说。 “六合彩?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他好奇问了下。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打哈哈地胡乱说:“跟你掷骰子相似。”其实不一样,不过性质也差不多啦。 “你还未说呢,你为何在此?不是应该在开封吗?” 他反过来问了我问题,这问题确实让我很不爽,又不是我想的,被逼的。于是把问题抛回给他:“那你呢?你怎么也在这?” “我要去投军。”他说这话的时候肃然,眼底的凛然似曾相识。哦,对了,这样的眼神,韩令坤也有过。 我呵呵笑了起来:“真巧,我也是去投军的。”反正不回家又不知去哪,不如跟着他去。 他顿住了脚步,打量着我:“就你?” 质疑的眼神我早已见怪不怪了,如果哪天他不是这样的眼神,那我还会以为他有啥事。“是啊!就我一个人,怎么样?”虽然这身子只有十五岁,也有一米六多的个头,站着也只矮他两个头而已,但是还是有长高的空间。虽然我的武功在他之下,但是和别人打起来我也不占下风。 没想到他居然笑了笑:“想不到我们志同道合。” 我一听差点跌倒,不禁仔细瞅着他,他还是我认识的赵九重吗?居然不是说损我的话,真是……奇怪了。 张琼1 被偷了钱的我身无分文,于是借投军这话赖着赵九重,吃的喝的住的都是他掏腰包。赵九重在外浪迹了一年多,我有时总见他独自一人贪杯,难以舒展的愁容,那样落寞的背影,会让我觉得难受。他是个有远大志向的男子,想在乱世施展抱负,这一年里吃了不少苦,投靠王彦超遭屈辱,好不容易在董宗本那得到士卒的钦佩却夺了董宗本儿子董遵晦的风头,于是离开了董府。­; 才能无处可施,空有满腔抱负,总会成为有志人士的悲和哀。­; 他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爱对我炫耀的少年了,少了桀傲,多了沉稳。或者说,无忧的日子没了。对于他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 陇北黄沙飞扬,客栈的窗牖只需打开了一小缝隙,案几上手指一抹就沾了尘埃。一向不缺水用的我这下终于难以忍耐了,缺水的陇北让我发飙,不能美美地洗上热水澡,连洗脸都成了奢侈的事,一天就那么一盆水用来洗脸擦身子,还是我花了七文铜钱好不容易让小二端来的,往往洗得整盆水发黄泥沙沉淀才能倒掉。 “哗——”我端着水盆把水往门外泼了出去,这客栈还蛮宽敞的,客房外就是个小院子,而我又是住在楼下,所以用完的水都是直接泼到门外去,泼湿了门前的沙土风才不会把沙土吹进房里来。 我慵懒地提着铜盆转身,突然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推了一把,“呀——”地惊呼,没有防备地将铜盆甩了出去,砸在地板上哐当地旋转,撞到门框手臂阵痛,一屁股跌坐在冰冷僵硬的地板上。 “你这厮,把臭水泼爷身上,找死啊你!” 突然被人偷袭无缘无故被打了一下我已是冒火了,这下见眼前黑脸刚须戟张高大威猛的汉子俯视着我,瞠圆的眼珠子瞪着我破口大骂,浓眉倒八字上翘,我嫌恶地哼了一声,腾地站了起来,凶巴巴地喊:“我像往常那样泼水,你哪不走偏偏踩狗屎从我门前过。” 我的客房刚好在拐角处,也不见平时有人路过,泼了好几次也未泼到人,这次还真凑巧。再说我哪有泼他一身,不过湿了他的鞋而已,如果这人不这么粗鲁粗俗,我会道歉赔他新鞋也行,谁知我撞上个莽夫。对付野蛮人,以蛮制蛮才是真理。 “好、好啊——你这厮嘴巴挺硬的,敢得罪张某,我看你的皮痒痒的欠抽。看我不把你的皮给剥了。”他龇牙咧嘴地高高挽起衣袖,伸拳便挥了过来。 在个头上我就占下风了,完全的劣势,而且那大块头像巨无霸一样,在气势上就压倒我了。他出手迅速,我本想先躲闪的,倏然一只指骨有力的大手啪的握住了那个汉子的拳头。 “好汉,有话好说,何必动拳头?”赵九重不知何时从隔壁房冲了出来,和颜悦色地微笑着,“我这兄弟涉世未深,还望好汉海涵。” 汉子扫开赵九重的手,啐了一口:“张某我管他涉世如何,从未有人敢对我这般无礼。今日我若不出这口鸟气,我就不姓张。” “我就对你无礼了,怎么着?你姓不姓张我犯不着管。” “你……”他那黑炭的国字脸再一次扭曲,从嘴巴鼻子喷出的热气直冒升。 “李敏,不可这般无礼!”赵九重扭头训道,剑眉微拧。 “气死我了,你、你这厮,我非教训你不可。”汉子气得脸涨得更黑,狠狠跺两下脚拳头来得更凶猛。 赵九重格开了他的手,敛去笑意沉声说:“要想教训他,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过我这一关。” 汉子出手急速,赵九重慢出手却轻而易举地拆了他全部的招数,逼得他连连倒退,在沙土上划出长长的线条。赵家世代武将,祖传的拳法武功精妙高深,在偌大的开封我还从没见有人胜过他,况且他不仅武功好也力气大,我从不是他的对手,次次都败给他。我瞧着那汉子的拳法,也就放心了。 我打了哈欠,这大冷的天窝在被窝里睡热炕最爽了,我只想一头扎进被窝里。于是懒散地说了声:“你们打去,赵兄你别把客栈给砸了,等会帮我端饭菜过来。我睡觉先,睏死我了。” 余光瞥见那汉子神情微变,确切说是——挫败。 我可没兴趣看他们打来打去的,索性关了房门,把打斗的声音也给隔小些,倒了杯热水喝了一口倒头就睡。 倦意袭来慢慢就睡了,将睡的时候只觉门外喧闹声停歇,伴有朗爽豪迈的笑声,迷迷糊糊好像梦里一样。 张琼2 门牖叩叩地被敲响,转过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窗纸镀上了一层好看的橘红色微光。“谁呀?” “李敏,饭菜端来了,醒来了吗?你这一睡就睡了一下午。”赵九重轻快地说着,好像心情很好。 “哦……来了,等等。” 门一开吓了我一跳,那个汉子居然站在门口——赵九重的旁边,此时笑看着我,我顿觉鸡皮疙瘩直鼓起来,不禁搓了搓手臂:“你……你怎么在这?” 他憨笑起来,搔首呵呵说:“其实是我无礼,小兄弟不要生气。” 这……怎么回事啊?态度180°大逆转? “不打不相识。赵兄弟真乃武艺卓绝,我甘拜下风。原来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竟是这般。”那憨笑样竟是种崇拜。我却听得一头雾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出门在外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吧。人家都不计较了,我若计较起来也未免小肚鸡肠了,于是呵呵笑了起来:“还未知好汉尊姓大名呢?” “我一个平民百姓,哪来的大名,我姓张,单名一个琼字。” 我见他客套起来,外头又很冷,接过赵九重手上的饭菜:“张兄吃饭了没?你们都进来吧,这外面挺冷的。” 张琼笑着点了点头,突然又伸出了拳头欲朝我右肩打来,赵九重倏然侧身单手环紧我的右肩,顺势一带,我便躲过了张琼的一个拳头。 “你干什么呢?我手里还端着晚餐呢!”这个神经病,怎么那么喜欢出拳? “啊……”张琼急得摆摆手,“张某不是那个意思,张某一时高兴便忘形了。” 赵九重呼吸的热气喷薄在我的耳根,酥麻酥麻的很别扭,柔声说:“没事的。” 我朝案几走去,放下了饭菜,也不管他们吃过没,自己先吃了。 赵九重和张琼坐定。 张琼开口说了话:“张某这次欲去马兄处落草,赵兄弟你们不如也一起同去,如今投军的有什么好,天下大乱,官兵与强盗无异,只怕比强盗更不如,马兄那无纪律拘人,你我三人同去甚好?” 我咀嚼饭菜,却见赵九重只是看着我吃微笑着并不回复张琼的话。我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问:“你说的……马兄是……是谁?” “马兄与张某两家乃世交,马仁瑀是也,他是个奇才,能挽二百斤硬弓,与一群弟兄在泾州南石窟寺中落草。赵兄弟武艺卓绝,若我们同谋事,亦可成就一番伟业。”张琼慷慨激昂地说,热切期待着赵九重的回应。 怎么有点农民起义的味道?历史上农民起义的事件不少,但是能真正起义成功的很少,大多数起义者的下场不是为部下所杀就是被俘就义。如果赵九重也参加了,失败了怎么办?我一想到下场就冷汗涔涔,决绝地说:“不行!” 张琼呆愣着,我因一时情急竟把饭喷了他一身,急得我赶紧起身拍他棉衣衣襟上的饭粒,尴尬地很。“对不起,对不起……” “不打紧,不打紧。”张琼一手推开我的手,一手拍着衣襟笑说,“既然小兄弟这么说了,张某也不为难了。那你们要往哪去?” “投靠郭威。”赵九重道。 “郭威?那个‘郭雀儿’?” “正是。” “张某听闻郭威见识非凡,与士卒同饮食共苦乐,赏罚分明胸襟博大,因此将士同心。这般大人物……”张琼若有所思,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摩挲着那浓密的络腮胡子,突然面带喜色,“张某今日动身前往泾州,要不……我去和马兄知会一声,我们同投于郭威帐下?” 我正发懵郭威是谁,赵九重已欣喜若狂站了起来,拍了张琼的肩膀道:“好,我们数日后见。” 这几个月我只顾着赶路,而且对乱世人物不怎么感兴趣,所以还真不知道郭威是谁。 与张琼告辞后赵九重转身回客栈,我立马拽住他的衣袖,他困惑的看了我一眼:“何事?” “嗯……郭威是谁?” “枢密使、同平章事,手握全国兵权的奢遮人物。” 站笼1 赵九重把马让给我骑,我见他牵着缰绳走在我前面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好像我占尽便宜似的,于是啰嗦个不停:“喂,我们一起骑吧,你这样走着而我坐着我过意不去,你上来吧……喂,赵九重,你听见我说话吗?” 他置若罔闻一样,依旧走他的路也不搭理我一下,而我又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弄得路人瞧着我看,好像我在唱独角戏似的。 真是丢了魂的人!我有点发怒了,不由朝他大喊:“赵九重,给我放手,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好歹也是会骑马的,用不着你牵着。”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依旧走着也不回应我,我索性也不搭理他,反正他乐意的,我管不着,于是任由他牵着。他却突然说了话,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我不想骑,你骑着就好。” 雾气稀薄,却勾勒不清远处稀疏树木的轮廓,天渐寒,牛毛的细雨湿冷打在了脸上,乳白色的云朵局部夹着淡灰。我有点急了,最讨厌被雨淋,忍不住催促他:“我们走快点吧,快下雨了。” “嗯。” 赵九重依旧没上马,只是加快了步伐,其实随州就在不远处。马蹄哒哒响着,我在马上轻易看见一大群人围着一个木笼,木笼里站着五个人,那样的笼子和动物园里关老虎的笼子是一样的,怎么拿来关人了? 五个人的头颅通过木笼上层伸了出来,他们站在里面踮着脚尖,脚尖的下面是大块的石头,脖颈处磨出了血,双手死死抓着木栓。因为稍微一放手重力下降就会勒到脖颈。 站笼的周围三个官兵手持皮鞭,只要有人靠近站笼,皮鞭就狠狠抽在那些想靠近的人身上。 站笼里的五个人单薄的衣衫渗着血,撕裂的衣衫布条黏着裂开的皮肉,嘴唇发黑手指通红。 触目惊心。好残忍的手段! 凄厉的哭喊声引得赵九重牵马走去,我不敢再看下去了,声音颤抖的哀求他:“我们不要过去好不好?” 他回首紧蹙眉心:“你看到了什么?” “没……”我怕他生事,他不喜读书好武,但是最见不得百姓受苦,这也是他离家投军的缘故。眼前残忍悲愤的一幕,我实在难以想象他看到了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撒谎说,“只是一个女子卖身葬父。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这雨滴淋着冷。啊嚏--” 在乱世卖身葬亲几乎每天都会上演,我扯了这样的谎赵九重果然动摇了,牵马正欲离开,却不料皮鞭猛地拍打在木栓上啪的巨响,凶狠的厉斥声大骂:“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白白便宜了你。” “啊——我的孩子——孩子——” 悲痛欲绝的哭喊声让赵九重眉心紧拧,他复走了过去,我知道阻止不了他了,便下马紧随他挤进人群。 站笼里一个年轻的男子吊死了,眼珠子死死地睁着,伤痕累累的脚踝僵硬地垂着,一个老妪晕死过去。 凶神恶煞的三个官兵不时挥着皮鞭,周围的人没一个敢上前反抗,全都低着脑袋,惋惜无奈,有的一脸麻木。仿佛给人当头一棒和,心里骤然冷得我止步难行。 三个没人性只有兽性的家伙! 雨越下越大,湿了衣裳,血水在雨水中扩散。熟悉而陌生的血腥味,我的恐惧慢慢放大。 赵九重拉着一个老汉问:“老人家,这是怎么回事?” 老汉战战兢兢看了不远处的三个官兵,捂嘴压低声音说:“欠税的,被活活站死了。这……日日都会有人死。” 这样的封建社会,完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榨不出贫苦百姓的钱就榨出了血,榨出了命啊!一条活生生的命,只一眨眼就轻贱地没了。 在我眼前……眨眼就……没了、没了…… 呜咽在我喉间溢了出来,我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因为赵九重看了我一眼后拳头握得指骨咯咯响,我急得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指尖刚刚碰到,他已经走了上去冰冷地说:“你们竟不顾百姓死活,敲骨吸髓,盘剥勒索,还有没有王法?” “呸,这厮,敢在我们面前讲王法,大爷我告诉你,我们就是王法。”嘲笑讽刺的嘴脸,讨厌得让人想抽他们几巴掌。 赵九重拔出了腰间的剑,指着他们:“哼,你们是王法,我赵匡胤今日就灭了这王法。” 突突直跳的心骤然被他的话提到了嗓子眼。 赵匡胤三个字轰的直穿过我的脑海。 赵匡胤、赵匡胤,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站笼2 大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 我发怔地盯着他看。 我不能让他杀了他们,纵使他们该死,纵使我也想把他们碎尸万段,但是,他们是官兵,赵九重,哦不,赵匡胤,他只是个百姓,杀人偿命。乱世,哪有百姓不是冤死不是被逼死的?一人之力,哪能救得了天下?除非……他是皇帝。是,他是皇帝,但现在不是,是未来的某一天。 也许他还不是皇帝,天下那么大,同名同姓的肯定也有。 我却突然希望他是,这样他才能活着。 “住……”我的话还没喊出来,赵匡胤挥剑斩了其中的两位,一群围观的百姓登时吓得四处乱窜,逃散的百姓倏然撞到了来不及躲闪的我,差点跌倒的时候赵匡胤邃然抓住我的手肘拉着我跑开。我完全木讷了。 “给我站住!”那个官兵追了上来,手上不知何时也握着一把剑。 “快,上马。”赵匡胤双手托着我的腰肢一带,我已稳稳坐到了马上,他紧接着跃了上来,拉过缰绳夹着马肚“驾——”地往随州外跑。 雨水顺着发丝灌入了我的衣领,我止不住颤抖起来,控制不了,寒意从头窜到脚底。 “赵匡胤?你真的……叫赵匡胤吗?”问的话也颤抖不成调了。 “嗯!” 他的回应从胸腔往外震,直撞到我忐忑的心里去。 “那么……赵九重呢?赵九重不是你的名字吗?大家不都是这么叫你的吗?” “那是小名。” 震撼!震撼!原来……我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些拜把兄弟从没直呼他的姓名,而那个小名除了亲近之人称呼之外,我好像……从没听别人称呼过,也没听别人直呼其名。 那他……是大宋皇帝吗? “别怕。”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没事的,不过杀了几个该死的,这样的人让百姓遭罪,杀了他们为民除害。”他继而用像以往那种轻笑的口吻笑说,“看你抖成这个样子,吓傻了?那你还是回开封去,要投军的人得见得了血杀得了人。” 我想说我不怕,张了张嘴却发不出话,雨水润湿了我干裂的嘴唇,有点痛,也麻木。震撼我的,是他的名字——赵匡胤。 “啊嚏——啊嚏——”马上颠簸,不知道是冷还是受刺激,我怕冷起来又头晕乎乎的,不敢靠在他的怀里,却死死抱着马脖子汲取一点温度。 “吁——”赵匡胤勒拉缰绳放慢了速度,“我们找个地方落脚换身干衣裳,小心染了风寒。” 我吃力撑起了身子,嘴唇哆嗦,略略扫了一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虽说天霁了,我还是泄了气地颓落着:“他们没追上吧?” “一时半会不会,那里有间茅屋,我们过去瞧瞧。”我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还真看见一间低矮的破旧屋子。 下了马我全身乏了力,四周很安静,枯草杂密,荒无人烟的样子,真想不到有人把家安置在这里。 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胳膊,微凉的手心贴上了我的额头。“怎么那么烫?” 我只觉口干舌燥似火烧,有点昏沉,喃喃道:“发烧了?!” 赵匡胤倏然打横把我抱了起来,温暖的怀抱给了我舒服的感觉,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哔哔嚗嚗的柴火声在我耳边清晰响着,我是口渴难忍醒来的。 “呀,大哥哥,姐姐醒了,姐姐醒了。”我侧脸见一个总角小女孩笑跑了出去,刚才朦胧一瞥,待到缓了神我骤然惊醒,急急坐起了身子头一阵眩晕。 身上只裹了件白色的亵衣,我的棉袄整整齐齐叠放在炕上。我呆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棉袄,直到脑海里响起那个甜甜的童声才惊了一下。刚才那个女孩叫我什么? 姐姐?! 站笼3 掀了被衾脚刚着地,冰冷的触感刺激了脚心,我晃悠悠地站着,头皮一阵发麻。 狭小的屋里脚步声急急传来,我虚弱转身看去,昏暗的光线让我觉得好像在梦里一样,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是我知道正走过来的人是谁。他抓起炕上的棉袄披到我肩上,我双手紧紧握着胸前的衣襟很平静地看着他。以前一直担心他们知道我是女的,如今赵匡胤知道了我反而心里很平静。 他温暖的掌心贴上了我的额头,嘴角的弧度大大弯了起来,我看着他疲惫欣喜的笑眸感动起来,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人陪着,仿佛在亲人身边一样。 “大病初愈,你的烧刚退,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忘了添衣,再风寒就糟了。” “口渴了,我想起来喝水。”我微微笑了,我确实像个孩子,孤身一人从来不懂得照顾自己,因为在现代有爸妈奶奶疼着,在这里有这里的父母兄长疼着,所以忽略了照顾自己。 他走近破旧的木桌倒了一杯水,回头对我说:“这水凉了,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怕冷的话去炕上躺躺。” 我微微颔首,他看了我一眼后走了出去。 “这水我去烧,你不知在哪烧水,去照顾姑娘吧。”迈进柴门的一个老汉慈祥笑了起来,伸手便来接赵匡胤手里的陶罐。 “那劳烦老人家了。” 赵匡胤把陶罐递给了老汉,小女孩兴高采烈地朝我跑了过来,水灵灵弯月牙的笑眸仰着看着我,拉着我的手,小手冰凉冰凉的,我怜惜地蹲下了身子。 “姐姐,你醒了真好,蓉蓉看着姐姐睡了三天都害怕了。”小女孩有八岁大,却一副很懂事的样子。我突然就想起一句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笑得无邪,连带我也开心起来,她见我笑了便凑到我耳边悄声说,“大哥哥待姐姐可好了,竟守着姐姐寸步不离呢!大哥哥是姐姐的良人么?” “小丫头……”我捏着她的脸颊呵呵笑,“古灵精怪,当然不是!” “哈哈……”蓉蓉咯咯笑了。 “说什么呢?有什么开心的事吗?说出来分享下。”赵匡胤好奇地走来。 “我喜欢姐姐。”蓉蓉接话。 我笑着摸着她的秀发,抬头看着赵匡胤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连想像以往一样无所忌讳喊他赵九重都叫不出口,于是扭扭捏捏地开了口:“赵……赵大哥,我……” 他等着我说下去,我想问他怎么知道我是女的,是他帮我换了湿衣衫才发现的吗?可是我怎么都问不出口,却蹦出了这句话:“对不起,我一直骗了你们。” “姑娘喝点水吧。”老汉在这时走了进来,笑笑地把陶罐递给我,我忙起身接了水,喝了一小口暖了胃之后很感激地说:“谢谢老人家,这阵子叨扰了,实在过意不去。” “姑娘客气了,难得你们来了,瞧,我这孙女开心得很,”老汉真诚笑着,招手示意小女孩到他身边,对小女孩说,“蓉蓉,姐姐刚醒不要打扰她休息,和爷爷去做点饭菜端来给姐姐吃吧。” “嗯!” 我想是老汉故意把女孩支走的,乱世有人还待我们这般好我已是感动,除了感谢的话真不知说什么好。 没想到老汉和孙女刚走,赵匡胤倏然深深打了一揖,我无措倒退了半步,他的头低着,我只看见他的纀巾,听到他说:“对不起,是赵某……替……姑娘宽衣,不过姑娘放心,是蓉蓉帮你换的。我……” 光线虽然昏暗,我瞧着赵匡胤拘谨客气慎重而陌生的样子,脸倏地烧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赵大哥你不用这样,我……我瞒了你,所以并不怪你,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不是你的话我可能就丧命了。” 古代医疗落后,一个小小的风寒都会要人的命,况且我还发烧了三天,不把脑子烧坏已是大幸了,他…… “李敏,你……不是要去投军吧?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那么生硬地姑娘长姑娘短的。“逃婚呗。” “逃婚?回开封去。”他倏然双手用力握着我的肩膀,严肃的眼光直盯着我的眼睛,略微显得激动,“你,给我回开封去,你以为投军是那么好玩的事吗?你知不知道,打仗随时都会没命。你一个姑娘家,去凑什么热闹?” “不要!”虽然知道他的关心,却有点生气,他怎么和李处耕一样,我是女生又怎么了?“姑娘家又怎么样?再说,我的武艺也不赖,我可以自保。脚是我自己的,我想去哪就去哪,就算你现在不让我去,我自己偷偷去。” “你……不要那么小孩子。” 我小孩子?对,对他这个比我大了不知几百岁的老妖来说,我连小孩子还沾不上边,我还不知在哪? 自己怄气,头一阵眩晕,又三天没吃饭,失了力气一样。破乱世,迂腐的古代,我回府也不是,投军也不是,像没头苍蝇地流浪,和没根的浮萍有什么区别? “李敏,你怎么了?”他的语气软了下来,紧张问我,我摆了摆手。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谁也不说话。 “你……哎,劝你也没用,你要投军的话怎么也要把身子养好,你这样子保护得了自己吗?” “嗯?”我诧异呆愣地看着他,“什么?” 我没听错吧? 他温和笑着,把手搁在我披落的秀发上轻轻摩挲,笑眸里繁星点点。“大不了到时候我保护你!” “别小看我!” “还是那么任性。” “这叫坚持,坚持,懂吗?” 他的嘴角好看地扬着,沉默之后迟疑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女子。” “什……什么?你说什么?”我惊讶看着他,四目相对,我懵了。他的眼眸似深潭,幽深又柔软如水。 “你和你三哥去我府上那天,你说的话,我听到了,我也问了瑶儿。” 我噔地往炕上躺下去,兜头罩下被褥。怪不得他在我及笄后言谈举止不似以往,怪不得他不敢与我同骑一骑,原来……他都知道了。 圣筊1 赵匡胤的让步和老人家的招待,我的身体养了两三天就好了。离别的时候小女孩抱着她爷爷的腿哭,老人家好心给我们弄了些干粮。 赵匡胤杀官兵的事却像石投大海一样,湮没了,幸好,不然我们一路只能逃避追杀了。 不久前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刘知远殂,其子刘承祐接了帝位。 我不禁晒笑,石敬瑭、石重贵、刘知远等短命的帝王,不过是贪欢目光短浅之辈,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人能平了乱世,那母猪都能上树了。但是,历史没有假设,历史也告诉我没他们的份。 我没有因为赵匡胤知道我是女子就改穿女装,依旧还是那朴素的行头。大冷的天气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不快,我反而特激动,因为有两个让我心动的古迹在襄阳,堕泪碑和檀溪。襄阳扼汉水上流,乃中原入鄂之孔道,城坚地广,未经兵灾,是山南东道节度使驻扎之地。砚山上的堕泪碑是襄阳人怀念羊祜的,而檀溪是刘备逃命时乘的卢马越过的地方。 “我想去看!我就想去!” “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你死活要去的话那我把你扔在这,赵某我自己去投军。” “你……”我气得牙痒痒,赵匡胤太没绅士风度了,怎么说我现在这皮囊也是美女一个,居然拒绝,真是,投军比美女诱惑人吗?十指紧握成拳,我真想揍他。 偏偏这时却忽闻梵唱阵阵,伴有钟磬之声,我好奇地抬头望向远处,只见偌大一个寺庙隐现,心中一动。 赵匡胤也看见了,牵着马问我:“既然这有寺庙,我们去礼拜神佛求明示如何?” 我微微蹙眉,稍稍不爽,我又不迷信,前途卜得了的话我还会在这破乱世吗?秀逗! “你不陪我去砚山,凭什么要我陪你去?我就不去!”我朝他仰首努嘴挑了挑眉。 他浓眉轻扬抿嘴带笑,我逮到他眼眸那点戏谑味,顿觉大事不妙。 马镫一踩,等我反应过来他已跃上马胸口挨着我的背,双手绕过我的腰拉着缰绳以极快的速度驾着马朝梵音的方向跑。马上颠跃,红墙殿堂渐进清晰。 可恶的赵匡胤,居然给我来这招。 他贴到我耳边嗤嗤笑:“如何?现在不陪我去也不行了!” “赵九重,你太过分了,给姑奶奶我来这招,欠揍是不是?”我用手肘撞了他的胸口一下,并不是真是要打他,只是有点气不过,力道不大,对他不过是苍蝇挠痒。 “别胡闹!看你那泼妇样,真想不到还有人敢娶你。”他那满口戏谑轻笑的话语,开始让我咬牙切齿,“要娶你的……是令坤兄?” “你还知道我是女子是吧?赵九重,你很无礼!” “哈哈……我没当你是女子。” “哼——”原形毕露了,没当我是女子,这不是摆明讽刺吗?我气得都不想理他。 沉默半晌,还是他开口说话,小心的试探:“生气了?” 不生气才怪! “礼佛后赵某定陪你去观砚山,罢了,别生气了。” 我见他语气认真不似刚才那般便咧嘴笑了:“大丈夫,须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我岂是戏言?” “我李敏从来拿你的话当戏言。”我没心没肺恣意笑了。 “你……”他欲言又止,不经意放慢了马速,“我对你说的不是戏言,那句话是真心的。” “嗯?”反而是我疑惑了,什么话?我扭过头想看他却只见到他的衣衫,困惑脱口而出:“哪句?” “我说过的……保护你!” 我当是哪句呢?不过这话还像话,起码我听着感动:“那是!我是女子,你不保护我行吗?” “你……” 圣筊2 “快看,你看那边,好多人耶!” 真是想不到,襄阳的一个寺庙居然挤满了祈福的人,红漆寺门大敞,庙匾上三个鎏金大字“大佛寺”磅礴大气,石阶拾级而上,巨大的焚香炉的铜鼎插满了很多香烛。 “施主。”一个和尚合掌朝我们弯腰。赵匡胤下马我也跟着下了马,和尚帮我们拴了马。 “想不到求神的人那么多呢?”我感慨,古人对神明的膜拜很是疯狂,祈求神明实现他们内心的愿望,可以是温饱,也可以是荣华富贵,可以是姻缘,也可以是健康。就算是在现代,求神拜佛的人也不少,从来说是不要迷信,要相信科学,但是即使是读书人也会求神拜佛。或许,这是为求得内心的安定,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心里。这样的乱世,古人对鬼神符谶顶礼膜拜也是合乎情理的。那么赵匡胤呢?我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他:“你想祈求什么?前途?” 眼前的殿堂庄严神圣,大雄宝殿四大天王塑像手持兵器瞠目高高俯视,那气势,真真吓了我一跳。数十级石阶直伸而上,端坐在莲花宝座的如来佛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低眉垂目,庄严神圣得让我肃然起敬。 赵匡胤焚香烛插虔诚叩拜。旁立的和尚敲木鱼清磬口念我听不懂的佛经。 “终身名位事。”言此已抛出了手中的杯筊。杯筊乃竹木所制,形如蚌壳。 我双目微眯,直直盯着他手中的杯筊,若他真是大宋皇帝的话?那他求是会是…… “帝位!” “啪—噹—” 我坚定咬出了帝位两字,却吃惊看到与我话音同响的杯筊在触地稍弹之后竟是两片合二为一比摆在香案时还要整齐,是圣筊!但是,我从没见过掷地之后的杯筊能如眼前这般。太奇了! 赵匡胤的眼神倏然凌厉地眄了我一眼,我错愕了一下,随即见他叩首:“承佛祖许我天子之位,若我有一日登基,必当饰金身更光宝殿。” 果真如此! 我怔忪,恍惚如梦。 “施主大喜,老衲从未见能使圣筊覆合的人,当真是大吉啊!”慈眉善目的老僧笑看赵匡胤,老态龙钟眼神若闪着光,一袭袍衣,给我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赵匡胤看向了老僧,微扬嘴角:“承方丈吉言。” 我在一旁有点不屑,我也掷过杯筊,求的是学业成绩,文理魁星给我圣筊,不见得我就名列前茅无人能比,若那么灵验,那全世界都是强人,可能吗?我就说肯定不灵。骗人的,祈神的一个形式罢了。不禁嘴角扯得怪异。 “这位施主不信老衲所言?”老和尚笑着对我说,慈眉善目,我却觉得那笑有说不出的奇怪。 赵匡胤也看着我,气宇轩昂,像个威武的大将军。说不信的话会伤人斗志吗? “信,信,我信,怎么可能不信!”嘴里是这么说的,心里却有声音不断反驳。 “施主若还是不信,那听老衲一言,施主会信的。” 人家好言这么说了,我能说不吗?便示意倾听。 “施主命格异于凡人,本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里?!我惊讶,内心里翻江倒海般,汹涌激动。我本来就不是李敏,我不过是21世纪平凡的一个女生而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缘无故在乡下的破庙晕了之后莫名其妙来了五代十国,一直瞒着所有人,居然有人能知道。 “大师,可有回去的法子?”我心下一急,也未想和尚话的真实可靠性就蹦出了这句话。 赵匡胤唰地看向我,满是探究和若有所思。我一下子慌了,心里突突地跳。 老和尚掐指,却说:“天机不可泄露。” 我突然泄了气,这不是废话吗?说了等于没说。转念一想,也许是这老和尚装神弄鬼的随便弄一句诓我。不属于这里……这里……说不定指的是襄阳呢?于是镇定了下来不满撅着嘴。 “施主日后大起大落,凡事,强求不得,顺天意便是,切记切记!”那柔和的笑纹在老和尚眼角舒展笑意敛去,换的是郑重其事的语气和我稍怕的怜悯眼神,不禁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慌乱无措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