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水》 引子 在讲述我的大学生活之前,我想先讲一个神话—— 在远古的巴地,有五个民族共同生活,逐水草而居。他们有一位共同的首领,叫做癝君。当他们吃光了居住地的水草和鸟兽后,便在癝君的带领下,寻找新的家园。有一天,他们来到了盐水河畔,这里气候宜人,水草丰茂,可惜不足以容纳所有部族生活。可是,盐水里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神,她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就叫盐水女神吧。癝君英俊勇武,盐水女神美貌绝伦。在癝君观察水势的时候,盐水女神从水中央钻出来,和他倾慕已久的人四目相接。这一看,让彼此再难两忘。于是,盐水女神想让癝君永远和她住在这里。但癝君却把部族大任放在心头,几天后,他就要带领大家寻找新的家园。盐水女神一心一意地爱他,每天晚上都跑到他的营帐里和他共宿,早晨再化作飞虫离开。可癝君几天后还是决定要离开。盐水女神悲伤不已,连天地间的飞虫和精灵都为她的苦恋悲鸣。难过的盐水女神想到了一个办法。在癝君准备离开的时候,盐水女神变成了粉色的蝴蝶,领着漫天的精灵和飞虫挡住了癝君前进的道路,让他们无法分辨方向。这一下,可让巴族人们束手无措了。到了夜里,盐水女神依然到癝君的营帐和爱人相会。癝君知道飞虫都是女神召集的,一连几夜闷闷不乐。盐水女神却依然和他谈笑风生,只要能天天见到癝君,女神心满意足矣。十几天过去了,癝君终于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女神轻轻飘进他的营帐,他从头上拔下几根青丝交给女神说,你把这个带在身上吧,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女神高兴地接过来,紧紧贴在胸口。她怎能知道第二天便是他们分离之日。漫天飞虫笼住了晴朗的天空,巴族人们全都列在一片空地上。他们的首领,癝君仔细扫视那群飞虫,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果然,几根发出淡淡光芒的青丝被他发现了。他一阵惊喜,但眼窝里却噙满泪水。他慢慢抬起弓,搭上箭,抿紧嘴唇,一箭射向绑着青丝的飞虫。那一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箭击中了渺小柔弱的蝴蝶,蝴蝶变成了一位少女,箭就插在她的胸口。是盐水女神!她紧紧闭着眼睛,像秋风中的枯叶,无力地向下摔落。癝君闭上眼睛,仍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飞虫们一阵剧烈骚动,纷纷离散,明媚的阳光照满营盘,所有的巴族人都看向了太阳。而盐水女神已经落进水中,没有水花,也没有声音。癝君把弓丢在一边,跪下。女神那最后一刻的神情,很深很深…… 神话故事想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我的一只脚已经迈进教室,这可不是个入定的好地方。 第一章 穆越的女朋友 也就是刚才,我正听着大喇叭里放的美国轻音乐,匆匆往教室赶,经过俩蹲在地上的女生时,听见了其中一个的哭声。我心里一颤,低头扫了眼,哭的女生穿一身黄,另一个女生则在按着手机,按手机的女生一边努力安慰哭的女生,我猜测大概是失恋了。我越往前走,女生的哭声越小,喇叭里的音乐越响,我仰起头,脑子里开始慢慢勾画黄衣女生流着泪的面部表情。想来天下为情所伤的女生都是如此,怪就怪男生太负心,不懂珍惜女孩子。也不能不怪女孩子太傻,想必这对象是靠闪电战拿下的,苏联的冬天一到德国人就受不了了,恋爱的波折一到,女生还不缴械投降? 教室里的人稀稀落落的,但每人桌上都是一堆书。当初来师范学院我憋着一股气,高中时无数次憧憬着走在山师的林荫道的快感,可考场失意,父母一道“居家令”下来,我就挪不出青岛这个窝了。即便失意,若去西北师大也是很好的,风沙让人苍老,却能淘出坚韧的秉性。我深深担忧自己堕落在师院。 我从书包里掏出几本书,《古代文学史》《中国神话传说》《优伶史》。同学们都说这些书令人望而生畏,现代能看大部头的青年人实在太少,即便中文系也难逃庸俗。庸俗!我喜欢这个词,这样我便如愿成为异类,独行在月影下。 推开宿舍门,大家乱七八糟地歪在床上。邹明趴在床上,手里提着个酒瓶。胡不凡则跷着二郎腿看他的郭敬明。我见没人理,便把沉重的书包摔在社长的床上,这一摔,身后的门开了,走进一个泪人。 原来是舍长穆越!只见他垂着手,用力捏住手机,脸上挂了好几颗泪珠。我问他这是怎么了,他头也不点地撞倒在床上,然后就是憋曲的闷哭。男子汉大丈夫,这像什么!还没等我开口问,他就嚷起来:“我和我女朋友分手了!”这一嗓子让邹明的酒瓶滚到地上。我说你就这么没骨气,能为个女人冤成这样?!他的眼圈全红了,瞪着我。我见情形不对,住了口。 这一夜只听见穆越的闷哭和邹明伸缩自如的鼾声。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睁眼就试着胳膊上冰凉,睁眼一看,穆越在床边瞪着我。吓得我差点一拳打出去。我忙跟他来到屋外,男生宿舍的走廊上静悄悄的,现在六点,男人们可能还没从美梦中解放。他说:“你信不信,我真的跟她分手了。”我说:“信,你昨晚不是说的大义凛然的么,我怎么能不信呢?”他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和女朋友好好相处呢,为什么我的女朋友总让我受伤!”我拍拍他肩膀,说道:“所谓枪杆子里出感情,小两口不吵不闹就不正常了。”他强调这次不是普通的吵。我问他什么原因,他就不说话了。半天才吐出句话,她怀疑我跟以前那个女朋友又好上了。窗外吹来阵阵凉风。我问他真有这回事?他坚决地喊了声我没有,然后就转身回去了。我愣在原地,心里一团乱麻。对门宿舍的门开了,庄坤鹏端着脸盆走出来,说道:“萧游你真有闲情雅致昂,大清早在这吹凉风。”我说我在看美女,没看到楼下有个身材玲珑的女生在打羽毛球吗? 我叫萧游,青大中文系大二男生。 穆越是我们宿舍年龄最大的,戴着黑框眼镜,只需听他的嗓音便知道他是个秀气的小伙子。邹明,最是憨厚老实却很喜欢喝酒,再就是特别能睡觉。胡不凡,一个能在女生中引爆的无厘头小伙。 我们宿舍一起吃完早餐便来到教室。他们纷纷争抢最后一排,而我却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把包放下。我坐第一排最中央,所有同学都习惯把那里空给我。讲课的当代文学史老师属于激情澎湃型,据他自述,小时候妈妈为了给他抠耳朵,强制性地把他绑在凳子上,按住了抠。结果他不老实,拼命扑腾,就把耳朵抠坏了,所以嗓门特别大。这还不算,他虽说接近四十,但却是典型愤青。他见有个同学在他眼皮底下公然翻英语书,便激愤地一拍桌子,说:“我不是反对你们学英语,我觉得现在的大学生过度学习英语,把专业课放到了第二位,简直是荒谬!”然后就听他闷着头在上面发感慨,说他曾经考研英语考了59,结果没考上。难怪他这么恨英语,像我一样,也是个被英语阴到的人。 突然,我的衣袋猛地震动起来。我悄悄掏出手机,消息来自——小雯。 小雯是谁呢,她就是我们舍长的女朋友,昨夜让穆越难受得死去活来的大一女生。还没看短信内容我心里就来了气,出于为好朋友两肋插刀,我足足鄙视了她十秒钟。然后我按了下去——今晚可以去看你排练话剧吗? 我当即一惊,心想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想和越哥重归于好,不好意思当面讲便来找我迂回一下?还是她想找个人安慰她一下?或者说她那么快就移情别恋?三种可能,我快速判断,认为是前两者可能大一些。接下来的课程我一如往日地认真听,尽管身后的江小慧不时地和她几个表呼呼的女伴讲些冷笑话。 晚上,我来到七楼。小雯果然来了,领她来的是我剧组的一个女演员,我在上面挥斥方遒,指东点西地给大一新生导演,大家也很配合我,练得格外起劲。指挥间隙我不忘瞟一眼坐在墙边的小雯,她也在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包藏着无限心事,我心里更疑惑了。一个多钟头过去,话剧拍完了。我又看向墙边,却不见了小雯。我掏出手机来,一条信息来自小雯——九点我在操场等你。这臭丫头,不管我累得口干舌燥,大冷天把我叫到操场,真不孝顺!我回了条——给我买瓶可乐。 我来到操场的松树下,四顾之下哪有她的影子?敢放我鸽子!?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碰到!冷风嗖嗖地吹进我领口,一时间新仇旧恨都涌上来,说走我就走。回了宿舍,穆越疲惫而伤情地躺在床上,穿着鞋就睡了。我叹口气,心里更恨小雯十万八千遍。突然手机又震了,消息来自小雯——庆哥哥,我一直在这等着你,怎么还不来?我怀疑她又想耍我,但躺在床上颓废成一摊泥的穆越又让我不得不挺身犯险。一切为了好朋友!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小雯叫我庆哥哥呢?因为小雯晚上和穆越打电话的时候总要和我说上几句,穆越就说她红杏出墙,不守妇道,我向来没口德,从此我便称呼她为潘金莲,而她就叫我西门庆,昵称庆哥哥。 我走进操场,大松树下果然有一团白色的影子。我松了口气。她把一瓶可口可乐塞给我,算是首先感谢我能驾到。我们都静下来,我盘算着如何开口,而她大概在整理感情。我说:“你为什么和越哥分手了?”我决定采取开门见山直捣黄龙的策略。她回避了这问题,问我穆越怎么跟我说的。我如实道来,其实他真没跟我多说,我只知道他们因为越哥的前女友闹矛盾。她说的很慢,但字字句句都像咬着牙说,“我真没想到穆越还会跟高月琪有来往,我真没想到!”她的眼睛闪闪发光,但这光芒却像霜一样哀伤,确实能勾摄人的心魂。我想起越哥的前女友高月琪,她比眼前的小雯个子矮一点,但同样是圆圆脸兼两颗亮得像水晶的大眼睛。越哥择女友有严格标准,简言之是四项基本原则:一米六左右,圆圆脸,大眼睛,双眼皮。我问道:“越哥和高月琪怎么了?”她说前几天高月琪给越哥打电话,约他出去吃饭逛街,正好被她听见了,她当时心里就像给针扎了似的。俩人正处在热恋中,谁都不希望对方被别人占有,这么一个前女友突然给男友打电话,女生不吃醋才怪。男人啊,自从摆脱了母系氏族公社的统治,成了优等种,便想从女人那里讨尽便宜,坐拥天下女子,成了男人的雄心壮志,我一夫多妻是我的正常需要。越哥不是那种人,但他是个男人。小雯说她晚上打电话给越哥,想请他去金汉斯吃烧烤,结果穆越婉言拒绝了,理由是——我要和个阔别多年的老同学出去玩一宵。小雯又苦苦哀求,说她非常想吃烤肉,非常想见穆越,但穆越说了句,你烦不烦啊,我跟那个同学关系很铁!简简单单的一句却是对明知真项的小雯的巨大打击,她当时就哭了,但电话那边却不再有声音传来。说道这里,小雯呜咽起来,“我早知道他不喜欢我,他还是爱那个高月琪。我怎么这么傻……” 傻字才说了一半,从操场的石头楼梯走上两个人。 第二章 恋爱猛于虎 走上来的是两个女生,其中一个上着番茄色休闲服。 冷茜!是她吗?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校内上看过的一张照片。番茄女生一直低着头——不知她看没看见我——急匆匆地从我身边穿过,倒是她旁边的女生僵硬地瞧了瞧我们,大概把我们当成幽会的了。冷茜走远了。直到小雯拽了我下,我才从幻梦中醒来。 我又看向小雯濡湿的眼眸,才重新回到倾听的状态。“穆越,他会不会一开始就把我当成高月琪的替代品,因为我们长得像,所以他选了我,如果再有一个像高月琪的女生出现,他还会扑向那一个。”小雯咬着牙徐徐说道。确实,她俩太像了,以至于打远一看会当她们是姐妹。我和越哥共房一年多,见证他曾经和现在的恋爱遭遇无数,但越哥内心世界究竟如何,我也说不清。小雯认识高月琪,毕竟是中文系的师姐妹,而且越哥也跟她说过和高月琪的交往。此来,我本着为越哥辩护的原则,她才说了几句话,我便无言可对了。她选择切入的角度是我没想到的,甚至于我都怀疑起越哥是否真的把小雯当作替代品。“其实她们偷偷联系过很多次了,我知道,而且,我好几次见穆越看高月琪的眼神很不正常。” 我说越哥不是那么轻薄的人,虽说你不是他的初恋,但他对待感情向来很认真,从不出耳反耳。风吹得更紧,我俩不约而同地收了收领口。她看向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大很亮,我不由心思起句诗“云飞送断雁,月上净疏林”。“我知道他重感情,所以他始终忘不了高月琪!”她近乎喷出血来的一喝,很刺耳很燎心。小雯好容易克制住的泪花载不动委屈,沉重地摔到地上。如果换作我是越哥,该怎么做?感情不能儿戏,到底选择谁才不是儿戏呢?到底真正的爱情在谁的身上?我实在说不出什么劝慰她的话。我想起越哥和高月琪分手时的痛苦,他蜷缩在床上,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豆大的泪珠干巴巴地往下落……爱情,其实是一场交易,你把眼泪给我,我把眼泪给他。孰是孰非,又有哪条典律辩得清。 篮球场上打夜球的男孩都披上衣服回去了,大概有十点多钟了。我说:“天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然后我拍着她肩膀,答应帮她做做工作。终于止住了哭,她说:“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笑着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回去。然后我转过身去。这就是所谓的“好人卡”。我想,恋爱的两人感情出现波折,受伤一方总爱找另一方的同性好朋友倾诉,因为无法直接面对恋人,恋人的好朋友可以作为过渡。但如果两人分手,这就变成一种强烈的依靠感。受伤的那位心里想获得些补偿,和恋人的好朋友频繁交往,以此显示自己很坚强,同时有可能把醋坛子扣在恋人头上。即是说,分手的两人,绝不能再作朋友。我不愿看到那个结局,越哥是个好人,我凭良心说愿他有个美好的爱情生活,即使他再写不出那悲怆激烈的失恋诗。一路上,我盘算起如何缝合他们。路灯下,卖鸡蛋水果的楼管武哥吊着嗓子唱道:“菠萝菠萝蜜,越吃越美丽!” 回到宿舍,越哥果然萎在床上。我匆匆洗漱完,爬上床,闭上眼睛开始思索。我故意大声问了句,谁先提的分手?其实在松树下,小雯已经告诉我,是越哥突然给她发了条短信说分手的。越哥激烈地坐起来,喝道:“我没想跟她分手!”然后咕咚倒下去了。我问他是不是他提出分手的,他却不说话了。我很奇怪,为什么他明明做了这事,却要闪烁其词地加个“想”字。我看着他红红的眼圈,心想事情绝不简单,他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有,难道他现在真的爱着高月琪吗? 下床的邹明说别多管闲事,下来和他打斗地主才是正经事。我笑了笑,问胡不凡打吗。他一声好,把“郭敬明”扔到一边,拍着大腿爬起来。我说天太晚了,还是不打了吧。胡不凡气得抬腿就揣我的床板。我掩上被,侧头去看越哥,他头向墙,鞋也不脱,被子有一半垂在地上,再就是枕头上的一大块湿迹。无怪乎我刚上大学时发出一句名言:恋爱猛于虎,爱情害死人。这天晚上我辗转难眠,光想怎么帮衬这两口子了。 后来几天我都没举措,小雯给我的短信愈加频繁。他们依然僵持着。 认这么个妹妹说好不好,我本是闲云野鹤,不愿多做闹心事,可答应帮她后,负担更重了。我有个毛病,当工作繁忙到极致时会顿生寻找另一半的强烈念头。在学校,我敢说我随便站到一个教室里,定然有人能认出我,这名声不是我到处结交人招来的,而是我疯狂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让别人认识我的。为了维持这种虚伪而庞大的架子,我断绝了许多大学生的情趣,譬如吃饭上网打球。又因为我参与的活动大多以我为主导,所以孤独感便像符咒般压在我身上。当一个男人孤独的时候,他会想起什么呢?据美国科学家分析,百分之九十会想到异性——也就是女生。 一个晚上,岛城知名诗人柳士同来到中文系教室和大家讨论诗歌。去的同学顶多二十个,但大多是些诗意的性情中人。柳士同年过古稀,嗓音却很洪亮,内心更是青春。在诗会的尾声,他郑重地说他支持大学生谈恋爱,没有爱情的大学是可悲的。后来他又说不能突破某种底线,我就不关心了。恋爱,这两个字重新盘旋在我的脑海中。我迷醉的伏在桌子上,嘴里反复嘀咕着恋爱。我也想有另一半,可是,她究竟在那里…… 晚上,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宿舍中央,把我要找对象的想法说出来了。很少参与女人话题讨论的文山探出头来,笑嘻嘻的说:“萧游,听说,生物系有个女生很欣赏你喔~”我没吭声,胡不凡已经乐得用脚丫子鼓起掌来,他说疯狂支持我找对象,这样就女生就可以给哥们买水果上供了(买水果上供:只要俩人谈恋爱,双方就要买好吃的孝敬恋人的舍友。这已经成为潜规则)。我说就你奸馋,光想着吃好东西,你怎么不去找个对象啊。他忙分辨道:“我长得丑,肯定没人要!”其实他蛮有女人缘的,被封为中文系三大才子,自起网名曰:不凡公子。这位不凡公子也有两段不凡的青涩恋情,我正想旧事重提,可无意中瞥到缩在床上的越哥,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越哥的事暂且搁下,此时我脑袋里盘旋的东西除了篇没完成的剧本,没完成的小说,没完成的讲坛稿,死活想不明白的的几句诗等就剩一样了。她是一个女生,就是前几天在大松树下与我擦身而过,低着头的番茄色的冷茜。 冷茜,我的手机里,她叫茜茜;能让我在茫茫人潮中一眼锁定,却不敢进前;只有在黑夜才敢和她说话。约她出来谈心就像倾听海魔女的歌声,明知会中毒,偏要去听。但她连海魔女都不愿做,当我抱着被安抚的期望约她时,她说:“人算不如天算,我们还是不要见了。”她总用各种借口拒绝我的邀请,于是享受冷茜的“迷惑”成了奢侈品。 抱存着一点点的希望,我发给冷茜条信息——明天晚上,可以和我走走吗,我很难过。 然后我静静地等待着。邹明和胡不凡他们打扑克的声音简直锣鼓喧天。就在我慢慢合上眼睛的时候,手机响了。 第三章 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 和冷茜相识在网上,大约是我大一上学期末的时候吧。 我自小便是个内向的人,不善于和人面对面地开玩笑。我常笑,但笑得又傻又假。大学的网络交流是百鸟齐鸣,不像中学时,上网的人全是不良少年。在网上,我认识了许多值得一辈子惦念的好朋友——大多为红颜知己。男人净是些色胚子。 怎么认识冷茜的呢?化用钙奶饼干广告——吵出来的好滋味。所谓不打不成交,深交情需要深过节。我喜欢写些东西,没事就发在师院贴吧,回想起来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看客们友好的就给我发个顶,发个赞,要不就说“真是才子啊”。好话多了撑人,我心思着就没个人给我点否定意见? 有了!她说:“写的些什么,根本看不懂,你回去好好看看人家金庸怎么写的吧。”这话很冲,一眼就能看出笔者是什么样的人。绝对一丫丫吵吵的嫚儿。我甚不悦,竟然说看不懂,不是你层次低还能是什么?可是——要谦虚,我心里一棒子鼓。我赶忙谦恭地向她“点头”称是,望她继续不吝赐教。 此后她倒没提什么宝贵意见,愣是在些乌七八糟的帖子里跟我对上了。我发了个帖子说:“世界上可以分成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意为女博士是种极为奇特的生物。冷茜毫不犹豫地回了句:“在男人和女人之间还存在一种生物——萧游。”这明显是挑衅我,我又岂是软饭捏出来的?回道:“有一种植物生下来就是让人捏的,那就是柿子!”再后来,贴吧就成了我俩口诛笔伐的地方,对骂贴几乎成了置顶帖。再后来,在某个月黑风高,寂寥无人的夜里,我的qq小喇叭响了。点开一看,是冷茜。 原来她没有我想的那么凶巴巴,私聊的时候完全变成了被虐的弱者,只有怨我多嘴的份儿了,她申诉道:“你凭什么说我傻?凭什么说我不可爱?!”这才像女孩子嘛,天真自信又自恋!第一次私聊,她说特喜欢看美剧,还给我推荐《肖申克的救赎》。之前我对美剧是不屑的,可见她耐心给我从电驴上拔下地址来,又让我盛情难却。我咬咬牙——看吧!顺便补强一下咱“羸弱”的英语。那天她跟我聊了很多很多,番茄色的字体,不时夹带着“~”,我的心弦开始抖动了…… 我伸手去拿手机,果然是茜茜。当我颤抖着按下按钮后,那一行短短的字几乎让我跳下床去。她答应我了!罕见的没有用“人算不如天算”来搪塞我。 这时胡不凡开始用脚踹我的床板了,他说你捶什么床,下面木头片跟下雨似的,然后就是他招牌式的“哎呀,我真不好说你什么了”。对啊,就是下雨,我的心里也在下雨,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风骤雨。 邹明斜趴在床沿,觑着我说:“萧游,你亢奋个*,又搞上哪个嫚儿了?” 我冷着脸,愤愤地说:“什么搞不搞的,搞嫚那是从正经人嘴里出来的吗?明哥,我还记着呢。你不是老流着涎水,砸吧着嘴说‘哪天找个嫚儿上石老人钓鱼去’吗?”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邹明讨了没趣,仰过脸去不做声了。哄笑之际,我隐约听到一丝悲戚地抽泣。越哥,依然脸冲着墙,不脱鞋,蒙着头。他的苦事我何尝不挂在心上? 今晚的月亮是标准的香蕉,行政楼前一排树完全陷进阴影里。为什么今天暗得这么快呢?行政楼里不时有学生进出,他们只顾直前直往,完全没注意到躲在柱子后的我。我把自己放在做贼的位置上,不想被任何人发现,除了我要偷的那样东西。快来快来啊,我痴痴地望着手表,她已经晚了五分钟了……我发了条短信催她,她说再数十个数!呵,看来她是不知道等人多么煎熬。我叹了口气,瞅着一棵又高又大的树,是谁让我习惯了等待。 终于,一根“葱”盈盈而来(这葱是后来我舍友们给她起的代号,只因某天在食堂看到她一身绿衣,下着素白)。“你小子好大面子,让本大爷等那么久!”我本打算把这句反复念叨了n遍的牢骚话吐给她,然而当她到我身边站定时,我却站不起来了。 我坐在石台上,自下而上地望着她,她站在我身前自上而下地瞅着我。她背起手,露出腼腆的笑——笑颜如花。 “你,你好”我好容易挤出几个字,却始终没站起来。她始终站在我跟前没有坐下。“哎,真讨厌,我们舍友都不在宿舍,我没带钥匙,结果回不了宿舍了。”她没问好,先引出段莫名其妙的抱怨来。“我说你笨吧,你还不承认。”“不是,你不知道我就出去一会儿,她们连跟我打个招呼都没有好不好?” 呵呵,呵呵呵,我干笑着,实在没词了。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和她面对面,之前在校内网上见过她的照片,觉得她傻乎乎有点可爱罢了。见了真人的现在,我却被她超出想象的“可爱举动”定住了。就是这种不安套路出牌,让我无从出口的感觉,让我顿失主动权的感觉。 “你有什么事儿,没事我回去了昂。”她慵懒地说着。她开始东张西望了,难道也怕被人看到?这说明了什么呢?难道她有男朋友了?不对,她不像是个有归属的人,从和她的交谈中我能感觉得出。我总算站了起来,开始从上往下去看她。她有166厘米左右,而我大约180厘米,这身高比例让我顿时找回了些自信。我微笑着,说一起去走走吧,到本部那里。 我们一路从师院大门出去,没大敢说什么话,我总觉得四周学生的眼睛火辣辣的,无论我多么渴望其他人把我们看成一对,心里还是禁不住的惶恐。走过“大活”后,我们聊天总算正常起来。冷茜说,是不是她的文学功底不够深厚,还是当时太年轻,以前看张爱玲的作品一直觉得晦涩又难懂,导致讲的什么内容我都记不起来了。我说因为你脑子不好使,健忘。一旦和人熟起来,我总忍不住嘲讽别人。她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在网上聊天的时候她就跟我描述她的样子,她说:“我呀,长得很像《天龙八部》里虚竹拿到的那幅画上的小师妹,我也有两个小酒窝,而且右眼眉边有颗痣~”小说创作是我最大的爱好,但我写的是玄幻,不爱看金庸的书。她得知后,路上便开始训导我,你看人家金庸写的多好,你应该多学学人家。金庸算什么,我不屑之!我自信我写的绝然比他好,于是我冲她大肆宣扬金庸如何如何不好,写得如何如何老套什么的。 这样说说笑笑,我们不觉走到了青大图书馆前。身边是一双一双恩爱的情侣,擦肩而过时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情话。一股强烈而又大胆的冲动涌上来,我侧目看向右边的冷茜,她微低着头。 我僵硬地抬起右手,小声道:“我可不可以……” 第四章 我的手被拍掉了 正说到“可不可以”时,我的手已经离她左手不远了。头一会大胆地把手伸给女生,所以手心里全是汗,更别提心里流了多少汗了。 从小到大,我记忆中只和三个女生握过手:一个是我表姐,比我大一岁,从小和我玩在一起;第二个是小学时的大班长,站队的时候我站排头,她便领着我的手带队。当时只觉她的手热乎乎的像包子,我脸就红了,亏了她一直没扭过头来看我;第三个是初中时的同位,学校要求跳集体舞,我俩便接连一个多月拉着手在操场上跳啊跳,那时大家都很封建,勾上根手指就算拉手啦。 现在,这将是我第四次和女生握手,尤其还是我主动发起进攻。我挣扎着吐出后面的话,可不可以和你握手呢? 然而,“啪”的一声脆响,我的手背上挨了她一巴掌。拿开,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好险啊——她没像电视上被侵犯的少女那样在我脸上烙个手印,也没大喊大叫色狼非礼不要脸。一般女生心思大多如此,只要她没跟你翻脸,你是大可得寸进尺,恬不知耻的。于是,我说:“你怎么好这样,我们好歹也算朋友了。你没听有首歌唱道‘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总该让我握个手吧?” 她说不要,走得稍微离我远了些。她一直没转头看我,只是微低着头愣愣的往前瞅。她的眼神不咋地,号称“五米之外云里雾绕”,若她走路碰上熟人,绝对头也不抬地蹭过去,假若她朋友上火了,故意挡在她前面,她没准会当成个电线杆子绕过去。当然这夸张了些,但因此她和别人在一块时不习惯注视别人。 高三毕业那个暑假,我从疲劳中解放出来,便在网上修炼心理分析的功夫,跟天南海北的丫头片子胡扯乱聊天,谈什么呢,当然是玄幻动漫加感情啦,有的丫头喜欢动漫,有的爱读玄幻,有的刚刚失恋,有的暗恋某男,有的为找不到对象痛苦,还有的丫头寂寞的很,她们中有甘肃的,四川的,广东的,上海的,北京的,黑龙江的,内蒙古的,陕西的,湖南的……还有新疆乌鲁木齐!男女凑在一起,谈得多了,一定会归到感情这个话题上,现实中,我们很难有开诚布公,畅所欲言的机会和胆量,到了网络世界,面对着一个模糊的打着问号的对象,什么烦恼的心里话也能抖弄出来。我常常把自己定义为“抚慰者”,那些跟我聊恋爱之痛的,我称之为“伤情者”。我自知无力补苍天,但也知道“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群芳碎”的理。我想,别人难受,我就耐心的当好抱枕吧,能救一个脱离苦海,就算积了阴德。聊着聊着,各式各样女儿的心思便被我记在心中,被抛弃被伤害的女孩儿真的好可怜!这感觉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以致我心思都大大地女性化了。 此时,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眼前的这位西红柿女孩,属于我所接触过的哪一种人呢?她的心脆弱么?她也是内含丰富感情的女孩吗?这些都不得而知,但凭经验,我坚信她还没反感我! 如此一来,我就轻松了些,话开始细密而从容。我说:“别生气啊,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故意的!”她喝道:“你怎么这么讨厌!”讨厌一词常蒙着层暧昧味儿,被小女生当作某种暗示,但我从冷茜的讨厌里听不出一点“含义”,我又变得恐慌了,我的第一印象八成就毁在这轻举妄动上了。后来每想起那时的冲动,我都唏嘘不已。 我们溜达到“解剖楼”外的林荫道上,两边的大路灯把柏油路照成一片橙色,隐没在小树林里的情侣正激情纠缠。我偷偷瞄着那一对对模糊的身影,又瞄向身边的冷茜。只要我不主动说话,她就缄默不言。我咳了声,问她就不能说点什么开心的事儿,比如生物系上课都讲什么。这下算扎对地方了,她眼里精光一现,终于开了话匣子。她指着我们左手边的大楼说:“你看那间亮着灯的屋子,那是解剖室,里面有死人的身体!我进去看过,很有意思的!”这真吓了我一跳,虽说我百鬼不侵,但万料不到一个女生会在黑夜里向我讲尸体房。不愧是生物系的啊! 她说她们上课要解剖青蛙,别的女生都要带着手套捂着嘴从坛子里捞青蛙,唯独她一撸袖子——徒手抓蟾蜍。老师说那东西有毒,她跟没事儿似的,洗洗手就完了。 听她说喜欢解剖东西,我突然一阵不舒服。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好的朋友。可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我极力把那人的影子清除,悠悠地看向身边的女孩。我正在约会呢,不能分心! 天上的星星邈远模糊。校本部高大洁白的宿舍楼,灯火辉煌。大学的夜生活很丰富,除了出去通宵上网,男生一宿舍的人可以围一桌打扑克,钱阔绰的话还可以要捆啤酒,来几十串烤肉,大家咿咿呀呀的,很有梁山聚义厅的味道。女生呢,看个大片,聊聊化妆品,讨论减肥美容心得,再有甚者,就玩拔衣服游戏,据说有些女生把舍友衣服都拔光,推到窗户上,然后冲外面大叫道:“快来看啊,大嫚裸体啦!”所以说,天下男女一般黑! 冷茜和我走近了许多,我的手不时地能碰到她,有时候过马路,我干脆扶着她肩膀。所幸,她真的没有反感我。可我怎么跟做贼似的呢? 一路,我们没碰着熟人,我连呼lucky,若被人看到,我一定会羞到地缝里去的。这就是我,一个勇猛而胆小的男人。在宿舍楼下分手时,我机械地举起手,向她低低地道了声晚安。她头也不会的一溜烟跑进宿舍楼里去了。 这就是约会啊……我按着胸口,心脏跳得好似架子鼓。平生首次和女生一边散步一边闲聊,让我超负荷了。 说了一晚上我已经口干舌燥,推开宿舍门,五个人正围在桌上打“五保”。我过去提了提水壶,空的。便说道:“不凡,今天该你打水了。”胡不凡摔下一套牌后,说道:“你看外面天都那么黑了,凉风冷嗖嗖的,你忍心让我去打水?”我说:“今天轮到你打水,而且才九点半,水最热乎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呢?”他说:“我正陪着大家打扑克,而且你看我已经脱鞋了。要不,你帮我打水吧?”我笑道:“你怎么不让我帮你打扑克呢?”他又说:“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狠心呢,你问问大家同不同意我去打水?” 话没说完,邹明喊道:“萧大才子,你帮他打壶水能怎样,少活十年?”胡不凡连呼“就是就是”,露出很轻蔑的神情。最乖巧温和的文山摇着手指,说:“我同意萧游去打水,你快去吧,嘿嘿~”穆越背对着我,我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嘀咕:唉,这一把屎牌——连个小二都没有。 见他们又把注意力移向牌局,我无奈地摇摇头。站出来监督舍友打水工作的是我,得罪人的是我,最终受累的还是我。每次我都想狠心地和拒不打水者据理力争,因为我认为不打水可耻,是对舍友的不负责任,不管多累,份内的事情都应挂在脖子上。这是我的信条。可你不能让每个人都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人和人不一样,他们关注的东西千差万别。我信奉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牌坊又一次倒下了。 落魄子弟傻萧游,今夜悠悠去打水。 第五章 学生会的面试 打水一路,我想起了大一…… 高中时我就参加了学生会,我被分配到纪检部,再具体一点就是第二节课间在螺旋楼梯站岗,谨防学生上下。我很喜欢在螺旋楼梯上趴着,可以俯瞰校园子,可以观望长空。不时有个人来,我便拿出绿牌牌一晃,说此处禁止通行,然后那人灰溜溜地离去。虽然只有二十分钟逞能的时间,但这生活很能满足我的官瘾。 大学的学生会要复杂和丰富的多。 大学的学生会分了很多部,有办公室,秘书处,实践部,学术部,文艺部,体育部,生活部,宣传部,女生部,科创部,人力资源部,卫生部,纪检部等。每个部的人员从部长到干事,多达十到二十几人,如此完备的分配把大学所有的活动都包容进来,大多活动积极分子都会选择加入学生会。 我报的是学术部,一个听上去貌似很高深的部。参加面试的情形我依然记得很清楚。那是个盛夏的晚上。 来学术部面试的人很多,早早就在教室外排起长队,打眼一看,有三四十个人,但清一色的女生。排在我前面的是同班的小晶同学,她拿着张报名表,上面排满了秀气的字。我问她紧张么,她笑着说不紧张,但她的手却抖个不停。队伍前进的很慢,房间里的灯光把一个又一个的面试同学吸进去,然后一个又一个表情各异的人走出来。我连本系的同学都没认全,何况是外系的人了。我好奇地望着他们,不久后就要跟她们中的某些一起工作了吧。一起工作会是什么样子呢? 漫长的排队还没结束,就有一个人向我走来了。他的眼神很异样,显然是惊喜的。他对我说:“你是来报名学术部的吗?”我说是,他又激动地说:“真是太好了,我们就缺你这样的男生!一看你就很有能力的样子,太好了!” 我摸着脑袋说:“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我自己都没自信面试成功啊。” 他说:“我是学术部副部,到时会重点观察你的!” 这真大出我意外,我从没见过这位学术部副部,他为什么对我如此热情呢?我很惶恐地看着四周排队的女生,她们觑着我,不知心里有多少种味道呢。 终于轮到我了!教室里总共可同时让四个人面试,我和小晶并肩坐下,给他面试的是个胖胖的男生,而我面前的不是之前那个副部,而是一个胖胖的女生。重量级的开场啊! 面试官保持着温和的态度,问了我些很形式的问题,譬如“你为什么加入学术部啊”“你加入学术部后有什么计划”“你有什么能力啊”等等。我竟然丝毫不紧张,用一种我都无法想象的和缓而沉着的语气,从容应对。高中时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我是个跟女生说两句话就脸红的人啊!具体回答了什么我全忘光了,但她频频点头我记得很深。之后我终于发现那是我的特质:面对着以自己为主导的公共场面,我对紧张免疫。 几个正式问题过后,她开始和我唠嗑了,她让我猜猜她是哪个高中的。我紧紧地盯了她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我想你是城阳某高中的吧……” 一听城阳二字,她嘴角抽动了一下。我瞧出端倪,赶紧补充道:“我猜的,可能不太准……” “我和你一个高中,是青岛五十八中。” 原来碰到校友了,而我却……只记得当时冷汗那个流的,那叫不叫得罪人呢? 幸而她没有发作,发作的是另一个副部。“啊呀,你这小子怎么穿拖鞋来面试了,真大胆昂!”又一个学姐走过来。其他两个面试官都完成了工作,便来看我们这里的情况。我看着自己的脚,光溜溜的,拖鞋还蛮大。走来的那学姐说:“面试了那么多人,我第一次看到有穿拖鞋的,你太个性了昂!”她嗓门挺大,话也多,一看就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人。 这下子其他几个学长都聚拢过来了,把我和小晶拢了个严实。小晶刚才表现的一直很紧张,话都不成句了,一看来了这么多人,便只有用眼睛瞅的份儿了。 我说:“天气那么热,穿拖鞋舒服,我一向习惯如此的,呵呵。”我不忘笑笑,装出凛然不乱的样子。 最高瘦的学长发话了,他问我们,你们说说看,古力盖为什么是圆的? 我猜这是脑筋急转弯,于是不假思索的说:“古力盖也有方的。” 高瘦学长闻言大喜,啧啧称赞,刚才聒噪的学姐也笑了。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 隔壁是实践部的面试点,作为师院第一兴隆大部,那里报名的人数相当于学术部的两倍,在接近九点半的时候依然有一小飚人没面试完。这阵巨大的响声就是屋里参加面试的人发出的。 一个瘦削的男生正疯狂拍着桌子,他的眼睛里全是烈火,头上根根青筋爆出,而给他面试的女生早吓得脸色惨白。那男生虽说戴着副朴实而老旧的棕框眼镜,身上的衣服没有丁点时髦气,但他此时的威势恐怕连野兽也要退让三分。其他的新生和面试官没有敢出声的,他们都愣愣地盯着这狂暴的大一生。“你再说一遍。”瘦削男生缓缓地吐出五个字,字字都如从山洞里发出般,让人直渗的慌。 他面前的学姐根本说不出话来,她的脑子里正过电影般回忆着刚才的谈话:在问好以后,男生很有礼貌地坐下,接着就问了他为什么要参加实践部,他的回答很正常,想通过实践活动锻炼自己。然后又问他是什么系的,他回答说是中文系的。自己笑了声,脱口而出——学中文有什么用啊,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如学英语呢。就是这句话,导致男生狂怒地跳起来,捏紧拳头往桌上擂,把纸笔全划拉到地上。 “我……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同学,你,不,您别生气,先坐下吧。”那学姐总算挤出话来,她妄想用妥协来化解危机。然而她错了。因为她面对的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个异人。 “你用你可怜的无知侮辱了我最宝贵的东西,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你这可怜的髅蚁。”瘦削男生说得很慢,又像费了很大的力气,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抚袖而去,堵在门上的几个人恭恭敬敬地让开条道。这种情况谁敢不让呢。有个胖女生瞥见他离开时凶狠的面容,吓得钻进男朋友怀里,说:“那人是不是神经出毛病了?” 就在所有人都目送瘦削男生离去,开始低声讨论得时候,有个俊朗的男生俯身把掉在地上的报名表拾起来,在那瘦削男生的照片下赫然写着:杜洛华。后面是:06级中文系一班,1987年9月9日生,电话…… 原来叫杜洛华啊,为什么他也是中文系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呢??一个大大的问号在他心里生成了。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了,时候不早了,抓紧时间面试!”实践部部长终于发话打破恐怖气氛,给杜洛华面试的学姐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转头对部长说道:“如果我们把那样的人纳进来?” 部长说:“开玩乐!那还不把我们都吓死!再说脾气大了怎能服从管理,净破坏我们部的形象,以后这种类型的一概不收!” 她使劲点点头,说她完全同意,并且严重鄙视那种变态的人。 因此,杜洛华之后面试的新生全都表现得像绵羊一样温顺,女生一律嗲声嗲气地回答问题,就连五大三粗的体育系学生也坐得笔直,用蚊子声回答问题。 “好,最后一个。哈哈,是个帅哥嘛~穆越!” 学姐朗声说罢,细细审视杜洛华报名表的俊朗男生站起来了。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双手局促地交在膝间。 “你,你好,我,我就是穆越。” 第六章 胶州第一才子 “哈哈,那么腼腆干什么,哪像才子啊!”学姐笑着说,她示意穆越坐下后,便双手交叉支着下巴,足足盯了穆越半分钟。 “学姐,可以开始面试了吗?” “恩~开始!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加入实践部吧。” “为了增强实践能力。” “哎呀,老套,这哪像才子风范,你该说为了接触革命群众,让作品更真实感人!”学姐见他一脸错鄂,知道自己已经把这嫩小子搞糊涂了,便向前倾了倾,她说自己久闻穆越胶州第一才子的大名,也读过他发表在校刊上的几篇作品,大受感动。 几句短聊后穆越才知道原来碰着校友了,又见对方称是自己的忠实读者,心里早抹上了蜜。师范学院在青大非常独特,不仅有个和本部脱离的校园子,而且每年招生只面向大青岛,因此这里不会出现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情形。 穆越终于把两只手都摆在桌子上,坐在他旁边面试的女生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面容虽不出众却颇有气质。穆越不时拿眼角瞄她,然后尽量使自己语速放慢。 “我看过你的那篇《高山下的花环》,又浪漫又真挚,意境真是美极了!我感觉特像鲁迅!”学姐兴奋地说道。 “对不起……《高山下的花环》是著名作家李存葆的作品,我写的是《待到山花烂漫时》……而且,鲁迅先生的风格……” 学姐闻言也没不好意思,拍了拍头,说:“对对,就是那个名字,我记得是讲一个采花的小女孩碰到狼了,然后有个少年出来把她救了。对吧~” “不是的,我写的主要是讲一个女孩被一个男的非礼,后来另一个男生帮她脱离了心理阴影。不过,学姐的描述方式蛮有象征意义的,呵呵……” 学姐架不住脸红了,她其实并没看过穆越的小说,只是听人说过,因此弄了个双方都很尴尬的境地。她绕开讨论具体作品,说懂文学的男生感情世界最最丰富,把世界也看得最透,她毫不保留地宣泄了对穆越的崇拜,声称等穆越成为中国文坛领军人物后要给他当秘书。 最终,面试以学姐悄悄暗示他已经通过告终。穆越走出教室后,干笑了声,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实践方面的特长,本来抱定被淘汰,可学姐竟用开玩笑式的手续把他办进来了。他身边的女生表现的非常沉着自如,穆越自叹不如,而女考官却很挑剔地批驳她。难道自己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在上大学后被激发出来了? 他不想细究下去,这时候正该好好庆贺一下,把酒言欢。其他教室的面试都结束了,走廊里没剩几个人,很静。一个名字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杜洛华。 师院内的小吃店开到很晚,煎饼果子小屋里扎着七八个人头,“浮山苑”餐馆第二层还有几对情侣推杯换盏,理发屋里年轻的剪刀手们七手八脚地在人头上忙活,大卷子、大波浪、小板寸都成了型。上高中时学校里顶多有一两个小铺,只能解决点伙食文具问题。大学校园子里可谓产业丰富。单就青大来说,有网吧,旅馆,水吧,饭馆,理发店,水果店,书店,咖啡厅,服装店……甚至于大综合百货商店都有,好处是许多自强不息的学生可以在里面打工挣钱。大学即是半个社会,一点不错,起码硬件上做到了五脏俱全。 大学生课少,他们有大把时间发泄高中的压抑,找回个性。穆越就是个喜欢时尚的男生,他在理发店前站了许久,一直瞅着某男生酷酷的冲天发。设若有一天咱的头发也翘起来……然而他现在还不敢,怕突然改变头型引起太多议论。他走进小铺,挑了两个茶蛋,提起一瓶啤酒,对服务员说:“厄,请你给我装一下吧。” 越哥!一声喊从门口扑进来,只见胡不凡乐呵呵地走过来。“越哥,弟兄几个都在宿舍聚餐呢,花生鸡蛋烤肉都被好了,就缺六个鸡爪子,你说怎么办啊?” 穆越早听出他的意思,笑道:“我身为一舍之长,能不主动摊份子吗,鸡爪子交给我了!”胡不凡咂嘴一笑,给越哥打了个拱,他说弟兄几个绝不会忘记舍长的大恩大德。 胡不凡在货架上精心拣了六个最大最肥润的鸡爪,越哥提上两瓶啤酒,便出了小铺。胡不凡说:“越哥,文山说最近那日本鬼子又拜靖国神社,真他娘的卑鄙无耻!” 穆越说:“日本人就那样,本国人在外头做了什么肮脏事都能给整得伟大光荣。你知道那“日本人”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日自己!” 不凡一听乐了,心想这国家变态到雌雄同体,同体受精。“他们‘日自己’也就罢了,干嘛跑中国来杀人,我真想上街把那些‘日自己’的什么索尼松下给砸了,咱蒸不了馒头,也要蒸口气!”他举起一条鸡爪子,晃荡着。 虽然开学还不久,但中文系的同学一谈起谁激进,绝对忘不了胡不凡。他是坚决的保国派,无论外国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中国的事他都要狠狠地把那国家骂个祖宗十八代从棺材里跳出来。穆越忙附和他的政见,说他也看不惯日本人的野蛮行径,但是日本女优另当别论。一谈日本女优,俩人都奸笑起来。不凡说他最近看韩寒博客的时候得知有个当红女优叫松岛风,美艳绝伦。用曹植的《洛神赋》描述就是“宛若游龙,翩若惊鸿,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俩阅片无数的少男一路推搡着便进了宿舍,殊不知有个女孩在宿舍楼底的乒乓球台瞅了他们许久,大概那些污言秽语都被听到了。 穆越近乎瞪着两个合拼的木桌,木桌上杯盘狼藉,哪有什么花生烤肉!邹明不容分说,一把抓过俩鸡爪,往嘴里填。穆越苦笑着问不凡那些菜肴都哪里去了,不凡笑答越哥回来太晚,兄弟们等不及,就提前开动了。正说着,邹明又腾出只手,把穆越的啤酒也勾过去了,还不忘赞道:“越哥,你真懂兄弟们的口味,买的还是青啤呢!” 饥肠辘辘的穆越瘫坐在床上,他只剩两个鸡爪了(其他的东西又被胡不凡扫荡了)这时,文山端着脸盆进来,一见鸡爪,眉开眼笑。穆越叹了口气,又递过去一根。虽说文山平日最喜欢啃鸡爪,但一见越哥的可怜样,便摆摆手,说:“跟你开玩笑的,你吃吧~” 不凡为了活跃气氛,用手机放《霍元甲》,霍霍霍霍,霍霍霍……他边扭边唱,唱罢了便躺在床上,用脚给自己鼓掌。越哥不是记仇的人,很快便走出阴影,也从角落里抄起一根扫把,学着摇滚歌手的样子,癫狂弹唱。 我就在这时重新登场了,很不幸的是,刚一推门,就被越哥的扫把戳到肚子…… 我激越地说道:“你们知道吗,咱这级又有新生来了!” “谁啊?”邹明问道。 “男的女的?”不凡和穆越同声问。 “你们听我说!”我拣了把凳子坐下,说那新生其实不新,他本来就是咱06级中文系学生,不过高考毕业后得了场大病,无法到校上课,最近痊愈出院,终于可以来大学上课了。穆越见不是女生,兴味大减,到一边喝水去了。我接着说,那个同学毕业于青岛二中,非常有才华,据说写的文章屡屡刊登在岛城各大报刊。只是…… “只是什么?”不凡问。 “只是他的性格很奇怪!”我不想再吊他们胃口,接着说道:“此人易暴怒。” “暴怒”二字一出,穆越倏地回过头来,“你说的人是不是叫杜洛华!?”他讶然问道。 “对,就是杜洛华。”我点点头。 第七章 此人来者不善 杜洛华这个名字成了我们夜谈的话题,除了越哥谁都没见过他,而越哥对他的描述只能停留在气势逼人这四个字上。他是什么人呢? 不管他是不是暴怒的像狂魔,我已经对他很有兴趣了。我酷爱古典文学,他也爱,而且我不否认我是个暴怒的人,只是没有几个人能发现罢了。我的内心世界如他一般,大概他是上天派遣下来的神官,想把我的内心呈现给世人。 我为自己这一连串想象惊讶,完全没有逻辑啊,见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像我呢? 他来了。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胡不凡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看向讲台,杜洛华傲然地杵立着,辅导员站在她身边,像个侍从。 他开始自我介绍。声音低得出奇,仅有前三排女生能勉强听清“杜洛华”三个字,在介绍到兴趣爱好时,他忽地沉声道:“我是来学中文的,我喜欢古典文学!”鬼魅般的冷调让穆越不由想起昨晚报名时的情景,杜洛华对学姐的呼喊。沉闷与爆裂,集于一人之身。 所有女生的注意力都被他锁住了,那些在台下偷偷发短信的人险些把手机掉地上。这不活脱脱一个高仓健吗,如果放在八十年代,定有大片女生追捕他。然而,在座的女生暂时只有被唬住的感觉。 杜洛华,真乃异人!而且,来者不善。 他的个头很高,在介绍完自己后,便在后排搜索座位。仅剩的两个座位都和女生傍着,他抿紧嘴唇,愣是盯着空座位而不坐,俩女生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很自觉地让出一排座位,夹起包到前排去了。现在,有一列桌凳让他独享。只见他冷哼一声,安然落座。 台上的老师等他坐好后,才展开眉毛,朗声道:“好,我们上课!”站在讲台上的这位老师叫孔德容,个头偏挨,胖墩墩的,教我们古代文学史。他讲课特别激情,不仅声音抑扬顿挫,手脚也忙活地像指挥。他喜欢批评政治,每每都引用胡温新政里的东西,他说我们要时刻跟着党走,党的方向就是真理!邹明说他肯定曾发表过反动言论,结果被人逮着狠狠修理了一顿,不然不会如此反常地拥护党。 孔德容老师今天讲《老子》,他说自己是孔子的第nnn代旁出孙子,而孔子曾向老子问礼,所以说,自己和老子姻缘颇深。他摸着小胡子怅然道:“当年老子不得志时,曾穷得叮当响,连个鸡腿都买不起,这就好比鄙人(他自己),鄙人当务之急是解决鸡腿问题(意为解决生存问题),我一个月才两千块钱,房子太小了,而且我那儿子特别能糟钱!等我发迹去当宇宙宙长,什么金钱美女糖衣炮弹就都往我身上砸了,我绝对不含糊!” 很显然,孔老师憋着股怨气,我暗料,他每堂课必要夸赞一番的胡温新政肯定曾重伤于他,不然他一个懂纪律的人为什么巴望着腐败生活呢?中国人口庞大,发展起来就像拖着个大麻袋,然而麻袋里最压秤的是腐败官员。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他解释说上善的人如同水一样。水滋养万物而不与之争夺,汇聚在人们厌恶的低洼之地,因此,近于大道。他感慨道如果世上所有的人都有这觉悟,把权钱都抛开,做鲁迅笔下的孺子牛,雷锋日记里的老黄牛,世界早已大治了。可惜这又不可能,因为这精神只有到共产主义才能普及,等大家伙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世界或许已经给扎上外星人的国旗了。 这时小晶举手起来说:“老师,我觉得在这个社会就要追求点经济效益,人都是被欲望驱使的,没有种东西刺激就不会上进,鲁迅雷锋那种耕牛精神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太平天国那时候大家干多干少都一样,吃的大锅饭,结果大众都不愿多干,生产就提不上去。所以,应该让人心里有点竞争的甜头。比如说,钱。” 老师微微蹙了下眉,但随即转为笑容,他问还有没有别的同学有见解,现在大家可以来讨论一下老子的价值观。我推推越哥的胳膊肘,他果然站起来,说:“我也同意郭晶同学的观点,我们为什么要学习中文,就是为了以后找工作挣钱,‘不处众人之所恶’,结婚的时候有车有房,呵,这样父母朋友见了脸上也有光。……” 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后排一人捶桌爆起。不是杜洛华更是何人? 只见杜洛华头上青筋条条,气喘如牛,俨然要冲出去跟人拼命的样子。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着穆越和小晶说:“为钱而摇头晃脑,你们不配报中文系,不配学中文!” 这一席话实出所有人意外。一个第一天来上课的新生就敢这样声讨同学,并且怀着深仇大恨,让所有女生嘴巴冽成了“o”。小晶愣在那一头雾水,只有盯着杜洛华的份儿,只有越哥早见识过杜洛华的习性,镇定地多。越哥转过身去,郑重地看着杜洛华,说:“人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我确实喜欢钱,我报中文就是想以后当个编剧,挣好多好多钱,养活老婆孩子和父母,这有什么不对吗?” 杜洛华沉声道:“《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我也曾看过《老子》,心想这杜洛华确像个深得大道的隐者,他话的意思是世间的荣华富贵会让人丧心病狂,德行败坏,圣人会抛弃物欲,只求温饱。 他的话在座同学几乎没人听说过,看过《老子》的人寥寥无几。但这话说得比较浅显,细细想来,越哥便明白了意思,正想出言反驳,肚里却似刀绞,为什么紧要关头我想不起什么引据的经典呢? 杜洛华赫然从座位走出来,直挺挺地往前踱去,是走向越哥的。过道旁的女生们纷纷避让,脑袋向后缩了足有一米多。我生怕他心中火起,在越哥脑袋上露一手,便起身挡在越哥身前。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你,不可能有成!”杜洛华瞪了越哥一眼,又扫了眼班里其他同学,径自走出教室。 全班死一般的寂静。俄尔,走廊里响起越哥的一声喊:“我有我的生活方式,我不是老子!” 越哥愤愤地在门口跺脚,目送杜洛华消失于过道。从此两人结下梁子,成了抬头低头都不见的仇人。至少越哥把他当成仇人。 因为杜洛华的异军突起,这堂课已无法平静地上下去,几乎所有女生都开始窃窃私语,或表达对杜洛华的惊诧,或偷偷笑话穆越受创。老师问我为什么杜洛华生这么大气,是否和穆越有矛盾。我忙给他解释了一下杜洛华大病初愈,才来乍到,不太适应。孔老师没多问,低头看看表,示意同学们自己看书,然后夹着包出去了。我发现老师头上粘了几颗汗珠,他怕是被杜洛华吓得够呛,又担心出什么意外,便出去“做工作”去了。我缓缓地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中华书局的《老子》,翻开一页,写着:强行者有志。 不失其所者久。 死而不亡者寿。 这短短三句给我一股触电般的感觉,仿佛触发了某种设计好的机关。老子白发冉冉,胡须飘飘的形象在心头生起。这世界还会再出一个老子吗? 下课后,哥几个都聚在一块,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杜洛华。不凡直截了当地叫他神经病,邹明摆出幅可怜的样子,说:“又有一个祖国的花朵迷失在沼泽中了。” 不凡问越哥有没有被吓到,谁知越哥转怒一笑,说已经从恐惧中走出来了,连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都忘了。这时门外探进一颗头颅,是邻班的女生,圆圆的脸,半长的秀发。她问坐在门口的一女生,刚才谁在那喊“我不是老子”,那女生指指我们这边,低声叨叨了两句。圆脸女生瞧了瞧越哥,朗声笑起来,说她们班人一听这句话笑爆了,都夸那人太有才了。 越哥似乎感觉到门口有人在议论他,转头望去,然而那女生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圆圆的脸,颇大的眼睛……是她!那个曾在师院迎新晚会上弹古筝的才女,我突然回忆起刚军训完时的那场迎新晚会,曾有一个节目非常吸引人,表演者是个身着素白连衣裙的女生,弹的是《战台风》。而那表演者不正是刚才探进一脑袋的人吗?她叫…… 原本还坐着的不凡腾地跃起,附耳对越哥说:“你艳福不浅啊,刚才咱系的才女高月琪在看你呢!” 对,她叫高月琪。 在第一排上课耗费的精力不是一般大,不仅要聚精会神地吸取老师所讲的东西,还要对老师的提问严阵以待,因此我的大脑时刻告诉运转。这也是我的目的所在。 窗外微风袭袭,把大铁门吹得咣当响,我站在走廊的窗前,凝视那云陇雾绕的浮山头。邹明走来狠狠地拍了我一下,顿时打消了看山的雅致。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在近二十米的楼下小院里,植物排列的图案像一只眼睛! 师院教学楼的设计别有丘壑,从高空俯瞰像个中空的地砖,它中央的空档成六边菱形,这空档里种了两棵梧桐树以及几圈冬青。有一棵树上还筑上了鸟窝。最神奇的是冬青的排列,竟然呈现出一只眼睛的形貌,而它最中央的眼球是棵一人多高的怪树,格外突出。 我想起埃及神话中的七种神器,其中就有个千年眼,那只眼睛可以洞穿一切。我紧紧盯着那酷似千年眼的图案,愣愣地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教室的光线开始暗淡下来,窗外忽然刮起一阵冷风,吹得我浑身打颤。最怪的是楼内的墙体,瞬间显出一条条裂纹,天上,无数的柳絮在翻飞。残阳似血,空气似稠。我微微转过身,阴暗的走廊尽头,一个憔悴的粉色身影,步步逼来。正当我睁大眼睛要看清那人的脸时,一股无形的压力从身后袭来。墙上的裂痕急速收敛,墙壁开始清晰,天空转晴了。 在最后一片柳絮消失在我手中的时候,身旁有人说道:“你刚刚睡了五秒钟。” 我抬眼一看,说话的人是杜洛华,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悄悄来到我身后。恐慌再次降临,但确是另一般滋味。 我问他刚才自己怎么了,他许久不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他枯瘦的手点在我额头上。“这里有股黑气,虽然很淡,但明显是被煞气冲犯。你以后要当心!”他一席话活像街上捻着胡须算命的瞎子说的,但话从他——一个浑身都是问号的异人——口中说出不同凡响,让人不得不宁可信其有。 我读过许多神鬼灵异的书,便问是被什么煞气冲犯。他冰冷冷地道出俩字,“梦魇”。 第八章 谁偷了我的熊猫 一听“梦魇”,我毫不陌生。因为我在中文系学习,而且将来确定的目标是神话方面的研究,我读了大量关于神怪的书籍。“梦魇”即是指恶梦。就“魇”字而言,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言:“魇,梦惊也。”《字苑》释为“眠内不祥也。”《广韵》干脆直释为“恶梦”。常常因为在梦中仿佛看见或遇到可怕的事情而惊叫、呻吟。这种梦对人的刺激非常强烈,做梦者一觉醒过来后,能清楚地回忆起梦的内容。这些梦境使人感到十分惊惧,并使人处于极度焦虑之中,或为妖魔鬼怪玩弄,戏于股掌之上;或被穷凶极恶之人,饥肠辘辘之兽穷追不舍;或是自己亲朋好友陷入某种灾难的边缘……想喊时,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喊不出来;想逃时,自己的两腿仿佛被谁的手拴住往后拉,逃不了,万般无奈,透不过气来,几近窒息。在将醒未醒之际,常常感到身躯和四肢难以动弹,仿佛被什么东西捆住了手脚一般,几经周折,才终于清醒过来,这时已是一身冷汗,三魂已被惊走了两魂。 有些占梦者认为,这是梦者的灵魂受压迫所致。压迫来自妖魔作祟,对人的精神创伤非常严重。 “梦魇”分两种:“夜魇”和“昼魇”,我中的是后者。“昼魇”属高端妖术,能在人清醒时催人入梦,凡是被“昼魇”缠住,非死即傻。 我知道要解“梦魇”必须有驱魔师进行祓除仪式,国内的驱魔师寥寥无几,而真正能进行祓除仪式的还无人知晓。 杜洛华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却依然冷淡地说道:“‘昼魇’侵蚀人心灵不会太快,如果在半年内进行祓除仪式,你还有救。但现在找驱魔师是不可能的。” 难道我的轻轻性命就要陨落?我还没上完大学,还没找一个美妻,还没享受弄璋之趣……当死神来到家门口,任是哪个主人也要看看窗外未落的太阳,把生时的希望带到冥府。 “我,还有救吧?”我捏住他袖子的一角,眼巴巴地看着他。 “没有。” 宿舍。 邹明踩着双破拖鞋,跺来跺去,地上一片乌七八糟的破书破纸破瓶子,都是被他从抽屉洞里投到地上的。他又去翻床底的鞋盒子,竟掏出双越哥的臭袜子,他恨恨地摔到地上,接着一屁股蹋床上了。“我的熊猫哪去了??” 文山摘下耳机,探下头来,“什么熊猫,不是好好地在北京动物园里吃竹子吗?” “我说的熊猫是我的“熊猫牌”香烟,不知道被谁拿去了!” “呀,明哥,就你老凉在窗台上的那盒吗?我今中午还见过呢。”“咱宿舍就我一人抽烟,而且好烟每月才抽一跟。为了买熊猫我勒紧裤腰带,啃了一个礼拜馒头才买的,这不要了我的命吗?!” 文山乐呵呵地劝邹明别上火别窝心,再仔细想想是不是忘在哪儿了。其实邹明是个谨慎人,人生两大爱好——书法和抽烟。清闲时,他便拿出张宣纸,在两张合拼的桌子上展平,然后叼上根烟,另一只手细细调墨。待精神运足了,墨蘸饱了,便开始挥毫。他买毛笔绝对不吝惜,十多块一支的“狼毫”每月一换。写毛笔字绝对高雅艺术,我每次见他写都有些惭愧,惭愧自己没好好学习博大精深的中国书法。可惜宿舍里都架不住烟气的呛劲,一到他抽烟就集体驱逐他。尤其是胡不凡,只要见他在宿舍点烟,就脱下鞋来,把双臭脚摆在他跟前,摆明跟邹明对着呛。 烟鬼没了烟,乐得不凡俩脚丫子对着拍。“明哥,你那烟肯定自己长腿跑了,谁愿意让你那臭嘴嚼来嚼去。” “我嘴再臭,也没你脚熏人,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看你的书?” 不凡腾地跃起来,说:“明哥,你这就不对了!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哪个缺德的鸟人把烟偷了!” “你说,烟能让人偷了?” “你没看楼下的告示吗,最近咱男生宿舍楼闹贼,有好多宿舍被抄了,光笔记本就掉了三台,手机、mp4就更多了。” “真的?亏了我还没买笔记本。”当邹明发觉这是场集体失窃案后,情绪舒缓多了,只要不是他自个儿倒霉,什么气也能咽回去。被偷盗在所难免,舍长穆越前一阵子就在车上让人把手机掏去了,结果捶了一下午床。 “熊猫”抽不了就换哈德门。邹明掏出最后一根烟后,把烟盒扔在垃圾堆里。他抚着一张崭新的宣纸,略一思索,便挥下四个字:好事多磨。 “磨”字那一勾刚挑完,不凡拍案而起,险些把“一得阁”震翻。“会不会是他偷的?!” 邹明忙问是谁,只见不凡伸出只手,凭空画了个圈儿。“就是那新来的,杜洛华!” 邹明圆睁的眼睛顿时小了三圈,长叹了口气,“我还当谁呢,他,不可能!” 见对方不信,不凡忙声称有证据,接着就展开了他的推理:杜洛华刚到校上课就跟同学们过不去,而且性格孤僻,由此可知一定受过什么刺激,受了刺激必然会做出些反社会的事,比如烧杀抢掠。案例可参照锤击数人的少年狂魔马家爵。 没等不凡说完,邹明就摆手说不可能,这逻辑狗屁不通,人家斯文人,不抽烟。不凡急忙辩解道杜洛华有同伙,烟是给同伙顺走的。上床的文山掌不住大笑起来。 笑声把熟睡的穆越惊醒了,他揉揉眼睛,摸过手机来一看,大呼不妙!现在已经两点五十了,重磅炸弹在他脑海里轰隆一声。他急忙抓过裤子来胡乱套上,披上外衣奔出门去,五秒钟后他又撞回来了,摸起床上的眼镜就跑。 三点钟在华威电器商场有场面试,穆越要去应聘推销员,好在周末挣点外快。华威离青大有半个小时的车程,穆越心想除非长出条飞毛腿,不然准迟到。华威招工重视守时,穆越之前打电话通气时,华威人事主管曾叮嘱他面试不要迟到,否则…… 迟到等于先输给其他竞争者三分,他可不想让这份日薪八十元的活儿飞走,于是咬咬牙,拦下一辆出租。 大约七八分钟的工夫,出租车在华威电器前停下,穆越匆忙付了钱便一头扎进店里。在面试房间外早有二十多个人挤在一起,其中有三十多岁的青年,有二十多岁的姑娘还有几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大学生。穆越怯生生地走过去,正遇见迎头上来的一西服男。那男的个子一米七左右,左眉上有条刀疤,整体感觉稳里带横。西服说:“你来面试?” 穆越忙点头称是。西服问了穆越的名字,然后拿出张报名表,穆越的名字正排在第一个。“陈姐在里面等你,你现在进去吧。” 他口中的陈姐就是穆越联系过的人事部主管,在电话里陈姐口音端正,谈吐流利且很有礼貌,未见其人穆越便觉对方是个热情的大姐。推开门,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女子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后,她的头发染成微红,刚刚及肩。她起身微笑着说:“你就是穆越吧?” “对,我,我就是。陈姐,你好。” “你同学跟我说你长得很帅,仪表堂堂的,我这一看,还真是个精神小伙子。” “陈姐,你过奖了,我,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陈姐示意他坐下后,满面春风地和他闲聊起来。本来穆越不知道华威招工,他的一高中哥们在ktv打工,正好陈姐跟朋友包房唱歌,他哥们给陈姐端茶送水,就这么认识了。陈姐跟他哥们说如果有好朋友,可以推荐给她去华威打工,工钱不菲。 办公室空间只有十几个平方,一台破旧的凸屏电脑歪在棕色的办公桌上,桌子侧面有很多划痕,可见有些“服役”年头了。桌上没有大摞文件,散落着几张表格,在幽幽的台灯光照射下,字迹清晰,仿佛记着许多名字,每个名字后都跟了个省区名字。 穆越怯生生地坐在沙发上捻手指,虽说陈姐热情大方,平易近人,但在面试的情况下他按不住狂跳的心脏。 “你以前打过工吗?” “厄……”穆越赶紧倒腾脑子里的存储,然后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妈妈开餐馆,高中时每年暑假我都去店里当伙计,洗洗碗扫扫地什么的都干过,高中毕业的暑假我给洗车店洗车,寒假我有时给小孩子做家教……” 未等穆越说完,陈姐有些激动地说:“真没想到你做过那么多零工!我看你一副老实样,还当你是家里蹲呢。真是不平凡的打工经验!就凭这一点,我绝对敢要你!” 打过许多零工不假,可越哥每想到打工时的事儿,脸上总要青一阵红一阵。给妈妈的餐馆端盘子,三个暑假下来,每个暑假平均十次“碎碎平安”;洗车时竟有两次给小轿车“洗肠胃”——压力枪朝车仓里喷,更有一次没头没脑地给客户冲了把凉水澡;家教的那孩子本来不爱哭,到他手里竟成了林妹妹! 兵法云:“屡败屡战。”穆越偏不信那个邪,他堂堂八尺男儿怎么就打不好工?即便屡战屡败,他也要打工。不打工就没钱,没钱就染不出好头发,染不了好头发就找不到女朋友! 不容多思,陈姐又问他与人打交道的能力如何。穆越起身说道:“我很喜欢结交朋友,我认为我具备把商品推销给客户的能力!” “好!要的就是你的决心!”陈姐连赶两步,在穆越身边坐下,她的手重重地按在他手上。 如此近距离地瞅着陈姐,穆越才发现陈姐蛮漂亮的,她有一双大眼睛,虽然脸型不圆——果子脸,但也能将就过去。穆越呆了会儿,定定地看着她,直到陈姐递来一听百事,他才被手掌传来的冰凉唤醒。 陈姐上身穿黄色长袖衫,下着五分牛仔裤,显出她姣巧的身材。她站在窗前,向外望了会儿,徐徐说道:“穆越,你有女朋友吗?” 女朋友仨字无论何时都是穆越心里的千斤顶,他高中时谈了两个,前一个因为举家远迁,无奈分手;后一个曾在他死缠烂打之下当过一阵儿女友,后来那女生喜欢的男孩公开向她表白,她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穆越。纯情的穆越仿佛天生与不幸结缘,所以他气质忧郁,以至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能深切感觉到埋在他内心深处的一块郁结。 “我,没有女朋友。”穆越小声说道。 “为什么没有呢,你是那么帅气而温柔的男孩……难道没有女孩子来追你,还是你不想找?”陈姐再次到穆越身边坐下。他感到一股暖意包庇全身,眼前的温和大姐在关心他。 “我暂时还不想找。”他昧着良心说。 “这样也好。没有女朋友,周末就可以安心来工作了,呵呵~” 原来如此。穆越完全误会了这位25岁大姐的意思,他一个小屁孩儿人家能看得上么?肚子里的泄着气还没泄净,失落感又涌上来了。大学以来没女朋友从没觉得尴尬,刚大一,不懂行情说得过去。然而在穆越的字典里,被熟女问就意味着她认为你不像个有女朋友的人,更进一步说,觉得你无能。 无能也没办法,穆越一边恨自己长得还不够帅,胆量没挺起来,一边说:“那么,我被录取了吗?” “哎呀,刚才光和你聊天去了,忘了测试你了!糟糕……” 果然敲门声响起,下一位面试的要进来了。 “算了,反正录取大权掌握在我手里,我会好好考虑是否让你通过的。” “谢谢你,那我可以走了吗?” “等一下!”陈姐从桌上拿起张名片递给他,说:“下个周末有空的话请我吃顿饭吧,地点你定,怎么样?” “啊,一定要请你吃饭吗?”穆越脸上露出很勉强的神色。 “怎么,你不愿意?”陈姐走近他,细细盯着他的眼睛。 “不,没,没问题。那下周末我请你吃饭好了!”被美女打量,他顿失方寸,大脑一绷就应下了。 出了华威超市他掏出名片细细看去:陈姐全名叫陈已青,25岁,华威人事部主管,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他努着嘴,无限崇敬地回忆陈姐的尊容,果然系名校出身,看那气质就与众不同! 咳! 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穆越转身看去。半长的头发,圆圆的脸型还有两枚亮晶晶的大眼睛。不是高月琪还会是谁? 第九章 你被耍了 这边厢,我和杜洛华站在了师院教学楼大厅的镜子前。他比我高五公分左右,额前梳着又短又顺的刘海,此刻他更加严肃,甚至于换上了副要朝觐大王的恭敬姿态。 “就是这里,这面镜子通向1998年的青大师院。”他沉声说道。 “你真的确定可以从这面镜子穿梭到那个时代?”我仔细打量了下那面高可两米,宽约四米的迎宾镜。说实话,自打考入师院,我每天清晨从这里上楼,每天下午从这里出楼,冲镜子瞅了无数次,除了打旁边经过的女生对着它整理头发,从未发觉什么异常。我上前摸了一把,一尘不染,冰凉透骨。 我笑着说,有魔力的镜子只出现在神话和童话世界,像嫉妒白雪公主的那老王后的梳妆镜,《红楼梦》里能显现美女的风月宝鉴(鉴即为镜)等等,在科学时代,咱只认望远镜和显微镜。 见我不信,他并不着急,先四周望望,然后在我的注视下把手伸向镜面。就在他的指尖接触镜子的那一刹那,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指竟然陷进了镜面!而且不只是手指,整个右手也都消失在镜子里。 我站在原地,眼珠子瞪得老大,连气也出不来了。莫非世间真有如此异人? 不。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他在变戏法!只不过是个逼真的魔术罢了。想到这儿,我把头探到镜子后,光滑平整,并没有什么凸出的东西。我又转回来,战战兢兢地握住他伸入镜子的手腕,谁知他把手往前一送,连同我的手也没入镜子! 凭空的消失啊,我的手,难道用质量守恒定律能解释这现象? 不容多想,我赶忙把手伸回来,喘着粗气,细细查看自己的手掌,肤色红润,条理清晰,温度适宜,手指关节也收缩自如。他也缩回手来,说:“这下,你相信了吧?” “我一直是个唯物主义者,从未怀疑过马克思,原来他老人家上天一百多年后,地上改革发展,与时俱进,唯物论也过时了。”一个小小的触碰,把我心里埋藏了多年的未解之谜全翻出来了,外星人在太平洋底下建金字塔,百慕大三角洲有时空隧道,湘西的僵尸能跳出棺材咬人。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科学在欺骗我们? 他徐徐说道:“不,不能说唯物论错了,只能说我们人类的眼光总在慢慢放大,总也看不全整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在科学之前,便有巫术和神灵存在,科学推广后,它们依然存在,只是并非如同人们想象地那么神通广大。你听说过‘异次元’吗?” “就像圣斗士里面双子座的大招‘异次元空间’吗?” “不,那只是空间的转移。我说的异次元如同现在科学界猜想的四维空间,在三维之上,有一条时间轴牵引,构成了一个流动的空间,即我所说的‘异次元’。” 我懵懂地摇头,他说的东西我闻所未闻,从小被称为“名士”的我头一次遇见如此神秘而渊博的同龄人,不觉惭色上脸。 尖利的铃声响起,大批学生从楼上赶下来,我随杜洛华离开那面镜子朝宿舍区走。他问我手伸进镜子时有什么感觉。我心思片刻,说有风吹的感觉。他抿紧嘴唇,轻轻冷笑。 曾以为他纯粹一寡言冷血动物,没想到和我一路走来,也能随便交谈。他问我是不是喜欢看中国古典文学。我不无惊讶地点头称是。他直言说上课时注意到我的言谈,发现我和他有共同爱好,深感欣喜。 我突然站住了,向他伸出右手。他先是审视我许久,郑重地伸出了右手。 两只手稳稳地握在了一起。 如果这时候响起段《高山流水》再好不过了,恐怕这就是“千里因缘一线牵”。 我俩握手良久,引来不少过路人侧目,其中有个侧挽着辫子的女生愣是站在原地望我们。 顿时,我大窘,急忙抽出手来。俗话说人言可畏,万一被整出个同性恋怎么办? 那女生被女伴拉到一边,快步离开了,我偷眼一看,那两人很眼熟,好像是同一层楼上课的英语系女生。 别了杜洛华,我往宿舍走,掏出手机来看时忽然想起我换号码了。刚来大学我用联通号,身边同学一律移动,互相发短信一条一毛五,他们都恨地想揣我。迫于舆论压力,我只好换移动。 换号给我这专好戏弄人的伪君子一有利条件,在无人知我新号的情况下,可极尽骗人之能事!说罢,伴着奸笑,我快速按动手机,两条短信被发向俩无辜的人那里。 宿舍里,邹明蒙着被睡觉,胡不凡在看手机,一见我进门,不凡跳将起来,嚷道:“咱系才女高月琪给我发短信了,哈哈哈哈……” 我忙憋住笑,装出惊讶而倾佩的样子问他高月琪怎么认识你的,为什么之前从未见过你俩有往来,难道一直在搞地下情? 不凡在嘴上抹了一把,咧嘴说:“我也不知道啊,刚才我正躺在床上听歌,听着听着,手机震动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点开一看,原来是高月琪发过来的。哈哈哈哈……”说着他一屁股坐到床上,脚丫子鼓掌,空气顿时混浊。 笑声震地邹明蒙上头,转向里侧去了。我心里偷笑不凡这孩子傻得够呛,又问他高月琪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话的意思就是:我很欣赏你,觉得你特别有才,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完了?不会只发了一条吧?” 他扭捏了一下,傻笑了两声,神秘兮兮地悄声说:“然后我给她发短信说好,我也久仰才女大名啊。结果呀,她又发短信给我,说今晚九点钟在西院小树林等我。哈哈哈哈哈……其实我早就发觉她对我有意思了,哈哈哈,我要和才女约会喽。”这次他把脚丫子抬到桌子上轰炸,也不管有人杯子盖没扣上。 我赶紧背转过身,苦苦抑制几乎开膛破肚的狂笑。门突然开了,穆越惊讶地瞪着我,说:“萧游,你干嘛呢,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怕露陷,扑上去抱住穆越,可劲地拍他后背,以此来消化我的狂笑。他戳着我肋骨,说一定没好事。 “怎么没好事,红白喜事啊,你知道么,咱系大才女高月琪给不凡发短信,说要跟他交往呢。”说着我让到一侧,好让他瞅见沉浸在幸福中的不凡。不凡正抱着水壶,闭目陶醉。 很轻微的,穆越的眉毛挑了一下,然后他走到不凡身边,干笑道:“真的么?高月琪想和你谈恋爱?” “这还有假,她发来的短信在这儿呢。”不凡把手机递过去,不忘抹把口水。 只见穆越盯着那条短信看了许久,嘴角露出浅浅的笑,他瞅我一眼,朗声笑道:“恭喜你啊,不凡,你小子改革开放,与时俱进,终于泡上正点女孩儿了昂!” “那可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好的我还不要呢!” “少来了你,我看你平时饥不择食,什么样的女孩你也来者不拒。” 他们说的正热闹,我也插了句:“我说不凡啊,男人如果总想和许多女孩子搞暧昧,展现自己的魅力,满足自己的欲望,一旦被女的发现,她们会非常恶心你的!” “咳,你们说的,我跟谁搞暧昧了?好不好上大学一个多月来我还没跟女孩儿约过会好不好。” “好好,你正人君子,呵呵~” 我看向穆越,他把我拉出门,悄声问我高月琪的短信是否我冒充的。我笑道:“真是什么事也蛮不过你越哥,知我者唯你而已!” “你不觉的这招很损吗,人家女孩根本就不认识不凡,万一不凡感情冲动,去找人家,把你的阴谋给戳穿,高月琪能饶你?” 我拍着大腿苦道:“唉呦,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一时冲动,只想逗弄逗弄不凡,也没管高月琪那边。这可怎么办呢?” 这时,他把我拉到窗口,跟我说了他今天去参加面试的事。原来他在回校路上恰好碰到高月琪,结果同行回来。自从“老子事件”后高月琪便认识得知穆越这么个人,恰巧她也去参加华威超市的面试,出门后正撞见前面走着的穆越,便上去打招呼,两人边说边走,颇为投机,还互相交换手机号码。他递给我手机,指着号码,说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才女手机号。 我不敢隐瞒,忙把换手机号的事儿告诉他。回宿舍后,我笑嘻嘻地凑近不凡,摇着他肩膀说:“其实高月琪那个事儿吧……” 503在咆哮,大地在震颤。我夺门而出,后面追着老泪纵横的不凡,他高举着拖鞋,喊道:“萧游,我代表党国,代表毛主席,枪毙了你!” “垂死病中惊坐起!”邹明大喝一声,跳下床来,“俺的‘熊猫’烟啊!!”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我从黑暗寂寥的大海上收回目光,掏出手机,已经九点十五分了。杜洛华约我九点见面!为什么他还没到呢? 虽然面对死亡我比常人冷静地多,但听说他有办法拯救我的生命后,心里不免焦灼起来。当人从绝望中看到希望时,总会奋不顾身地去抓,尤其在生与死之间。鲁迅说:如果你认为自杀很容易,那你就自杀试试。明智的人决不会尝试自杀,然而不自杀即说明自杀很难。我说:自己憋气憋死自己是不可能的,不信你试试。所以,无论一个人处在多么危急的境地,多么心如死灰,只要有生存的可能,一定会心如热火地求生(革命烈士除外)。 想,很想,非常想活下去,因为我的心脏滚烫。 终于,他长条瘦削的身形出现在眼前。 “跟我来,回到1998年的师院。” 第十章 回到十年前 我随杜洛华往前走,突然想起个事儿,便笑嘻嘻地戳他肋骨,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爱的女孩子来骚扰。 他头也不转,瞳孔瞄向我,说:“以后少给我来些无聊短信。” 被他冷淡而轻蔑的反应泼了一头凉水,我惨惨地笑笑。我给他发的短信是这么说的:大哥哥,我是06级英语系二班的耿相忆,我特别特别欣赏你的才华,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耿相忆这名字是我诹出来的,根本就没这号人,而那肉麻虚假的话也是我平日阿谀拍马的作派。刚开学不久,大家不熟,所以胡不凡被我痛涮了一把,谁知道跟我更不熟的杜洛华竟立马反应是我。 到了大厅,在镜子前站定。杜洛华问我是否主意已定,要去看十年前的师院。 我抽抽鼻子,说:“命都搭在这镜子上了,它要是不给我个合理交代,明天我就敲了它。” 杜洛华仔细审视四周,确定一个人也没有后,把手放在镜面上,另一只手拽住我,一步跨进镜子里。大厅里顿时空荡荡的,没有丁点声音。半晌,小警卫室的门开了,一个佝偻的半老保卫扶着眼镜走出来,他在镜子上东摸摸,西摸摸,自言自语道:“怪了,明明看见俩人穿过去了,难不成我老糊涂了?看来大夫说的对,我该退休好好休息了。”他使劲拽警卫室的门,怎么也拽不开。他眯眼往里一看,钥匙正躺在桌子上。“奶奶她爸子的!脑子不中了,明天我就退休!!”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树丛,抬头一看,墨色的天上闪着几颗星星。更令我惊讶的是,包围我的是一座建筑物,内部形状正六边菱形。难道这里是? 十年前的师院。 我仔细审视了一会儿,确信这里绝对是师院教学楼内部。然而在绿树丛中还有个鱼池子。鱼池子是长条形的,我蹲在旁边瞅,里面养着许多鲤鱼,都静静地浮着。我暗想,为什么这里会有鱼池呢?难道这池子后来被填了? 桃花潭水深千尺,我看这池子也不浅! 天很黑,可池水晶晶亮,我感到有层淡淡的雾覆盖在上面似的,大概是这里的树木高大密集,与小池掩映所致,这雾颜色略呈蓝绿色。真没想到十年前的师院有如此美景。 天哪,天哪,天哪!我心里真似有成捆的手雷爆破,我日思夜梦的时光倒流就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科学的阴翳被这小池完全照亮,显出这十年穿梭的超自然力。我东摸摸西捧捧,叶子又湿又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结在俩树丫间。我使劲掐了下脸,火辣辣的疼! 未来啊,我竟如此轻而易举地扑进你的怀抱。阿姆斯特朗登月的兴奋也不过如此吧! 按住怦怦直跳的心房,我用力吸气,吐气,为了适应这一切,我必须静一会儿。 “喂,什么人,在那蹲着干什么?”一束光从后面打过来,我回头一看,正有个黑影拿手电照我。 我从窗户爬进教学楼,看清照我的是警卫室半老头。我细细大量他的脸之后,忍不住喷出一串笑:他十年后一幅佝偻样,十年前虽然没有白头发,但身子还是佝着。 他刚喝醉了酒似的,一手扶墙,仰着脸,有些语无伦次地训斥我,“你哪来的野孩子,都几点了还不回家,我这就锁门了,快走!”说完他还伸手给我看表。 我一瞧,才九点钟。看他那醉样,肯定分辨不清。于是我三十六计走为上,径直走了。 我特意问了下一位过路女生现在何年何月,她不无诧异地看了我好一阵子,才说:“1998年,九月十八日。”没错,这一切都是真的,十年时光在穿越那面大镜子的一刹那倒流了。 当站在空旷的教学楼前,被楼上成群的灯光笼罩后,我才发现身边少了个人——杜洛华。难道还留在教学楼? 和煦的风徐徐吹来,四处蝉声正噪,我突然感到心旷神怡,就像我刚进大学一般。长楼梯两侧各有一对男女“放哨”,其中一个女生坐在男生腿上,两条细白的胳膊紧紧环着男朋友脖子。我偷眼看了会儿,又想起杜洛华失踪的事儿,便转身回到教学楼。 谁知那醉汉铁了心横在大门前,竟挡下七八个想进去的人,另外有两三个想出来的女生也被他拦下来了。他身体挺单薄,一副佝偻样,哪被那些五大三粗的男生看在眼里。有个胖男生不容分说,一把摁开他就往里迈。警卫一看心头火起,怕是觉得多年来从没有学生敢跟他对着干,这一推明显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反推了那男生一把,重新横在门当中。“爷,爷们今天……就站这儿,看你们……谁敢动我!” 里面的女生本来很想出来,瞧见警卫这醉样,都怯生生地退去了。可男生岂容许在美女面前丢面子?当下那胖子一撸袖子,喝道:“你个*的想不想活了?我再给你三秒钟,你再不让开,我送你上120!” “什么?我……我是按照学校规章制度办事,到点该关门就关门,你……送我上110也没用!你,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梆!胖子一记重拳坠落在醉汉脸上,他顿时如一片树叶般飘向后面,倒在地上。他捂着巨痛的眼睛腾地跳起来,毛发倒竖,他想怒目圆睁,可惜一只眼死活也睁不开。“丫挺的你们些兔崽子,老子练过醉拳,看我罗汉睡梦肘,放挺了你们。”说着他歪歪扭扭地往胖子身上撞,我乍一看,那套路还真像电影《醉拳》里的高手。这下有的看了! 谁知胖子一挥手,身后俩男生一个箭步抢上去,左右开弓,紧紧锁住警卫的胳膊,胖子冷哼一声,一个大脚揣在警卫肚子上。警卫向后连翻仨跟头,然后稳稳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堵塞被疏通了,学生们恢复了进进出出。那警卫捂着眼,在地上呻吟,却没人过去管他。所谓“不知者无罪,醉酒者无辜”,学生对他太粗暴了!我过去推推警卫,问他要不要打120。他满身酒气,一边往外吐沫沫,一边反复嘀咕,“120太贵了,叫一次70块钱……” 天哪,这脑子真够清醒的! 不敢耽搁,我重新翻过窗户,进了教学楼中央的花园。这次,池边竟站着俩人! 一个女生和……一个和尚!、 我躲在一棵小树后,使劲擦擦眼睛,重新看向池边。那男的头上依然光光亮,和池水相映成趣,而且身上穿着标准的土黄色长僧服。他是出家人无疑!我心里暗想这十年前的师院怎么这么玄乎,不仅刚碰着学生暴打警卫,竟还有和尚和女生偷偷约会! 和尚很本分地站着,倒是女生轻轻靠在他肩头。女生有一头长发,穿着粉红t恤和牛仔裤。他俩都没说话,一直站着,好像一边欣赏着游鱼一边等待着什么。 这时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且暗暗用力。我背脊发凉,缓缓转过脸来,一张胖胖的笑脸对着我。我仔细一看,不是孔德容老师还能是谁?他的突然出现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嘴唇上留着浓密的小胡子,比之十年后精神威严得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却见他把粗短的食指放在唇上,低声道:“跟我来!” 我跟孔德容往外爬窗的时候还不忘再看看水池边的俩人,和尚举头向天,女生已经绕到他身后,双臂环住他胸膛。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几乎成了雕像。 转出教学楼,孔德容突然松了口气似的,对我说:“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说:“莫不是孔德容老师?” 他惊奇地望着我,有些激动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应该不是这里的学生吧?”未及我答话,他又说道:“今早我乾隆年间的宝贝茶壶突然砸了,开水把我家猫烫得直叫,我料这是凶兆,便起了一卦。正占了一‘旅’卦,且是初六爻!” 见我茫然不知,他便给我详尽道来,原来这初六爻爻辞为“旅琐琐,斯其所取灾”,意为旅行者疑惑不安,这是他遭受灾祸的原因。他推及茶壶摔碎,热水喷溅之兆,必有远水旅至,所来之地,必也是水积之所,再者,“旅”卦象为离上艮下,象征山上有火,浮山前一阵子发过火灾,没及时扑灭,是因为水在下而不及,在下的水非动水,该为止水,止水之所正在师院教学楼内!既有所谓红颜祸水,这滩远水也携祸而来。 他问我名字里是否带水,我便把名字告诉他了。 萧游。正印证了大凶之象。 不多时便到孔老师家。他家住在学校外缘的教工宿舍楼,家里有个在邮局工作的夫人,还有个上高一的儿子。孔师娘很好客,料想我是孔老师的学生(不知十年后的学生算不算?),忙给我端茶送水。我赶紧鞠躬问好,双手接住。孔老师把在他屋里玩电脑的儿子叫走,便关门和我密谈起来。 “对了,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说。 我顿了下,赶紧搜索搜索杜洛华之前对我的叮咛:若遇见懂得《周易》卦术的人可以如实诉说,懂《周易》的有缘人将指引你。孔老师是教古代文学史的,尤其擅长先秦部分,对《周易》颇有研究,且身居市《易经》协会会长。 一口饮下清香的崂山茶,我把所知的一切都跟他说了。包括杜洛华从十年后把我引来,让我来寻找解除“梦魇”的方法,结果又失散了什么的。他听得云里雾里,尤其对我从十年后来表示怀疑。 “如果未来人能穿越时空,应当有很多中学生回到过去学习历史,可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什么未来人。我信占卜之术,但时光倒流这事儿我如何也相信不了。你说从十年后来可有什么证据?”他问。 其实他听我说了那么多,没把我送精神病院已实属不易。我那个时代的人牙根就不能时光倒流,恐怕再过1000年也办不到,但这事儿就让杜洛华给办成了,不是科学,便只能理解为妖法。我略一心思,突然抿嘴笑道:“要证据,你看看这个好了。”说罢我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在桌子上。 孔老师凑近一看,不禁大叫“唉呀”。 第十一章 惊变 我扔出来的是一大团报纸,报纸上沾着斑斑血迹。难怪孔老师惊出一身冷汗。乍看之下,没准里面就包着块血淋淋的人肉。我自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绝没想到报纸上会带着血。我心里戈登一下,一层层地把报纸剥开。 一颗温润清莹的碧玉。 孔老师不由凑上去细瞧。那玉有大拇指大小,形状就是最寻常的鹅卵状,玉的内部很浑浊,好像灌进去些墨水,又像条条极光。 可是报纸上沾着血迹!而这块玉根本就是碧色的,怎么会有血色呢? 我想起杜洛华把这块玉给我时的情景。他当时用一个红色的小盒子装玉,递给我的时候十分慎重。他说这玉事关我生命安危,一定要贴肉保管。当时我打开来看的时候,玉摸上去滑滑的,仿佛有油脂抹在上面,但绝没有血红的颜色。 我把玉握在手里,表面滑腻如脂,就像攥着颗鸟蛋。 突然,孔老师猛扑上来,劈手把玉夺了过去。我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倒过去。 “你干什么?”我大叫。 这时的孔老师双手举着玉,满眼血红色,他的神志已经模糊了,嘴角往外流着唾沫。 他喝道:“四千年了,为了找到你,我等了四千年了!” 我知道他已经中邪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抢。我一边抢一边喊道:“孔老师,你清醒一下,不要犯傻啊!这玉是我的,决不能给你!”他根本不答话,两只眼睛只盯住玉,涎水几乎要喷到我脸上。我们四双手拧在一起,掐地通红。孔老师虽身材偏矮,但生得浑壮如小牛,手劲也出奇地大,我的指头如果再跟他过不去,怕有筋断骨折的危险。 我抓住他后仰的时机,一脚抵在他胸前,猛地发力,他连撤几步仰到床上。我赶紧把玉装回口袋。 我怕一脚发力太猛,伤到老师,忙过去察看。只见他双目紧闭,只剩下及其微弱的喘息,怕是不能活了。我暗道不妙,本来只想把他踹开,这下出了人命可怎么办,我这条命难道要死两次才过瘾? 这时候,房门开了。师娘探出颗脑袋。“对不起啊,不是有意打扰你们,刚才那么大声是怎么回事……” 大祸临头。未及我解释,她已经发现仰在床上的孔老师,加上房里东西东倒西歪,乱作一团。她呀的一声叫起来!“啊,杀人了!” 师娘的狮子吼可不是一般地“声震朝野”,怕是她的远房亲戚也能从梦里惊起来。这下可苦了我,当事人昏过去,我怎么也解释不清。 师娘扑到孔老师身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荣荣,你醒醒啊,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她嘴里唤,不忘一双老手去拍他的脸,啪啪啪,就像响炮。如果让她这么拍,人没死,怕也就给拍死了。 我咬紧牙关,狠狠打了自己一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仅仅因为他抢我的玉,就把他踹了个半死,天理不容! 师娘幽幽地说:“其实这不怪你,容容有心脏病,怕是刚才突然发作了……我出去打电话叫医生来,你先照看一下孔老师。”说罢转身出去了。 孔老师的头已经被师娘拍成了猪头,红扑扑肥硕硕。我守在旁边抹眼泪,说:“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求您原谅我啊。如果您不抢那块玉,我送给你就是了,可偏偏您二话不说地来抢,我只能选择反击。本来我这条命就快没了……” 当目睹一个慈祥的老师奄奄一息,我想起自己的命也掐在死神手里,不禁又一阵酸楚。我明明很坚强,即使面对死亡也能冷静处之,这时心里却似油锅倒翻,苦水横流。我终究还是个人,有欲望,有希望。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 ,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师娘出去了很久,外面静悄悄的。我双目微闭,静静地思索保尔的那句名言,我没有什么解放人类的理想,也没有将全部精力捐献的理想。我活的这二十年究竟为了什么,无所追逐,能叫有意义的生命么?或许,我这微如草芥的命就该交还给上天,请他再赐给一个能追逐理想的人…… 理想啊,我还未拥有你,便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么? 房门开了,被师娘狠劲推开,她身后是一群警察。她恶狠狠地说:“哼,杀人犯,你想不到吧,我刚才为了稳住你,才骗你说荣荣得了心脏病出去找医生。现在警察到了,你束手就擒吧!”说着她向警察解释道我如何如何杀人,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身临其境,事实上她根本没看到我跟老师扭打的场景,她仅评想象杜撰我的犯罪行径。 可是,罪确是我犯的。 我淡笑道:“我怎么会想不到师娘的计谋,我只是不想跑罢了……我懂法律,知道我难逃一死,没必要逃跑……只是,你为什么那么确定你的丈夫已经死了,而不叫医生来呢?” “哼!刚才我过去看了很久了,连气都没了,全身僵硬,还叫什么医生!” “你怎能这么想,他是你丈夫啊,你却连救活他的一点机会都不珍惜!” “我很爱他,可是死人能明白我的努力么?” “师娘,你不该这样对他……”我的眼眶全湿了。 “哼,谁把我丈夫弄成这样的,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她转向几位警察,略一陈述便都明白,马上走来一个彪悍警察把我铐上了。 手铐我只在电视里见过,每当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被手铐铐上,我都很激动,很解气,手铐成了神罚的代表,闪烁着万般光芒。然而,当我的手腕真正感受到那种箍紧的冰凉后,一切都变了,变成了“我拖着沉重的镣铐……”我成了罪人,可我不甘心,我又望了眼孔老师肥胖的身体,静静的。 生命如此脆弱,只在一击之下便魂归黄泉,我的生命亦是如此,只因无奈的一脚而面临死亡。 我的手不住颤抖,手铐箍得更紧了,我却抬不起头,妈妈爸爸的脸在脑子里盘旋,我想扑,扑过去成了碎片,在黑暗的深处,监狱的铁条渐渐明晰,一把黑枪,对准我的眉心。 我想活下去,不想死,我才20岁啊! “师娘,求求你……我不想坐牢啊!”我扑通跪下,两颊止不住的泉涌,“求求你,我还不想死,求你放了我吧……” “哼,跟我说没用,你犯了罪你自己负责!” 我跪在警察脚边,抱着他的腿,“我还未成年吧,我不会被枪毙吧?” 大盖帽下依然黑漆漆一片,任我如何哭诉都只说一句“起来,跟我走”。 我没有放弃,一旦走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我死命地扳住床脚,却终架不住两个警察的拖拽,我哭着喊着被他们架起来往门外走。 师母的脸色好可怕,好像比警察更加凶恶,我仰起脸不敢看她。到门框的时候我用脚死命勾住墙,师母顺手拿起根拖把把我的脚戳下来,于是又被警察拖着走。 他们在我胸口打了一拳,叫我老实,我嘴里顿时咸腥翻涌,大概血都震出来了。胳膊被他们扮地生疼,没有一点活动空间,我不再哭喊,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地啜泣。再抗拒也是没用的,谁也逃不出法律的制裁。 “等一下!”突然,孔老师身边的法医大叫了声,“这个人还活着!” 这一声喊似乎有冷冻时空的魔力。在场的一切都停止了。师娘的咒骂,我的饮泣,警察的扭打。 孔老师缓缓地坐起来,晃了两下脑袋,说:“现在几点了?” 我坐在一侧,孔老师和师娘坐在沙发中央,我无声地啜饮着崂山茶。 师娘憋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同学,我不知道怎样向你道歉,我也是个知识分子,却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指认你为凶手,给你添了大麻烦。不,比大麻烦更麻烦。”她还想说下去,却被我止住。我脸上泛红,既有刚才激动过的余波,也有对自己小孩气的求饶羞愧。我笑着说:“没什么,师娘那么严厉地指控我,说明你很爱孔老师,老师,你说对么?” 孔老师出了会儿神,半晌点头答是,接着批评了师娘几句,说她太冒失,为什么不请医生来先好好看看,救不过来再说。 事情就是如此,当时孔老师醒过来后马上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他给警察解释为什么要抢我的玉的时候,他说自己爱好古玩成性,见到难得的东西就想去抢夺,当然往往只是心里憋着,唯独这次实在忍不住发泄出来了。他还哈哈地向警察和我道歉,说自己犯糊涂,给大家添麻烦了。 当然我根本不相信他只因一股对古物的冲动而发疯,肯定有某种外界因素。 孔老师不再过问刚才的事,倒是师母非揪着不放,她跑到厨房三下五除二给我们做了几道小菜,还跟我说以后有空来吃饭好了,把这里当家行了。师母如此殷勤,我早把那副罗刹脸忘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已经将近12点了,孔老师的儿子一直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老师家住六楼,上面有阁楼,他把师娘支走后,说带我上楼去“细谈”。 阁楼里果然别有洞天! 我从前只知孔老师是个古代文学史教授,却没想到他还是个古玩爱好者,难怪能当上《周易》协会会长。 阁楼里有架大天文望远镜,冲着天窗;有无数的泥塑半身人偶杂乱地排在一张长桌上;璧橱里则有各式各样的瓷器陶罐;靠窗的一面墙壁上还挂着个鬼脸罗盘…… 他拉过一把大竹椅束缚地坐下,又示意我坐在旁边的方凳上。我们互相对着眼注视良久,都没有说话,不是没有话,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从怀里取出那张包玉的报纸,递给孔老师,说:“老师,请你看一下这张报纸的日期。” 这是张半岛都市报,2007年9月20日的。孔老师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把那日期连看了三遍,又把报纸内容仔细看了一遍,无奈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时间真的可以倒流。” 我收回报纸,说道:“我想让您看的是这张报纸,这样您就会相信我来自未来。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抢那块玉呢?” “不知道,当时我看到玉心里就热血沸腾,好像只有抓住那块玉才能让心里凉下来,我控制不住这冲动,就上去抢。” 我摸着下巴,说道:“也就是说,您当时还有意识?” “有,我清楚地很,一直试图让自己停下来,可身体不受控制啊。” “奇怪,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没有这种症状,我还一直把它戴在身上。” “小子,那块玉你怎么得到的?” “那玉……是个朋友给我的。” “十年后的朋友?” 既然杜洛华曾明示我寻找懂得《周易》的人,这一连串事件大概杜洛华早已清楚,我便没什么好隐瞒孔老师的了。“给我玉的就是前面我跟你讲的那个杜洛华。” “时光倒流还有这玉都是他搞的……可见此人非比寻常,未必是人类呢!” 我忙打起哈哈,说杜洛华是人类千真万确,他也像正常人那样吃饭睡觉,也上课读书,没什么反人类的迹象。 孔老师却不以为然,他说天地之间神仙妖魔人畜鬼怪品类繁多,农村常有些黄鼠狼子复体,山上则有山魈作祟,更有在海面出现人影凌波微步的怪事。 在讨论杜洛华种族问题上我没有丝毫兴趣,赶紧打住,我最想知道的是这玉有什么来头,我正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那玉,他忙按住我的手,说:“千万不可!刚才我已经被这块玉蛊惑,说明此非善物,必有令观者乱心的魔力,所以决不能让我再看到他。” 可不看怎么研究这玉呢?我有些犯难。他拍拍脑袋,抿嘴笑道:“呵呵,小子,你不知道我有过目不忘之能么,而且对玉我颇为熟悉。”他起身走到一面琉璃窗的壁橱前。 琉璃的颜色来自于天然材质,是自然的赋予,与琉璃融为一体,永不褪色 。色彩在琉璃的烧制过程中,自然流动,如凤凰涅磐般接受着火的洗礼,象征重生。它的色彩的多姿多彩,没有哪种宝石能像琉璃一样融合如此丰富的色彩,各种色彩的过度与融合给人无限的遐想 。 他用手在琉璃窗上细细摸了一遍,转身说:“玉是一种通灵的神物,它吸纳天地精华而成,唯有人才配的上美玉。佩戴玉石自古一为彰显品位、二为驱邪避灾。采玉遍及中国大部分地区,其中尤以河南居多,陕西辽宁也大有产出。中国有所谓“四大名玉”,是指新疆产出的‘和田玉’、辽宁岫岩县产出的‘岫玉’、河南南阳产出的‘独山玉’、湖北郧县等地产出的‘绿松石’。” 说着他打开那扇琉璃门,我凑到跟前一看,里面竟是三排各式各样的玉器,现在虽是半夜,可玉器在微弱的灯光下有种说不出的生机勃勃的光泽。孔老师逐一为我介绍那些玉器,其中尤对一精美独立荷叶佛赞不绝口。这小佛有半个手掌般大,由南阳独玉精心雕制而成,玉质细腻,色彩精美,硬度高,玉性完美度好,精品独玉的光泽度尽显无遗,白得纯净,蓝得浓聚集中,水头好,光泽度佳。这块小佛是他十年前花了一万块钱从流青的玉贩子手上买来的,后来市场证明那玉贩子眼光太糟,他的眼光超凡,十年间小佛身价竟翻了三十倍。 他说我手上的玉跟这小佛的材质最相似,然而我的玉却也兼有和田玉的脂滑特点,目前市面上再找不到如我玉者。 “小子,如果不是刚才我深受你那玉的蛊惑,我真想据之为己有……”他的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直盯住我口袋。我下意识地捂紧了些。 “那您能确定这块玉的底细么?”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凭我纵横玉器市场二十多年的经验,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它属于中国何种玉石。要说是缅甸来的翡翠玉,也大有不同,这玉没有那么鲜亮,里面有点混浊。大概是你同学从上古带来的神物吧,或许不属于人间。” “您说的也太玄乎了吧,怎么这么多事都是非人的。这世界还有什么是真的么?”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红楼梦》如是说。如果宝玉是块假宝玉,那么……”孔老师眯起眼睛,冲窗外看了看,然后徐徐说道:“如果这不是一块玉。” 时空其实只有一层镜子之隔,你照着我,我照着你。 穆越在宿舍里躺着,他嘴里猛嚼口香糖,自言自语道:“萧游这小子跑哪去了,现在都快十点半了,再不回来宿舍就要关门。” 他拨了我的号,放在耳边,俄尔传来一句极罕见的回音:“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他腾地坐起来,愣愣地盯着手机。这句话他只从一个笑话中听到过,笑话说: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裸奔出服务区。出了服务区意味着什么,难道萧游出国了?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他想到如果手机信号受干扰也会出现这种情况,萧游说不定在哪个瘪地方呢。 过了会儿,邹明用脸盆遮着下体进来,嘴里唱着:“东方红,太阳升,东方出了个毛泽东,毛泽——东!嘿嘿一嘿嘿!越哥,你知道明天在东西阶教室开新干事见面会么?” 穆越歪过身子,一条腿搭上床头柜,说:“知道啊。明哥,你也进了学生会?” “嘿,咱进的科创部,就是搞科学创造的。” “哈,我听说你那个部的副部长是个美女哦~” “什么美女不美女的,她就是个恐龙,我也要听她的。越哥,你哪个部的啊?” “我呀,实践部。” 第十二章 学生会见面会 我在十年前,手机当然不会有反应。 穆越、邹明、胡不凡三人并肩前进,一路上引得不少人侧目。只见胡不凡带着蛤蟆镜,身穿黑衬衫,露着胸膛,走起路来脑袋左摇右晃;邹明提着个画有大大的“茶”字的水杯;穆越则背着书包走得端端正正,其实他的眼珠一直在扫描,扫描周围裙花盛开之所和雪肌凝肤之处。 胡不凡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原来是小晶一溜小跑跟上来了。小晶就是那个跟我一起报学术部的女生,可是后来她淘汰了,又通过熟人关系去了文艺部,跟胡不凡一个部。 “呦,这不是福娃晶晶么?”胡不凡大叫道。 二话不说,小晶上去就拧,她专拧不凡的耳朵,疼地不凡转着圈蹲在地上。“再让你瞎说!看我把你耳朵揪下来喂猫!” 邹明打着哈哈说:“他耳朵太硬,猫吃了要闹肚子的,还是给狗吃吧。” 不凡蹲地上不住地求饶,小晶却不松手,邹明和穆越都笑嘻嘻地看,谁也不插手。这时又一个女孩走了过来,“吆,几位公子哥在干什么呢?” 穆越一看,不觉两腮泛红。来人圆圆的脸,颇大的眼睛,正是高月琪。他正盘算着上去打招呼,谁想一直蹲地上的不凡如火箭升空般脱出小晶的钳制,赶忙整好衣服,胡乱系上几颗扣子,把穆越挤到一边,说:“大才女,你好啊!我是06级中文系一班的胡不凡,很高兴认识你!” “嘻嘻,你不需要自我介绍哦,我早听说过你咯,我们宿舍有两个女生经常谈论你唱周杰伦超棒呢!迷死你了都!” 不凡乐得一抹嘴巴,双手打拱,“哈哈,真的么?谢谢谢谢!”尽管高月琪走开了,他依然在那里昂着头笑。小晶戳了他一下,让他别太变态,路上人都跟看耍猴似的。 招呼没打出口的穆越终于等来了高月琪的微笑,她问过穆越报什么部后,激动地说:“哇,你好厉害啊,实践部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哦。如果不是有一技之长,部长肯定不会录取。” 老成厚道的邹明终于喊道:“到点了快走吧。” 这小群中文系才子佳人们一块往教学楼走。不凡跟小晶拉在最后,眼睛却一直盯着高月琪。高月琪没跟谁贴太近,单独地在一侧走,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穆越闲聊。穆越跟她聊感觉很舒服,渐渐摆脱了羞涩的窘态,畅所欲言。 到了教学楼大厅,他们分道扬镳。因为阶梯教室再大也不可能装满所有学生会成员,所以学生会十三部被分到两个阶梯教室开会:东阶和西阶。穆越、邹明和高月琪去东阶,不凡和小晶去西阶。东阶梯教室空间很大,有120个座位,大黑板是四片滑动式的。此时,里面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几大部门各自划分出势力范围,盘踞一方。每当有人进来,那些坐着的人都会抻起脖子看一阵。东阶包纳实践部,科创部,女生部,体育部,人力资源部和学术部,各部部长都站在自己部员前面,一边和部员闲聊一边等待台上主席的指挥。 穆越瞅了眼教室前端的主席团,果然很有派头。其中一个女生,将近一米八零,一身典雅的女式西服,不可逼视;一个高个男生身穿篮球t恤和凉鞋;还有个矮矮胖胖的女生。他们三个聚在那里,小声讨论着。 要说最显眼的部,当属实践部,他们占据最中央最广阔的位置。部长虽是小个子,却神机活现,他跟俩小女生聊地火热,有时把双手张开,大声发笑。穆越刚走过去,他一把甩过手来,险些给穆越破了相。 实践部部长从桌上跳下来,紧紧握住穆越的手,说:“欢迎你来实践部,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部长说完,那些坐着的副部新干事都纷纷起身,拍着穆越肩膀问好。每个人都带着笑,每个人都满怀友善。 穆越学生时代从未加入过学生会,更没和同学成为同事,如今在这大集体中,他深切体会到了“同志”的温暖,心里顿生回家的温馨。他静静地坐在一个男生旁边,那男生很直爽地问:“你是哪个系的啊?” “我是中文系的,我叫穆越。你呢?” “哦,穆越啊,听说过,听说过,我宿舍里有你一个校友呢,他说你很有才,曾考过胶州统考第一名!真的么?” 穆越摸摸头,笑道:“哪有啊,都是谣言,我没什么本事。我只考过那一次统考第一,往后越考越差……”他不想往后说了,本来这里的气氛让他心里很温暖,可如果再说下去,他非哭出来不可。他知道那男生本无恶意,只是随口打个招呼,便打了个圆场,“能来师范学院我很高兴啊,这里有才的人都好多呢。” 那男生把手插到脑后,说他从高一开始就憧憬大学生活,老师总叮嘱他们好好准备高考,等过了高考考上大学,就等于上天堂,想怎么玩怎么玩。可到了大学,又有些茫然了,不知道大学到底该做些什么。 穆越说他高中是影视特长生,本来准备考北影,可文化课成绩没达标,结果沦落到师院来了。“沦落”二字刚出口,穆越立马觉得失言了,便改口道:“幸亏我命大,考中了青大师院,不然真不知道坐滑梯滑到什么垃圾学校。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啊?” “我叫张屯如,物理系的。很高兴认识你!”说着他伸手跟穆越握手,穆越感到这张手掌很白晰也很厚实。这家伙很热情啊,这便是他对第一个相识的同事的感觉。 “其实师院确实不是什么好学校啊,你到这里算屈才了。”他顿了顿,又说,“我想大四找个好工作啊,高学历未必赚钱,现在都是学历低的人雇用高学历的干活,哈哈,很神奇吧。但事实确实如此啊。” 穆越说:“我妈可不答应我直接找工作,她还想让我三年考研呢。” “真的假的?三年考研就要用三年时间修够四年学分啊,你每天都要痛苦地上课,简直跟高三没什么两样,你妈太狠了吧。” “没办法啊,老妈下的命令我不敢不从啊。唉……” 张屯如狡黠地笑道:“三年考研就没时间谈女朋友了哦~” 张屯如长得还算帅气,头发烫地像黑色棉花糖,一米八二三的个子,笑起来蛮像巴西球星卡卡的。 “你现在有女朋友了?” “嘿嘿,当然!还是英语系的。” “哦……你真厉害啊,这么早就下手了。”穆越勉强笑笑。 “你没找么?” “没有。” 东阶里的人越来越多,基本各个部的人都到齐了。学术部的部长不在,只有四位副部在张罗。其中一个男副部着急地走来走去,突然一拍桌子,说:“萧游怎么还不来啊,第一次开会就缺席,部长非发飙不可!”他问那些新干事有没有中文系的,得到的反应是一齐摇头。“那你们出一个人,到别的部找个中文系的人打听下萧游上哪去了。” 下面的人还是木然地坐着,他们根本不知道萧游是谁。 男副部心里暗想:当初部长他们怎么选的人,看起来都那么老实能干,事实上交际能力很不过关。 其中一个单挽着辫子的女生怯生生地把手举起来,“师哥,如果您不嫌弃,我去吧。” 男副部微托眼镜,心里暗道:“总算有个能办事的了!”他连忙夸奖了那女生几句,说部长回来一定向他报功。其他人闻言脸上都很挂不住,接着便有两人站起来也去找了。 单挽辫子的女孩在过道来回穿梭,眼神飘忽,不敢在谁身上多作停留,更不敢上去问话。她像一直在搜索某个人似的,两只手攥在胸前,她根本不知道萧游是谁,只凭感觉瞎转悠。 说来也巧,她转到穆越身旁的时候被一个张屯如叫住了。 “秦诗?” 女孩回头,也吃惊地叫道:“张屯如?” 叫秦诗的女孩很腼腆地站在穆越和张屯如跟前,穆越也不敢直接注视她。简单客套过后,穆越得知这女孩儿是和张屯如同来自青岛十五中的06级英语系学生。她把挽着的辫子放在左肩前,用亮蓝色的头绳扎着,她眼睛不算大,脸型是标准瓜子脸。看罢,穆越心里暗道:蛮可爱,可惜我不欣赏。 “请问,你们谁认识萧游啊?”秦诗怯生生地问。 “萧游么?他是我舍友,找他有什么事么?”穆越说。 “恩,学术部开会要求新干事必须到,可他到现在还没来,所以我们副部让我来问问中文系的人,能不能联系到他……” “他呀,从昨天晚上就不见踪迹了,给他打了n个电话都不通,我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秦诗略微思索了下,又小声问:“那可不可以请你跟我们副部说一下啊?” 这时张屯如笑着搭腔道:“越哥啊,看在美女面子上,你快去吧。” “谁说我不去,为了兄弟咱也要两肋插刀是吧。” 秦诗说:“没那么夸张啦,只是说几句话就好了……” 穆越把我一夜未归的情况跟男副部说明后,便回来了。这可把副部急坏了,他两手胡乱抓起几缕头发,满面愁容。旁边一女副部笑着拍拍他说:“行了,你别郁闷了,部长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他不来肯定有要紧事,我相信你眼光错不了。” 他们正说着,东阶门口那里进来两个很高大的男生,都是一米九多的个子,一个强壮,一个修长。强壮的穿着火箭队传统红色队服,修长的头发是西瓜太郎式的。 大老远女生望见他们就开始躁动,最靠门的女生部成了沸点,几个副部叽叽喳喳地跟部里的新干事指点。“你们看,那个穿篮球服的就是传说中的师院第一帅哥,体育部部长冷千秋!”说罢她们的喉咙连起了三个浪。 冷千秋,一头蓬松的浸着汗水的流川式头发。他冲主席团那边潇洒地打了个招呼,便走向体育部的区域。他的到来简直引爆了东阶的气氛,师院七成都是女生,即便长相一般的男生也能轻松地找个女朋友,更何况这位公认的“万人迷”。 他所到之处,皆是女生如蹲守恶狼般的注视。他似乎早已熟悉了关注,迈着优雅的步子,时而一甩头发,眼睛只在周围散漫扫视。“哇,太有型了!”一女生实在顶不住冲击波,扑到在身旁女生的怀里。 另一位高个子颇知趣离开他,快步走向学术部的区域。他把一本大本子郑重地放在桌上后,朗声说:“你们好,我是你们的部长高军,欢迎你们来学术部昂!” 学术部部长高军,高大近两米。 他站在干事们前面的威势如同泰山压顶,不需说话便让人心生敬意。能当上部长毕竟有过人之处! 很快,所有部的部长都在本部区域向主席团举手示意,主席团那边也安静下来。主席团里那高瘦女生走上讲桌,咳了一下,朗声说道:“欢迎各位06级新生参加新一届学生会成立大会,你们能够被各个部选中说明你们都是——好样的!”她到这里一顿,台下巴掌应时而动,她挥了挥手,台下顿时安静,“好!现在我首先介绍一下学生会主席团和各部部长!我是本届学生会主席,我叫郑雅倩,来自数学系!”台下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 开会拍巴掌自近代以来便十分流行,如果凭一股欣赏的热情而拍巴掌,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如果因为某种威势而拍巴掌,便像挤牙膏,不挤则已,一挤泛滥。 体育部部长冷千秋对身边小干事悄悄说:“你们看她那样子哪能配得上郑雅倩那么女人的名字,我看她该叫郑顶天,当初啊,她竞选主席的时候就是凭着一股顶破天的劲儿成功的。” “在我讲话期间,请各位保持安静,无论干事还是部长。耐心听取会议精神是今后耐心工作的一个前提!”郑主席似乎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能,台下稍有异动,她便能准确锁定,但她并不是把尖利的目光只锁定在不和谐区,而是在整个教室内扫视。这样便可人人自危。 冷千秋赶紧把头撇开,似乎很怕主席的目光。东阶比先前更加安静了,大概掉根头发都能听见。 “好,我接着介绍。在我左手边的是学生会副主席齐昊,来自化学系。”那个t恤兼拖鞋的男生微笑着上前,向大家挥了挥手。 “这位是学生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安未央,来自教科系。”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女生从齐昊身后拐出来,向大家深鞠了一躬。她一出现,直接导致女生部一齐呼号:安学姐,我们永远支持你! 这一喊让全场人都很诧异,以为安未央准备唱歌跳舞。穆越问部长怎么回事,部长悄悄说:“这位安未央曾是女生部副部长,在女生部里人缘超棒,那群小嫚都跟她干过一两年,那是相当的崇拜她。她确实也很会协调啊,不然怎么能做副主席兼秘书长。”说起安未央,实践部部长也赞不绝口,敬仰神色全然写在脸上。穆越哦了声,重新看向讲台。他心想:大学毕竟不同于中学啊,我从未想过学生可以有这么突出的表现,可以这样发挥自己的才能,宣泄自己的个性。难怪人都说,上了大学便踏入了半个社会。 郑主席接着说:“还有两位副主席在西阶梯教室给其他几个部开会,所以不能到场,但在日后的工作中你们肯定会接触他们。好,现在我来介绍一下各部部长!首先是实践部部长李飞鸿!”穆越旁边的小个迅速起立,向后面的人鞠了一躬。 “学术部部长高军。”大高个也站起来鞠了一躬。 “女生部部长纪纹锦。”…… 西阶的门开了,一群人挤着涌出来,不凡和小晶最后才伸出腿。不凡一副累得半死的样子。小晶拍着他肩膀说:“算了吧,你还是个男子汉呢,听人多说两句就累成这样?” “我看那个副主席就脑子有毛病,把芝麻点小事说得根联合国报告似的,以后跟她干还不躁死?” 小晶锤了他一下,说她特喜欢那位常务副主席的姿态,简直就是天生的演说家,以后要把她当暗恋对象,再偷拍点照片贴宿舍里。她无限憧憬地闭上眼睛,好像在像上天祷告。 “呸呸呸,那你舍友准呕死,就她那模样!” 话刚出口,常务副主席正好打旁边经过,她朗声问道:“你们在谈什么呢,还不赶快去吃饭啊?” 啊!一道闪电自天而降,劈中了不凡的天灵盖。他机械地把头扭过去,颤颤巍巍地说:“主,主,主主主……席,席——” “干嘛这么结巴,被我吓着了?不是吧,我虽然长得比较抱歉,也不至于吓着人吧?咿?你怎么不说话啊?”不凡冻住般立在那里,嘴唇半张。她一定听到了,一定听到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日后一定有我消受的! 小晶忙把副主席拉到一边,说不凡刚受了刺激,不用管他。说罢她跟不凡挤挤眼,推着副主席走了。她正好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副主席倾诉,便干脆邀请她一起吃晚饭。 不凡不懈地说道:“拍马屁,巴结门子!”最关键的是,究竟她听没听到那句臭她的话呢?副主席越走越远,却让不凡越来越不安,如果当面跟她解释清楚道个歉,以后可能不会遭殃。可现在却愣在这儿一言不发,肯定会被她当作一种极度蔑视行为。然后她会对自己明里放枪,暗里插刀。最后胡不凡的芳名会比腌咸菜的缸还臭,前途比夜里的小树林还黑。 不凡考虑到了最坏的一种情况,那就是她拉拢全院的女生疏远自己。她那么有号召力一定能做到,如果今后女生也跟他过不去,干脆去吃安眠药得了。 胡不凡啊胡不凡,怪就怪在你这张臭嘴上! 回去的路上,不凡像背着块大石头,一步一个叹息。他打好饭,独自在食堂二楼最靠窗的地方坐下,举起筷子,然后放下。“她肯定没听见,对,肯定没听见!”他自语道。然后又挑起一块炸鸡架塞进嘴里,他呀地一声,忙把鸡架吐出来,原来鸡架上别着根鱼刺!今天倒了玉皇大帝家的煤了,没件好事,吃个鸡架也卡嗓子,一会儿怕是还有更倒霉的事! 他正要埋头吃,只见一股滚烫的液体浇进他脖子,顿时他感到后背没了知觉,接着便杀猪般叫起来——啊! 哗啦一声,碗掉在地上开了花。一个女孩,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正捂着嘴站在不凡身后。 “我说你丫挺的——是不是——骨头痒了找——”,不凡咬着牙关,一字一字迸出来,可“揍”字还没出口,他突然弹了起来,“你,你……高” 第十一章 惊变 我扔出来的是一大团报纸,报纸上沾着斑斑血迹。难怪孔老师惊出一身冷汗。乍看之下,没准里面就包着块血淋淋的人肉。我自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绝没想到报纸上会带着血。我心里戈登一下,一层层地把报纸剥开。 一颗温润清莹的碧玉。 孔老师不由凑上去细瞧。那玉有大拇指大小,形状就是最寻常的鹅卵状,玉的内部很浑浊,好像灌进去些墨水,又像条条极光。 可是报纸上沾着血迹!而这块玉根本就是碧色的,怎么会有血色呢? 我想起杜洛华把这块玉给我时的情景。他当时用一个红色的小盒子装玉,递给我的时候十分慎重。他说这玉事关我生命安危,一定要贴肉保管。当时我打开来看的时候,玉摸上去滑滑的,仿佛有油脂抹在上面,但绝没有血红的颜色。 我把玉握在手里,表面滑腻如脂,就像攥着颗鸟蛋。 突然,孔老师猛扑上来,劈手把玉夺了过去。我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倒过去。 “你干什么?”我大叫。 这时的孔老师双手举着玉,满眼血红色,他的神志已经模糊了,嘴角往外流着唾沫。 他喝道:“四千年了,为了找到你,我等了四千年了!” 我知道他已经中邪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抢。我一边抢一边喊道:“孔老师,你清醒一下,不要犯傻啊!这玉是我的,决不能给你!”他根本不答话,两只眼睛只盯住玉,涎水几乎要喷到我脸上。我们四双手拧在一起,掐地通红。孔老师虽身材偏矮,但生得浑壮如小牛,手劲也出奇地大,我的指头如果再跟他过不去,怕有筋断骨折的危险。 我抓住他后仰的时机,一脚抵在他胸前,猛地发力,他连撤几步仰到床上。我赶紧把玉装回口袋。 我怕一脚发力太猛,伤到老师,忙过去察看。只见他双目紧闭,只剩下及其微弱的喘息,怕是不能活了。我暗道不妙,本来只想把他踹开,这下出了人命可怎么办,我这条命难道要死两次才过瘾? 这时候,房门开了。师娘探出颗脑袋。“对不起啊,不是有意打扰你们,刚才那么大声是怎么回事……” 大祸临头。未及我解释,她已经发现仰在床上的孔老师,加上房里东西东倒西歪,乱作一团。她呀的一声叫起来!“啊,杀人了!” 师娘的狮子吼可不是一般地“声震朝野”,怕是她的远房亲戚也能从梦里惊起来。这下可苦了我,当事人昏过去,我怎么也解释不清。 师娘扑到孔老师身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荣荣,你醒醒啊,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啊!”她嘴里唤,不忘一双老手去拍他的脸,啪啪啪,就像响炮。如果让她这么拍,人没死,怕也就给拍死了。 我咬紧牙关,狠狠打了自己一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仅仅因为他抢我的玉,就把他踹了个半死,天理不容! 师娘幽幽地说:“其实这不怪你,容容有心脏病,怕是刚才突然发作了……我出去打电话叫医生来,你先照看一下孔老师。”说罢转身出去了。 孔老师的头已经被师娘拍成了猪头,红扑扑肥硕硕。我守在旁边抹眼泪,说:“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求您原谅我啊。如果您不抢那块玉,我送给你就是了,可偏偏您二话不说地来抢,我只能选择反击。本来我这条命就快没了……” 当目睹一个慈祥的老师奄奄一息,我想起自己的命也掐在死神手里,不禁又一阵酸楚。我明明很坚强,即使面对死亡也能冷静处之,这时心里却似油锅倒翻,苦水横流。我终究还是个人,有欲望,有希望。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 ,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师娘出去了很久,外面静悄悄的。我双目微闭,静静地思索保尔的那句名言,我没有什么解放人类的理想,也没有将全部精力捐献的理想。我活的这二十年究竟为了什么,无所追逐,能叫有意义的生命么?或许,我这微如草芥的命就该交还给上天,请他再赐给一个能追逐理想的人…… 理想啊,我还未拥有你,便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么? 房门开了,被师娘狠劲推开,她身后是一群警察。她恶狠狠地说:“哼,杀人犯,你想不到吧,我刚才为了稳住你,才骗你说荣荣得了心脏病出去找医生。现在警察到了,你束手就擒吧!”说着她向警察解释道我如何如何杀人,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身临其境,事实上她根本没看到我跟老师扭打的场景,她仅评想象杜撰我的犯罪行径。 可是,罪确是我犯的。 我淡笑道:“我怎么会想不到师娘的计谋,我只是不想跑罢了……我懂法律,知道我难逃一死,没必要逃跑……只是,你为什么那么确定你的丈夫已经死了,而不叫医生来呢?” “哼!刚才我过去看了很久了,连气都没了,全身僵硬,还叫什么医生!” “你怎能这么想,他是你丈夫啊,你却连救活他的一点机会都不珍惜!” “我很爱他,可是死人能明白我的努力么?” “师娘,你不该这样对他……”我的眼眶全湿了。 “哼,谁把我丈夫弄成这样的,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她转向几位警察,略一陈述便都明白,马上走来一个彪悍警察把我铐上了。 手铐我只在电视里见过,每当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被手铐铐上,我都很激动,很解气,手铐成了神罚的代表,闪烁着万般光芒。然而,当我的手腕真正感受到那种箍紧的冰凉后,一切都变了,变成了“我拖着沉重的镣铐……”我成了罪人,可我不甘心,我又望了眼孔老师肥胖的身体,静静的。 生命如此脆弱,只在一击之下便魂归黄泉,我的生命亦是如此,只因无奈的一脚而面临死亡。 我的手不住颤抖,手铐箍得更紧了,我却抬不起头,妈妈爸爸的脸在脑子里盘旋,我想扑,扑过去成了碎片,在黑暗的深处,监狱的铁条渐渐明晰,一把黑枪,对准我的眉心。 我想活下去,不想死,我才20岁啊! “师娘,求求你……我不想坐牢啊!”我扑通跪下,两颊止不住的泉涌,“求求你,我还不想死,求你放了我吧……” “哼,跟我说没用,你犯了罪你自己负责!” 我跪在警察脚边,抱着他的腿,“我还未成年吧,我不会被枪毙吧?” 大盖帽下依然黑漆漆一片,任我如何哭诉都只说一句“起来,跟我走”。 我没有放弃,一旦走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我死命地扳住床脚,却终架不住两个警察的拖拽,我哭着喊着被他们架起来往门外走。 师母的脸色好可怕,好像比警察更加凶恶,我仰起脸不敢看她。到门框的时候我用脚死命勾住墙,师母顺手拿起根拖把把我的脚戳下来,于是又被警察拖着走。 他们在我胸口打了一拳,叫我老实,我嘴里顿时咸腥翻涌,大概血都震出来了。胳膊被他们扮地生疼,没有一点活动空间,我不再哭喊,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地啜泣。再抗拒也是没用的,谁也逃不出法律的制裁。 “等一下!”突然,孔老师身边的法医大叫了声,“这个人还活着!” 这一声喊似乎有冷冻时空的魔力。在场的一切都停止了。师娘的咒骂,我的饮泣,警察的扭打。 孔老师缓缓地坐起来,晃了两下脑袋,说:“现在几点了?” 我坐在一侧,孔老师和师娘坐在沙发中央,我无声地啜饮着崂山茶。 师娘憋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同学,我不知道怎样向你道歉,我也是个知识分子,却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指认你为凶手,给你添了大麻烦。不,比大麻烦更麻烦。”她还想说下去,却被我止住。我脸上泛红,既有刚才激动过的余波,也有对自己小孩气的求饶羞愧。我笑着说:“没什么,师娘那么严厉地指控我,说明你很爱孔老师,老师,你说对么?” 孔老师出了会儿神,半晌点头答是,接着批评了师娘几句,说她太冒失,为什么不请医生来先好好看看,救不过来再说。 事情就是如此,当时孔老师醒过来后马上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他给警察解释为什么要抢我的玉的时候,他说自己爱好古玩成性,见到难得的东西就想去抢夺,当然往往只是心里憋着,唯独这次实在忍不住发泄出来了。他还哈哈地向警察和我道歉,说自己犯糊涂,给大家添麻烦了。 当然我根本不相信他只因一股对古物的冲动而发疯,肯定有某种外界因素。 孔老师不再过问刚才的事,倒是师母非揪着不放,她跑到厨房三下五除二给我们做了几道小菜,还跟我说以后有空来吃饭好了,把这里当家行了。师母如此殷勤,我早把那副罗刹脸忘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已经将近12点了,孔老师的儿子一直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老师家住六楼,上面有阁楼,他把师娘支走后,说带我上楼去“细谈”。 阁楼里果然别有洞天! 我从前只知孔老师是个古代文学史教授,却没想到他还是个古玩爱好者,难怪能当上《周易》协会会长。 阁楼里有架大天文望远镜,冲着天窗;有无数的泥塑半身人偶杂乱地排在一张长桌上;璧橱里则有各式各样的瓷器陶罐;靠窗的一面墙壁上还挂着个鬼脸罗盘…… 他拉过一把大竹椅束缚地坐下,又示意我坐在旁边的方凳上。我们互相对着眼注视良久,都没有说话,不是没有话,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从怀里取出那张包玉的报纸,递给孔老师,说:“老师,请你看一下这张报纸的日期。” 这是张半岛都市报,2007年9月20日的。孔老师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把那日期连看了三遍,又把报纸内容仔细看了一遍,无奈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时间真的可以倒流。” 我收回报纸,说道:“我想让您看的是这张报纸,这样您就会相信我来自未来。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抢那块玉呢?” “不知道,当时我看到玉心里就热血沸腾,好像只有抓住那块玉才能让心里凉下来,我控制不住这冲动,就上去抢。” 我摸着下巴,说道:“也就是说,您当时还有意识?” “有,我清楚地很,一直试图让自己停下来,可身体不受控制啊。” “奇怪,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没有这种症状,我还一直把它戴在身上。” “小子,那块玉你怎么得到的?” “那玉……是个朋友给我的。” “十年后的朋友?” 既然杜洛华曾明示我寻找懂得《周易》的人,这一连串事件大概杜洛华早已清楚,我便没什么好隐瞒孔老师的了。“给我玉的就是前面我跟你讲的那个杜洛华。” “时光倒流还有这玉都是他搞的……可见此人非比寻常,未必是人类呢!” 我忙打起哈哈,说杜洛华是人类千真万确,他也像正常人那样吃饭睡觉,也上课读书,没什么反人类的迹象。 孔老师却不以为然,他说天地之间神仙妖魔人畜鬼怪品类繁多,农村常有些黄鼠狼子复体,山上则有山魈作祟,更有在海面出现人影凌波微步的怪事。 在讨论杜洛华种族问题上我没有丝毫兴趣,赶紧打住,我最想知道的是这玉有什么来头,我正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那玉,他忙按住我的手,说:“千万不可!刚才我已经被这块玉蛊惑,说明此非善物,必有令观者乱心的魔力,所以决不能让我再看到他。” 可不看怎么研究这玉呢?我有些犯难。他拍拍脑袋,抿嘴笑道:“呵呵,小子,你不知道我有过目不忘之能么,而且对玉我颇为熟悉。”他起身走到一面琉璃窗的壁橱前。 琉璃的颜色来自于天然材质,是自然的赋予,与琉璃融为一体,永不褪色 。色彩在琉璃的烧制过程中,自然流动,如凤凰涅磐般接受着火的洗礼,象征重生。它的色彩的多姿多彩,没有哪种宝石能像琉璃一样融合如此丰富的色彩,各种色彩的过度与融合给人无限的遐想 。 他用手在琉璃窗上细细摸了一遍,转身说:“玉是一种通灵的神物,它吸纳天地精华而成,唯有人才配的上美玉。佩戴玉石自古一为彰显品位、二为驱邪避灾。采玉遍及中国大部分地区,其中尤以河南居多,陕西辽宁也大有产出。中国有所谓“四大名玉”,是指新疆产出的‘和田玉’、辽宁岫岩县产出的‘岫玉’、河南南阳产出的‘独山玉’、湖北郧县等地产出的‘绿松石’。” 说着他打开那扇琉璃门,我凑到跟前一看,里面竟是三排各式各样的玉器,现在虽是半夜,可玉器在微弱的灯光下有种说不出的生机勃勃的光泽。孔老师逐一为我介绍那些玉器,其中尤对一精美独立荷叶佛赞不绝口。这小佛有半个手掌般大,由南阳独玉精心雕制而成,玉质细腻,色彩精美,硬度高,玉性完美度好,精品独玉的光泽度尽显无遗,白得纯净,蓝得浓聚集中,水头好,光泽度佳。这块小佛是他十年前花了一万块钱从流青的玉贩子手上买来的,后来市场证明那玉贩子眼光太糟,他的眼光超凡,十年间小佛身价竟翻了三十倍。 他说我手上的玉跟这小佛的材质最相似,然而我的玉却也兼有和田玉的脂滑特点,目前市面上再找不到如我玉者。 “小子,如果不是刚才我深受你那玉的蛊惑,我真想据之为己有……”他的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直盯住我口袋。我下意识地捂紧了些。 “那您能确定这块玉的底细么?”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凭我纵横玉器市场二十多年的经验,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它属于中国何种玉石。要说是缅甸来的翡翠玉,也大有不同,这玉没有那么鲜亮,里面有点混浊。大概是你同学从上古带来的神物吧,或许不属于人间。” “您说的也太玄乎了吧,怎么这么多事都是非人的。这世界还有什么是真的么?”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红楼梦》如是说。如果宝玉是块假宝玉,那么……”孔老师眯起眼睛,冲窗外看了看,然后徐徐说道:“如果这不是一块玉。” 时空其实只有一层镜子之隔,你照着我,我照着你。 穆越在宿舍里躺着,他嘴里猛嚼口香糖,自言自语道:“萧游这小子跑哪去了,现在都快十点半了,再不回来宿舍就要关门。” 他拨了我的号,放在耳边,俄尔传来一句极罕见的回音:“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他腾地坐起来,愣愣地盯着手机。这句话他只从一个笑话中听到过,笑话说: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裸奔出服务区。出了服务区意味着什么,难道萧游出国了?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他想到如果手机信号受干扰也会出现这种情况,萧游说不定在哪个瘪地方呢。 过了会儿,邹明用脸盆遮着下体进来,嘴里唱着:“东方红,太阳升,东方出了个毛泽东,毛泽——东!嘿嘿一嘿嘿!越哥,你知道明天在东西阶教室开新干事见面会么?” 穆越歪过身子,一条腿搭上床头柜,说:“知道啊。明哥,你也进了学生会?” “嘿,咱进的科创部,就是搞科学创造的。” “哈,我听说你那个部的副部长是个美女哦~” “什么美女不美女的,她就是个恐龙,我也要听她的。越哥,你哪个部的啊?” “我呀,实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