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芙同人]我所思兮》 第1页 [bg同人] 《(倚天屠龙记同人)[逍芙同人]我所思兮》作者:子夜歌清【完结】 【文案】 从前看《倚天屠龙记》,无论是原着还是电视剧,杨逍一直都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角色,2019版的逍芙恋更是我心中的意难平,看了很多同人文,最后觉得不如自己也尝试着写一篇,就当记录下自己对这段故事的想像。 本文是双结局的,第九章是贴近原着的悲剧结尾,第十章是另一条故事线的皆大欢喜的结尾,因为我自己心中实在是希望这个故事能有个好的结局。 我写的故事一共有十章,填了一首《金错刀》,每一句正好是故事中每一章的标题。 《金错刀·我所思兮》: 昔年少,春吟调,汉津莺啼云水谣。尘世恩情今宵定,共望燕山流云高。淮水月,西湖桥,不见故人暮与朝。只影何敌秋夜长,空杯借梦共笙箫。 我所思兮,见之不忘,欲往从之,道阻且长。 内容标籤: 武侠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逍,纪晓芙 ┃ 配角:贝锦仪,殷梨亭,杨不悔 ┃ 其它:逍芙,逍芙恋,倚天屠龙记 ================== ☆、昔年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杨逍和纪晓芙的同人文,故事设定基本上还是在原着的基础上,但是我是因为2019年版的《倚天屠龙记》,才产生了写这篇文的想法,所以不自觉地带入的还是2019年版的人物形象哦,对其他版本没有任何意见,这里说的仅仅是我自身的想像而已。 这篇故事全文15万余字,其实已经全部完成了,共分为十个章节,每个章节分六个小节。但是我写好之后丢了很长时间没有发布出来,也没有做过全文的梳理,所以里面会有一些矛盾的地方,现在陆陆续续发出来,因为我平时也比较忙,尽量一天整理一章也就是六小节的内容发出来,确保前后没有逻辑不通的地方,如果遇到需要大修改的,可能更新的时间就需要长一些啦。 在写这篇文章前,我是读过网上一篇年代略久远的逍芙同人文《将仲子兮》,很佩服作者m大大大的文笔,也受了一些影响,所以保留了大大文中的一些设定,例如晓芙父亲的名字,晓芙母亲的姓氏等等,我保证没有主观上的抄袭,但如果不自觉中带出了一些雷同的地方,请大家监督提醒,我会进行修改。 写这篇文章我其实也不是很有信心,所以先发出来看看大家的反响,如果有人喜欢我也会很开心的哦,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啦。 【金错刀】我所思兮 昔年少,春吟调,汉津莺啼云水谣。尘世恩情今宵定,共望燕山流云高。 淮水月,西湖桥,不见故人暮与朝。只影何敌秋夜长,空杯借梦共笙箫。 第一章昔年少 (一) 三月的时节,清明节都过了,江南早已是草长莺飞,绿柳如烟的景致了,蜀中的山上却依然有些微凉,人迹罕至处梅花都还没谢,几株早开的桃花点缀在寺庙旁。天蒙蒙亮带着几声隐隐的鸟啼,那些修行的弟子们还没换下冬衣,忍着推开被子时那几分潮湿的凉意,起床做了早课,结伴在散不开的水气中踩过青石板路,去打水噼柴。绕过一个山头,忽见平坦开阔处,那轮淡红色的太阳刚刚升起,云层染了些微的金色,光束清晰可见,远山重叠,秀美中终于露出了那壮阔的意味,这是峨眉山的清晨。 纪晓芙就是在六岁时的这样一天拜入峨眉派门下的,她随着父母坐了船逆流而上,一路上大船换了小船,到了嘉定府路又换了马车,最后跟着父母和几个家僕,沿着石阶小路走上了峨眉山,来到了这座寺院前。离家之前,定好了由父亲一人送她去,母亲宁氏忙了好些天,给她缝制新衣,准备吃食,一闲下来就偷偷啜泣,父亲劝她:“芙儿这身体,大师说了,总要送到庙里去修行几年才能好的,也不是别人可以替得的,现在好了,去了峨眉派,既修了佛又学了武,过上几年回来家,总不会像现在一样总是生病,我说这倒是交了大运了。”。可到了临行的前一天,母亲突然把外祖母请来了家,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和几个哥哥姐姐都託了她,说什么也要亲自把晓芙送上峨眉山,交到师太手里,父亲拗她不过,只是心疼她也要受这舟车劳顿,路上的行程到底慢了些。 他们刚到峨眉派的门口,就有弟子入门报了,随后有人前来,把他们引入了掌门会客的殿里,就是在这里,晓芙第一次见了她的师父。师父不笑也不怒,年纪和母亲一般大的样子,看着威严却也说得上十分漂亮,她平平淡淡地向父母叙了礼,看了眼家僕抬来的箱笼,说:“想必纪先生和夫人给晓芙准备了不少东西,这山上吃的穿的都有,也是用不上的,衣服留下几件做个念想,其他的倒是不必了。”,父母连连答应了,随即把东西送到晓芙和师姐们的房里,母亲偷偷留下几包点心,让她分给姐姐们吃,然后点了香,拜了师,父母看师太的意思,是指着徒儿们自立自强的,也不好多留,叮嘱了晓芙些尊敬师父好好练功之类的话,就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当晚在峨眉县的客店里投了宿,第二天就启程回了汉阳。 多年以后晓芙还是对那时的事记忆清晰,她幼时在家的种种专属于孩童的欢乐时光都记不太清楚了,仿佛她人生的记忆是从在那艘离开家的船上开始的,她把头枕在母亲的腿上,船身有时摇摇晃晃,专注的时候听得见水流的声音,她时而迷迷煳煳地睡着,时而醒来就看看窗外江边的青山,有时船行过的地方江流狭窄而湍急,两边都是陡峭的绝壁,绝壁上却生出许多形态奇怪的树来,有大鸟从山顶的一线天中飞过,发出凄凉的哀鸣声。彼时晓芙已经在家学里学过一些诗句,她想起先生曾经吟过的“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想着这巴山蜀水到底和汉阳宽阔的江水不一般,只觉得天地苍茫,人渺小而无助。她就这样在峨眉山上过了许多年,刚到时做打水洗菜的活儿,白天蹲马步,晚上学写字,到年纪大些了,有了师弟师妹,就开始跟着师父师姐们练剑,学峨眉派的绝学,晚间点着灯读佛经,也学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甚至算数药理,师父对这些是不大限制的,只说需将心思多放在练功上。
第2页 晓芙出生在世族大家,这纪家在先朝算得上世代忠诚的功臣之家,随着鞑子胡马窥江以后,家世即使不比从前,可凭着世传的绝学,金鞭纪家的名声在江湖上也是无人不晓的。那时父母狠了心,把她送到这清苦的峨眉山上来,既是为了她的身体,到底也磨了些她的性格。师父对弟子们不错,可还是严厉的,师门的姐妹兄弟,都来自五湖四海,有性格刚毅的,有自恃聪慧的,也有老实和气的,晓芙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丢掉了性子里的那些娇气任性,内里存着一股坚毅,外在却温柔而随和,聪明上进却不肯争强好胜,姐妹们多数和她关系不错,师父似乎也渐渐对她有了些欣赏的意思,只说这孩子心思略杂了些,有时候一个人痴痴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学武之人想成为名家,还是清净些的好。 多年以后,当晓芙终于告别了这样单纯的岁月,开始经歷了那些终生难忘也不必忘却的事情之后,她有时会想起在峨眉山上的那些日子,那些粗茶淡饭,练功习经,心无旁骛的生活,那满山的青翠,石板路旁的绿竹,春天开满花的山谷,当时也会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是这样平淡地过去。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她却每每都会摇着头笑笑,想着世人终归是错了,修行修行,去了闻名遐迩的寺庙门派,读了经拜了佛就以为是修行了,殊不知这真正的修行,却在这红尘俗世里,却在这人生的每一天中。 (二) 彼时江湖有个传说,晓芙幼时依稀听过,在峨眉山上却是师门里的常谈:“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说是世传一把屠龙刀,一柄倚天剑,谁能得到这两件武器,谁就能称霸武林了,可到底怎么得,又怎么称霸武林,世人却是不知道,大概是这两件武器有极大的威力罢了。起初,晓芙也只把这话当成一句传说,后来才听师姐们说起,那倚天剑原就在师父手上,后来却被魔教妖人夺了去,又如何流落到元朝廷那里就不得而知了,加上关于孤鸿子师伯的死因,师父从此视那明教如大敌。她也听师父提到过:“这倚天剑和屠龙刀,原本就是当年郭靖郭大侠夫妇造的,传于郭公破虏和我派祖师郭襄女侠,这原就是我峨眉派的东西,如今不知流落何处,实是我派弟子的无能。”,也听师父提起那明教来,说门派恩怨是小,夺剑之仇也不甚重要,只是这明教中人伤天害理无恶不作,实在为天下英豪所难容,如今元庭不顾天下苍生,倒行逆施,我辈当有责任驱除鞑虏,除尽天下魔教妖人,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晓芙那时想,自己学了一身的武艺,当然也有拯救苍生的责任,作为师父的弟子,更要一心向着正义,只是这山中岁月静谧,她也从未想过以后的事,不知道这一生可有机会见到师父口中的那些人。 而就在十六岁的时候,江湖里忽然起了流言,说是有人看到了屠龙刀的踪迹,师父下山打探了几次,在一天夜里突然把众弟子招到佛堂内,沉默良久,方开口讲话:“当年胡虏踏我汉室江山,襄阳城破后郭公破虏带着屠龙刀踪迹无觅,如今屠龙刀果真又现世了,我辈弟子无能,没能看护好倚天剑,已是罪不可恕,如今有了屠龙刀的消息,我派弟子当竭尽全力找到,再从元朝廷取回倚天剑,把峨眉派发扬光大,负担起拯救天下苍生的责任,方堪称一代侠义之士,大家说这话可对?”,众弟子诺了,灭绝师太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派弟子几人分做一组,明天打点行李,从后天起,留下些许人手看家,其余人都下山打探屠龙刀的消息去罢,这既是你们为师门出力的好机会,又是对你们的考验了。”。 当晚众人组了队,各自睡去不提,第二天晓芙正独自在收拾着行李,师妹贝锦仪笑嘻嘻地跑来了她的房间,把不知几时存下的两块点心塞到晓芙手上,觍着脸对晓芙说道:“好师姐,我求你一件事可好?”,晓芙轻轻笑了,把点心塞还给贝锦仪,说道:“你先说事情罢。”,贝锦仪东拉西扯,好不容易犹犹豫豫开开口道:“昨个儿分组,我是跟了静虚师姐的,谁知没人愿和丁师姐一路,她便跑来聒噪静虚师姐,少不得明儿也要带上她了,我不愿和她一路,干脆咱俩单走一路向西南方向去可好?”,晓芙听了不由发笑:“咱们俩?咱们俩的辈分都小,功夫也不算上乘,我们单走,遇到困难,你说是你能救得了我还是我能救得了你?再说了,我都跟静玄师姐讲好了,明天我们倒不走水路,走旱路往东北方向去。”,贝锦仪听了撇撇嘴,说道:“往那西南方向人迹越来越人迹罕至,寻屠龙刀的人自然也不会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要我说啊,我们这些峨眉派小辈的弟子,就算是见到了屠龙刀,也拿不回来,何必去争什么功名,倒不如去游玩山水得了,也好过整日在山上练功。”,纪晓芙连忙呵斥住贝锦仪:“这话也是能乱说的,让师父听见,说你不求上进,还敢轻蔑师门,少不得要打你手心的,你既不愿和丁师姐一路,你也同我和静玄师姐一路不妥么。”贝锦仪摇摇头:“我俩单走,师姐们就是说我俩勇气可嘉,倒不想别的,我离了静虚师姐和丁师姐,跑到静玄师姐这里,又怎么说,静虚师姐不计较,丁师姐倒说我就是躲着她的!”,随即想了想,突然又笑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心想着往东北方向走,怕不是等着从武当山过,到时候我派怎好不去武当派拜会,你好去会一会你那个未婚夫!”,纪晓芙顿时红了脸,忙去拧贝锦仪,气道:“什么会未婚夫,说话没羞没臊的,我自走我的路,和他有什么相干的!”,然后转念一想,自己向来在这为门派立功的事情上不争不抢,武功练了这么多年,也要找机会试他一试,跟着师姐们反倒没机会出手了,这些功夫对付个把个小贼没有一点问题,贝师妹说地倒对,往西南去人也少了,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找到屠龙刀这等大运,自己怕是没机会交的,还不如做几件行侠仗义扶困济贫的小事,也不亏了这拯救苍生心愿,又说:“那你自去跟师姐们讲去,她们若是同意,我就跟你两人一路走好了。”,贝锦仪高兴道:“那我就去说了,她们哪会有不同意的!”随即就跑出房门去了。
第3页 纪晓芙脸色还是微红的,自她来了峨眉派,那个未婚夫她倒是没见过几面,可作为年轻的女子,到底还是羞于听到别人提起这事。贝师妹口中晓芙那未婚夫名叫殷梨亭,是襄阳城内的一位大家公子,他家和晓芙家原是世交,幼时两家也时常走动,他比晓芙要大个一岁,记忆里是个羞涩乖巧的男孩子,也是六岁那年就拜师在了武当派张真人的门下,便是晓芙拜入峨眉派,也是殷家的伯伯託了人去讲的。八岁那年,晓芙还在峨眉山上担水的年纪,母亲来了信,说殷家的伯伯伯母及疼爱晓芙的灵巧,上门来为儿子向她提了亲,她和父亲已经允了,信后面写到:“汝年岁虽小,自此不可再作小女儿情态,亦不可举止由心,当孝敬师父,练功勤勉,修身养性,家中一切安好,切勿挂念。”。晓芙知道,父母应下这门亲事,是为她做了十足的打算的,当今这天下,汉人和南人过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更别提他们这种始终都不肯和元朝廷亲近的家族了,而也说不一定,哪天就又到乱世了,嫁个张真人嫡传的世家子弟,进可以保护他们老小一家不受战乱的干扰,退也可以在山上安度一生,况且那殷家小哥为人正直,谦逊有礼,长相俊俏,当真是极好一门亲事。那武当派和峨眉派原分出家弟子和俗家弟子,俗家弟子婚娶上是不限的,两人的师父知情了也多有支持的态度,于是晓芙也并不反对。彼时的她,对关于婚嫁的这一切是没有概念的,峨眉武当两派素来交好,有时候逢着年节,彼此多有走动拜会,他们站在各自师父的身后,悄悄对望一眼,于晓芙多是好奇,而那殷家的小哥哥,却每每红了脸,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晓芙有时暗想,他年少时便心地善良,得这样一个人相伴一生想来也是不坏的。 贝锦仪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说这事已经跟众位师姐讲好了,师父不管他们谁和谁一路,那几个静字辈的师姐都是出了家的,不大过问这些师妹们的事,也对峨眉派的武功自信满满,料想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不过叮嘱几句罢了,那丁敏君更是巴不得丢开这几个烦人的师妹们,好自己找了机会立功。于是各人打点好了行李,带好了佩剑,第二天一早就同路下了山,各自分道而行了。 (三) 纪晓芙和贝锦仪本来是要向西行的,静虚师姐却说不如和他们一同到龙游县,雇了船沿大渡河下去,省得两个姑娘,走旱路费力。晓芙和贝师妹听了,跟着静虚师姐一路走了,少不得又挨了丁师姐的几顿挤兑。习武之人脚力快,当晚他们就到龙游县找了客栈投宿,静虚师姐他们一行人多,第二天就雇上船向东南方向走了。往西的船只少些,晓芙和贝师妹两个人想要找条小船,许多船家又不肯去,少不得要等两天了。 贝师妹从小就是个不省事的,这天在集市上疯玩了一天,不想回到客栈就发起热来了。晓芙请郎中来给她看了,先说不碍事,第二天一早,却又上吐下泻起来,晓芙又换了一个上了点年纪的郎中来,他细细诊了,却说这个小姐怕是喝了不干净的水,染上了附近流行的一些时疫,却是不妨事的,但是得好好歇上几天。晓芙哭笑不得,心想这才出来两天难不成就要打道回峨眉山了?思前想后,还是担心贝师妹的身体,遂打算去雇了马车,带师妹回山上去养病。这一来,贝锦仪却不愿意了:“好师姐,咱们回到山上,又要天天练功,苦得很,咱们习武之人,这点子病算什么,我有个极疼我的姨母却嫁在这龙游县里,我原想着过一两天就走了,也就不去叨扰她了,既然如此,我就去她家住几天,你也随我去,等我病养好了,咱们再一同走好不好。”,晓芙嘆道:“我的小姐,都病成这样了,还玩些什么?”,那贝师妹却一万个不肯回到山上去,没有办法,晓芙只好带着贝锦仪找到了她的姨母,她姨丈家也过得颇为殷实,他夫妇二人铺床的铺床,抓药的抓药,对她们师姐妹倒是极为照顾。 贝师妹在姨丈家休养的这些日子,晓芙有时上街逛逛,有时帮着姨母做点事,这一日,她去街上帮姨母买线,忽见前面有人吵闹不休,晓芙上前一看,是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围在一个受了伤的老婆婆身边,嘴里不住地说道些“交出来!”、“快些交出来”一类的话。那几个人凶神恶煞,街边的人都被吓着了,有那摆摊的,端着东西就跑了,那开店了,也赶紧铺上了门板,谁都不愿意去管这一档子的事。晓芙见他几个人欺负一个老婆婆,不由地冒起了火,见那几个人也不像个好人,上前呵到:“你们在做些什么?”,那几个人回头,见来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不由笑了:“小姐,我劝你别管这档子事了,赶紧跑了,要不是今天我们有正事在身,说不得也要连你抓了去!”,晓芙平时待人都是和和气气的,还没遇到过这等事,拔出剑就向那几个人刺去,不曾想他们几个的武功并不低,又人多势众,几个回合下来晓芙却并未占上风。斗勇无门只好想点别的办法,晓芙趁机把这几人引到一边去,拉起那个婆婆就跑起来,晓芙轻功不错,那婆婆脚步也快,倒像是个练过武功的人,那几人追出几里地仍穷追不捨,晓芙远远见有条小河,连忙避开大路,从旁边的草丛里钻进去,和那老婆婆憋了气躲在水中,方避开了这些恶人。
第4页 晓芙把那老婆婆扶起来,仍然不敢松懈,又走出几里地,找到一个山洞,方穿着湿淋淋的衣服,扶着那老婆婆坐了。那老婆婆此时已经没多少力气了,颤抖着声音对晓芙说:“小姐,谢谢你了。”,晓芙见她快撑不住了,急道:“婆婆,你别急,我这就带你回城去,找个郎中诊治一下就好了。”,那老婆婆却笑着摇了摇头:“我中了青城派的青锋钉,这钉上餵了毒,我早已中毒多时,怕是好不了的,今日小姐好心搭救了我,日后必有好报,你快些回家去了。”,晓芙生性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连忙说道:“不行的,我哪能丢您在这里不管呢!”,那老婆婆沉吟了片刻,随即问道:“我这命是救不了了,我也是习武的人,我自己知道的,小姐若愿意帮我,我倒有一事相求,我在县城里藏了一封信,小姐若愿意,帮我把这信送出去可好?”,晓芙心思极软,纵使这件事和她无关,她救不了这老婆婆的性命,已经是愧疚之极了,连忙点头,那婆婆又开口道:“小姐,我看你也是会些武功的,我不问你是哪个门派了,事到如今只得跟你讲清楚,我相公是明教中人,我的武功也是和他学的,他为了这封信,已经命丧黄泉了,这里面写了什么我却是不知的,听说武林里都传明教为魔教,我却没见他这一生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也跟我说这封信关系的只是救人没有害人,你愿意便替我送,你不愿意,我也不能骗了你去。”。 听了明教二字,晓芙却犹豫了,师门里常说的那个魔教,可不就是明教了,听说他们无恶不作,可这婆婆却不像个坏人,倒是刚才过去那几个人,恃强凌弱以多欺少,十足算不上英雄好汉,而这婆婆想骗她送信并不难,却仍然以实情相告,如此坦荡,倒令晓芙为难了。晓芙低下头想了一会,见那婆婆没有表情地望着她,唿吸却慢慢急促起来了,就下了决心,说道:“婆婆,我今日救不得你的性命,已经愧对于你了,你自己不是明教中人,便当我不知此事,只是为你送信,你便放心好了,这信我一定完整地送到你要送的地方去。”,那婆婆见晓芙有侠义之心,料想她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便告知了她自己夫家的姓,以及藏信的地点,送信的地方和人名,她说完就咽了气。 晓芙还没见过人去世,当即伤心地哭了起来,眼看太阳要西沉了,料想再哭也是没用的,便挖了处坑,葬了这老婆婆,生火烤干了衣服,本想回到城里去,又怕给贝师妹姨丈家惹了麻烦,在山洞里胆战心惊地凑活了一夜,第二天方回到龙游县。 晓芙敲开了贝师妹姨母家的门,姨母一见她赶紧松了口气:“纪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担惊受怕了一夜,同锦仪她姨丈一道,带上不少家僕在城里找了你一晚上,你一个年轻小姐,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好,你到底去哪里了呀?”,晓芙不便讲出昨天之事,只好请罪说被几个人纠缠,怕给姨丈家惹麻烦,只能找个地方躲了,让姨母担了心,请姨母原谅她。随后又找到贝锦仪,说自己想先走几天,不等她养病了,让她养好病就在这龙游县姨母家多玩几天,她自己向西走走,就算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她们再一道回峨眉復命。贝锦仪万分不放心师姐一个人独行,可晓芙也不能把这事给贝锦仪讲清楚,只好说自己家在峨边有个世交的幼年好友,她想着与其在这里无聊,不如去看看她,请贝师妹放宽了心,她去去就回。贝锦仪见晓芙很坚持,想这一路也有城镇,师姐也不至于风餐露宿,也只好由她去了。第二天晓芙去那婆婆说的藏信的地方,真的找到了一封信,又等到了向西的船只,就沿着大渡河,向着那老婆婆口中的“大树堡”去了。 有些故事开始那天,是极其平常的一天,那天晓芙一样地梳妆吃饭,一样地看着沿途的景致入了迷,一样地在脑海里把学过的剑谱过了几遍,只是后来想起,才说她和他的故事,原来是那一天就开始了的,有时候自己也会想,如果那时,她不曾选择答应替那老婆婆送信,人生会不会不一样。但其实,不管你如何兜兜转转,这缘分,原是命中就註定好了的。 (四) 船在江上行了三天,已经走出嘉定府路,到宣政院的辖区了,晓芙就在那个大树堡下了船,她见这镇子不荒凉,很快便问到了这吴记布庄。晓芙走进店门,有个小伙计迎了过来,晓芙直接地对他说:“我找你们吴掌柜。”,那小伙计见这小姐年轻美貌,也不像一般女孩子羞羞怯怯的,心想必是个有来头的人,遂去请了吴掌柜出来。 吴掌柜想着,自己应该从未见过面前这个清秀美丽的女孩子,她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红,看着通身的气派和打扮,再见她手里握着的剑,想也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别是上门找麻烦的就好。于是他定了定神,上前对晓芙拱了拱手:“不知这位小姐找在下何事?”。晓芙什么也没说,伸手去掏出了那封信,递给吴掌柜,说:“贵派的谢老先生和他的夫人谢婆婆,遇到仇家上门,都没能保下命来,临终托我把这个带给您,其他什么也没说。”,吴掌柜愣了半晌,才伸手接了信,这事太突然,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道:“谢谢小姐,那请您进来坐一会儿用杯茶。”,纪晓芙拱了拱手,推辞到:“不劳烦掌柜了,我答应了谢婆婆,帮她把信送到贵派,于我来说已经是十分不便的了,我这就告辞了。”,“哦,”,吴掌柜点了点头:“那小姐请便。”,晓芙也不多客气,转身准备出门,突然听到身后飞过来一个东西,她一侧身避开了,一颗石子重重地打在了门框上。
第5页 晓芙几乎难以置信地转回了头,还不等她问话,吴掌柜一掌就打了过来,晓芙拔出剑来,和他纠缠起来,几招下来,吴掌柜闪到一边,说道:“这是峨眉派的剑法了!”,晓芙不客气地回到:“正是!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这样?”,说着又拿剑刺向吴掌柜,却不想那吴掌柜身手十分不错,反手过来就抓住了晓芙的肩膀,幽幽开口道:“得罪了小姐,我不想加害于你,只是这信封中是我教的机密,你说得不明不白,我担心你路上看了去,少不得要留你几天查查清楚了!”,晓芙暗叫不好,却不料这吴掌柜手劲大得很,晓芙只是挣脱不掉,她想自己好心送信,却遇到人这样怀疑诋毁,一气之下就要哭了出来,却听到里屋传来缓缓的一声:“放她离开。”。 晓芙和吴掌柜一起向里屋看去,那黑布帘子缓缓动了动,被一只白色袖子的手撩开了,出来那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穿着一身白衣甚至可以说是光彩照人,只是表情有些冷冷的,看着不叫人害怕,却总是不好亲近的样子。“让她走吧。”,他又补充道。吴掌柜迟疑了半晌,最后讪讪地对那人答道:“可......她......她是峨眉派的弟子,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背地里也不见得坦坦荡荡,这事不明不白,总要查清楚的好,这信别被她偷偷看了。”,晓芙恶狠狠地盯了吴掌柜一眼,她的肩膀被他抓地生疼,高声辩解道:“那信好好地封着,我开没开过你看不出来么?”吴掌柜又继续说道:“就是你没看过,也保不准你们又想搞什么鬼!”,晓芙被他气红了脸,那人却干笑了两声:“她要是看过信或有心搞鬼,也不必这么费劲地把信给你送过来了,倒连累了这小姐的名声,放开她罢。”,吴掌柜还是不想,却好像不得不对此人言听计从,迟疑之间,那人又说道:“他们能搞得了什么鬼,我明教这点小事还摆不平么?”,吴掌柜听罢,只好放了晓芙。 晓芙心里委屈地很,心想自己险些得罪了其他门派的人,给谢婆婆来送这一封信,这吴掌柜却这般对待她,想来明教确实不是什么正经门派,那屋里的人也是明教的人,也不必和他啰嗦了,抓起包袱转身就要走,那人却在背后叫了她一声:“小姐。”,晓芙转过头,不高兴地问了句:“什么事?”,他却勾起嘴角邪魅地笑了一笑:“不必谢我。”,不知为何,晓芙登时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连忙跑出了这吴记布庄,一连跑了好几里地,才停下来歇了歇脚。 晓芙想起这段遭遇,初入江湖的她不由暗暗感嘆,师父说这世道人心难测实在是真的,她以后定要多加小心才是。她抬头望了望四周,想着今天是离开贝师妹的第三天了,这已经是下午了,船是不好雇的,那大树堡也是万万不能回去的,既然这样,倒不如走旱路向东回去,却好过走水路无事可做,慢几天不要紧,就当完成了师父给的任务,前面想来有些小村小镇的,倒也住得今天这一晚。 她起身向东行去,不想这一路上连个小村子都不见。眼见天就要黑了,晓芙心里暗暗害怕起来,想折回大树堡,也终是不妥,左右为难之间,后面突然响起了马蹄的声音,晓芙不知道来的是好人还是歹人,偷偷在路边躲了瞧,那马蹄声渐渐走近,终于在她前面停了下来,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他身上的那袭白衣,却让晓芙认出了他——就是白天在吴记布庄的那个人。 (五)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上马来,我带你去十里外的一个小村投宿,或者往前再走两里路,有间破庙可以凑合一晚。”,晓芙愣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是在对她说话,不由得头皮发了麻,他怎么知道自己躲在这,难不成是一路跟着她的?晓芙向来不算胆小的,就大方地从草丛里走了出来,问到:“你是在对我讲话么?”,她听见那人笑了:“这里还有别人么?”,晓芙平息了白天心里的怒气,跟他说道:“那封信我真的没看过,你不必担心,也不必跟着我的。”,那人笑地更大声了:“我没跟着你,我原本也是要向东走的,刚骑马走出一阵,就看你走在前面,料想你一个年轻的小姐,光天白日里是不愿和我们这些人走在一起的,只好放慢了速度,远远地跟着,你可别误会。”,晓芙想着这人白天到底是帮了她,此时出现在这里,必然是不会害她的,但他既是明教中人,还是少来往的好,就拱了拱手回道:“谢谢了,两里地没多远,我这就走过去。”,“哈哈哈,”那人依旧笑着:“我料想你也是不会乘我的马的,我这话问的倒是多余了,那请小姐先走好了,我歇一下,好骑马去那村子里。”,晓芙点点头,想着和他也不过萍水相逢,不便多问什么,就向前走了,一路上不时回头看,说他既然骑马,一会儿就应该超过自己了,却发现这人始终没有跟上来,又行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一处破庙,她这天累极了,躲在佛龛下面,抱着包袱就睡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做梦,依稀听见外面远远的有马嘶的声音,想来是那人才过去,也没管他,就渐渐睡沉了。 让晓芙大惊的是,第二天一早她醒来,走出庙门,却见那人就睡在院里的干草堆上,听见晓芙一出来,他也醒了。青天白日的,他和晓芙对视了一眼,晓芙立即就脸红了,半晌方开口道:“你怎么也在这里?”,那人从草堆里站起来,却反问晓芙:“你可知道你这还没走出宣政院的地界呢?”,“知道。”晓芙说,那人一边解着栓在院门边的马绳子,一边回答到:“这就是了,看你是峨眉派的弟子,怕是在你们峨眉山念佛念呆了,这山下的事情多是不知道的,这里不比中土,虽说人不多,各族却乱得很,你一个年轻的小姐不方便,我想着你到底是帮我们送了信的,也过意不去丢你一人在这破庙,就是守你一晚,我可没踏进这殿门半步,不会辱没了你的名声去罢?”,晓芙此时不知说什么好,觉得别扭地很,可是人家一片好意,又不好驳了,沉默良久方开口道:“谢谢先生,只是我是峨眉派女弟子,家师规矩极严,不好再和您多有牵扯,送信一事不必再挂齿,就当先生昨晚护我周全已经报答过了,我这就要走了,先生也请自便。”,那人点点头道:“是了,你是那灭绝老尼的徒儿,自然不便和我们这些魔教中人多来往的,你先走好了。”,晓芙先听见他对自己师父口出污衊之言本是极生气的,又想他也称自己教派为魔教,想来他不过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也就不好讲什么,拿上剑就走出了庙门。
第6页 本来晓芙对那人话也没起疑心,可接下来的事是越来越巧了。又行了小半日,晓芙走到了那人昨晚所说的那个村子里,见一个茶水摊,就坐下来要了碗清汤面充飢,那老闆刚把面端上来,后面又响起了那人的声音:“老闆,给我来碗素面,再要一碟炊饼。”,晓芙不由地吓了一跳,疑惑地向他望了过去,却不想她还没有说话,那人便先开了口:“小姐,真巧,咱们又见面了!”,晓芙想他说了,和自己都是向东走,便是又碰上,也不便多问什么,沖他点点头,就自顾自地吃面了,只想着这次吃慢一点,等那个人先走好了。晓芙慢慢悠悠地吃了面,喝了几大碗茶水,那人终于站起身来了,向她告了辞,牵着马走了,晓芙松了一口气,又坐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向前赶路,幸好在天还没黑时,就到了又一个小镇上。晓芙找到一家客栈,付了钱,问掌柜的要了间干净的客房,想着这几天极累,晚上就不多出去走动了,叫掌柜的帮自己备一份饭菜好了,于是她出了房门准备下楼去,走到楼梯的一半,又听见了那人的声音:“掌柜的,刚才来的那位小姐,住在哪一间呢,我要她对面的那间房。”,晓芙听罢大惊,这下明明白白地知道了,那人就是跟着她来的!她顿时慌了神,想着不便在众人面前与他纠缠,连忙悄悄上楼回了房,她靠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果然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那人上楼的脚步声,在他走到晓芙房门前时,晓芙一把打开了门。 “先生,巧得很,怎么又遇到你了?”晓芙没好气地问到,“哦,又是你啊小姐。”那人还是装作和晓芙巧遇一般:“你也往东走,我也往东走,遇上不是很正常的事么?”,“那我问你。”晓芙定了定声音说道:“你既骑着马,又先我一步从那茶水摊离开,怎么反倒落到我后面去了?”,那人苦笑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晓芙这么仔细:“这暮春时节,一路上风光正好,又不冷的又不热,我慢慢走走,欣赏一下路边的风景,没想到倒落到小姐后面去了。”,“就算你走地慢,我这一路上也没见到你,可也是奇怪?”,“我既欣赏风景,自然不肯走大路,得专挑那别致的小路才与众不同呀!”,晓芙想告诉那人她已听到了他和掌柜的对话,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想着这人狡辩倒是一把好手,也不想再和他啰嗦,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靠在门上生了好一阵子气,突然心生出一计来。一会儿,她留意听到那人出了房门像是要下楼吃饭的样子,也跟着他下了楼,“掌柜的,劳您的驾,明儿辰时帮我雇辆向东往龙游县去的马车,再帮我备点路上吃的干粮。”晓芙把一块银子递给掌柜,瞟了一眼坐在一边桌上等着吃饭的那个人,“您放心,肯定办妥的。”掌柜的应了,晓芙也大方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准备用饭了。 第二天卯时刚到,天上星光都还没散去,晓芙就起了床,房门也不敢开,留下房费在桌上,抱着包袱从窗子跳了出去,出了小镇向着北边去了,想着躲那人一时,再绕回龙游县去接了贝师妹回峨眉就好,她想到那人神出鬼没的,也不敢停留,一路上用了轻功,一会儿就跑出好几里去了。天刚亮透,晓芙步子缓了下来,正想着这回总能甩掉那人,他的声音又从后边传出来了:“小姐,你不是向东走了么?” (六) 晓芙大惊,回头看了看,那人居然骑着马就跟了上来,晓芙这次彻底怒了,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拔出剑就向那人刺去,她也不是真想伤他,这剑刺出去是又快又急,晓芙却掌握着分寸,想着剑锋临到他身旁,便立即收回来,就吓他一吓,却不想晓芙还没近那马的身,那人竟用手指夹了剑身,把剑夺了去!晓芙大惊,开始害怕那人不怀好意,剑也不管了,转身就跑,那人却也不追来。晓芙一熘烟跑出好远,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坐在一棵树下哭了起来,想着自己这一路,究竟是怎么招惹了那个人,让他把自己逼到这步来,还好怀里还剩着些银子,赶紧去找了贝师妹才是正事。晓芙止住了哭声,一步不停地向前跑去,天黑前又找到个镇子,她左右看看那人并不曾跟上来,躲躲闪闪进了一家店,要了间房,饭也顾不上吃就睡了,这人倒是始终没再出现了。 晓芙不敢相信这一切,第二天一早她醒来,昨日丢失的佩剑和包袱,竟然好好地躺在她枕边,她努力回想,是不是昨天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她并没有遇到那人,他也没夺了她的佩剑去。晓芙百思不得其解,穿好衣服下楼用过早饭,刚走出那镇子,那人骑着马却又在路边出现了。“小姐,昨晚好睡?”那人悠悠问到,看来晓芙的佩剑和包袱果然是他昨晚给放回来的。晓芙气不打一出来,却又无可奈何打他不过,只好沉住气好言向他说道:“这位先生,小女子是实在不知你为何跟着我,大家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何况男女有别,我武功虽不及你,我们峨眉派却也不是好惹的!”,没想到那人却笑了笑,回到:“我知道姑娘是名门弟子,但一个人武功分了派别,已自落了下乘,姑娘若跟着我去,包你耳目一新,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晓芙看他打定主意是要跟着自己了,便向他问到:“我资质平平,想来不配做先生的学生,不知先生到底是谁,非要跟了我这一路?”,那人把手里的缰绳握了握紧,身下那匹枣红色的马动了动蹄子,踏起了路上的尘来,他望向晓芙,笑着说:“我是明教的人。”,“我知道,我问你叫什么?”晓芙仰着头,有点神气地问他,想着等自己回到峨眉,定要把这不知好歹的人告诉师父去。“在下杨逍。”那人缓缓开口到。
第7页 “杨逍?”晓芙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杀死我大师伯的那个大魔头杨逍?”,“我是那个杨逍,但没杀过你的大师伯。”那人有点无可奈何地说。“休要辩解,你害死我师伯,便是我峨眉的仇人了!”晓芙说着就要拔剑,“小姐,你的剑还出不了这鞘,我就能将它夺了去,你这是何必呢?”,“少说废话!”晓芙拔剑向那人刺去,“脾气倒大。”这次那人没有再夺晓芙的剑,跳下马来闪到了一边。“小姐,我都说了你大师伯的死和我无关了,你们峨眉派的人可都是一样的死脑筋,也不肯听我把话说完。”,晓芙从小听惯了师父说这明教中人的残暴,此时那个大恶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还跟了自己这一路,她哪里肯再听杨逍说话,站定了身子,又向着杨逍这边刺过来。 “小姐,你快住手了,我若真动手,恐怕会伤了你。”杨逍劝她到,“你这恶人,跟我一路,到底是什么居心?”晓芙没停下手中的招式,杨逍不想和她动手,只得来回闪躲着。“小姐,你这剑法不错,可是手上还缺点力气。”几招下来,那人居然嬉皮笑脸地指导起晓芙的功夫来,“剑刺出去的时候,中气一定要稳,否则这方向容易偏,你看我躲地略快一些,你就稳不住了。”,“对了,这样才对,峨眉剑法偏柔,若再加了这股硬劲儿,这才能配合出奇招。”......晓芙收回了剑来,看这人如此没羞没臊,自己反而在不知不觉间受了他明教中人的指点,好不气愤,把剑收进鞘里,转身就走,想了想,回过头来生硬地丢下一句:“你别跟着我了!”。 那人听见晓芙说话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反而愣了一下,也不再戏弄她,在马上怔怔地坐着,晓芙走出几百步了,那人却好像醒过神来了,骑着马飞快上前,还不等晓芙反应过来,一把把晓芙从腰间搂起,按在了他这马上。“你要干什么?你放我下来!”晓芙高声喊叫着,那人却并不答话,扬了扬马鞭,让马跑地更快了,也不管横趴在马背上的晓芙在那里拳打脚踢。 那天,附近村里的周小哥带着娘子正要赶早去镇里卖布,忽见一个白衣的男子,乘了一匹快马扬尘而去,尘土瀰漫上来的时候,他赶紧先替娘子捂住了口鼻,“也不知这人急些什么!”周小哥抱怨到,“行了,快些走罢,早早把布卖完了,我们买只鸡回家给你熬汤去。”他娘子温柔地回应道,“不买鸡了,我不吃的,我这里还贊了些钱,一会儿到银饰店里,若看到样式好的簪子,我说倒该给你打一支的。”,“花这个钱做什么,咱们不缺吃穿就行了,你存的钱自己留些,有个需要的也好用,或者咱们倒可以去村东头买些小鸡小鸭的回去养着,白白给我花了,谁又爱看了。”,“我爱看,我爱看地很!”周小哥老实巴交地笑着,他娘子也用袖子捂了嘴笑了,他们看这路上再没其他行人,索性就牵了手,向着镇子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春吟调 第二章春吟调 (一) 杨逍飞快地骑着马,一下就跑出好远,只要看到有行人,晓芙就开始大唿救命,可是那些过路的人一见杨逍这样子,就知道他定不是普通人,自然也不敢过问了,几次之后,杨逍终于受不了晓芙的吵闹,点了她的穴道,然后抱着她继续快马向前跑去。天黑之前路过一个村子,杨逍也不去投宿,一直跑到天黑透了,才在路边生了火,他为晓芙用干草做了个垫子,抱她在路边坐下了,自己坐在离晓芙十步远的地上,然后从拿出水袋子,餵晓芙喝了些水。晓芙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他既不让自己说话,也不跟自己讲话,过了一会儿又从包袱里拿了些干粮,想要餵晓芙吃,晓芙却不肯吃了,杨逍也不勉强,许久他才说了一句:“我睡了,你也睡了吧。”,就自顾自地睡去,晓芙倒是莫名其妙起来。 第二天杨逍很早就把晓芙叫了起来,抱着她上马,还是一路飞快地骑,不休息也不说话,这令晓芙颇为不解,但是随着越骑越远,晓芙渐渐发现周围的景致有些熟悉了,这竟然是回龙游县的路了。终于,月亮挂在了天上,晓芙抬眼望上去,似一道弯弯的娥眉,被几缕轻云挡住,发出点朦胧的光,杨逍拉了拉马的缰绳,让马的速度缓了下来——他们到了龙游县的城外,不过尽管杨逍紧赶慢赶一刻不曾停歇,也没赶在关城门前到这里,他只好像昨晚那样,生了火抱晓芙下马坐了。 “这是龙游县的城外了,我给你解开穴道,你别跑别叫,行么?”,晓芙眨眨眼睛,表示同意了,杨逍就伸手解了她的穴道,他点的穴那么重,晓芙一整天不曾动过,身上都酸了,下意识地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腿。此刻她明白杨逍没有半点加害她的意思,也没打算跑开,尽管对他的做法很是不能理解。她不说话,杨逍也就一直不开口,自顾自地往火里加着枯树枝。两人这样沉默了许久,倒是晓芙有点过意不去了:“你......这到底是何用意啊?”,杨逍用手里的树枝拨了拨火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们峨眉派的人可都真的是顽固地很,你是多年不曾下过山了么,我都跟你讲了,这越往西,越靠近宣政院的地界,你再往北上走,稍不注意就踏到六番招讨司的地上了,他们虽也不全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是那边各族人乱得很,你一个年轻小姐,还是小心点好。”,晓芙见他这一路把自己送回来,也对他这番话没有怀疑了,又见城门紧闭,又要难为他陪自己在这荒郊野岭待一晚上,思索了一会儿,又吞吞吐吐说道:“难为你费心了,这一晚待在这城外到底辛苦你了,附近也有农家,我们找个地方借宿一晚不也很好么。”,杨逍面上还是没有表情,但晓芙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小姐,你我孤男寡女前去投宿,就怕影响到你的名声,你若想去,我倒是无所谓的。”,晓芙立即红了脸,嗫嚅道:“你这人又胡说什么,那便不去了。”,杨逍见了她这样子,又哈哈笑了一阵,也就不再讲话。暮春的夜晚,半夜里起了风,还是凉意森然,不远处紧闭的城池望上去孤寂又庄严,晓芙想到自己长到这十几岁,这才第一次和江湖交了一次手,从前只懂习武练功的自己,倒觉得这一切还算有趣,她偷偷笑了一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第8页 “我问你,”晓芙轻柔的声音像一首琴曲的开头,在这夜色中忽然惊艷响起:“你知道我大师伯的事,又说他的死和你无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逍抬头看见晓芙那一脸认真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吸了一口气:“我说无关就是无关,我懒得和你们峨眉派的人解释。”,“可我们峨眉上下都说......”,“都说孤鸿子是我,明教大魔头杨逍杀的,那是江湖里不知情的人乱传的,我都说了和我无关,你就是不信也打不过我,你能别问了么。”,晓芙见他实在不像个坏人,自己也不能被谣言左右,有什么事情还是回峨眉问清师父再说,也就不再问了,那杨逍却又开口了:“纪小姐,你在峨眉派几年了?”,“你怎么知道我姓纪?”,“我问过客店里的老闆。”,“......十年了。”,“你的功夫不算差,应该是悟性极高的人,坏就坏在那灭绝老尼太拘泥,做人也拘泥,教你们武功招式也拘泥,我看倒是耽误你了。”,“休得再污衊我师父!”晓芙见他又胡言乱语起来,不由呵斥到:“我峨眉派和你们合不来,不管有仇没仇,今后还是少来往的好,这次你护送我回来,算是我欠你的,日后有机会我必定还。”,“哈哈哈,”杨逍听了晓芙这番话又笑起来:“那我等着你日后救我性命吧。”,晓芙知道这是杨逍在说自己武功不如他了,是呀,她从前听说过他的事,这几日也见了他的样子,知道以他的武功,这世上搞不定的事怕是不多的,又哪里需要自己报答他呢,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两个人呆呆坐了一夜,终于等到城门开了。 “你去这县城里肯定是有事,这里离你们峨眉也不远了,咱们就此别过,以后自己出门多注意些。”,杨逍嘱咐了一句,骑着马转身就走了,晓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点过意不去,想大声谢他一句,终究又说不出口,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这时路上已经出现了几个早行客,晓芙才随着他们进了城,想到要快点去见贝师妹,也就先把这一切放在脑后了。 (二) 晓芙急匆匆地跑到贝师妹姨母家,却只见到一封信,上面满是愧疚之言。贝师妹说自己在姨母家养好了病,一边等着晓芙,一边东玩玩西玩玩,不想那日却在市集上碰到师门中几个师姐,原来这屠龙刀有了确切的方向,都说是在东边,现在门派中的人都在互相传信,一齐往东边去。贝锦仪遇见的那几个师姐,原本是往北边去的,听了这个消息,绕回了峨眉一趟,又准备继续往东去,在这里遇见贝锦仪时,她正在街上挑泥人,师姐气地差点拧起了贝师妹的耳朵,直呵斥她偷懒贪玩,不把师父交待的任务放在心上,然后就说了,要带着贝锦仪一起往东去,贝锦仪说要等到纪晓芙回来一起走,师姐们却说她准是又想偷懒了,小时候就老找各种理由不练功,这次说什么也要把她带上,贝锦仪连连叫苦,却不敢违了师姐们的令,只好跟着她们去了。信里贝锦仪让晓芙回龙游县之后,千万自己先回峨眉,切不可独自一人往东走来寻他们一行人,就是要去寻屠龙刀,也只能先回峨眉山,等到有同门同路方可。 晓芙收了信,准备次日就回峨眉山上去,到这一晚就寝的时候,却梦到了那年去峨眉山拜师的路上坐的那艘船,梦到鹦鹉洲上的萋萋芳草,她想家了,这已经是她离家的第十年了,这十年中,她不曾回过几次家,如今家中的长兄长姐二哥都已经婚嫁了,三哥也都在准备议亲了,她想回家去看看他们了,这要是跟同门师姐妹们一起,反倒是不方便的,反正她一个人走,别人还不会觉得她是去寻屠龙刀的,不如先不回峨眉山了,回家去小住几天,再走快点,向东去找贝师妹他们会合。 打定了主意,晓芙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向贝师妹的姨丈和姨母告了辞,乘上了向东去的船只,顺着长江一路而下,船在水面翻起波纹,清晨的雾气渐渐地在阳光中散开来了,岸边都已经绿地郁郁葱葱了,晓芙嗅到空气中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是那种最热情的味道。 这一路下去到汉阳是顺水的,多数时候,也能遇到西风,船行不过三天就到了涪州,这一日午后船家靠岸卸货,请船客们自便,大家都上岸用饭去了,晓芙也下了船,想着沿岸边逛逛,买点干粮。那涪州也算是个大码头,街上叫卖货物的小商贩比比皆是,晓芙在手绢摊子前转了好久,卖胭脂的大娘又拉着她试颜色,好容易找到一家卖豆腐的小店,刚坐下来点了一碗要吃,忽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子,叫嚷着跑进店里,后面跟了一群人,也正往店里跑,店里的人都被惊了,纷纷站了起来,晓芙见那女孩子左右看了一下,找不到出路惊慌失措时,举起手里的半把剪子就要刺进腹里,她赶紧将手里的茶杯扔了过去,正好打在那女孩子的手上,剪刀落了地。 这时,那群人也跑了进来,晓芙见他们的打扮,像是贵族人家豢养的家僕,不知为何要为难一个女孩子,正要过去帮她,一个老汉突然从他们背后穿进去,一把抱住了那女孩子,哭道:“安奴,你可别做傻事!”,那女孩子啼哭不停,那家僕打扮的人,说着就要去拉扯他们。晓芙哪里看得过,料想这几个家僕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只是怕误伤了店中人和那老汉女孩,只好冲进那群家僕中间,扯起那女孩和老汉跑出了店门。那群人跟了出来,晓芙正想动手收拾他们,竟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纪小姐?!”,晓芙抬头看时,杨逍换了件新的白袍子,正背着手站在路对面,他很快反应过来后面那群人是冲着晓芙来的,起手几招就收拾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第9页 晓芙松了口气,忙扶着那老汉和女孩在街边坐下来,正欲开口要问,那老汉却拍着台阶长嘆起来:“这可怎么好啊!”,晓芙他们发生了何事,那女孩依然哭个不停,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姐和先生好意,今天替我们打发了这群人,可这下我们连家都不敢回啦!”那老汉终于开口,“为什么呢?”,“嗨,这,这是小女。”那老汉指着那女孩子说:“下个月就要成婚的,这规矩她却不依啊!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全家人么!”,那女孩子哭着摇头:“爹爹,我不要,我不去!”,“安奴,你这样,不仅我们家人活不成,全哥儿一家也活不成啊!”那老汉嘆道。晓芙依然不明就里,杨逍却从他们背后走过来,对那老汉说道:“老人家,你先起来,这事既然我们遇着了,就是为了这位小姐的心意,我也要帮你到底的。”,那老汉抬头看了看杨逍,突然拉着那女孩一起跪在杨逍面前,不住地磕头:“若先生能救了我们一家,我们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先生!”,“起来吧。”杨逍扶了他们:“你们跟着我走。”。 晓芙一行人跟在杨逍后头,走出不远来到个铁匠铺子,那铁匠见到杨逍,连忙迎了出来,见后面还跟着几个不认识的人,也就只拱了拱手,不曾说话。“肖二哥,我有件事少不得要麻烦你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开口就是了,哪里谈什么麻烦。”,“老人家,你叫什么,家住哪里,亲家是谁,细细说给肖二哥听。”杨逍转头对那老汉说道。“老汉我姓陈,是城边种菜卖菜的,这是我女儿安奴,她定了城东打更的李家,下个月就要过门了。”,晓芙听了不懂,为什么婚期将至,这女孩儿却想不通要自尽了呢,可肖二哥却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老人家你别急,我去安排一下,等我回来就没事了,到时你女儿该什么时候出嫁,还是什么时候出嫁。”,说着就走了。 晓芙和杨逍陪着陈老汉父女在肖二哥的铁匠铺子里等着,他们几人见杨逍不说话,也都不怎么开口,只有晓芙柔声安慰了那女孩几句,又找水来煮了茶给大家喝。临近傍晚时肖二哥回来了,跟陈老汉说:“办妥了,老人家,你以后出去,就说是我肖二家的亲戚,没人敢欺负你和你亲家的。”,陈老汉听了,又拉着女儿跪下给他们不停地磕头,肖二哥连忙扶了他们起来,嘱咐了几句,就送他们出了门。晓芙见这女孩子得了救,长舒了一口气,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没忍住大叫一声:“糟了!”,说着就往码头跑去,杨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在她后面到了码头,晓芙看着江面已经被落日染红了,码头上只泊了几只要过夜的船只,哪里还有自己那艘船!晓芙耽搁了这半日,就是那船家有心等她,也不好误了其他客人的时间,已经把船开走了,只有江水在黄昏中静静流淌着。 (三) “哎呀,原来是纪小姐要帮人,却误了自己上船!”杨逍在后面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好笑的!”晓芙白了一眼杨逍,“你不是回峨眉山去了么,怎么又在这里?”,晓芙见杨逍这次真的是碰巧遇到自己的,也不瞒他:“我想回家去一趟的。”,“你家在哪里?”,“汉阳。”晓芙回答到。“那这样吧,我包了一条船,正好要向东走,我送你回去,我们今晚就走。”杨逍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才这样说道,“这......不必了,我等一晚,明天再僱船走就好了。”,“我不会伤害你的,我那船大地很,你住船尾,我住船头,船上还有几个伙计妇人,不是孤男寡女,你放心吧。”,“不用了,我自己没事的。”,“我看你今天几次欲言又止,怕是还不懂那女孩子的事是为什么,一会儿我告诉你,还有你大师伯的死,你想知道的话一会儿我也讲给你听,你可别错过了,我一般不喜欢跟人说这么多话。”,“真的不必了,我自己走我的,在这里等一夜就是了。”,“纪小姐还是碍着你我正邪殊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那就别多说了。”杨逍不再给晓芙拒绝的机会,伸过手去抓住了她的肩膀,用轻功几步就走到他的船上,便吩咐伙计们开了船,然后一把把晓芙按在甲板上的椅子里坐着,等晓芙挣开他的手,船已经开离江岸很远了。 “你不是要跟我讲今天的事么?”,晓芙被杨逍拖上他的船,也没办法下去了,其实她心里觉得杨逍不是坏人,赌了一会儿气,想着既来之不如就借他的船回家好了,又见他一直不发一言,两个人这么在甲板上坐着终究是尴尬极了,便开口这样问到。“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杨逍斟了杯酒回答到,“当然不好理解了,那女孩子都要成婚了,却想着要自尽,难不成是不喜欢她那未婚夫。”晓芙想了想,随即又摇头到:“不会,她爹爹说了些也会害了亲家之类的话,要不就是她被哪家财主看上了,要把她抢了去,这岂有此理!”,“纪小姐,你还是很有福气的。”杨逍仿佛没回答晓芙的问题,“怎么?”晓芙觉得莫名其妙,“我看你的气度,想必是大家出来的姑娘,你又说家在汉阳,你可是汉阳金鞭纪老英雄家的小姐了?”,晓芙素知杨逍这等江湖中人见多识广,也不瞒他,答到:“正是。”,“你生在大家族,长在峨眉山,学了一身好武艺,却不知道这普通汉人和南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杨逍又斟了一杯酒,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继续说道:“这事我也不知怎么跟你说,你可知道,这元朝廷把蒙古人作第一等,色目人作第二等,汉人和南人作了第三等和第四等?”,“知道啊。”,“元朝廷为了限制汉人和南人,用了保甲制度,汉人和南人每十户一甲,十甲一保,却让蒙古人或色目人来做甲长保长,管理他们,这些人家就像是甲长和保长家的奴隶一般,可以被他们随意打骂欺辱,财产可以被他们随意取用,这些人家的女孩子若订了婚期,出嫁前得先去甲长或保长家......住几天。”,“住几天?”晓芙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随即惊唿道:“这如何使得?!”,“那有什么办法,所以许多汉人家,生出的第一个孩子,往往都是摔死的,就因怕生下的孩子是蒙古人或色目人的。”杨逍又补充道,晓芙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10页 “我们今天救了一个陈家和李家,却不知道还有多少陈家和李家。”杨逍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它被飘过来的乌云遮住了,然后又看了看晓芙,对她说:“纪小姐是个侠女,这可和你峨眉剑法练地有多好没有关系,只因你言出必行,济弱救贫,可是纪小姐也要会护着自己,别给自己惹了麻烦。”,“我......”,“如果今天不是遇到纪小姐,我是不会管这档子事的,肖二哥是铁匠的身份,暗地里却也是我明教的教众,他一身好武艺,只道是自己从小学武的原因,附近没有人不怕他的,便是那些蒙古人也不敢去惹他,今天他出面,找了那边的甲长和保长,说陈李两家是自己的亲戚,以后便没有人敢欺负他们了,可肖二哥也不能人人都帮,多做几次这样的事,少不得有人会怀疑他,暴露了他明教的身份,那些普通平民人家,若没有纪小姐这般的家世和武艺护着,有些命好的人,遇到好的地方官员还好,若是遇到那为人不好的,只会欺负汉人和南人,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他们哪里能个个都遇到纪小姐,遇到肖二哥呢?”杨逍说出这话时,没带一点情绪,想是这些事,他已是见惯了的。晓芙心里难过极了,接着杨逍的话说道:“所以我师父说,我辈弟子习武的首要任务,就是要以那些欺负百姓的鞑子为敌......”,“你师父说地不错,这也是我明教的职责。”杨逍躺在椅子上,仍旧望着天空,一字一句地轻轻念到:“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这是什么?”晓芙问,“我们明教的教义。”,“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晓芙忍不住回味起来:“想不到你们明教也是心繫天下的。”,“江湖人皆称我们为魔教,我们做事确实不愿守着那些顽固的道义,不过想来大多数人对我们误解也颇深了,而且在我看来,只要心怀世人,有志驱除鞑虏就是好的,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表面上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却为了名声利益不择手段,把天下苍生都忘了,才是十足的不该,不过你年纪还小,我不跟你讨论这些了。”杨逍看了晓芙一眼。 “那我大师伯的死,当真和你没关系了?”晓芙还是在这个问题上不依不饶,“他真的不是我杀的。”杨逍有点无奈,看来今天不回答纪小姐这个问题,她往后是还要追问的:“当年你大师伯,非要来找我比武,三番五次的,我被他纠缠不过,就答应了,他还去找了他的师妹,哦就是你的师父,借了倚天剑来,谁知倚天剑还没出鞘,他就输给我了,在回峨眉的路上,他越想越气,就活活给气死了,你说这能怪我么!”,晓芙吃了一惊,没想到让峨眉上下都愤恨不已的孤鸿子大师伯的死,竟是这么个情况,但她还是不肯表现出相信杨逍的样子,只鼓了鼓嘴,说道:“这事我会问我师父的。”,然后又想了想,问杨逍到:“我师姐们说,倚天剑也是你抢去的。”,“怎么又是我,”杨逍哭笑不得:“你大师伯死在回峨眉山的路上,倚天剑就被蒙古人抢去了,那倚天剑在我杨逍眼里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我要那东西做什么。”,他停下想了一想,又说:“你若是这么牵挂倚天剑,什么时候我有空了,去蒙古人那里找回来给你。”,“哼!”晓芙白了杨逍一眼,心想你倒是口气大,说取回来就取回来么,于是就答到:“行呀,那我就等你找给我好了。”,杨逍侧过脸看了看晓芙,微微笑了笑,说:“纪小姐心里有天下百姓,你以后要是能做上峨眉的掌门人,定会以驱除鞑虏拯救苍生为己任,到时候我自然愿意为你们峨眉派找回倚天剑。”,“先生过奖了,我是不会做掌门人的。”,“怎么?我看纪小姐倒是悟性很高,想必会受你师父赏识的。”,“不是的,”晓芙从没存过要当掌门的心思,便顺口向杨逍解释到:“我是定了亲的,以后总不会一直待在峨眉派的。”,“定了亲?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杨逍很自然地问到,“你又不认识,我说给你听做什么。”晓芙回答到,“那可可惜了,我还指望你跟我回光明顶呢!”杨逍带着狡黠的笑打趣晓芙,“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晓芙带着怒气回答到,“也对,能得纪小姐这样的人,那公子自然对你是百般疼爱了,也难怪你看不上我们光明顶。”杨逍脸上还是一片笑容,“你说什么呢,我们又没见过几次,说什么疼爱。”,“那可不好了!你都没怎么见过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万一他不合你心意,可不辜负了纪小姐。”,“你别胡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亲事是家严家慈为我定的,自然是好的。”,“好的是好的,你纪小姐万一不喜欢他怎么办?”杨逍一直笑着,“我父母都给我定了,我以后自然是喜欢的!”晓芙有些生气了,“那希望纪小姐真心喜欢上这位公子,夫妻恩爱,白头到老。”杨逍说这句话时,似乎不再带着调侃的意味,他转头看着晓芙,笑里有些真诚的意味。 晓芙虽在心里认定杨逍并不是坏人,听到他这番戏弄,也不再去跟他讲话,两人又是久久无言,船还在往东继续行着,浮云蔽日,四周黑暗暗的,杨逍问晓芙:“你怕不怕?”,晓芙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还是摇了摇头,“那你该休息了,怕就点上烛火,不碍事的。”,杨逍站起身来,叮嘱晓芙到:“快回你的船舱休息去吧,有事就找那几个妇人,再不行就让他们来叫我。”,“不会有事的。”,晓芙有点赌气地说道,心想是你把我拖到船上来,你不生事还能有什么事,“那最好不过了,江水急得很,纪小姐最好是好好待在船舱里。”杨逍依然带着戏嚯的笑,回答着晓芙的话。
第11页 (四) 翌日晓芙梳洗过后就待在船舱里不肯出来,杨逍却来敲她的门了:“纪小姐,这一路上我们要过好几个城镇,一会儿我让他们停下船,陪你去逛逛好了,不过你要保证你不跑。”,“那你最好别停船,你船一靠岸,我就跑地没影了!”,“纪小姐天资聪颖,不过跟我走在一起,肯定是跑不掉的。”,“你这个人奇怪地很,我又没让你送我回家,非要让我跟你走,有逼着送人回家的么!一会儿有机会,我肯定跑!”晓芙在船舱内没好气地回答着。“哈哈,纪小姐可以试一试。”,杨逍像是并不在意晓芙的态度。 一会儿到了巫山,杨逍果然让伙计们把船靠了岸,拉着晓芙上集市上去逛了,晓芙也只好老老实实走在他的身边。他嘴里说着晓芙在山上待久了,带她来看看稀奇,可是最开心的却仿佛是他,“泥人你买不买?”,“哎,这人做的果食真像!”,“我买串糖葫芦给你,想你们女孩子都是爱吃的。”......这一路上都是他在说话。“你倒是像没见过这些东西似的。”晓芙嘲笑杨逍,“是了,要不是纪小姐走在一起,我哪里会在意这些东西!”杨逍说,晓芙不愿意搭理他,自顾自地瞧着街边卖手帕水粉的摊子。 “那里有个庙!”,晓芙顺着杨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黄墙红瓦的庙立在前面,这庙子倒不大,香火却还算旺,面前挂着许多红布条,大香炉里烟火裊裊的,“你去拜不去?”杨逍问晓芙,“我不去了”,“怎么不去,来都来了,定然要去拜一拜的。”杨逍扯住晓芙的袖子:“快和我一起。”,像是没得商量的口气,晓芙只好随他去了。他们进了庙门,一个穿袈裟的大师父站了起来,合掌对他们拜了一拜,说:“施主请便,想求什么,只管跟菩萨开口。”,“菩萨都应么?”杨逍笑问,“自然不是什么都应,施主想求的,自己要尽人事,菩萨只管天命,多修一分善缘,菩萨就会多帮施主一分。”,杨逍笑笑,也递给晓芙一炷香,两人便在佛前拜了。临走时,他摸出一小锭金子来,递给那大师父,说:“有劳大师了,佛祖菩萨不要这些有形的蠢物,我们世人凡胎却只能借了它,请大师再多为我们给菩萨添几炷香了。”,“施主不必客气。”那大师父也没推辞,晓芙就跟在杨逍后面走出了庙门。 “想不到么,堂堂的明教杨左使还信佛。”晓芙见有了机会,也打趣起杨逍来,“我什么都信。”杨逍回答到,“那你许了什么愿?”,“什么都没许。”,“那你来拜佛做什么?”晓芙问到,“大师都说了,这世上许多事是尽人事听天命的,万事得靠自己,求神拜佛,只是因为要敬畏尊重神佛,敬畏尊重这天道。”,晓芙点点头,她这几年在峨眉山参禅悟道,倒是对杨逍这话极为贊同,“那你又许了什么愿?”杨逍问晓芙,“不过是求家人师父一生都健康安定,快乐无忧,我在峨眉山拜了十年佛,许的都是这一个愿望。”晓芙回答到,“纪小姐真心是良善之人。”杨逍又笑了:“你就没为自己求点什么?例如顺顺利利嫁给和你定亲的那家公子?”,“我把这话告诉你,可不是叫你取笑我的。”晓芙有点生气地看着杨逍,“纪小姐别气,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杨逍又开始打趣晓芙了:“不过你年轻,怕是不懂的,女孩子嫁人,还是嫁个自己喜欢的好,和你订婚那公子,你倒不见得会喜欢。”,“怎么就不见得了,我父母定的,我自然喜欢!”,“纪小姐每每想到他都开心么?你时时刻刻都想着他么?”,“这和你有什么相干的!”晓芙没好气地回答,杨逍见晓芙真的有些不高兴了,突然有些正经地说:“我看纪小姐这样,连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我是怕纪小姐耽误终身,倒是和我回光明顶学几年武功来得正经。”,晓芙转头狠狠瞪了杨逍一眼,不去接他的话,杨逍也就住了嘴。他们又在集市上逛了一会儿,晓芙本来长得漂亮,在峨眉山上也没那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她就很少用,现在在店里见了,只是喜欢那装胭脂水粉的精巧瓶子盒子,又不会选,掌柜娘给她推荐了一些,杨逍就站在她身后看着。 他们再回到船上时,都是用晚餐的时候了,那几个伙计娘子已经置了好些菜摆在桌上了,杨逍让她们分开两份,给晓芙送到房里吃去,“我看你跟我坐在一起,浑身不自在。”他也不恼,就只是笑,“我没单独跟男子一起吃过饭。”晓芙见他这样,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我知道,本来也不方便。”,然后他转身就要回自己的舱里去了,却又突然转过头来,叫住了晓芙,“对了,纪小姐。”他伸手递给晓芙一个东西:“这个送给你。”。晓芙看他手上拿着个盒子,有点诧异:“这个给我?”,“是给你的,你刚刚在街上看兔子的时候我去挑的。”杨逍把盒子向前伸了一伸:“你打开看看,十几岁的小姐,到底是需要一两件首饰的。”,晓芙本想拒绝他,又觉得这样太不给杨逍面子了,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给杨逍道了声谢,就回到船舱去了。
第12页 刚才杨逍递给晓芙盒子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听他说是件首饰,收过去就完了,用过晚餐,才把它打开看了一看。那里面是一支银簪子,头上用玉雕了绿色的桃花瓣,中间点了几颗透透的珠子,精巧秀气,晓芙还真是喜欢极了,她在铜镜前试了试,配着自己雪白的肤色,竟是那么妥帖,但她向来是不戴首饰的,如今收到这支钗子,也不好意思戴,就用手绢包了钗子再放在锦盒里,想了想,又在锦盒外头再包了一层手绢并一层衣服,好好地收进包袱里放好了。晓芙见窗外夜色已经深了,想出去看看有没有月亮,又怕碰到杨逍一切不便,就吹了灯早早地睡了。杨逍倒真是在外头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夜里起了一阵风,吹得船舱门都响起来了,他才起身回去歇下了。 (五) 清晨杨逍出船舱时,看见晓芙已经扶着船舷在看江景了,“你起这么早?”他似乎还蛮惊讶的,“我们在山上都是要做早课的。”晓芙回答到,“哦,这倒是了,早饭用过了么?”,“用过了。”晓芙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快点也去吃吧。”,“嗯。”,杨逍答了一声,却不走开,背着手站在晓芙身边,清早的雾气笼罩在江面上,还带着些微凉,水面的波澜一层层荡漾开来,峡谷中传来些鸟啼猿啸声,都是一阵哀愁,晓芙突然满心伤感起来,“我上峨眉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她似乎在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杨逍听的,“这么多年,你常回家么?”杨逍接了晓芙的话,“很少吧,大概回家过四五次。”,“才四五次,纪小姐不想家么?”,“想家呀,可是师父都想让我们自立,规矩也就严些,不过只要我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安康快乐,我也就放心了。”,“嗯。”杨逍轻轻应了一声。“你呢?”晓芙突然转头问杨逍到:“你们明教在崑崙山吧,你家是哪里的,你常回去看你家人么?”,“我是江南人氏,”杨逍顿了顿说道:“我家里人......我家里人在我小时候,我们逃难时都落水去世了,只剩了我。”,晓芙有点诧异地看了看杨逍,愣了好一会儿,才连忙说到:“对不起,我......”,“没关系,都过去很久了,我现在也很好。”杨逍并没有什么介意的:“还有两日的行程就到汉阳了,到时候纪小姐好好回家待几天,我本是好意想护送你的,可我做事向来没个章法,也请纪小姐别见怪。”。 自从杨逍把晓芙送回龙游县,晓芙就没当他是个坏人,否则虽然这船行在江面上,她也定要找机会逃了出去,而他嘴上虽然时常没个正经,晓芙也只当他跟自己闹着玩,今日他突然这样认真地对晓芙说了一席话,倒令晓芙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站了一会儿,她又突然反应过来,问杨逍:“对了,我之前也没问过你,你此番向东走,可是要回家去一趟?”,“正是,我也许久没回去了,想着把旧宅子修葺一下,那里还住着些从前家里的老僕人。”。杨逍看着江边陡峭的石壁,山峰都高耸而连接不断,两岸的绿树郁郁葱葱,枝蔓从树上垂下,被轻风一吹,飘飘荡荡。大好河山,大好河山,他默念着,这就是我汉室的大好河山了。水流好像一下子湍急起来,天上瞬间乌云密布,船开始不住摇晃起来,晓芙的样子突然变得扭曲,杨逍用力抓住船舷,船却一下子裂开了,他看见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弟弟妹妹,家僕老奴,全部都跌入了水里,他死死抱住一块木板,在水浪里忽上忽下,他用了全身力气想要去救下一个家人,却无法靠近他们任何一个,他听见父亲叫母亲抓住可以漂浮的东西,他听见母亲叫着他的名字,他听见弟弟妹妹的哭声,他在水里翻腾着,风雨如晦,他终究是什么都做不了。“你怎么了?”,杨逍勐然回到现实的一瞬见,看到的是晓芙疑惑又微带焦急的神情,“没事。”他定了定神,对晓芙笑了笑。他们又沉默无言许久,杨逍突然问晓芙到:“纪小姐去过杭州路么?”,“没去过,临安旧城‘小楼一夜听春雨’我倒是极为嚮往,不过这里到底带了些国破家亡的意味,去了只怕要伤心的。”,“我便是生在这杭州城里的。”杨逍转头看着晓芙,她脸上有一抹惊讶一闪而过,又笑着对杨逍说:“云树绕堤沙,怒涛捲风雪,天堑无涯,原来你生在这么好的一个地方。”,杨逍苦笑了一下:“纪小姐明白的,旧朝都城,元朝廷不会让这里的百姓好过的。”,晓芙看了看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我祖父原本是南宋朝廷的武将,也是宁宗杨皇后的族人,若说起姓名,说不定纪小姐还听过的,不过这些尘世功名,不提也罢。”,杨逍看着晓芙略有些好奇的神色,索性把家里的事一一讲给她听了:“到我父亲出生,已经在元朝廷的治下了,祖父本想着南宋朝廷都不在了,自己也不愿苟活于世,但看着一家老小,终究是心软了,九死一生,辗转逃奔,隐姓埋名,终于在我出生之前,又回到杭州路,换了别的名字身份,让父亲以开字画店铺为生,也习些家传的武学。不想那年,不知是谁认出了祖父,四邻中有了传言,说我们家原是南宋旧臣,祖父深恐此事被人告给官府,也怕牵连到周围邻居,想着年轻时原和桃花岛交情颇深,就打算带了一家人出去避避难。”,“桃花岛?”晓芙闻言不由惊嘆一声,“是了,桃花岛。”杨逍继续说到:“说是祖父祖母年轻时,和桃花岛的传人有过什么救命的恩情,也不知是谁救了谁,总之是互相值得託付的,于是趁着一个黑夜,我们雇了船,就沿着钱塘江下去,打算出海去桃花岛,谁承想途中遇到风浪,家里人都落水死了。好在我们去桃花岛之前,祖父是给桃花岛去了信的,我命不该绝,在海上漂了整整两天,遇到桃花岛上来接我们的船只,把我救下了,那岛上的人都已经避世而居了,很少过问世事,我去了那里,他们倒待我极好,还传了我一些武功,不过两三年后,我还是挂念中土,跟他们辞了行,自己孤身游荡了些年岁,最后上了光明顶,入了明教。”,晓芙看着杨逍黯淡的神色,心里不免悲凉起来,江湖人每每说起杨逍是个大魔头的时候,也少不得要感嘆,他是个天赋绝伦,武艺高强的人,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做了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却不想亦是飘零多时,国破家何在,别说这天高地广,人却始终要依附了那安定的家国,才得在这红尘间存活。
第13页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谁能想到这么美一句词,竟勾来了那十万铁骑呢。”杨逍继续说到,晓芙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的,这天下兴亡,原本是有命数的,南宋末年朝纲紊乱皇帝昏庸,不是蒙古人打下来,也会是其他人杀过来,我们今天说要驱除鞑虏,却不该因他们是异族人,而是他们实在视我汉人百姓为草芥,辜负了天下苍生。”,杨逍转头看了一眼晓芙:“想不到纪小姐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解,倒是难能可贵了。”,晓芙向来不喜欢太过卖弄,便说:“这都是我师父常讲的,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是我辈弟子的责任。”,“你师父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迂腐了些,整日以名门正派自居,对门户之见执着地很,弄得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晓芙狠狠瞪了一眼杨逍,她最是不满意他每每提到师父时,都颇有些攻击的言语,好在杨逍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愿我辈同心协力,早日收復汉室江山,再求世代君主圣明,才能留得长久的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晓芙望着江岸出了神,喃喃说到,“定当竭尽全力。”,杨逍也没想到跟晓芙聊了这些,他从见到晓芙开始,虽然心里感觉到了她是个有大见识的女孩子,却总觉得她十几岁的年龄,离这些国雠家恨远地很,今日一番谈话,他倒是真的对这个小姐有些好奇了,静静地望着走神的晓芙,好一会儿才应了她的话。 (六) 这一路下去,已经到了湘楚之地了,杨逍想着晓芙不过一二日就要回家去了,见了稍大点的码头就泊船,把这一路特色的饭菜和风土人情,都带晓芙领略了一番。晓芙虽然始终矜持着,没事的时候就坐在自己的舱里,也不跟杨逍多说话,但她毕竟还是小女孩心性,在峨眉山闷了那么些年,去那些集市上见到好看好玩的东西,喜悦活泼也是压抑不住的。 “纪小姐要是愿意,我们就在洞庭湖多留几日好了,也见识一番那湖光月色两相和,晚两天回家有什么要紧的。”,眼看着前面要到岳州路了,杨逍突然提议到,“不了。”晓芙摇摇头,一是为了她确是想念家人,二是她和杨逍两人孤身相处多时,确是时时不便的,便轻声拒绝到:“我回家住段时间,还要去寻我的师姐妹们呢。”,她担心杨逍再跟着她,也不说自己还要向东走。“‘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纪小姐干什么总是匆匆忙忙的,这一路美景,你不趁着青春年岁多留心欣赏,可是辜负了,若是年龄再长个几岁,你看这些景致时的心境只怕就不一样了,这世间许多事,如这景色,你想着是亘古不变的,可你错过了,就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领略了。”,晓芙撅噘嘴:“你嘴里哪来这么些大道理,不过这一路下来,我见你诗词倒是极通的,楚辞也是张口就来,你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这个自然是从小就会的。”杨逍也不谦虚:“我这一路看下来,楚地这深山急流,壮阔中又不缺秀美,竟时时给人天地苍茫的寂寥之感,难怪你们楚地的诗篇民歌如此瑰丽了。”,“是了。”晓芙说道:“楚地人从前尚巫好舞,于韵律上是极灵巧的,我幼时也爱读那些楚辞。”,“那么纪小姐最喜欢哪一句?”,“裊裊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杨逍有点诧异,略看了看晓芙:“九歌中优美的语句多了去了,纪小姐不爱白芷蕙兰的,竟然喜欢这么萧瑟的一句。”,“我也不在意这些,只是为了这句韵律极好,朗朗上口罢了,你不必上心的。”晓芙随口解释了几句。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山峦随着河流的方向逐渐平缓起来,杨逍一字一句慢慢地吟出这样一句来,“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晓芙接了他的话,他们一同望向水流尽头处,那远处曾是鱼米之乡,富甲一方,他们航行的这条江水,曾经连接着这个国家最富庶的山河,汉阳九省通衢,钱塘自古繁华,蜀中一方天府——他们两人生长的地方,都是在幼年学的书本上,被代代文人墨客大力渲染,让天下人心驰神往的地方。可如今呢,铁骑踏破万里国土,断桥冷月相顾无言,他们被分了汉人和南人,这仿佛成了及侮辱的称唿,不剩一点尊严。只愿得壮士游侠儿,捐躯赴国难,早日光復汉室江山。 因着晓芙万般拒绝,过岳州时,杨逍只是让船停了小半日——既然范文正公的文章从小就读,那么岳阳楼是不能不登的。彼时已到黄昏时间,湖面上水汽笼罩,隐隐果然有渔歌声,初夏日落时的风吹在身上让人神清气爽,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在这一时刻间,这红尘世俗间的一切,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了。杨逍让船上的伙计买到了刚打捞上来的江鱼,找到一家酒肆,选了临江的座位,略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又让厨房的伙计收拾鱼去。这几日晓芙在船上,知道了他们明教是不大食大荤腥的,杨逍每每都是选了最新鲜的果蔬,让几个伙计娘子细细料理,要么就是买到新鲜的鱼时,会清蒸或做成汤来喝,不想这一次,伙计却端上来一份生切好的鱼片。那鱼片切地薄如纸,一片片铺在冰上,大大的一盘,都是雪白透着红润的好肉,那伙计又用酱油加了青葱和橘子酱调了汁,盛在小碟子里放在了桌上。杨逍抬头看了一眼微微有些惊讶的晓芙,转头又嘱咐那伙计:“上两碗粳米煮的饭来,要热腾腾刚出锅的。”,又问晓芙:“敢吃不敢吃?”,晓芙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纪小姐虽生在汉水边,可很早就上峨眉山上去了,估计这种美味,你也没领略过”,杨逍把那盘子往晓芙这边推了一推:“试试看,这是唐朝文人雅客喜欢的食物,杜甫就有诗‘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这味道不坏。”,晓芙轻轻夹起一片,在酱里略蘸了蘸,放在嘴里一尝,味道果然极鲜美。这时伙计又把白米饭端上来了,“配着冒热气的饭吃更好。”说着杨逍自己也夹了一片鱼,蘸了酱,裹着一口热饭吃下去了,晓芙学着他的样子又吃了几片鱼,果然又是别有一番风味。因着杨逍有时戏弄晓芙,晓芙逮着机会也就要打趣他,说他不做点正经事,在这些事上却下足了功夫。“你懂什么,人吃一顿饭,就少一顿饭,能不重视么,就是最简单的食物,也一定要做精緻了才不辜负。”杨逍想了想又笑出来:“况且我这种大魔头,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惩恶扬善的纪小姐手上了,谁知道我吃的是不是最后一顿呢?”,晓芙白了他一眼,到底还是说他不过。“你别吃太多了,再有几片就够了,这是生冷的东西。”,杨逍看着晓芙的样子笑了笑,又把青菜往她面前推了一推。
第14页 船快行到汉阳时,晓芙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早早地就把自己的包袱收好了抱起来,立在船头不住地张望,她看着眼前的江水逐渐开阔起来,竖着桅杆的大船从起先的零星一辆艘,到前面一长串一长串地排开在两岸,远望着码头上来往如梭的人群,都在载货卸货忙个不停。“汉阳到了!”她惊喜地叫出声来,忍不住伸出手来指着码头,又转过头来看着坐在她身后的杨逍。 杨逍见了她这分天真的样子,一面因受了她的感染也欢欣起来,一面又有些心疼,想着她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不能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和家人共享天伦,也甚是可怜,隐隐又勾出几分感同身受来。船一靠岸,他就催促晓芙下船,晓芙要跟他道别,他却说:“我送你回去。”,晓芙摇摇头:“从码头回家的路我倒是熟悉的,不劳烦了。”,“我就把你送到你家附近,不会让别人发现的。”,杨逍像是做主做惯了的,有时候跟晓芙说话,不是商量的意思,晓芙知道自己拒绝也是徒劳,反正都到汉阳城了,也就随他去了。 晓芙急着回家,一路上也没心情逛逛,一步不停地小跑着。杨逍始终在她身后三四步远的样子,跟着她出了码头,过了四五条街,转了好几个拐角,终于在城中一幢大宅子前停下来了。那幢宅子门口挂着两个灯笼,用漆黑的墨写着两个字“纪府”。 晓芙几乎就要直接冲进门去了,才想起杨逍还在她身后,她赶紧停住脚,回过头气喘吁吁地对杨逍说:“我到了,谢谢你,你快回去吧。”,然后又踌躇了一下,说:“这一路上承蒙你照顾,我昨晚想了一夜,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可以谢你的,只好以后有机会再谢了。”,“客气什么。”杨逍微微笑道:“这个带去给你家里人,你这么久才回来一次,总得给他们带点什么。”,晓芙低头看了看杨逍递过来的东西,那都是他一路上在各个市集买的些土产,晓芙原以为他是自己要用的,刚才下船时也没注意他拿在手上,现在想来这些东西他买的时候都是用锦盒包好的,却是为她准备的,她不由地红了脸。“拿着呀,也没有多少,你带回去总是个心意。”,晓芙还是不好意思接,杨逍索性直接把东西放在了她手上让她抱住。 “我说纪小姐,你别跟我客气。”,他把空出来的手背在身后,直了直身子:“你今后想谢我,多的是机会,你哪天想好了,跟我回光明顶慢慢谢我岂不好?”,晓芙听见他又要打趣自己了,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说不了三句正经话!”,“哈哈,纪小姐别急,这人世的因缘际会难说得很,谁知道呢!”,说着也不再去管晓芙,转身就大笑着离去了,一边走一边淡淡地丢下句:“纪小姐多保重,照顾好自己啊!”。 晓芙手里抱着他塞过来的一堆东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倒是愣了好一会儿。之后的许多年,她越来越多次地梦到这个身影,一袭白衣在街头越走越远,两边的商肆模煳不清,只有几株垂杨的枝条在风中飘啊飘,那正是四月时节,阳光温婉和煦,汉阳城里正是一年内花开地最热烈澎湃的时刻。 ☆、汉津莺啼云水谣 第三章汉津莺啼云水谣 (一) 前来给晓芙开门的,是纪府里家生的一个老僕人,小时候晓芙也是个淘气的女孩子,她总是跑到大门口,要那老僕人开门让她去街上逛,“二小姐你来。”,每每这时那老僕人总是对晓芙招招手,从门房里拿了些果子出来,一边捡给晓芙吃,一边开了门抱着她看看过往的行人,再给她讲些志怪故事,晓芙想出门的心也就丢在脑后去了。这回晓芙看见他,可是又添了一把年纪,他觑着眼睛看了晓芙半天,突然惊喜地大叫一声:“二小姐?!”,晓芙嘻嘻笑着,问了声童叔好,就看见那老僕人拖着肥胖的身躯气喘吁吁地往正屋里跑:“老爷,夫人,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爹娘迎出来的时候,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到他们果然看见个真真实实的女儿站在门口,才哎呀一声叫出来。“怎么不给家里来信,这个时候就回来了?”,母亲惊喜地捧起晓芙的脸,“师太知道么?”,父亲掩饰住自己的喜悦,迟疑半晌只问了晓芙这样一个问题,却又被母亲瞪了一眼,他显然是担心晓芙思家心切,是违了师命偷跑出来的。“怎么不知呢,是师父让我们师门的兄弟姐妹们下山办一件事,我因着落了单,就想着顺便回家看看呢。”晓芙解释到,父亲略点点头,母亲一边牵着晓芙的手往里屋去,一边嘱咐厨房,今晚要多做几个二小姐喜欢的菜出来。 用晚膳时,一家人都到齐了,晓芙见到了二哥哥年前刚娶进家门的周家姐姐,已经出阁的大姐姐也带着姐夫回了家,手里还抱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外甥。“这可是比过年还齐整。”,大哥哥也是面带喜悦地感嘆道:“晓芙可是有两年没回家了。”,他们兄弟姐妹自幼就和这位小妹妹分离,虽是不常见,到底骨肉情深,见了面不住地问东问西,一桌子人都在往晓芙一个人的碗里夹菜。一会儿,大姐姐突然说起也要替家里的小叔子给定下的小姐纳徵了,这事她第一次做,怕是拿不大准的,要跟办过几次的大嫂请教请教,大嫂说晚餐后单独约了她去说,突然又捂住嘴笑了:“最近全是喜事,我们二弟弟刚娶了新妇,这边也正要替三弟弟给陈家小姐纳徵,还有,我们二小姐嘛——”大嫂看着晓芙笑了笑:“不知道父亲母亲想给你定在什么时候。”,晓芙听见大嫂这么一提,登时红了脸,母亲轻轻嗔了大嫂一句:“哪好在晓芙面前提这个。”,脸上却是带着笑的。晓芙低头吃着碗里的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5页 用过晚膳后,父亲委婉地提醒了晓芙几句,说是她跟师太的师徒情分也就这几年了,等她成了婚必然是要去武当的,切不可违背了师太的心意,在家略待几日,便要好好去做师太交待的事,晓芙知道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守礼守节的人。“出了峨眉,就要去武当,我跟爹娘的父女母女情分,难道就不顾惜了么。”,虽然父亲时时约束着孩子们,可是性情也是温和的,晓芙在他面前向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她这样一问,父亲倒是迟疑了一会,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一会儿,又叫丫鬟给晓芙送了银耳羹来。 临近睡前,母亲又来到晓芙房里,笑着说她倒是长高了些,又说着汉阳城里新开的首饰铺,衣料铺,明儿要带她去街上逛逛,又想着要从新开的酒肆叫菜回来给晓芙尝,晓芙轻轻握着她的手,说:“母亲何必费这么些心,我能回家待待,已经很开心了,吃的穿的我又不方便带走,得空了再慢慢看,我就想多在家陪陪您和爹爹。”,宁氏欣慰地看着晓芙,却还是忍不住嘆了口气:“我这几个儿女中,就你从小没跟在我身边,可知母亲在家里,是日日念着你的。”,晓芙把头靠在母亲身上:“我也日日念着爹娘呢。”,她们母女俩一起坐了好久,母亲把这几年家里的事又跟晓芙说了一遍,虽然好些她都在写给晓芙家信里说过了。爹爹始终不肯替元朝廷做事,也不许哥哥们入朝为官,好在纪家歷代积攒的财富也不少,大哥开始打理家中的田产铺面了,爹爹闲下来正好有大把的时间,终日在家读书习武,大嫂要打理内宅的事,母亲就整日里抱着大嫂新添的小侄女,教小侄子学几个字,二哥喜欢读书,就设了个馆,给附近的孩童上上课,几位世交家的子侄也在,二嫂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了,大姐姐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却好在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公公婆婆都是和蔼的人,大姐夫也待她很好,就是人老实了点,整日只会埋头做生意,现在就只等着把三哥哥的婚事妥妥地给办了,到时候他也能扛起家里的生意了,就该轮到她替晓芙操心了。“我总是捨不得你,娘把最好的都留给你。”,宁氏慈爱地抚了抚晓芙的头,想着晓芙确实也快到该出阁的年岁了,不由地又欣喜又伤感,但晓芙刚回来,又是个年轻小姐,她也就什么都没跟晓芙多提。晓芙抱着宁氏撒了会儿娇,又把峨眉山上的趣事选了几件说给她听,母女俩聊到快打三更的时候,晓芙担心母亲年岁大了支撑不住,把她送回房休息了。 晓芙走在自家的花园里,抬头望见天上的月亮快圆了,“要到十五了呢。”她轻轻说了句,忽而又想起杨逍来,今天她回家热热闹闹了这大半日,自己一直沉浸在这天伦之乐中,而他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不知道现在到了黄州没有。庭内的树影投在砖石地上,像水波中泛出涟漪来,晓芙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勐地想起什么,连忙跑回房:“碧水,我的包袱是你收拾的么?”,碧水把手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二小姐,整院的人都睡下了。”,然后从橱里把晓芙的包袱拿了出来:“没二小姐的吩咐,我怎么会乱动您的东西呢,包袱在这里,我还没拆呢。”,晓芙连忙打开包袱,见自己包起来的那个小盒子还在,于是又对碧水笑了笑:“好了这里没事了,你也快去歇着去了。”。碧水把门替晓芙关上以后,她轻轻打开那盒子,那根银钗子好好地躺在那里,晓芙把它拾起来看了看,又放在自己的妆奁内锁好了,这才钻进锦被里躺了睡了。窗外隐隐传来一阵歌声,伴着悠扬的古琴,晓芙留心听了,那是一首《南乡子》,她红了脸,用被子盖住了嘴——这怕是教坊里哪位多情的女子唱出来的。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倖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二) 此刻的杨逍正站在汉阳城樊记客栈客房的窗前,也听到了这首歌。残春已逝,故人不来,这样一个夜里,有多少惆怅委婉地绽放在那些嘆息间。 今天他送晓芙到了家,回船又行了数里路,望着两岸逐渐开阔起来的平原,突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起来。他叫来船上的伙计,让他们把船掉转头。“先生,这......我们原计划着再过几天就到集庆路了,这船还要赶回去运货去呢。”,“你们把我送回汉阳就可以自己回去了,船钱按我之前讲的还多给,我不会少你们的。”,那伙计听罢,也不好再言语什么,自去帮忙给船掉头去了。“那先生怎么让船掉头啦?”,那伙计的娘子在厨房里感觉到船身晃地厉害,出来悄悄问他,“谁知道呢,本来好好行着船,路上突然带上来一位小姐,这下可好,原本五六天的路程走了一倍的时间,这下要回汉阳城,只怕还是为了去找那小姐的。算了,我看他出手挺仗义的,只要没少给咱们船钱,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也别去过问。”那伙计无奈地笑了笑。 明教在汉阳的分舵,恰好是一间客栈,杨逍自然就住在这里了。这倒是巧了,这客栈就坐落在汉阳城最繁华的街上,绸缎庄,成衣铺,胭脂水粉铺应有尽有,还有不少酒肆,饭菜的味道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这里离晓芙家不过两三条街远,她回家一趟,家里人总会带她来逛逛,即便是不来,他也能去纪府偷偷望着她,就能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发去找师姐妹们了。“杨左使,我让人给您清了间背街的客房,您好好休息。”,樊掌柜正看着帐房算帐时,杨逍突然踏进了他的店门,那时虽还不算晚,背街安静的客房都已经住满了人,他赶紧让伙计去找客人商量,免了房钱教谁让一间环境好的客房出来。可这樊记客栈是质量上乘的客栈,本来价格就不低,肯上这里来住的人,都是冲着环境来的,再没有谁稀罕这点银子,最后樊掌柜亲自出马,好说歹说,才有一位行商同意把房间让出来了。“我要临街的。”,杨逍说出这话时,本来就极胖,又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的樊掌柜,终于没撑住一屁股坐在了柜檯后面。
第16页 第二天杨逍一早起来,就半开了窗户,泡了杯茶坐在窗前看着街上的行人,尤其注意那些驾着马车的。差不多坐了有一个半时辰,果然看见一架不算华贵的马车驶来,上面的帐子已经有些半旧了。车夫先扶了个丫鬟下来,后面又下来两个年轻的女子,其中一个小腹微微隆起,另一个背对着他,穿了身月白色的对襟上衣和绸袷裙,杨逍刚在想,这位小姐的背影就像晓芙了,忽而看见她鬓边插着那支桃花钗子,翠生生的,正好配了那一身衣服。杨逍忽而就笑出了声来,又看见她们并没有去买衣料首饰,只进了街上的一家医馆,一会儿那丫鬟提着几包药,跟在晓芙她们身后上了马车,他们就迳自走了。“那怕是晓芙家里的姐姐或嫂嫂。”杨逍在心里说了一声,想着她们今天是再不会上街的了,就关了窗,下楼寻吃的去了。 杨逍在街上的书铺子里买了几本书,晚间在灯下读来消遣时间,忽而响起敲门的声音,樊掌柜压低了声音问:“杨左使,您在么?”,杨逍让他进屋来,问他有什么事。“我没事,就是来问问您,突然到这汉阳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兄弟去做?”,“那倒不是,我到这里来是办一件自己的私事,樊掌柜不必挂心,你还是做你的事就好了。”,“那杨左使得在汉阳待一段时间了?”,“我也说不准,少则几天,多则月余也是可能的,完了我还要向东去一趟。”,“哦。”,樊掌柜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对着又拿起书的杨逍说:“左使,我在教中地位低,有句话本不该说,但为了教里,我还是想跟你提一下。”,“你说。”,杨逍放下书抬头看着他,“阳教主和夫人失踪已经好几年了,接着范右使也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最近谢法王也不知去向,鹰王自己立了门户,这教里四分五裂的,属下,属下听到不少流言,杨左使既是现在教里身份最高的人,合该主理好教中事物,平息了这些流言才是。”,樊掌柜双手抱拳,向杨逍请示到。“樊掌柜向来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这些事我心里自有安排,你听命于我,做好我交代的事就妥了。”,杨逍素知这樊掌柜是个极负责任的人,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放心好了,有的事你看着不成个体统,我却有别的安排。”,樊掌柜知道他们的左使年少成名,一直被教主看重,能力自然是无可怀疑的,只是担心他终日东奔西跑,不对教中的事物上心,听见他如此一番话,知晓他心里是清楚的,也就放下心来,跟杨逍告了辞离开了。 樊掌柜走后,杨逍拿起书来继续看着,灯花突然爆了一声,他笑了笑,想起今天在楼上看见晓芙的情景,“不知她明日还上街不上街。”他自言自语到,想着若是晓芙天天都上街才好,她要是不来,过几天他就得想个藉口,去她家附近转转了。 此刻的晓芙,正坐在二嫂嫂的房里,看她给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服,“周姐姐,你尽买了这红色粉色的布,要是个男娃娃怎么好?”晓芙问她,周氏笑了笑说:“我说偏是个女孩子,你不懂,我们做娘的心里有数着呢,这是能感觉到的。”,晓芙看着她这幸福的样子,把下巴枕在手臂上欣慰地笑着:“别人家的娘子,都情愿头胎生个男娃娃。”,“那是别人家,既然大哥大嫂膝下有子了,我们就不急了,我和你二哥哥啊,就情愿要个女儿,女儿多贴心呀!”,周氏心细地在那小衣服上绣上福字,又看了晓芙一眼:“生个女儿得长得跟她小姑姑一样好看。”,晓芙被这么一夸也不害羞,痴痴地笑了起来。 (三) 在家留了这么些天,晓芙有时陪父亲读读书,有时跟了母亲去拜会亲戚,有时帮着大嫂张罗替三哥哥给陈家小姐纳徵的东西,有时陪着二嫂做针线赏花,她离家时年岁虽小,到底还有些幼时的玩伴,她回家一趟不容易,那些闺中的好友也都把她请了家里去玩。她们有时候带着晓芙去诗会,有时候拉了晓芙去赏画,有时候就让晓芙陪着她们做针线。“我看她们每个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连上面的花都是自己绣的,街上成衣铺子不是多得是么。”晓芙回到家里对周家姐姐说,“我的小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们长在闺中的女孩子,刺绣裁衣可都是本领,不然以后嫁到夫家去是要被笑的。”,周家姐姐是个贤良的女子,她不像大嫂嫂那样管着宅子里的事,要么就陪二哥哥读书,要么就为一家老小做针线,她得了空还给晓芙绣了几张帕子,谁都劝不住。 杨逍依旧半开了窗向着街上张望,“纪小姐倒是好几天都没上街了。”他在心里纳闷,想着晓芙不会是已经去找她师姐妹们了吧。谁知第二日,杨逍在回客栈的路上,迎面奔来一辆马车,那匹枣红色的马不知为何受了惊,在街上奋力奔跑,车夫直是喝止不住,街上行人见了这般景象,只有唯恐躲避不及的,谁又敢上前去。杨逍听见那马车里还有人唿救的声音,直叫不好,飞身上前,骑在了那马身上。他原是在西北待惯了的,不套马鞍就敢去骑那草原上的野马,这样一匹驯温顺了的马,即使受了惊也不在话下,一两下子就把那马安抚住了。那车夫连忙跳下来,也顾不上对杨逍称谢,掀了帘子一角,对着车里面焦急地问到:“二夫人没事吧?”,“怎么回事!我们二夫人肚里可有孩子!”一个丫鬟在里面惊唿着,“绯袖,你别嚷嚷,碧裳,你下车去,看看这街上可有医馆,请了大夫来替我瞧瞧。”,车里另一个女子倒是临危不乱,杨逍担心她出事,也不便离开,想着待她瞧完大夫再走。还好这辆马车此刻正好停在一家医馆前,那车上的丫鬟出来,请了位大夫来瞧了,说二夫人并未因为受惊动了胎气,又带着那丫鬟去抓安胎的药去了。
第17页 车里那女子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还没谢谢帮他们停住车的人,就让丫鬟扶了,下车来对杨逍福了一福,说到:“谢谢先生义举,否则今日我和孩儿的命俱休矣!”,杨逍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眼熟,忽而想起来,她不正是纪小姐家的一位女眷么!“这倒是巧了。”杨逍在心里暗想,于是也做了个揖,回到:“夫人不必挂心,这于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不知先生贵姓,尊府何处,我夫君是东街上开书馆的纪氏映桐,明日我们夫妇定当上门拜谢。”那妇人继续说到,“我姓柳,只是路过这里的人,就住在前面樊记客栈里,夫人当真不必挂怀。”,杨逍想着既有机会结识纪家的人,也就不愿推辞了,又跟那夫人略叙了几句,吩咐那车夫好生送夫人回去,自己也就回客栈用餐去了。 第二日,果然有人到客栈来找“柳先生”,杨逍一早就跟樊掌柜打好了招唿,下楼来见了纪映桐夫妇二人,杨逍见那男子面容俊雅清秀,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心想这就是纪小姐家的哥哥了。“在下纪映桐,这是拙荆周氏,多谢先生昨日救了我妻儿一命!”,他说着就要拜下去,杨逍连忙把他扶起来,也深深地揖了一揖:“先生不必多礼,在下柳闲之,尊夫人没事便好。”。那周氏坚持叫家僕把送杨逍的礼物送上了楼,杨逍也就顺势请他们去自己的房里坐坐:“我客居此处,只能请先生和夫人喝杯茶,多有得罪了。”,“柳先生哪里的话,昨日你救下我妻儿,我已禀告过堂上父母,如果先生不嫌弃,倒要请先生去家里坐坐呢。”,杨逍笑笑:“不敢叨扰,只是若先生不嫌弃,我们可交个朋友,我在汉阳还要逗留数日,先生得空我们约了吃酒。”,“这个自然使得!”,纪映桐见面前这位先生甚是豪爽,想来定是知己。 杨逍本想着像纪映桐这样的文人,跟他约着吃酒不过是客气话,不曾想第二日他果然又来客栈找杨逍了。“柳先生如若觉得光临寒舍不便,我在汉阳城里最好的品江楼定了个座,这会儿我下了学,正好请柳先生用个便饭。”,杨逍看着他认认真真的样子真的像极了晓芙,心里发了一阵笑,也就不推辞了。一顿饭,杨逍不费丝毫功夫,就问出了纪家的好些情况,包括“我有个妹妹自小上了峨眉学武,前几日刚回家,想必要住一阵子。”这件事。既然结交上了纪家的人,杨逍心里就有底了,总有机会再见到晓芙的。 因着母亲万般不舍,晓芙思前想后,竟给师父去了一封信,说自己在长江上行船时染了风寒,正好回汉阳家里修养些时日,再向东去,晓芙不知道为什么江湖上都说师父不通人情,在她心里,师父向来是很讲道理的,像这次,师父不仅允诺了晓芙,还让她在家多陪陪父母,又提到目前听说屠龙刀被谢逊劫走了,谢逊去了哪里却无人知晓,让她顺便注意一下汉阳周边的情况,众姐妹们此时仍旧留在东边,师父让晓芙晚些时候再去找她们会合便好。倒是父亲几次想催促晓芙早些去完成师太交待的事,终究还是舍她不得,想想晓芙确实就快嫁人了,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 “正好,二妹妹你过了端午节再走。”,此时晓芙已在家待了半月,眼看着马上就是端午节了,大嫂嫂坐在园子里守着家僕做了好些小角的粽子,还教晓芙包了一些。“二哥哥!”,晓芙见映桐走过来,丢下手中的粽子,跑过去抓住他的衣角问到:“今年汉江上还赛龙舟不赛?”,“自然是要赛的,年年都赛,这几天那边已经开始摆大集了,还请了人来跳巫人的舞。”,“那你带我去看好不好?”晓芙哀求到,“这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别去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了。”,“我们习武的人不拘这些的!”,“那也不行,女孩子出去不方便的。”,映桐说完这话,看见晓芙垂头丧气的样子,想着这妹妹在峨眉山上过得清苦,这次回来,合该带她去好好玩玩的,便松了口说到:“要去也可以,只是你需得找三弟弟借了衣服,扮成个男孩子样子才能去。”,“真的?!”,晓芙听了高兴极了,当真跑去找她三哥哥借衣服去了。“都是成了婚的人了,别老带着你妹妹胡闹,去玩玩就早点回来。”,一旁的大嫂见了晓芙欣喜的样子,也是高兴的,但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他们几句。 一会儿,晓芙果然换了三哥哥的衣服,把头髮簪起来,扮成个男孩子模样,跟着映桐上街去了。为着端午节,这江边果然摆了大集,好些商贾乘了船或者驾了马车,来赶这个集会,有些土产吃食,晓芙从前都没见过。一会儿,街上响起号角声,一队巫人扮相的人跳着楚地流传的舞过来了,两边的人都不住喝彩。正当晓芙沉浸在这欢快中时,听见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声:“纪兄。”,晓芙随着映桐一齐转过头去,惊讶到嘴都合不上了。 (四)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杨逍是谁!晓芙顿时涨红了脸,正在想若哥哥问起他是谁,她要如何作答,没想到映桐先一句应了:“哦!是柳兄啊!这可巧了!”,然后转头对晓芙说:“这就是我在家里提过的,当日在马车上救下你二嫂嫂的柳闲之柳兄。”,柳闲之?晓芙在心里噗嗤一声笑了,却站在二哥哥的身后,面带疑惑地瞪了杨逍一眼。“柳兄,这个就是......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家三弟弟纪映杋了。”,映桐自然不好揭穿晓芙的身份,只好把她当成弟弟来介绍了,晓芙觉得尴尬,杨逍却狡黠地笑了笑,看着她拱手行了个礼:“映杋弟弟好。”。
第18页 当日午间,杨逍硬要请他们兄弟吃酒去,映桐自然是高兴地应下了。他们在汉水边的酒肆里坐下,杨逍让用新鲜的肥鱼做了锅子,又点了蒸出来的鱼圆子肉圆子,并几个配菜,也够他们三个人吃了,又叫掌柜的上了一坛好酒来。“映杋弟弟,今日初见,幸会幸会!”杨逍举起杯子敬了晓芙一杯酒,当着哥哥的面,晓芙只好喝下去了。 席间,映桐说起连日里气温高起来了,周氏月份大了,什么都吃不下,独独喜欢这酒肆的糯米藕丸子,杨逍便要去叫掌柜的包一份给他带走,“怎好劳烦柳兄,我自己去就好。”映桐说着就下楼了。得了机会,晓芙赶紧问杨逍:“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回杭州了么!”,“我在这里办点事。”,“什么事?”,“我明教内的事,你别问了。”杨逍笑着回答到,“你......”晓芙显然不肯相信这又是巧合:“那你怎么又结识了我哥哥?”,“你哥哥讲过了,我救了你嫂嫂的马车,这个事可真的是巧合啊!”,晓芙瞪了他一眼,还要问什么,映桐就已经上楼来了,她只好低下头继续吃菜了。 “你怎么心神不定的?”回家时映桐看着走在身边的妹妹问到,“没什么,我想着再有几天就该走了。”晓芙随口回答到,“也是了,这次你回家还算待得长的。”,听见妹妹这么说映桐也伤感起来:“咱们兄妹就没多少时间在一起,过不了两年你又得出阁了,还好武当山倒比峨眉近,今后你一年也能回家来两次。”,映桐见晓芙没有言语,突然觉得在她面前提这事也不妥,就闭了嘴。好在晓芙心里一直在纳闷杨逍怎么会出现在汉阳城里,根本没注意听映桐的话。 “肯定是故意的!”,碧水进门时晓芙正好拍了下桌子如是说到,把她吓了一跳。“二小姐,你怎么了?”,她把手里的碗放在晓芙跟前,说:“藕稀饭呢,快喝点。”,晓芙看着她嘻嘻地笑了笑,问:“加糖没加?”,“当然加了,孟娘子知道小姐喜欢吃糖,我又偷偷给你加了一把。”,碧水是纪家的家生丫鬟,从小就跟着晓芙,两人虽是不常见到,她却对晓芙极为周到照顾,“小姐,你说谁是故意的?”,“哦,没什么,对了碧水,我列个单子,你去帮我上街买些东西,这几日我不上街了。”,“咦?”碧水有些纳闷:“二小姐不想自己去逛逛么?”,“不去了,我有些不舒服。”。晓芙不知自己为什么非要躲着杨逍,她想大约是自己和他同路的事不能给人知道,多见他一次,便多一份给人发现他们从前就认识的可能性。 晚饭后,晓芙在灯下做着虎头鞋,她于针线上不是很擅长,但总想给周氏肚子里的孩子送点什么,这鞋好不好,总归是个心意。一会儿,宁氏却来到了晓芙的房间,跟晓芙聊了会儿家里的事,终于七拐八绕地说出了心里真正想说的话:“之前想着你刚回来,我很不便跟你提的,那日你大嫂嫂倒是提醒了我,你今儿也十好几岁了,和殷家的亲事,怕是我们该为你准备着了。”,昔日晓芙因年幼,对此事既是不懂,又是全然不上心的,今日母亲忽然这么一提,她却完全没了主意。在所有人看来,她和殷梨亭成婚,本是迟早的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家里早早地把嫁妆备下也是极自然的。可是晓芙一想到,备了嫁妆,两家就该定日子了,然后就是纳徵,请期,迎亲,自己就该上武当山,和那没见过几面的殷家哥哥一同生活了,她忽而害怕起来。 “母亲。”晓芙迟疑了一下说:“我年岁还小呢,您和爹爹先紧着三哥哥的事操心,我这边还想孝顺师父两年,完了,还想在家先孝顺你们两年。”,“可尽说煳涂话了,这里也两年,那里也两年,到时候你不成个老姑娘了?”,宁氏笑着点了点晓芙的鼻子:“你也别怕,这备了嫁妆,殷家还得纳吉纳徵,前前后后,还有一两年要忙呢,该备下了,省得到时候慌忙起来。”,晓芙看着对面宁氏慈爱的笑容,一时不知说点什么好,宁氏见女儿这般模样,只当她是害羞,欣慰地笑了笑,又说:“你不在爹娘身边,怎么突然就长成个大姑娘了呢,你出嫁时,我定要把最好的都给你。”,晓芙听了这话,想起这些年和家人聚少离多,也甚是伤感起来。“芙儿,你快些休息了,端午过了又该走了,你回到峨眉,自己也该准备准备了,该同师太和师姐妹们请辞的,需要什么礼物东西,自己就该上心准备准备了。”,宁氏最后嘱咐了晓芙几句,就催她睡下了。 晓芙坐在床边,回想起母亲说的话来,她这次回家,家里人都在为三哥哥的婚事准备着,自然也就提到了她定下的婚约来。说实话,晓芙不讨厌那殷家哥哥,幼时他随父母来到汉阳拜会,总是文文静静的样子。彼时的晓芙当真淘气,她见这男孩子坐在后花园里的假山上发呆,就从花圃里捧了泥巴扔在他的身上,把他袍子都弄脏了。“喂!你干什么坐在这里!挡着我扔东西了!”她还不依不饶地对着那男孩子喊叫,“这位妹妹,对不住,我只是在等我爹娘,他们在厅里面同主人家讲话,我没地方可以坐。”,那男孩子脾气极好,反而给晓芙赔不是,晓芙愣了半晌,见他实在是呆,只好回了句:“没意思!”。后来他又来过几次,晓芙跟他略熟了些,就让家僕领着他们去汉江上坐船,去集市上买风筝,他总是羞答答地跟着,很少说话,也从不乱碰东西,父亲说这殷家的世侄很有规矩,末了也不得不责备晓芙一句:“就不像你一样淘气!”。他每次来时,都会给晓芙带点东西,有一次还抱了一只小奶狗来给晓芙,殷家伯母说这是家里的大狗生的,他因着要来汉阳,非要将它送给纪家的妹妹,一路上抱着不肯丢,还亲自照顾它的吃食。
第19页 这样一个哥哥,突然跟自己定了亲,自从知晓这件事后,晓芙反而是不好见他的了,好在他们都在各自的师门修行,也没甚机会见面。可是害羞归害羞,晓芙却从未想过,自己一天天长大,彼时应下的承诺就得成现实,那婚约,终究会成了婚事。“我喜欢他么?”当晓芙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她摇摇头,赶紧躺下准备入睡,脑海里却出现了更多的问题,“我会时时刻刻想着他么?”,“我见了他会觉得开心么?”,“我每每想到他都是开心的么?”,晓芙没有去想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只纳闷为何自己有这么些心思,忽然,杨逍问着她这些问题时的样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是了,这些都是他问她的问题,她又继续想,那殷家哥哥确实是知书达理的,可是她对他们之间,却无半点期待,就是想起小时候的事,内心也并没有波澜......晓芙捂住耳朵重重地翻了个身:“这个杨逍真讨厌!这些和他有什么相干的!”,晓芙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想着反正婚事是早都定好了,自己半点不再去想此事了。 (五) 第二日清晨,晓芙正在书房看父亲写字,父亲选了几本字帖要她临,也养养沉着冷静的性子,“爹爹,女儿现在可是很少胡闹了。”晓芙对父亲撒娇到。正在说着,家僕忽然来报,说有客人到了,纪英问是谁,那家僕顿了一下说到:“是......是殷家公子来了。”,纪英也愣了一下,想着他怎么今日忽然来访,不觉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想着到底两家还没定下具体的日子,如今他与晓芙还能兄妹相称,便让晓芙陪了,和他一同去见客。 晓芙与殷梨亭也是两年未见了,上次她随师父去武当山拜访时,他还是个稚气少年,如今长高了不少,穿着白色的袍子,外面罩了黑纱,头髮一丝不苟地簪起来,也是清秀俊朗的样子。他看见晓芙随着纪家叔父一同来到厅里,也暗暗吃了一惊,随即又立刻红了脸,也顾不上跟纪叔父问安,开口竟是:“纪妹妹也,也在家么。”,晓芙见了他也微微有些害羞,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世侄怎么今天来了?”,纪英见他两人均不好意思,开口问到,“我们师兄弟常下山来寻五哥的下落,这次我从汉阳过,想着来拜访一下纪叔父和婶婶。”,殷梨亭说这话时情绪有些低落,纪英和晓芙心里也不安起来,纪英问到:“张五侠还是没一点消息么?”,“没有。”殷梨亭摇摇头:“从王盘山过来的消息,只知道他那时被谢逊劫走了,我们几兄弟没事时都来山下打听。”,“世侄不必担心,张五侠吉人自有天相,如果我们在汉阳听到什么消息,一定去通知你。”,“谢过纪叔父。”,殷梨亭拱手向纪英行了个礼:“这次晚辈来得匆忙,只带了些武当山上的山珍来,请纪叔父莫要见怪。”,“世侄不必客气,以后有空多来走动,就是怕你不得闲。”,话毕,纪英见晓芙很不自在,便让家僕去叫了映杋来陪着殷梨亭。 映杋与殷梨亭年岁相仿,和他也算是从小的情谊,映杋在书法上挺有成就,见了他就拉着他去瞧自己近来写的字了,殷梨亭见他颇有自己的见解,心里暗想,若是五哥在,必定和映杋成了知己,又不免伤感起来了。“哎呀殷兄弟,我记起来了,父亲近日得了《洞庭春色赋》的拓本,东坡先生的字,看似平淡朴实,却笔力苍劲,有一种浩荡之气,当真值得一观。”,他说到兴头上,便想着要拿给殷梨亭看一看:“你等着,我去父亲的书房给你要来瞧瞧。”,殷梨亭见他跑远了,干脆踱步到院内来,看看院子里养的好些花,却正好遇到从母亲房里过来的晓芙走在廊上。“纪妹妹。”,殷梨亭叫了一声又觉得不妥,但此时也无处可躲了,“刚也没问你,你也回家了么?”,晓芙在师门里平时也多随师父见客,今日虽然略有些难为情,怕殷梨亭更尴尬,也大方地回应了:“是呢,我下山帮师父办事情,要从汉阳过,便顺便回来一趟了。”,“哦,那很好,那,你后面还去哪里?”,“我大概向东走。”,“哦,几日起身?”,“再过些天吧。”,晓芙含煳地回答着。 “你近来可好?”,晓芙见殷梨亭一直沉默着,自己先开了口,“嗯,好的。”,“你每日都在山上做什么?”,晓芙其实知道殷梨亭每日的生活都是习武学经,和她的一个样,但她也只能这样找些话和他说了,“跟着师父学武,还有守着新到的小道童们练功。”,“哈哈,你也带徒弟了?”晓芙打趣到,“哪里,不过是师兄们收的几个徒儿,我帮着管管,我么,还差得早呢。”殷梨亭谦虚地笑了笑。“你谦虚了,”晓芙笑着说:“你们武当七侠的名号谁人不知,殷六侠也是不会差的。”,说完这句,晓芙想起武当最近遭到的变故,暗骂自己说错了话,好在殷梨亭并未在意,只是说了些不过是跟着师父学点功夫之类的自谦话,“我们都知道,每年张真人过寿辰的时候,你们兄弟几个都要下山做好些好事,师父都讲给我们听了,说这才是侠之大者的风范。”,殷梨亭听到晓芙这么一说,更不好意思了:“这不过是师父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哪里值得纪妹妹这么夸奖。”,“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当今天下民不聊生,咱们学武不就是为了除暴安良,驱除鞑虏,还百姓天下太平么。”,“纪妹妹说得很是,不过你们峨眉派都是些女孩子,倒也不必为难,这些责任交给我们就好。”,晓芙听了这话,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们峨眉派的郭襄祖师,是郭大侠黄蓉女侠的后人,自然也是心存天下为国为民的,我们峨眉派也定当继承这个志向才好。”,“是,是。”,殷梨亭微微有些尴尬,解释道:“我没有侮辱贵派的意思,只是说这天下兴亡的事情,离你们女孩子还远,你们也不必时时都挂在口边。”,晓芙听了这话,也不再言语,站在殷梨亭五步远的地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母亲亲手种下的芍药花,半晌又开口问道:“你来汉阳,想吃些什么,玩些什么,你对我说,我叫三哥哥带你去。”,“不必麻烦,映杋带我去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你从小就这样,什么都有别人替你安排。”晓芙微微笑了笑说,“这个。”,殷梨亭有些不安起来,担心晓芙笑他没有主见,便解释到:“我原是不爱麻烦别人的,纪家妹妹别见笑”,“这没什么的。”,晓芙仍旧笑着。
第20页 “你们在说什么好话呢!”,正说着,映杋果然从父亲的书房拿了拓本回来,看见妹妹与未婚夫竟站在院子里说话,不由生出了打趣他们的心来,便大声叫了出来,晓芙听到这话立即红了脸,转头看了一眼映杋,就迳自离开了。“你别逗她了,我们不过寒暄几句。”殷梨亭拦住映杋说到,“不要紧,你们以后说话的时候多呢。”,映杋当着殷梨亭的面也不忌口,看见到殷梨亭的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又说:“不逗你了,一会儿我带你去江边吃鱼。”,这才把殷梨亭拉进屋子里,给他看那拓本去了。 殷梨亭要在汉阳逗留两日,住在晓芙家很是不便,毕竟他们年岁都大了,宁氏又嫌让他住客栈不是待客之道,好在这日晓芙的舅舅宁维也来纪家看望晓芙了,他跟殷梨亭的父母亲也有交情,便让殷梨亭在他家里住了,宁氏包了好些东西给殷梨亭带着,映杋倒是时时陪着他。 (六) 端午节那天,汉阳城边的赛马场里摆起了大戏,许多娘子都随了夫君来看,未出嫁的小姐也跟着家里的哥哥来了,因着晓芙要走了,母亲便叫她跟着大姐夫大姐姐去看看。那天的演出的,还是楚地巫人的舞,又有大的龙船被搬上台,那为首的汉子在前面击鼓,后面的人都手持着桨跳着舞。晓芙因在心里想着如何与贝师妹他们汇合,也无心观看演出了,她在竹帘后坐了一会了,就藉口更衣想要去马场外走走。谁知刚刚穿出人群,她又看见杨逍了,他拿着一把扇子,正从那面走了来,晓芙见到他掉脸就要走,他却快步上前拦住了晓芙。 “纪小姐,你跑什么。”杨逍伸出扇子挡在晓芙面前问到,“我,我回去看戏去。”,晓芙慌了神,低下头嗫嚅到,“那你怎么一见我就跑,你在躲着我么?”,“我哪里躲你了。”,“纪小姐,你不该躲我的,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难道说你跟我同船的时候,我对你做了什么?”,晓芙唯恐这话被周围的人听了去,赶紧向没人的墙边走去,杨逍也跟紧了她。 “你别跟着我。”,晓芙急了起来,转身对杨逍讲到:“你怎么好好的又出现在汉阳城里了,你还跟我二哥哥结交了,你到底有何居心?”,杨逍不答晓芙的话,沉默了片刻却笑着问晓芙:“怎么的,我在这里纪小姐不开心么?”,“我开什么心?”晓芙真急了起来:“你在这里跟我有什么相干的?”,“我还以为纪小姐跟我在船上相处的十来天十分开心呢,这才想着来寻纪小姐,你接下来要往哪里走,我还接着送你不好么?”,“你这人是不是有病!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再跟着我我当真对你不客气了!”,杨逍见晓芙这幅模样,笑了一下,也不再戏弄她了,迟疑了一下,转到晓芙正面来,看见满脸通红的晓芙,柔声问到:“纪小姐,今天我当真问你一句,你也认真答我好么,你跟我同路是开心不开心,若你愿意,后面你去找你师姐妹,我依旧好好地把你送到。”,晓芙抬头看了一眼杨逍,以为他又存了什么逗她的心思,便回到:“我没什么感触,不过是顺路罢了,后面你不必再送我。”,“那你回家这几天,以为我往东去了,你当真没有一次想起过我?”,“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好好的,想起你做什么?”,“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那你为何戴着我送你的簪子?”杨逍手指着晓芙的髮髻问到,“我没几件首饰,你给我了我便戴了,若让你多想了,我还给你便是。”,晓芙话虽如此说,却没有伸手去摘头上的簪子,只是鼓着嘴瞪着杨逍,杨逍低头望了她片刻,又问到:“纪小姐,我当真问你一句,你后面去寻你师姐妹,我们还是同路可好?”,晓芙见杨逍一脸认真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应了他的话,便坚决地摇了摇头:“当真不好,你不要再跟着我了。”,“纪小姐讨厌我跟着你么?”杨逍不死心地问到,晓芙一时答不出话来,但为躲着杨逍,想想便说:“是的,我讨厌。”,“纪小姐当真讨厌么?”,“讨厌。”,话已经说到这里,晓芙便侧身从杨逍身边走过去了,“还有人等我呢,我先走了。”,她想着赶紧回去寻姐姐姐夫,随口跟杨逍解释了几句,走出几步,她悄悄转头看了眼杨逍,他手里握着那把扇子,仍旧背对着她,直到她走远也没说一句话,没动一下。 大戏快散时,杨逍怕晓芙碰见他又不自在,便提前走了准备回客栈。他想晓芙今日那一番话也未必是真心的,那几日他们在船上,虽然多数时候晓芙并不与他言语,可也时时透露着对他的关心,他们偶尔聊几句,也是十分投缘的,想必晓芙一个年轻小姐,并不好把什么话都说明白,自己虽年岁不算小了,从前也是万花丛中过的人,但到底没有哪次是认真去揣度过女孩子的心思的,如今想必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一时惹恼了晓芙也未可知,过几天再找藉口见见她,大概她也不气了。正想着,前面又响起映桐的声音:“柳兄,你果然在这里。”,杨逍抬头看见映桐抱着个酒罈子,知道他必定又是来找自己吃酒的,便见了礼到:“纪兄怎么寻到这里来了?”,“我去客栈找你,人家说你出去了,我想着今天这边有戏,你定是来观看了,我带了坛好酒给你,我们快找个酒肆边喝边说。”,映桐立即带着杨逍去了他们常去的一家酒肆坐了。
第21页 “柳兄,我可得给你赔罪,前几日本来应了你的约,结果临时有事没有来,今天我可是带了好酒来给你的,这可是我找人弄回来的金陵春,沿长江一路运上来的呢,我们几个朋友,我才分得了三坛,另外两坛埋了以后喝,这坛就拿来给你赔罪了。”,映桐说着揭开了酒罈的盖子给杨逍倒了一杯,果然是一阵清香扑鼻,“纪兄哪里的话,你又不似我这等闲人,学里要你忙的事多呢。”,杨逍伸手接了映桐递过来的酒杯,“这次可不是学里的事,我家妹妹定下的未婚夫这几日来我家拜访了,我们也是打小就认识的,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得在家陪着,那日才爽了约。”,映桐这句话,让杨逍正要送酒杯到唇边的手停了下来:“可是你在峨眉山的那个妹妹?”,“是了。”映桐见杨逍略略有些激动:“怎么了么?”,“哦,没事”杨逍接着把一杯酒一饮而尽:“我还以为她们峨眉派的女子都是出家人呢。”,“那柳兄可误会了,峨眉派也分出家弟子和俗家弟子,我那妹妹是俗家弟子,婚娶上是不限的,就是她定下那未婚夫,也是投在武当门下的,不知柳兄听说过没,就是武当七侠中的殷六侠。”,杨逍见映桐说起殷梨亭的样子,也是极赏识他的,心里不免有些吃味,含煳回了句有点印象,就把话题扯开了。 饭罢他们在街口分别之后,杨逍回客栈坐了大半夜,心想原来晓芙不愿理他,是殷梨亭来了的缘故,她今日说有人在等她,让自己别再跟着她,只怕这个人就是殷梨亭了,映桐说殷梨亭跟他也是从小的交情,想必晓芙的父母也极喜欢他,他既能上纪家的门拜会,还能陪着晓芙去观戏,不像自己,和晓芙还隔着他们口中的正邪殊途呢。他苦涩地笑了一笑,暗骂自己不知是着了什么道,年纪也不小了,倒去缠着个小姑娘,如今别人未婚夫在这里,哪里还用得着自己护送,可怜他竟不知殷梨亭这日早已经离开汉阳了。第二日,杨逍专程找到映桐开的书馆里,他原本跟映桐说自己是做药材生意的,便顺势说货购齐了,着急着送回江南去,跟映桐辞了行,就雇了船向东走去了。在汉阳城又耽搁了半月,再走上这条路夏已经更深了,杨逍站在船头,迎着天际巨大的落日,看着眼前被染红的江水,忍不住轻轻嘆息了一声。 那日晓芙回到家,想起白天的事,又暗暗后悔自己今日对杨逍说的话太重了,“他别误会才好。”她在心里暗想,然而此时,她也没有办法跟杨逍解释去,只好用今后兴许没机会再见,何必挂心来安慰自己,但一夜到底是心神不宁,在一旁打点行李的碧水好几次都没叫应她。如此挨了两三日,晓芙拜别了父母亲,纪英和宁氏担心江船上人多事杂,这一次却没让晓芙走水路,雇了熟识的马车送女儿离开了。晓芙一人坐在车内,虽然不时想起杨逍来,心里却一点不愿意承认,遂盘起腿来,默念着师父教过的心法打起坐来了。 ☆、尘世恩情今宵定 第四章尘世恩情今宵定 (一) 马车走了几十里,把晓芙送到下一个镇上,晓芙便让车夫回汉阳了,自己雇了马匹继续东行,因之前一路上生出的风波不少,她仍旧换了男装走。过了两日,她在黄州的一家酒肆里吃中饭时,来了几个强壮的大汉,他们一进门时整个店里瞬时鸦雀无声了,晓芙听他们在自己身后的桌边坐了,微微转头向后望了一眼,见他们虽身形高壮,却不似那些莽夫粗汉,她并不愿惹事,赶紧转过头去继续吃饭了。 谁知片刻之后,她竟听见那几人低声交谈中似有“杨逍”二字,晓芙大惊,也不知这几人与杨逍是敌是友,此时店内人声又嘈杂起来,好在晓芙坐地离他们近,便借着饮茶,微微仰头仔细听着,隐隐约约听到几句“王爷”、“这下可好”、“这药厉害”的话,她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暗想杨逍怕是遇上了麻烦,果然,背靠晓芙坐着的那人略升高声音说了句:“杨逍这回可栽在咱们手里了!”,另一个人赶紧呵斥了他一句:“低声点,别叫人听了去!”,“这有什么怕的,他如今中了咱们特制的毒药,若不服解药,被人救出去几天后也得死!”,晓芙感觉到他在说这话时,轻轻在腰间捏了捏。 “老闆,结帐。”,又略略坐了片刻,晓芙把一块碎银子拍在桌上走出了店门,见门口果然停着一辆木质的马车,封地严严实实,窗也不开,门也锁着,几匹马拴在边上,另有几个同样身形结实的人守着,坐在马车边吃干粮,却不进店内去,晓芙暗暗点了点头,随即躲在墙角,见店内几个人出来后,他们又一齐往东北方向去了,她便悄悄在后面跟了,好在这一路上行人并不少,她单人匹马,并未引起那几人的注意。 临近傍晚,那几人找了个镇子投了宿,晓芙怕他们怀疑,只找了斜对过的另一家店投了,此刻她心里已经大致确定,杨逍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说不定就在那车里。之前她虽有意要躲着杨逍,却无论如何不可见死不救,且听那几人提到什么“王爷”,想来抓住杨逍的是元朝廷的人了,若不管他他必死无疑了,若想救他,凭自己的武功,看来是半点奈何不了那几人的。如此着急一夜,晓芙没想出一个主意,只得早早地起身盯着那几人投宿的旅店看了,待他们一动身,她便也骑马上路了,想着无论如何先跟着他们再说。
第22页 行至半路,晓芙忽然瞥见路边一抹淡紫色,她微微一怔,立即下马细细看,随即大喜起来,那路边生着的果然是飞燕草。晓芙在峨眉山生长多年,认得许多山中的草药,这飞燕草是毒药,开着紫色的花,从前晓芙误採回了房间,好在师父发现了,叫她扔了出去,说这草全株都有毒,误食会使人唿吸困难,神经麻痹。这草在峨眉山上不难找到,大概此地山地环绕,刚好形成个阴湿的山谷,故也生出不少飞燕草来,这可帮了她大忙了。晓芙心中有了主意,从包袱里拿出个手帕来,连根采了一多把飞燕草,骑着马选了小路赶到前面去了。 那几个护着马车的大汉行至午间,见前面有个卖茶水吃食的摊子,停下车马来准备打尖,店内一个老汉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问到:“几位来点什么?”,“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我们这山野小店,没什么细緻的吃食,几位爷如果不嫌弃,我家老太婆在家常泡给我喝的草药茶给您来一壶,喝了生津止渴,最适合行人,我早起刚炖上的一锅肉汤,给几位盛几碗来。”,“还不快上,啰嗦些什么!”,那老汉听了,连忙去厨里准备饭食,一会儿提着一瓦罐茶水几个茶碗上来了,紧接着又端了几碗肉汤并一筐子炊饼来,那里面的肉都是大块大块的,让人看了不住流口水。那几人喝着茶,说这茶味道果然不错,似有一股别样的清香,“我们村户人家,平时采些花花草草泡在茶水里喝,能治百病,几位爷喜欢我再给你们添点。”,说着又烧水泡了一满壶茶上来。那几人继续吃着喝着,慢慢都感觉到不太对劲,一人忽然把桌子重重一拍说到:“老东西!你这水里放了什么?!”,然后身体一歪,重重倒在了地上,其他几人见状,也都警惕起来,可还来不及起身,就都晕倒了,那老汉见状也大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此时,晓芙从茶水摊旁的茅屋内走出来了,一只手擎着剑,一只手抓着个老婆婆,她见了眼前的情景,先是在那人群堆里找到了昨日坐在她身后的大汉,果然在他身上搜出一瓶东西来,又在另一人身上寻到了钥匙,把那马车的门打开一看,里面躺着的果然是杨逍。 晓芙回过身,对旁边吓呆了的老夫妻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到:“老爷爷,老婆婆,刚才多有冒犯,对不起了,我也是为了救人,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的。”,说着她又从腰间掏出来几锭金子,递给那老汉说:“这些人中了毒只能昏迷大半日,一会儿他们醒来,想必二位说不清楚,这几锭金子您二老拿了出去避一阵子,记住往西南边走,万不可向北走。”,那老夫妻二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互相望了一眼,仍旧不敢去接那金子。面前这少年来地奇怪,今日匆匆跑到他们茶水摊前,他们只当他是来寻东西吃的,谁知他竟挟持了这老婆婆,又威胁那老汉把他给的花泡进水里,剩下的叶儿杆儿煮进肉汤里,一会儿依他的吩咐卖给几个驾着马车过路的人喝,如今他又恭恭敬敬地递了金子过来,他给的那几锭金子,可是够他们庄户人家活几辈子也有余了!“二老快接下。”晓芙见他们一直不动知道他们还是害怕的:“我今日为救人连累了你二位,心中不安,二位拿了这钱逃出去好有个傍身的。”,说着便将金子塞进了老汉的手里,转身去马车上扶杨逍去了。 那老夫妻二人无儿无女,年景不好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物件,如今遇到这事,白白赚够了几辈子的花销,且看晓芙原本不是个坏人,回过味来竟感觉撞了大运,那老汉连忙叫自己的老太婆去屋里收拾几件随身的衣物,自己来帮着晓芙把杨逍扶了挂在马上,茶水摊子也不管了,带着自己的老太婆往西南方向逃命去了。 (二) 晓芙带着杨逍很是不便,赶了一些路,找到一个村子,又怕前去投宿惹人怀疑,只好找了村外的一处破庙把杨逍藏了,自己装作过路人的模样,去附近的农家买了些东西,怕那些人寻来,火也不敢生,借着月色用稻草给杨逍做了个垫子,自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晓芙掏出从那些人身上找到的小瓶子,却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解杨逍身上毒的解药了,她想给杨逍吃,又怕反而害了他,踌躇良久,最后化了一些粉末进一碗水里,想着若是解药,必然是无害的,若是毒药,便当自己运气不好,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片刻之后,见没有半分不适,这才又化了一些药粉在水里,一点一点餵杨逍喝了。又过了两个时辰,虽不见杨逍醒来,但晓芙听他渐渐有了唿吸的声音,不似先前那般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才微微放了心,又餵了些白水给他喝了。晓芙既担惊受怕了大半日,又有此番奔波,也是累极了,她见杨逍睡地很熟,就抱着剑靠墙睡了。 半夜里,杨逍恍惚间醒来,眼前黑漆漆一片,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道自己如今在泰永王府的密室里,或者是已经到阴间了,他再次闭上眼定了定神,手却触摸到自己身上似乎是盖了一件女孩子的纱衣,干干爽爽的,还带着点香气,再睁开眼睛,却借着微微的月色,看见了身边靠着墙熟睡着的晓芙。“纪小姐?”,杨逍心头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挣扎着站起来,腹中却痛得厉害,他走近晓芙身边看了一眼,听到她微微喘着气,月色下她的脸尤其白,嘴唇紧闭着,像是累极了的样子,杨逍见果然是个活生生的晓芙在自己面前,一时激动,伸出了手想要碰碰她,忽而反应过来,又把手收了回来。他走到屋外去,见四周古树残枝略显荒凉,夜空中布满了乌云,近处村落里微微传来几声犬吠,想着自己如今大概已脱了困境,又强忍着痛走回庙内,见晓芙刚刚就这样坐在他身边睡了,他虽不知前因后果,也隐约感觉到自己得救必定跟晓芙有关,心里莫名感动起来,想着晓芙这么睡着不行,把她先前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轻轻给她盖了,他还是有些虚弱,一躺下便又睡过去了。
第23页 第二日还是杨逍起得早些,晓芙醒来时,他已经借着微微的晨光,开始运气疗伤了。“呀!你真的醒过来了?!”,晓芙见这般情景,不由惊喜地叫到,杨逍沖她微微笑了一笑,问到:“我捡回一条命,请问可是纪小姐救了我?”,晓芙点点头:“我在黄州遇见几个壮汉,又听到他们的谈话里似乎有王爷,杨逍,中了咱们的毒之类的话,便跟了他们,果然是他们抓了你。”,晓芙素知杨逍武艺高强,便问到:“你怎么会落到这么几个人手里?”,“如今想来,应该是我出了汉阳,他们在哪个码头盯上的我,然后悄悄买通了我船上的人,给我下了毒,那是宫里特制的毒药,无色无味,掺在我的饭菜里,我竟一点没有尝出来。”,“你如何得罪了宫里的人?”,“从前我有个手下,因奉命去做卧底又败露了身份,全家都被当今元帝的亲弟弟,泰永王给杀了,我为了给他们报仇,伤了泰永王手下多位高手,不仅使他能力大为减弱,还丢了面子,他便横了心要抓住我,没想到,这次我大意了,他们竟使出给人下毒这种招数来。”,晓芙听他说了,用手撑着头微微笑了笑:“不要紧,我替你报了仇。”,她把如何救得杨逍的事跟他讲了一遍,引得他大笑起来:“他们向来懂得毒物,但在这花草树木上,自然是及不上在峨眉山长大的纪小姐了,谁能想到一朵花也能让人中毒呢。”,他看着面前的晓芙刚刚睡醒的样子,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踌躇了一下便问到:“对了,纪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和你同路的人呢?”,“我还没找到师姐妹们呢,哪有人和我同路?”,晓芙不知道杨逍问的是殷梨亭,便不假思索地回答到,杨逍此刻也暗骂自己多心,晓芙最是守礼谨慎的人,只要还未成婚,多半也是不会和殷梨亭同路的,便笑了笑,说竟是自己煳涂了,也就不再多问。 一会儿,天已经亮透了,杨逍见两人这样干坐着也甚是别扭,便问晓芙:“纪小姐接下来要往哪里去,要不你先走吧,我已经解毒了,现在自己没事,你的恩情我以后找机会报答。”,晓芙没回话,微微想了想,问到:“那你去哪边呢?”,“我也没主意,不过这次终归是死不了的了,我就一个人慢慢走好了。”,杨逍见晓芙思考了片刻,她竟开口说到:“你刚解了毒,一个人不太方便吧。”,“没事的。”杨逍说着就站起身来:“你看我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双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晓芙赶紧上前想要扶他,碰到他衣服时脸一红,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不劳烦纪小姐,我自己起来。”,杨逍扶着窗沿,慢慢地站了起来。“你还说自己可以呢,这样怎么能行,你要往哪里走,好坏得有个方向呀。”晓芙背过身去对杨逍说到,她听到杨逍似乎微微思考了一会,然后说:“我们明教在桐城有个庄子,有些教内的兄弟守在那里,我过去养一段时间伤便好了。”,“桐城?那还不算近呢。”,晓芙侧过头来想了一想,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杨逍听她带着些故作镇定的意味说:“要不我送你去好了,你到了我再走。”,他也略作惊讶地看了看晓芙:“如此,不是太劳累纪小姐了么。”,“不妨的,你如今功力尚未恢復,一个人多有危险,我去雇辆马车,我们快些走。”,说着晓芙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杨逍站在破庙里,扶着墙痴痴笑了笑,心想这回却是因祸得福了呢。 晓芙回来的时候,不仅驾着马车,还买了些吃喝的东西,她说周围没什么繁华的地方,只得先凑活一下,等找到大一点的城镇,再买些好的。杨逍笑而不语,他上了马车说应该由他来驾车,晓芙却怎么也不肯,自己依旧穿了男装在前面驾车,让他在车内自己运运气,他也就不好推辞了。隔着一张帘子,杨逍听见晓芙在外头赶马的声音,又听见车轮行在路上骨碌碌的响着,他伸手撩开窗帘子的一角,看见道路两旁的树木筛下些碎碎的影子来,不由地竟生出了些岁月静好的感慨来。 (三) 去桐城的这一路上,倒没生出什么风波来,晓芙因担心杨逍的伤势,都是马不停蹄地赶路,晚间他们找到客栈投宿,杨逍担心晓芙即使穿着男装,和他一起去店里面子上仍旧过不去,每次都是叫她先去要房间,自己再去,如此不过几天,就顺利到了桐城了,只是杨逍中的那毒是宫里特制的,当真是厉害,虽已经服了解药,却克制着他体内的功力,仍旧让他时常觉得没有力气,像他这般功力深厚的人,运气调息也还要段时间才能好。 杨逍说的庄子,在桐城城郊的山里,晓芙知道这是明教为了获取消息方便的一贯做法,在很多地方都设了分舵,或是置了产业。那庄子很是别致,虽然地方不大,房子却都是竹子搭成的,院子也是竹篱笆围起来的,周围没有田地,只是连片的竹园,出门不到半里路,便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此时正值夏季,站在竹荫里面,却让人感觉极为凉爽。 杨逍带晓芙进到院子里之后,一个带点藩僧模样的壮汉迎了出来,他微微有些惊讶地叫到:“杨左使?”,又看到杨逍身体似乎很虚弱,便扶过杨逍问到:“您这是怎么了?”,“没事,不过中了点毒,回头再告诉你”杨逍摆摆手说到。“既然你到了,趁着天色还早,我就走了。”,晓芙见杨逍的属下在,自己也不好多留。那藩僧名叫赛克里,跟杨逍的时日久了,杨逍从前对他们兄弟又有恩情,他之前光顾着杨逍,听见晓芙说话,才转过脸来细细打量了她一下,接着在心里暗笑了一声:“这人虽是位公子打扮,却分明是个貌美的小姐。”,他素来对杨逍颇为了解,虽然此刻杨逍没说什么,赛克里却能看出来,那小姐说要走时,左使微微蹙了蹙眉,便走上前去,对着晓芙恭敬地拱了拱手到:“这位公子,我们这边原没几位兄弟,今日我们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还非得我亲自去不可,晚了恐怕有些百姓会遭殃,杨左使刚到,按理说我不该走了,可是这件事关系很多百姓,非同小可,能不能劳烦公子在此略照顾杨左使两天,我如今看他甚是虚弱,若公子能施恩,我们明教上下感激不尽,您也好休整一下再走。”,赛克里见晓芙并不答话,又带着询问的意思,叫了声:“公子?”,终于,晓芙沉思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那两三日总该够了?”,“想必是够了。”,赛克里又对晓芙行了个礼,在心里微微笑了。
第24页 “好了赛克里,你有什么事赶紧去办好了。”,赛克里见杨逍对他说这话时还是不带一点表情,心里突然乐了起来,“啧啧,杨左使遇到能收拾他的人了。”,他对杨逍行了个礼,一边走一边这样想,然后赶紧跑到周围村户的田地里,把正在帮农家们给稻田灌水的兄弟们都找齐了,告诉他们这段时间不要去庄子上叨扰,都在自己的地方把事情做好,没有他的命令不可泄露身份。“民以食为天,灌溉稻田可不是关系到百姓的大事么,我赛克里何曾说过假话?”他用手揉了揉鼻子在心里想到。 彼时已是午后时分了,赛克里走后,他二人坐在厅里一句话也不说,杨逍心里知道赛克里这样做多半是有意的,他恐怕晓芙发现了跟他怄气,她不说话他也就不敢问。一会儿,晓芙似乎想通了,转过头来问杨逍:“你住哪个屋子?”,杨逍侧头想了想答到:“你住朝南的那间,我住朝北的那间。”,晓芙也不推辞,站起来就出门去了,片刻后杨逍寻过去,见她已经把他要住的屋子打扫了一遍,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在整理行李呢。一会儿,晓芙又跑到厨下去,在那些柜子里寻着,找出些小鱼干和米来,明教在桐城的兄弟平时都隐居在城内外各个地方,这庄子只有一两个人把守着,就是赛克里也只是隔段时间来看看,此外就是他们集会时都到这里,故备下的吃食不多,需要时都是去现买,晓芙望着这些东西一筹莫展,好在墙角边还放着几个大笋,院子里零零散散又长了些豌豆起来,油盐也是不缺的,晓芙煮好米饭和豆子,炒了笋片和小鱼干,正好在晚饭时分。 杨逍望着面前的饭菜,给晓芙道了声谢,说跟晓芙一起吃过几次饭,还没尝过晓芙亲手做的菜呢,“这边没什么东西,我随意做了点,今天先凑活一下,明天我上集市去买些菜。”,晓芙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故作镇定地吃着碗里的饭菜,杨逍也没说菜好吃,也没说不好吃,只是每当晓芙抬起头时,就对她笑笑。 晚间掌灯时分,晓芙让杨逍回房好好休息,也就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院内安安静静的,晓芙突然难为情起来,从前虽和杨逍同行,要么是有船上的伙计,要么在客栈有其他客人,都不曾是孤男寡女,或者就是情急之下将就一晚而已,而今天住在这庄子上,虽然是两间房,却只有杨逍和自己,之前殷梨亭来汉阳,家人都担心他住在家里不便,还是舅舅接他到自己家住了,而今这样可怎么好呢。晓芙越想越觉得不妥,想着挨过这几天便好,只盼着杨逍那个手下能快些回来。前面几天行程劳累,晓芙又时时担心他们会被杨逍的仇家追上,而今到了这里,她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一夜睡地尤其好,早上被鸟叫声吵醒时,天刚蒙蒙亮,她起身生火煮了粥等杨逍一起吃了,便说今天要上城里的集市去採买点东西,杨逍却说若只是买菜,倒是就在附近农家买了方便,他也好陪着一起,若是走远了,如今他还只是觉得没力气,晓芙想他对这里倒比她熟悉,也就允了。 一会儿,杨逍陪着晓芙去周围的农家转了转,这里民风淳朴,农户们听到要买自己家的粮食蔬菜,都把好的拿出来让他们挑选,晓芙说杨逍体内的毒还没除尽,不要他帮自己拿什么,上门开口找人家买东西却都要杨逍去,杨逍知道她脸皮薄不好意思,也就恭恭敬敬去求人家了。买齐了东西回到庄上,晓芙做出来几个新鲜清淡的小菜,却用砂锅慢慢地熬了一锅鸡汤,整个院子里都香气四溢,快到晚饭时,揉了细细的面条出来,把面煮好放在碗里,盛上鸡汤,把鸡脯肉撕成细丝洒在上面,又点上些葱花。杨逍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做这些,忽然觉得过去三十多年都白活了,他二十岁就做了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那时让他名震江湖的,只怕不仅仅是这一身武艺,彼时教中几个兄弟只要下山,夜晚一起去秦楼楚馆喝酒,那些女子都是争着往他身边凑,他却是高冷的,不是红极一时的头牌根本不屑一顾,她们往往美艷至极,但他转身也就把那些样子忘记了,百花丛中流流连连,却没有哪个女孩子像如此这般为自己做餐饭。 (四) 如此过了四五日,只不见赛克里他们回来,晓芙因心里总挂念着是要走的,心里甚是急切,便问杨逍到:“你那几个手下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两三日便够了么?”,杨逍心知赛克里此去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出现的,就是回来也不会让晓芙知道,只会偷偷来找自己,便回答说:“他们说话哪有个准的,跑江湖的人,不是被这件事耽搁了,就是被那件事绊住了,这会子谁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若真有事,已经回光明顶了都说不定。”,他见晓芙神情疑惑,担心她怀疑他们是故意的,又说:“我这身体已经是大好了,自己能跑能动的,其实也不用劳烦纪小姐,若你有事,”杨逍停顿了一下:“你可以先离开了,我在这里等着他们。”,晓芙知道杨逍如今身体已无大碍,但自从她知道泰永王的人在四处找杨逍,便担心杨逍平日里得罪的人不少,如今他武功尚未恢復,若有人找到他寻仇,没有一个人在身边是不行的,听了杨逍这话,她也不回答,掉脸进了自己的房间,晚间照例做饭给杨逍吃,并未提半句要走的话,杨逍这才放下心来。饭后晓芙收拾好碟子,催促杨逍回房休息后,刚刚转身走到门口,杨逍忽然叫住她:“晓芙,赛克里他们这么多日不回来,怕是真有什么事要做,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我见你终日穿着身男装甚是不便,你愿意的话可以换回女装的,就是碰见他们他们也不敢多话的,你不必担心。”,晓芙转过头来盯着杨逍看了半刻,只开口问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杨逍轻轻笑了一声:“我曾听见你二嫂嫂叫你。”,晓芙顿时满面绯红,怔怔地站了一会儿,也不回杨逍的话,回到房里关上了门。
第25页 杨逍本来很担心晓芙会生他的气,半夜越想越后悔,自己非要逞这个能,就当不知道她的名字来问她不就好了么,非要说出来,万一她走了怎么办,夜间留神听着晓芙那边的动静,倒是一夜没睡安稳,天亮后惊醒过来,听到外面有响动,赶紧跑出去一看,却看见晓芙正在院内给花浇水,穿着身水绿色的衣服,梳着垂鬟分肖髻,听见杨逍开门,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问到:“你这么早就起来了么?”,杨逍这才放下心来,怕她着恼,不忍再去逗她,只随口回了句:“饿了。”,晓芙转过脸去继续浇花,慢悠悠地回答到:“等一下就做饭给你吃。”,杨逍见她鬓边,仍旧戴着自己送给她的那支簪子。 “今天我陪你进城去逛逛好么。”杨逍一边用着早饭一边说,他见晓芙换了女装,心知她做好了多留些时日的准备,便想着也不能终日将她闷在这里,需得日日带她去找些好玩的,可是他向来没在女孩子的心思上多考虑过,除了衣服首饰,他想不出来她还会喜欢些什么。“怪远的,这一去又要劳累你了。”晓芙摇摇头说,“不碍事的,我们走慢一些。”,晓芙还是摇摇头,然后歪着头想了想,说:“如果你在这里嫌闷,一会儿你帮我削些竹子,我教你编东西玩好了。”,杨逍没想到晓芙还会这些,笑着应了:“这个倒稀奇,我看看你能编出些什么好玩的来。”。吃过饭晓芙就坐在院子里,用草编了几个小玩意儿,杨逍帮她把竹子削成一条一条的,她就用那些竹条编成个小巧的篮子,杨逍拿在手上不住地看,感嘆晓芙竟然还会这些。“那时我们在山上,也没什么玩儿的,大家只能在这些东西上找找乐趣,这是一个师姐教给我们的,她会的更多呢,做出来都是活灵活现的,我就不行,还差远了。”,一会儿晓芙起身去洗米摘菜,杨逍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东西,午后回到房间,那竹篮子却放在椅子后面的花架上,里面七倒八歪插着些花,一朵长一朵短的,也不成个样子,晓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是杨逍做了这个,又嫌弃自己笨手笨脚的做地不好看,不愿放在显眼的地方,悄悄藏在了贴墙的花架上,晓芙又把篮子拿下来,放在正厅的桌上了,他不曾提,她也就没问他。 杨逍发现晓芙对他的态度渐渐没那么生疏了,在等待赛克里回来的这段日子,杨逍的功力恢復了不少,本来可以好地更快些,但他总是担心自己一好,于他和晓芙自己,都没有理由让她留下来了,他心里分明明白些什么,又总是暗暗地否定自己,有时候想来连自己也觉得好笑,他是名震江湖的光明左使,谁看他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却偏偏连这么点肯定都不敢有。 于是他也只能做着那些流于表面的事情,他带着晓芙去山里采野果,却发现自己认识的果子比晓芙少多了,“你比不得我的,我们在山上时也会去采果子吃,若是不认得这些,採回有毒的姐妹们吃了,不是能把整个峨眉派给害了么?”,杨逍又说要给晓芙抓兔子玩,晓芙噗嗤一笑,回答说:“谁这么大了还玩兔子。”,“之前你在集市上看人家卖兔子还喜欢地不得了呢。”,“那野兔子跑地飞快的,杨左使这几日怕是连只兔子都搞不定。”,晓芙说着又伸手做出个羞杨逍的表情,杨逍见她天真活泼的样子,只是笑也不同她争辩。过了一两日,又做了鱼竿带晓芙去河边钓鱼,晓芙心思全不在钓鱼上,只夸这河湾的风景好,自己到边上玩去了,杨逍想着钓几只鱼来给晓芙吃,也不去管她,自己坐定了只管守着鱼竿,晓芙却有心捉弄他,一会儿不知道从哪边冒出来,又往那河里扔了几块石头,“纪小姐!你个好好的姑娘怎么做这种事!你赔我的鱼!”,杨逍假装怒气沖沖的样子,晓芙却不怕他,转过脸去面向一旁偷偷地笑,杨逍最喜欢她端庄的性情里时不时露出来的几分小女儿情态,也只轻轻笑了笑,末了一只鱼也没钓着,他只好抓了几只螃蟹,放在鱼篓里带回庄子上,说是给晓芙养着玩儿。 进入夏季以来,天气也渐渐热了,桐城这边山湖相映,时不时就短短地下场雨来,晓芙把院子里的野草都拔掉了,找回了花苗种上,杨逍见她开始做这些需要去等待的事情,知道她也不再日日着急着离开,莫名其妙地心安了起来,他就指着那些花一样一样地问晓芙,“这是蔷薇,这个啊是芍药,这边是海棠,那边靠墙的是凌霄。”,晓芙的母亲在莳花上极有心得,因而晓芙也不差,她觉得把这院子修整修整总算是自己的功德,便抬起下巴骄傲地对杨逍说:“等到来年春天,这院子可就好看多了。”,杨逍听了这些话,只盼着自己再好地慢一些,能多留晓芙些时日。 (五) 杨逍从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多的耐心,从前读书扎马步都没按住他的性子,如今他能在晓芙忙着做饭时,在花园里慢慢地替她翻土。晓芙做菜的手艺其实很一般,别说杨逍走过那么多地方,吃过那么多食物的人,就是普通村夫尝了,也只能道个清淡精细,谈不上什么美味。其实晓芙在很多女孩子的功课上都很一般,那日杨逍见她袖口破了,提醒她补起来,她补得歪歪扭扭,拆了好几次,最后干脆把这件衣服收起来不穿了。杨逍想,这倒是不碍事的,晓芙从小没被关在家里学这些女红上的事务,她又是大家子的小姐,少做点也没关系,谁还指着她纺线裁衣穿了不成?倒是她有时逞强要去揽这些活儿时的样子分外可爱。
第26页 这日他正想着这些,院门突然砰地一声成了两半飞向左右,杨逍坐在院内的台阶上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抱着篮子採花的晓芙离门口要近一些,杨逍此时顾不得其他,只抬眼盯着晓芙,见她把那篮子往门口一扔,向着冲进来的一个黑衣人砸去,她的佩剑挂在房里,就顺手抄起身边一根树枝向那人刺去。“晓芙,不要!”,杨逍一跃到晓芙身边,正起身,身后突然爆开几个雷,他伸手要去扶着晓芙,她却已经被那人重重地拍了一掌在胸口,杨逍託了她在怀里,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杨逍拿过她手上的树枝,往那人的方向一甩,树枝直直地插进那人的胸口,他重重一声倒在了地上。杨逍见除那黑衣人外没有别人,赶紧把晓芙横抱到了榻上躺着,好在晓芙此刻尚是清醒的,“晓芙,你怎么样?”,杨逍急切地问她到,她只是摇摇头,半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有没有事。”,杨逍把晓芙一把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傻子,我早已经好了。”,晓芙听了这话,只对他笑了一笑,就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等到晓芙转醒时,只觉得身上酸痛难耐,此时杨逍推开门来,端着一碗药,他见晓芙醒过来了,放下药走到她身边坐了,望了她半晌才开口说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我中的毒早好了,我......”,晓芙还是摇摇头,也不提这事,只问杨逍今日那人是谁。“我已经查明白了,不过是先时叛了教的一个人,那日在城内见了我,留心跟了我们许多天,大概偷听到我们说话,误以为我中毒还深,便想着来偷袭我。”,晓芙略带疲惫的眼睛直直地看了杨逍一会儿,又问到:“他既叛了教,又为何要来杀你?”,杨逍摇了摇头,说:“我教内这几年的事复杂地很,有空我慢慢告诉你。”,既然他这么说了,晓芙也就不再问,杨逍见她并没有恼怒的意思,帮着她理了理被角说:“那你再歇一会儿,他功力不算高,我已经给你运过气疗了伤,再休养几日就能好了。”,他见晓芙极疲惫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多吵她,起身准备离去,又转身回来坐下,定定地看了晓芙一眼,迟疑了一下才说:“晓芙,你这可算救了我两次了,不过你记着,下次再别这样了,能伤我的人没几个,像今天这人,就是我中着毒他也奈何不了我,只是伤着了你,我才不知道该怎么样,知道不知道,傻丫头。”,他看晓芙不言语,闭着眼睛嘴角却好像微微闪过了一丝笑,想捏捏她的手终究还是没有,帮她把灯灭了几盏,出门去让她安心睡了。 这后面几天的日子里,杨逍每日替晓芙煎了药催她喝,又到周围村子里请了个妇人,每日来替他们做三顿饭,晓芙的伤不几日就好了,她却没了往日那种活泼的样子,起先杨逍以为是她身体的缘故,可这几天来,却总是看见她靠在窗边的榻上,望着窗外一院子的花草发呆。晓芙心里其实难过极了,那日她受伤醒来,一时想不到那里去,杨逍出了门之后,她在睡梦中忽而想到,今天这事一过,杨逍身体和武功已经恢復的事,他们都瞒不住了,其实她何尝没有纳闷过,这个二十岁就能做光明左使的男子,怎么会中点毒这么多天不曾见好,但既然他有心不言语此事,她也就不会去问,就当做他需要人照顾,多一日是一日。只是那日那黑衣人来时,她却是没考虑过半分,只担心他再受伤,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冲上去了,如今这样的情形,反倒是他日日在照顾她,那么自己这点小伤,装也装不像,过几日自己好了,也就该走了,万没有半分理由再留在这里。 杨逍见此情景,初时只当是晓芙在恼着他装病的事,后来见她并不曾生气,也就渐渐明白了些,从前他虽说过晓芙要是有事可以先走,心里却觉得她多半不会,而今他中毒已好这事情露出来,凭着晓芙的性子,不走也要走了,“这件事总是要说个明白的。”,他在心里暗想着,却没有一个机会,如此心里放着个事,几日说话都是吞吞吐吐的。 终于等到晓芙完完全全地好了起来,又那样惆惆怅怅地过了几日,她仿佛真的下定了决心,那一日在房内收拾好了包袱,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想着终究是要去跟杨逍辞行的,便出了门,来到杨逍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却不见响动。“晓芙。”,晓芙听见杨逍叫了她一声,转头过去,他就站在她的背后,身后是一院子竹灯笼,里面的烛火摇摇曳曳,像有些美好的东西,始终是缥缈不定着的。“哦,我。”,晓芙想躲避杨逍直直望着她的目光,却明白始终得面对,她干脆迎着那目光望了过去:“杨逍,我来跟你辞行,在这边好多天了,我也该走了。”,杨逍没有回答她的话,还是直直地望着她,她只好接着说下去:“师父只当我在家,我家里只当我去寻师姐妹们了,如今就算不去找她们,我也得先回家去了。”,她想饶是杨逍也捨不得她,也只能由着她去了,却不想杨逍片刻后却开口道:“我不让你走。”。 晓芙听见这话愣了,随即又当杨逍不过是在逗着她玩,就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我当真要走了。”,却没想到杨逍还是那副认真的模样,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晓芙,我不让你走,你不要走。”,“你在开什么玩笑”,晓芙听见他这话,内心虽是暗喜的,却又害怕他继续说下去,只想绕过他先回屋里去,杨逍挡住她面前,还是定睛望着她,半晌,语气柔软了下来,对着晓芙问到:“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可不可以老实回答我,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晓芙没想到杨逍真的这么问她了,但她此刻只想躲着他,也不回他的话,只是往自己房间那边挤,杨逍却依旧不让路给她,追问到:“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他见晓芙低着头不言语,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晓芙,我老实跟你讲,从我第一眼见你,便喜欢上了你,我几次以为跟你再也见不到,没想到几次又遇到了你,这不是缘分么,晓芙,我想你回答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晓芙此刻已经慌了,她微微摇了摇头,想否认却又张不开口,想说不是,却到底怕他多心,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正在迟疑间,他却又说到:“晓芙,你好好听我说好不好,我没存半点逗你的心思,我是想要娶你的,三媒六礼明媒正娶,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的那样娶你,你只回答我,做我杨逍的妻子好么?”,晓芙听见他这话,勐地一抬头说到:“杨逍你别开玩笑了,这事是绝对不可能的。”,“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么,如果你不喜欢我,两次舍了性命救我是为什么,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些天干嘛一直留在此处呢?”,杨逍见晓芙不言语,追着问她:“晓芙,你心里有我么?”,“杨逍你别说了。”,晓芙转过头去,一眼也不敢看杨逍,半刻后吞吞吐吐地说到:“我跟你讲过的,我跟武当的殷六侠早有婚约在先,我喜欢的,是他。”,“你不喜欢他的,你心里知道的。”,杨逍虽不知晓芙对殷梨亭到底是何种感情,跟她相处这些日子,她的开心快乐却是自己看在眼里的,他仿佛透过晓芙那些微妙的神情,明明白白地看见的,她心里的人是他杨逍,只有他杨逍。
第27页 杨逍见晓芙又不再讲话了,上前了一步,不想晓芙一见他往这边靠,连忙退后一步,拔下鬓边他送她的那根簪子就抵在了喉咙上:“杨逍你别说了,我不要听你的胡言乱语,你什么都不要说,你让我走。”,晓芙说这话时,眼泪不自觉就流了出来,杨逍看在眼里,只是沉默,由她怔怔地哭了片刻,忽而噼手上去夺晓芙的簪子,晓芙手里抓着簪子跟他扭着,没想到一下把杨逍的手给划伤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我。”,晓芙见杨逍受了伤,却又慌起来,也顾不上别的,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来看,杨逍忽而转动手指,把晓芙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仍旧定睛望着她,晓芙一愣,随即对上他的目光,眼中还挂着泪,杨逍轻轻两步走上前去,把晓芙拥入怀里,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到:“晓芙,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好么。”,晓芙呆呆地由他抱着,终究把头微微一低抵在他的肩上,任由两行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着。 (六) 他俩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晓芙只是哭,杨逍紧紧拥着她,她却只是扯着他的袖口,微微带着点抗拒,却又没有推开他,杨逍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遂一把把她横抱起来,进自己房间的榻上让她坐下了。他伸手去给她抹掉脸上的泪:“晓芙,你为什么要哭。”,晓芙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摇头,杨逍抓住晓芙的手,她企图抽出来,又被他紧紧按住了。晓芙见过那么多人认真的模样,见过自己最认真的模样,也见过杨逍从前认真的模样,可是没有什么样子比得过杨逍此时脸上的认真,他眼里带着的全是柔软,晓芙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说:“晓芙,你好好听我说好不好。我是真真正正的喜欢你,你不在我身边时,我脑子里时时刻刻想的全是你,你回家,我就只想着怎么去找你,我听到你哥哥说你未婚夫来了,我心里就难受得很,想着我怕是用错了心思,谁知道后面又遇到你,还蒙你两次捨命相救,晓芙,我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怕是这一生一世都逃不出你这里了。”,杨逍见晓芙低着头,脸红红的不知是因为听了他的话还是哭的缘故,她没再发出声音,眼泪却还在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他又接着说:“我是认真的,我是想娶你的晓芙,你为什么要哭,我并没有欺负你对不对,你心里是喜欢我的,只是你有好多好多的担忧和害怕,对不对晓芙。”,他把她的手握地更紧了:“我都知道的,你心里在为难什么我都知道的,你不要怕,我说了会娶你,就一定要娶你,我有办法让你父亲母亲同意,我甚至有办法让你师傅奈何不了我们,晓芙你就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听他们的,嫁给殷六侠去?”,晓芙不想回应他别的话,对这个问题,却明明白白地摇了摇头,她心里知道的,从杨逍在汉阳又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又惊又喜,她那时在心下暗想,杨逍会不会是为她才留在汉阳的,她耻于往那个方向想,却在那些夜里辗转难眠,心里时时刻刻想着的都是杨逍,她看见殷梨亭时,心里想的还是杨逍,她不想嫁给殷梨亭,哪怕他是赫赫有名的武当殷六侠,她心里一直都是知道的。 “那就好了,那我就全都明白了,晓芙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从前那些统统都过去了,以后你不喜欢我哪里我都改,有什么为难的事你都交给我去做,我杨逍此生只要你纪晓芙一个人,足矣。”,晓芙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这么多眼泪,它们有些滴在她手背上,都是温热的,她知道自己这一刻早已被杨逍看明白了各样的心思,她心里对他的爱意被他看明白了,她对自己峨眉弟子和杨逍光明左使身份的担心被他看明白了,她执着于师父和杨逍的恩怨被他看明白了,她对父亲母亲不允许她喜欢他的忧心被他看明白了,她顾忌金鞭纪家和峨眉武当的名声被他看明白了,她不想嫁给殷梨亭只是喜欢他也被他看明白了,她欣慰于和他心意相通,又羞愧于自己一个女孩子心里存了这些杂念,更担忧那些正邪殊途人言可畏的事,她没有别的办法表现她此刻复杂的情绪,除了这些眼泪。 杨逍心里全都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他坐在晓芙身边,忽然看见她水盈盈的嘴唇,她没有施脂粉,却是那样的清秀美丽,他此刻不想再犹豫,揽过她的肩就深深地吻了上去。晓芙被他的举动惊住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箍地更紧了些,她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歷,她的嘴唇被他轻轻咬住,她的嘴里全是他的味道,“你把眼睛闭上。”,他抽出片刻的间隙,喘着气对她说,可她却不听他的,只想着抽出身去,在他怀里不住地动着。 杨逍本来只想亲亲晓芙,可她这样不安分地动着,肌肤碰在他们脸上身上,他却觉得心里有一团火被点着了,他在心里否定一次,那个可怕的念头又出现了,“会吓着她的。”,他努力这般说服自己,换来片刻的内心宁静,忽而心里又出现一个声音:“我要留下晓芙。”,我要留下晓芙,我要留下晓芙,他心里只剩了这一句话,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只能这样留下晓芙。杨逍再也压制不住那个念头了,他勐地一下站起身来,把晓芙抱进内间的床上,顺带着拉下了床幔。内间只点着一盏灯,帐内昏昏暗暗,晓芙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却分明从她脸上的惊吓中,看出了几分羞涩来,他又低下头去吻她,她却伸出手来推开他,他干脆把她两只手压在枕边,在她的唇上和颈间不住地吻了起来。
第28页 她半天没有响动,只是身体在不住地抖动,他以为她已经屈服了,心里那团火烧地更旺了,干脆就用牙去扯着她的衣带,“杨逍你干什么,你快放开我呀。”,不曾想这一动,晓芙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她用腿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又被他用腿压住了。“杨逍,你,你要做什么。”,杨逍知道她是害怕了,轻轻地咬了咬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喃喃说着:“晓芙,你不要害怕,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我们要在一起的,你别怕,我总是要娶你的,我们这一辈子都是要在一起的。”,说着又吻住了晓芙的嘴唇。 晓芙身体还是在颤抖,偶尔仿佛尝试着想要推开他,却始终被他重重压着,动弹不得,杨逍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真的抗拒不了,还是她已经接受,已经愿意和他一起,走向他们的人生了。他从前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却没有一次对身下的女子如此怜惜,他很担心让她疼痛让她害怕,却又想要在她身上和心里尽力留下印记。他腾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衣衫,她却抓住这个空隙,重重地推了他一把,手臂死死地抵着他,不再让他靠近,杨逍迟疑片刻,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她微微皱了皱眉,又握住她的手往她头顶一放,干脆用一只手紧紧压住了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柔柔地在她身上摸索,在他滑过她的腰际再向下的时候,她略带哭腔地轻轻喊了一声,“别怕,我是不会欺负你的。”,他嘱咐完这句,就用嘴唇把她满心的疑问都堵了回去,然后慢慢地进行着那件他早已在心里在梦里,偷偷重复过许多次,只是一直不愿意真正去做的事了。他褪去了她的衣衫,当他触碰到她真实的身体时,就像完全触碰到了她的内心,她原本冰凉的肌肤被他慢慢捂地温热起来,她原本抽搐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他不知道她脸上湿润的是汗水还是眼泪,但他清楚地明白,她终于是属于他了。 晓芙脑子里空白一片,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家族的荣辱,峨眉武当的名声,和殷梨亭定下的婚约,都没有了。她父母虽十分疼爱她,可他们到底是个有规矩的人家,她从小被那些诗书礼仪束缚着,到了峨眉山上,又是成日里的门派规矩,她曾经站在师父身后看见殷梨亭也在看她的时候想,等她到了武当,也一定是这样的满篇的规矩。她要去做那些小道童们端庄贤淑的师母,站在他们师父身后看他们练功时,要用手绢替殷梨亭在额上擦擦汗,她要目光如水地望着他,要在他面前维护那些淘气的小孩们,她只能用这些温柔贤惠换来的称赞尊敬,去填满后半生和他相敬如宾同床异梦的空虚。她有时甚至会觉得遇见杨逍太好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一个望着她的温柔的眼神,都是一双伸向她的手,在告诉她,晓芙,你不必这样做,你不必为难自己,你跟我走,让我陪着你一同去看看,你这一生,都是可以按你心里的样子去活的。她起先只是害怕,那阵疼痛袭来的时候,她几乎差点晕厥过去,可是在那之后,一切却变得美好起来,她看见自己坐在春天满是花木的院子里,痴痴等待着什么,当他的脸越过墙头出现的时候,还折下了墙边的一根树枝来,他坐在墙头对她笑着,她也用最温情明媚的笑容回应着。 夏夜的山中,空气湿润凉爽,周围隐隐传出几声虫鸣,月光如水一般洒在院内,这屋里灯火摇摇曳曳,渐渐又黯淡了一些,那昏暗的帐内却是一片旖旎的春光,像是带着露水的睡莲,终于在雨后盛开了。杨逍只想尽力记住晓芙,只想带着她去做一切美好的事,无论是此刻还是后面半生,不知几时,他才感受到了晓芙的疲惫,放她沉沉睡过去了,他依旧拥她在怀里,用手握住了她柔软的手,他看见他刚刚脱掉她衣衫时,雪白的手臂上那颗鲜红的守宫砂不知几时已经从她身上逃离,渗进了他的心里,她温柔细腻的肌肤,让他这一夜,拥有了从前三十几年都从未有过的,一整夜无梦的好觉。 ☆、共望燕山流云高 第五章共望燕山流云高 (一) 当清晨山中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来的时候,杨逍就醒了过来,他手中还是握着晓芙柔软的双手,他侧过脸看了一眼她熟睡的样子,她头髮慵懒地散开着,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雪白的皮肤中透着些温润的红,唇色鲜艷欲滴,是一种一夜柔情后,绽放开的神秘颜色。他见她这般,忽然有些担忧起来,晓芙心里有自己是一回事,可是这样也未必能说明昨日的事她是愿意的,如今他别的都不怕,只怕晓芙心里自己过不去,她一会儿醒过来,就是打他骂他他都由着她,可他只怕她会为难自己,她向来是这么个性子。 果不其然,杨逍还在心里想着这些,晓芙轻轻动了几下,就微微睁开了眼睛,她恍恍惚惚地看着杨逍就在自己面前,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杨逍怕她吵闹,把她的手握地更紧了些,她却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来,任由杨逍握着,但是片刻之后,眼眶忽而就红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她也不发出什么声音,就只是躺着在那里,静悄悄地哭。杨逍见她这个模样,顿时又懊悔又心疼,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好搂紧了晓芙,把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柔声安慰她:“晓芙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我太冲动了,对不起。”,晓芙听了也不回应,还只是哭,杨逍说了好久她也只是这样,他轻轻把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他,用十二分的认真看了她又说:“我怕跟你讲这些太认真的话你不爱听,又怕惹你烦恼,不过总是要说了的,晓芙你别怕,我说过要娶你的,等你想好了,我跟你商量,看是怎么回去跟你家里人讲的好。”,晓芙听了这话,虽还是不言语,却轻轻摇了摇头,杨逍的心瞬间跌到谷底,但他又转念想了一想,怕只是晓芙年龄还小,又没经过这些事,只是想不通,且得给她些时间慢慢想,自己再想几个妥妥的方法给她选才好,这事少不得要先跟映桐说明白了,好在他和周氏都是讲道理的人,即使恼了他们,也总是会帮他们的。想到这里,杨逍觉得轻松了些,他和晓芙此刻都是□□裸地裹在锦被里,一会儿天亮透了,晓芙更要害羞了,他便柔声安慰她到:“对不起晓芙,都是我不好,你别恼了,看哭坏了身子,你既不想见着我,我就先出去,一会儿做早饭的林嫂子也该来了,我得去照应一声,你再睡一会儿好不好。”,他极快地闪出帐子来穿好了衣服,又去晓芙的房间给她找了身干净的衣服来放在床头,又柔声安慰了她两句,听见院子里门的响动声,就出门去了。
第29页 杨逍待做饭的林嫂子回自己家去了,端了清粥小菜进来给晓芙吃,他见晓芙已经坐起身来,穿好了衣服,仍旧抱着腿坐在床上哭,她已经哭地没有泪了,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抽泣,他的心像被抽了一下,不知说点什么才好,他端着饭呆呆站了好久也不知道放下。一会儿他想,这件事总是要去面对的,就走到晓芙身边,轻轻地坐了下来,拉过晓芙的手来握住,半晌也只说出了一句话来:“晓芙,我是真心的。”,他见晓芙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大滴大滴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滚。 晓芙此刻不知要如何解释,她的心里复杂极了,却并没有多少怨恨他的意思。从昨夜到今晨,短短不到六个时辰,她的人生就突然变得如此与众不同了。六个时辰前,她收好了包袱,想着来跟他告别,未来看起来是一片坦途,峨眉的高徒,武当未来的媳妇,金鞭纪家规矩清白的女儿,那都是令普通女子仰望的东西,它们就在她的面前,可她心里却是那样地难过,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逼了自己许多次,才下定决心前去找他告别。而六个时辰之后,她坚守的那些东西却已经被自己统统丢掉了,从此以后,她是和明教大魔头私定终身的叛逆女子,她没有办法再去面对家人,面对师父,面对峨眉派众多的兄弟姐妹,也没有办法去面对武当,面对殷梨亭了,可她此刻的心里却带着一丝安慰和甜蜜,为了她终于确定了杨逍对她的爱意,也为了他们昨夜一起埋下的那份心意相通。可她此时又是这样地恨自己,她恨自己不知廉耻,恨自己自私,恨自己昨夜并没有拼命反抗,一早就在内心暗暗妥协了,甚至在期待着,她太自私了,她为了自己的欢愉,把金鞭纪家峨眉武当的名声都抛诸脑后了,把殷梨亭自小照应她的恩情也忘掉了,她这样恨自己。 杨逍见她不吃不喝不是办法,便要抱她起身去桌前喝点粥,当他轻轻揭开锦被,看见那一团暗红色的血渍,像一朵妖娆的花盛开着,也瞬间沉默了,他放她在凳子上坐了,她并不抗拒,却始终不动手去拿粥碗,杨逍伸手去给她擦眼泪,知道他所做的那些承诺,晓芙心下都是明白的,也就不再说了,端起粥碗试着餵了晓芙,晓芙转头看见他努力克制着一脸担忧的神态,心想她恼的是自己,又何必为难他,可她此刻偏偏伤心极了,心里没半分主意,身上也没有力气,自己不好去接过那粥碗,只好张开嘴吃了几口。杨逍见她吃了东西,就放心多了,劝她又多吃了些,把她抱到她自己的房间里,让她躺下再睡一会儿,“晓芙,你别为难自己,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自己慢慢想也好,愿意同我商量也好,我只等着你的话听你的好不好。”,他见晓芙闭上了眼睛,帮她关上门出去了,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看着床上的红色怔怔地站了好久,他心里大概知道这些都是有说法的,却不知如何处理,只好找来个锦盒,把那床单子拆下来,叠好收起来放进柜子里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晓芙虽然有时候愿意吃点东西喝点水,但还只是不跟杨逍说话,不是坐在床上发呆,就是低着头垂泪,哭累的时候就睡下,杨逍隐隐能感觉到,她心里气的不是他,只是为着什么在为难她自己,杨逍担心她,每晚都睡在她房间的榻上陪着她,她倒是也不拒绝,但就是也始终不肯松口。直到那一日,她白天躺地累了,听见院内一点声音也没有,想着杨逍大概不在家里,挣扎着站起身来想出去走走,打开房门却发现杨逍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正抬着头看她,她愣了一下,随即吞吞吐吐地问:“你,每日都坐在这里么?”,杨逍没有回答她,只是问到:“你怎么起来了,好些了么?”,晓芙的眼泪又大滴大滴滚了下来。 那以后,晓芙终于不再这样为难自己和杨逍了,她虽然脸上还是时时带着忧郁的神色,却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哭了,还愿意同杨逍说话,只是多数时候,什么事也不做,就坐在那里发呆。有时两人同桌吃饭,或者在院子里闲坐的时候,杨逍找着机会,又把自己心里想要娶她的话跟她提了几次,为着安慰她,也为着同她商量,但她却始终没有应承过什么,杨逍不好勉强她,只能自己在心里暗暗思索如何去她家提亲的办法,只是这事万不可勉强她,也只能等她自己慢慢想明白了,同意了才好。 (二) 两三日后的某天晚间,晓芙已经睡下了,杨逍正坐在她房间的榻上读书,他仍旧是不放心晓芙的,只想天天都守着她。忽而听得外面响起三长一短又三短一长的梆子声,这是他和赛克里定下的暗号。待晓芙睡熟,杨逍走出院门,赛克里果然从墙后面走了出来,“杨左使。”,他拱了拱手对杨逍行了礼又说:“不知您方不方便,我没好进去找您,把您请出来,有几句话要禀报您一声。”,杨逍心里暗笑赛克里倒是机灵,脸上却还是冷漠的神情,回到:“有什么事,直说就好。”,赛克里微微顿了一顿说:“有兄弟前来禀报,说在大都发现了些阳教主的线索,是否要兄弟们去查探一番,还请左使示下。”,杨逍听罢此言,惊讶地问到:“当真?”,“有兄弟说在大都的一位命妇身上,看见了阳教主和夫人成亲时,专为夫人打造的那个项圈,既有教主夫人的线索,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些关于阳教主的消息。”。杨逍微微点了点头,想起当日阳教主大婚之前,是託了他和范遥带兄弟们去准备聘礼的,为着显示对夫人的重视,阳教主亲自画了个图样,让他们去打了个金项圈,尤其特别的是,那项圈前面,镶了一枚波斯总教送过来的红宝石,那宝石虽然不算十分上乘,可那形态却是独一无二的,尤其胜在十分透亮,阳教主夫妇失踪前,夫人每逢时节或者宴请兄弟们的时候都拿出来戴着,明教许多兄弟们都是见过的,别人也难以仿制,兄弟们既说见了那项圈,想是不会错的,便又问到:“消息是哪位兄弟打探来的?”,“说到这个却奇了,咱们自己的兄弟,都是些粗汉子,谁会去关注个女人的物件,却是那日,咱们在大都分舵的兄弟忽而接到一封密信,上面也没个落款,就说今日安王和王妃侧妃们的轿子要从街上过,让咱们兄弟注意一位侧妃脖子上的项圈,是否跟阳教主夫人的一样,若是一样,可探知其中是否有蹊跷,杨左使,咱们在安王府可有内应?”,杨逍沉思了一会儿,他实在不知道安王府内有明教的人,便说:“不知是不是教主曾经派过的,我却是不知道。”,赛克里想了一下,又提议到:“既然如此,兄弟们少不得要去打探打探了。”,自从几年前杨逍派到泰永王那边的手下身份被识破惨死之后,他对于元朝廷和各个王府里的事就谨慎了些,略想了想说:“这事有些蹊跷,还是谨慎些为好,我得亲自去一趟打探打探。”,赛克里听了也不觉得意外,他知道杨左使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他既吩咐了,听他的便是。
第30页 杨逍回到晓芙的屋子里,里面的灯光还是暗暗的,他准备在榻上睡下,又走近里间轻轻掀开帘子想要看看她,晓芙果然是醒着的,她见杨逍来了,便问他:“你出去了么?”,杨逍的手在她额头轻轻抚了一下,点了点头,他觉得不用再瞒着晓芙什么了,便说:“我那个手下刚才回来找我了。”,“出什么事了么?”,晓芙手抓着被子轻轻问他,杨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深深唿了一口气对她说:“晓芙,我有件事,得去一趟大都,我本来想着就在这里陪你,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陪你回家去的,这样看来,这事得等些时候了,不过你放心,我最多半个月一准回来。”,晓芙睁大眼睛看看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杨逍不知道她否定的到底是什么,只怕还是他想去她家提亲的事,心情又有些低落了,随即又想,只怕还得给她些日子慢慢想,便握住晓芙的手说:“晓芙,那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大都,路上倒是安全的,只是到了那边,你得听我的,我去办事情,你好好躲起来,是不能出来乱跑的。”,他在等待晓芙答案的时候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他很怕晓芙不愿意,那能怎么办,教主的事他不能不管,可他要是走了,难不成能把晓芙锁在这里,那他又有十足的把握晓芙会在这里等他回来么,万一她先走了,他又要去哪里找她呢。好在晓芙把他的担忧都看在眼里了,她忽而觉得心酸起来,自己对未来捉摸不定,自己为难自己,干嘛一定要带上他,他原是那样逍遥不羁的一个人,这几日给她折磨地频频皱起眉头,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她只会站在这里对着他们的未来忧心,他却在认认真真地打算,还有些什么不妥的地方,自己再慢慢去担忧,为何一定要在此时此刻给他添烦恼,于是望着杨逍,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看见杨逍脸上的神色瞬间就轻松了,“真的么晓芙?”,他又问了一遍,她也就再次点了点头,杨逍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那好,那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收拾行李,咱们尽快出发。”。杨逍心里想,只要晓芙在他身边就不怕了,这几日她哪里都不肯去,这次就当带她去散散心也好,让她再慢慢想想,等他探知阳教主的消息,不管接下来有什么事,只要她同意了,他也要抽身去趟汉阳,去她家里提亲。这几天他心里担心晓芙着恼,一下也不曾近她的身,这一下高兴起来,却没忍住低下头来重重地亲了晓芙一下,然后帮她拉好帘子,让她好好睡了,自己也去外面的榻上睡下了。 晓芙知道杨逍很快就已经睡熟了,她想他肯定是高兴的,为着她要和他一起,他就是高兴的,可到底是为什么呢,杨逍这样一个人,她想,在那些轻舟上月夜里,不知见过多少惊艷的女孩子,她不相信他能对她们每一个都说出要娶她们的话,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她虽然从小也被很多人夸赞,也被师父赏识,可对于他,到底只是个小姑娘,他怎么就偏偏对她如此上心呢,其实很早之前,她心里就有他了,如今得知他对她也是如此与众不同的心意,她有无限的欢喜在心底绽开。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真的不知道如何回应他,也给不了他任何许可任何承诺,他是逍遥自在惯了的,只怕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他们要在一起,什么时候都不只是一纸婚书的事,他孤身一人,她却是有牵挂的,纪家的名声,峨眉武当的脸面,她哪一个都无法去辜负,她若是随了自己的内心,跟他去了,到时候伤害到的,只能是父母,是兄姐,是师父,是同门,是殷梨亭,可是他们半点不曾做错过什么,做错事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现在她是真的想不出什么万全的法子来。在她心底觉得黯然的时候,忽然又有点期待的心思,想着他这么厉害一个人,从来做地比说地好,也许他是真有办法呢,他可是二十岁就做了光明左使的人呢。晓芙想像起杨逍二十岁的样子来,她没见过的,那会是个什么样呢,一定是光彩明媚,让不少女孩子都倾心的。晓芙想到这里,没有吃味,却有点害羞起来,轻轻捏着被子,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晓芙?”,杨逍在外间听见她的声音惊醒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哦,没事,我做了个梦。”,晓芙正了正声音回答到,见杨逍不再追问,笑着摇了摇头,也就睡熟了。 第二日杨逍起得很早,打点了自己的行李,又帮着晓芙收拾好她的包袱,赛克里早已连夜叫人备好了马匹,在院门外候着杨逍,当他看见那日那个小姐已经换回了女装,跟在杨左使身后,要同他一起去大都的时候,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她发现他盯着自己时,不由地红了脸,微微望了他一眼,就慌慌张张地爬上马去了,又望着前方,脸色一直是微红的,只是不好意思回过头来看看。杨逍又对赛克里交待了几句,吩咐他守好这个庄子,就和晓芙一同驾着马向前赶去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赛克里在心里暗暗思索,这个小姐当真是极美丽的,瞧着人也温柔懂理,只怕我们就快有左使夫人了,杨左使当真是好福气呢。那时的他还不曾想到,这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晓芙了。 (三) 晓芙身子其实略有些不太爽快,但她还是尽力快马向前,杨逍于女孩子的事上其实不太通透,只当是晓芙生长在南方,本来于骑马就不很在行,即使杨逍也有意慢了些要等着晓芙,这大半日下来他们还是跑了几十里。将近天黑时,杨逍说时间也不早了,要就近找个城镇投宿,晓芙却说看他今日的样子,要做的事定是着急的,再往前赶些路才好,杨逍见她也为自己的事用了心,不由满心感动,也不去推辞。
第31页 一直到交过二更鼓,他们才找了一个镇子住下了,杨逍似无意地问掌柜要一间上房,晓芙却说再要一间,当着掌柜的面,杨逍不好问,怕又惹得晓芙害臊起来,便说这一路上还没吃什么东西,问掌柜的厨下熄火了没有,掌柜的说这客店里承接着南来北往的商客,多晚都是不会熄火的,杨逍就叫煮点粥做几样小菜来,吃过才睡下。 第二日他们起得早,又是大半日的风尘僕僕,靠午间,杨逍让晓芙停下来歇歇,拿出水袋递水给她喝,他俩坐在树荫下歇着,杨逍讨来晓芙的手帕擦汗,又见晓芙的鬓边也淌出汗来,便伸手去给她擦,晓芙却下意识地一挡,两人都有些尴尬。晓芙心下不安,又想着找话跟杨逍说,便试探着开口,语气却并不露怯:“有句话,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了。”,“什么事你说?”,杨逍满怀期待地看着晓芙,“我们出来两天了,你也没说,咱们去大都到底做什么,我能不能知道呀。”,“哦,这个。”,杨逍笑了笑:“我倒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心里着急,忘记跟你解释了。”,杨逍遂把有教中人发现阳教主夫人项圈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又把先前阳教主和夫人一同失踪的事择重点的大概跟晓芙说了一下,晓芙听完略有所思,说:“你们教主失踪的事我倒是听过的,自那以后,你们教里岂不是都乱了。”,“所以么。”,杨逍微微抬起双臂敞开怀,做了个无奈的动作:“现在这千斤重担竟是我在担着。”,杨逍这话本来是打趣的,没想到晓芙却问他:“你是想做教主么?”,杨逍赶紧摆摆手解释到:“我可没这个心思。”,“怎么呢?”晓芙追问到,“我是逍遥惯了的人,做不来这样的事,名利对我也没什么要紧的。”,“那都是因为你已经有了,才不甚在意呢,听说你二十岁就做光明左使了,其他人,谁又求得来?”,“可我们这是魔教呀。”,杨逍见晓芙提到光明左使时,不是那副瞧不起看不上的模样,知道她早已没把他们明教当做坏人,欣慰之余又有了点逗她的意思,口不择言讲了出来,晓芙倒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试探,只虚心自己露了马脚,便含煳回答到:“那也是不容易的。”,杨逍怕又惹她不高兴了,便试图绕开这话,说:“这也是没办法了,我是做不好光明左使的。”,“这话怎么说?”,晓芙只当他是谦虚,随口一问,杨逍话里却带着惋惜:“我哪里有阳教主的半分才能,自他和教主夫人失踪后,明教渐渐就元气大伤了,那光明右使范瑶,是我生死之交的兄弟,也不知去向何处了,白眉鹰王自立了门派,紫衫龙王嫁了人,金毛狮王也在王盘山一事之后不知所踪,剩下的人,都是散的散走的走,怪我管不好门派,如今好歹把总坛护着,找到阳教主也好有个交待。”,晓芙见自己的话勾起了他的心事,忽而又自责起来,便开解杨逍到:“你别太多心,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哦?”杨逍笑了笑:“你这话怎么讲了?”,晓芙听见杨逍问,也就自信地答到:“你们教主莫名其妙失踪,难说和教内的人没关系,你暗中把着大局不至太乱就好,若给别人明教渐渐不支的印象,倒能让有心的人把马脚给露出来,乱就由它乱去。”,杨逍本来是觉得对晓芙说太多明教的事她也不定会在意,却没想到她竟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便称赞到:“纪小姐好个心思,却有个治国的才能。”,“你少打趣我。”,晓芙立即红了脸回到,“难怪你师父有意把掌门之位传给你呢。”,“这话你听谁说的,我可没这些心思,那虚的名利有什么好要的。”,“你这话倒是说中我的心了,我也是不要那些名利的。”,杨逍又顿了顿,望着远处嘆了口气继续说到:“我如今只想着把阳教主和夫人找回来,把我范兄弟找回来,只要心系苍生,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不在这光明左使虚的名利。”,晓芙头一次听杨逍如此详细地跟她讲了明教的事,也暗暗嘆息杨逍的不易。 他们马不停蹄又赶了一两日的路,第二日至晚,才到一个小镇子歇了,晓芙照例问掌柜的单要一间上房,掌柜地却笑着请她包涵,说就剩这一间上房了,其他的连大通铺都没有了,这是这个镇子唯一的一家客栈,晓芙不由着急起来,杨逍见她的样子,自然地把银子往柜上一放,说那就一间,晓芙不好在此和他争论,上楼梯时脸红透了,杨逍知道她一个小姐打扮的人,跟他孤男寡女地出来就已经很不方便了,要在人前同他共进一个房间,更是羞愧,也不等她说,便开解到:“你照例睡床上,我照例睡榻上,至于其他人怎么想,我们只在这里住一晚,他们又不认识咱们,不必放在心上。”,说着也不给晓芙说话的机会,就拉了她的手上楼去了。 之前在庄子的几日,杨逍虽然也住在晓芙房里,可都是到晚去榻上睡一会儿,晓芙那时也不怎么同他讲话,今日两人进了房间,晓芙也不好赶他出去,房间又不算大,她梳头髮也不自在,洗脸也不自在,一会儿衣服都没换,就赶紧躺上床了。杨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起先只是暗笑她,后面见她羞怯的模样,心里却烧起火来了,熄了灯躺在榻上横竖睡不着,他听见晓芙在床上也有些微微翻动的声响,心知她也没睡,踌躇了半晌,便起身走到晓芙床边,轻轻撩开了她的帘子。
第32页 “你做什么?”,晓芙是醒着的,杨逍不答她的话,在她床边坐了,开口对她说:“晓芙,我从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是真心的,也是真的想要娶你的,我这几日一直都在等着你想通,你是要一直拒绝我么?”,晓芙听了他这话,暗暗把目光移开看向别处,也不回答,杨逍突然像着了魔,掀开晓芙盖着的薄被,再一次深深地吻住了她,一只手握住晓芙略带抗拒的手,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起来,晓芙一开始吓得差点叫了一声,却被杨逍的吻堵了回去,后面就睁大眼睛呆呆地任由他吻着。“要拒绝我到什么时候?”,片刻后杨逍松开了嘴,问晓芙到,他不想再用这样的方法拥有她,他希望能等到晓芙自己想通的那一天。“你,你。”,晓芙双手微微推着杨逍,他心里知道,她大概还是会拒绝他的,他不想再逼她,只等着她把话说完,再感受一下她的温度,没想到晓芙忽然微微把头低了低,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嗫嚅了一句:“你轻一些。”,那哪里是抗议,那是分明是她心里最诚实的那部分期待,对他发出的邀请,杨逍不由地愣了一两秒,他等待的许可终于来到了,他不想再让她害怕,一开始所有的动作都依照她的话语尽可能地温柔,慢慢地却发现这一切由不得自己,像是那船终于流过舒缓的小河,流过平静的大江,到了风波汹涌的海里。 这天的后半夜,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杨逍搂着身边的晓芙,在睡梦中遥遥看到了他初见她的情景,她在门外转过头来,微微看向他的样子。所有一切的期待,都开始变得名正言顺起来,她慢慢在接受他了,也在接受他们之间的殊途,接受着他许诺过的,那些能把这一切都变得可能的尝试,那不是她给予他的,是她给予他们之间未来的许可。他欣喜并感激于她给的这些许可,那使他心中所期待的努力都有了十分的意义。 (四) “对不住了,下回我指定听你的。”,杨逍骑在马上,侧过头去看一直闷不做声的晓芙,带了点逗她的心思说到,晓芙立即红了脸,狠狠地瞪了杨逍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了。单是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杨逍偶尔故意逗晓芙着急,那样子他也是喜欢的,看看前面就快到济宁路了,他放慢了马速,此时已走入中原,远处路上是一片的宽广,道路两旁有些树,虽挺拔高大,却遮不住那明晃晃的日头,杨逍看见阳光中飘着些浮尘,沉默了片刻,忽而把马骑到晓芙身边,一声不响地跳上了她的马,从背后拥住了她。 “你又要做什么?”,晓芙吓了一大跳,又害羞起来:“你赶紧过去,这青天白日的,叫人看见可怎么好。”,“管他呢,没人认识我们。”,杨逍嘟囔着,“看马跑掉了。”,她知道抗议不过,只得找些别的理由出来,杨逍却幽幽地答到:“我可是生活在西北的,那马跟着我一天便熟了,决计不会跑的。”,晓芙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也就住了口,由他拥着自己,片刻后杨逍却忽而把下巴抵在晓芙的头上,用一种极认真的语气,低声问她:“晓芙,你心里在担心些什么,可以说给我听么。”,晓芙此刻不见他的样子,却相信他脸上带着忧伤,自己心里也涌上了满心的委屈,她沉默许久没有开口,杨逍的怀抱却给了她温暖的感觉,晓芙忍不住往他怀里靠了靠,眼泪又大滴大滴地滚出来,落在杨逍按着辔绳的手上,他不发一言,却又把她拥地更紧了些,他并未开口追问她,她却终于忍不住哭着说:“没人会同意的。”,“不要他们同意,我只问你同不同意?”,杨逍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晓芙心下疼起来,却并不回他,只是继续说着:“我家里不同意,我师父不同意,何况我还定了亲,我要怎么同意?”,“若你只是担心这个,这些都交给我。”,“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我不要你去逼我父母师父。”,杨逍听罢晓芙这话,知道她是担心两人的身份,还有自己和峨眉的恩怨,又暗恼自己该想得周到一些,不叫她发愁,便贴了贴她的脸说:“你放心,这些都交给我来想,到时候我求你父母去,跪在你家院子里三天三夜好不好,他们打我骂我我也不起来,你家丫鬟拿水来泼我我也不起来,定然跪到他们心回意转,好不好?”,晓芙听了他这话,没忍住笑了一声:“谁敢拿水泼你?”,杨逍见她笑了,觉得轻松了些,也跟着笑了两声。 晓芙本已经稍微定了定心,她是相信杨逍的,但此刻偏又想像起他少年时的样子来,又莫名其妙吃味起他身边从前那些女子来了,便有了一丝要斗气的心,连同心底深处那唯一一丝担忧也带了出来,没头没尾地问到:“你说文君为何又要悲作《白头吟》?”,杨逍愣了一愣,他没想到晓芙心里还有这个担忧,便正色到:“你这个担心可不对了,我认定了你,可就没存别的心思,不过这话我不说给你听,只慢慢做给你看就是。”,晓芙见杨逍说了这话,又恐怕他生气了,也就不再言语了,杨逍沉默了半晌,又用十分正经的声音在晓芙耳边说:“你要信我,我定不会辜负你,也能想到办法。”,片刻之后,晓芙微微地“嗯”了一声,那声音极低极低,杨逍却听地真真切切。
第33页 这样一路行来,几日后两人终于到了大都,杨逍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也没和这边的分舵联繫,照例找了间客栈,要了两间上房,这晚要睡下时,却依旧厚着脸皮敲开了晓芙的房门,然后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住在她的房间里。晚上他拥着晓芙,又握着她的手对她嘱咐到:“明天我要出去查访一番,你得听话,就好好待在这客栈里,哪里都不许去,如果有什么危险,就往桐城的方向回去,路上见机行事,能躲就躲,但不用停下等我,我会来找你的。”,晓芙问他:“会有什么危险?”,杨逍笑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还是小心些的好,我半点险也不愿让你冒,总要多交待些。”,“那你一个人危险不危险?”,“你担心我么?”,杨逍见晓芙如此问了,又逗起她来,“谁担心你。”,晓芙见他又要打趣自己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声,杨逍倒是认真起来,亲了亲她的脸颊,说:“别担心,谁能奈何地了我?”,“我想着你有个帮手总是好些的。”,晓芙想着他要去的地方终究是宫廷王府,人手众多,怕他一时大意,又不好说明,只得随口解释到,“不要紧的,我前面几天只找人问问消息,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回来跟你说,到时候可得劳烦纪小姐出力帮帮我。”,杨逍看出来晓芙的心思,欣慰之余又存了些暗喜:“不过这几日,你一定得好好听我的,等我安排好了我们再行动,确保万无一失,如果你四处走动,我担心你的安危是不会安心的。”,说着竟捏了捏晓芙的鼻子:“好不好?”,黑暗中晓芙乖巧地点了点头,杨逍遂放下心来了。 第二日,杨逍一早就出门去了,晓芙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想出去转转,又担心真的引起别人的注意,给杨逍添了麻烦,只好把窗子微微开了个缝,立在边上不住地张望,水也不曾喝一口。不想这日还没到午饭时间,杨逍便回来了,推开门正看见晓芙站在窗子旁边转过头来看他,脸上担忧的神情还没消减下去,知她担心自己,这一上午的奔波却化成了喜悦,也不去揭穿晓芙,只轻轻问了句饿不饿,说先带她去吃点东西,晓芙却只顾着问他:“事情怎么样了?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我怕你忧心,虽然现在的事情不让你同我一起去办,想着也要把每天的进程都跟你讲讲,好叫你心里有底的。”,晓芙见杨逍这话说地极为体贴,心下也感动起来,杨逍怕她饿着,先叫掌柜的送午饭来两人吃过了,才和她同坐在桌边,拿过笔墨来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些东西,这才跟晓芙讲起来已知的情况。 杨逍说他早上并没做什么事,只是在安王府附近转了几圈,大概丈量了一下大致的范围,又去聘杂役的地方问了问,安王府倒是一年四季都在招打杂的下人,修补房屋的小工之类的,他随意同几个人聊了聊,心里大致有了个数。“你看这里。”,杨逍指着纸上自己大致画下的示意图给晓芙看:“看出什么了么?”,因是画下的图,杨逍把不重要的地方都随意带过了,重点的地方就极其突出,晓芙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这房后这段排水沟如何分了两条,单里面这一条,两头却没和外边接起来,这又排不了水。”,“对了。”,杨逍用手颳了刮晓芙的鼻子:“你可真是聪慧,这排水沟还接着一个小闸门,刚好够一个人通行的大小,说明这原本就不是排水的,这里面连着的应该是个密道,不过安王府后墙有一圈的竹子,这水道里没水,常人发现不了,我靠近了细细看过,才看出来的。”,“这能说明什么?”晓芙问,“什么都说明不了,若遇到朝野动盪,王公贵族们是首当其冲的,屋子留个暗道,不过是平常举动罢了,今晚我得进府去探一探。”,“你要从这密道进去?”,“那用不着,一个王府而已,我何必走什么密道?”,杨逍自信满满地对晓芙邪魅一笑,随即躺在床上去了:“我得睡一会儿,晚上好去,纪小姐最好也来睡一会儿,省得晚上担心我睡不好觉。”,“谁担心你。”,晓芙涨红了脸,自去桌前坐下,就扯过张纸画起画来。 晚上交过三更鼓,街上只剩打更人的时候,杨逍又出门了,晓芙相信他自是武艺高强,倒也并不担心,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试了几次也睡不着,又翻了几本客房架子上的志怪传奇来看,心里却是越看越乱,天色蒙蒙亮时才胡乱睡了,没睡多久,听见开门声响,知是杨逍回来了,便又起了身。这一夜,杨逍已经找到那侧妃的屋子,安王也待在她这里,天快亮时分,又把她房里那个打好热水准备服侍她梳妆的婢女给捉了来,晓芙听到此处略吃了一惊,忙问:“人呢?”,“人不好带在这里来,王府不远处有个院子是要卖的,现今里面没人,那里房子深,我把她藏里面了,怕你忧心,回来叫你一同过去。”。 安王府那个小婢女看起来要比晓芙小四五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整个人吓得哆哆嗦嗦的,晓芙看不过,跑过去安慰她。晓芙拿软话对她讲,杨逍再吓吓她,她很快就说了,还带着许多无用的废话,先前服侍侧妃的丫鬟嫁了人,这一年来侧妃的首饰确实是她在收拾,那个项圈却是安王妃送给侧妃的,来歷侧妃只怕也是不知道的。“王妃是色目女子,只知道来讨好我们娘娘,谁知道她是去哪里寻来的,你们只管问她去。”,那婢女说起这话时,害怕的声音里又带了几分得意,牵出了安王府的几分私密来,杨逍心想这么个小丫鬟也会看碟下菜了,心下流露出一丝轻视,也懒得去管她。她既然已经被带到这里了,只能在他们离开大都时再放她回去了,好在王府只是少了个普通的婢女,还只当她是自己跑了的,并不会花太多心思去寻,杨逍又再把她给绑起来,答应晓芙每日来看她一回给她送吃的去。
第34页 (五) 杨逍很容易在王府中找到了安王妃的卧房,那院落看起来气派庄严,里面种的些花草也规矩秀气,内院没有家僕把守,这王妃的院内却有许许多多的婢女,虽穿着蒙古人的衣服,可那容貌一看就是异族女子,她们昼夜轮守,深夜时分也有近十个人在,况这几天都没瞧见安王来这里,两三个女子就守在房内。杨逍虽武艺高强,也不好把场面闹大了,又总不能把她们个个都绑起来,晓芙看到他的为难,便笑一笑说:“这下你用得着我了。”,她把想法跟杨逍说了,当晚穿上杨逍为她偷来的婢女衣服,提了一盒子下了药的点心,只装作来送王爷赏的东西,那些上夜的婢女吃了,刚好在三更鼓左右药效发挥出来,就东倒西歪地睡了。杨逍这才带着晓芙熘进安王妃的房里,一把长剑直接指在了安王妃的脖子上。 令杨逍意外的是,安王妃并不是他想像中那种软弱无能的模样,也不知道那婢女说她巴结侧妃是哪里来的话。她被剑的寒光惊醒的时候,杨逍顺势捂住了她的嘴,她却一动不动,丝毫不带反抗的意思,杨逍让她不要声张,只问她几句话,她便很配合地点了点头,杨逍松开手,她果然不叫,用手稍稍扶了下剑,坐起身来披了外衣,听杨逍问话。杨逍看她年龄比晓芙大不了两三岁,想着她们蒙古皇室的命妇,到底是有几人见过大世面的,心下也对她起了一丝敬畏之意。 “王妃,得罪了,我们只问你几个问题便走。”,“你问。”,“那侧妃脖子上戴着个红宝石的项圈,听说是您送的,想问您这项圈从何得来?”,“是听谁说的,我却是不知道,项圈是她的,你们还是问她,她要是不说,你们就把她带走慢慢问。”,那王妃微微抬头,冷峻的脸庞上带着一丝不屑,她俊美清秀高鼻深目,确实是色目人的样子,杨逍早已察觉出王妃和侧妃间的不合,便回到:“王妃,你们个人的恩怨是个人的恩怨,而今还请您如实相告,少费我们一些事,你也落得轻松。”,“你们只去问她,不必问我。”,那王妃还是不肯松口,晓芙在一旁看了,便开口激她到:“想是我们搞错了,您堂堂安王妃,何必送这样的东西去巴结一个侧妃。”,那王妃听了这话,却一个没忍住,开口呵到:“什么巴结,别人戴过的东西我向来不要,随手赏她罢了。”,话音已落,心知自己已漏了马脚,又见杨逍和晓芙确实没有伤她的意思,语气也软了下来:“那东西是我给她的。”,晓芙有意哄她多说些实情出来,见王妃满脸凄凉的表情,便想着得多与她聊几句心里话,又问到:“这东西算是极精緻的,王妃何必给了她,白便宜了她。”,那王妃借着月光,见晓芙面善,又存了点自己的私心,便嘆了口气,开口诉起苦来:“小姐哪里知道我们这王府的事,别看这外头气派辉煌的,里头却各有各的打算,我不是蒙古人,我的父亲是羌人的首领,皇帝为了笼络我们部族,便给王爷和我赐了婚,那年我兄长还未婚娶就生病去了,我父亲怕部族没有依靠,虽是捨不得我这个独女,也就把我嫁过来了,那侧妃却是王爷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又是蒙古贵族家的女儿,身份不在我之下,他从小对她有意,后来却不得不奉皇帝的命令娶了我,心里对她又有了愧疚,百般周旋之下,才把她迎进门来做了侧妃,她尊贵体面一样不比我少,还占了王爷的宠爱,平日里就是一副飞扬跋扈的做派,一点也不尊重我还是个正妃!我也是有儿子的人了,为了家族子女,少不得要做做样子,平时贵的好的,什么不往她那里送,否则在这个王府里面,只怕是连我们母子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晓芙听那王妃说地凄楚,也隐隐替她难受起来,又安慰她到:“您也不必担忧,您这婚是皇帝赐的,别人说什么也越不过您去。”,那王妃心下对晓芙有了一丝感激,又开口到:“哪是小姐想的这样简单,安王是世袭的王位,前头一位是英宗的庶母弟弟,但他祖母兴圣太后却喜欢他,起先有意立他为太子,英宗即位后怎肯放过他,降封他为顺阳王后又给赐死了,留下个儿子,就是如今的安王,明宗这一支得位后,本就和英宗过意不去,这边不过是做做样子,才把王位给復升上来,安王府在朝中向来是往边缘靠的,不然也不会让我个色目女子做王妃,皇帝是不会管我们的事的。”,晓芙听罢,想着这王妃一人在离家万里的地方忍辱负重,便感嘆到:“都是一个家族的事,何必如此薄情。”,“元朝廷那些事,乱地不能说,他们蒙古人都是不讲仁义的,不像你们汉人,到底还有个礼仪,我看这天下他们也坐不久了。”,那王妃说到情动处,又见杨逍和晓芙是生人,看来和王府也不是朋友,脱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杨逍听了这话心下也恻恻然,但他还只记挂着项圈的事,便又问她到:“那么这个项圈是何来歷,还请王妃告知一二。”,安王妃因跟他们吐了些真心,这时的气氛也不是敌对的状态了,便直言相告到:“这个项圈,是一个人带来王府献给王爷的,不瞒二位说,我们这王府里有本武功秘籍,那人第一次来,说是西边来的商客,带了好些奇珍异宝给王爷,这项圈只是其中之一,那时候正快要到我的生辰,王爷就先给了我,我见侧妃喜欢,就不得不送了她戴。几次之后,王爷信任他了,他便提出要借秘籍来看,王爷借了他,他却带着秘籍跑了,起先王爷也派许多人去寻过他,可惜都没找着,只怕连他用的身份名字都是假的,反正那武功秘籍不过是前人传下来的,王爷也不练,不然也不会借给他,后面就不了了之了。”,“这人什么模样,王妃见过么?”,“见过一次,是个汉人武夫的模样,人么,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丑也不俊,就是个平常人。”,“那秘籍又是什么武功?”,“这个我问过王爷,却是连他也不知道的,上面的字我们全不认识,不过是先人传下来,我们想着也应该是个重要物件,到底还是看重些的,才收起来的,之前王爷找人问过,这王府里没有一个人认得,不知他从哪里打探来的,非要要这秘籍去了。”,杨逍听了这话,沉默不语起来,安王妃又补充到:“这话都是真的,我不瞒二位,我与王爷算不得有感情,我不必维护他,也不必为那人说话,我要是知道他的姓名,早就说了。”,杨逍并不是怀疑她的话,只是想到寻来的线索到这里又断了,不觉惋惜起来,但是看看时候也不早了,怕在这里待久了有危险,只得向那王妃拱了手告辞,要先带晓芙离开了。
第35页 不曾想,刚转过身,那王妃却叫住了他二人,顿了顿声音说到:“先生,小姐,今晚我一番肺腑之言,万事如实相告,要知道,若是我叫起来,虽我性命不保,你二人也出不得这王府去,今日你我既相逢,便算是有缘,先生既问了我想问的话,我也想请先生帮我一个忙。”,听见这话,杨逍不用猜也知道,她是要让他们为她去杀了那侧妃,王府里的人只会当他们为财而来,更见王妃满院的人也被药晕了,万万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来,她不声不响便可除了心头大恨。杨逍虽从不以正人君子自持,也万万做不来这样的事,正想着如何回绝她,晓芙先一句答到:“王妃这是何必,你和王爷既无真情,便不用在意在他心头的人是谁。”,安王妃摇摇头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为了我儿子,想我儿子才是这王府的嫡长子,王爷如今却只宠着她的小儿子,以后谁知道那小东西会不会把我儿子的王位抢了去。”,晓芙听了这话,上前一步,对安王妃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说:“今日承王妃关照,把实情告知,又把心里话相告,我也拿几句真心话劝劝王妃。”,她正了正声音又接着说:“这天下之大,王朝兴替,全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王妃是羌人部落首领的女儿,更要长长远远地去想,您先前也说了,这天下在蒙古人手中的时候没几日了,到您孩子袭了王位,到底有没有意思呢,先前您说到尊兄已故,您又是独女,想是你们羌人不太讲究什么血统,你这孩子,便是那边部落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倘若您能规劝令尊,带领你们部落帮我汉室夺回江山,怕是诰封赏赐一样都不会少,王妃是过过这皇城日子的人,是甜是苦您心里有数,在西边做个马多牛壮,子民富足的羌王,却不比待在这里战战兢兢来得快活?”,这番话一出口,别说安王妃,就是把杨逍都听愣了,他不由暗暗地对晓芙生出了敬佩之心。 那安王妃一下想起了小时候在寨子里的快乐时光,那西南边的山水才是山水呢,那远山重叠成片,却是开阔的景致,溪流弯弯曲曲,在布满碉楼的羌寨边流过,夏天的时候,哥哥得了空总带了她去溪边玩水,冬日山里是有雪的,却不似大都这种干而厚重的,轻盈盈地飘下来,一夜就让青山白了头,那个时候,家家户户就开始做腌肉了,村寨上空又飘出浓浓的烟燻气,那就是过年的气味了。她儿子倒是真会喜欢这样的地方,那边的姑娘都是朴素又灵动的,谁也不多带着什么心思,若比起来,在大都过的算什么日子,王府里的人讲话,个个说一带三,每个人心里都有小心思,住的久了,人都学坏了。那安王妃想着这些,不觉脸上又带上了幼时的那种单纯的笑,连杨逍和晓芙早已离开了她的房间都没注意到。 (六) 趁着天还没亮,杨逍去侧妃的房里偷出了项圈,交给晓芙帮他收着,晓芙问他是不是要回去了,他却说还有件事要去做,此时元朝廷内的管理有些混乱,最近几个月,那安王正好把着大都几个粮仓的腰牌,此事杨逍先前就已经查清楚了,这夜安王回家晚了,歇在自己的卧房内,杨逍让晓芙在王府外躲着等他,很轻易地就在安王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盗到了腰牌,装扮成安王的手下,连夜送去几个粮仓,让他们寅时二刻便开仓给百姓放粮食。那些把守的人不知这是何用意,但此人拿来的确实是安王的腰牌,他们也就不敢违拗,听杨逍的话开了粮仓,等到卯时官员们开始出门上朝的时候,大堆的百姓早已冲到粮仓抢米抢面了,没有人制止地住,那仓门一时也关不上。 杨逍同晓芙去放了那婢女,早已骑上马,一开城门就跑出去了,站在西山上往大都城里眺望,杨逍默不作声,晓芙知道他心里难过,这一回又没打探到阳教主真切的消息,他自然着急,却不愿开口,这几日相处下来,晓芙也知道在他心里,阳教主和范遥对他有多么重要,别人说他存了当教主的心,那是万万不会的,他心里只认定阳教主一个人,只怕他豁出命去也是要找到他们的,又想着自己如今在他心里,大概也算独一无二的人了,心下又生出些欣慰来,便抚了抚杨逍的背,安慰到:“以后还会有别的消息的,我们再去找。”,杨逍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说:“这趟也没算白来,我们也为百姓做了些好事。”,晓芙知道杨逍心里是有天下苍生的,为百姓做点小事他也是高兴的,就也跟着他笑:“大都的百姓都得谢谢杨左使。”。杨逍见晓芙这一路时刻都帮衬着自己,又总是设法安慰自己,心里甚是感动,便收起了这满腔的忧愁,笑着对晓芙说:“行了,这大好的时光,我们别在这里说没用的了,现在时日尚早,咱们再往北走一点,今天就带你游这西山好不好?”,晓芙点点头:“那可多谢杨左使了。”,于是他们调转马头,向北继续行去。 这边的山头都是平缓广阔的,此时太阳才升到一半高的地方,天边一片新鲜的红,却不是跟峨眉山上云海日出一样的颜色,它平静却豪迈,像是含着千万年的喜悦忧愁却不肯轻易言语一句的样子。他们一路走着,山脚下威严的城池不见了踪迹,渐渐映入眼帘的,是那些低矮层叠的山包和平缓的山谷,和蜀地的山不一样,和楚地的山也不一样,晓芙好似问自己一般说到:“如今我们可就在‘幽云十六州了’么?”,杨逍知道晓芙对这些歷史也是从小听熟了的,只是点了点头,“这地方的景色真是不一般,我虽然不懂那些行军打仗的事,可一到这地方来,也感觉天地辽阔了些,可惜终大宋一朝,都没能从辽人手中收回这些失地来。”,杨逍此刻心里还存着些零零碎碎的心事,只随口答到:“所以么,若是朝堂上战场上的事,是半点也不能让人的。”,晓芙轻轻笑到:“那也不见得,人都说宋王朝积贫积弱,从君主到大臣都是软弱的,其实治国这事,一时也有一时的对策,总是软弱不行,一味地要强也不行,该当是纵横捭阖有进有退的。”,“哦?”,杨逍听晓芙这话倒是有些见识的,不由地赞嘆到:“我原说纪小姐是个有见识的,这话真没说错。”,晓芙的脸立即又红了,喃喃到:“我胡说的罢了,你也往心里去。”,杨逍说:“你哪句话我不往心里去的?”,本是自然的一句,晓芙又不好意思起来,自顾自地骑着马,杨逍一言不发地望着前边,半晌又开口到:“看如今天下这形式,也不是该软弱退让的时候了,我辈实实在在是该出出力了。”,然后又转过脸来,望着晓芙笑了笑,说:“不提这些了,害你担惊受怕了这几日,今天带你好好在这边逛逛景色去。”,于是催着晓芙把马骑快了些。
第36页 两人在那明晃晃的阳光下扬鞭骑着马,晓芙是生长在南边的人,小路倒是走得惯,哪里在这般天地宽广的地方骑过马,杨逍有意等着她,她却一点不谦让,远远地把杨逍甩在身后,还不住地催促杨逍快些,杨逍在心头笑笑,想着别看晓芙一副端庄的模样,内里却还是个孩子样,也就随着她去了,自己只当追不上她。一会儿,晓芙总算骑马骑地尽兴了,等着杨逍上前来了,又和他并排骑马走了一会儿,杨逍忽而似无心般说到:“晓芙,看你喜欢这般辽阔的景象,你没去过西北,你要是去崑崙山,只怕你还要更喜欢些。”,他想着自己又笑了笑:“崑崙山顶上的雪,终年都不会化呢,你要是站在山头,就能看见下面广阔的草原,天蓝地透亮,水都是清洌洌的,在那里骑马才好玩呢,你要是喜欢,我什么时候带你去看看。”。 晓芙听了这话,知道杨逍又在想着以后的事了,却不由地生出一股忧愁来,她和杨逍未来如何,她不是没有想过,她隐隐也知道杨逍心中的打算,若要护住她纪家的名声,护住峨眉武当的名声,怕他们只能远远地躲开这红尘俗世了。无论贫苦,晓芙倒是不怕的,可她向来知道杨逍不是个心里没抱负的人,本来他满身的才华,就应当去做一番事业的,此番随他到大都来,更明白阳教主和范瑶是他心里无法放下的牵挂,就算他可以不顾明教的事,也不能不继续找他们,若真是为了自己,要让杨逍不管不顾这一切,自己也是不允许的,但除了这个办法,又无法保全纪家峨眉武当的名声,无论如何都是万难的,晓芙想不出一点办法来。果不其然,杨逍接下来说到:“晓芙,若是你不喜欢待在光明顶,我以后也不在那里了,我们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以后我就带你去骑马,你想到哪里去,我们就到哪里去好不好?”,晓芙听了这话不言语,杨逍接着追问:“你想回家么,我陪你回去。”,晓芙知道,杨逍是想着,无论如何先过了她父母这一关,她家即使再是正经人家,终究是疼爱女儿的,倘若自己还肯配合,求求父母,时间长了,他们多半会答允的,可是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做好了,那两难的境地就摆在他们面前了,晓芙心想,从前自己只是想着维护峨眉武当金鞭纪家的名声,而今才知道,自己也不愿让杨逍为了自己,断了其他的路。她忧心于去面对这样两难的境地,想着自己终究还是没做好准备,沉默良久,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杨逍不知道晓芙心里已经为自己打算起来,还只当她执着于那些正邪殊途的事,但他心里想着世间万般本就是好事多磨的,心下本已做好了她暂时不会答应的准备,想着再给她点时间多考虑一下,自己也该好好准备一番才是,便也释然地笑了笑,又问晓芙到:“那也没关系,那既如此,你陪我回趟家可好?”,晓芙听他这样说起,才想到他此番向东行,原本就是打算回家去的,这样几番事将他耽搁了数月,也不知他心里急不急,自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他回家,虽然不好说,但到底也给自己和他一些时间,彼此都好好打算打算,也是好的。再转头,迎上杨逍期盼的目光,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我便说不去,你也有别的理由叫上我的。”,杨逍也笑笑:“我说你到底是懂我的。”,晓芙听了这话又不好意思起来,脸红红地瞪了杨逍一眼,不言语了。杨逍见她这个样子,心里越发喜爱起来,又带了点恳求的语气说到:“那咱们走?”,见晓芙虽然一副羞涩的模样,终究是点了点头,又觉得安慰了不少,便跟晓芙商量好,趁着天色尚好,今日仍旧在这边逛逛,晚间不拘在哪个村寨投宿了就好,明日一早就南下,便去杨逍临安家中探望一番。 ☆、淮水月 第六章淮水月 (一) 先前来大都的时候,他们走的是旱路,这次南下,干脆雇了船走大运河下去,此时已经快入秋,江面上偶尔起北风,倒是顺风顺水,船行地也快,不过几日就到了扬州路,这里来往船只多,市井繁华,杨逍说不必赶路,带晓芙玩了大半日,晚间忽而提到,自己在集庆路有个朋友,原本想着去拜访,这一二年内总不得闲,如今既来东边了,不如去寻寻,晓芙也同意。 第二日又在大运河上行了半日,到镇江路换船,沿长江逆流上去,就到了集庆路。杨逍口中的这位友人名叫马恪,原是他幼时邻家的小孩,那时两人时常在一块儿玩,关系甚是亲密,杨逍祖父带着一家人离开临安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一直到三年前,杨逍又在京兆府偶然遇到了他,起先也并未认出他来,不过路见不平出手帮他收拾了个抢他钱袋的人,两人闲话起来,才得知是幼年的故人。这马恪和杨逍惺惺相惜,却是个在朝为官的人,汉人能在元朝廷谋得一官半职的不容易,他的官虽不大,也是从小苦读得来的,杨逍那时跟他聊起,只当他是个读书人,也是迫于生计,才给元朝廷做事的,也表现出十分的理解来,那马恪却摇了摇头说:“并不是这个原因。”,马恪的恩师也是在朝为官的,一个汉人做到户部侍郎的官实属不易,他曾告诫马恪,说他们汉人在元朝廷为官,也许会受到不少汉人的责骂,但如果整个朝中都没有自己的人,怕是连一个为汉人做主的人都没有了,他们读书人当为天下尽点责任,他人不理解也是无妨的。“若所有汉人都在江湖之远了,庙堂上的事岂不都是他们蒙古人说了算?”,杨逍听了马恪这番话,顿时对他起了敬佩之心,想着他那颗为天下百姓做好事却不拘于形式的心,倒和自己是一样的,两人平日里虽少有联繫,却难免牵挂。马恪比杨逍还要略小两岁,这样的年纪,又是个汉人,能做到从五品的郎中已是不易了,他为官勤勉,又是一表人才的样子,江浙行省这边的丞相和参知政事等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的,遇到对百姓不公的事,他也就常常劝上官几句,他们倒还听得进去,也算是一心一意在为百姓谋福了。
第37页 杨逍此番来找马恪,却不算凑巧,那马恪升了御史台经歷,要进京做官了,因晓芙为难没法用合适的身份去见杨逍的好友,到了集庆找客栈住下了,杨逍想着见了马恪不过一日就要出发的,就一个人去寻他了,却正好见到马恪一家在打点行李装车,马恪见了杨逍也是大惊,两人叙过一番,才知道从前马恪的老师让他在地方为百姓做点实事,如今朝内形式不好,便託了人将他调入京中去了,好在朝中帮帮他,马恪携了家眷,立即就要起身赴任去的。杨逍知道不能拖延他的时候,也不好打扰他,便跟他约了过些时候再去京中看望他,马恪也连连称好,又让个下人去把夫人请出来和杨逍见了,方问杨逍:“此番杨兄是一个人来的?却往哪里去?”,杨逍向来信任马恪,便把自己要去临安一事讲了,踌躇片刻又答到:“内子是跟着我一块儿来的,但一路上舟车劳顿,她染了病,如今在客栈内休息,是不好来见马兄弟的。”,马恪听杨逍已娶了妻室,也甚是喜悦,又说改日定要去拜访嫂夫人,想了一想又道:“不拘杨兄要在集庆待几日,既然嫂夫人在,住在客栈大为不便,我这屋子正好腾出来了,杨兄把夫人带了来这里住就好,倒是我为官多年,竟没有攒下多少银子,这屋子窄小,我们统共只一个家僕一个丫鬟,也要带去京城的,这一走连个下人也没有了,只怕是要委屈杨兄和夫人了。”,杨逍听罢连称不必,马恪却一再坚持,又说:“杨兄就当帮我守几日屋子,免得我们这忽然一动身,屋里有带不走的家当,有人惦记着,你们不拘住几天,走的时候拿把大锁帮我把院门锁上就完事了。”,想了想又说:“集庆这地方秋日短,可偏偏春秋两季都好玩地很,杨兄不妨多住几日,也去秦淮河上逛逛。”,杨逍再三推辞不过,也就应下了,送了马恪一家上了进京的路,便回客栈找晓芙去了。 杨逍一直把晓芙带到马恪家中,晓芙还只不知道要去哪里,忽而进了个小宅子,这里房屋不多,院子也小,却胜在十分精緻,一砖一瓦都透着江南的秀气,那门窗上都雕着精緻的花,院内种着绿竹花草,都还是生机勃勃的,前院摆着石桌椅,正好在颗梨树下面,想是春天的时候会有花瓣落下来,当是很美的,院内有口石井,旁边放着块大石板,已经被清凉的雨水沖地光洁了。晓芙又往屋子里探了一探,见里面的摆设也精緻,不由感嘆一番,问杨逍到:“这里也是你们明教置办下的院子?”,“那倒不是。”,杨逍遂把前面马恪的一番话说了,晓芙听罢直嚷不妥:“怎么好这般劳烦人家的!”,杨逍却说他已经应下马恪了,“你看墙边那些花草,就劳烦纪小姐好心,倒是帮着打理一番,多留它们些时日。”,晓芙虽觉不好,但这屋子里也没别人,自己行动坐卧都小心些就好,也就只说了声:“那我们只好住在客房。”,也就不多言语什么了。 晚膳过后,杨逍带了晓芙往那秦淮河边去,此时已到掌灯时分,站在文德桥上望过去,河边两岸都挂着五光十色的花灯,桥下的游船来来往往穿梭着,远处传来清脆的唱曲声,桥上有些刚总角的小孩子提着篮子在卖花卖果子,两边酒肆里招徕声此起彼伏,这边竟如同与世隔绝一般,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晓芙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夜色里有点恍恍惚惚,她要再往前走,杨逍却拉住了她:“晓芙,你不知这典故。”,他指了指脚下的文德桥,狡黠地笑了笑说:“人都说‘君子不过桥,过桥非君子’的,我虽不是君子,而今有了你,也是不去过这桥的。”,晓芙虽不懂杨逍到底在说些什么,看那边一熘的妆楼,像是烟花之地,心下也明白了几分,脸上忽而又是一红,瞪了杨逍一眼就要走,杨逍又凑过去跟她说:“我带你坐船去。”,也不等晓芙答应,就拉了她向渡口边走去。 因晓芙穿的还是女装,行走多有不便,杨逍便包了一整条船,只在秦淮河中亮了灯的这一带□□,两边的河堤都高出河面不少,河岸边的房屋一排排的甚是整齐可爱,晓芙借着两岸的灯火,望着船窗外河堤上生出些低矮的树木来,艄公摇撸的声音一阵接一阵,连绵不断的,竟有了些倦意,渐渐靠在杨逍身上了也不知不觉,她想这集庆虽也是靠着江的,那景致到底是和汉阳不同,这江南,就是带着烟水气,繁华里带了烟水气,平淡里也带了烟水气,她从前没领略过这烟水气,见过了竟然就喜爱地很,这脂粉香,这六朝金粉梦,这才是红尘该有的样子呢。杨逍从前行走匆匆,也没好好在集庆游歷过,他握住晓芙的手,想着既来人世走了一遭,到底还是快活些的好,此刻他两人相偎相依,他又为此生能遇到晓芙而庆幸了。片刻后他跟晓芙说:“你既喜欢这里,我们就多待些时日,过了秋天再走,或者哪一日你待得无聊了我们就走,总之起身是方便的,再过段日子,也该吃螃蟹了,你说好不好?”,晓芙心里本就是愿意的,又想起还要替马家多照看那些花草些日子,便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一直在船上待到半夜里,江上起了凉风,杨逍担心晓芙着了凉,才起身回去睡下了。 (二) 这马家的宅子确实是朴素狭小,总共只得一进院子带着个前院,怕是除了马恪,哪个为官的人也不会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但晓芙从踏进这个院门就知道马夫人定是个整洁有见识的女子,这屋子地段好,虽是在城边,却就在城南这一带,靠着水西门,离南门也不算远,採买东西方便,马恪要去淮清桥那边的官署,骑马也要不了多少时候。这条街僻静却正好干净,院内屋里也是一尘不染的,院子虽小,花草却齐全,一年四季的都有,精緻有趣。杨逍见晓芙如此赞嘆马夫人,便笑到:“你和她倒是有缘,日后定要给你们引荐的,只怕她见了你也喜欢。”,不想这一句正好说透了晓芙尴尬不好见人的身份,她心里又担忧起来,只随口应了杨逍一句。杨逍说要雇个下人来做事,晓芙却说不知在此住得了几日,不必麻烦,她在峨眉清苦惯了,这个房子还是打理得下来的,杨逍也就由着她了。
第38页 那日杨逍正陪着晓芙在院内收拾花草,忽而听见院门被轻轻扣了两声,他们对望一眼,不知来人是谁,杨逍上前去开了门,竟瞧见门口站着的是个年轻的清秀妇人,只略大晓芙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裙,见了杨逍也愣了一愣。晓芙也走上前去,站在杨逍背后望了一眼,那妇人见有位小姐在,便笑了笑,开口到:“打扰先生小姐了,我家是住在这隔壁的,马家进京前,马大官人让马夫人来知会过,说得空帮他们照管着这边一些,我这几日在隔壁听见这边院内老有动静,又不好来问,今日才想着来看看,想二位是马家的亲戚,在此处帮忙照看房屋了?”,杨逍听了,知道这妇人心中纳闷,便把他和马恪的交情,并马恪让他们在此处借住一两月的事讲与那妇人听了,只不说自己的真名,仍旧用了柳闲之的名字,“马家那日急着赶路进京,也没有再知会夫人一声,我们也并不知情,打扰夫人了,还请夫人见谅。”,那妇人见他二人气度穿着均不凡,也不怀疑,只说既有人照看,她也就放心了,便向他二人告了辞,回到隔壁家里去了。 往后那妇人又来过几次,都是家里做了点心,送给他们来吃的,她同晓芙交谈过几句,两人听见彼此说话都带点蜀地的口音,又更加熟悉了一些。原来那妇人是隔壁陈家先生的娘子,那陈先生是个读书人,在不远处长乐路上设了个书馆,教些半大的孩子读书,家就住在此处,陈娘子为人和气,日间除了去书馆里送饭送点心,就在家里洒扫裁剪,她见晓芙也是个秀气漂亮的女孩子,心底也喜爱她,只是认识时间尚短,两人也不会事事都说。本来晓芙觉得自己和杨逍孤男寡女两个人住在此处,没得惹闲话,但见那陈师母从来不多言,也不多问,每每来探望时都是正常的神色,也就稍稍安了些心,晓芙于针线上不是很有天赋,偶尔想做点挑花绣花的功夫,也肯去向陈师母请教一二了,只那陈先生早出晚归的,还不曾和杨逍正式会过面。 那日夜间,杨逍拖着晓芙看了大半夜的星星,正睡下,忽然听见陈家的僕妇在门外死命地敲着门,口里大声喊着:“柳先生在不在家里?”,杨逍忙去开门,那僕妇来不及解释,只说先生病倒了,夫人命快请柳先生过去瞧瞧。杨逍披了衣服就到隔壁去了,晓芙也跟了过去,一进门就见陈先生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陈师母脸上还挂着泪,见杨逍来了,便急切地说到:“这么晚打扰柳先生了,我家官人不知道为何就病倒了,大夫已命家僕去请了,但我听说这忽然倒下的人,旁人是不能乱动他的,我一时没了主意,想着柳先生到底是见多识广的,请您过来帮着看看。”,杨逍蹲下来看了看陈先生,他们于医理上虽不精通,到底是练过武的人,一眼便看出他是心脉上的问题,赶紧先在他穴位上点了几下,护住他的心脉,又输了些内功给他,不一会儿那陈先生就转醒了,这时大夫刚好来了,给他把了把脉,大惊到:“不知是哪位高人用真气帮陈先生护住了心脉,要是晚半刻,他的命就休矣!”,还好那大夫也说,如今并无大碍了,略开了几幅药让陈先生定时服了,又叮嘱他平时少动些火,就回家去了。那陈师母听罢,却忽然朝杨逍拜了几拜,直说要感激柳先生的大德,杨逍赶紧将她扶起来,晓芙又安慰了她片刻两人才回去,至此两家来往更为密切。 时间久了,那晓芙也知道,陈师母本就是蜀地的人,十来岁上嫁到集庆来,如今已有大小一对儿女了,那大儿子年方三岁,小女儿却是年前才出生的,还不满一岁呢。“陈姐姐怎么嫁地这样远?”,晓芙陪陈师母闲话时问到,“这便是人常说的缘分了,若是有缘分的人,哪怕隔着千里,隔着世俗也是要在一块儿的,你说是不是?”,那陈师母本不知晓芙和杨逍之间的事,只是感慨自己的经歷,随口说了一句,却勾起了晓芙无限的心事。“纪妹妹,你怎么了?”,陈师母看晓芙剥豆子的手一动不动,望过去才发现她在发呆,便问了两声,“哦,不要紧。”,晓芙回过神来,因陈师母实在待她贴心,这几日相处下来,晓芙也极信任喜爱她,不由地多言语了几句:“如姐姐这般讲,要问两人的前程,这感情竟是不顶用的,全要凭了这缘分了。”,陈师母听出晓芙这话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幽怨,又带着些期盼的样子,一时想这话竟不好乱说,她虽不知情,可看着纪小姐是心里有事的,不好白白惹了她伤心,便笑了笑又答到:“缘分是缘分,但也要看这个缘分怎么讲了。”,陈师母把面前剥好的豆子倒在一个小瓦盆里,又继续说到:“遇见是缘分,遇不见也是缘分,遇见了如何处还是缘分,那有福的一切顺遂是缘分,焉知一时半会儿两人功德不到非要勉强一把的还是缘分,世间万般总是好事多磨的,若片刻不顺心也无需挂怀。”,晓芙隐约也知道这是陈师母在开导她了,也就笑了笑,不再多问了。 这些日子,杨逍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陪着晓芙,但也会去忙些自己的事,一两日间总要到明教在集庆的分舵去一两趟,这事他没有迴避晓芙,晓芙却从不过问,只他有时回来提起些忧愁的事,晓芙便替他开解。晓芙又听陈师母说,前日里几个做了官的汉人硬被说成是前朝旧臣的子孙,都打个半死了,又被人救出来送走了,还有几个人原说是反贼,都快被处死了,也给人救走了,不知是何方神圣到了,晓芙心里知道这都和明教有关,她也知道杨逍一直不停地在让人打探阳教主和范右使的消息,她想他心里到底是放不下的,自己受他爱护关照,却偏偏是他的羁绊,一时心里又乱了。
第39页 陈师母让晓芙端了一碟子桂花糖藕回去,这初秋时节,雨还是说下就下的,午后下过一场雨,到了快晚饭时分天就晴了,这会儿倒比先时亮堂,有些半绿半黄的梧桐叶掉在地上,被雨淋得湿透透的,晓芙出了院门,感到一阵凉意,心底悲哀又油然升起,才不过短短这几步路,她竟停了半晌,忽而又想到,杨逍怕是已经回来了,自己这个样子,不是白白地又让他难过了么,赶紧收了收情绪,端着盘子微微带了点笑进屋去了。 (三) 看看到了中秋节,陈先生给学里的孩童们放了几天假,也就得了几日闲在家了,他虽是个做学问的人,却不显得迂腐,就是性子急了些,杨逍倒是能和他谈得来。为着今年过节,他早早央人留了两筐大螃蟹,中秋前十日,晓芙就见那些螃蟹已经被陈师母养在院子角落的缸里了,有些半爬在缸壁上,吐着泡泡。 陈先生虽整日在家,每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一点家事不担待的,又因他带了一身精贵的毛病,吃的茶要用露水煨,第一浇还得倒掉,陈师母反倒比平日更忙了,她因学问也不差,得了空还要帮陈先生批学生的文章,又要准备节下的吃食,连陪晓芙做做针线的时间也没有了。晓芙要帮她,她只是不肯,还让晓芙别准备什么,中秋就到他们家一起过,晓芙过意不去,陈师母便吩咐,纪妹妹若真的闲着,不如白日里帮她照管照管两个孩子。 晓芙把陈家两个孩子带到这边院子来,那大些的男孩倒是安静乖巧,见杨逍在石桌上读书,便凑过去看,看也看不懂,就拿了笔在那白纸上画些图案,杨逍问他画了什么,他只说是蝴蝶蜻蜓,杨逍偷偷转过头来对晓芙说:“哪里来的蝴蝶蜻蜓,他画的这些,我是一个形也看不出来的。”,晓芙说他:“你是生下来就会画的?他不过个三岁的小孩,能想着这些,已经是极伶俐的了。”,杨逍笑笑不说话,晓芙手里抱着那个不足一岁的小女孩,她一会儿格格地笑着,一会儿睡半刻,一会儿又要哇哇叫两声,晓芙哪里照看过小孩子,把她抱在怀里哄一番,又指着石榴树上挂着的果子给她瞧,直是累了个满头大汗。晓芙抱着那陈家女儿又坐回来时,见杨逍看着她笑,又红了脸,问:“你在看什么?”,杨逍打趣她说:“我在看纪小姐带起娃娃来倒是有模有样的。”,晓芙微微望了杨逍一眼,并不答应,只去说话逗那小姑娘。此时已经是起秋风的时节了,院内的桂花开得正旺,有些早落的,细细碎碎地洒在地上,杨逍闻着那清香扑鼻的气味,不禁想着,若得有一日,也同晓芙这般,能把万事都放下了,找个小院落住下,再养一对儿女,这日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中秋那天,陈先生把埋在树下的一坛陈年花雕取了出来,又难得一见地带着家僕出去採买东西,只为要备一桌好的中秋宴席请杨逍和晓芙,临近黄昏,陈师母已经备好了一桌子的菜,做了桂花马蹄糕,绿豆百合汤,又做了金陵久负盛名的桂花鸭,素什锦,还有松鼠鱼,又切的一盘蒸火腿,那陈先生又专程到狮子桥的酒楼买了两只烤鸭,再合上些汤菜,几个素菜,足足摆了一大桌子,那些螃蟹也已经洗干净备好了,就等着上屉蒸熟了。这日天色好,无风无雨也不算冷,陈家院子里的菊花桂花都开了,陈师母在一旁打点吃过螃蟹洗手用的菊叶和紫苏水,陈先生见杨逍和晓芙来了,连忙迎了出来,邀他们在院子里摆下的席上坐了,说这样不必麻烦,他们慢慢吃着,正好等着赏月。 当下陈先生和陈师母硬是把杨逍和晓芙邀到了上座,他夫妻二人打横坐下陪了,陈家马家的宅子都不算大,规矩也就算不得严,家里一个家僕一个僕妇都是做熟了的,也就坐在下首一起吃着便饭,两个孩子一个随母亲坐了,另一个小的,放在个靠着树下的竹篮子里,给她个果子自己玩去了。用过饭菜,螃蟹也蒸熟了,陈师母和那僕妇把桌子收一收,给每人面前摆了一个小盘子,并一碟子姜醋,又一套吃螃蟹的小工具,是一个铜制的长盒子,里面放着同样是铜制的小锤子一把,小剪子一把,并一根剔针,再用个大瓷盘子盛了一盘子的螃蟹端上来,盘上还摆了几朵花,那些螃蟹个个肥硕,黄都流出来了,陈师母给每人面前先放了一只,就招唿大家吃起来。 汉阳周边的湖里也产螃蟹,虽不如江浙这边盛行,大户人家入秋也是要吃的,只晓芙从小长在峨眉山上,师门的生活又清苦,没吃过两次螃蟹,手里捏着那螃蟹,不知要如何下口。杨逍不声不响,已经替晓芙剥好了一蟹斗的蟹肉,递给晓芙让她淋上醋吃,晓芙见在众人面前和杨逍如此亲密不便,又转过去向陈师母请教,陈师母便教她用剪子剪开蟹腿,用剔针剔出蟹肉,杨逍也不去打扰她们,只和陈先生对月共饮,又谈些诗书并家国大事。一会儿月亮出来了,果品茶点也摆上来了,陈师母拿块亲手做的月饼给晓芙,又给她讲些幼时在蜀地家中的风俗,正和晓芙在峨眉山上的相似,把晓芙逗得笑起来了,这一夜他们直闹到交过三更鼓方才散了。 回到马家的宅子,晓芙放下手中一个纸包,杨逍问这里面是些什么,晓芙拆开给他看,问他认得不认得,杨逍看了笑说:“这不就是茶么。”,“什么茶,你倒是说说?”,杨逍略瞟了一眼,便说:“龙井。”,“这个你可不知道了,这是竹叶青,单在峨眉山上产,我们打小就随师父喝,外头可不多见。”,晓芙拿了个杯子,放了些茶叶进去,用水沖开了,指给杨逍看:“龙井茶是叶,竹叶青可都是芽,单看只觉得龙井叶略大些,沖开就明显了,龙井泡开是扁平大叶,竹叶青泡开还是小芽。”,又递给杨逍喝,正好给他解酒用了,杨逍接过茶杯哈哈大笑,说:“我在这些上面自然不及纪小姐,还请纪小姐今后多指教就是了。”,晓芙又自顾自地说起这茶来的不易:“这茶产的少,便是我们在峨眉山上时,也不是日日都有的喝,山下的人更难寻到了,陈家师母这茶怕是家里人费了不少周折才买到的,又千里迢迢给她带了过来,已经是去年的陈茶了,不过还是珍贵的。”,杨逍听了这话并不去接,怕晓芙睹物思人,又想起峨眉山的日子来了,只拿话去打岔子,不想一会儿,晓芙自己提起来:“今日中秋了,爹娘还只当我在峨眉山上呢,也不知他们在家里好不好。”,说着眼圈又红了,赶紧低下头去不想让杨逍看见。
第40页 杨逍平日里把晓芙每一个神情都关照到了,如何没有发现晓芙此刻的心情,他坐下把晓芙的手拉过来握住了,借着些酒意对晓芙说:“晓芙,你这几日在愁闷些什么,那日你端着桂花藕进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你的笑是装的,我当时就在想,我是怎么把我的晓芙变成这么个人了,你不要担心,我说过的事总会去做的,你如果现在同意,我明天就陪你回家提亲。”,晓芙望着杨逍一脸真诚的样子,不由地有些心痛了,她哽咽了一下,终究问出了口:“那然后呢?”,“然后?”,此刻杨逍微微有点沉醉,是因为酒意,也是为了良辰,便笑了笑:“然后我带你隐居去,去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你师父奈何不了我们,殷梨亭那边退了婚, 他找不到你,不过几年就会再娶别人了。”,晓芙听了这话,心里沉了一沉,想着任杨逍本事如何大,到底也奈何不了这世俗,他能想到的,也只有隐居这一条路了,那么那两难的局面又该如何呢。晓芙迎上杨逍期盼的目光,那是他最深情的证明,却也是给他们的千斤重担,她张口闭口好几次,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摇了摇头说到:“还不到时候。”。 杨逍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他嘴里发苦,心里也发苦,身上热燥燥的,他不知此时该怎么做,他还能怎么做,他还是只能等,等到晓芙放下各种担忧的那一天,他从前已经让她为难过了,如今却不愿再给她多加一点为难。可他心里毕竟有着几分失落,勐地一把把晓芙拉到腿上坐了,就去亲吻起来,晓芙感觉到他的严肃,心下慌了几分,她也不愿让他难过,便由他拥着,只低低问了声:“要不要我打水给你洗洗脸。”,杨逍也不去答,一把把晓芙抱起来放在床上,连帐子也不曾放下,晓芙只觉得他把满腔的怒气都发泄出来了,用这种方式证明着,她仍旧是属于他的。 秋日的夜晚有些发凉,晓芙躺在杨逍的怀里,紧紧拽了拽被角,她不知道今夜外面的露水重不重,只怕又有些桂花落了,落在青石板的地上,沾了水明天就不好扫了,那便不扫好了,让它堆在那里过了秋天。她借着月光看着杨逍俊美的脸庞,在熟睡中是如此地温柔,她忍不住转过身子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她想着,再如此下去终究是不行的,只怕连他也是要误会她的,要寻个机会把满心的疑惑跟他说明了才好,又把手放下来拥着他,这才放心地睡下了。 (四) 谁知第二日杨逍起来,竟像昨日的事半点不曾发生过一般,依旧像平日一样,对晓芙百般呵护,还趁着秋日,带晓芙去了一趟摄山,彼时满山的红叶红地如火如荼,他们下了马,沿小路往山上走,有古寺藏在茂盛的枝叶中,杨逍去扣了门,但见里面仅一老一少两个师父,也就只上了一炷清香。登上山顶,透过丛丛红叶,远远能看见西南边的集庆城。杨逍牵了晓芙的手,和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眺望远处,秋风顿起,两人心下都生了些悲凉之情。 杨逍在心里想着,晓芙不似那普通的女孩子,她表面上中规中矩,心下却从来不执着于那些门户之见,她怕仍旧担心许多,担心他逼迫了她父母师父,又因即使她对殷梨亭没有男女之间的情谊,她也是善良的,万万不肯伤了他的心,可世间万事,想要的就要去做做争取尝试,如此这般顾彼顾此,除了折磨他们两人,又有何用呢。他哪里又知道晓芙心里不是要事事求全的,只因还替他担心着呢。 半晌,杨逍缓缓开口到:“天地苍茫,人生也是孤独的,晓芙,我不瞒你说,自遇了你,我才觉得人活一世,不光是有责任,还是有期盼的,也是有欢愉的,只愿,只愿我能给你一生的守护就好。”,晓芙听了这话,那满腔的担忧又说不出口了,还好她望向杨逍的眼神也是柔情的,虽然她自己也不曾在意,杨逍略略觉得心下踏实了些,转过身来拥住了她。 那一日杨逍上午出了一趟门,照旧在午饭前回来了,午后看天色好,便坐在院内石桌上读书,到了杨逍这个年纪,每每爱读的都是些《史记》,《三国志》,《东京梦华录》,《洛阳伽蓝记》,这些晓芙在家时草草翻阅过,也没认真读,就一边练着字,随口一句两句地捡了些自己不大明白的问杨逍,知道的杨逍就解释给她听,有的自己也不大明白,两人就一同去那书上翻。杨逍笑说:“我原本以为你还是小女儿心性,这样苦闷的书,只当我这岁数的人才看得进去,你却都还知道。”,晓芙就笑着回答,说从前成日在山上,便是这样的书也是没得看,听的只有师姐们熄灯后讲的些传奇故事,一回家,不论什么书,便可劲儿地读,“《东京梦华录》还算是无趣的书?汴梁城的风俗人情讲得那样细緻。”,说罢突然笑了一声出来,杨逍问她笑什么,她便回答说想起家里还藏着《东京梦华录》的绘本,那可是难得的,书中每一条街巷都画地很细緻,幼时她还读不懂书,只肯看那画,常常去临那画上的人和物,“那年我父亲一个好友来看他,给他带了好些难找的古版书,我和这位伯父家的儿子,在书房临画,那些书放在矮柜上还没来得及归类,就被我们画了好几本,我父亲气得大发脾气,还说我们小儿不懂事,叨扰了圣人,那样子我至今都还记得。”,晓芙自顾自地说着,原本没什么意思,却听见正拿着本书在翻页的杨逍怪声怪气地问了句:“哦?哪位伯父家的儿子?”,晓芙听了也是一愣,她口中的那男孩子虽是殷梨亭不假,可她只顾着说事情,原本没在这上面放心思,杨逍这么一问,她倒不自然起来:“说了你也不认识。”,不想杨逍今日却全没有往日的沉稳,偏偏追问到:“那小子是殷梨亭不是?”,晓芙瞪了他一眼本不愿再去理他。
第41页 不想杨逍却不愿住口,这数月以来,他见晓芙总不肯应允他的提议,心下虽是理解晓芙的,一个人行走坐卧时,却免不了乱想,今日听晓芙提到殷梨亭,又吃味起来了,非要找些由头来为难自己一番,沉默了片刻又说:“论家世门派样貌,只怕你嫁给他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了,晓芙,你我这般,你是不是后悔了?”,晓芙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心中万般委屈油然升起,有满腹的心事要辩解,张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想着自己用这些心杨逍全然不知也就算了,自己的一心一意却被他怀疑,不知在他心里成了个什么人,当下又羞又气,眼泪啪嗒一声就滴了出来。杨逍看她一哭,心下忽然就软了,却也只是赌气,仍然嘴硬着说:“晓芙你别哭,这事都怪我,是我勉强你了,还是我的不对,你别为难自己,有什么气沖我来。”,这话面子上是软话,里面却藏着千万根针在伤着晓芙的心,晓芙向来不会同人争吵,只憋出一句:“你做什么说这个话!”,忽而看见杨逍眼圈也红了起来,便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理他了。 陈家师母捧着新做的糕点一进马家的宅院,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她见杨逍也在,这本也不奇怪,他有时候整天都不出去的,今日这两人却就那么一人一边坐在桌子前,扭着头一句话也不讲,眼眶都红红的,她一时也尴尬极了。见陈家师母过来送东西,晓芙倒是笑着起身接了,然后她把碟子拿过来放在石桌上,挽了陈师母的手说:“陈姐姐,你前些天说要教我做衣裳的,我现在跟你去。”,陈师母扭头看了一眼杨逍,既怕他尴尬,也回绝不了晓芙,顿了顿便笑着对杨逍说:“那正好,柳先生,我家相公今日给那些学童放了假,在那边学里守着修缮房子,正好你在家,可否托你去陪陪他,他性子急,我怕一会子别人哪里没弄好,他又同别人吵。”,杨逍应了出门去了,陈师母就让晓芙跟着过隔壁去了。 陈师母一边教晓芙做着针线,一边跟她说些体己话,一会儿她见晓芙问什么答什么,也不拿话瞒她,便问晓芙到:“纪妹妹,姐姐问你句话,你若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也别恼姐姐。”,晓芙知道她是要问杨逍的事,但也不好推辞,只得听陈师母接着说下去:“姐姐一见你就觉得跟你很投缘,又听你说着蜀中的话,你们还救过我家相公,便有心要把你当妹妹了,你和柳先生这么待在一起,又是个姑娘家的打扮,原本好好的也就算了,可你又常常是个愁眉不展的样子,这两日姐姐见着,你们明里暗里说话做事也恼过几场了,到底是个什么缘故,若是有情有义,为何不把事做明白了,若是有什么难处,姐姐是愿意帮你的,或者是他不愿意认了,那姐姐必定饶他不了,怎么着也要为你出头!”,晓芙听陈师母说地真切,知道她是一片真心为了自己的,一时言语不出,没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又滚了下来,“这话是怎么说的。”,陈师母赶紧拿出手帕替晓芙擦了眼泪:“想是姐姐说错话了,姐姐再不提了。”。晓芙原本就是信任陈师母的,今日受了点委屈,更觉得有满腔心事要说,便也不事事都对陈师母隐瞒了,摇了摇头说到:“不是的陈姐姐,我家里,我家里是给我定了人家的。”,陈师母看着晓芙半晌,忽然带着笑问到:“就为了这个?”,晓芙见多的话也不好再跟她讲,也不言语,陈师母说到:“若只是因为这个,回家去求求你父母,把原先定的亲事退了也就是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她见晓芙仍然满面愁容,又安慰她:“父母都是替孩子想的,原先我要嫁给我相公时,我父母也觉得地方远,但我执了意,闹上一阵他们也就允了,现在都有两个孩子了,你现在想不通,且把这事在一边放放,过段时间再回头看看,我这话是不是。”,“总归是不行的,陈姐姐,这里头缘故多着呢。”,说着晓芙又哭了出来,陈师母见她此时极难过,就轻声跟她说,这缘分是早就定好的,他们既遇上了,便是有缘的,千山万水也挡不住。一会儿想了想,又抱出个盒子来,“妹妹,姐姐想起来,有件事得求求你了。”,陈师母打开那盒子,里面放着一串珠子,说:“听柳先生说,他做生意也常去西北,我原先有个闺中好友,跟我甚是亲密,一直想问我要这串珠子,我本允诺她出嫁时便送她,谁知她出嫁那的时候,我正怀着我家二丫头,那么远的路没去得了,这东西便一直放在我这里了,你们什么时候再往西北去,帮我带去甘州交给她,如果不再去,这珠子就送给你了。”,陈师母见晓芙迟疑,顿了顿又补充到:“我这朋友,是会扶乩算卦的,未出阁时在闺中极有名气,出嫁后就不怎么给人算了,不过你说是认得我的,她一准帮你,你要有什么琢磨不透的事,不妨问问她求个心安。”,晓芙听了这话,才知道陈师母是有意要帮她,心下更悲伤起来了。 “快别哭了,身子可比什么都重要。”,陈师母抚了抚晓芙的背,把那盒子按在她手上拿着了,又笑着说:“姐姐觉着,这人活一世,敬畏天命是对的,可有些事,表面上也许是定好的,其实也不见得就是天地的本意,争一争也是该有的,都说我们女子该温顺柔和,可若少了内里的这份坚韧固执,那温柔也是没处用的,你觉着呢?”,晓芙自幼学武,对陈师母的这番话倒是极认同的,当下也就不再言语了,轻轻点了点头。
第42页 (五) 杨逍是和陈先生一同回来的,陈先生整日做学问,半点没看出来杨逍晓芙二人怄了气,这天回来地早,便在熟食店内买了酒菜,又要邀杨逍晓芙二人在家便饭,陈师母却说:“你二人吃你二人的,我刚好多备了些菜,你二人好好谈谈,夏嫂子这边伺候就好,我身子不大爽快,今天要讨一番受用,过柳先生那边去,纪妹妹说要给我拿拿肩背。”,说着就带着孩子过去了,杨逍此刻也不好去找晓芙,想着陈师母既在,便不会有什么事,也就安心坐下和陈先生用饭了。 杨逍出院门时,正好碰到陈师母回来,他道了一声谢,便要回去,陈师母却请他略等等,叫夏嫂子出来把两个孩子带进去了,便对杨逍笑了笑说到:“柳先生,你们自家的事我不便多问多说,但我当纪妹妹是亲妹妹,也就僭越一二,有两句话想说给柳先生。”,杨逍素来感激陈家夫妇和气,也知道陈师母向来是帮他二人的,便说:“有什么要指教的,夫人但说无妨。”,那陈师母顿了顿,也没提其他的,只说:“想来柳先生比我相公略大,更要比纪妹妹大出不少去了,有些事她个年轻小姐没主意,柳先生就要多用用心,世间万般好事要想做成,本就是不易的,两人同心尚且还要等缘分,若两人先执着于些没有的小事,生了嫌隙,这事更要怎么做呢?还请柳先生多思量一番,我原是多话,不该提的,请柳先生见谅。”,杨逍听见这话倒是愣了一愣,觉得甚有道理,便谢过了陈师母,当下两人各自回了院子。 杨逍在院内踌躇了半刻,才走进内院进了屋子,晓芙正在那里收拾衣物,虽然早已听见他的脚步声,也并未抬头看他,却不似午后那般满面委屈的样子了。杨逍讪笑着走过去,帮她分拣那些浆洗干净的衣物,见她不说话,只好拿话来哄她:“你看,我原说要寻个嫂子来做事的,你只是不肯,今后我再不依你的了,这些事万不该是你做的。”,晓芙就接着他的话说:“我比别人精贵到哪里去了,这点事也做不来了?”,“你在我心里自然是一等一精贵的,我有一分能力,便要让你少劳苦一分。”,晓芙瞪了杨逍一眼说到:“在哪里学了这些油嘴滑舌的?”,“这是我心里话。”,杨逍万般讨好着晓芙,终于才把她逗笑了。 夜里,杨逍想着在集庆也耽搁两月有余了,他派出明教在集庆分舵的兄弟出去打探了数次,也暂时没有阳教主和范遥的其他消息了,不如趁早回杭州去一趟,这一路上只要做一件事,就是劝得晓芙同意,然后就跟她回家去,她父母那边,他想着死赖着求一求,磨得他们心软了,是有八分把握的,其他的事一时办不好,就带着晓芙去隐居一段时间,这样的日子也是他嚮往的,余后的事,慢慢总是有办法再去做的,别拖的时间长了,殷家那边催起婚来,反而被动了。他试着轻声唤了唤怀里的晓芙,她却还没睡熟,轻轻“嗯”了一声,杨逍见她回应了,便侧过头,亲了亲她的头髮,说到:“秋日已经快过完了,我想着要往杭州城去了,趁着年前过去,宅子要修葺一下,还要做些准备,也好祭拜我家人一番。”,晓芙听了,只回说这是应当的,杨逍笑说:“难为你陪我跑动跑西的了。”,晓芙只是对他笑了笑。当下两人商定,不过几日就要启程的。 第二日杨逍去集庆路的分舵安排了些事情,又准备着马匹马车,採买路上所需的行李干粮。晓芙自去打扫院落,仍旧把马宅里的大小器具都清洗干净,此时已是深秋,满院的花草都自然地谢了,晓芙想着照顾它们一场,也有些不舍,只怕他们一走,院内又不免要凄清,又找了些红布条来,并一个在街市上买的竹制风铃,一同挂在那石榴树上。几日后的一天大清早,一切都安排好了,杨逍用把大锁把马家的宅子锁好了,把钥匙交给陈家夫妇收了,让晓芙坐在马车里面,自己在外面赶着马,和陈家夫妇二人告了别,此时时日尚早,陈先生也还不曾去学里,他牵着大儿子的手,陈师母抱着小女儿,他们一家四口直望着杨逍和晓芙的马车走远了才回家去。杨逍和晓芙便出了南门往杭州去了。 眼看着前面就要到太湖了,杨逍提议在此逗留一日,反正还有不到一半的路程就可到杭州了,不碍什么事。他们租了一条小舟,杨逍亲自划着名,行到远处停了,坐在上边和晓芙看看湖光山色,他忽而笑出来:“范蠡倒是个聪明人,携美人泛舟太湖,这如何不令人羡慕。”,晓芙听了却说:“那不过是故事,西施结局如何,又有谁人知晓呢,野史也有说,越王和范蠡忌惮她是红颜祸水,早把她给杀了,也有说吴国百姓把她沉江了的,反正管他如何,那些个名声,到底都是女子来背的多些。”,晓芙这话无意,杨逍却担心又扯到她的伤心事上去,只得三言两语地扯开了话题,说起桃花岛的美景来,又跟晓芙说:“今后若有时间,我带你去桃花岛看看,说起来,我们还都是桃花岛的传人。”,晓芙听了一愣,接着说:“细想想倒还真的是。”,随即对杨逍笑笑:“不知按辈分,我是否该叫你师兄?”,杨逍回说:“若细论起来,我倒也不知道,不过师兄是不大可能的,只怕你师父都得叫我师伯,既如此,我让你一让,你叫我师伯便成。”,晓芙笑说:“好不害臊,这倒占起我便宜来了。”,“这如何是占你便宜,我大出你许多,论年纪论资歷,叫我师伯还委屈你了?”,“这也不成,师伯师叔也是不可乱叫的,且不论门派不同即不混叫,你到底没教过我一招半式,可不是白占便宜么?”,“哦?”,晓芙抬眼看见杨逍饶有意味地看着她:“我当真一招半式都没教给过你?你便是无师自通的。”,晓芙起先并未听懂杨逍的意思,思索片刻,忽而一怔,脸便红地如滴血一般了,口里语无伦次地说到:“你,你,你又胡说八道!”,杨逍见这情形,心下虽还是乐着的,也赶紧搂住晓芙:“我再不敢胡说了,你别怄我的气好不好。”,好一阵儿才把晓芙给哄好了。
第43页 二人又坐在船上游了一会儿,便下船去用午膳,因此刻已过了正午时间,湖边一排酒肆都空空荡荡的,杨逍随便挑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引着晓芙进去,随即吩咐小二,用银鱼蒸上鸡蛋,再要份白鱼汤,河蚌因过了时节杨逍不愿意要,又点了几样新鲜菜蔬,再上两碗粳米饭便好了。杨逍说着话,正堂对面另一个雅座上,一个背着身的人微微转头过来看了一眼,杨逍也看见了他,他并不言语,又将头转过去了。杨逍低声对晓芙说:“那是明教天门中的一个兄弟。”,“那他为何不过来和你见礼?”,“不知道,只怕他有什么事。”,晓芙却刷地一下红了脸,她心下暗想:“怕是因为自己在,那位大哥才不肯过来的。”,杨逍端起茶杯,装着喝茶的模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对面的动静。晓芙心知杨逍素来谨慎,看他这模样,怕是真的有什么担忧,也就在暗中留着心。 (六) 忽见得一会儿,那背对着他们的人站起身来要走的样子,还不过动了两步,内间忽然飞出一柄长剑来,那人正要伸手去拦,杨逍起手把茶杯扔了过去,那剑被重重地打在地上,只听哐当一声,内里忽而跑出三个穿白布衣服的人来,看打扮像是崑崙派的,对着那人站定了。此时店内原本没有几个客人,他们见有人打起来了,都随着掌柜的和小二躲在后面去了。那三人又望向这边来,只见为首那人忽然叫到:“好啊!杨逍!你竟然也来了!这倒好,今天我们好把你一起杀掉!”,说着一人自去和那站在门口的汉子过招,两人就过来对战杨逍,杨逍赶紧把晓芙往身后一藏,自去应战。那两人哪里是杨逍的对手,只见他两手夹着他两人的剑,稍稍一用力,剑便被掰弯了,而后往后一推,那两人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却又不泄气似的,干脆丢掉手中的剑,再次冲过来,捏着拳头打向杨逍,杨逍抬手对着他们胸口各一掌,两人被打地向后飞出老远,随后都吐出几口血来。 望过那边去,那剩下的一人也被那汉子收拾住了,也是被打倒在地吐着血。杨逍抬眼望向那汉子,他神情平静,似乎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他随即转过脸,又看着那三人说到:“看几位是崑崙派的人,不知和我明教有何过节?”,“便是没过节,也要除了你们这些邪魔外道!”,那为首的人叫嚣到,杨逍摇摇头,回说:“今日我还有事,不便和各位理论,你们有伤在身,快些离开,好好回去修养。”,那几人本欲离开,为首那人却想着逞强,哼了一声回到:“我们崑崙派岂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不起身。晓芙不知情,只是怕又惹出事端来,情急之下也开口劝了一句:“几位快些走!”,不想其中一人一眼瞥着晓芙,忽而像抓住什么把柄一般,冷笑了一声,说到:“小姑娘,我认得你,你是峨眉派灭绝师太的徒弟,我去年去峨眉拜访时见过你的。哼,你师父如此正派一个人,你怎么和些魔教中人混在一处!”,晓芙听了这话,当即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门口的汉子,迅速捡起地上那把剑,不由分说地向他三人胸口一人刺了一剑,下手极重,三人当场毙命。 晓芙完全懵了,这时另外有三四人赶了过来,看来也是明教中人,那汉子定了神,随即走过来对着杨逍拱手行了个礼,说到:“承蒙杨左使出手相助,在下这里先谢过了,下面的事交给兄弟们去收拾,此地不宜久留,想必杨左使只是偶然经过,还请快些离开。”,杨逍抓住了晓芙的手,问那人到:“今日所为何事?”,“他几人是来逼问我屠龙刀和白龟寿的下落的,莫说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会讲。我一人敌不过他三人,被他们追赶,沿途留了暗号给分舵的兄弟们,还好幸遇杨左使搭救,现在有兄弟来帮忙了,剩下的事交由我们去处理便好。”,杨逍听罢点了点头,吩咐他几人注意安全,从怀中摸了锭金子在桌上放了,牵着晓芙就离开了店内,晓芙木木然地被他抱上马车,听他在外面飞奔似地驾着马。 两人长久地沉默无话,风时时把马车的窗帘掀起一角,照进一束阳光来,晓芙盯着那忽明忽暗的光线发着呆。一会儿,杨逍终于开了口:“晓芙,今天的事吓着你了。”,听见晓芙并不答应,他又沉默了片刻,忽而开口又说到:“牛大壮今天没有做错,换做是我我也会杀了那些人,其他的都是小事,只有和你有关的马虎不得,他们要是把见到你的事传扬出去,不知要给你惹多大的麻烦。”,他知道晓芙是听见这话的,见她仍不回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自己让马车慢了一些,默默驾着车。 晓芙知道自己这样,杨逍又要误会了,他定是以为,自己是见了他们杀人难过,其实晓芙也是武林中人,虽然生性善良,也才算是初涉世事,不过早也知道,在这江湖上混迹的人,难逃那些打打杀杀,至于生死,再伤感也都得由命了。此刻让她悲哀的却是另外一桩心事,她心下知晓杨逍对他们未来的安排,等她做好了准备,便先和她去汉阳家里,他想的大概是先要找二哥哥帮忙,然后软磨硬泡求得自己父母的同意,师父那边,他想是也没什么办法的,也不肯去找她和解,就算是为了她去了,也还隔着门派系别的恩怨,俗人口中正邪的殊途,他只能带着她找个地方隐居而已。
第44页 就算是晓芙从来不求名利财富,心中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一份淡泊宁静,但到底有两分忧愁,一分是为了父母师父峨眉武当,就算是杨逍求得了自己父母的同意,那终归是带了勉强的,他能想出千万种办法让峨眉武当不知此事,但自己心中依旧是愧对师父,愧对殷梨亭的,尤其是殷梨亭,她虽从不提起,可这男女之间的感情,比之其他情谊,那伤害是来得更直接些的,也是更难用其他东西替代的,而他又做错什么了呢。另一分却实实在在是为了杨逍想的,若是要隐居,他便不能像如今这般做想做的事了,就算他为了她是甘心的,她也不忍心就此误了他其他的路,更何况近几月陪他四处游走,他哪一句话中没藏着意气风发呢,哪一句话又不是忧国忧民的呢,他愿意为她捨弃,那么之后呢,他这一生除了她全都是空虚的了。 今日的事出来之后,晓芙没有害怕也没有怯懦,只是忧心又添了一层。她觉得自己早该想到的,这世间其实就只有如此大小,他们躲得越远,杨逍的世界就会越小,他们若躲得太近,江湖上多得是能把她给认出来的人,只要有一个人说了出去,那就是峨眉武当和金鞭纪家的耻辱。杨逍不是坏人,可就算他是天底下最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他也不可能杀光所有的人。晓芙伸手把马车的帘子掀开一个小角,看见远处低矮起伏的山还是青绿的,车在平缓地向前行驶着,她忽然就害怕起来,她似乎已经预见到,有些事,并不能如他们所想的一般顺遂,仿佛就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他们终将分离。 “杨逍,你要不要喝水?”,杨逍转过头去,晓芙轻轻掀开了门帘,没带什么表情,这句话却使他感到温暖,他对晓芙笑笑,回了声:“不喝,你进去休息一会儿。”,“我想在前面坐坐。”,说着晓芙钻出车门来,在杨逍身边坐了:“你要是累了歇一会儿也成,我们走慢些。”,杨逍心想晓芙到底没有怪罪自己,便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也没剩下多少路程了。”,晓芙也没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陪着他,已经快到暮色时分,这季节的天色,暗下去似乎只在一瞬之间,杨逍望着天边微弱的一些光亮,不知为何,心头忽然也莫名地生出一种凄凉的感情来。 ☆、西湖桥 第七章西湖桥 (一) 到了杭州,已经是第二天用过晚饭的时候了,一入了杭州城,晓芙便莫名地紧张起来,隐隐地向杨逍打探,这老宅里还有些什么人。杨逍知道她害臊,便安慰她,除了一对守宅子的老夫妻,便再没别人了,他俩年事也已经很高了,不会多问什么的,叫晓芙安心,晓芙听了喃喃说到:“也没给两位老人家带点东西。”。 杨逍把马车停在宅子外面,扶了晓芙下车,就去敲门,许久之后院子里才传来一声苍老的回应:“谁呀?”,杨逍只是不语,继续拍着门,只听见门内有人走过来,等了半晌,一个颤巍巍的老头儿把门开出个缝来,觑着眼睛瞧了好久,也没认出杨逍来,“白老爹,是我呀!”,“你是?......哎呀,哎呀,老婆子,快来看,小先生回来了!”,听见这话,一个老婆婆又从院中跑了出来,也是盯着杨逍看了好久,一把抓住他说到:“小先生!你回来了!”,两位老人激动地竟像要哭了出来,晓芙在一旁见了也觉得有些感动。他夫妇二人光顾着跟杨逍说话,一抬头才看见后面站着个小姐,先是对望了一眼,白婆婆到底要懂人情一些,便开口笑到:“小先生还带了客人回来。”,杨逍这才把晓芙拉过来给他们二人引荐:“这位是纪小姐。”,他夫妻二人也不多问什么,只有白婆婆说了句:“小先生这么晚回来,倒叫我此刻去哪里寻好菜给你们吃!”,听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杨逍坐在厅里和白老爹问些家事,晓芙在一旁喝着茶静静听着,白婆婆自去厨下忙着,晓芙要帮她,她只是不肯,连连把她往外推。白氏夫妇年迈,平时又是素净惯了的,两人晚饭都是随便吃点汤面,家里也不备多的菜,饶是这样,片刻之后,白婆婆还是给他们一人端上了一碗加了笋片和雪菜的片儿川,并一盘清炒的小菜,一碟子火腿肉炒笋子,叫两人快来用饭。这时白婆婆自进内院去打点床铺,临出门前微微朝杨逍望了一眼,杨逍自然会意,吩咐到:“我仍是睡我的屋子,纪小姐住妹妹原先那间。”,又转过头夹菜与晓芙吃:“尝尝这火腿,是家里做的,别处吃不到的。”。 当天晚上,晓芙就睡在杨逍妹妹旧日的房里,看着这里面并没有什么闺阁女子的物件,才想起这位小妹妹当是在三四岁时就过世了,心下不免悲戚起来,这屋子虽小小窄窄的,家具陈设却都是精緻的,晓芙想着自己这下已经在杨逍家中了,忽而又脸红起来,心想这越说越尴尬了。才正思虑着,忽而听见轻轻的敲门声,杨逍在外面问到:“晓芙,你睡了么?”,“没,你怎么来了?”,“那把门开开,我跟你说会儿话。”。晓芙披上衣服,下床来给杨逍开了门,见月光下他一脸真诚地笑着,对她说:“来家里不去看看我的房间么?”,晓芙知道这话的意思,就低下头回了声:“不好呢,白婆婆他们都在。”,杨逍笑着说:“他们住外院,什么都听不见。”,说罢不等晓芙回答,一把把她抱起来向自己房间走去,晓芙怕白氏夫妇听见难为情,也不敢大声喊叫,只低声说到:“你倒是越发无礼了!”,杨逍回说:“我跟你要什么礼?”,随即把晓芙往床上一摆,自去放床幔子。这一夜,两人都像不困似的,晓芙就偎在杨逍的怀里,听他讲了一整晚小时候的事情,直到天都快亮了,晓芙才说不好让白婆婆看见,回到杨逍妹妹的房间歇下了,也不敢多睡让白氏夫妻觉得自己无礼,一个时辰后就起来了。白婆婆来开了内院的门打水进来,晓芙自去接来,又帮着白婆婆熬粥,料理早饭。昨天来时是晚间,白婆婆并未将晓芙看真切,今日一见,果然容貌清丽,又是个知书达理的模样,心下甚是欣慰,她能感觉到杨逍和晓芙起码是互相有意的,想着若是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也必定是高兴极了的。等到杨逍起来,见晓芙早已在厨内忙着了,正在一碗碗地盛着粥,便问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晓芙含煳答到:“不知道的以为我有多懒呢。”,杨逍隐约已经知晓了晓芙的用意,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然后趁白婆婆不在,低声对晓芙说:“原来纪小姐是要来做贤妇的。”,引得晓芙立即红了脸,抓起饭勺只是要打他。
第45页 昨天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今日有了空,晓芙才慢慢地看着杨逍家的祖屋。这是一栋三进的院子,照例带着个前院,屋子都是小小的,天井也是小小的,白色的粉墙,黑色的瓦,屋顶是斜着的,供进出的门不算大,用来採光的窗户也不算大,上面都雕着精巧的花。从前杨逍的祖父母住在二进的正房里,东边一个小跨院,是杨逍父母住的,西边的小跨院作祖父的书房,杨逍和弟妹们就住在两侧的厢房里了,后院是厨房杂物间和下人住的院子,前院是会客厅和门房,白氏夫妇都在前院住着,看门方便。虽然这里久没有人在,晓芙还是能看得出旧时的光景,那院里的小池蓄着半池子水,上面布的景都可爱有趣,就是生了苔,院内的花架上被白婆婆种了些好养的花,后院取水的水井旁也布了景,如果有人悉心打理,确实是一处僻静安宁的所在。杨逍说南边多雨,屋顶上的瓦有些不大好了,为防着漏水,要叫人来修理一番,然后低下头跟晓芙商量:“先叫他们把西跨院的弄好,然后咱们住在西跨院去好不好。”,晓芙望了他一眼,把低下的头又摇了摇。“不要紧的,那过几日再说,过几日东西置办停当了,我带你去祭拜我的家里人。”,杨逍顿了顿又说:“这样一来,家里算过过明路了,白老爹和白婆婆是自家人,不必避讳。”,晓芙听了还是不言语,杨逍知道她虽然羞怯,也只是有别人在,心里倒是认可的,也就不再问,自己做打算去了。 白氏夫妇是杨逍祖父辈就用起的旧仆,他们儿子也在杨家做事,那年随着一家人出去避难,也死在海里了,这两位老人年迈,那年倒是没走,想来一把年纪了,也不会有人再为难他们,祖父就允许他们留下来看宅子,反倒捡了一条命来。起先他们还以为杨家人都平安到桃花岛了,后来接到杨逍的书信,才知道一家人只剩了杨逍,悲痛之余,也就把杨逍当作唯一的亲人了,杨逍回到中土以后,又在家待了些时候,都是他们三口人过日子,后来虽然游歷各地,又入了明教,远在崑崙山,两三年也要回来几次看望他们二老,就是不回来,也总要派遣教中的兄弟送钱送物地去看望。两个老人家都盼着杨逍多回来,只是这几年明教内的事情实在是忙,杨逍也少有空闲,但白婆婆还是年年做了火腿给杨逍,虽然他们老夫妻并不爱吃。 他们既当杨逍是亲人,也到底当他是少主人,他二人又是老实本分惯了的,从不多问杨逍的事,如今见一位小姐跟着回来了,心中也有一二分的数,杨逍年龄也并不小了,迟迟没有娶妻,况且这小姐温柔漂亮,一看就是大家子的姑娘,他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哪里会去说东问西的,在心里早已把晓芙当做少夫人了,是既喜欢又尊重的。 秋色已经很深了,杭城里的家家户户都开始做过冬的腌肉腌菜了,白婆婆做起这些来不要晓芙插手,晓芙却喜欢她说话亲切,总是在她旁边坐了,听她讲讲从前杨家的日子,也帮着理理菜。杨逍自和白老爹去商量打点修葺房子的事情,他万事自己用心,又想着晓芙来了,更要弄出些与众不同,甚至自己指点起图纸来了,有时候在外面忙了一上午,踱到后院来,站在门边看着晓芙,晓芙也就对着他笑一笑。后来他们依稀想起,都觉得那是两个人此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 (二) 半月之后,杨逍备好了物件,跟晓芙提起了去祭拜家人的事,意思很明确,自然是想跟家里人说明和晓芙的事,即使他们已经不在了。晓芙问用不用去海上,杨逍说不必,天地宽广,这份心意是处处都能感受地到的,就在岸边就可以了。到了那日天黑,他焚起香烛来,说女孩子身上气弱,这个不必劳动晓芙,晓芙却笑说,她不怕这些,逝者毕竟是要尊重的,便陪着他拜了,又烧了些纸钱,并几样买给弟弟妹妹的笔墨,短木剑,布偶,又斟了几杯酒给一家上下的人敬了。一会儿蜡烛也烧完了,两人就坐在凄冷的岸边,借着月光,呆呆地看着天上混沌中的一些云。 杨逍在心里想着,父母若是活着,只怕都在给弟弟妹妹的孩子们做爷爷奶奶了,他若是带晓芙回家见他们,他们一定是万分高兴的,若是他们张罗着去晓芙家提亲,那就更名正言顺了,自己这么多年虽习惯了一个人,可心底的孤苦,在这种时候就万分明显了。他想若是当年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他和晓芙说不定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若是当年的事情不曾发生,他又如何同晓芙相遇呢。他和晓芙之间,晚一天,差一步可能就错过了,那她就是武当派的殷夫人了,他此生哪里还有机会同她见一面,如今这样倒是刚刚好的,就算有些什么不妥之处,他到底是能去想办法的。 杨逍侧头看了晓芙一眼,她在暗夜笼罩中也在沉思着,他想晓芙这个性子,肯定能讨他母亲的喜爱,小时候他和弟弟总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他母亲管束不住,气地直说还是生个闺女好,后来妹妹出世,母亲总算是遂了心愿,还直报怨一个闺女不够。母亲也是大家子闺阁里长大的女孩子,遇见晓芙这样脾气秉性的,她定然极满意,要当了女儿来疼的。想来妹妹也会喜欢这位嫂嫂,算起来晓芙比妹妹还要小些,可总觉得该晓芙去照看她的任性胡闹,处处维护她的。杨逍望着黑沉沉的海面,悄悄把双手贴在胸前,暗暗许着愿,说若是家人在天有灵,希望他们能保佑他和晓芙之间一切顺利,今生今世,他就是只要晓芙罢了。他为难的只是,晓芙常常是有很多心事的样子,他知道她有些忧虑是对的,但他仍然希望她能给他们一个机会,起码让他去尝试着解决一下。
第46页 晓芙此刻也是心事满满的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要一见不到杨逍在眼前,就觉得满心都是惶恐,又觉得终归会有一天,她每日醒来,每晚睡前,都不再能见得到杨逍,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晓芙幼年听传奇故事,那些书上的才子佳人,兜兜转转阴差阳错,到最后总是能在一起的,等到情窦初开的年龄,她便也以为,这世间万般感情,只要有心,终归能得成全,只是后来忽然想到,如果皆大欢喜是每个故事的结局,那何必要被写进传奇传记,正是因为向来不常得到,那才是人们期盼见到的。 她跟杨逍再心意相通,有些事终归是改不了的。她的父母再疼爱她,终归不止她一个女儿,他们也要顾及全家人的名声甚至性命,就算不说重了,若是她真这样离经叛道跟着杨逍走了,一旦传扬出去,怕是姐姐在婆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等着家里几个侄女长大,连亲事都不好议的。更别说师父一生正直,除非论出生死,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徒儿跟明教中人有任何关联的。再说殷梨亭,晓芙虽知自己不喜欢他,可到底不忍伤害他,杨逍说只要晓芙不嫁他,他伤心个一两年自会娶别人,可晓芙知道,殷梨亭让人不喜欢的是他那个死脑筋,但他让人敬佩的,也正是那个死脑筋,他是认准了晓芙的,即便是晓芙死了,他怕是也要耽搁个十年。杨逍想的办法就是隐居,可在这个江湖上,能认出他们的人多了去了,只要有一点风声,影响的便是整个纪家峨眉和武当的名声。更何况,晓芙担心的第二层,还有杨逍的前途,离经叛道的爱人,所剩下的就只有彼此了,杨逍心甘情愿,可晓芙不愿意堵上他别的路,他还有那么大的理想要去实现,更何况别的不提,阳教主和范右使他是不能不顾的,就算他能把心愿和名声都放下,这件事他能放的下么。晓芙想自己是峨嵋弟子,又是从小规矩惯了的,若是有些话流传出去,想必误会杨逍的人会更多,谴责她的反而要少些,可是杨逍再是无所谓,她也不愿让他背上这些骂名。 从前她总以为,真心喜爱一个人,便是想要时时刻刻同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心里没有殷梨亭也是这样,她从未期盼过见到他,可遇见杨逍后才知道,真心爱一个人,除了期盼时时刻刻陪伴在他左右,还要事事为他着想为他打算,正如杨逍为她做的那些,她也愿意为杨逍去做。晓芙从未想过要和杨逍分离,但这日子一天天慢慢过去,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她和杨逍之间,是不会那样顺利的。 她这几日总是梦见在汉阳的家中,梦见师父上门向父母讨要她,梦见师姐挥着剑在逼迫兄嫂,梦见武林中各个门派都在谩骂纪家,梦见沉默着哭泣的殷梨亭,梦见父母被她气病,梦见兄嫂连声的哀嘆……她心中的万般苦楚,又不愿跟杨逍提起半分,自己越是忧虑,心下越是悲切,以至于越来越觉得无法面对杨逍。她知道自己一提,杨逍就要急着跟她回家,但她也知道,即便是回了汉阳,也不会有杨逍期盼的好结果,她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了,她只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希望这黑夜漫长地如同半生,只要能跟杨逍多相守一些时日,便是生活在这混沌中,她也是愿意的。 “晓芙?”,杨逍连唤了晓芙几声,她都没有听见,直到他的手握上来:“你怎么了?”,“没事,我。”,晓芙回过神来,对上杨逍疑惑的目光:“这风吹地我难受,我有些头晕。”,“那我们早些回去,有什么告诉我,别胡思乱想。”,杨逍说着又对晓芙笑了一笑。她不知道他是已经将她看透了,还是只是担心她,但她知道他们此刻都不愿再去提这些,便由他牵了手,抱着她坐在马上,策马回到家中去了。 (三) 见提起回汉阳的事,晓芙总是推辞,杨逍有时候也觉得烦闷,但他知道这件事总归是要晓芙自己想好的,好在从没有人多问,他就索性让晓芙在这边过完年再说。老屋很快便修葺好了,杨逍让晓芙按着自己的喜好去收拾花园,他干脆把原先自己和弟弟的房间打通作了书房,就住在西边的小跨院里了,晓芙打趣他,说他枉读了圣贤书,把书房都挪去厢房里了,杨逍笑着回答:“那两间屋子加起来倒比原先院子地方大,读书也惬意,如今总得有个正经地方,再住厢房也是不妥当的。”,晓芙知晓他这话里的意思,侧过头去替他整理书,脸红地要滴血,心里却是无限哀愁,想着自己终归是没有这福分的。杨逍一直按照她的喜好做打算,他换了雕花的大床,把床幔换成了晓芙喜欢的颜色,又买了大衣柜,预备给晓芙装四季的衣裳。他原本说想把这个院里的屋子加个阁楼,正好藏在树荫里面,夏天好让晓芙纳凉,可是到底不好过于张扬,这事只好以后再说了,晓芙听他细细盘算着这些,每多一句,心里的担忧便多一分。 院子里落下的枯叶扫了一堆又一堆,天气就一天天地,真的冷下来了,白老爹把落叶堆在后院烧起来,那烟雾缭绕的味道,混上城里家家户户做的腌肉味道,还有人们忙碌地准备着过冬菜蔬的身影,就是人间的烟火气。临近年关的时候,杭州城内下了几场少见的大雪,白天是飘飘洒洒的雪一片一片地掉落,下地天昏地暗的,过了一晚,就堆地屋顶上院落里全都是。那几日他们便哪边都不去,终日躲在家中,生了旺旺的炉火,白奶奶掀了厚厚的门帘进来,在炉子上暖着酒,又丢了几块年糕烤着,就自回厨下去忙着了,安静的屋内只听得见滋滋的响声。杨逍坐在窗边读书,不时抬眼看看正做着年内新冬衣的晓芙,她把裁剪好的棉布摊开在桌上,把棉花细细地撕开,平平整整地铺在上面,如今她已对这针线上的事娴熟了一些,洁白而修长的手指,捏着银针一针一线地缝着。杨逍觉得自己过去几十年都不如如今这般幸福,他像是个荣归故里的少年,带回了心爱的娇妻,她从此离了故乡,开始学习这边的风俗和人情,偶尔讲两句听来的杭州方言,惹得他闹笑一阵。她此后就要住在这一方天井的老宅中了,她要做这里的主母,要吩咐奴僕们进进出出採买洒扫,要等着偶尔晚归的他回家,他会陪她去集市上选布料,会在某日回家时给她带新的首饰,会带她去山野中游玩,会心疼她为家里琐碎的事操劳,会同她怄气,跟她争吵,又赔着笑脸去把她哄好,他们从此要一同为孩子的出生而欣喜,一同为关于他们身份的流言而担忧,一同为家中的生计做打算。杨逍觉得这些太好了,好过他二十岁年少成名的风光,好过他在江湖上一切的赫赫有名,他愿意在这浮尘俗世,和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第47页 冬日里总是容易让人发困,晚饭过后不久,杨逍就让白氏夫妇歇着了,自己把跨院的门一关,便和晓芙找来几本书在灯下读起来。祖父和父亲收藏的这些古书,幼时自己是翻也不翻的,和晓芙一起,却看得津津有味了。她问他看了些什么,他就一句一句讲给她听,她看到有感悟处,也放下书本来同他讨论,或者两人有时候又一起写写字画会儿画,烛火摇摇曳曳,滴漏一声接着一声,窗外是寒彻骨,冷月无声的,屋子里却是佳人美酒,暖意融融的,这样的日子让人整个心里都是满满的,但一时不注意,那种担忧又趁虚而入,生怕这样的美好终归只是一时片刻,不是地久天长。 有时候杨逍忽然在深夜中醒来,眼前是混沌的黑暗,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慌乱涌上来的瞬间,是紧握住的,晓芙的那双温暖的手给了他安慰,她就那样安稳地睡在他的身旁,气息均匀,这就让杨逍感觉到了岁月的静谧。他有时看见她熟睡的样子,便会觉得内心难以控制,抚摸过她的肌肤,柔滑地像能抚平他一生体会到的艰辛,他带着朦胧的睡意,侧过身子覆在她的身上,把她从梦中惊醒,起先几次她还一脸诧异,后来也就习惯了每隔几天杨逍会这么来一次,甚至借着黑夜和迷濛的掩饰,更加迎合他的动作,倒比睡前的那些更加主动,更加聪慧,杨逍咬住她的耳垂,轻轻在她颈间低语:“我早知道你不是那样木讷的。”,她并不回答什么,只用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微微的月色下,只能听见她微微的娇喘声。 “晓芙,等春天来了,我带你去苏公堤放风筝去,柳树都在抽嫩芽了,尽是黄莺的啼叫声。”,“你没去过西北对么,崑崙山的风光,我猜你肯定会喜欢的,那里的天比中原的要蓝,你要是愿意,我们去骑一整日的马。”,“要是你还是愿意住在山上,我就给你搭一间屋子,在门口翻块地给你养花,一年四季,山里有什么你就做什么给我吃,但我猜你在峨眉山上待了这些年,是不是不愿意在山上住了。”,“等时间久了,想你父母也不会再生我们的气了,你想家的时候,我就陪你回汉阳去,就算你家里其他人不喜欢我,我猜你二哥哥还是不忍心不管我。”,“其实你要是担心被人认出来,我带你去桃花岛住就好,那里还有我一些故人,我从前其实不喜欢桃花岛,虽然那里的人对我都很好很好,但那几年在那里,我总是想着过世的一家人,总觉得自己孤零零的,每天睡前醒后,感觉到的都只有迷茫,但你要是去了,就不一样了,我也就是有家的人了,我现在还挺怀念那些日子的。”,每一夜,在轻纱床帐内,在睡意朦胧中,在翻云覆雨的间歇,杨逍就在晓芙耳边,一字一句说着这些温暖的情话,它们比得过每一句山盟海誓,晓芙在混沌中听得流了泪,也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担忧,杨逍便把她揽进怀里,慢慢帮她擦掉眼泪,握住她的手为她安心。他不要晓芙哭,不管她是因为难过还是开心,他都不要,他知道自己余生想要的,就是让晓芙因为他,每日都有最快乐的笑容。 (四) 年三十的时候,晓芙帮白婆婆备了一大桌菜餚,等着杨逍写好对联,和他一起把里里外外的门都贴上,宅子里早已是打扫干净了的,一等着天黑,四人便围坐下来用过了年夜饭,又守了一夜的岁,三更天的时候,城内不知哪个大户放起了焰火,杨逍拉着晓芙在院子里看,那些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中倏忽绽放,很快又消失在暗夜中。热闹过后便是一阵寂静,晓芙走进房里,想着过年,到底要给家里和师父去封信才好,可是找出信纸来,才发现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思虑良久,只给峨眉山去了一封信,说自己日前到了东边,未曾与师门中的同辈们见面,后来见几位像是崑崙派的人要上桃花岛,本欲和他们同去见识一番,也去寻寻谢逊的下落,怎料风大浪大,轻易未能上去,在这边又落了水,幸而被人救起,如今羁绊了些时日,怕是要过完年才能回峨眉山。晓芙心下暗想,自己久无音讯,师父难免不会怀疑,但愿看了这封信,能拖些时日,她实在捨不得这些和杨逍在一起的日子。 杨逍见晓芙封好信,也并未问她写了什么,只笑说明早帮她投出去,晓芙抬头对他笑了一笑,想着年过完了,春天也要到了,自己认识杨逍的时候,也是春天,一整年就这样过去了,这一整年发生的事,是她过去从来不敢想的,而之后她和杨逍之间会怎样,她同样也是不知道的。 从到杭州开始,杨逍陆陆续续出去过几趟,晓芙知道都是跟明教的事有关。他大概不愿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老宅在何处,所以从来都是天快亮的时候就出去,一个时辰就回来,所以做了什么,晓芙也从不问,只一次,晓芙同他在西湖边的时候,遇到了他手下几个人,见神色是有事要和他禀报,晓芙便自觉地说去亭子里歇歇,那天午后天色也不好,周围没有行人,隔着那么远,晓芙还是隐约听到了,那几人报告的事还是和阳教主有关,杨逍一直在让手下的人找阳教主和范右使,但好像始终没有明确的消息,晓芙看见他脸上出现失望的神色,又对那几人吩咐了几句,过来亭子里时,却换了一副从容的表情,笑吟吟地对晓芙说:“咱们早些回家去了,白婆婆说今晚准备了好菜。”,那时晓芙很清楚地知道,杨逍不要名利不要虚荣,但他放不下的东西依然太多了,他要给她的未来,却需要他放弃这么多,她又怎么忍得下心来呢。
第48页 但若要成全他的心思,自己又能放弃些什么呢。如果整个江湖的骂声都冲着她一个人来,她愿意为他去背负,可是事情哪有如此简单,她是纪家的女儿,是峨眉的弟子,是武当的媳妇,她做错的这件事,要饶上他们一起背负骂名。如果她死了,哪怕她是以死相逼不愿嫁给殷梨亭,他顶多是伤心,但如果是她跟明教的人私定终生而辜负了殷梨亭,他要背负的只怕还有屈辱。这些日子以来,她两三日就要做一次那样的梦,梦见师父说她辱没师门,梦见各大派的人围攻纪家,梦见父母亲一夜变老,梦见兄姐的嘆息,梦见殷梨亭哀怨的神情。她已经对不起他们了,她不想再用自己的自私,留给他们更多的烦恼。 春风送暖的时节,苏公堤上的柳树开始抽芽,一切都是万象更新的样子,杨逍却觉得晓芙不如从前那么快乐了,他们走在西湖边,她总是有心事的样子,眼神缥缈不定,他唤她一声,她才急急地回过神来。晓芙这般,让杨逍也不安起来,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从前他也在等待能有个让晓芙一点不为难的机会,现在看来,这样的机会等不得,是只能靠自己去做的。 杨逍从来都是一个坚信万事有定数的人,可偏偏在这件事上,他无数次地记起,都会自欺欺人地想,他若是不要这么心急地去问晓芙,这一切会不会变得有些不一样。那一日又是用过晚饭了,晓芙在灯下读书,杨逍推了门从小跨院里进来,对晓芙说今夜的月色还不错,院子里也不算冷的,要不要出去坐坐,晓芙抬头对他笑了一笑,扬扬手中的书本说:“人家正看得入迷,你又来吵我。”,杨逍走过去问她看了什么,见不过是一本《花间集》,便笑到:“我不信纪小姐不熟悉里面的词,便是不看,也是知道的,就先别看了。”,说着抽出她手中的书本,合起来放在桌上,然后握住她的手,柔声对她说:“我本是有话想对你说的,你既不愿去院里,咱们就在这里讲,好不好?”。晓芙忽而慌乱起来,她迎上杨逍期盼的眼神,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拒绝,她知道杨逍一说出这话来,他们之间便算没有未来了,万事不会有他想的那般好,他事事为她考虑,却不想她也在事事为他考虑,但他们原本就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人,若都要顾及,只怕是没有半点办法的。 她见杨逍的神情真诚而又热烈,心里已经软了大半,但她也知道,这事再不能拖,她总是需得给所有人一个交待的,再拖下去,只能是误人误己,白白也耽搁了杨逍,便索性把心一横,沖他笑了笑,说:“有什么话,你说。”。杨逍把晓芙拉到桌边坐下,双手把她的手握地更紧了一些,踌躇半晌,终于开口到:“晓芙,我,我这几日总是见你愁眉不展的样子,你仍旧是放心不下么,不过也对,我也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我去准备一下,过两天就陪你回汉阳,我去跟你父母提亲好不好?”,杨逍定定地看着晓芙,本以为这话多少能安安她的心,却没想到晓芙听了这话,只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又是满脸的泪水。“晓芙?”,杨逍以为她仍旧是没准备好的,自己这话却是逼迫了她,只想再劝劝她,让她别担心,万事交给自己便好,不曾想晓芙却开口到:“杨逍,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也只愿意跟你在一起,只是你要的承诺,和未来,我都给不了你。”,杨逍听了这话,懵了半晌,忽而又回过神来,仍旧带着笑问晓芙:“晓芙我不懂,你的意思是。”,“你不要陪我回家,不要去向我父母提亲,你要的未来,我给不了你,我们终归,是不能日日夜夜在一起的。”。晓芙看见杨逍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呆了半晌,仍旧不死心地问她:“我不懂你这话,你不是说过。”,“杨逍,我想过很多办法,可大概,都不行,我不是不愿意同你在一起,但我们,做不到。”,杨逍仍旧重复着他的问题:“可你不是答应过,现在,为什么?”,“我们做不到。”,晓芙说完这一句,看见眼泪忽然从杨逍的眼里滚了出来,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落泪的样子。 (五) 杨逍仍然用那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晓芙,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开口:“晓芙,你有什么担心的,你告诉我,你到底觉得哪里有问题,你告诉我,好不好。”,晓芙一直把头偏向一边,不忍心去看杨逍,但也抑制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也落了下来,她知道这个问题总要有面对的一天,虽然他们已经在一起待了快满一年,已经到了她不得不对家人和师父做交待的时候了,她还是觉得这一天来地太快了些,但她终究知道,这一天既然来了,他们再怎么躲,也是躲不过去的。晓芙缓缓把头转过来,泪眼模煳地看着同样是一脸悲戚的杨逍,声音哽咽了好几次,才终于说出这话来:“杨逍,我想问你。”,杨逍把垂着的眼帘微微抬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晓芙,晓芙又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到:“为何你从大树堡送我回龙游县,又从涪州送我回家,在路上船上,你提过许多次,都说让我跟你回光明顶去,可是我救了你之后,你却再不提这话,只说要去跟我父母提亲,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我,这是为何?”。 杨逍不解晓芙这话到底是何用意,但他只得认真回答,他说话的声音带满了疲惫:“不瞒你说,初见你时,我只觉得这位小姐清秀美丽,气度不凡,这才跟着你,后面跟你谈到家国理想,又极敬佩仰慕你,后来,几次跟你一起出生入死,同甘共苦,自此你成了我杨逍心中无可取代的唯一,我自然,我自然不捨得你受一点委屈,定然要尽我所能,给你一切的名正言顺。”,晓芙听见杨逍这番话,眼泪又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内心无比欣喜又无比忧伤,她不敢再去看杨逍,垂着头说:“你当这心我不懂么?”,“那既然如此,你今天为何,还要,说这话。”,晓芙又不说话了,杨逍把她拥入怀里,他不喜欢看她哭,他怕自己勉强了她,他想跟她说,如果她难过,他们就不再提这些了,可平时晓芙老说他油嘴滑舌,现在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拥着她同她一起沉默了好久,才听见她低低地说到:“那你知道么,我的心与你是一样的。”。
第49页 “杨逍,我知道你想的,都是怎么去跟我父母说,怎么让我师父不找到我们,怎么给我一个清白的名声,那些对我来说是很重要,我不想给峨眉武当和纪家丢脸,也不想让殷六侠后半生被人耻笑,可是你的未来对我来说一样重要。”,“若你把清白的名声都给了我,往后江湖上的人会怎么讲你,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被你带走了,他们会怎么说,我也不要你去背这些流言蜚语。”,“对,你不在意这些,你怎么会在意这些,可是杨逍,离经叛道的两个人,除了彼此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可以带我去隐居,那你的那些家国理想,就统统不要了么?明教的事你也不管了么?你心里的那些安排谋划,都统统不做了么?”,“我知道你能做到,但我不愿意让你为了我,生生地把你其他的路都给断了,我知道你也许不会后悔,但等我们老了,你想来总会遗憾,你本事那么大,你能做的事有很多,我不愿意让你因为跟我在一起,其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杨逍木然地听着晓芙说的这一切,他感到悲伤,又惊讶,他从未想到晓芙能为他想这么多,也忽然间意识到,晓芙其实比他更在意他们的未来。他把一切事情都想地太简单了,他的自以为是让他忽视了太多的问题,晓芙却是想到了每一个细节的,她是那样细緻地在为他们的以后考虑。纵然他知道,这个回答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还是抓住了晓芙的手,坚定地对她说:“我都可以放弃,我不要你为我担心这些,我都可以放弃,我自己愿意的。”,他希望这个回答多少能起一点作用,让晓芙不要如此急切地去否定所有。可是接着晓芙微微抬起了头,问他:“那阳教主你不管了么,范右使你不找了么,杨逍,你得找到他们。”,杨逍听了这话,微微张开了嘴,这件事,他确实放不下,他想了想勉强带上笑意,回答她说:“不妨的,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我依然是可以找他们的。”,“如果你不是杨左使了,那些线索谁来给你打探,你用一生走遍整个中土,比不上你手下兄弟半年打探来的消息多。”,“我,我依旧可以和他们联繫的。”,“你若不是杨左使了,时间一长,各自奔散,有几个人还能像如今一般对你言听计从,再说你走了,明教谁来管,倘若阳教主有一日回来了,你又拿什么交给他。”,“我......”,杨逍听了晓芙这些问题,怔怔地愣了好久,他此刻才忽然意识到,他无能为力的事真的太多了,他给不了晓芙她想给所有人的不亏欠,同样也做不到给自己起码的责任一个交待。他像忽然泄了气一般,软软地靠在了桌子上。 “杨逍,我从未想过会是在哪一天,但我知道终归有一天,我们是不得不分别的。”,“我从前,从前总是害怕的,我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来,可是我们终究要去面对,我不要你给我什么名分,我甚至不怕一辈子陪你漂泊,跟着你东躲西藏,可是我总归是要给父母师父一个交待的,这些事在我们相守这条路的中途,我们绕不开的。”,“杨逍,你要的我给不了你,我该回去了,回汉阳,回峨眉。”。杨逍听着晓芙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些,每句话里都带着她的呜咽,带着她的眼泪,带着他们两个人心下流出来的血。他想伸出手来去握住她,却发现他其实一直都抓着她的手,他觉得她离他好远,可一抬头才发现她原来就坐在他身旁。她说的那些话他都懂了,他怎么会不懂,他早就和她心意相通,也许有些互相在意不到的事情,也是一点就通的,他早该从她多次满怀心事的神情中发现的。 他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也是一身重伤无能为力,他不想再听她说了,他都懂了,那些明明白白的现实,她每提起一句,就是再伤他们两个人一次,他不要再听了,他一句都不要再听了。他轻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满怀悲伤地对她摇了摇头,她的眼里也带着泪水,那样望着他,像是要把他给淹没了。他再也不想听别的事做别的事了,他站起身来,把她横抱在床上去,没有熄烛火,隔着床幔,在一片昏暗模煳之中,把所有悲伤尽情发泄着,直到筋疲力尽,才放他们两个沉沉睡去。 (六) 杨逍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没办法了,他此刻才发现,他从前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只是明知没有更好的办法,一直在迴避而已。晓芙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她太累了,哭累了,也想累了,今天一股脑儿地把心事都说了,不知道能不能睡地好一些。杨逍靠着床头,把她搂地更紧了一些,他虽然习惯了混迹江湖,也总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样子,遇见她才发现,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能睡地安心,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天。 这一夜混沌混乱,杨逍也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候了,前后不过几个时辰,他和晓芙之间,就因为忽然说透的几句话改变了。他忽然想起大半年前的另一个夜晚,在那以前,他和晓芙之间只有爱慕,在那以后,他们之间有了心意相通,却多了羁绊。他从前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原本以为自己有能力给晓芙的东西,其实半点都给不了,他却把她带上了这样一条路,她不能留在他身边,可是她又要去哪里呢,她难道还能回得去么。 “杨逍。”,晓芙忽然醒了过来,她躺在杨逍的怀里,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她的心骤然疼起来,轻声问他:“你一会儿都没睡么?”,“睡了一会儿。”,杨逍借着月光对晓芙笑了一笑,他知道她不可能不难过,但他希望这样能让她好一点。两人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晓芙不自觉地往杨逍怀里凑地更紧了一些,最终抑制不住,大滴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杨逍伸手去给她擦了眼泪,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只希望永远都在这一刻,能让他这么陪着她就好。
第50页 过了一会儿,晓芙突然停止了哭声,似乎还带着笑意一般开口问杨逍:“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跟了你的船回家,我们在巫山一个庙里给菩萨上香。”,“记得,那时你问我许了什么愿,我说什么都没许,其实当时我求菩萨来着,说我要有幸能跟身边这位小姐在一起,也就不枉此生了。”杨逍回答到,“我也没跟你说实话。”晓芙深吸一口气,“你当时说,你许的愿是求你父母家人和师父永世安好,难不成你也许了要跟我在一起的愿望?”杨逍苦笑了一下。“不是的。”晓芙摇了摇头:“那时我不过觉着你是个好人,对你也还没有如今的情分,我只求这菩萨,愿我身边这位先生也永世安好,和我家人师父一样。”,说这话时,晓芙又忍不住哭了,杨逍还是只能为她擦了眼泪,他们半晌无言,晓芙又说:“今后我回了峨眉山,这一生求神拜佛,也就这一个愿望了,杨逍,愿你一世安好。”,杨逍转过脸去,对着窗外怔怔地看了半晌,忽而笑了:“或许菩萨能应你的愿望,却应不了我的,看来还是我太贪心了。”,“那时那师父说了,菩萨只管天命,人事需自己为,咱们,咱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都已经不可求了,只愿我今后结的善缘,能应在你身上,保你一身安康。”,晓芙感觉到杨逍吻了一下她的头髮,他的眼泪也滴下来了,她想着,窗外的月色只怕还是很温柔的,只是要被他们给辜负了。 晓芙太累了,她仿佛又睡了片刻,一会儿忽然听到杨逍开口说话了:“没关系的晓芙。”他抚了抚她的头髮:“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令尊令堂,哪怕是尊师,到底是要比我略大些的,只要没有意外,我们能活得比他们长,我便等你到他们都走了,你我的故人都去了,这世上就没什么事能阻碍我们了,那时我们能在一起一天算是一天,只盼那时你别嫌弃我才好。”,晓芙听了他这话,已是哭得全身颤抖了,可他接着又说了:“你也不必时时被我这话羁绊着,若是你,若是你今后遇到更好的,你只要愿意,大可以嫁人,今后等你做了哪派的掌门夫人,我就去哪边山下替你守门,等你走了,我就化成你坟墓边上的树,日日守着你好了。”,晓芙听了,忽地坐起身来,摇头说到:“我不会嫁别人的。”,“日后我不在,要多为自己打算,若是有人逼迫你,或是你需得给谁什么交待,别死犟,学会变通些,我懂你的心意便好了。”杨逍嘱咐着她,晓芙还只是摇头,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逍想了一想,突然下床去,在柜子里边摸索着什么。“你找什么,我给你点灯。”,晓芙正要起身,杨逍又过来把她按回床上了:“没事的,我已经找到了。”,他把一个东西挂在晓芙的脖子上,再把晓芙的手抓过来,让她握住那东西,那是一块冰冷的铁块,刚好能被晓芙握在手里,摸起来上面镌刻着精秀的花纹。“晓芙,我不愿意你走,一点都不愿意,但你如果一定要走,你把这个拿好。”,“这是什么?”,“我们明教的铁焰令,你带着它,但凡遇到任何问题,我说的是任何,你都可以去明教的任意一个分舵,让人传信给我,无论是什么事。”,杨逍想着又笑了笑:“哪怕是,哪怕是殷梨亭往后欺负你了,你都可以找我给你出气。”,“你说什么!我不嫁别人的!”,晓芙想着都这时候了,杨逍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又勾起了她心下的忧愁,忍不住哭了起来。“我随口胡说的,我错了我错了。”,杨逍又赶紧去安慰晓芙:“我只是说万一。晓芙,别看你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有时候性子却强得很,往后有什么事,别为难自己,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记着,还有我在呢。”,“如果你要走了,我也得回去了,我就不回光明顶了,在那里没个人陪着我,我住着难受,我会去坐忘峰等你,你记着这个地方,那是我的地方,若你愿意,坐忘峰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晓芙,你别不相信,我跟你打个赌,终有一天,你会来的,我一定能在坐忘峰等到你的。”,“晓芙,万一今后我们的事被扯出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就说是我强迫于你,你好不容易才从我手里逃脱,那时候就别再为我想了,我们都好好活着,就还有以后。”,“如果我早早地去寻到了阳教主和范兄弟,明教的事天下的事我都再也不管了,你别嫌我志向小,这些没你重要,那时候我来寻你,你若还没嫁人,你还愿意跟我走么?”,“我知道你不稀罕那些功名,但是晓芙,你的武功其实很好,悟性也很高,如果你师父有意传你衣钵,你不如不要推辞,别的都不重要,若你执意不肯嫁人,待在峨眉派,我只怕你受欺负,你若身在高位,起码能保一生安稳,对于你不肯嫁人,万事也就说得过去了。”。 杨逍说了好多好多,晓芙握住铁焰令静静地听,她想他有这么多要交待她的,她却没有什么可以叮嘱他的,她相信他,万事自己心里都有数,是不需要她操一点心的。她想让他今后好好吃饭,不要太操劳,晚上不要看书忘了时间,不要再让那么多人误会他了,可她半个字都说不出口,最后最后,只回了他一句:“放心。”,终于算是安了他的心。杨逍也累极了,说了大半夜的话,他终于睡过去了,晓芙觉得天快亮了,心里装着事,再也睡不着了,用鼻子轻轻贴着他的鼻子,用自己的额头,靠了靠他的额头。夜里杨逍问她,什么时候要走,她说大概就这几天,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一旦理清楚,哪里还有这几天,他们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彼此了,在这剩下的几天中,带着一生无尽的遗憾,要把后半生的快乐都装出来,那太难了,他们都不愿意为难彼此,等到天一亮,她就该走了。
第51页 明明已经说好了的,明明已经做了很多遍的打算,明明把以后的事都给晓芙交待好了,杨逍醒来,还是变卦了,他像个小孩一般,问晓芙能不能再想想,能不能不要走。晓芙也万般不舍,但她知道,拖下去,终究是误人误己,害了自己没关系,也会害了杨逍,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杨逍单腿跪在她面前:“我杨逍此生,从没给任何一个女人下过跪,你是第一个,纵使你觉得我们没有未来,我还是要你知道,不管你在不在,你纪晓芙都是我杨逍最后一个女人,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我能答应你任何事。”,晓芙早已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了,她想了想问杨逍:“真的什么事都可以答应我么?”,“是。”,杨逍抬起头,眼中又带了一点希望,“那么,我走之后,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再来打探我的消息。”,他眼中的那点希望,终究变成了难以置信,他不知道晓芙为什么讲这个话,但他知道她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终于,晓芙把铁焰令从胸前放进了贴身的衣服里:“我会听你的话,好好活着,你也好好活着,如果哪天这一切变得有希望,如果我知道你找到了阳教主和范右使,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会来找你,也可以跟你走,但在这之前,你不要来找我,可以么。”,这句话好歹算是安了杨逍的心,是的,只要他和晓芙都好好活着,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他还要求什么呢,他终究点了点头答到:“好。”,“杨逍,愿你一生安康。”,晓芙也沉默了半晌,最后千言万语,只对他说出这一句话来。 ☆、不见故人暮与朝 第八章不见故人暮与朝 (一) 打从照顾杨逍开始,三十几年,白婆婆从来没对杨逍着急过,这算是第一次。“少先生,纪小姐怎么就走了,你去把她叫回来呀!”,她见杨逍呆坐着不动,自己又跑去门口望了一圈,转回来急切地说:“这算起来才走了一个时辰,你快些去呀,你年纪长她不少,先好言好语地把她哄回来,有什么慢慢再说不行么,你怎么把她给气走了啊!”。早晨白婆婆听见开院门的声音,是杨逍和晓芙一起出去的,她不知道他们怎么出去这么早,但看他们两个人一起,想必是有什么安排,也就没多问,一会儿他们似乎又进内院去了,等到她去叫他们吃饭时,才发现只有杨逍一个人在,问起晓芙,杨逍说走了,白婆婆一时没反应过来,想着他二人关系一向都好,还只当她出去了,后来见她迟迟不回来,便问杨逍要不要留饭给她,杨逍才说她已经回家去了。“回家去?哪边的家?汉阳的家?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不会回来了。”,白婆婆一愣:“那少先生不跟纪小姐一起去?”,“不去了,她也不会再回来了。”。白婆婆这才明白过来,她想着他二人很少争吵,以为只是生了点气,便让杨逍去找晓芙认个错,把晓芙劝回来,谁知杨逍就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动也不动一下,白婆婆说了好久,最后实在忍不住,叫白爷爷赶紧把车套起来:“老头子,他不去,咱们自己去把纪小姐追回来!”,说着就要往外走。白爷爷知道杨逍素来心里有数,他这样做定然是有原因的,正要来拦住白婆婆,杨逍终于开口到:“白婆婆,你别去了,我劝了她一个晚上了。”,老两口回头时,发现两行泪水从杨逍眼里流了出来,他们在杨逍身边三十多年也不曾见过。老两口对望一眼,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杨逍说要出去办一件事,白婆婆帮他收拾行李时,试探着问他是不是要去西边,他摇摇头说,大概得先去大都。正在这个时候,晓芙的船刚到江州。那日杨逍把她送到门口,她不愿让他再跟着,她说杨逍,我们说好的。她走旱路到安庆,又乘船西去,一路上不知是疲惫还是伤心,终日觉得病恹恹的,日日都是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在船上行了一两日,每日勉强吃下的那两口东西都被吐干净了,那船老大的娘子,见她这样也不是个样子,遂劝她说:“小姐食量本就小,日日这样吐可怎么受得了,前面到江州了,您还是下去瞧瞧病,养好了再走,有什么比身子重要的?”。晓芙本想支撑着回到汉阳再说,可忽而想起,若是杨逍也这样不知爱惜身子,自己该多心疼,等船到了江州,她就上岸寻了一家大点的医馆。 此时正刚过午间,医馆里空空的,只有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大夫在里面坐着,另外有两个学徒模样的半大小子,一个在柜上整理药材,一个守着炉子煎药,他们看见晓芙进门来,把她引到了老大夫这边:“先生,有客人来了。”,老大夫嗯了一声,让晓芙坐下,问她哪里不舒服,晓芙说胃里难受,他便让她伸出手来要替她诊脉。晓芙看见那老大夫一边诊着脉,一边摸着自己的鬍子,半晌也没有说话,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晓芙,目光中含着疑惑,倒让晓芙莫名红了脸。一会儿,他并未对晓芙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去吩咐那两个小伙计:“你们去把师母请出来,然后去后院把晒的药翻一翻,这里暂时用不上你们。”,晓芙心中纳闷,也不好问,等着那个大夫的夫人出来,那老大夫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便进到后院去了。 这位大夫娘子,看上去年龄也不小了,虽然不笑,也是个温柔和气的样子,她重新让晓芙伸了手在脉枕上,细细诊断起来,过了片刻,同样疑惑地打量了晓芙一眼,见她气度不凡,穿戴都不差,也不像是哪家的妾室丫鬟,这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到:“小姐是一个人来的?”,晓芙点点头,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嗯,那小姐,是江州人?”,“不是的,我只是行船,从这边过。”,“船上可有人陪你?”,“没有的,我一个人。”,“哦,这样。”,晓芙见这样的境况,心下也疑惑起来,不安地问到:“可是我患了什么重症?夫人不妨直说。”,那娘子没有抬头看晓芙,摇了摇头,忽而笑到:“想是夫人有什么不便,才梳着未嫁闺女的装扮,你腹中的胎儿已有月余了,该叫家里先生知道的好。”,话音刚落,晓芙顿觉全身一震,胎儿?她竟然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第52页 晓芙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那家医馆的,那位大夫和夫人想必都看出了她是未嫁之身,为了替她掩饰,才说出这些话来安慰她,可她到底是万般难为情的。她因年岁尚小,习武之人平时又很辛苦,月事也常有不准的时候,故而这次她也以为只是迟了,却没曾想到有这样一层。此时她坐在另一条船的舱内,看着月色洒在江面,黯然地出神,一只手微微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她有孩子了,她想,是自己和杨逍的孩子,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小孩呢,若是个男孩子,会像杨逍一样英俊么,但她隐隐感觉到,杨逍是愿意要个女儿的,要个皮肤雪白的胖丫头,冬天给她穿了大红的袄子,一家人在坐忘峰上看雪。他们已经分别了,可她居然有了他的孩子,这下可要怎么办呢,从前她的问题,只要是自己推说立志在武学之上,坚持不嫁人便能解决,如今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汉阳的家里待不下去,峨眉同样也待不下去。 她想到今日那位夫人,在发现她愣住之后,委婉地告诉她,这件事应该告诉家里的先生,她此刻是真的想飞到杨逍的身边,告诉他,你知道么,我们有孩子了,杨逍有时候挺笨的,一定会先被她吓住,等他反应过来,又会开心到忘乎所以。她想去找他,想扑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想把这些烦恼都丢给他去处理,她只要他的保护。可是她知道这样不行,正是因为她太爱他了,才想要去跟他一起承担,如果杨逍知道孩子的事,他是宁可辜负天下人也要和她还有孩子在一起的,他不相信会有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可是真的有,如果她不为他多想想,放任他用自己的自大去尝试一切,那才真的是把他其他的路都给断了。 那位夫人大概心里也知晓这件事不简单,后来也犹犹豫豫地告诉晓芙,现在月份还小,如果不方便要这孩子,抓一副药来吃了也是个办法,只是需得有人照料,叮嘱晓芙自己注意身子,一瞬间回忆起这段情景,晓芙赶紧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这是绝对不可以的事,他们已经失去彼此了,这个孩子,便是她今后拥有他的所有,他不是说过么,只要他们都活着,谁知道几十年后能不能再重逢,若是她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那个时候她要怎么面对他,再说了,不管他们今后还能不能重逢,她想要留住他对她的爱,还有她对他的爱,她非但不能伤害他们的孩子,也绝不让别人伤害他们半点。她想想,下定了决心,可是望着一江在月光下泛着波光的江水,又不知道前路该如何去走。 (二) 路过汉阳的时候,晓芙下了船,几经纠结,还是没有回家,彼时夜幕已经袭来了,她想了很久,从客栈走出来,对着家门口跪下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背上包袱,也不顾夜路难走,向着西边出发了。 她第二日乘上船继续向西走,到重庆路上了岸,走旱路向北去,她带着腹中的小生命,常常觉得疲惫,路很难走,身体也越来越不舒服,她每每想起杨逍,都抚一抚戴在胸口的铁焰令,希望他能保佑她和孩子一切都顺利。半月之后,天气已经有些春天的暖意了,晓芙终于来到了甘州地界上,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去处了,她有一件东西要帮人送到,也是因为无助时的侥倖心理,想着或许在这边,有人能帮她。 晓芙很快找到了碧菡山庄,她对门房说,要找他们夫人,门房的大爷有些为难,说夫人很少见客,也不怎么出门,一般来找她的客人,她都回绝了,所以劝晓芙说,您看着面生,怕是第一次来找夫人,也别抱什么希望。晓芙不言语,从包里掏出个木盒子来,对门房大爷说,请把这个一併带给夫人看看,门房大爷迟疑地接过木盒子,关了门进去了。晓芙走过碧菡山庄曲折的迴廊,她想在西北边,也会有人建这样精巧的屋子,足见主人的讲究,最后进了后院,丫鬟推开那间正屋的门,晓芙终于见到了陈师母口中那个闺中好友。 “你是纪小姐?”,晓芙没想到自己还没报出姓名,对方就已经知道了,并且她不像自己想像的那般冷峻,虽然不热情,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善意而温暖的,还笑了一笑,晓芙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来这里是来对了。“我看见那串珠子,就知道是你来了,灵犀之前就给我来过信了,说是若有位姓纪的小姐,把这珠子带来给我,定要我好好接待呢。”,灵犀是陈师母的闺名,之前晓芙也偶然听她提起过,那夫人见晓芙愣愣的,微微笑了笑又说:“哦对了,你可以称我朱夫人,不过我更喜欢来的小姐太太们,仍叫我蒲小姐。”。蒲小姐忽而想起,陈师母曾在信中提过,若纪小姐是和一位先生同来的,一切都不必多说,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只怕遇到什么困难了,若能帮,定要帮帮她的,刚才门房通报时她就问过了,说只有一位小姐来了,于是她拉着晓芙进了内间,请她在椅子上坐了,把茶递给她喝。 “我这人说话做事一向很直的,以前我在闺中,是会给姐妹们扶乩算卦的,不过嫁人之后,虽然官人从不干涉我,但往来的人太多到底不太好,就闭门谢客了,刚才若是门房拦你了,你可千万别见怪。”,蒲小姐说话的声音很轻,也没带什么感情,嘱咐了晓芙两句,便直接问她:“想必纪小姐今日来找我,也是想问点什么,你是灵犀交心的朋友,便也是我朋友,有疑惑的事尽管说,我必定知无不言的。”。晓芙想,这话要怎么说呢,她慢慢喝了一口茶,最终还是回答到:“我没有什么事的,不过是来替陈姐姐把东西送给小姐,一会儿便要告辞了。”,蒲小姐望了晓芙一眼,回说:“看纪小姐的样子,向来不是那居功的,哪怕是千里迢迢来了,定然也是把珠子给了门房就要走的,既然问了我家下人要见我,就定然是有事的,我说的或许也不对。”,蒲小姐端起茶杯微微喝了一口:“纪小姐既然到了这里,肯放下面子来找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便说明自己是没有法子了,无论是需要我算的,或是我做的,你都只管说,我人虽不爱多言语,可是别说我心里本就是愿意帮你的,就是一条,灵犀提出的事,我是必然要做的,万事小姐自己做打算,不过有什么还是早些定个主意,对大家都好。”,晓芙听了蒲小姐这话,知道她说地虽冷,心里却是为自己想的,把那茶杯子在手里握地紧了些,微微嘆了口气,还是将事情告诉她了。
第53页 蒲小姐听完晓芙的话,抓着茶杯愣了片刻,她没想到已经牵扯到小孩子的事情了,她问晓芙:“你是想问问,这个孩子留得留不得?”,“不是。”,晓芙摇摇头,忽然落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我是定然要把这孩子留下来的。”,蒲小姐听见晓芙这话,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思索了片刻答到:“这件事,纪小姐若是需要人帮忙,灵犀自然该是排在我前头的,你不去找灵犀,想来是要瞒着什么灵犀也认识的人,既然来找我了,想是也没别人可以找了。”,她顿了顿,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继续说:“碧菡山庄院落多,地方也静,你在这里没人能找到你,也没人敢说闲话,我家官人向来不管我的事,我找人给你收拾一间院落,你先住下来,有什么别的我们再慢慢安排。”,晓芙把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低下头闭上眼睛流下了眼泪。 寄人篱下的日子想是不会太好过的,但为了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晓芙也愿意吃这些苦头。好在接触时间长了,她发现蒲小姐全然不是面上那副冷样子,不然陈师母也跟她做不得知心朋友。蒲小姐为晓芙但独安排了一间小院子,在大宅靠后的地方,也是按照南边的风格收拾的,睡的也是床不是炕,里面东西都齐全,她便对晓芙说:“不是不让你出来,你在里面待着,好好保养自己,没事时看看书就好,别的活儿都不用做,虽然我这里的下人不敢说闲话,但少些人知道你,以后便更好安排一些,万事多留心倒是对的。”,于是只吩咐下人好好照顾晓芙,郎中两三天来看一次脉,她自己倒是天天晚间都要来陪晓芙一阵。 就这样,晓芙便是连朱先生的面也没正经见过一次,只一回午后蒲小姐邀她去自己房里选几本书,正巧碰到朱先生回来,匆匆瞥了一眼,他倒是个俊秀的男子,看起来和蒲小姐极配,不过在晓芙心里,始终比杨逍略差一些。蒲小姐出生在蜀中的大户人家,彼时因为算卦扶乩,闺中认识她的人很多,人人都道她聪慧貌美,可她偏偏极有主意,曾对父母说,她只嫁自己瞧得上的人,因这些,许多仰慕她名声的人,却都不敢上门求娶了。那朱先生家里在甘州有着大片的养马场,养出来的马也有送往朝廷的,那年他在蜀中的叔父家小住,堂弟带着他去一个游会,看见一个丫鬟扶着蒲小姐上马车,那风一吹,把她戴的帷帽掀开一角,朱先生一看惊呆了,他平生哪里见过这样貌美的女子,便给家里去了信,说要求娶蒲小姐,他家父母开明,只说让他叔父代为操持就好,他叔父却为难了,说这蒲小姐的名声蜀中大户的公子都是知道的,却没谁求娶地到,但想着侄儿千里迢迢来自己这边,不为他试一试也对不起他,便央了媒人上蒲家提了亲,没想到那日蒲小姐在马车上也见了朱先生,看他生地高壮英俊,一副北地人的豪爽模样,倒和蜀中的男儿不太一样,早已暗地里让丫鬟去打探过了,那日她也知道朱先生早已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凭她那般聪慧的女子,见了朱先生当时的眼神,便算准了他会来她家打问,所以朱家一来求亲,她就允了,只请媒人带给朱先生一句话,说是等成了亲,她管得他,他却管不得自己,只她保证不做出格之事便是了。一般人家哪里容得下女子说这话,那朱先生听了却哈哈大笑,说蒲小姐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当即就同意了,这段姻缘就这么成了。为着娶蒲小姐,朱先生打探到她喜欢江南的景致,立即回家找人盖了这碧菡山庄,他父母又把养马的事交给他单独做,老两口便在老宅子里享福了,蒲小姐持家有道,朱先生一心一意只管马场的事,虽然因着蒲小姐性子看上去冷,夫妻两个不是那种如胶似漆的模样,却是实打实的情谊深厚。 (三) 蒲小姐从没开口问过晓芙关于这孩子的来歷,却因为每日来探望,晓芙也信任她,一言一句,两人总会把该说的话都说到。晓芙不愿透露杨逍的真实身份,只说因家里人给定了亲,她没办法跟他在一起,便偷偷跑了,蒲小姐问为何不肯告诉他孩子的事,晓芙说这总是他的羁绊,自己连未来都给不了他,何必给他这些烦恼,蒲小姐说他定然会伤心的,晓芙回答说,他们其实都不是孤身一人的,身边牵牵扯扯的事太多了,若真的要长相厮守,只能是把其他所有一切都抛开的,可是他们之所以欣赏对方,也便是因为彼此身上的责任心,如果这些都没有了,他们便失去了自己。蒲小姐沉默不语,想着晓芙这话倒是对,她曾问晓芙要不要替她为他们之间算一卦,晓芙说不必,无论是怎样的结局,她自己去承担便好了,蒲小姐越发喜爱和敬重面前这个女孩子,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很看得开的人了,之前虽然受人之託,又因为心里善良,留下了晓芙要照应她,但知晓她一个未嫁的女子怀了娃娃,即使没有看低她,也是吃惊的,跟晓芙相处下来,前前后后的话语一拼,才是又领悟了许多,想着这世间万般,因果来去,牵牵扯扯,终究是难说的,只愿上天真的怜惜他二人一片痴心,未来能给他们一家一个相守的机会。 晓芙给峨眉山去了又一封信,只说自己病未痊癒,等好些了,还得先回趟汉阳的家中,请师父莫要记挂,只盼能瞒过这几个月。那时节,各门派的弟子,成年后都是要下山歷练的,有些一走走好几个月,也有走好几年的,稍有上进心的,更是要好好游歷见识一番,故而晓芙这样说,灭绝师太也并未怀疑,只引得丁敏君暗恼师父偏心,说自己回一趟峨眉,就被师父给扣下了,整天让她去帮自己办些小事,再没机会自己下山去江湖上歷练一番了。
第54页 蒲小姐自己没生过孩子,起先对晓芙怀孩子这件事是一点概念也没有的,只是按照自己想的,叫人多送好的吃食去便行,后来见晓芙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又觉得惊喜,甚至对自己还没小孩这件事着急起来,只是冷惯了,不好表现,便自己在房中捧着医书看,然后吩咐照顾晓芙的僕人,要怎么给晓芙做吃的,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大夫。她之前嘱咐晓芙少出院门,如今却说晓芙整日闷在房里不好,隔三差五要邀晓芙出去逛逛,晓芙却都拒绝了,“我这人说话欠考虑,之前让你少出去,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惹出多的事来,你别记挂在心上。”,“哪里是因为这个,你说得对,若是有一个人认出我,只怕以后对这孩子的影响才是大的,我就在这院子里待着,也没事的。”,晓芙微微笑说。蒲小姐自己的针线比晓芙做地还差,偶尔夜里来陪着晓芙,看着她在灯下,一针一线地为腹中的孩子做衣服,晓芙拿钱差僕妇出去买布,她回来见到,只说布不好,换成了上等的,晓芙说一个小孩子,何必这么破费,她却说不必挂怀。晓芙先是缝了襁褓,又是裹被,又是出生穿的小衣服,再到后面,衣服越做越大,蒲小姐说你何必这么着急,连男孩女孩都不知道,你等孩子慢慢长着,你慢慢做着,晓芙回她:“定是女儿。”,蒲小姐问:“你如何得知?”,晓芙说:“等你自己怀了孩子便知道了。”,然后又把针线放下,抬起头来嘆了口气,对蒲小姐说:“还有件事,得请姐姐帮忙。”,“怎么?”,“请姐姐帮我寻一户信得过的人家,以后能把这孩子带去养,我也能时时来看看的。”,蒲小姐听了这话,沉思了片刻答到:“你现在别想这些,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我为你寻个出路,自己带着孩子过也好,不见得是个什么难事。”,“我必得回师门去的。”,晓芙苦笑了一下回说:“我若不回去,大大小小的事情便瞒不住了,若不是因为这些,我又何必和他分别。”,蒲小姐把手中的茶杯抓了抓紧,嘆了口气回答:“你若想好了,便依你的意思办,我去给你寻户好人家,认别人做父母还是只认你们,都你说了算。”,说着又只垂下头去,喝那茶杯里的水去了。 在待产的日子里,晓芙也给杨逍写信,她在信纸上一言一句,写了离别后的苦思,写了劝勉和嘱咐,写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也告诉了他孩子的事情,期盼他知晓时的兴奋与高兴,但是写来写去,一封一封,这些信最后都被她拿到院子里烧掉了,那些洁白的信笺在火盆内化为灰烬,晓芙的泪也跟着一滴一滴落了下来。“今生识君,命之大幸,奈何情深缘浅,终至分离。”。 晓芙院内新换的僕妇楚氏,是蒲小姐从蜀中带来的,自幼看顾她长大,也未曾嫁人,如今又跟着来到甘州,蒲小姐自然信她尊她。起先照顾晓芙的,只是朱家一个普通的下人,蒲小姐说不妥,让这位楚氏来照顾晓芙,她做事利落干净,人不多言多语,说话直接,心却最善,晓芙注意不到的地方,她就直接说,倒和蒲小姐很像,又会做些蜀中的饭食,晓芙住在别人家中,从不挑三拣四,可毕竟是在孕期,一时有个脾胃不适,楚氏便做些酸辛的吃食给她,即便是晓芙这段时间常常忧心,也算是被餵养地很不错了。她又常常劝慰晓芙,孕中不许伤神,更不许哭,那语气是强硬中带着心疼的,倒让晓芙想起了汉阳的家。她现在不能和杨逍在一起,却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她幻想了无数种可能,她想若他们家的世交是杨家,跟她定亲的那个人是杨逍该多好,如今的他们就能像哥哥嫂嫂们那样过平凡的日子了,她会风风光光地嫁给他,他们的孩子会受到所有人的祝福和期盼,她便能坐在自己的家中,和嫂嫂做着针线,母亲会煲好汤给她喝,会教给她照顾孩子的话,然后等着跟父亲谈天的他,从书房出来,带她回自己的家里去,但那些却是她求而未得的幸福。或者是,她想,她若早知道这一切,她就会拒绝和殷梨亭的婚约,便是连峨眉山也不上了,她就坐在汉江边,等着遇见他,等着跟他走,去做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四) 晓芙在甘州的日子,杨逍驱马去了一趟大都,曾经他带着晓芙从这条路到杭州,如今却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沿路回去,此时已经入春了,他想起他和晓芙初见的时节,也是一个春天,一年转回来,最美好的时节里,意中人却已经不在身边了。 杨逍把自己的思绪抽回来,他不能再去想这些了,他得尽心去寻找阳教主和范右使,只有这样,才能把他和晓芙之间的殊途,一点点变成可能,但在此时,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一样需要去做。此番到了大都,他便径直去了这边的分舵,兄弟们也不见他出来,终日待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是派了些兄弟出去,打问倚天剑的下落,大家都有些许诧异,倚天剑屠龙刀的传说在江湖上流传久矣,但他们明教的人在这上面都是不甚在意的,更何况是杨左使,这话便是从来都没提起过的,但既然他说了,大家也就只得分头去打探,都知道当初孤鸿子在回峨眉山的路上,被气死了,倚天剑是被蒙古人给捡走了,但到底在哪位王爷那里,却是不得而知,好在明教兄弟们消息广,没过几天,果然打探到了倚天剑的下落,只是麻烦的是,那把剑现在却在皇宫里。
第55页 杨逍得知这个消息后,低头想了一想,兄弟们说要想办法去寻,杨逍摇了摇头,说这是他自己的事,打探消息已经很劳烦兄弟们了,其他的事便让他自己去做就好。杨逍想着,既是皇宫倒还好些,就如同那时在安王府打探,皇宫必然是有密道的,本来硬碰硬也不是不能,但动静小些到底能给兄弟们少惹些事,他忽而又想到上次和晓芙一起在客栈绘图,商量潜入安王府办法的情景来,心里又抽动了一下,只得勉强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让自己不去想这些。 杨逍很容易探到了皇宫密道的入口,一直要绕到后山去,为了不惹人怀疑,那边路口设了个关卡,藉口查过往路人所带的货物,其实是为了守住密道口而已。区区几个人,对杨逍来说全然不算什么,他甚至不必伤害他们,就熘进了密道,顺着密道一路摸索,没两天就对皇宫里熟悉了。倚天剑被他们放在花园里的一个塔中,里面还有一些稀世珍宝,绝世武器,并一些绝版的书籍,总之都是元帝的稀罕物,因此这里都派了重兵把守,不过这对杨逍来说到底也算不得什么,不过费心想个万全的办法,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塔顶拿到了倚天剑,对塔中那些稀世珍宝倒是看也不看的。杨逍把倚天剑用布包好,趁着月色回到了住处,他想,世人为寻这倚天剑屠龙刀可谓出生入死,而这件事对他杨逍来说却如同探囊取物,而偏偏和晓芙之间的那些,才是他想不出一点办法来的。 第二天城门一开,杨逍就快马出了城,往西南行去,一路上又想行快一些,心里又始终忐忑不安,像是在期待什么,又怕期待落空。路过京兆府,他有意停了几天,想起那年在这里遇到马恪,那真是少年风流时,自己能把什么放进眼里心里,这半生潇潇洒洒地过去了,却偏偏此时,陷在这么个小姑娘的人生里。他又想着那时跟晓芙住在马恪家的宅院里,很多次他们坐在院子里,他就想着时光停在这一刻便好,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问了,而今匆匆一别,月余过去,竟已是物是人非了,也不知晓芙此刻好是不好。 杨逍不知为何,越往前路越是害怕,但他还是得去做这件事,他骑着马继续向前,时而快时而慢,慢慢过了子午道入了蜀,一路上都是崎岖艰难的小路,有些路连马都险些过不去,不过杨逍也不是头一回走这些路了,成年以来他游歷了不少地方,也从不同的路进过蜀中几回了,只没有一次是如今日这样的心境。杨逍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让他和晓芙之间,变得更加可能一些,他自己想出来,便去做,但他常常又惧怕去做,他像是个站在水边扔石头的小孩,他希望能在河里激起一星半点的水花,但因为这渴望太执念,他便是做也不敢去做了,他害怕最后那石头落了水,却是什么都没有,那还不如满怀期待地在河边摸些石头来得安心,而即使是激起了水花,那么一点,也于整件事毫无意义。 像是近乡情怯般的,杨逍走走停停,还是到了龙游县,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去想一年前的那些情景,若想起那些,只怕不仅仅有伤心,更有悔意,他从不后悔他和晓芙之间的事,他知道晓芙也一样,但他后悔那时他太过轻率,太过自信,以至于给晓芙添了无尽的烦恼。若是能改变过去,他希望自己家人没有亡故,指不定哪日他们就搬到了汉阳,跟晓芙家交往上了,他就偷偷在晓芙订婚的事上给使绊子,等她慢慢长大,嫁给自己。若这点改变不了,他便希望自己那时能沉住气,不去应孤鸿子的战,哪怕被他嘲讽,也不要跟峨眉结仇,那他和晓芙之间,就不会如今日这般处处为难。若这些都不行,他便希望那日,他见过晓芙一面,便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不去送她,也不去认识她,那样想必他还是会觉得一生遗憾的,可是他的晓芙,这一生就能快快乐乐的了,他宁愿这些遗憾都是他去承担,他宁愿晓芙从不曾经歷这些,后半生安稳而踏实。杨逍赶紧摇摇头,这些日子,这些孤单和思念,总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趁虚而入,他都快被它们击败了。 为了不给晓芙惹一点麻烦,杨逍乔装打扮了一番,上了峨眉山,等到后半夜夜深人静之时,他将带着的倚天剑取出来,直直地插入后院中央,然后悄然离去。明天一早,等灭绝师太起来的时候,便会看到这把剑,然后峨眉上上下下便都会知道,倚天剑被人从蒙古人手中夺回来还给他们了。他还是食言了,他答应过晓芙不再来找她,但他知道她记得他说过的话,他曾经跟她说过,会帮他们峨眉派把倚天剑给取回来,他知道无论晓芙此刻在不在这里,等她一听说这件事,她就会知道,他来过了,他希望这样能了晓芙一个心愿,希望能为他们之间多做点什么,他知道晓芙能懂的。他踌躇了好久,是否要探一探峨眉弟子们住的院子,他还想再看看晓芙,但他知道,晓芙不愿让他这么做,而他要是真见了晓芙,那些好不容易做起来的心理防御,又会瞬间崩溃,他终于狠下了心,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五) 北地入秋以来,很快就是一副萧瑟的景象了,晓芙想起杨逍曾跟她说,会带她来西北,看看那天地宽广,人生壮阔,会跟她一起去看看崑崙山上的皑皑白雪,而现在,她虽身处此地,却在一方小院中,看到的只有枯黄的落叶。月份一天天大起来,晓芙行走坐卧都很不方便,她尽量将就着,不给蒲小姐添一点麻烦,楚氏却把方方面面都替她想到了,生产要用的一应东西,早已备下了,稳婆也找好了,也陪着晓芙掰着手指头一天天地算着日子。
第56页 蒲小姐说在甘州城郊,为晓芙找了一户人家,是自家庄园的租客,姓罗,家里已有两儿一女了,夫妻两个都是老实人,又是知根知底的再好不过,等晓芙生了孩子,便送去他们家养着,自己也好随时替晓芙去看看,这家人家底也厚实,断不会叫孩子受委屈,便是她自己要常常送这孩子些东西,也是说得过去的。晓芙听了,只点头说一切由蒲姐姐定便好,她们两人坐在桌前,想着晓芙这几个月吃的苦,都不免觉得有些心酸,但随着生产的日子越来越临近,大家对孩子出生的喜悦越来越重,倒是勉强忘掉了一些忧愁。 那一日都入夜了,晓芙正靠在床边,整理这些日子做下的衣服,忽而觉得肚子疼起来,她想着还有大半个月才该生产,先忍一忍倒好,不想却疼地受不了,楚氏听到她的□□声,连忙进来看了,说应该快要生了,叫人去把稳婆找来了。这些日子处下来,楚氏觉得晓芙是个乖巧懂理的人,虽这孩子来的不明不白,她也不去过问,想着晓芙自己的父母不在身边,也把她当成自家的小孩来疼了,她蹲在晓芙的床边,用手帕替她擦着额头上的汗,轻声安慰她到:“别怕啊闺女。”,又说加把劲儿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蒲小姐那边也得了信,忙起身穿了衣服,叫朱先生自己先睡,要去晓芙院内看看,朱先生说:“你去了,我哪里睡得着,我等你罢。”,“女人家生孩子,不知要闹到几时,你先睡下。”,蒲小姐说着就出门了。 朱先生不便过去,但终归还是有心照应的,便想着睡也睡不着,不如起来读几本书,他踱步到书架,慢慢翻起书来,侧耳听听那边院内,一点响动也没有,朱先生心想,这倒怪了,先前家里嫂嫂生孩子,整个宅子都能听得到,如今这位夫人却怪,一点动静也没有,想是还没到时候吧。不曾想他书才看了几页,蒲小姐就回房来了,“你不去守着了?”,朱先生想怕是蒲小姐去那边也不方便,不曾想她却答到:“生都生了。”,“这么快?”,朱先生诧异到,“是啊,那稳婆也说,她也是头次见到生这么快的了。”,蒲小姐含煳地回了一声,也没多说话,只在心里暗想,幸好晓芙生这孩子还没吃什么苦头,不然更叫人觉得心酸了,但想想往后,她还得和这孩子分开,又不免在心里嘆息了一声。 晓芙到底是习过武的人,身子是比一般女子要好些,此次分娩,她倒不是不痛,只是快生之时,心里挂念起杨逍来,那万般苦楚,把疼痛都压下去了,又不愿意吓着蒲小姐一家人,故而声响都没作,便把孩子生了出来,随即又累地睡了过去。等她转醒的时候,看见楚氏坐在一边,用小被子裹了那孩子,正抱在手里轻声安抚,见晓芙醒过来,便笑着对那小孩说:“看娘醒过来了。”,晓芙心里油然升起一阵感慨来,对呀,她这就已经做娘了呀。“是个闺女吧。”,晓芙问楚氏,“是呢,还真让你给感觉到了。”,楚氏对晓芙笑笑,把孩子递过来给她抱抱,晓芙迟疑了一下才把孩子接过来,放在身边,她正睡觉呢,小脸红扑扑的,睫毛长长的,皮肤又白又嫩,晓芙想,这真是个漂亮的娃娃,等到长大了,只怕要像她爹爹一样迷人,她爹爹都还不知道她已经来了呢,要是他知道了,定然会欢喜的,只可惜还不能叫他知道。 “闺女,得给这娃娃取个名字呀。”,楚氏在一旁提醒晓芙,晓芙听了,轻声嘆了口气,眼泪一滴一滴又掉了下来,“月子头可不兴哭的。”,楚氏忙止住她,想着她刚生了孩子,怕是多思多虑的,“她叫不悔。”,她叫杨不悔,晓芙在心里说,她早就想好了这个名字,楚氏听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少见,又想着晓芙肯定有自己的考虑,就没去多问她其中的含义,只是笑笑说:“娘取的名字,自然是希望咱们好。”,又忙前忙后地张罗晓芙的吃食,生怕晓芙和孩子受一点委屈。 后面的日子里,蒲小姐每天都来看望晓芙,她把不悔抱在怀里,逗得她格格地笑着,反而没了那种冷冰冰的样子,晓芙见了问她,怎么不自己生一个,蒲小姐说这倒是随缘,有了便生。晓芙在月子里头,还是不肯歇的,她屋里的柜子里,自己的衣服没有几件,满满堆着的,全是给不悔做下的衣服,从小到大的,现在又忙着做鞋子,一针一线的,白天黑夜的,一刻也不放松,蒲小姐看了直嘆气,说还能少了这孩子穿的用的,晓芙说姐姐别多心,她自然知道没人会亏待了不悔,但是她心里太难受了,能给这孩子多做些,便能觉得少亏欠不悔几分,蒲小姐沉默了半晌,说你何曾亏待过这个孩子,说要分别,也都是迫不得已,只可怜她爹爹竟然还不知道有了她,“你也是用心良苦,什么难处都自己担了,这深情厚谊全在这孩子的名字里了,只盼着你们一家能早日团聚。”,蒲小姐把不悔在怀里紧了紧,又问:“出了月子就要走了么?好歹多留些日子。”,“不了。”,晓芙摇摇头说:“再晚了,我就怕这事瞒不住了,我得赶在过年前回峨眉山去,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日子就还长着呢。”,蒲小姐听了这话,也就不劝晓芙了,只跟她说,后面几个月的奶娘替她找好了,罗家那边也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两夫妻欢欢喜喜的,就等着接不悔过去,他两个喜欢孩子,决计不会亏待了不悔,他们也说了,只要晓芙愿意,这孩子只叫他们干爹干娘,仍然只认柳先生和晓芙做父母,晓芙点点头,知道这些全都是蒲小姐费心做下的,最妥帖的安排。
第57页 (六) 杨逍又回杭州住了一段时间,白婆婆盼了一两月,终于盼到杨逍进门,可是身后空无一人,神色也黯然,她知道他没能把晓芙找回来,至于是晓芙自己不愿回来,还是他没找见晓芙,白婆婆心里虽然忧愁,却还是把话头硬生生憋下去了,罢了,她知道杨逍年纪也不小了,又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多问也没什么意义,便就什么也不说了,只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可是多数时候,白婆婆去收碗时,却发现这些饭菜,杨逍也只动了几口而已。 这数月以来,杨逍就像失了魂魄一般,渐渐连忧伤也不会了,白天的时候,他学会了全然不去想晓芙,每每有一点念头,就用力把它压下,却在几乎每个夜晚,都梦见晓芙,有时候半夜醒来,他会忘记晓芙早已离开,伸手摸一摸床边,一片空无,就再也睡不着了。杨逍过去从来不知道,天微亮时的景致是如此这般,看见院里的花朵在黑夜中若隐若现,一点点地,天慢慢亮起来,那些都还是晓芙栽下的。天蒙蒙亮的时候最难受了,一半混沌的暗夜,把无限的思念都埋藏了,一半清晰明亮,好像又能让他解脱了,两下交合起来,像是要把杨逍的心给撕裂了,他坐在门槛上发呆,一直要坐到白婆婆来叫他,他最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留在这里,看着曾经晓芙侍弄过的花草,面对着晓芙备下的一应家用,守着和晓芙一起生活过的回忆,这些他都做不到,再说他也侥倖地想到,万一晓芙去坐忘峰找他了怎么办,他只好再次跟白氏老夫妻告别,向西回崑崙山去了。 别人家的女子,都嫌坐月子漫长,又不能洗澡又不能吹风的,唯独晓芙觉得这日子过地太快了。小不悔就像知道娘亲马上就要离开一样,竟然特别懂事,不吵不闹的,白天晓芙趁着光线好,给她做衣服做鞋子,她就躺在一旁的摇篮里睡觉,等到醒了,就对着晓芙笑,晚上也会睡整觉,也让娘亲睡个安稳,但晓芙常常是睡不着的,便抱着她,倚在床上出神。娘亲常常说,养大一个小孩,得费好多好多神呢,可她想啊,自己是多么想亲自来费这些神啊,可是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晓芙想啊,这世间一切的浪漫,一切的与众不同,她此刻都不再想要了,她只想和杨逍一起,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像自己的父母那样,像白爷爷和白婆婆那样,一起面对生计,一起抚养儿女,和他一起慢慢变老,她就只想要这些。 不知为何,蒲小姐特别疼爱不悔,常常过来看她,或是把她抱到自己屋子里玩耍,要不是为小孩夜里还要吃奶,她都愿意把朱先生赶去书房,自己带着不悔睡。日子一天天这么过去,即使晓芙一天一天拖着,还是出了月子,不悔被餵地白白胖胖的,她也该放心回去了。临走的前一天,她把不悔搂在怀里抱了又抱,觉得心都被掏空了,她一次又一次生出不回峨眉山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否决了,她知道自己只能回去,这样才是对杨逍,对不悔,对他们一家人最好的选择,为了他们都能好好的,她只能去忍受这样的分别。蒲小姐跟晓芙讲,她是看着不悔在晓芙肚子里一点点长大,又守着她出生的,她也是捨不得不悔的,她便不把不悔送去罗家了,她跟朱先生商量过了,要把不悔留在这碧菡山庄自己养,朱先生也极贊成,“在这里到底也方便些,也比外头安全,是轻易不会被人怀疑的。”,晓芙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她深知蒲小姐给她的是大恩,但她一句谢谢也说不出来,只能抱着不悔在床边哭。“晓芙,你来这么久,昨天我到底还是自作主张为你算了一卦,你别介怀。”,蒲小姐顿了一下又说:“卦上说,你此番,最好是别回峨眉山了,就算回去,那就最好别再下山了。”,晓芙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眼泪还挂在她的脸颊上:“蒲姐姐,峨眉山我必须得回去,不悔我也是万万丢不下的,以后每年我都得来看她几次,人各有命数,你算出来,我又哪里避地开呢。”,蒲小姐嘆了口气,知道是劝不回晓芙的了,便安抚她到:“那今晚好歹睡一会儿吧,明天起我亲自带着不悔睡,你大可以放心。”,说着就走出了门去,让晓芙母女两个再单独待待。 第二天一早,晓芙去跟朱先生蒲小姐辞了行,趁不悔还在睡着,便託了楚氏照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知道只要不悔一醒一哭,她就再也走不了了。她抓着自己的佩剑,背着包袱,转身就走了,一直到马车行出去数里路,才忍不住捂着嘴哭起来,不悔,不要怪娘亲,这样你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你爹爹才有机会见到你。 晓芙到了峨眉山,已经是夜里了,山上的路难行,她也全然不顾,一步一步向前去,心里半点想法都没有,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那时她原本以为,只是下山一两个月,心心念念的都是赶紧回到师门,可没想到这一走竟然快两年,而当她终于回到这里,她竟然如此地低落。前来开门的是贝师妹,她背不下剑谱,被师父罚着擦了佛堂的地,晓芙敲门时,她正好在前院,当她看见晓芙出现在面前,愣了半晌,才高兴地喊叫起来:“师父,师父,纪师姐回来了!”,晓芙在峨眉的人缘好,于是师姐师妹们听了都跑出来了,灭绝师太也被众人拥着,慢慢地走到了前院,虽也是欢喜的,只对晓芙点了点头到:“你回来了便好,听说此番病的不轻,可都好了?”,“承蒙师父关爱,徒儿都好了。”,晓芙回答到,“那便好,想是在家也休养了些时日了,这回来又要用功才是,那你先随师姐妹们去休息好了。”,灭绝师太也没多问什么,便转身回房睡下了。
第58页 贝锦仪两年未见晓芙,高兴地跟什么似的,晚上也不嫌困,来晓芙房间拉着她说了一大堆话,晓芙躺在床上,偷偷垂着泪,便是半句也没听进去。“纪师姐,当时我们一直没等着你来找我们,便想着你是不是回山上了,可是我们回了山上也不见你,可把我给吓坏了呢,一直担心你出了什么事,还好你从家里给师父来信了,你这一去快两年,可遇到什么好玩的没?”,晓芙强装镇定地答到:“我今天走了一天,乏得很,没几件好玩的事,我都往后再讲给你听罢了。”,贝锦仪这两年到底懂事了不少,便愉快地点了点头到:“那我们明日再说,哎呀对了,有件稀奇的事,我便一定要告诉你。”,说着她便把倚天剑莫名其妙出现在峨眉派院子里的事告诉了晓芙:“师父还说,定是咱们郭师祖显灵了呢。”,晓芙一听这话却愣了,杨逍,这倚天剑一定是杨逍送回来的,他曾经对她提过,定会帮峨眉派把倚天剑给寻回来,他果然去做了。这些日子,晓芙一半担心杨逍来找她,希望杨逍能遵守承诺,在懦弱无助时,又希望一抬头便看见杨逍来寻她了,可是他都没来,晓芙会想,不知是他真的没来找自己,还是没找见自己,可是倚天剑的出现,让她知道了,杨逍来过,他也放不下她,他来找她了,只怕他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帮晓芙和峨眉派,也跟峨眉派化解仇怨,二是也在跟晓芙倾诉无尽的思念,让他们之间的可能性变得更多一些,虽然他心底也知道,他们此时此刻是不该再见面的。 晓芙再也抑制不住,丢下一脸惊愕的贝锦仪,捂着嘴冲出了房间,跑到佛堂前,重重地拜倒在地,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蒲团上,“今后我回了峨眉山,这一生求神拜佛,也就这一个愿望了,杨逍,愿你一世安好。”,杨逍,愿你一世安好。 ☆、只影何敌秋夜长 第九章只影何敌秋夜长 (一) 杨逍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叫张无忌的小孩子,会那样千里迢迢地寻到他,把女儿交到自己的手上。女儿,杨逍想自己那时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从没想到过这个,除了无尽的思念,他也对自己憎恨,若是他多想一点,晓芙也不至于丧命。 他还是难以习惯这样的改变,无忌走了以后,女儿就一直坐在他房间的床上,两条小腿晃悠悠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呆坐在窗口,不知道要跟她说些什么,还好是女儿先开口了:“我娘去哪里了,怎么我到了这里,还是不见我娘。”,他慢慢起身走过去,蹲在女儿面前,微微抬头看了看她,大大的眼睛,皮肤雪白雪白的,一副机灵的模样,跟晓芙像极了,他一瞬间几乎要哭出来,努力了好几次才勉强把眼泪压下去:“你娘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为什么是你照顾我。”,“我是你爹爹呀。”,杨逍说出这话来时,自己都难以置信,身子勐地一怔,又用最快的速度恢復了最温柔的笑容:“我是你爹爹,就该照顾你呀。”,那小姑娘把头偏了一偏,问杨逍:“虽然无忌哥哥说你是我爹爹,可是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是我爹爹,你要怎么证明?”,“嗯?”,杨逍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他没想到女儿还能给自己出这一招,“你知道我是哪天生的么?你知道我最爱吃什么么?”,这一问还真把杨逍给难住了,他想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古灵精怪,从前拿这样的问题来为难他的可都是晓芙,“我......我是不知道,可我很了解你娘呀,你娘叫纪晓芙,特别特别漂亮,特别特别温柔,对不对。”,“嗯。”,“你问的这些,你告诉爹爹,爹爹都会记得,爹爹会永远疼你好不好?”,杨逍伸出小手指来,要跟女儿拉拉勾,女儿噘着嘴想了一想,勉强点了点头,也伸出小手指来跟杨逍勾了一下:“那好吧,那我就暂时相信你。”,“好女儿。”,杨逍伸出手臂把女儿拥入了怀中。 晚间,杨逍把女儿哄睡着了,白天顾着照顾她,回答她一个连一个的问题,编出理由跟她解释娘为什么不在这里,忙地没有闲工夫想别的,夜一静下来,思念和自责又如潮水般涌上来。杨逍静静地坐在榻上,望着窗外夜空里的星星,他还是不能接受,晓芙已经过世的事实。怎么会,他满心想的都还是,早点找到阳教主和范右使,脱了明教的这些事,便去峨眉山找晓芙,带她去一个只有他们的地方,从此避世而居,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是这些,都随着晓芙的离世远去了。怎么会,怎么会,晓芙竟然还不声不响地给他生了个女儿,她太傻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告诉他半句,她一个人得吃多少苦头呀。不悔,不悔,女儿叫不悔,杨不悔,杨逍想到这里,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了,在晓芙的心里,他果然是那么重要,以至于自己为他吃尽苦头,最后连命也丧了,却终究没有后悔过。他明白,现在即使他肝肠寸断,也只能好好活着,抚养女儿,早日找到阳教主和范右使,才对得起晓芙的一片深情。 杨逍让赛克里去为不悔置办房间里的陈设,一切都要最好的,还要找两个照顾不悔的婢女,再找人来给不悔做几身新衣裳,师傅也得找,他考过不悔,她已经认得好多字了,得找个先生好好教教。赛克里领命下去,去附近一一打问,忍不住长嘆一声,他那么期盼从前见过的那位小姐,有一天能和杨左使一起回坐忘峰来,做他们的左使夫人,她那样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定能把杨左使也变得温柔起来,他们就再也不用看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了,可如今呢,只送来了一个小姑娘,他听见她不住地唤娘,心想那位小姐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他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些什么,不知道杨左使和那位小姐何时何地为什么分别,也不知道杨左使为什么一个人回到坐忘峰,那位小姐又一个人生下孩子托人送来,但他总能感到发生过的那些事是不好的。他从前在心里暗想,总算出现了个女孩子,能把杨左使抓在掌中,让他跳不开她的世界,可现在,他看着杨左使总是微微皱起的眉头,却希望他能早点把她忘记,但多半,杨左使这一生都做不到了。
第59页 杨逍从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他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不悔,睡着前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想着不悔,他甚至慢慢让不悔填满他的内心,让自己分不出神去挂念晓芙,他觉得这样自己才能活下去。不悔昨晚来他房间,看到他在写字,“十年生死两茫茫”,她说她也会背这首词,然后她果然就背出来了,大意都还讲得很通,杨逍很惊喜,他觉得女儿竟是这般聪慧,怕是晓芙从前下了不少心思,自己更要好好教她。不悔年纪还小,该穿艷丽一点的衣服,赛克里买回的那些布料,唉,不说了,裁缝师傅看着都直皱眉,哪天得带不悔自己去挑一挑。不悔也十岁了,来的时候穿的一身破破烂烂的,想是晓芙这么朴素的人,之前也没给她置办什么首饰,但是姑娘家嘛,一件都没有总是不行的,该好好给不悔选几件,以后长大了也好当嫁妆,对啊,不悔今后也是要嫁人的,这个他现在可不能接受,那就希望时间再慢一点,让不悔慢慢长大,不要那么快离开他才好。不悔是生在冬天的,她喜欢吃豆腐吃鱼,这些他总算是知道了,只是在坐忘峰上要找鱼可不容易,不过既然宝贝女儿爱吃,别的事都不做也要弄到鱼给她吃。闲了得带不悔去草原上玩玩,那是他曾经答应过晓芙的,现在只能带不悔去了。不悔今晚好像没吃多少饭,也不知道她现在饿不饿,饿了得让僕妇做点心给她,但小孩子家,晚上吃多了甜的又不好,还是让她早点睡了,明天早点起来吃饭。不悔才来的时候,睡不习惯这里的床,夜里做梦又老是叫娘,这些天才略好些了,他一会儿还是该去看看的,他真怕不悔不开心,不悔不开心,晓芙在天上也不会开心,那他心里又要怎么安宁呢。 杨逍突然发现,照顾一个小孩子,要操这么多心,而他现在,既不缺银钱,也找了僕人婢女去服侍不悔,可当时晓芙呢,一个人十月怀胎生下不悔,一个人背着所有压力瞒着孩子的事,又一个人东躲西藏地抚养不悔,她一个人多不容易啊,她是怎么把不悔带到这么大的呢。杨逍再也不敢去想了,只要一想到晓芙,他就难过又悔恨,这种感觉折磨着他,让他日夜不安,他只能尽心尽力地把不悔养大,尽心尽力操持明教的事务,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女儿身上,才能熬过这思念中的漫长岁月。 (二) 杨逍刻意迴避着提起晓芙,为着不让女儿难过,也为着不让自己难过,但每日和女儿的交流中,自己又像在期待一般,总是有意无意地想问女儿些前几年的事,更期盼在这些话里,听到些关于晓芙的内容。 “不悔怎么这么聪明,一下子就学会骑马了。”,“我从前就学过的呀。”,“哦,是娘亲教你的么?”,“不是,是朱伯伯教我的。”,“朱伯伯?”,“朱伯伯是蒲姨母家的先生呀。”,“蒲姨母?”,“我小时候蒲姨母都抱着我睡觉。”,“哦?”......。不悔一字一句地讲,杨逍才慢慢明白了他不在的这几年中,女儿和晓芙是怎么过的。不悔说,她稍稍懂事之后,每天都会坐在庄园的迴廊上等着娘亲,娘亲每隔两三个月准会来看她一次,来的时候总会给她带些蜀地的小玩意儿还会跟她一起睡,但是她每次都只住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准走,起先的时候,她总是捨不得娘亲离开,每次娘亲走的时候,她就跟在马车后面哭着追,可是那辆马车就飞快地往前跑,她追也追不上,一直跑到跑不动了,才随蒲姨母回家,之后还得生娘亲好几天的气。直到有一次,娘亲让马车停了下来,跳下车来,往回跑来抱住了她,她才发现,娘亲也哭着,那以后,她忽然懂事了,娘亲也是万般捨不得她的,虽然她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知道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那之后,她不再当着娘亲的面哭了,娘亲要回去的时候,她就乖巧地跟在她身后,送她一段路,就随蒲姨母回去了,只是回去之后,就会一直期盼娘亲下次再来的时候。“其实蒲姨母对我也特别好,即使后面生了弟弟,都一样最疼我,可我还是觉得,娘亲才是那个我最愿意在一起的人。”,杨逍摸摸女儿的头,难过地没法开口,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后来,娘还不是来把你给接走了。”,“是呀,那天晚上娘急匆匆地来了,不知跟蒲姨母说了些什么,我都睡下了,蒲姨母让我起来穿好衣服,收拾了几个包裹给我们,又叫朱伯伯去找马车,连夜就把我们送走了,我和娘坐在马车上,周围黑压压的,但娘把我拥在怀里,我拉着她的手,觉得特别高兴,一会儿就睡着了,后来娘又带着我坐船,走了好久好久,才到了舜耕山,我和娘就住在这里了。”,杨逍把女儿拥进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髮,他不愿意自己的难过太明显。 “爹爹,我们在舜耕山的日子好开心的。”,不悔讲到兴头处,忘记照顾父亲的情绪了:“虽然这里比蒲姨母家的宅子小好多好多,家里的事情也要我和娘自己做,可是我就能天天和娘在一起了,娘带着我在院子里种菜,去河里抓小鱼给我吃,每次去集市上换米,娘都会买个糖人给我。”,“娘跟你在一起也一定很高兴。”,“是这样,不过。”,“不过什么。”,“不过有时候我晚上睡醒了,会发现娘坐在床上哭,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娘说她是想外公外婆了,爹爹,外公外婆就是娘的爹和娘对么?”,“嗯。”,杨逍点点头,心里又内疚起来,若不是因为他,晓芙何至于连家都回不了,“娘说以后如果有机会,会带我去见外公外婆的,可是我都还没见过他们,娘还说家里还有舅舅姨母,他们那里有好多小哥哥小姐姐陪我玩。”,“那......若是今后有机会,爹带你去好了。”,“真的么?”,不悔侧过身子,伸出小手指,要跟杨逍拉钩,杨逍愣了一下,其实这个承诺,他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爹爹?”,不悔又晃了晃自己的手指,杨逍笑了一下,这才跟她拉了一拉。
第60页 “娘做的豆腐羹最好吃了,我每次都能吃两大碗,娘说多吃豆腐就能长得白,是这样么爹爹?”,“娘还做衣服给我穿,家附近的小朋友都羡慕我,我穿的衣服是最好看的,都是娘带我上街买回布自己裁的。”,“我们有两块菜地呢爹爹,屋子前后各一块,娘种花也种菜,有一年秋天,我们种出好大一个瓜,吃了好多好多天都没有吃完。”,“有一次,娘去村里给我买了一口大缸,我们一路推着才回家的,然后娘就买了小鱼,放在里面给我养着玩。”,“晚上的时候,娘会教我读书写字,我们睡在床上,她要我把白天学的诗背给她听,爹爹,我好喜欢躺在床上跟娘说悄悄话。”......。杨逍听着女儿说,忍不住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你娘......你娘从前有没有,跟你提到过我?”,女儿想了想点头说:“有一次我问娘,为什么附近其他小朋友都有爹爹,我的爹爹却不同我住在一起,娘说,我的爹爹可厉害了,他要去办一件大事,等他办好了,就会来找我们,爹爹,你有什么大事要办?”,杨逍侧过头望着窗外,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晓芙即使嘴上不说,甚至也不期盼,可她还是相信,他们有一天是会重逢的,“爹爹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好好陪着不悔了。”,杨逍回答说。 不悔说话说累了,在杨逍的怀里渐渐睡着了,杨逍把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小被子,嘱咐僕妇夜里好好照看着,才踱回自己的房间,他看见窗外的月光一片凄清悲凉,觉得身上越发冷起来了。不悔口中的点点滴滴,有欢乐的,也有忧愁的,那时候晓芙一个人照看她,虽然也带了不少银子,可终归是辛苦的,裁衣种菜的事都要亲自做,要照顾不悔的一日三餐,还要教不悔背书习字,甚至要教不悔几招几式的武功,该父亲做的事该母亲做的事,都是她一个人做了,却无怨无悔,叫杨逍怎么能不内疚呢。再说不悔讲的这些,已经是她长大后的事了,那她出生前呢,晓芙是怎么找到不悔口中的蒲姨母的,又是躲在哪里生下不悔的,这一路吃了多少苦,甚至遭受到了多少嘲讽,他想都不敢想,带不悔去见外公外婆的事,只怕一时半会儿办不到,若晓芙的父母知道了这些真相,只怕会更伤心,但朱先生和蒲小姐,却得抽个时间好好去拜会一次,谢谢他们帮助晓芙,照顾不悔。至于晓芙后面怎么百般拒绝和殷梨亭的婚约,怎么顶着压力瞒着女儿的事,杨逍都不敢去细想,只怕她匆匆地来接走不悔,也是因为和自己的事被师门知道了,她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啊,这些本来都该是自己来承担的呀,杨逍想到这些,内心就像被抽空了一般,揪地生疼。 (三) 大家背地里都说杨左使变了,什么地方变了也说不出来,总之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表面上虽然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背地里却好像柔软了不少,但是却比以前更沉默了,如果不是和女儿说话,或者不是有事要布置给大家,他就常常在房间里一待一整天,有时候去后山,也能在崖边坐一整天。他从前是那么风流潇洒的一个人,而现在,却始终是满腹心事的样子,像是一下子老了不少,模样憔悴了,心也老了,那些风花雪月诗酒趁年华的事再也不干了,平时问的做的都和女儿有关,闲暇时间也只是读书和发呆。 彼时江湖上渐渐地也有些流言传出来了,说峨眉派死了个弟子,是金鞭纪家的女儿,好像是被杨逍先奸后杀的,这些话杨逍不是没听见,但他只作充耳不闻,手下人听见别人议论,要替他出头,都被他拦下来了,他想,自己背点恶名不算什么,晓芙都走了,总要清清白白的,怎么能让她再背着离经叛道的议论去了呢,他自己一力承担下来,不过是再跟峨眉多层恩怨,被江湖上的人骂几句而已。 教中众人对杨不悔的出现都曾经诧异过,却没有谁敢开口询问,听见那些闲言碎语,又觉得好不奇怪,如果真如众人口中所说的那样,不悔的母亲为何又要托人把她给送过来呢。好在她母亲从不曾真正出现过,他们就也不必去困惑该如何与她相处了。只有赛克里在杨逍把不悔托给他保护后,偶尔会因为不悔的需要提起晓芙。“小姐哭闹个不停,一直吵着想要夫人。”,“小姐说想去一趟蝴蝶谷,祭拜一下左使夫人。”,他记得那年在桐城郊外庄子里初见那女孩时,她穿着男装,可是一眼就被他认出来了,当他发现杨左使在听到她要走时微微蹙了眉,当他后来知道她为了保护杨左使受了重伤时,他就知道杨左使一生也不可能从她这里逃出去了,只是他没想到后面的事情会是这样。打杨逍带晓芙去大都以后,他一直都在等待着他的命令,他想终有一天,杨左使会带着和往常一样的冷漠吩咐他们,去准备红色的绸缎,去找做嫁衣的裁缝来,那时他们就有个俊美的左使夫人了,他知道杨逍心里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他们在光明顶坐忘峰上的生活,其实都很清苦,天地越是广阔,人就越感到孤独,杨左使若是娶个夫人回来,倒能使他们的生活焕然一新,说不定那女孩子还能带两个漂亮的婢女来,到时候他就去求夫人做个媒。赛克里想着,自己从前的那些期盼,终究也落了空,不过于他只是半分失望的事,于杨左使,就不知道是怎样的撕心裂肺了。
第61页 五散人回归光明顶以后,只知道杨逍多出个女儿,对于这孩子的母亲,他们虽听过些传言,却是始终不曾多说也不好多问的,只作这是杨逍的家事。光明顶上少有年少的姑娘,不悔那时正是最好的年纪,笑起来明媚动人,像山中迟来的春天,没有谁能不疼惜她,各位哪怕对杨逍的处事方式有时颇有微词,也像叔叔伯伯一般照顾着不悔。而那彭和尚,对不悔更是真正的喜爱,起先他用木头雕了小狗小猫送给她,见她大了已经不玩这些了,每次下山回来又会给她带时新的首饰,遇着不悔偶尔同杨逍顶嘴怄气,他就去安慰不悔,又教她去向杨逍道歉,杨逍每每谢他,他都只是笑笑。那日逢着他的生辰,杨逍去给他祝贺,两人多喝了几杯,杨逍又提起要谢他关照不悔的话,他沉吟良久却开口说到:“杨左使倒不必谢我,杨夫人对我也是有恩的,那一日若不是夫人百般维护我,我或许早死在那毒手无盐手中了。”,他没注意到杨逍低落的神情,又饮了一口酒继续说:“我听不悔提起过幼时和娘亲在一起的日子,若我那时就知道后面的那些事,说什么都要把她的消息告诉给您。”,杨逍听了这些话,更是悲从中来,这些年里最痛苦的事,不是他要如何去习惯没有晓芙的孤独,而是他不可抑制地会想像,若是晓芙在他身边,他们的生活会是如何。 从前杨逍每次想到,晓芙终有一天也会被称作杨夫人,心里就暗暗地高兴,那时候他就想,他一定要求得晓芙父母的同意,把她娶回家,如果情况比自己想的好些,晓芙愿意住在杭州也可以,愿意随他来坐忘峰也可以,甚至愿意住在集庆,住在桐城都可以,都随晓芙的喜欢,若是一时情况不太好,他大可以带着晓芙去山里住,或者是去桃花岛,总之要日日随晓芙在一起。和晓芙分别之后,他一度不敢去考虑这些,却随着女儿的到来,开始偷偷想念。他看见不悔在院子里玩,就想着若是晓芙在,他就把院子都空出来,等她去种满花,她会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给不悔梳头髮,再摘了新开出来的花,别在不悔的头上。他带不悔去买衣服,只会选贵的,成衣店的老闆娘笑兮兮地出来告诉他,小姑娘只要穿得合适才好看,倒不须是最贵的,“你看我那女儿。”,他转眼望着门边站的那个小女孩,身上衣服材质是不如他给不悔选的好,却极配她,显得她越发可爱了,“你们男人家不会给小姑娘买东西,下次把夫人叫上一起。”,那妇人一边说,一边自己替不悔做主选了几件成衣,无意中的一句,倒惹得杨逍伤怀了片刻,是啊,若是晓芙在,不悔一定能被打扮地更漂亮。随着不悔渐渐长大,和杨逍之间,也不如先时那般童言无忌,大约是有了女孩子自己的心事和打算,便慢慢地不再事事问杨逍,也不再事事都对杨逍讲,杨逍倒没有觉得这些不正常,但想来也怜惜女儿孤苦,若有娘亲在旁照拂,女儿只怕能更快乐一些。他有时候也想,别看自己平日间说一不二,一派风光的样子,晚上借酒浇愁,醉了连东西都没人来收拾,直要趴在桌子上睡一夜,自己等着酒醒,要是晓芙在啊,这一切大概就不一样了,总有人替他温好粥,即使责备他,也都是带着爱意的,她会替他把衣服折地平平整整,会把他扔乱的书一一放回书柜,会在他生病时孤独时软弱时,替他解忧,给他出主意,抱着他,安慰他。他真的好想念晓芙,他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在每一个无事可做的瞬间,乘虚而入地让他去想像,若是晓芙还在,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会是怎么一个样子,那一定特别美好特别温馨。 (四) 不悔渐渐也长大了,她从别人那里也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她虽然纳闷,也知道不能去问爹爹,她跟自己说,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如果真如别人所说的那般,自己幼年时,娘就不会日日坐在窗边出神,也不会在年节时分,要让她对着西边磕头了,她叫不悔,她姓杨,这些都是娘深爱爹的证据,若真是如传言的那般,只怕娘也不会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她觉得爹爹越发地可怜起来,幼时她也问过娘,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娘说你爹爹英俊潇洒,只等着要办完一件大事,就会来找我们,无忌哥哥送她来坐忘峰时,虽然爹爹也是满面的愁容和风霜,到底是个俊美的男子,如今不知道怎么了,才短短几年时间,他就老去了,虽然容貌中仍然依稀可以见到他年轻时的风流倜傥,但人好像也迟钝了一些,总是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叔叔伯伯们有时与他玩笑,说起他昔日的风采,那都是不悔未曾见过的。 这几年杨逍也带着女儿下过几次山,有一次说到,要去拜访一下朱伯伯和蒲姨母,不悔很懂事地没有提到,自己其实也想去看看外公和外婆,她曾经问爹爹能不能去一趟蝴蝶谷祭拜一下娘亲,爹爹怔了片刻,回答说路途遥远,改日再去,但她分明知道,爹爹是畏惧去面对,娘亲真的已经过世的事实,打那以后,她也不再提起这话。 从坐忘峰去一趟甘州,实在是要容易不少的,不悔凭着自己幼时的记忆,又问了问路人,很容易找到了碧菡山庄,杨逍踌躇了一番才从车里下来,不悔前去敲门,门房通报进去,一会儿蒲姨母就难以置信地接了出来,看见不悔,愣了半晌,又望望杨逍,这才把他们都请进去。杨逍带着礼物进门去拜了朱先生和蒲小姐,不悔就留在外面陪家里的小弟弟小妹妹们玩,蒲姨母的那个儿子原来也已经长这么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先后生了两个女儿,不悔想,自己也长大了,可惜娘都不知道这一切了。几个大人在屋里谈了很久,不悔心想,杨逍无非是要谢谢朱氏夫妇从前帮晓芙和养不悔的恩情,他们也不是江湖中的人,估计都还不知道晓芙已经过世的消息。一会儿蒲姨母开了门出来,她原先是那样冷清一个人,此刻却像是刚哭过的样子,只怕还是在为晓芙伤心,她嘆了口气,抓住不悔的手说:“你都长这么大了,往后跟着爹爹,定要好好听他的话。”,不悔看着蒲姨母,她虽然也还是那么漂亮,但这些年究竟是老了些,她想若是母亲在,定然也会老,不过她和爹爹,只怕都是愿意陪着母亲慢慢变老的。
第62页 这些年来,爹爹越来越少在她面前提起娘来,但她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不然也不至于,以堂堂明教光明左使的身份,不仅丝毫不再考虑婚娶之事,身边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从甘州回坐忘峰的途中,杨逍少见地跟不悔提到,自己当时不应该只由着你娘的性子,横竖应该早点去找她的,不悔知道,爹爹准是向蒲姨母打问了娘生她时候的那些事,那些事是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但娘总归是吃了很多苦的。“娘说爹爹有大事要做,娘懂的,爹爹你不要太介意。”,不悔尝试着去安慰杨逍,但她知道这样做也是徒劳,爹爹总是心疼又愧疚的。“爹爹是有大事要做,但你和你娘的事,才该是爹爹最大的事,爹爹要去找两位叔叔伯伯,若是找不到他们,爹爹也放心不下,等爹爹把这些事安排妥当了,爹爹就去陪你的娘亲。”,不悔微微转头,偷偷看了一眼杨逍,他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去娘亲的坟上祭拜一番,但只怕他最盼望的,只有永远守着娘的坟,哪怕此生孤寂。 “爹爹,我和娘都知道的,那两位叔叔伯伯,对爹爹也很重要,只有爹爹心里没有牵挂,我和娘才开心,后来的事,是谁都没想到的,这不是爹爹的错。”,“那个时候,爹爹比你现在大不了多少。”,杨逍很少跟女儿讲起他从前的事,哪怕是和晓芙之间的事,但他觉得女儿大了,自己也老了,父女两个总有些话要说。“你的爷爷奶奶,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你该叫叔叔和姑姑的,还有我的祖父祖母,都一起死在海里了,只有我捡回一条命来。我先上桃花岛,那里的人虽然对我也非常好,可我总觉得孤单,每天都只能用练武来占满自己的时间,后来回到中原,游歷各方,一半是孤独寂寞,一半是年少轻狂,人也变得浮躁起来,幸而后来遇到了你阳伯伯,他劝我加入明教,教我武功不算,还教给我做人的道理。他曾经说,杨逍,你得把心沉下来,你年纪轻轻前途大好是不错,可你知道么,除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岁月也是你敌不过的东西,我们不过是歷史长河中的尘埃一颗,你不可能敌地过万万千千的后来者,你要把心沉下来,修为是修自己。”,不悔听了这话,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杨逍继续说到:“我才二十岁,阳教主就让我做了明教的光明左使,他亲授我了好些武功,他在我心里就像亲大哥一般,我那时年轻,若是有时候居高自傲,他便时时敲打我,到后来,你范叔叔也来了,他是那样地俊美,那么年轻就做了明教的光明右使,我和他一见如故,常常在一起切磋武艺,谈论天地,他喜欢的东西我恰好都喜欢,他让我在光明顶上的日子不再孤寂。他们两个对我也是一样地重要,不悔,我得找到他们,你娘曾经也告诉我,我一定要尽力把明教管理好,这样等找到阳教主,才能对他有个交待。”,“我娘说地没错。”,不悔想要多说些什么来安慰爹爹,但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这些年爹爹的生活中只有三件事,抚养她,寻找阳教主和范右使,还有管理明教,其余的事,一概不问,一概不做,他真的很伤心,但为了自己的责任,为了自己的承诺,他都在努力着。她轻轻拍了拍爹爹的背,又和他一起沉默着。 不悔早就已经习惯了,她渐渐长大,都渐渐地接受了,娘真的已经过世的事实了,虽然她一个女孩子,缺少亲娘的看顾,到底有诸多不便,但父亲对她的关怀备至,替她周到地考虑到方方面面,让她幸福快乐地长大了,这些年她虽然也十分思念娘,但她并没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她知道娘亲爱爹爹极深,也知道爹爹爱娘亲极深,这些对她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五) 在张无忌带来阳教主和阳夫人,都已经在本派密道中过世的消息后,杨逍虽然觉得伤痛欲绝,也隐隐有些解脱的感觉,这么多年都没寻到阳教主,他可能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而张无忌也终于被他说动,任了明教的教主,他再最后辅佐他一段时间,把各种事交待好了,他就可以去陪他的晓芙了,那张无忌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放心把明教交付的人,他相信他能够做好这所有的事,他也就算对得起各代教主和明教众人了。 后来找到范右使,更算是意外之喜,只是想到他这几年受的苦,杨逍更是难过不已。再后来,连不悔的终身大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和殷梨亭这事,杨逍更多的是意外,虽然也担心女儿受到委屈,可又见殷梨亭为人正直,做事讲理,确实是个值得託付的人,细想下来,大概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算晓芙知道了,亦不会反对,也就答允了。这样一来,杨逍更觉得自己没什么牵挂了,不过教主既然器重,也只有尽自己所能,能多出点力便多出点力好了。 张教主大概是为纪念幼时的经歷,选在蝴蝶谷集会,杨逍先是诧异,后来又平静下来,心想这么多年,自己一直不敢面对晓芙过世的事实,现在有个藉口,终于可以去一趟了。“杨伯伯,当年我就是把纪姑姑葬在这里的,可能有点简陋。”,“教主费心了,已经很感谢教主了。”,杨逍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无忌说到:“教主,可否容我片刻。”,张无忌点点头走开了,杨逍在晓芙的墓碑前怔怔地愣了好久,这才蹲下去,伸出手来想触碰一下那冰凉的墓碑,又觉得久久不敢下手,就如同当年,他面对熟睡中的晓芙,一样想触碰又不敢的样子。
第63页 杨逍终于还是把手贴到了晓芙的墓碑上,那冰凉刺骨,就像杨逍的心,他忍了十几年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忽然像个满腹委屈的小孩子一般,觉得有好多话要给晓芙说。“晓芙。”,当他轻唤出这个名字,才发现已经那么地陌生,他真的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说过这两个字了,这两个字既是他心里无法言明的伤痛,也是他心里唯一的希望,多年来不曾提及,不过是怕希望落空。 “晓芙,你在那边好不好,底下那么冷,你一个人,害怕不害怕。”,“我曾经跟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来找我,由我来承担,你怎么把这些苦痛,都留给自己了呢,你师父叫你来杀我,即便是你真的来杀了我,我也高兴一些。”,“你知道么,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她和你一样好看,一样无可替代,别的都不要紧,只要她开心,就都好了。”,“阳教主和阳夫人已经过世了,范兄弟也找到了,现在明教的教主是无忌,他能把明教管地特别好,带领大家为民造福,你该安心了,我也可以放下了,我只恨这些事来地太迟,不然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晓芙,你师父也过世了,我知道你一直敬她爱她,这些年我平和了不少,我知道她有她处世的方式和道理,我不能说不恨她杀了你,但万般恩怨,我愿意放下,峨眉派有新的掌门人了,大家也都很好,你大可以放心。”,“万安寺那件事情之后,我终于有资格能去一趟汉阳,见见你的家里人了。你父母这几年应该是老了不少,只怕跟你的死讯也有很大的关系,我还是先去找你二哥哥的,他知道真相后,也是气愤不已,但到底念着旧情,替我引荐了你的父母,他们大概不会原谅我做下的煳涂事,害得你命丧黄泉,但事情终归过去很久了,他们也没有为难我,对不悔倒是真的喜爱,把她拉在身边看了好久,问了好多好多问题。你家里其他人都没怎么跟我说话,倒是你二嫂嫂还跟我见了个礼,我原本就说过,你二哥哥和二嫂嫂肯定是会帮咱们的。你父母身体都还好,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们也都好,家里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好多人,我分都分不清,有的已经成家了,重孙都给你父母生出来了,一大家子人,平平顺顺和和美美的,过得不错,我也答应了他们,若是后面遇到战乱,我定当竭尽全力,拼死也要护你一家的周全,你放心好了。”,“晓芙啊,你看你多傻,我原本就说过,若是有什么事,我们一同去承担,总是有办法的,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你受苦,我难道不心疼么,你知道么晓芙,连殷梨亭都说你傻,那次他受重伤在明教养病,我听到他对无忌说:‘看你纪姑姑有多傻,我最难过的从来都不是她爱上杨逍不肯嫁我,我只是心疼她无辜丧命,就算她心里没我,未婚有孕,也该想起来我们那些幼时的兄妹情谊,她若要我帮她,就算是我出面退婚,也是要护她性命的。’,也是因为这话,我才知道他是个正真的君子,也才敢把不儿的终身託付给他,他定然会待不儿好的,这个你也可以放心。”,“元皇室的气数已经快殆尽了,我们收復汉室江山指日可待,晓芙你看,这世间万事,都总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杨逍想,晓芙在那边,担心的事情无非就是这些了,他细细地告诉了她,也让她安心一些,最后的最后,他才终于敢说到自己。“晓芙,这些年,你不在的日子,我虽然不同别人说起,却是日日夜夜都想念你的,我好多次睡醒,一瞬间都以为我们还在集庆,或者是杭州的老宅子里,我想侧身把你拥入怀里,想告诉你不悔今天没有乖乖吃饭,可是我一摸床边,发现你人不在,才想起来,你已经走了好久了。晓芙,你不在的时候,不仅没人给我提点,没人安慰我照顾我,连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不过现在都好了,不儿终身有了依靠,我也没别的挂念了,无忌毕竟对明教,对我们一家都有恩,等我跟着他完成最后的大事,我就来陪你,到时候我哪里都不去了,就守在这里,就在这里陪你。”,杨逍的手指轻轻抚过晓芙的墓碑,它不再那么冰冷,他觉得晓芙是在回应他,晓芙在等着他。 (六) 贝锦仪想起,自己刚到峨眉山时才不过五岁,师父还是个年轻的女子,自己那时没那么怕她,她对徒弟们也不如后来那样严厉。有一日她醒地太早,刚好在院子里遇到了要去后山的师父,师父轻轻跟她招了招手,还对她笑了笑,说锦仪,你来跟我一起去。那天她们走在台阶上时,师父一直拉着她的手。她抬头望了望师父秀丽的脸庞,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个女侠,像师姐们说的那样。”,师父没有低下头来看她,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生怕自己惹师父生气了。半刻后,师父却突然开口:“等你心无旁骛的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心无旁骛的时候呢?”,彼时他们刚好转过一个山峰,到了后山开阔处,师父抬手指向天边,那时太阳正要升起:“等你真心喜欢上这峨眉山上的云和霞的时候,那时你会觉得,世间一切,红尘纷扰,功名利禄,甚至成为女侠这件事,都不及它们好。”。等你真心喜欢上这峨眉山上的云和霞的时候。如今到了这个年岁,贝锦仪总算参透了其中的些许奥妙。
第64页 这些年里,师父也过世了,贝锦仪知道,师父其实一直都很爱弟子们,只是她有她的准则,不必轻言对错,周师妹做了峨眉派的新任掌门,关于她,江湖上也是流言不断的,但贝锦仪从不去问去理,天地万物自有命数,他们所有人是,峨眉派也是,既然师父把师门交给了周师妹掌管,无论前景如何,好好尊重她便是。当年的那个贝师妹,现在已经做了师伯了,潜心练武的同时,也要教导峨眉派一众小辈的弟子,她说话和气,大家也愿意跟着她。 那一日,周掌门想起快到青城派掌门的寿辰了,因自己马上要闭关修炼,便请来贝锦仪,想麻烦她带上几个弟子走一趟,去代为贺贺寿,顺路再去一趟成都,置办一些冬日里所需的物资,贝锦仪同意了,便带了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弟子,一同下山去了。她们几人走在那条青石板的路上,贝锦仪突然想起,那一年自己和纪师姐也是从这里走的,她一直要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后面两年,纪师姐都经歷了些什么,她有时候想来甚至会觉得有些内疚,觉得那时若是自己没有任性不肯回山,或者是坚持等到纪师姐从大树堡回来再走,纪师姐或许不会英年早逝。那几个小弟子难得下一次山,想着贝师伯脾气好,也不怕她,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贝锦仪在旁无奈地笑笑,转头看向绵延的远山,天地隽永,人这一生却只是渺小的一瞬,是是非非,实在难言。 走走停停到了成都,贝锦仪说好容易到了个大点的城,找个好点的客栈歇宿两晚,也让几位师侄去市集转转,好好玩玩。“你们玩去吧,午饭也可以自便,我一向吃得清淡,你们今天不必随着我吃了。”,那日上午,贝锦仪打发几个女孩子出去玩了,自己在房间洗了个澡,临近晌午,打算下楼找掌柜要一碗素面来吃,刚到了堂里,抬头望见两个人用完饭正要出门,贝锦仪一惊,那不正是殷六侠和不悔。他俩见了贝锦仪,先也是一愣,对视了一眼,还是殷梨亭先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向贝锦仪行了礼,不悔手里抱着个奶娃娃,也随着走过来,对贝锦仪福了一福。贝锦仪还了礼,这两人都算相识的,又不是至交,何况不悔又是纪师姐的女儿,她也略略觉得有些尴尬,好在自己年岁也不小了,万般事也都能妥善应对,便笑了笑,开口问不悔到:“你们抱着孩子,怎么到了这里,难不成也是要去给青城派的掌门人贺寿?”,不悔笑笑回说:“不是的,因我有个姨母住在甘州,我和六哥是要去看看她的。”,贝锦仪点点头,低头看看不悔抱着的那个孩子:“真可爱,像是个女娃娃?”,不悔点点头,把孩子递过去让贝锦仪也抱抱,贝锦仪搂着那孩子,忍不住嘆息一声:“时间这样快,你都有孩子了,你娘要是知道,得多开心。”,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片刻,贝锦仪也自觉说错了话,不想不悔笑了笑回说:“娘都知道的,我这一生得的福,也都是娘在天上为我求来的。”,贝锦仪点点头,想着上一代的恩怨终究是过去了,也算是故人一场,便又问不悔到:“那,你爹呢,他还好么?”,“我爹爹挺好的,无忌哥哥要和郡主去蒙古,让我爹爹做教主,我爹爹勉强做了半年,又传位给了现在的教主,我和六哥想让他随我们上武当山,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去,自己去蝴蝶谷,搭了间屋子,就守着我娘的墓,在那边种地栽花,我和六哥担心他,去看过几次,他自己倒是快活,没事时就对着我娘的墓碑说话,大概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只要他自己快活便好了。”,贝锦仪听了不悔的话有些心酸,点点头道:“我们姐妹常嘆你娘可怜,但她却从没有爱错人。”,“嗯,我娘从没后悔过。”,不悔对着贝锦仪又笑笑,贝锦仪把孩子又递还给她,嘱咐说:“只怕你们还要赶路,我们就此别过也好,别误了你们的时辰。”,殷梨亭和不悔也不推辞,跟贝锦仪告了别要离开了。 “贝姨。”,贝锦仪刚转身,不悔又在后面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看着不悔,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贝姨,谢谢你。”,不悔忽然对贝锦仪说到,贝锦仪有些惊讶,她不知道不悔指的是当年她在蝴蝶谷放了她一条生路,还是因为她,她的爹娘才能相遇,又或者是因为峨眉派一众的姐妹,其实从来都顾念着和纪师姐的情谊,见面时从未为难过不悔甚至杨逍。她想问不悔何出此言,抬头看见不悔正对着她笑,是那样地真诚,她忽然就觉得,这个为什么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她回了不悔一个温暖的笑,目送他们夫妇上了马车,一路远去。站在成都城里,就能看见西岭的皑皑白雪,它已经在那里待了千年,见证着万千往事,如云烟一般散去。 杨逍把被雨打落的花扫尽,秋风起了,一日凉似一日,他的腿脚也不如原先那般灵便了,即使是英雄一世,也总是敌不过岁月。他如往常一般走到晓芙的墓旁,轻轻抚着她的墓碑:“晓芙,昨晚我把一杯水给打翻了,我去接,没接住,那可是越窑的青瓷啊,打在地上就碎了,晓芙,我也老了,不中用了,说出来谁能信呢,我杨逍连一个杯子也接不住了。”,“晓芙,我现在一整日,半瓮粥也吃不完了,夜里睡觉得盖两床棉被,是不是住在这山里要冷些,只怕过不了一个月,我那屋子里就该烤火了。”,“晓芙,我们的故人都去了大半了,不悔和殷六侠都有孩子了,他们现在过地很好,我也没什么牵挂了,是是非非也都不计较了,大概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来陪你了,你别心疼我,那是我最期盼的事。”。晓芙,我们的世界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了,杨逍欣慰地想,他期盼终生的时刻终于来到了,这万丈红尘,纷纷扰扰,恩恩怨怨他再不过问,是喜是忧也都不在意,万世千年他只求这一瞬,和晓芙永远相守的这一瞬。
第65页 ☆、空杯借梦共笙箫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自己太希望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圆满的了,所以就写了双结局。子不语怪力乱神,再说这样的剧情我实在也是想像不出来,所以就从晓芙在江州看病开始,写了另一条故事线的剧情,算是完成自己对故事的一个希望啦。 第十章空杯借梦共笙箫 (一) 晓芙从医馆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此刻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觉得前路茫茫,自己回不了峨眉山,也回不去汉阳的家里了。她来到长江边,望着东流的一江水,几乎想要跳下去,她把家里人都想了一遍,把师父和一众师姐妹也想了一遍,最后想到了杨逍。不行,她死了倒是容易,留下杨逍一个人怎么办,他可是心心念念都想着和自己重逢的,再说了,这孩子是她和杨逍的,莫说杨逍知道了定然捨不得,自己也是真心爱这孩子的,如今只能想个藉口躲一躲,先把这孩子生下来,方不辜负自己。 晓芙正想着,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姑娘,你让我们好找啊!”,晓芙起身回头,见两个男子各提着一把刀,站在不远处,她知道他二人来意不好,也不去理他们,抬腿就要走,那两人却拦住了晓芙:“你是明教的人不是,我们保证不伤害你,只要你把杨逍在哪里告诉我们!”,原来这两人当日是跟晓芙一起上船的,这船狭小,平日里晓芙都在舱里,那一日觉得胃里不舒服,在船舷边对着江水呕吐,脖子里戴着的铁焰令不小心给旁边两人看见了,他们都是华山派的弟子,和明教素有恩怨,也认得这铁焰令是杨逍之物,只奇怪为何会在这女子身上。此后他们便留了心,日日紧盯着晓芙,暗想这女子会不会是杨逍的情人,想着要捉拿她去威胁杨逍,不曾想晓芙忽然在江州下船,他们并不知情,差点跟丢了,好在又在这里找到了她。“什么杨逍,我不认识。”,晓芙此刻心烦意乱,也不想和他二人啰嗦,那两人却硬拽着晓芙,晓芙无法,便抽出长剑要去刺他们,他二人亦抽出长剑来和晓芙对阵。 峨眉派和华山派都以剑术论长,几个回合下来,分不出胜负,晓芙不想再与他们纠缠,只想快点脱身,他二人却步步紧逼,毫不放松,晓芙没办法,动了真格,不想其中一人忽然丢下剑,伸出掌来要击晓芙,晓芙想起肚子里的孩子,赶紧转身,把背对着他,狠狠挨了一掌,直喷出一口鲜血来。眼看情形不好,她赶紧一转身跳入了江里。 晓芙是汉水边长大的,如何不懂水性,她游出半里去,见那两人似乎没有跟上来,到岸边找了个草丛躲了一晚上,身上都湿透了,只怕那一掌也让她受了内伤,只觉得越来越冷,到天明,等到一条小渔船过来,上面有一对打渔为生的夫妻,晓芙赶紧递给渔家一锭金子,央他们把自己送到汉阳。那渔夫见晓芙脸色苍白,怕惹上事,不敢接,那渔妇却想,他夫妻二人打一辈子渔,只怕也攒不下这一锭金子,便答应了晓芙,让她上了船。照着晓芙的要求,这条渔船昼夜兼程地行着,晓芙躲在舱里,觉得身上越来越冷,还好腹内没什么感觉,孩子应该没有什么事。两天后,船总算到了汉阳,晓芙谢过渔家夫妇,跌跌撞撞地下了船,虽然现在回家是不妥的,但也只有家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能让晓芙休息几天了,好歹先把命保下来。 晓芙觉得自己的伤势是加重了,走起路来都是跌跌撞撞的,在船上还吐过两回血,她蹒跚地走到家门口,连扣门的力气也没有了,两腿一软跌坐在门槛上,一口气都提不起来。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周氏正好从娘家回来了,一下马车,就看见卧倒在大门边的晓芙,惊了一跳,赶紧让碧裳和绯袖把晓芙扶了起来,送回房间躺下,又赶着叫人去请大夫。晓芙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用最后一口气扯着周氏的袖子,断断续续地说:“周姐姐,别,别请大夫,我是练功岔了气,休息一下就好了,大夫来了也没用。”,周氏哪里肯听,回说:“看你伤地这么重,不请大夫怎么成,大夫来看看,我也好放心。”,说着就要走,晓芙死死拽住周氏的衣服,虚弱地话都讲不出来了:“周……周姐姐,求你,别……我,自己,调理一下,我,就是大夫来了,我,也不看的。”,说着噗通一声,滚在了地上,抓着周氏不放,周氏惊了,只好先安慰晓芙到:“好好好,我先依了你,你快起来,去床上躺着!”,周氏安顿好晓芙,退了出去,只是着急,先遣人去通知了纪英和宁氏说晓芙回来了,累极了在休息,并未言及晓芙受伤的事,又派人去把映桐请回来,要与他商量给晓芙请大夫的事,映桐说此事由不得晓芙,定要请大夫来瞧,可是大夫请来了,晓芙连门也不愿让别人进,只说是练武所致,自己能调理好。周氏和映桐也没办法,只得先听晓芙的,着人好好照顾着她。 这几天周氏原本是早上,中午,晚间,各去瞧晓芙一次,果然看见晓芙精神是好了些,毕竟晓芙是练过武的人,受人一掌,怎么都能自己调养的,只是又受了寒,受了劳累,又满腹心事,其实伤地极重,不过到家几天休息回来了,才略显得好些。那天午后,周氏突然想着要来看看晓芙,不想正撞见碧水出门,手里还拽着一张纸,神情有点忐忑,周氏问她去哪里,只说要去帮小姐买东西,周氏觉得奇怪,趁碧水从身边过,伸手把她手里的纸拿了出来,瞧了一眼,是一张药方子,有好些字被水打湿了,但隐隐还能看得出。因为周氏是生过孩子的,又颇有学识,从前生病吃药,大多都会多问大夫几句药理,对这药方竟有些通,瞧完方子,不觉大惊,那分明是一张保胎药的方子!“这方子你哪里来的?”,“小姐给我的,让我去抓副药回来煮。”,“小姐还说什么了?”,“嗯……说让我出城去买。”,“还有呢?”,“说……”,“说什么?”,“说别让别人知道。”,“嗯,小姐这伤受地重,这些药都是勐药,怕是老爷和夫人知道了要害怕,才不叫你说的,你别担心,我照顾着她。”,周氏几言安慰过碧水,叫她退下去了,心里又担心又害怕。原来晓芙躺在床上只觉着难受,又担心孩子的性命,忽而想起包袱里有张安胎的方子,是在江州的时候,临走前那位大夫的夫人给她的,那夫人看出晓芙的事不简单,还是写了副安胎药的方子给她,她怕不小心给人瞧见了,一直装在铁盒子里,打开时看见有些字已经被水晕开了,好在大致能看明白,想着碧水就算瞧见也并不懂,才叫碧水去城外抓药回来,免得别人过问,不曾想被周氏给撞见了。周氏也纳闷起来,好好的晓芙怎么会有张保胎药的方子,她心中想了千万种可能,越想越害怕,背后冷汗直冒,最后还是决定去跟晓芙问个究竟。
第66页 (二) “妹妹,这些天可有好些?”,晓芙听到周氏进屋的声音,朦胧中睁开眼睛回应到:“好多了,劳烦嫂嫂记挂。”,“要我说你这样不成,还是得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这倒真不必了嫂嫂,我是练武的人,我自己知道的。”,“那不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都担心,这样,嫂嫂也略懂一些医术,切脉是不会错的,你把手伸过来,我替你看看,若是没有大碍,我们也好放心。”,“嫂嫂,这个不必了。”,“妹妹,这个不劳什么的。”,“真的不必了嫂嫂。”,“那好,嫂嫂问你一句话,你可得说实话。”,晓芙听到周氏这话,心里已经暗暗叫了一声不好,也只能装着平静,问周氏有什么话要问。 “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周氏果然掏出了那张药方子,“这是张治病的药方子,是我从山上带下来的,说是治内伤最有效的。”,“这样,你当真不知道这是张什么方子?”,“什么方子?不是治内伤的,那想是我拿错了。”,晓芙支吾到,“这张方子开错了,妹妹不认识也无妨,这药却不能乱吃,你若不愿意让我帮你切脉,我去告诉父亲母亲,让他们给你请个大夫来看。”,周氏说着就要走,晓芙赶紧抓住她:“周姐姐,不要,不能告诉父亲母亲。”,“你怕什么?”,“我……”,“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做下什么事了,这样慌张?”,晓芙听见周氏这话,自己也羞愧难当,又因为心里着急,终于低下头,流出了眼泪。“你……”,周氏见晓芙这样,心里也软了下来,想着晓芙毕竟是妹妹,只怕受人欺骗也不知道,万事还得问过她才知道,赶紧在她身边坐下:“妹妹,姐姐自嫁到你家里来,哪有一天不是把你当亲妹妹的,这是怎么回事,你千万告诉姐姐,姐姐也好帮你想想办法啊,你要不说,莫说姐姐心里不安,哪天这事你没瞒住,不是也让父亲母亲不好过么,你告诉姐姐,姐姐还能帮你。”,晓芙此刻最担心的,便是保不住这孩子,当下没有办法,素来又极信任周氏,知道她倒是个有主意讲道理的,踌躇片刻,便把和杨逍这一段,大概讲给周氏听了。 周氏听过,惊讶地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问到:“你是说,那个柳先生,他就是明教的那个杨逍,那你也不能……唉。”,晓芙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在一旁哭,“是不是他逼你的?”,“没有。”,晓芙摇了摇头,“我们是真心的。”,“你……”,周氏听了晓芙这话,又气又心疼:“你个小姑娘家,懂得什么,父亲母亲给你安排的,是天底下最好的亲事,你如今却和别人好上了,连娃娃都有了,你让一家人怎么办?”,晓芙自知亏欠家人,无话可说。周氏想了半晌,对晓芙说:“想来你是不愿意嫁殷六侠的,这事确实也不能亏欠殷家,和殷家的事再说,姐姐问你,你遣碧水去抓保胎药,你的意思是?”,“我要这个孩子。”,“什么?”,“周姐姐,我要这个孩子。”,周氏瞪大了眼睛望着晓芙,半晌嘆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做了决定的事,没人能劝得动,可是我问你,生下这个孩子之后怎么办,你想过么?”,“我躲起来生这孩子,然后托人养。”,“这孩子没有亲父母的呵护,不可怜么?”,晓芙听了周氏这话,也觉得没话可说了,她想的,不过是最无奈的办法。“你听我的。”,周氏想了想说到:“姐姐帮你,但你得听我的,这事我跟你二哥哥商量一下,你便交给我们去办,得让这孩子的父亲一起来。”,“不行!”,晓芙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能告诉他,会分他心的,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妹妹,你还没做过父母,你不懂的,你以为在他心里,能有什么事大地过你?若是你隐瞒这个孩子的事,就对得起他么,他以后要是知道了,又没能参与这孩子的成长,一样会抱憾终身的。”,“我……”,“妹妹,你听姐姐一句,做母亲了,多为孩子想一想。”,周氏抓住晓芙的手说:“姐姐替你安排,你好歹让我和你二哥哥去试一试,你以为我们做了就能成了?你就安心把这孩子护着,好歹也努力一分,毕竟要爹娘都在,甚至一个稳妥的名分,于这孩子才是最好的呀。”,晓芙听了周氏这话,虽仍然不愿意接受,也不知道如何反驳。“你别任性,我们做什么,都会先和你商量,现在,起码先叫你二哥哥知道,我们为你出出主意,求得父亲母亲同意,好么?”,晓芙此刻没有别的办法,她知道如果要保地这孩子平安出生,也需要人帮自己,只能先按周氏说的做来试试,思考良久,终于点头应了下来。 晚上睡觉前,周氏让乳母把不满一岁的小女儿抱去睡下了,犹豫了几次,终于把晓芙的事告诉了映桐。映桐听了先是吃惊,继而又气又急,又想去骂晓芙,又想去找杨逍拼命。“你急什么,这样囔囔出去,才是要了你妹妹的命!”,周氏劝了几句,映桐好歹冷静下来了。“要我说,这事咱们也有责任,你先去问清楚妹妹,再跟她商量一下,如今最好的法子,到底是要叫那杨逍知道,然后咱们再想想法子,求了父亲母亲同意,可不能让那孩子一生下来,就不明不白的,妹妹跟他也是两情相悦,我看不跟他在一起,她这辈子都难得开心了。”,映桐虽然恼怒,但知道妻子说话数来是有道理的,自己于这些儿女私情,名声礼节上的事倒不如她明白,也就嘆着气同意了。
第67页 周氏带着映桐来到晓芙房间,支开了碧水等一干人,映桐还在气头上,也不看晓芙,冷冷清清地问到:“这事你预备怎么办?”,“哥哥,我没有办法。”,“胆敢欺负我的妹妹,我要去跟那人拼命去!”,“哥哥,这事晓芙做错了,但我和他是两情相悦的,哥哥莫要冤枉了他,我可以不跟他在一起,但请哥哥不要置他的气。”,“你!那你也别想着他了,这孩子也不能要,在家里养一段时间,过些时候,自己回峨眉山修行去!”,周氏见映桐全然忘记了自己劝他的话,也在一旁干着急,嫌他说话太重了,没想到晓芙却开口到:“哥哥,这孩子,我是必然要要的,你若嫌我给纪家丢了脸,我走便是。”,“你!”,映桐气地勐地站了起来,周氏怕他们兄妹二人起冲突,连忙去拉映桐,没想到映桐又坐了下去:“这事说到底,二哥哥也有错,万万不该引了他来见到你。”,“哥哥,他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就算没有结识你,也会找到我的,再说他救嫂嫂,原本也是真事。”,“晓芙,哥哥打小就疼你,你又常年不在家里,哥哥更心疼你,这事,你交给哥哥嫂嫂来办,好歹,哥哥得去找找他,跟他商量个主意,能叫父亲母亲应允是最好的。听你嫂嫂说,他现在多半在杭州对么?”,“对呀妹妹,世间万事,不能靠想,只能靠做,你要不试试,是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的,有些事若大家多想想办法,是能成的,最怕自己钻了牛角尖。”,周氏也在一旁劝慰到。晓芙见哥哥嫂嫂如此为自己着想,既羞愧,又觉得这事好歹有了点希望,又想起嫂嫂的话,多少要为这孩子想想,便点点头,同意了。 映桐第二日就安排好了一应事情,跟父母说有个朋友要去趟杭州,一个人上路不便,邀他随行,纪家素来是仗义的,这样的事纪英和宁氏没有不同意的,只是这两日,晓芙的伤势似乎加重了些,白日里也昏昏欲睡的,周氏带她去城外找大夫瞧过了,但她是受了内伤,普通大夫也没有办法,于是周氏让映桐快些把杨逍带回来,只怕他还能给晓芙疗疗伤,映桐应下了,第三日就快马加鞭地往杭州赶去了。 (三) 到了杭州城,映桐照晓芙说的地方,费了些功夫,才找到杨逍的宅子,敲开门,还是白爷爷来开的,映桐向来教养极好,客客气气地问白爷爷,杨逍在不在家,白爷爷疑惑地看了映桐一眼,只见也是一表人才的样子,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让他等着,自己进去通传。彼时杨逍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大都,听见有位年轻公子找他,也是疑惑,想着这老宅也没多少人知道,莫不是马恪来了,便起身出去迎接,一开门却看见映桐在那里。 “这个,纪兄?”,杨逍也感到惊讶,不知映桐前来找他是好事坏事,他现在也是不好意思见晓芙的哥哥,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拜见。不曾想,映桐连话也没回,见杨逍出来了,抽出家传的鞭子就要打,杨逍暗叫不好,只怕是自己和晓芙的事被她家里人知道了,不知道晓芙现在如何,想着急问映桐一句,他手下却不留情,步步紧逼,杨逍无论如何也不能伤晓芙的哥哥,只能左躲右闪,避开映桐的鞭子,最后一下,映桐似乎下了全身力气,直向杨逍抽来,杨逍正在想,也算自己对不起纪家,不如这一鞭子就受下,也能让映桐消消气,不想映桐却在此时勐地把鞭子一收,力量太大,自己反倒往后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跌倒了,杨逍一跃过去接住了他。 “哼!”,映桐还是满面怒气,把杨逍一推开,头转向一边,也不说话,杨逍知道他此次来,必是为了晓芙,别的先不提,得先确保晓芙没事,虽然映桐生着气,也只能厚着脸皮跟他解释,他又上前拱了拱手到:“纪兄......想必纪兄此次来,是因为令妹的事,其他话我也不便多说了,这事是我不对,但我对令妹是真心实意的,也是想着要找机会登门去提亲的,只是......余下的事我慢慢跟你解释,如今只想问一下,晓芙她是否安好?”,“哼!”,映桐转过脸来瞪了杨逍一眼:“亏你还有良心,还晓得问我妹妹一句,她现在怀着你的娃娃,又受了重伤,生死未卜,你若真有心,便跟我回一趟家,把万事安排妥当。”,“娃娃?重伤?”,杨逍勐然一惊,这些究竟都是怎么回事啊。 杨逍和映桐一起骑着快马,往汉阳赶去,映桐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在路上也细细地把晓芙的事跟杨逍讲了。“晓芙是我妹妹,我也希望她幸福,你先跟我回家,治好晓芙的伤,我们再替你想办法,求得我父亲母亲同意,婚姻大事毕竟是父母做主,殷家和峨眉那边大概麻烦些,但总是能解决的。”,“多谢映桐兄。”,杨逍此刻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晓芙居然怀了他的娃娃,他恨自己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丝毫没有想到这个,要早知道,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放晓芙一个人离开的,晓芙又何至于受伤呢,他只盼快些见到晓芙,全然忘了是跟映桐在一起,马越骑越快,映桐在后面跟地气喘吁吁。 到了汉阳纪家的门前天已经黑了,杨逍却迟疑了,站在门前不敢进去,“快些吧,我们从后院进去好了。”,映桐拉着杨逍,偷偷转到晓芙的闺房,只见她躺在床上,周氏坐在一边抹着眼泪,见映桐带着杨逍回来了,赶紧站起来,说是晓芙已经昏睡了一两天了,滴水未进,杨逍也顾不得礼数了,赶紧到床前去探视晓芙,只见在灯光下,她的脸色出奇地苍白,嘴唇也灰紫,杨逍暗叫不好,回头对映桐说:“纪兄,要劳烦你迴避一下,这个,晓芙被击中的位置,我得看看。”,又对着周氏说到:“劳烦嫂夫人帮我把晓芙的背露出来。”。此刻为救妹妹的命,映桐和周氏也顾不得许多了,按照杨逍说的做了。杨逍见晓芙背上的掌印,青黑一块,边沿却在发红,没忍住叫出来,不好。杨逍说,晓芙是中了落雁掌,这种招数原传于西域,极为阴毒,一掌拍向天空,天上的鸟也能被冲击下来,这些年流传入中土,有些心术不正的名门弟子,也学来提升武力,不知道是谁用这样的招式伤了晓芙。刚被这种武功击中的人不会立刻有事,就只觉得身上发冷,九九八十一天后,寒毒入骨,才会毙命,加之晓芙身子弱,怀着孩子,又泡了水,只觉得伤势越发严重了。
第68页 杨逍为晓芙运功疗伤,把寒毒逼出去好些,又吸了好些在自己身上,晓芙终于好转了些,但因她腹内有胎儿,杨逍也不敢用力过勐,见她转醒,又餵了她些水喝。“杨逍?”,晓芙看见杨逍出现在面前,一时难以置信,哥哥真的把他给带回来了,虽然她早就知道,只要是关于她的事,他是一定会来的。杨逍一手搂着晓芙,另外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两只手紧紧贴住,两人才觉得安心了些,晓芙又想到那些烦恼,加上心中万分的委屈,身体上的不适,一个没忍住哭了出来,“别怕,晓芙你别怕,你只管好好休息,万般事交给我去做,我和你哥哥嫂嫂商量便是。”,杨逍轻声安抚着晓芙,迟疑了一下,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肚子:“你放心,我会给我们一家人,一个幸福的未来的。”,晓芙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地流着,然后点了点头。 “杨兄。”,映桐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杨逍闻言,把门打开,让映桐夫妇进来了。“我妹妹怎么样?”,“不太好。”,杨逍哀伤地摇了摇头:“我的功力只能帮她逼出部分寒毒来,晓芙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身子越发虚弱了,我得带她去找个神医瞧瞧才行。”,“这......”,映桐原想着晓芙毕竟是练武的人,这点伤总会好的,没想到如此严重,也吓住了。“纪兄,此事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向令尊令堂言明了,无论如何,晓芙的性命要紧,我一定找到最好的大夫替她疗伤,该我受的,我自会来领,行么?”,“嗯。”,映桐沉思片刻,点点头到:“我们原本就是这个意思,如今最好的方法,也只能是成全你们两个了,我明日就去跟父亲母亲言明妹妹现在的境况,再引你去见他们,你千万好言好语的,我父母都是讲道理的人,这事能有几分把握的。”,“这个自然,这是我要求娶晓芙,万事自会尊重伯父伯母的意思,他们若不答允,我只能再求他们的。”,“嗯,你心里有数便好,今日我不便留你住下了,明日早点在门口等你,你来了,我再去找父亲母亲说。”,杨逍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晓芙,又对映桐拱了拱手说到:“多谢纪兄。”,“不必客气了,你也别担心晓芙,这里有我们照顾的。”,映桐偷偷把杨逍从后门送了出去,嘱咐他安心,又吩咐婢女好好照看着晓芙。 (四) 杨逍怕此事影响到纪家的名声,连樊记客栈也没有去,在城边上找了个店随便住下了,这一夜他心里乱极了,见到晓芙是高兴激动的,竟然和晓芙有了孩子,是惊讶又欣慰的,一边感激映桐和周氏夫妇,一边又忐忑纪家父母不同意这事,一边又担心晓芙的身体,想来想去,一夜都没有睡好,后来想着,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只能往前走,自己再与晓芙重逢,无论如何也不要再与她分离了,除非他死了,只要他不死,就要以死争取。 因有杨逍替自己疗伤,晓芙总算是清醒了,半夜朦朦胧胧,也不知道杨逍是不是真的来过了,今天握住杨逍手的那一瞬间,她曾经所有的思虑都没有了,她不再想做那个事事求全的纪晓芙,也不想再为所有人考虑,她想纯粹地自私一回,想躲在杨逍的怀里,让他为自己遮风挡雨。他说他会给他们一家人,一个幸福的未来,晓芙相信他,他能做到的。 第二日天一亮,杨逍就起身了,来到纪府后门,又等了片刻映桐才出来。“快些进来。”,映桐屏退了一众僕婢,把他带进自己的屋子坐下了,让周氏倒了杯水给杨逍,然后嘱咐他:“晓芙那边有她嫂嫂去照应,我去父亲母亲屋里,找机会就把话给讲了,主要说说晓芙伤地有多重,现在要救她,也只能让你带她走,你就安心坐在这里等,行么?”,虽然此刻杨逍特别想见晓芙,但他知道映桐的安排是考虑了所有之后,最周到的了,便点头同意了,映桐见他应了,也点了点头,和周氏一起出门去了。 杨逍在映桐的房间里坐了两炷香的时间,就像坐了一生那么久,他努力地要求自己不去想结果,就算映桐没有说动他们的父母,他也要去求他们。一会儿,门嘎吱一声开了,映桐进门来,望着杨逍一言不发,杨逍紧张地心都痛了,半晌映桐开口到:“你随我来,我父亲要问你些事。”,杨逍连忙起身,跟着映桐去纪家的书房了,那么短的走廊,杨逍像走了半辈子,他觉得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这半生经歷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时刻,都没有现在这样紧张。 果不其然,杨逍进屋以后,纪英一句话都没说,宁氏坐在一旁,吸了吸鼻子,又很快地用手绢擦了擦眼角,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杨逍全然没有了以往的能说会道,这回真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也只能跟着沉默。半晌,纪英终于开口了:“你是杨逍?”,“纪伯父纪伯母,我是。”,“我哪里当得起你这一声伯父!”,杨逍听了这话,张了张嘴,仍旧什么都说不出。“你比晓芙大出这样多,你好歹为她想一想,就算晓芙是没有婚约的,你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伯父,在下错了,这件事晚辈懊恼不已,但我对晓芙是真心的,现在哪怕是豁出命去,我只想多做一点弥补,求伯父伯母,给我一个机会。”,“你快些离开,我们是不会同意的,殷家的婚约我们会退,晓芙后半生,就在家庙里念佛。”,“伯父......晓芙现在身受重伤,好歹让我先带她去找个好大夫看看,等她好了,我一定将她送回来。”,“大夫我们自己会找。”,“伯父,晓芙现在的情况真的不太好,我得带她去拜访一个神医才行!”,“这世间只有你杨逍才能找到神医?”,“我......”,“你快些离开,你于我们纪家毕竟有恩情,晓芙也放不下你,过去的事,暂且不论,但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晓芙跟你走。”。只听地扑通一声,杨逍立即跪在了纪家二老的面前,纪英和宁氏也慌了,宁氏想站起来扶他,却被纪英拦住了:“你这是要做什么?”,“我来见二老之前发过誓,这次除非我死,誓死也要求得二老的同意,二老若不同意,我就跪死在这里。”,“好,那你跪,我看你今天能跪多久!”,纪英气地起身拂袖而去,宁氏回头看了一眼杨逍,嘆了口气也出去了。
第69页 杨逍看着窗外的光线变暗又变亮,他知道已经过去一天了,他心里只是挂念晓芙。晓芙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默然不语,一会儿问周氏:“周姐姐,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周氏望望窗外,她知道父亲生气了,情况想必不会太好,回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安慰晓芙:“想必爹爹有些话要交待他呢。”,“爹娘是不会同意的。”,“也不至于,好事多磨呀妹妹,爹娘若不为难他一番,这么轻易地把你嫁给他了,他往后不会珍惜你的。”,周氏尽力安抚着晓芙,晓芙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眼泪悄声滑出来,她只是担心着杨逍。 杨逍想,自己大概能不吃不喝活十多天,十多天一过,死了便死了,只是晓芙又要怎么活,他想带着晓芙跑,不知道晓芙肯不肯,这些都是晓芙的家人,总不能乱来,他死没关系,可怜了晓芙和孩子。正想着,书房门嘎吱一声又开了,杨逍想,映桐来劝他了,但他这次就要犟到底,除非他死,就要把晓芙给带走。“你起来,坐下说话。”,是纪英的声音,杨逍惊讶地抬起头,纪英和宁氏站在他面前,是一对一辈子为国为家,为儿女操劳的父母,就像他印象中,自己的父母那样,他突然无比地憎恨自己,给这样两位老人,增加了这么多烦恼。他不知道纪英要跟他说什么,但语气总是缓和了不少,这样跪着,倒像是在逼迫他们了,他站起了身,但没有坐下,纪英也不再劝他。 又像等了半生,纪英捋了捋鬍子,终于开口了:“我们去看过晓芙了,情况确实不太好,你带她走,务必要请人治好她,往后她还是我们纪家的女儿,但是一二十年内,你们也别回来了。”,杨逍对纪英这话有些疑惑,不敢答言,“我们一家,这么多条性命,要让人知道与你明教的人结交,都会没命的,我和她娘,也不能不顾全家老小的性命,但晓芙,终归是我们的心头肉,她娘说得对,只要她平安活着,比什么都好,要不让她跟你走,只怕她也活不下去了,再说她腹内那孩子,毕竟也需要父亲的庇护。”,杨逍望着纪家的二老,心里百感交集,他想,他们一生的喜忧,果然都系在几个孩子身上,让杨逍感到温暖又敬佩。杨逍再次跪下,他从前只跪过祖宗父母,师父教主,还有晓芙,现在纪家二老,也是他要跪的人了。“二老请放心,只要我在一天,断不会让晓芙受半分委屈,保证她余生幸福快乐。”,他抱着拳,对纪家二老拜了三拜。“你有心就好,另外,我们知道你素来有本事,师太和殷家那边,你想个法子,把这事掩盖过去,我们纪家的名声倒在其次,若这些事不拿个说得过去的说法,只怕有人不会放过晓芙的。”,“晚辈明白,这事交给晚辈去办。”,杨逍想,终于求得了晓芙父母的同意,其余的事,总有办法,说到底,还是委屈了晓芙,但愿能用余生慢慢补偿她。 (五) 杨逍快马去山中,找到了胡医仙,向他求了一副驱寒的神药,并一副假死药,请纪家同时给峨眉派去了一封信,说晓芙回家时身受重伤,纪家请遍名医,皆言无可救治,不得已向师太求助,灭绝师太接到信,立即带着几名弟子,下山往汉阳赶去了。杨逍先给晓芙服了驱寒的药,说这个能逼退一些寒毒,他再日日为她疗伤,能好不少,但要根治,等事情办好,还得带她去一趟蝴蝶谷。 灭绝师太一干人等快到汉阳城外时,杨逍早已着安排的人打探好了,便给晓芙服下了假死药:“委屈你了晓芙。”,这件事瞒地好好的,杨逍也没明里出现在大家面前,除了纪家二老,映桐和周氏,还有他们两个,再没旁人知道,碧水来餵晓芙喝药时,是真的吓到了,碗也跌落在地上摔碎了:“不好了,小姐,小姐没气了!”,纪家上下悲痛不已,纪英连忙着人去订寿材,挂白布,请人去殷家传消息。灭绝师太走到纪宅门口,便看见门口挂着白布白灯笼,暗叫一声不好,着人通传了,进屋去一问,晓芙果然刚刚离世。“师父来迟了。”,她不顾众人的劝阻,最后去看了晓芙一眼,她果然没气了,脸煞白,听说是背后中了一掌,人已经去了,她也不好再问,想着江湖险恶,必是为了倚天剑屠龙刀,晓芙才遭此一劫,也心痛不已。 “纪先生,纪夫人,请节哀。”,灭绝师太看着纪家二老悽然的神色,也不好再多说多问,她虽然也伤痛难言,但总不好越过晓芙的父母去,师父送徒儿,礼节已到,几个师姐妹也伤心晓芙的离世,就连丁敏君,虽然素来嫉妒晓芙,勐地见她已经过世,也难免不伤心,几人守了一夜,亲眼见到晓芙进了棺材,给她上过了几炷香,见纪家一众人都忙碌无暇,也不好多叨扰,便告辞回峨眉山去了。殷家接到消息,也赶来了,殷梨亭的父母先来,见未过门的儿媳妇就这么去了,也是伤痛不已,但这婚约,就自然解除了,因晓芙未过门,那牌位上,也只能写是纪家的女儿。殷梨亭在武当山上,接到信再来,已经迟了两天,张三丰担心他情绪不好,派张松溪跟着一块儿来的,他进门时神情呆滞,已经无话可说了,不知道怎么一年前还活蹦乱跳,日日在自己心里走来走去,一年后就该和自己成婚的纪家妹妹,怎么就这么过世了呢,但他到底是大家子弟,给晓芙上完香,还知道先来安慰纪家叔父叔母,这倒让纪家二老觉得心里难安,但想着女儿到底已经对不起殷家世侄了,这婚无论如何也是要退的,不能叫殷家世侄白吃这个亏,说女儿已故,让他早点再定一个婚约,对他也是好的。晓芙的灵柩在堂前停了几天,她自己是在第一日的夜间,就被杨逍偷偷接了出来,躲在后院,等着这场戏演完,送走了几波来客,全城都知道纪家的小女儿年纪轻轻就走了,大家素来知道纪家是个良善人家,也都嘆息不已,几个纪家的家僕,抬着空的棺椁,把晓芙葬了,纪英说晓芙毕竟还是个年轻女子,福泽不深厚,便没有大办,众人也顾及到纪家二老伤心,也都没有半点怀疑,就这样,除了知道真相的几个人,都以为晓芙已经故去了。
第70页 杨逍知道自己还是让晓芙受委屈了,他曾经承诺她明媒正娶,如今却只能让天下人误以为晓芙已经去了,他们走之前,晓芙最后一次去拜别父母,她父母同样告诉她,她此生都是纪家的女儿,但是往后,不必再回来了。晓芙依偎在杨逍的怀里,她没有半点懊恼,她从前为所有人做的打算,在见到杨逍后都觉得不重要了,就像周姐姐劝自己的那样,人不能一眼把人生望到尽头,如果选择相信杨逍和他们之间的缘分,就要相信时间能把所有不可能的事都变得可能。她知道他们辜负了许多人,她对不起父母家人,对不起师父同门,也对不起殷家和殷梨亭,但是她现在只想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晓芙在蝴蝶谷治了几个月的病,医仙胡青牛脾气有些古怪,看在晓芙体弱,还怀着孩子,种种不易,又因为到底还算是服杨逍的,能为晓芙开方子,都已经不算容易了,他的妻子王难姑也古怪,来去无踪的,有时候出现,有时候离开,晓芙远远地看过她一眼,是个美貌的女子,但是脸上冷冰冰的,让人不敢接近,她也不跟晓芙和杨逍多言,倒省了许多不必要的礼节。这样一来,煎药的事都要杨逍亲自来做了,有时为了感谢胡青牛,他还得上山去採药,晓芙心疼他,他只说,住在蝴蝶谷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多学学,往后若晓芙哪里不舒服,他也好照应。 因为又怀着娃娃,晓芙终日病恹无神,跟杨逍说话的样子都极为虚弱,杨逍每日给她煮的粥,喝下去都要吐一大半出来,更别说治病的药,都随着粥一起吐掉了,又总说住在胡先生这里,多有打扰,心里不安,杨逍见她这样子,着实心疼,每日都陪着她,跟她讲西边的美景,又和她畅想一下往后的生活:“晓芙,别担心,过些时候,指不定这天下会怎么变,等情况好一点,我必定要陪你回家的。”,“你若觉得对谁愧疚,都不要放在自己心上,那些都算我杨逍的,我后半生积的德,除了给你和女儿,全都给他们添福添寿。”,“你怎么知道是女儿?”,晓芙笑着问杨逍,“我想要个女儿,好不好?”,杨逍一脸真诚地求着晓芙,晓芙噗嗤一声笑了,答说:“这个哪里是我答应了就能算的。”,她侧过头又想了想,回答杨逍说:“不过我也觉得,这孩子一定是个女儿,从前周姐姐说,做娘的是能感觉到的,真是这样。”,“那太好了。”,杨逍握住晓芙的手,他们一家人再也不用分别了。 约摸快有半年的光景,胡青牛说晓芙身上的寒毒已经清除了,但她体弱,又要护着肚子里的娃娃,想是又在水里泡过,余下一些已经入骨的,如何也除不干净了,往后遇到天冷,身体或许会痛,也只能晓芙自己忍着了。杨逍听了难过,求胡青牛无论如何治好晓芙,胡青牛摇了摇头说:“我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彼时晓芙显怀已经很厉害了,她说既然病治好了,也该离开了,她想去杨逍的坐忘峰。杨逍依了她,找了马车,紧赶慢赶地回到了坐忘峰,那时候已经入秋了,塞外是一片壮阔的美,晓芙说这里真好,杨逍就回答她,那就一辈子在这里好了,晓芙把头靠在杨逍的肩上,忍不住哭了,她想,自己盼望了这么久的坐忘峰,终于到了,以后再也不要离开了。 (六) 来坐忘峰没多久,晓芙便要生产了,本来算着日子还差些时候,好在杨逍一早就安排人把生产需要的东西都备下了,那天夜里,晓芙忽然说肚子坠地难受,稳婆过来,又把杨逍推了出去,等地杨逍十分着急,在门外把各路神仙求了个遍,让他们保佑晓芙和孩子都平安。还好算是顺利,两个时辰之后,稳婆就出来报喜,说晓芙没事,孩子也很好,杨逍先进屋看视了晓芙,才接过孩子看了看,果然是个女儿,皮肤白白的,长大一定和晓芙一样好看。等到晓芙转醒,杨逍坐在她身边,把那孩子递给她看,“该给孩子取个名字的,你来取好不好?”,杨逍问她。晓芙把孩子抱在怀里,看了片刻,忽然莞尔一笑,目光温柔地看着杨逍,笑着说:“叫不悔,杨不悔。”,杨逍勐然一听这个名字,先是诧异地一愣,忽而明白过来,对着晓芙笑笑,不悔真好听,就叫不悔,他们一生一世都不会后悔。 杨逍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样和晓芙生活在一起了,还多了一个孩子,他想要着人去安排,重新迎娶晓芙一次,晓芙却拒绝了,说能得如今这些,已经很好了。教中杨逍的那些手下,都知道杨逍在老家成了婚,带回一个俊俏的左使夫人来,如今连女儿都有了,但她似乎不大管事,只在内宅待着,很少能见一次,倒是赛克里处处跟人吹嘘,说早就见过左使夫人了,“你是想求娶左使夫人身边的丫鬟吧!”,赛克里的小心机被人一眼看透了,由着大家嘲笑了一番。晓芙来后,杨逍着人在房内添了不少东西,把房间布置成杭州老宅的样子,他很怀念和晓芙在一起的那段静谧时光,希望往后的生活都是这样,又去雇来两个丫鬟,伺候晓芙和不悔,他每日去前边处理教中事务,回来都有晓芙和不悔在等着,他觉得这样的生活真好,给他什么,他都不换。 每日清晨,晓芙总是醒地很早,杨逍说,你这么一个贪睡鬼,到了这里,只管好好睡便是了,没人敢管你,晓芙却笑说,好容易求来这样的生活,不尽心尽力,自己心里不安。她抱着孩子,和杨逍一起在屋子里读书,帮他剪掉烛心,给他添上新茶,虽然有婢女在,也常常亲自下厨,给杨逍做一些从白婆婆那里学来的家乡菜。杨逍从不许人去打扰晓芙,也不强求晓芙过问教内的事,但晓芙总能在他一筹莫展时,给他一些提点,赛克里是杨逍给晓芙指派的,说有什么事,都可以叫他去办,晓芙却很少麻烦他,晓芙身边两个丫鬟,一个叫流云,一个叫静月,赛克里觉得流云太孩子气了,还是静月好,温柔贤惠,像晓芙一样,他每次替晓芙採买东西,都不忘给静月带一份礼物,流云像静月的妹妹,也少不了一份。众人揶揄他,让他不如跟左使夫人说明了,求娶静月,赛克里却想,静月在这里又不走,晚些时候跟夫人提有什么要紧的,别吓着她,自己好好照顾她,她若也属意自己,岂不是更好。
第71页 不管这样的日子何等安定,杨逍却总觉得亏欠了晓芙,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跟晓芙说,他如今依然在尽力寻找阳教主夫妇和范右使,等找到他们,自己就把所有的事都放下,带晓芙和孩子去隐居,晓芙却说,一家人在一起,去哪里也都不重要,但杨逍总是放心不下晓芙,即使日日相见,也总是忧心她的身体和情绪。自从得了胡医仙的救治,晓芙的内伤虽然已无大碍,但每年寒冬之时,总会发几场病,每每觉得身体奇寒,头痛欲裂,卧床不起,杨逍自然觉得愧疚。另一方面,杨逍总觉得晓芙心里有牵挂,他们屋内有一小尊佛像,晓芙时长在前面祷告,年节时分,又会在山峰上,向着东边南边磕头,杨逍知道,晓芙还是觉得对不起父母,师门,只怕还有殷家,他想劝她,又无从开口,只能在心里默默陪着她忏悔,有一次他说,到底还是给晓芙添了烦恼,引得晓芙这样终日不安,晓芙却说,如果不跟杨逍在一处,她仍旧会这样,只不过所念之人,都是杨逍罢了。“世事哪能求全呢,如今能和你相守,我已经觉得是最大的所求了。”,杨逍听罢,觉得欣慰却又悽然。 众人都道杨逍变了,他从前跟人说话,总是冷言冷语的,如今即使手下的人做错了些事,他也总能包容,跟人说话也带着些柔情,“这男人娶了妻室可就是不一样啊。”,大家在背后偷偷议论,但总归是开心的。这位左使夫人,他们是真的喜欢,她跟人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也从不用她的身份压人,温柔又娴静,那个孩子渐渐大了,也教导地聪明懂事,有人经常看见夫人在后山教那孩子读书。杨夫人从未提过她的娘家,大家连她姓什么也都不知道,不过总之称杨夫人就对了,也不是个什么大事。奇怪的是,她并不多言多语,她和孩子来之后,整个坐忘峰却好像热闹起来了,杨左使几天去一趟光明顶,管理教中事务也用心多了,大家都觉得,明教群龙无首的状态持续了这么久,大家也都低迷了这么久,杨左使忽然娶了夫人,他的生活有了未来,大家对未来也都有了期盼,所有人都变得充满了希望。 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了十几年,他们夫妻的感情,似乎是一天好比一天了,没有人不羡慕的。从前,明教众人做下许多错事,这几年杨左使都带着大家积德行善,尽力在弥补,但到底无法平息众人所有的怨念。后来听到消息,说六大派要围攻光明顶,杨逍请回五散人共同护教,别的他都不怕,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如若跟六大派正面起冲突,担心晓芙的情绪。他迅速把消息封锁,只跟晓芙说,让她好好待在坐忘峰,光明顶有些事要处理,他可能要去一个月,让晓芙哪里都别去,晓芙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太好,但杨逍不愿说,她知道他有他的打算。“我不在,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杨逍握着晓芙的手嘱咐她,“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等着你。”,晓芙捏了捏杨逍的手,安他的心。 杨逍去光明顶的日子,晓芙日夜不安,常常是先让不悔去睡觉,自己一坐坐到天亮。不悔这时有十几岁了,也能看出娘的担忧,但她于爹娘从前那段离经叛道的感情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道娘真正的身份,所以也不知道娘到底在担心些什么。晓芙想,师父是亲眼看见她被放进棺材的,这些年杨逍保护她很好,从没有人知道她就是峨眉派的纪晓芙,应该不是师门的人寻上来了,但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杨逍如此担心呢,尽管他已经尽力掩饰,晓芙还是能看得出来。她日日坐在山头眺望,希望杨逍早一些回来,他说过他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别,她担心他,却也相信他。 这一个多月,晓芙的心像在被煎熬一样,她想,若是杨逍有个三长两短,她就等到不悔嫁了好人家,随着杨逍一起去,但好在,杨逍一个多月后就回来了,而且带来的不是坏消息。那个时候,杨逍才告诉她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事,晓芙听地惊心动魄,就像亲眼目睹了杨逍被人为难的样子,但好在,最后的结果,是一个叫张无忌的少年,救了大家,还带来了阳教主的消息,原来阳教主和阳夫人多年前就已经在密道中丧生了。“说到张无忌这个孩子,和你还有些渊源,他是武当派张五侠和天鹰教殷素素的遗孤。”,“嗯?”,晓芙一惊,杨逍才把他听来的,张翠山和殷素素的事讲给晓芙听了,晓芙不由地感嘆起来,张五哥夫妇想要一生相守,竟然被逼地双双自尽,而自己太幸运了,如今还能和杨逍坐在这里共话沧桑。“那后来呢?那孩子呢?”,“那孩子,哈哈,我第一眼看他,就觉得他能当大任,被我哄地当了明教的教主。”,“你?”,晓芙先是一惊,随即也笑了,杨逍总有这样的本事,这下好了,他把教中事务托给了别人,自己尽可以享乐了。“只是,晓芙。”,“嗯?”,晓芙见杨逍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他有什么事,“晓芙,这孩子刚当教主,我于情于理,都要辅佐他一段时间,暂时还不能带你和不悔远离江湖,还有,算起来,你和他父亲也是故人,但只怕你不能认他,这次的事极其兇险,无论我这些年做了多少弥补的事,六大派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我不希望你受牵连。”,“你说的这些都是有道理的,我懂,你放心去做就好了。”,“谢谢你,晓芙。”,杨逍感激地握住晓芙的双手,“哦,对了。”,杨逍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踌躇了一下,又对晓芙说:“以为你过世之后,殷六侠确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八年前,也由父母做主,娶了襄阳城里另一位大家千金,听说夫妻感情甚笃,如今孩子也有三个了,你大可以放心了。”,晓芙听后,先是一愣,随即笑笑说:“他人好,应当有美满生活的。”,的确,得知殷六侠如今过得好,晓芙确实安心了许多。
第72页 不久之后,万安寺一战,张无忌终于带领明教众人,得到了江湖上的认可,范右使也终于回归明教了,杨逍把范遥引荐给晓芙,晓芙的真实身份,只有范遥一人得知。某日夜间得空,杨逍备了酒菜请范遥一道共叙少年时的友谊,他们都感慨,曾经风度翩翩的少年,都已经在人生路上走了这么远了。“还是杨兄幸福,如今有了妻女,也总算安定了,哪里像我,求不到黛绮丝的垂青,便只能孤家寡人了。”,杨逍笑笑,说范遥也太死心眼了,世间好女子多得是,何苦就在黛绮丝一棵树上吊死了,范遥笑问杨逍:“那给你一万个绝世美人,换嫂夫人,你换不换?”,杨逍听了哈哈大笑到:“那自然不换,范兄果然懂我。”,他又敬了范遥一杯酒,这才把心头话尽吐:“范兄,在下其实有一事相求。”,杨逍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说:“本来刚跟范兄重逢,应该好好叙叙兄弟情的,但我这些年,为明教的事,亏欠晓芙太多了,现在寻得范兄,辅佐张教主的事,在下想请范兄出马,拯救苍生的事,我前半生尽力了,后半生,我只想陪着晓芙和女儿。”,范遥看看杨逍,沉思了片刻,说到:“这事范某定当尽力,杨兄能得天伦之乐,范某实在是羡慕,现在我回到明教,看见张教主如此有才有德,也十分快活,想要助他为天下百姓做点事,后面的事就交给范某,杨兄为明教操劳大半生了,也该享享福了。”,说着也把酒一饮而尽,两位惺惺相惜的兄弟,久别重逢,这一晚直聊到东方微白才散开了。 杨逍辞别了张无忌和范遥一干人等,回坐忘峰接上晓芙和女儿,赶着马车向东行去,不悔问他们要去哪里,杨逍说,从前一直打算带她们去桃花岛,但如今明教既被大家认可了,他们也不必躲了,就回杭州的老宅子去,杨逍每年都给白爷爷和白婆婆捎信,他们也知道杨逍和纪小姐得了个女儿的事,都在等着杨逍一家回去,“不悔不是老问外公外婆么,咱们住在杭州,以后每年都可以去看他们,现在不必担心了,咱们这次路过汉阳的时候就去看看他们。”,这些年来,虽然纪家的二老让晓芙不要回家,但杨逍每年都派人偷偷去询问,纪家这几年一切都安好,晓芙也就放心了许多。杨逍想,时间真的能把许多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如今他总算给了晓芙他想给的一切,名正言顺有了,安定的生活也有了。杨逍转头看看坐在马车厢里的晓芙和女儿,晓芙也对着他温柔地一笑,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们对彼此的情谊还是如当初一样,这些年来,他们之间没有丝毫改变,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担忧总算都没有了,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幸福生活,就在此刻已经永远地到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