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傲天穿成白莲花》 第1章 当龙傲天穿成白莲花 作者:刘狗花 文案:黑化反派小徒弟x某点霸总龙傲天。 那天,玄烛大陆的极道尊主凌霄,破除六界桎梏,飞升成仙。 ……然后,飞升了的凌霄尊主莫名奇妙地穿成了一款乙女游戏的……女主。 那种不穿女装就会死的女装大佬。 文案一 男频爽文男主凌霄在大结局那天破空飞升,半途中却被一个名为“系统”之物拦住,塞进了一款乙女游戏里。 系统:想继续飞升可以,完成任务先。 你作为一个男频文男主居然能够抵御开后宫的诱惑,那么在这个世界,也要阻止“女主”——也就是你自己,开后宫。 凌霄:……。 于是,冷酷无情、霸道强悍的极道尊主被迫穿上了小裙子,面带职业假笑,周旋在各色男主之间。 凌霄:就你们这种废物,要是在我的地盘,谁都活不过三章,还敢来撩老子:) 文案二 秦将离作为《仙途》里的反派npc,是女主门下一个道魔混血的小杂种。 他的任务,就是性格扭曲,叛出师门,毁天灭地,最后被女主挥泪抹杀。 在无数次被抹去记忆投入游戏中完成剧情后,这一次,由于参数错误,秦将离携带着所有记忆和毁天灭地的修为,回到了游戏起点。 他怀着扭曲黑暗的仇恨,面对那个伪善冷血、杀他无数次的师尊。 却不料,这一世的师尊……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霄,秦将离 ┃ 配角:凤止,凌以筠,翟亭深,陆断仇 第1章   “这是……第八十道了!”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道劫雷从黑云之中重重劈下。  一时间,紫光乍现,瞬间将黑云压阵的玄烛大陆晃得一片明亮。  在那声震动中,破木桌上的粗瓷茶杯锵然碎裂,茶水溅了一桌子。紧接着,暴雨瓢泼而下,顿时将那一桌残茶碎瓷冲下了桌。  茶桌边上那个修士勉强撑开一层结界,将自己头顶上的雨水隔开。但他不过是个刚筑基的散修,这雨又非比寻常,不过一息之间,这便将他的结界冲的破破烂烂,兜头将他淋得透湿。  旁边原本围坐在茶桌边的几个修士也没好多少。几个人从桌前蹦起来,匆匆忙忙地找地方避雨。一时间兵荒马乱,同凡人并没什么两样。  有个胡子花白的修士一边拿起一条板凳遮挡风雨,一边扯着喉咙,在巨大的雷雨声中喊道:“凌霄尊主此番渡劫,是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九天雷劫啊!”  “数千年前飞升的须弥道长,引来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就此陨落,自此再无到达渡劫期的修士。不知此番凌霄尊主会不会……”  “不会的!”旁边一个散修坚定道。“他可是凌霄!”  对于整个玄烛大陆来说,凌霄不只是一个名字,还是一个被封神了的符号。  他是一个出身修仙世家,纯阳之体天灵根的、万年难遇的修仙奇才。他八岁筑基,十二岁结丹,不到百年统一玄烛大陆上下三界。他追随者无数,却洁身自好,一心修炼,道心从来没被动摇过。  对玄烛大陆的人来说,凌霄代表着打破一切不可能的事物。  对于凌霄来说,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他做不到的。  随着那人话音落下,一道惊天动地的劫雷,在狂风暴雨中,携着毁天灭地的能量,横空落下。  “第八十一道!”  一声令天地震颤的巨响。那几乎能将玄烛大陆摧垮的劫云顿时被撕裂开,九霄金光登时自裂口处倾泻而下,顿时雨歇风止。  以那束金光为中心,劫云化作一条翻飞的青色巨龙,清啸一声,振聋发聩。而在那巨龙盘亘的巨大身体中,一道修长的身影踏空而起。  他洗脱了全部凡尘,通身闪耀着清晖,玄色衣袍猎猎作响。  那人头都未回地,足踏虚空,破开劫云,飘然而去。而那条巨大的几乎能吞噬天地的青龙,在两声龙吟之后,匍匐在那人脚下,载着他消失在漫天金光里。  被雷劫搅动得天翻地覆的玄烛大地归于平静。  “凌霄尊主他……飞升了!”  ——  华夏共和国文化总局内。  悬在空中的球状显示屏中,紫色的小闪电一亮,接着里面便蹦出一条小青龙。小青龙唧唧叫了两声,接着便化作一行宋体四号字,庄严地悬在显示屏中央——  “全文完”。  显示屏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块三角形金属名牌,上面用宋体字标着:“男频文学管理处处长·李建国”。  噔地一声,李处长面前弹开了一条光幕:  “通知:共和国文化总局、虚拟文化产品创作分局男频文学处热门作品:《踏破仙途》已完结,请注意查收。”  李处长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正握着一部手机看得起劲,被这光屏挡住视线,顿时不满地啧了一声,将光屏扒拉开,接着对着手机笑。  他手机上,赫然是当日微博热门搜索。  #仙途 新剧情#  #凌潇年度最油腻游戏女主提名#  #仙途 女主凌潇害死徒弟#  #每日一问:白莲婊女主死了吗?#  连续几条热搜,全都打上了“爆”的标签,红彤彤地挂在首页上。每一条点进去,都是评论上十几万的热门微博。  “来品品《仙途》的女主,开后宫,抢机缘,养备胎,又为了续命把自己徒弟杀了,这样的人当女主,制作团队认真的吗?”  “心疼秦将离,他恐怕是这个奇葩游戏里三观最正的人了,还是难逃一死。”  “游戏我是不会再玩下去了,就问制作团队,钱退不退了?”  “这种女主的人设,是怎么投入运营的?”  “@《仙途》官方制作团队,出来挨打。”  “@《踏破仙途》官方制作组,出来踏破《仙途》。”  看到这条热评,李处长笑出了声,再一次将滴滴闪烁的光屏扒拉到一边,飞速地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9012年,人工智能全面普及。为了给玩家提供最为真实、丰满的剧情,如今的游戏制作团队都是在设置好游戏背景、人物设定后,将人物编纂成有思考能力的代码,投入游戏环境中运营,再连接到每一个玩家终端。  用这样的手段制作出的游戏,能够最大程度还原故事,保证情节的流畅性和人物的鲜明性,一经问世,就获得了大量的受众,几乎吞噬了原本的游戏制作市场。  而为了对这种程序进行有效管理,防止不法分子借助这一技术进行犯罪活动,华夏共和国在几年前建立了共和国文化总局虚拟文化产品创作分局,专门对这种游戏进行制作。  而李处长所管理的“男频文学处”,是一个月之前才从局里分出来的。他们处里只有一件作品,就是他面前那个光屏里刚刚完结的——《踏破仙途》。  作为一个新分出去的部门,男频文学处可谓是活在夹缝里,像棵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毕竟传统认知里,文学这种东西,是不能走捷径创作的。失去作者思想而只剩下故事情节的文学,就是没有灵魂。  李处长当时还是个小科员,对局里这种陈腐思想特别反对。为了表达自己的反对,他和他的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同事一道,一开会就提提案,反对他们对文学创作的歧视。  最后把局长提烦了,直接给他们几个单独划分了一个文学处。  “行行行,给你们分一个文学处出来,你们自己去做去好吧?”  “不是文学处。”李处长当时严肃地表示。“我们几个只擅长男频方面的。”  于是,男频文学处正式挂牌。由于领导不重视、经费不允许,牌子还是从别的部门借来的,涂涂改改凑合用。  挂牌第一天,以天之骄子凌霄为男主的《踏破仙途》便开始创作了。而在同一时间,局里的重点项目《仙途》也正好投入了制作。  作为一个才分出去的小部门,《踏破仙途》的名字和《仙途》放在一起,这种微妙的巧合,就明显像是低级碰瓷。  当时,男频文学处没少挨群嘲,同事们都捧着鲜切的西瓜,等着看他们扑街。  结果,就在今天,《踏破仙途》在完结的同时踏上了网络文学排行榜之首,点击破百亿,而与此同时,《仙途》被愤怒的网友们骂上了热搜。  李处长越想,嘴就越往上咧,恨不得笑成一个圈。而他面前那道光屏被他第三次推开了,变成了警告的红色。  李处长连忙点了确认,放下手机走到圆形光屏前,欣慰地摸了摸那凉凉的屏幕。  查收了通知,就该取出主角代码,将世界容器关闭了。李处长一时有些感慨,对着那光屏左看右看,才动手要关闭。  就在这时,门开了。  “小李!”门外那人急匆匆地走进来,打断了他的动作。“救急如救火!容器先别急着关,你这条男主代码借我用一下救个场,用完就还你。”  李建国一抬头,便看到来的那人赫然是他们局长。  一个月前,局长把委任状塞他手里的时候,还对他说:“《踏破仙途》?你去做吧,年轻人有理想抱负是好事,不过别到头来仙途没踏破,把自己铁饭碗踏破了。”  李建国眨了眨眼,看着面带讨好的局长,一时间觉得落差有点大,反应不过来。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建国目瞪口呆:“这……局长,你要我的主角代码干什么?”  “《仙途》项目组那边,已经惊动上面的领导了。为了平息玩家的怒气,只好借你们处来做一部同人文学。现在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只等代码投入容器了。”  “可是……”李建国目瞪狗呆。“我主角是男的啊?”  “来不及做了,他也叫凌霄,而且网络人气高。”局长说。“网友那边说了,只要换掉原女主,有个1v1的结局,他们不介意性别。”  “那凌霄能听你们指挥吗?”李建国问道。“万一又崩了呢?”  “我找穿越管理局借了个系统。”局长说。“那个系统,连着五年的业绩标兵,优秀科员,还是优秀党员,思想汇报登过报纸呢,应该没问题。”  “可是你们主角的外貌设定也是女的啊?”李建国皱眉。“光抽取角色代码不够吧?” 第3章 想来这个进度条只有自己能看到。  他放低了声音,简略地对对方的关系作出了回应:“已无大碍,多谢师兄。”  ……无论如何压低,这声音都清脆婉转,让人听来作呕。凌霄脸色又差了几分。  就在这时,面前的进度条读取完毕。  而那位名为凌以筠的师兄,开口温柔道:“师妹且放心,安心休息吧。你那个仗势欺人、打残了外门弟子的逆徒,已经被押走了,执法堂长老会替你惩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橘猫:我觉得我这个系统弱了一点。  凌霄:没关系,但你胖。  橘猫:……。第3章   凌霄听到凌以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皱。  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运行机制同他原本的世界别无二致。而他如今的身份,是清玄宗掌门凌正卿的二弟子凌潇。  此女天资一般,但尤为风流。在这世界中,她将四个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在这四名男子的倾力帮助下,最终得道升天,飞升成仙。  凌霄冷笑了一声。此等行径,最是为他不齿。  而面前这个,清玄宗未来掌门凌以筠,就是那四名男子之一。而他口中所提到的那个“逆徒”,就是这个世界中最大的反派——秦将离。  他虽为凌潇的亲传弟子,又是纯阳之体的好根骨,但却是个没什么修炼前景的五灵根,灵脉驳杂。他出身寒微,女主当初随手收留了他,便丢在峰里不闻不问。  凌潇峰下原本便有不少外门弟子,身边亲传之位却一直空缺。外门弟子潜心修炼,最大的盼头就是那空缺的亲传之位。但这个他们觊觎多年的位置,居然被一个空降的废灵根占领了,这群弟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故而,女主对他不闻不问,这群外门弟子却要好好地“招待”他,以尽地主之谊。  而今日,便是秦将离遭他们陷害,忍无可忍,将其中一个小头目打伤的时候。  按着原剧情,女主被他气昏过去后,便忍痛割爱,由执法堂对他严加惩处。因恶意伤害同门,秦将离被处以重刑,关进思过崖忍受极寒。  此后,凌潇因除魔受了重伤,需以纯阳之体的根骨入药,便又一次忍痛割爱,摘取了弟子的根骨。她原本心怀愧疚要将弟子养在身边,秦将离却不愿,最后误入无间深渊,粉身碎骨。  但他本是个道魔混血的异类,还是岚倾仙子和前任魔尊留下的种。  在无间深渊中,他因刻骨仇恨而激发了自己的魔修经脉,又接受了深渊中上古魔尊的传承,终成为祸一方、立誓要杀凌霄的反派,最终为正道共同绞杀。  凌霄回忆到这儿,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个秦将离,还真是个懦弱无能,任人摆布的废物,一手好天资,却活得一塌糊涂。  凌霄对这种自己不争气的东西,向来不屑施舍同情。  更何况,他现在自己正烦躁着呢。  《人格代码权益保护处理办法》第一条第三项规定,为保护原世界不受代码损害,进入世界的人格必须保持原角色外在形象,否则该人格代码的权益将不受法律保护。  也就是说,凌霄现在分明是他自己的男儿之身,但如果不穿女装、不用伪音说话,就会被世界随意抹杀。  凌霄:“……。”  就在他一句话都不想说,准备重新闭上眼睛的时候,他面前弹出一条蓝色光屏。  |主线任务:完成女主凌霄“一生一世一双人”情感结局。[注:非原攻略对象]|  |附加任务:保持原四位攻略对象好感度低于“至死不渝”。[即好感值700]|  |当前任务:阻止反派蒙受冤屈,将反派从执法堂救出。|  #详情请点击任务栏#  凌霄皱眉,用意念点击了一下“当前任务”。  光屏上的字瞬间变换了。  |当前任务:断崖风雪冷,恩师情谊长  任务描述:阻止反派蒙受“伤害同门”的冤屈,防止反派受罚,以降低反派悲惨值,提升读者愉悦度。  失败惩罚:修为降低1000点,跌破元婴,回到金丹后期  任务奖励:200积分[可用于积分商城],40点修为,系统菌的么么哒一个。|  凌霄:“……这最后一个奖励是什么东西。”  胖橘猫羞涩地眨了眨眼。  它的宿主大人恐怕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美。  他穿越过来更改了女主的数据,就连容貌都几乎与他原本的模样相当。凌霄本来长得就惊为天人,只是受他通身气势影响,让人不敢直视。而他现在,白色长裙曳地,长发披散在肩,眉宇间又自带几分原女主的天然愁绪,实在是动人得一匹。  当然,胖橘猫求生欲极强,这些话是不敢跟凌霄说的。  “最后一个奖励,是为了增进宿主和系统之间的情谊,特意设置的。”橘猫含糊道。  “不需要。”凌霄起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它。  奖励列表他尚不知有什么作用,但惩罚列表里修为降低、跌破元婴是他能看懂的。他没想到这个女主竟这般无用,一把年纪还在元婴徘徊。  既然如此,便不能再差下去了。为了这点修为,他都得去救下那个废物。  这般想着,他便从床榻上起身。  凌以筠见状,连忙抬手搀扶住了她:“师妹?”  师妹弱柳扶风,尤其那动人的眉眼全是楚楚动人的情绪。她才被徒弟气昏过去,此时仍旧眉带愁容,甚至不肯与自己多言,想必是极度伤心了。  令人心疼。  凌霄一身鸡皮疙瘩,一闪身,躲过了对方的动作。  “不必管我。”他言简意赅,一刻都不想听到自己这腻得发慌的声音。“我去去就来。”说罢,他拎起胖橘猫,走出房门,召出本命飞剑,便踏剑而去。  身后,师兄看着他飘然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是一疼。  师妹向来爱美,出门都骑自己那只通体洁白、娇小可爱的雪鸾。如今为了那个压根不值得的逆徒,愁肠百结,连爱美都顾不上了。  他的师妹,当真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女子,宛如那山巅圣洁的白莲花。  “滴!凌以筠好感度:+20,当前好感:240”  凌霄:“……?!”他腿一趔趄,差点从飞剑上摔下去。  ——  执法堂建在清玄宗三大主峰之一的悟法峰。该峰四季常青,满植青松翠柏,烟雾缭绕。在松柏烟云中,执法堂青砖黛瓦,古朴庄重地屹立其中。  执法堂正中,跪着一个人。  这人穿着内门弟子的道袍,广袖博带,本应当仙气飘飘。但此时,道袍上已经破败不堪,沾染着血渍和尘土。堂上坐着宗门内执法的几大长老及其门下弟子,数十人严阵以待,神情肃穆,面对着堂下跪着的那人。  凌霄从飞剑上飘然而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堂上跪着的那个人,却和他想象之中不一样。  这人看身形,应当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人,肩背还未完全长开,看起来有些单薄。但他却腰背挺直,虽浑身是伤,却跪得端端正正,凭白生出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势。  “你无故重伤同门,致其根骨尽毁,此生无缘修道,此乃罪一。你辜负师尊期许,害其忧愤晕倒,此乃罪二。”  簌簌松浪声中,执法堂内隐隐传来掷地有声的声音。  “秦将离,你可知罪?”  凌霄听见堂上的长老厉声问道。  说实话,凌霄实在想不通,这凌潇到底是怎么晕过去的。修真之人筋骨强健,并且每次境界突破,都会洗练肉身。这样的肉身可谓是从凡人步步脱胎,刀枪不入。  纵观全部情节,这凌潇……那可是说晕就晕,从不含糊。  就在凌霄心中难免吐槽的时候,执法堂里一片死寂。堂上跪着的那人,不卑不亢,一声不响,就这么以沉默同堂上众人对质。  凌霄站在堂外,一时间都对那个道魔混血的小孬种产生了一两分另眼相看。  此人虽愚钝窝囊,但好歹那副骨头还挺硬。  “好,秦将离,你还怙恶不悛,不知悔改。”堂上那长老道。“既然如此,我便替你师尊好好教训你。来人,将秦将离押去思过崖,以雷刑罚之!”  按着前世剧情,秦将离就这么废了。那雷刑可谓是执法堂中最重的刑罚了,向来用以处置十恶不赦的人。此时秦将离虽已19岁,但不过堪堪筑基,那弱不禁风的经脉,根本遭受不住那样的惩处。  执法堂内,秦将离微微垂下头去,攥紧了双拳。  他眉梢泛起一丝凉薄。  果真,这个世界,生来就是一片灰白,黯淡无光。任凭他如何努力,如何挣扎,到头来,都是没有用的。  这个世界,本就不该存在,应当由他来亲自毁灭。  如果他昨日被押入执法堂接受鞭笞的时候,那大段的记忆没有冲破桎梏,想来他还仍旧对这宗门、对他那个师尊抱有期待和信任。  但是,在他失而复得的记忆中,他经受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怀疑和背叛。他一次一次被打入深渊,为他师尊与世人所灭,最后被消除记忆,从头来过。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仇恨和绝望的烈焰中,挣扎了几世。  秦将离抬眼,看向执法堂上的众人。那一幅幅庄严肃穆、铁面无私的脸,就是将他打入绝望深渊的第一步。  秦将离平静坦然的眼底泛起暗红的光芒。  他心知自己记忆复苏的太晚,此时已经回天乏术。但这雷劫酷寒于他,不足挂齿,更不会伤及他的根本。此后他自是有着大把的机会,将前世种种,一一讨回。  他闭上眼,静候责罚到来。  就在这时,一道柔婉清澈的声音在执法堂中响起。  “让我看看,是谁要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不吹牛逼,我是真的凶。  凌以筠:哎呀,师妹在撒娇喔好可爱!  ——  凌以筠的筠有两个读音!读jun和yun都没有问题!第4章 第5章 果然,要将面前这一无是处的废物培养起来,的确是逆天道而行,举步维艰。  他皱眉转过头去,问道:“为什么不坐?”  他身后的秦将离,正在用不动声色的目光打量着他。  见他转身,秦将离面不改色,垂下眼睑,睫毛颤了颤,轻声道:“回师尊,弟子的衣衫……太脏了,怕弄脏师尊的坐榻。”  凌霄皱眉,在心底里撇了撇嘴,又对这可怜兮兮的东西多了几分不耐烦。  “莫让我说第三次。”他冷声道。  秦将离应了一声,在那榻上端正地坐了下来。  凌霄抬手,便在自己的须弥芥子中翻捡起来。  这凌潇虽说修为一般,品性下乘,但芥子中收集的东西倒是不少。不过,这些物件在凌霄眼中,不过是一堆繁杂无用的垃圾。  凌霄翻来倒去,随便捡出几瓶稍看得上眼的灵丹伤药,丢在秦将离手中。  “自己将丹药服下去,伤药回去涂。”他冷声道。  秦将离抬手接住了那几瓶丹药,低眉道:“弟子谢过师尊。”  接着,他便见面前的女子双手一抱胳膊,身体一斜,靠在旁边雕花缠纱的廊柱上:“说吧,昨日之事,前因后果?”  这个动作若男子做来,自是一番浑然天成的潇洒。但是此时,那抱臂靠站在柱上的,却是个白衣飘飘、宛如从画中走下的仙子般的女子。  这女子此时眉峰微挑,虽眉目之间仍旧郁结着思绪和忧愁,但与她相处过无数个前世的秦将离却能一眼分辨出他眉目之间的惫懒和高傲。  这一世的凌潇……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但是,不同又有何分别呢?她无论做什么,最终的目的都是那四个男子。而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在她眼中,不过就是个尚有用处的物件罢了。  秦将离垂下眉眼,掩饰住眼神中的凉薄和狠厉。  而就在他垂下眼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手中的丹药——  秦将离又是一愣。  他拿在手中的药瓶,秦将离隐约是认得的。前世自己因被凌以筠取根骨,奋力挣扎而伤到了他。此后他就是亲眼见着凌潇拿出这个小瓶子给他亲手上药,又用自己的水系灵力为他温养。  若他没有猜错,此乃整个清玄宗都只有不足十颗的归元丹,用以调理灵力造成的外伤。  她……怎么会把这颗药给自己?  就在这时,凌霄皱眉道:“问你话呢,是不是听不见?”  面前这小子,呆呆愣愣的,让他坐下便小心翼翼地坐在榻沿上,随手给他几枚丹药,他就这么傻乎乎地盯着看。  凌霄那从不顾虑众生死活,信奉强者为尊的心,骤然一软。  他皱着眉头想,这么没出息,是平日里受了多少委屈?  可怜兮兮的,比那落入水中的小狗还不如。  听到他的催促,秦将离抬起头来看向他,顿了顿,轻声道:“回师尊,确是弟子出手,打伤了同门师兄。”  “你喊一个外门弟子作师兄?”凌霄皱眉问道。  “周师兄的确比弟子早入门五年有余。”秦将离低声道。  凌霄:“……。”  他方才心中升起的那丝罕见的怜惜,顿时烟消云散。  他刚才以为,要培植秦将离,再难也不过是雕琢朽木。但他现在发现了,这人恐怕要打回炉中去重造,才勉强有救。  他没见过这么窝囊的人。  按照原来的情节,此人也是这样。他生来备受欺凌,却谁都能忍让,故而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人善良得太好欺负了。要不是凌潇一步一步,用最狠的方式将他逼上了非死不可的绝路,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爆发。  凌霄多看他一眼,都恨不得把他打死。  “滚出去。”凌霄闭上眼不再看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秦将离一愣。  接着,他便见凌霄站在他的面前,道:“滚出去,到门外去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回来见我。”  论起教育后辈,凌霄是真的一点经验都无。他单因为这人包子一般都懦弱个性心头火起,但要他出口教育,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没做过这种事。  此时,他心口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在胸口盘亘着,恨不得将这废物狠狠揍一顿。  他握紧拳头,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面前,秦将离默默地站起了身:“是。”  就在他即将走出门的时候,凌霄又叫住了他:“等等。”  凌霄忽然想起,执法堂惩罚人的鞭子,都是携带着灵力的。而被押入执法堂受刑的弟子,都要卸去浑身灵力,以肉身承受。这样的鞭笞,向来又狠又重,事后又难以愈合。  待秦将离停住脚步,他冷声道:“先把药吃了。”说完,他补充道。“我盯着你,吃完。”  心血来潮决定了这么一件事,还真是又当爹又当妈地操心。  ——  待把秦将离赶出去,意难平的凌霄决定做些什么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便去了那蒲团上打坐,内窥经脉,看看自己如今修为几何。  这么一看,他心头火气更甚。  他如今这具身体,是水系单灵根,虽比不上凌霄自己的天灵根,但在修真界也算是万里挑一。  但是,原身的修炼却是一团乱麻。经脉中的灵气稀疏而驳杂,一看便是不勤于修炼的结果。她所用的秘籍也是乱七八糟,只件着稀有珍贵的秘籍修炼,却分毫不管自身的情况。  也正因为如此,这女子有着这么好的天赋,几十年了,都还在元婴徘徊。  凌霄心道,这破天道,是真丢了一堆烂摊子给他。  他清心静气,在那蒲团上闭目调息起来。他不仅资质好,悟性和经验都是顶级的,更遑论他脑子里存了那么多玄烛大陆才有的秘籍。  他耐心疏导着自己身体的经脉,整理着经脉中乌七八糟的灵气。待他再睁眼,窗外便已是星斗满天了。  修真无岁月,凌霄早就习惯了这一点。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余光看到了身侧蒲团上盘着的那团姜黄色的大胖子。  橘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在那蒲团上睡着了,整个身体盘成了毛茸茸的一团,喉咙里隐约还传出惬意的小呼噜。  凌霄站起了身,没管它,径直走了出去。  他尚不知原身使的是什么剑,他用来可否顺手。他需得去庭院中取出来看一看,才能心中有数。  结果,他一出门,迎面就看到了跪在门外的秦将离。  凌霄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入定之后,将被自己罚出来的徒弟给忘了。  盈盈月光下,这小徒弟嘴唇皲裂,面色发白,此时看着已经精神恍惚了。看到凌霄走出来,他费劲地抬起眼来,但眼神已经有些无神了。  凌霄这才想起,这徒弟方才筑基,还没有辟谷。若不进食饮水,要不了几日,这人命都要丢掉。  他前世十来岁便筑基了,此后数百年,早就忘记凡人要吃饭喝水这件事了。  他走到秦将离面前,冷声问道:“可知错了?”  秦将离张了张口,嗓音粗噶沙哑:“……弟子知错了。”  “错在哪里?”  “弟子不应当信手伤害同门。”  “……。”得,白罚了。  不过看着目前的这个架势,他若是执意再罚下去,恐怕这人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凌霄有点挫败,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道:“行了,进来吧。”  说罢,他转过身,便自己朝洞府中走去。  他身后,秦将离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果然,这个人看起来似乎与之前改变有些大,但本质是没变的。关于他打伤同门那件事,凌霄不可能善罢甘休。  不过幸而,这女子虽奸猾,但本性中尚存一些微不足道的妇人之仁。在这样的时候,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方式向她示弱,总没有错。  ……反正,不会隐忍太久。待他魔修经脉激发,修为恢复,他不会再让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得意下去。  毕竟,因果报应,是天经地义的。  秦将离慢慢站起了身体。但他近一整日没有进食,脚步虚浮,头晕眼花。  他正要向前走去,却眼前一黑,直栽倒在地。  不过,不知是不是他昏倒之前的错觉,摔倒在地的痛感迟迟没有出现。他似乎被一片暖软的云包裹住了,周遭冷香环绕,一片清甜。  作者有话要说:  凌潇仙子:我这么好的皮相,这么温柔的性格,这么美的小裙子,这么精心装扮的洞府,被这个又糙又不解风情的臭男人占了去,真是牛嚼牡丹,焚琴煮鹤。  凌霄:老子求你快点收回去!!!第6章   秦将离的记忆里,是像恶鬼一般,死死纠缠着自己的殴打、恶意和陷害。  “五灵根,还妄图做凌潇仙子的弟子,真是脏了仙子的门庭!”  “所以,凌潇仙子根本不愿意管教他,一定是他用了肮脏下作的手段,才让仙子不得不收他为徒的!”  “明明周师兄天赋最好,修炼勤勉,却让你抢占了先机!”  “你还配修炼?滚去山下,种仙子的灵植田去!”  那是他刚入门派的时候,年方十四岁。他已经过了少年人入门仙道最好的时间了。  但是别无他法。他生来便没有父母,是被一个无儿无女的寡妇收养的。养到他六岁,寡妇便死了。  他被乡里人视为克父克母的妖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故而他只得一路行乞,艰难度日。直到他流浪到了清玄宗,恰逢宗门开门招收弟子,他才有幸进入宗门,有机会修炼。  他顶着沉重的压制,步履维艰地走完了九千九百级云梯,又在毫无灵力的情况下,从凶险的秘境中挣扎出来。  但是,座上的仙人们在看到他的时候,神情怪异。  秦将离不知何为纯阳之体,也不知何为五灵根。他只知道,通过考核、进入内门的弟子寥寥,仙人们争相将他们纳入门下,可唯独到了自己这里,掌门问了三遍,仍旧四座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打量着他,没一个人愿意收下他。 第7章 接着,他便见自己枕边蹲着一只又圆又胖的长毛橘猫,正打着哈欠,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柔软的尾巴扫着自己的鼻子。  见他睁了眼,橘猫凑上前来,细细长长地喵了一声,将头埋在秦将离的脖颈和枕头之间,一下一下地往上拱他。  橘猫一边拱,一边腹诽道:辣鸡宿主,自己的任务,居然让我来完成。  今天早上,它跟凌霄说能够每日抽取一次随机任务,赚取积分。他们积分商城丰富得很,里头灵丹妙药、法器灵兽,应有尽有。  凌霄只大致翻了翻,便感受到了商城和他如今自己的须弥芥子之间的天壤之别,立刻便答应了系统抽取日常任务的要求。  当时,橘猫还挺高兴:它的宿主每天做日常任务,提交到主系统就相当于打卡,每打满一个月,他都有奖金拿。  任务界面飞快滚动,停留在[唤一位主线剧情人物起床]的界面。  凌霄当时正在院中打坐,看到任务界面停下,头也不抬,道:“秦将离是不是还没起床?你去叫他起来。”  橘猫当时就嚷道:“那可是你的任务!”  凌霄自己才懒得亲自动手做这些小事。他不耐烦地瞥了它一眼,道:“咱们二人分什么你我?别废话,快点去。”  橘猫凶巴巴地喵了一声,正要义正辞严地拒绝他,便被凌霄单手捏着尾巴,提了起来。  哇,屁股好痛的。  没办法,它只好屈服于宿主的淫威,跑去房中喊秦将离起床。  那边,看到橘猫的秦将离愣了愣神。  之前的每一世,凌潇身边都会跟一个小动物。当时是为了照顾女性玩家的少女心,安排了几个可供选择的跟宠,偶尔打滚卖萌。  秦将离见过尾巴蓬松的小白狐,见过羽毛华丽的小凤凰,见过憨态可掬的小浣熊,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尊身侧跟了这么个胖到喘不上气的橘猫。  而且,那些小动物只会亲近凌潇和那四个男人,从没接近过他。  秦将离被那橘猫亲昵地蹭着脖颈,一时间,鬼迷心窍了一般,将那橘猫抱在怀里。摸了摸毛毛。  系统:……!!  它猝不及防,就被秦将离突然袭击了。它被一把抱了起来,落入了一个暖烘烘的怀抱,接着,就有一只手覆了上来,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士可杀,不可辱!它堂堂上界系统,居然被当作……  下一刻,秦将离伸手,轻柔地挠了挠它的下巴。  感觉到尊严遭受辱没了的橘猫,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几声舒服的呼噜声。  果然……不管神智开化了几千年,猫科动物的本能,都不是说摈弃就摈弃的。  妈的……挠得好舒服啊!  橘猫的尊严们顿时丢盔弃甲,跑得无踪无影。他将脑袋往秦将离的臂弯上一搁,眯着眼睛,开始享受这个人类的推拿伺候。  快乐似神仙。  橘猫柔软的长毛落在秦将离指尖,柔顺又温暖。小动物毫无戒心地窝在他的怀中,当真给他一种心灵上莫大的满足。  是不是说……这一世,真的不一样了?  秦将离心头一顿,面上困意未消的温柔顿时烟消云散。  这一世,不一样的只有自己。  每一个前世,自己被抓进执法堂时,都是极力坚持,一定要见凌潇一面。他那个时候,是相信自己的师尊的,将她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后盾。  可是这一世,他早就清楚对方的目的,自知百口莫辩,便在堂上一句话都没解释,听凭处置。  难怪自从他进了执法堂,凌霄才性情大变。  是因为他变得同前世不一样了,所以凌潇……  一定是她看出来了。  秦将离的这个认知,令他遍体生寒。再垂下眼,怀中那橘色的一大团绒毛,看起来也刺眼极了。  难怪他从昨天起,便觉得凌潇像变了个人一样。原来,她没有变,只是换了种方式,对症下药地对付这一世不一样了的自己。  这样的认知,让秦将离下意识地手下收紧。橘猫忽然被扯住了一下长毛,疼得喵嗷一声,从秦将离怀中跳出去,竖着尾巴跑掉了。  它的任务完成了,作为一名专业的系统,不能沉浸在温柔乡之中。  而它身后,秦将离的嘴唇勾起了一个冷冽而讥诮的弧度。  看吧,不过片刻,那人养着的畜生便待不住,从自己怀里逃离了。  果真,但凡是做戏,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  秦将离走出房门的时候,凌霄正在庭院之中青石之上的蒲团上打坐调息。  院中起着微风,竹林中簌簌地落下竹叶来。石上那人一袭白衣,随着微风轻轻鼓动着,衣袂翻飞,同飘飞的竹叶裹挟在一处,上下翻飞。  这人就这么简单地坐在庭院中,都这般纯净高洁,像是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但秦将离心道,这人虽生了这般绝佳的皮囊,但他最是知道,这人剥开内里,是怎样的蛇蝎和冷漠。  秦将离站在那儿,像个局外人似的,用冷漠而仇恨的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人。  就在这时,凌霄睁眼。  秦将离忙不迭想要收回自己的目光。接着,他便听到凌霄开口道:“傻站着干什么?过来。”  那一双秀气的远山眉,又皱了起来。  秦将离心道,自从知道自己的反常以后,凌霄对自己的态度就尤其地不加掩饰。想必从前,她对自己也是这样厌恶的,只是现在,她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反正自己即使恢复了全部记忆,如今也是个不足为惧的五灵根废物。  秦将离心头这般想着,听话地走到凌霄面前,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  凌霄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确是生了副好模样,甚至比在玄烛大陆的自己俊朗几分。他身姿挺拔,肩宽腰窄,穿着那身天青色道袍,便尤其风姿卓绝。他眉目生得尤其锋利,五官有一副锐利硬朗的风致,看起来赏心悦目。  怕是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出一两个比他更养眼的。  可惜了。凌霄只看了他一眼,便酸酸地心想。这么好的皮囊和天资,让这个小子糟蹋了。若是将这幅身体给了我……  想到这儿,凌霄摸了摸自己柔软飘逸的裙摆,心头恶寒。  “坐下。”凌霄抬了抬下巴,命令道。  秦将离闻言,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便在凌霄面前的蒲团上端正地盘腿坐下了。  下一刻,那道霸道的神识又一次突破他的身体,径直钻入了他的经脉里。秦将离心下一怔,紧接着便下意识地要躲避。可是这道神识压制力极强,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秦将离忍受着那神识在自己经脉中横冲直撞,直取自己的灵根。  他心下一愣,接着,在经脉的疼痛中,一股悲凉涌上他的心头。  没想到,这一次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被凌潇发现了端倪,想必她将自己领回来,为的就是在此时取走自己纯阳之体的根骨,将自己这个祸害提前抹杀。  就是此刻了……在他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  秦将离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果然……是自己太弱小了。从小到大,他经历的所有折磨、痛苦,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太弱小了。  弱小的人,不配存活。  那道灵识强硬地探入了他的灵根之中。  秦将离咬紧了牙,闭上双眼,等待迎接死亡。  反正……已经死在这人手下那么多次了。若有幸能有下一世,他一定……  下一刻,那灵识骤然收回。  “恢复得不错。”凌霄的声音响了起来。“但这灵气果然又乱又薄,这几年修炼都是浪费。你用的哪套心法?”  秦将离怔愣地睁开眼。  面前,凌霄正皱眉看着他,面带思索。他生了副忧郁温柔的模样,这般皱着一双黛眉,端的是愁绪万千,风情万种。  他……为什么不杀我?  下一刻,那神识重新探了回来。这一次,那道神识没再那么横冲直撞。水系灵力原本就温润柔和,它探出一缕,进入到自己的灵根处,引导着自己杂乱无章的灵力,在经脉中运转起来。  她居然……她为什么会替自己疏导灵力?  面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完全超出了秦将离对师尊的全部认知。面前端坐着的,好像根本不是他的师尊,而是一个陌生人。  秦将离心乱如麻。  青石边上,橘猫正眯眼卧在那里。他直直地翘起尾巴,正对着天空,一对猫蛋蛋暴露在阳光之下。  它尾巴尖左右甩了甩,便连接上了共和国穿越总局的信号。  总局发了一条通知给它,大意是凌霄的数据被投入进来的时候,因为过于仓促,导致原世界系统的部分代码出现的错乱。  代码错乱有可能导致部分数据格式化失败。格式化失败的数据,会保留之前全部的记忆。  “这么可怕的嘛?”橘猫甩了甩尾巴,抬头就看见坐在凌霄对面的秦将离。  万一格式化失败的是这一条,恐怕就要上天了喔。  橘猫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看他那模样就不像。  接着,它便看到了庭院门口处远远走进来的两个人。  橘猫一愣,连忙冲着凌霄喵喵叫唤。  “宿主!原攻略对象一号凌以筠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橘猫:撸猫一时爽,一直撸猫一直爽。这就是在下的必杀技。  秦将离:冷漠,并不想撸猫。  橘猫:猫都不想撸,你想撸啥?!  秦将离:……。  橘猫:……你看凌霄干什么??  凌霄:……???? 第9章 “滴!凌以筠好感度:+30,当前好感度:270。”  凌霄:……?  那边,走出去两步的凌飞雪还不甘心地转过身来,冷笑着盯着凌霄,目光里是对一朵白莲花无计可施的仇恨。她讥讽道:“师妹还真是好算计,师姐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凌霄:“……。”  忽然之间,不可一世的凌霄尊主觉得有些疲惫。  心累,有点自闭。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答应我,不要再当舔狗了好吗?  凌以筠:谁让我被天道下了降头呢。  凌霄:……。  凌以筠:师妹,你知道什么叫被天道下降头嘛?  凌霄:什么?  凌以筠:那就是——命中注定我是要爱你的~  秦将离:拿我剑来。  ——  解释一下!  因为在乙女游戏中,攻略对象对女主角一般是不会反向增长好感度的!女主做出一个选择,区别就在于,好感度是+5、+10还是+20而已~  所以在这个法则之下,攻略对象对女主的态度只有喜欢、超级喜欢、死心塌地爆炸喜欢的区别~  凌以筠:我也很委屈的好吗!!第9章   修真界的动物,大抵分为三类。  一类为没有半点修为,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的普通兽类;一类为修炼出了灵力,同修真者一般,具有修为,若突破至化神境便可修出人形的灵兽;还有一种,是为祸一方,以杀戮入道的魔物。  对于凌霄尊主来说,第二类灵兽温顺乖巧,甚少攻击人类,丝毫不足以畏惧。  于是,这一日下午,凌霄便将自己的徒弟赶去了后山。  “将那只白狐给为师捉回来。”凌霄当时斜在榻上,手边放了一盏灵茶,慢条斯理地命令秦将离道。“今日天黑之前,捉回来给我。”  秦将离闻言,恭谨地应了是,便要退下。  “等等。”凌霄开口道。下一刻,他便随手取下自己的须弥芥子,往前一抛,落入了秦将离手中。  “若缺什么东西,只管从里面拿。”凌霄说道。  这芥子对他来说,不过是装了二两破烂的玩意,随手送给徒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是,对于原主凌潇来说,这“二两破烂”,可是她的大半家当。  毕竟,她不过是个宗门掌门座下的一个弟子,和那大陆之主根本没法儿比。  秦将离猝不及防地接过那个芥子,神情凝滞了片刻。  将自己这般宝贝的储物芥子交给自己……这女人又在试探自己什么?  “师尊,弟子惶恐。”他自知其中定无好事,说不定又要安给他一个偷窃师尊物品的名头。他双手将那芥子捧起,递回到凌霄面前。“那不过一个筑基灵兽,不必师尊……”  凌霄啧了一声。  “给你就拿着。”他皱眉道。  要不是他现在特殊时期,穷的令人发指,自然不会给自己的徒弟赏这般轻贱的破烂。但是他如今已不再是尊主,且处处受人掣肘,能拿出来的,也就这些了。  他自己拿出一堆看不上眼的东西赏人,人家还推拒不要,这可让凌霄尊主觉得非常没面子。  没面子就要发火,这就是尊主殿下的做人准则。  “东西拿上,赶紧去。”凌霄皱眉道。“今日天黑之前不回,便在院子里跪上一夜。”  秦将离只得应是,退了出去。  少年人的背影挺拔修长,尤其此人又是个饱经磨难的命格,远远看起来,竟有几分风霜雨雪都摧不垮的韧劲儿。  凌霄看着他从自己洞府走出去的背影,猝不及防地,唇角勾起三分笑意。  从没见自己宿主这么笑过的橘猫特别诧异:“宿主……?”  凌霄慢悠悠地拿起灵茶,道:“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这般教养一个小废物,还是挺有意思的。”  下一刻,他面色顿时变得难看,将茶盏放回了桌上。  “哪来的茶。”他道。“这么难喝。”  ——  秦将离拿着那只尚带体温的芥子,一路走到了宗门的后山。  这后山是一整片绵亘的山脉,将清玄宗的十数个山脉同外界隔断开来。这山脉少说有十几里长,且地势复杂,草木茂盛。  对于那些能够御剑飞行的高阶修士来说,这十几里自然是不在话下。但是对于刚筑基、去哪里只能靠一双腿的秦将离来说,这片山脉,要找一只小物,无疑是大海捞针。  要想天黑之前抓住白狐回去,对他来说无疑是困难至极的。  不过,八九岁就筑基,十二三岁以后全靠御剑出行的凌霄尊主,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困难。对他来说,与群山之中捉一只狐狸可谓信手拈来,他给秦将离一整个下午,这时间可太宽裕了。  他芥子里有几道飞行符咒,可供尚不会御剑的修士使用。但秦将离心思重的很,对凌霄更是尤其戒备。凌霄但凡有一点什么举动,对他来说就像是打草惊蛇,要打起十二分的精力来应付。  因而,秦将离一路沉默地走进山里,都没有动用他的芥子。  秦将离的心里翻涌着滔天巨浪。今日,凌霄将芥子交给了自己,已是极为反常。但是,联系到他给自己这么短的时间去捉那只白狐,凌霄的目的可谓是昭然若揭了。  他的目标,不是什么白狐,而是以此为契机,要除掉自己。  秦将离看着那绵亘的群山,觉得自己身在囚牢,进退两难。  以他现在的修为,既逃不出清玄宗,也无力和现在的凌霄向抗衡。他在一个这样尴尬的节点上恢复了记忆,空有满腹仇恨,却面对着血仇,束手无策。  他一步一步走进了陷阱之中,却没有其他任何一条路可选。  但是,对于凌霄,他仇恨和笃定之中,竟逐渐萌生出越来越强的困惑。  他经历了那么多个前世,对凌霄此人已经了如指掌。可是现在,这个人的种种行为,都出乎他的意料。  秦将离就算知道对方早晚要要了自己的命,有的时候也分不清楚,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好像对自己了如指掌,随时都会杀了自己;可有的时候,好像又不是这样……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他的余光里蹿了过去。  秦将离一顿,接着下意识地抬手挥出一道真气。那真气化作一道屏障,顿时将那道白影拦截了下来。  秦将离前世在无间深渊之中困了整整五年。在这五年间,他将自己掌控真气的能力练到了极致,才得以借此逃出无间深渊。  如今,他真气虽然脆弱稀薄,但是在他的精准掌控之下,便远胜于同修为的其他人。  果真,被他的真气阻拦下来的,是一只通体洁白的灵狐。  这灵狐受到了阻挡,猝不及防,被撞得头晕目眩。待它回过神来,已经有一道灵气直向它扑来,欲要捉拿它。  出于小动物的本能,灵狐身上爆出一道灵气,阻挡住了秦将离的攻势。下一刻,它便身姿轻灵地转身避开秦将离,眼看着就要隐没在深林之中。  但是,秦将离的灵气只被阻挡了一下,便轻松地破开桎梏,重新将灵狐裹挟起来。  灵狐被激怒了,回身冲他警告地怒吼了一声,便摆动着毛茸茸的尾巴,直扑向秦将离。这灵狐额心有道鲜红的火纹,跑动之时,身侧空气噼啪带火,应当是一只火属性的灵兽。  作为一个五灵根,秦将离本就不该走修真这条路。五行相生,却也相克,往往修炼到头,竹篮打水,什么都剩不下来。  但是,对于秦将离来说,却不是这样。  他在修炼初期,也是各方灵力兜兜转转,全都化为了虚无。但是后来,他在无间深渊中,一次机缘巧合下,竟找到了这五种灵力相生的平衡点。寻到这个平衡点以后,五行灵力自行运转,共同增长,并且每一个都能为他所用。  寻到这个节点之后,五灵根竟然成了比天灵根更加优越的存在。  因而,在面对这只灵兽的攻势的时候,秦将离也能将前世所参悟的节点用在这里。  他调动起克制火属性的水灵根,几个来回间,那灵狐便落了下风。  秦将离找准了机会,用自己的真气将那只灵狐完全压制在了原地。  按照常理,灵兽遭受人类的压制后,往往会直接臣服,成为人类的附庸。但是,这只灵狐此时却颇为奇怪,在秦将离灵力的威压之下,仍旧磨着牙嚎叫着,一副要就势扑上来的架势。  秦将离皱了皱眉。  可惜,面前这只桀骜不驯的灵狐需得带回去给那人做宠物,所以杀不得,也不能贸然伤它。  秦将离上前两步,垂眼睥睨着这只面露不甘的小物。  那白狐一双黑亮的眼睛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愤怒不甘的咆哮声。  秦将离看着它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下一凉。  这种眼神,他见惯了。  前世,他从无间深渊中逃出之后,世间众人,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  秦将离勾起了嘴唇。  他原本五官生得就锋利沉郁,带着几分不属于道修的阴霾气息。此时这般讥诮地一笑,眉梢眼角都带上了阴沉的气息。  隐约之间,还有几分妖冶的风情。  他道:“就连你也不喜欢我,即使做了我的手下败将,也不愿臣服在我这肮脏下贱的人手下,是不是?”  说着,他蹲下身去,一只手肘搭在膝头,笑着问道:“不愿意叫一个五灵根的杂种捉回去,对不对?”  下一刻,他分毫没有用灵力,一把揪住这只白狐的后颈皮,将它生生提了起来。白狐一愣,接着一口便咬到了秦将离的手腕上。  秦将离手腕滴血,但恍若未觉。  “没错的,你生在这个世界上,这么想是没错的。”他笑道。“五灵根,纯阳之体,道魔混血,就是原罪。”  白色的灵狐挣扎着,秦将离手下的动作却逐渐收紧。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秦将离看着它,一时间像是面前捏着的是凌霄一般。他唇角带笑,森冷地咬牙道。“但我杀不得。”  是了,他所有仇恨的根源,就在这里。 第11章 不过转念一想,被狐狸咬死,还真是这个熊小子能干出来的事。  暴躁的凌霄尊主脑袋里全都是训斥这小子的话,憋着一肚子火赶到了后山中系统提示的位置。结果刚到那里,暴躁的凌霄尊主对秦将离所有的愤怒都烟消云散了。  在他面前,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竟被几个同门围殴着。那个刚筑基的小可怜蜷缩在地上,怀里死死地护着那只狐狸。  向来心冷如铁的凌霄尊主竟然心口一疼,接着怒火冲冠而上。  好一群不知死活的小畜生,什么人都是你们能欺负的?  凌霄手中一道凌厉的真气破空而出,落在为首那人的灵根处。  凌霄尊主这一下下得可是狠手。灵根虽说是修士身上最为坚固的地方,但是按凌霄以前的修为,这人是会当场毙命的。  但是天佑此人,凌霄此时修为已经退回元婴。这用了他三分灵力的真气,虽顿时将这弟子的灵根击碎成齑粉,但尚且留了他一口气。  那群弟子听到声响,回头便看到了已经倒地不起的头儿,那飘然而至的白衣仙子,赫然是面目冷若冰霜的凌霄。  他们顿时吓得四散,纷纷跪地将脑袋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们身为外门弟子,跟着老大偷偷欺负一个不受宠、形单影只的内门弟子就算了,但要是被这弟子的师尊抓到,情况就严重多了。  轻则关进思过崖里在那严寒风雪中关禁闭,重则灵根尽废,逐出师门。  不过,按着凌霄的脾气,面前这些玩意儿,他留下一个的命,他凌霄两个字都倒着写。  但是,凌霄一眼就看到了秦将离。  秦将离此时眼睛似睁非睁的,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他满身都是伤,看起来凄惨极了。  但是,他护在怀中的那只白狐,身上洁白的毛一点血渍都没有沾,正睁着一对黑亮的眼睛,颤巍巍地缩在秦将离怀里,胆战心惊地发抖。  ……这是自己派给他的任务。  “你们几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凌霄冷声道。接着,他挥出一道法咒,那几个弟子便皆被法咒束缚起来,动弹不得。  再过一刻,执法堂的人自会来领人。  凌霄再多一眼都欠奉,转身上前,将秦将离从地上托了起来,抱在怀中,又单手拎起那只狐狸。  接着,染血的书册便掉在了地上。  凌霄看过去,赫然便是那本五灵根修炼秘籍。  ——  现在站在床边的凌霄,一边默默探查着对方经脉是否受损,一边笨拙地默默检讨着自己。  这是他前世今生,从记事起,第一次做这种自我检讨的事。  他心道,莫不是我太过严厉?又或者是操之过急?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小子原本就是个软弱好欺负的脾气,又是个根本不适合修炼的五灵根。  他傻归傻,但是这种傻气,现在看来,似乎也并不是丝毫不可取。  凌霄第一次从傻这种属性里,看到了一种名为赤子之心的光芒。  或许,这小子真是因为幼年命途多舛,才会对自己的师尊那般依赖和信任,故而对自己的所有命令都全力执行。想必日后他因为自己的师尊被丢入了无间深渊,也是心死成灰吧。  凌霄心思并不怎么细腻,这么设身处地地去想一个失败者,是他人生中的头一回。  就在这时,秦将离悠悠转醒。  他视线有些模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便看到了床边站着的凌霄。  他一愣,接着想起了方才黄昏时发生的事情。  此时天色已晚,看起来应该是到了半夜,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灯。凌霄正沉默地站在灯前看着自己,五官在灯光下,竟显出几分柔和。  秦将离在心底慢慢叹了口气。  他也说不上来,凌霄此番究竟是坏了自己的大事,还是救了自己性命。方才,自己追求力量的执念已近癫狂,只顾着开拓出那条经脉来,连命都顾不上了。  想来,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凌霄不来,自己是会先寻到经脉立地涅槃,还是先被那群人打死。  “醒了?”凌霄冷声问道。  声音里有几分别扭。秦将离听起来,觉得像是错觉。  那只狐狸听到秦将离这边的动静,蹦起来便要蹿到秦将离床上。跳到一半,被凌霄一把扯住尾巴,生生丢回了地上。  “老实点。”凌霄警告道。  秦将离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紧接着,他身上的伤口便被牵动了,疼得他皱了皱眉头。  ……伤的还真是重。  凌霄见他这反应,也皱起了眉。  他刚才,只顾着检查他经脉是否有不可逆的创伤,却忘了对方其他的伤处。伤得那般重,想必是很疼的了。  以前凌霄是霸道且攻击性极强的火系灵根,别人伤得再重都跟他没关系。但是现在……  凌霄愣了愣,拿出一颗丹药来塞进秦将离口中。  “伤得严重?”他沉着声音问道。接着,他运转着自己天生便可疗伤是水系灵力,开始试探着给秦将离疗伤。  第一下,霸道的水系灵力侵袭到秦将离身上,重重一击,疼得他闷哼一声。  凌霄:……。  他尴尬地不去看秦将离的眼睛,只冷着脸,抿着嘴,全力压抑着自己原本运转灵力的习惯,缓慢地浸润到秦将离的伤口处,替他疗起伤来。  这一次,温润的水系灵力暖软地覆在秦将离的伤处,润物无声地,开始加速着秦将离伤口的愈合。  秦将离原本被凌霄那一击疼得脑袋一懵,几乎昏过去,结果下一刻,温柔的水系灵力便包裹上来。  原本疼痛的经脉骨骼,顿时被清凉温柔的水灵力包裹起来,疼痛被麻痹了,伤口愈合的速度明显地快了起来。  如春雨浸润,如暖风拂面。  秦将离无论哪一世,都没有感受过水系灵力的温养。他前世要么是过街老鼠,要么是人恒诛之,从来没有谁在他受伤之后,用这样沉默而温柔的方法,替他疗伤的。  秦将离控制不住地,心头有些轻飘飘酸涩涌了上来。  他像是被梦境中的云包裹住了。  耳边,凌霄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方才打你那一下,是让你长记性。”凌霄冷声替自己圆场道。“那只狐狸,可有可无,我派你去捉它,本就是给你一个自我历练的机会。你倒是好,为了它,命都不要了。”  秦将离看着他。  凌霄接着道:“我待你严厉也好,苛刻也罢,不过都是为你好。你是我徒弟,我本就该教导你,但你却不可因为这个,而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他冷声道:“我同你说过,你看轻你自己,就是在看不起我。你是我的亲传弟子,你的命若是没这一只狐狸重要,你还将我置于何地?”  秦将离鬼使神差地,哑着嗓子开口问道:“师尊,我的命重要吗?”  许是凌霄方才说的那些话,他从来没有听过,也许是这水系灵力太过温柔清凉,让他脑内发昏。总之,他居然对面前这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问出了这句话。  凌霄心里又不舒服了一下。  这小子,还真是个小可怜虫似的人。  若放在平时,凌霄要听到谁问这句话,一定用自己手中的剑告诉他他的命值不值钱。但是,现在他骤然开窍了一般,感受到了秦将离的韧劲、赤诚和无辜。  他这样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命运。  凌霄声音轻,却非常坚定地说:“重要。”  他接着说道:“你今日记住,你为我弟子,你的命同我的命无二。但凡我有的东西,还是世间有的东西,都比不上你。但是,你若是自己不珍惜,那你这条命就算低贱到尘土里,都是你自讨苦吃。”  秦将离定定地看着他。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不正常。但是凌霄说的这些话,他居然相信了。  他抬眼看着凌霄。  那边,那只白狐狸又哼哼唧唧地蹭过来,被凌霄一脚踢开。  “再凑过来,我就杀了你。”凌霄垂眼看向它。  狐狸委屈地唧唧两声,缩到一边。  秦将离看着他接着专心为自己疗伤的模样,心里突然有一阵奇怪的明朗。  也许,他想要的并不是凌霄的命。  他反复去纠结面前的这个人同他从前的那些师尊有什么区别,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不想杀她,也不想找她报仇。他想要的,是这个人像现在这样,同自己说这些话,用这么温柔的水灵根,替自己疗伤。  至于对方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的、是不是言不由衷,都不重要。  他想要的,仅仅是现在这样。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原本积攒了无数世的的屈辱、委屈和不甘,都在逐渐地烟消云散。  所以……对方究竟怎么想的,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寻到契机,重新变成那个被全世界忌惮的人,再将面前这人死死控制在身侧,就够了。  远比杀了她,更让他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听说水灵根是天生的金牌辅助,我以后决定转职打辅助了。  秦将离:别。  凌霄:为什么?  秦将离:你用你这种暴力输出的方式,能把人奶死。第12章   第二日清晨,便有人造访了月华峰。  因为秦将离尚在养伤,凌霄便从外门调了两个杂役弟子进来给秦将离照料起居。这会儿天蒙蒙亮,峰里的小厨房内便袅袅飘出了粥香。  凌霄就在庭院中竹下的蒲团上打坐调息,心如止水的。反倒是旁边的橘猫系统闻着那温厚的粥香,恨不得淌下口水来。  不过鉴于打扰凌霄修炼恐怕会挨揍,它只好独自跑去小厨房,借助猫科动物天然的优势,打滚撒娇哼哼唧唧地,从那两个杂役那儿讨到了不少好吃的。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美髯飘飘,长眉入鬓的中年修士踏云而来,飘然落在庭院里。  “潇儿勤奋,此时便起身修炼了。”那中年修士广袖高冠,风姿宛如仙人,开口说话时,也是一副温润清朗的声音,落在耳间,如沐春风。  凌霄皱眉。 第13章 凌霄闻言,挑了挑眉。  这可比原剧情中秦将离所遭受的轻多了。  “那,那一日秦将离被打了多少鞭?”凌霄问道。  为首的那个长老冷汗都快要落下来,声如蚊讷:“这……五十鞭。”  当时,大家可是以为在替凌潇仙子出气嘛!  凌霄皱眉问道:“为什么那么多?”  为首那个讷讷答不上来,自然不敢说是公报私仇。旁边有个年轻些的长老机灵,温声回道:“这……所以免了秦师兄的面壁。”  凌霄噢了一声,也没有再追究下去的必要,便在行刑处坦然撩起袍摆跪了下去,对旁边行刑的弟子吩咐道:“打吧。”  那弟子吓得腿抖。  面前这么个仙子似的人,比他辈分大了三五辈不止,平日里自己是要喊她师叔祖的。他从入门起连这位师叔祖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现在怎么敢……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鞭子,在凌霄背上轻轻挨了一下。  凌霄:“……。”  他转头看向堂上的执法长老:“你们执法堂,都是这么打人的?”  堂上有个长老走下来,从那弟子手里接过鞭子,试图给凌霄台阶下:“师叔,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但凌霄自幼没见过这样的弯弯绕绕。他听到这人发问,只觉得又磨蹭又烦人,没好气地皱起眉头来:“没什么误会,就是我打伤的。”  那长老又道:“可是,师叔向来待人……”  凌霄打断他:“的确是我失手打伤的。门派法度不容亵渎,快打吧。”  配上他那张自带忧郁buff的脸,那长老顿时觉得凌霄圣光笼罩。  没错,一定是这样!凌潇仙子是无辜的,定是那弟子欺人太甚了,仙子没有别的办法才只得动手,便就失手……  如今,为了宗门法度的庄严,还要亲自来领罚,真是伟大极了。  那长老含泪抽了凌霄二十戒鞭,目送他去了思过崖。  凌霄走的时候还觉得奇怪。自己分明是来领罚的,这群人的表情……怎么这般奇怪?  待到了思过崖,凌霄在崖外将自己全部修为都封存起来,坦然进了思过崖中。  他原本并不以为然,以为只是关三日禁闭,不过眨眼之间便可过去。  但他没有想到,思过崖内风霜如刀,寒冷刺骨。他又没有任何修为可以抵御,只得盘腿坐在崖中,生生将那一刻都不停歇的寒冷忍下去。  果真是教人思过的地方……这里,就是强迫着人放下其他杂念,在刻骨的严寒和痛苦中,反思自己的过错,保证绝不再犯。  这对凌霄来说也是一种从没经历过的感觉。前世,从没人敢罚他,只要他做了自己认定对的事,那他的决定自然就会化作世界的法度。  他没什么过可思,便只能在逼人头脑清醒的严寒中胡思乱想。而至于他的所思所想,也不外乎自己前世今生的经历。  于是,在这里领罚的第二日,他忽然觉得,自己被那系统从原本的世界里带到这里,也许也并不失为一种坏事。  前世,他脚下的路太平坦了。他自以为,凭借努力踏破艰难险阻,换来平坦前程,是天经地义的事,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是在这里,他才发觉,单只向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努力,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自己前世那样求仁得仁。  命运是一件极为神奇的事情,他不仅催你努力,还要用各种因缘际会,让你努力的道路也走不平坦。并非谁是命定脚踏坦途的,也并不是所有的磨难都有原因。它就以命运的方式,让人坎坎坷坷地走向自己的结局。  秦将离就是这样的人。  他若有凌霄自己前世的命数和天资,他并不可能比凌霄做得更差。但天道便就是这般不公,给这人定下了他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出的轨迹。  凌霄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秦将离的时候,探查了他的经脉后,冷冷地骂他愚钝,这么久才筑基。当时秦将离沉默不语,只向自己认罪。  凌霄后知后觉地有点心疼。  于是,到了第三日,他被执法堂派来的大队弟子迎接出来的时候,已经隐隐下定决心,一定要对自己的这个徒弟好一些。  他走出思过崖,浑身上下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他一走出那里,便解除了所有对修为的封印,体内的灵力瞬间运转起来,将他僵硬的肢体完全回暖。  凌霄忍不住在心头喟叹了一句,还真是舒服。  他漫不经心地用目光扫过面前乌泱泱的执法堂长老和弟子们,并没有闲心应酬。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沉默的身影。  居然是……秦将离?  秦将离还是非常好认的。他容貌极其出众,目光沉静,个子又高。不过凌霄还是有一瞬间的惊讶——自己居然能在人堆中一眼认出他来。  毕竟尊主大人眼高于顶惯了,从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引起他的注意。  但下一刻,凌霄反应了过来,顿时心中窜起一股怒火。  三天前还被打得差点死,现在就敢乱跑了?  乱跑便也罢了,就站在人群里头,是生怕自己发现他?  凌霄沉下脸来,径直走到了秦将离的面前。他拨开前头的人,站在了秦将离面前。  “你乱跑什么?”凌霄问道。  秦将离看着他,小声叫了一句师尊,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凌霄抿了抿唇,生生忍下来在人前教训这个比自己个头都高出不少的孩子的冲动。  他掐起剑诀,召出自己本命飞剑,飞身踏上去,又垂眼,示意秦将离上来。  待秦将离站上去,凌霄目不斜视地御剑飞身而去,丝毫没管身后目送自己的一众弟子。  “伤还没好,便不要乱跑。”凌霄站在剑上,冷声道。“难道我找不到回峰里的路吗?”  秦将离抿唇不语,片刻,他在凌霄身后低声道:“思过崖太冷了,我……有些担心师尊。”  凌霄一愣,才反应过来,前世秦将离可是被这般关在思过崖里关了两年有余。  自己在里头待了三日尚且如此,那秦将离……  凌霄却转念一想,这一世,秦将离按说并没有进过思过崖,他既然知道思过崖那么冷,难道是说……  凌霄神情一凛。  难道这一世,秦将离早在自己所知悉的剧情外,也被丢进思过崖欺负过?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将离眸色一暗:“回师尊,弟子听人说的。”  凌霄这才放下心来,沉声嗯了一声。  秦将离站在他身后,一垂眼便能看见凌霄的脖颈和侧脸。他鬼使神差地,想要抬手攥住他腰侧的衣裳,或者……  想要从后揽住他的腰。  秦将离垂眼看着这人,几次默默抬手,最后,还是慢慢地收了回去。  但是,这一日他心中莫名而来,不知从何而来,又被自行掐断的欲念,却在他心中深深扎下了根。  作者有话要说:  思过崖:凌霄,你看看我的名字。  凌霄:?  思过崖:我是让你思过的,不是让你思夫的。第14章   待回到了峰中,凌霄让秦将离在院中等着,便兀自进了洞府。  他从自己住处的床头取了那本五灵根修炼秘法,转身回到了院中,将那秘法随手一把丢给了他。  “从今日往后,你便用这本秘籍修炼。”凌霄淡淡道。“既然能下床了,想必恢复得不错。从今日起便不得再懈怠,须得每日修炼,我会检查你进度的。”  说到这儿,凌霄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凶了,缓和了一下神色,接着道:“你年纪不小,若此时再不加紧用功,恐怕日后难成大事。秘籍上哪里不懂的,便自己来问我。”  秦将离看着他,凌霄隐约觉得这人的眸光有些深沉,但一时间又不知深沉在何处。  接着,他便听秦将离答应道:“是,弟子多谢师尊。”  凌霄点了点头,道了声去吧,便转身进了洞府。  待他走了,秦将离垂下眼去,看向手中的书册。  书册上染了些暗红,看起来颇有些像血。封面上没有字,但翻开来看到秘籍的第一行,他便愣住了。  这……若没有假,这便是修真界失传了万余年的《无字书》。  相传万年前,修真界原本以五灵根为绝佳上品,就是因为这本书。但此后修真界因触怒上神,造成了动乱,高阶修士死伤大半,这本秘籍也就此失传。  这其中法门,也迅速失传,就此五灵根便成了毫无用处的废灵根。  如今,凌霄居然……  秦将离看向凌霄掩起门扉的洞府,一时间神情莫测。  ——  那边,凌霄正冷着脸在同系统讲价。  现在,凌霄迫切地要提高秦将离的修为,才能阻止凌正卿的觊觎。  若他没记错,凌正卿还有几年便没有阳寿了。这几年之间,他若不突破,那便神形俱灭,归于天道。  他需得赶在凌正卿着急之前,揠苗助长也要将秦将离的修为提升起来。  想当年,凌霄尊要提升修为可从不用这么处心积虑。他站在那儿,得天独厚不说,机遇便自然从天而降。故而这么容易得到的东西,凌霄尊主自认理所应当,并没什么重要的。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些机缘有多重要。  按秦将离原本的五灵根,恐怕到死之前能修成金丹都费劲。可是现在有了那本秘籍,秦将离便可日行千里,修为突飞猛涨。  但这也需要时间的累积。若是此时,秦将离能像自己前世那样,坠崖遇高人,进山得秘籍,历练获神功,那么便容易多了。  可惜,这小子命那么差,保住自个儿的命都费劲,更别说机缘了。  于是,凌霄决定,要自己做秦将离的机缘,手动将那些奇遇塞给秦将离。  所以,他需要知晓完整世界的剧情。  但是,系统当初灌输给他的只是世界的大致走向,并无什么细节。这世界的剧情虽是围绕着凌潇进行的,但毕竟这是个完整的世界,灌输给凌霄的剧情则是通过凌潇的第一人称展开的,其余都没有涉及。  也就是说,凌潇没看到的地方,凌霄都不知道。 第15章 不等秦将离回答,老叫花子便拉风箱似的咳嗽了两声,接着说:“小畜生,命不好,恐怕这辈子,就像我这样了。”  说着,他抖抖索索从草席上站起来,便撑着根脚下开裂了的破竹棍,跛着腿走了。  秦将离当时哑着嗓子要说谢谢,刚说出一个字来,老叫花子便打断了他。  “别谢我。救你这一顿,下顿还得饿死。”  老叫花子跛着腿,一会儿便不见了。  第二日,秦将离在走向清玄宗山门的时候,在仙来镇镇口,看到了老叫花子血淋淋的尸体。  他寻人一问,便晓得是城中那户李姓人家,家里那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将这人打死了,随手叫家丁把他丢去了城外。  当时秦将离看着老叫花子血淋淋的尸体,眼里涌出泪来,赶去了路人所说的李家,便见到了如今地上这位被五花大绑着的公子哥。  这位公子哥当时嗑着瓜子,指挥着手下的家丁将秦将离重重打了一顿,丢了出去。还是这妇人赶来,嗔怪自己儿子胡乱打人,不可再打死了去给自家找麻烦,才将奄奄一息的秦将离丢出去的。  当时,秦将离残着一口气,一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看得他心慌。  那公子哥冷哼一声,道:“死了个老叫花子,又来个送死的小叫花子。你再多瞪一眼,信不信我将你这两眼挖出来?”  秦将离咬牙不语。  他太卑微了,弱小又困顿,就连给自己恩人讨一个公道的能力都没有。  他被人从李府丢了出去,如今,又以这样一副身份,出现在了李府门口。  那边,凌霄垂眼探查了两眼,便淡然道:“救不活了。此人魂魄已被抽空,如今已与厉鬼无异。若留这人性命,只会反复伤人。”  那妇人顿时哭叫起来:“仙人,你不是仙人吗!我儿子魂魄丢了,你要给他找回来啊!”  “找回来也无济于事。”凌霄冷然道。“魂魄已然撕裂抽出,便与这具驱壳再无瓜葛。”  说完,他抬起手掌,便指向地上的那个青年。面前这人被陆断仇抽去魂魄,已然只剩下人形,除了杀了他,凌霄别无选择。  那妇人却骤然挣脱了身侧士兵的束缚,一把抱住了凌霄的胳膊。  凌霄眉头瞬间拧紧,将胳膊从那妇人手中抽离。  妇人顺势一跪,抱住了凌霄的腿。  “仙人,您定要救救我的孩儿!”她哭道。“这孩子分明是为恶鬼所害的,无论如何,您一定要让他找回神智,再做打算呀!”  凌霄冷声道:“人死前有片刻时间能回光返照,倒是能清醒一瞬。”  面前是个毫无一点灵力的凡人,凌霄洁癖,有心将这人踢开,但却控制不住力道,生怕将人生生踢死了。他咬紧牙关,一时纠结在原地。  就在这时,他那个向来沉默温顺的徒弟竟然一步上前,生生扯开这妇人的胳膊,将他一把丢在一边。  妇人看向秦将离,只觉有点眼熟,却不知在哪里看见过。  凌霄大为惊奇。下一刻,他徒弟掌心居然蓄起一道灵力,抬手便要打像那个在地上挣扎嘶吼的青年。  凌霄心道,不得了,这只从来不叫的小狗儿,居然要咬人了。  他抬起手,卸下秦将离胳膊上的力道,握着他的胳膊,将他的手拉了下来。  下一刻,秦将离听到自己身侧的师尊声音凉凉的,对着他说道:“杀人一事,脏人的手。为师在,便由为师来做。”  说着,他云淡风轻地挥出一道灵力,便钉在了那青年心口。  他有心留这青年片刻弥留光阴,给他们母子道别。却不料,那青年浑身痉挛着,五官疼得扭曲,目光清明了一瞬,便正好看向秦将离。  秦将离眼神黑沉一片,赫然便就是当年他打死那老叫花子时,那前来讨命的小叫花子的眼神。  黑沉冷冽,将他整个人都冻住了。下一刻,那老叫花子被自己打得血淋淋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  他心道,是了,一定是了……  他颤抖着看向秦将离,在众目睽睽之下,抖抖索索地吐出一口血,眼珠震颤。  “你……你来讨命了……”  下一刻,他七窍流血,双目失神,死在了众人面前。第16章   仙来镇镇长抖抖索索地捧着一杯茶,递到了凌霄的手里。  仙来镇衙门外头,隐隐还有方才那个妇人的嘶吼哭叫之声。衙门里一片安静,那哭叫声便尤其突兀。  可凌霄却恍若未闻接过那杯茶,随手放在了一边。  “辟谷了。”他简略地解释道。  镇长噢了两声,回收让旁边的衙役将茶端下去。  “您……您这徒弟……”他整理着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我徒弟没问题。”凌霄仍旧是一副冷清神情,慢条斯理地说道。“我问你们,画门上符文的,是哪来的道士?”  镇长神情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这……那位道长,随后就来。”接着,他话锋一转,接着问道。  “仙人爱护徒弟的心思下官理解,可是方才……这明明那位公子临死前盯着您这位徒弟不放,大家都看见了。这……”  他吞吞吐吐的,说来说去仍旧是不相信。  凌霄皱眉觉出厌烦来。  我哪里知道我徒弟为什么运气会这般差,死个人都能算在他的头上?  他接下任务,来这里是替他们“捉鬼”的。那魔修的法阵对魂魄没有固定的数量要求,只道是魂魄越多,法阵越强。凌霄前来,就算是阻止了陆断仇,也不会影响他为自己徒弟开启秘境。  可是,人方到仙来镇上,对方却先怀疑起了他们。  凌霄冷声打断他:“我说了,我徒弟没问题。”  说到这儿,他冷笑了一声,接着道:“要么,你们几位上前来探查探查,看我弟子身上是否有厉鬼气息?”  那镇长连忙躬身说不敢,冲凌霄赔礼道歉起来。  凌霄冷声接着道:“我来这儿,是替你们平定灾祸的。你们这小小一个镇子,我若真要作什么,不过弹指间,何苦一日杀三个,给自己添麻烦?”  周围人谁都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眉眼忧郁,貌美绝伦的仙子,说起话来竟然这般凶狠直接。  几人一时间谁都没敢再出声。  “一炷香内。”凌霄看着镇长闪烁的眼神,命令道。“把你们镇上这个道士给我找来。”  那镇长连忙诺诺应是,转身推了一把最近的那个衙役:“还不快去请来!”  那虔诚程度,像是那人是个大罗神仙似的。而反观凌霄,则是对他们二人百般怀疑,全然是碍于清玄宗的面子一般,恭敬应付。  凌霄隐约想起,原本的剧情中,清玄宗派来的弟子便就是空手而归,只道那厉鬼来去无影,根本寻不到踪迹。  凌霄心下起疑,只默默坐在原处。  不到一炷香,那道士果然来了。  那衙役一步一请的,小心翼翼走在那道士身前。那道士一袭仙气飘飘的道袍,袍上纹着八卦符文并阴阳图案,头戴高冠,长髯飘飘。  凌霄侧目看着他,一时间觉得这人像是刻意扮作游走民间的半仙道士似的,却不像个真的道修。  “不知这位仙家,师出何门?”凌霄身都未起,只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问那道士道。  那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确是捻须一笑:“修仙之人,不需问从何处来,只管到何处去。”  凌霄拧眉,神情莫测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就算不问从何处来,也当问问,你那符咒是如何画出来的。”凌霄道。  “驱鬼镇宅,护佑一方安宁。”那道士笑眯眯的。  凌霄毫不留情:“那这地方处处贴着你的符咒,为何鬼怪一日都不绝?”  那道士没说话,镇长倒先说话了。  “这位仙人,话不可这般说的……”那镇长说。“第一日贴上符咒那几家,日日安泰,从未出过事。”  “那符咒画法古怪,本就无法趋邪避祟。”凌霄冷声道。“更何况,此处可有厉鬼气息?厉鬼可有主动伤人?连厉鬼都影子都没瞧见,就开始画符避鬼了?”  “你……你……”那镇长盯着凌霄,说不出话来。  那眼神里分明就是责备和怪罪,却又碍于颜面身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那道士却是轻飘飘地一笑:“无妨,清者自清,某本就为一方百姓着想,不管世人说道写什么。”  那镇长满面感动:“……道长!仙来镇一方百姓的安宁,便就交托……”  “什么清者自清。”凌霄起身,看着那道士,冷冷地出口打断道。“想来就是个江湖骗子。如今乘人之危,便等着发笔横财吧?”  他是着实看不下去这道士惺惺作态的模样。嘴上一口一个仁义道德,姿态神色都是仙风道骨,但这人分明就是来搅这趟浑水的,不仅什么都做不了,恐怕……  他想都没多想,抬手抽出剑来,径直指向这道士。  却没想到,那镇长不要命了似的,一把扑到道士面前挡住,喊道:“仙人莫要怪罪!道长待您虽多有不周到的地方,但您也不至于……”  “我不过替天行道罢了。”凌霄冷声道。“让开。”  他剑锋闪着寒光,定定地指向那个方向。  这人招摇撞骗,趁着这个时候骗人发财。而这镇上之人居然各个都能受他迷惑,便是连镇长都对他马首是瞻。  世人愚钝,可他凌霄有脑子。  却不料,那镇长只顾着求他,挡在前头,分毫不动。  他那神色,像是要为了镇民们的福祉英勇就义了似的。  那道士这才悠悠开口:“仙人,贫道不管别的,您要打要杀,贫道也绝不介意。但您的剑若是指向平民,那便是仙人的不对了。”  凌霄咬牙,剑端蓄起一股银白发亮的灵力。  他绝不能由着面前这人蛊惑人心。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秦将离一步上前,抬手按在了凌霄的剑上。  “不知镇长,我们师徒二人住在何处?”他平静的开口,刚变过声的青年声音磁性低沉,带有一股安抚人心的魅力。  那镇长怔怔看着他。  “就……就住下官府上。”他说道。  “那今日入夜前,便不叨扰了。”秦将离声线平稳地开口道。 第17章 毕竟……这是第一个他想要保护的人。  ——  这一日太阳下了山,便有衙役来请凌霄。说是道长要在衙门堂前作法,问凌霄是否要去从旁协助。  凌霄听到“从旁协助”四个字,几乎气得背过气去。他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意味不明地冷声道:“自然要去。”  从旁协助自是不可能,但他倒要看看,这妖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待到了衙门,那大堂里已然摆满了法筵,那老道士穿着广袖长袍,身上的布料上画满了祥瑞符号,手里拿着木剑,挥舞着,口中念念有词。  旁边的镇长见到凌霄过来,凑上前来小声解释道:“午夜鬼门开,这位道长这是在念咒镇压鬼怪呢!”  凌霄冷笑一声:“镇压得住那便奇了。”  镇长闻言,尴尬笑了笑,便未再和凌霄搭话。  “师尊,这其中或许有诈。”秦将离跟在他身侧,低声道。“这道士本就跟师尊不合,为何还会派人请您过来?”  凌霄皱眉沉吟片刻,说道:“但现在尚且没什么头绪。我且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是否会漏出马脚。”  秦将离闻言,低声应了一句是。  时间缓缓流过,直到午时降临。  镇子中隐约传来了惨叫之声。毫无疑问的,今夜又有人在午时被抽空魂魄,变成杀人嗜血的行尸走肉。  那道士面上流露出些悲伤的神情来,镇长连忙指挥着衙役,去将那骚动之处的丧失神智的人抓了带回来。  有一队衙役,不出半刻,便捆着另一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人回来了。  那人,竟赫然是今日早上领着凌霄和秦将离去住所的那一个。  “这……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府邸里?!”镇长腿上一软,面色青白,冷汗便落了下来。“我……道长!我家里的符,明明就是……”  其中一个衙役惨白着脸色,对镇长说道:“大人……另外两个,也在您府上。其中有一位,是您的夫人。”  那镇长面色一白,目光呆滞,近乎晕了过去。  那道士皱眉说道:“不应当。大人府邸的符咒,是我第一个画的,自然能镇住厉鬼,保佑一方平安。若说变数,那便只有……”  他抬头,看向秦将离和凌霄。  “只有这二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宝贝们!今天白天有点事,更新迟到啦!!第18章   那道士的话一出口,整个衙门中的人便都神色各异地看向凌霄。还有不少人闻言吓得怔愣住,接着便下意识地看着他们二人,连连往后退。  而那镇长,此时红了眼眶,神情变得悲痛而癫狂。他看着凌霄,不敢上前,只用手指着他,说道:“你……仙人,你竟然……”  凌霄一时觉得有些可笑和厌恶。  明明是这伙人上清玄宗来寻求庇护,可清玄宗来了人,他们却心怀疑虑,甚至将灾祸的源头指向了自己。  “当初是你仙来镇向清玄宗寻求帮助,可我今日方到,你们便怪罪到我头上来了?”凌霄冷笑道。“我若真想杀你们几个人,用得着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那镇长敢怒不敢言,生怕面前这个清冷的仙子一言不合了便动起手来,要了他的命。  那道士看了眼他们二人,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地笑了起来,说道:“并非如同这位仙子所想的那般。正因为贫道法力不济,只能堪堪镇压邪祟,但却阻挠不住那邪祟每日杀人。故而求助清玄宗,就是想让仙人助我一臂之力,好将这妖邪共同镇压。”  凌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目光一凛,说道:“怎么,你还想让我协助你?”  那道士接着笑道:“但是,这位仙子不但不能够从旁协助,反倒一来便质疑贫道,甚至想要撕毁贫道用心头血书写的符文,仙子实在是……”说着,他叹了口气。  凌霄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他未再多言,一抬手,掌心便蓄积起一股灵力来。水系灵力在他掌中登时化作了一道霜刃,径直攻向了面前这个道士。  “这些话,留着你在阴间说吧。”他冷声道。  却不料,那霜刃径直飞出,却飞快地弹在了一道屏障上,顿时四分五裂,消散在空气中。而那道士,岿然不动,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波澜不惊的模样。  凌霄眉头登时拧紧。  这道士若论修为,最多筑基后期。他一击,莫说阻拦,完全足够要了他的命。  但是,这屏障来去无踪,骤然将他的霜刃阻挡住,又登时消散,像是被谁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样。  旁边的秦将离看到这一幕,微不可闻地皱起眉头。  按着他对这件事的记忆,当初是清玄宗派来了几个外门的筑基期修士前来驱邪。结果这几个修士不敌邪祟,没几日便死在了这里。但仙来镇中人死了一小半,此后邪祟便也不见了踪影,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来,这道士背后还有别人。这人护佑着这个道士,暗中保护着他……或者说,是在暗中操控着他,通过他的手和镇民们的信任,将这个镇子中的生灵炼化在这个法阵之中。  至于为什么要请来别的修士……想必,是因为有所用途。  秦将离默默收紧了袖口。他袖中是从门房处偷来的那本登记账册,他方才将上头登记的住户按着顺序大致编排了一下,编排出了一道奇怪的符文。  想必,其中的龃龉,就在这道符文上了。  那边,那道士捻须一笑,说道:“这位仙子,不必恼羞成怒。”  “你……”凌霄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他从来没有痛恨过自己的弱小。或者说,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足够强大,强大到不用去想别的,想要杀谁,就能杀谁。  这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过。  那边,那道士接着说:“我只说这位修士是其中变数,并没有说您就是罪魁祸首。每张符文自有因果,也说不定就是您坏了这符文的因果,才导致它暂时失效的。”  说到这儿,他笑眯眯说道:“不如贫道给您换个住处?”  谁都没有看到,这道士眼光一滞,看向了衙门中的某处。但他的这个眼神,被秦将离顿时捕捉到,并追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个方向。  那里如黑夜一般,一片虚无。  秦将离心下的猜测顿时被证实了。  凌霄此时正郁结于心,气得几乎颤抖。他咬牙,片刻后说出一句话:“不必。”  他从没觉得这么挫败过。罪魁祸首就在面前,他却杀不得,也抓不住对方的马脚。他第一次同意系统说的话——想必他前世,能走到那样的位置,全都仰仗着那个天道。  到了现在,他不是那个神明一般都凌霄了,这么一桩小小的案子,都能让他进退两难。  那道士却说道:“可是,这位仙人,每一张符文都是有定数的。您住去哪里,哪里都不安全,不如贫道……给你算上一卦,安排个风水得宜的住处?”  那语气重三分讽刺,听得凌霄一时火起。  而就在这时,他身侧的秦将离开了口:“不必了,这位道长。”  他说道:“我在仙来镇,恰巧有一处住所。陋室虽小,却无别人。我和师尊便可住在那里,不劳烦您费心。”  凌霄听到这句话,都颇有几分诧异地看向秦将离。  秦将离接着说道:“今夜留给诸位收拾残局,明日一早,我再与师尊一起前来,替诸位想想解决的办法。”  说完,他微微一行礼,接着侧过身,抬手请凌霄先行。  凌霄大脑一片空白,只看到了秦将离眼神中的平静和坚定,让他一时之间觉得,这僵局完全在对方的掌控之中,是他能够解决的。  他的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行动,转身顺着秦将离请他的方向,走出了衙门。  刚一出门,夜风卷起,门外街道上冷冷清清,死寂一片。  秦将离跟着他出来,轻声道:“师尊当心脚下。”  凌霄拧起眉头,一边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走,一边说道:“你在这里……怎么会有住处?”  秦将离说道:“之前……弟子在此处有个恩人。那恩人死得突然,房子便留了下来。屋子破旧的些,不过尚能容身,还请师尊不要嫌弃。”  凌霄嗯了一声,半晌无话。  片刻后,他低声道:“为师空有一身修为,却无能至极,想必不配做你的师尊。”  秦将离愣了愣,看向凌霄。  凌霄的侧脸仍旧是清冷而美好,那眉宇之间隐隐约约的倨傲,仍旧是像镌刻在他骨子里一般。他甚至说话的时候,都没有侧过头来,语气冷冷清清的,神情也是若无其事。  但秦将离却隐约发现,他神色之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懊恼和迷茫。  “……没有。”他不知为何,开口便是安慰的话。“是那妖道士,惯会玩弄人心,阴险狡诈的很。”  凌霄垂了垂眼,声音依旧冷清:“但我对他,全然束手无策。如今,我想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为非作歹,却无法制止他。”  “那些镇民……”秦将离顿了顿,说道。“是他们自愿相信的。”  他这句话中,蕴含了复杂而深重的冷漠。  世人多愚昧,只晓得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而不愿多做深思。因此,他们自认为的好人,深信不疑,他们自以为的坏人,便要一窝蜂地共同诛之。  因此,当初自己会因着一个莫须有的原因,五六岁时被整个村里的人打出村子去。此后,他流浪了那么多地方,人世冷暖见得太多了。  他知道,世人本就如同蝼蚁,多得不可计数,也最是低贱不值钱。他们的死活,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可是,凌霄却摇了摇头。  “世人愚昧,但我不愚昧。”他说道。  想他当年,是那世间万物共同的主人。他统治众生,同时也有保护他们的义务。  就算沦落到现在这样,那也仍旧是原本的那个凌霄。他从前看不到这些黑暗龃龉,如今看到了,若是放任不管,那便是他凌霄自甘平庸堕落,也证实了当日系统所说,自己若不是天道庇佑,便什么都不是。  不可能的。  秦将离看向他,神情滞了滞。  接着,他听到凌霄淡淡道:“纵使这样,我也要管。他在我眼前作恶,我便不信我凌霄管不得。”  秦将离眼中凝滞的情绪,如春水一般消融,话成了一股暖流,汩汩淌进了他已经被磋磨得阴暗腐朽的心脏。  是了,这个凌霄,是不一样的。  他捏了捏手里的那本账册,在心底里低语道。  这一世,有面前这人的存在,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了。  他轻声道:“弟子定当追随师尊,一同铲除妖邪。”  凌霄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秦将离心里接着盘算起来,若是不出意外,根据他手头能画出来的阵型,想必不难找到阵眼所在。阵眼向来是阵法所吸收的能量的汇聚之地,也是最薄弱的地方。找到那里,再将之摧毁,想必并不是难事。 第19章 竟然……他竟然没有料到,在仙来镇作祟的妖道背后的人,是陆断仇。  自己隐匿气息的法门是自魔修处学来的,欺瞒道修自然是轻松自如,但是在这魔界右护法面前,便不值一提了。  他自以为机关算尽,没想到还是大意了。  不过,幸好,他此番是自己一个人前来的,并没有连累凌霄。自己此番,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拖累那个人,一起入这法阵。  那么,自己死了之后呢?  她一定还是会按着原本的轨迹,最终踏上飞升成仙的道路。而那四个男人,也会像原剧情一般,鞍前马后地陪在她的身侧,与她以一种暧昧的方式,一起踏上仙途。  想到这里,秦将离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不知为什么,自从发现了这人的不一样,便无论如何都不想让那四个人接近她。  他不希望,自己的师尊,和前世的任何一个男人,产生瓜葛。  如果一定要有,那那个人,即便是自己,也不能是他们。  可是现在,自己弱小至此,连自己的命运都没办法掌控……  陆断仇挑眉欣赏着秦将离此时的模样。他五官本就生得阴柔,此时神色便显得有些妩媚。  他笑道:“怎么,小道士,是即将死在我的手底下,所以心怀不甘吗?”  说到这儿,他低声笑出了声:“这师父有意思,还养出了这么有意思的徒儿。只可惜了,道魔殊途,不然,我还有点兴趣,陪你那野猫般难以驯服的师父,一起养你这个小弟子。”  秦将离眼底顿时泛起猩红的光芒。  他脑海中盘亘着这个人的话,以至于连自己经脉深处那隐隐暴动起来的魔修经脉都没有察觉。  前世,这人也是这么一般玩世不恭的态度,环绕在他师尊的周围。甚至有很多世里,他师尊尤为喜爱这人的模样,对其他人尽皆冷淡,唯独对这人,热情又羞涩。  从前的每一世,他都是冷眼旁观,觉得同自己半点关系都无。  可是,现在看到这人用这幅熟悉的模样,提起他现在的这个师尊……  他觉得这人是在亵渎他的师尊,以至于在践踏着他的底线。  熊熊而起的嫉妒和愤怒,油然而起,甚至烧光了秦将离全部的理智,让他几乎忘记自己的处境,只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恨不能亲自手刃了他。  陆断仇低声笑了起来。下一刻,他侧过身去,吩咐那妖道士道:“万事俱备,如今此处也有个修士了。你还不快用这小子为引,将法阵开启。”  说着,他收紧了举在虚空之中的手。  秦将离顿时喉头一紧,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紧紧攥住了脖子。  接着,他听到了陆断仇鬼魅一般的声音。  “说来也有趣,这法阵之中炼蛊的魂灵,除了你,都是十恶不赦的人。”陆断仇悠悠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来救他们呢?我在这镇上下的咒数,唯有心怀不安之人,才会受我牵引,取走灵魂。你们若是不来,这炼化整个仙来镇的法阵便无法开启,你,也不会为了那些汲汲营营的像蝼蚁一般的平民,送了你的命啊。”  秦将离的意识被逐渐抽离,但是胸膛里激荡起的情绪,却如浇了油的火焰一般,熊熊而起。  他心道,说得出这种话的人,不配玷污他的师尊。他师尊今夜方才告诉他,平民百姓无知愚昧,但他们却不得与之一样愚昧。  旁侧,那妖道士不敢不从,掐动法诀念起咒来。全镇贴着的法诀簌簌而动,隐隐发出光来。那光线如溪流一般汩汩汇聚,皆汇集在了他们脚下,画成了一副古怪的阵型。  这咒术,分明就是走火入魔、走上邪魔外道的道士才会用的。  “这修士修为尚浅,恐怕不能发挥法阵的全部实力……”那道士小声喋喋道。  “那留着你就没什么用了。”陆断仇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道。  那道士顿时冷汗直冒,说道:“我竭尽全力,想必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陆断仇轻笑了一声。  “你看,小子,修道能有什么用?”他看向秦将离,说道。“到头来,哪一个不是为我所用?你面前这道士,当年也是一心向道,现在呢?熬不住修道的无趣年月,还是走了这条捷径。而你,如今也不过是我阵眼的养料罢了。”  他接着说道:“你看,唯独你师尊,一心要保护这些蝼蚁,但是他们可信你师尊一个字?为了这些东西,你们何苦下山来呢?……不过,你们不来,我如何见得到你师尊这样有趣的女子?”  他那轻佻诱人的眼神,像一把刀一般,狠狠割在了秦将离的心上。  他心道,我不能死。我不能让师尊……落在面前这人的手上。  他熬了那么多世,终于碰上了现在这个人。这个人是他的救赎,他也一定要保护住她。  无论用什么方法。  衙门外的镇上隐约响起惊呼的声音。那些符咒闪起耀眼的光芒来,数百道光芒练成了线,结成法阵,岩浆一般,汩汩汇聚到他们面前的阵眼上。  镇上的人们想要逃走,但此时已被符咒上的光芒束缚在原地,成了法阵上一个一个供给能量的节点。  衙门中,阵眼闪耀起夺目的光辉,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可以了,陆大人。”那道士将一个黑金色的盅摆在阵眼上。那阵中白光闪烁,里头隐约有什么被关在里头的活物,挣扎惨叫着。  赫然是这些日子下来,被每日三个掠夺走的那数十个魂灵。  “用这修士的全身修为开启阵眼,便可将整个村落的活人魂灵引入阵中,炼化成蛊了。”那道士退到一边,说道。  陆断仇勾唇一笑,看向秦将离。  “小子,运气不好,你这命,就到今天为止了。”他笑道。“如果有下辈子,记得别做道修。”  说完话,他便要将秦将离松开,丢进那阵眼中。  但是,他的手,却顿在了原地。  他面前,秦将离一双黑沉得见不到底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那眼中暗潮涌动,隐约有暗红色的流光,在他眼中翻涌。  下一刻,秦将离墨发四散,通身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那力量中满是汹涌的魔气,浓郁得让陆断仇几乎窒息。  这小道士身上的魔修修为……至少突破了合体期,几乎到了半步化神的地步!  秦将离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魔修经脉不经被激活了,而且在这其中……蕴藏着因为程序错乱而没有没格式化掉的、他前世死前的修为。  他此时眼前,只有陆断仇那张妖异带笑的脸。  “你不配。”他哑着嗓子,对陆断仇缓慢地说出了三个字。  你不配在我面前肖想我师尊,不配出现在她身侧,甚至用这种玩弄的态度,试图接近她。  下一刻,不等陆断仇反应过来,便有一股雄浑强大的力量携带着阴冷的罡风,打在了他的灵根处。  一股剧痛从陆断仇灵根处蔓延开来。他来不及顾及其他,只在灭顶的疼痛中,感到了一种生命被严重威胁了的恐惧。  他拼尽全身修为,隐匿起自己的气息和身形,化为一股黑烟,仓皇逃走,勉强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而就在方才秦将离那一道重击里,他带起的掌风将那道士从原地刮起,好巧不巧地,落进了那阵眼之中。  顿时,魂灵哭号,阵法的光芒大盛。镇中生灵们肉体中的能量,顿时被法阵中心吸收住,被从肉体中拉扯出来,拽进法阵里。  秦将离道袍飘飞,墨发四散,虽穿着道修的服饰,此时却俨然成了魔。  魂灵的哭号声中,他魔修经脉中嗜血的天性被激发出来。他冷脸看着法阵中光芒四起,被死亡的气息包裹着,经脉深处却升腾起一股丧失了理智的畅快。  万物皆该死,世界本该是一片修罗。  下一刻,他感受到了凌霄迅速赶来的气息。  道修的气息,宛如一阵清风拂过,顿时将他的理智拉扯回来。  就在这时,凌霄匆匆赶到。  他看到,那妖道士颓然倒在法阵中,已然化成了枯骨。他的弟子怔然站在法阵边,唇角染血,头发披散,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掐痕。  他的弟子抬头看向他,目光放空,一片迷茫和胆怯。  仙来镇西北方地动山摇。而整个仙来镇,都有涌入那阵眼的趋势。  凌霄连忙上前,将法阵整个破坏掉。原本盅内的魂灵顿时烟消云散,而那被法阵拉扯而来的平民魂魄,因着凌霄赶来及时,流星一般,归回了原本的肉体中。  而这法阵,轰然崩塌。  作者有话要说:  秦将离:弱小,可怜,又无助。  陆断仇:??你装什么呢  秦将离:师尊我好害怕,要抱抱qaq第21章   在法阵崩塌的那一瞬间,凌霄飞身上前,一把捞过秦将离,从崩塌的建筑中飞身而出。  秦将离此时浑身暴动的气息已经平稳熨帖地流淌在他的血脉之中,俨然像前世一样,服帖地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秦将离看着凌霄神情紧绷的侧脸,默默地将体内的气息平稳地收敛起来,任凭对方将自己护在怀中。  纵然对他来说,此处法阵崩塌爆发出的强大能量,已然算不上什么了。他此时即便处在这法阵的中心,它也无法伤害自己分毫。  但此时秦将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凌霄紧绷的神情,和落在自己耳畔的声音。  “可有伤着?”凌霄问他。  凌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味,像是春日阳光下的木香,又像是雨后林中的草药。  温暖清澈,让他一瞬间沉浸其中,甚至连师尊的怀抱略有些坚硬,都一时没有觉察。  “并未受伤,多谢师尊。”秦将离低声说道。  凌霄将秦将离护在怀中,直到秦将离说话时,口中的热气落在自己脖颈上,凌霄才发现两人此时的动作略有些亲密。  凌霄没来由地耳根子一红,接着便暗中骂了自己一句——被迫穿裙子穿久了,怎么心性都变得扭扭捏捏,像个小女子了?  他虽穿着累赘了些,但毕竟是个男人。危急关头,把另一个男子抱在怀中怎么了?  没什么不妥!  不过,这么大个子的一个青年,抱在怀里,着实费劲了些。  凌霄勉强稳了稳心神,一路踏着虚空,径直向西北方向飞去。  方才此处地动山摇,想必那大能遗留下来的洞府,就在此处。  “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凌霄踩过茂盛蓊郁的树冠,皱眉问道。“方才我分明说,明日一早再带你出去,你为何今夜独自出现在了那里?”  秦将离顿了顿,神色未改,温声道:“回师尊,方才不知是谁,将我从那小屋之中掳出,到了那里。那人本来要用我来驱动阵眼,但不知为何……和那道士发生了争执,便……”说到这儿,他抿唇闭上了嘴,停在了恰到好处的地方。  他此时模样狼狈,衣衫也有些褴褛。更有甚者,他脖颈上的淤青还泛着微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颇有说服力。  凌霄闻言,并没有怀疑,只嗯了一声,皱眉接着问道:“那么,方才你可记得,那人是副什么模样?”  秦将离看向他,只一眼,便看出凌霄并未起疑。他心下情绪复杂,说不清是侥幸还是喜悦,只觉心尖上泛起一股安稳的酸甜,在他经脉中弥漫开来。 第21章 ……又是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但是,分明在不知何处而来的潜意识中,面前的场景怪异极了。这修士,分明同这环境浑然一体,但是……就好像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秦将离脑海中的异样更甚。  他走到修士面前,躬身行了一礼。质感垂坠的长袖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  “弟子见过……师尊。”他说道。  说道“师尊”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舌尖莫名其妙地一绕,有些说不出口似的。还是他强行压抑住了心中的怪异感觉,才将这两字说出口。  那老者却浑不在意地冲他微微一笑,声音平稳又温和:“徒儿不必多礼。”说着,他一抬手,让他在自己斜前方的一只蒲团上坐下。  秦将离方在那里坐下,那长者温润浑厚的神识便径直入了他的经脉。秦将离下意识地一躲,经脉中的灵力抗拒地将那股神识往外推搡。  那长者却也不恼。他顿了顿,眉眼温和地笑了起来,问道:“徒儿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秦将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分明便是条件反射一般,但面前这人是待他亲厚的师尊,按说,他不该这样。  秦将离躬身行礼道:“……弟子今日心不在焉,还请师尊恕罪。”  那长者仍旧是温和宽厚地向他笑着。  “可是家中有什么事情?”他问道。  “家”这个字,像是瞬间点醒了秦将离。顿时,潮水一般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  他家并非何等大富大贵之家,他父亲不过是个贩卖杂货的走货郎,靠着东奔西走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后来他十二岁时,清玄宗开山门收徒弟。他父亲因着消息灵通,便将秦将离送到了清玄宗山门外。秦将离被测出是个珍贵的单灵根,便被面前这长者收入了门下。  他家虽不富贵,但几十年来也算是顺风顺水。更何况家里出了秦将离这么个结了仙缘的人,日子便更加好过了。  秦将离家里,怎么会出什么事情呢?  但是,他心中怪异的感觉却更甚了。  就好像……这安详太平,顺风顺水的家世,根本就不属于他。  他像是被从哪个边角的泥泞之中挖掘出来,强行安在了这一副盛世太平里。  但是,这些熟悉得连细枝末节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忆,分明就是他的,不属于别人。  秦将离一时间有些迷茫。  下一刻,他那师尊出声唤了他一声:“将离?”  秦将离登时反应了过来,看向那师尊:“回师尊,并没出什么事情。”  那长者闻言,抿嘴笑了起来。  “是了。”他说道。“徒儿这一世,想必是结了不少善缘,故而无论仙道还是家庭,都顺风顺水,遂你心意。”  他那句“遂你心意”,说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秦将离心下一滞。  是的,他所经历的一切,周遭的全部人和事,都是遂他心意的。  亲密友好的师弟,绝佳的修炼根骨,温和善良的师尊,平静幸福的家庭。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潜意识之中所向往的方式,呈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秦将离却无法忽略其中的违和感。  而这违和感的源头,除了他自己同这环境格格不入以外,还有便是……他觉得他好像丢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个人,应当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他身边,将他从原本的黑暗之中拽离出来。那人也像是一束明亮的光一般,与他格格不入,可他却不想逃离,反倒想要无限地接近对方,拥有对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就好像,他生命里本该存在的一切黑暗都消失不见了,于是那个人,也不见了。  秦将离越这么想着,心头便越觉得焦虑不安。他心头像是被强行挖走了什么一般,空了一块,呼呼地往里漏风。  以至于他面前的一切顺遂如意,都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这个师尊。  这个人面上是一副安稳的笑模样,眉眼舒展,嘴角上扬,光看他的神情,便足够让人安心。  可是,这人分明在自己面前,却像是远在天边一般,根本触摸不到。  就像是悬在空中的太阳,面对着他,便将所有的黑暗都驱散了,展现给他一个光明的世界。  可是,他将那个黑暗之中最重要的人,也驱散了。  下一刻,秦将离从蒲团上倏然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剑,锵然一声,直指向面前的人。  “你是谁。”秦将离看着他,寒声说道。  那人一愣,接着眉眼便又柔和了起来,抚着胡须笑了。  “我是谁,有什么重要的?”他说道。“秦将离,把剑放下吧,我并非要害你。”  说着,他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没想到竟能这么快便察觉,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个。”  秦将离听到他这话,勾起一边唇角,冷笑了一声。  怎么会察觉不到呢?这个人想必做了个稳赚不赔的交易,用他面前这乱七八糟的幻象,将他生命中那个尤其重要的人,给换走了。  “放我出去。”秦将离寒着声音,手中的剑锋岿然不动。  “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这长者捋着胡须,笑眯眯道。“我知晓你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便给你创造了这么个世界。什么真假,又有何重要的?”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道:“你既能觉察我的幻境,那么自然也察觉得出,你原本过得并不好。你真正想要的,我全都能给你,若真出去了,你可莫要后悔。”  秦将离面上冷笑更甚。  他心道,这人敢说自己想要的他全都能给,还真是个笑话。  面前这镜花水月的安适,对他来说,的确有莫大的吸引力。  但是,同他丢掉的那个人比起来,一文不值。  下一刻,秦将离毫不犹豫地将剑往前送,没入了那人的躯体之中。这人烟雾一般,砰然消散,紧接着,周围仙云缭绕的幻境,也顿时消失了。  秦将离的记忆,尽数回笼。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事,心态爆炸惹,没写出来更新,给宝贝们鞠躬!  接下来就准备入v啦!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章~么么哒!第23章   秦将离眼前白光乍起,顿时将周遭的山水景物吞没了去。随之而来的,是秦将离被归还了的全数记忆。  白光消褪。  秦将离环顾四周。  他四周皆是岩石碎块,周遭一片昏暗。他抬起头来,峭壁之上隐约有一块碎开的光,看不清外面的景致。  秦将离有一瞬间的怔愣。  方才的幻境之中,所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而他幻境之中所获得的记忆,也存留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幻境中的世界,正是他多少世以来最梦寐以求的。他生来便是过街老鼠,每一世到了弥留之际,毕生所求,不过就是那幻境之中所展现出的现世安稳。  可是……他在幻境之中,居然因为,有一个人不在他的世界里,而不惜撕破幻境,从那般美梦之中醒过来。  而那个人……竟是凌霄。  秦将离之前意识到过凌霄在他心中所发生的变化。但他没想到,不过短短些许时日,凌霄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然是这般重要了。  重要到,他无数次重生积攒下的执念,有朝一日终于实现的时候,竟能为了凌霄而弃如敝屣。  ……为什么会这样?他似乎对凌霄的情感,在他不经意之间,已然超越了原本的师徒情意。  那么……不是师徒情意,还能是什么呢?  不需要多想,秦将离心中便顿时有了答案。  这答案他不愿承认,一时慌乱,心跳都乱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连气息都有些不平稳,在喉头颤巍巍的。  他略带几分仓皇地抬眼,四下寻找凌霄的踪影。  他周遭根本没有凌霄的影子,而就在他的面前几丈的位置,立着一个人。  秦将离抬眼看过去,发现这人赫然是那幻境之中他的“师尊”,此时以一种半透明的灵体状态矗立在他的面前。  这人见他看过来,像在幻境之中一样,眯着眼笑得和蔼,温和开口道:“这位后生,你是老夫这么些年来遇见的,第一个突破老夫幻境的修士。老夫的幻境本是用以阻拦那些觊觎我留在秘境之中的传承之人,若为幻境所迷惑,定然会全身修为尽散,命丧于此。  不过如今看来,你既有此等心性,老夫就算将毕生修为及全部财宝交付给你,也不是不可。”  秦将离心头一紧,问道:“方才同我一起进来那人,她在哪儿?”  若按着面前这人所说,想必自己和师尊是误入了他人的秘境。这秘境的幻境阴损至极,若是师尊……走不出来,岂不是会像这老头说的一般……  修为散尽,命丧于此……?  秦将离不敢想。  那人却恍若未闻,笑眯眯地接着道:“不过,自然不能白给。能不能取到,也还要看你的本事。”  秦将离咬牙,声音变得低沉而暴躁,问道:“我问你,她在哪儿!”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从发现了对方的变化,他便对那个自己原本该恨之入骨的人,产生了超乎寻常的依赖和感情。  那老头儿见他不搭自己的腔,只顾着找人,只得摇了摇头道:“他不在这里。你若要找他,得先想办法继承了我的修为,才可寻他。”  秦将离咬牙冷笑了一声,下一刻,他指尖便迸射出一股强大的能量,径直向那虚影攻去:“谁要你的传承!”  秦将离心中的恐惧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害怕多耽误一刻,都会让凌霄更危险一分。  他为了那人,能什么都不要了,那么,他一定不能失去那个人。  秦将离无暇去想,自己内心深处除了担忧以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暴躁。  如果凌霄沉浸在那幻境中……那么那幻境里,是会有自己,还是……那些无论哪一世,都环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呢?  他指尖那携着浓郁魔修气息的灵力,径直穿过了老头的虚影,落在他身后的峭壁上。那峭壁上竟覆着一层强大的结界,秦将离这般浑厚强大的灵力打在上面,竟纹丝未动。  那老头慢悠悠笑道:“我已然是个残影了,你打我做什么?”说着,他口中啧了两声,笑着说。“后生,你可知我是谁?上万年了,你可知多少人为了我的传承,把命丢在这儿了?” 第23章 那剑便静静地立在他的面前,在他接近的时候,似乎感受到了他血脉中原本主人的传承,发出阵阵嗡鸣。秦将离抬手将它握在手中后,那剑并未如何反抗,便顺从地归附于他。  顿时,冷冽的剑光乍现,将周遭都照得亮堂了起来。那剑嗡鸣出声,像是在欢迎自己的新主人。剑上图腾一般古拙的花纹顿时闪耀出夺目的光芒,在纹路上静静流淌着。  剑光中心的秦将离,墨发和衣袍骤然飘起,已然同那剑相互融合,成了这剑的主人。  没想到会这般顺利的凌霄站在旁侧,愣了愣。  他此时眼中的秦将离,有一些不一样。  他原本便生了一副佼佼出众的模样,身材高大,五官深邃。他此时面上沉着又冷静,像是与剑对视一般,一时间,比他手中那把上古神剑更加夺目。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一直看起来寡言又好欺负的弟子是这般出众。  凌霄愣了愣,心头莫名有些悸动。接着,他不无欣慰地想,果然没有看错人。这小子是个该厚积薄发的料子,只缺自己这么一位识马的伯乐。  凌霄心中泛起喜悦,甚至比他前世自己有所机缘和突破时,更加喜悦。而他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悸动,只片刻,便被他抛在了脑后。  秦将离拿着那把剑,走到了凌霄面前。  “师尊。”他声音低沉中隐约透露着欣喜。他将那把剑递到凌霄的面前,献宝似的开口道。“……我成功了吗?”  拿下这把剑,自然在他的意料之中。而若凌霄想要它,他也有能力压制住这把剑,让它强行认主。  但是,凌霄那难得泛着喜悦光芒的眼神,却是比这剑更让他觉得宝贵、更令他欣喜的。  他想靠着自己,让凌霄的眼中,一直闪耀着这样的光芒。  凌霄看了他一眼,垂眸瞥了眼剑,轻飘飘的说道:“不错,没让我失望。不过这剑你可须留好了,你如今修为不过筑基,若让人觊觎上了,怕是匹夫怀璧。”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轻飘飘道。“不过无妨,有为师在,你不必害怕。”  说完,他在洞府内环顾了一圈。  这洞府中分明该有那大能所留下的残影,其中附带了大能的传承的。但如今看来,这洞府空空旷旷,除了这堆死物,竟没有其他。  凌霄不禁觉得狐疑,问秦将离道:“你在此处,可有看到过别人?”  秦将离摇了摇头,道:“未曾。”  方才那大能传承给他的修为,尽数入了他那条魔修经脉。他不知道凌霄若发现了他那条经脉,会如何对待他。  他不敢冒这个险,下意识地便将他瞒了过去。  凌霄自然没如何怀疑。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不死心地又在那洞府中寻了一圈,仍旧未见那本该出现的大能。  此地结界已然不知为何分崩离析,已然不可久留。凌霄便只得作罢,心中想着许是其间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这本该抢到手的机缘就此错过了。  但也不算空手而归。秦将离收入囊中的那把剑,和那点传承相比,要珍贵多了。  他垂眼看向地上那堆宝物丹药,说道:“我之前给你的那个芥子拿出来,将这些物件收起来,日后自会有用的。”  他那眼神,轻飘飘的,像是在看一堆废铜烂铁。  说完,他便转身向出口处走去。  凌霄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  师尊虽生得高挑,但腰若约素,窄且线条流畅,自有一番妩媚的美感。  ……是了,寻常男子,怎么会有这么细的腰呢。  方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将离:一个直男最后的倔强  ——  放心!小秦撑不了几章了!  另外,因为渣作者的失误,入v会往后推几天,大概周二左右~给您比心!第25章   清虚真人的洞府被开启,这么件大事不过些许时日,便传遍了清玄宗。  待凌霄领着秦将离回到清玄宗时,刚进月华峰不久,便有弟子来通传,请他去凌正卿的主峰内一叙。  清玄宗主峰位于清玄宗山脉内最中心的位置,海拔虽不算最高,但占地面积尤为广阔,是清玄宗历代掌门的居住之地。  凌霄听到通传,并未在月华峰内多作停留,叮嘱了秦将离几句,便径直去了凌正卿的的山峰。  凌正卿早便等在了殿内,见着凌霄,便笑着迎上来,道:“潇儿此去仙来镇,可将任务完成得出色极了!那仙来镇千余户人家,皆为你所救,可谓结下了个莫大的善缘啊!”  他这一声潇儿喊得凌霄脑瓜子疼。他强压下心中的反感,勉强躬身行礼,开口道:“弟子见过义父。这不过是弟子分内之事,算不得什么。”  凌正卿笑道:“潇儿太过谦虚了,来,且在此坐下,不必拘礼。”说着,他侧过身来,请凌霄在殿中坐下来。  凌霄行了礼,走上前去坐下。  “不知潇儿此去途中可有何见闻,有何收获?”凌正卿在他对面坐下,抬手示意殿中弟子为凌霄斟茶,意有所指地说道。  凌霄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方才他回到清玄宗没多久,便听到了宗门内弟子的议论,说是自己得了上古仙人的机缘。  门内弟子皆是人尽皆知,那这掌门便没道理不知道了。  凌霄自上次凌正卿意有所指地问候秦将离起,便对他颇为戒备。如今听他这语气,向来神经粗糙如凌霄,也嗅到了几分不寻常的气息。  但凌霄本就连那大能的影子都没瞧见,洞府里的宝物也分文未碰。故而,他恍若未觉一般,慢条斯理道:“回义父,收获自然是有的。不过其中感慨居多,弟子已然有所领悟,决心回到门派,潜心修炼。”  他这般在凌正卿眼中刻意回避的态度,顿时让凌正卿心生不满。  那清虚真人是何许人也?  数万年前开天辟地,他是大陆上最早的一批修士之一。万年前,他得道飞升,举世震惊。谁也不知他将洞府留在了何方,只传闻他留有一道残影尚在人间,将会将自己残留的修为传给有缘人。  此番他的洞府无缘无故地开启,唯独将凌霄和他弟子卷入其中。待他派去的弟子赶到时,整个洞府已然空空如也,什么都未曾留下。  这凌霄如今,竟告诉他自己的收获不过感悟居多?  凌正卿的眼神有些发冷。  上次他见凌霄,便觉得对方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凌正卿心中本就藏着事,故而对凌霄的态度敏感得很,稍有些变化,便自然而然地怀疑起来。  一定是凌霄对自己有所怀疑了。他心道。否则,这被自己一手带大的柔弱小女子,不会将这么多好处尽皆独自收入囊中,而欺瞒自己。  果然,将这样的小女子养在膝下,便如同在身侧养虎,待养大了,便会成为自己的威胁。  凌正卿打量着凌霄的脸,目光中深藏着审视。  “……潇儿此番,不是被卷进了一处上古真人的洞府?”凌正卿问道。“在那洞府之中,可有见到些什么?”  凌霄心下冷笑了一声——果然如此。  他向来最看不起这种当面和善,实则心中不知在盘算些什么的人。他上次便意有所指地看上了秦将离的纯阳之体,此番又想从自己这儿寻到那秘境之中的好处。  想得怪美。  凌霄面对他,连些许敷衍都欠奉。他漫不经心道:“弟子进去之后便昏迷过去,醒来便携弟子赶回宗门了。那洞府不过空空如也一片,并不知晓其中有何玄妙。”  他这番态度理直气壮的,一时竟有些像是真的。  凌正卿一愣,继而恼羞成怒了起来。  他咬了咬牙,声音平缓地再次确认道:“确实什么都未曾拿到,也没遇见那大能的传承吗?”  凌霄顿时有些不耐烦了。  他抬眼看向凌正卿,声线平稳:“怎么,不如义父来搜查搜查弟子的须弥芥子,看看弟子这儿到底有没有私藏那大能遗留的法宝?”  他眼神是惯常的冰冷,此时因为心情不佳,更多了几分冷冽。  他这眼神看得凌正卿心底一凉。  凌霄惯常以这样的眼神看人,但凌潇从不如此。他这带着分明情绪的目光,顿时引起了凌正卿的警惕。  果然……果然这个人,他已经控制不住了。  凌正卿连忙话锋一转,面上笑得和煦极了,慢条斯理道:“何至于此?为父不过是问问罢了。那大能的传承和财宝遗留下来,若真为你所取,为父不过是怕引得他人妒忌,平白招惹祸端……”  说到这儿,他温声一笑,说道。“若潇儿真的得了其中法宝,为父难道还会同你争抢不成?”  他一双眼觑着凌霄,等着看他的反应。  凌霄却是无动于衷。待凌正卿说完,他径直起身,对凌正卿行了一礼,说道:“那么,弟子多谢义父挂念。若无其他事,弟子便告辞了。”  凌正卿神情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让他自行退下。  看着凌霄踏剑而去的背影,凌正卿眉梢露出了个莫名的笑容。  幸好,他是留有一手的。  当初,他就怕哪一日这孩子有了自己的想法,便会脱离自己的控制。更何况,当初灭凌潇满门的便是自己,他们之间血海深仇,有一日总会东窗事发的。  所以……  凌正卿看向自己手边那个袅袅冒出烟雾的香炉。  所以,自己当初便留了个后手,在凌潇体内种了个魔蛊。  魔蛊控制在他的手中,若将其触发,中蛊之人便会经脉逆行,走火入魔。  如今,凌霄正好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身边又有一个可以夺来做炉鼎的弟子。眼下,正是最适合将凌霄处理掉的时机了。  他门下弟子、收留的义女走火入魔,死在门派中。他怜惜其门下弟子孤苦,便收在自己身侧。  实为妙哉。  如今,只差一个走火入魔的时机了。  凌正卿看着那炉中飘散而出的袅袅烟雾,唇角染上了笑容。  片刻后,他侧目吩咐候在殿中的弟子。  “来人,将凌以筠请来,我有要事相商。”他说道。  ——  那边,凌霄径直回了月华峰。  秦将离正在庭院之中打坐。那大能的传承尤为浑厚,竟是将他原本的修为都稳固了几分,将之变得更为醇厚而强大。  秦将离此时魔修经脉中的修为,可谓已经到了半步化神的地步。  凌霄一回到月华峰,见着的便是秦将离潜心修炼的模样。  见着修炼中的秦将离,凌霄心里颇有几分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第25章 只有凌以筠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哭。  凌以筠:呜呜呜呜呜哪来的臭男人快还我师妹!!!  ——  明天入v三更!小天使们记得支持正版喔~阿发已经充好晋江币,等着给我的大可爱们发红包啦!第27章   凌霄和凌以筠四目相对。  凌霄一愣, 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上半身正□□在空气中。但明显, 方才这人不知何时进到了自己的洞府中,自己的模样, 已然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大家都是男人, 凌霄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着急着把衣服穿上,反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一般。  反正看都看见了。  但是, 看着凌以筠震颤的眼珠子,不住颤抖的发白的双唇,以及惊惧至极的神色, 凌霄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下一刻,一声脆响,那精致的瓷瓶掉在了地上。  凌霄抿了抿唇, 干脆将那落在腰间的衣物利落地扯了起来, 迅速地拉起衣领,将它穿戴平整。  这陷入尴尬情绪的二人自是不知, 从门外某一个角度看进来,凌以筠的背部挡住了门外的视线, 只露出通红的耳根。而凌霄, 则抿着嘴唇, 正在目光躲闪地匆匆扯起衣领, 遮住了平整的胸膛,脖颈似有些红。  他们二人的动作, 像极了亲热之后, 匆匆穿衣的模样。  门口那人, 没站多久,便逃跑一般,匆匆转身走开了。  待整理好了衣袍,凌霄才看向凌以筠:“……师兄。”仍旧是用的那温婉轻柔的伪声。  凌以筠却明显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你……你……”凌以筠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凌霄难得觉得他这模样有些可怜,清了清嗓子,头一次用原本的声音开口说道:“师兄。”  他声音清澈舒朗,带点儿他原本嗓音的疏离凉薄,赫然便是男子的声线。  下一刻,凌以筠眼眶倏然红了起来。  面前这人,是他从小看到大的。  想来她入山门时,才不过七八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子,声音脆生生地喊自己师兄。自己和她一同长大,眼睁睁看着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也逐渐占据了自己的心。  如今这人仍旧在自己面前,白裙飘飘,腰若约素,眉含远山。他仍旧这般婷婷地站在自己面前,可他……  为何会是一个男人?  “你……为什么会这样……”凌以筠声音染上了一些哽咽。  他像是坠入了一场梦一般,他盼着快些醒过来。  凌霄垂眼不再看他,勉强说道:“我……是有苦衷的,还请师兄不要再问了。”  面前这人可怜归可怜,但凌霄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分明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的恋人,生生变成了男子的那种惊惧和崩溃。  奇奇怪怪的,老子本来就是个男人,从没当过一天女的——大惊小怪什么呢!  反而好像自己是个男人,是怎样一件不可理喻的事一般。  但凌以筠紧紧盯着他,抿着嘴,浑身颤抖着,半天没有出声。  “……师兄?”凌霄皱眉。  凌以筠这才张开口,哑着嗓子出声道:“……你有什么苦衷,为何不同师兄说?”  凌霄抿了抿嘴。  这就让他为难了。  他又不能同这人说系统的事情,在凌正卿那里也并未受什么威胁,让他迫不得已穿起裙子,还不能脱的那种。  “系统,怎么办?”凌霄只得用神识询问系统道。  系统趴在他的肩上,好像真是一块一动不动的花纹一般,一声不吭地装死。  凌霄沉吟片刻,只好沉声艰难地开口道——  “我喜欢这样装扮。”他咬牙道。“还请师兄……替我保守秘密。”  承认自己喜欢穿女装,这恐怕是凌霄此生最屈辱的时刻了。  这话出口,凌霄都羞愤得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接着,他听到凌以筠问道:“……你,从小便喜欢这样……”  凌霄打断他道:“对,从小便喜欢这般装扮。”  凌以筠抿着嘴红着眼,重重点了两点头。  “你为何不同师兄说说……”他声音沙哑哽咽,平时自如的温和荡然无存,甚至有些委屈。“你……竟连我也瞒着,你也太让师兄失望了。”  凌霄心道,失望了好,最好对我好感降到最低,再老死不相往来。  接着,他听凌以筠说道:“不过你放心,师兄不会歧视你的,以后你仍旧是我最关心的师……师弟。”  凌霄看向他。  凌以筠此时的神情里有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心,想必是迅速整理了情绪,强作坚强地面对自己心爱的师妹是个男人这一事实。  ……当真是有些难为他了。  不过他那口口声声的不歧视,却让凌霄黑了脸。  ……我不是真的女装癖啊!  凌霄抿了抿嘴唇,勉强道:“那么……多谢师兄体贴。”说完,他连忙转移话题,看向地上那瓷瓶,俯身将它捡了起来,问道。“师兄,这是什么?”  凌以筠看向那个药瓶。  这便是他今日此行的目的。那瓷瓶是凌正卿给他的,说是凌霄在外受了伤,却不愿师门担心,故而谁都没有讲。凌正卿担心他,便给了自己一瓶丹药,让他自己送去给凌霄。  “不必与你师妹说这是为师给的。”凌正卿当时笑得温和又慈祥,温声说。“怕你师妹又怕我担心。你便说是你近日炼的补药,专门拿去给她的。你定要盯着她吃下去了,再回来向为师禀告。”  自然,这药便就是催动魔蛊的引子。凌正卿觉得凌霄已经对自己起了戒备之心,但对凌以筠尚未。他便要借助凌以筠,让凌霄吃下这药。  自然,凌以筠对他深信不疑,也并未起怀疑之心。  于是,凌以筠清了清嗓子,照着之前凌正卿交代给他的话,低声道:“这是……师兄这些日子炼的些补药。如今拿来给师……给你,你便吃吃看,是否对修炼有所裨益。”  凌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谢过了他。  凌以筠此时脑子乱成了一团,自然也不太顾得上凌正卿当时随口一提一般说的“要盯着她吃下去”。他此时手忙脚乱的,任务完成了,便急着要走。  凌霄自然也没有阻拦。凌以筠要走,他求之不得,连忙送他走了。  于是,站在庭院中的秦将离,便眼睁睁看着凌以筠红着脸,面色有些局促地从他师尊洞府里走了出来。见到他,凌以筠也没说什么,径直便走了出去。  秦将离转过头去,看着凌以筠离去的背影,和他掩在发间的、通红的耳根。  方才他在门口看到的场景,悉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秦将离的眼神逐渐暗了下去。  他早就猜测到了,自己的师尊是个男子,并且在昨天梦中,师尊还脱下了上衣,将他的身躯展现给自己看。  可是没想到……他今天心绪不宁,想要去见一见他师尊的时候,梦中的场景,居然就展现在他的面前。  一模一样的场面,一模一样的躯体,但是现实中的主角不是他。  他的师尊,在凌以筠面前脱下了上衣,将自己的躯体,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么……现实中的师尊,有没有像梦中一样,用那虽清冷如水,但莫名尤其勾魂摄魄的眼睛看着凌以筠,有没有用那凉薄、却能撩起人内心最深处的邪火的声音问他——  “看清楚了吗?”  秦将离这般想着,漆黑的瞳孔之中暗潮涌动。  隐隐有泛着暗红色泽的光芒,在他的瞳孔之中流转而过。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一旦触发了自己魔修的经脉,情绪便变得尤其敏感而脆弱,极其容易被激发起内心深处的愤怒和恶意。  这在仙修之中,是为大忌。  一旦心性不稳,经脉便不顺畅,灵力更容易不受人控制。修仙之路漫漫,这样的仙修,往往极其容易走火入魔。  秦将离有幸,身体中有这样一支得天独厚的经脉,但是有所得,自然会有所失。  那边,凌正卿也是惴惴不安。  他觉得时间过得尤其慢。待凌以筠回来找他复命时,他甚至心中有些怪罪对方办事不够利索。  他心中焦虑,自然也错过了凌以筠面上不难辨别出的失魂落魄。  “如何了?”凌正卿问道。“你师妹可有将为师的丹药吃下去?”  凌以筠此时心不在焉,精神有些恍惚。他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已然交给师妹了。”  凌正卿终于松了口气,面上的愉悦藏都藏不住。他长出了一口气,欣慰地夸赞道:“以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我这边再无其他要事,你便回去修炼吧。”  凌以筠应下。  凌正卿接着说道:“还有月余,宗门中便要举行仙道大会。届时各大门派都会派出长老和弟子前来参加,还会有宗门之间的比试。此事便交由你来全权安排,务必不可出差错。”  凌以筠亦应了下来。  凌正卿吩咐完了,满意地点点头,便让他退下去了。  他看着凌以筠的眼神有些欣慰和满意。  这人向来不用自己操心,还可做自己左膀右臂。自己女儿对他有意,凌正卿一直都是知道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向来放任他们二人,早将凌以筠当成了自己半个女婿。  想来自己眼光并不差。他看着凌以筠离去的背影,心道。  不过,他的满意并没持续太长时间。第28章 第27章 ——  第二日,凌霄便领着十余个宗门中的弟子,整装出了清玄宗,径直下了山去,在山脚下的仙来镇等候前来参加仙道大会的名门修士。  他倒不担心秦将离的安危。他虽严重怀疑凌正卿的动机, 但他毕竟是一门之主,如今又将要开办这样的盛会,凌正卿要顾及的事情多了去了。  修道之人, 最在乎的便是一身清名, 更何况凌正卿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因此, 他不会让自己门下的弟子在这种节骨眼中出事。  于是, 他放心地下了山。  此时正值民间历法的八月十五, 据说是个挺重要的节日, 用以让民间百姓们全家团圆的。  故而凌霄一下山, 在仙来镇看到的便是一片热闹欢腾的场面。街边上叫卖着各色小吃,炊烟慢吞吞地卷向天上,家家户户门口还挂起的花灯。  凌霄生在修仙世家,从没过过民间的节日。故而,他看着这场面还有些新奇。  “宿主知道今天为什么过节吗?”系统的声音都有些喜气洋洋的。  旁边,有个小贩对上了凌霄的目光,还探过头来问道:“仙子,买几块月饼吗?”  凌霄对他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  “为何过节?”凌霄问道。  “因为今天的月亮是一个月最圆的,叫中秋节!”系统说道。“所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呢。”  “所以他们今日要吃‘月饼’?”凌霄问道。  系统说:“是的!”  凌霄不知为何,下意识地便想,今日一定要早些回去,能去月华峰上看看那所谓最圆的月亮,再陪自己徒弟过个节。  自己没过过民间的节日,想必自己的弟子出自民间,是知道这节日的。他自幼孤苦,也不知有没有过过这节日。  凌霄不知为何,心中想着,居然就问了出来。  待他回过神来,已经听到系统对自己说道:  “秦将离?应该没有吧,他那个养母好早就死了,好像就是死在中秋节那一天呢!”  凌霄一愣。  此时他面前,熙熙攘攘的,路过的人无论贫富,看起来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而秦将离,就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死了养母,又被全村子的人赶出了村,四处流浪。  凌霄下意识地回过身,就要去寻方才那个喊他买月饼的小贩。  可是这街上人来人往,两侧都是扯着嗓子叫卖的店家摊贩,方才那个卖月饼的,早就不见了。  他身后跟着的那十来个弟子,见他骤然停下来,都面带疑惑地抬头去看他。  “宿主,怎么啦?”系统问道。  “……没什么。”凌霄回道,接着便继续往前走去。  ——  这一日黄昏时分,凌霄在仙来镇外看到了御剑而来的修士的身影。  说来也有意思,原本修士上天入地不成问题,其他宗门的修士直接御剑飞到清玄宗山下,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但这三大宗门的规矩就摆在这里。东道主的宗门必定要派出门中高阶的修士,到宗门外十里远的地方迎接对方,以示尊敬和重视。  对这个多此一举的规矩,凌霄嗤之以鼻。  那一众修士看过去约有三四十个人,为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修士,穿着月白色的道袍。看着这道袍的制式,想必便就是无为宗的人了。  那修士从剑上跃下,见着凌霄,面上便露出爽朗的笑容来,在他面前一拱手,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清玄宗的修士吧?在下乃无为宗大长老云焕,这厢有礼了。”  两侧随行的弟子接俯身行礼。  凌霄也一拱手,回道:“久仰大名。在下清玄宗宗主二弟子、月华峰峰主凌霄。”  “这位便就是凌潇仙子了?”云焕讶异地挑眉,接着也不知是奉承还是真心实意地开口说道。“久仰大名,仙子果然是名不虚传,风华绝代。”  他这“风华绝代”四个字,夸得凌霄脑瓜疼。  凌霄勉强勾唇,强笑道:“……您过誉了。”  云焕左右看了看,问道:“问剑门的道友尚未赶到?”  凌霄摇了摇头:“尚未,还需劳动云道友陪在下在此稍候片刻。”  那云焕笑起来,说道:“无妨,佳人在侧,多等多久都没有问题。”  凌霄暗中收紧了牙关,看了他一眼,心道:忍一忍,此人境界比我高,打不过的。  “听说,凌潇仙子收了一位亲传弟子?”云焕同他闲聊道。  凌霄颇有些意外。  清玄宗虽在修真界久负盛名,而他又是宗主的徒弟,但也没到一些小事都会惊动修真界的地步。无为宗远在大陆西南,他收个徒弟,这云焕怎么知道?  云焕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疑惑,笑道:“因为仙子收了个五灵根,实在是修真界头一遭,故而云某知晓一二。”  凌霄听他提到五灵根时的神色口气,心下有些不愉快。他面上未显,但语气却有些不善:“是的。但我这弟子自有过人之处,恐怕不少天资过人者都不及他。”  云焕见他不悦,连忙说:“是了,自当如此。”  就在这时,一阵凛冽的风从他们头顶刮过。  凌霄抬头,便见一人身着衣袂飘飞的广袖道袍,负手踏剑而来。他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弟子,长发束在墨色宝冠之中,远远看着,便如凌风之玉树,不似凡人。  这剑一路下降,落在他们众人面前。  这人生了副凛冽坚毅的好相貌,一双狭长的眼凛冽冰冷,薄唇紧抿,眉目和鼻梁都精致而挺拔。他微微抬着下巴,从剑上缓步而下,站在凌霄和云焕面前,缓缓一拱手。  “问剑门翟亭深。”  他声音冷冽如冰谷泉水,醇厚而冷冽,言简意赅地开口道。  翟亭深,不必他自报身份,便没人不知道他是谁。  问剑门门主独子,得天独厚的冰系天灵根,十二岁筑基,二十岁结丹,可谓是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  但是,偏偏凌霄不知道他是谁。  他听着翟亭深这幅口气,便觉得有些有趣,觉得这人跟前世的自己倒有几分像。不过前世他没觉得,现在看起来,这幅目空一切的模样,着实有些欠打。  系统连忙在他耳边科普了翟亭深的身份。  凌霄听完,嗤之以鼻。  “就他这,还算天之骄子?”凌霄对系统说。“那我前世算什么?你让我亲自来,我吊着打他。”  系统说:“可你现在打不过他。”  凌霄说:“闭嘴,还不全都怪你?”  系统委屈巴巴的不说话了。  那边,云焕听到翟亭深的名字,笑眯眯地便上去打招呼。翟亭深看都未看他一眼,而是侧过头去,看向了一边的凌霄。  这女子冷着神色,眼光虽看着自己,但这眼神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第一次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翟亭深觉得有些恼怒,但是恼怒中,却觉察出几分有趣。  这女人,同别人还真不一样。  “清玄宗宗主二弟子凌霄,有礼了。”凌霄对他拱了拱手,说道。  他正要引着众人一同回宗门,却听到翟亭深喉中发出一身低沉磁性的低笑。  凌霄:“……?”  下一刻,他看到翟亭深上前一步,竟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微微抬起,与自己对视。  “女人,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翟亭深命令道。  凌霄:“……?!”  下一刻,锵然一声,凌霄抽出了自己的秋水剑,一把横在翟亭深的脖颈上。  “放开手。”凌霄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旁边的云焕吓了一跳——这两位见面还没怎么说话呢,怎么就拔剑要动手了?  他正要上前劝说拉架,便又听翟亭深低沉地笑了一声。  “有趣。”他看着凌霄,说道。“小野猫,还懂得亮爪子。”  说着,他慢悠悠地放开了手。  [滴!翟亭深好感度 50,当前好感度为50,好感度等级:情窦初开!]  凌霄:……。  面前这个人,脑子有病。  他咬牙,忍住了和这人拼死搏斗的念头,忍得嘴唇都有些颤抖。  片刻后,他一把收回剑,冷声道:“请吧,诸位。”说着,转身走向仙来镇。  跟这个智障在这里纠缠,不如赶紧回去完成任务。他还要找一找卖月饼的地方,买几块回去,给他徒弟吃。  而在他身后,翟亭深抬起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摸了摸脖颈。  那儿还留着凌霄秋水剑冰凉的温度。  翟亭深心道:这个女人,有趣极了。第30章   待凌霄和云焕、翟亭深三人被凌正卿从主峰送出来、要去各自安置的住所歇息的时候, 暗蓝的天空中已经悬起了一轮圆月。  凌霄下意识地抬起头, 见那空中的一轮玉盘果然皎洁圆润,静静悬在夜空中,周围点缀了几颗舒朗的星子。  凌霄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云焕已经拜别了他们二人,被其他弟子接引着往自己所住的山峰去了。而翟亭深却是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了凌霄。  美人在夜色里抬头望月,下巴和脖颈显出流畅好看的弧度,清冷曼妙如月下仙子, 超然出尘。 第29章 系统:“……哇, 宿主, 你好聪明,我怎么没想到?”  凌霄:“……。”  那边, 那弟子得了命令,连忙应下来, 径直跑去寻凌以筠了。  凌霄满意地勾了勾唇, 回过头, 便见秦将离正看着他,目光似有些复杂。  凌霄问道:“怎么了?”  秦将离垂下眼, 将眼中情绪尽数敛去, 声调如常地说道:“没什么, 只是在想,天色这般深了,那翟真人找师尊去做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他脑子有问题。  这话刚说了一半,凌霄便急匆匆地停了下来,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为人师表,怎么能和弟子说这样的话?  凌霄抿了抿唇,说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必知晓原因。”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秦将离垂着的眼眸,微微暗了暗。  “是,弟子逾越了。”凌霄听到秦将离这般说道。  他并没察觉到什么不妥,便点了点头,颇为愉悦地拿起桌上的那块月饼,放在唇边,咬了一口。  顿时,酥皮中香甜软糯的馅料香味,在他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那边,凌以筠得到了那弟子的消息,放下了手边诸多繁杂的事务,径直赶去了翟亭深的住所。  翟亭深住在主峰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这座山峰高耸入云,高处还有连年不化的积雪。翟亭深的住所正在这半山腰上,抬头可见峰上一片雪白,四周青松翠柏缭绕,可谓是个神仙居所。  凌以筠这阵子正忙得晕头转向,自然不知道这位贵客寻自己有什么事。他御剑在翟亭深的院落中降落下来,收起了剑。  这院中有一株千年的桂花树,此时花开得正盛,鹅黄色的桂花纷纷向下落着。树下摆了个古拙的石桌,此时上头竟摆满了精致的酒菜,酒杯中落了两瓣桂花,看起来颇为风雅。  但凌以筠却没在院中见着人。  就在这时,他听闻桂花树上传来一声低沉的笑。这声音颇有磁性,自带一股超然世外的冰冷和寒凉。  “女人,表现得那么不情愿,不还是来了?”他听到树上那人这般说道。  凌以筠一怔,接着抬起头看过去。  树上那人正以一种颇为潇洒的动作靠坐在树杈间。这树生了千余年,树干能有数人合抱那么粗,树冠也是遮天蔽日。这人坐在树上,便是坐在花间。  他穿着墨色的广袖道袍,墨发高束,肩宽腰窄腿长。就在凌以筠抬头的同时,他也正低下头来,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戏谑。  下一刻,目光交汇,两人都愣住了。  凌以筠皱眉:“……翟真人,您方才说什么?”  翟亭深的一双剑眉也紧紧皱起:“你是何人?”  凌以筠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停顿了片刻,勉强后退两步,行礼道:“在下清玄宗宗主座下首徒凌以筠。方才……不是翟真人您亲自派人去寻在下,说有要事相商吗?”  翟亭深闻言,冷笑一声,纵身从桂花树上跃了下来。  “凌潇是这么同你说的?”他沉声问道。  凌以筠没反应过来:“这又与师妹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那弟子来寻我,说……”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您方才要寻的,是我师妹?”  翟亭深连个眼神都欠奉,负手转过身去:“与你无干,回吧。”  凌以筠不明就里,闻言温和一笑,温声说道:“无妨,翟真人。虽今日是师妹前去接引诸位,但此番仙道大会,全权由在下负责。您若有什么要事,同在下商量便可。师妹他向来不问宗门中事,想必也是拿不定主意的。”  翟亭深心想,这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废话?  他侧过头瞥了凌以筠一眼,目光冷冽又不耐,带着几分警告。  若不是因为他觉得凌潇此人与众不同,颇得他心,他才不会同对方废话。如今面前这人,不知从哪儿来的,便敢同他喋喋不休。  谁给他的胆子?  凌以筠看着他那颇不友好的表情,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全都顿在了唇边。  这人专程派人来寻自己,此时又这般蛮横冷漠。他既要找的是师妹,那莫不是……?  凌以筠心头一跳。  “翟真人,你是否对我师妹有非分之想了?”凌以筠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翟亭深皱眉。  ……这么明显吗?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与你何干。”  凌以筠顿时知道了他的意思。对自己师妹的容颜魅力,他向来无比清楚。若是从前,他自会在习以为常的同时,对对方提高警惕。  可是现在……  凌以筠发自真心地劝说道:“你不要喜欢我师妹,你与他不合适。”  他师妹毕竟是个男子,他又答应了对方替他保守秘密。不过看着面前这大好青年沦陷在他师妹的温柔乡里,他还是难免好言劝说道。  翟亭深却是嗤之以鼻:“怎么,你也喜欢她?”  凌以筠叹息:“……不是的。”  翟亭深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瞒不住我。”  不等凌以筠多作解释,翟亭深说道:“我看中的猎物,从没有不得手的。你与其劝我放弃,不如劝你自己放弃。”  凌以筠:“……。”  纵然是他这般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人,都觉得面前这人……着实有些找打。  接着,他听翟亭深接着道:“你师妹,是天道赐予我的,我对她一见倾心,谁都阻挡不住。”  这恐怕是清冷孤傲的翟亭深这辈子说出的最深情的话了。  凌以筠一时也有一些唏嘘——在自己知道凌霄是男子之前,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喜欢着自己师妹呢?  不过,这二人自是不知,他们喜欢谁,早就由不得自己了。他们所谓的一见倾心,不过是这个世界早就设置好了的程序罢了。  凌以筠叹道:“我话说到了。凌潇同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你若是不听我劝说,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说完,他对这同病相怜的兄弟行礼告辞了。  若他实在执迷不悟,便等他自己撞上了南墙再说吧。  那边,翟亭深皱了皱眉毛。  哪里有亲师兄告诉外人,自己的师妹表里不一的?  可见这凌以筠,不是个好人。  ——  而就在这个时候,凌以筠的书房中隐约有人影晃动。  那人赫然是给凌以筠伺候笔墨的内门弟子。他原本是宗主凌正卿座下的,因着最近凌以筠事务繁忙,拨调给他的。  这弟子方才见凌以筠匆匆离去,在门口逡巡片刻,见没有旁人,便溜进了凌以筠的书房。  他在桌面上来回翻捡着,接着寻出一本书册来翻开,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凌以筠的字迹,在上头添改了几笔。  待这些事都做完,他小心翼翼地将书册放回了原位,在凌以筠回来之前,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  第二日清早,便有抱着书册的弟子来到月华峰。  “凌潇师叔早!”那弟子笑着行礼冲凌霄打招呼道。  凌霄应了一声,问道:“有什么事?”  那弟子说:“是这样的,凌潇师叔!秦将离师兄报名了此番仙道大会的弟子比试,今日需去执法堂登记过以后,同其他弟子一起,去主峰接受训练呢!”  凌霄皱眉:“弟子比试?我并未让我徒弟参加。”  这仙道大会的重头戏,便就是宗门之间弟子的比试。他们按照弟子修为的等级分组,并让他们以宗门为单位进行比赛,此后再将这些弟子进行排名。  前世凌霄参与的这样的比赛不少。这种比赛,每比一次,便是给他一次大杀四方、声名远播的机会。  但这对他弟子秦将离来说,却并非如此。  凌霄心想,秦将离此时不过是个刚筑基的五灵根,日常修炼尚且费劲,更何况是去比赛。他看那比赛的奖品也并没有什么丰厚的,他凌霄也丢不起这个脸,故而提都未与自己弟子提,便打算把这比赛忽略过去。  那弟子却一愣,哗啦哗啦地翻动书册道:“但是,宗门登记的名册上,有秦将离师兄去报名参赛的记录啊!”说着,他将书册递给凌霄。  凌霄垂眸看向那书册,上头登记的时间,赫然就是昨日自己去接翟亭深和云焕二人的时候。  ……莫不是,这小子争强好胜,背着自己偷偷将名报了?第32章   凌霄皱起眉来。  就在这时, 他看见秦将离走了出来。他抬手唤秦将离过来,问道:“你去报了名,要参加这次仙道大会的弟子比试, 为何不同为师说?”  秦将离看向他, 目光中有些迷惑:“师尊, 我并未报名。”  凌霄知道自己弟子这脑子, 是从不会骗人的。他嗯了一声, 对前来通知的弟子说道:“那想必就是你们弄错了。将他名字划掉,回吧。”  那弟子面带不解,说道:“这名册皆是凌以筠师叔亲自整理的, 应当不会有错。”  这便有些奇怪了。凌以筠作为凌正卿座下首徒, 不少门派事务都是经由他手, 从未出过错漏。如今不过是个名册, 按说……  就在这时, 有道低沉悠然的轻笑,在旁侧响起。  凌霄抬眼看去, 竟赫然就是那阴魂不散的翟亭深本人。  凌霄的眉头顿时拧紧了。  接着,他见翟亭深缓步走来。  那弟子忙不迭向他行礼, 翟亭深看向他手里的名册, 随手便将那名册拿了起来。  “……秦将离?”他声线醇厚, 语调轻缓,念出秦将离姓名的时候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他抬眼看向凌霄:“女人, 这是你的徒弟?”  凌霄口中一句脏话在舌尖滚动了一圈, 又在系统的尖声警告下咽了下去。 第31章 自从之前他弟子得了那本五灵根修炼秘籍,修为便日行千里, 早不亚于天灵根的修炼速度。按说如今,也不可能比旁人差在哪里。  那, 他在担心什么呢?  想他前世, 最赞成弟子在摔打挫折中成长, 如今, 竟倒开始担心秦将离是否会失败、是否会受伤。  竟平白生出些妇人之仁来。凌霄在心中斥了自己一句。  ——  待秦将离到了清玄宗主峰,远远便看见了坐在教坛上的凌以筠。  凌以筠容貌上佳,脾气秉性又好,还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地位高贵,故而在宗门中颇受欢迎。  他没什么架子,来往的弟子见到他,都笑着同他行礼打招呼,而他也一一点头笑着回应。  秦将离冷眼,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之前在他的记忆中,这个人还真没出过什么岔子。他是凌潇的嫡亲师兄,自凌潇入门派,便由他时常带在身边,对凌潇也是一往情深。  但是这一世,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人竟然成了这样一个不动声色地暗害凌霄的笑面虎。  想到那魔蛊的药引,秦将离的神色更冷了几分。  就在这时,秦将离的身侧响起一道声音。  “你就是秦将离?”  秦将离侧目看过去。  接着,他便看到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男子,抬着下巴,正上下打量着自己。那弟子身后跟着几个人,看起来像是他的追随者似的,同那弟子一起,用颇不友好的目光看着自己。  秦将离没有说话,转身便要走开。  那弟子便又叫住了他:“站住!怎么,秦将离,你连同我说句话都不敢?”  接着,他使了个眼神,周围的弟子们便纷纷上前,竟将秦将离周遭围了起来。  这弟子抱着手臂上前,站定在秦将离面前:“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秦将离目光冷淡地看向他,仍旧没有言语。  在恶意面前习以为常、沉默不语,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我乃星奕峰峰主宣洪长老座下首徒简顾。”他抬了抬下巴,说道。“我家门祖上同凌潇仙子可是同一个家族的,算起辈分来,凌潇仙子可是我祖奶奶呢。”  说到这儿,他颇为骄傲地抬起下巴,像一只趾高气扬的小公鸡。  秦将离瞥了他一眼,噢了一声,便抬步要走。  “站住!”简顾出声喝止道。“你一个刚筑基的五灵根,凭什么代表凌潇仙子的月华峰来参加仙道大会?”  秦将离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按理说,替凌潇仙子来参加比赛的,应当是我呢!”简顾走到他面前,说道。“只可惜当初我入宗门时,凌潇仙子在外游历。否则,如今凌潇仙子的首徒就是我,哪里轮得到你?”  秦将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冰冷而锐利。  接着,他便听到简顾说:“凌潇仙子家门遭遇不幸,如今唯独我,才是唯一与凌潇仙子血脉相通的人!你等着吧,待仙道大会上我打败了你,仙子便知道你是个有辱师门的废物,她便应当将我收入门下,来……”  下一刻,他被一道灵力打中腹部,猝不及防,痛叫出声。  接着,他便生生被打翻在地,周围的弟子皆发出惊叫声和抽气声。  简顾一时间两眼昏花,口中泛出血腥的气息。接着,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便见秦将离的招式都还没收回,正冷冷地俯视着自己。  简顾大惊。  自己明明……明明已经到了筑基末期,只差一个机缘,便可结成金丹。对方不过是个五灵根的修炼废材,怎么会……  “说完了吗?”秦将离问道。  他声音虽平静无波,但莫名带着几分森冷和低沉。他黑而深邃的眼睛俯视着简顾,简顾便再说不出话来。  秦将离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开了。  旁侧拦着他的弟子们见他走过来,纷纷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简顾怒目圆睁,怒道:“你分明就是偷袭!你等着,我定然会打败你的!”  ——  这一整个上午,都是凌以筠在教坛上给弟子们讲道。在凌以筠看来,大赛当前,多加训练修为和技巧并没设么用,反倒是安定道心,最为重要。  待到了午后,他便宣布今日到此为止,让弟子们自行散去。  秦将离看着他,并没有急着走。  自从上一次凌以筠送给凌霄那枚魔蛊的药引后,秦将离便耿耿于怀,觉得凌以筠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自己心间,不除不快。  不过幸而,魔蛊的药引向来是一蛊一引,并且没有药引的话,魔蛊便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如今凌霄的药引在自己手里,他暂且还能安心。  不过,如今看来,留着凌以筠这个人,比留着药引还要危险。  待广场上的人将走尽了,秦将离才向凌以筠走去。  凌以筠一抬眼便看见了他。  凌以筠一愣,接着便舒展着眉眼,对秦将离温和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事吗?”他问道。“方才你同那弟子争执,我看见你了。”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笑,道:“你师尊将你教导得极好,你的修为这段时间提升得很快,如今对灵力的把控也极为精准。”  秦将离看向他:“多谢凌师叔夸奖,您过誉了。”  他说着话,实则余光则是在看周围是否还有剩下的弟子。  他指尖已然悄然汇聚了一道魔息。  这魔息凝聚成一束,细如银针,轻易无法察觉。  秦将离此时若将这输魔息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入凌以筠的经脉,那么这缕气息则会随着他的经脉一路上行,一路刺入他的灵根。  不出三日,凌以筠便会经脉逆行而亡,状如走火入魔。  这可比那魔蛊有效果多了。不过若非极其高阶的魔修,无人能够这般精准地操控如此强大到能悄然致命的魔息。  眼看着,这片广场便只剩几个弟子了。  他的时机来了。  就在这时,凌以筠随口问道:“你师尊的伤可大好了?”  秦将离一愣。  “……什么伤?”  他这一问,倒是将凌以筠问着了。  凌以筠诧异地看向他,问道:“宗主之前不是说,你同你师尊二人此番去仙来镇,你师尊受了些伤吗?掌门不让我问,还托我给你师尊送了丹药去呢。”  说着,他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宗主送去的丹药,想必药效极好。不过我没看着你师尊吃下去,不知他是否会舍不得吃,又存起来了。”  这下,换秦将离愣住了。他指尖的魔息也颤了颤,骤然熄灭。  “那丹药……”他问道。“是宗主给的?”  凌以筠闻言笑起来,说道:“是啊。那日你同你师尊回来,宗主便知道你师尊受伤了呢,不过看起来,想必不太严重?”  秦将离顿了顿。  接着,他缓缓勾起了一边唇角。  “凌师叔不必担心,师尊伤得不重。”他说道。“服下了师叔送来的丹药,不出两日,师尊便大好了,还请师叔放心。”  凌以筠松了口气,说道:“那便好。我今日问你,你也不必告诉你师尊,毕竟宗主之前还吩咐过我呢。”  秦将离应下:“好的,弟子记下了。”  接着,远远二人便听到一声黄鹂出谷般娇嫩的呼唤。  “师兄!”  二人抬眼看过去,竟是凌飞雪。  凌以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看向秦将离道:“那,你便回吧,师叔也还有些事。”  秦将离说道:“不必了,师叔,我还想在此打坐调息一会儿,师叔先回吧。”  凌以筠只顾着去应付那见了他便纠缠不休的凌飞雪,便也没多想,对秦将离说道:“那好,师叔先走了。”  秦将离躬身行礼,向他道别。  片刻后,他直起身,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  待那背影看不清了,他面上冷然狠厉的神色,便暴露无遗。  下一刻,他抬头看向主峰的正殿。  没想到,那药引背后,还藏着另一个人。  他留下,自是不是留着打坐的。  有一些人,须得他来替师尊处理。第34章   三日之后,仙道大会如期召开。  仙道大会可谓是修真界五年一次的、最为重要的盛会了。每次会时, 以三大宗门为首, 有百余个宗门会派遣代表前来, 盛况空前。  而论这仙道大会上最为重要的,便是弟子的比试了。  每个宗门都会遴选自己门派金丹期以下的弟子参与比试, 最终将前三十名排出名次来。对于三大宗门来说, 便以本门弟子排名前后、占比多少来标准评判宗门实力, 而对于其余的大小门派来说, 则以本门派弟子进入前三十名为门派之荣。  仙道大会召开当日,晴空万里。  各门派修士汇聚在清玄宗主峰的数千丈大的无极广场上, 人数之众, 远远看去摩肩接踵, 人头攒动。而在无极广场前的高台上, 则按照座次给各门派派来的首徒、长老们安排了座位。  凌正卿坐在高台的正中,笑得温厚宽和。  而站在高台前说着欢迎各路仙修参与盛会的客套话的任务, 则交给了凌以筠。  凌以筠做惯了这类事务, 如今自然是得心应手极了。他的声音被扩音的法术扩散至整个广场上, 不过寥寥数句,便叫人如沐春风。 第33章 下一刻,凌正卿又一次将剑锋向后一抽,直向他劈砍而来。  凌以筠费劲地要抬剑去拦。  下一刻,锵然一声,剑锋碰撞出火花。  凌以筠抬头,便见翟亭深竟拦在自己身前,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还愣着作甚!”他听翟亭深喝道。“凌正卿走火入魔,不将之斩杀,更待何时!”  下一刻,他便和凌正卿缠斗在一起。  翟亭深此时也不过元婴。他和凌以筠两人合力,勉强能够抵挡凌正卿的攻击。  但是,凌正卿因着走火入魔,每一击都是用尽了全数修为,是一副全然不要命的模样。  就在这时,凌正卿停下了全部动作,停在原地。  鲜血喷溅而出。  在场众人皆看到,凌霄自座位上飞身而起,抽出秋水剑,便自凌正卿身后,将那剑利落地从后颈处,送入了他的咽喉。  那剑从凌正卿后颈刺入,洞穿了他整个脖颈,从他喉咙之中刺出。  凌霄面无表情地抽出染血的秋水剑,凌正卿轰然而倒。  走火入魔的人,虽凶狠而无理智,但向来只顾着全力攻击而不懂自我保护,因此会讲全部盲区暴露在外。  凌霄前世见多了这样的人,故而应付起来颇为得心应手。在翟亭深和凌以筠的压制下,得以越级斩杀凌正卿。  旁侧的凌飞雪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骤然尘埃落定,在场尚未回过神来的众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那纤细清冷的美丽仙子,一击便斩杀了自己的义父和师尊。此时剑端染血,就连洁白的轻纱鼓动的长裙,都染上了血渍。  凌以筠也愣住了。  “后续之事,便都交给师兄吧。”凌霄像是捏死了一只小飞虫一般,面色如常地说道。“想必弟子比试也当向后推了。”  凌以筠木然看着他,片刻点了点头。  凌霄见他点头,便抱拳行了一礼,飞身而去——还不忘路过下头广场时,顺带精准地捞起自己的徒弟,御剑而去。  那场面太血腥了,吓着自己门下的小废物可如何是好。  那边,看着凌霄御剑而去的翟亭深侧过头看向凌以筠。  凌以筠面上早就不见了之前温润儒雅的微笑,木然怔愣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凌正卿。  凌正卿的喉咙里还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怎么,吓傻了?”翟亭深挑了挑眉,心下颇有些不屑地问道。  凌以筠没有回话,也并未抬眼看他。  翟亭深接着道:“他走火入魔,只能死。”  凌以筠又没有说话。  凌霄平日里对自己爱答不理,如今连他师兄都不搭自己的话。怎么,这个师门是祖传的目中无人?  翟亭深从来没有这般被无视过。凌霄他能忍,面前这人凭什么?  他登时拧起眉峰,不耐烦地开口:“你……”  下一刻,他被凌以筠打断了。  “我知道。”凌以筠说道。  他声音仍旧是那副一派温润宁静的模样,但是隐约听起来有些抖。  “嗯?”翟亭深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他只有死路一条。”凌以筠抬眼看向翟亭深。  “但是,”接着,他声音低得微不可闻。“但是,从我九岁起,他便是我的师尊了。”  他只是想不通,他那想来引以为偶像和榜样的温润和蔼的师尊,为什么会忽然在仙道大会上这般针对师妹,为什么会忽然走火入魔。  他分明……一直是个很好的人啊。  凌以筠垂下了眼。  翟亭深一愣,看着他此时的模样,一时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安慰安慰他。  毕竟,虽然对方的痛苦表现得并不很明显,但自己亲如生父的师尊,在自己面前走火入魔后身死,怎么想都有点惨。  但翟亭深不会,他既没学过什么叫感同身受,也没学过怎么安慰人。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这种尴尬便让翟亭深觉得有些没面子。  他绞尽脑汁,想出一句“节哀”。  正当他要开口将这珍贵又贫瘠的一句“节哀”送给凌以筠时,凌以筠抬眼看向了他。  他神色上已带上了礼貌又抱歉的笑容,对他躬身行了一礼:“抱歉了,翟道友。事发突然,在下有些失态了。”  翟亭深一愣。  接着,他听到凌以筠接着说道:“多谢翟修士方才出手相助。但是惊扰了各路修士,在下不得不前去安抚。还请翟道友恕在下失陪。”  说完,凌以筠神色如常地转身走开,指挥着弟子们将各门派修士安抚之后送回各峰住处,又指挥着弟子们将昏倒的凌飞雪送回去。  翟亭深忽然有些理解他这样的反应。  他再难过,身后也还是有个宗门。凌正卿生前,他便已经习惯了替对方处理宗门事务,此时就算凌正卿死了,这整个宗门的责任也还在他肩上。  他能够难过,但是这个宗门,需要有一个能够保持清醒、顾全大局的人。  翟亭深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有些烦躁。  ——  秦将离被凌霄带上剑时,微不可闻地闷哼了一声。  凌霄并没看他,只将他一把塞在自己身后,便御剑而去。他们足下的银白剑锋,上头还沾染着凌正卿的血。  秦将离眸中,暗红光芒乍现。  下一刻,他见到凌霄侧过头来看向他,问道:“吓着没?”  就在秦将离的目光落在凌霄侧脸上的时候,他经脉之中沸腾的魔息便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般,顿时偃旗息鼓。  居然就在看到凌霄的那一瞬间,秦将离淤塞在胸中的所有嗜血、烦躁、阴郁的情绪,都一扫而空。  宛如清风拂过,将纤尘尽数带走了一般。  秦将离一愣。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先下意识地抬手,匆忙地将唇边的血渍擦去了。  一定不能让师尊知道了。他心道。  他便就像个偷偷做错了事,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害怕被心上人察觉的毛头小子一般,抬眼看向凌霄,说道:“……并未。”  他嗓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些压抑住了的颤抖。  凌霄皱了皱眉:“吓着了吧。”  秦将离顿了顿,嗯了一声。  接着,他便听到凌霄缓缓地说道:“他若问心无愧,每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自然不会走火入魔。道修最为重要的,并非手不染血,而是遵从道德与本心,不做让自己于心不安的事。”  秦将离默然。  于心不安吗……。  片刻后,他问道:“那么,师尊,魔修如何呢?”  凌霄道:“魔修便随心所欲多了。”  秦将离接着问道:“那么,魔修便都是恶人吗?”  凌霄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问起,但立时便想起了这小子体内的那一半魔修血脉。  凌霄说道:“并非,不过与道修道不同,故而不相为谋罢了。”说到这儿,他又告诫一般,说道:“但不少魔修为了走捷径成就道行,或受心魔控制,往往嗜血滥杀,手上沾染了许多无辜人命。这样的魔修,做的便是恶事。”  想他弟子日后也当是立于众生顶端的魔修,若要杀人,是极为容易的。自古滥杀无辜便要背负因果,最后作用在自己的身上。  故而,他要未雨绸缪些,免得日后自己徒儿受那魔息控制,成了个嗜血滥杀的人。  却没见到,他身后的弟子眸中希冀的亮光,暗了下去。。  “是。”他听到弟子说道。“弟子定当谨遵师命。”第36章   这一日到了深夜, 凌以筠才勉强收拾完残局, 回到自己的住处。  仙道大会被推迟到三日之后举办, 这三日凌以筠便需腾出空来,交接完宗主事务,还需替凌正卿送终发丧。  而如今何人来担任宗主,又是个大问题。  按说凌正卿生前, 最为中意的接班人便是凌以筠。但是当时,凌正卿也一心想要凌以筠和凌飞雪结作道侣。  凌以筠当时心里一心只有凌潇一人,故而一直推脱,只想着来日方长, 等凌正卿改变主意。虽则后来他发现凌霄是个男子, 已经对他断了心思,但仍旧对凌飞雪没有师兄妹以外的情意。  他不愿在凌正卿死后, 继承他的宗主之位,却不为他的女儿负责。  但是如今清玄宗之内凌正卿的首徒之中,唯独他一人众望所归, 是能够挑起大梁,将清玄宗稳住的人。  凌以筠叹了口气,坐在窗边的桌前,拿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有个弟子敲门进来。  “凌师叔, ”那弟子说道。“飞雪仙子已然醒了, 此时正在门外, 要见你一面。”  凌以筠并未料到凌飞雪会在此时来这里寻自己。  他叹了口气。想来凌飞雪的父亲在自己眼前暴毙, 她也遭受了不小的打击。此时来寻自己,恐怕也是心下难过难以自抑吧。  凌以筠自认不想再同凌飞雪有什么瓜葛,但显然是不可能的。他抬眼吩咐弟子将凌飞雪请进来,便暗自揉了揉眉心,准备应付对方。 第35章 凌霄:“……。”  他登时有些头痛。这个女孩子对自己的恶意实在是太直接了,让他颇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这个时候,她来找自己做什么呢?  没想到,下一刻,凌飞雪走到他面前,抬起一双杏眼看着他。话还没说出口,泪珠子便掉了下来。  “师妹。”她哽咽着说道。“这宗主……我不想做了。”  凌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神色和话语吓了一跳。接着,他便见面前这姑娘的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你……别哭啊你。”对于应付女孩子一点经验都没有的凌霄有些手忙脚乱,抬手想拍拍她肩膀,又觉得不妥,收了回去。“……什么宗主?谁让你做宗主了?”  凌飞雪抽泣了两声。  “师兄不愿娶我,也不想继承宗门。”她哭着说道。“我不愿强迫他,便担下了宗主之位,要替爹爹将门派安定下来。可是现在,世人皆说我……说我……”说到这儿,她哭出了声,之后的话全都听不清了。  凌霄皱眉:“说你什么了?”  凌飞雪哭着,摇了摇头。  她正暗中观察着凌霄的反应。自从她知道对方亲手斩杀了凌正卿,便猜测对方虽是个手腕狠辣的人,但想必心机不深,不难拿捏。如今自己前来稍一示弱,对方便露出了弱点。  对方此时神色虽仍是清冷漠然的,但是凌飞雪——也就是简潇,一眼便能看出他眼中的慌乱和小心。  简潇知道自己原本的身份有多么得天独厚的气运。但她前世若非将那四个男子拿捏在手中,想必最后也难以飞升成功。这一世她没有那得天独厚的气运了,不如便将这个夺走了自己身躯的人拿捏在掌心,让他为自己所用。  毕竟,她前世幼时遭遇了满门被灭的不幸,此后又孤身一人,怀着深仇大恨,在凌正卿身侧卧薪尝胆数十年,早就把自我保护当成了本能。  无论用什么手段,达到最有利于自己的结果,就够了。  毕竟,除了她自己,没有谁能替她承受痛苦,也没有谁能够真正保护她。  那边,凌霄见她就这般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心下也是一片慌乱。他以前觉得这姑娘不分青红皂白便斥骂自己狐狸精,便已经很难招架了。却没想到,世间最难招架的,是现在这种情况。  这原本张扬跋扈的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站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地掉眼泪,这让他能怎么办。  果然,能靠武力解决的事,都不是难事。  而像现在这般,自己被哭得心烦意乱,可却不能打不能揍,甚至都不能说重话的情况,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片刻后,凌霄勉强憋出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下一刻,简潇两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哭了起来。  “对不起,师妹。”她哭道。“我不该如此,可我不能跟师兄说,我也不晓得该同谁说……”  凌霄吓了一跳,接着便是一片温香软玉扑进他怀里。他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免得碰到她,可这小姑娘伏在自己怀里哭得跟只小猫儿似的,搞得像自己欺负她了一般。  秦将离只得僵硬地抬了抬手,顺了顺她的后背。  旁侧,秦将离目光一凛。  “别哭了,”凌霄此时被吓得不轻,压根没顾得上秦将离,只小心翼翼地说道。“慢慢说。”  而他并未察觉,趴在他怀中的简潇,在抱住他的一瞬间,便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她抱住的那具身躯,根本不是自己拿原本温软的、娇小的身躯。这人胸前一片平坦,胸膛肌肉紧实有力,胳膊上的肌肉也颇为坚硬,分明……  分明就是个男人。  简潇一愣,接着,心中便顿时被惊喜和侥幸填满了。  在她从前的认知经验之中,掌握一个男人,比应付一个女人容易多了。而对她来说,她应付男性的经验,可谓是极度游刃有余。  只要她想掌握住对方,便没有不成功的。  这般想着,她细声呜咽了几声,说道:“师妹,我撑不住了。”  凌霄顿了顿,僵硬地放下胳膊:“怎么,是有何人欺负你?”  简潇呜咽道:“他们皆说我配不上清玄宗宗主的位置。”  凌霄皱眉,勉强劝道:“你再配不上,也轮不到其他宗门的人议论。你只管将自己的事做好,我与师兄定然会帮助你的。”  简潇心中冷笑——这男人狠是狠了点,但还真是一根筋,劝起人来也这般蹩脚。  不过,她自然是不需要对方劝说的。那些流言蜚语,在她看来不痛不痒。但是,却正好可以拿来收作己用,利用它来向凌霄示弱,借以拉拢他。  在简潇的人生经验之中,示弱比示好管用多了。她越表现得单纯无助,就越会引起异性的同情,从而让他们因为心疼而对自己好。他们在自己身上付出的越多,便越会觉得离不开自己。  在她看来,这对凌霄同样有用。  于是,听到凌霄那句话,简潇安了一半的心。接着,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看向凌霄,问道:“那师妹,明日仙道大会,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她提出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凌霄此时被她哭得心烦,又有点怕她在自己这儿哭个不停。他心道,这么烦人的小丫头片子,要是不答应她,恐怕今儿要用眼泪把自己整个淹掉。  他只好答应道:“嗯,好,明日我陪你。”  简潇这才勉强止住眼泪,却仍呜咽不止。  凌霄又蹩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直到对方呜咽声渐熄,他才松了口气。  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丁点儿大的小事就哭成这样,还真是难养。凌霄腹诽道。  待简潇止住眼泪,凌霄便迫不及待地将她送走了。  他没看见,简潇走出去的时候,神色莫名地瞥了秦将离一眼,正对上秦将离冰冷的目光。  简潇冲着秦将离温柔一笑,便若无其事地飘然而去。  她简潇,向来自私自利惯了,自然是容不得和自己有过深仇大恨的人,与自己活在一个世界里。第38章   第二日清晨, 天方亮起, 凌霄便起身, 去了主峰。  “你不要问候一下秦将离嘛?”半路上,系统问凌霄道。“他今天就要去比赛了呢,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  凌霄顿了顿,冷脸道:“不必。不过一场比赛,若我连这都担心, 岂不将他养废了?”  系统啧了两声,说道:“宿主, 你还是因为昨天下午秦将离的态度,所以跟他怄气呢吧?”  “怄气”这个词在凌霄听来,着实太丢份儿了。  他作为师尊,又是个从异世穿越而来的大能,缘何会同这么个黄口小儿怄气?着实有失风度水准。  ……但是他一想到昨日秦将离的模样, 他便觉得心烦,还有些微不可查的委屈。  昨日凌飞雪一走,秦将离的态度便有些不对劲。虽说他平日里也是那样一副沉默内向的模样, 可是昨日,凌霄能感觉到他尤其冰冷些。  接着, 秦将离便问他:“师尊,明日我第一日参赛, 您能否与我同去?”  凌霄当时猝不及防, 闻言顿了顿, 便说道:“不过一场比赛, 你独自去便可。”  接着,他听到秦将离垂下眼去,低声说道:“那么,凌飞雪师叔为何不能独自去呢。”  凌霄从没听过他徒弟说这种话。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徒弟说这话,像是在同自己闹情绪一般。  凌霄心道,刚走了个抱着自己一通哭的,就来了个阴阳怪气同自己闹情绪的。  怎么,难道是自己掩藏的太好了,所以显得脾气很好吗?  凌霄皱眉道:“你明日若遇见什么麻烦,为师定然会去。但若只是因为胆怯,那还同小女子有什么区别?”  秦将离半天没有说话。  凌霄便就这般皱着眉看着他。秦将离似乎身上有某种情绪,但他垂着眼,凌霄也看不清。  片刻后,他抬眼看了凌霄一眼。  那眼眸,看似死气沉沉,但里头又翻涌着一些凌霄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凌霄顿了一顿,没有说出话。  接着,秦将离俯身行礼道:“是,弟子谨遵师命。”  于是自此后一整个下午,秦将离都沉默不语地修炼着。而凌霄只觉得莫名其妙,同时心头有一股自己都说不清的无名怒火,于是他便干脆也赌气,一直到这日清晨都没再同秦将离说话。  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气他在自己忙中添乱、给自己找麻烦了,还是当时他安静沉默的模样,看起来一片死气,让他心头堵得难受。  而他自然也不知道,这一下午秦将离是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简潇那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秦将离的心头顿时慌了起来。  那眼神,像是一个势在必得的猎人。  只那一眼,便像是瞬间将秦将离心中最为隐蔽的欲望和冲动,从他小心翼翼掩藏这些情绪的地方,将它们毫不留情地扯出来,碾死在原地。  秦将离这才清楚地发现——  自己一直以来,将凌霄当成自己生命之中最为珍贵的、绝无仅有的光。他惊喜的同时,心存惶恐,虽爱慕,却不敢玷污,只敢用最小心的方式站在他身边,妄图离这道光更近一些。  但是实际上,他想要拥有他,想要独占他,想把其他所有人都觊觎和目光,一并隔断。  他只是觉得自己从泥沼之中爬出来,浑身血腥和淤泥,所以在渴望的同时,惶恐着。  但是实际上,他生怕其他任何一个人捷足先登,在自己面前将他抢走。只是在此之前,他所遇到的对手,都没有这般具有攻击力,得以让他将自己的渴望藏一藏,苟且片刻。  但是现在,出现了这个截然不同的凌飞雪。  她那一个眼神,便像是锋利的钩子一般,将秦将离的心脏捅开,把他掩藏起的所有渴望和恐惧拉到了阳光下。  一瞬间,他经脉之中的魔息几乎暴起,控制着他的心魂,让他冲上前去,将那个“凌飞雪”斩于剑下,用她的颈血,替她不该起的心思偿债。  秦将离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人,对他师尊是有企图的。  他做不到听之任之。  那束毫不吝啬地照耀在他身上的光……怎能被其他人夺去呢。  他所想要独占的,唯独这一个人而已。  不过,他此时的这些想法,凌霄都无从得知了。  那边,系统话音刚落,凌霄便立刻开口打断他,否认道:“我怄气?我怄什么气?是那逆徒不懂事,给我找麻烦。”  接着,他便听到系统一阵阴阳怪气的“噢哟哟哟哟——”  凌霄:“怎么,我说的不对?”  分明觉得他就是在怄气的系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笑嘻嘻地说道:“没什么,宿主。”  凌霄冷眼,没再搭理他。  系统接着说道:“我本来觉得你是一时发善心,所以想拯救秦将离呢。不过现在看来,他也改变了你很多。” 第37章 凌霄却是径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师妹?”简潇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去看他。  却只见凌霄离席,径直走向弟子们候场的正殿:“我有些事,去去就来。”  刚才那一击,他几乎将那被打飞出去、失去意识了的弟子当做了秦将离。他再坐不住了,一定要到主峰正殿中去将那小子揪出来,看看他抽到的是何种对手,是否需得提点。  简潇下意识地要伸手拉他,奈何他步伐太大了,自己一伸手,便抓了个空。  她转过身来,正要对凌以筠说什么,便见翟亭深此时正冷着一张刀刻般的脸,神情莫测地看着自己。  接着,翟亭深转开了目光,看向凌以筠。  “……翟道友?”凌以筠见他面色不善,开口问道。“是有何事吗?”  翟亭深一时语塞。  他自是说不清楚自己有什么事。他就是见凌以筠同简潇二人实则侧耳说什么话,凌霄却孤零零坐在一侧,心下颇为不平。  按理说,这人同自己分明是情敌,他识相地主动退出了,自己应当高兴才是。  可自己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和愤怒,却不知从何而来。  毕竟翟亭深自幼眼高于顶,早就成为了习惯。这还是他头一次对一个人生出敬佩的情绪。  于是,这人的形象崩塌了,便使他尤为愤懑不平,以至于潜意识觉得,是自己眼光不济,分不清人之好坏。  故而,翟亭深抿了抿唇,冷着脸说道:“我要去其他赛场看看,凌道友可要一起?”  竟是临时找了个别扭的借口。  凌以筠登时一愣。  他这副神情,真的是在邀请自己同行……?  简潇听到他的话,顿时神情一滞,接着侧目看向凌以筠。  凌以筠对上了她的眼神,原本要答应翟亭深的要求,却顿了顿。  他向来心软,尤其受不了简潇的眼神。  此时凌霄不在此,自己若再走了,就只留对方一个人了。  简潇见他神色软下来,便知有戏。她算着顺序,想必已经快要排到了秦将离。只要凌以筠不去,凌霄那边拖延一会时间,秦将离如何,便不是在场之人所能左右的了。  “师兄……”她欲言又止,接着咬咬牙,故作坚强道。“你去吧,我没事。”  “翟道友自己去吧。”凌以筠立刻抬头看向翟亭深,目露出抱歉,说道。  翟亭深的目光顿时又凉了几分。  接着,他再没多看凌以筠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识人不清。他心道。果真是我识人不清。  于是,一刻以后,在凌霄找遍了正殿却未找到秦将离,正心焦至极,要找管理名单的弟子寻来名册查找的时候,翟亭深飞速冲了进来,一把便将他扯走了。  “你做什么?”凌霄冷脸便要拔剑。  却见翟亭深一把将他的手腕按住,冷声说道。  “随我走。”他说。“你那弟子不知为何,被分到了金丹的组中,此时已经上了赛场了。”第40章   待秦将离这一日到了赛场, 便觉察到了情况的不寻常。  周遭的修士,一眼看去修为都在金丹以上,除自己之外,并未有停留在筑基期的弟子。而前几日挑衅自己的那个简顾,便就在人群之中。  简顾看见他, 惊讶地扬起眉来, 穿过人群,走到秦将离面前。他抬手按在秦将离肩上, 讥诮地笑道:“你一个筑基期的弟子,来这儿做什么?”  秦将离转身便走开了,简顾的手猝不及防地从他肩上滑落。  简顾一愣, 接着便怒道:“秦将离,你怎这般无礼!”  秦将离并未回应他,只径直走到入场处,在那弟子面前站定, 说道:“您好, 我似乎被排错了分组。”  那弟子却是慢条斯理地拿起桌面上的那本名册, 来回翻找了一圈, 将秦将离那一页找出来,飞速核对了一遍信息, 说道:“没错, 来抽签吧。”  说着, 他哗啦啦拿起那签筒, 墩在秦将离面前。  秦将离皱眉道:“我的修为是筑基。”  那弟子闻言, 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接着,他将桌上那测试资质的灵石推到秦将离面前:“手放上来。”  秦将离将手放上去。顿时,那灵石上闪起一道光芒来,一排清晰的篆体字出现在灵石之上。  “秦将离:五灵根,筑基,后期。”  顿时,周围弟子一片哗然,打量的目光皆落在了秦将离的身上。  秦将离?若说这名字,便令清玄宗的弟子如雷贯耳。而再加上他的师门、出身和资质,那么基本各大门派之中,没有不知道秦将离的。  这个凭着五灵根资质、被清玄宗宗主亲传弟子收为首徒的秦将离,竟跑到金丹期的赛场上来了。  那给他测试灵根的弟子也慌了。他盯着上头的字,诺诺道:“这……筑基期?筑基期怎么会分配到这里来呢?”说着他便连忙起身,跑去找了在这赛场上做评委的长老。  待那长老过来,也未曾见过现在这样的情形。  他沉吟片刻,说道:“此时其他赛场已经开始抽签了,再更换赛场已然来不及了。此番我便替你将名字抹去,待三年之后,你再来参加比赛吧。”  他这般说,是颇有道理的。筑基和金丹之间修为的区别,无异于天堑一般都鸿沟。无论秦将离抽到金丹期什么等级的弟子,在场众人都没法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在清玄宗,他又地位尊贵,谁都不敢让他出这么个岔子。  听到这句话,周围人一片安静,也并没有人发出反对的声音。  秦将离却未动,问道:“那么,请问长老,如此这般,我便失去这次比试的机会了?”  那长老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无妨,你尚年轻,日后还有机会。”  秦将离微微抿了抿唇。  他向来不是争强好胜的人,但他师尊却是。  他师尊之前虽不许他参加这比赛,但此后却为自己花了大心思,还为了这场比赛,专门替他寻来了一把剑。  他不愿因为这样的错漏而从赛场上离开,让他师尊为此花费的精力尽数浪费。  更何况,他不想从那人的脸上看到失望的情绪,也不愿一直被他当做需要被保护在羽翼之下的废物。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做个能与他并肩的人。而若连一场金丹期的比赛都赢不了,那么还谈什么与他并肩呢?  秦将离沉默片刻,便下定了决心。  就在他将要开口的时候,人群之中的简顾,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  “回去吧,秦将离。”他说道。“你给你师尊丢的人够多了,不差这一次。”  秦将离目光一凛。  接着,便有另一个小门派的弟子听到这话,壮着胆子说道:“莫不是自己篡改了名册,想要在仙道大会上将面子找回来,一鸣惊人罢?”  周围人听到这些话,不由得皆窃窃私语了起来。  简顾原本不过觉得大快人心,故而心直口快地嘲讽了一声,没想到会引起这般大的骚动。他一时心下也有些不自在,抬眼看向秦将离。  但只见秦将离目不斜视,像是周遭的声音皆没有入他之耳一般,目光径直看向那长老。  “多谢长老担心。”秦将离说道。“不必了,我就留在金丹期赛场上罢。”  听到他这话,周围人群顿时发出惊呼声和抽气声,看向秦将离。  就连那长老闻言,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说道:“此事关乎性命,不可胡闹!”  接着,他便对上了秦将离平静的眼神。  “既筑基期赛场的名额已定,那么弟子便遵从门派安排。”他神情平静地说道。  那长老连忙道:“定然是名册出了错,不然怎会这般安排呢?你定不可意气用事,否则你一旦上了赛场,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秦将离看向他。  “长老,弟子心意已决。待上了赛场,生死自负,不会拖累您。”  那长老闻言,怔然地开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来。  “那么,弟子便去抽签了。”秦将离对他微微行了一礼,说道。“否则便要耽误了之后的弟子们了。”  说完,他径直走到赛场入口的桌前,从桌上的签筒里抽出一支签来,径直走进了赛场之中。  周遭弟子从没见过这样资质差、修为差、却这般胆大的弟子,接怔然看着他的背影,皆愣在原地,谁都没有动。  就在这时,简顾咬了咬牙,拨开周围的人群,径直冲了出去,一把扯住了秦将离。  “你休要意气用事!”他咬牙说道。“我虽……看不起你,但我也不想让你死。”  秦将离神情平静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衣袖从对方的手中扯了出来,后退了一步。  这人与自己距离太近了,口中喘的粗气都落在了自己面上。  接着,简顾说道:“……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好吧?你快把签还回去,不要胡闹了!”  秦将离闻言,勾唇浅浅一笑,神色仍旧寡淡而平静。  “不必了。”他说道。“我不会有事的。”  他虽看起来不过筑基,但他经脉深处蕴藏的强大能量,是在场任何一个人、甚至他们全部加起来,都无法匹敌的。  他这笃定的神色,让他的话显得特别理所应当。简顾不知为何,竟莫名被他唬得一愣,待秦将离走远了,他才反应过来,高声斥道:  “你一个筑基期,怎么会没有事!”  秦将离并未回应他。  简顾抿起嘴,不知跟谁赌气一般,站在原地,重重哼了一声,小声说道。  “不听劝,死了便死了吧!”  ——  这一日临近正午,才排到秦将离的数字。而从清晨到现在,秦将离都没有看见凌霄的身影。 第39章 他在那一道灵力打出去之后,原本的经脉里竟一阵躁动。他的灵气全部汇聚在他灵根之中,熠熠发出耀目的光芒。  凌霄下意识地上前两步,低声惊道:“秦将离他要突破了……!”  竟在比赛结束的那一刻,他的灵根处灵力沸腾,在他的灵根之处汇聚而起,缓缓地融合在一处,结成金丹。  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  筑基到结丹,多少人在这个境界卡了数年十数年,需得闭关修炼多年才得以突破。而这人,不仅能够越级击败金丹期的对手,竟还……原地突破了!  这是谁都闻所未闻的。  那边,凌霄径直起身,足踏虚空,飞身上了评委席。  “将结界打开。”凌霄说道。  那长老猝不及防,愣愣地看向他。  凌霄接着说道:“他此时突破,我需护在身侧,不可出任何岔子。”  而就在这时,人群又一阵骚动。  那躺倒在地的弟子,竟不知何时从原地爬了起来,怒吼一声,浑身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径直攻向秦将离。  这人身上,竟不知何时,被种下了万劫蛊。  此蛊原是个入魔的道修炼来骗人的。它起先服用时,会短时期的修为大增。但不为人知的是,在那之后,此蛊便是以此人性命为引,成倍引爆他身上的全部灵力,用以攻击其他人。  一个金丹期的人的攻击也许微不足道,但若将他整个人引爆,使其金丹炸裂,那么纵使境界高于他的人,都是难以承受的。  秦将离此时和他一起,被关在那结界之中。  凌霄瞳孔骤锁。  那结界开启的速度太过缓慢,而那弟子已经神智尽失,状若疯癫,冲向了秦将离。  凌霄脑中已经炸开,来不及再做考虑。  下一刻,在众人皆惊呼之时,他抽剑而出,竟离弦之箭一般飞身而去,直接攻向那结界。第42章   这结界的规制乃千年之前,三大宗门的宗主们共同制定下来的。  该结界乃各宗门共五位元婴期大能, 以自身修为所能成就的最大能量, 共同炼成的。这结界虽看起来无形无色, 但能完全将结界内外两处完全分离开来,互不接触。  这结界在仙道大会上用了上千年,千年来从未出过半点事故。  在每个人都认知里, 这结界都是全然坚不可摧的。  就在众人皆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凌霄已然飞身上前, 剑端的灵力闪耀出耀目的白光,宛如一道流星一般, 径直撞在那结界之上。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顿时, 四座皆惊。  凌霄手执长剑, 将灵力全数灌注在剑端,径直刺向这结界。  在结界与剑锋相撞的那一刹那,他的手臂被那结界震得一阵麻痛, 几乎握不住手中沉重的长剑。而他这一击之下,那结界只震颤了几分,接着便完好如初,纹丝未动。  而结界内, 秦将离的意识已然被抽离开。凌霄一垂眼,便见他站在原地,紧紧握着剑, 眉头紧锁, 双目紧闭, 神情痛苦地,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而就在他面前,那弟子显然以被万劫蛊剥夺了全部神智,此时神情狰狞,双目赤红,丹田处的金丹震颤着,不同寻常的雄厚灵力不停从他金丹里溢出,将那金丹震得裂开。  隐隐便要炸裂。  凌霄看见,那弟子正失了神智地怒吼着,跌跌撞撞地冲向秦将离。  “……秦将离!”他失声喊道。  但秦将离却分毫都为听见。他正用剑支撑着身体,颈侧青筋暴起,站在原地。  他连闪躲的能力都没有。  凌霄脑内一白。  下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后跃数丈,抬手挽剑,剑锋携带着爆裂的银光在空中勾画处一道阵型,接着他剑锋一指,那银亮的阵型便向下压去,压在结界之上。  下一刻,凌霄飞身而下,剑身带着雷霆万钧的灵力,朝着法阵的中心,径直攻下。  结界破开的声音响起。  他的剑锋竟径直刺破了结界。顿时,透明的结界从他剑锋处碎出裂缝,向四周蔓延开来。  而就在这时,那弟子已然与秦将离近在咫尺了。  凌霄来不及拔剑,干脆一咬牙,将剑锋径直刺入。接着,他整个人顶着结界上强大的灵力,借着剑上的灵力,以血肉之躯,强行撞入了结界之中。  下一刻,结界轰然崩塌。  而同一时刻,凌霄通身的经脉和骨骼都剧烈地疼痛起来,疼得他两眼发黑。  但却不知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他两眼只紧紧盯着危在旦夕的秦将离。他足踏虚空,径直俯冲下去,一把扯住秦将离,飞身而起。  在他足尖点地,飞身而起时,他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那弟子的咽喉。  若早一刻,他许是能够将这弟子杀死在剑下,阻止他金丹炸裂。  可是就在他将剑锋送进那弟子咽喉的那一刻,那弟子的金丹已然轰然炸开。在万劫蛊的操控之下,那弟子金丹爆炸的冲击力极大,将广场炸得碎石飞溅,青石板地面被径直掀起。  而令人始料不及的是,那炸裂开来的灵力之中,竟携着强烈的万劫蛊的气息。  凌霄顾不上其他,收剑回身将秦将离护在怀中,用自己的后背,将秦将离紧紧地护了起来,飞身跃出赛场,勉强停在了数百丈之外。  他将剑抵在地面,撑住身体,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  凌潇仙子的弟子被错排比赛级别,越级击败金丹期对手,却因对手暗用禁药而险些被害,凌潇仙子拼死将他救出的事,不出半日便传遍了门派。  秦将离在最后将对方击败后,便觉丹田处一阵异动。  每当他亲手击退或杀死一人,他的魔息便都会在他的经脉之中汹涌沸腾起来,令他一时难以压制。而他的灵气与魔息以一种相生相斥的方式共生着,此番竟因魔息的躁动而一同运转起来,故而产生异动,隐约有结丹的趋势。  而他的魔息也与之产生回应,一同沸腾了起来,似要借此机会反客为主,占据他的全部经脉。  秦将离勉强安定心性压抑住这两股气息的躁动,一抬眼,便看到了对方被击翻在地,难以爬起的模样。  他便欲将那异动勉强压抑下去,等到出了赛场,再安心结丹。  可他的灵气和魔息此番就像是弹簧一般,愈压抑便愈向上弹起。  就在他准备抬步走向出口,一个不查,那灵气便径直入了他的灵根,盘桓成球状,流转着金光,竟就要开始结成金丹。  而那魔息也向他丹田处涌,似要借此机会占据他的丹田,使他结成魔丹,就此入魔。  秦将离咬牙,低声咒骂了一声。  他别无他法,只得闭目调息,以全副精力压抑自己的魔息,以保证自己在结丹时,魔息不会趁虚而入。  自此之后,他的意识便一片混沌,只顾得上一心同魔息和灵力盘桓对峙。他隐约听得见外界有所异动,可他已然无法对外界做出回应。  若在此时被打断,经脉中的灵气与魔息便会逆行,攻向他的心脉。而他的神识也被囚困在这两道气息之间,寸步难移。  直到他金丹结成,他才恢复了意识。  金丹结成的那一瞬间,秦将离通身经脉顺畅,灵力变得更为强劲有力。他通身浊气被尽数排出经脉,令他觉得神清气爽,像是整个人被全然洗练了一遍。  他前世结丹时已然入魔,所结也是魔丹,从未感受过道修结丹的感觉。  在金丹大成的那一瞬间,一股舒畅而愉悦的情绪涌入了他的心脉,令他觉得身心轻快,并且急于向一个人分享他的这种喜悦。  凌霄。这是他此时脑内浮现起的唯一一个名字。  下一刻,秦将离便睁开了双眼。  却未料到,他一睁眼,就看见了凌霄。  ……却是面色苍白,唇角溢出鲜血,撑着剑在自己面前,正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的凌霄。  已然有清玄宗的弟子在他身侧扶着他。而在秦将离身后,那赛场此时已然面目全非。地上的青石板碎裂开来,结界也已然全数破损。而在那赛场之上,秦将离击败的那个弟子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横尸当场。  秦将离怔愣在原地,恍然在梦中似的,不敢置信地紧紧盯着凌霄。  “……师尊?”他小心唤道,便要上前。  下一刻,他便见凌霄松了口气一般,看向自己,正要开口说话,便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秦将离眼前一黑,心口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下一刻,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一把接住了倒下去的凌霄,将他护在怀中。  他低头,却只见凌霄双目紧闭,一双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便不动了。  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又像是……就要这般离他而去了似的。  秦将离顿时双目赤红,抱着凌霄踏空而去。  ——  凌霄再醒过来,窗外天色已然暗下去了。  方才他精神终于松懈下来,疼痛和晕眩便瞬间侵袭了他的大脑。他眼前一黑,便撑着剑昏了过去。  他方才以血肉之躯强行撞开那结界,已然像是将自己的经脉打断重组了一番。那结界本就是为了保护两边之人而设置,若强行突破,自然会收到那结界强大的反噬。  凌霄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才逐渐恢复意识,缓缓转醒。  他一睁眼,便见周围环境极暗,桌上已点起了灯。而这个地方陌生极了,并不是他所在的月华峰。  而他浑身的经脉则像是被打断重组了一般,一阵一阵的疼痛侵袭向他。而最严重的则是他的后背,不仅有一片火辣辣的痛感,而且有一股不知名的能量正顺着他的经脉,在他的身体之中游走着。  他尚未回过神来,便听有一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凌霄眯眼看去,便见自己的弟子正坐在床边,双眼发红地看着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师尊。”  凌霄这才意识回笼,白日里发生的事尽数涌进他的脑海。  他心下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去的及时,才没让那人伤到他弟子。当时的秦将离正是最没有防备、最虚弱的时候,今日他若是再晚去一步,那么后果便不堪设想。  他自己好不容易养育成才的弟子,就这般被人陷害了,那多亏啊。  摇曳的灯光中,凌霄这才发现秦将离的模样极为憔悴。他眼珠里有些血丝,目光和神色也不大对劲。他目光有点沉,直勾勾地看过来的时候,让凌霄莫名地有些心慌。  他张了张口,正要问问秦将离有没有受伤,却发现自己喉头一片火辣辣的艰涩,完全发不出声音。  秦将离这才回过神了一般,手忙脚乱地起身将他扶着坐起来,问道:“师尊,可还有哪里疼?” 第41章 当初,自己做他的师尊的时候, 一时兴起将他收入门下,便再也没关过他。自己虽看起来清风霁月、风光无两,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自己每一日活得都像是在刀尖上走, 没工夫多应付这么一个小可怜虫。于是, 她便将对方随意放养在峰中,甚至偶尔听闻对方的不幸遭遇,还有种扭曲的快意。  毕竟,这样就能告诉她自己,世间并非自己一个人水深火热,还有一样痛苦的人。  于是,她这个徒弟虽说一直尊敬她,但对她根本不亲厚。  如今看到他和凌霄这么一个愿意舍命相救、一个将对方视作生命,简潇竟平白有些嫉妒。  毕竟,简潇活了两辈子,都是踽踽独行,对其他人的感情,只有憎恨、猜疑和利用。  不过,这种嫉妒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简潇看着此时蜷缩着坐在台阶上的秦将离,想到房间里生死不知的凌霄,心下忽然有些释然。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能带给人的只有痛苦。她虽孤身一人,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笑到最后的人。  这般想着,简潇愉悦地勾了勾唇。  就在这时,秦将离抬起了头。  她猝不及防,一时间没有收住表情。而和她对上视线的秦将离,目光从原本的迷茫痛苦一滞,不过一息之间,他的神情便变得极为锋利。  秦将离正看到,面前的这个人,分明生着凌飞雪的脸,却露出了他无数个前世以来、最为熟悉又憎恶的神情。  他被丢入无间深渊之前,他基本没见过几面自己的师尊。待他从无间深渊出来之后,他的师尊每一次带着人剿杀自己、号令众人时,面上都是带着这样的笑容。  温柔之中淬着剧毒,每每想起来,都令他厌恶不已。  如今,这个人竟然……  秦将离不疑有他,立刻便断定自己比赛的手脚、甚至有可能凌霄身上的万劫蛊,都是面前这人的手笔。  那边,简潇猝不及防的一愣,便见秦将离的神色霎时沉了下去。她一愣,便下意识地要逃,但下一刻,秦将离便以她快得难以预估的速度冲上前来,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她的脖颈,将她生生提了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抗,便有一股强大迫人、带着能将她瞬间碾死的强大魔息的能量,顺着秦将离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箍住了她的脖颈。  “是你做的。”秦将离语气笃定,双目深沉地看着她,说道。“你不是凌飞雪。”  简潇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魔息束缚着她的脖颈,紧紧地向内挤压,不断地将她胸腔之中的空气向外挤出。她费劲地想喘息,却根本做不到,只能视线愈发模糊地看着秦将离冷漠又凶狠,丝毫不带犹豫的脸。  隐约之间,她像是听到了自己颈骨碎裂的声音。  简潇来不及思考,此时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边是怎样才能从面前这个人手上,捡回自己的命。  可是,他现在目光又深又狠,双眼泛红,脖颈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已然在暴怒到几乎疯魔的边缘。自己同这人已经是血海深仇,如今自己能用什么,才能控制住他呢?  ……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简潇挣扎着抬起手,指了指百草峰偏殿,也就是凌霄的方向。  顿时,他看到秦将离面上冷冽吓人的神色似乎一滞。  简潇心下泛起狂喜,像是坠入黑暗之后,终于看到了一线亮光。  她连忙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唇形告诉秦将离——  “解药。”  顿时,她感觉到颈间汹涌霸道的魔息骤然后退了些,脖颈上的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她心道,果然。  果然人一旦有了爱情,便有了软肋。  尖叫顾不上其他,连忙哑着嗓子,气若游丝地说道:“他中了万劫蛊,只有我这里有药可解。”  下一刻,她便被秦将离重重掷在地上。  不等简潇起身,秦将离便锵然一声抽出剑来,剑锋直指简潇咽喉。  “在哪里。”秦将离问道。  简潇向后缩了缩,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秦将离的剑顿时向前逼了一寸,紧紧贴在她的喉咙上。  “你考虑清楚。”  接着,他便见简潇笑了起来。  “我若告诉了你,你可还能留我性命?我需得和你做个交易,你答应了我,我便将那药给你。”  秦将离问道:“我如何可知你手中有药,能解我师尊之毒?”  简潇此时已经逐渐恢复了些,闻言咳嗽了两声,唇边带着笑意,说道:“自然是凌正卿老贼杀我父兄性命换来的。但凡天下之毒,那药皆可解之。想必你当年听说过,如今此药,正在清玄宗的掌门私库中。”  就在这时,偏殿里隐约发出声响。  秦将离瞥了她一眼,收剑回鞘。  “在主殿等我。”他命令道。“若你对我有半分诓骗,或将我的身世被任何人知晓,我立刻就能杀你。”  ——  凌霄在窗外听到了那句话,顿时一愣。  什么叫,“你的师尊占据了我的皮囊”?  若是自己占据的皮囊,那么里头那个凌飞雪……就是原主凌潇了!  难怪那一日,原本对自己厌恶至极的凌飞雪忽然来到了自己的峰中,抱着自己便是一顿痛哭流涕,接着便缠上了自己。原来,这人根本不是凌飞雪,而是被凌潇夺舍了。  凌霄后背一冷,便要推门进去。  接着,他便又听到里头传出来的人声。  “那掌门私库,只有我知道口令。所以,你若不答应我的条件,那这解药谁都别想拿出来。”简潇轻笑一声,说道。“你师尊占了我的身体,我不同他计较,已然是宽宏大量。你我二人深仇大恨在身,我实在不怕你对我有所威胁——你应当是理解的。”  秦将离沉默不语。  “你自断经脉以后,我可高枕无忧,你也能保留性命,你师尊的毒还可解,岂不是两全其美?”简潇问道。  不等秦将离回应,门口的凌霄先站不住了。  怎会有这样的人!  这凌潇当初将秦将离纳入门下,却不善始善终,将他丢在门下任人欺凌,也就算了。如今还因为这样的事,要让这么个方到金丹的弟子自绝经脉,防止对方日后向她寻仇?  凌霄这般一想,便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生怕按着秦将离的那个性子,真的会为了一个破解药而自断经脉——想来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下一刻,他径直推开了那门,走了进去。  登时,殿内的两人皆转过头来,看向凌霄。  凌霄神情冰冷,径直看向简潇。  “你放才说,让谁自绝经脉?”他问道。  秦将离转过来便见是他,神情一愣:“……师尊?”  凌霄上前两步,侧目对他说道:“过来。”  秦将离站在原地:“师尊……”  凌霄皱眉:“我让你过来。你师尊再不济,也没到需要用你的修为来换取解药的地步。伤是我自己受的,何须你来替我做这种决定?”  接着,他看向简潇,冷笑了一声。  “若非情非得已,你这点废物资质和修为,你当我稀罕你这幅身躯?”  他说话颇不客气,就连惯常假笑的简潇闻言,神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你……!”简潇咬牙。  凌霄接着道:“天道在上,是你我都不可违抗的,这你比谁都清楚。烦请你日后莫找我的麻烦,更别动我徒弟。否则届时的下场,恐怕你承担不起。”  简潇闻言,眼底泛红,咬牙道:“天道……你背后的,是天道,对吗?”  凌霄正要开口,耳边便响起一阵刺耳的警示音,是系统在提醒他,交谈的内容已然越界,不可再多说一个字。  故而,凌霄抿唇不再多言,转眼看向秦将离,说道:“为师如今命令不动你了,是吗?”  秦将离这才沉默地走到他的身边。  凌霄瞥了简潇一眼,转身便走。  秦将离跟着他,一路走到了院内。便见凌霄驻足,沉默了片刻。  秦将离看着凌霄紧抿的嘴唇,能看出对方此时情绪不佳,便也并未先开口,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片刻之后,他才听到凌霄生硬地开口道。  “你都金丹了,还要我教你御剑吗?”不能使用灵力的了的凌霄面上泛起几分赧意的红晕,侧目瞪向秦将离。  “还不将剑召出来,带为师回峰?”第45章   秦将离一愣, 便眼尖地看见了凌霄面上那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那红晕便像是一根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线一般,在他心间一把收紧, 紧紧将他的一整颗心束缚在那方寸红霞之间。  他顿了顿,连忙应声, 接着便召出了那把凌霄赠与他的飞剑, 横空自虚空里切出, 顺从地贴着地面, 停在他面前。  “师尊, 请。”秦将离站在一侧,请凌霄先上。  凌霄径直踏到那飞剑上, 剑刃有些单薄, 凌霄下意识地便运起周身的灵力稳住身形。但秦将离的动作竟比他还要迅速, 抬手便扶住了他的胳膊。  凌霄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被那万劫蛊束缚着, 已然同凡人无异了。  上个剑,都需要自己的弟子来扶。  凌霄心下郁结, 侧目看向秦将离, 冷声道:“我如今虽不可使用灵力, 但也不必上个剑都要人扶。”  秦将离此时心里眼里, 都是方才他面上一掠而过的浅红。  他也顾不上对方说了什么,认错道:“是弟子多此一举了。”  这般说着, 他飞身上剑, 嘴上认着错, 手上却丝毫不知悔改地扶上凌霄的腰侧,将他稳在剑上。  原本站得稳稳的凌霄,骤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腰,心里一咯噔,几乎一个趔趄,摔下剑去。  下一刻,秦将离手臂一揽,将他稳稳地扶在怀中。  凌霄面色一僵,只觉温热沉稳的喘息落在耳后,自己后背上紧贴着的那个胸膛里的心跳稳而紧实地顺着自己的背,传到了自己心间。 第43章 宗门之内的仙道大会又被推迟了今天,凌以筠忙着寻来几位元婴期的大能修补金丹期赛场的结界,忙活了好几日才将那结界修补完毕,使得比赛继续。  不过停下来的这几日众人也没消停。这次比赛给众人带来的变数太多了,瓜多得吃不完。  而秦将离则直接弃了赛。凌以筠觉得惋惜,几次忙里抽空跑去劝他,都没什么结果。凌以筠便干脆去找了凌霄,让他劝说自己徒弟继续比赛。  “他在筑基期都能越级打败金丹期的弟子,现在放弃,岂不是太浪费了!”凌以筠对凌霄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但凌霄却坐在庭院中的摇椅上慢悠悠地晃来晃去,末了对凌以筠说道:“他不想去,那就算了吧。正好我这几日要出趟远门,缺个带我御剑的。他左右无事,便随我去吧。”  他养伤这几日,没有灵力的生活如何都别扭至极,让他多一天都不想忍受。他估摸着自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带着秦将离去寻解药,解了燃眉之急。  凌以筠闻言哭笑不得,接着便担心了起来:“师妹,你可莫开玩笑。你如今……使不得灵力,怎么能出远门呢?那多危险?”  凌霄说道:“无妨。我徒弟不是如今已然金丹了吗?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凌以筠闻言失笑:“你这徒弟……还真能够面面俱到。看来你培育这么个弟子,实在是赚大了。”  凌霄闻言,冲他笑了笑。  凌以筠便接着道:“门派之内事务繁忙,师兄便不与你同去了。”  凌霄求之不得,连忙应下来。  凌以筠便又拿出一张符文来,说道:“若是碰上什么大事,先避其锋芒,保护自己。找个机会燃烧此符,师兄便能收到你的讯息,届时三日之内,必定赶到。”  凌霄难得地有些感动,虽觉得丝毫没有必要,却仍旧道谢,收下了那道符。  凌以筠见他把符文收好,这才放心下来,接着说道:“路上御剑若劳累了,你便别怜惜你那只雪鸾了。我见你这些日子来,都飞剑来去,不骑你那只鸟儿。”  凌霄心下疑问那雪鸾是个什么玩意,面上却不显,点头答应下来。  就在这时,有弟子来请,说是翟道长那边有事相商,喊他快去。  凌以筠无奈:“不是让人告诉他,有什么要事便找掌门吗?”这般说着,他还是起身,又叮嘱了凌霄几句,待他一一应下来,才放心离开。  待他走了,凌霄便有些好奇地翻动起自己的储物法器,终于寻到一个用来储存灵兽的手镯,将里头的事物放了出来。  嘭然一声,一只通体雪白,将近两人高的白色鸾鸟便出现在他面前。这鸟状似凤凰,羽毛光亮华丽,翎羽闪烁着绮丽的光芒,生着一双华美的长翼,脖颈修长优美,尝尝的三条尾羽轻巧地拖在身后。  凌霄上下打量了它一番,在心中评价道——华而不实。  这鸟儿见了他,兴奋地清唳了一声,低下秀美的头颅,亲昵地磨蹭着凌霄的下巴。这么一大只鸟儿,竟腻腻歪歪地要把那庞大的身躯往凌霄怀里偎。  凌霄一时猝不及防,被这鸟儿拱得脚下不稳,后退了几步。  那鸟似乎以为他是嫌弃自己,委屈地又鸣了一声,一双浑圆的眼睛里满是委屈。  秦将离一回来,见到的便是面前这幅情景。  这一人一鸟看起来和谐极了,唯独凌霄的反应别扭又生硬,显得极为可爱。一瞬间,秦将离心头的阴霾都被驱散了不少,眼中全是面前这人。  也罢,管他是为了什么,只要在自己身边,就足够了。  下一刻,凌霄便消受不起一般,嘭地一声将这鸟儿收回了储物手镯。他见秦将离来了,便一抬手,将这手镯塞在了秦将离手里。  “拿去,还给简潇。”他皱眉,满脸嫌弃地说道。“不知她养了只什么鸟,长着鸟的模样,却是狗的脾性。”  秦将离心下忍俊不禁,应了下来,将那手镯接了过来。  凌霄前世即便有坐骑,那也都是诸如奔跑起来时风驰电掣的巨狼、四蹄带电的骏马。故而这小宠物一般的鸟雀,他分毫不怜惜,说不要便不要了。  他又对秦将离说道:“再修整两日,你便随我一同去一趟北方。此去路途遥远,该当准备的东西,一定要备全。”  秦将离闻言一愣:“师尊,去北方是要做什么?”  凌霄道:“自然是去寻解药。我不可当一辈子废物,更不能让你为了我自断经脉。我知晓那解药在何处能寻到,届时你给我做个帮手,便足够了。”  秦将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天凌霄在自己剑上时,自己掌心中坚韧的触感和目光中浅红的耳根。  这般想着,竟有些惋惜,想让他一直都能够这样,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不过,这种念头只在他脑海之中存留了一刻。接着,他便应了下来,拿着那手镯,去找简潇了。  凌霄站在院中,看着秦将离御剑而去的背影。那背影挺拔而卓然,在朗朗青空里显得尤为出挑而好看。  凌霄不由得在心中叹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觉得他是个废物呢?——分明这般优秀。  不过小半个时辰,秦将离便回来了。  他仍旧拿着那手镯,还带着一封简短的书信。凌霄打开那书信,便见里头是几行娟秀的小字。  “此物认主,便送予你。不必言谢,若要答谢,可断尔弟子之经脉作为谢礼。若做不到,便罢了。”  凌霄皱着眉头看着这封□□味十足、却明显只是图个口头痛快而无实质伤害的书信,片刻没反应过来。  简潇这……看起来像作罢了,又有些不像。  “你对她说什么了吗?”凌霄问秦将离道。  秦将离摇了摇头:“并未。”  不过威胁了她几句。这人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最是惜命怕死。她前两日拿捏自己,唯独他师尊的解药这一个把柄。现在没了这个把柄,便就是她任人鱼肉的时候。所以现在她乖得很,什么都不敢乱做,也不敢乱说。  不过,这些琐事,没必要跟师尊说。第47章   三日之后的清晨, 凌以筠抽空来了清玄宗。  按着凌霄定好的日子, 他们今日便要从清玄宗出发, 北上至北邙山。  凌以筠刚到月华峰,便见那素白的雪鸾正站在院子里懒洋洋地踱着步。见到他来,打招呼一般, 冲着凌以筠清唳了一声。  凌以筠走上前去顺了顺那雪鸾的羽毛。  就在这时,已经整顿好了的凌霄便径直从洞府之中走了出来。他仍是一声从头到脚洁白胜雪的道袍, 在这朗朗春日的清风之中,显得特别清丽出尘。  他那徒弟紧随其后。  “师兄。”凌霄见着他,便朝着他点头示意, 走上前来行了一礼。  “算着你今日要走,我便来送送你。”凌以筠说着,又拿出了一个储物须弥,递到凌霄手里说道。“师兄思来想去, 还是不放心你。这里头是一些丹药、法器和符箓,若遇到危险, 可用以抵御。”  自从知道了凌霄的性别, 凌以筠对他的态度就奇迹般地从恋慕师妹的兄长, 毫无困难地摇身一变,成了凌霄的老父亲。  凌霄如今也习惯了, 闻言便向他道了谢,客气道:“多谢师兄。此去路途遥远, 师兄可有什么需要的北方的物件, 我替师兄买回来?”  听到这, 凌以筠忽然想起什么了一般,说道:“啊,我记得北邙镇上每年会有拍卖会,届时会拍卖各种奇珍异宝。师妹可以去看看,若有卖九转培元丹的,便替师兄买几颗回来吧。”  北邙镇就在北邙山山脚下,在那儿替凌以筠买点东西,并不是难事。凌霄想都没想,便径自答应了。  凌以筠便又叮嘱了他几句,凌霄听得不耐烦,便径自一一应下来,将那雪鸾收起来,示意秦将离将剑召出。  凌以筠问道:“你不骑雪鸾吗?”  凌霄心道,这么一个又招摇又花哨的物事,他一个大老爷们,骑着还不够丢人呢。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必。”继而便上了秦将离的剑,同凌以筠道别而去。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凌霄踏上秦将离的剑,便稳妥多了。他们便就从清玄宗出发,按着凌霄的指示,一路北上而去。  御剑飞行虽能日行千里,但对灵力消耗不小。凌霄自己虽不在意,但此时顾忌秦将离的身体,便刚到黄昏,便指挥秦将离在就近的镇子上停下来。  “在此歇息一夜再走。”凌霄命他落在那镇外,说道。  秦将离应了下来,便跟着凌霄一路走进了镇里。  这镇子虽不算大,但热闹得很。将近黄昏,路边仍旧是一片熙熙攘攘,耳中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吆喝和叫卖声。  秦将离自是见惯了这种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凌霄对此也不大感兴趣。他便让秦将离留意着周边的店家,寻一处客栈,在那处歇脚。  虽说修道之人不需要饮食也不用睡眠,但总不能露天而居,也需寻个落脚之处打坐调息。是故寻常市镇里往往修仙之人与平民百姓尽皆有之,并没有什么区别。  没走多久,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前方,便走一处三层楼高的客栈。  秦将离便引着凌霄到那处去。  而就在凌霄正抬起脚步要走进那客栈时,有几个孩子笑闹着跑出来。那客栈门口的门槛高,跑在第一个的孩子回身冲着同伴们笑,一不留神卡在门框上,便向前扑倒,直往凌霄身上摔。  凌霄下意识地一伸手,便捏着那小孩子的胳膊将他扶住了。  那小孩子重心不稳,正要扑倒,便被人稳稳地拉住,连忙站稳了道谢。他一抬头,便见面前站着个下凡仙女似的女修,顿时面色涨红,讲话都结巴了起来。  “多……多谢仙子!”他躬身行礼,便跨过门槛同自己的同伴们跑了出去。  凌霄便自然地恍如压根没发生这件事一般,抬步便径直进了这客栈。  而方才这一幕,客栈内不少人都看见了。  这客栈之中坐着几个散修,正在堂中翘着脚喝酒谈天,乍然见着这么个身形高挑、容貌昳丽的女修,便看直了眼,纷纷移不开眼了。  只见她身后跟着个虽身材高大挺拔、容貌俊绝的男人,方才被那孩童撞了一下,也未见她周身有分毫灵力的波动,分毫不像个高阶修士。  但这女修的衣着穿着都是极其奢华的质地,模样也是清冷倨傲,看起来颇似个山巅的白雪莲,高贵干净又脆弱的模样。  几个散修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笑了起来。  那边,凌霄和秦将离进了客栈,便径直走到柜台前,向那小二问道:“两间上房。”  那小二闻言面露难色:“这,客官不巧,这些时日咱们镇子里恰逢周遭四镇的修士比武,来了不少人,客栈里房间不够了。”  凌霄皱眉:“还剩什么?”  那小二说道:“仅剩一间上房了,客官您看……?”  凌霄闻言,转身便要走:“那我便换一家。”  那小二忙叫住他:“哎!客官!咱们镇上拢共也没几家客栈啦!您不如便先把这件房定上,再去别家看看可还有空屋?”  这小二分明便是想占他个便宜。若他在别处找不到两间空房,那便只能回来住;但若是其他客栈有空房,凌霄这儿也将银子付了。  秦将离正出声要拦,却只见毫无金钱观念的凌霄已然随手放了一锭银子在柜台上,说道:“那便先定下来吧。”  那小二欢喜地接了银子。  秦将离只得作罢,叹道:“那,师尊不妨在此歇息片刻,徒儿去替师尊看看。”  凌霄闻言应下,便不等小二给他找零,转身走到大唐之中寻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秦将离在后头接过找零的钱,给小二付了些小费,便让他拿来了一套空茶壶,从须弥芥子里寻出凌霄平日里常喝的灵茶,给他沏了一壶,才转身走出店外。  那几个散修在旁边看在眼里,那俊绝的年轻男人一直鞍前马后的,都不得佳人一个侧眼,想必不是她的弟子,便就是个小跟班。  而那灵茶袅袅的香味,一教那泉水沏开,便有一股清雅的香味弥漫开来,沁人心脾,一看便是绝顶的好茶。 第45章 凌霄垂眼,便见他手上湿漉漉的,想必是方才洗了个手。刚才他在楼底下打人,右拳上的血都滴答地往下淌。  凌霄不由得又说了一句道:“以后万不可再用拳头打人——成何体统。”  秦将离规矩地应下来。  不知为何,凌霄从前见他这幅规矩乖巧的模样,并未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现在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心头闷闷的。  就像是自己将一只雏龙幼凤剪掉羽毛、拴上锁链、强行驯化了一般。  这番认知让凌霄心下不太舒服。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抬手喝了口茶,说道:“你去打坐调息吧。纵是在外头,修炼也不可荒废。”  秦将离应下,去了一侧的软榻上盘腿坐下,闭上双眼,运转起灵力来。  凌霄坐在一侧看了他一会,干脆去床榻边拿了一本山水游记来,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翻着看了起来。  作为一个修士,适应普通人的生活,还着实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于是一时间谁都未曾说话,时间在这空间之中安静地缓缓流淌着。  待秦将离一轮灵力运转完毕之后,他睁开了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去,窗外一片寂静,想来已是深夜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沉。  秦将离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将桌上的油灯以灵力点燃了。  下一刻,房间之中亮了起来。  在他的视线里,凌霄的书已然从手里落在腿上,靠在床榻的雕花床架上,沉沉睡了过去。  他一双的睫毛,将那向来冷如琉璃的眼,尽数遮掩在一片浓密纤长之中。他安静地呼吸着,喘息的声音都很浅,在摇曳的灯火中,宛如一幅画。  他静静靠坐在那儿睡着,却把秦将离的灵魂往那里吸引着。  秦将离不知为何,一双瞳仁顿时黑沉下去。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这般做,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他借着夜色,站起身来,像趋光的飞蛾一般,小心地靠近了凌霄。第49章   秦将离的脚步停在了床前三步的位置。  他像是撞上了一道空气的屏障, 一步都难再上前。面前这人,安然而沉静, 像是一副不应被玷污的画一般, 在月色和烛光之中,静静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秦将离知道, 自己不应该趁着这个时候, 做卑劣的事。  但是下一刻, 一道细细的魔息从他的指尖流出来,小心翼翼地、把握着最轻最惶恐的分寸, 顺着凌霄的唇缝钻了进去。  凌霄的头向旁侧一歪, 陷入了□□控出的昏迷之中。  秦将离这才如梦方醒, 指尖冰冷而颤抖地看着眼前的人。  自己竟然不知为何, 动用了那化神期的魔息,像是那一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凌正卿那样一般, 神不知鬼不觉地屏蔽了凌霄的神识, 让他在自己的操控之下, 昏迷了过去。  现在, 对方短时间内不会醒来。  但是他却仍旧寸步都难以向前。  就好似自己是个虔诚的信徒,而面前是缄默不语的神祇。他想要接近他,像是驱光的飞虫一般在所不惜, 但是又生怕自己凡人的喘息和触碰, 会玷污了这尊神明的光辉。  他不知怎么了, 在一种深深的被吸引的情况下, 满心惶恐地站在原地, 止步不前。  他就站在原地,保持着运转魔息的动作,看着面前那人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动作,靠在床边,脑袋倚在床柱上,一点一点地向下滑落。  终于,在凌霄不舒服地低声呓语了一声,一翻身,几乎从床沿上摔下来的时候,秦将离才一步越上前去,站在床前,把这人拥进怀里。  夜色一片沉寂,唯独书本滑落的声音,突兀又清晰地响起来。  失去了重心的凌霄,安稳地靠在秦将离的腹部。秦将离站在床边,整个胸腔都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而雀跃不已。  纵然这是以一种极为卑劣的方式所获得的片刻亲近。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将这人搂在怀中,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的怀里。  秦将离第一次发现,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无穷无尽地想要触碰对方,无论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  就像现在,他坐在这里,就这般像个窃取宝藏的贼一样抱着他,便就想这么一直抱着,抱到自己生命消亡为止。  这种冲上大脑、冲进心灵最深处的愉悦,是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他因着这种快意而控制不住指尖的战栗。他拥着那人,像是把全世界的日月星辰都抱进怀里了。他甚至不敢动,全身僵硬地抱着他,感受着隔着衣服、从身体每一寸皮肤传来的、安稳又温热的触感。  久到窗外月亮缓缓下移了一寸,秦将离才慢慢地低下头去,敢于偷偷看一眼被自己窃取入怀中的这个人。  月光正好洒落在凌霄的眉眼上,像是结了一层薄霜。烛火跳跃,烛光温润地打在他的侧脸上,让这张熟睡的面容看起来尤为生动温柔。  秦将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要将这整个人都藏进自己的瞳仁之中。  他缓缓地、毫无意识地俯身接近他。  待秦将离回过神来的时候,凌霄平稳的喘息正落在自己的唇上。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以一种强硬而霸道的姿态将这人整个抱在怀里,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一手搂着他的腰。  自己正俯着身,与对方的嘴唇近在咫尺。  秦将离的心顿时疯狂跳动了起来,在他的胸腔之中横冲直撞。他嘴唇颤抖起来,试探着、坚定地,想要再前进一寸,在这卑劣的愉悦中,偷偷颉取对方唇上的柔软。  但是他却做不到。他的身体顿在原地,一寸都未曾再上前去。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也不知是在和谁较劲,一双眼都泛起了红。  他想要得到对方,得到这个全世界唯一一个毫不吝惜地将光明给予自己的人。  但片刻之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猛然直起上身,一把紧紧地将对方按进自己怀里,以一种几乎要将他按进自己胸腔、融入自己血骨的力气,将他紧紧按在怀里。  他抬起头,窗外清冷的月色正好照进他眼里。他眼里的情绪炽热汹涌,在方寸瞳仁之中沸腾着。  月色让那沸腾的情绪结了一层霜。  虔诚的信徒,仍旧不敢在黑暗之中玷污自己的神灵。  就算神看不到。  ——  第二天清晨,凌霄醒了过来。  醒过来时,凌霄愣了愣,才看到窗外日头已然很高了。他反应了一瞬,才发现自己昨日看书,竟径自看得睡了过去,沉沉睡了一夜,一夜无梦。  凌霄很少有这样的经历。  他揉了揉眼,站起身来,便见秦将离已然将洗漱用的清水替他准备好了。  但凡修士,从不需要洗漱。只需一个轻飘飘的去尘诀,便可去除身上所有的尘土。  但是凌霄现在不行,他不能运转灵力。  他出身于修仙世家,自幼便学得是修道之人饮食起居那一套。他的长辈,便像是民间父母教导自己孩子净面洗手一般,将除尘诀教与他——  于是,从来没洗过脸的凌霄尊主木着脸坐在铜盆前,笨拙地挽起袖子,掬起一捧清水,刚洗第一下,便将两侧的鬓发打得透湿,显得有几分狼狈。  秦将离正站在一侧,在凌霄抬眼的那一瞬间,便精确地捕捉到了对方尴尬的情绪。  秦将离想来最是细致,在照顾师尊方面,也最是面面俱到。  下一刻,就在凌霄又要掬起一捧水的时候,一道除尘诀轻飘飘地从他弟子的那个方向飞出来,落在他的身上。  宛如清风掠过,又像是有一只有些违和、却极尽轻柔的手,划过自己的面颊。  凌霄的鬓发都干了。  他抬起头,便见秦将离正若无其事的在一侧收拾东西,见他看过来,便端正地点头行了个礼。  也不知怎的,凌霄的耳根像是被清晨的太阳光晒透了一般,有一点点发烫。  待秦将离收拾妥当,凌霄便带着他又踏上了北上的行程。  此时正值初冬。南方的气温高,纵是到了冬天也觉察不到冷,更何况是道家修士。但是越向北边,气温便越低。  修士是不怕冷的,毕竟体内有灵力运转,肉身又受到了洗练,早就不是肉体凡胎,来自外在的寒气无法侵袭他们的身体。  但凌霄虽洗练了肉身,但灵力被他自行封锁住了。  几日后,到达北邙山那日,周遭的严寒便更加严峻起来。  北邙山海拔极高,又在极寒的最北方,因此四季都被大雪覆盖着,温度极低。此时到了冬日,北邙山到了山风最大的季节,更是把刻骨的严寒往人骨头里吹。  纵是凌霄,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但是他从未依靠过外物御寒,咬牙忍一忍,便打算这么挨过去。结果到达北邙山的当天,他喝个热茶的功夫,秦将离便替凌霄买来了一套千年灵狐皮毛所制成的狐毛大氅。  那大氅虽并没有多厚,薄薄的一层,但却雍容极了,摸在手里尤其顺滑,落在指尖的触感柔软又有光泽,竟让人觉得有些爱不释手。  凌霄便就是一个推拒的动作,手落在那大氅上,都生出了一瞬的迟疑,就连拒绝的话都顿了顿。  下一刻,秦将离便体贴地将那大氅拿了起来,小心又不失分寸地替他披在了肩上。  “师尊,北地严寒,便靠这个抵御一二吧。”秦将离说道。  “……多此一举了。”凌霄嘴硬。  秦将离并未多言,接着道:“师尊教训的是。”  但凌霄话虽这么说,却就这么一直披着这大氅,再没有说过拒绝的话。  他这一日一到北邙山,便已同人打听清楚了。他之前所要寻的那解药的方向,恰就是从北邙镇的那条路向山中行数十里边可到达。而就在他们到达北邙山这两天,北邙镇中的拍卖会恰好就要开始了。  凌霄还记得自己要给凌以筠买几颗九转培元丹回去。虽说凌以筠送给他的符箓又鸡肋又没用,但好歹也算些心意。  凌霄没多做犹豫,便打算这两日先去拍卖会上替凌以筠将那培元丹买回来,再进山寻找解药。  他这般告诉秦将离以后,秦将离便答应了下来。他们二人在客栈之中休整了一夜,便径直去了北邙镇的拍卖会。  这拍卖会是北方千余里内最大的拍卖会,甚至里头卖的许多东西在其他地方都买不着。就像是凌以筠想要的那九转培元丹,便就是在南方千金难求的丹药。  但是在北邙镇,凌霄让秦将离去稍作打听,便知道这拍卖会上不仅有这培元丹,并且数量好不少。  凌霄这一日傍晚,便带着秦将离来到了拍卖会的门口。  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不足半个时辰,此时门口已然是人头攒动。凌霄在门口报上了自己的名号,便自有人恭敬地给他奉上号牌,请他去会场里上座。  凌霄接过号牌。 第47章 秦将离第三次看向凌霄,仍旧见他安静地坐在床边看书,一点要出门的意思都没有。  他还记得方才凤止将那纸条放在凌霄手中时, 凌霄面上像是结了一层寒冰一般。他径直起身,将那纸条往秦将离手里一塞,说道:“烧了。”  接着,他便越过凤止, 走了出去。  秦将离对凌霄的这一番反应并不觉得意外。他利索地在指尖燃起一星火, 将那纸条烧掉了, 便随着凌霄回到了客栈中。  但是,一入夜, 秦将离心头的不安却愈发明显。  毕竟,这培元丹是凌以筠请凌霄带回去的。凌霄如今虽和凌以筠已经没了前世那层关系, 但是秦将离能看出, 凌霄嘴上虽不说, 却仍旧把凌以筠当成自己亲近的师兄看待的。  他都能对自己这种人这般好……那么是不是说, 他其实对谁, 都是可以付出的呢?  这才是他最在意的。  为了凌以筠而去找凤止寻来丹药……想必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而从这之后,便与凤止有所纠葛, 也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 凤止这般优秀又过分好看的人, 有谁会不喜欢呢?反而是喜欢自己这么个提不出优点的废物, 才会令人觉得奇怪。  秦将离就沉浸在这种自己与自己的抗争和犹疑之中, 不可自拔。  于是, 就连神经粗糙如凌霄,都看出了秦将离的坐立难安。他第三次撞上秦将离有些仓皇的目光,终于开口了。  他皱眉问道:“何事?”  秦将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片刻之后才支吾道:“师尊……若是不替凌师叔带回丹药,会不会不妥?”  凌霄淡然道:“没什么不妥。丹药被其他人高价买走了,便不带回去了,有什么问题吗?”  秦将离一顿,是啊。  分明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却……自己与自己纠结斗争了那么久。  他分明不是那样的人。  秦将离嗯了一声,垂下眼去。  那边,凌霄对他的心里斗争浑然未觉,接着说道:“再者说,凤止是个商人。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丹药,若是在我这里赔本,是不应该的。”  秦将离抬眼看向他。  便见凌霄慢悠悠地将书翻了一页,说道:“我可不想让他将那丹药的差价,从我身上找。”  秦将离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师尊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凤止,实在是太好了。  凌霄也没再说话,接着看书。  那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来都是借口。如果那丹药真的迫在眉睫的需要,他如今也与从前的自己不同,折损一些颜面,去取来也未尝不可。  但是凤止这人,骚里骚气的,他看着就不舒服。  宁可不要那丹药,也不想再多看那花孔雀一眼。  一夜好眠。  却未曾想,第二日他和秦将离从客栈的二楼走下来,准备进北邙山寻解药时,差点被楼下的景象晃瞎双眼。  他们一下楼,便见那花孔雀金光闪闪的,带着数十个金光闪闪的随从,正坐在客栈的大堂里。  客栈的桌子被全部并在了一起,铺上了金丝绣成的桌布,上头五花八门的,摆着数十种早餐。  那孔雀坐在桌前,有两个美婢站在旁侧,身披轻纱,在给他捶背捏腿。  听到楼上的脚步声,那孔雀单手撑着下巴,抬眼看上去,继而媚眼如丝地一笑。  “美人醒得真早。”他说道。“来吧,早餐还热着。”  凌霄:“……。”  他隐约像是看见一只孔雀懒洋洋地伸展尾羽,在自己面前金光闪闪地抖了抖。  凌霄转开目光,转身便下了楼,在掌柜处退了房。  那边,凤止却也不恼,抬手指挥了个婢女走上前去,双手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金托盘,奉在凌霄面前。  那托盘上赫然便是五颗九转培元丹。  凌霄抬眼看了那花孔雀一眼。  只见凤止冲他妩媚地笑了笑,说道:“昨夜等了美人一夜,直到天亮都没有等到,我便只好亲自来找你了。美人只需陪我用一顿早膳,我便将这五颗丹药给你,可好?”  凌霄心道,这人怎么如此难缠。  他抬手从托盘上取下两颗培元丹,从收纳芥子中拿出两锭黄金,放在了那托盘之上。  “在下不喜占人便宜。”凌霄侧目,看向凤止道。“既然您非要给,想来也并不多需要这药。那么在下便斗胆,买您两颗。”  说罢,他将培元丹塞在秦将离手中,让他收好,便径直头也不回地向客栈外走去。  还陪你吃饭?  我若是能运转一丝灵力,都要亲手将你的孔雀羽毛薅秃。  凌霄心下这般想着,一路走到了门口。  身后,凤止扬言道:“美人此番,是要上哪里去?若是在这镇子之中转转,不如在下陪你去。”  凌霄止步回身:“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那孔雀一抬手,打开了一柄折扇,放在胸前,慢悠悠地晃了晃。  “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他媚眼如丝地笑道。“不过美人儿,可千万别去北邙山喔。”  凌霄原本已不欲再与他多言一句,闻言回身问道:“为何?”  那孔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他身上披着的白狐大氅上,笑了起来。  “因为那山里头,可冷啦~”  ——  北邙山苦寒,是出了名的。  北邙山广阔,正在这大陆的最北端。山中崇山峻岭,连绵成片,山中四季冰封,覆盖了数千年的霜雪。  北邙山层层叠叠,尽是悬崖险峰,一路绵延向北。  而更奇怪的是,自进了北邙山山中,修士便无法御剑,便是连灵兽都无法骑驭,只能步行。因此千年来,从来没人到过北邙山的最北端。  因此在世人眼中,北邙山便就是这个世界的极北。  这一日清晨,一到北邙山山脚下,凌霄便感觉到了自山谷之中凛冽吹来的朔风,夹杂着潮气和风雪。  凌霄不由得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大氅。  那边,秦将离牵来了两匹骏马。这马在风雪之中打了个响鼻,在雪地上不停地刨蹄子。  秦将离将其中一匹牵到凌霄面前,将缰绳递到了凌霄手中,说道:“师尊,弟子已向周边的百姓问过了。这北邙山中不能御剑,但尚能骑马,师尊可先以此代步。”  凌霄嗯了一声,握着马鞍翻身上了马。他正按着系统的指引,从北邙山进山的入口寻找自己找丹药的方向。  凌霄有些发愁。  从此处看,那丹药所在的方向正在这山的极深处,怕是非但今日日落前根本不能到,想来还需在山中走上几日。  不过如今北邙山的情况,进山虽困难些,但以这山中苦寒贫瘠的情况来看,这里面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也相信这系统在该靠谱的时候绝不会出问题。  故而纠结了片刻,凌霄便示意秦将离出发,催马走进了山中。  这山因地形复杂,所以若要往深处走,只能沿着山谷一路向前,直到将到目的地时,再向山上行。  凌霄和秦将离都不是话多的人,凌霄更是非到必要的时刻,都不愿开尊口的。故而他们二人便一路沉默着,秦将离跟在凌霄身后几步的距离,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就是这么个人,在他的面前,纵是一直什么都不做,就这般看着他,也是令秦将离享受而沉迷的。  而那边,凌霄一路只顾着按照系统给出的指引向前走。这山中地形复杂,需得在峡谷之中绕来绕去,才能寻到目的地。  凌霄便在指引下策马在峡谷中拐来拐去,头一次因寻路而有些晕头转向。  故而,他也并没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秦将离。  一时间,两侧高山深谷、一片冰封的洁白。峡谷之间,两处马蹄声落在地面上,夹杂着风声,嗒嗒作响。  风雪声中,秦将离心中忽然窜起了一个想法。  如果自己一直这般跟随在他的身后,那么自己会不会永远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跟着他的脚步,随着他的方向向前走。  这般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自然是安心的。可是若有一日……若有一日,他身侧有人了呢?  自己一直都提防着,生怕从前那些围绕在他身侧的人重新黏上来,出现在他的身旁。自己的提防看来是有点效果的,一直到如今、到了明明对方该左拥右抱的时候,他身侧仍旧是空荡荡的。  但是……不会一直空下去的。  既然这样,自己为什么不试着走到他的身边去呢?  秦将离想到了这几日凤止的种种高调作风给他带来的不安。  接着,凌霄便后知后觉地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渐渐接近了。他一侧过头去,便看见自己徒弟摧马赶了上来,与他并肩前行。  凌霄并没觉察到什么问题。  他扯着缰绳,在面前的一个分岔处向左转过去,转向时不忘提醒秦将离道:“跟上了,向这边走。”  秦将离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前方响起了一声虎啸。  凌霄抬眼看过去。  竟不知何时,悬壁上跃下了一只通体雪白,两人多高的灵虎。  这灵虎在他们二人面前咆哮一声,扑了上来。  张开的虎口中,一片血腥气息。第52章   秦将离眼尖,一眼便看到凌霄下意识地便抬手, 要运转灵力攻向那灵虎。  秦将离顾不上其他, 踏着自己的马背,借力飞身上前, 一把从那马匹上捞起来,揽进怀中,足尖一点, 护着他便后退了数丈。 第49章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周遭朔风吹起雪花, 旁侧的骏马刨着马蹄, 唯独这两人, 一时间静止在风中。  凌霄逐渐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坚定地响在耳边, 有一点鼓噪。  ……  是秦将离先反应过来的。  他脸侧和脖颈都有些红, 抬手用灵力凝成一道结界, 将风挡在结界之外。他声音低沉,嗓音有些沙哑,开口问道:“师尊,你……吃一口吧?”  凌霄从来不吃的。这种食物,对于修士来说,除了一时的口舌之欢之外,只会给修士的身体增添沉疴,不会有任何好处。  但是凌霄却略显仓皇地垂下眼睫,抬手,将那兔腿接了过去,转过身,放在唇边咬了一口。  焦香细嫩的味道在唇边弥漫开来。  凌霄默不作声地又咬了一口。  并不是这兔肉有多么的好吃,甚至此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是……太快了。  莫名其妙的,不过是对视了一眼,他的心便跳得这么快,快到他的胸腔都在震动,咚咚咚地,从内部震颤着他的耳膜,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的身体条件反射地做出一些动作,像是自我保护一般,使气氛不再那么焦灼。于是,他一口一口地吃着手里的兔肉,但舌尖几乎尝不出味道来。  他的脖颈与耳后,一片绯红。  待他的心跳终于正常下来,他手中的兔肉也几乎吃完了。  他如梦方醒地一把将那骨头丢开,动作有些大,那骨头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了骏马的蹄边。那骏马低头闻了闻那骨头,接着打了个响鼻,失望地甩了甩尾。  凌霄背对着秦将离坐着,心乱如麻,想要立刻打坐调息,来稳定自己的心神。  可是……他不能。  于是他坐在原地,坐在浓郁的夜色之中,像是在热锅上团团转的蝼蚁一般,纵然下意识地要逃避、却又不受控制地反复问自己……  刚才,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只是和秦将离简单的一个对视、只是距离有些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深,自己就……骤然失态了呢?  凌霄问不出自己答案,把自己一圈一圈地往牛角尖里带。  不知过了多久。  “……师尊。”他听到秦将离这般叫他。  顿时,他满心的燥郁,像是遭逢了一阵轻柔的风,那么轻飘飘的一掠,消散不见了。  “嗯。”他强作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  他心里太乱,以至于根本没听出来,身后秦将离的声音也有点沙哑和发颤。  那是青年强行压抑着、却不断从他的目光和声音之中露出苗头来的、厚重复杂又炽热的感情。  秦将离顿了顿。  凌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不是自己方才的失态被他看出来了?他心里急急地想。不可能没有看出来,方才跟他对视了那么久……他会问自己什么?不过想来自己此时是女子的装扮,应该好解释一些,可是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忽然……  “师尊,晚安。”  他听到秦将离这般低声说道。  “……嗯,晚安。”他心下一松,轻舒出了一口气,回应道。  方才的悸动无法忽略,但是至少现在,死刑犯听到了缓刑的判决声。  他获得了暂时的、自欺欺人的安宁。  ——  第二天,两个人若无其事,谁都没有说多余的话。昨天晚上的那一点小插曲,像是随着升起的太阳的光线、与漫天的星斗一起,融化消失在了阳光之中。  有一些东西,如同星辰。虽美,不可方物,却只能存在于黑暗之中,哪怕月色亮一点,都会被惊扰,被溶解得消散开来。  不过,凌霄心里还剩下一点疑惑——  昨天夜里,自己明明那么清醒,心乱如麻,却还是安稳地睡着了。甚至在这种冰天雪地里,睡得特别安稳,梦都没做,睁眼就是天亮。  想必是凡人的日子过久了。他心想。  自然,俯身在他身上的系统没有说,昨天夜里宿主犯困睡着以后,靠在他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石头一样的小徒弟肩上睡着了。他那个小徒弟就也没动,兢兢业业地做了一整夜的人形靠垫。  说起来,他这个小徒弟还真挺尊师重道的。前两天他趁着宿主在客栈里看书睡着,跑回去给主系统汇报了俩小时工作,回来便见他徒弟怕他睡得不舒服,将他轻手轻脚地平放在床上。  没看到那两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的系统感慨道,反正宿主也要与非原男主达成1v1结局,不如就跟这个徒弟,也挺好的。  虽然性别一样,但是……男男也很好吃啊!  尤其是师徒……听说现在小姑娘们都挺喜欢这种的。  这么想着,系统沾沾自喜,一边想着怎么劝说宿主考虑考虑他徒弟,一边想着要把这当成阶段性重要工作成果,汇报给领导。  另一边,若无其事牵马过来的秦将离默不作声,将凌霄请上了马,自己便也径直坐了上去。  凌霄耳根又一烫,下意识地想出口让他下去,又有点想躲避。  ——心跳又快了,想离他远一点。  但是鉴于那些做法都太过惺惺作态,面子第一的凌霄生生忍了下来。  他目不斜视,脖颈都有些僵硬。  故而,凌霄并没注意到身后秦将离有些深又有些滚烫的目光。  而他更想不到,秦将离此时脑海之中藏的是什么。  ……是昨天夜里,秦将离在对他道了那声“晚安”后,又一次暗中动用魔息,将凌霄的神识麻痹、使他睡过去之后,一边感受着他靠在自己身上的触感、落在自己脖颈间的呼吸。在他的呼吸之中,秦将离微微抬起头,一整夜,漫天星斗落进他眼中。  他眼前是漫天在夜空之中肆意闪烁的星星,身后……是他的全世界。  这是他此后多少年,都烙印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珍宝。  ——  凌霄和秦将离上马之后,便继续向着系统指引的那个方向前行着。  幸而自此处向前,道路便平坦了起来,那马走起来也并不算费劲。两侧还隐有几棵在严寒之中纹丝不动的松树,但除了他们两人一马,已经不剩其他还在动弹的活物了。  果真是当之无愧的世界边缘。  第三日,凌霄和秦将离走到了系统指示的那座山的山脚下。  到了这里,温度已然很低,氧气也变得稀薄起来,那马已经无法往前再走了。秦将离本要将那匹马拴在山下的松树上,凌霄却将那马的缰绳接了过来,抬手撒开了去。  那马认识路,刨了刨蹄子,便按着原路跑了。  秦将离有些怔愣:“师尊……”这马放跑了,一会两人从这里回去,便只能步行了。  凌霄瞥了一眼那马匹的背影,说道:“还不知多久能下山,也不知下山的出口是否在这里。若将它拴在这里,若我们没回来可如何是好?”  秦将离愣了愣,接着笑起来。  “师尊说得对。”他说道。“是弟子考虑不周了。”  凌霄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啊。你看他冷冰冰的,又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傲气,但其实他的盔甲之下,那颗心软得很。  秦将离笑了笑,对他点了点头。  二人一起踏上了上山的路。  这山的两侧怪石嶙峋,但其间还生长着各种耐寒的植物,密密麻麻地覆盖在山上,远远看去隐约还有一些壮阔的美感。  凌霄走在路上,隐隐还在盘算着,想必这药便就是封存在这山顶上的密林之中,也或者便就是像之前的那位升仙的真人一般,是一间遗留的洞府。  二人在山上行了一个多时辰,已然到了山腰。  凌霄却发现一些不同寻常来。  周围虽一直是茂盛的雪林和嶙峋的巨石,景致一直没有变过,但是他们似乎自从上了山腰,便被绕进了一个怪圈之中,反反复复,像是围着一个圆圈不停的走,也像是迷了路。  可这山腰之上,分明一个岔路都没有,唯独有一个上山的方向。  凌霄询问系统道:“你可知这是个什么地方?”  系统回应道:“不知道,我只能定位得出方位。”  凌霄:“……。”真是没什么用。  就在这时,走在他身侧的秦将离停下了脚步。  凌霄看向他。  “师尊。”秦将离说道。“我们似乎入了个阵。”第54章   秦将离也在此发现了不妥。  他们二人明明沿着唯一上山的方向, 沿着盘山的道路在行走。可是自从他路过了右前方的一块泛红的巨石时, 他们就开始走起了反复发道路来。  在他第三次看到那块红色巨石后,他停下了脚步。  凌霄皱眉,问道:“你也发现不同了?我们明明只走了同一条路, 但却似乎一直在绕圈。”  秦将离点头, 接着走到那巨石旁边,说道:“是的,师尊,这块石头,弟子已是第三次见它了。”  凌霄顿时反应了过来, 说道:“想必这山自山腰上,便布下了法阵。外人一旦踏入,便会入这阵中, 进入了面前这片幻境。”  秦将离点了点头。  凌霄接着道:“……若寻不到解阵的方法,恐怕你我二人便要困死在这法阵里了。”  说着, 他踏着道路旁边没过他膝盖的雪,径直踏进了林中, 走向那块泛红的巨石。  这块石头其实并不怎么显眼。  它的上头是矿物常见的暗红,又是被厚重的雪覆盖了起来,若不是边角露出些许暗红,想必谁都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  秦将离见凌霄走在雪中,脚步虽并未显出不稳, 但他那略有些瘦削单薄的背影走在雪里, 总有些刺痛他的眼睛。 第51章 骤然兵荒马乱了一瞬。  凌霄连忙稳住心神,沉了沉声音,说道:“但凡这一类要置人于死地的杀阵,往往核心在攻击力最高的、最难以攻破的地方。”  秦将离又嗯了一声,说道:“师尊放心。”  那数十只蝙蝠皆死在了秦将离的剑下。可不他们二人喘口气,远处野兽的咆哮声便愈发近了。  为首的几只巨狼,眼里闪烁着猩红的光。  凌霄抬眼看着秦将离。  “你放开我吧。”他说道。“若你一人无法应付,我应当能够赶在元婴碎裂之前与你一起破阵。”  否则……放任秦将离保护着自己,还要面对漫山遍野的野兽……  他做不到。  可是,秦将离握着他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其中一只巨狼已经越到他们二人面前两丈的位置,天空有几只秃鹫盘旋而来。  凌霄瞳孔骤缩,挣扎了几下,下意识便要拔剑。  却不料,秦将离紧紧捏住他手腕的力道多了几分不容反抗的坚定,甚至附上了几分灵力,将他的手腕捏得都有些疼。  秦将离将他死死按在怀中。  “不要乱动,让我分神。”凌霄听到秦将离这般说。“有我在,师尊放心。”  青年低沉的声音,夹杂了几分风雪中的沙哑,以及溅落在青年唇畔的血腥。  ——  不过一息之间,为首的那几只巨狼便嘶嚎着冲到了他们二人面前。  在这几只巨狼身后,灵兽奔跑和嘶吼的声音几乎让这整座山簌簌震颤。  秦将离挟着凌霄越上断崖边的一棵粗壮的松树上。他剑尖流畅地在空中划出寒芒,不过眨眼间,一道法阵便从空中落下,径直压在那几只灵兽脚下。  巨狼的动作顿时迟缓了些许。  接着,秦将离抬剑一挥,灵力凝注剑端,几道灵力凝成的光剑从空中直坠而下,楔进了那几头巨狼的身体之中。  那几头狼不过筑基期的修为,不过几个来回,便被斩杀在秦将离剑下。  “……空中!”  就在这时,凌霄提醒秦将离道。  秦将离抬头,便见空中几只红眼的秃鹫展开双翼,脚爪上携带着雷系灵力的电光,尖啸着俯冲下来。  若是寻常修士进入这幻境、不幸触发了阵眼,恐怕须臾之间,便要这些修为堪比修仙之人、并且受到操控,已然不要性命的灵兽撕碎在此。  就连凌霄见状,心都提到了喉头。  但秦将离空出一只手来,虽算不上游刃有余,但却应付得过来。  不过片刻,他们脚下便摞起了成山的灵兽尸体。  凌霄能够闻到秦将离身上浓郁的血腥气息。秦将离纵然挟着他尽量站在高处,法阵一个不落地落向足下,可他仍旧剑上染血,肩上背上也留下了血迹和伤口。  秦将离的眼底有些发红,将凌霄抱得越来越近。  凌霄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小细节。秦将离偶然受伤时,猛兽撕破他皮肉的声音,他都能听到。  灵兽不比寻常野兽。他们也有灵根灵脉,有五行的灵力。因此这种野兽攻击在身上,其痛苦和凶狠程度是寻常野兽所不能比拟的。  凌霄被秦将离护在怀中,就连灵兽的鲜血都几乎溅不上他的身。凌霄心跳得越来越沉,震得他心脏发痛。  他想要挣脱开来,将秦将离回护在身后。可是秦将离压制住自己的力气太大了,周围的灵兽源源不断,他又害怕,自己此时分他的心神,会让他受伤。  凌霄别无他法,心焦难耐,想到了系统。  “系统,你此时可有什么办法。”凌霄急急忙忙地,有些失去分寸地在脑海之中颤声问道。“你引我们来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系统此时也被吓得颤巍巍的:“我……对不起宿主,主系统指示的,这里的确是有解药的!”  “你帮我抑制万劫蛊,只一刻就够,可好?”他的语气近乎央求。“我不能让秦将离一个人面对……”  系统不出声了。  凌霄知道,不可以。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  就在这时,一声诡异的骨笛声响起。  骨笛的尾音发出一声沙哑而怪异的转音,接着,灵兽们像是得到了号令一般,双眼闪烁着红光,臣服在地。  此时,秦将离身边散落了无数具灵兽尸体,流出的血几乎将遍地的冰雪都化光了,露出底下褐色的泥土。  血液渗进泥土中,尸体堆成了山。  秦将离和凌霄二人抬眼看过去,只见幻境居然从他们足下的鲜血处向外蔓延,消失在他们二人面前——  他们其实已经到达了山顶。  幻境消散,他们站在一座山的山顶上,身后仍是一片断崖,但是断崖之下滚动着沉黑阴暗的气息,宛如黑色的、烧得滚烫的岩浆,向上散发着黑沉死亡的黑气。  那断崖之下,深不见底。  而他们所在的这座山,竟半棵树都没有,也并未覆盖积雪。它屹立在北邙山的漫山雪色之中,通体都是诡异的暗红,像是染着血,怪石嶙峋。  而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须发皆白,满面杂乱胡须的干瘦老头,手里捏着一支骨笛。  那骨笛似乎是以人骨制成。  这老头身后,跟着数十个拥趸。但这些人,垂着脑袋,满身鲜血,衣衫破烂,并且……肢体不全。  他们垂着头,跟在老头身后。  老头嗓子里像是含着一把锯,沙哑粗噶地笑了起来。  “我当是哪里的贵客来了。”他笑道。“没想到不过是两个小跳蚤,居然快要把我漫山的兵将杀光了。”  凌霄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系统所指示的求药的地方……居然是这样的。  面前,分明就是一个入魔了的道修。并且这道修看起来修为深厚,至少……分神期往上。  比凌霄都高出一整个境界。  凌霄心下凉了个透。  按照系统的指引,这个人手中的确有那解药。但是他们今日,除非杀了他,全然不可能从他的手中得到解药。  他领着秦将离,进了个死局。  未等凌霄说话,秦将离将他往身后按了按。  接着,那老头问道:“你们是来作甚的?老夫设置了那么困难的阵法,还是让你们破解开了……为了杀我,废这么大心机?”  说着,他示意了一下自己身后跟着的那群残缺不全的活死人。  “来杀我的人,可都落得这个下场了。”  凌霄一步上前,一把将秦将离推到身后。  “在下是来求药的。”凌霄看向他,说道。“我得高人指引,说这里有万劫蛊的解药。”  凌霄此时心下清楚得很,这老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给他解药的善茬。  可是如今看来,这是个好进不好出的地方。他只能先将所有的矛头都引到自己身上,再同这老头较量一番——无论生死,好歹给秦将离博得一线生机。  之前那些虾兵蟹将当前,自己被秦将离保护着也便罢了。  可是现在,这个老怪物当前,自己若不能护好自己的徒弟,那他凌霄两个字,倒过来写。  “师尊……”秦将离在他身后急了。  凌霄回过身去,警告道:“你若上前一步,我便再没你这徒弟。”  那老头听到他的话,粗噶地笑了起来。  “万劫蛊的解药?”他问道。“我自然有,我炼的蛊,我怎会没有?”  说着,他叹息一般,说道:“若不是为了这个蛊,我怎么会躲到这世界边缘的断崖边上来?又怎么会用层层幻境将自己藏住?”  凌霄抽出了剑。  “看来阁下今日是不愿赐药了。”他将秦将离往身后一推,说道。“您既不给,那在下便只好强取豪夺了。”  那老头看着他手中执剑,将另一个人挡在身后的模样,笑了起来。  “你就这么怕我杀了你身后的那个小子?”他问道。“怕到,求都不愿意一求我,就要同我拼命?”  接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但你身上中了我的蛊,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将骨笛凑在唇边,短促地吹了个音调。  顿时,凌霄握着剑的手一抖。  在那老头的操控之下,他的灵力,居然顿时运转起来。而他能感受到,随着灵力的运转,那蛊顺着经脉,便向着他的元婴去了。第56章   凌霄来不及再做别的反应了。  他心道, 都是那破烂系统指引的好路。自己此番死了,也是这系统的责任。反正自己不过是一串数据,死了便死了, 他前世今生, 早就活够本了。  只是……可惜了秦将离。  自己原本以为, 这一世,有自己在,他可以突破天道的桎梏,将秦将离原本的人生途径全部改写掉。  秦将离做到了,可是, 自己就要把他害死了。  向来心高气傲的凌霄,在濒临死亡的时候, 想要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回过身去, 再看一看他这个徒弟。  毕竟, 对于自己来说, 什么全然为了改变这个小废物,都是在自欺欺人。他何尝没有在这个世界短暂的人生中,得到了这徒弟的陪伴和改变呢。  他是自己见过的, 最受命运作弄, 却也是最坚韧、最纯良的人。他其实当得起全世界的美好, 只可惜, 错生成了这样一种角色。  他在原本的世界中, 觉得所有人几乎都是一样的, 唯独到了这里…… 第53章 小波澜,不值一提。  却没想到没几天,网上评论的风向又转了一波。  这次问题是出在男频文学管理局。  男频文,向来讲究一个爽快。男主多收点妹子,多打几张脸,读者便乐见其成。  凌霄就是这样一个文化背景的产物。鉴于共和国的文化管理比较严格,禁止np和不伦,所以不能开后宫的凌霄干脆被设置成了一个无cp爽文男主,全程顺风顺水,四处打脸,最后得道飞升,简直爽得一匹。  在那个世界框架之中,凌霄就是世界之主。  却没想到,凌霄被投入到另一篇文之后,失去了主角光环的加持,修为又被削弱到了元婴,这个主角性格上的缺陷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凌霄人设崩塌#这个热搜,当天被挂上了微博。  读者纷纷表示,这个凌霄之前没看出来,怎么现在看来就是个被世界规则宠坏了,又高傲又目中无人,不好相处还没本事。  几天之内,不少读者脱粉了。  不过后来《仙途》万能的程序员做了个精准的用户画像,交给领导,证明脱粉的那些,基本上都是从《踏破仙途》追来的原著粉,人设崩塌粉转黑是很正常的现象。  文化局领导又松了口气。  但是这一天晚上,凌霄的亲爹李建国跑到小酒馆里,酩酊大醉。  只有小酒馆老板知道,那天晚上,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扯着自己,哭得稀里哗啦:  “他们都骂我儿子!我儿子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呜呜呜……”  “我儿子……我不想让他受委屈嘛,他也很真性情,没有被我惯坏啊呜呜呜……”  小酒馆老板还纳闷,咋的,自家儿子在学校里被校园暴力啦?  不过这一次的风波,也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毕竟小说这种东西,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上升不到什么严重的高度。  而《仙途》的同人文仍在继续。  再之后,同人文的读者们,隐隐约约看出了秦将离和凌霄两人之间感情的端倪。  这就让网上的读者们沸腾了。  9012年了,同性恋和异性恋在公众眼里已经完全消失了区别。因此看到凌霄对秦将离笨拙关怀、秦将离小可怜被温暖到这种剧情,无论男频来读者的还是原本乙女游戏的玩家,都非常乐见其成。  毕竟,原本难得的秦将离小可爱热度就很高,那个凌霄又处处都是萌点,可以说是外冷内热、口嫌体正的典型了。这么俩人凑在一起,难得的有爱情的小火花,在他们的互动中疯狂迸溅。  一时之间,这本同人文热度又空前高涨,大家纷纷开始磕起了cp。  而最刺激的就是,这种无法控制走向、一切都由主角自行发展的小说,所有的感情发展都是未知数。所以,读者们也不知道凌霄和秦将离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于是,那几天还有新闻爆出,有读者专程为让自己关注的小说中的凌某和秦某在一起,向文化局领导塞贿赂的。  一时间,读者和文化局的矛盾降到了最低,整个文化局一片其乐融融。  结果就在这时,东窗事发。  系统检测出那个程序之中最严重的bug是秦将离。  一时间,无论是文化局成员,还是穿越管理局的领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整个世界运行程序就自行做出应急反应,要将秦将离销毁掉。  然后,凌霄便将秦将离藏进了时空裂缝中。  这一件事,一下在整个读者群体、乃至整个共和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现在文化局知道怕了?之前把秦将离小可爱这种角色设置成反派的时候怎么不心虚?”  “出了问题就要销毁?之前不是说,代码有人权的吗?”  “之前做出了那么招人烦一女主,现在又擅自设置世界系统要销毁秦将离……科科,真是这个项目组能做出来的事。”  “我们磕糖磕得正高兴,你们要逼凌霄杀了秦将离????”  这一次,读者们比上次集体骂凌潇还要团结。甚至因为牵涉到文化局要擅自销毁代码,所以事情上升到了社会上一直在讨论的代码人权问题,甚至被推上了共和国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调查,还成了不少大学人文社科类学院研究中的经典案例。  网上甚至还有人押题划重点:好好读资料,高考政治肯定会考的,代码人权类大题,肯定值七八分!  这一闹腾,联名信都送到了政府,就连文化局上层的领导都惊动了,打电话过来要求文化局局长尽快解决问题。  顿时,共和国文化局乱成一团,谁也都顾不上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处理谁,大家全都是公事公办,没有谁在业务方面出现了失误……如果说失误,那只能是局长当初做下决定以后,太过仓促,没有对世界系统进行排查,就急匆匆地将凌霄投放到那个系统中开始运营。  毕竟要走正常程序的话,得有个十天半个月,那个世界系统才能正式运营。  就在文化局要召开记者发布会向公众道歉时,系统188发回了消息。  “凌霄想跟文化局局长面谈。”系统188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作为一只跟随凌霄在那个系统之中的系统,在工作期间,和外界的联系只有汇报工作和下达命令,因此对外头闹出的风风雨雨根本不了解。  他心里还没底——  他都不敢向领导提这种要求,凌霄一个代码居然敢!这领导不发脾气都算修养好……  不过他当时看着凌霄那一副看淡生死、甚至一心求死的模样,他心里也不好受。  说实话,他挺喜欢这个宿主的,也挺喜欢宿主的那个小徒弟。可是世界程序在上,完全是自然法则一般强制运营的,他也没有办法。  他试图劝说凌霄跟自己领导服个软,但是凌霄当时坐在那里,看着漆黑的断崖,一言不发,一句话都没有回应他。  系统心里也难受,只好帮他去跟领导反应了。  却没想到,这个凌霄不仅没有骂他,反而——  文化局局长听到他的要求,眼前一亮,接着两步上前,急匆匆地问道:“凌霄真的是这么说的?!”  系统愣愣地后退一步,小心翼翼点了点头:“昂。”  文化局局长神色大变。  系统吓了一跳:“领导你先别生气,我去给他做思想工作……”  却只见文化局局长一把按住了他。  “好事啊!”文化局局长笑出了满脸褶子,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一来,事情就全都解决啦!”  系统:“……?”  接着,他便见局长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立刻去安排,通知到所有电视台、报社、广播电台,还有那些做自媒体的,还有那几个直播平台……再让官微把消息放出去!要快!约个时间,把他们全都喊到局里!”  “什么事?通知他们,应代码凌霄的要求,我们局充分考虑到代码的权益,于是打算将凌霄请来文化局,解决秦将离事件的后续事宜!”  “对!告诉他们,我们会在完全公开的情况下和凌霄进行协商,达成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  系统听得目瞪口呆。  于是,一天以后。  在《仙途》、《踏破仙途》和相关同人文上亿读者、社会各界人士、各大媒体的共同关注下,凌霄以灵体的形式被从小世界中抽离出来,送进了文化局的会议室。第58章   一整天, 凌霄坐在那染满鲜血的悬崖上, 一言不发地等着系统的回应。  从天光乍破等到繁星满天。  他垂眼看着断崖下翻滚的那片浓黑的虚无。  那片悬崖, 翻滚着浓黑的浊气。凌霄没想到, 有一天,这样的地方, 能够成为自由的代名词。  他前世从来不知道自己真正缺什么。他想要什么,就能够拥有什么。但是直到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才知道, 其实他是一个最为贫穷、一无所有的人。  或者说, 他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一个摆弄在人的鼓掌之间的、能够被随意操控生死的“代码”。  他拥有的一切,都是被其他人轻易给予, 又能够轻易拿走的东西。  其实, 他甚至连自由都没有。  他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不过如果他现在也跳进那道时空裂缝,那么那系统的上级纵然想要处置他,也没有办法了。  这或许也是那系统将他一个人留在这悬崖边上的原因——他在给自己一个逃亡的机会。  但是凌霄不能。  他知道,就像简潇一样, 秦将离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简潇是因为没有任何威胁能力,又附身在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身上,因此主系统并没有处置她。  但是秦将离不行。他若有一日回来了, 面临的还是抹杀。  所以, 他作为秦将离的师尊, 他要留下来。  纵然只有一线希望, 他也要留在这里, 替秦将离扫清世界之中的阻碍。  左右也不过一死。  ——  一日之后,系统带回了消息,让他跟随自己一起,回到原本的世界之中,和文化局的领导会面。  凌霄没想到对方居然什么要求也没提,这么轻易地便答应了下来。  “宿主不用害怕。”临走前,系统小小声跟他说。“我这次去看啦,现在那边的人,他们害怕你呢!你和秦将离人气都很高,你们的底牌稳得很!”  系统这次回来,已经化为了在原本世界中的人类形态。他是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一米七几个头的年轻小伙子,脸上架着副眼镜,发型梳得特别乖,穿了身直男程序员画风的格子衬衣。  说着话,他还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凌霄的肩膀。  凌霄嗯了一声,跟着他走进了面前出现的那道穿越时空的门。  短暂的时空扭曲之后,凌霄面前一白,接着,白光褪去,他的面前出现了一片陌生的场景。  他看向面前的事物。  他站在一间巨大的方形空间中,面前是一片从未见过的、简约的会议桌和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会议桌的最那头,挂着共和国的党徽和国旗,旁侧是一排光亮的落地窗。  凌霄被笼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收成了拳。  这里……便就是那个控制着他和他所处的那个世界的……天道吗。  这个会议室此时站满了人。  在落地窗和国旗前,面对着他的摄像机、相机几乎围成了一个半圆。他一走出来,快门声便想了起来。 第55章 道童点头道:“是的。”  凌以筠轻声道:“若算起来,他也闭关了快五年了罢……”毕竟五年前,他从北邙山回来时,也是冬天。  道童又应了一声。  凌以筠没有再说话,手里拿着信,慢慢抬头,看向了窗外簌簌而落的雪花。  ——  仙道大会往往于秋日或春日举办,具体定在什么时候,往往由东道主的负责人决定。  凌以筠记得,五年前,在清玄宗举办的仙道大会,还是在秋天。当时凌霄从清玄宗出发的时候,仙道大会尚举办了一半,待他回来,也是现在这么个霜雪落满肩的季节。  那一次凌霄回来,完全变了个人。  他没再穿着那从小穿到大的雪白长裙。他已经完全是男子打扮,一席简单却飘逸的道袍,长发束在玉冠之中,显得其人分外英气,宛如凌风之玉树。  他原本身段就高,穿着女装时便显得鹤立鸡群,比寻常女修的个子都高出不少。如今做了男修打扮,便是个出鞘之剑一般的男子。  他回来时,也是落了满头满肩的雪,远远看去,孤寂又冰冷,恍然间像是白了头一般。  他孤身一人,平素里那只狼犬一般跟在他身后的徒弟,并没有跟他回来。  凌霄这般一出现,整个门派无不哗然。  ——凌潇师叔怎么变成男人啦?!  凌以筠见到他时也愣愣的,但凌霄却丝毫不将那些异样的眼光放在眼中。他坦然立在那里,还不等他说话,凌霄便将一个盒子塞进了他手中——盒中是两颗九转培元丹。  凌以筠怔愣:“师妹……师弟?”  凌霄看向他,眉眼清冷,嗯了一声,声音宛如山巅冰雪初融,清冷澄澈。  凌以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上前两步,欣慰道:“你的万劫蛊已经解了?那北邙山中果真有解药啊!”  凌霄点了点头。  凌以筠看向他。此时凌霄通身的气场,果真是完全不一样了,就连他这从小看他到大的师兄,都有些别扭。  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没忍住,小声问道:“你……换回原本打扮啦?”毕竟他是知道凌霄是男子的。  凌霄又嗯了一声,转身便向清玄宗主峰走去。  他身后,空荡荡的。  凌以筠连忙追上前:“那,师弟,你徒弟呢?”  凌霄没有言语,甚至没看他,像是没有听到他这句话一般,径直走向主峰。  凌以筠追了两步,见他着实不想说,叹了口气,便停下了脚步。  他师……师弟,此番回来,作出了这般大的改变,想来在北邙山中,也经历了不小的事情。  他隐约觉得,自己师弟的眼中,一片清冷死寂,与此同时,又有什么坚韧的情绪,掩藏在他眼中的冰雪里。  凌以筠自去替他处理了那些关于他性别的流言蜚语,其余多的,一句都没有再问。  而那边,凌霄去了清玄宗主峰,见到了简潇。  谁都不知道那一日凌霄和简潇闭门说了些什么,众人只知道,那一日凌霄从简潇处出来没几天,便闭关了。  凌以筠不放心,还找过简潇一次。  “你可知师弟发生了什么?”凌以筠当时问道。“我知道我不该多问,不过他这般,我也着实不太放心。”  简潇听到以后,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  “并没什么。”简潇说道。“师兄只担心他碰到了什么问题,孰知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呢?”  凌以筠闻言沉吟道:“他能够以本来的装扮示人,自然是好事……可若是,我是说,他那般打扮,若他就喜欢那样呢?”  凌以筠支支吾吾,简潇片刻才听懂他的意思——  简潇问道:“你是怕,他喜欢穿女装,可却在那边受了委屈,所以不敢再穿了?”  凌以筠脸有些红,点了点头。  简潇噗嗤笑出了声。  她将那茶往凌以筠手边推了推,说道:“师兄不必担忧,他没事。”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反而过得更好了。”  凌以筠松了口气。  他又接着问道:“那师弟的徒弟,上哪里去了,你可知道?”  简潇闻言,眼都没抬,慢条斯理道:“自然是去他现在该去的地方。”  凌以筠闻言,愣愣地问道:“什么是……他现在该去的地方?”  简潇笑着摇了摇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待什么时候,他该回来了,便回来了。”  凌以筠看着他。  他听不太懂简潇的意思。在他看来,有事便是有事,没事的话也不需拐弯抹角。但他看简潇的神情,并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  凌以筠勉强放心了些。  没有其他事,他便要告辞离开。  就在这时,简潇叫住了他。  “师兄。”她在凌以筠背后说道。“想来一个人,能没有任何负担,不怀任何仇恨,全然自在地活在世上,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凌以筠微怔。  接着,他听到简潇笑了起来。  “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够这样活着了。”她笑着说道。“你应当替师弟开心。”……也替我开心。  不过,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什么天道的凌以筠,自然是没听懂她的话了。  凌以筠当时还暗自打算,定要等凌霄闭关出来之后,自己再去同他好好谈谈。  却不料,他这一等便等了五年。  ——  凌以筠从回忆之中抽身出来,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那个给他递信的道童已经向他行礼,准备退出去了。凌以筠回过神来,扬声喊住他,说道:“师弟的月华峰,可按时派人去打扫了?”  那道童连忙回道:“回师叔,每个月都有去打扫,放旧了的东西,也都换了新的的。”  凌以筠笑着点了点头:“多有辛苦你了。”  那道童连忙摆手:“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一点都不辛苦,这都是弟子该做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道:“对了,师叔……山门外那个隔三差五就来找凌霄师叔的妖修,今日又来了。”  凌以筠皱起了眉毛。  上次他师弟孤零零地回来,没想到闭关以后姗姗来迟地跟来了个尾巴。那尾巴是个凤凰化形的妖修,生得尤其引人注目。  他也并不急着见凌霄,只过几个月溜达到了清玄宗,就来问问凌霄出关了没。  凌以筠问道:“打发走了吗?”  那弟子点头:“说师叔没出关,他自己就走了。”  凌以筠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凌以筠的门被从外推开了。  凌以筠转身看过去。  “……凌师叔!”那弟子喘着粗气,像是从何处匆匆赶来的。  “凌霄师叔……凌霄师叔,他出关啦!”第60章   凌霄从闭关的洞府之中推门出来时, 门外正下着鹅毛大雪。  他愣了愣, 接着便觉得有些冷。  修仙之人,早就不惧寒暑了。但是若此前总有一个默默关心他寒暖的人,此时只见漫天大雪, 却不见了那个人,总归有些不舒服。  凌霄微微抬眼,叹了口气。  他回来之后,借着灵力波动的机会闭关修炼,除了是为了自己的修为之外, 更多的是因为……  因为,他太不习惯没有秦将离的生活了。  他只觉得难受,却又不知哪里难受,只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门心思投入到修炼之中。  但他甫一闭关出来,那种空冷又焦躁的感觉,便又回来了。  凌霄从不知道, 原来一个人, 真的会对另一个人产生这么深的依赖,像是刻在骨头里的习惯,却又好像不是。  凌霄皱眉,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 守在洞府外打瞌睡的那个小弟子听到了他这边的动静, 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接着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凌霄。  “凌霄师叔……!”那弟子惊喜地叫了一声。“您……闭关出来啦!”  凌霄看向他, 微微点了点头。  那弟子激动地跳起来,没跑两步便在雪地上打了个滑。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接着跳上飞剑,对凌霄说道:“师叔,我这便去禀告凌以筠师叔!”  说着,他便踏着剑,在雪中歪歪斜斜地飞走了。  凌霄抬头看向他,接着便环视了一圈这山峰之上萧索孤寂的模样,并未多做考量,便踏上了飞剑,径直回到了月华峰。  这个地方,让他不由得想到北邙山。北邙山中,也是这样漫天的雪和山峰。  想到北邙山,他就不由得口中泛起一阵血腥味。  那是当时秦将离将丹药塞在他口中时,顾不得擦去的鲜血。那鲜血染在丹药上,被连着丹药一起塞进了他的唇中。  以至于凌霄每次回忆到秦将离,都会回味起那满口血腥的气息。那气息漫进口中,就像是秦将离当时颤巍巍的手和小心翼翼的笑容一般,能把他的泪意都逼上来。  也不知道……秦将离在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当时凌霄闭关前,最后见简潇那一面时,他曾经问过简潇。 第57章 来了这个世界之后情商见长的凌霄心想,算了,闲着也是闲着,便不拂他的好意了。就当替他教管几个弟子,日后教养成材了,也是清玄宗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  接着,鬼使神差地,他开口说道:“我不收亲传。”  凌以筠愣了愣,点头答应了他。  凌霄又补充道:“不要五灵根。”  凌以筠顿了顿,接着笑出了声来:“定然不会。世家们送来的弟子,怎么会是五灵根呢?都是天赋不错的孩子。”  凌霄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也不知自己提出这些条件的目的是什么。  可能……就是为了证明,秦将离是不同的人吧。  ——  凌以筠在这种事情上尤其积极。不过几日,他便筛选了好几个心性天赋都好的弟子,送来了凌霄峰下。  他来的时候,简潇正在月华峰。  这几日,凌霄出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清玄宗。不只是因为他在宗门之中举足轻重的地位,还是因为他出关之后的修为,足够令世间众人震惊。  五年提升两个境界,这是什么概念呢?  世间从来没有过修炼速度这么快的人。  而就连清玄宗,有几个尚在关内、不知多少年才会出关的分神、合体期的大能坐镇便已然是世间顶尖的大门派了。如今五年之内便出现了一个合体期大能,对清玄宗来说也是无上的荣耀。  这几日,月华峰虽只有凌霄一人,但来拜访的峰主和长老们却络绎不绝,几乎要把月华峰的门槛踏破了。  凌霄勉强见了两个,便闭门谢客了。  直到简潇来。  简潇坐在他洞府内慢条斯理给他泡茶,一边泡一边笑着说:“你现在可不得了。你如果现在想杀我,是不是就是弹指间的事?”  凌霄面无表情:“你要不试试?”  简潇摇头:“不试,你不能杀我,你还用的是我的身份和灵根呢。”  凌霄冷笑一声:“你有脸说。你这废物灵根,对我修炼多大阻碍,你可知道?”  简潇暗中呸了他一声。  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没什么话讲,现在便更是相对无言。简潇是分毫不觉得尴尬的,便悠然自得地泡着茶。  就在这时,她听到凌霄突兀地开口道:“秦将离他……还没回来。”  简潇一愣,接着笑了起来。  她就知道,为什么凌霄愿意放他一马,为什么凌霄出关以后,谁都不见,唯独见了她一人。  不是因为她有多特殊,而是因为秦将离,他是特殊的。  只有她去过秦将离所在的地方,只有她知道秦将离在哪儿,所以凌霄便下不去手杀她——纵然他回来时,已经全然没了系统的禁锢,当时便可动手要了自己的命。  但是,没了秦将离的凌霄,便就是孑然一身,孤孤单单地待在人世间。  只可惜,当局者迷。简潇暗自摇了摇头。  她慢慢说道:“别急,他命大,不会有事的。”  凌霄说道:“你缘何总是那么笃定。”  简潇扬了扬眉毛:“我或许没你了解他,但我知道他命有多大。前世,我有天道那么大的助力,他被天道那般压制,我都集结了所有能够集结的力量,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战胜他。”  说到这儿,她求生欲极强地补救道:“当时也是身不由己,毕竟天道就是这么运转的。他安排给我的主线就是这个,我就连自己的家仇,都只能偷偷报呢。”  凌霄没说话。  简潇接着叹道:“与其说他命大……不如说他心性太过坚韧,以至于不到穷途末路,谁都无法击垮他。”  凌霄莫名其妙地,被她那句话安抚住了。  对啊,他的秦将离,再优秀不过了。  就在这时,凌以筠来了。  “师兄。”简潇笑着起身打招呼道。  凌以筠对他们二人点头致意,打过招呼道:“你们二人都在呢?还挺热闹。”  “那几个弟子,师兄都替你带来啦!”接着,凌以筠笑着对凌霄道。“快出来看看吧。”  凌霄点了点头。  他随着凌以筠走到了庭院中。  此时的庭院内已然站了七八个少年,看起来都是十几岁、年纪尚幼的孩子,是对修道之人来说,最适合开始修炼的年纪。  想来凌以筠也是废了不少心思的。  “这几个孩子,师兄都看过了。”凌以筠笑道。“单灵根和双灵根都有,还有两个三灵根。”  凌霄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  凌以筠连忙招呼那几个弟子过来,让他们挨个走上前向凌霄做自我介绍。  凌以筠时不时侧过头来看向凌霄的反应,只见凌霄从头到尾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眼睛看过去,也是冷冰冰的。  把那几个孩子吓得够呛。  就在这时,他听到凌霄幽幽开口道:“脸怎么了?”  凌以筠吓了一跳,连忙看过去。  只见站出来的那个小弟子,畏畏缩缩地低着头,脸上隐约露出一模血色。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凌以筠便见他脸上有两道划痕。  那弟子定了定神,接着小声支支吾吾道:“回……回师叔祖,是弟子……不小心,在别的地方划破的。”  声音低如蚊呐。  那痕迹,分明是被人手抓伤的。  接着,凌以筠便听到凌霄嗤笑出了声。  “这个不要。”他看着这弟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冷冰冰地开口道。“其余的,我看没什么区别,师兄看着挑吧。”  说完,他转身便径自进了洞府中,还不忘带上了门。  凌以筠摸不清头脑。  诶?师弟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呢?  自然,在场的众人,都不知道凌霄在想什么。  进了洞府的凌霄,站在原地,片刻才安抚住自己的情绪。  果然。他心想。这世间弱肉强食,自小受到欺凌的人,多如牛毛。  可是,没有一个,能像秦将离一样,在欺凌和泥泞之中,仍能挺拔地生长着。  只有秦将离,是独一无二的。第62章   姜启泓被留在月华峰之后, 有一件大事要做。  他今年刚好十三岁,家就在清玄宗百里外的城镇中。他家是个不大不小的修仙世家,但到了他这一辈,已经隐隐有颓败凋零之势。  幸而他家中出他这么个火系单灵根的后人。  于是, 姜家便费尽了心思,将他送到了清玄宗里。  姜启泓自小就是全家老小的掌中之宝, 上到祖爷爷祖奶奶, 下到那几个只比他大几岁的散修叔叔,都特别宠爱他。而他家里又没什么修仙大世家的弯弯绕绕, 于是姜启泓便一直生活在一个自由又宽松的环境里。  因此一到了清玄宗,他就见识到了他从没见识过的事情——  他亲眼看着几个大世家的公子, 暗地里围着欺负一个小世家送进来的弟子。  姜启泓从小便受到正统的教育,认为修仙之人,不仅要身正, 还需得行侠仗义, 才不堕仙门的清名。  于是当时姜启泓便站出来, 伸张了一把正义, 将那几个弟子好好教训了一把。  他虽家境不算好, 但资质在这些刚入宗门、辈分最低的众弟子中间算是顶尖。所以这几个弟子挨了收拾,也不敢招惹他,就便罢了。  但是背着他, 还是要欺负那个小世家的、三灵根的小可怜。  于是, 姜启泓便把保护这个小自己几个月的师弟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从进门派起的那几日, 几乎与那个小弟子形影不离。  后来, 他们便都被凌以筠师叔祖挑选出来,带到了凌霄师叔祖的月华峰之中。  据说,那凌霄师叔祖在宗门之中,是个神祇一般的存在。曾经,他以女子之身示人,后来得了个什么机缘,便又变成了男子。他变成男子以后,功力悟性大涨,不过短短五年,便越过分神期,从元婴一路修炼到了合体。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呢!  然后现在,这个天下第一厉害的修士,就要开山收徒了。  姜启泓那天晚上,做梦梦见了自己成了凌霄师叔祖的徒弟。梦中,凌霄师叔祖看不清面容,但是高大又和蔼,温和地教自己修炼的法门,还夸奖自己资质过人。  醒来之后,第二天,他便和那个小可怜师弟一起被送到了那仙人门下。  那仙人从洞府中出来时,他们这一群见过世面的少年都呆住了,姜启泓自然也不例外。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气质又这般凌然的人。  却没想到,这个谪仙一般的人,居然会对他那个可怜兮兮的师弟说出那种话来。  “这个不要,其余的,师兄看着挑吧。”那仙人面带讥讽,眼神像是冰刀子,看向他的那个师弟。  他那师弟站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缩着肩膀和脖颈,细细地颤抖着。  姜启泓的少年心性顿时被激了起来。  呸!任他是个什么修为高深的大能,就凭他这般仗势欺人、恃强凌弱,自己都不稀罕做他的徒弟!  姜启泓看着凌霄的背影,握着拳头义愤填膺地想着。  就在这时,凌以筠叹了口气,点了他的名字。  “姜启泓,你便留下吧。”凌以筠说道。“你在这些弟子中,资质是最好的,日后可不要辜负了你师尊的教导。” 第59章 凌霄慢条斯理地开口,替他将前八个字重新解释了一遍。除了书本上原来的内容,他还简单利落地讲出了自己的理解和看法。  宛如温热的泉水流淌在坚冰上,姜启泓脑内团成一团的思路顿时清晰了起来。  少年人心思不够深沉,不由得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接着,他便看见凌霄抬头看向自己,说道:“最开始的理解错误了,此后的内容自然读不通。好了,接着往后解释给为师听。”  姜启泓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恍然大悟地发现,自己的这个师尊,教育弟子的方法,用的是最凉薄、最不讨人喜欢的途径,却也是效率最高,让人最能分明理解的方式。  这人坚冰一般的外表下,藏的似乎并不是个冷漠的灵魂。  他连忙应了一声,低下头去,接着费劲地解读之后的句子。  凌霄看向他。  他想起来,秦将离当初刚入山门的时候,就是拿着这么一本书,在宗门中花了三年时间,白天劳作,夜里修炼,才得以筑基的。  姜启泓这种悟性极高的孩子,看起这本书来尚且云里雾里,那么当初的秦将离,是怎么一字一句地尝试,拖着那五灵根的身体,踏上仙途的呢。  凌霄觉得自己的整个心肺,连着血管中的血液,都凉冰冰地绞在一起,又冷又疼。  当然,姜启泓那傻小子并没看出他的异常。  直到这一日深夜,凌霄领着他读完了第一章,才让他回房间休息。  “照着这上面的方法,感知天地灵力,试着引入经脉。”凌霄说道。“明日晨起,在院中等我,我替你疏通一番经脉。”  姜启泓抱着书,应了下来。  “去罢。”凌霄说道,接着垂眼看书。  此时心情复杂的姜启泓在门口站着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师尊……”  凌霄抬头看向他。  “你当初,为什么不收裴涣为徒呢?”  凌霄皱了皱眉。  怎么又是这个人?  他才收的这个徒弟,说起来还真是个死心眼。但他死心眼也不用在正道上,天天纠结于那个裴涣做什么?  他不耐烦地开口:“朽木不可雕也。”  姜启泓开口辩驳道:“不是的,师尊!他只是不善言辞,家境不好,所以才……”  凌霄不知为何,听到这个之后,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和面前的弟子争辩的冲动。  明明自己是长辈,该有长辈的样子。可是……  “我说的是这个吗?”  凌霄骤然起身,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碴,把姜启泓吓了一跳。  凌霄的声音冷冽且不容置疑地说道:“人的性格、家境,天赋,都是上天赐予的,没人能改变。但是,你当我没有见过比他资质更差、更受人欺凌的人吗?为什么他就是这般畏畏缩缩,一副没骨头、没出息的样子?”  凌霄突如其来的斥责吓得姜启泓片刻不敢说话。  但是,大家出来的公子毕竟不知民间疾苦,更不知道自己师尊心里存了个白月光一般的师兄。  所以,不吃眼前亏的好汉低头认错道:“师尊息怒。”  凌霄看了他一眼。  他想说,你要是见到了你师兄的模样,你就不会对那人产生任何同情和怜悯了。  但是,凌霄看他这一副低头认错、但实则丝毫不知错的模样,叹了口气。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阅历和想法,何必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呢?  这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行了,下去吧。”凌霄说道。  接着,他补充道:“这几日好好修炼。你资质不错,若一月之内能达到炼气期,我便让你凌以筠师叔带你去问剑门参加仙道大会。”  炼气期虽还不足以参加比赛,但是到那样的盛会见见世面,是所有新弟子都梦寐以求的。  就连刚被训斥过的姜启泓,都面露惊喜神色:“多谢师尊!”  凌霄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  “再说一遍。”  魔界皇城的冥王殿中落针可闻。  陆断仇俯身禀告道:“回尊主,清玄宗凌霄如今修为已达合体期,并膝下收了一位内门弟子。”  秦将离的声音带着低哑的冰冷:“他收徒弟了?”  陆断仇跟了他不少时日,早就能分辨出他语气中细微变化的情绪。他只听秦将离这一句,便听出这位爷此时是大发雷霆了。  他不太能理解这位喜怒无常的祖宗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发脾气。师徒关系又不是道侣,一个师傅收好多个徒弟,传道受业,是正常的嘛。  不过,陆断仇自然不敢说出口了。  他连忙应到:“是的,是个火系单灵根的世家公子。”  “单灵根。”座上的秦将离低声笑了一声。  完了,这位爷每次一开口笑,必定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陆断仇的身体俯得更低了。  他自然没有看见,座上的秦将离,几乎坐不住了。  凌霄他……在将自己推下山崖之后,不仅修为大涨,还立刻便收了另一个徒弟。这徒弟身家背景干净,天资上好,跟自己样样都是反的,是个最适合做弟子的人选。  而自己,却还蜷缩在阴暗处,像个不敢接触阳光、却又想要趋近阳光的怪物一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的消息,还不敢打扰到他现在的生活。  但其实,自己对那个人来说,从来都不是特别的。就算是死了,也会有另一个人,将自己的位置取而代之。  他半晌才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待那弟子如何?”  片刻之后,秦将离声音几乎失去了全部力气,轻如柳絮地问道。  陆断仇想了想。  “按属下看来,凌霄对那弟子可谓悉心教导,无微不至。他还说,若这弟子成果好,便让人领他去参加仙道大会。”  座上那位爷又没声儿了。  陆断仇别无他法,只好等着对方回应。  但是,他等了好久,座上都没动静。  陆断仇只好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过去。  却只见,那黑沉宽阔的御座上,空空如也。  那位祖宗不见了。第64章   这一天夜里, 姜启泓又到了半夜都没睡。  他学习和修炼的热情, 在他到了月华峰之后, 被激发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除了因为凌霄安排的高强度的任务之外,还有他那来自于少年幼稚又热情的三观的、对凌霄的那股强烈的逆反心理。  而今天, 他又多了一层情绪。  他觉得,他的裴涣师弟实在是太可怜了。不管是周围那些世家子弟,还是凌霄这种仙界大能,都看不起他的裴涣师弟。  他还是无法理解凌霄那番斥责的意思,他只觉得这人是天下第一可怜的人,不该被这么对待。  他想,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强者, 成为一个跟凌霄这种人完全不一样的强者,好去保护他的师弟。  于是, 这一天,姜启泓又修炼到深夜。  他拼了命地感知周围的天地灵气。不过,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 纵然凌霄已经替他分析得很透彻了, 真到了自己实践的时候,却又是难上加难。灵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若说有,的确是似有若无地围绕在他周围,但是, 却就是无法与他有任何交集。  就在这时, 他感知到了窗外一阵阴冷的风。  这股风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并且似乎就是直向着自己的这个方向而来的。  姜启泓后知后觉地想道,莫不是窗外要变天了,所以起风了?  下一刻,那股阴冷的气息破开窗户,直向他冲来。  携着死亡的气息,冷冽又带着血腥味,还带着一股陌生的、魔修的强大气息。  姜启泓顿时晕了过去。  在他晕过去的那一瞬间,一股沉黑的雾气在他面前凝结成实体。  若是姜启泓此时还醒着,他肯定会被吓得再晕过去一次。  他面前这人,墨发高束在发冠之中,将那深邃锐利的面容完全露了出来。他穿着墨色衮服,广袖长摆,将他那魔修特有的苍白皮肤衬得更加显眼。  他那副出色得令人窒息的面容,神情阴冷,一双暗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人就是他那失散已久的师兄了。  秦将离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他,冰冷的唇畔扬起了一个讥诮的笑容。  他缓步上前,抽出自己的斩邪,横亘在了这小子的脖颈上。  他师尊收下的,就是这么个货色?  除了资质尚可,还真找不出一点优点。想来他师尊也是被他这么个被天道弄得乱成一团的怪物吓怕了,杀了自己,便收了这么个一无是处、却贵在安全的弟子。  自己凭什么如他所愿呢。  秦将离冷笑着,剑锋稳稳地向前推了推,那吹发可断的剑刃几乎贴在了这浑然不觉的小子脖颈上。  你不想要我,便罢了。既然如此,我便让你谁都没法儿收,到头来,只能留我一个弟子。  刚才他在冥王殿中的时候,脑海里边就只有这一个想法——不管他师尊收的是谁,自己都要将那人杀了。 第61章 姜启泓扯了扯自己衣摆:“是吗?”  裴涣点了点头:“真羡慕你。”  姜启泓闻言,说道:“嗨呀,没什么可羡慕的!你不知道我那个师尊,又严厉又刻薄,讲话凶巴巴的不说,还特别看不起人!”  他一面对着裴涣,就想起了自己师尊的态度,不可控制地义愤填膺了起来。  裴涣却垂眼笑道:“应该的,他毕竟是个大能嘛。”  姜启泓眨了眨眼。  裴涣接着说道:“我不像启泓哥你,资质好,家境好,配得上给那位仙人一般的大能做徒弟。而我……能进清玄宗,做一个外门弟子,就已经足够了。”  姜启泓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只隐约觉得,自己这师弟真可怜。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没关系的,裴涣!你有我呢,以后不管咱们两个是什么样子,我都一定会保护你的!”  裴涣看向他。  姜启泓又笃定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门弟子的一个教习师父从前头的屋舍绕了过来,看到他们两人,才松了口气。  “姜师兄,你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叫我好找!”那教习师父埋怨道。  接着,他走上前来,走到两人的面前:“凌霄师叔来找您了,您快去见他吧。”  姜启泓没想到,自己那个在洞府之中一修炼便修炼一整日的师尊居然会发现自己不在。  他依依不舍地看向裴涣,  接着,他便听到教习师父对裴涣斥责道:“怎么又在这里偷懒?还不快去修炼!”  裴涣诺诺地低头应是,便缩着肩膀要走。  姜启泓看不过眼,不由得出声道:“你不要对裴涣太凶了……”  姜启泓虽说才入宗门没几天,炼气期都还没到,但已经比这教习师父的辈分还高,又是凌霄唯一弟子。教习师父不敢惹他,连忙又是答应,又是道歉的。  裴涣没想到会这样,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  接着,教习师父便对他和颜悦色道:“好了,快去修炼吧?姜师兄也要同凌霄师叔回月华峰了。”  裴涣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着这教习师父恭敬地将姜启泓引走了。  这自从进了清玄宗便备受欺凌、不敢声张的小弟子,第一次被教习师父和颜悦色地对待了。  顿时,他淤积在心中、惹得他彻夜难眠的不平和妒忌,都烟消云散了。  他也第一次尝到了,做个依傍大树的菟丝子花的甜头。  那边,姜启泓一走到外门的广场上,便看见凌霄鹤立鸡群地站在广场正中。  周边的弟子们都不敢正眼看他,但也都小心翼翼地去打量他。这么个衣袂飘飘的仙人,一袭华美白衣,宛如降临凡世的谪仙人,格格不入地站在外门粗糙的广场上。  就好像这粗糙的地面,都玷污了他的鞋。  姜启泓顿时像个拔了毛的鹌鹑,心下也有些胆怯。他自知理亏,走到凌霄面前行礼道:“师尊。”  凌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姜启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凌霄又问道:“找你那个师弟来了?”  姜启泓低下了头。  凌霄抬手,秋水剑破空而出,乖乖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回到峰中以后,自己领罚。”凌霄踏上秋水剑,说道。“昨日那法诀,抄五遍给我。”  姜启泓听他那口气,就知道自己这师尊此时想必在发脾气。他自知理亏,乖乖应了是,便也准备踏上师尊的剑。  “刚才不是走来的么?”凌霄毫不留情,开口道。“走回去。”  说完,他竟自乘着剑,扬长而去。  ——  自从进了凌霄门下,姜启泓便再也没有早睡过一日。他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熬到深夜。  这一天,他又因为被罚抄法诀,一直到深夜都没能睡觉。  并且,凌霄向来是个不愿动口舌训斥弟子的人。做错了他便罚,让弟子自己领罚的时候,自己想清楚原因。  但是,被一家人娇养得过于单纯的姜启泓,自然是想不清楚自己被罚的原因了。反而,他越想越觉得郁愤难平,觉得是自己的师尊,太不讲情理了。  少年人,要做自己梦中的英雄,总要有一个或是真实存在的、或是假想出的敌人。现在对姜启泓来说,自己这个不通情理的师尊,便就是这个需要被打败的敌人。  但是,他师尊平日里对待他,不仅不算坏,反而还特别好……  这让姜启泓在义愤填膺的时候有些犹豫不决。  他犹豫了半晌,终于下了定论——他师尊不是个坏人,可是对他师弟实在太坏了。自己要击败的不是他,而是他那过于陈腐的思想……  就在这时,一股黑气向他袭来。  姜启泓一抬头,便正对上了面前那团黑沉的、透着死气的的雾。  他想起来了。  自己昨天晚上,根本不是被风吹的受了凉。就是这么一团黑雾,凶神恶煞地向他袭来,接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慌张地想要躲避。  可是,来不及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黑气骤如流星向自己扑来。  姜启泓一时慌乱地想道,它要做什么呢?它昨日便这样向自己袭来,可是自己既没有死,也没受什么伤,它到底要……  下一刻,白虹贯日。  被吓得已经闭上眼睛了的姜启泓并没有迎来记忆之中的昏迷,而是被面前气波的碰撞推得后退两步。  下一刻,他睁开了眼。  只见他那师尊,白衣黑发猎猎而起,手执秋水剑,正面迎上那团黑雾。  那黑雾之中发出一声闷哼。  “何方妖孽,还不快现出原形!”  凌霄的声音冷如寒冰。  但就是这样冷冽无情的声音,却像是个保护盾一般,将姜启泓周全地护在身后。  姜启泓看着凌霄,一时间有些眼周发烫。  接着,便见那黑雾原地一卷,散开又聚合,便就要逃走。  秋水剑毫不留情地向前一挥。  那黑雾现出那人的一半身形来。  那人显然是受了重伤,拼着最后的力气,重新散成黑雾,逃走了。  但仅仅那一瞬,让凌霄看清了那人的身形。  ……竟是许久不见的陆断仇。第66章   陆断仇这一日, 诸事不顺。  那一日他们那位成了魔尊的祖宗冷着脸回来,谁也不知道那位祖宗做了什么。  他将所有下人都驱逐出了寝宫, 孤身一人在那宏伟的宫殿之中坐了良久。  接着,他将陆断仇召了进来, 让他盯好了凌霄座下的那个小畜生。  这还是陆断仇第一次到魔尊的尊口中说出这么情绪化的词语。  他说, 不许那小畜生有任何异动,也不许他有任何闪失。  何为“异动”,这在陆断仇那里还真没个衡量标准。可是魔尊说完了这句话,便示意他滚出去了,他就也没多问。  先不管那么多,去盯着吧。  接着,他刚到月华峰, 便探查出那小崽子身上有魔尊留下的伤。  这伤, 仙门中人一般看不出什么端倪, 在他看来,魔尊也并没有下重手。但是对魔尊来说没下重手, 对这小子来说可够他吃苦头的了。  陆断仇一合计, 魔尊说了,不许这小畜生有闪失。  于是陆断仇就好心,打算把这小子弄晕了之后, 自己辛苦, 替他将伤治好。  接着便被凌霄打成了重伤。  这凌霄如今是个合体期大能, 他才不过元婴。他能看出, 凌霄没下死手, 恐怕是想让他现出原形来,好看看来人是谁。但纵然没下狠手,对他来说尚不至死,却也已经让他元气大伤了。  陆断仇无法,只得勉强逃回魔界。  他没敢在其他地方逗留,径直去了魔尊的宫殿里。  他原本路上还想着,届时用个什么委婉些的方式禀报给魔尊,好让那位暴躁的祖宗知道,自己是因公负伤的。  却没想到,魔尊见了他,不等他说话,便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你碰他了?”魔尊狠厉的声音带了杀意。  陆断仇一口气没上来,想说的话还没出口,魔尊殿下便锵然一声,指向他的脖颈。  魔尊大人疯起来,自己人都杀。  陆断仇只来得及高声道:“……误会!!”  魔尊大人的剑停住了。  “你对他动手了?”秦将离低沉的声音里淬满了杀意。  “属下没有!!”  斩邪玄黑色的剑刃闪耀着森冷的光辉,上头流转着上古图腾的红光,提醒着陆断仇,这人曾用这把剑,杀了多少人。 第63章 凌霄要把姜启泓送来自己这里, 简潇是提前知道的。却没想到送来了一个竟又附送了一个。而这一个,摆了明地就是要借着姜启泓的这层关系, 贴上来依附自己的。  简潇并不是什么好心的人。  她瞥了裴涣一眼, 不冷不热地说道:“若是清玄宗真危险成这样, 不如将全宗门的弟子都弄来我峰中。为了这么个外门弟子,连宗门法度都不要了?”  姜启泓开口便要求情:“宗主……”  简潇看向他:“你师尊答应了?”  姜启泓点了点头:“就是师尊命人将他接来的。”  简潇神情颇为轻蔑地侧眸瞥了裴涣一眼:“还真是奇了怪了。”  对于凌霄这人,简潇可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不等姜启泓求情,她便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师尊都答应了,我便没有反驳的道理。但是只此一次,若再有下次,那可就是坏了宗门的规矩。”  姜启泓闻言,终于松了口气,笑嘻嘻地连忙应了下来。而他旁边的裴涣,则也感激地抬起头来,向简潇行礼。  简潇虚扶了姜启泓一把,自言自语般说道:“原以为有了前头那个,凌霄便不会再对别的弟子上心了,却没想到还是这么个心软的人。”  姜启泓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她的这句话。  他连忙问道:“宗主,什么前头那个?”  简潇看向他,抬手便在他脑袋上弹了一把:“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随便问。”  简潇心想,总不能告诉他,他那未曾谋面的大师兄,若是没死的话,早晚要成他师娘吧?  这种话,会弄坏小孩子的三观的。  ——  果然自从今日起,将养徒弟的责任全部甩给简潇了的凌霄便再没在徒弟的事情上费过心。  因着凌以筠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清玄宗的布防上,所以仙道大会的杂事他便有些顾不上。没了徒弟的凌霄一下子闲了下去,便干脆替他将仙道大会的诸事处理干净了。  于是,姜启泓好几天都没见到他的师尊。  不过,他也一点都不觉得孤单。没了他那师尊用沉重的课业压着他,简潇办事效率不高,每日都在忙,便更没精力管他。于是,这么个十来岁的少年人便终于能够忙里偷闲了。  这一日午后,他便被裴涣师弟拉到了山后的竹林里散心。  姜启泓神经粗,从来发现不了他这师弟细微的情绪变化,更没注意到他这师弟平日里比他还要无所事事。他潜心修炼时,他师弟就坐在一边沉默不语地不知在想什么,等他修炼完毕,他师弟一定第一时间笑着迎上来,邀请他一同去放松放松。  姜启泓只觉得平日里自己修炼时师弟也在修炼,自己休息了便同师弟一起,便挺愉快的。  如果自己真有一个这样朝夕相处的同门是兄弟就好了。他和裴涣一同走在竹林里时,便这般想道。  一想到同门,他竟不禁有些想念他的师尊。  平日里对自己冷若冰霜,关键时刻却又会第一时间救下自己的命。现在这个人好几天都不在,居然让他觉得有些想念。  他不由得开口道:“……师尊再过几日,便要出发了罢。”  听到半天不言语的姜启泓提起他的那个师尊,裴涣一时间表情不太好看。  他仍旧对那一日凌霄说自己的话耿耿于怀。当时,就因着这句话,他在那一众弟子之中受了不少的嘲笑呢。  他之前为了能够有入凌霄尊主门下的机会,可是潜心准备了很久,才得了凌以筠的青眼。却没想到,他全部的努力,换来的却是凌霄那么一句轻蔑的言语。  所以从那一日起,他便在心底里对凌霄有了怨恨,连带着那因为资质最好而被凌以筠选入凌霄门下的姜启泓,都心生不甘和嫉妒。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生下来就有这么大的不同?像那姜启泓,家世良好,天资上乘,从小到大被捧成了个傻子,如今却还能够平步青云。  不过好在,这个傻子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少年人对于害人这种事情,尚且没什么深刻的概念。但是这种饱经磋磨、又心性不坚的孩子,总会随着那点趋利避害的天性,而自然生出不少恶念。  比如说现在。  他虽嫉妒姜启泓,但姜启泓至少站在他这里。可是凌霄不一样,他强大,又对自己充满厌恶。若是姜启泓慢慢地站去他那边了……自己可怎么办!  于是,姜启泓不过简单地提了凌霄一句,裴涣便紧张了起来。  姜启泓在思念凌霄……不可以,怎么能这样呢!  裴涣整理好了心情,柔弱又腼腆地一笑:“凌霄师叔祖……好像不太喜欢我呢。”  姜启泓闻言,漫不经心道:“嗨!我师尊他就那样,他看起来谁都不喜欢,但是人还挺好的。”  裴涣的心情更加紧张了起来。他勉强笑了笑,道:“……是嘛。”  姜启泓说道:“是呀!他对我真的很好,虽说凶了些,又不爱说话,但是他救过我的命呢!他讲课也又快又好,这次还答应我让宗主一起照顾你!他呀,就是外冷……”  “不是的!”  裴涣骤然打断了他。  姜启泓猝不及防,诧异地看向他。  裴涣涨红了脸,声音有些发抖,蹩脚地挑拨道:“……宗主,她一见我就不喜欢我。一定是……是凌霄师叔祖,他不喜欢我,便告诉宗主了,所以他们才……”  他编不下去了,讪讪地闭上嘴。  但是,姜启泓却丝毫看不出他面上的尴尬。他听到这话,有些焦急,下意识地便想劝说对方。  师尊和裴涣师弟都是自己人,他们之间如果能和平相处,便是最好的了。  姜启泓连忙接道:“不是这样的,一定是误会……”  就在这时,旁侧响起了一道清越柔婉的声音。  “忙完了就见你们两个没在修炼。”那声音正是简潇的,正冷着脸,看向他们二人。“怎么,在这里说悄悄话呢?”  裴涣一抬头,便对上了简潇的眼睛。  他心虚地低下头。  不过幸而,简潇并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她只看了裴涣一眼,便兴致缺缺地移开眼睛,看向了姜启泓。  “你师尊给你布置的每日任务,你完成了?便在这儿同这个弟子闲聊了?”简潇问道。  她原本不大管弟子修炼的事,不过就是不想让姜启泓和这个弟子混在一起。毕竟若说裴涣是朵刚萌发便蠢蠢欲动的小白莲花的话,简潇就是什么手段都用烂了的资深白莲,早就炼就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同类的气息,还是很好辨认的。  不过,毕竟这小子平日里畏畏缩缩的,也没留下什么把柄,于是她便也将这小子留了下来,没违背凌霄的意思。  姜启泓想不到这么深的层次,一听到简潇提他师尊,便脊背发凉,连忙向她道了歉,便像个偷闲被长辈抓现形了的孩子一般,连忙跑回去修炼了。  简潇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接着目光便转向了裴涣。  这小子这么小小年纪,便已经学会用自己的弱点博取同情,换来好处了。简潇在心里啧了两声。  裴涣低下头,轻声向她道了个歉,便也跑掉了。  他的心底,凉成了一片。  为什么从不约束他们修炼的简潇,会骤然斥责姜启泓不好好修炼呢?就是因为简潇不喜欢自己和姜启泓待在一起。  现在,宗门之中全部的形式,都对他不利了。  裴涣的潜意识告诉他,不可能一直依靠姜启泓了,只能尽快地、在姜启泓离开自己的阵营之前,多享受一些他带给自己的好处。  那么,姜启泓能够带给他什么呢?  于是,这一日夜里,裴涣在姜启泓完成了修炼任务,回到自己房间歇息的时候,偷偷敲开了姜启泓的房门。  原本都要睡下了的姜启泓有些意外:“师弟?”  裴涣看向他,目光坚定:“启泓哥,我想了又想,要么,我们一起去找你的师尊吧!”第68章   裴涣自认为考虑得很周全。  去过仙道大会的弟子, 除了参加比赛的弟子之外,还有前去观摩和处理各种杂事的弟子。但不管是哪一种,对清玄宗的弟子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  就像他们外门的一个师兄, 有幸被选上去参加了一次仙道大会, 回来之后在整个外门之中地位都不一样了。  所以裴涣想来想去,觉得现在与其在主峰之中平白遭受冷眼, 不如让姜启泓带着他拼一把。只要他们想办法混入了去问剑门的队伍,走到半路上, 就不会被赶回来了。  而就算被发现了, 按照姜启泓的性格, 也会一力将责任揽下来, 不会让他波及分毫。  毕竟,自己没什么理由一定要去找凌霄, 但姜启泓有。  所以,眼下,他只要把姜启泓劝动了, 便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  这般打算着,他便悄悄地在深夜敲开了姜启泓的门。  姜启泓听到了他的提议,便愣在了原地:“……什么?”  裴涣鼓足勇气, 重复道:“我们一起去找你的师尊吧。”  早就被迫断了这和凌霄一起去仙道大会念想的姜启泓,没想到裴涣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怔愣道:“我师尊不让我去呀。”  裴涣看着他:“可是, 启泓哥, 我今天思来想去, 你师尊的确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姜启泓闻言,笃定地点了点头。  裴涣接着说道:“你之前做了一些错事,他也没有重罚过你,是吧?”  姜启泓又点了点头。  他师尊虽然罚他,但是每次也不过是罚他修炼和功课,到头来受益的还是他自己。  裴涣暗中松了口气:“所以呀。你师尊既然不会生气,你便没什么可怕的了。我这几日,也能看出来你有多想他。反正仙道大会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偷偷跟去,给他一个惊喜,说不定他会高兴呢!”  裴涣这一通分析,把姜启泓绕晕了。不过姜启泓虽然晕,却越听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听到最后,他一拍大腿,说道:“对呀!我师尊肯定不会生气的!”  裴涣笑着点点头。  “那师弟你便和我一同去吧!”姜启泓说道。“反正宗主每日都在忙,咱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呢!”  裴涣心中自然是高兴,但是面上却露出了难色,接着低下头去,声音也弱了下去:“还是算了吧。”  姜启泓怔愣:“……师弟?”  裴涣抬起头来,看向他,说道:“你师尊……他不喜欢我的,一定也不想见到我。我告诉启泓哥这件事,是为了启泓哥能开心,而不想让启泓哥为难。”  他每一句话都是从姜启泓的角度去说的,只道自己如何如何为了姜启泓好,却又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这姜启泓哪里受得了? 第65章 想必无论什么原因,凌霄都是面前这位爷心尖尖上的人。日后自己若是得了那一位的信任,在这位魔尊面前,就可以稳如泰山了。  陆断仇自己心里噼里啪啦地打着小算盘,并没注意到魔尊那深沉中混杂着几分迷茫的眼睛。  此时,秦将离心里正乱成一团。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自己和凌霄无论早晚,终究是要见面的了。因为按照他师尊的脾气,如果没有引得自己上钩,那么他一定会做出只身闯入魔界寻找自己的事情。  那么,自己该怎么做,才能……  在见到师尊的时候,略微地,保留一些颜面,让对方不至于将厌恶全部表现出来呢?  半晌之后,向来心思缜密的魔尊大人仍旧没有半点头绪。他有些挫败,声音低了下去,将这件事暂且放在了一边。  “你亲自到清玄宗去,跟着他那个徒弟。”秦将离命令道。“有任何动向,都第一时间来告诉我。至于其他,不该你管,便不要管。”  陆断仇领了命令,连忙俯身应是。  结果,不过几日,陆断仇便发回消息,说凌霄一出发,他的那个徒弟便也带着自己的那个朋友一同偷偷地跟上了凌霄。  “从门派中跑出来了?”秦将离问道。“此后呢?”  陆断仇说道:“回尊主,此后不过一日,他们二人便被发现了。凌霄仙尊的那个弟子的令牌被他的朋友要走了,然后他便被赶下了飞行法器,此时正在往清玄宗里走。”  秦将离闻言,冷笑了一声。  “除了资质还过得去些,还真是一无是处。”他出言讽刺道。  陆断仇问道:“那么,尊主,此后属下还继续跟着他,将他送回清玄宗吗?”  秦将离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既然早晚自己都要和凌霄见面,那么不如在此之前,先多给自己留一张底牌。  “将他抓回来。”秦将离勾起一边唇角,慢条斯理地笑了起来。  “记得给我师尊,留下些痕迹。”秦将离接着说道。“让他知道,这小子是被魔修抓走的。”  ——  陆断仇的动作快的很。  魔界没有明显的昼夜之分,室内常年靠着工具或魔息照明。  秦将离的宫殿之中便悬着数十颗以魔息为内核的夜明珠。虽说这夜明珠光芒四溢,但整个魔尊的寝宫里都是一片沉郁诡谲的气氛,华美之中透露着死气,纵然明亮,也让人毛骨悚然。  “叫什么名字?”  秦将离坐在镂刻着暗红色图腾纹样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问道。  他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孩儿却抖抖索索地坐在原地,低着头,垂着眼,一句话都没说。  看起来是吓懵了。  想来也是。这么个自小长在修仙世家,除了去宗门拜师,几乎连远门都没出过的小孩儿,先是遭遇了师弟的背叛,被赶下飞行法器,只身往宗门走,接着便被魔修掳走了,居然直接掳到了魔界。  姜启泓此时吓得脑袋一团乱麻,话都说不出来。  秦将离却丝毫都没有迁就他的意思。他压低了声音,光森冷的声线都把面前的小孩儿吓得一哆嗦:“问你话呢。”  接着,那小子又被吓得肩膀一抖。  但是下一刻,他便像是反应过来、没法儿接受自己竟会有这么怂的反应一般,骤然抬起头,十视死如归地看向了秦将离。  秦将离正坐在座上打量着他。  下一刻,那小子就又被吓得低下了头。  姜启泓甚至被吓得眼眶一烫,差点被吓出眼泪。面前这人,明明长得那般好看,但通身那阴冷血腥、狠绝凉薄的模样,简直像是能要了他的命一般。  姜启泓在心底里掉着眼泪颤抖着哀嚎,我究竟是为什么惹上了这个魔修啊!!  他想有骨气地跟他说话,表现出一个仙修该有的风骨和气度。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只要看他一眼,就控制不住自己浑身都神经,只能发抖着掉眼泪。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师尊待人是何等的温柔了。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那个魔头没了耐心。  他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道凌空一抓,那人居然隔空提着自己的领子,将自己整个人拎了起来,一把提到了面前。  姜启泓吓得抖成了筛子。  下一刻,那魔头尚在远处的脸迅速地放大,停在了他面前一尺的位置。  他被提到半空中,和那魔头的视线平齐。而那魔头则慢条斯理,像是逗弄个小动物一般,慢慢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  “记不住自己的名字?”魔修的声音冷如鬼魅。“那不如,我替你想起来?”  他虽没说用什么方法,但是姜启泓的第一想法,便就是这人要么想要了自己的命,要么便要自己生不如死。  姜启泓一开口,吓得声音又抖又哑,还有点结巴:“我我我……我不是记不住!”  秦将离一挑眉。  接着,他便见面前这个被自己提在半空中的小子视死如归道:“但我就是不告诉你。”  秦将离嗤地笑出了声。  “你师尊,就教你这些没用的东西?”秦将离搁在扶手上的手往上微微抬了抬,姜启泓顿时被提到了更高的位置。  被那无形的力量提得这么高,姜启泓的衣服便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你……你为什么捉我。”姜启泓不由得出口问道。  秦将离慵懒地抬起眼,施舍给了他一个眼神。  “你师尊欠我一些东西,总得还给我。”秦将离缓缓道。“你的命,不过是我从他那里收的利息,懂了吗?”  姜启泓被勒得开始咳嗽了起来。  秦将离如果真的想杀他,早就动手了,如今不过只是逗着他玩玩。  他五指一收,提着姜启泓的力道顿时不见了。姜启泓从空中重重落了下来,一下摔在了地上。  那小子被摔得不轻,但是听到秦将离的话,那倔强劲儿一下就上来了。  他顾不上被摔得剧痛的屁股,爬起身来便质问道:“我师尊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亏欠谁!一定是你这个魔头,作恶多端……唔!”  下一刻,秦将离面色一冷,那股力道便又出现了。  他控制着那无形的力道,捏住姜启泓的脖颈,一把将他提到了面前,接着松开力道,将他丢开。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好人,嗯?”秦将离双眼泛红。  果然,他那个师尊,对每个徒弟都是一样的。他能对自己好,也能对别的任何一个小子好。就连面前这个被人从小宠到大的混小子,都会说他是个好人……  秦将离嫉妒得发狂。  却不料,下一刻,那小子抬起头来,也开始瞪他。  “我师尊就是好人!”  下一刻,这小子居然不要命地扑上前来,一把抱住秦将离的手,便重重咬了上去。第70章   这小子不仅压根没灵力,就连那一口小白牙都才长齐整没两年。他龇牙咧嘴地使足了劲咬在秦将离手上, 劲儿大得把自己的牙硌得都疼, 可秦将离却一点感觉都没。  他反倒对这小子生出了一分兴趣,垂眼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模样。  一时间, 整个宫殿之中安静无声,只剩下这小子视死如归的嗷嗷声。  秦将离垂眼看着他。  半天之后,姜启泓牙根都发痛, 下颌使劲使得开始颤抖, 几乎咬不住秦将离的手了。  秦将离却坐在原地, 岿然不动。  这般悬殊的差距, 一下伤到了这个孩子可怜巴巴的自尊心。他觉得自己太菜了,可是又束手无策, 只能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遇中松开了口。  一道晶莹的口水丝线从他的牙齿上和秦将离的手背上拉了出来。  秦将离:“……。”  他终于皱起了眉头, 一边施展魔息将自己手背上的口水印子清理干净, 一边开口缓缓问道:“你可知若有其他人这般对我无礼, 会如何死?”  可姜启泓此时已然羞愤欲死。  “你杀了我吧!”他怒吼道。“我是不会让你利用我去威胁我师尊的!”  秦将离垂眼看着他:“威胁你师尊?”  他像是听到了个什么笑话一般,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可配?”  姜启泓争执道:“怎么不配!我告诉你,我可是我师尊唯一的徒弟, 他可疼我了!”说到这儿,他委屈地红了眼眶。  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被魔修抓走了呢?在这里,自己谁都打不过, 那个会像天神一样骤然降临, 保护自己的师尊, 会来救自己吗?  却不料,他面前那个神情已经有些和缓了的大魔头听到他这话,居然瞳孔骤缩,神色一变,神情顿时变得狰狞可怖了起来。  姜启泓吓得一愣。  下一刻,秦将离没有动用魔息,却是起身,重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  纵然他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魔息,可他的劲还是很大的。姜启泓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踹翻在台阶上,咕噜咕噜往下滚了好几层。  但是秦将离却丝毫不见怜悯之色。他站在原地,收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微微颤抖着。  他是极端地自控,才没有在听到那几个字之后,将这小子一脚踹死。  “唯一的徒弟?”他冷笑着,顺着台阶,缓慢却沉稳地一级一级向下走。  “你在说什么笑话。你不过是他嫌自己身侧冷清,养在峰下的一个小玩意。有时间了教导你两分,懒得理你了便这般一脚踹开。”他缓缓停在了姜启泓面前。“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地上那小子半天没爬起来,却哼唧着一定要和他争这个高下:“本来就是……!我师尊再没别的徒弟了,不信你自己到清玄宗去问!”  呵……自己去清玄宗问。想必整个宗门的人,对自己也是讳莫如深,恨不得完全抹去自己的痕迹吧。  秦将离心想,不过五年,不仅凌霄将自己抛在脑后,就连其他人,都擅自切断了自己和凌霄的关系。他们忘记了凌霄有自己这个徒弟,或者刻意地,替凌霄掩埋了自己这个污点。  凭什么呢。秦将离这般想着,瞳孔震颤。  他控制不住自己了。  就算是即将被凌霄毫不留情地伤害,或者难以自控地伤害他。无论怎么样,自己都要去见他。 第67章 就在这时,凌以筠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将凌霄护在身后。  “翟掌门见笑了。”凌以筠笑着打圆场道。“这五年,着实发生了不少事情。无论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凌霄都有身不由己的地方,还请翟掌门莫要见怪。”  翟亭深看向他,冷哼了一声。  若论别人,穿男装还是穿女装都同他没关系。但是这个人毕竟让自己小小地真心错付了一下,如今他多看凌霄一眼,都恨自己当年眼瞎,让他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更让他生气的是,凌以筠这个瞎子好处处维护着他?  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那一双眼睛白长了。五年前那凌飞雪那么缠着他,他便任由对方缠着,现在又这么袒护凌霄?  想到这儿,他心下一顿。  当初,凌以筠可是喜欢凌霄的。  这么说的话,凌霄这人男扮女装的事,凌以筠一定也是知道的。  那看这模样,他一定还喜欢凌霄吧!  这个认知,让翟亭深心中窜起一股无名怒火。  凌以筠,什么眼光!!  他瞥了一眼这对儿一个冷眼看着自己、一个出面维护的狗男男,冷脸转身就走。  那边,凌以筠松了口气。  如今凌霄这修为,可是翟亭深这么个半步分神的人惹不起的。凌霄又不是个脾气多好的主儿,万一打起来,自己拦不住,翟亭深也遭不住。  如今翟亭深不再揪着凌霄的性别问题不放了,他才松了口气。  ——  修真界众人虽然都知道那凌潇仙子变成了男子的逸事,但毕竟谁都没有见过。修真者虽见多识广,但从没见过这样的奇闻,于是心中都存着隐秘的八卦和好奇。  此番仙道大会,凌霄大驾光临,倒是一解他们心中的好奇。  但是,凌霄如今这修为,在场没一个人惹得起他的。于是这些人也只敢用那神色各异的眼光悄悄打量,却不敢真的对他出言讽刺,或直接询问他与他性别相关的问题。  凌霄这模样,按理说是最招女修们喜欢的。但是他是个从女子“变”出来的男人,所以即便女修,对他也少有旖旎心思。  而男性修士们私底下谈论起他,便更加露骨,还带些酸溜溜的嫉妒。  “怕不是就想做女人,所以才那般穿着的吧?”  “生得那般标志,何不做一辈子女人?”  ……  凌以筠以往在仙道大会,向来最是长袖善舞,应酬起来游刃有余。但是此番,他也早早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奇怪,便一改往日的作风,从头至尾都照顾在凌霄身侧,不停同他搭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人言可畏,尤其是那些事不关己的看客。  凌霄本就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根本注意不到那些探寻的目光。再加上凌以筠一直在他身侧,便并未发现异样。  而在别处的翟亭深却不同。  他骤然听见身侧一个修士同别人议论道:“你看看那边,凌修士同他形影不离呢!之前便是师兄师妹的关系,如今看来,可还是……吧?”  接着,那两个修士便心照不宣地笑了几声。  不过是修士们私下八卦起来时两句无伤大雅的调侃,却一下令翟亭深心中的怒火一直窜到了头顶。  本来那师兄师妹的就别扭得不得了,如今还得寸进尺!  他冷着脸,一直到这日仪式结束。  仪式结束之后,问剑门的弟子们便井然有序地按照给修士们分配的住所,领着他们去了住处。  翟亭深一把拉住一个小弟子。  “凌霄和凌以筠的住处,在不在一起?”他冷声问道。  这弟子自打进宗门就没跟这位惜字如金的掌门说过一句话,如今猛然被拉住问话,吓得腿都软了。  他连忙回道:“不在的,掌门。”  翟亭深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波澜不惊。  “凌霄住在哪里的?”他问道。  那弟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连忙告知翟亭深凌霄住在哪个山头。  于是这一夜,凌霄在庭院之中打坐时,便被骤然到来的翟亭深打断了。  他这五年总是心绪不宁,唯独在修炼时能得到片刻安宁。所以这也成了他的习惯,便就是心绪焦躁时,静下心来打坐。  他睁开眼,入目便是翟亭深那张他看了遍想揍两拳头的脸。  “何事?”凌霄顿时烦躁了起来。  翟亭深冷笑:“你和你师兄,还是那种关系吧?”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问,但今日看了他们两个一整日形影不离,凌以筠又那般照顾他,翟亭深便没来由地心下不悦。  凌霄皱眉:“什么关系?”  翟亭深冷眼看他:“装模作样。”  这人大晚上的,到自己住处来,打断自己修炼,就是为了这么没头没脑地和自己吵一架?  今天一见面他就发现了,这翟亭深几年不见,招人烦的功力却是见涨。五年功夫,修为没有提升多少,倒是将没事找事的本事练了个炉火纯青。  凌霄从蒲团上站起来,冷眼看着他。  “有话直说。”  翟亭深咬牙切齿,面露不屑道:“什么身不由己,你女装示人,就是为了你师兄吧?你是不是喜欢男人,你心悦他?”  凌霄:“……。”  原本,他听到翟亭深这话,应当觉得荒诞不经,当个笑话听过去,再将这一根筋狠狠揍一顿。  但他没想到,他听到了“喜欢男人”那几个字,心下居然顿时乱成一片。  ……喜欢男人?他从来没想到过,男人和男人之间,能用“喜欢”、“心悦”这样的词。  他脑海中,顿时被一个人占据了。  秦将离。  为什么,他一听到这个词,没来由的,满脑子都是秦将离。  从没有想到这一层的凌霄,像是心中最隐秘的情绪忽然被从心底剥出来,甩在阳光下一般,心下一慌。  接着,翟亭深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凌霄的脑海顿时充斥着秘密被发现了一般的恼怒,眼底有些红,看向他。  翟亭深被他看得心下一慌。  下一刻,凌霄居然咬着牙冷笑起来,欺身上前,报复一般一把将翟亭深重重压在屋舍的青石墙壁上。  翟亭深比他低了一个多境界,在他面前,丝毫反抗能力都没有。  翟亭深怒道:“你放开我!”  却见凌霄的脸沉在阴影之中,眼里的寒冰之下,燃烧着怒火。  “对,我喜欢男人。”他掌心灵力汇聚,将翟亭深的手腕以一种颇为屈辱的姿势压在墙壁上。  虽不暧昧,却是一种完全压迫性的、征服性的动作。  “直到我喜欢男人,还敢半夜独自来找我?”凌霄恐吓道。  他以前从不屑干这种事,但是他今天,纵然不会对他做什么,却也要将这玩意儿的胆子吓破。  因为……  他说不出因为什么,他脑袋里一团乱,还有点慌。不过慌乱之中,他对秦将离的感情,似乎正在不由分说地往水面上浮。  这更令他发慌——自己可是他师尊啊!  所以,他只得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惩罚乱说话的翟亭深身上。  却没注意到,周围没风,远处的密林之中,却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凌霄没想到,现在占据了自己全部思绪的人,此时,就在那里。第72章   翟亭深没想到凌霄真的生气时是这番模样, 更没想到, 他会用这种让他颜面尽失的方式对他动手。  翟亭深又惊又气,瞳仁都在震颤。  凌霄的模样, 丝毫不似作伪。  “凌霄, 你放开我!”他低沉清润的声音头一次染上了两分恐惧, 在寂静无声的夜色中竟听出了几分颤抖。  凌霄却冷笑:“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翟亭深怒道:“一派胡言!我不过是……”  就在这时,凌霄的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之中带着两三分陌生, 低沉又平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师尊。”  简单的两个字,凌霄全身都僵住了。  下一刻,他一把将按在手下的翟亭深推开,骤然转过身去。  寂静一片的夜色之中,微风裹起两片落在地面上的柳叶。  他身后两丈远的位置,凌风站着一个人。  他是凌霄熟悉的模样, 却又不那么像。但是, 站在凌霄面前的这人, 就是秦将离。  那人一身玄色大氅,迎风而立,墨发束在高冠之中, 散落在肩的长发被微风扬起。  他模样并没有变太多,但是身上原本那干净的少年气褪了个干干净净。他原本五官就深邃,如今看起来,便通身一股深沉而冷冽的气质。  凌霄一愣, 接着心下便一阵抽痛。  果不其然, 如简潇所说的, 那时空缝隙之下,便是比无间地狱还要可怖的存在。 第69章 凌霄一顿,接着心中将那天道从头到尾咒骂了一通。  接着, 他便看到秦将离对着他笑了笑。  秦将离自方才他说话时,便是一副温和安静的模样看着他。但凌霄却张了几次口, 最终支吾着没说出话来, 神情罕见地有些慌乱。  秦将离心中竟有些冷然的愉悦——毕竟这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在见到自己之后,还慌乱地想要找借口辩解呢。  秦将离见他半天没有言语,最后一双冷清的眼睛有些着急地看着自己。  秦将离笑了起来。  秦将离说道:“没事的,师尊,你随便说些什么,我一定会相信的。”  凌霄有些懵:“你说什么?”  秦将离笑着顺了顺他冰凉的发丝:“徒儿说,您不必花这么多心思考虑如何应付我。只要您说,我都会相信的。”  “你说我在应付你?”凌霄顿了顿,接着皱起眉来,不敢置信道:“你是以为,我在想办法诓骗你?”  秦将离按着他肩头的手加了两分力道,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徒儿宁可您骗我,也不想您说出实话。”  凌霄皱眉,心底奇怪的疑惑愈发强烈。  之前他便觉得自己的弟子看着自己时眼神不对,但他说话仍旧那般温文有礼,他也找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但是他竟好好说着话,就将自己弄晕了带到了魔界来。  这他也勉强能够理解。毕竟他这徒弟是个魔修,放眼整个修真界都看不到一个魔修,更何况是正在举行仙道大会的问剑门。所以远离那个是非之地,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秦将离现在说话的内容和语气,却愈发奇怪了。  什么叫宁可自己骗他,也不愿自己说出实话?  凌霄思索片刻,只道他还是因为自己将他推下悬崖之事。凌霄不能提及天道和系统,只得绕开他们,说道:“当时情况紧急,只有那一个地方能暂且护你周全。若当时将你留下了,你必定会死。为师当时是……”  秦将离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所以弟子说,师尊心软。”秦将离笑道。  凌霄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将离开口说道:“师尊,不如弟子问你几个问题?”  凌霄道:“你问。”  秦将离看着他,说:“在您之前,我有过好多个师尊,都叫凌潇。”  凌霄顿了顿,接着点头道:“我知道。”  接着,秦将离笑了起来:“想必就是因为师尊知道,所以,我的那么多个师尊里,才唯独你一个人,对我那般好吧?”  凌霄没想到他会这么想。  凌霄前世的生活过得顺风顺水,他便惯于以自己为中心,在与人相处时,想的问题总是直接而简单。他听到秦将离这么说,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待他特殊,在他看来,就是自己对他的忌惮。  凌霄有些急:“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秦将离却摇了摇头,看着他,接着说道:“我每一世的师尊,到头来都是要杀了我,我知道。所以这一世,你也不例外。”  凌霄急着要辩解,秦将离却抬手,轻缓地覆在了他的唇上。  “不用解释,我知道,这一定是师尊的任务,是您一定要完成的事。”  凌霄一把扯开了他的手。  “你凭什么不听我解释,便妄下断论!”凌霄怒道。  秦将离却像是没听到他这句话一般,接着说道:“但是师尊,你还是太温柔了,不懂斩草除根,给弟子留了一线生机。所以,我便又回来了。”  接着,他拉着凌霄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前。  “如果师尊后悔了,可以再杀我一次。”秦将离说道。“此番我去找您,已经想好了。毕竟您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再让您动一次手。”  坚实的胸膛之下,温热有力的心脏在凌霄掌心平静地跳动着。  凌霄气红了眼。  他重重地要抽回自己的手来,但秦将离的修为早就高出他不知多少,凌霄竟使了几次劲,以至将灵力蕴于臂端,都未能挣脱开。  他挣扎了几下,干脆停下了动作,抬眼看向秦将离,怒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为师当年之所以待你好,全是因着忌惮你,而推你下悬崖,也是因为天道完成天道的要求?”  秦将离笑着点了点头:“本便是这样。我本就是为天道所舍弃的人,在师尊这里,也不例外。”  “……你还以为,你之所以没死,是我心软,放了你一命?”  秦将离看着他,不置可否,但答案已然昭然若揭。  凌霄顿觉一股无力感席卷而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同天道作对,要将那个被它压制为举世间的恶人的小子培养成材。再之后,他便莫名其妙被下了降头一般,处处受这人吸引,竟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结果到头来,人家心里一直一门清楚,知道自己的来头,还一直以为自己是虚情假意?  但是他又怪不得秦将离。  他经历过那么多次的背叛,每次又被强行洗脱了记忆,再重新遭遇一遍。而自己,恰好又来到了那个反复背叛他的人身上,还是在他被意外地交还了所有记忆的时候。  凌霄与秦将离对视着,一时鼻端有些酸涩。  只是那天道太作弄人了,将之前每一个凌潇在秦将离身上造下的孽,都清算在了自己身上。  凌霄心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了。这人不仅是自己的徒弟,还是自己的心上之人。如今诸事尘埃落定,他也回来了,便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就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忽然一阵沉重的力道又将他紧紧压在了床头上。  秦将离按着他的手腕,将他禁锢在了自己和墙壁之间。  “师尊可能不知,我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秦将离的脸在凌霄面前放大,眼里携着骇人的情绪,温热的气息落在凌霄面上。  凌霄有点脸烫。  孽徒……凑这么近做什么!  他心跳如鼓,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秦将离接着说道:“若是有其他人像您这般背叛我,我一定让他死不瞑目,全尸都不剩下。”他声音森冷,缓缓说道。  凌霄皱眉。  “您知道我为什么不动您,只是将您关在此处吗?”秦将离问道。  凌霄抿唇:“……还不是因为,我是你师尊。”  秦将离缓缓摇了摇头。  “反正您都这般恨我了,我便干脆同您说实话。”  凌霄心头浮起疑惑。  “纵是师尊以师徒之情待我,我也远比师尊想象中还要肮脏。”秦将离似是破釜沉舟一般,咬着牙,缓缓说道。“早在五年多前起,我便对您起了别的心思。”  他凑近了些。  “弟子早就心悦您,想让您成为我的人。”  凌霄瞳孔骤缩。  他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原来有这个想法的不止我一个人,原来我与他二人,是两情相悦的?  这惊喜来得有些突然,一下将之前的情绪全部干干净净地取代了。  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而他的面前,破釜沉舟地说出了心里话的秦将离还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沉声说着:“无论师尊是否觉得恶心,都晚了。纵是你想要杀我,如今也没有这个能力。你要恨便恨吧,只怪你自己坏人做不绝,非要给我这样的……”  凌霄打断了他。  “你心悦我?”凌霄突兀地问道。  原本心情低落到谷底,早就破罐子破摔了的秦将离也是一愣。  一时竟静默不言,谁都没有说话。  “问你话呢。”凌霄开口道。  “……是。”方才凶狠阴冷的秦将离都有些羞赧。  凌霄此时看着他这又凶又可怜的模样,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既然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你方才问为师,为什么对你那般特殊,是不是?”凌霄问道。  秦将离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凌霄说:“那为师现在告诉你。”  下一刻,他一把按住了秦将离的后脑,将他往前一揽,闭上了眼。  一个生涩却坚定的吻落在了秦将离的唇上。第74章   凌霄的手僵硬地覆在秦将离的肩上。  方才他虽动作利落而坚定, 却仍旧是紧张的。刚才,他按着秦将离后脑的手在颤抖, 嘴唇也在颤抖。就连紧紧闭着的双眼,睫毛都在不住地战栗。  但是显然, 秦将离比他受到的冲击更大。  ——以至于方才一吻结束,自己正紧张得不敢直视对方的时候,秦将离竟默不作声地一头扎进了自己肩窝里, 紧紧搂着自己,到这会儿都没动弹。  凌霄也没说话,只抬手在他肩上顺了顺。  他能感受到,秦将离正强行压抑着自己呼吸之中的颤抖, 呼吸深而长,却也无济于事。  他这模样, 这倒让原本生涩紧张, 甚至手脚冰凉的凌霄安下了心神。  毕竟自己身为师长, 年纪大出他不少, 这种事情, 自然要自己来起这个头。眼看着这小子慌成这样,自己便更当做那个沉稳些的人, 才能做他的主心骨……  就在这时,秦将离从他的肩窝里抬起头来,却仍紧紧地将他圈在怀里。  那双眼底暗红的眼, 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上一刻还自觉沉稳可靠, 遇事不乱的凌霄, 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 第71章 姜启泓将手背在身后,坚定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吃你的东西!”  陆断仇挑着眉毛,垂眼看他。  魔界并不如修真界这般太平。魔修向来脾气暴躁, 且对人性之恶不加掩藏,所以若无一个足够强大的魔尊镇压的话,便会战乱不休。  陆断仇就是生在那么一个年岁里,故而从小颠沛流离的,没过过几天太平日子, 更没怎么吃过这种小孩子吃着玩的物事。虽则他如今这地位要什么有什么, 但已经过了吃这些小玩意的年纪了。  所以这种能吃糖葫芦的童年, 对他来说是极为奢侈的。能得到他亲手给的糖葫芦, 姜启泓也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得到了陆断仇最高的礼遇。  于是,好不容易向这小子示个好,还被坚定拒绝了的陆断仇,压根没搭理姜启泓,一把便将那糖葫芦戳进了姜启泓嘴里。  姜启泓被塞了一嘴酸酸甜甜的山楂。  “赶紧走吧。”陆断仇满意地垂眼看着他叼着糖葫芦的模样,拍拍手,说道。  姜启泓将那糖葫芦从口中抽出来,上头已经沾染了晶莹的口水。他没办法,只得进退两难地将这魔修给的食物拿在手中。  “吃。”陆断仇见他似乎要将那糖葫芦扔掉,便开口命令道。“你要不吃,我便就地杀了你,反正也没人管得了我。”  姜启泓拿着那糖葫芦,顿时进退两难。  “……你没给钱呢!”他对陆断仇怒道。  陆断仇瞥了一眼旁边那个抱着糖葫芦架,敢怒不敢言的老头,嗤笑了一声。  “你管老子?”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快点走,再不走,我把这老头儿杀了你信不信?”  当然信,这些穷凶极恶的魔修,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姜启泓生怕陆断仇真将这老人杀死在自己面前了,只好屈辱地将那糖葫芦叼进嘴里,单手捏着师尊留下的信件,凶巴巴地瞪了陆断仇一眼。  “……你们魔修,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姜启泓心中的愤懑简直到了一个顶点,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显出几分决绝和怒意。  陆断仇噗嗤笑出了声。  待眼看着这小子走远,出了城门,向问剑门山上去了,他才收回了目光。  接着,他随手从袖中拿出一块上品灵石,随手丢在那卖糖葫芦的老头手里。  怕是金子打的糖葫芦都不值这个价。那老头接过灵石,眼都看直了,正要同面前那公子说自己找不开,便见面前空空荡荡的,那俊俏公子已然不知去向了。  ——  姜启泓将凌霄的信递给凌以筠时,姜启泓的脸上已然糊满了眼泪。  可他嘴唇上还沾着那魔修强迫他吃下去的、糖葫芦甜兮兮的糖浆。  姜启泓抽噎着。  这些时日,他算是知晓了一个人若是过于弱小,便会多么身不由己。他被抓到了魔修的地盘,不仅救不了自己的师尊,自己的命也是被人握在手里的。  不仅如此,他还要受那魔修侮辱,被迫吃糖葫芦!  姜启泓抽噎得说不出话来。  “凌……凌师叔。”姜启泓抽噎道。“弟子无用,师尊……”  凌以筠已经听翟亭深说了凌霄和秦将离的事,此时心情无比焦急,急着知晓凌霄此时的情况。  于是,他顾不上面前这个自责的小子,伸手便从他手里将那封信抽了出来。  旁边,翟亭深清清楚楚地将他焦急的模样映在严重。  他别扭地冷哼了一声:“……他那个徒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凌以筠顾不上管他,匆匆将那封信打开了。  只见信中是凌霄熟悉的字迹和口吻,只有寥寥几句话。  “我暂且在秦将离处住下,一切安好,师兄勿念。”  凌以筠终于松了口气,将那信反复读了几遍,才将之收起,转脸看向翟亭深,问道:“你之前不死说,是秦将离将凌霄强行掳走的吗?如今看来,他们二人倒并不像那般,想来也是有什么误会,已然解除了吧?”  翟亭深目光闪烁地嗯了一声,脑海之中浮现起的却是那天晚上,秦将离看向自己的时候,那一副看情敌一般的凶狠眼神。  想来并不是误会接触,而是那师徒二人已然好上了。  翟亭深这般想着,看着凌以筠,却说不出口。  接着,他不知和谁怄气一般,转开了眼,敷衍地嗯了一声。  凌以筠并没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点了点头,便抬手摸了摸姜启泓的脑袋,说道:“你暂且便跟在我的身边。放心,你师尊没什么事,不过是有些事要处理,不久便会回来的。”  姜启泓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接着,凌以筠便又有些发愁地皱起眉。  他师弟找回了自己的徒弟自然是好事,可是他那徒弟如今已然成了魔修。毕竟道魔殊途,中间的鸿沟不是说跨越便跨越的。  他们这师徒关系,如何能存续?他师弟待在魔界,人身安全又怎么保障呢?  无论怎么想,都是不妥的。  ——  凌霄在秦将离的寝宫住了下来。  他未曾想,秦将离布置得与自己的洞府一模一样的宫殿,便就是秦将离自己的寝宫。  想到这小子早便就这般夜夜住在这里,凌霄差点将这欺师灭祖的小子痛揍一顿。  不过如今二人的关系今非昔比,凌霄咬牙切齿地要揍他,不过片刻,便被这脸皮厚似城墙的小子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将他那微不足道的两分怒意,化成了炽热的唇齿交缠。  到头来,凌霄除了没什么威严地斥了他两句逆徒,便没能再做什么。  他不是喜好周游天下的性格,前世也是一心问道,在一处闭关修炼能待十数年。他又对仙魔隔阂并不在意,在哪里修炼都没区别,便住了下来。  毕竟于他来说,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便是那处没有秦将离,而此处有。  秦将离刚就任魔尊之位,魔界的魔修们仍有不少蠢蠢欲动者,故而他每日都有不少事务需得处理。原本最初两日他还赖在凌霄身侧,哪儿都不愿意去,还是左护法一道一道急报送来秦将离这里,将凌霄催烦了,才将秦将离赶去处理事务。  “你终日留在我身边,妨碍我修炼。”凌霄赶他不走,便这般同他说道。  这才让整天不干正事的魔尊一步三回头地去将要紧事办完了。  这一日黄昏秦将离回来时,凌霄正在他寝宫前的庭院里打坐。  那魔界的天空,终日都是暗红闷沉的,与修真界的蓝天相比,自然显得沉闷又污浊。  秦将离以前从没注意到这一点。他毕竟在时空裂缝之中挣扎了五年之久,与那里相比,此处明亮温和多了。  可是如今,这精美又大气,却充斥着一股诡异血腥气息的堂皇宫殿之前,坐着那样一个人。他通身白衣,身上的气质凛然如山巅白雪。他静默地盘腿坐着,澄澈的蓝色灵力缭绕在他周身。  他同此处格格不入,像是一块澄澈通透的美玉,被丢进了尘埃里一般,让秦将离急切地想要将这美玉捡出来,用衣袖擦干净。  可是自己就是那个将他困入尘埃的人。  顿时,秦将离心中五味杂陈。原本他这几天,早就因着凌霄对自己的感情而愉悦得晕头转向,像个瘾君子一般,终日只想着泡在他的身侧,黏在他身边。  可是他现在,像是骤然被惊醒了一般。  他师尊本就不该属于这里,更不可能在魔修的世界里待一辈子。魔修的领地灵气稀薄,除他之外一个仙修都没有,就连周围的环境,也是沉闷黑暗,寸草不生的。  而他不一样,他是个为为仙道所不容的人,只得苟且在此,号令着一众妖魔鬼怪。  ……他怎么忍心让他师尊受这样的苦。  秦将离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在凌霄身侧坐了下来,轻轻将他揽在怀中。  凌霄收了气息,睁眼便见秦将离腻在自己身边。明明是个凶狠又霸道的人,却莫名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偎在自己身侧。  凌霄一时觉得有些好笑,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凌霄问道。  秦将离低头,正好对上凌霄那双干净的眼。那么一双琉璃般的眼,映人的却是魔界这脏兮兮的世界。  秦将离低头在他发间吻了一下。  “这里每日天气都很差,”秦将离低声说道,声音里带了些少年气的委屈。“……会让师尊心情不好吧?”第76章   凌霄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天气是有些阴沉。”凌霄慢悠悠地向他身上靠了过去,像只倚在人身边懒洋洋磨爪子的大猫一般。“不过魔界不是向来这般?看习惯了便没什么了, 何来心情不好之说?”  秦将离一时有些失笑。  他这师尊实在是个单纯得紧的人。不仅说话直来直去的, 还尤其好伺候。他总有股超然世外的感觉,别人皆在乎的东西, 他都不放在心上。  秦将离心头沉重的阴霾顿时散去不少, 接着从后头搂着凌霄的腰, 让他在自己怀中靠得更加舒服些。  他接着放柔了声音, 诱哄一般说道:“可是, 魔界灵力稀薄, 师尊在这里修炼,也不如在清玄宗时那般顺畅。”  凌霄皱了皱眉,警觉地抬起头来, 看向他, 问道:“你怎么句句话都像是要赶我走一般?”  秦将离顿了顿, 低下头去安抚地在凌霄鬓边吻了吻:“不是的, 师尊。不过是今日在殿前议事时, 听那些长老抱怨。毕竟千年之前, 道魔尚未如此泾渭分明,他们困居魔界,心有不甘吧。”  事实自然不是这样,而是秦将离将自己的想法甩在了魔界那帮长老头上。  若他孤身一人,自然甘愿困守魔界这寸草不生之地。但是他身侧有个凌霄, 若道魔一直这般被清楚地划分开来, 他便会永远让自己的师尊委屈。  而他如今有这个能力, 踏破千年之前道修划分在道魔两界之间的屏障,领着魔界众人踏入属于道修的阳光之下。  凌霄听到这句话,却顿时皱起了眉。  “你别管他们怎么说。”凌霄说道。“据我所知,千年前道魔完全分开之前,两边修士混战了数千年。若你真替他们打开了这个屏障,你能保证千年前的混乱不再重演吗?”  秦将离顿了顿。  他只想着他们二人是否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又哪里顾得上世间芸芸众生呢?  他没有说话,只沉默着吻了吻凌霄的鬓发。  “此处道修魔修的修炼法门天差地别,划分疆域而治尚能维系两处安定。但一旦他们交融在一起,势必会起战乱。”凌霄坐起了些,抬起手指在身后的狗崽子腮边戳了一指头。“届时,你便是那个罪人,会把你自己拖进火坑的。”  秦将离不语。  前任玄烛大陆的尊主凌霄扒开了自己徒弟腻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转过身去,神情中露出了平日教导弟子的严肃。 第73章 “不过道修修炼总讲究个因果。”凌霄说道。“为图飞升为仙,便克己首礼,否则欠下的因果,都会由天道偿还。那么魔修呢?若要修为提升,自然会有血债结下,还如何飞升?”  秦将离说道:“魔修可不图飞升。”  凌霄挑眉。  前世在他看来,生而为人的唯一目标便是那朗朗青空之上的世界。他所受到的教育便是这般,周围的人,也无不是如此。  若修士活在世上,不为了飞升,还有什么可图的呢?  秦将离看出了他面上的疑惑,只觉得这人单纯得可爱,凑上前便在他脸颊上吻了吻,说道:“魔修在世,图的就是眼前。修士寿命遥遥无尽,只管眼下活得舒适安逸便可。千年之后死在雷劫之下,纵是灰飞烟灭,便也算够本了。”  凌霄从没听过这样的言论,闻言顿了顿,低声说道:“如今,已然没有天道了。”  “嗯?”秦将离听他话锋一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凌霄平静地接着说道:“既没有天道,也无上界可以飞升。”  秦将离回过神来。  凌霄从前如绝大多数的道修一般,一心求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飞升上界,化而为仙。  但秦将离知道上头有一个天道存在,在左右着这个世界的运行。所有人都是这天道的棋子,尤其凌霄,是这天道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现在凌霄说,天道没有了,是否就是说……  秦将离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凌霄当初是不是在天道操控下将自己推下悬崖,而是若没了这个天道,那个一心向道的凌霄,该当向何处去呢?  秦将离小心翼翼地将凌霄圈进怀中:“师尊……”  凌霄听到了他语气之中的情绪,一愣,继而笑了起来。  他转过头去看向秦将离:“在你当时坠下悬崖起,它便不存在了。我从前修炼,不过就是为了飞升上界,我原想着,没了天道,我便再没了目标,却没想到……”  他顿了顿,看着秦将离。  “这五年,我闭关修炼,最大的目的,就是不想像五年前那般软弱,我想亲自保护你。”  秦将离深深地看进了他的眼中。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北邙山中时,映在凌霄眼中的星星。他当时以为,是天上的星星留在了凌霄眼中,才让面前的这个人显得那般光彩照人,将他的魂魄都拴住了。  但是现在看来,其实不然。  其实凌霄那状似冰封的眼中,自有一片璀璨的星空。  秦将离忽而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师尊。”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现在,你又没必要让我保护,谁都伤不得你。”凌霄笑了起来。“故而方才我便在想,我这一世日日修炼,还有什么作用呢?”  “自然是有的。”秦将离脱口而出。  “嗯?”凌霄侧目看向他。  秦将离接着道:“我若去了修真界,定然是个人人喊打的魔头。到那时候,还得师尊来保护我。”  他说这话时,似是刻意要逗凌霄开心一般,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是只在主人身侧卖乖的大狗似的。  凌霄低声笑出了声,一把将他的脑袋推开了。  “别跟我装蒜。”凌霄笑道。“若真有那个时候,还需我拦着你,别将他们赶尽杀绝了。”  秦将离见他笑了,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凌霄渐渐收了笑容,接着说道:“其实我如今,早已不想着飞升之事了。”  秦将离问道:“为何?”  凌霄说道:“修真一途,不过是一条一直往前的路。我若真有一日飞升到上界,我在那里还能做什么呢?只能接着再向上界之上飞升。这般一来,跟爬楼梯有什么区别,想来也没什么意思。”  秦将离点了点头:“师尊能这么想,自然好。”  凌霄接着说道:“如今有你在侧,想来我同你二人一同度过这千余年的岁月,待身死道消,这一世便也有始有终,没必要去想那以后了。”  秦将离此时若有尾巴,一定摇得甩成了圈。  他凑上来道:“说来说去,就是因为如今师尊的心里全是我吧?”  秦将离蹭在凌霄耳边,蹭得他有些痒,忙将这撒欢的男人推远了点。  “不知害臊。”凌霄轻声笑道。  接着,他笑容一顿,皱了皱眉。  “你说为师是不是与魔修待久了,思想便被传染了?”他皱眉正色道。“我如今这想法,怎同魔修这般像?”  秦将离笑起来,蹭到他身侧。  “师尊既如此,不如多学些。魔尊不仅了无道德观念,不图飞升,还纵/欲得很。师尊可知魔界有一双修之法,可令修为一日千里……”第78章   未等仙道大会结束, 修真界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几乎震动了整个修真界。  消息传到问剑门时,云焕正为着仙道大会的名次而寝食难安。  他宗门之中这些年收进来的弟子都是天分上佳的,但培植起一批弟子, 五年是远远不够的。故而他收进宗门的弟子们,绝大部分还没到崭露头角的时候, 那些上阵比赛的, 不少又疏于修炼,或心性不好。  与问剑门的那群平日里只知道练剑修行的剑痴比起来,便逊色了不少。  更令他上火的是, 清玄宗千百年的基业摆在那里, 真到了仙道大会上,竟也比他无为宗出彩。  眼看着前三十的弟子逐渐已经有了定数,竟有接近半数都是问剑门的, 剩下一大半,又全是清玄宗。他无为宗这么几年声势浩大的, 到了赛场上,竟几乎同二流门派无异。  云焕太着急了。  他父亲子女多, 他好不容易从中成为那个出类拔萃的,放了多少大话, 才让他父亲安心把宗门交给他打理。若他打理这几年, 只打理出这么个结果, 那么……  他想到自己那些蠢蠢欲动的兄弟姊妹, 就觉得头疼。  就在这时, 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个弟子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大长老,大事不好了!”那弟子急急忙忙地说道。  云焕抬头:“怎么了?”  那弟子喘着粗气,说道:“方才有消息来,说是极北之地的那北邙山中,不知为何发生了地动,震塌了半边北邙山。”  云焕皱眉,不满这弟子这么点小事都要来烦自己:“所以呢?不过地动而已,便是将那山全都震塌了,还能如何?”  那弟子道:“不是的,大长老!那塌掉的半边山,都……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能落到哪儿去?”云焕问道。  “说是落到了世界尽头的那个峡谷里。”那弟子着急道。“说是那一次大动之后,余震不断,将北邙镇都震塌了!听说,是世界尽头那冒着黑气的峡谷……要将整个世界吞进去呢!”  云焕一惊,从原地站了起来:“还能有这种事?”  那弟子点头道:“可不是!现在翟亭深翟门主正要邀请您过去呢!翟门主说,此番地动非同寻常,恐怕得全修真界同力合作,才能保全大陆的安全。”  “北邙山……?”云焕听着这状况,吓出了一背冷汗,喃喃重复道。  北邙山为何会地动?这世界有个边缘,是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但这边缘一直静静待在原地,上万年都没有出过状况,为何偏偏就在此时……?  他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名字。  凌霄。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进去过北邙山。唯独一个凌霄,之前因着中了万劫蛊,跑到了北邙山内寻找解药,解药寻到了,人也换了个模样,成了男人。  他去之前,北邙山万年都没有动过,为什么他从北邙山出来之后的短短五年,北邙山中便地动山摇,世界尽头的那个峡谷,还将大陆吞噬进去了?  他此时顾不上这世界的安危。世上无数个门派,总是有人会担起这个责任的,便正如翟亭深。  而对他云焕来说,这动乱,正是个好机会。  世界若有动乱,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若他此时能稳下心神来,趁乱做些什么,那这修真界亘古不变的实力排序,便可以由他来动一动了。  ——  北邙山的地动来得突然,仙道大会还没结束,翟亭深、凌以筠和云焕这三大宗门的代表便领着各宗门的负责人径直去了北邙山。  修真界从有历史记载的年代以来,北邙山外的世界尽头,便一直是安安分分的,从来没有动过。  如今那里骤然出了那么大的事,谁也不知是天道发怒了,还是这世界寿数已尽。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众人都如临大敌。  谁也不想同这世界同归于尽,被那峡谷吞噬进去。  待到了北邙山,翟亭深率先便提出要到北邙山里面的峡谷去看一看。  这即便对于修士来说,都是过于冒险的。北邙山之中有禁制,修士在山中不可御剑飞行。若是中途山中地动了,那么待在山里的修士便会陷入危险,坠入那悬崖都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若他们都不去,难道能等到那峡谷塌陷到北邙镇,再做打算吗?  可是,是人都惜命的。  翟亭深当时问谁愿随行的时候,在座的数十个宗主、长老,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说话的。  翟亭深冷眼瞥了一眼在场众人,没有说话。  有一个宗主小声开口道:“我们,也没有什么经验,去了恐怕也是添乱。待翟门主找到了破解那峡谷吞噬陆地的法门,我等定当竭力相助。”  另一个长老也开口赞同道:“是啊。再说,如今北邙镇一片狼藉,也需我等出力相助呀。”  众人点头应和。  翟亭深闻言,冷笑了起来。  若说经验,那世界尽头的峡谷第一次异动,谁能有经验呢?这些活成人精了的老怪物,一个二个不过是惜命而已。  他向来不愿同这些人多言,见没众人都赞许地点头,抬眼来看自己,转身便走了出去。  迎头便撞上了从外头进来的凌以筠。  凌以筠方在外偷偷给凌霄发去了一条密信,用的是他之前交给过凌霄的法器,这会儿一进来,便见翟亭深冷着脸,迎面和自己撞在一起。  凌以筠问道:“……怎么了?”  翟亭深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门里,有个同凌以筠关系不错的二流宗门长老小声开口道:“凌道友来喝口茶吧,翟门主这是要去北邙山中探查呢。” 第75章 旁边另外一个宗门的长老便幽幽地开口。  “……凌道友,您师弟的事,云道友可全都告诉我们了。”那长老看着凌以筠。“您若是再藏着他,那就是要拉着大家一起死了。”  纵然隐忍如凌以筠,也忍不住了。  “云焕告诉你们?”凌以筠问道。“我且问,他告诉了你们什么?我师弟又做了什么?”  旁边,云焕慢悠悠开口。  “五年前,你师弟可是只身进了北邙山中,寻到了万劫蛊的解药,这没错吧?”他问道。  凌以筠皱眉:“所以呢?”  “万劫蛊无解,这可是世间众人皆知的。而那北邙山,此前也没有一个人进去过,这也是举世皆知的。”云焕慢悠悠地说道。“那么,为什么你师弟将这两件事都做到了,然后这北邙山便崩塌了呢?”  凌以筠面上笑容尽褪,此时面无表情的神色,竟严肃得有些骇人。  “自始至终,不过你自己空口白牙胡说的而已。”凌以筠冷声说道。“此时大难当前,你自无证据,全靠无端猜测,便能够将罪名全都加诸于我师弟头上?”  “那你既然说你师弟没问题,不如让他回来,同我们大家说说,北邙山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云焕冷笑起来。  “他是不是外出有些要事?如今大陆都要崩塌了,还有什么事能比这大陆崩塌还要重要的呢?不如便让他回来。反正在此之前,只有他一个人进过北邙山,对其间的情况,自然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众人皆随声附和了起来。  凌以筠头一遭这么清楚地认识到,人性竟能够肮脏至此。  他能看出云焕是趁乱找事,要趁着现在众人同仇敌忾的时候,给清玄宗狠狠地一击。他对此早有防备,但却没想到,那些往日里一个二个同自己称兄道弟的宗主长老,到现在,竟全都站在他那一边。  全然是因为大难当前,谁都没有办法,所以急于拉出一个替罪羊来,妄图用这样的办法,将他们自己保护在后。  可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呢。  凌以筠气笑了。  他正开口要说话,却只见翟亭深锵然一声,竟将剑抽了出来。  他话不多说,剑锋径直指向了云焕。  “再多说一句,我便用你的血试试我这剑还利不利。”翟亭深的声音从齿缝中缓缓挤出。  若真要和翟亭深硬碰硬,云焕自然是没有这个本事。他神色一哽,接着便讪讪闭上了嘴。  但他的神情仍然是分外得意的。  果然,其他的修士,尽皆变得神色各异了起来。  那些之前瑟缩着不敢说话的宗主和长老们,此时纷纷站出来,打抱不平起来。  “翟宗主,您纵然剑法盖世,此时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是啊,云长老说得有理,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凌霄道友请回来呢?”  “是啊,这大难当头,他却不见踪影,着实说不过去……”  翟亭深提剑便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人去了。  凌以筠却抬手,两指夹住了翟亭深的剑锋,将他的剑逼停了下来。  翟亭深看向他。  只见凌以筠面上隐忍得几近痛苦,冰冷的眼神直看向云焕。  凌以筠没说话,但翟亭深能看出——  他不让自己杀人,因为若此时在场有人被他们二人杀死了,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云焕毫不畏惧地同凌以筠对视,接着目光中露出了得意的情绪。  这种顾及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在他看来就是瞻前顾后的人,是最好拿捏的了。  却就在这时,门外传出了一道破空之声。  一道由冰凌凝成的霜刃破门而入,紧贴着云焕的脸,削去了他鬓边的头发,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霜刃铛地一声,打在他身后那一尺厚的墙壁上,径直钉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在场的人竟谁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连云焕,也被吓得木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才那一刻,他像是同死亡擦身而过了一般。  接着,门外响起一道冷清如山巅泉水的声音。  “云焕,是你要找我来?”  竟正是凌霄。第80章   凌以筠听到那个声音, 惊讶地转过身去。  只见那正门大敞着,卓然站在门口的那人, 正是多日不见的凌霄。  他身上广袖的道袍洁白胜雪,随着他周身的气场无风自动。他长发尽数束在发顶的高冠中,卓然而立,宛如踏月而来的云间上仙。  站在他身侧, 稍高出他些许的那人,竟通身缭绕着让人难以忽略的魔息。这人玄衣黑发, 眼中流转着暗红色的光芒,竟赫然是个魔修。  五年前去过仙道大会的那几人,对这人隐约是有些印象的。  这个修为高深到众人完全探查不出来的魔修,竟就是五年前那个被凌霄从赛场上救下来的、凌霄的那个亲传弟子, 秦将离!  凌霄像是完全看不出在场众人目瞪口呆的模样一般, 闲庭信步, 慢慢走了进来。  “找我有什么事, 云焕?”凌霄慢条斯理地问道。  若是凌以筠和翟亭深,他们在场的众人还敢仗着人多势众而给他们难堪。毕竟这两人修为虽高,却都是正儿八经的仙修, 不会随意同自己人动手。  但是面前这人,不仅是个合体期修为的仙修, 居然还敢光明正大地、当着修真界众人的面,和一个魔修站在一起。  而更可怕的是, 这魔修的修为这般高深, 在场众人谁都没听说过, 更未曾见过,又有谁能与之为敌呢?  一时间,众人虽各自心怀鬼胎,但谁都不敢显露出来。顿时,四下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云焕一时间,也什么坏都没敢说出口。  凌霄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问你话呢。”  “你……你……”  云焕听着身后鸦雀无声的,面对着面前这个不仅修为高深、看起来还一点都不会痛自己讲道理的人,一时间哑口无言,想要说话,却一个字在舌尖盘桓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下一刻,凌霄锵然一声抽出了秋水剑,没进了云焕的胸膛。  云焕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刚才对着我师兄,什么都敢问,现在我来了就不敢问了?”  凌霄的声音清冽动听,泠然如清泉自心间流过。但是在场众人,无不在他声音出口的瞬间,心凉了半截。  这骤然而来的两个人,就算要像现在杀云焕一般,将在场众人杀个干净,也是分外容易的。  只看他有没有这层想法了。  凌霄动作干脆利落地将长剑从云焕胸膛中抽了出来。  “……师弟?”凌以筠连忙走上前去。  凌霄一抬手,将凌以筠挡在身后。  他垂眼看向在场众人,问道。  “诸位看见了,我勾结魔修,还残杀道友。现在谁有意见,大可以提出来。”  众人看着他,寂然无声。  仙魔之间已有数千年没有任何联系了。在场众人不仅从没有经历过与魔修交手,更没见过修为如此骇人的魔修。  他们就算是不忌惮凌霄,也要忌惮他身后的那位。  凌霄勾了勾唇,露出了个凉嗖嗖的微笑。  “如果没有意见,那么此后便要听我号令了。”他慢条斯理地开口。  “有什么想法,也都藏心里去,别表现出来。”凌霄说道。“我提醒你们这一点,是为你们的性命着想。”  说着,他抬手,施展了一个法诀,将秋水剑上沾染的血液清理了个干净。  他抬腿,将足边云焕的尸体踢远了些,免得挡住了自己的路。  他转身看向凌以筠。  凌以筠愣了愣,继而对着凌霄放松地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了便好。”  接着,他感受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将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抬眼看向秦将离,神情颇为温和。  “回来了就好。”他对秦将离说道。“比五年前走的时候,长高了挺多。”  秦将离的视线落在了他搁在凌霄肩上的手上。  凌以筠顿时会意,颇有颜色地将手从凌霄的肩膀上拿了下来。  “师弟此番回来,可是为了北邙山中之事?”凌以筠问道。  凌霄微微一点头。  “我得消息的时间稍早些。”凌霄说道。“半途上才收到师兄发来的信件。”  凌以筠点头:“早些来自然是好,这边我已经有些应付不来了。”  凌霄侧目,瞥了一眼旁侧安静如鸡的众人。  离他最近的那几人竟纷纷低下头去。  凌霄冷笑了一声。  “没必要同他们废话。”凌霄说道。“至于北邙山中之事,我如今有一些头绪,想必能够解决。”  凌以筠没想到凌霄这般成竹在胸,一时间有些惊喜:“那是最好的了!” 第77章 他一抬头,便看见神色状似极凶,实则一副委屈巴巴模样的秦将离走了进来。  幸而他没有兽类的耳朵和尾巴,否则此时,那一双耳朵定然蔫哒哒地垂下来,尾巴也不高兴地耷拉着。  凌霄见着他便笑了起来,走上前便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  立刻,那不苟言笑,光凭一个眼神便让修真界诸人噤若寒蝉的魔尊掉下顿时蹬鼻子上脸,凑上前去便搂住了凌霄,低头把脑袋埋在对方的脖颈上,深深地蹭了蹭。  “你和凌以筠说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他耍赖道。  凌霄失笑,抬手回搂住了他。  “不是都跟你说了?”凌霄说道。“有一些话,是天道不许我告诉你的。”  秦将离闷闷地嗯了一声,接着问道:“那天道恐怕也不同意我与你在一起。”  凌霄慢条斯理道:“那也晚了。”  接着,他低头安抚地在秦将离眉边吻了吻,将他推开了些,正色道:“若有那些修士从旁协助,再加上师兄和翟亭深,我们将那时空裂缝修补起来的胜算便能到大多了。”  秦将离冷哼道:“他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凌霄拍了拍他,道:“总归聊胜于无。”  秦将离嗯了一声。  凌霄接着思索道:“大概待到明日,那峡谷便会将整个北邙山塌陷进去。这样,失去了北邙山的禁制,我们便能够更好地施展这个阵型。但北邙山地动,势必还会引起更多的城镇坍塌。我一会便让师兄派几个修士去,先指挥那些平民疏散。”  秦将离点头应了下来。  凌霄便又皱着眉,反复思索是否还有被自己遗漏的地方。  秦将离走到一边为他倒了杯灵茶,凑上前递到他唇边:“师尊不必担心。无论发生什么,都还有我呢。”  凌霄叹了口气,侧身靠在了他身上。  “若此举……没有用的话,当如何处理?”凌霄问道。  这其实是他最为担心的。  虽说他如今已然准备好了最好的对策,但依旧不是万全之策。若此举失败,那待北邙山塌尽,整个世界都要陆续塌入那片深渊之中。  若人所处的世界都崩溃不见了,人该往哪里去呢?  秦将离却不慌不忙,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如果此举无用,整个世界都坍塌进了那个深渊,师尊要做的,就是握紧我的手。”秦将离说道。  凌霄勾唇笑了起来:“怎么,要做一对亡命鸳鸯吗?”  秦将离道:“那可不是。师尊,你不知我在那深渊之中混得如何风生水起。那其中无论什么上古怪物,绝世恶人,都需听我一声号令。”说到这儿,他显摆似的,低头在凌霄唇上落了个蜻蜓点水的吻。  “要不是要回来找你,我都乐不思蜀了呢。”  凌霄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那我还真想下去试试。”凌霄说道。“下去看看,我这徒弟是不是在同我胡吹乱侃。”  秦将离问道:“我若真是骗你的,你会怎么罚我?”  凌霄闻言,抬头便看见这小子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抬手便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我能拿你怎么办?”  秦将离见他神情终于松懈了下来,便也笑了起来。  他师尊虽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对这乌七八糟的天下,比谁都上心。那北邙山一地动,他急得像是全然是自己的责任一般,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北邙山。  别人谁都没有秦将离更清楚凌霄。这人冰冷的外表下,那颗心是最滚烫而温柔的。  但是这样太累了。  秦将离骤然一俯身,一把将凌霄抱了起来,转身几步走到了软榻边。  他弯腰将凌霄放在了那软榻上,单膝撑着自己的身体,撑在了凌霄面前,俯身便吻了吻凌霄的唇。  “弟子有一法,师尊但凡用了,弟子定能被师尊罚得服服帖帖,师尊可要试试?”  语气已然染上了几分不正经的旖旎。  窗外太阳都还没落山呢。  凌霄意动,却是啧了一声,一把将他推远了:“明天还有要事,你别闹我。”说着便撑着床榻就要起身。  秦将离将他按了回去。  “没要做什么。”秦将离说着,搂着凌霄换了个位置,让他枕着自己的肩在软榻上躺了下来。“如今诸事都安排好了,你这几日都没有安心休息。既然此时无事,你就小憩一会,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凌霄眨了眨眼。  果真,自己这一日的焦虑虽没表现出来,但秦将离已然看在了眼里。  凌霄心下一暖。  是了,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无论情况糟糕成什么样,总归万事都还有个秦将离。  他向秦将离身上凑了凑,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安稳的姿势。  气氛一片安然,不出片刻,凌霄便感觉困意席卷了上来。  秦将离于他,果真是个最神奇的人。第82章   凌霄在秦将离怀中睡了过去。  却未曾料到, 他竟在自己的梦中见着了一个人。  凌霄:“……。”  他沉默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搓着手, 笑得腼腆又有些尴尬的李建国。  “你……你好啊。”李建国笑着同他打招呼。  凌霄还记得自己上次见他, 他也是笑得这么腼腆又谄媚, 被自己掐着脖颈一把提了起来。要不是两个世界之间存在禁制, 自己无法对他造成实质的伤害, 恐怕就那一下, 这人就要成为自己的手下亡魂了。  怎么还腆着脸往自己这里凑。  “你有什么事?”凌霄皱眉。  李建国见他没动手,已然高兴得差点掉眼泪了。  李建国走上前去, 说道:“我今天偷偷到封存这个世界的办公室看了一眼,发现程序出bug了, 你们世界现在是不是在从那个bug处消亡?”  凌霄不懂bug是什么东西,不过听他的描述, 也是八九不离十。  凌霄点了点头。  李建国说道:“我这次偷偷来找你, 为的就是这件事。不过因为我现在没有办法插手你们的世界, 所以只能来找你,由你来完成。”  凌霄闻言, 缓和了神色。  他原本就与那个世界的人不剩什么恩怨, 面前这人,虽说是他自作主张将自己送来了这个世界,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创造者,更何况……  那个世界里,是没有秦将离的。  凌霄说道:“我原本找到了一个或许能够修复的方法, 但若你能够出手相助, 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李建国见他口气和缓了不少, 顿时放松地笑了起来。  他壮着胆子问道:“你找到了什么方法?”  凌霄抬手,画出了一个自己按照那构想图改进出的阵型。  “之前去你们世界中时,无意间看见的。”凌霄解释道。  李建国大惊,接着便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不愧是我……”儿子俩字他卡在嘴边,没敢说出口。  “这的确是个办法,不过还不够严谨,到实际操作的时候,需要用掉很多能量,而且会容易出差池。”李建国解释道。接着,他将一个小纸条塞在凌霄手里。“按照这个阵法,你一个人就能把那个裂缝补起来。”  凌霄接过那纸条,对李建国道了句谢。  李建国涨红了脸,顿时露出程序员特有的腼腆和羞窘。  “不用谢我,不用谢我。”他说道。“一开始,就是我们欠考虑,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凌霄拿着那小纸条,忽然有些好奇。  “为何会觉得对不起我?”凌霄问道。“我是你创造出来的。在你而言,我不过是你制作出的物件罢了。”  李建国疯狂摇头。  “不是这样的。”李建国这种只会敲代码而不善言辞的程序员,憋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组织措辞。  “从你身上,我也得到了很多。我本来也算个一事无成的人,是你成就了……我。”李建国坑坑巴巴地说道。“我之前在创造你的时候,花了很多心血,但是从来没想到……总之,你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有什么可高兴的?”凌霄皱了皱眉,没听懂他这语无伦次的话。  李建国顿了顿。  “你比我想象中的模样更完美。”他说道。“所以,并不是我创造了你。我只是将生命给了你,其余的,都不是我给你的。”  凌霄看向他。  李建国接着说:“所以,这就像母亲和孩子一样,所以你也一定不要认为,你和我们不一样。”  李建国说完,站在原地忐忑了半天。  这……说他是自己孩子,让凌霄听起来,是不是自己在占他的便宜呢?  凌霄本来就对自己没什么好感,这下肯定更讨厌自己了。  却没想到,沉默半晌后,他听到了凌霄的声音。  “多谢。”凌霄说道。  李建国抬起头来看向他,满脸的不敢置信。  却见凌霄勾了勾唇角,对他露出了个虽浅、却非常真实的笑容。  这好看的人啊,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了。  原本惴惴不安的李建国,不由自主地咧着嘴,同凌霄一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