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戈壁滩的小火车站》 第一章 一条寂寥、冷清,没有一点生气的小街,由南至北横贯哈密市区,街的两旁尽是一些低矮的门房,几家货物不全,营业面积也不超过几十平方米的小商店,偶尔也有几个戴小花帽的维吾尔族姑娘和小伙光顾货床。穿着黑褐两色条绒的老头,则有时吆喝着牛车,慢腾腾,吱嗄嗄的走在这条小街上。 有时汽车奔驰而过,顿时又把小街搅起浑沌沌一片黄尘,行人立即得扭过头去或双手掩面,不然鼻子眼睛就会被呛的难受,啊!这就是我从东北第一次来到哈密的时候当时所给予我的印象。 啊!这就是我向往的绿洲! 啊!这就是我心里憧憬着的色彩般的新疆! 生活啊!你可真跟我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 不行,我不能在这小村镇上生活,我当时把哈密是这样比喻的。 我已经决定返回东北,返回我的家乡故土——锦州。 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所在,是什么人把歌编的那么好听?“我们新疆好地方啊!天山南北好牧场……”纯脆是一首骗人的歌,我当时心中这样的诅咒。 我漫步在这条小街上,走着,走着,心里盘算,等一会儿,回到哈密铁路训练班如何跟领导同志要回我的人事档案。所谓我的人事档案也就是我的户口、粮食关系及我的初中毕业证书和我在高中读书的学生证加之一张身体检查表。 我来新疆,说来是具有传奇式的色彩,我没来疆之前正在高中读书,当时正读到高中二年。 一天中午,一个和我很要好的同学赵义昌,在学校的操场上,悄悄地告诉我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新疆乌鲁木齐铁路局哈密办事处,来到咱们市里秘密招生,地点在站前的跃进旅社,条件是市内户口、粮食关系和身体检查表即可,职务可多了,有话务员、扳道员、乘务员、列车员、乘警……”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份招生简章,我接过一看大致和他说的相符。 我问他:“你想报名吗?” “当然”,他回答我:“我想找个伴,所以我才当你说。” 听说到新疆的定量是四十五斤成品粮,还有比较理想的工作,加之自己当时年青,对这样的好事,根本没作出一点任何犹豫,就立即回答他说:“行,我跟你报名去 。”他很替我担心地说:“你得跟家商量好,这可不是小事”。“没问题,别看我是独生子,我倒要出去闯一闯。俗话说:小子要闯,丫头要浪吗?生活就要靠自己去闯。家里是绝对拦不住我的。” 就这样的大事,丝毫没有和家里商量,当天就按着负责招工的那个人指给我的办法,把户口和粮食关系从学校起到家里,理由是不住宿了。当我们俩把手续都交给了这个秘密招生办以后,人家给我们开了一张免票,拿了一张盖有新疆乌鲁木齐铁路局哈密铁路办事处的介绍信,就到新疆来了。这里我当然简略了我和家里亲人那种生离死别的情景,现在我不知那个秘密招生办是否把我们俩人的档案寄到哈密铁路训练班来了?新疆招工办没让我随身携带档案,尚要没有寄来,那可就糟了。那样我就不能马上回去,我踌躇了,也无心溜达这条小街,我抬起左手瞅瞅表,这是来疆之前姐姐的珍惜之物赠送了我。将近下午一点了,糟了,训练班中午开饭的时间是十二点,我整整过了一个小时,回去食堂肯定是没饭了,现在当误之急是买点吃的,刚从内地来到新疆,当然我黄牛皮钱包的钞票和全国粮票非常富有。当时中午刚过,阳光的威力也正是十分强烈时候,我解开外边兰布衫钮扣,摸摸腰包里的钱包,急冲冲地越过马路,朝道南一家食品店走去。 这家小食店约有一间半房的面积,人们在拥挤着,排着长队,由柜台直排到门外,不自觉的顾客围在柜台,把胳膊伸的老长老长,直把钱和粮票递到售货员的胸前,嘴里不住的叫喊。我打开钱包,从里边拿出一张二斤全国粮票,又把钱包里的钱全部拿了出来,从中抽出一张贰元的,而后把钱藏在贴胸的内衣兜里。 我出来已经半天了,赵义昌还在训练班等我呢,我心里着急了,挤了上去,右手捏着钱和粮票,举过前边几个人头顶,边向前递,一边喊着:“我买一斤饼干,给我秤一斤饼干。” 我前边的人脑袋没有回过来,却回过两手,用手推我,“你这个人挤啥,你这个人咋这么能挤呀!” 他越推,我越挤,胜利到底属于我的,店员把一兜饼干从空中越过人头,递到我的手中,我拿到饼干,挤出人群,来到外边,右手就掏兜里的钱包,我想把剩下的粮票和钱装在钱包里,啊,我的右手一掏是空的,我左手拿着饼干换到右手,这回又用左手掏左边的衣兜,啊!也是空的,天哪!我整整一个月三十斤全国粮票,从中我只拿出二斤,剩于的二十八斤全部被人掏去了,连我心爱的黄牛皮钱夹也被人偷去。多亏我在买饼干之前,我把钱拿了出来,放在贴胸的内衣兜里了,不然钱票和粮票那就一起都报销了。 二十八斤全国粮票在当时粮食瓜菜代的困难时期,该是多么大的损失。当时要说把钱弄丢了,出于同情的人们都可以拿出钱来支援你,你要是把粮票丢了,那就很难说了。 粮票就是生命,这是当时妇儒皆知的道理。而我这个月的粮票全丢了,那么这个月我该怎么过呢?明天我就没有吃的呀!回去和组织讲吧,领导肯定不会相信,即使相信也没有办法解决,那我该咋样办呢? 十七岁的我,还没有到能够处理偶然发生意想不到事情的年龄,在我回去的路上,我两眼模糊的回忆我当时买饼干的情景,噢,我明白了,那个在我前边的人,他假装往后推我,实属是倒背着手把我的钱包偷走的,多么聪明而又可卑的小偷。 第二章 哈密铁路训练班,它座落在离哈密城约有十几里地东南角上,四周完全是用粘土夯打的围墙,它原是一个牧主的花园相互毗连的两座小楼,全是木料结构,在这两座小楼的后边还有二节小楼,那是训练班的教师和领导办公的所在地,训练班大院,整个被土墙围起的,中央筑有一道墙,把两座并列的小楼隔成了两个院子,这道土墙不知什么缘故,它没有像样的两个正门,只是在土墙隔绝两院,这头掏成一个很大窟隆!这个窟隆足能开进一辆汽车,不过两座小楼修筑的确有差异,东院的小楼那确是一座华贵的府第,其中一切都具有豪华气派,具有古代风格的回廊,树木苍翠的园子,朝着花园的另一面,还有一间堂煌富丽的游廊式的长亭。当我通过长亭,来到后院的小楼找到主管人事的同志,我说明我坚决要回去,人事档案一定得给我,这一句话,这个主管人事的同志根本不理睬我,他趴那写他的字,我大声问他:“你们给不给,你们招工不合法的!” 大概这句话激怒了他:“原来你不清楚吗?不合法为什么还要来呢?” 这个人当他扭过头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脸型和他的神气是多么富于冷寞,他脸绷的紧紧的,说话又那么慢条斯理,我内心说,三十多岁的人,却养成一种冰的性格。 我使出最后的技俩,大哭大闹,大吵大嚷,他出去了。连眼皮都没抬,我没辙了,坐那在想良策。一会儿进来一个瓜子脸,脸上长些酒刺,大嘴巴,大眼睛,一见就会使你感到很和善的人,他和刚才走的那块冰的年岁不相上下,他问我:“你是从哪来?” 我说:“锦州。” “你是锦州哪条街的?” 我又回答他:“是在古塔附近住。” 他问:“你听我的口音像哪儿块的人?” 我说:“你像锦州人。” 他笑了,用大手拍了拍我的肩头:“咱们是家乡,过去有句话,家乡见家乡,两眼泪汪汪,有感情,我劝你,我以家乡的感情来劝你,别在闹了,再闹也闹不出去,反而对你还没有好处,新疆是需要人的地方,能让你走吗?”最后他自我介绍地说:“我叫孙启民,是你们的老师,今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我。”说完他走了。 他说的有理,新疆是需要人的地方,不然为什么搞秘密招生,我在闹恐怕也无济于事,我想通了,想不通也得想通,我站起身,想找赵义昌去,晚上的饭我还没有地方吃呢?这是当务之急呀! 我逛一圈,最后在东边篮球场地我发现了他,我看他搓着手,原地的站那蹦跳,我知道他的心痒痒了,这个见球没命的家伙,遇到这种场合是要显显伸手的,我小跑到他跟前,他都没理会,我照他的肩头给他一拳:“你这个家伙,到哪儿都是乐天派,你知道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那两只仙鹤腿不跳了,瞪两只大眼睛瞅我:“怎么了?” “你到哪儿去来的,我怎么没找到你,我独自上街买点吃的,把粮票全弄丢了。” 他一听那小圆脸儿当时绷的紧紧的,两眼睁的挺大问我:“真的?” “那谁还骗你。”我的声音都变了。 “那咋办?”他右手插过浓密的头发里,使劲挠了几下,“那晚儿我还在找你呢,谁知道你跑到哪去了,我和兰州的两个学员到附近逛了圈。” 他这个自来熟到哪都跟到家一样,不需要多长时间,就会在陌生的环境中找到朋友,而且处的像有多年的交往似的,他善于交际,还是他性格所决定,两者兼有之,我对他这点是佩服的,然而我却做不到。 隔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拍我一下肩头:“我想起来了,从咱到训练班往东走,不过二里多路那儿有一片葱地。”我没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葱地和我有什么相干?”“怎么和你没相干,”他说:“你不得解决你的吃饭问题吗?我这还有一些粮票,我能帮助你解决一些,往后晚上这顿饭咱俩就拿大葱对付,这不能对付几天吗,你再赶紧给家发个电报,让家里给寄来一些,在没寄来之前,你不想办法解决怎么办?” 听他说完,我真有些哭笑不得,“大葱挺辣的能顶饭吃吗?” “哎!”他俩眼又瞪着我说:“我还想吃好的,我看大葱要搁水煮了,加上咸盐,就挺不错了。”他这个机灵鬼脑袋里都是道道。煮大葱虽不是佳餐美味,但总可以解决肚子。我同意了,最后和他订一下时间,什么时候去偷,至于到街上买盐,买个小锅,这当然都是我的事了。在哪煮,我们俩还精心选择了地点。太阳西斜了,在训练班附近住的维族农家房顶上,袅袅的炊烟从各种烟筒里飘散出来,训练班小楼后边的教堂,忽地蹿出几只鸽子穿过袅袅升腾的炊烟朝野外飞去。 夏天傍晚的野外,空气新鲜而又凉爽,赵文昌带我很快找到了他所说的那片葱地。这片葱地紧挨着干渠旁边,大约有两亩左右,我们俩没进葱地之前,朝四下望望,没发现人,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四周越是这样静,我的心越是胆儿突的,这必竟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尝到作贼的滋味,也缺乏作贼的胆量。当我们俩迅速地走进葱地,猫着腰开始拔葱的时候,我的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挺好的大葱,因为拔的时候用力过猛,有的都让我拔断了,这也可能和葱地多日没有浇水造成土质板结干硬有关,我右手拔,左胳膊挟着,当右胳膊挟着的葱足够一捆的时候,我直起腰招呼在我前边拔的赵义昌,可还没等我喊出声来,我就听见一个姑娘笑声,这笑声来自何处,我的眼睛搜索到了,在不远处干渠旁的一棵大桑树上,一个姑娘手端着书,正坐在大杈巴上,正对我们发笑。 我焦急地小声喊了一声:“赵义昌,快走,有人。” 我看他听到了,赶紧就跑,赵义昌几步追上我,我一回头,那姑娘追上来了,我急切地说:“咱们不用跑,给他钱。” 赵义昌说:“不行不行,你没看戴着个小花帽吗?是个维族姑娘,这地方人可厉害呢,让他们抓住还有好,快跑。”这时我不能再挟着葱跑,赶紧把它甩了,我瞅见赵义昌还在挟着,他脚下的工夫早就练出来了,我哪行啊!尤其脚下的盐碱地,又有灌木丛拌脚。我边跑边回头,只见那姑娘距离我就五六十米远了,我没命的跑,结果又跑一会儿,最后还是被她一把抓住。随着,她快活的哈哈大笑起来,眉毛在她脸上跳,灿烂的笑容使她那两只大眼睛放光,随后他又放开了手,尔后又咯咯笑了起来,在她开心笑声里,明显的夹杂着哈哧、哈哧喘气的声音。我的心也嗵嗵直跳,我想我刚才就是豁出命来跑,恐怕也跑不出她的手里,早就应该站那,听凭她的发落。她笑完,气也出匀乎了才说:“你真是一头笨驴,要知道,我是想和你比试一下咱俩谁跑的快,可不是抓你,你男子大丈夫,铁路大工人,拔两棵葱还跑什么哪!”她汉话说的流利又动听,说完他抿嘴用一种挑逗的跟光瞅我,接着又是一串笑声。我刚要赔礼,解释我现实的处境,也就是想把丢粮票的事对她讲清楚,之所以这样实在迫于无奈。 我把钱从兜里掏了出来,心想我向她解释完,就把钱给她,可我刚说一句,她连连晃着头说:“我不听这些,我叫阿依木霞,以后你要吃还可以来嘛,不过可不要这样,大大方方地来。”我带着被羞辱发烧的脸颊勉强装出一副笑样,糊里糊涂地回答:“好好,以后有机会再来。” 我把手攥着的钱递给她说:“这是我的葱钱,你收下吧。” 她瞅了我一眼,两片鲜嫩的嘴唇一撇儿:“你这两钱只能够你自己的,藏在沟里那个人的钱谁给?”看来她发现赵义昌了,赵义昌是不是不知道人家发现了他,大概他认为很侥幸呢,当然这个节骨眼的时候,没有那个必要,也没有那个心情去揣度这个事情,我只是忙乱的从贴胸的衣兜里,又急忙地掏出钱来,递给阿依木霞 :“连我那个伙伴的都由我给。” 阿依木霞却没有接钱,她的脸冲着赵义昌藏在那儿的方向,清脆而尖细地喊了一声:“喂!你别藏在那儿,你的伙伴替你把钱还了。”接着是一阵开心的笑声。赵义昌再也不能不出来了,他像一个战俘低着头走到我们的跟前,很不好意思地强作一副笑脸:“我……我,赵义昌赔礼道歉。”说完,他对阿依木霞行了一个90度大礼。 阿依木霞先是一惊,黑珍珠一样的眼睛睁圆了,随后笑了,很开心地笑了:“你这是干啥?真有意思。” 我很难为情地又一次把钱递她:“这……这是我俩的葱钱,你收下。” 阿依木霞笑吟吟地睨斜我一眼:“这几个钱,我们不稀罕要。” 我只好把钱装在兜里,最后又说一句打招呼地话:“您要不要……那……那我们就走了。” 本来她的年龄和我相仿,也就二十一、二,我还称呼她个“您”字,简直当时自己就不知说啥好了。 我俩刚转身要去,她哎了一声,叫住我们俩个:“把这东西拿去呀!”她指了指脚下的大葱,那是我拔下来的一捆。 从阿依木霞追上我,直到现在她让我拿这捆大葱,这时我才注意到她,我心里不免一惊,她挟着葱,还追了我,看来我跑的速度远远不是她的对手,大脑迅速思维,并没影响我的回答,这次回答的话也算得体:“不,不,我们不拿了。” 她拿起葱往我的怀里一塞:“你干啥来了?” 说完,他又嗄嗄地笑了起来:“这阵又装起正人君子来了,你们不拿,那干什么来了。” 最后,我还是把葱拿了,赵义昌郑重其事对阿依木霞说声谢谢,而后又对我叽咕一下眼睛,然后走到小沟那儿,把自己丢在那儿的葱也挟了起来,当她走到我的跟前的时候,倒和我开起玩笑来了:“你可真有交际手段,不但把东西给你了,还把钩挂上了,你小子快当我说,我那阵没在跟前的时候,你们俩都说什么来的。” 我上去给他一拳,“咱不像你,胆小鬼,遇事了比兔子跑的还快,把我扔下不管了,还拿我穷开心。”接着我把刚才他没在跟前那阵我和阿依木霞的对话学说一遍,最后他打趣地说:“这应了三国演义开头那句话了:咱这阵儿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说完我们俩大笑了一通。 第三章 打开全国铁路运行图,在西北铁路干线上,有个小火车站,叫二堡车站,公元一九六一年五月十日这一天,新疆乌鲁木齐铁路局哈密铁路训练班在毕业分配的大会上,正式宣布将我分配到这个小小的二堡车站。 平日我非常自骄,我的语言仓库非常丰富,可当我坐在奔赴我前程的列车上,我拿起笔,要想写一篇日记来纪念这个振奋人心的日子,我才知道我的语言贫乏到如何程度,只是用一般的词汇描述了自己的心情。 难道毕业分配不是很正常的现象吗?况且职称和其他学员相比并不特殊,都是做站务员工作,那有什么令人如此振奋,诸君有所不知,二堡车站在西北铁路干线也是数得着的小站,它附近有一个天然的风景区——白洋沟,那一代的维族居民都说白洋沟是戈壁滩上的绿洲,它和千里无人烟座落在一片沙石连着一片沙石的戈壁滩上的其它小站来比,那不是穷乡僻壤的小村和苏杭二州相比吗? 对于二堡车站的地区环境的优越是和我家乡那个孙启民老师在一次接触中向我介绍的,当时他介绍这些是无意的,而在这方面时时关注的我却把这个小站用心地记在心里了。在毕业分配的前夕,我就暗暗地托这个老师给我帮一帮忙,结果他真帮了我大忙。 二堡车站距离哈密车站当中只隔一个头堡车站,直到列车像一头雄狮猛地怒吼一声,我赶忙收笔,扭头一看,才知道列车已经驶进二堡车站的位置了。 静悄悄的二堡车站,并没有理会我这个将要步入人生征途的新人。我当然不管这些,哪怕现在我陷进冰雪里,也冷却不了我周身奔腾的血液,从今天开始,我就将是中国铁路工人队伍当中的一员啦!我的工作将从今天开始,我新的生活也将从今天开始啊! 当列车一声长鸣,当列车轰隆轰隆地从我的身旁又开了过去。当我扛着行李,精神抖擞的来到运转值班室,把肩上的行李摆到地上的时候,单单把我一人扔在二堡车站站台上的时候,我站那不由一边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举目四望。望着望着,我差一点喊出声来:“好哇!真是好地方啊!”我如此激动是因为我看到了四周模模糊糊,好象都有村庄,都有树木,在车站的东南方向,我一眼就看到了黑糊糊的一片林带,要知道在戈壁滩上看到村庄和树木,那可真是稀世之宝哇!走出千八百里你都很难看到一棵树木,一个村庄,在二堡车站的周围竟然是这样的地理环境,难怪人们称之它为绿洲,望了一会,我不由嗖地扛起行李,精神抖擞地来到车站运转值班室。 刚好,我进到屋里刚把行李撂在地上,一部电话哗铃铃很刺耳地叫声,打断了想要接待我的站长,他赶忙拿起电话机摇把,咕噜噜地摇了起来,他那粗大的嗓门连声地回告对方:“我是二堡,我是二堡,”他又重复对方的话:“1859在我站待避,1859我听清了。”大概这是调度命令,我猜测着,接着又听大声地重复:“好好,要保证1859在柳泉车站加水,在1392公里以153客车相会。” 他在通告的时候,半个身子斜对着我,一只脚踏在圆圆的黑人造革圈包起来的圈椅上。那双深陷的眼皮带有很多横七竖八皱纹的一双布满网状的血丝眼睛,不时往上翻楞着,象是在打量我,又像在考虑着什么,以后我才知道,这是他习惯性动作。 他放下电话,才到我跟前,接过我手里拿着的调令,随后从他上衣的小兜里掏出花镜戴上,瞅一会之后,我才看见他满是胡茬的脸,和那肥厚的二片大嘴唇子现出微笑:“啊!你叫刘忠信?”他那粗大的嗓子压低声音:“好哇!这回车站又添人进口了。”这话好象不是对我说的,好象是自言自语,又象告诉旁边的第三者。 他收藏了我的调令,然后回头对我说:“你先休息一天,同志们都知道今天要调来新人,从办事处那得知道训练班今天分配,也知道就给咱们车站一个标,小梁吃完早饭就出去了,他是咱们车站最小的同志,今天才16岁,他出去就是为欢迎你采购东西去了。也不知道他会买来一些什么好东西来。” 我听出他说话有些地方语无伦次,再从他一副憨厚老工人的模样上看,估计他不会有多少文化水平,他跟我没有多说什么话,我知道像这样的老工人是不善于用嘴表达事物和自己内心感情的,我问他车站有多少职工,他回答,一共十四个人,我又问他:“您是站长吧?”当我问他这话的时候,他脸上隐藏在胡茬里边那一道道深沟堆满了腮帮,那厚厚的大嘴唇子又朝两边咧了咧,显出一副很不自然的微笑:“我是代理站长,正式站长还没有调来。”后话的言外之意,我就是这车站的一站之长了。 不一会儿,我听到外面有人唱着欢快的小调,歌声虽不优美动听,但在这块几乎和文艺绝缘的土地上,能听到这样的小调,也足以能够引起人们的情趣。 亚那亚克西, 什么亚克西呀! 新疆的大姑娘亚克西。 歌儿不是年青人唱出来的,听起来不是年青人那样甜脆的歌喉,听声调唱歌人至少也有四十开外的年纪了。 站长朝窗外指指唱歌那个人说:“外边唱歌那个人姓郭,名叫郭海舟,我们俩是一班,是个老话务员了。” 说着郭师傅走进了运转室,站长问他:“道岔检查了?” 郭师傅眼瞅着我回答:“检查了,一切正常。”随后他指着我说:“这位……?”站长马上接过话说:“这是分配咱们这的新同志,名叫刘……”站长想不起来后两个字了,我赶忙接过话说:“我叫刘忠信。” “对对!刘中信,我这脑子太臭。”站长连连捶了两下脑袋,紧接他又对郭师傅说:“刚才我已经把你介绍了。”说着他拿起我的行李要帮我安排住处去。 去到外边的站台上,我站了一会儿,瞅一瞅四周的环境,站台有六间房子那么宽,方方正正用细沙铺的平平展展,整个站台的四周起码高出地面两尺,站台的下边有一只从底到上整个四周都用水泥抹面的水井,其实说它是水井倒不如说它像一口又圆、又粗、半人高的大缸,座落在那儿用水制成的,要问它的容积、面积有多大谁也没有计算过,不过装上满满一缸水,够十四名职工活上一星期用水,要问有多深,这可有人量过,其中有两名职工打过赌,一个说足有三人深,另一个说四人深也不止,后来他俩拿一条绳子系下去,直系到底,拉上来,就拿他俩的个儿量,也得五个半高。但它露出地面部分也只有半人高。类似这样的大井,整个戈壁滩上的小站每个车站都有一眼这样水井,井里的水当然不是从地下而来,而是用机车把水槽车拉到沿途每个小站,再用胶皮管子把水槽车的水放到井里,水槽车每周必来一趟,给沿途每个小站的井灌满,戈壁滩上所有小火车上的职工和家属就依靠大井里的水生存,这些情况没到二堡车站之前,我就清楚,这是西北铁路干线职工人人皆知的事儿。距离水井几十步远,就是两趟用泥坯打的平房,平房全是用白灰刷浆,倒也给人一种清雅和洁静之感。 站长把我带到一间房子,把行李撂在这房间里唯一摆设的一张长条的桌子上。 此刻站长脸上的表情好象一个欠债人对债主那样现出偿还不清债务那般苦笑,戈壁滩就是艰苦,没有办法,新来的有些适应不了,慢慢也就习惯了。他又说:“还算你有福气,全线还就数咱这小站四周都有维族村,往西三里还有一条白洋沟,要把你分到其它小站,你连棵绿草都看不着。” 这些话当然用不着他说,从内地来疆的人们谁还不清楚这一点,但愿我这一辈子别离开这个小站,我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说:“到哪儿都一样,别人能克服咱也能克服,年青人在困难环境中磨练磨练,能锻练人嘛,站长您忙去吧,什么困难都没关系,您放心好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我的行李。 站长去了,我在铺好的床上,两手扣着脑袋仰脸躺一会儿,我的心情很不平静,想到了展示我面前的新生活,想到距我万里之遥的家,又想到和我同来的新疆的学友赵义昌,可惜我们没分配到一块儿,尚能和他分配到一块该有多好,可惜这个车站只分配一个名额,赵义昌分配到一个尾亚车站去了,他的工作职称是尾亚机务段的搬卫员,这个乐天派分配到哪儿他都无所谓,我想起我们分手的前几天,在一个晚上,他还跟我说起那个阿依木霞,他逗趣地说:“一直没到大桑树那儿去和阿依木霞会面?” 我回答说:“没有。” “那你真不够意思。”他又意味深长地说:“我看得出来,她是即有趣,又有情的姑娘,她那天要是对我说那些话呀!我早就到那棵大桑树下和她相会去了。” 说实在的,从那次做了那件不光彩的事,直到今天分配到二堡,我再也不敢去那片葱地,怎么好意思去呢?见面该说些啥呢。 我瞪着两眼躺在床上,想这想那,突然几声驴叫打断了我的思绪:哎!车站怎么还有驴呢?我想大概是维族社员骑驴来车站搭乘货车的吧,在训练班时,我就听说有这种情况,维族社员要到哈密城,沿线车站是照顾的,车站值班员向调度要一分点,让他们搭乘货车走,大概上级有这个指示精神,当为搞好维汉两族的民族关系。搭乘货车的维族社员,他们往往都骑着一头毛驴来到车站,把毛驴拴在适当的地方,当下晚儿,依就搭乘货车回来的时候,他们再解开毛驴骑回去。 隔了一会儿,我又听到一阵驴叫,叫声像是动物临近死亡般的哀嚎,我不由地走出门去,想看一看它为什么会发出这般奇怪的叫声,我出去一看,事实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在第二趟和第三趟房中间是空场,聚集职工和家属十几个人,其中一个个子瘦弱,年龄不满二十的青年职工,手里牵着一头小驴儿,我去到跟前,就听有人问他:“小梁,你牵头驴来干什么呢?” 我听那个小梁说:“这是我花钱从维族村买来杀肉吃的,咱们车站不是添人进口了吗?大喜的日子,不得庆贺庆贺吗?啥表示没有还行?”又一个夸赞地说:“亏你想的周到。” 其于的人都在议论这头小驴儿能有多大份量,能出多少肉,有的还说这小驴儿肉保证嫩,开锅就烂,还有的吵吵:我得先准备酒去,驴肉下酒那还有比的。又有人打趣说:“你可别撑的跑肚拉稀。” 有人问:“这小驴儿花多少钱?” 小梁用那只没有拉缰绳的手竖起二个指头,吵吵叭呼地说:“才二十块钱。” 人们又夸小驴儿买的便宜,又夸小驴儿长的挺胖。 小小的空场是一片喜悦,逗笑的欢乐气氛。这时我正站在一个不易被发觉的角落,此刻我不能站那儿不出头了,我走到小梁跟前,拉住小梁那只闲着的左手,很受感动地说:“谢谢你,小梁同志,你这番心意,我领情了。” 小梁瞅瞅我说:“你就是咱二堡车站新分配来的?” 他停一会又说:“这是咱们车站的规矩,谁来都要盛情的庆贺一番,这回轮到我请客了。” 我又连说两句:“谢谢,谢谢。”随后我向四周的人自我介绍地说:“我叫刘忠信,往后和大家在一块儿了,老师傅和家属大嫂,往后多帮助我。” 就听有人接茬说:“没说的,都是一家人吗。” 不管男女老少,我发现人们的眼光都打量着这个新人,有的还小声的议论什么。 人们的话题又转到这头小驴儿身上。站在站台上的郭师傅这会儿大声嚷嚷着说:“小梁,你老牵它干什么哪?拿刀杀呀!” 小梁回答他说:“我牵是牵来了,可不敢杀,它还咬人呢。” 郭师傅骂了声:“熊蛋!”就从站台上走了下来,走到小梁跟前说了声:“你真是熊种。”就从小梁手里接过缰绳,郭师傅牵过小驴儿转了两圈,又眯缝左边带着伤疤的眼,仔细瞧瞧,接着他问大伙:“有敢杀的吗?没有敢杀的,就瞧我的。” 不知什么时候,小梁早就把菜刀给他准备好了,郭师傅刚说完就瞧我的这话,小梁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递了过去。郭师傅接过菜刀,大概小驴儿意识到不好,就见那小驴儿,连蹦带闹,又咬又踢,两眼射出一股凶气,紧接又嗄嗄大叫起来,那叫声和先前不大一样,听起来叫人发怵,声儿又悲又怒,近乎狼嚎一般。郭师傅一把手牵不住小驴儿,只好两把手用力牵住,根本不容他腾下手来,郭师傅只顾用力薅住缰绳,看那样子,唯恐小驴儿挣脱逃跑,早就忘了防备小驴儿那张蓄意已久要咬他的嘴,只见小驴儿猛一扭头就是一口,郭师傅立时大叫一声,撒开缰绳,一手捂着胳膊急忙躲到一边,蹲在那儿。这阵从人堆后面嗖地窜出一条大汉,说时迟那时快,见他一个箭步,窜到小驴跟前,小驴儿刚要逃,还没逃之际,大汉上去一把扯住缰绳,小驴儿见是一个新人,又要撒野,见那大汉一手薅住缰绳,一手挥着拳头,照着小驴儿的眼睛”咣咣”就是两拳,也许是小驴儿已经筋疲力尽,也许它意识到来者不善,也许那两拳着实打在了它的要害之处,它完全没有先前那么凶猛,只听那大汉大喊一声:“拿刀来。” 小梁跑到跟前,急忙把掉在地下的菜刀捡起,递给那个汉子。 人堆有人大声提醒:“大梁,注意,别让它咬喽。” 只见大梁接过菜刀,小驴儿一见,又是明晃晃的菜刀,又像先前一样,使尽全身解数,连蹦带咬。 大梁没管这些,一只胳膊紧紧挟住驴头,小驴儿气疯了,大梁那只树干般的胳膊十分有力,将小驴儿的脑袋挟在腋下,小驴儿根本没有力量与大梁拼搏,四只蹄子深深陷进软软的沙子里,就如踩在沼泽地上一样,小驴儿身单力薄,不一会儿就见它的脑袋在大梁的腋下动也不动了。这阵就见大梁拿刀的那只手一个大抹脖,驴头就掉在地上了。 大梁猫腰一手抓住驴耳朵,拎起地下的驴头要走,这阵郭师傅还是那样捂着胳膊去到大梁跟前,叽咕叽咕眼,嘻嘻地笑了:“真有你的,这差事非你不行,我算服了,我说了算,这驴头归你啃了。” 众人被他说的全都笑了。 大梁对郭师傅的玩笑丝毫没加理会,他拎着驴头,看样是想到小厨房去,正从我身旁走过,我仔细打量一下这个大梁师傅。好一副大卫雕像一样刚毅的脸型,闪着紫铜般的光泽,在宽阔前额下方是二道黑黑的重眉,两眉之间那挺拔的鼻梁闪现着威严和深沉的神气。我不由心里赞叹一声:这真是条典型的男子汉。 第四章 整个西北铁路干线职工都和二堡小站一样,都是两班倒,干一天一宿,休一天一宿。 当我上班第一天,站长分配我和他一个班,当时,西北铁路干线凡是做话务工作的就相当于现在北方话局的各个车站的助理值班员工作。只是比助理值班员多两个内容,兼职货运、客运工作,但是在荒凉 无人迹的戈壁滩上,又有谁乘坐火车和托运货物呢,这当然两项兼职也就有其名,而无其实了。 接发列车作为一个业务成熟的话务员,他可以代理值班员,即类似像我这样新来乍到的话务员也只是接接电话,抄抄调度命令,传递路牌和路签,记载一下列画到发和经过的时间,随时观察两头板卫房的信号和经常检查车站站内道岔的定位情况等等。 第一班刘站长什么也没让我干,他只是再三对我重复的解决一个铁路工人应该时时刻刻遵章守纪,一丝一毫不能马虎,他列举了好多耳闻目睹和他自己经历,由于一时马虎造成后果给国家和个人带来弥天大害,这样的例子讲的真够吓人,他把火车比作黑老虎啦,有吃人的危险,而铁路职工则是玩老虎的人,当一名好的铁路职工应时时记住一句话,一是精神,二是勤(指腿勤嘴勤),马虎一点害死人。 从一个铁路工人的职责、纪律又讲到他的出身,讲述他闪耀着光辉的革命历史。50年他曾参加过抗美援朝,那时他是一个司机,在炮火连天、枪林弹雨、消烟弥漫的战场上,为何舍生忘死地把一列列载着军火的列车开过鸭绿江,输送到朝鲜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后来我才知道,就因为他常好讲演自己这段辉煌的历史,引起个别同志对他的看法,说他太有些过份的炫耀自己,说他摆老资格,甚至把他对同志们的严格要求也和这个资格联系在一起,有时对他怀有成见的职工一旦因某种事情和他发生矛盾的时候,就拿话揣他:“你不就是抗过美,援过朝吗!”我知道头一回和他当夜班,他那有声有色的经历还没有系统地绘声绘色地讲出来,还只限于概述,对于三十多年他一直从事铁路运输事业,所经历过令人值得记取的经验和教训,还没有对我讲述完,其原因他发现我的眼皮慢慢地搭拉下来了。 我没估计错的话,大概他是因为我初来乍到,刚上第一个夜班的新铁路职工,他原谅了我,他站起身走到我坐的椅子跟前扒拉,扒拉我的肩头说:“刘呵!”他后来总是这样叫我:“你今白天没休息,有点困了,到隔壁那小屋睡一会儿去。”我抖抖精神,连声的否认说:“没困,没困。”他又回到用黑造革蒙面的圈椅上坐下了:“还说没困呢,眼皮都合上了,去睡一会儿吧,有事我叫你。”当时我心里想:“这个外表给人一种十分严峻甚至看他外表让人都觉得难以接近的老站长,还挺不错吗。”当晨曦刚刚开始描绘出戈壁滩上小车站依稀轮廓的时候,我从隔壁的狭窄长条开头的小屋里揉着睡忙忙的眼睛走到运转室屋来,刚好运转室里的电话铃声哗哗哗响了起来,强烈的响声刺激人的耳膜,我顺手抓起电话的耳机,对方声音挺大,话又挺冲地问我:“你是哪位?”我告诉他:“我叫刘忠信。”他说:“尾西机务段赵义昌告诉你,让你到白洋沟去一趟,事情你到那儿就明白了。”跟我说话的是前方头堡车站的职工,他传达了赵义昌要跟我说的话,至于赵义昌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还是通过电话,还是他们俩见面委托他转告,这我都不清楚,我想问个详细,对方把电话撂了。我还想要前方车站找这个人继续通话,刘站长却把我这个愿望打断了:“刘啊!你不能用这个电话说这些事情,这是运转电话,除运转之外的事,你用那部电话。”我接受了他的告诫,可我拿起耳机要了十几分钟,总机也没理我,只听里边乱七八糟有几张嘴同时讲话,我清醒的知道,这部电话是不好要通的。 我站那聚精会神的在猜测赵义昌让我到白洋沟去干什么?他怎么知道白洋沟这个地方,凭我的智慧是猜测不出他让我去的目的,我埋怨起他来,为什么休班不到这儿来一趟,说个透彻,或是发封信来,也免得我像猜迷语似的猜测呀!他还是没有什么大事,倘要有什么大事他是不会让人转告的。刘站长对于心里学可说一窍不通,他不理解我现实的心里活动,大概他认为工作时间内思想就应该想工作,就不该想别的,就不该处理以工作无关的事,从他的话里明显的意味着这点。 “我看你有点走神,心不在这儿,干这一行可不能这样,你也许刚来,不太习惯这种工作环境,你若是呆的有点难受就到道岔那去检查检查,看是否接触严密了,当中有没有缝隙,看是否恢复原位了,这个工作是你工作范畴的主要内容,往后你自个就多想着点,火车要牌了,你去搬,车过后,你再把道岔恢复原来的状况。” 他这是向我交待工作,无可非议,我也需要他这样交待和指点,只不过他在交待中说了那些夹带批评的话,使我思想有些不快,一个新来乍到的职工,一个刚刚入路的新人,难道开始就该这样说话吗? 第五章 到第三个班的时候,我对刘站长的印象就更鲜明一些。这天早上我刚上岗,调度电话就哗哗的响了起来,刘站长赶忙去接,他接了电话,听一会就把耳机递给我说:“这是调度命令电话,你下载下来。”他说着递给我一个本子,我接过来端正的坐在值班站长的圆椅子上,头一次干这工作,精神有些紧张,唯恐把调度命令抄差,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调度是在发布局长命令,一个字也不能抄差,不过自己也有十分把握,自己高中文化,抄抄写写还不能胜任吗?没有问题,自己心里有底,想过我的心稳定下来。我打开记录本,手里拿着笔,就听调度发布命令了,调度开始一个个叫沿线的各个车站,他呼叫一个车站对方车站必答应一声,有或到,等把各个车站都呼叫完毕,每次都是事先调度指令那个车站复唱他的命令,调度呼唱一遍,而被指定的车站必须复唱一遍,以使第一次没有听准,致使没有记载下来的车站给一次补记的机会。这次调度偏偏指定二堡车站复唱,我当然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立刻扭头询问刘站长,他给我解释:“叫你复唱,就是重复一遍调度命令,他呼唱一遍,你复唱一遍。”我听明白了,心想这事没多大问题。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当调度呼唱一遍,我赶紧复唱一遍的时候,听觉和手以至嘴往往不能相随,有时把阿拉伯数字记差了,调度还在呼唱,而我这边顾记就顾不了复唱,顾复唱又顾不得记了,或是你记的时候往往就不能及时配合调度复唱,我此时就是这样。调度在电话里不能及时听到我的复唱,稍迟了一些,他在电话里就大声的训斥说:“二堡是怎么回事,今天是谁值班?”我一听情况不好,赶紧把电话给了刘站长:“快快,刘站长,我冷丁不行,调度急了。”我毫不掩饰地说。 刘站长接过电话,随口说:“哎呀!你这个高中生,还不如我这个大老粗,说的时候嘴和眼睛都不是样儿。”我难过低下头,一声没吱,有什么说的呢?原来认为车站这点业务,就自己这个文化水平那还不是稳拿把掐吗,今天的事实却使自己瞧不起自己,对自己的前途都悲观起来:哎,你什么都不行,以后你能有什么出息呢? 这种情绪致使我后半天都没和刘站长说一句话,自己一直是像和谁生气似的沉默着。 过去两趟车了,我还是傻呆呆地坐那儿,到第三趟车要牌的时候,刘站长吩咐我说:“等会1892过来,你把路票递给司机。” 这个差事很简单,用不到笔,用不到嘴,只需站在站台上,司机一看你站在前边,手里拿着圆圈,就知道有事,他会探出身子,长长的伸出胳膊,当机车临近圆圈的时候,就会准确地把圆铁圈套在他的胳膊上。铁圈的下方,有一块突出的部位,它是一个圆筒状调度命令,即签路牌、路票都装在圆筒里。这路签、路票、路牌是通过车站,把调度命令随时在不停车的情况下传递给司机。 此时我拿着这个圆铁圈,站在站台的前方,当列车开过来的时候,我高高的举起这个铁圈,司机本来一探就可以稳妥地套在胳膊上,然而也不知是我站的角度不可使他接住,还是他嫌我的动作太笨,当他接圈的时候,猛地向机车方向一带,差一点没把我带到机车大轮子底下,瞬间我就意识到他在拿我的生命开玩笑,一股气愤的怒火促使我迅速从地上抓两把沙子,对着机车的窗口朝着缓行的机车,猛地扔了过去,不偏不斜,正好扔在那个司机头顶上了。 我站那笑了,带着报复后满意地笑,嘴里骂着这个司机:“你瞎了眼睛,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没想到半个点之后,调度来了电话,开口就大发雷霆指名找站务员讲话,刘站长根本不知头脑,急忙把电话给我,我想在电话里介绍详情,调度根本不听,而且大发脾气地说:“车在尾亚停着,机车要求换人,司机被沙子迷了眼睛,你要承担这个责任。”我想分辨,他强硬地阻拦我说:“你让站长接电话,我不跟你罗嗦”。 他在电话中向刘站长介绍了情况,最后他说:如果此事处理不妥,要把这个事件通报全局,最后命令我和刘站长写出书面检讨,交给上级主管部门,听候处理。 我站在刘站长身旁,听电话里说话的火气真够大的,刘站长叭地把电话撂下,脸色刷白,一道道布满红丝的两眼直视着我:“你……你……”一连两个你字没说出下边的话:“你让我怎么办?你刚来两天,就捅了这个娄子,让我怎么交待,我看好了,你纯脆……” 没等他说出下边的话,我就拿出一人做事一人当气概说:“这事我自己承担,明天我自己到办事处说去,我宁可弄到开除路藉的处分,也不让你受到瓜连。” “我是站长!上级能不冲我说吗?”满脸的胡子都竖了起来,两眼瞪的溜圆。 “那你说怎办?”我一点也不认输,上级难道不讲理吗?“只许他戏弄我,把我往机车底下拽,就不许我用沙子报复他,我的命就是咸盐换来的?” 他吼叫起来“有没有上级,有没有领导?都像你这样做,还像个工人吗?还能行车吗,拿工作报复,真……真少见。” 说完这话,他再也没理我,拿出烟包,卷上一颗挺粗挺粗的莫合烟,自己坐那儿吧哒吧哒地抽起来。我把脸扭向另一方,右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若有所想的对着玻璃窗遥望远方。 天色渐渐浑沌起来,像被蒙上了一块灰布,乌嘟嘟的,没有一丝透亮的地方,空气闷热而干燥,广阔的大戈壁变成了一个悲戚戚的世界,无疑这是戈壁滩要起风的前兆。 下午列车本来就少,我无事可作,像刘站长老是坐在圈椅上,对于我这样年青人来说,简单是受罪,加之午前那宗不快的事情使我懊丧得很。 隔一阵子,当我心烦意乱不能忍耐的时候,我就借故去检查道岔到外边走走。 当我检查道岔回来,向西边板道房暸望的时候,我发现对面有一头毛驴,背上骑着两个人,蹒跚地朝车站走来。“马上要起大风了,还有出门的”,我自言自语地说。毛驴和我相对而行,都朝运转室走来,我比他距离运转室至少要近二百米远,可当我走到运转室门口,小毛驴也到了我的跟前。 天,真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刚才还是要哭要闹的样子,这阵忽然意想不到的露出了笑脸,灰蒙蒙的戈壁变的清朗起来,只不过干燥和闷热的空气还是让人难耐。 我拉开运转室门,要进屋去,忽听背后有人声音清脆的招呼我:“哎!约尔达西”,我回来,从小驴身上跳下来一男一女,听声儿分明是那个女的打的招呼。我仔细一瞅:“呵!是她”。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我刚想说:是你阿依木霞,她却先盈盈地说了:“没想到吧!在这咱们又见面了。” “你的家……”她没等我说完,就接过话说:“我的家就在白洋沟附近离这不远。” “噢!往后咱们可以常见面了。”我指着仅有十二、三岁的小孩问她:“这是谁呢?” “他是我的弟弟。”她回答我,我顺手从阿依木霞的手里牵过毛驴,把缰绳拴在运转室后边平时用它勾门的木榛上,随后我又问她:“你这是想到哪儿去?” 她笑吟吟地:“到你们车站,不就是想搭车到哈密城吗,我的弟弟想去哈密,到我姐姐那去,上次你们去那片葱地就是我姐姐家的,我是来送送他,顺便来看看你呀!” 一提到那片葱地,我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心也有点儿跳,我强抑制自己,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调这来?”“是你那个偷葱的伙伴,我们在哈密街上相遇了,他告诉我的。”她咯咯地笑着回答我说。 “又提到偷葱,真使我难为情。”我心内埋怨起赵义昌来:这小子,告诉她这个干什么?噢!我想起来了,怪不赵义昌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白洋沟,原来他是想让我和这个挺够意思的阿依木霞见见面啊!这个小子不是又想到哪儿去了。 这会阿依木霞问我:“你看下午还能有车吗?”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有,肯定能有。”我保证的说。“一定让你弟弟今天下午赶到哈密。” 我对她这般热情完全出于感激和报答,不过在热情中也明显表露出为那次过错而感到羞愧和不安的情绪。我把她们姐弟热情让到我上第一个夜班时,刘站长让我睡觉的那个狭长的小屋子里,让她们姐俩在这屋先休息一会儿。 我转身到运转室这屋,想问一下刘站长,马上有没有去哈密的待避车。 刘站长这阵正一手拿着调度电话,另一只手在抄写调度命令。 可巧,拴在前门口那头大驴偏偏在这个时候咕嗄咕嗄叫了起来,叫的是那么有劲,声儿那么大,真气死人了,驴头正冲着运转室敞开的窗口,大驴的狂叫完全打断了刘站长和调度的通话,只听见刘站长大声地连声呵呵对着话筒发问,却又听不清对方说的什么,我急忙想把驴牵走,还没等我牵,刘站长手拿话筒,气急败坏地大声问我:“是谁把驴拴这的?我是听驴叫,还是听电话,真是乱弹琴。” 当阿依木霞弟弟坐上火车,我又对送走了的阿依木霞的背影,默默地发了一阵子呆,好一会儿转过身叹口长气:“上帝呀!这一天倒霉的事都让我摊上了。” 第六章 听不见鸟儿的啼叫,又听不见维吾尔族姑娘那甜脆、撩泼人情绪的、富有民族色彩动人的歌声,就连一声动物的鸣叫,小溪潺潺流水的声音都听不到。 给人一种多么沉闷、孤寂、静止、毫无生气的感觉呀!作为一个这样沉寂的小站,还座落在荒凉、死一般寂静的戈壁滩上,对于我这样一个二十岁刚满的年青人说,他如何忍受得了呢。 尤其车站和每个职工都独占一间房子,住宅充足的原因是,这些空荡荡的闲房给职工家属准备的,可是职工家属连一半也没来戈壁滩上安家,那么这些房子也只好让这些单身汉们充分的占有,一个人就占一个房间,这就更增加了空气的郁闷。 下班,第一问题,我就思索我今天应该干什么去呢?睡觉吗?太无聊!看书吗?又有什么好书能引起我的兴致呢?和车站休班的职工聊天吗?我新来乍到和哪一位推心置腹呢?顿时,我想起白洋沟,不都说白洋沟很美吗?我还没去逛逛呢,好啦,今儿个我就去白洋沟。 我问休班的郭海舟师傅,询问去白洋沟的途径,他不仅向我介绍了去白洋沟的方向,还时时叽咕眼睛(他有叽咕眼睛的习惯),向我介绍了白洋沟如何如何媚人,好像不去白洋沟是一个极大损失似的,他说你还没到白洋沟那可真是遗憾的事。他把白洋沟说的那么好,这就更增加了我去白洋沟的兴致。 白洋沟啊,白洋沟!难怪二堡车站的职工那样的赞美你,绿葱葱,百花盛开的白洋沟,从头看不见尾,各种叫不上名堂的花草,一片连着一片,镶满了漫坡形的沟边,沟底一条小溪哗哗的淌着,榆树、槐树、桑树、高高的白杨树长在沟坡和沟底。啊!白洋沟,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的白洋沟。 我一踏进白洋沟,就看见满沟不同颜色的树花,那一挂挂的榆树巧,那一蔟蔟的槐树花,更令人着迷的是一棵棵大桑树上的桑粒儿,紫红紫红,一枝枝、一串串、亮晶晶的,亮得都有些透明的白桑粒,一嘟噜一嘟噜,向下低垂着,压弯了枝条,鸟雀在林间跳跃,嘁嘁喳喳,给白洋沟更增加了媚人的色彩。我心里惊叹,在戈壁滩还有如此媚人的地方!我忘记了一切,我只想那珍珠玛瑙般的大桑粒,搁到嘴里该是什么滋味呢? 我来时没穿长裤,只穿一件黄色的类似黄色面做的裤衩,上身只穿一件白色半截袖的衬衫,我看准一棵大桑树,噌噌噌几下子爬了上去,稳稳当当的坐在大树杈中间,一粒一粒地摘起来,一边摘一边快活地自语说:“好吃,真甜,这是多甜的大桑粒啊!”我吃了一阵子白桑粒,还没尝尝紫桑粒呢,紫桑粒比白桑粒味道怎么样呢?我顺着树干赤溜地滑下来,又看准一棵挂满紫桑粒的大树爬上去,只需付一些力气和爬树的技俩,就可以尝到多滋美味的大桑粒,这是大自然赐予我的最便宜不过的事儿。这时刻,人间的苦与乐,愁与恨,我什么都不去想它,我贪婪地摘着大桑粒吃,一会儿看到这枝上的桑粒,还不如那枝上的大,一会儿又看这枝又不如那枝上桑粒大,就这一会儿从这个树杈到那个树杈,上去一会儿又窜到别的树杈上去。 这阵忽听有人咯咯地笑着,打趣我:“别光顾吃,看你衣服变成什么样了。” 也许是条件反射,我先看看衣服,啊!我穿的裤衩紫一块,绿一块的,上身的短袖白衬衫也是如此,前后看完我才寻视跟我说话的人。 噢!是她,是阿依木霞。 我呆坐在大桑树上,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我俩树上树下,两眼相望,一时找不到话说,隔一会儿她才说:“我寻思你准会到这来的。”一句很随便,张口就能说出来的话,我回答都感到很吃力:“没……事,我休班,没什么事干呢。” 她嗤嗤地又笑了,又赶忙捂上了嘴,后来竟站那笑地前仰后合,那清脆甜蜜的笑声,她那白嫩的小手捂也没捂住,还是从她长的指缝间传了出来。笑的我真有些尴尬和无所是从。笑完,她又指划她圆滚滚的屁股:“你看看这,还不快下来洗洗。” 我急忙顺着树干出溜下来,站那扭身一瞅,哎哟,简直糟透了,紫黑紫黑一大片,染透了我整个屁股。我咧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含笑着说:“到下边小溪洗洗吧!”我只好听她的了,她在前头走,我神经麻目跟随她走了过去。 她坐在小溪的旁边,两手扣着,紧紧贴着两只坦露的小腿,两眼注视着我,她看我站在小溪的岸边没有下去,又催促我:“快下去呀!洗一洗呀!”我不是不想洗,不洗怎么回车站去呀?只是她坐那儿瞅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自己太缺乏一个男子汉的气魄,我也知道一个青年男子在一个姑娘面前,不管是在陌生的,还是在相处很熟的姑娘面前都应该表现出落落大方的风度,可我一涉及这种场面,连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好,最后总算鼓足勇气,站在小溪的中间自己用双手左一下右一下的擦洗起来,由于染的过重,身子扭到怎样一种程度也擦洗不净,实在不得劲擦,边擦边拿眼睛偷摸的瞅她。 她坐那不时抿着嘴儿笑,最后站起身来,高高地挽起两只裤管露出白嫩嫩地两只小腿,下到水里,走到我的身后,不容分说的左一下右一下的帮我擦洗。她每一下都按在我的屁股上,使我明显的感到难以名状的油感,我呆呆地站在水里,任凭她擦洗,我只感到浑身酥酥像触电一样,周身的血液循环迅速加快,心里热乎乎地,脑袋也失去平时那种镇静。好一阵我才听她说一声:“好啦。”我才从麻目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涨红着脸,回到岸上。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姑娘竟然会这样开朗大方,竟然有如此这番举动,我本人是身临其境,倘若是在电影或电视剧里出现这样镜头,或在小说中有如此这番描述,我一定认为作家这是脱离现实的生编硬造。 我认为她的性格有些轻佻,尤其她是少数民族姑娘,当时我对民族政策又不理解,怕造成影响,出于此念,我站在距离她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她看我局促不安,不吱声儿,噗噗笑了:“我也不是老虎,你离我那么老远站着干啥?”她即然这么说了,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太怯懦无能了,一个男子汉应该有一点男人的气魄,以后交个朋友还算可以吧!想这我往她跟前走了两步,挨着她坐了下来。 她那天真可爱的眼睛闪着欢乐,“哎!就该这样吗。”她扭过脸对着我说:“你说是不是呢?”她又是一串悦耳的笑声。 我离她很近,我闻到了她那花连衣裙散发出来的香味。“你不如你那个伙伴呢。”她抿着美丽的小嘴,紧接又是一笑地说:“那次在哈密街上他先看见我了,我听见有人招呼,找不到人,他走到我的跟前,自我介绍:“阿依木霞,在葱地你逮住那个小偷,我不是他的伙伴吗?”说完一串活泼的开心的笑声。 我到此算明白赵义昌那次电话全部的含义。哎,这小子,他什么点子都有,想这我的心噗嗵噗嗵跳的厉害,脸上又罩上一层红晕。我暗暗骂着自己:你想到哪去了?可是我又想:她到这儿来,又说明什么。想这我忍不住仔细地瞅了瞅她。 她也和上次一样,头上还戴着一顶小花帽,帽子外边露出很多小辫子,花色的、两根筋的连衣裙肥肥大大,露出她白嫩的肩胛和胸部,裙子的下方也只能遮住小腿以上的部位,她打扮的是那样优美、协调,体态又是那样窈窕和丰满,她这种天然风致和美乳,流露出无限的活泼和天真,她的娇美攫住了我的眼睛。 她发现了我奇异的目光,向我问道:“你这样瞅我干啥?”大概她以为自己的身上哪儿出了疵绽,她低头瞅瞅,也没看出哪儿值得我用那种眼光瞅她,我没有话,不能使这种局面热烈和富有生气,我不能恰到好处的找到话题和她攀谈,只是有时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用我的眼睛在一瞬一瞥之间表达我用语言所不能表达的微妙感情。 她坐那,那儿此刻倒像旁边没有我这个人似的,自个独自哼起小曲。 山丹丹花呀!开得旺呵 维族姑娘想家乡呵 家乡的水呀!家乡的山 家乡的土呵!家乡的房 还想家乡的小情郎 甜蜜的小调唱的又是那么多情,这曲小调确实震动了我的心弦,更使我感到震惊的是,它的情调和内容确实和当时的时代不相宜呀! 我愿意她再唱几句,说实在的,这样好的歌儿她唱的又如此甜脆,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听到了,不过我心里想问一句话,这句话是难以启口的,说出来聪明的阿依木霞马上就会理解这话的隐身意义,就是在她唱的时候,我心里也在翻腾,在她歌声停止的时候,我到底把这个憋不住的问题问了出来。不过我问她的时候显得非常自然,好象似有意无意在随便唠嗑:“你唱的真好。”随后话题一转:“你常到这儿来吗?还是今个正好咱俩在这碰上了。”“我准知在这早晚能碰上你。”她明言快语,一点也没有隐讳。 “有事?需要我帮忙,还是托我买什么东西?”我到车站就听说了,车站职工常到维族村买哈密瓜,有的职工跟他们熟了,就有的维族青年和姑娘托他们从内地买东西。 “不,”她扭过头来,两眼多情的忽闪着:“我想和你见个面。” 我被震动了,两眼惊奇注视着她,脸上表情明显的表露出感情的激动,我的心情如沸腾的水,随之更出乎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竟将纤细、白嫩的手伸到我的面前,柔声柔气地说:“这是我的手,以后咱们交个朋友吧?”我简直懵了,生平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不知怎么做才好,我本能把她伸给我的小手攥住了,紧紧地攥住了。眼睛闪着奇异的光采,一言不语的直视着她,天哪!我怎也抵御不住这突然袭来的激流,直握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她才把那只手抽回去。 像我这个年龄的年青人,最容易想入非非,当我回去的晚上,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说什么也闭不上眼睛了,我一直被白天的情景所迷惑,怎的也摆脱不了白天阿依木霞所给予我的,动人心魄的幸福感觉。 第七章 晚饭后,二堡车站的小堂门口是一个极其热烈、风趣使人开心的所在。 夏夜过早的回到屋去,又闷又热,睡不着觉,沉寞的职工精神上也需要消遣,欢乐欢乐,人们把这种愿望都寄托在小食堂门前,当人们饭罢之后,都集结在这个地方。抽抽烟,聊聊天,他们谈话内容之广泛,从一家直到全国乃至天下,凡是他们所知道的或不知道的新闻都在这个地方传播收听,最后发表各自的观点。有时因一种观点不同,那就会产生激烈的争论,甚至都争论得面红耳赤。有时为了解闷,就找一个能够使他们开心的对象,最后又不会引起不睦,尤其是最烦闷的时候,这种揶揄会导致一阵阵笑声,这时这种人的空虚心灵才算得到了满足。今天饭后谈论的内容是刘站长在饭前宣布的开会通知,人们在猜测,在询问,也有的人蹲一边抽烟,一边自言自语:张师傅或是李师傅,你知道今晚开什么会吗?都想达到同一个目的,都想知道今晚开会的内容,人们所采用的方式也各不一样。 不过最后所得到的回答都是一个,谁也不清楚。其实不是谁也不清楚,我就知道,不过因为我当时的情绪太坏,又因为这事与我有关,所以我就没有透露这个消息。饭前两个小时左右,刘站长就个别的通知了我,今晚要开职工大会,让我在会上检查上班发生的事情,然后让大伙帮助认识,从中使同志们吸取教训,达到遵章守纪的目的。 最后刘站长告诉我:“这是上级领导的意见,领导还特意强调要这次会议材料。” 当时我没吭声,他说完也就走了,我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寻思一会儿,不写是不行的。 我的检讨书还要交上去呢,调度不是让刘站长和我写检讨吗?当然写材料我是不成问题的,交上去也没啥,只是考虑当全体职工的面,我这个刚到车站的新职工,会给大伙一种什么印象呢,人们会不会说,二堡车站怎么分配来这个活宝,那么今后我将怎样立足呢?考虑毕竟是考虑,检讨必须得写,听天由命了,人们爱咋样议论就咋样议论吧! 人们饭后在食堂门前聚集的时间特别短暂,只闲扯一会儿,就都聚会议室来了。 车站并没有什么正规会议室,所谓会议室,实际指的就是客运室,因为戈壁滩上没有乘客和旅客,所以也就没开展客运业务,客运室也就改成了会议室。 我是早早就来到这个小会议室的,二堡车站有个惯例,每逢开会之前,职工就借助这个机会,东拉西扯,五花八门,天南地北的先扯一阵闲篇,站长几次这样宣布:大伙别扯了,咱们开会。都等于零。最后站长急眼了:咱们还有完没完,不愿意开就散会。到这个时候,人们把嘴巴贴上封条。 今晚有些特殊,职工差不多都到齐了,不知什么原因,站长还没有来,郭海舟师傅每逢这个场合是最活跃的,他的肚子里总有新闻,他讲出的事有时让人难以相信。可是他说的又那么逼真,毫无疵露,甚至时间、地点都说的清清楚楚。人们也爱听他讲,说的确实一点,人们对他的“白话”都感到兴趣,缺少他人们会感到无聊,缺少他人们就会感到没有欢乐的空气。 你看,他自个又开始维持秩序了,“肃静,肃静,我给大家讲个新鲜事儿。” 小梁在人堆里帮腔地说:“听着,听着,谁也别吱声了。听咱们郭师傅白活一段。” 郭师傅对小梁的话一不生气,二不搭白,他开始讲他的新闻。 没讲之前,打扫打扫嗓门,叽咕叽咕眼睛,这是他的惯例,他开始讲了。 他说他去年到上海公出,遇见了一件新奇事儿,一对新婚青年,到上海旅行结婚,他们正好住到一个旅社,这对新婚青年包了一个单间,我就在他们隔壁。半夜,这个新娘想去厕所,她唯恐打搅他身旁刚睡着的男人,没点灯,悄悄起来,回来她记错门了,走到另一个单间去了。这个单间正好也是一个人包的,她上床就躺下了。 躺在床上的这个男的,根本不是她的男人。她冷丁钻进被窝,一时把这个男的弄懵了,但凭他机智的头脑,马上就反映过来了,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女人跟他说一句话,他也没吱声儿,他只是摸呀!摸呀!摸来摸去来了劲儿,一下子就翻到了女人的身上,一会,这女人哼哼地说:“你……你今个咋这样……让人受不了呢”她断断续续哼哼叽叽地说,后来这个女人难受地一抬胳膊,碰到男的头顶上了,她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儿,不对在头上,这个人留的是平头,而他的男人留的是长发,她一碰是光秃秃地,噌地下了地,拉着灯,原来是一个不相识的男子,她赤条条地连衣服也没穿,就跑到服务处那儿,服务员听明白了情况,帮她找到了她男人住的房间,唤醒她的男人,三个人一同到那个房间去找,那个房间已经是空荡荡的了,那个人早已不知去向。 郭海舟刚讲这儿,二梁就噌地站起身来连喊:“胡扯胡扯,纯脆是胡扯。”二梁听出其中的疵漏,“那个女的她也没当你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郭师傅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这是第二天早上服务员对大伙讲的呀!我是听那个服务员说的,这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二梁连连摇头:“我不信,我不信,怎么上床,怎么摸呀!摸呀!怎么上去,这个女的当时又怎样情景,这些都能当服务员说的那么细呀!这些都是你白话的。” 郭师傅叽咕叽咕眼睛,摸摸嘴巴连说两句:“这个……这个……”往下就没词了。 不知问的有趣,还是郭海舟说的逗乐,反正大伙听完都哈哈大笑起来。 刘站长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大概他明白,不让郭海舟扯一阵闲篇,大伙是不高兴的。生活在戈壁滩的人们他们需要精神愉乐,甚至比吃饭、睡觉都重要,因为孤独、沉闷太可怕了。 刘站长从人堆里站了起来,两手卷着莫合烟,他照例的说了两句:“大伙别扯了,咱们开会。” 他把上班发生的事,详细对大伙作了介绍,还把我上班抄调度命令,以至调度让我复唱闹出笑话的事,也顺便说了几句,他强调,他说这番话的意思,新老职工都应该加强业务学习,尤其是新职工,更应该努力,尽快地熟悉自己的业务。 我坐那抑制着自己,用十分不满的眼光瞅着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羞辱,是教育。“难道有人跟他有矛盾,他的领导水平太洼了,怪不到了新疆二年多了,还没有把站长前边那个代字取消。” 他说完之后,那张粗糙多皱的脸转向我,现出一副很不自然地笑:“小刘,下边你就检查检查吧!办事处还要汇报呢。”这句话像是对我说的,也像是对大家说的。 我站起身来,刘站长连忙让我坐下,我极力稳定自己混乱的心情,从兜里把饭前就已经写好的检讨书掏了出来,我一字一板的念了起来。 领导和职工同志们: 我这个刚刚走向工作岗位的新职工,于6月23日下午在接1892次列车的时候,曾与司机发生矛盾,我认为司机在接路票的时候,因我站的位置,或许在交递路票的时候,没有使他满意,他使劲往机车那边一拽,使我险些发生危险,差点没被拽到机车轮子底下,因而使我产生报复,往机车里扔了沙子,迷了司机的眼睛,使司机不能正常工作,差点发生事故,这将给铁路运输事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当时我置国家利益而不顾,置铁路运输事业而不顾。只想到报复…… 我极力克服自己有些见颤的声调,尽量想使自己念的自然些,我接着往下念,下边有人把我打断了“明天我瞧瞧这小子,眼睛瞎了没有,他也真会歪打官司,邪告状,还有这样欺侮人的。”说话的,我一瞅是那天杀驴的大梁师傅,他坐在屋里最不显眼的角落,与其说他坐着,倒不如说他栽歪在那儿更为确切,在郭海舟讲他肚里那段新闻的时候,那儿就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他对郭师傅和任何人种种新闻都不感兴趣,不过他也从不反对,而且逢有这样场合,他也占一席之地,从不发表什么新闻,也没有什么新闻可发,当人们持有争议的时候,他也不从中插嘴,因为人们刚刚说个开头,他就躺那鼾声如雷了,当人们散了的时候,往往还得招呼他,倘若不然他会倒在外面睡上一宿的。 早已沉睡的大梁是什么时候醒的,过去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形呵!他是关注今天的会议呢,还是大脑神经今天有些反常呢?我来车站仅仅几天,就发现了大梁在车站职工中一言一行都有无可匹敌的威信,他的威信,来源于什么地方,我还没有细细地考察,他说话的时候不多,在公众场合,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发言。他刚结束发言,郭海舟就马上接过话说:“要依我看,这个事不能全怪小刘,他是个新职工吗,领导应该先让他熟悉熟悉业务,不能让他去独挡一面,我说领导有责任,领导安排工作不当,小刘有错,也是领导的错。”说这他又叽咕叽咕眼睛,“我也不知我说的是否正确,反正这是开会,有不同看法,就是说吗。”这番话明显指向刘站长。 我的事我不忍让别人承担责任,我不希望郭师傅为我这样开脱,我还是接着念我的检查。这时候,大梁又一声断喝打断了我“别念了。”接着他说:“今晚你睡觉,明个你把经过从头至尾写一份材料,我们大伙都在上面盖上章,证明这事的起因,看办事处怎样处理。”刘站长听到这,有些发急地说:“你们怎说都行,领导不冲你们说,要冲我说的呀!” “冲你什么?”大梁冲刘站长而来,“小刘,你把材料写出来,明个我送去,同意这样做的都给我盖章,不同意的别盖,我到那就说我们二堡车站职工不同意办事处领导这样处理,这和你有什么相干?” 大梁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刘站长那两只粗大的手,无可奈何卷着莫合烟,无言以对。 大梁明显的站在维护我的立场,而我却觉得他的态度有点过于偏激和粗鲁,会议开到这儿,也就只好闹不欢而散。 第八章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也正是小食堂门前空气最活跃、最热烈的时候,我却没加入他们那一伙里。而我却在宿舍的门前放个小凳,自己独自坐着,我住的这趟房是最边一趟,出前门就可以眺望轮廓依稀的白洋沟,白洋沟简直就像魔鬼一样,它攫去我的灵魂。这个晚上我呆呆地坐在小凳上,两眼朝着白洋沟那个方向望着,我想着白洋沟给予我的欢乐,我想着白洋沟给予我那终生难忘的幸福时刻。 生活在戈壁滩上的人们是难以忍受那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空气,精神上他们需要寻找一点乐趣刺激,在休班的时候,有的职工背着猎枪,在广阔的大戈壁上不知疲倦的追捕黄羊,有的大吃特吃哈蜜瓜,有的到鄂喜和吐鲁番去买葡萄干,更多人去逛哈密城,而我除了白洋沟,哪儿我也不想去。 一连三个休班,我都去了白洋沟,可是哪次都使我失望。我估计阿依木霞也许是搭乘汽车,也许在我休班到白洋沟去玩的时候他去了哈密。 我见不到阿依木霞,白洋沟再美也不能引起我的兴致,小溪的流水,鸟儿的喧闹只能引起我的心烦意乱,可我不去白洋沟又怎么消磨时光呢? 一天,我于白洋沟的沟边小径慢慢地朝南走,当我走到白洋沟南端尽头的时候,我就发现距白洋沟大约二百米远有一个不方不圆的大水库,白洋沟里的小溪流水沿坡直下,直倾深到大水库里。 我知道这个大水库是附近维族村为春天种地,夏天灌水修筑的,我也知道在没有水库而有维族村的地方,他们利用天山溶化的雪水,通过干渠流向田间。 这天,我在这个大水库里痛痛快快洗了澡,洗累了,玩够了,我才回到车站去。 明个我还去白洋沟吗?当天色渐晚,白洋沟的轮廓一片模糊的时候,我计划明白天休班,该怎样打发。 小食堂门前那儿大声逗笑,不时朝我这儿传来,此刻我没有他们那样的心境,直到天色全黑了下来,我才拿起小凳,回到屋去。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不过吃完早饭我先睡了一觉,这一觉直睡到小晌。当火辣辣的太阳透过洁静明亮的玻璃窗照到我的脸上,强烈的光线刺激我的眼睛、脑门、脸颊以至全身都分泌出细细的汗珠,我被耀眼的光线晃醒了,起身一看手表,已经是十点多钟了,屋里又闷又热,使我难奈,又没有去处,我立即决定到白洋沟去,看不到阿依木霞到少也可以洗洗澡,凉快凉快。 在我去白洋沟的半路上,迎面就来了一个骑毛驴的孩子,小毛驴得哒得哒走的很快,而骑在他身上的小主人还嫌它走的太慢,不时用手里的树条抽打小驴的屁股,当骑到我的跟前,认出我的时候,翻身从驴背上跳了下来,啥话也没对我说,就楞头楞脑地递给我一张纸条,我一瞅才认出他也是阿依木霞的弟弟,我又一瞅接过的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娟秀的小字: 小刘同志,昨日我搭汽车从哈密回来,今天中午我在白洋沟等你。 阿依木霞 我抬头时小巴郎子骑毛驴走了,我呢,当然得去前边的白洋沟了。 一踏进白洋沟,我的眼睛就来回一株一株地收索大桑树、小溪边,顺着沟边我一边往南走,还一阵高一阵低吹着口哨,我打口哨的意思是给阿依木霞听,让她知道我来了,我的口哨没起作用,什么反映也没有,我的眼睛也只看到不知名的乌雀在林间树枝上跳跃和上面漂着花瓣的小溪一路向南流淌的声音。我没有发现阿依木霞在哪,我一直走到白洋沟的尽头,还是没有发现阿依木霞在哪,我想她藏在哪了,一会该从大桑树的顶尖上或从大树的后边或是从哪儿突然跳到我的身后,蒙上我的眼睛,然后是一阵放逐的笑声,像阿依木霞这样性格的妙龄女郎,什么恶什么剧都能想的出来,做的出来。 倘若我在往前走的话,又到了我头回发现的那个大水库了,我断定阿依木霞是藏在那了,一会儿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想这么大的白洋沟找她还不如坐下来等她,可是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哪有阿依木霞的影子,我忽然想起来了,字条写的不是中午吗,现在还不到中午呵!与其坐在这儿等她,还不如先到水库洗个澡呢。 我刚走几步,蓦地瞥见在那广阔的水面上,好象有一个球,在水波上浮动。 我距离这个目标大约有三百多米,当我往前去有一百多米的时候,我发现好象有人在那儿洗澡,我又往前走了一截,不错,果然有人在那儿洗澡,往前我又走了五、六十米的时候,我看清了是个女的,因为我不仅仅看见一个脑袋露出水面,还看清了飘浮在水面上的一片黑糊糊的长发。往前又走不远,从露出水面的脸儿我才彻底的看清了,在水里洗澡的正是阿依木霞。 我没喊,我不想惊扰她,而是悄悄地退回到她的侧面,躲进水库边上的树林子里,我被在水库旁边的小道上走,怕她发现,而是在树林子里像贼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绕到距离阿依木霞最近的地方。 她没发现我,根本不可能发现我,我躲藏在一棵大柳树后面,偷偷地瞅着她…… 阿依木霞仰浮在水面上,她那嫩绿色的游泳背心和裤衩在透明的水中一显,就像刚刚露出水面的荷花,微微荡漾的水波托着她,轻轻地摇晃着她,她在水里那样运用自如的摆动着手臂,手和腿的动作又是那样的协调,后来她把双臂交叉在胸口,凝望着深遂而蔚蓝的天空,她不时不拉着脑袋,把涌到嘴边的水花一口一口地喷开去,一会儿她又交换另一种游泳姿势,两只胳膊轮换着向头顶的上方拍打,两条腿随之摆动,她的姿势那样优美,看她那样儿,一点都不觉得费力,轻松得很。我想起外国的一张名画,一位王子在湖边遇到七个仙女洗澡,王子观看多时,他灵机一动,偷偷地抢走一件仙女的衣裳,后来那六个仙女只好抛弃了丢了衣服的那个仙女,剩下这个没有衣服穿的仙女在王子诚恳的乞求下,也只好作了他的妃子,我想到这,灵机一动,我何不用王子这一着,看她能把我怎样,我用眼睛四下搜寻……啊!我差点叫出声来,阿依木霞的衣裳,一件用白纱绸做的连衣裙和一用白纱布做的滚着兰边的短裤挂在离她不远的一棵小树杈上,也说不上哪来的那大的胆儿,也许大脑一时膨涨,干了一件至今还使自己懊悔的蠢事…… 我偷偷地窜到那棵小树跟前,伸手一操,拿到衣服又几步跑回我原先藏身的那棵大树后面…… 或许阿依木霞想起跟我的约会,或许是游泳有些疲倦,就看她转身向那棵小树游去。 上岸,阿依木霞走到小树跟前,发现她的衣服不见了,怒骇地朝四下瞅瞅,没有发现什么,她急地喊了一声:“哎!你快出来,我知道是你。” 从她的声儿,听出她真的生气了,她中否真的猜到是我。还是咋唬,瞬间,我判断她肯定能猜到是我,因为在这个时候她约了我。我拿着衣服从大树后边走到她的跟前,想给她说:“我……我向你赔礼,道歉,我不该……” “你坏,你真坏。”她娇嗔地怒视着我。 “你太美了。”我尴尬地一笑,“从心里想欣赏你体型的美。”“好,你好好欣赏欣赏。”她两步跨到我的眼前,扬起脸儿,一双亮闪闪地的眼睛直视着我,那张白嫩、俊美的脸,那散到肋前的头发,几乎要触到我的脸上,那犹如一层低薄的游泳背心里边的高耸乳峰,就在我的眼睛下边颤动,那姑娘所持有的香气,直刺激我的鼻孔。 我怯懦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往后退呀!你不是想看吗?就看个够吗。”她真假让我难分地又一步跨到我的跟前。 我心慌意乱,只好认罪服输,“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 我看出她真的动气了,“我以为你还挺文明呢,谁知你们男人都这样轻贱。” “你……你就饶了我这……这一次吧”我可怜巴巴哀求地说,嘴都有些不听使唤啦。 听我这么说,她娇嗔地一笑:“好,就饶你这一次。不过我可看准了,你可是一肚子坏水。” 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刺激,我被她说的面红而赤,她看出我拘泥不安很不好意思的情绪,为解脱这种困境,她瞅我嫣然一笑,问道:“你会游泳吗?” 我点点头。 “那好,”她说:“咱们俩下去,再游一会儿。” 我摇摇头说:“我对游泳不感到兴趣。”我这么说,根本不是发自内心,而是出于弥补刚才已经受到破坏了的自尊。 她两眼闪着微笑地问:“你生气了。” 我两眼望着水库回答:“我没有理由生气。” 她说:“那好,你背过脸去,朝前走上一百步,我说好了,你再回过身来。” 我明白她想干什么,按照她的吩咐,往前走有一百多步,呆呆地站那,就跟小时念书时,老师对犯错误的学生罚站一样,等待她的命令。 只隔一会,我就听她招呼一声好啦,我这才回过身来,又走到她的身旁。 阿依木霞早已把白纱绸的连衣裙穿好,滚圆的肩膀和乳峰的三分之一部份都裸露在外面,她那白嫩的皮肤使每一个看见她的男人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她胸前戴着一副白项链,一副维尔族姑娘打扮,她一边梳拢蓬松的头发,一边跟我说:“我找你来是问你一个事情,这个事还得请你帮忙。 我迷惘了,一副不解其意的眼光望着她,“你有什么事让我帮忙?” “当然有了。”她说:“这次到我姐家去,听我姐夫说你毕业那个哈密铁路训练班,招取新学员,维汉两族都要,条件是必须是初中毕业,维族必须会说汉语,我这两个条件都具备,但我担心报名的太多,取不上,你能帮忙吗?”听她说完,我心里就有了底了,但我怀疑她这个消息的准确性,据我所知,这次哈密办事处是工务段招收,男女不限,男,十八——四十周岁,女,十八——三十周岁,一般来说全班其它铁路局工务里不招收女职工,因工务部门的劳动强度很大,流动性作业时候很多,因西北铁路干线缺乏人员,所以这次也招收了一部份女职工,但比例不大。 我站那思忖一会儿,阿依木霞又焦急地催问:“你肯不肯帮忙啊?”我想好了,回答她说:“你说的消息不太可靠,如果是真的,我一定帮忙,训练班我有一个教师,我们是家乡,我们俩相处的很好,我要托他,我想他会帮忙的。”随后我又把我掌握的信息对她说了,末了我说了一句,工务段恐怕不行,它的任务是往前铺轨,劳动强度很大。 她听我说完立即表态:“不管干啥,我就愿意当一名铁路工人,我就羡慕铁路职工,工务我怎么干不了?不就是铺铁道吗,你说我力气不行啊?”说着她伸出右手,一下子攥住了我的右手,我楞住了,不知她想干什么?她紧紧地攥住我说:“咱俩掰一腕,看我有没有力气。” 我心里一动:“好,掰就掰。”我早就想握握这只白嫩的小手呢。 她清脆地喊一声:“一,二,开始。” 当我瞅见这只手,它给我印象是软、嫩、细、白、经不起一握,可当我握住她时,确感到小瞧这只小手了,她分外结实有力,但我自知我是男子汉,要败在一个姑娘手里,那岂不是让她笑掉大牙,我使出生平之力,想把她扳倒,事实不如人愿,我一咬牙,悄悄把她扳的偏过一点,她又一使劲儿,又是她保持当初掰时那个样子,这样疆持二、三分钟,谁也没把谁板倒,我连说:“行了,行了,我不掰了。” 我首先罢阵,她松开了手,随口 风趣地开了一句玩笑,其实也是事实:“你真有点劲,你把我掰的心咚咚直跳。”我刚说完,她又攥住我的左手,我连说:“我服了,我服了。” 她没说话,把我的手直捺在她那坦露在外边三分之一部分的两乳之间,问我:“你摸摸我的心,跳的厉害吗?” 当我触到那雪一样的、肥肥的、厚厚的两乳,几乎不能自持,我俩眼对着眼,相互对视一、二分钟,只听她问:“我跳的厉害不厉害呀?” 我这才把手放下,从麻目中苏醒过来连说:“没跳,没跳。”她嗄嗄地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重复我说的话:“没跳,没跳,没跳我不死了。” 我简直晕了,竟说出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第九章 面对白洋沟,眼睛我都望穿了,宿舍,门前,门前,宿舍,出来,进去,进去,出来,还不见阿依木霞的影子,阿依木霞呀!阿依木霞,你怎么还不快来呀!你是到哪儿去了,你对我说的时候是那样心切,那样急,你说这两天来找我,听我的准信儿,你怎么没来呢?倘若今天下午见不到面儿你让我怎办呢? 阿依木霞呀,阿依木霞,你怎的也想不到事情会办的这样顺利,这样急吧! 是呵!事情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一早,准确一点说是七点三十分的时候,从鄂善返回的沙石车在二堡车站待避,我坐这列沙石车去了哈密,当我见到那个孙启民老师,把阿依木霞所掌握的情况和他一说,他点头承认有这码事情,并答应我给我帮忙,他马上让我返回二堡,通知她明天带着毕业证书和公社介绍信来训练班找他,到给考核成绩,他可以从中帮忙,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强调,也是向我交底,西北铁路局是缺人的地方,录取新学员时是有研究余地的。 早晨那趟沙石车,在二堡等避的时间很短,我没来得及吃饭,事情办成之后,我又想让阿依木霞尽早知道这个好消息,又没舍得在哈密让吃饭,就这样我饿着半天的肚子,从哈密急急忙忙返回二堡。 我不能再等阿依木霞了,只能去找她,现在正是站里小食堂开饭的时候,我赶紧吃饭去,吃完饭再到阿依木霞住的小村子去一趟。就得这么办。 小食堂里热气腾腾,我急急忙忙打完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有人瞅我吃饭的样子,感到很奇怪,郭海舟打趣我,“小刘,你有约会吧!是那个姑娘等着你,看你这个着急样,肯定有哪个姑娘约会你。” 我没加理会,连连嗯嗯两声,他又进步说:“有了女朋友,也该给大伙打个信号吗。” 我说:“还不到时候。” 其实他在跟我开玩笑,不过也让他猜着了。我也以开玩笑口吻回答他,大伙也没十十分介意,当我吃完饭走出小食堂,回到自己小天地的时候,我又犹豫了,倘若她不在家呢,我又该咋办,哈密训练班明天的她会报到,今下午她还要去公社办煤卖,要不赶快找到她,那不是要耽误事情吗?不能再犹豫,赶紧去一趟,也只能这样啊! 我原不知阿依木霞居住的小村子,只能按阿依木霞以前指给我看的方向去找,在我去阿依木霞的路上,我又埋怨起她来,约好了的时间,为什么不来,害得我这着急。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事情重要呢?噢,我自作聪明地想,详细是考验我,考验我这颗心对她忠不忠,要真是此种含义的话,我还真该去一趟,倘若不是这样呢?她以为我有了消息,她不来,我一定会去找她的话,那我去的味道就不前者有味了。 究竟是哪种情况,到哪找到她,总会弄个分晓吧!我以前不知道她居住的那个小村子也叫二堡,看来二堡车站是根据当地村庄而起名。平日我就知道这个小村庄,离白洋沟不远,阿依木霞曾指给我看这个小村子的方向,我一点都没费劲就找到了这个小村子。 走进村头,我问一个巴郎子,阿依木霞家住哪,这个巴郎子回答的挺含糊:“都在两边的麦场上。” 我想,“今个他忙着打麦。可这时候打的什么麦呢?那么想必见在忙旁的要紧的活儿。” 我还没找到西头这个打麦场,就耳间一片鼓乐之声,噢,我明白了,这是哪家在办婚事,在打麦场上举行联欢会(我管它叫联欢会)。 所谓联欢会,就是村里有哪家青年男女结婚,在一切仪式举行完毕之后,必须在聚集到男方家的打麦场上,举行联欢会,全村男女老少,凡是参加婚礼的人们都必须参加,这是前代留下的遗风,逢有这样的事情,村里哪一家参加婚礼的客人不容以任何借口走掉。啊,我想,难怪阿依木霞没有到车站找我。 当我走到打麦场,挤到人群里边,我的眼睛就开始寻找阿依木霞。 场里,五颜六色,鲜艳夺目的花裙子在麦场里。一对对舞伴,欢快、纵情地跳着,手风琴、冬不拉欢快的奏着古老的维吾尔族民歌,隔会又奏起现时的小调,姑娘挥动着鲜艳的纱巾,小伙子则挥动着手帕,互相挽着手臂跳舞。年纪大一点的人们,他们跳的非常熟练和严肃,但也不完全尽然,那些喝醉的人们,则是超乎所以的狂跳,周围的人们觉得跳的还不够尽兴,他们大声呼喊着和尖叫着,跳哇,跳哇! 我享受了片刻欢愉无比的时光,然而我并没有忘记到这儿来的任务,我还是在一对对舞伴中,寻找阿依木霞,突然我的眼睛一亮,在欢快的人群里,我的眼睛没有找到阿依木霞,倒发现了她的弟弟,就是以前曾交给我纸条和阿依木霞骑毛驴一起到车站去的那个巴郎子,我急冲冲绕了小半圈,挤到他的眼前,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头,他回头一看,冷丁一楞,随候便想起来了,我问他:“你姐姐在哪?” 他代我挤出人群,而后站那用眼睛扫了一圈之后,用手指给我看:“在那,我给你叫她去。” 我连忙阻拦他说:“不用,我自己找她。” 阿依木霞的弟弟又回到原来那个地方去了,我为什么没让他去叫呢,因为在他指给我的时候,我一眼就瞅见了并非是阿依木霞一个人在那,在干渠边的大桑树底下,还有一个衣着打扮挺入时的小伙子和她在一起,我所以阻止他,一是不愿意打扰人家的谈话,二也很想观察一下情况。 我绕到她们的侧面,躲在一个大树后面,这个隐蔽点,对我极有利,我能看见他们,但他们却不容易发现我,彼此的距离就连他们俩说话我都能清清楚楚的听见。 可我完全失望了,他们俩都用维族话说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只看到那个小伙子比比划划说着什么,不过我猜得出,他说的一定很有趣,从阿依木霞不时发出一阵阵开心的笑声,我就能猜出这一点。 我直呆呆沉默忧伤地望着他们,望着阿依木霞那美丽的脸儿,望着她那水汪汪地乌黑多情的大眼睛,望着她那总是笑盈盈的小嘴。 一股偶然飓来的风吹开了阿依木霞的裙子,把她那稍稍有些肥大的裙子和掖在裙子里面的上衣,吹的鼓溜溜的,她那浓黑的、毛茸茸的发卷扣上一顶用花缎子缝成的瓜皮帽,在没风的时候掀起裙子里面的粉红色上衣,平平整整包裹着坚实的肥满的身子,显得那么风韵、多姿多彩。 这阵我把来时准备要对她说的那火一般的言语和她盼望的好消息都不想对她说了,只想快快离开这个地方,至于我没抑制住自己感情,真的离开了这伙又唱又跳的人群,走的时候步子是那样沉重,神情是那样丧,好象是偷了人家东西,被人家逮住那个样子,当走出半里路的时候,越思想想,越觉得自己这种思想情绪没有道理,可依木霞还是以前的阿依木霞呀!为什么当你看到她和一个男朋友在一块的时候,就忍受不了呢?一个男人当他看到自己的情人偷偷的背着他和陌生的男人在一块甜言蜜语的谈笑,他有道理产生这种情绪,可你有什么理由呢?难道你爱上她了吗?可你什么时候向他表白过,她又何时答应过你呢?你对她帮忙难道让她付出爱情的代价作交换条件吗?原来你是这样低下卑鄙的人哪!想这,自己心灵深处都鄙视自己了,我再也没有往前走,而是返回身来往回走,我想好了,应该采用什么办法,把明天去哈密铁路训练班报到消息告诉她,我又在人群里找到了她的弟弟,把他叫到人群外面,从他上衣兜里掏出笔和日记本,又把日记本放在支起的大腿上,在日记本里的一面纸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阿依木霞,你好! 我今天特意来找你,是来告诉你关于哈密铁路训练班招收一事,我替你办好了,按照你说的意思已经和我那位家乡老师说好了,你今天速去公社开封介绍信,拿着你初中毕业证书于明天去哈密训练班报到,去训练班应该找谁,我事先已写好一封信,信和学员登记表都在信封里,因为我没有找到你却看到你的弟弟,我只好让你弟弟转交你,望你迅速办理手续于明日报到。 你的朋友 刘忠信 6月25日急草 我扯下这页纸来,从兜里又掏出鼓溜溜一个大信封,一并交给了阿依木霞的弟弟,随后催促他说:“你赶快去交给你姐姐,晚了就不赶趟了,她弟弟什么也没说,接过信封和纸条就朝他姐姐那儿去了。 我呢,朝着阿依木霞那儿,抛过几眼忧郁的眼光。 第十章 一个电话会议震动了二堡车站全体职工。办事处传达了会议精神,是以新疆维与自治区主席和铁卫部长为首慰问团,将于五日到沿线各个车站和铁路部门进行慰问,办事处通知沿线铁路所属单位,应做好一切准备安排。 电话会议结束,刘站长就向车站职工传达了这个消息,并开始张罗安排欢迎仪式,美化车站,职工宿舍、食堂的环境和张贴代有欢迎字样的大字标语等事项。 从电话通知到代表团光临中间只隔两天,也难怪刘站长立竿见影的行动起来。 所谓美化环境,无非是把车站各个角落来个彻底的清扫,再用白奖粉刷墙壁,这些活儿谁都能干,一提写大字标语,刘站长就犯难了,郭海国想起我来,经他一介绍刘站长马上就大声疾呼喊起我来:“小刘,刘忠信。” 其实我就坐在他的身后墙根那出神,我在想着阿依木霞走进的情形。 那天我俩连面都没见着,我是有意回避阿依木霞,那天一下夜班我都没等小食堂开饭,我就搭车到吐噜番去了。下车后,我就在吐噜番街上一家饭店坐了下来,打了二两酒,买了一盘牛肉,慢慢地一盅一盅地喝了起来。中午,当我逛完吐噜番县城几条小街,买了二斤葡萄干之后,我就觉得再也没啥逛头,也没啥好买的了,我就搭乘一趟货车返回了二堡,我估计这个时辰阿依木霞早就到了哈密。 一下车,当班的大梁碰见我说:“小刘,有人来找你。”他凑到我的跟前,咧着厚厚的大嘴唇,很神密地说:“是个长头发找你,你这小子真行呵!怎么和一个维吾尔族姑娘挂上勾的?”我灵机一动,赶忙分辩地说:“你别瞎说,人家到车站来找我是找我要帐的,那次我在他们队里买哈蜜瓜忘了带钱,人家一看我是车站的就佘我了,至今我还没给人家钱,那天是找我要钱来了。” “你小子真能白话。”大梁又反驳地说:“人家自己说,搭车到哈密城,借机会和你见见面,你不在,让我转告你一声,你说买,找你要钱,你倒能白话,你唬谁哟。”我说:“我欠他们队上瓜钱,人家能当你说吗?”“我知道你小子能辩。”大梁根本不相信地说:“你不认帐也罢,你看她下次再来,让我碰上,我不让你当众出丑才怪。”说完转身就回到运转室去了。 大梁这番话就等于告诉我,阿依木霞已经到车站找过我。几天来,我心里都感到惘帐和空虚,心里怎么也排不出阿依木霞给我的印象。 刘站长喊我,才使我从麻目的神经中苏醒过来。我赶忙答应一声,刘站长回身瞅着我说:“你在这我怎么就没瞅见你,对呀,我还没想起你来,你是高中毕业呀!咱这站就数你文化高,这差事自然就落在你身上了。” 我说行,反正我是胆儿大不嫌可惨。 “还有,”刘站长说:“后天代表团来,你得准备发言。” 我问:“每人都得发言吗?” “不,”刘站长回答我说:“你代表咱二堡车站职工发言,表示一下咱们车站全体职工的决心。” 我心里老想着阿依木霞,怕自己沉不下心来,写不好,就借故找个理由说:“我新来车站,情况都不太熟悉,还是找个旁人吧!” 刘站长不太冲意地说:“表决心,也不是让你汇报呢,还用着说情况啊!” 我又找一条能说得出口的理由:“明天食堂做饭轮到我班了,我再做三通饭,哪有时间。” 车站小食堂在伙的职工轮流做饭,明天正好是我的班,我拿这个理由搪塞一下。 刘站长听我说完,很果断的回答我说:“明早你作一顿就算完事,下两顿我安排别人替你。” 我语塞了,再无话可说,只好默默地应承下来。 刘站长在我头脑中的印象应该说此之以前鲜明多了,他的大脑思维往往不是一下子把问题想的很深透,而且通过逐渐思索,在把他一时没有想到的加以补充,常有这样情形,会刚开完,当大家先后离开会议室,有时也许还剩下那么二、三个人没有走的时候,人们就会看到他忽然拍着自己的脑袋嘀咕说:“哎呀!还有个事,我咋忘说啦。”或许小声地自言自语:“刚才在会上说的那宗事,我那么说好了,这脑袋……”无疑他又习惯地拍打两下自己的脑袋。 在这样的重大事情面前,他唯恐自己想的有哪方面遗漏,当他把自己想到的作了一番安排之后,我看他很满意,回到自己站长室小屋去了。 可他的两脚还没有走到站长室,大概是又冷不丁想起什么问题,就看他忽地返了回来,一眼看见我还没有走,便大声招呼我说:“小刘,你通知大家一声,让大伙都到会议室来开会。” 我用不满的眼神瞅他两眼,他站在土坎上边,我在土坎下边,跟他有段距离,当然他瞅不清楚,我那很不情愿的眼神,但他发现他的声音,在我身上没即刻起到反映,便又重复一句:“你快点到各屋通知一声啊!” 即使我去了,走路也慢腾腾地,我有两种理由,不愿受他所驱驶,我是一个职工,并不是你的听差,没有几步道远,你自己为什么不通知呢?水平不高,倒有一副当官的架式,难道一个人当官之后都有一副派头,不然就不像一个官样,人们的微妙思想在工作和生活中随时发生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产生鲜明的爱和憎,悲和乐,讨厌与喜欢,高兴与烦恼。 另一个使我不快的理由,刚才大伙都在此,你不说开会,人们刚刚散去,你又让我通知开会,真是……后来我想,他就是这样,他就这么个水平,这样一个头脑,有什么办法,想这我消除了自己不快的情绪,到宿舍和住宅传达开会的通知去了。 会议内容,都出乎人们所料,大伙谁也没有想到刘站长还能想到这么一层,他在会上很严肃的提出,后天代表来慰问的时候,大伙要摆成绩,千成好话多说,懒话少说,对上要好事,对己保平安,他指的“己”是指车站整体而言,当慰问团来了的时候,大伙多汇报成绩,说优点,少说困难,少给领导摆难题,即使摆出难题,也要讲出职工克服困难的决心和勇气,千万不要当领导的面说些牢骚话。 郭海周咧着嘴,用一种冷漠、蔑视的眼光不时地睨斜他,郭海周对刘站长是不服气的,认为他不配为一站之长,讲资历他也去过朝鲜,抗过美援过朝,立过三等功,在大同江一战之后入境。讲水平,二堡这些人都不在话下,他认为不久的将来,二堡车站必定是他一站之长。他甚至有时背后散布舆论说:“他为刘站长当那样一个窝窝囊囊的站长感到遗憾。”有时在会场上或在一般场合下,他公开用嘲讽的言词,提出反对意见,和给刘站长摆出难题是出于团结和宽容,还是出于看在他的资历上,总之我还没有发现他俩有顶起来的时候,有时刘站长对他提出的问题加以解释,有时干脆不吱一声,自己仍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郭海周就等于和旁人说话一样,他丝毫不加介意,郭海周也就自然而然没劲了。现实又是如此,刘站长的话刚刚落音,郭海舟就接喳说:“领导最好每人发一份汇报材料,应该说那些话,印在纸上,”说这郭海舟嘿嘿二声,“我只知道实事求事,有啥说啥,不管哪一级领导,我今天才晓得,虚伪妄证,在我们二堡车站领导人身上,竟能这样辉煌的进展。” 刘站长面对他说:“我是为整个车站着想,在自治区和部领导面前,体现出我们二堡车站职工的精神面貌。”郭海舟面带讥笑:“你还是为二堡车站全体职工的切实困难多考虑吧!你图的名誉,我们要实际利益,我告诉你,慰问团来,我一定要说,就是不按你的框子说,我想啥就说啥,只是一个前提,不反对党,不反对社会主义,实事求事的讲。” 第十一章 戈壁滩上的夜晚,就象喜怒无常的小人,有时万籁俱寂,有时又狂风大作,大风呼啸起来,如同狼嚎,使你根本不能入睡,风声越大,越是不能入睡,越是不能入睡,脑袋也是想这想那,这样的夜,令人痛苦,躺在被窝里,就好象蹲拘留一样难受。 逢这种情况,我都这样告诫自己,黑夜是让你睡觉,不是让你考虑问题的,倘若我有了愁事,在这样的夜晚,干扰我睡眠的时候,我就用孔子一句话来安慰自己,君子坦荡荡,我应该有一个君从的胸怀,如此自慰,有时还真管用。今晚又碰上这样一个讨厌的夜晚,我如此自慰一番,果然生效,不长时间,自己就在自慰中睡着了。 “咣,咣,咣。”有人敲打窗子,紧接着小声叫我:“小刘,你睡了吗?” 我翻身坐起,迷迷糊糊地问:“谁?” 外向回答:“是我。” 我听出是刘站长的声音,这样的情况过去没有过,我估计他一定有紧要的事了。 我下地一边穿鞋一边说:“我开门去,你等一下。” 刘站长一进屋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今晚的风可太大了。” 我问刘站长:“有事?” 刘站长告诉我说:“办事处刚才来电话,通知明天慰问团不到沿线各个小站了,只到沿线各中心站区,通知各个小站都集中到各自所属的中心站区,明早从哈密加开一趟客车,七点准时开到咱们车站,除了当班的而外,其余职工六点三十分集合,我现在挨个人都给送信了,到你这是最后一个了。” “不是说沿途小站都到吗?怎么又变了。”我问刘站长 “我也说不清啊!”刘站长又问我:“你的发言稿写好了吗?” “写好了。”我回答 刘站长说:“你拿给我看看。” 我从桌子上顺手把放在那儿的发言搞递给了他,刘站长从上衣兜里掏出花镜,戴上,坐在我的床边看起我的发言稿来。 通过察颜观色,我觉得他看的很费力,我想他还是看懂了,没有使他不懂的字句,不然他不会不提出来问我。果然看完之后,他连声夸赞地说:“行,行啊!不愧是高中生,写的真挺棒”。最后他临走的时候,告诉我:“明早你听我的吹笛,我一吹笛,咱们就集合。” 第二天当我们乘着加开的专列车到我们二堡车站所属的中心站区——鸭子泉车站的时候,其它站的职工也同时从其它的车厢里下车了。 很难想像鸭子泉车站在布置上会这样别出心裁。长幅的巨大标语首先映入人们的眼目,无数块很大很大的苫布连接在一起,用一根根建筑上用的绑架杆高高支撑着,形成一把遮云挡日的大伞,从表面上看,这工程没有什么,其实不然。单就数块大蓬布连在一起,我就看出它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事。所谓中心站,它才是一个多大的车站,满不过比二堡多十职工罢了,它与二堡车站没有多大的不同,一没有职工俱乐部,二没有大的空闲房屋,倘若在露天集会,夏季戈壁滩的中午,都会把人们烤死,有这把人工制作的大伞,在戈壁滩上来说那可就是避暑胜地了。 会场的前面,横摆着一趟桌椅,这当然是为慰问团准备的,它的对面是一排排凳子,无疑这是给职工摆的座席了。 到这我才听说,当地的政府机关领导也到车站来了,为欢迎自治区领导,还组织了当地能歌善舞的青年男女,表演了一些富有民族特色的节目。 当二堡车站职工集中坐到一块的时候,二梁凑到刘站长眼前,神密的报告他一个消息,他问刘站长:“你听说没有,人家其它车站还要出演节目呢,可就咱二堡车站没有哇!” 我坐在刘站长的身旁,二梁又掉脸对我说道:“刘师傅,你怎么样?咱二堡车站啥事也不能落在别的车站后边,你来一个,我给你报名去。” “不行,不行。”我连忙拒绝。 刘站长始终没有吱声,他坐那只是慢慢地吸烟。 二梁反过来又对刘站长说:“人家都出个节目,唯独咱们二堡没有,那有多掉架呀!” 刘站长隔好一阵才说:“掉架就掉架,咱们站没有这方面人才。” “给我报上一个。”坐在后边的大梁搭腔了。 二梁瞪着两眼,瞅着大梁,这是一种完全不相信的眼光:“给你报一个?给你报个啥节目?是技大会还是掰腕子?” “少废话。”大梁斥他一句:“报一个独唱,印度民歌。” “嗬!还印度的?”二梁还置疑地说:“是真的?” “谁和你说笑话,你就快报名去得了。” 二梁竖起大姆指:“好样的,你给咱二堡争光了,可有一件,你可别把大伙唱跑了。” 说完一吐舌头,果真地报节目去了。 约在十点左右,前方车站通知鸭子泉车站,慰问团的专 车已经开出来了。 鸭子泉车站站区的全体职工,包括当地政府机关的领导和随从,他们来欢迎演出的赏们,人们都集中站台上,有的车站职工手里还拿着从家带来的五颜六色的小旗,人们都以不可抑制兴奋心情,瞪着一双双眼睛,朝哈密那个方向望着。又隔五、六分钟的时间,专列在东边出现了,人们立刻紧张起来,又隔一、二分钟的工夫,专车已开到了车站,聚集在站台上的人们立刻欢呼起来。 热烈欢迎视察慰问团来我站视察壁问! 热烈欢迎慰问团光临我站! 大鼓、响罗,唢呐,还有叫不出名堂来的当地乐器,一齐发出震耳欲聋的音响。 从车上相随下来十几个人,为首一个身材粗壮、短小,圆胖胖的脸儿,闪着红光,他一走出车门就举起那只右手,向欢迎的人们表示致意,一边大声向人们问候:“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人们闲出一条道来,中心站区的领导和当地政府机关的干部热诚地把这一行最受人们崇拜,在人们眼睛里视为显赫的大人物,尊让到前边早已安排好的位置上。我们不必过多的煊染这次集会的盛况,也没必要把慰问团那们脸上闪着红光而又神采奕奕 的领导讲话记录下来。 过了一些时候我才知道前边那位讲话的领导就是新疆自治区副主席伊敏诺夫,他发出一篇极简短的演说,言语非常动人,实在是产生了感人肺腑和鼓舞人心的效果。但是,不是在所有人身上都产生这样效果,我听完就产生了与此相反的思想。我想,此番举动它究竟对于苦战边疆的铁路工人有多少实际意义,能够解决多少实际问题,顶多也不过是精神慰问吧!倘若这个依敏诺夫或那个铁道副市长能像宋朝的包公,不搞这番轰轰烈烈的举动,只单身下来私访我想效果一定比此举胜过不知多少倍呢,那样做他会了解一些真的,而不是假的,了解一些上层机关即不掌握的,又不能向他汇报,他在这种场合又听不到的,发自工人心底里的声音,那将对于我们的党,对于我们的事业将是几全其美呀!古人能做到的事情,现实我们国家的干部还不如一个古人吗?想这,自己又觉得可笑,你一个小小的老百姓,有什么资格评论这些呢?不是有点太不自量力了吗? 这种奇怪的混帐思想,妨碍了我的听觉,直至掌握会场的人大声宣布:下边是二堡车站职工代表发言,我才急忙地站了起来,刚要出去,谁也没有想到,郭海舟却抢先向前边走去,我不知如何是好,楞在那儿,我扭头小声地问刘站长:“你安排他发言了吗?” 刘站长说:“没有。” 我又问:“那我还发不发言?” 刘站长回答:“等一会。”随后他没注意地说:“咱只推一名同志发言,也不能再填了。” “那就让他说去吧!”我坐了下来。 刘站长一副忧心忡忡地样子:“谁又知道他都说些啥呀?出乎刘站长,也包括我以及二堡所有来这开会的职工的意料,郭海舟的发言完全对刘站长的胃口,他和昨天在家那种说法正好相反,我看出刘站长不仅高兴而且表现出奇怪的样子,郭海舟的发言,语言虽不精练,语句虽不那么有力动人,但也足以能表现战斗在边疆的铁路工人与苦为乐,以苦为荣,誓为建设边疆铁路事业献身的精神,他昨天所说的,想说啥就说啥的话,一句也没有,大概他就想说这些吧!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让人难以猜测,难以捉摸,难以看透哇! 第十二章 是多滋、味美的吐鲁番葡萄对我有强烈的诱感吗?不是,我是为回避阿依木霞。 第二天,一下夜班,我都没等小食堂开饭,我就独自乘车到吐鲁番去了。 下车后,我先到吐鲁番街上一家饭店坐了下来,这天我还打了二两白酒,买了一盘牛肉,慢慢地一盅盅地喝起闷酒来。 中午,当我逛完了吐鲁番县城几条小街,买了三斤葡萄干,我就觉得再也没啥逛头,再也没望好买的了,当我搭车返回二堡的时候,一下车当班的大梁碰见我说:“小刘有人来打你。”他凑到我的跟前,咧着厚厚地大嘴唇很神秘地说:“是个长头发找你,你这小子真行呵!怎么和一个维吾尔族姑娘挂上了。” “你别瞎说”。我灵机一动赶忙巧辩地说:“人家到车站,是来找我要帐的,那次我在她们队里买哈蜜瓜忘带钱,人家看我是车站的,就佘给我了。至今还没给人家送钱去呢。今天肯定是管我要钱来了。” “你小子真能白话。”大梁脸上现出不可思议地说:“人家自己可承认是搭车到哈密去,借机会和你见见面儿,你不在让我转告你一声,你倒说她是找你要帐的。” 我说:“我欠人家的瓜钱,人家能好意思当你面说吗?”“你不认也罢,你看她下次再来,让我碰上,我不当众让你出丑才怪。”大梁说完就回到运转室去了。 大梁这番话,就等于告诉我,阿依木霞已经到哈密去了,立时我就觉得心里有些惆怅和空虚。 阿依木霞走后第三天,也正是星期日这天,它是哈密办事处所属沿线各个车站,休班职工大会战的日子,每个星期日沿线各个车站、休班职工都要来参加会战,西北铁路干线是单线,这次会战是从哈密往前辅双轨,所谓会战就是支援工务大队往前方辅轨,这一天的劳动是繁重的,活儿又脏又累,这是哈密铁路办事处鉴于西北铁路干线辅轨任务繁重,而担负辅轨任务的工务大队人员又极其缺乏的情况下,办事处发出这个号召。这个星期日正赶我休班,我当然是这天大会战队伍的其中一员了。我是单身汉,走哪吃哪,这天中午饭号子一吹,我撂下手里的家什,走上站台,从哈密车站的候车室直穿过去,想到现在饭店随便吃点什么,可我刚刚走下站在的台阶半里多路,我就一眼瞅见了,朝我对面走来的阿依木霞和那天我给她送信看到了那个青年,正伴在她的身旁,我极想回避,已经晚了,阿依木霞已经瞅见我了,我们俩的眼光已经相碰,我不由自主的站在那儿。 阿依木霞惊喜的叫了起来,“哎呀!太巧了,你怎么来了?”我丝毫没显出高兴的样子回答:“参加辅轨会战来了。” 阿依木霞扭过头对身旁那个男的说:“我就是我对你所说的那个二堡车站的刘中信同志。” 只听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接过话说:“呵!刘中信同志,认识了,认识了。” 我礼貌的伸出手去,可对方的手却没伸给我,我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 我的大脑神经马上意思到,他这是轻视我,这时聪明地阿依木霞两眼瞅他:“哎,你……” 这个青年从阿依木霞的眼神明白了阿依木霞的意思,忙又补充地说:“认识了,已经认识了吗。”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刺伤,我的脸上只有矜骄和隐藏在心底里的激愤,我没容阿依木霞开口就说“阿依木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难怪你这个朋友,我们工人的手太脏,不便于握,倘若握手的话,会把他白嫩的手弄脏的。”说完我扭头就走,刚走出两步,我气愤地骂道:“真是个怪物。” 阿依木霞听到了,伴随她身旁那个男的也听到了。只听那个人说:“哎,你……你怎么骂人。” 我理也没理径直朝前面挂号的站前饭店走去。吃饭时我原以为阿依木霞会回来看我的,殊不知我都要吃完饭了,阿依木霞也没有来。我伤心地把筷子撂,心里暗暗说了一句:“真是怪易得,一友难求啊!” 友谊,有人在谈论到这个字眼的时候是出于真诚,有人是出于虚假的应付场面上的话语,也有人思想达到个人目的而满嘴地谈论友谊,阿依木霞究竟是属于哪种类型的友谊呢? 我在回工地的路上,心情悒郁,声调有几分伤感地唱起歌来: 人生有苦也有乐 有泪也有歌 人生道路有坎坷 就象大海涌浪波 唱歌是有不同的心情和不同原因的,有的人因欢乐达到顶点,有的是因悲伤达到顶点,有的是因无忧无虑,有的是因他有爱唱的习惯。 我唱着唱着,不觉不由的回到了工地,这一下午,我没和任何人讲话,只是拼死命干活,想以此排除心里的烦恼。 第十三章 这天会战,我的工作效率是惊人的,我使出了浑身的潜在的力量(别人也没有偷闲怠工的),因为这天指挥部把任务具体落实到站区,站区又具体落实到人头上,我在全站区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先进者”。当时工地的高音喇叭一再强调发挥共产主义大协作风格,我没有发挥这种风格,当我辅完最后一米多长的石碴,把齿镐、铁笊及用铁丝编成的筐篮交给站区工具员的时候,当我拿出装得鼓溜溜的烟包,卷上一颗莫合烟,坐在站台一角慢慢地抽完这颗烟的时候,我分外感到疲乏,浑身的骨头就象散了架,由于长期不参加体力劳动,偶然干一次这么又重又累的活儿,自己把力气过猛地、毫无阻挡地释放出来,在干的时候倒没觉得怎样,一经歇息可就乏乏了,腰背、胳膊、腿都又酸又乏,坐那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在工地参加会战的二堡车站职工,我是第一个先返回车站的。 在小食堂吃饭的时候,二梁告诉我,刘站长让我到他那去一趟,我原以为他还住在原来那个屋子,竟不知这天他串换了房屋,原因是他的老伴和他的女儿今天从哈密来了。当我进屋的时候,刘站长很少有这种情形,他先问我吃饭了没有?我回答吃了。他说:“你要是没吃,这是你婶,那是你妹子,没有外人,你就别客气。”我一再说,已经吃过饭了。 看来他们也刚刚拉桌,剩下的饭菜还放在炕稍,用一块长条木板临时搪起的碗架上。 隔一会,刘站长一边手里卷着烟,一边像他的老伴、女儿介绍说:“这就是站的小刘,到二堡来也就三个多月。” 刘站长卷完烟随手把烟包递给我说:“卷着,往后休班没啥事,你就常到这儿来串门。” 我感到很意外,刘站长今天怎么这样热情,又这样客气,我随口说:“妈,以后我常来。”我又问刘站长家里:“您是今天午前到的了。” 她没有即刻回答我,瞬间我发觉她好象从仔细端详我的沉思中醒悟似的回答我,“午前就到这儿了。” 随即她问我:“你今年多大年纪?” 我回答:“赶年二十一了。” “你家……?” “我家在辽宁锦州。” “就你哥一个?” “还有一个妹妹。” 我不知她问这些话的目的何在,我也没动脑筋去想,我以为她是随便唠家常,可当我的眼光无意间和刘站长女儿的眼光相碰的时候,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因为从这奇特的眼光里,我非旦明白站长女儿的眼光里所包含的意义,也明白了站长老伴问我那些话的目的所在。 站长女儿用那种探询的眼光打量我,我没有回避,我不是那种低能的男子汉,不过我射过去的眼光却不像她……是令对方丝毫不能引起开心,随随便便的眼光,瞬间我又瞅遍了她的全身。 她,我心里下着这样的结论,不是一个很美的姑娘,鹅蛋形脸,肤色有些紫红,她的上唇有点脞,像一个帽沿似的遮住下唇,她的个儿挺高,身子挺壮,那两只过早发育起来的乳房,非常突出的显露着,让人觉得她的年龄与她的容貌不太相宜,她不象是二十一、二岁的姑娘,好象二十五、六了,不知为什么看见她,使我想起阿依木霞那种迷人的娇丽的姿色,和那无忧无虑,天生快乐的性格,更使我面对着这个站长女儿不动一分心思。 然而,间隔一会,站长的老伴又很明显的问我,“小刘,你今年都二十一了,该有个目标了吧?” 我明白她所说的目标指的是什么,不过我还是装不懂她的意思,反问:“什么目标啊?” “对象呗!”她诡媚地一笑说:“有没有目标啊?”我摇了摇头:“没有。” “该有了”。她诱劝我,说着还用那种捉摸的眼光窥测我的表情。 我笑着回答:“我刚参加工作,先不考虑那种事情。” “也是。”她又把话拉回来说:“年纪青青,先得往工作上奔。” 我们这儿说着,这期间她们父女俩在一旁各干着自己的营生,刘站长坐在地下一个椅墩上,看样好象专心的看着从车站运转室拿来的报纸,站长的女儿则坐在桌边的另张椅子上一针针的织着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织了多一半的毛衣。 来这的工夫不小了,再呆下去,我感到很无聊,扭过头来,我问刘站长:“您找我有事?” 刘站长抬起头呵了一声,从这一声呵里,我分明听出他把找我的事忘了,经我一提他才想起来说:“是啊!今个你不是参加会战了吗?办事处主管宣传部门号召各车站参加会战的职工写一写有关会战方面的报道文章,听说你这方面有两下子,你就代表咱二堡车站写一写吧!” 我沉思了一会说:“让我试一试吧!也不一定写好。” 刘站长咧着厚厚的嘴唇微笑着说:“写不好也比站上其他人强,高中生嘛!” 当我起身告辞的时候,刘站长的家里及站长的女儿都是一样的话:“往后常到我们家来。” 第十四章 糟糕的是,昨天在工地劳动,那种毫无节制地、过份地把浑身的力量使了出来,自然要出汗毛细孔自然要扩张,活干完,我又到站台的西侧一株大树下歇息了一阵,嗖嗖的东南风使我满身是汗脊背不一会就被风吹的涮凉,当时还没觉得怎样,到了后半夜可就不用说了,浑身在被窝里冷的直颤,不住的磕打牙,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高烧多少度,我想完了,今黑夜我就是死了都没人知道。没办法挺着,挺到天亮就好喽。我这样安慰自己,我难受的哼哼着,哼哼着。 后来我就听不见自己的哼哼声了,不是睡着了,就是烧昏了过去。后来迷迷糊糊,我好象听见有人叫我,“小刘,小刘,你怎么啦,都八点钟了,你咋还不接班?” 我无力的睁开眼睛,发现刘站长在我头直上叫我,我有气无力地说:“刘站长,我……病了。” 刘站长弯腰抚摸一下我的额头,而后哎哟一声,转身就走,约有一刻,刘站长把他的女儿带到屋来:“快,快!”刘站长催促我说:“赶紧穿好衣服,刚好有一趟货车待避。”说完他又吩咐他的女儿:“小刘病的挺厉害,站上找不到闲人,你陪护他到医院看看病去。”随后他又小声吩咐他女儿几句之后就上床把我掺扶下来,走到外面他们爷俩一人一边架着我一步一步地朝待避的货车的最后一节守车走去。 货车哧哧地一阵环节,接着两声短和一声拖长的鸣笛,车开动了,站长的女儿扶着我坐在给车长预备的长条木凳上,而年青的车长却坐在守车的另一个小小的皮圈椅上,脸儿时时瞅着窗外。 站长的女儿虽然扶着我,但起初依靠自己的力量支撑着,后来就这样支撑自己坐着的力量也没有了,浑身难受、滩软,脑袋一阵清楚一阵糊涂,车厢又剧烈的摇摆,随着车厢的摇晃,有时我几乎是倒在她的怀里,但理智马上提醒我,不能这样,有几次都是这样的情形。我刚在她的怀里,就象我的皮肤触及到一块红通通热铁上一样,机冷下子,马上就坐了起来。当车厢又急剧的晃荡一下,随之我又要重复以前出现过的情景的时候,这次她两手急速地一使暗劲,就将我刚要抬起的头捺了下去。我明显地感觉到她那两只胳膊是那样有力的搂着我,我躺在站长女儿的怀里,仰着脸,两眼惊愕迷惘地看着她,她一点也不躲避,相反她用一种多情迷乱,甚至可以说是挑逗性的白眼睛斜视着我,一边还抿着嘴儿微笑。 母亲怀揽着婴儿是像她这样揽着,瞬间我闪过一丝这样的念头,她若这样搂我,长时间会把我搂死,我在怀里扭转二下,没劲拉丝地说:“你松一点。”她两眼却微笑反问我:“这样,还不得劲吗?” 紧靠守车小窗户那边不时朝外暸望的车长,大概是感到有些寂寞,他转过头和我们搭话,话语又分明冲的是刘站长的女儿说的:“你们这同志得的什么病啊?” 我们俩相互一视,守车里的光线很暗,我们没看清她的表情,我却十分不好意思,刚想说明我们的关系,她却抢先回答了:“可能是重感冒”口气是那样泰然自若。 “那你们到哈密铁路医院也不一定能住院那?”看样车长对哈密铁路地区医院的情况是十分了解的。 “我们哈密有家,离医院不远。”刘站长的女儿口气自然地回答他说。 我原不知道刘站长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为什么让他的女儿来,听这个年青的车长一说加之她的回答,我才明白。当我们到了医院,我就更知道刘站长是非常了解医院情况的他唯恐我们住不上医院,把她女儿发家里来,即解决了住不着院的问题,又减少一个专门陪护我的职工。 哈密铁路地区医院它是简简单单几趟平房,病闲很少,就是急需住院的病人一时也很难解决床位。沿线各段务站来医院急需住院治病的职工,必须在旅店或本单位有在哈住的职工家属家借住几天,一旦医院下来床位再通知你入院。刘站长对医院如此了解,这和他安在哈密的家紧挨着居住有关系。到医院诊断后,果然没出刘站长事先所料,医生开完处方之后,问刘站长的女儿:“这个病人有地方住吗?” 她回答:“有。” “那好,”医院说:“他需要打几天针,只是医院没有床位,你们有住处那就好办了,每天你们到这来打一次针,在开一点药,拿回去吃,有三、五天就会好的。” 我不愿意到刘站长家去,吃喝住都要打搅人家,自己感觉过意不去,听医院生说,我几乎是乞求的口吻接过话说:“同志,哈密我没有住处,您能不能想想办法。”医生笑了:“比你再重的病也没有办法,不能立即入院,没有床位。”接着又说:“刚才她不是说有住处吗?” “有,不过……”我吞吞吐吐地说。 “病人是你什么哪?”医院问刘站长的女儿。 “哥哥。”她毫没犹豫地说。 “那还有什么关系。”医院笑了笑说,说完他再也没理我们,站起身招呼另一位患者去了,我们也只好起身告辞。 刘站长家和医院只隔一条胡同,三间起式人字房,一个厨房,两间小屋,非常方便。内地来疆的铁路职工,一般都和刘站长一样,他们先在哈密安个家,倘若调到那个车站,在那个车站再要间房子,安个临时的家,这样内调来的职工一般都有两个家。哈密的家是固定的,临时在车站安的家那是机动的,因为戈壁滩铁路沿线每个小站家属住房都非常充裕,原因是从内地调来的职工家属很少有人愿意在戈壁滩上安家。这也难怪,因为在戈壁滩上安家有好多实际困难, 的是孩子上学,都无法解决。所以从局到处也都他们两处安家。 我来疆是第一次到刘站长家,刘站长女儿把我带到东屋,到屋我实在没精力去打量房间的摆设,我从坑角拿过枕头就躺在那儿了。 刘站长的女儿这阵忙开了,升炉子,坐开水,紧接就做饭,进屋也不到一个时辰,就把菜饭全都做好了,到于菜是什么时候从街上买来的,我都不清楚。 打针、吃药在我身上产生了明显的效力,当刘站长的女儿跟我吃饭的时候,我的精神好了些,我俩在吃饭的时候她开口第一句这样问我:“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这个人……,到现在你都没打听一下我叫什么名字?你怎么叫我呢?” “是啊!这句话真的把我问住了。” 我笑着说:“叫你妹妹可以吧?” “不行,不行。”她摇着头说:“在公众场合呢?” “那也叫你妹妹呗。”我笑着回答。 “那……那叫,那总不比叫名好听。” 你分辨说:“那有什么不好。” “好是好,你总该知道我的名字吧!” “那倒是,那倒是啊!”我连说两句。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高,也不急,说先又总是一笑,笑的又非常适度,她的笑又跟她的眼神一样那么富于表情,又那么迷人,我发现这个外表静,内心又像火一样热的姑娘很有心计,她的眼神要比她的话语还多,有时一个笑加一个眼神就表示了她要说的话,我敢断定,她再和和一边说话的时候,心时一边在揣摸着我,她说话即使是一句玩笑话,说的都非常自然又有分寸。当我吃完把筷子一撂的时候,她响了一声:“我们家不希望你节约,又不让你花饭钱,你干吗吃这点,是我的手艺不行,还是不好意思在我面前多吃啊?” 我忙摆手,一副诚恳的样子说:“都不是,有病吃不下去呀!” 她也撂筷了,在她一边收拾碗筷的时候,一边告诉我说:“我叫刘芳,我爸我妈都管我叫小芳,实际我小吗?你看我这个儿,再看我这个砣,哪儿小?你说是不是呢?” 我瞅着她笑了:“你说话倒挺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她站在那儿眼睛盯着我,抿嘴一笑:“我妈说我傻,管我叫大傻丫头。”她特别把大字加重了语气:“说我这个大傻丫头将来找对象都没人要。” 我开心地笑了:“不到于吧!” “哎!“她非常自然地把话题一转:“刘歌,你将来找一个什么样的呢?” 我寻思一会,大胆地跟她开了一句玩笑:“就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大傻丫头。” “呸!”她娇嗔地怒道:“你……该死,竟拿我们傻人开玩笑。” 我马上一本正对她解释说:“对象的事连想过也没想过,说想过,无论男女总得搞哇,谁能一辈子不搞对象呢?遇到合适的也得搞,说没想过,我来疆总不是为搞对象而来,先得往事业上奔一奔,闯一闯啊!年青的时候谁不想干出点名堂,有精力先得往这个使啊!这也是工的心里话呀!” 她撇着嘴似笑非笑,我说话的时候她没拿正眼睛瞅我,只是用白眼睛有时朝我睨斜一眼:“你认识一个维族姑娘!”说完,她又朝我睨斜了一眼。 噢!难怪她用白眼睛瞅我。 我回答说:“只是一般认识,你怎么知道?” “就不许我知道吗?是我爸爸告诉我的。”她发现说走了嘴,马上补充一句说:“是闲打唠时说的。” 刘站长为什么把这样事当她的女儿讲呢?联想起我到她家串门时的情景,加之这一天她对我的特殊表示,噢!我明白了刘站长和面前她这个女儿是意思是一致的。 “听说她长的很漂亮,经常来找你。”她又进一步探问地说:“是这么回事吧?” “是的。”我老实诚认地说:“不过,我们还是一般关系。” 她拉着长声地说:“慢慢发展吗!”她又撇了我一眼。 我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她说:“以后也很难说。” “那为什么呢?”她又追问我一句。 我没有回答,她也自知不该再追问下去,最后她留下一句话:“你躺那休息一会,咱们唠半天了,你一定累了。” 说完,她收拾碗筷,而后到西屋去了。 第十五章 医院到刘站长家虽说不远,不过要经过一条狭长的胡同,才能绕到医院正门,而这条胡同还没有把建筑时残留下来的碎石、破瓦清除干净,在我从医院回来路,走这条胡同的时候,一不小心,被脚底下一块石头绊了个跟头,不过也不能全怪这块石头,还是我的病没好,走这时脚底下没根,轻飘飘的。临上医院的时候,小芳坚决要和我一起去,我坚持要自己去,我想试试自己身体行不行?病好些了没有?事实证明,病情没有好转,身体还处于瘫软无力的状态。 回来我发现门锁着,我知道小芳上街买菜去了,小芳在我上医院的时候就把藏钥匙的地方告诉我了。我开开门,进屋鞋都没脱,一头又扎在坑上。 可我刚躺在那,就有人敲门,我以为是小芳回来,赶忙去开门,哪想到一开门是我根本就意想不到的人——阿依木霞,她笑盈盈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当时一楞:“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妩媚地一笑:“想不到吧,刘中信同志,你就是钻到耗子窟窿里去我都把你找到。” 她进屋把擒着提兜放在写字台上,然后往沙发椅上一坐,指着我说:“你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把我给忘了,是不是?” 我说:“我昨天才到,我寻思二、三天也去不了,见面总会有时间的。”接着我问她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说,她昨天接到家里的长途电话,家里有急事让她回去一趟,电话是她弟弟打的,当昨天一下车,她就向刘站长打听我到那儿玩去了,刘站长把我有病的情况向她讲了,并告诉她,如果我没住院就住在他的家里,并把家的地址告诉她了。 阿依木霞站起身,一边从兜里拿出两盒水果罐头,一边说:“我没给你买旁的东西,随便给你买两瓶罐头,你打开吃点,”随后问我:“你的病好点了没有?” 我告诉她是重感冒,没什么要紧,说完几句见面的话,我好像没什么再好说的了。 她又自我介绍她学习很忙,连星期天都没有时间,并质问我,为什么星期日休息不到哈密来看看她,接着又提起那在在站前见面的事,她说那天我走后,她到站前几家饭店都找过了,也没找到我,后来一看表请假的时间紧剩半个小时了,她赶紧就回去了。 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和我有什么相干。我心里想,不过这种不受烦的情绪只是我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她看出我不冷不热的态度,有些惊异,那长长睫毛眨巴两下,而后那乌黑的眼睛瞅着我说:“你为什么这橛不高兴,不欢迎我吗?”“不,不,”我解释说:“是我没有精神。” “不是,”我尽管撒慌也没瞒过她的眼睛:“你呀!……你那小心眼,我猜着了。” “你别瞎说,”我分辨说:“我有病,哪有精神呀?” “什么病,不就是感冒吗,谁没得过,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哼,你就是不欢迎我。”她厥着嘴说。 “你瞎说些啥呀!”我根本不承认地说,表情也带出不悦之色。 她走到床边,挨着我坐下,噗哧地笑了:“你别生气,你有病我不该说这样话”。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不变的温柔起来,她长长的头发挨到我的耳边,那白嫩纤细的小手搭在我的手上,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强烈地刺激我的鼻孔,她今天穿着确像一名铁路工人了,一身兰料子缝制的铁路服,非常合体的包裹着她坚实肥满的身子,她似乎胖了许多,大概坐在教室里不像以前在外边的原因,越发比以前的嫩。 她轻轻攫住我的手,小声问:“你说说,你为什么不爱理我,你真不是一个男子汉,一点都不,你是不是因为上次见到的那个人哪!我告诉你,他是我的表哥,我舅舅的儿子。” 我扭过头,脸对着她的脸,睁大两眼问她:“真的?” “难道我还说谎吗?”她严肃地说:“他在乌鲁木齐工作,这次是公出,借机会到家看看。” 我用火一样的眼睛盯着她,瞬间我的病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浑身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劲儿,蓦到我感觉到我此时正处在一个人一生中难得的如幻觉般奇妙的境界。她的手就放在那那富有弹性的大腿上,我轻轻的抚摸着她,而她含情脉脉,任凭我抚摸,但我分明感至她的手指有些颤抖,那种颤抖正表现了惊鄂不已,又不胜娇羞,我感觉她也和我一样以一种静默,然而又十分陌生的心情,享受着爱情的幸福,忽然热血冲到我的头顶,使我无法抑制。我一手将她搂近怀里,现在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爱她,我简直忘记了一切,什么道德、法律,我对她的爱简直达到疯狂的程度,忘了这是在旁人家里,我大胆将她放倒在床上,趴在她的身上,脸挨着脸,来回的蹭着蹭着,她轻轻地呻吟一声,一只手轻轻地解开她的衣服,撩起那粉红色的衬衫,以致最后一层带着白兰道道的海军背心和那雪白乳罩露出雪一般的肥嫩得一捺就会溢出油来,她轻轻地把那高耸的肥甸甸乳房贴近我,直把她的乳峰贴到我的嘴边上。 一种强烈的欲望不可抑制地奔涌起来,像火,像火洪爆发,像一阵猝然来临的狂风,像大海猛然涨潮……突然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把我从云雾中惊醒,我急忙小声说:“小芳回来了。” 我蹭地下地,阿依木霞也腾地坐了起来,我稳住心神地把门闩拉开,果然小芳提着一兜蔬菜还有二斤左右羊肉。 进屋,我就注意了小芳的眼睛一楞,我像她介绍:“她就是阿依木霞,昨天回家,从你爸爸那儿知道我病了,到这来看看我。” 我又对阿依木霞介绍:“这是刘站长的女儿。”接着我说了一句多余的话:“这次多亏小芳照顾我了。” 小芳木然失神地在那站了一会儿,而后突然好象意识到了什么,对我们俩说:“你们俩唠吧!我给你们做饭去。”说完转身出去了。 我看见阿依木霞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陷入深深的忧郁里。 第十六章 从小芳和我认识到接触的时间,如此短促,不该这般痴情,这里有它的外界因素。 一般从内地来疆的知识青年,文化素质都很高,而从内地来疆的姑娘结识又太窄,只限于本站十几个人罢了,况且刘站长的女儿——小芳已经到待嫁的年龄,今年都已经23岁了,再要过头就恐怕不好找了,这一点小芳和父母和他本人十分明白。 再就是刘站长三个多月对我的品评,小芳是听父母话的姑娘,这次来车站是有意创造这个接触的机会,他们哪里想到阿依木霞在我的心里已经深深地埋下爱情的种子。 我怎样来弥补小芳心里的创伤,这是阿依木霞走后我一直考虑的事,在我们俩吃完晚饭的时候,我又没话找话的问她:“小芳,你怎么不参加工作呀!” 小芳很不好意思:“我爸爸总想给我找个工作,我的文化水平又不高,也不太好办,我爸说再让我等一个时间。” 我又问:“干什么算好工作呢?” 她回答说:“话务员、铁路工厂的化验员。” “有希望吗?”我问。 “我爸说差不多。” “那你可就有条件找个好对象了,工作是本钱。” “哼!”她用鼻子哼了一声:“咱不行,谁能看得上咱哪!上赶巴结人家都不要呢。” “你总会碰到如意的郎君。”我又打趣地说。 她又哼了一声:“别拿我们傻人开心了。”她把碗筷一撂,再没说什么,我知道她没有生气,这两天来,我就摸透了她的脾气,她是不好动气的,一般她是吞得、拿得下的姑娘。 我也吃完了,当她收拾桌面,对我又长叹一声:“人哪,”他说话声调总是那样不高不低,不紧不慢,柔和婉转,不过下边的话可带有些伤感:“都说人最不好交,今天我可尝到了。”说到这儿她再也没往下说什么。 我追问她:“我不可交吗?” “嘿嘿”她冷笑地说:“你说现在年青,先不考虑那宗事儿,把劲得攻在工作上,要在边疆铁路事业上干出点名堂,今个她一来(指阿衣木霞)我可没看出你这股劲儿,我再傻都看出了。”最后她又微微一笑:“你不要抹不开,我说重了,请你原谅。”说完她转身就回到西屋去了,再也没有过来。 夜降临了,从天山那边吹过来的干燥热风,搅起了哈密街上的沙尘,使哈密这个小城一时间变得浑然一体,浑浑沌沌。维吾尔族姑娘在这迷朦之夜还有一阵阵忧伤妻楚的歌传来,这歌声使我的心情更加撩乱。 在小芳面前似乎觉得降低了自己的人格,我说的话是问心无愧的,自认为是真理,可行动与我所说的对不上号呀!小芳一片痴情,我又该怎样对她解释呢,我不愿给小芳留下这样的印象,说做皆非,更不愿意做个语言的骗子,迷迷糊糊,我觉得这歌声好象是从白洋沟那边传来的歌声,他令我心醉,我对阿衣木霞要求说:“你给我唱支歌吧!“阿依木霞说:“不行,嗓子有点干,唱出来也不会好听。” 我说:“那好办,沟里有现成的小溪。” 小芳说:“那水不行,陈枝乱叶在水面飘浮着,再说那水不甜。” “我给你找一个泉眼。” 我俩蹒跚在白洋边上走了一会,果然找到了一个沙窝子,用于只呀! 哇!果然就 不深 果然就从坑里窜上来一股细细的水柱,阿依木霞跪下身子,一张小嘴堵住那股水柱,我也跪下身子去争夺那股水柱,阿依木霞抵抗着,我俩你争我夺,泉眼喷射出的水柱溅在我俩的脸上、颈上、衣服上,弄得我俩全身全部湿了,水珠缀在她的头发上,珍珠般的闪着光,阿依木霞这会她嘴里含满一口水,面颊被含着的水鼓的圆圆的,突然凑到我的嘴边,我敏感地迎了上去,我俩嘴对嘴,她把嘴里的水送到我的嘴里,我咕噜把水咽下去了,突然我动了爱的灵感,双手搂住她脖颈,轻声地悄悄说:“阿依木霞你……你把舌尖伸给我,行吗……? 她水汪汪眼睛闪着光,娇羞地把她呶着的嘴凑到我的嘴跟前,把剩下口水一下子灌到 ,就听哎哟一声,把水喝到肚里去了,紧接着阿依木霞把舌头送到我嘴里,我觉得还没怎么使劲的吮,就噢地一声尖叫,这叫声分明是从小芳住的西屋传到这屋来的,我一激凌倏地坐起急忙打开灯,这会小芳脸带惊慌,只穿背心、裤衩,鞋都没顾得穿,跑到这屋声儿发抖地说:“刘哥,那屋不知是什么东西,毛乎乎地跳到我的脸上来了。” 我说:“走,咱们看看去。” 我俩到了西屋,打开灯,一瞅屋里,什么也没有。 我问他说:“你是作梦了吧?” “不是,它明明跳到了我的脸上,我用手一胡撸,都碰它了。”小芳一口蛟定,说的真尔且真。 “大概是黄鼠,若不就是小狸子。”我这样迷信是根据我在哈密铁路训练时,学员们在闲扯时说的这地方这两样动物很多。 正是七月,暑伏连天的季节,夜间我是不喜欢穿衣裤睡觉,此时我也是和小芳一样,身上只穿裤衩、背心,我意思到我们如此,有失大雅,我说:“没事了,它不会再来,睡觉吧!”说完我就又回到东屋睡觉去了。 我把灯关了,躺那刚刚睡着,我就觉得床边上有人。 “谁?”我忽地坐起忙问。 “是我。”是小芳颤微微地声儿。 她也没跟我说话,又断断续续颤抖声儿说:“我不敢自个睡了。”我抖身刚要下地,她却一下子把我扑倒,“我把心都给你了,你看不出来吗?”对我你咋这样无情,她嘤嘤啜泣地说。我分明感到她们脸贴在我的脸上,热的滚烫,呼吸有些急促。 我惊呆了,我抵不住她身体的重量,惊慌在她身底下扭动,“小芳,别这样,别这样好不好,有活你可说说吗。”我非常激动,神经紧张到了极点,“你不能,小芳,这样我对起谁了?”我一使劲,把她不拉倒一边,猛地跳下床来,到开关处,一下子打开灯。 我瞅见小芳满脸是泪,泪珠籁籁地滚落在面颊上,我呆傻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就见小芳用手掩着哽哽咽咽哭泣跑出去了。 第十七章 第二天,小芳对我的态度全变了,再也不理我了,吃饭的时候她把我的那份饭菜搁那就走,自个独自在她的住的那间房里吃饭,和我一句话不说,看情形我不能再呆下去了,可我的病没好,加之阿依木霞和小芳又一直在我心里翻腾,使我心神不能安心养病,呆不能呆,走又不能走,我心里七上八下,老是捉摸这些事情,使我病不但没好,反而加重了。我在一天当中,曾有两次昏了过去,可是每次在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都是在我的身旁陪着、坐着,我看她端着饭碗,一手拿着汤勺,一勺一勺地把水送到我的嘴里,一旦看我要说话的样子,她立即把碗勺一撂就走。 这天中午,我一觉醒来,小芳交给我一张纸条,当她把纸条交到我的手里二话没说又是扭头就走,我一看纸条上的字就眼睛一亮,这是阿依木霞写给我的条子,上边写道: 刘中信同志,你好! 我分配了,非常如愿,我今天就到二堡车站报到,你因病,我不能与你同行,原谅。 望你好好养病,早日痊愈。 阿依木霞 七月二十五日 我高兴地坐了起来,心里当时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我心里激动地作起诗来,生活呀!生活,展示你面前的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我还没经验过这种全身的心所感到的骚动情绪,要不是小芳把碗筷撂在桌上的声响惊动了我,差点我念出声来。 我就这样困窘尴尬的又在刘站长家里呆了两天,到第三天头上,当我从医院打针回来的时候,进屋一眼我就看见大梁和阿依木霞在我的床上坐着,就象我和阿依木霞上次见面时那样坐着,与其我对她的到来感到一惊,倒不如说我对他们坐着感到一惊。 然而我马上强烈地抑制和掩饰住自己别有一番滋味的心情,装出一副即高兴,又感到意外的样子说“哎哟!你们是多昝到的,真没想到你们能来。”“是梁师傅会我来的。”阿依木霞接过我的话说,“别这样说吗。”大梁瞅阿依木霞一眼走下地说“前两天大伙就想来,站上这几天有事都没得空来,今儿是大伙让我们俩来看看你,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从大梁师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然而从他话里,显出他直朴和亲热。 另外从他的话里,我还听出点问题,我问:“站上这几天有什么事?” 阿依木霞替他回答说:“梁师傅要提升站长了,办事处领导在咱们车站讨论这个事呢。” “那好哇!”我赞成说:“论师傅的威信,论大的工作,我都应该投他一票。” 阿依木霞转过脸,对大梁提出一个很使我感到意外问题:“你当站长,咱俩还能一班吗?你还能当我的师傅吗?” 大梁风趣地说:“你承认就是,不承认就不是:” 阿依木霞的胖胖地手攥成一个拳头说:“我就该捶你,连句正经话都没有,还象个师傅样吗。”接触时间如此暂短,言行相互间就这样毫无介意,啊!阿依木霞原来跟大梁实习呀! 刘站长你真会分哪!把大梁和阿依木霞分到一个班上,让阿依木霞跟他实习呀!车站上有十几名老职工,分到那个人名下不行,怎么就偏偏把她分到大梁的名下当徒弟,我心里暗自叹着气。我承认自己在这段独日里所表现的无能和软弱以至认识问题的偏见,即是这样的情况,难道我就应该用这种思想,这样偏见展示在阿依木霞的面前,不是要讥笑我懦弱无级吗。 你呀,你呀!你真是个无能的傻瓜,你敏锐的观察力、判断力与你的勇气相比较多么不相一呀?你什么时候能够学会应付任何人和应付任何事物恰到好处,现实你该怎样应付呢? 回去,我坚决要和他们回去,反正我的病有些好转,我心里暗自决定,立即对大梁和阿依木霞说:“我和你们回去,我的病好了,你们等一会儿,我去到那屋告诉妈一声。” 我到西屋,呆不会,小芳连理也没理。小芳独自坐在床上织着那天晚上第一次见面时就织着的那件毛衣,我鼓了鼓勇气说:“小芳,我要跟他们回去了,这些天来你对我的照顾我十分感激,我来是和你告别的。” 她用一种暗带吃惊的眼睛瞅着我,声儿有些颤抖地说:“你……你病好了吗?” 我点点头说:“好了。”我再一次说:“我感激小芳。”你……你别这样说,我求你。“她又淌下了眼泪,都怨我不好,你别记恨我。” 我被她感动的也热乎乎的,攥着她的手说:“我不记恨小芳,全当没有发生过,以后咱们会经常见面的。”当我们三人告辞出来的时候,我瞅见小芳站在门口,用她的眼睛深情的向我们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