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的奶猫变成了疯狗》 第1章 重生后,我的奶猫变成了疯狗 作者:毛球球简介20年前,人族有位仙君避世,闲着闲着就死了。俞音重生了。现代社会好,少壮不努力,长大送快递。贫穷使人落后,双十一后俞音兼职分拣快递。俞音穿越了。人家穿越有金手指,他有一车快递,卡车,和一个正在取快递的壮汉学弟。俞音: 作古二十年了,为什么还会穿回来?学弟: 来都来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无事穿越,必有惊吓。刚穿回来没有多久,俞音和壮汉学弟就被人贩子拐进了大山(划掉)妖族的深处,一个抬进了婚房,一个抬进了厨房。俞音当天就被逼婚,逼婚的对象是如今妖族的尊主,原形不明,行事诡异,疯的时候能单手拆房子。天知道妖族尊主是哪号人,俞音生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北逍: 呵俞音: 大佬,打住,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妖族尊主x人族诈尸小修士北逍(秦霜寒、小黑)&俞音he第1章 穿越还有赠品秋末冬初,雾霾很重,双十一结束后的第二天,俞音戴着防霾口罩,站在校门外的快递包裹堆里。一辆满载包裹的卡车缓缓开入校园,司机从车上跳下:“清点一下,然后发短信,我去吃个饭,立刻就来。”俞音点头道:“交给我吧,您尽管去。”身为一个重生者,前世的俞音在曾经的世界是修仙之人,间接性凌云壮志,持续性混吃等死,闲着闲着,没能飞升,他就死了。二十年了,重生后的俞音在二十一世纪兢兢业业地活着。努力考大学,努力考四六级,努力奋战剁手双十一为某宝贡献消费额。双十一后人人都穷,俞音是格外穷,别人吃土,他吃灰,于是俞音果断来了快递点兼职。一边哼着歌,一边给快递编着号,短信刚发了一半,俞音恰好看见卡车角落里的一个快递盒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手机号也是他的,大概是前天新买的蓝牙耳机。俞音填好签收信息后,拆开了快递盒,一个精巧的木质盒子呈现在了他的面前。这盒子的材质和雕刻的花纹不像是某宝上能够买到的东西,俞音有些犹豫地打开了盒子,盒子里盛放的,竟然是一个古朴的银镯子。什么东西,收错快递了吗。然而镯子上雕刻的纹路说不出的熟悉,俞音正要细看,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在俞音的背后响起:“学长,我拿个快递啊。”“来这么早?刚发的短信啊。”俞音的注意力集中在镯子上,随口说道,“你自己找吧。”这位学弟因为身高和体重惊人,家住在俞音租的房子附近,给俞音的印象很深,俞音记得他叫陈誓。“急着吃午饭,买的火锅底料,回宿舍烫火锅去。”学弟一脚踏上卡车,一声巨响,车身剧烈一震。俞音抬头,头顶的阳光被学弟遮去了一大半,在学弟面前,俞音忽然觉得,身高将近一米八的自己竟然显得格外的,娇小。俞音:“……学弟,你体院的?”“啊,我文院的,小时候练过七年举重。”学弟抱着自己的包裹来给俞音前后,低头瞄到了俞音手上的东西,脱口而出,“学长,这个gay里gay气的镯子是什么?”俞音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将那镯子扣到了左手腕上。正要取下手腕上的镯子,不知道是因为学弟语出惊人还是其他原因,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布满了阴霾,狂风卷动,沙尘飞舞,成功把这座城市的轻度雾霾添油加醋地吹成了重度雾霾。能见度为负,一时间有些天旋地转。俞音回过神来,耳边就只剩学弟凄厉的嚎叫。头有些晕,周围的世界在旋转,混乱之中,俞音耳边辨识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检测到时空混乱,紧急弥补空缺……开始复制,卡车复制完毕,包裹复制完毕……emmmmm,人无法复制……影……无法复制!”“你清醒一点,你已经死了二十年了。”有人强行把俞音摇醒,甚至还想补上两个巴掌,“想回原世界诈个尸?”俞音人还不清醒:“……你这话我没法接。”“……我拦不住,你先回去看看,反正你记着。”那人飞快地说:“那已经不是你的时空了,听着,如果你不想久留,想办法斩断时空钮,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另外,斩断之前,不要和那个世界的任何人发生关系,不然,你就再也无法离开那个世界了……”那人又说:“……快递和卡车给你了,就当是补偿了,原世界的空缺已经修补,你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出来……”俞音:“……”他还想再问些什么,那人的声音却越来越远,直到世界归于宁静。俞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卡车上,头枕在一个快递盒的上面,脖子被硌得生疼。空气格外清新,天空是很久都没有看见过的蓝色,飞鸟的翅膀卷过流云,有人御剑飞入云端。……御剑飞行!想到昏迷前听到的那些莫名奇妙的话语,俞音后背一凉。他怕不是,死后重生在现代,吃了二十年的杂交水稻,现在又穿回了原来的世界吧???作为一个孤儿,穿回来不是问题,到哪儿都是过日子,然而他身下的卡车和身边的一堆快递是怎么回事,附赠的吗!还有快递堆里为什么还能传来诡异的呼噜声。俞音坐起身的动作定格在那一秒,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那堆成山的快递深处,沉睡着他那身高两米宽一米举重七年的学弟弟。人生的确是波澜壮阔。半个小时后,蓝天白云下,俞音和学弟并排坐在卡车顶上,一人捧着一袋小浣熊干脆面发呆。“我们怎么办?”俞音捏着手中的干脆面。内心的感觉和周围的景物告诉他,这里是他重生前的那个世界,考虑到自己是个有重生前科的人,这次穿越大概和他自己有关,学弟是被牵连进来的,俞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学弟。 第3章 那人抱着钱袋子啐道:“多的是求我买的人。”“学长,你怎么了?”陈誓回头看见俞音的脸色有些苍白,“太饿了?走,火锅火锅。”好吧,火锅,学弟心大,也是好事。只是他重活一世,二十年过去了,人族和妖族之间,依旧还是那般的,不死不休。杜康城的客栈里,俞音看着陈誓把一锭大银拍在案上,指挥着客栈的人忙这忙那。“羊肉片得薄一点啊,葱花切得碎一点。”“好嘞,客官您稍等。”穿了个时空,折腾了小半天,陈誓终于如愿吃上了火锅。火锅的暖意消除了俞音的疲惫,他一边往锅里丢香菜,一边听学弟和小二一通乱侃,美其名曰了解风土人情入乡随俗,两人从天上扯到了地上,从人族扯到了妖族。那小二也是个能聊的,两人三杯酒下肚,已经互相挽着胳膊称兄道弟。“哥,我跟你说。”小二大着舌头,“现在的妖族尊主,可不是个好惹的人。”“具体点。”学弟说。“那妖族尊主,真身不明,我听说至今无人知道他的原形。我听说他相貌极其俊美但脾气十分不好,疯疯癫癫,行事诡异,听说那足月的小孩,哥你知道吧,每个月满月的时候要吃两个,平日里,那位尊主就喜欢抓人族的修士施以酷刑取乐,妖族自己人都很畏惧他,当年妖族尊主一怒之下毁了人族最宏伟的建筑,还有,我听说每年花月节,他都会屠一座城……”俞音:“……”他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妖族的尊主是一只九婴,他打过一次照面,镜雪关之役时,斩过九婴的三首,那玩意儿的脾气就很不好,定期找人族的麻烦,但似乎也没到了要定期吃小孩和徒手拆迁的地步。二十年不回来,这世界越发复杂了,还是早些想办法回到现代好,重生的他可不是上辈子那个愣头青,再说此时的他半点灵力也没有,可不想招惹这一个个厉害角色。学弟的火锅底料不知道是哪家店铺买的,总觉得味道十分香甜,俞音盯着碗里的菜叶,忽然间有些天旋地转。明明喝酒的是学弟,为什么头晕的是他?“学长,我有点头晕。”学弟手里的碗摔在了地上,“这青菜是不是打了农药?”俞音:“傻孩子,古代哪儿来的农药……”破案了,俞音晕乎乎地想,不是农药,是有人在锅里下了药。大学里呆的太久,都快忘记了人心险恶,更何况是在这个世界。杜康城的酒闻名天下,同样闻名的,还有这里的人口拐卖。俞音只是全身无力,意识却还在,还能听见身边发生的对话。“终于晕了,这吃的什么,太香了吧,我差点没忍住来了一口。”店里的小二说,“这两人衣着古怪,好在没有灵力,我差点以为药不翻他们了。”另一人道:“要不要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掌柜不耐烦道:“别看了,妖族那边的人要来了,这个相貌好看,可以卖过去服侍妖族的贵人们,那边不少贵族,就喜欢这样的人类,那个威武雄壮的,我看就论斤称吧。”俞音:“……”陈誓:“……”第2章 妖族尊主不多时,俞音感受到客栈里似乎来了两个人,来人扯着他的头发,好像盯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接着和掌柜做完了见不得人的交易,把俞音和学弟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飞快向城外疾驰,杜康城原本就在人族的边境,出了杜康,过了镜雪关,再过一道深谷,便是妖族的地盘。只听马车前面的人在得意地闲聊着。一人道:“这次的货色不错,我打算卖到都城去。”另一人有些失望:“要卖都城?我还打算自己先试试呢,那个人真好看啊,这些年来,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货物。”“美得你!”那人斥道,“这可是笔大生意,想都别想,临近花月节,听说尊主的脾气越发得不好,九尾在给尊主找解闷的东西,我要把这两人献给九尾。”尊主,妖族尊主!怕什么来什么,那个嗑小孩揍人族修士取乐爱好屠城的新任妖族尊主……俞音闭上眼睛,彻底晕了过去。马车进了一座城市,车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俞音上辈子听过一个传说,妖族的天气由尊主的喜好来定,九婴在位时,妖族常是炎炎烈日,如今这位,倒是让妖族领地下起了绵绵不绝的雨。这位的原形是什么,这么喜欢雨天。俞音睁开眼睛,不知客栈里的人对他下了什么药,他意识已经清醒,身体却完全不能移动,只能继续躺在车内听车外的动静,努力去听那两个人贩子的对话。“尊主这雨下得真好,再也不缺水了,尊主英明!”俞音:“……”并没有听到什么有营养的内容,人类和妖类的本质都是马屁精。“好雨知时节啊,尊主英明,过了琴州,再往北,今晚就能到都城。”琴州,俞音微怔,从那人的话中,捕捉到了这个地点。他觉得自己昏过去不久,可竟然已经到了琴州。前世的他,是来过琴州的。那时不过十岁的他下山历练,来到了人族边境的杜康城中,杜康城的人口拐卖盛行,他应一位老人的请求,一路追踪妖族的踪迹,去寻找老人被拐卖进妖族的孙女。十岁的他灵力不强,也尚未拥有自己的剑,同行的人一听妖族纷纷退却,他硬是凭着当年愣头青特有的素质,独自潜行一天一夜,差点把命交代在路上,总算追入了妖族的琴州,在琴州一处偏僻的府邸中,找到了那位老人的孙女。那姑娘比他大上两岁,浑身是伤,却还尚存一息,还没那小女孩高的他,在女孩的尖叫声里,拼尽性命,斩了那府邸的大妖。浑身浴血没有力气的他,强行拖着那吓得腿软的女孩子,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出了院子。院子里的磨上,一团黑影正在徘徊着,女孩以为是妖,吓得颤抖,俞音提剑上前,才发现那只是一只小小的妖兽,那么小的一只,长得模模糊糊,皱成了黑色的一团,怎么看怎么人畜无害。 第5章 前世认识的妖,也就那么几个,除了两个最重要的,剩下的都是被他胖揍过的,那两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个是无名小妖,另一个已经……妖族尊主是谁?真的不认识。这一点,俞音怎么也想不通。他俯**,仔细查看那具身体,那身体的胸口似乎受过什么伤,衣服被血染成了暗红色,除此之外,那具身体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深可入骨,乍一看着实凄惨,完全想象不出是怎么造成的。俞音努力搜索自己前世的记忆,他得罪的人不少,手拉手可绕妖族皇都三圈,可他实在想不起来,妖族这位君主到底是谁,会恨他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在他死后,还要留着躯体来鞭尸雪恨。他刚想进一步查看自己前世的身体,奈何他刚刚俯身,指尖刚碰到那具躯体,手指接触的地方燃起一道火光,火灼痛了他的手指,俞音向后退了一小步,那火迅速卷上了那具身体,那身体就化作点点光晕飘散在半空中,只留平台上一件染血的衣衫。在那个身体消失的瞬间,俞音忽然感觉到,有无形的线,从不知名的方向飘来,系在了他的神魂之上,好像把什么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这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而周围明明除了那些飘飞的光点,什么也没有。但他顾不上这些,因为他身后传来了别的动静,他忘了,刚才那人说过,妖族尊主就在妖族的内殿里。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那声音带着刚刚睡醒般的慵懒,也带着上位者经年的威严。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蔓延出的红色丝线缠绕在一起,化作坚实的锁链,迅速缠上了俞音的双手,将他的双手牢牢束缚起来,还高高吊起,俨然要兴师问罪的样子。俞音:“?!”不是他干的好吗,这不是碰瓷吗。而且还是自己碰自己。绝了。在萤火飘飞的瞬间,俞音的身后传来了棺材板落地的沉闷声音。完了,这位的棺材板压不住了。俞音不敢回头,听着那脚步声一路涉水,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背后,百感交集中俞音的内心竟然涌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就像是自己不小心弄坏了对方的……玩具。俞音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来一场龟兔赛跑,龟还没爬出第一步,他就已经被身后那人伸手揽在了怀中,仅这一下,俞音就知道,没有灵力的自己,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只能随机应变。“是你回来了吗。”那人从后方紧紧地搂着他,将下巴抵在他的右肩上,“这么久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那人的妖族血统纯粹,原形必然是某种厉害的大妖,单用一只胳膊就牢牢将俞音禁锢在怀里,无法挣扎,一时半会摸不清状况,俞音就放任自己靠在对方的怀里,没有挣扎。俞音:“……”他现在没有灵力也没有武器,然而前世修仙的直觉还在,就算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那人强大的气息,他不敢乱动,只能默不作声,静观其变,只是这人此时气息虽然强大,做出的动作却像是撒娇讨好的孩子。这就是,妖族的尊主吗?只是这人的气场变得也太快了吧。那人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不满地抬起右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微微向后仰头,继续在他耳边逼问道:“怎么不理我?”俞音继续沉默,不是不理,是不敢理啊,他不是那个地上躺着的啊,妖族尊主想要的,明明是原本地上躺着的那个他。“说话。”那人见他不出声,命令道。妖族尊主没有得到俞音的回应,不满地撤开双手,狠狠在俞音的腰间推了一把。他的力量太大,俞音身上药性未解,没什么力气,被他这么一推,直接跌坐在浅浅的池水中,池水湿了他的衣衫,猝不及防间俞音抬头刚好看到了对方的眼睛。水堪堪漫过腰际,那一瞬间,他却觉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浅金色的眼睛,仿佛能摄人心魄。这里是妖都,妖修的领地,没有一只妖会收敛自己的妖族特征,甚至有的直接放出原形行走,很多妖修,即便是化作人形,也颇为奇形怪状。然而眼前这位,除了双眼是浅金色的,右眼下有一道明显的红色妖纹外,相貌几乎与人族无异,只是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那种。浅金色的眼睛,这是站在妖族食物链顶端的强者,俞音知道,只有上古时期的大妖,眼睛才会是浅金色的。而且,妖修的修为越是高强,其人形越为俊美。第一印象是觉得眼前的人好看,然而更多的,是觉得可怕。只看一眼,俞音就意识到,这妖族尊主,绝对不好相处。食物链末端的俞音忽然就想起了在客栈中听到妖族尊主疯疯癫癫行事诡异的传闻。他就这么坐在地上,衣衫被水浸湿,感觉此时的自己像是大佬眼中的蝼蚁,一来实力不如人家,二来他刚被碰瓷有点理亏,在对方的目光下,俞音越发觉得底气不足。果然,两人对视五秒后,大佬似乎彻底睡清醒了,目光在俞音和那件血衣之间摇摆不定,每循环一次,面色就冷下一分。妖族尊主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俞音:“你是谁?”送命题。俞音摇头,此时的他内心的问题不比眼前这位少,然而他一个字也不敢问。回到这个世界后,所有的事情都出乎意料,谁能想到,妖族尊主的家里,还摆着自己前世的身体。收藏品吗?对方没得到回答,声音更冷,与此同时俞音感到殿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那人指着池水中央的那件血衣,继续问道:“他是谁?认识吗?”俞音继续摇头。“哑巴了?”那人伸手拍了拍俞音的脸颊。这人实在是咄咄逼人,这种居高临下的问话方式,让俞音感到十分不自在,他用手撑地,想要往后退一点,以避开对方的视线,破空声响起,直觉让俞音缩回手,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四道红光当空射出,水花四溅,四条暗红色的锁链,直接划出一个结界,把他禁锢在那一方池水中,乍一看上去,那锁链是由很多道红色的丝线凝成的。 第7章 那声音近在咫尺,似乎就是从他的耳边传来的,在他不知不觉拆快递的时候,对方早就站在了他的身后。偷拆快递被发现,俞音拆快递的手一哆嗦:“……”这么快,两个时辰原来只够拆三个快递吗。他永远没法料到这人下一秒会做什么,去而复返的妖族尊主,单手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拎到同自己眉心齐平的位置,仔细看了看,又瞥见俞音身上湿透的衣服,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动作却稍稍柔和了一些。妖族尊主一路走到了大殿中央的高台上,把俞音扔进了那口巨大的棺椁里。干什么?一键下葬?这人出门后又后悔了,要回来变着花样灭口吗?对方的手放在俞音的腰间,俞音才意识到,他的衣服被水浸湿,此刻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对方的目光在他的腰间不住徘徊,俞音退无可退。在俞音以为下一秒棺盖就要飞过来盖上的时候,那人捏了个诀,红色的灵力缠绕上俞音的身体,绕着他的手腕,一路卷上他的衣袖,温和地舔过他周身的衣服,烘***身上的衣服,对方重新在他的周围布了结界,十分不高兴地点评道:“站没站相。”俞音一怔,忽然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人不会是特地回来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弄干衣服的吧。“我是不是,认识你?”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察觉的时候他已经把这话问出了口。对方停下脚步,点了点头,说:“不认识。”俞音:“……”这反应,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不共傻瓜论短长,这是真理,俞音感觉自己快要扛不住了,然而对方虽然疯,却是实实在在的强者,弱者俞音敢怒不敢言,当即虚弱地靠在棺材板儿边,示意自己不想说话,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被这位大佬生吞活剥了。“你在此地不要走动。”妖族大佬说。俞音:“我……”好在对方随即说出了后面的话:“我们择日成亲。”择日成亲?成亲?俞音瞪大了眼睛。对方很满足俞音的反应,终于扬了扬唇角,眉眼之间也露出了几分笑意,到底是大妖,他笑起来的时候,消弭了几分原本的戾气,显得十分俊美,然而此时的俞音没空欣赏。说完这句话,妖族大佬留下呆若木鸡的俞音,整个人在原地消失不见了,还没忘记挥一挥衣袖,带走了满地的快递纸盒。俞音慌了,快递也不想拆了,他才刚穿回原来的世界,就感受到这世界对他深深的恶意,他不仅被拐进了大山的深处,还要被逼婚,而且还是闪婚。大殿里不知日月,烛火昏暗,很快就让人生了困意。俞音发现这棺椁的底部,还铺着柔软的绸缎,绸缎上还放着一个干巴巴的桃子,虽然用了些许灵力储存,但看上去放了很多年,大概是妖族尊主的储备粮,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也被划进了储备粮的范畴。殿内很温暖,妖族尊主在这一点上还算贴心,说了要成亲后,原本阴森的内殿,都用灵力开上了暖气,俞音躺着躺着,就沉入了黑甜的梦境。醒来时,睁眼就是装饰华丽的天顶,俞音大约用了十分钟,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昨日发生的事情,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最后所有的记忆定格在妖族尊主最后的那句“择日成亲”。俞音小心地把妖族尊主的储备粮,那个干瘪的桃子,放到一边,从棺椁里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大殿的画风变了很多,诸多明珠照亮了整个大殿,殿内挂满了红色的丝绸绢帛,原本阴森森的气息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殿堂的喜气。不知道是谁的品味,很土,但是很喜庆。最显而易见的变化是昨日殿内可怕的刑具已经被搬走了,似乎俞音所见的地狱般的场景,只是一场幻影。可俞音知道,那不是。“您醒啦?”昨天的tony老师正站在他的身后,笑得十分谄媚,感激道,“就您这相貌,这我就知道您一定可以。”那表情,那神态,仿佛他就是他们全村的希望。俞音后退一步:“……你要干什么?”“我很久没见尊主这么高兴了,这么多年了,尊主难得有看中的人。”那矮胖妖怪解释道:“尊主十分中意您,择日不如撞日,婚期就定在明日,以后尊夫人就是我妖族的贵人了,不如我带尊夫人到处走走,看看这大婚的陈设如何?”俞音:“这、这么着急的吗?我听说,你们尊主的婚约不是丢了吗,那个东西,对大妖来说,不是很重要吗?”大妖的婚契牵扯到魂魄,一旦约定,必须遵守,不然会对结契的大妖造成神魂上的伤害,因此,从上古时期至今大妖娶妻只娶自己定了婚契的人,不会违背,正因为如此,婚约这种东西,妖一般也不会同他人缔结。“不着急不着急。”胖妖怪笑眯眯道,“本来我们大妖娶妻,要先下聘礼,由对方亲自收下,再定婚约,按尊主的意思,这两样他都给过您了,所以我就赶紧择了个日。”俞音:“……”不、不是,他真的没有收到什么聘礼和婚约。既没有聘礼,也没有婚约,这是抢婚还是逼婚。这尊主的脑子真的不太好了,妖族怎么搞的,尊主是疯的,还有一群人跟着疯吗。第5章 婚房“尊夫人,您看这周围的装饰可满意啊?”胖妖怪笑得越发谄媚。说实话,这装饰真的不怎么样,用俞音现代人的审美来说,真的很土。不等他开口说话,胖妖怪又率先开口道:“尊夫人,这内殿的装饰,可都是尊主特地嘱咐我们准备的,尊夫人可还喜欢?”刚醒来的俞音活活被呛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叫我夫人,还有,我也不可能和他成亲。”“好的。”胖妖怪从善如流,顺便自动忽略了俞音的问题,“我带尊夫人出去走走。”俞音无奈:“你……”“尊夫人要是不嫌弃,叫我九尾就好。”那妖怪十分有礼貌地说。“九尾?你是狐妖?”俞音意外,九尾狐一族难道不是天生颜值都很能打吗,眼前这位,是不是有点拉低平均值。“不是狐,我是龟。”九尾嘿嘿一笑。九尾龟?俞音一愣,倒是个稀罕品种,《骈雅》的确有关于九尾龟的记录,只是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按照书中所说,眼前这妖怪,莫不是已经有好千岁的年纪了,如果这样,那眼前这位,也应当是妖族中的翘楚了。 第9章 “见过他吗?”为首的人,把一幅画像摆在了掌柜的面前。掌柜一看,见到修仙之人的满腔热血凉了一半,画像上的人,与他们前几日卖入妖族的人,竟有**分相似,小二的脸色更差,连连冲他摇头。见过是见过,但总不能说药晕了,卖给妖族做媳妇了。掌柜强撑起笑容,回答说:“诸位仙长,我没有见过。”他的回答仿佛在那些人的意料之中。马车中传来一声轻笑,被众人叫做姑娘的人,声音低哑而缓慢:“真话、还是假话?”掌柜赶紧回答:“不敢骗各位仙长,我说的句句属实。”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却好比在看死物。一片树叶无风自起,自马车内,飘飞入掌柜的手中,在接触他的瞬间,迅速地枯黄化为灰烬。“假话。”马车里的人再度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令人胆寒:“去审,一个也不要放过。”客栈里很快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北冥都城难得有晴天,俞音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和某尊主。感觉到他已经醒了,对方睁开眼睛,浅金色的眼睛就这么打量着他。俞音:“……”怕什么来什么。不过妖族尊主今日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俞音又想起了昨晚房间中那小女孩对自己的称呼,既然他知道自己前世的仙号,那说明他很可能认识前世的自己,那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人也并非那么不可交流。这样想着,俞音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大胆尝试和这位患者再度交流。他是来自于现代社会的文明人,礼貌交流,从交换姓名开始。首先,需要一个礼貌的自我介绍。俞音:“我叫俞音,你叫……!”话说到一半,俞音被对方一把按在床头,对方一腿跪上床榻,俯身压住俞音,制住他的双手,抵住俞音的挣扎,浅金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兴奋,露出尖锐的牙齿,俯身向他的颈侧咬去。俞音:“!!!”第6章 逃婚颈侧传来锐痛,俞音感受到那人的舌尖擦过他的皮肤,他再度放弃和这人交流,闭眼装死。流血了,肯定流血了,痛死了,脖子没断真要谢谢这位兄弟了,他死了二十年,人族没长进就算了,妖族的脑子也不好了,找了条疯狗来当尊主,一言不合还能扑上来咬人。他前世在这里活了十八年,在现代社会却生活了二十年,现在突然被咬,脑海中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需不需要打疫苗。不知道这位的原形是什么,疫苗到底好不好用。颈部又传来了其他的触感,对方稍稍起身,半跪在他的身边,用手指沾了他颈部流出的鲜血,在他颈侧缓慢地画着什么。一笔一划,俞音停下反抗,闭眼感受着对方手指的走势,那是一道复杂而陌生的符咒,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符咒,自然也不知道这会有什么样的作用。“这是什么?”脖子上已经不疼了,俞音睁开眼睛指着那道符咒追问对方,对方的指尖似乎还沾着血。“北逍。”“什么?”对方撤开手,俞音从床上坐了起来。“北逍,名字。”俞音这才反应过来,这位似乎在回答咬人前的问题,那咬人后的呢,被狗吃了吗?“和我成亲。”北逍忽然说。俞音委婉道:“尊主,封建包办婚姻是没有出路的。”北逍:“我只要你。”俞音:“……”无法沟通,你这人坏得很。“我不会伤你,你不用害怕我。”北逍说。不会伤害我?那刚刚一言不合张嘴咬人的是谁!俞音敢怒不敢言,证据还在他的脖子上啊。俞音唇上一凉,回过神来才发现北逍刚才把指尖上沾的血全抹在了他的唇上。“等我,不许乱跑。”北逍深深看了俞音一眼,抬手抚过俞音的脚腕,转身出了房间。俞音本想跟着北逍走出房间,结果还没跑到门口,差点摔了个跟头,脚腕上一道银白色的锁链这才显现出来,银色中透着明艳的紫色,俞音抽了一口气,这是价值千金的玄铁逐流。疯了疯了,什么极品。佛了这么多年,俞音感觉自己快要气成河豚了,床边有一面铜镜,他拿起来,想要看自己颈侧的伤口,却发现原本以为鲜血淋漓的地方,只有一片光洁的皮肤,倒是镜中人衣衫不整,唇角染血,唇色还分外妖冶。啪,俞音手一抖摔了铜镜。九尾从门口探出头来:“哎,尊主出去处理一些问题了,很快就会回来,待会就成亲了,尊夫人有啥吩咐。”俞音:“我不成亲。”九尾:“待会就成了。”“我不成亲。”俞音强调。九尾:“待会就成了。”由此可见,复读是不会有结果的。俞音绝望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感受到了深宫的可怕:“我想出去。”“尊主说了,在他回来之前,您哪儿也不能去。” 第11章 俞音本能一哆嗦:“不敢。”北逍:“那你为什么要走?”俞音:“你要和我成亲,还用锁链拴着我……”不走等着和妖族尊主一起疯吗。“可这些都是你自己要求的。”北逍挑眉,“你不记得了?”学弟看俞音的目光带上了偏见。俞音:“……”他不是,他没有,他为什么要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讲道理,还把自己绕了进去。与此同时,北逍手中的缰绳一紧,车前的马一声长鸣,堪堪在悬崖前停下了脚步。下一刻,北逍单手拎起俞音飞上天空,一道红线,卷上陈誓的腰,把他扔在一边,马车一瞬间四分五裂。原本停着马车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蒙面带着兜帽,所看的方向,分明是俞音所在的地方。千道红线齐发,那人藏在袖间的武器挥舞几下,在半空中凝成一道法印,几朵黑色的圆形物体,穿过红线细密的网,向俞音所在的方向爆射而来。“怎么回事?”陈誓从落地的眩晕中回过神来,躲开身侧的一道红线,那红线向着蒙面的那人刺了过去。俞音心中也一惊,他原本以为这是妖族尊主的私人恩怨,但那些人,似乎是冲他来的。那么问题来了,他生前没得罪过别人,死后也没占多少地皮,这些人找他做什么。几条红线在北逍的手中汇聚成形,缠绕凝成一把通体红色的剑,将几道黑影斩落地,那人的法印不断变换,和北逍缠斗在一起。红线凝成长剑,俞音想起了曾在神兵录上看到过的一种神兵,天诛。“学长?我们走?”陈誓趁机指了指俞音身后悬崖上的长桥。“走。”事不宜迟,那人的灵力显然在北逍之下,但目标却是俞音,北逍虽然难以捉摸,却不会危及他的生命,但那个人,出手尽是杀招。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身后展开巨大的羽翼,抓住地上的俞音。人族修士,夺翼之人!俞音惊诧,此地竟然还有第三方人士。俞音腾空的瞬间,陈誓反应飞快,一把抱住了俞音的腰,把俞音拉回了地面,那人族修士背后的翅膀展开到极限,扑腾了许多下,愣是没能再飞起来。人族修士:“……”好尴尬。俞音:“……”学弟的体重,稳。对方千算万算,算中了北逍和神秘人之间的缠斗,却怎么也没能算中陈誓的体重。第7章 凤凰北逍和他对面的那人同时达成了一致,两道光影直冲空中飞去,只不过一道冲着那人族修士,一道冲着俞音。北逍的红线先到,从俞音身后那人的胸间穿过,那人后仰跌落悬崖,俞音偏身躲过另一人的攻击,北逍侧身躲过一片当空飞来的树叶,身后的人没来得及多开,被树叶撕开兜帽,目光中露出几分难测之意,转身退开。俞音松了一口气,杀他的人走了,剩下的两方,看起来暂时不会动他的性命。如果说北逍要他是为了成亲……那人族的修士想要抓住他,又是为了什么。一道劲风从涯边卷过,山崖的风凝成无形的巨龙卷起俞音和陈誓,将他们推向山崖之下。以风为刃的九龙生杀阵。北逍和上空的第三方同时反应过来,跃入山崖上方,想要抓住俞音,然而九道风刃,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俞音的方向掠去,电光火石之间,俞音立刻明白,这是饮了血的九龙生杀阵,布阵之人,和他是有多大仇,宁可折损寿命,以血来祭九龙生杀阵,也要将他置于死地。被风刃追上的一瞬间,俞音竟然在北逍的眼中看到了焦急的神情。似乎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刚刚才回到这个世界,竟然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俞音看到了陈誓惊恐的目光,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一对金色翅膀的虚影在他的背后缓缓打开,洒下一阵金色的光雨,这翅膀显然比刚才那人族修士灰色的翅膀要大上好几倍,翅膀轻扇动山谷间的狂风,扰乱风阵,带着俞音和陈誓从布了九龙生杀阵的山谷中脱离,翅膀的尾羽卷起金色的光粉,俞音带着陈誓,向着杜康城的方向飞去。陈誓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俞音背后陡然生出的翅膀,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命悬一线。身后的山崖上,北逍缓缓落地,半空中一声轻叹,遮遮掩掩的那人也不见了,布阵之人显然因阵法反噬受了重伤,也趁着刚才的混乱消失。漫天的红线化作无数剑影,无差别地攻击了半空中被抛弃的修士,一阵腥风血雨。杜康城郊外的破庙里。“学长,你怎么……”陈誓惊魂未定,想问刚才的阵法,也想问刚才俞音展开的双翼。夺翼,是陈誓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识的第一桩奇事,这翅膀便是两族不死不休的见证,那天在杜康城里,俞音对待夺翼的态度,陈誓看在眼中,俞音显然不待见夺翼之事,陈誓却从未想过,俞音有金色的双翼。陈誓的心里有很多困惑。然而他回头,看向俞音,却再也问不出后面的问题。俞音恍惚看着自己落在掌心的泪水,那泪水,是金色的。那不是他的眼泪。他从未想过,重活一世,换了个身体,去另一个世界走了一遭,这凤凰翼竟然还在他的身上。“人族没有翅膀,要想飞上天空,必然要去夺妖族的双翼……” 第13章 这姿势就有些暧昧了,俞音错愕地回头,看到了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别动。”北逍生硬地说。俞音只感受到北逍的手指很凉,被北逍碰到的地方有点疼,似乎是陷在九龙生杀阵的时候,被风刃击伤了,当时忙着逃命,凤凰翼展开得太突然,他很快就忘了自己受伤的事情,然而北逍竟然知道。北逍的指尖带着灵力,疗愈咒下,俞音腰上的伤痕正在消失。疼痛逐渐退去,俞音有些愕然,原来北逍刚才脱自己的衣服,仅仅是为了疗伤,是自己错怪北逍了。俞音松了一口气,刚要翻身坐起,又被北逍一把拍回了床上。俞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一个微凉的吻落在了他的后腰侧,那是他被风刃击伤的地方。第8章 求生欲俞音错愕间回头,北逍却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捡起衣服,替他一件件穿好,动作温柔而细致入微,就好像刚才那个一巴掌把人****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北逍。”做完这一切,北逍站起身,对床上的俞音说。俞音:“啊?”随即他才想起,北逍是在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行吧,尊主果然是行事诡异,交流困难。不论如何,俞音和陈誓暂时无处可去,北逍赶也赶不走,俞音不敢赶,陈誓就更不可能。几个人就这么在鹿山的小苑里彻底住了下来,让俞音欣慰的是,北逍对他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丁点儿变化,自打那天那个吻后,北逍再也没提过成亲的事情,也没再一言不合就开口咬人,没吃小孩没打人,没拆房子没砍树,只不过该疯的地方,这位似乎整整齐齐,一点儿也没少。相处了几天,俞音竟然摸清了那么一点和北逍相处的规律,比如这位碰上不乐意回答的问题,就会咬人,还有如果他受伤或者稍稍流露出不高兴的情绪,这位就会爆炸。不喜欢他跑得没影,不喜欢他受伤,不喜欢他心情不好,用学弟的话来说,北逍可能患有“俞音被害妄想症”。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回来前的那么些年,北逍是怎么过来的,俞音无法想象。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这是俞音深谙于心的道理,可是北逍,俞音是真的想不起来。俞音觉得自己又过上了咸鱼的生活,在鹿山的阳光雨露中,日渐变咸。闲来无事,在鹿山休养,俞音每天和陈誓在鹿山里各种蹭课,仿佛找回了自己前世短暂的少年时光,这种时候,北逍的脾气出乎寻常的好,安静地坐在蒲团上,桌上总是停着两只雪白的鸽子,在俞音觉得困的时候,还会主动把肩膀借给俞音靠一靠,虽然通常这个时候俞音已经被学弟的目光给扎醒了。不得不说,北逍在人族的形象堪称完美,金色的眼瞳与脸上的妖纹被掩盖,妖族的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就像是人族俊俏的青年,和俞音走在一起,总能吸引鹿山中众人的目光。“你在看谁?”北逍斜睨了一眼身边的俞音。俞音:“在看师姐……手中的书。”非常有求生欲。黎雅听见他们的声音,脸颊微红,示意他们过来一起坐,陈誓和另外几个弟子也在这里,正围着石桌上的几本小册子研究。“这是什么?”俞音伸手去接黎雅手中的书。这是一本民间的小册子,大概只是编排出来供凡人取乐的。俞音手中拿的这本,叫《仙道神兵录》,记录着世间各种神兵,妖族和人族的兵器都有收录。“好奇怪啊,这册子是不是有问题。”一个小弟子指着神兵录说,“这上面排名前十的神兵里,很多都下落不明了。”“我看看。”陈誓翻开小本子,“落英,夜雪明,如寄,承影,这几个写的都是下落不明,未泯是损毁。”黎雅沉吟道:“据我所知,寂寥剑在剑阁阁主纪飞雨的手中,妄念剑在渡雪山庄,天诛在现任妖族尊主的手里,剩下的两个,步光和望月两把神兵传说也在妖修的手中,传说望月是妖族第一任尊主冥灵的武器,第一任尊主飞升的时候,望月大概就跟着飞升了,毕竟上古的时候,修仙还有飞升这一说,你说的那几个,的确是下落不明了。”“天诛?”俞音侧过头去看身边的北逍,北逍同样在看他,先前北逍手中那变幻莫测的红色丝线,应该就是神兵录中所说的天诛。“想要?”北逍面无表情地问,一根红线从他的袖口探出头来,戳了戳俞音的手背。“不不不。”俞音赶紧摆手。“师姐,要是让你从中选一把武器,你选什么?”一个弟子好奇地问道。“落英,我想要落英。”黎雅想也没想,就给出了答案,“传说落英剑结合使用者特殊的心法,剑在使用时,灵力会化作飘飞的落英,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这样的一把剑。”黎雅的话让俞音有些出神,他甚至忽视了北逍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某些情绪,在俞音的记忆里也曾有人说过相似的话。“师兄,小黑,我想要这样一把剑,当我挥剑时,我的周身有飘飞的落英,你们能打造出来吗?”“华而不实,回头我和霜寒同别人在打架,你就站那儿一个劲地飘花,可给你美死了。”当年的他这样说,“收一收你那泛滥的少女心思吧。”“的确华而不实。”当年他身边的人也这样说,“难当大用。”几个弟子那边正聊得兴奋,北逍这边又不高兴了,把俞音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摔回了石桌上,轻轻松松一把把俞音扛在肩头,转身就走。陈誓和黎雅还有几个弟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俞音:“……”两只白鸽飞来,并排蹲在北逍另一边肩膀上,冲陈誓点了点头。黎雅:“……两位师弟的关系甚好。”“你又干什么?”房间里,在大庭广众下被拎走的俞音,奋起反抗。俞音话音刚落,被北逍一手推到墙边,两手撑在他的两侧,拦住了俞音所有逃离的路,就这么低头看着他,俞音没来由地心跳快了几分。“我要去一趟京城。”北逍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放俞音逃开。俞音避开对方的目光:“你去。”不用和我说。可话都交代完了,尊主为什么还不放开他,怕不是还想要一个临别的祝福,尊主喜怒无常,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想到这里,俞音开口试探道:“那,一路顺风?”“我要去一趟京城。”北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微凉的手指搭在俞音的颈侧,轻轻按了按,似乎在感受对方的心跳,“所以,你乖乖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不然……” 第15章 “这是?”侍卫放弃怼人,拿起托盘中的物体端详。“这是一种珍贵的唇脂,遍寻人族和妖族,大约也只有这么一个。”俞音打开口红的盖子,旋转出其间的膏体给侍卫看,一边一本正经的扯道,“不仅能让使用的人容光焕发,还可以美容养颜……”五分钟后,俞音捧着晚宴出入令牌,对目瞪口呆的两人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厉害啊,学长。”陈誓钦佩不已。黎雅皱眉:“那是唇脂?颜色好诡异。”俞音点头笑道:“直男送礼必备,死亡芭比粉。”陈誓深以为然:“我就说嘛,那颜色怪好看的。”俞音:“……”晚宴在一个时辰后开始,皇城一时半会还进不去,于是黎雅找了间客栈,黎雅要了三间客房今晚住宿,又要了几份京城特有的点心,几人找了二楼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专心等待天黑。花月节将至,京城尤其热闹,客栈里也请了说书的先生,招揽来往的客人。陈誓和黎雅初来京城,见什么都好奇,点心也顾不上吃了,伸长了脖子,去看一楼那说书先生,那老先生的桌边,搭了个简易的台子,挂着一张画。画是好画,云遮雾绕的山林间隐藏着黑白相间的亭台与楼阁,画中还有几个人的身影,虽看不清人物的相貌,或站或立的姿态却十分传神,只可惜,俞音一眼就能看出,这说书先生拿出的,不过是一张临摹之作,未得原作的半分神韵。“老先生。”有客人饶有兴趣地问,“我看你这画,似乎仿自于宗文临的笔下,你这是要讲南渊七雅吗?“说书先生眯起了眼睛,摇着手中的竹扇一指:“不错,老夫今日要说的,正是当年南渊七雅的故事。”陈誓和黎雅听得津津有味,俞音夹走了蒸笼里所有的虾饺两人也未曾察觉。“南渊七雅,指的是二十多年前,江南南渊学宫里赫赫有名的七个人,当年在南渊学宫修行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过这几人的名字,不过南渊势衰后,如今的小辈们,连南渊学宫都不曾听说,就更不用说南渊七雅了。”说到这里,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不过有几位,诸位不可能不认识。”“南渊七雅?”屋内有女修道,“我听人说过,这七人中除了常年戴着恶鬼面具的秦霜寒,其他六人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而据说秦霜寒摘下面具,相貌也是极佳,只是大概只有一人曾经见过。”俞音被茶水呛了一下,陈誓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黎雅兴奋道,“画这图的宗文临,便是南渊七雅中的一位,宗文临虽是佛修,却丹青传神,传说当年他一纸丹青能值千金,这幅南渊七雅图的真品,如今也不知道被收藏在哪里。”“不错,只是画师宗文临如今行踪不明,很少再有作品流传。”说书先生点头,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如今的剑阁阁主纪飞雨,渡雪山庄的庄主杨霁明,也各自曾是当年的南渊七雅之一,如今各自是西边和东边的仙门之首。”这两位都算得上俞音的熟人,他夹菜的动作一顿,随即释然,不着痕迹掩盖了自己的情绪,陈誓和黎雅没有半分察觉。毕竟二十年过去了,纪飞雨成为剑阁的主人,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渡雪山庄易主,杨霁明成为庄主,这的确在他的意料之外。眼前浮现出一个瘦弱少年的影子,那少年蜷缩在角落里,满身都是细碎的伤口,周围皆是气势汹汹的人,那少年还不忘护住怀里的小雪貂。转眼已过去很多年。在他思考的间隙里,那客栈的说书先生已经吹完了这两人,继续讲那画中的情形。“这山崖边的少女,是苏以彤。”说书先生用扇子指着画上的一个少女,“在座诸位不一定听闻她的名字,却不可能不知道《天术》,书中记载了苏以彤当年在救死扶伤中所用的医术,包括很多蛊毒的应对方法,如今的医修不可能不知道《天术》。”“我知道我知道。”客栈中一个医修道,“当年在师门,师父便让我熟读《天术》,而且我听说,这书是苏姑娘在是十七岁时所著,着实厉害,只是苏姑娘如今和那画师一样,也不问人间事了。”客栈中一片惊叹之声。有人继续问道:“老先生,按你所说,南渊七雅皆是惊艳才绝之人,那剩下的三人,在画中亭台一角的,又都是些什么人呢?”众人闻言向画上看去,那长卷的一角,有两个身形相仿的少年,同其他四人一样,穿着南渊学宫弟子统一的月白色长衫,发间绑着同色的发带,发丝同发带同时被风吹起,颇有几分仙人之姿,而余下的一人,却是个穿着水粉色衣裙的少女,头发梳成了两个高高的马尾,发间绑着红色的缎带,长发垂到腰间,即便是画中的寥寥几笔,也能看出画中人娇俏可爱的模样。“这是……”说书先生沉默了半晌,忽然叹道,“这是当年的俞歌。”“俞歌?”客栈里有人终于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拍桌道,“我有印象,俞歌仙子,是当年的仙道第一美人,和霜翎仙君,堪称当年人族仙门盛会上的一对璧人,那画上剩下的一人,带着黑白恶鬼面具的那个,应该就是霜翎仙君的那个剑侍,秦霜寒了吧。”“不是剑侍。”楼上俞音突然开口道,“是家人。”第10章 又富又强的话痨只是这声音不大,只被陈誓和黎雅听入了耳中。陈誓瞪大了眼睛看着俞音,黎雅听得起劲,听见俞音的声音,忍不住反问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猜的。”俞音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重新再来这个世界走上一遭,不知是否还能去拜访当年的故人,也不知道秦霜寒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三清山的小柴房里,年少的俞音双手被缚,满身都是伤痕,他那没有感情的师父把他打了个半死,就把他关在这里反省,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柴房的门被师父狠狠关上,不久后月光透过破旧的屋顶照进屋内,柴草堆上蜷缩着的一个黑色毛团。毛团胆怯地趴在柴堆上,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去看靠在角落里的俞音,似乎想要靠近,但又没有什么胆子。“你坑死我了。”十岁的俞音勉强用手撑地,翻了个身,趴在地上,一边疼的抽气,一边有气无力地抱怨道,“我好心把你从琴州救出来,你就这么报答我啊。”“唧。”毛团从柴堆上跳下来,落在俞音的面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俞音。连神志都不清明,话都说不全的小毛团,就这么看着他,俞音忽然就没了发脾气的心思。柴房里安静异常,俞音问:“你的原形是什么?”毛团:“唧。”俞音:“好吧。”他听不懂。毛团也不离开,就这么跟他大眼瞪小眼。“小黑,你想回妖族吗?”俞音问,“人族与妖族不死不休,你在人族,我怕是护不住你。”若毛团点头,再潜入一次妖族把毛团送回去,大约也是可以的。“唧唧。”毛团急了,眨了两下眼睛,哭了。俞音:“……”行吧,这丑东西好像不想不走。 第17章 纪飞雨此人,灵力高强是真的,然而看似高冷,实则废话忒多,句句尖酸刻薄,基本上脑子里想什么,当场就说了,当年还在南渊学宫时,拉着人能从黎明聊到天黑,众人避之不及,平日里也就俞歌愿意搭理他。剑阁中人多数沉默寡言,沉心修行,而纪飞雨,一天能说完剑阁中许多人大半辈子要说的话。俞音和秦霜寒质疑过很多次,说纪飞雨可能是他爹买剑鞘时附赠的。只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的话痨变成了一般人惹不起的话痨,而且还是有钱的话痨。剑阁弟子全部堵在大门口,客栈里没一个人敢走,只能看着剑阁阁主一身白衣胜雪,站在客栈的中央教训人,满地都是掉落的碎银,纪飞雨对面那人早已生无可恋,惨叫连连。眼看着皇家晚宴即将开始,黎雅和陈誓分外焦躁,已经克制不住地开始怒视楼下单方面聊个没完的纪飞雨,俞音怕这两人待会儿就要撸袖子打人,问过小二之后,带两人在客栈里绕了绕,终于从后窗翻了出去。几人在客栈里被耽搁了不少时间,到达皇家宴请的大殿时,已经没有靠近前排的桌子了,几人只能在稍远的地方落座,准备欣赏皇家准备好的节目,而纳贤盛会,通常就放在节目之后。殿内高处设了一道屏风,屏风的后面就坐着当今人族的皇帝,沈云央。虽然位置不好,陈誓和黎雅已经看得津津有味。俞音坐在桌边,从兜里摸出一把谷粒喂给鸽子,顺便给鸽子顺毛。“芸芸?”俞音再次试着呼唤鸽子。鸽子在他的掌心忽然抬头,却没有看向俞音,仅仅是看向了殿外的夜空,俞音顺着鸽子扭头的方向向外看去,在殿外的石墩上,似乎停着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白鸽。第11章 我要罚你人族夜宴的大殿里,人皇沈云央在屏风后开了口:“人族与妖族的战争持续百年,二十多年前的两族相战更是耗尽了人族的许多生机,如今两族接壤之处,依旧战乱频发,更何况,多年前肆虐的蛊毒,如今在人族境内重现。今日在皇城中心设此夜宴,邀请诸位仙门中人,来一睹我皇家风采,就是望诸位能加入皇家麾下,成为人族的助力。”沈云央不过三十来岁,或许是过多忧心社稷,声音有些病恹恹的,他说完,摆摆手,殿内管弦丝竹声起,夜宴正式开始。与此同时,殿内忽然传来一阵疯狂的欢呼声,一个盛装的女子,从天而降,落在了中央的红绸上。俞音再向殿外看时,那鸽子已经不见了,似乎只是他一时的错觉。红绸之上的女子,身着水袖长裙,右手上拿着一把通体晶莹的剑,在围观者疯狂的欢呼声与一片丝竹管弦声中,舞动身姿,舞起剑来。“好!”有人喝彩道,“纳贤夜宴,皇后亲自舞剑,这次皇家的诚意我们看到了!”“皇后亲自舞剑,人皇好大的手笔。”黎雅闻声叹道,发现身边的俞音紧紧地盯着红绸中央的皇后,片刻也不曾挪开视线,便打趣道,“陈师弟怎么了,被皇后的美貌折服了吗?”不是这样。俞音的目光全在皇后手中的剑上,他不会忘记,那是当年的他和秦霜寒,为了满足一个十三岁女孩的少女心愿,翻遍千百本古籍,遍寻天下珍贵的奇石与材料,在炼器室里耗了整整三个月的光阴,以特殊的方式注入灵力,才堪堪铸成的一把轻剑。剑成之日,五色霞光漫天,剑身边落满了灵力凝结的樱色花瓣。此剑的心法也是俞音和秦霜寒两人花了不少时间琢磨出来的,世间会此心法的仅有三人。三尺青锋,剑身晶莹通透,剑刃染着淡淡的樱色,与落英心法的灵力相融,能在使用剑时,看到飘飞的落英。所有女孩子都无法拒绝的一把神兵。俞歌的落英剑。当年俞歌死后,落英剑下落不明,他和秦霜寒两人找过很多地方,最终都没能寻到落英剑的的踪迹。殿堂里,显然有人认出了落英剑,连连惊叹。神兵录上遗失了二十多年的名剑落英,在此刻重现于世人面前。只是皇后不会落英剑的心法,剑气不能凝成透明的樱色花瓣,大概是为了配上这把神兵的名声,有宫女提着花篮,将剪得细碎的花瓣当空洒下,也不失为一番美景。“那就是传说中的落英剑?”黎雅近乎迷恋地看着皇后手中的剑,“失踪已久的落英竟然在皇家,如此形貌果然是神兵。”剑刃挽过风,皇后脸上的面纱被风卷起,俞音在那一刹那看到了皇后的脸。“哇。”陈誓叹道,“学长,是下午咱们送的那个色号哎,怪好看的。”皇后的颜值的确撑起了死亡芭比粉,但俞音此时关注的,已经不是这个了。“毓秀。”俞音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名字。十岁那年,他潜入琴州,救下了一个近乎被妖族凌虐致死的女孩,那女孩比他大上两岁,后来他在南渊学宫修行,在杂役坊前重逢了那个女孩,才知道那女孩虽然根骨一般,却想入仙门,只能在南渊学宫边做杂役,边找机会修行,姑娘家境贫寒,在学宫也时常受人欺负,再逢俞音后,俞音时常会照看她几分,而俞歌天真心善,有时会塞给那姑娘一些银钱和吃食,那姑娘同俞歌的关系很好,平日里去镇上也总是结伴一起。那姑娘的名字,就是毓秀。多年不见,俞音未曾想过在此地还能再逢故人,当年穿着破旧衣裙在南渊学宫外的寒风中战战兢兢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仪态万千的宫中女子。甚至手中,还拿着他师妹生前的佩剑。毓秀,明明知道那是俞歌的落英剑,却能如此自然地把亡者的剑据为己有,甚至很享受这把剑给自己带来的声誉,当年的三清山猎凤,人皇和毓秀,真的是置身事外吗?“这是什么声音?”陈誓仔细辨别着耳边听到的声音。“哪里有声音?”黎雅努力去听,没听到任何声音。“你能听到?”俞音有些意外道,“是剑鸣。”落英在悲鸣。神兵落英是杀伐之剑,嗜杀而戾气深重,理当在战场饮血,而不是在大殿内供人把玩取乐。落英不甘,所以悲鸣。“果然是神兵配美人。”俞音身后,有人拍手感慨道。俞音刚要皱眉,就听见那人哎哟一声,整个脸被人按进了桌上盛着滚热菜汤的汤盆里。“不过是东施效颦。”有人冷冷道。俞音刚觉得这声音熟悉,就看到两只白鸽一左一右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第19章 俞音:“?”还带这样的,尊主这么佛系的吗,不记得我你要娶我,还真是会玩,是个狠人。“要去渡雪山庄吗?”北逍指着俞音的镯子问。“先不去了。”俞音摇头,疑点太多,他要先弄清楚一些事情,再离开这里,以及还有故人要拜访。“别去渡雪山庄,和我回妖族。”北逍抓着俞音的手腕说,“天诛斩不断,渡雪山庄也无人能解。”那般笃定的语气,让俞音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北逍手中的剑,拆散成红线,与桌上的丝线一起,无声无息地退去了,连北逍眼睛的颜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伪装回了夜空般的深色。北逍轻轻松松把俞音从凳子上拎起来,放到一边,一眼扫见俞音浅堇色衣服上刚才溅到的水渍,似乎在琢磨什么,半晌才开口点评道:“我让你乖乖呆在鹿山,你又乱跑,我要罚你。”俞音:“……”所以,尊主又不理他了,他算是明白了,北逍只回答他乐意回答的问题,一旦遇到不高兴回答的问题,他就要咬人了。他自认如今多少摸清了妖族尊主北逍的行事规则,尊主嘴上说着要罚,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就是像上回在妖族皇城中那样罚站,轻轻松松,不值一提。俞音有恃无恐。第12章 渡雪山庄二十年不见,花月节京城的夜市依旧热闹非凡,路边的小摊上,各种精巧的吃食和玩物应接不暇。让俞音觉得意外的是,北逍身为妖族,对人族的一切丝毫也不陌生,带着他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先是给他换了一身衣服,接着又给他买了些时下流行的零嘴。“这是小姑娘们吃的。”俞音捧着零食袋子,试图挽回自己最后的尊严。“给你正好。”北逍的语气不容拒绝,只是鸽子一左一右地蹲在他的肩膀上,化解了不少他与生俱来的戾气,多了些人气。“我们去哪儿?”俞音问。北逍并不回答,带着俞音绕过一条街道,停在一家店铺的门前,店铺的掌柜一眼瞥见两人皆是器宇轩昂,气质不凡,就知道来了生意,热情将两人迎入店内。俞音环视四周,发现这家店铺卖的多是些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之流,墙上还挂着几幅墨宝,似乎是出自于名家之手。俞音好奇地看了北逍一眼,尊主这是拆完房子后诗兴大发,想要作诗了吗,不过以北逍的模样,即便是学那些酸腐的人族修士,赏花服饰,附庸风雅,也倒不失为一番美景。俞音未察觉到自己的笑容越发和蔼。北逍盯了他半晌,冷冷开口道:“这么高兴?”“没有没有。”俞音赶紧摆手。“高兴一些也好。”北逍意味深长地说。俞音后背一凉。“两位公子想要买些什么?”掌柜带着一张笑脸,上来招呼两人。北逍瞥了一眼案上的纸笔,说道:“把你们这里的戒尺都拿出来看看。”俞音:“???”干什么。店铺外忽然一阵混乱,几道银光从人群中穿梭而过,是有人在御剑飞行,皇家护卫软甲在身,游走于京城的人群中,似乎正在寻人,人山人海中,一群人的身影显得格外的清晰。这几人的服饰底色都是白色,左边几人的衣袖衣摆处向灰色过渡,没有太过复杂的纹饰,显得庄重而肃穆,而另外几人虽也着白衣,衣料上却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牡丹映雪纹,衣带衣袖和衣摆皆是洒金的纹饰,腰间佩玉,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俞音一看便知,剑阁和渡雪山庄,这向来不和的两大仙门,又撞到一起了。剑阁和渡雪山庄的不和,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以至于两者之间的不和已经到了某种绝妙的地步,大到对待妖族的态度,小到日常穿着,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趋同。就好比在穿着上,两大仙门的弟子都穿白衣,可剑阁中人认为,白衣要朴素,偏偏渡雪山庄的人认为,白衣就要穿得贵气逼人,以至于即便剑阁和渡雪山庄的人走在一起,且穿得皆是白衣,旁人也能一眼将他们区分开来。那几人中,为首的一人似乎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俞音沿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朴素白衣队列中一条耀武扬威的红色缎带。剑阁阁主纪飞雨,纪飞雨的侧颊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似乎是被什么锐器割伤的,显显地避开了那双桃花眼。纪飞雨对面那人,穿着渡雪山庄的衣服,容貌极为清丽出众,五官精致,却丝毫不显女气,加上着装华贵,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凡。纪飞雨似乎正在和对面渡雪山庄的人说些什么,对面那人一句话也插不上,被纪飞雨怼了个面红耳赤,暴怒之下,揪起旁边一个渡雪山庄的弟子,一耳光扇了下去。俞音:“……”太熟悉了,这扇耳光的起手姿势,这速度,这角度,这力道,只可能是一个人——如今渡雪山庄的庄主,当年的南渊七雅之一,杨霁明。虽然仙道没落,如今早已不存在飞升一说,不过修仙者的寿数依旧远远高于常人,容貌上也不会衰老,只是气质,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发生变化。杨霁明的变化太大,当年矮小瘦弱的少年,如今穿着渡雪山庄的白衣,牡丹映雪,金色的衣带和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裹着狐裘的他,一身贵气,要不是那熟悉的扇耳光动作,俞音根本无法认出他来。可见这位掌权后,扇耳光的动作不仅几十年如一日,甚至还越发熟练起来。倒是纪飞雨和杨霁明,在少年时代短暂的友好过后,如今也开始针锋相对起来。俞音忽然就生了几分好奇地心思,迫切地想知道这两人在聊些什么,北逍在和掌柜的说些什么,俞音走了几步,出了店铺,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附近,听起了墙角。“你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没脑子。”纪飞雨的语气中满是嫌恶,“招魂往生,无稽之谈,俞音是怎么死的,你和沈云央自己心里没有数吗?”摊位上,一排面具的后面,听到这话的俞音暗自皱眉,他图个乐子来听墙角,没想到却听这两人谈起了自己。纪飞雨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当初的他,难道不是在三清山闭关时,无事可做,终日无所事事不得大道最后闲死的吗,虽然他当年死的早,但死因清清楚楚,为什么纪飞雨会拿这个来质问杨霁明。“沈云央说,他会回来,就在今年的花月节前夕。”杨霁明争辩道,“你不待见他,不代表你可以干涉我们的计划。”“我管你什么计划?我对你们做的这些没有任何兴趣。”纪飞雨嗤道,“剑阁主战,渡雪山庄主和,我们向来就不是一派,花月节皇城的杀阵,你要是多上心那么几分,用得着年年都让妖族的尊主在人族进出自如?妖族出了个疯子,他脑子不好,我看你和那沈云央那废物也病得不清,都这样了,还有心在皇城布局,你当落英剑重现就能把他招回来,那你尽管去,当年俞歌出事,最大的受益人是谁,你难道忘了,就算他活着,来了京城,也不见得会因为落英剑而现身。”渡雪山庄的庄主平日里一呼百应,今日碰上剑阁的话痨阁主却是吃了个大亏,面对着纪飞雨的咄咄逼人,只能坚持说:“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我只能说,俞音不是你想的那种,无情无义的人。”“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的东西。”纪飞雨轻蔑道,“我不管你和人皇怎么折腾,但你最好能帮我提醒他一下,管好毓秀那个女人,当年他们如何苟且我暂且不论,落英剑怎么到了她那里,我如今也不想追究,但若再让我看到那女人把落英拿出来显摆,那就别怪我对她下杀手,她也配?” 第21章 果然北逍回答:“寂寥剑。”先前来京城的路上,俞音和陈誓抽空拆了不少穿越带过来的快递包裹,当时陈誓拆过一个家用医疗包,就放在俞音的储物袋里,现在刚好能派上用场。他从储物袋里拿出医疗包,先是取了酒精,用棉 球沾了,给北逍的伤口消毒,又撒上消炎止血的药粉,用绷带包扎好。现代医学胜利了,伤口很快止了血,按照妖族的自愈能力,明日应该就能恢复。俞音收好医疗包,北逍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桌边,也不披回衣服,换了个方向,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尊主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近。夜色渐深,俞音收拾完桌上的东西,起身去洗漱,北逍又换了个面向,继续看着他。俞音的脑海中莫名冒出了“向日葵”三个字,突然笑出了声,还好没让北逍听见,赶紧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晃出脑海,晚上在京城乱逛,走了不少路,大晚上的,他竟然觉得有些饿了。房间外有人在用力捶门,与此同时传来陈誓的声音:“学长,你在屋里吗?”陈誓扣了扣紧闭的房门,问道:“学长,我和黎雅有点饿,你那边是不是有一箱火鸡面?”房间门忽然开了,北逍站在房间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誓,上身仅仅披着玄色的外衫,露出腰间俞音刚才缠绕好的白色绷带。门外的黎雅红着脸赶紧转过了头。陈誓:“……打扰了。”北逍关门,落锁,下结界。门外的陈誓清醒过来:“不对啊,那不是我学长的房间吗?”房间里目睹了全过程的俞音感觉自己濒临窒息。房间外的走道上已经安静了下来,陈誓和黎雅似乎已经各自回房间休息了,陈誓临走前的表情就好像生吞了一个鸡蛋,要解释也只能明日再解释了。俞音放宽心,坐到床边,正在思考两个人一张床怎么分配的问题,就听见桌边的北逍突然开了口——“火鸡面是什么?”俞音:“……”黎雅不清楚北逍的身份,不代表陈誓也不知道,妖族尊主喜怒无常,是陈誓在妖族亲眼所见的事情。回到房间后不久,陈誓到底还是放不下俞音,又打开门在俞音房间的门前徘徊,紧张地踱步,生怕一会儿就会听到俞音的惨叫声。然而徘徊但有的陈誓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陈誓先是楞在原地,随后立刻意识到,俞音房间门的缝隙里正在飘出火鸡面的香味。陈誓深呼吸两口,脸上浮现出极度愤怒的表情,调头走了。房间里,俞音看着桌边的北逍和桌上泡好的火鸡面有点头疼,他辛辛苦苦泡了个面,尊主动了一筷子后就静止了,要不是窗口吹入室内的风还在轻轻拂动尊主的头发,他几乎要以为北逍变成雕像了。俞音:“?”他是不是该和尊主讲讲锄禾日当午的故事。半晌,在他以为北逍不会再动的时候,北逍又拿起筷子,挑了碗里的面,有些犹豫地送进了嘴里。俞音:“噗。”尊主不会和他一样,吃不了辣吧。北逍捕捉到了他的笑声,眼神立刻又变得危险起来。俞音赶紧收敛自己的表情,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辣就别吃了。”俞音抽走了北逍手里的筷子,“我也不吃这个。”或许是无意间知道这大妖的某个弱点,俞音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好,甚至胆子大了,想去逗一逗北逍,北逍还没有任何反应,俞音就已经被自己今日接二连三的危险想法吓了一跳。或许是白日旅途劳累,又想起了不少往事,俞音坐在床边就觉得犯困,连自己都不觉就靠着床边睡着了。北逍把碗筷收拾好,就看着俞音抱着枕头睡着了,腿脚都还在地上。在俞音看不到的地方,北逍的眼神变得柔和,用一种近乎眷念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俞音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有人把自己抱到了床上,给自己脱去鞋袜,掖好被子,许是那动作太熟悉,俞音模糊地唤了一个名字,北逍的手骤然停在了半空中,良久,在确认了俞音熟睡后,北逍的手才缓缓收回,在俞音的枕边,留了一道安魂咒。可能是今天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过太多的往事,俞音梦见了秦霜寒。那是他和秦霜寒第一次捡到俞歌的时候。自打两年前,俞音只身一人闯妖族杀大妖救人,还顺手捞了个赠品回来,清寻真人一根藤条把俞音抽了个半死,然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终生米却煮成了熟饭,秦霜寒化了形以后,清寻真人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彻底不管了,只是叮嘱俞音除此之外,别再同任何人产生因果。清寻真人帮着俞音隐瞒了秦霜寒的身份,视他如同自己的弟子。这大概感化了熊孩子,俞音指天指地发誓,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不然五雷轰动天打雷劈,怎么凄惨怎么说。清寻真人信了。两年后,初具少年身形的俞音和秦霜寒下山历练,斩了一只为祸京城的虎妖,在京城附近的村落里,孝心大发的两人拎了一只野山鸡回来打算给清寻真人补补身子,留着生蛋或是宰了炖汤皆可。这便是后来的俞歌。当年那小山鸡在下锅前突然挣扎飞出厨房,化出人形,当着清寻真人的面,抱着真人的大腿,咳出了一大口小火星,燎掉了清寻真人的半片衣角。在俞音以为清寻真人要去寻藤条把他往死里抽的时候,却没想到师父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句因果皆不可避,就这么破天荒地收留了那个小姑娘。于是,盘中餐变成了小师妹,还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俞歌。此后,清寻真人就再也没有提过让俞音修炼无情道的事情,甚至后来还默许他们三人,去了南渊学宫修行。那件事后过了好一段时间,俞音和秦霜寒才知道,俞歌的原形不是山鸡,而是天地间仅有的一只凤凰,不仅因为那时俞歌的真正原形,漂亮到令人惊叹,还因为只有拥有神族血脉的凤凰,才能看到遥远的未来。所以当年,还有过一段小插曲。年少的俞音,某日躺在三清山的花树下于梦中惊醒,秦霜寒正抬剑抵住了俞歌向他刺过来的短剑。“想偷袭你师兄我,再回炉练几年吧。”俞音懒洋洋地挡下俞歌的剑,开玩笑道,“记恨我当年想把你下锅炖了?”然而他很快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俞歌的神情与平日里不太一样,她在哭。“师兄。”那时的俞歌说,“我看到你全身是伤,我还看到小黑把剑刺入你的心口,既然这样,不如我先动手。”她说的模糊,俞音没听清几个字,也没听到俞歌嘴里自己的死因,却奇迹般听懂了意思,按照俞歌那鸡脑子的逻辑,大概隐隐约约觉得她师兄未来太惨,不如由她来代为解决。“你什么逻辑,那人都固有一死,到你这儿,谁都别从娘胎里出来了。”俞音不信命,也不信天道,更不会相信什么预言,他抬手给俞歌擦了把眼泪,“小黑也是你能叫的?以后不管看到什么,别拿出来瞎说,准不准另说,小心别人把你抓回去煲汤,哭什么,练剑去。”俞歌哦了一声,抹了把眼泪,把刚才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第23章 纪飞雨出局,寂寥剑落地,原本他已经获胜,拿着绢花就能走人。他被寂寥剑激起的战意却未消,重剑承影震颤不已,他心神激荡不已,一手握住承影,一边遥遥地冲着观战主位上的剑阁阁主纪沉放话:“南渊俞音,请战剑阁阁主。”四座皆惊。剑阁阁主,是当时剑圣纪沉。纪飞雨原本就被灵力震伤,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当众吐出一口血,立刻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冲着俞音破口大骂:“俞音你是皮痒了还是刚才脑壳打坏了,你要是讨打找死站那儿我来揍你,保证满足你的心愿,你没事招惹我爹做什么!”“师兄。”俞歌也是面露担忧。秦霜寒的面上覆着黑白相间的恶鬼面具,看不出神情,拿着妄念剑的手却微微扣紧。俞音一身战意被纪飞雨骂醒了一半,剩下一半却还在叫嚣。纪飞雨他爹纪沉,一辈子就差没跟剑一起过日子,简言之,就是个武痴。剑圣之所以是剑圣,一方面是剑好,另一方面是好战。原本纪沉看着少年人比试,已经手痒痒了,纪沉只爱武,根本考虑不到什么长辈揍小辈的忌讳,来者不拒,平日里没几个敢挑剑阁阁主的,俞音这边一挑衅,纪沉拎着剑就掠入了比试台上。俞音重剑在手,两人兵刃相接,场内灵力碰撞,比试台在两人暴戾的灵力下直接崩塌,飞沙走石,天地变色。虽是全程被纪沉压着打,但俞音也拼着全身的力气,在纪沉剑下堪堪撑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香灭战止,少年俞音半跪在地,嘴角留着一抹笑意,他一手撑着重剑,另一手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纪沉收剑站立,面露深意,叹了一句英雄出少年。比试结束,在旁边观战的秦霜寒立即翻身跃上比试的高台,扶起俞音,替他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黑白色的恶鬼面具狰狞,挡住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俞音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从对方的动作里感觉到明显的担忧和责怪。他能感觉到秦霜寒不高兴。所有人都在为他那一战而喝彩,眼前的人却在为此生气。他虽然没有落败,但在比试中到底收了伤,秦霜寒显然察觉到了,拉着俞音的手在轻颤,力度不自觉地加重,俞音的手臂被他抓得有些发疼。“我没事。”俞音顾不上气血翻涌,赶紧安慰自家小黑,可秦霜寒很少对他生气,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哄,手头没有别的东西,俞音想了想,从怀里拿出刚刚比试得到的绢花,塞进了秦霜寒的手里。秦霜寒一愣,半晌,接过了俞音手里的绢花,奇迹般地消了气,郑重地收起来,就扶着俞音去疗伤了。估计秦霜寒也不喜欢这种哄女孩子的小玩意儿,那朵绢花,此后俞音再也没见到过。*几人说着话,马车已经行至内殿,几个姑娘率先跳下马车,打开车门,陈誓和黎雅从车上跃下,随后是俞音,神莺阁的姑娘们对拿到的镜子十分满意,一路把他们几人送到了场内观众席。三人来得有些晚,在席上落座时,议事早已结束,比试正进行到一半。俞音向台上看去,一个渡雪山庄的弟子正执剑而立,正等着自己的对手,似乎感受到了俞音的目光,那少年也看向了俞音,直到比试正式开始才挪开了目光。在俞音记忆中,每年的仙门盛会是由人族的三大仙门组织的,剑阁,渡雪山庄和凝风楼,按照传统,比试台的最上方会有代表三大仙门身份的印记,剑阁的青锋映雪纹,渡雪山庄的红梅描金纹,以及凝风楼的风舒云卷纹。然而这一次,俞音抬头的时候,却在原本是属于凝风楼的位置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仙门印记,那是一个被红色带刺荆棘缠绕的黑色莲花印记,而二十年前凝风楼的风舒云卷纹,不见了。俞音环顾场内,这才发现,场内已经寻不到凝风楼弟子装扮的人了。“那是哪个仙门?”俞音压低了声音问黎雅。“啊?陈师弟不知道吗?”黎雅有些意外,“三大仙门之一,泠谣仙宗。”“泠谣?”俞音暗惊,二十多年前,泠谣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门,不过二十多年的变迁,如今竟然已经是三大仙门之一了,他压下声音中的讶异,继续问道,“那凝风呢?”“凝风楼?你不知道吗?”黎雅转过头来看俞音,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凝风楼十八年前卷入了梦蝶蛊毒案中,被人皇下了诛杀令,众仙门表决通过,凝风已经被灭门了。”第15章 头盖骨花盆“什么?”俞音惊道。怎么可能不惊,凝风是有几千年历史的大仙门,出了很多有名的医修,擅长医人也擅长用毒,竟是说灭门就灭门了。“怎么了?”陈誓听出他声音有异,询问道。俞音摇头,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世事易变,这早已不是他能关心的问题,于这个世间而言,他不过是一缕故地重游的亡魂。故地重游,他只望故人安在。世事变迁,又与他何干。他们这边在闲聊,另一边比试台上,神莺阁的姑娘们,从四面落入场内,衣裙无风自动,在比试台上空,婀娜起舞,场内一阵惊叹。俞音遥遥看到剑阁的主位上,纪飞雨满脸不耐烦,和身边剑阁中噼里啪啦地说着什么,似乎十分不待见眼前这阵仗。对于如今的盛会,俞音也不太习惯,前世每逢盛会比试,场内先是战鼓齐擂,激发人心战意,倒不像如今,仙门年轻人的比试,平白多了几分旖旎的意味。不过,他不喜欢,不代表旁人不喜欢。俞音听见后方一人赞道:“杨庄主果然是风雅之人,仙门比试,有剑有美人,才有看头。”仙门盛会这样的大场合,竟然是杨霁明一手安排的,这同俞音记忆中那个胆小怕事的杨霁明判若两人。“那个人,长得真好看。”黎雅指着远处的主座处,小声道。俞音看向渡雪山庄的主位处,杨霁明坐在主位上,手中捧着白瓷茶盏,茶水中浸了红梅花瓣,白瓷配红梅,称得上风雅,只是梅花瓣放得有些多,总让人觉得有些古怪,四下却都是恭敬的面容,无人敢说道。杨霁明的膝盖上,躺着两只小雪貂,脚下趴伏着六只雪貂,座椅的扶手和靠背上,还零零星星地立着几只,手边侍立的弟子手中,燃着一盏灯。光天化日也要点灯,总有些古怪,周围人却跟没见到一样,仿佛早就习惯了,俞音也是,当初在南渊学宫读书的时候,杨霁明不论白日还是黑夜,身边总要带着一盏灯,夜里也不熄灯,苑内他的房间里,始终能看见光亮。“那人养那么多雪貂做什么?”陈誓好奇道。俞音摇头失笑,以多为美,偏爱雪貂,这么多年了,杨霁明的审美倒是没变。主位一共坐了三人,除了剑阁的纪飞雨和渡雪的杨霁明,剩下的一座空着,应该是那个泠谣仙宗的人。主位下的高台上,设了不少雅座,坐的都是各大仙门世家的主人。俞音只是简单地打量了一圈,就把目光转回了比试场上。由于是和神莺阁的姑娘们一起进的场,俞音三人也得到了优待,座位比较靠前,能看清场内的比试情形。场中的比试很精彩,刀光剑影间,各色的灵力光芒夺目,迸射的灵力不时撞击周围的结界,能打到仙门盛会上的,大多是大仙门的弟子,稍稍有点背景的,在十多岁时,家里就会安排夺翼,台上的修士,打着打着,背后展开黑色的羽翼,剑影在半空中相撞,格外壮观。陈誓看到那羽翼,偷偷看了俞音一眼,见俞音没有什么反应,放松了许多。黎雅看得目不转睛,不时拍手叫好,注意力全在场中。陈誓却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却有些兴致不高,这倒让俞音有些意外,凡人对这些比试总是充满了好奇,不过如今的比试,比起从前,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的确有些小打小闹的感觉。 第25章 “那你呢?”俞音问,“你不去京城吗?”俞歌对着俞音房间里的铜镜,把有些松了的红色发带重新绑好在头发上,回答道:“没听说请我啊,这是人皇给你的庆功宴,你在镜雪关那一战中,斩了九婴三首,要论封赏,肯定都是你的。再说我最近也没空,纪蝈蝈也不去,他前几日回了趟家,最近内乱处理完了,剑阁没事,他爹受了点轻伤,蝈蝈传信说让我在南渊等他,说是要谢我,给我带了昆仑的雪,要让我见见世面。”“你听他给你胡扯吧,无事他要谢你什么。”俞音气笑了,“成天话多就算了还想拐我师妹,我去看看情况就回来,别给师父找事啊。”“知道啦,师兄你和小黑放心去玩吧,我练剑去了。”俞歌抓起落英剑就跑。随即冲出屋门,惊得院子里的鸡一阵惨叫。“……”俞音转头问秦霜寒,“你刚才想说什么?”“无事,等一个良辰吉日,我再告诉你。”秦霜寒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缓缓伸手,手指落在俞音的发间,从俞音的头上,摘下了一朵鸡毛。俞音:“……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传统?”秦霜寒的审美很传统,连做事的风格也是。是有多重要的事,还要寻个良辰吉日。回忆里的俞音怎么也猜不到。*周围人依旧围绕着镜雪关之役争个没完没了,俞音从片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这些人还在说当年的事情。镜雪关之役那年,如果他能深究那时纪飞雨为何要答谢俞歌,或者留个心思,想一下为什么京城庆功宴偏偏没有邀请俞歌,那后来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不同。毕竟镜雪关之役的京城庆功宴,对他们很多人来说,都是噩梦的开始。陈誓身边的黎雅转过头认真道,“我虽未经历过二十多年前那场人族与妖族的大战,却生活在边境,我的家人,皆是那场战役中侥幸存活之人,所以即便如今世人非议,我也认为霜翎仙君是大仁大义之人,若非仙君已经故去,我想向仙君亲自道谢。”听得这话,周围更是一片不赞同的声音。一人道:“不见得啊,当年明明知道俞歌是妖族,那霜翎仙君俞音还是护着她,甚至在凤凰伏诛后第二年,杀了南阳夏家满门,可见也是包藏祸心。”“可不是吗,还好死的早。”另一人笑道。“你!”黎雅涨红了脸。俞音隔着幕离对黎雅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和这些人起争执。黎雅没说话,那群人却自己争了起来,人群中一个女子忽然笑道:“当初和俞音一起宰了南阳夏家人的,还有剑圣的儿子纪飞雨,你们要说他也包藏祸心吗?”这声音空灵清冷,仿佛隔着层纱,说话的同时周围还伴着清脆的铃声,却给这边沸腾的人声实打实地泼了盆冷水,这些人立刻闭了嘴。剑圣的儿子,纪飞雨,是如今剑阁的主人,这里没有一个人,惹得起纪飞雨。“也就这点出息。”黎雅不屑道。俞音有些意外,知道当年内情的人不多,他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想要回头看看这女子是谁,却只看到人群中一个远去的瘦弱背影,红白相间的裙摆及膝,身后披着一件雪白短氅,转眼便消失不见了。这边的人群再一次沸腾了起来,却不是因为刚才的话题。俞音有些错愕地看着面前穿着渡雪山庄弟子衣服的少年,少年脸颊微红,一身贵气的白衣,衣摆描金,正把一朵绢花,递到他的面前。陈誓嘴里一口茶喷了出去,黎雅差点把手中的手帕撕成了两半。俞音:“???”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在刚才的比试中获胜的少年,眉眼之间,还有些熟悉。送绢花给他,什么意思?“这位姑娘,我是渡雪山庄的杨修逸。”少年红着脸,一边又把绢花往前递了递,“方才见姑娘气质清冷出尘,我想把绢花送给你。”俞音:“……”“我们不是神莺阁的人。”陈誓的脸都要笑烂了,黎雅忍笑赶紧出言提醒那少年,“绢花传意就不必了。”俞音算是明白了,他早先从神莺阁的马车上下来时,周围还簇拥着神莺阁几个貌美的姑娘,大约被这少年瞧了个正着,把他给当成了神莺阁的姑娘。鹿山仙门的浅堇色衣服本就偏中性,加上他今日戴着幕离,垂至腰间的白纱掩盖了他的容貌和身形,身后披着雪白包身的大氅,的确穿出了几分清冷的仙气,他原本就有些瘦削,主要今天身边还有个壮汉学弟,衬托之下,被人误会,倒也不奇怪的。只是,如今这情形着实尴尬。杨修逸半晌没得到回应,只见“姑娘”身边的两人都在发笑,就有些面红耳赤,正要再问,一只手推开了他拿着绢花的手。“抱歉,他不能收你的绢花。”这声音冷冰冰的,落在俞音的耳边却分外熟悉。“他是我的。”那声音冷冰冰的,不容拒绝。俞音闻声抬头。果然,北逍正站在他的面前,拦住了杨修逸。北逍的手里抱着化成人形的鸽子三三,两人的妖气收敛得干干净净,丝毫不露,两人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三三冲俞音脆生生地喊道:“阿娘,我和爹爹找了你好久了。”陈誓:“噗。”黎雅:“???”俞音:“……”玩还是尊主会玩,甘拜下风。周围人皆是向杨修逸投去了责备的目光。“对……对不起!”灼然的目光里,杨修逸忙不迭地道歉,把绢花揣进兜里,红着脸跑开了。人群中传来一声轻笑。陈誓和黎雅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此时呆若木鸡。 第27章 北逍舒了一口气,帮俞音关上窗,掖好被子后,关上门离开。黑暗中,原本安睡的俞音睁开双眼,推开床上的被子坐起了身,他抬手抚摸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银镯子,下了什么决定般走到桌前。俞音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张空白符纸,这还是在鹿山上的时候他问黎雅要的,他咬破自己的右手手指,血涌了出来。俞音用食指在符纸上一笔一划画下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咒。最后一笔画下,纸上的符咒骤然亮起红光,符纸漂浮在半空中,疯狂燃烧成一团火花,俞音招招手,那火花就这么落入他的眉心之间。一阵剧烈的刺痛过后,俞音的右手上萦绕起的是红色的灵流。轮回溯源符。他赌对了,既然凤凰翼还在他的身上,那一道轮回溯源符,也能追回他前世应有的灵力。既然他一缕亡魂,时隔二十年还能阴错阳差回此世间再走一遭,那不替他家小黑讨回公道,他便不回去。客栈的屋顶上,原本闭目养神的北逍,忽然睁开了眼睛,内心涌起一股焦躁的感觉。“尊主,您怎么了?”保持着鸽子形态的芸芸问。“没事。”北逍摇头。“不去和尊夫人生贵子吗?”芸芸歪着头问。三三:“……”北逍冲着远处抬了抬下巴,冷冷道:“滚。”忠心的三三化作人形,面无表情地拎起了鸽子芸芸,在空中抡了个圈,像扔垃圾一般,从屋顶上扔了出去。天色微明,一辆马车缓缓向城外驶去,俞音挑开车帘,回望身后的京城,雪花被寒风吹入马车内,一双手伸过来,给他披上了大氅。两只鸽子蹲在马车顶上,把车内的空间留给了两人。北逍今日脾气甚好,拿着杯盏不动声色地饮茶,还让鸽子给俞音买了很多糕点做零食。“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看着桌上精致的糕点,俞音忽然道,他当初来京城时,身边好像不止一个人。北逍的神色忽的紧张起来,拿着杯盏的手忽然用力,杯子上出现了裂纹。“算了,想不起来了,应该也不大重要。”俞音道,“我们先去三清山。”北逍手中的玉杯掉落在地上,碎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俞音,不知是什么原因,对方竟然没有把这段记忆忘掉。那昨天,飘散进夜空的记忆又是什么。京城的客栈里,陈誓和黎雅看着隔壁的空房间一脸茫然。“我学长呢?”陈誓壮硕的身影堵在客栈的门口,他原本就生的高大,来了此世后不知是不是营养太好,又高壮了不少,此时严肃地询问,看得客栈的掌柜瑟瑟发抖。“我们是正规生意,不拐人。”掌柜哆嗦道,“这位客官一大早就跟着一个公子走了,我听客官问了一句,他们似乎要去三清山。”“三清山?”黎雅惊道,“陈师弟去那里做什么,那儿已经是荒山了。”几人正说着,门外一阵人声鼎沸。“怎么回事?”陈誓往客栈的门外看去,街道上百姓都在避让,大陆中央快步行进的似乎是皇家的仪仗,周围的护卫穿着渡雪山庄弟子的衣服,昨日比试中获胜的那个叫杨修逸的少年,正牵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渡雪山庄的马车外,跟着两排担任护卫的弟子,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盏灯。“那车里应该是渡雪山庄的庄主杨霁明。” 黎雅对陈誓说。陈誓不解:“我早就想问了,这人是做过了多少亏心事,不分白天黑夜身边都要点着灯。”队伍中还有一辆马车,装饰华贵,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车帘,向窗外看去。陈誓认出车内的女子是那日在夜宴上舞剑的皇后,那女子的身侧露出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的脸,那人似乎斥责了一句什么,女子的脸上露出像是嫌恶又像是惧怕的神色,车帘很快又被放下了。陈誓却清楚看见,车内那男人的半边脸上已经没有血肉了,另一张脸上有个印记,看起来像半只蝴蝶的翅膀,他压下心里涌起的惊诧,收回了视线。“这是在做什么?”黎雅问。掌柜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是人皇重病,要去昔草谷求医。”陈誓:“昔草谷?”“木落姑娘的医谷。”黎雅说,“这十多年来,木落姑娘在那里行医,就在三清山的附近,我们不妨也跟去看看,刚好去那里找找师弟。”“正合我意。”陈誓说。*三清山在江南。比起京城,三清山算是实打实的南方,此时正是寒冬,山间一片湿冷的气息。北逍给俞音加了道驱寒的术法,御剑将俞音带到了山上,二十年过去了,山上的一切还是俞音记忆中的模样,厨房和柴房依然破旧,山间唯一的庭院积攒了不少灰尘。山间种满了梧桐,俞音记得他小的时候,清寻真人无意中提到过,凤凰择梧桐而栖,种了满山的梧桐,说不定哪一日真的能引来凤凰,然而凤凰没引来,俞音和秦霜寒两人从京城附近捞了只凤凰回来。庭院不大,却勾起了俞音的回忆,庭院里只有四个房间,当初除了清寻真人,他、秦霜寒还有俞歌一人一个房间,也算是在这荒山上住了几个年头,那短暂的几年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回忆里,深入骨髓。房间里积满了深深的灰尘,一看便知很多年都没有人涉足,秦霜寒,大约真的已经不在了。只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俞音如今也无法得知。三清山的院落前,梧桐树下,放着几坛酒,还有几束干枯的花,好像在不久前,有人曾经来过,是谁在凭吊这里出现过的那些人,想不出结果。不过,绕过院子,清寻真人的房间门已经很多年都没被人推开过了,当年清寻真人和俞歌出事后,怕俞音伤心,秦霜寒不顾他的反对,把这里永远封禁了起来,除非施术者死去,不然这封禁都不会再开。俞音站在清寻真人的房间门前,手刚放在沾满灰尘的门楣上,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那种酸涩的感觉就再次涌上心间。北逍站在他的身后,眼瞳中有几分晦暗不明的意味,北逍立刻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浅金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痕迹。 第29章 俞音只好闭嘴,随即感受到北逍的一只手擦过他的脸颊向上,遮住了他的眼睛,俞音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睫毛扫过了对方的手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北逍的目光变得很温柔。俞音抬起的手,就这么落在了北逍的手腕上,他刚找回的灵力,还不能太好地控制,刚贴上北逍的手腕,一丝灵力竟然主动捕捉着北逍全身的灵息,俞音一惊,北逍不知是信任他还是别的原因,竟然丝毫也没有察觉。“你……”俞音内心惊骇,即便是一丝灵力也能探知,北逍的神魂竟然不完整。北逍神志不清,疯疯癫癫行事诡异,问题竟然出在了神魂上?神魂被撕裂的疼,他没有经历过,却竟是觉得能感同身受。他还没问出口,就感到有什么柔软微凉的东西,轻轻贴在他的眉心,只是一触,就退去了。北逍吻了他。俞音:“……你?”对方却已悄然退去,拿开蒙他眼睛的手,将视线挪回了木盒中的令牌上,恢复了原本高傲的表情,浅金色眼睛里的得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俞音:“……”尊主,你知道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北逍的行为时而暴戾,时而却又像个偷糖吃的孩子。可这一次,俞音却不觉得他疯了,只觉得他可怜,若不是神魂不全,谁愿意整日疯疯癫癫令旁人又厌恶又惧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总觉得与妖族大殿里的相见相比,北逍的神志要清明一些,至少不让人觉得可怕。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两只鸽子落在三清山的废墟里。俞音和北逍同时转头看向远方,感受到了附近强大的灵力波动,南渊学宫旧址的方向,似乎有几道极为强劲的灵力撞在了一起。俞音曾亲手在落英剑中注入灵力,落英剑在附近,他自然能够感受到,落英剑的方向,在昔草谷。昔草谷在江南,就在南渊学宫的旧址附近。皇家的仪仗在这里停下了脚步,昔草谷周围设有阵法,若非此间主人同意,旁人不得进入。草地上挂着一张破旧的木门,大约那里就是结界的入口。为首的皇家侍卫跳下马车,先是搬来一个香炉,在香炉里点上了香,取来一桌宴席在草地上摆好,再将三杯美酒倒在了草地上,这才走上前,扣了扣草地上的木门道:“木落姑娘,陛下求见。”躲在远处的陈誓嘴角抽搐:“他们这是找人还是上坟?”黎雅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听说,木落姑娘一般是不出手救人的。”在那侍卫面前,草叶飞上天空,在众人面前组成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何事?”“木落姑娘,陛下求医。”那侍卫冲着天空喊道。那草叶又在飞快变化着,组成了另外几个字:“活人,不医。”竟是也不打算出面见人。那侍卫的脸色变了变,依旧礼貌道:“姑娘,陛下听闻早年姑娘曾经出手救过中了蛊毒的人,陛下如今被人所害,情况危急,还请姑娘,能忧心天下苍生的性命。”“天下苍生,谁爱忧心谁忧心去。”那树叶组成的字迹,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嘲笑。“你!”侍卫吓得变了脸色。“放肆。”马车的门打开,侍女搀扶着盛装的皇后走了出来,皇后道,“医者仁心,木落姑娘就是这样仁心的?”“是你啊,你如今的仪态倒是做的很全。”那飘飞的树叶毫不留情,“可你骨子里,到底还是个乡野丫头。”这话算是接了皇后的老底,毓秀仪态未变,藏着袖中的手却在颤抖。“这木落姑娘是个狠人。”远处,围观的陈誓点评道。黎雅已经目瞪口呆了,她只是听说过木落姑娘的名字,知道此人当年亲手治愈过梦蝶蛊,却不知道这人在人皇和这么多修士的面前,也丝毫不收敛自己的脾性。僵持下,马车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开了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姑娘若是回绝,这昔草谷,人族怕是不能留你了。”“好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个空灵的声音低笑道,“隔壁妖族的尊主还没发话呢,沈云央,你倒是长本事了?而且,你忘了,我早就不是人族了。”悬空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推开,从门内跳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手里还提着一盏纸糊的灯笼,那姑娘穿着红白相间的衣裙,与世间女子不同,裙角只垂落到膝间,她光着脚,脖子、手腕和脚腕上带着红绳串起的银铃铛,连纸皮灯笼上,还挂着两只,每走一步,旁人就能听见一阵铃铛声。但此时在这清幽的山谷中,铃声就让人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渡雪山庄派来护卫的队伍中,杨修逸面上浮现出意外,没想到这木落姑娘的年龄,竟比他想象的要年轻。他打量着那姑娘,却不妨被那姑娘扫了一眼,看见那小姑娘的唇角笑意加深。毓秀已经平复了情绪,见到木落出来,走上前问道:“梦蝶蛊何解?”“无解。”那小姑娘咯咯笑了,“我巴不得他死,怎么了,皇后娘娘守了这么多年活寡,寂寞了?。”这下连杨修逸也不动声色地皱了眉,这木落姑娘似乎和皇后有过节,年龄不大,说话却极其难听。“你!”毓秀终于绷不住了,落英剑出鞘,向着那木落姑娘刺去。马车中人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许了毓秀的行为,一众侍卫,就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杨修逸退后几步,略表不认同,那木落姑娘扫了他一眼,闪身躲开了毓秀的剑。“我猜是你们的计划失败了。”木落提着手里的纸皮灯笼四处躲闪,顺便嘲笑道,“或者是出了什么变故,你们等不及了,不然也不会来我这里碰钉子,你们当初害人的时候,想过还会有今天吗?”“都给我上!”毓秀厉声道,“都在怜香惜玉什么,她可不是你们眼中的小姑娘。”木落轻笑,娇滴滴道:“我不是小姑娘,那你是咯,大婶婶。”“给我站住。”毓秀失了理智,灵力卷上落英剑,向木落的身上招呼过去:“你就不怕我熄了你的凝魂灯?”“别用落英!”杨霁明微微皱眉,想要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你尽管来。”木落听了这话,兴致反而很高,从善如流乖乖站定,也不闪躲,反倒把灯笼在身前提起,给毓秀做了个活靶子。毓秀气急,落英剑带着风声,向木落手里的那盏灯笼刺去。“不可!”两人同时急呼声音。一个是马车内的人皇,一个则是渡雪山庄的杨修逸,人皇光说不动,杨修逸人微言轻。 第31章 杨霁明没好气地训斥道,“别招惹他,他如今是鬼修。”剑阁和渡雪山庄的人,向来不和,此时更是打得天昏地暗。“我们走吧?”黎雅有些担心,眼前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她惹得起的,她的修为到底还是太低,被强劲的灵力影响,觉得五脏都在撕扯,她刚说完,一直在观战的陈誓闻言回头,黎雅这才发现陈誓的眼睛变成了红色。陈誓的神情在那一瞬间让她觉得十分陌生。她被突如其来的煞气震慑,心中惊骇,忍不住低叫了一声。正在拼命避开纪飞雨的毓秀,忽然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投去锐利的目光,厉声喝道:“谁在那里!”“跑!”陈誓喝了一声,带着黎雅拔腿就跑,前方的山谷中分出三条岔道。“跑哪儿?”黎雅慌忙问。陈誓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走下路。”黎雅:“啊???走哪?”陈誓一拍脑袋,试图把自己拍清醒:“对不住,我是说右边那条路。”两人飞快向小路窜去,一时间,混战的三方奇迹般发生了一致行为,杨霁明和毓秀同时脸色一变,提剑向草丛深处刺去,纪飞雨的寂寥剑就紧跟在后面。陈誓没有灵力,黎雅修为低微,连普通的修士都无法抵挡,何况是神兵当前,眼看着两人就要血溅当场,天空中两道人影掠过,赤红色的锁链和丝线从天而降,红光穿梭于昔草谷中,生生撞开了三把神兵。妄念剑和寂寥剑分别被杨霁明和纪飞雨收回手中,落英剑从空中坠向地面。丝线锐鸣,剑拔弩张。剑风把草叶卷起,又从天空中缓缓坠落。北逍放下横抱着的俞音,替俞音理了理稍稍凌乱的衣襟,神兵天诛的丝线在他的手中凝聚成剑,浅金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几人。“带飞就带飞,你掐我腰干什么!”俞音的腰被北逍用力搂的生疼,还好幕离遮着脸,北逍既听不见他的腹诽,也看不见他龇牙咧嘴的表情。“别动。”北逍不满道。俞音盯着学弟审视的目光,从北逍的怀里跳了下来,一时半会还没太弄明白周围的情况。“是你!”纪飞雨认出了对面的人,眯着眼睛道,“妖族的疯狗,我就知道那天寂寥剑没能重伤你。”北逍瞥了纪飞雨一眼,没说话。纪飞雨:“这一次,不会那么容易让你离开,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纪飞雨:“你为什么还在人族的地盘上,算了,你是疯的,我和你说了,你大概也听不懂。”北逍:“哦。”俞音听得想叹气,这两个,一个疯癫,一个话多。所以,聊天结束。北逍的丝线从四面八方,凝成无数道剑影,与他手中的剑一起,向纪飞雨射去,纪飞雨躲开,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深坑,昔草谷的木门,直接在这剧烈的冲击中,碎成了木屑。“哎,那是我家的门……”苏以彤抱着头委屈。“妖族?”黎雅看见北逍浅金色的眼睛和脸上的妖纹,愣在了原地,“新入门的那个师弟,怎么会是妖族。”“还不是因为你们长老什么人都往山里带。”俞音被北逍带着落地,趁着北逍挡开了三把神兵,俞音赶紧问黎雅和陈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看到陈誓和黎雅两人,俞音十分疑惑,他原本和北逍只是寻着声音路过此处,不打算掺和进来,结果却见到学弟和黎雅遇险,就不得不出手了。“我们来找你啊!”也不管北逍是不是妖族了,现在的黎雅看到俞音就仿佛看到了亲人。陈誓连忙也道:“学长,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把我给丢京城了。”俞音:“……”对啊,学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怎么就把学弟给丢在京城了呢。俞音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天,从呈祥殿回去后,北逍似乎对他下了遗忘咒?有什么东西,是北逍必须让他忘记的。只是那咒术出了状况,北逍原本想让他忘记的,被保留了下来,俞音把原本不该忘记的学弟和黎雅忘在了京城里。从那天发生的事情来看,北逍想让他忘记的,只可能是秦霜寒。北逍到底是谁?眼前的战局不容俞音多加思考,北逍加入混战后,在几个人的打斗中,这片草地已经要被薅秃了。纪飞雨从北逍出现以后,所有的攻击对象都变成了北逍,先前不和的两方,这时有了共同的敌人,杨霁明修为比不上纪飞雨,索性在一旁辅助作战。原本的人族内战倒是上升了一个层次,变成种族之间的混战了。天诛化作剑刃,和寂寥剑相撞,黎雅面色苍白,咳嗽几声,俞音见状,想也没想直接抬手,在黎雅的面前布下一道结界护住了他,他的灵力刚出,几道目光同时落在了俞音的身上。北逍牵动天诛的手在半空中一顿,一条红线绑上了俞音的手腕,另一条红线缠绕上俞音的腰间,北逍牵动红线,把俞音从黎雅那边扯了过来。俞音一时不妨,撞上了北逍的胸膛,抬头时刚好看到了北逍浅金色的眼睛里,一片审视的目光。“你的灵力,怎么回事?”北逍凶巴巴道。俞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北逍解释自己一个原本没有灵力的人,怎么在一夜之间拥有了灵力。“太不听话了,等会儿再收拾你。”眼下还处于混乱的局面中,北逍看了眼周围,决定先恐吓一下俞音。俞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和腰间缠绕的红线,又看了看北逍严肃的神情,忽然有点虚,他只是一道符咒召请回了自己的灵力,可尊主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吗? 第33章 “我不是你的师兄,不要乱叫。”俞音扫了毓秀一眼,后退了一步,打断了她的话,落英剑气未消,落花削去毓秀一绺垂落的黑发,毓秀的面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可我当年,也是叫你师兄的……”毓秀红了眼眶。“我只有俞歌一个师妹,如今,我也没有师妹了。”俞音低头看着毓秀,不带一丝情感。“我的。”一双手把俞音从人前拨到了身后,北逍声音平静,面色冷峻,似乎只是在宣告主权,毓秀在他的目光下,忽觉全身如坠冰窟。俞音:“……”尊主今日开启了霸道模式,可隔着手腕,传来的是北逍手心的温度,北逍的体温偏低,手心却是暖的。如今这些人各自不对付,摆在眼前的一个都不是好东西,倒是还有一人,能站在他的身边。“毓秀皇后。”纪飞雨也讥讽道,“你如今早就嫁做人妇了,就别肖想你那师兄了吧。”“皇弟,听皇兄一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皇弟,毓秀说的没错,我们找了你很久了。”“皇弟?谁是你皇弟?”俞音皱眉道,“不是我说你们,我这凉了二十年的死人,应邀回来逛上一圈,用落英剑逼我出来就算了,你们这一个个的赶着过来认亲,合适吗?”“你听我说。”车帘被掀开,一个老人被下属搀扶着,从车内走了下来,“你可以不认我,但你的血脉就是你的宿命,你的确,是我皇族的血脉。”“是你啊。”俞音皱了皱眉,这老东西说话没个整句,听着真烦。在他的记忆里,如今的人皇沈云央并不是个老人,当年在南渊学宫读书的时候也是见过的,那会儿眼前这位继位的时候,怎么不见得拉着他认亲。倒是这位的爹,曾经找过他一回。眼前沈云央的脸上,半边脸已经没有血肉了,另一张脸上有个蝴蝶翅膀的印记,空洞而腐烂的右眼里,可以看到一只蝴蝶的翅膀在煽动。多数守卫显然多年没见过这位人皇的阵容,在看到他的瞬间,惊恐后退。“梦蝶蛊。”俞音的身后传来北逍的声音。梦蝶蛊,这三个字,足以勾起在场很多人的回忆,人族从镜雪关之役至今的一场浩劫,就以这个名字为始。梦蝶蛊几乎贯穿了俞音前世好几年的记忆,当年镜雪关之役后,很多人莫名被种下了梦蝶蛊。这蛊的名字是当年的苏以彤取的,名字很美,中蛊之人却大多惨烈,牵动了当年多少人的生死。如今俞音想查当年的事情,的确可以从梦蝶蛊入手。“怎么回事?”纪飞雨脸色一变,手中的寂寥剑,横在了杨霁明的脖颈上,质问道,“你现在能耐了,连死人也能叫回来,还有,你们不要忘了,中梦蝶蛊之人杀无赦,是你们当年自己定下的规矩,凝风楼是怎么没的,百里家是怎么被灭族的,你别告诉我你忘了,这些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的底线,你是不是忘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俞音问沈云央。“心头血。”沈云央见他开口,有些激动地说,“那位大人说了,你的心头血能救我的性命,我和你同父异母,沈家就剩你我两人,。”北逍按剑的手骤然收紧,四面狂风翻涌。纪飞雨也不动声色地瞥了沈云央一眼,苏以彤冷笑了一声。“你做梦。”俞音看着沈云央吐出了三个字,“你对我是不是有何误解,我和你无亲无故,凭何救你?”他是好心,前世什么阿猫阿狗都愿意搭救一把,可他不是烂好人,人族存亡,凭什么要用他的命来换,更何况沈云央所说的,一听就是无稽之谈。那个让他穿越回这个时代的镯子,大概就和眼前的这些人有关,沈云央想用他救命,不知沈云央背后的人又想做什么。“走了。”到底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年的人,俞音如今对这些人的纠纷,半点兴趣也没有,反而觉得乏味,转头牵了牵北逍的衣袖,示意离开。他不想再和这群人纠缠在一起,更何况,他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问北逍。北逍却似乎被他的这个动作取悦,微微弯了弯眼角,大方地伸出另一只手,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两只衣袖都可以牵。俞音:“……”尊主是在要抱抱吗。可这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是北逍想要抱住俞音。那边在剑拔弩张,这边两人在眉来眼去,落在不少人眼里,好比五雷轰顶。毓秀看到这一幕,差点没喘过气:“俞音,勾结妖族,是大罪。”“不慌。”俞音安然道,“不是第一回 了。”毓秀不解;“你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当初你为了救我,拼命潜入妖族,斩杀大妖……”“毓秀姑娘,慎言。”俞音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最好和当初我师妹的死没有关系,不然我当初怎么杀的妖,我就能怎么杀你。”此话一出,连纪飞雨也向毓秀投来审视的目光。第21章 你不要走“我死了二十年了。”俞音心道。当初要不是运气好,天道怜悯,混了半分机缘,死后立刻重生在另一个时空,自己如今也就是一抔黄土,一篮子白骨,这群人总不能指望,他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还把人族和妖族的界限分得那么明晰,更何况,他原本就不赞成人族与妖族之间不死不休的格局。“你不能走。”毓秀几乎恳求道,“俞音,算我求你,不要走,陛下需要你,你能救他的命。”北逍看也没看毓秀,天诛的一道剑影,冲着毓秀就飞了过去。剑影与妄念剑撞在一起,杨霁明救了毓秀一命。从京城夜宴那日,看见毓秀拿着俞歌的落英剑开始,俞音就开始怀疑当年的毓秀,如今更是懒得正眼看这姑娘:“你拦得住我?”“她可以试试。”北逍冷眼看着毓秀,那神情似乎在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即抓住俞音的手腕,转身要走。“留下他们。”沈云央开口道,“不惜一切代价。”狂风骤起,尘土飞扬,将昔草谷外的这片区域环绕在一起,天昏地暗间,隐隐有布阵的痕迹浮现。阵法一出,苏以彤神色微变,随即笑意更深。“好大的手笔,知道你们有钱。”苏以彤拎着自己的纸皮灯笼,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嗤笑道,“今日这阵怕是来抓我的吧,只是我门前今日时运太好,还撞进了三条大鱼,我看你的阵,今日一个也留不住。” 第35章 另外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一前一后进了同一个房间。俞音刚走进房间,就听见北逍就在他身后落了房间的锁,他还未开口,北逍就已经将他打横抱起,走到床边,扔在了客栈的床铺上,冬日客栈里的床铺上了厚厚的被褥,俞音摔落在柔软的被褥上也不觉得疼。俞音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北逍抓他的力气很大,手腕上留下了红痕。“你的灵力,是怎么回事?”北逍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显然很不高兴,床边的纱幔随着他的动作垂下。对北逍来说,灵力恢复,意味着俞音同这个世界再度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牵绊多了,想要离开就难了,好在还不是无法挽回。北逍的目光咄咄逼人,似乎要将眼前之人吞吃入腹,妖族的本性毕露无疑。俞音却在他的目光下,心口的位置猛然刺痛,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竟然尝到了一丝委屈的意思,他还没翻旧事,这人倒要先问他。“说话。”北逍命令道,双手放在俞音的颈侧,拇指按在俞音的下颌上,微微用力,浅金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威胁,像是野兽在戏弄自己爪下的猎物,“为什么要召回自己的灵力,你想永远留在这里吗?”俞音放开抓着北逍手腕的手,渐渐垂下眼帘:“可我既然寻到了蛛丝马迹……总要为你,还有俞歌,讨回些公道。”他的声音称得上喃喃低语,北逍却听见了。“你说什么?”按在俞音脖颈上的手,不着痕迹地颤抖了一下。“小黑……”俞音偏过头去,躲开北逍的目光,“那日在京城,你为什么要对我下遗忘咒?”北逍摩挲俞音脖颈的手顿在原处,浅金色的眼瞳里,闪过些微不知名的情绪:“你……”果然,俞音松了一口气,郁结了几日的心,奇迹般放松了下来,以至于那瞬间整个人忽然就觉得疲惫起来,压抑了多日的情绪,有了决堤的倾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明明就在我的身边,却要看着我因为痛失你而难过。“你,好好休息。”北逍怔怔地看了俞音一会儿,抓着俞音的手都在颤抖,他转过身,把俞音丢在床上,就要往门的方向走去。“站住!”俞音翻身坐起,“你跑什么!”北逍的动作未停,甚至加快了脚步,好像着急离开俞音的视线。“秦霜寒。”俞音上前几步,试着挽留,“你不要走,行不行。”北逍的动作停在原地,既不再往前走也不转身,就这么面对着门的方向,悬空的一手还搭在门栓上。“落英的心法,是你我共创。”俞音站在北逍的身后,抓住北逍的衣袖,继续说,“从二十多年前落英剑失主的那一天开始,这个世间,落英剑唯独不会伤害的人,就只剩你我了,落英在我手中出鞘的时候,所有人都躲开了,只有你,你一直都知道落英的剑气不会伤你,所以,你是……我的小黑。”那么多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此时此刻,他却说不出口,只想牢牢地抓住北逍,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的脸。”“我不在的时候……谁欺负你了。”化形成功的那一日,我不在你的身边,如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完整化形后的脸。你怎么成为了妖族的尊主,又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和性子。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想要保护我,却要这样躲着我,还想拿走……我对你的记忆。——第一卷 银鞍配白马 完—— 第22章 我将,永不背叛南渊学宫旧址旁,清澈的溪水边,苏以彤赤着脚,坐在一块青色的石头上,披风的下摆和裙摆一起垂入水中,身边放着一个纸糊的小灯笼,溪水流过,半点也未沾湿,苏以彤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捞起水中的纸皮灯笼,捞出一串清脆的铃声。“小仙君,出来吧。”禁锢解除,杨修逸从灯笼里脱身,蹲在水边怔怔地看着苏以彤,一串问题脱口而出。“你真的是苏以彤?”第一个问题。“你真的不是小姑娘?”第二个问题。“你真的是鬼修?”第三个问题。“你如今还是……医修吗?”第四个问题。接二连三的问题,砸得苏以彤抽了口冷气,忍不住啧啧称奇:“你这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纪飞雨养出来的。”“我当然是苏以彤,以前特别有名的那一个,看过《天术》没,当年我写的。”苏以彤拿了把小金梳,对着溪水,细细地打理着自己的头发,露出了一个坏笑,“至于我是不是小姑娘……”“小仙君,你过来。”苏以彤冲杨修逸招手。杨修逸不疑有他,招手就过去了。“你看。”苏以彤咬着梳子,掀开了自己原本就不长的小红裙子,眨眨眼娇笑,“小仙君,奴家掀开比你大哟。”杨修逸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样的遭遇,头一次遭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差点一头栽进了河里。苏以彤扯了扯杨修逸的衣袖,继续道:“小仙君看不够的话,还可以上手摸一摸哦,奴家不介意的。”“你你你你你……”杨修逸一眼瞥见不该看的地方,被苏以彤吓了个半死,满脸通红,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差点没摔在泥地上。他本着学过的礼法,想开口斥责姑娘家不检点,可想想苏以彤的确不是个姑娘,他也没资格说这话,最终还是面红耳赤地看着一脸坏笑的苏以彤,把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你这孩子,真是有趣。”苏以彤整理好自己的衣裙,把小金梳揣进兜里,“渡雪山庄里,还能养出你这么干净的孩子。”说罢,苏以彤又好似失了兴致般,挥手赶人:“你走吧。”“不是说拿我抵债?”杨修逸迟疑。“逗你玩的,顺便给杨霁明找点麻烦,我看不惯他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样子。”苏以彤满不在乎,再次赶人,“走吧走吧,认得回去的路吧。” 第37章 心里的困惑被压下了一部分,可很多事情北逍不愿意说,俞音只能自己找答,他仍然没有松开抓着北逍手腕的手:“你不许走。”“嗯,不走了。”北逍随口应道,伸手拔去了俞音发间的银簪,长发垂落,穿过北逍的指缝,他似乎有点好奇,伸手扯了扯俞音的头发。俞音:“……”屋里的灯,应声而灭。眼睛暂时没有适应房间里的黑暗,俞音的手依旧搭在北逍的手腕上,今天吼了北逍,没被咬也没被上,他竟然莫名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产生这种想法的俞音对自己开启了自我厌弃模式,摇了摇头,发丝扫到北逍的手腕上。“不敢睡?”北逍的声音在俞音的耳边响起,微微侧过身子,带着兴味,“怕我睡你?还是说,你很期待?”俞音:“……”怕你离开。“睡吧。”北逍忽然道,“我不走。”他什么都知道。说罢,北逍摘下了手腕上俞音的手,一手扣着俞音的手腕,一手在俞音的手心上,一笔一划,画下了一个符咒。指尖在手心上带来一丝痒意,熟悉的比划,俞音觉得似曾相识。夜色中俞音忽然瞪大了眼睛,这是那一日北逍咬破了他的颈侧后,用血在他的脖颈间,画下的那道符咒,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来自于更早的时候,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似乎听人讲过这道符咒。记忆中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以双方的血为媒介,臣服之人,献出自己的心头血,同驱使者的血交融,刻入驱使者的神魂中……”“以表忠心,违者神魂俱灭……”“此咒名为不渝,意为……我将,永不背叛。”不渝,是他年少时,南渊学宫教导符咒的先生,在某日课上讲过的一道符咒。那年南渊午后的穿堂风,吹不醒学堂里的梦中人。先生咳嗽了两声,点名道:“俞音,我刚才讲的符咒,你在符纸上画一下。”无人应答,最后一排的书案边,俞音脑袋上顶着书,睡得正香,一绺发丝散了下来,贴着侧颊,一路延伸到秦霜寒面前的书案上,秦霜寒侧身给他挡了些透进窗户的阳光,手中的笔,在空白符纸上,绕过俞音的发丝,画出的符咒,正是先生方才讲过的那道“不渝”。“俞音!”讲符咒的老先生怒不可遏,一屋子弟子齐刷刷地看向窗边那两排人。第23章 不给看情况紧急,纪飞雨一肘子戳醒了同样在睡觉的俞歌,俞歌哎哟一声,白了纪飞雨一眼,迅速了解情况,回头转身,脚在书案下飞快移动,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狠狠地踢在了俞音的膝盖上。“啊!”少年俞音从梦中惊醒,案上的书落了一地,靠在墙上的重剑也一声巨响拍在了地上。一屋子人哄堂大笑,秦霜寒画符的手一顿,在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墨印,默默放下笔,把俞音落地的书和重剑放回原处。南渊临江,初春的江风虽不刺骨,却也算得上凛冽,南渊学宫的大门口,两个人正在罚站,下课路过的人,纷纷和两人打招呼。“俞音师兄,有想吃的东西吗,我去镇上给你买。”毓秀站在学宫门前,问正在罚站的俞音。毓秀不是南渊的弟子,穿的自然不是南渊女弟子的月白色仙气飘飘长裙,而是凡间的服饰,站在一群穿月白的弟子中,有些不同,好在有俞歌陪她。“不用不用。”俞音赶紧拒绝毓秀,“你和俞歌去就好,不必管我。”俞音从来就不是要求回报的人,他救过毓秀,却从来就不需要毓秀还他什么。纪飞雨坐在一块青石上,一边擦拭着怀里的寂寥剑,一边风凉话说得停不下来:“虽然我也觉得那‘不渝’是个符咒中的笑话,谁没事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下那种咒,谁真能做到永不背叛,但我比你聪明,周先生最严格,动不动就要提问,虽然我面前摆的是剑法,但我还很认真地在做笔记,先生对我十分满意,下次肯定要跟我爹当面夸我,你说你……”“没事,我们没爹没娘的,不怕他跟家中长辈告状,我家师父修无情道,无情道你懂吗,无欲无求的那种,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课业,先生可以尽管跟他告状,他管我们一次算我输。”俞歌一身水粉色的衣裙,赤色的发带高高绑着分成两束马尾,在一群身着月白色衣服的弟子中,格外显眼,听到她的声音,不少弟子都在看她。“你可少说几句吧。”俞音头疼。“师兄!”俞歌在人群中冲俞音喊,“你好好反省,我先和纪蝈蝈回去了!”“快滚快滚。”俞音不耐烦,威胁道,“别给纪飞雨乱取名,他好歹比你大,还有,穿好你的南渊学宫弟子服,成天花里胡哨的,不然下回被罚站的就是你!”“知道啦,师兄我给你们留晚饭。”俞歌已经走远了。少年苏以彤抱着厚厚的一摞医书路过门边,短披风内穿着白色的上裳和红色及膝的裙子,脸上还沾着炼丹时蹭上的灰尘,在门边看到两人,立刻把医书放在门边,拍手道:“又是你们?”“又是我们。”秦霜寒礼貌地回答,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俞音面无表情:“下一个。”“……”抱着小雪貂的杨霁明站在门后,右手提着一盏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脸都是伤,走,我带你去上药。”苏以彤看着杨霁明问,“谁又找你麻烦了?我让宗文临替你揍回去,再不行,关门放纪飞雨,骂死他们也行。”杨霁明摇头,眼角还有泪花,把怀里的小雪貂搂得更紧。杨霁明那几个哥哥,总爱同京城的几个纨绔一起欺侮杨霁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杨霁明在杨家排行老六,生父杨瀚生前是渡雪山庄的庄主,灵力高强,深得仙门弟子和百姓的尊重,然而好景不长,杨瀚练功出了岔子,暴毙于自家的宅院中,这样的死法到底是不太光彩,杨瀚的弟弟杨争接任了山庄庄主的位置,没有生父庇护的杨霁明,从小到大时常受兄弟几个的欺侮,到了南渊学宫以后,日子才算好过一些。俞音、秦霜寒还有纪飞雨和俞歌,看不惯那群人,时常会帮杨霁明出出气。不过这件事上,苏以彤和宗文临平日里帮得更多。“怎么了?”不远处,刚下课的宗文临也闻声走过来,他虽是佛修,却也注重衣着,穿着的都是时新的款式,在南渊很受女孩子的欢迎。宗文临扫了一眼眼圈通红脸上带伤的杨霁明,大概明白了状况,和苏以彤一左一右,拉走了杨霁明,温和道,“谁欺负你你就告状,我们都会帮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谁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扇谁耳光,打人就要打脸!”少年杨霁明擦干眼泪,用力点头。 第39章 俞音:“……”第24章 野花北逍拉着俞音手腕的手在握紧,俞音能感觉到他已经怒不可遏了,这和他前世身边那个好脾气事事顺着他的秦霜寒不同,北逍如今一点就炸,尤其是在他的事情上,绝不允许别人对他有任何冒犯,如果再不阻止这群人,北逍把这块地移平都不在话下,到时候就别想查梦蝶蛊了,在北逍暴走前,俞音率先开了口:“别吵了,都住手,我来看看。”那些人不认识他,见他们身上的衣着知道他们并非来自于大的仙门,言语中多带着轻蔑。“你是谁?凭什么管我们的事情。”泠谣弟子不屑道,另一人反倒率先提剑刺向俞音。俞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北逍的手腕,把飞了一半的天诛生生拍了回去。落英的一道剑气,撞在了那弟子的剑上,仅一道剑气,一叶飞花,那弟子手中雪亮的剑刃,断了,吓得那弟子直接坐倒在地。黎雅看俞音的目光由钦佩转为了崇拜又转为了狂热崇拜,陈誓看俞音的目光里也带着欣赏,他总觉得,学长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张扬而耀眼。俞音剑未出鞘,神色未变:“凭我手中的剑,足够了吗。”说话者浑然不知,北逍伪装的黑色眼瞳下,有隐约的浅金色光华在流动。凡人不识落英,修士却不可能不知道,加上近日听到的传闻,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霜翎仙君重生归来,消息传得飞快,人族仙道无人不知。“你,你勾结妖族。”那修士一边发抖一边大声斥责,“不知道义,不知廉耻,不知苍生。”“对,我勾结妖族。”俞音反问,“可你能拿我怎么办?”他原本就对妖族没那么大的仇恨,很多时候,更是对事不对人。俞音自小就觉得,冤有头债有主,就像当年救毓秀的时候,他宰了那伤了毓秀的妖,却没因此而迁怒其他的妖族,对人族,他也如此,该恨的,自然不会手软。那修士没料到俞音承认得如此干脆,彻底给自己的话噎了回去,再看俞音身边的人,见到北逍从刚才起就不善的眼神,意识到那就是他自己口中的妖族,浅金色眼睛,是从上古时期活下来的大妖,这个水平的妖族,他们自知招惹不起。三人同时打了个寒噤,狠话都没放,转头就走。倒是周围围观的人,听到妖族二字,也散得差不多了。那书生到底是被俞音等人救了下来,梦蝶蛊的名字是苏以彤当年取的,用苏以彤的话说,他是第一个中蛊的人,命名权自然是他的。中蛊的人极其痛苦,骨血作为蛊的养料,最终身体内不断飞出蝴蝶,蝴蝶过处,血肉糜烂,只剩森森白骨。那蝴蝶不知是何人饲养,从来没人能追踪,也没人抓得到。那哭喊的女子大约知道眼前几人并不简单,跪地求道:“诸位仙君,我叫云娘,救救我夫君吧,他只是个老实的读书人,近日一直闭关苦读,也没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我们虽然家境清贫,但日子也勉强能过,从不会起害人之心,不知为何,那些人一见他,就说他中了梦蝶蛊。”的确是中了梦蝶,俞音一看就知道,那书生脸色泛青,普通人看不出有异,修仙之人却能看出那书生的右脸上有半只蝴蝶翅膀的纹路,显然已经中了梦蝶蛊,只是离发作还有一段时间。杨修逸说:“其实十多年前,梦蝶蛊就已经被根除,只是最近不知为何,又有人中蛊。”黎雅也道:“对,我听长老讲过,十多年前,凡是染上梦蝶蛊的人,被下令处以火刑,烧死蛊虫,防止蛊毒蔓延,凝风楼善毒,窝藏中蛊之人,当时不知为何,人族中盛传是凝风楼的人下的蛊,也有人说凝风楼里藏着能解百毒的灵药,诸多中蛊之人,齐聚在江夏城,包围了整个凝风楼,要讨回公道,那种情形下,很多凝风楼中的人,也身中梦蝶蛊,人皇为绝后患,对凝风楼所在的江夏城下了诛杀令,剑阁很早就不问世事,其他仙门却跟着渡雪山庄一起,围了整个江夏城,凝风楼多为医修,在此境地中,竟是无一人逃出,那场大火在江夏城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才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且。”黎雅补充道,“那场大火过后十多年,再也没有人中过梦蝶蛊。”这样一来,散播梦蝶蛊的罪名,凝风楼算是彻底背上了,百年的大宗门,落得如此下场,也着实令人唏嘘不已。凝风楼多医修,俞音前世和凝风的人打的交道不多,但多少也能感受到医者仁心,给人下蛊这样的事情,不太像那些医修能做出的事。当年梦蝶蛊彻底消失,沈鹤尘和沈云央捞了不少赞誉,渡雪山庄也捞了个救死扶伤的好名声,诸如杀伐果断、心怀苍生这样的美名一个都不会少,倒是可怜了江夏满城的冤魂。如今梦蝶蛊再次出现了,稍有心思的人也能想明,当年不过是一场借刀杀人。借梦蝶蛊的刀,杀凝风楼的人。只是当年执刀的人,沈云央和杨霁明,谁对凝风楼,恨到了这个地步?如今俞音刚回来没多久,这梦蝶蛊又再次出现,背后的人用意何在。“当时诛杀令是谁下的?”俞音问。黎雅回答:“是如今的人皇,沈云央。”俞音了然,难怪沈云央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如今梦蝶蛊卷土重来,甚至他自己也中了蛊,这是当面打了沈云央的脸。陈誓说:“我刚托人去打听其他中蛊者的情况,应该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俞音点头,陈誓心细,只是他把陈誓牵扯进了此世,心中始终有歉意。眼下不是思索这些事的时候,想了想,俞音还是对云娘说:“抱歉,梦蝶蛊无解。”他不是那种会给人徒劳希望的人,既然无解,就不会欺骗别人。杨修逸看着那恸哭的女子,到底有些不忍,想到自己从渡雪山庄那里听来的传言,问俞音道:“如果是苏前辈,能解梦蝶吗?”俞音摇头,传言多有不实,即便是当年的苏以彤,也对梦蝶无能为力。苏以彤的医术天下闻名,前途无量,然而当年,突如其来的梦蝶,斩断了苏以彤面前所有的路。当年苏以彤的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苏以彤直至今日都耿耿于怀。“查清楚了?”黎雅的手里拿着两张纸,“那两个中蛊的人已经被处以火刑,但他们近日都去过临安,这里记录着他们近期的去处。”“临安?”俞音扫了一眼黎雅手中的纸,低头看地上躺着的书生,“你近日去过临安吗?”近日中蛊的人,好像都到过临安。“临安?”云娘说,“我先前病了大半月,他为了攒钱给我抓药,就在嘉定城寻了个活计,忙的时候,都得宿在那里,他哪里有时间去临安。”可那书生的脸色却变了。“你去了临安?”云娘攥着书生的指尖发白,“你去临安做什么?”“去了哪?”北逍问。 第41章 他原想旁敲侧击地问问北逍原形的事情,结果话到了嘴边,开口却变成了:“北逍,你是哺乳动物还是非哺乳动物?”俞音:“……”不是,就算是个古代人,也一定能听出这不是一句好话啊!他对妖族真的没有什么偏见,真的只是一时口误。果然,北逍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非常危险。“你觉得呢?”第25章 珍贵嘉定城郊有小屋,云娘搀扶着自己的丈夫,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一路流干了眼泪,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屋前有人在等候。那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戴着兜帽,看着云娘的眼中带着悲悯。“这位仙君,你……”云娘迟疑开口,这人似乎受了伤,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虚弱。“俞音,你可知道。”对方咳了两声,缓缓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仁慈,有时候会坏事。”云娘:“什么?”她刚要问对方是什么意思,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对方的袖间挥出,绕过她落在她夫君的身上,刹那间燃起了熊熊大火。“不!”云娘惨叫一声,就要扑过去,那人的手中出现一支玄色的笔,在半空点了几下,灵力在半空中游走,一道结界隔开了云娘和大火。“梦蝶无解,若是留着他,你也会身中梦蝶……”那人看了看地上的云娘,说话的声音像在叹息。那不是凡间的火,几息之间,地上就只剩灰烬,飘散入风中。“为什么……”云娘眼眶通红,跪倒在地。“为天下苍生。”那人似乎身上有伤,步履有些不稳,语气却十分坚定,他不再看地上的云娘,踉跄了两步,向出城的方向走去。“杀他一人,救满城的人,我没做错……”*临安城,卡车在城门附近停下,众人看到了恢弘大气的城市呈现在众人的面前。因为一个物种问题,俞音在北逍危险的目光下,战战兢兢了大半日,到了临安城立刻从卡车顶上跃了下去。鸽子三三得了北逍的命令,先行飞入城中探听消息,芸芸扑腾了两下翅膀,落在了俞音的身边,变成了七八岁的可爱女童。俞音瞥了一眼还在卡车顶上坐着的北逍,忽然产生了一个绝妙的想法,芸芸比较乖,也比较好骗,或许从芸芸这里,他能问出北逍的原形。“芸芸。”俞音蹲**来,压低了声音问,“我问你,北逍的原形是什么?你告诉我,我一会儿进临安城给你买一把好吃的谷粒。”芸芸看了看俞音,撇了撇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陈誓立刻向俞音投来了谴责的目光。俞音:“……”北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有多可怕,还能使小儿夜啼咋的!“我记得渡雪山庄在临安有个大的据点?”放弃深入了解自家小黑,决定先办正事的俞音问杨修逸,“城郊有渡雪山庄的人驻扎吧?”俞音的意思是,想问问杨修逸能不能去和渡雪山庄的人会合,如今他和杨霁明非敌非友,带着人家宝贝儿子到处跑像什么话,更何况,北逍是妖族,接触妖族中人,多少会影响名声,杨修逸这孩子傻乎乎的似乎考虑不到这一点,俞音不在意,不代表杨霁明不在意。“没有。”杨修逸摇头,“好像十多年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烧毁了,我先跟着前辈你们吧,我也很想查查梦蝶蛊的事。”世事变迁超过了俞音的想象,他打听之后才知道,临安的渡雪山庄,在一场大火中尽数烧毁,同时烧死的还有杨家的上一位家主,杨争。杨争死后,杨霁明的几个兄弟都是成不了大器的纨绔,那一年发生了不少事,于是渡雪的人把杨霁明推上了家主的位置。起初还有很多人不服,杨霁明修为一般,但办事的能力,却超乎人们的想象,随后渡雪的人逐渐放下了这层龃龉,这才有了今日的渡雪山庄。俞音记得,当年还在南渊学宫的时候,杨霁明大部分时候,都躲在宗文临的身后,那些杨家的弟子,欺负他,甚至把他心爱的小雪貂扔在地上,踩到半死。而在镜雪关之役后,杨霁明不知因为什么,被当时的人皇沈鹤尘选中,人皇给了杨霁明身份和地位,让他不再受制于杨争手下的渡雪山庄,杨霁明开始为当时的人族皇帝办事,逐渐脱离了渡雪山庄的控制。在人皇手下,杨霁明逐渐开始成长起来,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少年了。渡雪的旧址就在临安城郊外,根据杨修逸的说法,那里已经多年无人涉足了。*临安城的繁华不下于京城,几人找了路人打听,很快找到了赌坊所在的位置。“几位客官想赌什么?”进门处,有人将他们拦了下来,“这里的规矩,若不是诚心要赌,是不能进去的。”赌什么,身为拒绝黄赌毒的现代大学生,俞音和陈誓表示自己根正苗红没有任何不良想法。北逍是妖族尊主,要什么有什么,爱好也不是赌博,也没有任何想法。“诸位是第一次来吧,我们不是普通的赌坊。”门前的人笑道,“我来给诸位讲讲这里的规矩吧,各位来赌坊自然是要赌,可我们这里的主人要求,进来的人要先压上对自己来说十分珍贵的东西,至于所押的东西,我们不管,参加赌局,赢了您就带走别人贵重的东西,输了您就失去自己的心爱之物,十分公平,怎么样客官,这样的赌局比起寻常的,是不是更有几分意趣。”更缺德还差不多,俞音心道,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可能一文不值,即使赢了,也不一定能带走有价值的东西,若非走投无路,谁都不会来这样的赌坊,不一定会给人希望,却有可能让人更加绝望,这赌坊的主人坏得很。俞音前世的时候,世间还没有这样的赌坊。也不知道这缺德玩意儿是谁开的。“你们怎么判断,我们给出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是珍贵的。”黎雅问。“这个简单。”那人捧出了一个托盘,“诸位把自己要赌的东西放在托盘上,若是珍贵,托盘会发出红光,越是珍贵的东西,红光越盛,诸位,请吧。”“这托盘倒是个有趣的东西。”俞音说,“不知这里的主人是谁?”伙计摇头:“主人身份神秘,我并不知道。” 第43章 像先前说好的那样,几人进入赌坊后就各自散开,去找和梦蝶蛊有关的线索。俞音现在的处境比较微妙,只好和北逍一起行动。在赌坊里绕了一圈,俞音就收获了一堆不怀好意的目光,还有不少污言秽语。“赌他吗,这么好看,身材也好,不亏啊。”有人在窃窃私语,“真好看啊。”“看样子还是个修士,你玩得起吗?”“怎么玩不起,就这种的,才够味。”“张兄说的没错,就这种看起来清高的,骨子里,不知道有多……”俞音很想反驳,他多么平易近人,怎么就清高了,结果说话那人的旁边路过一个侍女,侍女脚下一滑,手中端着的开水,淋了那几人一头,那几人一阵痛嚎。北逍指缝间的红光一闪而过。俞音:“……”开水浇灭了一个话题,另一个话题又在一群人中传开了。有人问道:“哎,你们听说了没,霜翎仙君的事情?就是二十年前因为勾结妖族,杀害人族,被人皇一道诛杀令追杀的那个,据说在那之前你,他还在镜雪关之役里,救过不少人,可惜了,走上了歧途啊。”“最近诈尸的那个?俞音?”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人道,“哎,说点别的,我听说他和妖族勾搭上了,啧,据说那个俞音生得可好看了,你们听过那个传说没,说他是烈阳殿圣女容羽涅的后人,我小的时候,在京城祭典上见过一次烈阳殿圣女,圣女那么好看,俞音的相貌肯定不会差,难怪妖族尊主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你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这样……然后再那样……”“长见识了,竟然还可以这样,不知道那妖族尊主的原形是什么,要我说,就先……”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各抒己见。俞音:“……”这里到底是赌坊还是瓜田,为什么这么多吃瓜不嫌事儿大的。他重生回来最多牵过北逍的手,这些人凭什么就代他把车门焊死了,还把车开到了城市的边缘,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此时他身边的北逍竖着耳朵,听得很认真。俞音很想给他一肘子,但不敢。“这里倒是赌什么的都有。”俞音环视周围一圈,强行扭转话题,这里除了寻常赌局,还有一些贩卖消息的小厢房,赌赢的人,能从那里得到一个消息,“云娘的夫君来这里,想得到的,要么是药,要么是更多的钱。”“这里有人用钱赌吗?”北逍收回目光,环顾四周。“你想要钱吗?我有。”一张桌子边的人听到了他们两人的话,推了推桌上明晃晃的银锭,对北逍道,“我和你赌。”说完,这人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俞音,指着俞音满意道:“或者你想直接换钱也行。”俞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水逆,出门前没有转发锦鲤,今天这赌坊他就不该来。北逍不语,那人被北逍一个眼神看得有点毛骨悚然,抱好了自己桌上的银锭。“不是他。”俞音冲北逍轻轻摇了摇头。北逍应了一声,看那人的眼神还是凶巴巴的。事关自己,俞音怕北逍把这人当蟑螂揍,牵着北逍的衣袖,拐进了屏风后的一间厢房内。隔着厢房,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厢房不大,入目就是一道屏风,屏风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百晓局”,屏风后有个隐隐约约的人影,那人感觉到有人进来,屏风后的人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我是百晓局的棋先生,来了这里,必然是想打听事情,你想问些什么?”屏风后的人问,声音出奇低哑,“两位先提问题,如果我有答案,我们再开赌局。”问?俞音疑惑,随即明白,这是一个能探听消息的赌局,似乎在这赌坊中,叫做百晓局。以珍贵之物,来赌有用的消息,对很多人来说,的确值得。“我认识你吗?”俞音看着眼前自称棋先生的人,忽然问。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眼前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仙君说笑了,或许你我是有缘之人。”棋先生浅笑道。北逍不高兴了,俞音脖子上黑红色的灵力圈忽然紧了一圈,俞音这才惊觉这灵力圈还能察觉寄存者的意志。尊主这反应,难怪这个圈哪儿都不套,偏要套到他的脖子上,俞音算是懂了。不能问梦蝶,这会打草惊蛇,别的问题——俞音眼前闪过三清山上清寻真人房间里的那个木盒,脱口问道:“你知道百里寻吗?”“百里……寻?”屏风后的人明显有些错愕,身形迟疑了半晌,似乎有点意外会听到这个问题。北逍挑眉:“你知道?”屏风后的人点头:“这不能算个秘密,你去翻百里家的族谱也能知道,我可以先告诉你,百里寻自然是百里家的人,而百里寻已经死了。”“怎么死的?”俞音问。“自然是病死,陈年旧事了。”那人低笑了一声,“那年,京城百里家办了个小丧事,葬的就是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公子百里寻,那年发生的事情太多,百里寻这样资质平平的人,死了也没多少人过问。”“那年都发生过什么?”俞音问。“烈阳殿圣女容羽涅病死,京城大规模围猎,渡雪山庄庄主杨瀚病死……你们去翻百里家的族谱,就知道了。”棋先生道,“两位不妨问问别的。”北逍忽然问:“那一年,是哪一年?”“朔和三十一年。”棋先生的神色太淡然,总让人觉得怪异。 第45章 蝴蝶因怨气而生,蝴蝶本身代表着什么,他们还不知道。俞音道:“如果说是怨气,那就说的通了,走投无路的人,心神极容易受到干扰,是梦蝶蛊附身的极好对象,多半也没有人可以求助,这赌坊很特殊,要我看,整个赌坊都有问题。”“沈云央也走投无路了?”北逍问。俞音莫名从北逍淡漠的语气里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俞音:“……你和他有过节?”“那倒没有。”北逍说。行吧,俞音无奈,根据他总结出的北逍规律来看,那就是俞音自己同沈云央有过节了。人皇沈云央,俞音前世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南渊学宫求学的弟子。他们三清山三人组时常和纪飞雨、宗文临他们几个抱团,沈云央也有自己的小团体。如果不是镜雪关之役,俞音和沈云央,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当年镜雪关之役后,杨霁明因为有功,被当时的人皇沈鹤尘看中,在皇家寻了一份差事,算是彻底同欺侮他的渡雪山庄划清了界限,杨霁明带着人皇封赏的邀请,把俞音带到了人族的皇城。沈鹤尘见到俞音的第一时间,就屏退了身边的众人,把俞音带到了一处偏殿里,秦霜寒不放心,就靠在偏殿外的柱子下等俞音。这一段俞音倒是记得清楚——沈鹤尘抑制不住眼中的狂喜,拉着他非要让他叫自己父皇。当年的俞音少年心性,一身反骨,一把推开了沈鹤尘,立刻回怼了一句:“陛下,慎言,自小我师父就说了,我俞音是他从粪坑里捡的,您这要认亲也行,先说说当年您把我扔在哪个粪坑里行吗?”沈鹤尘这亲到底是没有认成。少年俞音觉得,自己从小没爹没娘,跟着清寻真人过日子,捡了两个家庭成员,一路摸爬滚打,照样长到了这么大,不缺一个便宜爹来打扰他平静的生活。更何况,沈云央那时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要抢了沈家祖传的矿。拒绝了沈鹤尘,翘了庆功宴,俞音和秦霜寒回到江南,俞音却发现,他平静的生活,全没了。当年只觉得是自己狠话放得太早,打脸来的太快,加上他忙着给俞歌和清寻真人报仇,无暇去想人皇莫名其妙的认亲。如今想来,很多事情,都有不对的地方。*赌坊内不少人在拿眼睛偷瞄俞音和北逍,那眼神多少带着些暧昧的意思。这赌坊不止一层,楼梯隐藏在角落里,施了障眼的法术,北逍和俞音绕开人群,向赌坊的二楼走去。比起一楼的喧闹,二楼要更清静一些,走廊上没有人,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房间,刚上二楼俞音就感受到灵力流动的痕迹,他用落英的剑柄在半空中点了几下,解开一道结界锁,同北逍跨入结界中,又小心地将结界锁扣回原来的样子。“过去看看。”俞音指着二楼尽头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人,俞音和北逍打开门,进了房间。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没有窗,房间里摆着书橱和书案,另一边放置着一张大床,点着熏香,熏香的味道有点熟悉,一时想不起来。除此之外,房间里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案上放着一卷手稿,手稿上的字迹清秀,书卷下压着一张画纸,上面的画只画了一半,像是个火柴人。“什么东西?”俞音皱眉,这人的绘画功底,着实不怎么样。北逍摇摇头,唤出天诛化身的剑,从剑身上截下一抹剑光,剑光映在纸上,纸上的画变了样子,俞音睁大了眼睛,画中画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看身高似乎是一对兄妹,站在树下,他们穿着的衣服上,印着风舒云卷纹,那是百里家的弟子服。又是凝风楼,百里家。不知道为什么,俞音总觉得,画中的少年,有些熟悉,仿佛最近在哪里见到过。走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离俞音和北逍所在的房间越来越近,这房间没有窗,开门出去必然会和来人撞上,不想惊动这里的人,只能暂时躲起来。俞音刚瞥了眼那张雕花大床,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北逍抱住俞音的腰,收敛了两个人身上所有的气息,两人一起躲进了那张大床的下面。与此同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雕花大床的下面。北逍:“……”俞音:“……”纪飞雨:“……”纪飞雨的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手里按着寂寥剑,一声不吭,瞪着北逍怀里的俞音。冤家路窄,也不能是这个窄法啊。纪飞雨的表情太精彩了,俞音不用看也知道,北逍抱他的动作,看起来真的非常暧昧。不久前的花月节,北逍和纪飞雨刚打了个不可开交,互相给对方添了不少伤口,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要不是中间还隔着俞音,怕是第一时间就要动手。俞音知道,纪飞雨来江南原本是为了落英剑,如今梦蝶蛊再起,纪飞雨也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想顺着梦蝶蛊查查当年的事情。跟着线索,纪飞雨也查到了这个房间了,只不过纪飞雨早了他和北逍一步,先前纪飞雨听到他们开门的声音,躲进了这张床的下面。然后现在,轮到他和北逍了。借着房间里的光,足够他们互相认出彼此,俞音多少还讲究先来后到,他用胳膊肘戳了戳身后的北逍,北逍会意,抱着俞音两个人向外边挪了一丢丢。非常有礼貌,非常和平,非常一致。纪飞雨的表情更难看了。他先是看了看俞音腰间闪着红光的落英剑,挑了挑眉,自己捂嘴把一肚子难听话憋了回去,忍着没有发作。随后,纪飞雨看了看北逍揽在俞音腰间的手,表情有点扭曲,再往后,纪飞雨的目光停在了俞音脖子上那一圈红光上。纪飞雨:“!!!”“你……”纪飞雨刚做了个口型,俞音什么也不管了,立刻在地上滚了半圈,一把捂住了纪飞雨的嘴。纪飞雨没料到俞音的动作,一口气没出来差点被俞音闷死。 第47章 俞音从回忆中睁开眼睛,前世的他心高气傲,纪飞雨口无遮拦,俞歌的死,他身上多出的金色凤凰翼,都是横亘在两个人心中的刺。纪飞雨记恨俞音没能救下俞歌,还亲手杀了俞歌夺了她的翅膀,俞音不满俞歌给纪飞雨窥探天机暴露了凤凰的身份,更不满纪飞雨救援来迟,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恨上了对方,老死不相往来。床上的人似乎只是逢场作戏,俞音听到声音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走了。地上却落着一个腰牌,那是渡雪山庄的东西,看腰牌的材质,似乎主人也是个管事的人,渡雪山庄的人,在这里做什么。纪飞雨瞥了那腰牌一眼,若有所思,随后率先离开了房间。这地方的确不宜久留,俞音正准备招呼北逍要走,却发现北逍正在盯着那熏香炉出神。正要问,俞音就被北逍一把拉了过去,对方微微低头,似乎在感受他颈间的气息。“怎么了?”俞音问。“香味。”北逍指了指那个熏香炉,又指了指俞音,“在你身上闻到过同样的气味。”俞音:“什么时候?”北逍:“仙门盛会那天。”俞音的脑海中闪过当天的事情,脱口而出:“神莺阁。”那日他们三人为了进呈祥殿,上了神莺阁姑娘们的马车,当时沾到的,似乎就是这种气味。不过,北逍的嗅觉真好啊。*俞音和北逍走出赌坊的时候,另外三个人正在门边等他们,守着门的伙计哭丧着脸,身边放着一个新托盘,见他们出来,伙计伸手护好了身边的新托盘,离他俩远远的。俞音看到那个新换的托盘,问道:“坊主刚才来过了?”伙计低头:“是啊。”“你们坊主,是神莺阁的阁主?”俞音问。“你怎么知道?”伙计奇道。俞音诈他的,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问出了真相。果然,刚才那个房间的主人,多半就是这个赌坊的主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梦蝶蛊和神莺阁脱不了干系。神莺阁名字很好听,实际上就是青楼,所以先前在仙门盛会的时候,俞音见到神莺阁的姑娘献舞才会觉得意外,然而那时周围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俞音也就没有多问。不知如今的神莺阁,在众人的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俞音问:“接下来去神莺阁?”“听你的。”北逍的目光始终在俞音的身上,这几乎让俞音产生了错觉,前世的秦霜寒就是这样,不会离开他太远,一直在他的周围。“不,先去渡雪山庄。”一个声音说。“谁在说话?”杨修逸忽然头皮发麻,这声音是从他的耳边传来的。俞音和北逍的目光同时投向杨修逸背上的纸皮灯笼。俞音哭笑不得:“苏以彤,你出来。”杨修逸再去看时,原本他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站着一个少女模样的人,白裙缀着红纱,手腕脚腕上带着银铃,只是腰间多了一条红穗子。“前辈?你不是走了吗?”杨修逸茫然。“障眼法,逗小孩的。”苏以彤道,“也就小仙君你,比较好骗。”杨修逸红了脸,哦了一声,这么说来,这么多日,苏以彤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苏以彤看了看自己腰间多出的红穗子,挑眉看杨修逸:“小仙君,你在我身上挂了什么东西?”虽然知道了苏以彤不是姑娘,但杨修逸一时间还是窘迫得红了脸:“对不起,苏前辈,我不知道那个是你。”“算了算了。”苏以彤摆手,十分大度,然后问俞音道,“我想去临安的渡雪山庄旧址看看,一起吗?”第29章 旧址“我倒忘了,你是地缚灵,没人带着你的凝魂灯,你离不开昔草谷。”俞音看了苏以彤半晌,叹道。杨修逸惊讶:“地缚灵,为什么是地缚灵?”“因为所有的死而复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小仙君啊,奴家是南方人,却被束缚在这鬼地方不能回家,没人带着我的凝魂灯,我就走不远,只能天天在昔草谷种草种花。”苏以彤正经不过片刻,又开始扮小姑娘逗杨修逸,“狗皇帝和你爹还带人铲我门口的草皮,你说我可怜不可怜。”杨修逸:“……这里就是南方。”江南啊,妥妥的南方。“对你们来说当然是。”苏以彤没好气道,“可我家,在很遥远的南海尽头,对我来说,那里才是真正的南方。”俞音问:“你那天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带上你的凝魂灯,还要让别人一路把你带过来。”“你竟然有脸说,我等你回来等了好久了,谁知道你个没良心的还回不回来了。”苏以彤怒道,“那天我倒是想,我都没来得及和你打个招呼,你就跟你的情哥哥一起跑了,我醒过来也没几年,鬼修的限制可多了,灯笼在哪我在哪,不抓个人带上我,我怎么到处跑。”俞音:“……”情哥哥。北逍吗。他刚要反驳,就看到北逍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愉悦。他那日急着问北逍的身份,好像真的没来得及管苏以彤的事情。 第49章 寻着声音赶来的另外几个孩子,对着角落里的孩子,一顿拳打脚踢,抢过那孩子护着的小雪貂,狠狠地掼在地上,几个孩子追上去,冲着小雪貂就是一阵乱踩,小雪貂口中溢出鲜血,显然是不行了,角落里瑟缩的小孩,发出一声崩溃的哭喊。俞音多次忍不住想要出手阻止,然而这些孩子显然只是一个影像,不过是苏以彤的那些水雾凝成的,他根本触碰不到。苏以彤安静地站在水雾中,透过朦胧的雾气,看着地上的孩子,脸上的神色意味不明。“我日后……日后一定要……”躺在地上的孩子恨恨地说。“要什么?就你这样子,还能翻了天了?”为首的少年,一脚踢在那孩子的后背上,把鞋底的泥土蹭在地上那孩子的身上,笑嘻嘻道,“杨六,你有本事,就报复回来,我随时等着。”周围的孩子一阵大笑。杨六。熟悉的称呼。俞音认出那躺在地上,抱着小雪貂的孩子,是小时候的杨霁明,那个为首的少年,应该就是杨霁明的大哥,渡雪山庄上一任家主杨争的孩子,杨燧。在南渊学宫的时候,杨燧和杨家另外几个孩子,就以欺负杨霁明为乐,杨家尚权,杨霁明是前庄主杨瀚的孩子,身份尊贵,却无实权,必然会受到渡雪山庄众人的欺负。那会儿他们几个,看不惯杨燧成天欺负人,时不时就会帮帮杨霁明,打得杨燧满头包。“这是杨燧?杨霁明的那个表哥,当时还是我们的同窗。”俞音问,“你还记得他吗?”苏以彤点头:“记得啊,我还给他的茶水里丢过烈性春/药,独家配方,效果惊人,我当时为了做这个,闭关了好几天,特地拿他试药,宗文临和杨霁明都看到了,你应该也有印象,那次先生正在讲上古四族大战的历史,杨燧忽然就发了疯,那叫一个精彩。”俞音:“……是你干的啊。”何止记得,简直刻骨铭心。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和秦霜寒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第30章 迷之快递南渊的学生都不爱读史书,也不喜欢听先生讲人族和妖族对抗的历史,但上古四族大战的那一段,在南渊学宫修行的少年们,除了俞音,都很爱听。俞音向来对史书的兴趣不大,而秦霜寒不论学什么,都很认真。那段故事里,有共同对抗魔族的人族与妖族,也有袖手旁观的真仙,人族圣人,穷尽所有力量,盗取仙药,增强了人族的力量,联合了人族和妖族,彻底剿灭了魔族,此后真仙和魔族退居两界之外,四界彻底分离,大陆上仅剩的人族和妖族,形成了对立的局面。当时先生正讲的起兴,坐在俞歌身后的杨燧突然红了眼睛,喘着气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直接扑倒了前面的俞歌,俞歌正听得入迷,被吓得不轻。俞歌摔倒在地,爬起来就骂:“你有病啊。”坐在俞歌身边的纪飞雨当场就炸了,拎着佩剑寂寥的剑鞘当场就要往杨燧的脑袋上敲。哪知道杨燧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放下俞歌,开始扑纪飞雨,纪飞雨看到杨燧的样子,也傻眼了,心知不能拔剑对着同窗,只能步步后退,哪知俞音就在纪飞雨的身后,俞音抱着桌子,睡得正香,纪飞雨再后退一步,就会刚好踩在俞音的身上。最后一刻秦霜寒伸手,把俞音揽了过去,纪飞雨和杨燧一起,摔在了冰凉的地上,书案上的书落了一地,俞音惊醒抬头,额头撞上了秦霜寒被面具覆盖的下颌,刚要回神,被挣扎坐起的纪飞雨当空踹了一脚,俞音摔进了秦霜寒的怀里,唇角擦过了对方的脖颈。那场闹剧,最终以杨燧扑倒了讲史书的先生结束,那先生不是修仙之人,受了惊,申请回家休养两个月,两个月未到,镜雪关之役就开始了,那段上古的历史,南渊的学生终究没能听完。俞音一时间有些无语,那次闹得太混乱,那件事过后很长时间,秦霜寒对他的态度都有些微妙。时隔二十多年,当年的罪魁祸首苏以彤,讲起这段往事,语气中还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和自豪。“不过,杨霁明如今是渡雪山庄的庄主,我看杨霁明如今的性子也不复从前,杨燧过得还好吗?”俞音问。“死了。”苏以彤说。俞音心中一惊:“死了?”“对。”苏以彤道,“坠崖死了,刚好掉进了蛇窟,谁知道那里会有那么多蛇,好像挣扎了好几天才死,死相很难看。”俞音后背一阵发凉,杨燧再不济,也是修仙之人,更是杨争一手带大的孩子,多少有些自保之力,区区坠崖,怎么可能就这么要了他的性命,除非……“你看,你也不信。”苏以彤瞥见俞音的脸色,补了一句,“而且根据我打听的消息,杨家那一脉的内门弟子,如今就只剩杨霁明一个人了,在杨霁明成为渡雪山庄家主的十年里,其他的人,因为各种原因惨死,若说这是偶然,我是不信的。”另一边被苏以彤唤出的白影中,几个孩子叫嚣着,用麻绳把地上的杨霁明捆好,同那只小雪貂的尸体一起,塞进了一口大箱子里。杨燧的手里还拎着几只小雪貂的尸体,上面沾满了血迹,有的已经腐烂了,看起来很狰狞,他把雪貂一起扔进了关杨霁明的箱子里,在杨霁明的衣领上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迹,拍了拍杨霁明的脸,笑道:“杨六,喜欢吗,哥好不容易给你找了这么多只,他们都陪着你,好不好?”年幼时杨霁明哭喊的声音,被沉重的木箱盖住,只剩下沉闷的泣音。那些孩子,把箱子抬到了院子的角落里,一人冲着箱子踢了几脚,玩累了,就这么离开了。箱子被丢在院子的角落里,来往的佣人经过,也视而不见,不知默许还是习惯了杨燧和几个孩子的行为。俞音和苏以彤一时间都沉默了,北逍在俞音的身后默默地站着。当初他们只知道杨家的几个孩子,看不惯杨霁明,却不知道杨霁明身上,还有这么一段凄惨的童年,如果不是成人默许,这些孩子哪敢作恶到这种地步。如果当年杨瀚没有死,杨霁明身为他的独子,应该会拥有简单而惬意的童年。可杨瀚那般修为高深的人,偏偏在一夜之间,就丢了性命,杨争和兄长素来不和,掌权之后,自然不会善待杨霁明。哭声隔着箱子,在空阔的院落中连绵不绝。俞音大概知道了,为什么苏以彤凭借渡雪山庄的草木,能唤出这一段画面,年幼孩子的痛苦被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铭记了。俞音忘了这只是一段往事,他伸手想要打开箱子上的锁,手却直接穿过了水雾。俞音迟疑了一下,问北逍:“我记得杨霁明他爹,三十多年前,曾经是渡雪山庄的家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暴毙。”“不错。”北逍点头。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俞音手中的凝魂灯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打量着北逍。灯笼:“对了,你是谁?”俞音替他回答:“他是妖族尊主,北逍。”“我知道他是妖,那你俩什么关系?”灯笼杆儿伸得更长了,扭成了蛇形,补充道,“我一直都很好奇。” 第51章 大妖的手中拿着一张画纸,另一手拿着一支笔,似乎正在纸上画着什么。明明记忆里没有这个人的任何痕迹,俞音的心中一凛,后退了一步,落英剑剑身上闪烁着红色的灵力光芒。从那女人出现开始,树下就环绕着奇怪的金色纹路,俞音看到,那纹路和他左手腕上那只镯子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内心在告诉他,他穿越回这个世界,同眼前这个人,必然有联系。“殿下果然还是怕我了。”那人坐在树枝上,声音中带着诡异的沙哑,“也是,前世稍稍过分了一些。”俞音驻足:“殿下?”“是啊。”那人懒懒道,“烈阳殿的小殿下,我近日没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只不过现下我只是路过这里,不太方便,我也不太好对你下手,先来和你打个招呼。”画纸从那人手中飞出,落在俞音的眼前,那纸上画的,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形。“烈阳殿圣女容羽涅的孩子,生得果然很好。”那人道,“殿下,我画的你可还行。”俞音:“……”不行,真的不行。这画得明明是火柴人,哪儿来的灵魂画手这么多戏。“你认识我?”俞音听出对方话中的玄机,暂时放下了对灵魂画手的不满。烈阳殿的小殿下,这是俞音第三次听见这个说法。第一次是上辈子人皇沈鹤尘想要认亲,第二次是沈云央想要他的心头血入药,第三次,则是此时此地。“自然是认识,殿下上辈子,和你身边那位一起,给我找了不少麻烦,是我失算了,原本以为他只是无名妖族,没想到,竟然是故人。”声音从树上传来,“当初以为你彻底死了,我还难过失望了一阵子,我等得真久啊,直到我想了个办法,把你拉回了这里,好在烈阳殿一脉虽断,这世间却还有与你血脉相关的人。”联想到先前沈家父子说过的话,俞音忽然就明白了这人所说的东西。俞音:“你利用了沈云央?”那人笑道:“互帮互助而已,谈不上是利用,你能回来,我和沈云央各取所需,只是没想到,出了点状况,让那人先找到了你。”沈云央想要他的心头血,这话说得俞音像是个药引子,俞音自然不高兴。他能回到这个世界,果然不是个意外,这人话里话外,显然是在说俞音当初出现在杜康城不是偶然,而是他们的安排。只是这其中出了变数,也出乎这些人的意料。一个意外是穿越那天附赠的学弟,另一个则是杜康城的人口拐卖。俞音问:“沈云央身上的梦蝶蛊是你下的?”“不是我。”那人否认,“有个小姑娘,先我一步了。”“梦蝶蛊无解,用谁的心头血都没有用。”俞音道。“是啊,除非以命换命。”那人轻飘飘地说,“可总有人会信,再说你的血脉,的确特殊,说不定真的能解。”血脉特殊,俞音前世去救俞歌的时候,就听人这么说过自己。“就算能解又如何,我凭什么要救,还有,能恢复你原来的样子吗?”俞音皱眉,掩不住语气里的不悦,挑衅道,“至少我认识的人,穿起女子的衣裳,要比你好看很多。”“被你看出来了。”那人也没多惊讶,换上了原本的声音说话,“只是你看到的,不论男女,都是原来的我,不过,既然你不喜欢,我便换了。”黑色的长裙变成黑色长袍,松松垮垮地裹在那人的身上,露出蜜色的胸膛,黑发依旧垂到脚踝,显然是个男人的形象,那人笑了一声,折下一根短枝,随手挽了长发,浅金色的眼睛不住打量着俞音,继续说,“烈阳殿的后人,果然不简单,说实话,从二十年前开始,我就有些喜欢你。”“你像我的另一个故人,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只不过你不像他那般,满脑子的深明大义,你真的很讨人喜欢。”那人道,“若不是我实在需要你的性命,我大概真的会喜欢你。”俞音:“???”这是什么逻辑。此人先前说北逍是自己的故人,如今又说自己像是他的另一个故人,俞音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那人眼神恍惚了一瞬,仿佛在回忆,又仿佛在斟酌词句,随后他开口总结道:“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俞音:“……”交流困难呐。“不忙,小殿下,我先问你几个问题。”那男人说。这人口中称俞音为殿下,却没有丝毫敬畏,言语之间反倒像是有逗弄的意思。俞音心说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吗,结果他刚要拒绝,就看到几片树叶落在他的脚下,组成了一个发光的金色阵法,除了发出声音,他不能做出任何动作。他试着用灵力闯了阵法,然而阵法主人的灵力显然高于他,仅凭借自己的力量他不能撞开桎梏。俞音看了看周围,院落里只有他和眼前的人,北逍和苏以彤依旧寻不到踪影。“你身边的那只妖,北逍,你知道他是谁吗?”那人低沉的声音在俞音的耳边响起。俞音正在阵法中挣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知。”然而右手在无形力量的操纵下抬起,一片树叶落在了俞音的手心,迅速发黄干枯。“殿下在异世走了一遭,学坏了,会说谎了。”那男人声音低沉,有些不满。俞音不着痕迹地皱眉,暗自用灵力冲击地上的阵法,这人的法术,竟然能鉴别话语的真假。传说大妖都有自己的[天预],指的是大妖的血脉中生来就有的能力,很多都是是人族已经失传的法术,凤凰的[天预]能窥探两次天机,而眼前这妖的[天预]显然能识破谎言。北逍也是上古的大妖,不知道北逍的[天预]是什么。那人坐在树梢上,低头去看俞音,见俞音看着手心的枯叶出身,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下一个问题,殿下若是再欺骗我,就让殿下吃点苦头。”随着他的话,一片树叶被风扬起,连接在一起,将俞音牢牢束缚在原地,树叶连成的绳索忽然绑缚地有些紧,俞音觉得难受,却没有吭声。俞音按着落英剑的手腕被一片树叶刺了一下,一条细细的血线顺着他的指尖低落在阵法中,俞音的手腕失去了力道,但落英依旧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第53章 在他研究地上阵法的这段时间,俞音已经撒手没了,俞音背着纸皮灯笼,手握落英剑,加入了那两只妖的战局。“人家神仙打架,关你什么事!瞎掺和啥呢!”苏以彤怒道,“找死你别带着我灯笼啊,你给我放下。”和从前一样,他一生气,说话就带上了南海的口音。然而重生后的俞音,泼出去的水,转眼间三个人打成一团。苏以彤死心了,听天由命,安心坐在地上专心研究阵法,试着和被困在阵法中的怨魂沟通。另一边,俞音加入了战局,这两个都是上古的大妖,尤其是冥灵,那么多年的修为,灵力高深,但他不可能丢下北逍。“是谁把你们困在这里?”苏以彤凝神,试图和血池中的怨魂对话。传入耳中的只有怨灵的惨叫和咒骂声,苏以彤听得头疼,切断了与血池的联系。切断的前一秒,苏以彤在怨灵的咒骂声中,听到了杨霁明的名字。苏以彤皱了皱眉,没有轻信自己听到的东西,他的确觉得当年的祸事与杨霁明有关,却不觉得这里的血池是杨霁明所为,杨霁明如今什么都有了,不可能再想借梦蝶来伤人。在这里留下血池的应该另有其人,不是杨霁明,不是冥灵,那又是谁。除了他和俞音以外,还有谁想找杨霁明算账,以至于不惜再度启用豢养梦蝶蛊,也要把屎盆子扣到杨霁明的头上,这阵法若是养成,那临安城中的人,将会陷入危险之中。而与此同时,冥灵还在挑衅。冥灵:“看来,殿下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了,你若是跟着他,比落在我手里的下场可好不了多少。”俞音:“?”和您老人家没有关系吧,再说北逍疯是疯了点,可北逍不会伤到他。“小心。”北逍把俞音拦在身后,周身红色的灵力光芒暴涨。冥灵的身形在原地散作万千片叶子,从四面八方,卷向他们二人,上古大妖,灵力卷动之间,能影响天地间的灵气,狂风卷起,明明临安还未到初春,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云层翻涌,雷声轰鸣。落英剑的剑气同树叶在半空中相撞,院子里的灵力一时间异常混乱,飞叶穿过苏以彤的身体,苏以彤化作水雾,消失在原地,在另一处凝实了身形。北逍的周身,天诛缔结为锁链,在灵力的驱使下抽打中半空中飞卷的树叶,北逍始终将俞音护在身后,两只鸽子飞入空中,不时啄下一两片树叶。灵力震颤间,俞音口中有些腥甜,这是灵力被绝对强大的对手震慑的后果,神魂有损,北逍在这样的灵力震慑中,只会比他更痛苦。若是承影剑还在,尚能一搏。但如今承影不在,俞音不能让北逍一人替他挡下冥灵所有的攻击。地面上的阵法复杂而庞大,看起来对这个树妖的灵力还有所增益,想要全部毁去,需要时间和精力,但若是毁去一半——俞音狠狠道:“北逍,掀了他半个院子!”既然冥灵不依不饶,那就毁了这里的半个梦蝶蛊制造小工厂。北逍浅金色的眼睛里眸光闪过,背后展开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俞音被北逍打横抱起,躲开席卷的树叶,地面上,苏以彤在院子里的半个阵法上,撒了些不知名的粉末。“殿下,别白费力气了。”冥灵轻蔑地看了一眼地面上的苏以彤,不屑道,“死者执念已定,哪有那么容易被干扰,你们破坏不了这个阵法。”然而话音刚落,大半个血池忽然沸腾起来,原本安安稳稳泡在里面的胳膊和腿子,忽然剧烈挣扎起来,要往阵法的边沿爬。原本稳固的阵法一时间摇摇欲坠。冥灵的脸色也变了。“你撒的什么东西?”俞音好奇道,“还真有了效果。”苏以彤神秘一笑:“盐。”北逍:“……”俞音:“……”死过一次的人就是不简单!冥灵千算万算,到底是算不到苏以彤撒了一把大盐,愣是把阵中的万千怨灵,当成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俞音低头一看,那大半个阵法里的胳膊和腿都开始坟头蹦迪了,毁都毁了,不如更激烈一些。先前拆快递的时候,拆出了三瓶老干妈,全部放在了俞音的储物囊里,俞音丢出三瓶老干妈,落英剑的剑气,在半空中打碎瓶子,连着碎玻璃渣一起,落在了血池里。阵法里血池的味道一时间应该十分复杂。俞音看冥灵的脸色就知道得差不多了。即便时隔二十年,到了关键时刻,俞音和北逍之间的配合还是堪称绝妙,冥灵怒吼一声,身后出现无数条树的枝干,同时向俞音和北逍的方向抽了过去,望月卷着锐利的飞叶,灵力压制到了极点,俞音落在院落的正中央,北逍身后的翅膀全开,他抱住俞音,把俞音护在其中。冥灵明显被盐和辣椒酱激怒了,阵法也毁了大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们走。”俞音在北逍的耳边说。苏以彤立刻化作一道水雾,消失在俞音后背的灯笼里。冥灵原形的枝条从四面八方向俞音抽了过来,铺天盖地席卷着锋利如刀的叶片。“小殿下。”冥灵冷着脸说,“要不是那个怪物先找到了你,你已经……”已经什么。俞音没有听见。呼啸的风卷过他的身体,连同着他后背上苏以彤的凝魂灯一起,把他带到了一只巨兽的后背上,巨兽黑色的翅膀展开,遮天蔽日,整个临安城的上空,在那一刻失去了星光和月光,城中黎雅忽然抬头,有些疑惑为什么天空一片漆黑。巨兽向夜空中飞去,冥灵发出怒吼,化身的枝叶紧追在其后。俞音的耳边只剩下风声。 第55章 苏以彤快死了,寒意和痛苦已经尽头到了灵魂的深处,他只能一边哆嗦一边看那俩人折腾自己未来附身的纸皮灯笼。为了固魂,秦霜寒甚至贡献了自己身为妖族的一丝神魂之力,苏以彤这才知道秦霜寒不是人族,然而看在眼中,他也没精力惊讶了。晨光熹微的时候,纸皮灯笼完工了,苏以彤靠着树干,掂量着纸皮灯笼,还算满意。只是亡魂能不能化身鬼修,苏以彤自己都不确定。俞音和秦霜寒一人一边,坐在了苏以彤的身边,俞音道:“你先躺个一年半载,日后一切都结束了,我和霜寒带你回南方。”苏以彤的血肉里还不断有染血的蝴蝶在飞出,他牵了牵嘴角,用脚踢了踢俞音的小腿,道:“大爷,给奴家唱个曲儿呗?”俞音抱怨:“唱什么唱,不会,就你事儿多,死都没个正经的。”半晌,俞音看着远处那点逐渐散开的晨光,又说:“师兄不会唱歌,要不,给你背个诗吧,替你表达一下思乡之情,行吗?”“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苏以彤?”“……”“苏以彤……”先是清寻真人,再是俞歌,现在是苏以彤。俞音扶着身后的树干,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被秦霜寒一把按回地上,俞音抬头,秦霜寒的身影挡住了背后的晨光,俞音的眼睛里还有没来得及落下的泪光。“别看了。”一条黑色的缎带,绑住了他的眼睛,隔开了他的视线,泪水打湿了黑色的缎带,浸出湿痕。俞音:“……小黑?”“嗯。”秦霜寒的声音在俞音耳边响起,“听话,不要看,我来就好。”缎带隔开了俞音的视线,俞音就这么靠在树干上,坐在树下,听到秦霜寒的动作,自镜雪关之役后,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师父和师妹都没有了,纪飞雨也不理他了,连苏以彤都要离开他们了,原本缓慢到悠长的时间,忽然加快了速度,让人来不及招架。良久,秦霜寒半跪在俞音面前,拆开俞音眼前的黑色缎带,伸手替俞音遮了一下倾泻的天光,手掌心沾到了俞音未干的泪水。“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不论生死。”“我……信你。”两人坐在新坟前,抱着买来祭奠的酒,就着苏以彤坟头用来当祭品的果子点心,喝了个痛快,将最后一杯酒,倾洒在了昔草谷外。春寒料峭,远处吹来的江风还很凛冽。*“你在想什么?”苏以彤见俞音说着话陷入了沉思,用灯笼柄戳了戳俞音的脸。俞音笑着摇了摇头,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俞音问:“这是什么地方?”“九霄之上,万物皆无所遁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是南冥,家中的古书上曾经有记载,只是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真的存在。”苏以彤琢磨道,他抬手起了一道水镜,看着水镜中少年的身形,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只是这神情转瞬即逝。“南冥怎么会在天上?”俞音难以相信,“不应该在南方吗?”“那是南海,南冥可说不定,有人说南冥就在天上,介于人界与仙界之间,属于虚无之地,不过这里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苏以彤话锋一转,问俞音道:“我倒要问你,展翅能飞南冥,有翅膀的到处都是,可这南冥,不是想来就来的,你这姘/头是个什么来历?”俞音:“……”“苏以彤。”俞音幽幽开口。苏以彤:“啊?”俞音:“和你说一件事。”苏以彤:“你说啊。”俞音:“他不是我姘/头。”苏以彤:“哦。”谁信。俞音深呼吸,然后开口道:“北逍就是秦霜寒。”“啊?”苏以彤一个趔趄,“不可能,当年我被你们埋了,不到一年就出土了,后来秦霜寒明明……”明明什么?说话说一半,又不说了,真的很着急。俞音刚要谴责,他所在的陆地上忽然起了雾气,苏以彤不见了,他把苏以彤的灯笼提在手里,然而雾气却越来越浓。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断层,俞音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靠着墙壁坐在一个山洞里,脚边放着的是苏以彤的纸皮灯笼,他还能感受到苏以彤的气息,苏以彤却没有开口说话。什么地方?接下来,俞音发现自己既不能开口,也不能动,苏以彤似乎和他是一样的。什么情况。他的双手绕到背后,被绳子牢牢捆住,双脚也被绳索束缚,完全失去了自由,他试了试,没能挣脱开。搞什么,南冥天池里还有其他人吗。山洞前的光影被人遮挡,一个身影进了山洞,把一只野兔和一些野果放在俞音的身边。 第57章 秦霜寒搂着俞音,红色的灵力自他的周身游走至那双翅膀上,他用自己的灵力,疏导着凤凰翼对俞音神魂带来的干扰。这样做明显很消耗灵力,同时还会带来剧痛,秦霜寒的额角上全是汗珠,嘴角也带着一丝猩红,许久,凤凰翼收回俞音的体内,秦霜寒才把俞音搂回自己的怀中,不复刚才逼对方饮水时的凶狠,反倒近乎虔诚地在对方的眉心落下一吻。他当俞音听不见,就索性抱着对方,说了些话。“俞音,你别恨我。”我不恨你,俞音心想,我怎么可能会恨你。“等你恢复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先前在三清山的时候,你就收了我的聘礼了,还说你很喜欢,按照我们妖族的规矩,收了我的聘礼,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还想把我丢下吗?”“还有,你要记住,不是你救了我,是我缠上了你,从我那年在琴州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缠上你了,日后不论生死,我都不会放开你了。”“等哪天,阳光好的时候,我就把婚约给你,好不好?”他几乎是贴着俞音的耳边说出了这样的话,前世俞音从未听秦霜寒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听来,只觉得心惊,甚至有点吓得腿软。对方说的聘礼是什么,为什么他完全想不起来,当初他刚进妖族的时候,九尾也说过,尊主已经给过他聘礼了。那几年间,小黑送过的所有东西依次出现在俞音的脑海中。小黑还是个毛团形态时,他床头每天早晨都会出现的老鼠或半只老鼠?肯定不是这个。小黑刚刚化形时,他从山下捡回来的红肚兜?不对,也不会是这个。南渊学宫外江边捞上来的彩色碎石头?不应该啊。等等,不会是镜雪关之役后摆在他窗台上的那俩大骨头土味花盆吧!俞音:“……”灯笼围观久了,想翻个面继续看,忘了自己身上有铃铛,翻出了清脆的铃铛响声。秦霜寒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山洞角落里多出的灯笼身上,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怀里的俞音,似乎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秦霜寒微凉的手贴上了俞音的脸颊:“你是谁……”灯笼:“……”哦豁。俞音:“……”不妙。记忆的主人发现了闯入者。俞音在秦霜寒的怀里睁开了眼睛,周围一阵狂风卷过,不论是山洞还是他面前的秦霜寒都化作黄沙飘散了,只有纸皮灯笼还躺在地上,苏以彤被秦霜寒刚才那一眼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周围又是一片空茫,只有俞音提在手上的灯笼,还在发着微光,没有路,连海也不见了,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灯笼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容我说一句,你和秦霜寒,前世玩得那么刺激吗?”俞音:“……”他倒忘了,这位刚才好像围观了全程,而他自己的手腕上,还带着被绳索磨出的红痕,眼睛还是红红的,怎么看怎么暧昧。灯笼兀自感慨:“难怪啊,难怪。”“我们得回去。”俞音对灯笼说,“那个血池你也看到了,蝴蝶一旦飞出,临安就会有危险,黎雅他们还在城中。”临安城外渡雪山庄的法阵,必然是针对临安城,今夜只是被他们撞破,他们没解决掉整个法阵,临安城就有危险,他们必须赶紧想办法回到临安,可是想要回去,首先就要找到北逍。北逍带他们来到这里,大概也只有北逍才能带他们回去。四下皆是空茫一片,北逍会在哪里。“你……等等。”苏以彤化作少年身形,出现在俞音的面前,起了一道水镜,“你先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自己能是什么样子?俞音疑惑,随即看向水镜,镜子里的他穿着那段回忆里的衣服,模样还是原先的模样,眉心却有一道红色的令纹。“这是什么?”俞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那道令纹十分熟悉。“我也想问,先前沈云央和冥灵对你的称呼,我就有些在意。”苏以彤说,“南冥中万物无所遁形,不论是人还是妖,在这里都会恢复自己原来的形貌,像我,变回了少年,你家那位不知道变哪儿去了,估计是变了原形,而你,刚从回忆里出来后,眉心就浮现了这道令纹。”熟悉的令纹,隔着多年的时光,曾经出现在南渊的书卷上。“你是说。”俞音抚上自己眉心的令纹,“这是烈阳殿的令纹。”在南渊学宫修行时,他们曾经在书中见过,难怪都会觉得熟悉。苏以彤:“对,而且是烈阳殿的直系血脉,以前在南渊的时候,教符咒的先生提到过,这印记只会出现在烈阳殿的主人身上,俞音,你可能真的是烈阳殿圣女的后代。”烈阳殿圣女的后代?可当初清寻真人说,俞音是他从京城郊外垃圾堆里捡来的孩子。如果他是烈阳殿的小殿下,那他娘和他爹,又都是些什么人。他总不会真是当年人皇沈鹤尘的便宜儿子吧,当年人皇的认亲来得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其实,烈阳殿的令纹,我在你身上还见过一次。”苏以彤忽然道。“你见过?”俞音的心中忽然有了隐隐的猜测,“什么时候?” 第59章 果然是上古遗留的圣地,乱扔垃圾不可取,这都要遭天谴了。半跪在地,一手支撑这地面,俞音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人族太渺小,身在其中,往往无法窥探周围的全貌。按照古籍记载,南冥天池,就是茫茫的一片海啊,他们脚下的陆地哪里来的?他们脚下的,不会是……狂风又起,黄沙散去,俞音脚下的地面在颤动,混乱过后,天色再度清明,天边的月光照在了远处的海面上,俞音身体一轻,原本脚下坚实的地面消失了,一双手臂从背后将他牢牢搂住。“北逍?”俞音一怔,一不留神,手里的灯笼掉进了海水中。灯笼:“……”“是我。”俞音的耳边传来北逍熟悉的声音。俞音:“北逍,你的伤?”“无碍。”北逍道,声音里带着沉睡后的慵懒。俞音愣了愣,伸手从北逍的发间,摘下一小片猫薄荷的碎叶子。北逍状似不在意地瞥了眼叶子,又挪开了视线。月光把南冥天池照得清亮,俞音靠在北逍的怀里,站在天诛化身的长剑上,脚下早已没有了刚才的陆地,他忽然就明白过来:“北逍,我刚才一直在你的后背上?”原形是真的大。这么威风的原形,为什么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呢,俞音觉得困惑。北逍果然不答,转而问道:“刚才是你,看到了我的过去?”果然瞒不过,也不需要隐瞒。刚才的俞音,站在北逍原形的后背上,所以才能闯入北逍的记忆。从苏以彤的灯笼被秦霜寒发现的那一刻开始,北逍就意识到了有人闯入了他的记忆,他及时收回了凝成了幻境的记忆,却也知道自己吻的是如今的俞音。俞音失笑,即便是在旁人眼中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北逍对他,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发乎于情,止乎于礼,骨子里还留着秦霜寒的性子,最越矩的也不过是亲吻他的额头。妖族的婚约,别人可能不知,俞音必然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契约的双方都同意,妖族不可能留下婚约。前世的自己收了北逍的婚约,如今记忆丢了,感觉却还在。一个人即便是隔着二十年的生死,也一如既往地用命去护着自己,这其中的感情,俞音修的不是清寻真人那样的无情道,不可能感悟不到,他不是无动于衷的人,若有所感,必要有所回应。俞音在北逍的怀里转了个身,想要抱抱对方,回应一下。俞音双手抱上北逍的脖颈,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北逍先是一愣,随即一把将俞音搂得更紧,低头吻了下去,进而加深了那个吻,妖族的体格远远高于人族,加上俞音的灵力如今不是北逍的对手,北逍很快占据了主动权。俞音本来只是受到那段记忆的影响,想要逗一逗北逍,顺便看看能不能撩出前世的秦霜寒,却没想到尊主就是尊主,不容挑衅的那种,撩了就得负责到底,北逍的动作之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俞音被动地承受着北逍的吻,感觉到对方的气息闯入了自己的领地,明明只是吻,整个身体却都在战栗。等到他被对方吻到气短腿软想要推开对方的时候,北逍单手就制住了他的反抗,还腾出一手向他的衣襟内探去。俞音:“……”虽然除了气短,他倒也不是很在意北逍现在明显想要更进一步的动作,但是苏以彤他还在海面上随风飘荡啊!灯笼被遗忘了很久,怨气很大,被俞音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灯笼发出的光变成了绿色,俞音和北逍两人被笼罩在一片绿油油的光里。俞音:“……”北逍:“……”“我们回人界吧。”俞音牵了牵北逍的衣袖,问道,“你知道回人界的路吗?”北逍在他的唇角吻了吻,替俞音把衣服整理好,又替他裹好了身后的大氅,手又揽回了俞音的腰间。灯笼变成了柠檬黄色。俞音:“……”这个柠檬精。北逍挑眉,抓住灯笼柄,拎在手里摇了摇,作势要把灯笼丢进海里,苏以彤从善如流,灯笼抖了抖,换成了喜气洋洋的红光。俞音觉得,当初就不该给这个灯笼附加这么多功能。“我们从哪里来的,就得从哪里回去。”北逍指着两人脚下的海水。两只鸽子飞来,落在了他的手臂上,鸽子三三向来高冷,但鸽子芸芸同俞音比较亲近,芸芸从北逍的手臂上跳到了俞音的头顶上,啄了啄俞音额前的碎发,北逍也没阻止。南冥天池,到底还是个古怪的地方,然而在这个世界,很多东西,都没有解释,只能去接受。“走吧。”北逍说。北逍化为原形,俞音坐在巨兽宽阔的后背上,屏住呼吸,随着巨兽一起扎入无垠的深海中,海浪翻涌后,南冥天池重归平静。巨兽的身影在海水中穿行,俞音在海水中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了南冥海底的全貌,南冥者,天池也,俞音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曾在书中读过的文字。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巨兽的后背上,俞音再次紧闭双眼,海水向他的身后掠去,苏以彤化身的灯笼,在俞音的后背上,闪着微光,映出了俞音脸上的笑意。 第61章 俞音和秦霜寒等人也写过许愿的短签,俞音写的内容无非就是三清山的伙食变好,清寻真人少抽风之类的东西,秦霜寒和俞歌写的,估计也差不多。那时对南渊的少年们来说,最好玩的不是祭春神,而是挂竹筒,一群御剑飞得东倒西歪的少年们,在南渊学宫附近的树林里横冲直撞,撞得满头包也在所不惜,互相攀比着要把各自的竹筒挂得更高。在这事儿上,秦霜寒赢过俞音一回,那会儿他怎么也不愿意认输,御剑飞得很高,把竹筒挂到了最高的树上。俞音这边想起了往事,另一边,神莺阁阁主摘了面纱,台下一片抽气声,她冲众人扬了扬唇角,怀中抱着一把琴,她冲台下看了看,指尖在琴弦上一拨,乐声就流淌出来。人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俞音在这个世界,认识不少长得好看的姑娘,前世他身边的那几位中,俞歌灵动,毓秀温婉,就连苏以彤的女装扮相也称得上可爱,而眼前的姜诺衣却和俞音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都不同,她美得不似凡人,那种妖艳而具有侵略意义的美,让人挪不开眼睛,她手中的琴,弹奏的乐曲,似乎摄人心魄。北逍转头时,刚好看到了俞音盯着那姑娘看的模样,沉下了脸色。北逍忽然伸手,一脚踢上竖立的灯笼柄,捞过俞音身边的灯笼,用力晃了几下,苏以彤哎哟一声,清脆的银铃声传入俞音的耳中,打破了原本美妙的琴声。“不许看她。”北逍面露不满,迫使俞音看向自己。俞音于那琴声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下颌被北逍伸手捏住,仰头迎上了北逍不满的目光,这才恍然惊觉那琴声有问题。好好的春神祭典,为什么要用琴声来迷惑人的心智。北逍手里的灯笼摇个不停,灯笼被拼命摇晃着,银铃相撞,铃声闯入了那段琴声中,俞音和苏以彤从琴声的干扰中彻底回过神来,然而大多数人都仿佛还在梦中。那台上,神莺阁阁主停下了弹琴的手,把目光投向了屋顶的方向。灯笼挣脱开北逍的手,化作苏以彤本人,苏以彤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一脚踩空,直接从屋顶上摔了下去。俞音:“……”苏以彤这是,被晃晕了吧。苏以彤落地的声音终于惊醒了一小波人,这群人同时看着从房顶上落下来的苏以彤。另一边,姜诺衣收了琴,挪开了视线,参加祭典的人,从音乐中回过神来,纷纷去祭台下拿自己写着愿望的竹筒,俞音再去看时,短短瞬息,姜诺衣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祭典结束,原本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了。“这春神祭典有古怪啊。”苏以彤扶着墙道,“我很好奇,如果没有被打断,她原本想要做什么?”俞音问北逍:“你怎么知道那琴音有问题?”“那把琴,我见过,原本我不太确定,但那琴声一出,我就明白了。”北逍边回忆边说,“那是神兵夜雪明。”“夜雪明?”俞音心中一惊,“遗失已久的夜雪明,你什么时候见过?”夜雪明是神兵,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把神兵的名字,被写在神兵录上很多年,却从来没有人知道那是一把什么样的神兵,北逍却能一眼就判断出那是遗失已久的神兵夜雪明。“几千年前,我见过一次。”北逍回答。俞音:“你见过?”苏以彤小心翼翼地问:“您老人家……多大岁数了?”两人同时问出了不同的话,语气里却都是掩不住的惊诧。俞音想了想,也觉得合理,北逍的原形是上古时期的妖兽,既然如此,那北逍曾经见过神兵夜雪明,也说不上奇怪,神兵录中排名前十的武器里,望月、天诛、夜雪明和承影,本来就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兵器,其余的则是后世之人铸造而成。只是夜雪明这样的神兵,怎么会在姜诺衣的手中,或者说神莺阁的阁主,是什么人。“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俞音问,“几千年前,关于夜雪明的事情。”刚出口,俞音就知道,问了大概也是白问,他当年捡到秦霜寒的时候,对方就是一小团灵气,那么小的一个黑毛团,随时都能被打散,只是后来捡回来养一养个头蹿得也还算可以,真不知道一个上古大妖怎么把自己混成了那个地步。果然,北逍想了一会儿,开口道:“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夜雪明最后被送给了人族的一个圣人。”“那日在临安城,冥灵和我说他与你有故,你还记得吗?”俞音问。这两人都是上古时期的大妖,说不定真的认识。北逍道:“记得一些,好像关系不好,按在地上揍过不少次。”俞音:“……”他好像忽然明白那天为什么冥灵见到北逍之后,突然盛怒了。“那段记忆,我记不太清了,你要是想看,我可以让你看。”北逍忽然偏过头看俞音,眼睛里闪过狡黠。“看到你的记忆?”俞音问,“用记忆追溯吗?”“记忆追溯?”苏以彤凑过来插嘴道,“我跟你说,记忆追溯,可不能随便用啊,它有副作用啊……”两只鸽子忽然朝着苏以彤飞了过去,把苏以彤啄下了屋顶。俞音:“……”眼下南阳的春神祭已经结束,虽然还有古怪的地方,三人却不得不赶往临安,毕竟半个月过去了,还不知道临安那边发生了些什么。然而刚走到南阳的城门附近,鸽子芸芸从俞音的头顶上飞下来,停在城门前的悬赏告示前,于是俞音就看见了城门上张贴的悬赏告示。沈云央怕不是病危了,这招都能想出来。大概还指望着俞音能好心救自己一回。俞音很不屑,不想为难守城的士兵,他扯了扯北逍的衣袖,示意御剑离开,却发现北逍正盯着城门口贴的悬赏图一动不动。“怎么了?”俞音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不知沈云央寻到了什么人,那悬赏上的画,画得挺好,传神之外,还把俞音和北逍画在了一张画纸上,画中的俞音丰神俊朗,宛如清风朗月,眉眼含笑,微微侧身,看着自己身边的北逍。“好看。”北逍吐出了两个字。俞音茫然间,看见北逍伸手接下了悬赏上的画,十分珍重地把画纸折成小方块,收进了袖中。 第63章 地面上的人发现了御剑而来的他们,毓秀从人皇的车辇上走下来,向着天空中的俞音传音。“俞音,算我求你,救救陛下。”毓秀跪地,恳求道,“就当是为了天下苍生,人族不能没有人皇,你想开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谈。”俞音和苏以彤对视一眼,大致明白了眼下的情况,沈云央是真的病危了,当初他去昔草谷找苏以彤的时候,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更是油尽灯枯。“我信他个鬼,这个阵法,一半是为了封城,一半是为了抓你。”苏以彤说,“他还没死心呢。”“那就破阵。”俞音道。北逍带着俞音停在城门的上空,俞音俯视着地上的毓秀,神色始终淡淡的。“你那忧心天下苍生的陛下,把临安城封死,想要做什么?”苏以彤讽刺道。毓秀垂眸,声音中带着悲意:“临安梦蝶蛊肆虐,羁押妖族出逃,陛下此举是为了防止梦蝶蛊的蔓延。”“可你都不知道为何梦蝶会寄生。”苏以彤嘲讽道。“城内还有活人。”俞音淡淡道。“我知道。”毓秀说,“可大部分修士已经撤出,剩下的都是凡人,对人族来说,算不上太大的损失,阻止梦蝶蛊蔓延,才是当下最该做的事情,我和陛下,在做我们认为正确的事情。”“梦蝶不传染,它有自己寄生的契机,只是我们都还没找到,开结界。”俞音懒得和毓秀理论。观念这种东西,一旦形成,很难改变,他早就不是当年三观不合能跟人掰扯上大半天的俞音了。毓秀未动,沈云央也没有半分声响,泠谣仙宗的修士依旧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把临安城困在其中。“你们封城多久了?”俞音问。毓秀:“十天。”十天,俞音握紧了落英的剑柄,大概从他们那晚离开,临安就出事了,如今临安城成了一座孤城,学弟和黎雅他们还在城中,这群人仅凭猜测,就把这座城池困死,与传闻中沈云央对待凝风楼和江夏城的做法一模一样。“北逍。”俞音唤道。“我在。”北逍的声音在俞音的耳边响起。如同前世,对方永远在自己的身边,在呼唤的时候,永远有回答,永远让人觉得安心。俞音冷冷瞥了毓秀一眼,对北逍说:“破阵。”“不可。”马车内传来沈云央苍老的声音。毓秀闻言,难以置信地抬头:“俞音,你疯了,你让一个妖族帮你破人族的阵法,事关天下百姓的安危,这后果,你担当得起吗?”“我没疯。”俞音看毓秀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你大概做了太久的皇后,可能忘了,当初我闯妖族救你的时候,你也只是个凡人。”人族把凡人围困城中,北逍身为妖族却在救人。俞音继续道:“你也没资格求我救你,陛下忘了,当初说我背叛人族的,是你自己啊,对我下了诛杀令的,也是你吧。”“俞音……”毓秀红着眼眶,“当初我,是想要救你的,先帝说只要你供皇室驱遣,就不会伤你的性命,为了救你,当初在烈阳殿……。”“可俞歌没了,小黑也没了,连苏以彤,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俞音打断了她的话,“你不会要说,你失去的,比我失去的,要多吧?”“还有。”俞音指着身边的北逍说,“我和他有婚约,你何德何能,我们之间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置喙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人直接指着个妖族同性,大言不惭地说他们有婚约,这个妖的脑子还不太好,是人族人人都怕的那种,城门口一群人都要疯了,沈云央直接咳了一口血。苏以彤撇撇嘴,看着这群人仿佛看到了很多天前的自己。俞音本来只打算杠一下沈云央和毓秀,没想到尊主却因为他的话心情大好,红线又自行钻出来,在俞音的手心里折了朵小野花,往俞音的袖口里钻。俞音:“……”毓秀如遭雷击,脸色变得格外难看,神色也变得挣扎起来,尖叫道:“你不可以这样说我,我和他们都不一样,不一样……”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当年她被俞音从妖族深处救出,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身子也被妖族玷污了,所有人都同情她,同情之余,更有不少指指点点,看她的目光也带着不同寻常的意味。她好不容易,离开了杜康城,一路寻到江南,在南渊学宫当了一名杂役,终于能见到当年救她的那个少年,希望能伴在他的身边。可少年太耀眼,连同着他身边的人也那么耀眼,她太渺小,只是俞音生命里很小的一部分。她羡慕那些生来高贵的人,想要站在与他们同样的高度上。想改变自己的命运,错了吗。“你后悔……当年救我了吗?”毓秀看着天空中的人,忍不住问。后悔吗,俞音也想问自己。可如果重来一次,当年被抓进妖族深处的那个小女孩,他还是会救。这明明是两码事,可有些人,就是拎不清。第38章 尊夫人人皇仗着城中修士少,布的阵法虽然庞大,却不难解,对南渊的修士来说,并不困难。俞音跃下天诛长剑,向地面坠落,在接近地面的前一刻,身后张开了巨大的金色翅膀,那是凤凰的翅膀,金色的尾羽,划过毓秀的眼前,几乎刺痛了她的视线。翅膀煽动狂风,飞花化作剑气,马车的帘子被剑气削去,连马车内苟延残喘的人皇沈云央,也看向天空中的俞音,面露惊恐。沈云央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冲出马车,看着天空中凤凰翼洒下的光雨,喃喃道:“凤凰翼……凤凰翼竟然在你的手中,我以为凤凰当年是自尽,没想到,你真的能杀死自己的师妹,难怪当年你能逃出来,难怪纪飞雨和你……”知道凤凰翼在俞音身上的人不多,大部分在当年就已经死了。沈云央这一句,俞音就知道,眼前这两人同当年的三清山猎凤脱不开关系,只是城中危急,他担心学弟和黎雅的安慰,无暇顾及其他,那翅膀带他飞入了天空中,落英剑出鞘,与天诛剑撞在一起,两把剑同时向着阵法的方向刺去,苏以彤站在虚空中,一道雾气冲出了手腕上的铃铛,与两把剑汇合,撞上了临安城上空的封锁阵法。强行突破这样的大阵,需要精心凝神,偏偏沈云央受了刺激,还在下面叽叽咕咕说个没完。 第65章 那语气特别像话本中的昏君,为搏美人一笑,能斩麾下良将的那种,一旁的陈誓和黎雅听了忽然有点同情跟着这位尊主混日子的妖族。不愧是妖族尊主,疯的时候,自家人都杀。周围跪了一圈的妖们瑟瑟发抖,还要顺着自家尊主的话来圆:“尊夫人想杀我们,不必亲自动手,我们自己来就好。”把舔狗一词发挥到了极致。说着跪在俞音面前的妖修,立刻就要来一个“我杀我自己”,手中的刀却被俞音手里的落英剑挡开。那妖修有些错愕地抬头,露出目光里的胆怯。原本周围围观的几个临安城中人,就差没给俞音喝彩,见着俞音的动作,都楞在了原地。“仙君为什么不杀,妖族给临安带来的灾难还不够多吗?”有个混在人群中的散修不解道,他的身后还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黑色翅膀。此话一出,有不少人跟着应和,也有人反对,比如被陈誓救下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脸上还有泪痕,却说:“妖族还不是被人带到临安城中的。”抛开妖族与人族几千年来不死不休的历史不谈,临安城中,是人族先要夺妖族的翅膀,把妖族逼上了绝路。“那就按人族的道理来吧。”俞音淡淡对妖族道,“血债血偿,谁夺了你们家人的翅膀,就找谁偿命,此事,我不插手,只是不要再滥杀无辜,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族。”跪了一地的妖族死里逃生,感激地抬头,看俞音的眼睛都变成了星星状。俞音:“……”“我没想到,你还会护着妖族。”北逍在俞音的耳边低语道。颈侧被北逍蹭得有些痒,俞音微微躲了躲,狡辩道:“我是护着你,他们叫你一声尊主,我至少不会让他们失望。”第39章 庄生晓梦他偏过头和北逍低语,这情景落到旁人的眼中就成了勾结妖族。那散修指责道:“是我瞎了眼,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大仁大义的救世之人,没想到你竟然勾结妖族,还同妖族的关系如此密切。”“就他话多。”苏以彤踮起脚尖,在杨修逸的耳边小声说,“瞧这给他能的。”杨修逸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不动,脸颊微红,握着剑柄的手指抓的更紧。苏以彤浑然未觉,还在说个没完。有人跟着指责,也有人默然不语,毕竟俞音和北逍的到来,解决了临安城内妖族带来的危机。那散修依旧喋喋不休,依依不饶地指责着俞音,陈誓瞪了他好几眼也没有任何作用。俞音按下北逍手中的天诛红线,示意他稍安勿躁,上前几步,来到那人的身边。“是你啊。”俞音看着那人道,“那天在京城,纪飞雨没把你教训透彻吗?”黎雅闻言望了过去,认出这是那日在客栈里被纪飞雨出手教训了很久的人,喃喃道:“又是他?”听到纪飞雨的名字,那人明显瑟缩了一下,俞音看着好笑,又提点了一句:“我叫俞音,隶属南渊。”那人脸上的神情逐渐由愤怒转化为难以置信,最后愣在了原地,既不敢开口,也不敢离开。镜雪关之役斩九婴三首的俞音,被斥责与妖族勾结的俞音,二十年前黯然死去的那个人,又回来了。周围脱险的人族,闻言陆陆续续跪了一地。这些人中,有那日在赌坊里说起俞音往事的,也有平日里对前世的俞音不屑一顾的人,很多人在二十年前的追杀中,讥讽过俞音,对他的冷眼相待,此时不约而同地,全部向他跪下了。世人的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镜雪关之役中拼死杀敌的人,不过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师妹,就被斥责为判族,反倒如今被斥为恶人,偶然救了小半个临安城的人,倒能被人看成是浪子回头。浪子回头金不换,对初心不改者来说,原本就不公平。城门方向传来一阵巨响,临安城上原本就因为破阵而摇摇欲坠的阵法,彻底坍塌,城门破了,被围困了半个月之久的临安城门,终于被强行打开了。俞音抬头:“是谁破的城门?”毓秀和沈云央不可能开城门,除此之外,还能有谁。北逍闭上眼睛,感知城门方向的气息,半晌开口道:“……纪飞雨。”与此同时,整个临安城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随着大地的震动,临安城郊渡雪山庄的方向,千万只蝴蝶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看起来令人胆战心惊。苏以彤看了眼天空,随即叹道:“想活命的最好还是出城。”不用他说第二遍,死里逃生的众人已经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城门的方向逃窜,树枝与藤蔓在城中蔓延,卷起落后的人,抛入半空中,不出片刻,便降下一阵血雨。临安城大阵已破,城门也被纪飞雨带人撞开,对城中人来说,剩下的只要逃命就好了。落英剑的剑气削去一段枝藤,俞音看着满城的枝叶皱眉道:“冥灵还在城中?”“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北逍挥剑,替俞音斩断面前的藤蔓。而眼下,这些藤蔓正在临安城中疯狂生长,临安正在变得面目全非,生长入天空的藤蔓又向中心合拢,汇聚在一起,遮天蔽日,竟是要把整个临安城封锁起来。俞音和北逍借助翅膀飞入空中,尽可能斩断通往城门路上的藤蔓,杨修逸背着苏以彤的凝魂灯,两人也跟着帮忙,黎雅灵力不高,在地面上护送一些凡人出城,陈誓单手拔出地上的藤蔓,撕扯成了两半。黎雅和杨修逸当时就惊呆了。俞音有些错愕:“学弟,你手不疼吗?”这不是普通的藤蔓,上面附着着大妖的灵力。“还行。”陈誓好像真的不疼,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半点伤口都没有。 第67章 冥灵大概从一开始就不可信,这种大妖,把人心拿捏在手上,只不过想看场人间的闹剧。只是她和沈云央都太绝望,连一根救命稻草,也不想放弃,临安封城是事实,连周围人族看他们的目光都带上了复杂的意味,让她觉得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还在杜康城的时候。“那个姑娘,啧,被拐卖到妖族又被人救回来了,那身子,以后嫁不出去了吧。”“肯定嫁不出去,被妖族玩过的,谁还敢要,可惜了那张脸啊……”“……她为什么不以死相逼,死在妖族,还能换个贞烈的名声……”当年从妖族死里逃生,她以为自己得救了,却没想到面对她的是另一个地狱,连父母看她的眼神,也带着责怪的意味,毓秀无数次想过,是不是她死在妖族,才是最好的结局。可她想活着。第40章 心魔没有人知道,在妖族那段最绝望痛苦的日子里,她看见从天而降的俞音,宛如看到了传说中的仙人,那是暗无天日的深窟里,透出的唯一一道光。在南渊的时候,她仰慕俞音,又羡慕俞歌,俞歌有所有她没有的东西,她们不一样,俞歌有两个师兄的宠爱,还有纪飞雨那样身份尊贵的人护着,能天真地长大,连落英剑这样的神兵,俞音和秦霜寒二话不说也能给她打造出来,她想成为俞歌那样的人。越是痛苦的绝境,就越是珍惜一丝一毫的温暖,沈云央给她地位和财富,让她得偿所愿,能高高在上地享受大多数人的赞誉,她把俞音眉心令纹的事情告诉了沈鹤尘,又把三清山大阵的破解方法告诉了沈云央。她没有伤害俞音,也没有去杀俞歌,她以为自己成了皇后,那人就会多看自己一眼,然而并没有。毓秀自诩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沈云央给她地位,她就想要用命来报答。可救了她命的俞音,她好像还没来得及报答,甚至,还害了自己的恩人。“我……做错了吗?”毓秀喃喃道。俞音神色淡然,没有给毓秀任何回应。是对还是错,这么多年过去了,纠缠个定论,早已没有意义。当初的选择都是自己做的,就像俞音选择收留秦霜寒,清寻真人选择收养俞歌,杨霁明选择从属人皇积攒势力从渡雪山庄夺权,毓秀选择依附沈云央,从来就没有谁逼着谁做决定,他们每个人有自己的路,无非就是立场各不相同,恩恩怨怨一通纠葛后,谁又奢望祈求谁的原谅呢。“求你,救我。”沈云央枯瘦的手伸向俞音的方向。俞音看他的神色冷漠:“你该求我不要杀你。”他没爹没娘,也没有什么哥哥,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他有他的小黑,就够了,其他的,给他他也不稀罕。不远处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人打了起来,半空中刀兵相接,浅蓝色的灵力光芒耀目。俞音抬头,不知是什么人,同纪飞雨打了起来。俞音刚要问,就听见周围城门附近传来一阵惊叫声,毓秀站在皇家的轿厢旁,手中握着一把尖刀,刺向自己的心脏。沈云央躺在马车中,梦蝶蛊发作得厉害,已经说不出话来。“灵力献祭,她对沈云央,倒也算是忠心。”苏以彤不轻不重道,随即抬手遮住了杨修逸的眼睛,“小孩子别看这么血腥的画面。”灵力献祭是人族的禁术,原理和夺翼相同,但要杀的对象却是人族自己。杨修逸一不留神,被对方伸手遮住了眼睛,明明苏以彤是鬼修,他却能感受到苏以彤手心的温度,在混乱的临安城中,原本起伏的心绪竟然莫名平静了下来。天空中,纪飞雨和一个人打得激烈,周围都是乱窜的灵流,城中的藤蔓也狂躁异常,建筑被摧毁,城墙上不断有碎石坠落,泠谣仙宗的修士纷纷躲避,连皇家护卫也竭力在躲开那灵流的冲击,毓秀站在场外的狼藉中,碎石擦过她的额角,留下一道血线。梦蝶蛊无解,却能以命换命,用修士的命,去换另一人的命,只是此后中蛊的那人会变成凡人,寿命也不足二十年,献祭的人,魂飞魄散,不入轮回,这是冥灵告诉毓秀的方法,二十年,对如今的沈云央来说,已经很多了。仿佛知道自己得到一线生机,沈云央的颓败的脸上显现出喜色,血红色的灵力从毓秀的身上逐渐转移到沈云央那里,毓秀的脸色,就这样灰败下去。她抬头,看着不远处城墙上的俞音,和俞音身边的那人,那人神色清冷,却始终把俞音护在身后。从一开始,俞音的身边,就没有她的位置,现在也一样,那个人在她的心里,永远只能远观。“对不起。”毓秀跪倒在地,“当年带人闯了三清山的护山阵,对不起。”毓秀的声音很小很低,俞音却听见了,连同着天空中与人厮杀的纪飞雨也听见了,纪飞雨手中的剑光凝滞在半空中,双目赤红看向毓秀的方向。俞歌死后,他替她报仇,带着剑阁不问世事,就这么过了很多年,若不是失去踪迹的落英剑重现人间,他也不会想到,与当初俞歌的死,脱不开干系的人,是俞歌信任过的朋友。站在北逍身后的俞音忽然红了眼眶。三清山的护山阵,是俞歌牵着毓秀的手,一点点教会她的。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清寻真人带着师兄妹三人,逐年累月布下的。当初事发突然,俞音昏迷了三个月,纪飞雨刚刚继任剑阁,他们谁也没有想过,当初破阵的人,是俞歌曾经一心一意对待的朋友。俞音抓着北逍手腕的手逐渐收紧,却恍然未觉,北逍用另一只手,抚上俞音的手背,安抚他此时的情绪。北逍到底不再是从前的秦霜寒,俞音的情绪略有起伏,他就觉得暴躁,神兵天诛的红丝化作锁链,像毒蛇般盘旋在毓秀和沈云央的脚下,毓秀周围的人纷纷退开。“不想听就别听。”北逍俯身在俞音的耳边道,“若是让你不高兴,她也别想活。”不论前世,不论恩怨纠葛,北逍如今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俞音罢了。因为毓秀的话,受到影响的不止俞音一人。“你!当年,竟然是你……”天空中的纪飞雨一剑刺入对面那人的肩膀,那人闷哼一声,向地面坠落,剑阁的人纷纷追上,把那人制住,纪飞雨转而看向成门边的毓秀,眼底里都是血色。这么多年来,俞歌早就成为了纪飞雨的逆鳞,以至于连客栈中胡乱议论的人,他也要放**份亲自教训一番,更何况是听到了关于当年的事情。剑阁中人冷漠,他偏偏性情高傲,喜欢同人谈天说地,可当初那个能够和他扯上一整天的小姑娘,永远只能留在他的回忆里。当年事发突然,他甚至没能见到俞歌最后一面,他不是不明白俞音不会伤害自己的师妹,不是不明白当时那种情况下,那是唯一的破局之法,他只是不愿去深究,不愿接受不久前还和自己开玩笑,让自己快回昆仑仙门中平乱的俞歌,就那样不在了。到底还是,其意难平。“说死就死,你倒是轻松。”纪飞雨咬牙切齿道,火红色的发带在他的身后被风吹得猎猎飞扬,他盯着毓秀逐渐苍白的脸,质问道,“南阳夏家,背后驱使的人到底是谁?” 第69章 纪飞雨眼中有血色,触不可及的真相隔着二十年的仇恨,几乎夺走了他原本清明的神志,他提剑向前走了几步,前方的枯叶下埋着沈云央和毓秀未寒的尸骨,每走一步,就有殷红的血滴落在枯叶上。然而下一刻,纪飞雨停住了步伐,有人从他身后,扯住了他的衣角,轻轻抱住了他。纪飞雨一时间有些错愕,眼前闪过一抹金色,他停在了原地,却没敢回头。俞音站在纪飞雨的身后,轻轻从后面抱住了纪飞雨,他的身后,金色的翅膀张开,环抱住纪飞雨,仿佛安慰般,一朵金色的羽毛从凤凰翼上飘落下来,落在纪飞雨染血的手心里,翅膀隔绝了他的视线,光雨飘落在地上,燃起火焰,枯叶连同尸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俞歌……”纪飞雨的声音很低,几乎不可闻。明明知道不是俞歌,却能感受到俞歌的气息。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苏以彤和杨修逸已经惊呆了,两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黎雅和陈誓吓得踉跄了一步,忘了陈誓正在发光发热的事实,妖族众人畏畏缩缩退到了一边,直接隐藏了人形的眼睛,不敢看自家尊主越来越差的脸色。杨修逸的背后,苏以彤的凝魂灯无声无息地变成了绿色。第41章 恶意竞争纪飞雨背后一空,俞音已经被北逍扯着衣服拎了回去。妖族一群对纪飞雨路转黑的妖修们,脸色和他们的尊主一样难看,苏以彤绿油油的灯笼挂在杨修逸的手上,绿光越来越亮,城门边大家都整整齐齐地被笼罩在一片绿色中。俞音抬头时,果不其然看到了北逍不满的目光。俞音:“……”完了,按照尊主的脾气,接下来大概要咬人了。为了及时遏止一场灾难,他被北逍一把扯入怀里时,就顺势在众目睽睽下吻了北逍的颈侧,北逍似乎被他的行为取悦了,目光也逐渐柔和下来。妖族众人松了一口气,对眼前这位传闻中的尊夫人更加钦佩。金色的凤凰翅膀散作光雨,消失在俞音的背后,金色光雨飘散在空气中,徒留纪飞雨手中的一片羽毛,竟然也没有跟着翅膀一起消散。纪飞雨愣了愣,右手握紧,把羽毛狠狠地攥在手心里,用力之大,像是要把那小小的一朵羽毛,刻进神魂的深处。纪飞雨回头,看见黑着脸的北逍,和站在北逍身后神色有些错愕的俞音,两人的身后站着一群没长眼睛的怪人……怪妖。俞音低头时刚好看见天诛的红色丝线,在北逍的脚下绕来绕去,把自己打了好多个死结,大名鼎鼎的神兵,就这样绕成了一团。俞音看看北逍神色冷漠的脸,再看看北逍脚下绕成一团乱麻的神兵天诛,俞音把自己原本要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在这个十分诡异的时刻,弯了弯眉眼,没忍住眼底的笑意。“你……”纪飞雨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眼眶依然是红的,神色中却少了先前的疏离。俞音忙着哄北逍,刚才那一瞬间,俞歌残留的意念太强,按照北逍的脾气,大概是要生气了,但俞音也没忘了纪飞雨,他回头解释道:“刚才不是我,是俞歌……”小师妹还是小师妹,一搞事就是修罗场。“俞……歌……”纪飞雨念出了那个名字,声音中带着些许生涩。“俞歌不想见你伤害自己,也不想见你入魔。”俞音垂下眼帘,似乎被那火红色的发带刺痛眼睛,“她大约托我告诉你,别伤了你自己,她……还是会心疼的。”即便是仅剩一缕残留的意识,也还想安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当初俞歌不惜使用凤凰的妖力,使用自己的[天预],替纪飞雨窥探天机的时候,大概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当年镜雪关之役后剑阁那场来势汹汹的叛乱,因为俞歌的预言,损失降到了最小,平叛后,等着纪飞雨的,却是俞歌身死的消息。现在想来,当年剑阁那场莫名其妙的叛乱,可能就是旁人针对俞歌的圈套。“他也是夺翼之人,你们为什么不杀他?”先前杠俞音的那个人族修士,又跳了出来。“不懂就不要装懂。”一个妖修啐了一口,“你是不是瞎,那翅膀是金色的,你什么时候见过金色的翅膀了。”修士顿了顿,想了想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的确没见过金色的翅膀,他还是开口道:“金色的怎么了,金色的就不是夺来的吗?”妖族不甘示弱:“呸,咱们妖族自愿送给人族的翅膀才是金色的,你们强行抢走的都是黑的,这能一样吗,啊?”听到这妖修的话,纪飞雨的指尖,不动声色地颤了颤。“是你?”纪飞雨回头挑眉,看见了熟人,是那日他在京城客栈里出手教训过的人。那人见到纪飞雨,直接踉跄了一步,身体记忆还没消失,见到纪飞雨,本能想跪下。一道银光从纪飞雨的袖中飞出,当场砸得那人满口鲜血。纪飞雨眼中的悲意逐渐消散,周身的戾气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他冷冷地看着那人:“是我那天下手太轻了,你还有机会在这里放肆。”那人本能要逃,又一道银锭飞出,打在那人的脸颊上,纪飞雨继续道:“站住,我让你走了吗?”接着又是一番熟悉的纪氏说教。俞音暗叹,担心都是多余的,纪飞雨完全能自己排解负面情绪,说话永远是他用来发泄的最好途径。只不过这一幕落在不知情者的眼中,倒像是纪飞雨在给俞音出气。某些知情者也不太高兴。比如北逍。正在被纪飞雨胖揍的人族修士,刚要开口求饶,忽然感觉自己后背一阵疼痛,余光瞥见自己脚边多了一块金灿灿的东西,接着又是一阵剧痛,地上的金锭多了一块,接着又是一通乱砸。总之不多不少,刚好比纪飞雨砸得多了一块。“我靠。”陈誓蹦了一句。纪飞雨的滔滔不绝生生被逼停了,继临安的赌坊事件后,又一次发现了这两人的不对劲。苏以彤在杨修逸身边怪笑了一声,听得杨修逸突然毛骨悚然。俞音:“……”北逍这是无形之中,把人家剑阁阁主当成了假想敌,人家砸银锭,他就要砸金锭。 第71章 面具落地的瞬间,在场的众人看到了棋先生真正的脸,黎雅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呼出声:“惊蛰!”在面具落地的瞬间,俞音就看到了棋先生的脸,也立刻想起,不久以前,他在鹿山的竹林中见过这一张脸,记得当时黎雅说,惊蛰躺在山下,身上伤痕累累,神志也不大清明,鹿山的长老可怜他,把他捡回了山上,做一些简单的活计。那时山上不起眼的伙计,成了如今临安城中的棋先生。“长老收留他的时候说过什么吗?”俞音问。黎雅想了想,道:“长老说,惊蛰的身上背着因果,能不能解开,在于他自己。”俞音想了想,开口道:“敢问长老的名号?”“长老无名。”黎雅面露难色,“只让弟子们称他为承渊。”“承渊?”杨修逸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没注意到在场几个人的表情都变了,俞音和北逍后退了一小步,纪飞雨瞪大了眼睛,苏以彤的凝魂灯从他的后背上啪叽一声摔到了地上,不远处的人群中,还有人趔趄了一下,踩到了身旁人的脚,响起了一片哎哟的声音。杨修逸搞不懂:“怎么了?”他俯**捞回了苏以彤的小灯笼,苏以彤已经不出来了。俞音倒是知道怎么了,在场的几个人,差不多也是当年南渊学宫里最皮的几个,承渊是南渊学宫的先生,严厉得很,当初这几个人没少被他逮着打手心,以至于这群人时隔多年,听到这位先生的名字,依旧面有菜色。好在棍棒教育打出了成果,当年这群皮孩子,功课一点都没落下,在镜雪关之役中,还救了不少人族,只是如今南渊没落,先生选择了鹿山这样的小门小派,大约也是看清了不少事情,有几分归隐的意思了。俞音觉得感慨,却不觉得唏嘘。承渊先生能判因果,虽然有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是误判,当年清寻真人送三个孩子去南渊学宫修行的第一天,承渊先生看他们四个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块肥肉,当即就抓着清寻真人的衣袖,说了一通关于因果的论断,还说清寻真人的因果还未还清,清寻真人无情地哦了一声,单方面结束了话题,而俞音、俞歌和秦霜寒,从那以后见到承渊先生老远就绕着走。“因果……”棋先生抬头,咳出一口血沫,自嘲道,“既然都叫因果了,哪还有那么容易解开。”说罢,束缚他的绳索忽然自行断开,按着他的修士,忽然赶到手上剧痛放开了手,一阵黑雾卷起,卷走了棋先生,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冥灵……”北逍手腕间,三道红线刺入黑雾之中,雾气中发出一阵怪笑声,红线断成几截。“北逍,你这个叛徒。”冥灵的低笑声不知从何方传来,“看好你的小殿下,不用太久,我会亲自来要他的命。”北逍浅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暗芒,一道兽影背生双翼,巨兽发出咆哮,向着临安上空的某一点冲去,在场的妖族纷纷跪地,临安上空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虚影,在他的身后,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树根紧紧扣在那人的脚下。两道虚影在半空中相撞,整座城市都在颤抖,几千年过去了,人族和妖族到底都是没落了,在场的大部分人没有经历过镜雪关之役,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灵力冲击之下,很多人感觉到头晕目眩。俞音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不过北逍的人身还是站在他的身后,天诛的红线在俞音的周身游走,替他挡下飞溅的灵流。两个上古大妖似乎结了不小的梁子,两道虚影在半空中都是一副要手撕对方的样子,周围人纷纷觉得胆战心惊。“叛徒……”冥灵重复着那个字眼,虚影后的树干被暴怒的北逍撞断,“你不是我的对手,二十年前,是我疏忽了,若不是毓秀妇人之仁,那时我就已经打开四界的屏障了,几千年了,我以为你早就腐烂在南冥天池了,谁知道……”冥灵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北逍,你都不记得几千年前的事了,为什么还是要和我作对。”“我不会让你动他。”北逍的声音同时从天空和俞音身后两个方向传来。冥灵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还能是我的对手,现在的你,连神魂都不完整,你怎么阻止我,小殿下的命是我的,北逍,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你想保护的人,最终一个都保护不了。”枝条扫过临安城的上空,这座城市彻底被枝叶封锁为一座死城,众多血色的蝴蝶栖息在枝条上方,看上去十分诡异,冥灵看了一眼城门前的俞音,消失在临安城的上空,巨兽的影子也跟着消失了,留下目睹了一场大战的人们,站在原地惊惶不已,妖修跪了一地,不敢抬头。“他走了?”纪飞雨问。俞音点头:“走了,那不是他的原身,我们现在奈何不了他。”整座临安城的内外,这才平静下来,逃出城的人庆幸不已,而留在城内的人,凶多吉少。“这是死阵。”北逍查探了城中阵法道。除非冥灵死,临安城的阵法才会打开,周围早就没有了冥灵的气息,棋先生也不知所踪。城外的人族沉默着,忽然自觉让开了一条道路,一行白衣的修士,从远处走来,雪白的衣衫,袖口与领口描金,腰间系一条金带,剑阁中人自行避开,保持同那些人的距离。临安城中存活的人,想到不久前的传言,看渡雪山庄的眼神也有些怪怪的。“杨修逸。”杨霁明一眼就看到城门边的杨修逸,有些不满地唤了一声。杨修逸一缩脖子,把到了嘴边的那声爹吞了回去,乖乖地叫了一声庄主。“回来。”杨霁明示意,在他的身边,两名修士各自捧着一盏灯,是他平日里惯用的那两个。“是。”杨修逸想了想,回头给俞音和北逍鞠了个躬,走回了渡雪山庄那些人的身边。杨霁明见他的动作,挑了挑眉,却没有说什么,又见到杨修逸背后背着的那个绿油油的灯笼,忍不住皱眉道:“你是背着个什么破烂东西?扔掉。”杨修逸微怔,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和杨霁明解释,摘下了背后绿油油的灯笼,小心翼翼地捧到了俞音的手里。灯笼不满地啧了一声。杨修逸忽然心头涌上某种不好的预感。北逍和纪飞雨同时退后一步,直觉苏以彤要作妖,纪飞雨有些诧异地看了北逍一眼,很好奇北逍怎么会产生和自己类似的想法。果然,灯笼抖了抖,一个白衣红裙的少女紧紧抱住了杨修逸的腰,哭喊道:“仙君,你要了奴家的身子,就这么无情地抛下奴家了吗?”第43章 私奔杨修逸:“……”周围人的目光如钉子般,狠狠地定在了他的身上。杨修逸无语,为什么他总是被误解的那一个,先是在仙门盛会上,错把俞音当做女子,被众人误解为勾搭有夫之妇,背上了好大一口锅,现在又因为苏以彤,背上了欺负良家少女这么大的一口锅,头顶两口大锅,他以后在人族仙道上怎么混。“苏以彤,你闭嘴。”杨霁明冷冷道,转而盯着杨修逸,直到杨修逸垂下了头。杨修逸低头不敢看杨霁明的眼睛,的确是他的不对,被苏以彤强行绑走之后,他不仅没有争取逃出敌营,反而和敌人还有一群敌我不明的人打成了一片。他低着头,却也没认错。 第73章 与此同时,江夏城内的客栈里,纪飞雨想到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有些烦躁,他打开客栈房间的窗,想要吹一吹夜风,刚打开窗,就听见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只雪白的鸽子从窗外飞了进来,蹲在窗台上,嘴里还衔着一枝红梅。纪飞雨记得,这鸽子似乎是俞音身边的那一只,这段时间,他见到俞音的几次里,俞音的身边都有这只看起来呆呆的鸽子。鸽子丝毫不见外地跳进了窗台,纪飞雨不自觉地伸手,鸽子落在了他的手心里,把红梅扔在了他的手上。“阁主早啊。”鸽子十分有礼貌地问好。纪飞雨眼角抽搐:“不早了,三更半夜了。”大半夜了,该睡觉的时候,俞音家的鸽子丢了,两人的关系,如今虽有缓和,但也是不远不近,这鸽子,他是拿来炖汤呢,还是拿来爆炒呢。临安城附近,渡雪山庄的营帐里,杨修逸被杨霁明训了一番,接着就被两名弟子带到了一个小营帐里,要罚思过。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寒风卷动草叶的声音,年节已过,天气却还没暖和起来。杨霁明在烦扰今日关于渡雪山庄的谣言之事,杨修逸走前,好生劝了他几句。营帐里灯火通明,杨霁明看着手心里几道经年的伤疤,默然不语,没人懂他,也没人来劝他。也就他不怎么待见的杨修逸,好像是他这个时候,唯一能说说话的人了。杨修逸百无聊赖地蹲坐在地上,擦拭着自己的踟蹰剑。营帐里只有一顶昏暗的灯笼,是渡雪山庄的两个小弟子刚刚送过来的。眼下,两个小弟子前脚刚走,那灯笼忽然就有了越来越亮的趋势,清脆的铃铛声,响个不停。“苏前辈?”杨修逸压低声音问了一句。灯笼停在一个刚好的亮度,白衣红裙的小姑娘出现在杨修逸的面前。灯下看人,美不胜收,小姑娘开口,语出惊人:“小仙君,私奔吗?”杨修逸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噎死。“前辈,你正常点。”杨修逸哭笑不得。从他在昔草谷认识苏以彤开始,这位前辈从来就没个正经的时候,可眼下,却让人觉得心头一暖。杨修逸有点为难:“我爹他……”“你就说吧,走不走,大冷天的,本医圣特地来这破地方捞你。”苏以彤高傲道,“是爹重要,还是本姑娘重要。”杨修逸:“……”半个时辰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背着个明晃晃的大灯笼,溜了。“要我说啊,你爹那狗东西,能养出你这么单纯的一个小孩,真是不容易。”灯笼挂在杨修逸的后背上,感慨道。杨修逸哭笑不得。灯笼继续感慨:“你说我这仇啊,是报还是不报呢,你个小孩能懂个啥。”“是是是,我不懂。”杨修逸不清楚苏以彤和谁有深仇大恨,只是非常有求生欲地哄道,“我爹他不是坏人,我娘也不是,虽然我还不知道我娘在哪里。”“你个傻孩子,哪天我把你卖了,你还得帮我数钱。”苏以彤说。杨修逸只好哄他:“数数数。”不多时,苏以彤的感慨变成了呓语,灯笼里很快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前辈,我能叫你彤彤吗……”杨修逸披着一身星光,小声问道。苏以彤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杨修逸在说什么,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彤彤。”杨修逸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苏以彤睡前嘟囔了一句要去南阳,杨修逸还记着,他召出踟蹰剑,想要御剑飞行,听着苏以彤均匀的呼吸声,想到先前在营帐中苏以彤抱怨天气严寒,忽然干了个蠢事,他脱下外衫,把灯笼整个包裹进外衫里,自觉十分稳妥,这才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踏上踟蹰剑,向南阳城的方向飞去。第44章 副作用江夏城外的庄子里,有人还未眠。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还不是很大,那妖修出门前,面部特别扭曲地冲北逍挤了挤眼睛,又朝屋里的柜子比划了半天。俞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的北逍相对于他刚回来的那一阵子,情绪要稳定很多,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很正常的妖族,也没有做过一言不合就要咬人的事情了。两人心中大约都藏着些事,一时半会谁也没有要睡的意思。俞音想了想,抓住北逍的衣袖去寻对方的手腕,一丝灵力探入其中,北逍体内的灵力一丝丝退开,完全没有抵抗,俞音的灵力顺着北逍的体内游走了一圈,神色有些凝重。北逍的神魂还是不全。“不疼吗?”他忍不住问。师父说过,神魂不全,是很疼的,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不疼。”北逍摇头,抬手想要抚平俞音皱起的眉头,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弄得俞音有些疼,但俞音却丝毫没躲。“你在,就不疼。”北逍浅金色的眼睛里,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还想问什么,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俞音的确有不少问题,尤其是冥灵的事情,他很想知道冥灵和北逍这两只上古的老妖怪,在几千年前到底留下了一笔什么烂账,以至于几千年后还要扯着当年的旧事撕得你死我活。“你和冥灵……”俞音刚开口,就被北逍打断了。“我记不太清,想看吗?”北逍一手抚上俞音的颈侧。俞音想了想,点头。“可以给你看。”北逍难得露出了几分狡黠的意思,“但是,你应该还记得,记忆追溯的过程相互的,你看到我的回忆,我也能看到你的。”俞音:“记得,我不介意让你看到我的过去,不过……” 第75章 他还未从惊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九道光从不知名的方向飞去,九声嘶鸣从半空中传来,九个太阳中飞出翅膀燃烧着的飞鸟,向着大地的四面八方坠落,其中一只三足金乌,周身燃烧着火焰,烈焰划过苍穹,金乌向着海面上鲲的方向坠落,火焰穿过俞音的身体,整片海水都在燃烧,鲲的身体在火焰中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一颗蛋的形状,坠落向海水的深处。火焰填满了整个世界,俞音睁开眼睛,再次看到了北逍浅金色的眼睛。记忆追溯,结束了,他回到了现实之中。随即,俞音感到腰间一软,四肢百骸间,传来一种酸麻的感觉,接着就是一种脱力感,身体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意识世界里的感觉竟然被带回了现实,记忆追溯的副作用着实厉害,北逍神色自如,似乎早有预料,伸手扶了俞音一把,不扶还好,他这一动作,俞音视线往下一落,立刻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俞音倒抽了一口冷气,迅速挪开了视线,然而他此时的神情,却一丝不漏地被北逍收入眼中。北逍很坦然,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可以给俞音看个够,甚至看着俞音微微发红的耳尖,翘起了唇角。“你……在我的记忆里,看见了什么?”俞音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嗓音有些哑,是那种带着不明意味的沙哑。果然,北逍看他的眼神立刻多了点不明的意味。“我看到了你。”“只有我?”俞音不解,好歹他是混过两个世界的人,回忆不该那么单调,记忆追溯的副作用里,他透过北逍的记忆,看见了上古时期近乎传奇的场景,也不知道北逍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北逍点头:“只有你。”他看见无数的光影中,他的俞音穿着异世的衣服,在没有他的岁月里穿行,与不同的人说笑着,从幼童一路走向少年,异世的周围是快速穿行的金属怪物,四周是拔地而起的方盒子,理解的不能理解的事物,都不那么重要。唯一重要是,他看见了那段时光。他曾经以为彻底失去的,以及所有求而不得的,在记忆追溯的末端,都短暂地圆满了一回。北逍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明明白白写着俞音二字,将心底的欲望写得明明白白,俞音迎上那目光,忽然觉得自己是把意识世界里的副作用给带到了现实。越是这样想,目光就越是控制不住。再看北逍,“得逞”两个字都要写在头顶上了。俞音扭过头去:“我……想先去洗漱……”一对上这样的北逍,他就没辙,总觉得自己的下半辈子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记忆追溯的过程像是过了很久,现实中却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依旧是一片深重的夜色,俞音感觉到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粘在身上,连额角的发丝也沾了汗水,有些不太舒服。“好。”北逍应声,理所当然地去扯俞音的衣带,“我帮你。”俞音:“……”他本能地想拒绝,可两个人刚刚才经历过记忆追溯,他现在推开北逍,是不是会显得自己比较渣。事实证明,这种时候,俞音想多了,现在的他,还因为记忆追溯的副作用而四肢发软,而北逍也没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在俞音纠结的时间里,北逍成功解完了他的衣带,把人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屏风后早已准备好了一个大木桶,衣物被剥落在木桶边,俞音这才发现,这木桶里放了很多新鲜的花瓣,空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点了熏香。俞音刚想说他自己下去就好,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接下来迎接他的就是水花四溅。在还在他思考的时候,北逍直接把他高高抱起来,扔进了桶里。俞音一时间来不及反应,还呛了一口水,然后,所有的旖旎和羞赧都不见了。好久没见北逍疯了,这么给他扔下来,给俞音的感觉,又像是回到了他刚刚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北逍!”俞音拍着木桶边缘,怒道,“你想淹死我直说!”北逍离开的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他没有回头再看俞音,不多时,俞音听见了屋门关闭的声音。俞音看着北逍离开的地方,愣了半晌,大脑似懂非懂,刚刚平静下来的身体又开始焦躁起来,思绪混乱成一片。纪飞雨在嘉定郊外田庄的大门外吹了半宿的冷风。他在田庄的大门口站了多久,那看田庄的妖修就和他唠嗑互怼了多久,鸽子芸芸蹲在纪飞雨的头顶上,偷偷去啄那条红色的缎带,纪飞雨并未察觉。站在纪飞雨身后的两个剑阁弟子瑟瑟发抖,要知道他们阁主的这条发带,是旁人动也动不得的。无数人私下里谈论过纪飞雨的审美,议论过他头上那条红色的发带,却从来没人敢当面去问。纪飞雨一手抱着鸽子,一手按着寂寥剑,凶巴巴道:“你到底帮我叫人了吗?你怎么回事啊,快给我把俞音叫出来,叫个人有这么难吗。”妖修擦汗:“叫了叫了。”一个时辰以前就叫过了,尊主不出来,他也没办法不是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纪飞雨不耐,“看到我手中的寂寥剑了吗?”“知道知道,看到了看到了。”妖修频频点头。“你就敷衍我吧,算了。”纪飞雨等了很久也没见到有人出来,终于把鸽子芸芸从头上摘下来,威胁道,“看到这个鸽子没,你告诉俞音,再不出来,我炖了都不还他了,这鸽子你们尊主养了不少年,味道应该很鲜美吧。”妖修:“……”“你敢?”鸽子芸芸歪头瞥了一眼纪飞雨。纪飞雨堂堂一个剑阁阁主,哪里能容忍自己被鸽子挑衅,立刻回怼道:“我怎么不敢,我给你切片,一半炖汤,一半爆炒,你看怎么样?”“不怎么样。”芸芸奶声奶气地重复道,“纪蝈蝈,你敢?”“你叫我什么?”纪飞雨手一抖,鸽子落在了地上。“你找死啊?”鸽子芸芸蹲在地上,翅膀扑腾起地上的灰尘,大摇大摆地站在纪飞雨的鞋尖上指责道。纪飞雨愣了半晌,一把抱起鸽子,非常宝贝地揣进了怀里,突然不想还给俞音了。“你来做什么?”妖修的身后,俞音站在月色下,淡淡地看着门外的纪飞雨。纪飞雨揣着鸽子,抬眼看见俞音身后那大妖,大妖浅金色的眼睛里只有俞音一人的身影。纪飞雨原本是来还鸽子的,另外还想顺便告诉俞音一件小事,如今鸽子不想还了,那么小事只能当大事讲了。纪飞雨走进院内,才发现俞音身上带着刚沐浴后的清新气息,头发还是半湿的,衣服也换了崭新的一身,纪飞雨有些诧异地抬眼瞧了瞧俞音,又看了看俞音身边的北逍,不太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深更半夜沐浴。 第77章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可以了解一下。”俞音道。“什么?”纪飞雨问。俞音:“秦霜寒是妖族。”“啊?你身边为什么那么多妖族。”纪飞雨明显一愣,有些难以置信,震惊中端起桌上的茶水试图喝口水压压惊,“等等,他是妖族,难怪他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可二十年前在你死后,秦霜寒也……”纪飞雨认为,俞音身边的人,有俞歌是妖族的先例,那么秦霜寒是妖族的事情,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顶多会有些惊诧罢了,然而俞音又开口了——“还有一件事……”俞音指了指身边面无表情打量着纪飞雨的北逍,有点艰难地开口道,“他,是秦霜寒。”似乎是为了配合俞音,北逍冷漠地点头,十分不情愿地开口,冷冰冰道:“对,我是。”纪飞雨咽了一半的茶水哽在了喉咙里,差点没被呛死,剩下的半杯茶水被他不小心泼在了鸽子芸芸的头顶上。“你找死啊。”芸芸奶声奶气道,顺便抖了抖翅膀,抖了纪飞雨一脸小水珠。纪飞雨顾不上咳嗽,捧起鸽子,小心翼翼地抬袖给擦了擦。俞音:“……”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不过他刚得知北逍身份的那会儿,反应似乎也不比纪飞雨小。身边的人,不知道在自己死后,经历了什么,完全变了一番模样和性情,不仅纪飞雨,连他自己,当初若不是落英剑的剑气,也无法辨认出北逍的身份。“你还好吗?”俞音好心地问。纪飞雨不太好,这位妖族尊主他打过不少次照面。纪飞雨知道妖族的尊主叫北逍,不知道是哪里蹦出来的怪东西,当年直接把半死不活的九婴扔出了妖族的皇城,这位尊主脾气不好,原形不明,人族和妖族都害怕他。自从这位尊主养成了手动拆迁人族房子的爱好以后,几乎每年花月节,他俩都要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在废墟中大打出手,纪飞雨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妖族尊主行事如此诡异,毫无规律可循,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莫名其妙。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妖族这位传闻行事疯癫,狂躁起来逮谁咬谁的尊主,会是当年那个始终跟在俞音身后带着黑白色恶鬼面具的少年。很多认识俞音的人都觉得,秦霜寒对俞音的态度太恭敬,就像是俞音的剑侍,可纪飞雨知道,俞音始终都把秦霜寒当做家人,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外人眼中所见,要近很多。重生回来后的俞音,成天和妖族尊主搅合在一起,纪飞雨是知道的,可他不像毓秀和沈云央那般如临大敌,毕竟他和俞音自二十多年前在南阳夏家门前分道扬镳开始,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俞音要做什么,那是俞音的自由,他不关心,也不干涉。他不是没有疑惑过俞音和妖族尊主的关系,考虑过很多可能,也听过不少难以入耳的传闻,却从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不过有时候纪飞雨也会想,若是当年那些事情没有接二连三地发生,俞音和秦霜寒没在后来的混乱中惨死,如果他没有因为内心的隔阂和跨不过去的那道坎,对某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他和俞音之间的关系,是会在二十年的漫长岁月中逐渐被弥补,还是在二十年的隔阂中越走越远。可如今再想这些,都不再有意义。不论如何,纪飞雨都知道,是当年沈云央的贪婪,和他自己身为旁观者那种犹疑不决的态度,把俞音逼上了无法选择的结局。秦霜寒大概也一样。他后悔过,可后悔一文不值,俞音大概不稀罕,他自己也不稀罕。纪飞雨忽然意识到,如果说妖族尊主是秦霜寒,那他的很多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当年妖族尊主毁掉人族圣殿,是因为烈阳殿是俞音……俞音原本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却发现纪飞雨陷入了少见的沉默之中,连着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复杂,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俞音不得不开口继续道:“因为要提及当年的事情,所以不得不告诉你北逍的身份,你应该知道,当初我十岁的时候,曾经只身一人潜入妖族的琴州,在那里我带回了一只妖,就是后来的秦霜寒。”时隔多年,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俞音眼前出现的,又是那个落在他剑刃上的黑色小妖,目光中不知不觉地全是温和。纪飞雨是第一次听俞音说起这段过往,忍不住问:“然后呢?”“然后我被我师父胖揍了一顿。”俞音没好气地瞪了北逍一眼。这下连北逍的眼睛也弯了弯,好像在回想当年的场景。纪飞雨:“……”要不是真的想了解从前的事情,他现在真的不太想呆在这里。“问题就在这里。”俞音坐直了身体,“我以为师父揍我是因为痛恨妖族,因为从我很小的死后开始,他就不让我同任何人结下因果,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有一日我和秦霜寒一起,从京郊捡回了俞歌,结果发现俞歌也是妖族,我以为自己又要挨揍,师父却留下了俞歌,当初我以为他对我绝望了,所以破罐子破摔,但现在我觉得并不是这样。”“你是说……”纪飞雨如今身为剑阁的主人,自然也是人精,很快就能明白俞音话里的意思。清寻,百里寻。当年留下俞歌,很可能是师父看出了自己与小凤凰之间的因果,所以才会尽心尽力养着小凤凰,拿自己的命去护着俞歌。在场的三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俞音的师父清寻真人,与凤凰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多年前京城被猎杀的那只凤凰消散在薄雾中,连同着那段爱恨与滔天的仇恨被人刻意埋藏。三清山上种满了梧桐,凤凰择梧桐而栖,清寻真人,或者说,百里寻,在怀念谁。第47章 嫌弃俞音忽然道:“还有一件事,我得向你确认一下。”既然他能回来,决定要追究当年的事情,那么有的东西,他就不得不和纪飞雨摊牌。纪飞雨:“你说。”“你应该知道大妖都有自己的[天预],凤凰一族虽然没落,却也算是上古大妖。”俞音道,“当初镜雪关之役后,剑阁受到不明势力的攻击,你爹纪沉受伤,消息被封锁无法传出,剑阁危在旦夕,但因为你成功地赶回了剑阁,才化解了这场危机,但后来也……”后来没多久,俞歌出事,纪飞雨被剑阁的事情牵绊,赶回江南时,只找到了俞歌用来束发的红色缎带。那次镜雪关城楼上的送别,成了他们俩之间的永别。纪飞雨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不是没有想过,当初剑阁遭到的袭击太突然,太莫名其妙,他无数次庆幸自己刚好赶回,又无数次后悔自己将俞歌丢在了江南,也因此恨过很多人,恨南阳夏家的贪婪,也恨俞音和秦霜寒没有保护好俞歌,但他最恨的,还是自己。时隔多年,他和俞音再次聚首,抛开彼此的隔阂,把当年的伤口撕扯开来看,才发现一系列的贪婪、疏忽与巧合背后,是被人精心设计的局。可凤凰,是无辜的。二十多年前,直到俞歌在那场猎凤中死去,纪飞雨才知道俞歌是凤凰,还能有谁,在这之前就识破了俞歌凤凰的身份,利用凤凰预知的能力,让他主动离开镜雪关,又把俞歌和秦霜寒引入了京诚,一手促成了当年惨烈的三清山猎凤。 第79章 “你……”俞音先是一愣,本能地想要推拒,随即按在北逍心口处的右手,感受到了北逍神魂中的不安。记忆追溯的副作用还没过去,俞音的手脚还有些虚软,在对方的动作中,他逐渐放弃了所有的挣扎,放软身体,放任着北逍所有的动作,北逍感受到他的动作,按在俞音腰间的手更加用力,随后慢慢加深了那个吻。妖修的田庄外,纪飞雨捧着一只鸽子,站在初春乍暖还寒的夜里,吹了半天的冷风,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自己什么时候又招惹了北逍,只能归结于北逍还是向从前那般行事诡异,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最终,纪飞雨只能把鸽子揣进了怀里,骂骂咧咧地走了。——第二卷 木落雁南渡 完——— 第48章 做什么都可以南阳城外落剑谷,巨大的重剑深深插入谷中,熔岩在峡谷的深处流淌,空气被无形的灵力扭曲。落剑谷上空不能御剑,是修仙者这些年里都知道的事情,杨修逸撤了踟蹰剑,背着苏以彤的凝魂灯,绕开落剑谷,向南阳城走去。灯笼半个时辰前就醒了,此时正在絮絮叨叨个没完。“这剑……是重剑承影?”杨修逸看着峡谷深处的那把巨剑,颇为感慨。仅仅是在近处观望,就能感觉到那把剑身上散发出的戾气,此剑凶煞,坠落在这里二十年,也无人敢动,大概也只有俞音那样的人,才能驾驭重剑承影,以这样一把凶剑,平天下之乱。可想到当初俞音的结局,杨修逸就觉得惋惜,周围人不怎么和他提俞音,杨霁明倒是说过一次,他说锋芒毕露之人,过刚易折,不如收敛锋芒,韬光养晦才能在这世道中保全自己。杨霁明的说法,杨修逸始终不认同,他觉得俞音那样的人,生来就该锋芒毕露。“是承影。”苏以彤懒洋洋道,“俞音自己的剑,让他自己来捞吧,估计他也快来了,承影可凶可凶的了,比落英剑还凶,我可不想帮他拿,烫手啊。”“前辈是觉得,南阳城有古怪?”杨修逸问。“有吧,上次来时,见到了一个挺好看的姑娘,想再去会一会。”苏以彤回想起前不久在南阳城春神祭上见到的姜诺衣,那姑娘不愧是神莺阁的阁主,容貌惊人,琴弹得也好,只是那眉眼之间,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白衣红裙的少女忽然出现在杨修逸的面前,挡住了他前行的路,还盯着他不住地打量。虽然不是女子,但苏以彤比杨修逸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好看,杨修逸被他盯得有些尴尬,开口道:“前辈在看什么?”“杨霁明是你爹?”苏以彤难得正经地开口,没带半分阴阳怪气的意味。杨修逸一时间有些不习惯,答道:“是、是啊。”被苏以彤这么问,一时间他也有点不确定,杨霁明是不怎么待见他这个儿子,从来没让他唤过自己一声爹,可杨修逸的的确确就是杨家的后代,血缘石上验过无数次,是错不了的,杨霁明的几个兄长都未留下子嗣就接连死在意外中,杨修逸的身份不容置疑。虽然杨霁明每次盯着血缘石的表情都不太好,可渡雪山庄的少主之位还是给了杨修逸,连名剑踟蹰也是他的,杨修逸觉得杨霁明已经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了自己,他很知足,也很感激,杨霁明也许不愿意认他,可他打心底里认同杨霁明。苏以彤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你娘是谁?”“我不知道。”杨修逸诚恳摇头,“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我娘,如果我提起,庄主会生气。”“你不知道?”苏以彤,可他隐隐约约,却分辨不出真相,他只想查出当年的事情,找杨霁明把账算清楚,一开始也动过心思,想要杀杨修逸来报仇。可在南渊的那条小溪边,他就放弃了这样的念头。杨修逸是无辜的。苏以彤和很多人都不同,他分得很清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会牵扯到无关的人,俞音和秦霜寒对他有恩,他以命报恩也在所不惜,他觉得杨霁明害过自己,想要报仇,却不会用杨修逸的性命来抵。杨修逸见苏以彤忽然陷入了沉思之中,有些困惑,开口道:“前辈?”苏以彤摇摇头,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把杨修逸拐了出来,生在渡雪山庄,养出杨修逸这样单纯的性子,实属不易,苏以彤不想把他牵扯进这些纷乱的杂事中。世事纷扰,而他,太干净了。苏以彤开口:“南阳已经到了,你要不要……”他后悔带杨修逸私奔了。“这是什么声音?”杨修逸忽然问道。苏以彤放下原本要说的话,静心聆听,是琴声。那把名为夜雪明的神兵。苏以彤的面色逐渐沉了下来,上次在近处他没有察觉,这次在远处隐隐约约听见夜雪明的琴声,他竟发现自己对这琴声格外得熟悉,当年镜雪关之役后,他原本要去三清山找俞音,杨霁明却先来找他,那日苏以彤隐隐约约在院中听到的,就是这样的琴声。不知是谁拨动的琴弦,可琴声,是一样的。那把名为夜雪明的古琴,与梦蝶蛊之间的那根线,在苏以彤的心中逐渐清晰起来。那不是什么蝴蝶,也不该叫梦蝶,那是天道的化身。冥灵想要打开四界的屏障,就有求于天道,要向天道献上凡人的性命,还有烈阳殿后人的血脉之力。而借天道杀人,必要遵循天道的规律,天道不会轻易害人,除非人甘愿去死,夜雪明迷惑人的心智,而献祭之人,亲口说出愿意,天道则化身为蝶,吸食人的血肉。能与天道对话,便要以人命来祭天道,何其残忍。又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用那么多条性命来祭天道。是求长生,还是另有所愿。苏以彤的心中,忽然无比清晰地想起,当初镜雪关之役后,杨霁明在那琴声中,问他的问题。“镜雪关之役中,渡雪的不少弟子受了伤,凝风楼的弟子忙不过来,你可以帮忙去看看吗?”“可以。”那时的苏以彤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丝毫没在意院落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琴声,以及杨霁明肩膀上停着的蝴蝶。他答应了,应的是蝴蝶,天道就把他选为献祭之人,他便成了镜雪关之役后,中蛊的第一人。上古时期,人们常说,语言代表着愿念,他被琴声迷了心智,答应了杨霁明抛出的表面问题,所以才会被蝴蝶寄生。 第81章 杨修逸尚未反应姜诺衣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姜诺衣的目光让他觉得有些怪异,趁他晃神,姜诺衣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那只原本纤细的手,抓起人来却宛如铁钩,力量惊人。杨修逸吃痛要抽回自己的手,姜诺衣却诡异地笑了笑,带着杨修逸整个人消失在原地。夜雪明的琴弦齐鸣,苏以彤的金簪刺出,只留下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他的凝魂灯还在杨修逸的身上,只是两者之间的联系,忽然被切断了。琴声在城市的上空慢慢散开,北逍跟在俞音的身后,跃入了南阳城中,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俞音刚落入南阳城中,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神兵夜雪明能夺人神志,名不虚传。不该来南阳,这是俞音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可是天象昭示着南阳,要想解开最终的局,必须自南阳开始。俞音回头去看北逍,北逍神魂不稳,最容易受到夜雪明的影响,明知道夜雪明在城中,北逍还跟着跳了下来。该说他疯呢,还是别的呢。“你先别动用灵力。”俞音吩咐道。“好。”北逍毫不犹豫,点头答应。答应的跟真的一样,俞音很不放心,南阳不能久留。神魂被撼动的痛苦,即便是想象也让人觉得撕心裂肺,可北逍的神色始终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不言不说,可俞音却能体会。这琴声能扰乱人的神志,俞音在混乱中,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姜诺衣的身影,在她的肩膀上,停着一只巨大的蝴蝶。蝴蝶是天道。蝴蝶翅膀扑朔着,姜诺衣开口说了句什么,众人都没有听清,却受到琴声的影响,有种想要开口答应的欲望。不能应声,不能回答,不然就会成为天道选中的献祭者。城内的百姓在琴声中醒来,摇摇晃晃地,向着几人的方向扑去。“快破阵。”纪飞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神志。夜雪明是上古神兵,能迷惑人的心智,也会消耗使用者的生命,以夜雪明构建的阵法,极难破阵,加上姜诺衣琴技极高,乐曲扰人心魂,却格外动听,想要破此阵,难度极大。“要么破阵,要么撤离。”纪飞雨道。“不能撤。”俞音咬牙道。这是一个死局,向前是南阳的凡人,要想杀姜诺衣,必将越过这些失去神志的凡人,若是此时从南阳撤离,冥灵和姜诺衣天道作祟,那南阳就是下一个临安。而且,若是让南阳也陷落,那冥灵的计划达成,下一步要动的就是俞音自己。天诛的红线紧紧地围绕在俞音的周围,将他和周围暴乱的凡人隔开,俞音将落英剑收回剑鞘中,防止落英剑气无差别地攻击了手无寸铁的凡人。所有人都在思索破阵之法,纪飞雨这边正在焦头烂额,他忽然发现苏以彤化作人身,推开周围的南阳城百姓,摇摇晃晃地朝着姜诺衣的方向走去,苏以彤收起了手中的金簪,脚下的步伐却没停,有人尖锐的指甲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纪飞雨头皮一麻,张口就骂:“苏以彤你有病?没看到大家都在想办法吗,你愣是往里面闯什么?”苏以彤没搭理纪飞雨,他的周围皆是眼神空洞面目狰狞的南阳城中人,那些人被夜雪明的琴声控制,早就没有了自己的神志,他一步步艰难向前,企图从姜诺衣的身边带回杨修逸。不知道为什么,从进入南阳城开始,他就下意识地觉得,要让杨修逸离那个女人远一些,不能把杨修逸牵扯到其中。众生皆苦,自他离开南海的那一日他就知晓,他想救众生,所以离开南海的世外桃源,踏入凡尘中,可如今千百人被困南阳,他想救的,却只有一人。按照纪飞雨所说,落剑谷就在附近。俞音闭上眼睛,试图从南阳城召请自己的重剑承影,可这琴声太扰人,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在干扰他的心绪,他于北逍记忆里看到的那幅画面又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次画面周围的迷雾散了些,以至于俞音清晰地看到,在秦霜寒的身边,未泯剑断的地方,躺着前世的他,在他心口的位置,插着一把短剑。就像是多年前,在三清山的那棵梧桐树下,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俞歌,告诉他的那样。“师兄,我看到你全身是伤,我还看到小黑把剑刺入你的心口……”那是多年前,在三清山的梧桐树下,俞歌无意中动用自己的[天预]后看到的未来,是不是凤凰看到的预言都是天道事先安排好的人生轨迹,无法避免也无法逃开。可他从来都不愿意相信天道啊。自他很小的时候,就隐隐中觉得,天道很不待见他,后来他去了二十一世纪,知道这种情况叫水逆,可没有谁会一直水逆,天道不喜欢他,这种感觉生来似乎就刻在他的骨血之中,他不信命,也不信天道。俞音眼前忽然一片血色,他原本要开口说话,刚要开口,口中涌起一股血腥味,他用手一抹,手背上尽是殷红的血。那血色,就这么倒映在北逍的眼睛里,俞音内心咯噔一下,下一刻,天诛几道红色丝线,将俞音护在其中,其余的丝线,凝成锁链,从四面八方,刺向姜诺衣的身影,锁链在半空中交汇,灵力的红光锋芒毕露,姜诺衣脸上浮现笑意,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被夜雪明控制的杨修逸目光空洞,站在锁链穿刺的方向。“别……”俞音想要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苏以彤自原地跃起,红色的裙摆翻飞,一把揽过杨修逸的腰,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北逍手腕翻动,锁链调转方向,追着姜诺衣的身影,天诛剑气在半空中凝结,通体赤色的剑刃,藏身于锁链的缝隙中,不时刺向姜诺衣所在的位置。姜诺衣看着扑倒杨修逸的苏以彤,手指扫过琴弦,原本闭着眼睛的杨修逸睁开眼,夺过苏以彤手中的金簪,对着苏以彤心口的位置刺了下去,苏以彤正在动用灵力查看杨修逸的状态,不妨一道金光朝着他胸口的方向刺了过来。金簪撞上寂寥剑,浅蓝色灵力扫过金簪,两人的衣袖上,皆是结了霜花。“多谢。” 苏以彤从杨修逸的手中取回金簪,向纪飞雨道谢。“好好保你的命吧。”纪飞雨神色复杂道,“人死了可以变鬼修,鬼修再死了,你能变个什么东西,我们可就不知道了。”鬼修不入轮回,没有来世,若再遭到致命的攻击,等待苏以彤的结局,就只有魂飞魄散,这些纪飞雨都是知道的。谁也不想变成现在的样子,当年他们七人在南渊,享天下美名,原本以为等着他们的是飞黄腾达,哪想到最后死的死,伤的伤。纪飞雨不是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当初的他们,明明全都心怀天下,最后却一个个落得那样的结局,后来年龄大了些,心思沉了有些,他也就不想了,就当是天道作祟,命运使然。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一切哪里是什么天道,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离北逍最近的俞音,明显能感觉到北逍的灵力正在快速地被消耗,原本就不完整的神魂,在这样的阵法中,必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神兵天诛的攻势未减,以一种可怖的气势,像姜诺衣的方向扫去。“北逍,停手吧。”俞音强忍着剧烈头痛,颤声道,“你的神魂,不能再受伤了。”北逍腾出一手,安抚般揉了揉俞音的头发,又把他往身前搂了一些,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回追击姜诺衣的天诛。 第83章 那手心里的,是迷你版的北逍?俞音戳了戳手心里的小鱼,小鱼醒过来,在空气里游动起来,游到俞音的身边,吻上了他的脸颊。大概是神魂不全的缘故,在这个小世界里,北逍只能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北逍?”俞音戳了戳小鱼的尾巴。小鱼绕着他的手指,游了一圈,吐出了一个小小的泡泡。俞音觉得可爱,又觉得心疼。俞音环顾周围,竟然看到了三清山,那是多年前,还未荒芜的三清山。漫山的梧桐,素净的院落,同俞音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他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一路向山上走去。院落前站着一个衣衫素雅的陌生男子,静静地看着闯入的俞音。俞音也在看他,心中是压抑不住的惊诧。眼前的人,生得极为好看,但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人的脸,和他小师妹俞歌的,几乎一模一样。第51章 承影剑灵“俞歌……”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是俞歌,俞音还是唤出了小师妹的名字。眼前这人,和俞歌的容貌,太相似了,连同着给人的感觉,也是一样的。“俞歌?”对面那人挑眉,“那是谁?”俞音摇头:“抱歉,是我唐突了。”“不唐突。”对面倒是很好交流,摆摆手道,笑道“你能来这里,便是同我有缘。你身上有凤凰的气息,这是我后人的气息。”他的后人?见他困惑,那人非常有耐心,又笑着解释道:“的确是我的后人,虽说凤凰留下后代的方式与人族不同,但她的的确确是我的孩子。”俞音身上的凤凰气息来自于俞歌留下的凤凰翼,如果说俞歌是他的后人,那眼前人,是谁?俞音按捺住内心的惊愕,问道:“敢问前辈是?”那人冲俞音笑了笑,答道:“不是什么前辈,我只是凤凰在古琴内刻下的一段念想,你可以叫我寒筝。”寒筝。俞音在内心默念这个名字,眼前人叫寒筝,而清寻真人的那把琴,名为怀筝。隔着一段残破的记忆,当年的事情,早就不可完全追溯。他正思考着,寒筝又开了口:“俞歌这个名字,很好听,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1],我很喜欢‘歌’这个字,如果我的小凤凰有机会长大,她的名字,也应当为‘歌’。”俞音内心咯噔一声,有什么遥远的牵连,被他若有若无地抓在了手中。俞歌这个名字,当年是清寻真人取的,他捡回来的,那就跟着他姓俞,师父说是要断开前缘,以求平安。当年俞音只道师父在胡扯,却不知道这其间还有深意。“百里歌。”寒筝看着俞音,继续说道,“我的小凤凰,名为百里歌。”那一瞬间,俞音已经明白了,眼前的人,是三十多年前在京城被杨瀚猎杀的那只凤凰,而他的师父清寻真人,也就是百里寻,同眼前名为寒筝的人,是一对恋人。寒筝见他神色有异,继续道:“当初事发突然,为了保护她,我把她藏在了城郊,除了我,没人知道她的存在。”三十多年前,京城猎凤,那时的庄主杨瀚拔得头筹,凤凰被杀,凤凰翼被夺走。百里寻为报此仇而诛杀杨瀚,渡雪山庄一夜之间换了主人,杨霁明幼年的噩梦自此开始。这其间还有俞音想不通透的地方,不论是纪飞雨还是棋先生,都说过百里寻是百里家外门一名没有多少灵力的书生,一名没有灵力的凡人,如何在一夜之间,诛杀修为高深的杨瀚。俞音记得,清寻真人在阵法上很有一番研究,但灵力平平,当年能杀杨瀚,是借了谁的力量?不过其他的事情,俞音已经知道了。他和秦霜寒从京城郊外的林子里捡回去的小凤凰俞歌,竟然是他师父的女儿,所以那次师父才反常地留下了俞歌。因果皆不可避。俞音眨了眨眼睛,落下泪来,是神魂深处,俞歌残留的意识在哭。小鱼摆了摆尾巴,游过来吻去了俞音颊边的泪水。留在古琴里的寒筝,明显只是一道残魂,只有主人零零星星的意识碎片。寒筝不问他为何落泪,仿佛已经知道了一切,只是并未言语,仅从袖间取出一方手帕,递给了他。君子如玉,说的大约就是寒筝这般模样。俞音看了看周围,三清山的一草一木,与记忆里的如出一辙,那般熟悉,凤凰寒筝来过三清山吗,可凤凰死的时候,他师父都还没来到三清山。这样想着,俞音问道:“前辈来过三清山?”“三清山?”寒筝有些困惑,“你把这里叫做三清山?”“对,江南三清山。”俞音哑声道:“这里是我的师门,是我们长大的地方。”“我不知道。”寒筝摇了摇头,“这是我的愿景,我曾经想过有一个这样的地方,梧桐满山,院落素雅,深居其中,能抛却繁杂的世事。这个想法,我只同一人说过。”俞音心中漫出一丝苦意:“这个人,是不是叫百里寻?”“是。”寒筝脸上浮现笑意,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忆些什么。俞音只能无声地叹息。不是这里的一草一木像极了三清山,而是三清山的一草一木原本就是仿照着这里建成的,种了满山的梧桐,守着清冷的院落,等着一只不会再回来的凤凰,他那修无情道的师父百里寻,真的无情吗。 第85章 承影剑是来自于上古的凶剑,每次都会干扰俞音的情绪。俞音却反常地把承影剑扔在一边,一把抱住了北逍。“你看到了什么?”北逍立刻察觉此时的俞音不对劲,“不要去想。”俞音摇摇头,想要把记忆里的画面驱散,弥补般地抱着北逍不肯撒手。承影剑上红光一闪,陈誓出现在原地,有点懵圈地挠挠头,看了看自家学长和学长的男朋友,然后和不远处抱着鸽子的纪飞雨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感觉有点撑。“弟弟!”承影当前,神莺阁的阁主也没有害怕过,可百里棋被承影击伤的那一刻,她却慌了。整个天空都在燃烧,姜诺衣跟着百里棋从天空中坠落,把对方抱入怀中。“弟弟……”姜诺衣半跪在地。“是我欠你的。”百里棋嘴角溢出鲜血,断断续续地说,“当初中蛊的是我们两人,梦蝶蛊无人能够生还,凝风楼的丹药,我不该求父亲给了我,放弃了你……那时你能活下来,我很高兴……”“你从来就没欠过我。”姜诺衣咬牙道,“冥灵救了我,但我也付出了代价,临安梦蝶因我而起,你本无须为我遮掩,想方设法把这些揽到自己的身上。你也没必要,代我去死,我是记恨父亲把生的机会给了你,可我恨的从来都不是你,我恨的,是渡雪山庄啊。”百里棋却已听不到了。“凝风楼的仙药。”纪飞雨若有所思,“当年中蛊的众人,涌入江夏城,一来是因为听说了凝风楼下蛊的谣言,另一部分原因是传说凝风楼藏着能治愈任何病痛的仙药。”他只当那是传说,却没想过凝风楼真的存在仙药。那仙药的传说,他们在南渊学宫修行时,都听先生讲过。上古时期四界混战,真仙旁观人族的苦难,而先圣从真仙那里盗来两颗仙药,仙药能提升修为,也能治愈所有病痛,先圣吞下丹药,修为大涨,成功将四界分离,从此这片大地上只剩人族和妖族。相传那盗走仙药的先圣,就是凝风楼的先人。当年读书的时候,他们都只把这传说当故事听,从来没有想过,在凝风楼里,真的存在着什么能治愈一切病痛的仙药,那仙族和魔族,在四界分离以前,想必也真实地存在过。苏以彤提着灯笼,从燃烧着烈火的蝶群中走出,灯笼上的银铃铛随着他的步伐,轻轻地摇晃着。灯笼沁出水雾,慢慢自行卷上百里棋的身体,百里棋魂魄深处的记忆被唤出,重现了凝风楼的当年事。十八年前的江夏城中,一片狼藉,中蛊的人纷纷涌入江夏,露宿街头,日夜围着凝风楼的宅邸不眠不休,城中中蛊的人越来越多,恐慌逐渐笼罩着这座城市。凝风楼内,十九堂主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叹息,他的两个孩子,都在这场混乱中,中了梦蝶蛊。梦迪蛊无解,而凝风楼上古流传下来的仙药只有一颗,两个平日里视若明珠的孩子,他只能救一个。“爹爹,救我吧。”少年穿着玄青色的衣衫,衣襟上绣着凝风楼的风舒云卷纹,他的半张脸上,透着森森的白骨,“救我,我害怕。”十九堂主犹豫了很久,起身按下机关,进入密道之中,良久,才捧着一个盒子从密道中出来。房间门外的墙壁上,靠着一个穿着凝风楼衣服的少女,少女满脸都是泪,她透过半透明的窗户看了看屋内,转身向夜色中走去,再也没有回头。即便是年少无知,谁都知道生命的可贵。百里棋想活,他的姐姐百里依依也一样。从凝风楼入局的那一天开始,他们两人之间,就只能活一人。水雾再起,众人看见,冥灵从乱葬岗将濒死的百里依依救起,从此世间再无凝风楼百里家,再无百里依依。十多年后,在当年江夏城的烈火中侥幸存活的姜诺衣成为了神莺阁的阁主,与渡雪山庄的杨霁明关系甚密。当年的愧疚让百里棋无法从过去走出,当姜诺衣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再次把消失了十多年的梦蝶蛊种在无辜者的身上,百里棋试图劝阻姐姐,却被姜诺衣让人无情丢在了杜康城外。那时他神志不清,被鹿山的长老捡回,收留过一段时日。此后,百里棋留在临安,斩断众人的线索,试图把事情的根源往自己的身上引,他天真地以为把梦蝶蛊揽到自己的身上,就能保护好自己的姐姐。这大概也是他为了弥补年少时的过错而采取的方式,只是此时的姜诺衣报仇心切,并不领情。俞音和北逍也没如他所愿,掉进临安城的圈套。杨霁明恨凤凰,也恨凝风楼百里家,当年他和人皇沈云央,怀着不同的目的,间接地促成了凝风楼的灭门,姜诺衣就要用同样的方式,置渡雪山庄于死地。苏以彤提着自己的凝魂灯,灯光照进迷雾中,这片水雾,寻着百里棋的记忆,追溯了一部分姜诺衣的往事。姜诺衣此时因为弟弟的死讯,心神不稳,也不小心被苏以彤捕捉了一部分记忆。苏以彤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彻底变了。凝魂灯被苏以彤提在手中,银铃声响起,周围的水雾散尽,金簪出现在苏以彤的手中,金簪尖端变长,苏以彤脚尖点地,轻飘飘地跃起,金簪向姜诺衣的心口刺去。“怎么回事?”纪飞雨问,苏以彤为什么突然对姜诺衣产生了这么大的敌意。姜诺衣感受到危险,猛地睁开眼睛,脸上还带着泪水,她还是扔下了百里棋的身体,向后躲开苏以彤的一击。她还在等着什么,苏以彤很清楚,他不能让姜诺衣再活下来,可姜诺衣太执着,身受重伤,还挣扎着躲开他手里的金簪。刚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的杨修逸,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在他的眼中,苏以彤从来就没有戾气这么深重的时候。连俞音也觉得不解,苏以彤在水雾中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对姜诺衣忽然产生了这么深重的杀意。北逍肩膀上的鸽子三三忽然飞出,冲着天空中的一处飞了过去,在半空中化形为七八岁的孩童,一张精致的小脸上面无表情,他伸出手,把一只蝴蝶抓在手心里。看到这一幕的纪飞雨,赶紧抓紧自己怀里的鸽子,好在鸽子芸芸懒洋洋的,完全没有要出去抓蝴蝶的意思。“你不能跟它学,你不要乱吃东西,听到了没有。”纪飞雨抓紧时间教育鸽子。三三从天空中落下,停在俞音的面前,把手里抓着的蝴蝶递到了俞音的手心里。梦蝶蛊的蝴蝶,从来就没有实体,所有人都恐惧它却又拿它无可奈何,三三竟然可以抓住这蝴蝶。“这是……”蝴蝶被困在俞音的掌心里,这让俞音感觉这振翅的蝴蝶和什么东西,联系在了一起,俞音的手心里升起一道红色的灵力,那只蝴蝶在俞音的手里化作粉末。 第87章 “你想做什么?”杨霁明淡淡地问,他的神色淡淡的,眼角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凑近了看才能发现像是泪滴。“做和你当年一样的事情。”姜诺衣在重剑承影的那一击下已经受了重伤,此时说话,颇有些有气无力,“你当年对凝风楼做的事情,我现在还给你,好不好?”“凝风楼?你伤得太重,有些糊涂了。”杨霁明微微弯下腰,抬手状似温柔地抚了抚姜诺衣的脸,随后又接过手帕擦去自己手上沾染到的血迹,“做你的神莺阁神女不好吗,我给了你地位,也给了你荣华富贵,你从我这里得到的还不够多吗?”他的声音很温柔,神色里却是掩盖不住的厌烦,在场的黎雅和纪飞雨都能听得出来。不远处,南阳的城墙上,坐着一个灰色的身影,那人手里把玩着一支小小的墨笔,远远地眺望着城墙下,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来。姜诺衣却也不恼,继续说道:“你对杨修逸还算可以,你也不是完全厌恶他,不是么,甚至对他,还有一些感情,毕竟你一直还把他当做自己的亲骨血,不是么?”“你什么意思?”杨霁明凝眉,神色不如刚才的淡然,身边的小雪貂们也龇牙咧嘴地看着姜诺衣,“十多年前,是你告诉我,他是……”十多年前,杨霁明刚刚掌握了渡雪山庄的实权,可某一日,他从睡梦中醒来,身边却躺着一个陌生的女子,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动情,只是有人有心安排,于是他下令惩治了山庄里的很多人。可一年后,那个女子抱着一个孩子,来山庄里找他,那孩子的血落在渡雪山庄的血缘石上,的确是渡雪山庄主人的亲缘血脉,那时他的兄弟和叔叔都早已死在他的手中,无人留下后代,姜诺衣抱着的那个孩子,只有那一晚能够解释。那时的杨霁明良心未泯,留下了这个孩子,取名为杨修逸,把神莺阁给了姜诺衣,让她此后不要来找自己。而宗文临自那时起,周游人间,再也寻不到踪影。他收集宗文临的画作,却始终得不到那个人的消息,他的脾气开始变得怪,山庄里的人都怕他。他不喜欢杨修逸,却也没有苛待他,少主的位置,杨争用过的踟蹰剑都给了杨修逸,姜诺衣拿到了她的好处,如约没有再来。有时候他也觉得,杨修逸性子好,没有白养,即便哪日世人都笑他骂他,杨修逸也是唯一能好好听他说话的人。可如今——半跪在地的杨修逸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到他们的对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姜诺衣唇角溢出鲜血,艰难道:“修逸,转过身来,让娘看看你,好不好。”“你闭嘴。”杨霁明厉声道。杨修逸颤抖着回头,去看身后的姜诺衣。“我不叫姜诺衣。”杨霁明的耳边传来女子清晰的声音,“我是凝风楼百里家第十九堂主的女儿百里依依,当初以梦蝶蛊引我凝风楼入局的时候,你想过今天吗?”“是冥灵给你的梦蝶蛊么,你以为仅靠梦蝶,就能撼动渡雪山庄的位置吗?”杨霁明问,“虽然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会是凝风楼的人。”“自然不是,梦蝶只是以牙还牙,因为你那莫名其妙的仇恨和虚荣,你杀了百里家满门,又以一场烈火屠了整座江夏城,因为你,我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甚至和我的亲弟弟产生隔阂。梦蝶还给你,当然还不够啊。”姜诺衣笑了笑,咳出一口血,指了指杨修逸,继续说道,“我的底牌,是他啊。”“他不是你的孩子哦,当初我骗了你。”姜诺衣眼睛里忽然绽放出神采,苏以彤不好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姜诺衣接着道,“修逸,你现在疼吗……疼就对了,那是你爹杨燧,死前经历的万蛇噬心之痛,我把它们放到了你的身上。”“杨燧……”杨霁明的面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怎么会是杨燧,杨燧那时候不是已经……”“被你扔进了蛇窟。”姜诺衣疯狂大笑,眼睛里却落下泪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说起来,我也费了一番功夫,原本我的目标是你,谁想到你的意志还算坚定,没了神志也对我这样的女人起不了任何兴趣,我就只好想了点法子,找到了杨燧所在的蛇窟,好在那时候,他还有一口气,我给他喂了药,总算是在他死前,给我留下了一个你们有你们杨家亲缘血脉的孩子……”杨修逸的踟蹰剑深深地插入地下,他的手握在踟蹰的剑刃上,被锋利的剑刃割得鲜血淋漓,他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想知道,可姜诺衣的话,还在传入他的耳中,身体上正在承受的痛苦,让这些话变得更加清晰。姜诺衣继续道:“高兴吗,杨霁明?你很厌恶你的哥哥杨燧吧,厌恶到要把他扔进蛇窟里,让他像一个畜生一样死去,亲手养大仇人的孩子,你感觉如何,这才是我代凝风楼百里家,送你的一份大礼。”杨霁明的右手在颤抖,手里的妄念剑,带着金色的灵力,刺穿了姜诺衣的胸膛。“是你凝风楼有错在先,是当年的百里寻先杀了杨瀚,若不是因为他……。”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杨霁明的手在剧烈颤抖,“我只是报杀父之仇。”修仙者寿命漫长,即便过了很多年,他们都还是少年时的模样,却的的确确回不到少年时的心境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叹息。杨霁明忽然就慌了神,忽然四处去看,什么也没有找到。原本冷静高傲的渡雪山庄主人,忽然好想失去了神志一般,踉跄了几步,想要收回自己妄念剑,却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姜诺衣的血,溅在他雪白的衣襟上,渡雪山庄的人看到此景,忽然乱作一团。渡雪山庄乱了,有人忽然拔剑,刺向自己身边的修士,原本出自同一仙门的修士,在自相残杀。“你以为他们都还忠于你?”姜诺衣自己伸手,握住妄念剑的剑柄,一段段抽出刺入自己心口的剑,“哪有人会完全忠于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就不再是你的乖乖下属了……”杨霁明抬手想给姜诺衣一个耳光,却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你还真是,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可以弄脏……”他的手里,原本抱着一只小雪貂,因为姜诺衣的话,他抱着小雪貂的手紧了紧,小雪貂被弄疼了,惨叫了一声,咬了他一口,挣脱了出去。杨霁明看着手上的血迹,口中忽然泛起一股腥甜。姜诺衣笑道:“因为……值得啊,你高高在上,几句话就能断了凝风楼的生机,我想报仇,自然要付出些代价,好在我想要的,都有了。”用梦蝶蛊让世间再次大乱,把脏水泼给渡雪山庄,在渡雪山庄安插自己的人,瓦解渡雪山庄,而杨修逸,则是她最后的底牌。笑意留在姜诺衣的脸上,泪水沿着她的侧颊落在地上,已经断弦的夜雪明忽然无弦自鸣,悲鸣声不断,姜诺衣死前最后的话,留在了所有人的耳边。“杨修逸,杀了杨霁明,他不是你爹,是你的杀父仇人,杀了他,不然噬心之痛,将会永远伴随着你。”“还有你,苏以彤,当初天道的第一个影子,就种在你的身上,最该杀杨霁明的,是你啊。”杨修逸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痛苦不堪,杨霁明也不复先前的冷静,神色中带着挣扎,姜诺衣蛰伏多年,冥灵甚至把夜雪明都给了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成功在他的身边,埋下了无数隐患。苏以彤护在杨修逸的身边,凝魂灯的银铃声响个不停,他警惕地看着杨霁明,杨霁明后退了几步,自嘲般笑了笑,面色惨白一片。杨修逸喘息着,泪水和汗水落在地上,不属于他的记忆被姜诺衣强行灌注到他的脑海中,杨燧死前痛苦而扭曲的脸,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个干净如白纸的孩子,到底还是被扯落在了红尘之中。*俞音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山洞中,那是不久前他在北逍的记忆里看见的那一个,重剑承影不在他的身边,连鸽子三三也被排除在这一方小世界之外。俞音被北逍牢牢地压在地面上,神兵天诛的红色丝线,正在沿着他的身体,一点点攀爬上去,束缚着他的双腿和手腕,俞音尝试着挣扎了一下,红线却绑的更紧了。“北逍,你先放开我……” 第89章 俞音垂下头,刚刚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就这么映入眼帘。那是一朵精巧的绢花,多年前的仙门盛会上,他无意中塞给北逍的那一朵,时隔多年,竟然在此情此景中,重见了。绢花传意,原来在很久以前,他们两人,早就被因果紧紧联系在一起了。俞音咬牙,不让自己溢出难耐的声音,北逍却看穿了他的目的,简单的动作就把他的防御拆得一干二净,把他逼出了泣音也丝毫没有停下动作,俞音枕在北逍的颈间,眼泪打湿了北逍的发丝。“你把天诛撤走,好不好……”俞音真的后悔了,刚才他就应该拔腿就跑,跑得离南冥天池远远的。“不好。”北逍狠狠道,“你是我的。”“……”招惹大妖的后果,俞音算是懂了,北逍做起这种事来一点都不温柔,可他还是喜欢他。……“你的神魂……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做着这样的事情,却能感受到身体内有一部分,在替他回应着北逍,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身的反应,只能随着对方的心意,沉溺进对方浅金色眼瞳下如渊的目光中。同他所料的一样,北逍缺损的那部分神魂,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在他的体内,已经与他的神魂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前世的时候,北逍到底做了什么。俞音颤抖着伸手,指尖带一抹灵力红光,狠狠刺入自己的心口,沾着自己的心头血,在北逍的颈侧,一笔一划,生平第一次画下那道符咒——不渝。他曾经以为多余无趣的一道符咒,现如今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我也不会背叛你。”俞音喘息着,在北逍的耳边低语,“所以,别想着用命来护着我,从今往后,同生共死。”名为不渝的符咒在两个人的身上叠加,神魂交融,堪比记忆追溯的快感,席卷了两人。俞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岸边,南冥的海水,在风的吹拂中,把月光撕扯成碎片。这里不是现实,是北逍的神魂世界,上一次记忆追溯的时候,俞音看见的就是大海,南冥天池对北逍来说,似乎有特殊的意义。俞音看向地面,月光中,地面上多了一个人的影子,俞音匆忙抬头,发现此时的自己穿着南渊学宫月白色的弟子服,身后背着重剑承影,他身边的那个人,是秦霜寒。秦霜寒同样穿着南渊弟子服,带着黑白色狰狞的恶鬼面具,手中拿着的是那把未泯剑。“小黑?”俞音试探着问道。对面的人却一把将他抱入怀中。“我很想你,你去哪里了。”秦霜寒在俞音的耳边说,“我终于,找到你了。”俞音伸手想要回抱对方,手里只剩一捧黄沙,他回头再看时,周围已经变了一番模样,他看到了阳光。*那是烈阳殿的屋顶上,他坐在屋脊上,秦霜寒单膝跪地,手里捧着的是一纸婚书,婚约上的文字,俞音看不懂,却能感受到那婚书上流淌的契约之力。烈阳殿内外,皆是手持重兵的修士,弓箭被架起,所有的目标都指向了他面前的秦霜寒。俞音想环顾四周,却发现此时的身体伤痕累累,全身每个地方都在疼痛,根本无法移动身体。他记起来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因为屠南阳夏家满门的事情,已经是人皇的沈云央,对他下了一道诛杀令,很多修士在寻他,抓到他后,却又不杀他,反倒把他关进烈阳殿里,把那些刑具试了个遍。现在想来,是冥灵想要夺走他血脉里的力量,而夺取血脉之力的方法,与夺翼相似。秦霜寒找了他很久,有一天不知为何,烈阳殿周围防守出了问题,秦霜寒才寻到他,把全身都是寒意的他从烈阳殿地下的水牢里捞出来,拎到了烈阳殿屋顶上晒太阳。他曾经在山洞里,对着昏睡的俞音说过,要在一个有阳光的日子,把婚约给他。“你这是要求婚?”俞音难以置信,“你要跟我求婚?”出事前,他只答应要好好想想,如今倒好,婚约都怼到眼前来了。“你收过我的聘礼了。”秦霜寒看着他的眼睛,笃定道,“你不能毁约。”“你什么时候送过我聘礼?”俞音瞪大了眼睛。“九婴。”秦霜寒好心提醒道。俞音在脑海中翻了翻往事,回想起那日三清山上窗边发生的一幕,越发难以置信,反驳道:“就那俩大骨头土味花盆,种的还是狗尾巴花,丑就算了,还吓人,你不会要告诉我,那就是你说的聘礼了?”死不瞑目的九婴,对秦霜寒来说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你当时说过好看了,也收下了,妖族最高贵的礼物,就是敌人的头颅。”秦霜寒不甘示弱,“在我们妖族,收下了聘礼,就不能反悔了,所以你把婚书收下。”多高贵啊,他还进行了一番艺术加工。“强买强卖啊你这是。”俞音指责道。周围刀剑横指,沈云央派来的那些修士们如临大敌,两个少年一个浑身浴血,一个遍体鳞伤,却都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在烈阳殿的屋顶上,窃窃低语。俞音看了看漂浮在自己面前的婚约,传说那是大妖生来就有的东西,大妖看重自己的配偶,一旦定下婚约,一生一世,都只认那一个人。而大妖的寿命,太漫长了。“你也是大妖吗?”俞音靠在烈阳殿的屋顶上,笑了笑,“我捡回来就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你啊。”第55章 婚约秦霜寒的眼睛里闪过迷茫,摇头道:“我不知道。”“算了,不为难你了。”俞音说,“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和我求婚呢,你下一次,要是喜欢我,能不能早点告诉我……我们总不至于,到了这种地步,还在婚约上磕绊,你就这么拿出个婚书,下面这些人害怕着呢。”俞音向屋顶下扫了一眼,仅仅是一瞥,就有人面露惧意,后退了几步。 第91章 神魂世界里的记忆,就只能看到这里,再往前走,就是一片荒芜,做一次那种事,才给看这么一点,太小气了,俞音有点不高兴,抬腿跺了跺脚下的地面。他眼睛里的世界又开朗起来。这次是熟悉的场景,是妖族皇城中的那个婚房。北逍推开房间的门,两只鸽子飞到了桌上,北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把婚房里的装饰的一点点装点起来。日复一日,房间慢慢被装点成了后来的模样。当初俞音初到那婚房的时候,就觉得像是布置了很久。如今看到这段记忆,才知道,那的确不是在一夜之间布置成的。妖族的生命漫长,可那二十年对北逍来说,格外的孤独。俞音睁开眼睛时,他躺在海岸上,枕着北逍的胳膊,俞音想坐起来,才发现全身酸疼,摔回了北逍的怀抱里,北逍正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还疼吗?”北逍问。“我要是说疼,你下次能轻点?”俞音瞥了北逍一眼。北逍陷入了沉思中,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可能性。俞音龇牙咧嘴,抬腿踢了身边人一脚,又觉得全身酸疼,乖乖不动了。俞音伸手,示意北逍把手腕放到自己的手心里,北逍照做了,俞音的灵力,探查了北逍的神魂,发现北逍的神魂虽然残缺,却不再岌岌可危。缺少的那一部分,已经找到了。“我没事了。”看出他的困惑,北逍主动道。“你是怎么把魂丢我身上的?”俞音问。北逍思考了一下,认真道:“当年在琴州见到你的时候,就丢了。”俞音:“……”啧,又被这条鱼给带进沟里。“你说你这好好的,缺了一块魂魄可怎么办。”俞音感觉自己操碎了心。北逍摇了摇头:“你在,我的魂魄就是完整的。”俞音放弃挣扎了。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北逍缺少的那一部分魂魄,会在自己的身上,直觉告诉俞音,这和他的重生有脱不开的关系,可秦霜寒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想不通。所以俞音决定不想了,打算改天趁着北逍不在,问问苏以彤。他们在南冥天池呆了一天一夜,人间大概过去了十天半个月,不知道剑阁追杀冥灵追到什么地步了,也不知道苏以彤和杨修逸他们现在在哪张地图。渡雪山庄的烂摊子,还得回去收拾。俞音的重剑承影,安静地躺在沙滩上,俞音走近,剑身发出一阵红光,陈誓出现在俞音的面前。“学弟……”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重剑会生出剑灵,还会追随着他前往另一个世界,他原以为陈誓只是水逆被他扯到了这个世界,谁知道,一切早有注定。“我什么都没看到。”陈誓见两个人走过来,赶紧捂眼睛,澄清自己,“也什么都没有听见。”俞音:“……”忽然感觉有点对不起直男学弟。“学长,我想起来不少事情。”陈誓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原本就是跟着你过去的,只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有点忘了。”听学弟这么说,俞音想起了自己回来后,听别人说过的事情。当年他死后,重剑承影悲鸣,兀自飞入高空,在南阳城外坠落,生生砸出了一个小山谷,人人都说承影失主从此暗淡无光,却没有人知道承影有灵,剑灵追着主人,去了另一个世界。俞音:“你……还想回去吗?”“我原本就属于这里,我不回二十一世纪了,我一把剑回去当古董吗?”陈誓坚定摇头,“我可不想去博物馆过日子,就是没网没游戏玩,暂时需要适应一下。”简言之,除了网瘾,其他都不是问题,不得不说,穿越真是戒网瘾的好办法。俞音:“……”这说话方式,学弟还是学弟,他很放心啊。“我也不回去了。”俞音看了看身边的北逍,认真道,“所以,我拖家带口来找你了,你可不能再赶走我了。”“好。”北逍笑了笑,伸手想要抓住俞音发梢上的阳光。“嘶……扯什么。”俞音白了他一眼。陈誓嗖地一声缩回了承影剑里,对这两人视而不见,沉重的剑身哐当一声砸在了两个人的脚背上。第56章 大逆不道人间,南阳城里,渡雪山庄的人已经撤出,杨霁明没杀杨修逸,走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渡雪山庄的内部叛乱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姜诺衣带来的麻烦,几乎动摇了整个渡雪山庄。南阳城的居民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多半逃出了这座城市,短短的时间里,南阳成了一座空城。杨修逸在杨霁明离开后就晕了过去,十多天过去了,苏以彤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渡雪山庄散播过梦蝶蛊的消息,在姜诺衣死后,传遍了整个人族。姜诺衣用十多年的时间,将自己隐匿在神莺阁中,她死后,神莺阁的人,按照她留下的命令,把渡雪山庄这些年做过的事情,以各种方式传了出去。她对渡雪山庄的报复,隔了十几年,甚至赌上了自己和弟弟的命,终于展开了。苏以彤百无聊赖地坐在客栈房间的窗口,看着南阳灰色的天空,这些天里,他想了很多,想他们少年的时候,想回到南方。北方套路太深了,他想回家。 第93章 “小仙君,杀不杀杨霁明,那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苏以彤认真负责地教育道,“我想杀他,和你是否要杀,是两回事,你的事情,你自己选,我帮你分一半这个疼,我连梦蝶蛊都熬过,这个不算什么。”“而且。”苏以彤补充道,“当初在江南,我说过,若有一日,你走投无路,我承诺帮你一次。”他莫名地喜欢眼前这个干净单纯的少年,也总觉得杨修逸还小,理不清很多道理,怕他会做傻事,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少年正在慢慢成长。杨修逸没回答,只是用力把苏以彤抱进怀里,就好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苏以彤这样的人,当年杨霁明怎么忍心把梦蝶蛊引到了他的身上,连姜诺衣的一番话都没挑起他心里对杨霁明的怨恨,现在因为苏以彤,他却记恨起了杨霁明。大逆不道啊。苏以彤龇牙咧嘴道:“嘶,走开点,踟蹰剑的剑柄硌到我了。”杨修逸:“……”苏以彤的目光下移,也傻了眼,踟蹰剑在距离两人有一段距离的地上躺着呢。所以刚才硌到他的是……杨修逸也顾不上疼了,维持着抱着苏以彤的姿势,下巴抵在苏以彤的肩膀上小声地笑。“彤彤。”“叫前辈!”苏以彤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个灯笼,半边蓝色,半边红色。第57章 鸽子不普通京城的渡雪山庄外,站的全是修士和百姓,当初有多尊崇渡雪山庄,如今他们就有多恨,令人心惊的消息传遍了人族,如今来京城的,全是想算账和看热闹的人。“还以为真的是好心呢,原来梦蝶蛊就是从这里散播出来的,十多年前死了不少人吧,凝风楼的人白死了。”“当初杨霁明继位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无权无势的,凭什么是他,啧,杨争还有他那几个兄弟,都是他自己杀的吧,他身边的护卫都承认了。”“平日里这人也怪怪的,你们没发现吗,杨霁明大白天都要点灯,做了多少亏心事啊,还养了那么多小雪貂,平常人家里饭都吃不饱,他那每一日的开销……”“南渊七雅知道吗,当初这几个人关系多好啊,霜翎仙君俞音师门的三人,在镜雪关救了多少人,后来俞歌被杀,俞音和秦霜寒惨死,谁知道和他有没有关系……”“有的吧,那会儿他还是先皇的走狗呢……”议论纷纷中,更有人列出了渡雪山庄的几大罪名,聚集在渡雪山庄的门前,叫嚣着让渡雪山庄偿命。渡雪山庄的深处,杨霁明坐在一间内室中,室内的四壁上,挂满了画,落款都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庄外一片骂声,他就在静室中,摩挲着墙上每一幅画作。“庄主。”弟子在内室外战战兢兢道,“剑阁带人围城,说是要清算当年的事情。”“还有……京城的百姓,让您出去给个说法。”内室的门被打开,弟子哆嗦了一下,没敢抬头看杨霁明。“你害怕我?”杨霁明扫了那弟子一眼,那弟子把头埋的更低。“不敢。”那弟子赶紧回答。“有什么不敢的,当初我十多岁的时候,这里的每个人,都能拿天底下最脏的话骂我,看不顺眼了,就是一顿打,打得不开心,再丢进装满雪貂尸体的箱子里,一关就是一整夜。”杨霁明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下去吧,至于剑阁,纪飞雨沉寂了这么多年,我自然会给个说法,至于那群百姓,渡雪山庄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他们,随他们去吧。”弟子没敢说话。“你去告诉纪飞雨,凤凰都该死,我没有做错,他要寻仇,尽管来,各凭本事。死,我也不会死在他的手上。”杨霁明轻笑道,“你去告诉所有人,杨霁明的命,就在这里,谁有本事,谁就来拿。”“是。”弟子应声退下,走出很远,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站在内室边的杨霁明。春还未末,山庄外的花,已经落了一地。他来渡雪山庄已经很久了,他们的庄主,好看又高傲,弟子们敬他又怕他,可更多时候,他觉得杨霁明很孤独,他好像一直在找着什么人,求而不得。*京城的城门边,一辆马车进了京城,矮胖的车夫专心赶车,车帘被人从里面挑开,很快又放了下来。京城中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百姓,天气转暖,人人都换上了单薄的衣衫。几日前,纪飞雨传讯让两人来京城,先把渡雪山庄的事情清算了,再心无旁骛地去解决冥灵这个树妖。俞音和北逍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冥灵是冲着俞音来的,他自会来找俞音。于是,俞音和北逍,一路北上,去往京城,妖族众人见尊主和尊夫人要北上,表示一定不能让尊夫人御剑吹冷风,特地准备了马车,还有各种瓜果蜜饯,两人明明是去京城找渡雪山庄打架搞事的,却被一群妖修安排成了春游。于是,北逍以照顾俞音保护俞音为理由,趁着北上赶路的时间,拉着俞音在马车上重复他们在南冥做过的事情,以至于俞音觉得大战临近,自己反而越来越虚,各种意义上的虚。马车外,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北逍向帘外伸出手,鸽子三三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三三歪着头打量着俞音,一如既往的高冷。“纪飞雨已经到了京城。”北逍说。俞音点头,看着北逍手背上的鸽子三三,随即发现自己好像有一阵子没看到鸽子芸芸了。“芸芸呢,你送给纪飞雨了?”俞音问身边的北逍。这两只鸽子,听九尾说,似乎从二十年前北逍把九婴从尊主位置上拎下去的那天起,就跟在北逍的身边,现在北逍却把其中的一只,丢给了纪飞雨,芸芸也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意思。自家鸽子,多少养过一段时间,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最奇怪的是纪飞雨,抱着别人家的鸽子,成天到处乱窜,好吃好喝地供着。“芸芸喜欢他。”北逍说。纪飞雨也喜欢芸芸。“你从哪里找到的?”俞音问。北逍:“什么?” 第95章 驾车的九尾和周围的妖修纷纷向两边跃开,马车炸成碎片,京城中,渡雪山庄的方向,一道金光冲入云霄,城外接二连三地传来巨响,阵法被启动,将京城封锁在内,北逍带着俞音,在最后一刻跃入阵法中,京城中的布局正式被人开启。鸽子三三跟着两人飞入阵法之中。“这是?”俞音问,“锁城的阵法?”“锁城阵。”北逍神色有些凝重地看着城墙上环绕的金光,“不太对,杨霁明很可能另有打算。”俞音点头:“我们去找纪飞雨。”他们原以为杨霁明和冥灵都在京城,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你这是又要做什么?”渡雪山庄外,纪飞雨坐在马车上,右手按着寂寥剑,红色发带将黑发高高绑成马尾,头上顶着一只雪白的鸽子,“封锁城池,想要你死我活?那尽管来,我奉陪到底。”渡雪山庄的大门轰然打开,杨霁明一身华贵的白衣,在弟子的簇拥中,走出渡雪山庄,与纪飞雨对峙。两人的白衣对比鲜明,风声猎猎中,杨霁明抬手,弟子给他递上了妄念剑,渡雪山庄近日门内弟子跑的跑,散的散,眼下只剩下寥寥数十人,也算是强弩之末了。可杨霁明还是高傲地走出渡雪山庄的门,身边的两人还是捧着灯盏,只是这次没再带上他心爱的小雪貂们。“你又要做什么呢?”杨霁明居高临下看着山庄外的纪飞雨,“是你自己懦弱,当年出了那么点事,就要避世不理,剑阁不理世事,这么多年,人间的诸事,全是渡雪山庄在处理,你有什么资格,向我问罪,妖族本就该死,我不过是说破了她的身份,俞音也一样,南阳夏家满门的人命,你不要说他的手上没沾过血。”纪飞雨冷冷地看着他。“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说了真话。”杨霁明挑衅地看着纪飞雨,“要怪,你该怪人族,自千百年前就容不得妖族。”“是,对你而言,你只是说了真话罢了。”纪飞雨身后发带在阳光下红的耀眼,“我今天在这里,不和你谈那些。我不代表剑阁,也不代表天下苍生,梦蝶蛊的事情,自然有人和你算账,所以少拿你那套来和我说事,俞歌因你而死,今日我只为我的小凤凰而来。”他说这话的时候,剑气凛冽,周围人纷纷退开,只有那只雪白的鸽子,还安然地从他的头上跳到了肩膀上。“是凤凰该死。”杨霁明重复道,他想起了往事,又红了眼眶。“啧,凤凰招你惹你了。”鸽子芸芸忽然开口怼了一句,“是吃了你们家的大米,还是少了你们家的库房。”杨霁明认出这是妖族那个尊主家的鸽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和纪飞雨混在一起,他继续道:“凤凰,会招致不幸。”“扯,你继续扯。”鸽子冷漠道,“我信你个鬼。”纪飞雨:“……”这个掐架水准,太熟悉了。不论过了多少年,杨霁明都不可能是俞歌的对手。至少对骂他们这边是赢定了。纪飞雨总结道:“是你们杨家,先对凤凰不依不饶,先是你爹杨瀚杀的那只凤凰,再是你借沈云央之手杀的俞歌,错的一直都是你们,从来都不是凤凰,当初在南渊,第一个提出要帮你的是俞歌,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你们杨家有鉴别凤凰的独特方法,你知晓了俞歌的身份后,就把她卖给了沈云央,成为牵制俞音的工具。”“要不是凤凰……”杨霁明的右手在颤抖,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要不是凤凰,我根本不会落到那种境地……”要是杨瀚夺走凤凰翼后,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好了,可偏偏有个百里寻,杀了他爹,还失去了踪迹,他的幼年时光,从此陷入了噩梦之中,怎么可能不去恨百里家和凤凰。“我和你说不清。”毕竟道不同,两人在不同的环境中长大,杨霁明绕不开的很多事情,纪飞雨其实无法理解。纪飞雨懒得和他理论,把手里的鸽子小心翼翼地递给下属,对杨霁明道。“乖,别乱跑。”纪飞雨把芸芸放在一旁的海棠枝上,蓝色的灵力充盈在寂寥剑上。鸽子:“阁主加油呀。”纪飞雨的心一颤,脚步一顿,提着寂寥剑,向渡雪山庄的方向走去。“去找纪飞雨,这封城阵法不对劲,这种布阵方式,攻守皆备,很可能会抽取阵中所有人的灵力。”俞音道,两人从马车上方御剑飞出,向渡雪山庄的方向飞去。京城中,原本围在渡雪山庄附近的凡人和修士,见纪飞雨和杨霁明一言不合打了起来,纷纷四散奔逃,蓝色与金色的灵力光在半空中交织,渡雪山庄强于世故,在灵力上,杨霁明远远不及纪飞雨。但封城阵在京城的上空逐渐合拢,杨霁明的唇角浮现一丝笑意。“小心!”俞音出声提醒。纪飞雨反应飞快,瞬时向周围退避开,京城上空,忽然传来龙吟,一道巨龙的影子,咆哮着,朝着纪飞雨袭来。寂寥剑在半空中挥舞,纪飞雨手里的剑刃与龙影撞出清脆的锐鸣。龙影一出,阵法中的每个人都觉得有一丝力量从自己的身上流失,俞音皱了皱眉,地面上有凡人直接惨叫一声,七窍流血,倒在地上。“他把整个京城都做了阵法。”纪飞雨神色凝重道,“这个疯子。”“这是禁术。”俞音道,“和先前临安的封城阵法如出一辙,都需要把人当做阵法运转的动力,但临安的阵法,针对的不是全城的人。”很明显,杨霁明布下的阵法更缺德。这阵法,抽取阵中所有人,包括杨霁明自己的生命力和灵力,以此来运转阵法,每一道攻击的力量,都来自于阵中的所有人。“你到底在想什么?”纪飞雨怒道,“你想用这阵来杀谁?”这里被布下的阵法,伤人伤己,杨霁明这是要同归于尽的意思。多年前,谁知道他会疯到这个地步。“没想什么。”杨霁明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冷静,他神色淡淡的,还是少年时的模样,精致的脸上,全是冷漠,“你不是要了结这一切吗,这个结局,你喜欢吗?”说罢,杨霁明摆手,九道赤金色巨龙的影子,向着纪飞雨的方向飞去,在场所有人同时感觉到呼吸一滞,杨霁明的嘴角,更是直接溢出了鲜血。不能攻击,凝结的影子里,抽取了京城多少凡人的生命力,一旦这些影子散了,很多无辜的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纪飞雨的右手中紧紧握着寂寥剑,却迟迟没有攻击。海棠枝上的鸽子忽然转头,冲着俞音咕了一声。俞音背后,一声清澈的凤凰鸣叫,凤凰虚影脱出,穿过纪飞雨的身体,缠上生杀阵中的九道龙影,两股力量相撞,消弭在半空中。以俞音有些惊喜地看着鸽子芸芸,总感觉芸芸还有救,毕竟胳膊肘还是往内拐的,就是凤凰虚影冲出去的时候,十分缺德地薅走了他一部分灵力。以至于他差点腿软跪在地上,被北逍一把扶住。总感觉这是继他们在昔草谷重逢后,纪飞雨最能扬眉吐气的一回。纪飞雨回头看了凤凰一眼,寂寥剑蓝色的光芒盛放,自天空中直飞而下,再度与杨霁明战在一起,神兵天诛的红线飞快在半空中穿梭,俞音踏上红线,跃向半空中一个虚无的点,北逍回头看向俞音,俞音点头,两人同时挥剑,击向半空中,两道巨大的碎裂声传来,城中不少人口吐鲜血,从梦魇中醒来,见到京城混乱的现状,瑟缩着想要躲开。“你还有后路。”俞音看着杨霁明,笃定道,“同归于尽,不是你的风格,你想用这个阵杀的,不是纪飞雨吧。” 第97章 因为年少的自私,百里棋向父亲求了仙药,百里依依在门外黯然离去。这是俞音曾在苏以彤唤起的水雾里,看到的故事,树妖冥灵是有多无聊,想要记录别人的人生吗。冥灵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替他把画册往前翻了一页。俞音看到百里依依从乱葬岗里爬起,潜入了渡雪山庄中,给杨霁明下了药,却失望离开,又在一个雨夜于蛇窟中找到了被杨霁明坑害的杨燧。杨燧的孩子出生后,百里依依抱着那个孩子,找上了杨霁明,杨霁明多次想要掐死那个孩子,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取名为杨修逸。都是往事。“我给他安排的结局,你喜欢吗?”冥灵认真地问。俞音瞥了他一眼,道:“你想看到的结局是什么?”冥灵在画页上抚过,画面出现在俞音的面前,知晓真相的杨修逸把踟蹰剑刺入了杨霁明的心口,杨霁明最终死于那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这是还没发生过的事情。俞音醒悟过来,这画册,是冥灵对所有事的预设,而不是他的记录。“你就这么自信?”俞音问,“你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你的安排一步步走下来吗。”“那倒未必。”冥灵摇头,“小殿下你就是个意外。”见俞音不语,冥灵又解释道:“按照我的安排,二十年前,你就应该死了,可你的身边,变数还不少。”俞音知道他在说先前烈阳殿里发生的事情,那时他被冥灵和沈云央联手,囚禁在烈阳殿里,冥灵以为一切都安排就绪,却没想到毓秀趁他不在放松了防守,而秦霜寒一人一剑,浴血闯入了烈阳殿里。后来的一切,对冥灵来说,都失控了。对玩弄人心的妖来说,的确是难以接受的局面,所以他重生以后,冥灵才时不时地来“探望”他,实时告知他的死期。冥灵的画册上,记录了很多事情,是他们很多人,一直在寻找的答案。“玩弄人心,把别人的人生当戏本子来看,很有趣吗?”俞音问。“自然有趣。”冥灵答得理所当然,“不试一次,你怎么知道无趣?都说人心复杂的很,状似亲密的人,能在自己的恋人身上下咒,同样亲姐弟之间,也能为了活命而放下尊严和信赖。”他说的是容羽涅和沈鹤尘,还有百里家的那对姐弟,围观人族的悲喜,对这只树妖来说,似乎成了一种乐趣,就好像下棋的人,掌控着棋子的命运轨迹。“你恨人族。”俞音笃定道,“看着他们深陷其中,迂回痛苦,你很高兴。”冥灵笑了笑,不置可否。“你这么喜欢看别人深陷其中。”俞音说,“是因为,你自己也深陷其中吗?”冥灵不笑了,浅金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俞音。两根粗糙的软枝卷上俞音的脖颈,渐渐收紧。冥灵道:“小殿下,慧极必伤,没人和你说过吗。”“不好意思,还真没有。”随着软枝的收紧,窒息感传来,俞音也没挣扎,索性道,“总有人护着我,让我可以恣意任性。”山崖上的风吹来,俞音手里的画册又自行翻开了一页,这次画上画着一只展翅而飞的鸟,画工很烂,可俞音却知道那是凤凰,那年的事情,冥灵果然是插手了。他看到少年时的百里寻和凤凰寒筝相恋,百里家外门的小书生,月夜挑灯苦读,灯花垂落时抬头,看见窗外的梧桐树上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身后还垂落着凤凰的尾羽。他又看到杨瀚拜访凝风楼,于楼台之上,认出了亭台中书生身边的凤凰,那场规模庞大的京城围猎,自此开始。凤凰挣扎着把自己的孩子藏在京郊的山林里,又历经痛苦死在杨瀚的剑下。少年百里寻找了百里家的很多人,却孤立无援,无人能救凤凰。俞音看见百里寻站在京郊的一棵树下,以自己的感情为代价,向冥灵换来能斩杀杨瀚的力量。杨瀚死在百里寻的手中,而百里寻,带着容羽涅托付给凤凰寒筝的那个孩子,隐姓埋名,南下去往三清山,在那里种了满山的梧桐。“觉得感人吗?”冥灵饶有兴趣地问,挥手撤开俞音颈间的软枝,可粗糙的枝条还是在俞音的脖颈间留下了红痕。“你恨人族。”俞音道,“你没必要让我看这些,我不会认同你,也不会同情你。”这在冥灵的眼中,只是一段因果,或是悲喜,可身在其中,才知道那一段悲喜,就是那些人的一生。“你觉得我需要同情?”听他这么说,眼睛里闪过怒意,他一把扯过俞音的衣领,居高临下地看着俞音,俞音想要挣脱,却发现在冥灵的小世界里,他的灵力都消失不见了,全然无法抵抗对方的力量,只能任凭对方,把他拉进了另一方记忆里。“有一点你也没说错,我的确深陷其中,人族做过什么,小殿下,你自己看看吧。”天空中传来冥灵的声音,俞音看向四周,找不到冥灵的身影。无数火光在周围的山林间燃起,整个世界都在动荡,周身的束缚全部撤去,俞音穿过火光,行走在这段回忆里。这里是上古四界混战时的场景,人族和妖族都在这片土地上挣扎着,魔族和仙族的战争,波及了整个世界。俞音穿过火光,于山林间,寻到了一处狭小的院落。“你想让我看什么?”俞音寻不到世界的出口,知道冥灵还在看着自己,出声问道,“我对你的记忆没有兴趣,你若是想杀我,不必要这么弯弯绕绕。”梦境世界里的时间流速同现实中的不一致,北逍发现异常后自然会想办法救他出去,只是冥灵到底想让他看什么,俞音也猜不透。“不着急,小殿下。”冥灵凉凉的声音出现在俞音的耳边,“殿下说我恨人族,不妨自己先看看上古时候,人族都做过什么。”“上古的时候?”“对。”冥灵似乎真来了几分讲故事的心性,“几千年前,有一位神君,他住在杜康城附近的山上。”上古有位神君,离开了仙界,在人族和妖族的边界搭了一座小房子。有一日,那位神君从南海与北海中各捡了一颗蛋,蛋壳裂开,神君收获了一条小鱼和一棵小树苗。神君家里有吃有喝,鱼和树苗觉得自己抱上了大腿,想要赖着不走,然而神君说,自己只缺猫狗,不缺鱼和树苗,猫狗双全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神君只想要猫狗,于是,两只懵懂的小妖灵各自想了办法。院子前蹲着一猫一狗,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天空。俞音:“……”巧了,这猫狗他见过,在先前记忆追溯的时候。“神君回来了吗?”猫问。狗:“不知道。”阿猫阿狗变成人身,靠在院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日有人来找过神君。”小北逍说。 第99章 屋外站着一个人,好像在等这位神君,神君有些行色匆匆,似乎就是百里家来的那人。“好。”北逍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自己对面的人,用力点了点头。神君看了小北逍一会儿,忽然笑了,又揉乱了北逍的头发:“别怕,我会回来的。”“我会等你。”北逍坚定道,“我等你回来。”“后来,他回来了吗?”旁观的俞音听到两人的对话,看到那位神君和北逍之间亲密的互动,忽略自己内心的波澜,开口道。小时候的北逍,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他的不舍和不愿,想必那位神君是看在眼中的。分离四界,他大概也不想去,可是身在其间,有太多的事情,都身不由己。“自然是没有。”冥灵嗤笑道。俞音也知道没有,分离四界,听起来像是痴人说梦,若是真的能从天道手中,把原本世界的格局打散,天道是要记恨的,这位神君,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他留下的丹药,是给自己的后路。如果没有那丹药,神君大概会魂飞魄散。冥灵招了招手,眼前的画面变了一番模样。还是杜康城附近的林间小屋,神君靠在院中的一棵树下,唇角溢出的鲜血,冥灵不在,北逍静静地站在他身边,身后背着一把通体红色的剑,他抬袖想擦去那些血迹,直到衣袖被染红了大半,北逍慌了神,小声唤了那神君的名字。“没关系,别哭。”那人还是笑了笑,摸了摸小北逍的头,“哭起来,就不可爱了。”“我要给你报仇吗?”北逍小声问。“不用,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给我报仇。”那人摇头,被北逍的话又给逗笑了,“小孩子一个,说什么报仇不报仇的,找个地方过你的日子去吧,你和冥灵都不是猫狗,都是大妖,是我委屈你们了。”“我不是孩子。”北逍固执道。尧醉大概也是看出了小北逍快哭了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别去,不值得。”“他还有用,不得不承认,他对人族来说尤为重要。”尧醉说,“自此往后,人族与妖族,若要在这片土地上立足,必然要有人引导,两族需要合作也需要制衡,妖族有你和北逍,我很放心,人族,从今往后,就随他们去吧,就当是,我对人族的最后一点私心。”俞音能明白,这位神君顾全大局,虽然他不认同,但尧醉没做错。所以尧醉是神君,而他是人,思想觉悟,没有神君那么高。在尧醉看不到的地方,北逍的右手握拳狠狠砸在了树干上,血沿着树干一路流淌,浸入泥土之中。半晌,北逍开口道:“好,我答应你。”“我记得你。”北逍说。尧醉有些意外,问:“什么?”“我说,我会记得你。”北逍半跪下来,一道金色的线从他的手心飞出,系在了尧醉的右手腕上。“傻不傻,你的[天预]是用来绑住你的心上人的。”尧醉无奈地摇了摇头,可金线已经牢牢地系在了他的手腕上。“我会记得你。”金色的线在两人之间缓缓消失,北逍凝视着尧醉的眼睛,坚定道,“千年万年,我都会记得你。”这时四界已经分离,仙族和魔族换了个地盘继续撕,人族和妖族得以喘息,可神君,好像没能顺利迈入他自己留下的后路。这才是北逍和冥灵所经历的上古时期完整的过去,可是北逍对这段记忆的印象好像十分模糊,断断续续的,不如冥灵记得清晰。俞音还记得,在临安的时候,树妖冥灵叫北逍叛徒。那丹药的问题,出在北逍的身上吗。“我从一开始就反对人族的邀约,可神君不在意。”冥灵不屑道,“满脑子的仁义为先,把命都丢了。”语气是不屑的,可他还是会在意。“你想要打开四界的屏障?”俞音记得这是冥灵一直想做的事情,为此不惜手中沾满鲜血,不惜把他一次又一次地逼上绝路。“是。”冥灵说,“烈阳殿是世间仅剩的仙族遗留血脉,你是烈阳殿仅剩的人,只有你,才能用来献祭。”“你想再见到尧醉?”“是。”俞音盯着冥灵看了半晌道:“你也不过是意难平。”“我要让他看看,他拼了命保护的人族,如今是什么模样。盗窃仙药的人,吞服丹药,修为大涨,成了人族口口相传的圣人,在人族的那段传说中,战神旁观着人世间的苦难,那个百里家窃贼,反倒成了先圣,盗取仙药,分离四界。人族的寿命太短,那么大的恩情,说忘就忘了,只有妖族,千年百年,都还记得他,以他为神明。你说,他那样的人,魂飞魄散换来的东西,被人夺走,连那段往事也被人更改,他会不会后悔。”冥灵说,“我很想看,他后悔的样子。”“如果你仅仅是想看他后悔的样子。”俞音道,“你就不会帮百里寻,不会就此借用杨霁明对百里寻的恨意,一步步把百里家引上绝路。”拥有千年历史的凝风楼百里家,消弭在江夏连城的大火中,那才是冥灵隔了几千年的仇恨的终点。冥灵没否认,只是淡淡道:“小殿下还是太聪明。”记忆衍生的画面里,尧醉坐在院中的花树下,靠在小北逍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北逍抓着他的右手,给他哼唱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这个时候,你在哪里?”俞音忍不住问。“在百里家的宅邸门前。”冥灵轻描淡写地说,“当日,神君和北逍的谈话,被百里家的人听到,那人觉得来自于仙族的丹药必然对自己的族人会有所助力,所以趁着神君分离四界,我和北逍帮忙的时候,潜入了竹林中,偷走了神君给自己留下保命的丹药。四界分离原本就凶险,我和北逍都受了重伤,何况是神君。”没有那药聚魂,等待那神君的,只有魂飞魄散的结局。“我身负重伤,冒着大雨在凝风楼百里家的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流出的血把那片地面全都染红了。”冥灵淡淡地说,“最后那人终于出来见我,却说两枚丹药他已经服下了,让人把我赶出去,而我回去的时候,连神君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所以他恨凝风楼百里家,想方设法,几千年后,弯弯绕绕地设了局,让凝风楼的人死在了人族的手中,让凝风楼的后代,为了争抢丹药而反目成仇。他也恨人族,恨人心,所以玩弄人心,把人族的悲喜,当一出喜怒哀乐的故事来看。第61章 喜欢就上“当年,是你让沈鹤尘下的蛊。”俞音问。 第101章 “别紧张,我没事。”俞音咳嗽了两声,连忙道,“你想勒死我吗?”北逍动作温和了一些,却没放开手,还是有些不放心,狠狠剜了冥灵一眼,意思是待会算账。“不渝……”冥灵的脸色,在看到俞音颈间那道符咒的时候,变得很差,“怎么会是不渝。”北逍皱着眉,去看俞音手腕上的伤。“你想起什么了吗?”俞音问。刚才承影剑斩碎了梦境世界,冥灵给北逍灌输的记忆,可能还是混乱的,但应该足够北逍想起几千年前的那位神君。俞音:“我……”北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果然是叛徒。”冥灵看北逍的目光中全是恨意。“你可闭嘴吧,一定要让别人按照你的想法行事吗。”承影剑化为人形,学弟看不下去了,啪地一声把一本书摔在了冥灵的脚下,书上写着“尊主大人的替身小娇妻”,强烈地表达了自己对冥灵的不满,“你太自大,以为能算准所有人的命运。”俞音:“……”壮汉学弟平日里都在看些什么东西。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学弟一开口,氛围真的好诡异。那些冥灵自以为能扰乱他心神的话,俞音是真没放在心上,现代社会,没吃过猪肉,起码也见过猪跑,什么替身梗啊,白月光啊什么的,网络文学里多了去了,学弟就很爱看,俞音多少也听过一些,也知道冥灵凭什么觉得,这些能让他在意。可尧醉是尧醉,俞音是俞音。他和北逍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着,扯上个几千年前已经魂飞魄散的死人,恋恋不忘吗。树妖大概是人间好戏看多了,想的也有些多了。不论如何,对俞音来说,能用“不渝”这种近乎变态的咒术来约束自己的北逍,他完全不用担心。他爱的那个人,是秦霜寒,也是北逍。不过他刚才,是真的心疼。他并非害怕北逍被那段记忆触动,而是因为,前世的那一段,他一直没听人提起,不论是苏以彤,还是纪飞雨,提起这段事情的时候,都被北逍强行打断了。因为前世的时候,秦霜寒把整个魂魄,都给了他,促成了他的重生。所以当他重生归来时,沈云央手里下了恶咒的魂幡,再也无法伤害他,因为他的魂魄,已经被人重塑了。把整个魂魄,当做他人神魂的养料,该有多疼,俞音难以想象。在梦境世界里,冥灵大概想说,二十年前,俞音和秦霜寒死后,飘飞回南冥天池的只有秦霜寒的记忆和对俞音的爱意,可落英剑在俞音的手上,落英的飞花,还能在万千人海中,识得秦霜寒的魂魄。落英剑上刻着他、俞歌还有秦霜寒神魂的印记,飞花不会错识,一同回到南冥的,还有秦霜寒的残魂。俞音心疼的是,几千年前,北逍就把自己的魂魄拆得零零散散的,后来又为了他,魂魄拆得更散。如果不是身为上古大妖,魂魄的力量原本就强于常人,哪还有命等到俞音再从另一个世界回来。那时的秦霜寒,是抱着永别的心思,去救他的。这傻孩子,改天有空,要教教他爱惜自己的身体,俞音脑阔疼,这孩子太耿直了,对这孩子来说,爱一个人,代价太大了。他得让北逍明白,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并不是一定要把自己拆得零零碎碎的。好在因果使然,北逍曾经失去的那部分,如今就在他的身边。俞音微微仰头,贴近北逍的耳边,用气音质问道:“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你是不是不懂?”“懂了。”北逍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和你说了什么。我那天是不是没有满足你,没关系,我可以学。”俞音:“……”他不是,他没有,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刚才真的是很正经地想开始一场爱的教育,最后却被强行扭转成了“爱”的教育。冥灵本事摆着一副看戏的姿态,在半空中等了半天,既没有等到俞音的崩溃,也没有等到俞音的愤怒,他想看的场景一个也没发生,两个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越发的卿卿我我。俞音看着眼前的北逍,更加的心疼,巴不得抱在怀里哄,完全没有冥灵想看的撕逼场景。纪飞雨抱着鸽子默默后退了几步,旁人看不见那瞬息间梦境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在纪飞雨眼中,这对狗男男,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突然就开始搂搂抱抱,他把鸽子揣进怀里,决定不能带坏了自家鸽子,不能让鸽子看到这么少儿不宜的场景。芸芸不明所以,咕了一声,又啄了纪飞雨的手心。另一边,杨修逸提着踟蹰剑,和杨霁明对峙着,无奈还带着个腿部挂件——苏以彤。加之于他的痛苦,一刻也不曾消停,养大他的那个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从未谋面的娘亲,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他的诅咒,他的心里乱的很,可是看到苏以彤清澈的眼睛,他的心中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他不是孤身一人,除此之外,别的还重要吗。那些东西,原本就不属于他,如今尽数归还,理所应当。他本就不知道杨燧和杨霁明之间的仇恨,也不知道姜诺衣对杨霁明的报复,那是他们之间的诋毁和仇恨,他深陷其中,却因一个人,如今想要置身事外。说起来是自私,也是大逆不道,但他不想妥协。他原本就心思单纯,知道知足,也知道适可而止。恶咒带来的痛苦是他的,但彤彤也可以是他的。即便是到了绝路,杨霁明的衣着依旧华贵而整洁,他站在渡雪山庄前,春初的梅花,已经开败了。“你好歹养过我。”两人对峙了许久,杨修逸终于涩声道,“我恨你,但我不杀你,我和她不一样。”此话一出,连杨霁明也微微瞪大了眼睛,好像无法理解杨修逸做出的决定。冥灵原本挑拨俞音和北逍就没成功,现在看杨修逸如此不上道更加愤怒,道:“姜诺衣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你若不杀他,姜诺衣的咒,会永远束缚着你的神魂,你将从神魂开始腐烂,你将活活看着你的身体,一点点变得腐烂。”“与你无关,不是么。”杨修逸淡淡地看向冥灵的方向,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旁人完全无法想象出他正在承受着多大的痛苦。苏以彤侧过脸,刚好看见少年此时的模样,心跳忽然快了几分,凝魂灯互相角逐的两个颜色中,红色终于赢了,蓝色无影无踪,整个灯笼正在缓慢地变成一种浅浅的少女粉色,甚至开始发光闪烁了。苏以彤终于意识到不对,挪动了几步,在自己的灯笼上拍了两把,灯笼变回了最初的白色。纪飞雨盯着那个灯笼看了半晌,好像明白了什么,看了看苏以彤和杨修逸,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俞音和北逍,再看了看自己捧着的鸽子,表情非常复杂,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是痛不欲生又有点像是痛心疾首。“好,你们一个个的,都很好。”冥灵浅金色的眼睛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就爱过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暗沉了下来,无数蝴蝶,从云层中飞出,堵满了整个天空。与此同时,杨霁明发动封城大阵,阵法从每个人的身上抽取出一段灵力,化作九条龙影,向冥灵的方向咆哮而去。蝴蝶出现的那一刹,杨修逸心口一阵剧痛,随后感到四肢百骸都在被撕扯着,他半跪**,咳出一口鲜血,苏以彤眼中闪过慌乱,手中白色的灵力凝聚,在杨修逸的后背上拍了几下。 第103章 “放不下,你不是我,不会懂。”树妖笑了笑,道:“小殿下,你以为走到了这一步,我还有退路吗?”“小殿下,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想伤你。”冥灵叹息道,“要怪只能怪你的身上,刚好留存着烈阳殿血脉的力量吧。”随后乌云密布间,翅膀染血的蝴蝶,铺天盖地卷向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在遥远的临安,封城阵的上方打开了一个缺口,黑色的洪流中夹带着痛苦的呻吟,汇入了天空中。“不能让他再杀人了。”纪飞雨说,“四界一开,还会死更多的人。”他话音未落,俞音和北逍同时动手,从两个方向截断冥灵的退路,重剑闪着红光,落英剑从空中飞穿而过,飞花将无数蝴蝶斩成碎片。封城的阵法,源源不断地抽取着在场人的灵力,试图用阵法困住冥灵。纪飞雨家鸽子猝不及防被抽了一丝灵力,张口就是一句漂亮的脏话。“不可以骂人。”纪飞雨薅了一把鸽子,转头对着杨霁明就是一通骂,“帮不上忙就别逞能。”“大概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我。”杨霁明自嘲道,“冥灵和天道做了交易,对天道来说,当然更偏好原本的四界状态。几千年前,四界分离原本就是给天道添堵。仅凭你们几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天道和冥灵,四界屏障一旦打开,魔族和仙族重回人间,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死伤将会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那你想怎么办?”纪飞雨道,“你的阵法根本靠不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你抽干了全城的人,也无法困住冥灵,当初借梦蝶蛊的是你吧,凝风楼就灭在你的手里,如今你又来装什么好人。”纪飞雨又说:“还有当时,镜雪关之役,俞歌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你少在这里装什么大仁大义,你不配。”“还有,你这破阵有个什么用,你当杀了俞音就能阻止这场灾难了,你就一搅屎棍,装什么清高。”“你当宗文临为什么选择游历,再也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纪飞雨道,“当初我们对你抱有多大的希望,尤其是他,一个佛修,天天为了你撸袖子揍人,谁不指望着你以后出息了给杨燧还有杨争点脸色看看,你的确是出息了,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感觉很好吧,还虚情假意地收藏他的画作,不知情的人还说你珍惜同窗情谊,可你骨子里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清楚?我要是宗文临,我也不想见你。”纪飞雨越说越起劲,杨霁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拿着妄念剑的右手在轻轻颤抖。杨修逸始终站在不远处,按着踟蹰剑就这么看着杨霁明,疼还是很疼,甚至因为冥灵的催促更疼了,可他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树妖大概又使了什么坏,姜诺衣死前的场景正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仿佛在催促着他,可他意识的深处,现在放的只有苏以彤。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他无法自拔。苏以彤拎着那个浮现出三个问号的灯笼,傻站着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当初在家门口撩拨杨修逸就是个错误,他原本是怀着满腔的仇恨来的,如今失势的杨霁明就在眼前,他不仅没空去考虑用什么方式取杨霁明狗命,反而满脑子都是那日杨修逸抱着他的场景,挥之不去。抱着他反而安慰他的杨修逸,慢慢成长的杨修逸,承诺带他一起回南海的杨修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两个心不在焉的人游荡在战场上,不时还回头看看对方。“那俩战地记者干嘛呢?”正在往冥灵树枝上砸的承影剑忽然冒出一句话。“……”俞音摇头,他也不知道,苏以彤今天给他的感觉怪怪的,不会是恋爱了吧。承影啧了一声:“这两人封阵前最后一秒火速闯进来,还以为有什么急事,结果他俩现在就在那儿对脸发呆。”匪夷所思。俞音觉得自己脑壳疼,怎么看现在也是算总账的时候了,把这事情解决了他就能和北逍安心回妖族了。眼下他和北逍正在认真琢磨怎么打得这只脑子不清醒的树妖消停下来,那俩一直在划水的战地记者他就不点名了,那边纪飞雨老毛病犯了,开始和杨霁明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翻起了旧账。俞音回头看了眼蹲在纪飞雨头上的芸芸。芸芸会意,低头啄了纪飞雨一口,纪飞雨哎哟了一声。芸芸冷漠道:“闭嘴,打就好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话。”纪飞雨安静了,把芸芸抱好,提剑去帮俞音。俞音:“……”怎么感觉这鸽子的智商最近提高了不止一点点。鸽子三三冷漠地蹲在北逍的肩膀上,对眼前的各种混乱视而不见,临危不惧,的确是不普通的鸽子。到底是神魂完整的上古大妖,再加上冥灵与天道达成了交易,眼下蝴蝶飞得到处都是,根本难以攻克,在他们看不到的很多城池中,有人化为一滩血肉,整个陆地都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放弃俞音的血脉,树妖答应把自己献祭给天道,弥补空缺,这已经不是人族能够匹敌的力量,北逍示意俞音退后,两只大妖同时化为原形,在京城的上空打得天昏地暗。皇城华丽的建筑倒塌,残垣断壁,飞沙走石间,地上的人只能仰头在暴雨倾盆中看见天空中两只巨兽的影子,天色越来越灰暗,蝴蝶被雨水打落,在地面上颤动着,像是在昭示着这座古老皇城的末路。雨越下越大,洗刷着京城遍地的鲜血,衣服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却没有人敢放松警惕。一声惊雷,俞音忽然心中一凛,对北逍道:“小心!”然而还是没能来得及,一道闪电狠狠劈在北逍化身的巨兽后背上,巨响过后,京城中洒下一阵血雨。天道出手了。树妖这个坏东西,勾结天道欺负他家北逍。俞音仰头,看向遥远的天空,那里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原本以为,他们所有人的灾难都因树妖冥灵而起,可天道,何尝不是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天道不仁,何解?打一顿算了。俞音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荒谬的想法,他摇摇头,想要把这个荒谬的想法驱逐出去。可一只鸽子从天空中落下来,化作一个神情冷漠的孩子,漂浮在他的面前。“能行。”鸽子三三说。“什么?”俞音一愣。北逍口中不普通的鸽子三三干巴巴地说:“把天道揍一顿。”“你怎么知道可以?”承影问,“听起来好作死哦。”俞音关注的是另一个方面:“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 第105章 “我知道。”宗文临的身后是火海,他带着兜帽,神色晦暗不明,站在烈火中,袖中藏着神兵如寄,点燃的业火将整个渡雪山庄圈在其中,旁人无法靠近,俞音和纪飞雨只能停在那道火墙外,连声音都传不过去。“他是该死。”俞音看着眼前的鸽子三三,缓缓道,“可他不该那样死。”冲天而起的大火,将火中的两人与周围隔开。“我很想你。”明明周围都是敌人,杨霁明却像是松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我到处找你,找你留下的东西,你题过的字,你画过的画,我都找到了,可是你,我好久没见了。”渡雪山庄的一整个屋子,摆放得满满的,都是宗文临留下的痕迹,他用这些不断地让自己相信,宗文临还在自己的附近,还会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不是个好人,可坏人的愿望好像也能实现,那个在南渊对他说“打人就要打脸”的人,现在就站在他的眼前。“我已摒弃六欲。”宗文临神色淡淡的,“有些话,不用再提了。”他只身从血海中过,不染一丝尘埃,六根清净,无欲无求。杨霁明还记得,当初在南渊学宫的时候,宗文临无数次为了帮他,把杨燧那帮人打得满头包。“做错了,就该承担后果。”那时的宗文临,就是这么告诉杨燧他们的。说这话的人,是杨霁明年少时那段黯淡无光的岁月里,唯一还能看见的希望。杨霁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当年没有和姜诺衣……”“不重要了。”宗文临打断了他的话。杨霁明张了张口,没能再发出声音,他想说自己从来没有爱上其他人,没有和姜诺衣发生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是又有什么用,他已经不是南渊时候的那个他了,澄清了,就能回到从前了吗。而且,宗文临也从未与他表露任何心意,对方永远像是在照顾弱小的孩子。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宗文临是佛修,心中所追求的,是他不可望更不可及的东西。“你回来看过我吗?”杨霁明涩声道。“看你什么?”宗文临说,“看着当初那个躲在我身后的孩子,一步步变成现在的你吗?”杨霁明不说话了。“你知错了吗?“宗文临盯着杨霁明看了半晌,忽然道。杨霁明垂眸:“你是代你的苍生在问,还是你自己在问?”“有区别吗?”宗文临神色如常,明明看着杨霁明的方向,却让人觉得他的眼中,是空的。“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错。”杨霁明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些人罪有应得。”“可是。”他又像是失去了力气,“你要说我错了,我便错了吧。”宗文临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些无辜的凡人,也是你口中的罪有应得吗?”杨霁明道:“你一直都是最冷静的,不会为任何事所动,你有你自己的判断。你眼中,从来都只有天下苍生,你的悲悯,分给了天下人,宗文临,本质上你和我都一样,为了阻止烈阳殿血脉被人利用,你在镜雪关试图杀俞音,为了杜绝梦蝶蛊的传播,你在嘉定城杀了一个书生。”“还有,二十年前,烈阳殿失守,除了毓秀失职外,还有你的缘故吧。”杨霁明继续道,“因为你知道,那时的俞音会怎么选。”宗文临只是看着他,没有否认。“手里沾满鲜血的佛修,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杨霁明说,“本质上,你我都一样,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你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见我罢。”“也是,所以那时候,我才会被你吸引。”宗文临释然般笑了笑,他上前几步,伸出双臂,像是想把杨霁明抱入怀中。“庄主!”渡雪山庄的几个弟子,想要冲上前阻止,却又因为没有得到杨霁明的授意,不敢上前。杨霁明就这么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杨燧、杨争,杨家内门的所有人,俞音和秦霜寒,俞歌,苏以彤,还有姜诺衣,所有熟悉的陌生的脸,所有曾经因他而死去的人相继出现在他的眼前,最后汇聚成眼前宗文临的身影,宗文临在火海中一步步向他走近。宗文临轻轻地把杨霁明拥入怀中,就像多年前,在南渊的时候,安慰着那个少年,就好像这些年,这些事,都还能挽回。“多难得啊。”杨霁明自嘲地笑了,“到了这种时候,你才肯施舍我,偏偏我还稀罕得很,你从未表露过任何心意,你就当这一切都是我我一厢情愿。”“我其实……”宗文临拿着短剑的手一颤,冰冷的剑刃贴在了杨霁明的颈侧。“宗文临。”杨霁明咬牙,靠在宗文临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发抖,“你记住,我从来都不后悔我做的事情,也不想承担任何后果,世人怎么评说,是世人的事,是你逼我认错的,我是为了你才认错的。”他贴在宗文临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为了你,才死的。”宗文临的右手一颤,手里握着的短剑,一寸寸刺入杨霁明的后心处。“我从来,就没有做错什么。”杨霁明咬破了嘴唇,鲜血滴落在宗文临的肩膀上,“你给我弄清楚,我不是为了你的苍生,也不是为了赎罪,我是为了你而死的。”宗文临不语,短剑钉在杨霁明的后心处,火光从两人的脚下腾起,卷上杨霁明的衣角,大火很快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欲燃欲烈。“我、不要死了,太疼了,你放开我,你放开……”火中传来杨霁明的痛呼,太疼了,他后悔了。一刀杀了他,怎样都好,为什么要他在业火中,感受魂魄一点点被烧灼的痛苦,太疼了,他想逃了。可宗文临把他紧紧地扣在怀里,死死地搂着他,烈焰之中,他无法逃脱。他不眷恋对方的怀抱了,什么也不会再想了,如寄的业火,把他的一切都带走了。他挣脱开一只手,冲着宗文临的脸颊狠狠地挥了下去,在烈火燃尽前一刻,宗文临感受到一阵炽热的风轻擦过自己的脸颊。“我恨你。”杨霁明因痛苦而扭曲的声音,与火焰一起燃尽了,原地只剩下宗文临的身影,和他手中被业火炼化的生魂,像一把金色的沙。宗文临手中的笔一挥,墨色的风,卷起金色的沙,穿过火墙,飘向俞音的方向,他的衣袖上,还带着杨霁明的血。“站在这里的谁都可以杀他。”纪飞雨沉默了许久,看着宗文临道,“可你,没资格。”金色的沙子飘散向空中,宗文临站在渡雪山庄前的海棠树下,缓缓拾起失主的妄念剑,风吹落了他的兜帽,他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无悲无喜。火焰燃尽的瞬间,杨修逸手里的踟蹰剑落在地上,他和苏以彤同时感受到一阵剧痛,跪倒在地,杨霁明不是死于杨修逸之手,姜诺衣留下的那道恶咒被发动了。 第107章 宗文临沉默,良久开口道:“我给了他最好的。”“你有私心。”北逍道。“任何人都有私心,即便是神明也一样。”宗文临宣了一声佛号,眉目间看不出任何情绪。什么意思?俞音用目光去问北逍,望月弓一道箭矢射过,被北逍提剑打落,他的神魂稳固,如今拥有的是上古大妖的力量。“去吧。”北逍冲俞音道,顺手把一道微凉的灵力送入俞音的体内,缓解他因承影剑动乱的心绪。俞音仰头看了看遥远的天空,斩天道,这事情听起来太离谱,可手里的剑,此刻正叫嚣着跃跃欲试,连北逍都觉得可以尝试,那他试一次又如何。杨霁明已逝,重剑已饮下生魂,在场的每个人都不会在此时纠缠宗文临的事情。整个人间还处于危险中,人族和妖族命悬一线,苏以彤和杨修逸生死不知,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试着去斩天道。“我如何靠近天道?”俞音问鸽子。鸽子开口:“你夫君知道怎么做。”俞音:“……”承影剑上,红光卷起,环绕在俞音的身侧,俞音将右手轻轻搭在承影剑的剑柄上,握住了那把饮血的凶剑。此时不论是天空,还是地面,都在剧烈震颤着,树妖和天道越发疯狂。俞音仰头看向没有尽头的长空,沉声道:“承影,可敢一战。”“但凭吩咐。”魔族的咒语彻底唤醒了承影剑灵,光是剑身上的气息,都让周围人感受到了威严。冥灵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攻势越发密集,箭雨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不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而是冷着脸,在半空中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京城的地面下忽然响起一阵咆哮,地面碎裂,建筑倒塌,飞沙走石掀起一阵尘土,尘土中缓缓现出一只巨大妖兽的身影。有人惊恐道:“京城的地下……藏着什么?”“这二十年间,我有所耳闻,沈云央曾经令人大修京城……”纪飞雨看着眼前熟悉的妖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鸽子芸芸点评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只妖有点眼熟?”纪飞雨问。不用问了,俞音已经认出了对面的大妖。被冥灵唤出的大妖还是个众人眼熟的,不过时间过去的有点久,眼前这位有点面目全非,那只他们在镜雪关打过的九婴,以白骨的形式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森森白骨堆成的巨兽,招摇着,嘶吼着,原本应该是头颅的好几个地方,都是空的。俞音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他们家的花盆。秦霜寒费尽心思磨了半个月的头盖骨花盆,想想对方就是用两个花盆把他骗到手的。同样是大妖,九婴真的没人权,北逍拿他当花盆,冥灵拿他当枪使,俞音忽然有点同情这个已经亡故的大妖。九婴显然没有自己的意识,他在冥灵的操纵下把整个京城拆得乱七八糟。同样都当过妖族的尊主,北逍这些年疯得让人闻风丧胆,冥灵几千年前把战线一路推到了镜雪关。九婴,低配版妖族尊主,可以说是妖族史上混的最烂最菜混得最惨的大妖了。不过再烂的妖,此时也是个麻烦,纪飞雨忙着抵挡九婴的攻击,也忙着护苏以彤和杨修逸,一时间气的很。亡灵不知疲惫也不知疼痛,在粉身碎骨前,始终终于施术者的操纵。地面上死伤无数,数不清的蝴蝶在飞,带走无数人的性命,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隐隐出现了一道裂口,四界隐隐有了要裂开的趋势,裂缝中飞出斑斑点点的光,在遥远的天际,缓缓聚合成一个人形,冥灵的眼中闪过喜色,九婴和箭雨的攻势更盛。不知道是不是杨霁明留下的阵法的缘故,俞音感到隐隐的头疼,有什么呼之欲出,他闭上眼睛,让心神宁静下来,握紧手中重剑承影的剑柄,看向身边的北逍。仅仅一眼,无需言语,彼此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下一刻,北逍的身形消失,巨兽腾空,俞音收起背后的凤凰翼,落在巨兽的后背上,巨兽猛地从京城的上空飞起,无数蝴蝶铺面飞来,化作一阵腥风血雨,阻碍着他们。北逍飞过淋漓的箭雨,撞碎无数的蝴蝶,带着俞音越飞越高。扶摇而上九万里。雨水被遥遥地甩在身后,电闪雷鸣追不上他们,九重云层之上是万里晴空,阳光洒在俞音的身上,湿透的衣衫上,所有的小水珠在那一刻都变成了金色。这才是传说中的上古大妖,《逍遥游》中令无数人魂牵梦萦的存在,这是他俞音喜欢的人,该有的气势。而今他载着自己,遥遥飞向长空。风呼啸而过,苍穹之上,阳光近乎炫目,视线也被泪光氤氲模糊,俞音缓慢地半跪下来,在巨兽的后背上,近乎虔诚地落下一吻。树妖的藤蔓始终追不上展翅远飞的鲲鹏,他拈弓搭箭,箭矢指向了俞音的后心处。俞音不知道北逍载着自己飞了多久,直到追随他们而来的鸽子三三化作一道红光,飞入天空中的一点。那一点,正在缓慢地裂开,透出天空背后星星点点的光来,俞音在鲲鹏的后背上跃起,北逍在那一瞬间,化为人形,在他的身后紧紧拥抱着他。北逍的右手抓住俞音的手,握上承影剑的剑柄,半拥着俞音,两人同时,向天空中的那一点斩去。一声巨响,金光迸射,如流星般从天空中坠落,落在世间的各个角落。两道光在苍穹中反复角逐,最终融为一体。周围的一切寂静无声,俞音只能看见,重剑在他和北逍的手中,斩向天道,浮光碎裂,许多光点飘飞在俞音的身侧,逐渐与他融为一体。那一瞬间,他的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目光有些空洞,仿佛意识要与天道融为一体。有无数声音在呼唤他,有数不清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握剑的手有些颤抖,毫不自知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下一刻,北逍抓住他的衣领,强横地把他给拎回了原地。“他是我的。”北逍看着裂缝的另一边,又回头对俞音道,“回去你自己好好反省。不反省完,就不放你出来了。”北逍一如既往地凶和强势,此时的俞音却觉得格外安心。 第109章 什么情况?苏以彤看了看天,没找到俞音,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苏以彤有点困惑地敲了敲自己的灯笼,把灯笼敲回了出厂色,继续化身为水雾埋头解咒去了。听到俞音的话,冥灵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百里寻、凤凰、先前的秦霜寒,甚至俞音自己,都曾经因他而死,俞音怎么可能不恨他。“我只是告诉过你,别给我报仇,不值得。”俞音说,“还有,我现在是俞音,我和尧醉不一样,他心中神性未灭,想救天下苍生,而我,要比他自私很多,我不过是个世俗中人。”尧醉是尧醉,俞音是俞音。他的心很小,装不得天下苍生,放一个北逍,就够了。第65章 妖族怎么走“也是。”冥灵仿佛失了所有的力气,“其实,你还是从前的你,只是你不愿意再往回看了。”俞音摇摇头,没再回应,不论是冥灵,还是他自己,皆是深陷在命运的因果中,纠缠了几千年,有的恩怨,也该画上句号了。一群陷在其中的人,找不到终点,追根溯源,几千年前,最初造成悲剧的那个人,早就化作一抔黄土,难觅踪迹。“是你赢了。”冥灵看着北逍道,有些失望地说,“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不论多少次,神君都是你的。”“对,他是我的。”北逍答道。赢什么?以前?这话听着不太对,可是北逍表现得一脸的理所当然。以前这两个大妖讨论过他的归属问题吗,毫无印象。恢复了所有记忆的俞音,忽然觉得很久以前,家里养的“阿猫阿狗”打的每一场架,都动机不纯。树妖把自己的真身献给了天道的恶面,发动四界屏障破除的阵法,原本就消耗了他太多的生命力,如今进程被打断,他背后的树影,也快要消散干净了。“算了。”冥灵好似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你还活着,就好了,你就当我是自寻烦恼。”他眷恋了几千年的人,还活着,有爱他的人,也有他爱的人。这样就好了,别无他求。“我不恨你。”俞音再度对冥灵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转生,尧醉的仙身,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消逝了,你就当我是俞音,不是什么战神尧醉吧。”冥灵定定地看了俞音半晌,道:“好。”飘落的叶子逐渐枯黄,树干上出现裂纹,乌云散去,落日西沉,已经倒塌了多年的烈阳殿中,忽然响起一支古老的乐曲,在祭奠一只大妖的消亡。同样的曲调,多年前,他们在镜雪关的时候,也听到过。风吹散流云,阳光再度照在京城,九婴庞大的躯体倒塌,碎作一地晶莹。大妖逝去,魂魄归于大地,总有一日,还能再入轮回。京城里,妖族的妖修纷纷仰头看向天空中的树影,无声目送着一只大妖的消亡。冥灵人身的身体逐渐透明,目光却还停留在俞音的身上,仿佛隔着几千年的眷恋,想把对面的人,铭记在自己灵魂的深处。古老的乐曲,莫名唤起了俞音心头的悲意,上古时,身上背负的责任,被背叛的痛苦,独自消亡的痛苦,一时间又涌入他的心头,然而他身侧的北逍忽然伸手,掐了一把他的手心。俞音手心一疼,从那种悲意中回过神来。俞音立刻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在北逍暴躁的边缘疯狂试探,按照北逍的行事风格,之后大概不好安抚。“我不祝福你。”冥灵看着北逍说。“我也不需要。”北逍说。俞音想了想,还是说:“等你入轮回,倘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倘若有机缘,还能弥补多年以前的遗憾。树妖却只是摇头。“神君,我活了几千年了,已经够久了,往后,我也不给你报仇了。”冥灵看向俞音,“夺走了你那么多,如今我也无能为力,我把凤凰还给你,好不好?”原本,俞音此生的命运轨迹,是完全不同的。可后来,在他的干涉中,俞音遇到了鲲鹏留在人间的一小块魂魄,并在那段荒芜的岁月里,与北逍逐渐纠缠着,两个人都越陷越深。俞音有些错愕,冥灵的周围却已经燃起了大火,烧灼着他的神魂。“我给凤凰一次涅槃的机会。”冥灵的声音从火中传来,“其他的,我好像什么都不能还给你了。”大火烧得飞快,很快树妖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一团小小的光点,只剩下俞音那句还未来得及说完的话。“你不要……来世了吗?”冥灵原本站着的那片云上,一个破旧的小册子,摔落在云上,画册摊开的那一页上,画的主人,用幼稚生硬的笔触,画着一个小木屋,屋前的人,还有屋外的一猫一狗。俞音俯**,捡起那本画册,有点疑惑地看着落在画册上的泪。北逍一把扯过俞音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吻上他的唇,抬袖擦去他脸上的泪。鸽子芸芸从纪飞雨的手中腾空而起,一口接下空中的光点,俞音靠在北逍的怀中,承受着北逍的吻,睫毛上还染着未干的泪,在他的背后,凤凰翼瞬间展开到极致,翅膀散作金色光点,飘向空中,将鸽子芸芸包裹在其中,纪飞雨紧张地看着半空中的芸芸。一声清脆的凤凰啸鸣响彻长空,一只通体金红色的凤凰从鸽子的身体中冲出,在空中盘旋着,凤凰清鸣,绕着俞音和北逍飞了一圈。凤凰的身体上,红色越来越盛,随着凤凰涅槃而来的大火,烧红了半个天空。天道张开一道裂缝,把鸽子芸芸纳入其中。凤凰翅膀卷着火焰,在京城的上空徘徊,纪飞雨遥遥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凤凰,凤凰展开翅膀,飞向纪飞雨的方向。“俞歌……”纪飞雨的寂寥剑摔落在地上,他张开双手,迎接那只向着自己飞来的凤凰。 第111章 “可以。”北逍十分好说话,弯腰就要来抱俞音,“那你拿什么补偿我?”俞音:“……”“你拆,你拆,你随便拆……”被北逍抱回房间的俞音拼命抗议,“我才休息了半日,你这个……”“我错了……你赶紧拆!”俞音拼命挣扎。“……”抗议无效。两个人的说话声逐渐远去,九尾听了听动静,摇摇头,挥了挥手,把周围守着的侍女都撤了。丑八怪雕像到底还是被保留了下来,百年千年,继续在妖族的皇城中心耀武扬威。南方多沼泽,水雾弥漫,让行人很容易失了要寻的方向。“你确定是这条路吗?彤彤,我们已经在这里绕了三天了。”少年背着剑,雪白的衣角上沾了泥水,他却丝毫不在意。少年的背后,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可能错,我记得当年我就是这么朝着一棵榕树走出来的,你找榕树就对了。”杨修逸看着沼泽对面的无数棵榕树,应声道:“好的,听你的。”苏以彤满意地缩回灯笼里,继续睡得香甜。少年背着灯笼,借着灯笼的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沼泽深处走去,沿途洒下一串清脆的铃声。道阻且长,去南海的路,还得慢慢找。京城破破烂烂的废墟旁,一把通体黑色的重剑孤零零地插在垃圾堆里,回来京城重建家园的人,都心怀敬意地绕开了这把剑,有人把鲜花和鲜果堆在重剑的周围。一阵风吹过,陈誓打了个哈欠,站在了重剑承影的旁边。陈誓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和天空,看了看围成一圈膜拜自己的凡人,有点懵圈。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架打完了吗,帐算完了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陈誓低头看了看没有信号的手机,感受到了迷茫。“那啥。”重剑剑灵挠挠头,鼓起勇气,从周围的人中挑出了一个,诚恳地问道,“不好意思,请问,妖族怎么走。”————全文完————第66章 番外一 北逍x俞音 大婚“不太对啊,为什么太阳出来得这么早。”“好奇怪啊。”“才四更啊,为什么天已经亮了。”“困死了。”俞音是被一阵叽叽喳喳说话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阳光刚好照进了房间里,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感觉自己睡了不过几个时辰。今天是他和北逍大婚的日子,昨天睡前,北逍非要拉着他来一次生命的大和谐,他坚定地拒绝了,不过为了弥补北逍,他还是答应,第二日成婚后,随便对方处置。他许下这个承诺,好像才过了两三个时辰,觉还没睡好,可是天色却已经大亮了。北逍不在房中,俞音刚要穿好衣服下床,床边传来了一个凉飕飕的声音。“早啊。”鸽子三三蹲在床头。“你……您有什么事吗?”知道这鸽子是天道的一部分之后,俞音发自内心地想离这鸽子远一点。“来看你们大婚。”鸽子说,“你们帮过我,我自然会来答谢。”天道无事献殷勤,俞音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做了什么?”鸽子咕了两声后,答道:“我看他一直看月亮,好像比较期待天亮,我就稍稍费了点功夫,让太阳提前出来了。”鸽子昂首挺胸,求表扬的那种样子。俞音:“……”太阳提前出来了,提前的还不止一点点,太不科学了,这对一个接受过二十一世纪义务教育的大学生来说,简直无法原谅。早起毁一天,被迫早起的俞音把所有的怒火都发在了鸽子身上。北逍走进屋的时候,刚好看到俞音用从异世带来的蓝色垃圾袋,气势汹汹地提着一只鸽子走了出去。俞音站在皇城的宫墙边,扬手一抛,把赶来捣乱的天道扔到了宫墙外的垃圾堆里,拍拍手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北逍:“……”围观了全程的妖修瑟瑟发抖,感觉他们的尊夫人今天脾气很大。天亮都亮了,说好的大婚之日,只好一切按流程走了。婚房还是先前的那一款,备了二十年,终于排上了用场。喜服也是北逍二十年前买的,审美很北逍,土红土红的,各自附带一个胸部挂件大红花。俞音嘴角抽了抽,还是选择接受,毕竟,总不能要求活了几千年的大妖有多好的审美。好在两个人都够好看。筵席开得太早,除了精神抖擞的北逍,每个人都很困。 第113章 “你到底……够了没!”俞音崩溃了。北逍俯身,吻了吻他的颈侧:“说好的到天黑,神君想要食言吗,天黑了就放过你。”然而这个白天格外漫长,大妖的精力过于旺盛,让俞音几乎觉得他这辈子都要耗在这张床上了,他只能被迫一次次被卷入**中,直到在北逍的怀里安然睡去。红烛帐暖,北逍的婚房总算实现了应有的价值。总之这个白昼持续了将近两日,镜雪关的城墙上,直到天色终于晦暗后,有一只鸽子一边躲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劈下来的闪电,一边哭得很大声。第67章 番外二 纪飞雨x俞歌 鸡飞蛋打剑圣纪沉自打多年前剑阁动乱受伤开始,直接当了甩手掌柜,把剑阁交到了纪飞雨的手中,从此专心钻研剑术,再也没管过他那个买剑鞘附赠的便宜儿子。纪飞雨刚刚接手剑阁手忙脚乱的那段时间他没管,只是搬了把凳子,坐在剑阁镇场子,把过来诉苦的人一个个憋了回去。纪飞雨失去俞歌自闭的时候他没管,只是吩咐下属,那段时间剑阁不许养鸡,也不许杀鸡。纪飞雨拎着寂寥剑,和另一个俞姓兔崽子一起杀了南阳夏家满门的时候他没管,只是把上门试图找说法的人挨个胖揍,一个个拎起来丢下了山。但是如今,沉迷练剑的剑圣,忽然有一日发现不太妙,因为他儿子纪飞雨,自打前阵子下山走了一遭后,回来就不太正常。堂堂剑阁阁主,成天捧着一只红鸡蛋,念叨个没完。夏日炎炎,纪飞雨搬了把凳子,坐在桌边,给一颗蛋摇蒲扇,一边追忆往惜似水流年。剑圣慌了。一颗沉睡了多年的老父亲的心,终于因为一颗蛋,觉醒了。剑圣决定以后要对纪飞雨好一点。首先,剑圣决定,美好的一天,要从和儿子的清晨问候开始。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剑圣破天荒地没有练剑,一路摸到了纪飞雨的屋前,打算先问个早,再顺势邀请纪飞雨去后山崖上练剑。然而,纪飞雨的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烛火的光。“刚才说到,在南渊的时候,你用炼丹炉烤鸡腿被先生发现,直接把我推出去顶罪……”剑圣:“……”纪飞雨抬头,干巴巴道:“哎,爹?好久不见。”“你在做什么?”纪沉紧张地盯着桌上的蛋,就是这个奇怪的蛋,夺走了他那个清醒的儿子。“俞音说这叫‘胎教’。”纪飞雨义正言辞道。胎教比爹重要,剑圣的清晨暖心问候,以失败告终。愈挫愈勇,剑圣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纪飞雨一定会被自己打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剑圣特地下了山,买了纪飞雨最爱吃的红豆糕,揣了满满一篮子,哼着歌,往山上走。一路上,心情大好的剑圣觉得山里的石头都更圆润了。他满怀信心地推开了纪飞雨住处的门:“儿子,看爹给你带了些什么!”屋内空无一人。屋边路过的小弟子没见过这种模式的剑圣,一个趔趄。“阁主在对面。”小弟子抬手一指。纪沉抬头,发现对面的屋子里堆满了金子银子还有各种天材地宝,剑阁最值钱的一堆东西里,躺着一个耀武扬威的红鸡蛋,而他儿子,正在含情脉脉地盯着鸡蛋。“你在做什么?”剑圣很紧张。“俞音说了,得富养。”纪飞雨义正言辞。当爹的不如一个蛋,消沉的剑圣垂头丧气地走了。纪飞雨坐在高高的金山上面,给蛋里的小凤凰讲那过去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纪飞雨第一次见到俞歌的时候,说不上美好,但他从来都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剑阁,顾名思义,大家都修剑,当年大约是因为他话多,他爹被闹烦了,把他送到了南渊学宫,让他修心。纪飞雨散漫惯了,自然是不太乐意,只好答应剑圣先去南渊看看,再做决定。剑圣纪沉对南渊的评价很高,前往南渊的路上,给纪飞雨讲了不少南渊的历史,南渊儒雅的学风和严谨的规矩,是纪沉提到的最多的事情。大夏天的,烈日炎炎,翻了山,渡了江,西北剑阁的小少主纪飞雨终于和他爹站在了南渊学宫的大门口。放眼望去,就是南渊历史悠久的学宫建筑。学宫的长老,拉着纪沉,发自心底地为南渊弟子感到自豪:“学宫内弟子,皆是根基上好,沉心静气在此修行,阁主你看,向我们迎面走来的弟子们,身着南渊的月白色长衫……”纪飞雨听到这里,向着长老指着的地方看去,看到了月白色海水中的一叶桃花。那是一个穿着水粉色衣裙的小姑娘,垂到腰际的黑发用火红色的缎带绑成两束马尾,在人群中格外耀眼,小姑娘正向他的方向跑来,扑面而来的江风把她火红色的发带吹得飘动起来。纪飞雨以为自己看到了桃花。“桃花”穿过人群,向他的方向跑来,越来越近,纪飞雨猝不及防红了脸,却发现“桃花”并非冲自己而来,因为那小姑娘的前面,还有两个身着月白色衣服的少年在奔跑。“站住!”小姑娘耀武扬威,飞起一脚踢在前面人的后背上,那少年被她一脚踢倒在地,刚好摔倒在纪飞雨的眼皮底下。少年的身上,刚被长老夸过的月白色院服的后背上,带着一个清晰的脚印。小姑娘动作飞快,未曾罢休,伸出一脚,绊倒另外一人,这才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扯着其中一人的头发,逼他抬头看自己:“我问你,刚才在后山,你打杨霁明哪里了?”那孩子哪里见过这阵势,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姑娘没得到答案,暴躁了,拎着剑鞘就要敲人家的脑袋。剑圣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只是站定脚步,围观了一场校园暴力。 第115章 想来纪飞雨修心没成,修成了一段佳缘。“纪飞雨,还真是,好久不见了。”俞歌刚刚涅槃,人形保持不了多久,很快变成一只小凤凰,缩在纪飞雨的怀里睡去了。第二天一大早,纪飞雨一手抱着凤凰,一手拎着一大包行李站在昆仑的山脚下,山头还是烧糊的模样,纪沉也还在气头上,纪飞雨在山下等了一会儿,山上又扔下来一包行李,纪飞雨捡起行李,看了看下山的路。剑阁大修,纪沉索性把糟心儿子赶下了山,眼不见为净。山里的风吹起一片叶子,晃晃悠悠飘过纪飞雨的眼前。清晨的山风凉飕飕的,纪飞雨从凤凰涅槃后的狂喜中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他这是,被赶出来了。无处可去的剑阁阁主决定去京城皇都找当今的人皇俞音,好歹是俞歌的师兄,说什么俞音都得收留他们几天,他不要面子的。然而人族皇城是空的,人皇又被妖族尊主拐带回了妖族。守着皇宫的侍卫道:“陛下说,有事留言,但不一定会看,或者您可以去妖族寻他。”“不了不了。”全世界都知道他俩感情好,他就不去掺和了,临安赌坊床板下的惨剧,纪飞雨不想再来一次了。宫中空荡荡的,他索性抱着凤凰想寻一个住处,路过正殿,原本应该放着卷宗的书案上,只放着一把通体晶莹雪亮的轻剑。纪飞雨抱着凤凰刚走近,那剑就发出凛冽剑鸣。落英剑。这剑在红尘间走了一遭,如今物归原主,恰到好处。第68章 番外三 杨修逸x苏以彤 南方银色的小铃铛摇摇晃晃,铃声清脆,一路自北向南。小船摇过了海湾,杨修逸能感觉到后背上的灯笼越来越兴奋。大概近乡情怯,灯笼从他们来到海边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摇摆,苏以彤的灯笼已经按捺不住了。南海已至,杨修逸却紧张了。彤彤的家人是什么样的,见到他们该说些什么,怎么解释他和苏以彤现在的关系,杨修逸一边划船,一边陷入了沉思。苏以彤高兴得很,灯笼唱了一路的歌,还自带铃铛伴奏和旋转小彩灯笼。穿过海上的迷雾,不远处是小岛,已经很近了,近到可以看清楚岛上的风景和人。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小姑娘,她们活泼又聪明,她们调皮又灵敏。小姑娘们老远就看到了小船,正在朝他们挥手。灯笼闪了闪,船头出现了苏以彤的身影,白色的上裳,红色刚刚及膝的罗裙,半长的披风在风里轻轻拂动着,和江南昔草谷初见的那一日一模一样。苏以彤冲对面挥了挥手,回头满怀期待地看着杨修逸。“小仙君,南海已至,带我到岸上去,好吗?”杨修逸会意,道了声得罪,一手抱住苏以彤的腰,两人在船头跃起,向小岛上飞去,苏以彤靠在杨修逸的肩头,在他们的前方,是他梦寐了多年的故乡,当初心怀天下,一步步踏出南海,如今时隔多年,还能寻到故乡,也算得上难能可贵。苏以彤心情好的时候,从来不给杨修逸找麻烦,比如现在,他还好心地撑了个结界给杨修逸挡海风,他的脸上带着自己未能察觉的笑意,眼睛里都是渴望,杨修逸只是低头看了苏以彤一眼,就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以至于抱着苏以彤差点来了一次失败的着陆。落在岛上的两人很快被一群小姑娘围了起来。杨修逸没见过这么多热情好客的小姑娘,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彤彤你还记得回来啊。”“北方人吃人吗?”“北方好玩吗?有没有看过雪?”一群小姑娘七嘴八舌地和苏以彤打招呼,显然是和苏以彤认识的。“北方哪有南方好,那么干燥,还很冷。”苏以彤开了地图炮,“我早就想回来了。”“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啊?”有人问。“出了点小状况,耽搁了几年。”苏以彤笑了笑,转而看向杨修逸道,“好在,还有人送我回家。”一群早就按捺不住的小姑娘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杨修逸,杨修逸处在人群的中心,差点被无数道目光扎成了筛子,而且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岛上,住的好像全是小姑娘。“北方男人,就是高啊。”有个小姑娘酸溜溜道。另一个道:“是啊,长得也好看,彤彤你从哪儿找到的。”更有甚者,想伸手摸一摸杨修逸的衣袖。“干什么,都走开都走开。”苏以彤立马不高兴了,挡在杨修逸的面前。南方人民,过于热情,杨修逸把苏以彤拉到一边,问道:“彤彤,不妨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家人。”“这个容易。”苏以彤满口答应,牵着杨修逸的衣袖,一个个指着小姑娘给他认,“这个是我二哥,那边背着钓竿的是我四弟,还有那个穿粉白色长裙的是我大哥……”杨修逸:“……”大哥、二哥、四弟笑眯眯地看着他,一个比一个无辜。小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水灵,然而苏以彤却要告诉他,这全部都是假的。杨修逸目瞪口呆,忽然觉得自己误入了狼窝。现实太残酷,他好像又回到了江南溪边苏以彤掀裙子逗他的那天,自从认识了苏以彤,他好像就在震惊中循环。苏以彤见他惊诧的目光,脸上浮现出一丝得逞的笑意,推开周围人,牵着杨修逸的衣袖,带他往小岛的深处走去,岛上炎热,苏以彤穿得很单薄,杨修逸替他拿着小披风,两人慢悠悠地向前走。 第117章 苏以彤瞥了灯笼一眼,放下椰子,打算跑路,然而失败了,他回不到凝魂灯里了。苏以彤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杨修逸:“你做了什么?”凝魂灯不回应他了。“彤彤,你忘了吗,渡雪山庄是炼器世家。”杨修逸说,“我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我只想听你亲口说,你想让我走吗?”“不想。”半晌,苏以彤没辙了,“你是渡雪山庄的小少主,他们都说,是我把你拐走……。”“不是你拐走的。”杨修逸的食指轻轻点在苏以彤的唇上,苏以彤的话被截断,呆呆地看着他。“是我心甘情愿和你走的,以彤哥哥。”杨修逸说,“我们这样的,叫私奔。”苏以彤手里的椰子掉了,被那句以彤哥哥吓得不轻,看着杨修逸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杨修逸伸手把他抱起来,放在一边的榻上。“彤彤,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亏本的,我会让你满载而归。”杨修逸俯身,在苏以彤的耳边说。“啊?”苏以彤没反应过来,被杨修逸一把扑倒在床上。“你、你你你会不会啊?我不是小姑娘的。”苏以彤从深吻中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往后挪,慌得很。慌到承认自己不是小姑娘了。“我知道,以彤哥哥,你不回答,我当你默认了。”杨修逸说。苏以彤这次真说不出话了,只能看着杨修逸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唇。视线里一片黑暗,杨修逸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少年的吻是生涩的,苏以彤却没推开他,片刻后也开始尝试着回应。一吻结束,苏以彤的裙摆散开在被褥上,他靠在床边,杨修逸没有再进一步动作。“睡吧,彤彤。”杨修逸说,“我出去走走。”苏以彤把头蒙进了毯子里,装睡装得很专业。屋外还在下雨,杨修逸在高脚木屋的栏杆边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热度降了许多,才再次推开了木屋的门,苏以彤好像已经睡了。好像。如果只看床和毯子的话。挂在墙上的灯笼在剧烈地闪着光,上一秒把整个屋子都照得通透,下一秒又能陷入朦胧的黑暗中。从杨修逸推门进去开始,每走一步,灯笼闪烁的频率就越来越快。窗户没关,半个岛都能看到了,是个人都感觉自己要瞎了。“彤彤。”杨修逸哭笑不得道,“你别怕,你不愿意,我不会动你的,我只是太喜欢你了。”灯笼停了一瞬,随后闪得更快了。杨修逸:“……”他忽然想起沈云央中梦蝶求医的那几年,去了不少次昔草谷寻苏以彤,却次次都被苏以彤高调拒绝,世人都说木落姑娘性子孤僻,高傲得很,诡异难猜。可在他眼里,苏以彤真的很好懂。那些人,也不配去理解。“彤彤。”杨修逸坐在床边,“我不走了,我也没有经验,我怕伤到你,我们慢慢来好不好。”苏以彤没说话,坚守在装睡的第一战线。灯笼倒是不闪烁了,变成粉色了。杨修逸笑道:“我就当你答应了。”灯笼微微的粉色光,柔和地洒在木屋的地上,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地暗淡下去。杨修逸轻手轻脚,伸手抱着熟睡的苏以彤,把人圈在自己的臂弯里,安心地睡着了。*杨修逸醒来的时候,苏以彤正坐在床头哀怨地看着他,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果实,杨修逸才发现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堆满了这种果实。杨修逸从来没见过这种果实,觉得这果实的味道着实不好。他昨天见过的大哥二哥还有四弟,每人的手里抱着一个果实,正和善地看着他。“小小心意,不值一提。”大哥把长满刺的果实堆在了两人的床头,“岛上的习俗,我们会给新婚的人送这个。”二哥也道:“彤彤自小不喜欢这个,我想你可能会喜欢,就让岛上一人给你送了一个。”“可好吃了。”四弟念念不舍地看着手里的果实,凑过去在苏以彤的耳边小声问,“来,哥,我问你,昨儿爽不爽,大半夜的你们这屋子透出的光把我狗眼都闪瞎了。”“都给我,出去!”苏以彤炸了,两手抄起一个榴莲,把三个人往外砸。思乡多年有朝一日终于返乡的苏以彤,忽然又有点想念外面的世界了。第69章 番外四 北逍x俞音 南渊南渊旧址在江南,常年沐浴在江风中。镜雪关之役后,南渊荒废了二十年,如今京城一战结束后,竟然又渐渐热闹了起来,不少云游路过的人,会去旧址参观一番,更有甚者,薅两株南渊附近的花草,带回去想蹭点仙气。江边的小镇,也就逐渐兴盛了起来。马蹄声由远及近,穿过热闹的小镇,停在南渊附近的树林前。北逍率先从马车上跃下,挑开马车的帘,俞音抓住他的手腕,跟着跳下了马车,正值盛夏,南渊附近一片青翠。 第119章 树顶在一片缭绕的云雾间,月色清幽如霜,洒在树梢上,在这样的月光中,想找当年的竹筒并不是一件难事。俞音没用多长时间,就在一棵树的树梢上,找到了北逍当年的竹筒。太好找了。这不是个竹筒,这简直是像个水桶。树太可怜了,好在巨大的竹筒上,附加了好多道保护的术法,这么多年下来才让竹筒没从树上摔下来。承影化为人形,两个人神色复杂地从树梢上把桶扛到了地面上。“这里面,是尊主的黑历史?”陈誓不确定地问。“是的……吧。”俞音也不太确定了。不过俞音还是很好奇,拆开了巨形竹筒,从里面拎出了好多信笺,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写的什么?”陈誓好奇地瞥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卧槽了一声,立刻缩回了承影剑里,怎么喊也不出来了。“怎么了?”俞音拎起承影剑,发现剑刃软趴趴的,像在拎面条。俞音:“……”太丢人了,这是一把凶剑该有的样子吗。不过这些信笺上到底写了什么。俞音展开了手中的信笺,看到了当年小黑熟悉的字迹,俞音心中一暖,开始读第一行。“好喜欢俞音,他把绢花给我了,他也喜欢我吗。”“喜欢俞音,想在一起。”“从琴州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以前好像也喜欢,不记得了,就是喜欢。”“所以,我想把俞音……,然后再……,最后再……,想要看他哭,想要听他喊我的名字……想听他说喜欢我。”前面几行还是人话,后面的,当年秦霜寒好像在写小黄文,俞音拿的那张算是个开头,后面的那几张上的内容,在他们成亲后,北逍拉着他,实践了无数次。对学弟来说,可能是剧毒。俞音好像认识了一个不太一样的秦霜寒,在南渊的那些日子里,带着狰狞的面具,永远落后他一步的那个秦霜寒。很多人觉得秦霜寒没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总觉得他是俞音的剑侍。现在俞音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俞音把信笺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腿软。夜色渐深,他拖着软趴趴的承影剑,一步步走回了客栈,从窗户翻了进去,借着月色看到了一双浅金色的眼睛。俞音:“……”房间里的烛火在一瞬间被点亮,北逍坐在桌前,桌上摊放着一本书。看材质还是二十一世纪的那种,一本漫画,一本18x的同人漫画,那本他早就以为自己扔掉了的漫画。俞音后背一凉,不知道北逍看了多少。“那啥,学长,我今天抽空整理了一下我们从大学那边带过来的快递,顺便给分了类。”俞音的耳边传来了陈誓的声音,“然后某些类别属性不明的东西,我就给你放桌上了。”放桌上了。桌上了。上了。那一刹那,俞音好像听见了回声。软趴趴的承影像毛毛虫一样一步步挪到了窗边,纵身一跃,屋外传来了沉重的坠地声。状态不好,撤退。俞音转身要跟着跳,承影把窗户锁了。俞音:“……”学弟已经不是他的学弟了。俞音再转身的时候,尊主到眼前了。“好看吗?”北逍指的是竹筒里的东西,俞音当然知道,果然大半夜溜出去是瞒不住尊主的。俞音觉得自己点头和摇头都很危险。“你更喜欢这样的吗?”北逍遥遥看着桌上的同人本,若有所思。俞音:“我……”“不”字被堵了回去,尊主用自己的实力表达了自己对尊夫人的宠爱。人族皇城,正中午时,大殿里站着一群人,有从各大仙门赶来寒暄的,也有各地来告状的,还有纯粹想来看看热闹的。“大家再等等,陛下先前说过,今日上午就会回来。”有人道。另一人道:“是啊,我们渡雪山庄的少主,今日也会回来呢。”“我们再等等吧。”一群人一边等一边给自己打鸡血灌鸡汤。烈日当空,大殿的屋顶上,水粉色衣裙的少女靠着屋顶晒太阳,纪飞雨坐在屋脊上,用灵力绑了一朵乌云牵在手上给两人遮太阳,两人身边摆着一大盘切好的西瓜。“我猜师兄今天不会来了。”俞歌闭着眼睛道。 第121章 陈誓自认为找回了直男的骄傲,昂首挺胸,带着苏四弟在皇城里乱逛。“我该不该告诉他?”俞音有点纠结。想来学弟也坑了他不少回,他是以德报怨呢,还是放任不管呢。“喝吗?”北逍拎着山庄里搜刮的酒来了。俞音捧起酒,把学弟忘得干干净净,跟着北逍一起不见了。身为医修,苏以彤很懂得养生,从不熬夜,新婚之夜也不行。夜色深时,杨修逸推开房间的门,看见的是塌边熟睡的苏以彤,杨修逸小心翼翼地把苏以彤抱到床上躺好,给他掖好被子。苏以彤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抱着杨修逸的一条腿,嘟囔了一句:“小仙君,要养生,不可以熬夜。”然后他又这么睡了过去。杨修逸真的好想熬夜,然而他不能,只能试图盯着苏以彤的睡颜醒酒,结果发现自己越醉越深。杨修逸无奈,从怀里取出自己的小册子,一页页开始翻开,小册子的记录越来越多,越来越详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灯笼出现了什么颜色,都一目了然。通常苏以彤睡着的时候,灯笼是没有颜色的。但是今天,杨修逸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因为他在门边挂着的凝魂灯上,看到了粉色。他低头看了看身边的苏以彤,彤彤明显是睡着的,呼吸均匀,睡颜安静的很,可是凝魂灯上却出现了颜色。这说明,苏以彤梦到了什么吗?粉粉的灯笼在夜色中格外的好看,杨修逸盯着灯笼看到了后半夜,酒醒的差不多了,也逐渐产生了困意,他正准备躺下,灯笼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字。“逸。”杨修逸心头一暖。彤彤这是,梦见他了吗?那个字很快又消失不见,灯笼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心形。熬夜一时爽,一直熬夜一直爽,杨修逸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渡雪山庄中,疯玩了大半个晚上的陈誓带着他的南海姑娘回到了庄上。恋爱,从约会开始,下一步,陈誓想牵牵人家的小手。一定不能着急,一定要慢慢来。“一起洗澡吗?”苏四弟问。“这、这这不好吧。”南部人民这么开放的吗。“有什么不好的。”四弟迷糊脸。陈誓在努力保持自己最后的矜持:“我们中原人常说,男女授受不亲……”“啊?没关系啊,咱们不是男女啊。”苏四弟一把扯下了一点,长裙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上。陈誓:“……”陈誓:“不!!!”临近天明,瞪了一晚上眼睛的杨修逸逐渐陷入了梦境中。“年轻人啊,熬夜伤身啊,起不来了吧。”天刚蒙蒙亮,杨修逸迷迷糊糊听到了苏以彤的说话声。罪魁祸首正在气定神闲地摆出一副医修的姿态,教育他不要熬夜。“啧,年轻人就是喜欢熬夜啊。”多年保持着中老年作息时间的医修苏以彤见杨修逸困倦地很,索性也不去闹他,拎着自己的小灯笼,去院子里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院子里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忙碌了,一群人见苏以彤走过来,纷纷弯腰行礼,恭敬得很。“你们在种什么?”苏以彤有点好奇。院子里好像正在种树。其中一人道:“回夫人的话,这些是陛下送来的柠檬树,送给您的,说是种在院子里寓意很好。”“哦。”苏以彤似懂非懂,“既然寓意好,那你们种吧。”“柠檬树有什么寓意?”客房里,北逍问。“适合他。”俞音笑道。柠檬树下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礼尚往来,苏以彤和杨修逸给北逍送过不少缸醋了,他多少也要回个礼。苏以彤在渡雪山庄里逛了一圈,没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只好踱回了屋里,觉得还是杨修逸比较有趣。有趣的杨修逸正在熟睡。苏以彤蹬开鞋子,跳上床,居高临下地看着杨修逸,这么大的动静,杨修逸也醒了。“小仙君,别睡了。”苏以彤慢慢在被褥上跪下来,踢开杨修逸盖着的被褥,“奴家现在想要了。”“……当真?!”杨修逸不困了,早起变得美妙起来。“当真。”苏以彤点头。从北方到南方,再从南海一路回到京城,杨修逸终于彻底拥有了他家的柠檬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