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日记一二三四》 小序 《周围日记》介绍 和国王无才 每人向前一小步，人类将迈进一大步。社会大步前行，我是不是在掉队…… 公园的一堵围墙倒塌，没有把我砸死，但头上卡了块烂砖头，使我失去了记忆。院长说奇怪，除了失去记忆外，人体各项指标正常。专家说他们把砖头没办法，要建一个课题组来研究。 院长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周围，因为我头上有块烂砖头，我顺利帮院长的医院解决好了一次医闹。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个社会原来很需要我，我因此也得到了许多好处。 我把我每天做的事情都写成了日记，“咯咯咯咯”味道怪怪的。 周围日记(第一本)上 周围日记（第一本）上 第1页 她是最美的女人，我没有审美标准，不是，是我第一次见到女人，也不是，是我第一次见到人。我的耳边有一种声音，好像是歌声，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歌声。她实在是很美，我是从这堆烂砖头里爬起来的，我看了一下周围全是乱七八糟的，她是最美丽的。 她招呼我了，她十分紧张，说话是唱着歌。我没有听人说过话，她说话是唱歌，不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唱歌。她着急地朝我跑来，问我伤到没有？我不知道什么是伤到没有，我望着她，她美极了，脸很大，胸部很挺，屁股肥，两条腿短短的，美极了。 她说这里是公园，我也不知道公园是什么东西，公园就公园吧，有一辆小汽车停在那里。她来到我的面前，两条腿又粗又短，把身子挺得很稳，就像那小汽车的四个轮子稳稳地托着小汽车。我不懂什么是修辞，见什么就拿来打比方。 我望了望，上面是山，下面是水池，她在中间。她很美丽，我觉得她肯定比上面的山和下面的水池都更美丽，我喜欢她说话的嘴唇，像水池里小船摇动的两片桨，声音更美，像山上摇曳的翠竹，我不懂修辞，见什么都拿来打比方。 她说真没有想到我活得过来！我不知道什么是“活得过来”。她说话时一副惊讶的样子，我觉得美丽的女人惊讶起来更加的美丽，两个眼睛很大。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反正她一直在盯着我看，从上到下地看，像是在照镜子。她是不是在镜子里打量她漂亮的裙子呢？ 第2页 她说她在那里练嗓，她是歌唱家。对，我就是想她该是个歌唱家。大脸，大胸，大腰，大屁股，粗脖子，短腿都是为她作为歌唱家准备的吧。我就这样理解的。我想声音源源不断地发出来，必然是要有储蓄处，就像树子有根。我看到悬崖上有树，那根经比树梢更有力。 她从上到下地看我，我像是她刚完成的一个雕塑，我不知道动一动更好还是一动不动更好。她叫我抬手，提腿，扭颈子，弯腰。我都做了，我很乐意。她很美丽，声音像是在歌唱。她用手抖掉了我身上的尘土，我身上有很多尘土，头上也有。她拍了拍我的脸，拍得很轻很柔。 她说，竟然一点伤都没有，这就奇怪了。我不知道一个人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就该“奇怪”，难道“奇怪”这个词应该用在这里吗？我没有反驳她对我用“奇怪”一词，因为我觉得她太美丽了，声音像是在歌唱。我喜欢她用的一切词语。 她说她每天早上都到这里来练嗓，每天都看到我在这里跑步。上面是山下面是水池，她在中间，可能是练嗓的最佳地方。山要听她的声音，水要听她的声音，人不喜欢在这里逗留下来，所以这里没有人，但她说这里有动物园，动物也有各种声音。 我是谁？我是不是她说的动物？我为什么要每天在这里跑步？我什么都不知道。美丽的歌唱家肯定知道，她说她每天在这里练嗓，她还看到我每天在这里跑步的。我问她我是谁？她就摇头，像那些竹稍那样摇曳着。我不知道她是在否定她的雕塑还是在欣赏我的形象。 第3页 她说她发出最高音的时候，那堵围墙就倒了，她看到我从“那边”跑步过来，被倒下的围墙埋了。“埋了！”这是对人生最后用的一个词。我被人用了这个词，我理解美丽的歌唱家为什么要用“奇怪”这个词了，是因为她看到我被“埋了”。 对，我是从那些烂砖头里爬起来的，我的耳边还残留着一个声音，我分不出是围墙垮塌的声音还是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我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急着跑步过来让围墙把自己“埋了”。我开始模糊起来了，“那边”“这边”把我的脑子搅痛了。 我说我想上厕所，我一紧张就想上厕所，我不知道这里适不适合上厕所。美丽的歌唱家说厕所就在上面。我向上面看去，上面是山，有一条石梯路，一级一级朝竹林延伸，看不到尽头。我想上面肯定该是个寺庙才对，这么好的去处修成厕所多么的可惜。 美丽的歌唱家说我肯定是瞬间失忆了，她叫我朝山顶上走，也许站在高高的地方会回忆起什么来。她说她就在这里，也许我家里的人会到这里来找我，她很美丽，很善良，她像是要对我负什么责任，我很感动。她的意见对我来说十分重要，我应该尽快恢复记忆，我不能没有历史。 第4页 我沿着石梯往上走，没有看到叫做厕所的东西。我就回过头来看美丽的歌唱家。歌唱家就用手朝上面指。这时候我犹豫了。我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分明觉得她指的姿势很美丽，我就不知道该看她，还是该看她指的方向了。 第5页 也许她是觉得我不正常，也可能是因为围墙是在她练嗓时候垮塌的，看样子她很在乎我。她朝我走来了，像是个低沉的音符。我就想应该有个这样的发明。用一种吸引力原理，在坡顶上搞一个装置，让人在爬坡时有一个惯性，美丽歌唱家就不至于那么艰难。 山顶肯定没有任何吸引或惯性装置，美丽的歌唱家走得艰难极了。我和她一起上了山顶，我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了。她说是因为找厕所，我这时却没有要上厕所的意思。但山上不是寺庙，而是些修得乱七八糟的房子。很乱，不知道这里是在拆除还是在修建。 她说这里是在修建，是商品房，说老板拿了钱跑了，没有人来管，成了“烂尾楼”。这里经常都有人来闹事，叫我想想，能不能记忆起什么来。她叫我看四周的，她断定我以前来过这里。她鼓励我回忆，我却死死盯着她。哦，我又想起要上厕所了。 还果真有一个厕所，用红油漆在墙上写了“公共厕所”几个字。墙上还写了“男女”，奇怪的是这“男”字写在上面“女”字写在下面，没有用箭头来表示方向。我觉得不对，既然这样不如不写。美丽的歌唱家指了左边。我问她是不是看到箭头了？她说男左女右是一种定式。 我进去了，但拉不出来。因为我在想：既然是男左女右，你就该写成男左女右嘛，偏写成男上女下，嗯，男上女下。我是拉不出来，想起这样的表述来，心里就有了障碍。那就不想嘛，但越是不想越是要想起来。看来我这个人是有病，我辜负了她，她是叫我想我的过去。 美丽的歌唱家就给我说：“拉不出来就算了。”她的话让我很激动。对我拉不出来都能够宽容，还有她那歌唱的声音。她问我是谁？我问她我是谁？我们开始讨论这个根本性问题了，我冥思苦想，大脑里没有一点这以前的任何信息，连一个梦都没有捕获到，确实找不到答案。 第6页 她说她知道我是从“那边”跑过来的，而且是每天都从“那边”跑过来。但是除了知道我是从“那边”跑过来的这一点点外，我在“那边”的什么她都不知道。我就更惨了，我只知道从烂砖头里出来以后的事情。她叫我不要着急，记忆总有一天会恢复过来。 “我带你去看动物，也许那些动物会使你回忆起什么来。”她说。我不认识动物，但愿动物认识我。我庆幸能跟在美丽的歌唱家后面走。我们到了动物园，原来叫动物园的地方是这样的：动物被铁栅栏锁着，原因是它们是飞禽走兽。 有一种鸟的羽毛很好看，美丽的歌唱家说是孔雀。孔雀有些羽毛很长，五颜六色的。歌唱家说孔雀羽毛张开时非常漂亮。我就走了过去，请孔雀张开它的羽毛。它望了我一眼，去寻它的食物去了。它不肯理我，我有些失落感，美丽的歌唱家说，它需要用漂亮的色彩来刺激它。 我看了看自己，脏兮兮一身，肯定是我不配。美丽的歌唱家站了过去，用手展示着身上的花裙，同时哼唱起大概是孔雀能够听得懂的歌调。那孔雀就“咕咕咕咕”地唱和了起来，羽毛一片片地舒张开了，像是一片朝霞。美丽的歌唱家说，孔雀展示它的羽毛，是在对异性召唤。 那孔雀展开着漂亮的羽毛转了一圈，用屁股朝向我们。美丽的歌唱家说这就是“孔雀开屏”。果真美丽极了。但猛地拉了一滩子粪便出来后便收起了羽毛。我觉得它在愤怒，它已经发现了是我们在骗它，我们根本就不是它热情张羽的愿望。 因为它已经意识到了我们是骗子，绝不是它要热心召唤的异性。它用拉屎来表现它的悲愤。我突然为它伤心起来了，它竟然不知道它是在铁笼里，连飞翔的自由都没有，哪来求偶的自由。我看不下去了。我就去看别的动物了。也许会有激发我记忆的动物。 第7页 美丽的歌唱家突然追上来，她说她看我是不是脑壳有个包。我不知道脑壳有个包是不是一件大好事。她叫我坐在石头凳子上，我很听话，我坐下了。她用手指拨开我的头发，我希望她说我就要鸿运当头了，她却惊叫了起来，她说不是包。我有些失望，但我认为她没有必要惊叫。 她说是卡了一块烂砖头。“奇怪！”她又对我说“奇怪”了，而且这回“奇怪”的音色比先前更“奇怪”，好像是这动物园哪种动物的声音。我也奇怪了，脑壳卡了块烂砖头肯定不是鸿运当头的征兆。我急迫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奇怪，没有血，只是破了皮，砖头卡在里面。 她问我痛不痛，我说没有任何感觉，她叫我用手去摸一摸。我摸了，我觉得应该是块烂砖头，因为美丽的歌唱家说是块烂砖头，她的声音像是在歌唱。我下意识看了美丽的歌唱家的脑壳和那些动物们的脑壳，他们的脑壳上确实都没有烂砖头。难怪美丽的歌唱家要惊讶。 “去看医生，快！”失去记忆无疑是砖头的原因。她叫我跟着她到医院去。我跟在她屁股后面，看到她那大屁股左右摇摆旋转，像是一张开心的脸，真的亲一口肯定是蜜一般甜馨。我正在这么想，她便愤怒地打了个屁。我理解这是屁股的自我保护功能，我又想起了那只孔雀了。 我为我瞬间邪念感到羞耻。我只好低着头，视线跟着她的两条在地面上画着弧线的短腿。但她又叫我，用手为我指着方向，使我有了医院医生比公园更加美丽的感觉。我有点渴望去医院医生的地方。我一路上都在问她还有多久就能到了。她说话像是在歌唱。 她对我解释说，医院是病人去的地方，医生不是地方，医生是人，是医院里医疗病人的人，我和她去是因为我有病，去找医生，找那些白衣天使。我差不多能够懂她的意思，因为她声音很美丽，但我不知道天是谁，她说她也不知道。可能人不是什么都能知道。我就没有多问了。 第8页 医院里来了很多人，像围墙倒塌的砖头那么多，看起来他们不太像病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像美丽的歌唱家的歌声那么宏亮，手舞足蹈，样子是要和那些白衣天使开战。他们出手去攻击那些白衣天使，白衣天使努力躲开他们。我想你们是天使，把天叫来就是嘛，还躲什么？ 我被这混乱的场景吓了，我要上厕所。美丽的歌唱家把我引到厕所门口。这里的厕所没有写男女，想来该是男左女右。我就自作聪明进了左边的厕所，刚一进去，里面一个女人一下尖叫起来，叫“流氓”。可能“流氓”怪吓人的。从女人的愤怒表情看来，她是看不起“流氓”的。 女人提着裤子跑了出去，美丽的歌唱家却进来了，她说我走错了，应该是右边。还叫我看标记，说左边是高跟鞋，是女厕所，右边是烟斗，是男厕所。我就进了男厕所，但我想不对，男厕所怎么就是烟斗呢？我拉不出来了，我要把这件事情搞清楚。 我出来问美丽的歌唱家，她反复给我解释了，说这是从外国人那里学来的，我总算理解了，但我对他们改变“男左女右”很不满意。我给美丽的歌唱家提了个难题。我要抽一支烟，不然就拉不出来。美丽的歌唱家就去院长那里给我要来了一支烟。 第9页 我被美丽的歌唱家带到一个医生那里。这是一个女医生，穿的白衣服。就是美丽歌唱家说的“白衣天使”。我觉得这个医生有病，她不看我，却去看美丽的歌唱家。她看了一下歌唱家高挺的胸，又下意识看了自己平板的胸，然后有意识把白衣服提起来，亮出两条细瘦的长腿来。 我很为这白衣天使的细腿担心，担心她随时可能倒在地上或什么地方，像那堵围墙那样。我很为美丽的歌唱家能画弧线的短腿骄傲，不晓得是不是叫感情，我心里很维护美丽的歌唱家。当然对白衣天使的担心也是发自内心的。白衣天使坐下了，我才没有那么担心了。 她用笔在她的纸上写着些像是字的符号，问我许多问题，她简直就是一个出难题的考官，她的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她说我有病。我实在是只记得起两次上厕所的经历，我为我缺乏见识很苦恼，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这些最基础的知识都不具备。 美丽的歌唱家叫那位白衣天使看看我头上的那块烂砖头，他们好像很熟，因为她们在拉家常。白衣天使叫我坐在一个凳子上，她戴上手套，分开我的头发，她惊叫一声，一软腿坐了下去。看来我的猜想不错，她的细腿确实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说你们快去找院长。 页第10 我不知道医院是不是本来就该是吵架的场所，我听他们一直在吵架。好像是一个很严重问题，说是有个女人的子宫里有半根钢针，是医生几个月前做手术掉的，什么是子宫我不知道，好像他们说那里绝不是放针的地方。绝对是医院的责任，他们在为那子宫讨回公道。 第11页 天上有时候会掉馅饼，美丽的歌唱家去找了院长，这回不是去要烟，因为没有上厕所我就没有想抽烟的事。美丽的歌唱家把我带进了院长的办公室。院长说脑壳卡烂砖头的病是非常严重病，光是检查就要花许多钱，说我没有钱又没有家属，他们不能给我检查和治疗。 他们说美丽的歌唱家只是一个好心人，不能代表家属。我不知道家属是什么东西，听他们说来钱和家属还是非要不可东西。我不知道咋办，我又想上厕所了。我亲自向院长要了一支烟。这回我特别注意了烟斗和高跟鞋的方位，因此一点叫声都没有。 第12页 回到了院长办公室，院长说他们可以做主给我做检查，而且费用也由医院承担。我说不能这样，那围墙又不是你们医院派白衣天使去推倒的，你们不该承担责任。美丽的歌唱家虽然在唱歌，围墙倒塌也不能怪她。也许我天生就是个理智的人，更何况歌唱家那么的美丽。 院长说是一次交易，我要给他们做一件事。事情也很简单，我在围墙倒塌前就是他们医院的手术医生，是我做手术时把断了的针尖留在了那女人的子宫里的。我对院长有好印象，他给了我烟抽，还有就是能够帮他平息医院的吵架不也是件好事嘛。“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子宫。” “你知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一次你查房时，没有按规定戴手套就把手指伸进人家子宫里，被人举报了受了处分。”院长说，“你还有许多劣迹，比如经常去女厕所偷看，对护士性骚扰，偷吃人家孕妇的鸡汤，把病人的药拿回自己家去吃。” “这些都是你几个月前做的事情，你是一个没有医德的医生，你在我们医院里出过不少医疗事故，使医院的声誉荡然无存。因为你，经常有人来医院搞“医闹”，你今天看到那些吵架的人，我们根本就平息不了，因为你，医院将拿出大量的钱，不然他们就要起诉医院。” 我只知道从围墙烂砖头爬起来以后的事情。听院长说这些我很高兴，我毕竟知道了“那边”的一些事情，对于我来说，像是去了月亮那里抓了一把土回来。我是去过女厕所，男人去女厕所会引起女人惊叫这是我知道的。但我努力想也想不起来那些事情来。 不戴手套把手指伸进人家子宫，对护士性骚扰，偷孕妇鸡汤喝，拿病人的药回家吃这些事情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要求我这么干的，想来都是些很美好的事情，一定有我身边的美丽的歌唱家那么美丽吧。我把视线从院长脸上转向了美丽的歌唱家。 美丽的歌唱家以为是我向她求救，就解释说：“不是你真的做了这些事情，院长是请你帮他们，要你当‘替罪羊’。这样医院可以用钱和受害者私了，又好对上级作交代。你本来就健忘了，所以对你没有坏处，医院还要承担你的医疗费用，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第13页 我当然愿意，美丽的歌唱家像是在歌唱。我愿意做“替罪羊”，我感觉到我找到了一个非常值得庆贺的工作，我很想欢呼，我就要成为“替罪羊”了。我问美丽的歌唱家我该怎么做？她说他们要我在文件上写名字。我说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她说院长会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我心里很高兴，我将要有一个名字了。下一步就是给受害者的家属道歉，她教我怎样说道歉的话。我觉得她要我说的话都是我不愿意说的话。她的意思“替罪羊”就该说“羊话”。我又潜意识地觉得以后我这张羊皮可能没有用了。我想上厕所了，我又讨了院长一支烟。 第14页 我去了厕所，但我马上又回到了院长办公室。院长正在和美丽的歌唱家在交流，见我回来，他们就不说话了。我不太在乎他们说不说话，因为我要说话。我对院长说，我也对美丽的歌唱家说。我说我发现了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希望你们的高度重视。 我告诉他们，我发现了一个女的白衣天使从男厕所出来，我觉得问题严重，会不会造成为医疗事故？我拿着院长给的烟，没有抽，因为这里没有烟斗的标记，我很敏感这个标记。院长说是不是戴了口罩，手里拿了扫帚？我说是，还穿了白衣天使的衣服。 他们就笑，狂笑。特别是美丽的歌唱家，那么大的一张嘴，笑开了，让我想起公园里的水池。她也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笑得太过分，但停不下来。她就抬起自己的两个手背去遮住了水池的一部分。像是摇船的双桨拨起两纵水流。身子朝下弯曲，我真的觉得围墙倒塌同她有关系了。 第15页 对，我懂了，我肯定是个天生就聪明的人。在“那边”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在“那边”我一定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家伙。我知道了他们为什么笑成这样，他们是笑我因为健忘了就什么都不懂。他们分明在告诉我，事情太简单了，只有我这种人才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来。 我懂，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的意思是一个女人只要戴上口罩拿着扫帚就可以正大光明到男人的厕所去，那么一个男人戴上口罩拿着扫帚也是可以光明正大去女人的厕所了。我也笑了起来，我用我的笑来证明了我懂得了他们的笑。 可能是他们对我的笑也懂了，于是停了下来。是，是个极其简单的问题，但我却觉得会出大问题。一个人戴上口罩拿着扫帚就可以正大光明去异性的厕所，既然是正大光明那肯定不会有人惊叫，没有人惊叫，出了问题谁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但我觉得是个问题。 周围日记(第一本)下 原创小说 作者：和国王无才 周围日记（第一本）下 第16页 他们没有笑了，我也把笑停了下来。我没有要去厕所的意思了，坐在那里摆弄着院长给我的那支烟。院长打电话叫了一个人进来。这个人没有穿白衣服，显然不该叫他白衣天使。但他却是管白衣天使的主任。他拿了一叠文件进来的。 院长叫我在这些文件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但我并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确实希望自己有个名字，哪怕不是我“那边”本来的名字，这样美丽的歌唱家就可以叫我的名字了。我就问他们我叫什么名字好呢？我对我自己将拥有名字而喜悦。 院长说从现在开始我的名字就叫“周围”了，姓周名围。我得到了一个叫“周围”的名字，这使我高兴了起来，真是如获至宝，不光是有了个称呼，这名字我太喜欢了，我感觉虽然不如天使，却比那些叫“宝贝”“乖乖”的更好听。我亟不可待地要写下这个名字了。 在那位主任的指导下，我在每一分文件上都写下了我“周围”这个名字，写得我热血沸腾，好像那只漂亮的孔雀，展开美丽的羽毛，果真召唤来了称心的异性。可能我是那种天生就有感恩之心的人，我一边热情洋溢地写着，一边向在座的人投去感激的目光。 院长回了我一个和善的目光，像是答谢别人给他斟了酒，美丽的歌唱家微微点了个头，像是在品味绝美的唱段。我一直为那位没有穿白衣服的白衣天使指点的地方激动着。为他们写下“周围”的名字。我还渴望着写下去，可是他告诉我“完了”。 第17页 院长说：“叫他们进来。”那位主任就出去叫了三个男人进来了。这三个男人就是这次医闹的代表。他们愤怒的表情还没有消减，他们仍然保持着大打出手的预备姿势，还伸头去望楼下的人群。因为“写周围”的原因，我还在兴奋之中，我很不喜欢他们那种恶态。 院长很礼貌请他们坐下。他们看了看沙发，都不肯坐下。我猜想他们不肯坐下是怕一旦坐下来，他们那种阳刚之气就会消减。但我以为和谐的氛围更好些，我以为我得了周围这个名号是一个大喜事，大家都该来祝贺。他们却没有要松开拳头的意思。 我说：“有问题找院长解决就是嘛，你们这样秋风黑脸的要干什么嘛。”我知道我是不该说话的，但因为我是“周围”了，我好像因此得到了说话的权力了。但院长桌子一拍，厉声大吼：“周围你不要说话！”我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躲到了美丽的歌唱家背后去了。 第18页 我正在想人怎么就有不和善的时候。那三个人男人便伸出拳头朝我走来。我一把抓住美丽的歌唱家说我要上厕所。我自己都感到这声音怪异，像是动物园那里学的什么叫声。正在这时，院长又一拍桌子：“你们敢动手，只要你们动手这三十万一分都得不到！” 三个男人随着院长的拍声，脚停定了，但拳头并没有松开。等院长说完了话，他们的视线就朝向了拳头，掂了掂拳头的分量，慢慢地把拳头散开了。我不知道“三十万”和那个叫“一分”的是干什么的，但肯定比这三个男人的拳头更有力量。 第19页 三个男人终于坐下来了。院长的“三十万”和“一分”削减了他们许多怒气，他们同意听院长说话。我也消减了许多恐惧，从美丽的歌唱家身后走了出来。院长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这回他们该为我“周围”这个名分庆祝了吧！看在我在那么多份文件上写过这个名字份上。 院长说：“我代表院方说三点：一，病人已经没有危险了，再住几天院就好了，医疗费由院方承担；二，赔偿你们三十万，以后和医院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三、”。院长看我一眼说，“要求事故医生周围当面向你们道歉并将其开除医院。你们同意就签字，不同意就去上告你的。” 我觉得这院长真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人，事情处理得这么果断，当然我不知道他所说的事故医生就是我，我确实不知道道歉的话该不该现在说。那三个男人都是病人的家属，年长的是病人的父亲，年小的是病人的弟弟，年中的一位是病人的丈夫。丈夫说同意签字。 第20页 父亲和弟弟有异议。院长又一拍桌子说：“三十万是你们提出来的，是已经商量好了的，我不会再让步了。我们已经把周围医生的情况告诉你们了，你们自己决定。”我知道“周围”就是我，但三个男人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很失望，我写下那么多的“周围”全为你们呀！ 年长的男人说他们同意院长的处理意见，他们要先商量一下他们的分配。看来，钱怎么花是件大事。院长的心平静了下来。我说：“你们三个一个十万不就行了吗？”美丽的歌唱家拉了我一下，意思是这里我没有说话的资格，我只有道歉时才能说“羊话”。 年小的弟弟接过我的话说他就是这个意思。年长的父亲又接过话说他也是这个意思。“你们既然都是这个意思，我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年中的人说。那就签字吧！我想，他们虽然愤怒，但内心和我一样的善良，他们表现出来的公正公平使我油然而生敬意。年中的男人叫那位主任拿纸笔给他。院长说不需要纸笔，就在这文件上签字就行了，有人为他们办。年中的男人说是他们自己三方要写一个协议，要这里的人给他们作证；怕回去后因为分钱把“医闹”变成了“家闹”。他说他们家是一个特别爱闹事的家。 父亲和弟弟就批评他了。父亲说：“你是我的女婿，你够窝囊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敢来闹，我们不闹，这三十万他们会给你吗？”弟弟说：“我不组织这么多人来，院长能够这么爽快同意出钱吗？你看下面那些人还望着我的。” 第21页 主任给了纸笔，年中的男人就开始写协议了。美丽的歌唱家说：“你们不对！”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美丽的歌唱家说不对肯定就不对，我没有吃惊，她说话像是在歌唱。美丽的歌唱家说：“这钱应该是给受害者的，你们凭什么分了？”对呀！那针不是掉在受害者子宫里的吗？ 美丽的歌唱家说这三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子宫，没有子宫就没有掉针，就不该分钱。美丽的歌唱家太有见解了。三个男人不知所措，但他们都不愿意放弃分钱。我以为院长又要拍桌子，我非常钦佩院长刚才的“三拍案”。一拍问题就解决了。院长没有拍桌子，而是盯着歌唱家看。 “这样吧，你们干脆就作为四个人来分如何？”这话是那位主任说的。气氛总算和谐了，法律是方框，抹上稀泥就圆了。这位没有穿白衣服的白衣天使是一个摸稀泥的高手。他说他已经给他们把帐算出来了，每一份七万五千块。年轻的觉得自己是主力，但这里他是弱势。 三个男人都同意从自己的十万中拿出二万五千块给子宫里有针的人，觉得输了钱却赢得了亲情。他们就写了协议，都在上面签了名字。也要院长，美丽的歌唱家，主任和我签字。他们都写了，我当然比他们高兴，因为我觉得我这个名字要特别些。 第22页 但我想起公园里和羊子一起吃草的那个叫长颈鹿的动物来。美丽的歌唱家说这种动物叫长颈鹿。那么长的颈子，偏要低下头来和羊子们一起吃地上的草。我问美丽的歌唱家能不能建议动物园把长颈鹿的草挂在树上。美丽的歌唱家说我有病。 第23页 他们的协议签订了，就和院长签订了三十万的赔偿协议。院长说：“一会儿跟主任去领款。”他们说：“为什么要一会儿呢？”院长说：“你们坐回沙发上去，院方的周围医生正式向你们表示道歉。”三个男人都分别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分明带有感激。 “不用了，早点办了好了事，我们也折腾了好几天了，我们的时间也是宝贵的。再说这家伙不是脑壳卡了砖头吗？他不是没有行事能力吗？”他们这样看不起我，认钱不认人，我很气愤，美丽的歌唱家教了我那么多的“羊话”竟然说不成了。我真希望那颗针卡在他们的子宫里。 第24页 三个男人跟着那位主任去了。我突然觉得院长的办公室十分的宽敞明亮，窗台上有花，屋里还有盆景，盆景里的花草全是鲜活的，像是公园里看到的一样，我的心在徜徉，我手里弄着院长给的那支烟。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我想医院的宁静有我“周围”的一份功劳。 我突然想起个问题来了。我问：“替罪羊是不是珍稀动物？”因为美丽的歌唱家在动物园给我介绍过一些珍稀动物。美丽的歌唱家和院长目前是我心目中最钦佩的人。他们应该什么问题都能够回答得上的。但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看着院长的手，我希望他猛地一拍桌子。他却用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点着，像是在弹着琴键，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用他的深沉来鄙视我的幼稚，我心里很慌乱，我想上厕所。我进了厕所，我就想：会不会突然出现一个戴着口罩拿着扫帚的异性？这时我昏倒了。 第25页 我醒来的时候是睡在床上的。刚睁开眼就看见一个戴口罩的白衣天使。我看她手上没有拿扫帚，我便肯定我不是在厕所里。但我还是问了白衣天使：“我是在厕所里吗？”白衣天使说：“你是在病房，你是病人，是我们院长特别关照的病人。”“哦，对，我脑壳卡了砖头。” 第26页 我想起来了，院长，美丽的歌唱家，三个男人，我的名字叫周围。我想见美丽的歌唱家。我对白衣天使说：“我想见美丽的歌唱家。”我知道美丽的歌唱家不是我的家属，但我想见的人是她，没有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白衣天使没有回答我，说了声“院长好”。 院长进来了，他没有戴口罩，我记得起他，这人是院长，“周围”这名字就是他给我的，我非常钦佩他拍桌子，他是一个爽快的人。他叫那位白衣天使出去，他说他要和我说说话。他走过来坐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我想坐起来，他叫我不要坐起来。 我动手时我的手痛，我才发现我的手背上有针头，我担心针头会断在里面。院长说我是在输液，把手放平不要动。我从针头的线管望上去，头上有一个大玻璃瓶，看来是不能动，那玻璃瓶分明在摇晃着。我便用另一只手遮住头，和院长聊了起来。 “奇怪！”院长也说我很奇怪。脑壳卡了块烂砖头，竟然身体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不可思议，他感叹人的大脑是个无限的境地。其实我感觉院长也很奇怪，拿那么多的钱给那三个家伙，还免费给我检查治疗，难道“替罪羊”果真属于珍稀动物吗？ 院长说我身体不会有大的问题，就是健忘。他安慰我，他说人人都有健忘的时候，只是我可能是因为卡了砖头健忘得更彻底，目前还不敢对我实施手术。由于我为他做了一件关系到名誉的事情，他会关照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应该感谢两个人，一个是美丽的歌唱家，一个是院长。 第27页 院长说我为他做的事情很重要，他这些天来就没有安定过。这么大的医院总是要出点这样那样的事情。这一点我相信，就像有些围墙要倒塌一样，但总得坐下来才能够解决。他说现在的人就喜欢闹事，非把事情闹大不可，针尖小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记者都来了。 我笑了，我笑院长说的“针尖小的事情”，可是这“针尖”是在人家的子宫里呀！院长也笑了，但那不是真笑，只是一种烦恼消除过后的轻松。院长说他自己其实是很敬业的手术医生，他得到过不少荣誉，他是这个医院最过硬的专家，是这“针尖事”把他毁了。 他说这个手术是他做的，本来是一个成功的范例手术，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掉了一个针尖在里面，他从来就不相信手术用的针会断。他知道我不懂这些，所以像是自言自语在那里说话。我说你当你的院长就是嘛，一拍桌子就把问题解决了，为什么要亲自去做事情呢？ 他说他更愿意自己是个医生，其实针尖发现后也确实是个小问题，做一个小手术后，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医院也同意给她免去费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本来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潜规则。那些人心态不好，总是想把事情闹大，把人闹垮，把钱闹进腰包。 “不是有法律吗？”我看到院长那样无助，我也是在医院里听到的什么“法律”、“起诉”这些词语的。难道他们敢在这些词语面前去怒发冲冠吗？院长听了我的话又摇头又摆手，他分明在笑我的幼稚和浅薄。他说我不懂零成本和高成本的关系。我确实不认识两个叫成本的家伙。 第28页 院长说事情解决了，他是特意来感谢我的。遗憾的是他不能再做手术了，他就要离开这所医院了。真有这么糟糕吗？你不是把我“周围”作为“替罪羊”开除了吗？开除我“周围”难道不是为了保住你和你的院长地位吗？你该不是听了美丽的歌唱家的话，专为我做了馅饼吧。 “这到不是。”院长说他是要去卫生局当局长了。他说他在医疗手术界是学术权威，他当院长后，每天都必须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还必须去学会应酬，像拍桌子这些做法都是当院长后才学到的。他说他以前除了进修专业就是听音乐，他的歌喉很好，音区很宽。 他说他爱他的事业，学术界对他的认可，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使他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病人对他很好，出院许多年的病人都记得在他，有时会给他送一把刚从土里摘的油菜来，也有人逢年过节送他一只土鸡什么的。土鸡的汤味是更香的。 我不知道土鸡是什么味道，但我觉得院长是个很不错的医生，他像是在向我诠释白衣天使的内涵。我能够为他做一只替罪羊真是一件荣幸的事，我愿他拿着细细的羊鞭轻轻地打在我身上。但去当局长不是更好吗？我不理解他的悲伤，我虽然钦佩他，但不能为他分担什么。 他说当局长对他来说是一件更糟糕的事情：他的手术不能做了，他不能再做学术研究了，他就要从拍桌子开始去学习新的知识。他不愿意说下去了，我也不想再听了，我怕他再让我去当替罪羊，让我去替他当这个卫生局局长，我虽然钦佩他，但我也不能什么都“替”。 第29页 那位白衣天使进来了，她说我的液体输完了。她轻轻地把我手背上的针头取下了。有一点痛，不会是针头断在里面了嘛？我想不会的，这里肯定不是子宫，即使断了也没有什么，院长不是还在吗。院长说我可以坐起来了，可以下床走一走。 我坐起来，下了床，我才发现原来我是穿的一套病人的衣服，衣服裤子都很长很宽松。我想，不是病人的人，穿上这衣服肯定就是病人了。我不知道美丽的歌唱家还会不会来，我对她有了依赖。院长说她会来的，她现在去参加演唱会去了。我可以在电视上看到她。 原来房间里有电视，但电视里没有美丽的歌唱家。是一个女人反复在那里说她就是刘幺娘，她吃了这种药，一个疗程就松了些了，又吃了一个疗程，一共吃了五个疗程，她一直在那里说，我觉得这刘幺娘有病。我希望看到美丽的歌唱家，她说话像是歌唱。 院长说她会来看我的，她还给我准备了吃的穿的，她还要努力帮我找到我的家属。我太高兴了，美丽的歌唱家这样地关心着我，我不会寂寞了，我可以用许多时间去想念她。我迫不及待地向院长打听美丽的歌唱家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想院长什么都知道。院长说她是他的妻子。 周围日记(第二本)上 周围日记(第二本)上 第1页 院长走后，一位白衣天使给我送来了饭菜和衣服。说是美丽的歌唱家叫她送来的。美丽的歌唱家实在是脱不开身，歌迷水泄不通地围着她签字。我很高兴，为她兴奋，我想她肯定比我在院长的文件上写“周围”要激动得多。 第2页 这个病房有两个床，一个靠墙，一个靠窗，我睡的靠墙的一张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权利选择靠窗的那张，因为床是有编号的，我怕去了那张床而失去我这个叫“周围”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写在这张床卡上的。我觉得人不能够随随便便去改变一些规则。 但我真的对窗有渴望。我就想，想窗外一定有些什么。可能是水池，有人在水池划船，那双桨拨起两道水流，像美丽的歌唱家哼出的曲子。也许是一座小山，葱茏的竹树摇曳。会不会有一头长颈鹿伸头进来？哦，孔雀漂亮，哼着歌展着羽，呼唤着异性。 我下意识看了我穿的衣服，这病人的衣服肯定会惹恼它的，我又想起美丽的歌唱家来了。她那漂亮的衣裙一摆动，孔雀就开屏了。我摸着头上的砖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我不知道是窗外还是美丽的歌唱家引来了我的梦，应该是我自己闯进了梦乡。 第3页 我醒来就去跑步，我是不是保持着“那边”的习惯？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跑步的时间？一起床就跑了出来。衣服和裤子又大又长，大概是不让病人露了肌肤吧。我把袖子，裤腿都卷了起来，但一跑步又掉下去了。我干脆用两只手分别提起了两个裤腿跑了起来。 出了医院大门是一条林荫道，路灯的光是昏暗的，没有人，我像是一只鸟在林子里飞。我很得意我这种跑步姿势，林荫道的清静使我心情十分愉悦。我故意跑出“s”轨迹，我以为鸟就该这样飞翔。我眼前有三个人突然跑了，像是我惊吓了的鸟巢。 有人在跑步，跑得飞快，我羡慕他们的活力，我想追上他们，参与他们，跟上他们的方队。在我的内心，能够多多地认识同路人是一种渴望。但他们一闪眼就无影无踪了，我赞叹他们的神速，我为什么就跑不了他们那么快呢？对了，我脑壳卡了砖块。 第4页 我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我努力爬起来，发现是一个人横躺在这里，一个女人，是一个没有穿裤子的女人。我叫她起来，她没有应声。我想人要这样躺着肯定不是自愿的，一定有别的原因。我叫她起来，我想美丽的歌唱家就是这样看着我从烂砖头里站起来的。 她还是没有应声。我不知道女人是不是自己愿意裸露着，但我觉得女人还是该穿上一点才更美丽。对，应该穿一点什么。我便自作主张，把自己的裤子脱下了给她穿上了。我觉得女人有病。美丽的歌唱家对我就是这样说。带她去医院，歌唱家就这样做的。 对，我应该送她去医院，把她交给白衣天使。我再去求院长，叫院长把她安排在靠窗那个床。我叫她起来，她还是没应声。哦！可能是我不知道她名字，不叫她的名字她怎么知道在叫她呢？但我确实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这个“周围”的名字都是才得来的。 我干脆把她抱到医院去。只要去了医院，院长和那些白衣天使肯定有办法，美丽的歌唱家可能会到医院来，她是院长妻子。她会叫院长给这个女人一个比“周围”更有意思的名字。我鼓起勇气正弯下腰去抱她，一个声音突然喊道：“站住，你这个流氓！” 第5页 我被吓住了，我要上厕所，我放下女人就跑。那个人一扫帚把我打倒在地上，一把抓住我的衣服说：“你这家伙干了坏事还想跑！”那人一手压住我，一手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来。我知道这个东西叫手机，我没有用过，我知道这个人是要叫人来。 拨了电话，“喂”了几声，觉得自己不该戴口罩说话。于是取下了一边的口罩带。我抬头望着这个人，她也是个女人，但女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张脸呢？像是纠成团的灰黑帚布，她的美丽与她的口罩的美丽差得太远了。 我说：“我知道你是白衣天使，你是可以进异性厕所的白衣天使。”因为她穿白衣服，戴口罩，手中有扫帚。我似乎对能够去异性厕所的白衣天使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了。“我不是‘白衣天使’，我是‘马路天使’。”她很愤怒。至于这样凶吗？还是天使嘛。 第6页 我对天有看法，难道就不能自己亲自做事吗？到处派些使者去做，把我压疼了。马路天使说：“是110吗？我抓住了一个坏蛋，你们要快！喂！你们快点！说啥子鸡吧外语哦。快！”我求她松开手，我不会跑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上厕所的愿望了。 她不肯松开手，她仍然对着手机喊：“喂！你是110吗？你是公安局吗？你是警察吗？我是一个清洁工，我扫马路抓住了坏蛋！”我想流氓坏蛋肯定不是好东西，但她分明是在说我，因为她抓住的是我。我说：“你能不能帮帮我把那个女人送到医院去。” 她说：“你别想逃脱，我会叫人来送的。”她仍然压住我，重新拨了电话，“喂，120吗？请你们快来，这里有人需要急救！妈的，120也说外语。”马路天使等了许久，110，120都没有来，她很急，又拨了电话。她突然问我听得懂外语不。 她把手机放在我耳朵上，里面是在说外语，但外语说完后说的是中文：“对不起，你的号码因欠费停机。”她把手机拿到自己耳朵上听，她骂我说：“你放屁，明明说的是外语。”她又把手机按在我耳朵上，我听到的还是“因欠费停机”。 我不知道手机的规则，也不知道“因欠费停机”有什么不好。马路天使就骂：“x妈，简直是抢人，老子上个月才充了三十块钱的卡，一个月都没到，又欠费了。”她又骂她儿子，怎么就不买个欠费都能够打通的手机给老娘。 第7页 马路天使压了我许久了。她的力气很大，她有一种坚决不放走我的信念。我以为她除了扫马路还有压住我的责任。但“因欠费停机”使她有了些沮丧。我能够理解，我刚才不是像只鸟在这里飞翔吗？现在却被她长久地压在地上。 我说：“马路天使，你别抓住我了，我是不会跑的。我们把那女人弄到医院去吧，我的名字叫“周围”，我认识院长，我会求院长将她安排在靠窗的那个床上。院长的妻子就是美丽的歌唱家。你知道歌唱家吗？她可美丽了。院长说她开演唱会去了。” 马路天使似乎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但她的手松开了些，我感觉出气松快些了。但她还是继续拨打110，不知道是对我不信任还是不甘心。这回她确实听到了“因欠费停机”的话。“x妈！”她很气愤，很明显，气愤是手机带给她的，但她踢了我一脚。 第8页 那边终于走来了一个人，提着一个鼓鼓的大口袋，他弯下腰去捡那里堆着的矿泉水瓶子，看样子很惬意，像是在自己的树上摘桃子。马路天使急了，大叫：“放下，瓶子是老娘捡来放在那里的！”那人像什么都听不到，把所有的瓶子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马路天使又喊：“捡垃圾的，你过来！”那人捡完后疾步走了。“你过来，那些瓶子老娘让你拿去，你去帮我报警！”我想那捡垃圾的可能是个聋人，或者说他是一个只敬业自己事业的人。不像马路天使，除了管扫马路还要管马路上的我。 第9页 来了一辆车，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车的灯光照着横卧着的女人，马路天使和我。车上的人下了车。一边摸手机一边朝这边走路。马路天使重新用力抓住我，大声叫：“喂，快打110，老娘抓住了坏蛋！”那是一个又高又大的男人。他说他打的就是110。 他过来伸出两个手臂，把我们两个都抓在他的手上。他说：“110马上就到，谁都不准离开！”他比马路天使的力量大多了，我不知道110是什么，但他的力量使我觉得110肯定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我觉得这人很公平，但马路天使努力要抗争。 “x妈，老娘又不是坏蛋，你抓住老娘咋子！”马路天使这回的愤怒是冲着高大男人来的。她一边骂着，一边挣扎。这高大男人说话声音洪亮，他像是非常不喜欢“x妈”这个词语。他说：“你骂人就是坏蛋！”他把我放在一边，用双手抓住“老娘”。 马路天使说：“老娘就是要骂人，老娘的马路还有那么多没有扫完，老娘捡的瓶子全都被人拿去了，老娘电话欠费停机，老娘抓住了坏蛋你还把老娘抓住。”任随这位“马老娘”怎么骂，高大男人就凭气力说话。一点不肯松手，这时警车呼啸而来。 第10页 警察下了车，见两人抓扯在一起，首先把“马老娘”和那个大男人抓进了警车。两人都要辩解，警察说：“到了派出所你们有时间说！”接着是警戒现场，照相。一个警察推了我一下，说：“站开！这里不是看热闹的地方！”他很有力，差点把我推到了。 我只好站到远远的地方，腿在发抖，没穿长裤，我觉得在这里没有穿长裤是有些不得体，我就去马路边上蹲了下来。他们会不会把我看成是一朵蘑菇。我不喜欢蹲着，我向前去对一个警察说，我是“周围”，我认识院长，还有美丽的歌唱家。请你们…… “去，去，去，你有病！”他们不让我说话，竟然知道我有病，哦，可能是看清楚了我穿的是病人的衣服。他们的气力一个比一个大，我很庆幸我先前对110力量的估计。突然来了许多人围观，是警笛声唤来的，我被警察推进了人群中。 第11页 我不能不关注他们。我希望他们快点结束他们的工作，让我把女人弄到医院去。我认识院长，让他把女人安排到靠窗的那个床上。他们却不慌不忙地进行着他们的工作。先是远距离勘察，随后研究起人体部位来了，照相，他们竟然脱开了女人的裤子。 就是我给女人穿上的长裤，虽然裤子是我的，但我不愿意他们从女人身上脱下了。我正要上前去制止他们，他们又重新给女人穿上了。旁边人说是提取了什么标本，要拿回去鉴定，通过鉴定就可以知道女人为什么会横躺在这里了。 哦，好像孔雀亮开漂亮的羽毛就能够呼唤来异性那么简单，我对他们肃然起敬了。难怪他们要这样慢条斯理地工作，看来我的着急是多余了。我突然挤出了人群，我求他们一定要在我身上提取点标本去，这样也许他们就会知道我在“那边”的事情了。 他们说：“你脑壳有卡！再这样就以扰乱公务把你抓起来！”我再一次被他们有力的手推进了围观人群中。太神奇了，他们竟然知道我脑壳卡了砖头。我很狼狈，但人群在关注现场，没有人看我，没有嘲笑对我是一种安慰。这时，一辆救护车又呼啸而来了。 第12页 警车把马路天使和大男人带走了，救护车把那女人拉走了。大男人的车也被开走了。我纳闷，他们去的不是院长的医院，看来她是住不成靠窗的床了，我找院长就没有意义了。人群就像见了晨晖的露水一抹一抹地没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像被人丢了的烟头。 第13页 啊！美丽的歌唱家来了！我万分激动。我很后悔，我刚才这么孤独竟然没有用来想她。美丽的歌唱家走到我跟前说她把整个医院都找遍了。她叫我回医院去把衣服换了，和她一起去公园，也许那里能够引起我的回忆，记起“那边”的事情来。她是去练嗓。 我穿上美丽的歌唱家给我的衣服，我觉得得体多了，至少不会被人一看就知道我有病。我跟着美丽的歌唱家去了公园，我们来到了围墙倒塌的地方。美丽的歌唱家叫我朝那边走，看我能不能记起什么来。但我去不了了，那里写了“因塌方此路不准通行！” 看来我是去不成“那边”了，那我就去看那些动物吧，我对这些动物还有些牵挂。我也牵挂起那位女人来了，我似乎天生有珍惜生命的品德。美丽的歌唱家说：“你去吧，一会儿到这个地方来找我。”她说话像是在歌唱。 第14页 美丽的歌唱家要完成她的练嗓任务，我一个人看那些动物去了。关押动物的铁笼子上是写了动物的名字，但没有人告诉我它们的习性，我就去想象。叫大猩猩的和人差不多，有时用两条腿走路。俩俩偎依在一起，看上去很恩爱。 一个大猩猩见到我，便朝我走来，它把手从铁框里伸向我，向我亮出白牙。我以为它认识我，我就给它做了个手势，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我想它可能是认错人了，可能是在和别的人打招呼。果真我身后有一个人，看上去极像它家族中的成员。 我想仔细看看这个人，想进一步将人类和猩猩做个比较，但这个人转身走了。我突然意识到我认识这个人，对，是不是我的记忆在恢复？我有些兴奋。我一边努力回忆，一边朝那人走去。哦，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马路天使，压了我许久的“x妈马老娘”。 虽然我失望了，这并不是记忆的恢复，但我还是想招呼她一下，想知道110把她怎么样了。她却转眼消失了。另有三个陌生男人却在盯住我看。我下意识自己打量了一番自己，我没有穿病人的衣服，难道他们也看得出我有病吗？ 我不想看动物了，我要去找美丽的歌唱家。我宁让美丽的歌唱家把围墙吼倒塌，也不愿这三个男人这样看着我。我回头看了那个猩猩一眼，猩猩已经回到它的伴侣那里了，它拥抱着它的伴侣，眼睛斜视着，下嘴唇伸得老长。我知道它是在鄙视我。 第15页 这时候，美丽的歌唱家朝我走来了。我想她的歌声已经把那里的池塘、那里的山林塞满了吧。她叫我跟她一起走，我已经习惯跟在她后面走了。她告诉我，院长就要去上任卫生局局长了。院长把我交给了她，院长要我一切听她的安排。 如果“自由”和“管束”必选其一，我会毫不犹豫选择“管束”，何况管束我的是美丽的歌唱家。我差不多想像她那样歌唱起来了，我为什么要去在乎猩猩的鄙视呢？猩猩之所以敢鄙视我无非是因为它拥有属于它们的铁笼，它们的自由得到了管束。 美丽的歌唱家说，院长决定由医院出钱，把我养起来，还要成立一个由他任组长的“‘周围’课题组”，对我及头上的砖头进行课题研究。我就住在那个病室里，有专人看护。美丽的歌唱家给我提供个人生活用品和日用经费，希望我踏踏实实地生活下去。 我真的激动了！我理解了，我从那烂砖头下爬起来时，美丽的歌唱家说“奇怪”的意思，就是“埋了”的人是不能活下去的。我突然感到那间病房的亲切，我想回到病房去。我竟然得寸进尺地问美丽的歌唱家，我可不可以住靠窗的那个床。 美丽的歌唱家说最好不去靠窗的地方，这个病房是过去的锅炉房改的，窗外是医院的围墙，围墙外经常有人乱扔杂物进来。原来窗外并不是那么诗情画意。幸好没有让那女人去住靠窗的那个床，我想起那个女人来了，那裤子是我的，那么的长大。 周围日记(第二本)下 第16页 幸好没有让美丽的歌唱家看到我对窗外的遐想，她知道了肯定要大笑起来。她大笑起来会使这些动物们也会感到人类也有别样的声音。美丽的歌唱家说她昨晚的演唱很成功，今天不回医院吃饭，下馆子，庆祝一下。 离开公园，我们进了一家酒店，我和美丽的歌唱家选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店里空着许多桌子，另有两个桌子有人吃饭，靠里面一点是三个小青年。我觉得他们很不正常，他们总是到处看：看我，看美丽的歌唱家，看窗外，看进进出出的人。 另一桌有七八个人吃饭。他们劝酒，声音大得无比；那胖子竟然脱光了上衣，露出一腔胸毛；他的吼声特别大，我感觉这世界是由他主宰着。我心里暗暗佩服他，这么复杂的世界，主宰它的就应该是强人。美丽的歌唱家说：“你也来点酒，你也是男人。” 我也是男人，这句话肯定是句好话。我自己都觉得在振奋，但我看到窗外有个又高又大的大男人在朝我看，我的振奋一下就没有了。我想起来了，他就是抓住我和“x妈马老娘”的那个高大男人。他不是被110带去了吗？他来这里干什么？ 先前看到马老娘，现在看到高大男人。难道看到过的人就必须要集聚在一个地方来吗？那么那女人在哪里？我希望看到那女人。我相信我一眼就能够认出她来，因为她穿着我的裤子。我正在朝窗外寻看，有三个男人进来了，就选我的身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三个男人看样子很在乎我和美丽的歌唱家的交流，我也就注意起他们来。我断定他们是在动物园朝着我看的那三个男人。我先前觉得那些动物被关在铁笼里，我同情它们，我觉得人类给它们的地方小了些，现在看来是因为人类的世界本来就很小。 第17页 胸毛那桌的声音太大了，美丽的歌唱家说话我要很努力才听得清楚。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三个男人对胸毛他们有意见，他们个个都用责备的目光多次朝胸毛看。但胸毛好像天生没有低声部，兴奋程度比先前更高了。三个男人小声说了几句，站了起来。 三个男人一起走到胸毛他们的桌前，一个人说：“你们可不可以小声些！”一个人说：“你们可不可以文明点！”一个人说：“你们可不可以讲点公德！”虽然我也不适应他们的声音，但我不喜欢三个人说话的语气，和他们盛气凌人的样子。 可能是我不喜欢他们看我的缘故，胸毛他们没有我这样的看法。他们像没有听到有人说话似的，依然行着他们的酒令，按照他们的规则游戏着。显然，他们选择了“不可以”。这是符合逻辑的，你老师既然要给人家两个答案来选，人家当然可以选喜欢的。 但“老师们”不同意他们选这个答案。三个男人的脸突然一变，这脸一变让我想起动物园来了。人变了脸说的话是不一样的。他们又说话了，一个说：“老子在给你们说话！”一个说：“老子在给你们打招呼！”一个说：“老子在警告你们！” 这回没有选择答案，我很为胸毛他们担心。从语言学上讲，这种语言肯定是发出动作的宣言词。我同时佩服起三个男人来：明明自己寡不众敌，却能够这样地勇于挑战。胸毛他们却只在意他们的酒，好像是在他们自己家的竹林里，谁都没有来打扰他们。 第18页 我和美丽的歌唱家，包括里面的三个小青年都静下来看他们，这里显然不是他们自己家的竹林。三个男人分别从自己身上掏出个“牌”来，告诉胸毛他们说：“我们是警察，在执行公务，请你们配合！”那个“请”说得特重，显示他们这回是非“请”不可。 哦，我明白了，有时候“牌”是一种力量，一种权力，我叫不动你，我就请出“牌”来。难怪三个男人可以在那么多人面前张显他们威风凛凛的脾气。三个人都亮了牌，行酒令的人就静下来了。胸毛也穿上了衣服，他说：“请你们把警官证给我看。” 一个人给了他警官证，心里在想，看到了吧，就凭这个，老子就可以这样对你们说话。胸毛看了，又伸出手来，叫另外两个的警官证也给他。另外两个有些不情愿，还是很傲气地把警官证给了他。胸毛把三个警官证看了，塞进了自己的钱袋里。 胸毛不紧不慢从自己的钱袋里掏出一块“牌”来递给他们看。三个男人一下就傻了，连忙恭恭敬敬将“牌”递回去，像三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我想胸毛拿出来的肯定是一张大“牌”，一定有通吃的权力和力量。 “你们去干部处领你们的警官证！”胸毛命令式地语气说。正在这时，三个小青年不顾一切地冲出了酒店。我感到他们简直就是像鸟一样飞出去的，人竟然有那么快的速度。我想起来了，我跑步时看到的那三个人就是跑得这么的快。 第19页 那些人在亮牌，还没有回过神来，外面冲进了一群少男少女，把美丽的歌唱家围起来了，他们要美丽的歌唱家签名，他们说他们是美丽的歌唱家的歌迷，是粉丝，他们做完作业就在想她。我也被他们挤在人群里了，幸好那三个警察过来把我拉了出来。 我正要感谢他们，他们便先说话了。他们叫我去公安局说。我没有办法给美丽的歌唱家告别，我的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走起来，他们把我塞进了一辆警车。我没有坐过警车，不，我根本就没有坐过车，我觉得这东西是好东西，感觉比那三个小青年跑得快。 第20页 我被他们抽了血，说是要做dna比对。我高兴极了，他们对那个女人采样时，我就希望他们能够帮我鉴定一下，现在如愿以偿了，我就要知道我在“那边”的事情了吗？因为我听人说了，那女人通过鉴定就能够知道她为什么会横躺在那里的。 然后我就被带进了一个叫审讯室的房间。这里没有床，也没有窗。他们叫我坐在一张椅子上，眼前是一个高台，我要仰望才能够看到高台上的人。那高台像一堵墙压抑着我。我说我想上厕所。门口进来了一个人，我看到了，是高台上的人用眼神让他进来的。 那人的制服很威武，不说话，只是示意我跟他走，到了，他指了指里面。我不敢进去，我习惯要看标志，这里什么标志都没有，我又不能够问他，我感觉他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我觉得奇怪，我说：“你怎么不说话呢？”他却轮了一下拳头。 这回的厕所上得很不痛快，我给那人说，厕所还是要有标志，高跟鞋呀，烟斗呀，人头像呀什么的。那人根本就不听我说话，指示我回到那个叫审讯室的房间去。他强迫我坐在椅子上，还在我腿上压了一根横条。我顿时觉得我的世界比那些动物的铁笼还小。 第21页 高台上的人发话了，他们问我的名字，我很高兴，因为我的名字叫“周围”，我说我叫“周围”。但很快我的情绪就低落了，因为我再也答不上来他们的问题了。我对他们说：“我知道这个世界有许多问题，我真的答不上来，你们去找美丽的歌唱家吧！” “要么你们去找院长，他就要上任卫生局局长了，他正在把我作为课题研究，他是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当然除了针尖为什么会断在子宫里他不知道外。”看得出来，高台上的人和门口不说话的人对我都不满意，他们再三警告我：“这里是审讯室！” 我不喜欢审讯室，我更喜欢病室，虽然那窗口并不是我想的那么诗情画意。甚至是被一堵围墙堵住，可能会有杂物扔进来。但我希望回到那里。我希望我能够摸出一张胸毛那样的大牌来，我就告诉高台上的人，说我不喜欢坐在这样的椅子上和他们说话。 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拥有“周围”这个名字，除了这个名字你们什么都得不到，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哦，我头上的砖块要吗？我是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穿在那女人身上了，我看见女人们都穿上裤子，美丽的歌唱家也穿了裤子，我就觉得那个女人也该穿裤子。 第22页 他们说些词语我越来越不懂了，他们说我轮奸了那个女人，说女人身上有我的指纹，有我的dna，我不知道“轮奸”，“指纹”，“dna”是不是一笔财富？但我觉得这样仰着头和他们说话很不公平。我希望美丽的歌唱家来把我带走，哪怕去让猩猩鄙视。 果真进来了一个人，去和高台上的人说了话。然后说带我去队长办公室。我知道队长是他们的官，院长，局长，那些有“长”字的称呼都是些了不起的人，估计个个身上都可以掏出大牌的，我不怕他们的大牌，我只担心队长的高台比这里还要高。 我实在是太激动了，因为我在队长办公室看到了美丽的歌唱家了，我可以回到病房去了。但美丽的歌唱家说还不行，队长要给我说话。队长从里面一间屋子出来，身着警察制服。我总觉得他是三个朝我看的男人中的一个，他很和蔼，他不会变脸吧！ 队长说话了。我不敢相信队长会在这里和我说话。这里竟然没有高台，我就和队长对坐着。这很好，我从审讯室出来，顿时感觉到这样平起平坐地说话是一种享受。我已经不觉得他朝我看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情了。 队长说，因为女人身上有我的指纹和dna，所以他们把我作为重点嫌疑。我是有些疑惑，马老娘，高大男人总是出现在我出现的地方，我还以为地球上没有给他们别的去处。队长说，他们已经确定，指纹是我抱女人留下的，dna是我裤子上的残留物。 队长说：“从女人子宫里的分泌物看，是三个小青年轮奸了她。”我相信人群里的人说的话了：通过鉴定，就知道女人为什么要横躺在这里了。队长说的三个小青年，一定是我想追赶上的三个人，他们像飞一样。但我还是觉得警车比他们跑得快。 队长说：“这个案子很麻烦，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看来队长是一个很天真的家伙，他希望案子在他喜欢的时候，喜欢的地点发生。队长说，上级一级级压下了，要他们必须在24小时内破案，他们却把大半的时间用在我身上了。 队长说：“全市人民都知道，马上我市就要接受全国文明城市大检查了。公安系统指标最为滞后，破案率好不容易才凑成达标，所以这个案子发生得不是时候。上面说了，必须24小时破案，破不了案一票否决。电台，电视台，报纸，网络都在紧随着。” 队长说：“我们这碗饭不好吃，我上面有分局长，分局上面有局长，局长上面还有大局长。上面的话就是命令，上面下命令，我们下面就执行命令，吃不完兜着走。做好了，他们一级一级梳光光头，我们也就能够安安心心端碗吃饭了。” 第23页 队长有点像坐在那椅子上的被告了，我似乎是在那高台上，不过我不像那些出题的考官，我天生就有同情心。我恨不得帮他把那三个家伙抓起来，但我跑不过他们。我知道为什么到处都有天使了：因为天要去做别的事情，什么事情都叫他的使者去完成。 其实我很想知道那女人怎么样了？她是不是还穿着我那裤子？队长说女人没有生命危险，但一直神志不清，其实死了更好，我们可以把她定性为自杀。他把人死说得非常轻松，难道为了破案率达标就可以让坏人逍遥法外吗？我不喜欢队长这样说话。 我真想站在高台上向他发出怒吼，但我没有这方面的词汇。我说：“你去破案吧，我和美丽的歌唱家该回病房了，我个人找不到回去的路。”我看了一眼美丽的歌唱家，但她没有响应。我不知道我这样说对不对，总之，他们承认了我的清白就足够了。 第24页 “周围同志！”队长叫我“周围同志”，我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那感觉和别人叫你“坏蛋”，“流氓”不知道要好受多少倍。队长说他们已经知道我的情况了，要我暂时承认我是这个案子的主犯。我只要承认这样做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我知道我又要做“替罪羊”了。我是他们的“周围同志”，我要在他们案子中充当主犯，我的思维有些混乱了，我想上厕所。队长亲自带我去上厕所，我觉得很怪，他们的厕所不仅没有标记，也没有左右，难道他们不要区分性别吗？ 返回的时候，队长告诉我，他们24小时是破不了这个案子了。他们正在追拿从酒店里跑出来的三个小青年，他们可能是嫌疑犯，但现在还没有踪迹。让我来当“替罪羊”这个方案是最佳的。他们可以向上级报告，向媒体公布，向家属交代，向社会宣传。 队长说这样做对我的好处也大得不得了。这我相信，我当了院长的替罪羊确实得到了很多好处，但我现在是“流氓”，是“坏蛋”，是“轮奸犯”了，我还能够保住我周围这张“羊皮”吗？我说我当了替罪羊，坏人却逍遥法外，这一点我心里不好受。 队长叫我别这样想问题，他说社会上坏人多得很，只要是坏人迟早都会被抓住的，人类社会是好人坏人兼容的社会，不完全是我们警察无能，我们什么时候该抓什么坏人，上面有安排。我们现在是要把没有吃完“兜回来”的东西吃下了。我真的长了见识：他竟然把一句必须负责任的警告语圆滑成为了弄虚作假的理由。我就要做“替罪羊”了，但我不是非常甘心情愿，我是对队长有了同情。同情他对我的辛苦跟踪，同情他耀武扬威的情绪展示得那么短暂。 队长说这个方案其实是他们分局长的意思，也是美丽的歌唱家的意思。我不知道分局长是什么，但只要是美丽的歌唱家的意思我就愿意，人家对坏人都那么宽容，我为什么就不能对他们宽容些。回到了队长办公室，队长就叫人去拿文件，要我写“周围”了。 有人拿来了文件，我看比院长那里的更厚。我就要写“周围”了，我看了一眼美丽的歌唱家。她向我轻轻点了个头，激起了我签字的兴奋。我不知道内容，我只是按照他们手指指向的位置写下“周围”的名字，这回写得更过瘾。 第25页 完了。队长开始工作总结了。队长说这件事情的意义重大，提高了破案率，不会影响国家对我市文明城市的检查，我们的局长可以梳光光头。我真没有想到，我连文明城市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却为它的创建作出了贡献，有所为，有所不为。 接下来是说我该得的好处了。我头卡了砖头，不会受到法律制裁，这是肯定的了。因为案宗的需要，我必须要有身份证和户口。所以他们给我制作了临时身份证和临时户口，是假，但他们做出来就是真的。这样我就是这个社会的公民了。我也有牌了！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家，又不能够总在病房住，我可以在他们这里找一间屋子住下来。看管犯人的工作人员负责我的生活，同时允许院长把我作为课题研究，公安局也要参与这个课题研究。我做不了主，我得问美丽的歌唱家。 第26页 美丽的歌唱家说：“我们今天不做决定，今晚还是回医院去住。”我很高兴，我说：“走吧！”我想早点回到那个房间去。她说：“那我们现在就回去了，分局长请你明天吃饭。”“分局长请我吃饭！”我很惊讶。队长告诉我分局长是歌唱家的大哥。 周围日记(第三本)上 《周围日记》（第三本）上 第1页 我早上起来，第一个想法还是去跑步，这肯定是我在“那边”养成的习惯。今天不是穿的病人的衣服，而是穿的美丽的歌唱家给我的叫运动装的衣服。跑起来比提着裤腿跑舒服得多。我已经知道去公园的路了，我想美丽的歌唱家肯定已经在那里练嗓了。 我来到了公园，急忙朝美丽的歌唱家练嗓的地方跑去，没有看到美丽的歌唱家。我不知道是我来早了还是来得太迟了，上面的山，下面的水池以及那些竹树都没有发出声音来招呼我。那边依然有“此路不通”的警示牌，没有歌唱就没有生机，我很失望。 第2页 我停住步子在那里张望，或许她会突然出现，给我一个惊喜。这时一位老太太朝我走来了。老太太穿得还算整洁，白胖的脸，看上去很老了，但并不弓腰驼背，只是满头白发蓬乱，两眼直直地盯着，做着笑的口形，同时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 老太太朝我走来了，我站在那里，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我想她一定是要问我什么问题，我肯定答不上来。但美丽的歌唱家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人，她的丈夫是院长，就要做局长了，她还有个当分局长的哥哥，今天还要请我吃饭。 老太太个子很矮，她来到我的面前，望着我“咯咯咯咯”地笑，我在等着她提问题，也许这声“咯咯”过后她就要说话了，我很耐心地等待她的“咯咯”停下来。但她不仅没有要停下了的意思，反而加大了频率，提高了声量，表情也恐怖起来了。 第3页 她突然伸出双臂抱住我的脖子，望着我，两眼直直地盯着，张着嘴，脸是木讷的，像是一个古旧的磁盘，嘴唇有些张合，但动得比木偶还艰难。她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是她的什么人吗？哦，她是不是想看我头上的那块砖头？ 我正想给她看，她却将恐怖的脸蓬乱的白发贴在我的胸上，把刚才的“咯咯”声转换成了“喔喔”声。她似乎觉得自己不够放纵，她用左手抓住我的脖子，空出右手来，把口中的假牙取出了塞进裤兜里，把刚才的“喔喔”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呜——啊——哇——”，“呜——啊——哇——”，“呜——啊——哇——”我从来就不知道人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我去过动物园，我没有听到过有这样惊叫的动物。她叫累了，停下喘了几口粗气，我用左手抱住她，想把她的右手从我的脖子上拿下了。 她不肯松开，抓得更紧了，她还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肩，用嘴狠狠啃我的肩头。她太矮了，垫着脚，嘴根本就用不上力，我只好用双手抱着她，弯下腰，让她放肆地啃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我这肩头本就该是她的一道早餐。 第4页 有许多人来围观了，连那些逗弄动物的人也来围着看我。我咋了？难道我比那些动物更有看头吗？有人说我是孝子，说我把我妈妈带到公园来呼吸新鲜空气。说是我妈妈得了老年痴呆症，丧失了语言功能，只能用笑和哭来表达情绪。我不敢确定她是我妈。 老太太像是啃累了，停了下来，张着嘴，一颗牙都没有，口腔里十分空阔，一脸的鼻涕和眼泪。她像是又要嚎叫了，我真希望她一直啃着我的肩头。我受不住她嚎叫的惨烈，我要上厕所去，她不肯放开我。我说：“你是我妈妈吗？”但她却像个孩子望着我。 我说：“你今天不乖，人家都笑你了。”我一边说一边给她擦鼻涕和眼泪，希望她不会发出那种恐惧的声音来。她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她的脸出现了笑的表情，同时嘴里“咯咯咯咯”起来了。我不知道这些人说的老年痴呆症是什么东西。 老太太肯定有病，我不知道我脑壳卡了砖头的病和她比起来谁更严重，但我确实不想找理由离开她。只要她不发出那种恐怖的吼叫，我愿意陪着她“咯咯”。我相信如果我不是她的亲人，但她肯定是有亲人的，我应该帮她找到亲人，我是有身份证的人。 围观的人很多，挤进来了又挤出去，构成了一个运动着的人环。我和老太太像是他们要看的稀奇物品被围在人环的中间。我想我们值得他们这样看吗？是的，老太太像是一个能够发出“咯咯”声的雕像，我呢？我像什么？他们是不是在看我头上的砖头？ 第5页 我突然觉得应该有人打急救电话，像那位马老娘那样，打什么110，120之类的。虽然因为欠费停机她没有成功，但我敬佩她那种精神。我希望美丽的歌唱家会到这里来，她肯定知道该怎么办。我四周张望，只能看到人们在挤进来挤出去，人环在运动着。 终于有人摸出电话来了，是一个大男人。他把电话举到耳朵上说这里听不清楚，于是就挤出去了。我突然觉得我认识这个人，我就去想。我认识的人有限，很快想起来了，就是酒店里那个“胸毛”，他有一张通吃的大牌。我想叫住他，但他肯定不叫胸毛。 胸毛挤出去就没有回头来看一眼，我对此有些失望。他打电话没有马路天使那样的激情。我断定他不是在为我们呼救。人环中也没有看到歌唱家的影子，我感到很无助。我把老太太紧紧抱住。我把希望寄托给了老太太。我们拥抱着一个弱者的世界。 第6页 老太太望着我“咯咯咯咯”地笑，给了我很大的安慰。我突然做出了一个骄傲的决定。我说：“妈妈，今天你很乖，我们回家吧。”老太太像是一个得到阿姨表扬了的幼儿园孩子，愉快地笑了。她就要回家了，她用双手拉着我的臂膀，像是在催促我走。 “妈妈”其实是一种感觉，管她什么老年痴呆症，我住的地方不是医院吗？对，我已经能够自己找回医院了，她可以去睡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我非常满意我的决定。一路上我牵着她，像一个出息的儿子。但我希望她把裤兜里的假牙还回嘴里去。 第7页 我们回到了医院，我把老太太抱起来，让她睡在靠窗的床上。她很听话，满脸笑容，不停地发出“咯咯”声。我劝她把假牙放回去了，那笑容也好看多了。真希望戴上假牙后，她能够说出一个简单的词来表现她自己。但她还是“咯咯咯咯”望着我。 我想我得不到她的词语了。这么大的年龄，肯定有许多经历，也许这“咯咯”里面就有很深厚的内涵。我觉得该关上窗，因为我记得美丽的歌唱家说过，窗外经常会有人扔杂物进来。其实我对那窗有过许多遐想的，我还没有去靠近过。 尽管我不相信窗外会有那么多缺德的人，我还是决定把我想象的美景和那些缺德们关到窗外去。老太太却突然尖叫了起来，她急促从床上起来，到我面前把我刚才关好的窗推开了，她又抓住我的脖子，又要空出手去取她的假牙。 我一下将她的头抱在我怀里，我恐惧他的尖叫。我说：“今天你太乖了，很听话，我们一会儿就去买好吃的。我们不关窗子，我们可以买个气球来从窗口放出去。”她像听懂了，“咯咯”起来。她这么听我的话，她会不会真的是我妈妈呀？我渴望有个妈妈。 第8页 她或许什么都知道，只是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她会不会连我在“那边”的事情都知道呢？我的家里应该还有别的人吧？像美丽的歌唱家那样，有丈夫，有哥哥，不知道他们有妈妈没有？万一他们没有会不会来和我争呢？问题把我的大脑绞痛了。 我又把老太太扶到床上坐好了，我已经感觉到当她在发出稀散的“咯咯”声时是她情绪最平静的时候。但她还是在警惕我，怕我朝门窗走去。我突然想起鄙视我的那对猩猩来了。老太太是不是曾经被人关锁过？或许她就是打烂了窗子逃出来的。 第9页 我是你的儿子吗？她“咯咯”了；我不是你的儿子吗？她还是“咯咯”着；你肯定有许多儿子？她仍然“咯咯”。用一个“咯咯”来回答所有的问题，你真的有病！我的耐心不够了，我需要帮助。我想起了美丽的歌唱家，院长，甚至“胸毛”。 第10页 我坚信美丽的歌唱家是会来的，因为昨晚他说他分局长哥哥要请我吃饭，她不来我怎么知道在哪里吃饭？我正在想着，一位白衣天使进来了。她说她帮我看护着老太太，叫我去院长办公室。我想是不是又要去写“周围”了，肯定是我头上卡砖头的事情。 我去了院长办公室，院长和一个女人在办公室，那女人不是美丽的歌唱家。院长介绍说那女人也是院长。凡是有“长”的人似乎都是些出人头地的人物，我对他们似乎天生就怀敬意。我向她敬礼，向她问好。她站起身来还了礼。 我突然像是要解开一个谜似的问他们，“你们两个都是院长，谁的官更大？”他们就笑了，似乎是笑我不该问这些傻问题，但那女人还是回答了。女人说她是福利院院长，小芝麻官。我看她脸上确实有许多芝麻样的黑点，我真的就叫起她“芝麻”院长来了。 芝麻院长说她是因为那老太太而来的。她说老太太是从他们福利院跑出来的。我不知道福利院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又要查我的dna？或者又要我写“周围”？我想知道：老太太是怎么回事情？她为什么只会“咯咯”？为什么只有“哭”和“笑”两种情绪？ 第11页 芝麻院长说老太太原来不是这样的。老太太在郊外的农村，丈夫死得早，她有三个儿子，老太太的三个儿子都上了大学，都在城里安家立业了。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舍不得自己那个大院子，不肯去儿子家生活，甚至不肯要儿子的钱。 三个儿子其实都很孝顺的，都抢着把母亲弄到自己家里养。母亲能干，又有孙子，家里的活又多，所以老太太还算过得习惯，也就随儿子的愿，哪家忙就朝哪家跑，怕儿媳说她偏心。儿媳甜甜地叫妈，孙子在自己面前耍赖，老太太一天到晚开心地忙碌着。 但她总是要抽空回她的老房子住几天，她说房子要有人气才好。院子很宽，许多老年人都来她那里摆龙门阵，她不喜欢城市那种关门闭户的生活。她还种了些菜，每次都给儿子们提些新鲜蔬菜来，说这些是没有用过化肥农药的，她说不来“低碳”这个词。 第12页 老太太摔了一跤，做了一个全麻手术，出院后就不会说话了，精神状况就像现在这样了。三个儿子就决定把老太太弄到芝麻院长的福利院生活。芝麻福利院给老太太特殊护理了，但老太太不配合，儿子来看她，她就要跟着儿子回去，儿子都不敢来看她了。 芝麻院长分别找三个儿子商量，看老太太能不能回儿子家住一段时间，可能在儿子身边会好一些。大儿子说他家房子是很宽，但在顶楼，老太太出门不方便；二儿子说他的房子是很宽，在底楼，但出门就是马路，怕老太太出去找不回来。 三儿子问题大得多，单位差，收入低，房子窄，儿子小，工作忙，婆娘恶，常出差，自己说着都哭了，好像自己都该进福利院了。芝麻院长是极有同情心的人，但老太太伺候起来确实很难，要一个专人跟着她，伺候一天下来就不愿意干了，宁肯辞工作。 福利院不得不把老太太锁起来，老太太就叫，叫饿了就吃饭，叫累了就睡觉。昨天晚上，老太太把玻璃窗打烂了跑了出来，肯定是要去找她儿子。我有点不喜欢芝麻院长说话。她不看我，她一直对着院长办公室窗台上的花草在说。 第13页 我知道老太太为什么不要我关窗子了，果真是那鄙视我的猩猩给了我启示。既然这样，找到老太太的儿子就不是一件难事了。我为老太太高兴的同时，心里又有点难受起来了，他们必然会接走老太太了。我的决定又算什么呢？ 我明白了：老太太有三个儿子，我并不是其中的一个，我就要失去刚得到的妈妈了，我也更不能够奢望她会知道我在“那边”的事情和我想象过的亲人了。这件事情结束得这么快，我不能接受。我请求院长给了我一支烟，我要上场所。 第14页 不过事情又有了转机。我上厕所回来，芝麻院长问我想不想给老太太做儿子。我想已经肯定了老太太不是我妈妈了，老太太本来就有三个儿子，芝麻院长的话是没有意义了。我就是愿意做老太太的儿子，他们也是有权力要回去的。 院长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考虑怎么当局长的事情？因为他不断地抽烟。芝麻院长给院长递了个眼神，院长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觉得他不是感冒了。一般什么“长”在要发言时都是这样预备：表明自己要说话了，这话很重要。 果真是这样，院长说话了。院长说早上在公园里的事情老太太的两个个儿子都看到了。福利院全体员工半夜开始就在找老太太，芝麻院长也通知了老太太的三个儿子找，小儿子去了郊外的老家，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他已经知道老太太找到了。 现在的问题是三个儿子都不愿意把老太太接回去，老太太又不愿意回福利院去，三个儿子商量了，请我替他们当儿子，因为老太太已经认可我了。早上他们就在那个运动着的人环里，他们看到我被老太太抓，被咬，看到我带去了他们的妈妈。 我又要做“替罪羊”了：这回是替别人做儿子，我比以前兴奋得多！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老太太的儿子们竟然有这么大度的胸怀，我要感激她的三个儿子。一定会有什么文书需要我写上“周围”吧！我正在这么想，芝麻院长就从她的手提包里取出一叠纸来。 芝麻院长说她受老太太的三个儿子的委托，请我替他们孝敬他们的妈妈。老太太和我的一切费用包括医疗均由三个儿子承担。只要不是三个儿子的家，他们可以选择医院或者福利院，甚至把那郊外的老屋送给我。我很激动，他们给了我一个渴望。 我愿意在他们的文件上签写我“周围”这个名字。我感激他们，我何德何能？他们却给了我这么多！我愉快地签写了我的名字，只是我决定不下来该选择住在哪里？我倒是希望去那郊外的老屋。要是美丽的歌唱家在就好了，她说话像是在歌唱。 第15页 我正犹豫不决，美丽的歌唱家真的就来了。和她一起来的竟然是身上有大牌的那位胸毛先生。我激动而又迷惑：激动的是我终于看到美丽的歌唱家了！真的，只有看到她我才能够踏实。但胸毛怎么来了？我昨天佩服他是因为他身上有一张大牌；今天我有气。 美丽的歌唱家说：“事情办完了大家就一起去吃饭。车来接大家了。”芝麻院长对我说：“你要感谢美丽的歌唱家，这方案是她提出来的。”胸毛说：“我派分局长去开会了。今天的客我来请，把规格提高一点。” 但还没有决定我和老太太在哪里住下，心里总不踏实。我一个一个地望他们，也望了院长办公室阳台的花和室内的盆景。还是美丽的歌唱家善解人意。她叫我还是住在那里。院长也说老太太要做一次体检，“周围课题”组还要来记录些我的数据。 周围日记(第三本)下 第16页 他们催促着去吃饭，我要去看老太太。我现在的正式身份是老太太的儿子了，孝敬老太太是我必须的义务和职责。我希望通过我的努力，老太太能够在稀散的“咯咯”声中生活。可是那看护老太太的白衣天使来了，她说她已经受不了老太太的尖叫了。 我忙跑了去，抱住老太太，弓下腰，把肩膀放在她啃得到的地方，老太太饿极了。老太太果真啃了我一阵肩头后望着我“咯咯”起来了。我又哄她把假牙放回嘴里去；我告诉她牙齿除了用来咀嚼食物，还有美观的作用，尤其是假牙。看来她不懂美学。 我带着老太太和他们一起上了一辆豪华汽车，我把老太太的头抱在胸前，我怕车子关门窗时她会惊叫。老太太很喜欢我这个儿子。我觉得我们像是前世有什么缘分，她的“咯咯”分明吐露着一丝丝幸福，我感谢她的三个儿子使我尝到了敬孝芳馨。 第17页 我们进了一个豪华大酒店。地上是红地毯，红艳得像在燃烧。楼梯，走廊，大厅，雅厅都站着衣着艳丽的美女。在我的心目中，美丽的歌唱家是最美的。但在这里，我的审美神经有点躁动了。希望美丽的歌唱家没有看出来。 她们是服务员，被称作“服务天使”。我们是在这里来做上帝的。我们进了一个雅厅，里面摆设十分华丽。服务天使安排我们入了座，便站在身后伺候我们。我对胸毛一直没有好感，但酒桌上的胸毛真就是个人物，他的言谈举止无不让上帝们大开胃口。 食物作为营养学的价值完全可以忽略，吃的氛围，吃的情趣，吃的文化，吃的审美才是食物的真正意义。品评菜肴，频频举杯，无主题的发言，酒桌上高潮迭起，雅厅里其乐融融。吃香喝辣，人人享有富贵；谈天说地，个个能定乾坤。 可是老太太在我身边筷子都没有动。大家请她吃，给她夹了一碗的好吃的，她先是看着大家“咯咯”起来。再夹菜来，再劝她吃，她就开始“喔喔”了。我知道她接下来会取假牙，我不能让她这样。我的办法是把她的脸和乱发贴在我的胸上。 第18页 芝麻院长不愧有专业经验。她说老太太一个人吃饭习惯了，可以单独给她摆个桌子。作为上帝的胸毛立即叫服务天使去办。很快就给老太太单独摆了一个桌子，把老太太服伺到那个桌子上去吃饭。老太太还是不吃。老太太吃饭问题成了个难题了。 芝麻院长又生一计，说老太太吃饭要大碗，把菜饭和在一起吃。这下肯定对了，服务天使去拿来了一个大碗，给老太太盛了一大碗好菜好饭，可是老太太还是不吃。我看她看我一眼，又看我桌子上的鸡头一眼，我明白了，我把那鸡头夹到她碗里了。 老太太终于“咯咯”了。她把那碗有鸡头的饭端起了，朝厅外走。我们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难道她是要端回去吗？我叫他们别动，也不要服务天使去。我去尾随老太太，这是我的责任。老太太端着饭在前面走，我尾随着。所有的上帝和服务天使在呆滞着。 老太太端着饭，来到出大厅的梯子上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了。她一会儿大口吃饭，一会儿把碗放在膝上拿起鸡头来啃，吃得十分惬意。我想上帝就该是这个吃相。胸毛叫服务天使来关照老太太，叫我回到雅厅继续吃饭。 第19页 胸毛在酒桌上真的是一个天才，他很快将酒桌的气氛恢复了。相互敬酒是宴席的高潮，人人都有千百个敬酒的理由。根据美丽的歌唱家的介绍，胸毛是她分局长哥哥的上司，当然是这里所有人的上司了。院长就要做局长了，但还是要比胸毛矮个级别。 胸毛自然是这里的老大了，他也是最能言谈的人。他说他对我表示敬佩。他说社会发展了，人的意识改变了，像我这样的人不多了。我听不懂他的话，因为我是什么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什么人，难道是卡了砖头的原因吗？ 他说现在的人票子要，房子要，车子要，儿子要，妻子要，别人的妻子都敢要，就是不想要自己老妈子。他说他在公园里看到我让老太太啃肩头那一幕非常感动。他当时以为老太太就是我妈，他都流泪了，现在他更要敬我一杯酒。又是一个好理由。 第20页 酒这个东西真有意思，一下肚子就会掀起思绪。人的世界原来有这般生机。我试图从他们的言谈和情绪表达中去领悟他们的内心世界，去学习人世间的活法。坐着吃喝的是上帝，站在伺候的是天使。我已经看到了上帝和天使的活法是不一样的了。 上帝们又各有各的活法。歌唱家喜欢歌唱；院长喜欢做手术，甚至不在乎局长的权位；芝麻院长研究老太太大碗吃饭的问题；胸毛先生最特长什么呢？是不是研究什么时候才该出大牌？昨天我觉得他出大牌出得很合适，一下就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 但也不对，美丽的歌唱家昨天在呀，怎么不给我介绍胸毛先生呢？她今天怎么没有去练嗓？为什么说我去替三个儿子孝敬老太太是她的功劳？我得问问美丽的歌唱家了。酒在冲动我的思绪。我又不知道我有没有像胸毛先生那样侃侃说话的权力。 我到现在还没有侃侃而谈过。是酒引起的冲动。我轻轻地在喉咙里咳嗽了一下，想引起大家的注意，我看他们讲话前都是这样预备的。但他们没有给我机会。胸毛先生站起来了，外面有人招呼他。接着外面闹嚷起来了。 第21页 没有等胸毛先生坐下来，雅厅外来了一群举着酒杯的人，说要来给总老大敬酒。看来他们特别熟悉，称兄道弟，勾肩搭背。这些是文艺界人士，说是有人出了本书，煮酒道贺。还特意送上胸毛一本，以求雅正。胸毛很有礼貌地翻了几页，放在桌上。 “笔耕辛苦，笔耕辛苦！该祝贺，该祝贺！”胸毛一一给大家介绍他出书的兄弟。当然也是敬酒的一个理由了。一一干了杯，说些祝贺的话。胸毛问作家还带书来没有，在座的一个给一本。作家数了数人，似乎有些为难。 胸毛先生拿起书来翻了一下书价，对作家说：“给我拿20本来。”他叫一个服务天使去把他们酒店经理叫来。经理应声就来了。胸毛先生对经理说：“这20本书300块钱，请你付给这位作家，记在我的账单上，他们今天的消费也记在我的账单上。” 作家果真带来了书，恭恭敬敬把书送给在座的每一个人，我也是有的，我翻了扉页，作家签名很有特色，比起我写的“周围”有味道。我暗暗想：我以后要好好练练“周围”两个字。胸毛先生对我的赞美，这就意味我会有更多机会签写“周围”这个名字。 胸毛先生很有礼貌地离开坐席，亲自送艺术家们出去。他走出雅厅，又有人招呼他。“哦，是张老师！”他很激动，他回来提了一瓶酒，到张老师桌上去敬。他给桌上每人都敬了酒，说“当老师辛苦，当老师辛苦！”“经理，这一桌记在我的账单上。” 第22页 胸毛先生坐回了原位，这下谁也得不到说话的机会了。看来我的想法太多余了，我要去揣摩人家的内心世界，人家根本就赤裸着。世界是上帝创造的，不可能上帝读不懂他的世界，我愈来愈佩服胸毛先生了，他会使许多人愧疚人生。 第23页 我正在想去看看老太太是不是还在啃鸡头？她啃鸡头的味道是不是比啃我的肩头好些？但胸毛的酒又敬到我这里来了。同时他又发表高见了：他说他的人生就是讲究吃。他说他有一张好嘴，有一个好胃，有一卷好肠子。 他说和他一起做官的人病的病，死的死，下的下，撤的撤，关的关，判的判。他就能安然无恙。原因很简单：不要去累，不要去贪，但要敢吃。他说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跑的除了汽车，水中游的除了轮船，他什么都吃过。胸毛先生觉得自己很热，就解开了衬衫扣子，正想脱光上衣，突然觉得今天在这里露出胸毛有些不得体。就穿了回去，扣上了几颗扣子，又开始演讲起来了：“把钱抄进腰包，别人要看到；把钱吃进肚子，就变成自己的了。” 他说：“再吃得多，我签单就是了。财务来结账，我不掏钱，也不赚钱。吃了，谁会叫我吐出来吗？国家是吃不垮的，而且越吃越繁荣，越吃越发展。你别小看我们吃的这一桌酒席，它可以带动相关生产和服务业。你吃一碗稀饭走了，有意思吗？” 大家都附和着胸毛先生的精辟见解。但我是不懂这些的。吃出繁荣，吃出发展，为什么不是人人都来吃呢？这些服务天使难道认为伺候着上帝吃比自己坐下来吃更有味道吗？我想，应该是这些上帝们对这个社会有过巨大贡献，所以他们有权力索取罢了。 第24页 经理拿来了作家那一桌的账单，包括付出去买书的三百块钱，要胸毛签单。胸毛接过去大笔一挥，了了。比起我写“周围”要惬意得多。但经理没有马上离开，他怯生生地对胸毛说：“你们那个老太太在那里吃饭，客人会觉得不雅观，能不能……” 没让经理说完，胸毛火了。大声告诉经理：“老太太也是上帝！”经理忙道歉离开了雅厅。此时，老师那一桌客人又端上酒杯进来了，他们来回敬胸毛的酒，酒席又进入了新的高潮了。但我总是要想起老太太来，她在“咯咯”吗？ 第25页 一位服务天使进来扫了大家的兴，她说老太太不见了。我一下站了起来，要冲出去。胸毛桌子一拍：“叫你们经理进来！”服务天使说经理正带着人找老太太去了。胸毛先生说经理是在装蒜。明明是把老太太弄到什么地方去了，怕老太太影响他的客人。 经理带着人正好进来，说自己没有带走老太太，还特意给老太太安排了服务员照顾。一个服务员站出来证明说老太太很讲卫生，坐在那里吃饭，啃鸡头，一点骨渣都没有掉在地上。她说老太太把掉在地上的饭捡起来吃，她不要老太太吃，老太太就叫了起来。 她说到这里就低着头不说话了。胸毛和所有的人都急了，问她为什么守在那里，老太太会不见了？服务员说老太太的叫声把她吓跑了，她躲进卫生间不敢出来。是其他服务员把她从卫生间找出来的。我顾不得听他们解释了，我冲出去找老太太了。 第26页 我其实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我的目光没有目标，我的脚步没有方向，自责占据了我的整个心房。我希望空气中传来老太太恐惧的尖叫，但偏偏这么宁静。我走了很久，因为着急，我没有记住回来的路，我眼前什么都是陌生的，我把自己走丢了。 城市入夜了，一切都由灯光来主宰，我感觉到天空很低矮，全靠高楼支撑着，灯光把城市分成格，便于人们去寻找自己的位置。我苦了，我不知道我该去哪一格。我有时会忘记我是在寻找老太太。我真希望我是那位鄙视我的猩猩：我羡慕它们铁笼的美丽。 世界的璀璨是光艳，我却眼看那些光艳褪色，城市由璀璨变得灰暗了。人们几乎不在道上漫步，偶尔一辆车迅猛开过。光的璀璨会消退，是不是人的璀璨更持久呢？但我不敢确定，我去那大酒店看到那些美丽的服务天使时，我就动摇过歌唱家的美丽。 我已经是偶尔才会想起自己是在寻找老太太了。我左顾右盼，我的信心已经不够了，我已经在找理由来说服自己，我不该为老太太失踪负责任。“咯咯”，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咯咯”起来，难道有些混沌的内涵只有用“咯咯”才能够表达吗？ 突然一辆警车停在我的面前，一个警察下车给我行了手礼。问我是“周围”先生吗？我吃了一惊，竟然此时此地有人叫我“周围先生”！人有名字很好，不同时间地点叫你的名字意义不一样。我太激动了，如果我有孔雀的美丽羽毛，我会向他展开。 第27页 我被警车送回了院长的医院。院长和美丽的歌唱家已经在我的病房了。我顿觉得亲切，我像是远归的游子，我像有不少的话要说，他们却一点也不激动，像以前见到我一样平静。“老太太呢？”我看靠窗的床上没有老太太。 我把老太太失踪和我自己的走失都看成了天大的事情，他们却没有这样地认为。“一个电话就解决了的。”我经常听到人们这样蔑视难题。他们的电话确实有这样的能耐。芝麻院长回她的福利院去了，胸毛打了几个电话后也走了。 看来睿智的还不是什么作家，警察真的厉害。他们断定半夜后所有的人都会回到他们自己的格去；我会在街道上漂浮。果真过了半夜，他们派出警力就把我找回了。现在，我的心又被老太太的“咯咯”占去了。我至少要对她的三个儿子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最大的理想是找到老太太后，我亲自去给她的三个儿子说，我把老太太带回他们郊外的老院子去住，等老太太去和她的老邻居们交流，我去给他们种菜，用自己拉的屎尿作肥料，绝对低碳。我真希望有人问起我时，我说我有个亲人。 第28页 美丽的歌唱家和院长都叫我不要为老太太的事情着急。今天的协议已经作废了，我不需要对老太太负任何责任。我算是白白签写了“周围”这个名字，但总得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嘛。我要他们给我一个说法，我似乎觉得我该有这样的权力。 我饿了，他们给了我一些吃的。我一边吃着，一边听着他们的叙述。早上，胸毛要派美丽的歌唱家大哥去开紧急会议，来告诉美丽的歌唱家，他替他哥哥请客。老太太啃我的肩头时，芝麻院长和老太太的两个儿子也在运动的人环里，他们十分感动。 老太太要跟着儿子过日子，儿子怕照顾不好老太太。老太太喜欢我，我又不忙工作，他们就想出了让我替他们孝敬老太太的招来。他们请美丽的歌唱家来帮他们做我的工作，他们对老太太去郊外的小儿子联系了，小儿子也赞同。 但小儿子被村长叫去了，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村长告诉小儿子，说已经定下来了，开发区把他们全村土地，房屋全都占了，要按照土地和房产面积赔偿，老太太的土地房产不少。小儿子找村长毛算了一下，“妈呀！”“咯咯！几百万！”但一定要当钉子户。 第29页 这可不能节外生枝呀！这么贵重的老太太谁不愿意孝敬？三个儿子当机立断，先把老太太抢回去了，他们要轮流供养老太太。大儿子说他的屋顶花园很漂亮，老太太肯定喜欢；二儿子说他的底楼平顺，老太太走哪里去跟上个人看着就是了，不会出问题。 三儿子说再有困难，自己的妈更重要。三个儿子都没有怨言。他们把老太太弄回家里，老太太时不时就要惊叫。但三个儿子都十分地孝顺，轮流弯下腰，拿肩头去让老太太啃，直到老太太发出稀散“咯咯”声为止。 老太太不是我的，几百万也不是我的，只是老太太“咯咯”总留在我的耳边。我送走了美丽的歌唱家和院长，我觉得十分疲倦，想好好睡一觉。我不知道那窗该不该关上，我怕有人会扔杂物进来，但我又希望外面会传来“咯咯……” 周围日记(第四本)上 周围日记(第四本)上 第1页 院长通知我做了例行检查，说我头上的伤口没有任何感染，似乎比没有伤口的人都要好一些。我头上砖头当然还不能够动手术，专家目前对砖头还没有办法。庆幸的是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按照专家们的分析，如果哪天砖头被取了，反而可能会不正常。 第2页 我本来是要去公园跑步的，但现在不知道美丽的歌唱家在不？我突然想起昨天她给了我两百块钱，是两张一百块的，她说如果我走掉了，可以用来吃饭打车。我把钱找到了，分明就是两张纸，却使我感觉到这是有分量的东西，凭这东西，我就敢把自己走掉。 我真的就走出了院长的医院，只要钱在，只要记住医院名字，我就能够回来。“那边”的事情我记不起来，可这边的事情很容易记住。我毫无目的地走着，或许是为了把自己走掉而去走的。城市确实很繁荣，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胸毛他们把它吃繁荣的。 第3页 有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走到我面前。男人对我说，小女孩的妈妈跑了，他带着女儿来寻找，钱用完了，昨晚都没有吃饭。叫我给点钱给他们吃盒饭。这男人一点可怜表情都没有，看上去还很有气质，如果他果真是乞丐，应该是乞丐之王者。 女孩很乖，我找不到词来描绘。对，小天使！我看到眼前有一幅广告图画。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张开翅膀在飞翔。我下意识看了看小女孩有没有翅膀。小女孩一只手拉住那男人，一只手指着我，脸蛋像一朵花蕾。我想她是发现了我头上的砖头了吗？ 第4页 我有两张百块的钱，我就给了男人一张。他用双手接过那百块钱，望着我，我不知道他是要说感谢的话还是要我把剩下的那张也给他。小女孩也望着我。我觉得她很乖，我蹲下来对小女孩说，如果你有一双翅膀就和她一样，我指着那个小天使大广告叫她看。 小天使实在是太可爱了，她伸手来拉我的耳朵。我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表达友好，我把剩下的一百块塞进了她的小手，我就站起来走了。由于身上没有钱了，我得注意一些标志，我怕把自己走掉了。那男人追上来，一定要还给我一百块钱。 我坚决不要。我说这一百块是你的，另一百块是小天使的，我还没有到乞讨的地步。城市太休闲了，一会儿就围上了一大堆人，当然大都不知道自己挤进来干什么，美丽的歌唱家也挤进来了，她是来找我的。她也赞成我不要回那一百块钱。 第5页 美丽的歌唱家要带我去参加一个活动。是这个城市一家最大的m。r。l快餐店开张。来祝贺的人等级相当高，因此特邀美丽的歌唱家去演唱。美丽的歌唱家说她的出场费是用音节来算钱的，不是大老板是请不起她的。我是没见过市面的人，我想听她歌唱。 第6页 我盼望着早点到达那里，我有点嫌她的画弧线的腿运动得慢了一些。但她说现在还不能去，要我去买一套服装。她说：“人赤身来到这个世界，但不能赤身地活在这个世界，包装很重要。”她带我去了一家非常豪华的服装店。 我对医院病人的服装有过异议，我把我的裤子给那个女人穿上时，确实没有引发出一点美学思维来。这个店里确实能够激发人对包装的渴望。我成为了美丽的歌唱家手上的芭比娃娃了，穿了又换，换了又换。每次都很满意，满意了还要换。 不知道是满意达到了极点，还是换累了，她让我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静静地欣赏她的作品。我也觉得是一幅好作品。当她说镜子里那人就是我时，我十分惊讶。我看到的简直就是一个园艺大师才修葺出来的一块草坪。 终于满意了，美丽的歌唱家去结了账，我不知道上万的钱是多的意思还是少的意思，至少从美丽的歌唱家的表情上没有反应。为了我头上的砖头，她还特意给我戴上了一顶帽子。我想这下可以去那里了？但她说她还没有打扮，她要去明星形体设计工作室。 第7页 我们从服装店出来，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想我这块草坪肯定会迎来众目睽睽，我做好了接纳目光的心理准备。然而没有人要特意看我，虽然每个人的目光都在这个闹市中，但个人的目光都自私地寻顾着自己要找的东西，我不能责怪他们。 终于有人走到了我的面前，是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他说女孩的妈妈跑了，他带女儿来找她的妈妈……“你……”我和他几乎同时发出这个意义含混的音来。他拉起小女孩迅速离开了，我还是觉得小女孩有一双翅膀更美丽。 第8页 美丽的歌唱家要去工作室很久，叫我在门厅等着她。门厅里到处都是明星照片，其中就有美丽的歌唱家的照片。看到这些照片你就不会简单的说她们是人了，我想应该把她们列到“仙”们去品评了。同时我对我这块草坪有了自信，甚至沾沾自喜。 第9页 今天似乎是这个城市的节日。刚才过去了一拨彩旗队，又来了一拨腰鼓队，老年男女们穿着大红绸衫，列着很长的队伍，像火龙在人海里澎湃。他们要强烈地刺激人们的耳目，他们要迫切告诉人们，在这个城市里，有一家m。r。l快餐店今天开张的事实。 又来了一拨，这一拨使我激动得跳。他们举着几十块有美丽的歌唱家的演唱照，他们穿着校服，踏着青春的步伐，唱着美丽的歌唱家爱唱的歌，他们比那些老年腰鼓队的鼓槌还更充满活力。他们迫切告诉人们，美丽的歌唱家要在m。r。l开张庆典上歌唱。 第10页 美丽的歌唱家终于从工作室出来了，真的就是换了一个人，我描绘不出来她该有多么的美丽，我只能说她在仙们中也该是上品。夜空的明月，黎明的晨曦，还可以打更美丽的比方。这样的形象肯定不能够自己走路了。一辆叫宝马的敞篷车开到了她的面前。 开车的人下来，给美丽的歌唱家开了车门，请美丽的歌唱家上车。美丽的歌唱家没有上车，她对我说这位就是今天开业的m。老板。她又给m。老板介绍我是周围先生。m。老板伸过手来亲切和我握手，并说久仰大名，小业以后要周先生多多关照。 其实我自己对我周围这个名字都不太熟悉，他怎么就久仰大名了，m。r。l是卖什么的我都不知道，我能够关照什么？我觉得m。老板说话不够实在，但我惊奇地发现我和他的打扮一模一样，只是我比他多了一顶遮砖头用的帽子。 第11页 坐上宝马就意味着风光，敞篷车更展现风光。m。老板故意把车开得很慢，惹来人流的关注。人们向美丽的歌唱家投来的目光使我都感觉到了灼灼热浪。m。老板很年轻，但非常会言谈，他一路都在赞美美丽的歌唱家，时而还要参杂一两句久仰我周围的话。 他说完逢场作戏的话后，就开始说大实话了。他说他做买卖不是要赚钱，他是要花钱。他准备用两台宝马车来送外卖。我真希望他遇到那位带着小天使的男人。“女孩的妈妈跑了，我带女儿来找她的妈，钱用完了……”那台词会使他激动，小女孩像小天使。 第12页 他说他爷爷是南下干部，有军阀作风。他说他父亲当副市长是他爷爷打出来的。但他出世以来，他父亲就不敢打他，他父亲只要打他，他爷爷就要打他父亲。他说他由此就比别人更受苦难了。他说在他记忆中，从读幼儿园开始就没有得到个表扬。 一个从幼儿园开始就没有受过表扬的人，在成长过程中肯定是受过不少苦难，一朵花儿从来没有被阳光照耀过，它自然会迎着阴风去开放。我一次上场所时，看到一个杂志上介绍，说有一种花就从来没有得到过阳光，清明节开，这种花的名字叫“鬼点灯”。 他说他有个同学，从小学到初中毕业都是他的班长，班长每天都阳光灿烂，哪天听不到对班长的表扬，肯定会不习惯。他自己天天都在阴影中，几乎自己每天都会被一次以上的罚站，如果哪天没有被惩罚，肯定是那天老师忙不过来。 他说他一半时间在逃学，他妈一半时间被老师请去，他父亲一直都在当官，就负责请老师校长吃饭，协调矛盾，给派出所打招呼，道歉，赔钱，挨他爷爷骂。他从来就没有让这个家安定过。父亲不给钱，他就分别向爷爷，奶奶，妈妈要，得了三份。 第13页 他的班长同学考上了重高，他被父亲弄到另一个学校重新读初一，他的班长同学考上了重点大学，他的父亲又给他换了个学校读初二，他的班长同学研究生毕业了，他被三个学校劝其退学，现在他的班长同学已经读完博士，工作进入白领了。 他至今没有得到初中毕业证书。他羡慕他的班长同学一路顺水顺风，自己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他说他并不比他的班长同学笨，只是考分考不到他那么多。他说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平，使他的前途十分不幸，因为他一天除了和钱打交道外，什么都得不到。 地14页 他说他的家目前最大的困惑就是有钱。他爷爷住一次院不是要花出去多少钱，而是会得到一笔巨大的收入。爷爷得一次病就要数一阵钱，爷爷对死的恐惧可想而知。军功章的辉煌使他对牺牲有了恐惧，住医院可以获得利益，但未必不是离发讣告近了。 他家里出了大小的事情，不是要花钱摆平，而是收数一阵钞票，钱会找各种理由来他们家里。他爷爷和他父亲都希望他成为公务员，他们在位，有机会管他，“官二代”才是他的前途。要文凭，要资格都是能够搞的，他自己不愿意，他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去办公司，一办就成功，财源滚滚来。钱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他只是拥有这样数字的权力人，他仍然羡慕他的班长同学，想做些钱以外的事情，但他在钱以外什么能力都没有。他试着去一所大学读过书，同学老师包括校长一天都围着他转，还是说钱。 第15页 彩旗宣传队，腰鼓宣传队，学生宣传队都完成了他们市区的宣传游行，带上他们的队伍载歌载舞回到了m。r。l快餐店门前的庆典会场。他们的队伍同时带来了人流，人流在这里堵成了人海，警察把人海硬撕开一条道来，m。老板的宝马才驾进了主会场。 下了车，美丽的歌唱家就叫我暂时站在舞台背后不要动，她要去准备上台歌唱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穿着有翅膀的童装，和广告上那小天使一模一样，而且这小女孩分明就是扯我耳朵的那个小女孩。 这样看来，那男人应该在这里。果真那男人就在这里，他抱了一个塑像，是保生意人发财的大老板塑像。他把塑像送给m。老板，就伸手来牵小天使过去，向m。老板介绍，说是自己的女儿。m。老板爱不释手地抱着塑像，又热情地去抱起小天使来。 m。老板十分激动，忙招呼我过去，向我介绍说这就是他的班长同学。班长同学转过身来看见是我，撒腿就跑。这一跑，m。老板着了慌，他把塑像和小天使塞给我，不顾一切朝班长同学追了去。茫茫人海顿时把他们吞没了。我却被主持人请上了主席台。 周围日记(第四本)下 第16页 主持人叫我站在麦克风前，她宣布m。老板首先致辞。我左手抱着财神塑像，右手抱着小天使，我说我不是老板。我看了眼前茫茫人海，没有m。老板的身影，我看着左手抱着的塑像说：“他才是老板。”下面的人就鼓起掌来，掌声真让人激动。 许多镜头对着我，我紧张。我对主持人说我要上厕所，她就叫我下了。她高度评价我的致辞，说我高度谦逊，高度简洁，高度幽默。我走下台来，把塑像和小天使放下来。我叫小天使看着那塑像，我要去上厕所，小天使很高兴，她摸着它的耳朵。 第17页 美丽的歌唱家刚从厕所出来，我还来不及上前招呼，她就被歌迷们前呼后拥地推出去了。这回我无需辨别就知道哪边是男厕所了。我上厕所出来，歌唱家已经在演唱了。但我觉得我有责任保护这尊塑像和小天使，我不敢离开半步。 歌声，掌声，叫嚣声将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声音都淹没了。我不晓得那一种最值得欣赏，幸好我有保护财神和小天使的事情干，不然我真的无所适从。我很在意小天使的翅膀，但愿她爸爸没有回来之前不会展翅飞去，希望她爸爸能够回来，最好是找到了妈妈。 所有的声音都被鞭炮声替代了，庆典达到了高潮。长久的鞭炮声停了，才有了车辆轰隆，人声鼎沸。人潮开始退散了。食客们涌入了店里。美丽的歌唱家说她要去退妆，她要还回她自己来。她是不是觉得长时间做“仙”会发腻。 页第18 我就守护着小天使和那尊财富塑像，不，是我和小天使守护着那尊塑像。我不知道小天使想没有想什么，但我一直都在想。我在想小天使的爸爸对钱的追逐，m。老板对钱的逆反。人类社会过去有多久，未来有多长，顶天立地者是痛苦还是幸福。 我的思维已经不能够悬崖勒马了，我非常想重新登上那台上去呼喊：“难道我和小天使就该在这里永远的守护着这尊塑像吗？”但工人们已经在拆除舞台了。我只希望美丽的歌唱家快点了，她才知道小天使，那尊塑像和我该怎么办。 我看了塑像，它一直笑呵呵的，但小天使有些无精打采了，我知道她饿了，因为我饿了。我们都望着餐厅里，人们吃得十分热烈。我必须自作主张，我抱起小天使，再抱起那财富塑像，我决定带他们进去饱吃一顿，但情况有些不对了。 第19页 食客们在朝餐厅外面走，走的状态十分狼狈。他们没有一个是趾高气扬出来的，他们三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像是些断了翅膀的鸟在扑腾，嘴里断断续续吐出些脏污的东西。他们都想走快些，但没有人快得起来。人流很慢，但污浊的气味已经让我感到了恶心。 我毫不犹豫地抱着小天使和塑像跑了。我不知道该朝什么方向跑，只是想离开这污浊的人流远一些。这时城市的四方八面都传来了一种声音，这声音我知道，是一种叫120的汽车发出来的。我想回去，我想看看美丽的歌唱家是不是在那些人群里。 第20页 这时有两个男人来到我面前。我认出他们了，一个是m。老板，一个是班长同学。m。老板说他去看出了什么事情，叫我和班长同学去一个茶坊等他。班长同学接过小天使，我还抱着那塑像，我叫m。老板等一下，我要把塑像给他，他却向我摆了摆手。 第21页 我们去了一个叫茶坊的地方，这地方很美，桌椅间有许多鲜活的花草树木，像是在野外，只是没有蓝天白云。我对班长同学已经不陌生了，但就是不能够把他“顺风顺水的成长”和他的“讨要”联系起来。社会不是很美好吗？不是人人都迎来春天了吗？ 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人家的问题？博士生、白领，他那么高学问、高地位的人说的话，我能够听得懂几句呢？不过见到班长同学我心情好了一半，因为我把小天使给他了，放不开的另一半当然是美丽的歌唱家和这尊塑像。 第22页 班长同学却急于要说。他有两兄弟，他是弟弟，父母都是蜂窝煤厂工人。家庭收入在邻居中还算好的，打牙祭比邻居打得勤。他和哥哥都是读书的料，不考百分就要哭。他哥哥在班上是班长，他在班上是班长。他爸爸在厂里也是班长。他家三个班长。 后来蜂窝煤厂垮了，父母都没有收入了，还得了肺病，不得不去打零工。父亲咳嗽一阵，母亲又咳嗽一阵，大多数时间用来咳嗽了，找不到几个钱。他哥哥决定自己不读书了，去打工，把这个家撑起来，要让弟弟读出过出人头地来。 没有人和他比百分，比第一名了，他自己就一个劲朝前冲。读初中，读高中，读大学，读研究生，读博士生，他就像冲锋在前面的一面旗帜。他终于出人头地了，但家里却欠下了不少的债。债都是从亲朋好友那里借来的，能够借到钱，就是看到他有出息。 第23页 现在出息，有了好工作，有了家，能够还些债务了，但哥哥病了。哥哥在煤矿打工，收入不错，但得了吸尘病，比父母的肺病更加糟糕，靠肺透析维持生命。自己买了房子要交房贷，这是工资首要支出，然后考虑哥哥的透析，自己的生活无所谓。 雪上加霜的事情又来了。妻子生了孩子，回单位没有岗位了，要重新找工作。维持生活已经很困难，还钱的事情就顾不上了。其实他说他心里还有一笔更大的账要还，就是社会给于他的关爱，他是在社会关爱中成长起来的，这笔感恩的账他也许还不上了。 他说在大学里很少有女生追求穷学生，他妻子是他大学的同学，一直追随他，很爱他，很爱这个家。为了这个家，他的妻子去夜总会找了一份工作，收入比他还高。他无意间发现了妻子的秘密，妻子就离家出走了，他便带着女儿来寻找。 第24页 m。老板知道他回来了，快餐店开业一定要请他作嘉宾，他确实要了几天的钱才买上了这个礼物，就是这位财富塑像。他说这些我大多都听不懂，这么的阳光灿烂，他却生活得那么的阴暗，他没有自责无能，也没有对社会控诉，心酸是本来就该有的吗？ 小天使对他爸爸的诉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就喜欢搬弄那塑像的耳朵。我饿了，我想提出吃饭的事情来，但我身上没有钱。班长同学又不说吃饭的事情，我希望美丽的歌唱家，或者m。老板来找我们，我一定鼓起勇气向他们讨钱来吃饭。 第25页 尴尬了一会儿，班长同学说，他要赶紧找到小天使的妈妈，不然单位会处罚他，还可能丢掉工作。不过，m。老板决定帮助他，快餐店总经理的人选还没有定下了，他给了班长同学一份合同，等找到了小天使的妈妈，就让她来做总经理，有很高的待遇。 班长同学把合同递给我看，厚厚的一叠，m。老板已经签了字，盖了印章了，只空着同学妻子签名的地方，因为我签过几次合同，我差不多懂得些了。这对班长同学来说是一个喜忧参半的事情。我叫他别急，我认为美丽的歌唱家和m。老板会有办法的。 第26页 美丽的歌唱家和m。老板来了，我感到他们就是救星。m。老板果真说：“饿死了，快去吃饭，不然来不及了。”班长同学抱起小天使，我帮m。老板抱了财富塑像，跟着他们去了一个大酒店。服务天使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很豪华的雅厅。 在m。老板的催促下，很快就上来了一大桌佳肴。大家都饿极了，谁都不太在乎自己的吃相。只是小天使背着翅膀有些不方便，班长同学就把翅膀给她取了下来。小天使生死不愿意，大家就说依着她。饭桌上没有人像胸毛那样侃谈，就觉得缺点什么。 m。老板吃了一阵才说：“对不起，饿了，缺了礼节。现在敬大家的酒！”美丽的歌唱家是上宾，班长同学是贵客，我是初次见面，敬酒理由很充分，但酒桌上的气氛还是高涨不起来。礼节上作些对答，几乎人人都在喝闷酒。 第27页 我对美丽的歌唱家有了依赖，我就问她，今天出了什么事情。m。老板把话接了过去，说：“事情出大了。厨师把亚硝酸盐作为食盐用了，所有吃饭的人都中毒了。美丽的歌唱家退妆来迟了，我找班长同学去了，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中毒。” “临时负责的经理和厨师已经跑了，警察正在捉拿他们；由于120急救车来得多，救护及时，目前没有出现生命危险病人，但全市各大医院已经住满了。我已经作为嫌疑犯在警察局报过到了。”他说他父亲非常愤怒地告诉他，他只帮最后一回了。 “我来赔钱是肯定的了，这回可能是一个大数目，可能会把爷爷，父亲的钱也搭些进去，搞不好还会把他们的苦心经营的官帽也搭上。”说完他把一大杯酒倒进了嘴里。我想这肯定是他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情绪吧，他在为别人痛苦饮酒。 第28页 我没有这方面的安慰词汇，只能向他流露出同情。但我又想，他会要我的同情吗？他无非不请美丽的歌唱家为他歌唱，无非不开宝马去送餐。他的班长同学那么苦都能够挺住，他会有他班长同学那么苦吗？对，我想人挫折时本来就该有挫折的表情！ 我也没有安慰同情别人的资格，因为我自己头上就有块砖头。我可能会把话说错，我可能会错误地表情，我只坚信美丽的歌唱家有办法，她一定有让m。老板解脱的招。我不知道南下干部，副市长有多大的威力，但肯定比班长同学的蜂窝煤父亲厉害嘛。 第29页 小天使就坐在我和他爸爸之间，她对我已经不陌生了，我喜欢逗她，她张着的小手特别乖，像是要起飞她的翅膀。哦，我明白了，她是想抓我的耳朵玩。我就把头伸过去，她没有抓我的耳朵，她要抓我的帽子，我不肯让她抓，因为里面有烂砖头。 她就“哇”地哭起来了。我怕了，我偏过头去让她抓，她却不抓了，只是哭。她爸爸哄她，她还是哭。美丽的歌唱家来哄她，她还是哭。站在旁边的服务天使给她拿来些糖果，她也不要，她只是要哭，就像现在是她上班的时候，谁也不可以干扰她的哭。 班长同学说孩子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也想不出办法来。正在大家无能为力时，一个女人进来了。女人急迫把孩子抱起来，狠狠地亲了一下，孩子一下就不哭了。大家都站了起来，吃惊地看着女人。女人却不看大家，把孩子抱着就往外走。第30页 正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几个人，不准这里的人离开。他们拿出“牌”来说他们是警察。我想这下m。老板完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当然不该逍遥法外，至少不该在这里喝酒，他显然应该去做该他负责任的事情，不管他是谁的孙子，谁的儿子，这样才公平。 但警察却走到了我的面前，拿出一张照片来，问这是不是我。这应该是我，衣服帽子，抱着财富塑像和小天使。对，这是我，是主持人叫我去致辞时的我。他们叫我在他们准备好了的纸上写名字。我不知道是什么合同，但写周围这个名字我是很兴奋的。 警察叫我跟他们去。我想我又要坐警车了，我问美丽的歌唱家，我是不是又要做“替罪羊”了？美丽的歌唱家轻轻笑了笑。我把财富塑像给了m。老板。我走到小天使面前，小天使不哭时很乖。我把头偏过去，她果真伸出小手来扯了一下我的耳朵。 第31页 我被警察带进了一间办公室，进办公室来的竟然是美丽的歌唱家和m。老板。他们拿了一叠文件叫我签字。我一看，原来就是班长同学手上的那份文件。我说这位置不是给班长妻子留着的吗？m。老板说班长妻子是下一任总经理，这一任是我。 m。老板见我有些犹豫，就解释说，今天的事情，他负责经济赔偿，他会把事情完满解决的。由我来承担法律责任很合适，结案后就由院长课题组担保我回医院保外就医，他的公司愿意一直给我总经理待遇，做这件事情对我只有好处，不会有一点坏处。 我按照他们的要求，签写了周围的名字，他们就拿着那些文件出去了，叫我在这里等着。我坐在这里，拿了一支笔在手上弄着，像是在上班，还有几分惬意。一个警察拿着卷宗进来，叫我签字。我毫不犹豫地写下我周围的名字，还有点老大的感觉。 那人拿了卷宗出去了。我又攀弄起笔来，像一位成就了大业的人终于有了点闲暇那样。过了许久，美丽的歌唱家和一位警察进来了，还是叫我签字。这是一份保外就医合同，签字后就可以同美丽的歌唱家回医院了。我签了，离开座位，感觉是下班了。 周围日记(第五本)上 作者：和国王无才 《周围日记》（第五本）上 第1页 我差不多知道钱是什么意思了，但我觉得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交换物。我给m。老板抱了财神雕塑，帮他在那些文件上写了周围的名字，结果我得到了许多的钱。我实际不知道许多是多少，但美丽的歌唱家说这是一个我没有能力管理的数字。 我说：“既然我有钱了，我请求你给我三张一百的行吗？”我是想如果有人要去了两张，我也还会剩下一张的。美丽的歌唱家说她已经给我办成了银行卡了，我可以随便去银行取出钱来。但院长说我砖头没有取出以前，钱还是由美丽的歌唱家管理。 我同意院长的说法，美丽的歌唱家也答应了我要三张百块钱的请求。我把三张百块的钱放进口袋里，觉得有了保障。我不时要拿出来数一数，然后放回去，像是从此自己就拥有了一个世界。院长叫我今天不要离开医院，说是外地专家要来看我头上的砖头。 第2页 当然我可以去医院的各个地方。我去了医院门口，我看见草坪上蹲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穿着校服，背着一个和他身子一样大的书包，垂着头，用手掐着绿草发出来的新芽，样子像一只熊。我不喜欢他掐那些草芽，我叫他走出草坪来。 这“熊”抬头望了我一下，又把头耷了下去。他没有掐草芽了，他用两手紧紧抱住双膝，更像一只熊了。我觉得这“熊熊”很有意思，我就走了过去。不知道怎么的，我也像他那样在草坪上蹲了下来，我想我一定像一只条纹花熊，因为我穿着病人的条纹衣。 我问他为什么不去读书。他说学校开家长会，要求家长和学生一起参加这次的会。说是学校请了一个校友来作报告。小熊熊说他的父亲在外地，他的奶奶生病了在这医院住院，他的妈妈要在这里看护奶奶，他请不了家长就不敢到学校去。 第3页 看他的样子很可爱，说话也很可爱，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我觉得应该是个“读书天使”。自从美丽的歌唱家给我说“白衣天使”以来，我就觉得可爱的就该是“天使”，我也不知道上帝派没有派过“读书天使”来。是我自己想这样来描绘这个小熊熊。 我又感觉到他很可怜，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替他的家长去开这个会。因为我对学校没有任何记忆，但我相信我是有过学生生活的，说不定我还会因此记忆起点什么来。小熊熊却说他没有钱。他说他们的同学经常是请那些开两轮的去帮开家长会，但要给钱。 “我不要你的钱，我有很多钱，我口袋里就有三张一百块的，我还有许多钱在一张卡上，院长说由美丽的歌唱家管理着。”说起钱我滔滔不绝起来了。我还掏出那三张百块的钱来数给他看。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为了让他同意我替他家长去开这个会。 小熊熊又把头垂下去，他还是觉得该去掐那些草尖。我问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他说：“你有病，你头上是不是什么卡起了？”我大吃一惊。我穿的是病人的衣服，他肯定知道我有病。但他竟然知道的头卡了什么。不可思议，我分明戴了帽子呀！ 第4页 我更想去他们的学校看看，现代教育真是了不起，学校一定是闪烁着光环的地方。我说：“小熊熊，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给院长说一声，换一件衣服就来。”我换了衣服，但始终没有找到院长。我一直决定不下来该不该去替小熊熊开家长会。 要是美丽的歌唱家在就好了。我一着急，就去厕所了。去了厕所出来，我决定和他到学校去。我头上的砖头院长都不敢取，我对其他专家也没有太大期望。这砖头在我的头上，没有给我太多的影响，可能是封锁着我从前的记忆，但我似乎不急于找回来。 第5页 我走到了医院门口，但那读书天使不见了。我只好在那里徘徊，我想可能是小孩子找到家长了，或者找到一个像我一样可以不收费而又愿意去代替家长的人。我放弃了去看那光环闪烁校园的计划，打算就在这医院闲荡着等待那些专家来看我的砖头。 突然来了两个小青年，一个瘦高高的，一个胖乎乎的。他们问我是不是熊熊的家长。我不知道谁是熊熊，我也不是任何人的家长。他们反复描绘，我才想起来了，原来他们是在说草坪上蹲的那个小男孩。对了，那小男孩真的叫“熊熊”吗？ “瘦高高”和“胖乎乎”都背着书包，但比起熊熊的书包来简直就是工作箱，里面肯定不是书本。“瘦高高”说他们和熊熊是同班同学，是熊熊叫他们来的。他们怎么会是同班同学呢？瘦高高比胖乎乎高一个头，胖乎乎比小熊熊高一个头。我摇了摇头。 他们以为我对他们不信任，瘦高高就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作业本来，翻给我看，胖乎乎还念给我听：“初中二年级一班，熊熊。”我从来就没有过对人不信任的思维。我摇头其实是对他们“高高”，“胖胖”的欣赏和对“小熊熊”又矮又瘦的惋惜。 第6页 替小熊熊作家长我其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闪烁着光环的校园倒是很汲引我的。我问他们，真的是小熊熊叫你们来找我的吗？他们连连点头，像两只抢着啄米的鸡。我同意同他们去，我问他们是不是很远。他们说坐公交车会很久，有钱可以打的。 我知道打的很快，我忙给他们说我有钱。我摸出三张一百块的给他们看，我告诉他们我有很多的钱，在一张卡上。由美丽的歌唱家管理着。我们一起走出医院大门，就有一个的士在那里等着我们。他们急急忙忙把我带上车，我确实想见到那个读书天使。 来到学校门口，瘦高高和胖乎乎叫我下车，说小熊熊在学校门口等着我，并向我要一张钱。我给了他们一张百块的钱，果真看到了小熊熊，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去开会。他们说他们要在这里等他们的家长，叫我先去。我便朝小熊熊走去了。 第7页 校门比医院的大门小许多。有一条横幅，上面写到：“热烈欢迎校友来校指导教育”。一路上，家长和学生都在朝学校里走去。进校门是一片绿化带，飘扬着彩旗，真是一个闪烁光环的地方，我的心情也激动了起来。难怪小熊熊那么机灵。 小熊熊把我带到他的班上，给班主任老师说我是他的家长，我以为老师会对我说点什么。老师抬头望了我一眼，就在熊熊的名册上打了个勾，叫小熊熊带我去会场，接着给下一位打勾。班主任老师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女老师，一看就是个干练的人。 第8页 大会是在学校操场上开的。一个家长带着一个学生，也有两个家长都来的，看上去就是人山人海。主席台上有一条巨幅会标：“走向成功之路”。开始是校长讲话，讲学校是怎样培养“四有新人”的。许多词语我都听不懂，我只是觉得做这么多他们会很累。 校长讲了四个大点，每个大点中又有四个小点，强调了三个大点九个小点，补充了两个大点四个小点后，向大家隆重推出今天大会的主角。主角是父子两人。一个是成功的儿子，一个是帮助儿子走向成功的父亲。无庸质疑，这显然是学校教育成功的佐证。 大家好像对尊敬的校长的讲话有些不耐烦了，会场的嘈杂声和校长麦克风发出的声音差不多一样大了。成功父亲的讲话才使会场安静了下来。成功父亲其实是一个普通工人，望子成龙心切，为了儿子的成功，他什么苦都能够吃，决不让儿子吃苦。 第9页 他说他自己从小就有远大理想，由于那个时代泯灭了他的梦。从有了儿子以来，他就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了儿子身上了。使儿子“出类拔萃，出人头地”是他自己制定出来的教育目标。他家庭不富裕，但他做到了儿子从小就受最好的教育。 他白天在单位上班，一年四季都穿单位发的劳保衣服，自己没有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晚上在街边卖夜宵，客人吃剩了的自己就吃了。从来就没有进馆子花过钱。就是没有亏待过儿子，他的口号是儿子的成功就是家长的动力。他竟然领着大家呼喊起来了。 吃别人吃剩了的饭来为社会培养人才，我想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伟大父爱”。我看了一下我身边的小熊熊，我希望他告诉我他的家长就是这样的人。但小熊熊根本就没有听，他在翻一本漫画书。我只看得到他的头在晃动，不知道他此时是不是在笑。 第10页 成功父亲说他的儿子不仅成绩优秀，而且全面发展。学过书法，学过美术，学过器乐，学过声乐，学过体操，学过散打，学过中国围棋国际象棋。考级证书，参赛荣誉证书一大口袋。现在是三个公司的法人代表，还是著名作家。他举着一本书给大家看。 书的名字叫《成功之路》，他说可以解答子女成才，成功的问题。我想这一定是一本好书，我已经感觉到一股春风在朝我吹来。但小熊熊的注意力还是在那本漫画书上，我对他有些失望。读初二年级了，这么小，成长都是个问题，能够成才，成功吗？ 会场又嘈杂起来了。是家长们在提出要求，希望能够买他们的《成功之路》。但成功父亲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仍然举着书在那里讲：讲卖夜宵时怎样吃别人剩下的，讲儿子的三个公司，讲儿子的宝马车是怎样买来的，讲自己的衣服比劳保服昂贵多少陪。 第11页 会场有些乱了，成功父亲可能以为会场比他夜宵更乱些了，他就请成功儿子出来现场表演。儿子先是写了一幅书法作品，说是献给母校。是校长接过来展现给我们看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好书法，我只知道写的是“成功之路”。会场的掌声说明家长是认可的。 成功儿子接下来就给大家演奏小提琴，那声音确实好听，我想远远胜过成功父亲夜宵的叫卖。拉完了一曲，赢得了一阵掌声。成功儿子又把小提琴换成了叫吉他的乐器。一边弹奏一边演唱。我一句歌词都没有听清楚，小熊熊说他唱的外国歌曲。 一群男女生涌上台去，给成功儿子伴起舞来，主席台成为了明星演唱大舞台了。舞台的一侧，家长们蜂拥着成功父亲要买《成功之路》。会场顿时变成了一个成功的市场了。我本来是要去买一本的，但小熊熊不在我身边了，我得去把他找到。 第12页 成功父亲用麦克风告诉大家，今天带来的书确实卖完了。他们会送一批到学校来，以后到学校买。成功儿子也结束了表演，要和大家告别。学生们可不许他离开，一定要他签名。一些叫粉丝的都挤哭了。我签过周围的名字，没有他那么忙碌。 校长本来还要总结发言的，但会场太乱了。他就通知家长回到班上去，班主任还有事情交代。我以为小熊熊去了班上，我就去他班上了。班主任老师没有让学生进教室，只要求家长在学生座位位上坐好。我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专心听了班主任老师的讲话。 第13页 班主任老师十分得意，她告诉大家，成功儿子就是她教的，她是他的班主任。她说成功儿子在班上什么都能干，各学科老师都表扬这个学生。不像现在的学生，迟到早退上课不专心不交作业不遵守纪律说脏话乱丢乱涂乱画打架赌博偷鸡摸狗敲诈勒索。 还点了一些学生的名字，小熊熊没有什么恶习，就是不交作业。我真的不敢相信，背那么大的书包竟然不交作业。我对班主任老师也有了些看法，她怎么不把所有的孩子都教育成为成功儿子呢？一个成功儿子都这么光彩夺目，全教育出来不就满地辉煌吗？ 第14页 我情绪有些乱了，我专心不下来了。我抬头东张西望，我在看这些家长们在干什么，又想看看小熊熊在外面没有，结果我发现瘦高高在给我打招呼。可能是我的举动不太得体，家长们和班主任都看着我。好心的班主任同意我出教室去。 我走出教室，瘦高高就拉着我朝校门外走。我看他的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我说再有什么急事我也帮不上你们，除非美丽的歌唱家在。出了校门，瘦高高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的儿子被绑架了，你必须四个小时内送来十万块钱，不然撕票。” 我知道十万块钱是很多钱的意思，但我不知道“绑架”，“撕票”是什么意思。我听到过什么捆绑销售，吃饭时那些人说撕票就少点钱，不撕票就多点钱。我以为“撕票”是少点钱的意思。我给瘦高高说就撕票嘛，我有钱，你们不要把小熊熊捆绑销售了。 第15页 瘦高高似乎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他想再进一步给我解释。一辆的士开到我们的面前。瘦高高打开了门，叫我坐上去，我感觉他是在推我。我上了车，看到胖乎乎也在车上，似乎是我们来时坐的那辆车。我突然感到很激动，他们还记住了把我送回医院。 车开了许久了，我把身上的两百块钱摸出来。我想钱对他们肯定十分重要。但他们说不是要两百，是要十万，不然他们就把我的儿子杀了。他们说“撕票”就是这个意思。小熊熊不是我的儿子，但我也不能让他们杀了他，虽然瘦矮，不交作业，但很乖的。 周围日记(第五本)下 原创小说 作者：和国王无才 《周围日记》（第五本）下 第16页 他们把我带到一个烂房子里，小熊熊被捆绑在一个屋角，嘴被封住了的。依然背着书包，一动不动，像一只没有熊胆的熊。我说你们不要伤害熊熊，他不是你们的同班同学吗？你们以后怎么在班上学习，你们的班主任那么的好，成功儿子就是她教育出来的。 瘦高高说他们读小学是同班同学。胖乎乎说他们读小学时被人欺负，三年级就开始考0分了。他们五年级就混出名气了，六年级就没有进过教室，就靠在学校找钱吃饭。瘦高高拿出烟，给了胖乎乎一支，也给了我一支。我没有抽烟的习惯，但我却接了过来。 第17页 我脑壳有些乱，我想上厕所。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墙角，说就在这里拉。我看这一点不像是厕所，什么标志都没有，厕所是该低贱，但这也太不像样了嘛，我拉不出来，他们倒撒了尿。他们的态度突然不友好了，把我拽回到那破屋，要我把卡和密码给他们。 我确实很同情他们，他们靠这个吃饭，搞了这么多名堂，却还没有得到一点报酬，我写几个名字什么都有了。我说我回医院去，我给美丽的歌唱家说，叫她把卡和你们要的密码给你们，美丽的歌唱家是院长的妻子，我不知道有多少钱，他们说是很多。 瘦高高问我有手机没有。我说没有，我知道手机是用来通知110，120的，但美丽的歌唱家没有给我手机。他们在我身上搜了一遍，只有那两张百块的钱，瘦高高把钱交给了胖乎乎，胖乎乎把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了，我知道这就意味着钱是他们的了。 第18页 他们说从现在开始，要把我的手脚绑起来，把我的口封起来。不准我动一动，他们会联系上美丽的歌唱家的。只要我听他们的话，保证我和熊熊没有危险。我觉得很麻烦，我对美丽的歌唱家和院长的决定有了些埋怨，他们把卡和密码给我管理就是了嘛。 原来他们的书包里果真没有书本，是些胶带，刀棍之类的东西。他们把我带上车，把我绑了起来，封住了我的嘴。车开走了，我担心起小熊熊来，他一个人在那屋角比在草坪上掐草尖会难过很多吧。捆绑起很不舒服，口封住更难受，我恨熊熊有这样的同学。 他们的家长真该去买那本《成功之路》的书来读，人全面发展了，生活的路就很宽阔。你看人家成功儿子，管理三个公司，还要书法美术，还要唱歌跳舞，还要拉琴散打，还要著书立说，活得多么的阳光灿烂，像你们敲诈点学生过日子，路会很窄的。 我的口封住的，我知道他们听不到我说的话，但我就是要说。我觉得那校长请来的校友很好，为学校竖起了旗帜，但也该把瘦高高和胖乎乎他们和他们的家长请去讲一讲他们的“失败之路”。教育什么地方不到位，是谁让他们五年级成名，六年级找钱为生？ 第19页 瘦高高耍着刀子，胖乎乎耍着手机，他们不许我嘴巴“喔喔”的。也许是我影响了他们对这即将到手的十万块钱用法的思考。但我却突然为他们着急了，美丽的歌唱家那么能耐，她丈夫是院长，就要做局长了，他哥哥是公安分局长，会输给你这毛小子嘛。 车开着，我想叫他们取掉我嘴上的胶带，想告诉他们别去鸡蛋碰石头。但瘦高高很不耐烦地用小刀在我眼晃。他们不要我说我就不说了，我想或许他们的职业对他们是有要求的，我干脆就闭了眼，也许听他们的我会早一点回到医院，专家们也许正在找我。 页第20 瘦高高突然惊叫起来：“快看！撞人了！快停车！”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是后面的车撞人了。我们回过头，是一辆小车把人撞了，小车停了，那人还在翻滚。那小车又启动了。瘦高高说：“狗x坏，他还要去碾。”果真那小车又向那个人开过去了。 第21页 瘦高高叫司机堵住，那家伙要逃跑。司机有点犹豫。瘦高高拿刀子比着司机说：“你狗x不听老子的看老子捅死你！”那车果真朝我们开来了。司机迅速将车斜了过去，那车一个急转弯，朝反方向开去了。瘦高高叫司机快追上去，用刀对着司机。 我们的车追上去了，因为前面的车开得很摇晃，一直在我们的视线内。瘦高高叫司机快一点，又叫胖乎乎打110。110接通了，胖乎乎不知道怎么告诉方位。司机说是“北环路二段朝高速入口方向”。问是什么车。胖乎乎说：“小车。”司机说宝马xx型。 “车牌号？”没有等胖乎乎回答，司机就说：“看求不清楚！”“喂，你怎么不说话呢？狗x来不来哦！”瘦高高说：“管他来不来，非追上不可，狗x太可恶了，拿人命开玩笑。”我们的车确实开得很快，但转过弯后我们就没有看到那个叫宝马的车了。 第22页 再看是三岔路，司机在路口停了下来。他说：“不能追了，如果公安不来，我们是追不上的，如果追错了路线就白追了。”瘦高高叫胖乎乎再一次打110，决不能放过那家伙。胖乎乎正在拨打110，这时四方八面都传来了警笛声。 那宝马车从一条岔路开过来，正好被我们坐的车堵住了。宝马车不得不停下来，这时三条公路的警车同时围了上来，瘦高高和胖乎乎愤怒地打开车门向宝马车冲去，警察比他们行动更快，车上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束手就擒了。 第23页 宝马车上的人被抓进了警车，两位报案追踪的小英雄被警察请了去，出租司机当然是要去的，但警察不要他开车，叫他和瘦高高胖乎乎一起坐上了警车。警察来开走出租车时才发现我在车上，而且被捆绑着。他们给我照了相，才把我解开了。 我第一个要求是请他们找到美丽的歌唱家，希望她能够快些把卡和密码给我，然后去把那个读书天使救出来。警察说他们听不懂我说的意思，就去叫司机来问，司机周身打哆嗦，说话比我说得还要难懂。他们只好把两位小英雄叫过来。 两位小英雄的腿已经站不直了，声音是不断从他们的嘴里出来，但能够表意的词汇没有几个。警察只好耐心地听我说。我又不知道该不该从医院门前的草坪说起，不知道该不该说成功父亲和他的成功儿子以及校长的讲话和成功儿子的班主任的能耐。 一个当官的警察走来，说走，回到局里再说。我们便坐了警车去了宝马车的事故现场。警察要求我们分别描述当时的情境。我才得知受害者是一位男性老人，是宝马车撞伤后，第二次启动故意把老人碾死的。我们每一个人描述起来都非常愤怒。 我们的腿都在发抖！我们都在诅咒那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我们都在庆幸抓住了罪犯！我们都被带去了公安局，我们分别都在接受公安局的审问。一路上我都在求他们去救小熊熊，但他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把我带到审问室时，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24页 我望着高台上的警察，头脑一片空白，但我得救了，因为院长带着他的专家找来了。他们说这里不适合我，要带我回医院去。我当然希望回到医院去，但我必须请求他们把那个“读书天使”小熊熊找回来。没有找回小熊熊我哪里都不会去。 我向他们描绘了小熊熊的样子，描绘了他的书包，描绘了他被绑在的屋角，也描绘了他掐草尖的时候比屋角更快活的情绪。但他们就是不懂，他们笨得像一头头猪，他们没有小熊熊那么灵性。人家小熊熊一看就知道我有病，我头上卡了东西。 第25页 美丽的歌唱家终于出现了，我欣喜若狂。我迫不及待地跑到美丽的歌唱家面前，我说：“你快把那个卡给我，并告诉我密码，我把它给了瘦高高和胖乎乎，他们就会去把小熊熊放回来的。”美丽的歌唱家说这件事情她知道了，她就是为这件事情来的。 我就相信，美丽的歌唱家什么都知道。美丽的歌唱家告诉我，小熊熊已经被警察带来了。她说小熊熊和那瘦子胖子是一伙的，是他们一起计划来骗我的。我突然醒悟了，难怪他老师说他不交作业。我心里一下沉重起来了，那么可爱的读书天使，那么机灵。 我不知道我曾经有过的学校是什么样，我不知道我的家长为我做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做没有做过成功的事情。我真的觉得成功儿子和他的成功父亲了不起。我听他们的讲话和对于他们的“成功之路”当时还有过些异议。我觉得他们只不过是一种个例。 比起瘦高高，胖乎乎，读书天使小熊熊来他们应该是骄子。他们铸就个人成功的同时又是对社会的奉献。难怪学校要花那么大的精力来投入成功教育，难怪家长们对《成功之路》那样蜂拥，难怪那班主任那般骄傲，那般鄙弃那些不可教者。 第26页 三个小家伙被拘留了，他们要我去做些证明材料，要我说事情的经过。我就给他们说了，是从医院门口草坪开始说起的。这回他们听得很认真，他们提的问题都是我能够回答的，我还给他们讲了我对成功儿子和成功父亲的敬佩。最后我写了周围的名字。 院长叫我同他们回医院去，专家们还等着看我头上的砖头。但我没有看到美丽的歌唱家，我要等她，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对美丽的歌唱家有一种依赖。一位警察又来把我叫去了，说宝马车的案子还要我去作证。我当然要去作证，我恨不得把他们咬死。 我把我见到的全说了，我还告诉他们瘦高高和胖乎乎当时是怎样的勇敢。怎样用刀子逼着司机阻拦，怎样报警。他们见义勇为，简直就是两个小英雄。我说完写了周围的名字。最后他们叫我指认罪犯。我的腿一下就软了。他们就是成功儿子和成功父亲。 第27页 我不敢相信今天人山人海的校园里的偶像会是这样残忍的家伙。我找不到骂他们的词汇，我就想你们的成功不是毁于一旦了嘛？他们没有说话，警察给我看了他们的一段供词。成功儿子说他撞倒老人时就想到，自己的前途被他毁了，就愤怒地向他碾压过去。 我不知道我是怎幺回到的医院，也不知道专家们对我的砖头有什么看法，总之取砖头还没有成功的把握。我对头上的砖头已经不太在意了，因为我始终在想学校的事情，我想不成功也没有什么，成长太重要了。我一定要去找小熊熊的班主任谈谈。 周围日记(第六本上)一 第1页 我头上的砖头作为实物使专家们非常感兴趣。他们仔细看了，用他们的手指去触摸感受，又重新照片制作图像来分析。但结论和院长说的一样，目前不能够做手术，要成功完成这项手术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我不知道是不是说只要等待就会有希望。 他们的意见是一定要争取上级领导重视，把“周围课题”升级为“重大科研课题”。课题组成员要扩大到医疗，卫生，文化，教育，公安，消防，国企，环卫以及社会各界。各自想办法搞些课题经费。不怕没有钱，就怕没有项目。他们说国家有的是钱。 第2页 早上上班时，院长叫我去他办公室。我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半开着。我推开了门，跨了一只脚进去，才发现坐在院长座位上的是美丽的歌唱家。我不知道今天她去过公园练嗓没有，因为我没有去公园跑步，是专家们不要我去的，他们要化验我刚睡醒的血。 美丽的歌唱家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她在手背上弄了点什么油膏。先是手背和手背擦了一会儿，然后是手心擦手背，接着交换了无数次，把双手的手指并排起来，背面正面，又背面又正面，我想是手指们在接受她的检阅，给她作手指一定很幸福。 受到检阅后的手指们果真很幸福，它们相互亲昵揉擦起来，像是在倾诉。院长坐在沙发上，手弄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没有和我说话。我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不知道是该跨进去还是该退出来，我不知道这样子是不是很狼狈。 第3页 “这人怎么还不来呢？”是院长在问。我说：“我来了。”我以为他们不和我说话是没有看到我。“不是说你。”院长正在回话时，美丽的歌唱家说：“来了，说曹操，曹操到。”来人从我身边挤了进去，说：“堵车，你们等久了。” 哦，原来他们是在等“曹操到”。“曹操到”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很精瘦的男人。院长叫我进去。院长介绍说曹操到是一位社会理论家，是“周围课题组”新来的重要专家，今天的课程安排就是他设计的。曹操到的脖子特别细长，肯定社会观察力强。 曹操到今天的任务是带我去观察社会。课题组有一个共识：他们认为我的砖头肯定不能够手术，只能够“慢性治疗”。我不知道是不是“慢性病”就该“慢性治疗”，我信赖专家。专家们肯定地认为我可以通过这些大众化的生活参与回忆起一些事情来的。 第4页 大众化生活最突出的就是打麻将。我过去肯定有这方面生活的。曹操到说：“我们走吧。”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跟曹操到走。我望了望美丽的歌唱家，又望了望院长。他们都对我点了点头。我便同曹操到走出了院长办公室。我确实希望我能够回忆起什么来。 社会理论家带我去的地方叫“社会”，更具体点说就叫“麻将社会”。最先是要穿过一条老街，果真是条老街，街道狭窄，房屋古朴破旧，乱七八糟的线在墙壁上和房屋间网络着，街道的青石板有明显的脚痕，虽然没有留下名字却记下了历程，老街真老。 曹操到非常善于使用他那瘦长的脖子，他用脖子示意我去看那些标记，标记是新作的，每一个标记都有简介，简介用中文和外文两种文字表述，证明这是一条老街，有厚重的历史沉积。曹操到说：通过这些遗迹，我们可以想象我们这个城市的古老文明。 第5页 街道几乎都是店铺，店铺几乎都是茶馆，茶馆里几乎都没有闲着喝茶的，坐上桌子的都在打麻将，没有人坐的桌子，但麻将是码在那里的。间或也有卖别的东西的门面，他们就在门口摆上麻将桌，擦皮鞋的手空了也坐上摸几把，赢了嘻嘻一个笑，输了白擦。 街道老旧，麻将古久，品味历史文化，享受现代生活，其乐融融。我喜欢这条老街，我喜欢麻将这种东西，只是我还是记忆不起我在“那边”的事情来，或许我在那边也是这样生活着。曹操到对他的方案很有信心，他说：“我们去河滩，那里更有味道。” 第6页 我随曹操到走出了老街，我们要穿过一条公路，公路上全是大小的车辆，时动时停，这是城市繁荣的表现，曹操到带我从车流中穿过公路，像是在甲壳虫窝里窜，影响了那些甲壳虫，他们就大声吼：“你脑壳卡了砖头吗？到处钻！” 我戴了帽子的，这些人怎么知道我脑壳卡了砖头？我正想过去问他们，曹操到却拽我跑过了公路。我回望过去，茫茫一片的甲壳虫在蠕动，也许它们在怀孕期间，不敢大动弹。我随着曹操到的脖子的指引，河滩的风景使我激动起来了。 周围日记(第六本上)二 第7页 啊！沿河岸望不到尽头的五颜六色的巨伞，像一片山地里的蘑菇，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倒影在清澈的河流中，眼前是一个色彩斑斓的童话世界，海市蜃楼般美丽，但又是真实的景象。我没有等待曹操到的脖子指示，我迫不及待想走进那个世界去。 哦，伞下全是麻将桌子，这仍然是一个麻将世界。曹操到说：“麻将是国家特色，我们这个都市又是这一特色的佼佼者。”曹操到是社会理论家，他的见解高于常人，像我这种头上卡了砖头的人，对现实生活都很陌生，当然对曹操到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8页 阳光煦煦，和风徐徐，每一个麻将桌都坐满了人。有自己动手洗牌的，有机器和洗的。人们让麻将带进了情感世界。有人哼小曲，有人唱凯歌，有人躁叫“手比脚臭”，有人自抽耳光，责骂自己思略不精，也侃谈社会，也讲析人生，也有沉默寡言人。 “凉粉，凉面，豆腐老，热糍包谷”叫卖声此起彼伏；麻糖，锅盔，油炸粑，麻辣串串小贩们穿梭其间。当妈的手气好，娃儿吃了这样又吃那样，当爹的手气差，吼娃儿回去写作业。喊来碗茶，喊来壶水，喊来包烟，喊让让，喊算账，喊得财旺气旺。 好不容易看到个空位，我向曹操到建议我们也来享受一下社会生活。老板说这位子是人家定了的，要我们去别家。曹操到并不气馁，他说观赏也是乐趣。他是社会理论家，什么表象都可以上升到理论高度。他说我们生活的这个都市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 第9页 我不知道这怎么会同麻将联系起来，但曹操到就能够联系起来。他说：“京剧称为国粹，但爱唱京剧的人却少得可怜，书法称为国粹，爱写书法的人却少得可怜。麻将虽未被称为国粹，不爱搓麻的人却少得可怜。十亿人民九亿麻，还有一亿等上下。” 我听懂了曹操到的意思，他是说麻将才该是当之无愧的“国粹”。我非常敬佩麻将发明者。我无意间的感叹，破开了这位理论家的话匣子，曹操到更是滔滔不绝起来。追溯麻将起源，有史料记载可以上考至殷商。他像是说“周武正王”坐在一起就搓麻将。 第10页 我对他说话感兴趣，他更是来劲。将脖子向上一伸，向左一偏，向右一偏，大概这是在启示我，他的见解高度全面。他提高了一倍的音量，给我上起了麻将文化专题课。他说：“麻将的始祖就是‘骰子’，‘骰子’早在传说的‘三皇五帝’时就有了。” 他说的“三皇五帝”我一个都不认识，根据他那脖子指引的意思，我想他是要告诉我麻将的历史悠远，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说比“国粹京剧”，比“国粹书法”还早些起源？因而想推麻将为“当然的国粹”。他没有这样说，而是带我去看别人打麻将。 第11页 他就在一旁给我解读，他说这是古代的一种“博戏”，先掷骰子定方位，每盘开始都用掷骰子拿牌，骰子一般是两粒，但在我们这个都市只掷“一颗”了。“骰子”这东西是既含人愿，又藏天意的神物，“骰子”一掷就决定了悲喜。 果真那位掷骰子的人输了个满贯。我就给那个输家说：“你不出这块不是就不输了吗？”那人说：“你脑壳有卡，我出这个牌有六个‘叫’，不出这个牌下不了‘叫’。”这东西果真是有“人愿天意”的神物，我脑壳卡了砖头和他的输赢都能够联系起来。 曹操到脖子一抻，一昂，明显表现出理论家的傲气来，他说：“‘放了炮，叫还在’的说法在理论上是错的，麻将高手应该在不放炮的前提下迂回下叫。”那位输家一下上了火，他说：“爬你妈的，老子就是喜欢放炮，喜欢输满贯，有你屁事！” 曹操到带我离开了，他对我说：“该人素质低，不能够和他计较。”我也觉得那个叫“该人”的说话很难听，和理论家说的“历史文化名城”，和我看到的“童话世界”有不和谐的地方，但我还是很佩服他的见地，他竟然也知道我脑壳有卡，看来该人厉害。 第12页 该人的谩骂没有让曹操到的讲课情绪受到影响。他说麻将分“筒”，“条”，“万”看似简单，却颇有历史内涵。他首推“太仓说”。说是古代有一个叫太仓的地方，这里是皇粮仓库，惹来了鸟害，皇上奖赏灭鸟，发明了麻将博戏，消除了鸟害，博戏留传。 又有“郑和下西洋说”。说是郑和的将士长久远航，寂寥无赖，有些人要疯了，有些人甚至想兵变，是郑和发明了麻将，使全军上下在“吃”“碰”“和”的叫嚣声中乐不思岸。其中有一个姓“麻”的将军百战百胜，大家就称此博戏叫“麻将牌”。 还有“明代万秉章说”；还有“山东水浒百零单八将说”等等。麻将灭鸟害，麻将和军心，麻将记传英雄，创造者是伟人，普及者是百姓，搓麻将可以调节身心，锻炼心智，丰富生活，增加情趣，还可以作为撞运气的产业。 周围日记(第六本上)三 第13页 搓麻将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这就要参与者遵守牌规，既有利于娱悦生活，增进友情，又能磨炼和显示人的性格，还能看到人的品德。窥牌、换张、明言、示意等都有失牌品，亦失人品。曹操到好像不全是在对我说话，他更像是在给正在征战者鼓与呼。 确实有不少人静下来听曹操到的演讲，也有人误以为理论家曹操到头上卡了砖头。但曹操到十分明确卡砖头的是我，所以他不屑和那些人计较。仍然大声地发表他的意见，展示社会理论家的高度。我们一起站在人家面前看，他便把别人打的牌做范例来讲。 我听得津津有味，可那些人不喜欢，对理论家说了不少粗话，曹操到只好又带我走。他是理论家，不会和素质低的“该人”计较的，但他确实希望把自己那理论家的成果显现出来，不仅要我明白，还希望更多人知晓。他摇了摇脖子，使自己的声音更尖利些。 第14页 他说毛泽东也偶尔叫他的元帅将军打麻将，毛泽东把搓麻将叫作“搬砖头”，希望这些功臣们别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我隐隐觉得我头上的砖头或许就和麻将有关联，人们或许就是以麻将的道理来知道我头上卡了砖头的，我开始感受到麻将的博大精深了。 曹操到说改革开放以来，普及最快，普及最到位的是麻将事业，远远超过“普法”，“普九”。京剧、书法不值一提。儿童先认麻将后认字，老年人只要还坐得稳就愿意在麻将桌上坐，闲耍的人当然不会让麻将闲下来，忙碌的人会挤时间或者鏖战深夜。 麻将的刺激在于赌注，赌注在自己的经济承受能力以内，身心是愉悦的，这是麻将的娱乐功能。赌注超越了经济承受能力，可能一运致富，也可能倾家荡产，心态会别扭，这是麻将的赌博性能。现代麻将有不少新变异，如工作麻将，业务麻将，政治麻将。 曹操到反复扭他的脖子，看得出来，他给麻将这一历史悠远的博戏作现代化理论分析是艰辛的。但我卡了砖头，我无法把“工作麻将”，“业务麻将”，“政治麻将”和这童话般的太阳伞联系起来。曹操到相信我是能够弄懂的，这是个不太难理解的问题。 第15页 看到这遮阳伞下面畅快的战斗，我完全相信麻将是个有魅力的好东西。我的眼睛总被那些麻将牌吸引着，步子不愿意迈动，人们的表情变异更令人欣赏。我什么都不懂，所以我一直都在提问题，曹操到什么问题都能够回答，回答得比问题本身还要深奥。 游戏的人们除了要和他们的对手斗智斗勇，还要分心思来对付我和理论家曹操到。我感觉到我们两个人是这里很不受欢迎的家伙。我们遇到的大多数是些素质低的“该人”，也有素质高的“该人”表扬曹操到什么都懂，表扬他“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 由于遇到了素质高的“该人”，曹操到就不急于走开了。他的脖子让人感觉在向上贯力，他确实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他说麻将的打法各地不一样，我们这个都市更是与众不同。麻将本来是由简单到复杂在演变，但我们都市却消去了繁琐，力求简洁。 周围日记(第六本下)一 第16页 但“该人们”不高兴起来了，一个个都用眼神告诫曹操到：“再说下去，对你不客气了。”在一起打麻将的人，输赢上他们是敌我关系，坚决“血战到底”，但都是朋友坐在一起，对外更是团结一心。他们说话很有意思，他们说是不是疯人院的围墙倒了。 说了就一起笑起来。我因为对围墙的倒塌有点敏感，我就问他们，砸到人没有。他们又是一阵大笑。笑得很开心，河水都浪了起来。曹操到对我说：“他们是在讽刺我们，骂我们是疯人院跑出来的疯子。”曹操到的话使他们笑得没有办法把牌打下去了。 像是河水打翻了他们的船，他们前仰后扑地挣扎着。他们的笑声把这河岸所有的目光都引向了我们，像是大浪在朝我们袭来。闲着的人干脆就朝我们走来，把我们围着看，他们好像觉得我们没有什么可笑之处，就对那些发笑的人说：“神经病！” 第17页 曹操到用他的脖子告诉我，离开这里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我们走完了整个河岸，确实没有一个空着的位子。曹操到脖子一扭说：“走，去体育场。”体育场一定是好地方，运动，健身，竞技，健美，运动员的极限发挥，观众的激情喧嚣，电视上看到过。 第18页 到了才发现，我们都市的体育场不是电视上那样的。我说：“这是体育场吗？”曹操到说这是可以承办国家级田径，球类比赛的标准体育场。你看这足球场，环形跑道，那边的篮球场，排球场，羽毛球场。我顺着他脖子的指引看去，全是在打麻将。 曹操到带我走上看台，希望我能够想起什么来。我去过老街，走过河岸，我敢肯定这是全世界最大规模的麻将场。我懂得什么是人山人海了。阳光暖暖，微风习习，山有花草风里摇，海有微澜水面飘。曹操到又进入角色了，他说：“这就叫修我长城。” 曹操到说：“打麻将的又名叫‘修长城’，全国都在修，我们这个都市修得更起劲。因为我们是历史文化名城，我们的麻将有独特的文化内涵。”这回他是高高地站在看台上，没有人看到我们发笑。他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我自己也有点副将的感觉。 第19页 “啊！”曹操到一声感叹，我想他是要朗诵一首诗吧，“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但他没有朗诵诗，而是用很平和的语气给我说，他说他小的时候有两个愿望，一个是想当兵，成为英雄，一个是想成为科学家，搞发明创造。 我想人有这样理想，肯定是大智大勇之人。但他说是他脖子害了他。脖子长了，打埋伏时容易暴露目标，体检不合格。科学家要思考，那么长的脖子，头怎么垂下来？是他的脖子逼他成为了社会理论家的。他仰视天空，星月更近，他俯瞰大地，看得更全。 周围日记(第六本下)二 第20页 依然还是说麻将，因为曹操到社会理论的专长是“麻理学”。说起麻将的起源像是说起他们家庭成员。说起麻将的规章，比法官念法律条文还准确无误。说起麻将的打法，更大谈古往今来，南方北方，东隅西域，仁者，智者，愚者高谋远略，人运天助。 谈到我们都市麻将，更是手舞足蹈，引脖高歌。他说我们这个都市对麻将有特别的解读。首先是去掉繁琐，不要传统麻将中的“中、发、白、听用”，不要“东、南、西、北”，不要“春、夏、秋、冬”，不要“梅、竹、兰、菊”，把“万”也去掉了。 只剩下“筒”“条”两方牌，这是麻将发展史上的一次大革命，简洁到一看就会，又不失麻将的魅力。组局灵活，可以两个人打，三个人打，四个人打，五个人打，六个人打，目前正在推出十个人打的打法。可以打十三张，十张，七张，四张，一张。 在打的过程中，几乎每一块麻将都有别名俗称，如，“一条”又叫“幺鸡”、“麻雀”、“鸡儿”，“二条”又叫“纸烟”，“咔二”（和了多一翻），“三条”又叫“腰内裤儿”，“五条”叫“女生”，“七条”叫“男生”，“八条”称“绞绞”。 “一筒”喊“屁股”，“二筒”喊“胸罩”，“三筒”是“花生”，“七筒”是“烟杆”，“八筒”叫“黑哥”，“九筒”叫“麻哥”。称呼是不太高雅，但符合桌上气氛，出牌时常有精彩造句，方桌上迎来妙趣横生。赢了喜笑颜开，输了自我解嘲。 大概是“万字”叫不出别称来的缘故，就把它去掉了，可怜那“万字”，在麻将家族里是钱的表述，因为没有文化品味，被我们这个有悠久文化的城市不惜去掉了。可见我们我们这个城市的民众对金钱的蔑视和对文化的推崇。我发现曹操到的脖子还在贯力。 第21页 曹操到果真还有高论。他说麻将事业极大地促进了我们这个都市繁荣。他脖子一偏，示意我注意体育场而不要注意他的脖子。他说这里可以说是有成千上万人吧，他们打完后就要去吃饭、娱乐，于是餐饮娱乐业就繁荣了。赢了是捡来的，输了是高消费。 我不太明白的是，这些人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理论家好像早就希望我提这个问题了。他说这个问题他做了长时间的研究。他说这里其实是在进行再分配。输赢在这里是有度的，是在可以承受的经济状态下，用娱乐心态来支持的输赢，所以赌注有大有小。 又云：“打小点，输久点。可见为了麻将事业的持久，人们早就做好了心态上的准备。”他说一般情况下不是钱的问题。有钱的人喜欢选择这样的消费方式，没有钱的人，也不能够不参与，不然他们要去坐马路，找政府，只有麻将桌才能够使他们稳定下来。 第22页 没有钱的人怎么办？政府发点，自己找点，家里或者亲朋好友资助点。这“三点论”足以保障我市麻将事业的普及繁荣，并推动其他事业的发展。理论家曹操到突然脖子一偏，说：“走，我们快去，那里空了个桌子出来。”我也激动了，我的手已经发痒了。 我们终于可以打麻将了，不是机器洗牌，是我们自己在那里和洗。一摸到麻将就有快感，我更肯定曹操到的方案的正确性了，也许我在“那边”就是每天和麻将在一起的。我很快就能够认识“筒”“条”了，但我叫不出它们的别名俗称来，更造不来句。 第23页 曹操到安慰我说，文化是从熏陶中来的，文化就是造句，造句实际是很难的事情，一定是要受过熏陶的人才造得出好句来。我非常高兴有这样一位专家引领我，我才不在乎我头上的砖头呢。在曹操到的指导下，我们开始打起了两人麻将，确实一学就会。 这是个原本就要犯输赢的游戏，但我身上没有钱，我希望美丽的歌唱家能够在这里出现，给我些钱。我站起来望了望，我才感觉到我只是这人海里的一滴水，即使美丽的歌唱家在这里，她未必看得到我。我对曹操到说下次一定带钱出来。 曹操到说有一种原始赌法，就是输了的人在自己脸上贴根纸条，问我干不干。我觉得这办法好，对我来说，钱也是视觉，纸条也是视觉。还别说，这样就起劲多了，我脸上一根纸条都没有，理论家脸上已经有八根纸条了，再输就该贴他的脖子了。 周围日记(第六本下)三 第24页 麻将确实使人愉悦，我笑了，旁边看的人也笑，我就想，这个时候，社会理论家曹操到会有什么理论呢？果真他仍然是有理论的。他说这就叫做“毛子手硬”（刚学打麻将的俗称毛子），麻将乃三分技术，七分运气，是麻将的“人愿天意”赋予麻将的魅力。 我好希望实战一回，像那些人那样把钱数来数去的。还真是人愿天意，我的耳畔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笑声，不用看我就知道是美丽的歌唱家来了。她笑曹操到脸上的纸条，我心里愉悦的是她来了。我今天和曹操到一起像是读了一届大学，想她来发毕业证。 美丽的歌唱家叫我们走，但我确实不愿意离开这里，这里是个美丽的人海，我愿意在人海中做小小的浪花，去亲吻那些喜怒哀乐的容颜。我们还是离开了，我一直回望着，露珠虽然追逐晨曦的美丽，但总是会对伴它一夜的叶依依不舍。 第25页 很快我就不遗憾了，因为我们来到的地方是一个麻将馆。环境十分幽雅，有人伺候，麻将在这里也显得高贵了些。我们进了麻将室后来了一个陌生人。抽着烟，相貌很儒雅，美丽的歌唱家介绍说他是财神局长。我知道局长是很大的官，财神更是钱的象征。 美丽的歌唱家给了我八万块钱。她说这是我卡上的全部积蓄。她说我们今天是来陪财神局长高兴，赌注就大一点。财神局长坐上座位，接过她的话，双手一合说：“我别的爱好没有，就爱好这麻将。别人送我十万八万我是不会要的，喜欢手上过。” 第26页 美丽的歌唱家宣布：“今天打两百块钱一炮，四翻满贯。”什么“炮”呀，“满贯”呀，这些术语曹操到已经教过我了，只是没有实际操作过。我知道一百块的钱比一块十块都多，但我不知道两百块的物质概念是多少。曹操到说两百块可以买四百斤大白菜。 这样看来农民是这个社会最愚蠢的人，他们为什么不选择打麻将而要去选择种大白菜呢？这些人不愿讨论我的问题，而是喊“叫桩”了。是机器在自动上牌，只是叫桩定位，我的对面是财神局长，右面是理论家曹操到，左面是美丽的歌唱家，我的手笨死了。 第27页 我太慢了，美丽的歌唱家催我出牌快点，乱打都可以，先“交学费”。曹操到说我打牌比农民挖土还慢。局长大度，他说才学习打牌，慢就慢点。他们打牌非常轻松，打出一张来总是要根据牌的俗称造一个精彩的句，我不仅不会造句，连欣赏时间都没有。 我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我问他们我是不是“和”了。我把牌推倒给他们看，他们说是“和”了，还是个满贯。他们就开钱了，每人数了三十二张百块大钞给我，那么高一叠，我的天呀，这可是两万斤大白菜呀！这要气死多少农民！我太激动了，我也造句了。 第28页 美丽的歌唱家说打慢了不过瘾；曹操到说毛子手硬；局长说先赢钱才有趣。但他们评判我的时候，我又自摸了一个满贯。我乐呵呵地望着他们数钱给我，四万斤大白菜已经快顶到我的下巴了。我“咯咯咯咯”地笑着，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像我那样笑。 第三盘我就已经打得很快了，而且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造句了。曹操到说文化需要熏陶，文化就是造句。我感觉我已经会造句了，难道熏陶也是有捷近吗？我已经能够自然地把“二筒”称“胸罩”，把“八条”叫“绞绞”了，会说“烟杆麻哥三角裤”。 我造着句又自摸了一个满贯。这两万斤大白菜我等了许久他们才送到我的下巴这里。美丽的歌唱家踢了我一脚，我以为她赞扬我能干，曹操到将脖子摆了又摆，好像是向上人头没有放到位，财神局长换了一支烟。我却不停地在造句，感悟麻将文化的魅力。 麻将怎么为皇上除鸟害的，郑和的将士为什么乐不思岸，记传百零单八将，我希望他们对我有丰厚历史内涵的造句大加赞许。但他们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我预感到我已经是他们的敌人了，我决定把大白菜还给他们，我不和牌了，自己摸到也不和。 第29页 随着他们的造句气氛的浓烈，我顶到下巴的钱已经输光了，我自己的钱也在几张几张的拿出去。美丽的歌唱家开始哼歌了，有时还发出高音来；曹操到又高谈阔论起来了，他说下棋是明摆着的，棋高一着，如泰山压顶，所以下棋讲棋技不讲运气。 他说扑克牌能够计算，所以是七分牌技三分运气，唯独麻将是三分麻技七分运气，所以麻将的输赢既含人愿又藏天意，这就是麻将魅力所在。他每每和一盘就要以此为例证明他说法的正确性。财神局长庄重，时而微笑，抽着烟，钱已经顶过他的下巴了。 第30页 我的钱越来越少了，我努力想和回来，但有人愿缺天意，不放炮就是别人自摸，摸进来无力，打出去怄气，想来我这八万块钱十六万斤大白菜就该归他们了。我的情绪已经不好了，我拿牌来出气，不要幺鸡偏来幺鸡，要个胸罩偏来内裤，想出气就是出不了。 美丽的歌唱家说牌局结束的时候，我的八万块钱一张都没有剩下了，我对麻将的情绪同时落入了最低潮。我一句话都不想说，我反感他们的歌唱和造句。但美丽的歌唱家高声唱了起来，曹操到高声谈论起来，财神局长高声笑了起来。 牌局散了，财神局长要先离开，说是局里忙。他告别时给我握了手，说认识我很高兴，还说我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帮忙。我想了一下，除了头上卡的砖头，确实没有要找他帮忙的，我又不能够叫他把我那十六万斤大白菜还我，我送他走了，但我不热情。 第31页 如果八万块钱不是十六万斤大白菜我心里没有那么难过，因为我不太懂得钱的价值。美丽的歌唱家说我今天的表现非常好，完全符合他们的要求，为此“周围课题组”将奖励我一万块钱，我现在的银行卡上已经有九万块钱了。看来她是在给我发毕业证了。 我说我想上厕所。原来厕所就在这麻将室里。他们一点不考虑我在厕所里有没有别的感受，只顾欢呼他们的成功。我明白了，原来我还是为他们做“替罪羊”来的。曹操到说这是麻将的另一种意义，他也不知道古代是不是这种叫法，现在是叫“业务牌”。 今天输给财神局长的钱是计划的八到十万，圆满完成了这个“输钱计划”，“周围课题组”将得到财神局长下拨的百万经费。哦，我知道了，我为他们赚了能够吃几辈子的大白菜，我当然是有功之人。看来麻将事业真正是该繁荣，该推为“国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