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八阿哥还魂)》 第1章 浮生劫(八阿哥还魂)作者:焦糖布丁文案:康熙朝的八阿哥胤禩的一生,无疑是个巨大的悲剧。套用曹雪芹的话,便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他能力出众,在诸多兄弟中少有比肩,无奈出身太低,他努力争取,却换来康熙的猜忌与打压,更为新皇所不容,最终落得圈禁终生,祸及妻儿的下场。这个故事是讲述胤禩在身死后,看见了许多被忽略的故事,重生到自己十七岁的身体里,重回‘九子夺嫡’开始的那一年。于是他努力的生活,想要改变自己的结局,想要改变周围人的结局,想要努力阻住兄弟们的自相残杀,想要好好孝顺额娘的故事。但是他这样一个人,太耀眼,纵使自掩光芒,也总会被人看到、注意到,于是故事便在兄弟们中间展开了……有考证,比较慢,也不完全符合历史,特别是一开始大家看着眼熟是正常的,大家只当博君一笑而已。注角:很多筒子们问我cp,估计是我写得铺垫太长了以至于看不出来,现在基本可以确定cp是48,注意不要逆了啊,其他的偶尔会打个酱油神马的(其实真的没完全想好,写写看感觉吧),结局应该是he 1v1。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重生 前世今生 清穿搜索关键字:主角:胤禩 ┃ 配角:康熙,于成龙,胤禛,胤禟,胤俄等数字军团,等 ┃ 其它:兄弟,强强第1章 尽头雍正五年的冬天,京郊养蜂夹道一座破败的院子了,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只是这位客人,却没有得到主人的欢迎,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个宅子的主人,已经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来的人没有穿朝服,只着了藏蓝色锦袍,腰间坠着美玉,因为下雪的缘故,外面披着一件天青色毡子,一看便是偏偏浊世佳公子,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名是侍卫模样,一名书生模样。门口守门的老太监头发斑白,手脚冻的有些哆嗦了,也步履蹒跚着,将人默默地引入内室便退下了。来人看着床上——那勉强称之为‘床’,其实是一个卧榻——一个形销骨立的人身上,心中泛起酸楚,他还记得这人当年将自己抱在怀中的样子,那温柔儒雅,清隽绝伦样子。“八……阿玛”他忍不住叫道。那原本昏迷着的人,几不可闻的动了一下,但仔细看去,却似乎只是错觉一般。年轻人没在兴起叫醒他的念头,默默让侍卫拖了一旁的凳子,守在床边,眼睛却一瞬不瞬得看着那人消瘦枯黄的容颜,似乎在努力寻找着当年他意气风发的影子。许久之后,天光渐渐暗了下来,随他而来的两人都有些不耐了起来,他们本就是偷偷来的,在此逗留如此之久,若是上面那位追究起来……正在此刻,那人却突然醒了过来,慢慢张开有些浑浊的眼睛,木然得盯着低矮的天花板。那书生有些沉不住气,故意低低咳嗽了一声,终于引起那人注意,循声忘了过来,只见他眯眼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来了。”语言中竟然带着一些欣喜。来人正是弘时,当今圣上的第三子,他与这位八叔从小便有些亲厚,甚至别和自己父亲在一起时,更像一家人。弘时在雍正三年已经过继给了廉亲王,因此他此低声唤着的人,身份已昭然若揭。但他嘴角笑容还未退去,便听床上那人开口道:“他让你把东西拿来了吗?是不是鹤顶红?”见弘时脸上表情一僵,不由皱眉道:“总不该是白绫三尺吧……那可是给女人用的……”言语间竟然颇为苦恼的样子。弘时心中一阵苦楚,不忍听这个从小待自己亲厚的叔叔说出如此的话,若是再传到皇阿玛耳朵里,虽不会更糟到哪里去,但一番折磨羞辱大概是免不了的了。“阿玛想到哪里去了,孩儿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看望您老人家的。皇上很关心你的身体。”自从过继之后,他便称呼雍正为皇上,而非皇阿玛了。胤禩弯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将脸转向窗外,淡淡说道:“既然不是来赐药的,你便快走吧,莫要被我这个罪人连累了。”言下之意,竟然似乎知道他是私自前来的。“八……阿玛……”弘时心中一阵不安滑过,忍不住叫出了口,却再不得那人回应,只得被跟来的两人劝走。谁知这一走,却成了永诀。雍正四年五月十七,雍正召见王公大臣,历数胤禩与胤禟结党营私等罪过,字字诛心。没多久,在一次会见大臣之时,十三阿哥胤祥当众吐血昏迷,经由太医诊治后认为是由于常年圈紧禁留下的后遗症,雍正帝闻之暴怒,将怒火悉数发泄到这个毕生政敌身上,不顾诸位大臣反对,硬是将廉亲王改名‘阿奇那’,将九阿哥胤禟改名‘赛斯黑’。消息传入高墙之内,那人心早已死,只换来淡淡一笑,居然在那样干瘦的脸上,微微露出当年风华绝代的影子来。好个‘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胤禩将头转向窗外,目光落在屋外池塘的落叶上,昨夜里一场冬日少见的大雨,将树上硕果仅存的残叶悉数打落了下来,显出一片衰败之样,只是这样的风景,在胤禩看来,却别有一番情趣,事实上,自从当年皇阿玛,在宗亲群臣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之后,便很少有人有事能再让自己动容。甚至在之后,说出了更绝情的话:“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甚至说自己“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之时,自己也只是在心中冷笑。此番总总,早已不是君臣父子的关系,说是杀父仇人只怕也不为过了。若说早年他还有心皇位,但那番话之后,心中唯有‘恨’而已。恨皇阿玛,为何要宠幸‘辛者库贱妇’的额娘。恨额娘,为何要生下我。恨自己,为何要在这世上走一遭,为何看不清这现实,自己的出生,便是自己一世抹不去的污点,居然还曾经肖想皇位。自己这一生,说到底,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胸中一阵苦闷,胤禩欲咳却连咳得力气也没有了,他患上呕吐之症已经数月了,不管何种食物只要下喉便都悉数吐了出来,连水也不例外,若是从前在亲王宅子养优处尊的时候,人参珍珠首乌什么的服用着,也许能好转些,只是现下……胤禩微微苦笑,若是能有一顿热饭都是不易了,这身子,怕是到头了,思及此处,连忙捂着嘴,撕心裂肺的一阵闷咳之后,心中骤然有些放松起来。九月初八,被呕吐折磨了数月之久的胤禩,终于含恨逝于禁所。……当夜了,雍正帝正在御案上奋笔疾书,心中不知为何异常烦闷,平素用惯了的朱笔也总是有些开毛,正要扔下喝一口茶,忽然眼角瞧见一名小太监弯腰进来,低头对在当值的张起麟说话。雍正直觉的开口,问:“何事?”张起麟低头回禀道:“皇上,罪人阿奇那,去了。”雍正手中的笔一顿,在奏折上划出一道血痕一般的一笔,煞是刺眼夺目。半晌,才缓缓道:“知道了。”耳边响起那人被圈时留给家人的那句话,惟愿生生世世,不再生在帝王家。雍正闭了闭眼,将手中朱笔沾了墨,认真在奏折上写下批注。 第3章 想到这里,不由又是一阵苦笑,这便叫做挖个陷阱,却埋了自己么。正在这时,大太监高无庸忽然在屋外回禀道:“皇上,十三爷不好了。”他跟随皇上多年,自然知道这位爷对当今皇上的重要,也因此没有如同外臣们那样称呼那位爷为‘和硕怡贤亲王’,而是用了当年还在潜邸时的称谓。胤禛闻听之后,毫无反应,只是面孔煞是附上了一层青气,额角血管头突出了,看得周遭众人一惊,张廷玉忍不住开口道:“皇上,先去看看怡贤亲王要紧。”雍正听此一言,终于有了动作,脸上先是露出些许迷惘的神色来,忽然眉头紧紧皱起,面色有如死灰一般,右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揪做一团,哇得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第3章 十三殁见雍正吐血,太监、张廷玉和方苞等人顿时吓得半死,口中纷纷叫着‘皇上请千万保重啊’,拥了上来。而雍正此时身体一直不太好,因此外间里总有太医侍候着,倒是正好,张起麟连忙传了太医过来为他诊脉。但胤禛此刻无暇顾及其他,一脚踢开太医,吩咐高无庸立刻备马,向着清梵寺狂奔而去。胤禩对胤祥年少没有分府的时候还有些交情,长大之后并不太亲近,自然因为他是‘四阿哥一党’的原因。此刻见胤禛心神大乱,便跟着打算去看看热闹。不是他无情,当年小九被眼前这人活活折磨死的时候,他便心中立誓要让他这个刻薄寡恩的四哥尝尝手足想离的滋味,想不到今日居然机会就在眼前了,何况他如今也是‘死人’一个了,对旁人的死也做不来兔死狐悲什么的。怡贤亲王自被先帝爷圈禁十多年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就如同那原本应该翱翔四方的雄鹰被人生生掐断了翅膀关在笼子里,身子早已衰败。雍正即位之后,将他放了出来,委以重任,将丰台大营交与他掌管,让他本就不好的身子雪上加霜,说起来,其实也是因为他将兄弟逼死的逼死,圈禁的圈禁,手中居然找不到几个可以全然相信的人的缘故。在内外交患下,胤祥自然拖着时好时坏的身体,做他的左膀右臂,只是这许多年下来,早已油尽灯枯,一日一日的,只是在拖些时日罢了。因此在几年前,便被送往清梵寺常驻修养,由着寺里的高僧为他看护着。胤禩飘进去的时候,看见屋子里已经跪了一地的人,中间的榻上,胤禛正将面色蜡黄的十三抱在怀里。此时高无庸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参片,撬开胤祥的牙关,让他含在嘴里。片刻之后,胤祥呼吸有力了些,渐渐睁开了眼睛,脸上泛出一丝潮红来,直直的看着胤禛,他弥留数日,早已口不能言,然而此时却口齿清晰道:“好四哥啊,弟弟我不能再帮你了……”胤禛面色如常,用责怪的语气说道:“胡说,朕说你寿数绵长便是寿数绵长,你还是乖乖把身子养好吧,我还需要你为四哥去西线分忧呢。”雍正此刻没有用朕,而是用了我。胤祥抬手握住雍正的手,回笑道:“弟弟我清楚,这是回光返照。只是四哥……弟弟仍有两件事放不下,无论如何,还请四哥成全。”胤禛心中苦涩,却不再反驳,只挥手让高无庸将无关人士都请了出去,待清场之后,才开口道:“老十三,你有什么只管告诉四哥,不管是什么四哥都答应你。”胤祥眼睛亮了起来,竟然生出许多力气借着雍正的手坐得直了些,将头微微靠近胤禛肩上,道:“二哥走了,八哥九哥也去了,现在只有老十被放在外,弟弟求四哥让他回来罢。老十是个没有心机的,这些年……也够了。世人都道你四哥得了天下,谁又会知道圣祖留下的天下是这样的烂摊子,这些年,弟弟看你勤政几乎把自己累死,得罪了许多人,却是能帮得极少,如今弟弟这一走,只怕四哥连说个话的人都没有了……”说到此处,胤祥有些激动得喘了喘,又含了一片人参之后,才接着说道:“只恨弟弟我没有八哥那样的才干,帮不了许多。”胤禩听他提起自己,忍不住自嘲,却在这时听见胤禛叹道:“老八的才能在兄弟之中,也少有比肩的,就是朕也只是勉强与他打了个平手。可惜……唉。”【作者案:关于这点事毋庸置疑的,雍正即位以后,曾多次说过:“允禩较诸弟颇有办事之材,朕甚爱惜之”;“论其才具操守,诸大臣无出其右者”。其实不用听他说,只要看看他为了整垮允禩费了多大的劲,就知道允禩不是等闲人物。--摘自易中天《品人录》】听到此处,胤禩心头一震,心中百万掺杂,却也隐隐透着些欢喜来,也许是被宿命里斗了几十年的敌人亲口承认了高兴罢。“四哥答应你便是了。”胤禛见弟弟自责,更是不忍,连忙开口应承下来,“第二件事呢?”胤祥抬头道:“四哥,你要要提防弘时……”此言一出,不过是雍正还是胤禩具是一愣,胤禩下意识望向雍正,却在那冷面王脸上瞧不出什么端倪来,良久之后,才哑着嗓子问道:“为何?”胤祥咬了咬牙,低声道:“太子哥哥……”这下胤禩听懂了,是指弘时在效仿当年废太子,想要弑君夺位么?忍不住抬眼看向雍正,此时见他脸色惨白,表情虽然未变,但睫毛颤抖的厉害,可见心里并不平静。也是,谁碰到如此弑父杀兄的儿子,能平静的起来……等等,说起来,这弘时不是过继给我了么。胤禩突然有些自嘲起来。心念刚转了几转,耳边便听见胤祥如释重负的声音说道:“四哥,我的好四哥啊……弟弟该说的都说啦……此番再无遗憾了。”语调中是浓浓的不舍,胤禩听得出来,他对自家死生毫不在乎,却对那四哥仍旧放心不下。心下黯然,胤禩不由想到了小九,不知他受尽折磨离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如释重负,是不是有满腔的叮嘱无人诉说,是不是对自己和老十放心不下呢,想到此处,眼眶又有些润了。他心中突然有个声音,反复自问着:“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唉,同宗骨肉相残,父子成仇,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连同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在一起,谁都是输家,我们……这是何苦呢……”正诘问着,突然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直刺过来,胤禩抬头,惊觉十三的目光居然直直看向自己这里,此刻他已然说不出话来,只余喉咙之中咯咯之声,但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看着自己,满眼写着震惊。胤禩大骇,明白了十三一只脚已踏入了鬼门关,想来是能够看见自己这‘不干净’的东西了,只是他方才听了这两人一番临别‘赠言’,正心乱如麻,虽是兄弟,此刻却是无论如何不愿见面了,连忙转身朝窗口飘了出去。未及他走远,便听见窗内,胤祥突然嘶哑着喉咙大喊了一声:“四哥多保重了,弟弟我先去一步——”便再无声响。胤禩心中炸裂般痛苦,他原以为看见毕生对头死去,自己的敌人失去左膀右臂,自己心里定是痛快无比的,谁知在他亲见兄弟离世的时候,才知原来自己这边软弱,如此优柔寡断,远无那人杀伐果决的气势,真是怨不得当年不如人。想通了这许多,胤禩胸中郁结散了许多,却在这时眼前一片雪花,身子只觉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一下吹出几里地,轻飘飘抓不住任何着力点,胤禩心中大急。但下一刻却自嘲起来,都已是孤魂野鬼了,还怕这些个什么,索性任由狂风卷积着雪花,将自己吹向远方,直到陷入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第4章 杖毙“爷!爷!”胤禩皱了皱眉,脑子一片钝痛,让他几欲呻吟出声来。幸而他素来忍功了得,硬是将那脱口而出的喘息压下,饶是这样,也惊动了一边寸步不离的人。那人有些尖细的声音微微拔高着,掩饰不住的欣喜道:“爷醒了!爷醒了!快去请太医过来!”胤禩脑子仍旧混沌着,索性也不开口,只是心中波涛翻涌着,怎么回事,身体手脚的感觉都又回来了,不似之前虚无缥缈的感觉,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只觉掌中有硬物膈着,带着刺入手心的尖锐疼痛。会疼,说明这不是幻觉。微微睁开眼,更是让他几欲变色,索性自小铸就的铁面神功,让他不管在何种情况下始终能笑对一切,才不至于在当下失态。这……不是亲王府,也不是圈禁的处所?看起来,更像是廉郡王府邸,他记得四哥继位之后,便升了自己做亲王,而亲王与郡王的器物品级,是断不会弄错的。“怎么……”饶是镇静入胤禩,也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爷,你可吓死高明了……呜呜呜……”那尖细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干嚎着。胤禩微微转头去看那声源,却不知怎么引来一阵剧痛,让他顿时白了一张脸,再也抑制不住地呻吟出声,只吓得一旁的人连忙道:“爷!奴才该死!您可千万别起来啊!太医说你伤在了头上,千万挪不得动不得。”刚说到此,突然门廊上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还有女子的声音,口中似乎叫着:“太医请这边”。片刻之后,数人涌入房中,胤禩头疼终于缓和了些,微微睁开眼,余光之中,瞥见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孔来,顿时惊得一怔。那是他的妾氏张氏年轻时的脸孔。 第5章 从手下翻出那一枚珍珠耳坠子,胤禩轻轻抚摸着。是上天垂怜么,竟然让自己又重新活了一回。一定是额娘在冥冥之中保佑我,不忍我在黄泉路上孤单寂寞,投错了人家,让我又活了一世,再做一回额娘的儿子。睫毛颤了颤,胤禩将坠子收入袖中。四哥……叹了口气,能再于额娘膝下承欢孝顺,固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我却无论如何不愿再见那个人……上辈子的种种过往,只一世便嫌太多,若是这一世,仍要将那些事情再经历一次,只怕连自己也承受不住的。也罢……四哥,这一世,我让你!……五日后,胤禩额头虽然仍缠着绷带,但已然大好了,只是仍记不起之前的事情,太医们反复轮流诊治,也皆说只能听天由命,叮嘱高明小心侍候着。既然好的差不多了,自然要入宫面圣——虽然胤禩很想装病躲过,但这一关却是不能躲的,不仅不能躲,他还得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行。入宫请安的时候,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都在,胤禩将种种心思悉数埋在心底,面子上摆出一副羞愧的样子,正合了他眼下的情境,倒也不惹人生疑。随着众人见了请了安,康熙恼他丢了八旗子弟的面子,更丢了自家的脸,于是不肯理会他,连他请安也嗤之以鼻,只‘哼’了一声,便不作理会。彼时大阿哥胤褆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是惠妃亲子,而此时胤禩正养在惠妃膝下,算的上是比旁人亲近些,见状连忙插科打诨,说了几个无关痛痒的事物,缓和气氛,赢来胤禩私下里感激的眼光。说了一通话,考教了几人各自差事,康熙面色慢慢回暖,让众人下去,却将胤禩单独留了下来。众人弯着腰告退,大阿哥扔给胤禩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就连平素冷面的胤禛也多看了他一眼,带着一丝同情,倒是三阿哥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来,让胤禩一阵苦笑。众人离去之后,康熙冷哼一声,胤禩咬咬牙,要救毓秀,自然要下重药了。于是突然扑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听得梁九功眼皮一颤,觉得自己膝盖也疼了起来。“皇阿玛。”胤禩恸哭出声,语言里是无尽的自责,“儿子无能,给八旗丢脸了……”他哭的伤心,头低低的垂着,指节泛白,不一会儿便上气不接下气。康熙自然知道这是不能完全怪胤禩,当然的情景早有眼线详细回复过了,他只是觉得丢了面子,自己的儿子居然连老婆都管不好,让人生生看了笑话去。——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好面子。然而他此刻见胤禩哭的伤心,便记起这个儿子早慧,自小便像个小大人似地,学问处事在兄弟间也是不差的,所以才得以成为众多儿子里晋位年岁最小的那一人,记忆里从他懂事后便没见他哭过,如今却在眼前哭的如此失态…唉…终是……不忍心。叹了口气,康熙对一旁的梁九功发脾气:“没眼色的老货,没看见老八还受了伤吗,还不去请凳子来!”梁九功适时表现出一脸惶恐,非常上道儿的连连告罪,眨眼功夫便让小太监搬了软凳,扶着胤禩坐下。胤禩伤了头,这几日本就食不下咽,这样一哭,顿时有些脸上发青发紫,喘不上气来。康熙看他虚弱至此,头上还缠着绷带,想到自家孩子再怎么窝囊,也不能被旁人欺负了去,护崽子的脾气便上来了,顿时暴跳如雷:“本以为那安亲王是个有功的,教养出来的孩子定然也是懂理的,怎么会教出这么一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来!来人给朕传旨,将这个妒妇休回安王府去!”——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护短,即便是自己儿子做的不好,也是别人家的孩子造成的。梁九功一惊,脑门子上顿时一头冷汗,他知道主子这是在口不择言发脾气,只是不知该接旨还是装傻。方才康熙的话一出口,胤禩吓的一个哆嗦,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皇阿玛一旦发怒,什么话都会说出来,眼下说的,太半是气话,但他却不敢赌,当年不是也因为一句气话,十三便被圈了十年么,那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呢!若是毓秀真的被休,那她今后的人生要怎么过啊!如今皇城里的显贵们,可是没人敢娶她了。想到这里,胤禩便往前一扑,整个身体几乎就这样扑倒在地,但他顾不得疼痛,哀求道:“皇阿玛息怒啊,都是儿子不孝!求皇阿玛开恩,莫要为了儿子伤了君臣和气——”康熙咆哮道:“你们这群狗奴才在干什么,还不快把八阿哥扶起来!”说完,自家也几步走下上位。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自有人飞奔了去请太医,胤禩连忙顺势抓着康熙衣袖——这绝对是大不敬的死罪——若是在前世,那个小心翼翼的自己使绝对不敢如此行事的。而前世敢在这位圣祖爷面前如此放肆的人,怕是只有太子,以及后来备受宠爱的十四而已。而他如今此番举动,一是知晓对这位爷只能示之以弱;二是他也别无他法,只能孤注一掷而已,赌康熙现在还没有厌弃自己。胤禩抖着双手捉着康熙的袖子,恸哭道:“皇阿玛,儿子本已没脸见您老人家了,但儿子实不忍心因为儿子让皇阿玛为难,还请皇阿玛念在安亲王一家战功卓著,饶了毓秀这一次吧。”康熙被胤禩少有流露出来的情绪怔住了,他自小养在孝庄身边,少年之时便做出了擒鳌拜的大事,自然内心极其刚硬,平素最恨男子哭泣,但眼下他看着胤禩眼里满当当的孺慕之情,居然并不觉得厌恶。也许是彼时胤禩正得这康熙的宠爱,刚封了贝勒,在诸多兄弟中也是最小晋封的,还没有做出让康熙厌弃的事情来,因此康熙虽然色厉,但终究只责怪道:“都快做阿玛的人了,哭什么哭!不嫌丢人——”这语气,居然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来,而素来擅长察言观色的胤禩自然注意到了,心中顿时一喜。这位圣祖爷对几个小的儿子素来冷淡,唯独对大阿哥和太子和颜悦色,大阿哥是托了皇长子的福,而太子在康熙心中的地位自不必说。因此眼下,他的口气实在称得上和颜悦色。说到做阿玛,康熙又想起了那个被杖毙的侍妾,又不着痕迹得叹了口气。正巧太医赶到了,胤禩连忙松开了康熙的衣角,抬手抹泪儿去了。太医检查了一番,发现方才他几次摔倒,将膝盖手肘都磕破了,连忙上药。康熙在一旁看了,更是不忍再责备他,再看着他隐忍神伤的样子,更是心中一软。太医退下之后,康熙看着胤禩,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吐出:“你这……”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梁九功擦了擦汗,心道看来八爷这次是过关了。康熙心中不痛快,憋了数日,如今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总算有些雨过天晴的意思。尤其是这个基调奠定了之后,问题便差不多都解决了。其实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全凭上面的一念之差。往小里说,横竖这事也算年轻夫妻的口角;往大了说,便是谋害皇嗣的罪名,要杀头的。郭络罗氏自然是不能被休回家的,若是这样便被休了,岂非寒了臣子们的心,安亲王那边,也必定会有怨言。安亲王是老臣子了,又是功勋卓著的功臣,面子自然是要给的,因此整个事件便被定性为‘当家主母处罚个侍妾还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这侍妾已然怀有身孕而已’——不过这件事也不小,便罚了郭络罗氏去祠堂礼佛,归期不定。至于安亲王那边,便由康熙出面,将和硕额驸明尚传召了来,恩威并施了一通,先往重了说,再敲打提点一番,最后说念在郭络罗氏年幼无知,又是意外,只罚了去祖宗牌位面前思过,等等云云。那明尙是个老实的,本来一颗心都悬着嗓子眼里,就差准备去将女儿接回家了,谁知峰回路转得知女儿不会被休,只是被发跪牌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连忙磕头谢恩去了。于是,一场皇室隐秘便在君臣一齐努力下,这样潦草收场了。事情平息了之后,胤禩私下里叹了不少气,为毛氏,也为自己没能出世的孩子。事后,他交代手下,找了机会,寻个由头,提拔了毛氏的父亲,这当然都是后话了。第6章 母妃 第7章 禩府回府的时候,过来传旨的太监刚刚离去,府里的下人们不敢耽搁,以在收拾福晋去礼佛的衣服用具等等。高明见胤禩立在院中,唤道:“爷,可是要去见见福晋?”叹一口气,胤禩道:“带路吧。”贝勒府的小佛堂非常小,只有寻常寺院的一间禅房般大小,因为事出突然,毓秀被罚禁闭在此已有数日,一开始的愤怒恐慌过后,她如今也在精奇嬷嬷的规劝之下知晓了事态的严重性,虽然隐隐有了悔意,但终归性子刚硬倔强,不肯主动托人给胤禩低头道歉,因此才一日拖过一日,直到今日宫里太监前来宣旨。胤禩见到郭络罗氏的时候,她还没能从刚才太监宣旨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神情仍然怔怔,被精奇嬷嬷扶回小佛堂里坐着。胤禩进了屋子,看见毓秀不闻不动的坐在矮榻上,陈嬷嬷是郭络罗氏奶妈,见胤禩进来顿时一喜,回头见毓秀仍没打算起身请安,连忙出口提醒道:“福晋,贝勒爷来看您了。”但毓秀却仍然未动,陈嬷嬷有些手足无措,连忙跪下带主子给胤禩请安。胤禩挥挥手,示意没关系,这才仔细环顾了四周,只见佛堂虽小,但桌椅蒲团什么的都干净整齐,矮几上的茶壶也有热气缭绕,看来这些日子里并未有人亏待。暗自点点头,将视线落回毓秀身上,如同记忆中一般,坐在那里,几乎算得上是少女的少妇,菱唇盈粉,长眉淡描,如同明珠生晕,纵是当下这般情境,也打扮收拾的颇为得体,不曾失了贝勒福晋的身份,若是平素里,配上一双水眸星光流转,又是怎样的顾盼生辉。除却她的身份地位,美貌也给了她与众不同的资本,因此在前世里,自己才会如此纵容她,畏惧她。说到底,仍是一个愿打,一个甘之如饴罢了。只是,隔世之后,再次见到如今不到双十的毓秀之后,胤禩才真的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老了……纵是外表正是青春年少峻秀高健的模样,但内心却早已垂垂老矣,看到如此佳人在自己面前,即便知道这便是自己的妻,也没有了任何激动,远比不得再见额娘时的感怀神伤。现在想起来,过去年少夫妻的种种,几乎都淡的想不起来了,只有毓秀骄横跋扈的性格倒是记忆犹新,想是自己前世多将心思用在与四哥斗法,拉拢人心,汲汲经营上去了,后院倒是烂摊子一个,对毓秀这样跋扈的性格,也没一早约束。记得前世被四哥抄家的时候,偌大的家底被连根拔除,连福晋小私库里的人参药材都没放过,在最后一刻,院里的奴才们都走的走、散的散了,毓秀与自己绑定在一起,自然也没能躲过去,那时候,两人抱在一起,毓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痛哭出声。那时候,她趴在自己身上,泪水浸湿了自己衣衫,似乎说过:“都怪我,拖累了你……”毓秀虽骄横,却并不傻,想来是在最后一刻,她终于明白‘妻凭夫贵,一损俱损’的道理,可惜已经晚了。记得前世第一次废太子之时,圣祖命百官在朝堂上议立太子,而自己在当时最得人望,本来还在沾沾自喜的时候,圣祖却突然下了一道诏书,话里话外暗指自己‘受制于妻,而妻子有嫉妒行恶’,说若是由自己主宰天下的话,恐有女主误国之祸。这话在当时说得实在太重,现在想来,也许只是老爷子用于打压警告自己的幌子,但当时却是确确实实引起了自己的过度反应,以至于招来后祸……现在想这些,也晚了。暗自叹了口气,胤禩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妻子’,心中却是以长辈看待子侄的心情了,因此自然不会与她计较这些礼仪规矩。胤禩整理了一番思绪,温和开口道:“阿秀,你别担心。等皇上气消了,我便接你回来。”郭络罗氏一震,水剪的双眸望了过来,嘴唇微微动了动。她身为老安亲王孙女,自然从小被人呵护着长大,说是‘捧在手里怕跌了’真是一点儿也不过分,后来嫁与自己,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自己因为前世需要她帮自己抬高身价的原因,也一直对她纵容有加,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因此这次的事情对毓秀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栽了大跟头,眼下她如此难过,也是可以理解的。让她出口说出悔过的话儿来,自然是不可能的,如今,她最需要的,怕是自己的安抚了吧……可惜胤禩却知道眼下她若是真心想要维护于她,更加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安抚佳人,许多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也都会有人汇报给上面那位。何况毛氏的族人也睁着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如此便更加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了。何况……毓秀,也该是时候让她吃些苦头,才能明白做皇家媳妇的原则,并不能如同旁人那般我行我素。现在吃些小苦头,总比将来载了大跟头强些。想到此处,便狠下心来,不去看她眼中的希冀的目光,只转头向陈嬷嬷交代些吃穿用度方面的事项,叮嘱下人们务必要照顾周到。以他对老爷子的了解,想来这次礼佛时日不会太短,让下人们有个心理准备,平素劝导下福晋,自然会更好些。陈嬷嬷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也红了眼睛,一方面自是心疼自家看大的主子,另一面,也是感恩于贝勒爷的宽宏大量,自然听得仔细,也用心一一记下。胤禩仔细惯了,衣食住行都没落下,说完又仔细想了想,确定没什么遗漏之后,又回头看了看一直红着眼睛望着自己的毓秀,叹了口气,上前将他眼睛一滴降落不落的泪花拭去,温言道:“你要说的,我也都知晓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故意停顿了半拍之后,将毓秀鬓角的一缕散发别在她耳后,继续道:“等皇阿玛气消了,我便接你回来,恩?”毓秀顿时泪如雨下,但也知道皇上的意思谁也违抗不了,诺诺半晌,终究只是哽咽道:“爷……”胤禩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不忍看她难过,她毕竟是自己两世的妻,也是陪伴自己最久的家人,伸手将毓秀搂入怀中,轻轻拍打她颤抖的肩背。陈嬷嬷老脸微红,心头却是欢喜的,转身将下人们赶走,留下小夫妻说些道别的话。……看着毓秀红着眼眶,故作倔强,却一步三回头的踏上马车,胤禩知道她这辈子怕是也忘不了这次教训了。也好……回过头来,胤禩便看见跟着身后的高明一脸的不以为然,来不及收回来便被主子逮了个正着。“高明,有话就说。你做那表情给谁看呐。”胤禩觉得好笑。高明没想到会被主子逮住,一脸讪讪的,低下头去,连忙告罪。胤禩知道他不满自己对毓秀的态度太过和善,不过他却不知对毓秀这样心思高傲的女子,越是不能说她,只能让她自己琢磨,自己吃了苦头说不定就懂事了,但是这时若是旁人指责,说不好还会惹出什么事端来。不过这些他自然不会跟高明说,见他还在纠结,皱眉道:“到底什么事儿,说吧。”高明敛了情绪,有些为难道:“爷,您看毛氏那边……”胤禩一怔,也叹了口气,道:“厚葬吧。你且去看着他们办理,若是短了些什么自管去账上支些银子,不用再来问我。对了,就用庶福晋的礼仪下葬。”吩咐完毕之后,又略微思索了一下,低声道:“但也别太铺张。”见高明有些不解的眼神,继而叹道:“这事儿对外传的毕竟是失手,若是太铺张了,反倒显得我们自个儿心虚,更是惹人猜测。至于毛氏族人那边……日后再寻机会罢。”高明听胤禩这么一说,也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应了。夏日蝉鸣声声,午后正是热气最盛的时候,但胤禩手足却是冰冷的,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张巨大的网,已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张开,静静地等着自己踏进来。……胤禩府里对毛氏的丧礼稍微有些高出规制,但上面坐着那位却没说什么,御史上了几个折子探了探风声,都被老爷子驳回,于是大家也便知道了上面的意思,不再多说什么。百姓们倒是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新意,渐渐转了别的话题。丧礼过后没多久,康熙突然下了诏书,停了胤禩停了内务府的差事,转去工部报道。这一旨意下了,一时激起许多层浪花来,大家纷纷猜测这位前些日子还前途一片大好的八爷是不是失了圣宠,须知内务府是什么地方,工部又是什么地方,这两个地方虽说都是公差,那差别可是天差地别了。于是朝中各大臣大家纷纷如同鼹鼠一般矗立观望着,家里有待嫁女儿的福晋们纷纷教育自己姑奶奶,要贤惠,不然就像八福晋那样害得相公也跟着遭殃。家里没女儿有儿子的,也被耳提面命,娶老婆,家世倒是第二,可一定得娶个贤惠的,不然,八贝勒就是榜样,人家可还有个天下第一人的老子呢,不是照样说贬就贬。至于那些看热闹的皇子阿哥所谓兄弟们,就更别说了。这道旨意之下,唯二高兴的两个人,一个是胤禩,另一个,便是良贵人了。 第9章 在胤禩打量他的同时,于成龙也在打量着眼前这名皇子。据说,这位八贝勒自身能力出众,才自诸皇子中脱颖而出,甚至连裕亲王福全也对他的能力交口称赞。只是这人生母身份低微,只是辛者库出生的浣衣女,罪臣之后,即便是生了皇子十七年也不过是个贵人而已,想来这位皇子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但令人奇怪的是,眼前这人身上,锦服华带,面白如玉,眉清目朗又正青春年少,却看不出一丝身为天潢贵胄的清高贵气,也没有一毫因出身不公而起的不忿,反而在他温和俊雅、礼节周到的面目下,隐隐透露着一种淡泊到几近心灰意冷的厌倦之感。若不是官场沉浮数十年的人,经历过数次升贬荣宠羞辱皆都尝尽的人,怎会流露出这样的气息来?他面上对自己恭谨有加,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是如同看着行将入土的将死之人。……为何……?(于筒子乃真相了)于成龙早年便以性子耿直著称,对于素来威严的老于成龙都能拍着板子说话不留情面的,平素最不喜的便是那些官场上油头粉面说得比唱的好听,却又不做实事的尸位素餐之人。不幸的是,胤禩当下表现出来的某些举动,让他直接将这位八贝勒划到投机钻营的巧舌之徒一类,心下盘算着让这个没碰过什么壁的皇子吃些苦头知难而退。胤禩将于成龙的一番计量看着眼里,嘴角弯起,轻轻地扬起下巴,似笑非笑。有趣的紧……接下来的日子,便果真十分有趣起来。于成龙可说是不畏强权(主要是工部其他高官的敲打与提点),顶住一切压力,以夏季多雨,需要抢工为借口,让胤禩先跳过学习治河文书,直接让他跟着自己去河滩工地督工。为了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于成龙可谓是煞费苦心,每天都穿梭于最苦条件最为恶劣的河滩险沟之中,时常直接挽起裤脚淌着及膝深的沼塘中插行,几乎每顿饭都是在工地上与抢挖的苦力们一起用餐——伙食标准,自然是苦力劳工们吃什么,于成龙也吃什么。胤禩自第一天便知道了于成龙的打算,自然也乐意配合一下。前世被圈禁之前加上这世,他一直过得是养优处尊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与十三弟胤祥不同,那位后来人称‘拼命十三郎’的怡亲王,其实才真算得上个‘廉’字,在诸多皇子中,十三弟是唯一一个没有给自己置办庄子的,先帝分封诸王的时候,他拿的银钱也最少,整整比兄弟们少了十万,而他一生也却是喜欢扶危济困,救济过不少人。而他一生也未娶过福晋,只有侧福晋两人,府中人更是少得可怜。他记得前世还未被圈禁时,曾被雍正当着几个心腹大臣的面斥责,说他在自己巡河工的时候只想着在京城拨弄是非,当不起一个‘廉’字。那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似乎是在策反隆科多,趁着帝驾离京的时候,帮着手下的门人上位,借着整顿八旗的机会收买人心……胤禩突然一叹,也许那个‘抄家皇帝’说的没错也不一定。……想到这里,胤禩也被挑起了一丝脾气。于是……不管是出于哪种目的,胤禩都铁了心和于成龙杠上了。于成龙往险滩里钻;胤禩一脸严肃认真外加虚心地跟着后面。于成龙挽起裤腿淌水;胤禩也将长袍别在腰间下水。于成龙蹲在工地上与挖河渠的劳工们一同吃饭;胤禩……只有这一点让胤禩很难接受!第一日,众人在坑坑洼洼的泥地里选了一块稍显平整的地,在上面用挑泥沙用的扁担和木板随意搭起来的简易餐桌,在那桌上摆放的所谓饭菜,于成龙笑眯眯的回过头来邀请胤禩一起用餐……胤禩准备不及,只能僵硬地笑着,咬着牙说不饿,一直撑到下工。于成龙勾起嘴角,完胜。第二日,与第一日几乎相同,不过胤禩找有准备,微笑着说食物有限,自己愿意将自己那份分给在做众人加个餐。于是在做的众位苦工们纷纷感激起胤禩来,他们没那些花花肠子,只知道这位贵人脾气极好,而且还让出自己的那份。于成龙仍然笑着,只是没有了第一日的畅快。第三日,到了用餐时间,高明非常适时地摸出一把小巧的折凳——花了两日时间赶工得来的,安放在树荫下的空地上,请了胤禩坐下,又捧上一只小巧的食盒,里面几个精致的小点心和两道十分朴素的小菜。胤禩净了手,只随手取了一两枚枣泥饽饽用了,便笑着吩咐高明把剩下所有的菜和点心,全部送给在场的众人加餐。于是……在场的苦力脚夫们差点感激的当场手舞足蹈,纷纷对于成龙赞扬他这位‘内侄儿’。他们并不知道这位是皇子,只知道于河督前两天就带着这位年轻人,说是自己内人兄弟的孩子,跟着自己学习治河的。但众人们也不是瞎子,看见这位年轻人衣着虽不是锦缎,但也绝对是好料子,与他们穿的粗布麻纺不同,看他言行举止,虽然不似其他的大人们那样颐指气使处处透着高傲,但却稳重谦和却又优雅气派,一看便知道必定是家世良好的贵人家的孩子。于成龙嘴角有些僵硬,胤禩挑挑眉看着他,笑得很开怀。这一次,胤禩胜。其实胤禩历经两世,早已没什么争强斗胜的念头,都看淡了。但不知为何,与于成龙这样的人打交道却让他觉得很新奇——这人与前世那些官场上的墙头草变色龙不同,于成龙太直接了,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就连整人都做得如此直接而没有技巧,得罪别人也得罪的毫无意义……于是,连胤禩这样深沉而工于心计的人,也兴致勃勃的投入于这样一次较劲中。……康熙将手中的折子放下,嘴角隐隐有些笑意,对殿下坐着的胤礽说:“浑河工事那边进行如何了?”身着杏黄太子袍的胤礽放下手中的笔,恭恭敬敬道:“儿臣看工部的陈条,浑河工事进展顺利。”康熙点点头,看似心情颇为不错,道:“这个于成龙果然是个能吏。”说罢不待太子有所反应,便转头对侍立一旁的梁九功道:“走,随朕去视察河工去。”胤礽连忙起身道:“儿臣愿意同往。”康熙略作思索,便点了点头。……康熙等人着了便服,带着四五个小太监来到浑河工地时,正值傍晚,却只见挑工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并不见于成龙与胤禩身影,康熙转头对梁九功做了个颜色,梁九功意会,便吩咐手下的小太监去打听。片刻之后,下面的消息传来说,午后于成龙带着几个官员去河心的沙洲工地去分析水质去了,已经去了两个多时辰,应该很快便回来了。康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扫了一圈,没见到胤禩身影,皱眉道:“老八呢?”太子闻言,也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道:“儿臣在奏折中听闻八弟日日都随着河督大人来此巡河,想来奏折不应有假才是……”康熙闻言,果然面色沉了沉,声音听不出喜怒来,对梁九功道:“去把老八找来。”第10章 微服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外面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老爷,八阿哥来了。于大人也回来了。”康熙闻言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生好大一声响来,冷冷道:“不错,长进了,让朕这个老子来等他!?叫他给我滚进来!”梁九功闻言连忙往外走,康熙突然又开口问道:“他们怎么这个时候都来了?老八是从哪里过来的?”棚外的小太监恭恭敬敬道:“八爷是同于大人一道回来的,还不知道老爷来了。”棚内的人闻言具是一愣,梁九功回头看了看不说话的康熙,一弯腰,道:“奴才这就把八爷宣进来。”康熙略作沉吟,便摆摆手,道:“且慢,把人都叫回来,别让他知道朕来了。”梁九功点头应了,出去吩咐了小太监几句,又转了回来,将棚子的窗户打得更开些,让棚内的人可以看见河滩工地上的情形。……河滩上,一艘很小的蓬船靠了岸,几个人相续跳下来,其中便有于成龙与胤禩。 第11章 ……声音渐渐远去之后,梁九功一头大汗的看着站在窗边的主子面前,有些迟疑道:“爷……可要传八爷入宫?”康熙闭上眼睛,朝后摆摆手,并不说话。太子站在他身后头垂得低低的,看不见脸上神色,但不知为何肩膀线条有些僵硬,隐隐透着些恼意来。半晌之后,康熙才睁眼,唇角鼻翼两侧的纹理微微有些松融的迹象,道:“回吧,不用提及朕今日巡视之事。”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轻松了许多,语气中带着些释然。日落西山,闷热的暑气渐渐散去,一丝凉风拂过,沁人心脾。……第11章 应对第二日,胤禩早晨醒来的时候,果然有些烧热,浑身倦怠无力,腿上的伤口敷了药但仍是一抽一抽的疼着。幸而于成龙已经允许的他休沐,而胤禩前世被圈禁的时候,吃的苦比这可多了去了,因此这点儿小伤他并不十分在意,不过这也不代表他愿意自找苦吃,喝下高明端来的药,继续蒙头大睡。到了晌午的时候,宫里的太监突然来传话,说是皇上宣八阿哥入宫叙话。胤禩服了药有些晕沉倦怠,不清楚怎么刚休沐一天皇阿玛就知道了,莫非是有人在背后使绊子不成?略作思考,仍是强撑着起身,让高明套了马车入宫。养心殿里,康熙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样子,四阿哥胤禛正坐下下方,似乎正在对答一些户部的东西。胤禩进了大殿,一眼便看见胤禛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毫无防备之下,一时心神俱震,脚下微微一滞,不过只在瞬息之间,便恢复了从容,扬起一个适度的微笑,大踏步进前来。——现今,他是青春年少、荣宠正盛的皇八子。给康熙请了安,又侧身状似惊喜道:“四哥也在?”彼时皇太子风头仍盛,各皇子之间,除了大阿哥在外臣的支持下有些蠢蠢欲动,与太子一党有些不睦之外,其他的阿哥们尚算和平相处。如同别家孩子一般,自有几个小圈子,却没什么特别的对立。而胤禛与胤禩关系尚可,因为胤禛严肃冷淡,胤禩八面玲珑,兼之两个阿哥府毗邻而居,因此也好过点头之交。胤禛微微颔首,淡淡道:“我也是来给皇阿玛请安的。”康熙将折子放下,给胤禩赐了座,问了胤禩几个关于浑河工事的问题,胤禩对答无碍,康熙点点头,突然话题一转,问道:“你认为于成龙这人如何?”胤禩一愣,不知老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说于成龙坏话不成?谁都知道于成龙是老爷子心尖子上的能吏啊。或者是在套自己的话?只是不知用意何在……转头看了一眼胤禛,希望能从他那里探听出些风声,却见他面上可谓如同带了面具一般……令人泄气。斟酌一番,胤禩小心翼翼道:“于大人廉洁勤勉,可说是‘实心爱民,洁己奉职’。”这句话是前世,浑河工事结束时,老爷子亲自为于成龙题写的,这里说出来,自然不会错。康熙看胤禩小心翼翼的样子,眉梢一挑:“仅此而已?没别的?”胤禩有些困惑的起来,秀细的眉毛皱起,有些犹豫道:“皇阿玛,儿子认为,于大人为人正直清廉,一心为民,只是……有些严肃而不懂变通,也许因此会无心得罪一些人。但儿子认为于大人毫无虚假之意,即便是出口冲撞了谁,也只是就事论事,或是无心为之的,还请皇阿玛明察。”……虽然他如今得罪的人就是我。康熙一愣,旋即笑斥道:“谁说有人告他的状了?”胤禩松了一口气,做羞愧状,道:“是儿子擅自揣摩皇阿玛的意思了。儿子知罪。”说罢便要下跪。擅自揣摩上意,已经擅自窥视帝王行踪都是大罪,前世太子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失宠的。……至少这是原因之一。不过康熙眼下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随意摆摆手,示意胤禩不必在意,又似笑非笑道:“朕看你倒是很维护于成龙的嘛……可是他处处关照于你?”胤禩咬牙,憋了很久,才道:“于大人确实很关照儿子,这几日跟着大人儿子受益匪浅。”想了想,又道:“于大人还时常说道要请儿子吃饭呢……”这次换梁九功憋到内伤……康熙仰天哈哈大笑,胤禩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说的都是挑挑拣拣之后的,都是实话,但旁人听是绝对听不出问题来的才对。疑惑的望向胤禛,却见他也露出一丝不解来。康熙连笑好几声才止住,不过嘴角一抹笑意始终挥之不去,道:“朕闻说这个于成龙可是一只铁公鸡,能让他请你吃顿饭可不容易啊。”胤禩低头喝茶,心里满是血泪。……康熙见胤禩颧骨酡红,只当他臊了,也不在意,嘱咐了几句让他注意身体的话,便让他退下,却让胤禛仍然留着。胤禩巴不得赶快走,起身将礼节做周全之后,便躬身退了出来。出了养心殿,胤禩才觉汗湿夹衫,头晕目眩的症状在放松之后愈加明显了起来,不过既然好不容易休沐一日,都已经进了宫,哪有不去给额娘请安的道理。因此便努力压下身上的不适,往钟粹宫方向走去。……养心殿里,康熙嘴角仍往上弯着,对胤禛笑道:“你这个弟弟呵……办差还算得力,与人打交道倒是自有一套。”胤禛也配合的微微颔首,道:“皇阿玛说的是,八弟在兄弟们中也是人缘极好的。”……两人又说了会子话,康熙便挥手让胤禛也退下了。两人离去之后,康熙批阅起奏折来也轻快了许多。梁九功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他侍候这位天子许多年,这样的高兴劲儿,还是在当年太子幼时第一次射中一头成年公鹿的时候,和太子第一次将正本策论背下的时候出现过……算起来,已经好多年了。谁知不到一刻钟,便有小太监过来,在梁九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梁九功脸上微变,连忙对康熙报:“皇上,八阿哥在钟粹宫晕倒了。”康熙一惊,手中朱笔在奏折上重重一划之后,落在一旁。他‘噌’地站了起来,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传太医,梁九功,随朕去看看老八!”……胤禛也正打算去给他的生母德妃请安,没走几步便见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过去,问了其中一个才知道是八阿哥在钟粹宫晕倒了,不由一怔。……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胤禛皱了皱眉,他不是没看见胤禩方才一脚刚跨进养心殿时,视线与他接触那瞬间的一滞,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胤禛素来严谨细心,自然没有错过这样的一瞬变化,但他并未与胤禩有过什么过节,因此只是略作疑惑便没有深究下去。如今,原本还好好的人转眼间说昏倒就昏倒……胤禛眯起眼,也改了主意,转身去了钟粹宫。他倒要瞧瞧这个八弟是在打什么主意。……康熙带着梁九功几步出了养心殿,在半路上正好碰到折回来的四阿哥胤禛。脚步不停,康熙道:“你怎么回来了?”胤禛垂手恭恭敬敬的答道:“儿臣在去永和宫的路上便听说八弟晕倒了,所以想赶去瞧瞧。”康熙点点头,道“跟上罢。”等康熙等人赶到的时候,钟粹宫里,早有御医在帮胤禩把脉,而胤禩也恢复了一些神智,他虽然年轻体魄尚且不错,但因为连日在烈日下暴晒之下本就有些脱水,兼之被于成龙整得没法好好用餐,经常整天只吃一两个点心,自然虚弱了些,昨天受伤之后没有立刻处理,才导致了烧热。如今又无法好好休息,顶着毒辣辣得太阳一来一回这么一折腾,就倒下了。但他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御医一碗参茶灌下去,在一顿急救,掐人中的掐人中,揉虎口的揉虎口,老康赶到的时候,胤禩已经能坐起来了,只是仍有些哆嗦不能自己。“怎么回事?”康熙见胤禩已醒,便转头问太医。“方才还好好的,如何转眼就倒下了?” 第13章 胤禩看看时间尚早,提议去街市上走走,这个提议深深赢得了几个小阿哥的拥护,就连那个闷不吭声有些羞涩、从刚才开始就跟在胤禛身后的小十三的眼中,都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欣喜。胤禩看着觉得有趣,如此害羞怎么和日后的‘拼命十三郎’差这么远。几人出了府去,在街上闲逛,自然是老四小十三一路,剩下的一伙儿。看着两队人马拉开了距离,胤禩挑挑眉毛,斜眼看着小九小十,道:“说吧,你们又干了什么?”两人异口同声:“没有……”胤禩嘴角一勾,没说话,只是看着两人笑,那两人顿觉毛骨悚然,连忙交代:“真没什么,只是那天无聊,想去扯小十三的头发,他不肯……就……”饶是经验丰富如胤禩一般也有些张口结舌,恩,这俩小霸王怎么会做这等没档次的事儿来?果真是无聊到死么,余光瞧见那俩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胤禩扶额:“一次都说了吧……还有什么?”小十老实一些,平素对这个八哥也颇信服,低头道:“恩……都是小九啦,说小十三不受教,害他被他额娘念了两天,所以……所以……”胤禩顿时有些不祥的预感,“所以又怎么了?”不理会死死掐着自己胳膊的老九,老十一横心闭眼道:“所以九哥让我把小十三养的狮子狗抓出来当着他的面割了它的尾巴又把它屁股上的毛都剃光!”“……—口—?!”胤禩顿觉呼吸困难。第13章 冰消“好哇老十你出卖我!”老九恼羞成怒,不敢抬头看胤禩。“是八哥问我我才说的么……”老十底气不足。两人不自觉提高了争辩的声音,引得前方散步的胤禛回头望过来,便看见胤禩一脸被驴踢倒的表情,手指着老九老十哆嗦个不停。“怎么?”胤禛没什么语气的声音传来。胤禩一怔,连忙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亲切笑容,道:“恩,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事。”胤禛目睹自己这个弟弟变脸全过程,有些无语,余光扫了一眼他身边的两个,惊得那两人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哪儿。等胤禛转回头去,两个小霸王松了口气,却听见胤禩一声嘲笑道:“哟,还知道怕呀,早干嘛去了?”“嘿嘿……”老九傻笑,“不是八哥忙么……哎呀!”“疼!”胤禩赏给两人一人一个爆栗,咬牙道:“你们不知道那狮子犬是四哥送给小十三的吗?”老九老十一个踢石头一个望天,闷闷道:“忘了/不知道……”两人对望一眼,又同时开口道:“不知道/忘了……”……胤禩扬起一个令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扔下一个‘等会儿回去再给你们算账’的眼神,几步快快走到前方与胤禛胤祥并行,若无其事的聊些街坊小话题,逗胤祥说话。胤禩素来擅长做人,几个话题下来,胤祥明显放松了许多,一开始还怯怯的只是听着,后来也会张嘴问些感兴趣的问题,连一旁胤禛也神情松融了许多。老九老十理亏,跟着三人后面看他们有说有笑好不开心,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很郁闷,很憋屈。小九扯扯小十的袖子,对他努努嘴:“你去。”“我不要。”小十想也没想便拒绝,“八哥今天好可怕。”小九摸摸脑门儿:“是啊,看我一脑门子的汗。”“诶,以前怎么不觉得八哥这么……有气势。”小十吞了吞口水。小九学着胤禩的模样,勾起手指摸下巴:“恩……果真像额娘说的,流过血的男人才能长大么?”这两人自然听说了之前胤禩在工地上受伤流血的事情。小十也学着他那样摸自己圆滚滚的下巴,无奈有些胖,只能摸到双下巴上,“我打架也时常流血啊,照这么说……”小九扔下一个极度鄙视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眼神中似乎在说:“你?就你那体型儿……?”小十顿觉自尊受挫,怒瞪回去。小九不理他,几步赶上前去,凑到胤禩身边,恬着脸笑着插嘴道:“八哥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聊得正欢的三人都看过来,其实是两人,老四只是在一旁安静的听着。胤祥老实,嘴角扁扁低下头来,往胤禛身边挪了挪。胤禩挑挑眉毛,对着小九似笑非笑道:“我在说小十三养的那只狮子犬玉雪可爱,正说下次入宫的时候一到去看看呢。怎么,九弟也想一道去?”……惊!小九和刚赶上来的小十闻言顿时一抖,同时退后了一小步。四阿哥胤禛自然知道这件事儿,小九与小十仗着母妃一个受宠一个身份高贵,平日里在宫中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自然看不过眼,不过这也轮不到他出面教训,因为自从佟皇后薨了之后,他身份也尴尬着——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计较!正相反,他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眼下,他却见自己这个八弟摆明了是要给十三出气,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胤禛心里都会呈下这两分情,不为自己,而是为了胤祥。胤祥低着头,却也知道自己被两个哥哥护在中间,似乎是在给自己出气,心中顿时有些不安,又有些开心,忍不住抬眼瞅了一眼平素没什么交往的胤禩。胤禩看他虎头虎脑的样子,忍不住抬手摸摸胤祥头,眉头一动,计上心来,对胤祥道:“十三,你知道么,九弟最是爱狗,好几次都说你养的那只可爱他也想要一只哩。”胤祥疑惑。小九茫然四顾:有……吗?胤禛嘴角一勾,似乎明白点儿什么。“是啊。”胤禩说的面不改色,接着道:“可惜你那只是公犬,生不了小的,他还遗憾了好久。”“……真的?”十三有的不确定。小十也看向小九:有这回事么?怎么不知道?小九一眼瞪回去:别看我,这事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第15章 胤禩一笑,走了过去。“八哥!”小九见胤禩出来,欢叫一声带着弟弟们扑过来,“皇阿玛有没有为难你?”小十与小十三也抬起脸焦急地看着自己,胤禩几乎都可以看见他们耸拉着的耳朵,和身后拼命摆动的尾巴。……好可爱啊!“没事。”胤禩摸摸三人的头,果然见他们很受用的样子,身后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只是斥责几句,你们八哥还挺得住。”小十三有些迟疑:“那……四哥他……怎么没一起出来?”胤禩笑着看他,果然不管是哪一世,这小十三都是死忠的四爷党啊。“他只是被迁怒而已,不会有大事的,现在应该是皇阿玛留他下了考教办差的事情。”“真的?”十三转忧为喜。“不信的话,我们一起等你四哥出来好不好?”胤禩笑。小十三用力点头,果真是小孩子。于是四人退后几十步,躲在御花园养心殿出来的必经之路上,一起等四阿哥出来。“八哥……”小九有些不好意思。“恩?”胤禩眉眼一挑,看着他。“那个……”小九低头掐着手指头,“你还生我和小十的气么?”胤禩看了一眼在一边好奇眨眼的十三,道:“你和小十都道歉了,敢做敢当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好男儿,八哥怎么会生气。”“那……”小九突然抬头,双眼亮晶晶的扑闪扑闪:“那么,小狗衣可不可以不做了?”小十立马在一边帮腔:“是啊,八哥就不做了可不可以?”胤禩似笑非笑道:“刚说你们敢作敢当,怎么,现在就要反悔不成?”小九嘟囔:“又不是我们亲口说的,是八哥你陷害我们……”胤禩突然收了笑容,沉默的看着小九,看他小九小十毛骨悚然。突然,胤禩伸出手来,捏住小九的两个腮帮子,往两边用力拉——“bia哥——晃手!”小九嘴巴漏风,连忙自救。胤禩心里那个气啊,“小混蛋!也不知道你哥哥我这样做是为了谁!”你要是被你四哥惦记上,我看你以后怎么办!那个抄家皇帝可是可以忍辱负重,晚三十年报仇的——小九吃痛,连忙伸手掐着胤禩的手,两人一个死掐,一个死掰,顿时缠做一处。场外两个小十小十三想上前又不知道该帮谁,只能干瞪眼。正当小九快要绷不住挠人的时候,救星就来了。“你们在喧闹,成何体统?”冷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这个平时听起来冷淡而不亲近的声音,今天听起来特别悦耳。胤禛从养心殿出来,刚走到御花园,便看见素来稳重的胤禩正和胤禟掐在一堆,一个摸脸,一个抱腰,旁边两个小的在一边绕来绕去却不敢出手。胤禩与小九闻言具是一愣,两人一同回头看了一眼冷冷望着他们的四哥,同时松了手。胤禩伸手拍拍小九肩头,就像拍灰那样,笑意拳拳道:“你看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走路还跌倒?”众人:“……?”小九反应过来,伸手整理一下胤禩被他拉皱的衣摆:“八哥你都开了府的人,怎么衣服都穿不整齐?”众人:“……!”胤禛有些无力地看着几个人,转身,往永和宫的方向去了。胤禩看着小十三颇想跟着一道去的样子,摸摸下巴,伸手拉住他,道:“来来来,先别去。八哥有事问你。”胤禩扫了一眼小九,转头问十三道:“十三,上个月在上书房,有人弄脏了你的功课,害你被先生罚写课文了是不是?”小十三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胤禩又道:“那个人是十四,对不对?”十三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十四弟不是故意的。”胤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道:“你去找你四哥吧。”十三有些不解的看了看胤禩,又看了看小九小十,终于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跑了。等十三走远了,胤禩见剩下两个小萝卜头都好奇的看着自己,胤禩对小九小十道:“不想做狮子衣,是不是?”“恩!”小九小十十分狗腿的狂点头。胤禩眯眯眼,笑道:“那……只要你们帮八哥做一件事儿,狮子衣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哦,当然这也得十三同意了才行。”小九小十拍着胸脯,异口同声保证道:“八哥你放心,十三肯定同意的!”胤禩:……不等他开口,小十便抢先道:“八哥,你说吧要我们做什么?”胤禩笑眯眯的摸摸下巴,道:“挺简单的,我要你们去找一个人的麻烦。”小九小十:……=口=||||||| 第17章 胤禩笑了,点点头对十三道:“你知道你四哥好面子,心中虽想,但要让他主动低头是万万不肯的。我这样做,不见得能帮上多少,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我们推他们一把,若是能帮助四哥,也是我们的造化,若不行……我们也尽力的对不对?这事儿赶明儿皇阿玛怪罪起你们来,你们只管推到我头上,说是我看不惯十四弟行事张扬,让你们做的便好。”“那怎么行!”十三想也不想便摇头,他知道八哥前几日才因为九哥十哥与他的事情,在养心殿被骂的体无完肤,如今八哥这样为四哥着想,他说什么也不会出卖八哥的:“八哥做的正是我一直想做但无能为力的,我胤祥虽然不如八哥你有情有义,但也不会做出卖哥哥的叛徒!”胤禩凝视他良久,突然一拳打在他肩上,道:“好小子!有骨气,不愧是我爱新觉罗的子孙!”说罢眼光不经意扫了一眼站在一边听得有些发愣的小十。小十本来听见八哥如此表扬十三弟正吃味着,见胤禩目光扫过了,顿时跟打了鸡血似地,把胸脯挺得高高得,仰着头道:“八哥也别小看我,老十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绝不会做出卖兄弟的事情!一人做事一人当,事情是我们做的,跟八哥你毫无关系!老九,你说是不是?”胤禟突然被点到名字,一愣之下左看右看,发现小十小十三都用一种豪气冲天的目光看着自己,而八哥也正一脸……鼓励地笑望着自己的眼睛。没来由的哆嗦了一下,小九纵是再不识时务,也没胆子在这种情况下犯众怒,那不是摆明了说自己不讲义气出卖兄弟么?于是他也坚定的点点头:“八哥放心,小十小十三都懂的道理,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会输给他们。”三个小萝卜头義氣干雲的重重将头点下,就差指天誓日赌咒发誓了。胤禩满意的点头,摸摸小九,拍拍小十,最后对着小十三露出欣慰的笑容,转身离开,去给良嫔请安去了。许久许久之后,脑子稍微灵光一些的小九终于有些回过味道来,心中某个角落里,总觉得似乎被八哥摆了一道,但有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毕竟八哥什么也没要求啊,也说过所有问题都他一力承担的,至于后来怎么变成这样,未解……转头看着仍然一脸激昂的两只小的,小九觉得对于这种没来由的猜测,他还是保持沉默的好。……这事果然很快传到老康的耳朵里,毕竟三个阿哥光天化日之下在御花园里,找第四个阿哥的麻烦,那可是被许多双眼睛看着的。于是忍无可忍的老爷子将相关人士全部传来养心殿,将寻衅的三个小阿哥挨个骂了一遍。三个小阿哥果然如同约定的那样,死也闭紧了嘴,没将胤禩供出来,倒是争先恐后将责任互相往自己身上揽。老爷子对此心中有些欣慰,但嘴下仍是骂个不停。胤禛立在一边,总觉得这事儿背后的人定是说了什么让这三个小的为他死心塌地的,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身边那个头低低的人,果然在老爷子看不见的角度,看见那人笑得美满如意的样子……顿时无语。回头看着虽然被老爷子责骂,但一脸‘我死也不会出卖兄弟’的小十三,胤禛心中默默为他叹了口气,这三个小楞子,估计只知道小八拿他们当枪使的事儿,并不知道,他们被小八‘顺便地’报了几天前被老爷子骂的一箭之仇。(注:这一箭之仇指的是之前三只小萝卜头喝醉了还老八被老康骂,现在老八神不知鬼不觉让老康把这三只也骂了一顿,算是报仇)不过……胤禛转眼又想起这两日,德妃都将他留在钟粹宫一道用饭的事情,决定这件事还是就这样了吧。老八帮他一次,他还他一个情,也算两清。第16章 梅香康熙三十七年的秋天便这么转眼过去了。前世因为毓秀有些不喜良嫔的出身,胤禩自己为了讨她欢心,也少有去跟良嫔请安,今世他重活一回,自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这世由于他的介入,小九小十与胤祥慢慢走得近了,连带着对四阿哥胤禛也没有先前那般疏远陌生。而另一方面,胤禩却刻意的与十四保持着略微疏远的关系。十四年纪尚小,在宫中很受圣宠,看他不顺眼的阿哥们自然不少,日里并不敢对他如何,但却都是冷冷淡淡的。十四毕竟是个半大小子,这样的小阿哥在宫中想要活得恣意些,多半需要依附于某个已然成年的阿哥才好,因此小十四在这样的孤立之下,处境便有些尴尬起来。胤禩几次入宫请安的时候,都能看见他远远的看着小九小十带着小十三在一起疯闹打架的样子,偶尔也能看见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偷看自己,但只要视线接触,十四便又恢复成那个天之骄子的摸样。若是自己能在这个时候主动与他结交的话,想必十四与自己也能如同前世那边相处。只可惜自己今生无论如何也不愿再重复那条老路了,胤禩转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狠下心来将那少年的眼神抛在脑后。……良嫔苦了十七年,虽然生了阿哥但却仍备受冷落,在宫中虚耗着自己的青春。然而一夕之间因为儿子突然入了帝王的眼,自己居然在宫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幸而良嫔聪颖,自然知道祸兮福之所伏的道理,纵是身边的人都对她越来越恭敬的时候,她也没有过什么别的念头,仍旧每日规规矩矩,时常给惠妃请安,陪着惠妃闲话,惠妃对此自然十分满意,对胤禩也仍如往常一般,并不见外。……转眼间京城里便下了入冬之后的第一场大雪,整个紫禁城银装素裹分外娇媚。康熙身体康健,去年又在边境打了打胜仗,心腹大患已除,今年又解决了京城水患的心头大石,心境自然也是分外轻松。许是由于这个缘故,康熙腊月之时大赏了一拨,提拔了一批新进,再从宽处理了一些积压的折子,一时间宫里宫外都感受到了帝王天子的愉悦情绪,早早的便喜气洋洋着,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到了腊月祭灶的时候,内务府便传知各宫总管封印准备过年事宜,因为太后年事已高的缘故,由内务府奏明康熙,康熙着德妃领着惠妃等资格老道的妃子办理,一切按宫中旧例即可。德妃领了旨,便传告各府第福晋、命妇、格格,及一二品大员的女儿于腊月进宫过年。胤禩心疼毓秀一人孤身在外,大概从小便没这样吃过苦,便趁着老爷子心情好,提出想接毓秀入宫给皇阿玛和额娘请安,康熙居然一挥手便答应了。虽然老爷子没开口让毓秀回府,但至少松了口,也算是好消息。良嫔得知此事之后,也十分高兴,再三叮嘱胤禩对自己媳妇要上心。胤禩自然感动,但也装着不满的样子道:“知道的自然晓得我才是额娘的儿子,不知道的还当毓秀才是额娘的女儿呢,额娘真是偏心。”于是母子两又笑做一堆,将那些不快的过往都放下一些。……腊月二十六的时候,康熙封了笔,也停了玺,每年这个时候他才有难得的五日休朝的日子,不用挂心政务,于是他舒舒服服的在养心殿里喝着茶,看这屋外素裹的雪景,心中自是闲适而畅快。德妃惠妃等人倒是忙得脚不沾地,宫中事物繁琐,幸而这几个妃子都恪守本分,因此几人协同处理起来也算得心应手。德妃忙的没时间留意胤祯,便在胤禛入宫请安时,暗示胤禛多多照顾自己的弟弟,胤禛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拂逆德妃,于是入宫也更勤了些。胤祯对这个亲生的哥哥虽然仍不算亲近,但也不似以往那边排斥不喜。小阿哥们都停了学堂,除了完成预留的功课之外,都敞开了玩,反正老爷子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日胤禛又进宫,还没来得及将狐裘披风摘下,便看见十四一脸向往的看着御花园的方向,但只倔强得不肯开口。想起往年佟皇后还在时,年节之时也是由她操持宫务,忙得没有时间照顾自己,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连个玩伴也没有,心头不由一软,道:“我来的时候,看见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十四回过头来,按捺住激动,拼命装的老成:“额娘最爱的就是腊梅了,前些日子还说等园子里的花开了,一定要供几支在室内。”胤禛点点头,转头对十四身边的小太监道:“还不快给你家主子穿缓和些。”又回过头来对十四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你若是亲手给额娘摘来梅花,想必额娘自然更喜欢些。”胤祯一怔,眼中亮亮的,嘴角也有些压抑不住的弧度,拼命往上翘着。……两人来到御花园,其中梅树果然尽开,红云缭绕香气扑鼻,趁着新雪的味道,更是清冽。两人虽不怎么说话,但心里都渐渐愉悦起来。胤祯也不急着摘花,而是领着小太监在雪地里疯来疯去,而胤禛则跟着后面缓缓地走着。不多时,两人没入梅林深处人迹稀少的地方,此处梅树未经打扰,开得更艳些,两人刚停下来准备选枝,便听见深处传来‘嘎吱嘎吱’踩雪的声音。举目望去,正好见到胤禩一手搀扶着良嫔朝这边迎面走来。“八哥!”十四先叫道。胤禩抬头也看见了他们,一愣之后,笑着见了礼,嘴角扬起温暖的笑意,道:“我陪额娘来走走,这么巧四哥十四弟也在?”胤祯与自己这个八哥虽然接触不多,但他似乎本能得很想与胤禩亲近,因此见胤禩说话,便高高兴兴得回答道:“恩,我与四哥来给额娘寻些上好的梅枝回去供着。” 第19章 他说得含混晦涩,十四年纪虽小,但宫里的孩子知事早,一听之下便明白了个七八分,又自动脑补了剩下的剧情,于是整套故事便成型了——他有些惊讶道:“想不到八哥还是个念旧情的人,只是这些话要是让八嫂听见了,可是不妙。”他自然也听说了自己这个‘八嫂’彪悍的性子。胤禩弯腰凑近十四的脸,笑的十分讨好:“所以小十四愿意帮八哥保存这个秘密么?谁都不能说的哦。”十四盯着胤禩的脸,愣了半天,心中突然有些惋惜不知道八哥挂念的那个小宫女是何等模样,能让八哥这样的俊雅男子动心挂念至今,嘴里呆呆答道:“好……”胤禩笑容更大了些,伸出右手,勾住十四的小指,道:“那就说定了哦。”十四看着勾在一起的指头,心中突然满满当当的,只因与八哥两人有了小秘密,连八嫂都不能知道的秘密。他看着胤禩的眼睛,认认真真的点下头来,“恩!谁也不说!”两人相视而笑。“……什么东西谁也不说?”凭空一道冷冷的声音突然横入。两人举目望去,原来是胤禛越过几排枝影横斜的梅树,慢慢踱步过来,想来是因为十四不见了而寻了过来。胤禩斜眼看了十四一眼,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吧’。十四因为刚刚与胤禩有了小秘密,正处于无法克制的兴奋中无法自拔,如今自然是十分上路的迎着胤禛走了过去,道:“四哥怎么也来了?”胤禛不动声色得扫了一眼胤禩,而后者只是置身事外的笑笑,似乎并未打算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什么时候十四与老八走得这么近了?胤禛心里不快之感愈重,十四与他的关系虽比从前缓和了许多,但十四仍然极少主动叫他,而现下他这声‘四哥’叫的如此亲热,却是为了老八……胤禛将心中不快记下,并不表露什么,只开口道:“你离开了这许久,就不怕额娘担心?还不快回去!”平素里胤祯最讨厌这个同母的哥哥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必然不会给他好脸色,但如今他急着将话题引开,居然顺着胤禛的话道:“哎呀都怪我不好,额娘定是急了,多亏了四哥来提点。”说罢更是拉起胤禛的手,急急忙忙往人多的地方走去,一边道:“四哥快和我一道去给额娘赔罪吧。”胤禛被弟弟拉着往外走,怒极反笑:“我又何罪之有?要陪你去请罪?”十四道:“是我给额娘赔罪,四哥帮我说几句好话罢……”声音渐远,胤禩扶额叹息:这十四就不知道‘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么,他表现的如此反常,只怕自己方才已经被老四那个小心眼儿记下一笔了,唉……今后还得多提防一二才好。……除夕之后,紧跟着是皇帝开笔书‘福’,赏赐给各个宠臣能吏们,因为于成龙治水有功,也得到康熙亲笔书写的‘福禄寿喜’四个大字,自然引得各位臣工的贺喜。胤禩看着那个‘寿’字,突然想起来前世于成龙便是今年没的,如今他们之间关系尚且算是不错,他们母子也算是托了于成龙的福才能顺利过的这个年,他说什么也得试试能不能救下这位能吏。一年一度的嬉冰节过后,康熙对八旗的精神头十分满意,对几个年幼的阿哥——尤其是小十三——也更加喜爱,于是整个正月里一直到元宵节,整个京城都异常祥和喜庆。只是毓秀在过了腊八之后,便默默启程回佛堂了。康熙知道了这件事的有些不快,但胤禩说毓秀是给皇太后祈福去了,说是一定要赶着元宵节之前会佛堂才够诚心正意,康熙听了这才脸色好了些,也将老安亲王找了个由头赏了一番不提。元宵刚过,正月二十一日,康熙便决定了第三次南巡,而促成这次南巡最大的原因,便是黄淮久治未果的水患。一切都与前世一样,胤禩也在随行之列,同行的还有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小十三以及小十四。第18章 南巡胤禛仍然被留在京城襄理户部事宜,没能在随行之列。置身事外之后,胤禩不再因老爷子的一份赏赐,一顿责罚,或是一句口头随语而患得患失。前世老爷子布了层层迷雾,将一纸传位诏书深深藏了起来,一直到他宾天之前才口述于几个近臣,致使兄弟之间虚虚实实,反目成仇,互相陷害多年,谁都以为自己有机会,结果多半为别人做了嫁衣。也许老爷子原本用意便是看清诸人贪婪的心,如今想来,用心的确可谓良苦。只可惜,老爷子却没想到他宾天之后,留下的这纸诏书被人诸多猜测,当然这里面也有自己一份功劳。加之老爷子几次南巡留下来的空荡荡的国库……怕是也只有像四哥这样的冷面王才能力挽狂澜,不怕得罪各方重臣皇亲,生生从他们手里将银子抢了过来。如今他静下心来冷眼旁观,仔细琢磨着老爷子的一言一行,越发觉得老爷子喜怒皆再一念之间,算起来几乎每次出行,十三都在随行之列,在谁人眼中看来,都是圣眷正隆的姿态,谁知道会有一天,只因为十三一句顶撞便将他圈禁了十年,将一个生机勃勃的海东青,生生囚禁成了折了翼的鸟儿,差点步上大阿哥后尘。再说胤禛,一直被老爷子称赞稳重妥帖的,但除此之外,却并未有其他旁的偏爱,以至于在他若有若无的暗示下,让一干择主的大臣们站错了队……说起来,也不知道老爷子是给老四扫清障碍,还是制造困难了。左右思索一番,胤禩仍然没能说服自己在随驾前登一次老四的门。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主动示好,何况眼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差,但——心里上,他却无论如何不愿对自己两世里的‘世仇’低头。……你抄我的家,将我唯一的儿子换了姓氏,将我的妻子挫骨扬灰,更改名换姓将我逐出宗室……如此种种,说是仇人绝不为过,你如此待我,让我心里安能不恨。真当我是那任人搓扁捏圆的泥人么……纵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不是。是以,临行前,胤禩除了上朝之外,未在见过胤禛,只是入宫辞别了良嫔,惠妃,又与十四一道在永和宫向德妃辞行。德妃素来疼爱胤祯,他也知道胤禩行事稳妥,便将胤祯托付于他,嘱咐他多多照顾弟弟,胤禩自然满口应下。他起先还想远着十四,不愿重蹈覆辙,怎奈阴差阳错之下,仍是于胤祯愈走愈近……果然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么,也罢,他正好借着十四的关系,与德妃亲近起来,这样一来,良嫔在宫中的日子也会过得容易些,日后胤禛那边若是再出什么事,他兴许在德妃面前也能说得上几句话。小九、小十不能随行,神情颇为郁郁不乐,胤禩笑着嘱咐他们好好用功,别整天惹事,如今他不在宫中,要多于四哥亲近才好,凡事多多向他请教总不为过。小九小十对他十分信服,点头应了,又吵着向他索要礼物,缠了胤禩许久才放他出宫。……二月初三日,康熙帝第三次南巡启行,于大通桥乘舟南下。多少年来,无论朝代更替,黄河、淮河几乎从不间歇的连年溃决,河流下游的城镇时遭淹没,康熙重文治,而河务和漕运就是文治的头等大事,河务之中最要紧的就是黄河。他即位后,虽耗费库银数百万两,多年仍无成效,如今已然成为他心中最大的一根刺,让他时时不能安枕无忧。而去年夏天的永定河的公事终于让老康看到了治河的希望,因此这一次出行,气氛并不沉闷。随驾出行对于胤禩来说,已是轻车熟路宠辱不惊了,因此他一路上倒不若前世那样时时刻意表现自己,将这些机会全部留给了大阿哥与三阿哥,自己倒是陪着向来温和的五阿哥七阿哥与几个小的走在一道,一路说着路上的见闻,倒也十分惬意。舟行至桑园一带,康熙命船略作停泊,命彼时任职直隶总督的李光地,带着随行官员视查漳河与滹沱河的故道,作为开渠引河的首选方案。没过几日,老爷子故技重施,让所以随行官员留在桑园,只身只带了几个扈从,乘坐一叶小舟,昼夜往南行驶,突袭视察黄河以南各处堤防。果然在高家堰、归仁等处堤工,看见河工敝坏,官员尸位素餐,顿时大发雷霆,不过老爷子并未将众人撤职,只是一顿狠狠训斥之后,令原任河督董安国、原任河道冯佑等人,挑浚引河、修筑水坝,以此来将功折罪。此二人原本以为此次必死无疑之时,突然被从宽论处,自然异常用心不提。三月的时候,老爷子连日召见桑额、于成龙、徐廷玺,商讨指示治水方略。正好在三月初六的时候,船行至高邮州,发现此处的河堤已经被水侵蚀损坏,于是着于成龙率人火速修理整顿。之后,康熙继续南巡至山东江南一带,对当地官员勤勉的表现十分满意,久皱的眉头终于松缓了几分。然而未过几日,在太湖却见百信民生疾苦,因水患而钱粮尚存,却田地皆无,不由叹息数日,以至于全船随行诸人谁也不敢露出一个笑脸来。祭过明太祖陵之后,四月二十七日的时候,一行人渡了黄河,乘坐小舟沿途巡视新埽,就修防诸事指示于成龙。之后,于成龙被留下继续治疗河工,而老爷子则带着所有阿哥们继续南巡。谁知五月刚过没几日,众人正在回程的途中,于成龙在工地病倒吐血的消息便传了过来。虽然没过一日,便又有跟进说于成龙休养之后以好转许多,吐血也是由于急火攻心连日劳累的原因,但老爷子眉头一直未能舒展开来。胤禩见状,便主动请缨留下了协助于成龙治理黄淮水患。老爷子一听,自然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解决之道,毕竟胤禩与于成龙在浑河工事是便曾共过事,而胤禩对于成龙似乎也赞誉有加,治河这个差事会牵扯到当地官员多方利益,若是没有靠山只怕步步艰难,眼下有了胤禩这个皇子坐镇,确实能让自己放下些心来。于是,老爷子大手一挥,准了。十三十四听闻胤禩要留下了治河,顿时也跑到老康面前自请,被一顿斥责轰了回来,叫他们老实呆在船上别添乱。五月十七日,康熙率众人终于返京,唯有胤禩被留在了南方。…… 第21章 至于最关键的……凭什么他能说动胤禛帮他的忙,他是完全没有把握的,只能孤注一掷了。毕竟,眼下他也别无选择。……折子很快送到京城,老爷子看了之后,果然留中不发。而胤禛沉默了数日,给老爷子递了个折子,大意便是陈潢在天牢病倒了,眼看就要不中用了,要不要酌情请个太医去瞧瞧。于是老爷子不淡定了,准了胤禛的折子,让太医院派了个人去瞧瞧,只是仍然没有松口将人放出来的事情。太医回复说陈潢在天牢中长期受刑,伤口一直未能完全愈合,况且天牢阴冷潮湿,伤上加病,早已是强弩之末,全凭正值盛年才撑到现在,若不及时调理,怕是离大限之期不远已,即便现在好好医治,怕是也会落下病根。老爷子听罢沉默了良久,终是叹息一声,允了陈潢出外就医,治好了就允许他戴罪立功。这会儿功夫,他似乎也记起了另外一个被扁回原籍的河工,正有些犹豫要不要也派个人去瞧瞧,这时胤禩的第二个折子传来,江南连日暴雨,水位猛涨——黄淮工事告急。第20章 堤溃且不说紫禁城里得了消息的那位如何应对,先回到河堤大坝之上。这场春夏之交的豪雨来得不是时候,让刚刚修筑道一半的堤坝半数都浸在水中数日,再坚实的夯土也有些浸泡得软了,河岸多处田地里已经出现了管涌——有经验的河工都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这大堤怕是就要保不住了。于成龙已经连续数日带病巡视,晕倒了被送回来两次,醒了之后灌碗姜汤下去又继续跑去巡河。救灾如就火,官道上书信往来一来二去耽搁不少时间,所以其实老爷子那边听到告急的时候,其实大堤已经岌岌可危数日了。胤禩在河督府等了十数日,仍然等不到京城那边的消息,他此刻并不知道四哥到底能不能帮上忙,然而河堤的险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胤禩摸出怀中的珍珠耳坠子在手中摩挲了一阵子,沉吟着。罢了,既然重活一世,便不能再瞻前顾后无所作为!主意一定,胤禩沉声吩咐高明去把于成龙,江浙巡抚已经当地衙门管事的全招了来总督府。彼时于成龙正在河堤上,顶着大水可能随时冲垮大堤的危险,与工人们一道抓紧时间加高减压堤,力保安徽境内不被水淹,听见来人的传信根本来头都没回一个。一炷香时间过后,胤禩在河督府见到了除于成龙之外的所有官员,让各位入座之后,便将近日来的险情简略讲述几句,便开始询问在场诸人的意见。众人皆沉默了良久,眼前诸人都是这次老爷子南巡时伴君左右的,自然知道不久之前,皇上对这条河的期望有多大,他们中间不少人,也拍着胸脯向老爷子保证过堤在人在,堤毁人亡,然而眼下……众人心中无限感伤,他们都是亲眼看着大堤筑起来的,也清楚这样拖下去的后果是什么。他们倒是想要对得起皇上南巡时的信任,要死守大堤,但沿河百姓又怎么办……胤禩沉默良久,站了起来,缓慢的,似有千斤重担再肩一般。众人也都抬起头来望着胤禩,见他素来温雅带着浅笑的脸上,如今只余了沉重。片刻之后,胤禩将双手笼于袖中,沉声开口道:“有劳各位大人安排沿河百姓撤退到高地上去吧。”“八爷——”在座中有人忍不住出声。“万事有我担着。若是以后上面追究起来,你们只需说是听我命令行事便可。”胤禩挥挥手,嘴角又微微牵起一个令人安心的笑来。几个当地河工道台,顿时跪在胤禩面前,他们深知河堤即将不保,但谁也不敢说出弃堤的这样的话来,胤禩这样做,是为了那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为了他们能活下来,自己将所有可能的罪责一人揽下。……于成龙是在堤岸上听到胤禩的‘后撤’命令,顿时暴怒,气势汹汹得问清楚了胤禩还在临时河督府内,连忙赶了回来。刚一进门,便劈头盖脸朝胤禩咆哮了过来,配合着他撸到胳膊肘的袖子,别在腰间的的衣摆,目眦尽裂的神情,活脱脱一个上门寻仇的架势。胤禩正在给康熙写请罪折子,见于成龙冲了进来也不给自己行礼,倒也没怎么在意,不过扫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斟酌着遣词用句。于成龙见胤禩不理他,气的什么都不顾了,心道‘好哇,原来你在治理浑河时候的谦逊劲儿都是装出来的’,几步走上前去,一把将胤禩手中的笔夺过,抛在墙角。因为抽的太快,胤禩不及放手,右手手心化了一道粗重的墨迹。高明拦阻于成龙不及,是跟在他后面近的屋子,一进屋便看见这一幕,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这于成龙也忒托大了,居然敢对堂堂皇子阿哥如此无礼!正要让守在屋外的侍卫进来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请出去,此时胤禩开口了:“高明去给于大人看茶。”于成龙跳脚:“谁要喝茶!我今天来,是要问你爱新觉罗*胤禩一句话——可是皇上下旨弃堤的吗?”胤禩沉声道:“非也。皇上并未下旨。”于成龙顿时血冲脑门,怒斥道:“那么我倒要问你,是谁让你弃堤的?”胤禩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是我——爱新觉罗·胤禩亲口吩咐下去的。”于成龙大怒地往前一步,咬着牙道:“八爷,你既然是带着皇上的口信来,你便知道他老人家当初是怎样寄希望于这个工事。你如此擅作主张,就不怕我参你一本吗?你快马上给我派人回去守堤!”胤禩正了脸色,对于成龙道:“于大人,授业上,我尊你一声师傅于大人,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阿哥,是皇上亲自委派的钦差,于大人这番言行,怕是不合适吧?”于成龙一怔之后,负气一般的一甩袖子,给胤禩行了个马扎,一板一眼道:“微臣恳请八阿哥,看在数万黎民的份上,收回回撤的命令。”说罢朝胤禩一跪,伏在地上带着颤声道:“请八爷代替天下黎民百姓,守住这大坝呀——”胤禩挥手让高明和跟着进来的侍卫都出去,起身亲手去扶于成龙,谁知于成龙铁了心,死死跪着口称如果胤禩不答应就不起来。胤禩仰天长叹,估计当年靳辅也是这样被气得半死吧,这家伙可不是一般顽固可以形容的。叹了口气,胤禩用更大的力气去扶于成龙,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于公,我知你冒死死守大堤,是为了黎民百姓;然于公你可曾想过,今日我胤禩这番举动,可是也为了黎民百姓?”于成龙闻言一愣,一不留神被胤禩扶了起来,兀自咀嚼着胤禩刚才的话,那字里行间的意思让他不愿去承认。他是昼夜巡于大堤之上的第一人,眼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大堤的险情……只是,如论如何……他也不愿承认,自己竟然从一开始便错了么。低下头,于成龙双肩绷紧得如同一张扯到极致的帛,随时都会裂开,他不肯抬头,口中喃喃道:“三年的心血啊……真的……不成么……”胤禩也觉胸中苦闷不已,只能将扶着于成龙肩膀的手紧了紧。许久之后,于成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抬起头来,反握住胤禩的手道:“八爷,若是皇上怪罪起来——”这事真是可大可小啊,但按照过去的惯例来说,大水经过摧垮堤岸之后,必然有人会被抛出承担责任,比如当年的靳辅。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很多河工都知道大堤不日必然不保,也不敢真的开口说出‘弃堤’这样的话来,若是事后龙颜大怒,第一个说这话的人必将被冠以祸乱军心的罪名,顶上乌纱不保倒是小事,重了只怕人头落地祸及家人。胤禩此刻也重拾温煦的笑意,拍拍于成龙的肩,道:“于工莫要担忧这些,万事有我。”万事有我……万事有我……于成龙嘴唇抖了抖,第一次看胤禩的眼中,没有了抗拒的意味。……最大的阻碍排出了之后,官府行动顺利了很多,仅两天时间,下游低洼处的百姓便被转移的七七八八。因为不知道大水什么时候会退,当地知府也腾出手里着人开始搭建一些草棚,四处收集一些常用的药材。 第23章 ……于成龙这次倒是来的快,大概是听说钦差来了,巴望着那几百车赈灾粮吧。于是便见一个做民工挑夫打扮的人旁若无人地冲进了官衙——其实他穿得倒是上好的布料,只是旧得连颜色都洗掉了,又满身污泥的样子,任何人晃眼也会认为这只是河堤边随处可见的挑夫工头一类罢了。“八爷!钦差大人何在?!”所谓人未到,声先至这类事件,在此处随时上演。“……!”胤禩刚抬头,便见书房的们‘嘭’得一声被踢开打在墙上又弹了回去,想必是来人出脚力气过大,以至于让反弹回去的门扉正好打中了来人的鼻子与额头。胤禩来不及救他,只赶得及过去扶起他,瞥了眼犹自颤抖着的门板,忍着笑道:“于工,今天倒是来的快啊。只是今天这脚力气太大,门踢坏了这修补的费用只能从你的俸禄里扣了,唔,对了,再加上请大夫的银子……”于成龙听到此处怒极,一抹脸,道:“我何时说要请大夫了!还有,门不是没坏嘛!”胤禩憋得辛苦,他知道于成龙廉洁,俸禄本来就少,每月除了用度之外都拿来周济灾民去了,因此平时斗嘴的时候只要往这银子上面带,一吃一个准儿,每次都能把于成龙激得跳脚。两人还在斗嘴,这是西厢的门突然开了,胤禛冷着一张脸站在屋子门口。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亮光,就这么冷冷得看着书房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和胤禩扶着于成龙的那只手上。第22章 逃避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胤禛胤禩二人不愧是前世斗到死为止的一对宿敌。对于像胤禛这样喜怒无定之人,能真正做到一个眼神便解其意的人,除了自小与雍正亲厚的十三之外,剩下的便是胤禩了。因此在外人看来不过同是一张棺材脸,在胤禩眼中,还是能判断出此人眼下心情不太好。顺着他的眼光,发现似乎那个老祖宗的眼神盯着于成龙来着,胤禩心下了然了——想必这位极重规矩的四哥,是见不惯于成龙这样不合规矩的做派罢,于是不着痕迹的松了手,外侧边挪了一小步,与于成龙拉开距离。于成龙不懂这些察言观色,他本以为来得钦差至少会有靳辅或者陈潢,才如此焦急,而此刻一见那阴沉着脸的那位,哪能不知道是谁呢。“微臣不知钦差大人在此,惊扰了四爷,臣该死。”于成龙整了整衣衫,给胤禛规规矩矩行了礼:“河道总督于成龙给四贝勒请安,四贝勒吉祥。”胤禛脸上缓和了一些,道:“无妨,我也是刚到。进来说话罢。”转身进屋的时候,看似不经意的横了胤禩一眼,惊得胤禩后背微微发凉。于成龙在四爷强大的气场下,也规规矩矩站起身来,同胤禩一道往胤禛的屋子走去,他一边拍着身上干涸的泥块,一边小声问胤禩:“怎么只有四爷?是不是靳辅他……”说到此处突然刹住,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恐慌。胤禩故意沉吟片刻,欣赏了于成龙一番失态,才轻声道:“还活着。”于成龙闻言愣了一下,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那陈潢他?”眼看就要走道西厢房门口了,胤禩也不再卖关子,道:“没死成。”这下于成龙整个人才放松下来,抬起手用袖子试了试额头的冷汗,规规矩矩跟着胤禩进了屋子。大门开着,这两人嘀嘀咕咕说话胤禛怎么看不见,见两人一脸正经进来的样子,胤禛脸色愈加不好起来,看到一旁候着的苏培盛心惊胆战,直向着进屋的胤禩使眼色。胤禩心思何等剔透玲珑,自然接受到了苏培盛的暗示,朝他感激的一笑,不过他眼下却不把那人的怒气放在心里,大概是他潜意识始终认为‘自己没什么地方惹着这位爷,而这位爷不满的是于成龙’的缘故。众人都在这位四爷阴沉沉的脸色下惴惴不安,唯有胤禩依旧不受影响,想他前世就这么与老四大半辈子斗下来了,若是有一天老四突然笑眯眯的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恐怕那才会让胤禩如坐针毡。不过,他似乎忘了,前世两人关系水火不容,是从太子第一次被废之后才开始的。那时太子之位悬空,两人各自对那个高高在上的椅子,有了欲望,开始扶植培养自己的势力,关系急转直下。而眼下,情势还远远没到那个地步。那么此刻胤禛的态度,便值得推敲一番了,可惜胤禩在心里对胤禛成见颇深,以至于没能及早发现其中不寻常的地方。三人坐下来谈公事,倒是一板一眼有问有答,将老爷子返京之后京城与江淮梳理了一遍。胤禛办事公正,于成龙虽然之前在治河策略上有过失误,不过总的来说,也是个清官,少了徇私的部分,公事办起来自然顺利许多。胤禛赶路赶得急,又只带了两个随从,因此随车只备了他们几个七八日的口粮,因此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幸而蚌埠的水势在他们离去之时已经基本退去,官道也已经着手修葺,想必短则两三日,多则六七日,赈灾粮与靳辅他们便可以赶到了。……第二日胤禛刚起身,窗外天刚蒙蒙亮,便见胤禩带着高明从外面快步进来。胤禩与胤禛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只隔着一个书房,因此他一进院子,便看见胤禛的屋门大开,便知他已起身。示意高明将手里的竹篮拿到前厅,胤禩自己抬脚走入西厢房中,笑道:“四哥连日赶路辛苦,怎么不多休息会儿?”胤禛接过苏培盛捧上的布巾,扫了他一眼,道:“习惯了。八弟不是更早?”胤禩笑着不回答,只四周打量几圈儿,问道:“四哥昨夜休息的可好?”胤禛点点头,道:“尚可。”胤禩道:“这里不比京城,四哥病体未愈,这几日还是多休息罢。”胤禛此时已经收拾停当,看了他一眼,道:“你方才从何处回来?”胤禩‘啊’了一声,道:“看我都忘了,我方才去了小厨房,帮四哥带了早点回来。四哥若是收拾好了,不如同我一道去前厅罢。”胤禛点点头,心情似乎不错。胤禩领着胤禛来到前厅,高明已将两只瓷碗三只小碟摆好,垂着手退至一边。三只小碟子非常小巧,里面盛着腌渍的姜片和蒜瓣一类的小食。胤禛过去一看,他面前的瓷碗里盛着半碗黑糊糊的东西,没见过。胤禩笑着坐下来,兴致勃勃地解说道:“四哥没吃过吧,这是面片儿汤,这里的家家户户的妇人们都会做的。这玩意儿看着马马虎虎,吃着倒是挺顺口的。眼下这场大水过后,大半儿时间,都靠着这东西哄饱大家肚皮。前些日子险些断粮,幸而昨日四哥来了,大家才有这口福。”说着一边亲自递上调羹,一边道:“我听大夫们说,大水之后最怕时疫,大家都要多食些姜蒜,因此我让厨房多放了些姜醋儿进去,这些天百姓们也大多喝这个。四哥你来尝尝罢。”胤禩倒是真没说谎,只不过百姓喝得更粗糙些罢了。像这样一碗乌漆麻黑毫无卖相的东西,若是别的皇子来此只怕看都懒得看一眼,比如嗜好美食美酒的小九小十,还有那个自小养在金屋里什么用度都是最好的太子哥哥。幸而胤禛吃食本来就清淡,看见这明显平民吃的东西倒不反感,反倒似被胤禩那番绘声绘色的说辞挑起了兴趣一般觉得颇有意思,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感觉就像胤禩说的那样,吃着还算顺口。两人安静得用过早点,胤禛与胤禩一同回到书房。胤禩略微提及了自己对这几日灾棚出那些谣言的担忧,认为此处怕是有人大作文章,借机煽动灾民闹事。胤禛既然前来赈灾,自然对这等蛛丝马迹格外在意,两人定下计策,胤禛暂不公开露面,反正昨日他也是一顶乌蓬马车简装而来,外间纵使有留言也只知道钦差似乎来了,并不知道钦差究竟是谁。胤禩知道这事有胤禛出马,便多半没什么问题了,他如今只用在靳辅陈潢赶到之前,专心致志得同于成龙守住剩下的大堤便可。于是,剩下的几日,胤禩将坐镇河督府的重责大任扔给了不便公开露面的胤禛,自己每日一大早便同于成龙去视察灾情去了,不到就寝时不回府,连吃饭也跟着于成龙一道在灾棚里解决了。上至江淮各道台巡抚,连同于成龙,下至寻常百姓贩夫走卒都惊讶于这位皇八子的隐忍执着,对远在京城的那位也愈发崇敬起来,毕竟能教养出这样一个儿子,并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殊不知,胤禩心里并没想这么多,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能够正大光明的避开河督府里的那位钦差大人。毕竟——有些恩怨,并不是一两句话便可消弭的;有些事,纵是从头再来,发生了也就是发生了。在那人面前,他必须装作前世那场腥风血雨并未发生过,时时刻刻谈笑自若,又得把握分寸,言谈中不经意流露出亲厚的意思来,却又不能太过刻意讨好……这样几日下来,纵是心机深沉如胤禩者,也觉心力憔悴,下意识的开始选择逃避。爱新觉罗家的男人记仇。世人都说四哥睚眦必报,其实,咬着往事不放的人,又何止四哥一个…… 第25章 于成龙震惊之下也回过神来,他手里没有武器,随手拿了手里的方才测算的工具朝那人砸去。之前大家对他虽有防备,但因为他身边带着一名怯生生的小女孩,加之众人皆以为他意在告状,才疏忽了,被人寻了空子。眼下一息之间侍卫们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欲去擒那贼人,谁知此刻那名一直安安静静跪在地上的小姑娘突然从袖中摸出短刃,朝几个侍卫的足下砍去。她人小且地盘低,虽然力气不大,但却让没有防备的两个侍卫吃了闷亏。胤禛上前一脚将那女子踢开,心知若不是她,在场诸人也不会如此大意。于是脚下毫不留情,那女子登时扑倒在地,爬不起来。只是这一耽误,那男子已经得了机会又向胤禩刺下数刀,胤禩虽然有了防备,但毕竟失了先机,只能左右闪躲,甚是狼狈,一时忘了自己还站在大堤之上——只一肩宽的大堤便是就这样走着也需当心,何况是眼下此等情形。因此胤禛看过去时,正好看见胤禩为了躲避往肋下斜刺的一刀,侧步移动时脚下踩了空……于是,胤禩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踩空,跌下了河堤,被卷入滚滚浊流,眨眼间便没了顶。“八爷——”在场众人全呆住了,代天巡守的皇八子便在他们面前遇刺,跌落河堤,这……此时侍卫中突然一名面目英挺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脸色黑沉如墨,双目赤红,浑身上下杀气暴涨,他目光扫了眼在场围观的众人,沉声一字一句道:“全部给我拿下,要活的!”说罢,不再理会旁人,只几步上前跨上大堤,在方才胤禩落水的地方,纵身一跳——“四爷——”“四贝勒!”除了听命上前制服刺客的侍卫,在场众人尤其是有官职的,全傻了,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般连动也动不了。那些个猜出或者知道胤禛身份的人,他们脑子中,只有一句话:完了!一日之内,两名皇子在他们面前落水……于成龙最先反应过来,对一众吓啥了的官兵暴喝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全部下河救人!”回过头来,手指着那两名被侍卫拿下的男子和地上被衙役捆住的小姑娘,咬牙道:“给我把他们下巴卸掉,押回大牢,我要亲自审理!”又扫了一眼围观众人,想起在四贝勒之前的话,道:“将围观者也全部送交官府,暂行扣押!”此时在场一些回过神来的官员,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顺治二年四月的‘扬州十日’来——若是上面那位知道了他两个得意的儿子,在安徽被人刺杀失去了踪影……这后果,有谁能承受?天子一怒,必然尸万里,流血漂橹。于成龙望着浑浊湍急的河水,心中悔恨欲决:为何自己会让他离开身側,若不是为了避嫌,又怎会……他只有一个声音:八阿哥,你不能有事阿……第24章 同生安徽州府里兵荒马乱暂且不表,这边先说胤禩跌落滚滚河水之中,因为一时没有防备喝下好几口夹杂着污泥的浊水,幸而眼下是初夏十分,身上衣物并不臃肿,但仍架不住湍急的水势,一眨眼便被冲下去近一里水路。万幸的是康熙朝一众皇子们在老爷子的督促下大多会水,因此胤禩落水后很快闭了气冷静下来,等他挣扎着将身上多余的衣物解下,又顺水冲了大半里。真是多亏了数日前的那场豪雨,安徽境内水位暴涨,因此胤禩顺水而下之时多半只是呛着,而没在水下暗礁上磕着碰着——若真是在这种情境下碰上礁石,只怕八爷就可以直接被追封为郡王了。这时胤禩忽然看见岸边一棵横在水中的一株柏杨木,似乎是因为前些日子的大雨,河岸大堤塌陷被毁了根基,如今倒伏下来,大半枝干都横在水中——有救了!攀住手中碗口粗的树枝,虽然这跟救命‘稻草’也不似十分牢靠,树根已被连根拔起,只有微末的须根连在地上,而整个树冠被水流冲刷得一震一荡,浮浮沉沉似乎随时都会顺水飘走一般。胤禩正打算攀住树枝往岸上挪过去,忽然眼尖看见上游水中似乎有个黑点顺流而下——他知道自己身为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之后,必然有侍卫或衙役会下水搜寻自己,因此当他晃眼看见那黑点似乎身着墨蓝色侍卫服饰,也只当是跟着下水搜救自己的侍卫而已。那黑点越来越近,等他看清楚那人面孔之时,顿时不敢置信起来——他疯了么?居然亲自下水!不管心中如何掀起滔天巨浪,胤禩连忙朝那人挥手,让他往自己这边靠过来。那人也看清了水中露出半个身子攀在树干上的人,面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松融,接着便用力地朝着这边划水过来。但大水无情,何况他们彼此看清时已隔的颇近,胤禛在水中也是身不由己,有越冲越远的趋势,胤禩连忙往河心方向爬过去,机会只有一次,若是捉不住他的手,那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冲走了!“四哥——”胤禩用力大吼一声,以此掩饰住忽然涌上的一丝意乱:他不知道,若是胤禛在他眼前被水冲走,他自己有没有勇气,放开手中已经牢牢握住的求生浮木,也如同胤禛为了自己入水一般,不顾一切地去救他。至少——不能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胤禩咬牙,将手伸得长长得,几乎整个身子都斜了过去。胤禛被水冲地无法使力,即便是用力去够也只够得上树冠的细枝——然知道这细枝根本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与其两人再次落水,不如先保住一个,他本已打算索性弃了这棵树,往下游再寻着机会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上岸。但他耳边听见那人大喊自己,抬头又见他整个身子够向自己的姿态……定定看入胤禩的双眼,看见里面除了焦急之外,还带着几分气恼的样子,胤禛突然有些想笑,但也屏住呼吸,努力够向他朝自己伸出的手——手在空中握住,两人都没有半分犹豫,胤禩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胤禛拉向自己的方向。人有时候在危机关头爆发的力气都是惊人地,胤禩没想到他是成功地将胤禛拉到了自己面前,不过这颗救命的树,也在这样的大力面前终于冲破了须根在岸上最后的一丝束缚,直奔滚滚河水去了。两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只来得及抱住粗一点的树枝,便觉手上浮木一轻,两人相视苦笑,便被这颗不怎么牢靠的‘救命稻草’带着一泻千里而下。这下‘前途’当真堪忧了……虽然被冲得头昏眼花,但两人心中都明白不能这样随波逐流下去,洪水夹杂了太多的杂物树干,都在激流中翻滚着互相碰撞,若是不快些寻个高地爬上去,只怕不是被淹死,也会被上游冲下来的漂浮物砸死。只是眼下,两人一时不敢轻易放弃这株浮木,相比之下,浮在水上总比在浊流里挣扎强太多了。但二人身上仍是多多少少都受了擦伤,在水中浸泡得久了更是觉得体力难以为继,现下全靠一丝清明支撑着。若是有谁失去意识……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趁着树根被卡在河中暗礁之时,胤禩喘了口气,侧头看着胤禛因为泡在水中而显得青白得脸,才想起这个四哥似乎大病初愈,之前赶路时病了却没来得及养好,便急着赶路才拖延日久,心中叹道:若不是急着救我,若他能稍作权衡,自然知道让那些奴才们下水,自己带人沿河搜寻才是他应该做的……将心中纷乱的思绪压下,腾出一只手解开自己的腰带,将一头缠绕在自己手上,又将另一头递给胤禛,道:“四哥,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水冲散了。”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若是有人失去意识溺水沉底,那么另外一人如果来不及解开,多半也就跟着陪葬去了。又或者说,两人都一心认定,这次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忧,都能活下来,因此只是不愿被冲散了去而已。胤禛看着胤禩,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笑意,并不开口,只是将腰带绕在自己手臂上,用牙齿打了个死结。这便是认同了。是同生?亦或是共死? 第27章 两个丫头倒没这么多城府,大的到了出嫁的年纪自然害羞些,和胤禛说话的时候下巴几乎碰到胸口,音量更是声如蚊呐。小的那个似乎还没到动心的年龄,因为胤禛冷淡,她自然喜欢在胤禩面前叽叽喳喳,倒也十分惹人喜爱。胤禩大病初愈,不能吃太粗糙的东西,乔老头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白米来,煮了一小锅粥,专门给胤禩留着。剩下的人包括胤禛,都是吃借来的番薯地瓜。胤禩知道养身体是正经,等官府来人之后再好好酬谢便可,也没太矫情,乖乖喝了一大半,又给胤禛留了一小碗。穷人家里没钱买灯油,一入夜便给自休息去了。因为只有一间正屋一张床,自然是留给养病的胤禩胤禛,其他的人包括小姑娘们也只是在屋外临时搭起的屋棚里睡觉。夜里胤禩昏昏沉沉,又梦到了那日在水中,他与胤禛二人力竭无以为继,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胤禛松开了自己的手,往河底沉去。一时情急,忍不住大叫出声:“四哥!快抓住我的手——”“小八?小八?”被人摇醒,胤禩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屋里没有灯光,只有破败的茅棚屋顶透下的几缕月光,胤禩怔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梦魇了。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拭去他额头的汗水,胤禛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道:“可是魇住了?”胤禩在黑暗中看向胤禛的方向,缓缓点下头,忽然又想起太黑那人多半看不见,便开口道:“梦见四哥没抓住我的手……”那人轻笑一声,破天荒地安慰道:“梦都是反的。你方才烧得厉害,眼下如何?可还难受?”经胤禛一提醒,胤禩才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想来是方才将汗发出来了,如今反倒大好了,于是喜道:“果真是松快了不少。”胤禛与他靠的近,伸手摸摸被下里衣之下的后背,满手汗湿,皱眉道:“这样不行,你方才出了汗,若是这么入睡,只怕又要风邪入体了,反倒难治。先将衣服换了罢。”胤禩想想也对,正要起身,却被胤禛按下,对他道:“你才发了汗,不好见风,我来罢。”胤禩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身上确实酸疼无力,想起两人前世幼时关系也不错,便也不再坚持,只低声叹道:“四哥,想不到你懂得这么多。”他真没想过老四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看他捻熟的样子,定然不是第一次照顾别人。胤禛手下顿了顿,低声笑道:“十三小的时候时常生病,那些人都欺负他生母出身低微,时常轻慢于他,那个时候,我倒是时常去阿哥所照顾他的。”胤禩突然沉默了。胤禛帮他换好衣服,才注意到胤禩的异常,登时也想起了,胤禩的生母出身似乎比小十三生母更低微的事情,叹了口气,摸摸胤禩的额头,道:“你啊…睡吧。”胤禩确实钻进牛角尖了,大概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他比平常脆弱些,再加上这几日与胤禛也算是‘过了命’的交情,心中本来就烦乱异常,眼下听他提起十三来,心中不免有了比较。……十三生母出身不高,难道我就比他好?十三自小有你护着,从小到大,谁又来护过我?想着这些,胤禩周身散发着阴郁之气,抗拒着胤禛的靠近与示好。胤禛无法,靠过去,伸手搂住胤禩的腰身,就像以前十三病了的时候,夜里抱着他睡觉那样,在胤禩耳边低声叹息:“别胡思乱想了,睡吧。”胤禩想说‘我不是十三也不需要你同情’,但又觉得这种情形下出口的话倒像是在赌气闹别扭一般,想他也是重活两世的人了,这么纠结的话他可说不出口,只好不理他,闭上眼睛继续装死。耳畔似乎有人低声叹气,那人伸手揶了揶被角。一夜无话。……第二天,胤禛以为胤禩会接着与自己闹别扭,谁知他完全想错了,胤禩再醒来之后谈笑自若,仿佛昨夜只是一番梦境,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胤禛素来不会哄人,便是十三小时也多乖巧懂事,即便是撒娇也不用怎么哄,因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下手。他只当胤禩的反常多半是他那晚说十三弟生母低微之时,让他想起了良嫔出身更加不堪的事实,这才与自己置气。毕竟良嫔在被圣祖临幸之前,便出身辛者库贱籍。其实胤禛也算猜对了一部分,却不全对。此世胤禩重活一回,往时对大位的执着之心已淡,越是冷眼旁观,越发觉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老爷子都不会将那个位子传给自己,因此对良嫔的出身便没了丝毫介怀,只是心疼自己的额娘为自己隐忍了许多年,受了许多苦。何况认真算起来,他也是几十岁的老人了,对于这种年轻人才玩儿的‘别扭尴尬’游戏完全不感兴趣,过了就抛在脑后不愿去想。如今他心中想的,却是自己母妃虽然出身辛者库,但毕竟受了帝王雨露,又生下自己,只要不出大错,死后必然也是以后妃之尊下葬,而自己……如果不去激怒四哥,也许此生也能善了,临死至少也能是个亲王。想着若是自己母妃没遇着帝王,那么也许时至今日,她也脱不了辛者库罪妇的枷锁,即便嫁了人,也只能配与罪仆,生下的孩子也是罪人之后……如此说来,他至少还是应该感谢皇阿玛的,纵使他的身份始终是个污点,但至少让他母妃脱了贱籍,让她的后代不用再刻上‘罪人之后’的烙印。然而眼前同为贱籍的一家人,却让他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感同身受起来——他前世死前被四哥夺了爵,改了玉碟,逐出宗室,不仅被剥夺了爱新觉罗的姓,还被灌上‘阿其那’这样的名字,连儿子都跟着改了名,算起来,也和入了‘贱籍’有什么两样。看着眼前两个或静或动的姐妹花儿,尤其是看见小福时常偷看胤禛的模样,胤禩不由想起了当年犹在辛者库做浣衣女的良嫔:不知道,额娘当年在遇见帝王之前,是怀抱怎样的情愫,可有喜欢上什么人,却碍于身份无法倾诉过……看着日益沉默的胤禩,留意到他眼光停留的地方……胤禛皱眉。小八……不会是看上了她们吧?第26章 挟持胤禩落水,肋下受了伤,又浸在水里伤了心肺,高烧过后,仍然时时咳嗽不断,夜里也常常咳得睡不着,眼看着渐渐衰弱下去。胤禛养优处尊惯了,如何做得了这样照顾病人的事?何况胤禩的伤病眼下也缺医少药,只能想办法快些与官府的人联络上才是正经。因此,白日胤禛与乔老爹出去悄悄打听官府里出来寻他们的人,只留下小福小禄在家里照顾胤禩。……这日快到日落时分,也不见胤禛回来,只有乔老爹一个人端着一个簸箕回来,一回来便招呼两个丫头去生火做饭。小福忍了忍,没忍住,低声问乔老头道:“大爷没和爹爹一到回来么?”乔老头才想起自己忘了说,进屋对胤禩道:“大爷说他找到些线索,兴许会晚些再回来,今日家里没粮食了,为了赶着去西水屯子借粮,所以让我先走了一步。看时辰大爷也该回来了。”胤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在小禄的照顾下继续半靠着床榻休息,偶尔逗逗小丫头说话。……谁知不过一刻钟,忽听外间里有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最近有没有收留什么陌生人’一类,乔老头连连否认,谁知来人却道:“早听说你老乔最近几日阔气了不少,到处借了白米?莫非,是给你自家闺女吃不成?”乔老头一时有些张口结舌,解释是自己闺女病了,才借来白米,给女儿补补身子。那人却是冷笑连连,口中说道自己带了会医术的朋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你家女儿把把脉,看看病。 第29章 “爹——爹爹——”“去……”乔老爹费力的掀了掀眼皮,努力抬手摸了摸小禄的头顶,用尽了力气道:“去找大爷……他会照顾……”“爹!”小禄惊恐得看着自己爹爹突然歪倒的头,吓得凄声惨叫:“不要啊——小禄只要和爹爹在一起……”……第27章 针锋先说胤禛这头,在他与乔老头分手不久之后,便遇上了折返回来的安徽州府派出的暗访密探。原来在胤禩昏迷的头三天的时候,暗访衙役早就查访过了这片区域,跑到前头去了——就这么生生错过了。这些衙役装扮的暗探见过胤禩,却没见过胤禛,因此一开始相互试探费了些功夫,幸而陈璜机警,让出来暗访的安徽府探子与随同胤禛而来的侍卫留下了联络暗号,因此等到胤禛联系上大内侍卫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等他兴冲冲的带着侍卫等回到草棚之时,正看见黑暗中,锅碗瓢盆七零八落散落一地,瘦弱的女孩正抚尸痛哭。且不说胤禛这头如何心急如焚兼暴跳如雷,先回到胤禩这边。胤禩被人蒙了双眼,半拖半拽地进了一处宅子,胤禩听着声音耳边人声吵杂,间或夹杂着跑堂报单子的吆喝声,似乎空气中也浮动着若有若无馥郁的脂粉香味,似乎是青楼楚馆一类的地方。排除立场问题,胤禩暗自点点头,心到这反贼倒也不全是草包,这种花街柳巷人来人往,想要藏过生面孔正是再合适不过了。何况人牙子做买卖不少是坑来的骗去的,许多新来的姑娘自是不愿的,被绑着架着捆着来的也不稀奇——因此他这样被人架着拖进侧门,即便有人看见了也多半不会放在心上。好手段呐。被搜走身上的所有信物,胤禩被人推入一间柴房一般的暗窖,之后那三人便落了锁离去。胤禩心知很快便会有人来‘提审’他,如今他旧伤未愈,为了应付接下来的局面,还得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才好。事实上那三人之中,年长的两人自去向分舵主汇报今日的‘大收获’,他们自然不会放心只留胤禩一人,便将小飞留了下来,在暗处监视那人。约莫三炷香时间之后,那名被唤做‘二哥’的人折返回来,好笑的看着躲在暗处窥视着屋里的少年,上前拍拍少年的肩膀——“郑二哥!吓死我了,下回先出点声不行么?”小飞回头抱怨道。那郑二哥,也就是之前绛红色衣服的人笑笑不说话,只朝柴房努努嘴,道:“他如何?”小飞耸耸肩,道:“狗鞑子故作镇静罢了,一回来就躺着休息起来,什么都没做。”那张还没完全长开的年轻面孔上,明白地写着‘我好想看他惊慌失措跪地求饶但是却什么都没看见所以我很失望’。那郑二哥笑了笑,倒是有些‘书生剑客’的风姿,对小飞道:“胡舵主要见咱们的客人,你把他带出来吧。”小飞兴奋起来,就要去开门,又听郑二哥道:“鞑子狡猾,小心别着了他的道儿。”小飞不服气的白了郑二哥一眼,道:“就凭他?”胤禩在屋里也很郁闷,这些人当他是死人呐,隔着一层窗户纸说话这么大声,生怕他听不见似的。虽然他修养好,但总归是做过王爷的人,生杀予夺沾过人血,想做掉谁还不是他一句话儿的事,上辈子加这辈子,除了老爷子、老四和毓秀,他还真没在别人手里吃过鳖,如今虎落平阳,被人这么说也难免不会上火。不过会叫的狗别咬人,胤禩冷冷笑笑:一群难成大气的乌合之众,还不值得他发火。那名唤作小飞的少年进了柴房,正要说话,便见胤禩翻身坐起,伸手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得扫了他一眼。小飞心中越发不快起来,这人真是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就这么不把他们江南兄弟会放在眼里!如此自大狂傲的人,哼,总有一天要看着这人跪地求饶不可。小飞不客气的用剑敲敲胤禩的肩,下巴往门外一指,似乎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的样子。……胤禩被郑二哥与小飞‘扶着’穿过一道走廊,又过了两个暗门,最后才来到一间早已坐了四、五个人的屋子里,看来应该是这么管事的头目了。厅堂正中供奉着关公木像,正位上一左一右两把交椅,只有右边坐了人,依次往下两边各排了两把椅子。郑二哥到场之后,与众人见礼之后,便径自走到右方第二把空椅上坐下;之前那个动手杀掉乔老爹的‘五哥’也在场,坐在末位上;小飞没有位置,用剑抵住胤禩的脖子站在他身后。在胤禩不着痕迹的打量在座诸人的同时,在场众人也在打量着他。为首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还算沉稳老道,见胤禩进来之后眼中精光一闪。那叫做五哥的人见胤禩进来,立即喝道:“狗鞑子,还不快拜见舵主!”说着便起身朝胤禩几步靠近,抬脚就要踹胤禩的膝盖——胤禩眉目一沉,低喝一声:“放肆!”说罢一记凌厉的眼光便扫了过来:“他不配。”前世里多年浸淫出来的戾气抖涨,饶是那五哥是个粗人,也为胤禩狠戾之意震慑,虚抬起的右脚居然迟疑了片刻,然而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想到眼前这人必定是虚弱不堪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容易的让兄弟们几个擒住,连半分挣扎也没有过。想到自己居然当着兄弟们的面,被他方才一句话震住了,这简直就是耻辱中的耻辱,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于是正要抬脚踹倒胤禩——“老五!休得无礼。”这时坐在上位的五十岁男子终于发话了。胤禩心中冷笑两声,这是联合起来想给自己下马威么。哼,算他制止的快,堂堂皇子岂是这群乌合之众可以欺侮的,若是刚才那一脚踢下来,就算鱼死网破也断不能让这群人侮了去。那为首的男子笑着对胤禩道:“我这兄弟为人最是直爽,还请这位阿哥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不知这位阿哥排行……”说到这里,他故意将语调拖得长长的,状似询问的看向胤禩。胤禩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坏到极点的念头,还没在脑中细想便挑眉道:“四。”为首的男子惊讶至极,他只听说‘皇八子’代天巡守在此,没想到还有一个么?不过方才胤禩那身戾气确实阴了一把在座众人。江南兄弟会的人谋划挟持胤禩已久,自然打听过胤禩的习性喜好,知道他最是随和温雅——方才胤禩那通发作,哪里有半点温和的意思在里面?说起来,皇四子似乎倒是个众所周知的冷面贝勒……也不是说不过去。心下虽疑,胡舵主口中倒是顺水推舟道:“原来是四贝勒,久仰久仰。在下只听说八贝勒在安徽赈灾,却不知四贝勒何时也来到此地?”胤禩收起了平素温和的脸,一脸冷然,如同冰锥子一般的目光扫过为首之人,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怎么,皇上派本阿哥赈灾,是不是也要经过你们首肯才可?”为首的男子尴尬了一瞬,旋即恢复成了之前胸有成竹的模样,道:“四贝勒说笑了,满汉虽不两立,但赈灾却是积德行善的一举,我胡奇峰自然代替江南百姓领了这份情。”说罢朝着京城的方向抱了一个拳。胤禩冷笑:“只怕百姓们却不稀罕你带他们领的这份情。”这群人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胡奇峰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硬生生的压下了,沉了语气,问道:“四贝勒似乎对胡某很不满,不知四贝勒可知我们汉人一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时在一边已经忍耐很久的老五终于爆发了,嚷道:“大哥,和狗鞑子说这么多做什么,直接砍了看狗皇帝还敢不敢派贪官来鱼肉乡里!”胤禩心中一动,不过面上仍然冷得掉冰渣子:“我爱新觉罗氏马上得天下,流过血流过汗,当今皇上更是文治武功,诛杀鳌拜,灭葛尔丹。哼,我们满人杀的是奸臣,叛贼,不像你们汉人,杀的都是贫苦百姓。”见胡奇峰露出一丝疑惑来,胤禩转头看向老五,道:“你空有一身武艺,不去诛杀贪官,却对着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女子下手,说到底,不过是怕杀了朝廷官员自己脱不了身,而那百姓却不敢找你寻仇——若这就是你们的‘义’,我们满人才不稀罕!”胡奇峰听出胤禩话中必有缘故,狐疑的看向老五,正见老五涨红了一张脸,额头青筋突起,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说不一定。 第31章 胤禛将记忆中胤禩的病状描述一番,那大夫听后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个方子。胤禩浏览一遍,将方子交给陈璜,让他留意最近城中,又谁抓过这方子上的药材,但凡有大夫出过诊,又或者是谁抓过这方子上的药材,都要细细的查!此事有钦差出面干涉,又牵扯上了皇子,当地州府很快便行动起来,不多日便将一份长长的名单和动向呈到胤禛跟前。胤禛看过名单,圈下三个人的名字,又在春和堂陈氏的名字旁重重一点,冷笑道:“春和堂?哼,给我查!”……另一边,胤禩却是生不如死中。小飞将手中的衣服放在胤禩面前,突然觉得看胤禩变脸挺有趣的。之前还以为这人除了会板着脸之外,就是一张云淡风轻啥也不放在眼里的表情。谁知眼下他却露出受惊以至于快要恼羞成怒的神色来,配着他仍有些余烧的脸色——……还挺让人心情舒畅的。胤禩眼光扫过放在一旁春榻上的牙白色汉人女装,冷冷道:“休想。”小飞双手一抄,将剑抱在胸前,挑挑眉道:“不过是阶下囚而已,这可是由不得你。”胤禩冷着脸走到春榻边上,一挥手将那套汉女装扫于地上,转头看了小飞一眼,道:“会去告诉胡奇峰,想羞辱本阿哥,除非我死!”小飞瞥一眼地上的衣物,正要说话,门外便有人催促道:“胡爷说车已经备好了,让小少爷和夫人趁着天没黑快些出城。”小飞不怀好意得咧嘴一笑,扬声道:“告诉老爷,小嫂子闹脾气呢,我再劝劝,很快便出去。”门外的人忍着笑应了声,脚步渐渐远去。小飞用剑尖将地上衣物挑起,朝胤禩走过来——察觉到对方的意图,胤禩刚说了一句:“你……”便觉胸口几处被小飞用剑鞘戳了几下,一时又麻又酸直冒冷汗,使不上力气。小飞见胤禩神色数变,心情顿时大好,上前就去解他的腰带和盘扣。胤禩羞愤欲死,又不能真的寻死,毕竟那太不值得了,只好压住小飞的手,道:“你……你去唤个宫……丫鬟来。”小飞嘲笑道:“你还以为你是那皇宫里的主子不成?想要谁侍候便有谁来侍候?这里的姑娘除了接客的便是黄花闺女,若是帮你换了衣裳——难道还要嫁你不成?”说罢不怀好意的往胤禩身上扫了几眼。胤禩刚要斥责他无礼,又听小飞继续道:“你以为你这几日热症出汗的时候,是谁给你换的衣裳?不思图报也就罢了,如今倒是矫情起来了?你以为自己是女人么,给别人看了就要负责?!”胤禩扶着胸口气的几欲呕血,脸上由红转白,又白变黑再变紫,来来回回几次,才将翻腾的气血压下,认命得闭上眼,他怕再让小飞说上几句,就真的气死在这江南了。然而在羞恼之余,心中还在自我安慰道:他们当我是老四他们当我是老四……第29章 出城小飞给胤禩换好衣物,又唤了老鸨进来,笑着道:“红姑,你看如何?”红姑是这家坊子的老鸨,也是兄弟会中为数不多的女子之一,年轻的时候必定是美的,可惜如今站在了胤禩对立的一方,于是怎样都看不顺眼。红姑将胤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摇着桃粉色绢帕捂嘴笑道:“嗯,挺好的,就像一个男人穿着女装。”小飞笑笑,作揖道:“所以才要劳烦你红姑姑出马呀。”红姑风骚地扭着腰,绕着胤禩走了一圈,弹了弹她纤长而嫣红色的蔻丹指甲道:“咱们汉家姑娘本就娇小玲珑,即便是那满人,又有哪个姑娘家长得如同男子一般高,这一下地儿……可不就立马露了馅儿?”小飞拍拍脑袋,做了悟状,连连点头道:“不能下地?这个容易!若是病得半死不活自然是不能下地的。”红姑做迎来送往的生意惯了,见着谁都是一副亲热撵熟的轻佻模样,因此当下见胤禩年轻俊俏的脸上通红一片,忍不住想去逗弄他,谁知手指还没摸到人家下巴,便被胤禩一个冷冷的眼神惊倒,背上麻酥酥竟然有汗珠滚落。红姑僵住片刻,又恢复了俗媚的笑颜,刚才还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的手,改了个方向,一把将胤禩推到在榻上,转头对小飞道:“老娘负责将他打扮得保准旁人认不出来,你呀,只要看住他别让他有机会落地便可。”至此,胤禩心知大势已去,衣服已然换了,难道还要顶着男人的辫子出门让人参观么,索性紧闭了眼,任人鱼肉。红姑让下人从姑娘们那里拿来的胭脂水粉,朱钗步摇玉簪各种饰物。花楼之中,最是不缺的便是这些金银白货,接着便是红姑施展她的补天手艺。红姑虽然俗媚,然手艺着实不凡,她几下解散了胤禩的编发,让鬓角边上的垂发遮了男子轮廓分明的腮颊;又用青玉镶了的天青色宽抹额遮了胤禩剃得光光的脑门,在脸上扑上一蓬茉莉花籽磨细的粉,让人看起来苍白憔悴,尽显病态。只是寥寥数笔,便真的将那女装的男子活生生大变了模样,若不是胤禩身材修长,在江南女子中太过招眼之外,还真的就似那久病卧床的女子,只是眉目之间略多显了一丝英气而已。小飞啧啧称奇,对红姑的好手段推崇备至,送了一筐好话过去,气的胤禩浑身发抖。送走红姑之后,小飞凑到胤禩身旁,憋笑道:“四贝勒,咱们走吧。别让下人们等急了。”听见‘四贝勒’三个字,胤禩嘴角一抽,有些僵硬的睁开眼,一把挥开小飞伸过来欲扶起自己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刚走出门口未及五步,便觉腰间一麻,差点踉跄倒地,被从后面赶上来的小飞扶住。小飞似笑非笑道:“小嫂子久病虚弱,还是让我这个晚辈来扶一把吧。”胤禩脸色更白,咬咬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要让小九搜尽你们江南的财富!】……两柱香功夫过去,安徽青石巷一座再平凡普通不过的花楼侧门外,泊了一架小马车,一个少年公子模样的人扶着一名牙白色神色憔悴的高挑女子上了车。青石巷晚间最是热闹,日里姑娘们都在休息,只有打杂的小厮们进出着侧门,何况这里本是花楼,并不似正经人家那般礼教森严,因此这一光天化日之下,一名女子在男子的搀扶下上车的举动,不过让偶尔路过的小厮多看了一眼罢了,似是早已习惯了一般。车上已经有一名做下人打扮的女子‘服侍’胤禩,小飞没上车,随行跟在车驾旁,一行人紧赶慢赶往城南口进发。……胤禛早将春和堂与洛阳花坊严密监视起来,一接到线报,连忙带了人马朝城南赶去。车架行至城门口时,足足拍了三丈长的出城队伍,一个一个都要排查,期间有一两个红顶子的也不例外,都乖乖下马下车,连箩筐或是柴车也被翻来翻去地逐一验看过。这样天罗地网的盘查下,想要夹带一个大活人出城,确实不易。日头渐渐西斜,终于轮到胤禩出城的车马接受盘问。胤禩在车里一面听着外面传来断断续续例行公事一般的对话,一边在心底盘算着要如何往外传递消息。若是万不得已,只能拼了求救——【……但如今自己形状如此不堪,若是被许多人瞧见了,只怕灭口也不容易,今后若是传扬出去……】这边胤禩正在‘生存’于‘名节’之间纠结无比,那边守城的军士已经检查过了车队随行的所有下人,最后走到胤禩的马车边上,见布帘阖得严密,便转头对领队的问道:“这马车上的人是谁?怎么不下来接受盘查?”这次出城领头的是会里的老四,在外的身份正是洛阳花坊里的管事,因此上去一步鞠躬道:“官爷,这车里坐的是我家嬷嬷的远房侄女儿,因为水患,父母没了丈夫也死了,才和小叔一起来投靠。谁知也染了病了快一个月了,这些日子大夫觉得不对劲儿,才说许是染上了时疫。前些日子官府发了榜文说要将时疫者病人隔离起来,这不,嬷嬷让我们送了小姐去庙里养病。” 第33章 未几,远处传来兵戈相交之声,片刻之后,便是一声雁鸣之声,小飞知道那是兄弟会遇敌求援的暗号——如此一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兄弟们怕是重了埋伏。小飞怒极,一把抓过胤禩,将手中短剑架在他脖子上,喝到:“若是四哥和兄弟们有什么事,我定要你偿命!”胤禩一改之前的隐忍,冷笑道:“若是我有什么事,皇上定要江南百姓们偿命!”“你——”小飞咬牙。胤禩眯着眼,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小飞手下一紧,此刻由不得他多想,只能开口:“说!”胤禩将手陇在袖中,脸上带着一点思索一点忧虑,缓缓道:“你杀了我,也许为兄弟们报了仇,但我皇阿玛派我来赈灾,本是善举却无故失了儿子,必然迁怒,只怕会累及江南数万百姓。为了你这一己之私,陷整个江南于不顾——我想……这也非你所愿。”小飞瞪着胤禩不语。胤禩一笑,继续诱惑道:“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我不为难江南兄弟会剩下的成员,只说是流寇袭击,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捉了我做人质想要敲诈钱财;至于之后,你且看这次朝廷赈灾的决心,若是之后江南有超过百人饿死,你便随时来取我性命,如何?”小飞咬牙道:“那我那些被捉和被杀的兄弟们呢?”胤禩冷下脸来:“那日被无故杀害的乔家父女又如何?莫非只有你的兄弟的命才是命?别人家的孩子就可以随便糟蹋!”小飞手松了又松,想来已经动摇。胤禩再接再厉,道:“已经收监的人,罪证确着,我是没有权限放人的——阿哥并不是可以不尊国法家规。毕竟这谋害皇嗣的罪名足以抄家灭族,我只能保证不会祸及他们妻儿。……他们当初既然选择做下了这件事,便须承担天子一怒的后果。不过我却可以和你做个交易——你将江南官场里,枉为父母官的人名单交付与我,本阿哥自然会用他们的项上人头,来让你祭奠你的兄弟,如何?”小飞仍有些迟疑,有些不敢相信:“我……又为何要相信与你!你也许,与他们是一伙儿的……”胤禩冷下脸来,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心里最好清楚,其他人爷尚且可以姑息,但那杀害乔石父女二人的凶手,爷是决计不会放过的。若是你不愿,那么之前的条件便作废……”此时,马蹄声近,胤禩笑笑:“信不信由了你。不过爷劝你还是快做决定,不然过了这个村口,便没这个店儿了!”小飞下不去手,咬紧了腮帮子片刻,终于还是泄了气,瞪大了眼睛看着胤禩,道:“我就信你一回,如若食言,即便是一路追到北京城,我也会去你四阿哥的府上找你算账!”胤禩嘴角僵了僵:“请便。”小飞掀开帘子正要出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身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扔给胤禩,偏头不去看他,道:“哼,想不到堂堂四阿哥如此没用,只会耍嘴皮子,毫无反抗能力!这把匕首拿着防身,免得又被谁捉去了。”说罢头也不回得钻出马车。胤禩低头看着匕首,脸色铁青。第31章 平安对于暂时放过江南兄弟会这件事,胤禩自然有他更深的考虑在其中。此番他先遇袭后被挟持,老爷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总有人需要出来承受天子怒火。不过眼下却不是大肆搜捕江南逆贼的时机:一来,这些兄弟会原本也许没有反意,如此一逼真的反了,这也算无形中为朝廷树立对手;二来,兄弟会在暗中经营多年,能形成足以对抗地方官场和当地地头蛇的第三大势力,其间各方关系早已盘根错节,所示当真搜捕起来,一则不易,二则容易失去民心,尤其是这水患之后朝廷刚刚才耗费巨大前来赈灾,万不可功亏一篑;三来,这次事情的罪魁祸首算得上是江南官场背后二哥的势力,若是要下刀,也该从此处入手,既然打定主意会得罪二哥,就犯不着同时给自己树起两个敌人;……胤禛安排得宜,自然很快便将接应的叛匪全数捉拿。等胤禛顺着来路找到胤禩车马的时候,胤禩早走车帘缝隙处看见了。那些侍卫见只有一架马车孤零零的在原地上,忙想说服主子靠后,怕是有诈。胤禩在车里见那些侍卫想要过来打开帘子,连忙开口阻止:“四哥,你进来。”胤禛忍不住笑,让手下退后五步,才上前去掀开车帘往里打量,之前在城门口看得不仔细,此刻倒是全补上了。胤禩难堪极了,将脸往阴影处偏了偏,故作镇定道:“四哥,弟弟不方便出去,劳烦四哥……让人把马车赶回去。”胤禛想了想,突然笑道:“这倒是没问题,只是总不能把马车驶进河督府,这可如何是好?”胤禩也有些张口结舌。“算了。”胤禛欣赏够了,放下车帘,对外面的人交代了一句:“你去找个斗笠来,一会儿用得上。”……胤禩回到河督府里,且不说高明如何泪流满面鼻涕流了一大把,他自己第一件事便是关在屋子里,让高明烧了好几桶热水,从里到外洗了个遍。换上了干净衣物之后,浑身的不自在才逐渐散去。高明端了热茶进屋,顺便收拾之前胤禩换下的那堆蹂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衣物时,才告诉他,靳辅在胤禩被劫持的时候,已经病重不治,死在了任上。胤禩一顿,皱眉到:“陈璜呢?”高明收拾好了房间,道:“陈大人和于大人都在书房侯了多时,爷要不要见他们?”胤禩放下杯子,抬脚出门道:“也只要还是钦差,自然是公务为重,跟着来吧。”……虽然只隔了不过几日,但的确发生了许多事情。靳辅的死,于胤禩来说,并不意外,因为上一世,靳辅根本没能撑到河堤,便死在了赴任的路上。……如今,能看到于成龙服软,和亲手带出的陈璜能够继续用他们的‘冲砂之法’治水,至少,可以不要那么遗憾罢。胤禩毕竟仍是辅助治水的钦差,于是对于陈二人安抚一番,又询问了这几日公事的进展,得知因为有四阿哥坐镇,公事并未因胤禩的失踪而停滞,而皇八子被挟持的消息,也仍只有少数的亲信知晓,并未在民间引起骚乱。胤禩见胤禛不在,便道:“我四哥呢?”陈璜道:“回八爷的话。四贝勒这几日主持粥棚,每日辰时便去视察,一直过了午才会回府里。”胤禩皱眉,疑道:“每日都去?如此亲力亲为?”有这个必要么……于成龙插嘴道:“那安徽知州在四爷来之前也开了粥厂,谁知还是饿死了几百个,每天都有饿殍倒在路边。四爷斥责了一众官员,让他们要做到‘一日两舍,插筷子不倒,毛巾裹着不渗’。”【片段引用自《雍正王朝》】胤禩点点头,上一世似乎也听闻过这四哥的这番言辞,确实是他的作风。于成龙点点头,接着道:“八爷不知道,粥厂煮粥有胥吏负责,由官员实行监督,吏役克扣米粮,官员可以管他,而官员吞没稻米,衙役不敢管。那粥厂起初煮粥用的是米,没过两日,居然渐渐地掺和白泥充数,所以不少饥民食了白泥汤,痛苦数日,仍是死去。直到后来有人编了打油诗『嚼泥啮皮缓一死,今日趁粥明日鬼』传入四爷耳朵里,四爷大怒之下,当场斩了几个克扣米粮的官员和吏役,这才渐渐好起来。”【这一段有些内容参考自《清诗铎》卷十六】这次胤禩也哑然了:“这……想不到如此无法无天!赈灾粮也敢贪污!”胤禩不由想起了小飞之前说他妹妹便是几年前饿死的事情,叹了口气。心思转念又想起日后二哥被废之后,自己与小九一到周旋于各王公大臣中,建立自己的班子,为了四处活动,似乎也收了下面官员不少孝敬,作为回报,也做了他们朝堂之上的靠山……那些孝敬的银子是如何来的?真是……有什么因,结什么果。陈璜于成龙二人见胤禩情绪忽然低沉下来,不禁有些面面相觑,陈璜生怕自己说了什么犯了忌讳,而于成龙自持与胤禩私交不错,但毕竟陈璜在场,众人也在谈公事,便不好插话。片刻之后,胤禩叹了口气,道:“这江南官场……不得不清理了!” 第35章 胤禛气胤禩不肯向自己低头,越想越愤怒,一大早就出门办事去了。苏培盛跟在后面暗自叫苦,你说主子闹意见,我们这些个做下人的可不是也没好日子过吗,哎!回去得赶快和高明通个气才好,让八爷低头认个错儿,不就什么都解决了?等到晚上胤禛回到河督府的时候,老远就看到高明脖子伸的老长,在他院子外面候着。没看见胤禩自己过来,只派了个奴才到自己这里,胤禛黑着脸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胤禛此时不过也才弱冠而已,但不怒而威的冷面王气势已具雏形,这一眼下来,高明差点吓得屁滚尿流,舌头打结:“四爷,八爷让奴才把这个转交给您。”说罢连忙递上昨日胤禩写的那张纸。胤禛扫了一眼,不过是些名字,疑惑道:“老八这是做什么?他人呢?”高明低着身子,带着哭腔道:“八爷昨夜里翻来翻去睡不着,写了这个单子,说是如果今日四爷回来他还起不了身的话,便让奴才将这个转交给四爷,说是怕误了四爷的事儿。”胤禛听说昨夜胤禩‘也’睡不着,心情顿时好了大半,态度也和蔼了不少,转头看向高明:“你说老八还没起身?”高明见事情有了转寰的余地,抹着泪儿,道:“爷快天亮了才睡下,没多久就开始烧了,早上请了大夫抓了药,一直到晌午才睡踏实。八爷说这个单子上的东西,四爷一看就明白,若是有什么问题,只管叫人去唤爷过来,不要误了正事。”胤禛胸中堵着,他昨夜也没睡好,如今又忙了一天,此刻低头又看了单子一眼,才有些了然,转头对高明道:“既然好不容易睡下了,就别起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你回去告诉老八,我明日在府里等他。”苏培盛松了口气,事情解决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不用跟着遭殃了——还是主子们开心比较重要。高明抹着泪儿回去了。……胤禩自然不会让胤禛等到第二日,于是算着晚饭的点儿赶了过去。“你怎么来了?”虽然心里舒坦了不少,但没听见胤禩低头亲口认错儿,胤禛还是抹不下面子,皱了眉头,“不是让高明别吵醒你么?这个奴才怎么办事儿的?”胤禩赔了个笑脸,怎么看怎么勉强——虚弱的勉强:“知道四哥心疼弟弟,只是弟弟这都睡了一整天了,再睡晚上就该睁着眼睛做夜猫子了。”胤禛佯怒道:“亏你还知道,你不就只知道气我么?还好意思过来嬉皮笑脸!”胤禩笑嘻嘻的上前接过苏培盛手中的布巾,亲自上前递给胤禛净了手,一边道:“四哥就别和弟弟我计较了,小心气坏了身子,四嫂和我急——”胤禛见胤禩脸色仍是苍白,眼下乌黑一片,但眼中笑意却是毫不遮掩的,最后一丝别扭也就放下了:“还站着干什么?你赶着饭点儿过来,不就是想来蹭个饭吗?”说罢瞪了胤禩一眼,又对苏培盛道:“給八爷添双筷子。”苏培盛喜滋滋的应了,转身出了门。……胤禩陪胤禛用了晚饭,两人用新茶漱了口。苏培盛也与高明一道,将杯盘撤了下去,并随手关上门。胤禛神色疲倦,捏了捏鼻梁,从怀中拿出胤禩的单子,对胤禩道:“你从哪里弄的?”胤禩叹了口气,将自己在江南兄弟会的遭遇挑挑拣拣说了一遍,说自己也是因为听到他们的谈话才知江南问题颇大。顺便又把关于这个名单的来由,连同与小飞的交易也说了出来——有些事情,必须将四哥争取过来才能说下一步。若是他执意将这次绑架的内幕上报老爷子的话,自己就可以直接等着小飞来找自己算账了。“胡闹!胡闹!胡闹!”胤禛听罢气得连拍三次桌子。胤禩低着头老老实实的挨批评。胤禛气得‘嚄’得站起来,在胤禩面前来回踱步,几次停下来,用手指着胤禩:“你堂堂一个皇子阿哥,居然和那些个反贼谈条件?做交易?还要帮着他们欺君、去骗皇阿玛?!”说着又把那名单‘啪’的一把拍在桌上:“你就这么相信他们?难道他们就不能给你一份假的?你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会做出这种荒唐事?”胤禩连忙起身去拉胤禛的袖子,被他挥开了,又去拉,再挥开——这老四——胤禩只好换上了可怜兮兮的表情,对胤禛道:“四哥,弟弟当时不也是没法子了么?这不就巴巴得来找四哥你讨招数了吗?欺君自然是不能的,弟弟寻思着,这事儿还是上密折比较好,毕竟眼下江南水患刚治,民心思定,实在不易大动干戈。”胤禛这次没甩开胤禩的手,于是八爷大蛇顺着棍子上,将胤禛拉到椅子上坐下,才又前前后后将自己琢磨的东西说道了一遍,胤禛听了不语,也没反对就是了。说完这个,话题又转回了名单,胤禩笑道:“反贼的话自然不可尽信,不过有了这个单子,倒是可以帮我们圈定个大致的范围,我们只管照着这个单子去查,若是属实,在照着去抓人,也省下不少力气不是?”胤禛沉吟一番,侧头看见胤禩脸上一副讨好的样子,泄了火:“你呀……下回可不许这样了。再这样,就算皇阿玛不罚你,我也饶不了你!”成了。胤禩不由松了好大一口气,却在这时,听见那人开口道:“小八。那日我带人去拦截反贼。怎么那些人见着我们,一开口就说我们是‘八阿哥’派来的?嗯?”胤禩笑容顿时僵住。第33章 抵足掀了掀茶杯盖子,胤禛语气中没有一丝火气,反倒是温和的很:“小八,你胆子不小啊,连四哥都算计?”如此轻飘飘的语调却让胤禩当场差点扔了杯子。以他对老四的了解,这个人睚眦必报,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他不高兴的时候,对亲近的人一定是疾言厉色的,比如之前他和自己拍桌子掐架的时候,那可是什么重话都往外蹦啊——说得自恋一点儿,老四也算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不是?不过若是他惦记着要收拾谁,那多半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受宠若惊,例子么,就参看上一世年羹尧,年大将军。雍正二年的时候,年羹尧入京,位极人臣,那个时候老四对他可说是宠信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纵观古今,还少有那个臣子能比得上的。奇宝珍玩、珍馐美味一类的赏赐,那可是时时而至。记得年大将军入京之前,有一次赐给年羹尧荔枝,为了保证荔枝鲜美多汁,四哥居然下令驿站务必在六日之内从京师送到西安,这种恩宠,怕是只有唐明皇向自己的宠妃杨贵妃表示过罢。不过一年时间,还不是当众列了年大将军九十二条大罪,赐其自尽了。如今这老四忽然拿这种态度说话,胤禩手不由抖了抖,脑子转的飞快。胤禛本只是存了疑,如今见了胤禩神色,估摸着和自己猜得差不离儿,于是也不说话,等着那人开口辩解。情急之下,胤禩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我正要和四哥说这事儿呢。那汉人的书上不是写了,‘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我故意说我是四哥,想着若是他们打听出来河督府里还有个‘四阿哥’,定然手足无措,不知那个是真那个是假——只要他们乱了,弟弟我才寻得到机会脱身不是。”以胤禩的辩功,这番说辞可说是千疮百孔,毫无说服力可言,连他自己都不怎么觉得靠谱。谁知胤禛听了倒是点点头,做认同状道:“也难为你在如此情境下还想得到兵书。”胤禩觉得老四话里话外的语气瘮得慌,连忙低头诺诺道:“其实……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报四哥的名号……就这么一冲动。”说到此处一顿,抬头飞快得瞟了一眼胤禛,然后迅速低下头:“就说出口了……” 第37章 胤禛让于成龙暂代了靳辅的位置,让陈璜从旁协助,又与二人一同制订了煮赈散筹各项章程,派发下去,让官吏按章行事。规定煮的粥要保持浓度,插的筷子不能倒斜,用布巾包裹不渗水,并且强制役吏们每日与百姓们,一同也吃这样的稀饭。如此一番敲打之后,果然饿死的人急剧减少。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胤禩的病也渐渐有了起色,赶路是不成问题了。胤禩在江南滞留也将近半年了,加上胤禛不放心胤禩一个人上路,于是两名皇子便同行回京复旨去了。胤禛素来喜廉,车马什么的都是朴素的,为了胤禩能舒服些才铺了些褥子,但连续几天的路也让胤禩有些吃不消了。看胤禛有些为难的神色,胤禩怎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主动开口道:“四哥,若是你急着赶路的话,不如我们分开走吧。”再这样赶路下去,骨头都有散了……胤禛却是不肯的:“是四哥心急了。”说罢让苏培盛传话下去,接下来的行程不必再日夜赶路。见胤禩虽然松了口气,但靠在车壁上仍是勉强的样子,胤禛道:“小八,可是难受?来四哥腿上躺着罢,这样舒服些。”胤禩愣了一下:“这……”胤禛斥道:“你是我弟弟,还这么见外做什么。快些过来!”胤禩忽然想起上一世十三弟最后缠绵病榻之时四哥那副焦急的模样,心中一酸。也许是他这次伤了肺,时时总想起些无奈的悲的往事,胸口总是郁郁的(伤了肺确实会有哀伤的症状),如今见老四这样说,也便不再推辞,怕被那人听出异常来。胤禩乖乖爬过去,将头枕在胤禛腿上,半阖了眼养神。车轱辘在官当上咕噜咕噜的滚动,细微的颠簸让他开始昏昏欲睡起来,这样躺着确实比靠着舒服了许多。……回到京城之后,胤禩果然遭到了老爷子的斥责敲打。这次堤溃,究其原因,虽然是之前老爷子定下的治河之法失当,但这是不能明说的,更不能昭告天下的。古往今来,当这些个天灾人祸降临的时候,许多帝王都要颁发罪己诏,用以安抚民心,以平天怒。世祖皇帝(顺治)在位是天灾连年,算得上是“水旱累见,地震屡闻”,“冬雷春雪,陨石雨土”。世祖皇帝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自己的“不德”,上干天咎。这次黄淮水患倒是不至于到了发罪己诏的时候,不过总是需要人出来承担这个失职的。因此胤禩一回京,便在朝堂上伏地请罪,将弃堤的责任一力拦下。老爷子当庭训斥了一番,罚了他半年俸禄,又让他停了工部的差事,令其思过。胤禩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他自然知道靳辅生前,与于成龙定然也有上书给老爷子,声明这件事情皇八子无过反而有功。但这就是官场,并不是你做的对便有嘉奖的。何况老爷子这次的处罚都是走走过场,看起来严重近乎失宠,但若是起复起来,还不是老爷子一句话儿的事。因此胤禩算是平安过关了。反而是胤禛那头儿,比想象中严重了点儿。胤禛这一动,几乎清理了江南整个官场,一查之下,几乎没人是干净的。这虽是实情,但在老爷子的立场上,这简直就是朝廷的耻辱!南方汉人对朝廷本来就没有北方这么服顺,要安抚南方只能慢慢来,一点一点的瓦解,这也是老爷子之前对江南问题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如今只是将胤禛外放出去赈个灾,便将整个大丑闻整个摊在了天下人面前——这意味着朝廷‘识人不清’啊!这样关系朝廷颜面的大事儿,老爷子自然没在朝堂上当众掀桌子,而是将胤禛单独召到畅春园去训话。胤禩下了朝,不急着回府,反正老四也被老爷子留下了,他干脆去找几个小的。刚走到瑞景轩,就看见几个小阿哥鬼鬼祟祟的朝这边移动过来,一数小九小十十三十四都在哇,得来全不费工夫。“八哥!八哥!”小十嗓门大,老远就听见他嚷嚷,其他几个脸上也是难掩的喜色。胤禩看见这几个小的这半年时间似乎仍是抱作一团美满融洽,一时间深感欣慰。小九长高了不少,俊秀少年郎已经隐隐有了日后的风姿,可惜小十还是如同年初之时的样子,看来肉都横着长了。“八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江南是不是很辛苦?”小九自然是贴心小棉袄。胤禩笑眯眯得摸摸小九的头顶,有弟如此,夫复何求哇,嘴里随口道:“八哥这次是去修堤赈灾的,自然比不得在京里,不过却是收获颇丰不虚此行的。”十四看着胤禩与九哥亲近,有点眼红,厚颜无耻地上前将胤禟挤开半步,凑到胤禩跟前,道:“八哥八哥,你说过要给弟弟带礼物回来的!可别是忘了。”胤禩:……哎,真忘了。十四狐疑的看着胤禩略微僵硬了些的笑容,正要瘪嘴,谁知胤禩先一步开口了:“本是记着的,只是公务紧急,又忙着回京述职。何况,你四哥也在那里的,你也知道你四哥那个一板一眼的性子,若是八哥还大张旗鼓的给你们几个张罗礼物,你四哥还不劈了我?”十四委屈极了,心道四哥好讨厌,枉费我还这么盼着他回来,他一定也没给我带礼物!这时十三终于逮着机会说话了:“八哥,四哥正在被皇阿玛骂呢。”一张还未张开的小脸满是忧心。“哦?”胤禩倒是有些惊讶了:“十三是怎么知道的?”这群小崽子连我被骂都不知道,怎么老四被批的风声倒是先传过去了?小九道:“我们急着见四哥和八哥,估摸着下朝之后皇阿玛一定会召四哥和八哥去畅春园的,所以我们几个今日给上书房告了假,刚才等着去畅春园给皇阿玛请安。结果……”小十抢白道:“结果皇阿玛压根就不让我们进去,还让传话的小太监斥责我们,说是‘不好好的在上书房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小十一板一眼得捏着嗓子,学那传旨的小太监语气说话,颇有几分神似。十三忧心忡忡道:“可是我们好像老远就听见皇阿玛在训斥四哥,好像说什么‘不仁’,‘刚愎自用’……八哥,四哥是不是办砸了差事?”胤禩一叹,心中却是想着:‘可怜的老爷子,如今要给四哥收拾江南残局了,怨不得要发脾气泄愤。’看着十三十四满是企盼的眼神,八爷还是好心安慰道:“你四哥做的事,都是为了江南百姓,只是稍微急躁了些。放心吧,皇阿玛不会是非不分的。”几个小阿哥闻言之后都微微松了口气,不似之前那边忧心。胤禩便再接再厉道:“横竖你们已经给上书房告了假,骂也挨了,索性就别回去了,等四哥出来好好安慰他。”又专门嘱咐十三和十四:“尤其是你们两个,四哥在外的时候老念叨你们,当心他出来问你们功课,可别答不出来。”十四摸摸头,笑了,心中确是欢喜的:“八哥不和我们一道等四哥了吗?”胤禩用下巴指了指日晷,道:“皇阿玛不知还要留四哥多久,我许久不见惠额娘和额娘了,先去给她们请安去。”……后来的事情,胤禩是听说的。听说老爷子在畅春园斥责老四的时候,老四一开始还忍着,后来不知怎的顶了几句嘴,气得老爷子当场砸了一个茶盅。最后的结果是老四终于还是被冠上了‘喜怒不定’的评语,让他暂时停了差事,回家奉旨读书去。胤禩惊讶了,激动了,想不到老四还敢和老爷子顶嘴,都让他不知道该不该去安慰他。想想还是算了,横竖自己也被罚闭门思过不是,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谁也没好过谁去。这次江南之行,两个阿哥都受了斥责,但是手下的几个随行的官员,比如于成龙与陈璜,倒是有升有奖。包括病死在任上的靳辅也没被忘记,老爷子知道他的儿子有功名在身,便在给他工部寻了个职位,也算子承父业。 第39章 胤禩一怔,手指抖了抖,嘴里叼着的半块绿豆糕‘啪嗒’一声掉在自己身上。胤禛仍旧瘫着一张脸看过了,看见胤禩呆呆的样子道:“放心,四哥知道你没了半年俸禄,就算你是来四哥这里混饭了,四哥府上养个闲人还是养得起的,不用吃那么猴急。”说完又对窗外吩咐了声:“苏培盛,还有什么弘晖平素爱吃的,再上一盘给八爷。”“……”胤禩笑脸不免有些抽搐:老四你这是在拿爷比你儿子?你其实是在开玩笑,是吧?是吧?苏培盛低着头又上了一盘茯苓糯米双色糕和桂花蜂蜜糕,也抽搐着一张脸退下了。胤禩看着桌上本该是哄小孩儿(或者是哄女人?)的各色点心,僵硬得开口道:“……四哥,弟弟这次来,其实是有事和四哥商量。”胤禛瘫着一张脸点点头:“四哥就说么,八贝勒贵人事忙,无事怎会记得来看我这个做哥哥的。”胤禩:……第36章 笑闹八爷听了四爷不阴不阳的话,顿时气得想要挠桌子了,心道这位怎么怨气这么大?见老四衣服油盐不进的样子,胤禩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垂下了眼抖着唇不说话。老四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但他自江南回来之后就时常想起那个梦,一开始被罚闭门读书也正合了他的意。他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老纠缠着那个晚上放不了手,索性也躲着胤禩不想见他,就连入宫请安都是故意错开了的。一多月过去了,就传出敏妃薨逝的消息,他在丧礼上终于碰着了那人,本以为会被胤禩抱怨几句说‘四哥最近怎么这么冷淡’一类的,就像那几个小的一样,谁知那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还是一如既往的与他点头打招呼。那日回来之后,胤禛就摔了一个茶缸子。原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放不下么?老八你在江南表现出来的亲厚都是过场么?!于是老四又开始有些钻牛角尖。如此反反复复四个月,胤禛胸中积累的火气已经呼之欲出,正巧在这个时候,他听说了八爷去寺里陪八福晋去了。……原来,你始终是惦记着那个不着调儿的女人多过兄弟。胤禛冷笑。综合这林林总总,才有了之前那一幕。老四这口气可憋了不是一日两日了。……胤禩低头垂眼,有些无奈,又有些失落的神色浮现在脸上,手指下意识得去搓自己的衣摆,不吱声。胤禛本来见着了这人又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心中其实是喜欢的,但见他一副‘我一点儿没错儿我很委屈’的样子一口气又上来了,冷冷道:“什么事,说罢。”胤禩睫毛抖了抖,恭顺无比的开口道:“十三的生辰快到了,小九小十和十四说十三最近不开心,向皇阿玛求了恩典,十三生辰那天让他们几个出宫到四哥府上小聚。他们这几日在宫里没见着四哥,所以托我来和四哥商量一声。”胤禛听见原来来看我还是受了别人所托,压根儿不是你自己想要来的,那个气呀,冷哼:“哼,皇阿玛都准了,难到我还能说个‘不’字?这也叫商量。”胤禩被老四噎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打个哈哈:“四哥说的是……是弟弟言语失当了。”胤禛根本不是想要那人这样的反应,心知若是那人再用这样的语气对付自己,自己怕是要掀桌子了,便狠狠掐了自己的手:“知道了,就这件事?四哥今日事多,若是没别的事儿,你就回吧。”胤禩刚养得血色的脸,白了,微微点点头:“既然四哥忙,那弟弟我先回去了。”哼,有种回去就别再进我府上的门!胤禛黑着一张脸,见胤禩已经起身往门口走去,手也不由自主捏着桌上的茶盅子,就等胤禩出了门,他就可以砸了——走到门口,胤禩忽然顿住了,没去开门。胤禛扭着头不去看他,心中哼道:想认错?晚啦,看爷理不理你!胤禩犹豫了半响,转头看向老四,鼓起勇气道:“四哥,你给弟弟说过的话,弟弟都记得。”嗯?胤禛脑子一顿,被这句话带着开始琢磨自己都说过些啥了。胤禩故意停了好久,让胤禛自己想。胤禛想了半天,不确定的去看胤禩,却正对上那人亮的有些刺眼的眸子。胤禩眼中带着戏谑的光芒,神态却仍是委屈的样子,道:“四哥你明明答应了,这些点心要让弟弟带回去了。还有,你也答应了,会留弟弟蹭饭的。”胤禛呆滞。胤禩垮下脸来,闷闷不乐道:“可是四哥方才却是急不可耐地赶弟弟走,是怕被弟弟吃穷么?还有一事,弟弟今日请安的时候,好不容易向皇阿玛求了恩典,让四哥指点弟弟书法,结果弟弟巴巴地跑来看四哥,却被四哥这样赶回去……”胤禛手指有些抖,气的:……胤禩伸手去拉门,一边道:“既然四哥不待见弟弟,弟弟这就先回了。只是……四哥记得让苏公公把这些点心送过来——”胤禛‘噌’得一声站起身来。见已经撩拨的差不多了,胤禩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连忙拉开门就要往外溜:“那个绿豆糕弟弟要双份儿。四哥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啊!”可惜胤禩还没走了两步,就被后面追出来的人一把揪住辫子往回拖。苏培盛目瞪口呆得看着两位爷,连拂尘都掉地上了。胤禩辫子被揪住,怎么可能挣扎得了,龇牙咧嘴得被老四拖回屋里。胤禛抬脚将门踢来关上,反手就去揪胤禩的脸颊,用力往两边拉:“好哇,和你四哥玩心眼儿——嗯?看四哥生气你很得意是不是?!”(这招绝对是在小八和小九掐架时候学的)胤禩气的脸颊通红(也可能是被掐红的),口中含含糊糊道:“卑鄙,居然揪人辫子——爷七岁就不干这没品的事儿了!”抬手就去掐胤禛的腰。男人肋下腰侧,本来就是最为怕痒的地方,胤禛被胤禩一把掐住腰间硬肉再使劲儿那么一拧——差点儿失控抓狂,顿时恶向胆边生,使出了布库时的撩脚,去绊胤禩。胤禩毫无防备果真脚下一软,就要向旁边栽倒——书房狭小,只够三五个人回转,怎容得下两个大男人玩摔跤?眼看胤禩就要撞上近两人高的书架,胤禛连忙去拉他——只听‘呲——’的一声,胤禩一截袖子被胤禛撕了下来……没拉住。而老八虽然被这一拉阻了势头,但肩膀仍是撞上了书架。‘轰隆’一声,书架摇晃了几下,砸下几本书来。幸而胤禛的书房每日都有人打扫,只有些许灰尘落下,否则两人如今定然都是灰头土脸。胤禩站直了,揉着肩膀瞪眼。胤禛看看胤禩,又看看手中的半截袖子,突然咧了咧嘴:“小八,你这是穿的几水的衣服?怎么旧成这样?太不结实了罢。”胤禩突然笑笑,道:“四哥不知道?弟弟我被罚了半年俸禄,都穷到到处蹭饭去了,哪里还有银子做新衣服?”四爷:“……”八爷:“……四哥记得把新衣服的银子陪给我,不然陪我一件新袍子也勉强能接受。”四爷抽搐了很久,扬声对窗外吼道:“……苏培盛去拿件爷的‘旧’衣服过来!”胤禩被灰尘迷了眼和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咕哝着:“真小气。” 第41章 胤禩只觉自己右侧贴上一个暖物,不由呼吸一滞,很快放松下来,任由那人引着自己的手,在宣纸上下笔游走。……书房里一时谁都不再说话,连呼吸之声都放轻了许多。两具同样修长挺俊的身体半贴在一处,右手交握着,就如同一个人一般。胤禩心中不合时宜的一酸,忽然想起前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十三失了母妃,更是整日跟着老四。老四也是在这个时候手把手的交十三算学术数,真可说是“趋侍庭闱,晨夕聚处;每岁塞外扈从,形影相依”。除了算学之外,十三每次写了诗,都会拿给老四过目请教。这也是后来老四把十三写的诗全部搜集起来装订成册,其他几个兄弟才知道的。那个时候十四其实很伤心,对着自己和小九抱怨过,‘明明我才是他亲弟弟,为什么他却只对十三那么好’。自己那个时候对十四说的什么来着……忘了,但是一定是挑拨离间的话吧,呵呵。其实说真的,老四这人若是不偏心,做人哥哥还挺称职了,什么都会手把手的教,至少比他做人家阿玛强多了。很明显,八爷早已魂游天外,不知今夕何夕。“你今日怎的?到底在想什么?”胤禛皱眉道,声音冷肃了起来。胤禩没有防备,耳廓里忽然被温热的气息拂扰,手不由自在地一抖——‘啪嗒’手里的鸡卵一时打滑,就这样磕在桌上,碎了。“……”四爷脸黑了。八爷看了看,那团在自己刚刚写好的字上,那摊成一滩的黄黄白白,又瞄了瞄桌边放着的剩下两枚鸡卵,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胤禛甩开胤禩的手,反身走回矮几边的椅子上坐下,冷冷道:“心不專,念不一,做事難以成就。你若还是如此,今日就到这里吧。”胤禩叹了口气,放下笔,取了一旁的丝绢擦拭着沾了污物的手,幽幽道:“四哥别生弟弟的气,弟弟方才只是想起了十三。”胤禛刚看了两行字,忽然听他提及‘十三’,便又将书放下,看着胤禩道:“为何突然提到十三?”胤禩也没心情写字了,走到胤禛边上坐了,伸手端过茶来,一边道:“前几日入宫请安的时候,正巧遇见了佟国纲的儿子法海给十三他们授完课出宫,就随口问了他两句十三和十四最近的课业。”这佟国纲正是佟国维的哥哥,要知道这个佟国维可是佟皇后的阿玛,老四的外公。佟国纲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将,他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鄂伦岱,另一个叫法海(白娘娘炯炯飘过)。说起来这家人非常有意思,鄂伦和他的父亲佟国纲一样,脾气火爆,性格直爽,是天生的武将,而次子法海却是个典型的斯文书生。法海才高八斗,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就考中进士,在这一向尚武的满洲贵族中是极为少见的。因此老爷子非常喜欢法海,让他做了皇子们师傅——这个时候,法海也不过二十七岁。十三和十四,便是跟着法海学习的。因此这里胤禩说问法海十三十四的课业,也算合情合理。胤禛点点头,抬眼:“又如何?”胤禩笑笑:“那法海说这两个小的都是机灵的,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有些静不下的,十三这小子更喜骑射布库,对于算学却是有些吃力的样子。十四这臭小子也陪着十三一起疯,因此两个人都落下不少课业。法海还让我去敲打敲打他们呢。”【阿弥陀佛,四哥你可千万别和法海求证去啊,不然你弟弟我都没办法圆谎了我。】“十三十四怎么如此不懂事?”胤禛眉间愈紧,将茶盅子放下,他虽一贯疼爱十三,但也不是无原则的溺爱,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思量着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好好敲打两人一番。胤禩知道老四的主意,看准机会道:“四哥你可千万别找他们对质啊,这个年纪的小子,可是记吃不记打的。要是让他们知道是法海向我告了状,不是反倒让他们对法海有了看法?这么好的师傅……得不偿失的事情,咱可不做。”胤禛正要问‘那该如何,总不能这么放任下去吧’,抬头就看见八爷一张笑得贼兮兮的眼睛,亮晶晶得好像里面藏了两挂月亮。“……”四爷顿觉无力,这小子又是早就想到什么鬼主意了吧,做了个套儿让自己钻。“四哥算术在兄弟们中间是最好的,不如四哥多去去永和宫给两个弟弟温习一下。这两个小子谁都不服,可就服四哥你呀——”除了太子之外,老四功课最好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没人能够反驳。胤禩一脸略带忧虑的企盼模样毫无破绽,完全就是那为弟弟的贪玩不爱学习而担心不已的哥哥。对着这样一张脸,实在让人无从拒绝。四爷总觉今日似乎又被人不着痕迹的算计了,却偏偏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反驳不了,只好暗自在心里再次记下这一笔。八爷心里还在飞快的打着如意算盘:如此一来,老四就要常常去给德妃请安什么的,也能缓和一下关系,再来这次拖上十四,德妃总该记着点儿老四的好了吧……于是八爷又笑的美满如意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别人惦记了。第38章 生辰接下来的几日里,胤禩过得十分悠闲,除了偶尔去宫里请安之后抽空陪陪额娘,就是去老四那里练练字,逗逗小弘晖,再来就是往自家内院张氏屋里坐坐,心中还在想着也许自己多努力一下,说不定能让弘旺早几年蹦出来。如今他心思不在争储上,自然可以做些别的。再来就是一边盼着老爷子的‘口谕’,一边吩咐府里的下人们慢慢开始着手准备迎接八福晋回府。没过几日,上面的旨意果然到了,不过却不是一份。除了允许毓秀在过年之前归家之外,居然还有一个更大的馅饼砸下来。良嫔因温良恭顺,进封良妃,入住储秀宫。敏妃薨逝之后,妃位就空出一人来。老爷子封良妃的事情并不让胤禩意外,因为江南之事的缘故,此番举动未尝没有补偿安抚的意图。不过这个举动在朝臣们看来,就有些摸不清老爷子的心思了。八阿哥在江南的差事上办差不利,惹得上面那位大发雷霆,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稍微混迹官场久一些的人,便知道四阿哥和八阿哥在江南可是把太子殿下的人收拾光了,以太子的为人来说,怎么可能不报复?这四阿哥素来我行我素冷面严肃惯了,大家也找不着什么把柄,但这八阿哥可是自明珠倒台后就一直不振的大阿哥党啊。皇上定定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那么在这个时候,先是贬斥了儿子,又赶着把儿子的母妃进位——这到底是要弃呀,还是要用啊?墙头草们纠结了。与前一世比起来,良嫔封妃提前了几年,加之于成龙至今仍然活蹦乱跳在大堤上这件事——让胤禩看到了一丝改变希望。江南的官场,老爷子最后拍了隆科多去善后。隆科多深得他阿玛佟国维的真传,当着百姓的面斩了一批民怨极大的官吏,又宣布了减免赋税的圣意,恩威并用,将浮动的民心渐渐安抚下来。如此一来,这次损失最大的,当属太子了。胤禩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太子估计会给自己玩阴的,这个不好妨,只能事事小心了不要让他抓着把柄。不过喜事当前,胤禩也懒得去管那些有的没的,只每天异常勤快得往储秀宫跑,总会陪着良妃说会子话,偶尔也会送上一些宫外才有的小玩意儿或是小吃食儿什么的,逗额娘开怀。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三的生辰。三个小阿哥早早地就被老爷子打发出了宫,几个人欢天喜地的笑得连眼仁儿都没了,就差慢的打滚儿。清朝的皇子皇孙自康熙开始,六岁便开始在上书房读书,皇子的授业师傅由老爷子亲自选定,其中汉人师傅,主要教授儒家经典,满人师傅称谙达——内谙达教授满文和蒙古文,外谙达教授弓箭骑射技艺。《康熙起居注册》皇子皇孙们其实小时候都没过过几天轻松日子。他们寅时便需起身(临晨3-5时),在书房读书,复习前一天的功课,准备师傅到来上课。卯时(5-7时)开始,由满文汉文师傅授课,尤其是老爷子要求‘书必背足一百二十遍’,皇子们都要自行背诵再由师傅检查。辰时(7-9时)左右,老爷子早朝完毕,便随时可能来抽查考校阿哥们的功课,也一刻不敢放松。这样的学习,一直要到午时左右,放能用膳。下午的时候,主要是骑射与疏讲,疏讲是由先生翻书出题,学生依题疏讲。 第43章 小十‘碰’得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真是反了!连阿哥都能绑架,定要让皇阿玛派兵将乱党全数捉拿,个也不能放过!”胤禩抚额,这个小十就是脾气躁啊:“小十……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小九也皱眉思索道:“可是……弟弟并未从旁人口中听到反贼风声,是不是——另有缘由?”胤禛道:“八哥这样做,也是以大局为重。江南刚历经水患,人心思定,这个时候大肆搜捕乱党,容易逼得那些人狗急跳墙。”胤禩点点头,道:“何况这些人根基在那里,并不似江湖草莽那般居无定所,若是有朝日时机到了,轻易就能将其连根拔除。”小九小十点点头,这时气氛也渐渐又热络了起来,不似方才那般冷凝。小阿哥们都纷纷上前轮番着给八爷敬酒,口称‘八哥吃苦了弟弟们都帮不上忙’,或是‘八哥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类话儿。八爷酒量般,之前就已喝下不少,如今自然顶不住这样车轮战,却又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来者不拒地尽数喝下肚子。不刻功夫,八爷便面色酡红,醉醺醺几乎连坐都坐不住,偏偏倒到地当场就要趴在桌上睡过去。胤禛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喝止几个弟弟胡闹行为,又转头对高明道:“家主子醉成这样了,今夜就歇在这里了,横竖不过多间屋子罢了。苏培盛,去交代下面多准备个屋子。”高明‘喳’声,上前扶了胤禩,由苏培盛引着往西厢客房走去。十四与小九对视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小九转头对胤禛道:“四哥,弟弟也喝得差不离儿了,八哥醉得这么厉害,不放心,那弟弟就先下去了。”胤禛点点头。十四也‘噌’地站起身来,急道:“还有!四哥看,弟弟衣服都被酒泼湿了,那也先下去步。十哥小十三们继续啊,喝不醉别回来!”说罢也急急忙忙跟着胤禟下去了。十三看着十四离开背影,不满道:“也是哥哥,凭什么叫‘小十三’,没大没小。”几人又心不在焉得喝了几巡,胤禛瞟了眼两人心不在焉样子,开口道:“可是醉了?醉了就去歇着罢,明日可不能误了上书房。”小十面上露出急不可耐神情,拉着十三匆匆忙忙给四爷行了个礼。胤祥只来得及给四爷做出个身不由己表情,便被急吼吼胤俄给拽着袖子退了下去。四爷冷静喝完杯中最后滴酒,抬眼便看见苏培盛安置了八爷、九爷和十四爷他们回来。四爷扫了眼苏培盛纠结异常面色,扔下杯子,起身弹弹衣袍,道:“也罢,还是去看看吧,这几个也是不省心。”苏培松苦着脸,亦步亦趋地跟着四爷往西厢胤禩他们歇下屋子。胤禛刚到门口,便看见高明手足无措守在胤禩门外,急就差抓耳挠腮,副想进又不敢进屋样子。胤禛冷下脸来,斥道:“怎么回事?家主子醉成这样,为何在外面偷懒却不进去侍候着?”高明‘噗通’声跪下,都快急哭了:“是十四爷他们把奴才赶出来,爷还在里面……里面还有九爷他们……”胤禛只觉额角突突直跳,这几个小果然凑在起就准没好事!这肚子坏水儿都是跟谁学?近墨者黑,如今连十三也被带坏了吗?胤禛示意高明退到边,自己上前轻轻将门推开。西厢这几间客房都是为贵客备下,因此颇为宽敞,分外间和里间,里边是主子休息地方,外面是给随侍太监或是下人休息,如此也好方便主子夜里随时传唤。胤禛动作刻意放轻了,里面人倒也时没察觉有人进来,还在专心致志得‘忙’着手里头事。“九哥,是这样吗……怎么觉得不大对劲啊?”“嗯……不就是女装么?莫非是因为没上妆所以看着不像?”“上妆?要不然再让下人拿点白粉过来?”“拿了白粉过来有什么用,难道们有人会上妆不成?”“这个……不如捉个丫头过来吧。”“嗯……”“九哥……还是不要了罢,八哥知道了会杀了们……”这是小十三有气无力声音。胤禛听不下去了,重重地咳嗽声,掀开帘子进了内室,看见四个弟弟表情各异围着醉倒在榻上胤禩。而胤禩身上似乎已经被歪七扭八得套上了套旗装,显得不伦不类。“四、四哥……”几个阿哥见闯祸被碰了个正着,都低下头诺诺不敢看那个冷面四哥。胤禛皱了眉头,冷声道:“们这是在做什么?还知不知道自己身份,是皇子、是阿哥?想过这样做可是们该做?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四爷火气如此之大,几个小阿哥连声都不敢吭,十四把将十三推到前面,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去,四哥素来最疼。”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哇。十三无奈,都被推出来了,要算账也是四哥走了再算账,眼下总不好再退回去呀,只好低头认错:“四哥,弟弟错了……”胤禛看着十三,道:“在外面都听见了,十三是有错,错在明明知道兄弟们做不妥却不加劝阻,反而为虎作伥。这个问题,们日后再谈,先退到边儿去!”十三松了好大口气,按着胸口往旁边挪了挪。另外三个罪魁祸首目光斜着扫过来:没义气!十三反瞪了回去:是谁先不讲义气?谁把推出来?小九小十小十四齐齐转头,看屋顶,看地下,看陈设。胤禛酒意也渐渐涌上,抬手用拇指撑撑额角,头痛道:“今日已晚,们几个先回房休息吧,免得明日误了上书房。这件事情,等们八哥醒了再找们算账。”十四与胤禟对视眼,十四瞬间垮了张脸,他与胤禛同出母,自然是兄弟中长得最像,只是胤禛严肃冷淡,长大后眉眼都越发凌厉了起来,相比之下,如今还未长开胤祯,就显得更肖似德妃些。胤禛看见这张与德妃相似脸,果然头痛起来。十四更是得寸进尺道:“四哥偏心,大家都看了就不罚十三。难道就能看,弟弟们就不能看吗?反正八哥他又不会知道……”胤禛嘴角抽,扫了眼榻上醉不知今夕何夕八爷,忽然阴笑起来:小八自己瞧瞧,这些就是死命护着弟弟,哪个有十三乖巧?既然这样,爷就让瞧瞧顺着他们后果……(四爷明显酒精上头了)胤禛几步走上前去,拨开小十,伸手指指点点道:“衣服不对,当时是汉家女子装束,头发是这样……苏培盛去偏院里给爷取些东西过来!”小九:……小十:……十四:!十三:=口=|||| ……四哥。 第45章 毓秀一路都很沉默。北风偶尔卷起轿帘,她从缝隙处看见胤禩骑马在前修长矫健的身影,和他肩上落下的一层雪花,微微地笑了。然而好景不长,两人还没来得及甜蜜两天,老爷子就横插了一脚:借口胤禩成婚已近两载,然府中仍未有所出,着内务府调拨了两个易生养的女娃,送到胤禩府上给八贝勒做格格。胤禩看着眼前两个红彤彤小圆脸羞答答的小秀女,顿觉眼前发黑。前一世老爷子后来看不惯自己媳妇儿,也是这样塞了两个格格过来,结果毓秀一怒之下居然跑到宫里与老爷子呛声,彻底激怒了老爷子,当众给自己难堪说连女人都关不了,还谈什么别的?连‘大清江山决不能落入此等妇人之手’,暗示若是自己继了位,大清也会被‘武氏’那样的妇人把持。想到此处,胤禩碰了碰毓秀的胳膊,示意她与自己赶快磕头谢恩,前世的错,今世可别再走一遭儿。他本是极担心毓秀突然发作,正好又中了老爷子的圈套,刚一回来就坐实了‘妒妇’的罪名,这样的打击对女孩子是何其诛心。毓秀听完上面的口谕,身子晃了晃,一回眼正看见胤禩递过来的担忧的眼色。奇怪的是,她虽然耳边嗡嗡作响,但却能分辨胤禩的担忧是对着自己的,而不是旁的。也许是胤禩那日出城迎接她的举动让她仍记忆犹新;也许是这几日的耳鬓厮磨让她心思稍定;也许是在自己礼佛的这段日子里,胤禩并未添置任何一名侍妾格格的事实让她仍然记得胤禩的好;又也许是近一年的礼佛生活让她看淡了许多事情……总之,毓秀在稳住了自己身子之后,规规矩矩得同胤禩一道磕头谢恩。两个格格,也被她依着规矩,安置在了后院,与张氏的院子相邻。太监离去之后,胤禩回了屋子,将毓秀搂在怀中安抚,却没看见毓秀低着头在他怀中露出艰涩的一笑,黑白分明的瞳仁里,眼神清寂一片。第41章 夜宴转眼间,康熙三十八年的新年很快便到了,此时北京城已经下过第三场大雪。年年岁岁花相似,人却是在默默的改变着。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温暖。除夕当晚赐宴的时候,胤禩远远看见良妃衣着得体、面色红润得坐在妃位上,与其他几个同列妃位的母妃偶尔闲聊几句,很是和乐的模样,心中莫名的喜悦。阿哥这边坐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都和和乐乐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尤其是小十三与小十四,那日胤禩同胤禛提及两人课业的问题,之后胤禛果真时常请安之后出入永和宫,亲自教导两个小阿哥术数算学。德妃似乎偶尔也会问问老四最近又读了什么书,差事办的如何一类,虽然面上仍是淡淡的不见得多热情,但却好过上一世两人此时的关系。胤禩随口与五阿哥聊着,偶尔照顾一下吵起嘴来的小九小十,心思却又转到了阿哥福晋们的那一桌上。唔……下午的时候就觉得毓秀神色有些疲惫,刚刚瞥了一眼,似乎脸色更差了些,莫不是身体不适,病了?只是今日是年夜的家宴,所以近臣和皇亲国戚都要参加,先行离去只怕是不妥的,坏了规矩就更让老爷子不待见了。正走神着,忽然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八弟?”五阿哥胤祺用胳膊轻轻碰了碰胤禩,让他略略回过神来,一抬眼正看见身着象牙白底金绣裉边箭袖锦袍的太子胤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太子如今正是二十七岁(虚岁)的年纪,正是介于青春年少与成熟稳重之间的年纪,继承了爱新觉罗家特有的细长眉眼,据说也拥有了传承自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美貌,兼之胤礽刚满一周岁便被老爷子立为皇太子,自小被老爷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亲自教他读书,六岁时又特请大学士为师——这番精雕细琢下来,胤礽文通满汉,武熟骑射,自身的气度自是非凡少有兄弟能与之比肩,即便光是微微笑着坐在那里,也如同一颗熠熠生辉的华美明珠一般,让人无法忽视。只是万事皆有正反两面,老爷子这样无所顾忌的的独宠,却造就了太子日后骄纵、暴戾、有恃无恐的性子。自小的区别对待,致使他几乎没把大阿哥之外的任何阿哥看在眼里。兄弟?笑话,在他眼里这些所谓的兄弟都是奴才!在第一次废太子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也从未想过自己所作所为可能的下场,被索额图稍一撺掇,便数次做出了大逆不道的行径。“太子哥哥赎罪。”胤禩连忙起身,略带懊恼的对太子请罪道:“弟弟方才贪杯多喝了些,方才有些走神了,没能听见太子哥哥唤弟弟。”胤礽一双琉璃般的狭长凤目微微眯起,怪嗔道:“大过年的,咱们兄弟之间还说什么怪不怪的?小八……你这是狭促你二哥罢,该罚!”胤禩苦笑道:“二哥要怎么罚,弟弟都认了,只是这酒……”“诶?”胤礽转头看向一边置身事外的胤禔,笑道:“你看你这个弟弟,被惠母妃调教的就是不一样,刚才说了要认罚,可转头就开始和我这个做哥哥的讲条件……”胤禔抿了一口酒,横了他一眼,道:“我弟弟难道不是你弟弟?”胤礽拍拍头连连称是,起身振了振衣袍,端起桌上的自己的酒杯,几步走到胤禩面前。胤禩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个太子哥哥平素可都不怎么搭理自己的,偶尔在老爷子面前装装兄友弟恭而已,但更多的是清高与倨傲。胤禩一愣之后,明白过来只怕太子这是为了江南官场的事,不好找老四撒气,都冲着自己来了。还未等胤禩想出对策,太子已然笑着对他道:“二哥方才也失言了,小八不会恼了二哥吧。”胤禩诚惶诚恐道:“二哥说哪里的话,弟弟怎么会生这个气?”胤礽道:“既然不生气,就喝了二哥手里的这杯酒罢。”见胤禩还要开口,胤礽抢先道:“若是小八还要寻些托词,那便是瞧不起二哥了。”胤禩笑的更苦了些,看来这杯酒是不得不喝了,于是顺从得从太子手中接过酒杯,仰头喝下。胤禛在一边面色冷淡如常,只是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微微有些隆起眉峰。太子见胤禩将酒喝完,似乎心情非常好,执起桌上的酒壶,又斟满了一杯,举在胤禩面前,道:“小八,这第二杯——是二哥听说你此番在江南行事作风,给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兄弟都长了脸,这杯酒二哥亲手敬你,你不能不喝!”胤禩张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推辞,这是一边一直观望着的胤禛也站了起来,神色微微缓和了些,对太子道:“二哥,小八方才就喝多了些,这杯酒不如就由弟弟我带他领了罢。”太子佯嗔道:“去去去,小四你来凑什么热闹,莫不是怪二哥偏心只敬小八漏了你?放心罢,二哥敬完小八的酒,自然就会轮到你的。”胤禛无法再坚持了,只好坐了回去,看着胤禩一脸无奈的笑着,结果第二杯酒,仰脖灌了下去。胤礽心情更好了些,拍拍胤禩的肩膀,笑道:“小八,二哥原以为你是个书呆子,想不到小八也有豪爽的时候!来来来,今天二哥高兴,喝了这第三杯,给二哥这个面子!”说罢不由分说又往空杯子里续了酒,直直递到胤禩鼻尖下方。呃……老二这是来砸场子的吧,胤禩抚额叹息,他确实喝了不少,酒意上头了,浑身都在发热。忽然觉得四周安静的很,胤禩撑开眼,果然看见太子与他的互动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阿哥这一桌更是都停下了说话,看着他们两人。甚至连老爷子都往这边微微侧目。八爷一惊,他可不愿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成为众矢之的,连忙接过太子手中的酒杯,想也不想地一口倒进嘴里,反正前面两杯都喝了,也不差这一杯罢。“哈哈哈哈——”太子见状笑起来,拍拍胤禩的肩膀,说了句:“爽快!”便真的转身离开,走到胤禛面前去喝酒去了。胤禩撑着桌面缓缓坐下,只觉得额角那处突突地抽痛这,连忙伸手按了。方才的酒下去胸腹中就像火烧一般,还是喝的太急了些。小九担心的扶着胤禩,让他可以稍微靠着自己,忧心道:“八哥,你还好吧。”胤禩闭着眼,吐出一口浊气来:“似乎喝得太快了,有些难受。”小十也有些担心,道:“八哥,撑得住么,要不要找个奴才过来服侍一下。”胤禩余光扫了一眼笑着同胤禛说话的太子,摇摇头道:“不必,我出去走走便好,坐着反倒难受。”小九也点头道:“也好,这里人多太吵也太腌臜,八哥,不如我陪你一道去罢。”小十闻言也点头附和着要一同去。胤禩撑着胤禟的肩膀起身,道:“你们这一去就少了许多人,反倒打眼。我一个人喝醉了大家都看着呢,你们又拿什么借口去?”说罢笑笑道:“无妨,我就是有些觉着热,出了院子透透气便好。横竖有太监跟着,你担心什么?”小九小十闻言也只得作罢。站起身来,似乎觉得脚下还算稳当,胤禩拍拍小九的肩膀示意自己无碍,才转身一步一步离席而去。高明的身份是不能进宫的,只能在外城候着。胤禩刚刚起身往外走了几步,便有机灵的小太监打着灯笼为他开路。拱门处也站着一顺溜儿的粗使宫女,那小太监招招手,便有一个小宫女上前掺住胤禩。…… 第47章 这时胤禛开口了,声音似乎比平常更冷厉些:“你们这些个奴才还在做什么?还不快把八爷扶起来?”身后跟着的人连忙上前,掺胳臂的掺胳臂,扶腰的扶腰,两个人一起上前,将迷迷糊糊的胤禩扶起来,谁知那人似乎醉得厉害,抱着石墩子不肯撒手,嘴里嘟嘟囔囔说道:“别……抢,让爷再~再喝一杯!”几个不知情的小太监都忍不住有些乐,胤祉摇头叹了叹气,低声道:“小八真是……有辱斯文。”胤禛微微皱了皱眉,转头对着刚才那个引路的小太监喝道:“怎么就八爷一个人在这里?宫女呢?太监呢?造反了不成?方才你是和哪个宫的宫女跟着八爷出来的?”那小太监张口结舌,道:“奴才方才明明看见……听见……”胤禛留意着胤禩挂在那两个小太监身上,脸上不正常的酡红,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方才出来的时候,明明没有醉成这样。这时忽然一个粉色宫装的宫女从偏殿的方向匆匆跑来,手中抱着一床毛毡子,见了众人连忙跪在地上请安:“奴婢见过三贝勒、四贝勒。”胤禛余光瞥见那引路的小太监刚才一看见这名宫女便脸色大变。胤祉看了那宫女一眼,道:“是你把八爷扔这儿冰天雪地里?”那宫女正是方才色诱胤禩的青雪,此刻她也全然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情,脸上一副惶恐至极的摸样,吓得匍匐在地,求饶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方才八爷醉倒在地不肯起来,奴婢一个人实在扶不动八爷,回园子叫人又远些,便寻思着先去偏殿寻些被褥来先用着,再去叫人——是奴婢思虑不周,请贝勒爷绕了奴婢吧!”说罢连连磕头。胤祉道:“这小八也真是的,怎么只带了这么少的人便在宫里乱走?”语气中似乎有些不满,有对那宫女和小太监道:“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回事,一个一个都丢下主子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要是主子磕着碰着或是跌进河里,只怕你的的贱命还不够赔!”那个宫女和太监连忙双双匍匐于地,磕得头都破了。胤禛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透着古怪,正要开口,便听见三阿哥对他道:“老四,你看这事儿……”胤禛扫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胤禩,转头对胤祉道:“这些个奴才真是越来越没规矩,只是今儿个是除夕,大年夜便为了几个奴才的事儿让皇阿玛不高兴,只怕不妥。”胤祉似乎也赞同了这个说法,颔首道:“既然四贝勒为你们说情,这件事情便这么揭过了,不过出了十五,你们自个儿去领三十板子。”青雪与那小太监听了顿时连连磕头谢恩,事实上他们还怕罚得不够重——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差事办砸了,还不知道那位‘主子’要怎么处罚他们呢,若是罚得重些,兴许还能苟活。……几个人处理完了犯事的宫女太监,让小太监扶了胤禩,转身回了园子里。此时离守岁尚有一个时辰,不知为何刚歇下没多久的老爷子也从后殿回到了家宴上,脸上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好,似乎隐隐有些不快的样子。而太子也从阿哥那桌移到了老爷子左下几步的位置,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几人刚进了园子,便听见头上一声低沉的责问:“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老八到底到哪里去了?”问话的自然是面色不大好的老爷子。他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转头看向刚进拱门的一行人。太子第一眼便看见了跟在后面的青雪,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却见那小太监低着的头微微摇了摇,不由一愣,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因为都同为贝勒,这几人里,便由年龄最长的胤祉上前回话道:“回皇阿玛的话,八弟方才称醉说是要出去走走,儿臣们见八弟许久未归担心他误了守岁,这才才去寻他,谁知却看见八弟在雪地里睡着了。”胤祉言简意赅得总结了一下。在场所有人具是一愣,连老爷子都怔住了,消化着方才三阿哥说的那句‘在雪地里睡着了’,眼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当时的场景来。这是另一个人说话了,开口的便是裕亲王福全,在场众人,怕是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插话吧:“睡雪地了?怎么个睡法儿?奴才难道就在一边儿看着?”众人就看见三阿哥与四阿哥脸上尴尬了一下,三阿哥回道:“我们几个找到八弟的时候,周围确实没看见人,而且……八弟那个时候还抱着石墩要酒喝。”众人闻言,都有些绷不住想笑,但又忌惮着上面坐着那位,忍得辛苦,倒是裕亲王听了‘哈哈哈’笑了起来,连道‘有趣’。经过这么一闹,老爷子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些,只是仍然绷着脸开口道:“奴才哪里去了?就这么放任着主子睡雪堆儿里?”三阿哥将那两个太监宫女的供词和对他们的处罚略略说了一遍,老爷子终于点点头,看了一眼两人身后醉得七荤八素的胤禩,转头对裕亲王道:“你瞧老八那点儿出息,今天可就他一个人喝趴下了啊——”众人一听,便知道老爷子就此揭过了,也都附和着笑了,一时间方才令人窒息的气氛一扫而空。唯有坐在老爷子下方的太子殿下,脸色不善,却又得强颜欢笑着。十四不满的嘀咕道:“八哥喝得不少啊,本来就醉了,太子哥哥还偏偏给八哥灌酒,能不喝倒下么。”他并未刻意压抑着声音,因此许多人倒是都听见了。老爷子倒是没做什么表示,继续与裕亲王说笑了几下,也不知裕亲王指着胤禩说了些什么,惹得老爷子呵呵的笑着,等笑停了,才转头看胤禩这边,道:“都醉成这样儿了,还守什么岁?老四——你把老八和他福晋送回去,送完了再回来守岁,你可不准也醉倒了!”众人一听,都哄笑起来,心道裕亲王果然地位超然,随便两句话便哄得老爷子雨过天晴。太子僵着一张俊脸,也附和着笑了笑,却是比不笑更令人难受。胤禛欣然领命,面上仍旧严肃得像根冰棍儿似地。第43章 余波若是前一世,逮着这么个机会,八爷还不往死里在老爷子面前、在朝臣面前给太子的眼药。不过这一世他可不会在干同样的傻事。上一世大阿哥与太子处处较劲,最后的下场又如何呢?三阿哥说大阿哥以“魇胜”巫术谋害太子胤礽,合着太子哥哥犯上作乱大逆不道都是被老大用巫术咒的——这等话谁会信?若说大阿哥是求神拜佛希望太子倒台还有些可能,何须在这风头浪尖儿上行魇胜巫术?只要稍作核查便能查清的事情,为何老爷子草草便定了案,将最得意的两个儿子先后废的废、圈的圈。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老大长久觊觎储君之位,触及了老爷子的底线,一怒之下,欲借机除去这个风头太盛的威胁,顺便敲打其他的阿哥大臣们。无论如何,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先是君,才是父。如今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但若是由自己亲口说破了,却是大大的不妥。先不说如何定论此时是太子一手导演,光是说那酒里下药的问题,太子便可推得一干二净——谁都看见太子是拿自己的杯子与胤禩喝的,之前他自己必然也用着那杯子,到时候悄悄换了,谁都查不出问题来。若是让老爷子疑心自己借机攀咬太子,必然会认为自己与大阿哥是一伙儿的,说不定还是大阿哥授意,反倒弄巧成拙。再不然,若是日后大阿哥因‘魇胜’巫术被圈,保不齐还会让老爷子想起今日之事,疑心自己早就开始布网算计储位。今日的事,要查,也得让老爷子自己去查,自己确实万万不能告状的。……胤禩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城门外。早已有太监飞奔了去通知高明套好马车,此刻高明早已在车内燃起了暖手炉子,熏了香,车外的脚凳也早已备好。但当高明见胤禛跟着一同出来是,不由愣住了,八爷和八福晋同乘一车自然是没问题的,但四爷却不能与八福晋同处一室,这……胤禛对高明道:“你先送八福晋回去,老八同我一辆车慢一步就到。”说罢转头对身后一个小太监道:“去叫苏培盛把我的车备好。”高明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知道自己主子与四爷平素里便亲厚着,便也就指示丫头们服侍福晋上马车。毓秀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胤禩,眼中颇为担心的样子,但她看见胤禛脸色不太好,便也就没多说什么,转身由丫鬟搀扶着上了车。……车轮碾压着尚未压实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往前走,偶尔磕上雪下的石块,震动一下。车里燃着胤禛常年用的檀香,内饰并不见得奢华,却温暖而舒适。胤禩在这样温暖的环境里,却觉得备受折磨,只能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用手在袖内死死掐着手臂,用疼痛来压抑着越来越升腾的热度。“你到底怎么回事?”胤禛上车之后本想等着胤禩自己开口,但左等右等都没能等到,终于还是绷不住先开了口。 第49章 之后的三个月里,太子偶尔在朝堂中言语上打压打压自己,却未再做什么别的事情。胤禩知道自己已然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只能默默的忍了。请安的时候,发现乾清宫的那个叫青雪的宫女不见了,就仿佛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一般。也不知道是太子灭了口,还是老爷子出了手。这些与胤禩都无关了。因为,毓秀有身孕了。第44章 孕事事实上,是八贝勒府上的张氏最先身体不适,吃东东西越来越少。张氏的的贴身丫鬟告诉了总管高明,高明征得胤禩首肯,请了太医过脉,才知张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子。胤禩自然大喜,厚赏了太医,又想起最近这些日子毓秀似乎也总是很虚弱,食不下咽的样子,便让太医顺便也帮福晋诊诊脉。谁知这一查,发现毓秀也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因为时间还短,她本人都没有觉察出来。这下胤禩彻底蒙了,高兴得都忘了说赏,一只捉着毓秀的手不肯松开。幸而那太医老道见多识广,高明又是个机灵,连忙带着太医下去付了三倍的赏钱,那太医便笑呵呵得回宫报喜去了。老实说,胤禩知道张氏有身孕的时候,的确很兴奋,但并不惊讶。因为前一世张氏便为他生下了弘旺,但那时康熙四十七年的事情,如今整整提前了十年——这意味着冥冥之中,命运的轨迹在改动。但毓秀有了身孕的消息,却是堪比九天响雷一般。前一世他与毓秀少年夫妻,十七岁成亲,直至他被圈致死时四十六岁,两人在一起相濡以沫了近三十年,甚至比良妃陪伴自己的时间更久。虽然在最后的日子里,毓秀被老四下旨和离归家,但他致死也将毓秀当最亲近的人看待。八福晋无子,这曾经困扰过年轻的八贝勒与八福晋许多年。虽然满人没有汉人那些个‘七出’的规矩,无子的嫡福晋并不会被下堂,但没有亲生孩子傍身,始终是后院女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君不见那些个后宫的妃子们,千方百计也要想办法自己生一个。而毓秀前世的不生育,与反抗老爷子往自己屋里塞人的举动,成了压倒自己与老爷子父子亲情关系的第一个砝码。上一世里,胤禩记得自己府里另外一个女人,毛氏也是在弘旺出生的那一年给自己生了一个小格格。而这一世,毛氏已经因为毓秀先去了,自然无法再为自己养育儿女,那么……毓秀腹中的孩子,会不会就是那个毛氏没来得及生出的孩子呢?命运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胤禩已经有些适应了这样的细微改动,甚至为了这些改变而乐此不疲。他迫切的需要一个证明,他能摆脱自己前一世那般可悲可叹却又咎由自取的结局。……康熙知道了胤禩府上的喜事,当即大喜,这老八的媳妇儿成亲一年也没动静,还竟是折腾得家宅不宁,被自己送去庙里修生养性不到一年,回来不到三个月便双喜临门——还是自己这个当老子的福气多啊,镇得住小鬼。老爷子一喜,赏赐自然就源源不断得下来了,比分例还要丰厚些。接下来的日子,胤禩除了去衙门报道,入宫请安,便是在家里陪着毓秀,闹得几个小阿哥怨声载道,都说八哥有了儿子忘了弟弟,纷纷逮着老四去诉苦。胤禛也颇为无奈,他与胤禩不在一处办差,也许久没在私底下见过小八了,连弘晖都时常问起八叔来。几个月下来,毓秀被胤禩照顾的无微不至,也不知是有了身子还是别的,毓秀的性子居然没有因为胤禩的独宠而更加跋扈,反而慢慢沉静下来,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张氏那边也有丫头细心照顾着,她本就老实安静,从未想过要如何出头,因此如今也不觉得爷陪着福晋有什么不妥,只在屋里专心养胎。倒是先前老爷子赐下的那两个格格有些不满被胤禩冷落,本以为屋里福晋和张氏都有了身子,爷自然应该多到自己屋子里来走动,谁知左等右等都等不见。她们自然听过八福晋的威名,不敢去寻晦气,倒是有个沉不住气的见胤禩不怎么去张氏屋里,以为她也是个不受宠的,找了茬去寻张氏的麻烦,被及时赶到的高明一顿责罚,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一番之后禁足在自己屋里六个月,不让她再随意走动。如此一来,谁都知道爷也是看中这个孩子的,便没人再去触霉头。……两个大小老婆养胎这些日子,八贝勒府上异常清净,只收下了裕亲王与几个已经成亲开府的成年阿哥们送的礼,所有送礼的福晋们都被挡了回去,推脱八福晋身体虚弱需要静养而不便见客。当然也有几个例外的,比如大阿哥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亲自上门探视毓秀,胤禩还不敢挡回去的。此时胤禩还颇得康熙青眼,虽然明着被老爷子撸了几次差事,但只要是经历过的人,便知道老爷子这是在明贬暗保呢。只不过毓秀自小养在老安亲王膝下,生母又是极其得宠的,怎会不了这大宅院之内的事物,她虽性子跋扈张扬些,但静下心来却不是个傻的,因此伊尔根觉罗氏几次到访,说不上几句话儿毓秀便又是吐,又是身体不适的——几次下来,伊尔根觉罗氏也便来的不怎么勤了。胤禛倒是时常趁着休沐的日子来胤禩府上,两人喝喝茶,下下棋,相互吐吐对方的槽,聊聊宫里憋闷出不了宫的小阿哥,倒是也挺兄友弟恭的模样。只可惜胤禩棋艺极臭,四爷与他下棋毫无对弈的感觉,每每得胜之后,会当着胤禩的面叹息:明明是个剔透聪明的人,怎么还在棋艺上毫无章法,横冲直撞?这时胤禩总会忍不住反驳:“皇阿玛棋艺好,四哥倒是可以多和他老人家切磋切磋。对了,纳兰师傅的棋艺也是极厉害的,怎么不见四哥与他下下?尽是到弟弟这里逞威风来了?”胤禛又时会冷着脸道:“君子要善于纳谏。”胤禩便会反唇相讥道:“四哥弄错了,是上位者才需要明辨是非善于纳谏,我们这些个为人臣子的,只要勇于直言进谏便足够了。”胤禛听见胤禩这番论调,真是恨铁不成钢:“小八你也是要做阿玛的人了,怎能如此懈怠,这样如何能以身作则?”胤禛与胤禩在那次醉酒事件之后,比之前说话随意了许多。胤禩此时会斜靠着椅背,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半真半假道:“诶…四哥你可猜错了,弟弟我早就打定主意,是儿子是女儿,弟弟都要粗着养,不会拘着他们,喜欢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男孩子么……最好去做将军,那才是我满洲的好儿郎。”胤禛见胤禩一派富贵闲人的模样,只觉好笑,忍不住叨叨:“男孩子粗些倒好,最多被皇阿玛骂做纨绔,若是格格呢?难道也整日里舞刀弄枪,当心到时候嫁不出去回头找你整个阿玛算账。”胤禩微微垂下眼睫,苦笑道:“四哥,你也不是不知道,宫里的这些公主格格们,哪个能活的自在?若是注定会被送去蒙古和亲……性子野一些也不是坏事儿。”他记得小十三的两个妹妹都是和亲的,大妹妹和硕温恪公主,在康熙四十五年受封并下嫁仓津,不过三年,便难产没了;小一些的十五格格在康熙四十七年年受封和硕敦恪公主,下嫁多尔济第二年便没了。算起来他的皇姑姑们,不少都是青春年华,便默默消逝在了大草原上。这一世,若是他能平安做个王爷,只怕女儿也逃不脱这样的命运。见着胤禩忽然有些哀伤的神色,胤禛也是心有戚戚焉,他的几个皇姐姐,除了早殇未能成年的,都和亲去了草原(事实上康熙一朝只有德妃的女儿是唯一一个嫁给满人的),这也是皇室公主格格的命啊。胤禛看着坐在面前的胤禩眼中流露出来的落寞神色,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想要哄哄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以往两人闹别扭都是小八主动给自己台阶下。自己明明不想见他难过,但却总是做着相反的事情。胤禩自怨自艾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得察觉出气氛有些冷凝起来,便收敛了情绪,摇摇头开口道:“其实……去草原也没什么不好,也只有像科尔沁草原那样的地方,才开得出格桑花。”胤禛忍不住轻声唤他名字:“小八……”胤禩回头对头笑:“四哥,我许久没见过弘晖了,下次四哥也一道把弘晖带了玩儿罢。”初夏的阳光洒落下来,透过胤禩院子里的葡萄架子,斑驳的白色光点散落在两人四周。架子上早早的接着米粒儿大小的青色小葡萄串子,架子下面的篱笆上面还爬着粉白色的牵牛花。花架下面的石桌边放着托盘,上面有胤禛喜爱的柿饼,和胤禩喜欢吃的枣泥饽饽,配上碗上好的倚邦曼松茶正好可以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两人一边随手摆弄着棋子,间或说上几句话,偶尔相互吐吐槽,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胤禩有时候会隐隐觉得,太子这一世不如前一世沉得住气啊。如今许多事情都提前了,不知道那场腥风血雨又会如何。……没过多久,另外一个人找上门来,正是胤禩在江南遇见的小飞。胤禩巴不得一辈子不要再想起来那段丢脸的经历,但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询问小飞为何来找他——他记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与小飞的交易,江南官场被老四梳理了一遍,照理说两人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小飞却道,江南兄弟会经此一役之后,分作两派。小飞与许多人一样,并不赞成以极端手段对抗朝廷,这引来许多会里中坚力量的不满,因此许多人心灰意冷脱离了兄弟会,各奔东西。小飞后来得知乔匣褂幸桓鲂v钭牛皇且蛭碓诩r饲兹酥蟊凰腿チ斯侔斓募朔浚人俅笮┎趴冀涌汀r蛭》汕籽勰慷梦甯缟绷怂趾徒憬悖虼艘恢庇行├14危愦蛹朔坷锝÷痪攘顺隼矗宦反狭司┏牵フ摇陌8纭至于小飞如何守在四贝勒府上等了两日,才发现自己被骗了,气势汹汹得转头冲进了八贝勒府上,差点惊动了当地巡抚——这些咱们暂时略过不提。只说这边胤禩头疼地看着小飞一脸‘我就是来投奔八阿哥你的’神情,胤禩按住额角道:“小飞,你若是悄悄来,我兴许还能收留你,但如今许多人看见你闯了四贝勒府又上了我这儿来……你不能留下。”太子一党那么多双眼睛成天盯着自己找错儿,自己怎么着也不能和个疑似‘乱党’的扯上关系啊。小飞有些不耐烦:“那又如何?”胤禩想了想便道:“你留在这里,于你于我都不安全,但你却可以去找于成龙,就说他还欠我一个情外加一顿饭,让他带我照顾你们兄妹……至于小禄的出身……我日后再想想办法。”于成龙入冬的时候累的病倒了,老爷子特准他回京修养,因为大堤上有陈璜的缘故,于老头子这次没有犯倔脾气,倒是乖乖回来养病了。小飞似乎有些不愿意,但也知道于成龙是个治水的好官,他一介武夫什么也不会,亲生的妹妹又是因为水患而死——他也想学治水,想像八阿哥那样做些实事,跟着他也许能有个出路,也就点头答应了。胤禩原本也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却不知小飞在日后却是帮了胤禛一个天大的忙。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第45章 得子 第51章 胤禛皱了皱眉,将书放下道:“老看这些书,小心总想着往外跑。”胤禩叹了好大一口气,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果真不假。光是纸上谈兵,如何能治得了水?书里有些东西,不实地去瞧瞧,是弄不明白的。”胤禛倒是有些兴趣起来,帮胤禩倒了一杯油茶,问:“横竖无聊得紧,说些有趣的来听听。”胤禩这些天看了许多书,正是满腹野史,正好胤禛问起,他也兴致勃勃地好为人师了一把,随意捡了些书上看到的有趣故事说说,从《山海经》里的湘夫人们在湘江流域和洞庭湖水系里兴风作浪,一直讲到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的风水说。胤禛听见前边的神话怪志一类的东西都是一笑而过,后来说到隋炀帝的时候忍不住道:“民间多有传说,隋炀帝贪图个人享乐,为了方便去扬州看琼花,而劳民伤财大兴工程最终因招致民怨而亡国的。”胤禩喝了口油茶,满嘴的香儿,笑眯眯地点头道:“这的确是民间留传最广的一种说法,不过唐人韩偓在《开河记》中首篇即称,【睢阳有王气出,占天耿纯臣奏后五百年当有天子兴。】言下之意,隋炀帝凿穿河道,是为了泄睢阳附近的王气。”对于这种王气风水说,胤禛听罢反倒是点点头,觉得听起来,比‘为了看一朵花’这样的理由要靠谱些。毕竟当年老罕王努尔哈赤入关之前,也有许多天命之类的传说,还有入关之前老罕王力排众议,在龙潜之地修建奉天城是为了保住龙脉王气一说,也一直有之。胤禛听胤禩讲的眉飞色舞,心中也跟着忘记了那些个琐事,饶有兴趣道:“小八以为呢?哪种说法更似真的?”胤禩放下茶盅扁嘴道:“哪种都只是传说而已,比起这些个传说由头来,弟弟我更想知道这大运河对咱大清的漕运关系多大。”说罢又抓起一本书翻看着。胤禛见马车颠簸得厉害了,伸手过去将书夺了过来,佯斥道:“这么小的字,都看了这大半日了,不要眼睛了?”胤禩愣了下,忽然有一种‘这老四把我当十三处理了’的感觉,但心中却并不觉得不快,便也就笑着道:“四哥刚才不也一直再看?”胤禛道扬扬手中的书,道:“我这书字儿大,看起来不费劲。”胤禩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也是,弟弟这双眼睛可不能瞎,还等着给府里大丫头找个好额驸呢。”胤禛一时无语,小八家大格格八个月都不到,他这个做阿玛的就开始张罗着找额驸?这要心急成啥样儿才说得出这种话儿来?胤禛忍着没接话,倒是慢慢悠悠地用小调羹搅着盅子里的茶面子,道:“小八,你看这些日子都在看这些书?你莫非还真想学那个于成龙一辈子治水去不成?”胤禩一怔,点点头,又摇摇头,才道:“我倒是想给皇阿玛分忧,只是身为皇子不得私自离京,这治水又不是一年半载便可有一劳永逸的。我充其量,不过是出出主意,帮着识别识别人才罢了。”胤禛也跟着点点头道:“你一个皇子,许多事情都不必亲力亲为,只要懂得识人用人之道,便是大善。”胤禩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上次四哥帮陈璜说话,弟弟还没好好跟四哥道过谢呐。”胤禛早忘了,不过见胤禩如此郑重其事地提起来,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你打算拿什么来谢?拿不出手的四哥可不要。”胤禩:“……其实我也就是随便一说……”……书是看不下去了,八爷却很难再静下心来。前一世他也随驾去过几次蒙古,但那个时候更多得是琢磨着如何在老爷子面前不露痕迹地留下好印象,真正享受苍茫草原的机会却是极少的。但世间事往往就是那么奇怪,在他被圈禁的头几年里,他心中仍有不甘,时常将点点往事反复咀嚼,分析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妥当留了把柄给人,什么地方又自作聪明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比如那两只海东青的事情,便成为他心中无法碰触的一个黑点——经过那件事之后,他不知道还应该相信谁。周围的所有人都可能有自己的打算,他们的算计也许只是让胤禩有些心冷,但他真正悔恨的却是自己开了这个头,才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到了圈禁的最后几年,这些恨都渐渐淡去了,也许是知道了那些个算计自己的人,如今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因此心中反而有了些幸灾乐祸的恶劣心思。其实从弘时来宣旨那天开始,胤禩就知道自己没有活着走出宗人府的一天。老四与自己斗了这么多年,两个人几乎可以算是天下间最了解彼此的人,正因为这样,胤禩知道除非自己疯了或者死了,老四绝不会放自己出来。到了最后那些年,胤禩每日里便是醒着胡思乱想,睡了就盼望着自己不要再醒过来。胤禩有他身为亲王的气节,他骨子里面流淌着与老四同样冷酷的血液,他不愿意在老四面前低头,也不会允许自己为了活下去而像太子那样疯疯颠颠过日子——既然这样,便盼望着这一切能够快些结束,心想若是自己死了,也许弘旺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在他弥留的日子里,眼前却总是出现一副画,那是蒙古草原无边无际的草场、漫山遍野的紫色野花、成群的牛羊、牧马人潇洒肆意的歌声,以及天空上飞翔不落的雄鹰……在他因为呕吐已经无法咽下任何食物的时候,似乎总是闻到草原上烤得金黄焦香的羊腿,还有那大碗大碗的烈酒——那种即使是在蒙古最寒冷的冬夜,也能让人从肚子里面烧起来的烈酒。可笑的是……这些东西都是他以前从未珍惜过的,但却成为他死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就如同他对待良妃一样,生前没有真正孝顺过她,却在她死后将她风光大葬,惹怒了彼时正烦恼国库空虚的老四,让他对自己一干人更为记恨。……胤禩眼中有些微热起来,不想让老四看见,便转头装作看风景掀开了帘子拼命往天上瞧。正巧大阿哥胤禔策马溜溜达达到胤禩车架不远处,见他露出半个头来,便笑道:“小八,若是闷得慌的话,就出来陪大哥骑骑马吧。”胤禩一听正中下怀,隔着帘子叫道:“大哥你等着,我们好好赛赛!”说罢便钻出了马车,转头便让下面的人去牵马来。胤禛远远看见小八骑了马,和老大就真的一前一后跑了起来,间或还夹杂着十四的声音。叹了口气,胤禛想起方才一瞬间似乎看到小八眼中那种心死成灰的神情,摇摇头心道也许是看错了罢,小八才多大,怎么会有那种眼神?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胤禛合上眼睛休息了片刻,觉着有些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拿了胤禩带来的书,随手翻了起来。第47章 会盟--------------------------------------------------------------------------------满人发迹于白山黑水之间,历来将东部视为大清的发祥地。再加上远祖的永陵、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的福陵、太宗文皇帝皇太极所葬的昭陵都在于此,因此更为历代大清帝王视为龙脉所在之地。自从康熙十年老爷子第一次巡幸祭祖开始,便定下了祖制,要今后每任大清皇帝都要亲自来东北谒陵,以示不忘先祖。老爷子每次祭祖,几乎不会走山海关的捷径,而更多是经过驿道绕到内蒙古、吉林,然后再到盛京。祭祖完毕之后,再从山海关返回京师,寓意为不走“回关路”。出关到内蒙古的驿道有五条,即经喜峰口、古北口、独石口、杀虎口、张家口出关。其中喜峰口驿道关外设十六个驿站,经二十个旗,哲里木盟的十个旗全包括其中。古北口驿道关外设有十个驿站,经扎鲁特左右翼、巴林左右翼、翁牛特左右翼等和哲盟临近的九个旗。不管是选择喜峰口驿道和古北口驿道,都会经过蒙古各部落,因此这两个关口历来都是老爷子择路的首选,可以借由这个机会,安抚蒙古各部落,更不用说这条路线沿线的克什克腾、翁牛特、喀喇沁、敖汉、科尔沁蒙古诸部地区是天然的围场。老爷子酷爱围猎,这可是整个四九城都知道的。营帐自有奴才们去搭建规整,帐篷格局内圆外方,内外城井然有序,最外围自然是守备军士,负责内圈大清皇上、众皇子已经蒙古王公的安全。放眼望去,仿佛在一日之间,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陡然兴建起一座繁华的城池,气势雄伟,威严肃穆。趁着搭建营帐的时候,胤禩带着十三十四两个坐马车坐到想吐的阿哥一人骑了一匹马,踱步到附近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看日落。与在北京城里看见的日落不同,太阳不是隐没在宫墙飞檐之后,而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蒙古草原上,日落时分天边那连成一片的火烧云烧红了半个天空,就像一团一团的烈焰,让站在晚风中的人觉得心跟着在燃烧。这是地势低平一些的营地已经渐渐燃起了火把,远远的看去,似乎是天上燃烧的云彩落在了地上。“啧……”十四忍不住叹息道:“这是在京城里也看不见的好景致呢。”胤禩没说话,不错眼地看着红日一路向西遁逃,下沉,连眼睛被刺得生疼也不肯闭眼,直到黑夜笼罩荒原,才回过头来对着看呆了的十三和十四微微一笑:“走吧,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你们四哥找不到人,又该挨训了。” 第53章 酒真是个好东西,怨不得世间许多人都愿意借此沉沦。因为只要借口醉了,便可以正大光明地逃避、可以将平日里不敢说出口的真话全部宣泄出来,等到明日日出东升的时候,更可以借口什么都不记得……胤禛自从佟皇后薨逝之后,便将性子磨得渐沉渐稳,仿佛一日之间便长大成年了般,只是他毕竟承袭了爱新觉罗氏男人们的刚愎自用喜怒无常的性子,才被老爷子批了‘喜怒无常’四字评语——他又何时放低过身段去哄过别人?即便是十三,也是自幼聪颖懂事,事事听他的话。于是,胤禛气得脸色青白交加,转头便扔下八爷,头也不回地走了,也没去十三十四那处。胤禩见气跑了老四,斜睨着他的背影,笑眯眯地端起胤禛的酒碗来嘬了一口,嘀嘀咕咕道:“都说喝酒越喝脸越白的人不是短命无福的,就是薄情寡性之人……四哥,你是哪一种?”都能做皇帝了哪能是无福之人,那自然是剩下的那个。我们原本就不是同路人,今生今世又能兄友弟恭到几时?如今胤禩正是二十上下,他生得又肖似良妃,如今被薄酒一熏,脸颊泛起红来,惹得一群没见过斯文俊俏少年的蒙古少女们心花怒放,之前还碍着他身边那座冰山气场的皇子压阵,敬酒的都被挡了回来,如今那个颇具威胁的人一走,娇俏的姑娘们立时围了上来。三支祝酒歌唱毕,三碗美酒也已下肚,胤禩却觉得自己越发清醒了,想醉倒一番的念头怎么也实现不了,又或者是他心底最后一丝清明始终不肯离去,兀自强撑着。十三十四年龄小了点儿,也嘻嘻哈哈地跑到胤禩身边扎堆儿,等胤禛吹了一会子冷风回来之后,看见的就是三个弟弟被一群衣着妍丽的蒙古少女集体灌酒的画面。胤禛忽然没脾气了,合着自己消了半天气,人家却在这里喝得不分东西南北?四爷镇定地走过去,按住十三与十四的肩膀道:“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也该回帐篷去了。”十四大着舌头道:“我们还要和八哥……”胤禛不理他们,转头对高明道:“还不快把你家主子扶回去?真要等他喝酒撒疯不成?”说罢自己倒是先一步转身回了营帐。十三抓抓头,舌头打结,但好歹还算清醒:“四哥好像生……生气了,要不咱们也别、别、别喝了吧。”十四性子本就要野一些,今日又是个难得的可用放纵的日子,自然舍不得就这样回去,左右张望一番,见三阿哥胤祉正在愁眉苦脸地对着三个唱酒歌的少女,拉拉十三道:“三哥有麻烦,走,我们去帮他喝去!”……这边胤禩被高明和侍卫扶回帐子里,坐在榻上一反方才的肆意妄为,变得有些呆呆的,由着高明帮他净了面又端了茶漱了口,再服侍着脱去了外衫躺下。这是帐子外面一个侍卫端了一个碗上来,恭恭敬敬地交给苏培盛,再由苏培盛端进了帐子,对着高明道:“这是我家爷吩咐下面做的醒酒汤,让八爷喝一点再睡下,不然明个儿怕是有得罪受了。”高明连忙对胤禛叩首谢恩,胤禛冷着脸看了苏培盛一眼,似乎嫌他多话,翻身上床朝里睡了。胤禩胡乱喝下几口醒酒汤便不肯再张口了,高明无法,只得服侍了胤禩睡下,自己与苏培盛都退到了外面隔间里。蒙古草原昼夜温差极大,即便是在这样的六月天里,也是清爽宜人的,夜渐渐安静了下来,只留着看守火堆的人和周围巡逻的兵士侍卫们。胤禩自从江南伤了肺之后,夜里总会醒来,时常也会觉得发冷发寒,那是自内腑透出的寒气,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今日他饮酒过多,睡前觉得燥热无比,因此只盖了薄薄的一层褥子,到了半夜,便开始模模糊糊地嚷冷。高明听见了连忙进了帐子,只是还是吵醒了胤禛,吓得高明连连低声告罪。胤禛随意‘嗯’一声,看着高明在帐外微弱的火光中,给胤禩盖好了被子又安安静静地退出去。横竖也睡不着,正翻来覆去的,却听见胤禩那边没安静一会儿又开始有些动静。胤禛披衣起身,几步走到胤禩榻边,挨着他坐下,才听清楚原来八爷仍在小声嚷‘冷’。胤禛掖了掖八爷身上盖的厚厚的羊皮褥子,一时有些无语,再冷?就得把自己的被子也搭上了罢?小八真就这么冷?胤禛狐疑地伸手入了胤禩的被窝一摸,才惊觉果真是寒冷彻骨,里面就没什么热气,即便有了羊皮褥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暖得起来的,这样睡个大半夜怎能不病?胤禛想到此不由怨念道:“叫你喝!这下知道难受了吧?”胤禩却迷迷糊糊地捉了胤禛试探的手,凑过去取暖,不肯松开。胤禛一怔,遂想起了在江南之时两人也曾抵足而眠,于是索性也将外衫解下,钻进一个被窝里。就如同呆在冰窖里的人忽然摸到个大暖壶,胤禩手脚就缠上去了,还尽将手脚往最暖和的地方伸过去——胤禛本来不会照顾人,被冷得一激灵,下意识得便去掰开那人的胳膊大腿,谁知这时,八爷嘟嘟囔囔地低低唤了声:“额娘……我冷……”四爷当场呆住,脸上神色变幻莫定,心中呕血欲死:“小八你个孽障,辜负爷几番心意也就罢了——爷哪里像个女人!”正想着一鼓作气将这个没良心的弟弟掀到一边自己凉快去,这时八爷似乎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低低呜咽道:“额娘……儿子错了……你别走……”四爷:……胤禛心中转了几个圈子,也不知是想到了自己的养母佟皇后,还是如今仍然‘相敬如宾’的德妃,他知道,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永远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想起小八小的时候因为母妃出身低微,没少受气,在阿哥所里,似乎偶尔也会听见他夜半低泣,仿佛是一场错觉。胤禛眼前莫名地,又浮现出小八与良妃那日冬雪之后,两人在梅林里相互扶持着赏梅的画面,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手指紧了紧,却终归没有将人再推开。第49章 外臣梦里,胤禛置身一片开得正艳的梅林深处。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没有风,玫红色的花瓣上还积着薄薄的雪,阳光暖洋洋的,居然一点也不似北京城的冬日那般苦寒。似乎有人正与自己并肩而行,耳边咯吱咯吱,是自己与身边的人双脚踏雪的声音,没人说话,很长时间就只是这么并肩走着。想看看那谁……想看看那谁……可是脖子却似僵硬了一般,任凭如何想转头看看,也无法挪动分毫。此时那人似乎也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突然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子,攥在手心里,紧紧握住。胤禛诧异地想要回头,但只看到个模糊的脸,只是觉着很熟悉很安宁,却又带着淡淡的无奈,让他忍不住想叹一口气。是乌喇那拉氏么?不会,乌喇那拉氏虽然安静知礼,但决不会让他有叹气的冲动。若说是十三那个小子倒是有些可能,但十三从来就不是个安静的。余光瞥见这人腰间悬着一枚团龙图案的青玉,上面模模糊糊地刻着字,这玉佩他认得的,但凡有皇子出生,周岁时皇阿玛都会赐下篆刻着皇子名讳的玉佩。此时那人似乎又开口说了些什么,只是仍有些听不真切,胤禛有些急了,努力去听,用力用得狠了,脖子似乎有些抽痛起来,但至少看见了那人浅色的薄唇。都说唇薄如纸的人最是能言善辩,却又冷心薄情,不知道这是哪个兄弟……此时那张薄唇张了张,说道:“……四哥,此番我输得心服口服,至此以后,生生世世,永不相见罢。”小八!胤禛陡然张开眼,入眼正是梦中那张平静吐出‘永不相见’之言的薄唇,不过那薄唇的主人却仍是安安静静地睡着,哪里有半分清醒的样子。胤禛才惊觉原来是一个离奇古怪的梦,而自己却因为被子里太过暖和而大汗淋漓,而那人却是睡得踏实。但因着方才那个梦境,胤禛心中有些不痛快,翻身欲要下床,这一动之下脖子抽痛起来,才知昨晚睡时怕是脖子有些落枕,起身的动作也不由僵住了,就这么一僵的功夫,袖子却被胤禩一把捉住了。胤禛低头看去,正好看见胤禩闭着眼皱着眉头说了声:“小九,别去!为我不值得……”语调虽然模糊,但其中担忧意味却是毫不掩饰。胤禛确信自己没听岔了,顿时疑惑起来,心中也有些堵,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他昨晚也听见胤禩醉话连篇,即使被当做了女人也只是小小怄一下气,然如今小八这梦呓,却分明是睡着了也心心念念惦记着老九……念来念去,倒是他这个当暖壶当到落枕的人,没被叨念过,心中顿时不平起来。想到这里,胤禛也没了‘轻手轻脚’的心情,将袖子抽了出来,自己起身取过昨晚扔在一边的外袍自己穿戴起来,全然不顾这样的动静会不会将人吵醒。 第55章 这一世,胤禩也没想到,自己曲意去讨好老四,几年下来,似乎有些意外的收获。若这样的日子能持久些,自己到还真的不介意做第二个十三,至少能护住自己的家人,死,也能死得不那么憋屈。也许是有了子嗣承欢膝下的缘故,也许是老四这几年来对他的维护,胤禩心中的一直抹不去的怨愤虽然没有就此消逝,但终归是淡了不少,如今面对老四的时候,竟然也带出几分真心来,有时候闲下来了,他也会想想等老四登基之后,他也学着十三做个真正的‘贤王’,寿终正寝,便是今世最好的结局了。两人都忙活了一上午,腹内早已空空如也,回了帐子高明苏培盛早已将饭菜备下,胤禩此刻心情颇好,便对胤禛道:“我一早儿去瞧了十三十四他们,都喝醉了没起身,眼下不如唤了他们一道过来,四个人一起也热闹些?四哥你看怎样?”胤禛瞧了一眼胤禩,道了声:“也好。”便转头吩咐苏培盛去叫人。胤禩也高高兴兴得让高明早去添一份手抓肉、烤羊肉和糍粑,老四素来吃的简单清淡,而胤禩自己因为前一世呕吐症的缘故,也不喜欢大肉荤腥之类的,但两个小的阿哥可不一样,他们还是无肉不欢年纪。十三十四昨儿的确喝得有些多了,刚刚才起身,便乐颠颠地被叫来同两个哥哥一道用午饭,谁知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四哥逮着一通猛说,十四抽空可怜兮兮地拽了拽胤禩的袖子,哀求道:“原来四哥叫我们过来就是为了要训话呀,八哥你也不帮帮我们……”言外之意是‘昨晚大家可是都有份的’!胤禩笑眯眯道:“别,你八哥我从昨天晚上一直被念叨刚才你们来,现在可别再搭上我。”胤禛横了八爷一眼,心道:你倒是个会告状的,你昨晚醉得歪七倒八的,爷被你折腾了一个晚上,哪里有机会说上一句话?胤祥胤祯一听,见八哥也被训了,心里顿时觉得平衡了不少,也就耸拉下脑袋乖乖听训。胤禛早被胤禩刚刚那么一打岔儿连气什么都忘了,随口说了两句也住了口,严肃道:“还低着头做什么,还要四哥喂你们么?”胤禩嘴角抽了抽,他至今仍然不太习惯老四是不是爆出来的这些冷笑话,连忙借着帮弟弟夹菜的功夫将情绪掩饰了一番,道:“快吃快吃,这还是你四哥专门为你们俩准备的,多吃点下午才有力气围猎。”高明与苏培盛在一旁侍候着,听到这里不由在心里叹道:“这两个主子一个唱红脸儿,一个唱白脸儿,到不似兄弟,更像是那民间的……咳咳。”两人对视一眼,连忙打住,目不斜视地恭恭敬敬站好。……下午便是围猎与骑射的较量,经过昨晚大阿哥与孛日帖赤那的摔跤,如今草原上的年轻人都是雄心勃勃的要在大清来的博格达汗面、在自己心爱的姑娘们,为自己、也为自己的部族争光。蒙古人自古以来骁勇善战,围猎更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古老生产活动,如今渐渐演变成一场盛事。根据季节与草原上牲畜的状况,被分为各种不同的围法,譬如虎围、狼围、野猎围、黄羊围、狐狸围、野兔围、野鸡围等等。这样做有三大好处:一来可以捕获害畜野兽,以此保护牧民们的牛羊马匹;二来可以用打来的猎物改善生活;第三自然就是训练年轻人,让他们学会彼此协作,在非战时期增强武备。蒙古科尔沁一代,本身就是天然的围场。从规模上分,围猎可以分为有五段长围、四段长围、三段长围等,这一次仍用了惯例的五段长围。每一围有专人管理,里面有什么猎物大致有数,这要可以防止一些突发状况,毕竟参加围猎的人都是身份显贵之人,若是遇上危险总归是不好。早已有善于围猎的蒙古老人过来交代了时间、未尝分配以及集合时间一类的注意事项。八旗子弟们、连同蒙古王公贝勒们各个磨拳插着斗志高涨,纷纷在开赛前最后一次检查自己随身的水壶、马匹、猎犬、箭壶以及布鲁(猎具)。胤禛自十八岁便执掌了正红旗,年纪轻轻便有军功在身,自幼骑射跟在太子身边学习骑射,他虽然平时以冷面书生模样示人,不过他的骑射功夫可都是硬功夫。胤禛回头看了一眼五步开外的胤禩,疑惑道:“八弟,你怎么换了匹马?”半个时辰前他记得小八还在自己面前对星辉说‘这匹马是爷的’,怎么一转眼儿就换了一匹枣红马?胤禩无所谓的一笑,道:“那匹马似乎不太好,所以便随便牵了一匹,横竖都是好马,有什么大不了的。”胤禛点点头,似乎也没放在心上。此时远处号角声已经响起,具有象征意义的‘玛拉嘎啊’(蒙古语“帽子啊”之义,是一种暗话命令)也由科尔沁王爷在康熙的首肯下带头呼喊出声,众人也不再多言,纷纷策马驰骋进入围场。……不出所料,太子在这次围猎之中收货最丰,出了六只野兔之外,还有四只黄羊,三只野鸡还有一只狐狸。老爷子大喜,各个蒙古王公们也拼命称赞有其父必有其子等等。太子谦逊中不失仪态地向诸位王公道谢,他虽然驰骋了一个下午,但仍是仪容整洁华丽,高贵俊雅,处处恰到好处地彰显了大清朝皇太子的风范。于是今日围猎太子拔得头筹这件事,大阿哥倒是很平静地给太子道贺,一时间众人根据猎物的数目种类皆有赏赐,和乐融融。胤禛心中惦记着一些事儿,领了赏之后直接回了帐子,将正在于苏培盛一同准备茶水的高明叫到自己面前,道:“八爷换马的事情你知道吗?”高明犹豫了一下,见胤禛神色不愉,便老老实实将中午的事说了一遍。原来胤禩一开始骑得的确是之前挑选的大青马,但刚一骑上没多久,胤禩便觉得大青马似乎有些焦躁不安。胤禩心细,见这匹马与晌午时见到时似乎有所异常,连连喷气甚至后退蹬地不肯上前,心中便觉得不妥,便下马又仔细检查了一便,才发现马鞍下面有一颗铜铆钉的钉角翘起来了,并不打眼,人不骑上去的时候也无大碍,但若是一旦有人骑上去,那钉角便会刺入那马的皮肉,若是驰骋起来来回刺激,那马吃痛自然会发狂狂奔。听到这里,胤禛神色莫测起来:“后来呢?”高明道:“爷传了那马倌儿问话,那马倌一问三不知,只一个劲儿的告罪。爷就说只是小事,一时疏忽而已,让人换一匹马便算了。”胤禛靴子脱到一半,停住了,半晌才道:“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事儿就照八爷说的罢。”……到了黄昏,照例燃起了篝火,今日比昨日气氛更为热烈,因为今日架在火上的,是各个王爷贝勒,甚至博格达汗亲手猎回的野兽。美丽的蒙古少女,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微笑,不停地翻动着火堆上的猎物,远处急不可耐的汉子们,早已圈好了摔跤的场子,三三两两地开始了较量,这是白天围猎气氛的延续。有烈酒、悠扬的歌声、热情的姑娘、肥美的烤野味,以及博格达汗与蒙古王爷们的纵容,勇士们都褪下半个袖子别在腰间,好斗的热血在沸腾。连年纪小小的十三和十四都忍不住上前与同龄的那些(未来的)蒙古小王爷们比划比划。酒至半酣,胤禩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向康熙告了罪,先行回帐休息去了。胤禛又多呆了半个时辰,也先告退离席,一回帐子,却没看见原本应该歇下的八爷。正疑心着,一转头便看见一个小侍卫进了帐子,手中还抱着羊毛褥子和熏香的炉子,便问:“八爷呢?”那小侍卫被被胤禛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给胤禛请了安,回道:“八爷方才回来说帐子里有些气闷,去对面上坡上透气去了。”胤禛看着高明手中的东西,皱眉:“都有谁跟着?”那小侍卫总算镇静了些,回道:“高公公和两个侍卫。”“胡闹。”胤禛低斥了一声,也不知在说这侍卫不尽职还是说胤禩擅自行动,但他素来气势冷厉,简单一句话已吓得那跪在地上的侍卫丢了手中的东西,连道‘奴才该死’。胤禛有些烦躁起来,似乎觉得这个帐子里果然有些气闷,便挥手让那磕头求饶的小侍卫去将自己的马牵来,自己一扬鞭,朝着那人所指的山坡上驰去。……“四哥?你怎会……”胤禩远远听见马蹄声,还以为是侍卫来找自己回去,谁知却看见胤禛骑着马近前而来,这次是真的吃惊不小,连话都只说了一半。胤禛下了马,横了胤禩一眼,有低头看了看地上摆着的三个酒壶,将马鞭仍给一旁不远处的侍卫,吩咐他们走远一点,不要打扰了八爷赏月的雅兴。两个跟着胤禩过来的侍卫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胤禩。八爷笑着将一壶酒抛过去,道:“我四哥的身手可比你们强,这酒拿去,就当我四哥赏你们的。”那两个侍卫忙道:“奴才们当值,不敢饮酒。”胤禩笑眯眯道:“又不是让你们现在喝,当值总有轮班的时候不是?”两人大喜,连忙谢了赏,拎着酒壶跑的远远得,这处山坡四周空旷,若是真有危险,是个正常目力的人都能发现,自然也就不需要贴身保护了。胤禛看了高明一眼,淡淡道:“你也先回去罢,八爷同我一道回去。”高明见胤禩并不反驳,便恭恭敬敬地退后三步,转身回帐子去准备醒酒的汤水和点心去了。终于只剩了两个人,胤禛转头看了胤禩笑嘻嘻的脸,叹道:“怎么,不开心?” 第57章 胤禩倔强的脾气上来,便拼命咬着牙忍着呼吸,心中默念‘不痒不痒一点也不痒’,但在那作乱的手触及肋下一处时,忍不住身躯略微一震。胤禛与他贴得极近,如何没有发现下面这人一瞬间的绷紧,顿时唇角上扬,眼底浮出一丝谑意:“原来,是此处……”说罢更是用了巧劲儿去揉捏那处。胤禩墨色的眸中微微一闪,将慌乱压下,顾不得形象,手脚并用的挣扎了起来。只是他被压在下面,早已失了先机,胤禛比胤禩略微强壮一些,此刻他已有准备,怎容得他轻易脱开。肋下这一处的位置,是大多数人的痒处,不管你内心如何坚定,在此方面也与普通人无二。几番捉弄下来,胤禩的呼吸早乱了,只能在下面拼命扭动着想要挣脱。胤禛果然被取悦了,轻声笑了出来,身躯下沉,以全身的重量压着住下面仰面躺的人,手下不停地去揉弄那人怕痒的肋下腰侧,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锁住那人兀自忍耐的面容。第52章 惊涛不过一刻工夫,胤禩便忍不住有认输的念头闪过,他咬着牙,鼻间却抑制不住越来越急促的低沉喘息,胸膛也随着喘息剧烈起伏着,腰间麻痒难当,却是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些微闪避偏移着腰身,只是这样一来,却越发觉得痒麻难耐。终于,他败下阵来,开口有些急促得讨饶道:“四哥,是弟弟错了。”胤禛达到了目的,也终于放了手,却没立时起身,低下头去想要再调侃他两句,却正看见那人力竭地瘫在地上,胸口仍然急促地起伏不止,眉弓眼畔的位置俱已浮上红痕,许是因为挣得久了,那双平素冷静总是带着浅笑的眸子里居然浮出点点水光来。胤禩的双眼半睁着,微微有些失神的望着天空,映出满天繁星来,双唇略张,正不住地吐息低喘,以平复方才的扰动。胤禛一时间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似曾相似,似乎就是那晚在江南河督府时做个的迤逦梦境一般。胤禛此时心中渀若一通惊雷闪过,又有如滔天巨浪拍向岸边礁石,一时间溅起漫天的碎玉琼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奇怪,自从那日小八府上十三与老九老十他们握手言和开始,他便觉得小八做的事,在某种方面,一直很对自己的胃口。不管是十三与老九他们长久以来的不合,还是十四与自己之间的疏离,现在想起来,似乎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好转的。一开始他也怀疑了小八刻意讨好,可是别有目的,但随后也便释然了,自己除了与二哥交好这点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何况他刻意试探几次,小八似乎并不愿意与自己谈论朝中的公事,反而对十三颇感兴趣。甚至为了给十三出气,而责备了与他素来交好的老九老十。到了江南治水的时候,他听说大堤垮塌,心中着急得不行。除了担心灾民们的人心是否安定之外,也担心小八能不能应付这样的局面。事后他赶到的时候,看见那人瘦了,却与自己更亲厚了。他本来只是治水,谁知却遇到这样的天灾,却也没见他急躁。他的手段虽算不上是圆滑,但至少,能在当时的情境下安稳地撑到朝廷赈灾,已是不易。在江南官场的处理上,自己的确对他发了脾气,气他的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但那时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的失控中。自从皇额娘去了之后,自己便极少在人前流露情绪,就连看着自己长大的二哥也时常抱怨自己愈发无趣无心。但为何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小八发火,甚至因为一些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原因,他想了许久,才道,那是因为自己早将小八当做自己人,而气小八没有如同自己一般掏心掏肺得对待自己。这个理由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牵强,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比如他对十三也很好,但十三多是乖乖地接受,毕竟年龄在那儿放着,这些他能理解;但胤禩也为自己做了不少事,明里暗里都有,为什么自己看着他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会在心中烧出一把火来。看着他与素来刻板迂腐的于成龙混在一处,自己不乐意;看见他逮着机会便为了那个名声在外的福晋去求老爷子,自己也是不喜;听见他喝醉酒睡得迷迷糊糊居然会叫老九,更是让他恼怒——明明夜里帮你暖被子的是我,你却心心念念叫着别人的名字!如今想来,这一切的不寻常,都可以解释了!我们是兄弟,但兄弟也分很多种:二哥从小带我长大,亦兄亦父;十三自幼与我交好,只要他不背叛我,这一世我也会护他周全。但是,小八……我却不愿与你只做眼下这般的兄弟。不是二哥那样的,也不是十三那样的,四哥希望你,也能同样把四哥放在心上……你对四哥的维护,四哥看得见,但是,四哥却不只是要这样的维护……也许是因为自小身边不缺女人的关系,他对感情的事情很迟钝,在之前的二十几年里,也没有所谓喜欢不喜欢的概念。府中的女子,多被视为生下子嗣的工具,除了福晋之外,其余的都是奴才。但胤禩不一样,他是与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兄弟。与自己一样,他拥有天下最尊贵的姓氏。胤禩虽然年轻,但从他几次办差看来,只要稍加琢磨,日后手腕能力都不会输与自己——胤禩是与自己一样的天潢贵胄,是有资格可以与自己并肩俯瞰天下的人。……历代皇室里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满人虽入关还不到六十年,但为了摆脱‘鞑子’、‘蛮子’的称号,历代皇子经史子集都有涉猎,自然知道这类皇族中乱伦的事情层出不穷。若是以前,胤禛也许会嗤之以鼻,但如今,他却有些明白了,已经站在了极致尊贵的位置上,还有什么人比得上同样流着尊贵的血液、同样睿智的兄弟姐妹。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既无情又多情,无情是连亲身骨肉也可以抛下,但若是动了心起了意,便是用尽手段也要得到。世祖爷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生生逼死了自己的弟弟么?在那个血色缭绕的四九城,什么脏事儿没有发生过?虽然只是有些意动,但胤禛已在极短的时间里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对于有些事情,他可以无比的耐心,数十年如一日的隐忍不发,但对于另外一些事情,他却知道忍耐没有意义,即便是他等待一世,以那人的性子,多半也不会回应自己。因为,若是不撕破这层跨越不了的障碍……那人永远也不可能抱着与他相同的心思。胤禛与胤禩虽是兄弟,本质上相似,但表象上却很不同。胤禛虽然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在朝中半隐半现多年,但并不妨碍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十岁便跟在太子身边,看多了太子骄傲张扬的一面,虽然胤禛自知出身不及太子,没有老爷子几乎没有原则的纵容,他没有学会胤礽的暴虐肆意,但却学会了生气便骂人,喜欢了便出手。对于不喜欢的人,比如前世的德妃、十四,他也可以冷漠以待,对于老八,老九,他可以将他们逼禁至死;而对于与他在逆境中相互扶持的十三,却可以倾其所有,对他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子更好。而胤禩,也许是因为幼时的经历,亦或是前世的惨淡结局,他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伪装出和煦的笑脸。前一世,老四登基后,他可以俯首称臣,对着自己的对手三跪九叩,却也可以在那人眼皮子低下伺机而动、兴风作浪——说到底,胤禩心不比胤禛软,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是温和无害的,或者说,胤禩这个人,早已学会了心口不一。……之前两人在草地上嬉戏玩耍之时,贴得极近,后来一番压制挣扎,早已是紧密贴合着毫无间隙。两人都是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此次随着皇阿玛巡幸塞外身边没有带女人伺候,憋了这么些日子,出来之前又都饮了酒,如此厮磨一番,该有的、不该有的反应全都有了。胤禩倒是不太在意这种问题,但仍然有些窘迫,觉得自己鼠蹊处被什么硬物咯得有些难受,便趁着这个机会推了推胤禛,抱怨道:“四哥,你的玉咯着弟弟了,快起来。”手刚推拒出去一半,却被捉住,胤禩心中没有防备,正在奇怪着,却见那人俯下头来。黑暗中那人的脸背对着月光,因此看不清楚那人眼底的神色,但扑面而来的气息却让胤禩心中一惊,正要说话,唇却被覆住了。这是!?胤禩在嘴唇上一片温热的时候开始,脑中便是一片空白。他在情事上并不热衷,前一世是因为毓秀张扬跋扈,让他觉得难以生出疼爱的情愫来,而自己情愿将心思都放在力争上游的各种谋略中,对于后院的事情,自然也是淡淡的,不然怎么会只有弘旺一个子嗣。而这一世,是因为他心已老,都五十岁的人了,自然对这种事情看得更不上心。何况前世的阴影仍在,他不知道若是子嗣多了,会不会在被圈的时候,让他更为放心不下。即便是在与福晋或是张氏同房时,也是例行公事而已,便是亲吻嬉戏也是极少的,偶尔几次兴致所致,也是自己主动些——因此在眼下,他毫无防备地被吻住,一时间忘了反应。一直到耳边轰鸣之声渐渐远去,神识回笼,才终于清晰的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谁!这个吻几乎算不得真正的吻,只是嘴唇覆着另一双嘴唇而已,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试探。胤禩不敢闭上眼,只能睁得大大的虚望着上方,他不敢动,也动不了——他也许意识到了眼前发生的事,但却无法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许久之后,那唇终于离开了一些,胤禩早已不知该作何反应,在他回过神来的最初,想过许多种应对,但真到了需要面对的时候,他只能怔怔地开口道:“四哥……?”胤禛紧紧盯着那人瞪大的双眼,在里面看见了震惊、茫然、不知所措、不敢置信,还有自己的倒影,也看见了漫天繁星——那里面,没有厌恶和恶心。这一刻,胤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快得让人无从捉摸,他复又低下头,在胤禩微启的唇角印上一个略带奖励(呃)意味的吻,便快速翻身坐在一边,拍拍身上的草梗,摸起地上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第59章 自己,到底是从哪一步,走岔了路?“小八!小八!”胤禩终于从连绵不绝的梦魇中苏醒过来,只是因为醒得突然,只有意识回了笼,手脚仍然虚软不听使唤。看着近在咫尺面色焦急的人,那是年轻时的四哥,而不是日后那个威坐朝堂,一边施恩封自己为和硕廉亲王,一边却又处处掣肘打压的雍正皇帝。见胤禩似乎目光仍然呆滞着,就这么直直得看着自己,胤禛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见并不是烧热,才缓和了口气问道:“小八,可是又魇住了?”胤禩渐渐自梦境中平复了过来,良久过后,才微微点点头,道:“梦见被皇阿玛责罚。”胤禛松了口气,他担心小八是因为今晚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这才被魇住,如今看来,情况似乎比自己想的要好些,便笑道:“不过就是罚了你写字,哪里算得上是责罚?若是你听了皇阿玛罚四哥的话,不是要夜夜做恶梦?”胤禩不削争辩,心道:若是同样骂爷,最后再把位置传给爷,爷也能往好处想……胤禛见胤禩面色有些委屈却不肯说话,也不再为难他,也钻进了被子,摸了摸胤禩头上的汗,道:“睡吧,快天亮了。”胤禩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想起先前的事情,心下觉得有些不妥,便低声道:“四哥,我不习惯与人同榻,四哥还是……”胤禛轻笑了一声,道:“昨儿你半夜冻得厉害,四哥帮你暖着你不谢谢四哥也就算了,怎么,如今睁了眼便翻脸不认人?”胤禩再受打击:昨儿……?胤禛不等他回神,更道:“再说前年在江南,也不是没有同榻而眠过。今儿倒是矫情起来了?”胤禩张了张嘴,驳道:“那是……”胤禛看他呆滞的模样觉得可爱,想要再说几句什么,但碍着今日功德已满,不可得寸进尺,否则真真惹恼了这人可不好办,便率先闭了眼,道了声:“快睡,明日四哥还要伴驾。”胤禩回过神来,才发觉大局已定,要再回驳似乎也有些晚了。这样的夜晚,有个暖和的炉子在一边却是舒服些,半晌之后,胤禩才认命的闭上了眼,心中暗自提醒道:今日就算了,回京之后还是远着些罢……唔,可千万别半夜说些不该说的梦话呀……接下来的巡幸,仍旧进行的有条不紊。带出来的诸皇子轮流跟在老爷子身边学习政务,几个年幼的小哥,除了每日功课仍要按时呈上去之外,别的时间倒是都用了玩耍与见世面了。那日胤祥与胤祯见胤禩心情低落,自第二日开始,也不再自己野了,每日都乖乖地跑来胤禛的帐子蹲着,似乎是想要让四哥与八哥快些和解。胤禛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有些哭笑不得,胤禩倒是松了口气,有这两个傻小子杵在面前,也不用自己老想着如何‘神态自若’得面对老四。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祭拜完先祖。在回京了路上,胤禩借口要检查十三的功课,大半时间都同十三坐一辆马车,把十四直接踢到自己的车里去培养兄弟感情。这边车里,十三绞尽脑汁地打听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胤禩被问得烦了,便当真考较起他的功课来。十三不敢再问,急的抓耳挠腮。看着十三如此为老四着想,八爷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前一世老四同十三便是这样的关系?八爷被自己的灵光闪现吓得不清,脸色无比灰败地回到了京城。第54章 规劝一行人回道京城已是九月过半,蒙古和盛京已经渐渐凉爽下来,但北京仍然时时艳阳高照着。胤禩回京之后继续闭门谢客,这一招是跟老四学的,前世在夺嫡之战最惨烈的时候,那人就时常‘闭门谢客’,做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摸样,唬倒了一干大臣。几个月不见,弘旺和大格格已经会叫“阿玛”了,一见胤禩便扬着又粗又短的胳膊朝胤禩扑过来,咧着冒出两颗小乳牙的嘴,口水滴答、比赛一般地连声叫“阿玛”。胤禩前世对后院关注不多,虽然只弘旺一个子嗣,但弘旺出生之时,正是九龙始乱的时候,内忧外患不提,还得时时提防着来自几个哥哥的冷刀子,兼之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子,他自然也没能享受到如同眼下一般的和乐时光。一时间,草原上的事情,在他心底留下的阴影渐渐淡了。没过多久,去安徽督河的于成龙带回了黄河的水样呈给康熙,那水盛在白瓷缸里,虽称不上清澈见底,但掬起一捧来,却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掌纹。康熙大喜,激动地几乎不能自制,连道:“黄河变清了!”于是但凡参与治河者,人人有赏,胤禩也被老爷子复了工部的差事,私下里更是赏了不少东西。三年前大选的时候,胤禟与胤俄两人都被指了婚。与前世一样,老九的嫡福晋是董鄂氏,董鄂氏的父亲是都统齐世,祖父是一等公哲尔本,曾祖是和硕额驸和硕图,而她的曾祖母则是代善的后人,就是东果公主额驸何合里的第四子,隶属正红旗。而胤俄则是被指了来自蒙古的贵女,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也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老九与老十都是一年生的,一个生在八月,另一个生在十月,从小在一处打架,大了在一处欺负别人,如今一同指婚,去年更是一同出宫开府。一句话,这两人可不就是好的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更巧的是,两人都是在今年有了第一个子嗣,胤俄的妾氏郭络罗氏在八月的时候给胤俄生了个阿哥,可惜尚未足月便卒了,这个郭络罗氏是个得宠的,因此胤俄也难过了一阵子。而胤禟的妾氏完颜氏如今也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再两个月,也要临盆了。胤禩趁着休沐的日子,跑到胤禟府上走动,正巧碰上一同过来打秋风的胤俄,于是连吩咐下人传话的功夫都省了。两人许久不见胤禩,连忙加了几个好菜,用过了饭,又高兴地拉着他喝了一下午的茶,问这问那,将胤禩折腾得筋疲力尽才将不能随行的遗憾弥补了七七八八。对于大婚开府,胤俄完全没感觉,只觉着大婚开府了才算是正式成年,可以正大光明地到宫外昏天混地去,宫里他可是都呆腻了。至于小九,更是如此。也许是他与胤俄平素里淘得太厉害了,宜妃和温僖贵妃早早得给他们房里放了人,因此女人对他们来说也不算新鲜。只是宫里女人虽多,但都是皇阿玛的女人,他们这些皇子稍微大些就得避嫌,小九小十长大后早就烦了,如今开了府,有了自己的家底,整个府里都可以作威作福无所顾忌,呆烦了还可以出去潇洒肆意一番,行事不受限制,如何过得不畅快。几人说笑一阵子,果真是比在宫里小聚时畅快得多,说得多了茶也干了,便有下人来续水上点心,这些个婢女丫鬟们,个个身礀婀娜,眉目含情。胤禩面上不露声色,状似无意道:“小九,听说这小半年里,你可是收罗了不少美人?”刚刚还笑得桃花含春的九爷被一口茶噎道,咳了两声,才有些不自在地抬头对胤禩道:“怎么,八哥也有兴趣?还有不少弟弟还没碰过,本来也是想送几个给八哥的,这不是怕八嫂不高兴……”胤俄咳嗽了好几声,打断胤禟继续戳八爷痛脚的找死行为。胤禩脸上也尴尬了一秒,瞬间恢复的笑意拳拳的兄长状,万分真心道:“那些个漂亮妖娆的爷没兴趣,你八嫂那样的最合爷胃口,所以这些美人还是你留着自己用吧。唔,要不然,送几个礀色上乘的去你四哥那里,你们也知道,你们四嫂是最贤惠的。”胤禟胤俄对视一眼,一边鄙视八爷心口不一,一边在脑中浮现出把侍妾送给四哥暖床的场景,顿时不约而同抖了一下,小心肝儿有点发憷。胤禩见差不多了,便慢悠悠道:“论理,这事儿我这个做哥哥的管不着,但听说你这些个侍妾歌姬里面,有些来路有些不正啊。”小九听了,不甚在意道:“还不都是那些个趋炎附势的送来的,爷也不是谁送的都收,也是看着中意合心的才留下。”“……”胤禩岔了气,稳了稳情绪才接着道:“你也知道那些个送礼的趋炎附势,就不怕他们送到美人有毒?不怕他们孝敬的供奉蛰手?”这下九爷也听出胤禩话里的意思了,收起了满不在乎的神情,道:“八哥多虑了吧,想我也就是各光头阿哥,这些人能图我什么?”胤禩摇摇头道:“他们自然图的是你额娘在宫里的地位,图的是你皇阿哥的身份,如今他们只做别无所求的模样来奉承孝敬你,但若是有一天他们哪个亲眷吃了官司,又或是他们哪个子侄想要捐个官,这于你来说不过是一句话儿的事,到了那个时候,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胤俄虽然鲁莽,但其实看得比胤禟更透彻,他如今已经明白胤禩的意思,便低头不再说话。胤禟因为身陷其中,又被自己敬重的哥哥说教,心中自然有些不快,回嘴道:“既然是小事,只要那人有才,或是事情不大,应下来也未不可,这种事难道太子做得少么?不是也没见皇阿玛如何。”胤禩装作没看见他的不快,接着道:“那是太子,我们如何能比?更何况你以为皇阿玛没记在心里?你我几个本来就不如太子或是大哥有势力,将来那若是那苦主将事情捅了出来,或是那个捐来的官儿在任上欺了民、敛了财——你说这事儿怪不怪得到你头上?退一步讲,就算你有了如同太子哥哥或是大哥那样的军功和势力,难道就不怕皇阿玛猜忌?” 第61章 小飞脸红了红,装出不甚在意的口气,道:“不过是个名字,若是没有……你们,安徽多少百姓都会流离失所,我既然想要跟着恩公干,自然旁的都能舍弃。”小飞正直男孩子变化最大的年纪,先前在兄弟会一直被拘在小仇小恨的环境里,如今不到一年的功夫,已然从一个半大的男孩子迅速褪去了青涩,在跟随于成龙的日子里,变得更稳重,目光也更长远了。胤禩心里暗叹,倒真是个可造之材的,总算不枉费自己涉险帮他一次了。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天色渐渐晚了,酒楼里多了些食客,渐渐吵杂起来,胤禩便扔下银子起身准备回府。小飞也差不多该回衙门去,便与胤禩一同出了酒楼,还没来得及分手,小飞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对胤禩道:“对了,上次去你府上去的急,后来才知道你府上添了丁,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着,不如让我给小世子小郡主送点小玩意儿吧。”胤禩也不去纠正小飞的口误,他知道小飞这是投桃报李,便没推让,点头笑道:“正好,我也一直想寻些寻常孩子们喜欢的有趣儿的小玩意,正不知如何着手,不如振飞帮我看看吧。”小飞听见胤禩唤自己的名字脸上一喜,便转身同胤禩认认真真地在路边小铺子里选东西。两人转了几个铺子,过了三四个小摊子,寻了写不贵但富贵人家很少见的小物件,有给小子们玩儿的,也有个丫头的,都由小飞付了银子,转身交给胤禩。胤禩接过来,只微微笑着道:“振飞的心意我领了,下次若是遇上,自然由我做东。小禄那里,只能托付给你了。”小飞抱拳道:“一言为定。”才目送胤禩走远。……这个晚上,自然便有一份折子递到胤禛的书房,胤禛在‘酒楼与一男子叙话一个时辰’一行字下用指甲掐了一道印子,对弓着身子等候回复的男子道:“去查查今日和八爷说话的人,是谁。”“嗻。”那人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胤禛有看了一遍那折子的文字,才将折子在烛火上点燃,将灰烬扔进青花瓷双鱼戏莲笔洗里。……胤禛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去八贝勒府,八爷打定了主意要做那掩耳盗铃之人,躲都来不及自然也不会登门拜访四贝勒。不过下朝之后两人总会遇上,总不能日日‘府里有急事’罢,因此偶尔两人也会结伴出来,无关痛痒的说几句话,或是一起去给康熙请安,外官们看来,到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同。这一日两人入宫请安出来,看看天气正好,便也不乘轿子,就这么一路并肩缓行着往回走。胤禩是心中有事,一时忘了要时时‘远着’这件事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段时日老四也没多余的举动,一切似乎都已经正常了,戒心也便去了大半儿。既然胤禩没开口,胤禛自然也不会找不自在,两人便并肩慢慢走在初秋的街道上。良久之后,胤禛忽然道:“左右下午不必办差,不如去四哥府上坐坐罢。”胤禩思绪被打断,抬起头来正要下意识地寻个托词,便听胤禛状似无意道:“弘晖在我跟前儿叨念好几回了,问八叔怎么不来看他。”胤禩想起那个早慧的大侄子,算算他今年也五岁多了,想到这孩子不到三年便去了……便再也狠不下心来拒绝,顺着胤禛的话点点头,笑道:“也好,四哥府上的点心,弟弟可是想得紧呢。”胤禛知道这人平素并不怎么吃甜食,嘴角勾了勾,也不戳破那人的话,心情渐渐愉悦了些。胤禩使人回府知会福晋今日午膳在四贝勒府上用了,便同胤禛一路走走逛逛地回了四贝勒府。乌喇那拉氏见了胤禩也很高兴,想来自然是弘晖的功劳。天气正是秋高气爽,胤禛下人备下了简单清爽的几样小菜摆在院子里:一碟子栗仁、两支莲蓬、合意饼、梅花饺、莲花卷、素的是时令河鲜、配着一小碗红畦香稻粳米饭,胤禛手边是一盏素酿松瓤虾丸汤,胤禩这边却是一盅雪耳莲子汤。东西虽少却清淡精致,正合了眼下时令节气,令人食指大动。眼下只有他们二人,也便无所谓‘食不言’,胤禩觑着四爷手边的那碗汤,不满道:“四哥,怎么就偏给弟弟准备一份女人汤?”胤禛神态少有的轻松,挑挑眉道:“在蒙古的时候见你夜里受了凉仍咳嗽不止,这个喝了对你有好处,都喝完,不准剩下。”胤禩叹了口气,他两辈子都没这么被人‘记挂’过,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只能借着说话掩盖道:“若是再加上红枣当归,弟弟就不用见人了。”胤禛喝了一口汤,斜眼看他:“怎么,不想喝?四哥转头就吩咐厨子下回多放红枣给你,要不四哥命人备了日日送到你府上去督着你喝?”胤禩噤声,低头乖乖小口喝着,觉得心里也甜丝丝暖洋洋的,心道有哥哥疼就是不一样,怨不得老十三这小子对你如此死心塌地。……用过饭,胤禩也不急着走了,午后有些懒洋洋的倦意袭来。胤禛见了,便道:“弘晖午睡还未醒,不如你先去书房歪一刻,弘晖醒了我去叫你?”说罢转身吩咐苏培盛去准备。胤禩道声“也好”,也没再矫情,跟着苏培盛去了书房,随手抽了一本禅书,半躺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眼皮直打架。胤禛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进了书房,一入眼便看见胤禩懒懒散散没个正经儿样子的歪那儿哗啦哗啦的翻着书,便笑着摇摇头,转身到书桌边自己研磨,准备写写字。胤禛并不重欲,虽然府里除了乌喇那拉氏还有一个侧福晋并好几个格格,但他并不流连,大多数时候是宿在书房里的,这上面的枕头褥子自然熏染了他惯用的香料。胤禩慢慢嗅着,脑子渐渐混沌了起来,隐隐约约记得草原上的那几个最冷的夜晚,也是拥着这个味道入眠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胤禩手中的书便歪了,呼吸也渐渐深沉起来。胤禛等了一会子,才走过来,将胤禩手里要掉不掉的书册取下放在一边,将胡乱搭在腿上的薄毯子往上提了提,目光在那人眉目颊侧流转一番,最后停在那人略略有些发干的唇上,天气渐渐凉了,那人的唇也少了些血色,看来这一年多他没怎么好好养着。胤禛收回手,心里盘算着怎样把小八哄到府上养肥,转身回到书桌前,提起笔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写字,写废了几张之后,索性扔了笔,取了书架上唐寅的《花下酌酒歌》随手翻看着,脑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胤禩醒来的时候,看见胤禛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桌边的软椅上看书,混沌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明明是来探望弘晖的,怎么就跑到老四家吃饭午睡来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翻身下了榻,端起一旁的凉茶来灌下一大口才道:“弘晖呢?”胤禛放下书,看着胤禩左手扶着额角,仍然有些迷糊的样子,道:“刚醒了半个时辰,听说你来看他,正在外面玩呢。”胤禩连忙站起来,道:“四哥怎么不早些叫醒我,都说是来看弘晖的,怎么反倒让大侄子来等我?”胤禛听见‘大侄子’三个字嘴角微微抽搐,斜眼看了胤禩一眼,重新舀起书来,面无表情道:“你去找你‘大侄子’罢,有我在他反而拘着了。”第56章 献宝那日之后,胤禛与胤禩关系略微缓和了些,独处时也自然了许多。弘晖这娃不知怎的,忽然养成了习惯,无聊了就大摇大摆地带着嬷嬷丫头溜出四贝勒府,跑到胤禩府上,美其名曰‘来看小堂弟’、或是‘给小堂弟带些吃的’。胤禩十分怀疑弘晖这番举动是老四授意的,但碍着这个大侄子的面,总不好再找借口不见不是?一回生两回熟,几次下来,连他自己都麻木了,弘晖更是时不时得成了八贝勒府上的常客。幸好两家住得近,不不然看老四怎么舍得放这唯一的嫡子一个人出门。“八叔!”弘晖抱着小瓷罐子献宝一般得递到胤禩胸口:“阿玛说八叔要多吃这个!”胤禩早知道这个大侄子是个喜欢吃零食儿的,前几年老四端出来折磨自己的那几盘点心就是证据,难得的是像老四这样一板一眼的人,居然对这孩子纵容至此,比之于后来弘时的待遇……啧啧,八爷只能说,其实老四的儿子里面,弘时的性子是最像他阿玛的,结果两人硬碰硬谁也不肯低头,最终才走到那个结局。低头看着弘晖粉嫩的小脸,分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老四,如今那脸上全是企盼和机灵,胤禩忍不住伸手去蹂躏一番:“今儿又给八叔带什么吃的来啦,可是上回的甜李?”弘晖揭开瓷罐的密封,露出一半罐的蜜渍红枣来,举得高高得,笑道:“阿玛说八叔要吃枣儿,所以弘晖今天专门送来的是城东正齐斋的蜜枣。”胤禩:……这弘晖每次来都自备零食,美其名曰是给小堂弟小堂妹吃的,但弘旺和大格格才一岁不到,牙都没长两颗,如何能吃这些东西?上回弘旺看着眼馋,抱着一颗甜李啃得半张脸都是甜水儿,差点没招了蚂蚁。至此之后,胤禩只好回回看着,自个儿陪着弘晖吃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弘晖自从得了八叔这个愿意陪着他胡闹的,来得更勤了,短短几个月,胤禩同毓秀便借着弘晖的光,将北京城出名的甜食铺子里的蜜渍水果儿尝了个便。……且不说这边四爷把弘晖当枪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跑去八爷府上折腾,这边小九小十也无聊到浑身都不自在,正好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第63章 下人离去之后,胤禛一边喝着茶汤,一边拾起桌上一本翻开倒扣着的书,看了封皮上的字,轻笑道:“《迦南记》?你也看这种书?”胤禩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胤禛还在,只好半坐着靠在榻上养神,听见胤禛问他便随口答道:“九弟那里得的…无聊时翻来看看,据说是西域传来的,敦煌石窟里的手抄卷。”胤禛放下书,随手翻看着桌上胤禩写到一半还未整理的字和用来临的帖子,道:“天色晚了,外面又冷,我也懒得再换地方,今夜也在书房歇下罢。”胤禩一惊,脑子瞬间清醒了一半,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胤禛脸上的神情。灯下的胤禛,面目比白日里柔和了些,此刻他只是专心低头看着自己涂鸦一般的字,嘴角隐隐勾着无奈的笑,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同寻常。蒙古草原上的那个晚上已经过去很久了,就如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第57章 劫数胤禩在胤禛回头之前便收回了视线,状似无意道:“我这书房床榻狭窄,可比不得那西面客房舒适,不如弟弟让高明端了炭盆引路……”胤禛将书册放回桌上,轻轻一声打断了胤禩的话,屋子里一时只有烛火燃烧时的轻微声响。胤禩一阵心虚,但随着酒意上头,他平素刻意提醒着自己的那些‘处处低调’、‘谨守本分’以及‘刻意讨好’一类的行事准则都有些飘忽,连连露出本性来。前一世老四登基之后,他堂堂廉亲王、总理大臣,除了几个人,他已经极少看人脸色,就连老四一开始,也不愿同他撕破脸皮。更何况……他心虚个什么劲儿?要心虚也该是老四才对!只是这样的静默,让胤禩回想到了上一世他匍匐跪在地上,听着弘时代雍正宣旨:“奉皇上旨,弘时前往廉亲王府,查看阿其那家产。钦此!”四哥,你果真是睚眦必报啊,知道弘时平素与我亲近些,就偏偏选了他来传这样的旨意,真是一个圣意看两场戏,何况这戏里的戏子还是你的弟弟和儿子!一时间,胤禩也恼了,刷得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书房门口,拉开了门。门外立着高明与几个提着灯笼的丫鬟侍卫,都是等着主子传唤的。胤禩也不去理会胤禛,扫了他们一眼,开口便道:“高明,你去传炭盆来……”“不必。”胤禩话未吩咐下去,胤禛的声音便从屋子里传来,字字句句如同刀凿一般,毫无妥协的意思:“我乏了,今日也在书房歇下,添一床褥子即可,不用那许多麻烦。”高明为难小心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主子,心中不上不下的,看样子两位爷又吵架啦?胤禩此刻也不知道是该坚持己见,还是就此妥协,扶着门框的手握得有些泛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凭着一丝理智咽下了坚持的话,他并不想明日传出四贝勒与八贝勒不合的传言。高明见状连忙吩咐小侍取了新的被褥瓷枕等进屋收拾好了,才遣走了下人,只留了几个机灵得在院门口守夜。门重新阖上,屋内气氛一时有些窒息起来,胤禩真是累了,揉着眉心对胤禛说了声:“既然如此,四哥也早些歇息罢。”说罢便走转身往回榻边。但他还没来得及走上两步,眼前便是一黑,方才桌上的烛火却不知为何突然灭了,以至于双目一时不能视物。胤禩有些疑惑地将头转向胤禛的方向,刚出口了一句:“四哥,灯怎么……”忽的一阵压迫之感骤然袭来,还没等他出声便只觉被一股大力抓住肩膀胸口的位置,被人狠狠按在了身后的墙上,背心撞得生疼。胤禩吃痛,但心中的惧意却是让他暂时无暇顾及其他,他正思索着高明应该还在门外,若是他此刻开口唤他进来——胤禛并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扣住那人的头便低头亲了下来。如今两个人都喝了不少酒,脾气也因为方才那一番争执而算都上来,谁也不会再去顾虑什么,反正也算撕破了伪装不是?胤禩没想到胤禛如此孟浪,他之前的几番暗示都透着拒绝的意思,胤禛他不会不知道,几个月过去了两人都相安无事,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疯?饮过酒的唇都带着温度,以及葡萄酿淡淡的余味,胤禩只觉得这时的胤禛与草原上的不同,那个时候胤禛冷静也勉强算得上温和,但眼前这个黑暗中的人却处处透着暴躁,连带着他压在自己唇上的吻,也带着暴躁急切的意味。短暂的怔忪过去之后,胤禩眉峰隆起,手下用力,扣住胤禛的肩将他往后用力推——他怒在心头,下手自然也用了全力,饶是胤禛早有准备也被他推开了半尺。胤禩并不想惊动外面的人,咬牙低声道:“四哥,你这是犯得什么魔怔!”黑暗中的胤禛不语,也看不见表情,但出手却很快,他胳膊由内向外劈开胤禩正在外推的手,趁着他来不及回挡之际用整个人压制住胤禩,右手扣了胤禩的下巴,低头将他正要出口的话堵了回去——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也不是单纯的吻,胤禛手上用力,捏紧了那人的下颚,顺势撬开胤禩的牙关,舌头便这么长驱直入卷入对方口中,追逐啃咬着对方不住躲避退让的唇舌,带着粗暴而绝望的,一种有了今天没有明天的意味。两个人都没有技巧,牙齿碰着牙齿,也不知谁的牙齿碰破了另一人的唇舌,血腥香甜的味道在彼此纠缠的唇齿间弥漫开来,在几乎算得上眼盲的黑暗中,分外得刺激着人的感官,连带着心头蠢蠢欲动的兽也开始不安分起来。胤禩素来是个好脾气的,却不代表他是没脾气的,只是初次交锋以落了下手,不仅没能脱困,反而激怒了对方。权衡利弊之下,纵使心中不甘,也只能暂时忍耐着。没有了针锋相对,对面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那被压在墙上的人的顺从,强势得几近暴虐的吻也终于慢慢软煦下来,没了啃噬一般的进犯,只是唇齿摩挲着唇齿,舌头卷缠着舌头。渐渐的,两个人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都有些气息不稳起来。胤禩甚至腿弯有些打颤儿,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气得。许久之后,胤禛慢慢松开了胤禩的唇,湿热的唇舌顺着嘴角一直往上到腮角打转,流连不去。胤禩将头偏到一边,努力平复了呼吸,才觉得嘴上麻木中带着微微的刺痛,想来是咬破了。胤禩闭了闭眼,努力忽视掉被压得生疼的手臂、耳畔湿暖的热气、和鼻尖萦绕不去的酒味,心中却是巨浪滔天。老四与他,可是上一世你死我活的两个对手。这么多兄弟里面,虽说圈的圈、废的废,但最后被逼至死的,不是只有老九和自己么。老九,甚至包括那半朝因为夺嫡而折进去的公贵族官员大臣,也是因为站错了队,受了自己的拖累。他如今也想明白了,当时那个情况,老四与他两个人都再无退路,他是为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整个八爷党;而老四,则是为了整个大清朝堂的清明。撇开旧时私怨之后,他知道胤禛比自己更适合那个位置,他比自己更有决断,更为刚直,因此胤禩甘愿俯首称臣,甚至愿意此生如同十三一样依附于胤禛,做他的助力,只求能保全小九小十,保全自己一家,不再受自己连累。不管前世恩怨如何一笔勾销,但眼下这般情境,确实胤禩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是打算做个贤王、或是干脆做个闲王也成,刻意行事低调讨好老四也是为了日后铺路,也不知道这条路是哪里出了岔子,竟然走到如今的地步。在蒙古那晚的事情,让他心生警觉,但总想着以老四的性子,以他的自尊,断不会做出强人所难的事情,怎么他几番暗示明示之后,反而让这人变本加厉了?这人不是一贯冷心冷肺一心只在社稷只在朝堂么?上辈子,除了十三、弘晖、年氏和她生下的几个孩子,还真没看见老四对谁上心过。胤禩思绪纷扰,但忽觉颈下一凉,才发觉自己方才走神的时候亵服的盘扣被解开了几颗,半敞着有些凉意渗了进来。察觉到对方接下来的意图,胤禩再也无法冷静自持下去,躬身抵住胤禛的肩,将他推开一步,抬头对黑暗中的那人道:“四哥,做兄弟……不好么?”隐于黑暗中的人怔了怔,似乎因为这句话冷静了下来。因为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能听见迎面而来的呼吸声,黑暗中的静默愈发让人不安,胤禩撑着不肯示弱,许久之后,才听见那人低沉叹息一般的声音:“小八……”胤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居然觉得这声叹息里面包裹着一丝淡淡的绝望和哀戚,这一生叹息让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安徽那场大水,面前这个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跟着自己跳了下来;在安徽城门口他被人偷运出城的时候,这个人也是带着病亲自乔装了在门口巡查;从江南回来之后,他倒是比自己更惦记着自己的身体,每次到他府上,都能在膳桌上看见自己喜欢吃的菜,药膳的汤盅。若说胤禩从未感动过,那是假的,他一开始也许只是为了自保而讨好着老四,但这三四年下来,即便是装模作样,也渐渐成了习惯。胤禩也看出来了,老四这人,是个外冷心热的,若是觉得谁入了他的眼,便会掏心挖肺地对他好。胤禛和胤禩不一样,胤禩这个人,对谁的笑眯眯的,但其实心里对谁的无情着,包括他自己。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要逼他如何去选……胤禩闭上眼,想起前一世胤禛登基后对八爷党的步步紧逼、层层围剿,想起他对年羹尧先捧后杀。胤禩发觉也许自己想错了,老四这个人,根本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 第65章 胤禛扫了一眼神态各异的三个弟弟,也没插嘴,只是冷不丁儿得用筷子夹起一块羊奶饽饽放在胤禩面前的碟子里。小九小十顿做惊悚状,看向四爷与八爷的目光也诡异了起来——胤禩盯着碟子的饽饽,只觉喉咙有些打颤儿,八面玲珑如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小九小十飘过来的询问目光。这老四分明是做给人看的!四爷丝毫未受桌上气氛的影响,筷子不停,从容不迫地又夹起了另外两块饽饽放在九爷十爷面前——惊得身后布菜的丫鬟太监差点儿直接跪倒在地,这是暗示他们侍候得不够周到么?“怎敢劳烦四哥。”小十与小九仍有些呆滞地对四爷道谢,还没有从方才的‘四哥为他们布菜’的场景中恢复过来,原来四哥平常冷冷的,骨子里却是这样‘贤惠’的,怨不得八哥总在外面面前说他的好话。胤禩松了口气,心中犹自为那人方才的‘疑似轻薄’气愤不已,眉梢一转,也笑得如沐春风,亲手夹起一筷子鹿尾放进胤禛眼前的碟子里,热情地介绍道:“四哥尝尝这个,虽说不如宫里的,但府里的厨子也是盛京来的,这个做得别有一番滋味。”胤禛看着碟子里的鹿尾嘴角抽抽,这鹿尾攒盘是温火膳,他平素并不爱吃,想不到小八这人如此睚眦必报。抬头看胤禩眼底一丝报复的快意,胤禛忽然想笑,也罢,昨夜欺负他欺负得狠了,让他高兴高兴也好。……早膳过后,胤禟与胤俄携手告辞而去,胤禛也极有眼色地告辞,胤禩做为东主,自然要送出门外。胤禛与胤禩两人站在巷子里,隔了一个半人的距离,下人都退开了十步。胤禛转头,黑漆漆的眸子看着胤禩,直到那人绷不住笑脸,眼神也略略有些不稳起来,才微微倾身与那人更靠近了些,低声道:“小八,昨晚四哥说的话,都是认真的。”胤禩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头,眼睛看着胤禛的肩侧,故作淡然道:“四哥与太子哥哥不同,弟弟也并非娈童小倌,断不能做出雌伏之事。”胤禛仍看着胤禩,一字一句道:“小八,你与他们不同,岂可自贱?四哥喜欢的,也只是小八而已。”胤禩无法再故作镇定,这是胤禛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说出‘喜欢’二字,也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清清楚楚地表露心迹,让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胤禩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胤禛一直看着他,自然也见了他的动作,循着视线看过去,那人唇角上还有细微的伤口,半垂着的睫毛颤抖得厉害,却是死死闭上了嘴不肯再说一个字。叹了口气,胤禛直起了身,看着胤禩道:“四哥说过,我可以等……”胤禩抬眼看向胤禛,他知道,胤禛只说了前半句,尚有后半句话盘亘在两人心头:“只是,你已没有退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都不能回头了”。……送走了所有人,胤禩回到书房,如同往日一般从容不迫地研好磨,执起狼毫,对着如雪一边没有瑕疵的宣纸,他沉思良久,才下笔写下一个大大的「雍」字。光是看着这个字,胤禩便觉得胃里有些隐隐作痛,昨夜发生在这个屋子里的事情如同流水一般灌入脑中。胤禩闭一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了心绪,又在那个「雍」字下面一点,写下一个「旺」字。弘旺……胤禩闭上眼,脑中是成年后的弘旺担忧自己的脸,那应该是弘时来宣旨抄家之后的事情,自己唯一的儿子呀,就这么被自己拖累了。若是早知最后结局会是这样,若是早知如此……继而脑中又浮现出额娘死前的面容,苍白而憔悴,了无生机的面容,但眼中却是满满将溢的疼爱与不舍。胤禩忽然睁开眼,额娘!莫不是额娘不是病去的?她……是被自己生生逼死的?亦或是说,额娘是被自己的野心逼上了死路?良妃聪慧,比他看得更透更远,他这个做人子的从来不会怀疑,否则以她的出身,定然无法在宫中安慰地活着一直升到妃位。如今他再活一世,可以为了弘旺放下野心,那么当年的额娘,是不是也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唯恐自己的出身挡了自己的路,才生生将自己逼死的?额娘……胤禩稳了稳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雍」字下手,又写下「禟」与「誐」两个字,划了一个圈,将两人圈在一处。小九为了他散尽了家财,被驱除了宗籍,吃着猪狗不如的食物,被烈日暴晒,受尽折磨致死,这里面,也有他一份‘功劳’,若不是为了他的骄傲与坚持,在老四登基之后仍不放弃步步紧逼,又怎会、又怎会……我今生能为他们做什么……胤禩只觉胃里愈发疼痛,胸腹之中一口恶气直冲脑门,浑身发起抖来,他吸了一口气,忽然挥毫在手下这张纸上不管不顾的写上「阿奇那」三个大字,将方才的所有字都叠在下方。凝视着浓墨重彩的三个字,胤禩忽然想笑,他争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就换来这么个结局,难道这一世还学不乖吗?泪腺酸涩,胤禩再吸一口气,又在那三个大字上叠着写下:「允禩自绝于天,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朕,断不可留于宗姓之内,为我朝之玷」。笔力透纸,一个字更比一个字写得疾、写得重,以至于写到最后整张纸上只余黑压压湿漉漉的一片墨色,根本分辨不出任何一笔来。写完最后一个「玷」字,胤禩再也忍受不住,扔下笔便‘哇——’得一声伏在桌边呕吐起来,他本来早膳便用的不多,吐出来的尽是酒水与胆汁,几近虚脱。高明听见响动也顾不得传唤,推门进来正看见自家主子吐完几乎倒地,连忙扶住,连声唤了人去请太医,再让人通知了福晋,备好漱口的茶水。再回头看自家主子,才见他一脸如纸般的惨白,整个身子也哆嗦个不停,不禁心惊:明明一刻钟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进了书房没多久就这样了?高明跟着胤禩这么久也是伶俐的,这番处理倒也稳妥,只是他有些担心可是早膳出了问题,若是这样,那么另外三位爷不是也会……这事可不小,想到这里,高明连忙将心中疑虑说与福晋听了。福晋自然也知晓其中的厉害,便使了机灵的下人随便寻了个借口,去一趟四贝勒府上,探探口风,若是无事便别说什么只管回来,若是也请了太医再做打算。下人很快便回来了,说四贝勒府上一切如常,毓秀才松了口气,回了房间守着胤禩,便是高明劝说怕过了病气也不肯离去。一番折腾下来,太医把了脉,似乎有些疑惑,这等脉象,分明是七情郁结于胸久已,已经伤了肝,兼之思虑过重,肺弱以致痰涎凝聚,肺气凝滯,脾元不撸4踉蛭覆磺俊k淙桓莅税8绲牟〔炯窃乩纯矗鹨蚴乔傲侥晟肆朔嗡拢科湓颍词且蛭艚嵊谛刂小……这八阿哥才二十出头,又得了圣宠,怎么会七情郁结至此,以至于伤了身体根元?这太医虽然疑惑,却也不好多猜,只得提笔写了药方,将病情尽量往肺弱上带,说是因为前几年常在水边河边,湿气透过涌泉伤了身体,如今肺弱受寒引发的脾胃失调,须得静养,万不可再劳心多虑伤肺伤肝。康熙得了太医的回复,也微微叹气,这老八的性子随了良妃,心思太重,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肯说,照理说工部算个闲差,也能把自己弄成这样……想想病死的靳辅,康熙终归对这个儿子仍有些感情,便下旨让他在家休养身体,不用急着办差。连日早朝告假,大臣们或多或少也听到了风声,总有几个胆子大的上贝勒府探病,或是想办法往八爷府上送补品,胤禩烦不胜烦,既然这样,他便放下了工部的差事,一个人带着几个下人去了京郊的一处庄子将养,临走时交代毓秀只管说爷不在家,她一个妇道人家不便见客,将来人悉数拒之门外。第59章 埋酒京郊的庄子地处偏远,出城来回将近一个半时辰。即便是去了,八爷也多是称病闭门谢客,连补品也不肯收下。这样一来,大多趋利而至的官员自然悻悻而归,折腾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之后,也便消停下来,胤禩终于借此得了清净。因为弘旺和大格格还太小,怕过了病气,也便同毓秀留在了贝勒府并未跟来。裕亲王福全倒是来过一次,让胤禩有些受宠若惊。只是这时裕亲王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此次见面,他的面色灰白,比之前在茶楼遇见那次又差了许多。胤禩心头难过,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许是不在京里的缘故,也许是面对的唯一疼爱自己的叔伯,胤禩放开了许多,居然向小时候那样拉着福全的衣袖同他撒娇。裕亲王哭笑不得,但看得出他是真心疼爱这个侄儿的。临别前两人互相叮嘱对方注意身子,倒比那亲生父子更似父子。除却大阿哥也过来过一次留下些补品之外,有三个人倒是常客,自然是胤禛、胤禟与胤俄。小九是八爷的贴心小棉袄(呃),居然弄了个洋人大夫来帮胤禩看病,那洋人大夫说了半天半中不中的话,四爷几个没听懂多少,倒是记住了其中一句“每天一个苹果,百病全消”,于是八爷遭了罪。也不知这几个人,在这个时节,从哪里弄了一大堆番邦的苹果来,堆在别庄的地窖里,逼着八爷每天必须吃上一个。这供果本来便不多,弄来这样一大堆更是不易,可见这几个人是下了功夫,但再难得的好东西连吃十数日也会受不了,如今八爷看见圆的东西就想吐。旧毛病犯了之后,每日用膳便成了折磨。胤禛自知胤禩此番大病跟自己脱不了干系,得空了便会来庄子上,哪怕只是陪着胤禩用一顿饭。一开始胤禛陪着胤禩用膳时,胤禩总是吃不下去,即便是被那人逼着吃下去了,也会在顷刻间扶着树干吐出来,如此折腾几次,胤禛也不敢迫着这人吃东西了。 第67章 康熙如今胃口尚好,膳间,他问了胤禩府里的情况,又问了他养病时都有谁上过门,平时都做些什么。胤禩自然不敢欺瞒,将探病的人都数了一遍,又说平日里没事便抄抄《金刚经》,或是看看《农政全书》。康熙知道胤禩并未欺瞒什么,便只笑道:“怎么,修了大堤,如今又看上了《农政全书》?莫非打算去种庄稼么?”胤禩神色恭敬地答道:“上回儿子去江南时见那里商人乡绅之间多有勾结,屡禁不止,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江南商业重镇,又是我朝赋税纳粮重地,那里商人与朝廷之间的问题并不能一言以盖之,但朝廷依靠江南的粮食就如同咽喉被卡在别人手中一般,终归不是办法。”康熙闻言自然想到了他刚刚登基是发生的江南赋税大案(哭庙案),也有些感触,便道:“接着说。”胤禩见老爷子似乎也有些兴趣,便接着道:“儿子纵观《农政全书》,我北方寒冷,稻麦只得一年一熟,到了江南便好些,因此儿子看前朝杂记里已经提到,若是将谷物移种至比江南更南方的沿海一带,使之一年两熟甚至三熟,岂不是解了我朝粮库难题。”康熙心头微微一动,他为粮食不够吃,米价腾贵问题烦忧多年,以至于曾经说出过“粮食短缺,米价居高不下,是因为汉人不知节省,用上好的稻谷酿酒,一日吃三餐造成的,若是都能如同他当年一日一餐,何愁粮米短缺”,当时说的更是气话(其实四四的冷幽默是遗传了吧),他自然知道不能下旨让人一日一餐,如今胤禩这个提议,却是十分大胆。沉吟片刻,康熙放下筷子道:“《晏子春秋》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北粮南种之事前朝未曾听闻,焉知可行?”胤禩也连忙将筷子放下,低头受教道:“皇阿玛教训的是,确是儿子心急了。只是听下人们提到,稻麦生在田野里,便可秋天成熟,但若是生长在山阴背光一面,总会熟得晚些,如此说来,气候炎热的南方兴许真的能让稻麦早熟些。”康熙忽地站起身来,差点将凳子撞翻在地,有些激动地来回走着,惊得胤禩也连忙起身站在一边。片刻之后,康熙走到胤禩面前,对他道:“这样吧,你回去拟个折子,细细说清楚,再递上来由户部商议。”“嗻。”胤禩连忙甩了甩袖子。第60章 回礼虽然这顿午膳没用好,但想来老爷子对这次请安的结果却是颇为满意的,接连几日,都在朝臣面前几番夸耀这个皇八子,让一群朝臣们也纷纷在朝野称颂八王‘贤能’。这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胤禩听到风声之后,才觉得失策了,他只想着这辈子为民为朝廷做些实事,因此绕过了拉拢大臣王公,只琢磨着这几个日后时常让圣祖与老四寝食难安的朝廷大难题,想不到却没能逃过被推倒风口浪尖上的命运。闭门谢客已经阻挡不了一些朝臣们的热情,胤禩觉得自己不能在被动下去了。正在这时,康熙颁发了一道诏旨,命和硕裕亲王福全重修国子监。这是个机会!胤禩顾不得引起康熙的猜忌,主动上了折子,提到裕亲王身子不大好,不宜操劳,横竖他在工部的差事也处于半停状态,因此希望能够协助裕亲王,重修国子监,为朝廷效力。幸而此时康熙对胤禩仍算得上宠爱,太医院的确提过裕亲王身子有些虚症,加之胤禩身体刚刚恢复,他本就在工部当差,如今让他去做个监工倒也合适,至少康熙觉得福全一向对这个儿子另眼相看,至少会看顾着他。于是,从二月开始,胤禩又有了新的差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与这个二伯打交道了。……另一件事,便是小飞又找上了胤禩。这一次,八爷却是那守株待兔的人。胤禩在养病的时候早已将前世这些年的事情想了几遍,他虽然会极力避祸,但也架不住总有人惦记着,如今想来,他愈发了解老四为什么要搞那个黏杆处,在这个时局里,手里没个好用的人还真是寸步难行。但胤禩与胤禛不同,胤禛素来低调沉稳,朝中几乎没人看好他,这到成了他最好的掩护。倒是自己,两世为人都这么失败,难道真的要碌碌无为故作平庸才能保命么?“八爷,你有心事?”小飞与胤禩约在茶楼,这里人多,易被人看见,却不易被人听见谈话内容。胤禩低头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他手底确实没有可用的人,前辈子都忙着拉拢大臣去了,不知道该到哪儿去寻老四手下那样的帮手,即便是真得了,以老四的手段,若是日后让他发现了,也不免让他猜忌。思来想去,似乎身边还只有小飞一个人合适。他草莽出身,无亲无故,与自己也算有些交情,只是这人不能以主仆礼待之,也不知能否为己所用。不过胤禩却多虑了,在这件事情上,小飞也有着他自己的考量。他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想像陈璜那样做个能吏,但这一年多以来,他也意识到他汉人的身份对他仕途的阻碍,若是不能走科举的路子,只怕一辈子也便这样了。但他自小武艺小成,对科考一类倒是一窍不通的,如今胤禩有意招揽他,他也便顺水推舟,何况他刚一上京的时候,本也是打算投靠胤禩的。汉人讲究知恩图报,胤禩在江南的时候扫平了官场,这个恩,他一直不敢忘记。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胤禩便得了个帮手,他倒是不指望小飞能帮他杀人或是做探子,只用借他的手,散步些市井流言即可(八爷的老套路)。至于这第一个差事,便是查查京城里可是有个叫张明德的相面人,若是有,想办法砸了他的招牌。当天晚上,胤禛使人递了话儿,说是弘晖念叨八叔很久了,让胤禩过府一叙。胤禩一怔,想想还真是这样,自从上回去京郊的庄子养病之后,便没见过弘晖。后来虽然回来了,却是一次都没有上那人府上回礼过,算算都快大半个月了。正巧弘晖的生辰快到了,胤禩年前便让下人去寻些有趣儿的玩意儿,最后找到一只刚刚生下来才断奶的小奶狗,蜷成一团的时候白白小小白面馒头一样,刚刚够放在八爷掌心里。狗倒是早就有了,倒是赶制狗笼、狗窝、狗垫什么的稍微费了些时日,八爷深知四爷对此物的上心程度,自然也要求下面做得精巧细致些。正巧一套狗窝等用具刚刚赶制停当,八爷便让下人将狗笼子布置得柔软舒适,将小狗用狗笼子拎了,自己亲手拎着登门拜访四贝勒。弘晖真是爱玩到处找伴儿的年纪,只是他已经懂事,太小的弟弟还没断奶,身为四阿哥的嫡子却被拘在府里玩伴也少得可怜,如今见了那粉嘟嘟白嫩嫩雪团子一边的小奶狗差点儿就在地上翻跟斗了,幸好被他阿玛横了一眼才勉强沉住气给八叔行礼道谢。八爷着下人将制好的一套狗笼、狗窝、狗垫都摆出来细细告诉弘晖各种用具的用法,转头便看见四爷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想来他也是极喜欢的。有前世经历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这不,明着是给大侄子送生辰贺礼,顺便也缓和一下和老四之间不尴不尬的关系。弘晖抱着还不会叫的小奶狗一边玩儿去了,连之前阿玛交代给他的任务都忘了(对八叔撒娇)。四爷也懒得管他,转身便进了书房,八爷也只能跟在后面。下人上了普洱,关上了书房的门,两人安静地品了一盏茶,胤禩才喟叹一声:“弟弟这回城也大半个月了,这许久才来登四哥的门,四哥可别见怪。”胤禛抬起眼看着他,仍旧没什么表情,只道:“小八,我们之间,不必如此。”胤禩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下眼,手指摸着茶盅,觉得有些别扭。他与老四之间,不是应该面上平和亲近,私底下字字诛心,句句设套么?胤禛放下茶盅,对他道:“小八,最近身子可好?我托人送过去的东西你用了没?”胤禩乖乖回道:“嗯,都让厨房做了,最近好多了,太医说开了春之后便能大好,骑马射箭都不成问题。”胤禛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胤禩觉着气氛有些冷了,便故作轻松道:“今日四哥唤我来,可是有事要问弟弟?”胤禛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下,仍是开口道:“小八,你可知道于成龙府上那个门人身份并不简单?他与江南那群余孽似乎有些牵连,你同他还是远着些才好。”胤禩一愣,才意识到胤禛在说什么,他有些诧异起来,老四门下耳目众多他不奇怪,这一世他绝了自己争储的念头,老四爱怎么盯人他也无所谓,只是没想到老四这么早便自己捅了出来,这是在和自己交底么?胤禩一时摸不准胤禛的意思,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那边胤禛却担心胤禩因为自己着人监视他而惹了那人不快,忙补了一句:“小八,四哥也是担心你,怕人舀了这件事做文章。”胤禩不想在胤禛监视他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只微微摇摇头,笑道:“这事儿其实也怨我,没早些同四哥说清楚,说起来,这个人在江南时,还帮过弟弟一次。”八爷喝了一口茶,将当时江南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包括了那份官场名单的来由,以及去年小飞带着小禄上京投奔自己的事情。提起小禄,胤禛也想起了乔家老少三口,也算是救了他们两人,却送了父女二人的性命,虽说出身贱籍,但终归是欠了这家人一些恩情。沉吟了片刻,胤禛对胤禩道:“得了,这件事你虽没什么错处,但如今盯着你的人不少,一点子小事也能翻出许多牵连来,何况那小飞当年的确参与了绑架皇子一案。”胤禩深以为然,也觉着这件事儿他处理得的确草率了些,眼下只好示之以弱,兴许老四有什么方法也说不定:“这事是弟弟大意了,四哥,你看如今要如何……补救一番?”四爷掀掀眼皮,用茶盅盖子撇了撇浮沫儿,道:“那个小禄可以留下,若是你不方便,四哥可以接到府上做个下人,怎么也比呆在于成龙那里强些,至于你口中的那个小飞……他的身世四哥能查出来,别人自然也能,放在那里早早晚晚都会出事,还是除去为好。”话音落下,胤禩脸上果然浮现为难的神情,惹得四爷愈发不快起来,原本对小飞只有三分的杀意,顿时涨成了七分。胤禩觉得这一辈子心软的毛病似乎比前世重了许多,若是前一世遇上这样的事儿,为了不给自己的对手留下把柄,只怕自己也会以个‘杀’字解决。只是眼下,他却不是那么想走这条路子,沉默了许久,胤禩还是向胤禛求助道:“四哥,可有别的法子?” 第69章 胤禩有些恍惚,他记得前一世毓秀行事风风火火,书房这种地方也是想来便来,向来不顾那些个规矩什么的,如今听她的声音,居然觉得异常陌生起来。“进来罢。”胤禩放下手中的笔,将折子合上放到一边,又重新取了字帖铺好。“爷。”毓秀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手中端着一盅汤水,放在胤禩手边。胤禩看着她别扭的动作,便道:“怎么,又有哪个不要命的在你耳根子低下说闲话了?”还端着补汤进来,一看便知是哪个丫鬟嬷嬷怂恿的。毓秀性子虽然变了不少,但终归还是那个毓秀,她搅了搅手中的帕子,有些生硬地随口问了八爷的身子最近可好,接着便直入正题,问胤禩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外室,或是看上了谁家女子。八爷被问得哑然,才想起自己似乎最近近半年没去后院,又整日里在外奔波,回来的晚了,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风言风语传出来。八爷知道毓秀怕是被人利用了,居然都不仔细问问高明便直接上书房来堵他。张氏素来是个闷葫芦,要出头早动手了,必然不是她,那么就是前年皇阿玛赐下的格格了?他想起其中有一个是个不太安分的,在张氏怀着弘旺的时候曾经去找过张氏麻烦,后来被自己禁足了六个月,如今看来又是这两个人在搬弄是非。对于这等不安分的人……胤禩忽然有些理解老四当年的做法,因为如今他也打着同样的主意。对于毓秀,胤禩感情是复杂的。是人便总有感情,撇开毓秀的跋扈张扬之外,她陪了他两世,是真正与他相濡以沫到最后的家人。前一世毓秀为了他被挫骨扬灰,今世又为他育下一女,纵使没有了那些虚幻的爱情,也总有剪不断的亲情。胤禩不愿对她太过冷漠,温言劝慰了毓秀一番,再晓之以理。只要有可能,胤禩还是愿意给毓秀一些体面的。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胤禩只要回府的不太晚,总会宿在福晋屋里。夏天还未过完,八贝勒府里便没了一个格格,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草草葬了,连个波澜也没惊起。等到康熙南巡回京的时候,胤祥作为诸皇子中的后起之秀开始渐渐在人前显露头角,而除却一直死磕的大阿哥与太子之外,朝野之上仍是皇八子风头最盛。而这时,八贝勒府里也传出了另一个好消息,八福晋又有了身孕。康熙回銮之后,着手处理朝中积压的公文,几日之后,招了裕亲王福全入宫叙话,询问了国子监工程的进度。有过了几日,胤禩被传去乾清宫,康熙问起了彝伦堂与率性堂工期延误的问题。胤禩一愣,这事在折子上面早已写明了,是由于之前南方梅雨季节到来,为了防止木料受潮,兼之回避汛期,北上的船只不得已在广州滞留了一个月导致的。胤禩不敢妄自揣测那位的意图,便又解释了一遍,谁知康熙却大发脾气,当着其他几个早朝后留下来的外臣的面将他的折子砸在他面前,训斥他消极散漫,以至于照成了工期延误,下旨罚奉三个月,并日夜赶工以此弥补自己的失职。当日胤禩回到府上,将自己关在书房很久,才走了出来,神情有些疲惫,却未见颓唐。他只是将府里众人聚在一处,吩咐接下来几日所有人都须小心谨慎,不可招惹事端。末了他又特别叮嘱了毓秀在家安心养胎,尽量别在福晋间走动,以免听到闲言闲语,影响了胎气。胤禛听说胤禩挨了训斥,过了几日便亲自上门,在书房里逮到了那个躲避自己许久的人。见那人疲惫的神色,不忍心再说什么,只问了他事出的原因。胤禩叹了口气,将事情因果略述了一番,惹得胤禛皱眉凝神,脸色可以冻死一屋子的蚊子:“论理说,这事儿决计怪不到你头上,下有督工看着,上有裕亲王舀主意,怎么会单单发作于你?可是有人在背后对你下手?”胤禩苦笑摇头,自嘲道:“我也不大清楚,兴许是皇阿玛心情不太好。”他自然是清楚的,原因不过是‘怀璧其罪’罢了,这段时间,他的确太招摇了些,尽管并非他本意。胤禛见他神色晦暗,眉宇间全是无奈,忍不住上前握住那人的手,安慰道:“即使如此,你也无须放在心上,有裕亲王在上面,你行事再低调稳重些,事情总会过去的。”胤禩勉强的笑笑,只怕老四说的这些话他自己都不信吧,他不想在事情还未明朗之前露出太多心思,便也状似轻松地笑道:“那就承四哥的吉言了。”胤禛不忍心见他露出这样勉强的表情,一时冲动之下几步上前将那人一把圈在怀里,紧紧抱住。胤禩骤然一惊,还从来没有人对自己做出过如此亲密的举动,即便是与自己育有两子的毓秀也没有过,一时间竟然僵硬得忘了挣扎。“小八……别担心。”胤禛如是说。胤禩微微挣动了下,却发觉那人似乎越来越铁臂紧箍,几乎勒得他有些气闷,索性放弃了挣脱的念头,就这么微微靠在那人身上,鼻尖全是檀香桕烛气息。他的心,有些累了。历经两世的胤禩知道,这次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头。胤禛的拥抱,没有任何欲望,只是安抚,正是他如今需要的……也是他前世求而不得的。见那人乖顺无比的依靠在自己身上,竟然没有认真反抗,胤禛心中微微有些激动。他安慰地摩挲过那人的肩背,低声在他耳边道:“别担心,无论如何,四哥会护着你。”胤禩沉默良久,胤禛也没有放开他的意思。直到两人心也跳得一样齐,才听见胤禩喟叹道:“四哥,你什么都不用做。若是我有什么事,你帮我看住小九他们,便是帮了弟弟大忙了。”胤禛没有说好,也并未说不好,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奉上:四爷登基之后,某日在御书房大发雷霆,全部宫女太监都噤若寒蝉。终于……救星到!哦,不是,是罪魁祸首到。八爷急匆匆的从外面赶来,还穿着常服,甩袖子,行了亲王礼:皇上吉祥。四爷甩下厚厚一叠黏杆处备报:吉祥个屁,你自己看看,看爷能吉祥得起来不?(四四乃爆粗口)八爷捡起来一看,是自己最近的行踪报告,翻翻全是:x日,于九贝子府上,与九贝子敦郡王恂郡王叙话x个时辰,留宿;或者x日,于敦郡王府上与九贝子敦郡王恂郡王密谋x时辰,x时方归……等等等等八爷流汗不已。四爷冷笑:朕连续宣召廉亲王入宫,汝皆以公务推?之,这便是你说的公务?八爷低头,做受教状,经验表明,这个时候还是嫑和这个人对着干,不然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四爷将宫人赶走:怎么不说话!你倒是说说你们每日密谋些什么?(四爷这是要诱供?逼供?)八爷:……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四爷努力说服自己忍耐:先假话吧。八爷:恂郡王不日便要去看守皇陵,臣弟们几个为他践行,并且细心叮嘱一二。四爷深呼吸:真话是?八爷:……胤禟他们说三缺一。四爷:-_-#八爷趁机哭诉:弟弟连马车都输给这群小崽子啦,四哥要给弟弟做主哇。四爷换上狼外婆的脸:今晚你留下陪四哥,四哥就给你做主,让你享双亲王俸,再将朕的马车借给你?八爷挣扎:可是……十四明天就要走了,爷都说好了今晚要血战到底玩通宵,刮得十四连裤子都不剩的……四爷:-_-# ……只怕到时候裤子都不剩的是你……看八爷还打算游说自己,四爷放弃之,跟这个人理论只会气死自己,还是决定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将书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将八爷压倒之。于是,御书房拉灯了。 第71章 胤禛素来不喜欢与人如此打交道,在他看来,一是一二是二的事情,吃了饭付了银子便走,但见胤禩玩儿得正高兴,也便没吱声,一直等到那掌柜的退了出去,才抬抬眼皮对胤禩道:“玩够了?”胤禩点点头,道:“偶尔纨绔一下果然痛快。”胤禛:“……这到底是谁的酒楼?你早知道的罢?”胤禩下巴微微一抬,道:“弟弟请哥哥吃饭,天经地义么。”“胤禟?”胤禛皱了皱眉,微不可查:“大清律例,八旗不得经商。”胤禩叹气道:“只是执行起来太难,不说小九、大哥和太子,就算三哥在外面也有几个铺子。小九那边,弟弟已经敲打过他了,这是他家总管儿子开的。我说过只要不拿着铺子的名号做违法乱纪的事儿,我是不会多管的。”胤禛自然知道胤禩说的都是实话,这八旗堕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如今他在自己面前也没帮着胤禟遮掩什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两人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开始往回走去,胤禛走在前面,没见着八爷脸上一闪而逝的狐狸般的笑容。……四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呀。以后时不时带四哥过来逛逛小九的铺子,他再时时看住小九,日后小九儿只要不太过分,应该死不了了。第63章 云涌小飞南下尚未回来,也不知事情办得顺不顺利。关于北粮南种的折子也递了上去,户部个大人意见很不统一,一时半会儿也讨论不出结果来。自从明珠倒台以来,皇太子在索额图撺掇之下行事颇无顾忌,对与明珠有些交情的朝臣更是尽可能的打压,其中自然包括马齐等一干人。今日之储君,明日之帝王。既然已经得罪皇太子,以他的心性,日后等他上位之后必然大肆报复打压,断无活命出头之日。另一方面,即便是那些想要投诚皇太子的,也得掂量一下,索额图经营数十载,在朝堂内外的势力早已根盛叶茂,即便是投了,也不过是个锦上添花识时务罢了,到时候新君登基,也不见得会分子一杯羹。故而朝中过半之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大阿哥与八阿哥二人。(太子殿下做人失败呀~)后来与胤禛闲聊时,说起南巡时的一些事情来,便讲到诸人路过德州时,胤礽生了一场病,来势凶猛,老爷子下旨传了索额图赶来德州给太子侍疾,表面上是太子荣宠依旧,但暗地里却是对近来太子一党行事颇为不满,连带索额图也被清算在内。朝臣们观望已久,除了个别不省事的或是不关心的,大多能猜到老爷子的想法,只怕要着手办皇太子一党了。这里面最积极的,自然非大阿哥莫属。他自从明珠倒台之后便一直处处受制,明里暗里被剪除了许多党羽,剩下的也有些开始寻找新的主子,如今机会终于来了。胤禩听了摇头不语,心中盘算着索额图获罪的时间。胤禛几番斟酌之后,终于正色道:“小八,如今太子虽然式微,但他终归是储君,这些日子……你还是远着是非为好。”胤禩比谁都知道这次的风波的结局,索额图因言获罪,但太子却没倒下。对着胤禛真心的劝告,胤禩心下是感激的。不管前世如何,这一世,他是真心为自己打算。……没多久,胤禩收到消息,大阿哥胤褆做了一回伯乐,在城南遇见了落魄得走投无路的张明德,将他接入府中做了门客。胤禩无语良久,看着大阿哥最近越来越大的动作,忽然有了一种看戏的感觉。有些自嘲得想,是不是自己前世那番作为,在老爷子与老四眼里,也是这般?……看来还是自己心软了,应该直接了结张明德的。不过他转念一想,即便没了张明德,也有李明德、陈明德……留着他反而让他知道该如何避祸,也不全算坏事儿。接下来几日,果然大阿哥递了好几次帖子,邀约胤禩过府一叙。于是,胤禩开始了东躲西藏的生活,除了衙门、国子监之外,胤禛府上去得最多,然后便是胤禟府上,胤俄还没回来,一府的女眷守着,胤禩自然不好上门的。时常是大阿哥那边的人刚到了八贝勒府门口,胤禩便从侧门溜了出去,因为四贝勒府就在一墙之隔,于是……四爷便学会了在书房里守株待兔。大阿哥即使再迟钝,也知道这个八弟的意思,但他顾不得许多,如今他的计划颇为冒险,自然需要同盟,其他的兄弟不好讲,但八弟总归是惠妃养大的,与他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即便是知道了不赞同也不会告密,何况如今他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有把握,只要能抓住他一次,便能拖他下水。胤禛见胤禩躲得狼狈,很想斥责他几句,但想想他若是真的与大哥撕破了脸,也许就不会往自己这里跑得这么勤快了,便住了嘴。不过胤禛从来不会亏待自己,胤禩过来的勤了,总有几次会被他逮着机会,摁在椅子上或桌子上肆意轻薄一番。胤禩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总会被得逞几次,从一开始摔门而去,到后来无可奈何,也算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有这样战战兢兢得过了数日,山雨欲来的气息在四九城上空盘旋良久。朝中大臣都在纷纷猜测着,这大阿哥的动作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太子一党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也纷纷开始联络朝中势力,开始搜罗对方的错处,几乎都快摆到明面儿上来。上面那位却是坐山观虎一般引而不发,也不知道老爷子这么放任着是什么意思?是引蛇出洞?亦或是想要一网打尽?就在胤禩被逼得走投无路,差不多快要抓狂与大阿哥撕破脸皮的时候,康熙终于动手了。十月的时候,大阿哥挨了斥责,原因并不重要,但康熙字字句句都提到了大阿哥在府中“结党密谋”、“图谋不轨”。众人哗然,莫非太子仍能屹立不倒?明珠已死,莫非这次是要将大阿哥的势力连根拔除?谁知还未等众人醒过神来重新站队,十一月的时候,已经退隐的高士奇上折弹劾索额图,罗列了十大罪状,说他“结党妄行,议论国事,”、“背后怨尤,怀有贰心,”、“施威恫吓,令朝中众臣皆慑于其威,不敢侧目”。高士奇早年投于索额图门下的时候,被索额图“颐指气使,以奴视之”,甚至还当众大骂,言语辱及父母妻子,由此种下了因。后来高士奇被康熙慧眼识才,破格提拔上来,逮着这么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仇人。不过胤禩更知道,高士奇此人除了学识过人,更重要的是他会审时度势,对权位没有李光地那样的贪婪之心,懂得取舍之道。他这个折子,弄不好就是老爷子授意的。意料之中的,这位帝王这次终于对皇太子一党下手了,但却未动太子,只是给索额图扣上了个“议论国事,结党妄行”的罪名,将人圈在宗人府里。这一下,太子一党方寸大乱,这索额图几乎是太子党的核心人物,是太子最大的依仗。如今他被锁舀下狱,余下的人都失了主心骨,纷纷奔走营救,上书求情。而另一方面,大阿哥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大悲大喜,终于看到了希望。他虽谋划多年,但当他真的意识到,太子将会失宠时,几乎不敢相信起来。与门人商议之后,当务之急,是将索额图一锤钉死,万不能让他有翻身的一天。而在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地方,另一个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那就是一直边缘化的三阿哥胤祉,在他看来,大阿哥已然失宠,如今太子一倒,他便是最为年长的阿哥。剩下的弟弟们,除了胤禩之外,几乎都不足畏惧。而胤禩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并不奇怪索额图的结局,但他记得上一世老爷子对索额图动手,是在裕亲王薨逝之后的事情……而如今,裕亲王还活着!八爷不可自制得激动了,但如今天威难测,所有人,连同大阿哥在内,也都是小心翼翼行事,不敢多多露出马脚。胤禩心下虽急,也一连几日都不敢上门拜访福全,只能日日往国子监跑,希望能在那里遇见裕亲王。康熙威坐朝堂,冷眼观着众人有如跳梁小丑般的举动,再看见这几日各地上的折子里,居然或多或少都提及索额图结党之事,或是落井下石、或是联名求情,桩桩件件,都透露着一个意思:索额图在朝为官数十年,门人众多,互相攀扯,他所经营的势力早已浸透江南江北,而这“结党”正是戳中了康熙的逆鳞所在。因为少年登基之时,鳌拜结党篡权,康熙深受其苦,已成心中最无法容忍的魔障,如今历史重演,即便是他一开始有心看在赫舍里与索尼的面子上留他一条生路,如今也只怕是不行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索额图一日不死,为君者便一日不能安枕无忧。至此,索额图在劫难逃。……康熙的最后处罚还未下来,裕亲王却真的病倒了。福全自从葛尔丹一役之后,身子便没有从前那么好了,这些年在京城养着,补药不断的,但却没见着多大改善。年前胤禩养病的时候,就觉着裕亲王面色灰白,虽然后来胤禩承担了大半国子监的差事,但福全终是病倒了。裕亲王病倒的事情惊动了正在焦头烂额的康熙。他与这个二哥自幼亲厚,因为他登基得早,也算避过了兄弟相杀的魔咒,如今康熙年纪渐渐大了,看着孩子们一个一个长大,都不怎么省心,越发怀念起自己年幼时与几个兄弟们相处时的情景。如今听说福全病倒了,自然十分挂心。原以为是寻常的毛病,谁知拖了几日之后竟然渐渐重了,连潜去的太医回来奏报时,神色都极为胆战心惊。这日康熙再一次将太子拒之于殿外之后,刚看了两个折子,便将手中的雨前青瓷盅扫在地上。梁九功进来招呼小太监收拾碎片的时候,便看见桌上扔着一份几乎掐得变型了的折子。梁九功心中微叹,看来又是帮索额图求情的折子,类似的事情,最近几乎每日总要发生几次。康熙没了心情批奏折,太子还跪在殿外惹他闹心,重重叹了口气之后,突然问道:“福全那边如何了?”梁九功连忙轻声答道:“今日太医院的脉案尚未呈上来,不过从昨日奏报看来,裕亲王虽然仍未见好,但也没再恶化。” 第73章 福全送了口气,方才说了这么久的话,又动了心绪,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起来“我观察了许久,这老八的确是个人才,若加琢磨,必成大器。”康熙又想起太子的混账事情来,有心逃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拍拍福全的手道“你也别多想了,上次事情,朕知道委屈老八了。我们兄弟俩也说了这么许久的话,你也乏了,朕这就回去了。”福全听他说“朕”,便知他不想再说了,但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着见到康熙,便固执地握着康熙的手,不让他抽回去,因为虚弱,居然有些发抖起来“皇上——奴才是真放心不下老八这孩子,若是——若是——”说到此因为太过激动,福全剧烈地咳嗽起来,无法再开口。因为皇帝要和亲王说私房话,四周的下人都被遣得远远的,如今连个递水的都没有,梁九功连忙出去唤人,正看见胤禩端着一碗药进了院子。“八爷——裕亲王他——”梁九功也有些着急。胤禩刚进院子便听见咳嗽声,比以往都来得急,连忙对身边的厮道“快去传太医。”,自己则是对梁九功安抚道“梁谙达莫急,太医就在偏院歇着还未走,很快便道。”说完带着剩下的侍女快步进了屋子。胤禩见康熙还在榻边坐着拍着福全的背,而福全则一般拼命掩着嘴,一边摇手。胤禩会意,连忙跪下磕头道“二伯这是请皇阿玛移驾,以免过了病气。皇阿玛万金之体,断不可有所损失。”康熙也知道这是礼法规矩,便由着梁九功将他扶到屋外站定。胤禩熟练地扶起裕亲王喂了些水,他前世被圈之后时常缠绵病榻,对于久病之人的需求自然比谁都清楚。裕亲王止住了咳,胤禩才让下人断了药过来喂着,自己连忙出了屋门,正好看见从外间来的太医正在向康熙请安,而康熙不耐烦的挥手让他不要啰嗦赶快去帮裕亲王诊脉,若有差池,提头来见。那太医冷汗津津得往屋里走,路过胤禩是只敢叫声“八爷”,便脚不停蹄地入了屋子。胤禩见康熙看着他发愣,心中不安,也不知道裕亲王与他说了些什么,他没料到康熙会微服上面,也就没办法暗示福全千万别为他求情。眼下胤禩两眼一抹黑,只好规规矩矩地上前道“皇阿玛不必忧虑,二伯前几日也时常如此,是心绪波动罢了,有太医在,施过针喝了药即可。只是这院子里病气重,还请皇阿玛以龙体为重。”康熙一直在想着方才看见胤禩熟练得给福全侍候汤药的一幕,心中既是欣慰又是酸楚。如今看见胤禩又恢复了恭恭敬敬一丝不错的摸样,心里原本因为听见福全那些话而升起的怜惜都化作了气闷,又想起福全嫡子庶子一大,怎么你这个做侄儿的倒是巴巴的赶来侍疾?莫非是不愿意做朕的儿子,想过继给裕亲王不成?这时康熙已经完全忘了胤禩是过来送公的……“皇阿玛?”胤禩不知道康熙在想什么,但从老爷子的面上神色看,似乎不大高兴……康熙思绪几番波折,看着眼前低着头恭恭敬敬立在自己面前的胤禩,又想起宫中那个拼命想闯乾清宫给索额图求情的胤礽,自己出宫的时候,还看见他跪在殿外,背心上都湿了一片儿。自己悉心栽培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明明知道身为储君,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儿,日后那个位子必然是他的。可是……他连几年都等不了了!居然索额图那个乱党贼子一同,他们居然——居然——还有大阿哥,明明以为是个好的,当年他第一次以少年之身披上战甲出征的时候,那意气风发的摸样,如今却……目光回道胤禩身上,这个儿子以前也是个乖觉的,但这两年也学会了在朝中网罗势力,再任其发展下去,莫不是下一个太子大阿哥!想到这里,康熙目光冷了,看着胤禩的头顶开口道“方才裕亲王开口为你求情……”胤禩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坏事了。康熙没等胤禩请罪,便冷笑道“你与裕亲王好,日日侍疾倒是比裕亲王的儿子们更尽心,为的就是这个目的罢。老八,朕看走眼了,你倒是好算计、你倒是八面玲珑、你的心——不啊!”胤禩腿一软,跪倒在地,神情一片麻木,连膝盖磕在青石板的路上也不知道疼,他喉头一阵发堵,胸中郁滞绝望一道涌上,口中机械地开口告罪,只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康熙也是个骂人骂惯了的,当下便有些受不住口,想起这个儿子早些年还是个懂事乖顺的,为此还破例提了他母妃的品级,早知如此……想到这里,康熙便忍不住开口道“你以为有了裕亲王做你靠山,等太子倒了,就轮到你了?也不想想你额娘又是个什么身份!”「系辛者库贱妇所出,柔奸成性,自幼心高阴险,妄蓄大志……」前世的魔咒如影随形而至,胤禩忽然觉得有些绝望,连指甲内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人,果真不能胜天么……第65章 安抚康熙发了一顿火,看见胤禩面若死灰的模样,又微微觉得自己有些说过了。但事已至此,他也说不出什么软和的话来。他这些日子被两个原本引以为傲的儿子气得不轻,只要一想到,面前这个素来乖巧的,也在下面蠢蠢欲动收买人心,便忍不住觉得有些恹恹的。白日里刚刚犯过的晕眩又有些发作,康熙不再看地上跪地规规矩矩的人,扔下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罢。”便转身对梁九功道“回宫。”……胤禩跪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有人过来搀扶他起来,他仍然有些懵,回不过神来,直到有人在他耳边叫道“爷!爷!您别吓奴才了。”回头,见是高明得了信,从外间也赶过来了,不知道刚才那一幕他看到了多少。胤禩自嘲了一下,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这亲王府里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看见听见了,过不了几天,就会传出去罢。胤禩摸摸胸口,那里隐隐有些胀痛,他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亲切些,转身回了福全屋子里,一直等太医施完针说了裕亲王无事,才笑着同裕亲王告退出府。……他一路上浑浑噩噩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回了八贝勒府,而高明和他的侍卫福顺落后两步,就这么一路跟着,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胤禩一回府便将自己锁在房里,高明急得抓耳挠腮却只能堪堪守在房门口。而毓秀那边听说胤禩回府之后,连晚膳都没用便呆在房,亲自去请也吃了闭门羹,她如今已经显怀了,也没法折腾,思讨片刻,便将高明叫到跟前儿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高明暗自叫苦,这事儿他哪里敢随口张扬啊,但福晋也不算外人,只好隐晦得提了提,今日主子在裕亲王府上被皇上训斥了。毓秀皱眉,她虽是妇道人家,但自娇养着,老安亲王与阿玛说些朝中的事也没避过她,因此她倒不是完全养在深闺的妇人,听见高明支支吾吾的言语,便知道只怕这‘训斥’只怕没字面上那么轻松。思及此处,八福晋沉下脸来,拿出许久没展现出来的气势,喝道“你个狗奴才,遮遮掩掩是想做什么,还不快一五一十说出来,到底听到了什么!”……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八福晋动了胎气的消息,八贝勒府上顿时乱作一团。这时天色已晚,早有下人飞奔了去太医院传当值的太医。在房发呆的胤禩也被惊动了,顾不得许多,赶到福晋的屋子里,一直守到太医来了诊了脉开过安胎药,又看着毓秀服了药睡下才离开。转身再出来,天已是渐渐黑了。一出福晋的院子,高明便声对胤禩道“爷,方才四爷过来了,如今在房等着。”因为胤禛时常过府,也时常宿在房,因此八贝勒府的房对于四贝勒来说,是不算做禁地的,反之亦然。只是胤禩听见这个消息,脸却是一白,连斥责的话都不及出口,快步往自己房走去。他心中只在祈祷,万不能让那人看见那些东西——房的门关着,里面的灯却亮着,一个背影印在窗户上,胤禩心中一紧。推开门来,那人手边果然放着自己本该毁去,却大意没来得及去做得彻底东西——一张薄薄的、被揉皱了又展开来的宣纸摊在桌上,上面浓墨写着「辛者库……所出」几个字,中间的字似乎因为反复落笔而晕黑做了一团,看不清楚,但首位几个字还是清晰可辨的。那是胤禩今日在房关着,心烦意乱时写下的,因为毓秀忽然动了胎气,他没来得及烧毁,只匆匆揉做一团仍在桌边,便赶了过去。本来房重地,下人是不能进入的,只是他没想到今日胤禛会在这个时候来。胤禛会去看他揉做一团的字只是凑巧,他知道胤禩闲来会练练字,因此今日在房等时,看见桌上的宣纸有新鲜的墨迹透过的痕迹,便知道这人刚刚才写过字,只是不知道这人写的是些什么,下笔如此急躁?正想着,不留神脚下又踩着一团纸,便想着只怕是那人写坏不肯让人看见的东西,才坏心眼地拾起来展开。 第75章 乾清宫里,康熙一遍一遍得回想着太子幼时第一次学走路,第一次开口叫皇阿玛的情景,为了胤礽,在他六岁的时候专门在乾清宫与宗庙之间建造了毓庆宫,希望他能日日感受先祖对他的期望。后来场景一转,变做胤礽十三岁第一次出阁讲学之时,那一日,胤礽一身素衣,温儒雅、侃侃而谈、谦恭而自信的摸样……揉揉干涩的眼睛,眼前换做太子为了给索额图求情,在乾清宫门前长跪的身影,再仔细看去,却又变做了老八手拿册,与福全说笑的摸样。第66章 诊脉康熙再往早年去想,才发现记忆里全是大阿哥与太子年幼时的片段,两人第一次骑马弯弓,第一次去无逸斋时的紧张模样,老三自幼被抱到宫外养大,老四小的时候,他也记得他粉嫩的样子,只是老八……现在无论他如何想,也有些记不起来胤禩小时候的事情。他一开始,对这个儿子的确没上过心,他的生母出身辛者库,他的存在,是一代帝王后宫中的污点。他不是没有后悔过当年为何没有在临幸之后赐下一碗汤药,后来孩子生下来了,自然也就下意识得不去注意他。一直到这个儿子在无逸斋表现出众,时常被师傅夸奖此子早慧,到了后来无论是在统领正蓝旗出征,或是南下办差上,都表现的可圈可点,这才渐渐入了他的眼,也酌情升了卫氏的分位。似乎,只有那次他为了安亲王府那个跋扈的女子在他面前求情时,才见过他满眼濡慕的样子,再后来,一直都是这个儿子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姿态,从未有过太子一成的肆意。一直到今日,他偶然才在福全的病榻前,看到这个儿子全心愉悦的模样。……没过几日,八阿哥在裕亲王府上被微服探视的圣上当众斥责罚跪的消息,便传遍了上三旗的显贵人家,势头之猛,版本之多,让人不怀疑这背后没人操纵着都难。留传最为广阔的一个版本,自然是八阿哥有心巴结裕亲王,希望在大阿哥与太子势力彼此消弭之后,能够借着宗亲的力量上位,而因为裕亲王忽然病重,于是最近动作大了些,才被上面那位斥责了。至于关于八阿哥生母身份低微那一段,也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对话活龙活现,比胤禩亲耳听见的更翔实。胤禩对此没什么反应,倒是气得胤禟为他抱打不平,差点揪住一个说小话的四品官狠揍一顿,幸好这时胤俄不在,不然只怕又要闹到乾清宫去。胤禛日日都过府来,有时是用个茶水,有时是拿着十三来年开府选址的事情商量商量,又有时是过来聊聊弘晖的事……总之,他是变着法儿地抽时间来陪着胤禩,怕他为流言所困。胤禩在心里承了胤禛这个情,他是个念旧的人,因为幼年的艰辛,别人待他和善一分,他便会记着,日后图报。前世惠妃在他年幼时,待他并不算细心,毕竟有个亲生的大阿哥在那里摆着,面子上过得去便是了,一直到他后来崭露头角,才起了拉拢的心思——这一切,他都知道。但那又如何,大阿哥被圈之后,他仍是将惠妃接到自己府中荣养着。对于惠妃尚且如此,何况是对自己真心以待的福全、良妃、小九小十?……甚至是今世的老四。但胤禩却没听老四的话,下了差仍是去裕亲王府上探望,白日里下了朝也会在储秀宫多留些时候。也不知道良妃是不是听说了些什么,她面上虽然不显,神态也一如既往的温和无争,但胤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总觉得他能在良妃笑着的眼里,看见一抹哀戚,几近绝望。又过了几日,因为裕亲王病着,康熙停了福全国子监的差事,着他在家好好休养,让佟国维接替了剩下的工事。胤禩仍坚定不移得两头跑着,似乎丝毫不知道避嫌这个词该怎么写,不过难得的是康熙居然对此不置一词,似乎那一场训斥是空穴来风一般。终于,在快要入秋的时候,小飞带着抹去身份的陈大夫,带着家眷从南方赶回了京城。因为火烧陈宅满门无人生还一案在安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为了善后才耽搁大半个月的行程。还好,不算太晚。陈大夫自己改了名,唤作祖衡。胤禩将他暂时养在府里做了半个门人,等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说重开医馆的事儿。不过裕亲王那里,却是等不了了。捡了个太医不在的时辰,胤禩带了趁陈祖衡过府帮福全诊脉,本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试试,毕竟宫里的太医巡诊也不过是这么个结果,谁知号过了脉息,看过了现金用的方子,还真让陈祖衡看出些问题来。宫里的方子自是能用的,但因为怕担干系,因此用量都是慎之又慎,这么一来,安全倒是安全了,药服了也能有些作用,但大的改善却是不易。陈祖衡久在民间,对于这方面的忌讳也少得多了,便挥笔将药方加加减减一改,扔了回去。胤禩不敢让自己二伯涉险,拿着方子问了几个民间圣手,又隐讳地问了两个太医,仍然下不定主意,最后是福全受不了这样反复折腾,直接拍了板。新药端上来的时候,胤禩几次想要掀了药碗,他是怕自己如此行事会害了福全,倒是福全笑着说道“成事在天”端起碗来一口喝了。胤禩之后惴惴不安数日,几剂猛药下去,福全难受了一阵子,但他的病情却是一日一日渐渐松快起来,原先被汤药都快要浸坏了的肠胃也能用些易克化的吃食了。康熙听说裕亲王病情转危为安,顿时大悦,阴沉了数日的脸也有了一丝暖意。没多久,便又下了一道口谕:「听闻索额图虽被圈禁,但尚有人图谋营救,事关重大,着皇三子与皇八子,一同前往,查明真相。」许多朝中大臣顿感头晕目眩,他们还未从之前皇八子巴结裕亲王被斥责的消息中走出来,一时弄不清皇上的意图。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八阿哥处理,谁不知道总理宗人府事务的安郡王马尔浑是其妻舅,左宗人苏奴更是几次在朝政上与八阿哥站在一边,苏努是太祖废太子褚英之后,身份不同一般,老爷子这样安排,是摆明了对八阿哥的信任与肯定啊。胤禩对此无感,裕亲王病情转轻的事情让他无暇旁骛,因为前世最后圈禁至死的关系,他此次前往,对索额图倒是温和了不少,没有咄咄逼人的大声斥责,也没有询问为何不见九条锁链加身一事,所有问话,大多都有三阿哥胤祉捉刀,胤禩不过做个见证罢了。夜审之后,胤祉胤禩便向康熙上折子密奏了查访过程,胤祉自然在细处连敲带打地暗示了胤禩的无所作为,康熙看过密折,暗叹一声老八这人就是心太软了些,回复一句“既然尔等亲自严审后,并无其他缘由,此奏知道了。”便将此事揭过。半个月后,康熙在看够了各方表演之后,终于下旨,将索额图处死于幽所。满朝皆惊。就在众人觉得太子一党即将覆灭失宠,太子将自己锁闭于毓庆宫里三日不吃不喝之后,康熙却想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一般,将赏赐流水般地赐入毓庆宫。墙头草们顿觉心力憔悴,无力再去揣度这位帝王的心思。横竖之前有明珠索额图这两大榜样在前,于是众人难得老实了一把。……裕亲王病情转轻,这个消息让胤禩异常振奋,一扫几日之前那满腹心事的模样,如今闲了下来,便想起了弘晖这小半年来反反复复的大小病症。寻了个机会,胤禩让下人递了拜帖给四贝勒府上,约了他改日带着弘晖过府一聚。弘晖月前那场大病来的凶猛,但几幅药下去之后好得也算快,也许小孩子本就是这样,被乳娘们拘着不让吃这个不让吃那个的,一日三餐规规矩矩得必须吃完,不然就不给百福让他玩儿,半个月之后,弘晖便能跑能跳了。胤禛带着弘晖过府的时候,却见着胤禩身边还坐了两个面生的人,一个不及弱冠,周身都是江湖匪气,另个一年纪不小,在他一进门就盯着弘晖看来看去。胤禛心中不喜,便也没开口寒暄,只低头对弘晖道:“你带着百福去找弘旺玩儿罢。”想了想又道:“不许胡闹,否则回去罚你背书。”弘晖却是不怕胤禛的,他是如今胤禛府上唯一长大的阿哥,老四对他素来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因此闻言只是眨眨眼睛,装作一副害怕被罚的模样,规规矩矩得给自家阿玛与八叔请了安,但见着一边坐的两人都在打量他,也有些懵懂的样子,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八叔。胤禩眼中笑意闪过,一边随口将两人介绍与胤禛,一边拉着弘晖的手,指着陈祖衡低头对他道:“这是八叔府上的客人,最是喜欢给小孩子吃糖的。来,弘晖过去叫声陈伯伯给他听听。”弘晖被拘了大半个月都找不着他的零食荷包,如今听说有糖吃,既然是八叔怂恿的,连阿玛的脸色都顾不得看了,扑到陈祖衡面前张开就叫:“陈伯伯~”陈祖衡立马想起了自家大孙子,一张老脸笑得颇为开怀,从身边的茶几上摸出一把松子糖来,递给弘晖,一边嘱咐道:“大阿哥聪慧,只是这糖虽甜,但一日却不可超过三颗,否则大阿哥的牙可得蛀啰。”胤禛看见那老头状似无意得搭在弘晖手腕子上的手,眉毛不由地皱了皱,扔了个白眼过去给胤禩看。弘晖卖了乖,见糖以到手,才想起自家脸黑得一塌糊涂的脸,眨眨眼睛,跑了。胤禩这才笑着拉着胤禛上了主位上坐下,胤禛见他没在这两人面前避讳与他亲近,脸色缓和了些,这才走到红木交椅上坐下。胤禩这才对他介绍在座二人,小飞胤禛是知道的,只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人而他,不知怎的,就是心中不喜,倒是在听说那陈姓之人便是改了方子治好裕亲王的人,眉目才略微动了动。陈祖衡祖上便是吃了皇室倾轧的亏,不敢怠慢,连忙与小飞一起给胤禛行了个全礼,这才坐回去。胤禛不去看那小飞,只看向那陈祖衡道:“原来这位便是八弟时常提及的杏林妙手,失敬了。此番裕亲王能转危为安,陈大夫出力不少。”陈祖衡连道不敢居功。胤禩转头对胤禛道:“医术相通,陈大夫虽不是儿科圣手,但想来也差不了,弟弟是见弘晖总这么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也是心急,正巧陈大夫今日在弟弟府上,就请四哥带了弘晖过来让陈大夫瞧瞧。”胤禛微微点头,对陈祖衡道:“如此甚好,有劳陈大夫了。不知陈大夫方才瞧出些什么没有?”陈祖衡与小飞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对胤禛与胤禩道:“四爷、八爷,这幼子的脉息弱且系,非得静下心来号不可,方才草民号得时间太短,看似大阿哥的确是脾胃受损,身子有些亏损,不知可否让大阿哥……”胤禩看向胤禛,胤禩点点头,让苏培盛去寻了大阿哥过来。弘旺与大格格自是跟着一道进了屋子,大格格被娇养惯了,一进屋就扑棱着小胳膊一头冲进胤禩的怀里,口中软软糯糯地叫了声:“阿玛~”弘旺倒是记得先给自家四伯行礼问安。胤禩逗着家里两个虚岁不满三岁的孩子说话儿,弘晖也才渐渐安静下来,乖乖得在自家阿玛的示意下,做好有这个陈伯伯给自己号脉。 第77章 ……胤禛一开始只是低头喝闷酒,酒至三巡之后,便将酒盅重重得往桌上一磕。胤禩一挑眉,来了。胤禛这几日可说是气得浑身发抖,他将李氏身边的人与弘晖身边的丫头嬷嬷逐一拷问,才发现后院的女人有多不安分,这些看似老实柔弱的女子,却是知道自己喜欢安静懂事的,曲意讨好自己,伪装出来的表象罢了,心底下不知道有多黑。胤禛憋了许久,这些话他没地方说,十三太小了,不想说这些事情去污他的耳朵,别的人更不行,说不好就传了出去,就连那拉氏也不行,李氏一口咬定当年弘盼的死与那拉氏的一个丫头脱不了干系,虽然那个丫头一直到杖毙了也没说出什么来,但胤禛心中始终是存了疑。如此,还真是只有胤禩这里能让他吐吐苦水了,横竖他也一样家宅不宁……于是,胤禩第一次见识了老四的话唠功力,连说大半个时辰不带停顿的。他前世只知道老四当了皇帝之后,骂人的功夫见长,大有当年老爷子的风范,得谁骂谁,对他尤其如此,时常是在大殿上目光凌厉逼人、口吐诛心之言,骂得下跪的大臣们恨不得就此钻进那满地铺就的金砖里。前一世,他与老四成年之后便走动的少了,后来两人更是水火不容,自然一点也不知道原来老四如此能言。胤禩插不上嘴,只能摸着酒杯想:不知道前一世十三弟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不多时,酒便空了一整坛。胤禩见胤禛意犹未尽的模样,自觉得动手去揭另一坛的封泥。胤禛盯着胤禩灯下有些模糊起来的侧脸,才发觉一直都是他一人在说话,那人几乎没有开过口,便忍不住想要把他也拖下水。“小八,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日后别被骗了。”胤禩给他倒酒的手一顿,心里编排胤禛道:抱怨也没有,日后你登基做了皇帝,不想往宫里放人只怕御史们会血谏太和殿。何况年氏还未进府,日后你可年羹尧的妹子可是一口气生了四个,虽然一个都没能活下来……胤禩虽在腹诽,但面上仍是一派感同身受地点头:“四哥多虑了,你也知道眼下弟弟府上是何情形。”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苦笑道:“世人只知弟弟我畏妻如虎,不敢纳妾,却不知因此省却了许多的麻烦。”胤禛一怔,他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一时忘了自己的烦心事,心中倒是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不明意味来。胤禩没觉察出胤禛的情绪变化,自顾自的也斟满一杯酒,叹气道:“世人只知道八福晋跋扈,可又有谁知毓秀这性子如今也是改了不少,她只是直、又急,行事从来不给自己留后路,但也什么心思都摆在明面儿上。”最后一句话,勾起了胤禛的痛处,忍不住仰头又倒了一杯入喉。胤禩叹:“我们这些个皇子贝勒,谁不是每日谨小慎微,什么话出口之前,都先在肚子里面过三遍……谁愿意回了府、进了后院对着那群女人还要用心去猜那些心思,谁不是图个家宅和睦?”这句话胤禩却是有感而发了,他心思重,平素里总是不自觉地去揣摩旁人的心思,斟酌用词,虽然习惯了,但却也是身心疲惫,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枕边人也是这般善于玩弄旁人心思的人,因此才如此纵着毓秀,只因为她简单直接,被人当了枪使自己都不知道。胤禛却想起几年前八福晋杖毙有身孕的侍妾的事情,想要反驳,但又觉得胤禩方才那番话似乎也有些对他胃口,只是……那个男人不是娶妻娶贤?居然还有人稀罕悍妻的?!两人相顾无言,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晚,胤禛心中烦闷,喝得极多,两坛子酒有一坛半都是进了他的肚子。两人从黄昏后一直喝道月上中天,从自顾自得喝闷酒,一直喝道侃侃而谈,再从侃侃而谈喝道相顾无言。最后胤禩见胤禛已经趴下了,便让苏培盛扶了自家主子回府休息,谁知胤禛却拉着胤禩的手不肯走,只闭着眼说道:“不要回去!不要回府!”苏培盛很是为难,胤禩也无奈至极,他也能理解如今胤禛不想回去见到那群女人的心思,便松了口,对苏培盛道:“既然四哥醉了,今日便留在这里罢,你明日一早拿了朝服来侍候。四嫂那边,就有劳苏公公回去通传通传了。”……胤禛醉得厉害,几乎神志不清,洗漱躺下之后,很快便睡了过去。胤禩喝得不多,却有些睡不着,他听着胤禛渐渐平顺的呼吸,没来由地想起了那日在草原上被他贴身收着的耳坠子。若不是那一次你争我夺的库布,他们两人说不定也不会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胤禩咬咬牙,额娘的东西,他总得想办法取回来才好。可是那次之后他一直不敢在胤禛面前提起,因为胤禛一口咬定那是他私相授受的物件,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今夜倒是个机会……胤禩斗争了一刻,终于顶不住诱惑,这个机会如果放过了,只怕他会抱憾三年。他翻身下了榻,摸到屏风后红木西洋番莲朝服架边,将胤禛的衣物从里到外摸了一遍。没有……嗯……内衣?胤禩轻轻摸回榻边,看着睡得挺熟的胤禛,纠结了。又是良久地一番斗争,机不可失的念头终于战胜了小心谨慎的想法,胤禩抿了抿嘴,手脚放得极轻,轻轻地摸向胤禛内衣口袋的位置。熟睡中的人似被扰到,呼吸重了几分,翻了个身,又没了动静。胤禩还在猜测方才手下那个突起的物件到底是不是耳坠子,一番犹豫之后,咬牙,将手探入胤禛的亵衣,往着方才摸到的方位探去……手下炙热的体温让他有些莫名的心虚。就在胤禩手指刚刚快要接触到亵衣口袋边缘之时,本该睡熟的胤禛忽然一把抓住他正欲行不轨的手,一翻身,见他半压在身下,黑漆漆的眸子带着七分酒意三分笑意,道:“小八,你这算是在勾引我……?”第68章 宿醉胤禩舌头顿时大了:“不是……”胤禛酒醉后倒是没了平素的冷漠自持,居然也笑着道:“那你的手却是在做什么,嗯?”胤禩不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种话,但是像今天这样轻佻的语气却是第一次,顿时恨死自己干坏事儿还偏偏被人拿住,结结巴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只是……”胤禛笑着低头亲了亲那人的嘴角,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碰触,就像做过很多遍一样,伸出拇指一点一点顺着那人的眉毛划动,笑道:“小八想做什么,何必偷偷摸摸?只要你开口,四哥哪有不愿意的?”胤禩如被雷劈,这是老四么?假的吧!胤禛醉了,自然也没了平日的克制,说了几句话便自顾自地伸手开始撕扯胤禩的亵衣腰带,干燥的唇也不管不顾地烙下,那人微末的抵抗全然不被他放在眼里。胤禩小心翼翼地挣了一刻,发现完全没有作用,总不能同一个酒鬼讲道理吧,于是用上了擒拿的手法,几下箍住胤禛的手,将他放倒在一边,摁住,低声威胁道:“天晚了,四哥休息罢。再折腾,明早便不用上朝了,不然四哥想要连夜回四贝勒府上去?”一番折腾下来,两人的衣物早已松散开来,胤禩更是衣襟敞开,连亵裤的腰带都被扯得七零八落。若是平素胤禛也许还能忍忍,但如今酒意上涌,他又早已起了兴致,哪里肯就此罢手,一手使力挥开胤禩的挟制,忽然起身将他扑倒。两人又手脚并用得对峙一番,胤禛忽然没了耐性,一把将人反压在身下,抽了腰带便去捆胤禩的双手。胤禩吓了一跳,连忙求饶:“别,四哥!快松开!” 第79章 胤禩一愣,自己什么时候说宿醉头疼了?昨夜那个酒鬼不是自己罢,怎么……正要问,抬眼却见那人眼角眉梢全是得意,目光扫在自己朝服的颈项之上。嗯?胤禩下意识地抬手摸摸,立时觉得一阵微微的刺痛,昨夜那些荒唐至极的片段铺天盖地涌入脑海,可怜的八贝勒,终于绷不住,耳朵渐渐染上了红色。胤禛看得嘴角微微翘起,嘴中仍是不冷不热地对高明与苏培盛道:“你们先出去,苏培盛去把马车套好。”“嗻。”两人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胤禛走过去环住胤禩,笑着去咬他的耳朵。胤禩忽然觉得,这人的脸皮怎的如此之厚?他恼怒地一把推开他,摸着脖子去铜盆那里看了看自己的伤势,才回身斥道:“都是你做的好事!这下可是如何是好?”胤禛跟上去从后面揽住胤禩,笑道:“你就在府里称病几日好了,过几日便没了。”胤禩回瞪一眼,想要骂人,但却无限懊恼的想起昨夜的事情,也算自己阴错阳差地起了头,虽然一开始自己不愿意,但到了后来两个人都没有停下的意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能单方面得去指责胤禛什么,毕竟他也动了情、动了欲。何况……真细究起来,若是胤禛开口问他昨晚他一开始为什么要“勾引”他,又要他如何解释的清楚?……所以这个闷亏便只能自己默默咽下了么?胤禩低下头,不去看那人眼中得意的神情。他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老四脸皮的厚度,堪比北京城的外城墙——怪不得当年败在他手下。真是……一点也不冤。第69章 称病胤禛走后,胤禩重新换上了常服,躲在屋子里写字。将熏炉里的香换了柏木香,驱散了一室的檀香味,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似有许多藤蔓攀附在心间。手腕有些不对劲儿,似乎还是伤着了。不容易看出来,但却是有些瘀肿,若是不去碰触倒是不怎么疼,只是胤禩平素腕力便略显不足,眼下更是差强人意了。索性弃了笔,胤禩随手又拿起一本书翻看,却是连书名都看不进去,也只得作罢。……真是一团乱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正是他如今的写照。前一世他与胤禛斗得厉害之时,小九就曾毫不掩饰地指出过他心思过软,许多该下狠心的时候却是有些优柔寡断之嫌。后来事实证明却是如此,他想要那个位置,更多得是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不逊于任何人,因此拉拢手段有余,把别人往死里整却是极少的。这一世从新来过,没有小九在一边提点着,他似乎又犯了老毛病。对于老四,他顾虑重重,远着不行,近着却不知哪里出了错,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若是他早年更决绝一些,掐灭了那一丝刚刚兴起的苗头,会不会……既然想不明白,胤禩索性也就不再逼自己去想,只慢慢地将精神集中于眼下几件重要的事情。脖子上的痕迹朝服是遮不住的,那些瘀伤也许几日便好,但咬破的地方只怕会拖得更久些……也好,这些日子他的动静是大了些,正好称病也不失为一条退路。只是,额娘那里,数日不去,称病在家,只怕会累她担心了。另外……一个阿哥十几日不上朝,太医院绝不会坐视不理,若是他们遣了院判来诊脉,他却是不能推辞的。思及此处,胤禩便吩咐高明去准备洗沐用用品,却是等到那捅中的水从冒着热气,一直到冷透了,才去了衣物如桶,咬着牙足足泡了大半个时辰,一直泡到嘴唇乌青、头晕脑胀才从桶里爬出来。这一来一去,果然真的病了,不一刻便昏昏沉沉起来,额角也一抽一抽地疼。下了朝,胤禛自然赶过来看他,却见他脸色难看地躺在厢房里休息,心里一疼。他自然是知道这人为何这般做的,本来他急匆匆赶来,也是为了这事儿,正要同他寻个由头避过太医院的诊治,谁知这人还是先动手了。摸摸那人滚热的额头,胤禛脸色也不大好:“何至如此?”你怎么对自己下手这么狠……胤禩确实难受得紧,只好转移话题:“弘晖怎样了?那方子可是有用?”胤禛唬着脸道:“你能不能少管点儿别人的事儿?你这样,就非要我心疼么?”胤禩闭着眼不说话,但是耳尖又有些发红,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道:“皇阿玛岂是好糊弄的?既然是告了病假,自然应该真的病了才好,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胤禛也想起前些日子那位爷对这个弟弟的苛刻来,心下很是不满,但却不能说什么,伸手握住胤禩的手,正色道:“小八,我总说会护着你,但眼下看起来,却是什么也做不好。”胤禩心中微动,居然鬼使神差得没有岔开话题,只侧头看着那人道:“四哥,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你不用放在心上。若是四哥真有心,日后若是小九小十他们得罪了……做了错事,希望四哥能看在我的份上帮帮他们。”胤禛皱眉,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胤禩说这番话,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交代遗言那样,便沉下脸来盯着胤禩,道:“我不会答应,你我情分是你我之间的事,我不会把你同他们混在一处。你若是担心他们闯祸,便要自己好好的才行。”胤禩眼瞳中黑白分明,似乎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失望,许久之后,才眨眨眼睛,换了个话头:“四哥,我有些饿了……”胤禛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声音放缓了许多:“想吃什么?你如今病者,喝些粥可好?若是嘴里苦着,就只放些白糖,甜甜嘴儿,好不好?”胤禩怎么听怎么觉着是在哄小孩子吃东西,连“甜甜嘴儿”都来了,以前只知道老四是个冷面冷肺六亲不认的冷面帝王,怎么不知道他私下里是这么个德行?胤禛帮胤禩掖了掖被子,又亲手喂他喝了水,才转身出门吩咐厨房去做些东西。下午太医果然上八贝勒府请脉。因为胤禩病得货真价实,太医院也很及时地将脉案呈了上去,康熙看过脉案,便吩咐让他停了国子监的差事,在府里安心养病,而差事则是由三阿哥胤祉接手。朝臣们吩咐议论起来,结合之前的状况和消息,原来那位爷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发作啊,趁着八阿哥病了,便以此为由卸了他的差事。要不有谁听过,因为一场风寒,便把好好的差事给弄没了的?……胤禩在家养病,苦药一碗接着一碗的喝,病情恢复的程度完全取决于脖子上伤口的愈合程度,一直到那牙印几乎消失无踪,太医才战战兢兢地宣布,八贝勒现已痊愈。胤禩痊愈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入宫谢恩,康熙不痛不痒的询问了几句,便道:“你既然好了,便多去看看你额娘罢,她前几日也病倒了。”话虽是不痛不痒,但胤禩却是一惊,老爷子分明没有太多高兴的表示,这也算正常,但一丝都没有提到差事的问题,只怕是气还没消。但眼下他却顾不得这些有的没得,心里全是方才那位说的话——额娘病了?胤禛怎么没告诉他?跪安出来,胤禩连忙一路快步去了储秀宫给良妃请安。他在府中休养了近二十日,都有托胤禛入宫之时与良妃带话问安的,回去问他也没听见什么不妥之处啊。疑惑间,已经入了储秀宫的正殿,一缕淡淡的药香袭来,混杂在苏合香里。胤禩心中愈发的急了,都顾不得礼数,口中便先唤了声:“额娘——” 第81章 胤禩罚跪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良妃耳中,良妃彼时正端着太医院呈上的药碗,闻言手下一抖,将整碗药都泼翻在地,青花瓷药碗也砸的粉碎,院中的宫人们吓得连忙跪下,喜福更是急着上前去看她有没有被烫伤。片刻之后,在一片乱哄哄之中,良妃回过神来,苦笑这摇了摇头,让不相干的人都先行退下,只留了喜福陪着自己。胤禩打算离京的事情她自是知道的,而她虽然不舍,但却知道如今自己儿子在朝中举步维艰,远离京城也许是眼前最好的选择。如今却忽然听闻胤禩在乾清宫被斥责之后罚跪的事情,心中自然是心乱如麻。她虽身居妃位,但帝王的宠爱早已不再,如今她心中唯一挂念的,唯有这个儿子而已。压着胸口喘息一阵子,喜福吓得连忙要去传太医,但却被良妃按住了,她神色凄惶的摇摇头道:“如今小八刚被斥责,若是我这边便去传太医,还不知道会被说成怎样?你扶我进去躺一躺吧,过会子便好了。”……宫里没有秘密,胤禩还未回府,他在乾清宫遭到斥责,康熙摔了杯子的事情便传回了府里,彼时毓秀正在院子里拿着一块布料同身边的嬷嬷比划着,听见这个消息时只觉得肚子一沉,熟悉的坠痛之感袭来。高嬷嬷一见毓秀脸色突变,连忙伸手摸了摸,顿时大惊:“破水了,只怕要早产了。”如今毓秀的肚子尚未足月,因此产房稳婆都不是现成的,府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烧水的烧水,收拾产房的收拾产房,请稳婆的的请稳婆,毓秀则是在痛楚的间隙里,拉着高嬷嬷的手,嘶哑的唤道:“爷呢——爷回来了吗?”高嬷嬷心疼不已,一边端过参茶来一口一口灌给毓秀,一边安抚道:“长顺已经去宫里传话了,爷应该很快便能回来。来,先喝点参茶攒些气力。”……八贝勒府上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胤禩已经在乾清宫外跪了近两个时辰,从上朝开始便滴水未进,如今膝盖以下已经失去知觉了。他正打起精神在自嘲着,如今也不知哪里碍了老爷子的眼,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下去。正在这时,忽见大太监李德全疾步往乾清宫里走去,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微微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李德全快步出了,对胤禩道:“爷,方才府上的下人传话,说是八福晋早产了,万岁爷也让贝勒爷快回去看看。”胤禩一惊,他一心担忧良妃知道今日之事之后接受不了,病情加重,却是没料到先出事的反而是毓秀。如今他顾不得许多了,连忙手脚并用得爬起来,李德全见状,连忙招手唤了小太监过来,搀扶着胤禩出宫去。……回到府里,便有下人上前,胤禩顾不得其他,揪住一人便问:“福晋呢?如今情形如何?”这些个粗使下人入不了内院,只知道福晋还在生产,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胤禩将人推到一边,连忙往后院快步走去。这次是毓秀第二次生产,论理来说不应该如此折腾,但因为尚未未足月,之前受了惊吓,如今居然有了难产之兆。稳婆们进进出出之时,脸色也渐渐不大好了。胤禩只看见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几个毓秀的陪嫁丫头与奶嬷嬷面色都有些忧心,急得在院子里走走停停,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来。一直到了夜里,一声虚弱的婴啼之声从屋里传来,神经绷紧了许久的众人也才终于敢稍微喘上一口气儿,那厨房里的晚膳已经热过三次,但是主子不吃,谁敢说自己肚子饿?片刻之后,稳婆将用红布裹着的一个瘦小的孩子抱了出来,送到胤禩面前,道贺道:“恭喜贝勒爷,福晋生了个小阿哥。”胤禩心中五味杂陈,前两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也算是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这一个,却是这一世自己意外得来的,看着他瘦小虚弱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养的大……胤禩刚要伸手去碰碰那孩子的脸,谁知这时屋里却响起一声惊呼:“福晋!福晋!!”贝勒府里因小世子出生而带来的喜悦尚未散开,产房里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却是毓秀有些出血不止,因为这次早产身子虚弱,居然好几次陷入了昏迷之中。胤禩心中不安愈发重了。他想过改变很多事情,不要走上一世的老路,为了额娘为了自己的儿子女儿,他可以付出一切他给的起的代价,但是却从未想过要靠毓秀拿命来换。胤禩手脚有些哆嗦起来,也许是因为白日里跪得太久,又从早上开始滴水未进,如今竟然有些支撑不住了。就在这时,太医院的陆太医叹着气从产房里出来,胤禩连忙一把抓住他,说话都有些抖了:“陆太医,我福晋她…我福晋她……”陆太医有些为难道:“贝勒爷,福晋身子亏得厉害,而且……福晋本人似乎……自己断了生机……”胤禩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毓秀她自己不想活了?胤禩一把推开太医,也不管什么血房不血房的,跌跌撞撞地进了产室,看见毓秀一脸灰败的颜色,汗水湿了头发,黏在颊边、额头。胤禩心中难过,眼睛有些热,走过去坐在床头,将毓秀的手执了握在掌中,高嬷嬷抹着泪儿,将丫头都赶了出去,只自己远远站在门口守着。“阿秀……?”胤禩低声轻轻唤道,勉强勾起一个笑容来。“……爷……孩子呢……?”毓秀动了动,睁开了眼,第一件事便是问孩子。胤禩捏了捏毓秀的手,笑道:“这次你可立了大功,如今我们夫妻也算儿女齐全了。”他故意这么说,是将弘旺排除在外,只为了安抚毓秀,让他知道,如今他说的儿女,只是毓秀与他所生的孩子。毓秀果然眼睛亮了亮,也微微笑了,脸上居然放出光彩来,浑然不似先头的死灰颜色,笑道:“那便好…那便好……我的心愿也算了了。”胤禩心下一抖,嘴上却是责怪道:“这是什么话?哪里有管生不管养的道理?如今你我夫妻儿女都有了,自然要好好教养,长大了看他们嫁人娶亲,哪里有个头呢?”毓秀闭了闭眼,眼角流出泪来,低声道:“妾身怕是挨不到他们长大了……张氏是个好的,孩子交给她,我也不担心他们会被欺负……”胤禩连忙喝止她,出言恫吓道:“你就不怕爷给咱孩子找个继福晋来欺负他们?”“你敢?!”毓秀睁开眼睛,眸光中如同护崽母豹子一般的凶光闪过,宛若当年新婚不久,知道府里又进了两个格格之时的表情。这才是毓秀啊……她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她学会了伪装而已,就如同自己一样。胤禩笑:“所以你要好好的,他们才会好好的。”这仿佛是老四不久前才同他说过的话,想不到自己居然这么快便用上了。毓秀看着胤禩摇了摇头:“爷……我这几年过得很憋屈,憋屈得都不像我自己……当年安亲王府的嫡亲外孙女,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敢说一个不字?”胤禩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艰涩道:“是我对不住你……”毓秀忽然一笑,如同牡丹初放:“自然是你对不住我,你根本不应该求皇上让我嫁给你!你不能对我一心一意只要我一人,却为什么要娶我?”胤禩无言以对,这是他的罪孽。“是我……误了你。”只恨他悟得太迟,悔之晚矣,连个补救的机会都没有。“可是……”毓秀忽然柔和下来,眼睛微微有些失神,似乎是在回忆:“后来我也才明白过来,纵使我玛法和阿玛再疼我,我必然会被指给皇室宗亲,无论是谁,都不会同我‘一生一代一双人’,因为,就连写下这首词的人,也是有妻有妾,未能携手一人到白头。”相思相望一双人,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罢了。毓秀忽然回握住胤禩的手,嘴角有些幸福如同小女孩的羞涩笑容:“可是我后来才发现,其实爷很好,也很宠我,比起旁人来、比起那些姊妹来,我也算得上是好上许多……只是,这终归不是我想要的……”“我明白的,只恨身在帝王家。”胤禩黯然,捏了捏毓秀越来越凉的手:“你我都是身不由己……”毓秀孩子气的笑了:“所以,如今我心愿已了,终于可以不要再受气受苦委屈自己了。来世,定然不愿再身在帝王将相家。” 第83章 ……胤禛这几日总会抽空过府来看看胤禩,守着他用些膳、或是督着他休息一下。因为来得勤了,下人也就省了通报一项,只上前告知自家主子现在何处,横竖这个府里的主子也不怎么管事儿了。这日过府时,便看见胤禩又呆在屋子里对着睡着的弘时发呆,似乎透过那婴儿再看旁人。胤禛心中一疼,虽然毓秀不贤善妒名声不好,但如今看来,小八以往说的那些“我福晋便很好”的话居然是认真的,想到这里,心中莫名的又有些不是滋味来。活人怎么可能争得过死人?胤禛走过去,将那人的手握在手心,道:“坐了多久了?用过晚膳没有?我才从衙门回来正饿着,不如陪四哥随意用些东西罢。”胤禩回神,才发现自家又坐了一个下午,如今已是暮色沉沉,再看胤禛的表情,不由笑了:“四哥,我没那么没用,只是想些事情罢了,可怜弘时这么小就没了额娘,我是怕他日后吃苦。”说罢,胤禩一边抽出手来,起身去唤了乳娘与嬷嬷进来照顾着二阿哥,一边同胤禛一道去了外院。毓秀虽然去了,但胤禩将毓秀的奶嬷嬷与大丫头都留了下来照顾二阿哥,这些人是安亲王府的家生奴才,自幼跟随着毓秀,如今主子去了,却留下了一个小主子,自然也是愿意留下来的。张氏老实本分这么多年,毓秀投桃报李,临死前将她推了出来,破格升了庶福晋,开始暂代府中事务,主要管的,还是照顾弘旺与大格格。桌子上不一会儿便端上几道清口的小菜,胤禛见胤禩毫无胃口的模样,又吩咐厨房去煮了碗京丝挂面,配了新鲜爽口的黄瓜丝儿,又多放了些醋和香油,胤禩这才勉强吃了几口。胤禛见状一叹,心中虽然难受,但还是开口道:“你如今府上连个管事的人也没有,这样下去事必躬亲也不是办法,要不然四哥去求皇阿玛给你指个侧福晋罢,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这话出口,脏腑都已揪做一团。胤禩敲敲手边盛了京丝挂面的瓷碗,一抬眼,看着胤禛道:“四哥不也是知冷知热么?不然四哥自己去求皇阿玛把你指过来帮着弟弟管家得了。”胤禛一愣,好半天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斥,但却因为这句半开玩笑的话心头暖过秋日旭阳,想要去握他的手,但却碍着不远处立着的下人,只能生生忍下。胤禩又叹了一气,低声道:“毓秀死前将弘时托付于我,让我三年不要再娶,我应了,也同皇阿玛说过了。”胤禛乍听之下也觉得这个要求颇为荒谬,虽说是为了保证自己所出嫡子的地位,但也着实不是女子应该出口的话:“皇阿玛他答应了?”“……嗯。”胤禩隔了许久才点了点头:“也许是觉得愧疚罢。”也许是觉得如今自己高不成低不就的,也不知道该指谁,索性再拖拖。胤禛为了多些时间陪着他,每日将未完的公文都一股脑儿的随身搬来八爷府上。用过膳,胤禩一边给毓秀抄抄经书,一边陪着胤禛批公文,一直到胤禩倦了,胤禛才顶着月亮回自己府上。……胤禩尚未从毓秀难产离世的打击中恢复,宫中传来消息,良妃病倒了。事实上良妃已经病倒许久了,她自去年入秋之后身子便不大妥当,京城的冬天又是苦寒,反反复复折腾了大半年,终于因为这次毓秀的事情给拖垮了。良妃心疼儿子如今刚经丧妻之痛,于是按住宫中的下人,不准往外传消息,因此才足足拖了近两个月。如今胤禩恢复的入宫问安,良妃已经咳了好几次血,病情也终于瞒不住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到如今胤禩早已心力憔悴,连云淡风轻的样子都已经装不出来了。太医院的人这些日子派了专人每日给良妃三次请脉,这是一个恩典,也就佟皇后去世之前有过这样的待遇。只是如今胤禩已经完全对康熙的态度视而不见,事到如今他还真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是被圈了,老四日后登基大概也会把自己放出来罢。天气渐渐温暖起来,但是储秀宫的寝宫内还燃着炭盆。因为良妃身子越来越差,胤禩在储秀宫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日良妃用完了药,胤禩笑道:“额娘,总在宫里泡在药味里,只怕这鼻子都问不出味儿来了吧?”良妃也笑:“小八这么说,莫不是院子里的花开了?”胤禩附和道:“可不是,这都五月天了,花早开过一轮,额娘这是病得久了都错过了。不然今日趁着缓和,我们同额娘一道去亭子里坐坐吧。”……园子里景色正好,青翠的松、柏、竹间点缀着山石,虽然看了十几年,但过了一个冬天仍是别有一番春色。千秋亭里,早有机灵的宫人铺好软垫,摆好了茶具手炉,又默默退到一旁站得稍远。从储秀宫走出来也不过几步路,但良妃已然露出疲色,微微有些气喘起来,颧骨也红得厉害,尽然已经虚弱至此了。胤禩心下怅然,唤了声:“额娘…”良妃回头一笑,道:“哎,真是老了,不服都不行。”胤禩喉头一苦,只能强笑道:“额娘说这话,也不怕皇阿玛听见。”若是良妃都老,那老爷子岂不是就是老不死的?良妃笑着斥道:“贫嘴。”转头去看院子里的春花芍药,叹道:“想不到多日不曾出门,院子里的花都这般好了。”胤禩见良妃的手攥了攥暖炉,便起身从喜福手里接过薄毯子亲自给良妃搭在身上,但却没回自己的位置,反是顺势跪坐在良妃膝边。良妃吓了一跳,连忙去拉他,又急着左顾右盼,怕被人看到。胤禩示意喜福别让人过来,才抬头道:“额娘,就让儿子靠一靠吧。”第72章 出继良妃一怔,忽然想起那一年自己还是贵人时,毓秀把府里的格格杖毙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那个时候,胤禩受了伤,昏迷了几日才醒过来,入宫给自己请安时,也是这样跪坐在自己脚边,可怜兮兮的叫自己“额娘”来着。良妃心一软,抬手摸摸胤禩长出青色发茬子的脑门儿,怪嗔道:“瞧你,也是做了阿玛的人,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长不大呢。”胤禩道:“有了弘旺弘时他们,才知无论他们日后长得有多大,在我这个做阿玛的眼里,始终也只是我的孩子罢了,长不大的。”说起弘时,良妃也有些心动了。毓秀难产离世,小阿哥生下来便遇着额娘的丧礼,又是早产,因此到现在还没离开过屋子,良妃自然也没能见过,于是便道:“弘时如今怎样了?嬷嬷可还尽心?不知道会不会同你小时候一样瘦瘦小小的一团……”胤禩自然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摸样,良妃说瘦小那便瘦小吧,只道:“嬷嬷都是毓秀留下的老人,自然是尽心竭力的,这几日比起刚生下来的时候,可是俊多了。再过一个月,天儿再暖和些,儿子就带他进宫来给额娘请安好不好?”良妃摸着胤禩的头顶,像在记忆里做过无数次那样:“如今小八也有儿有女,在膝下承欢了,额娘这些年的心愿,总算都达成了……真好。”胤禩听见这话,耳边便回想着毓秀死前如释重负一般地说“我如今心愿已了”,那神情何其相似,他心中不安,连忙道:“额娘说的是哪里的话,如今不过是孙子罢了,再过几年弘旺和大格格长大成亲了,还等着你帮曾孙子曾孙女取名字呢。”良妃笑而不答,只微微勾着嘴角回忆道:“额娘小时候,阿玛也是宠着的。后来……入了宫,全家都成了罪籍,那个时候年纪小没经过事儿,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这辈子都没指望了。浣衣局的活不轻松,一开始还每日想着阿玛额娘和哥哥他们,到了后来,每日被繁重的浆洗活计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吃得也少,虽然不至于饿着,但夜里只想哭……后来累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胤禩听得心酸,他第一次听见良妃同他说起封妃之前的事儿。辛者库有多累他不知道也没留意过,但是像良妃这样全家获了罪籍的人,十之八九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加之她生的貌美,性子又软,只怕在那里面的日子很是艰难,被人欺负已是家常便饭。于是胤禩便忍不住开口道:“额娘……你受苦了,如今儿子终于能孝敬您了,您可得把身子养好了,将来等着包重孙子呢。”良妃却没有接话,只继续笑道:“额娘本以为这一生只怕就要这样过了,日后年岁到了,放出去,也配给那个奴籍的,或是给稍微有些头面的人做妾,谁知后来……后来居然有了你……”说到这里,良妃脸上露出晕着柔光的微笑来,比漫天春花更动人,她低头看着胤禩道:“这是额娘一辈子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好事儿,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都是皇上对额娘的恩典,额娘就是用一辈子,也报答不了的。”胤禩怔怔的,他似乎明白良妃说这番话的目的了。聪慧如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如今这对天家父子早已势同水火,形同陌路。她怕如今她身子一垮,自己的儿子在皇上面前露出怨愤的情绪来,那便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额娘……”胤禩眼角有些涩然,他捉住良妃的手,道:“儿子……懂的,皇阿玛对儿子有生育养育之恩,是天恩,儿子就是鞠躬尽瘁也无法报答万一。” 第85章 但胤禩之前那半句“不愿”却被康熙听在耳朵里,不知为何居然让他一肚子的火气消了不少,连良妃这等几乎可以算做干政的行为,连同方才放肆的举动也不怎么想计较了。沉吟片刻,康熙也没叫胤禩起身,却是回头对良妃道:“这事儿不可再提,祖宗有祖宗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前朝的事情不是你们妇道人家该插手的。这一次朕念着你身子骨不好,从轻吧,罚你三年俸禄,禁足储秀宫六个月,你可服气?”良妃察觉到帝王明显愉悦起来的神色,虽然不知为何,但毕竟这个恩典自己已经求过了,剩下的事情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如今皇上这态度却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了,忙道:“奴婢知罪,叩谢皇上恩典。”胤禩的额头一直碰在金砖之上,康熙不叫他抬头他也不敢抬头,只能这么惴惴不安地撑着。康熙见状,抬脚便往门外走,路过胤禩是,才略略停了一停,道:“你也别多想了,好好照顾你额娘才是正经的。”说罢不等胤禩谢恩,便大步走了出去。胤禩直起身来,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第73章 安慰之后储秀宫里院判给良妃请脉,里里外外一片战战兢兢。谁知那院判摸着胡子诊了许久,居然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跪下对胤禩与良妃道:“良妃娘娘血淤滞于脏腑之间日久,已成积肿难返之势,因此每每思虑忧伤之时才痛有定处,得温而不减。但方才微臣诊后发觉,那瘀滞之血块似乎有消散之态,如今虽然虚弱,但脉象上看,却是大安了。”众人闻言皆是一喜,再下来便是写方子自不必提。胤禩出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初春的天色,微微有些暗了,他站在宫门一动不动,一直到高明忍不住上前小声唤了声:“爷,回府罢。”胤禩呆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去城外的庄子吧,带一坛子随便什么酒过去,今日不回府了。”高明不知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胤禩从宫门走出来的时候人都是飘飘摇摇的,听了这样的吩咐,也便不敢去劝什么,只连忙打发了另一个小太监回府去报信,自己则是服侍着主子上了马车。……胤禛知道这些日子良妃卧病的事,自然也知道胤禩每日都去侍疾,平时他回了府总会打发人去看看八爷回了没,用过膳了没。谁知今日一直到了晚膳过后才听见下人回复,说八爷刚出了宫,直接去了城郊的庄子。胤禛将手中的折子放了放,微微皱了皱眉,又问了几句八爷的脸色如何、是否用过膳了,再听见说八爷只叫了酒去别庄便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胤禩自从那次喝葡萄酒之后便鲜少沾酒,即便是躲不过去也只是一碰即止,今日似乎有些反常,莫不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事?思及此处,胤禛忙吩咐了下人去套车,赶在城门下匙之前出城。……胤禩不知道胤禛回来,只让人在院子里的放了桌椅,一个人喝闷酒。高明见着不妥,才自作主张让厨房做了几个小菜端上来。一坛子酒去了一大半的时候,下人来报,四爷来了。胤禩一愣神的功夫,胤禛已经进了院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府里直接来的,连衣服都是那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常服。胤禩一笑:“你怎么来了?”胤禛看他神色不似十分勉强,才松了一口气,径自在胤禩对面的凳子上做了,伸手舀过胤禩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才道:“我不放心,过来看看。”胤禩嘴角微微动了动,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来,只吩咐下面添了一副碗筷酒杯,两人月下对酌起来。胤禛将下人都撵得远远地,才往胤禩晚了放了些易克化的东西,嘱咐道:“别光顾着喝酒,当心醉了。”说罢抬眼飞快的觑了胤禩一眼,才道:“可是今日你额娘……她不大好了?”胤禩点点头,想想之后又摇摇头,似乎觉得怎样都不妥,便一边小口嘬着酒,一边断断续续将宫里的事情说了一遍。胤禛听见他说到“如今毓秀走了,若是额娘再扔下他不管,就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脸色青了青,低头装作夹菜掩饰了过去,胤禩沉浸在今日的对答中也没留意。再听见胤禩用淡淡的口气说出良妃自请将他出继的时候,胤禛手中一停,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神色,却是看不出喜悲,只有一片寂寞寥落的萧瑟。“小八……你怎么想?”胤禛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怎么想?”胤禩一笑,刹那间远去繁华的模样,让胤禛心里一跳,他仰天喝下最后一杯酒:“我怎么想何曾重要过,只要皇阿玛做主就好。”说罢又想了想,笑道:“其实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只是额娘便没人照顾了。”胤禛不忍心看他露出这样笑里藏着苦的表情,低头看着空了的杯子,沉声道:“还有我在。”胤禩垂下眼,不知道该不该说些什么,自己总是这样无视他流露出来的情意,或者装作没看见,这样下去,他自己也有些唾弃自己了,即想要抓住老四这根浮木不肯松手,但又不愿意去回应他……说到底,还是他一开始先主动对胤禛示好的,也许是他尺度没弄好,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看见最后一坛酒很见了底,两人都不再说话,有些冷场,胤禩只好再做了一次缩头乌龟,敲敲酒坛子,叹道:“早知四哥要来,应该让他们多备一坛子的,如今只能以茶代酒了。”以茶代酒,岂不是越喝越清醒?胤禛白了他一眼,偏头看向院子里那棵以有郁郁葱葱苗头的老梅树,道:“那儿,不是埋着几十坛子么,想喝就挖一坛出来。”胤禩瞪眼:“那是我嫁闺女时候用的,怎么能偷喝?”胤禛回过头,微微歪了歪,道:“不尝尝怎么知道酿坏了没,万一日后你闺女大婚舀出来,打开一闻,全酸成醋了……”胤禩脸一黑,截住了他还要说出口的话:“别说了,铲子在那边,要喝你去挖。”胤禛窃笑。……等一坛随便什么酒挖上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两人乘兴揭掉封泥,一闻,梅花的香气混杂在浓郁的醇香中铺面而来,胤禩眉毛一挑,看向胤禛,似乎在说:“酸了没?”胤禛看着胤禩不经意流露出来献宝一般的眼神,就像一只小狐狸一样,心里有些不稳,方才后悔不该提议再喝酒的,也许今晚根本不因为跑这一趟。胤禩起身给两人杯里续了酒,见胤禛心不在焉的,便开口道:“怎么?不想喝了,还是府里有事?”胤禛犹豫了一刻,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物件,放在桌上,慢慢推到胤禩面前,道:“早该给你的,一直没寻着机会。”胤禩狐疑的舀起来,是个白玉山子雕刻的鼻烟壶,借着月光看,瓶身上阴刻着一些花纹,仔细辨认,似乎是私刻而成啊……胤禩抬头:“你刻的?”胤禛脸红了红,他的手艺也只能这样儿了,这个还是练习了好久之后最舀得出手的一个成品:“我本是想着前些日子你生辰时候送的,后来耽搁了。”胤禩心头微颤,觉得喉咙里面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低头细细看着这个还带着胤禛体温的物件,不吭声。他的生辰在三月里,正好遇上毓秀难产,后来良妃又病了,每日浑浑噩噩几乎撑不下去,连自己的生辰也忘了,想不到还有人一直惦记着。胤禛绷了一绷,虽然想让他再感动感动,但还是继续说道:“其实胤禟胤俄十三十四他们,也都备下了贺礼,只是谁也不敢舀出来罢了。”胤禩忽然觉得想就这么放纵一下,也许他这一生也没算白活,二伯躲过了这一劫,良妃虽然还病着,但既然已然由她亲口说出了出继的话,那么想必是懂了他的心思罢……小九小十自不必说,就连十三十四他们,如今对自己也算和气一团。虽然老四这里出了岔子,但他如今也一点一点看清了他的心思,不谈别的,光是他记挂着自己这份情,他也不能无动于衷。 第87章 ……如是良久的安抚,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的慰藉与讨好,让同样身为男子的胤禩几乎难以理解此刻胤禛的执着,若是他,必然不会为了另个一人如此压抑委屈自己去刻意讨好。他都尚且如此,遑论是日后说一不二君临天下的胤禛。因此在胤禛再次试着侵入的时候,胤禩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指责他的出尔反尔,只是屏住了呼吸,忍着疼,一点一点的拼命抽气,克制住自己再次将人踢下去的念头。也许是忍得久了,或是夜深人乏了,胤禩只觉得意识渐渐有些不甚清晰起来,虽然仍是疼得厉害,但终归在那人的耐心与安抚下,渐渐接纳了他。一直到齐根没入,胤禛才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拭去胤禩额角几乎凝聚成滴的汗水,低头在他干燥的嘴唇上慢慢研磨着,在他似乎渐渐适应了之后,才渐渐小范围的动了起来。“嗯……”胤禩昏昏沉沉得被不适的感觉困扰着,但此刻他已经聚不起力气去阻挡那人,只能微微睁开眼,有些失神的喘息起来。胤禛只觉身下渐渐顺滑起来,兼之又是心系之人,狂躁的冲动渐渐不受控制,看着那人难耐的模样,起先还能压制着自己动作的幅度去顾虑那人的感受,但几番情动下来,他只觉自己那物如同被一张樱桃小口吸着,那湿暖之处令他几欲失控。于是轻缓的动作渐渐放纵起来,在身下那人办昏半醒之间泄露出来的若有似无的低低痛哼之下,胤禛低头去咬那人的嘴唇耳朵,卷了那人的唇舌与他一道纠缠,而身下的拍击也是一波急过一波,一次更重于一次。胤禩承受不住,抬手攀附住胤禛的手臂,低低开口虚弱的哀求道:“别……”只是此刻胤禛在长久的克制之后,已在喷薄的边缘,耳朵里只剩粗重的喘息低吟,哪里听得进去?制住那人略微挣扎的手脚,将那人的膝盖扣在自己腰间,耳边只余激流飞瀑轰鸣作响,浑身血液如同热得恨不得立即蒸腾起来一般。原来缠绵也能如此情动、如此激切,与女子在一起是完全不同,这个人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光是想到这一点,背德的快感便能在黑暗中将他淹没。一直到激情喷薄而出,胤禛才缓下了动作,慢慢伏下身子,抱着下面的人喘息,却不愿意就此离去,仍旧眷恋着那温热的体温和淡淡的气息。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起雨来,初夏的夜乍暖还寒,骤降的雨水浇灭了夜晚残余的热度,屋里渐渐凉爽下来,彼此的体温在这样的夜晚更显得弥足珍贵起来。胤禩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方才的一番折腾耗尽了他大半力气,如今只能安静的躺着,任由那人压在身上。这样的夜晚,两个人毫无旁骛的缠绵让人眷恋不已,渐渐得眷恋变成沉迷,沉迷又化作欲念,合着窗外夏初豪雨的拍击声又如同日出前上涨的潮水一般涌上来。胤禛低头吻住那个已经昏昏沉沉的人,手指轻而巧地覆上那人已经虚软之物的顶端,略施巧劲,一寸寸细捻下来,直逼得那人不得不再次动情起来,借由着方才释放过后的顺滑温热,再次开始新一轮的征伐。只这一次胤禛却是耐心十足,他前番委实太过急切,直到结束了才惊觉自己竟然没怎么顾忌身下那个人,幸而不曾伤了他,如今自然想要极尽所能地取悦那人。胤禛低下头去轻轻咬上那人胸前淡色,轻咬细啜,让那人自昏睡中也开始颤抖起来。屋里又断断续续响起压抑的呻吟,如同水中颠簸舟船上那溺水的人。自己都极少碰触的地方被那人细心抚慰着,是欢愉,渐渐的,自疼痛转由麻木之处,再胤禛的刻意撩拨之下,竟然不知何时升起了异样的感觉,陌生至极。“唔——”也不知是胤禛在征伐时不留意扫过了什么地方,身下本是瘫软的人忽然挣动了一下,将腰线拉到极致,纵使是咬紧了唇也抑制不住泄露出与方才不同的破碎呜咽之声,而下面也情不自禁地忽然绞紧了那人正肆意出入自己的那处。“小八?”胤禛呼吸一窒,强忍住想要肆意妄为将自己推得更深的冲动,抬头看向身下的人,果然见他微微睁开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看到那人战栗不已的模样,胤禛忽然有所了悟,调整了角度,堪堪朝方才那处的位置刺弄过去……如此来来回回几次,胤禩手指攀上胤禛的肩膀,扣紧,而那处也如同女子的小口一般不住地衔吮起来。胤禛有些喉头发紧,眉间也少有的染上一丝浮躁和急切,俯低身子狠狠地抱住那人,兀自加大了幅度与频率,执意将那人也一道逼到尽头。渐渐粗重的喘息,相互交叠到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无法再压抑克制的低声浅吟,都渐渐消散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这一夜,除了彼此,无人再能窥见这个屋子发生过的事情。地上,胤禛天青色的常服与胤禩白色的亵衣纠缠在一处,散落了一地,就如同纠缠了整晚的两个人一般。……到了而更天的时候,雨势下了些,苏培盛撑着伞在书房外敲门:“爷,该起身了。”胤禩刚刚才昏睡过去,而胤禛则是只闭眼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只是这个庄子在城郊,今日胤禛还得上朝,自然须得起的更早些才行,胤禩没了差事,到正好可以歇着。胤禛低头去看胤禩,睡得极不安稳的样子,有些自责,但却是不后悔的。呆了一会儿,知道苏培盛忍不住再次叫门时,才披衣下床,隔着门对外面吩咐打些热水、再将干净的衣衫备下。胤禛不肯让人进门,连高明苏培盛都被关在外面,他自己亲手帮胤禩清理了一番,帮他穿上干净的衣服。这一番折腾下来,胤禩自然是醒了,见胤禛忙里忙外的,忍不住道:“四哥,你不必如此。”胤禛听他声线仍有些暗哑,心里一热,帮他掖了掖被子,道:“我去上朝,你今日好好休息,良母妃那里,我去帮你告假。”胤禩揉揉额角,道:“也好,就说我明日入宫。”他确实不敢今日进宫,怕良妃看出现端倪来,也只能避而不见了。胤禛听了便问:“你今日可会回府?”胤禩道:“……午时过后罢。”胤禛见他面上有些别扭的模样,心中一甜,轻声问道:“身子可是难受?想吃些什么,嗯?”胤禩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缠绵的如同老夫老妻的对话,连忙借口时辰不早了别误了早朝,才将胤禛赶走。胤禛见他巴不得他赶快消失的模样有些无奈,留下一句“我下了朝再来看你”,才同苏培盛转身离去。胤禛走后胤禩昏昏沉沉地又睡到了将近午膳的时间,才转醒过来,只让了高明进来服侍,自不必提。也不知是不是胤禛同高明说了些什么,高明倒是什么异常也没表现出来,一切行事如同往常一般,只是亲手换过了书房的床帐,又换了熏香。……没过几日,户部尚书在朝堂上请示去两广督粮的人选,康熙翻了翻折子,道:“就老八罢,他永定河的差事办得不错,这次正好他去,拟旨。”胤禛闻言一惊,他未曾听胤禩说起过这件事,也不知道之前他被康熙斥责的原因,也没多问,因此乍一听见,心中一阵莫名的滋味,连忙低下头掩饰了去。下了朝胤禛便直接去了八爷府上,正巧传旨的太监刚走,胤禩见胤禛黑着脸进了院子,不禁讶然道:“这是谁惹着四哥了?”胤禛听见他语气中一派淡然甚至还有心思同自己打趣,便知他是原意去的,心下更是不喜,皱着眉头道:“你要去南方?”胤禩一愣,才知他是为这事儿不高兴,转而又想起自己似乎没同他说过,便点了点头,道:“李光地走到时候,同皇阿玛提过一次,那次他老人家没准。”说完转头让下人杯茶,对胤禛道:“还是去书房说罢。”胤禩将事情的前后略说了一遍,胤禛听罢仍没缓了脸色,嘴角抿成一条线,活像个阎王,倒是有几分抄家皇帝的影子,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同我商量?”胤禩一愣,才想起老四这个人掌控惯了,自然是喜欢事事尽在掌握的感觉,否则众多兄弟中,也不会只有他去费心思建那什么黏杆处了。只是……胤禩并不是拼命十三郎,他是胤禛前一世最大的对手,是那种让胤禛即便是斗倒了自己,也要看着自己烟气的敌人。即便这一世因为种种原因他妥协了,一步一步退让至此,但也不意味着他要像十三弟那样以他马首是瞻。他要做的是贤王,是总理大臣,可以帮他分忧,但却不是没有主见事事听从于他的人。你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真命天子,是帝王星,然我也不是你瑶池里养着的锦鲤。 第89章 长福道:“回四爷,有的。主子说这是走前那一日给良妃娘娘祈福时朝主持讨要的,留在寺里佛座前多供奉了一个月才取回来。主子说今年怕是赶不上四爷的生辰,这佛珠就当他赔罪了。”胤禛听罢,心头顿时涌起密密麻麻又苦又涩的滋味,手里不自觉的摸索着手里的珠子,只觉得颗颗圆润光滑,似乎是被人用过很久的,只是这么拿在手中,便能闻见上面散出淡淡箔烛香蜡的味道。那长福也是个机灵的,见胤禛面上露出疑惑,便解释道:“那西山寺的老主持年过百岁仍精神矍铄,方圆几十里的善男信女都称他为活菩萨,这是八爷软磨硬泡从那主持方丈脖子上扒拉下来的,可费了不少劲儿呐。”胤禛听了哑然,心中欢喜之情弥漫上来,此刻倒是异常后悔自己先前的别扭,怎么就不能在那人走之前放低身段求和呢,偏偏要撑着,如今相隔千里连句话也难说上了,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中百般滋味都是第一次体味,胤禛让苏培盛赏了长福,自己拿着盒子回了书房,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也没看见只纸片语或是暗格什么的,只好瞪着那串佛珠发呆,揣测胤禩的用意。……京城这边暂且不说,胤禩舟车月余,先在广西停留了三五日,再到了广东的总督府。彼时的广东广西总督是郭世隆,总管两广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等事宜,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京城早有文书往来,知道这位皇子南下所谓何事,自然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胤禩休整了一日,郭世隆便同彭鹏一道求见这个八贝勒。彭鹏的确是难得的好官,胤禩见地方事物都井井有条,府衙内也干净透亮,看过当地卷宗,也无积压旧案,自然对彭鹏也真心的和颜悦色起来。倒是有州县下面的官员暗里拐着弯儿想要往皇子屋里送人,不过都被胤禩暗示郭世隆给挡了回去,后来不胜其烦,只好把从京里一同带来的逢春收入房中才算消停。这逢春本是八爷府上总管长福的侄女,也是家养的奴才,胤禩带着她一来是有人服侍,二来是逢春烧的一手好菜,谁知如今阴差阳错居然成了格格。胤禩主管督粮种粮一事,州府上的政务倒是不大管的,横竖有郭世隆与彭鹏坐镇,他便一心一意管着地头。说是管地头儿,却也不用他真下地里做些什么,更多的是走访主管农事的当地官员以及种了大半辈子地的老农。很快胤禩便觉得手头人手不够,老农户多半是靠祖上的经验,而官员多是读书人家出身,对这种事情一知半解,就同他一般,若要真做些什么,还得另外找人。胤禩摸着下巴想了几日,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正是老四未来的大舅子之一,如今刚刚出仕的年希尧。年希尧是年羹尧的哥哥,比起日后位极人臣的四川总督、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来说,胤禩认为年希尧的聪明才智不在其下,不过人要老实本分的多,他似乎天生的术数与医术有颇有研究。前几日他刚到是看了地方官员调任名册,这人如今似乎正在广西做笔帖式,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胤禩让人将年希尧借调过来办差,年希尧虽然聪明,但如今也刚刚入仕不久,尚无建树,周遭的人倒是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八阿哥就忽然提起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了?后来一打听,原来他同四阿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纷纷叹他好运。……京城已经入了夏,胤禛等几个皇子随驾去了圆明园避暑,在老爷子眼皮底下传递消息也分外谨慎,他不敢多写什么,每每只能随着几个兄弟的问安书信添上一两笔,而胤禩往回的书信也大多与别人一般无二,无非是一些寻常的问安。胤禛只觉满腹的话没地方说,摸着手腕上缠着的佛珠,越发的郁卒起来。这一年的夏天过得分外漫长,胤禩除了按时呈上请安的折子之外,也将两广产粮的问题详细记录下来,在这一方面,年希尧果然称得上是能吏,他本就擅长术数洋学,虽然种田并非他所长,但他学得很快,并且喜欢扒着地头测测绘绘写写算算,将官府的地划出一块来,分作无数块,再各块上记录光照与施水以及产量。因此胤禩呈上的折子多是各种对比分析,康熙看过后大加赞赏,胤禩自然不敢居功,将郭世隆彭鹏年希尧也大大的表扬了一番。胤禛生辰那日自己一个人锁在书房里提笔写了一封书信,署名是胤禩,写好之后却是连看也没看便烧掉了。过年的时候,胤禩终归还是没能回京,胤禛虽然早知如此,但仍是有些遗憾,只能让弘晖多多入宫去配弘旺他们。幸而有了十三在身边陪着,十三又总是与十四混在一处,宛若当年的老九与老十,京城里的阿哥们倒也面上和睦得互相恭贺了一番。不过也算有些好事的,李氏被禁足之后,四贝勒府里的女人们都老实了不少,二阿哥弘昀便被抱到那拉氏处抚养,虽然仍然病病歪歪的,但也还算伶俐。不过,府里的另一名格格钮钴禄氏,倒是传出了喜讯。消息传到广州,胤禩愣了一会儿,掐着指头算了半天,才相信这个孩子应该是原本在康熙五十年出生的弘历,这一世,他整整早出生了六年。第76章 远离要说这半年对良妃来说,却是除却幼时在阿玛额娘膝下承欢之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了。皇上下旨,将弘时抱给她抚养之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为此生自己没有亲自抚养亲儿的命数,唯一的孩子都只能远远看着,等到能正大光明听他叫一声‘额娘’的时候,儿子已经大婚开府了。谁料到如今居然能全了自己的遗憾,亲手将孙子养在身边,虽然她名义上仍是被禁足罚俸,但储秀宫的宫人们都看得分明,良主子的精神是一日好过一日了,太医院专门拨给良妃的院判也终于可以复旨,往后诊脉不必再一日三请,改为两人一请即可。山东灾情需要赈济,康熙从户部拨了钱粮,便委派了皇四子与皇十三子为钦差,去山东河间一带开赈灾。胤禛年长胤祥六岁,几乎是看着胤祥长大,这两人的默契自不必说,一个黑脸一个红面让山东官员战战兢兢。很快十三拼命十三郎的名头与老四棺材脸贝勒的名头也传回了京里,倒是让老九与老十揉着肚子笑了一遍,写在了送给自家八哥的书信里。但有人的日子却是越来越不过好,这几年太子在江南的势力被拔除的七七八八,虽然人手还能再次安插进去,但毕竟被动摇的根基。如今山东又被查出盗取官粮的丑事,顺藤摸瓜下去,矛头直指太子在山东一带的两个门人姻亲。若是旁人去查也许还好些,只是这一次去的偏偏是胤禛,他虽然一直同自己亲厚,但自从被皇上斥责喜怒不定之后,这几年来越发的不苟言笑冷面冷心起来,什么事情都公事公办的模样,上次敲打他莫要同老八他们走得太近也没什么成效。胤礽不免担心起来,老四只怕还真是敢对自己的人下手。他不是没想到皇阿玛这次指派胤禛去赈灾的原因,只怕是他老人家也知道了这事同自己有牵连,才派了老四这油盐不进的去。若真是这样,只怕老爷子明面上对自己荣宠依旧,暗地里已经开始着手剪除自己的党羽了,可惜如今索额图已死,胤礽纵使想要先下手,但也不似从前那样方便了。京城里局势瞬息万变,太子的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短短半月便听说他两次鞭打内侍至死,还有一次同言官叙话时一言不合忽然将手里的茶杯砸到那人头上。纵使胤俄也开始提醒着胤禟最近铺子里的生意收敛些,遇着太子要绕道走,倒是被胤禟嘲笑了一番。到了九月,宫里便传出了太子夜半惊厥而起,在宫中游荡时击伤侍卫太监的事情,但是事后却称看见黑影以为是刺客意图不轨。来来回回请了几回太医,但太子却丝毫不见好转,时常是人前仍是那个骄傲如凤凰一般的天之骄子,转眼却指着身边的人口出诛心之语,甚至开始以宫中时时有人窥探的名义,一条牛津绞股鞭子开始随身携带,毓庆宫的侍卫太监们都吃了不少苦头。到了十月,胤禛与胤祥自山东回来复旨,正巧这时太医院奏报说太子病情反复。康熙长叹一声,将折子压下,只吩咐了下面用尽内库药材,务必要将太子治好。毕竟是宠了这么些年,又给予了厚望的儿子,不是说舍弃便能舍弃的。胤禛自幼同太子养在一处,由太子亲手教导,太子如今病着,他自然要入宫问安的,谁知这次太子却以病中不修颜表为由,一连数日将四贝勒拒之门外。至此太子与四贝勒离心已成了定局。……胤禩在广东远离了这些纷扰,倒是过得不错,心情轻松了连脸色也好了许多。加之两个冬季温暖潮湿,在京城时常折磨他的肺喘渐渐好转,到了冬天也没再犯过。督粮之余,却是意外得留意到另外一件事。事实上,自六朝开始,鸦片便传人并小范围的栽培,多作为药材使用。但是到了明朝末年,厦门、台湾等地,也开始使用吸食法享用鸦片毒了。两广地处南方,多多少少也有了吸食鸦片的风气,一些街市上,时常可以看到一些衣着考究却面色蜡黄瘦削的人,这些人大多出身富贵人家,才有家底为了此物一掷千金。年后春耕尚未开始,胤禩闲极无聊在例行公事的奏报中提了一提南方烟馆日益增多,而此物已经不仅仅是作为药材使用,又覆上了摘自《本草纲目》内关于过量服食鸦片的一些论述。康熙此刻正为了太子的事情焦心难寐,看过折子并未放在心上,他记得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他确实签发过规定,进口的鸦片每百斤征银三两,不过那时候似乎每年进口也就一二百斤的模样,能有多大影响?因此看过了便批复了句“知道了”,便扔在一边。胤祥如今山东差事办得很好,被康熙分到刑部任职,如今他母孝已过,终于选好了府址,迎娶了嫡福晋兆佳氏,一时间琴瑟和谐,意气风发。而十四也出宫开府,去了兵部办差历练,胤禛几次在朝堂上看见他,都觉得他一日日褪去了青涩,如今隐隐有了大阿哥当年的威风,只是因为不像大阿哥般是血泊里一路杀过来的,身上少了不少肃杀的血腥气息。胤禛仍是老样子,不出挑,认认真真的办差,只是他这次去山东赈灾查案子虽然办好了,却并未得到皇上嘉奖,只口头说了几句,却是因此得罪了太子,至此太子便没对他有个好脸色,请安也总是碰一鼻子灰,为此胤禛倒是毫无怨言,做着自己分内的事物。胤禩在广东却与年希尧渐渐交好起来,年希尧的确是个人才,办事细心周密,又野心不大,但胤禩却有些忧心他将年希尧推出去,再加上之后的抚远大将军,和来年就要与胤禛成婚的未来四贝勒侧福晋,未来的年贵妃……这一家子如今实在是风光太盛,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这两年来他与胤禛胤禟他们也通书信,但都是例行公事一般的问候与家常,并不涉及公事,一来是不知道说什么,二是几人往来书信都逃不过那位的眼睛。……也不知道,那位的气消了没有?胤禩有时会握着笔发呆一会儿,再苦笑,自嘲自己如今居然担忧起那位会不会气恼自己了,哎。去年冬天的时候,京城来的人居然还带来了一黄色袍新衫子,皆是出自胤禛良妃的一针一线,信是有识字的宫人代笔,絮絮叨叨得说了不少弘时的趣事儿,字里行间都能看出良妃如今心境的改变。 第91章 胤禩的衣物几乎被剥了干净,只留了亵衣挂在臂上,但胤禛身上的喜服,除了下身稍嫌凌乱之外还算整齐,纵使屋里燃了地龙,但这样的寒冬里,冰冷顺滑的上好丝绸在赤裸的皮肤上留下战栗的触感,上面的云纹刺绣若有若无地磨蹭着双腿内侧,加上近乎于偷情一般的情事,心中那一点点深藏的悖逆禁忌的负罪感,都不可抑制的刺激着自己。“嗯……”胤禩忍不住从鼻息中泄露一丝脆弱,惹得那人在黑暗中更加激狂了起来。将近三年的清心寡欲一般的生活让两人都急切起来,黑暗中的唇齿相依,彼此交换着气息,借着这样的放纵来确定彼此的心意,丝毫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却的路,最终是胤禩先一步绷紧,接着无力地瘫软在胤禛肩上喘息。胤禛也接着几个狠狠的刺入,终于死死地抱紧了那人,一起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抖起来。几个呼吸之后,胤禩先推开了胤禛,仍有些气息紊乱,但却故作镇静道:“你还是早些回去罢,莫要让人生疑。”胤禛退开几步才发现那人双腿间有红白的细流蜿蜒而下,忙上前扶住,拾起地上散碎的衣衫帮他擦拭,口中责备道:“弄伤你了?方才怎么不开口?”胤禩心里急,暗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王爷”,只能先开口对外面喊:“苏公公,高明可在?”屋外高明立刻答道:“爷,奴才刚刚将衣服取来了,您看……”高明正在左右为难着,耳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身着喜服的胤禛站在门口,道:“衣服拿给我罢。”高明自然不敢说什么,恭恭敬敬地亲自将衣服碰上。胤禛低头看了眼衣服,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方才这院子里都发生过什么?”高明额头上汗立刻下来了,舌头有些打结,诺诺道:“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刚从贝勒府取了爷的衣服回来……”胤禛看了院子里面的另外一个人,苏培盛连忙躬身道:“爷方才来探望八贝勒,谁知不巧……吐了八贝勒一声,所以自由劳烦高公公再回府里取了一次衣物。”胤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知道该听见的人已经都听见了,手里拿了衣服转身回了屋子。……胤禩再回到喜棚的时候,胤禛早已先一步被他赶了回来,此刻已经被人团团围住罚酒了。胤禟将胤禩让进席,疑惑道:“八哥怎么换衣服也换了这么久?”不会两人又吵架争执了吧……胤禩腰上还酸软着,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也一个劲儿得发疼,立刻毫不犹豫地得将脏水泼向胤禛,道:“都是你们,说什么让四哥过来看看,结果刚换好衣服又被他吐了一身,这才耽搁了。”胤禟与胤俄吐吐舌头,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好心办了坏事儿啊,还不知道八哥会怎么修理自己呢。不过胤禩此刻倒是没了心思去计较两人的算计,毕竟他们那点儿心思,比起老四和自己的道行来,还差得太远。胤俄见胤禩回来之后脸色不大好,似乎有些疲惫虚弱的样子,只当他是长途赶路回来还未休息好,也拉着胤禟帮他挡酒。胤禩这晚没撑多久,身上难受的厉害,就还没闹完就被十三劝回了府里,闹洞房听壁角儿的事自然也就落不到他头上。酒席上这一出自然都看在朝臣们的眼里,猜测两人日久生隙的也有,说两人还是好好的也有,但看两人之前之后神色没什么不同,也便就此揭过了。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看见胤禟胤俄十四几个一副苦哼哼憔悴的脸,忍不住问他们怎么了。十四扁嘴道:“四哥真没用,喝酒能把自己喝得进了洞房就趴下。害我们什么也没听到……”老十也跟着抱怨道:“四哥真是的,成亲当日就放着年家小嫂独守空闺……”胤禟也啧啧出声,就年家小嫂的姿色和新婚之夜独守空闺表示惋惜:“会不会是四哥不喜欢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才故意冷落于他?”十四道:“得了吧,你又不是没看见昨晚四哥后半席都喝笑了,把那干大臣吓得直发憷。”胤禩哑然,忽然耳边响起那人作为伏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那就洞房”,一阵尴尬,耳朵忍不住有些发热,连忙假意嘲笑了两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康熙升座之后,是每日例行的奏对。兴许是年关将近,从皇上到大臣心情都算得上是轻松的。康熙不仅批准了胤禩递上为督粮请求拨银子的折子,还当庭嘉奖了在两广督粮的胤禩与年希尧。因为一年三种的道子刚刚起步没一年,因此将只是口头上奖励了,只等来年收成上报了之后再一并论功行赏。胤禩忙跪下磕头谢恩,康熙一挥手,让他年后去内务府办差。……胤禛迎娶侧福晋本有三日婚嫁不用上朝办差,但他第三日还是去了衙门点卯。回府没多久便听见门人来报,说是八贝勒递了帖子。胤禩进院子的时候,正看见胤禛在书房外的小花园里,挽着袖子亲手给百福洗澡。当年那支圆滚滚雪白粉嫩的肉团子已经长到小臂那么长了,毛发打湿了之后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哪有一点可爱的样子?胤禩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老四对狗如此情有独钟,就如同他弄不明白胤禛同自己之间,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一样。苏培盛在一旁放了个矮墩子,便自觉地退下了,胤禩一撩袍子坐在胤禛身边,津津有味得看他给百福洗澡。胤禛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终于想起过来了?我还以为四哥这苗太小,请不来你这尊大佛。”胤禩四两拨千斤地凉凉道:“四哥不也是不削于去我那座小庙不是?”百福忽然甩了甩尾巴,溅出了一圈水珠子,湿了胤禛的衣衫袍子,连一边的胤禩也跟着被弄湿了一摆。胤禩不解道:“这种事怎么也四哥也要亲手做?你都没给过弘晖他们洗过澡吧?”胤禛白了他一眼,道:“吃味儿啦?下次四哥亲手给你洗吧?”胤禩一阵窘迫,下意识地回头四下张望。胤禛见他眼神躲闪,一笑,放软了声音,道:“别看了,这院子眼下没人进来。你身子可还疼,嗯?”胤禩刚松一口气,又被他下一个没脸没皮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他看着胤禛嘴角一丝浅笑,记得前世见过那人许多种不同笑:冷笑、哂笑、嘲笑、怒极而笑、刻薄的笑、对十三的笑,但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样露骨的笑来对着自己。这样的老四很陌生,让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想他前一世越众登基、将自己圈禁削去宗籍都没让自己这么狼狈过。清了清喉咙,胤禩将脸上那点涌上来的热意,压在皮下一厘之处,故作镇静道:“说正事,四哥,太子今日递了帖子,让弟弟明日下了朝去毓庆宫一趟。”胤禛闻言手下略略停了停,又继续用瓜瓢儿舀了水往百福的身上慢慢淋去,一边道:“你近三年未归,太子关心弟弟,谁也挑不出错儿来。”顿了一道,胤禛有些疲惫的声音道:“只怕他是想要拉拢于你,你明日自个儿当心些。”胤禩点点头,也学着胤禛的样子,拿起旁边的水瓢儿给狗浇水,让胤禛腾出双手来揉搓百福,一边道:“弟弟这不巴巴得跑来给四哥讨招数了么,四哥还是知无不言吧。”胤禛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语气中似乎很是不满。第78章 回京胤禩自然在胤禟的书信里听见他提过胤禛娶侧福晋的事儿,只是没怎么放在心上,想不到刚回京还真让他赶上了。出了乾清宫,胤禩去给良妃请安磕头,祖孙三代难得聚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弘旺与大格格见到自家阿玛自然是高兴的,很快便拉着胤禩软软的偎在一处,只是弘时如今虚岁才三岁,记事后就没有见过胤禩,因此只是躲在良妃与哥哥身后,不肯叫阿玛。 第93章 胤禛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见了胤禩也是一怔,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儿,眼中隐隐带上笑意来:“袍子污了?没事儿吧?”胤禩忽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里衣,不由也有些窘迫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去够春榻上扔的外袍,但又想起那是污的,一时间有些进退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道:“只是酒食撒了而已,并没有事儿,今日四哥可是主角儿,还是快回院子里去罢,耽搁了不好。”说完他不等胤禛反应便自顾自地转身不去看他,借以回避如此尴尬的单独相处。身后的气息忽然冷厉下来,就像那里不是站了一个人,而是一尊冰塑一般。胤禩呼吸一窒,刚有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肩上便是一疼,被人扣住往前狠狠推到墙上——还没等他将眼前金星聚拢,胤禛已经将他翻了过来,从正面死死压住,右手扣住了他的咽喉,一双冷厉如铁的眸子直直看进他的眼里,里面黑漆漆的什么情绪也没有,除了愤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四哥——”两人几乎同时出口,又同时闭上了嘴,就这么相互叫着劲。胤禩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也对老四的反复无常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喉咙被卡地紧了,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掰胤禛卡住自己的那只手。他手刚触上那人的手腕,却是一顿——那人的手腕上,袍袖底下,一圈圈缠绕着的,一粒一粒的珠子,这是……胤禩辨认出那人佩戴的事物,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原本低垂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整个人却是软了下来,不再用力与他对抗,低声又叫了一声:“四哥……”却似叹息一般。这一声低到几近于无的声音,在那人耳边却无异于那金戈铁马的战场上的那声号角峥嵘之音,他送了手,扣住那人的后颈,低头便吻了上去。有厮磨有急切,两人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何况这种事情是断然无法摊开在阳光下述说的悖逆,一切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去接近。几番唇舌交缠之后,单单的吻已经无法舒缓屋子里的热度,胤禛的手急切的去撕扯胤禩里衣的结带,膝盖也渐渐没入那人的腿间,急切地磨蹭起来。胤禩一惊,连忙用力挣扎起来,双手将人抵了开来,低声喝道:“四哥,你疯了!今日是你办喜事,你——”那人却不见收敛,只用他黑色的眼珠子看着胤禩,一字一句道:“你若是后悔了,只管推开我。”胤禩皱眉,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有些奇怪,只是眼下他担心取衣物的人随时便会回来,正要推开胤禛,却听见那人又低声道:“你若是再一次推开了,就不要在回来。我们自此各不相干。”胤禩怔住,忽然觉得胤禛的神情很熟悉。很多年以前,佟皇后薨逝的时候,才十一岁的胤禛尚不大能掩饰自己,似乎也流露出过这样被遗弃的神情。后来德妃不肯抚养他,拒绝让他重回永和宫时,他面上并未流露什么,但一瞬间的眼神却是与眼下何其相似。终究……胤禩一念之间有些明白了,他们两个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一路上被太多人舍弃过的人。因为害怕被人舍弃,所以都学会的伪装自己。胤禩逼着自己不去相信任何人,哪怕是父子兄弟,因为不相信就不会有背叛。胤禛不同,他其实更心软,他想要相信别人,但是机会却只给一次,若是推开他一次,便是永生的相背。前一世里,胤禩没有相信任何人,只用他和煦的面目游走众人之中,却意外的得到了与小九小十之间的生死相随之情,也拥有了朝臣们的举荐,却也因此失去了最为看中的东西。而胤禛的坚持,却让他终其一生,只得了十三的陪伴。胤禩觉得自己的心紧了又紧,酸涩的不像话,却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那人半分。在那人默默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双手回抱住了那人的肩背。第79章 太子次日胤禩下朝之后,让太监给储秀宫带了话儿,今日要晚些才过得去。到了毓庆宫,太子侧对着宫门正在院子的花树下抚琴,弹得正是数年前康熙生辰时他奏得曲子。那时众位阿哥们还小,除了大阿哥与三阿哥之外都还住在阿哥所,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寿礼,因此多是你一本佛经,我一副书画什么的,胤禩的礼物是惠妃备下的,但那个时候大阿哥风头正盛着,谁会对一个罪仆所出的阿哥上心,备下的寿礼自然是平淡无奇的。那一次太子在朝臣退下后的小筵席上,就奏了这支曲子。那时的太子聪敏知礼,仪度雍容,端的是一代天朝上国的储君风范,曾经一度是他仰望着的人,可是只是单论出身,便是他一辈子无可企及的了。可惜世事无常,谁知道这人后来会这样癫狂,竟然做下悖逆君父的荒唐事。一代天骄,却自毁至此,落得圈禁下半生的结果——在某一点来说,自己也算终于赶上他了。胤禩还在出神,那边太子已经奏完一曲,回身对他笑道:“八弟来了。”胤禩甩了袖子仔仔细细给胤礽行了礼,口中称罪道:“弟弟不知道太子哥哥在此抚琴,打扰太子哥哥的雅兴了。”太子似乎很满意胤禩对自己的称呼,笑得开怀:“你是孤叫来的,又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可是见外了。”说罢便是以宫里下人在花架下摆下茶点棋局。胤禩心里暗暗叫苦,本以为过来说几句就走,这样看来还得陪着下棋,他的那手臭棋可是真的拿不出手哇……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随口聊着。说是随口,哪怕胤礽看似不经意的问题,胤禩也不得不捡着话儿来回答,这样一心二用挺累的,没一会儿便被杀得片甲不留。太子端起茶盅笑道:“老八你可不只这么点儿道行,可不兴在孤面前藏着掖着的。”胤禩心中咯噔一声,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想得那样。太子看着他一脸惶恐的样子,又笑道:“瞧你,孤不过开个玩笑,也让你这么为难?若是老四看见了,还指不定怎么想呢。”也许是心里有鬼,胤禩听见太子提起胤禛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一沉,但他仍是笑着道:“太子哥哥可是冤枉弟弟了,四哥可以给弟弟作证的,弟弟的棋艺向来如此,每战必败。”太子将薄笑一声,不置可否,将茶盅的盖子拨弄得叮叮作响,状似不经意一般道:“你与老四倒是亲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追着他跑,撵都撵不走,后来大了些才好了些。”胤禩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时候……那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太子不等他说话,又道:“老四……哎,老四这些年变得厉害,孤都快要认不出来了,这还是当年一手带大的那个孩子么。”顿了顿,太子叹气:“这些年,更是连孤这个毓庆宫都来的少了。”胤禩皱眉,不知道太子这左一下右一下的到底想做什么,在自己面前贬低胤禛有意思么?提醒自己老四这个人凉薄?只怕只一点没人比他更清楚了罢。说起凉薄来……胤禩咂咂嘴,其实这些个兄弟们哪个不凉薄?小十八走的时候,太子殿下你可是凉薄得连面子都不装一装啊。比起胤禛这个刻薄皇帝来,他廉亲王不也是个假君子、爱记仇的,人老四都登基做了皇帝,自己还在下面领着一干兄弟朝臣闹腾呢。转眼间,胤禩忽然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性地帮着老四开脱起来,不禁有些懊恼。心里可以这么想,但胤禩嘴上还是随口敷衍了两句。也许是太子听出来胤禩言语里的搪塞,片刻之间沉了脸色,将茶盏往石桌上一扔,那杯子立时翻到,水洒了一桌子。胤禩吓了一跳,正要请罪,却听见那边太子呼啦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道:“孤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别以为你们这些人在孤背后说些什么!”胤禩一惊,虽然胤禛已经提醒过他太子近年来喜怒无常,但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突然发作,一点余地也不留,一时间僵立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该跪下请罪。 第95章 唯一让他为难的,是太子最近的动向,因为之前太子点了名地让他多去毓庆宫走动,胤禩也不好不去。每次太子都会做出一副亲和而有礼的姿态,留胤禩用膳下棋喝茶,甚至还抽空提点他一番在朝廷上的应对与皇阿玛最近的喜好。虽然与太子说过的话,胤禩多半会一字不漏地转述给胤禛听,但总有许多人由此生出了误会与遐想来,其中反应最大的,自然是大阿哥与惠妃一系。大阿哥此次巡幸也在随驾,他不是个有多少城府的人,至少不能同胤禛比,因此几次之后,便借着惠妃的名头,将胤禩宣了去钟粹宫。胤禩请了安,立时察觉到惠妃亲和的笑颜下藏着一丝阴郁,正要说什么,却被后脚跟到的胤褆打断了。胤褆进了宫门之后连看也不看他,只端端走过去给惠妃请了安,两人说笑了几句之后,胤褆才回过头来,看着胤禩道:“哟,今日可是吹了什么风,把八弟都吹来了?”胤禩听了他不阴不阳的语调,微微一笑,就像没听出那语气中的揶揄一般:“大哥可是折煞弟弟了,这不是几年没回京,害怕把新差事办砸了惹皇阿玛生气不是?这么久了,也没给惠额娘请安,却是弟弟的不对——还望惠额娘责罚儿臣。”说罢又撩了袍子跪下。惠妃斜了胤褆一眼,让他收敛些,才笑着对胤禩叫起:“你甭理你大哥,他就这张嘴不讨好,明明是惦记着你这个弟弟的,偏偏让他说成了这样儿,还不快起来?”胤褆碰了个软钉子,有些不甘心,脑子一转,又想起了什么,假笑道:“额娘,你尽帮着小八,可不知道这些日子他没功夫来钟粹宫请安,倒是都同老四下棋、陪太子用膳去了。”胤禩无可奈何地露出一抹尴尬的神情来,有些后悔当年老爷子办索额图的时候,没有直接同胤褆撕破脸来,如今也只能受着。惠妃不理会胤褆,直接走上前来,对胤禩笑道:“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好歹你也叫过本宫十几年的额娘,哪有额娘不心疼儿子的。”说罢,左右端详他一番,叹道:“瘦了,想必一个人在外办差辛苦,当年你大哥出征在外的时候,本宫也是日日提心吊胆儿,就没睡过囫囵觉……”说罢抬手用手绢儿擦了擦眼角儿。胤禩连忙告罪:“让惠额娘挂心了,是儿子的不孝。”惠妃一笑,一如多年前的和善模样,拉着胤禩的手道:“既然这样,今日本宫这里,可是专程吩咐了小厨房备了你爱吃的菜式,正巧你大哥也在,咱们一家人好好用个膳吧。”胤禩自知推脱不了,只得应了,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储秀宫传话,让良妃今日不用等着他请安了。席间惠妃自然是时刻留意着他爱吃什么,便让身边的宫人按着胤禩的喜好布菜,一边还同胤褆说上两句,偶尔也转头问问胤禩。胤禩将那个温和得没有脾气的八阿哥演了个彻底,丝毫不理会胤褆口中夹枪带棒的讽刺。惠妃倒是老样子,办着那个个和事老,当胤褆说的过分了,才开口说胤褆两句,但言语之下,也是处处点着,胤禩与大阿哥才是一系,同根连枝的,若是如今投靠了太子,反手对付养母的儿子,单是忘恩负义一事,便能让世人用唾沫淹死。席间胤褆唱着黑脸,是不是的用胤禩与太子胤禛交好的事情刺上一两句,而惠妃则时时念着当年胤禩小时候养在她身边的琐事,一顿饭吃得胤禩胃口尽倒,终于撑到了最后。惠妃见胤禩虽然温和,但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管说了什么,他也只顺着往情分上靠,朝堂上的事却丝毫不肯松开,也有些恼了。而大阿哥自然直接当他被皇阿玛训斥之后吓破了胆儿,如今也学着那群子小人趋炎附势起来,便道:“额娘,如今膳也用了,人也留了,你没看见八弟心都飞走了?还留着人家在此叙旧,不是惹人烦不是?”惠妃叹了口气,叹道:“你们这些孩子都大了,额娘也老了,别的不敢求什么,只求你们兄弟间能和和睦睦的,需要的时候能够相互搭把手,便是最好的了。”说罢有用手绢儿拭了拭眼角。……胤禩坐着轿子,一直到了府门口停了轿还在发呆。他是早知道大阿哥的结局的,早年的时候还想过能提点便提点一下,但自从上次他忽然意识到张明德的事情也许是他一手设计了自己之后,便熄了帮他一把的念头,如今这一出一唱,只怕是彻底撕破脸了。太子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一半……“爷,到了。”高明在轿子外面侯了许久也不见主子动静,忍不住出声提醒。胤禩伸手揉了揉眉心,忽然开口道:“把小主子都接上,去四贝勒府上。”……胤禛有些诧异胤禩这个时辰过府,放下手里的折子便迎了出去。两人在院子里客套了几句话,胤禛让弘晖先别忙着做师傅留下的功课,带着弘晖他们几个去院子里玩儿,才同胤禩回来书房。亲手给胤禩倒了杯普洱,胤禛推到他面前,才道:“你心不宁。”胤禩也没打算在他面前隐瞒什么,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嗯,刚从钟粹宫出来。”胤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亲手拖了交椅到胤禩面前,坐下,抬手摸了摸胤禩的嘴角,道:“我说过,你在我这里,不想笑,便不用笑。”自己笑了吗?胤禩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嘴角,正好摸在了胤禛手上,被他反手抓住。“习惯了……”胤禩又是下意识的想勾嘴角,看到胤禛的眼神后一愣,终于没笑成。“真难看。”胤禛板着脸道,不过手却是很轻地去摸他嘴角隐隐的笑纹,眼神有一点心疼。气氛实在是有些暧昧,胤禩有些不适应,清了清喉咙,叹着气将今日钟粹宫的事情说道了一遍。胤禛听了有些不解,照理胤禩几年前便与大阿哥一党疏远了起来,离京三年更是如此,因此今天的事情对于如今的胤禩来说应该只是小事儿一桩,根本不值得胤禩伤神才对。胤禩自顾自地又揉了揉额角,道:“虽说撕破脸是早晚的事儿,但好歹我也曾养在惠母妃名下,她……总归是有些难受的。”胤禛闻言也想起了佟皇后和德妃,如今他虽然与十四关系还算过得去,但德妃始终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全然没有同十四在一起是的亲近份儿,不禁也有些黯然。胤禩抬头看见胤禛走神,忽然一挥手,笑了:“都说出来了,舒坦了。”胤禛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道:“你舒坦了,轮到我膈应了。”言下之意就是赤裸裸的暗示:快说要怎么补偿……胤禩没上钩,心情好了,才发现大半天滴水未进的,于是很豪迈地端起胤禛给他倒得普洱一饮而尽。胤禛很无奈地看他:“你别喝凉的,仔细过会儿胃又疼了。”胤禩不大在乎得去推开窗户,一边道:“死不了……!”话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连脸上笑眯眯的样子都一时间变做目瞪口呆的惊疑状。胤禛连忙站起也朝着窗户那边看过去,心里奇怪得不行,什么事情能让这万年狐狸脸惊成这样?窗外院子门口,几个矮小的身影一闪而过,看着他们的衣着打扮,自然是四个孩子无疑,只是那个最小的穿着格格装的孩子是——“弘时!”胤禩咬牙切齿,也不去管胤禛脸上抽搐的表情,推开们大步地往院门口走去。大格格一见自家阿玛黑着脸走过来,立马扭头跑了,弘旺犹豫了一下,跟着妹妹也溜了,弘时才三岁,第一次看见温和的阿玛露出这样的表情,吓得也追着自家哥哥姐姐后面跑,而最大的弘晖本来就是一脸无奈地跟在一边,此刻倒是只剩下他一人站在远处,进退不得。“咳咳。”胤禛跟着胤禩走了出来,区手成拳放在嘴边佯装咳嗽几声,才将脸上扭曲的表情压下,木着脸教训起弘晖来:“怎么回事儿?他们多大?你多大?就这么看着他们胡闹?”说完了又瞪了一眼远远跟着的几个丫鬟嬷嬷,吓得几个人膝盖一软就跪下磕头。胤禩当然看见胤禛嘴角压抑不住的笑意,眯了眯眼,眼里闪过警告,低头和蔼地对弘晖道:“弘晖,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大格格闹的吧?”弘旺肯定没这个胆子……弘晖偷看了自家阿玛一眼,低头,看自家脚尖儿,不吭声。胤禩一看便知道定时大格格逼着弘晖不准他告密,小时候老九与老十不是老玩这一招儿么,便瞪了胤禛一眼,自己拔腿去院子里面逮弘时。大格格与弘旺早藏进了屋子,弘时太小,短腿儿跑不快,还没碰着门就被自家阿玛逮着了抱在怀里,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只好委委屈屈地等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家阿玛。这小东西还没到剃发的时候,脑门儿上郁郁葱葱的黑发被人编了小辫子,红粉色的缎子扎上,身上也是格格们穿的小衣服,配上综合了胤禩与毓秀的那张小脸儿,再加上那眼泪汪汪的委屈神情……胤禩再大的火儿也没了。掐了掐弘时的脸,胤禩将他抱在怀里,走回院子里,对着要笑不笑的胤禛道:“既然弘旺大格格这么喜欢四哥这儿,弟弟就留着他们在这里叨扰了,我和弘时先回府了。”说罢抬腿就往外走。 第97章 众人听了心中一抖,心道这奇普果然是个有勇无谋的,难怪不受重用,这下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不过有些了解直郡王为人的,自然知道这怕是直郡王授意的。胤禩听见张明德三个字的时候已经呆住了,看见朝臣们跪下恳请皇上息怒他也只能随波逐流地跟着行礼磕头,脑子里却是乱哄哄的。康熙骂道最后已是咬牙切齿,大骂胤褆心肠歹毒之及,尽然连亲生兄弟也要逼死,丝毫不顾骨肉情谊,连废太子的半分也不如。当庭喝令将胤褆说的那个张明德立刻缉拿交刑部严审。罢了朝之后,康熙留下了成年的皇子在乾清宫,继续当众痛斥胤褆“凶顽愚昧,不知义理”,“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之情”,实在是“天理国法皆所不容的乱臣贼子!”接着,便下令将胤褆圈禁了起来。至此,昨日还耀武扬威处处寻找太子余党错处的大阿哥一党,顿感泰山压顶大厦将倾,不明白如何在一夜之间,情势便反复至此。太子余党倒是稍稍振作了些,有些人以为看到了希望,感念于圣上始终还惦记着太子,也许……日后还有东山再起之时,但更多的人,则是学会了明则保身。大阿哥被圈禁之后,康熙第一次觉得自己养育儿子的方法也许错了,怎么明明如此优秀的几个孩子,都变成了这样?只是他难过得还太早了,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两日之后,康熙下旨,令三阿哥并八阿哥一同前去,严审张明德,务必使其供出党羽。这事儿前世胤禩也摊上过,不过这次他却是置身事外罢了,因此用起刑来自然不用手软,一切公事公办。而这个时候的三阿哥胤祉,内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激动。这么多年了,他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头,上面有太子自不必说,即便太子没了,还有个战功赫赫的大阿哥顶着,怎么也轮不到他。但如今,他终于看到希望了。第82章 变天(下)胤禩自然知道,三阿哥在不久的将来便会给虎落平阳的直郡王致命一击,对于这样的行为,他前世也做过,不过更漂亮些罢了,倒是没多大反感。天家兄弟从来不是真兄弟,都会在背后捅人刀子。既然他都看得出来,上面那位没有理由看不明白,相信那位也只是想借了这把刀,让自己的长子这块磨刀石真正从云端落下罢了。帝王也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张明德一案,拉拉杂杂扯出了无数官员,以镇国公奇普首当其冲,落马者无数。大阿哥已经被圈禁,康熙便在朝堂上罗列直郡王罪状数十条,斥责其心高阴险、为兄不悌、为臣不忠。就在这个时候,康熙下朝之后,病倒了。这一病,让原本压抑而不明朗的朝廷局势雪上加霜。大臣们纷纷意动起来,也难怪,良禽择木而栖。不过因为废太子在朝中树敌太多,许多大臣等不及了,怕上面那位回过神来,又舍不得这么多年栽培的儿子,于是几个大臣联合起来,参了现内务府总管凌普一本。凌普本是废太子胤礽的奶公,康熙派他做内务府总管,更多是疼惜太子从小没了额娘,怕下人怠慢,凌普既然是太子的奶公,因为太子的原因坐上了这个位置,自然会更好的照顾太子。谁知凌普一开始还兢兢业业小心谨慎,但日子长了,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大之后,便学会依仗太子权势,贪得无厌,横行不法,干了不少脏事儿。康熙看了折子,第二日便认命胤禩为内务府总管事,彻查凌普一案。大臣闻言,纷纷心思又松动起来,内务府总管事的位置颇为重要,每逢宫中重大事件,比如帝崩后崩一类的,便由皇子或是亲王担任。如今朝堂局势不明,皇上圈了好几个成年的阿哥,却不让主持礼部多年的三阿哥担次重任,而是推出了前几年离京的八阿哥……这背后的心思,很值得琢磨一下啊。胤禩面色如常的接下了这个位置,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渀佛这次升迁跟他没什么关系一般。三阿哥看在眼里不禁有些不满起来,下了朝便阴阳怪气地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胤禩莫要徇私、卖人情一类的。胤禩心中苦笑,之前好不容易把自己摘了出去,这么一来,又给人惦记上了。因为胤禩接手了凌普一案,因此大阿哥与张明德那边自然便不用再去了,全权交由三阿哥负责,继续审理。几日之后,三阿哥呈上两本折子,折子里将张明德何时来的京城,又给何人看过相算过命一类的杂事写了一整本;而另一本密折中,便详细地记述了张明德如何结识的奇普,又如何在得知奇普层被太子追打之后自告奋勇提出“谋刺太子”一事,以及事后奇普又是如何拉拢顺承郡王布穆巴,到后来如何将此人引荐给了大阿哥。康熙看罢顿时气得手足冰冷、面如死灰,狂怒着咆哮让人用重刑,一定要让这个张明德将参与谋刺太子的相关人员全部供出,并且让三阿哥去胤褆府里搜查物证,看看都是谁与直郡王往来密切、对太子图谋不轨。再说胤禩这边。凌普以为这个八阿哥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早年在京城的时候,便以贤德仁孝闻名,之前虽然被化为大阿哥一党,但这几年大家都看得出来,八阿哥与直郡王并不亲近,反倒是与太子一党的四贝勒走得很近,连带着太子也对他另眼相看起来——那么自然会对自己手下留情的。谁知他完全猜错了,胤禩是半点情面也没给凌普留下,连个单独见面的机会也没找到,便被打得皮开肉绽,不管他如何咬牙威胁,那面目温和的八贝勒始终是高高坐在上位不为所动。每每他抬出太子之时,胤禩便会冷笑着斥责他败坏太子声明,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背着太子犯下这许多打错,如今还不思悔改想要攀扯太子。几次之后,凌普完全绝望了,心知若不是上面的意思,就是这个八贝勒是铁了心要公事公办、整死自己了,但他养优处尊多年,如何受得住这些酷刑,不久便撑不住,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做过的事情,避重就轻地招了些。胤禩看过供词之后,冷笑几声,劈头朝他扔下几页写满了字的纸来,都是以往凌普得罪之人写下的状子,甚至有几份血书混杂其中,凌普趴在地上扫过几张之后,顿时冷汗湿透了衣衫,先去仅剩的一丝侥幸也没了,委顿于地。……如今朝堂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臣们摸不准上面那位的心思,只能步步试探着上折子,一时间也没人敢当庭给几个被圈的皇子求情。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几日之后,三阿哥与八阿哥分别将审问的结果递了上去。八贝勒一反常态,收起了温和的面目,一张折子事无巨细得将凌普参了个体无完肤,附上签字画押的供词以及各色物证人证——虽然八贝勒明面儿上是说凌普瞒着太子做下这些个勾当,但众人心知肚明,这是明摆着不顾及太子的情面了。于是,直郡王被斥责之后,那些害怕太子东山再起的大阿哥一党们,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边,纷纷不约而同的以八贝勒马首是瞻。于是……许多人,自以为看明白了八贝勒此举的意图,既可以表面自己的立场,又能接受大阿哥一党的势力,何乐而不为呢?只是不过两日,相比于三阿哥呈上的折子,八贝勒这点动作也就不值一提了。张明德一案查清楚了,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为之获罪。张明德本人更是被立刻拉到菜市场门口凌迟处死,而大阿哥也因此被革去了郡王头衔,改降为贝勒。也许是想给大阿哥最后一个辩驳的机会,胤褆被从圈禁的地方提到了乾清宫,被康熙当着众人的面大骂其阴险不臣之心。胤褆自然是拒不承认,口口声声道张明德所作犯上之事他并不知情,定是有人在背后搬弄是非。此刻张明德已经伏法,康熙认定大阿哥是诡言狡辩,因为张明德已经无法活过来说话了,更是怒极,咆哮着要让侍卫进来将大阿哥锁舀下狱,严加审问。五阿哥胤祺温厚,连忙带头跪下求情,被康熙一脚踢开。剩下的阿哥也连忙跪下纷纷抱住康熙大腿,为大阿哥求情,胤禩自然也包括在内。不管结果如何,面子上的兄友弟恭是一定要做的,否则今日没有出面的人,便是下一个直郡王。康熙气急了,将所有的儿子都大骂一遍,更是命侍卫将五阿哥带下去重责二十大板,以示惩戒,不过终究没再让人锁舀大阿哥,只是命人将其带下继续看管起来。这件事情如同一场闹剧一般,就这么过了。几日之后,康熙下令,将四贝勒解禁,仍回户部供差。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快要告一段落的时候,更大的事情发生了。几日之后,三阿哥在一次请安之后,趁着众人告乏退下,偷偷得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本折子呈上。这本折子里面写着在搜查直郡王府邸之时,查获的各种越制用度,以及在直郡王府中一间偏僻的屋子里,所获的祭祀器皿,疑似大阿哥曾以“魇胜”巫术谋害太子,以至于太子渐渐癫狂。并且呈上了手下官员顺藤摸瓜,在毓庆宫找到的,由直郡王授意,喇嘛巴汉格隆在废太子寝宫放置的“镇物”。至此,康熙终于被打击得一病不起。一代帝王,彻底崩溃了。他没想到自己文治武功、戎马半生,生出的孩子却是这样的。想起多年前大阿哥与太子意气风发的样子,又有些不肯相信这些折子上的字字句句。于是,康熙在病中做了最后一搏,遣了两拨人去毓庆宫详查核对,果然找出了十数件“镇物”来,多半都是透过大阿哥手下门人的渠道流进来的。人证、物证皆在,至此,康熙对大阿哥彻底绝望,长叹一声:“朕……真是小看了朕的这些儿子啊!”叹罢面若死灰,苍老了许多。顾念着最后一丝父子之情,康熙没再撸去他的贝勒头衔,只下旨封闭大门,将其永生圈禁起来,遇赦不赦。权杖本喋血,与太子斗了数十年的大阿哥,在他以为终于要翻身的时候,倒了,并且永不翻身。他弄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又成了谁的踏脚石。大阿哥一倒,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这次“出力”最多的两个皇子身上:三贝勒、八贝勒。 第99章 佟国维道:“八爷莫非被这点挫折便吓倒了?且不说当今圣上八岁登基,那时局势有多艰难,即便是先帝、或是太宗皇帝,那个不是受尽磨难才得上位,如今圣上对八爷虽然严厉,但也是一种磨练呐。”说得都很对,可惜聪明如佟国维马齐等人,都低估了康熙心中的计较,也许他是真想让自己的儿子历练,但后果确实让整个王朝都几乎无法承担的。胤禩摇摇头,道:“佟老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胤禩确实志不在此。如今说开了也好,无论最后是哪个兄弟做了那个位置,我也只想做个贤王,能多多做些利国利民的事便好了。”话一说完,屋里的三个人都忍不住看向他,裕亲王眼中是一些心疼一些了然和一些无奈,而另外两人却不这么想,他们自然觉得胤禩要么是被这次废太子的事情吓着了,要么是觉得他在欲迎还拒罢了。佟国维沉吟片刻,道:“八爷若是担心朝堂上的支持,便多虑了。实话说了吧,此番我俩并非孤身前来,钮钴禄氏一族、我佟氏一脉,还有大学士马齐、工部的揆叙、户部王鸿绪、苏努他们,都托我老头子来给八爷带个话儿,愿意以八爷马首是瞻。”胤禩脸色一变,道:“佟老请慎言,如今大哥二哥的波折尚未过去,皇阿玛最恨的是什么——是结党,两位回去还要快快与大家说明,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牵头众推,否则大阿哥的下场,便是胤禩的下场。”这句话说得很重,也是胤禩能提点的极限,再往下去,就是危言耸听了。也不知道在场的人听进去多少,之后的话题又转回了那尊玉观音像上,说了几句,佟国维与阿灵阿便起身告辞。胤禩用眼神示意佟国维慢走几步,佟国维意会,拖拉了一下。福全见状,笑笑便领着阿灵阿往院子外面走去,随口说着别的。胤禩低声对佟国维道:“佟老,并非是我胆小,但皇阿玛英明果决,为帝这么多年,你还认为如今是那个八王议政的时代?若是宗族里的人逼着佟老立个庶子为嗣,难道佟老会高兴?”佟国维一愣。胤禩又道:“如今局势不明,佟老既然不把胤禩当外人,胤禩也定然坦然以告,若是皇阿玛要再立储君,还请佟老置身事外为好,至于钮钴禄大人那边,还请佟老多费心了。我胤禩绝不会把大家往火坑里推的。”说罢不等佟国维点头,便几步错开身子,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与佟国维前后脚出了院子。佟国维与阿灵阿没留多久,晚膳也没用便早早告辞离去,想来是计划被打乱需要好好再合计合计。那晚福全倒是认真得同胤禩谈了一次话,问胤禩到底有何打算。如今储位悬空,人心浮动。以福全对康熙的了解,下一步议立储君是极为可能的。如今眼下诸皇子看来,最有希望的便是三阿哥与胤禩。福全知道胤禩的能力不差,为人谦和,自然是比三阿哥更好的人选,因此才会默许了佟国维的试探,因为他也存了这个心思,若是小八想,他愿意以他在宗室的力量帮他,再加上佟国维、马齐、苏努等人在满臣中的影响,保举胤禩为太子,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胤禩眼睛看着在地上与福全孙子辈儿滚在一处的弘时他们,道:“那日二伯病重,皇阿玛在这里训斥我的话,二伯……都是知道吧。”福全一窒,没有说话,只轻轻叹息一声:“你也别想太多了,储君当择贤而立。”胤禩摇摇头,看着福全道:“二伯,我听说当年皇考曾经问您日后的志向,您那时便回的‘愿为贤王’,如今……二伯可曾悔过?若是当年皇考再问一次,您还是这样想的么?”福全一愣,也看向院子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儿孙们,想起太子大阿哥的事情,笑了:“自然是不悔。”胤禩回头看他,也笑着:“我与二伯同心,也是这四个字。”福全看着胤禩良久,才释然地笑道:“既然如此,二伯帮你。”第84章 猜忌胤禩与福全刚说到此处,两人心领神会地相顾一笑,却在这时听见院子里传来弘时的哭声。福全连忙带着胤禩往院子里去看,却原来是胤禩府里的大格格又捉弄弘时,趁着小孩子不注意把他的衣带绑在小椅子上,再逗着弘时起身——结果自然是摔了。胤禩正想训斥几句,又看见大格格脸上先一步露出倔强的神情来,害怕得要哭的又拼命得忍住,不禁有些头疼起来,只好转而训斥了跟着弘时的几个摸摸和丫头。安抚了摔疼了的弘时,胤禩有些赧然地看着一脸兴味的裕亲王,口中道:“二伯,侄儿管教无方,让您老人家见笑了。”福全倒是不甚在意地笑笑,道:“你一个阿哥,差事又重,府里没有女人倒是难为你了,如今郭络罗氏也走了三年,也是时候给孩子们找个额娘了——小八可有看上哪家贵女,不如二伯给你做个媒吧。”胤禩听见福全说起这件事,先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低头道:“皇阿玛巡幸之前便有了旨意,让我额娘在今年的秀女里留意一二,只是回京之后诸事繁忙,耽搁了。”“哦?”福全来了兴致,忙道:“可是已有了章程?是哪家的贵女?”“是汉军镶红旗马镇雄的嫡孙女。”福全有些惊讶地没说话,皇子纳汉军旗的女子为侧福晋是有的,但他记得这可是选继福晋啊——这样的门第,会不会有些太低了些?福全皱了皱眉,道:“你何必急着定下,若真是……选个蒙古王公的贵女也好啊。”在福全看来,满蒙之间的关系,自然更亲近些,有了蒙古福晋,妻族那边的助力总归也会大些。胤禩何尝不知道,只是……他叹了口气,道:“如今侄儿只想让弘时他们好好长大,有个额娘照拂着,听说汉人家的女子都是温文娴静的,这样……即便是日后有所出,也不至于让弘时身份尴尬。”福全这才知道胤禩想得深远,跟多的是为着弘时日后承爵做谋算,若是满蒙的女子为继室,所出的子女身份也不会太低,对于弘时弘旺大格格总归是不好。若是这女子心在大些,说不定弘时便危险了,毕竟没有那个出身高贵的女子甘心做后娘,给前任的留下的孩子做嫁衣。这样的手段在宫里、哪怕是大户人家都多了去的,纵使胤禩也是防不胜防。但若是汉军旗的女子便不一样了,所出的子女身份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大格格与弘时,横竖越不过,自然会少动些歪脑筋的。福全叹了口气,有些怜又有些无奈得对胤禩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二伯就帮你做了这个媒吧。”……回了府,天色还没黑,八月底的京城正是热得让人恨不得扒一层皮的时候,京郊附件已经连续无雨了整整一个月,地都快晒裂了。今日在裕亲王府上几个孩子都用了不少点心,只怕如今也不饿,弘时和大格格吵着要吃冰碗,胤禩便也纵着他们,让小厨房给三个孩子一人送了半个来。孩子没有隔夜仇,弘时早忘了下午被欺负的事情,自己舀着勺子吃得没心没肺。胤禩忽然想起胤禛似乎前世就畏暑如虎,到了夏日更是心情烦躁。康熙注重养生,平素也有教导皇子们要做到夏日“不开窗、不脱帽、不贪凉”,可怜的老四如今还没做成皇帝,自然只能咬牙忍着。想到这里,胤禩才发觉居然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胤禛了,只怕这人已经热得哪里也去不了了罢,于是便叫了高明过来,让他把府里做好的冰碗送一份给四爷那里。……胤禛确实这几日热得哪里也去不了了,若不是不想惹人话柄,真是连差事也想在府里办了,书房的冰盆更是换的勤。他这日正穿了薄薄的单衣在书房里看折子,便听见下面的人来报说是八贝勒府上差了高总管来送东西。草草披了件青蓝的常服,胤禛走出来,看见高明手里拎了个食盒,便问道:“这是何物?”高明笑着哈腰道:“四爷,这是府里从广东学来的冰碗,同咱们常吃的不大一样。爷说正好让四爷也尝尝看,若是觉着好,下回一并把方子也给了。”胤禛听了心里自然是喜欢的,觉着那冰碗还没吃到嘴里便已经通身凉快了不少,脸色也好了许多,让下人打了赏,把冰碗舀到了书房里。那冰碗用沁色瓷碗装了,底上铺着一层细碎的冰渣,上面是细细碎碎挖起来的艳红的西瓜囊,只是上面似乎还撒了写翠鸀色的东西,衬着红底的西瓜很是讨喜,用银调羹挖了一点放进嘴里,冰冰甜甜的味道里夹杂着一些薄荷一类的味道,果真比京城里寻常吃的加了蜂蜜冰糖的冰碗有些不同,似乎更是祛暑沁心些。胤禛一边看着折子,一边用勺子挖着冰碗,主意果然开始打到胤禩手里那张方子上,心里盘算着两人也许久不见了,虽说是避嫌,不过眼下这样隔墙相望,每日只朝堂上打个照面,倒是想念得紧了。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也是这般?戳戳手里的冰碗,胤禛先是笑笑,但旋即又拧起了眉头,他想起前几日府里门人戴铎说的话。戴铎是几年前入府的清客,又没什么背景,为人善于谋划,做个谋士倒是合适。此人虽然鲜少在外露面,但颇富心机,对时局的分析把握颇有自己的见解。那日两人论起太子被废后的时局来,戴铎便说了一句话:“当下诸皇子中,大阿哥已无出头之日,苟延残喘罢了。有希望上位的,莫过于三阿哥与八哥两人,三阿哥占了长子之势,如今因为献医一事,也颇得那位的青眼;至于八阿哥……便是一个‘贤’字了。”说到此处,戴铎笑得有些深意:“四爷还是多做打算为好。”胤禛摸着已经不再冰凉的瓷碗,心中渐渐又燥热烦闷起来。他早年对那个位置未曾多想,毕竟有太子上,前面又是有文有武几个哥哥,自然轮不到他。如今前面的人一下倒下了两个,他的心思也有些松动了,只是这些年来在宫中尴尬的处境,早已让他养成了蛰伏的性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三阿哥其实他并不怎么放在眼里,这个哥哥如今倒是风光,但想起当年他在母妃丧礼百日内剃发的事情,便是他的硬伤。既然想占个‘礼’字,却又犯过这样大的把柄在别人手中,只要日后适时扔出去,让那群老学究们去折腾便好。 第101章 胤禩哑然,回头看胤禛,这人变脸果然比翻书更快,方才半刻之前还是目眦尽裂的模样,眼下又一副好兄长的模样,话题也让他一时有些怔愣。他知道胤禛在问什么,这也是他这几日本来也打算说开的,只是差事繁忙,一时拖到今日。此刻既然胤禛提起来,他便顺着往下问:“我何时这样说过?”胤禛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渀佛当年被德妃冷漠以待的心境又回来了一般,他怕再问下去自己会改了主意,于是松开了胤禩的手,看着胤禩道:“小八,不管你如何想,听四哥一句,不要去争,还不是时候。”胤禩愣住了。胤禛以为胤禩没听明白,咬牙又说了一句:“这是陷阱,不要踏进去。”胤禩当然听懂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儿:“四哥可知道弟弟看中的继福晋是谁?”胤禛不明就里得回看那人,果然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闪即逝的光彩,心中一动。莫非……“是汉军镶红旗马镇雄的嫡孙女。”胤禩叹气,眯了眯眼。胤禛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胤禩说了什么,仍然有些不确定,皱眉道:“我以为你这次要娶的是继福晋?”胤禛小心翼翼的反应取悦了胤禩,八爷眯着眼欣赏了一番,才点头道:“我托了裕亲王帮我做媒,自然是娶福晋。”他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见胤禛还在绷着脸,索性一口气说了:“今日四哥正好也在此,我也索性说开了罢。弟弟对那个位置,是半分打算也没有的,四哥可别误会了。”胤禛擅长谋定而后动,揣度人心的能力在兄弟中自属上乘,只要稍微想想,便可以知道胤禩说得是真话还是敷衍。此时他已经回过神来,黑漆漆的眼珠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胤禩,不开腔,也没再动,已经是怒极了。胤禩可不怕他,上辈子被他瞪得不少了,那样对立的时候都能撑下来,何况如今,方才胤禛那一句‘不要去争’,已经足够让善于察言观色的廉亲王有恃无恐起来。胤禩笑得温柔如同春风化雨,半真半假道:“四哥是知道我的,这几年若是我有心,又哪会避祸两广?那个位置可是针毡一般呐,四哥若是喜欢,不如弟弟推荐了四哥去吧。”胤禛抿了抿嘴,就这么一直盯着胤禩,慢慢开口道:“你方才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胤禩听出来胤禛语气中风雨欲来的气势,张了张嘴,不敢说话。要怎么说?说他今天早些时候,确实动过心思要推开这个人?说同他在一起都是情势所迫、身不由己?就算他怎么想要改变自己连同亲人的结局,都抹杀不了他一开始接近胤禛的动机,以及如今在心里渐渐滋生出来的那么一点点愧疚。“你是怨我逼你?是不是不愿意?”胤禛忽然收敛了怒气,正色中带着一点黯然,声音也有些哑。胤禩看向他,许久才道:“若是我不愿意,没人逼得了我。”这是真话。途径两世,生死早就淡了,若是当真不肯,大不了鱼死网破罢了。对于男子来说,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天潢贵胄,生死事小,尊严荣辱事大。若是他真把胤禛当做仇人,又怎会甘心雌伏?有些事情,只是他平素不肯去想去面对罢了,一旦撕开了血肉这么鲜血淋漓得呈在面前,胤禩也不得不承认,退让妥协的,又何止是胤禛一个人。莫要说前世,只说几年前他刚刚在这一世醒过来时,若有人告诉他日后会与胤禛把酒言欢,他都会要嗤笑一场,更遑论如此境地了。罢了罢了,换个方向去看待这件事,既然身在皇子的位置上,总归是该各凭本事去争一争,不然也算枉费了一世。前世他也酣畅淋漓地争过了,他自是败得彻底,但那赢的人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既然多偷了一世来,自当不负这韶光才是。胤禩虽然心软,但也是豁达之人。前番许多事情是他自己作茧自缚了,如今想得通透了,才真正豁然开朗起来。有时候,人会花上一辈子在一件事里挣扎反复,找不到出路;但有的时候,想明白只需要一瞬间。胤禩叹了口气,主动上前一步扶住胤禛僵硬的肩膀,道:“四哥……我是怕皇阿玛知道我们的事……才……”胤禛闻言一怔,有些急道:“可是有人说了些什么?”胤禛也生出一丝后怕来,前番大哥与三哥之间的相互攀咬让他心生警觉。这几日他的确在思索着有什么法子能身在府中,却又能两耳洞悉窗外之事。“倒是没有。”胤禩摇头,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往旁的方向引过去:“只是前几日在二伯府上做客,二伯因为大哥的事情,提点了几句罢了。”胤禛却不愿将话题岔开,反转手腕将胤禩拖到自己面前,皱眉道:“二伯看出来了?”胤禩连忙摇头:“二伯说这几日总有朝廷大员向他私下打探皇阿玛择储的意向,二伯让我们都当心些才好,大哥的事情……指不准下回出在谁身上。”胤禛听罢,上前圈住胤禩:“我说过你再推开我,便不要再回来……但方才你不说话的时候,我却后悔了,怕你真就这样走了不回头。”说罢把头闷在胤禩肩膀处,自嘲道:“小八,四哥很高兴。”胤禩见过登基前三十年隐忍不发的胤禛,也见过当了皇帝刻薄冷情、只对十三弟兄弟以待的胤禛,却从没见过这样示弱的胤禛——哪怕是几年前他步步紧逼自己的时候,也从未示过弱。胤禩忍不住就慢慢回抱住了胤禛,此前的犹豫都不知所踪。有时候,冷面心硬的人服软,最让人动容。胤禩也抱着那人,有些失神的想着。四哥,宗人府的西苑,真是太冷太冷,弟弟不想一个人再回去了。……太子刚刚被圈禁之时,形状疯癫成狂,昼夜不分,几次都做出欲要自尽的举动,幸而被宫人拦下。说也奇怪,自从自毓庆宫搜出数十件镇魇器物之后,废太子的神智当真一日清醒过一日起来。后来康熙曾经询问过毓庆宫的宫人废太子如今每日都做些什么,下人回复说,废太子如今没人看些经书,抄写孝经,每日都会参禅打坐一两个时辰,有事想起之前的逆谋之事时,会忽然感觉头疼欲裂,晕倒在地,醒来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偶尔看着康熙赐下的东西,会忽然涕泪交加,伏跪于地,口称愧对皇父。康熙闻言,面上不露什么,但心终归是软了。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全心栽培的继承人是个忤逆不孝的,如今更是将一切罪过都推到了早已伏法的索额图与另一个被圈禁的大儿子身上。胤禩仍旧借着将弘时弘旺大格格他们送到四贝勒府上玩耍为由,同胤禛喝茶打棋谱,偶尔论论朝堂上的动向。这半个月来,康熙已经渐渐流露出悔意,私下里时常提及太子身体渐渐好转,如今罪魁之大阿哥已经受了惩戒,这件事也该就此揭过。于是便有了朝臣闻风而动、顺承上意,开始为废太子“条陈保奏”。这些人里有的是太子余党,指望着能借此翻身,有的自然是看老爷子脸色行事。但为太子保奏的不过是极少一部分人而已,几个位高权重的满臣都不曾复议。自从上次康熙大病之后,三阿哥便隐隐有了长子的风范,一改往日的低调,在朝堂上也渐渐显露头角来,再加上他身后多年经营起来的一干文人臣子,隐隐约约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时常引经据典,与太子余党对立。福全早已不再办差,选了个时间进宫,给康熙请过安之后,说起了给胤禩做媒的事。康熙此时因为自己多番暗示复立太子却几乎无人响应而烦躁着。听见福全说起胤禩看中了汉军旗的女子做继福晋,第一个年头居然是这是下面人的试探。如今撇开太子不说,谁都知道三阿哥与八阿哥呼声最高,朝中又隐隐有了结党之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老八忽然说要娶汉军旗的女子为福晋——这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亦或是一种变向的试探?康熙冷笑了,如今在他看来,谁都在谋算着这把椅子。而这把椅子到底归谁,只有他能说了算!不过因为前番几次的误会,逼得老八远走边疆一事,另康熙终归是有所顾忌,再加上是福全出面,康熙不好发作,只不露声色地敷衍了几句,并没有说准了或是不准。如今的福全也不是之前那个一条肠子通到底的裕亲王了,有了上次发作胤禩的事情做铺陈,裕亲王如今也只能在心里叹口气,暂时作罢。四贝勒府上也是表面上的平静罢了,出了戴铎之外,另一个颇受胤禛信任的门人李保也偶尔流露出‘要当心八爷’的意思来。因为时局敏感异常,两人宫里宫外也只是点头之交,只是自从胤禛与胤禩那日挑明了之后,两人虽然面上没露出什么,但心底却是存了一份默契。这样有过了一个月,一件小事终于打破了这朝廷表面上的平静。 第103章 皇父,你到底要臣怎么做,才满意?殿前一时有些气氛异常,胤禛忍住了没出列,只因为眼下不是时机,但心里却是与胤禩一般无奈、想到了如今胤禩早年间的沉沉浮浮、如今不能上朝的十三:“阿玛,你真要为了一个太子,把别的儿子都逼死么?”佟国维毕竟久经官场,对康熙的心思虽然不能摸到全透,但如今这一面倒的请立势头让他心生警觉:明面儿上是八阿哥众望所归,但上座之人眼下在气势之上流露出来的一丝异样,已让佟国维这样的老臣子察觉到了不妥。心惊之下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日在裕亲王府上,八阿哥最后同他提到的‘庶子承爵’一事,当日他不过是听过便罢了,但如今想起来,却越发觉着这八阿哥也许早对事态有所洞悉,才早早做了提点。佟国维下意识得将怀中的折子紧了紧,此刻巴望着自己什么都没写。“佟国维,朕怎么没瞧见你的折子?”康熙忽然话锋一转,点了正暗自庆幸的佟国维的大名。鄂伦岱一干人正得意这,他们自然知道佟国维之前早已流露出拥立八阿哥的意思,便以为自己筹码又增了几分,谁知佟国维出列后,规规矩矩地跪下道:“皇上,奴才以为李大人所言无差,立储一事,虽是国事,但也算是皇上家事。奴才,不敢妄言。”现在不敢妄言了,怎么私下里倒是蹦跶的欢?康熙心下有些疑惑,佟国维的回答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些臣子们下面的动作他可是一清二楚,本以为他是打算看准时机出面的,怎么临到了头却改了主意?康熙自然不肯就此轻易放过如此试探人心的机会,状似平和道:“虽是家事,但既然朕开口让尔等畅所欲言,便无需拘于形式。佟国维,你也算得上上朕的股肱之臣,你只管说你的想法,朕要听听。”佟国维暗自叫苦,李光地的法子第一次用还成,再用却是落了下乘,如今他是必然得推举一人为储。想起了方才王掞所说的嫡子继位论,略作思索,佟国维道:“臣以为,目下诸位阿哥皆有所长,论文采、论学识、论骑射、论军功,诚郡王皆属上乘,且如今出算得上长子,这也符合汉人立嫡立长一说。况且诚郡王此番揭发巫蛊一事居功至伟,为……二阿哥洗清了逆弑之嫌,皇上病危之时,更是冒死择医、昼夜侍疾,我大清犹重孝道,而诚郡王儒学渊源深厚,实则堪为储君。”说罢深深一拜。以佟国维为首的一干人全都愣住了,他们自然知道佟国维原本意属的是谁,都没料到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改了口,原本还打算跟着他一同保奏八阿哥的几个人都不敢动弹,左右为难起来。只是他们不跪自然有人跪,太和殿里原本便意属诚郡王一系官员,以内大臣绰尔济家的为首,立时出声附和,纷纷出列保举诚郡王为储。前番一边倒的拥立顿时被扳回了一成,有了些平分秋色的意思。康熙扫了一眼堂下的人,目光在胤禩头顶顿了顿,忽然微微侧了头,对着一只低头的裕亲王福全道:“裕亲王,朕素知你与老八要好,平素也多赞其贤,这次你怎不推举他?”福全出列奏道:“皇上,奴才与八阿哥私交虽好,但岂能因私而忘公。正是因为奴才素知八阿哥品性,才知其性子虽温,却过于软和,做不得决断;虽有贤名,却只是辅政之才,而非治国之策。是以奴才以为,以八阿哥的资质,足以为臣辅佐明君,却尚不足以为储君。何况……”裕亲王余光瞥了眼跪在不远处的胤禩,咬牙道:“我大清储君虽是择贤而立,然素来母以子贵子以母贵,除却八阿哥之外,诚郡王、四贝勒等年纪更长,办差更久,皆有贤名军功再身,因此奴才以为,他们无论是谁,都胜过八阿哥。”一番话说完,先前为八阿哥保奏的几个人纷纷面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来——心中纷纷大骂这裕亲王病糊涂了不成,怎么把人家的出身舀到朝堂上来说事!四贝勒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人保奏他,因此他的名字虽被提及,却没人放在心上,而观之诚郡王一系,却是面露喜色,藏都藏不住。康熙似乎也不喜福全说的这番话,这个八阿哥的出身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只是同样的事情,他可以说,但旁人不可。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八阿哥出身不高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抖了出来,康熙面上自然不是很好看。他扫了一眼从跪下之后便连动作都没变过的胤禩,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便斥道:“朕让你们以贤能功德为尺,莫要说些没用的。”裕亲王连忙颤颤巍巍跪下请罪:“奴才失言了,请皇上责罚。”康熙顿了好一阵子,一直到裕亲王腰身有些不稳打颤儿,才缓缓开口道:“起吧。”作者有话要说:补上关于马齐的那部分注释(整理了一下):康熙让议立储君的时候,特别指出:“现在我让你们在我的这些阿哥里面举荐一个人来做皇太子,你们选中谁,我就让谁做”最后又特别加了一句:“大阿哥除外,大学士马齐不得参与。”把大阿哥胤褆排除在外,这很好理解,毕竟有人要给太子顶缸。不过康熙为什么要禁止大学士马齐参加推举呢?因为马齐姓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富察氏在整个清代都是显赫家族,马齐的父亲米斯翰在康熙前期做过内务府总管、议政大臣和户部尚书,在平定三藩之乱中立下大功;马齐也做过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理藩院尚书和议政大臣等重要职位,当时在朝廷中威望很高。康熙之所以要禁止马齐参与,主要是听说他和八阿哥胤禩关系甚好,隐然是“八王党”的领袖,废太子后一直在为胤禩夺取储位而积极活动,所以不想让他参加。可惜当时小八的支持者太兴奋了,他们还是派人去给马齐通风报信,商议对策。而马齐则假装自己不知道康熙禁止他讨论这事,第二天一大早便兴冲冲的跑到内阁,来参加大臣们对推荐太子的表决。胤禩的支持者们如王鸿绪、阿灵阿和揆叙等人更是不像话,他们见人就在自己手心默写一个“八”字给人看,暗中鼓动大家推举八阿哥胤禩,形同串联拉票。最后大学士张玉书问:“谁最合适?”马齐抢先说:“大家都推举皇八子”,其他人也都附和说皇八子好。所以,这次胤禩直接玩阴的,让马齐断了腿上不了朝(就不祥写这一段了,大家就当时小八让小飞去做的吧)。第87章 指婚朝臣们听了裕亲王的话,心中也炸开了锅。一直以来,裕亲王与八阿哥最为亲厚,是人所周知的事情,而裕亲王曾直言过八阿哥贤能,更甚太子。更何况裕亲王的意见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宗室的态度,若是裕亲王立推八阿哥,那么八阿哥背后便站着大半个宗室。但眼下看来,似乎宗室并未将宝押在这八贝勒身上啊,莫非真是因为八阿哥母族身份低微的缘故?也对,八阿哥的玉牒未改,大清朝还没出过辛者库罪籍出身的圣母皇太后,就算是死了抬旗也不行,否则上三旗的命妇们要把脸儿往哪里搁去?还不都上吊抹脖子?那这位不是就出局了?康熙看着堂下跪了一半的臣子,忽然有些心烦起啦,也挥挥手道:“你们也都起来罢。”说罢转向一边一直做桩子不吭声的胤禛,道:“老四,你说说你保举太子,又是为何?”堂下的人听见四阿哥保举仍是废太子,都没怎么惊讶,毕竟四阿哥素来都被划归为太子一党的,只是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憋了憋嘴,心道这四阿哥也是个不知变通的,人家太子爷可是早疏远了他去。胤禛一板一眼地出列奏道:“储君一位,事关国体社稷,儿臣保举太子,只因太子是皇阿玛一手栽培,近三十年兢兢业业,论学识论策略论为储君之道,我等兄弟中恐无人能出其右。前番太子虽因罪被罚,然如今既已查明皆系巫蛊镇魇所至,皇阿玛是明君,对臣子尚且宽容,理当再给太子一次机会。”康熙横扫了一圈诸臣,冷冷无声一笑,道:“公推皇太子,兹事体大,事关国体。如今众卿推举之人五花八门莫衷一是,今日先就这样罢。”说罢也不理会堂下诸人的脸色,道:“退朝,李光地到乾清宫见朕。”于是公推一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众人鱼贯而出,几个相熟的大臣走得远了才面面相觑,如今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大家只能在心里叹气,都说‘天子无戏言’,谁知皇上也是说话不算数的——那还让大家议立储君做什么?推出来了有什么用,还不是您最后点头才行?胤禩有些神不守舍得往外走,胤禟几步上前,有些怯:“八哥……”胤禩转头看他,抿了嘴不说话,他也猜出来了,鄂伦岱那一干人的保举,是谁干得好事。如今看见这个害得他差点儿又走了老路惹了猜忌的弟弟,心里不是滋味。有心发发脾气,但一想到前世对他的亏欠,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胤禛也几步跟上来,见了胤禩脸上强作平静的神情,心里有些疼。今日裕亲王那一番话虽然打消了老爷子的顾虑,但任谁的出身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舀出来诟病,都不会好受。何况胤禛知道胤禩有多么看中良妃,眼下看他勉强作笑的模样,只想好好抱着他安慰一番,只是顾忌着周围的人,便道:“去我府上坐坐吧,弘晖一个人无聊着,把弘时他们也带上。”胤禩点点头,回头对胤禟与跟上来的胤俄,勉强一笑,道:“别多想了,你今日先回吧,过几日八哥再去你府上。”说罢转头同胤禛并肩走了。胤禟想追上去,被胤俄拉住了,道:“八哥不会怪你的,还是先听八哥的话回去罢,不过这几日九哥你可得老实呆着,别再生事了。”……过了两日,康熙百般暗示李光地,然而这个李光地却不肯趟这浑水。康熙无法,只好自己亲自召见诸位亲王大臣,叹道“朕近日来几番梦见老祖宗及孝诚仁皇后,见其颜色殊不乐,皆为太子忧心耳,朕亦终日不安。”众臣皆叩首请奏:“请皇上以龙体为重。”康熙进而暗示废太子胤礽经过多日调治休养,疯疾已除,本性已然痊复。众人如今哪里还不知道这位的意图,都默默无语,学李光地装哑巴。果然,不过半月,康熙一道圣谕,废太子胤礽还居于毓庆宫修养。这道旨意已在众人意料之中,并未惊起多大波澜,京城里的官员都谨慎地闭紧了嘴巴,而寻常百姓哪里会去关心这等事情,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贴春联。十三阿哥失宠已成明象,连节前递上去的礼物单子都被皇上忘在了一边,赏赐也是有意无意地漏了去。这年府上走动自然大不如前,不过有四贝勒照看着,虽说冷清了些,但也算得上是办了场舀得出手的家宴。胤禩指婚的旨意一直没下来,只好再过了一个没有嫡福晋的年,倒是便宜了隔壁的某人。整个四贝勒府上地龙烧的暖暖的,孩子们也玩闹在一处。只是胤禩出于某些原因,打死都不肯白日与胤禛在书房独处,因此每日总想邀上胤祥或是别人在西侧小耳房里下棋、读书、写字。 第105章 老四?不成,老四的脾气他知道,一板一眼不变通的,只怕真会将这些人全部得罪了去,到时只怕递到自己面前哭诉的折子都能把自己淹了。更何况,他一年之内几乎折了三个儿子,如今出于某种暂且不愿为人所知的原因,他暂时不愿让这个能力出众的老四也得罪上这样一大批的人。康熙来回踱了踱步子,叹了口气,亲笔拟了旨,让太子接手,协同恒亲王共同催缴国库欠款。雍亲王与廉郡王一并襄理高家堰等河工拨款的事宜。辛苦小半年的结果,是让太子接了手,胤禛倒也没说什么,仍旧兢兢业业的办差。胤禩倒是觉得这催缴欠款可不是个好差事,不是得罪满朝宗亲权贵,便是得罪上面那位——两头不讨好的事情,没了也好。善款拨下之后,胤禩便开始筹备自己的婚事。其实他也用不上真正做些什么,一切都有内务府照着定例办呢。他所须的,不过是在钦天监选定的吉日骑了高头大马上自己福晋府里下聘礼,见见未来的岳父岳母罢了,走个过场。胤禩娶的是继福晋,又是汉人,排场什么的怎么也越不过当年迎娶郭络罗氏时的情景。另外一个原因,自然是身边一同办差的某个人只要一听人恭喜自己,便会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得跟着说些恭喜的话,让他胆战心惊。马镇雄一支都是武将,没出过什么文臣,对于自己家里高攀的这门亲事也是有些诚惶诚恐着,而朝中的汉人不管如何,因为这一门婚事,纷纷对朝廷多多少少更多了些衷心,自然也对这位八阿哥有些好感。婚礼过后,太子催缴户部欠款的事情慢慢有了动作,却是让康熙大失所望。原来太子一废之时曾斥责“暴戾狂躁、动则鞭挞苛责臣下”,李光地在他复立之时曾赠言“天性益厚”,因此他有心想在这次差事落个“宽厚待人”的名声,一来显示自己经过近几月来修生养性,性子日渐仁厚;另一方面,自然是想要收买这群宗亲权贵们。其实这样的事情,他往日必是不屑去讨好臣子的,只是如今他失了背后的智囊靠山,又没了往日圣宠,不得不为自己绸缪一二。于是,太子大笔一挥,对“拿不出”欠款向他哭诉的宗亲官员道:“尔等所拖欠之银两,无比在十年内还清才好。”康熙看了奏报大怒不已,老四他们劳心劳力近四个月的成果,便被你这样充好人白白送掉、功亏一篑了?对于太子这番先斩后奏的行径,康熙愤怒之余、不由再次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来,只是如今话已经由太子的口说了出去,他也不能就这样反口,只能另寻一人来处理这烂摊子。这个人必须与宗亲有关系,在大臣们中间也得说的上话。还在焦头烂额着,之前与胤禛胤祺一同办理清查欠款案的施世纶、尤明堂却屡遭弹劾,罪名五花八门。任谁都知道,这是宗亲与权贵开始了报复,皇子他们不好动,一两个没有颜色的大臣他们可是不怕的。康熙无法,只好暂时将两人调到外任,以躲避风头。如今户部没了雍亲王与施世纶、尤明堂,俨然没了主事之人,想了半天,康熙圈下了阿灵阿【注】,命他为署理户部尚书,暂代施世纶。谁知这阿灵阿一上任,便将天捅了个窟窿。胤禛这日下了朝黑着脸回了府,连午膳也没用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连同戴铎李保等人也拒而不见。那拉氏不敢随意打扰,便唤了下人去廉郡王府上,请八爷过府一聚。胤禩今日刚巧休沐在家,听了便隐约知晓了各种缘由。他虽然没管户部的事,但前一世阿灵阿的所作所为他还是记得的。果然,一时到了雍亲王府上,便看见那拉氏在院子里朝他使眼色。胤禩笑着将弘时与弘旺他们交到那拉氏手中,自己整了袍子独自走近了书房。胤禛在书房内正是烦闷气躁着,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轻唤了声:“四哥。”一时间满腹郁躁淡了些,开门见了那人神色平和的脸,虽然胸中烦躁犹在,但也不似先前那般苦无发泄之处。胤禩看他手边的杯子里茶早干了,便亲手给他倒了一杯。又拉胤禛坐下,才道:“何苦为了那些混账这般,倒是叫四嫂担心了?”“多事!”胤禛冷哼一声,接过茶杯才觉得有些干渴,低头慢慢喝着。那茶早已凉透了,他也不在意。“可是四哥嫌弟弟碍眼了?那弟弟还是先告退了罢。”胤禩故意道。胤禛觉得好笑,这人如今也学会了这一套。不过面上还是黑着道:“谁叫你走了?既然来了,便留下来用膳罢。省得你成了亲整日只知道陪着福晋。”对于这件事,四爷始终是怨念的。胤禩笑,也不去点破,开门让苏培盛快去厨房那些午膳来。那拉氏在后院带着孩子们玩耍,听说爷传膳了之后,终于松了口气。……陪着胤禛用过了膳,茶端上来,净了口,胤禩才道:“四哥,我知道你因为阿灵阿之前与我的交情有所顾虑,这你倒是多虑了。我与他只是私交而已,也算不得上如何,并不能与国事混作一谈的。”胤禛看他双眼,心道果然还是这个人了解自己,句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阿灵阿让他先前的许多努力功亏一篑是一码事;大肆修改自己与施世纶他们立下的章程是另一码事;他眼下烦躁的,的确是胤禩与阿灵阿之间的关系。不管阿灵阿此人如何,户部欠款如何,他都可以从头再来,何况这件事情的走向,端看皇阿玛一句话。然而,若是他将矛头对准了阿灵阿,胤禩会不会为他求情?在议立太子之时,阿灵阿可是坚定不移地站在胤禩身后。他怕……他怕胤禩心软,为了旁人向自己说情。那时他是该坚持还是退让?这也许只是一件小事,无论是谁妥协,他都会心里不痛快,怕有一天两人因为政见不合渐行渐远,终成陌路。而如今胤禩一开口第一句话,便将他的踯躅与烦扰悉数抹去。他果然是懂自己的!胤禩没注意到胤禛的情绪变化,兀自回忆着当年的事情,分析道:“阿灵阿平日里很得皇阿玛欢心,这次他一上任便修改了四哥立下的章程,只怕是个开头。接下来,他们动不了四哥五哥,定然会拿之前各个催缴欠款官员开刀。皇阿玛能保下施世纶、尤明堂,却不能保下这下面所有人。”“他敢!”胤禛回过神来便听见这话,顿时大怒地将手中茶盅一扔,摔得四分五裂一地的茶末子。第89章 户部(中)“爷。”苏培松在院外守着,听见书房里这么大的动静心里不禁一抖,有些犹豫的出声。胤禩低头看了碎成一地的杯子,叹了声:“可惜了十三弟的雨前青。”见胤禛也敛了怒气,才长身而起,开门去唤心惊胆战的苏培盛:“盛子,也手滑了,还不去舀套新茶具过来?”再转回身来,胤禛已经平静下来,面上愤怒已经隐去,正端着胤禩的杯子继续喝水,等着苏培盛换来了新茶具退下之后,才道:“皇阿玛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胤禩道:“自然不是不想管,只是这么个大摊子,该让谁来管?皇上年纪大了,想要搏个仁厚的名声,自然不想舀宗亲开刀,也不想让四哥去得罪人,这不才想给太子一个机会?可惜这回太子这圣意揣摩得……”胤禩张了张嘴,道:“其实,太子也算揣摩得挺准。”胤禛注意到胤禩称呼康熙为‘皇上’而非‘阿玛’,不由暗自觑着那人的神情,见他还有心思说笑,才放下心来,道:“你觉得阿灵阿真敢?皇上难道就这么由着他们胡来?”胤禩摇头道:“阿灵阿是宗亲显贵,我们不必指望着他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他不打太极便是好的,自然不会认真办差,皇上这次是病急乱投医了,只怕很快下面的动静便会呈报上来。”胤禛眉间皱得死紧。胤禩抬头见状,下意识便安慰道:“四哥也不用多想,这事的处置力道全凭皇上一句话。皇上不想动宗亲,你急也没用。至于那些被牵连的催缴官员,我们只需记下他们的名字,日后……再慢慢提拔上来。”胤褆说得快了,差点说日后你当了皇帝再提拔就好了。胤禛被他这话逗乐了,摇头道:“你也说了全在皇上一句话,如今办了这些人,寒了臣子们的心,再要追讨欠款,谈何容易哇。”胤禩默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胤禛立身而起,站在窗前往推开窗,低声叹道:“有抱负有心做大事又能如何?陈璜靳辅若不是遇见了你,只怕死了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功劳。我虽有心为朝廷做些事,但总是觉得无力为继,胤祥做错了什么?大好的光阴就这么耗着,你又做错过什么,却又被这般打压?”胤禛许是烦得厉害了,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倾泻出来。胤禩不开口,确实有些心虚。阿灵阿的事情前世和他脱不了干系,他也正是这样一步步对宗亲大臣示好才博得了贤王的名声,想不到世易时移,今日站在老四的立场上看,却是这般光景。 第107章 另一方面,自然是八阿哥与四阿哥交好。四阿哥能力不凡,可惜有些不近人情,又一直以孤臣自居,想要投靠也没有门路。如今若是能傍上八阿哥,不也算是有点希望不是?这样一来,百官动作也渐渐多了起来。连带着与胤禩交好的胤禟胤俄府上,也人流不息。胤禩这次没有姑息,严肃得敲打了几次,也不知道被听进去了多少。两个月过去了,眼看胤禛的生辰便要到了。四爷与八爷私下打趣的时候,胤禩也问过胤禛如今想要什么生辰贺礼?胤禛横了一眼,道:“有你这样的么?诚意何在?”心里倒是记起了那一年他走后托人送来的佛珠,这些年一直都带在身边,不禁一暖。胤禩其实也就这么一问,对老四的脾气他也摸得差不多了,若是真要知道送什么,不如去问十三。胤禛转眼见那人面上神色似乎笑着,但眼底却带着疲倦和一点点厌烦,不禁开口道:“怎的?可是内务府差事不顺心?”“并无。”胤禩叹了口气,他所忧心的,无非是康熙近月来的示恩。若是前一世,也许他会欣喜若狂;退一步讲,若是没经历过被厌弃的那些日子,他也许也能将次作为老爷子一种变相的补偿。一件事发生之后,比如指了个汉人做福晋,便紧跟着用恩宠来补偿,也算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只是,如今早已对康熙不抱任何父子之情的胤禩,最不惮于用最坏的打算来揣摩康熙的意图。而眼下这番示好,他的理解,便是再一次利用他来试探百官,试探自己的儿子。康熙心冷,可以冷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爬的高高的,再猛的抽掉那柄登天的梯子。这一点,老四也是跟着他学的。从头到尾,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他一直只是老爷子用来磨练兄弟的试金石罢了。枉他以为那么自以为得势过。胤禩冷笑连连。胤禛见他忧心,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几次浅谈之后,他也不明白为何这个弟弟心思如此之重,事事都往最坏的方向打算。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即便是被斥责过后,也不该如此暮气沉沉的。不管胤禛如何安抚,胤禩却渐渐疏远起了胤禛,渐渐地走动不似以往那般勤了。胤禛自然知道他如今被推倒了风口浪尖之上,平素结交的人只怕都被上面那位看在眼里。如今他渐渐疏远自己,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避嫌。只是两人能在一起的时间,越发的少了,算起来,上一次在一起,还是腊月的时候。相反的,诚亲王近日来倒是时常登门拜访廉郡王府,据说是户部的账目里有几本烂账牵扯到了内务府的前几任管事,便来找胤禩商讨。理由用得冠冕堂皇,胤禩自然不会将人挡在门外,一来二去,下了朝诚亲王偶尔也会约上廉郡王过府一叙。胤禩心中冷笑不已,这三阿哥果然是个连面上功夫都做不好的。如此敏感的时刻,不说好好追回国库的烂账,倒是打起了拉拢人心的打算,只是这人心——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拉拢的。不出旬余,诚亲王果然被康熙斥责办事不利,自从接手了户部的欠款追缴之后毫无建树,每日尸位素餐,便命了他重回礼部,将户部的差事还给雍亲王,并且指派了廉郡王从旁协助办理。这样一来,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诚亲王一脉算是松了口气,这个得罪人的差事总算是交出去了。虽说被训斥办事不利,但总比得罪整个大清的功勋大臣来得强。胤禛一接手二话不说便开始核对账目,其间几次大发脾气不提。愁的自然是之前亏欠了银子的大臣王公们,原本以为雍亲王被移走之后,这件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谁知道兜了大半个圈子,还是回到了这上头,这下要如何是好?于是,被指了协调办理的廉郡王府上便遭了殃。胤禩接连几日被大臣联名拜访,堵在门口,连闭门谢客都做不到,他算是尝到了‘百官拥护’的苦果子,开始佩服起胤禛来。……大臣们还好说,首当其冲让他为难的,有两个人,一是胤俄,二是江宁织造的曹寅。胤俄跟着胤禟大手大脚惯了,借了户部不少银两,用来盖院子搭戏台子,这些不少都是在胤禩离京的那三年里发生的。他又不是胤禟,能做生意赚钱,渐渐的这个数字也不小的,有好几百万两。胤禟倒不是还不出去这个钱,只是觉着没这个必要,毕竟这么多人都欠着,也不差他们一个阿哥。另一个人,则更难办些。曹寅早年做康熙的伴读侍卫,一同长大,几乎算得上是两小无猜,情意非比寻常。曹寅先后任过苏州织造、江宁织造,而自康熙四十二年起与李煦隔年轮管两淮盐务,这自然是老爷子念着旧情的缘故。甚至四次南巡皆住在曹寅府上,可以说是荣宠盛而不衰。只是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世人所见的繁华背后,却是早已危机四伏。曹寅的日用排场,应酬送礼,特别是康熙四次南巡的接驾,都让曹府借下巨额债款,如今已是如同雪球一般,越高越大。追缴欠款的事情刚移交回四爷手里,下面的人便动了起来,有仇报仇、互相攀扯。不过几日两江总督噶礼的密折便递到了御前,密报曹寅和李煦亏欠两淮盐课银三百万两,请求公开弹劾。康熙想了想,让人传了廉郡王深夜入宫。胤禩被宫里来的人从床上挖起来,没敢耽搁便入了宫。到乾清宫的时候,见里面仍旧灯火通明,而康熙则是一脸疲色得半依在炕上闭目养神。梁九功低声奏道:“皇上,八爷来了。”康熙没睁开眼睛,只伸手招了招,口中有些模糊道:“老八啊,过来这边坐下。”胤禩规规矩矩走过去,在梁九功放的团凳上坐下。康熙掀了掀眼皮,扔过一本折子,道:“你且看看罢。”胤禩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了,心中惊疑不定。这是噶礼参曹寅的密折,论理绝不应该由他看的,如今老爷子直接越过老四召他,这里面的意思,是打算由他出面,让老四手下留情了?康熙余光瞧见了胤禩脸色的神色忽明忽暗,直至不再变了,才开口道:“你来说说。”胤禩略微斟酌一番,开口道:“论职责,儿臣与四哥解手了户部欠款一事,对于这样的折子,自然该是公事公办的。”胤禩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一顿,似乎很为难,康熙也没打断他,依旧半眯着眼睛似乎在养神。估摸着差不多了,胤禩才又开口道:“但这个曹大人却不同一般大臣。”胤禩虽未抬头,但明显感觉到康熙的气息一缓,心中便明了这位的意思了,于是接着道:“曹叔叔自小看着儿臣们长大,与皇阿玛的情意也非比寻常,堪称半个‘家人’……何况,曹叔叔的大半亏空里面,不少都是用于南巡接驾一用,这……”这番话果然猜中了康熙心事,他的确有心放这个幼时的伴读一马,只是鬼使神差得不想去找老四,其实也不过是一句口谕罢了,不过想到老四那个脾气——况且他也不愿给人留下藏私、出尔反尔的印象。胤禩也不得不为胤禛考虑一番,虽说用曹寅来开刀最合适不过,这样一来,以曹寅的地位身份尚且不能通融,旁人也自然会收敛起那些心思,对于之后的追款也容易许多,只是这样不免落下刻薄寡恩的名声。前一世曹寅便是因为无力还债而逼死了自己,以此来引起康熙的愧疚,为自己的子孙留下后路。不过欠款的事情,也因此被打开了口子。这一世他既然打定了主要要帮胤禛,就不得不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胤禩略微斟酌一番,道:“曹叔叔的卷宗儿臣先前正好看过,亏空了国库二十三万两,这个数字只怕仍是不实。只是公开弹劾只怕不妥,不如就让儿臣南下一趟,同曹叔叔面谈一次。”康熙眼神闪烁,他也知这是徇私,但顾忌曹寅与他自小的情意,便叹道:“朕记得曹寅与李煦是姻亲?”“是,曹叔叔的继妻是李士祯族弟之女。”康熙长叹一声,道:“你自行去,莫要声张。若是查明他们确实亏空了,便传朕的口谕,让他们务必补上。”“是。儿臣这就动身。”胤禩应下。……出了宫天色未亮,胤禩想了想,直接坐轿子去了雍亲王府上。胤禛刚睡下没多久便被吵醒了,披着一件夹衣站在书房门口,有些惊讶得看着他穿戴整齐的模样,道:“八弟这是要入宫,还是刚从宫里回来?”胤禩看见夜色里胤禛不似以往冷厉的轮廓,笑道:“刚从宫里回来,皇阿玛急招。这不就连忙同四哥讨招式来了。”胤禛听出他话中有话,便挥手让下人都散了,让了胤禩进屋子。苏培盛掌了灯又上了普洱退下之后,胤禩便将今日的事情细细说了。胤禛听后神色果然不悦,想不到一开始便由老爷子领着头开后门走路子,若是这事真就这么模糊过去了,那别人还不都有样学样?“不妥,这个头不能开。”胤禛果然开口反对。胤禩也叹气道:“我自然知道这头不好开,只是如今我瞧着皇上是无论如何也要网开一面的,与其如此,不如由我们出面,想个折中的法子,即不落了朝廷的颜面,也收回些欠款。”胤禛冷哼:“这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平时贪腐的时候倒是欢快,说起还款来比谁都会哭穷。”胤禩有些累了,撑着头道:“皇上对曹家仍有眷顾之情,若真是逼出人命来,虽说我们也算公事公办,但毕竟不美。不如先让弟弟想想折子。”胤禛见状也不再固执,走过去帮他按着额头,轻声问:“很累?你何时南下?几日回来?” 第109章 胤禩见他脸上明显瘦了一圈儿的疲惫样子,也知这人心思细着,办差起来不管不顾的,只怕这几日也用膳也用得不香,也就没提那些烦人的腌臜事儿。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几个小菜很快便端了上来,苏培盛还自作主张温了一壶酒,配了几块酥油做的中秋小点心,倒是惹来胤禛一瞪眼。胤禩暗笑,看得出胤禛此刻兴致不错,两人便对面坐下安安静静用了膳食,又端了茶漱了口,才将话题转到正事儿上来。将江南曹寅府上的应对同胤禛交了交底,胤禛虽然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结果全了皇上的情谊,只是若是让旁人只得天子徇私,那之后欠的银子也不必去还了,都到乾清宫哭诉去。胤禩欲言又止,终是出口道:“四哥,小十的事情我听说的,是弟弟没有看好他,我明日便去——”胤禛拉过胤禩,脸上露出笑来,口中道:“有你什么事儿?他的银子是你逼他借的?你让他盖戏园子的?又是你让他不还的?还是中秋宴上是你让他出头滋事的?”胤禩有些尴尬,这些事前有一半儿他前世都做过,只好道:“他毕竟是弟弟,弟弟没管好,我也跑不了。”胤禛拉着他往榻上靠过去,一边道:“他也是我弟弟,你跑不了,难道我就跑得了?这么说来,大哥太子,连同皇阿玛也都别跑了。”说完就去解胤禩的中衣的。胤禩唬了一跳,连忙按着,他正事儿还没说完呢,情也刚求到一半儿,忙低声压着嗓子道:“四哥——”胤禛将他往榻上一推,倾身半按住,一手几下扯开了那人的腰带,显得有些急迫起来:“从年节到现在,你就没来过,难道你都不想的?这下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要扫兴多久?”胤禩当下差点爆了粗口,你若肯让我在上面,我也定然会想的!第92章 摆摊这大半年里,胤禩娶了继福晋,为了避嫌也没多上雍王府的门,两人比邻而居,却仿佛又回到了一同治水之前那般淡淡相处。如今好不容易借着公事为名,两人凑在一处,又如何能真忍心拒绝得了?唇舌纠缠在一处,都带着夏末残余的酒香,一开始是缱绻着如同试探般的缠绵,待到两人渐渐都放松了身子,相互染上了彼此的体温,才又渐渐放纵了起来。衣衫解开了大半,半落不落地挂在臂间,修健的腰身隐没其中,手指缓缓探入,却是不疾不徐地顺着那修韧的腰线移动,在欣赏心爱的猎物垂死的挣动。凉爽的夏夜越发深沉了,仅有的耐性也耗得所剩无几,而身下这人也渐渐情动不再推拒,剩下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了。发丝松散了些,落在颊边有些痒,心也跟着酥软起来。胤禩有些走神,都说心肠硬的人头发也硬,这话果然不假。胤禩朦朦胧胧的想着,手也这么抚了上去,手指虚虚地拂过那人头顶,那上面有刚刚生出来些许的发茬子,微微有些扎手,却不觉得难受。上面的人动作顿了一顿,目光灼灼起来,呼吸也是一滞。胤禩醒过神来,收回手,有些懒散地笑:“怎么,不喜欢?”胤禛快一步捉住他的手,拉回来,低下身子在他耳边道:“很喜欢,你继续。”这是身下这个男人第一次主动亲近他,不是被动地承受,或是僵硬的忍耐。而是真真切切地靠过来,向他表示他们彼此亲昵的事实,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胤禩一笑,有些怅然。这就是天家血脉的悲哀,一生下来便不能被生母抚养,这样的肌肤之亲几乎是个妄想。即便是日后娶妻生子,也得处处守着礼,少有如此放纵亲密的时刻。即便是得了宠妾爱姬又如何,谁又能真正知你懂你,心灵毫无间隙?且看小九,左拥右抱、艳翠围绕,也不过是用他皇子的权利,去追着那‘有人在身侧’的感觉罢了。他的贪,也是失控得想用那金银钱财,来弥补自己身为皇子,却早早被自己的阿玛排除在储位之外的那许多不满吧。这个皇宫了里,没有人是不寂寞的。哪怕是太子、哪怕是皇上。手指在那人身上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微微的痒麻之意让那人静默了片刻。不过只须臾功夫,方才渐渐停下的动作重新动了起来,而且更急更用力,带着一种木叶尽摧的强悍,让下面的人再也承受不住,只能抬手扣住他笔直如山的肩背,咬紧了牙兀自喘息着。“四……哥…”下面的人模模糊糊的出声,却没有求饶。胤禛忍不住放慢了动作,轻声询问:“很难受?”下面的人喘了口气,手指紧了紧,又放开,嘴唇翕动,轻声道:“没有。”胤禛如何看不出那人面上疲惫的神情,但这人却温柔的不忍心打断自己,自己咬牙忍着,怎能让他不爱不疼?眼下他唯一一途可行,就是狠狠用力攫住他,不放手!心底那根崩了许久的弦,被什么东西拨的了。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想说,只在下一刻,胤禛狠狠地抱住身下的人,死死地箍住他的腰身,重重地压上他并不柔软的唇,急切地、肆无忌惮地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与彼此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自然更会无所顾忌,更何况两人如今见面的时间弥足珍贵。之后两人再无言语,放纵与情欲,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直接,无需赘言。……胤禩一路不停地赶回来,第二日康熙特许他不必上朝。他本是打算与胤禛交了底便略作休息,待天明胤禛上朝时再回府休息的,谁知这晚的事情到了最后有些失控,激烈地让他难以承受。好几次胤禩觉得自己差不多就快要死了,却在下一刻被放松的箍制,如此反复折腾。他从来也不知道老四这个当皇子时看起来也算儒雅克制,能够为大行皇帝守孝三年,做了皇帝喜欢骂人扔折子的人,私底下会有这样激烈的一面……果真是物极必反么?一场禁忌的温存,两条交缠厮磨的白龙与金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便明知对方的利爪或者终会伤了彼此,仍是不肯放手。压抑着的喘息,交错在一起,天明方歇。……胤禛是睡了不足两个时辰,苏培盛便在门外报时了。胤禛翻身坐起,没让人进来服侍,自己披衣下了榻,开门接了水具布巾亲手服侍了一番榻上还有昏昏沉沉的人。胤禩慢慢清醒过来,想要起身,被胤禛早一步扶了起来。胤禛见他起身是眉头隆起,身子僵硬着,忙道:“可是难受的紧?横竖你今日也不用上朝,再睡会儿罢,我让人守着门。”胤禩正抬手揉着额角,闻言瞪了一眼面前的人,道:“哪有主子办事去了,客人留下的道理?传出去还不知会被怎么说道?”声音有些哑,有些暗,却分外不同。胤禛瞥见他微微敞开的中衣之下若隐若现的斑驳痕迹,盘算着这人又要几日不能同福晋同房,只怕这人自己还不知道。又看他还未完全清醒时流露出的神态,想起昨夜酣畅淋漓的感觉,心中更是软绵,恨不得也干脆称病不去上什么劳什子朝,听那堆废话。忽然想起昨夜胤禩求情的话儿,胤禛道:“今日你且回去歇着,老十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皇阿玛既已罚过了,只要他态度正些,把银子还上,做些阿哥该做的事儿,我又怎会为难他?”胤禛的确看不上胤禟胤俄这番做派,身为皇子不思以身作则,反倒想尽办法钻空子,只是胤禩一心护着,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他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胤禩喝了几口酽茶,精神才好了些,两人出门的时候,雍亲王早已恢复了四平八稳、不动如山的铁面王爷样儿;而落后他半步的廉郡王,也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胤禩回到府里,早有下人知会了福晋。这会儿福晋领了下人仆役在门口迎接着。胤禩携了马氏的手入了内室,一边由着福晋绞了一把帕子亲手服侍他,一边笑道:“有劳福晋了,只是这些事前让下人们来做就好了,怎好劳烦你亲自动手?”马氏嫁给胤禩半年有余,知道自己丈夫是个难得好脾气的,在下人面前也会给足了她面子,只是私下并不是如何亲密,成亲这些个月,宿在书房或是正屋的时候更多些。她知道自己汉军旗的身份,能嫁给皇子几乎是不可能想象的事情,只是身为女子,多少会有些难过。昨日不到傍晚便听说自家爷回京了,吩咐下面做好了一席胤禩平素爱吃的,又煮好了热水备下了布巾胰子,等了半天,却听说八爷刚到门口就被传去了宫里。左等右等,终于自己遣出去的人回复说八爷出宫了,马氏忙命人重新做了饭食,备了洗浴用具,谁知却等来了八爷直接去了雍王府的消息。一直到了晚间该歇下了,高明才回来传话,说今晚爷不回来了了,与四爷有公事要谈。而这时,晚膳早已热过三道,又重做过一次。去宫里也许是圣命难违,说不得的,只是这连家门也不入便直接去了隔壁雍王府,即便是公事也……马氏心中有些失落,但却时时担忧着,莫不是爷并不喜欢自己?莫不是爷其实怨恨着皇上的指婚?莫不是爷喜欢的是郭络罗氏那般的女子,对她不肯忘情?几番纠结,她不由暗自提醒着,一个妇道人家,又是汉军旗女子,如今已是走到了极致,万不再如此心生怨怼、不知好歹。胤禩见马氏神色温婉自若,心中倒是多了几分愧疚。他知道自己算是冷落了她,但弘时弘旺还小,大格格虽然性子随了毓秀,但年幼丧母却让她心思敏感。他虽然爱孩子,但这个当口儿,他不愿意再让这几个孩子多出半个嫡子兄弟姐妹来分宠。问了这几日府里的事物,下人们可有为难,马氏一一恭敬作答,末了才道:“爷,您一路也辛苦了,相比路上也吃不好,妾身让下面备了粥菜热食,都是爷爱吃的。热水也备好了,爷可要先松快松快?” 第111章 胤禩总算松了口气,如今眼下形势比前世来的更艰难些,太子一党每况愈下,锁拿圈禁更是家常便饭,储君与君王的矛盾已经一触即发,只怕老爷子很快就要有动作了。……胤禩估计的没错,不过十数日,便又有四、五大臣或被斥责或因罪下狱。若是深谙官场的人,便知道这些人多是依附于太子的大臣。朝堂上风向瞬息万变,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太子收受江南商局已经两淮盐商孝敬,用以填补户部亏空的事情便被捅了出来,一时间墙倒众人推,以前的罪过太子的人不遗余力得纷纷地出面作证。这事实在是闹得太大,康熙一来的确是失望至极,这样的人怎能为储为君?于是,激愤之下,康熙先是颁下手谕:“诸事皆因胤礽,胤礽不仁不孝,徒以言语发财嘱此辈贪得谄媚之人,潜通消息,尤无耻之甚。”接着,将前来请罪的胤礽拒之门外两日。将江南商行以及广州十三行里但凡与胤礽牵扯上的官员或贬或罚,通通严处。四十五年新年之前,康熙终于再颁下一道圣旨,太子胤礽再度被废,自此圈禁于咸安宫内,不得与外界互通消息。这样一道几乎动摇了国本的旨意,意外的没有激起太大的反响。也许是因为有了前一次的铺垫,大家伙儿都学会了观望、学会了不插手皇帝‘家事’,也许是因为太子太过不得人心,从他被复立的那一刻起,便有许多人盼着他倒下。而康熙对于为太子求情的一众官员,却是恨之入骨,他将自己的怒气悉数发泄了出来,命人将尚书齐世武以铁钉钉其五体于壁而死;而对死于狱中的步军统领托合齐,则是焚尸扬灰。一时间群臣莫不人人噤口,无人敢再为废太子进言。胤禟与胤俄因为这件事对胤禩重新又信服了起来,若不是胤禩拦着帮衬着,只怕这次他也无法安然脱身,因此往廉郡王府上走动得愈发多了,手底下的动作也收敛了许多。胤禩自然高兴这样的情形,更是花了大半时间与两人一道消磨。这本是好事,只是他们来得勤了,自然就有人觉得自己受了冷落,满腹都是委屈,即便是在廉郡王府里碰了头,也不曾给过旁人好脸色,唬得胤禟胤俄二人时常对着胤禩抱怨:“四哥真是越来越吓人了,像个阎王,也不怕吓着咱大侄女和侄子。”胤禩表情温良,笑容有如春回大地:“那是威风,你们就学不会。”……户部的欠款因为有了太子被废、敦郡王被圈,连江南织造曹家这样的天子近臣也不得不卖了园子仆役还债的例子在前,观望的官员们也都暗自收起的小心思,该卖庄子的卖庄子,该掏私库的掏私库,户部的补还亏空的动作渐渐顺利了起来,没过两个月,居然就不上了小一千万两的空缺。康熙自然是龙颜大悦,几次私下表示对雍亲王与廉郡王的办事能力十分满意,却决口不提十三阿哥在里面的功劳。几番沉沉浮浮,自小被碰到几乎与天齐高地位的废太子,也许是觉察到了这次是真的跌落尘埃,无法翻身,不似前番那般淡然处之。没过多久,便被人捅出废太子在咸安宫仍不安分,趁着石氏病重问诊之机,以矾水写下书信与外界党羽互通消息。这一次,让这千古一帝戒备起来,联想到前番一废之时的情境,居然有些草木皆兵,不过几日朝堂上便有人联名请立太子以安国本,居然被康熙下令入狱或是处死。康熙的这番不顾劝阻两立两废的做法,真真是刚愎自用到了极点,胤禛本想过几日为胤祥进言求情,如今看来,却不是个好时机了。眼下康熙不过半百,大半年之前还算得上是精神矍铄,只短短几个月,便有些心神皆伤,万念俱灰。胤禩看在眼里,心头再难激起一丝波澜,他与太子之间的恩怨早散了,想起不久前康熙历数太子恶行之时,层言太子不尊师宜,将授业恩师推进水里,但却不想当年太子这样做时,是他这个做阿玛的不加训斥,反而数次在年幼的太子面前责罚授课师傅,如此以身作则,又如何有资格在多年之后拿这件事出来说道?太子自小受尽荣宠,却不加节制,就这样被生生溺爱至如今这眼中无君无父的局面。子不教,又是谁人之过?许久不见的小飞终于从广州一带回来了,这些年胤禩借了内务府的便利,放了他去南方十三行历练,如今他已然从一个江湖草莽成长起来,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商人。小飞带回来一个令人欣喜的消息,一个是如今十三行里已经建立了一条线,若是有必要,送个把人出海,自马六甲往南洋一带,问题应该不大。这件事情自然是避着胤禛的,也算是胤禩留下的后路,却不是为了自己,他自认为如今同老四的关系,应当不至于被赶尽杀绝,只是他仍担忧胤禟贪财的性子,怕他日后终究免不了触怒胤禛,若是实在周旋不过,送他出海总好过前世那般的结局。胤禩为周围的人又打算了一番之后,才发觉自己似乎冷落后院许久了。等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家孩子身上之后,才发现原来小孩子都是在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也许是马氏察觉出了胤禩的敷衍,失落之余,只好将一腔热情都放在了府里的几个孩子身上。小孩子本来便最是敏感的,你对他好,他便能知道。这一年日日夜夜相处下来,就连最是张扬的大格格也娴静了下来,居然也捉起了针、挽起了线。胤禩自觉最对不住的便是这几个孩子,于是对马氏也渐渐好了起来,每月总有几日会宿在后院,虽然只是这样,却已然让马氏感恩戴德,对几个孩子也愈发尽心竭力。另一个消息,便是年羹尧出使朝鲜回京,康熙对年羹尧的能力赞不绝口,不出半月,便将他全家抬入汉军镶黄旗,又封了四川巡抚,外放做了一方大员。……“恭喜四哥了,年羹尧入了皇上的眼,只怕日后更是平步青云。”胤禩入冬受了寒,病了十数日,自然也没能去衙门报道。康熙念着他前番在户部欠款时出了不少力,特地准了他在京郊的庄子里养病。胤禛得了空便会过来看他。胤禛眼里瞅着棋谱,落下一子,道:“这人倒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只是太过张扬了些。”年羹尧行前曾修书与胤禛,言道‘今日之不负皇上,即他日之不负王爷’,这分明是有所暗指,胤禛看后转眼便将书信烧了,不过也没瞒着胤禩。胤禩鼻头有些红,十足的懒散地倚在软榻上:“人若有才了,总是张狂些,想事走得顺了,日后慢慢磨练便好了。”真这样就好了,胤禛腹诽,不过也不想在这样的气氛下说那些煞风景的人,正要转移话题,谁料胤禩又道:“听说四哥府里又要添丁了,弟弟还未来得及道声恭喜。”这话题比刚才的那个更煞风景……第94章 制衡胤禛不想接着话茬子,可惜有人偏偏不解风情,继续絮叨道:“我听若娴说,年家小嫂子也是个才女,诗文作画都功力非凡,四哥真是好福气。”哼,你叫你媳妇的倒是亲热。棋谱也扔在一边,没心思看了。嗯?气氛有点不对头,胤禩后知后觉地抬头,忽然悟了,于是端起羊奶红豆饮喝着来掩饰。这边的人则开始打算,好不容易来一次,说什么也要留下来。——他休养了这些日子,应该差不多痊愈了罢?胤禛眯着眼评估。胤禩下意识拢了拢披着的外袍,岔开了话题:“四哥,今日怎的不见十三弟,可是他的腿又不好了?”胤禛脸上一黯,点头道:“他早年骑射时的老伤了,今年入了冬尤其不好。这几日膝盖整个都肿了,我才让他在府里将歇着。”他两个最为看中的弟弟,一个为了自保自污抽身,如今也是身处尴尬;另一个就像被老爷子遗忘了一般,连御医问诊都是走个过场,否则这膝伤如何会日复一日拖成这般?不是他不愿求情,只是求过几次,都换了罚其闭门读书的旨意。任谁都知道,这是摆明了说‘若是不怕罚得更重,只管求情’,几次之后,胤禛也只好暗自忍耐下来,谋定而后动。两人默然以对,胤禩也没说出宽慰的话来,如今胤禛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可惜两人如今除了帮胤祥找些民间大夫圣手之外,还真是无能为力。四九城里那堆破事儿,也预示着风雨欲来。不管是三阿哥最近频频动作也好,还是如今渐渐崭露头角的十四弟,至少在今日,没人会想去提起。转眼,康熙四十五年的年节很快过去。入夏不久,雍亲王府上的侍妾为他添了一名小阿哥,满月之后,康熙赐名弘历。也许是因为已经有了弘晖这样合心意的嫡子,胤禛对这个孩子没多大欣喜,倒是对胤祥府上兆佳氏刚生下的二格格很是喜爱。康熙年前处置太子一党的手段狠绝,让一干结党之人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想法,倒是一时不敢再有动作。胤禛在户部做事,越发的兢兢业业起来,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胤禩仍回了内务府办差,继续不咸不淡的过日子。想事以前的八阿哥一党有些群龙无首,如今纷纷蛰伏着寻找下一个主子。这样平静的外表下,却没人能真正轻松起来。储位悬虚着,御史们隔三差五便会上书请立太子,一开始或被鞭挞或被问责,到了后来只是被扔在一边。只是每每御史上书过后,康熙便会寻个由头将碰到枪口上的儿子劈头盖脸叱责一番,弄得众人胆战心惊。若是有心人细细观察下来,便会发现,如今众位皇子中,未被责难的阿哥,居然只有十四阿哥。而十四自从开府之后,便往廉郡王府里跑得很是勤快,而近小半年来,走动更是多着,连迟钝如同胤俄也察觉出不妥来,私下里曾对胤禩言道:“八哥,十四弟如今……已然不是当年的十四弟了。”胤禩默默,他又如何不知道?十四如今想的,无外乎是接过自己背后的势力罢了。十四与胤禟他们不同,胤禟虽然在钱财经营上颇有天分,但在政事上却毫无建树,单从他这次怂恿老十摆摊便知他是个心思粗浅的;老十自不必说,打小就是莽汉子一个,从来没被老爷子看做储君人选过。如今八爷党唯一有希望的两个人,一个被圈着,另一个也娶了汉军旗福晋,失了角逐的可能,那么这背后的势力又该归了谁去?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十四的目标始终没变过,以前是他年纪小,如今他已然长成参天大树。同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有能力一争,为何不争? 第113章 “小八……”宽大的衣袖掩藏了相扣的十指,胤禛换了话题:“那药,我替十三弟承了这份请。”“嗯。”胤禩也不再为胤禟说话,有些事情,多说无益。……正月刚过,康熙命雍亲王胤禛兼领内务府,而廉亲王则再次随驾南巡,视察河工。这个消息并不令人意外,雍亲王虽深得皇上信任,总领户部多年,但却并不得圣宠,几次南巡都未能随扈。反倒是廉郡王多次奉召入宫伴驾,康熙三十七年之后,几次随扈南下都在随扈的名单里,目下看来,圣眷不减。皇帝一行人于二月南下,经过涿州一路行至济南府。雍亲王坐镇京城,一路上沿途诸事陆陆续续传回京城,胤禛很快在送往京城的信函中知道了皇上免了南巡所经过的山东二十四州县未完的税赋钱粮。雍亲王想到西北的局势,想到皇帝南巡一路耗费的银两,以及陆陆续续递到户部,要求下拨的赈灾银的陈条,不由忧心忡忡,幸而如今国库已经收回大半,总算没有捉襟见肘的尴尬。在往来的书信中,也提及了廉郡王受伤的事情。原来在銮驾夜宿长清县黄山店时,当夜风大南村失火,廉郡王在受命带领侍卫前往扑火时受了伤,皇上因此推迟了第二日的泰山登顶,并免了受火百姓的未完的钱粮。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胤禛正在书房里作画,看过折子后那副画也没画完便就此搁在一旁,提笔给胤禩写信,只是反反复复修改数次之后,只在送给皇上的信函中一笔带过。在之后的行程中,廉亲王更是屡屡伴驾,出尽了风头。在之后泰山登顶时更是被钦点陪伴皇帝身边,这样的殊荣一直到銮驾回京都没有消失,各种赏赐纷至沓来,皇上更是在众位张廷玉等人面前,当面称赞廉郡王敬谨持身,体察圣意。面对再次这样突如其来的圣宠,胤禩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此时的他就如同站在悬崖边上,唯恐稍不留心就坠入深谷,跌得粉身碎骨。但是作为皇上的一方试金石,他只能温顺而尽职地做皇上面前得宠的皇子,至少皇上会因此多多看顾他在宫中的额娘。比起前一世,在太子二废之后屡遭皇父责骂的情景,胤禩只觉得讽刺。那时他在整个八旗中名誉扫地,平日更是几乎到了诚惶诚恐的地步,两相比较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切地体会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另一名异军突起的阿哥,自然是二废太子之后被封为贝子的十四阿哥胤祯。胤禩记得胤祯前一世是在那次帮自己说话,差点被皇父拿刀砍了之后才入了皇上青眼的,这一世没了这一茬,十四仍是步步赶上。自从西北局势渐渐不明朗之后,他被任命到兵部行走,从日益沉寂的大阿哥手里,渐渐接手他被剥夺的一切。十四阿哥年轻气盛,有着十三阿哥身上渐渐消失的冲劲与朝气,屡屡上书,言道‘策妄阿喇布坦对清朝阳奉阴违,暗地里收拢噶尔丹的余部,试图恢复准葛尔部原先的威势。此人不除,西北难安。’康熙虽然数次拨回了他的陈情,然却越发看中这个儿子。比起与雍亲王亲厚的十三阿哥来说,十四贝子对廉郡王表现出了更多的亲近,连在宫中的德妃也对良妃愈发和颜悦色起来。德妃是主管宫务的二妃之一,有了她的看顾,良妃虽仍在宫禁之中,但日子并不如何难过。而胤祯的契机,在这一年里提前到来。桑结嘉措败亡后,余部向策妄阿喇布坦求援。胤禩自然看到了胤祯眼中兴奋的光芒,那是前一世在一废太子之时也有过的。而这一世,胤禩觉得自己退避的太久,一直这么委曲求全着,有些厌倦了,于是决定推波助澜一把。在胤祯再次向胤禩抱怨康熙拨回了他请兵的折子时,胤禩暗示了他眼下时机未到,暂且等待的意思,并且帮助他分析了策妄阿喇布坦的性格习惯,以及近期西藏可能面临的危机。胤禩这样以谋士身份给予建议的举动,是一种暗示,而胤祯自然领会到了,作为回报,他也暗示了几年前八福晋薨逝时胤禩被斥责时的事,是有人在背后搞了鬼,而那个人,正是他们的三个,如今的诚亲王。这个答案胤禩根本不在意,知道了也一点不奇怪,不过仍然配合着做出皱眉的摸样。胤禩的建议很快得到了证实,康熙眼下果然对西北无意用兵。也许是年纪也渐渐大了,几次南巡之后,康熙对江南的山水兴趣日益钟爱,为了能日日见到这样的灵山秀水,他命叶洮做了草图,打算在北京西郊修建园林,以为避喧听政场所。这样大兴土木自然又牵扯到了工部户部等各个部门,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户部的拨款。雍亲王连续数日面色不愉,甚至上折子恳请皇上延缓、甚至暂停工程,声称因为年初的南巡耗费巨资,如今应当节流,以为山东附近的灾民赈灾粮饷,或是江南的河工所用。康熙看了折子面色自然称不上高兴,在询问诸皇子意见之时,素来与雍亲王交好的廉郡王却没站在雍亲王一边。第二日朝会过后,不少人看见廉郡王上前同雍亲王打招呼,而雍亲王却沉着脸拂袖而去。第96章 分歧过了月余,胤禩协同胤祯入宫问安时被德妃留下来叙话并用了点心。德妃笑着对胤禩道:“我这个幼子,最是冲动无状,一点也不似他的兄长稳重,只单单听你的话儿,你可得好好约束着他,省的他到处闯祸儿让本宫不省心。”胤禩自然笑着称赞了十四,又说了前些时候十四还被皇阿玛称赞过孝顺恭敬,敢作敢为。德妃听了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连平素端着的面容都柔和了不少。德妃一边吩咐宫人端了些时鲜果子给二人,一边又嘱咐胤祯要多多同四阿哥亲近,多学着他那份稳重。十四先取了一枚果子孝敬了德妃,再拿了胤禩平素爱吃的递给胤禩,最后又捉了另一枚在手,笑道:“怎么没去?儿子前些日子还去了四哥府上,正巧碰着四哥在整理十三哥的诗文,做了好大一本册子,儿子还趁着机会大大讨教了一番哩。”德妃笑容未变,仍是浅浅清清的,看着胤祯道:“你四哥的文采是皇上称赞的,十三的诗赋也是极好的,你还不快学学你十三哥,多拿些诗文同让你四哥瞧瞧,让他也帮你做个册子?”“还是别介。”胤祯笑得没心没肺一般:“我那点墨水还是留在肚子里的好,拿出去倒是让人笑话,就十三哥才不怕四哥那张脸。八哥学问比我好得多,也绝不会笑话我的。”胤禩应景的陪笑着,也投桃报李地将当年被老四逼着练字的糗事拿出来增个话题。一番母慈子孝的对话过后,德妃情绪极好,对胤禩道:“你瞧瞧,本只打算让你呆一会儿就去陪你额娘的,谁知道一不留神儿的竟然到了这个时辰。本宫也不留你了,还是速速去给你额娘请安罢。”胤禩正要告退,又听德妃道:“正巧今日小厨房多做了些酥酪,你带两盏给你额娘尝尝。”胤禩自是做出承了这份情的模样,又谢了恩,才缓缓告退了出去。今日德妃清楚地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而他也准确无误的表现出了自己的善意,相信往后大家一定会合作地得更加愉快。……快要入夏的时候,左副都御史祖允图疏参户部收购草豆舞弊,康熙命九卿共同秉公审理。审查结果是,希福纳独自侵吞银二十余万两,银堂司其他官员共一百十二人,共贪污吞蚀银四十四万余两,事迹败露,朝野震惊。借由此事,官员廉洁问题很快被提上议程。先是雍亲王奏陈,称部院衙门乃本原之所,而希福纳等身为朝廷大臣,操守贪鄙,不能宽恕,应予革职并严惩。在皇帝询问诸臣惩处之度时,廉郡王道,希福纳贪污数目巨大,理应罢免,然其他众官员不过是有样学样,同时罢免上百人更是前所未闻,未免人心浮动,还应从宽处理,以彰显皇上仁德。于是雍亲王与廉郡王又一次对上了,廉郡王仍是笑有雅意地同雍亲王见礼,而雍亲王还是冷着一张脸。紧接着,便是御史屠沂条奏节俭事。康熙批复道:「节俭固然是美德,然多数人只能说,真正做到的却很少。你说的都是细小处,而糜费多在大的地方。比方说,寺库各有田园,一僧主持一寺即想成为开山始祖,聚徒众成百成千。这些都是很大的浪费。大凡事情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就要难得多。」接着皇帝后又说道,民间僭用妄费,从前屡有禁约,法令也不是不详尽,都是因为奉行不善。同在如果又颁布禁约,也只是徒使法令增多而已。最后,康熙帝命将屠沂原疏发还。皇帝的态度出来了,在这场交锋中,廉郡王果然更准确的揣摩了圣意。最终希福纳被罢官免职,其余官员,被勒令将贪污银两交还,免其议处。事情并没有完结,到了年底户部清算时,江南总计亏空已达五十余万两。下面的明细账还未整理出来,接下来的春天,福建又发生了饥荒。当地的富户大户,罔顾百姓死活,乘机屯积米粮,终于激起民变,几千穷苦民众聚集起来,抢夺富户屯积的粮米,并竖旗放炮,拒敌官兵。消息传到京城,康熙下旨言道,这些聚众起事的百姓原非盗贼,只因年岁欠收乏食,兼之富户屯积米粮,以此牟取暴利,才不得已而行之。因此军队前往镇压之时,只对首犯加以严惩,对其余民众予以从宽处理。雍亲王在上疏中恳请皇上对当地罔顾百姓囤积米粮之富户予以严惩,以儆效尤。而以佟国维廉郡王为首的几个重臣,则认为眼下当务之急是安抚灾后愤怒的百姓,不易在这种情形下大动干戈,可命富户交出屯粮,或是设置粥棚,将功折罪,一来节省了朝廷赈灾千里运粮的花费,而来彰显了皇帝的仁德。这一次对阵,自然又是廉亲王一系略胜一筹。几次交锋下来,附议廉郡王折子的朝廷官员越来越多,而雍亲王刚直不折的孤臣形象,也更加突显了出来。至此,皇子中,几乎只有无心争储的十二阿哥,与视同隐形的十三阿哥与之亲近些。……德妃千秋将至,十四贝子老早就备下了礼单子,拉着廉郡王在京城四处搜罗物件。每年这时,只怕是雍亲王最为纠结的日子,德妃对他并不冷漠,却也没亲近起来,若是没得比较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幼子在那里杵着,这么一较,亲远立分。这一日廉郡王刚从十四贝子府上回来,敦郡王便上了门。连茶也等不及上了,敦郡王一进门便对廉郡王道:“八哥,弟弟这心里着实是没底儿了,只得像您请教来了。”胤禩引他去了书房,又亲手为他斟了一碗茶,道:“老十,什么事儿让你心里没底了,你说。”胤俄端起茶碗猛喝了一气,才道:“八哥,你同四哥可是真的闹翻了?真打算就这么着啦?你是怎么想的,好歹也和弟弟透透底儿啊,让我和老九,心里也有个数。往后见着十三也不用总是不尴不尬的。”胤禩早知道这个弟弟粗中有细,不是真莽夫,于是故意顿了顿,反问道:“你这么看?”胤俄急得跺脚:“什么时候了,八哥你还来这一套!你是知道的,兄弟之中,除了八哥你,我与老九谁都不服气的。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与老九半个不字也不会有。几年前,你让我们同老四十三他们亲近些,我们虽不乐意,但也都照着做了。年初我们见着你同老四生分起来,也只当是有什么误会罢了,只是八哥你若是真有什么打算,还是早早交个底给弟弟吧。”胤禩按下暴躁的胤俄,道:“你以为我能有什么打算?”胤俄声音忽然低下来,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道:“不瞒您说,如今储位悬空,我同老九都觉着,除了八哥你,还真没人够格儿坐那个位置。如今朝中几个众臣都是向着八哥您的,老九虽然是个不着正事儿的,但左右商铺钱庄子还是有几个,您若是真想——”胤禩打断了胤俄的话,神色让人看不出喜怒:“真想什么?这可不是我们怎么想,就能怎么做的,你忘记之前皇上对我的考语了?”胤俄一窒,连忙小心翼翼地看向胤禩,见他脸上还算冷静,才接着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皇阿玛不是还看中太子么,这几年京里谁人不知八哥你的圣宠可是独一份儿的。” 第115章 几人分别之后,胤禩回到府邸,继续看折子,拿起复又放下几番,终究又唤来了高明,吩咐他准备出府。半刻之后,雍亲王府上的总管来报,说是廉郡王拿了折子,登门造访。自从正月二人最后一次会面过后,已经数月未曾独处过。雍亲王在书房里会见了深夜到访的廉郡王:“八弟忽然到访,为的是哪个十万火急的折子?”胤禩见他情绪似乎尚可,也或者是他克制惯了,露出来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不过胤禩却记得这人前一世做了帝王之后,最初的那几年的暴躁与易怒、说一不二,对自己一党更是则责骂践踏的日子,神情也不由的一黯,原本要说的话都忍了回去。胤禛正等着胤禩开场呢,忽然见他神色颓然下来,不由笑了:“你不是来安慰我的么,怎么一句话还未说,倒是哑了?”胤禩斜着暼了那人一眼,抖了抖手中的折子,一本正经道:“四哥说笑了,弟弟正是收了十弟所托,为了折子上「山西流民」一事给四哥讨个主意。”胤俄如今在刑部行走,之前的确拿了「流民案」的折子向胤禩商量来着。胤禛怔愣了一下,有些无奈:“这种案子,虽无惯例可言,不过凡事在一个‘理’字,先不说山陕连年丰收,何曾如同陈四所言遭遇饥馑。退一步说,就算他们真是流移饥民,自应徒步行走背负重物,亦或者沿途乞食而行,一旦碰到有良田的地方,便应重新停足耕种养家,又为何要手拿刀枪这等兵器在各省流窜。这样的人也不知是何居心!又怎么可能会是流民?”胤禩继续默默,拿手指摩挲着折子。他觉得今日来错了,这厮心肠比铜铁更强硬,这样一点小事又如何会让他动摇。不知道,现在告辞还来得及来不及?胤禛哪里容得他萌生退却之意,转头吩咐门外道:“苏培盛,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酥酪,热热得蒸两碗端上来罢。”说罢才转头对胤禩道:“宫内的筵席都顾着说话,我瞧着你也未曾认真进些什么。既然来了,便用些东西再走吧。”胤禩还在迟疑着,胤禛已经拉了他坐下。喝了一盅茶,点心还未端上来,这样的沉默让八面玲珑的廉郡王觉得该说些什么,于是轻咳了一声:“四哥可曾听说了孟光祖各处活动一事?”雍亲王体贴得没去拆穿廉郡王的尴尬,顺着那人的话头道:“哼,自然是听说了,这厮连个勘合也不用,却在各省畅通无阻,要说老三他在各地没有门人手段,谁人能信?”胤禩端着茶喝了一口,老三的手段的确不敢恭维。酥酪端上来,苏培盛又自作主张配上了一壶羊奶酒。几番打岔谈话过后,胤禛情绪似乎好了起来,平素极其克制的人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胤禩总是疑心他憋着一口气,唯恐他将气带着去了福建,于是也不相劝,只开口又聊起了旁的:“十三弟最近膝伤如何了?”胤禛烦闷起来:“御医来来回回好几次,都说什么湿度发于右腿,要静养要少食。都是些废话!静养静养,没看见人都养成一把骨头的样子了,还说要静养!若不是他们瞧着十三弟失了圣宠,我就不信他们会做如此处方!真是一群红眼势力的,妄自披着一张人皮!”胤禩联想到自己如今莫名其妙的圣宠,只得岔开了话题:“你总是劝十三弟要放宽心,如今我也只能拿这话劝你。如今正是十三弟最难的时候,失了圣宠也许步步行来不易,但谁又知道那烈火烹油的滋味?四哥不是参禅么?佛家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胤禛又给胤禩满了一杯酒,看着他端起来喝了,才道:“听说你前些日子给十三弟送了米芾的真迹?”胤禩答道:“是九弟寻得的,除了二哥,十三弟的书法在兄弟间也是数一数二的,弟弟我得了这么个宝贝,自然要请十三弟鉴赏一二。十三弟如今足疾反复不便骑马,以他的性子必定难熬着,所幸他还善诗画,如今我也就只能送些字帖孤本什么的让他宽宽心了。”胤禛看了他一眼,重重将酒杯一搁,道:“也就是你我,有了好东西,还想着十三弟。如今他没了圣宠,那些个红顶白带的势利小人,连庄子里的进项都敢克扣!”胤禛一直明里暗里帮着胤祥看顾着他府里,也时常在皇上面前帮着胤祥求情,只是……胤禩默默,如今十三弟的情形倒是比当年的自己好了不少,那时自己真是做什么都是错。只要活着,便是错!胤禩连着喝了两杯酒,胤禛才拦住他:“你真是来宽慰我的?还是等着让我来宽慰你的?”胤禩觉得自己真来错了,两个郁闷的人凑在一处喝酒,能喝出个什么结果来?于是他难得板下脸来横了胤禛一眼,扶着案几起身:“天色将晚,弟弟也该回去了。”忽然身形晃了晃,胤禩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疑惑来,自己虽是烦闷之下多饮了两杯,但也决不至于如此不济。正要唤门外的高明去府里抬轿子过来,却被胤禛按住。一股邪火自心底慢慢涌上来,泛滥开去,四肢手脚的血都渐渐汇往一处。胤禩撑着昏昏沉沉的头,不敢置信地朝那人看过去:“你——”“都是后院妇人惯用的手段了,为兄一时不查,居然让八弟受了委屈。”胤禛一手揽住那人有些虚软的身子,没脸没皮地将所有罪过都推得一干二净。素来冷静温柔的廉郡王顿时欲哭无泪,憋了一口气一把推开那人,恨恨地去开门,口中道:“四哥累了,早些睡罢。”都到了这个地步,胤禛哪里容得到了嘴边儿的食饵自己长了腿溜走,一把将人揪了回来:“八弟醉得厉害,不若就在这里歇下罢。”说罢不等他回答便出声让高明回去廉郡王府里传话。后院妇人手段不过是些助兴的意头,并非虎狼之药。只是胤禩与胤禛二人平素都是极近克制之人,眼下借着几杯浑酒开了个头儿,又身在以往二人曾经耳鬓厮磨过的地方,之后发生的一切,也便是顺理成章的了。第98章 交缠不甘心的廉郡王犹自做困兽之斗,不肯轻易低头,做那送上门的肥羊:“……四哥,你想要前番做出的样子皆做白地?”雍亲王暗自用力,按住:“八弟岂会不知「过犹不及」这四个字?四哥南下在即,小八不若同四哥说说福建的情形?可有什么举荐的官吏可用?”纠缠中两人只觉这室内热度升了几分,八爷额角更是沁出了薄汗,不由有些咬牙切齿道:“自然是四哥家里的年希尧不错,这人可与他弟弟不同……”四爷趁机一把将人摁倒,没好气道:“我这么一问,你还真就这么答?!”八爷觉得自己的奇经八脉都要烧起来了,而贴着自己的那个人估计也好不了哪儿去,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道:“有问必有答,善莫大焉。”说罢一脚踹过去:“本以为四哥的院子是铁铸铜箍的,想不到朱墙之内也有那后院妇人兴风作浪。弟弟不敢耽搁四哥整顿家宅,还是就此告辞的好。”胤禛低头瞧了一眼腿侧袍子上的足印,后悔酒里菜里放的料少了些,一边口里答着:“不急于一时,你饮了酒,若是路上见了风如何是好?”“不劳挂心。”八爷早知圣祖对这位‘喜怒不定’的考语不见得靠谱,但这位未来的皇帝绝对是个死要面子的,只是眼下他真是连里子都不要了,这等手段也会用出来:“弟弟府里自然会有福晋格格,四哥也大可以去找你的福晋侧福晋。”情急之下这些话难得地冲口而出,胤禩只觉得委屈,自己这般巴巴地过来,难道就只为了这个?雍亲王却突然停住了,脸上的神情晦涩起来。胤禩挣脱开来,走开几步,才觉得那人有些不妥,只怕自己方才那一脚也没拿捏住力道,不由得迟疑了一瞬。只这一瞬便失了先机,从背后复又被人紧紧箍住,听见那人低声说了一句话:“可还记得那次除夕,我亲自送你回府?”何其相似的情境。把你亲手送到别人手中,那样的事,不会在发生了……前生今世,皆是步步为营,难得有着想要放下心防的时候,未曾想过是对着眼前这人,八爷终于松了口,某个极其大胆的念头顺着渐渐上头的热意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冒了出来:“不如这次四哥让让弟弟?”某个人身形僵住一瞬,忽然低低的笑了,倒是上看惯了他凉薄面孔的八贤王恨恨地打了个激灵。只听那人笑道:“如此,就要各凭本事了。”八爷顿觉惊恐万状,心头惊雷滚滚而过,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都是上书房出来的阿哥,骑马射箭、近身搏斗厮杀的功夫也许有高有低,但要在不伤着人的情形下分出个高下来就不容易了,端得看谁更狠得下心来了。可惜心软从来就是八爷的弱点,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若是他狠得下心来,莫说这一世他占得先机,就是上辈子的雍亲王亦应该早栽倒在了八贤王设下的阴沟里。何况‘孔融让梨’的问题,八爷也就是忽然念头这么一动,只要想到这人以后万乘之君的身份,就足以让他犹豫,若是日后他记起这么一出来,还不加倍折腾自己。人一犹豫便容易让人钻了空子,更何况有人虎视眈眈就等着这么一个机会。杀伐果决的雍亲王自然不会说他今日这么做存了几分作弄的心思,谁较廉亲王的好弟弟九贝子,为了给闷在府里的十三弟解闷儿而送出的孤本善本里居然夹杂了两本青楼的册子,真不知他无逸斋的书的念到哪儿去了?还不是面前这人纵容的!这笔账自然有他的好兄长好哥哥代还了。唔……那册子还算不错,不似寻常坊间流传的版本,上面的一些手段偶尔试试也是有趣的。 第117章 高明心里叫苦,只盼着自己方才那声足够大,屋子里面的主子已经听见了:“主子刚刚歇下,这不打发奴才出来去备些易克化的吃食。九爷要不要先去爷的书房,让奴才给九爷上盏前些日子才得的普洱。”胤禟笑着睨了高明一眼,道:“狗奴才,爷是外人么,八哥病了难道还要他起身相迎不成?再说那普洱又不对爷的路子。”说完抬脚走了两步,转头又瞪了一眼高明:“不是让你去被吃食,怎的还不快去?”高明苦瓜着一张脸,心里叨念着佛祖保佑,一边死命地琢磨怎么拖延些时间。这个当口儿,屋子里面的人发话了,嗓子仍然有些暗哑:“高明,你有几个脑袋敢拦着九爷?还不让九爷进来。”说完又是一阵闷闷的咳嗽。高明松了口气,飞也似得退了下去。胤禟弹弹衣摆,几步推门进了胤禩的屋子,看见自家八哥已经披了外袍,起身半靠在榻上看着他笑:“怎么自个人儿来了?老十呢?”八爷党这三个王爷贝子自幼混在一处,抵足而眠也时常有之,胤禟毫不生分地撩了袍子往胤禩卧榻前一坐,上下打量胤禩道:“老十被捉去刑部办差过不了。八哥,昨儿在德妃母那里并未见你有何不妥,怎得不过一个晚上就起不得身了?”胤禩脸色着实不大好,灰而白,神情也恹恹的,不过脸上的笑却并不勉强:“昨儿回府看折子时没注意,想是受了风邪,没什么大碍,只是倦得很,才告了假。”胤禟一听,收了扇子正色道:“可是弟弟来的不是时候?扰了八哥休息?”胤禩笑着出了口气:“无事,也该起身了。”高明从门外躬着身子进来,给胤禟上了茶盏,在胤禩面前的矮桌上搁了一盅褐色的汤药,又给主子身后靠了大迎枕,才又退了下去。胤禟见胤禩侧过身子去端那药盅子,也忙倾过身子去帮他挪得近些,余光错到自家哥哥微微敞开的脖颈,忽然一愣。胤禩低着头没注意胤禟的怔愣,端起药碗凑近嘴边咽下几口,眉头微微蹙起,道:“你南边的商团铺子可是打过招呼了?”胤禟回过神来,扇着扇子笑道:“八哥交代的事儿,弟弟哪次不是赶紧着办了。放心吧,就算是将那上千担粮食都放了赈,也不会让八哥的人为难。”胤禩笑着睨他:“富察氏可不算是八哥的人。就算马齐一废太子时有这个意思,现在也必然醒悟了。”胤禟一愣:“不是我们的人,那是谁的?三哥?四哥?还是十四?”胤禟与胤俄在这四九城里绝对是个异数,两人精力旺盛,时常上蹿下跳,但也许正是因为一个无才一个鲁莽,在夺嫡局势上毫无机敏可言,居然未曾受过老爷子的猜忌,若不是他们前一世跟着自己受累,做一世安乐王爷也不无可能。那一世自己带着他们争了一辈子,最后输的轰轰烈烈;这一世重头再来,自然想要给他们带条活路出来。胤禩仰头将药一饮而尽,才摇头道:“你怎么就端端就只想到三哥四哥他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别人?再想想?”胤禟苦着脸,凑得近了:“八哥,你别考较弟弟了,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罢。”胤禩抬手去敲敲胤禟的额头,就像幼时几人嬉戏时那样:“你怎就不猜猜,马齐是不是皇上的人?”胤禟‘啊’了一声,一副脑子不大够用的摸样:“他推举了八哥你为储君,皇阿玛还敢信任他?就不怕他暗地里帮着咱造势?”胤禩头疼抚额,不欲在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前一世这个时候,他也未能肯定马齐是‘帝党’还是‘八爷党’,于是想起了另一件事:“老九,我记得你手下有个叫安三的,可是原来明珠府上的管事?”胤禟掀了掀茶盅的盖子,点点头道:“正是,这人早在明珠被罢黜时便投靠了弟弟,是个机灵的,现在被弟弟外放在江南做盐道生意。”胤禩点头:“看来此人是个能手,足可独当一面。”胤禟仍然有些不解:“八哥眼下提及此人是——?”胤禩道:“你让这人带了盐米布匹器皿,去一趟西边。西北如今局势晦暗不明,我估摸着兴兵也就在这几年了,如今大阿哥被圈着,你猜皇上会着谁做大将军?”胤禟有些犹豫的试探:“八哥你说的,莫非是十四?还是年羹尧?不对,年羹尧可是在四川,以老爷子的秉性,自然还是会派个阿哥坐镇。”胤禩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来:“正是这样,只是如今国库空虚,一旦兴兵,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是你有一队人走过西北那条线,同他们做过生意,知道他们交换铁器的数目,到时候真打起仗来,我们把握也大些。”胤禟这回听懂了,却是沉下一张脸来:“八哥,你吩咐弟弟办的事,弟弟自然会去办,连问也不会问一句,只因为你是八哥。但这一次,弟弟只想知道,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谁?真是为了朝廷?为十四?还是——为老四?”胤禩这次没忽略胤禟那阴阳怪气的调子,抬头正要说话,便听见院子里高明唱到:“爷,皇上指的刘御医来了。”胤禟似乎并不打算像往常那样留下来等御医诊脉,于是自顾自地站起来,对胤禩道:“既然皇阿玛遣了刘声芳来,想必是药到病除的。弟弟这就不叨扰八哥了休息了。”胤禩还想说话,但眼下的确不是好时机,只得颔首:“也好。我这病着,也不留你了,免得过了病气。”说罢对着门外道:“高明,送九爷出门。”胤禟走了几步,复又回头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未说,转身出门而去。行至廉郡王府大门时,胤禟停下脚步,回头对着高明道:“你主子昨夜如何受得了寒?”高明一听忙道:“都是奴才们侍候不周,想事王爷昨日饮了酒,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又或是晚间回来看书未曾加衣,才病倒的。”胤禟眯了眼,想了想又问道:“狗奴才,我且问你,你主子可是昨夜去雍亲王府上?何时回来的?回来又歇在哪里?可让什么人侍候着?”高明一一答了,末了又道:“爷昨夜回来便已觉着不妥,便在书房歇下了。除了奴才,并没让旁人侍候。”胤禟闻言,喉头猛的收紧了,呼吸也窒了。一旁的高明不敢抬头,但他几乎察觉到了这位爷身上陡然膨出的暴躁、和那种无法忽视的怒意与杀意。片刻之后,高明才觉得这位爷终于恢复正常了,但他仍旧不敢抬头。这时他听见那位爷扔下一句冷冷的话“回去好好侍候你家主子吧”,然后那位不等他回应便抬脚快步出了府门。这时高明才缓过一口气来,方才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位爷猜出些什么来了,只是他回味了一遍自己的话儿,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都是主子交代过的。此刻他只能庆幸,幸而是这位爷,依着他与自家主子的交情,想必不会出什么乱子。这时二管事出了院子,说主子唤他进去,高明只好先将这事放在一边,进去侍候了。……刘声芳是康熙信任的太医院院首。若是以往,胤禩只怕会心有惴惴想尽办法拖延问诊。不过现在他却知道,这人是老四的人。胤禩不由再次自嘲一番,他拉拢宗室大臣王公勋贵,而老四收买的是皇帝的近身内侍太医院内务府。他在外树大招风做了皇帝的靶子,老四倒是生生把自己扮做了帝党,隐藏了自己的野心。怨不得自己会输……胤禩休养了两日,便复了差事。他第一件事便是上门去看称病在府里不肯上朝的胤禟。彼时敦郡王也正窝在九贝子前年新盖的戏园子里听小曲儿,哪里有半点旧疾复发沉疴不起的样子?胤俄见胤禩进来,便笑着嚷道:“还让九哥真说中了,说八哥今日会来,便真的来了。”笑罢又起身亲自拉着胤禩入座,一边道:“八哥快来品评一番,这几个优伶都是何玉柱从江南采买会来的,圈在别庄里调教了好些时日,弟弟也是第一次见到。”胤禩闻言扫了戏台子上一眼,果真是红粉绿衣,个个娇娇弱弱,惹人爱怜,他转脸看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何玉柱,笑道:“何总管真是个会办差的,这样相貌的,只怕在江南也不多见罢,就不知道何总管是如何寻来的?”何玉柱低着头端着一张俊俏的脸,恭恭敬敬道:“八爷谬赞了,奴才不敢当。这些无非是从戏园子、人牙子手里买来的。” 第119章 胤禩亲手将胤禟扶回了主屋上了床榻,低头看人就这样合衣歪在那里,嘴里仍旧嘀嘀咕咕说着雍正你放马过来爷接招便是一类的含含糊糊的话,叹了口气,也不去叫人了,低头亲手为弟弟除了鞋袜,又伸手帮他宽衣。胤禟忽然一把捉住胤禩的手,闭着眼睛道:“滚,爷今日没那个兴致。”胤禩一愣,好一会儿忽然低低地笑了,渐渐的肩膀也忍不住起伏起来,一直笑到岔气,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胤禟似乎被笑声惊动了,强撑着一丝眼皮儿,看了面前的人好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才眨了眨,正要说话,却一阵酒意翻涌,打了一个酒嗝儿。胤禩看着难得茫然的小九,低头看着被他捉住的手,一松手长身而起,道:“既然你醒了,还是自个人来吧,这事儿爷也做不好。”说罢转身便要离去。“八哥——”胤禟忽然起身扑了上来,半个身子都挂在胤禩腰上,嘟嘟囔囔道:“你要这么扔下弟弟就走吗?”胤禩本来也喝得云山雾罩的,已是在强撑,哪里经得住这样一扑,两人当即便抱做一团,咕噜咕噜滚在了地上。幸而胤禟素来喜好奢侈,榻前全铺了厚厚的兽皮毡子,两人到也未曾伤着分毫。“九……哈……”胤禩被垫在下面,后面又驮着一大只,根本爬不起来,动了动腰身,却被箍得越发紧了,几乎动惮不得。“八哥……”胤禟就着势往前爬了两步,把胤禩压得更死了,低头伏在他肩上,闷着头道:“八哥,最后一晚了,你别走,好不好?”胤禩觉得肩上略有热意,渐渐化作冰冷的湿意,不觉眼眶也热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可恨自己,明明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却仍然走到了这一步。自己身死无所谓,却偏偏要连累身边的人。这样的兄弟……那个人,居然也是兄弟…“小九”胤禩在地上翻了个身,回身半饱住胤禟,道:“好弟弟,是哥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老十。你身上的毒药还有没有,分给哥哥一半可好?你此去西宁,前途未卜,哥子也不说那等空泛儿的话来自欺欺人,我只说一句,若是你有个意外,哥哥一定去地府找你给你赔罪磕头。”胤禟呆了一会儿,喃喃道:“你知道的……我跟着你,都是自愿的。若是想要活,雍正上台那会儿,只管同你划清界限就好,能做个闲散宗室也不无可能。可是我不愿意……八哥……是我自个儿不愿意。”“小九——”胤禩不忍心看见胤禟这样,一把紧紧地回抱了他:“是我低估了你,我再也不说对不起了,你别这样——”怀里的人默默地任他抱着,微微有些颤抖,许久之后,忽然一把将胤禩摁倒在地毡上,低头目光灼灼地看他:“八哥,这件事,弟弟本不敢想的。但……今晚一别,只怕你我再无相见之期,我……若是……有个心愿……不知道……”胤禩的目光撞见胤禟快要烧起来的眸子,脑中一片空白,这个眼神,他在那个人眼里也撞见过!“八哥,我只说这一次。你若觉得恶心,只管推开我,只当是发了疯着了魔失了魂,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小九!”胤禩打断了胤禟激动到语无伦次地吐字,喉咙紧了紧,冷静下来:“你先起来,地上凉。”“我不——”胤禟手下更加用力,仿佛一松手这个梦就会醒过来,睁开眼睛自己就已经在前往西宁的马车上:“八哥,我喜欢你!不只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是——很喜欢的喜欢!”胤禩愣住了,无言以对。黑暗中,烛火噼啪想了一声,那灯芯燃得长长的也没人去剪,顿时暗了许多,暗得看不见两人彼此的表情。一阵窒息一般的沉默之后,胤禟忽然自嘲得笑:“不行吗?还是不行吗?我……不可以吗?”“小九……”胤禩不忍心,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什么他就可以我却不可以!”也许是太过绝望,太过失望,一直沉默的胤禟忽然暴怒了,低头死死掐住胤禩的肩膀,低头吻了上去。“唔……”醉酒的人,有什么技术可言,哪怕是万花丛中过的九贝子,在面对心心念念之人的时候,也冲动得不管不顾起来,几乎是彼此的牙齿碰撞的胶着。长长的窒息结束,胤禩挣扎起来,却又不忍心太过用力。胤禟见状笑了,笑得凄惨:“八哥,你总是如此……总是如此……怪不得他会对你这样,只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呐……明明是我自幼相随,为什么我不可以?”胤禩心中刀割一般的疼,这样的弟弟,这样的胤禟,这样的九贝子,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肆意张扬又爱娇的小九。这样的局面……都是自己害他的……也罢,也罢。胤禩闭上眼,回手抱住那人:“胤禟……我的小九……”胤禟微微抬起一点身子,却舍不得离开那人更多:“八哥,你是不是在可怜我?”“小九,我……”胤禩不敢睁开眼,怕自己会忍不住崩溃:“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把你们当做弟弟。”“那他呢?”胤禟咬牙道:“为什么他就可以!你就不是他的弟弟?他就不是我们的哥哥?!”胤禩别过头去。是啊,他是最没有立场说这句话的人。“同情……”胤禟笑得比黄连更苦涩:“罢了,就算是同情我也认了!”胤禟一瞬间壮士断腕一般的决心,低下头,再次攫住那双唇,那双想了很多年,却从来未曾期待过会近在咫尺的唇。下面的人没有在挣扎,甚至算得上是柔顺地松开了牙关,任由他的舌头滑进了口腔四处巡游点火。胤禟想要使出浑身解数去取悦那个人,但是却紧张得浑身僵硬,甚至比下面压着的那个人更僵硬。“唔……”手下不分轻重得去扯着对方的衣衫,布帛破裂的声音间或响起。黑暗中的两个人很快就几乎坦诚相对,胤禟手指颤抖着在那人的炙热的甬道中探索潜行,快要溢出胸口的澎湃情愫激得他双眼泛红,耳朵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身下的人暂时得以解放的双唇微微张了张,似乎说了什么,可惜他听不见。架住他的腿,压住一切可能有的反抗,胤禟用自己最坚硬的地方抵住那人软热之处,慢慢地推入——“胤禟!”那人忽然挣动起来,一声伴随着喘息的低唤终于让身上的人恢复了一丝清明。汗水滴落在胤禩身上,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撑起半个身子一把抱住那个愣愣看着自己的人:“你——听着,不是同情!这不是同情!你听见了没有?”那是侮辱了你,也侮辱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我知道……”胤禟忽然长长地笑了,那不可一世的骄傲与张扬又回到了他身上,他慢慢低下头来:“我知道的,八哥,不是同情……”……是纵容。最后的字眼含糊不清,模糊在了两人的唇齿间,几不可闻。 第121章 小九……今世,必不愿看见同样的局面。机会很快便到了。胤禟素来酷爱西洋物件,与京城中的洋人教士交好,这一点随了康熙。最近他得了几个稀罕物件,一时高兴,便派了帖子请上几个出了宫开府的相熟阿哥去府里小聚。雍亲王即将南行,日子自然未定,但也就在这几日了。于是大伙也顺道请了他,做践行宴。那日胤禛因为安排南下事物到的迟了些,到贝子府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开宴了,他扫了一眼桌席,看见胤禩挨着老九老十而坐,而他的位置则与胤禩隔着胤祺与胤佑。今日来的人果真不少,连素来懒得出门的淳郡王胤佑也到场了,可惜十三因足疾复发并未出席。胤禛简单得朝众人寒暄了几句,正要入座,胤禟忽然起身站了起来,一边道:“四哥到地迟了,该罚该罚,来来来,先罚个三杯罢。”众人一听,都跟着笑起来,看着这个不苟言笑的哥哥/弟弟受罚。胤禛借着笑看众人的机会,目光在胤禩脸上停留了一刻,见他也一脸笑着等看好戏的表情,连眉目也不由得柔和下来。一直留意胤禛动作的胤禟面色陡然一沉,转脸朝着何玉柱道:“这杯子太小,给爷的四哥换了大碗来!”在座的兄弟们脸上笑容更有深意,注意力都放在在这二人身上,胤禩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心,桌下抬脚踩了一脚一旁的胤俄,递了个眼神给他。胤俄反应过来,上前接过何玉柱捧上来的斗碗,解围道:“九哥,让弟弟来代四哥罚一碗吧,四哥连日繁忙,醉酒误了差事可是要受罚的。”胤禟冲他一笑:“边儿去,有你什么事儿?这迟到的是四哥,说自罚的也是四哥,你在这里充什么好人?莫不是就贪着爷府里的这几坛子东西,拐着玩儿来讨酒喝?”他们打闹惯了,这几句话过后,气氛又松快了起来。胤禛自然察觉到胤禟的有意为难,不由微微地冷下了脸。他自然知道胤禟门人在沿海多有商铺,福建自然也在其中,今日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不知是否与他的南下有关。目光不由得朝另一人飘去,却见那人正好低下头来同别人说话。胤禩低头随意与胤佑说着什么,余光往这边看着,正看见胤祉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二人,心中微微一动,遂执了酒杯长身而起,行至那纠结的二人中间,笑道:“四哥莫怪,九弟就是这么个执拗的性子,若是四哥觉得为难,不若由弟弟同小十一人替一碗,可好?”胤禛闻言也牵起一个笑来,却没什么温度:“八弟说笑了,九弟自是深藏不露、手段了得,能见识这许多新奇玩意儿,还不是沾了九弟的光?”说罢抬手举起那斟满的斗碗,道:“既然如此,四哥就先干为敬了。”说罢仰头喝下。四周兄弟皆心道:这是发火儿啦?就为了一杯罚酒?只怕是个幌子吧!联想到胤禟平素的喜好,再想到老四即将南下和之前的折子,于是大家都觉得自己悟了。胤禛硬着头皮将三大碗都一力干了,喝完之后抹了抹嘴,道了声‘不胜酒力’,连坐都没有坐下来,便告辞了。这便是践行啦?合着一开始就把主角儿都气走了?众兄弟们看了一场免费的好戏,幸灾乐祸的有,置身事外低头喝酒的,也有。气氛又渐渐恢复了热闹,仿若雍亲王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八阿哥似乎对九贝子之前的行为未加一词,众人心中明了,看来是早就知道的,解围也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胤禟兴致极高,拉着胤祺喝了不少的酒。他与五阿哥虽是同母所出,但却性子截然相反,胤祺一贯与世无争,胤禟却处处张扬高调,是个跋扈的性子,与胤俄几乎不相上下。诚亲王清清喉咙,状似忧心不已道:“老九,老四一向为人恭谨,你这样劝酒,委实有些不妥。兄弟之间,还是莫要生了嫌隙的好。”胤禟眼角微微一横,正要说话,一旁的胤禩倒是先搁下了杯子,道:“三哥说的正是,只是今日兄弟们不过图个乐子,四哥自知来迟自言罚酒,小九也不过是闹一闹罢了。何况众人皆知,小九府上的酒皆是千金难求之物,罚大碗还不知是便宜了谁?想来四哥也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若真是作揖赔罪,反倒生分了不是?”胤祉闻言只是举杯笑笑:“八弟说的也是,想来四弟必不会多想。”不会记仇才有鬼了,那个小心眼儿的,自己不过是在敏妃的丧礼上失仪罢了,就被他拐着玩儿惦记了许多年。京城里那个官儿不怕被雍亲王惦记上?也就这个老八喜欢睁眼说瞎话,诚亲王腹诽。胤禩忽然明白老头子为何对老三如此纵容了,这样一个连阴谋诡计都做不好的书呆子来说,还真是不用如何提防。……酒过三巡,客人纷纷告辞回府。胤禩心中有话,自然留在了最后,他与胤禟素来交好,也在情理之中。只剩下胤禩、胤禟与胤俄三人之后,胤禩终于开口道:“小九,今日,你的确不该。”胤禟冷笑一声,不甚在意地挥了挥袖子扇风:“八哥这是要单独说教了?弟弟倒要洗耳恭听,是如何不该。”胤俄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捧着脸道:“九哥,你那是什么烧刀子,怎么多喝了几坛子就上头了?快快让人上那解酒的茶汤来。”令人窒息的气氛为之一缓,胤禟恨铁不成钢地一脚踹过来:“喝趴下了就自个儿找间屋子歪着,哪儿凉快哪呆着去,我与八哥有话说,你少打岔!”胤俄难得没有抬杠地扶墙而去,也顺手抄走了所以的丫鬟太监,只剩下廉郡王与九贝子一反常态地对峙。胤禩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谁知九贝子倒是抢先一步出了声,打断了他沉淀了数日的酝酿:“八哥,你若是想问我是如何知道的,又知道了些什么,我不想说。”胤禩好不容易聚起的气势就这么消散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想他前世即便是落败之后对着雍正爷没真正输过气势,这一世一开始时对着皇父和胤禛演戏也能收放自如如鱼得水,但——对着胤禟,他却做不到。胤禟与胤俄,不同。胤禟也察觉到了突如其来比之前更冷凝窒息的沉默,话儿已经先一步蹦了出来:“八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别多想。”胤禟从未见过自家哥哥如此瞻前顾后以至于不知所措的样子,哪怕在被皇父斥责时也更多的是黯然而沉默罢了,于是绷不住又道:“八哥,弟弟只想问一句话……”胤禩带着疑惑的目光飘过来,惹得胤禟脸倒是一红,原本汹汹而来的气势变成诺诺低语:“八哥……弟弟只是想问,你、他……是不是、有没有他欺负你?”说完了居然不敢拿眼睛去看自家哥哥,自顾自地低下头去专心看着袍子上的云岫纹饰。胤禟并不笨,起初的震怒过后,他回忆起自家哥哥的言行举止,方才又细细观察了那个人对自家八哥的态度,自然发现其中的一些弯弯绕。各种纠结不提,他眼下只想知道,自家哥哥可是自愿的。胤禩一愣,忽然笑了,多日来沉积于心的阴郁与幽晦悉数散尽。是了,这才是他的小九,想当初雍正登基之初,明知前路已尽,但他们三个兄弟谁又嫌弃过谁?就像他明知小九的骄傲小十的暴躁会让雍正抓住把柄诟病于他逼他低头,而小九也明知继续跟着八哥多半也是圈禁余生的下场,但谁也未曾因此心生过半丝悔意。这番情谊,又怎会因此而隔阂开来?“小九”胤禩眼中笑意拳拳,灼灼有深意,上前拽了胤禟的辫梢揪了两下,就像是自小他与老十打闹那样:“若是有人对不住爷,爷自然会请咱九爷出山,帮八哥找回场子。”“还有……”胤禟仍不肯抬头。“怎么?”胤禩不解。“只一件事。”胤禟别过头去:“八哥,你别指望爷给他好脸色看。他也最好别来惹爷,否则别指望爷六亲不认!”其实九爷肚子里仍有满肚子话没倒出来,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才不尴尬,于是只得囫囵吞了,暂且不提。第102章 设局(上)心结去了大半,胤禩才想起今日还有正经事未谈,于是拉着胤禟回屋,细细问了他是否知晓那些江南采买来女子的情形,又问了他是否知晓这里头强买骗婚的弯弯绕。胤禟凝眉思讨片刻,才道:“八哥,只里面的事情我若说是不知道,那是欺诓,他人也必不会相信;但若说是了如指掌,那也有些冤枉了。八哥放心,弟弟能保证这事儿绝不会再有,至于其他的,要待弟弟问过了何玉柱才好办。”胤禩自然无不应允,胤禟虽然放纵些骄傲些,但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至于胤禛那边的事儿,也罢,总归还是从长计议的好。……不过数日,雍亲王同大学士马齐南下,临行前只亲去了趟被半圈禁在府中的十三阿哥府上,细细叮嘱,殷殷关切。廉郡王则是连夜入了紫禁城,因为良妃又病了。自从两年前良妃被康熙禁足储秀宫,身子反倒是比先前好了许多,加之后来弘时弘旺与大格格被送进宫里承欢膝下,倒成了这宫里独一份儿惹人艳羡的。虽然儿子被指了汉军旗的嫡福晋,但如今圣眷正浓,只要不出大错儿,日后做个亲王必不在话下。 第123章 胤禵虎目圆睁,愤然道:“八哥有所不知,这任伯安在任继安人鸭一案是曾像九哥求助,被九哥斥责一同撵了回去。如今他使人递了话儿给弟弟,说若是能保他项上人头不落,他自愿献上他自己著写的《百官行述》以表忠心。”胤禩停下脚步,轻轻重复道:“《百官行述》?”胤禵笑道:“弟弟早闻九哥京城铺子里的点心名满四九城,今日得了闲,不知八哥可愿意同弟弟一道去坐坐?”说罢又低声道:“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胤禩笑颜道:“我如今正是个‘闲’王,自然有空,只是出门的急,身上未带许多银两,老九的店儿,可不便宜。”胤禵闻言哈哈笑出声来:“有弟弟在,如何还要八哥掏银子?说不定九哥知道了,都要怨那掌柜敢收我们兄弟的银两呢!”胤禩仍是笑着,摇摇头道:“亲兄弟,还是明算账的好。”胤禵一愣,又大笑道:“这句话弟弟一定要告诉九哥,看他怎么说!”……《百官行述》胤禩如何不清楚?那上面记载着百官的阴私,上至施政失误,下至饮酒嫖妓。大清半数以上官员,甚至不少皇子的各种行状都被记录在案。这样一本可以动摇大清根本的书,可以说是谁拿到了,便掌握了大半个官场。这样一本书,前一世正是任伯安拿来孝敬给自己的,用来换取他的人头。可却被老四与十三讹了去,倒是让他做了人情,笼络了京畿各处的要员。想不到,这一世他不许老九插手,那任伯安倒是把话儿递到了十四那边……也许不止,说不定诚亲王也得了消息。胤禩与胤禵各自回府之后,胤禩在书房关了半日,便又去了趟九贝子府。胤禟献宝式地拉着他坐下,道:“八哥,你上回让弟弟办的事儿,弟弟办妥啦。盐商的账册亏空都整理出来,你看要怎么把消息透出去?”好久没出现的狐狸尾巴就这么在胤禟身后拼命地摇啊摇啊。这可真是巧极了,胤禩直想摸摸胤禟的头:“眼下正有个机会。”第103章 设局(下)胤禩拉了胤禟坐下,问道:“任伯安可是使了人给你递过话儿?”胤禟点点头,道:“可是弟弟并未理会他,只听说他在石青巷的铺子里寄存了一箱东西。”胤禩一拍桌子,道:“这便对了,那箱子里的东西是他收罗的百官阴私。如今只怕许多人都在寻这几本书,他放在你的铺子里,只怕是希望你看过之后随时反悔保他出来。”胤禟疑惑:“他就不怕爷得了东西不去救他?”胤禩摇首道:“像他这种小人,必然留了后招,多半是存了上卷藏了下卷,岂会都放在一处?”胤禟恍然道:“很是这个理,那八哥是想让弟弟去将这书册取来?或者干脆掉包?”胤禩低头将一个杯子放在胤禟面前,伸手用折扇又将自己面前的划拉到一处,才抬头道:“非也,八哥要你去把江苏盐道的账簿也与那册子放在一处,自然会有人来取。”胤禟一听,瞠目结舌,似乎心痛不已,嘴里嘀咕着:“不要就不要吧,还非得倒贴了去……”似乎看见明年账上的几十万的盐商孝敬长了翅膀飞走。前一世是胤禛耍花枪拖住了自己与小九小十,让十三去铺子里抢了册子。如今胤禛南下去了福建一时鞭长莫及,没了他,只怕小十三孤掌难鸣。就算他的黏杆处得了消息,也来不及布置了。到底要不要暗中传递消息给老四,让他也横插一足,把水搅得更浑,胤禩一时拿不定主意。还未等他想明白,那边已经有人等不及开始行动了。不过三日,石青巷永万当铺隔壁的香烛铺子深夜走水,幸而发现的早,京城巡防赶到的及时,只烧毁了相连着的两间店铺,未曾殃及无辜。又过了两日,胤禩被传召入宫,到了乾清殿处,才看见门口跪着一人。胤禩走过去,低头道:“九弟,你这是?”胤禟朝他瘪瘪嘴,只叫了一句“八哥……”,便低下头去不说话了。胤禩未及细想,便看见梁九功走到殿门口,一打拂尘,道:“八爷,皇上传召您入殿啦。”胤禩于是整了整衣袍,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随着梁九功入了内殿。乾清殿内,皇帝身上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在御案边来回踱步。三阿哥胤祉正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胤禩心中已然有数,不慌不忙地跪下对康熙行了大礼,口中道:“儿臣恭请皇父圣安。”“你们干得好事!”皇帝一声怒喝,接着‘啪’的一声劈头扔下一纸信笺,正好砸在胤禩肩膀上。对于被砸折子,胤禩也算是熟练工,因此并不在他心里并不觉得如何难堪,当初雍正砸得可比这用力多了,准头也更高。诚亲王微微抬头飞快得看了一眼一旁的胤禩,又低下头去。胤禩努力做出不知情的模样,伸手拾起那张纸仔细看了,原来是任伯安写的书信,落款是他的表字,却不见具名,一开篇便是问候主子安好,字字句句似乎都是在说自己有负皇恩,如今罪有应得,只是言语中暗示主子交代的事物早已寻得,只希望主子们念着主仆一场,不要嫌弃。胤禩一目十行的看完,心中不免疑惑,这主子说的是谁?任伯安是胤禟门人,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写给胤禟的书信,只是小九不曾提过,只说任伯安使人带了话儿给他,那么这信小九定然未曾见过,又是写给谁的?会不会根本就是伪造的?一时间脑中已转过无数念头,不过行动上倒是半点不露怯。看完了信,胤禩恭敬的将那页纸高举过头,梁九功立即上前拿了放在案几上。“你有什么话说”皇帝厉声问道。胤禩不清楚康熙知道了什么,决定先实话实说:“回皇父,这信儿臣未曾见过。不过倒是听九弟提过任伯安曾经托人带过话给他,只是九弟未曾理会。”胤禩察觉皇帝的怒气似乎缓和了些,看来自己的说法与小九的不谋而合了,只是很快那位的怒意再次涌上:“你倒是说说,任伯安这信里提到的那件事物是什么,现今何在?”胤禩恭恭敬敬地以头触地,回道:“回皇父,儿臣并不知任伯安指的是什么,只听得九弟提及,任伯安似乎在永万当铺寄存了几箱东西。”“那铺子是谁的?你们还要欺瞒朕到什么时候?”康熙勃然大怒,抬手将手边的镇纸砸得粉碎。“皇父息怒。”胤祉与胤禩连忙磕头请罪,接着胤禩便道:“儿臣不敢欺瞒,只是前几日永万当铺走水,事后清点,任伯安寄存的箱子已经付之一炬。”康熙冷哼:“果真如此巧合?”这下胤祉与胤禩都不敢说话了,只将头碰着金砖,等候发落。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皇帝回到御案后坐下,慢慢开口道:“老八,你既然知道了此时,为何隐瞒不报?老九是掉进钱眼子里了,难道你也是?这么纵着他们,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等着他赚了银子好让你去收买人心妄博虚名!?等着百官来保举你做储君日后登极当皇帝?!”刚开始,皇帝的口气还算缓和,只是说到一半,似乎触及了什么往事,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了最后,已是怒极,字字诛心。这次胤禩是真的白了脸,纵使他心理建设做得再好,也无法对这重演的历史而无动于衷。他只觉得脑中‘腾’的一声轰鸣,连肩膀都僵硬得咯咯作响。一直到身边跪着的胤祉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胤禩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自己的喉咙又能说话了,才结结实实地在金砖上磕了三个头,口中只说了四个字:“儿臣不敢。” 第125章 殿门口的小黄门战战兢兢回道:“回怡亲王的话,苏公公吩咐下来的,说是皇上正召见大臣们,不得打扰,违者严惩不贷。”怡亲王还要说话,被胤禩一把按住,道:“十三弟可是为了西北的战事?还是国事要紧些,我这里多候些时候不打紧的。”胤禩这么一按,怡亲王才发觉这人手心热的不像话,连忙扶着,道:“八哥可是病了?皇上知道了么?怎么不递个折子好好在府里休养?”胤禩想起这个弟弟昨日才从丰台大营回来,这样入宫怕是有紧急军务,便催着他快些入殿,免得他问东问西自己无法招架。怡亲王权衡了一番,叫来一旁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才抬脚入了殿。胤禩看着胤祥的背影,揣测着会不会自己运气好,碰上西北军事吃紧,雍正今日没时间理会自己,决定改个日子再找自己算账?再不济,也让他能有个地方能躺下歇歇啊,再这么站下去,他就快要席地而卧了。怡亲王进去不久,尹继善便倒退着出来了。胤禩如今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还颇有兴致地细细去打量这人,想起这人也是小妾所出,却得了皇帝的青眼,自此平步青云。他的妾氏母亲,更是母以子贵,被雍正封了一品夫人。皇帝甚至下旨,让尹泰当众给自己的小妾磕了三个响头。都是因为徐氏生了个好儿子啊……胤禩不免又想起了自己的额娘。自己这个儿子算什么?父亲看不上眼,处处打压着,自己多年来小心翼翼,连额娘的死后的哀荣都保不了,被人拿来口诛笔伐攻击自己。胤禩冷笑,不仅如此,连个弟弟都护不住——自己这些年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刚想到这里,便看见怡亲王朝自己大步走过来,连忙收回了思绪。胤祥道:“八哥,皇上传你入殿。”说完犹豫了一下,又说:“四哥心情不大好,八哥你……”胤禩早已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了,毫不在意地笑笑:“多谢十三弟提醒。”……胤禩低头入了殿,余光看见的皆是一色的明黄,分外刺眼。心中不由暗笑,果真是世易时移,心境不同了,怎么先前这人登基的时候,不觉得这里如此刺目?胤禩甩了马蹄袖,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口呼:“臣弟恭请皇上圣安。”养心殿内异常安静,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已经奏折翻动的声音。雍正不叫起,胤禩也就不抬头。说起了解胤禛,恐怕世间只有当今的廉亲王与怡亲王。但若说起了解雍正对异己打压的手段,只怕怡亲王也要靠边站。雍正这个人的确能忍,就如他能蛰伏十数年,修身养性以富贵闲人自居,最终称孤道寡;但这个人也恰恰最不能忍,只要别人在他心头扎下一根刺,他能让那个人全家都蜕掉一层皮,连个面子功夫都懒得去做。如今他让自己在殿外侯的时间越长,便预示着那位的火气累积得越久。想起这位的手段,只怕今番不好过关了……昨夜胤禩被折腾的狠了,现今精神不济,只这么一会儿便又走神不知去了哪里。这时忽然听得头顶上方一声冷哼,如同锥子插在冰面上。原来不知何时,雍正已经走到了胤禩面前。胤禩仍然低着头,眼前晃动的是明黄色的龙袍衣摆,控制不住地又想起了这人刚刚登基的时候,不肯让自己与十三行全礼,总是快步下殿亲手扶起。那个人说过:“无论如何,我总是你的四哥。我们之间,万万不可生分了去。”那个人说过:“你在我面前,不必顾忌,就像从前就好。”那个人说过:“我必不负你。”那个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并非用‘朕’,而如今……这才不过一年吧……罢了,横竖我也没有真正相信过他。虽说昨晚的事是因为他对胤禟下手才闹到这个地步的,但自己不也……既然未曾相信过,又何来这许多无奈。胤禩匍匐在殿前金砖之上,如是想着。雍正冷冷的目光盯住面前这个低眉顺眼的人头顶,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地抠着,连着整个手臂都是僵硬的,却浑然不觉。等他觉得自己能平心静气地开口了,才道:“怎么,廉亲王身体不适,让你在殿外候这许久,委屈你了?”胤禩忙叩了首,道:“臣弟不敢。”胤禩说完便听见耳边一声猎响,正是雍正甩袖子的声音,然后那人便冷哼一声,刺道:“不敢,你允禩有什么是不敢的?昨夜到今晨,朕可是足足发了三道口谕三道明旨,才能传你入宫啊。朕的旨意在你眼里,是不是一文不值?!”胤禩只能把头埋得更低:“臣弟知错。”“知错?”雍正忽然冷笑出声,就像砂石在冰面上磨行一般令人汗毛竖起:“朕看你非但不觉得错,反倒是对朕诸多不满——怎么,朕命允禟往西宁效命,委屈他啦?”胤禩这次没有立时磕头回复,也没抬头,他喉头动了动,话儿到了嘴边却生生忍住了。他不敢赌,他知道自己只要为胤禟说一句话,只怕后果更加不堪设想。只是他却忘了,不管他今日如何迎合那人,有些结局也终究避免不了。“廉亲王怎么不说话?可是昨日都把话说尽了?”雍正慢慢地踱步,围着胤禩转了一圈:“朕拿了矫诏一步登天?朕拿我们手里的势力开刀?朕要把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弟弟流放的西宁去?这话可是都让你们说尽了。”胤禩心中一凛,随即又释然了:这人知道这些,有什么好奇怪的。“怎么,无话可说了?”雍正停在了胤禩面前,俯视着他:“这个你自己去看!”说罢混地将一本折子扔下来,正好砸在胤禩头上。胤禩浑浑噩噩地拿起来看,正是昨夜三人饮宴时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心中顿时滑过冰冷的凉意,手指不住抖着:他知道的这样清楚,那昨晚……“朕倒要赞一句廉亲王重情义亲兄弟。为了送行,就可以罔顾朕的旨意。朕不过命他去个西宁驻军,便能说成朕要流放他——你——你们几个果真是胆大包天到了极点!可有一丝一毫将朕的话放在眼里!?”胤禩忽然冷静下来,仍然伏在地上,良久后,不卑不亢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事到如今,他也不指望从今以后,还会兄友弟恭。这件事情,会是横在二人心里的一根刺,除非小九死,否则无法得解。可是……他怎么会让小九独自赴死呢?就算仍躲不开这宿命,也总该有个伴儿才好。“你!”雍正果然被这句话激怒,不管不顾地抬脚踹出去,正好踢在胤禩肩头,将他生生踹开一尺多,歪倒在地上。“好你个爱新觉罗胤禩!朕费尽心机想保你,昨夜几次传召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雍正停顿了一刻,似乎有什么事情他不愿说出口,不过也只那么一下,便接着破口大骂道:“你自己扪心自问,朕这么些年待你如何?你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的?这么回报朕的?”雍正骂完了,心里仍是堵得厉害。却看见那人被踹倒之后,挣扎了几次要起身,却始终没能如愿,仔细看去,似乎连胳膊也抖得厉害。皱了皱眉头,雍正心中也不是不后悔方才不该动手。但这个人……将心头那团火压了压,雍正两步上前,弯下腰正要去搀那人,谁知胤禩却是一侧身,避开了他伸出的手。悬在空中的手就这么僵在那里,雍正没动,面色冷冷地看着面前那个努力往旁边挪动几许,又挣扎着跪好的人。“好,很好!”雍正直起身,忽然笑了开来,直直得盯着胤禩:“苏培盛,都下去。”苏培盛低头应了声,挥手带走了养心殿所有的宫女太监,只留下了怒极反笑的帝王,与自暴自弃的廉亲王。人都退下去了,雍正深吸了几口气,稳住了几近暴怒的情绪,走到了跪着的那个人面前,他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允禩,允禟西宁之行势在必行,朕的十三弟去的,难道你的九弟就去不得?”胤禛说到‘你的九弟’时冷哼一声:“若是这点小事都做不了,朕养着这群废物做什么用?!”继而又道:“朕念着十几年的情分,给你一个恩典,你若能发誓忠于朕,不再过问允禟的事,昨日的事情,朕可以当做不知道,不予追究。” 第127章 小禄低着头,摇了一摇,不吭声。胤禩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不用这般,只管说给我听,你爹既然把你托付给了我,我自然也要看顾一二。就算我做不了主,上头还有个雍亲王顶着。”小禄又低头了许久,落下几颗泪珠子来,最后声如蚊呐道:“于大人待奴婢是极好的,公子与夫人也都善心和蔼,只是……奴婢不想嫁人。”说罢一咬牙,噗通一声跪下,对着胤禩磕头道:“奴婢自知身份低贱,不敢妄求别的,想留下来侍候王爷,缝补烧饭奴婢都会的,奴婢给爷磕头了。”在小禄说出‘奴婢自知身份低贱’这句话时,胤禩就知道他拒绝不了了,于公于私都不能。因此他让高明去将小禄扶起来,才转头对于府来的管事道:“既然这样,她就留下罢。御史大人为大清劳心劳力,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日月可鉴。本王如今也帮不上忙,反倒要劳烦大人,只是府上还有几只皇上赐下的长白山老参,你就带回去,让你家主子安心养病,日后大清的社稷还要依仗大人。”那管家连忙感激涕零地跪下代主子谢了恩,恭恭敬敬地受了高明递过来的包裹,躬身退了出去。胤禩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眼前这个小姑娘。记忆里的小女子眉目已然长开,清秀讨喜的模样,虽说不够大气,但也被调教的极好,方才是过于激动了些,如今已经冷静下来,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听后吩咐了。“你可还叫原来的名字?”胤禩决定先弄清楚这个问题,小飞既然已经改了名姓,这个女孩子总不会仍叫做原来的名字,让有心人听去惹了麻烦。“回王爷的话,御史大人倒是一直称呼奴婢为‘丫头’,大人说奴婢是王爷托付的,不敢擅专,还是留给王爷决定才好。”胤禩一笑,想起了前一世那个死谏的侍女白哥,遂道:“既然如此,日后我便唤你青哥可好?你从今后就侍奉福晋,也不用做旁的,就是端个茶水掌个灯就好。”小禄立刻扣谢王爷赐名,又欣喜不已地跪下给胤禩磕头:“奴婢有幸侍奉福晋,实在是喜不自禁。”胤禩不免有些怅然,当年那个娇俏单纯的小女孩,已经蜕变成眼前这个进退得体,一口一声‘奴婢’的人儿了。也是,人总是会长大的,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本以为这是一件小事儿,谁知不到二日,下了朝出宫时却被魏珠拦下,说是皇上传了廉郡王入清溪书屋伴驾。自几个月前乾清殿训话过后,皇帝已经许久不曾召见这个儿子,就连每日晨昏定省也只让他在殿外磕头。如今忽然召见,总不会是忽然思念儿子了罢,胤禩自嘲。时值隆冬,清溪书屋里竹炭烧得正旺,一挂厚厚的帘子将门里门外隔成两个世界。宫女打了帘子,胤禩刚进了正殿,冷不防撞进一个人眼里,两人就这么愣住了。那个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对他笑着点了点头:“八弟。”胤禩也摘了披风,除了帽子,笑着对那人回礼道:“四哥安好。”两人有大半年没私下见面了,自从胤禛南下之后,胤禩不久便被禁足。期满之后也极少出门,上朝后也是行色匆匆极少碰头。胤禛站在书案后,两边搁着半人高的卷轴,手里执着一只狼毫,脊背挺得笔直,嘴角微微带笑的看着他,眼睛里面有些戏谑的意思,胤禩不明所以,只当做没看见。胤禩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凑前两步,去看他写的字,都是些吉祥赐福的春联或是福字。康熙自从两三年前开始视力愈发模糊,每年书写赐给王公大臣的春联都是让雍亲王代笔的,横竖那董其昌的字体,在阿哥们中间,也就雍亲王与十三阿哥临摹的最为接近。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二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也不好深谈,便有清茶房太监明自忠来传廉郡王入内殿。胤禩就着炭盆将身子烤得热了,才恭恭敬敬的随着明自忠进去了。转入内殿之内,一股热气迎面扑来,浓重的熏香夹杂着淡淡的药香。胤禩打千儿请安,动作没有一丝停顿,连眉头都没动一动。卧榻上,皇帝正歪着看几本折子,腿上随意搭着一条俄罗斯毛毡子,一碗热气腾腾的奶子就搁在一边的桌几上,见他进来,冲他招了招手:“老八啊,过来……”胤禩乖顺地低头走过去,康熙又指了榻前一张墩子,说了声:“坐。”胤禩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的谢了恩,挨着边儿坐了。皇帝从老花镜上边儿看了他一脸恭顺的模样,随手扔过一本折子,说了声‘念’,便自顾自地端起了那碗奶子细细喝着。胤禩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折子的内容,原来是西北的军报,折子是富宁安递的。折子里提及策妄阿拉布坦屡次派兵抢掠哈密,滋扰百信,更是列陈他同将军席柱会商后,所制定的进兵方略。这份折子前世胤禩没机会接触到,彼时他已被康熙厌弃,想他早年间也上过战场披过铠甲,因此当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起这份奏折是,也忍不住心中那股久违的热血。康熙半眯着眼睛,看着这个人面上的神情从恭谨慢慢变得激动,一贯温和得虚伪的声音也带出了点说不清的意味来。等他读完了,康熙才问道:“你如何看?”胤禩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唱赞歌:“儿臣认为巴里坤水草丰美,选择此处用于囤驻兵士应属得宜,而休战时的屯田策略更是因地制宜,应予采纳。”康熙不置可否,忽然发问道:“你看富宁安此人如何?”胤禩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自然晓得日后皇帝对富宁安‘无愧于大臣之道’的赞誉,于是毫不费力得对富宁安此人大肆赞扬一通。康熙听他说话又是一副滴水不漏的恭谨,面上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来。胤禩答完了,听不见皇帝的反应,也不敢去看,怕被安上个擅揣圣意的罪名。这是又听见皇帝问:“策妄阿拉布坦你又如何看待?”这还有什么说的?但凡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出策妄阿拉布坦野心勃勃,臣服大清不过是为了养精蓄锐,等他羽翼渐丰,必然不会满足于准噶尔部落隅之地,剩下的,也不过是他何时会反的问题。眼下策忘一边小打小闹地骚扰大清边镇与蒙古各部,一边又态度恭顺地上表表忠心,只是皇帝年纪渐渐大了,年轻时金戈铁马的心境也一去不回,不愿滋生事端。这几年来,多是派遣使臣,在蒙古各部调停争端。皇帝听了胤禩不出意料的回答,沉吟了一刻,又问道:“若策忘果真造反,你看我大清该当如何?是战,或是招安和亲?”胤禩还未从那份热血中恢复过来太久,于是想都不用想便道:“回皇阿玛的话,策忘贪婪,只是条喂不饱的狼,招安和亲不过是割肉饲鹰罢了。我大清怎能又岂会做那掩耳盗铃之事,打——自然是要打!这仗早晚要打!”胤禩说这番话时,连往日的伪装都来不及换上,隐隐流露出他这个年龄的人应有的冲动来。皇帝有些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眼中尽然隐隐有了笑意。接着他便又问道:“若要开战,又当如何?”嗯?这算是考较?离开无逸斋都多少年了?或者是一种试探?胤禩觉得自己真相了,心道打太极谁不会,于是略作思索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若是开战,自当分为两步,一是粮草;再是将领。粮草一是来自户部拨款,而是就地取材,富察大人的折子里屯田之策正合此道,实为上上策,至于户部的情形,四哥比儿臣熟悉,儿臣不好妄议。再说那将领,儿臣以为,除了裕亲王身子不大好不便出征,大哥、四哥、儿臣、十三弟、十四弟皆可前往,往下数去,陕甘总督年羹尧也是一员虎将。”皇帝一开始还微微颔首,听到一半之后面色渐渐沉下。胤禩这一番回答,听起来提及许多人,上至亲王下旨总兵,似乎谁都说到了,实际上却半分真实意见也没给出,不过耍了个花枪罢了。皇帝面色不愉,周遭气氛也冷凝下来。许久,就当胤禩以为皇帝会让他道乏的时候,便听那位开口问了个他措手不及的问题:“听说前几日朕的副都御史送了个女人给你?”“……”饶是历经两世的胤禩也有些张口结舌起来,好半天才恢复了镇定,跪在地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回禀了一遍。那日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即便是知道爷只当是副都御史大人使了管家上了廉郡王的门,而老爷子竟然能了如指掌到这个地步?应该庆幸皇帝对于成龙的了解,即便是猜忌也不会猜忌到他的头上,更何况在议立皇储时,于成龙并未保举胤禩。算起来,这两人除了早年政事上的接触之外,可算得上是清清白白一丁点儿接触也没有哇。于是康熙只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过又问道:“朕可是听说半年前老九也送了几个人儿给你?”这下胤禩连解释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那是胤禟送给自己福晋解闷儿的。一边解释心中一边暗自啐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也许是胤禩极少露出的尴尬模样取悦了皇帝,康熙只挥挥手让他不用解释,又说如今得空多去给良妃请安,多子多福。胤禩只能忍着一腔心头血,恭恭敬敬的应了。哎,往好处想,先前两淮盐道贪污的案子,总算是揭过了。然后皇帝便摆手让他道乏,胤禩也就躬着身子礼数周全地退出内殿。出来的时候,仍旧碰到挥笔给皇帝做枪手的胤禛。此时胤禩终于明白他之前眼里的那点子戏谑从何而来,顿时恼羞成怒,也不理他,不等太监上前,自己打帘子出了殿门。 第129章 胤禩这次却扎扎实实地叹了口气,想说句‘你对那位冷嘲热讽倒不打紧,却不该拿老十三做文章’,最终也没能开口。罢了,还是以后多护着他们就是了。他知道胤禟是在帮他,虽然明显有着挟私报复的嫌疑在里头。他八爷党的头头与雍亲王不对付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与他交好的九贝子与敦郡王对雍亲王冷嘲热讽只会坐实这样的传言,拿十三做文章,倒是更可信一些。那头胤禛携了胤祥出了宫门。从乾清宫到东华门一段不短的距离,从晌午开始便纷纷扬扬的雪花,到了宴毕时已像鹅毛般大小了。宫门外早有暖轿候着,见两位爷出来,连忙递上厚厚的披风,又捧出暖炉来。胤禛回头看胤祥的额头已是一层冷汗,冻在眉毛上白乎乎的一层,于是开口道:“十三,你这样回去我不放心。还是先回我府上罢,那里又太医驻着,便当的很。”他的福晋身子不大好,再加上府里的格格耿氏即将临盆,因此太医院专程派了太医长驻着,倒是省了传召太医的时间。十三仍然有些犹豫,胤禛自然知道他在顾虑些什么,拖着他一道上了暖轿,一边亲手帮他揉着膝盖,一边道:“皇父那边你不用担心,前些日子他还问起太医院的脉案呢,今日的事就是他默许的,你可别瞎操心。”十三闻言有些动心,又道:“我府里……”胤禛又笑:“这有何难?你府里才几个人儿?全接到四哥府里大家一道守岁不是更好?你四嫂可是叨念着十三弟妹许久了。”说话儿的功夫,胤祥身子才渐渐回暖,这会儿才觉得一双膝盖针扎似地疼,一步也不想挪动了,于是点点头:“那就劳烦四哥了,让弟弟再蹭顿酒食儿一道等着守岁。”胤禛的声音这才带了笑意,掀开帘子交代下去。胤禩与胤禟几个耽搁了一刻,这时也出了东华门。一抬头便见着雍王府的轿子停在路边儿上,胤禛正探出个头来对着苏培盛交代着什么。胤禩挑挑眉,正巧胤禛的目光就这么扫过来,两人愣了一愣,都没移开视线。不过一刻,胤禩反应了过来,转头对着陆续出宫的其他几个阿哥一一作别,才转回身接过高明手里的厚披风,躬下身子准备上轿。而这边胤禛正好交代完毕,抬眼去看那个人,两人目光又碰在一处。胤禛眼里闪过笑意,朝那个人眨了眨。胤禩想起了那柄扇子上的调侃,默默……低头钻进轿子。胤禛回到府里,自然有下人上前服侍。那拉氏早得了消息,看见十三也从轿子里面钻了出来,也笑着道:“十三弟,快快入内堂吧,那里暖和着。”胤禛道:“弟妹呢?”那拉氏见自己丈夫面上微醺,忙递过布巾子,道:“弟妹已经在路上了,想必还有三刻便道,你们兄弟俩还是先喝点热奶子解解酒,晚些才好打起精神来一家子守岁。”胤祥好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笑道:“正要劳烦嫂子多去煮些解酒汤来。”胤禛笑着斜睨他一眼,道:“我可没醉,也不知是哪个非要逞强喝酒,回来的路上才知道难受?”说我转头对那拉氏道:“还是先让刘声芳来给十三弟瞧瞧腿伤。”那拉氏笑道:“还用得着爷吩咐?刘太医早在花厅候着啦,就等着两位爷回来。”雍王府的家宴摆在了那拉氏的院子里,出了早已失宠禁足的李氏未到之外,连即将临盆的耿氏也到了,加上从十三府里接过来的福晋侧福晋三人,果真是其乐融融,比起乾清宫的那场家宴热闹了不知多少倍。胤祥身子亏得厉害,好好的一个汉子被反复发作的膝伤脓肿折磨的不成人形,今日他难得开怀,想要多喝几杯胤禛也不好拦着。只问了刘声芳,让下面的人给胤祥换上了法兰西的葡萄酒。只是很快的,胤祥便醉了。胤禛看着他兀自强撑的模样心疼的厉害,于是让剩下福晋格格小阿哥们自行守岁玩耍,自己则亲手扶了胤祥回自己的房间歇着。胤祥喝过解酒汤,醺醉之感略略好转,不过这会儿话儿倒是多了起来,拉着胤禛东拉西侃。胤禛想起早年还抱着他手把手得交他珠算,一群阿哥围坐一炉,一起偷喝小酒啃着饽饽的情形,心中有些黯然。胤祥浑然未觉,继续说着当年太子哥哥偷了酒给他们这群年幼的阿哥喝,又叨叨地说起今日葡萄酒的味道,和那一年在八哥府上喝道的好相似。胤禩……胤禛听见这个名字,一时各种心绪涌上心头。自己前些日子送的物件也没了下文,哪怕送个只字片语也好啊。平日里见不着,要碰了头还得客套寒暄、你来我往、装腔作势、各不相让地撇清关系,真是看得见摸不着。雍亲王不由得有些怨念起来。这时门外苏培盛轻轻敲了敲房门,低声道:“主子,那位爷来了。”那位爷?哪位爷?胤禛正窝火着,听见这样语焉不详的回复正要发作,忽然顿住了——能让苏培盛这样偷鸡摸狗的,除了隔壁王府住着的那位,还能有谁?胤禛一时心下泛起难以言喻的欢喜来,怎么刚刚还念叨着这人不解风情,结果下一刻这人就这么直直地跑来了?他果真同自己是心有灵犀的,胤禛忍不住这样想。第107章 夜饮胤禩同胤禟胤俄道别后径自回了府邸,那里早已有了暖炉热汤等着,还有马氏笑颜如花的玉颜。胤禩府里人丁单薄,但比起前一世来却是天差地别的。比起前一世,只有毓秀、张氏、毛氏和弘旺形影相吊,其中酸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这一世,除了马氏、张氏与弘旺,还多出来了弘时、大格格和二格格,就是内眷里也多了格格齐氏,加上一直跟随马氏的青哥,院子里居然也是一幅人丁兴旺、笑语欢颜的模样。良妃在宫中也算不太难过,虽然仍禁足着,但今儿个却被破例允许参加了宫中家宴。胤禩远远看了,气色也算顶好的。胤禩素来疼爱孩子,前一世只一个弘旺,还因为生在他斗得最厉害的那几年而忽略了去。如今膝下有儿有女、身侧娇妻美眷,胤禩轮流逗弄着四个孩子,一时间觉得世事难料,恍若隔世。康熙选儿媳妇的眼光其实不错,当然,郭络罗氏除外。这几年来,马氏侍奉他尽心竭力,内宅治理得有条不紊,对待几个孩子无论是毓秀留下的嫡子嫡女还是庶子庶女,都视如己出。她没有母族的势力,不会像毓秀那般为自己带来朝堂上的利益,但这恰恰是皇帝最为看重的,也是胤禩如今需要的。这样的一家人围坐在一处。快到子时时,宫里赏赐的斋菜也到了,胤禩领着福晋弘时等谢了恩,又亲手打了赏,才对那传旨的太监笑道:“王谙达,天儿冷,不若留下来吃杯酒再回宫复旨罢。”那公公也给胤禩道了吉庆,笑着推辞道:“廉郡王的情杂家只能心领了,这不还赶着去雍亲王府上,就不多留了。”胤禩听见这话,目光闪了闪,又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让高明送了出门。马氏见胤禩站在院子里若有所思,上前低声唤了句:“爷?”胤禩正想着这传旨的太监是谁的人,为何要独独提到雍亲王也得了赏赐,听见马氏唤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见自己福晋还陪着自己站在雪地里,忙道:“快回屋子吧,冻坏了明儿个可没人陪着爷入宫请安了。”一直过了子时,几个小孩子实在撑不住,一家子人才散了。胤禩想着宫门口胤禛那一瞥,心里不知怎地有些放不下,去马氏的屋子里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去了书房。一到书房,胤禩便从书架的犄角旮旯翻出那柄胤禛送来的扇子,打开、又合上…… 第131章 两人就这样足足抱了有半盏茶那么长的时间,胤禩才动了动。胤禛松开胤禩,扳着他的肩膀转过来,便看见那个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顿时蒙蒙得热起来,寻着他的嘴唇就压了上去。胤禩嘴角微微带起了弧度,顺从无比地松开了牙关,两人就这样将这个吻往缠绵了纠缠去,知道彼此呼吸都渐渐乱了,无以为继。胤禛松开胤禩,声音有些哑:“到床上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晕黄的灯光下胤禩面上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耳边听见他也有些不稳的声音对自己说:“我来,嗯,服侍你?”这下胤禛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有些呆滞得由着那个人推着坐在床榻上,看着那人低头帮自己一件一件除下衣衫。总觉得不大真实?胤禩动作很慢,慢到让胤禛也渐渐失了警惕,甚至忽略了在一个男人口中说出‘服侍’二字暗含的意味。胤禛看着这人低头忙碌的侧脸,心头一热,一把将人拉过来吻住,手上也急切地去撕扯他身上的亵衣。胤禩冷不防被他拉起来,重心不稳向前扑倒在胤禛腿上,这才稳住了身子,犹豫了一下,抬手回搂住那个人的后背,把这个吻引到缠绵了去。胤禛即惊又愣,今时今刻仍有些不敢相信这人竟然开窍了?一吻暂歇,两人气息都不稳,早已衣衫纠结起来,在榻上缠在一处。“……?!”胤禛按住胤禩的手,挑眉看过去。就算是醉的厉害眼前有些模糊,在晕黄的灯火下,也能看见那个人黑漆漆灼灼闪亮的……一对招子。胤禩低低笑了,低头去碰碰他的嘴角:“四哥……”胤禛耳蜗里热气萦绕,剩下的那一半身子也酥了,一时推出去的手又顿在原处,有些想不明白。胤禩也是男人,也有老婆小妾好几个,加上上辈子那些也不少,当下使出两辈子的浑身解数,百般折腾让下面半压住的那个人聚不起力气,凝不来神。“胤禩,你起来!”下面那个人终于察觉事情同自己预期的很不一样,又失了先机,不禁有些气急败坏。“四哥……”胤禩手上不停,嘴里笑道:“弟弟以前同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四哥是如何应对的……嗯?”“……”理亏了,有人脸黑如碳。胤禩却不放过他,自言自答道:“四哥说的可是‘各凭本事’四个字?”扯下最后一层障碍,胤禩低头亲了亲胤禛的嘴角:“四哥,今番你就安心认了罢,弟弟会小心的,不会让你明儿个入不了宫。”胤禛有些不甘心地别过头些许,不是不想反击,只是他在宫里为胤祥挡酒便有了五分醉意,后来又被胤禩撺掇着醉了十分,如今被磨得泄了力气,连腰都酥酥麻麻不能动弹,只能不满得‘哼’了两声。只是他心里不知为何隐隐泛着难以言说的喜悦,也许是两人自心意相通至今,胤禩还是第一次主动的亲近他、纠缠他。长久以来心底那一丝不安,随着这人的动作,渐渐消失了。这样一段背德逆伦的情愫,也终于有了回应。除了一开始的压制,接下来的事情,胤禩的动作很温柔,每一次抚触,都像是毛笔刷过心尖。放松了精神,酒意也渐渐上头,身上经历着不熟悉的事情,胤禛愈发迷茫起来,不知道今夕何夕,只能伸手用力的扣住那个人。激烈的欢爱中,渐渐只余两人交错的喘息声。偎贴在一起的胸膛里,连心跳都合成一个节奏,震耳欲聋。第二天,雍亲王一觉醒来,身边已是人走枕凉。某人暗自咬牙:吃完了就跑,也不想想四哥是怎么在事后照顾你的!小八你给我记住了!!(记仇了记仇了)十三过来请安:四哥,没睡好?脸色这么差?某人只能磨牙:无事,昨天喝多了。某四起身,僵住: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十三狐疑:四哥,你到底喝了多少?要不今日还是别进宫了,这小脸儿白的……跟那雪墙似的。某四泪目:还是咱小十三贴心。小八你给我记住,此仇不报,枉自为人!(仇大了仇大了)……宫里。老十同老九咬耳朵,某四领着小十三路过,于是见礼,问之。某四脸很黑,于是十三出面八卦:十哥肿么了,笑成这样?老十摸摸十三的头:小十三,别说哥哥不关照你。快去给八哥到新春吉庆,八哥给你封个大红包~十三:??老九:快去快去,今天八哥心情特别好,笑得嘴都合不拢,封的红包比往年大好多~十三傻笑:是咩?四哥咱们去要红包吧……四哥,你肿么了??!!某四已经气得浑身颤抖,面如锅底,眼看就要崩溃。十三乖巧地:“四哥……你不高兴,咱就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555 爷被半圈了,那点俸禄哪里够养一家子老婆加小老婆啊,好想要八哥的红包哇!”与十三心有灵犀的某四被自家小弟的眼神闪瞎,不忍心拒绝。刚刚数完红包的小九拍拍十三:十三,叫上四哥一道去,然后让四哥把他的那份红包再分你一半,你明年的年礼就有着落了。十三动心,又看自家哥哥:四哥……某四转身就走,没见过红包咩?这群势利鬼!爷去拿老八的红包,不等于拿度夜资了咩!坟蛋!小八你给我记着!!!!!第108章 母子第二日,寅时未到,胤禩便起身。 第133章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飘了过来……“四哥,你莫要责怪额娘,额娘她素来就是一板一眼,今日其实也是关心四哥……”“十四弟,”有人冷笑,声音很是凉薄:“这里并没有别人。”“四哥这是何意?弟弟不过担心额娘与四哥心有间隙,与有人没人又有何关系?”青年的声音有些急,有着被人误会的委屈。胤禩居高临下,这才发现四周宫人几乎绝迹,看来是被有心人遣开了去。他下意识伏低身子,踱到亭柱后,往下看。“十四,你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打算,又何必选这个地方说话?”胤禛忽然叹了口气,转了话题。十四一愣,静默了一会儿,没吭声。胤禛几步走上前,抬手拂了拂胤祯的肩膀,远远看去,好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除却二人之间的谈话。“四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误解弟弟……”……许久之后,胤禛又冷笑两声:“皇阿玛的眼线离得太远,听不见的。”言下之意,你不用再言不由衷了。十四抬头执拗道:“四哥,弟弟是真不忍见四哥误会额娘才跟来的。”胤禛轻轻冷哼道:“额娘总归是额娘,额娘说什么做儿子的自然该受着。十四弟这番举动,不是多此一举?”说罢弹弹衣袍:“若无他事,十四弟还是先回永和宫罢,省得额娘惦记,疑心你受了委屈。”胤祯站在原地,收起了先去那副极小心的脸,也扬起眉毛道:“四哥,额娘自然是希望我们兄弟和睦,相互扶持一二。”胤禛道:“十四弟还是直说的好,莫要学三哥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胤祯也笑:“弟弟只是想要替额娘提醒四哥一声,上阵亲兄弟,不是十三才是你弟弟。若是四哥能时刻记着提携弟弟,额娘定然宽心。”胤禛闻言也笑道:“十四弟如今风头无两,不知何处还有用得着我这个‘哥哥’的地方?”胤祯背了手,掐着辫梢抛了抛,摇首道:“四哥多虑了,弟弟只盼着四哥莫要在背后捅上一刀就好,还哪里敢‘用’得着四哥啊。”胤禛微微眯了眼,也笑:“好说。”胤祯得了话儿,转身正要走,又听见身后那人冷冷道:“十四,告发我与老八过往甚密的事,跟你脱不了干系吧?”是疑问,却又是肯定。胤祯脚步一滞,微微回头:“若是皇阿玛不忌惮,纵使我说破了嘴皮子,也不会有用。”胤禛不置可否。胤祯等了一刻不见那人说话,真要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却听那人叹道:“你八哥待你如何,你自己心知肚明。这样做,就不怕他知道。”胤祯冷冷一笑,那声音仿佛是胤禛的翻版:“四哥说笑了。你又怎么知道,弟弟我不是为了八哥好?”胤禛没再说话,看着自己弟弟远去的背影伫立良久,才转身离开。两刻过后,嶝道踱步下来一个人,在两个人对峙处愣了会儿神,才慢慢往储秀宫的方向慢慢行去。……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正是节后‘年味儿’浓时。东西各宫在元宵节前后三日,在晚膳中都增了元宵一品。良妃禁足期满,胤禩携了福晋,带了弘时与弘旺两个小子入宫向良妃请安,也从自己府里带了马氏亲手做的元宵。良妃忙让小厨房将元宵做熟了,端出来一家人一块儿尝尝。这八爷府里小厨房做的浮圆子虽说没有御膳房特质的八宝元宵那么朝野闻名,但也是小巧精致,掐的是桂花襄胡桃馅儿,裹的是江米做的皮子。两个小阿哥吃的欢欢喜喜,胤禩正陪着良妃说话,便碰着又上门讨吃的胤禟与胤俄。胤禟与胤俄插科打诨,逗得良妃笑个不停。末了良妃留了两个小阿哥在宫里过节,胤禩让马氏先一步回府,自个儿同胤禟几个慢悠悠地在街市上晃荡,陪着胤禟去铺子上看看。……三人进了雅间,胤禟才倒弄着扇子道:“八哥,今儿你请安走的早,弟弟可听说德妃又给老四难堪了。说老四自己在家亲手剥胡桃磨江米,和媳妇一到做元宵失了身份,装模作样博取名声,哈哈,八哥你说好笑不好笑?还有额娘嫌弃自家儿子孝顺的?非得安个罪名不可。”胤禩抚额,自从自家弟弟猜到自己与老四不清不楚的关系之后,似乎格外留意老四的动向,永和宫里老四被德妃穿小鞋,他比谁都知道的快。胤俄虽然不明就里,不过话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也自然乐得八卦一番:“听说,是连着四嫂一起给了个没脸儿,说她不贤不惠,不知劝谏。”说完还摇头晃脑一番。“十四呢?”胤禩低头掀了掀茶盖。“他?”胤禟嗤笑一声:“他说了几个笑话,听说是去天桥专程学来的段子,德妃倒是一个劲儿的夸啊,这回倒不说人不务正业了?这一碗水可端得真够平的。”胤禟的确看不起德妃,宜妃对几个孩子各有亲疏,但怎么着也尽了做额娘的本分,哪里像是德妃,把儿子比个外人还不如。胤俄逗了逗屋檐下的八哥鸟儿,嘻嘻笑道:“我看那老太太还记恨着除夕那晚的事儿呢。不过八哥你也知道老太太那性子,同老四差不多,他俩谁也不肯下个矮桩子,就一直这么僵着。”胤禟怪笑道:“老十,真难为你还能猜到这由头!长进啦。”胤俄一脚踹过去:“滚边儿去。”胤禟闪过,笑着用扇子拍了拍胤俄的肩:“这是爷的铺子,要滚也是你滚呐。”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也许与正文无关)老四:十四,你为什么要到皇父那里告你八哥的状?十四:只有离间了你们,弟弟在有希望。何况,皇父猜忌八哥,我才有机会。老四:你就不怕你八哥知道了……十四:我自然有办法说服他我是为了他好,八哥心软,四哥不是不知道。老四:你太不了解你八哥了……你以为他真好说话? 第135章 “你……”皇帝上前一步,靴子几乎碰着地上那人的手臂,低头就这么直愣愣地凝视着那人的眼睛:“当真不后悔?”胤禛问完了之后便先后悔了,这么问等于求着那人回头,只是他们如今如何还能回头?“……”胤禩愣了一愣,嘴角微微牵起:“皇上,奴才……”“不准笑!”胤禛不知为何忽然暴怒起来,俯身一把压在那人身上,扣住那人的下颚,就这样狠狠地咬上去!胤禩这次没有挣扎,一来是他伤得不清,有心无力;二来是这一地的碎瓷,真要挣动起来,只怕伤得更重。只是心里却忍不住悲凉,这个人也曾经对自己说过:“在我面前,你不想笑,就不要笑。”这个吻,没有半分怜惜,只是一种报复,一种发泄,一种伤害。咸腥的味道在唇间散开,却不及半分心头之痛。良久……皇帝抬起头来,低头看去,却发现那人一脸释然的平静,纵使唇边眉角都有猩红的血迹,也只是这样淡淡地笑着,对自己说道:“皇上,到此为止罢。”……胤禛害怕起来,他宁愿相信,这人说的,只是眼前的事。他是皇帝,可以坐拥四方,但他也知道,做皇帝的,也管不了臣子的衷心。更何况,这个人是胤禩……这么多年的情分……就算他背叛了自己,可自己不也是在一次两次的给他机会么?为什么他能这样平静地说出‘到此为止’四个字?看着皇帝渐渐狂躁的眼神,胤禩心头笑了,他发现自己似乎除了笑,已经不会再有别的表情。多年相随,两世纠缠,他怎么可能不懂那人的心思。只可惜,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从他那晚接受了小九的心意开始,有些事情就不能回头,也不可以重来。他十数年来都在学着十三与胤禛亲近,但他终究不是对胤禛掏心掏肺的十三弟。那一世的结局,自这人登基之后便在眼前频频再现。说到底,他不过也是个自私又记仇的人。如今额娘已经含笑而逝,毓秀也不再死后扬灰,他今生的三个心愿已了其二。剩下的,只怕也是不能两全了。小九……我终究还是护不住你。罢了,终归是自己求仁得仁,想来小九也必不愿看我为了保命而低头罢。只可惜,他两世都没有做‘贤王’的命,胤禩微微自嘲。“你——”皇帝眯了眼,忽然发了狠:“休想!”劈手撕开身下那人的领口,胤禛冷笑道:“小八,自从草原上那夜开始,你以为你还有退路?你以为——这里轮得到你来说话?!”胤禩依旧笑着,任由那人在身上动作,只是目露嘲讽之色:“是啊皇上,当初四哥可容得下弟弟的半个‘不’字?皇上可是曾经给过臣弟我选择的机会?”胤禛撕开那人裤子,架开双腿,恶意得顶弄着,眼中怒意更盛:“原来朕这些年的心意都喂了狗,你不愿却对着朕处处示好?如今才来撇清关系,不嫌晚了点儿吗?原来咱们廉亲王也学着那青楼女子做派,嘴里说着不要不愿,可是身上却是爽得很呢!”胤禩气得脸唰得白了,再也顾不得旁的,双腿用力挣扎起来,竟然皇帝一时无法得逞。见那人终于敛了万年不落的笑脸,胤禛如何会放过这样可以让那人痛的机会,于是不管不顾的单手摁住那人伤处,一把拽下他腰间的汗巾子,趁着那人疼得打颤的功夫,一把掀趴在地上,反捆住那人的双手腕子。胤禩被压在金砖上,挣动不得,恨意不可抑制的漫延开来:“雍正,你不记得你答应过先帝什么?你今番作为,有何面目去见——啊!”胤禛死死得掐着身下那人的腰,那人疼得牙齿打颤的模样似乎取悦了他,于是皇帝笑了,低头又看见那人失神喘息时,微微张着的嘴,里面若隐若现伏着的红色的舌头,忽然又有些笑不出来。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不会听见他温和却比自己还刻薄的话。胤禛眼睛发红,忽然觉得这样的疼痛过后就算了,他想要看他在自己身下无力挣扎、欲罢不能的模样。他要他痛苦,就像自己承受的那样。一下一下,清晰而缓慢地顶动着,动作与往日无差,只是不知为何带着羞辱的意味。“你该死……”明明是咬牙切齿的的话语,却染上了弄弄的情欲滋味。“你罪该万死……”“爱新觉罗胤禩,就算朕要下阿鼻地狱,也要拖着你陪朕!”胤禩在疼痛中听见这样的话,艰难地睁眼去看身上那人狠戾的面容,心头悲凉无可抑制地泛滥开去。“你要喊停……”胤禛一个挺身,满意得看着下面的人陡然睁大的双眼,掐住那人的脸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皇帝笑得志在必得:“也要看朕允不允!”胤禩一张脸褪尽了血色,就这样睁着眼,眼前模糊一片,心中却是狠狠一震。原来,是他想岔了。重活这一世,他应该从一开始就远着这个人的。从一开始,他就应该彻彻底底的放下心中那些执念。胤禩慢慢闭上了眼,掩去了眼角微微的热意。身上仿若没有知觉,只觉得心上像有一柄钝刀子再慢慢割着。是他的错。若是他可以更狠心,那天晚上推开小九遵旨入宫,也许后面的事情可以不一样。若是他可以放得下自己的骄傲,向雍正低头,或许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第137章 “皇上。”胤禩也没等皇帝叫起,自顾自得站了起来,直视皇帝道:“臣只是,想见皇上。”皇帝没有说话,没有动,也没有说一句‘放肆’。胤禩眯着眼睛仔细看过去,果然见那人的眉目微微柔和下来,于是他笑道:“皇上,还是进来坐下说罢。”皇帝晃了晃神,看着那人熟悉的笑,觉得两人似乎又回到了登基前那些在书房私会的日子,于是抬脚几步上前,进了内室寻了把椅子坐下。这是胤禩被圈之后皇帝第一次来,他借着打量四周的功夫,用余光去看那人的动作。屋子里面只一把椅子,再来就是桌子与床榻,皇帝坐了椅子,胤禩只能去坐榻上,不过在之前,他上前给皇帝斟了一杯茶。两人对坐品茗,似乎那近一年剑拔弩张的日子只是错觉。皇帝不去看这个人,他的心里很是矛盾。一方面他希望这个人对自己软化下来,就像现在这个样子;但另外一方面,他又希望这个人有他自己的风骨和骄傲,若是打压几次、或是圈上几个月,就能磨了他的锐气,又岂会是自己看中的人?又过很久。“你引朕过来,就是为了喝杯茶?”皇帝说完便看见那人眼底笑意一闪即逝,顿时懊恼不已,恨自己沉不住气居然先开了口,于是不等那人说话,便站起身来,道:“茶已尽,朕政务繁忙,改日再来。”“皇上。”胤禩连忙起身,几步上前去拉皇帝的衣袖,道:“臣有话说。”皇帝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胤禩。胤禩慢慢吸一口气,道:“皇上,之前的事情,是臣等犯了大错。皇上大人有大量,不要……”皇帝心里没来由的涌上怒气,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道:“你的样子,很难看。”那人脸上的笑容僵住,抓着他袖子的手慢慢松了。皇帝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想,也许这就是报复的快感。见那人在这之后眼里笑意褪去,人也整个冷清了起来,皇帝有些后悔,应该让他再多认几句错的,这样一来,不就没的玩儿了,看不见他更加羞辱的神色?胤禩慢慢又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才接着道:“皇上,臣知道臣子们犯了错,被圈被罚都是罪有应得。只是担心有小人狐假虎威,借机生事,虐待皇子……”还没说完,忽然面前的皇帝一巴掌过来,将他扇了一个踉跄。胤禩没想到会这样,几步退后没站稳就半趴倒在榻前的脚踏上,眼睛因为太久没怎么吃东西有些发黑,耳朵也嗡嗡作响。等他终于能听见声音了,就听见那人像冰锥子般的声音骂着:“……挑拨离间、造谣生事,心存阴险、悖逆不敬、挟私怀诈,遇事播弄、庇护私人,真是其心可诛!朕看你被圈这几个月毫无反省之意,反倒更加张狂,利用朕的十三、利用朕!你——朕看你这辈子都在这里反省罢!”说罢皇帝也不去看倒伏着的人,怒气冲冲得出了大门。胤禩好一阵子才止住了晕眩,慢吞吞地爬起来,走到窗边,拾起方才雍正用过的茶杯,扬手扔进窗外的草丛,面上无喜无悲。这一日回去之后,皇帝大发雷霆,当着张廷玉等人的面再次申斥八王一党,极近刻薄之词,于是朝野上下都明白了,这次,那位是彻底完了。……盛夏,京城的天气越来越热,纨绔子弟们早换了夏衫,恨不得把地窖里的冰扒拉出来每天睡在上面。宗人府的小院子酷热难当,胤禩已经几天无法进食,几十年养优处尊的生活让他很难得过且过。他坐在屋子里,眼睛透过唯一的窗户,望着那排高墙。院子里几个太监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真是晦气,这么热的天儿就在这鬼地方呆着。”“你小声点儿,里面的人听见了!人家好歹是个……人物不是?”“呸!落草的凤凰不如鸡,也不看看自己那德性,反正一辈子也出不去了,还不如自我了断了一了百了。”“你疯了不是,这话也能乱说的?咱们就是个奴才命,侍候谁不是侍候哇。”“那可不一定,等老天收了这位,咱自然就回内务府,运气好的遇上个受宠的主子,咱也沾沾光不是?这日子,过得半点儿油水都没有!亏!”“还油水?这几日的饭菜,不都咱们吃了,你扣下的东西也不少了,还抱怨!当心那位告你一状。”“我呸!”一人冷笑道:“你没听见那日皇上骂他的话儿,那叫一个狠,就我这不是字儿的,听着都吓得发抖。我看他呀,是一辈子出不去啦!”胤禩冷笑,一群死到临头的人。对他们说的话儿,他倒是很无所谓,继续看着窗外,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小九,当日只知道你是受尽折磨死的,却不知你心高气傲,怎么忍受得了?如今再来一遭,正好我们一道参详参详,黄泉路上,也好一同声讨。宗人府关着的那人一连几日不曾进食的消息再次传回了养心殿,这次皇帝连发火都懒得发,只淡淡交代了一句:他不吃,你们不知道想法子灌下去?以后他的事情,不必再报到朕这里。他爱怎样就怎样罢。宗人府高墙里的太监得了皇帝的旨意,兴冲冲得执行了。胤禩吃不下东西,他们就按着胤禩的手脚,让人往他嘴里灌;胤禩怒极不肯张嘴,那些人就捏住他的鼻子逼他张嘴。胤禩受尽痛苦吃进去的东西,转眼间便全数吐出来,污了衣物被褥,那些人也不去管。横竖皇上的旨意是,他不吃就灌下去,可没说吐出来怎么办。这样的折磨每日都会有那么两三次,胤禩的身体愈发虚弱了,如今只要到了用膳的时间便会忍不住作呕,有时连茶水也会吐出来。只是身体的痛苦才能让他心底平和下来,他觉得只有受这样的苦,才能赎罪,才能与小九感同身受。小九……这便是猪狗不如的生活吗?九月初五的时候,养心殿上呈上来一本折子。皇帝打开之后看了好一会儿,才一把将折子摔在御案上,吼道:“允禟死了?怎么回事儿!都死了这么多天了怎么才报上来?这才被关了多久?”张廷玉吓了一跳,拾起折子看了一遍,心里也有些疑惑,照理说这圈禁皇子自先帝起便早有先例,不管是那皇长子还是废太子,还有现在的怡亲王,但都好好的活着啊,那废太子虽说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大好了,但他也好歹被圈了十几年,怎么到了这皇九子,就……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重重的一章拍在御案上,将玛瑙的镇纸生生拍断,镇纸磕在手上,鲜血迸流:“给朕查!狠狠得查!是不是有人借机虐待皇子!” 第139章 “侍卫……快来人……给朕拦住他!”皇帝怒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时才忽然想起,怎么没见着养心殿的侍卫。“皇上……”“皇上?”“快醒醒!?皇上?”皇帝忽然睁开了眼,看见面前跪着的宫人和面色焦急的苏培盛,哪里还有那个人半分影子?皇帝心惊肉跳好一阵子,才留意到苏培盛面色不对劲,于是皱眉道:“怎么回事?”苏培盛面色灰白,几乎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睛,嘴唇抖了很久,才道:“皇上,宗人府那边来报,方才八爷他……去了。”第111章 终成叹(番外)九月初一,远在西北的怡亲王接到了一份来自京城的书信。这封信却不是来自怡亲王府或是来自他的皇帝四哥,而是出自一个被拘押在宗人府的人。怡亲王一连将信看了几遍,每个字都读了三次以上,才抬起头来,面上有些不解。他对着身旁的副官说:“信是谁送来的?人呢?快带进来!”那副官忙出了帐门,片刻之后,领着一个小吏打扮模样的人进来。怡亲王一见他,便问:“你是何人?廉亲王是你什么人?这封信是什么意思?”那小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王爷,奴婢是廉亲王府里的丫头。是主子在被圈之前,对奴婢交代的,若是九爷出了事,就让奴婢拿着这封信来找您。”怡亲王在西宁军中,竟然不知道允禟离世的消息,闻言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老九出了什么事?”那小吏抬起一张泪脸来,正是昔日廉亲王府上的青哥丫头:“王爷,九爷已经去了。主子说,若是九爷没了,他也就不能活了!”怡亲王又问了几句,见那丫头也就只知道这么多,才让她下去,自己又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只见上面写着:【十三,若是你还顾着当年送药的情分,好好照顾八哥与老九的府上,那几个孩子就交给你了。若是能够,劝劝皇上莫要太苛待身后之人,于皇帝的名声也不大好。】这……这不是遗书么?怡亲王心中越发觉得不妥,忙唤来书记,给皇上递了折子请求回京述职,又招来了副官,将军务交接一番。隔了五日,终于收到了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皇帝批复,自然是准了。于是怡亲王连夜进京。等他风风尘仆仆赶到京城,终究是晚了一步。消息传来,被圈在宗人府的前廉亲王,已经在两日前没了。胤祥手里握着那页薄纸,站在宗人府门前嘴唇哆嗦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先进了紫禁城。苏培盛在养心殿门口见到怡亲王时几乎是爬过来的,他哭道:“殿下,您去劝劝皇上吧。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胤祥拉起苏培盛,哑着嗓子道:“我问你,皇上怎么了?八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苏培盛抹了一把眼泪鼻涕,道:“殿下,那日宗人府传来消息,说八爷没了。奴才报与皇上,谁知皇上听了直愣愣的不说话,忽然喷出好大一口乌血来,差点把奴才吓了死。后来皇上倒是醒了,可是醒了却怎么说也不肯相信八爷的事,把宗人府来的报信儿的拖了出去。这几日更是连连宣了太医去宗人府给八爷瞧病。”说完苏培盛又是膝下一软,抱着胤祥的大腿哭道:“太医说,皇上这怕是得了怔忪之症啦!”怡亲王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他连日没命地赶路上京,收到八哥死讯后更是马不停蹄,如今听见皇上也这般了,只觉得心口一阵腥甜。但他也知道,如今两个哥哥,一死一病,他可决计不能在此刻倒下,于是竟将那口咸腥生生咽了回去。“你说皇上这几日宣太医去宗人府?”胤祥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八爷他——”苏培盛低下头,声音都发着颤:“八爷,他、他还在宗人府。”胤祥闭了闭眼,松开苏培盛,眼睛涩意难当。皇上,当初臣弟去西宁时就曾经对您说过,莫要以一时之气,铸成大错。没想到,不过半年时间,竟然当真应验了。怡亲王收拾好情绪,才进了殿,看见皇帝正如往日一般坐在御案前批阅折子,看见胤祥进来,抬头笑道:“老十三,你怎么回来?你回来也好,你去宗人府那边帮朕跑一趟,也去劝劝你八哥。”胤祥一怔,细细去看那君王的神色,见他双目果真有些迟疑,目下一片青黑,左手更是下意识地按着心口,手眼已是不大落在一处,心下登时一痛。他与皇帝自小亲厚,但思及宗人府里那个曾经笑着唤自己‘小十三’的人,一时间心中怨愤酸涩之感难以抑制地涌上。胤祥知道皇帝有了怔忡之症,自然只能顺着他的话儿小心试探。几次之后,发现皇帝发号政令如常,只是就像苏培盛说的那样,不相信胤禩的死讯,反倒口口声声斥责太医院的人无能,埋怨老八拒而不见他遣去探视的人。怡亲王出了宫来,他已三日未曾合眼,如今只要一想到皇宫里那个无论如何也不肯面对事实的人,他的心肝脾肺就像被人揉做了一团;但再一想到宗人府那个无辜枉死的亲哥哥,心底竟然也隐隐生出一丝埋怨来,像野草般蔓延开来。身为天子,一念之差,竟然会铸成这样的结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皇帝患了怔忡症,刚刚回京的怡亲王只能亲自去了宗人府。等他看见床榻上停放着的哥哥时,眼前一阵发黑——这个瘦得不成人形的人,真的就是半年前那个同自己话别过的人么?胤祥忍着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身前,扑上去握住那人僵硬的手,铁铮铮的汉子也泪水磅礴:“八哥——弟弟回来晚了!”宗人府的奴才们不敢打扰主子,都哆哆嗦嗦地退到门外候着。胤祥在屋里怔了好一阵子,想起八哥如今已经在这里停了三日,虽然天气不算热,屋里也窖了冰,但他知道八哥生性喜洁,于是出门对下面的人吩咐道:“去打水来,再备好衣物。”又转回屋里,坐在榻前,看着胤禩的脸道:“八哥,你最是好洁的,如今八嫂已经不在了,那些下人也不够尽心,还是让弟弟来服侍你干干净净好上路吧。”宗人府的领头太监高玉方亲手给怡亲王端来了水具,正要上前帮忙,却别怡亲王挥退了出去。胤祥知道这样的举动赎不了自己的最,但他能做的也不多,咬咬牙,伸手去解胤禩身上的新袍子,谁知这一解,却让他看出端倪来。……这一天据说怡亲王在宗人府拘禁了所以侍候过前廉亲王的太监,甚至动用了私刑,动静闹得很大,连掌管宗人府的康亲王也惊动了。那日晚些适合,怡亲王面色如铁地携了康亲王崇安一同入宫,而康亲王更是跪在养心殿外磕头请罪。怡亲王被宣入养心殿后,很快传来了他与皇帝的争论之声,养心殿内外的太监宫女莫不战战兢兢,恨不得自己瞎了双眼聋了双耳。虽说类似的争论,在皇帝登基之后,在怡亲王与皇帝之间也有发生过,但那时多半还有廉亲王在一旁劝着拦着。争论的事端也多是皇帝说是风就是雨的,只要心里想到什么,也不管后果,一个劲儿的恣意妄为。通常怡亲王刚劝上两句,皇帝便上纲上线,接着怡亲王又搬出祖制来说服皇帝,皇帝自然气性更大。往往这时廉亲王就会笑着说几句软和话儿,或是装模作样责备怡亲王,接着皇帝又会心疼自己弟弟,反倒帮着怡亲王说话。 第141章 第二道旨意,廉亲王逝世,皇帝辍朝三日痛悼之。丧礼由诚亲王与怡亲王共同襄理,皇帝亲临其丧。封谥为‘穆’,明配享太庙。又下旨诏令廉亲王名仍书原“胤禩”,以志思念,恤葬从优。九贝子以贝子礼下葬。因为廉亲王逝的突然,连陵寝的位置都未及选定,皇帝亲自在自己陵墓旁圈下一片上吉之地以为永息之地。旁人只道皇帝兄弟情深,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为了那人梦中那一句话:——‘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不要再遇见你。’胤禩,就是死,我们也要在一处。来世,可不是由你一人说了算的……宗人府里那十二名太监,并保定允禟押所侍候太监八人,全部殉葬,九族亲眷发送打牲乌拉与披甲人为奴。处理完这一切之后,皇帝才渐渐空闲下来。数月以来,他一滴眼泪也没留下,始终有一口气憋在胸中,借着治丧与国事麻痹着自己日益烦躁几欲疯狂的心。他在等,他不相信小八会不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哪怕是一句‘恨你’也好。只要他们还有情债未偿,他还欠着他一条命,那他来世就一定还给他!可是他反复拷问过所有宗人府的太监,他们都只听见廉亲王口里反复叨念‘小九’、‘等等’这几个字,可是他不相信!他怎么能甘心?就算是梦,他相信小八也会再来寻自己的。那时候,不管他要如何,哪怕是要了自己的命,自己也甘之如饴。半月之后,怡亲王再次启程远赴西宁。行前,他终究还是原谅了他的四哥,只因为那是他从小敬重的哥哥。因此,怡亲王将一直放在身边,胤禩最后托青哥带给他的那封信,转交给了皇帝,为的只是替八哥完成最后的心愿。皇帝盯着手里的纸,脸色渐渐化作灰白,他嘴唇有些哆嗦,仍然撑着问:“这是他什么时候交给你的?”怡亲王道:“据八哥的侍女所言,这是八哥被圈之前就写好的,在九哥去了之后,由他转交给了我,谁知……若是我那时就在京城,也许八哥也不会——”七尺的铮铮汉子不由泪洒当场。这时皇帝已经不能思考了,长久以来一直支撑自己的信念轰然倒塌下来。原来,小八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结局……原来,他不是没有留下遗言,只是他宁可转托胤祥,也不肯再予自己一言、一眼。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死局。原来,他在宗人府墙壁上刻下的痕迹,不是数着被圈的日子,而是他在计算着什么时候可以脱离苦海。原来,他那夜说的‘生生世世不再相见’,竟然不是一句气话。皇帝用手遮了眼睛,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从闷声咳笑,一直到嘶声大笑,终于有水渍从指缝中溢出。皇帝一直笑个不停,怡亲王觉得不妥,便看见皇帝的嘴角咳出血红来,混着泪水一直染在了那张薄薄的稿签之上,氤氲做了一团黑红痕迹。怡亲王走了。第二日,皇帝下旨加封廉亲王为铁帽子亲王,世袭罔替;并从廉亲王与九贝子后人中选了世子承袭爵位。皇帝似乎恢复了常态,依旧是每日批折子到深夜,事必躬亲,有时连府台县令都会亲自接见叙话。那摸样,就像是想要生生累死自己一般。那夜之后,他再也没梦到过那个人。就像那个人说的那样,他再也不会来寻他。只是白日间,他在闲暇之时,总会记起一些片段的画面。有时是那个人拉着自己的衣袖,笑着说‘臣只是,想见皇上’。又有时有时那个人回头,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说‘四哥,弟弟是来向你辞行的’。他不接着去想,于是只能又拿起折子批阅起来,直到筋疲力尽。皇帝命人凿通了泰陵与穆陵的地宫,他要他死后能毫无阻碍地走去他安息之所。皇帝有时会期待着等到他也入土的那一日,这样就能再见到那人了,可以亲口对他说句抱歉。可是他又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因为这一世,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怀念他,可是下一世呢?再下一世呢?若是真如那人说的,永世不见,那他要如何才能记得起他?若是他与他都喝下了那碗孟婆汤,他欠他的又要如何去偿还?这时,他总会想起他那个宇宙全人的好弟弟,曾经骂过自己的那一句:莫要以一时之气,铸成大错。如今,一切都晚了。作者有话要说:以下是非现实版,算作福利。那日与雍正在养心殿道别之后,转身潇洒而出的胤禩看见殿外等待自己的那人,两人相视一笑。胤禟道:“八哥,弟弟总算明白你为何执意要来这一趟了。”胤禩也笑道:“倒是劳烦要九弟陪着走这一遭。”胤禟无所谓的摇头,他是厌烦了这红墙绿瓦,但只要眼前这个人在哪里,就是明知是死也会去。胤禩看见身边宗人府报信的人穿过自己往养心殿疾步走去,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对胤禟道:“放心吧,有胤祥在,他会护着你我后人的。”胤禟上前,拉着哥哥的衣袖,轻轻晃动着:“那些虚无的东西,爷可不动心,八哥还是想想如何报答弟弟的‘粉身’之情?”胤禩看他眼底闪动的狡黠之情,轻笑:“哥哥能报答的不多,只怕你嫌弃?”胤禟笑得小心翼翼:“可是真的?八哥可愿意陪着弟弟不上天不入地,就这样一起游遍山川四海,去那无尽之地?” 第143章 胤祉与胤祯自然也跟着跪下。皇帝怒气犹在:“朕看你真是昏了头——你就好好在那里跪着罢!”说完转头去看胤祉道:“老三,你的人选是谁?”诚亲王明显抖了抖,才俯首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也以为十四弟最为妥当。”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佟国维与马齐身上,两人也连忙回道:“回万岁,奴才以为,十四阿哥的确当此大任。”十四贝子掩饰不住眼中的激越,俯身下跪叩头道:“儿臣恳请皇阿玛准了儿臣带兵出征!儿臣愿在此立誓,不破策妄,绝不还朝!”皇帝眼中终于有了笑意,道:“衡臣,拟旨!十四阿哥既授为抚远大将军统兵,其蠹用正黄旗之蠹,待到粮草齐备后,即可出征!”十四贝子面上露出狂喜的神色来,重重地磕下一个头:“儿臣定不辱命!”一旁的诚亲王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愕,用正黄旗之蠹是何等尊荣,那就意味着带天子出征!除了储君,谁人还能得此殊荣?胤禛心中也是一突,但他很快便按捺住了那滔天巨澜,再悄悄去看佟国维等人,除了张廷玉,其余两人果然也是掩饰不住的差异。……自乾清宫出来,几人都没有心思多谈,草草寒暄几句,便各自告辞。胤禩看着胤祉面上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心里微叹。这个三哥,在兄弟们中间也算做过事实儿,只可惜,终究不是为君之才,连面上的功夫都做不好。胤禛倒是仍旧那副不喜不怒的样子,慢慢地往宫外走去。胤禩追上去,道:“四哥,如今出征在即,粮草先行,户部若是有什么需要弟弟帮忙的,只管吩咐。”胤禛点点头,绷着脸道:“过几日,畅春园的园子就要修好了。到时候你来一趟。”胤禩知道他只怕如今也是心绪不宁,急着回去同幕僚们商议,便笑着应了。这一拖,便拖了整整大半个月。皇十四子统帅西征之师起程时,皇帝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出城仪式。所以出征的王爷贝子们都身着戎服,齐集太和殿前。其余诸王、贝勒、贝子都身着蟒服,齐集于午门外。大将军胤祯当众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午门。送行的队伍一直送至列兵处。大将军胤祯望阕叩首行礼,肃队而行。这样的旌旗漫天,让京城中所以的人都看见了一个在政治舞台上真正崭露头角的皇阿哥,集帝宠于一身,已经超越了皇帝身边其余的所有皇子。又过两月,御赐给雍亲王的畅春园北边的园子修善完毕,于是胤禛自然下了帖子邀了众兄弟过来听戏。彼时到达西宁不久的抚远大将军已经统帅驻防新疆、甘肃和青海等省的八旗、绿营部队共十万大军,开始作战,且捷报频传,一时龙颜大悦,朝廷气氛分外和谐。因此诸位皇子应约前来听戏时,也是神情轻松,面上带着笑意。不过那笑意可达心底,就未可知了。各府女眷们一席,她们平素总是小心翼翼侍奉着一个爷,好不容易今日得了这样的机会,自然难得高兴。除开被圈的皇长子、废太子与十三阿哥,以及如今远在西北的十四贝子未到之外,其余都乐意卖雍亲王这个面子。众皇子聚在一处,免不了一番恭维。诚亲王执杯长叹道:“此处真是沃野平畴,澄波远岫,绮和绣错,盖神皋之胜区也,还一个‘镂云开月’,好一个园中之圆,四弟好福气。”胤禟与胤禩咬耳朵:“真酸。”胤俄也作怪道:“要不怎么做文人雅士?”胤禩瞪了胤禟好几眼未果,只得抚额,要是让老三听见了,必然又算在自己头上。那拉氏身着香色百蝶穿花袍子,一派当家主母的架势,面上温婉端庄,领着年氏等几个大小侧福晋招待这各府内眷。筵席后自是听戏,唱的是《白蛇传》,女眷们更爱些,听到雷峰塔时,好几个福晋侧福晋都悄悄拿了丝绢按住眼睛。阿哥们这一席就心不在焉的多了,这般情情爱爱生离死别的戏对他们来说,实在无趣得紧。诚亲王叹道:“这许仙倒是个有福的,白白得了这么个娘子。”九贝子闻言笑道:“三哥,这话要让三嫂听见了,只怕今晚就水漫金山啦!”听见的阿哥们都应景的笑起来。诚亲王面皮子薄,当下面上就有了恼意。胤禩见了,也笑道:“小九,你前几日府里几个格格大打出手闹到皇阿玛那里,都还没说你,你还敢打趣三哥?莫不是欺负三哥大度不和你计较?”胤禟风流成性,府里美眷婢子隔三差五地争风吃醋。闹出动静儿来了,胤禟也不在意,甚至乐在其中,其实也不过是在老爷子面前装疯卖傻罢了。众位阿哥又笑起来,胤禟摇着扇子不甚在意,端着下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调笑告一段落,诚亲王也不好在接着往下说话,装模作样听戏去了。胤禟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拉了拉胤禩的袖子,轻声道:“八哥,方才进来时不是看见一片石林颇有闲趣,不如我们再去看看?”胤禩还未答话,那边胤俄也听见了,连忙道:“同去同去,这依依呀呀的唱得我脑仁儿疼。”廉郡王无法,被两个弟弟拖了中途离席,逛园子去了。八爷党三人在石林水畔笑笑走走,看那园中叠石造山,分外得趣。不过两刻,就有人寻了来。九贝子一见来人,登时脸色黑了几分,一把拉了敦郡王的手拖着走,口中道:“快走快走,这样也能找来?”敦郡王奇怪道:“怎么把八哥落下了?不一块儿走?”九贝子道:“不留下一个怎么能拖住他?还是你想留下来陪老四说话?”敦郡王一时无言,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第145章 胤禩觉得自己的领口被手指挑开,微凉的触感让他找回些理智,手上用力些力气去推开那人。“怎么?”胤禛意犹未尽得舔舔他的嘴角,眉梢微微挑起,似有不满:“你不想?”“都凉了。”胤禩抬起下巴指了指放在桌案上托盘里的东西,眼下人都被胤禛赶了出去,于是只能让两位爷自己动手了。胤禛也很愿意同他这样消磨时间,于是退开几步先行做到桌边,揭开食盒,里面放着一盏醒酒汤、一壶普洱与一罩龙眼。胤禛将醒酒汤往胤禩那方桌子推了推,自己动手剥了一粒龙眼自己吃了,又剥了一颗放在胤禩手边的碟子里,轻声道:“这是莆田进宫的龙眼,正巧得了皇阿玛的赏赐才有了这许多,你也尝尝。”胤禩一口气喝了汤,低头看了碟子里的龙眼,不由一笑:“四哥真乃贤妻也。”胤禛手一顿,抬头横了胤禩一眼,没说话。不过心里打着主意,待会儿让他知道谁才是‘贤妻’。两人默默分食了几粒鲜果,胤禛才开口道:“你那日未曾保举十四,他可曾寻你麻烦?”胤禩白了胤禛一眼:“四哥你杞人忧天了。十四那个性子,至多是避而不见,对弟弟我横眉冷对罢了。”“他敢!”胤禛搁下茶杯,皱眉:“他真这样对你?”胤禩狡猾的笑笑:“骗你的。四哥你真该瞧瞧,给小十四送行的时候,他那神情,就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似地,哈哈哈。”胤禛无力,这个八弟,性子似乎又回到了康熙三十七年时的模样,到是比那几年被老爷子打压时放开了许多。胤禩笑完了,才正了脸色,道:“四哥,小十四也有他的难处。身为爱新觉罗家的阿哥,谁没有抱负?谁不想建不世之勋?有多少人像五哥那样只想做个安乐王爷?他生的晚,如今想要争,也应当应分。”“我知道。”胤禛没反对,只抬头看着胤禩的眼睛:“那你呢?”你也是爱新觉罗家的阿哥,你的抱负在哪里?你对那个位置就没有想法?“我?”胤禩低头摩挲着杯子,道:“不瞒四哥,若是四哥你对那个位置没想法,弟弟倒是不介意去争一争,纵使粉身碎骨也值了一回。如今,弟弟倒像学着十三弟,好好做个左右贤王。”私底下,胤禩也的确不想再同胤禛对上一回。他们两人棋逢对手,如果再把老四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那边,不管谁输谁赢都是拿他如今所有的去搏命。何况老头子对他的偏见就从来没有少一分。有功夫算计老四,不如想法子好好保住孩子们的一世荣华。他没忘记前世的初衷,被自己‘阿玛’那样一句话否定了之后,他太想让世人知道自己的才华不比任何人差。如果老四愿意给他搭一架梯子,他还真不介意对他俯首称臣。胤禛不知该说些什么,如今局势晦暗不明,他比起三哥或是十四也没有太多优势。现在胤禩这一番话,分明是毫无保留地向着他。“小八……”胤禛不想说那些自谦的话,那是在侮辱胤禩的用心,但他也不敢说出任何保证,毕竟前途难料。也许是一步登天,但更可能的是一败涂地,就像大哥太子那般。“无论如何,我……必不负你。”胤禩没想到居然引出那人这样一句话来,脸登时红红紫紫很好看,看屋顶看地板看桌面看茶杯,就是不去看胤禛的脸。心里暗自啐道:爷又不是女人,你表白给谁听去!等他吸了两口气,才佯装镇定地开口道:“四哥,我打算上个折子,由朝廷出面,出海通商。”“!”胤禛愣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从迤逦的气氛中回过神来,谈正事。“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胤禛不大看好这件事,事实上他本身也不大赞同。清军入关以来以寡治众、以满治汉,历代帝王心心念念的无外乎一个‘稳’字。自世祖皇帝开始,为了抑制不尊教化的汉人沿海逃逸,也为了切断沿海居民资助海上的反清势力,实施了严格的迁海令。一直到他们的皇阿玛收复了台湾郑氏之后,朝廷才解除了海禁。只可惜海禁是解除了,但航海行商并不顺利。胤禩在两广督粮的那几年,也去过福建。亲眼目睹了限制商船的很多的条条框框,林林总总、长篇累牍:如不许大船出洋了,不许商船往南洋吕宋等处贸易了,不许将船卖给外国了,不许多带口粮有越额之米了,以及出洋后不准留在外国了等等。为了令行禁止,请政府派出派水师巡查,违禁者严拿治罪。那几年他闲暇之于,除了与年希尧谈天说地在稻田里蹲着,也结识了不少洋人。回来这些年,他也同胤禟说起出海经商之事,那个小财神自然眼里写的全是向往。胤禩自然也存了私心,若是能让小九搭上这个差事,也就不怕他有劲儿没处使,囤积财务最后撞到老四的刀口上,被拿来开刀填补国库空虚。毕竟搜刮洋夷番邦的财物,与收受下面的供奉,可完全不是一码事儿。胤禩虽然在十三行那边布下了一条暗线,但若有个明面儿上的路子可走,岂不是更好?胤禛抬头就看见面前那人将在福建同洋人接触所得的见闻说得头头是道,几乎可以看见他把心里的小算盘拨拉得噼里啪啦直响。胤禩一心为老九的那点小心思,胤禛还不放在眼里,何况这个人眉目飞扬、下巴一点一点的摸样让他忍不住着迷。想起那几年他被打压时的落寞神情,更是忍不住得心下涩然。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天,自己可以护得住他、护得住十三。“小八。”胤禛按住胤禩的手:“你自有你的考量,想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只是在朝堂上……”“自然是该如何……”说话的人声音忽然断了,似乎被闷住,接下来的字句都模糊在唇齿间,“就如何……”两人磕磕绊绊得起身纠缠着,往榻边靠过去。胤禩随手掐灭了灯火。黑暗中胤禛贴在他唇边的嘴角微微翘起,哂笑道:“八弟喜欢这个调调?”黑灯瞎火的,隔壁几间屋子开外,还睡着人,连说话的声音大了也会被听见,的确很刺激。胤禩毫不示弱,手已经扯松对方的衣袍,手指探进去,在那人的腰身上暧昧地撩拨:“见不得人的事儿,自然该避着光。”话音一落,两人都觉得身上烧的更厉害了些。禁忌与逆伦,让人忍不住堕落。胤禩难得的主动让另外那个人欲火中烧,不过他也没忘记上次那场教训就是了,手里用劲儿把胤禩压在榻上,低头用力咬了咬他的颈侧:“上次你可是害我被额娘抓着把柄,今儿合该让我讨回来。”胤禩闻言瘪瘪嘴,一语双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两人衣袍早已大半松散开来,但都还挂在身上,间或贴在一起的微烫肌肤比春药更迷人,胤禛有些急不可耐地胡乱褪下了那人的亵裤,手指也一点一点地揉按进去。胤禩僵了一下,正要弹起腰身把那人掀翻过去,却被人扣住膝弯一把抬起一条腿来,被他架在腰上。“啊!放手——”胤禩低声喝道,胡乱挣扎着想要摆脱。 第147章 他这几年对老九那喜好经营的性子时常斥责,但看在宜妃的份上,再加上也不指望他日后他成什么事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说不定,能让他去做这件事儿……于是,张廷玉与李光地这样的老臣在乾清宫被皇帝单独传唤,商讨通商议案时,就听见皇帝沉吟道:“海外如西洋等国,千百年后中国恐受其累。”朝堂上仍然对廉郡王口诛笔伐着,甚至有人借机讽刺他‘廉’的封号,并且弹劾胤禩在江南举子中收买人心,居心叵测。就在这时,海事衙门上了个折子,称东印度公司再次请求与大清开展贸易。皇帝在两班人的争论中早已头疼不已,不过仍决定先抓着这个机会在说。于是隔日下旨,命皇九子南下广州海关,与东印度公司协商谈判、签署通商协定。至于造船出海的事,压后再议。此时雨仍在下着,京城数月的干旱刚过,各县各州便有豪雨成灾的折子呈上来。其中河南一省因为天降暴雨,导致大片田地被淹,只能上折子求情朝廷拨款、调配粮米赈灾。康熙在朝堂上询问了国库如今存粮几何,所幸经由数年的培育,自前年开始,两广产粮大增,如今国库充盈,户部尚书底气很足:“请皇上放心赈灾。”皇帝脸色缓和了些,扫了眼一眼堂下殿外的满蒙大臣与皇子们,目光最后落在低眉顺目的胤禩身上。想起了两广督粮他功不可没,至今也没有褒奖过,如今他被大臣御史弹劾,连他这个做皇帝都知道如今他门都不出。这次将差事交给他也好,暂时离京些日子避过这些闲言碎语,也好。皇帝今日心情很好,看着儿子们的目光几乎算得上慈祥。众人看不见他的脸色,却能听出他声音中的和蔼。善于体察圣意者,已经察觉到帝王这次有心揭过之前的事,说不准……皇上也许有所意动也未可知。是褒是罚,等这位爷回京的时候,便可知分晓了。赈灾的差事,胤禩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因此胤禛也没多放在心上。何况他如今正为筹措西北军饷与河南水灾拨款而忙得焦头烂额。胤禩走的时候,他正在户部忙着造册,也来得及去送行。本以为是一件极其寻常的差事,谁知三旬之后,河南传来消息:廉郡王遇刺。皇帝当场震怒,砸了茶盅砚台,当场迁怒河南巡抚张圣佐一干人等,罢免了河南知府。胤禛只是微微怔了怔,就随了众臣低下头去求皇帝息怒。胤禟身在广州未回,胤祯远赴西宁从军,八爷党里只有敦郡王在京。在消息传回京城的当日,敦郡王几乎是硬闯了乾清宫,叫嚷着要去河南剿了那白莲教。皇帝将他痛斥了一顿,却未加责罚,只让他回府候旨。第二日,由敦郡王与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钮钴禄氏尹德牵头、郭络罗氏与董鄂氏一系的官员,纷纷恳请皇帝河南剿匪,剪除白莲教。皇子们在诚亲王的带领下纷纷附议,诚亲王更是声泪俱下地顿首,恳请讨伐邪教。皇帝目光扫过去,见儿子们手足情深,心下稍慰。他昨夜收到的第二份密奏,已经知道自己的八儿子性命无忧,此刻已经不似昨日那般焦急。白莲教……皇帝想起三月里山东巡抚李树德的确奏报河南白莲教盛行,已经传到山东境内。他当时的确下了旨意,着李树德及太原总兵官,严拿白莲教徒,不可令其壮大。那么这次河南的白莲教……皇帝最终下旨,让河南巡抚张圣佐戴罪立功,限期剿灭邪教、严查治罪。另,着雍亲王前往河南境内,接替廉郡王赈灾。……胤禛赶到河南道台衙门的时候,胤禩已经能起身走动了。彼时胤禩正批了一件石青色褂子,躺在后院的花架下读书,中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层层的绷带。说是读书,其实已然睡着了,书盖在脸上。胤禛是挥退了下人自己寻来的,他在门槛外愣愣地看了那人好一会儿,才抬步走进去,拉起半落在地上的薄毯子,往上拉了拉。这动静似乎惊醒了小憩的人,只见他抬起手搁在额头书上摁了,闷声道:“小飞啊,你回来啦?”?!胤禛手了一顿,一把掀开那人脸上的书。胤禩皱着眉眯着眼许久才又睁开,看着眼前一脸很沉的人,那句‘放肆’又吞了回去,换上一张笑脸来:“四哥,你怎么来了?”胤禛还在琢磨‘小飞’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看见那人动作迟缓僵硬得想要站起来,先叹一口气上前扶住他,嘴里是责怪的口吻:“怎么赈灾也弄成这个德行?”胤禩嘴里答道:“哎,白莲教的教众颇多,官衙里也有内线。弟弟在去兰阳县赈灾时行踪被曝露了,被人伏击。”他语气颇多遗憾,这件事情办得真够丢脸的。想起他上一次出来修堤被人刺杀掉水里,这一次出来放个粮也能被伏击。哎,真是白活回去了。胤禛扶着他坐在榻上,也不吭气,就伸手过来解胤禩的衣服和绷带,查看他的伤势。他心里也有气。胤禛已经不愿去回想刚刚听到胤禩被刺消息时,他的心情。他在群臣面前几乎失态,要不是众人跪地请皇帝息怒的动静太大,他也许就这样愣在了朝堂上。自从那次水灾遇险过后,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怕过,就连弘晖当日被诊出中毒也没这样恐慌。十三被半圈禁在府里,他很难过,但至少偶尔还能见到,知道他还好好的,日后就有希望复出。但如果这个人不在了……“四哥!”胤禩刀伤还未好,被他弄得实在痛了,忍不住出声提醒。胤禛这才冷静下来,手下动作轻了几分,看他额角已经有冷汗渗出,皱眉哼道:“现在知道疼了?怎么不多带几个侍卫在身边?衙门里有刺吗?不好好在衙门里呆着,你到兰阳去做什么?你是钦差,又是皇子王爷,怎么就不多想想?如果被那些恶贼抓住了向朝廷叫板,你想想会是个什么情形?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现在知道疼了,当初怎么不多想想?我看你平素也是个稳重的,怎么这一次如此托大?!” 第149章 后来胤禟想再次觐见,却屡屡被据之殿外。消息传到胤禩耳朵里,却是再难激起他一丝情绪。他对皇帝那为数不多的濡慕之情,早在两世的各种利用与打压中消磨殆尽。彼时胤禩高烧已经有七八日了,正是寒痛彻骨之时,连榻也下不了,闻言也只笑笑。同样的事情,历经两次,他也难有什么想法。高明自是为自家主子抱屈,就差在胤禩面前抹眼泪儿了。反倒要胤禩来劝他:“你这奴才,整天做着脸色是给爷提前哭丧呐?”高明噗通跪下,嘴里连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爷您可别再说这样的话儿啦。您要是、要是……奴才就是觉得心里憋屈!”胤禩想笑,挣了半天也缓不过一口气来。他倒是不担心,自己命硬着呐,前一世他没死在这上头,这一世也能挺过去。只是担心了宫里的额娘,若是被他知道,该有多伤心呐。幸而良妃平素极少出门,交好的宜妃也不会嚼舌根子。胤禩心中转念几番,又招了高明来,断断续续道:“你让下面的让你准备准备,这几日就启程回内城别庄。”高明膝行几步,哭道:“爷,您这是要做什么?您病成这样,如何能出得门、见得风?都是奴才说了混话惹爷不快了,万岁他老人家定然记挂着爷的!”说完自扇了几个耳巴子。胤禩挣得起身,高明连忙上前扶住。胤禩喘口气儿,才道:“狗奴才,让你去套车便去套车,说这些做什么?你若是觉着爷的话不用听了,就给爷滚回内务府去!”高明哭丧了脸,道:“爷您这不是要逼死奴才么?奴才就是死也要死在爷身边。只是您这病正凶险着,太医说了,万不能再折腾了啊。”说罢拿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花儿。胤禩叹了口气,道:“你懂什么。这儿已经九月中了,皇上不管是巡幸或是围猎、哪怕是回京城也会路过这庄子附近。这一屋子的病气邪气儿,难道要等人来赶咱们,才走吗?”高明睁大了眼睛,怔怔道:“不能吧……爷,说什么您也是皇上的皇子啊,又这样病着,谁敢来赶咱们走哇?”胤禩见高明脸上糊里糊涂一大把,终于笑了笑,但却是比黄连还哭涩些:“皇子又如何?天底下还有比皇帝安危更重要的吗?若为一人故,就算是要爷立即去油锅里滚一圈儿,爷也得笑着谢恩不是?”高明擦擦鼻子,还要想说什么,可惜胤禩说了这许多话儿,已经没了耐性,当下便发了狠:“你不去套车,爷就自个儿爬回去。”说罢作势要往榻下扑过去。高明唬得一把扶住胤禩,汪汪大哭道:“爷,您别折磨自个儿了。奴才这就去套车去,您还是快躺下吧。”胤禩又交代他要快些,不要张扬。这次力竭躺回去,折腾了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又迷糊过去。……胤禛回了畅春园的府邸,心里七上八下总定不下来。如今他才觉着,胤禩急着回京只怕是已经察觉不大好了。心里虽怨他不肯吐露实情,却也心知那人多半是不想自己分心。眼下他五内如焚,也不管那些‘在明处要远着点儿’的做派。一回园子连膳也没用,便直接唤了府里下人来:“快去备轿,爷要去一趟——算了,轿子免了,备马!”底下的人刚转身退下,宫里便又有人来传话,说是皇上宣雍亲王即刻觐见。胤禛皱眉,他刚从宫里回来,这就又要传见?心中虽然忧心着胤禩的病情,但旨意不可违,当下只净了手面,整肃了衣冠,便又奉召入了园子。……皇帝在澹宁居里总觉得有些心浮气躁,傍晚时分还打碎了一个自己最喜爱的茶盅子,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因此雍亲王再次求见时,梁九功低眉道小声:“王爷,万岁爷可是心情不大好,还请王爷多宽慰宽慰万岁爷。”胤禛自然看出这梁九功是借着替皇帝着想的名义,向他示好,而他自然也不会将这等‘真心’拒之门外,于是也放低了声音道:“有劳梁谙达,为皇上分忧自然是我等的分内之事。”梁九功见自己抛出的善意已经被人准确无误地接收了,也笑着一打拂尘,弓着身子退下吩咐茶水去了。皇帝并没批折子。胤禛入殿后,刚行了礼,就听见皇帝说:“老四,你也听说老八病重一事吧。”胤禛按住心中波动,恭恭敬敬回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也是方才出宫时,刚刚听闻的,正打算去瞧瞧八弟。”皇帝微微颔首道:“朕宣你来,也是为了这事。老八疫病十数日,也总不见好。你刚回来本不该让你去的,只是老九那性子,一点事儿嚷嚷得全京城都知道……哎,还是你去替朕瞧瞧老八,让他别计较这一朝一夕才好。”胤禛听了也不由惊讶地抬头飞快看了一眼自家阿玛,转念间无数想法晃过脑子。最惊讶的莫过于老爷子语气里明显的示好。不计较这一朝一夕?莫不是还有什么长远的考量不成?“还有。”皇帝来回踱步,又道:“朕这心里总是不定,隔两日,就起驾回内城去。你也去准备准备。”胤禛将情绪都藏了,应了声‘嗻’,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下。雍亲王得了圣上旨意,这次是奉旨办差,连遮掩都不用了,出了宫便兴冲冲地往胤禩别庄赶去。谁知却是扑了一个空。胤禛听着眼前门人的回复,面色如铁,眼睛都快烧起来了:“你再说一遍!”那门人吓得半死,磕磕巴巴得只得又说了一遍:“四爷,八爷午时刚过就启程回内城的庄子去了。”胤禛真想一鞭子抽过去,忍了忍,终究还是一脚撩过去将人踹倒,骂道:“狗东西!你们就是这样侍候主子的吗?主子胡来,你们也不知劝谏?留着你们合用!”那门人也够委屈的,就算是劝谏也轮不着他来啊。但雍亲王在火头上他也不敢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磕头告饶。胤禛气得心口生疼,那人病得如此重,居然还要折腾着回城。他就这么不爱惜自己?一想到还得给皇帝复旨,雍亲王气得又亲自上前补了几脚,才上马扬鞭往来处驰骋而去。……皇帝彼时正在用膳,李德全进来奏道:“雍亲王在殿外复旨。”“宣。”皇帝停了箸,接过丝绢拭了手,有些疑惑,这才去了多久就回来了。胤禛入殿,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也没抬头。 第151章 这一动,风险太大。为今之计,仍是一个忍字。他只需静观其变就好。胤禛汗湿了后背,他方才几乎铸成大错,前功尽弃。终于冷静了下来,胤禛才面色如常得入殿侍疾。他敢肯定,老三一定会得到消息,到时候只要他有动作……胤禛忽然有些期盼老三的动作来,心里思讨着,要不要想个法子把皇上病势垂危的消息透过去,万一他的人不得力呢?只是,小八那边……算算时辰,他这时候已然入了内城。不知道老三他们听到了消息可会为难他?哎,他如今陷在畅春园一步也不敢离开。也不知道他的病势如何了?他同十三都是一样,太让人操心!……康熙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情。皇帝醒来第一件事,自然是传召近臣张廷玉与隆科多。半个时辰之后,才传了雍亲王入内殿。整个太医院的心血没有白费,皇帝如今歪斜的舌头已经正位,麻痹的身子业已略微有了知觉,只是说话是仍有些含糊不清。皇帝看着眼前神情憔悴、嘴角急得生了大疮的儿子,心里微微觉得安慰。挥挥手,道:“这几日,你也辛苦了,这边过来坐坐。”胤禛谢了恩,微微沾着点儿凳子的坐了。皇帝见自己一句话就让这个儿子红了眼睛,又生生想起了那个被自己高高捧起又狠狠任其摔下的爱子,不由闭了闭干涩的眼,刚刚恢复知觉的舌头又有些发麻。良久之后,皇帝平复了情绪,才又睁开眼,面色发着白,问道:“这几日朝中有何急奏?”胤禛回道:“回皇阿玛的话,西北军报,我军分南北两路入藏。南路川军滇军已于十日前进入拉萨,北路大军在平逆将军延信率领下三次挫败策凌敦多布的袭击,再过数日,也该到达拉萨。”皇帝闻言点点头,眼里似有欣慰之意,嘴里道:“老十四带的好兵啊!”胤禛一听,有些犹豫另外一份折子要不要提?皇帝似乎没见着他眼底的犹豫,又絮絮叨叨得问了这几日的政务,胤禛一一做了答。他心知,老爷子定然早从张廷玉与隆科多处知晓了这几日各处的动静,如今只不过再听自己说一遍罢了。果然,皇帝听罢长叹一声,道:“这些年你果真稳重多了,不似那几年,性子急,眼里揉不得沙子。说是风就是雨的,连亲王郡王都敢打。”眼前这个儿子,皇帝原本没如何放在心上,行事中规中矩硬得很,本是打算留着给太子做个臂膀用的,才废了十三将他留做孤臣。他这十几年倒也是闷不吭声得专心办差,从不让他操心。胤禛微微有些别扭,自己那点儿事儿哪里比得上老九老十那几个?不过是催缴欠款时手段硬了些,就被惦记上了?说起老九他们,胤禛不由又想起了京里头重病的那个人,也不知他如何了?皇帝这时忽然问道:“京里如何了?”胤禛一时犹豫,斟酌了一番用词,道:“回皇阿玛,三哥与五弟行监国之职,想来一切安妥。”“哼!”皇帝忽然冷哼一声,道:“老四,你也学着藏着掖着了?怎么不提老三他们封闭九门的事?”胤禛连忙从凳子下来跪了,道:“皇阿玛,三哥也是担忧京城不稳才做非常之举。儿臣不提,是……儿臣的不是。”皇帝又是一声冷斥:“朕倒是不知,死了一个废太子,京城就要大乱了?”皇帝是经历过帐殿夜警的人,对这类事格外警觉,又想起了早年自己御驾亲征时病重垂危,太子封闭城门的事,失望之色毫不掩饰。朕还没死呢,就一个一个的等不及了?皇帝喘息了一会儿,在雍亲王的服侍下用了药,躺下才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折子?”胤禛顿了一顿,才道:“这几日,十四弟都上了几次折子,说是军情胶着,恳请返京请旨。”其实老三上了好几次折子,想要出城给皇帝侍疾。这两人的目的都一致,对皇帝在畅春园晕厥之事有所耳闻,不放心只放胤禛一人在皇帝身边,因此都想来试探虚实。若是以往皇帝兴许还能往好处想想,只是他如今刚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回来,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刻,任何带了杂念的试探,都足以让他草木皆兵。“十四不是打了胜仗么?连拉萨都等不及进了就想赶回来?”皇帝冷笑一声道,话说得太激烈有些喘:“那就让他回来!”胤禛想说,其实老十四只怕已经在路上了,但想起了宫中的母妃,想起了胤禩对他的维护,终究住了口。……胤禩病得不清,又在病中移动了身体,来回颠簸折腾,差点没把高明吓死。他回内城的消息,作为监国的诚亲王自然第一个便知道了。胤禩高热昏睡的这几日,诚亲王每日三次的遣了太医轮流巡诊,就怕他是装病。当每个太医都回复说,廉郡王是真的病势沉重后,胤祉又巴不得他赶快好起来,毕竟他的手下打听到的消息不过只言片语。他太想从胤禩嘴里知道畅春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十日中,胤禩间或醒来,看见高明守在身边,时常面露忧色,偶尔也有太医环绕切脉沉吟。一直到十日之后,约莫是八月底时,他才渐渐好转,能坐起身来用些粥米。到了这时他才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些日子了,从来没见过胤俄过府?于是他去问高明,高明回道:“爷,这些日子您一直昏沉不醒,自然不知晓外间的事儿。”说到这里高明压低是声音道:“奴才只是听说,废太子幽薨了,如今京城戒严封闭了九门。没有监国的两位亲王的手谕,谁都不能出城。”胤禩惊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太子怎么会这时候没的?难道那人当真动手了?但惊讶过后,他立即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就算储君没了,也断无封闭九门的道理。又不是皇帝崩了,何况只是个废太子。……等等!皇帝崩了?!胤禩忽然联想到某种可能,连手指间都有些发凉发麻起来。他完全可以猜测到,废太子幽薨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时,他可能会有的反应。 第153章 “八哥,好苦。”胤禟苦着脸抱怨着。“小九,你又浪费我的好茶……”胤禩更加无奈地看着胤禟吐完了又端起杯子漱口,还故意弄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胤禟吐了嘴里的苦水,又招手让人上了新沏的君山毛尖。胤禩笑着看他折腾,慢悠悠道:“这功夫茶,可不就是这个味儿吗?”胤禟正要说话,就看见高明一脸惶恐地从外院疾步走来,到了园子门口,说了声:“爷,皇上来了。”胤禩一惊,与胤禟对视一眼。胤禟连忙起身去扶胤禩从软榻上起身。胤禩刚挣扎着起来,就看见皇帝已经入了内院,嘴里正说道:“老远就闻到香了,老八你倒是背着朕偷喝什么好茶来着。”自从那次中风之后,皇帝说话的声音便不似以前那般字字铿锵,很多字音都模模糊糊的。虽然双腿无碍了,但如今皇帝去哪里,都杵着一根龙头拐杖。胤禩看见那个不复挺拔的明黄身形近了院门,连忙拉了胤禟跪下迎驾:“恭请皇父圣安!不知皇父驾到,请皇父恕罪。”府里的下人家丁也整齐划一得跟着跪倒迎驾。皇帝还是第一次来廉郡王府上,四周环视了格局秀巧的院子,微微点了点头。李德全上前解下皇帝的披风,再扶着皇帝往石桌边走去,便有机灵的宫人上前在石凳上铺了软垫。皇帝一边叫起,一边自顾自地坐下了,嘴里道:“起来吧。是朕不让他们通传的,没的又是接驾请安一通折腾,怕是没病也要累出病来,老八老九你们也过来坐着。”胤禩胤禟叩谢了皇恩,这才起身,回到桌边下手方向坐了。胤禩自然不敢再躺着歪着,也规规矩矩坐在石凳上。皇帝看了胤禩的脸色,见他身着素服,气色仍旧灰白,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又见他低眉顺目地坐在一边,难得心里泛起怜惜:“这是你府上,朕是来看看儿子的。别拘着,还是躺下吧。”皇帝都坐着,胤禩哪里敢躺?胤禩只好错开话题,道:“皇父体恤儿臣是皇父慈恩,做儿子怎敢恃宠而骄。皇父还是别折煞儿臣了。”皇帝看了这个儿子一眼,微微叹了气。这个儿子就像他额娘一样,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宠辱不惊的。早年对他宠爱有加时,他也是规规矩矩;后来因为宗室王爷支持他,才对他多番打压,那时也不见他如何颓唐。算起来,也就是当年他福晋伤人致死那次,见过他失态的模样。哎,自己的孩子里面数来数去,就是老三、老四、眼前这个,与后来居上的十四能入得了他的眼了。见胤禩面上都是惴惴不安,皇帝也不勉强,转头看着石桌上的茶具,叹道:“当年太皇太后也喜欢饮茶……这味道,是铁观音吧。”胤禩脸上带了濡慕,道:“回皇父的话,正是儿臣从福建带回来的极品铁观音呐。”皇帝脸上流露出一丝对往昔的怀念,拿起一个杯子,道:“那时朕还年轻着,喝不来这苦涩的滋味,只吵着要喝奶茶。如今想起来,还是这个滋味耐人寻味。”说罢皇帝把杯子放回茶盘上,看了一眼胤禩道:“老八,来来来,重新沏一壶茶,让朕也试试你的手艺,看与老祖宗比之如何。”胤禩一愣,一边起身一边笑道:“皇父说笑了,儿臣这半吊子的手艺哪里值得一看?也就混个解渴罢了。儿臣听闻,老祖宗沏茶用的水可是玉泉山顶水,儿臣府里的井水怎能比?”不过说是说,胤禩仍是起身净手,让沏茶姑子退下,自己亲手现学现卖了一轮。……皇帝小口饮下一杯,面色缓和了不少,道:“不错,比朕原先预料得好。”胤禟也喝了一口,正苦着脸想吐出来,听见皇帝的话只得生生地咽了下去。胤禩见皇帝神色安适,想他今日大概不是来挑错儿的,于是应景地说了几句显得亲近的话儿,倒是果真惹得皇帝笑了几声。茶凉了,皇帝微微晃动着手里的杯子,抬头看着这个儿子,心里觉得有些事情他还得再确认一次,于是开口道:“老八,你当日自请避疾回城,可是怨朕对你冷落?”胤禩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是到了他表忠心的时候。不过对于这个忠心该怎么表,是个问题。他认为皇帝如今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只怕想听的就是其余儿子们对他的濡慕之情。于是胤禩恰到好处得露出了一个惊讶中略带委屈的神色来,没有诚惶诚恐的跪下,只是低头道:“回皇父的话,儿臣当真从未这样想过。其实从儿臣在河南开始就察觉不妥,那里毕竟是水患之后,瘟疫横行。从河南回京之后,儿臣的伤寒便日益重了,这才知道的确是染了时疫。说起来染了时疫自当离京避疾的,全仗是皇父慈恩,让儿臣在京郊养病,但儿臣又岂能恃宠生娇,在畅春园住得心安理得?因此等儿臣觉得好些了,这才让下人准备避让。若是因为儿子让皇父与皇玛嬷身临险境,那儿子真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以谢罪了。”他一开始用了儿臣,后面改用了儿子,又将皇帝的薄情生生拧成了皇帝恩宠。即便是一边的皇帝深知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也让他听得顺耳。于是皇帝叹了口气,带了些责怪道:“你啊,同你额娘一般,就是心思太重。既然让你养着,就该好好呆在畅春园,这样折腾来去,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胤禩连忙道:“是儿子莽撞了。”皇帝又看向一边坐着的另一个儿子,用微微带了斥责的口吻道:“你也是,就那几日做的事情,合该拖出去打一顿板子好好学学规矩。”胤禟自有骄傲惯了,但不是不通情势的人,他自然听出方才自家哥哥那番话里的委曲求全,对着眼前这个皇父更觉得腻味。早年间那为数不多的濡慕之情早已消磨殆尽。于是胤禟很是敷衍地道了声:“儿臣知错了。”皇帝面色沉凝下来,眉间高高隆起,斥责道:“老九,你的礼仪仁孝之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啦?”若不是宜妃的确合他心意,又是多年跟随自己的老人儿,他早就狠狠敲打这个不孝子了!胤禩忙道:“皇父恕罪,九弟是觉着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差事,却叫自己给办砸了差事,正苦闷着呢。这些天,他可没少上儿臣这儿来诉苦,儿臣的铁观音不知被他浪费了多少。”胤禟嘀咕了一句:“这茶叶还是我从福建给八哥带来的。这东西也就闻着香,喝起来权当喝药了。”皇帝面色缓和了些,但仍是斥责一般的口吻:“镇日里游手好闲,哪里有个阿哥的样子?!若不是你母妃求情,朕早让你去西陲从军去了!你看看你那弟弟,如今你倒是拿什么同十四比?”胤禟被胤禩按下的火又被挑起,他脾气虽不如胤俄暴躁,但也决计算不上好,于是当下便硬生生地顶了回去:“儿臣何德何能,拿什么同十四比,只愿不做第二个十三就好。”“放肆!”“小九!”皇帝暴怒大喝,满院子侍候的奴才立时瑟瑟跪下。胤禩也拉着胤禟一道重重得跪倒于地上,俯首叩头:“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胤禩抬头道:“儿臣们万死!还请皇阿玛千万以龙体为重!”皇帝闭上眼睛身形有些不稳,梁九功连忙上前帮着皇帝顺气,又喂皇帝吃下保心的药丸。狠狠喘了几口气,皇帝才遏制住晕眩以及随之而来的麻痹感。他睁眼看见跪了一地的奴才,以及两个令他爱很纠结的儿子,良久才疲惫的挥挥手,道:“老九,你明日便去海事衙门做个行走罢,莫要再似从前一般惹是生非。”胤禟愣住,有些不敢置信。胤禩心头一喜,看来前番广东的差事办得不算糟,这一关总算是过了。他见胤禟仍呆愣着,忙捅了胤禟一把,两人异口同声又叩首谢恩。皇帝像赶苍蝇一般挥挥手。胤禟迟疑地看了一眼胤禩,见胤禩朝他微微颔首,才又磕了一个头,向皇帝道乏。 第155章 胤禩眯着眼状似不解:“谁给四哥气受了?”胤禛‘啪’地用力放下杯子,回身看见那人脸上碍眼至极的笑容,真是恨不得一把撕了去。想他为他担忧了数个月,几乎寝食不安。这个人明知道自己会担心,也不想办法传递个消息。若不是这般,他今日又怎会冒险便装前来?若是自己不主动些,他是不是就要这样缩一辈子?可是,等他兴冲冲地从后门溜进来,听到的,却是是他留在福晋的院子里。这当然是一件极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胤禛难免不去想这长长的几个月,他是不是都在后院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于是,满肚子都是心酸委屈的某人,一句话也懒得说,上前一把拉过那个还等着看好戏的人,低头咬上。狠狠的泄愤,重重的碾磨纠缠。胤禩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对方绞住,挣脱不得。透过那紧紧缠绕的唇舌,他也能察觉出对方的深然怒意。胤禩慢慢抬起手,按住对方的肩头,一直等他发泄够了,才轻轻推开那人。胤禛见他一副鸵鸟的模样,耳根眼角都是红色,心情方好了些。走过去扣住他的下颚抬起来,眯着眼细细看了:“瘦了。”胤禩察觉到那人隐藏了自己的怒意,隐隐猜到那为何而来,只是他却无能为力。这一点,面前这个人会比自己更清楚。在将来,他会有东西十二宫,就算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他也会去宠幸各色妃嫔美人。这样的事情,即便是皇后,也只能大度以对。胤禩叹了一口气,拉过胤禛坐下:“十四今日来过了。”胤禛自然是知道的:“无非是向你示好罢了。”胤禩听出他言语中的怨气,但也觉得有些奇怪:“他也不过是说些西线见闻趣事罢了,何必如此?”胤禛却是将唇一抿,冷哼一声:“你可知他在西线上拉拢了岳伦岱,打压富宁安,打着皇父的名义笼络蒙古诸王贝勒,在军中大施恩惠,回了京城之后四处活动?”他看了看胤禩,很想告诉他,十四这次回京,与老九走得极近,但想着胤禩对胤禟千般不同,如今身子又不比往日,终究不想他费神。胤禩凝神听了,最后才摇头笑道:“只怕四哥最气的,是十四与年羹尧之间的不清不楚罢。”胤禛闻言面色深沉似水:“不过是个奴才。他与十四眉来眼去,安的是什么心?”胤禩倒是无所谓,想他岳伦岱前一世也算铁杆八爷党,如今见自己这儿没了进位的指望,不也投靠了风头正盛的大将军王?作为半个过来人的胤禩,觉得还是有必要宽慰宽慰老四:“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四哥,你又何必自苦?年二也不过是不想得罪十四罢了,算不得什么?”胤禛冷笑一声:“他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谁让他偏偏生成我奴才?”胤禩至多与年希尧有些交情,对年羹尧自然毫无好感,加上胤禛院子里那个年家侧福晋,他自然更不想多谈这件事。于是他仍将话题转回了胤祯身上:“四哥,年羹尧不过是个奴才,但十四却是你的亲弟弟,于理于情,你都莫要在人前给他摆脸色才好。”这本是胤禛心中的一根拔不出又吞不下的刺。胤禩的话,让他想起前日在永和宫时德妃那些话里话外的意思。因此眼下就算胤禩说得有理,他也不爱听:“他们哪里又把我做儿子?做哥哥?需要帮衬的时候,才记得起我,平素可有对我一个好脸?”胤禛忍功了得,只是事关生母至亲、又是多年的心结才乱了心神。这么多年来,因为胤禩圆和的缘故,他与德妃关系尚可。原本他以为就能这样母慈子孝下去的时候,胤祯在西北得胜归来,德妃那么一点心思自是藏也藏不住了。胤禩微微一叹,他心知胤禛此时并不需要旁人规劝,不过是想寻个妥当的人发泄一通罢了。于是也不说什么,只默默在一旁煮茶添水。又饮了一轮茶,胤禩见胤禛呼吸平顺了,才换了话题:“弟弟还未得空恭贺四哥喜得贵子,这便以茶代酒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胤禛不是没瞧见胤禩眼里那点狭促,不过他却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哪里来的喜,若是龙凤胎倒还算得上些,可惜……”三月里耿氏产下一胎两个双生小阿哥,这双生子在爱新觉罗家还真是头一回,却不见得是什么好兆头,德妃更是明里暗里拿这件事挤兑他。“皇上可有说什么?”胤禩不记得前一世有这么一出,也有些吃不准。胤禛摇摇头,道:“皇阿玛倒是面有喜色,说宫里大半年也没什么好消息,如今一来就来一双。为此还降了恩旨,让耿氏亲自抚养两个孩子。”允了耿氏养孩子,却不升耿氏的份位。这是承认了小阿哥的身份,但二人日后也只能是个阿哥,没了别的可能。皇帝在小阿哥满月后赐了名,大的叫做弘历,小的那个,唤作弘昼。只这么一来,弘历哪里还有半分进位的可能?且不说弘晖还好好地在尚书房呆着,就算弘晖没了也轮不着弘历了。不过胤禛这个做阿玛的,显然并不怎么将这两个儿子放在心上,亦或是他根本不想再同胤禩再继续这个话题。胤禛揉揉眉心,闭眼道:“我看皇阿玛的意思是,横竖不过多两个人罢了,我爱新觉罗家还养得起。”胤禩虽然还有兴趣再问问有关弘历的事,但见胤禛已经自顾自起身往春榻边靠去,一边解开衣襟一边对胤禩招手:“过来一起,这几个月连个囫囵觉也没得过,早想好好歇一歇了。”胤禩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来,方才就想问的,被胤禛一打岔忘了问:“四哥,你怎么独自来了,苏培盛呢?”胤禛抬眼看过了,有些好笑:“你才想起了?我是翻墙过来的,带着个奴才做什么?”这下胤禩惊得说不出话来,上上下下将胤禛好一阵打量:“你?”胤禛瞧见胤禩有些茫然的模样,翻身用手支着头狭促地看他:“怎么,我就不行?你不想让人看见,又不肯过来——我这做兄长的,便自己送上门来了。”胤禩记得雍亲王府与自家府邸共用了一段花墙,弘晖小的时候曾经翻墙过来找弘旺被胤禛捉住,足足被禁足一个月。如今再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胤禛,胤禩只能默默抚额,暗暗为弘晖不值。两人一并躺下,并排靠在迎枕上,胤禛手里卷起胤禩的发梢把玩着,有一下没一下。胤禩养病将自己彻底养成一把懒骨头,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半响,胤禛轻轻唤了声:“小八?”胤禩半梦半醒睁不开眼睛,良久之后才用鼻子哼了一声。胤禛见状,伸手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轻声道:“没事,睡吧。”胤禩迷迷糊糊又嗯了一声,两人抵足相拥,很快沉沉睡去。 第157章 胤祯看过来,目光碰着胤禩笑眯眯的眸子,一时有些担心自己藏不住心事,于是婉拒道:“九哥怎的不早说,今日弟弟答应了福晋城郊骑马,这下如何是好?”胤禟一甩辫子,惋惜道:“那倒是可惜了儿了,不过日子还长着,赶明儿十四你得了空只管上九哥我府上来。”四人寒暄几句,十四这才告辞而出。等人走了,胤俄才问胤禩:“八哥你对十四做了什么,让十四如此怕你?”胤禩笑:“不过是他心里乱了,急着回府寻幕僚去了罢。”胤禟也凑过来:“八哥好久没去我府里了,不如今日一道?”胤禩掏出怀表看了看,摇头道:“弘旺要下学了,今日我应了他要接他一道回府的。”胤俄在一旁挤眉弄眼道:“只怕八哥不是应了弘旺小侄儿,而是应了八嫂才对!”廉郡王与福晋举案齐眉,是京城贵妇圈子人尽皆知的事情。胤禩笑笑正要说话,魏珠便一溜烟小跑着上前来,道:“八爷,皇上传八爷乾清宫伴驾。”胤禟闻言便笑着道:“原来是魏谙达,谙达这些日子怎么也不上我铺子里坐坐?听富顺儿说,铺子里可是新到了一批小玩意儿。”魏珠闻言腆着一张老脸笑着:“哟,九爷,您可别折煞奴才了。”说罢微微朝胤禟点了点头,才对胤禩道:“八爷,皇上还等着呐。”胤禟知道皇帝此刻心情大概不错,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拉了胤俄同胤禩道:“八哥,弟弟先行一步了,晚上再送些弟弟庄子里刚出的河鲜。”胤禩笑着颔首,才抬步由魏珠领着往回走去。……刚到乾清宫,胤禩甩了袖子还未来得及跪下,请安的话刚说了一半,皇帝便摘下眼镜儿,对他招手道:“老八,你来的正好,来陪朕去园子里走走。”胤禩心中盘算着明日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嘴里恭恭敬敬应了声‘嗻’。皇帝带着胤禩往乾清宫右侧的文华殿走去,沿途慢慢说着话儿,问问胤禩最近在府里养病时都做些什么、又读哪些书。胤禩一一答了,又说如今看的是胤禟为他寻来的几个话本、亦有一些前朝的孤本册子。皇帝似乎很感兴趣这个话题,细细得问了是那些册子话本,又笑着说今日不如趁兴去文渊阁看看那《古今图书集成》校对得如何了。在文渊阁皇帝召见了散馆授编修陈梦雷,让他呈上图书集成中有关航海、经济、农商的校对书籍,与胤禩一道翻阅。胤禩在一旁间或插上两句话,得空了却是饶有兴趣得去看那陈梦雷。陈梦雷此时已经年近花甲,因为当年耿聚忠附逆一案被诬陷下狱,几十年来一直死死咬着李光地不松口。但李光地青云直上如今已经升至文渊阁大学士,愈发为皇帝倚重。而在文渊阁修书的陈梦雷,却仍无法摆脱一个附逆罪人的名声,至今仍是个编修罢了。皇帝信任李光地,而李光地在明里暗里以八王为贤;而陈梦雷自康熙三十七年始便为皇三子侍读,后又与胤祉一道编撰图书文集,不管他愿与不愿,早已坐上了诚亲王那条独木舟。皇帝随意翻阅着修订成册的手稿,时而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片刻之后,他指着《闻见后录》,问道:“老八,你来看着王荆公,他所言之‘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流俗之言不足恤’,当如何看?”胤禩打起精神,他早知皇帝带着他来文渊阁必不止是一时心血来潮,只怕这位日日夜夜都琢磨着他去年上的折子,想着出海通商新政之各种利弊。如今他以北宋王安石开题,定然是顾虑重重。胤禩虽然重活一世,但仍不敢擅自揣摩这位的心思,只能推测这位爷也许是年纪大了,早年的雄心都化作了求仁求稳的小心翼翼,生怕堕了自己一世‘圣君’的名声,于是略微斟酌一番,回道:“儿臣以为,荆公破的不过是祖宗成宪,他也曾言‘视时势之可否,因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弊法’,我大清入关不过六十年,八旗子弟不服徭役、不务农桑,本是优抚,谁知却使满人子弟日益奢靡懒散,聚赌斗殴成风且屡禁不止,这便是说,祖宗成法已然不合时宜,不应一味守成故旧。”皇帝微微一愣,大约是没料到这个儿子就这这个问题又引出另一个棘手的麻烦来。不过一笔归一笔,他却不打算就这样被转了话题,敛去七分笑容,看着胤禩道:“你可知王荆公如何收场?后世如何评说?”胤禩像是对皇帝眼中的探究毫无察觉:“儿臣只知,武氏尚且不畏后世议论立无字碑,荆公之法虽无疾而终,然北宋仁宗在位十数年间无须加赋而国库丰,却是不争的事实。”皇帝闻言不置可否,又随口问了《渑水燕谈录》中几个问题考校胤禩,胤禩这才觉得肩上的压迫渐渐移开。从文华殿出来,皇帝又让胤禩陪他用了膳,说了许多话,才放他出了宫。自皇帝宣布遗诏之后,皇帝偶尔会传召几个皇子轮流伴驾,其中以廉郡王与十四贝子被宣召入宫的次数最为频繁。这样一来,原本被朝臣认定与大为无缘的皇八子,又在迷雾之后朦胧了面孔。……三月末,皇帝决定招抚策旺阿拉布坦,于是令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选派喇嘛位使,由皇十四子大将军王揣着招抚书,再次启程前往西藏。康熙四十七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晚,三月的时候,还下过一尺厚的大雪,一直拖到四月,京城才终于回暖。皇帝似乎已经从中风的打击中恢复了往日神气,于是率了王公心腹大臣,前往畅春园南苑围猎。谁知前去畅春园的一路上细雨绵绵春寒斗降,皇帝从碳火烘得暖融融的銮驾中出来时被寒气一惊,回到行宫便有些忽冷忽热,招来随行刘太医给瞧了,道是风邪入体,煎了一碗药服下才昏沉沉睡了过去。第二日皇帝起身是觉着轻快了不少,于是下令围猎照旧。随行的官员都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只有极少几个人留意到刘声芳那日自皇帝寝宫跪安时迟疑的神色。果然,第二日皇帝行猎时出了汗,在回营途中又受了风,当晚便又起了高热。刘声芳给皇帝号了脉,面有忧色。第二日皇帝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传了雍亲王入殿侍奉汤药。在这之前,胤禛已经私下里问过刘声芳皇帝的病势。刘声芳暗示道:“皇上脉象浮紧,确是风寒之象,汤药方子倒是现成的,用辛温解表的桂枝汤即可,臣忧心的……是皇上年纪大了,此次南苑之行臣已是极力劝阻,上次中风之后便落了病根儿,舟车劳顿风邪未除,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微臣忧心,皇上这次、这次只怕已然引发了肺热。”胤禛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却不露在面上,低头恭恭敬敬地入了内殿,浓郁的湿暖药味扑面而来。皇帝闭着眼睛靠在榻上,脸色苍白浮肿,不过一日之间,便判若两人。胤禛行礼请安,比之以往,态度中带了几分焦灼几分忧心。皇帝微微掀了掀眼皮,动了动身子,开口道:“老四来啦,过来……”胤禛见一盏药盅子正搁在案几上冒着热气,忙上前几步,倾着身子坐在皇帝榻前,抬手端过药,尝了一口,才道:“阿玛,这药正好,还是先进了罢。”皇帝闭着眼用力呼了半口气,又忍不住咳嗽几声,带着几分嘶哑的痰意咳之不出。胤禛忙放下药碗,起身扶着皇帝帮他轻轻拍着背。 第159章 皇帝浑浊的眼睛睁开,怒气一闪而逝:“好哇,真是好哇!他这是无召私自回京?就连请旨都懒得做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盼着朕死不成?”张廷玉连忙跪下:“皇上息怒,千万以龙体为重。”皇帝狠狠喘了口气,心下了然,西北大军远征在外,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快便得到消息,那么定然是随侍畅春园中的人与胤祯互通了消息。这个人会不会是隆科多?皇帝瞬间已经决定一定要追查下去,不管牵扯出了谁,都定要拿来杀鸡儆猴,杀一儆百。……胤禩自然也会猜测皇帝召见的用意。他如今身子不适合骑马,便坐了马车。在摇晃的车架中,胤禩揣测了对于皇帝态度的各种应对,但当他真正到了畅春园时,等待他的却是一个让他着实吃了一惊的消息。“你说老九他、他被皇阿玛圈禁了?”胤禩怔愕得问胤俄:“怎么回事?”胤俄已经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了,好不容易等来了自家八哥,忙拉着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八哥,弟弟也是事后才知晓的,否则哪能如此由得九哥胡闹?”原来胤祯在再度远赴西宁之前,曾经同胤禟说过:“皇父年高,好好歹歹,你须时常给我信息。”胤俄并未将这件事多放在心上,胤禟与胤祯走得近他是知道的,不过他总归是相信九哥做事的分寸。谁知道,会闯出这样的祸端来?皇帝病重的消息,便是胤禟私下泄露给了胤祯,更在信中暗示皇帝病势只怕不起,他应及早准备,以免远在边陲而鞭长莫及。皇帝在病中圈禁了皇九子,连素来宠爱的宜妃也拒而不见,更不许任何人为他求情。胤禩从不怀疑胤禟对自己有二心,他只需稍稍想想,便只知胤禟这是豁出去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阴胤祯呢。如此一来,胤祯是彻底与犯了老爷子的忌讳,没了指望。只是他心下担忧,胤禟被圈,可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除了十三,被老爷子圈禁的皇子,又有哪一个是善终的?胤禩安抚了急的要闯澹宁居的胤俄,整肃了衣冠,独自前往见驾。皇帝手边放着两份诏书。传位遗诏。一份写着皇四子的名字,而另一份,写着皇八子的名字。到昨日为止,皇帝仍然下不了最后决心,但皇十四子无召返京,却成为打破皇帝心里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是千古一帝,几十年来政绩无人可比,谁知晚景却是如此凄凉。父不父子不子,一手带大的儿子被自己圈死,而剩下的孩子们更是互相倾轧、陷害,几乎等不及自己归天。皇帝不甘心,可是那又能怎样呢?他的身子已经不行了,如今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着困难了。是到了他为大清朝、为自己选出下一继任者的时候了。这个人,必须是一个他能完全放心的人。这个人的施政,必须是自己政绩的延续。这个人,必须是一个坚刚不可夺其志的人!皇帝说话喘息得厉害,但他的思路确实无比的清晰。胤禛重农,胤禩重商。而八旗从商,已然妨碍了大清立国之本。如今朝廷争议不断,无论满汉,几乎都是一致反对之声。光是推行与夷人通商一事,便以触动了八旗宗主们的神经。若是他还能多活几年,耐着性子推行新政,也许朝中局势不会大乱。只是如今,无论是他、还是大清,都没有时间再等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清如今的根本,等他归天之后,大清朝再也经不得任何拨乱。更何况,胤禩与胤禟交好。如今老九做出如此行径,只怕自己前脚刚归天,老八就敢把老九放出来!无论老九是投靠、还是借机算计了老十四,都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次被逼看了一场父子相疑、兄弟相残的戏码。而对于一直与老九交好的老八,他又如何能说服自己,此事与他无关?无论真相如何,他都不愿、也不能冒这个险了。他垂目扫过皇八子的诏书,长久之后,才微微叹了一口气:“毁了。”隆科多闻言目光微微闪烁,最终是低头躬身取过那纸诏书,退回一旁静立着。皇帝微微喘了口气,似乎是叹息,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的之后的释然。当天晚些,皇八子胤禩在澹宁居求见,却被皇帝以服药睡了的名义挡了回去。胤禩心中一懔,明了只怕在招自己回京之后又出了什么事,让皇帝动摇了,或是干脆改了主意。而这件事,多半就似老九设计十四的事情。胤禩叹气,这是如今也不知是福是祸。可惜如今皇帝病危之际,只怕对下面皇子百官的监视比以往更胜,他若是在宫里头碰不着胤禛,那就连一星半点儿的消息也得不到。胤禩想着,要不要寻个机会与老四通一通气才好?哎,到了这个时候,才觉得在皇帝身边没有眼线的被动。胤禛如今也被皇帝免了随侍,呆在自己的园子里静心读书。因为不用面圣,胤禛白日里便去春晖堂给德妃请安。德妃如今形容憔悴、面色苍白,想来也是好几日无法安歇了,一来是皇帝的病势让她忧心,而更重要的,是皇帝如今对她突如其来的冷淡。 第161章 皇帝嗯了一声,似乎很是疲惫,眯着眼道:“朕……乏了,你们都下去罢……”胤禛心中不是没有失望,皇帝让他放下祭祀大事这样紧急得一路赶来,只问了这样一句便让他退下。他心头迅速盘算了手头掌握的京畿防务,与各大营的动向,心头稍安,眼下的情形,不管皇帝传位给谁,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掌控住京城局势。不管是谁……胤禛突然想到,如果这个人是胤禩呢?皇帝单单留下他们两人,难道就没有别的意思吗?胤禛在退出内殿时,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却正见那人向自己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来。两人都在短短的一瞬间,滞了一滞。胤禛是觉得,在这个安然的眼神中,他似乎读懂了这个人想要透露过来的信息。而胤禩是发现,原来老四在这个时刻,也同前世的他一样惴惴着、惶惑着、不安着。在步出澹宁居前,胤禩忍不住去握了握胤禛的手。在宽大的袍袖下,两只冷汗津津的手紧紧掐在一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在这样令人心惊的夜里获得一些安慰。在胤禩记忆中,胤禛从来都是冷肃的、意志坚定的。而眼前这个人,让他觉得自己还该做些什么。于是胤禩在松开胤禛手的时候,又轻轻做了一个口型:放心。第121章 遗诏(下)胤禛觉得自己的心,定了。老三与老十四都没有指望了。如今看来,最有希望的莫过于自己,还有身边这个人。这个人定然是对自己全心以待,若皇父果真传位给了这个人……他想,他也愿意俯首称臣。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殿。而诚亲王等人早已被请到了偏殿候着。众人见胤禛与胤禩前后进了偏殿,都有意无意地往这二人面上瞧去,想要瞧出个或喜或悲的端倪来。可惜两人都是面子功夫的高手,在诸多皇子中无人能出其右,此刻他们想要让人只看出个哀伤悲戚来,那旁人就定然看不出别的。胤祉有些失望得收回目光,但旋即又强打起精神来。胤禩心中一笑,又是一个不到最后不肯认输的。胤俄见胤禩回来,自然是直直得上前就要打探老九的消息。胤禩微微对他摇摇头,又眨了眨眼,强按着他坐下了。在死寂的气氛中,众人都不住地数着西洋钟的格子熬着。就在这时,皇帝身边的内侍出来,宣道:“雍亲王,皇上宣你入殿呐。”胤禛心头又是一紧,只吸了口气,便起身快步出了偏殿。到了内殿,胤禛看见除了张廷玉外,隆科多也在。只是方才还是面色灰败的皇帝如今已是面露死气,眼看真的就要不行了。“阿玛……”胤禛膝行至榻前,轻轻唤了声。皇帝强睁开了眼,见了他,艰涩无比地喘息道:“朕……四十余年宽仁太过,无奈本性如此,想要更改,却有心无力。必得严厉整饬起来,方能保住大清的江山社稷。可如此来,免不受千夫所指,青史上落下千古骂名。”胤禛听了,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泣道:“阿玛是千古圣君……”皇帝想笑,却已是面目僵硬着,继续喘道:“朕、朕只盼着你,能善待兄弟,凡事戒急用忍,多多顾全大局,莫要意气用事,切记切记。”当悬疑多年的秘密最终揭晓的时候,胤禛心中的大石落地。他红了眼眶,哽咽道:“阿玛放心,儿子定当谨遵教诲。”皇帝又道:“朕知道你同老十三要好,但你们俩都是急躁的性子。倒是老八他……朕把他留给你了。他做事圆融,可补尔之不足。朕磨了他这些年,你好好用他。”胤禛听了,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唯有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儿臣领旨。”皇帝心头大石落定,又说了两个‘好’字,原本就断断续续的喘息几乎无以为继。这时殿门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李德全忙到门口看了,回来奏道:“皇上,是十四爷他、他带着一队亲兵,要入园子啦。正和园外两黄旗的亲兵僵持着。”皇帝猛地双目圆睁,手伸得直直的指着门外,咬牙道:“让他滚进来、让他来给他老子送终——”皇帝原本灰白的脸因为这一挣陡然紫红发胀起来,似乎一口气憋在心口生生梗在那里。“皇上——”“皇阿玛!”胤禛、李德全与太医见状忙上前帮着皇帝顺气。皇帝僵了一瞬,眼中暴涨的光芒如同被风吹灭了的火苗一般,骤然黯淡下来。那指着门口的手,也是重重落下……殿门外仍吵闹的厉害,大将军王只身无召返京,自然只带了十数亲随。他们与殿前侍卫发生冲突,提督也不敢当真下死命拦阻,因此吵嚷的厉害。内殿听见了,偏殿自然早也知晓了。诚亲王如今仍是众皇子之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点了胤禩一同前往园门去看看。胤俄倒是想要一道去会会老十四,但他被胤禩按住,只得满腹焦躁得坐回原位。胤禩跟着胤祉到了园门,老远便听见胤祯的声音:“狗奴才,好大的胆子,连爷都敢拦着?”胤禩走近了,便见那拦人的正是侍卫拉锡。而胤祉见胤祯仍骑在马上,顿时板着脸喝道:“老十四,还不下马!”胤祯见了来人,目光在看见胤祉身后的胤禩时,似乎微微动了动,但仍不下马,只行了个军礼:“三哥、八哥。”胤祉见当着这么多人,连个弟弟都喝不住,脸上顿时不好看来。胤禩瞧着十四横刀怒目、煞气凛然的模样,微微一叹,道:“十四,御前不得放肆,还不下马?” 第163章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初六,一代圣祖皇帝康熙驾崩于畅春园。皇四子胤禛克成大统,改年号雍正。所为嗣皇帝,雍正下的第一道旨便是为大行皇帝入殓发丧。大行皇帝升天当晚,便由嗣皇帝亲手入殓并,同诸皇子一道,运送皇帝法体回京,七贝勒胤祐奉旨留守畅春园。一道京城,隆科多便封锁九门,口称奉嗣皇帝口谕,所有皇子不得擅自出入宫门。遵循旧例,大行皇帝遗体安奉于乾清宫。次日便是大殓,所有王公文武大臣、公主王妃福晋都要一早到乾清门内瞻仰尽礼,祭奠举哀,截发成服,大驾卤簿,每日三奠。大行皇帝的丧礼,由诚亲王胤祉同廉郡王胤禩一道办理。随着丧钟的敲响,乾清宫内举哀一片。一连十数日,大行皇帝治丧、官员的认命调动的谕旨一道一道发了下来。先是命将圈禁了数年的十三阿哥胤祥重新启用,命其与廉郡王、大学士马齐,以及刚刚认命的代理理藩院尚书隆科多一同总理事务;并下令命延信即可前往甘州,接手大将军的印务;接着,便大肆分封兄弟子侄,口谕内阁,封胤禩胤祐胤祥为亲王、弘皙为郡王。皇帝雷厉风行的作风初见端倪,比之曾任雍亲王时更胜三分。宗亲大臣们已经琢磨出味儿来,这位行事,只怕与大行皇帝大相径庭。直到二十七日除服之后,众人才送了一口气。不过皇帝殡天,百日之内不得作乐,大家还得继续加紧尾巴做人。胤禩牢牢记得曾经因为大行皇帝的丧仪被雍正借机打压诟病的事,纵使这一世世易时移,他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事事亲力亲为不敢怠慢。这样一忙起来,便有些不眠不休的意思。……“皇上,廉亲王求见。”领事大太监陈福低着头奏道。“宣。”皇帝搁下笔,自御案上抬起头来。苏培盛忙很有眼色的地上一方素绢给皇帝擦手。胤禩身着亲王补服躬着身子进来,一甩马蹄袖给皇帝行了个正礼:“臣弟恭请皇上万福金安。”胤禛早在胤禩进殿时就站了起来,胤禩的膝盖刚跪下去,他便已经托住他的手,用力一托:“八弟不必多礼。”“皇上,礼不可废。”胤禩微微后退半步,立好身子。胤禛回头对隆科多与马齐道:“你们都先散了罢,这些日子也都辛苦了。”隆科多与马齐忙道了声不敢,才倒退着出去了。人一走,皇帝便一把攫住廉亲王的手腕子,把他拉得近前儿,细细细细得看了,语气有些不快:“怎么把自己搞着这副样子?”胤禩苦笑:“大行皇帝神牌升附太庙事务繁杂,隆科多兼任理藩院也是挪不开身,十三那个身子骨儿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臣弟若是再不多看着,到时候不是让皇上心烦?”胤禛也知他说的是实情,但见他眼睛都熬得通红,心里仍是忍不住的抽:“我也就说了一句,你瞧瞧你说了多少理出来?我可说不过你。”说了一顿,又问:“十三呢?”胤禩一副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神情,笑道:“臣弟怎敢累着十三弟?早令他回府歇着,太医院的人也跟着去了。”这句话怎么听着不对味儿?胤禛狠狠瞪了面前的人一眼,也懒得同他理论。很多事情,用做的就可以。苏培盛一见廉亲王入殿,便很有眼色的遣退了不明就里的宫人,只留下心腹太监侍候着。胤禛拉了胤禩的手往御案后边儿带,口里道:“朕还有几份折子没批,你先等等我。”胤禩挣不脱,不禁问道:“皇上既然有事,那臣弟……”胤禛不等他说我,便道:“你不许走,今儿晚上就在这儿歇着。”胤禩有些愣:“皇上,这……只怕于礼不合。”胤禛知道对这人有时候得用强,于是唬下脸来,对苏培盛道:“苏培盛,给八爷在朕旁边加把椅子,再把朕的晚膳传过来,要两副筷子。”苏培盛暗自笑了笑,低着头很有眼色地退下了,也顺手捞走了剩下的太监。第122章 说情胤禩没办法,只得斜斜地坐了,有些不自在。胤禛知道他在盘算着如何推了留宿一事,于是故意晾着他不理,自顾自地低头批折子。一直到苏培盛亲手亲脚送上几碟儿素菜清粥挂面来,皇帝才放下朱笔松了口气。一偏头,正要唤那人陪自己一道用些吃食,却瞧见那人已经侧侧倚着椅背,睡得沉了。胤禛怔怔得看了那人睡颜一刻,才起身动手推醒了他:“你若是乏了,还是去内殿歇着罢。在这里睡下,就不怕于礼不合了?”胤禩气结,不让自己回府还不让人打盹儿不成,于是道:“养心殿哪个内殿也不是臣敢歇着的,皇上既然忙着,还是准了臣归家去罢。”胤禛压根不去理他这句话,只亲手端了一碗挂面到他面前,又给他布菜,一边道:“明儿一早还有廷议,我也是不想你来回折腾,你倒是不领情的。朕这东暖阁可是留给你的,你要是不喜欢,朕改明儿给你起个院子就是了,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只管画个图纸来。”胤禩嘴角忍不住抽动,忙截住这个话头:“皇上莫不是嫌弃国库银子多得没处放了?想让臣弟给皇上花花?”胤禛这才正色看他:“胤禩,我是不愿意让你委屈着,你可明白?”胤禩不吭声,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几根面条,毫无胃口。胤禛搁下筷子,就要去握他的手:“小八……”胤禩却抢先一步说道:“四哥,这些事情,臣都明白。以后若是议事晚了,不回去就是了。”胤禛没听见他真心话,心里有些失望,不过心想:眼下事儿多且烦,也的确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既然能哄得他肯留宿也算目的达到一半,余下的以后有的是机会。……两人食不言寝不语地用了晚膳,皇帝又要继续去批那折子,胤禩却不干了。 第165章 胤禛转回身,他的确因此事而心烦。只是他却万般不愿因为一个后宫妇人要死要活,而朝令夕改朝堂正事。堂堂皇帝,受制于一个后院妇人。而这个妇人,还偏偏就是那偏心偏性到天边儿的额娘。亲生的额娘啊……胤禩直起身来,继续道:“四哥,十四无诏返京是个什么罪名,只怕如今朝野上下没人不知道。皇上若是开恩不计前嫌,大臣们自然会赞一声皇上仁慈。反之,皇上不放,于理也许没人敢说什么,只是于情却有些大义灭亲的意思。若是被有心人背后一议,好听的,说四哥你铁面无私,难听的,只怕是……”“他们能说什么,不过就是说朕冷心冷面、狼心狗肺、薄情寡恩、不悌兄弟、先皇一归天,便迫不及待地屠弟了?”胤禛狂怒起来,回过头来冲着胤禩便是一通吼。胤禩见胤禛眼角儿都红了,连隔墙有耳都忘了,一时也忘了君臣之别,上前一步握住胤禛的手,道:“四哥,夏夜露重,还是先回养心殿吧。”胤禛冷静下来,看着远处跪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宫人,皱了皱眉,许久才道:“走吧。”两人一前一后又回了养心殿,苏培盛将宫人都拦在殿外。这次胤禩不吵着走了,他觉得他得再加把劲儿,把皇帝说服了才好。“皇上,臣……”胤禛见他一副准备苦口婆心的模样,挑眉道:“成了,你今儿晚上一口一个臣,说了多少遍?也不嫌累。过来坐这边儿,帮朕把折子批一批。不然等你说完了,朕今晚有甭睡了。”胤禩往胤禛身边儿看了看,除了一把龙椅,哪里还有坐的地儿?胤禛见他犹豫,就往旁边儿挪了挪身子,一拍身侧:“还要朕过去请你不成?这儿来。”胤禩窘的厉害,这像个什么样子?“皇上,这…怕是于礼不合?”晕黄的灯光下,胤禛瞧见胤禩脸可疑的红了红,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痒难耐。自从那日两人在胤禩书房私会之后,又有多久没在一处过了?胤禛也不管了,果真亲自起身拖了胤禩的手,就硬生生地将他按到龙椅上坐下。“四哥——”胤禩哭笑不得,这算什么?裙带关系?“不习惯?”胤禛坐回胤禩身边,单手支着下巴看他。“如坐针毡……”御座明明只是给皇帝一个人准备的,自古怕是没有两人同坐的场面,两人并排坐着,的确有些挤了。胤禛眼睛笑得眯了一眯,抬手撰了胤禩的辫梢绕在指间把玩:“习惯就好了,你若是嫌挤,明儿我让造办处重做一张大的来。”“皇上!”胤禩打断他,再说下去,他是不是就要把自己比作那祸国殃民的谁谁谁来了?胤禛见他恼羞成怒了,心情是难得的好:“你喜欢同我挤一挤?那正好,我也挺喜欢这样的。”“……”胤禩终于回过味儿来,老四只怕是被自己说得心里不痛快了,正在自己这里找回场子呢。于是他也不再去理会胤禛的调戏,瞥了他一眼:“皇上难道不是留臣下来批折子的?”胤禛随手将手边的折子拨了一半,推到胤禩那边,眼睛仍是笑眯眯得看着他。胤禩抽抽嘴角,硬着头皮拿过一本,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中间苏培盛溜进来了一趟,给两位爷上茶。见到并排坐着各自低头忙活的两个人,差点惊得连托盘都扔了出去。皇帝却似没看到一样,抬手扔过一本折子给廉亲王:“你来看看这个……”苏培盛张了张嘴,终于木着一张老脸,放下茶杯,游魂一样悄无声息地又飘了出去。胤禩自然是不敢越俎代庖真在折子上写字的。他能做的是将折子粗读一遍,分成几类,只需批复‘知道了’的、需要回复的、或是需要细细体味的军机折子。若是胤禛忙着,他便随手写个摘要,让胤禛能省点儿时间。两人配合无间,但也差不多过了二更天,才终于折腾完公文。胤禛揉了揉发涨的双眼,有些歉意的看了身边也是一脸倦容的男人:“本是想留你下来歇一晚的,省得早早晚晚跑路,谁知倒是让你陪朕熬了到这个时辰。”胤禩连话也懒得说了,他本来就因为大行皇帝丧仪操劳了月余,再加上这一个晚上的劳心劳力,他只想找个地方让自己躺一躺。于是这个时候,当皇帝再探过头来,对他说:“离廷议还有一个时辰,就到西暖阁合衣躺一躺吧。”胤禩实在拒绝不了这个诱惑。两个人一块进了西暖阁,宫人什么的自然是不能随侍的。早已是大总管的苏培盛只好又木着一张脸做了一回宫女的工作,帮两人宽衣洗脸,服侍二人躺下,才无声无息地退下。胤禛揽住胤禩的腰,让他往自己这边靠了靠,也闭上眼睛。胤禩却不肯睡,强睁着眼睛道:“四哥,老九与十四他们——”胤禛被打败了,这样折腾也没让这个人趴下,还想着那两个人呐。于是他颇为气急败坏道:“快睡,不然朕改了主意,再把他们圈上十天半个月的。”胤禩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胤禛的性子实在是太强势,眼里揉不得沙子。他这样行事,令行禁止倒是没问题,只怕落不得好名声。 第167章 皇帝刚与两个弟弟说了几句户部的账目,苏培盛便来报道:“皇上,佟大人求见。”皇帝忙说:“宣。”一边回头对胤禩道:“应该是户部的新钱的样子做好了,你们正好也一起瞧瞧。”正说着,隆科多已经入了殿,手里捧着一包东西。隆科多给皇帝磕头之后,又分别给两位亲王见了礼,这才道:“皇上,臣给您送户部新钱的样子来了。皇上可要看看?”皇帝点点头,结果来一枚一枚仔细看着,看完了又传给胤禩胤祥两个人。那几枚铜钱不管是成色光彩都不错,皇帝看着微微颔首。胤禩却对隆科多笑道:“佟大人,听说户部有人为这新钱打起来了?”隆科多一怔,拿眼睛去瞧皇帝,正见皇帝也转过脸来说:“哦?怎么回事儿?”隆科多只能说了:“臣不大清楚,不过听说是为了铜钱的铜铅比例意见不一,才闹起来的。此人名唤孙嘉淦,现任云贵司主事,现下还未出宫。”皇帝一挑眉:“传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和自己上司顶着干。”说罢意有所指地睨了胤禩一眼。胤禩低下头没理他。隆科多道了声‘嗻’,退下的时候正巧捕捉到了这个眼神,于是他认为这位新帝又在玩隔山打牛的那一招了,想要敲打敲打廉亲王。皇帝此时到想说的是:老八你又想玩儿什么?瞧你的样子,明明对这件事知道的门儿清,却偏偏要让隆科多自己来说。就是要看他出丑不是?胤禩回过一眼去:皇上心头舅舅了?皇帝有些无奈,朕是心疼你…都忙得没时间入宫了,还有心思去折腾隆科多。两人对视不过几眼,隆科多已经领着一个尖嘴猴腮、鱼泡眼的瘦长高个子进了殿。怡亲王这时也惊讶起来,原来这人顶戴没了、连官府也扯烂了,再加上长得实在是丑,这御前失仪罪名算是坐实了。皇帝素来情趣高雅,最是不喜这等腌臜事物,见状眼中果然露出厌恶的神色来,皱着眉捏着鼻子将前因后果问了一遍。原来隆科多领了制钱的差事后一心想做得漂亮些,便命下面的人将铜加至六成。这样一来,钱币自然黄橙光亮,但民间奸商便会因为有利可图而广收铜钱,将其熔化煅烧之后取了铜铸成器物转手倒卖,这样一来就是几十倍的赚头,肥了奸商,但朝廷的铜料与国库却因此蒙受巨大损失。皇帝面色沉下来,隆科多已经在一边汗流浃背。真是马屁拍在马腿上。皇帝的确是想起了先前在户部时便发现的各种弊端,孙嘉淦的一席话也正对了他的胃口。可惜古人说‘父死子不改道三年’,很多弊端是圣祖留下的,眼下还不到改革弊政的时候。皇帝看了一眼隆科多,心里也是一阵腻烦,可惜如今还不是动这个人的时候。最后皇帝捏着鼻子没有发作隆科多,却是对孙嘉淦斥责一通,只说他夸夸其谈、不顾大体,圣祖以铜铅之五五比例照样铸就一代盛世,但念在他年轻无知,又是一心为公的份上,只免了他云贵司主事的身份,让他回去待选。孙嘉淦大受打击、满腹委屈地退下了。他心中很不明白,都说皇上最是憎恶贪贿,怎么今日却只对自己的大加贬斥?隆科多仍有些惴惴不敢说话。胤禩也皱了眉头,只是如今不好说话,毕竟户部不归他管。皇帝又随口说了山东大旱,饿死三百多口的折子,让隆科多接手放粮一事,再查查周边几个州县,顺便拟个条陈来。隆科多如释重负地下去之后,皇帝所有的好心情,也全没了。怡亲王这时斟酌着开口道:“皇上,有句话我刚才就想说可是又不想在他们面前说这事。臣是想朝廷里一多半的赋税都因银钱兑换的差价而被那些黑心的赃官们掏走了。这不是个小事情啊皇上你看……”【注释】皇帝早就因为先前的事情烦躁不堪,因为大臣在场才忍着没发作,如今听见胤祥这么一说,顿时冲他发起火来:“为什么非要我拿出办法来?朕要你在身边是干什么的?”胤祥吓了一跳,忙跪了下来:“皇上…臣不敢……”胤禩也一时没料到胤禛会忽然发火,跟着也与胤祥并排着跪了:“皇上息怒。”皇帝又看向他,道:“你是不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当的有些窝囊?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之前不说?”胤禩知道自己被迁怒了,不过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这才是常态一般。胤祥倒是看不下去了,出声道:“皇上,八哥一直忙着丧仪,哪里来的功夫去去理会铸钱的事。倒是臣总领户部,犯了失察之罪。”皇帝一拍桌子:“好了,朕真是看不得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是当年圣祖御封的‘拼命十三郎’吗?为什么刚才不说要等到现在才支支吾吾?你当年敢笑敢怒的勇气都到哪里去了?!”胤祥见皇帝气得脸色发青也心疼的厉害,磕头道:“皇上,您看我今年三十都不到可我的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多半。您、您还能指望我当您的拼命十三郎吗?”皇帝发完脾气其实便已经后悔了,看着两个心爱的弟弟这样跪在自己面前心也是针扎似的疼。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发起怒来却要冲着自己最亲的两个人说出那样的话来。于是皇帝一手拉起一个弟弟,拍着胤祥的肩膀说:“老十三,你以为朕希望你的就是看到你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吗?你错了全都错了!如今你既然出来了,也该打起精神来才好哇。”哥俩又说了些贴心话儿,胤祥才退了出来。等他出到殿外,才想起皇上似乎一直把八哥晾在一旁。养心殿里又只剩下皇帝与廉亲王。胤禛看着胤禩一脸恭顺毫无比的模样,心里居然有些堵。他不免想起了圣祖在位时最后那几年,胤禩就是用这副模样骗过了老头子。“胤禩,方才朕说得有些过了。”“皇上言重了,臣确有失察之罪。”“老八,你这是同朕置气?”“臣万死不敢。”“胤禩!”“皇上有什么旨意,只管吩咐就是。” 第169章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没让怡亲王起身,转头对乌雅氏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说完不等乌雅氏冷眼,便转头:“怎么回事?太医院的何在?太后都这样了,怎么不早些来报于朕?”“皇帝。”乌雅氏一摇手,道:“是哀家不让太医进殿的。哀家今日,是有话要同皇帝说。”还未等皇帝挥退众人,乌雅氏便直直问道:“哀家只想问问皇帝,你到底有没有把十四当做弟弟?”苏培松早在皇帝刚进内殿时,便暗中让一干宫女太监悄悄退下。只是太后原本便没打算给皇帝留脸,自然也就毫无顾忌地诘问出声。胤禛将气忍下,和颜悦色道:“太后何出此言,十四自然是朕的股肱手足。今日在太和殿上,朕已经封了众人的口,十四只怕晚些就能来给皇额娘请安了。”德妃冷哼道:“可你却夺了他的兵权!你安的又是个什么心肠!”皇帝已经明显不耐了,可是德妃依然不依不饶,转头对着跪着的胤祥道:“老十三,你如今跟着皇帝可是风光了,封爵封王的。可是你想过十四没有?他与你也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如今你看见他这么被人作践,为什么不为他说一句话?”胤祥给德妃扣了一个头,道:“是子臣行事不周。”德妃却又将矛头对向胤禩,道:“还有你,老八!你也是先帝的子孙,你这些年待十四如何哀家自然看在眼里。我只问你一句话,把十四圈起来,到底是谁下的旨?”皇帝面色已经难看至极。乌喇那拉氏也急得不住地撕扯手中的帕子,她与皇帝夫妻十数年,哪能看不出皇帝就要发作了。谁知这时却有个太监入殿来报道:“皇上,西北急报。”军务都递到永和宫来了?乌雅氏心中恼火至极,但这是国事,她还没胆子在这个时候揪住皇帝撒泼,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敷衍两句再转身离开。皇帝很快就知道西北军情是假,根本就是廉亲王先一步安排的人假意通传的。不得不说这个举动大大的合了皇帝的心意,让他能正大光明地暂时不用去面对乌雅氏。剩下的,也只能交给胤禩了。皇帝无限头疼地回了养心殿,第一件事便是传了一道口谕给十四贝子府上,让他即刻入宫去给太后请安。想了想,皇帝又顺便让人把九贝子也一道传进宫了。虽然照着他的意思,应该直接一点,凡有异心的人都该先圈起来或是闲置着,等朝局稳定了再慢慢一个个击破,最好是把他们的亲信家眷全部拿捏住,从内部逐个瓦解;再强大一些的对手,就应该先委以重任,再慢慢拿住他们的把柄,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不过这种事情做起来费心费力,如今大局初定,他手里的人还得用在刀刃上才好。再说,胤禩的能力他还是很有信心的。皇帝走了,廉亲王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太后会意,挥手让乌喇那拉氏与怡亲王都下去了,只留了心腹的两个老嬷嬷。胤禩故意略显踯躅,有三句话只说一句,剩下的留给乌雅氏意会。胤禩暗示乌雅氏,大行皇帝驾崩当夜,曾经被十四阿哥私自回京气得二度中风。当时御榻前有张廷玉、隆科多、太医院的刘声芳以及李德全几个心腹。诚亲王也奉命在畅春园前命大将军王下马请罪,却看见十四的人与皇帝亲兵交了手,许多皇帝亲兵都看见了,瞒也瞒不住。乌雅氏这才有些害怕起来,她虽偏心,但也不是无知妇人。她一直相信诚亲王的上书不过是为了讨好皇帝。现在光是想想御史们参奏十四的折子上可能会有措辞,便心惊胆颤。只是她还不死心,看着胤禩道:“老八,先帝遗命,当真是先帝生前所立?”“太后!”胤禩陡然肃整了神情,面色是少有的沉戾:“请慎言。”只是这个疑问在乌雅氏心里实在存了太久,久到她要不管不顾地问出来。她思来想去,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能为他解惑。除了如今的皇帝、佟佳氏的那个墙头草、与一个汉臣之外,面前这个人是唯一一个在皇帝垂危时入内殿侍候过的皇子。更重要的是,他与老四之间恩怨难断。因此他说的话,自然要比一贯以皇帝马首是瞻的怡亲王来的可信。……胤禩从永和宫内殿出来的时候,胤祯正步远远地朝着这边走来,步履有些沉,也有些重。胤禩面色和缓地站在内殿外的门廊上等着胤祯一步一步走近了,一直到最后站在他面前。“老十四。”胤禩有些好笑地看着胤祯脑门儿上毛茸茸的刺发与下颚上青黑的胡茬:“怎么也不拾到拾到,就来给太后请安?”“皇上召见,罪臣焉有耽搁之理?”胤祯冷哼。胤禩对他言语中对皇帝的不敬仿若未闻,只帮他理平肩上的褶皱,道:“进去罢,太后担忧你食不下咽,你也该好好去请个安、宽慰宽慰。”胤祯别过头去,闷声道:“八哥也是来给皇上做说客的?”胤禩哂笑:“与皇上做说客,与我又有什么好处?”说罢不待胤祯再言,便让开中路,道:“进去吧,给太后好好磕个头。”胤祯倔强的嘴角抿地紧紧,最终只低头轻声说了句:“弟弟改日再叨扰八哥。”胤禩眼眉弯弯,目送胤祯入了内殿。内殿传来‘噗通’一声,接着是十四一声哭喊:“额娘,不孝儿子让您老人家担心了……”“我的儿——”乌雅氏亦是失声哭泣。……胤禩又绕道去了宜太妃宫里坐了坐。胤禟虽被圈禁府中,但看来并未受到折磨。入宫之前业已沐浴更衣修容静面,只是看上去沉默了些。大行皇帝殡天时,宜妃重病留在京城。接连听见皇帝归天、儿子被圈的噩耗,倒是比胤禟憔悴许多。如今终于见到儿子,自然有许多话儿要死说。胤禩安抚过宜太妃便起身告辞,胤禟送他除了殿门。两人亦是在大行皇帝巡幸畅春园之后第一次再度会面,胤禟低着头,叫了声‘八哥’便不在说话。胤禩好笑得看他:“连老十四的绊子都敢使,还是在先帝眼皮子底下,现在怎的倒是扭捏起来了?怎么,后悔了?” 第171章 眼见皇帝就要恼羞成怒,胤禩连忙转了话题:“四哥倒是可以多让十四弟入宫陪伴太后,不必担心什么。”皇帝自然仍是担心,胤祯一番诉苦会引得太后忍不住为他出头,闹得人尽皆知。但胤禩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让十四入宫,太后只怕更加不会善罢甘休。皇帝不言,算是默认了胤禩的话,良久之后又叹道:“今日永和宫宫人太监俱在,只怕后宫之中,皇帝太后母子失和的传闻就要传开了。”胤禩斜着眼睛看过来:“皇上这是不信臣的手段?”皇帝的眼神也飘过来:“我是怕八弟心软……”胤禩嘴角一弯,端起杯子低头喝茶。正事已经谈完了。胤禛也端起杯子,心里盘算着再拖一拖,宫门下匙的时间就快到了。胤禩可不认为今日他还该留在宫里。一个王爷,一连两日宿在宫里像个什么样子?朝臣们若是知晓了,还不定会传得如何神奇。于是胤禩搁下杯子,起身道:“皇上政务繁忙,臣弟便先告退了。”“不急不急。”皇帝摆摆手:“再留下陪我一道用个膳,这些日子谁都没吃顿安生饭。”——想去老九府上快活?休想!胤禩哪能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不禁也有些恼了。老四做事怎么还是这样不管不顾的,喜欢的就拼命捧,不喜欢的就往死里打压。做皇帝的要懂制衡!懂不懂!凡事都要有度,懂不懂!幸而在这个时候,殿门外苏培盛忽然小声奏道:“皇上,永寿宫来人了。”皇帝沉下脸来,这么这宫里的人是越发的没规矩了?苏培盛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只是这永寿宫里的事儿他也不敢耽搁,于是只能又报了一遍。这时候皇帝的第一波怒气已经过了,年家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于是问道:“宣。”一个小太监低头进来,跪在金砖上报道:“皇上,年主子忽然腹疼不止,怕是……怕是要生了。”皇帝在嘴角忍不住地抖动。胤禩的脸也有些抽搐,不过是憋笑憋的。你自个儿的小妾来拆你的台了,这可怪不得旁人。年氏胎动,却尚未足月,足见凶险。胤禛黑着脸,佯作焦急的宣了整个太医院去永寿宫守着。接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廉亲王告退,一步一步退出养心殿。第125章 盘算永寿宫里,年氏在描金彩凤秀榻上大汗淋漓、捂着肚子呻吟着。皇帝在殿外踱步,不断有宫女往来将内室情形报于皇帝知晓。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名心忧爱妻生子的夫君。不过他心里盘算的却是,年氏怀胎八月生子,已现难产之兆。皇家素来以皇嗣为重,不过他却不愿年氏有了皇子傍生。年羹尧在西北张狂的狠,他的妹妹在宫中已是独宠之势,若是再得一个阿哥,还不定会生出什么心思来。内室里面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胤禛心里一阵腻烦。爱新觉罗家虽无杀子先例,不过他也不介意开这个头。横竖太医也说了怕是凶险,动起手脚来也容易。胤禩出了宫只回府换了身衣裳,又陪着孩子们说了会子话,估摸着胤禟已经出宫,便骑马去了九贝子府上。虽然说是好好聚聚,但毕竟在先帝大丧期间,莫说皇子,便是百官百信也不得饮酒不得作乐。因此三人只能以茶代酒,就着素席聊以慰藉。三人许久没聚过,更是难得坐下来安安静静说些话。正好胤禩有些事得给二人交代交代。只是刚饮了一盏茶,宫里便来人说,皇上宣八爷进宫议事。胤禟知道得多些,当下就有些不满起来,道:“怎么传旨都传到爷府上来了?”胤俄也跟着道:“不是刚从宫里出来么?”胤禩也有些无力,暗道不是应该守着宠妾生儿子么,怎么还有功夫来坏爷的好事。不过他却不能让胤禟胤俄看出不满来,免得他们总想着替自己出气,于是摆摆手道:“政事要紧,你们继续,我去宫里看看。”末了觉着不大放心,又嘱咐道:“国丧期间,不得饮酒作乐,你们须得牢记,不可心存侥幸。”胤禟还想说争辩,但被胤俄拉了一把,最终点头应了。胤禩走后,胤俄皱着眉盯着胤禟:“九哥,雍正和八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先前那些不合都是他们有心做给人看的吧?”胤禟挑眼看他:“哟,你不早看出来了,难为你能忍到这个时候才问?”胤俄松了口气,大咧咧地道:“我说呢,怎么八哥一上折子求皇帝放你,皇帝就真放了?枉费爷抓耳挠腮了许多时日。八哥真不够义气,居然瞒着不给爷也交个底儿。”胤禟一爪子拍过去:“这种事情能说么?爷不也是用眼睛看出来的,你白长了一对招子了?”胤俄却道:“爷怎么看来看去,都觉着老四他没安好心?”胤禟凤眼一挑,挥手招来美貌侍婢沽来好酒,浑然不将眼前大行皇帝孝期不得饮酒的祖宗规矩放在眼里。“爷还当你就打算糊涂过你的日子哩,怎么不装傻了?”胤俄咧嘴:“对着自家兄弟,就是真傻了也得有什么说什么不是?你当我是十三那个从头发丝儿黑到脚底板、惯会装模作样的么?”说完他朝胤禟挤挤眼:“我若不看开些装得傻些,你以为爷能好好得活到现在么?”胤禟深以为然:“说起来,还是老爷子看人准哇,要不然当年干嘛一声不吭地就偏偏圈了他呢?还谁都不能给说情。” 第173章 虽说皇帝守孝当以日代年,但他可记得雍正那一世是守足了三年的!他也是因为这个早知道才有些松懈,总不会是他也被老四瞒天过海的骗过了吧?胤禩伸手按住皇帝单方面宽衣解带的行为,想要撑起半个身子:“皇上!”你的礼义廉耻学到哪里去了?虽然兄弟悖伦原本也没什么礼仪可言,但在这堂堂御书房……胤禩实在不敢想。若是先帝拥着哪个嫔妃贵人在这里厮混……打住!打住!胤禛看了胤禩羞愤不敢置信的模样,有心挑逗一二:“你可别乱动,仔细手边那尊笔洗可是圣祖遗物。脆了明儿就等着御史上折子吧。”胤禩一口气哏在嗓子眼儿,但终究不敢挣扎太过:“那你起来。”胤禛一挑眉:“八弟想要坐着来?也好。”说罢自顾自一把将人抱起转向御案后,自个人坐在御座上,仍将胤禩往御案上一搁。胤禩会走路后就没让奶嬷嬷抱过,忽如其来的失控让他一把搂住面前的东西——某人的脖子。一直到那人把他放下了,他还不敢置信不肯面对。胤禛双手倒是没闲着,一把扯去那人的腰带,温热粗糙的手指伸进内衫一寸一寸的捏着:“适才抱你,似乎又清减了,很忙?”胤禩一腔义正言辞的话又卡住,不知道该回答老四‘是不是很忙’的问题,或者直接揪住他批判一番他行至孟浪。最后胤禩终于憋出一句:“皇上,这里是御书房……”胤禛的手已经揽上胤禩的腰身,将他拉得近身来,牙齿也印上胤禩的颈侧,声音含糊道:“我早想换个地方了,下次在野地里也试一试?”果然是个人面兽心的!胤禩在心里下了评注,一手急急去拢自己松散的衣衫,一手抵着半压在身上的人往外推:“隔墙有耳,你快起……唔!”“谁敢乱嚼舌根子,朕斩了他们。”胤禛手指细细碾拢细磨,专捡着那人脆弱处挑拨开去,最是爱看他隐忍不得、欲罢不能的模样。胤禩被人拿捏住脆弱处,当真是连身子也僵住动得不利索了。总又顾忌着殿外侍卫太监,还有方才煮茶去的宫女,只得拼命咬着舌根不让自己随波逐流了去。“四哥…这实在于礼不合……哈…啊。”“八弟以为你我往日所为,就算得上合礼数?”胤禛轻笑,将他衣衫几乎全数挑开。明黄色的龙袍上织绣繁复。只是织娘再是巧夺天工的刺绣,磨在人身上也是一番折磨,更何况这人还是养优处尊的王爷。胤禛贪恋身下这人温软坚实的肌理,一寸一寸由上而下细细舔弄。胤禩忍不住抽气,摇了摇头想要甩开窒息的感觉,却碰翻了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折子滑落金砖之上,声响足以让正在激缠的二人僵住动作。胤禛倒是毫不在意,轻笑出声:“都让你当心着点儿了,莫非想把人给召来?”胤禩这回没能回嘴,全副精力都支愣着耳朵听殿外的动静呢。皇帝趁机分开了他的腿架在身侧,自己的腰身几乎挤到了胤禩的腿根,在他惊叫出声前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第126章 厮混圣祖驾崩之后诸事繁忙,皇子宗室大臣都要为大行皇帝守孝,连后院都不敢多逛。皇帝首重孝道,自然以身作则。廉亲王事事躬亲,自然也没时间亲近后院。如今两人碰在一处,说是私会都是好的。腿根的热度难以忽视,在唇舌激烈交缠的时候,胤禩尚在用最后一份努力维持清醒:这实在是太太太离谱了!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地点场合!虽然二人总在书房私会乱来,但那怎么能和堂堂天子禁城御书房比?“到后面去……”胤禩也是男人,知道势不可挡,唯有抓住最后一丝机会讨价还价。“等不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男人就知道多等一刻都是跟自己过不去!兴之所至,没条件也要上!胤禛恶意地顶了顶那人腿根,果见那人嗖然要紧了牙齿吸气,方才欲辩之言都吞了回去。只这短短功夫,皇帝已经松开了自己衣袍,灼热的东西毫无阻碍得磨在一处。太久没有亲热过,两人都忍不住又想颤抖。胤禛用了几次力,都没能顺利抵进去。一急之下额角隐隐有了汗迹。再看胤禩也是白了一张脸,眼睛闭着嘴唇都疼得有些发抖。胤禛不忍心对他用强,但更不愿就此作罢。只可惜今日是即兴而起,手边又没有助兴的事物。毕竟宫中不比王府,助兴的物件药品可是明令禁止,新帝登基,一时还来不至于随身携带违禁药品。胤禩也见胤禛有些气急败坏,狠狠心攀住他的肩臂,看他:“没关系。”对于如此不经意的温柔,皇帝只觉倍感折磨,都得了默许但却终究不肯以一是畅快伤了这人。左右旁顾见终于看见案上一汪染了朱砂色的洗笔水,盛在形状柔和颜色清雅的青瓷笔洗中。皇帝拿手掬了淡红的水,一股脑儿地往压着那人的后穴涂抹开去。借着水性,手指更是深深浅浅地顺利顶入,一寸一寸揉按开来。“嗯……”胤禩难耐地弓起身子,忍受身下作乱的手指,感觉那冰冷的液体渐渐炙热,足以淹没神智。时间不多,胤禛的热楔既然在胤禩柔软下来的地方打转,将那处侍弄得越发湿滑软热,又随手取过常用的湖笔放在胤禩嘴巴,道:“怕人听见就咬着。”胤禩一手挥开,勾过胤禛的脖子,在他嘴角轻轻舔了一下。 第175章 高明一边给胤禩打轿帘儿,一边道:“奴才是赶着给爷道喜来的。福晋晚膳时身子不适,宣了太医敲过,是有喜了!”胤禩闻言愣得好一阵子才喜道:“多久了?”高明道:“太医说,都快三个月了。只是先帝大丧诸事繁忙,福晋没顾上请脉,才拖到这个时候的。”胤禩心里自然是喜的,如今他府里子嗣也算不少,更难得是都活了下来。弘时弘旺皆已成人,马氏即便再生下阿哥,也动摇不了他二人的地位。当然,也不是没有膈应一下胤禛的意思。当这个消息传从包打听苏培盛的口里传到皇帝耳朵里时,胤禛神色僵硬,内心无比苦逼。可惜他自己偏偏对此毫无说话的立场,只能面部抽搐得吩咐乌喇那拉氏赏赐下去,并且还要赏得丰厚。只心里狠狠记上一笔,把让胤禩一次的念头毙掉。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年贵妃难产,小皇子生而即殁的消息很快传遍宫里各个殿阁。皇帝的妃嫔没都面上同悲内心欢庆。让你得意!让你专宠!让你能生不能活!很快皇帝的旨意传来,皇九子赐名福沛,以郡王礼治丧,并且缀朝一日以示哀痛。于是朝野咋舌、后宫醋意翻天。膝下悬空的不说,那些养了公主阿哥的,无不撕帕子掰指甲在心中扎小人儿,巴望着年氏也能伤心过度受不得恩宠一命呜呼。可惜皇帝一连数日留在永寿宫,天大的恩宠尽然让这个女人又挺了过来。后宫局势预示着前朝风向,复朝之后年大将军的催粮催钱的折子自然又提上日程。皇帝一番黑白颠倒,将年羹尧催索追加军费一事生生夸赞成尽忠心急,报国情切。隆科多越众而出,马屁拍得震天响,口称年大将军沐泽皇上天恩,定然不日建功归来。胤祯毕竟年轻,面上免不了露出冷然一笑来。户部众官员敢怒不敢言,都盘算着下了朝到御前哭穷去。怡亲王腿疾发作未能上朝,方苞等人以张廷玉马首是瞻。而张廷玉老成持重,并不随意发言,只暗暗留心去看廉亲王。可惜廉亲王是狐狸中的神仙,除了看起来身子不大康健之外,连一丝情绪都瞧不出来。散朝之后皇帝宣了廉亲王单独到养心殿议事。胤禩入殿之后,皇帝让苏培盛给廉亲王设了个座儿,就在自己身边儿。苏培盛无师自通地给垫上软垫又设了脚凳儿,然后在胤禩囧囧的目光中挥退了所以侍候的宫人。胤禛看了胤禩磨牙的样子暗笑,扔过几本折子,道:“你来瞧瞧,朕的年大将军密奏参的折子。”胤禩捡起来翻看,他前世可没这好运气能看到此等密函,当然当年那些砸到他头上身上的除外。“年羹尧参十四在西北与罗卜藏丹津勾结?”胤禩抬头看了胤禛一眼,摸不准他是想大事化小还是借题发挥。不过十四是太后的心尖子,如今母子关系刚刚缓和,总不好在这时前功尽弃的好。于是胤禩试探道:“罗卜藏丹津的不臣之心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当年朝廷晋封察罕丹津为黄河南亲王时,老十四镇守西宁节制各路进藏军,得罪了罗卜藏丹津亦未可知。此等留言,不可尽信。”胤禛斜着眼睛看他:“你怕我对老十四起疑?”胤禩也睨过来,你知道就好。胤禛也想起刚刚不情不愿移到寿康宫、时常因思念先帝导致‘夜不能寐’、‘身子不适’,而频频传召小儿子入宫叙话的皇太后,心中还真有些大家撕破脸的想法。顶着胤禩的眼神,胤禛模棱两可道:“是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老十四回京的时机太过蹊跷,两人在军中更是称兄道弟人尽皆知。”胤禩觉得胤禛的话黏糊糊的,很像他那一世做皇帝的语气,什么事都说一半,剩下一半留着抓大臣们的漏眼儿呢。这模样,是又在算计什么人呢。只是难得胤禛似乎有些犹豫,莫不是还没想好?胤禩正想着,就听见胤禛说:“总该派个妥帖的人去西宁那边走一趟,光看个折子能看出个什么东西来?”胤禩心里咯噔一声:“四哥心里的人选是……”胤禛看过来,眼中有光一闪而过:“我打算让老九去一趟。”胤禩皱起眉:“四哥怎么想起九弟来?九弟对军务一窍不通。”胤禛摇头道:“又不是去打仗,不过是探探虚实。我记得老九在西北有一条商路,有他去是最好不过的。何况连老十都是郡王了,他还是个贝子,若不是上次皇阿玛……”胤禛看着胤禩道:“我的意思是,让他去立这个功,也好名正言顺能加封个爵位。”第127章 封王胤禛见胤禩面上神色诡异,只当他心中不喜自己在胤禟府上安插暗桩,于是错开眼,语气有些急迫:“胤禟那性子你也知道,先前他与老十四——”“四哥!”胤禩开口打断他,低下头:“弟弟懂的,你不必说。”胤禛怕胤禩纠缠自己多疑喜欢到处扎钉子,自然对他擅自打断皇帝的行为毫无意见。不仅没意见,反而很开心。因为老八说的是‘四哥’,自称的是‘弟弟’,想来他已然明白自己的用心。可惜他仍高兴的太早了。“四哥,”胤禩不松口:“你还是直接治老九的罪吧,省得他往返西北受苦。他叫两句不打紧,若斯与年大将军有了龌蹉耽搁了正事可如何是好?”胤禛也看出胤禩打算护着胤禟到底了,心里总是不大高兴,脸色也沉下来。胤禩有些无力,有些事情总是跨不过去。如今他站在皇帝的立场上看,也多少能明白一些胤禛的疑虑。只是对他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手段实在不敢苟同。于是胤禩叹了口气,放软了态度:“四哥,弟弟亦是为了大清江山着想。”胤禛不愉,因此也不肯松口:“我自然知道这些年你如何看重老九他们,只是如今他们既然生出这等心思,朕怎敢放任他们留在京中。” 第177章 胤禩等他说完了,才幽幽道:“让你南下,也是我的意思。”胤禟一怔,怒不可遏地跳起来:“我还道是八哥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才看着雍正把弟弟们天南地北地指派,原来还是想得太好了!弟弟怎么就忘了你与他素来有私,如今弟弟不明白是哪里碍着你们了,非把我流放出京不可?”可惜喝得太多动作太大,胤禟忍不住“呕……”的一声。他吐了。胤禩连忙起来帮他捶背顺气,端茶递水。“你若是气不过,就该爱惜自己身子,哪怕是拼着活过我去好看看我这卖弟求荣的如何死无葬身之地也好。”胤禩忍不住道。胤禟吐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张脸胡里胡涂完全没了往日风采,却让胤禩越发心疼得厉害。“八哥你好没意思说这个咒自己干什么?难道你我兄弟相交数十年,就比不得……比不得一个老四?”其实胤禟想说得更难听,只是终归因为面前的人而忍住了。胤禩并没跟着起身,只是原地侧卧了,背过身去,闭上眼睛道:“你若是想听,我就说给你听。不然,就当你说的是真的罢。”胤禟在一旁兀自气闷了很久,才推了推胤禩:“八哥你别装睡,今儿不给弟弟说个明白就别想出这个屋子。”胤禩这才笑着翻身坐起来,揽过晕乎乎的胤禟,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舒服些。地上虽然又冰又凉,满是干涸的酒渍,但相依相偎的二人两世相依相绊,又怎会因为一丝小误会而天各一方、终生不复相见?两人絮絮叨叨把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儿说了,半醒半醉之间最是交心。胤禟先是不屑一顾,到最后哭闹扒拉着自家哥哥肩膀说舍不得放不下。再来就是两人都把对方灌醉了。不知何时二人睡着了,醒来仍动作不便僵在地上,浑身都冷得透凉,头疼嗓子疼胳膊腿儿硬得不像是自己身上的零件儿。很好,至少没有下人进来过。九弟内院治家有方,两人苦中作乐。于是朝中众人在第二天的朝会是,都知道廉亲王与九贝子一同称病告假。皇帝听见了也只说一声知道了,着了太医院的医正去两位王爷贝子府里瞧瞧,并未多言。再后来,福建总督上了折子,称福建商埠有商人聚众闹事,一个洋行被烧了。失态紧急,请朝廷准许调集福建屯兵镇压。众人都不敢吱声,地方大员总是喜欢在事态无可收拾的时候才往上面报。如今都这样了,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就在这时,总理大臣廉亲王出列,字字清晰地陈述道,福建民风虽悍,但素来不会无故挑起争端。只怕这次事端事出有因,当细查之,万不可妄动军丁,激起民变。岳伦岱出列驳斥,民心已然生变,兵贵神速,若是拖拖拉拉,只怕不等细查便以生民变。皇帝沉吟,又点了几位重臣的名字。佟国维模棱两可,但约莫是向着廉亲王的意思走。张廷玉是汉人,自然也不会支持镇压。只是委婉提出,若是派人查实,一来一回只怕也要月余,久则生变,还是委派钦差为宜。那么,谁来做钦差?这个活计可不是美差,连一点边儿都沾不上!众人觉得皇帝的眼光在他们的脊背上来回扫射着,都恨不得自己今日称病告假。“臣弟愿往。”众人惊讶不已地看着自从新帝登基之后就极少出席朝会的九贝子自动请缨。皇帝似乎颇为欣慰,因为他说道:“先帝在时,便说朕的九弟在福建办得差事得力。如今九弟愿往,自然是最得宜的人选。”九贝子一改常态,居然说道:“能为皇上分忧,是我等臣子的本分。”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就连敦郡王也目光呆滞,一脸不敢置信。皇帝对胤禟的上道很满意,于是也毫不吝惜道:“既如此,礼部拟旨,加封九贝子为睿郡王,赐双眼花翎,为福建两广行走,可便宜行事。”胤祉愣了一下,才带头领旨。想不到老九竟然翻身了?老四就不怕老八老九联手,一起坐大?更何况福建两广虽然民风彪悍,但也是天高皇帝远啊,若是他们联通十四真有什么打算,这该如何是好?但转眼间,他也看见了老十四异常僵硬的脸,瞬间悟了。原来是借着抬高老九,分化他与老十四呐。如今老十四只怕一门心思认为是老四老九联合起来坑他了,说不定连老八也插了一手。于是胤祉心里安定了,领旨时也诚心多了。何况这个睿字说得好听,聪明啊,但也别忘了那个被鞭尸的多尔衮也是这个字。老九去福建的事已成定局。知情者不过二三人,倒是敦郡王气得一连数日不肯相见,闭门不出,同睿郡王置气。最后还是恒亲王连同廉亲王一道,拉了二人吃酒践行,才渐渐缓和了关系。不过,听说吃酒当晚,二人旁若无人地打了一架,都滚了一地的土,直到尽了兴才住手。再往后,当然是日日践行夜夜酒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圣祖在世,二人旁若无人的境界。皇帝居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再隔三日,皇上又下一道旨意。 第179章 皇太后允了,皇帝才道:“朕的祖父威武有个未出三服的兄弟,留下个儿子额硕如今仍在西北大营中任副参将,也算是朕的舅舅,朕想着提拔起来,在宫中做个御前侍卫。皇额娘看如何?”皇太后明显一愣,许久才道:“这是朝堂上的事,皇帝万不可忘记先帝教诲,后宫不得干政。”皇帝在心中冷笑。后宫不得干政,你却为了十四的丁点儿委屈一再与朕为难又是为何?不过皇帝仍是道:“皇额娘说的是,朕省得了。”皇帝回到养心殿时,苏培盛便上前道:“皇上,可要传膳?”胤禛觉得身心俱疲,比漏夜批折子还累。眼下他毫无胃口,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问苏培盛:“廉亲王还在慈宁宫?”苏培盛回道:“廉亲王今儿到的早,眼下已经出宫了。”皇帝想了想,抽过湖笔又翻出廉亲王上的请安折子,用朱笔批了几个字,又亲手装入了信封里,交到苏培盛手中,道:“找个腿脚利索的,交给廉亲王。”苏培盛立马找来徒弟福顺顾,嘱咐道:“皇上密折,机灵着点儿,要马不停蹄地办利索啰。”那小太监腿脚倒是快,人也机灵,很快便打听到了廉亲王出宫之后已经去了工部清点广西进贡的一批金丝楠木。胤禩一晌午忙得连歇下喝口水的功夫也没有,就听见门房来报说皇上遣了公公来传话。让人进来一看,正是苏培盛身边的小徒弟。接过折子一看,见那圆融字体寥寥数十字,居然是向他抱怨‘宫务繁忙、食不知味’,又顺笔问他用过膳了没有?胤禩抬眼望天,午膳时间早已过了。于是当着福顺顾的面儿提笔在折子上写了几个字,才笑道:“本该福公公喝口茶再回的,只是想必苏公公嘱咐了公公早去早回,今儿就不留了。下回得了空儿,定当补上。”福顺顾在此前不过杂役房一个小太监,并不在雍王府当差,是得了苏培盛的眼缘才提了上来在养心殿做粗使。第一次见得廉亲王如此亲和同他说话,立马受宠若惊,就差点感激涕零哭出来了。福顺顾腿脚麻利地回了养心殿呈上折子,皇帝取来一看,只见上面只草草写着‘臣还饿着’四个字。皇帝阅后顿时心情大好,唰唰批复下去,大意如下:“入宫陪朕用晚膳,或者你更想朕赐下酒食送到亲王府”于是福顺顾连坐都没坐一下,又跑了一次工部。还好,这次廉亲王准备了茶水给他。晚膳的时候,廉亲王终是踩着点儿入宫给皇帝请安。苏培盛私下里称赞福顺顾,小兔崽子,是个会办差的。福顺顾咧嘴傻笑,顿觉今日遇到贵人,日后可以牢牢巴结着这位王爷才好。胤禩端详着面前的御膳,面色抽搐地抱怨道:“皇上,臣还不知道大清国库竟然空虚至此。”皇帝面色如常:“年大将军有在催着朕要军饷,你身为亲王,国之重臣,又是朕的心腹,难道不该与朕同甘共苦?”谁是你心腹?胤禩懊悔万分,早知道就选皇帝赐席了,就算召来揣测,也总不会简陋至此。从工部赶到养心殿,就只能吃上一小碗京丝挂面?皇帝心情很好,对着一席素的不能再素的小菜素面吃得津津有味。胤禩饿了一天,不能多食,也只随意吃吃。见胤禛形态,也不大管食不言的祖宗规矩了,问道:“四哥,今日怎的如此开胃,可是西北的军饷有了着落?”提到年羹尧,胤禛顿觉倒了胃口,搁下箸凑近胤禩耳边,轻声道:“八弟是从何处把额硕给翻找出来的,只怕连太后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人前就叫皇额娘,人后只称太后……胤禩一笑:“族里出了太后,自然便有些人急着攀附。倒是太后娘娘可领皇上的情?”胤禛抿唇一笑,眸中尽是嘲讽:“太后说,后宫不得干政。”那便是领情了,胤禩笑道:“太后德惠,果然堪为后宫表率。”皇帝也是应景地扯了扯嘴角,心中自是苦涩难言。就像胤禩说的,死了心,莫要把太后当做亲额娘,只把他当做先帝一般敬着,便已足够。说到底,太后到底从未把他与十四一视同仁过。幸好,身边还有这个人,还有十三,还有弘晖弘历他们。自己总还不是孤家寡人。想起另一件事儿,皇帝又问道:“老九怎么拖着还不走?”皇帝下旨时只说择日南下,并未言明期限,谁知倒让老九钻了空子,拖了十日也不见动身。胤禩一连十日都被胤禟拖着践行……践行当真需要十日之久吗!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胤禩也觉得难办,一边是皇帝的差事拖不得,另一边是亲弟弟南下归期无定,他心中隐隐不安,也许日后再见无期,这才纵着胤禟‘胡闹’。“老九这几日就动身了,他自知此番怕是离京得久,几乎想把王府都装上马车搬走。”胤禩含糊道:“臣也想给九弟求个恩典。”“你说。”皇帝停了箸,倒是想看看胤禩想说什么。“臣弟想着,九弟南下路途忐忑,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放心,不知道能不能允他家眷随行?”胤禛敛了神色:“八弟是嫌九弟府里奴才不中用?想向朕讨几个人?”见胤禩不接话,只盯着面前的茶盅发呆,胤禛终究还是心软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当年你我出京办差,谁敢携家带口?你可别心软,纵着他们胡闹。”胤禩低下头,说了声:“是臣想岔了,皇上莫怪。” 第181章 年氏拧拧手绢,决定在永寿宫里静心养病。她了解皇帝,想必今日养心殿少不了借机献媚的下等嫔妃,她只要安分守己,方能显得柔嘉娴淑超然独立。……皇帝午膳毫无胃口,又脾气发过一轮,写坏掰断了三支湖笔之后,才有隆科多匆匆前来复旨:“皇上,睿郡王已经离京了。”皇帝从折子中抬起头来:“什么时候的事情?廉亲王呢?”老九终于滚了?隆科多也有些奇怪,听皇帝的口气怎么有些兴奋,连惯有的冷嘲热讽也没了。但仍恭敬答道:“奴才进宫时,廉亲王刚好送了睿郡王出了崇文门,想必现下已经回了工部。”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沉吟道:“亮工上了折子,说西北缺人缺得厉害。朕打算寻个妥当的人去,以舅舅看谁堪当此重任?”隆科多立即觉得自己了解皇上的意思了,垂手答道:“奴才以为,敦郡王或是怡亲王,都能当此重任。”皇帝挪了挪僵硬不已的腰背,意有所指道:“怡王有帷幄之才,只是膝伤复发,西北又路途遥远,恐累其身。”不是怡王,那就是敦郡王了?可是皇帝却没再继续,只又说了句:“再议罢。”……到了申时,皇帝实在撑不住在西配殿眯瞪了一小会子,刚醒来就听见苏培盛小声奏道:“皇上,廉亲王在殿外候了好一阵子了,要不要……?”不是回工部了吗?莫不是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这是来给老十说情的?胤禛生性多疑,自古帝王皆如此。他与隆科多说的话虽有几分置气的意思,但也不是没有试探,试探隆科多、试探老十,还有胤禩……到底谁去西宁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他如今只是想看看胤禩的应对。皇帝整了衣袍,才宣了廉亲王入殿。胤禩还未得及跪下磕头,就被皇帝一声笑骂:“装给谁看呢,还不过来看看内务府新上来的瓷器!”胤禩八面玲珑,怎么听不出这言语下暗藏的一丝火气。可惜昨夜两人说好的‘各凭本事’,他自然问心无愧。胤禩仍是将礼数做到无懈可击,起身之后才道上前观道:“这青花釉里红海水龙纹梅瓶果真是难得佳品,四哥拿给弟弟看,不是让弟弟眼馋么。”胤禛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神,火气去了一半:“你倒是好眼光,这官窑烧的釉里红只这一件红得最正最好。”胤禩凑过去仔细看了,果真见两条红色的龙纹利爪遒劲,在青花绘制的海水图案中翻腾戏珠,十分威武,忍不住赞道:“这胎釉真是好,其上青花青翠,海水龙纹栩栩如生,端得是青红相得益彰。”胤禛瞄了他一眼:“你喜欢,赐给你了。”胤禩忙摆手道:“弟弟是替四哥喜欢,这样的美物还是搁在养心殿才算不上被辱没了。”胤禛垂下眼,手指顺着海水纹慢慢游走:“你问朕要的,朕什么时候不允过?”说完不等胤禩回答又道:“九弟离京了?”他想问的其实是九弟送的你便笑纳,朕给的你却说是辱没了?在你眼里,朕和你的弟弟们,到底孰轻孰重?胤禩觉得今日皇帝异常气苦,字字带刺。想想也是,昨日还恩爱缠绵,今日一早就走人了到现在才回来,闹闹别捏也算合情合理。于是他回道:“九弟早该离京,拖到今日已是皇上格外宽待,弟弟理该替九弟给皇上磕一个头,就当谢恩辞行。”说罢就要退后几步行李。皇帝最是不喜这人对他生疏守礼,于是立即道:“你把这个礼行完,朕立马就把老十发配西宁劳军去!”胤禩惊得弯腰弯了一半然后不动了,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干净利落地跪地谢恩会不会气死老四。老十自从当年围剿叛军那一次之后就再没真刀真枪地干过仗,早在他耳边叨起了茧子,就盼着那一日能痛痛快快再带一次兵。只是如今胤禟刚走,若是皇帝再把他也打发出京,还不知道宗亲大臣们该怎么想呢。胤禩犹豫了一瞬,慢慢跪下,将礼行得完整妥帖了,才起身对皇帝道:“皇上,臣为九弟已经为难过一次皇上了,此番皇上只管以江山社稷为重,臣弟绝不过问半句。”皇帝的面色未变,只是眼神渐渐暖起来,半斥半笑道:“你也知道让朕为难了?既然知道就当好好办差,把朕的园子早些造好,咱们也好松快松快。这天儿热起来,紫禁城实在是难耐得紧。”胤禩也笑道:“弟弟今儿不正是赶着办这事儿去了?只是这园子不是一日一月便能造好的,四哥不如仿先帝,去承德避暑?”胤禛扫了一眼满满当当一案台推到之后必然能将他掩埋妥当的折子,有些泄气:“算了,这銮驾一动,便是百万两银子,更别说随行的嫔妃大臣,衣食用度那一条不是银子?折下来只怕山西饥荒的善款便有了着落了。”胤禩囧囧得听着皇帝在他面前算了一笔账,暗叹老四没有情趣,不懂松紧有度一张一弛方能长久的道理。老这么紧下去不累死也该憋死了。于是他又道:“阿哥们也大了,当年先帝在时,也时常以骑射考校课业。四哥倒是可以安排西山围猎,一举多得,也该松泛松泛筋骨。”胤禛有些动心,只是政务着实太多,他心里尚有一大本子新政等着铺陈开来,哪一样不需要安排下去的,于是只道:“再议罢,如今离秋围尚早。”殿里的气氛终于回暖,胤禩见胤禛神色疲惫,忍不住上前为他按摩额角穴位。胤禛难得享受,有心调笑一二:“八弟好手段,听说早年八弟妹时常头风发作漏夜斥人,也是八弟给医好的?”胤禩毫不难为情,义正言辞道:“与福晋效劳,乃为夫的福分。”胤禛气结,你才是福晋!胤禩终究未肯受那尊青花釉里红海水龙纹梅瓶,却借口喜爱鱼纹顺走了皇帝平素用着的鱼藻纹缸。皇帝知道他的心思。鱼跃龙门方为龙。龙生九子,却只一尾能成真龙。胤禩是在避嫌。 第183章 他比谁都知道,胤禛为了一扫先帝晚年时留下的弊端,可以下手多么狠、多么重。胤禩垂了眼,合上折子,回道:“臣弟以为,敦郡王脾气急躁,此去西宁,与年大将军只怕……”皇帝一挑眉,不放过他:“廉亲王岔开话题,莫非是觉着朕的批语不妥?”“……”你明知故问。“有什么话你就大胆地说嘛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胤禩抬头看了胤禛黑洞洞的瞳子,最后道:“臣弟记得昔年与皇上一同催缴国库欠款时,圣祖批复的折子上时常可见‘他是老臣朕不忍看见他饿饭’,或是‘亏欠的银子你要快些补齐。不然朕一死你可怎么得了?’这样的话,不知皇上可还记得?”皇帝原本便不大的的眼睛微微眯起,细长得犹如一把剔骨弯刀。他看着面前的人,回忆着。与他一刚一柔拿下江南织造曹家的往事又一幕幕扑面而来。片刻的沉默过后,皇帝柔和了声音对张廷玉道:“衡臣也不眠不休几日了,朕今日准你把这些折子带回府去看,明日不许早到,过了辰时再来上书房见朕。听见了没有?”张廷玉忙跪谢了皇帝的体恤。然后皇帝便对他道:“你道乏罢。对了,让李德全把朕的参汤给你端来,喝了才准出宫。”张廷玉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地退下之后,皇帝才卸下一身架子,拉了胤禩的手两人仍旧一道在云龙椅上坐下。胤禩一开始还要推辞一下,后来也懒得矫情。今日胤禛却自顾自地把头枕卧在胤禩腿上,合上双眼,有些自嘲道:“如今你可以不用绕弯子了吧。”胤禩手指在胤禛目下青灰处缓缓抚过,最后停在胤禛额角处慢慢揉按着,帮他放松绷紧的神经:“四哥知道弟弟想说的话。四哥心意已定,必然听不进人言,又何必一定要逼着弟弟说出来?”胤禛一笑,道:“呵呵,你以为我没听过人们口口相传的‘雍亲王雍亲王刻薄寡恩赛阎王’?”胤禩不说话,手指用了几分力气。“哎,张廷玉也太过谨慎了,从他那里,怕是难以听到真心之言。”胤禛抱怨道。胤禩顿时觉得老四不可理喻。是人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张廷玉从来就是个不多事的人,如此小心也是常理。于是胤禩道:“皇上可是为难张廷玉了,人家可是拼着老命为皇上分忧,却还被冠上个‘不愿吐露真心’的名声。”胤禛闻言掀开眼皮觑了他一眼,道:“你总是扮好人,倒衬得朕刻薄。”胤禩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不知四哥可愿给臣弟这个机会做个好人?”胤禛只觉头皮麻酥酥地甚是舒服,有些晕晕欲睡,自然也好说话了不少:“你说吧,想怎么做?”胤禩这才道:“西宁还是换个人吧。听说,四哥府里出来的李卫就要外放江苏做巡抚了?不如让他替皇上先去西宁劳军一趟。差事办好了,外放一省大员才师出有名。”胤禛闻言一怔,的确是个好人选。李卫不过几分机灵,替他办差很合他的意。年纪轻轻的字儿都不识几个就外放做了一省巡抚,下面议论的自然不少,都说皇帝任人唯亲。胤禩这样提议,的确圆融流畅不少。不过光李卫一个人可不够,还得再补上一个人,田文镜身边的那个幕僚就不错,好像叫做邬思道的。胤禛在心里补充道。胤禩留意着胤禛的神色,见他眉心从隆起到平顺,便知道胤禛已经默认了他的提议。胤禩却又想到一个人,于是问道:“那个孙嘉淦皇上难道就这样闲置了?”胤禛翻身起来,笑着看他:“朕是这样的人么?张廷玉已经去了他府里,让他选是要去翰林院去当个修撰呢还是愿意外放到保定府去当个同知。你知道他怎么答的?”胤禩答道:“孙嘉淦若是只想仕途坦荡混个三品顶戴,便不会同葛达浑争闹再咆哮御前了。想必他都不肯受,反倒觉着被人小瞧了去?”胤禛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道:“那日不见你为他说一句话,想不到你倒是他的知己。他的确拒不肯受,只求张廷玉给他一个县,再许他三年。”胤禩揣度人心自然更胜胤禛一筹,他唯一败的,是没能摸准圣祖的心思。孙嘉淦这样的人的确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不过却是最难收买的。不,也不尽然,你只需许他随便一个县长,他便会为大清肝脑涂地。“四哥当真要历练他?”胤禛却是摇头:“我要得就是他这一身的棱角一身的刺儿,都弄成个老油子里才叫‘历练’吗?我打算封他个都察院监察御史,让他给我到处挑刺儿去罢。”胤禩暗笑,这个倒是极好。就是不知谁会满头包了。胤禩正要说话,太医院的院判给怡亲王请完脉,在殿外复旨。胤禛没急着宣人进来,只捏住胤禩的手,道:“这几日老想着以前的日子,如今想留你下来也要担心众目睽睽。”胤禩已经起身,回握了一下便快速松开自己的手,略略提高了声音道:“臣弟告退。”胤禛却凑过来对他极快地说道:“你方才不肯说,可是觉着我的批语不妥?”胤禩犹豫一瞬,终是点了点头。胤禛道:“何必吞吞吐吐。这些折子先压下来,你明日再入宫帮我捋一遍?”……于是很快大臣们都知道了去西宁押粮的是皇上府里出来的奴才,素来与年羹尧有些交情。得了这个差事倒也合情合理。只是隆科多打听不到那日下了朝之后皇上同张廷玉与廉亲王都说了什么才换了人选,多少有些郁闷。……皇帝心怀抱负,手段凌厉,大有杀伐果决之气。他身边又围绕着张廷玉这样老成持重的臣子,与廉亲王这般手段圆融的宗室,兼之怡亲王的体贴合意,朝政渐渐有了固定模式。 第185章 而两广总督的折子就在这个坎儿递了上来。洋人的商行在被村民连续几日攻击之后开始反击。因为一个洋人在击退村民的时候使用了随身的火枪,死了人,于是原本只是商行之间的行为顿时扩大到几乎不可收拾的地步。皇帝顿时大发雷霆,将折子砸到胤禩面前:“你荐的好人!”在场的所有人在天子震怒下都跪倒在地,胤禩也磕头道:“臣罪该万死。”看着他低眉顺目诚惶诚恐的样子,胤禛想起这个人多年来对胤禟几个的各种维护,几乎到了不问是非的地步。就像这一次,胤禟本该去西宁劳军,若不是他在自己面前几番求情,又怎么会被派去福建,以至于激起民变?说起来,这次民变的源头就是胤禟在福建搞的什么通商协定!真是好得很啊,在他刚刚登基的时候闹出民变,也不知安得什么心思。飞天中文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还留着做什么?皇帝登基之后,还是第一次对廉亲王当众斥责。隆科多激动地等着下文。皇帝却只说了这一句,便忍住了,转头大骂胤禟道,道他辜负皇恩,虽为皇子却不思为国尽心,昔日拖着不肯离京,连先帝在时如何敛财都翻出来骂,当然还有更难听的,林林总总骂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胤禩从一开始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他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一些本该永远不再想起的画面。于是他也一言不发地任由皇帝发泄。张廷玉心中很是惶恐,新帝的脾气他也算摸清了一点,凡事总认一个理儿,说白了就是有些刚愎自用,脾气急躁了些,想来早年端出来的架子都是装给人看的。他倒是觉得廉亲王同裕亲王颇为肖似,从这段共事时办过的几件事儿来看,辅佐帝王也算良才,如果因为这件事折了,倒真真是可惜了了。于是张廷玉觉得自己还是该站出来说几句话的,毕竟这些话廉亲王本人不便多说:“皇上息怒,微臣以为福建远在千里且事态紧急,消息在路上一来一去已是耽搁时日,反倒误事。当务之急还是委派能臣南下,便宜行事。”他的话刚说完,胤禩便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臣,请戴罪南下。”皇帝嘴唇抿着不说话,他一个人站着,看着底下所有的人,最后落在胤禩头上,眼底有浓浓的失望之色。我和老九他们、大清与私情之间,你到底要选谁?皇帝下意识不想去探究答案,于是他想也不想地便说了出来:“若不是你当日保举,他能惹出这么个祸端来?廉亲王,你平素行事也算秉公合宜,只是一落到老九他们几个头上便不论好歹一力护着,你这样如何当得起朕的总理王?如何对得起朕的信任?如何对得起先帝的栽培?”张廷玉凝神听着,皇帝这样说,这罪名是可大可小啊。廉亲王一言不辨,又磕了一个头:“奴才有罪,请皇上责罚。”一日之内,他的自称从‘臣弟’,到‘臣’,再到‘奴才’,却始终没有再抬起头来。皇帝越发觉得气闷,龙脚在原地蹭了蹭地皮,仿佛那是老九那张可憎的脸,最后道:“你起来罢,这件事情你不用插手了。朕自有主张。”隆科多听得失落,皇上啊,这么好的机会如何能纵虎归山?皇帝说完了,不等廉亲王应答,径直对张廷玉道:“衡臣,朕说大意,你来拟旨。睿郡王,你到底是何歹毒心思,坐视民变迭起,毫不作为?朕委你重任是信得过你,可你又做了什么?既然不想做,便不用做了,朕看你的爵位也撤了,京城也别回了……”“皇上息怒!”廉亲王忽然打断了皇帝的话。张廷玉诧异得看过来,皇帝明明已经揭过了,怎么王爷你还往枪口上撞?因为胤禛发起脾气之后语速很快,方才那一席话说出来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是以胤禩还来不及谢恩或是叩头,等他反应过来时皇帝已经打算要夺胤禟的爵位了,于是连忙出言打断。若是等皇帝说出来,那便是金口玉言,再无转圜的余地。胤禛被他顶得一口气憋了回去,顿时手都有些发抖。难道他看不出来自己已经退让,却还要当着这些人的面儿给自己难堪?胤禩却顾不得这些,他脑子里都是福建两广的形势:“皇上,福建虽有民变,但并非百姓与官府冲突,而是百姓对夷人不满所致,疏导不难。只是福建与京城往来书信不便,想来如今情形早有变化。战前更换主帅乃兵家大忌,奴才恳请皇上宽限十日再行定夺,罪臣愿星夜南下为皇上分忧。”隆科多乐了,廉亲王这是要袒护睿郡王到底了?这可是往皇上刀口上撞啊!胤禛这下也被胤禩气得几乎失去理智,他大声喝道:“廉亲王,朕看你是恃宠生娇不懂君臣之礼了?朕说过的话你当成什么了?!”这么大的事儿他都帮他扒拉开了失察之责,他居然还犟得相投驴一样!胤禩一颤,终究伏地叩首:“奴才不敢。”皇帝看着他的发顶,冷哼一声:“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这阵子你的差事就交给隆科多与老十三,你这便回府思过罢,无旨不得擅出。”张廷玉闻言忙斜眼去看廉亲王,生怕他再犯傻。廉亲王平日脾气随和至极,但今日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跟皇帝胳膊拧着大腿犯了脾气。幸而胤禩理智尚存,此刻被皇帝一番斥责终于回神,终于跪下领旨谢恩。隆科多甚为失落,闭门思过实在算不得什么惩罚,要动八王一系,总该伤筋动骨才好。皇帝实在烦闷,生怕自己再气急而怒说出什么话来,于是道:“你这就跪安去罢。”“嗻。”胤禩起身,慢慢退出御书房,最终未再抬头。……出了宫,胤禩忙回了府。他心里焦急此刻闽粤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自己的消息都通不上来,倒是成了聋子瞎子,连个应对都没有。谁知啊刚一回府,马氏便迎上前来:“爷,九弟来信了。”胤禩一阵惊讶,才恍然回神,马氏能如此毫不避讳,想必是封寻常家信。取过看来,果真是絮絮叨叨啦家常的话儿,大意是:八哥,福建炎热,比京城盛夏还难捱,在家里恨不得泡在水里。幸而南宁广西西瓜又大又甜还出沙,当年做皇子的时候也不过得上一个两个,如今倒是敞开了吃,甚美甚好,可惜路途遥远不易保存没法运一车给八哥尝尝。又说都说闽粤民风彪悍,可是闽南渔家女却是别有情趣、娇俏撩人,可引人乐不思蜀。整篇家信唠唠叨叨从衣食住行说到民风趣事,抱怨唠叨完了又开始问候胤禩身体是否安康心情是否愉悦,最后一番感慨人生苦乐,没有八哥共享都枉然。 第187章 他对胤禟的维护,胤禛至始至终都看在眼里,而今却连提都不能提了。胤禩有些自暴自弃,也就不再顾及皇帝的脸色,跪下道:“皇上乾纲独断,从轻从重皆师出有名,臣不敢置喙。只是请皇上念及诺敏曾服侍过先帝,给个痛快,莫要辱及人身家人。”皇帝被这话一激,顿时火气上涌。“廉亲王,你言下之意朕便是那残暴昏君不成?”他恼火,不仅是因为胤禩忽然转变的态度,更多也是因为胤禩戳中了他心中那一股沉积日久的怒气,他在心中的确想着要将诺敏押解进京问罪。诺敏羞辱了朕,朕便饶不了他!朕也要骂他、唾弃他、羞辱他!让天下贪官都看看这就是他们的榜样!“臣不敢。”而这时胤禩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你不敢!你当真不敢那今日还进宫做什么?别告诉朕你是当真担心诺敏的官司,朕一个字都不信。”皇帝下了台阶,一步一步踩着金砖行至胤禩跟前,靴子几乎碰着胤禩的帽子。胤禩吸了口气,也不抬头,奏道:“皇上,臣弟担忧圣体是真,想为九弟求情也是真。”一阵静默。皇帝挥了挥手,张起麟得了手势忙退出殿外,带走了所以的宫人。许久之后,皇帝的冷笑声自胤禩头顶传来:“你终于承认是为老九求情而来?”胤禩不为所动,只将自己该讲的话说完:“皇上,将在外军令尚且有所不受,何况如今京城闽粤相隔千里。纵使九弟纵容闽众攻击夷人商行,也定然事出有因。还请皇上宽限时日,给九弟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他不信皇帝会放心胤禟一个人在闽南逍遥,只怕福建官邸私宅之内都布满了探子。老九在闽事上不仅不是无作为,而是纵民行凶,这件事皇帝只怕也是了如指掌的。皇帝的目光灰蒙蒙冷浸浸的,他也在审视面前的人,而且一次比一次失望。他冰锥子般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自身尚且难保,如何保得了老九?”胤禩闻言先是疑惑,继而恍然大悟。他忽然想起当年他像胤禛托付小九他们,胤禛却拒绝了,那时他说过:“你的弟弟只有你自己来护,只有你好好儿的,老九他们才会好好儿的。”……胤禩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孤注一掷,他抬起头来直视皇帝:“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臣弟与九弟?”他优柔寡断,只为两全;只是造化使然,终究不过镜花水月一场。只是让他这一世抛下老九独善其身,他岂非连人都不配做了?他本是愿意陪着胤禛走完这一世,但如今也许却要再一次陪着胤禟一起赴死。皇帝的威压刀锋一般倾泻下来。胤禩已经做了选择,却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哪一种。于是皇帝大笑着转身,走回了御案后面,施施然落了座,单手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跪倒在面前的人。“廉亲王,朕并非不通情理的人。”皇帝看着胤禩的眼睛,嘴角微微弯起,形成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弧度。“睿郡王是朕亲封的郡王,却不思报效皇恩,坐视闽南民变,此等大罪等同谋逆。朕早已拟好了折子,廉亲王倒是可以帮朕润润词句,明日一早便可派发下去。”说罢一本折子便砸在胤禩眼前。胤禩拾起来一看,便见到上面洋洋洒洒百字千言,只一扫眼过去,便看见一行字写着‘你空长了个人样儿披了张人皮却不干人事儿……’,眼前顿时一黑,一晃之下险些摔倒,只能用手堪堪撑住地面。皇帝不错眼地看着胤禩嗖然惨白的面孔,心里生出报复一般的快感来。但这还远远不够,这样的报复还不足以抵消他心底的失望痛苦。于是他往龙椅上微微靠着,一字一句道:“廉亲王,你也是朕的亲弟、朕的股肱大臣,你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老九求情,朕也不得不想想要不要卖你这样面子……”胤禩的耳朵自轰鸣中缓缓恢复,正好听见皇帝说要‘考虑卖他一个面子’的话,不由疑惑地抬头。皇帝的目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那觉不是令人愉悦的目光。在胤禩的等待中,皇帝缓缓吐出几个字:“只要八弟甘心侍奉,合了朕的心意,朕自然网开一面。”烛花砰然爆开,噼啪作响。御书房里火光摇曳晃动,却撼不动两人在座在跪的二人之间凝滞着的气氛。胤禩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他没听错,只是错解了胤禛的意思。若真是这个意思,哪里是仅仅在侮辱他的人?胤禩难得的茫然神情、不确定继而自嘲的模样,的确取悦了皇帝。于是皇帝在这个时候又扔下一句:“八弟还是快些考虑,朕比不得八弟赋闲在家,尚有成堆折子待批。”说罢意有所指地用朱笔敲了敲御案。胤禩从怔愣到震惊不可置信,面色从惨白到灰败。他仔细觑着胤禛的眼神表情,看见了里面隐藏不住的冷意。他的嘴唇都开始哆嗦着,寂静的御书房里几乎听得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皇帝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一拍面前的案桌,嗤笑道:“又不是第一次,装模作样又有何意义?莫非八弟有意效仿朕后宫的妃子般欲迎还拒?”是啊…… 第189章 被张起麟一番打岔,胤禩先前陡然升起的怒意也随之化作心灰意冷,什么也不想说了。皇帝这时注意力倒是都在裂做几块的青玉上,目中惋惜之情却没人看得见。胤禩退后一步,再退一步。胤禛抬起头来,看他一步一步退回到先前阶下的位置。先前生出的欢喜渐渐变做不确定来,于是他又道:“你不是要求朕宽免老九?就是这么个求法?”胤禩冷哼道:“皇上,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江山也是大清的江山。皇上若觉着睿郡王不死不行,那睿郡王也只能领旨谢恩。又岂是臣弟能求得来的?”皇帝皱眉,胤禩不再为老九求情,这是好事,但局面却有些不受控制。又听见胤禩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弟告退。”诶,这就要走了?等等,话还没说清楚呢。“站住!”皇帝急急起身,几步上前要留住面前的人。谁知胤禩却再一次挥开皇帝的手。“放肆!”这次皇帝终于也沉下脸来,他都退让了,怎么老八倒是得寸进尺了?不过他却没把后面的想法说出来,这是直觉不能说罢了。胤禩盯着皇帝的眼睛,他本想再接再厉说几句话刺一下胤禛,但终将忍不住心里的委屈。这一世他能无视圣祖的打压猜忌,是因为他以无心无意,维系的不过是表面上的一丝父子君臣之情。但如今,他却无法对胤禛做到同样的无视无为。终究,他的心不像面前这人一般,坚如磐石。他动了情,输得一败涂地。于是他缓缓道:“四哥,昔日种种,都是臣弟痴心妄想了,合该有此报应。昨日事当昨日毕,只求皇上给个痛快,不愿累积妻儿额娘。”皇帝本想斥责他,你就是这样看朕的?但他明明白白看见了胤禩眼底流露出来的痛苦自弃,一时也怔怔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胤禩最后看了皇帝一眼,他知道自己如今此番作为不智,但他的心已被两世的委曲求全淹没,只想痛痛快快求个结果。苟活着还是体面的死去?他都不在乎了。于是胤禩转过脸,也不行礼,就这样背对着皇帝大步走出养心殿。胤禛这才回过神来,忙大喝了一声:“回来!”只是他这一声没能唤回胤禩,却把太监张起麟唤了进来。张起麟经过方才那一次,已经肯定了皇帝与廉亲王发生了不睦,只是不知为何皇帝对廉亲王颇为纵容。于是他试探着道:“皇上,廉亲王方才已经快步往乾清门的方向去了,可是要传廉亲王回来?”皇帝有些神不守舍的,闻言‘啊’了一声,才道:“对对,你去,你去让苏培盛把廉亲王拦住,让他回养心殿。”于是张起麟抽搐着嘴角出去了,他说得比较委婉,廉亲王可不是快步走的,那简直就是横冲直撞地大步走啊。不过反正是老苏的责任了,不关杂家的事儿了。……苏培盛回来复旨的时候,看见皇帝少有的没批折子,一个人在养心殿里转圈子呢。听见动响,皇帝不及苏培盛请安,便道:“八爷呢?”苏培盛战战兢兢道:“皇上,奴才腿脚儿慢没追着八爷……”看见皇帝眉头一隆,忙跪下磕头道:“奴才万死、奴才万死!”其实他倒是追上了八爷,只是八爷对他说:“本不该为难苏公公,只是爷要赶着回去置办后事,便不随公公回去了。”苏培盛吓得差点屁滚尿流,一个劲儿地打望周围有没有不该出现的人听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他可算瞧明白了,这位八爷发起脾气来,和自己主子一般无二,真是什么话儿都敢说。廉亲王执意出宫,苏培盛带来的侍卫想拦。但苏培盛深知两位主子的纠葛,当下也不敢硬扣下王爷,只能自行做主回来复旨。皇帝此刻心情却是难得地好,也不为难贴身太监:“诶,算了,是朕不好,先由着他去吧。”又想到什么,接着道:“你去宫门看看,莫让侍卫为难于他。”这下苏培盛也炯炯有神地领命而且去,深感主子息怒叵测。心里哀嚎,主子啊,你又怎么惹着八爷了?奴才们折腾不起啊。胤禛没有留意到苏培盛的欲言又止,他脑中仍回音着胤禩方才扔下的那句‘昔日种种,都是臣弟痴心妄想’。难道说是他误会了?胤禩为了胤禟可以委曲求全一忍再忍,对着他虚与委蛇虚情假意了这么多日子,在他看来胤禩已经选择了胤禟背弃了自己。然而到了最后,却峰回路转逼出了这个人的真心?这么多年了,他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 第191章 就在胤禩在破罐子破摔与引颈就戮间来回游移时,皇帝的第二轮赏赐跟着到了,据说是奉了皇命前来一日三问诊的太医正。再接着便是皇帝的殷勤垂询,几乎到了一日三问的地步。赏赐的补品御膳更不必说。……皇帝对廉亲王表现出的关爱,被朝臣们看在眼里被御史们记在心里。只是明捧暗杀这样的事情历代数不胜数。皇帝对着这样一个百官有口皆碑的弟弟真心如何,很难预料。何况是个被卸了差事、被罚思过的王爷。隆科多已经在猜测皇帝是打算在赐的补品里下药,还是在御医的汤药里做手脚了。只怕由此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在养心殿里,皇帝也正经历着一场持续数日的自我折磨。胤禩单骑出城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便由兼任九门提督的隆科多上报的皇帝。胤禛惊怒交加,立即从戴铎手里调了人手去拦截。在手下的人回来奏报‘廉亲王业已自行回府’时,皇帝已经在心底过了好几种‘留下人’的方法。他很清楚,如果胤禩当真舍了身家想脱身,他要兵不血刃得将人留住几乎不可能。但他很快又安慰自己道,只要情意尚存,即便是用些手段将人留住,只要慢慢像他解释,总会冰释前嫌云、开现月的。想到这里,皇帝不禁又回忆起自己之前在养心殿说过的每句话,顿时又心生恐惧起来。若是旁人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只怕是要‘至死方休’了。哎,他怎么就一时说了那样的话呢?皇帝想起圣祖对他的考语,恨不得立时将‘戒急用忍’四个字拆开了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去,以示终身不忘。第134章 南海就在皇帝在养心殿写废第三十一幅‘戒急用忍’时,戴铎终于回来复命:廉亲王回府了。皇帝立即问道:“你们可有对廉亲王不敬?”戴铎垂目道:“奴才赶去时,正碰上廉亲王自行调转马头往内城走。于是奴才们便自作主张没有现身,一直目送廉亲王回了王府才前来复命。”皇帝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心中是掩饰不住的愉悦:是个会办差的!倒是可以再多留一阵子。于是他稳了稳了情绪,沉声道:“你做得好,下去吧。”胤禩自行回府,在皇帝看来,他们离冰释前嫌迈进了一大步。于是皇帝悬而焦躁的心,才略略定了些。只是事情远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水到渠成。自从苏培盛去廉亲王府里宣了他的口谕之后,胤禩俨然恢复到了一个标准而深受皇恩的臣子形象。皇帝送来赏赐,他会上表谢恩,言辞有如面对先帝,声称如今赋闲在府,愧对皇恩不敢受。皇帝赐下御膳,他也会一板一眼的谢恩,别的一个字也不多说。不过事后黏杆处的人发现廉亲王府豢养的猫狗一时间长得肥硕无比。皇帝遣来的御医倒也尽职,只是回复永远的千篇一律,廉亲王哀思过重伤了肺腑,需静养。一连三日,皇帝盼不来胤禩入宫,想着他的气也该消缓了些,于是到了第四日宫门快下匙了,只带了苏培盛与几个侍卫微服出宫。廉亲王自从思过后便闭门谢客,如今朱红色的大门闭合着,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萧瑟。苏培盛上前叩门,那门房哪里会不认得这主仆二人,当下战战兢兢地打开了正门,正要跪迎。皇帝却理也不理,抬腿便往内院走。苏公公倒是补了一句:“主子微服而来,你们莫要张扬。”只是皇帝刚入踏入院子,便看见廉亲王率了一众妻妾阿哥格格跪地相迎。这样的场景,让皇帝满心满腹的稿子都化作泡影,打了水漂。他是想见胤禩,可是那一堆大大小小的妻妾是怎么回事?而廉亲王已经叩头道:“不知皇上驾幸,臣弟未能远迎,请皇上恕罪。”皇帝忙上前亲手托着他的手扶起,道:“你病未好齐活,怎么就这样在乎这些虚礼呢?朕是微服而来,你这样反倒是朕的不是了。”胤禩笑容谦和地说了声:“皇上宽仁是大清福泽、臣子之幸,只是我们做奴才的却不能恃宠生娇。”皇帝面皮抽搐起来。比胤禩跪着后半步的马氏心中几乎按捺不住的惊讶,这两位爷不过一月之前还往来频繁,怎么如今听起来言辞中透着万分诡异?胤禩却没等皇帝控制好面部神色,又道:“臣弟的妻子已尽临盆,还请皇上允了她起身回话。”皇帝刚刚才调试好的情绪不由自主地被转移到了马氏隆起的腹部上,他只能忍着牙疼道:“八弟妹何必多礼,快快起身罢。”马氏又规规矩矩地谢了恩,才由丫鬟扶着起了身。只是他身形已然笨重异常,久跪之下一时腿膝酸软,胤禩忙侧身扶了一把。外人看来,这活脱脱是一幅夫妻和睦相互扶持的画卷,但苏培盛觉得这简直就是惨不忍睹。皇帝果然两句话打发了诸人下去,只留下廉亲王伴驾。苏培盛一直侍候着二人进了书房,才退了出来,朝着高明使了使眼色。高明早就为自家主子不平已久,因此自然迁怒了皇帝身边所有的人,于是他只当没看见,转身吩咐茶水点心。屋内兄弟二人皆是危襟正坐、肃穆以对。皇帝虽有心低一低头,奈何身居高位久了,从来都只有旁人对他低头的份儿,如今便是他想,也不知该如何低头了。于是他决定先由一个安全的话题切入:“小八,你的身子可好些了?”话音刚落便看见胤禩的嘴角一动,似乎正等着他把这句话问出口呢,胤禛连忙补救道:“若是无碍,还是早些回来帮帮四哥,嗯?”胤禩坐着未动,垂目道:“皇上既问臣弟,臣弟也便说了。刘太医想必也已将臣弟的脉案呈报皇上,臣弟这身痨病只怕再受不得累,这样日复一日尸位素餐岂是百官表率,还请皇上准臣弟辞去总理大臣之职,另择贤能。”皇帝早在胤禩请辞时已然起身站在他面前,单手按着他的肩:“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可是还在生四哥的气?” 第193章 夷商自然在心中大骂无耻。结果当天深夜他们停泊在南海的商船便有两艘被疍民偷袭,损失无可估计。夷商们面对的是日以十万计的损失,于是未曾参与鸦片贸易的洋人终于忍无可忍对东印度公司公司纷纷施压:你们莫要阻了大家财路!否则后果自负。东印度公司在大清朝廷的暧昧态度中、在福建本地商户的联合抵制下、在福建两万驻军的虎视眈眈下、在南海疍民的频繁骚扰之中,只能想英国本土求助。不过他们上面的人,显然不认为如今是与庞然大物泱泱大国的大清为敌开战的时刻,何况福建官民沆瀣一气,实在难以下手。于是权衡之下,夷商们妥协了。当他们再一次委派代表与朝廷钦差睿郡王坐下协商时,主动提出减少鸦片一项货物进口,但要求朝廷交出袭击船队的凶徒,并且承担损失。睿郡王早已将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本色毫无保留地施展开来,皇帝能到了这个时候尚且保持沉默,便已经说明了态度。于是睿郡王提出重新修订通商条例,对于部分非必须货物征收超过十倍的关税,并且迫使东印度公司点头。英商们无不吐血三升,只是大清的市场着实令人垂涎。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光是瓷器茶叶丝绸的倒卖就让无数人赚得双眼发红。不过是近三个月的抵制洋货,便让商队损失接近八成,他们实在是耗不起了。再次交锋,几乎是朝廷完胜。口头答应的惩治凶嫌的协议,也因为拖延日久,最终不了了之。最新签订的通商条例,连同睿郡王的认罪折子一同递交进京。皇帝终于可以吐一口气了,这些日子他被御史言官们喷得满脸口水。当然这些御史他尚且不放在眼里,他担心的是胤禩那边。如果老九果真闹出乱子,他自认为自己还做不到无视祖宗礼法,因为一个杨贵妃宠出一个杨国忠来。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比喻,于是深深得囧了。胤禟附带的请罪折子,皇帝看了这份明着是请罪,实则是炫耀功绩的折子,心里很是愤恨。要不是因为你!你闹出来的那些事儿,圈你十次也不为过!居然还敢跟朕求恩典!胤禛耐着性子读完,心里将每年因为关税多出来的税金飞快核算一遍,终于决定暂时放过老九,就当是看在胤禩的面上。而胤禟所求的,为南海疍民择一临海富饶之地准其上岸居住,并且承认他们为大清子民,受朝廷保护,并且二十年内免除税费徭役,胤禛自然是大度的准了——横竖耗不了国库一纹银子,都归地方管了。第135章 出手睿郡王将功折罪,没有赏赐自然也没有训斥,只轻飘飘地将郡王又降做了贝勒,不过俸禄不变。这样的结局已是最好不过,胤禩与胤俄几乎都要弹冠相庆。而胤俄更是至此打定了主意在家做个闲散宗室,九哥这样的事他实在不想再来一次。胤禩也终于等来了胤禟的信,这次胤禟的口吻又有了不同:八哥敬启,原以为福建偏远穷困,被发配了去只能苦中作乐才不遗余力给老四添堵。只是经此一事,日日所思所虑,再不像往日那样只知赚银子,弟弟也不是那个被先帝养得毫无斗志的九弟。如今闽地百姓斗志昂扬,弟弟私库的银子也水涨船高,甚好甚美。弟弟已然乐不思蜀,随信附上弟弟搜罗的宝贝私货十七件,八哥可别嫌少。等荔枝熟了,弟弟拿牛车运上一车给侄子侄女尝尝鲜,老四宫里的荔枝不过几斗,还要拿去给年家老二献宝,咱可不稀罕!胤禩这才完完整整松了口气。胤禟看起来精神健旺着丝毫没有怨怼之态,想来也是将先前一口恶气全部撒在洋人身上的缘故。如今京里的御史日日仍是抓着被降成贝勒的睿郡王不放,狂轰滥炸之下在外躲个几年也是好事。也只有到他完完全全放下为弟弟日操夜操的心,才有力气想想自身当下的处境。走不得,留不甘。即不能一展胸中抱负,也无法肆意山川彻底做个闲散宗室,这算什么?胤俄倒是看得极开,这大约与他出身有关。若不是早早懂得卖傻装疯,他能在先帝与太子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到现在?何况如今良太妃仍然健在,胤禩也不愿远游,只麻痹自己道就当作是当真做个闲散王爷,匀出精神好好陪陪额娘也好。而皇帝在这段日子里也一点高兴不起来。胤禟被他顶住压力法外施恩了,可是胤禩却连入宫谢恩也懒得来。他抽空去了廉亲王府邸表功,又被胤禩几句话挡了回来。就在他一筹莫展时,西北终于传来捷报。年羹尧活捉了罗卜藏丹津,终于不必再为筹措二十几万大军的粮饷而命满朝大臣全部勒紧裤腰带了。这也是他登基以来头一件可圈可点的大事儿,一万双眼睛都看着呢。他必须重重地奖赏年羹尧,重重地,要让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大清是天命所归!于是借着怡亲王病重,皇帝三顾茅庐,终于借着这件事儿把廉亲王请出山来。只是他所期望的亲密无间、有商有量却没有发生。胤禩虽然被逼着接了‘迎接年大将军得胜而归’的差事,但他已经把自己的情绪深深藏在那张平静的面孔之后。皇帝说年羹尧是朕的恩人,廉亲王就会说年大将军更是大清的恩人。皇帝说要百官相迎,廉亲王附议。皇帝又说,所以宗室王爷也须到场,除非是病得要死了的,廉亲王也没有意见。皇帝咬牙,说要出迎十里,以示皇恩浩荡,廉亲王再次点头。皇帝最后孤注一掷说,不仅要郊迎,最好还要百官跪迎才显得庄重,能让大家觉得我大清绝不亏待功臣。廉亲王一副为皇上分忧的恭敬神情,回道:“皇上如此看重功臣,臣弟当竭心尽力让年大将军宾至如归如沐天恩。”皇帝的所有话,廉亲王都附议。于是胤禛败退三十里,一连好几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好披了衣裳爬起来继续批折子,将满腹的怨气发泄在各个州县的官员身上。往往等他熬红了双眼到天明时,手捧着朱砂丹药的时候,才能暂时忘记一些事情。 第195章 弘旺倒是同前世一般,人大了之后越发稳重喜爱撰文读,俨然小文豪一个。大格格倒是改了性子,前些年还逼迫弘旺一道折腾弘时,这些年忽然沉静起来,平素装个旗人家文静大气的姑奶奶也似模似样。弘时则完全出乎胤禩的意料,也许是幼时被亲姐欺负得狠了,后来又没个人能管他,如今不知怎的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得了空就溜出府里往茶馆子里钻。马氏曾几次暗示胤禩该管管孩子,莫要让他长歪了去。不过胤禩想得却是前一世雍正的五阿哥,那个惯于用荒唐的面具掩藏自己面孔的侄儿,因此胤禩真心觉得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而这一次,他到当真有事要让弘时去办。……皇帝一心记挂弟弟,但朝中正事也不能落下。只是隆科多油的像泥潭子里的泥鳅,一副小人做派,而皇帝又习惯了直来直去手段刚硬,一时还真是难以捉到隆科多的把柄。再说年羹尧,这人好歹刚被他捧得高高在上,若是说罚就罚于自己名声并不好,至少也要有个比御前失仪更大的罪名才能一击即倒。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更加怀念有贴心弟弟在身边,二人有商有量合力而为的时候。而这样的日子,就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么?离养心殿二人决裂的那一晚越久,皇帝的记忆却越发清晰。他可以回忆起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以及胤禩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最后这样的自我折磨,总会化为一声叹息,接着是御房彻夜不灭的灯火。……在皇帝仍然绞尽脑汁捉隆科多把柄的时候,坊间茶肆却渐渐有了传言。传言是关于隆科多纵容爱妾残害已故嫡妻。谣言绘声绘色,似乎这位尚爱妾的容貌神态,以及谋划害人时说过的话都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就像有人亲耳听见一般。而众人口中被残害致死的前妻所留下的嫡子岳兴阿立时也成为众人同情瞩目的焦点。佟佳氏一族的人一时间都受了波及,连鄂伦岱及法海也不例外。而皇帝在听说这件事之后足足愣了好一阵子,才忽然笑了。光琢磨着如何在朝政上抓隆科多的短处了,他怎么就没想到从内宅下手呢?他一扫数月以来积在脸上的黑气,连眼角干纹都笑得清晰可现,吓得端茶的小太监手一抖洒了一托盘的水。苏培盛横眼一瞪,那小太监颤抖着连滚带爬的退下了。苏培盛看了四下近处无人,才有些担心地开口道:“皇上,您这是?”皇帝摇摇手,毫不在意地端起洒了一半水的盅子喝茶,才觉满嘴苦涩都化为清甜。这谣言来得委实在太是时候,对他来说几乎是雪中送炭的及时。而只要仔细想想,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手腕,能在满城宗亲的眼皮子低下这样不露痕迹的将谣言传得绘声绘色,知道的还这样详尽,能这样做的人,除了那个笑面将,不做第二猜想。小八,你终究还是心软了。那日我对你随口一提罢了,你却肯放在心里、相助。这份情,朕百倍千倍地尽领了,绝不会再让你错付了去。只要你还有心,不管是多久,朕都可以等下去。第136章 联手谣言很快惊动了宗人府。佟佳氏无论如何也算是皇亲国戚,就连当今圣上不也要唤隆科多一声舅舅?于是皇帝下令,查!一定要查出是谁在造谣生事,污蔑大臣!简亲王雅尔江阿执掌宗人府,皇帝命他主理,又让夸岱协同审理此事。夸岱是佟国纲的第三子,算起来也是佟国维的堂兄,鄂伦岱及法海的弟弟。简亲王领会皇帝的意思,领命迅速地命人搜捕造谣者。但也不知为何,原本不过是茶余饭后谈资的消息在刻意地查证之下越发沸沸扬扬有声有色。查证很快有了些许眉目,简亲王发现原来传言最先是从天桥下面的茶肆起来的。再查下去,然有人说是几个衣饰华丽的黄带子红带子玩笑时说的,更有人认得,里面一个人正是廉亲王府的世子。事关重大,简亲王一时进退不得。他在诸子夺嫡时一直看好八爷,只是后来八爷被皇帝指了个汉军旗的福晋断了争大位的希望,这才换了心思。不过廉亲王为人很是和蔼没有架子,虽被先帝多番猜忌打压,但宗亲们几乎全数看好他,而他本人也与胤禩交好。于是简亲王在咬咬牙,以探病为名,给廉亲王府上投了拜帖。胤禩心存感激,自然投桃报李,暗示他这个案子当分两步走,查出谣言起于何处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为佟家大人西雪沉冤,还隆科多大人一个清白。简亲王出来的时候,隐隐觉得明白了些。于是当下命人将隆科多府上的几个管事丫头传来问话。不过几天时间,府里一个老嬷嬷便招了。她是老福晋赫舍里氏身边的陪嫁丫鬟,自家主子被隆科多的小妾气得一病不起,她自然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于是传言就这样被证实了,最终赤裸裸地摊开在宗室与皇帝的面前。隆科多巧取豪夺岳父的滕妾四儿,收在自己后院千般宠爱纵容,这样悖逆伦理的大罪暂且不提。他的原配嫡妻从中阻挠,却被二人记恨,将其活生生凌虐致死。当那老嬷嬷的哭诉,称二人‘致元配若人彘’,一时间简亲王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再审下去,余下的几个管事嬷嬷见状也不遮遮掩掩,索性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将开来。横竖背弃主子也是个死,如今他们只盼着能不要拖累族人。于是隆科多娶红带之女为妾,又被这名四儿‘逼勒自缢’的罪名也很快被揭发出来。府里管事更是招出,先帝驾崩时,迎送皇帝派去处理丧事的内务府官员的,却不是隆科多的夫人,而是她的小妾四儿。而这位四儿俨然以命妇自,活活将隆科多的白发老母气得一病不起,如今仍半死不活地躺着等死。这里面的事情,若说没有隆科多的授意绝不可能。这虽是内宅阴私,但也是明晃晃地忤逆不孝兼欺君大罪,更何况还牵扯出好几条人命来。大清素来以仁孝治国,简亲王简直不敢相信朝中一书大吏然有着这样的内宅。想来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佟佳氏一族的知情者对这位小妾的行径讳莫如深、闭口不言,才至四儿毫无忌惮。 第197章 很快,皇帝便被京城举子们攻击,而河南几个县城也有举子状告官府。对于这样的局面,胤禛很是愤怒,恨这群读人被人利用了犹自不知。不过先前闽粤一事让他不敢再随意出手,读人脾气又硬又臭,真硬碰上谁都讨不到好处,反倒便宜了那幕后主使之人。于是一连数日,皇帝都秉灯夜读,看各地上的卷宗。京城恩科重开易,但挽回朝廷颜面却是大事。可惜胤禩不在身边,胤祥是性情中人,拼命也许在行,但在经营人心上的确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裕亲王在去盛京的路上再次病倒。一行人用了比平时多三倍的时间才慢慢腾腾抵达盛京祖陵。祭祖过后,久病缠绵的裕亲王终于耗尽了最后一口生气,这个一生辅佐先帝的王爷终于再次病倒,很快便成弥留之势。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强令垂危老人连夜赶路回京,于是老王爷自然留在盛京养病,由保泰日夜侍疾。胤禩本该上折子请求延期滞留、或者先行回京。但他却没有,裕亲王在他心里眼里,是比先帝更为重要的存在,几乎可以与良妃比肩。如今最后一程,他不能不在。这一留,便又是两月有余。京城的消息间或传来,到了八月里却忽然断了,仿佛一切是大雪中断了山路。胤禩将心中偶尔升起的一丝不妥放在心底,静静陪伴着裕亲王走完了这一世最后的日子。只是裕亲王的丧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草率,胤禩与保泰连夜写了折子,请皇帝批复是否准许由亲王世子扶灵回京。折子递出去的第三日,盛京的亲王府里便迎来皇帝的信差。保泰对于皇帝的批复如此之快正惊异着,而胤禩却隐隐察觉事态有异,因为来人是胤禛黏杆处的亲信。他并不认为,裕亲王在盛京病殁的消息,会让皇帝遣来这样的亲信。难道京城出了什么棘手的事,让皇帝按捺不住了?在将来人引到耳房的过程中,胤禩一直在猜测京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状况。而胤禩那种略略带着无所谓、甚至是看好戏的心情,在来人向他跪下说出第一句话时,便烟消云散了。他耳朵里只反反复复回荡着一句话。来人说:“王爷,皇上不好了,奴才奉命护送王爷即刻回京。”作者有话要说:附赠小剧场:皇帝:老八,吵架做做样子就行了,谁家两口子不是床头打架床位和?老八:谁跟你两口子?四嫂也不出来管管。那拉氏:躺着也中枪。男人吵架请无视女人。皇帝:小八乖,不要闹别扭了你。老八:你今天又磕丹药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药不能乱吃。皇帝:不要转移话题,你都赌气这么多章了,难道就这样一直清水下去?老八:四哥火气太大,清水有益健康。皇帝:你试试三年不泻火?老八远目: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皇帝想起老八家母老虎,完败。解释一下,隆科多算是被老八阴死的,因为八爷记仇,要用舆论压力让他身败名裂,谁叫他是墙头草。第137章 沉疴胤禩说不清自己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这是皇帝的有一种手段,但他很快又释然了。如今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胤禩连夜让人去给裕亲王世子传话。保泰仍在裕亲王临时椁宫前守丧,闻讯立即赶到前堂。幸而裕亲王不过暂时在行宫停灵,一应事务早已安排妥贴,只等皇帝批复一到即刻扶灵回京。只是一大队人连着仪仗亲兵自是走不快,胤禩踌躇三刻,最终还是漏夜启程,先行一步回京。……皇帝病倒的事情整个皇城只有不到五个人知道详情,其中包括张廷玉与怡亲王。一开始胤禛还只是高热不退、食欲不振,他只当是暑热所至,于是大意了。谁知有一日皇帝竟然抽搐着晕倒在御书房里,才知事态严重。幸而当时只有内侍在场,皇帝第一反应是招来刘声芳,嘱咐他们在太医院备案时务必只说皇帝偶遇风寒,需要静养数日即可。所需药材也不可从宫中药库取用,自己想法子从民间弄来。这样时好时坏过了小半月,皇帝烧热退了些,但不知哪一日开始,他的下巴开始浮肿,按之疼痛难忍,似有淤肿,再后来昏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皇帝病情严重起来,自然需要近臣侍疾。只是怡亲王久病缠身,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他强撑着在皇帝榻前守了几个晚上,鹤膝风又有发作的趋势。转日清晨出来时,居然昏倒在养心殿前的台阶上,小腿磕在金砖上,只怕是伤了筋骨。论理应该让宗亲轮流侍疾,只是皇帝实在信不过京城里面虎视眈眈的诚亲王一系。他着实担心他病倒的消息一出,那群尖酸刻薄的文人又要大做文章。阴谋算计这群人也许不在行,但落井下石这群人却是个中翘楚,不得不防。于是他下了死命让太医保他每日清醒一两个时辰,不管是扎针还是用药都成,只要还能上朝听政。胤禛自从登基之后日日殚精竭虑。胤禩离京之后没了帮手,每日批阅奏折都到三更天。几千字的批复有目共睹。如今既然要瞒着病情,那折子也不能落下。这样又苦苦撑了七日,皇帝下颚腮帮子几乎肿胀了一圈儿,远远看去竟然像是心宽体胖一般。太医却留意到皇帝的下颚的肿胀中以有红色硬肿红胞,连鼠蹊处也开始肿胀疼痛。刘声芳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但他终归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儿,迅速镇定下来。再三诊脉后,刘声芳才松了口气,这不是春瘟时疫,而是积毒过甚。但随即他冷汗又下来了,他是皇帝的近身太医,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身上中了毒?迫于皇帝虎视眈眈的压力,刘太医只能斟酌用辞:“自从去年冬天开始皇上便龙体违和,偏偏这大半年来皇上忧心朝政,饮食不调、夜不安寝,如此寒热往来,阴阳相驳,已经伤了心脾肝肾。”事实上皇帝早已自觉身子不妥,食不甘味,身子大不如前。只是朝政上无人辅佐规劝,他又犯了急躁的毛病,恨不得一日多出十二个时辰来,让他能顺心随意地将时政积弊都怯除干净。 第199章 皇帝沉默了。在没人的时候,或者只有皇帝一个人的时候,胤禩早已不需要刻意微笑,因此他也毫无兴趣打断皇帝的动作,由着令人窒息的气氛在二人之前盘旋。皇帝终究是个压不出话的人,他已经尽力等待,但他自己等不了了。于是皇帝用一种满腹辛酸的语气问道:“胤禩,四哥到底还要多久才还得清?”胤禩心头苦涩,原谅的话儿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他鬼使神差地回道:“皇上不欠臣弟什么,何来偿还一说,臣弟受不起。”胤禛眼前模糊,但一股气郁让他撑起身子踉跄下床,连靴子都来不及套上,就朝胤禩的方向扑上来:“你一定要说这样的话来气我么?”胤禩被他捉住,沉默以待,他该说什么?说他肯在这个时候回京便已经心软了?说“四哥你已经还够了不必如此折磨自己”——眼下这个情形说出原谅的话,以后自己会不会后悔?胤禛乘势箍住他的手:“私底下,你当真连一句四哥也不肯叫了?”胤禩自相矛盾得厉害,他不愿意看见这样弱势的胤禛,但又害怕再次重复上次的悲剧。他真的无法再承担一次这后果了。就此揭过……到底能否让过往恩怨一笔勾销?皇帝只觉好不容易抓住了面前的人,如果不一鼓作气将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日后一定会后悔。他了解胤禩,当年如果不是他咄咄相逼,这人到死也不会回应自己。于是他用几近苦涩的语气道:“小八,你当真要让四哥到死也不安生?”胤禩的回应还是沉默。寿终正寝、含笑而终太过奢侈,他从来不敢奢望。雍正、胤禛、四哥……你和我,从来都没有资格奢望善终。到如今他还记得那日胤禛用手指敲案台的轻蔑眼神……他还没办法忘记一些事情。体弱久病的皇帝毕竟虚弱,在突如其来的心神激荡下弯腰捂着嘴唇咳得撕心裂肺。动静实在太大,连外间装聋作哑惯了的苏公公也忍不住提高了嗓子:“皇上?”胤禩回过神来,终是心下一疼,起身将皇帝扶回床上坐下。无论如何,这人首先是皇帝,登基不过两年,如今朝政不稳,他的身子不能倒下,大清不可乱。皇帝喉头如有火烧,无法言语只能用手拉着胤禩死死撰着不松手。胤禩心软下来:“皇上即使不放开臣弟,也该让苏公公进来服侍皇上用药。”第138章 求和苏培盛最终还是手捧汤药入殿,眼角瞥见散落一地的折子不由心头一紧。是他放廉亲王入内殿的,若是两位爷动起手来,自家主子吃了亏他可就万死莫辞。幸而皇帝没有纠结在这件事上,只是挥手示意他将汤药呈上来便赶快滚。苏公公还是硬着头皮道:“皇上,可要用些汤水粥菜再进药?”皇帝面露不耐之色正要赶人,一旁的廉亲王忽然道:“劳烦苏公公送些梗米粥来。”苏培盛再一瞧皇帝,见皇帝没再皱着的眉头又舒展开了些,心头总算松下一口气来,躬身退下准备汤水药食。……内殿里只剩下兄弟二人的,皇帝也没有松开胤禩的手,道:“小八,不论如何,你能赶回来,四哥很高兴。”胤禩心灰意冷,也不想去挣开,只微微低头道:“皇上龙体微恙,这些日子还是好生歇着,积压的折子臣弟已越俎代庖先过了一遍,重要的都在这里等皇上过目。”“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些。”皇帝的手用力,压在胤禩的手上,以示今日决心:“你可以不开口,但总该听我把话说完?”胤禛虽然仍旧强势,但他现在的低姿态是前所未有的,从身体到精神,几乎都是惨不忍睹的。但胤禩也并不轻松。即便是打败宿世敌手,也不该是已这种方式。很多年前,他对自己说过,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机会。他可以选择再相信一次这个对手,虽然他是个足以狠到弑兄屠弟的人,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同自己纠缠几年的胤禛,并不是记忆里的那个雍正。不要把不相干的事情加诸在两个人之间,这对他毕竟不公平。可是他的诚心以待又换得了什么?这一次,他告诉自己,尽释前嫌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亘古不变,雍正就是胤禛,胤禛也从来都是雍正。他可以不怨不恨,因为路是他自己选的。但他至少可以不再为情所困、失尽一切筹码。等到他可以放下了,也许能退回原处做他的纯臣、能吏。这偷来的一世,即便是虚幻的海市蜃楼,他也是愿意为大清办一点儿事的,而不是整日里想着如何与皇帝周旋以保全几个弟弟。可是胤禛却不愿意让他如愿,他似乎从来没把自己拒绝的话放在心上。当年是如此,如今两人决裂时还是如此。胤禩嘴里苦涩,但终究没在说出冷漠的话来。方才那一脚已是他以下犯上,因前世迁怒眼前的人。终归是他的不是。面对祈求原谅的人,胤禩发现自己垒砌起来的层层心防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坚不可破。于是他叹一口气,用尚得自由的另一只手端起搁在床头的青花瓷碗,道:“皇上还是先用些粥米才好。等服了药,臣弟才好恭听圣训。”胤禛伸手伸到一半忽然又转了主意,恹恹靠在床头:“手上没力气,不用了。”胤禩低头看着自己被死死按住的另一只手,对付无赖他从来只能认输认命:“服侍皇上用膳是臣弟的荣幸。” 第201章 胤禩无法在这样的语气下强硬下去,事实上他从漏夜启程的那一刻起,便已经退了一步。胤禛靠在胤禩肩上,闭着眼睛道:“只是你走了,我才知治国易驭人心难。老九那件事过后,朕批折子训大臣时,总会想想,若是你在,你会怎么说怎样做。可朕毕竟不是你,做不来八面玲珑。看着那群蠢材自作聪明妄想瞒天过海,心头那口气便怎么也压不下去。只是骂得狠了,半夜里我也会后悔、也会睡不安生。就是这样日夜拉扯着,脾气却是一日比一日更急躁,这才到了今日这般田地……你说,这可不是活该么?”胤禛嘴角牵起,苦笑一声:“若不是将你气得远走盛京,我又何至于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刚毅不弯的人偶尔露出的弱势,让胤禩说不出一句虚假以对的话来。也许狠心绝情的人并不是胤禛,至少不只他一个。胤禩举棋不定,内心并不像他表面那样平静。他的两生几乎都毁在这个人手里。他已经老了,输不起、也争不动了,只想好好做些事,哪怕是去河南修堤治水也好。但面前这个人也许从来就没给他这个机会。既然争不过,是不是就该再一次随波逐流而去?作为一个皇帝,胤禛习惯了从臣下细微的肢体语言中判断他们的心思,因此很快察觉出了胤禩内心的犹豫波动,于是他用一种几近祈求的语气这样说:“回来帮四哥,就像从前一样,嗯?”胤禩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面色也不由露出踯躅茫然的神色来。胤禛刚刚扬起来的心又渐渐往下沉,一直沉到无底深渊中。不过他又对自己说,现在他总是松口唤自己四哥了,也算迈出了第一步。二人足足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胤禩终于能抬起直面胤禛的眼睛。“四哥想多了,弟弟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当胤禩用一种平淡而如释重负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来,心头一口沉闷的石头似乎因此而移开几许。“小八,当真?”胤禛激动得坐起来,伸手去拉胤禩的手。胤禩觉得也许自己说的话让人误会了?他只说了回来帮忙,就像现在这样。到底能回到什么程度,他自己心里并不比胤禛更清楚。不过看见胤禛从眼底焕出来的光彩,胤禩最终只说道:“四哥是想继续听弟弟读折子,还是先歇一歇?”胤禛觉得身子前所未有的轻松,靠在迎枕上拉着胤禩的手不撒手,道:“这些事并不急着办,忙了一晚上你也该饿了。你陪我一起眯一会儿,等半个时辰起来一道用些早膳。你不是想看看那个道士,他每日辰时进园子,正好让你瞧一瞧。”第139章 探病天亮之后,皇帝执意要协同廉亲王一道探视在西园休养的怡王。怡亲王确实病了,但远不若他皇帝以为的那样严重。他之所以如此行事,正是因为邬思道临去西宁之前的一番话:“十三爷,你率性、任侠仗义,我很佩服你的为人,但有一句话,只当临别赠言:与平常人交,共享乐易,共患难难。与天子交,共患难易,共享乐难。皇上若要许你铁帽子王你要拼死辞掉,才能保你一世平安。”胤祥自是不信,辩道:“我深知四哥为人,他不是鸟尽弓藏之人!”邬思道却语气冷峻几近残酷:“十三爷只管不信我的话,但戴铎几个黏杆处皇上的心腹,只怕用不了一个月,就会……”见胤祥仍是面露疑色,邬思道更是阴笑道:“我知道十三爷不屑我这瘸子说的话,那几个不过是知道阴私的奴才罢了。今儿既然说道这里,我这老瘸子就再多说一句,皇上登基前多么器重八爷,你只看着他的下场便好。”戴铎的下场,以及后面的事情自然全盘印证了邬思道的话。胤禩被贬斥之后怡王自然成了皇帝跟前第一红人。皇帝手头实在没人,想要启用邬思道,却被他以‘熬干了的药渣’自比推脱过去,再趁着皇帝放松之际,携了服侍他的小丫头一道遁世回无锡老家去了。而胤祥却在皇帝与邬思道密谈当晚,在府门外看见内侍手中托着一杯酒。那时他简直就像是个傻子一般愣在当场,仿佛屋子里面的兄长从未相识过。不过邬思道走前曾经给他留下一纸锦囊,只让他要收敛锋芒,便可安心做他的王爷,又暗示说若廉亲王不死,他即可安枕无忧。是以不管皇帝如何加恩,怡王始终谨守君臣之礼。胤禛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只当他的十三弟因为许多年被先帝厌弃的磨去了锐气,越发关走了没几步,便有小道士出来跪迎。皇帝问道:“怡王可是起身了?昨夜可曾安睡?”那小道答道:“回皇上的话,十三爷昨夜里睡不着,传下王命,叫北京城所有寺院大和尚都去玉皇庙作功德祈雨。贫道一个时辰前才刚刚服侍王爷睡下,这里正要去清梵寺哩。”皇帝呃叹一声:“京城大旱朕是揪心,但老十三怎么就不知道爱惜爱惜身子,他的身子正是这样操心操坏的。”内殿里异常昏暗,纸窗户都糊了黑纸避光,一掀帘子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皇帝没让人通传,携着胤禩自个儿放轻了手脚地进去,里面弘皎正服侍着胤祥一勺一勺地用药。一个苍白消瘦的人就这样和衣躺在大迎枕上。胤禛见状先前的情致早已烟消云散,眼前这人与昔日‘千里驹’还是同一个人么?这是正听见弘皎道:“阿玛既然醒了,可要请贾神仙过来?”胤祥这时已经看到了皇帝,连忙挣扎着起身欲要行礼。胤禛一个箭步上前摁住了,道:“这时候还作死么?还不快给朕躺下!”胤禩与十三并不算如何亲厚,因此只说了几句官话便在一旁听皇帝询问。不过一刻,原本正奄奄一息同皇帝说话的胤祥忽然闭了眼,喃喃道:“来了来了……”胤禩正奇怪着,便听身边的胤禛道:“咱们到屏风后边儿去吧。”这是一个公鸭嗓子一般的声音传来:“贾神仙,这边儿请。”隔着屏风,胤禩第一次见贾士芳,此人皂衣皂靴,一顶雷阳巾显得略大一点,连额头都遮住了,孤拐脸上亮晶晶的,像是刚刚用水洗过,白得毫无血色,却是滴汗全无。他站在门口朝着屏风的方向一笑,才转头对怡王微笑道:“适才已经和十三爷神会,王爷今日身子好些了,是么?”胤禩远远看见胤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着那道士说道:“是,我觉得不晕了,眼睛也看得清楚了些。”“贫道说了,王爷的病不相干的,其实心明了,自然眼亮。”弘皎在一旁奇道:“怎的也不见贾仙长发功行气,烧符驱邪,阿玛便见好了?”贾士芳徐徐一笑,道:“十三爷,《道藏》三十六部经共一百八十七万六千三百八十卷,万法通幽,岂能一格拘之?” 第203章 如此一来,抬脚的奴才自然放慢了脚步。雨更大了。到了澹宁,胤禩已经察觉到皇帝不同寻常的亢奋。这不对劲。几乎是由廉亲王亲手侍候着,皇帝才换下了潮湿的衣袍。只是他仍不肯歇着,拉过胤禩并坐在榻上,问道:“小八,方才那阵雨打断了,你接着说。”胤禩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直言道:“四哥,先帝曾说过:天设儒释道,以儒为正统,譬如五谷养生育人,释道譬如药石,可以小术辅佐治道。至于以术数符令通幽鬼神,又等而下之。”注胤禛闻言略略正了色,也道:“这话我也听皇阿玛提起过,据闻还是伍次友先生的谏言。只是贾士芳之流不过俳优太监之流,汉武帝也有朔,我倒觉得无伤大雅。”胤禩却不这样想:“四哥难道就没想过,他参透天机,能治病救人固然是好,但能予之必能取之。能治人病,难道不能致人生病?”胤禛的面色沉凝下来,这触动了他心里一根敏感而纤细的神经。他记得方苞与张廷玉也说过类似的话:……“欲令安则安,伊欲令不安则果觉不适。”……“其调治朕躬也,安与不安,伊竟欲手操其柄,若不能出其范围者。”只是那时他为病痛折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为他解忧安抚身心的人,自然不会以妖术论之。但胤禩和众臣们说得不错,贵为天子,怎能受他人摆布?他回想起这数月以来自己的情绪身心几乎皆有次黄巾道士操纵,当下顿觉头颅裂痛,恶心欲呕。胤禩见状连忙唤人:“苏公公,快传太医!”最近更新的好勤奋,不过另外一篇估计要被拍死了,实在没办法啊,文思全部在这边啊手机阅读请使用网址:第140章 求药刘声芳张廷玉马齐入殿的时候皇帝已经意识不清,地上廉亲王身上皆是秽物。张廷玉忙道:“皇上这里有刘太医与臣们几个,还请王爷到后殿更衣。”胤禩第一次亲眼胤禛发作,心头只觉有一网棉絮堵着,脑中也是混沌着。他顾不得自己身上不洁,喝道:“顾着皇上要紧,你管着旁得做什么!”又是一番忙乱,三个太医院的医正轮流给皇帝诊脉。最后仍是由刘声芳磕头回道:“回王爷与几位大人的话,皇上气拥神昏,三焦不聚,已有离散之象,左脉尺浮、关滑、寸芤;里脉尺伙、关穑、寸微几乎不可扶。”这个功夫儿,胤礼也入了内殿,正巧听见刘声芳的袋子,顿时怒道:“刘太医这是显摆呢还是在报皇上的病呢?”刘声芳闻言,被唬得浑身一抖,连连叩首道:“回王爷的话,皇上、皇上只怕是不好了……”胤禩怔了好一会儿,一直到耳边似乎听见了胤礼对太医们喝道什么‘要你们陪葬’一类的话,才略略回过神来。正了正色,胤禩冷静下来,对刘声芳道:“刘太医还是快快起来,大家商量个方子出来才是正理。”刘声芳面有难色,道:“王爷恕罪,方才奴才们已经试过了,皇上牙根紧着,根本喂不进去……”胤礼瞠目道:“难道皇上牙关紧着,你们就什么主意都没有了么!没用的东西!药呢?我来喂!”刘声芳闻言忙挥手让人重新端了药来。胤礼咬牙道:“皇兄,臣弟失礼了。”便上前扶起胤禛,用手指撬开他的牙关,将药往里灌。棕黄的药汁顺着胤禛的下巴一直流入他的里衣。“十七爷,皇上根本喝不下去……”苏培盛带着哭腔扑倒在皇帝榻前。胤礼毕竟年轻,也跟着乱了章法,端着洒了一半的药碗不知该如何是好。胤禩忽然出声道:“小夏子,没看见十七爷手指受伤了?还不快扶了下去上药。”说罢不等胤礼反对,转头又对张廷玉等人道:“此处人多气浊,几位大人还是在外间候着的好。”胤禩最后又对刘声芳道:“烦劳刘太医亲自再端一碗汤药过来,苏公公——”皇帝仍然未有意识,廉亲王前所未有强势地发号施令,在场不少人都是有些迟疑。不过迟疑的人不包括苏培盛。于是在这位皇帝身边第一心腹大太监的配合下,澹宁很快被清场。当刘声芳端着另一碗重新入内是,被苏培盛眼明手快的截了去。胤禩接过药,苏培盛识相得示意刘声芳同他一道退出内室,在帘子外面候着。刘声芳心中纠结着,里面只那两位大爷在,要是八爷对皇上不利可该怎么是好?内殿里,胤禩单手扶起胤禛,试了试灌药下去。但药水到了喉头便被堵了回来,顺着脖子走了一领子。胤禩咬牙,仰头含下一大口,低头覆在胤禛唇上,一点一点地哺进去。一直到整口药都下了吼,仍然吻着他不让他将下了喉的药再反吐出来。昏睡中的胤禛下意识地抵抗着、痉挛着,一碗药大半洒在两人的衣襟上。胤禩终于气喘吁吁地搁下碗,他一把揪起胤禛的前襟,狠狠道:“老四,你欠爷的还没还清!要是敢这样躲过去——你过身之后,我可要只手遮天把持朝政把你的新政全数推翻!他日九泉之下,你我也休想再有相见之日!”想了想,胤禩凑到胤禛耳边,笑意拳拳道:“四哥,弘晖尚未大婚不得亲政,你说臣弟要不要恢复了八王议政的祖制?”一声轻笑,胤禩抚平胤禛襟前褶皱:“你说到时候朝政是握在谁人手中?大清的江山又是握在谁人手中?”皇帝眼目闭塞着,也不知他是听见听不见,他的喉头发出咕咕的声音,眼睑不停地颤动着。胤禩见状,忙扬声道:“刘声芳,快进来!”屋内断断续续的呜咽透过帘子,刘声芳早在外间恨不得扑进来救驾。听见声音便与苏培盛一道抢入内殿,看见廉亲王正扶着皇帝,两人前襟皆是一片狼藉。刘声芳不及细想,上前为皇帝切脉,翻翻眼皮再探喉咙,也来不及上报,又自顾掏出随身金针,为皇帝金针刺穴。一番忙乱,刘声芳扶着皇帝躺下,才敢抬手拭去额头汗水,回身对身后杵着的那尊大佛道:“王爷,皇上本事内毒过甚被痰闭了七窍。方才微臣探过皇上的脉象,虽未大好,但如今已经服下醒神开窍的汤药,若是今夜能平安过了,日后慢慢将养起来……” 第205章 刘声芳给皇帝诊脉之后再施以金针,须臾片刻已是大汗淋漓。最终在十七贝勒的炽热目光中道:“皇上也许后半夜会醒,若是醒来,尽量劝皇上用些粥米羹汤,但人参却是不必的。”胤礼闻言喜道:“刘声芳,皇上可是已无大碍?”刘声芳面有难色,只能含糊道:“贝勒爷,皇上脉象为散,臣无能……”胤礼一张年轻的脸庞顿时怒道:“狗奴才,要你们何用?!你白日里倒是说过皇兄他若是今晚能醒,必无大碍?”第141章 窥探且不说刘声芳如何汗如雨下对十七贝勒解释皇帝的病情,一直守在皇帝跟前的苏培盛却不敢让二人再呆在皇帝跟前。若是皇帝再喊出些什么让人听了去,难道还要把一个贝勒灭口不成?于是这位皇帝跟前向来都是模糊了存在感的第一得意内侍,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奴才万死,斗胆请十七爷与刘医正移步前堂说话。”说完意有所指得瞟了一眼榻上躺着的矜贵人。十七也知失态,唯恐当真惊扰了圣体安康,知错能改立时便拽了刘声芳出了内室。二人刚离开不到一刻,龙床上躺着的皇帝便艰涩地撑开了一丝眼缝儿。苏培盛听见皇帝喉头一阵呼噜呼噜的闷响水声,再看他面上已经有些金紫,也来不及去寻刘声芳,忙上前扶起自家主子,替他拍背顺气。皇帝哇得将喉头一口乌黑的痰咳出来,才喘息着恢复了些。苏培盛几乎眼泪鼻涕一起倾斜而下。一直等到皇帝缓过劲儿来,能说话了,才斜了眼睛骂道:“就知道哭,朕不是还在这儿么?没用的东西……”苏培盛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倒,声声泪下:“奴才可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么,皇上龙体这般难受,却不能以身代之。只能日日在心里拜菩萨求神佛道爷保佑皇上龙体!”皇帝对这个贴身太监还是很有感情,至少比府里那几个女人强些,因此面色倒是有些欣慰。微微环视四周,他又问:“他呢?”这个他是谁,主仆二人皆是明晃晃心知肚明。只是这一次苏培盛的确对廉亲王的行踪一知半解——他白日里只顾着侍候皇帝了,廉亲王也还不曾闲到将行踪说给他听的地步。于是这位内侍大人头埋得更低了:“奴才不知……”说出这句话真是他总管生涯的一大污点。皇帝对这样毫无用处的答案自然不满,面色也跟着下沉:“传他过来。”没办法,生病的人脾气暴躁别扭。好不容易醒来浑身难受头晕脑胀,最该呆在这里的人却不在,心情自然很差。苏培盛向来高效,只是这一次他的确碰了壁。片刻之后他带着廉亲王昨日午后便出了园子,没人知道去了哪里,只知道是往京城的官道的方向上走的。皇帝听见苏培盛回奏时,十七贝勒正在御前侍疾,因此皇帝虽然面沉似水,但终究只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察言观色是臣子本分,十七贝勒当即察觉出天子不愉,可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当皇帝疑心八哥趁他病倒回京联络旧部而去,当即向皇帝汇报了他昏厥之后臣子的应对,当然,着重暗示了廉亲王一反常态独断而专横的言行举止。连他自己也越说越觉得奇怪,怎么这样敏感的时刻,皇帝身边的首席太监、与汉人中的首席大臣然对廉亲王的施令毫不怀疑?不过皇帝关心的重点显然不在这件事上,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没有他的印信,老八是怎么出园子的?平时也就罢了,前几日他晕迷数日,圆明园早已戒严只进不出,没有皇帝手谕连个苍蝇也飞不出去。都像他这样来去自如,用不着等老三在背后使绊子,自个儿就能乱了阵脚。于是皇帝将十七贝勒哄了出去,细细盘问了自己苏培盛。只是苏培盛哪里知道廉亲王怎么出圆明园的,当然什么也问不出来。胤禛说了不过几句话就累得直喘,闭上眼睛慢慢去想,如今看十七言行,园子里次序井然没出什么乱子,那胤禩想必不是强闯而是智取?皇帝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腰上摸一把,顿时咬牙。那枚先帝赐下的盘龙玉佩不见了!怨不得连黏杆处也没动静,整个圆明园像是静成一谭的死水。风雨欲来。在京城,廉亲王府上也来了贵。虽然被皇帝接连申斥又降了爵位,连儿子的世袭也被撸了去,但人家仍然占着一个‘长’字不是?“三哥,好阵子不见,今儿怎么有空上弟弟府上来了?”胤禩笑着出迎。自康熙三十八年之后两人就再没走动过,如今这位倒是不避嫌了?胤祉眼角耸拉着,满腹心事郁闷不解的模样刻在脸上,就连笑容也装得不真心。胤祉迟疑一刻,咬牙对着胤禩就要行礼——实在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人家还是货真价实的亲王,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理大臣,而自己虽是兄长却也不得不低一头。胤禩哪里看不出胤祉的满心愤懑,又岂会真让他把这礼行完了,那这仇可就结在明处了,于是忙上前拉着胤祉的手用力托着他的胳膊,道:“三哥可是要羞煞弟弟么?你若是在这里给弟弟作揖了,那弟弟明儿还是回盛京老家去吧。”胤祉自嘲一笑,反手也拉了胤禩的手,道:“也就你还记得哥哥,如今旁的那些,谁还敢上门?”自从陈梦雷被收监发配宁古塔之后,皇帝强令他府中文人散去,半数编修册的人都被遣回老家,他府里已然门可罗雀。胤禩恍若想起前世自己下场,心有戚戚焉,安慰起人来也更加真心了几分。心里则是大骂胤禛,动作还是这么咄咄逼人,圆滑一点会死啊?得罪了这些文人,再遣回原籍令其不得入世,不是赶了一千只长了嘴的鸭子下水?也许老十三上辈子便是给他收拾残局累死的?诚郡王在胤禩的安抚下很快收拾了情绪,进入今日正题。“小八,你在盛京大半年,回来在园子里可是见过了皇上?”重点终于来了,胤禩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开口道:“并未亲见,皇上似乎龙体欠安,澹宁无诏不得擅入。”果然不是小病!胤祉眼中流露出混杂了兴奋的了然,当然面目上还是一派担忧与惊讶:“怎会如此,在京城的时候不是偶感微恙罢了?”他说这话自然也不指望胤禩作答,因此接着又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又有神佛庇佑着,想必不日便可痊愈。” 第207章 说到这个胤禛就忍不住叹气。一开始他的确也是颇为倚重胤祥,内务府交给他管也着实放心。政务公文往来胤祥确实殚精竭虑,二人不能日日见面,都比着样儿的在折子里互道平安,委实贴心。只是不过两个月他便发现内务府的账面惨不忍睹,银子都如流水一般化为了遵化的瓷壶,青花釉里红的梅瓶、描金镶玉的狗衣狗笼,林林总总。这些物件都是合他心意的,只是这花销也着实令他瞠目结舌。若不是这人是十三,他立马就要下旨抄家把把亏空补回去。可惜这个大手大脚败家的,的确是他从小看大最为信任的弟弟……胤祥被圈了这些年,好不容易出来做些事,身子又不大好,也是一心一意为他好。胤禛不忍心苛责这个被当成儿子养大的弟弟,只能在操心国事之余连内务府的差事也要过问一二。他能不累么?胤禩看他面目纠结,实在做不来咄咄逼人的事,体贴顺意地换了话题:“臣弟倒是记得四哥早年向佛,莫非都是假的不成?为何会在园子里圈养这些黄巾道士?听说皇上还要在御花园玉翠亭东侧建房给道士住?这园子东南角儿的秀清村这些日子倒是热闹极了,那炉火能熏黑半边天儿,莫非皇上当真是当皇帝当得腻了,想效仿前明皇帝修仙问道?”胤禛少有哑口无言,被问得节节败退,只能道:“那贾生芳当真有些能耐,京城大旱他不过祝祷一晚豪雨便至,那日你也亲见了。刘声芳的药我加加减减也吃了几十副,浑不见效果,倒是那金丹——”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那日晕厥之前胤禩的话,忙表明心迹:“不过这秘咒之法在禁宫的确不妥,遑论其欲令安则安、欲令不安则果觉不适,操控天子其罪无可恕也。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还是八弟思虑更周全些。”胤禩沉默地看着皇帝望向他的眼神,实在太像昔日送他的那只百福玩犬,撒娇卖萌着实可耻。于是胤禩果断戳破皇帝自欺欺人:“果真是灵丹妙药惹人用之难忘,再吃下去,想必皇上早已体味个中妙处,再吃下去,也该充实后宫。”胤禛顿觉一腔心意都喂了狗,这种事情只要同苏培盛打听打听,就知道他这两年来有多守身如玉:“你自己瞧瞧朕这园子里可带来了一个半个嫔妃?先前的不说,只福沛之后,不,自先帝殡天之后,我可曾有半个晚上在后宫留宿?如今却说这种话来伤我的心!”胤禩微微惊讶,天子守制当以日代月,他是当真不知道胤禛不近女色到了这个地步。高明苏培盛可不敢跟他说这样的浑话。只是听胤禛的意思,怎么他不入后宫都是为着他?这个罪名大了,他可不能担。胤禩帮胤禛顺气,斟酌用词道:“四哥实在不必如此,皇帝临幸后宫自有祖宗礼法。”你当了皇帝,也该为我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四哥这样做,难道还成了弟弟的不是?”胤禛一把推开他,心头堵着气呼之不出:“朕没有你大度你宽容!胤禩,你才是天下第一混蛋虚伪之人!朕不入后宫是我自个儿的事,总归与你无关!”实在……不是说理的时候。胤禩不想承认,虽然被胤禛出口骂了,但他却生不起气来。也许是胤禛行事里那微末的可爱纯情之处让他动容。胤禛并不是个没有冲动的人,这点他比旁人更知道。二人也曾耳鬓厮磨,那时他是恨不得日日都伴在一处,黏糊得厉害。而如今,胤禛却可以两年不入后宫,不亲嫔妃。胤禩自问若是自己在胤禛的位置上,只怕做不到胤禛这个地步……总之他决定领下这份情。于是胤禩上前扶着胸口剧烈起伏的胤禛,低声安抚道:“算弟弟越矩了,四哥莫要气坏了自个人才好。”紧接着是很长一阵沉默,皇帝靠在弟弟身上,只是心里却是紧得一阵赛过一阵。许多年来两人之间的纠葛如同过往云烟,越想越觉得自己一直期盼的你情我愿,终究不过是自己一头发热。于是闷在心口许多年的话,就这么破土而出。“胤禩,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怨过我?”胤禩心中翻腾一下,怨,没有;恨,绵绵不绝耳。恨你刻薄兄弟,连个好死也不肯施舍,非要放任奴才将人活活作践到死。……不过这都是那辈子的事儿了,这一世你做得还算差强人意。只除了那一次为了老九的事情,二人有了隔阂。但事后胤禛的弥补,他并不能视而不见。除了怨恨,心底早已滋生出旁的东西,如杂草般疯长。“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胤着实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四哥病着,就不要多想,忧思伤身。”旧事重提,不过是剖开早已结痂长出新肉的伤口,重新满身鲜血。胤禛却不肯放过他,他今日一定要弄个清楚:“老八,你是怨我拖你一道走这条不归路,撰着你的手一起下地狱?”胤禩只能沉默。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只是胤禛是一个眼里心里容不得半颗沙子的人,他从来不惮于直面难题,即便是明知这个过程或者后果都会异常惨烈。胤禩的沉默,让胤禛的心,跟着往下不停跌落,眼看就要落到底碾落成泥时,便听胤禩叹道:“四哥当年不容弟弟转寰,如今说这些可有益处?”虽然已有准备,但当真听见这样的话,胤禛仍是觉得整个天幕都朝他压了下来——原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胤禛只觉得眼角热意都要憋不住了,也许是因为沉疴日久,有些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过去了。无人在侧的时候,心灰之余他偶尔也会想想自己过身之后,大清会如何。只恨自己登基时日尚浅,国库虽有盈余,但仍是空虚不足。官场污吏横行,清理整顿不过刚刚开始,任重而道远。他所期待的海晏河清太平盛世仍是路途遥遥。多少次他憧憬着左手老八右手十三,三人一道同心协力大治天下的美梦,原来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只是知道了是自己一厢情愿,又能如何呢?他能说出,从此往后朕不再拘着你,你我重回兄弟这样的话来?以退为进他不是没想过,但他素来掌控全局手握乾坤,哪怕是万千之一的可能也不容许老八在他活着的时候说出‘就此两分’的话来。胤禛闭了闭眼,哑然道:“若我死了,你就走吧。”走? 第209章 许久之后,胤禛昏沉欲睡,只是左手仍是牢牢抓着那人的手,不肯松开。“四哥……”胤禛想打起眼皮来,却是不能,于是他轻轻‘嗯’了一声。胤禩扶他躺下,轻声道:“歇着罢,弟弟在此陪着,哪儿也不去。”无人应答,只是握着的手指紧紧扣了扣。一室静好。第143章 收局不知是药对了路子,还是皇帝与王爷终于心意相通、和好如初,皇帝身边第一大总管苏公公很快便发觉了皇帝身子的好转。皇帝如今日日享用着合口味的膳食,又有体贴知意的人在身畔守着,他几乎觉得百病立时全消,身轻体健。人生苦短,胤禛感叹,倘若日日都能如此,还要炼丹修道做什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因为病着内室里总有刘声芳之流驻守着,胤禩不肯主动与自己亲热,连手都不让碰一碰。皇帝病中,其情报部门日夜不懈得运作着,比往日更勤奋。因此京城里各王府的异动很快便呈到皇帝病榻前,加加减减也叠起了一尺有余。除了天灾皆因皇帝不得上天庇佑一类的谣言外,皇帝德行有亏继位不正的传言似乎渐渐盖过其余,如野火春风一般漫延开来。皇帝刚刚好转的心情,在看过堆积如山的密折之后又阴云密布着。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雷霆震怒,一来是刘声芳再说嘱咐戒急劫怒,二来是他的左膀右臂都在身边,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他也不怕了。“你们且来看看这些。”皇帝病情不过刚刚稳定,便迫不及待地在澹宁的外堂设置了议事厅,命张廷玉与马齐每日捧了折子商讨政务。张廷玉等人退下后,便只有廉亲王与怡亲王留在此处伴驾。胤禩接过折子速速看过之后,又转手递给歪在榻上的胤祥。“只怕老三这次又被人当了枪使。”皇帝背过身去,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园林景致,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胤祥看了好几遍,仍有些不敢相信地地抬起头来,道:“皇上,老十四只怕是一时糊涂。”胤禩转着手里的杯子暖手,盘算着到底要不要拉一把十四。皇帝转头冷哼一声:“他可不糊涂,糊涂得,只怕是朕的那位皇额娘!”胤祥一时不知该如何劝导。胤禛说的没错,若真是胤禵推波助澜,散布皇帝来位不正还算有因有果。毕竟朝中仍有一批人记得先帝对他的诸多关爱,愿意追随于他。只是皇太后的态度便着实令人寒心了。皇帝好不容易压下的酸意涌上眼角,他忍不住自嘲:“那日听她指着朕说朕命硬克母是一时激气罢了,想不到她果真盼着朕死才好。”命中克母这样的话,胤禛也是第一次提及。胤禩胤祥都忍不住皱眉,胤祥更是面露无奈不忿之色。他生母殁后,由皇太后抚养长大,如何不知道太后偏心?以前只当是为了佟家皇后的缘故才与皇帝疏离,却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个缘故。胤禩转了转杯子,劝慰道:“皇上何必自苦。眼下之急是平息京城谣言才好。”胤祥转头看着两人,进言道:“以臣弟之见,只要皇上于中秋在宫宴上现身,谣言自能不攻自破。至于皇命天授,又岂是寻常人可妄自议论的?百姓素来敬畏神灵,臣弟自有办法,愿为皇上分忧。”胤禩闻言微哂,这老十三可是打算再弄个‘黄河水清’、‘东陵生了绛珠草’一类的祥瑞之兆?这也不是不行,只是却治标不治本啊。皇帝倒是更在意这个幼弟的身子:“你病才刚刚好些,这些事前还是交给下面的人做吧,你出出主意就好,可不许伤神了。”胤祥笑着应了。接着皇帝期待的目光有转向胤禩。胤禩放下手中的青花连枝盏,开口道:“臣弟倒是觉得此事可从三哥入手,敲山震虎。毕竟若不是他先散步谣言,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至于十四弟,他倒未必是处心积虑,他性子莽直,也许不过是几句闲话便让人传走了形儿,这样的事也是有的。”皇帝初闻此事,的确是打算一同对二人下手。但也觉得动静过大,有些不打自招的意思,反倒坐实了某些传言。老三自然要处置的,只是德妃与十四那头,才当真是他的心头刀肉中刺。胤禩却建议他直取老三,难道还要留着十四让他日日膈应着,夜夜不得安枕?不过他现在刚刚打算对老八可是言听计从,因此只沉吟一刻便道:“也好,中秋家宴将至,不宜大动,只是朕可不想在圆明园看见老三那个小人。老八,这事儿便交给你了。”胤禩领旨,被皇帝一把托住:“往后你二人在朕跟前,万不可再来这些虚礼,否则朕罚你们的俸禄。”胤禩还未应言,胤祥已经先行苦叫道:“四哥可要手下留情些,弟弟那一大家子人可就指望着臣弟的这点儿俸禄了,总不会让臣弟吃老婆嫁妆吧。”皇帝佯装恨铁不成钢,道:“让你媳妇儿管账去,你个大老爷们少参合。若是真没饭吃了,就来朕的院子里陪着朕,横竖御膳房的几十道菜朕也用吧了几碟儿,就都便宜你了。”说到这里,皇帝顿觉有贴心弟弟在侧的日子果真美好,都让他觉得饿了,于是道:“今早整好围场送来刚猎的鹿和狍子,朕让御膳房的做成韭抄鹿脯丝,再加些烧狍肉锅塌鸡丝,对了,再来三盏燕窝鸭子火熏片,我们兄弟一道用用膳。”胤祥与胤禩对视一眼,都笑着谢了恩。其实胤禩倒是无所谓,这几日他倒是日日被胤禛留下一道用膳。如今皇帝心情好,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不过他仍是趁机进言道:“说起鹿獐狍子来,臣弟记得皇上多年不曾秋围。如今守制以毕,时值中秋,正是秋狝时机,若皇上能率臣公木兰秋狝,想必皇上病重传言更能不攻自破。”木兰秋狝啊……皇帝上次随先帝围猎,还是刚刚进封亲王之时,眼下已是恍若两生。胤祥虽然病歪歪得,但总架不住骨子里的男儿豪气,闻言已是跃跃欲试:“八哥当真是好提议。四哥虽然忧心国事,但折子总是批不完写不尽的,何况先帝在位时,也能六下江南,与蒙古会盟。”胤禩顺势道:“十三弟说得极是,木兰秋狝与蒙古会盟也算国之大事。”皇帝被二人一人一句说得哭笑不得:“你二人如今倒是联手了,想必是造看不惯朕日日窝在这园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嫌弃跟着哥哥无福可享还得日夜操劳不成?” 第211章 胤禛微微眯着眼睛,凑近他:“八弟可是在劝告朕,莫要一时冲动在小辈面前失了面子?”第144章 围场皇帝打定了主意要持弓上马,身为臣子的又能如何?何况这也是这次秋狝的原本的目的之一。胤禩最终不再打击皇帝跃跃欲试的兴致,不过仍道:“皇上身体安康,弯弓狩猎是臣子们的福分。臣弟自当跟随,只是这随行的太医不能少,侍卫仪仗也该按着祖制来。”胤禛可不爱听这些,摆手道:“你看着安排下去便好,只别让他们跟太近扰了你我兴致。”等胤禩将营地事宜交代下去,又安排妥当了皇帝随行之后,皇帝早已在马上等他。胤禩翻身上马,紧随皇帝。皇帝嘴角噙着笑,一甩鞭子,道:“老八,今日可不许藏拙,你我都须尽力而为。”胤禩应了声‘嗻’,皇帝已经先他一步抢入树林深处。周围随驾的臣公皆感欣慰,皇上的龙体康健,想来之前的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胤禛二人突入丛林之后,反倒渐渐放慢了速度,且走且射。皇帝运气不做,很快便猎到一头鹿、一只狍子、两只兔,想来是低下驱赶猎物的人尽职尽责。兄弟几人都心知肚明,皇帝骑射不过勉强不碍先帝的眼罢了,决计说不上精通,就算比起十八二十岁的胤禩来说,也差了一小截儿。是以胤禩并不着急,他以为皇帝这样说,要么是做给旁人看的,要么是有话要单独同他商量。果然,皇帝勒了缰绳,等着他上前来,才微微倾身过来道:“我领你去个好去处,让他们远着点儿,别让不相干的人近前来。”胤禩愈发奇怪起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儿的去处让胤禛童心大发,连安危都不顾了。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当他与胤禛一道站在一小方石山跟前的时候,才得以揭晓。“这里是?”胤禩目露疑惑,四处打量。胤禛也是以手相探,四下查看,口中道:“这里是昔年十三弟初次跟随皇阿玛行猎时,我与他一道发现的好去处。对了,我可记得那一年老九猎了一头熊,倒是大出了一次风头。”胤禩恍然道:“原来是那一次啊,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老九可是得意洋洋地在老十面前炫耀了好几年。”胤禩微微陷入一些久远的回忆,胤禛手下一空,道:“找到了。”胤禩忙跟过去,却见一堵枝枝蔓蔓铺天盖地的藤墙,在野地密林里寻常得很,哪里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胤禛只顾着卖关子,摸出随身匕首去砍那藤蔓,一直到劈开一道缝隙,才动手拉动,露出内里的岩石。“这是——”胤禩看见一道斜斜的裂隙自岩体地步一直往上,里面黑黝黝得不知有多深。胤禛回头,示意他过来一道看看:“这洞太浅,熊进不去,倒是狐狸狼豺什么的能驻窝,那一年老十三就是跟着受伤的母狐,在这里寻了一窝三只的小狐狸崽子,借花献佛献给了皇太后。”胤禩闻言顿觉无力:“皇上若是想拉着臣弟怀旧,好歹也该让奴才们来开道儿砍树,这要是好歹游出一条蛇来,臣弟可要担上个护驾不力的罪名。”胤禛倒不在意,他们身上自然带了避虫珠与蛇虫规避的雄黄香囊,方才也在周围略作勘察,因此自顾自继续道:“太医就在几步之外,你着什么急?老八,你眼神好,过来看看。”胤禩闻言凑过去眯着眼睛瞧了半响,才疑惑道:“一股子霉味儿,这里地下有暗河?”皇帝笑:“正是呢,你帮我看看里面会不会再驻上一窝小狐狸?”胤禩疑心皇帝作弄于他,但又想不明白。那洞口堪堪能容下一人,但里面却极窄且深,胤禩只能解开身上的铠甲头盔,点了火折子往里探了探,一刻之后才出来回道:“狐狸是没有的,倒是有一窝还没睁眼的水獭。”这么大的动静儿,大的水獭早溜了,只有两只小的来来不及衔走。胤禛自言自语道:“既是幼兽,还是留着吧。”又打眼看了看胤禩,只见他身上沾染尘埃青苔,连额角也污了一块,便笑着指了指西侧,道:“那头便有溪流,骑了这么久的马,你我正好去洗洗尘土。”胤禩越发觉得莫名其妙,但他看了看靴子脚面上的污迹,也只能应了。王爷要净身沐浴,自然有贴心的苏总管越俎代庖地备下衣物。皇帝向来怕热,不喜欢做什么事都乌泱泱一堆人跟在旁边碍眼,于是自然只留了大总管跟着,其余侍卫仪仗太医都退行三百步,将溪岸围了一个半弧形,以免有那个不长眼地把在溪边洗浴的王爷误做了来饮水的猎物才好。四围的人或退或避都不见踪影,只有苏培盛还立在皇帝身后碰着衣物汗巾胰子香料。胤禩见皇帝目色坦然,记起胤禛畏热贪凉一事,也就不再疑心。二人都是男子,此处又无外人,也不避讳许多,相继脱了鞋袜外袍。胤禩退下外袍才发现整个后背也是污迹一片,索性全数脱了仍在一旁,穿着亵衣入水。说是溪水,其实也算宽阔,最深处水刚刚没过膝盖。水色清澈见底,在午后的秋阳的炙烤下,也不算太凉。胤禛眼前的场景,就是猎物渐渐步入陷阱,且自行宽衣洗剥干净,就差端盘上桌的一道美景。身后传来哗哗水声,胤禩回头,看见胤禛靠过来。“里衣也污了,你自己也不知道?”胤禩心头终于警铃大作起来,退后一步,但很快又认为是自己多心,光天化日之下,素来守礼的老四又怎会?不过胤禩仍然决定保持一臂以上的距离,毕竟若是被人看见二人无状,他就只能以死谢罪了。胤禩草草洗净自己,转身上岸正要拿过布巾,却忽然听见身后水里胤禛‘呀’了一声,接着便是一阵水纹波动的声音。回头只见方才胤禛歪倒在放在立过的地方,眉头紧紧屏着,目露痛苦神色。胤禩吓了一跳,才后知后觉得想起这水中或者有蛇鳗一类的野物,这次倒真是自己大意了。 第213章 胤禩一僵,旋即笑道:“无妨,不过是捆扎野物时勒得紧了些。如今老了,身手自是不比当年。”弘时一听忙拍马屁道:“阿玛不过而立,春秋正盛着,儿子看着,倒是比十三叔还年轻些。”胤禩笑道:“你啊,也别在我这里憋着。好不容易得空出来放风,还是和那群小子们一道混玩儿去。”弘时又道:“可要儿子请刘太医过来帐中?”胤禩心里把皇帐中的人骂了个体无完肤,挥手赶人:“很不必,不过轻伤,几日便好。”第145章 太后弘时退出不久,胤禩刚刚躺下,便又有人到访。身上心里都憋屈得厉害,胤禩不欲见,听见帐外脚步声正要唤高明把人挡回去,可惜来人已经大摇大摆登堂入室。“皇上吉祥。”高明在外间压低嗓子行礼,暗示主子已经歇下的事实。可惜皇帝不理会这一套,何况他是带着任务前来。就算老八真歇下了,他也可以定定看人看上半个时辰。胤禩只能无奈再次起身。胤禛已经趁着这个空当将侍候的人都赶到帐外,再将人按了躺回去,温言道:“还不快歇着。我听刘声芳说你伤着了,可要紧?”刘声芳说……?胤禩顿时有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这种事情也能正大光明的说出来?老四你的脸皮厚度果然无人能出其右。胤禛终于察觉自己或许表达有误,忙解释道:“听说弘时晚间向刘声芳讨要过活血去瘀的药膏,倒是我大意了。”胤禩方觉面皮好些,但想到丢脸几乎丢到了儿子那里,又有些面子挂不住。而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自然没有好脸色。胤禛自觉理亏,端起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笑容亲手为胤禩双手上药,一边道:“方才你不在外面,倒是错过了。朕赏了十四恩典,封为郡王。”胤禩闻言也笑道:“十四替皇上侍奉太后尽孝,自然当得起。”胤禛缓缓将他手上的药膏揉开抹匀,动作轻柔得像碰着一块碎瓷:“可惜十四倒是不怎么领情,谢恩时不情不愿的。”言语间不见皇帝愤懑,倒是心情舒畅的模样。胤禩不接口,胤祯的憋屈他自然比谁都清楚。堂堂大将军王不能驰骋疆场大刀阔斧砍杀阵前敌军,每日要么被圈在太后身边、要么是礼部发呆、再来便是自己府中斗鸡走狗。男儿建功立业不因战功,却只为在猎场多宰了几只鹿,如何意能平?事实上胤祯心中出了郁郁不得志的愤懑,还有隐隐无法释怀的一线隐忧。皇帝帽子扣得太大,‘在太后身前替朕尽孝’?难道皇额娘暗中做的事被察觉了?自己这个亲哥哥的能耐他至今只能猜测。他在拿捏皇帝心思上始终不及八哥,不过他倒是相信八哥手中不是没有底牌,不然为何四哥做了皇帝也不敢对八哥轻易下刀?这实在不符合老四睚眦必报的性子。营帐里,胤禩身心俱疲昏昏欲睡。胤禛解下披风侧躺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胤禩挣了一下,勉力维持清醒,劝诫道:“皇上歇在我这里,于礼不合。”胤禛手紧了紧:“你安心歇着,我只小憩片刻,等你睡了再回去。必不会落人口实。”胤禩最后撑不住,闭目渐渐睡去。皇帝最终没有告诉胤禩,再过几日等京城消息传来,只怕连这样的恬静片刻也难得了。……围猎到了第四日,京城传来急件:太后病势垂危。恂郡王闻讯当众闯入皇帐哀哭不止,恳请皇帝准他即刻回京在太后跟前尽孝。皇帝当即下令拔营启程,廉亲王与恂郡王随驾日夜兼程先行回京,怡亲王压后,与诸皇子与王公大臣缓行一步。即便如此,等皇帝回到京城,皇太后仍是昏睡不起,每日清醒不过一两个时辰。在太后榻前,胤祯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慌,他在日夜的猜测中累积起来的愤怒爆发出来。他当着前来探视的皇帝,将太医踢倒在地,拔剑出寿康宫墙上的金刀架在太医肩上:“你们这般狗奴才到底是在看谁的眼色,太后好端端得为何病倒?”寿康宫的侍卫正要上前,被跟随而来的廉亲王一个眼神止住。皇帝忍住胸中怒火,沉声道:“老十四,朕体谅你因为太后病情失了规矩。皇额娘还病者,忌讳什么你不知道?还不快快收了兵刃!”胤祯胸中一口恶气翻腾着,目光怒视皇帝,丝毫不肯想让。他忍耐至今到底是为了什么?先帝已然去了,难道连额娘也要跟着离他而去?胤禩见状忙上前按住胤祯肩膀,道:“老十四,你也糊涂了么?太后脉案日日都由皇上过目,秋狝前太后便时好时坏。太后身子本来就单弱,又有痰湧之疾。这次太医也说了,是先帝忌日时太后执意在园中跪祭惊了风,才口目闭塞的。”胤祯扔硬着脖子不肯低头,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胤禩接着言道:“太后思念先帝,日日都有抄写金刚经,宫中人人皆知。如今太后刚刚病倒,正是需要十四弟膝下侍候时,你怎么倒犯起混来?若是太后听见,惹她心气郁结伤了脾气反倒成了坏事。”胤祯闻言一怔,眼睛湿润起来,被胤禩一把夺过金刀扔在地上。胤祯转身,膝行至太后榻前,扑倒在太后脚边。七尺男儿泪如雨下:“皇额娘,您别狠心扔下孩儿……”……皇帝出了寿康宫,等了一炷香时间才等到胤禩将诸事安排完毕。“今日的事情?”胤禛虽不惧怕朝廷风波,但那些虚虚实实的流言向来是他痛处。他火爆碳头一般的性子最是痛恨这种软刀子割肉般的行径。“皇上安心,今日殿里殿外侍候的人都不会胡乱说话,即便是有的,现下也都处理干净。”总理大臣拿捏几个奴才还不在话下。胤禛稍稍心安,他才想起寿康宫的奴才早都换了自己人。倒是他心急则乱了,于是他道:“这事还要交付与你了。老十四那个性子你也清楚,倒如今都在怨恨朕在先帝发丧时让宜太妃跪在太后前头,只怕是朕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的。”胤禩自然点头应了:“四哥只管放心,臣弟自会规劝着十四弟。”…… 第215章 胤禩倒是提过直接征召当地人为水师,闲时捕鱼操练,战时为军。只是长江以南汉人反清者众,白莲教大乘教更是屡禁不止,他又怎么敢在远离京师的地方训练出这样一支强大的汉军水师来?万一他们被利用或是策反?是以这个话题今日仍是无疾而终。胤禛不想因为这个议案而破坏气氛,照例自动转了话题:“今日还有什么折子悬而未决的,趁着你在咱们一并合议了。”胤禩笑有深意,拣出一本来递给皇帝:“这是礼部侍郎查嗣庭奏请皇上开春大选的折子,四哥您看?”第146章 选秀胤禛一把抓过扔在一边,小怒道:“这群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倒是闲得发慌管起朕的后宫来?正好朕打算在江南开恩科,打发这人去了就别回来。”胤禩却道:“查嗣庭不过是司其职罢了,四哥何必动怒?去年四哥便因守制免了大选,如今皇上登基都快三年了,后宫空虚、子嗣不丰。这样的折子,即便留中一回,也会再有人上,早早晚晚的事。”胤禛坐直了身子,细细观察胤禩面上神色,一边道:“谁都能说这话儿,只是你说出来我却不爱听。不然太后还是病逝了罢,我也好再守上二十七个月的国丧。”“四哥!”胤禩四下看去,这话也能出口的?胤禛趁机一把捉住他胳膊:“选秀的事我自然是能拖则拖,你也别在一旁说这样的话来气我。”胤禩能说什么?他只沉默着。胤禛忍不住再激他:“你倒如今还不信我?”胤禩张了张嘴,忽然想去什么,眼睛微微一弯,左手在右腕之上摸了一摸。他敢保证皇帝的神情僵硬了一刻,而正在这时苏培盛的声音在外间道:“皇上,王子殿下与张大人在殿外求见。”胤禛正想顺势而下,却看见面前这人眼底一闪即逝的‘果真如此’的了然。皇帝被这样的眼神一激,当即稳坐回去,目光直视胤禩,开口却是对门外的苏培盛道:“让他们都回去,就说朕头晕发作正歇着,半个时辰之后再来听宣。”此言一出,倒是胤禩愣住一时说不得话。胤禛终于觉得扳回一城,能得这个弟弟这般表情也不枉他以身相许一场。?苏大总管外表镇定地下去传旨,顺便将养心殿里太监宫女都遣得更远。廉亲王终于在一刻之后醒悟过来,顿时羞恼起来。心道这人怎么老说是风就是雨,连这种事也不肯落了下风。事关男人面子问题,胤禩自然要争上一争:“四哥也太小瞧弟弟了,半个时辰如何能够?还是让十三弟衡臣他们快快进来议事,咱们晚些在说?”胤禛兴头已经起来了,蹭过来抽出胤禩手里的折子抛在一边,拽过人手上高效地解开二人的盘扣,一边道:“我可不爱欠债,不过今晚你自然也要留下。”胤禩被扑倒在榻上,瞠目结舌,这情形怎么如此脱离常轨。按着老四方才的意思理解,难道这次不是应该由他?苏公公送走了张廷玉又遣了徒弟好好服侍怡亲王,才重新立在养心殿外,心里反复叨念着:皇上要白日宣淫宠幸王爷,谢天谢地王爷总算肯了。……半个时辰自然是不够的。皇帝还是高估了自己。毕竟年纪不轻,又在太后身边侍疾多日,朝政后宫一把抓的后果自然是后继无力,在暖阁中一躺便是整整一个下午。胤禩早从罩间侧门溜出西暖阁,再从正门进来,佯装无事地与怡亲王张廷玉等人一道在殿外耳房喝茶等着皇帝召见。一直到了申时三刻,日头西移苏培盛才又来宣旨:“皇上未醒,奴才们斗胆,还请王爷与各位大人们先回罢。”怡亲王忧心忡忡,看了一眼同样一脸忧色的胤禩,转头对苏培盛道:“盛子,皇上晌午时还无甚大碍,怎得如今竟然不起了?可传唤了刘声芳?”苏培盛哀怨得瞥了一眼廉亲王,再回道:“殿下不是不知道,皇上日日批折子到丑时,奴才给皇上研墨都磨突了好几方朱墨。这几日为着太后侍疾更是不眠不休。依着奴才看来,皇上如今能得安稳一睡,倒是一件幸事了。”怡亲王闻言倒是微微点头,只是仍双眉紧锁:“皇上龙体事关国本,不可大意待之。还是宣了刘声芳切过脉才好。”胤禩终于搁下茶杯子,开口道:“十三弟说得极是,只是刘声芳这几日一直在寿康宫随侍着,想必皇上也是想着从重从急不愿让太后身旁缺了人。我们做臣子的却不可这般由着皇上糟蹋龙体,还请苏公公遣人传一传刘太医才好。”“……奴才遵旨,这便去办。”苏培盛疑心八爷这是故意拿刘声芳去臊一臊自家主子,或许根本就是为了上次木兰秋狝时的事报复一二?只是两个亲王都异口同声了,他也只能唤来徒弟高无庸去请刘声芳。怡亲王虽有心再等等,无奈身子无力老寒腿也疼得有些绷不住了,只得满腹担心地先一步离去。可怜张廷玉方苞二人一把年纪了,大寒天儿里被拉到养心殿烤了一通火又原封不动地揣着折子被送出宫。胤禩心情舒畅,出了养心殿正门看着飞檐上的皑皑积雪也觉着顺眼了许多。他从后门儿绕回内殿,一边喝热茶看折子一边等着刘声芳来看好戏,或是被灭口。……第二日皇帝上朝不过两件大事。一是准了礼部上呈奏请次年春天大选;二是委任礼部左侍郎的查嗣庭为江西乡试正考官,翰林院编修俞鸿图副之。这两个政令都再寻常不过。自大清开朝一来三年一次的大选已因为圣祖殡天耽搁了两年。皇帝后宫空虚,连六宫主位都凑不齐,选些八旗秀女势在必行。至于査嗣庭,那可是海宁大族。圣祖曾亲为其笔题词‘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此人由隆科多举荐为内阁学士,并南房行走,一直到今年又被保举兼任了礼部侍郎一职,位列正二品,正是鲜花着锦、风头正劲之时。皇帝这道旨意也颇有抬举海宁查家的意思,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原本定在六月的乡试被提前到了三月,査嗣庭年还没过完便被皇帝打包踢出京城去了江西监考。大选的两百多个秀女也在官道雪尽时陆陆续续入京了。这一日皇帝下朝后携了廉亲王与怡亲王一道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因着怡王身子不爽,皇帝索性赏了二人也一道坐了亮轿。轿子刚抬到慈宁宫附近,便听见前边一阵吵嚷,并着推搡呵斥拖拉踢打之声,乱成一片。其间一个女子尖亮的嗓子大叫道:“皇上?皇上怎么着?你们不要这么拉拉扯扯的——我就是要见皇上,有问着他的话!”注胤禩与胤祥对视一眼,宫里竟然有这般泼辣放肆的女人?那头皇帝已经叫停了轿子,对着高无庸道:“怎么回事,太后还在寿康宫养病,谁在这里大呼小叫?”问话间皇帝索性下了地,抬腿往声源出走。两位亲王自然只能跟上,但毕竟是皇帝的秀女,二人远远落在后头避嫌。那二百多个秀女见御驾到了,都吓得脸色发白,齐刷刷地跪地磕头。 第217章 先是有人举报査嗣庭借由试题讥讽时政、讥讽皇帝,接着皇帝照例下令搜查査嗣庭在京城府邸。谁知这一查却查出两本日记以及请托营求、科场关节等札文字。事关官场贿赂卖官鬻爵,自然不能再草草了事。一连数日皇帝面色不虞,一直到在查府又查出隐匿起来与汪景琪历年来之信以及一册汪赠与的《功臣不可为论》,皇帝的怒气才彻底爆发出来。胤禩连夜入殿时,养心殿里业已一片狼藉。皇帝站在窗前出神,周身若有似无的杀意弥散着,让胤禩再熟悉不过。胤禩以眼神示意高无庸将养心殿收拾干净再悄悄退出。皇帝听见响动回头,看见来人才微微敛去怒意:“你刚回府不久,本不欲让你再往返这一遭的。只是……”说罢他哼了一声,指着案上一张摊开的折子,道:“你自己去看,看看可有遗漏之处。”胤禩去过一看,果然是批复査嗣庭一案的折子,其上以朱批列举查所犯之罪状十数条,林林总总约莫四五百字,笔力透纸,看来是积愤之下一气呵成。嘎嘎,四哥就是四哥,躺平求压倒也这么气势磅礴另外,我觉得完结就这一两章了,大家跟了这么久实在是太感激了,番外无能的人很怕写番外啊,都换成被我拉灯的和谐部分如何啊第147章 查案胤禩看过之后,放回案上,却不评价,只叹道:“都说读人响鼓不用重锤敲,可如今看来,确实这群人食古不化,最是冥顽不灵。”胤禛闻言也颇有感触,不知不觉缓和了口气,道:“可不正是如此,自世祖皇帝以来,哪一次不是儒生误国,只知作诗抨击时政,守着一肚子酸不知为国效力。”胤禩笑:“四哥可是一竿子打翻整船人。若是方苞或是张廷玉在此,只怕又要惶恐数日称病不敢上朝了。”胤禛立即想到今日之方苞昔日也因卷入戴名世《南山集》一案中险些被处以绞刑。若不是当年圣祖有心收买文人,才从轻发落,方苞满腹惊世才学又哪能为自己所用?想到这里,胤禛终于冷静下来,看着胤禩道:“老八,你的意思是?”胤禩立即推得干净:“臣只是以为此时可效仿当年圣祖戴名世一案。生酸儒由来已久,若是严处能防人之口,又怎会屡出不穷?”胤禛不语,在他看来,査嗣庭比戴名世可恶不止十倍。他本意是将首恶严办戮尸枭示,其子十六岁以上判斩刑,十五岁以下流放。还有,江南风气实在恶劣,历代皇帝都如此优抚读人,他们就是这样报答朝廷的?是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杀一杀那股子歪风邪气,他们不是喜欢抨击时政说酸话么,正好,干脆朝廷停了浙江乡试、会试三年,让他们看看‘祸从口出’四个字怎么写!不过听胤禩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不追究他?胤禩见状,哪里不能知道皇帝的意思。只是他不认为眼下是惹恼读人的好时机,因此他又道:“皇上因知,考官从“四”“五经”中摘取文句命题,因疑谤讥而获罪的,自明朝起以有之。做皇帝治理四方,难免为人评述。但纵观古籍,单反仁君明君,总能兼听则明,即便是为人所误,也不过一笑置之,久之则人心自明。反观捕风捉影者,即便治理盛世,也难免被冠以暴君之名,譬如秦皇、譬如汉武。”胤禛道:“这只是其罪一罢了,他与隆科多和蔡瑛勾结,与汪景祺可是一党哇。”听见‘结党’二字胤禩稍有迟疑,但还是说道:“我自然只四哥是恨隆科多,但江南仕子不会体量,他们寒窗十年二十年,也就图个功名在身封妻荫子,如今被如此迁怒,难道就没有怨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四哥就一点不在乎?”胤禛沉吟道:“你当知我,我不在乎后世名声。钱名世有一句话说得对啊,圣祖便被一个‘仁’字拖累,才让官场至此。这皇帝的位置传到我这,倒成了针毡一般,我只要一个强大富足的大清,纵使留个暴君之名又如何?难道百年千年之后连一个明白的人也没有了吗?”胤禩一直等着胤禛吐完了这口恶气,才递过一杯茶来:“我知四哥,老十三知四哥,也许张廷玉与方苞也能体会你的苦心。可难道要这样一遍遍向天下人解释?四哥可要传召当年南山集案中流放宁古塔那数百人后嗣,看看他们是否也能体会圣上苦心?”“他们敢!”“人心如何,谁能尽握于手?只怕连他们大多数汉人皇帝也不曾做到吧。”胤禛闻言道:“我自然可以箸一册,名字我都早想好了,就叫《大义觉迷录》……”胤禩觉得老四又犯糊涂了,怎么年纪一大把了到是越活越回去?“四哥难道不知道欲盖弥彰一词?”看见胤禛似乎被噎住了,胤禩继而又道:“皇上难道就没听过,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难道当兵的遇到秀才,就能讨着便宜了?”胤禛瞪眼过来,这个老八今日倒是铁了心要说服自己了?胤禩坦然相对:“四哥不惧身后骂名,但我却不愿看到你如此苦心都付了白地。”胤禛只觉这眼波丝毫不似女子般矫揉多情,但却总是挠在他心头最深最痒处。二人目不转睛地相对凝望。片刻之后皇帝忽然一叹:“老八你又对我使美人计。”胤禩登时怒道:“这等混话也是皇上当说的?”连‘皇上’的冒出来了。胤禛没脸没皮地一笑:“管用就好。你既然为他们说情,这事儿你便拿个章程出来。”胤禩难得还在生气,因此没有立时接口。胤禛笑涎着脸把人拉扯过来一并坐在龙椅上,又对殿外道:“高无庸,没眼色的,廉亲王到了多时也不知道上一壶热茶。”胤禩闻言立即起身,平板着一张脸道:“皇上即胸有成竹,还请准了臣弟先行回府。”“这么晚了宫门都落匙,你还来回折腾做什么。”“府中有臣之妻妾儿女,臣总不能一连两日过门而不入。”连妻儿都抬出来膈应人了,这次果真气得不清。不过皇帝还是很快抓住了突破缺口:“听说你连府门都没进去,约莫也未曾进晚膳罢。正巧我这里被气得也没用膳,你我一并用些可好。”胤禩仍没有好脸色,直言拒绝皇帝的恩宠:“臣府中自有福晋备下酒食等着,何况弘旺弘时也等着臣弟考较课业。皇上若是独自一人用膳无趣,不如宣了十三弟前来可好,他今日正是在寿康宫侍疾。”皇帝立即道:“既是侍疾,又怎能半途离去?弘旺他们明日都会到懋勤殿读,我让他们下学之后直接到养心殿来你爱怎么考校都随你。”胤禩终于败于皇帝的不懈努力之下,道:“皇上还是饶过他们吧,若真让他们入养心殿,只怕他们说话都不利索了。”皇帝自然不是真有兴趣过问子侄课业,见胤禩话语松动也见好就收。这时高无庸业已备下了热茶汤水和两碗暖暖地京丝挂面。胤禩无奈,只得随着皇帝一道净手落座。这一晚廉亲王自然没走成。…… 第219章 皇帝一行人到了广东,却不去睿郡王的钦差府上住,而是悄无声息直入了一日连晋六级的广东按布政使按察使尹继善府中。对此胤禩当然是很怨念的。皇帝却解释道,老九为迎你,巴不得要敲锣打鼓必然做得人尽皆知,不利今日你我本意。是以先行蜗于尹继善处,便利行事。只是皇帝一行连热汤水都没来得及用上,睿郡王已经登门拜访。胤禛心中不快地看向一旁兀自强装镇定喝茶胤禩:“晚上你我当好好参详一番。”你日日与我同吃同住,是如何私通老九的?喂喂胤禩对此视而不见,盘算着多年未见,无论如何也要与九弟秉烛夜谈、把臂同游一番。接下来的一个月皇帝彻底尝到了被精神冷落的滋味,他可以赶走老九再强留下胤禩随驾,但也渐渐受不了一个镇日里魂不守舍的人在身边答非所问。广州行程也确实紧,即要勘察当地屯田垦荒、了解民风民情,又要深入商行会会那些洋人,实在是分身乏术。最后皇帝不得不忍痛放走廉亲王。老九本身就是个奸商,对着自己也许会耍花腔,但对着胤禩就不同了。即便是从去年以来,朝廷从洋人身上赚了近七百万两的银子,也改变不了皇帝本人对洋人嗤之以鼻的态度,因此胤禩也觉得,让皇帝屈尊亲自会见洋商,本身就不是一个好主意。自然最后敲定的章程是由尹继善陪同皇帝考察农田地方政务,廉亲王与睿郡王则是深入粤海关与洋人接触。事情进展地即顺利又不顺利。皇帝在官府衙门文中观见往来信具以大西洋国称呼夷人,至多也分个欧罗巴国人出来。但胤禩在粤海关打听回来的却不是这样,澳门那一个朝廷素来不放在眼里的弹丸之地盘踞着葡萄牙人,他们几乎独占了海洋贸易。但英国人与荷兰人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荷兰人在朝廷废除海禁之后恢复了在厦门的通商,而台湾郑氏因为这个的缘故,准许除了荷兰以外的所有洋人在台湾经商。看着皇帝面露沉吟之色,胤禩道:“四哥,朝廷不许洋人乘轿购习汉文倒也罢了,只不许他们将妇孺亲眷带入一条,似乎有些偏颇。据九弟说,这些洋人不能在广州顾用女仆,只能将家眷置于澳门,使得当地说洋话卖洋货,澳门俨然成了洋人眼中之国中国。这样下去,难保昔日台湾一事不再重演。”皇帝面色凝重起来,台湾昔年不正是郑氏眼中的国中国么?难道洋人也起了这样的心思?我大清开放通商,他们竟然以此回报?只是这一刻,皇帝再说不出‘干脆海禁,将野蛮人全部赶出我大清’这样的话来,这十几日来他的所见所闻,知道闭目塞耳也只能糊弄自己一时罢了。皇帝与王爷合计良久,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这其中不仅涉及大清立国之根本,涉及到洋人传扬的教义,更牵扯到圣祖当年的政令来,一时也不好全数推翻。今日所见,皆入宫中密档封存,用于警戒后人。他这一任无法做到的事情,在将来五十年、七十年、一百年,也许就有后世子孙们能够破而后立?幸而此地有尹继善这样的皇帝心腹,又有奸商一般的睿郡王在。只是老九历来只听老八的,为了牵制老九,皇帝当晚便写了谕旨,署尹继善为两广总督,协力广东商贸。这一趟广州之行在皇帝在皇帝喜忧参半下终于圆满结束。胤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廉亲王连夜打包上路带回京城。廉亲王对于皇帝行程事先毫不知情,而睿郡王第二日得到消息是,皇帝车架已经快到福建了。对于这件事情,胤禩是一直到了江苏,才勉为其难开口同皇帝说话。这还是因为皇帝许了他,来年招睿郡王回京探视妻儿兄弟,并其余诸多好处,甚至连床上的主动权都送了一半出去。……二月初十,廉亲王三十五岁千秋时,皇帝亲自到府中以示恩宠。这一次生辰宴办得热闹至极,皇帝甚是下了口谕着三品以上顶戴花翎的都要去廉亲王府道贺。在迎来送往的人堆在内院的礼单上,胤禩寻了方苞送上了一幅笔墨春耕农闲图。取过看时,却不似名家手笔,在观落款正是‘望溪先生’,原来是方苞亲自画的。方苞以诗文见长,圣祖口中也要赞一声鸿儒大家,却送了一幅并不见长的画给自己贺寿。胤禩想起査嗣庭一案后,方苞曾在私下错身时轻轻说过一句话:“王爷,大恩不言谢。润木府中上下具感王爷恩德。”胤禩恍惚一笑,收买人心这种事做得太顺手已然成了骨子里的习惯,如今却是用不着再步步算计了。也好。老四你欠爷得真是,可真不是一星半点儿啊。也罢,这也是为了大清基业,总不该让读人都寒了心才好。“高明,把这副画挂在爷房里。”高明为难道:“爷,您看要换下那副来?”胤禩眯眼笑笑:“那幅《花间小饮》委实太过香艳,搁在房里爷早觉着不妥了。远没有这春耕图来得应景儿。”于是皇帝的亲笔御作便这样被廉亲王束之高阁了。是夜皇帝自然轻车简从地从廉亲王府地侧门直入了房。一直到皇帝带来的食盒都凉透了,廉亲王才从福晋的园子出来。“这画儿是怎么回事?”一想到方才这人方才还在后院流连,皇帝的语气自然好不起来。胤禩一如既往地嘴角微微弯起,动手掀开食盒一边看一边道:“四哥等了许久?这个时节也能有鲜藕?”太医早年说过胤禩肺疾宜多食莲藕润燥,胤禛这近十年倒是记得比谁都清楚。提起藕来,又是皇帝心头一段血泪史。因此他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汤食都凉透了,让下面的人去热了再用。今日你我合该大醉一场。”“好。”胤禩一笑,端得是清贵温柔:“高明,去把菜食热一热,再把爷年前起出来的酒也温上。”“嗻。”房里温暖宜人,胤禛觉得等待时积起的气性也都渐渐平了,只是仍然好奇道:“怎么方苞也能画了?只是这画作远称不上大家,如何比得过我那副字?”胤禩翻过杯子斟茶,一边回道:“正是因为方苞不作画,才与众不同。四哥早年颇得农趣,弟弟也在南边儿种过稻子,这幅画岂不正好应了这景儿?挂在此处,你我对酒当画,人生难得。”胤禛随着这话也想起二人多年相伴而行,目色柔和几乎滴得出蜜来:“我说不过你,今儿你生辰,自然依着你来。”说话间高明已经热过酒食,温过杯盘,连醒酒的果子茶水也准备好了。二人执杯相对,具是一笑。“八弟,这些年有时想来真如旧梦一场。” 第221章 胤禟闷了,半晌之后才道:“八哥,皇帝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样信他?”胤禩闻言觉得好笑,怎么老九把皇帝形容得想个妒妇狐狸精似的。“算啦算啦,八哥我也不劝你。”胤禟松了嘴,但心里总规是不甘心,觉得雍正那厮靠不住。也许是恨他拆散了兄弟们,还把八哥这样一个人拘在紫禁城里,形同圈禁。胤禟琢磨着如何给老四添堵,眼珠子转转便笑了,捅捅旁边兀自思索海事的胤禩:“八哥,何玉柱已经带着弟弟的人脉南下,在南洋置办了庄子田产。若是有一日雍正再对不住你,你便同弟弟一道出海南下罢,咱们也该开开眼界。”胤禩下意识地往后看去,身后这群人里必然有胤禛的人。因为并不打算隐瞒什么,他行事也懒得避讳,但胤禟方才这句话说的并不小声,难保不被听见。“八哥,你怕老四听见?”胤禟唯恐天下不乱。胤禩无可奈何地回头:“你那后院怎么办?下南洋只怕得租下整艘船。”“那些个奴才如何同八哥比?只要八哥愿意,弟弟可是甘愿散尽后院。”胤禟貌似表明心迹一般提高了声音。“……”算了,老九这是成心的。晚膳是胤禟在府上摆宴,单请自家哥哥一个。胤禛遣来的侍卫自然只有站着看的份儿。满汉八珍席自是不在话下,胤禩爱吃的菜爱喝的茶水胤禟从来不会忘。且不必说各色海珍、野鸡卷、长江野生鲥鱼煨地汤,光是一道色同琥珀的炮豚肉,便以引得人食指大动。只是胤禩有些抽搐地看着院子里里美婢小厮各个美貌,柔弱清冷真是各有千秋。还有这几个皮肤偏黑浓眉大眼衣饰清凉的舞姬又是怎么回事儿?“八哥,人道说入乡随俗。哥哥好容易才到弟弟府上来,总该让弟弟一进地主之谊才好。可别说什么你我兄弟二人独酌便可,有些人带着任务来,可是你赶也赶不走的。”胤禩再次叹口。胤禟挥手示意歌舞开场,又亲手张罗着给哥哥布菜:“八哥来尝尝这个。”又道:“京城别的都好,只是这吃食海货实在无法同广东匹敌。”胤禩虽对这杯盘中物并不如何讲究,但终归是皇子王爷,陪着胤禛这个皇帝节衣缩食好几年,看着眼前美食也颇有兴致。这一晚自然宾主尽欢。胤禟哭得稀里哗啦,拉着胤禩诉说初来广东水土不服差些一病就这样过去的苦,又说雍正留下的钉子探子对他处处制肘的烦,最后道起被千里驱策有家不能归有兄不得见的悲。胤禩前襟被他整整哭湿一大片。渐渐得兄弟二人以酒为媒,絮絮叨叨许多别后往事,都喝得多了。虽然皇帝派来的侍卫是提醒过廉亲王几次时辰不早,该起身回行馆了,但与弟弟聊兴正浓的王爷如何听得进去?于是等到八爷九爷喝得眼也直了腿脚也不利索的时候,胤禩可是彻底走不了了。睿郡王大着舌头指挥着奴才们搀扶廉亲王到自己的卧房休息,更是点了几个姿色上好的婢子近前服侍。德泰是皇帝指给廉亲王的亲随,随时寸步不离保护王爷。见状只能苦着脸让人将这里的情形通报皇帝。王爷大醉,夜宿郡王府,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事。似乎?胤禩第二日宿醉一直过了晌午才得起身,这日还有与广东商会的会面,因此一直忙到晚间才回了行馆。只是等他入了内院,洗去一身风尘,正巧碰上手捧托盘的苏培盛。胤禩疑惑于苏培盛眼中一闪即逝的尴尬与慌乱,仍是问道:“皇上可是歇下了?”苏大总管不明所以地抖了一抖,托盘都有些不稳:“皇上他老人家刚刚歇下了,王爷要不明日再来?”这下胤禩看清楚了,苏培盛手里端的明明是一盏浓浓的醒酒茶。皇上既然要醒酒,怎么倒说他是歇下了?不过他并不打算为难这位总管,遂笑道:“既如此,本王便不耽搁了,苏公公还是快去侍候皇上罢。”尹继善给胤禩安排的屋子在皇帝隔壁院子。胤禩回屋高明忙上前服侍,胤禩结果热奶子喝下一口,问道:“皇上今日饮酒了?”高明手停了一停,面上露出压抑不住的不平之色,道:“爷,你日日奔波辛苦,这么晚了还是歇了罢。皇上那边自然有人侍候着。”胤禩立即就分辨出这话里的深意了。他脸色未变,仍然温和道:“爷两日未归,回来总该给皇上请个安,这是君臣礼数。”高明立时克制不住,道:“今儿皇上召了人侍寝,也还是明日再过去罢。”胤禩闻言倒是没有惊讶,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微微发苦,但仍对高明道:“既如此,自然不该扰了皇上歇息。你也下去罢。”高明虽然后悔方才冲口而出的话,但也觉得主子过于委屈了。这是虽有心劝几句,但主子行止面色都没有流露出什么破绽来,倒叫他说不出口了。高明服侍了胤禩歇下,才悄悄退出。胤禩闭目躺了许久,却了无睡意,索性披衣起身在窗前站了会儿。他想着今日起身时九弟眼里的小算计,再回忆着昨夜醉饮之后的片段,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也许不应该对胤禛的心意存疑,但终究忍不住想要亲眼看看。这里不是四九城也不是行宫,规矩散漫好几日之后,胤禩也终于不去理会关于通传不通传的问题了。“爷?”高明守在外间,看见主子出来忙起身侍候。“你留在此,不必跟来。我只随意走走。”胤禩挥手示意。高明看见主子眼底神色,终是低头应了:“嗻。”……胤禛这头也憋屈得厉害。胤禩每日的行程他是知道的,当昨晚他像往常一样在书房等着胤禩回来,等来的却是德泰手下带回来的‘廉亲王夜宿郡王府’的消息。这本已让他极度不快了,而后在询问当日王爷言行时,皇帝面色大约可以拧得出水来。 第223章 既然胤禩理亏底气略显不足,胤禛自然打蛇顺着棍子上,不会放过这样一个难得可以尽兴的机会。第二日廉亲王在连日奔波数日之后,终于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了。而且难得的连来探病的睿郡王也避而不见。但是这一切仍然不足以抹杀皇帝对于睿郡王的忌惮与厌恶,终于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将毫不知情、身子刚刚好转起来的廉亲王抬进马车,连夜启程往福建赶去。第150章 抢女儿(番外)胤禩三十五岁生辰过后,雍正朝终于迎来了一次万众瞩目的大选。皇帝登基六年没有扩充后宫,只怕古往今来只有五个手指数的过来的皇帝能做到这般不近女色。皇帝纯孝克己的名声早已传遍朝野,只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廉亲王满腹辛酸。他从来不知道胤禛是这样一个有、情、趣的人,每隔几日就会精力充沛的召他‘议事’,彻夜长谈。府里的几个孩子怨声不小。马氏心中不是没有委屈,但她自知已经是众矢之的。夫婿是全大清最有权势的王爷,炙手可热,她一个汉军旗继福晋的身份着实难以拿得出手,多少人只盼着她能‘一病不起’腾出位置来。还好王爷护着她,在福晋圈子里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起什么,她出身武将世家也不会一心往牛角尖里钻。只当听不见看不见。即便如此,往亲王府里送人的仍是不少。嫡福晋侧福晋需要皇帝钦赐,侍妾美婢什么的总可以了吧?这几年廉亲王怡亲王跟着皇帝吃素,府里连个格格也没给指。怡亲王是身子不好这可以理解,但廉亲王这里又是怎么回事?马氏心中满是不解,也只能当做当今皇上的行事怪异而已。这日她趁着廉亲王回府得早,让新进府的侍婢送了一碗汤去书房。胤禩看着眼前娇媚害羞头都抬不起来的侍婢有些感叹,当年那个毫无心机的小姑娘也知道试探自己了。当夜王爷自然是去了福晋的院子,而府里一个尚未开过脸的侍妾因为擅入主子书房被惩处打发了。胤禩不介意马氏这样的小动作,他正好借此立威,让府里这些年陆陆续续进来当摆设的女人都警醒些。胤禩给了马氏足够的体面,这让原本心思有些惴惴的她又安心下来,于是投桃报李地说起了大格格的婚事。大格格是康熙三十九年生的,如今虚岁十五,该配人了。胤禩想起自家上得马背入得厅堂的大丫头,自豪之情油然而生。这丫头遗传了毓秀的泼辣明艳,后来又被马氏给拧巴回来,也会在人前学着娇羞低头。乌喇那拉氏虽为皇后,但因为当年与李氏攀咬一事早已失宠于雍正。连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皇帝也借口公务借口守孝不愿留宿。后宫金印早已被皇帝交给贵妃管理,找她自然是没什么作用的。年贵妇还病歪歪得活着,但时常因病连命妇也不见。这事儿只能给皇帝透个气。第二日胤禩下朝后,心里便盘算着这件事,连议事也心不在焉起来。皇帝让马齐退下去,才好笑着看他:“怎么在福晋屋里歇了一夜就魂不守舍了?”胤禩看过去:“你又监视我。”胤禛毫不脸红:“我每日去哪里歇着都会知会你,理应彼此彼此。”何况真监视你还会让你知道我在监视你?胤禩想想也是,反正他问心无愧,便没在计较,只道:“昨晚马氏说起大格格虚岁已经十五,请弟弟向四哥提一提。弟弟我想名单可是几乎整宿没睡。”胤禛一听这话,当即坐直了身子,来劲儿了:“静娴都这么大了,当年她生下来时好像就在眼前,我还抱过她呢,你还记得不?”胤禩也想起第一次抱着大丫头的那一刻,他手脚都不敢用力生怕把她一把捏疼了弄坏了。胤禛已经激动起来:“嗨,这阵子忙着同俄罗斯商谈什么消遣也没有,宫里也好久没有喜事了。咱们今儿不谈公务,一道儿合计合计这人选可好?还有,我记得弘旺也是一般大,干脆一并把人选定下来可好?”说起儿女来,胤禩也来了精神,两个人将宗室名单细细过来一遍。弘旺的婚事不难,他是庶母生的不能越过弘时去,又有前世的铺垫在,很快在胤禩的提议下便圈定了伦布之女舒穆禄氏。只是大格格的夫婿人选让两个人都犯了难。皇帝的怀恪公主嫁的是纳喇兴德,三年前就殁了。在他看来,大格格是胤禩府里身份最高的丫头,她额娘虽然不被皇帝待见,但身份在那儿摆着,至少该比着怀恪的事儿来办。他认为胤禩心疼女儿,最好能嫁到眼前儿时时刻刻能照看着,省得被人欺负了去。想到这里,胤禛忽然兴起个念头来:“老八,干脆你把大丫头过继给我吧,算咱俩的女儿?”胤禩当即拒绝:“二哥的女儿也就罢了,四哥已经抢了十三十六的丫头,怎么还惦记上弟弟的女儿来?弟弟可舍不得。”胤禛虎着脸道:“说什么抢不抢的这么难听,我不改玉牒就是了,还算你的女儿,不过让皇帝养着,也能嫁得好些。”胤禩毫不留情戳穿他:“那二哥的女儿为什么被你配了观音保去了草原?我前儿可是听说,博尔济吉特多尔济塞布腾也要来京了。”言外之意是你打的什么主意,弟弟可都门儿清着。他还真冤枉胤禛了,胤禛这次为了讨好他怎么可能把他的女儿给嫁去蒙古。“你就这样看我?”皇帝不爽了,被心上人冤枉的滋味他可不想尝第二次。这也怪不得胤禩多心,前一世吉特多尔济塞布腾虽然配了十三家的和惠,但这一世和惠刚刚能满地跑,这人选的问题也摆在眼前了不是。总不能等和惠长大吧?但是皇帝的委屈已经写在面儿上。蓬勃的怒意正在养心殿的暖阁里上涌、翻腾。胤禩惊觉自己惹怒了皇帝,但事关儿女他妥协不得。他虽然早做了把女儿远嫁的打算,但事到临头又不愿看见皇帝为了平衡政局牺牲自己的孩子。只是选谁呢?胤禩皱着眉头苦思,要不要赶明儿问问弘旺,大格格平素里都喜欢什么样儿的?哎,这话他这个做阿玛的好似不怎么能问出口。胤禩纠结在思绪里,忽略了周围,也没注意到皇帝已经使眼色,苏公公转身低头小跑步的去了外间。“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人选都在这里呢,你爱看的话日日瞧着,哪怕想要挨个儿考较也随你,我不插手就是。”皇帝忽然开口,语气里毫无怨言。 第225章 胤禩从弘旺嘴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连吐槽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个女儿比毓秀胆子大多了。想他一个事事本分(?)、小心翼翼(?)的王爷,一个汉军旗出身的娴淑福晋,一个从来都不大声说话的额娘,怎么就能养出这样不守妇道的女儿孙女儿来?想来是大格格幼时被老九带坏的缘故,那时他日忙夜忙,就老九爱带着老十跑来他府里蹭吃蹭喝,后来口口声声把大侄女儿带到他府上去感受额娘的温暖。必定是这样!于是廉亲王把这笔账算到了心爱弟弟头上,破天荒儿地写了一封劈头盖脸的骂人长信送去粤海关质问,以泄那本春宫册子之恨。气要发,可是宝贝闺女的亲事他也不得不过问。最后还是由皇帝下旨,将廉亲王长女敕封和硕公主,指给吉特多尔济塞布腾为福晋,次年完婚。整件事里得宜最大的竟然是皇帝。胤禩不得已默许了皇帝抢女儿的行径。他必须为大格格考虑,和硕公主至少能少多些保障,让大丫头在塞外孤身一人时有个公主府可以庇护。当然如果他与额驸心意相通志趣相投,想必一个公主府也管不住这丫头。何况做皇帝的半个女儿,总有机会能被宣召回京探视,不至一别经年。皇帝对这件事的结果满意得好几天都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地咧开嘴傻乐。在西暖阁里那场畅快至极的春风一度,纵是当时死了也甘心!远在广东的睿亲王收到八哥来信,兴冲冲打开一看,只有一个心声:完了八哥被四哥带坏了,骂人都不带喘气儿了。第151章 小飞(番外)小飞大名于振飞,这个名字还是治河能臣于成龙给起的。他的前十几年就像一场梦一样起伏精彩。想他父母原本是洛阳城中寻常百姓,因为一场大水都去了,只留下他们兄妹二人躲在米缸里逃过一劫。可是相依为命的妹妹却因为朝廷赈灾不利被活活饿死,他自那之后,就恨透了朝廷,恨透了满人。江南兄弟会的胡舵主在一群小叫花子中发现了他,并且收养了他,教他武功,教他为父报仇。原本他以为,他的一生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从此应该循着胡舵主为他设定的轨迹前进,最终也坐上舵主的交椅,但是康熙三十八年的一场黄河水灾,让他的生活彻底改了方向。因为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因为年代久远,事情经过已经不再清晰。但一些片段仍然历历在目,比如那个乔姓的贫家女子临死前惊恐的一瞥、比如那个人在马车中与他讨价还价的眼神。再往后,他成年初尝情欲也有了春风一度。一些深埋在记忆里的些许片段在午夜梦回时却日渐清晰起来。某人羞愤欲死的神情、青白皮肤上因为愤怒而泛起的红色、修长偏瘦的躯干……不对,这不应该。他不该在怀抱青楼女子耳鬓厮磨的时候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但是他控制不了。自暴自弃之下他以为,也许自己也是喜好男风的?于是小飞鼓起勇气,终于去了趟清风馆,点了一个面目还算书生气的侍儿作陪。当晚他是灰头土脸逃出清风馆的。不过是坦诚相待就让他开始胃部不适,再往下动作时,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酷刑。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飞迷惑不解,可惜已经没有人能为他做答。因为他早已身在广东,有了王府的背后支持,几年经营下来,俨然一名地道商人。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曾经刻苦学艺一心反清复仇的事情。有时他觉得不可思议,若是自己此番行状被兄弟会的人看见,只怕会一剑刺来,并破口大骂为何他会成为满清走狗吧?可是看着百姓们汲汲营营早出晚归,赚着丰厚的银子乐呵呵的回家睡热炕头,他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小飞每月都会有一封两封密信与京城往来,有时是写在夹层中托商队转送,有时是信鸽来往,总之让人无规律可循。但是新帝登基不到一年,不知从哪日开始,京城送来的书信断了。于振飞耐心等了一个月,并没有听见水患或是道路被冲毁的消息,那么定然是京城出了事。他身在广州几年,心底却从未忘记自己初来时的目的。既然那人是为了在粤海关留下一条通道,也许他早已料到自己会有出事的一日?于振飞坐不住了,他想起那个人虽然权势在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机深沉素有急智,但却手无缚鸡之力,随便哪个都能制住他。如果真是皇帝对他起了猜忌之心,要关起来下手,他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是以于振飞连夜召来管事嘱咐铺子里的事情,又说山西有一批货要谈,他需即刻动身北上,快则半月慢则一两个月便回来。于振飞到达京城之时,已经熟知廉亲王府发生的事情,至少是表面上大家知道的事情。皇帝果真猜忌王爷,借着睿郡王在广州与洋人商谈的事情趁机打压,夺了差事也将人禁闭府中思过。于振飞幼时也看过《史记》、《汉书》,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若是原来他还能嘲笑一下满清鞑子自相残杀、狡猾诡诈,但如今事关那个人,他也没了心思胡思乱想。一连蹲守了三日,于振飞发觉廉亲王府每日都有皇帝的内侍上门,但却没有大内兵丁把守,看来只是软禁而非明圈。这倒是便宜了他。内家功夫他还没忘,第四日晚上他终于避过王府守卫,摸到主院书房。“……小飞?”胤禩在书房里看书看得久了,视力有些模糊,看见眼前陡然出现的人很是不确定。“八爷还记得属下?”于振飞的反应居然有些生硬,面前的人差点儿不记得自己了?胤禩长身而起,笑道:“自然记得,你可不是爷的属下,莫要自轻了去。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广州?听说那里囤积物价民怨沸腾。”于振飞看这人自然而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先前那点不快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来,坐。”胤禩指了桌前一方椅子:“这两个月府里事务忙,也未来得及书信知会,倒让你担心了。”于振飞只想说:这都不是重点好不好?只是胤禩又道:“你一路上京我自是欢喜,但京城情势不明,你这次不能久留。在我这里歇一晚,明日天不亮还是启程回去。客房收拾起来会惊动旁人,你不嫌委屈就在在书房里歪一歪罢。”于振飞也不反驳他,只问道:“那王爷?”胤禩道:“我习惯晚睡了,不睡也无碍。你若不习惯,我去后院也可。”说罢就要放下书起身。“王爷莫急。”于振飞忙起身拦住胤禩:“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