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化主角失败以后》 第1章 =================  书名:感化主角失败以后[穿书]  作者:妾在山阳  文案穿书之初,裴景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按照套路,他要收命途坎坷的主角为弟子,用爱、温柔感化他,抱紧他的大腿,顺便阻止他黑化。  但剧情猝不及防,主角还是黑化了。  黑化了的主角,亲手抽他筋骨、毁他修为、灭他宗门、推他入无尽地狱。  对于如此操蛋的剧情,裴景表示:呵呵,有意思:)  于是他在地狱里,也黑化了。  从万鬼窟中走出,昔日白衣仙尊化成血色修罗,他将主角断四肢、镇深海。  本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是新的开始。  他重生了。  但重生的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  裴景穿书后,第一时间就是找主角,然后收他为弟子,寻寻觅觅,在某个街角,他终于找到了。  裴景心花怒放,弯身,朝主角伸出手:“小友,你可愿拜入我门下。”  主角抬起脏兮兮的头,一脸懵。  而此时,裴景的手却被另一人搭上。  那人一袭黑衣,容颜诡丽。微笑着,漂亮而危险:“仙人,你看看我如何?”  裴景:“???”  这样他一下子就收了两个弟子,想想还挺赚的诶——不,等等,这个发展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啊?  cp:一点都不了解攻的盛世美颜迟钝受x非常了解受的重生归来黑化攻  1、自攻自受!(划重点!!请看清楚!!)  2、很苏很甜了~  3、谢绝人身攻击哦宝贝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景 ┃ 配角:楚君誉 ┃ 其它:  ==================第1章 归来  沧华,深冬。  云霄外峰,霜雪覆满悬桥。  桥上,一群五湖四海集结于此的散修,左顾右盼,打量着风雪之后,巍然浮于空的七十二座山,面露惊羡之意。  “早听闻沧华云霄是剑修圣地,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就这七十二座外峰,已经灵力充沛,剩下三十六座内峰,想必更是得天独厚的宝地。”  “我还记得,当初云霄选拔弟子,千人只取一。选拔条件非常苛刻,却还是有无数人削减了脑袋进来。”  有人听了一笑,指了指脚下的悬桥,道:“那你们有所不知,当年云霄选拔,这桥就是选拔的关卡之一。要一群筑基未到的十几岁少年,一步一步,从桥头走到桥位。桥上还会有恶鬼邪灵出来阻挠。路长道阻,心性稍不稳,就会跌下去,而这一跌下去,一生都没资格再参与选拔。”  众人微微一愣。  悬桥以险闻名天下,横挂在两座山峰之间。云深飘渺处,之下是万丈高空。  他们现在都不敢低头看。行于桥上,如履薄冰。很难想到,当年,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怎么做到。  众人唏嘘道:“怪不得。天底下有些名声的剑修,十个有九个出自云霄。”  前头说话的蓝袍修士闻此轻轻一笑:“可不是嘛。碧云剑,拂霞剑,了一真人,无痕仙子。在云霄最鼎盛的时期,一代人皆是惊才绝艳。其中风头最盛的,还是当时身为云霄首席弟子,问天试第一人的,裴御之。”  众人一愣,听到这个名字,神情有些古怪:“裴御之?”  蓝袍修士慢悠悠走在风雪中,语带笑意说:“是。只是现在流传的,大概都是他欺师灭祖、逃叛宗门的事了。”  人群中有一青年面露极深的鄙夷之色:“他根本就不配被称作是人,就是个畜生。为了突破元婴期,不惜拿自己的徒弟为药引,紫阳真人自废修为,才从他手下挣扎逃生。”  有人接道:“更叫人不齿的是,裴御之怕名声扫地,狗急跳墙,还亲手弑师,杀了对他恩重如山的云霄掌门。登上云霄掌门之位,把杀师罪名推给紫阳真人,让天下人追捕。其心险恶当诛。”  “幸得紫阳道人天资绝伦,得上天眷顾,成了沧华第一个半步出窍期的大能。卷土重来,将他的阴谋公之于众。而这时,裴御之还负隅顽抗,躲在云霄派后面,当缩头乌龟不敢出来。”  说到这,那人脸上涌出了怒意:“害的云霄上上下下万万人,因他而惨死,血染一百零八峰。巍巍大宗,一夜之间,元气大伤。”  “恶人有恶报,裴御之最后被揪出来,紫阳真人废其修为、抽其筋骨,把他推入了万鬼窟里,让他受尽折磨死去,也是活该!”  活该二字重重落地。  悬桥之上修士们,也都颇为赞同地点头。裴御之做过的恶事,罄竹难书,那么死都是便宜他了。这样的恶人,就该千刀万剐。  听青年把话说完,蓝袍中年修士依旧不紧不慢笑,只道:“的确大快人心。但诸位可能有所不知。其实,裴御之在没走火入魔前,也是位风光霁月名动一时的人物啊。”  他步伐从容,衣袍掠过悬桥之上堆积的雪,道:“要我说,不论他的罪行和阴毒。裴御之所在的时代,应该是修真界千百年来最繁盛的年代了,少年英雄并出。”  “百年前有一句话,沧华人人都能背——‘血池生碧花,白骨化蓝蝶,舍利佛心凤凰眼,一剑凌霜无妄峰’,这话里暗藏玄机,对应的,就是当年问天试决出的天下五杰。”  “其中,最后一句说的就是裴御之了。当初无妄峰妖魔作乱,方圆百里之内哀鸿遍野。传言里,是裴御之一人一剑,一夜之内屠山灭门。整座山头,血流成河,白骨森然。而他一出山门,日初升,天遍下起雪来。白茫茫一片把盘恒无妄峰上的残尸悉数泯灭。一剑凌霜,这名头便那么传了起来。”  众人缄默不言。  一剑覆霜,十里苍茫。  即便不在那个时代,也能猜测,当初问天试第一,修真界传奇的少年剑修,该是怎样的风姿和意气。  只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最后会从骨子灵魂里开始腐烂。  蓝袍修士慢慢道:“我还小的时候,就是听着裴御之的事长大的。没想到再次回来,已物是人非。云霄派,当初的第一宗门,如今竟没落至此。”  他唏嘘一声,众人也在心中微有惆怅。  细雪从天落,青灰苍穹,万山皆寂。  云霄一百零八峰,峰峰覆雪,掩盖了当年的血气沉沉。  悬桥很长,但也慢慢走到尽头。  云消雾尽,出口立着一方青石,上面三道剑痕,旁书:俯仰无愧,以剑为证。  每一笔划都透出极为深邃的剑意,散修们肃贪起敬,神情复杂。  这块千年不变的石头立于悬桥口,风雪莽莽,依稀可见云霄当年风华。  而这时,人群中,走出了一位外罩黑袍的瘦高年轻人。整个人都在一团黑雾中,叫人看不清。  浑身透露出一种冰冷孤僻的感觉。如僵直的死人。  众人一直觉得他奇怪,但出于莫名其妙的畏惧,不敢招惹也不敢去询问。现在看他突然向前走出来,惊愣之余,也默然不语。  青年人半蹲下身,他手指苍白,慢慢扶上了这块青石。  其余人看到,面有不虞,出声提醒:“这块青石,是云霄派开山始祖云霄真人所立,你这样,未免有些冒犯。”  只是黑袍年轻人充耳不闻,他的手很白也很瘦,皮包骨,泛着死人般微微的青。修长的指尖一点一点,拂过上面的字,风雪这一刻都静止。  迎客青石上霜雪消融,在他指尖,仿佛是隔了百年的亲昵。  在年轻人低头的一刻,叫人看清了他帽檐下垂落长发,苍白的,根根胜这风雪。  众人再次愣怔。  这个死人一样的男子,将青石上的八个字一一描摹过。整片灰白的世界,浮现一股莫名的哀伤。很久他似乎说了一句话。声音很低,也很沙哑,咬字古怪,被消融在风雪里。  没人听得清。  诸位散修困惑不已。  有人却听清了。  在云霄最高峰,洞府内,今日飞升盛典的主角。如今名震天下的紫阳真人,缓慢睁开了眼。  *  滴答。  滴答。  血沿着台阶一路蜿蜒,染红雪地。  慕名而来的天下人,谁也没想到,紫阳道人的飞升大典,会成为现在的修罗域。  那个神秘人终于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黑袍之下是一袭沉郁的青色,如滋生在岩石暗处的青苔般,冰冷森然。  如今青袍被血染红,三千如雪白发落在身后。  手中的剑一滴一滴淌血,步伐一步一步靠近。  一地的尸体、断臂,还苟延残喘的人颤抖地往后缩,不敢出声。  季无忧捂着胸口,被逼到大殿的角落里,血红的眼,是偏执和憎恨,隐隐还有不可置信和对死亡的恐惧。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回来!”  断断续续咳出血,手指撑着地,骨骼发白。  他吼得撕心裂肺。  血衣曳地的年轻人,神情冷漠。他皮肤惨白,没有杀人之前,如行走的死尸,冷漠、孤僻、阴沉,一言不发。杀了人后,骨子里的暴虐、血腥被激发,连带整个人似乎都带上了一层血色。  他从地狱归来,本来就该是这个世界的噩梦。  裴御之似乎是一笑,挥剑,眼也不眨,先废了季无忧的双腿。  “啊——!”  季无忧发出生不如死地痛呼。呲目欲裂。  他眼里露出惊恐,看着眼前血气森然,冰冷邪佞如修罗的男人,根本无法把他和曾经那个光风霁月,对他温柔又耐心的师尊联系到一起。 第3章 他把视线放到玄水镜中。  玄水镜里,一张张稚气的脸,写满憧憬写满期望。  终于一声鹤唳,调动了少年们的所有情绪。  只见一行白鹤破云而下,其上蓝白衣袍的剑修们临风而立,头戴玉冠腰配长剑,气质身姿都潇洒清绝。为首的是一名女弟子,自仙鹤上一跃而下,水蓝衣裙荡漾如波,风华无端。  少年们张大嘴,看着师兄师姐们的风采,眼中涌现无尽的向往。  女子落地后,笑了一下,便道:“我是此行接引你们的人,杜双双。你们可以唤我杜师姐。今日踏入我云霄山门,此后便是我云霄弟子,门规一万,戒律三千,都要熟烂于心,万不可犯,明白么”  少年们兴奋得脸通红,正豪情万丈,齐声道:“明白!”  “好。”  杜双双满意地点头,手一招,瞬间浮在天上的仙鹤齐齐展翅,遮天蔽日。飞下来,落到地上,弯下脖子,等着少年们。  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年纪尚小的少年们紧张得不知所措,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踩上去。还没定下神,忽听口哨一响,白鹤起飞,天旋地转,吓得在一众少年尖叫出声。白鹤渐行平稳,他们后知后觉四顾才发现,已经到了天上。茫然抬头,见身立云海间、金光漫漫,山河如画。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们,张大嘴,满是震惊。  “这就是云霄吗?”  “也太美了吧。”  杜双双带他们到了悬桥之前,从白鹤背上跳下,少年们看到的就是浮在薄云淡雾中的一座桥。下面是万丈高空,不少人吓得脸一白,哆哆嗦嗦问道:“杜、杜师姐?我们要走过去吗?”  杜无双笑说:“对,这桥是你们入云霄的第一个挑战,沿着此桥往前走,中途可能会有幻象频生,但是发生什么都不要信。坚定心性,走过这桥。”  少年们脸色还是没缓过来。  悬桥没有栏杆,就是短木相接而成,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下去粉身碎骨。但是他们吃了那么多苦来到云霄,又怎么可能因此怯步。平复下心情后,众人按捺住恐惧点头:“明白了。”  杜双双满意一笑:“好。你们挨个往前走吧。”她往后退一步,把空间留给了这群少年。  将少年门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  大殿之内,裴景问陈虚:“悬桥上有幻境?我怎么不知道?”  陈虚:“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呢。”  裴景:“那你跟我讲讲呗。”  陈虚不以为意:“说是幻境不过就是个障眼法,糊弄一下炼气期的小弟子而已。无非就是什么恶鬼骷髅,血雨尸山罢了,吓吓人的玩意。”  裴景噎了一下,神情有几分古怪:“哦。”  在陈虚嘴里吓吓人的玩意,对于这一群未谙世事的少年来说,足矣成为毕生梦靥。他们本来就怀着恐惧的心思踏上的桥,一举一动兢兢战战,恨不得闭眼走直线。  没想到,只是一秒钟的功夫,周围的景色全都变了。  青色苍穹瞬间变得血色森森,密密麻麻下起了浓稠恶臭的雨。  那雨也是红的,脚下的路变得异常难走,又滑又黏。少年们怕得不行,心中默念假的假的,但是血雨落在脸上身上,奇痒无比,那种痒渗到了骨子里,他们不得不伸出手去抓,一抓马上变成钻心的痛。  血雨淋漓,少年们视线都模糊,突然有罡风起,带来冤魂恶鬼的凄厉呼嚎。从桥的边缘,慢慢伸出一只只青白的手,试图抓住他们的脚。  仿佛身处修罗域。悬桥之上,很多少年展露了最原始的恐惧,尖叫、仓惶、奔跑。只是他们越恐惧,出现的鬼怪就越多,甚至追着他们跑。  第一个人手忙脚乱,惊惧之下,从悬桥之上掉落下去。掉下去时发出的惊叫,听得裴景都于心不忍。云霄不会让人受伤,少年很快便被候在一旁的云霄弟子救下,只是他平安落地后,还是哭了出来,为自己断送的资格。  悬桥之上人人自危,也有心性比较稳的,任血雨纷纷,任恶鬼纠缠,不为所动,沉默往前走。  裴景的目光却被一个人所牵引,指道:“他是谁?”  这样一个人大概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血色漫天,云霾沉沉,他握着一柄伞,手像死人一样苍白。  黑衣如同沉寂的河。  伞是灵力汇聚而成,雨水落在上面,将它映成红。  最开始藏于众人间,没有显山显水。落到这样的幻境里,他的气质却仿佛被带了出来,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般森冷。  裴景眉头一皱。  陈虚惊叹道:“凝气成物?那么年轻就已经到筑基期了么?”  裴景问女修:“他叫什么名字?”  女修收回震惊神色,道:“师兄,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单灵根的少年。楚君誉。”  凝气成物筑基。要知道,被誉为天之骄子的裴景,筑基也是在十八岁,而这个少年看起来甚至不足十六。  裴景敛了几分笑意,认真观察起他来。比起陈虚的兴奋和激动,他的视线里,更掺了一分打量和深思。  陈虚激动道:“以他的实力,可以直接入内峰了。”  裴景淡淡道:“也未必。”  陈虚难以置信偏头看他:“为什么,那么好的资质。”  裴景笑,眼里却半分不退让:“再看看。”  玄水镜里,选拔还在继续。  那位名叫楚君誉的少年,不出意外,就快要走到悬桥尽头。天地混沌,他手中一柄血色的伞隔开外界魑魅魍魉。  黑衣在雾中掩藏虚实。  桥上有人被雨淋得痒痛难耐,嘶喊着追上他的步伐,想要躲到他的伞下。少年充耳不闻往前走。追逐的人被幻境中的鬼怪抓住了腿,直直摔倒在他身后,掉落前手指抓住了少年的一角衣袍,痛苦地大喊救命。  而血雨纷纷。  挣扎求助融在风里。  少年将伞微偏,伸出手,指尖一道血色弧光,薄如刀。  割断衣袍。  一声凄厉的尖叫后,那人掉下悬桥。  目睹一切,裴景脸上的笑容在某一瞬间散了。  他语气冷淡,点评道:“这少年未免也过于冷血无情。”  陈虚皱眉,解释说:“他们本就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没有伤到人,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裴景:“你就那么欣赏他?”  陈虚被他一噎:“我是就事论事好不好!他天赋那么好,不收入内峰是真的可惜。”  裴景抬头,笑容散漫,声音也漫不经心:“他那么厉害,这等试炼怎么够呢。”  陈虚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没好事,压抑怒火:“你又要搞什么鬼?这场选拔可不止你一个人负责。”  “我哪是搞鬼?”他的手指虚虚往玄水镜中一指,唇角勾起懒洋洋的笑:“我是给他一次机会——再来给他一关,他过了。内峰那些长老都可以歇了,我亲自收他为徒。”  殿内的修士都瞪大眼,惊疑道:“裴师兄……这样是不是不妥?”  云霄每一任掌门毕生只收一徒,徒弟不仅是门派的天之骄子,更是下一任掌门人。  陈虚真生气了:“你别一时兴起行不行,掌门都不在,你收什么徒?”  裴景看着玄水镜,没说话。  桥上血雨成幕,少年似乎预料到即将走到桥头。他停下脚步,把伞慢慢收了回来,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容颜。  伞在他指间化为血色的水,很浅的琥珀色眼眸隔着血雨织成的幕望了过来。  就似在和众人对望。  大殿内除了裴景所有人都浑身一寒。玄水镜里的凄风苦雨似乎传来,挣扎着、困苦的、血腥的、冷漠的。  少年眼中是纯粹的冰冷,没有情绪。  他们却从他的眼中,看见地狱。第3章 风雪断桥  裴景愣了一会儿,很快回神,偏头说:“我觉得我都不用试了,他肯定不适合云霄。”  陈虚:“你简直不可理喻。”  裴景道:“你放心,我绝对比你了解他。”  陈虚气得骂浑话:“你了解个屁。”  裴景往前一步,散漫的神情里却有一分认真:“信我,我看人很准的。”  陈虚神色严肃起来说:“凭你一己之言就否定他入门的资格,这样对他不公平!”  裴景笑意淡了:“什么不公平,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云霄弟子修的从来不是无情大道,他的天赋惊人,骨子里的冷漠残忍同样惊人。”说到此处,裴景声音低了下来:“或者换句话,是云霄不适合他。他呆在云霄,云霄所传承的剑意反而会磨灭他的天赋。”  陈虚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不适合?”  裴景说:“看着吧。”  他的指尖涌出一丝灵力,灌入了玄水镜中,瞬间天地扭转,悬桥之上,出现了新的幻境。  *  天空扭转,气流变得急促。  然后血雨消失、断桥覆雪,瞬间天地苍茫,成了一个普通的下雪天。  楚君誉原来站着的地方,从悬桥口,变成了一块平地。  寒风呼啸,像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脸上。  视野范围内,全一色白。  楚君誉没有动。  等了很久,他等到了身后人的声音。  听声音是个少年,一惊一乍的,被冷得说话抖索:“——我的天,这又是啥。云霄选拔也太变态了吧,我刚都快被鬼吓哭了,现在它又想把我冻死?”  楚君誉转过身,隔着茫茫苍雪,看向那个少年。  少年穿着单薄的褐色衣衫,鼻子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得通红。头发用草绳松松垮垮地扎起,容颜俊秀,皮肤很白,眼睛很大。  现在整个人都冷得抱胸缩着。  他左顾右盼,在看到楚君誉的那一刻,就跟见到亲人一样,眼中猛地光一亮,往前跑了过来:“哇!居然是你!太巧了吧,刚刚我们还坐在同一只白鹤上呢,你还记得我不?”少年笑起来颇感欣慰说:“没想到我们会一起出来。” 第5章 裴景语气很淡:“说的好像我是刻意刁难他一样。”  陈虚:“你不就是吗?”  “你说是就是吧。”裴景认了他的诬陷,懒得解释。  提笔,只在下笔的时候顿了一下,很快便干脆利落,一撇将楚君誉的名字划去。  “你——!”  在陈虚震惊生气的眼神里,裴景道:“我还是觉得他不适合。但是放弃他我又觉得可惜,先让他在外峰呆着吧,过段时间再看看。”  陈虚跟他呆在一起每天都在暴躁边缘,气得磨牙:“你就不怕掌门回来削死你?”  裴景想了想,懒洋洋笑:“不会的。”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偏头对陈虚说:“我是真的觉得,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  这话他是发自肺腑。而陈虚只当他在放屁,气得拂袖而去。  裴景把名册还给女修,对接下来的选拔也没什么兴趣了。他能理解陈虚的心情,大概就是觉得一个好苗子被他糟蹋了吧。单系灵根,少年筑基,怎么看都是以后会名震一时的人。  只是,这个叫楚君誉的少年绝对没那么简单。  抛开其他不说,最明确的……《诛剑》的情节里,根本没有这么一号天才人物。  这一点就足够让裴景起疑心。  穿进书里的世界已经几百年了。  从被云霄掌门收为徒弟开始,一切都在按照书里的轨迹发展,楚君誉是唯一一个意外。裴景不可能不在意。  这是一本书里的世界,但穿书并不是裴景自愿的。毕竟在这本书里,他不是主角,是一个活生生把自己作死的伪君子反派。  想到书中原主里惨烈的结局,裴景就是一阵头疼。  这本叫《诛剑》的书原文里,裴御之空有一副好皮囊,表面上仙风道骨,私底下却是个极其自私狠毒的人。为了突破修为,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最作死的一件事,就是看中了主角的纯阳体质,居心叵测收他为徒,欲夺取主角的金丹作药引。  只是主角怎么可能死,最后死的只能是裴御之。  主角逃离沧华后,觉醒了血脉,得到各种秘境传承,很快就成为修真界第一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废了裴御之的修为,把他抽筋剥骨,让他在众人面前尊严尽失。裴御之被丢下万鬼窟后,痛不欲生嚎叫一夜,最后神魂尽散,肉身破碎,死不瞑目。  他现在成为了裴御之,可不想重蹈覆辙,再这么死一次。  穿书的这些年里,他也尝试过改变一些东西,但天道如秩序的守候者,全部不动声色还原了回来,尤其是与主角有关的。  是主角的奇遇,就不会让他得到;是主角的妹子,就不会让他遇见。  裴景深刻认识到了,什么是剧情的不可逆转。  那他就这么等死?  怎么可能。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本就是六合之外的变数。  不能改变主角开挂般的人生,他改变自己总行了吧。  起点文里的套路安排的明明白白,顺男主者昌,逆男主者亡。以后他遇见男主,不惹事不作死,抱紧他的大腿,别逼他黑化,事情不就解决了?  要知道男主季无忧小时候也是个心性善良的孩子,见到兔子死都会掉两滴泪那种。  长大成为那样鬼畜冷血的人,完全是被以裴御之为代表的一群炮灰逼的。  炮灰们竭尽脑汁侮辱男主、践踏男主、欺骗男主,仿佛人生就是为了膈应男主而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男主想保持初心也难,不出意料成为了后来笑里藏刀的变态,虐翻了以前瞧不起他的人。  而作为后来被虐翻的炮灰之一,裴景表示:或许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  闭关三年,回到云霄主峰天堑,一草一木他都看得怜爱。  大殿前的山路蜿蜒,重翠叠绿间,有几朵粉色夹竹桃摇曳生姿,云雾皑皑风飘渺,天光如泻。  这座世间仅几人能踏足的山峰,格外的生机勃勃。  裴景走到宫殿中央。殿中央是一湖池,池中玉雕人手,拖着一颗珠子。他将凌云剑放置一旁,手指沿着珠子的轮廓,简单的画了一个符。  很快,蓝烟在珠子上方盘旋,白光照亮漆黑肃穆的天堑宫。  水面上浮现了云霄掌门的脸。天涯道人穿一身青锦玄衣,眉发皆白,不发火、不瞪人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和善清逸的隐士高人。  裴景也收了一身的不正经,站得笔直,礼道:“师尊。”  天涯道人很吃他卖乖这一套 ,点点头,问道:“这一回闭关可有所收获。”  提到这个问题,裴景稍愣。他这次的闭关只能说是福祸参半吧。突破金丹期大圆满,却怎么也破不了结婴的那道屏障,每一次试图化丹成婴,就有一股冷意横生骨髓,阻碍灵力运转。  天涯道人见他迟疑,皱了皱眉:“遇到心魔了?”  裴景摇头:“心魔倒没有,就是卡在了金丹大圆满,找不到突破的点。”把遇到的问题一五一十告诉了师尊,他有些困惑:“那股冷意我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但我觉得,如果不把它逐出体外,我应该难以结婴。”  天涯道人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严肃下脸,沉声道:“结婴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裴景乖巧点头:“是。”  天涯道人得了他的保证,才缓慢说:“你遇到的事我也没听说过的,稍后我帮你问问经天院那群人——你现在要做的,是先稳住心性,不要急躁。明白吗?”  裴景:“是。”  天涯道人满意地点头,又问:“这一回入宗门的弟子你都看过了?”  “看过了。”  “如何?”  裴景诚实道:“挺好的,资质都非常好。其中一个少年约莫十几岁,已经能凝气成物,修为估计快要筑基,听人说,他还是单灵根。”  天涯道人颔首:“哦?那倒是个好苗子。”  裴景:“不过我把他安排在了外峰。”  天涯道人怔了:“……为什么?”  裴景:“他身上杀气太重了,我不敢贸然收他入门。毕竟云霄修行的是有情剑道,他留下来,对两边都不一定是好事。”说到这,裴景抿唇:“只是随后,我额外给他设了一道关卡,他又表现的非常正常,我一时拿不准,便先把他安排在外峰,留着看看吧。”  天涯道人对他的决定不置可否,到他现在的地位,对于天赋早已看淡,说道:“嗯,我授予你掌门之职,这些事你自行处理即可。”  被他这么一提,裴景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还有临时掌门这回事,一时间规规矩矩乖巧的徒弟形象也维持不住了,试图挣扎:“可别,师尊,我觉得云霄有很多人比我更能胜任临时掌门之职,像陈虚师弟,眉清目秀,就挺不错。”  天涯道人瞪他:“怕什么,你迟早是云霄的掌门!”  裴景现在是真不想接这个位子:“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天涯道人不理他的强词夺理,“一个掌门能把你忙成什么样。挂个名号罢了。”  裴景:“……成吧。”  在斩断神识联系之前,天涯道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问裴景:“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从引气入体开始,就没遇见过心魔?”  “好像是的。”  裴景也疑惑,不知师尊为何会提起这事。  天涯道人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我最开始觉得这是好事,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没有遇见过心魔,说明你七情六欲一窍未开。云霄剑法有一阶是苍生,对你可能会是一道坎。”  裴景一愣:“那怎么办。”  天涯道人给他留下的只有四个字:“返璞归真。”  说完,整个人影便消散在水池间。  裴景想要挽留,整个人趴到池边,差点就栽进池子里,欲哭无泪。  “师尊你倒是说清楚啊,什么叫返璞归真!”  但天涯道人不会理他了。第5章 经阁问事  裴景琢磨那句“返璞归真”半天,也没想明白。现在师尊不在云霄,他能询问的人也就剩陈虚一人。  在天堑峰休息过一宿后,裴景直奔陈虚所在的问情峰。  问情峰栽了不少桃花,这个时节正艳得欲燃。  他入殿之时,陈虚正给那十名新弟子嘱咐完规矩。  十名弟子依次退下,在殿门口,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裴景。  白衣佩剑,玉冠乌发,气质若霜若雪。  一时间众人都呆住,难掩激动,拔高声音喊:“裴师兄。”  裴景被他们吼一嗓子,才注意到他们。点了下头,不做多言。  十名弟子兴奋之情溢于行表,还想和敬仰的人多说几句。但碍于背后陈虚阴沉的目光,只能悻悻地离开。  裴景心思不在他们身上,对着陈虚开门见山道:“我问你个事。”  陈虚怀里抱着一叠书,都是刚刚宣读给几名内峰弟子听的云霄规矩。对于裴景把楚君誉放在外峰的事,他越想越气,故也没什么好脸色。  冷漠地:“不知道!”  裴景了解他的脾气,直接问道:“返璞归真是什么意思?”  陈虚一愣:“什么?”  裴景重复一遍:“返璞归真,一个成语,师尊昨天丢给我的,叫我悟一悟。”  陈虚无语:“掌门叫你悟,你找我有什么用。”  裴景道:“他说我七情六欲未开窍才需要领悟,我琢磨着你对情。欲挺懂的,就来问问你。”  陈虚炸了:“……你什么意思!”  裴景意识到表达方式有点错误,赶紧改正:“我是说你见识广博来着。”  陈虚这才缓过气,想了想皱眉道:“你是不是找错重点了。”  裴景果断摇头:“绝对没错,他后面留下的就这四个字。师尊说,云霄剑法有一阶是苍生,跟七情六欲相关。我修行至今没有心魔,练到那一阶估计过不去。现在我破元婴不能急,只能在这上面下下功夫了。”  陈虚出了个馊主意:“七情六欲不就是情情爱爱吗?要不你去找个道侣?”  裴景信他有鬼,假意道:“可别,我找道侣怕不是要引起修真界动荡,天底下的女修会打起来的。”  陈虚冷笑道:“呵。”想了想,他又道:“你问我也问不出答案,不如藏经楼天阁内问一问,那里说不定会有大能知道。” 第7章 “这个‘一剑凌霜无妄峰’?我当时觉得好玩,就随便说了一下。意思大概是,没什么感觉,头有点冷吧。这没骗人,是真的,我都没想到会下雪,杀完人出门一看,全是雪,白花花一片,差点晃花我的眼。当时我衣服穿的也少,不冷就怪了。”  陈虚:“……”  裴景的墨也快研好了,捡起刚刚被他放下的笔,拂袖沾墨,行云流水般。  他道,“上次那个回答了,现在这个也回答一下吧。”  陈虚注意着他的动作,提醒:“天阁规定用神识书写,你又忘了?”  裴景嗤笑一声道:“哪门子规定,其他门派都是用笔,就楼长老事多——我觉得用笔写,此才能体现我字的飘逸潇洒。”  陈虚:“无怪你会被楼长老追着打了。”  裴景扯着书卷的底部,把它从空中拽下。他一只手压着宣纸一角,一只手悬腕执笔。玉冠之下墨发如水,泻在桌案上,侧脸俊秀清逸,看起来颇有几分贵公子的风雅。下笔也是挥洒自如,风骨天成。  陈虚凑近,看清他写的回答,一脸不忍直视:“估计没人会相信,这是本人回答的吧。”  裴景道:“所以说世人多愚昧,是是非非真真假假,都分不清。”  陈虚:“……”  这位无聊至极、瞎问问题的修士,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本尊会亲自出来回答吧。虽然本尊的回答看起来就像个傻子  ——谢邀。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头有点冷,那雪挺大的,建议模仿的人多穿点。  ……居然还挺贴心。  陈虚心道,你那不是头冷,是头铁吧。  裴景墨水准备充足,才记起来了此行的目的。扯过一张宣纸,把自己的问题写了上去。  天阁内嬉笑玩闹的问题虽占多数,不过大家都是金丹修士,各人有各个的道法,不同的角度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何况,还有不少隐士高人在这里,有事没事也会进来逛逛。  ——如何返璞归真?  写完搁笔,注入灵力,将宣纸腾空。混在其间,随着一起旋转。传到修真界各个门派的天阁之内,集思广益。  “等着几天后再来看吧。”裴景刚说完,视线一扫,就愣了,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不是吧,这么快就有了回复?”  只见他的问题之下,一层灰色的字迹。  那人应该是用神识写的,一点一点浮现。  ——看是怎样的返璞归真了。如果是遇到了心魔,那就以毒攻毒,根治本源。如果是因为阅历不够,不能悟道,那就入世吧。  裴景愣了。重新把自己的纸卷拽下,拿着笔,潦草写道:求问如何入世?  那个人也还在。  灰色的字迹缓慢写。  ——不一定要洗去记忆入人间,世俗在万千世界里,有人的地方便是红尘。  裴景瞬间肃然起敬,这个人成功把他唬住了。看这架势,要么就是个金丹期满口胡言的装逼仔,要么就真的是个超然世外的大佬。而裴景比较倾向后面的一种。  只是这话云里雾里的,叫他一时也摸不清头脑。  他还欲追问。  一行细细的灰体字又浮现。  ——年轻人,入世还是要自己悟的。别问了,我帮不了你。  好吧。  裴景默默收回笔。  陈虚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裴景拧着眉头:“不知道。不过他说入世,我倒是有一点头绪了。”  得到了一点思绪,裴景来天阁算是心满意足了。他不再坐着,站起身来,打算走,不过因为心里惦记着入世的事,脚下没注意,踩到了长到拖在地上的宣纸,宣纸往下滑,上面摆着墨砚,瞬间啪地反倒在了地上,发出声响。这一幕是如此熟悉——不就和他上回打翻墨一模一样吗!连动作都是差不多的。  裴景暗道要遭。  陈虚也吓一跳。  裴景忙道:“快快快,把这里收拾了。”  只是来不及了。楼长老毕竟是长老,耳朵一动,就注意到了墨砚打碎的声音。还是来自天阁的方向。敢在他眼鼻子底下干出这等混蛋事,除了裴景还有谁!  当即怒火从中烧,把书重重一合,黑袍凌空就直接飞上楼去,吼道:“裴御之!”  擦。听到吼声,裴景对陈虚道:“我先溜了。你自求多福。”  凭着丰富的逃跑经验,脚底抹油地翻窗走,离楼长老封锁窗户和门就差瞬息的功夫。  剩下陈虚一个人,气到吐血,面色扭曲捶墙大吼:“裴御之你给我回来!”  而裴御之已经走远了。第6章 入世  裴景上次才被楼长老追着捶,绕着云霄一百零八座峰跑了个遍,简直可以成为心理阴影。现在脑子坏了才回去——上赶着送双杀吗?  但他到底还是个心性善良的人,毕竟陈虚是陪他来的,总不能丢下他不管。于是从天阁的窗户跳下来后,裴景也没走远,就在藏书楼前的领事堂坐下了。用法术稍微变换了下容颜,坐在角落里,随便拿了本书看。  领事楼是给宗门弟子,发派任务兑取灵石的地方。  裴景没来过,毕竟他一出生就被掌门收为徒,久居天堑峰。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除了前往经天院的那段时间,平日能见到的人只有师尊、陈虚,简直贫瘠可怜。  翻了翻领事楼的任务,任务对炼气期筑基期的弟子,要求很简单,猎妖兽,或者采灵药。一个任务十个灵石,抽点时间去做做,对于初入仙门一贫如洗的新弟子,倒也挺划算。  正想着,裴景就看着几个新入门的弟子成群结队走了进来。说是新入门,因为裴景对他们有所眼熟,昨日选拔时应该见过。  三人穿上云霄的道袍,白衣蓝边,银带飘飘,走路似乎都有了气势。他们排在队尾,等着领任务,谈笑间说着话。  最前方那人是个圆眼少年,笑起来和善亲切,他转过头来,小声道:“有一个小道消息,我听人说的,说昨天的选拔并不简单,内峰的好几位师兄师姐都有在看,打算在我们当中选出十名弟子,直接入内峰来着。”  后一人愣住了:“真的?”  前人道:“千真万确,你没发现少了人吗?就是进了内峰。要我说他们运气是真的好,按云霄以前的制度,进内峰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第三人嬉笑:“没那么夸张吧。”  前头的少年摇头,神情唏嘘:“不夸张。我给你算一算,外峰唯有上阁弟子才有入中峰的资格——而成为外峰上阁弟子,你需得在外峰每五年的大比里,进入前一百名。进了前一百名还要通过内峰长老们的考核,长老们看上了才能进,看不上,一百个进不了一个也是有的。像上一回,就一个都没能进内峰。”  听完圆眼少年的话,另两人都露出震惊的神情,倒吸一口气。  须臾,有人叹道:“这还只是云霄派,竞争就如此激烈,沧华大陆芸芸众生,我辈何时才能崭露头角。”  圆眼少年洒脱一笑,只说:“崭露头角,有个办法。”  他一指正天南方,从领事楼的窗口望过去。那里有一座直耸入云的奇山,不在云霄内,却比云霄任何一峰都要高伟雄壮。它立在沧华大陆中心处,受亿万修士瞻仰,人称问天。  “那是问天峰,天下第一峰。每五百年举行一次天试,你若是能在问天榜上留名。别说云霄派,放眼整个修真界,无人不识君。”  剩余两人其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炙热。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前方排队的、旁边坐着的新入门的修士纷纷侧耳过来听。连一些早入门师兄师姐,也悄悄投来视线,他们不是不明白,但听人说起,又是另一回事了。纷纷低头笑,笑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只是,马上又听圆眼少年笑吟吟:“可留名问天榜,比入内峰,难了不止一万倍。知道问天榜上都是哪些人么”  两人摇头,问:“哪些人?”  圆眼少年顿了顿,脸色郑重起来:“血池生碧花,白骨化蓝蝶,舍利佛心凤凰眼,一剑凌霜无妄峰。这段话你们可能没听过,但身为沧华人士,我却是自小听到大。话里暗藏玄机,包含了,上一届问天试决出的天下五人。”  新的弟子竖耳倾听。  师兄姐们摇头哂笑。  与他同行的两人道:“这……都跟我们讲讲。”  少年缓慢一笑,慢慢道来:“血池生碧花,说的是问天榜第五,蓬莱岛的扶桑仙子,虞清莲。她为蓬莱岛主之女,百岁结丹,嫉恶如仇,曾一鞭屠尽蓬莱魔修,化灵渠为血池,故此得名。”  “而白骨化蓝蝶,则是问天第四人,鬼蜮的少主,寂无端。鬼修炼死尸,御鬼气。听闻寂无端一指,可令活人顷刻毙命,可令死人一霎成灰。而那灰烬滕飞空中,栩栩然如蓝蝶,鬼魅异常,这称呼便这么来了。  说着,他用手指比划个蝴蝶飞舞的动作。圆眼少年说的引人注目,本来嘈杂的领事堂,渐渐地就安静下来。问天榜上前五的强者,何等的遥远和神秘,他们现在只是微尘,只是蝼蚁,而那群男子女子已经立在修真界的顶端,成为无数修士仰望的传奇。  青袍少年继续:“问天榜第三舍利佛心,乃天下佛修之首,空门悟生法师。悟生法师大慈大悲,天生佛子,舍利为心。一人一杖,铲平食人谷,渡万千亡灵。一战成名。”  “凤凰眼,问天榜第二,妖族的新帝,凤衿。凤衿本体为上古神兽凤凰,如今涅檠第一百世,一双眼睛流光赤金,沉三千业火,天下人莫不敢与之相视。他出生时,百鸟齐鸣,万兽伏息。无需功绩,便已天下瞩目。”  圆眼少年轻嗤一-声,笑道:“凤帝出生之时,妖族便放出豪言,说五百年后问天试,第一势在必得。但谁也没想到,这半路,杀出了个裴师兄。”  新入门的少年们聚精会神,提心吊胆等着第一人。乍听师兄二字,大脑呆愣,人都兴奋炸了。面面相觑,惊道:“天试第一是我云霄弟子 !  云霄派是剑修圣地不假,但问天试,试的却是天下群雄。修真界漫漫无边,海上蓬莱,阴间鬼蜮,甚至佛门妖族,六合八荒,没有哪一派是简单之辈。而第一是他云霄弟子!何等的荣耀!何等的自豪!  师兄师姐们摇头叹息,翻过了一页书,看着这群少年,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只是云霄裴御之,到底也是世人难以磨灭的印象。  圆眼少年眼放光芒,语气也加了一丝激动,难掩敬佩和敬仰道:“对!天试第一!一剑凌霜无妄峰!说的就是我云霄内峰、掌门亲传大弟子——裴御之!裴师兄!”  一众哗然。  这首歌谣短短三十四个字,道尽天下修士一辈子的追求。  两人其一偏头笑道:“那我岂不是可以喊天下第一叫师兄了,说出去都特有面子啊!”  圆眼少年却泼冷水道:“你也得见到裴师兄才行啊——我们是外峰弟子,平日里见到一位内峰师兄都不易。何况是掌门亲传的裴师兄呢!”  他这冷水一时间把两人的热情都浇灭。悻悻然摇头,也是,他们是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但在云霄不过是最底层的外峰弟子罢了,筑基都遥遥无期,又怎么敢奢求去见那等活在传奇里的人物呢。  裴景从他开始讲时,就没心情再去看书了。  一直备受盛誉,这类夸赞的说辞他都不知听了多少,早已麻木。  让他动容的,只是这三个少年身上那种如日初生的朝气。  浩瀚修真界,大道通天,这样的赤子之心开始时人人都有。只是随后艰难险阻,千磨百炼,还能坚持初心的就不多了。每一回云霄涌入新的血液,他都会听到类似的发言。对梦想,对力量,对未来。少年们就像一张白纸,热情无休无止。  所以见到此时,他们两人焉了一样的失落。  裴景笑了一下,他手指点了点桌子,出声道:“想见裴御之,那就入内峰啊。”  青年的声音像水一般清润、风一样和煦。  三人齐齐把目光转了过来。  就看到角落里有个白衣如雪的修士,样貌平凡,笑容却给人非常不一样的感受。三人不自主地站直了身体,因为知道这肯定是内峰的师兄。  裴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三人一眼,道:“你们三个年纪加起来都不过六十,怕什么呢。”  说到这,他想到了楚君誉,那个风雪断桥上冷漠孤僻的天才少年。 第9章 黄符道人这时候又发话了。他道:“这是你们入云霄进行的第一场竞争,竞争的不是实力,而是运气。修真界就是那么残酷无情。气运对于所有修士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你们有的人选中了天字房、地字房,已经是赢了其他人一步,但也不可过分骄傲怠慢。而抽中其余房间的人,更不要气馁,要知道天道酬勤。”  他话不说还好,一说殿中抽到黄字的少年委屈得都快要哭了。  瞬间有人欢喜有人忧,叹气声,响在整个大殿。  只有裴景显得非常与众不同,懒得去想住宿问题,继续撕着他的纸条,撕到越来越细。他都金丹大圆满,差一线元婴了,对灵力还能有什么要求。反正现在快乐就完事了。  黄符道人等他们唉声叹气半天后,忽然又故作高深的一笑:“都叹气完了?现在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什么?!  众人瞬间又纷纷打起精神来。  黄符道人意味深长道:“这是我今天教你们的第二课,什么叫福祸相依,有时候命运就是那么大起大落。迎晖峰有一间房,可谓是上上品,灵力虽说比不上问情峰天堑峰,但比起其他内峰,也还是比得过的。这间房我没有写上天字,我写的是黄字——这就是人生的惊喜和出人意料!”  原来哀声载道的少年们发出欢呼,都瞪大着明亮的眼。  唯独裴景,撕纸的手停了停,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就听黄符道人说道:“那不是一张普通的黄字纸,后面我还耗费不少心血,亲手一笔一划,写上了云霄的入门心法,那种东西只有内峰弟子才能拥有——现在是白白送给那位气运之子了。那张黄字纸,对应的房间就是最好的一间。好了,现在,谁抽到那张纸,站出来,让大家看一看。”  裴景:“……”  *  他就知道他不可能那么非。果然吧,天选之子,幸运儿就是他。  只是现在幸运儿快乐不下去了。  大家交头接耳,询问着谁呀谁呀,四处寻找,最后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裴景身上,就像定格了一样,一脸惊悚。黄符道人乐呵呵走过来,而看到裴景手里的东西后,笑容僵硬在脸上。  峰主费尽心血一笔一划写满心法的纸,在他手里碎成一条一条。  裴景默默举手,“长老,我觉得我可以解释。”  而黄符道人给出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不用解释了。  ——小少年有个性,去黄中黄的房间,磨练一下心性吧。  裴景简直是以活人为例,向一众新入门的弟子,展现什么叫真正的、人生的大起大落。  裴景跟着一群少年,到内务处,领了一些被褥枕头和衣服。迎晖峰最差的房间,其实装饰也还好,毕竟云霄派巍巍大宗又不缺钱。是一个小院子,在离主殿很远的地方,后山的灵圃之前。门口一株桃树,而院子里种着竹子、石榴、芭蕉。院子装饰挺好,但并没有什么用。走进里面,裴景才感叹,灵力贫瘠是真的没骗他——这哪只是贫瘠啊,根本就没有一丝元素。  他抱着被子走进去,院子有四个小房间,另外三人是哭着上气不接下气,一个搀着一个搬进来的。裴景觉得自己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一个。  把床铺铺好,他才想起自己忘记留意楚君誉在哪儿了。  这不行。  裴景从床上跳下来,快速穿好鞋子,想着,他得去找楚君誉。  只是迎晖峰是真的大,路也是真的烦。  他绕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还把自己整迷路了。  裴景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了炼气初期。根本就做不到运气凌空,更别说御剑飞行。  他只能无头苍蝇般乱撞。  不过他对自己的运气有绝对的信心,相信自己乱撞也能出去的。  撞阿撞。  天都快黑了。  真给他撞出一条路来。  不,真给他撞到几个人。  裴景本想直接上前问路的,但见那几人鬼鬼祟祟,心起疑心,就停下了。那四人是和他一样的新弟子,今早还一同在主殿站过的。现在他们手里都抄着家伙,麻袋、棍棒,看那架势,就是去打架了。炼气初期的弟子,其实跟凡人也没区别,就是力气大了点而已。  裴景踮脚抓着根树枝,矫健地把自己甩了上去,稳稳坐上树枝后,扯片叶子嚼。看他们要干什么。四个少年谈话交流的声音,传到了裴景耳朵里。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  “那就行。我把他的玉佩偷了丢井里,他一定会去捡的,我们等他出来,趁他不注意,把他套上麻袋,揍一顿就行了。反正他也不知道我们是谁,只能自认倒霉。”  “哼!揍那么一顿,还是便宜那小子了。打完之后,把他丢井里让他先饿个一晚吧。也算是为袁兄报仇了。”  裴景跟看小屁孩打架一样。觉得现在的小师弟们真是越来越暴躁了。短短一个选拔,也就相处那么几天,能结什么仇什么怨啊。他从树上跳下来,打算跟着去看。  走进,断断续续又听那四人道。  “他不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然,不是个善茬。”  “悬桥上我亲眼看着袁兄掉下去的,楚君誉只要偏一下伞,或者稍微拉他一把,袁兄就能留下来了——结果姓楚的是真的冷心冷肺,理都不理,断送了袁兄一生的希望!”  “今天打他一顿,为袁兄出出气。”  “对!”  裴景听清楚后,差点把叶子吞进去,咳得够呛。  袁兄?楚君誉?他慢慢才回忆起来,悬桥之上,那个楚君誉求助无果跌下桥的人。  所以这四个人是那个人的好友,想要去围殴楚君誉报仇——  一群炼气期去干一个筑基的?  ……活得不耐烦了吗。  裴景到底还是有点仁爱之心的,心里清楚,这四个人落到楚君誉手里,怕是要遭一番折磨。他捏了个简单的术法,变换出一缕青烟,青烟缓慢聚型,远远望过去,就是个披头散发白衣服的女鬼。裴景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弄的树叶沙沙响,做出阴森诡谲的气氛。  四人走着走着感觉到不对劲。  “诶,老大,我怎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啊。”  “凉什么!都是云霄弟子了还疑神疑鬼,丢脸丢到姥姥家!”  “……哦。”  裴景被他们逗笑了,哟,还挺有身为云霄弟子的自觉的。不过他们不知道,不得欺辱同门也是云霄的规矩吗?  裴景轻轻吹了一口气。  瞬间青烟化成张牙舞爪的女鬼,绕着树林一圈一圈地转。傻不拉几的。但是吓他们足够了。  树影嗦嗦,隐隐约约仿佛传来女鬼的笑声。没有风,一片树叶忽然就落到最前方“老大”的额头上,老大不耐烦道:“谁在吓老子!”他霍然回头,就对上倒立着的,挂树上的,青色狰狞的女鬼的脸。  “啊————!!!”  静夜里老大发出崩溃的尖叫。另外三人被他吓得也直接原地跳脚,大叫起来。蹬着腿就往回跑,脸色苍白,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情去想着怎么整楚君誉,当然是小命要紧。  裴景笑出声来:“胆子那么小,还学人家报仇?”  他拍拍手,从树上跳下来,往前走。去会会楚君誉。第7章 井下  往前走了没几步,裴景就看到了那口井。  枯井旁荒草萋芜,颇有几分惊悚,树影交叠。下面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裴景撑着边缘,半个身子往前探,喊道:“楚君誉,你在不在里面。”  没有人回答。  裴景捡起脚下的树枝,手指一弹,点起火。  他举起火把,往里面倾身,继续喊着:“楚君誉!”  井里面传来少年冷漠的声音。  “闭嘴。”  裴景看清了下面的情景。  楚君誉站在井中央,正在往上看,火光沉沉,映得他眼睛似乎也染了一点猩红,格外妖异,眼如浅色琉璃。  裴景心想,这小子真是有前途,混到这种地步口气还那么狂,他初入筑基,再怎么也不可能飞出来吧——搞没搞清楚现在能帮他的人是谁啊。  裴景扒着井口,带点邀功的口气道:“刚刚我见那四人鬼鬼祟祟,就偷偷跟了过来,他们果然没打算干好事,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要害的人竟然是你——怎么样,我装鬼帮你赶走了他们,算不算救了你一回。”  楚君誉没说话,视线沉默望向他,不见悲喜。  裴景又笑道:“你还记得我不?我是张一鸣。”  裴景道:“上次你背我过桥,这次我救你出井,咱俩算两清了。你等等,我去找根绳子。”  楚君誉终于又开口:“你就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吗?”  裴景:“……啥?”  楚君誉抿唇,随后垂眸,声音冷淡:“算了。”  裴景:“???”  裴景四处转了转,从一根树上扯了下几根两指粗的藤蔓,打结绑在一起,做成了一根很长的“绳”。回到井口,然后把绳子的一端往下丢,喊道:“你接住,等下我把另一端捆在树上,你就借着它爬上来,明白不。”  藤蔓落到井中,楚君誉伸出手,缓慢地抓住了。他的表情隐在半明半影的光里,虚虚实实,错乱斑驳。  等裴景把绳子绕着树捆好,他一扯,感觉到阻力。  上方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我捆好了。你上来吧。”  楚君誉抬眸,往上看一眼。  井口的少年脸白白嫩嫩,有两个酒窝,眼眸漆黑清澈,笑起来若有光。  井外是清风明月,井内的世界却全然是修罗地狱。  鬼怪滋生在黑暗处,毒蛇盘旋,为杀人而准备的坟墓,此刻没有了意义。  需要以血平息的心中杀意,因为这么一个眼神就散了。  裴景见他迟迟未动,催促他:“你听到我说话没。”  楚君誉低头,道:“听到了。”  “那你快上来啊。” 第11章 “对啊。”  迎晖峰规矩严格,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在这呆满一年才可拜入其他峰。早课之时会有点名,管事发现他俩失踪了,肯定会派人过来找。金丹修士在一座山峰内找两个炼气期弟子轻而易举。  他们现在等着人来就行。  裴景盘腿坐,掰着手指,非常自来熟地算:“你看我们之间,你救了我一次,我救你一次,加上昨晚又一起在这鬼地方呆了一晚,不说情同手足,也是过命的兄弟了吧。”  “上次我把我的籍贯都给你报了一遍,你就敷衍我一个名字——现在是不是该坦诚一点。”  “你来自什么哪里?应该不是沧华人士吧。”  褐衣少年笑起来时,眼睛仿佛落入霞光万倾。  楚君誉一愣,与他对视一秒后,别过头说:“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  裴景心道这世上哪个地方我没去过,他继续道:“你说说,说不定我恰好知道呢。”  楚君誉没再理他。  ——这就热脸贴冷屁股了?  裴景说:“哇,你这人会不会聊天啊——我打赌你这性子,除了我,在整个门派都交不到一个知心朋友了。”  楚君誉神色冷淡,“不需要。”  裴景很自信:“算了,没事,你有我也够了。”  “呵。”  没过多时,黄符道人就带着人前来,把他们救出了井。  昨天骗楚君誉下井然后偷走绳子的几个弟子也被拎了出来,战战兢兢,缩在一边,话都不敢说。  黄符道人沉着脸,质问裴景:“迎晖峰有规矩,入了夜就不得外出——楚君誉是遭人陷害,你呢,在外散步吗?”  裴景如实道:“……我就是迷了路,找不回去,没别的意思。”  黄符道人暴跳如雷:“你糊弄我都不能认真点?”  裴景:“……真没糊弄您。”  他气到磨牙,对裴景的印象再次深刻了一次,“长到现在还能迷路,我看你蠢成这样,别的事也就不安排你了。你就在灵圃浇浇水吧。”  说罢,恨铁不成钢地回头瞪了裴景一眼,挥袖:“散了。”  前来围观的修士们瞬间嘻嘻笑笑,一哄而散。隐隐约约还传来一男修幸灾乐祸的声音:“要我说啊,这哪是什么天选之子啊,这就是个倒霉蛋。我们去猎杀妖兽,他去种田哈哈哈哈。”  迎晖峰弟子每个月都会被布置相映的任务,不需要去领事堂领,算是作业,也是一个锻炼的机会。现在他在外峰简直就是边缘之外,住最差的宿舍,干最累最无用的活。  裴景等人走完,嘀咕:“这黄符道人也太记仇了吧,不就是昨天撕了他张纸吗,用得着那么针对?”  楚君誉是最后才走的,同样从井里被救出来,他身上就是不见一丝狼狈,走在晨光里一言不发,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  裴景都来不及感叹自己即将种田的命运,赶紧小跑着追上楚君誉,“诶,等等我。”  楚君誉当没听见。  裴景稍微加快步伐就追上了,他边走边道:“什么叫遭人陷害才半夜出门。要我看,峰主就是看你资质好,不想罚你。觉得我没救了,才让我去种田。”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楚君誉轻描淡写说:“那你去把他杀了。”  裴景:“啊?”  楚君誉侧脸白如冷玉,视线落下也似初雪薄凉,道:“还你公平。”  裴景心大惊:这小子简直了,三观歪到没边。  裴景教育他:“……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我们还是别干吧,想都不要想,在云霄这可是大罪。”  楚君誉笑了:“大罪?”  裴景点头:“云霄门规的第一条就是不得杀害同门,更别说师长了。”又说:“其实我们遇到事情可以不用那么血腥的方式解决。你信不信,我很快就会让黄符道人对我刮目相看。”  楚君誉笑容意味不明:“凭你高超的种田技术?”  裴景没理会他的嘲讽,说:“才不是,你看着吧。”  现在迎晖峰早课讲授的是关于灵根的知识,金木水火土,天地五行,万物之源。书上还有记载,变异的水灵根为冰,变异的木灵根为风,变异的火灵根为雷。  五行灵根,以单灵根为最优,可最大范围吸收灵力,进行修行。而杂灵根中,五灵根最次。  能拜入云霄,再不济也是三灵根,所以大家听到此处时,都纷纷探起了自己的灵根。  裴景给自己设定的,是个三灵根,哪三种,他现在还没想好。第10章 后台  为了方便种田,裴景给自己定了水、木、风三灵根。灵根的作用只体现在元婴前,他也算半步元婴,和天地有了一定共鸣,即便本身没有木风两种灵根,也能幻化出木和风来。  上完早课之后,老师叫一些弟子去拿衣服。  云霄外峰弟子的衣衫,样式简单,白色锦衣外罩浅蓝薄纱,穿在身上却让人感觉气质都变了。  回去的路上,经行郁郁葱葱的山林。  带他来的师姐柔声道:“你也别记恨峰主,你那日撕了他亲手写的心法,当众人拂了他的面子,峰主不罚你一下,立不住威信。这次安排你去照看灵圃,也是想磨一磨你的心性,你就安心浇浇水,峰主总有一天会原谅你的。”  裴景点头:“多谢师姐。”  师姐又道:“一年后会有一场选拔,安排你们今后去向。即便环境不好,你也要刻苦修行、不得怠慢,明白吗?”  “是。”  灵圃在迎晖峰山背的山腰处,被分隔成一块又一块草地,种满了炼丹需要用的灵草。  裴景一眼都望不到尽头,可以想象如果真是个炼气期弟子,想要把这片地浇完水,一天一夜都干不完。  原先负责管理灵圃的是个杂役弟子,能力不行、心比天高,见裴景过来接管任务,脸上的嫉妒刻薄之气都快化成实质,先是一阵冷嘲热讽:“入了外峰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沦落到这个地步。我看峰主是已经放弃你了,你不如换身衣服,安安心心在这里照看灵圃吧。”  裴景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认真道:“可别,我这三灵根不能浪费。毕竟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资质。”  杂役弟子哪听不出他话里有话,气到吐血,面色狰狞把手里的桶教给他,一板一眼道:“后山有口井,每天挑水把这片灵圃浇两次,隔半月施一次肥,也是用这个桶,往前走几里有个茅厕,大仙人可千万别嫌脏。”  裴景从善如流接过桶:“行。”  他当然不嫌脏,反正最后这差事不会落到他头上。  杂役弟子瞪他一眼,然后走开。  而他走后,又有看戏的人来了。是一群外峰弟子,头正冠,腰佩剑,站在云鹤上,是要下山猎妖的架势。  他们幸灾乐祸,为首的人尤甚。云鹤飞过裴景头顶时,还专门探下头跟他大声说:“云霄内的灵草都是金贵物,你浇粪浇水的时候千万要谨慎,可别怠慢了它们。”  众人大笑。  傻子。  裴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他们的,值得这群人这么过来嘲讽。真想问问他们,要不要搬个凳子嗑瓜子来看戏,不过来了,也就别想走了。  日暮时分,外出猎妖的弟子们归来,各个兴高采烈意气风发,在食堂吃饭都高谈阔论,说着那妖兽有多狰狞恐怖,吼一声地动山摇,跳一下山崩地裂,极尽夸张。  裴景在一干人里显得格格不入。  食堂很小,他坐到角落里,也避不开人。用筷子戳着一块滋油的五花肉,百无聊赖听旁边人高谈阔论。  “本来那妖兽是打算冲过来咬我的,那么大那么尖的牙齿,离我只差一线。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谁知道,这时候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我的手,突然就闭眼拔剑,往前一刺,直穿那妖兽的喉咙。哗——那妖兽吐出一口恶臭的血,轰然倒地,我这才反应过来,我竟然杀死了他。”  说者眉飞色舞。听者也聚精会神,很给面子地鼓掌,赞叹:“何兄,厉害啊。”  一人说完又换一人说,都是妖兽恐怖如斯,自己怎么急中生智怎么潜力爆发降服它的。  裴景心中好笑,云霄给新弟子练习猎妖的山林都是假的,里面的妖兽很自家养的没啥区别,除了能吃就是能跑,半点攻击性都没有。吹牛也不打草稿,他们怕是做梦看到的巨山一样大的妖兽吧。  他还没吐槽完,已经有人想要过来吐槽他了。  “张一鸣,大家都说了,你也来几句。”  裴景早已断了口舌之欲,碗里那块五花肉快被他戳烂了,也不见他下口。乍一听他名字,抬起头,一秒之间起了个心思。他眼眸从周围每个人脸上过一遍,然后故作心虚地往后靠,小声道:“没什么,就是担水担了一天。又苦又累的。”  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众人满意了,继续虚情假意:“唉,也不能这么说,你要知道这些草药都是长老们用来炼丹的,在外千金难求。”  裴景思索一会儿,特别小声慢吞吞地:“千金难求吗?那怪不得……”  他说话跟蚊子似的,众人没听清,道:“你在说什么呢,大声点。”  裴景吓得面色一白,慌忙摆头,就差把心虚写在脸上:“没没没,没什么。”  众人这下子确定这小子有事瞒着他们了。  裴景被他们疑惑探究的目光吓了一跳,火烧屁股似的站起来,先遛:“你们吃你们吃,我饱了,先去修行了。”  众人盯着他那碗一粒米未动的饭,面面相觑,心中都在想:这小子藏着掖着肯定有古怪。  静思室内灵力充沛,是用来给新弟子们修炼参悟的,一间房可容一百人,夜间时分,累了一天的弟子们就坐在蒲团上,闭目调息。每间静思室还会有长老在此监督,防止突发事故。  裴景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楚君誉。以他为中心,一米之内没人敢靠近,楚君誉换上了云霄第子的衣裳,蓝衫曳地,衣袂雪白,本就是冷漠孤僻的气质,这样看起来真像高岭之花了。再一想他那歪到没边的三观,大概是朵高岭食人花。  裴景不怕他,直接坐过去。  静思室内不少视线都暗中观察这里——  楚君誉和裴景此时都算迎晖峰的知名人物了,一个以天才出名,一个以倒霉出名。裴景自己断送了天中天的洞府后,峰主转手将它安排给了楚君誉,偏心得显而易见。  众人参与选拔时,隐约就知道楚君誉很厉害,至于楚君誉为什么没能进内峰,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有消息说,说是他得罪了人,但得罪了谁,没人猜得出,猜出也不敢说。  他们也想向楚君誉示好,但是人家从头到尾看到没看他们一眼。现在看裴景那么主动,上赶着去巴结人家,纷纷心中冷笑,不自量力。  静思室的角落里,楚君誉靠着墙,也没闭眼修行,就安静翻阅着手里的一本书,睫毛很仓,根根分明,在白净的脸上落下阴影。他认真看书时,敛了锋芒,侧脸看起来秀雅而安宁。  裴景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个镯子来,众人只见那镯子翠绿色,流光溢彩,其间涌动微蓝的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献宝似的把镯子举到楚君誉面前,裴景压低声音,还是抑制不住洋洋得意:“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楚君誉视线只落在书页上,理都没理。  裴景道:“你看一眼啊,我跟你说这镯子可神奇了,戴在手上好像还有聚灵的功能。我本来还寻思着,又是最差的房间,又被安排种田,这刚入门就那么不吉利,可以直接卷铺盖回家了。没想到,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被我发现了这东西。”  他说的特别特别小声,都快凑到楚君誉耳边了,跟说悄悄话似的。  楚君誉只觉得耳边一股热气,偏过头,对上裴景的脸。少年笑得像只小狐狸,眼里全是狡黠,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 第13章 几人在后面狂追:“——别告诉峰主,我们就是在松土!”  *  黄符道人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这一届的弟子事情怎么那么多!  他站在殿中央,沉下脸,不怒自威,怒瞪瑟瑟发抖的几个人:“松土?大半夜不好好呆着,你们跑出去给灵圃松土。”  几名修士快哭了,看峰主的样子,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又见规规矩矩站一边的裴景,顿时怒火中烧,他们不好过,这小子也别想逃。  “峰主!我们都是被他陷害的!”  “就是他骗我们灵圃下面埋着法宝,勾引我们去挖的。”  “没错,张一鸣先动的手,我们去的时候灵圃已经被挖了一半,他手腕上那个镯子就是在灵圃挖的。”  黄符道人气得脑仁疼,这群兔崽子反了天了。  裴景看的是哭笑不得,他知道这几人呆,没想到能呆到这个地步。这不是自掘坟墓吗,一口咬定松土可能罪名还轻一点。  黄符道人瞪裴景一眼:“拿来!”  裴景乖巧地把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拿给黄符道人,一脸茫然说:“我这镯子不是在灵圃挖的啊,我根本就没跟他们说这镯子的来历,他们诬陷我。”  说着,委屈了起来。  黄符道人一拿到镯子就愣了。  镯子内水系灵力浓郁纯粹。他靠近,细看,果然,镯子内侧,三个字龙飞凤舞,潇洒绝伦。裴御之。  黄符道人顿时手一颤,眼眸如刀落到裴景身上:“你这镯子哪来的?”  裴景一头雾水挠头:“啊?我、我刚来迎晖峰第一天就迷路了,遇见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师兄,是他带我到主殿的。中途又跟我说了不少话,最后离开前夸我骨骼奇佳,心性可嘉,就把这枚镯子送给了我。说是赠与有缘人。”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我夸我自己了。  黄符道人心大惊,狐疑:“真的?”  “千真万确。”你尽管去找他对峙。假的算我输。  裴御之居然来了迎晖峰?还对这个小弟子青眼相看?  黄符道人握着镯子的手都颤抖,半信半疑,还是把镯子还给了裴景。云霄裴御之,不仅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更是一百零八峰的信仰。  “你要是说谎,看我怎么教训你!”  黄符道人毫无威慑力地警告裴景。  然后重新看站着的一群弟子,换脸一样,眼睛瞪圆,阴森森的。  “诬陷同门弟子,罪加一等!你们那么喜欢挖土,就留在那里照看灵圃吧——我让你们挖个够!”  几名弟子把裴景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了个遍,却又不敢违抗峰主的命令。苦着脸,悲惨兮兮:“是。”  裴景在峰主背后,朝他们微笑,他是真心实意地同情着四个倒霉蛋。  但这笑容在几人眼中讽刺意味十足,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裴景对黄符道人的决定没太大意见。企图窃取宗门东西,本就心性有问题,也该好好磨一下。种田种久了,人会变的清心寡欲。  而不出他所料,黄符道人真的写了封信送往天堑峰。  陈虚看到信后,整张脸都抽搐,裴御之能把自己夸成这样也是厉害。他御剑来了迎晖峰,影藏气息,谁也没察觉。  彼时院子里另三人都以睡下,裴景设下一个结界,邀他进来。  陈虚左看看右看看,幸灾乐祸道:“能在云霄找出一个没有一点灵力的住所,也是不容易。黄符道人为了折磨你真是煞费苦心了。”  裴景坐在石凳上:“我让你来是说风凉话的?”  陈虚把黄符道人的信递给裴景,道:“我看你要怎么回。”  裴景拆开信纸,果然又是黄符道人那扭扭曲曲的字。  不过这次比上次写在纸条上的好了很多,大概因为收信人是他,所以特别慎重吧,甚至措辞都分外恭敬,看得他哭笑不得。  裴景用手握住笔,笑一声:“还能怎么回,当然是先把自己夸一顿了。”  他边写边说:“张一鸣这小孩灵根虽然不出众,但是心性善良,谦虚知礼,模样也是端端正正,加以培养必成大器,你可要替我好好招待啊。”  陈虚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你这是入世?当初还赶着我走,不想让别人以为你有后台的吗,这就变卦了?”  裴景转着笔,道:“我只是给他提个醒,让他别刁难我而已,没打算叫他另眼相看。”  “你裴御之亲笔要求招待的人,他还能不另眼相看?”  裴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后面又加了几句:“那就叫他不要过分干预我吧。把我当成普通弟子。哦,对了,换地方是最重要的,我要住到楚君誉身边去。”  陈虚等他磨磨蹭蹭写完。  临走前,不厌其烦:“迎晖峰的灵圃你毁了就毁了,其他出格的事就不要再做了。”  裴景笑骂:“你烦不烦,这些话要说几遍”  陈虚骂一声:“我说一万遍你都不会听。”  第二日早课的时候,裴景安静坐在桌前,无视那几人恨得牙痒痒的目光,笑得纯真灿烂,视线就一直在楚君誉身上。以后他们就是室友了,他就不信他还治不了一个小屁孩。  长老教导完如何引气入体的课后。  黄符道人就走了进来,他神情特别复杂,看了裴景一眼。  怎么也没想到,天堑峰居然真给他回信。他紧张惶恐得手抖,差点拆信都拆坏。而信的内容,叫他整个人都梦幻。裴御之是未来掌门,他虚长百岁也没用,按辈分得喊师兄。  所以,裴师兄真的青睐这个入门三天就闯祸不断的兔崽子?  想到这,他颇为可惜地看了一眼楚君誉。把明珠当鱼目,把鱼目当明珠,裴师兄这怕不是修炼之时,不小心把眼睛弄坏了吧。  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黄符道人咳一声,把昨天的事情简单交代。再次批评那几人后,慢吞吞到:“张一鸣及时发现,上报于我,保住了大半灵圃,算是将功补过了。我们既往不咎,该属于他的还是属于他,以后就换回本来该去天中天,以后也不用照看灵圃了,和其他正常弟子一起,完成其他任务吧。”  众人惊愕,纷纷转头,看向主人公。  在各种羡慕、打量、咬牙切齿的目光。裴景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眉清目秀,特别讨喜:“多谢峰主。”  他就说嘛,自信就完事了,他运气不会那么差的。  楚君誉对于突然多一个室友,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回过头看裴景一眼。  下午时分,外出狩猎。裴景坐在云鹤翅膀根处,这是一个临风口,非常帅又非常不要命的地方。除了他没什么人敢坐。怀里揣着一堆昨晚发现的清甜的果子,裴景等啊等,终于等着云鹤飞过田圃。  云鹤低飞,裴景都能看清那群人幸苦劳作的样子,背上扛着水,汗都打湿了衣服。天不热,但是太阳照久了,还是让人口干舌燥的。  啧了一声,裴景非常热情地跟那上回领头嘲笑他的李姓修士挥手。  李姓修士见他险些气歪鼻子,转过身,眼不见心不烦。  云鹤在迎晖峰内飞的特别慢,慢到裴景还有空去调戏一下他。  “哟,李兄,你怎么留了那么多汗啊。累了半天了吧。饿不饿啊,你饿的话,我吃给你看啊。”  李姓修士:“滚啊——!”  裴景又咬了一口果子,果子是红的,汁水也是红的,染得他的唇更红了。玉冠束发,蓝衣翩翩,云鹤飞过苍穹,吉光片羽,他笑起来,意气风发。  气得灵圃里几名修士心脏肺都在隐隐作疼。  裴景看日头还挺高,颇有兴致吟诗道:“我给你们念诗打气,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念到一半,下面的人没被气死,他自己先笑起来。  而这时云鹤出了迎晖峰,展翅腾空,浮云拨日。  清风铺头盖脸,太阳就在尽头。  裴景头发被吹的往前飞,遮住眼睛,他人都一呆,这什么妖风。  要死了,他当初还在玄水镜里嘲笑他们大惊小怪,怎么没人告诉他,这鹤飞的那么快啊。现在他连拔毛的兴趣都没了,只想赶紧落地。  他伸出手理头发,偏头大声问旁边的人:“我们还有多久到啊——!”  “半个时辰。”  裴景哀嚎一声:“……”这路没法走了。他想念他的剑。  在云霄隔壁的山脉猎妖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小孩子办家家。  匆匆敷衍了事。  裴景莫名其妙就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走到了一起,找半天都没找到楚君誉。只能散步一般,随意和他扯。  同时,裴景问出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我怎么感觉,你们对我的意见的都挺大的。我被罚种田,一个个上赶着来嘲笑我。为什么?”  和他走一起的是个身形瘦小的修士,瘦小修饰苦不堪言,却不得不答:“这个我也是瞎猜的,你别放心上。我们一起拜入云霄的,大家都认识,毕竟都是经过重重关卡,层层历练才脱颖而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虽说灵根不同资质不一,但起点却是相同的。你就不一样了。我们暗中问过了,没人对你有印象,你根本就没参加过选拔,你是直接入外峰的。”  “大家都是年轻人,凭实力服人,就看不惯你这种凭关系进来的。”  裴景嘴边的笑容僵住:“……”  合着他有后台的事情早就暴露了?大意了……  瘦小修士暗中偷偷打量着他,确定他没生气后,才舒口气,慢慢道:“还有选房的时候。你直接就抽中了天中天,要说没暗箱操作,大家都不信。但你是个傻的……”瘦小修士卡一秒就发现不对劲,马上改口,赔笑:“但你玩心重,非把纸撕了玩,惹怒峰主,才被罚的。”  裴景沉默很久,叹口气:“了解了。”  原来那些在他看来黄符老头刁难他的事,在这群愤世嫉俗的小弟子们看来都是偏袒。  不过说句实话,这瘦小修士也没错。人人都以为他有后台,他也确实有后台。  只不过这个后台是他自己罢了。第11章 目的  猎妖结束后,裴景总算可以搬离了那个没有一点灵气的地方了。  天中天别名修雅院,落在一丛竹林之间,沿山径行,一路都是奇珍异草。竹林间白雾氤氲,风起一阵阵叶海涛声。有鸟雀掠过,在月光照耀下,落下白羽,掠影浮光。  为他引路的,还是原来那个劝他潜心修炼的师姐,若有所思笑道:“你真是我这几年见过的最特别的新人了。说你倒霉也不是,说你幸运也不是。”  裴景道:“应该还是幸运的,毕竟遇到了贵人。”遇到我自己。  师姐笑了笑:“说来也是,命中的贵人,也算是机缘。” 第15章 越想越觉得这小子今天表现不错。  道路狭隘,草木沾露。  裴景想起了袖子里那堆小千纸鹤,  他把它们紧握在手中,握成拳头,然后递到楚君誉面前,说:“我给你变个戏法如何?”  楚君誉低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去:“不想看。”  裴景张开五指,说:“你不想看也得看了。”  五指张开的瞬间,一团白光在他掌心绽放。  纸折的千纸鹤真有了生命般,翅膀闪着银色星辉,飞散到了空中。  在云雾缭绕的山林间,在层层稀薄的日光下,成流光,成幻影。美丽绝伦。  楚君誉的视线冷淡望着这一切。  旁边裴景笑道:“好看吧。”  楚君誉没作答,伸出手,他的手指苍白毫无血色,修长、僵硬。  有只千纸鹤轮到他指尖。  裴景哼笑一声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其实你心里也把我当朋友了,要不然你今天怎么会选我。”  楚君誉偏头。  少年习惯草绳束发,眼睛微圆,瞳仁很大,笑起来给人格外温润清爽的感觉。每一个笑都重合到一场雨中。如初明亮。  “是不是?嘿嘿,别不好意思,跟我做朋友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自小在我们村就受欢迎,天天一群人追在我屁股后面呢。”虽然都是追着捶我。  楚君誉一笑,停在他指尖的千纸鹤顷刻化为灰屑。银色的,一点一点浮于空中。  他垂眸说:“你会后悔的。”  裴景一愣:“后悔什么?”  楚君誉朝他笑了一下,一直以来冷面示人似乎只是想压抑什么。  短暂的一笑,让裴景重新感觉到了第一眼看他时所察觉到的危险。  浅色的眼眸琉璃破碎,冷漠的背后,狂暴与血腥挣扎。  他俯身说:“后悔靠近我,接近我。”……甚至,放我进来。第13章 灵芝  裴景听了,反而唇角一勾,笑起来。  楚君誉冰冷的面具破碎一角,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这几日他和楚君誉相处总是感觉不真实,玄水镜中那个一眼地狱让他感觉到危险的少年,果然没那么简单。  “不会后悔的,”裴景朝他笑出一口大白牙:“我看人特别准,信我。”  楚君誉很快掩藏自己暴戾的一面,神情漠然,浅色眼眸了无笑意,道:“那你记住今天说的话。”  他拂袖上前,脚步踏上云梯,往深处走去。  裴景留在原地,低头笑了一下。  小朋友脾气还挺大的啊。  不过这世上,能让他裴御之后悔的事,还没出现过呢。  山路明净,雾气轻薄。  前脚后脚走上修雅院,风吹得楚君誉发冠旁坠下的珠玉泠泠响。  裴景在他背后问:“你刚刚好凶啊,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平时的你虽然冷冰冰不爱搭理人,但也没可怕,为什么突然就变脸了呢?”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烦的。  楚君誉走在前方,一言不发。  裴景试图猜测原因:“按照我阅人无数的经验,一个人有两副面孔,多半平时表现出来的都是假的。所以,那才是你的本性吗?——那么凶!”  楚君誉冷漠敷衍道:“是呀,怕不怕?”  裴景心中乐得不行,嘴上笃定答:“不怕,反正你不会伤害我的。”  楚君誉评价说:“真有勇气。”  裴景笑:“反正自信就完事了。”  “这话你当初也对我说过,说我能入内峰。”  裴景傻了一秒钟,反应过来,悻悻道:“上次那是意外。”  “是吗。”  山风低吹,楚君誉的声音显得几分飘渺。  一直疏冷的音色带点嘲弄,就像被拉下神坛,有了几分人气。  裴景打算循循渐进去了解楚君誉,今日就差不多。  一个人身上的恶总归是有原因的,按楚君誉的年龄,多半他童年曾经遭受到过不可磨灭的伤害。这种伤害可能来自于父母,也可能来自于亲戚。  终有一天他会帮他找到心结,清除魔念,愿他能在修真路上走得更远吧。  他们下午坐上飞船,深夜时分才能到山脉,而那个时间段,恰是野兽出觅食的点,即便在外圈也不安全。师兄们干脆把飞船开到了离云岚山脉不远处的云岚城内。  云岚山脉以两样东西出名,一是常年不散的浓雾,二是漫山遍野的灵芝。云岚山脉的灵芝奇效颇多,对凡人能延寿解毒,对修士也是洗经伐髓的好物。而这类植物常常会吸引一些灵智初开的妖兽在旁边守着,想要采摘灵芝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曹长老把历练地点定在云岚山脉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布下的任务就是他们五人一组采集灵芝,半月之内,采集的越多越好。  裴景听完任务就觉得已经赢了。  只是跟一群新入门的弟子比赛实在是太欺负人,他决定先让他们个十四天。他要做其他的事情,入世,自然要体验人间风光了,吃喝玩乐不能丢。  进云岚城,裴景先给自己买了一堆糖,装在袖子里。他辟谷之前就嗜甜,现在可算是有机会回味了。嘴里含着一颗糖,他很满意,是久违的甜腻感觉,丝丝入喉。  裴景很有分享精神地给了楚君誉一颗:“要不要。”  只是楚君誉没接。  裴景拨开糖纸,递到他嘴边,笑嘻嘻:“张嘴,我喂你,特别甜。”  楚君誉一脸嫌弃地推开他的手。  裴景塞回自己嘴里,在他后面跟着,嘟囔:“真不识趣。”  云岚城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不少视线落到他们身上。见这两少年,一前一后走着,同样模样出色,只是气质截然不同。前方黑色衣服的少年,持剑而行,神情冷漠若冰雪。后面的褐衣少年却是给人一种特别亲和的感觉,笑起来仿佛眼睛都能说话。  回到客栈休息一会儿,天微微亮,就被集合起来,准备出发。  带领他们前来的是位筑基后期的师兄,在他们临行前,嘱咐说:“你们就在山脉外圈寻找,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进山脉深处,入夜之前必须回来,若是真出现了什么事情,捏碎剑穗上的珠子,我会去救你们,但机会只有一次,明白没有?”  “是!”  从云岚城前往云岚山脉,走也得走一两个时辰。到达目的地时,天光破晓,已经彻底亮了。裴景吃了一路的糖,腮帮子嚼得有点疼。  云岚山脉雾气很重,整座山林都笼罩在一层灰蒙蒙里。他远远看一眼,就知道为什么那位师兄那么谨慎了。浓雾深处有隐隐的血光,很淡,混入其中,却显得特别诡异。  裴景心道:怪了,几年之前他路过云岚山脉,可没那么邪气。  怕又是有妖魔作乱了。  但血光只在深处,里头也没人住,应该还没造成什么伤亡。而且云霄已经开始察觉,那么不久就会处理,他现在无需瞎操心。  云岚山脉灵芝虽然多,但也不是随处可见的。  雾气那么大,走远点都看不清人影,更别谈找那小一个灵芝了。  裴景本来是跟着楚君誉的,只是中途横出的一根树杈扯了下他的衣袖,袖子里的糖都掉了出来。  他弯下身捡糖的功夫,再站起来,楚君誉就不见了。  “人呢?有没有点小组意识啊。”  裴景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话梅糖,喊了声楚君誉的名字,没人回。  山林里雾气森森,树影绰绰,回声一阵一阵,颇有些惊悚的意味。  裴景其实完全可以御剑凌空,无视浓雾找人的,但没必要。  因为他发现了更好玩的东西。  山脉里外圈活物也没见几个,一片死寂,浅淡的光线下,隐隐约约勾勒出人影。有脚步声在前方响起。  裴景停下脚步。  树的枝桠狰狞,穿过浓雾,慢慢走出来一个佝偻的身影。  曲成九十度,是个老翁,背上背着个锄头,手里提着个篮子。裤腿挽起,衣服上面还沾着点泥巴。头发花白,低着头看路,穿过裴景往前走。  裴景拦住他:“诶,老人家,我能问你个事不?”  佝偻老头被吓了一跳,手差点拿不稳篮子。下意识把篮子抱在怀里,恶声恶气道:“干什么?”  裴景道:“我有一个朋友和我走丢了,就在这附近,你有看到吗?”  老头抬起头来瞪他一眼。他额头上布满沟壑,瘦得跟皮包骨一样,一脸不耐烦。  下一秒就要拒绝时,他鼻子忽然动了动。  头往前伸,脖子扭曲成一个有点恐怖的弧度。  老头使劲吸了吸,浑浊的目光带上贪婪之色,重新看向裴景,里面流露出的垂涎和兴奋显而易见。他笑出一口黄牙:“长什么样的。”  裴景感叹:这年头,那么傻的妖怪也难见了。不过他还要向他套话,于是诚心道:“很高,很瘦,有我三分好看,穿黑衣服,你见着没。”第14章 婴儿  老头压根就没认真听他在说什么,眼珠子转了转,说:“我来时的路上好像是有见过这么一个人,你跟着我,我带你去找他。”  裴景笑一声:“好。”  老人抱着篮子,慢腾腾往山脉深处走。他走路姿势有些古怪,腿张很开,左摆右摆。不过吸引裴景注意力的,还是他一直当宝贝护在怀里的那个篮子。  篮子上盖了一层黑布,边缘渗出一点点红来,像血一样。 第17章 天色也一分一分变暗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晚上了。而雾气浓厚路难寻,小弟子一个人去探路,硬是原地转了个圈,磕磕绊绊又走了回来。  他生无可恋放下罗盘:“天都要黑了,今天赶不回去,师兄肯定要骂我们了。”只是把幽怨的视线望向另两人,他更悲催地发现,好像就他一人在操心这事。  楚君誉嫌地上脏,坐到了树枝上,手里拿着一本黑色的书,神色冷淡在书上笔画什么。  而张一鸣就更过分了,居然在烤灵芝!  小弟子走过去:“你干什么?!”  裴景刚刚堆起枯枝生成火,理所当然道:“饿了,准备晚饭。”  小弟子难以置信:“这是我们的任务啊,你就打算直接吃?”  裴景:“人都快饿死了,谁还惦记着任务。”  小弟子气不打一处来,“你问过楚哥的意见没?”  裴景一笑,手里拿着串灵芝的树枝,朝楚君誉的方向摇了摇,喊道:“楚君誉你要不要吃!”  楚君誉视线都没动,淡淡道:“不要。”  裴景摊手:“那我自己吃。”又转过头,对目瞪口呆的小弟子道:“看见没,他没意见。”  “……”  小弟子崩溃了,整个人扑上前就要抢裴景手里的棍子。  被他这么一扑,裴景差点没坐稳往后倒,“你干什么!”  小弟子磨牙:“你把灵芝还给我!”  说着,揪着裴景的衣袖,要和他厮打。  裴景被这小朋友磨得没脾气。  最后还是楚君誉从树上下来,出声救了他。  “让他烤。”  小弟子揪着裴景的衣袖,悲愤欲绝回头:“别啊楚哥,找这么个东西花了我一天时间呢!”  楚君誉走进,黑衣几乎要融入夜色。  火光微红,他脸色愈发苍白阴冷,瞳眸浅若琉璃,不含感情看裴景一眼,讽刺说:“无妨,看他要烤到什么时候。”  小弟子还是很怕楚君誉的,迟疑一会儿,松开了手。  裴景终于拽回自己的衣服,心道这小子是真的暴躁。  他把灵芝架火上,慢慢转动,对楚君誉的话嗤之以鼻,道:“就我这烧烤技术,半个时辰你们就能闻到香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  什么也没有。  “……”  火焰熊熊,那株紫红色的灵芝没有半点变化。  烤了半天,灵芝表面还是冷的。  小弟子幸灾乐祸:“香呢?”  裴景:“……”  他知道这灵芝邪门,本来就是想用丹火烧一烧,看能不能烧出什么门道。没想到它居然坚固如斯,金丹修士的丹火都不能伤动分毫。  ……成精了吧。  裴景淡定瞎扯道:“你见过灵芝熟了有香的吗?我那只是打个比方,一点常识都没有。我看它色泽红润,里面肯定已经熟了,可以吃了。”  楚君誉道:“你吃 。”  裴景:“……”吃个鬼,这玩意摸起来就跟石头一样,咬一口得把他牙磕坏。  裴景把灵芝从棍子上取下来,道:“谁说我要吃灵芝的,它就是个入味的,我要吃的是这棍子。烤前又剥皮又细削,它才是主食。”  小弟子丝毫不给面子放声大笑起来。  楚君誉意味不明夸赞道:“那你可真厉害。”  “一般般吧,”裴景把用丹火淬烤过后非常脆的树枝掰断,递过去,试图转移话题:“你们饿不饿,要不要来一口。”  他递过去的一瞬间,忽然林子里就刮过一阵妖风。  风掠过,响起一阵鬼婴嘻嘻嘻的笑声。  小弟子坐在原地,浑身一激灵:“什么东西!”  风呼呼不止,却没有接近这边,以火堆为中心,就在旁边转着圈。婴孩尖锐诡异的笑特别刺耳,一阵接着一阵不停息。天中央的月亮被渡上层红,如血雾。火光也是微红的,雾中影重重,模模糊糊就看到,几个矮小的红色影子,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像皮球一样蹦着。  裴景能看清他们的模样,没有眼白,双眼空洞洞,脸浮肿,皮肤血红色,褶皱不堪。就是婴儿刚出生的模样。不过现在他们都是一些智力低下的邪祟,没什么伤害,一般都是趁人被吓得精神不齐时,再钻入人体内寄生的。  让裴景心下一沉的却是,这么多的婴孩,都是死在这里的吗?  其中一个小鬼在跳的时候撞到了树,脖子纤细,撞一下的功夫,头就断了。被风一卷,滚到了那名小弟子脚下。头颅七窍流血,散发出浓郁的腐臭味,没有眼白的眼珠子就直直盯着上方。  小弟子吓得尖叫:“啊啊啊——!”他一脚踹开婴儿的头,跑过去躲到了裴景后面,捂着耳朵崩溃喊道:“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裴景从容地还给火堆加了点柴:“你都是修士了还怕鬼?”  小弟子:“突然一个脑袋掉到你面前你能不害怕吗?”  裴景:“我还真不怕。”  这时罡风再起,鬼婴的笑声嘻嘻嘻同时,还惨杂了一些女人的哭声,借着月光,能看到一圈的红皮婴儿背后,突然出现露出几个女人的身影,披头散发,脸色青白,带着古怪的笑。  小弟子再次崩溃:“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裴景好心安慰道:“不会的,她们应该怕火,不敢过来。”  小弟子舒口气,垂头丧气:“那就好,我们等着天亮吧,师兄应该会过来找我们的。”  裴景又作为难之色:“天亮吗?那可能有点难办了,这柴不够烧。”  小弟子瞪大眼,低头一看,柴却是快要烧完了,他哭了:“那可怎么办!”  裴景心想逗他是真的好玩,沉思一会儿,说:“在这等死不如先出击,她们也就是些低等妖魔,我们肯定打的过的,不如派个人先去试试?打不过再想办法。”  “那……谁去试啊。”  裴景认真说:“你去,最帅的去。”  小弟子头摇得跟拨浪鼓,哭天喊地:“不不不,还是你吧,张哥!”  哥都喊上了。  裴景:“凭什么?”  小弟子被他整疯了,他又不敢去跟楚君誉说话,只能闭眼吹:“我们三个中就数你最帅,不,整个云霄我都找不到比你更帅的了,你长得好看你去!”  裴景整个人神清气爽,心满意足了。刚刚被这小弟子看了场笑话,现在终于报复回来。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嘴上还特别欠的:“总是麻烦我们这些长得好看的,你们长得丑的就不能勇敢一点吗。”  目睹全程的楚君誉:“……”第16章 镜子  裴景直直往雾中那道若隐若现的红影走去。  风越来越急,鬼婴儿本来嘻嘻笑笑,血光猛地一闪,它们就突然张嘴哭了出来,声音很小却很尖,像猫叫一样。  裴景走进,发现这群鬼婴儿嘴里空空荡荡,舌头像是被拔掉了。  婴儿哭了,它们背后的女人也焦躁起来,长满血丝的眼怨毒地盯着裴景,藏在袖子里的手蠢蠢欲动。  裴景懒得跟这群邪魂浪费时间,它们灵智全无,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用。  从剑鞘中抽搐凌尘剑。剑出的一瞬间,一道清寒雪光,穿过浓雾,刺得这一群低阶邪魂痛不欲生。  几只女鬼青色的脸变得苍白,发出刺耳的尖叫,伸出五指、扑过来就要过来杀裴景。只是身体堪堪到他一米之外,就被雪白的光影割碎,千刀万刃一瞬之间,化为一滩浓郁的血水,流在裴景脚下。  一群鬼婴下意识察觉到危险,哭得更大声了。  嘴巴张得特别大,露出半截漆黑的舌头。  裴景冷声道:“滚。”  他释放出了威压,顿时所有邪魂都不敢放肆了。  妖风慢慢停息,一群鬼婴儿也抽泣着,手牵着手,身形消散在浓雾里。  裴景收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地上慢慢深入地里的血水。  他在这边的举动,小弟子是看不到的,雾很重,他也设了屏障。所以坐在火堆旁的小弟子只知道,他走过去一分钟,那种诡异的笑声和风声就都没了。  等裴景回来,刚才差点魂都没了的小弟子热泪盈眶,欣喜若狂,把他当救世主:“你也太厉害了吧!”  裴景装作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这都是群没什么灵智的鬼怪,吓一吓就自己跑了。”  小弟子由衷感叹:“多亏了你!不然我觉得我们真会死在这里。”  裴景心中好笑,怕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觉得吧。  说来也奇怪,被那群小鬼这么一闹后,山林里的雾反而淡了。月光明净皎洁,把林子里的路照的清清楚楚。  裴景:“趁现在光线好,我们先下山吧,我刚刚也只是把它们吓走。说不定它们还会回来。”  一听到那些鬼还会回来,小弟子吓得直接从地上站起,连声应和:“走走走,这里呆不下去了。”  裴景想了想,看向楚君誉:“你觉得呢。”  楚君誉起身:“走。”  “那就先下山吧。”裴景其实暗中有留意楚君誉,却发现少年自始至终都很冷静,近乎于冷漠。无论是婴儿的笑声响起,还是脑袋滚过来的时候,都没能引起他的一丝表情变化。  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不像是胆子大,倒像是对这些东西,熟视无睹。  下山的路上,裴景问楚君誉:“你刚刚怕不怕?”结果只换来少年冷淡的一眼。  裴景暗恨:这小子又无视他的问题。不过他在楚君誉这里碰到的冷钉子已经够多了,都快习以为常。  下了云岚山脉,顺着田间的路走。 第19章 不去想,如果昨天那几个邪祟真有胆子吃人,他们怎么活的下来。  反正他现在被裴景忽悠到了,头脑一热:“你说的对!一鸣兄!我们今晚就出发!”  裴景憋住笑意,颇为怜爱地看了他一眼:“我带你先去换身衣服。”  这小子虽然单纯好骗,但心性善良,倒也不错。  坐在镜子前,被裴景拿着胭脂瞎涂的许镜后知后觉,问道:“诶,你为什么不扮女人啊。”  裴景能屈能伸:“我长得没你好看。”  许镜:“……”所以,你昨天说的话就是放屁。  *  “这样,真的可以吗?”  许镜换上身女人的衣裙,红色罗裙,外罩白色烟纱,头发绾成高髻,珠钗摇摇。他脸上被裴景直男审美地乱涂乱画,嘴巴红得滴血,脸上也是紫紫白白,大半夜乍一看,比鬼还恐怖。  裴景道:“信我,特别好看,我就躲在暗处,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怕。”  许镜快哭了。  听了裴景的话往前走。林子里雾很大,他提心吊胆,处处留意却又不敢细看。怕突然哪棵树的背后就出现一道红色的影子,或者树上滚下个头。毕竟这种事他昨天就经历过。裴景说消失,就真的不给他一点气息。  整个浓雾缭绕的森林,只剩下他一个人。寂静无声,荒山野岭的,风呜呜吹都能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脑海里不断掠过各种恐怖画面,许镜念着静心诀都不能静下心来。  走的越久,他越怕,总觉得背后跟了一个人。阴冷的气息慢慢逼近。  他不敢加快步伐,做出任何异样。  而那个东西却是越来越近。  他额头涌出一滴汗,闭上眼,根本不敢回头看。  雾很大,眼前树影重重。一步、两步,那个东西散发的腐臭味都他都能闻到了。他甚至能感觉,一道古怪的视线已经落到了他脖子上。  许镜记起裴景跟他说的话,把尖叫憋了回去。  不去看不去看。  他心里默念着,往前走,走了一步后,人已经在了一团浓雾里。突然,许镜一愣,后面那个东西消失了,阴冷的感觉不复存在。  刚刚像是一场梦一般,是他自己在吓自己。  难不成者迷雾还有致幻的作用?  许镜心中舒了口气,抬起袖子准备擦汗,手却碰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  紧接着,他后背一沉,一股极阴冷的气息覆盖全身。  背上多了个人。  许镜再也忍不住了,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啊——!”  他叫得非常大!整片林子里的鸟都被他惊飞!  林子有人点起了火把,唰,火光驱散雾气,把这边都照得明亮。  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人,一手拿着砍刀,一手抱着木头,赫然是昨天的那个老人。  老人家最恨别人吵闹,“乱叫什么!见鬼了?”  然后他看到许镜的妆容后,整个人都吓懵了,瞬间冒出冷汗,手里的砍刀掉到了地上。  许镜一见人跟见到救世主似的,就要扑过去抱住老人。  老人吓得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  一阵鸡飞狗跳。  裴景暗中帮许镜解决了上他背想拉他做替死鬼的冤魂。听到吵闹声,嘴角扯了扯。  他疑惑地往山林里望了望。  那股血色竟然没有丝毫动静,为什么——难道因为新娘太丑了?  ……早知道把楚君誉坑过来了。  *  老人气得不行:“我今天叫你不怕大半夜来这里,你应得好好的,结果糊弄老头我呢!”  裴景把许镜拎开,陪着笑道:“我们这不是想要报答你昨夜留宿之恩吗?听说这边有吃女人的妖怪,特意过来斩妖除魔的。”  老人家暴跳如雷:“胡闹!就算有!是你们两个小弟子能解决的吗?”  裴景尴尬地挠头:“哈哈。”  许镜从他背后探出头:“不不不,老人家,他别厉害来着。”  老头现在一看许镜的脸就心脏一梗:“厉害个屁,那你们现在怎么办?还留在这里瞎闹?!”  裴景把许镜揪回去,故作为难道:“不闹了不闹了。但现在我们也赶不回去了,老人家您就再发发善心,收留我们一晚吧!”  老人抽了抽嘴角,把斧头扛到肩上,刀子嘴豆腐心:“最后一晚,下次你们死在这里我也不管了。”  “好好好。”  先应下再说。  下山的过程中,裴景问出心中的疑惑:“老人家你怎么大半夜的还出来砍树呢。”  老头沉默了会儿,道:“晚上有空就出来了。”  裴景惊道:“你劝戒我们晚上不要上山,你就不怕的吗?”  老头低头,继续沉默,随后缓缓说:“这山里的鬼怪不会伤害我。”  裴景一惊:“此话怎讲。”  老头道:“这我也是前些年才发现的。那一天我砍树的时候,忘记时间,呆到了晚上。砍到一半,突然从树上掉下来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我往上看,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在吃人,女鬼看到了我,却什么也没做。吃完就消失了。之后几次,也有半夜看到脏东西,但都没伤害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那天敢半夜给你们开门。”  裴景:“你这是好人有好福了。”  老头苦笑一声:“……我这算什么好福啊!倒霉了大半辈子了。”  裴景观老人的眉宇,是一团和善之气,他生平肯定也是好事做的多,积累下来了福源。  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住的房子会给他那么奇怪的感觉。  裴景直截了当问道:“我那天在柴房住的时候,发现墙上挂着面镜子,怎么会在那挂面镜子。”  老人摇摇头:“是我孙子整的,他天生愚钝,三岁了话都说不全,有一天就忽然在街市抱着一堆镜子不撒手。哭闹着,要我们把它都买回来。估计是小孩喜欢亮晶晶的玩意吧,把镜子贴的到处都是。”  裴景沉默一会儿,问道:“您的孙子,是怎么一回事。”  老头苦笑一声,回忆起了伤心事,用长满老茧的手擦了擦眼角说:“我这孙子……身上倒是发生了不少事。他生辰很不吉利,一出生没多久就克死了他的爹娘。村里头算命的,要我去寺庙里给他求个长命锁,保他平安。我就带他出门了,结果半路上遇见暴风雨,我爷俩躲到了一个野寺里。然后遇到了一个僧人。”  “僧人,好像是个眼瞎的,眼上蒙着层白布,坐在蒲团上,旁边摆着根金杖。我孙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都不与人亲近,见了那僧人非眼巴巴地上前,坐在他旁边。我呵斥也不听,索性不管他。后来那僧人应该是睁眼了,看到了他,笑起来,然后用手摸了摸我孙儿的额头。跟我说,我孙儿七魂六魄虽少了一魂一魄,但是命格却是好的,只是体质有些奇特,易招邪物,今日有缘,便帮他一回。”  “于是他就伸出手指,在我孙儿的两眼点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神仙,但此后,我孙儿好像真的慢慢聪明了起来,会说话了,大病小病也少了很多。”  裴景听他的描述,这回是真真实实愣住了,问道:“你说的那僧人,是不是眉心还有一层淡淡的金纹,穿着一身金白,手腕上挂了三条佛珠?”  老头吓一跳:“对对对!你怎么知道的。”  裴景扯了扯唇角——这装扮,不就是悟生吗。天下五杰里的舍利佛心,经天院人人都知道的老好人。悟生那时应该也破了佛门初莲境。  这老人的孙子小时候被悟生点化过,那么今后也该人生平坦,怎么会死了呢?  裴景道:“我小时候见过他,是位高僧,您继续说你孙儿的事。”  老人听说是个高僧,又悲怆起来:“果然是个高僧啊。那个时候老二两门婚事都黄了,亲家那边咄咄逼人,我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没顾及我的孙子。现在,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他低头,苍老的眼角渗出眼泪来,声音悲凉:“那天我送我孙儿回去睡,他却忽然拉住了我的袖子,跟我说,房檐上有个红衣服的女人,在对他笑,他很怕,要我留下来陪他睡。我只当是他多想了,没理会,当时事情特别多,呵斥他一声,帮他盖上被子就走了。结果……结果……”  老人声音颤抖:“结果第二天,我去他房子里喊他起床时,他人不见了。后来有人跑着过来告诉我,我才发现,我孙儿整个人倒立着被栽到了田里。挖出来时,气没了,眼珠子也被挖了。”  裴景心下一沉。  那小男孩的眼睛被悟生点过,看到的肯定是真实的。所以……这栋屋子里真的有鬼怪。  许镜听得头皮发麻:“这也太邪门了。”  老人家悲从中来,不再说话。  裴景安慰他:“您的孙子福运深厚,这一世落了个这样的结局,下一世肯定会愈发富贵安康的。”  老人家苦笑:“希望吧。”  快到家门口了,月色下,本来普通的房子隐隐渗出一丝血意来。  裴景抬头,眼里掠过一丝冷意。然后他偏头,道:“您孙子以前住过的那间房子,能带我去看看吗?”  老人警惕地:“你要干什么?”  裴景道:“您相信我,我毕竟是仙门子弟,有保命的法子的。我觉得您孙儿死前说的话,不是假的。”  老人的眼睛还微微红,认真看他,随后闭眼,摇摇头。在前面走着,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般。他点起灯,拿着烛火,带着裴景慢慢的走到一间尘封很久的房子前。  锁都快要积灰。  老人拿钥匙的手微微颤抖,还是把门打开了。房间很小,一张大床,一张桌子,窗前还有小孩的鞋子。可见他死后这里就没动过。  “就是这里。”  裴景果然在墙壁上发现了一快镜子。  许镜一进这里就头皮发麻,半点不像个修士,抱着裴景的手臂:“你你你你想要干什么?”  裴景在这里察觉到了那种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气息,心想,今天一定要宰了那玩意。  他对老人道:“让我在这住一晚吧,我能为你的孙子报仇。”  许镜:“你疯了吗?”  老人目光难以置信,苦笑摇头:“可别,你要是在这里出什么岔子,老头我死前都会良心不安。”  裴景道:“不会的。”  他微微笑,一直以来有点肆意妄为的少年气质,某一瞬间变得沉稳有力。叫人不由自主信服。  老人愣愣看他很久,说了半天,也说不过他,只能叹息着提着灯离去。  许镜犹豫半天,最后一脸壮士赴死的表情:“既然都是斩妖除魔,我也不能退后,我跟你一起,死就死吧,云霄弟子不再怕的。”  然后被裴景一脚踢了出去,“就你这胆子和能力,尽瞎添乱,滚去柴房睡。” 第21章 蛤蟆精被他笑得头皮发麻,扁平的头上两只蛙眼愣愣的,扭头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它都来这边觅食,就今天带个瘟神来后,这里给它一个很不好的感觉。很危险,得逃。  蛤蟆精心下发凉,说:“随便你,我得走了。我把你带到地方你自己摘,这是你自己说的啊,以后别来找我。”  裴景只笑笑:“嗯。”  这蛤蟆精被他这么一吓后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再动歪心思了。  等蛤蟆精离开后。整片林子的气氛都变了,道路幽深隐到深处,像是一张血盆大口,等着他走近。裴景持剑入林中,认真留意着脚下。  蛤蟆精说灵芝很多,果然是很多。他走了两步,就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只灵芝,隐于草丛里。  只是这灵芝与众不同——和那天许镜拿出的一模一样。  紫红色,布满黑色的纹路,远看去,就像从土地里凭空长出的一团肉。  裴景拿剑从灵芝底部砍,却发现,剑刃砍不动。  他蹲在地上,陷入沉思,凌云剑削铁如泥,这东西果然古怪。  竟然不能从地步削,那就干脆把它根也挖出来吧。  把剑插到土壤里,滋一声地表渗出了鲜血,裴景察觉剑尖碰到什么硬东西,他运用灵力,暗中用劲,撬动了这片土。土下的东西蠢蠢欲出,旁边土都松动了。裴景绕着灵芝挖了挖,然后挖到一个白白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挑开土屑,发现是牙齿。  裴景心下一凉。  等灵芝旁边被挖出一个坑,露出的东西更是叫裴景头皮发麻——是一个被活埋在土里的婴儿!  还未完全腐烂,皮肤褶皱血红,眼睛是全白,被迫张着嘴,伸出青色的舌头。  这灵芝就长在婴孩的舌尖上。要取这灵芝,只能从婴儿柔软的舌苔处割断。  “拿婴孩养灵芝,这等邪术不可能是个凡人想出来的。”  裴景低声说:“别让我找到你。”  他正准备站起身来,突然感觉头顶多出一只手,用力把他往土里按,背后传来女人狰狞的磨牙声。裴景眼眸一冷,横剑回砍,鬼怪发出一声尖叫。  裴景缓慢地转过身去,果然是个女鬼,穿着白色的寿衣,脸色灰青。刚刚被裴景砍断了一只手,现在正抽搐在地上嘶叫。  “刚说别让我找到你,现在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裴景现在也不想掩藏修为了。  强大的威压笼罩,地上的鬼怪嘶声尖叫。  一剑荡清光。  释放修为后,他身形一点一点拔高。  少年那种有几分稚气的潇洒,变成青年俊眉修目的凌厉。  褐衣变成雪白长袍,草绳化玉冠。青丝垂落,漆黑的眼眸若沉浮光万顷。  血雾瘴气笼罩的林子。他一人流风回雪,气质清华。如山巅月,驱散阴霾。  女鬼浑身都在受煎熬,整张脸都扭曲着,挣扎着,仿佛要挣脱什么。  裴景勾唇,笑了一下:“你供出你背后的人,我就饶你一命如何?”  女鬼终于受不了了,发出一声震碎耳膜的叫声,整张青白的脸就从头上挣脱出来,剩下一团没有五官的血肉。  一张脸浮在空中,狰狞着、怨毒地看了裴景一眼,往山林间溜去。  “还想跑?”  裴景提剑,逗她玩似的跟在后面。  只是很快,他的步伐就停下了。  因为,四面八方,都有东西再靠近。  土地在动,一只只长满尸斑的手从土里伸了出来。  草木招摇,在沼泽里沉睡的群蛇吐着蛇信子走过来。  甚至就连那些奇形怪状的树,上面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尸体,吊死了,被树枝穿腹而死的,荡着身体,眼珠子幽幽看向他。  “你以为叫人来了我就会怕?”  裴景玩味一笑。他自幼成名,剑动八方,眉眼间有天才的轻狂和傲慢,此时一笑,尽是少年的意气和自信。  雪衣扶光,如星辉月色。  一剑横扫,清唳如凤啸。  所有试图从土里爬出来的尸体瞬间僵硬,被一道无形的压力,逼着不敢出土。挂在树上的尸体哗啦啦也落到了地上,眼珠子掉了出来。  唯一没有受影响的就是一大拨涌来的毒蛇了。  裴景此生最恨蛇。  一想到要亲手杀掉它们就头皮发麻。  不过他还没压抑住恶心,重新挥剑。  沿着草地前行的毒蛇忽然发了疯一样,调转了方向,齐齐往另一个地方去了。  裴景一愣。  顺着毒蛇攀爬的方向,往前看,从沼泽的瘴气里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月光森森,落到他身上,成了一层冰冷的白光。来人身材颀长,穿着黑色锦袍,外罩黑色斗篷,沉郁如夜色。低着头,只能看到下巴,和浅色的唇。沿着帽檐垂落几根发,在森林隐隐的血光里,银白如霜雪。  他的手修长苍白,毫无血色,拿着一根棍子。  棍子一折、再折。  毒蛇赤红着眼,甚至还没靠近他,半路就抽搐着死了,形状扭曲。  裴景心中警惕起来,他摸不清眼前这个黑衣人的修为。  毒蛇死光了。黑衣人也进入了林子里。  他将棍子丢掉,脱下斗篷,一头银发垂落,若染三千风雪。隔着诡异的月光和林间的雾,黑衣人眼眸极冷极疏离望了过来。血红色,唯有瞳仁一点黑。  他没说话,那种孤僻、沉郁的血腥气息,已经叫裴景心惊。  在他记忆里,修真界可没这号危险的人。  裴景下意识地握紧了凌云剑,愣了很久后,问他:“你是谁?”  黑衣人视线很淡,落在他眉眼,却似乎隔着很多东西,  裴景皱起眉,道:“既然道友不欲先说,那么我先说。”  他举剑,白衣皎皎,气若芝兰。  “在下云霄,裴御之。”第18章 红叶如织  “裴、御、之?”  黑衣人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沙哑低沉, 带着一丝古怪意味。  星辉月色落在他的白发上, 光泽细腻, 像覆一层薄薄的霜雪。他眉目如画,画上却是那种阴郁冰冷的色彩。想了些什么,似乎是笑了一下,血眸沉沉浮浮,语气很淡割碎月色:“嗯,我知道你。”  裴景皱起眉头来,跟这个人说话,他处处提防放不下戒心。闻言只道:“既然我已报上名号, 道友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  黑衣人却反问:“你很想知道我是谁?”  裴景直言:“是。”  黑衣人视线冷淡望他一眼, 过分阴郁苍白的脸面无表情, 说:“以后吧。”  裴景一愣。他是第一次遇见这号人,又是在这血气森森的鬼林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不过眼前的青年不欲多言的事情, 他也不会过分去追问。  黑衣人慢慢走近,行过脚下的疮痍尸山, 神情也一分一分变得冷淡。他血红的眼眸望着山林深处的方向。因为他的到来,整片山林变得更加古怪。  原来只是阴森血腥,现在能明显感觉到林子深处怪物的恐惧和暴躁。  忽然一阵罡风刮过, 婴孩像猫一样的哭声起起伏伏响了起来。诡异可怕, 狰狞刺耳  裴景心道:这些妖怪真是不知死活。  但他还没找到声源, 就见林子里的树开始张牙舞爪,活了一样。树叶渗上血色,脱离树枝,漫天飞舞。土地猩红,漆黑诡异布满尸体,血红如枫的树叶在空中织成一道道绚烂红光,美虽美,落到地上,却马上化为血水,腐蚀一片草地。  这叶子沾人则死。裴景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转身,一柄伞已经隔开红叶雨,打在他头顶。  他偏头,看到的是青年如玉山挺拔的鼻梁,侧脸俊美冰冷。  周遭都笼罩在一层血色不详里,夜幕沉沉,猩红泥土红叶成雨。青年三千银发,持伞的手修长苍白,倒是成了唯一亮色。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断桥上风雪成诗,山林里血雨如织。  裴景低声道:“多谢。”  黑袍人并未看他,缓缓往前走,红叶零落在旁边,他衣袍掠过去,血流旖旎。山林里鬼怪嚎叫,桀声大笑。伞下却像是隔开所有的声音,安静地只有他二人行于天地。  裴景见他往林深处走,便道:“你深夜来此处,也是为了除那妖魔吗。”  黑袍人手指微紧,道:“不,我来拿一样东西”  裴景微愣:“那妖怪身上的?”  黑袍人道:“是。”  他唇角忽现一丝笑意,淡而远,渺渺如这林间雾。  “我要活的,所以你怕是杀不成那妖物了。”  裴景一愣,旋即视线冷凝,皱眉道:“抱歉,这妖魔作恶多端,杀人如麻。我今日定不会放过它。”  黑袍人意料之中,垂下眼帘,淡淡道:“可你不是我的对手。”  裴景不欲与他起争执,若是寻常人跟他说这种话,他肯定是不信的。但面对这个人,裴景只是心下一沉,道:“试试看吧。”  黑袍人意料之中他的答案,冷声道:“值得么。” 第23章 裴景少时真的是杠精本杠了,笑吟吟:“能把沉鱼落雁用到自己身上,你好意思教我成语?”  在他旁边的陈虚冲上去就要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别说了。”  虞青莲姣好美艳的容颜瞬间扭曲,她豁然起身,艳艳石榴裙拂过青碧忘川水,抽出鞭子。  怒吼:“裴御之!你给我再说一遍!”  赤鞭落地的瞬间,忘川水惊起骇浪。  裴景打开陈虚的手,想叫她认清现实,还是被人抢了先。  老好人悟生惯例出来当和事佬。“别闹了,先过了这忘川河再说吧,都还没进鬼城呢。”  裴景笑看了悟生一眼,懒洋洋道:“行,你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毕竟悟生可不像另三人那么手欠,天天明里暗里招惹他。  凌空过忘川。  行在空中,一直不说话的凤矜突然道:“问天试你就那么有把握?”  裴景偏头。年轻的凤帝正挑眉望着他,暗金色的眼中警惕打量。  凤矜其人,争强好胜不是一朝一夕了,从一开始就喜欢和他争高下。裴景眨了下眼,微微笑:“一般般吧,拿个第一还是不成问题的。”  凤矜轻蔑一笑:“口气倒不小。”  裴景:“毕竟我对你的实力还是有自信的。”  凤矜磨牙:“……你什么意思。”  裴景在鬼城前回头,黑发飞扬,白衣清逸,少年笑起来,尽是自信意气。  他嘴很欠的:“我说你一天到晚跟我比有意思吗,能不能认清差距了弟弟——好好修行,先争取个天下第二吧。”  说完赶紧跑,就怕凤矜这小肚鸡肠和虞青莲一样,突然发飙跟他打起来。单挑裴景是不怕他的,关键是这里看他不爽的人太多了,就怕到时变成群殴,他找谁说理去。  跑到前面和陈虚并肩,裴景暗暗回头。  凤矜果然气得脸发白,肩膀上那只小红鸟都炸毛了,还好他跑得快。  陈虚真是服了他,在旁边说风凉话:“你那么放肆,就不怕他们三人联合起来揍你一顿。”  裴景很自信:“不怕,我一打三没问题。”  陈虚叹息说:“凤矜遇见你真是倒了大霉。”  裴景扯嘴:“说的好像是我先招惹他一样。”  陈虚:“人家是妖族新帝,自幼养尊处优,性子傲慢一点也正常。”  裴景:“这就是他天天找我茬的理由吗?”  陈虚操碎了心:“你不都报复回来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裴景懒洋洋笑:“你怎么尽帮他说话,我看凤矜这小子就是缺少磨难,一路顺风顺水的。我帮妖族锻炼锻炼他们的新帝,也是在做好事。再有,他这傲慢又自负的脾气,真不像个帝王。”  陈虚:“那像什么。”  裴景:“像个弟弟。”  陈虚:“……”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重游故地,风物犹存,当初几人一起过此河的场景历历在目。  金色僧袍、白绫覆眼,悟生大部分时间嘴噙笑意,一手持杖,听着他们闹;  虞青莲把鞭子缠在光洁白皙的手臂上,脚系金铃铛,走起路来是一道叮铃作响红色的风;  寂无端裹在青色衣袍里,浑身散发阴沉之气,像个郁郁不得志的人间书生;  凤矜如个富贵闲人,一身懒骨,打扮得花枝招展,肩膀上的那只鸟永远昏昏欲睡。  而陈虚在他身边,满脸忧心忡忡,不知操心个啥。  自忘川河上御剑而来,裴景若有所思地往下看一眼。  碧水汤汤,如岁月奔流。  他不由笑道:“也不知道天阁里面那群人说的是真是假。这几人都在我闭关的日子里都偷偷修炼,进步如飞?”  他突然就又想起了《诛剑》原书中的设定。  这本书还没完结,很多暗线都没出来。因为是以主角季无忧的视角,所以对裴御之的描述不多,但书里面,裴御之和天下无杰中的另四人好像没什么联系,甚至经天院都没被提到——最后裴御之落到那样狼狈卑微的地步,也没见有谁出手相助。  裴景道:“要是我拯救主角失败,季无忧还是黑化了,真被杀上门来,估计也就只有悟生会来救我了。”想了想,又说:“不对,虞青莲欠我一个人情,这女人恩怨分明得很,也会来。寂无端这小子有把柄在我手里,威胁一下,也能叫到。至于凤矜,虽然他是个弟弟但我觉得他舍不得我死,毕竟我是他的人生导师。”  裴景很不要脸地分析一下后,数着指头:“可以啊,那么多人都在,说不定我就不用死的那么惨了。”  不对。  细回想一下原书的内容,裴景摇摇头,哭笑不得:“真按剧情发展,季无忧也有化神的修为了,喊他们过来那是货真价实地送五杀,还是别了吧。”  裴景敛了笑意:“看来还是感化主角合理一点。”  就等一个主角出现吧。  过忘川河,他往鬼城走去。  鬼城前立着两座浮雕,牛头马面相,浮雕下守在城门口的是两个凡人。通身一黑,百无聊赖。毕竟守在这里,几个月不见一个生面孔,再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来了。  两小儿兴致怏怏,瞎交谈着。  右边的人道:“我最近听闻一个消息,城主好像卯足了劲在给少主张罗婚事呢。”  左边的人瞪眼:“啥子?婚事?”  右边的人唏嘘:“对啊,真是奇了怪了,元婴期的大佬们想法都那么诡异的吗。少主刚破金丹大圆满,差一线元婴,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以修行为重吗,怎么城主就瞎操心起少主的婚事来了呢。”  左边的人迟疑了一会儿,默默道:“你,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偏门的修行方法。”  右边的人一愣,和他对眼,两人都从对方视线里看出一丝古怪。  齐齐惊道:”双修?!“  左边的人摸摸下巴,慢慢道:“我觉得很有可能,金丹到元婴是一道分水岭,不知道天下多少修士夭折于此,少主应该是遇到了瓶颈,唯有双修能解。”  越想越有道理,两人一扫原先的疲倦,已经开始皇帝不急太监急。细数着天下女修,看谁能那么幸运当上鬼蜮的少主夫人了。  “我觉得我们鬼域阴长老的大女儿就不错。”  “你能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一点。论女修,瀛洲好看的多得是,扶桑仙子知道不?和我们少主简直是天造地设,天榜第五天榜第四,实力相当,郎才女貌!”  这位修士很明显是虞青莲的爱慕者,说到扶桑仙子,瞬间口若悬河:“我曾有幸见过扶桑仙子一眼,她从忘川河那边走过来,红衣轻纱,金铃铛,朱唇贝齿,眉眼含情,天底下再无这般绝色的人了。”  “要是她能当上鬼域少夫人,我死都愿意了。”  这时,一道青年含笑的清朗的声音传来:“你这话说给你们少主听,说不定他真会让你先死一遭。”寂无端和虞青莲在一起,那瀛洲和鬼域两边怕是都不得安生了。  “谁?”两名弟子吓了一跳,转过头望去。  却见一人,从鬼域常年不见天日的青灰色暗影里走。  雪衣无尘,风姿冷峻。玉冠黑发,瞳仁若点漆。此时唇角带着一点冷淡笑意,身形笔直,像一把出鞘的剑,立于天地间,明亮而夺目。  左边的修士刚说天底下再无这般绝色的人,现在就有一点脸疼了。  他愣愣看着眼前的雪衣剑修很久,被旁边的人掐了一把才回神,尽职尽责道:“仙人,入鬼城是需要通行证的。”  裴景一笑:“我知道。”  把从寂无端身上坑来的玉佩,举起来给两个人看,“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两人只觉得这玉佩有几分奇怪,不像普通的通信证。但那上面的字和气息又确确实实是鬼域的。挠挠头,还是把裴景放进去,目送裴景背影消失后。两人还在困惑。  “你怎么感觉他那玉佩有几分熟悉啊。”  “我也觉得。”  突然灵光一现,两人同时转头,眼睛里全是震惊,喊出声来:“少主?!”  那玉佩和少主常年带在身上的一模一样!  能和少主扯上关系,白衣,持剑,风光霁月。  两人说不出话来,心里却都掠过一个名字。  一个传说里的人。  云霄。  裴御之。  *  一路畅行无阻入了鬼城的主殿。  寂无端的喜好非常古怪,喜好骷髅,喜好黑暗。主殿四壁挂满青色鬼火,映出站在正殿中央的青年眉眼更加阴郁。  灰色锦袍,书生扮相,他瘦的有些异于常人,视线冷幽幽的。  外人对他的描述,多半敬畏掺着恐惧。毕竟一指令枯骨化灰,此般情景想想都叫人心寒。  裴景一进殿,四顾望了望,不由感叹:“你这诡异品味还真是百年不变。”  寂无端唇色苍白,看起来病怏怏的,闻言嘲弄道:“你这招人嫌的性子也没见得改。”  裴景道:“这话就过分了,我是来给你送好东西的。”  寂无端信他才有鬼,苍白消瘦的手拿着一盏青灯,衣袍曳在地上,往宫殿里走。  裴景想起城门口那两个小弟子的对话,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听说你爹现在正在四处为你张罗婚事?”  寂无端脚步一顿、神色一僵,说:“关你什么事。”  裴景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大典的那天,说不定还要邀请我呢。”  寂无端冷笑:“呵。”  裴景知道他应该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寂无端这小子外表看起来阴沉病态,但是骨子里却跟个愣头青似的,特别纯情。  入了一间宫室,在一方案桌前对立而坐。白骨头颅做成笔筒,里面摆放着各种珍贵毛笔。寂无端长得像是个人间书生,兴趣爱好也差不多,琴棋书画诗酒花,一股儒生气。  裴景顺着道侣的话题,打趣道:“你可有心仪的女修?”  寂无端脸上有几分不自在:“没有。” 第25章 半夜,男人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  云岚山脉里那些没有灵智,却依旧含着恨意的冤魂,齐齐集聚于此,如潮水一样涌入男子的房间,将他分食,整座屋子都被血染红。  房子外,裴景、楚君誉还有老人,慢慢走出。  老人神情呆滞看着前方血光冲天,干涩的眼中没有感情。  裴景道:“你二儿子心性歹毒,这也算罪有应得。”  老人一瞬间苍老了十岁,闭上眼,一地眼泪从眼角缓缓渗下:“他小时候就心术不正,长大了更是无所事事,赌博成瘾。我就说他哪来的钱去还那么多的债……原来……唉。”  老人颤颤巍巍道:“只是可怜了我的孙子。”  裴景没有说话。  等老二被分食完,冤魂的怨气似乎也解了,东方吐白,太阳出现,女人和婴孩都一一化为烟尘。  把老二的房翻个底朝天,露出一个入口来。  往里面走,是个地窖。地窖里面恶臭无比,肮脏黑暗。白色堆积在一起的是一群大肚女人,蓬头垢面,都已经没有了呼吸,肚子里的东西却还在蠕动。裴景闭眸,一剑划开了一个女人肚子。  瞬间从里面钻出一条一米长的青色虫子来,大概就是寂无端说的蛊母了。  在老人的授意下,裴景一把火把这片房子烧了。希望那些被残害的女人可以安心转世,不再化为恶鬼游离。  马车内几位被拐的少女被救后,后怕不已,哭哭啼啼跪下来,再三叩首感谢。裴景不理凡间事已经很多年,给了她们一些银两,把她们带到城镇就离开。  接连几日下雨。再回云霄的路上,经过当初那个小孩死去的地方。  裴景走进田地,把稻草人拔了出来,青灰色的雨里,一个模样乖巧的男孩魂魄,从洞里一点一点钻了出来,他天生七魂六魄不全,即便被悟生点化,也还是存留几分痴傻懵懂。  男孩手和脚都很短很白,看起来特别小,漆黑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裴景,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甚至死了,都没有什么怨恨的情绪。  裴景能看出他眉心一道金色的佛光。本该是福泽流长,生生招惹上妖魔。  男孩愣在原地。  裴景轻笑一声,他一指点在了男孩的眉心。  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去吧。”  男孩疑惑地眨了下眼,一道白光汇入眉心,又忽然恍然大悟般。恭恭敬敬朝裴景鞠了个躬。脚步不由自主地往一个地方走去。身影慢慢隐在青色烟雨里。  路上,裴景若有所思:“那老人一辈子积德行善,最后却是毁在了他二儿子上。真不明白,他们一家都是良善之辈,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畜生。”  楚君誉唇噙一丝讥讽冷淡笑意:“大概有些人天性本恶吧。”第21章 再问天阁  山中不知岁月, 在迎晖峰也渐渐呆上几个月,裴景对入世一事还是没搞懂。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听着简单, 做起来却有些难。毕竟大多数时间, 情绪都只是浮于表面,触不及灵魂五尘。更何况,一般只有他气别人的份。  外峰弟子一月一次的休沐日, 裴景打算重新去天阁一趟。  他的问题也放了那么久了, 说不定有其他的解答。  到问情峰见陈虚, 陈虚听了他的来意, 脸色扭曲就要赶客。  裴景道:“先听我说完再赶客呗, 这回不那么麻烦你, 我以张一鸣的身份去, 你引我进藏书阁就行。”  藏书阁只有筑基期以上的修士能入,他若是以外峰新弟子的身份入内,必须有人接引。  陈虚上次简直是被他坑出心理阴影。  一个人被关在天阁面对怒气冲冲的楼长老,现在回想还心有余悸, 冷着脸:“不去。”  裴景道:“别这样,你难道想我下回天试惨败给凤矜那个弟弟?”  陈虚冷嘲热讽:“你不是一锤四不是问题吗。”  裴景道:“我几月前去鬼域见了一回寂无端, 他也破了金丹大圆满。人还是要有点危机意识的,不能自信过头。”  他挑了下眉:“真让凤矜打败一次, 以他的性子, 不知道要吹嘘多少年。绝对会成为我人生的阴影。”  陈虚一听就知道裴景在瞎扯。从小一起长到大, 他还不了解他。能让裴御之低头认怂的,这世上除了师尊,怕就只有经天院内的师祖了。不过他就是个老好人的性格,被裴景磨两句,还是板着脸答应了。出门,边走边回讽一句:“我倒希望有人能打败你,你说凤矜需要磨练性子,我看最需要磨练的是你。师祖在经天院对你耳提面要的话你都当耳边风?”  裴景听了,心中乐想:但求一败。不过有求于人,这话嘴上还是没说出来。  回想了一下经天院内师祖对他说过的话,太多了,一时间捉摸不透陈虚指的是哪一句。  云霄茫茫,时值夏秋相交之际。藏书楼前有一条走道,霜叶半染红,远看像一团红色的云,错落在山林里。  坐于白鹤上,陈虚问到了楚君誉的事。  “那个弟子在外峰如何?”这样一个天才弟子活生生被裴景耽误,他现在依旧觉得心疼。  裴景揪着白鹤毛,思索了会儿,笑道:“你怎么对谁都是操着颗老父亲的心。女修都没见着几个,就想着当爹了?”  陈虚:“……滚。”  裴景笑一声,才慢悠悠接道:“楚君誉身边有我,在外峰修行得好好的,不劳你费心。”  陈虚翻白眼:“就是因为有你我才不放心。”  裴景端坐身子,想了想,认真道:“再过三月,这群新弟子在迎晖峰也呆满一年了,会有一场比试,决定他们的去路。你说要是楚君誉得第一,我以真身出现,收他为弟子,他会不会很感动?”  陈虚:“……”  沉默一会儿后,很有远见的:“换成别人可能会感激涕零跪下来,但如果是楚君誉的话,我觉得你会被拒绝。毕竟他觉得你‘不如何’。”  裴景:“你记性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陈虚难得膈应到他一次,整个人都精神气爽,说:“我觉得他说的也挺有道理的,是个有灵性的人,见都没见过一眼,已经知道了你的本质。”  裴景气笑了:“你要不要清醒点,他就是因为没见过我本人才大言不惭。”说罢,很不要脸地竖起五指,细数:“论修为,我天榜第一当世无双,论相貌,我是修真界亿万女修梦中人。我敢说,他要是见了我真人,一定会收回那句话,心甘情愿拜在我门下。”  陈虚硬是没想到他会那么不要脸:“成,等着。”  裴景:“等着就等着。”  开玩笑的了……虽然不想承认,但裴景心里都有点认同陈虚的话。刚刚最后一句是他瞎扯的。  楚君誉那种性子,怎么想,都不会拜人为师。  到了书峰,行过红枫林。叶子将红未红,半垂半掩间荻花瑟瑟。  裴景踏入其中,有一瞬间愣住,他想到了云岚山脉那一晚,那个陌生的黑衣男人,银发血眸,神秘莫测。不由心中暗自嘀咕,他到底是谁呢?  楼长老平日也不是个特别管事的,裴景大摇大摆从他面前走过,都没留心。他一个人到了顶楼,天阁有很多间,裴景惯常是去最里面的那一间。推开门,还是不变的场景,万丈书卷倾泻而下,壮观华丽,他走到最中央,才发现楼长老把笔墨都撤了,只留下一张桌子。估计是接连被他两次打翻墨瓶弄得暴躁,附庸风雅的心都没了。  裴景笑得不行:“早该撤了。”  他盘腿,坐到桌案前。伸出手在空中画了一个符,瞬间千万宣纸快速转动,属于他的那一张,慢慢停在了面前。  ——如何返璞归真?  上次他和那位的交谈之下,多了很多条回话。当然大部分是废话。  ——返璞归真啊,我给你解释解释,意思呢,即使去掉外在的装饰,恢复原来的质朴状态。或许道友……你可以试着裸奔。  很快他就被人骂了。  ——上面出的什么馊主意,别误人子弟好不好。我师傅也跟我说过返璞归真一词,多是心魔扰乱,要你摒弃杂念。  裴景看到第二条,扯了下嘴角,那怎么他师尊就刚好相反,要他返璞归真是去产生心魔呢。  往下翻,也有人隐约懂了他的意思。  ——按照道友与第一位回答人的对话,你所言的返璞归真,入世,应该是为了体验七情六欲和人生百般滋味。其实很简单,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道友,去找个合眼缘的人来一段情缘,什么情绪都能体会,准让你看透这尘世。第22章 长天  裴景看完之后, 若有所思。  以前陈虚也给出过建议,让他找个道侣,被他开玩笑地拒绝了。  如今在迎晖峰待了整整几个月, 半点进展都没有, 他开始琢磨起这事的可行性——历经情劫未尝不是入世的一种。但琢磨一会儿他就摇头,不赞同。  出于目的去找情缘, 对另一方到底是不公平的,可要是直接坦白说的话,就更扯淡了,这么说?——“我师尊要我返璞归真, 叫我入世体验七情六欲,我寻思着跟你谈个恋爱可能会有收获,你觉得如何?”  裴景想了想,自己先笑出声来,能如何,怕是没人会愿意。  看缘分, 姻缘际会本就不可强求。  将手上的宣纸慢慢松开,任由它重新卷入万千纸卷里。裴景今日来天阁还有一事,他动用神识, 在一张纸上,缓慢写下了“千面女”三个字。天郾城的事情,寂无端也一知半解。而在天阁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不知道会不会有隐士高人了解一些。  即便师尊再三叮嘱, 裴景觉得, 自己有朝一日,会去天郾城走一遭。  视线随着纸张向上,天阁内书卷成海,浮动金色的光。  裴景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  走出藏书楼,回到迎晖峰,休沐日,弟子们多在潜心修炼。毕竟不久之后便是决定他们去路的一战,即便是外七十二峰,也有上、中、下等之分,如果在这一战中大放异彩,说不定还会被外峰金丹长老看上,直接收为弟子。  裴景某一日午间课后,问起了楚君誉对未来的打算,想要入哪一座外峰。本来以为楚君誉会冷冷淡淡回一句随便或者干脆不答,没想到他垂眸静了几秒,说:“天堑峰如何?”  裴景一愣,差点就把嘴里的糖吞了,捏着脖子半天缓过劲来,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脸上装出难以置信的样子,语气十足惊恐:“你疯了吧,天堑峰可是掌门所在的地方——你想拜入掌门门下?”  楚君誉低头,手指翻过一页书:“嗯。”  裴景:“云霄掌门一生只收一徒,你这样,裴御之也不答应啊。”  楚君誉道:“跟他没关系。”  裴景扯了扯嘴角:“怎么没关系了。”就算师尊破例收了你,我也不认你这个师弟。  楚君誉低着头,浅色的眼眸在光下纯粹漂亮,眼底一层薄冰,语气平静:“如果可以,我这辈子不想见到他。”  裴景一怔:“为什么?”  楚君誉垂眸,少年的脸白得透明,睫毛修长,语气冷淡至极:“蠢。”  裴景:“……”  真想看楚君誉知道自己身份后是什么表情。  他和楚君誉住一间房、共一张桌,在外人眼中可以说是亲密无间。楚君誉在整个迎晖峰是特别的存在,高岭之花,众人敬畏不已只敢远观的强者。  连带着和他亲近的裴景也跟着特殊起来,不过是另一种特殊法。除了走后门这个标签后,他又多了一个趋炎附势的帽子。 第27章 裴景上回入长天,也进过浮屠殿,却没受一丝影响,云霄道人说因他心思纯正、不生杂念。而现在重新站在洞口,他心中却有一丝古怪的感觉。  洞口掩映在花草间,黑黢黢的。  草绿花红,灵气氤氲,深处隐隐青紫光萦绕。是为不详。  裴景问鳄鱼:“这洞什么情况?”  鳄鱼缓慢伸出了自己的爪,一脸困倦地在土地上画了个叉。  “你也不知道?”  鳄鱼想了想,红彤彤的眼珠子看了裴景一眼——紧接着开始他的表演。闭眼,身体平摊,四肢舒舒服服摆着,做出个睡觉的姿势。裴景正纳闷这通灵的鳄鱼要做什么,就见它马上又睁开眼,爪子在刚刚画好的叉上拍了拍。  裴景可算是明白了:“你是说你一直在睡觉,啥也不知道?”  鳄鱼又困又懒地眨了下眼。  裴景笑骂一句:“要你有什么用!”  手握着凌云剑踏入了里面。  一入内,他就感受到一股子冰冷阴冷邪佞的气息,不像是这片修真大路上该有的,有点熟悉,跟千面女身上很像。想到千面女,裴景的警惕心就提了起来,但是思索一会儿,又觉得不可能,长天秘境在云霄内部,哪那么容易混进脏东西。就算有,它们进来又是为的什么。  “带我先去主殿。”  裴景吩咐道。  主殿摆放着好几面玄水镜,把浮屠殿每个角落照得清楚,整个殿内发生什么都能看到。  门在鳄鱼居住的池子边上,要它的尾巴才能打开。  石壁大开,青幽幽的光从头顶倾落而下。  裴景入了主殿。  脚边的鳄鱼已经快要困死一样,眼睛睁不开。  主殿上空,玄水镜映四面八方。  裴景脚步一停,视线落到了最中央的一块——先祖曾经闭关的密室前,漆黑幽寂、布满心魔恶念的甬道里。少年静立,缥碧色的衣袂翻飞,神色清冷,眼眸暴戾。第24章 五杰初遇  裴景愣愣地“楚君誉也在里面?”  他低头,问趴在脚边的鳄鱼“这人你是怎么放他进来的。”  鳄鱼懵头懵脑地睁开鳄鱼眼, 看看玄水镜中的人, 又抬头看看裴景, 满脸迷茫。  裴景摇头“真没用, 迟早把你烤了吃。”  楚君誉应该也是误打误撞进来的,心魔室没太大的危险,所以比起他,裴景更关心的是这浮屠殿里进了什么怪物。八面玄水镜映出过道、宫室、门口、各个方向, 看不出一丝异常,但刚入洞口那股阴冷的气息, 却不会骗人。  一面一面玄水镜细看, 终于,裴景在一间偏室内,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间偏室是书房, 书房的桌面上一片狼藉,被人弄乱。正中央留下一张很薄的纸,纸上红色墨水渗开, 血腥森然。  是一首诗。  我生不为逐鹿来,都门懒筑黄金台。  状元百官都如狗, 总是刀下觳觫材。  四句话,笔墨张扬, 本该正气浩然的诗, 却因为扭曲的撇和捺,生出几分诡异来。  裴景心道“还挺有文化的。”  他将鳄鱼留在主殿内, 一个人往书房的方向走去。书室内也是安安静静的,只有他衣袍拂过留下的声音,书室很简单,一桌一架,书架靠着墙,上面整整齐齐摆满了书。站到桌案前,低头看着那一张纸,裴景轻声道“你又往哪里跑呢?”  他豁然转身,手指自左到右,一一化过书架,然后在某一本停下。  唇角勾勒出一丝冷淡笑意。  取书,空隙里出现一双血红的眼。  拔剑,只在一瞬之间。  “嗷——”,墙里的鬼怪发出一声哀嚎,迅速化作一缕青烟,往门口逃窜。  裴景紧跟其后。  寻着气息,却是行过回廊,站到了心魔室之前。裴景走着步伐猛地一顿,一道剑气似有若无横在上方,阻止他入内。裴景皱了下眉“先祖这是在给我暗示什么吗?”  他小时候来过心魔室,没受到什么伤害,现在先祖意却图阻止?  难道心魔室里有那怪物的本体?  这鬼怪与千面女的气息很像,若出自同一个地方,他确实打不过。  可是。  裴景的眼眸一分分冷下来。  楚君誉也在里面。  裴景没多犹豫,对着上空深紫的剑气说道“多谢祖师爷提醒,但是我还是得进去一趟。里面有个小朋友,若我不去救他,必死无疑。我寻思着,您阻止我,很大可能时我也打不过那怪物,”裴景笑着举剑“到时还麻烦祖师爷祝我一臂之力,毕竟我可是云霄的唯一继承人啊。”  “”祖师爷真的不是很想管他。  在长天秘境,裴景倒不是很怕,毕竟受云霄道人庇护,是真真实实的有后台。  心魔室不是一个房间,是一条很长的寂静的走道,一入内,脚下绊过一条细细的红线,先听到的是铃铛响的声音。只一声,清脆又遥远。  入内一片漆黑,裴景伸手摸了摸,两面都是墙壁,脚下有一层薄薄的水,寒气自脚底渗入。  和小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在黑暗中嘀咕“这次又是什么呢?”他不知道别人走这地方是怎样,他在这里看到的,却是自己的过去。  小时候,看到的就是现代的记忆。  那个遇见灵异天气不躲回房间,还兴致勃勃端杯咖啡到窗边围观的自己。  对那个着镜子理发形,然后被一道雷劈穿越的自己。  回想起最后一秒,他还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干杯、耍帅,裴景就是一阵头疼。  他怎么能傻缺到这个地步,帅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怎么就那天非要把窗户当镜子照!,活该被雷劈。  脚下的水缓慢流动,如静渊。  只此一生,走马观花。  铃铛的响声终于停了下来。  黑暗中有了星星点点微蓝色的光。  在两旁的墙壁上,凝结汇聚,最终成了一片皑皑的雪景。  隆冬大雪,山河俱白,裴家诞生了修真界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宴上,天下仙门之首的云霄掌门亲临收徒,赐字御之,满座哗然。  一出生便风光无限,名动一时。  之后的岁月,悟道、习剑,降妖、除魔。枯燥又漫长。说起来,他真正开始在修真界留下传说,还是在离开经天院之后。  而在经天院内,他给当世诸位强者留下的恐怕都是阴影、麻烦。  一月初,乍暖还寒的时节。他被师尊强制送往了经天山,入经天院内学习。石阶覆雪,路滑难行,还不能御剑飞行。他和陈虚并排,百无聊奈,闲得拿剑去挑旁边的花叶。  陈虚精神却非常亢奋,眼睛里能放出光来,把激动转化在言语里,说“我刚刚在路上,随随便便一看,全是能叫得出名号的人。空门的悟生大师,妖族的凤帝,鬼域的少主,一直久闻其名,可算是见到真人了。”陈虚往后看了看,又满脸感叹地转回来“还有瀛洲的几位女修,是真的很好看啊。”  裴景翻个白眼道“你出来丢人的?”  陈虚不明白“我怎么了。”  裴景冷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别说跟我一个门派。”  陈虚再往后看了看,道“你不觉得她们好看?”  裴景转头,就见离他们不远处。一群烟蓝长裙容颜秀婉的女修,正说说笑笑踏雪而来,风姿无双。不过吸引裴景注意力的,还是她们中间那个一言不发、看起来就不好相处的胖子。直言人胖子不是很好,但那位除了这个也没别的特征了。  裴景转回来“好看,但没什么用。你信不信,你在背后夸他们的同时,她们也在背后夸我。”  陈虚翻白眼“夸你什么?”  裴景“俊美无俦,气宇轩昂。”  陈虚“你这鬼话连篇的性子能不能收一下。出了云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裴景“我都不嫌你乡巴佬丢人,你还埋怨我实话实说。我真是修真界亿万女修梦中人,不信看着。”  他抬头四顾,眼看着一直小红鸟飞过苍穹。心生一念,从旁边的树枝上折片叶子,于指间横射。叶片边缘利如刀,硬生生削光一小片鸟的红毛。这鸟是只胆子小的,吓得瞬间空中炸毛,然后翅膀一停,啪叽掉下来。  裴景弯身把那小红鸟捡起来,认真看,才发现这鸟羽毛还挺漂亮的,赤红色,边缘有层淡淡的金。他停了会儿,等瀛洲岛的那群女修靠近。  陈虚看他要搞什么把戏。  红鸟被裴景拎着脚爪子,甩向了后方。  鸟毛炸起,它挤出一泡眼泪,在空中叽叽叫。  一位好心的瀛洲女修见此一愣,伸出白皙柔软的手,接住了小红鸟。她犹豫片刻后,喊住了裴景“前面那位道友。”  陈虚扶额。  裴景持剑在风雪中停步,然后回过头,见手掌捧着红鸟的蓝衣女子,神情一顿“有什么事吗?”  蓝衣女子面上闪过一丝惊艳之色,旋即有些害羞地低头“这只鸟,是你的宠物吗?”  裴景垂眸看她指尖接过小红鸟,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宠物谈不上,猎来的小东西罢了。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当今日的食物吧。”  蓝衣女子皱了皱眉“道友若不喜欢放生即可,为何要当作食物,它那么小未必能果腹,何况我等已经辟谷。”  裴景笑了一下“行,你要是不喜欢就放生它吧。毕竟拿它当食物是为了庆祝今天的幸运,若是这样做,让令我感到幸运的人不开心,也没意思了。”  蓝衣女子一愣。反应过来后,只觉得手心的鸟都有点烫手,羞赧地低下了头。  瀛洲女子多是开放肆意的,她旁边一女修打趣“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对我家阿媛图谋不轨。”  裴景笑着摇头“没有。”  瀛洲女子们笑起来。这时有人冷冷道“你这么做,问过鸟主人的意见了没。”  说话的就是最开始吸引裴景视线的小胖子,近看五官还蛮精致。被人众心捧月般围在中央,裴景稍微一想,都能知道她的身份。瀛洲岛主之女,虞青莲。  他从女修手中拿回瑟瑟发抖的小肥鸟,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第29章 第26章 真正的心魔  裴景往前走。  这里风停息、水静默, 渗透脚底的寒意漫卷全身。慢慢的, 两侧的墙壁上,柔和温暖的白光开始散去,过往一幕幕皆成幻影。  经天院青葱翠绿的山林, 云霄内矗立雾海的一百零八峰,还有数十年的仗剑四方, 折花问道的岁月, 都隐入黑暗。  裴景停下脚步, 恍惚间感受到一种苍凉。他轻声道:“要动真格了吗,所以现在才是心魔室真正的考验?”  他的前面再度浮现画面, 这一回,每一帧都泛着血光,站在很远的地方, 能直接感受到毁天灭地的恨意。  还是云霄, 一场大雪覆满长阶,雪地混杂斑驳着人血, 红的白的,鲜明而冰冷。  裴景皱了皱眉, 他记忆里可没有这样的一幕。  紧接着由远而近, 他听到了人的声音。  枝头冰雪结冰,两个云霄弟子腰佩长剑行过悬桥,声音也在风雪中模糊不清。  “裴掌门一日不出来, 季无忧就杀百人, 半月了, 云霄上上下下,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人。想我云霄,巍巍大宗风光无限,没想到,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另一人沉默很久,忽然问:“你为什么不走呢?”  前人笑了一下,眼底一阵唏嘘:“走什么,我无父无母,是前掌门天涯道人云游时收我入门的,这里就是我家,又去哪里呢。”他又问:“你呢,怎么不走?”  “我?”另一人的手抚过手中的剑,低头道:“不想走吧,我总觉得云霄不会命运尽于此。”  前人摇头道:“天涯前辈死于非命,经天院一夕之间也断了联系。现在云霄生死存亡,大概都寄托在裴师兄身上了。陈虚长老说他现在在闭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突破化神期,大概才有可能与季无忧一战吧。”  说到裴师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风雪缓缓,无限的寂静。  很久,右边的修士道:“现在外界人人都说他是个伪君子,残害师尊谋杀弟子,心思歹毒至极,但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我最开始拜入云霄就是为他而来。”  “我是云中十四州的人,家人都被无妄峰的魔头诛杀,那个时候魔修猖狂,旁边的宗门不敢插手,视而不见这人间惨剧,反倒是路过的他,一人一间,上无妄峰,屠尽百鬼,解救了云中城的万万人。我的命就是他救下来的。他下山,我远远看着就在想,什么时候我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他仰头,苍天细雪落入眼中,灰茫茫一片,喃喃:“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如外界传的那般不堪。”  左边的人顿了顿,声音轻如飞雪,说:“其实我也不信,这是我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对于云霄很多弟子来说,裴御之不仅是座难以超越的大山,更是一种信仰。有他在,就让我相信事情还有转机,他可是曾经天下第一啊,五杰之首,风光无限。”  “你说他能救云霄吗?”  “应该能,不,肯定能。”  而桥的尽头,迎客青石沉寂千年、哀默无言。  裴景在一旁看得很懵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飘渺的风雪、模糊的对话,都一一映入天堑峰主殿的镜台上,落入掌门人的眼中。  紧接着裴景看到了自己。  画面中青年剑修是他,又不是他。长袍曳地,银发如雪,在镜台前痛苦地弯下了身。手指颤抖,握不住剑,凌尘剑落地的一霎那,青年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落下泪来。  嘶吼无声而悲恸。  “你说他能救云霄吗?”“应该能,不,肯定能。”  风雪茫茫把这一幕遮去。  转眼是红衣少女颜如花,眼眸坚定而明亮:“裴御之,现在只能靠你去联系经天院内的师祖们了,季无忧这次摆明了就是想灭云霄满门,拿你当借口推罪而已。我们几人先试着拦住他,为你拖时间。”  凤矜皱眉训斥道:“你平时那副狂得六亲不认的样子哪去了,不是自诩天下第一,还怕一个季无忧?”  寂无端往外看了一眼:“行了,云霄道人留下的护山大阵快撑不住了,我们先出去吧。”  悟生犹豫很久,往回走,轻声安慰他:“你不必过多自责,所有的事和你都没关系。”  见此,虞青莲大小姐翻个白眼:“遇事怂成这样,说出去,都丢我们的脸。”  凤矜难得起了点善心,把她推出去:“给他点时间缓缓吧。”  虞青莲在宫殿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的一刹那,衣裙明艳如风如火,声音清朗,初雪般明透:“上次瀛洲岛你说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下记着,我还清了。”  是还清了。以命相赎。  他终于联系上了经天院,只剩一丝没有神智的游魂告诉他。  天梯出了故障,经天院所有人,被天道所诛,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再也没有了后路。  他往殿外走去,望眼是白茫茫一片的雪。  清清冷冷天堑峰,空空蒙蒙这世间。雪下深埋枯骨累累,挚友恩师,弟子同门。百年倥偬如一梦。  他持剑往山门外走去,脚步深深浅浅,发丝从底端开始染上白霜。一瞬白头。  他在悬桥之前,脚步忽然停下来,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阻止。他却弯身,手指扶上青石,嘴角扯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师祖,我还是要让你失望了。”  他哭了出来。  “我保不住云霄啊。”第27章 再遇  雪覆千山, 天地苍茫剩一人。那种悲恸太过深刻压抑,就连身为局外人的裴景都感受到了一阵难过。  画面中白衣剑修头抵青石,垂下的发根根苍白。  少年的意气风发散尽,只剩荒芜和冰冷。悬桥上有轻轻的叹息, 为千百年云霄最后的命运。  裴景多想伸出手, 为他擦去眼泪,或者扶他一把, 碰得到却只有冰冷的墙壁。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想:这就是原书中裴御之的结局吗?  巍巍宗门最后留下的只一块无言青石,最后的墓碑,葬送过往。  裴景的目光也哀伤起来,后面的事残酷到甚至他都不敢看。  问天峰前殊死一战, 看他惨败天下人前。  看曾经那么骄傲的他, 在万人咒骂声里, 被废修为、抽筋骨,坠入万鬼窟。看他落入深渊最后的一眼,眼眸猩红,狰狞汇聚了毁天灭地的恨和杀意,如恶鬼重临。  问天峰上血迹斑驳。  风雪停息。  裴景却久久不能回神, 沉默很久,声音很低地说:“裴御之……”  《诛剑》里关于裴御之的描写很少, 裴景看完后, 也只记得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残害师门、死不足惜。  和画面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所以,这不是原书里的裴御之。  “这应该是我吧。”裴景喃喃:“是我内心深处的恐惧,恐惧最后还是会走上原主的路。”  “师门不保,亲友尽死,经脉寸断,永坠黑暗——真的会走到这一步吗?”  云霄先祖所留下的心魔室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虚构的未来都让他难过起来。  但他上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只有过去的回忆,没有虚构的未来。所以越长大越多烦忧吗?连带着心魔都产生了。  裴御之坠入万鬼窟的那一刻,墙壁上的痕迹灰飞烟灭,整个世界重新陷入漆黑。  心魔室内的铃铛又响动起来,脚下淌过冰凉的水。  裴景感觉前面渐渐开阔,应该是要走出心魔室了。过道出去后,是一个山洞,也是浮屠殿的另一个出口。  楚君誉比他先一步进来,大概已经出去了,那个怪物没伤害他?  话说回来,那个怪物呢?  裴景正想着它躲在哪里,忽然就感受到了毁天灭地的怨念和杀意。他愣住,抬起头来,瞳孔瞪大。  出去后。  不是山室,而是地狱。  眼前血光冲天。  鬼魂藏在罡风里,呼啸狂躁。风卷过大地,仿佛要把人撕碎。  无尽的血雾、遮蔽天日。  血光一闪一闪,偶尔看清楚的几个场景都让裴景心惊胆战。  四面八方都是穷凶极恶的鬼怪,面目狰狞,张开着牙齿锋利的巨口;某一处毒蛇潜伏黑暗里,万条盘旋扭曲在一起,不分彼此,密密麻麻;底下堆叠成山的尸体,每一具都被撕咬得只剩碎沫沾在骨头上。  各种浓稠诡异的味道融合,腥风恶臭,令人作呕。  裴景只看一眼,就已经有些受不了。里面的气息太过危险恐怖,他从未见过这样修罗炼狱般的地方。这应该是那个怪物布下的幻术,只是……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地方吗?  但他还是得往前走。  风扯在耳边都是一种煎熬,鬼魂刺耳的尖笑,能震碎耳膜。慢慢地,他还听到蛇与蛇之间鳞片摩擦发出的声音,粘稠诡异。  脑海里猛地划过那座蛇山的画面。  裴景心中暗骂一声,赶紧低头闭眼,逼迫自己克服头皮发麻的感觉。  对一种动物的恐惧深入骨髓后,就很难改。  无论自身强大到什么地步,一条无毒的小青蛇都可能把他吓得够呛。在黑暗中央,风的呼啸反而变小。  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半男扮女,雌雄莫辩。  桀桀怪笑着,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你一进来秘境,我就知道了。躲到这里,不过是为了引你进来罢了。云霄先祖的心魔室滋味可好受?——哈哈哈,这一趟走下来,怕是你神魂俱伤,还拿什么跟我斗。”  “本来我只是想杀裴御之,现在,把你杀了也好。”  裴景豁然睁眼,往前看。 第31章 为了把话题接下去,裴景坦诚道:“我起先看到的,是一些零零散散都还算愉快的回忆。后面突然给我来了场噩梦,噩梦里云霄在下雪,和我关系近的师傅朋友都死了,我也最后也死了,死在了别人剑下。真的好惨。”  一场绝望悲伤的噩梦,但毕竟也只是场梦。梦里情真意切,但醒过来,记忆都模糊,情绪更是多为唏嘘。裴景说出来的时候,就跟转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楚君誉手指微收,笑了一声,声音很轻:“是好惨。”  裴景道:“但我觉得我不会那么惨,还是那句话,自信就完事了。”  楚君誉:“那这次你自信对了。”  裴景笑:“怎么说。”  楚君誉偏头看他一眼,浅若琉璃般的眼眸折射万千霞光,绚烂到惊心动魄。很快转过去,视线望着前方。语气很轻,却认真。  “我保证。你不会再那么惨。”  明明他是开玩笑问出的话。  却得到像一个承诺般的回答。  裴景稍愣后,哭笑不得,假意受宠若惊:“哇,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以后可一定要成为特别厉害的人物,关键时候救我一把啊兄弟。”  楚君誉无声笑了一下。  前方夕阳如血染红山峦。风带着暖意,光也有几分明亮。那种滋生在骨髓在灵魂深处的冷意,却没消半分。  裴景也感觉到了。  厌世暴躁,浮动在冷漠孤僻的外表下。  他想,这个少年一定在里面看到了很不想面对的过往,人间至痛,莫过于生离死别。  “我给你看个东西怎样?”  长天秘境的昼夜变换都是准时的,他当初进来就发现了这个点。  当最后一只鸟飞过群山头,当最后一丝光收尽晚霞。  天就会一瞬漆黑,挂满天繁星。  飞鸟在远处成黑色的一点。  掠过一座座山峰。  他伸手挡在楚君誉的眼前。少年浓密的睫毛扫在掌心,有点痒。  裴景不会安慰人,但他会撩妹,尬撩也是撩。  “那我也保证,我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咱们互帮互助,天下无敌嘿嘿。我来保护你,让你这辈子再无坎坷磨难。所以过去的不要用在追忆悔恨,没来到的也不必惶恐不安。”  “我送你一片星星吧。”  “人心难测,世事变幻,可山河草木永生,日月星辰不朽。”  “让它们见证。”  他收回手的时候,打了个响指。  孤鸟飞过尽头。  风云舒卷。  天地变色。  千丝万缕的星光落了下来。  楚君誉抬起头,深蓝夜幕上,繁星碎钻般斑斓。银河漫漫,流光璀璨。耳边少年的声音也充满热忱。  楚君誉后知后觉笑起来,笑容几分暖意无奈。眼底冰冷——  可这个世界山河草木、日月星辰都会分析崩离。不朽不腐的,只有天道,和,我。  但他还是偏头,语气难得几分温柔地:“行,那说好了。”  *  出了长天秘境。裴景先回天堑峰。  那个银发人只是轻描淡写说出的两个字,却叫他留了心。书阎,有着跟千面女相同的气息,那么也应该来自同一个地方。  现在跟师尊联系不上,他干脆写了封信,寄给寂无端,把在浮屠殿书室内的诗也记录进去,‘天地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七杀歌,煞气那么重的吗?  寂无端钻研邪魂鬼怪,人间异事,对这应该比他了解。可以向他询问其他的信息。  这书阎是奔着他来的,为什么?  原著里,裴御之好像也没什么仇敌,或者说本来有,只是着墨太少、没点出来。  裴景收笔,稍作细想。还是决定先放一放,不能轻举妄动。  有先祖的护山大阵在,至少他在云霄内是安全的。  秘境之后,裴景被黄符道人喊去了主殿。这一回峰主面对他难得不是一脸怒容,反而和眉善目叫他先坐。  裴景在桌案另一头,有点不明所以,直接开口问:“峰主喊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宫殿内点着香,袅袅飘渺,带一点苦涩的味道。  黄符道人声音也很沉:“你在长天秘境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裴景决定隐瞒,说:“没有,就是平常的在里面呆了一天一夜。”  黄符道人挑眉,神色有几分疑惑:“怪了。当初裴御之在秘境内可是直接看见了先祖的遗魂,千百年来第一人。你作为他亲自关照的弟子,竟然什么都没遇到?”  裴景得先装作一脸迷茫的样子:“……峰主,我有点不明白。”  黄符道人喝了口茶,平静神态,缓缓道:“还记得当初给你镯子的那个人吗?这大概是你人生里遇上的第一个贵人了,你小子气运是真的不错。那人就是裴御之,我云霄首席大弟子。镯子内侧就写了他的名字,我起先是不信的,写信到天堑峰一问,却得到了裴御之的回话。他说你是个可塑之才,要我多多关照你。”  裴景受宠若惊,张目结舌:“那、那是裴师兄?”  黄符道人哼一声,翻了个白眼:“镯子里面的三个字那么大,你带了一年都没发现?”  裴景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镯子呢?拿出来。”  黄符道人朝他伸出手。  裴景没想过还会有再用到的一天,早就不知道把它丢到哪里去了,悻悻然挠头:“没带在身上。”  黄符道人对他都没脾气了,再喝口茶压惊:“裴御之赠的那镯子,有聚灵调息的作息,你要是日日夜夜佩戴在身上,现在相当于洗经伐髓了一遍。你,唉。”  继续喝茶。黄符道人摇头:“我发现你小子,气运是很不错,但并没有什么用,上天赠给你什么好东西,都会被你用各种方式搞砸。”  裴景莫名被他戳到了笑点,扬起了唇角。  而他这嬉皮笑脸的态度,让黄符道人和善的表情直接碎了。  他重重放下茶杯,怒道:“你居然还在笑!你以为这是很好玩的事吗?”  裴景端正姿态,尝试为自己辩解道:“没有,峰主别生气,我只是在想,我这样算不算也是另一种脚踏实地。”  黄符道人扯了扯嘴角,说不过他,也不打算说通他。  他今日叫裴景过来,有另外更重要的事。  “你现在炼气第几层。”  裴景综合其他人,给出一个靠前的数字:“第七层。”  炼气到筑基,共有十二层。十二层大圆满,踏入筑基之境。放眼如今整个迎晖峰,一年下来,刚刚引气入体、卡在炼气一二层的不在少数。第七层都算是佼佼者。  黄符道人终于点了一次头,捋着胡子:“尚可,迎晖大比后,你应该能进资源较好的两座外峰,紫玉峰或上阳峰,这两峰毗邻内部,灵气所差无几,两位峰主,也都是金丹中期的大能,不比三十六座内峰差。”  裴景道:“是。”  黄符道人恨铁不成钢:“你要是能多用点心在修行上,现在炼气十层都有可能。”  裴景突然问道:“我要是练气十层,有没有进内峰的可能。”  黄符道人冷笑一声:“你知道同你们一起入门被选入内峰的那十名弟子,现在如何吗?最低的都是炼气十层。你想要进内峰,最起码得超过他们吧。要我说你们是真的幸运,云霄以前曾来没直接入门就进内峰的规定,除了裴御之那种真正举世瞩目的天才,或陈虚这样的长老之子,每个内峰弟子,都是经由外峰层层淘汰,万里挑一才选出来。”  “还得感谢上一回内峰选拔,那几位眼高于顶的长老,直接拒绝了外峰百强,惹了掌门不悦,才让你们有这等机会,多少师兄师姐嫉妒得咬牙切齿——可是你不珍惜,双灵根,你的资质不差,入内峰绰绰有余。你且跟我说说,你在悬桥之上都是怎么表现的。”  裴景:“……”这老头还真挺有意思的。不过是真的关心他,裴景扯了个理由:“我觉得我表现的挺好的,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他们都在瞎叫嚷,我如履平地过去了。”  黄符道人听他瞎扯:“那么优秀,你怎么到我这来的。”  裴景说:“不知道。是不是裴师兄其实早在悬桥上就看出我的资质了——觉得我是快未经打磨的璞玉,但性子顽劣。又想着峰主你育人有方比内峰长老都强,所以先把我送到这里一年,让我在你的教导下,真正顿悟成长。”  他这马屁拍得出神入化天衣无缝,自己都得给自己点赞。  黄符道人被他夸的手抖了抖,差点杯子拿不稳,心乐开花,但是表情还是得端着。  “有可能。你知道自己性子顽劣就好。”  裴景道:“其实我好奇的是楚君誉,峰主,我看不透他的修为,他现在炼气多少层。”  黄符道人抿唇,摇头:“他呀,你怎么可能看透,入宗门就是炼气大圆满,现在已经筑基初期了吧。未满二十筑基,当世有几人能比。”  裴景哇了一声,很震惊,又明知故问:“那他怎么没能入内峰。”  黄符道人也琢磨不透,只能含糊糊弄道:“他肯定会入的,现在只是一番考验吧。”又想到他们离得很近,劝告:“修行之事,人自有命数,你不必妄自菲薄,也不要心存嫉恨。”  裴景哈哈笑,“不会的。”他本来以为黄符老头得在背后说他坏话呢。  在离开前,裴景顺便告了个状。  “峰主,长天秘境里的灵草灵兽是可以带出来的吗?”  黄符道人挑眉:“你听谁说的。那是我云霄开山前辈遗留的洞府,一草一木都弥足珍惜,谁敢带出来。”  裴景说:“啊,我听肖晨讲的,就被罚在田圃干事的那个。他说里面都是宝贝,与其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机缘,不如自己动手,偷点天材地宝拿来卖。”  黄符道人气得差点喷茶,手捏得咯咯响:“种田都不能让他修身养性?——你去给我把他叫过来!”  “好的。”  就等他这话了。裴景重回灵圃,肖晨一群人正在累死累活担水,看到白衣翩翩神清气爽的裴景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肖晨放下扁担,扑过来想和他干架。  裴景拿随手折的树枝挡住了,笑:“诶呀兄弟你怎么那么热情,别,我就是路过带话的,也没带什么东西看望你,犯不着这样欢迎。”  肖晨气得骂脏话:“我欢迎你大爷!就是个龟孙子!害了老子两次。”  裴景道:“哪有。”  肖晨磨牙:“害我在这里种田的不是你?在长天秘境捣乱的不是你?就是你那样乱折腾,老子一个东西没带出来!操!”  “哪有。”裴景心平气和补充:“明明是三次。这一回我帮峰主带话,就是让你去住店呢。” 第33章 许镜在台下有一瞬间也真被他帅到了,感叹:“这小子虽然大多时候都嬉皮笑脸,可关键时候还是靠谱的啊。”  不少弟子沉默不言——印象里那个靠后台进来,趋炎附势巴结强者的废物,居然……那么厉害的吗?而另外一些被裴景专门教训过、知道他多可恨的弟子则黑着脸,咬牙切齿。心里就求着盼着有个好心人,能上去把他捶下来。  只是好心人一直没出现。  长老们点了点头。  年轻一辈啧啧叹道:“张狂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问天试呢。哈哈哈,这小子有前途啊。”  老一辈更看重他的心性和悟性:“剑法纯粹,剑意初成,是个好苗子。”  在裴景意气风发时。没有人知道,云霄门外误打误撞闯入了一个少年。  *  季无忧打小到大,听到最多的字眼就是“傻”。走在路上,能听到别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就他,季家那个傻子”;眼巴巴拿东西讨好村里其他小孩,让他们带他一起玩,也都是他站在中间,其他人绕着他唱傻子歌。  他娘说,其实他不傻,就是心眼老实。老实在哪,季无忧说不明白,问村里的教书先生,先生只摸着他的头叹气。  他爹和他娘不幸坠崖身亡,还是他好心的姑姑收留了他。姑姑人特好,偶然得知他有灵根,有可能成为大仙人,还特意给他找了师傅,让他跟师傅出门。  师傅不喜欢说话,每天给他吃奇奇怪怪的丹药,但这没关系,至少师傅不嫌弃他。他在路上救了一只受伤的兔子,兔子特别大,眼中是奇怪的紫红色。  他兴致勃勃拿给师傅看,却被师傅打了一巴掌,当天晚上就把兔子烤了,烤完还扯着一块兔肉塞他嘴里,逼他吃。肉里有血丝,腥味特别重,他吃完就一直在那里吐,边哭边吐,慢慢地就睡过去。  等睡醒时,师傅人已经不见了。  只有他一人,还有已经熄灭的火堆。火堆里是兔子的尸骨,白森森的,堆在一起。他挠挠头,隐约记得,昨天晚上还没那么多的。  没有了师傅,他想回家,却找不到路。迷迷糊糊进了一片森林,捡到了一块特别好看的石头,五颜六色的,摸起来的特别舒服,他把它挂在脖子上。  出森林后,有人找上了他,还给他捎上了两个包子,说他灵根不错,有没有兴趣加入云霄。季无忧两手捧着包子,灰头土脸愣愣地:“云霄,那是什么东西。”那人表情僵硬了一秒,有点难以置信,还是耐心跟他解释:“云霄是如今天下第一的宗门,你想不想变强,想不想天天有饭吃,跟我来就对了。”天天有饭吃啊。他眼巴巴地:“想。”那人心花怒放:“把你脖子上那石头给我就当是报酬了,我给你信物,你拿它去云霄,马上会有人出来接你的。”  季无忧转了转眼珠,把脖子上的石头取了下来。  那个人给他一个锦囊,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云霄不得打开。  他就信了。  依着那人的指示,特别坎坷,翻山越岭,来到了云霄山门前。衣服破了,手上腿上也割出不少伤口,很痛,但他还是开心的。  云霄特别大,也特别好看,下着雨,天是灰的,山是青的。山门后没有路,是群山万壑,云雾缭绕。  他满心欢喜,打开锦囊。只有一股恶臭味袭来。  愣了愣后,他用手指把锦囊扯开,往里面瞅,什么都没有?  季无忧伤心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抽抽搭搭吃了起来。想他被骗了。  这时突然天上掉下来什么东西。  一只路过的白鹤被锦囊打开时释放的味道给熏晕了,摔到他跟前。  季无忧眼角泪还没干,噎着了,把咬到一般的馒头塞回衣服里。想这是过来接他的?  云鹤只晕了几秒,甩了甩头,站起来,又是鄙视又是厌恶地瞪了这个看起来就傻不拉几的胖子一眼。展翅,就要重新起飞。  季无忧叫了一声,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抓住了云鹤的爪子。腾空的一刻,他吓得哇哇叫,干脆闭上眼,手更是拽进了。  云鹤怎么甩也甩不开,烦躁地长鸣两声,干脆先飞到了离山门最近的迎晖峰,想把这狗皮膏药踢开。  于是暮雨歇歇,伴随鹤声长泣,迎晖峰的比试场地,从天上飞下来一个不速之客。  *  肖晨昨天算是真真实实被教训了一通,精神肉体双重折磨。  也终于在峰主的苦口婆心里,明白了自己过去那些是怎样的邪门歪道,他能走过悬桥,本就是心性清明的人,真正愿意去醒悟,一点就透。  不由深感幸运,新弟子第一年遇上的是黄符道人,犯错都还有被原谅的机会。明白后,他也不求能入外峰了。为了赎罪,跟黄符道人定了三年之约,三年里就在迎晖峰田圃内修行,什么时候真正收心,什么时候再出去。  虽然他知道自己错了,但并不代表他会原谅裴景。几次三番都是这个兔崽子搞得他,现在这“但求一败”的狂妄姿态更是气得他五脏肺腑都在疼,越看越不是个东西。  肖晨站在最外层,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就他厉害,就他牛批,就他天下第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等着你哭的时候。”  他身后忽然想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少年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不清:“你们都在看什么呢?”  肖晨转头,只看到一个胖子,看样子就是个呆头呆脑木讷的。穿着破破烂烂打满补丁的衣服,正腮帮子鼓起,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前面。  季无忧被云鹤甩了下来,滚了几个圈后,揉揉眼,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跟着声音,就跟过来了。没想到会看到那么多的人,都围在一起。  他隔得很远,却依稀能看到人群中心处有个台子,上面有个人,年纪和他差不多,穿白衣服,笑起来,特别好看。  他吓到馒头都咽得很慢:“那个人是谁啊。”  肖晨一脸嫌弃,往旁边走了走。这哪来的乞丐啊,云霄什么时候这种人都放进来了。不过他现在被张一鸣气得够呛,也懒得管这胖子。突然听胖子指着张一鸣问是谁。  肖晨炸了,磨牙:“他啊,是个心思坏到极致的阴人,现在人人喊打呢。你上去打他一顿,打赢了,就能被外峰长老看中,收入门。”  季无忧眼放光:“被收入门后就不会饿肚子了吗。”  哪来的土包子,不过现在肖晨上头了,嘴角狞笑:“是呀。现在都没人敢上呢,你赶紧趁此机会去打他一顿。”  季无忧哇了一声,脸上写满了期待,犹豫一会儿,把脏脏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偏头问:“可我打得过他吗。”  肖晨翻白眼,你打得过个屁,嘴上却怂恿:“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觉得你挺壮硕,能行。”  季无忧得了鼓励瞬间充满动力,又有吃饱喝足的诱惑在前。给自己打气,马上从外面往里头钻。  擂台上,裴景高处不胜寒,但求一败不得败,遗世独立,非常帅气。  而许镜已经看烦了,出言问:“你什么时候下来啊。”  裴景心情很好吹了个口哨:“输了就下来,等一个有缘人。”  许镜:“……”有点后悔那个时候拦着楚君誉了。现在跟楚君誉说还来得及吗?  他偏头,想跟他楚哥提出建议,忽然就被人在背后推了一下。  是一只有点脏的手。  许镜回身,只看到人群里钻出一个小胖子,从头到尾都灰扑扑的。  他默默往旁稍了稍。  季无忧终于冲出了人群,站到了擂台前。  擂台上,裴景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在看清来人的面貌后,慢慢散了。  台下是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有点胖,脸带点婴儿肥,胖是应该的,他从小到大都特别能吃,也特别容易饿,这是天魔血统的原因。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对比背后一群白衣胜雪,衣冠整洁的同龄人,滑稽又可笑。  但少年的眼眸却干净无尘,纯澈到仿佛少根筋一样,充满稚子的懵懂、憨傻气。  “我可以跟你一战吗?”  风淅淅,雨纤纤,一切像静止的水墨画。  裴景掩去心中的惊涛骇浪,从擂台上跳了下来,顺手扯过他“但求一败”的牌子。笑着说:“不行啊,我太厉害了,欺负你就不好玩了,你跟我的手下败将们继续比赛吧。”  季无忧有些失落。  裴景却把他的牌子立在季无忧身前,说:“但不管怎么说,是你让我下来的,那么这个表现的机会就让给你了——‘但求一败’给你,要站到最后啊。”  季无忧愣愣地抬头。  淡烟疏雨晓寒轻。眼前的少年气质温和,笑起来,给人无尽的温暖和善意。  季无忧呆呼呼地拿过牌子,然后在裴景含笑鼓舞的眼神里,按着擂台边缘,动作笨拙又滑稽地爬了上去。  众人还在纳闷这脏兮兮的胖子怎么没见过,就被裴景这一举动弄得想吐血,感觉受到了莫大羞辱。  而许镜也愣是没想到,他会这么下来。  等裴景到旁边后,问:“这就是你所谓的有缘人?”  裴景想了会儿后,笑了起来,有些意味不明:“是啊。”  裴景一眼能看到季无忧身上的修为,炼气七层,主角不愧是主角,自幼丧父丧母,遇到的没一个好人,刻薄自私的姑姑,黑心黑肺的师傅。但他还是在各种阴谋算计里坚挺又坚强地活下来,不仅活下来,修为更是突飞猛进。放眼整个迎晖峰,打得过他的人估计也不多。  他偏头跟楚君誉说:“你别小看这个胖子,我慧眼识人,他以后会很厉害的。”  说完才发现楚君誉有些不对劲。  耳边斜飞的风和雨都冻结,暮雨微光明明灭灭。楚君誉像是一个人进入另一个无人之境。浅色眼眸望着前方,琉璃般冰冷,也琉璃般纯粹。所有情绪,滴水不露。  但裴景能感觉到,他现在很不对劲。  裴景怔了一秒,问:“你怎么了?”  楚君誉说:“没怎么。”  裴景心道主角不愧是主角,影响力就是惊人,居然连楚君誉都能打动。  他抱胸往擂台上看,自他下台后,不少人都心里乐开花,一个接一个重新挑战,以为季无忧看起来呆头呆脑好欺负。  但无一例外,被季无忧一脸迷茫地打了下来。  炼气七层和炼气五层之间的力量的差距不可比拟,即便没有任何招式,季无忧出手打他们也是绰绰有余。可他赢也赢得莫名其妙,别人出手惊风带雨刺过来一剑,他就是随随便便扬手一挡,那剑就被他弄断了。怎么回事?季无忧站在擂台上不知所措。  裴景在台下笑得不行:“被打的人一头雾水,打人的人也捉摸不清,真一群傻子。”  许镜道:“这少年哪来的,我怎么不记得迎晖峰有那么一号人?”  裴景道:“管他哪来的,反正以后都会成为我云霄弟子。”  许镜:“你怎么那么肯定?”  裴景微微一笑 ,没说话。  终于一名在季无忧手下惨遭折剑的弟子痛彻心扉,不想再隐瞒,气急败坏哭着对长老席那边喊:“长老!他不是我迎晖峰弟子!根本没有资格参与比试,凭什么让他站在这里!”  长老们面面相觑,其实早在看这弟子衣着的时候,他们就觉得不像云霄的弟子,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外人。一个外人,是怎么进来的?许久,年长的紫玉峰长老恪守规矩,慢慢道:“那你们怎么不早点说。”  那名弟子有点羞愧,赤红着脸道:“先前弟子没注意!”  ——本来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傻子,可以用来表现一下,现在踢到铁板了,还留着干什么?  紫玉峰长老神色严肃:“依照云霄的规矩,不是我云霄弟子,自然没资格参与迎晖峰比试。让那个少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一位年轻的长老面带犹豫,提议:“他现在已经练气六层了,放在外峰都是佼佼者。而且,看他衣着扮相,在外估计也是个流浪的散修,不如收入门中,也算是行一分善。”  紫玉峰长老瞪他一眼:“云霄选拔弟子从来只有一条路,规矩摆在那里。除了掌门,谁敢冒然收他入门。”  年轻长老悻悻低头。  很快从长老席那边,一名女性长老款款过来,她走到季无忧前面前来,身姿曼妙,气质温和,笑道:“你既然不是我云霄弟子,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第35章 其余人看戏模样,却只觉得好笑。  季无忧呆愣愣地说:“没有,我不是乞丐。我把师傅跟丢了,找不到回去的路。”  “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浑身上下都是泥巴,几天都没洗澡。”  季无忧苦恼地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人笑道:“那怪不得,你身上总有股味道,怪难闻的。”  大概在他们看来,弱者的自尊都是可以随意践踏的。  “当时他从人群里钻过去,我是自己绕开,就是被臭到的哈哈。”  季无忧傻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跟着他们一起笑。就像在村子里,那些小孩扔他石头,骂他傻子,他要是笑了,那些小孩也会笑,这样在别人看起来,就像他们在做游戏。  只是这一回,效果不一样。  他笑起来。  另几人却没再笑了。  有人嗤笑一声,道:“真是个傻子,骂他还能笑出声。”  “跟傻子呆久了会不会也变傻?”  “哈哈哈,你这问题问的好。”  几人加大步伐,刻意甩开他。  留下季无忧在原地,更无助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在所有人看他的时候,他紧张到说话都小心翼翼,就怕惹他们不开心。但是好像,他还是搞砸了。  “没意思,还不如一起骂骂张一鸣。”  “毕竟张一鸣能骂的东西太多了。”  “又狡诈又阴险,人嫌狗憎,什么时候天降正义,把他收拾一番吧。”  “我是不想收拾他了,巴不得别再见到这瘟神。遇到就没好事。”  “哈哈哈哈,人见嫌。”  花草浮动余日的金辉。  夕阳晚照。上阳峰最美的黄昏时分,季无忧却像往常感觉到了很深的孤独和饥饿。饥饿的感觉与生俱有,伴随了他很久,孤独却是他近几年才学会的词。应该是孤独吧。整片天地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低头,身上是刚换的衣服,很干净,所以衬得他皮肤有点黑。指缝里泥巴是怎么也洗不干净。但他闻了一闻,没有味道啊。。  裴景在第二层的长廊上目睹了一切、也听清楚了一切。  只觉得有些荒谬。  这是《诛剑》里没有的情节,应该是世界自动补全,毕竟一本升级流小说,主角再憋屈也憋屈不到这个地步啊。  他手握着他的灵鼠,缓步下了楼梯,走到了光影中那个迷茫落寞的少年身边。  还是个小胖子的季无忧,悲伤起来也不可爱。  裴景看他就像看手里的灵鼠,又怂又可怜,懒洋洋笑道:“天都快黑了,你还不走吗?”  季无忧回头,就见黑色衣服的少年倚在楼梯口,黑发一根木簪束起,笑容灿烂明媚,风过,带来一种草木般皎洁干净的香。  他呆呆地:“啊,是你啊。”少年身上明亮的感觉唤起了他心里另外一种情绪,那是他还不知道这叫自卑。把手藏进袖子里,季无忧往后躲了躲。  裴景道:“对呀,是我。你是不是应该该感谢我,让你在擂台上把该揍的人先揍了一遍。”  季无忧傻眼:“啊?”  裴景偏头,朝他笑了一下:“就刚刚那个阴阳怪气骂你的人,犯不着气,他说你两句,你揍了一顿,不亏。”  季无忧也憨憨傻傻笑起来。  笑到一半,他后知后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裴景道:“我叫张一鸣。”  季无忧差点没站稳,从回廊边的台阶上摔下去,扶着柱子,眼睛睁得很大:“张张张、一鸣。”  裴景歪头:“正是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季无忧:“……他们刚刚说的是你吗?”  “是呀,人嫌狗憎,恶毒阴险。我都听到了。”  季无忧怔愣:“可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你是好人。”  裴景笑出声:天魔血脉还未苏醒的主角还真蠢得可爱。  裴景道:“我当然不是那样的了。”  “那他们。”  “他们瞎。”裴景斩钉截铁地下结论,托着灵鼠往前走,说:“所以这么一群瞎子说的话,你为什么要放在心上。”  季无忧呆了会儿,傻笑了两声,再抬头,他眼睛里亮晶晶的:“你真好,我什么时候可以成为你这样的人?”  裴景差点被他吓到,手一用力,灵鼠被弄醒,发出叽叽叽愤怒的叫声。裴景神色有几分古怪,跟他说:“你不用成为任何人,做好自己,无愧于心就行。”  季无忧重重地点头。  裴景现在也不欲与主角多做接触。提着他的灵鼠,就回了洞府,他和楚君誉是同时入门的,洞府都相邻,奈何楚君誉闭门不开,把他拒之门外。于是裴景只能另辟蹊径,用一个铲子,在墙壁上凿出一个洞来。  洞还挺大。  凿完,能把头都探过去。  另一侧洞府中,烛火幽幽,一袭银白衣袍的楚君誉,盘腿坐在石床上,感觉到了响动,缓慢睁开眼。视线冷冷和裴景对上。  裴景僵硬了一秒,特别不自在,他这怎么跟个偷窥狂一样。  忙道:“我就借点光,现在马上给你补平。”  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凿壁偷光了。  于是幸幸苦苦凿出来的洞,他又幸幸苦苦填了回去。  楚君誉往后靠,发丝落在苍白的脸上,眼眸里含了其他的情绪,轻声说:“真蠢。”  第二日,吃饭的时候,裴景还是和楚君誉一起。上阳峰的食堂很大,许镜在人群中找半天,眼一放光,坐到了他们旁边。他是个人来熟的性子,不一会儿,已经把上阳峰上上下下的八卦信息打听得清清楚楚。吃饭的时候还一五一十,讲的津津有味。  “你们知道现在上阳峰除了峰主外最厉害的人是谁吗?”  裴景拿筷子戳米饭,说:“我。”  许镜:“……我认真的!你也认真点好不好!”  裴景心道我也是认真的,但还是很给面子:“愿闻其详。”  许镜满意了:“是位师姐,人称无痕仙子,现在已经是半步金丹的修为!整个上阳峰,容貌第一,天赋第一,实力第一,追求者也第一!以她的实力,早在五十年前就可以进内峰的,但是无痕仙子一直不肯进,你知道为什么吗?”  裴景:“愿闻其详。”  许镜:“因为无痕师姐怕一入内峰自己就道心不稳!”  裴景:“……内峰有吃人的妖怪?”  许镜意味深长笑起来:“没有,但依几位师姐们的说法,内峰有偷心贼。”  裴景被这土得要死的称呼乐到了,笑得差点用筷子把碗底插烂:“牛批,有趣,你继续说。”  许镜说到激动处,拍桌子,露出一丝嫉妒和叹息来:“听说过裴御之的名字没。”  裴景,乐不下去了:“……”  楚君誉,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这裴御之就是藏在内峰的偷心贼,上阳峰的师姐们都说,不能多看他一眼,一见就钟情,二见就倾心,三见就没君不行。无痕师姐见了两次裴御之,每一次回来都魂不守舍半天,再来一次,就要万劫不复了。”  可以的。很强。  看我会怀孕。  裴景:“……”  他可不可以拒绝那么土的外号,这要是被他师尊知道,他还要不要活了。  许镜道:“在迎晖峰的时候,基本没什么人谈论裴御之,因为大家都刚入门,什么都不了解,而现在啊,在上阳峰,真是处处可以听到这个名字。”  “云霄首席大弟子,问天试第一,光风霁月,一剑凌霜无妄峰。你们说,这到底得长什么样啊。”  裴景被夸的还蛮不好意思的,客气说:“也就比我现在帅个三分吧。”  许镜认认真真看他一眼,马上道:“那不还是没楚哥好看吗!”  裴景:“……”这小子是真的欠揍。他有点手痒。  许镜是个会察言观色,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说了实话后裴景要打他,忙改口换话题:“不提这个。换另一个关于裴御之的话题,这是我在另一些师姐口里听说的。”  “她们说啊,裴御之是个断袖。”  “啪。”  这回碗底真被裴景戳烂了,发出清脆的声响。  吓得许镜一呆:“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裴景脸部僵硬地抽动了一下:“没有,你继续。”  许镜拍了拍胸口,才继续道:“推论也是有理有据的。裴御之要是真如传闻里说的那么优秀,爱慕者肯定无数,修真界女修都比凡间女子要洒脱,投怀送抱不成问题,我上阳峰内就有一位师姐直接写情诗到天堑峰,但是石沉大海!这么想,几百年,裴御之在外游历也罢、在云霄内修行也罢,得遇到多少送上门的女修。只是那么久过去了,他还是童子之身。云霄并不要求清心寡欲,有人说亲眼见过裴御之和好友间的相处,随行洒脱,肯定就不是禁欲之人。拒绝上百女修的求欢,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啊,志不在此。”  裴景:“……厉害。”什么狗屁逻辑。处男真是招谁惹谁了。有师尊在那里管着,他想风流也难。  许镜道:“听说他和问天试第二的凤矜陛下相爱相杀几百年了,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裴景:“……”  这句话要是搁凤矜耳中,估计必杀了他还要难受。  裴景把筷子放下,心平气和,很佛:“这种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事,你就不要去瞎打听了。我觉得我可以代表裴御之给出解释”  许镜往嘴里塞一块白菜:“为啥?”  裴景:“丑的人各有各的幸福,帅的人烦恼却是一致的。”  许镜:“……”  他又想起了云岚山脉里他被张一鸣这贱人摆的一道。  裴景:“他那么多年还是童子之身,可能是没遇到对的人。至于凤矜,谁会和一个弟弟相爱相杀。打就完事了。”  许镜:“啥叫弟弟,他们有血缘关系。” 第37章 裴景笑出声:“我觉得你们也挺开心的。”  几人这回哭都哭不出来了。  裴景也没想赶尽杀绝, 毕竟季无忧是真心觉得孤独、想要和这几人交朋友,让他们去善待季无忧, 对那个呆子的感化效果肯呢个也不错。  “放过你们也可以, 答应我一件事。”  众人哪敢不应, 喜极而泣, 点头。  “您说您说, 刀山火海我们也给您去。”  裴景嗤笑道:“就你们这喊狗叫爷爷的胆量还刀山火海呢?。”他想了想,慢慢说道:“季无忧是我一位故人,今日不想杀你们,是因为那小子把你们当朋友,我不想让他难过。他心智未开,而我不能常在他身边照看,难免会被人欺负。所以,你们今晚想或者离开,就给我以后把他当祖宗侍奉。明白吗?”  众人心里苦。  早知道季无忧背后有这么个活阎王,他们一句话都不会和他说。  裴景挑眉,笑:“不答应?”  狗又叫了两声。  众人:“答应答应!!”  裴景满意了,笑道:“那成,我过段时间会回来看的,要是你们敢骗我……”后面的话藏在笑容里。  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头皮发麻,虚弱笑道:“不敢不敢。”  裴景怜悯地看他们一眼。这群人可能不知道,他是在救他们。现在只是被狗吓一吓,等季无忧觉醒黑化,那真的就是被虐得渣都不剩了。  等裴景消失,狗的身形也慢慢不见,几人怨声载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草屑,心里一万个绝望。  “本来以为收了个傻子当个跟班,没想到惹到个活阎王。”  “我还把未来安排的圆圆满满!没想到是我们被安排了!我呸!”  季无忧也不会想到,明天他会收获一群多么热情的“朋友。”  现在他迷路了。  回洞府的中途,被一个不认识的师兄硬是塞了个送灵药的任务。他也不懂拒绝,就这么傻傻地应下。  出上阳峰,对云霄一无所知的他,来到了云霄最边缘的终南峰。  终南峰位置很偏,毗邻一片山林,晚上的时候,这里星光月色也暗淡,一片漆黑。  寒鸦惊叫,扑翅从枝头飞起,随同林间一闪而过的鬼影。  林子里好像有人。  季无忧有些怕。但是答应过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  他吞了吞口水,抱进怀中的盒子,往山林深处走。  “送给长梧师兄,长梧师兄又在哪儿?”  这个时间,修士都在自己的洞府修行,也没什么人出来。他一个人到处乱转,也不知道该转到什么地方,入了林子里,东南西北都是一个样,他有些难过地想,他迷路了。  风吹得很大,他又冷又饿,走不动,干脆在一棵树下坐下。  “等天亮再去找吧,我好饿啊。”  说完,他往后一靠,就听到了女子幽幽的声音:“你很饿吗?”  季无忧吓得马上坐起,左右看,却没发现人。  那个声音飘渺又冰冷:“你饿吗?”  季无忧抱进盒子,吞了吞口水,“你是谁?”  女人低低笑:“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回答我就成,你饿吗?”  季无忧脸色青白,说:“不、不饿。”  女人说:“小骗子,骗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哦。你老实告诉我,你饿不饿。我不会害你。”  她说不会害他。  季无忧的肚子叫了两声,他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小声说:“有点饿。”  女人款款诱惑:“真可怜,我给你点东西吃吧。”  季无忧问:“什么东西?”  女人说:“你闭上眼睛,张开嘴。”  季无忧信了,真的站在树下,张开嘴。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后背被什么东西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闭上眼后,世界一片漆黑,什么风吹草动都清楚,他突然耳边风声一利,感觉什么东西直冲而下,带着恶臭和腥味,覆盖他一脸。  但马上,消失了,紧接着是女人崩溃绝望的叫声。  凄厉到令人头皮发麻。  季无忧吓得马上睁开眼,只看到地上有一个女子的头颅,青白色,瞪出的眼睛里有浓浓的恶毒怨气。  他大叫一声往后条,背却碰到了什么东西。  转身,往上看。  挂在树上,是一具女子的尸体,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穿着白色葬衣,脚上却穿着新娘的绣花鞋。脖子无限伸长,直垂到腰,  刚刚脖子延长,是想一口吞掉他。  季无忧七魂六魄都被吓没了。捂着眼,半蹲下来。边哭边念着:“别吃我,别吃我,别吃我。”  而地上的女鬼死不瞑目,眼睛瞪着,怨毒地望着季无忧背后的那个人,却什么也说不出,顷刻头颅化污血。  季无忧抱头把自己藏起来,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很轻,像是浮在空中走路。  来人说话了,很轻很温柔:“她吃不了你了,不用怕。”  那种温柔像在梦里一样,把他的眼泪都止住了。  季无忧回头,看到的却是一个和声音完全不符合的老妪。老妪拄着拐杖,弯着腰,长着一张很慈善的脸,笑起来,眼睛成缝藏在皱纹里。  季无忧吸了吸鼻子,突然就感受到一种亲切。  老妪道:“你遇到麻烦了吗?”  季无忧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画本,呆呆问:“你是神仙吗?”  老妪温柔一笑:“是呀,我可以帮你解决麻烦,只要你说出来。”  季无忧眼睛放出光来,擦干眼泪:“真的吗!我找不到长梧师兄的洞府了,但我今天要把这个盒子送给他,你能带我去吗。”  老妪道:“当然可以。”  她拄着拐杖,从深蓝色的袖子里,露出的却是一双保养很好的女子的手。十指纤纤,和她的脸很不搭。  老妪头发花白,黑的银的杂在一起。她带着笑容,语气亲和,整个人却给人一种飘渺又遥远的感觉。像在天之外。  季无忧跟在她身边,就像小孩子:“刚刚是你救了我吗?”  老妪说:“不是,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我很抱歉,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季无忧:“啊?”  老妪却只是笑笑,没回答他,说:“沿着这条路走,尽头有一个洞府就是你说的师兄的住处,去吧孩子。”  季无忧边往前走,边回头,不明白:“你是这里的人吗,为什么我感觉我见过你。”  老妪笑:“我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还将看着你以后漫长的人生,你当然熟悉我。”  季无忧觉得她在骗他:“可为什么我不记得。”  老妪说:“不用记得,你以前不知道我的存在,以后,我也希望你不会知道。”  季无忧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追问。慢慢地往前走。  老妪目送季无忧离开后,立在原地。偏头,藏在皱纹里的眼眸,没有情绪,飘渺虚无,空空寂寂,偏望向了北边上阳峰的方向。她站在草木山川黑夜里,却融不入任何场景。光与尘都不沾。却带给这一片,所有开智的未开智的生灵,一种从灵魂深处的震撼。  季无忧心想:“刚刚那个老婆婆,我真的见过吗?”  他敲响了洞府的门。  里面传来一声恶声恶气的声音:“谁啊。”  季无忧咽了咽口水:“长梧师兄在吗?”  一扇门之隔,门后的世界,是一片炼狱。血池,断肢,放下嘴里在啃食的头颅,名叫长梧的修士,眼睛是不正常的血红。他吸了吸鼻子,嘴角裂开一丝诡异的微笑。  他闻到了很奇怪气息。  在外面。  叫他从深处产生敬畏、惶恐,却又让他,无限垂涎。  *  裴景回到洞府,先给灵鼠喂了点水,它用爪子挠着笼子边边,发出清脆声响。裴景笑一声:“想越狱不成?”  用手指把灵鼠的头点回去:“老实给我呆着。”  紧接着,惯例去骚扰楚君誉。楚君誉这一回难得的没关门,他就自然而然地进去了。  裴景开门见山的:“我今天做了一件好事。”  楚君誉盘腿坐在石床上修行,听到他的声音就睁开了眼。  裴景往嘴里塞了颗糖,吊儿郎当坐到了他对面:“我教训了欺负季无忧的一群混混,虽然答应你不理会季无忧,但霸凌同门这种事,我觉得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楚君誉沉默很久,浅色的眸往南方看了一眼,极深极远,整个人气质如冰一样。  裴景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楚君誉收回视线,说:“多管闲事。”  裴景:“……怎么就叫多管闲事了。”  楚君誉道:“季无忧的事,轮不到你插手,有人把他保护得好好的。”  “谁呀。”裴景来了兴趣,开玩笑呢,楚君誉这个土著难不成还比他这个看过原著的更了解主角?  “你倒是说说。”  楚君誉伸手,把他凑过来的头挡开,道:“你惹不起的人。”  裴景:“这正常得很啊!我一个炼气期的弟子在整个云霄惹得起谁!” 第39章 虞青莲一愣:“怎么回事。”  裴景简单交代了一下在长天秘境内发生的事,犹豫了一会儿,只含糊带过了那个银发黑衣人。  悟生道:“我们这一回去无妄峰,得小心谨慎点了。”  虞青莲顿了顿,又道:“我母亲在临行前,跟我交代了一句,破元婴后直接到经天院,你们有收到类似的消息吗?”  悟生偏头,“有,我也收到了经天院内藏法先祖的传话,叫我破元婴后去找他。”  裴景:“……我师尊没跟我说,经天院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忽然有这种命令。”  虞青莲也并不清楚,道:“好像是天梯的事。其余的,只有过去后才明白了。”  天梯。又是天梯。飞升到上界的唯一渠道。  虽然《诛剑》一书没写完,明线暗线不明显。但裴景想都不想,将天梯修补好的关键还是在主角身上。  回到上阳峰。  裴景就见到楚君誉坐在自己的洞府内。  他一愣,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不知不觉一年了。  和楚君誉整整相处一年。  只是最开始风雪断桥那个神秘又冷漠的少年,到现在他也还是没看清。  放任不知根底的人在自己身边那么久,是他以前想都不会想的。  这种熟悉感和信任真是来的莫名其妙。  裴景纳闷想:他这是被下了蛊了吗?  楚君誉也等他回来。  微微烛光,映在少年苍白透明的眉间。发丝漆黑,衣衫雪白,浅色瞳孔望过来的一瞬间,惊心动魄的亮。  “你来找我的?”裴景问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直都是他去缠着楚君誉,没想到有一天楚君誉会主动找上门来。  楚君誉垂眸,嗯了一声。  裴景哇了一声:“荣幸荣幸,什么事直说,就冲你这专门找上门的诚意,刀山火海我都为你去。”  楚君誉可不要他什么刀山火海,皱了下眉,说:“你近几日要出门的话,我陪你去。”  裴景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  楚君誉道:“你都把那只老鼠送走了,不是要出门是什么。”  裴景是个会抓重点的,笑得不行:“你平时都那么关心我的吗?”  楚君誉也笑了一下,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裴景早就习惯了他这破性格。  走上前,却惊奇地发现,自己闲来没事在桌上自己跟自己下的棋,被人弄乱了,应该是楚君誉动的。  “你还对下棋感兴趣啊,来来来,我们对弈一把。”  楚君誉:“不感兴趣。”  裴景想了下,道:“你怎么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啊,一年了,我都没见你真正有什么爱好,不过也可能是我不怎么了解你。”  楚君誉听了他的话,微愣,而后神色几分古怪说:“你怎么可能了解我呢。”  裴景说:“话也不能说那么绝对。我只是不知道你的爱好而已,但很多细节,我都有观察。你晚上不喜欢光,烛台熄得特别早;睡眠很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你不喜欢和人接触,也不喜欢说话。最重要的,对云霄的大师兄有着很深的偏见。”  楚君誉听着他前面的废话,到最后一句,淡淡道:“偏见?”  裴景道:“是呀。我打赌你没见过裴御之,莫名其妙就给人扣了一顶又一顶帽子,又是‘不如何’,又是蠢,我要是裴御之,非把你打一顿。”只是现在他是张一鸣。  楚君誉视线落到裴景脸上。  对面的少年眉与眼尽是风流意气,说话的腔调也是懒洋洋的,七分潇洒,三分散漫。  他突兀的就笑了一下。笑容短暂而美丽。  裴景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然后说:“是这样啊。”  楚君誉道:“要我说说你吗?”  裴景坐直了身体:“怎么说?”  楚君誉:“固执死板,一往无前的鲁莽。挑剔话多,识人不清。”  裴景:“……我可没说你坏话。”  楚君誉道:“你对我怀有偏见,是因为你相信你的直觉,是吗?”  裴景愣住了。楚君誉琉璃般浅淡的眼眸像水珠子,带一点疏离笑意:“或许你对我的偏见更大吧。”  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呢,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哪怕是天道秩序,创世本源,都是可逆的。  裴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质问。顿了顿,缓慢说:“刚开始是有点,不过断桥上你救了我一命后就好了很多——也不叫偏见吧,只是我觉得,你要是放下你心中那些仇恨,可能会快乐很多。”  放下仇恨。  楚君誉久久地凝视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凑近。眼睛深处染上一抹红,如深渊。  裴景感觉他有点误会,忙解释:“别别别,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叫你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哥,我的意思是,你尽管去报复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千刀万剐都随便,但别因为他们坏了心情,堆积仇恨。万千傻逼随他去,不要因为一个渣,就觉得世界都是黑白颠倒的,楚君誉,你现在明白了吗。”  万千傻逼随他去。  楚君誉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刚刚涌上心头的血腥郁气便消散了。  再听他惊慌失措的解释,往后靠,笑了一下。眼眸冰冷。他轻声说:“谁都可以叫我放下,唯独你不能。”  裴景对这话是真的不明白了,问:“为什么?”  可是楚君誉不会给他答案。  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相对无言,也不算相对无言,是裴景干巴巴睁着眼看着他,而楚君誉一脸冷淡、不为所动。  裴景心道:不说就不说,吊什么胃口。  他变成少年后,吃喝睡觉都像凡人一样。和楚君誉住一起一年,早就习惯了彼此气息,他不走,裴景又不想硬找话题,还不如睡觉。  他趴在石桌上,把自己的意识潜入识海修行,五感封诀,在外人看来,也就跟睡觉差不多了。  他五感封闭后。  楚君誉放下了手中擦拭的剑,把桌上烛灯拿起,起身,往外走去。  给他一片无光的安静氛围。  在出去之前,临门,楚君誉转身回望了一眼。  光微微,照着少年酣睡的侧脸,乖巧得不像平般那样张扬意气。  一千年,混沌里挣扎一千年,时光溯流回现在,看这张脸,都陌生而又熟悉。  他内心的仇恨源自黑暗,从地狱出来,在世间浑浑噩噩游历百年。  毁灭,是活下来的唯一愿望。  像恶鬼一样靠仇恨存活太久了。久到直到遇到以前的自己,他才恍惚间记起自己,现在,还是个人。第33章 出发  裴景再见季无忧, 刚好撞见有人拉着他,要把怀里的东西塞给他,让他帮忙去送。季无忧很急, 急得说话都有些口吃:“师兄,我有事,我在领事楼领的任务快到时间了, 我、我必须去交任务。”  那名师兄顿时不乐意了:“你答应别人都答应的好好的,到我这就不情不愿,是不是看不起我。”  季无忧吓到了, 他从小到大被排挤孤立,养成了下意识讨好的习惯,拒绝别人就会很惶恐:“不是的……”  那名师兄见他露怯, 当即变本加厉,直接把东西砸他头上,哼一声道:“东西我放这儿了, 要是天黑前你没送到,别怪我不客气。”  盒子是木头做的,尖角砸在季无忧头上, 砸出一个青紫的印子。很疼,疼得他捂着伤口、呲牙咧嘴蹲下身。  裴景冷漠看着。那个所谓的师兄也不过炼气五层的修为,季无忧动动手指就能打得过。  可他懵懂无知, 卑微怯懦。  这是原书里主角的设定。  所以他天生适合被欺负。  一切都顺理成章在逼季无忧走上黑化的道路。  季无忧手都在颤抖, 他怕被打, 但是领事楼的任务一次没交齐, 三个月内他别想再接了。他把那个木盒子抱在怀里,望天边看,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哪边都来不及。他陷入了很深的迷茫。  他觉得眼睛有点酸,然后看到了一角翻飞的白色衣袍。  他抬起头,逆着光来的,是那个叫张一鸣的少年。  一直脸上洋溢着笑意的少年这一刻面无表情。  他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  季无忧不敢说话。  裴景忽然低头问他:“你知不知道其实他打不过你。”季无忧睁着眼,摇摇头。  裴景唇角勾起一丝笑,朝他伸出手,“把那个盒子给我。”  季无忧很信任张一鸣,或许不仅仅是信任,藏在向往敬仰的背后,是更深的自卑和惶恐。他把盒子拿了出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裴景打开这个木盒子,里面是一株人参,观其模样,大概也有几百年了,炼丹也是枚珍贵的药。  珍贵又如何?裴景拿起那株人参,顷刻间手掌用力,人参化为粉末簌簌落下。  把盒子往后扔,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季无忧瞪大的难以置信的眼睛里。裴景道:“你去领事楼交任务吧。不用管这事了,要是刚刚那个人还来找你,直接打回去就行。”  季无忧茫然地:“我……我打不过他。”  裴景目光如电道:“是不敢打还是打不过。”  季无忧一愣,低下了头。 第41章 无妄峰, 云中十四州,这地方对裴景来说并不陌生。  寂无端给出的线索,是一个离云中十四州较远的小村庄。  村子隐藏在山林里,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山, 却并不与世隔绝。相反, 他们在附近一带还挺有名, 光是名字就已经非常凸显特色,状元村。  云中城的一间酒楼。  裴景倚着窗户,往外面望, 人群熙攘,叫卖声不绝。对比现在的热闹繁华, 再回想当初他经过云中城所见的一片疮痍。裴景摇头, 心道:“希望这回,书阎不要闹出太大的事。”  横尸遍野, 血流成河的场景太过惨烈。  无论看过多少次, 依旧触目惊心。  虞青莲用勺子搅动着茶杯, 托腮, 也侧头看,慢慢道:“我听说当年云中十四州掌门走火入魔,以人为食,巍巍宗门上下一夕全部入魔, 害的山下云中城的百姓也不堪言。如今这里一片太平, 真难想象, 以前竟是座地狱。”  裴景说:“所以每过此处, 我都会想起天试第一的裴师兄,救万人于水火,一剑凌霜,真的帅。”  虞青莲翻个白眼,忽然握勺子的手顿了顿,眼一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在天阁里看到有人问‘一剑凌霜无妄峰是什么感受’。那个回复头冷的是不是你。”  悟生在一旁,忍俊不禁。  裴景愣了愣,“为什么你觉得会是我。”  虞青莲道:“凭直觉。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  裴景笑个不停,且没有回答是否,只道:“我觉得那个人说的挺在理的,突然下大雪,头肯定冷了。”还顺便扯过楚君誉:“你说对不对?”  楚君誉看了一眼他扯他的衣袖的手,很快转移视线。  去之前他们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譬如状元村还真是个盛产状元的地方,每十年,村子里总能出一两个状元。  最盛名的时候,有一年离国科举,状元榜眼探花,全部出自状元村。那一年不少人千里迢迢到此,就为观赏它的特别之处,不过基本上都是发现不了什么败兴而归。而且他们不能呆久,状元村在林子深处,毒虫猛兽不少,村民已经习惯,外人留个一两天就浑身不适。  跟他们说这些的,是一名老者,也是酒楼的掌柜。  老者拿帕子擦着花瓶,道:“状元村吧,别人不想进去,里面的人不想出来。就连考出去的,到最后也会回去。按他们那玄乎其玄的说法,状元村是受文曲星眷顾的地方。只有呆在那里,子孙才能高中。”  裴景笑了一下,真的受文曲星庇护,还会出现那张纸?  老者想了想,又慢慢道:“状元村里有个状元庙,庙里供奉的就是文曲星。他们的文曲星,和书本上长得完全不一样,我说不出来,如果你们真的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但我还是奉劝你们,能别进去就别进去。我最近越来越觉得那村子瘆得慌。”  “好的,谢谢提醒。”  裴景忽然问道:“这状元村是什么时候有的。”  老者放稳花瓶,慢慢道:“四百年前的事吧。无妄峰妖魔作乱,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就躲起来——有人躲进深林里,找到一块平地,就是那时的状元村。他们还是运气好,一直没被发现。不过等那位仙人到来,妖魔祸乱的事过去,深林里的人也不想出来了。外面都是亲人的尸体鲜血,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裴景一愣,没想到这状元村的来历居然是这样的。  状元村。状元庙。不知道村民世代供奉的文曲星到底是神,还是鬼。  老者说瘆得慌,裴景下意识觉得那村子肯定死气沉沉,充满诡异。  但依山路往里走,苍郁擎天的树木慢慢分隔,曲径通幽,看到状元村真正的情景,裴景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早上的村子沐浴在一片温和的阳光里,阡陌相通,稻田灿灿,桑音柳树鸡犬声。妇女捣衣归,孩童相嬉戏,盛世之下,和平宁静的田野生活,大概就是这样了。  裴景凭神识,也没发现这里的异常。  他古怪地打量着这座村子时,这座村子里的人也古怪地打量着他。  小孩子睁大着眼睛,小声交谈。  成年人收在眼里,把这事告诉了村长。  村长年过花甲,精神却抖擞,见怪不怪地到村口来,说:“我们这里现在不欢迎外人。”  裴景笑道:“不对啊,我是听来过的人指引才上来的,为什么以前欢迎,现在就不欢迎了。”  村长掀了掀眼皮:“反正现在就是不欢迎,你们走吧。”  村长旁边有个小女孩,应该是村长的孙女,七八岁的样子,睁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们。第35章 雕像  裴景视线落在了那个小女孩身上, 女孩皮肤嫩得能掐出水, 衣着朴素,引人注意的是她的双眼,纯黑色,没有眼白,乍一看颇为瘆人。她手指紧紧攥着爷爷的衣角, 有些怕生。  裴景想了想,笑问:“这是你的孙女。”  村长板着脸:“有完没完,再不走,我叫人来赶了!”  裴景蹲下身, 与那个女孩面对面。女孩见陌生人, 往后退了退。  少年微微一笑, 俊秀无双:“在你眼里, 我是什么颜色的。黑的,还是白的。”  村长气得翻白眼,快速扯过自家孙女, 拿手里的拐杖点了点地,往身后吼:“村里人都死哪去了,没看到外人都欺负到头上了?还不快点帮我把他们赶出去。”  裴景慢悠悠站起身,笑:“别啊, 老头你脾气怎么那么大,我这不看你孙女太可怜, 想要帮帮她吗。”他目光含笑对上女孩漆黑的眼:“在你的世界里应该是黑色吧。”  女孩站在爷爷身后, 探出头, 在爷爷气急攻心的时候,用很轻的声音说:“是黑色的。”她的声音含糊,糯糯的。带着稚子的纯真,格外好听。  裴景朝她温柔一笑。  村长一腔怒火却是因为这一句话猛地熄灭,瞪大眼睛,豁然转身,难以置信道:“阿茹,你说话了?”  唤阿茹的少女朝爷爷挤出一个笑容来。  村长又偏头,目光诧异望着裴景。  少年笑起来,特别灿烂。  “我能把你孙女的病治好,但是有一个条件。”  状元村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迎来了一蹲瘟神。  要在这里住几天,自然不可能都挤在一个人家里,村长给另外几人安排了别的住宿,裴景跟着去他家。村长家住的还有点隐蔽,在更深的山林里,深林湿气寒意重,有很多毒虫,鸟叫声断断续续。  路上,裴景自然不会闲着无聊,问起了村长的孙女:“她这眼睛是怎么弄的。”  村长拿着拐杖打旁边的草,吓走潜伏的蛇,说:“她不听话,自己活该的。”  阿茹扁了扁嘴。  裴景低头,认认真真看女孩的眼,笑道:“自己弄能弄成这样?你这孙女是妖怪吧。”  村长很明显是不想在这事上多说:“你只管把她治好就是,管那么多干什么。”  裴景:“老头,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求人求得最暴躁的。”  村长:“……”  好在裴景来这里本就别有所图,所以脾气也还挺好,继续问:“你为什么最开始那么拦着,不让我们进来啊,我现在进来了,左右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暴躁村长努力不暴躁,闷声说:“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没几天就是祈福日了。”  “祈福日?”  “嗯,祭拜文曲星的日子,各家各户杀鸡宰牛为自家孩子来年春试祈福。”  裴景:“哇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不该人越多越热闹吗。”  村长瞪了他一眼:“文曲星每年只会选取三四个人赐福。凭什么要把这机会给外人啊。”  裴景装作很震惊:“赐福?你们这的文曲星还真的会显灵啊。”  村长含糊其辞:“反正说了也没你事,你别动什么歪心思。”  裴景乖巧地:“哦好,其实我就是进来参观一下的,家里也没人要科举。”  说完,他感到一道视线,低头和那个纯黑眼眸的女孩对上。  裴景一笑。  女孩表情有些疑惑。  村长哼一声,这才把他往家里带。村长家倚着一棵大榕树,木屋两层,楼梯就盘旋在树边。还没走进,裴景就看到屋前蹲着一个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拿着木棍在地上搓泥巴玩。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少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看起来傻傻的。  一开口说话,裴景也坐实了自己的想法。  “爷爷,妹妹,你们回来了。”  憨声憨气。  村长望天无语,拿拐杖打了下他的手:“说了多少遍了,怎么又在玩泥巴!”  这一下打的很用力,少年的手背瞬间出了一道红色的印子。  少年被打痛了。躲到了妹妹身后,委屈巴巴:“爷爷,痛,痛。”  阿茹愣了愣,偏过头,眼珠子在自己哥哥脸上凝视了很久。  然后她又很快低下头,把自己哥哥护在身后,没有说话。  村长一脸糟心,摇摇头,也没说话,带着裴景往里走:“你要是还有能耐,把我孙子这病也治一治吧。”  裴景进屋前,若有所思往后面望了一眼,九岁的女孩,十六的少年,明明是兄妹相处却像是姐弟。女孩低头,轻轻为少年吹着伤口,垂下的睫毛乖巧又安宁。少年抽着鼻子,整张脸皱成一团。  点起油灯,村长从灶上拿了两个冷硬馒头出来,放盘里。坐在桌前,慢慢说:“也是造孽,一个瞎,一个傻。”裴景道:“我看你这孙女也挺懂事的,那么小就已经会照顾哥哥了。”村长握着筷子的手一抖,而后深深叹了口气,笑容也有几分苦涩:“能不好好照顾吗,她哥就是被她害的。”  裴景静默不言,等他说。  “神仙赐福那么神圣一件事,历年来的规矩都是不准人靠近的,违背规矩的人要遭受惩罚。我跟她说,她哥被文曲星选中正在庙里接受点化呢,她就是不听,一直哭一直哭,半夜还趁着我们不注意,偷偷跑出去。”  老人家灌了一口酒,神色有了几分疲惫。  “那是规矩啊。坏了规矩,什么都完了。她铁定是在庙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神明夺去了她的眼。她哥哥,也连带地变成了傻子。”  裴景心中好笑,还神明,有那么邪性的神明?不过这对兄妹也确实可怜。  村长用筷子夹着花生,面无表情嚼着,“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能怎么办。自那之后,阿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活泼爱笑一个小姑娘,现在见谁都不说话。”  裴景说:“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和她单独呆上一会儿。”  村长用筷子拨弄盘里仅剩几颗的花生:“去吧,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她不怕的生人。那孩子喜欢你,你去跟她聊聊。”  裴景跟阿茹真正聊上天,还是第二天的早上。他也不知道该跟小孩子说什么,干脆直接开门见山问:“你还能想起那天晚上,状元庙发生的事吗?”  阿茹手里还提着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掠过他走了。  裴景身后是刚睡醒的阿茹哥哥。  阿茹哥哥有点可怜说:“我饿了。” 第43章 悟生以杖探路, 笑:“毕竟闲人只是少数。”  裴景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 再看前面兢兢战战一群少年, 后知后觉笑起来,“是挺闲的。”  那群少年差不多都筑基期, 御剑都才初入茅庐, 更何谈凌空, 掉下去就真的是九死一生。  他们面色紧张又隐忍, 每一步都走的兢兢战战。但是山路曲折, 还是有人没注意,在一个转弯口, 撞到了一棵长在山崖间的柏树。脚踩空, 直直掉了下去。  少年发出一声绝望惊恐的尖叫。  前面的人也都转身, 瞪大眼, 惊呼他的名字,却不知该怎么办。  裴景在后,笑着摇头,“真麻烦。”  他长袖一拂,花叶凝结成绳子,化为长龙猛冲下,卷住了掉下去少年的腰,把他从鬼门关拽上来。少年重新回到路上,却是脚都软了,跪下来。  而亲眼目睹一切的其余人都傻眼了,震惊地抬头,呆呆看着云雾里走出的两个少年。  一人金白僧袍,白绫覆眼。一人灰褐寒衣,草绳束发。前者慈悲温和,后者潇洒明亮。  少年们大惊,心中有呼之欲出的名字,却不敢置信。  悟生到底是出家人,往前一步,修长的手扶起了那个瘫坐地上的少年,轻声道:“无妄峰当年就是魔窟,现在也是冤魂不散。你们才筑基期,留在这里凶多吉少。不要再往前了,下山吧。”  坐地上的少年吓得魂飞魄散,鼻涕眼泪糊一脸,抽抽搭搭:“谢谢、谢谢恩人。谢谢恩人救我一命。”  其余少年惊愣原地,哑声不言。  云海风呼都成了背景,迟疑很久,领头人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两位前辈是?”尽管心里有了猜测,但他们还是不敢下定论,那样的人会叫他们遇上。  裴景松了一手的花叶,笑起来:“别想了,我们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两个人。”  “呃。”少年尴尬地站在原地。  悟生摇头,但笑不语。  裴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笑容带几分揶揄:“我猜你们不是云霄弟子,怎么一个个都是这个扮相。”  几名少年瞬间羞红了脸,但领头人还是个沉得住气的。  上前鞠躬作揖,把他们的目的来路都一一交代了一番。  “我们云中城云隐宗的弟子,此次前来无妄峰,是奉掌门之命,上山除魔的。”  裴景来了兴趣,懒洋洋道:“上山除魔?你逗我笑呢,无妄峰上的妖魔,岂是你们一干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对付的。我说,你们是不是得罪了掌门人啊。”  领头少年脸一红一白,低头道:“前辈有所不知,自当初裴御之一剑屠峰后,山上所剩妖魔不多了。大部分都是被魔气污染的花草野兽成精,祸害山下百姓而已,不难对付的。”  裴景好笑:“是吗?”  领头的少年继续道:“是,而且上了山,我们都只在边缘猎捕。云中十四州的宗门所在地,半步都不会踏入。这也是掌门安排此次历练时,千叮咛万嘱咐的。”  裴景点头:“倒算谨慎。十四州虽然已经灭门,可鬼知道那些魔修的鬼魂散没散尽。”  他又重新回归最开始的问题:“那你们为何都打扮成这样。”  领头少年不要意思地挠挠头,说:“这是以防万一呢,怕十四州当年死去的魔修魂灵作乱,所以打扮成裴御之的模样,想着也能吓一吓他们。”  裴景心中一乐,看来是他和悟生想错了。  想想也是,真要模仿他,那在怎么也得一个人来,再怎么也得金丹修为。  少年们恭敬给地他们让路,让他们走在前方。裴景含笑回看了他们一眼,在少年们噤若寒蝉的表情里,又转回来,摇头说:“学我学得一个都不像。”  悟生有些无奈:“在你眼里,自然是谁都不像了。”  裴景抬头望了眼天,慢慢道:“其实我不喜欢穿白衣,我喜欢黑色来着,脏了也看不见,还特别神秘。但我师尊有洁癖,而且在他眼里,白意味着雅正光明,黑意味着罪恶混沌,所以小时候,就逼着我和云霄上上下下所有人一起披麻戴孝,啧。”  悟生笑道:“若是叫天涯道人听见你这话,你怕是又要遭一番打。”  裴景也笑:“这不他不在吗。”  无妄峰很高。云雾缭绕,气温寒冷,当年盘旋上空的血色阴沉一年一年也隐于苍穹。  山林茂密,野兽蛰伏。  唯独最北边是一片荒芜。  当初云中十四州宗门驻扎之地。即便百年过后,依旧神秘如禁区。  几名少年在山林外面就跟他们道别。  裴景和悟生直接往里面走。  十四州山门在顶峰处,往上有一个山坡,台阶层层,在缝隙里还有干涸的血迹。  裴景望着前方,若有所思。  “我当初一入十四州,看到的就是几名魔修在分食一个妇人。整个门派像中了邪一样,一路都是枯骨,人间地狱。找到十四州的掌门时,他也又哭又笑像个疯子,很明显精神已经错乱。我本来以为我会很费劲,毕竟对抗的是个元婴期大能,都已经想着要祭出师祖给我的法宝了。没想到,那个疯子倒是不堪一击。”  “我一直以为他是走火入魔灵力紊乱,现在想来,另有蹊跷。”  当初一剑屠山门,外人言传的绝世风姿,其实在当事人看来,也有几分莫名其妙。  无妄峰。云中十四州。山门矗立月色云海里,当初一人一剑笑谈来杀人的少年,如今又重新归来。  几乎是第一时间,裴景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和恐惧。  阴气太重,就会滋生邪灵,当年门派内都是修士,时间久了,总能借助邪灵找到方法安魂引魂。  此刻,暗中,不知道潜藏多少双眼睛。  裴景笑了一下,还很有礼貌地劝告他们:“好久不见,不过我觉得你们可以歇歇了。死前打不过我,死后成为一堆孤魂野鬼的,就更不要想了,省点力气投个好胎吧。”  “……”暗中的一群魑魅魍魉气到不想说话。  悟生笑着摇头,相识多年,早就习惯了裴景这样子。  他握法杖,在山门前,同裴景道:“你先进去调查吧,我在此处开始渡魂。”  裴景点头:“嗯,多加小心。”  一场大雪覆盖消融后,也不能完全把血腥掩去。过山门,过悬梯,来到了十四州的主殿。  这里的血色未散尽。白骨垒垒,凡人的、魔修的,堆积一处。蛛网密布,鲜血洇红墙壁石阶。  裴景顺着记忆,来到了掌门所在的地方,入门内,笑意淡下来。  这间宫殿里,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入眼就是狰狞血红的字迹,墨未干,像血一样流下来。《七杀歌》写在正前方主座的背后屏风之上。还是那种扭曲张狂的风格。每一个字背后,都仿佛寄居着一个恶鬼。  “你还真是,才学浅陋到就只会这一首诗啊。”  裴景懒洋洋笑着,往前走。  站在主座前,却是直接拔剑,凌厉如风,咔嚓将屏风四分五裂。每一个字都扭曲了一下,发出呻吟,墨水像是活了一样,四处流动但溢不出边缘。  屏风轰隆倒下。  裴景看到了后面的场景。  死去的掌门遗骸堆在墙角,旁边,是一个被人打开的暗道。  书阎来过这里,但是已经走了,所以现在,这里面是谁。裴景挑了下眉,他执剑向前,身形消失在黑暗里。  却没留意到,身后倒下的屏风上,墨水终究还是一点一点溢了出去。  暗道内没有光,没有岔路,一路前行,裴景越走近越感受到一种寒意,冰冷蚀骨。视线所及,一团红雾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从暗道的尽头飘过来,红雾貌似有腐蚀人神志的功能,裴景只吸了一口,便感觉世界天旋地转。但幸而他道心坚定,很快屛住了呼吸。  视线到底还是不清楚了。  这个时候,他背后传来了一人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进来了。”  裴景回过头。  一片血色雾气中,少年站立,清姿无双。  蓝白衣袍,缥碧发带。楚君誉。  裴景愣了几秒后,笑起来:“我就说你这小子这几天怎么都不见人影,原来是到这里来了。”  楚君誉看他一眼,然后说:“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走吧。”  裴景笑:“嗯好。”  楚君誉走了几步,忽道:“这地方是当初十四州掌门入魔的地方,雾气有毒。你别呼吸,也别说话了。我在云中城调查,得到了几枚静气丸,你先服下。”  他张开手,修长苍白的手心是一枚青玉色的珠子。  光芒仿佛能驱散周围的血雾。  裴景打趣:“你什么时候那么贴心了。”  楚君誉闻言一愣,笑了一下,柔和明净:“毕竟等下也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好。”  裴景倒是有趣地看着他的笑容,原来楚君誉笑起来是这个样子。  也是,他本就生的好看,消融了气质的冷漠,这么温柔的一笑,眉眼仿佛都蕴着风月。  裴景突然低头一笑,指尖拿起那枚珠子,细细端详。  然后,珠子在他手里一瞬粉碎。  咔嚓。  “你还是不够了解他。”  裴景将粉末拍赶紧:“楚君誉那个人,除非变性,否则哪会这么体贴又温柔。”  “看来除了文化水平不高,你模仿的能力也不行啊。”  对面的少年愣了愣,然后嘴角扯出一丝扭曲的笑。整个人开始变化,身体各处渗出血,一点一点,最后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血人。或者说,由红色墨水凝聚出的“人”。  没有五官,只有四肢。头颅下凹,像是一张巨嘴。  裴景道:“你本体又不在,留下一堆墨水,还想对付我?哥,你逗我玩呢。”  血人可能是被他气到了,磨牙。声音雌雄莫辩,沙哑难听:“我现在杀不死你又如何,这雾有毒,毒会入侵你的神识,让你在雾里疯癫死去。”  只要碰到就会有毒。  真阴啊。  裴景却笑:“那你还真是沉不住气,告诉我会侵入神识,我封闭神识不就行了?”  血人恨出一口血:“封闭神识,那你这辈子呆在这个暗道里,别想出去了。”  裴景:“我死不死还不知道,你先下去等着。” 第45章 他怕蛇。一看到蛇就会头皮发麻,感到窒息。  对外人谎称是恶心,唯有自己知道,是因为再也不想回忆那一晚上的心情。  裴景心无波澜回忆着,越看这一条路,真的越像小时候的噩梦。同样没有光,于是沿生出同样的绝望。裴景想:云中十四州这老头,这一手还真是阴呢。  他握着凌云剑,像是那一晚的自己,抱着书包。  无妄峰地动山摇。  元婴修士爆体,真元之气足以粉碎整个云中十四州。宫殿崩塌,屋檐下陷,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唯独掌门所在的宫殿,在剧烈的晃动之后。  就停了下来,被人用灵力稳住。  一地的白骨化成灰。  本该沦为废墟的地狱,在他一念之下,保存下来。楚君誉此行本就只是为取十四州掌门一丝真元做钥匙,现在应该离开,却发现,这个地方,进了另一个人。手指一转,收那一丝红血入芥子。  他抬头,目光清冷。  神识遍布,看清一切。  其实他猜得到,裴景会来,毕竟他那么了解他——  了解他的近似可笑的善良和犹如智障的勇敢。  楚君誉低头,轻声说:“我真该给你一点教训。”  暗道里毒雾是书阎留下的,书院惯会制造人心深处最难忘记的幻象,痛苦的,恐惧的,扰人记忆,蚀人神识。若是心智坚定应该不会被影响,但刚刚他与十四州掌门交锋,元婴威压应该伤到了裴景,。  褐衣少年手握凌云剑,在黑暗中坎坷前行,神色悲悯又哀伤,含着一丝压抑。  将裴景每一个细微之处的表情都落入眼底。  楚君誉眼中的猩红慢慢褪去,眼眸浅若琉璃,明明净净映浮世万千象。  ……他或许知道,裴景看到的是什么。  少年笑了一下,“怎么不更逼真一点?”  他手指一点,瞬间,甬道所有的布局都变了。  砖头砌成的墙变成了山壁,长满青苔。一排蝙蝠倒挂,脚下山路泥泞。  红雾消散,但是更深远的神识覆盖在上方,抑制了裴景的修为。  幻境里还有月光洒进来,朦胧荒芜,照着前方。  *  “我想什么呢,这前没毒蛇后没人贩子的,哪里和小时候那条路像了。更何况就算有,现在也打不过我。”  裴景低头自言自语着,摇摇头,但是脑海里的恐惧的害怕还是挥之不去。”我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没有根源的恐惧……那就更应该,战胜它。  他进来无妄峰,就没想过会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没什么好怕的。”  他刚对自己说完,就猛地发现自己身边的场景在千变万化。裴景豁然抬头,却撞上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很快,一群蝙蝠乌压压振着翅膀跑开。  裴景瞪大的眼眸映着前方的情景,一条在暗淡月光下曲折向黑暗的山路,熟悉得令他头皮发麻。  他回头,是被一块巨石堵住的洞口,缝隙里射进来森白的光。  时空错乱,记忆交叠。  裴景浑身,连血都是冰冷的。  他这辈子也入过不少幻境,知道它们都是探知人心营造出最原始的恐惧——但是,这一回,他自己记忆里都没那么清楚!  暗骂一声靠,裴景往前走。越走越熟悉,记得半路他听到一阵水流声,吓得够呛。这一回也听到了。淅淅流水声,在深夜逃亡时,激起人一身的战栗。  裴景真的生气了。他停下来,笑着说:“可以,再来个人贩子。”  然后他真的听到了岩石外,几个男人的交谈声。  “动作快点,警察就要来了!有病,把人关在山洞里。”  “这也没办法啊,又没地方放。”  “你帮我把着棍子,撬开,怎么没劲啊,那边推一下。”  裴景:“……”  还打算继续放狠话,他突然感受脑袋一阵剧痛,像一柄刀在使劲横插。他捂着脑袋,识海翻涌,痛苦地半蹲下来。理智也分析剥离,那种故作镇静的表象撕碎,回到最初的恐惧、惊惶。其实,对于这个噩梦,他从来,就没释怀过。  “跑了?居然让那个小兔崽子跑了!赶紧给我去追!”  他们追来了。  两个时空,不同的年龄,却是下意识做出的同样的举动。  成名数载,风光无限,可最开始的时候,他面对生死关头也是这样狼狈莽撞。山洞的另一个方向,唯一的出路。  跑,跑的时候,脑子是各种错乱的画面,神识搅碎,又痛苦又绝望。  他跑到一半,像小时候一样,差点跌倒。那么熟悉。那么真实。真实到仿佛几百年的岁月只是一梦,在他逃亡的时候匆匆闪过而已,现在,才是当下。  扶着洞壁,他往前看,出口尽在眼前。  而山洞口,盘旋着一条毒蛇。  裴景真的又气又急又怒。  精神被一股力量操纵扭曲,扭曲到只剩下一个幼年状态的自己。呆愣愣看着前方的毒蛇,慢慢流下一行眼泪来。  一切如初。他跑过去,踩到毒蛇,毒蛇牙齿咬进血肉。  翻滚而下,出了山洞,他看到了天幕明亮的星光。  重演了一回当年的噩梦。  ……今天进无妄峰,将会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举动。  *  滚出山坡见到的应该是警察。但是在这里,幻境消失,他看到的还是一团血红的雾。裴景的血依旧冰冷,脑袋里的痛却慢慢消失。他低头,呆呆看着自己的小腿,没有那条盘旋的蛇。  幻境中的幻境?  裴景现在腿还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  停了很久后才扶着墙壁站起来,咬牙,继续往前走,他现在心情特别差。  暗室里。楚君誉一挥袖,所有的灯都亮起,镶嵌入墙壁的壁画也褪掉色彩。他出门,雪白的衣袂上纹理冰蓝,气质冷漠像一块冰。  裴景并不担心自己出不去,毕竟师祖留下来保命的法宝他都还没用。而经历刚刚那一茬,现在他大脑浑浑噩噩的,想的东西乱七八糟。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扶墙的手还是有点抖。  就在他以为自己得栽下去时。  一只冰凉的手,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了回来。  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清冷戏谑。“知道自己会落得这个下场,你还会进来吗?”  裴景呆呆地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墙壁两端的人鱼烛都被点亮。他一转身,就看到少年精致秀雅的容颜。  说话还是那么讨厌,但这一刻,裴景却觉得他是一道光,驱散幻境里各种扭曲的时空,告诉他这是真实。就像他乡逢故知,深深的亲切感从心里涌出,温暖得叫裴景差点热泪盈眶  激动之下不由分说伸手抱住了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真情实感哭嚎起来:“楚君誉!”  猛地被抱住的楚君誉:“……”  他以前的风光霁月真是喂了狗了?  裴景化为张一鸣在他身边时,给自己定的人设就是没皮没脸,现在更是没有负担,声泪俱下:“在这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差点以为我得交代在这里,这房子里有鬼啊!”  楚君誉嫌弃地推开他:“你还怕鬼?”  裴景也就是夸张性地激动一下,他真是被刚刚那幻境的操作秀一脸,现在只能靠楚君誉找点真实感。  乖巧地松开手,如实说:“是比鬼更恐怖的东西,这地方的主人会探人神识制造幻境,太恐怖了,什么都瞒不过他。他连我小时候尿床的事都知道。”  楚君誉:“……你没有。”  裴景:“谢谢,不过你我之间不用顾忌面子问题的。”  楚君誉:“……”  真的欠教训。  裴景想要起来,结果一惊一喜后,把脚崴了。快乐不下去,愁眉苦脸蹲下身。  楚君誉虽然不明白他这一番装疯卖傻是为什么。但看到少年脸上那种不似作假的愁苦时,还是敛眸,伸出手:“扶着我。”  裴景啧一声,也不客气整个人靠在楚君誉身上,感叹:“我们不愧是过命的兄弟。”  楚君誉偏头,视线冰冷,咄咄逼人:“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的话。”  “什么?”  楚君誉:“后不后悔进来这里。”  裴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了下唇角,笑起来:“有点后悔,但也不算后悔。”  楚君誉闻言也笑了,眸里一丝红光:“可以。”  两个少年就这么搀扶着出密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比我先还是比我后。”  楚君誉不作隐瞒:“比你先。”  裴景道:“这些日子你都在调查云中十四州的事?”  “嗯。”  “我来这里就是被吓了一遭啥都没看到,你呢,有调查出什么吗?”  楚君誉稍停,缓慢道:“回去再说。”  有人相伴,这条路,居然很快就走到尽头。  裴景说:“我先闭眼,你告诉我尽头是什么,我再睁眼。”  楚君誉垂眸,算是明白了裴景想要什么,而他自始至终都懒得去隐瞒。 第47章 “虽是一起出行,但是我就没见过他几次,听说还独上无妄峰,我筑基期的时候可不敢那么狂,不简单啊这小子。”  裴景扯了扯嘴角。  她边分析还不忘嘲讽一顿:“我就说你当年一剑凌霜无妄峰靠的是运气吧,元婴大圆满的修士,纵使你剑意至臻,也难以对付,这回你进去不就是光挨打了?——可楚君誉这小子非但救你一命,还得到那么多消息。你说,他会不会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实际上是个修为奇高的大能。”  裴景:“回去之后,我把他交给师尊吧。”  虞青莲钻研一件事的时候,就抽不出神,继续摸下巴:“不对啊,若真是这样,他潜入你云霄是干嘛?盗取你们云霄剑法,得了吧,那破烂心法都烂大街了,稍微有点渠道就行,我都能背一点。复仇?一年了,听你说的,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他有没有明确表示自己恨一个人。”  虞青莲的话点醒了他。  “……有。”  虞青莲偏头:“谁。”  裴景指了指自己:“我。”  虞青莲:“嗯?”  “我是以张一鸣的身份在他身边呆着的,他多次跟我坦白,他不喜欢裴御之。”  虞青莲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可以的,有眼光。”  她摆摆手:“算了,这是你们云霄内部的事,我看楚君誉也不像什么奸邪之人,由着你自己去处理吧。”  她轻飘飘地放下。  裴景却是一时半会还在执着。  两人走一段夜路,都不说话。乡间陌上田蛙争鸣,萤火星星,狂风暴雨来临前,一片夜色静好。  虞青莲自得清闲,修长的手指扶花扶草扶萤火,纱裙飘飘,美人无双。  她折一根枝,枝头盈盈的花。  忽听旁边少年闷闷的声音传来。  “你说一个人对着天地日月许诺要保护你,会是什么意思。”  虞青莲摇了摇手里的花,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你这半夜跟我畅谈心事,是又被哪个女修缠上了?”  她道:“这个嘛,要分场合,也要分人。她平时是个怎样的人?”  真是有一堆可以吐槽的。  裴景:“又孤僻又冷漠,行事古怪,说话很毒。”  虞青莲呆了呆:”还有这样的?”  她又恨铁不成钢叹息:“你能不能对一个女修温柔点,不过要真像你说的这种性格,会对你许下那么美好的约定,她应该是真心的很喜欢你了。”  裴景:“???如果不是女修呢?”  虞青莲笑起来,意味深长:“一生守护,星河为证?我不信这世间有这样的知交之情。也不信那样性子的人说出这句话,是把你当朋友,肯定是其他的更为重要的关系。”  她又道:“我们和你关系也不算差,你敢不敢现在对着天地日月说一句保护我一辈子?”  裴景:“……”  虞青莲想了想,摇头:“算了,想想都腻歪。”  她下结论:“承认吧,就是爱慕之情了。”  少女啧啧两声:“我在瀛洲听得比较多的,是你和凤矜之间如何相爱相杀的事,很多人以为你是断袖。当然我不那么认为,因为你和凤矜的关系,真的纯粹就是撕架。我本来以为你不近女色是因为眼光有病,毕竟天天说我丑,全天下的女修谁还能入你眼,现在吗,我倒是有几分怀疑其他原因了。”  裴景抽扯嘴角:“我觉得你丑,请你不要扯到天下其他女修。”  虞青莲笑弯了眼,眸光潋滟,格外动人。  “那么多投怀送抱的,暗送秋波的事,你不问我,那男人一个许诺,你就来向我提问。裴御之,你这是……栽了?”  裴景:……  他本来问虞青莲,就是觉得女人对人的情感动机会敏锐一点,她可能会有所见解。  现在算是见识到了女人的可怕。  他就说了一句话,她已经把来龙去脉乃至今后发展都想完了。第41章 祈福  虞青莲细细观察了一下裴景的表情, 顿时笑得美眸弯弯:“别害羞, 告诉我是哪个倒霉蛋。”  “滚, 没有。”  裴景都不想理她。  虞青莲说:“啧,真稀奇。我还以为就你这人嫌狗憎的性子,要孤独一生来着。”  裴景跟她聊不下去了:“再见。”  虞青莲噗嗤笑出声, 拦住他:“别走别走。再聊会儿啊。”  褐衣少年走两步, 想到什么, 还是不甘心地慢慢退了回来,估计是贼心不死依旧想听听她的高见吧。但是虞青莲下一句话, 马上让他决定这辈子再也不找这个女人聊天。  “其实你不说, 我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裴景:“……你又知道了??”  虞青莲垂眸, 手指拨弄花瓣,笑容意味深长:“我们认识也有几百年吧, 你发现没, 其实你根本就不会转移话题,某些事情上,思想也直得像只有一根筋。谈论一件事,就只会一直围绕这件事。譬如刚才, 我们正在讨论楚君誉呢, 还没讨论出结果, 你突然抛给我这么一问题,你说我猜不猜得到。”  裴景:“……”  虞青莲笑起来:“别否认了, 主人公肯定就是楚君誉嘛。”  裴景:“……”他真是作死找她聊天。  虞青莲被他从小气到大, 难得看到他现在吃瘪的样子, 饶有兴趣多欣赏了会儿。  最后,她下结论:“可以,栽就栽了吧,毕竟论长相气质,楚君誉都甩你一条街,修为可能还比你高,我觉得不亏。”  裴景:“……你仿佛在逗我笑。”  虞青莲哈哈哈笑出声。  裴景没笑,她先笑了。  这天是真的聊不下去了。  裴景御剑落荒而逃。  他没有回村长的家,而是半夜找到收留悟生的那户人家,直接从二楼窗户口跳进去。悟生刚结束打坐,见他那么急匆匆赶来,哭笑不得:“你这是怎么了。”  裴景还沉浸在刚刚一言难尽的氛围里,说:“虞青莲这个女人太恐怖了。”  悟生微愣,毕竟一直都是其他三人吐槽裴景,难得会有反过来的一天,顿时笑道:“她怎么你了?”  裴景:“她有毒,让我很没面子。”  悟生:“……”  裴景甩甩头,争取把刚刚的事忘记,和悟生商量明天祈福的事。  悟生此行来的目的已经完成,剩下的不过是陪他们罢了,皱了下眉:“其实我比较担心的是那些村民。”  裴景:“不用担心,我有办法的。”  悟生太了解他了:“杀人家神,毁人家庙,打完就跑?”  裴景无话可说。  祈福日的当天,各家各户都起的很早。村长家天还没亮,裴景就听到了下楼的脚步声,他本就不用睡,也跟着起来,看到村长在烧香。桌子上摆着一盘面团,一盘花生,三炷香。阿茹跪在蒲团上,一个接着一个磕头,磕到额头都青了,她爷爷依旧在旁边面无表情看着。声音沧桑:“继续。”  阿茹的哥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沾水在桌上画画。  裴景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天还没亮,终有烛火照明,烟缓缓升起,映在布满沟壑的村长的脸上,有几分历经世事的麻木。“祈福日是文曲星出来的日子,叫她先拜拜,惹恼了神明就该受罚,不然到时候后果更惨。”  裴景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又看看阿茹,小姑娘很乖巧,不喊疼,都不知道跪了多久。  “神都是积功德的,惩罚一次已经够了,没必要这样吧。”  村长道:“你不是想去看看祈福是怎样的吗,面具我给你准备好了,跟我走吧,让她在这里跪着。”  裴景:“???”  出门前裴景往后看了一眼,阿茹跪在地上磕头,她的哥哥在旁边用水画画,像个小孩子一样。神情呆滞,唇角绷紧,却在烟雾缭绕里,显现出一种冷漠和残忍。  天光欲晓,山林深处雾很重。  村长惯例用拐杖边走边探,裴景在后面细细打量着面具,青面獠牙,像是恶鬼一样。摸在手里,冰凉粗糙。  “你就这么混进去吧。”  裴景:“我记得第一天你可是还想着把我们驱逐的。”  村长道:“做做样子而已,你不是还要借文曲星的力量治好阿茹的眼睛吗。”  裴景愣了愣,笑起来:“也是,虽然我拖了这么久,但你要相信我。”  村长回看他一眼,然后转过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声音很沉,敲击在人心头。  走在田间,村拐杖一个洞一个洞,插在泥地上。  裴景笑道:“村长你有什么嘱咐就尽管拜托我,虽然我不一定做到,但是吧,说出来总是有个依靠。”  村长皮笑肉不笑:“是吗。”  他也不打算隐瞒。  声音沙哑:“从阿茹出事后,我就一直被睡好过,总是胡思乱想。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我身为阿茹的爷爷不可能不清楚,她和她哥哥两个自小关系就好,甚至心有灵犀。能让她半夜不听话跑出去见哥哥只会是她哥哥,出了事啊。”  裴景认真听着。  “我在这村里活了几十年,祖上也出过两三个叔伯被文曲星选中,选中之后,出去便再也没有消息。死前回来,只有三四十岁。村里人都说正常,因为状元庙里的文曲星看起来就很虚弱,读书人荣华富贵享尽了,命短点又如何呢。老了人反而清醒……什么读书人命短,那荣华富贵是不是真的都还不一定。”  裴景不由想起了云中城那位掌柜,跟他们介绍状元村时,也说过的,越老越觉得那文曲星长得邪门——对于邪灵之事,往往孩童和老人看的清晰,大概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返璞归真,半步入土,尘归尘,土归土。怎样来,怎样走。  村长慢慢说:“我留下你,不光是因为阿茹,能治好阿茹的病,且在状元村里都安安稳稳过了那么久。你应该都是修士吧。”  裴景:“老人家好眼光。” 第49章 楚君誉坐在这里,也像是局外人,语气冷淡:“给我天下第一的武功。”  裴景:“……你是不是也拒绝了,说不用了我无敌?”  不知道为什么,裴景就是觉得这个神今天被拒绝了个遍。  楚君誉抬眸看他一眼,没否认。  “噗。”  裴景没忍住笑出声。  这个神今天真倒霉,到处碰壁。  问起悟生,悟生摇头:“我什么也没听到,只知道那个人在看着我,没说话。”  裴景笑了:“估计你浑身气质都那么清心寡欲,那个妖怪无从下手吧,只能看着,给你压力,让你知道被神选中了。”  悟生笑笑。  最后裴景问季无忧:“季无忧,你呢。”  季无忧精神有点不在状态,没反应。  裴景再次问了一句:“那个人说要给你什么?”  在他们几人中,季无忧心事最多,也最容易被迷惑。  季无忧猛地反应过来,收获几人的视线,脸霎红,然后又有了一分怯意。他刻意避开楚君誉的那边,身体缩了缩:“我……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他在撒谎。  裴景静静看着,却没拆穿他。  只当是少年此时微薄的自尊心,不想说出内心的渴望。  回想了一下,裴景道:“我在前面,还看到那个文曲星动了一下。”  只是另外几人都没表示。  裴景有点奇怪,难道就他一个人看到了?  村长家房间不够,虞青莲和阿茹睡,悟生和季无忧。裴景和楚君誉一年的室友,自然是在一起,不过这一晚,谁都睡不着。村长家二楼的位置,窗外是静谧的树林,星光灿烂。  裴景轻声说:“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楚君誉不言。  裴景:“一次性选中我们几个人,感觉像是已经察觉了我们的身份,将计就计等着我们去送死呢。”  楚君誉浅色眼眸流转月光:“你怕了?”  裴景:“这倒不会。他将计就计,那我也将计就计。谁死还不一定呢。”  楚君誉笑了一下,眼底嘲讽:“我猜,你死。”  裴景:“你倒是挺会说话的——”他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磨牙:“不是说好的生死与共吗!”  楚君誉闭上眼,不想理他。  裴景道:“大哥,你这快就忘了我们在长天秘境还掏心窝,对着天地结拜来的,真无情。”  楚君誉:“那不是结拜。”  裴景:“不管怎么说,我们关系也不一样了。”  楚君誉被他一噎,清冷的神情难得有了几分古怪,眼神莫测。  裴景:“你就说,我现在是不是你在云霄最重要的人。”  楚君誉:“谈不上重要。”  裴景心里气笑了,还是问:“至少跟别人不一样吧。”  “是又如何。”  裴景:“可以。”  稳了。  两个相背而眠。  却都睁着眼。  裴景有点懵:楚君誉……大概是是真的,对他有点其他的心思。  楚君誉若有所思。  这一晚,不能睡的还有一个人。  季无忧。  所有人都在神庙里听到神问他们想要什么。  只有他在一片白光里,看到文曲星腐朽的外壳脱落,一个青年手持笔纸走了下来。  青年书生扮相,青衣纶巾,神色倦怠,厌世的眼里充满嘲弄。  “真可悲啊。”  四个字,把他随虽裴景出行这一路,所有的卑微惶恐以及近乎丑陋的羡幕,都揪出来。  五脏六腑炙热像是被火在燃烧。  血液滚烫。  体无完肤,  他是真的,很可悲啊。第43章 季无忧所遇  季无忧自己仿佛整个人处于烈火之中, 心中一股血气在肆意横流,大脑崩溃。  痛得他大吼一身, 半蹲下来。  经脉寸断,新血滋生, 脱胎换骨。  那个从神像里走出的青年说:“我一直在注视你,从你进来这里就开始——蠢, 懦弱,无能,不善言辞,自卑胆怯, 这样卑微的你, 有什么资格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心智不全, 资质一般。除了体质特殊外,其余平平。”  他开口,像是诗书写到最后一笔, 冰冷煞气定最后结局。  “此生,大道难成。”  青年转着笔, 灰白不健康的脸上只有淡淡讥讽。  他不是在激励他,也不是为点化他,单纯以外人的视角评价他。  “季无忧,你凭什么活着?”  像一个挑剔的神。  状元庙里一片漆黑, 旁边空无一人。他半蹲在神像前, 头痛欲裂。凭什么活着。第一个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好像已经思考了很久了。  凭什么活着。如果不是运气好, 其实他已经死很多次了。  娘还在世时, 就说他出生的那一晚,电闪雷鸣、天昏地暗,山里的野兽焦虑又恐惧地尖叫整整一天,差点把产婆都要吓跑。  万幸他出生了,他出生的时候身上还有一层淡淡金光。  娘说,这是有福气。但村里人都骂他是克星,因为那天晚上,村里所有家畜都暴毙而亡。而他也真如此,克父克母,克身边的一切。  喜欢的永远会死去,拥有的马上会消失。  他像是被人诅咒,被一个藏起来的死神捏着脖子。但一直没下手。  小时候,被村里同龄的小孩子推下水,水鬼抓住他的脚往下拖,水冰凉又浑浊,光乱七八糟,他看到水鬼肿胀恐怖的脸,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没死。醒过来时,人躺在岸边,衣服都是干的,就像是场噩梦。有一天晚上毒蛇钻进被子,牙齿已经靠上他的皮肤,却突然就蛇身僵直,不动了。走在路上也会如此,莫名其妙掉下来的石头,和总是遇到奇形怪状的人。  这种倒霉的现象消失在他五岁,莫名其妙没的。  但即便没有诅咒,他活的也懵懂又可怜。  那个差点害死他的小孩,一句道歉他就原谅了。  不知爱恨,不知荣辱。  而长到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入云霄,暮雨歇歇,他灰头土脸地来到迎晖峰,越过人群首先看到的,是高台上白衣飘飘的少年。但求一败,明亮潇洒。如一道光。这是荣耀。而旁边人的眼神,都是不含恶意的嫉妒和羡慕。  他其实一直羡慕张一鸣,好像不用做什么,就能成为众人的焦点,于是想要去模仿他。  他们入了上阳峰。穿上了同样的衣衫,带起了同样的发冠,但讨好的性格写入骨子里,他永远成不了张一鸣。那个一句话得罪所有人的张一鸣,来去如风,自信潇洒。  张一鸣是个好人,看他孤独一人,想要帮助他,带他出来,带他认识他的朋友,可没有用。  他一直就像是个局外人,身处在他们不同的灰扑扑的世界里,那种刻意的照顾更像是以另一种方式展现他的可怜。  他们谈笑风生,他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和扶桑单独相处的时候。  他一直暗中学张一鸣握剑的手法,被她发现了。  少女眸光落到他的手上,一愣后,笑出声:“哟,你这是在学张一鸣吗?”  其实她只是调侃。  可他神魂震荡,整张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如一个跳梁小丑。  长大了会慢慢理解以前很多不懂的事。  在状元庙的那短短一炷香,他仿佛过了一生,被人点通心智,但他宁愿没有被点通。  没被点通,就不会知道自己以前惶恐无措的样子,有多可笑,不会有压抑在心头难消的耻辱,  比刀子更痛更煎熬。  书阎说:“我真想杀了你,但是不能。她给了我永生,而你是她照顾的人,那群死人以我的名义装神弄鬼,明天这个时候,你来这里,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手刃这些瞧不起你的人。”  瞧不起我的人……  书阎说:“和你同行的四个人,三个没把你放眼里,一个恨不得杀了你。” 第51章 从空中掉落,他栽在了泥地里。  这里的水和泥都是黑的,幸好他穿的是褐色的衣服,顶多颜色显得深一点。  果然,不装逼就不要穿白。  被恶臭熏得咳了两声,裴景爬着田地边缘,站了起来。这里天是青黑色的,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就一点微光,把周围的样子照的清楚。  他站在村前,木牌上两个“忠廉”二字,是红色的。  一座全是死人的冥村。  “他们也都被拉到了这里面?”  不过裴景感觉,自己会落到田里,应该是楚君誉出了手,虞青莲他们该是落到一块去的。  他步伐地往前走,被泥土掩埋过后的村庄,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死村里,红白都是颠倒的,现在村子里正通红一片,最热闹的地方,在村子中央。第45章 赵又晴  裴景往最热闹的村中央去, 这一路上, 他越走, 越觉得不对。四百年,当初那么一个小小的鬼村, 现在发展地有点超乎他的意料。忠廉村入村之后, 是一条小道,微有坡度, 往上走, 脚下的路有点奇怪,他总能听到咔咔的声响。旁边老树曲折, 叶子腐败,被凝结在枝头, 落不下来。  往前走视线稍微好一点。  他看到了旁边黑魆魆树林里整整齐齐摆在路边的墓碑。  停下脚步,他往回看,不出意料地看到被他踩过的地方,土层很薄, 露出了森白的一堆人骨。  入村的路就是死人堆积而成。  裴景在没进村之前,看到村中央热闹的很,可真的走进村子里后,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光线不好, 旁边的房屋也如黑暗里的巨兽, 蛰伏着。  裴景不敢生火, 怕惊扰黑暗中的一些鬼怪, 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妙。这村子繁华的像是一个小镇, 房子都在一起,分布两侧,中间空出一条街来。  现在他就走在街上。  街上有不少纸和灯笼,纸被剪成小纸人的形状,用朱色的笔画上嘴巴,十分诡异。灯笼是白色的,上面还沾了点红色的痕迹,看起来像血。  裴景仔细留意了一下,也确定了,是活人血,大概五六日的样子。  裴景心里纳闷:“这死人村现在还有活人?”  他还没来得及纳闷完,就听到了后面敲锣打鼓的声音,一缕青红色的烟从后面飘过来。  空空荡荡的街突然出现了送亲队?  裴景望四周看了下,干脆飞上了屋檐上,半蹲着躲在一个烟囱后,往下看他们。  结果,不是送亲的,是送葬的。  红烟青雾,锣鼓敲得啪啪响,从街尽头,慢慢驶来了一顶棺材。棺材是被拖着走的,本来裴景以为拖棺的是一只狗,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个人,这人四肢爬行在地上,裸露着身体,悬着棺材的绳索紧勒脖子。  棺材旁边拿着锣鼓的,是穿得通白的一群人。他们瘦骨嶙峋,皮肤呈统一的青灰色,表情麻木往前走。棺材里时不时传来指甲抠刮得声音,隐约是人的哭嚎,尖锐又绝望。  裴景暗道:“奇了怪了,这怎么都是活死人。”  所谓活死人,实际上也还是活人,只是七魂六魄都丢失罢了。  等送棺的队伍磕磕绊绊走过他,裴景屏息,终于发现了他在这村里看到的唯一一个正常的死人。  一个青年,穿黑大袍,手握着鞭子,踩在一个活死人背上,表情暴戾。是人是鬼的依据,看灯,这青年头顶和两肩三盏魂灯俱灭,也不知道死了多久。  他脚下的活死人用手臂膝盖爬行,曳出了一条街的血。  棺材最前方的活死人在撒白纸,一人一盏白灯笼,点青灯,照得整条街明明灭灭。  裴景算是明白这地上的纸和血是怎么来的了。棺材里放着活人,死人在外面抬棺,还真是生死颠倒。他不知道棺材里的人是谁,虞青莲和悟生定然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如果没有其余外人进来,那这里面,只可能是季无忧了。  是季无忧吗?  裴景试了一下,结果神识探不进去。  而他神识刚刚放出的那一刻,脚下的瓦片突然一动,连带着他整个人往下滑。他攀着旁边的烟囱,一个婴儿模样血红色的怪物却从烟囱里探出来,三排密密麻麻的牙齿,差点把他手咬断。  他扯了扯嘴角,伸手把那怪物活生生重新摁回去,骂一句:“安分呆着。”  但动静还是惊扰了下面送棺的人,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青年死人,鞭子重重一打,惊破寂静的夜,所有锣鼓声也安静下了,哪怕神魂被夺,也能看出被他踩在脚下的人的恐惧。  青年阴冷冰凉的视线往上抬。而房檐上,空无一人。他动了动鼻子,又重新恢复懒散的表情,脚一踩,出声:“走。”  裴景对这么一群小鬼还是不虚的,毕竟棺材里有个活人,见死不救不是他的作风。  他是想直接刚的,结果活生生被人从房顶上拽了下来。拽下来后,又马上被扯到了门背后,一个黑暗的角落。  拉他的人比他矮,手指纤细,身上有死人常有的腐臭味,可很淡,被专门的香掩盖,掺杂混合出一股莫名好闻的气味。  裴景顿了顿,直言:“姑娘你谁?”  回答他的,是姑娘小声地警告:“嘘。”  好吧。裴景安静了一会儿,等外面的声音消失的干干净净,马上问:“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姑娘冷笑一声,说:“你想的太天真了,看墙上。”  于是裴景往墙上看。和那个死人青年的脑袋撞了个面。  墙大概有三四米高,那个青年直接把脖子拉长,探进来,脖子扭了三百六十五度,四处找了找,确定没人后,才把脑袋收回去。裴景安静等着,果然,收回去不足三秒,那颗脑袋又唰地重新从墙头冒了出来,而且是以一种特别狰狞的模样,血口大开,舌头伸长。死人青年发现底下还是没动静后,才兴致怏怏地把头收回去,下命令:“走吧。没意思。”  敲锣打鼓撒白纸的声音再次响起,哗啦啦朝着街的另一头驶去。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才说:“这回应该都走了,可以出去了。”  裴景道:“还懂得声东击西杀回马枪,你们村的鬼都那么聪明的?”  小姑娘沉默一会儿,先反驳的是:“声东击西不是那么用的。”  然后再反驳:“我不是这个村的人。”  裴景含笑看着她。  天光微微,小姑娘从门背后里走了出来。生前大概十五六岁,穿着一身青色纱裙,杏眼朱唇,乌发如云。尽管死后皮肤惨白,也不影响她的气质。一看就是富贵家庭的女儿。  裴景道:“不是这个村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姑娘说:“你比我更可疑好吧。”  裴景笑了一下,“那我先说,我叫张一鸣。是个活人,过来找人的。”  小姑娘噎了噎,估计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自报家门吧,悻悻道:“我叫赵又晴,死了就在这里了,没什么好问的。”她叮嘱一句:“你一个活人在这种地方还是少说点自己的名字吧,名字这东西,对人来说,总归是特别的。”  “好,谢谢又晴姐。”  裴景对忠廉村的事是一头雾水,有一个帮他引路的人,当然嘴甜人乖。  赵又晴:“……你就不怕我是恶鬼,处心积虑害你的?”  裴景笑弯了眼,他少年模样做什么都真诚可爱:“我相信你,你长的那么好看,肯定不会是恶鬼。”  赵又晴说:“我总感觉你在敷衍我。”  裴景转移话题:“这倒不是,你要是想害我,刚才就不会救我了。”  赵又晴摇摇头,从袖子掏出一根铁丝,走到这间屋子的门前,用铁丝撬开锁:“这屋子的主人快回来了,我们先出去吧。”  裴景听她的。  出去后,还是那条街,赵又晴在这生活了很久,对什么地方都熟悉,找了一个小巷,东绕西绕把裴景绕到了村子外,上了一座很高的山。这山的草木都是黑色的,腐烂的,赵又晴把他带进了自己住的地方,居然是一个山洞,山洞里布置的很温馨。  她点燃一盏蜡烛,整个世界颜色沉郁浓烈,唯蜡烛微黄的光明亮。  裴景左看看右看看,“这是你家,你把我带到你家来是什么意思?我们人鬼殊途,你要想清楚。”  赵又晴说:“放心,我看不上文盲。”  裴景笑一声。  赵又晴道:“你应该是个修士吧,能大摇大摆走进这里的人我还没见过呢,希望你能平安来,也能平安走。”  裴景也直接开门见山地:“我倒是想平安走,但前提是得走的出去。”  赵又晴挑眉:“你不知道怎么出去,那你进来干什么。”  裴景懒洋洋笑道:“我说过了啊,我来找我朋友的。”  赵又晴心思通透:“你朋友叫你下来的?”  裴景:“是啊。”  赵又晴淡淡说:“把你喊到这个地方来,你那朋友不像是什么好人啊”  裴景摇头:“他不会害我的。”  赵又晴看他就像看个被人卖了还不知的傻子,皮笑肉不笑:“那么肯定?”  裴景笑出一口白牙:“那当然肯定,因为他喜欢我。”  赵又晴:“……”  灯火下,她的眼眸有一种淡淡灰白色,里面的情绪十分古怪。半响叹息:“情之一字倒真是害人不浅。”想了想又说:“她喜欢你,把你乐成这样,到底谁喜欢谁啊,傻子。”  裴景:“……”  赵又晴说:“你那朋友和你一样是修士吗?”  裴景点头。  赵又晴顿了顿,修长的手指从旁边洞壁上扣了一点漆黑的土,然后借着烛光,对着石桌慢慢画起来:“忠廉村每隔十几天就会进来一些活人,这些人的下场有两种,一种是被直接吸干魂魄当作奴隶,另一种则会被养在缸里。”  “缸?”  “每家每户都有缸,养个几年后拿出来分食,鬼吗,总是有一点特殊癖好的。”  赵又晴对这种事已经麻木了。  在这昏天暗地全是恶鬼的地方,她能精神正常活到现在,裴景觉得也是不容易。  裴景道:“那我朋友是被养在缸里了?”  赵又晴道:“修士体质特殊,大概吧。这个村的缸邪门的很,我是没碰过任何一口缸。你要去找你朋友还是得小心谨慎。”  裴景觉得她还真是清奇,“你在这里,是不是都是闭门不出的。”  赵又晴:“……” 第53章 一鞭,身首分离。  长老头颅滚到地上,至死都是惊恐的表情。  二鞭,她手腕高扬,衣裙回旋,众人只见红影如鬼魅,她鞭子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踩过一地活死人的背,她伸出手,把两个压着季无活死人用鞭子捆着,甩到一边。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季无忧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牵住了手,往外走。少女身上是新花雨露的香,一身血气,却不然污秽。  “走。”  她声音果断而决绝,如一道风,如一道光。  季无忧脸上很脏,鼻涕眼泪口水鲜血都混在一起,凝结在头发上。他本来是已经害怕到不想哭的,但现在遇到熟人。遇到把他救出去的人,忽然就眼眶一热。  一直以来,都被忽视被冷遇被不当人对待,如今却在生死关头,感受到了被人在乎的感觉。  鬼又复生的功能,很快,掉在地上的长老咬牙切齿,头重新和自己的身体结合在了一起,声音森冷:“你们以为能跑得出去?”  虞青莲当然没自负到和一个村子的鬼为敌,没灵力又打不死,简直浪费时间,不如先跑。  她神识还在,自然找得到出路。  把季无忧也拽出地牢。借着暗转明的天光,他转头却看到这个脏兮兮的小胖子居然哭的一抽一抽的。  哭的特别狼狈,却特别真实。  一是以来惶惶不安,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小胖子,第一次真实流出自己的情感,后怕的、难过的。  虞青莲一时间愣神,然后笑得不行:“哎呀,我的乖乖,你这是感动哭了。”  季无忧抽气,抹眼泪:“扶、扶桑姐。谢、谢谢你。”  虞青莲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天,摆手:“不用谢,你在我这边,我要是把你给丢下。以后都没脸见裴……呃,你张师兄了。”  季无忧还在哭:“谢、谢你,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谢谢你们。”  虞青莲扑哧笑出声。  不再说话。  他们现在逃到了村子的后山,旁边是废弃的农田,前方是荒冢。枯木森森,坟墓堆集。季无忧很怕这种场景,可怕自己成为麻烦,也不再哭了,他每一步都走得特别瑟缩。相反虞青莲在前面,倒是挺悠闲,一路上左顾右盼,观察地势。  她灵力不能使用,可威压还在,寻常小鬼自然不敢近身。第47章 铃铛  季无忧在后面紧跟着, 脸发白,时刻注意着地下, 心惊胆战怕被什么东西从土里伸出来拽住脚,土壤表层稍微露出一点白骨,就把他吓得不轻。  虞青莲也是发现了他这一点,刻意慢下脚步来等他。  她毕竟也是女生, 比另几人细致温柔多了, 从见这小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以前过的一定特别苦,想了想, 她从手腕上解下一个铃铛来,递给他:“这个给你。”  季无忧愣愣低头, 看着少女掌心纯色流光的金铃, 哑声:“我……”  虞青莲道:“拿着这个就不用怕了,我小时候怕黑,这铃铛是我娘给我求的,有避灾避祸的功能。”  “不了,不了。”季无忧听了忙摆手, 小声说:“扶桑姐,这太贵重了。”  虞青莲低头笑一声:“不贵重, 她路边买来骗我的玩意,瀛洲处处都有卖。”  季无忧把金铃收在手中, 哭后还有点通红的眼, 此时又慢慢浮现水光。铃铛小巧又精致, 质地光滑, 在这地底森冷的世界,映着光,流淌过浮生种种喜怒哀乐。他用手握紧,身子一弯,哑声说:“谢谢。”  虞青莲只笑:“这些日子我一直觉得你的道心不稳,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有道心——修真界千千万万人,或求名或求利或求长生,有情也罢,无情也罢,心中总归有一条清晰的路。你呢,你入修真界,到底是想干什么?”  荒冢寂静得可怕,季无忧听着她的声音,一直浑浑噩噩的脑袋里,如被重重撞击。他握着手里的铃铛,用力到掌心出现红色的痕迹,低声轻喃:“我也不知道,我最开始入云霄,就想着能吃饱就好了。”  虞青莲笑起来:“挺好的呀,你尚未辟谷,吃喝是头等大事。那么现在呢,现在你不用担心吃的了,就没有别的愿望了吗?”  她像一个温柔而亲切的前辈,含笑引导他明确人生的路。  别的愿望。季无忧像是被师长提问的小孩,手足无措:“我……”  虞青莲:“不用急,我又不是非要知道答案,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修行的路太漫长,有一份初心,或许会对未知的前路少几分害怕。”  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季无忧心如刀绞,他泪眼朦胧地低头,想起来传承之夜前那一晚他听到的书阎的声音。  “和你同行的四个人,三个没把你放眼里,一个恨不得杀了你。”  “我忠于她,于是杀她所恨,救她所爱。你的性子必须用血锻造。”  “你来这里,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手刃这些瞧不起你的人。”  ……去吧。  他为什么会进来这里呢——归根究底还是压抑不住内心那份贪婪,想要不劳而获就获得强大的力量。  没想过伤害他们,但内心却一直想要向他们证明自己。  懂得了荣辱,总是不由自主向往光明的存在,从第一眼看到张一鸣始,自卑和羡慕就扎根于心。  扶桑姐真好。可这份好,也是来源自于张一鸣。彻彻底底两个世界的人,他没有的,张一鸣都有,出众的样貌,讨喜的性格。受人敬仰的修为,生死相交的知己。前段时间这种压抑的情感差点扭曲成恨,好在他清醒过来。不该恨的,也没资格恨。  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的愿望……现在,大概是超过张一鸣吧。  超过你。  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以对手的姿态,或者以朋友的姿态。而不再是如今这样,自己都厌恶的可怜模样。到那天,你们会不会都认真地看我一眼?  *  无边无际的黑暗,时间停止,万籁俱寂。黑暗正中央站着一个少年,衣衫如雪,长发及腰。一道浮光出现在他的指尖,凝结成银色的冰晶,如他的发、如他的眼。空荡荡的世界,回响着的,是另一个少年心中赤诚又明亮的愿望。  声音稚嫩,却仿佛获得新生,褪去自卑惶恐,充满朝气。他说:“一定会有那样一天的。”  楚君誉垂眸,瞳孔浅色,蕴着冷光。  他白衣,却并没有那种纤尘不染的圣洁感,一如坟地上的雪,猩红诡异。这个空间是一个牢笼,但他知道,处在这里面的不止有他。  脱离五行六合。除他之外,是天道。  到这之后,他看到的全是季无忧的内心世界。  幼年时,孩童时,少年时,一直现在——他入忠廉村,遇虞青莲,被开导、被点化。  楚君誉说:“够了没有。”  季无忧的心理活动终于停止。整个空间,也安静下来。  只剩他一人,楚君誉抬眸,对着空中的某一个点,视线固定,慢慢笑起来:“你是不是想要我放过他——给我看他内心的挣扎,内心的改变。让我怜惜他童年的遭遇,让我知道他现在还心存善念,让我释怀当初他对我的所作所为?”  少年的笑讽刺而冰冷,眼里也蕴出极深极烈的红。人与鬼之间踌躇太久,前世今生的记忆都快模糊,唯独问天峰上那被抽筋扒骨的痛苦,他生生世世不会忘记。  重生之后一直不曾动怒,唯独这一刻,真真实实,腥甜的血涌上喉。  深埋着的被压抑的,疯狂倾泻而出,试要拉天下陪葬的怨恨,破土而发。  “我早就该死了,靠着仇恨挣扎活下来,就不是为了新的开始。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同情季无忧,他出生开始遭遇的所有不幸,本就是我一手安排。我杀,你救,周而复始罢了。”  少年的唇角带血,疯狂决绝:“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看着我怎么亲手折磨死你的主角。再没有别的选择。”  空中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似乎是有人在叹息,缓慢而冗长。  楚君誉凝视的点,也出现变化。暗黑世界里,微小芥子慢慢凝结,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人的形状来,没有具体的形态,可视线像是穿过了空间和时间,渺渺万物。看似温柔,却又无情。  她轻声说:“你别在执迷不悟。”  楚君誉说:“执迷不悟的从来不是我。”  他心中的怒火也散了,低下头,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少年的眼寒若深渊:“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规则对我没用。”  “重生一次,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有那么好的事?”  他的声音有了几分邪佞残忍的味道。  *  那个长老毕竟是一方长老,手下的奴隶妖魔无数,很快就追寻他们,疯狗一样找过来。跑过乱葬岗,前方是一条大河,河水乌青色,还冒着泡,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常地方。这水反正她是不敢淌的,河旁边也都有屋子,她左右四顾,一眼就相中了道路尽头,最华丽的一栋大宅子。按着这鬼地方的规矩,越大的宅子住着越厉害的鬼,说不定还能帮她们挡挡这群阴魂不散的小鬼。  “我们进去。”  她动作从来雷厉风行,拽着季无忧就往里面冲。季无忧光是看到那宅子前质地奇怪的灯笼和一地的纸人就吓得腿软,扯着虞青莲衣袖,试图阻拦:“可……可我感觉那里面的东西更恐怖啊!”  虞青莲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怎么那么笨啊,我怕的是鬼厉害吗,我怕的是鬼多啊,跟它们纠缠浪费时间。我还得去找另外的人呢。”  季无忧哑口无言,还是一脸怂样。  虞青莲安慰他:“有我在,怕什么,不会让你掉一块肉的。”  她都这么说了,季无忧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鬼住的宅子当然处处都是不对劲的地方,推门而入,吱呀声里,风就把挂在回廊两边当摆设的人头灯吹得转过头来。清幽幽的眼珠子,把季无忧吓得够呛,下意识哇了一声,马上遮住了眼。  虞青莲哈哈大笑,反应过来后立刻噤声,也猫身对季无忧说:“嘘,虽然我不怕这宅子里的鬼,不过能少惹点事还是少惹点吧。”  季无忧当然听她的,乖乖点头。  几个鬼仆端着血红的液体往前院走,为了避开她们,虞青莲拽着他往院子里的石桌下躲去。鬼仆都是活死人奴隶,没有七魂六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往前走。但引领她们的两个女人却是不同,她们算是妖怪修成,模样花枝招展,嘴是血的红。  一边走,一边讨论着。  “今年传承下来的那个小和尚倒是俊俏的很。”  “啧啧,可不是,那一身圣洁的样子,我都恨不得把他衣服给扒了。还用白绫覆住半边脸,我起初以为是长得难看,没想到啊,把他白绫扯下后,我人都呆了。活几百年没见过那么俊的人,尤其那一双眼,居然是淡金色的。”  前人娇娇笑:“你个□□,满心思都是这些龌龊事。”  “老妖妇你好意思说我,长老说要放进缸里时,不是你央求着留下来玩几天的?”  “我是把他留下来,不过可不是玩。这和尚从头到尾荣辱不惊的,真没意思,我让他破破戒,变变脸色。”  她停下脚步,笑吟吟地端起一杯酒:“这是一杯活人心头血,不知道他喝下去会是什么表情。”  两妖对视一眼,纷纷掩唇而笑。她们浑身上下都散发一股异味,款款走过回廊。  在石桌下,把她们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虞青莲,浑身都在颤抖。季无忧也感受到了,心中一惊,他知道他们感情很好,悟生大师受这等侮辱,身为挚友气也是正常的。他小声说:“扶桑姐……别难过……”但他看到虞青莲的表情时,这话就说不出口了。这哪是难过啊,分明就是憋笑,差点破功。  等两妖众鬼仆的气息彻底消失。  虞青莲忍不住了,笑得不行:“悟生可以啊,都光头了还能那么招人爱。那两个女妖想看悟生变脸色,我也想哈哈。”  季无忧:“……” 第55章 只是拼尽全力,也只能推开一条缝。  上面有人坐着。  他那么大的动静,自然惊醒动了缸里的另一个,借着光,那人慢慢转过头来,脸已经不能形容是脸,被水泡的肿胀,薄薄的一层,里面仿佛还有虫子在涌动。缸底慢慢渗出水来,一点一点,就快要淹没他。那人的头发在这里疯涨。  季无忧使劲推门,就在他绝望之时,一线光外看到的场景,让他欣喜若狂。  虞青莲。  虞青莲。  他看到虞青莲了,在那边的墙上。  疯狂地摇着那个铃铛!伸出一只手,疯狂地摇着。  金陵响彻的声音响彻黑夜。第48章 最后的永生  虞青莲。  虞青莲。  季无忧鼻子、嘴巴都被密密麻麻浓稠的头发纠缠, 刺入皮肤, 鲜血淋漓。他奋力地举手,用尽全力, 让铃铛的声音能传出去。  叮铃铃,叮铃铃。  缸口打开的一丝线里,他用赤红的眼死死盯着那道背影。  光线明晃晃,墙头上, 她终于回了头。最后一眼, 看向了这个反向,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季无忧心中欣喜还没开始上涌,就被一团冷水狠狠泼灭。  她从墙上跳了出去。  跳了出去。  没有回来。  咚。  手臂终于无力, 五指松开,铃铛掉到了地上。  季无忧的脸上扬,僵硬又苍白, 呆呆看着外面, 布满血丝的眼里,空洞的甚至没有眼泪。缸里的那个人身体扭曲,填满空间,把他包围蚕食。大脑早已被恐惧占据, 一片空白。他要死了, 死在这个夜晚,死在这个缸里, 死在冰冷的绝望中。他小时候遇到过很多生死关头, 从来没有一次, 像这样让他害怕。或许不是害怕,是一种迷茫和惶恐。  因为……曾有过希望啊。  啪嗒。  滚烫的眼泪落下来。他在缸里发出了幼儿般的呜咽声。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和那个人就皮肤贴着皮肤,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忽然压缸的木板被人推开了。  吱嘎吱嘎。缸里的那个人浑身颤抖,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头发收回,迅速化为了一滩血水。季无忧劫后余生,猛烈地咳嗽,咳出了几根细长头发,在地上化为血丝。  什么东西打在身上,一点一点,他愣愣地抬起头,抬头看到乌云黑压压一片,下起雨来。  一场黑雨,浊荡人间。他听到远处传来各种痛苦的嘶吼,听到众鬼在惊惶疾奔。硕大的雨滴打在身上,生疼,但他现在也感觉不到痛了,少年从缸里缓缓站起来,浑身是血,是伤痕。  天地空茫茫,他的视线也一片空茫。  那么短的一霎那,却仿佛过了一生,给了他脱胎换骨般的记忆。  他往前走,漫无目的。在这时,他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那么你现在的愿望是什么呢?”  神殿里厌世的青年,在雨夜里缓慢走出。一把黑伞,一袭青衣,整个人寡淡地似乎要融入这雨里,脚步踩过草地。季无忧的脸上淌过血水淌过雨,眼睛还是红的,狰狞地望着他。  张青书笑了一下,眼里满是高高在上的讥讽:“现在还是那个可笑的答案吗?”  ——我的愿望,现在,大概是超过张一鸣吧。  ——超过你,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以对手的姿态,或者以朋友的姿态,而不是如今这样,自己都厌恶的可怜模样。到那天,你们会不会都认真地看我一眼?  ……认真看我一眼。  季无忧不说话,低头,捏紧拳头,只往前走。他每走一步,泥地上就留下一个深深浅浅的红色的印子。衣服湿了,头发也湿了。  张青书:“你走不出去的,这里是地下,到处都是妖魔鬼怪,你只要被抓到,就注定会死。”  季无忧停下脚步,抬头,雨水流出少年苍白的侧脸。  张青书平静说:“看到了吗,生死关头,最后能救你的只会是你自己。”  季无忧偏头,眼眸里是麻木,开口声音沙哑:“那我该怎么做。”  张青书等他这句话已经等很久了。他神色厌倦,将伞折好,于手中化为一支笔,遥指天南方:“这个村子的存在本就是罪恶,既然是罪恶便没有存在的必要。想出去很简单,把这里毁了吧。”  “南村那里有一口缸,是所有邪恶的起源地,你去把它砸了,一切就结束了。”  季无忧手一点一点松开。一直以来清澈惶恐的眼,此刻带了一丝隐忍挣扎。  张青书倦怠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毁了这里,随你进来的那几个人也都将和恶鬼一起永埋,你下不了手。可,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你毁灭这个村,要么这个村毁灭你。”  “刚刚的事还不能叫你明白吗?他们选择抛弃你,因为你不是那么重要。”  “你生来就不被喜爱,一直被抛弃。那么为什么还要去追求别人的喜爱,为什么还要给人抛弃你的机会。”  “超过张一鸣——你知道你的张一鸣张师兄是谁吗?”  季无忧咬紧牙关。张青书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片刀子,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灵魂上再次割出一道极深极深的伤。  而张青书估计是第一次说那么多的话,越说越烦躁,他一直都是这样阴晴不定的态度,厌世又冷漠,不像个恶人,倒像个落魄桀骜的读书人。说到张一鸣,却又平静下来,视线落到季无忧身上,似笑非笑:“云霄首席大弟子,天试第一裴御之,卑微如你,又怎么可能超的过他呢。”  轰,如惊雷炸在脑海。  季无忧豁然抬头,眼睛红得能蕴出血来,声音也不像是他的,一字一字蹦出来:“你、说、什、么?”  一场黑雨,永夜将至。  张青书笑了:“他是裴御之啊,我都听说过的名字,你身为云霄弟子又怎么可能不听闻。”  “所以现在,你还觉得他是真心待你好的吗?”  “你只是他历练之时见到的一个可怜虫罢了,他若是真的想帮你,以他在云霄至高无上的身份,自然能给你安排最好的山峰、最好的师傅、最好的同门,可,都没有。他就看着你被欺凌被嘲讽当乐子,然后无聊了出来助一把。”  “你是他闲来无事救助的蝼蚁。于是生死也如蝼蚁。”  “既带你出来,却又不护你周全。他都没管你的死活,为什么,你还要去管他的死活。”  季无忧浑身如坠冰窖。  张青书的嗓音依旧那样低哑,像生病一样。  “裴御之没做错,所以你这样又怎么算错。”  “恩恩怨怨在生死面前太廉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活下去和变强,才该是你踏入修真界最原始也最本质的愿望。”  张青书的身形在雨中近乎透明,最后,他似有若无的笑了一下,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而且,这里有她,他们才那么被动。出了这个地下世界,你又怎么可能杀得了裴御之。”  季无忧只觉得脑子浑浑噩噩,但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苏醒。狂风暴雨,万鬼哭嚎,这个世界天崩地裂,一片血色黑暗,其中有人给他指出了一条路。  *  裴景等着雨停,这场罚罪雨下了挺久的,也不知道那个神经病书阎在罚谁。  等雨停了后,裴景打算出发,临行前,赵又晴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从山洞里走出,跟裴景说:“我跟你一起去?”  她这主意变得莫名其妙,裴景先问:“为什么?”  赵又晴眼神望着外面,也不知道想什么,只说:“没什么,就是好奇,想看看一直被村里传成禁地的地方会是什么样。”  裴景想了想,笑得特别灿烂:“这样呀,也行,有你带路我也方便点。”  赵又晴有点苍白的笑了笑:“在这个地方,我不喊你名字,就叫你小师傅吧。”  裴景一听有点好玩,小师傅,还怪可爱的。有赵又晴引路倒是方便了很多,至少他不用担心迷路或者中途被什么大鬼怪发现。  往南村走,一路上这个地方没有昼夜,到了一定的时间,就是漆黑一片。  下了一场雨,鬼都缩在房子里不肯出来,地上的纸钱润水后,形成一团团浓稠的白。过了村口,又是山路到村另一边。  山路也如裴景来时一样,棺材节节堆积成梯,泥土下全是白骨。  赵又晴对这些早就见惯不怪了,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  裴景在林子里,倒是发现了各种各样扭曲狰狞的死人,被挖眼的,被啃食的,被掏腹的,还有被用针线拼接死在一起的双胞胎,千奇百怪。他想,这个村子里的人真是死不足惜。  一只断臂从树枝上横下来,赵又晴没注意,被打了一下额头。  她抬头,发现那手臂早已腐烂多日,散发恶臭,衣服却完整。样式对她而言很熟悉,毕竟是离国几百年不变的宫用刺绣。  赵又晴细细思索了会儿,记起了这是谁,神色颇为复杂。  裴景也注意到了,观察一下,发现这吊在树枝上的手臂,五根手指生前都被活生生折断。“这死的也太惨了吧。”  赵又晴心情怏怏说:“这是离国皇宫内的一个宫女,不知道怎么被拖下来的。我试着救过,但是没用,在这地方,估计死了还轻松点。”  裴景:“是啊,这么个鬼地方,呆久了人都要疯。”  赵又晴看他一眼,没说话。  裴景想了下,认真说:“你心态真好。”  赵又晴:“我觉得你不是在夸我啊。”  裴景:“没有,就是在夸你,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你在村子呆的不快乐、不想回地上,又不想去投胎,说是执念未消——”  “是有还没杀的人吗?”  赵又晴笑弯了眼:“你这想法倒还真是少年人心性,执念未消就是有大仇未报,恩仇快意的,真好。”不过很快她的笑容就淡,“可惜女人的执念啊,一般都不是仇。”  裴景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闭嘴了。  赵又晴也只看他一眼,活了四百年,早就没了跟人吐露情绪的心情。  裴景越接触越觉得赵又晴给他的感觉很熟悉。疲惫的,倦怠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厌世的……  像张青书。  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挺相似的。  赵又晴说张家前面有一片废墟,其实裴景猜都能猜到,那些废墟应该是最原始忠廉村的痕迹,而忠廉村,本就在深林山谷间。  过南村,他看到一条河行在前方,河水是青色的,滚烫翻涌,时不时从上流游下来几截骨头。 第57章 裴景忙不迭点头:“你别激动,你别激动。”  他突然回想起了书阎的模样,倦怠的、烦躁的。那时还想张青书那么极端,自己就是最大的恶人,清荡人间的话怎么不自杀。没想到,这疯子真就没想过活着,难怪总是一脸厌世。  只是他死就死,能不能不要拉上他?  裴景让快要消失的赵又晴留下来,自己往深处走。  而这时,从河上追赶过来的不死怪物也到了废墟口。  这里的结界似乎只对村子里的东西有用,怪物们一进来也是马上鲜血淋漓,皮肤爆破,青筋翻涌。因为剧痛,嘶声尖叫。只是它们身体有复苏功能,于是裴景一回头,吓得嘴角直抽搐。那群变成人的怪物,肚子破了,皮肤裂了,肠子拖在地上,就是死不了,眼睛赤红,直奔着他咬。  “靠。”  裴景难得骂一声脏话,头也不回地就往里面跑。这片废墟没有多余的路,他一路往前走,终于看到了尽头,完好如初的一户人家。  门扉紧闭,门背后血光冲天。  裴景用手死命怕打着门,扯,拉,拽,撞,用尽全力,就是弄不开。他很急,一点都不想和张青书这个神经病死在这里,而且,他是来救楚君誉的啊。视线死死盯着门缝,他动用凌云剑刺,还是弄不出一道痕迹。  奔跑尖叫声逼近。  往后看,是一群杀不死的怪物,血色狰狞,越来越近。牙齿锋利得叫人绝望。  裴景从怀里拿出一张师祖当初给他的护身符,也不知道用来干嘛,反正先拖住那群怪物吧。  滴血在纸上,直接一甩,符纸停在空中,短暂的平静后。本来平平无奇的纸,忽然涌上一道浩瀚深邃的剑意,蓝光冰冷,刺破苍穹,化神期老祖的威力极其恐怖。哄的一声爆破,整个空间炸开,巨大的威压甚,至波及到了院子里。  一瞬间周围石木粉碎,身后的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  而裴景满心满眼盯着的门,还是没有一丝动摇的痕迹。  这是一个屏障,一个结界。  “那些怪物是不死之身,估计也镇压不了多久。等下扑上来,我会不会死的很难看?”  裴景扯了扯嘴角:“楚君誉,我这回救你,算是把自己栽进去了。”  他真的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扇门,连化神期老祖都无法打开。院子里有一种让他绝望的气息,绝望又亲切。  他师祖给他的法宝都是动用了十成威力的。云霄师祖,半步飞升的化神圆满修士,当之无愧巅峰大能。  这样的人十成威力不能撼动,创造出这个混沌世界的人,该有多恐怖。  不,裴景忽然整个人一冷。  或许……不该是人。  ……这个世界还有凌驾于生灵之上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的脚踝被抓住了,刺骨的寒冷。  一股浓郁的恶臭。  裴景低头。  一只浑身血红四肢爬行的鬼怪,缓慢仰起头来,眼眶空荡荡,脸上一片模糊。  在这最后的关头。  爆炸过后的尘烟缭绕。  浩瀚剑意里。  他隔着一扇门。再一次,听见了楚君誉的声音,少年的声音清冷,像一捧雪。如最初模样。  他说。  “裴御之。”  ……裴御之。  他喊他什么?第50章 缸  裴景呆了很久, 才轻声说:“楚……君誉?”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楚君誉喊他的名字,遥远又真实。莫名的,一种奇异的感受却在心中蔓延,世界在一瞬间静止,烟尘剑气肆意飞扬。  他突然听到吱嘎的声音。  一道浓郁强烈的血光从门的背后涌出。  裴景仰头,还是年少微显稚气的脸上,流露出一份呆愣。  这扇他怎么也推不开的门, 现在正在一点一点, 打开。  楚君誉好像受了伤, 声音却很冷静。  “裴御之,阻止他。”  阻止他。  从门内涌出的血光对追逐他的那群怪物似乎有另外的伤害,怪物们肉身腐烂, 尖叫抽搐着往前爬行,咬牙切齿,对裴景恨之入骨, 只想咬烂他。  轰——  而此时, 门终于开了。  一个普通的院子,院子的空中, 却是万千条血色红锁纠缠交错, 犹如阵法封印着什么,黑气血气, 弥漫一方。  院子正中央, 是一口缸, 那口缸是源头所在, 是这样极恶世界的起源地,却沐浴在一片白光里,纯粹圣洁,干净到不可思议。  白光轻柔,温柔像是日月星辉。  在血锁中央,缸的前方,站着两个人,一青年,一少年。  裴景在进去的一瞬间,直接祭出凌云剑,破门、破光、破这横锁,人随剑直刺向书阎的后背。  他要阻止这个神经病!  他的剑离书阎后背还有一米,张青书却迅速转过身来。  剑光落在书生脸上,清俊厌世的容颜,露出一丝古怪和讥讽。  “你居然追来了。”  裴景磨牙:“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  但他的剑直直穿过张青书的身体,出来后,沿着剑刃慢慢流下的,却是漆黑的墨水。  张青书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漆黑的洞慢慢融合,手指沾了一点自己的血,面不改色淡淡说:“我是不死的啊。如果不是我想死,这个世界上谁能杀得了我呢。”  他的声音却还惊动了另一个人,站在张青书旁边的少年转过头来。  裴景瞳孔一缩。  “季无忧。”  铁锁分隔空间,少年手里捧着一块巨石,小胖子的脸上,是一种裴景从未见过的表情。像失了魂魄,又像是换了灵魂。麻木的,冷漠的,仅有的几分错愕在瞬息后便消散。  他只看了裴景一眼,万般情绪,又转过身去。  裴景怒瞪张青书:“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重要吗?”张青书道:“我说过的,决定你命运的人,是你想都不会想到的人。”  张青书给裴景的感觉,一直就不像个恶人,甚至不是个合格的反派,他没有杀人的欲望,对什么都厌倦又烦躁。  现在想起来,就是个求死的疯子。  裴景心里暗骂一句,懒得理他,冲向前要拦着季无忧,却被脚下突然涌出的墨水,化形手掌,死死拽住。  裴景厉声道:“季无忧!转过来!看着我!”  季无忧的身形颤抖了一下,却还是抱着石头,一步一步往前走。  张青书在旁边说道:“你不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吗?拦着他干什么,让他砸了那口缸,铲除这个世界所有的妖魔鬼怪,不好吗?”  裴景面沉如水:“我自有办法毁了这里,不劳你操心。”  张青书道:“有趣,我都毁不了,你还能毁了这里?贪生怕死而已。”  “以你一人性命,换此地众灵安息都不愿,还仙门正道,呵,蝇营狗苟之辈罢了。”  裴景气笑了。  他周身的气息变动,一层薄薄的蓝光,落在眉眼长发,整个人如冰晶般。他手腕一横,心中运念云霄剑法第三式,瞬间冰棱拔地而起。  以他为中心,成剑阵。  断了方圆一米之内的所有邪祟。脚下的墨水淅淅退散。  少年负剑而立,说:“你难道不知,我身为修真界万千女修的梦中人,性命贵重得很?”  少年半立空中,发随风猎猎,冰蓝的灵力汇聚身旁。  一袭灰褐衣衫,也给人一种光风霁月的感觉。  笑起来特别张扬,但在张青书看来,也格外刺眼。  裴景懒洋洋说:“贪生怕死了一辈子,第一次遇见要我舍己为人的——我这还有点不习惯呢。”  张青书目光只盯着他,同样气得笑出声来。  “好啊,贪生怕死,不仁之人——杀!”  一声杀字落下,瞬间空中的所有红锁抖动,发出震耳响声。土地翻涌,从地下慢慢地爬出来无数墨水凝结成的人性怪物。  张青书的手里拿着根笔,乍看去,和庙里的文曲星有几分神似。他眉眼阴郁道:“你想先走一步,我就送你一程。”  那些人,都分不清是墨水凝结还是血水凝结,红到发黑,浓稠恶臭,张开嘴,去能看到森白牙齿。墨人朝他扑咬过来,剑阵的威力也维持不了多久。  这时,忽然院子门外一阵涌动,裴景在空中回首,发现那些四肢爬行的人形怪物已经挣脱痛苦,全身腐烂地涌进门来。  它们睁着一双双赤红的眼,手脚疾驰,怨气都能把裴景的脸腐蚀了。  这些怪物本就是从缸里被赋予力量,在本源的附近,自然也是实力暴涨。  他们的突然闯进,让这片地区作为镇守的红锁,马上又飞快抖动起来。  我操。  裴景心里哔了狗。 第59章 裴景抽出凌云剑,以为会迎来一场恶战,但是并没有。一道很轻微的响声过后,集聚空中的那些字,忽然像被抹去存在般,变淡变消失。  雨不下了,甚至,黑云也开始消散。  天光渐渐明亮。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裴景错愕回头,首先看到的,是楚君誉的衣襟。纯黑暗绣银纹,衣袖宽广。他从光中走出,身形颀长,银发如雪,却与周围的气氛浑然一体,甚至更为神秘和阴冷。  张青书的眼睛落在楚君誉身上,半响,古怪地笑了一下:“你居然没死?”  楚君誉收回视线,其实他并不想管张青书。洪水滔天,世界倾覆又如何。  只是他都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已经看见裴景冲出去救季无忧了。  裴景刚才心惊胆战,东躲西躲的差点就凉,现在终于可以舒口气。坐在上,低头看一眼季无忧,小胖子还在噩梦中颤抖,所幸没事。  裴景捏了把汗,对楚君誉道:“谢谢。”  他刚刚滚了趟地,泥水把脸弄的脏兮兮的,衣袍上也是斑斑点点的污痕,看起来挺狼狈的。  楚君誉低头看着他。  裴景有点心虚,当初把楚君誉骗到上阳峰,就是答应他离季无忧远点。结果,他现在就当着人家的面这么出生入死就了一回季无忧。  少年有点窘迫地抓了下头发。  楚君誉半蹲下身体,衣袍委地,银发冰凉触到了裴景的手臂,他血眸没有情绪,喜怒莫测。  裴景不知道怎么开口,突然楚君誉伸出手,手指苍白冰冷,扶上了他的脸颊。  裴景:“?”  楚君誉嘴角似有若无扯出一点笑意。  ——执迷不悟的下场是什么呢?在那个天道存在的空间里,时间静止,一遍一遍辗转当年的无能和绝望。是抽骨断魂的煎熬,反反复复,轮回不止。  云霄宗灭门,问天峰惨败。  尊严、期待碾入尘土,少年时的意气成为郁结心中的一口气,生生世世,地狱不散。  他的神色非常平静,缓缓说:“她让我怜季无忧的痛苦,怜他的这一世的悔悟,怜他如今年幼尚存的善意。”  他的手慢慢滑下,勾起裴景的下巴,唇角勾起一丝讥讽又冷淡的笑意。  “那么谁来怜你呢?”  “……怜你现在的善良,现在的勇敢,现在的一腔赤诚。”  书阎在空中怒了:“呵,你活出来了又如何?——既然来了,你就别想出去了!”  平地罡风起,张青书本就是这个地下世界的恶魇,主宰一切。哗啦啦,一直以来不曾错位的红锁终于露出本来的面目,除了那口缸外,其余地方,土地寸裂。  紧扣的锁拔地而出,一条一条横在四方。形成一个牢笼,一个困境。锁的本源在缸底,身上自有一股神秘而玄奥的力量。  裴景感觉身下的地皮在涌动,身后杀气血色齐飞。  他想回头,但被楚君誉捏着下巴,还往前了一点。  楚君誉低头,银发几乎融入白光里,血色的眼眸却是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感情,冰冷又温柔。  他语气轻得似情人低语,但其间的冷意让人彻骨冰寒。  “虽然你的善良愚不可及,勇敢也犹如送死。”  “虽然我现在很生气,但我答应过要守护你,就不会食言。”  裴景被他浑身的威压吓到了,楚君誉身上的那股力量超乎他所见,甚至好像不是这世界的天地五行——以楚君誉为中心,一股黑色的能量开始蔓延。  裴景愣愣抬头。  背后是万千狰狞血锁横布成笼,脚下是裂开的大地,鬼魅奔涌。天地昏暗,书阎在大笑,人怪在尖叫,血气与黑光纠缠里。  楚君誉逆着光,靠近他的耳边,说:“凌尘剑借我。”  裴景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还是松开了抓住凌尘剑的手。  每个剑修对自己的剑都有一种奇异的感情。而剑对剑修也是的,通灵之后会有依赖感。可是当楚君誉从他手里夺过凌尘剑,他竟然感受不到排斥。  他不排斥,凌尘剑也不排斥。  楚君誉握着剑,笑了一下,他站起身来,负剑而立。  裴景抿唇——楚君誉不是个好人——这是他第一眼悬桥上看到就知道的,现在也没有改变过这种想法。这个人骨子里就流淌着挥之不去的血猩煞气,性格阴晴不定,灵魂如在地狱滋生,  可当他拿着凌尘剑,背着光站立的一刻,裴景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奇异的熟悉感。  ……熟悉感。  书阎怒道:“你别挣扎了,这有她的力量,你出不去的!”  楚君誉饶有趣味地笑了:“她困住我这一遭,就已经耗费了九成精力——你觉得她还会在这里?”  书阎眼睛猛地睁大。  同一把剑,在裴景和楚君誉手上,是完全两种感觉。  寒光绽锋芒,凤鸣鹤啸,整片天地被一股来自世外的力量撕散,摧枯拉朽,毁灭天地——书阎的永生是天道赐予,但他的力量,在规则之外。  剑意浩瀚,凡落到血锁上,无一不将其斩断。  这个牢笼在崩离,书阎感受到了痛苦,呲目欲裂,整个人手里拿着笔,成利器,往楚君誉脸上扑。  “不自量力。”  凌尘剑的刃锋利了万倍,书阎进,他挡,一剑血墨四溅。蓝光大盛,光影混乱绚丽。裴景坐在地上,只听到书阎一声大吼,把张家的屋瓦都震碎。  书阎身体僵硬在半空,眼里是不可置信,手上的毛笔咚地掉在了地上,但它并没有死,被天道眷顾的怪物,本就已经是天道的一部分,他在暴躁的边缘。  眼中是恶毒,是怨恨,是一切人世间负面的情绪。  一股诡异的力量在书阎身边蓄积,他此时要是自散元神,除了楚君誉外,这个村子里所有死人活人,都得给他陪葬。  书阎的身体一点一点肿胀,庞大,脸也变的恐怖起来。  时间仿佛静止。  裴景心中有不好的感觉,这疯子又在打什么注意?  只是那股正在凝聚的力量没有持续多久。  张家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一个女人的声音急切的传来。  “张青书!”  这一声仿佛穿透了人世生死,穿透了百年的生死无常。  疯癫的人,眼睛一瞬呆滞,而后慢慢醒过来。  ……张青书。  这声音真熟悉。  混乱痛苦的记忆里,有一道温柔。是少女妃色的宫裙,在一个明净的午后,翻飞如粉色蝴蝶。她小跑过宫廷的回廊,临行前,错愕地回眸,和他冷倦的目光对上,缓缓露出一个有几分羞涩的笑意来。雨后一切都空澈,她的眼睛也像泉水,流过人心。  那是他被圣上下旨定的未婚妻,离国的最小的公主。  小公主偷偷跑到御花园来看他,中途却被侍女喊住暴露身份,忙不迭地跑走,有点懊恼又有点狼狈。  草木扶疏,宫檐相鸣。  他的……未婚妻。  “噗——”  停在空中的怪物,突然吐口一口鲜血,整个人下坠,落到了地上。  赵又晴提着群跑了过来,她浑身都在颤抖,手脚冰冷,心也是冷的。手臂僵硬扶起在血泊中的青年,什么话没说,眼泪先落了下来。五百年,执念纠缠五百年,而这一刻,所有压抑的情绪却都奔涌而出。  “张青书,张青书……”她手指痉挛,紧抓着他的手臂,一遍一遍重复,却话都说不完整。  张青书慢慢转醒,睁开了眼,脸色苍白如纸,眉宇间的郁气挥之不去,但眼眸却有了几分释然——他快要死了,刚才楚君誉的一剑,直接杀了他。原来……这世上还有另外的死法啊,体内的灵力在消散,他又要变回凡人,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痛,但心情出奇地平静下来。  耳边是少女的低声抽泣。  她的哭声其实他听过很多次。  张青书说:“别哭了,都结束了。”  赵又晴咬唇,眼泪无声,但气息很快平复下来,声音颤抖:“你不觉得,你其实才是最大的恶人吗。”  张青书唇角溢出血,神色冷漠:“我知道。所以我该死。”  赵又晴:“是啊,你该死,你是个恶人。可我更该死,我居然喜欢上一个恶人。”她笑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绝望又疯狂,“那么夫君,这一回,一起死吧。”  一起死吧。  张青书摇头,说:“你不会死的。”  赵又晴眼泪落下来:“离国人人说你是文曲星转世,而文曲星是神仙,神仙是没有感情的。可我又觉得,张青书,你应该是喜欢我的,是不是,夫君?”  “三年前那个人是你吧——传承之夜,那个误闯神殿的女孩,是你救了她,对不对。”  张青书说:“忘了。”  赵又晴说:“你又在骗我。你把我一丝魂魄安放在了那个女孩体内,为了什么?为了我的新生?人的寿命只有百年,百年后我就是她——可当我真的用别人的身体,从棺材里爬出来。这世界没一个我爱的爱我的人,新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张青书沉默不言。  赵又晴低下头,眼泪滚烫,流过书生苍白的脸颊,她吻住了张青书的唇。唇齿颤抖,绝望又深情:“求你了,我们一起死吧,夫君。”  一起死吧。这个地下世界的本源是那口缸。  缸内是天道的力量。如今天道不在了,张青书也死了。  缸的周围,白光在一丝一丝变淡。  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也在化为粉末,化为星辉。  裴景遥望着血泊中相拥的男女,神色复杂。  阿茹的眼睛,只能看到黑白两色,是因为她体内沉睡着一股不属于她死去的灵魂,而他驱除不了。现在明白了,驱逐不出是因为书阎的力量。  赵又晴在影响着阿茹,她的情绪甚至她的世界,忠廉村最沉郁的颜色就是黑色、白色。  这一回,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地崩塌了。这个世界,草木生灵,都在缓慢僵硬,石化,然后成灰屑碎沫,消散天地。  留下来的,只有他们。  一股力量在将他抽离出这个世界,裴景最后回头,看一眼,发现张家的祠堂门是打开的,上面挂着一幅字。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分明爱很。 第61章 他那哪是救你呀,是为了利用你。  *  虞青莲出来后,居然亲自照看季无忧,这倒是让裴景怪惊讶的,关上门,从房间里退出来,虞青莲的表情有几分复杂和不是滋味——她直接和裴景坦白在忠廉村发生的事,末了,稍愣说:“我觉得,我给小胖子应该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你对他那么特别,大概是起了收他为徒的心思,回云霄后,可能得疏导一下。”  裴景扯了扯嘴角:“你自己闯下的祸,责任就这么推给我?太不是人了吧。”  他也算是明白为什么在缸前见到季无忧,主角会是那么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估计是被吓傻了,或者,是被抛弃后怀疑人生了。  从地下世界出来看到季无忧安然无恙后,虞青莲的心也落下来。听了裴景的话,翻个白眼,“说的好像你是人一样。以前在外干了什么坏事,你不就直接报我们的名头?”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裴景道:“……你要我怎么跟他说?”  虞青莲的脸色郑重起来:“季无忧这一行性格变化了很多,我先提醒你一句。”  她怕裴景太粗心,看不出,认真道:“可能你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他而言,并不一样——季无忧的性格敏感又自卑,从小估计都是被欺凌的,我救他一回,他能感动得直接哭出来,那么这样彻头彻尾的抛弃,就能让他陷入另一个魔怔。”  说到此处,虞青莲皱了下眉:“这个小胖子为什么入了你的眼,我现在还不明白。你欣赏他的心思纯澈?”  裴景在好友面前也懒得遮掩,说:“我看中他骨骼清奇,他以后会是个厉害的人,你信我。”  虞青莲:“骨骼清不清奇我不知道。但我并不相信,你当人师傅的能力。”  裴景:“为什么?”  虞青莲:“裴御之,我现在是认真的。你和季无忧完完全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性格天壤之别。很多微小的事情,你不曾在意,但可能影响他的一生。我怕你自己给自己挖坑。”  裴景沉默了会儿:“你这说的跟我要养孩子似的。”  虞青莲:“季无忧现在什么观念都没形成,你跟养孩子有什么区别——是不是觉得很麻烦?”  裴景:“……嗯。”  虞青莲:“觉得麻烦,那行,换一个徒弟吧,或者别收了。”  裴景:“……”  五人之中,属虞青莲的心思最为细腻。将季无忧的事说清楚后,回归到书阎的正题。虞青莲身为瀛洲未来岛主,这次亲自出动,本就说明了书阎在瀛洲所做之事的严重性。  “你还记得瀛洲那一次动乱吗,我母亲闭关,几位长老只手遮天囚禁我的那一次。”  裴景:“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那些魔修是怎么混进瀛洲,甚至混入长老之中的,我这些年一直在调查。前几月才出了一点线索,就是被书阎杀死的那个长老。我的女官从她的行踪里打探出一丝蛛丝马迹。”  虞青莲道:“那个长老……”她的眼眸有几分冰冷:“一直都和天郾城的人有来往。”  裴景一愣。  天郾城。  虞青莲道:“只是我刚打算对付她,去找她时,推开门,看到的就是她的尸体,然后旁边是书阎的字。”第53章 回云霄  裴景道:“可现在书阎已经死了, 你到哪里去调查。”  虞青莲说:“从他身上我没得到什么, 不过在那个地下世界,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股极其神秘又强大的力量——你应该也有感知。”  裴景点头:“我从书阎和楚君誉的对话里, 听到了一些信息,书阎的背后还有一个人。”  虞青莲蹙眉, “果然, 赠与他撼动天地的力量和永恒不死的身躯,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大能吗?”  她的疑问和裴景一样。他们幼年时受训经天院,接触到的, 都是这个世界站在巅峰的强者, 对力量和强大的理解本就不同寻常。现在这一遭,算是重新刷新了观念。  修真者, 与天地相争, 大道初心就是长生不老。而张青书的不死之躯,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永生。  裴景若有所思,忽然道:“我记得你跟我说, 你母亲叫你在结婴之后前往经天院, 事关天梯?”  虞青莲微愣,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裴景道:“我曾经接触过一个妖怪, 叫千面女, 她给我的感觉和书阎很相似, 而且据寂无端所说, 就出自天郾城。你说会不会,是天郾城有魔头要出世,打算毁天灭地?”  虞青莲:“魔头?”  裴景:“天郾城一直就是修真界亡命之徒的聚集地,城中发生的事,谁说的准呢。”他视线放远,发挥想象力:“说不定千面女和书阎都是他的手下。”  虞青莲扯了扯嘴角:“然后呢?”  裴景:“然后就要靠我们拯救这个世界了。”  她本来有几分凝重的心情瞬间就没了,又好气又好笑:“厉害了我的救世主。不过再拯救世界之前,你要不要先进步那么一小点,比如破个元婴?”  裴景也笑:“那可真是一小点。”  两人走下楼梯之时,虞青莲想起什么,回头看一眼,道:“楚君誉应该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裴景一愣:“好像是哦。”  虞青莲道:“你顺便问问他什么来历吧,我总觉得他,有一些危险。”  裴景垂眸,思索一会儿:“他初入云霄悬桥试那会儿,我对他偏见也不小,总觉得他杀气太重很危险。但现在觉得,他人应该还不错。”  虞青莲扶着楼梯,眼眸深深地看他一眼。  裴景被她看的有点懵。  良久,虞青莲说了句:“也行,栽了不亏。”  裴景:“……”  *  推开门,楚君誉大概是早料到他会来,门发出吱嘎声响的一瞬间,就扭头看了过来。两人依旧是少年时,只是四目相对,裴景一时间竟然语噎——嘴里的问题在“你怎么样?”和“你到底是谁?”之间纠结。  最后望着远处少年熟悉的清冷神情,裴景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楚君誉可能很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那以前他竟然在自己面前直言讨厌裴御之……看来是真的很讨厌了。  不过,要是真的讨厌,为什么枫林间又相助,为什么忠廉村又相救……真烦。  楚君誉也在等他说话,少年大概真的受了伤,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加之瞳孔很浅,整个人看起来就更加虚弱了。  这间屋子在深林里,清晨,云雾缭绕,光影温柔。  裴景走上前,先坐到了他床边,本来已经暴露裴御之的身份,他就不好意思皮下去了——严肃着脸,心里默念着自己是云霄下一任掌门,要端出高冷气势来面对他。  但又转念一想,秘境里、枫林里,他在楚君誉面前好像就没什么架子。而且,跟楚君誉比冷不是找死吗。于是瞬间又垮了。随手从桌上拿过来一个苹果,先张嘴咬一口润喉壮胆。  楚君誉就沉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裴景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才一脸认真说:“你进我云霄是不是别有目的?”  楚君誉看他就像看个笨蛋,淡淡道:“我救了你,你不先问我伤如何?”  裴景从善如流:“……那你伤如何?”  楚君誉:“不如何。”  裴景心都一惊:“啊?你真的受了重伤?”他把苹果咬在嘴里,伸出手,就要去帮楚君誉把脉。  楚君誉没有抗拒,垂眸。  “真受了伤?”  裴景还是难以置信,他其实也不会把脉,只是在探知灵力罢了。  褐衣少年突然靠近,带来的是青草初雪般的气息,遥远熟悉,却又烙入骨髓。  楚君誉低头,黑发落下,衬得他的脸更苍白,目光沉默而深远,情绪隐在深处。  他想起出入云霄,被困井下那一晚。脚下是逼仄阴森的泥地,一仰头,是少年逆着月光干净又纯澈的笑。心生恶意把他也拉下井,少年却在空中反抱住他,遮住他的眼,要他别怕。  一直都是这样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对谁都一样。  裴景现在有点尴尬,他竟然察觉不到楚君誉体内的一丝灵力流动!按了半天也没什么收获!……怪他修为太低。  楚君誉看着裴景搭在自己手腕上尴尬地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去的手,也不为难他,平静说:“收留我一月。”  裴景:“啊?”  楚君誉道:“我现在形同废人,需要先在云霄修养一月。”  “可以吗?掌门。”  他喊他掌门。  云霄掌门眼眸瞪大:“那么严重?”  楚君誉似笑非笑:“是啊,你不是很善良吗,我因救你而受伤,你待如何。”  裴景皱了下眉,认真道:“我会尽量帮你养伤,且在云霄,我保你周全。”  “我们明日就回去。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  待裴景离开合上门。  许久,楚君誉突然笑了一下,窗外的光落在脸上,睫毛如翼,看不清神情。  他声音很低,似一声叹息:“傻子,你连自己都护不住啊。”  *  虞青莲接到了来自瀛洲的信息,而裴景同样受到了陈虚的传音。  当初他为调查书阎的事,把当时在云霄附近作乱的吃人魔头先放下——不想他离开的这几月,那个魔头,越发嚣张,被开膛破肚惨死的修士越来越多。  云霄附近的大大小小宗门的掌门,甚至已经亲临云霄求助。挤在天堑峰下,等他回去处理。  而陈虚的最后一句话,才是让他心惊的。  云霄最边缘的终南峰,既然也有弟子惨遭毒手。第54章 小黄鸟  陈虚的怨气几乎要溢出纸张, 前面一堆言简意赅的报告之后,最后一句话, 几乎咬牙切齿——你再不回来, 就等着掌门剥了你的皮吧!  裴景嗤笑一声, 心道,还真是沉不住气呀。  他去面对那些宗门掌门当然不能是以现在的模样。 第63章 陈虚听他的话,手指握着剑柄,也只能笑着,大宗气派得稳住。  和玄袍青年在一起的老者人一脸抽搐,挤眉弄眼,各种暗示,青年都看不见。  最后咬牙切齿,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都是恨铁不成钢:“什么临时弟子,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玄袍青年看他一眼,端正身体。行事光明磊落,直接大声开口掷地有声:“不管他是谁——总之这件事是他没理!”  老者:“你——!”气的抬手想打人。  叽叽叽。  所有人都在看戏之时,突然从殿门外飞进来了一只鸟,扑腾着黄色的翅膀,直冲向陈虚那里,天堑峰外,是青瓦高墙轻云蔽日,鸟身上似乎带着微凉的风。  众人一愣,只感觉到一阵威压从外面传来。  陈虚心提起来一半,伸出手接住鸟,小声道:“他人呢。”  小黄鸟抬翅膀,指了指自己后面:“叽叽。”在后头追着我砍呢。  陈虚扯了扯嘴角。悄悄用指尖弹了下它的脑门:“笨鸟。”  那威压太明显。众人肃然起敬,屏住呼吸,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而玄袍青年满不在乎,“来就来,还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他身旁的老者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恶狠狠说:“你给我看清楚他是谁?!”  青年有自己的执着说:“管他是谁?!反正这事就是他的错!”  碰。  宫殿的门大开。  青年止住了话,和众人一起往外看去。  只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逆光中,站在殿门口,衣袂皎洁如雪,手握剑,冠簪之下发飞扬,如谪仙临时。  玄袍青年愣住了。他才出关不久,对外界的事不甚了解——天涯掌门出门历练,裴御之闭关修行。  临时掌门难道不是一个云霄内峰得宠的弟子吗……  只是很快他的侥幸便被打破。  人未现,声先至。  “我来晚了,真抱歉。”  白衣青年语调有一份散漫,带点笑意。  随着微冷的风和光,显出一种仙人般的遥远矜贵。  他从光中走出。  雪衣掠过门槛。  一个人似乎带动了这座沉寂的山峰。衣纱飘渺,如袅袅青烟孤云,眉眼俊美,笑容却遥不可及。  所有人心中大骇。  玄袍青年也愣愣的,眼睛瞪直,脸上全是不敢置信,这份不敢置信后,是羞愤难当,和尴尬。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算是知道了长辈的意思。  ——睁开眼看清楚他是谁?  是谁?  云霄裴御之。  他一直向往又崇拜的人。  小黄鸟把自己藏在陈虚身后,圆溜溜的眼悄悄抬起看裴景。  陈虚的心终于落下,站起身来,裴御之装足了逼,他当然要给面子,毕恭毕敬道:“掌门。”  裴景朝他颔首,往前走,衣袍如流云坐到了主位上,面向众人道:“让各位久等了。”  各大掌门浑身都精神了,哪敢口吐半句怨言。  “没有没有,掌门能见我们,就已经是我等的荣幸了。”  裴景道:“前些日我在长天秘境遇见妖魔,实力莫测,便连同瀛洲虞青莲一起去调查了一番,所以时间上耽误不少,望各位莫怪。”  瀛洲虞青莲。这下子,在座的长老们都不敢说话了。一点怨言都没有,甚至羞愧难当。  事有轻重缓急。问天峰天榜,能让天榜上前五的两位天骄一同调查——这妖魔该有多厉害,得残害过多少无辜百姓,那肯定是重中之重啊!  陈虚在旁边道:“既然掌门来了,你们想说什么就快说吧。”  裴景对外的人设,就是高冷寡言。  闻言不说话。他稍侧头,就看到躲在陈虚身后的怂鸟,一个警告的眼神给它。  瞬间小黄鸟吓得把自己埋进了陈虚的头发里。  陈虚只想把那笨鸟丢出去,但还是容忍着,对众人说:“掌门出门历练,对这一月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你们都说明白一点,好让掌门对那魔头有个了解。”  几位长老瞬间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掌门,最开始事发我神道宗,我门中一名长老的女儿,某一晚忽然失踪,等找到时,整个人都泡在池子里,而五脏六腑都被取走,死状极其惨。那小娃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资质出众,谁料竟然遭此毒手,望掌门能助我等找出妖魔,报此血恨之仇。”  另一人道。  “我门中出事的都是些记名弟子,男女皆有,死时也是被开膛破肚。之后宗门严阵以待、步步提防,还是有人惨死——这几日,更是事发频繁。”  “能入我宗门如入无人之境,那妖魔至少也是金丹修为。”  几人你一言我一言说完,裴景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  这都是他在离开云霄之前就听许镜提起过的。  故作高深听完,故作高深点头,再故作高深说一句“我知道了”后,裴景就眼神示意陈虚送客。  陈虚扯了下唇角,特别给面子,又站起来,跟众人道:“几位长老莫急,还有什么没交代的线索我会亲自跟掌门说,你们先回去吧,这几日切记小心。”  长老们有很多话,却也都按捺住,点头。得见裴御之其实他们心就已经落下一半,当今世上,踏足元婴的都是活了几千岁隐世不出的大能。  裴御之如今年纪轻轻,半步元婴,天试第一不是虚的,放眼天下,少有敌手。  有他出面,这事已经解决了八成。  当然他们可能不知。这位天下第一,出关之后,就一直在遇到惹不起的魔头。  而之前一直说不停满腹怨言的玄袍青年,在裴御之来了之后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低头,闷闷不言。直到结束。  出了天堑峰主殿,云霄一百零八峰浩瀚风光一览无遗。  随他前来的长老,瞥他一眼,说:“一直暗示你闭嘴,你就是跟我犟。是非对错,孰轻孰重,人家裴御之需要你教?也怪我事先没跟你说明白。幸好裴御之根本没把你放眼里,不然你的那些话,他不追究,传出去也够你吃一壶的。”  玄袍青年还是不说话。  长老打趣道:“你不是一直以超过他为目标吗,现在见到了,放弃了没?”  玄袍青年别扭说:“为什么要放弃!离下一次天试还有五十年,我还有时间!”  长老挑了下眉,哼笑一声,“倒是有志气,那我就等着看你名登天榜。”  玄袍青年握紧拳头。他初结丹,本来意气风发,一腔傲气,心生凌云志。只是这种少年轻狂,在刚刚天堑峰主殿看到裴御之后,就崩离粉碎。成为灰尘,落入尘埃。  问鼎天榜。大概是每个少年的梦。大陆的最高峰,最高的荣耀。  而刚刚,他与上一届的第一,近在咫尺,却又遥如天堑。  在他说了那么多不敬的话后,那个与他年岁差不多的青年,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就那样轻描淡写入座。白衣如雪,长剑浮霜。  长老暗中时刻注意着青年的神色,见他真的有些受打击后,才摇摇头,出声安慰,叹息说:“你跟他比什么啊,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玄袍青年道:“长老你别说了,希望我下一回和他再见,在问天峰顶。”  长老摸了摸胡子。  笑起来,眼里却是支持和赞扬。  “好小子。”  沧华大陆,芸芸众生。  天阁里曾经有一句话,风靡一时。  问“云霄裴御之是怎样的人”,一名不透露姓名的云霄女弟子答。  一个让人目的很明确的人。  男修的毕生愿望就是和他问天峰顶见。  女修的毕生愿望就是和他洞房花烛见。  当真,亿万女修梦中人。  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多少爱慕者,这辈子没见到真容。  *  人都走了,裴景先把那只敢叼他头发的鸟教训一顿,拔几撮毛以示惩罚。  “胆子变得不小啊你。”  陈虚看的头疼,把叽叽惨叫的小黄鸟抢了回来,“你能不能先考虑一下眼下的事。”  裴景从冰凉的掌门主座上起身,吹散指尖的鸟毛,说:“那群老头说了半天,都没给出点有用的。考虑什么,先找找线索吧。你不如先跟我讲讲终南峰发生了什么?”  陈虚磨牙,心里记着裴御之一堆破事,就等着掌门回来告状。  “终南峰一个外门弟子出事了,死倒是没死,就是人傻了,修为也废尽。”  裴景挑眉:“哦?那他现在人在哪?”  陈虚道:“我让终南峰峰主先照看着。等着你回来。”  裴景点头。  往天堑峰的后殿走。  陈虚问:“我记得你这次出门还带了两个外峰的小弟子?”  裴景道:“是啊。”  陈虚眼一瞪,声音都提高了:“你刚刚说和虞青莲调查魔头!——这么危险的事你带他们出去干什么,他们人呢?” 第65章 楚君誉温柔地一笑,双手拿起那张纸,吻上了边缘,声音很轻。  “尝试吧,你会来求我的。”第57章 终南峰  裴景来到了上阳峰, 踏入山中的第一刻,上阳峰的峰主便已经察觉, 整理衣襟,亲自出来见他。上阳峰峰主岐丹长老,在外峰七十二位峰主里也算是年纪大的。  金丹中期,剑法与丹术双修,一身黄色衣袍, 身上总是有药草的香。  裴景把季无忧安排在这, 一是他本来就属于上阳峰,二就是为了让岐丹长老为他医治。  “那个小弟子怎么样了?”  从剑上飞下来, 裴景直接问道。  “裴师兄。”岐丹长老虽比他大上几百岁,但按照辈分还是得喊他师兄, 听了裴景的问话, 他皱了皱眉回道:“有些不妙,我给他洗经伐髓了一遍,现在点了香,暂时让他睡过去。”  裴景皱眉:“那么严重?”  他以为按虞青莲的说法,季无忧顶多心理上有点问题, 没想到身体上也出了事。  岐丹长老叹了口气, 眉宇间是凝重:“他体内真气紊乱,几近爆炸边缘, 很危险。我查探了很久, 也没找出根源。”  裴景眉头皱得更深, 季无忧有天魔血液, 体内真元本就异于常人——只是现在就出现端倪会不会太早?他可记得,原著里季无忧觉醒,还是在被裴御之活活虐待九九八十一天后。  他心中感觉不妙:“你先带我我看看他。”  “是。”岐丹长老带他往主殿走,边走边说:“那弟子昏迷时,有一个异象,就是身子会发热,被火炙烤一般,极为滚烫。”  “有多热?”  “淬火炼丹的温度,也不过如此。很多次,我都以为他会死掉。”  裴景点头:“我知道了。”  上阳峰的主殿深处,裴景终于再见了季无忧。小胖子几经折磨,脸已经开始消瘦下来,躺在床上蜷缩着,汗流了全身。即便在梦中,也像是在经历什么痛苦绝望的事。牙齿紧咬,呼吸颤抖,手无力地紧缩。  “他又醒了?”  岐丹长老皱眉,转身,又在房里点了几柱安魂香。香味很沉微苦。  裴景走到床边,手指落在少年滚烫的眉宇间。他的身体成了一个战场,体内各种灵力在撕咬吞噬,摧毁他的意识。半步元婴后,对天道五行也有了一定的顿悟,裴景能察觉的三股力量,一是普通人的灵气,二是一种藏在血液里的暴戾之气,大概就是天魔之力。第三种,炙热如岩浆。估计也是导致季无忧成这样的原因。  这股岩浆般滚烫的力量,绝对不来自忠廉村也不来自书阎。像是在他体内蛰伏了有一段时间,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出来叫嚣。  裴景不敢为他治疗,怕事态更糟。香烟很快起了作用,季无忧的气息逐渐平稳,手指松开,皱着眉在痛苦中睡去。  裴景只看他一眼,然后和岐丹长老一起走出了宫殿。  岐丹长老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裴师兄,你当初下令让我收留他,现在又对他那么照顾,是看中了这小子的资质,想收他为徒吗?”  不然他想不出裴御之对这个外来小弟子那么照顾的原因。  上阳峰绿意如洗,金光散漫半边山,比起常年冷烟凉雾的天堑峰,这里更加生机勃勃,也更加温暖。裴景手握剑,低头笑了一下:“有这个想法,不过不是很确定。”  岐丹长老皱了皱眉,对这个少年成名的小师兄不是很放心:“你收徒,关系到云霄未来的继承人。裴师兄,望三思。”  裴景:“你觉得他不适合?”  岐丹长老迟疑了会儿,如实道:“论天赋,他当不得第一,论努力,他也不算出众。云霄万万弟子,他在上阳峰尚不起眼,何谈七十二座外峰,更不用说,还有三十六座内峰的弟子。依我之见,他现在,担不起这个位置。”  裴景想了想,笑了笑说:“挺有道理的,我也觉得,我要是冒然收他为徒,肯定一堆人反对,师尊那关也过不起。不过季无忧,总是有几分特别之处的。"  怎样才算一个合格的修真男主呢。  他当初能看得下去《诛剑》,本质上就不太可能会讨厌主角。  小时候,是一个吃饱喝足就能得过且过的小胖子,被欺负都是一脸懵逼的,有点憨傻稚气但还是善良。觉醒后,是个大魔头,就有了另一种品质,看修真文都是图爽——杀伐果断,废材逆袭,打脸炮灰,谁不愿看呢。  季无忧的性格,他现在接触的只有懦弱胆小,不过裴景记得,季无忧在觉醒后的修行里,最明确一个性格就是狠和固执。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固执于报仇,固执到疯魔。  裴景意味深长同岐丹长老道:“他要是固执于修行,那么他会是超越我的存在。”  岐丹长老张嘴,瞪大眼。他和裴御之不熟,但是对这位名动天下的首席弟子也有所耳闻——傲慢写在骨子里的裴御之,亲口说出被超过的话。  对那个弟子,真的那么信任?  季无忧,真的那么潜力无穷?  裴景也不管岐丹长老的表情,先离开了。他还有挺多事要处理的,出主殿,陈虚已经在外等他很久。夜幕时分。月明星稀,柔和的光流动在挺立的山峦上。  陈虚道:“你是要亲自去终南峰问,还是我直接把人带过来。”  裴景道:“去终南峰看看吧。可能会有些收获。”  过夜间薄薄的云层。  陈虚偏头,问他:“怎么样,那么久了,你的入世之行如何——七情六欲体会了几样?”  裴景道:“没几样。”  陈虚道:“那换个问法,以一个普通弟子的身份,在云霄修行,感觉如何?”  裴景瞥他一眼:“你真的要听?”  陈虚哼笑一声:“是不是很不习惯,你娇生惯养惯了,肯定惹了一堆人。”  裴景道:“惹没惹到人我不知道,不过走在路上,每时每刻都听到人夸我,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陈虚:“……你活该入世一无所获。”  裴景侧头笑,此刻月色烟岚在身侧,眉眼清隽:“什么叫一无所获,收获也还是有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救被人保护被人承诺呢。”  陈虚:“???”  裴景:“这种感受算不算红尘内。”  陈虚吓到了,僵硬着:“谁?”  裴景若有所思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终南峰。  白衣青年唇角勾起了一丝懒洋洋的笑。  “暂时不说了。”  陈虚心中大骇,追上去,裴御之刚刚那是什么表情?  *  刚刚见了上阳峰峰主,现在就来见终南峰峰主,裴景感觉自己今天还是很尽职尽业的。  终南峰在云霄的边缘,夜间就显得有几分阴森。  陈虚道:“那个弟子是与那魔头接触后,唯一活下来的人。他灵根尽废,人也傻了,想要从他这里获得信息,便只能用窥灵之术。”  窥灵之术,就是坐阵窥探人脑海里的记忆。窥灵不是摄魂,不会伤及人的身体。所以其实能得到信息也不一定多,甚至不一定对。  裴景道:“所以他现在在阵法里?”  终南峰峰主是为女子,一身道袍,带着帽子,像个苦行僧般,不说话看不出性别。闻言,低声道:“是,我前些日就已经备好了阵法,等着裴师兄回来。”  往宫殿的地下走。烛火幽幽,一方高台悬空,下面是流动的黑色的河流。八方立眼,高台上盘腿坐着一个男子。模样普通,穿着外峰衣服。  双手被锁链卷在一起。闭着眼,表情却安详,仿佛睡着了。  终南峰峰主道:“他醒时疯疯癫癫,还会咬伤自己。我便让他先沉睡。”  裴景问:“他什么时候出事的。”  终南峰峰主皱了下眉:“那一日我再给门下弟子讲道,他突然就冲了进来,眼睛赤红,衣服上浑身是血。发了疯似的,见人就咬,咬伤了我不少亲传弟子。其中我座下二弟子,差点被他咬断手。”  裴景:“那些弟子被咬伤后如何?”  终南峰峰主道:“大部分都是些小事,就是长梧伤的有点严重。”第58章 青眸与火  裴景问道:“那他现在还好吗?”  终南峰峰主说:“长梧闭门修养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我也没怎么见过他。”  裴景点头。  终南峰峰主:“既然师兄来了, 我先启动阵法。”  “好。”  窥灵阵启动的一刻,从高台上直落入水里的锁链发出清晰的振动声, 轰隆隆。而坐在阵法中央, 闭眸沉睡的男人身形猛地晃动,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变红。  裴景在下上望。  窥灵阵能把人潜意思里, 最鲜明的记忆勾出来。他看到那个弟子眉头紧锁,牙齿颤抖,四肢都在战栗——呈现一种像极冷又像极热的状态。紧接着, 高台上哗啦啦燃起了虚火, 火是诡异的青色,围绕在弟子的周围,把他的眉眼炙烤得森冷。  因为手臂被锁禁锢, 他身形不得动弹,蜷缩着, 冷汗流了满脸。隔得很远,但昏睡的少年噩梦中的呢喃还是能听清, 他说:“火……好大的火……我好疼啊……”  一直重复火和疼。  陈虚说:“这类颜色的火我还没怎么见过。”  裴景道:“异火,蓝色或是灰白色,大概是鬼火。至于青色……挺罕见。”  火烧灼着少年灵魂和肉体, 他在睡梦里, 把自己整个人弯成一个扭曲的姿势。  就在火势加大, 越燃愈烈之时——熊熊大火烧至高空, 突然由下而上火焰变化汇聚, 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眼。  众人都一愣。  眼是半圆形的形状,眼白干净,瞳孔是和这火一样的青色,眼睛没有光泽,死气沉沉,骤然望过来,有一种直入人心的凌厉和寒气。  青眸在火海之上——它出现的一刻,那名少年嘶声尖叫!“啊——!”他双手抱头,十指插进头发里,深深抠出血来。  紧紧是窥灵就已经让他如此崩溃,这个弟子生前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  终南峰峰主将阵法的机关按下,锁链缓慢移动,青色虚火也沿着高台边缘,散去。而那名弟子,在噩梦散去后,手指才一点一点放下,陷入继续的长眠。  出暗室。  陈虚道:“那眼睛有点古怪,我总觉得它不是人的眼睛,人的眼不会长成那样。”  裴景道:“哟,你真聪明,这都叫你发现了。 第67章 裴景:“……”  当初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现在是什么?  白衣青年就这么看着他,坐姿雅正,衣袍如雪,表情临近破碎边缘。  楚君誉得到了他的视线,很久后,开口说:“骗你的。”  裴景:“你骗我?!”他当初以张一鸣的身份,和楚君誉自以为肝胆想照来的,他居然骗他。  “你不也骗了我,皮糙肉厚喜欢睡地下,云霄小时候虐待你了?”  裴景:“……”好的。  楚君誉笑了一下,虽然眼眸不染笑意,但他性格一向都是如此。不再看裴景,低头把手里从他桌上拿的剑法再次打开,声音很低,说:“我为了一个人而来。”  当他放低声音,月色都似乎轻柔了几分。  裴景:“???”  银发落在身侧,青年的眉眼隐在月色星光的阴影里,微微勾起的唇,带另一种温柔。  裴景突然脑一热。想起了虞青莲当初跟他一板一眼的分析。  少女手里摇着花,走在田间陌上,手腕上铃铛伴随花香,美好又清新。  我不相信这世间有这样的知交之情,也不信那样性子的人说出这句话,是把你当朋友,肯定是其他的更为重要的关系。  然后是他晚上对楚君誉的试探。  “大哥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在长天秘境还掏心窝,对着天地结拜来的,真无情。”  “那不是结拜。”  “不管怎么说,我们关系也不一样了,你就说我现在是不是你在云霄最重要的人。”  “谈不上重要。”  “至少跟别人不一样吧。”  “是又如何。”  与别人都不一样。更为重要的关系。我为一个人而来。  裴景只觉得耳朵有点热,又是尴尬又是羞耻,强作镇静,不想在追问这个问题背后的答案,也不再问那个人是谁——他现在还完完全全没做好准备啊!  稳一手稳一手。  赶紧换赶紧换。  “那你呢,你到底是谁?”挠挠头,这话问出来都没之前那句有气势了。  楚君誉还等着他问为谁而来呢,突然就听见了另一个问题,微愣,抬眼。却看见那边裴景也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整理那些被他称作符咒的日记,不过,他耳朵是不是有点红。  耳朵红。他了解他的每一个小动作,甚至知道每一个敏感点——耳朵红,因为什么,紧张或者害羞。楚君誉的眼眸静静望去,心中想,他在紧张什么,又在害羞什么。  应该是紧张吧,猜想到了他对季无忧的恶意,所以故意转移话题?  又是季无忧。穿书真的把脑子穿傻了,眼里心里都是主角。  楚君誉心中生出一丝暴戾来,来之莫名的暴戾,嘴角笑容戏谑:“若我不想说呢。”  裴景:“……”能如何,不想说就把他赶出去?但楚君誉救了他啊,这样也太不道义了。  说实话,楚君誉要是不想说,他也没办法。修真界太大了,一个隐士高手的来历虚无缥缈,追溯不到底。  若是别人在这,说这话,裴景已经磨牙走人。  可这人是自己的爱慕者啊,虽然很羞耻,他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但货真价实啊!保护了自己那么多次,自己应该温柔一点。  那好吧。  “那我问你,你只点头摇头好不好。”  退退退,再退一步。  楚君誉与裴景对上视线,那边年轻的掌门已经收拾好情绪,玉一般的肌肤,黑发白衣,说话的语气很正常,是商讨的,可是他却听出了一分很微弱的示好。  这和他想的并不一眼。少年时的裴御之,年少轻狂,骄矜傲慢,现在应该气笑了拂袖而去。而不是坐在这里跟他示好。  楚君誉心中的暴戾之气散了。直起身,视线却一直落在裴景的耳尖上,皮肤很白,是那种有光泽的白,此刻泛一点微红,如覆雪之下的红梅。  裴景问:“你不是沧华大陆的人?”  难得的,楚君誉很配合,道:“不是。”  裴景道:“你对云霄有没有心存祸心。”  “没有。”  “你是不是天郾城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裴景手指按着那些旧日的纸张,清凌凌的眼眸深处,是出奇地认真。  天郾城。千面女的事指向天郾城,书阎的事指向天郾城。千丝万缕,一点一点,都在揭露这个修真界阴暗世界的王都,恶徒狂欢之所。  楚君誉久久凝视他,而后淡淡说,“真聪明。”  被他夸聪明他是真的一点不开心,当初的蠢字简直深入人心。  裴景说:“你是。”  楚君誉道:“我说过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个,这个世界,唯我和你知道的地方。  “???”裴景被他搞疯了:“你到底是不是啊?”  楚君誉道:“是。”  天郾城。  那就不奇怪了,那种毁天灭地的罪恶。  楚君誉是天郾城的人,是天郾城里怎样的一个人?  而天郾城里又居住着怎样的人?第59章 肖晨  裴景问道:“天郾城里, 是不是都是十恶不赦之人。”  楚君誉闻言,笑了一下, 语气淡而远:“是呀。”  裴景挑眉, 不说话。  楚君誉翻过一页书, 银发流淌过月光, 他的侧容清冷无双:“那里不适合你,你也最好不要踏足。”  裴景低头, 手指扶上凌尘剑,皱起了眉。  他很早就发现的那种长辈对晚辈的感觉越发强烈。迎晖峰上还是少年模样的楚君誉, 望向他时, 那双浅色的眼眸里情绪一般都是审视。  “我觉得。”  雪衣青年说:“你还是太小瞧我了的。”  楚君誉听着他的话,垂眸。  裴景道:“我想你要改变一下对我的看法。我并不弱,只是最近遇到的鬼怪都特别变态罢了。而且,你要相信……”青年稍加思索, 可能是觉得即将说出口的话有点好玩,自己先低声笑起来, 笑够了,才正经脸。“我身为云霄首席弟子, 亿万女修梦中人, 上届天榜第一, 并不是浪得虚名。”  楚君誉视线落在他脸上, 敷衍夸赞:“真厉害。”  裴景觉得他给做出一点什么给楚君誉看看。  大概除师尊外, 他第一次, 那么想要在一个人面前证明自己。  起身, 裴景歪头说:“那就拭目以待吧。”  白衣似雪,眉如墨画。  楚君誉对上青年充满笑和朝气的眼。  忽而也一笑。笑容割碎琉璃月色。  眼中的审视,心中的冰冷,奇迹地慢慢消融。  他曾经很不喜欢旧时的自己,但这个少年非要如光如火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藏在暗格里的日记,挂在墙上的泥人,青色的窗幔曳过光滑冰凉的地面。  九州一色还是少年的霜。  他轻笑:“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什么呢?瞎许诺完后,裴景一出门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了。要证明给楚君誉看自己的强大,得怎么证明,拯救世界?得了吧,看楚君誉那样恨不得毁灭世界。  裴景站在无涯殿前往后看。  光影里静坐银发黑衣的青年,孤僻而冷漠,像是暗夜茕茕行走千万年的不死者。  他想了想,轻声说:“也让我保护你一次。”  季无忧和那名叫明玉的弟子,身上出现的症状倒是一样的。在上阳峰时,他只知道季无忧一直被人欺凌,但怎么个欺凌法,不清楚,就撞见过一次他被逼着学狗叫——但事后裴景也教训了那群人一顿,估计那群小屁孩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狗叫了。  让楚君誉在无涯阁养伤,裴景重新回到了上阳峰,去见许镜。  这个当初被他逼着穿女装,哭哭啼啼胆小怕事的弟子,入上阳峰后像是醍醐灌顶,发觉了他八卦的天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俨然成了上阳峰百事通。  连裴景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强大,毕竟许镜是一个刚入上阳峰就可以当着他的面夸夸其谈裴御之断袖之癖的男人。  上阳峰后山,紫竹林。许镜抱着一堆笋从土坑里爬出,衣袍上全是泥巴和叶子,探出头就与专程寻他来的裴景对上视线。  许镜愣了几秒后,喜不自胜:“哇张哥,你回来了?来得正好,快快快,帮我拿一下笋,我卡在洞里,不好出来。”  裴景见他灰头土脸,接过那一包紫笋,挑眉:“这是你在领事楼接的任务,穷疯了?”  气喘吁吁从土坑爬出来,宝贝似的拿回紫笋,许镜笑出两颗虎牙:“不,是我自己嘴馋,想吃。听上阳峰几位师姐说,这儿的紫笋口味清甜爽口,直接吃或蒸煮都行,就过来了。”  不愧是上阳峰的百晓生。  许镜问道:“你要不要吃?”  裴景辟谷后,只对甜的糖感兴趣,摇头说:“你自己吃吧,我找你来问事的。”  许镜:“啊?啥事。”  裴景正色起来:“你有没有留意过季无忧?” 第69章 许镜眼角一抽:“行, 我等着。”  张一鸣身上那种自信,是他一直困惑却又向往的。  这个少年在迎晖峰一直是最出彩的一笔。  比起楚君誉高高在上的冷漠疏离, 他留给众人的印象更为鲜明也更为真实。像一道光。一道无所不能的光,习惯了众人的期待习惯了众人的注视。  许镜一直好奇:“你叫张一鸣, 但是我怎么就没说过沧泽大陆有姓张的修真世家?”  裴景随口扯:“这个嘛, 小世家小世家, 你没听过也正常。”  沧泽裴家小世家。大概整个大陆百姓会沉默。  许镜:“这样?”半信半疑。  裴景扯开话题, 看着他怀里抱了一路的紫笋,出言好笑道:“别说我了,你看看你——你就这点出息?人家肖晨都狂妄到这份上,光明正大看不起你们了,你就不想着努力修行, 教训教训他?”  许镜抱着一怀紫笋, 摸摸鼻子,笑的有点腼腆但有一种另外的清爽:“教训他干什么?”  “人家有机缘,比不得比不得。”  他说到这个,拧了拧眉, 然后开始深深浅浅的唏嘘说。  “我在上阳峰这段日子, 其实还是学到了挺多东西的。譬如很多事情, 都还是要你自己做决定。上阳峰内我见了太多人,穷极一生筑不了基,卡在一个阶段直到老死。长生太过遥远,结丹对我等都是遥不可及。既然都是要死,生而苦短,还是及时行乐吧。”  裴景反问:“你入云霄来行乐的?”  许镜眼睛睁大,缓缓看他一眼,才慢慢道:“也不,其实我是被逼的。”  裴景挑眉。  “我的家族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修真世家,规矩森严,强者为尊,弱者为奴。我想要让我娘在家族里过上点好日子,就必须来云霄。”  许镜的表情出现一丝怀念和低落:“我那时想的是,我成为云霄弟子,家里也就没什么刁钻的恶仆欺负她了吧。”  浮云渐遮日,峰回路转,是道狭草木分离开。  光落到少年脸上有几分落寞。  “你这样不行的。”  裴景摇头说。  许镜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张一鸣谈这些。他就愣愣看着旁边气质潇洒清贵的少年,一字一句,开导他。  “引气入体之后,修士就多了两百年寿命,筑基一千年,结丹一万年。比起仙者,凡人一如朝生暮死的孑孓,黄土白骨,你入云霄,凡尘的事还是尽早忘记为好,不然终究是自讨苦吃。”  沉默很久。  许镜眼睛里写满震惊:“这话你真不是从哪位仙人的手札上背下来的?”  裴景:“我自己说的。”  许镜笑弯了眼:“还别说,我差点被你唬住了。”  他手指微动,声音带笑,话语有一种洞彻很多东西的通透。  “不过,哪是那么容易放下的,我入仙门本就不是自愿,长生也不是初心。一直以来,只想着给我娘争口气罢了。”  裴景:“怎么不继续争气了?”  许镜嘿嘿一笑:“她前些日子给我寄了封信。”  裴景:“嗯?”  许镜的声音很轻:“她说她现在过得非常好,家族以我为荣,她也因此沾了光,享尽荣华富贵。现在人老了,操心的就越发多。告诉我,真的吃不了苦就不要去逞能,活的开心就好。”  他掰手指。  “我觉得吧,也是这个道理。”  偏头有些好笑:“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云霄内居然还有我这么不求上进的人?”  裴景微愣,偏头认认真真看着许镜。点点头。  当初云岚秘境里,咋咋呼呼被蛇追跑过来的小男孩,现在笑得像只懒散的猫。抱着他挖来的食物,有另一种餍足的感觉。  许镜道:“虽然不求上进,但也算是人之常情。大道艰难,你看这世间有多少元婴期的大佬——放眼我云霄,加上掌门、寥寥几位内峰长老,也不超过十人。能走到最后的,要么心智坚定,要么天赋出众,要么气运逆天。后两者我就不用想了,至于前者……太难了。”  太难了。一条路走到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三年五载一指间,百年千年万年,沧海桑田,红颜枯骨,为什么那么多人修无情道?  因这生死离别太无常。  “你不觉得很恐怖吗?最后天地只剩自己一个人,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还不如死在最开心的时候呢。”  他终于擦干净一根紫笋,咬一口,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裴景想了很久,抿了抿唇,没说话。  许镜和他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从出生起,他遇到的都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对于许镜来说遥不可及的筑基或者结丹,他们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年纪就完成了。  于是每个人满载荣耀出生,相应的从小被赋予责任。  只是现在还年少,他们可以在人间停留嬉闹。  许镜可能也是说了太多,有点伤感,紫笋的清甜都不能堵住他的嘴,他怅惘地看着前路,说:“芸芸众生啊,我不过是其中的一员而已。”  芸芸众生。  七情六欲。  裴景想起了有一年经天院的秋天。午后金色的阳光铺陈一地。  那是前辈讲解过顿悟与七情六欲后的一次课间。  他们几个人在书院角落里,离其他人很远。毕竟他们那里经常稍有不合,就是一顿干架,把书院闹得鸡犬不宁,早已经被师祖化为危险区域。  每个人都在干各自的事。  凤衿趴在桌子上逗鸟玩,凤族的神兽叽叽叽叫唤个不停。  悟生安安分分用手摸索盲读经文。  寂无端阴测测,不知在捣鼓什么法术。  而虞青莲在窗边伸手,指尖掠过千丝万缕的光,接住一片从天而落的枫叶,对着铃铛的光面,小心地别在自己发上。  闲的无聊。  裴景去骚扰前面的陈虚:“断情绝爱这事,你怎么看?”  陈虚凶巴巴转头,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问点正经的!”  裴景道:“好的,正经点,你喜欢怎样的人?”  陈虚:“……”  气急败坏后陈虚诡异地脸红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事有点羞耻,但当时少年,他还真就被裴景忽悠出来了。  “要求也不多。就温柔一点,又不软弱,娇纵一点,又不暴躁,修为要在天榜上留名,但不可以超过我,性情坚韧,但也得需要我。然后,不要长得太过好看。”  裴景偏头:“小胖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虞青莲面无表情,咔,指尖的枫叶粉碎在头顶。  裴景笑个不停:“你要求真多。”  陈虚有点恼羞:“你说那么大声干什么!”  叽叽。  被凤衿逗弄的小红鸟发出欢快的声音。鸟圆圆的眼珠子往他们这边看,翅膀打着桌面,好像在嘲笑。  陈虚听到,立马偏头对小鸟吼:“再笑把你毛扒光。”  小凤凰:“叽。”切。  凤衿嗤笑一声,转过头了:“怎么了?说都说出来了,还不让人听?”  陈虚:“呵。”  裴景哪会让陈虚受欺负,对着那小红鸟说:“笑什么,听说你们鸟族雄多雌少,一妻多夫是常事,小破鸟你先担心自己有没有人要吧,我陈虚师弟在云霄可是有三万追求者呢。”  神兽炸毛:“叽叽!”  在凤栖山里备受尊崇的神兽殿下,自从跟着主人来经天院,已经成了个受气包。还反抗不了那种。  陈虚小声:“哪来的三万?”  裴景接道:“我分你一半。”  小红鸟可怜兮兮望主人。  年轻的凤族新帝用手指拨弄鸟毛,继续冷笑:“就他?”  陈虚气的差点站起来。  裴景把他拽下,同师门当然一起出气,偏头:“弟弟,话可别说那么早。我可记得那次喝醉,你说什么来着,取个凤后,矢志不渝,一生一世一双人——要美人不要江山。”  “你那么娘的爱情观都有人要,为什么陈虚不能有三万追求者?”第61章 剑法八阶  凤矜拍桌而起:“裴御之!你说谁的爱情观娘!”  悟生做惯和事佬,叹息一声, 扯了扯凤矜的衣袖, 道:“先坐下来吧。”  寂无端凉飕飕开口:“要打出去打, 别又害我们一群人跟着受罚。”  传言里凤矜出生时, 睁开眼的一刻,沉溺三千业火,估计也是这个典故,在经天院, 年轻的凤帝经常眼底冒火。  裴景真不是针对他,每一次都是凤矜先招惹上来的。  好脾气的悟生在,他们最后也还是没打起来。  但也因为这一个话题, 谈到了七情六欲。  年少知慕艾, 作为几人中唯一的女性, 虞青莲非常落落大方,一手托着脸颊,一手玩着枫叶说:“这有什么好聊的,道侣不过是修真路上一个伴罢了, 同朋友、同亲人什么区别。要求么, 天赋不能低于我, 长相不能低于我, 不然我怕他自卑, 造成我们之间有隔阂。”  凤矜嗤笑一声:“天赋不低于你的, 基本都在经天院内了。”  虞青莲放下支脸的手, 转过头来。 第71章 “返璞归真?”青年念出这个词都有点戏谑的味道,“我觉得你师尊,是想让你在最开始找原因。”  裴景紧张的时候,小拇指会无意间蜷缩,他刻意将语气调的轻松,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笑:“好像有道理,那我要怎样真真实实活着。”  怎么真实地活着。  忘掉这是本书的世界。  忘掉天道和主角。  忘掉季无忧。  忘掉这个世界的剧情和秩序。  甚至,忘掉我。忘掉一切不该出现的变数。  楚君誉垂眸,手指一点一点松开,想通了一些事,反而笑得愉快起来。  现在他才明白,重生之后,最后一点仅有的温柔和耐心,他都给了裴御之。  笑意在眼角滟开,银发青年血色的眼眸却幽深可怕。  轻声说。  “杀了季无忧,你就能破苍生。”  这话在裴景脑海里炸开一个惊雷。他瞪大眼,眼睁睁看着离他咫尺近的青年,太近了,楚君誉手就撑在他身侧,气息入刀刃染血。压迫感,冰冷感,叫裴景无所适从。  “不,不,这还是算了。”  在天堑峰天堑殿,身为云霄掌门,裴景内心一直警示自己不能失态,腰杆挺拔,仪度翩翩,凝视楚君誉的眼,佛系含笑拒绝了。  杀一个人就能破剑阶?  不管季无忧是不是主角,都不可行。  楚君誉料到他的反应,却没后退,手臂环过裴景的身体,银白如霜的发都落在了裴景的身上,刹那,一股热气在裴景身上,由大脑皮层一直蔓延到耳朵,不用想都知道,他现在耳垂肯定很红。  裴景抓耳挠腮想劝他一句,在云霄对掌门不敬是不行的,犯了云霄禁令的,换个地方行不行——  我呸!什么玩意!他在想什么!  还没等他胡思乱想一圈,楚君誉清冷的嗓音已经就靠着他的耳朵响起。  “闭眼,转过去。”  气息温热,紧贴着耳廓。天堑峰常年积雪带霜霁的低冷气温,此刻都给他整出来燥热的感觉。  裴景怎么可能闭眼,“你要干什么?”  “帮你破元婴。”  “???”  他破元婴遇到瓶颈今日只是一言带过而已,楚君誉这就找到源头了?  还有这等好事?  被人半圈在怀里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自诩亿万少女的梦中人,但他现在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手足无措。  又不可能真闭眼,那更羞耻。  于是裴景只好继续正襟危坐,低头,玉冠下俊容冷静,手拿过一旁的笔,心烦意乱,开始抄写门规。通红的耳廓暴露了他。  抄了大半辈子门规,这是第一次抄的那么真心实意。  楚君誉只看到他拿纸笔,目光淡淡一扫,没明白,也懒得去深究。  “你破苍生,不如破元婴实际。”  裴景手写心念:第一条,不得欺师灭祖,不敬尊长。  白衣青年身上那种初雪青草般干净的气息在一次围绕不散,肩膀显瘦,衣袍流风,皮肤是透彻如玉的白,耳尖上的一抹绯红惊心动魄。  楚君誉垂眸,视线落在他耳朵上。  裴景继续写:第二条,不得恃强凌弱,擅伤无辜。  但还是不自在地开口:“你对我云霄剑法那么了解,是以前也研读过,破过苍生吗?”  “是啊。”  楚君誉探寻着裴景的脉络,这样的姿势能更快更周全找出原因,听到裴景的问话,淡淡说:“我师傅死后,我就破了。”  裴景一愣。  为什么从楚君誉嘴里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会让他突然一瞬间,那么悲伤。余光瞥在落在他肩头的苍白的发,那种冰凉,就像身后人冰天雪地的内心。  楚君誉道:“闭上眼。”  这一次他只有三个字。语气已经有了命令的成分。  裴景察觉他应该是在他身体里发现了端倪。便一咬牙槽,真闭上了眼。手指紧握笔,开始默写。  第三条,不得同门嫉妒,自相残杀。  忽然,楚君誉的手掌就扶上了他的胸口,心房之上。血液脉搏汇聚处,丹田之上另一乾坤。  一瞬间,浑身僵硬。大脑空白,写不下去了。  楚君誉说:“你体内有天魔之气。”  而裴景只是呆呆低头,看着自己写不成样的字。  他刚才……  握笔,都是抖的。第63章 紧张  而裴景本来就很乱的心思, 因为楚君誉的一言, 镇静下来,脑子里回荡着这四个字。天魔之气?天魔,是他想的那个天魔吗,突破元婴时总有一股阴冷之气横生骨髓血液,阻碍灵力运转,原来是天魔之气。  月色过窗,清冷雅致的无涯阁内, 楚君誉从身后环抱住他, 手指轻轻点在他心口上方,他俯身而下,气息如一捧雪。  “蛰伏很久了,应该是你出生时便有。”  裴景一愣,霍然转头:“出生时便有?”  楚君誉微微一笑,语气竟然有几分温柔:“是呀, 你命中注定破不了元婴。”  裴景皱了下眉,想到《诛剑》原书里的情节,里面裴御之想要夺取季无忧的金丹炼药,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现在倒没什么惶恐的心思, 一路顺风顺水至金丹大圆满, 坎坷磨难总会来, 他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一关。  “有什么破除的办法吗?”  楚君誉松开手, 无意间掠过裴景的发, 柔滑冰凉, 一时间手指便停下,绕着玩起来,轻描淡写说:“我可以帮你。”  裴景问:“怎么帮?”  楚君誉:“先找一处温池。”  裴景第一反应居然是问:“要不要脱衣服?”  问完。  裴景:“……”  楚君誉:“……”  两人都陷入沉默。  银发青年就这么与他对视,很久缓缓开口:“不用。”  裴景:“……好。”真想钻个地缝。  天堑峰是没有温池的,而离的最近的,应该是在书峰的后山。找到病症,当然不能拖延。  前往书峰的路上,裴景想了一些事,按楚君誉的人设和他那么厌恶季无忧的性格,在原书里应该也是个反派,而且那种是《诛剑》后期出场就直接带给主角窒息般碾压的反派,不是他这样只活跃在前期的炮灰。想到楚君誉说,来云霄为了一个人,裴景便问:“你是不是没来云霄之前就认识我?”  楚君誉却问说:“你想听到什么回答。”  裴景:“别骗我就行。。”  楚君誉深深看他一眼,说:“认识。”  裴景继续问:“我在你记忆里很蠢吗?”为什么蠢,,他记得他对外的形象还挺光明伟大的。  楚君誉一笑,说:“会问出这种话,你说呢?”  裴景停下脚步,俊逸的脸上是另一种执着:“哪件事。”以前顶多被楚君瑜气得磨牙,但他现在却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哪件事让你觉得我蠢。”  书峰藏书楼的山路前,有一条霜叶染红的走道,白天看像一团红云,夜间却显得有几分萧瑟来。楚君誉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淡淡说:“非要在我这得出一个答案?”  “嗯。”  楚君誉忽然似笑非笑问,“裴御之,你觉得我的耐心很好吗?”  “……”好个屁。  裴景沉默地低下头。想起云岚山脉枫叶落如雨的那个夜晚,从黑暗里走出的神秘银发人,对他也是一样的语气。心情莫名奇妙就低落了起来。  在枫林的后山,寒意层生,草木结霜的深处,落座一处温池。白雾一点一点往外渗,但却是冰冷,更像一处寒泉。  楚君誉说:“进去。”  裴景以前修炼,也在冰室里呆过,所以并不怕冷,很自然的将身体沉入水中,寒气一点一点渗入骨髓,让他眉宇都染了一点白霜。事关自己破元婴的事,裴景还是挺积极的,偏头:“然后呢?”  楚君誉:“然后闭嘴。”  裴景恨得牙痒痒,果然还是少年的楚君誉可爱,虽然同样冷冰冰,但任由他勾肩搭背也不会嫌烦。居然嫌他话多,他对谁话多过。  楚君誉道:“当自己在闭关,试着突破元婴。”  裴景在温池里偏头,愣怔又惊讶:“在这里怎么可能进入闭关时的心境。”  他乌发落了一肩,发白的雾气里,漆黑的眼眸显得温澈又明亮,雾失楼台般动人。  楚君誉直视他的眼,放低声音说:“试试。”  裴景眉心一皱,但也还是很听话地转过去,背对他。开始运气凝神,金丹破元婴并不是说的玩的,感知天地,顿悟万生,少说也要十年。怎么可能一息之间进入状态。心里想着不可能,但他还是尽力去试。能登顶天榜,裴景本身的意志和心性就不会差。  很快摈弃杂念,风吹草动尽入耳,空中的金木水火灵力星星点点,连光都实质化。  他丹田内的金丹已经达到最终状态,浓郁精髓,甚至有溢出的征兆,就像盛满的水缸,需要打破,换另一个容纳之所,金丹化婴。而随着神识一点一点变长变深远,他周围蛰虫出动草木生长,声息都更加明显。紧随而来的却是身后之人的呼吸,轻轻浅浅,如丝如缕。然后一切都变了样,山川静止草木不言,他被拉回现实,识海甚至开始临摹楚君誉的模样,发与眉眼,风姿卓绝。裴景努力想要自己的神识正经起来,然而它们像是一群调皮的小孩,根本不听话。  楚君誉将一滴血滴入寒池里,血色很快淡的看不见。守在一旁,等着蛰伏在裴景身体里的天魔之气出来,见半天没有动静,低头,却看到裴景复杂的表情。这个年纪还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于是这种纳闷的表情做出来,竟然有一种稚气的可爱。 第73章 裴景停下脚步,偏头,认真问:“缺月林,终南峰后的那一片?”  “是。”  “他去那里干什么?”  黄符道人细细回忆,而后道:“药圃缺一味药,他跟我说想要一个锻炼的机会自己去采集。我看他这几月表现安分,便允了他,告诉他雾影草在缺月林比较多。好像就是从缺月林回来,肖晨开始变得不太一样。”  裴景:“怎么个不一样法?”  黄符道人:“气质,神态,还有他周身总有一股热气。”  裴景若有所思笑了,嘴角勾起:“真的是机缘么。”  黄符道人大惊:“师兄可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裴景淡笑道:“是有不对,不过你不用操心。”  黄符道人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神色掠过一丝复杂,而后又笑着摇头。  大概天之骄子就是这般,自信又强大。  上一次见到裴御之时,皑皑雪覆天堑峰,踩过一地月铺成的霜,从宫殿尽头走过来的青年,眉眼刀剑作画,笑容烂漫人间。  风华绝代。  *  上回他留下话给终南峰峰主,要她查一遍终南峰主殿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本想等着她自己报上来,不过今天得知这个消息,裴景决定再去那里一趟。  裴景道:“又是终南峰,这地是不是风水不好,看来有必要跟师尊说一下,弄个护山阵法。”  陈虚的疑惑却是刚才那个名字,说:“肖晨是谁?我怎么没听过。”  裴景道:“哦,一个外峰的小孩。和我一直不对付来的。”  陈虚一听,惊了,还生出几分同情来:“和你不对付?好惨一小孩,估计没少被你整吧,我看他被留在迎晖峰种田就是你的手笔。”  裴景笑:“什么叫整他,我这是在磨他心性呢。这小子应该感到庆幸,这些年向我宣战的人多不胜数,我就应了他一个。”  陈虚瞪圆眼睛脸色僵硬:“你要跟一个筑基都不到的小孩比试?”  “是啊,怎么了。”  陈虚:“……裴御之,你太欺负人了。”  裴景只笑笑,心道,要是让陈虚知道这还是父子局,肯定又要逼逼一通了。不过依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场比试也没应错。  终南峰在云霄的边缘,后面就是缺月林,林深树高,经常遮云蔽日不见月,久了就取得名缺月林。  缺月林毗邻云霄也没什么妖魔鬼怪,但晚上格外阴森,少有人入内,只用来白天采药。  终南峰的主殿在一处断崖上,前方突出一块平地,下有瀑布垂落,白浪惊石,声大如雷。上次夜间来他还没发现这样的情景,裴景有了兴致,从剑上下来,选择沿着瀑布旁的山路上去。  陈虚扶额:“你怎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裴景道:“你不觉得这水挺好看吗。”  陈虚偏头,见那哗啦啦的瀑布,愣是没看出一点奇怪之处:“是你瞎还是我瞎。”  “你瞎。”  裴景看了眼瀑布奔流在山壁底汇成的池。  浮花浪蕊此起彼伏,白沫吞吐,不见底。  沿路直上,白天的终南峰倒是显得正常很多,没那么阴森。他们尚未走近,先听到了哎唷哎唷的声音。殿前有四个人,三个穿着云霄衣袍的人站一起,剩下的一个青色衣衫的少年正被踹倒在地。  三人为首的青年一脸戏谑:“就你还想见我们峰主?呵,门都让你进不了。”  地上的少年鼻青脸肿,愤怒地抬起头:“你们这样是有违云霄门规的!”  青年弯身,嬉皮笑脸:“哪违规了,云霄禁止同门斗殴,可你算什么同门。我不过是在赶跑一个打扰峰主的外来人罢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少年咬牙切齿,试图挣扎但很快被人连手都踩在脚下。  他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来,嘶吼:“你们欺人太甚!那长梧白纸黑字在我家店铺里打下的欠条,现在却不认账了!我今天死也要讨个公道!来人啊!来人啊!”  青年:“啧,吵。”手指一点,就下了闭口诀,让少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的一人出言:“把他丢出去吧,在这瞎闹,被峰主发现了,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青年皱了下眉,表情阴桀:“晦气!我以为他会识趣的下山,没想到还让他跑到峰主这来的,幸好追来的早。”一想到这事,他心中的戾气更甚,揪着少年的衣领,“回去叫你那半死不活的爹把这事忘了,不然我杀了你。”  少年不能说话,但手脚颤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恐惧。  身后另一人说:“就先这样吧。”  青年点头沉声:“嗯。”  他们三人平日里是长梧的跟班,有一个筑基期的师兄撑腰,惯会欺善怕恶。这一次长梧师兄闭关,把杂事都交给他们处理。本来是有五十块灵石付给这小子的,可他们吃喝玩乐用掉了,想不出办法,只能用武力解决的。而且,这种事长梧师兄知道了,一般也懒得追究。本以为这么一个凡人,被吓吓也就屁滚尿流回去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胆大包天,背着他们上了主殿,幸好及时赶过来。  少年则是气得牙齿都在颤抖,他祖上也是云霄弟子,只是后代都没能资格入云霄内,便居住在了云霄山脚下的仙巷里,那里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的人,平日就收集转卖些小物件过日子。  没想到头遭让他遇上了云霄的败类。因为祖上的缘故,少年对云霄一直充满向往,即便自己没有灵根也是敬畏的,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现在他真是又气又委屈又难过。  三名弟子倒不敢在山内杀人,用武力恐吓恐吓而已,揪着少年打算把他丢下去。青衣少年挣扎不得,只盼着能路上遇到其他的好心人。  峰回路转,居然还真让他遇上了。少年眼一亮,奋力挣扎起来。  “呜呜呜!”救救我!  提着他的青年凶神恶煞:“你又在动什么?不想活了?!”而他身后二人,身体僵硬,动都不敢动。  空气一瞬间凝固,青年愣愣地抬头,隔着一棵树的枝桠,两个人站在他们面前,实力深不可测,身上的那种气质,却是他在外峰见不到的。青年内心惊恐至极,手一松,手上的少年就直接掉在了地上。  青年颤声道:“前、前辈。”  陈虚极其冷漠地看着他。他身为问情峰峰主,司门规戒律,最是厌恶这样的弟子。  裴景倒只笑了一下,走向了倒在地上捂着屁股嘶气的青年,低头。  “凡人?”  少年揉着屁股,就听到一道极为动听的声音,抬起头,对上一双含笑漆黑的眼眸。瞬间整个人都怔愣了,感觉五脏六腑涌入清风,一切开阔明朗,被人点化般,身上的闭口诀消失,疼痛也消散,人都变的耳聪目明了。他回神后,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仙人,我是凡人,请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本是仙巷一户人家,前些日子……”  少年一五一十道清来龙去脉。  终南峰的三名弟子脸色灰白在一旁,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撕了他的嘴。  裴景听闻,神色莫名,偏头道:“你看,我云霄多穷,连十块灵石都给不出。是不是被你败光了?”  陈虚气极,还被他逗笑了:“这话你要问你自己吧。”  这下,三名弟子更是心如死灰,先跪了下来。  “前辈恕罪,我们再也不敢了。”  他们猜不出眼前人的身份,只想是内峰的某位师兄,或者长老,反正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裴景一笑,折下旁边的树枝,用冰冷的尖端,挑起跪在最前方的青年的头,问道:“云霄门规第二条,是什么?”他话语问的轻飘飘,但那树枝如剑刃,冰寒杀气让青年弟子的骨髓都冻结。仿佛回答不出正确答案,这树枝就将往下直接刺穿他的喉咙。  汗水顺着鬓发落下,青年咽了口水,喉结涌动,颤声说:“云霄门规第二条,不得、不得、不得恃强凌弱,擅伤无辜。”  答对了。收枝,还是有几片叶子落下,那叶子随风飘起,刮在青年的脸上,瞬间血痕狰狞。  陈虚脸色阴沉。  裴景道:“你是终南峰的弟子,我不罚你,自有人罚你。”他手中的枝桠落地,直插入土地,如一柄剑。  三人两股战战,浑身冒汗。  陈虚呵了一声,将手里的一块令牌交给地上的少年,道:“去终南峰刑堂,他们怎么对你的,你现在就报复回去。欠你的钱,也叫他们解决。”  少年喜出望外:“是!”他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另三人心有不甘也只能含恨咬牙。  目睹四人走了。裴景才道:“我方才若是没听错的话,那个少年说,长梧?终南峰长梧,我怎么感觉有点耳熟。”陈虚也思索了一会儿道:“上回终南峰峰主所说,一个被玉明咬伤最重的弟子,就是他吧。”  裴景道:“好像是。”  陈虚皱眉:“有这样的手下,这个长梧怕也非善类。”  他们的到来,倒让终南峰峰主有些意外,毕竟这一次很是突然。峰主低声道:“师兄吩咐后,我这几日都在调查主殿,一间房、一间房地查看,并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裴景却问:“你若是传经授道,指点座下弟子,留他下来,住在什么地方。”  峰主蹙眉:“我传经授道不会留弟子,倒是闭关之时,会让门下弟子住在这里帮忙打理峰内事务。”  裴景笑道:“上一次是谁。”  终南峰峰主脸上浮现一丝迷茫:“是我座下大弟子长梧。”  又是长梧。裴景点头:“带我去他在主殿住的地方看看。”终南峰峰主心有很多疑惑,但裴景不开口,她也不敢提问,带着裴景来了门下弟子所居住的归元殿。  归元殿在主殿的最前方,临近门口,窗外是云海浮沉,住在里面,还能听到瀑布的声音,离远了反而有几分让人静心凝神的作用。这里东西摆放整齐,一床一案,一香炉一书柜,裴景找了很久,一块地一块地搜寻,也没发现不对。复又随着终南峰峰主找了其他殿,直至天黑,一无所获。  他们走前,终南峰峰主面色忧愁:“师兄,可是在我殿内察觉到不对之处?”  裴景拢袖,只同她道:“你不用查了。这几日来留意一下缺月林,进出缺月林频繁的弟子,都告诉我。”  “是。”  随着他搜了半天,陈虚很无奈:“你都在怀疑什么?”  裴景望了眼天上浊黄色的月,道:“终南峰主殿哪是那么好进的,阵法设列,那唤明玉的弟子炼气五层的修为,跟那凡人也差不多,能进去就不错了,何谈见到峰主,甚至养伤她座下弟子。依我看,那弟子说不定之前就被关在里面。”  陈虚道:“可你什么也没查出。”  裴景:“没查出就没查出。”  出殿门,一轮明月之下,穿着单薄青衣的小孩抱着胳膊在风中瑟瑟发抖。见到他们出来,眼一亮,飞快地跑了过来。  陈虚一愣。  裴景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青衣少年脸通红,眼亮的却像天上的星星。  陈虚皱眉:“你在这做什么。”  少年还有些害羞:“我……我,我在这等你们。”  裴景好笑道:“你等我们干什么?”  少年腼腆笑起来,说:“就,说声谢谢。说、说完我就走。”他放下挠头的手,飞快跪在地上叩拜,然后起身,认真说:“谢谢。”然后真如他所说,通红着脸往山下跑去了。  陈虚一头雾水:“这……”  裴景哼笑:“倒还挺有礼貌。”  不过这傻小子在这里等到夜里,下山的路可就难了,云霄内虽然没什么邪祟,可终南峰除了这些事,现在难说。召唤出来一只白鹤,追上那小孩,裴景站在白鹤上,朝他道:“上来。" 第75章 他玩心起,朝那个女修眨了下眼,楼梯半阴半暗间,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你别告诉他就成。”  女修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见到那绸缎一样的黑发和纤尘不染的雪衣,气质似芝兰玉树。  眨眼时,岩浆炸裂在她脑海,炸的她浑身僵硬。她鬼迷心窍想点头,但楼长老那张瞪谁谁哭的脸把她拉回现实,摇头:“不不不,不可以。”  裴景懒洋洋:“也行,你就说是陈虚师兄执意上楼。”  一直在旁不言的楚君誉忽道:“又是他。”  裴景经他一提醒,也乐了,陈虚还真是专业为他背锅——不过其实这也不叫背锅,因为楼长老根本就不会信小时候能被他瞪哭得陈虚有这胆子,最后记仇还是记在他身上。  “也行,不让他背锅了。”扶着栏杆,裴景偏头对那女修说:“那你直接跟楼长老说我名字,他会理解的。”  女修愣住,其实心里隐隐有一个名字,但还是不敢确定:“敢问,师兄……”  裴景不待她说完,笑道:“天堑峰,裴御之。”  他作为亿万少女的梦,修真界美男榜上常年占据第一的人,魅力自然是不会低。平日里师尊在,端着架子,对外高冷了点罢了。现在这么一笑,眉梢写尽风流。  女修满面桃色,睡意全无,还没回过神,裴景已经上楼了。她拿书捂着滚烫脸,在原地激动了一会儿后,感叹:“怪不得别称内峰偷心贼,师兄这也太招人了吧。不过好像他不近女色,唉。”想到这一点,又是酸楚又是惋惜,还没几刻,女修忽然就反应过来——等等,刚刚站在师兄身边的人是谁。那人在黑暗里,不过身材高挑——然后衣服是纯黑的,看起来就不凡——楼梯口的月光稍移。发……头发好像是白色的。  “黑发白衣,白发黑衣……”常年被周围几位朋友摧残的少女杏目圆瞪:“师兄这是,移情别恋,不要凤帝了?”  就像凤矜不会知道,他来云霄为什么会收获一堆同情的目光。裴景也不会知道,之后云霄是怎么传出他天堑峰金屋藏娇的事的。  二楼的功法都是留给金丹期的。  云霄藏书很多,有各种听起来神秘莫测高深的功夫,裴景以前也无聊翻阅过几本,诸如乾元真抄、金羽仙典。混元心法,但在经天院时,师祖就跟他说明白了,要从一而终——这些都是给门派内剑法不精的人准备的。毕竟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他已经把剑法修炼至第七阶,也就没必要弄这些了。  除了功法外,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诸如穿针引线,种植养畜。更人惊讶的,裴景曾经找到过专为女修准备的功法,关于双修之术。真的是容纳百川。  不过这一回,他来,不是为了这些功法。  就像他以前上二楼,也都是闲得无聊去天阁耍。  最里面,推开门,依旧是波澜壮阔的书山画海,每一个字都散发淡淡金辉,从天而上垂泄而下,缓慢旋转,瞬息之间千变万化。天阁最中央,笔墨纸砚被收走,剩下一桌、一垫子。当初因为返璞归真的事,他在这里问过,所以手指在空中一划,穿越万千书卷,当初他的那一帧回到身边。  “师尊当初要我返璞归真,我一时琢磨不出,他又断了联系,我就来天阁问了。”  ——如何返璞归真?  区别于歪歪扭扭的日记字体。这一行字,提案顿挫,风骨天成,带着少年的意气潇洒。  下面那行灰色的字迹也依然在。  ——看是怎样的返璞归真了,如果是遇到了心魔,那就以毒攻毒,根治本源。如果是因为阅历不够,不能悟道,那就入世吧。  ——不一定要洗去记忆入人间,世俗在万千世界里,有人的地方便是红尘。  楚君誉视线从上至下看完,然后语气淡淡开口:“所以你就隐姓埋名到了迎晖峰。”  裴景手搭在桌上,俊逸风流,像是人间富家子弟,笑:“原因之一,当初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还有一个目的,是为了选拔弟子。”  楚君誉说:“选拔谁?”  裴景目光坦荡荡迎上他:“选拔你。”  楚君誉别开视线,留给裴景他苍白拒人千里的侧脸。  手指一点桌子,裴景继续说:“你当初悬桥上是不是就认出了我?”  楚君誉:“嗯。”  裴景现在也不尴尬了,反而来了兴致:“那你当时是怎么想我的?”  楚君誉说:“无事生非,考核的手段真蠢。”  裴景早有预料,笑出声——难为当初楚君誉还肯陪他演戏,撑伞扶持,温柔做尽。  一目十行看着后面的内容,又落在当初让他动了另外心思的回答。  ——你所言的返璞归真,入世,应该是为了体验七情六欲和人生百般滋味。其实很简单,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道友,去找个合眼缘的人来一段情缘,什么情绪都能体会,准让你看透这尘世。  他的视线落在这上面,恍惚出神。  为什么在问出那句话后竟然摸到了突破的瓶颈,引出天魔之气呢?这个问题压在裴景心里一路,只是他不说,也不想去问。金丹破元婴,当实力溢满,那么差的就是一丝顿悟。  闭关几十年,顿悟天地,或者一刹那间,顿悟……情爱。  裴景笑不出来了。  面无表情心想:大哥,你这话是真的有先见之明啊。  可这样一来,楚君誉说的反而是对的,师尊要他返璞归真,所谓的归真从来不是七情六欲。不然现在他也该破苍生了。裴景手指一动,将这副问卷销毁,神识勾画的字迹没入空中,墨香恒久。晚风吹进来,纸张哗啦啦作响,抬头是一片金光,像置身在九天十界,周遭千人千言。  楚君誉这时也伸出手,拦截了一张。  从他苍白的指尖停下,最上面的字迹写道“一剑凌霜无妄峰,到底是个什么感觉?”这已经成了天阁里的热帖,回复太多,甚至交叠,需要一点一点下拉。作为问题主人公,裴景第一次看这问题,只是觉得好玩,甚至大大满足了虚荣心。  上面依旧是各个门派的插浑打科。  “一人一剑屠一峰,苍天细雪为证”,活在口耳交谈里的天之骄子。  裴景见他在一字一字认真看,心中莫名有一种骄傲感,但装得不动声色、满不在乎,说:“天阁里怎么都是这种无聊的问题,说实话,我觉得他们年纪轻轻,应该多问点有关修为方面的。”  楚君誉淡淡道:“你没见过这一卷?”  裴景能说他不只见了还很不要脸地装了个逼么,咳了声,说:“没见过。”  往下翻,在一群神识留下的灰色字体里,用墨水写上去的一段话格外显眼。  ——谢邀。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头有点冷,那雪挺大的,建议模仿的人多穿点。  楚君誉笑了一声,不是平日那种冷淡戏谑的笑,似乎真是被逗乐了。  裴景:“……”其实楼长老的规定有些时候还是有点道理的。  楚君誉眼眸里似笑非笑:“谢邀,嗯?”  裴景怎么可能承认,道:“原来还有人和我一样,不喜欢用神识书写。”  楚君誉点头:“是呀,字迹还和你一模一样。”  裴景:“……”  很简单的话,但那种装逼之气渗透纸张,充满了写字人不可一世的狂妄。  裴景扯了扯嘴角,闷闷道:“其实这是我真实感受。”  楚君誉偏头看他,血色纯粹的眼眸染了笑意,便月光都柔和了。  “我信。”  一剑凌霜无妄峰。一字一句都是少年时的精彩纷呈。在这个天才并出的时代,他是最优秀的人。下面的回答,也像是另一种证明,或自嘲或夸赞或打趣的笔墨,猜出那个少年会是怎样的风采。  他曾御剑凌风。白衣绝世。  他曾名动一时。剑起剑落间,山川失色,天地退让。  裴景被他看的有一些不好意思了。  楚君誉轻声说:“无妄峰的雪真的很冷。”自顾笑了一下,他又道:“你不是问我,现在的你如何吗?”  裴景愣住。什么?  楚君誉说:“你现在很好,比我预想中的你,不那么讨人厌。”第66章 凤矜  裴景怔怔地:“你, 你都知道?”  楚君誉认真看一个人时, 血红色的眼眸总有深情的错觉, 缓缓点头:“嗯。”  裴景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 尴尬地咳了一声, 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声音变小:“我……”  楚君誉却淡淡问:“我的看法对你来说很重要?”  在他记忆里,裴景不止一次跟他争论这个话题。  裴景道:“以前不重要, 现在不一样了。”这话说出口他就眼神一滞,觉得要遭——楚君誉若是顺着他的话问下来, 那他要怎么回答。为什么现在不一样……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啊。内心脑海若岩浆爆裂, 那种炙热的情绪烫得他手都在颤。裴景有点懊恼地偏过头,心道, 好歹是风靡九亿少女的人,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而楚君誉笑了一下, 什么都没说。书峰外深黄的月光照进来, 落在纸张上, 晕染出一层清白之色。他微抬头, 三千银发如风雪, 侧容冷峻,纤长浓密的睫毛下视线深邃遥远。  这张纸的最后,围绕着裴御之开始了很多的讨论。  一说:“我曾有幸在云霄山门口见过他,人间四月里桃花开了一路, 他自青空一跃而下, 花染鬓角, 人映桃花。真,风华绝代。”  一说:“能和他这样的人春风一度,一生也算知足。”一说:“你们女修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怪不得他看不上你们。"  一说:“呵,他看不上我,我也不会去找你。”  两人隔空对骂好一会儿后。  有人冒出来说了一句:“我真想知道,千百年后,谁会是他的道侣。”  百岁之后,谁人携手。裴景看前面都看得津津有味,到最后一句话就有点出神了,下意识地看了眼楚君誉,而楚君誉那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点着桌子,裴景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修真的道路特别漫长,可若是有一人共度风雨,此后一年四季或许会不一样。天堑峰常年积雪,冬季尤甚。  长极峰秋来枫如火。  悬桥夏季凉风徐徐。然后……他在想什么?猛地收回心思,裴景一拍脑门,嘴角无可奈何扯了扯,什么鬼,他这是单身太久了吗?  “走吧。”楚君誉忽然道。  裴景心不在焉点头:“好。”  回到天堑峰,在云中的回廊上,裴景还是忍不住问:“你的伤现在康复的如何了?”  楚君誉道:“还行。”  裴景:“伤好了就走吗?”  楚君誉垂眸:“嗯。”  裴景欲言又止,最后悻悻不说话了。一个人回天堑殿,空空寂寂的主殿,坐在高座上,两侧的烛火明珠都凄寒。旁边是睡的正酣的小黄鸟。细微的风声卷动他雪白的衣衫,泛微微的蓝,如一层冰青色的纱。  寂寥寒冷的大殿,传来青年低着头,似有若无的喃喃。  “若我有心魔……应该就是你吧。”  * 第77章 本来以为的刀光剑影,你刺我躲,你退我砍的打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黯然失色。  肖晨的这一剑甚至没有刺出去,手脚都冰冷,他呲目欲裂,但心中的怒火和愤怒更甚!张一鸣个贱人个混蛋!害了他那么多次,这一回,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要出丑吗!  丹田内那沉睡的青色火焰熊熊燃烧起来。他整个人周围都泛着一层蓝绿色的光。火焰驱散寒冷,肖晨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一瞬间混乱苍白,然后脑海里,是双青色的鸟眼,无情无欲。  “啊——!”他突然仰天长啸。然后眼里漫上青色的丝,分布在眼白上,格外恐怖。  众人提心吊胆:“他获得的机缘尽然如此强大。”  裴景就等着他激出体内的青火。  别人看不见,但裴景确实能看的清楚,肖晨现在已经陷入了魔怔,眼里布满杀意,像个疯子。  “受死吧——!”他骤然凌空,面色扭曲至极,手握长剑,锋芒凝火,直刺裴景的喉咙。  裴景仰头,唇角的笑也隐去,伸出手,一团冰蓝色浩瀚的灵力融合。  汇聚天地元素,然后结成一杆枪。  在肖晨面目狰狞朝他杀来时。  裴景的长枪一指,却是穿过肖晨的头顶,直刺那背后一片虚无的天空。  这一幕看的下面的人都张大嘴,目录惊恐。  张一鸣在干什么!  许镜别过头,不想看到太惨的一幕,但又猛地反映过来——肖晨是想要他的命!一瞬间身心俱凉,许镜面色煞白,大声吼:“张一鸣!”企图让他回神。  所有人都慌了,因为肖晨这一剑若是穿喉而过,必然会死人。云霄内,这是大忌。这已经不是比赛了。几位筑基期的师兄师姐上前,想要阻止,但一团青色的火焰把擂台圈住,隔绝了他们。  众人心胆俱裂,只是想象里血溅当场的惨烈场景没有发生。  咚。  肖晨手里的剑落地,他人在空中,僵硬。  空中突然爆炸般,一声人人可问的鸟兽的尖叫传出 。  裴景的长枪刺在肖晨身后的虚影上。  在场只有他能看见的,偌大的青鸟。  鸟喙极长,青色羽毛带流火,展翅翼如风,身形巨大而狰狞,眼睛里极深极深的怨恨和嗜血。  裴景千辛万苦把它引出来,可不是为了就这么让它消失,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手指一捻,随风将青鸟的虚影尽吸入瓶中。而在外人眼中,他就只是抬了下手而已。  热浪散去,风波平息。肖晨失魂落魄的倒在了地上,人都是迷茫的。许镜见状,第一次先冲上去:“张一鸣,你怎么样!”台下的几名师兄师姐也忙的上来,面露担忧。  裴景手里捏着那玉瓶,摄魂琉璃瓶现在居然摸起来发热,看来这妖来历不凡。  他偏头对众人笑道:“我没事。”  然后看了眼在地上跪着的肖晨:“不过我儿子好像不是很好,劳烦各位帮我照看一下。”  许镜:“……”  众人:“……”  肖晨感觉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全是火,烧的他五脏六腑剧痛,然后一双鸟的眼,盘踞脑海。他自从缺月林归来发现体内的怪异后,一直没认真去想,它助自己修为步步高升,只以为是天降机缘。这一次被张一鸣逼出那团火,命悬一线才知道……是潜伏在体内的隐患。  裴景还有事要问肖晨,只是现在肖晨的状态,问不出什么。  裴景道:“那位好心人先扶我儿子去休息一下,我还有事,先走了。”  许镜在后面伸手:“喂。”  众人都是一言难尽,现在才开始回忆刚刚发生的事。不过怎么回忆都觉得古怪,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肖晨提剑刺下去的时候,像是时间停止。  少年如风,从擂台上跳下去。而裴景稍一偏头,就看到紫竹林外的两人。陈虚。  还有一身红的,凤矜。  凤矜肩膀上的红鸟本来看到裴景就叽叽喳喳叫不停,横眉怒眼,但刚刚青鸟虚影出现的一刻,它一愣,就安分下来,圆圆的脸上做出了一种深思的表情,看起来很滑稽。  凤矜说:“裴御之已经堕落到欺负炼气期的小朋友来涨自信了?”  陈虚:“……”  哪怕改了样貌,改了身形,他们还是能一眼认出裴御之。毕竟那种少年轻狂又肆意的气质,是从骨子里流露的。他白衣如雪,手持玉剑。或是灰褐葛衣,草绳束发。都一样。第67章 青鸟一族  众人的视线追随者张一鸣, 所以自然而然看到了离他十米外紫叶纷飞间的两名男子。  衣袂翻飞, 风姿绝世,力量深不可测。  一群人顿时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年纪小, 见识也浅,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心中不可谓不震撼。  凤矜肩膀上的小红鸟举着翅膀暴躁叫唤起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裴景可不想在这里跟他们相认, 看了那圆滚滚的红鸟一眼, 挑衅的目光把神兽大人气得咬翅膀。  裴景边走边道:“你们来上阳峰干什么。”  陈虚扶额:“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胡闹。”  裴景往后看了一眼, 压低声音道:“不要在这说话。”  说着,往紫竹林深处走去,陈虚无可奈何也只能跟上。  凤矜在旁边看戏, 则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思, 非要在口头上找点乐子:“怎么?怕别人认出你的身份?”  这位凤族骄矜尊贵的帝王, 一遇到裴御之,马上变成嘴碎刻薄的小人形象。  懒洋洋笑道:“你敢做还不敢认了, 当掌门当到这份上, 我若是你师尊, 我得把你赶出门。”  他肩膀上的小红鸟抖抖翅膀,和主人统一战线。  裴景就知道这对主仆来云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紫竹林外, 是停在空中的云鹤, 此时非常乖巧, 甚至隐隐还有一些激动和畏惧。  待云鹤展翅,裴景上去站稳后,才回凤矜:“你这些年长进的就只有嘴头功夫?”  陈虚摇头,紧随其上,故意站在两人中间,毕竟他们打起来,云霄一百零八峰都得遭殃。  凤矜拂袖踏上云鹤,衣袍款款,笑吟吟:“自是比不上你长进。我说,你就算破不了元婴,也没必要自甘堕落去欺负炼气期的弟子啊。”  他一上去,云鹤明显就是一阵颤抖,感受到百鸟之主的威力,它骨子里生出膜拜的心思,但还是稳住身形,飞往天堑峰。  裴景漫不经心道:“怎么是自甘堕落呢?”  凤矜逮着一个点,肯定是使劲嘲:“恃强凌弱,算不算违了你云霄门规,可真让祖上蒙羞呢裴御之。”  裴景:“啧,什么是强又什么是弱呢。”  说罢,不待凤衿回答,  “其实吧,弟弟。”裴景朝他微微一笑,特别明亮善良:“在我看来,你和他没什么区别,都是手下败将,唯一的不同是,这个小朋友谦卑有礼,输了后选择认我为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还直接管我叫爹。”  凤矜:“……”  裴景继续添一把火:“你要不要学学我云霄弟子的心胸?这声爹若你喊出来,我今日也就勉为其难应下了。”  瞬间空气凝固,气温都下降了几个度。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陈虚深深深深地呼口气,在凤矜发狂之前,先挡在了两人中间,对凤矜道:“陛下是不是忘记答应了我什么?”  他这声陛下喊出来就是提醒凤矜注意身份,云霄不是凤栖山也不是经天院,他的一举一动都事关凤族颜面。  凤矜压下怒火,呵呵一声,面沉如水甩袖到旁边。  而后陈虚又瞪了裴景一眼,咬牙切齿:“你那么想当爹,你怎么不自己生?”  裴景:“……”他不能生还是错咯。  他们三人离去,留下变幻莫测的传说。紫竹林擂台前的一众人傻了眼。有人喃喃:“那个红衣服的我没见过,但绝对不是我们能接触的人。而那蓝衣服的,若我没记错,应该是内峰三主峰之一,问情峰的陈虚陈峰主。”  内峰峰主,还是三主峰之一。众人瞠目结舌,就连许镜都呆住了。  “早就知道张一鸣有后台……原来后台那么大的吗。”  “若是认识陈虚峰主,那么他直接入内峰都有可能。”  “这……”  所以,人人不屑的关系户,其实还是个自强自立积极向上的仙二代?  *  裴景和凤矜在经天院都吵成习惯了,所以怼完之后,都懒得放在心上。  凤矜还有心情,吊着眉梢,看天堑峰的景色啧啧称奇,“人人都说天堑峰地处云霄天枢位。正目极空寒,山冷不生云,果然如此。”  裴景也有兴趣调戏那只肥鸟:“喂,你怎么又胖了?”  “叽。”  凤族的神兽用把自己的头埋进翅膀,气鼓鼓不想理人。  凤矜翻个白眼:“它叫赤瞳。”  “赤瞳?不如叫小红。”恢复成人模样的裴景随手折了枝花枝,戳了戳赤瞳毛茸茸的脑袋,“你来我云霄一趟也不容易,不如我给你做个媒吧,我这山上也有一只鸟。虽然一股傻气,却也憨态可掬,虽然贪生怕死,却是活得长久。和你倒是相得益彰。”  陈虚:“……”  凤矜:“……”  可怜的小神兽把脑袋探出来,朝裴景撕心裂肺叽了好几声声——它!不!同!意!  裴景扔掉手里的东西:“可真不识抬举啊你。”  小肥啾抱着主人的一撮头发,眼里一泡泪,哭唧唧要回凤栖山。这里太可怕了,眼前这个魔鬼不仅第一次见面就想拿它炖汤,现在连它珍贵的童鸟之身都要剥夺。它要回去。  凤矜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重,再动就把你丢了。”  小肥鸟:“……啾。”  眼泪都吸回去了。  裴景没忍住笑出声来,陈虚也是。此时在天堑峰一处山头喜滋滋摘果子的小黄鸟大概不知道,它差一点就被无良主人嫁出去了。 第79章 凤矜听了,暗金色的眼眸猛地一怔。  裴景偏头:“它说了什么。”  凤矜表情复杂,有些恍惚又有些愣怔:“它说,对不起。”  对不起。  裴景把目光重新放到瓶子里那根羽毛身上。  上面寄存着一丝灵力神魂,来自西昆仑上最后的青鸟血脉。  族人尽死,流落异乡,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在凤凰面前——它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面前,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  赤瞳哭的有点伤心。  凤矜稍微安慰了下它,吊儿郎当的气质终于收起来,眼里一片凝重:“带我去找你那个弟子。”  裴景道:“我正有此意。”  *  肖晨跪在上阳殿的大殿内,还是懵的,自从他和张一鸣比完武后他就浑浑噩噩过了好久。脑子里光怪陆离,一次又一次浮现缺月林所见的画面,就是拼凑不出完整画面。地面冰凉,光洁如镜。上阳峰峰主大人就站在一边,看他的视线很是复杂,似乎在等某个人。  肖晨心和脑海还是乱的,越发不自在,但在峰主面前,他内心惶恐,也不敢问到底要干什么。  紧接着,他听到峰主毕恭毕敬的声音:“裴师兄。”  此时已近傍晚,上阳殿的余晖漫漫,从殿外走进来的人,气质驱散晚霞的辉煌,清寒如月出。  肖晨猛地偏头,像是被一盆冷水狠狠从头浇到尾,彻骨的冰凉。震惊到一定程度,连呼吸都停止了。  裴景朝峰主颔首,却是大步往前。  肖晨张着嘴,心都提到嗓子眼。  然后就看到裴师兄那一角雪白的衣袍在他眼下停了下来。  “肖晨。”  传闻里独居天堑峰冷若寒霜的天榜第一人,说话也真如此,冰冷遥远。  “把你在缺月林所闻所见,都告诉我。”  肖晨甚至还不知道为什么裴御之会知道自己这么一个无名小辈的名字,就已经被“缺月林”三个字,刺激得整个脑袋都在痛——身形踉跄,捂着脑袋,痛苦地伏下身去。  陈虚和凤矜也跟上前来。  “啾。”  小红鸟赤瞳睁着眼,疑惑又试探地叫了声。  在有关鸟族的事上,这只看起来只会卖萌的神兽还是作用很大的。  肖晨的瞳孔骤然紧缩,眼白都显得大了一圈,被青鸟之魂缠缚的痛苦感缓下来。那一晚上的事情,他也开始回忆清楚,失魂落魄,断断续续开始说。  “那日,我去缺月林采集雾影草,忘做地标,迷了路,走不出山林,一直到晚上。缺月林的晚上一点光都没有,怪阴森吓人的,我就把篮子放到树下,想着先休息一晚,白天再寻路。没想到半夜忽然就听到一声极其惨烈的鸟的叫声。”  说到这,肖晨的脸煞白,那一日所见,给他留下了毕生的阴影。  “从林深处,传开一种可见的青色气流,特别热。青白色的光照的整片林子都亮起来。然后我也看到了,就在我休息的树上,盘旋着一条巨蟒。动静把那条蛇也惊醒,蛇身一扭就往我这爬来。我吓得篮子都不要了,往光源处跑。然后……我就看到了。”  肖晨骤然拔高声音:“一只青色的大鸟,三米多高,特别大的鸟,在森林中央的空地上,浑身是血,眼睛里也全是血,被人累着脖子,仰天绝望地大叫。”  “光太耀眼,我也看不清。但越靠近那只鸟,那种恐怖的力量越强烈——鸟的身体扭曲着,有人站在它背上,用长鞭勒着它的脖子。我很怕,不敢出声。那只鸟被活生生勒死,死后身体爆炸,血肉飞溅,好多溅到了我身上,我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发现我。我疯了似的往另一个方向跑,地动山摇,我被绊倒,滚到了一个洞前。洞里很潮湿,我顾不得,继续跑着往前走。最后发现,洞的尽头是瀑布口。穿过瀑布,在终南峰内。”  那一晚从迷路开始,于他而言就是一场噩梦。说完一切,肖晨已经冷汗冒了一身。回到云霄后,他一直避而不谈这件事怕惹是非,现在浑身冰冷。  凤矜听完,压抑着怒火,问:“你可有看清那人是谁?”  肖晨六神无主:“那人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但……”肖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恐的神色:“最后,他好像转过身了。面具!他戴着一张面具!”  所有料想的都被证实。  裴景深深吸了口气,开口:“是不是张女人的脸。”  回忆着他在云岚山脉捡到的千面女的面具:“抹着胭脂,唇色鲜红,闭着眼。”  肖晨瞳孔缩成一个点,痛苦地大叫一声。  终于一切明晰。造成他噩梦的根源。在血肉纷飞,青羽飘零的林深处,月光照不见黑暗。  空中的人猛地转过头,血色里,诡异微笑的女人脸。  裴景看着他在地上挣扎,偏头对上阳峰峰主道:“你先带他下去休息,我去看一下季无忧。”  上阳峰峰主点头:“是。”  裴景吩咐完,径直往上阳殿的外面走,跟凤矜道:“跟我来。”  在得知青鸟惨死的事时,凤矜气得手都在抖,恨不得将那恶人碎尸万段。  这一趟云霄没来错,他一定要那人血债血偿!  跟着裴景出门。凤矜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裴景轻车熟路地往季无忧沉睡那个房间走。  “知道,但时机还不到。”  《诛剑》的主线到底是什么,他从穿越到现在就一直在想。  季无忧天魔之血觉醒归来复仇之后,剧情又该怎样发展?  他现在所处的时间点,是主角启蒙的前期,两件大事,上阳峰被众人欺凌,被裴御之收为徒。  现在莫名其妙的昏迷至今,剧情变了,这是裴景想的到的,甚至也预想到了,因为他是变数。  从他以张一鸣的身份接触季无忧开始,一点小小的偏移,就让整个轨道天翻地覆。但剧情必须变——若是不变,裴御之最后的结局,死无全尸。  裴景的表情很凝重。  千面女、书阎和西王母的事,千丝万缕牵绊在一起,涉及凤族、瀛洲,乃至云霄、天郾城。像一张巨网笼盖在天地上方,而布网的人,在云天之上。  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季无忧。  这个世界的力量系统。天魔族,最强也最神秘,可以追溯到上古。他是主角,所有的事,最后都会和他有瓜葛。  一丝天魔之气就能断他成婴,季无忧身为货真价实的天魔后人,又会是怎样的强大。  不管怎么样,季无忧,必须先醒来。  上阳峰后殿。  白色凉石做寒床,衣衫单薄的少年躺在床上,冻得浑身苍白,嘴唇眼睫发梢都覆了层白白的霜。小胖子已经变得消瘦,露出书里面主角英俊的脸。  裴景道:“你能不能看出他是怎么一回事。”  凤矜皱了下眉,但还是往前一步,伸出手指,一团赤金色的凤火凝在指尖,光覆盖少年脸上。  季无忧的睫毛明显颤抖了下,霜开始溶解。  脸皮之下青色的血液顺着血管流动,汇聚到他的眉心,竟然凝聚成一个点,青色的点。  凤矜以凤火相引。  一股青色的火焰在季无忧的眉心燃烧,慢慢向上,似乎是要涌出。终于,在季无忧猛地吐出一口血后,那一枚青火,落到了凤矜掌心,然后被他熄灭。  “如何?”  凤矜说:“这是青鸟心头火,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这个弟子是被当成了人丹。上古时期,凤族也食人,尤以孔雀为首。所谓人丹,就是以人为食材、用心火淬养的灵丹。用以固神。不过早就被凤族严禁,知道的人也不多。”他在裴景出声前,便又道:“应该不是青迎所为。赤瞳跟我说,青迎本体,现在处于一种极度的癫狂状态。”  裴景道:“那会是何人。”  凤矜也挑眉:“青鸟一族的生死,不是看肉身,看的是神魂。有人在为青迎固魂,谁那么好心?”  裴景:“可它半月前又被人毁灭肉身。”  凤矜想了很久,转过头,暗金色的眼眸是冰冷:“或许这两件事,不是同一个人所为。而且,你这个弟子真的很让人意外,青鸟心火在体内蛰伏,一旦发作,三日之内必亡,他居然能活在现在。”他肩膀上的赤瞳也故作高深点头。  裴景目光重新落到季无忧身上,心道,废话,人家是主角吗,天道庇护的。  少年紧皱的眉头在一点一点舒展,嘴唇也开始有了血色。  裴景心里理着线索。  云霄外出现魔修吃人,在他们入上阳峰之前。  季无忧出事,在他们入上阳峰后。  终南峰那个弟子出事在一月前。  青鸟出事,在半月前。  “所以,其实青鸟族少主不是半月前才出现在云霄的,很早它就在了。”  裴景往外看了一眼,声音低沉:“我现在有一个怀疑对象,但不敢轻举妄动。人丹固神的事,你说只有少数人知道,而我所了解的那个弟子,不可能知道这种凤族邪术。种种迹象都表明,他背后还有人。”  凤矜挑眉:“那该如何?”  裴景偏头,跟一直在思索、沉默不说话的陈虚道:“陈虚,你去帮我把终南峰峰主找过来,要她在天堑殿等我。”  陈虚看他一眼,点头应下。  就在这时,石床上发出了少年微弱的声音。“水……水……”  从干渴裂开的嘴唇里传出的,气若游丝。  裴景现在哪有地方给他找水喝,随便拿了块冰融化做水,浇在他嘴上。  季无忧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条幽深寂静不见头的路,他孑然一身往前走,旁边是恶鬼猛兽伺机而动,就像他从前懵懵懂懂却布满杀机的人生。  诡异生死颠倒的村庄,绝望令人窒息的缸,叮铃铃的铃铛声,每一声都响彻灵魂,把稚子时期空白的情绪唤醒。  哭、笑,荣、辱,对、错。  漫天黑雨里撑伞而来厌世冷倦的书生,用嘲弄的口吻,给他指明一条路;而纯白光影里,一直给他温柔的女人,轻声嘱咐他,你要尽快变强啊。  变强。  他要变强!  昏迷的这段日子。五脏六腑灼烧,血液冷热冲撞——不知是体质原因,还是因为疼痛产生的幻觉。  他经常梦见一只鸟。鸟的灵魂藏在盘旋在丹田的那股火内。本来是充满戾气暴躁想要将他焚烧,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渐渐平静下来。可它哪怕什么都不做,存在就让他痛不欲生。  痛苦里,五感会加倍。那只鸟的情绪一直在影响他,他时不时会陷入幻境里。  这一次,幻境里是一方青青净土,干净的仿佛让人忘却忧愁忘却痛楚。 第81章 来人正是如今经天院院长,裴景的师祖——虚涵仙尊。  裴景看到师祖头更大了。  经天院那三年,笑面虎师祖简直是噩梦。  他心虚地喊了一声:“师祖。”  虚涵仙尊笑呵呵,脸圆圆的眼睛也很圆,但与常人不同,他的瞳仁大了一圈,有三色,琥珀色眼珠外浮现一层灰青,掺杂眼白里,仿佛容纳天地。  到了化神期的修为,基本上参悟透天地,成为世界的法则。这个世界上,众人已知的化神期修士,现在就一位,也就是云霄的上上任掌门涵虚仙尊。  只是涵虚仙尊避世几千年,久远到成为传说,极少被人提及。  虚涵仙尊道:“小景刚刚说的什么?老头我没听清。”  裴景也不打算隐瞒。  哪怕自己是穿书而来,哪怕自己知道季无忧是主角。可不清楚剧情发展,他还是更加依赖已经是化神期前辈的先祖。  “师祖,我打算收一个身负天魔血液的人,为徒。”  这是裴景已经考虑很久的打算。青鸟之事解决之后,他将入长极峰闭关,破元婴,这一闭关也不知道会是多少年。所以季无忧的事,必须早早安排妥当,现在季无忧还是赤子之心没有黑化,但难保在他闭关这些年会出什么差错。若在外峰大试后收他为徒,他就是下下任云霄掌门,不会再有人不长眼的人来刁难他。  毕竟天堑峰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虚涵仙尊听清楚,笑容也淡了,问他:“天魔一词,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裴景:“我……我从古籍上看到的。”那本古籍叫《诛剑》。  虚涵仙尊眯起眼来,慢吞吞道:“你可知道天魔血液是多么可怕的存在,若一朝觉醒,将是人间大祸。”  裴景道:“我知道。但身为天魔后人,他不可能不觉醒。觉醒在世间哪一处都是祸星灾难,不如就让他在云霄之内。”  他话一出,云霄师尊和师祖都皱起了眉。若是其他人听来,裴景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引祸在云霄,可天涯道人和虚涵仙尊都曾是云霄掌门,天下大义深种于心,就像每一个云霄弟子在入门时就被一直教导的,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将祸种留在云霄内,他们倒不会反对。  “而且,”裴景轻声说:“那孩子现在,心性还纯善。”  虚涵仙尊闻言,意味深长说:“是吗。心性是不能定论的。很多时候,是非对错,颠倒只在一瞬间。无关他本性是善是恶,以前是善是恶。”  裴景愣了愣:“是。”  比起面色犹豫的天涯道人,虚涵先祖显得更为轻松,也更为豁达。  “不过,你按你自己的意思来吧,你是未来的云霄掌门,很多事情也应该自己做决定。”  裴景猛地抬头,难以置信,他以为他还要把季无忧拽过来给师祖看看呢。  “师祖,你……这是同意了?”  虚涵仙尊笑了笑,少年模样却不显一丝稚子之态,眼眸深处是看尽千帆的平静:“是对是错,交由时间来证明。小景,你现在是不是快破元婴了。”  裴景愣了愣,点头:“是。”  虚涵仙尊道:“你破元婴之后,速来天经院。”  裴景愣住,再次点头:“是。”  当初虞青莲他谈及过这件事,她的外祖母告诫她破元婴后,去经天院,甚至悟生佛门中也有类似吩咐。经天院,真的出了事?  天涯道人皱起花白的长眉,出言说:“师尊,收一个天魔之子入天堑峰,是不是有所不妥。”  虚涵仙尊一笑,话藏玄机:“有什么妥不妥的呢。他一出生,我们就必须妥了。”  天涯道人叹息:“太危险了。”  虚涵仙尊白了他一眼,“在这点上,你该向小景学着了。自信一点,一个小屁孩而已,还能闹翻天?”  突然被点名的裴景悻悻摸了摸鼻子,师祖夸他,他是真的不敢接。  被师傅那么说,还是当着自己徒弟的面,天涯道人老脸也搁不住,不再说话。  “御之。”先祖突然喊他的字。  裴景站在主殿中央,仰头。  水镜上,光尘为衣的化神期先祖,眼眸三色交融广袤深渊,语重心长说:“记住,这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  裴景藏在雪白衣袖里的手慢慢紧握。  “是。”  水镜慢慢消散。  裴景深深呼了口气,师祖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往殿门外望去,紫光如烟,照亮山峦。  一百零八峰峰主正在往此处赶来。  与此同时。  水镜消散。  经天院的一处宫殿内。  天涯道人还是很不放心:“师尊,小景现在自己都不服管教,都怎么有能力去管教一个拥有天魔之血的人呢。”  虚涵先祖因为个子问题,只能随手拿过拂尘,狠狠敲了下天涯道人的脑袋。可怜仙风道骨的天涯道人现在还要被教训,但他也不敢反抗。  虚涵先祖懒洋洋说:“你操心那么多干什么。人间不有句话么,儿孙自有儿孙福。”  天涯道人:“……”  虚涵先祖又道:“若是以前,我也不会让他收的。”  天涯道人疑惑:“那今天……”  涵虚先祖伸了个懒样,一点都没化神期修士该有的高深莫测的感觉,扯到了另外的话题:“上次你不是跟我说小景破元婴遇到瓶颈,总是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阻挡吗。”  天涯道人凝神:“是。”他这才反应过来——等等,裴景这是要破元婴了?  涵虚先祖笑笑:“这孩子来经天院时,我就发现了——他体内不知道为什么,盘旋着一股天魔之气。”  天涯道人瞪大眼睛。  涵虚先祖道:“他闭关我知道必然会失败。所以我让你劝他先破‘苍生’,毕竟天魔之气可不是那么好消的。但这一次,”他眼睛一眯:“小景体内的天魔之气已经没了。”  天涯道人张嘴:“这……”  涵虚先祖笑呵呵说:“这小骗子,天魔血液,哪是什么古籍能记载的呢。不过,那人能帮小景引出天魔之气,应该就没存害他之心。小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那个尚未觉醒的天魔后人,又有何惧。”  他嘀咕着往外走,“居然还跟我们瞒着这事。”这位化神期修士摇摇头,就像是个人间长吁短叹为子女操心的小老头:“老了老了,孩子都有秘密了。”  天涯道人:“……”  他跟上前,苍白的须发飘飘:“师尊,为什么不乘那天魔之子尚年幼时,就将他消灭呢。”  虚涵先祖抬头。  经天院的上方是一片星辰,银河流转,浩瀚深远,如同亘古不变的时间长河。他伸出手,年轻人的手,健康有力,然后一点一点变得苍老,灰褐色布满斑点。  “且不说恶人最后不一定会为恶。”  化神期修士的声音飘渺,惨杂了一丝冰冷的味道。  “你又怎知,我们一定杀得死他呢?”  经天院的最高处,那里去天三尺,云层泛金。  虚涵先祖道:“很多人修行,都奉天道为尊。可到最后,他们会明白,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  他声音渐低,带了一丝古怪的意味。  “你既逆天,又怎能怪,天道不仁呢?”  *  陈虚在紫光漫过问情峰时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凤矜暂居问情峰,看到这场景,只觉得好看,毕竟他就是偏爱人间富贵色,大红大金大紫都合眼。  “这是什么,比人间的烟花还好看。”  陈虚提着剑,往外走,阴森森:“呵呵。”  这是什么?是紫玉珠光!是云霄阵眼!是掌门重令!  裴御之在搞什么?  等他赶到天堑峰时,这里已经站了一堆人,每一个放出去都是威震一方的大佬。  现在或坐云鹤,或御长剑,或躺飞毯,自天上下来,踏上天堑峰清冷的山路。“怎么回事啊。”一名浑身金灿灿的男子打着哈欠,揉着眼,睡眼朦胧:“怎么突然就把我们都召集过来?”这是内峰流焰峰的峰主,平日就是嗜睡。  跟随他其后的是飞虹峰峰主,紫衣美人踹了他一脚:“睡不死你,别挡道,你不走后面的人还要走呢。”  流焰峰峰主暴怒:“老女人!你敢打我!”  他们打起来。  但陈虚已经心烦意乱,懒得去劝架了。  在前面的几位是内峰有些阅历的长老,他们大多已经半隐世,大风大浪看遍,所以现在也从容。  后面又传来声音,外峰的峰主们也依次赶到。  大家一看人齐了,神色凝重起来。  有人问陈虚:“掌门这是在干什么?”  毕竟身为三大主峰,长极峰是用来闭关之所,他身为问情峰峰主,又与裴御之交好,最有说话权。  陈虚知道个屁,面色阴沉:“急什么,等下不就清楚了。”  天堑峰这一晚格外的热闹。  紫气东来在殿宇上空,清冷月光流泻一地。  众人入殿,看到寂寥冷淡的夜明珠,看到中央清澈无暇的池,看到站在至高之位前,尚还年少的临时掌门,朝他们望过来。  雪衣玉冠,清华绝世。  “参见掌门。”一百余人,齐声下跪,声音洪亮。  裴景一一看过他们,对上陈虚质问暗恨的眼神,微微一笑:“诸位,今日我把你们召见过来,只为宣布一件事。”  “我将把十年一次的外峰比试提前,时间就定在一周之后。” 第83章 在问情峰住了一晚,闲得无聊,又懒得修行,便找陈虚要点东西打发时间。  陈虚提防地挑眉:“你不是来盗取我云霄心法的吧。”  凤矜懒洋洋一笑:“我尚沦落不到这地步。你们云霄的心法,甚至——不如你们云霄的规矩出名。门规一万,戒律三千,听着都吓人。”  陈虚道:“入我云霄,这些规矩都是必须遵守的。”  凤矜嗤笑:“真的?裴御之那样子,可不像是一万规矩约束下长成的人。”  说起裴御之,陈虚就一肚子气,暗咬牙:“你把他当云霄特殊的人。不,你别把他当人。”  赤瞳听到一生之敌的名字,就困困的眼睁开,听到这句话,故作高深点了下头。  凤矜笑得优雅:“啧,裴御之那么不得民心,看来云霄真的要完。要是云霞真有一天完了,我不介意你投奔我凤栖宫。”  陈虚以前还顾及他凤帝的面子。但常年在裴御之身边带着,经天院又相处三年,对他的弟弟形象深入脑海。扯了下嘴角,从问情峰的书柜上,拿出一本当初从门下弟子那没收的话本来。  因为辣眼睛随便搁在了底层,现在终于重见天日,交给当事人看。  陈虚:“他不得民心,但是得你心啊。”  凤矜接过话本,语气慵懒:“什么心,揍他一顿的心?”  陈虚:“你自己看。”  他说不出口。  凤矜一身懒骨地靠着墙壁,和肩膀上的小红鸟一起看话本。然后最开始的一行话,就让他身体僵硬了。  第一节 “天榜定情”……天榜定情???  赤瞳也是识字的。  随着主人一目十行看完,一人一鸟都陷入了沉思。  凤矜做出评价:“要是我真和裴御之有那么一段孽缘,先涅个槃吧。”他转头,对赤瞳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赤瞳沉痛地点头。  陈虚笑出声。  凤矜合上书,“虞青莲最初泼妇一样不许我穿红,怕让世人误会我与她有暧昧,大概想不到,红衣和白衣竟然才是一对吧。”他淡淡道:“不过早知道这样,我就听她的换了,其实金色也挺好看的。”  陈虚抬袖轻咳一声。笑:“你别抱怨了,其实裴御之估计也是不肯的。”  凤矜呵地笑了一声,把书合上,“走,赤瞳,我们去天堑峰。不能我一人被膈应到,这东西也得给他看看。”  陈虚忙拦住他:“你去天堑峰干什么。”  凤矜挑眉:“怎么,不允许我进?”  陈虚道:“以前随便你进,但现在不行。天堑峰有另外的客人。”  凤矜来了兴趣:“哦,谁?裴御之在金屋藏娇呢?”  陈虚:“……裴御之的哥哥。”  凤矜:“哟,那我更要去了。”  别以为裴御之在他身后,喊的那一声声“弟弟”他没听见。用头发丝想都知道不是什么好称呼。凤帝桃花眼笑眯眯:“认了哥哥啊,那他现在也是个弟弟了。”  陈虚:“……”  裴御之大概是第一次挖坑给自己跳吧。  凤矜逮着这个机会怎么可能放过他。  其实凤矜心里还有另一个原因。想知道住在天堑峰那个客人,修为如何?和他比试一下,又谁胜谁负。第71章 回峰  凤矜来天堑峰时, 裴景正在处理七日后比试的事。  他看着一张张信笺, 眉头紧皱。  外峰的峰主们还好, 内峰那几个老油条简直不可理喻, 提出了一个又一个建议, 想方设法为自己门下弟子谋取益处。并且各种夸赞亲传弟子,几岁引气几岁筑基几岁名动四方, 在人世降妖除魔的功绩足足写了三张纸。  估计就是想打动他。  裴景耐着性子一一看完, 最后喃喃道:“谁要看你门下弟子多优秀啊, 再优秀能有我优秀。”  他这话说的很轻, 却还是被人听到了。  殿门外传来凤矜懒洋洋的声音:“是啊, 可优秀了, 毕竟是我经天院第一剑。”  裴景当初已经被陈虚告知此贱非彼剑了,但现在心情非常好,春风得意时对什么都生不起来气, 看凤矜这个弟弟也顺眼, 只是接他的话:“可不,百岁结丹,天榜第一, 跟你开玩笑的呢?”  凤矜:“……你有病?我在骂你你听不出来?”  裴景放下手里的纸,只问:“弟弟,你被陈虚赶出来了?”  凤矜终于有机会反击了, 温柔一笑:“不,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哥哥而已。”  裴景:“……”  凤矜催道:“快带我去看看。”  裴景说:“我的哥哥为什么要带你去看。”  凤矜下定决心要见那位神人, 抖了抖华丽的衣袖, 恬不知耻说:“你喊我弟弟不是喊了几百年吗,你的哥哥,也就是我的,我去见见自己哥哥怎么了?”  裴景:“……滚。”  话虽如此,裴景还是带凤矜去了天涯阁。  无他,他想做一个验证。  一直以来,无论是陈虚也好,悟生也好,虞青莲也好,每一个和他相识的人,对楚君誉都有一种来之莫名的亲切感和好感。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熟悉。  这说明了什么——裴景心里乐开花,说明了他和楚君誉天生一对,有一种宿命感。  虽然和凤矜平时都是打斗居多,但也算是相处多年的朋友。  裴景想让他看一眼楚君誉,同时心里还有种的得意之感,他云霄未来的掌门夫人,就是那么好看又厉害。  行在云中横桥上,  凤矜心有期待:“厉害吗?”裴景毫不吝啬地夸赞:“比我厉害。”凤矜暗金色的眼瞬间放光,打起精神起来:“果真,你从哪认识的?”裴景摆手,掩住笑意:“哪有什么认不认识,他专门为我来云霄,我专门寻他去外峰罢了,缘分就那么莫名其妙。”  凤矜:“???”  为什么他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劲。  他大概不知道今天的天堑峰主云霄掌门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  天涯阁前有一株桃花,枝桠茂盛,斜斜横过云雾,绽放在桥廊上方。花朵簇拥里,小黄鸟正在酣睡,脑袋埋进花叶里。在凤矜走过来时,鸟族之间奇异的感应让它醒过来,睁开圆溜溜的眼,睡眼朦胧抬起头,就看到一袭金红灿灿。  远在凤栖山遥远尊贵的帝王正站在它眼前。  “……叽?”它是在做梦吗?  而裴景见它醒了,伸手抄过,递给凤矜,开口道:“我给小红找的伴,你看如何?让它们好好培养一段情,生个小凤凰,那也是云霄和凤栖山的秦晋之好了。”  小黄鸟:彻底醒了!  在凤矜肩膀上来看好戏吃瓜的赤瞳:瓜吃不下去了!  两只鸟彼此对视一眼。  然后齐刷刷别过头去。  并在心中同时万分嫌弃。  这黄鸟是真的丑。  这红鸟是真的胖。  凤矜视线落在裴景手中瑟瑟发抖的鸟身上,意味深长笑了下,“别,云霄和凤栖山永结秦晋之好,还是不要靠它们了?”  裴景挑眉。  凤矜这才想起来来天堑峰的另一个目的,膈应裴御之,从袖子里掏出那个话本,倚着桃花枝,笑意风流:“御之,来看看我们天榜定情、相爱相杀的过往。”  裴景:“……”  他早就听闻过这无聊玩意儿,没想到现在居然见到真本子了。不过凤矜弟弟调戏人的手段实在低级,搁以前他就直接反击回去了。但他现在有心上人,自认是有妇之夫,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没心情做,正直推拒:“不了,你留着自己看吧。”  凤矜心里啧了声,只以为裴御之是不好意思。膈应他的机会难得,那就更应该珍惜了。于是凑上前,拨开桃花枝,含笑盈盈:“为什么?我觉得我们还是挺配的。”  桃花眼柔情似水,乍一看还真有话本上那风流妖孽的模样。  他手指扯着花枝,倾身,半个身体重量都压在桃枝上。  然后一股冰冷之气从云廊尽头传来,咔嚓,清脆的声音,长在天涯阁旁亭亭生长的桃树,就这段被拦腰折断。从中途断,树倒了下来。凤矜正心理想着膈应裴御之,没注意,被桃树砸了个满头。甚至身体前倾差点撞上柱。  “啾啾。”赤瞳吓了一跳。  裴景正饶有兴趣,想看他能逼自己到什么程度呢,凤矜膈应他,实际上是在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没想到就这么被打算断了。  凤矜捂着额头站起身,气得痒痒,瞬间暴躁,扶开一身的桃花,就往前方望去:“何人?”  就见不远处,无涯阁窗口处,烟岚似流风回雪。  楚君誉的指尖正划过空中,一道血色的刃。  裴景一边嗤笑,想着凤矜一点就炸的性子还真是一万年不会变,一边又想那桃花树是楚君誉弄断的?然后反应过来,凤矜刚才在调戏自己,所以……楚君誉生气了?!!这是吃醋?!!他再次心花怒放——哈哈哈,凤矜终于有一次行为不那么弟弟了。掩袖轻咳一声,按捺雀跃心情,裴景当然是偏袒自家人,训道:“你自己太重压垮了我云霄的树,你还想怪谁?”  而凤矜在看到楚君誉的第一眼,就已经没心情再去听裴景说话了。  隔着云空,隔着天光。站在阁楼窗边,银发三千的黑衣人,望向他的眼眸冰冷血色毫无情感。但他恍惚间生出一份熟悉,甚至生出一种与之一战的想法。  这位容易暴躁也容易恢复的凤帝,脾气瞬间消了,眼睛里散发出明亮的光,往前一步,高声道:“你就是裴御之藏起来的哥哥?”  什么叫藏起来的哥哥?  能不能别提哥哥?!裴景咬牙切齿,暗骂果然还是个弟弟。  凤矜对那边的黑衣人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我很欣赏你,我们出去打一架怎么样?”  裴景验证成功,他身边的人对楚君誉都挺有好感的,但是现在,他只想把凤矜拖走!  “要打我陪你打!”手下败将别烦我夫人。  凤矜说:“不了,跟你都打了几百年了。我对你哥哥更感兴趣。”  在裴景脑海中,哥哥已经自动用夫人代替了——感兴趣?!!对我夫人感兴趣?裴景恨不得掐死他,今晚炖凤凰,吃百鸟大餐:“你有完没完!” 第85章 季无忧抿唇不说话,他打心里觉得这个女人可怕。  幻境里,昆仑蓬山上发生的事,让他深刻认识了这个女人清丽出尘的表象后,是怎样的扭曲血腥。  神女缓缓站起身来,衣裙曳地生花,不待他回答便笑道:“我助你觉醒你将我放出来,怎么样?”稍愣,她眼若秋水温婉,笑道:“或许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口中的‘她’是谁。”  季无忧平静的心情被惊起大浪。  他呆呆抬头看着眼前绝色优雅的女人,吞了吞口水,才慢慢开口:“真的吗。”  神女笑起来,从容不迫:“真的。”  季无忧想起了那个漫天黑雨中持伞走出的书生。他们明明表现出的气质截然不同,但那个男人和眼前的女人,诡异地给他一种同样的感觉。  一个厌世冷倦烦躁,一个优雅端庄从容,但他们仿佛是一类人,骨子里是一样的。稍微回忆起那个生死颠倒黑白不分的村庄,季无忧就是一阵干呕,再看眼前的女人,心中惧意更甚。  但他真的特别想知道‘她’是谁,想见‘她’,说句谢谢或者更多。于是他说:“我要怎么帮你。”  神女满意地笑了:“我被陷害,困在了一个人的丹田里。你帮我杀了他,捏碎他的灵魂,我就能出来了。”  季无忧眼睛一缩,摇头:“不,我不能这样。”  神女挑眉:“为什么?”  季无忧皱起眉峰,大病初愈后神色苍白,但气势坚定:“这样是滥杀无辜,不对的。”  水蓝衣裙的女人一愣,而后笑出声来,散漫又诧异:“真神奇,一个天魔后人,居然还有这样的善良。”  季无忧抿唇,不做声。  神女说:“她要我保护你,所以我来了云霄。但我觉得,你需要的不是保护,你需要的是认清自己的身份。”她俯身,暗香浮动似是西昆仑的雪,好看的杏眼里带笑:“你是天魔一族,注定以杀证道,你知道吗?你们一族的法力需要靠鲜血堆积,你若是不杀人,你也就废了。”  废了。轻描淡写两个字,让季无忧浑身冰冷。天魔后人是什么他都还没搞清楚,这个女人似乎已经微笑着给他未来的人生做了判断。  如果说忠廉村那个阴郁的男人,让他告别懦弱,孑然一身,认清这个世界强者为尊的真相。眼前的女人,就是在把他拉向一个深渊。  季无忧咬唇,说:“我就算是杀人,也只杀这世间恶人。”  昆仑神女微笑,“世间恶人?有趣,善恶又哪是那么容易判断的。譬如你看我,是恶是善?”  她凑近,清丽温婉的美人面,撩拨尽天下男人心。  只是一转之间,肤色转青,獠牙生出,狰狞恶鬼相。  咚。季无忧吓到,碰倒了桌上的茶杯,浑身虚汗,屛住呼吸。  昆山神女一笑,又变了回去。施施然坐下,她现在没心思去跟这个小孩讨论这些,修长的手指扶开桌上灰尘,道:“我的要求和你的信仰并不矛盾。那个胆大包天吞噬我的人,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她道:“你身为云霄弟子,难道不知这几日云霄山门外的几次血案?人就是他杀的。”  “你杀了他,也算是替天行道。而且,那个人还曾经想害你呢。那人名叫长梧,是你云霄终南峰弟子。”  季无忧震惊,道:“人是他杀的?!你口说无凭,我为什么要信你?”  神女眼神里掠过一丝暴躁杀意,但很快掩藏在笑意里,手指卷动黑发,身上轻佻和端庄并存,矛盾至极。  “你不记得了吗,终南峰,夜晚,你送信而来,推开门就昏迷了过去。”  季无忧隐隐有了印象。  神女笑:“他养了一只青鸟,要用人丹固魂,你就是他选中的药引。你要庆幸上一个人丹出了差误,咬伤了长梧,不然现在的你,不死也疯。”  季无忧直觉头痛欲裂。  被逼着去送送信,迷路,饥饿,断头的女人,然后黑暗里,有人扶起他,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声音沧桑温柔,给他指明了路。沿着路走,一扇石门。推开之后,留在他记忆的只有一双青年阴冷的眼。  第二天回到上阳峰他就生病了。  他记起来了!  神女道:“想起来了吗?就是他。云霄十年一次的外峰大试提前了,你去参加,我会助你,助你帮我……”  她温婉一笑,眼角沿生出血色的花枝,“杀了他!”  *  裴景和终南峰的峰主见了一面。  终南峰的峰主轻声道:“他参加了外峰大试,这一次应该是有备无患。掌门,我……”  裴景知道她失望至极,恨不得亲手铲除逆徒,但还是慢慢道:“你不用急,能把他引出来就好,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终南峰峰主叹了口气:“出此逆徒,我也有错。”  裴景笑道:“你只是为人师罢了,他从善或从恶又怎是你能控制的呢。”  与终南峰峰主告别,又接见了几个山门外受此妖魔为祸的宗门长老。裴景安抚了一下后,御剑去了仙巷。按照那个凡人少年的指示,仙巷一处胡同尽头,老槐树下。  他下山自然是换了身装扮,就以张一鸣出场。仙巷多是凡人,所以街道也如尘世般热闹——各种小吃杂食,酒楼铺子,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颇有几分热闹。  看到卖糖葫芦的,裴景先去买了一串,结果人家只收灵石,倒是让他哭笑不得。  仙巷居住的百姓祖上都出过云霄弟子,自认仙人后辈,不肯重新回到凡世。  咬了颗糖葫芦含嘴里,裴景也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对还是不对——他突然又想起了许镜在紫竹林前跟他说的那番话。一个云霄弟子想着自在人间,一群凡夫俗子想着步入仙门。有点意思。  隐隐的,他的道心有了点改变。  老槐树下有个当铺。  深巷阴凉,午后风徐徐,吹得趴在桌子上的少年昏昏欲睡。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还吧唧了下嘴。  裴景走过去,敲了敲桌子。  咚咚咚。少年一个激灵醒了,含含糊糊:“谁啊。”裴景清了清嗓子笑:“我是云霄一位仙人派过来的使者,过来打听消息的。”听到云霄二字,少年就彻底清醒了,眼放光:“你是云霄来的?”  同一年龄的褐衣少年笑出一口白牙:“如假包换。”  凡人少年裴景去找了他的爷爷。  老人家正坐当铺入门口的柜前,闲的没事,用鸡毛掸子清理桌面。听到帘子被掀开,眼也没抬,开口:“客人是来典当东西的还是来买东西的?”裴景微微笑:“都不是,我是来问你一点事情的。”  老人家放下鸡毛掸子,视线沉默望了过来。  人家毕竟是生意人,裴景怎么能让他亏呢。从袖子拿出来一块极品灵石,他自小入云霄,就没在金钱方面愁过,所以什么概念都没有,根本不知道极品灵石的贵重,俨然一副败家子的样子。  而老人本来阴沉臭着的脸,在看到那块灵石后,瞬间阴转晴,笑得跟花似的:“哎哟,小友要问什么,老朽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知。”  裴景坐到了凳子上,神色认真起来了:“你卖出去一张面具,你还记得吗?”  “面具?”老人想了想,道:“好像是有那回事。”  裴景道:“能不能把那面具的事跟我说一说?”  老人摸了摸胡子,转了下眼,慢慢道:“你说的是不是张女人的面具?”  “嗯。”  “这个吗,说来话长。好像是一个雨天。”老人陷入回忆:“雨下的很急,风也挺大,大晚上的,院子里的花架被吹散了,我睡得不安生,就出门打算把它扶起来。没想到,在花架下躺了一个人。浑身是血,受了重伤,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  “这地方是仙巷,修士凡人对半分,遇到仇家落到这地步也是常事。我心想着不能让人死在院里,招晦气,便把他拖进房中。还给他敷了点草药。一看,还是个僧人,年纪挺小。”  “那僧人梦里一直在哭,手指死都不肯放那个包袱。我就换了间房,去和我孙子睡了。第二天起来,发现他已经醒了,但魂都没了似的,昨天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包袱扔的老远,见了我,什么都还没说,先跪了下来。”  老人嘀咕一声:“也真是个怪人。他硬要我收下那个包袱,可看他那样,我就觉得包袱里的东西不祥,不肯要——僧人对我磕了好几个头,跟我说,那确实是个邪物,但因人而异,像我这种善人拿着它只会有善报,财源广进。”  裴景听到这,说:“这你就信了?”  老人抬袖咳了一声:“没,那时没信。但那僧人在我这养伤之时,我把那包袱里的东西挂到了墙上,是张面具,画的挺逼真,怪好看的,做装饰也好。结果啊,还真如那僧人所言,我那几日,赚了大几百灵石。”  裴景已经能猜想到后面的事了:“所以你收下了?”  老人摸了摸鼻子:“我们生意人吗,就图个吉利,而且我救了他,这就当是他的谢礼吧。那僧人没呆几天就走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别把面具卖给任何人。”  “那僧人去了哪儿?”面具佑护善人?——裴景只觉得好笑,一个僧人,慈悲为怀的出家人,都不是善人吗?  老人:“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儿。”  裴景直起身子,眼眸子紧盯着他:“可你最后还是把它卖了。”  老人的神情有一瞬间古怪,含糊说:“还不是你们云霄那位仙人非要强买?”  裴景笑:“说说。”  老人道:“一位云霄的仙人,其实算是我这里的老顾客了。时不时就来我这里低价卖一些阵法符纸的。有一天忽然就过来,向我买了那块面具。”  裴景冷声:“什么时候。”  老人道:“我也记不清,一月前还是半月前。但他来的时候,好像受了伤,手臂缠着布。”  裴景不说话。受了伤……大概是被咬伤的吧。至于时间,裴景已经可以确定了,就在那个终南峰叫玉明的弟子发疯之后。  老人说:“关于面具的事,差不多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他的眼睛已经长在灵石上了。  裴景把那块极品灵石直接推给他,说:“最后一个问题,我问你,那个僧人的眉心,是不是有一点红。”  喜笑颜开接过极品灵石,老人瞬间瞪大了眼,惊呼:“你怎么知道。”  裴景懒洋洋笑说:“你管我怎么知道。”  从椅子上跳下来,出门,阳光从槐树的枝桠里落在,少年的脸上却是一片冷意。  眉心朱红,僧人,只能是释迦寺的弟子。  释迦,佛门圣地,悟生所在的门派。  真有意思。凤栖山,瀛洲,云霄,释迦寺……是不是还有一条线索,通向鬼域呢?  他回了云霄,又马上遇到了上阳峰的峰主,说是季无忧醒了。裴景心想,这事还真是堆在一块去了。只是他觉得季无忧现在不一定想见他,或者敢见他,一直以张一鸣的身份,突然变化,他不一定接受的了。  吩咐峰主多加照看后,裴景到天堑峰主殿,用灵玉传神识,一给寂无端,一给悟生。  不过其实……裴景想,他们终究会在经天院聚齐的。  *  天堑无涯。  无涯阁。  楚君誉沉默站立,一片青色的羽毛自他掌心缓缓上升,而后一道强烈的光过后,星辉千丝万缕,无尽的长风中,羽毛化为光影,从长发到眉眼,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少女的身形来——  乌发如云垂落,她身上的青色羽衣带着斑斑血迹,白皙的脖子上是一圈狰狞的红痕,血肉依旧翻滚。  楚君誉道:“睁开眼。”  伤痕累累的手指动了动,紧闭的眼眸睁开,少女身上稚气未脱,眼睛也是灵动有神的。苍穹之青的颜色,不谙尘世而又干净无暇。她有些迷茫地望了望周围,从空中下来,洁白的脚腕上也是未合的伤口,踩到地上是钻心的痛,但痛的麻木,她已经习惯了。  沉默望着眼前银发黑衣的男人,青迎却不敢说话。他身上那种毁天灭地的阴冷邪气,比她此生遇见的都要可怕,不自觉的想把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呼吸放缓。 第87章 楚君誉浅色眼眸掩去神情,语气淡漠:“我那么好,你还让我被未婚妻抛弃?”  裴景知道他在说未婚妻的事。可现在一点尴尬都不觉得,只是满心欢喜,他未来的夫人,一点都不比那昆山神女差吗。相貌气质天下第一,修为也深不可测,虽然总是拒人千里,但骨子里还是温柔的。  裴景凑到他耳边,带点风流笑意:“让你死了一个未婚妻,我赔你一个未婚夫如何?”甚至赔你一个掌门夫人之位。  说完其实有一点不好意思,耳朵滚烫,不待楚君誉反应,他收回手站直。  然后手指一划,空中的水汽凝结成一根长长的针,穿过珠子的最上方,成为绳索,自己给自己戴在了脖子上。而戴上的一瞬间,珠子里青色光似乎稍稍闪了下,裴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是珠子里的人终于安下心来进入沉睡……等等,珠子里有人?  楚君誉却垂眸,思索着少年的那句话,一字一句重复:“陪我一个未婚夫?”  裴景挠挠头,说:“嗯。”  楚君誉看着裴景,看他通红的耳尖,笑了一下,低声道:“这算是你给我第二个惊喜吗。”  裴景人都要结巴:“算、算是吧。”  *  楚君誉在上阳峰没待多久,便走了。  裴景留都留不住,他继续往洞府走,边走边举着珠子对天光,眯眼看着珠子里那青色的血缓缓晕开,唇角一直上扬:“可以的,定情信物都有了!”  稳了。  只不过楚君誉这定情信物,为什么给他一种很压抑的感觉?不管了,心上人送的东西总是好的。  简单收拾了一下,翻出洞府里那快要发霉的外峰弟子衣衫,换上后,裴景拿了把木剑就打算出门。走出一步后,他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呜咽。  愣住,裴景低头,视线落在了脖子间的玉珠上。  青色光辉温润又纯澈。  似曾相识。  他刚刚是被高兴冲昏了头,现在冷静下来,也寻得端倪。  而那光似乎也是,想要向他求助,沿着绳索蔓延,在玉珠的外面,出现了小小的幻影,幼年时的青鸟——消瘦可怜,遍体鳞伤。一双粹青的眼眸,含泪含哀伤。  裴景停下脚步,便伸手握住这颗珠子,神情平静,声音极轻:“青迎,是你吗?”  这位青鸟族的少族主不再跟他说话。或许是因为他和凤矜相处时间过长,身上带了她熟悉依恋的气息,所以在她的掌中,她温顺地像是个孩子,一个在凤凰面前尚未成长未经风雨的小孩。  裴景道:“我带你去找凤矜。”  ……他心上人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青光猛地一盛,珠子颤抖,冥冥中,裴景听到了少女微弱的声音:“不要”  她在阻拦他。  出于怜悯,裴景耐心跟她解释:“他是凤凰转世,按理来说,是你的长辈。你受了很重的伤,需要找他康复。”  青迎还是摇头,喉咙受损后,说话也断断续续:“不要,麻烦,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第74章 昆仑  裴景皱了下眉:“你不用说对不起, 凤凰并不怪你。”  少女沉默很久,半天没有回话。  玉珠内青色的血液却慢慢流动, 如一滴眼泪, 凝固百年。  裴景问她:“当初西昆仑发生的事, 你还记得吗。”青迎声音虚弱,想说话,但伤口太深, 张了张口, 因为痛楚, 气若游丝, 组不成句子。  裴景心中叹了口气, 温柔道:“不用急。你先在珠子里好好修养,等伤好了我再问你。你若现在不想见凤矜,那就不见吧。”  青色的光微微闪, 似乎是一句道谢。她闭上眼,陷入长眠。  裴景将珠子放入衣襟内,往玄云峰走。外峰大试, 今日是抽签。他赶过去时,偌大的,矗立云海间的比武台已经占满了人。先是每一峰的内试。  上阳峰众人齐聚在一个擂台下,由仙袂飘飘的师姐为他们分发令牌。裴景走过来, 众人都默不作声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有内峰问情峰陈虚长老做后台, 惹不起惹不起。  而裴景平时都是这样待遇, 也习惯了, 一时间走的竟然还挺自然。  他这理所当然模样在有心人眼里,就更显的张扬跋扈了。  走到许镜身边,裴景发现许镜竟然也是一脸复杂地看他,摸了摸脸,问他:“我又变好看了?”  许镜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就是感叹在迎晖峰的一年,真是委屈你了。”  裴景满头问号:“啥。”  许镜憋不住了:“你竟然认识问情峰峰主,为什么不直接入内峰呢?我记得我们入门之时,有十个内峰名额,你完全可以争取一下啊。”  裴景算是知道了——陈虚和凤矜从紫竹林过来,让上阳峰众人证实了他的后台。  他转头朝那些暗戳戳瞧向他的弟子们,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唇红齿白,很是友好。  一众弟子:“……”哼!走后台的废物。  裴景收了笑意,低声跟许镜道:“这群人是不是脑子有坑,我哪怕是走后门进来的,实力也吊锤他们,打哭他们不是问题。不要命了,竟然还敢给我脸色看?”  许镜一听,还真是了,往后面看一眼。不少人耳朵竖的高高的,聚精会神想偷听他们在谈什么,但表面上还装的一点不在意,只是眼珠子一直在乱转。  许镜转过头,给他解释:“不一样,以前你有后台,觉得气愤的是迎晖峰弟子,但一年了,你差不多把他们收拾服帖,也没人对你有啥偏见。现在这些人,都是上阳峰的师兄师姐呢。”  裴景笑了下:“哦,这样啊。”  许镜作为上阳峰的百事通,什么都能说上一二,说道:“现在对你的评价还挺两极分化的。我们和你呆过一年,都了解你的实力,现在更是佩服你的品性——有那么好的资源都不利用,非要靠自己的实力入内峰,值得钦佩。”  裴景假装不好意思:“没有没有。”  许镜皱了皱眉,往后示意了一眼:“然后就是另一批了,这些上阳峰资历较长的师兄师姐们。他们觉得你就是个废材,有陈虚长老做后台都进不去内峰,实力得有多垃圾——恐怕迎晖峰大试和与肖晨的比试,都陈虚长老安排的,给你出风头的戏。”  裴景仿佛说的不是自己:“那我戏还挺多。”  许镜都不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恨铁不成钢道:“我们一起进上阳峰的弟子,付诸心血,到处宣传,硬把你塞进外峰四杰,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  裴景笑个不停,许镜简直是他的快乐源泉——他身为天下五杰之首,入个云霄外峰四杰还要靠虚假宣传。真是堕落啊。  许镜生气了说:“严肃点!”  裴景一秒正直,点头:“好,感谢大家的支持。我要是拿了第一,山门口摆两桌,请你们来喝酒。”  许镜:“……”喝你个头。  师姐依次发令牌,发到了他们这里,见他们聊的不亦乐乎,冷淡地哼了声。  裴景和许镜马上规矩地站好。  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筑基中期的师姐,样貌在美人如云的修真界都算得上上乘。柳眉如画,规规矩矩的外峰衣裙,碧玉簪,黑发柔顺。就是神色很不好看,说话的语气也不善:“适才我在讲规则,你们有听吗。”  许镜一见坏事了,赶在裴景前面小心翼翼道:“有听的,有听的,多谢无痕师姐。”  无痕师姐的神色稍微好转,但还是冰冷冷:“拿了令牌就去排队,喊到你再上去。”  许镜:“是是是。”  等那师姐走的有点远,裴景才问:“这谁啊。”  许镜翻个白眼,觉得他简直井底之蛙:“那是无痕师姐啊,我上阳峰第一美人你都不认识?我以前还跟你说过她呢——就是那个怕爱上裴御之所以一直不肯入内峰的师姐。”  裴景:“……哦。”  是的了,传言里,他是内峰偷心贼,风流断袖没感情。  许镜道看着师姐离去的倩影,嘀咕说:“不过这上阳峰第一美人,倒也名不虚传。”  裴景颇具风度,毕竟这是他曾近的爱慕者,夸就完事了:“嗯,不错。”眼光不错。  当然,若是虞青莲在这,估计得活活气死。  许镜低头一看自己的牌子:“四十三,估计要轮到好久才能到我了。”  裴景也瞅了一眼,七十二,说:“我比你还后面,我们现在可以去吃点东西。”  日头正晒,玄云峰的比武台旁一堆临时建起的篷子。一群人挤在那里,喝茶或者看戏。离擂台最近的篷子最热闹。裴景和许镜进去的时候,一群人正挤在一起,在下注。  远远就听到有人高声说:“猜这一局输赢没意思,不如赌个大的,猜猜这一次第一会是谁如何。”马上人接话:“你说的,赌大的,那就十块中品灵石起价。”众人嬉笑:“可以啊!输了可不准反悔!”  一群少年人心性都火急火燎,捋起袖子,就在桌上分了几块地。  “那行!我押终南峰长梧!”  “终南峰长梧啊,那可是匹黑马,上一次外峰大试好像名次就不低吧。”  “那上一次外峰大试第一的临枫师兄,怎么能忘?”  “临枫师兄不过险胜步衡师姐罢了——我押紫阳峰步衡师姐,紫阳峰和我上阳峰并列外峰之首,实力不会差到哪儿去。”  说到这,上阳峰的弟子颇为唏嘘:“也是无痕师姐,怎么都不肯入内峰,不然这第一指不定是谁呢。”  “你们都把人说完了,我就压个冷门吧。上阳峰楚君誉,知道吗?——或许也不算冷门吧,我听人说,这小子入云霄时就已经是筑基修为了。”  入云霄就是筑基修为,在场可没几人信,嗤笑:“你别不是被他的那些追求者洗了脑吧——骗谁呢,长得好看就是好,虚假实力都快吹成真。而且,他好像没报名吧。神出鬼没的,现在都没见过他一次。”  说起这虚假实力,几人笑着笑着,想到了一个人这笑容就挂不住了。  先呸为敬。  “我听说有人把长梧师兄,临枫师兄,步衡师姐,和张一鸣那小子搞成外峰四杰。没长眼吗?”  “张一鸣,听名字就和前面的人不是一个层次的。传言他跟问情峰陈长老有关系,什么狗屁关系,追溯几辈子才找出的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关系吧。”  “他也就欺负欺负迎晖峰那群小孩,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次叫他认清自己的实力。”  一字一句都传到了裴景的耳朵里。  许镜想:“他们还是太天真。”裴景却笑吟吟:“挺好的啊,知道我有后台,依旧威武不屈。这才是我云霄弟子。”  许镜寻思着他这话怎么怪呢。  裴景在人群边缘,拍了拍一人的肩膀:“兄弟,让让。”前面的人聊的正欢,回头瞪他一眼:“干嘛来的!”少年笑得灿烂,“来发财的。”前面的人不认识他,骂骂咧咧,还是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桌上乱成一锅,一块块灵石重重压下,众人捋起袖子,唇枪舌战,唾沫横飞。  “长梧师兄_信我没错,终南峰就靠他了!”  “我步衡师姐筑基初期圆满!即将破中期!”  “临枫……” 第89章 看到高高在上的少女被人捆住手脚。  看到她脸上是痛苦是狰狞,是愤怒,是无尽的恨和痛。  西昆仑狂风暴雨,灯影绰绰,映在墙壁上几头巨鸟的影子,癫狂又贪婪。  她看到族中长老,化为巨鸟——在分食神明。  颤抖地伸出手。  青迎在空中一字一字写。  “吃,秘术。”  “神、明。”第75章 我出来了  裴景沉默地看着她的眼泪, 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青鸟一族血脉源自孔雀。  孔雀明王,当初试图吞噬佛祖的大鸟,又怎么可能都是善类。他问:“青鸟族的几位长老, 靠分食西王母血肉,来提高修为, 一直都瞒着你吗?”  青迎伸出颤抖的手, 却在空中停住, 许久, 缓慢点了点头。  裴景道:“你现在神魂还很虚弱, 先好好睡一觉吧。等睡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青迎神色哀伤望着他。翠青色的眼眸写满担忧。  裴景朝她温柔地笑了下, “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让凤矜带你回家。”  她苍白的唇角扯出一丝笑,张张嘴,气息很虚, 每一个字都似乎是穿破喉间血肉, 沙哑出声。  “谢……谢。”  青鸟陷入沉睡。裴景握着珠子想,西王母竟然黑化了,但他更好奇的是,为什么千面女能有压制西王母的力量?  还有, 楚君誉知不知道这珠子里面有青迎的灵魂, 或者, 就是因为有才送给他的?  送了个活人给他……  裴景无奈地笑, 小声道:“你也太随便了吧。”  上阳峰的比赛对裴景来说,其实没必要大展风头,随随便便拖点时间让人家小朋友也输的光彩点。  随着他接连获胜,许镜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每次他一跳下擂台,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这次尤其热情,甚至兴奋到先给了他一拳:“张一鸣!你进前五十了!”进前五十,就意味着入了下一轮,可以和外七十二座峰的英雄豪杰一战高下。  裴景心中感叹终于这结束了,看许镜毫不掩藏的兴奋,让他没忍住问:“你那么稀罕你的那些灵石,是老婆本吗?”许镜听他说起就肉痛,瞪过去:“何止老婆本,棺材本都在里面了。”  裴景笑着往外走,下了擂台后,甚至没回头望一眼。  而他身后一众上阳峰的师兄师姐们气得牙痒痒。  临时来的还有别峰看戏的,啧啧称奇:“这张一鸣那么狂的吗?”  有人道:“不过好像也有点狂妄的资本啊。”  上阳峰知情的弟子酸了,说:“他一直都这么狂,眼高于顶,就没把人放眼里。呵,我等着他出了上阳峰,被揍的爹妈不认。”  比起外峰大试这样不受重视,内峰场地可谓是火热朝天。比起外峰弟子单一的剑术比拼,内峰弟子拥有的资源更多,接触到的功法也更多——往往各有各压箱的法宝。比赛场上刀光剑影、阵符玄妙,折花摘叶,精彩绝伦,看的下面的人目不转睛。  而长老峰主端着姿态,遥坐高台,却明显心不在焉。他们视线一直在峰入口处打转,半天没看到裴御之的身影,越等越心急。  有人提出疑问:“掌门不是要收徒吗?不亲自来看看的?”  众人眉头一皱,也都觉得不对劲。  “你们想太多。”内峰唯一的女峰主笑起来,声音娇媚:“说不定是嫌麻烦吧,他一直都是这个性子。到时候把第一送到天堑峰去就是了。”  内峰的长老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无可奈何的情绪。说起来,他们也算看着裴御之长大的,对他的性子有点了解,摇头感叹:“这大概是云霄历史以来,最随便的收徒了。”  而他们惦念的掌门,现在正在问情峰。裴景来找陈虚。“我要你第一场就给我安排我和长梧比试,你弄了没?”无视问情峰的阵法,褐衣少年直接走到了峰主之位前。  陈虚正在整理名单,被他这么凑近,吓一跳,差点把一手的纸砸他脑门上。其实一般的比试,根本不用麻烦问情峰主,这一次特殊就特殊在掌门要收徒。  因为裴御之莫名其妙给他搞了那么多的事,陈虚恨得牙痒痒,但也还是从一叠纸张抽出了一张,道:“知道,第二回 ,第一场就是你们。”  那张纸上有长梧的画像,平眉鹰鼻,容貌生的平凡,眼神却凶恶。看起来可不像是终南峰峰主所说的良善之人、  裴景伸手拿起,嘀咕:“就是他吗。”  陈虚拿着笔,说:“你一个外峰弟子这么光明正大进问情峰成何体统,赶紧给我滚出去。”  裴景道:“居然都有画像,那我的是什么样,你给我翻出来看看。”  陈虚没好气:“还能怎样,丑呗。”  裴景非不信,动用法力在数千张纸中,找出了自己,结果大失所望。画师连他千万分之一的帅气都没有表达出来。最后还是裴景亲自动笔,重新画了幅,不过画了一个脸后,他就卡了。在陈虚凉飕飕的目光下。只能干脆破罐子摔碎地在脸上空白的地方写了个帅字。  “……”陈虚忍不了,拔剑要把他赶出去。  他们在这边吵闹。  凤矜施施然走进宫殿来。  上次天堑峰遇挫后,这位凤族新帝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兴对楚君誉趣更大了——但是裴景怎么可能由着他去骚扰自己未来夫人,直接在天堑峰前布下阵法,他敢过来就烧了他的鸟毛——闲得没事又没架打的凤矜,干脆就在问情峰长住了。  他走进来时,陈虚手里的纸张飞了,落到了凤矜手里。  看清楚后,和肩膀上的神兽大人一起发出了冰冷嗤笑。  “厉害啊,裴御之,你现在是在云霄外峰混的风生水起呢。”  裴景帮陈虚把问情剑收回去,听凤矜的话本想说两句,结果他胸前的珠子骤然冰凉,那种近亲情怯的颤抖和惶恐,沿着绳索传到裴景脑海中。于是顺带着,裴景看凤矜的眼神都变的非常复杂。凤育九雏,孔雀生青鸟,按辈分来说,青迎算是凤矜……孙女?  凤矜把纸放在桌上,对上裴御之的视线,瞬间浑身寒毛束起,警惕:“你干嘛?”  裴景错开话题,问他:“你打算在云霄待到什么时候?”  凤矜挑眉,呵地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一句话吗?请神容易送神难。”  你算哪门子神,顶多个神经病吧。但碍于青迎的缘故,裴景没怼他,只是意味深长告诫他:“都是那么多个孩子的娘了,你能不能稳重点。”  陈虚:“……”他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赤瞳:“???”  在凤矜炸毛前,裴景先走了。  留下问情殿在一团涅槃之火中瑟瑟发抖。  陈虚护着自己的书,心里把这两瘟神都骂了个遍。  而赤瞳在裴景走后,有点奇怪地转头看了一眼,清澈的眼眸里泛着疑惑。  陈虚忙着很,对外峰比试的事一点都不看重,匆匆定好,便离开。  凤矜只是过来要点东西看。  很快问情殿便空了,橘黄的日光过窗面,落到地上,把烟的轨迹都照的明晰。空无一人的问情殿,在虚空缓缓出现一人身形,她坐在桌边上,衣裙扶了一地。洁白的手指一页一页翻过那些名册,红唇勾起:“凤凰也来了吗?倒是有意思了。”  “只是再有意思,该死的都要死。”  她的手指掠过那些文字。  第一回 合,终南峰长梧对上阳峰张一鸣。  血渗入纸张,张一鸣,缓缓变成了季无忧。  *  楚君誉把珠子送到裴景手中,便在无涯阁内不出去,对天堑峰外发生的所有事,毫不在意。  长风卷动窗幔,也撩动他银色的发。他的手背上停了一只黑色的蝶,翅膀扇动闪烁星辉,远看华丽绝伦,近看却只见翅膀上狰狞的恶鬼相,这只蝴蝶浑身都是腐烂血腥之气,却与青年的气质诡异融合。  楚君誉饶有趣味:“天郾城那帮老家伙终于开始有动作了?”  黑色蝴蝶动了动,似乎有话传出。  楚君誉淡淡一笑:“我出来了那么久,他们现在才敢动心思。这样懦弱胆小,倒是和他们的主人一样。”  黑色蝴蝶继续颤动翅膀。他垂眸,轻声说:“不用防。天魔之主,觉醒不觉醒,都是废物。甚至,我等着他觉醒。”  说罢。  蝴蝶飞至他指尖,然后成为一滴血,渗入皮肤之下。  楚君誉往天堑峰外望了一眼,翠色山峦隐在云潮雾海中。  这个位置他非常熟悉,不过前世今生,两种心情。  他不知道裴景在搞什么,可只要一想到是关于季无忧,心头便涌起烦躁杀意。  上次被他翻动的日记,裴景恼羞成怒下全部烧了,但在无涯阁,每一处都算是少年时的痕迹。  楚君誉睫毛垂下,遮住血红的眼眸,手指把玩着挂在墙上的那个小泥人。  “你给我的另一个惊喜,我绝对不会喜欢。”  *  第一轮终于决出名单。七十二峰,各峰五十名弟子,共三千六百名,竞争外峰前一百入内峰的资格。每一年外峰大试耗时都非常久——因为第二回 合,每一场比试,都是在众目睽睽下的。  比赛当日,晴光大好,仙鹤排云而来,内峰的长老们臭着脸依次到场,不过他们高站云端,下面的弟子只能仰望见他们的翻飞的衣角,眼里脸上都是深深的敬畏向往。  陈虚领头,往后看了他们一眼,微不可见扯了下唇角——这一届内峰长老们就是这眼高于顶的破性子,上次外峰大试,一个弟子都没看上了。这一次要是再一个都看不上,怕是要被狠狠打脸。  陈虚道:“请你们把这事放心上。”  问情峰主说话还是有威慑力地。虽然内峰的三十三位长老非常烦,只想留在内峰看自己弟子如何夺得魁首,但还是忍着不爽,依次落座。  金锣一敲。  山东面百鹤齐鸣。  同时,擂台两边的战鼓被人击打。  听到声音,兴奋不已的诸多外峰弟子,瞬间安静下来。接下来是冗长的比赛规则,云霄的所有规则基本上都又细又长,得说一个时辰。  裴景听得索然无味。  许镜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不过他本来就是佛系修仙佛系比赛,也没太上心。心心念念惦记的是裴景坑他的那笔钱。现在到了第二轮,逐渐忧愁起来:“你到底行不行啊。”毕竟七十二座峰,每一峰都有了筑基的师兄师姐,张一鸣跟他们比起来,年龄上有点吃亏。  裴景:“为什么不行。” 第91章 他拔剑往前刺,但罡风成墙,他动都还没动,剑已经被卷碎。  西王母冷笑一声。  长梧哇的吐出一口血,从空中滚了下来。咚,从他的袖子口,滚出了一个面具。  正面朝天,柳眉朱唇美人面。  西王母见到那东西,眼中恨意更深,往前走一步。  长梧整个人都是绝望的,手脚冰凉,想起这个女人以前的招数,如坠地狱  。但面具滚出来的一刻,他骤然从这种下意识地恐惧的抽身。  眼眸清明,复又溢上鲜血。他连滚带爬地往前,手指痉挛抓着面具,桀桀大笑:“哈哈哈哈!我怎么忘了!我怎么忘了!我不怕你了!哈哈哈我不怕你了!我能杀你第一次,照样也能杀你第二次!”  他手指颤抖,把面具带上,又是那种如跗骨之蛆的阴寒冰冷,这面具贴上脸,像是活生生给他撕下层皮再生出来。极度的痛苦之后,是几近爆炸的力量在体内蔓延。他听见咔咔咔,面具伸展,什么东西在复苏。  西王母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输在同一个地方吗?”  长梧没有说话,带上那面具后,他手握着剑,周身是红到发黑的血丝。  瞬间空气中有两股力量在对峙,在扩卷。风墙风刃,血剑血光——都是一样的,阴寒邪肆,叫人胆战心惊。  长老台上,一位年轻内峰长老已经站起来了。  “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另外几位年长的却伸手,道:“坐下!”  “忘了规矩吗,死伤不论。”  对他们来说,外峰弟子的比试,到底是要生死关头,才能看出血性和潜力。那位长老咬牙,还是坐了下来。  众人此生都没看到过这样的反转,吓掉了下巴。  许镜都紧张起来了:“他们这这是怎么回事。”  裴景道:“能是怎么回事,看就是了。”  千面女和西王母对上,喜闻乐见。这两人全盛期的力量,足以粉碎整个云霄,幸而现在,西王母只剩一丝神识,千面女也只有一张脸。  长梧的身后,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千丝万缕如头发,在雾周围,蓄势待发。冰冷妖邪的美人面具,也像是活了过来。  西王母森冷笑道:“若不是我不设防,你又怎能接近的了我。”  她本就是骄傲到了骨子里的人。蓬莱王母,九世神明,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被一个凡人暗算。  两股力量相撞!风墙血雾!天昏地暗!  擂台下的弟子们都受了影响。用袖子挡着风,却还是按捺不住激动心情,踮脚去看发生了什么。  蓝色的墙和血色的雾相接,光亮刺得人眼疼!长梧带着面具看不出神情,但手指颤抖,明显也是在忍耐,隐隐落于下风。  西王母神色苍白,唇角却露出胜利的狰狞的笑——她起身,五指成爪,要撕开长梧的身体。  却猛地被一道深绿微凉的光,刺得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绿光源自长梧手上的戒指。  纯粹欲滴,来自,上古青鸟一族,先祖之力。  西王母眼里的难以置信和疯狂,呲目欲裂:“——戒指!青鸟一族的戒指居然在你这里!”  长梧都没料到会有这一幕,但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落败,心里的快感和暴戾达到极致,猖狂笑了起来:“我说过,你能杀你第一次,自然能杀你第二次!我吃了你那坐骑的肉,把她熬成汤,喝干净,最后居然剩下的是这枚戒指。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哈哈哈,天要亡你!”  青鸟之魂出来后,局势瞬间天翻地覆。  长梧一直以来被她命令被她指使被她奴隶,现在只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他带着面具,拿着重新凝聚的滴血长剑。从天而刺,身后血雾猛地散开。  男人的声音咬牙切齿,藏着滔天恨意:“去死吧!贱人!”  裴景巴不得现在千面女杀了西王母,然后他再对付千面女,但是不可以,西王母,现在附身在季无忧身上。他手指按上凌尘剑,心道:……季无忧,你真该谢谢我了。  *  即便是千面女的一张脸,力量也是可怕的,加上青鸟一族的威慑,实力越强受到的影响越大,长老台上都自顾不暇。云霄弟子被震得往后退几步,纷纷心中警惕,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想象中肉身粉碎,少年痛苦的喊叫没有传来。云霄弟子们都只察觉自己旁边一道清光闪过。  纯粹的冰蓝色,几近银白,涤荡天地——同时也震撼他们心灵。  少年的声音冷静又清晰,从空中传下来,像是来自九天外。  “我云霄的弟子,是你随便能杀的?”  长剑破空的声音响起,如凤鸣鹤唳——  风声血雾散去。  擂台的风云截止。  众人呆呆地放下袖子。  擂台上多了个人。  穿着的是外峰弟子衣衫,长发草绳束起,一贯散漫的容颜此时冷峻如覆霜雪。剑指地,天光落在他身侧。  一点寒光,万里山河。  万籁俱静。  许镜太熟悉那个背影了,喃喃:“张……一……鸣。”  他声音很轻,但是太安静,传遍了整个山头。  张一鸣!!  所有人的目光凝在一个点,脸色煞白。  长梧愣在地上,很久,咔——,面具从他脸上掉了下来。他神色迷茫,又惶恐,最后变成愤怒。刚才那一战,几乎耗费了他所有能力——但他现在不杀死那个女人!他以后就完了!比赛要继续,比赛必须继续——  长梧气得发抖:“你是谁!谁准你上来的!”  擂台下的弟子也有从震惊里反应过来的,喊道:“张一鸣!你快下来!你违规了!”刀光剑影里,他们甚至没看清上面发生了什么,也只以为是一场普通的比试。  西王母之魂已经被强行驱逐。  季无忧手指撑着地,慢慢坐起来,迷茫一闪而过,而后看到站在他身前挺拔的少年,内心涌出一种极深极复杂的情绪,喃喃:“裴师兄”  长老们目瞪口呆,却也按规矩起身,厉声喝道:“下去!”  “生死不论!不得插手!你是要反了规矩吗!”金丹期长老的威压从云层上空传来。  裴景真是恨西王母,杀了那么多无辜人,但更恨千面女。斩妖除魔,匡扶天下,是他入门便被教育进脑海的。  本来这一次比试,就是为了引出西王母。只是他没想到,西王母居然不在长梧身上,而是在季无忧身上。他久久不动,擂台下的弟子都急了。陈虚嘴角扯了扯,没说话,而暴脾气的一位内峰长老,受不了他这样的忽视,撩起衣袍,就飞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  赤眉长老向来都是暴躁的,一个外峰弟子的忤逆让他气出血。  一掌携内力下去,要将裴景击退。  裴景眼风一抬,冰冷之意,直接让赤眉长老生出一份熟悉的恐惧感,但他身为内峰长老的尊严在,阴冷开口:“不遵我云霄规矩者,不配入门。”  裴景笑出声:“你瞎了吗?”  赤眉长老大怒。  少年扬起剑,简单朴素的蓝白衣衫慢慢变成华丽无尘的雪衣,笑容散漫:“云霄规矩,不得杀伤同门。你都记不住的话,还是别当这峰主了。”  赤眉长老气极了!  怒目:“你是何峰弟子,我今日就要把你逐出门派!”  裴景嗤笑出声,一道温柔的亮光从他的剑尖滚过,而后星辉漫漫,少年的身形拔高,变成了挺拔似玉树的青年。  这……  擂台下所有人瞠目结舌。  他出剑的一刻,山河倾覆。黑发如瀑,衣袍清冷,宛若高山之雪,却又似寒空之月。  赤眉长老看清他的样貌,眼睛瞪大,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听得青年唇角勾起,声音带笑,却是寒凉。  “天堑峰,裴御之,赤眉长老是要赶我出云霄?”  *  裴御之,裴御之……这个名字象征着太多东西了。  久久地沉默。  咚。  人群中有人受不了刺激,晕倒了。  剩下的少年都愣愣抬头,望着擂台中央,似乎集日月光辉一体,要不可及的背影。  天堑峰,裴御之。天地俱静。六个字,不需要任何累赘的描述,足以搅动天下风云。  张一鸣。  裴御之。  张一鸣就是裴御之!!  这个消息是炸弹,爆开在他们脑海。  上阳峰的人尤其僵硬,想起了那些个可笑的赌注,想起了一直以来各种关于张一鸣的猜测。说他走后门,说他和问情峰主有关系,说他狂妄,说人外有人天外有人他会被打脸。  但是现在,打脸的是他们。  只是,打脸没有难堪。唯有长久的震惊和深深的恍惚。裴御之,天榜第一……和他们曾经那么近?  人群中,无痕仙子愣愣地看着他,黯然低头。许镜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  不过愣过之后,有人癫狂了,哈哈哈大笑,在上阳峰人群中间,肖晨揪着旁人的衣袖,眼里全是亮光,兴奋地一拍大腿,大喊:“我爹!看到没,那是我爹!”  赤眉峰主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嘴唇颤抖。  裴景道:“上一回你们眼高于顶被我师尊训了,现在居然还不长记性。外峰弟子就不是人了吗?滚下去!”  他的三个字滚下去,让赤眉峰主脸上无光,但现在巴不得赶紧走。 第93章 她眼中全是泪,声音颤抖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没保护好青鸟一族。”  南明离火内闪电狂暴,来自远古神兽血脉的力量,穿破时空——她瘦弱的身形也在火中变得无比神圣。  她在自燃神魂!  裴景想阻止她,却不知该如何阻止。西昆仑种种恩怨其实与她无关,但她身为青鸟一族少族主,哪怕从小没受到过应有的尊重,却出生就有了使命。  在南明离火即将彻底将她燃烧,化为巨龙,与西王母一战时!天边传来了一声凤凰的鸣叫——痛苦哀伤又愤怒——赤红色涅槃之火熊熊,自远方来,  一袭金红衣袍的凤帝声音冰冷:“青鸟一族的覆灭,与你无关!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赤瞳心疼地哭了,小胖鸟扑着它的翅膀,飞的特别快。边飞眼泪边掉,穿破擂台外的屏障,无视南明离火,直接飞到了青迎的身边。它叽叽叽叫了半天,说不出是愤怒还是什么,眼泪却一滴一滴打在青迎手中。  青迎愣住了。  赤瞳用嘴想去啄她的手,但看到那些狰狞的伤口,愣住,笨拙的用翅膀轻轻扶上。  青迎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喃喃:“……吾主……我……”  赤瞳的眼泪,一点一点把她掌心还未成形的南明离火消散。  凤矜自天上下来,暗金色的眼眸全是怒火,恨不得杀了对面那个女人。  “欠你的青鸟一族都还尽,现在你欠我凤族的孽,也该归还。”  长久的寂静。  西王母面无表情,无尽的愤怒过后,她仿佛也彻底变了个人,最后一点人情味被掐灭。  乌发随风,衣裙翻卷,清丽仙颜上一片冷冰之意。  她冷笑开口:“云霄剑尊,凤凰灵主,后人都是这么不自量力的吗。”  “且不说我九世神明。如今我承天道之力,永生不死,你们联手,都是送死!”  青迎猛地抬头,担忧地望向凤矜:“凤帝……”  凤矜回头,暗金色眼眸是愤怒,对她道:“闭嘴!眼睁睁看着你自焚,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孔雀。”  青迎欲言又止:“可……”她已经觉醒,继承了先祖之力,才能唤出南明离火。而现在的凤帝尚是幼年,又怎么可能与之抗衡。  凤矜道:“你没听她说吗,西王母继承天道,永生不死。你就算自焚引出南明离火,也不过是伤她一时罢了!”  青迎咬了下唇,目光看向那边水蓝衣裙的女人。  西王母的视线却没有望向她,只是笑意森森望着众人。  刚刚青迎引出南明离火的瞬间。  她们情义、尽断。  没有了最后一丝尘世羁绊,她整个人气势越发恐怖。  咔咔,裴景以凌尘剑做出的屏障,粉碎。  擂台下不少弟子,第一次直面西王母的威压,尖叫出声,肺腑剧痛,吐出鲜血——高台上的长老们也惶惶不安,被逼的跪下来。陈虚手拿问情剑,自云端落下,站到了擂台上。整个玄云峰都在惶恐、呻、吟中。  西王母眼角的血纹往上涌,变成了开在眉心的一点花。鬓间金步摇颤动,环佩相鸣,衣裙仙仙,神女站在云巅,风华无双。她旁边的‘巨人’自散。四面八方,山地呼啸,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如潮水般袭来,比之前的更甚百倍。  狂暴的像是要把天地日月都撕碎!宇宙深处,天道之上!  “啊——!”毫无防备的外峰弟子,根骨尽折,发出呐喊。  众人狼狈倒在地上,痛不欲生。  她自极风尽头,在云之端,身上不仅是蓬山神女的力量,更有一股和光同尘、远在六界外的气息。  西王母:“我说过,无人生还。”  *  玄云峰的力量波动太大。  甚至传到了天堑峰。  小黄鸟吓得在瑟瑟发抖。屁滚尿流,想用翅膀抱住那人苍白的指尖。  楚君誉却冷漠抬手,衣袖拂过桌案,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黑色玄袍随风动,威震四海的造化之风,对他没有一丝影响。银发随风飘散,青年血色的眼眸沉一片冰川。  “终于出来了么。”第77章 你要收谁为徒  西王母彻底黑化了。不止玄云峰, 一百零八峰所有生灵都在这股强大恐怖的力量下颤抖瑟缩。风起云涌, 众生如蝼蚁。裴景沉默抬头,望着暗淡天地,黑色眸子亮如闪电——这就是化神期的强者吗!  陈虚面露焦急, 走上前:“云霄门内所有元婴祖师都不在, 该怎么办。”  裴景拿起剑, 安抚他道:“我计划把她引出来,就有对付她的办法,你速带外峰弟子离开此处。”  陈虚扯住他的衣袖,目露惊恐:“你要干什么?”  裴景语气冷静道:“若是在我手中云霄出事,师尊得活活扒了我的皮——她纵是化神期修士又如何, 云霄境内, 由不得她放肆!”  陈虚瞪大眼:“你要启动阵法!”  裴景盯着远处飓风之巅衣裙翻飞的西王母, 说:“不然呢?”  他下命令:“你速带这些外峰弟子离开。”  陈虚想要说话, 却被裴景的一个眼神止住。  他咬牙, 握紧问情剑, 从擂台上跳了下去。问情剑本就代表了云霄世代传承的一种威严, 他身为问情剑主, 自然可以动用。捻指作法,以他为中心,玄云峰上空出现一道橙光, 普照众人, 暂时隔绝造化之风, 给了痛不欲生的弟子们片刻安宁。弟子们挣扎爬起来, 却听到问情峰主冰冷喊道:“走!”  长老台上,内峰的诸位长老也下来,得到裴景的示意不敢靠近擂台,选择一起保护修为低浅的弟子们撤退。  凤矜神色凝重道:“你引阵需要多长时间?”  裴景抬头,雪衣飞舞,黑发拂过冷冽眉眼,道:“一刻钟。”  凤矜:“我给你拖时间。”  裴景点头。  云霄的阵法,只能有掌门人启动,虽然他现在还不是,但幼年时期便得到了云霄剑尊的认可、同样有此能力。  裴景闭了闭眼,凌尘剑开始嗡嗡响动。  忽而紫气东来,在剑的周身盘绕。  轰——!  一种堪比西王母之力的远古剑意,在裴景脚下,破土而出。  紫龙雷点,震山摄海,漫过山头,是上古剑尊飘渺浩瀚直逼天道的剑意!  西王母狞笑:“你以为,你能召唤出云霄护山阵?!”  她衣袖拂过,两侧风,凝聚成巨鸟模样,面容狰狞,仰天尖叫一声,直扑向裴景。  而裴景闭着眼,全心召唤阵法,紫气盘旋,  凤矜眼一利,快速出手,涅槃之火熊熊燃烧成火墙,赤金色,挡下西王母的一击。可他尚未觉醒,力量在上古神祇前还是显得太过微小。光是这样的一次就已经承受不住,后退一步,唇角渗出一丝血来。  修士每一阶之间的差距都如同鸿沟,何况是金丹与化神。  青迎担忧地上前一步,“凤帝,我来拖住她吧。”  凤矜不赞同地看着她,生怕她又犯傻,冷声:“你退下!”  少女碧青色的眼眸流露出哀伤:“殿下,我已经让青鸟一族灭亡西昆仑山顶,现在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你尚未觉醒,撑不到阵法启动之时的,让我来吧。”  凤矜眼眸掠过一丝狠厉:“到底我是凤凰还是你是凤凰,我要你退下!听到没有!”  青迎目光更加悲伤,却被赤瞳揪着衣衫往后面走。  赤瞳由业火化成,比凤矜继承的记忆更多,是真把青迎当自己孩子。  现在青迎的状态一点都不好,唯一能与西王母一战,也就只是自焚神魂召唤南明离火。  它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去送死。  “啾啾啾。”  赤瞳努力把她拽回来。  青迎咬了咬唇,眼眸遥遥望向了云端的神女。  西王母也似乎有所感觉,视线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极冷极森然,而后快速瞥开,冷笑对凤矜道:“蚍蜉撼树。”  凤矜擦掉唇边的血,看向西王母的眼神就是几世仇人蚀骨冰冷。涅槃之火从眼中灼灼燃烧。  他虽然没有觉醒——可身为凤凰,在生死关头,远古先祖沉睡之魂也将同在。  艰难爬行逃离此处的云霄弟子们,都听到了声凤凰的鸣叫,铿锵嘹亮。  火光映出弟子们苍白的脸,眼睛是无尽的战栗和恐惧——为那擂台上三股互相盘旋的力量。  这片天地成了远古战场,沧华几千年,再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怖的战斗了。  天地初开鸿蒙时期的顶尖力量,集聚于此。  神族王母,妖族凤主,人族剑尊。  造化之风成巨鸟,撕咬天地。  涅槃之火化凤形,焚烧众生。  同时紫龙如电,冰冷的阵法咔咔响起,摇动山河。  西王母绝色容颜扭曲,冷笑:“不过是借先祖之力负隅顽抗罢了,你能撑到几时。”  风与火旗鼓相当,两种洪荒之力在撕咬、在交缠。但凤矜引出的涅槃之火,是先祖所留,毕竟不是真正的业火,很快便一点一点弱下来。最后流光大绽,是青蓝色的风鸟占了上风,一口咬断火凤的脖子。  “哇——”凤矜吐出一口血来。起头,暗金色的眼眸一片冰冷。  西王母大笑,她从云端一跃而下,水蓝色衣裙漾开,神情冻结成冰:“青鸟一族犯下的罪,怕是要让整个凤族来偿还。红莲之眼,三千业火。呵!那我现在就挖了你的眼。”  伸出染血的五指,她面部狰狞,就要取凤矜双眼。  “不要!”青迎神色煞白,无视赤瞳的阻拦,直接扑了上去。  张开双手,拦在凤矜之前。  西王母瞳孔一缩,手指在空中骤然停下。 第95章 视线沉默与他相对。  楚君誉神色平静,淡淡说:“第几次了,你因为季无忧如此狼狈。”  手指骤然用力,裴景都能感受他压抑在薄凉外表下的愤怒。  黑发落在裴景此时白到透明的脸侧,他衣袍如雪,显出一分平时难见的脆弱。  “收季无忧为徒?”楚君誉忽然低声笑一下,然后平静的表象崩裂,眼里是有史以来裴景所见,最深最狂热的愤怒,血色浓郁。  他一字一句,寒彻骨:“裴御之,这就是你给我的第二个惊喜?!”  裴景开口想说话,但是喉咙一动,便是干呕出一口血来。  楚君誉冷笑:“好一个惊喜,还真是有惊无喜!”  只是瞥见裴景的神色,他还是放开手。起身,浑身的怒火几乎成实形,眼含戾气回头看着在地上的西王母,森冷一笑说:“和我一样的人,审判者,她还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们,也配?”  西王母不惧生死,但是在这个男人身上,还是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的深渊之气。她颤抖地笑,边笑,唇角的血边流,气若游丝:“配不配重要吗,你的结局,又能好的到哪儿去。与天道相抗,必死无疑!”  楚君誉看她像看蝼蚁。  眼冰霜消融,唇角勾起,反而有了一层妖异的诡魅:“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废物?”  西王母何从受过这等耻辱,张嘴,胸口大痛,却又吐出一口血来。  “天道如今陷入沉睡罢了,待她真正苏醒之时,哈哈哈,你以为你还能活着。”  银发翻飞,楚君誉戏谑一笑:“你以为,她为什么沉睡呢?”  西王母募得眼睛缩成一个点。  只是她再也没能问出那个问题。  楚君誉的手猛地一拧。  “啊———!”西王母抓着脖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轰隆隆,天地变色,乌云齐来。竟是电闪雷鸣。九世轮回,蓬山神女。她这一生极端的骄傲,容不得一颗沙。  而最后,死在血泊中,一身污泥。  擂台上,青迎缓慢地别过眼,眼含泪光。  不过西王母之死,代表神祇的降落!必有异象!  裴景手握凌尘剑起身,却发现天下起雨来。第78章 临别一吻  万壑雷动, 乌云密布,大雨哗地倾泻而下。  西王母披头散发, 仰天怒吼, 身体自胸口处爆破。  万古神祇的陨落让天地齐哀,草木衰鸣。  惊雷一闪, 照的雨中的所有人面色发白。外峰弟子们衣衫湿透, 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们何其渺小,甚至筑基都遥遥无期,却在今天亲眼目睹诸神之战。  弟子们脑袋一片空白, 震惊恐慌后是一种极深的迷茫,尤其在西王母死后, 喉咙堵住,视线牢牢盯着擂台中央。  裴景握着剑站起来,雨水打湿黑发,滑过他苍白近透明的脸颊,他咬牙, 目光看着楚君誉。  楚君誉没有看他,黑色衣袍翻卷在风雨中, 视线落在西王母身上冰冷至极。  西王母神魂散尽前, 五指插入石地,抬起头来, 吐出一口血, 面色扭曲, 断断续续说:“杀了我,你又能活多久。你是忤逆规则的存在,你是这个世界的变数。注定要被消除。哈哈哈,注定要被消除。”  楚君誉唇角一丝嘲讽的笑:“规则?我倒要看看,是世界意志先摧毁我,还是我,先毁灭这个世界。”  西王母久久地愣住,再说不出话来。  神之陨落。  她的身体自发梢开始,化为清风,化为光尘,化为天地间微小的粒子。  满腔的屈辱和愤怒,在最后竟也变得毫无意义,身体变轻,神魂变淡。  造化之风亲昵依偎在她身边,同她一起毁灭。  青蓝色,一如西昆仑的春。  西昆仑……的春。  西王母狰狞邪恶的眼眸慢慢凝固,神情一点一点僵硬下来。倥偬大梦来。衣裙上的血污被雨洗尽,伤口愈合。她整个人慢慢浮于空中。  如瀑的长发飞散,水蓝色夹银丝绣累花的衣裙翻卷,雍容华贵。最后一眼,眉如黛唇点朱,风华无双,依稀似昆仑壁画上携风伴鸟含笑风雅的神女。  往事如水滑过,灰飞烟灭之前,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头——对上了那人多少年不变的碧青色眼眸。  青迎也看着她,眼眶也慢慢浸湿,最后别过头去,泪水落在赤瞳的翅膀上,不成声。  西王母似乎是笑了一下,带着她当年惯常的骄纵和傲慢,只是眼底一片苍凉。漫天的大雨落到地上,泛起白沫,最后织成一片雾。她在最后,仿佛看到了西昆仑。  山峦雨后,朝云飘渺。衣裙掠过潮湿的青苔,有人手捧香炉,声音含笑:“此处时蓬山,若要往西昆仑,小公子肯能还需要绕两个山头。”  来自过往,来自世外。  只是这一次,引路的人是她。而蓬山路远,再无归途……  西王母终于死了。  季无忧在裴景身后,手撑着地,一点一点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从昏迷中苏醒面色就苍白,此刻血溅了一身,更是衬得脆弱狼狈不堪,看起来马上要晕过去。他张了张嘴,声音极低喊了句:“裴师兄。”  而裴景现在根本没空理他。  楚君誉在处理完西王母的事后,也想起来跟他算账了。  他转过身,银发深凉如雪,血色眼眸落到裴景和季无忧身上,眼底那层疏离的薄冰被愤怒冲散。  他气极反笑:“裴御之,你可真是让我惊讶!”  裴景急着跟他解释:“没有,我是打算此次大比之后收他为徒,但这不是我说的惊喜。”  光是收徒二字已经彻底激怒楚君誉,他笑了一下,眼眸冰冷,猛地出手——季无忧只感觉一阵毁天灭地的气流卷过来,然后身体不由向前,双脚离地,脖子被楚君誉狠狠掐住。他挣扎不能,对上那双血色深冷的眼眸,如枯井映古木森森。劈天盖地的恐惧涌上头皮,季无忧张嘴,脸色青紫。  裴景眼一瞪,急了:“不是,这跟季无忧有什么关系啊,你不能杀他,杀了他天下就完了。”  楚君誉神色冰冷:“天下又与我何干。”  裴景急得不行道:“你也会死!我也会死!天下人都会死。”  楚君誉低声一笑,轻声重复他的话:“天下人会死,我也会死,你也会死……”  最后眼中戾气与厌恶一闪,他松手,直接把季无忧甩到了地上!  “呕——”季无忧从窒息濒死的边缘回来,整个人倒在地上,痛苦干呕。  裴景松了口气,却忽然听到了排山倒海昆虫飞舞的声音,自玄云峰外来。  世界混沌,雨很大,微微的天光照出远处一团黑色的云。  是蜂拥而至、密密麻麻的黑色蝴蝶。  外峰弟子们齐齐仰头,张着嘴,看那些外表华丽,却透出一股血腥的蝴蝶,飞到了楚君誉身边。在他身边,在他脚下——最后蝴蝶悉数成粉末,一条漆黑的巨龙咆哮而生,神色狰狞,鳞片森冷!搅动天地风云!  楚君誉站在蛟龙之上,三千银发猎猎,雨水不近他身。  黑衣红眼,像是远古杀神!  裴景骤然瞪大眼,心中涌出一种极度的恐慌——楚君誉要走了。  楚君誉自重生以来,还未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气极过后反而平静下来,裴景会收季无忧为徒,他是料到的,可看他奋不顾生拿命相救,依旧忍不住勃然大怒。  楚君誉心中眼中一片冷意道:“季无忧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值得你去送死。”  裴景也冷静下来,跟他解释:“我拿命去保护的,不是他,是天下,是苍生。”  楚君誉似笑非笑道:“只怕最后你护苍生,他灭苍生。”  蛟龙扬天啸,似是要离开,楚君誉笑意骤然收,声音冰冷:“裴御之,下一次见面,若我要杀季无忧,你拦不拦?”  大雨滂沱,裴景听着他的话,却是在意的另一点,心中慌乱:“你要走了?”  楚君誉皱眉,怒意却散了点,讥诮说:“不过真到那时,你拦,也拦不住了。”  他一拂袖,银发血眸若修罗,神色冷淡道:“你收他为徒,可以,望云霄掌门好好好好栽培——我等着他破化神,复天梯,我等着他,带我去见天道!”  裴景咬牙,深深看他一眼:“那我呢。”  楚君誉停在空中,目光如深渊,望着他。  裴景往前一步:“你不如先等我,你先见到的也只会是我!”  突然之间,天堑峰发出一声悲怆的长鸣,撼山动地。  裴景豁然转身,往云霄中枢处望去。  人群中是陈虚先反应过来,惊声:“是紫玉珠!”  西王母陨落,天降罚雨,云霄阵法在受到天地自然的破坏——而阵眼紫玉珠发出长鸣,必是出了事,需要他回天堑峰!  紫色剑意盘踞不散,地面却开始摇晃。  楚君誉在高处,冷眼看着这一切。  裴景站在擂台上,一动不动。  外峰弟子们因为晃动,都站不稳身形,七歪八倒在地上,一片一片响起呻、吟。  陈虚不知道楚君誉和裴御之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现在焦急地望向天堑峰方向,那里紫气动荡,风云诡谲。  陈虚怒吼:“裴御之!回去!天堑峰!”  风撕拉吹得长发猎猎。  裴景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清亮如刀光。  楚君誉脚下的蛟龙移动开始僵硬身形,准备离开——天郾城即将迎来彻底地变动和血洗。  他去意已决,抬眸望了眼天堑峰的方向,漫不经心道:“你再不回去,紫玉珠怕是要碎了。”  裴景长久的不言后,忽然就一咬牙。  雪衣青年一跃,凌空,飞到了黑色蛟龙之上。  外峰弟子们倒在地上,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天地昏暗浑浊,只有高空上,那一抹雪衣、一抹黑衣,浓墨重彩。  既然要走!那什么也不必要隐瞒了!凌尘剑竖插,卡在龙角处。裴景伸手拽过楚君誉的衣襟,然后向前,用一种极度霸道野蛮的姿势,咬上了他的唇。 第97章 但这一次,他虚了。  前一秒当着云霄所有人的面像一个陌生男人告白,他不信先祖不知道——那条紫龙还盘旋在地上呢!  所以,裴景现在怂的不行。  云霄剑尊怎么可能不知道裴景现在的心虚,一阵沉默。但神识能停留的时间短暂,他没有多说,伸出手。  一声清越的鸣叫。  裴景一愣。  腰间的凌尘剑出鞘,飞到了空中,然后银白的刃滚过一层紫色的光。  云霄剑尊说:“裴御之,你还记得你曾经在秘境之内答应过我什么吗?”  裴景抬头,手慢慢握紧,道:“记得。”  云霄剑尊声音冷冽:“百年天榜第一你做到了。现在我要你,千年,天下第一。”  裴景:“啊?”  云霄剑尊出手。  凌尘剑滚在紫霄雷劫中,发出怒吼发出尖锐的叫声,裴景与它感同身受,也只觉一阵痛苦铺天盖地。但先祖在前,他哪怕神识撕裂,也站的笔直,咬唇不说话。  电火之中,凌尘剑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流光过去,是紫龙盘绕——剑柄处雕刻的云龙图纹,这一刻空洞的眼,骤然发出耀眼的光。  云霄剑尊声音威严:“我赠凌尘与后人,传给每一任云霄掌门,虚涵在你不足百岁时便赠与,是因为你幼时曾得我道,云霄万古,第一人。”  裴景抬起头,心中久久的震撼。  云霄剑尊视线遥远:“凌尘,凌九千尘世,御之,御六合八荒。赐你字为御之,不光是你师尊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裴御之,你可知凌尘剑在万年之前另有其名?”  裴景僵硬:“……什么?”  云霄剑尊收手,声音落下,却让裴景眼珠子都瞪大了。  “万年之前,其剑名‘诛’。”  “藏于九幽魔域,我自天魔之祖心中取的。”  “我当初不能破的轮回,不能斩的因果。这一次,希望你能替我诛尽。”  裴景人都傻掉了,听着先祖说……天魔之祖?!  还有其剑名诛……诛剑?!!!  云霄剑尊说到此处,话语忽然一阵苍凉,道:“我羽化之前,留三丝神识于云霄,等的或许就是这一刻。你今日所对的,并不只是西王母,是你不能想象的存在。当初天梯崩塌,诸神陨落,妖族神族皆入轮回,人族修行更为艰难。海外三山遭浩荡血洗,九天佛陀莲台碎尽。天地灵气散于虚空,我们废尽全力,也只是将天魔压在九幽。”  “我将剑觉醒后,也将魂飞魄散。现在我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云霄剑尊的神色突然就冷了下来。  身上是化神之上的威压,扭曲空气。  “你根本就破不了苍生这一劫!”  “你是世外之魂,你出生时对这个世界的排斥和疏离无法挽回!”  裴景瞪大眼抬头:“先祖!”  云霄剑尊道:“你要参悟的不是苍生也不是千秋!你要参悟的。”  “——是无恨。”  无恨二字落下。  凌尘剑发出撼动山河的光!  同时,云霄剑尊的身形,也在光中散尽,先祖最后一丝魂,望过来的视线,是深深的叹息。  泛着紫光的剑重新回手,裴景愣愣地看着剑柄上睁开的龙眼,轻声喃喃:“……无恨。”  *  玄云峰所有人都走了。  陈虚忙着疏理弟子,凤矜带着青迎回去疗伤,几乎是所有人都忘了在擂台上的季无忧。  他脖子处被楚君瑜勒出的伤痕现在阴冷疼痛。大脑一片空白,他往前走,却踢到了长梧的身体,然后一下子跌了下来。半跪在地上,发落在满是伤痕的脸上,刺痛。为什么……对他而言,仅仅是活着,就那么艰难。  咚。  从长梧的另一只袖子,忽然又翻滚了一个东西。长梧屠杀西王母吃掉青鸟后,云游四海,可不是去斩妖除魔——他在寻找天底下另外一张面具,以防万一,万幸,他还真的找到了。  季无忧低着头。  那面具,滚到他面前。  紧闭双眼,柳叶眉,朱红唇,腮红轻染,风情万分美人面。  季无忧的呼吸深深浅浅,血沿着唇角,滴答落下。  血落在美人眉心。  然后睫毛微颤,冰冷诡异的美人面具,缓缓,睁开了眼。第80章 闭关  陈虚安顿完一切, 急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裴景拿着脱胎换骨的凌尘剑,在殿中央发呆。  陈虚忙看一眼主座上, 见紫玉珠无恙后, 才松口气, 道:“幸好阵眼没事,不然师尊回来得杀了我们。”  裴景握着剑, 一动不动。  陈虚挑了下眉, 但想起刚刚裴御之的所作所为,他就心中呕出一口血,他很气,可是他不说。现在看他这样黯然失神的样子,甚至忍不住关心道:“你没事吧。”  裴景终于从长久的震惊中回神, 将无恨二字记住。  收剑回鞘, 抬起头, 跟陈虚只说正事:“季无忧在哪。”  陈虚这才想起了季无忧被他们忘在了擂台上,皱了下眉, “他应该自己回上阳峰了吧。”  裴景:“走,去上阳峰。”  陈虚差点就暴跳如雷,跟上去,劈哩叭啦:“今天这一连串的事已经够多了!你还要干什么?嫌长老们还为你操心的不够吗。你可真够能耐啊, 首席弟子, 下任掌门, 当着全天下表白一个陌生男人。你你你, 你就不能换个场合吗!”  裴景想起那一吻,现在还是有点心虚。不过他也就只怕师尊师祖,面对陈虚的质问,还是云淡风轻道:“长老们为我操心什么,我给他们找了个那么优秀的掌门夫人,他们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陈虚呸了一口:“感个屁的恩,你那夫人一看就是个杀神。”  裴景:“可他对我却是极好。”  陈虚吐血:“……”  告辞!  裴景把他拉了回来,毕竟今天多亏陈虚出手处理很多事,于是难得放轻声音,好声好气:“你记不记得我那时跟你说的,我在迎晖峰第一次体会到被人保护被人许诺的滋味?”  陈虚刹住脚步,回头,脖子被卡住一样:“就是他?!”  裴景点点头,眼中明亮温柔:“是啊。他救了我很多次,对我特别好,甚至助我破元婴。”  陈虚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如女儿出嫁的老母亲,酸溜溜:“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所以你就以身相许了?”  裴景笑了一下:“也不,或许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师尊叫我返璞归真,我现在知道了,这璞和真我此生无法归返。但若是要生心魔,我此生的心魔,也只能是楚君誉了。”  陈虚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楚君誉?”  那时雨太大,他先被裴景一通告白震得脑袋晕,也没清他后面的话,现在冷静下来,一身冷汗。楚君誉?  裴景望着前方,心情极好:“是呀。”  陈虚:“……”  看着曾经一肚子坏水笑容永远又欠又傲慢的裴御之,现在这副有了心上人的模样,陈虚只有恨。恨楚君誉这王八羔子,枉他当初那么为他说话想让他入内峰,结果人家真的居心叵测,只待了一年已经把他们掌门的心勾没了。也气裴景——去外峰顿悟返璞归真,不是让你去和野男人谈情说爱的?!  裴景唏嘘:“我当初天阁内问如何返璞归真,多数插浑打科,让我去做点风月的事。没想到误打误撞,居然还是真的。”  陈虚已经麻木了,不想听有关于裴御之任何感情方面的问题,“你先想想怎么跟师尊师祖交代吧。”  裴景想到这个也苦恼啊。  他向来我行我素无法无天,做出这事随性所欲,自己开心。  但是他那虽然暴躁可满脑子规矩的师尊就不一定了。  再想到笑眯眯捉摸不透的师祖,裴景就一阵头疼。  他结婴之后去经天院,怕是得做一番准备。  不由继续唏嘘:“喜欢个人真难。”  陈虚:“呵,你身份在这。掌门夫人之位,你以为是好玩的?”  裴景存心气他,笑着回头,“但为了他,再多解释,也是开心的。”  陈虚差点没被气过头,打不过裴御之,只能咬牙切齿拂袖而去。  他受不了了!让这对狗男男滚吧!  裴景在后面哈哈哈笑出声来。  他来到上阳峰,还没多久,内峰外峰所有的峰主也都闻风赶了过来。  主殿里,站满了人。一双双眼执着又坚定地看着他,几乎是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景的笑意僵在脸上,“诸位长老有事吗?”  众峰主现在对他以前做的破事都既往不咎,一颗心只惦记着这位未来掌门的感情问题。  “掌门,我们只有一事相问,关于掌门夫人。他出现的时间莫名其妙,恐怕不是善人。”  马上有人直白地奋力抵制。  “掌门!那男子危险至极,绝不是良配!”  “掌门!你年纪尚轻,不要被人骗了!鬼迷心窍!”  “你就算喜欢男人我们也没意见!但万万不是他!不知底细,神秘邪恶,掌门夫人之位关乎我云霄一百零八峰弟子安危,往您三思啊!”  也有自诩长辈,打感情牌的。  “御之,虽然你小时候坏事做了一堆,麻烦惹了一通,可那都可大可小,不是问题。唯独这事,你最好赶紧断了这份心思,不要任性。” 第99章 “裴师兄到底是看中了他什么?因为在上阳峰亲眼目睹他被欺负,心生怜悯?——呜呜呜早知道有这好事,我当初就花灵石买几个人,专门在裴师兄面前扇我巴掌了。”  无痕想训她们,但听到这话,一时间笑出声。威严散了就不好找回,但她心中还是偏着裴御之的,板下脸道:“你们说够了没有。裴师兄收他为徒,就定然有他的道理。”  圆脸女修还在呜呜呜:“可他天堑峰修炼了十年筑基都还没破。”  无痕:“那也不是你能在背后说三道四的。”  微风吹散她们的话语,飘零的紫叶从指尖穿过,季无忧低下头,没说话。  他肩膀上出现了一个女娃,穿着大红的衣袍,眉心一簇红色的火,眼睛纯黑色没有瞳孔。  女娃伸出舌头舔下嘴唇,眼中有不合年龄的媚,望着无痕的背影,道:“那个女人的脸我挺喜欢的。”  季无忧眼含厌恶,看了她一眼:“我说过,云霄内,你不准伤任何一个人!”  女娃只朝他微笑,纯黑的瞳孔里,没有表情。  “她们骂你废物呢。”  季无忧道:“她们没有。”  女娃说:“可她们心里在骂你废物。堂堂天魔之主后人,沦落到这个地步,你不愤怒不想杀人?”  季无忧说:“不想。”  女娃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只是视线似有若无望了眼云霄最高峰的方向:“裴御之应该出关了吧。”  季无忧喃喃:“师尊他……”  女娃咧嘴到耳根,笑道:“不过他应该不在云霄了。”女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邪恶:“长极峰外的阵法可真厉害,我不能靠近一步,甚至天劫都不能穿破。难得一次看到破元婴没有异象的。季无忧啊,季无忧,想杀你的人那么强大,你还不想着快点强大起来?”  季无忧久久地沉默紫竹林前。  远处击鼓三声,是比赛开始了,他抬眼,看着飘渺云海里巍峨的一百零八峰,想到最初也最傻的愿望——吃饱喝足,活下来。是不是血液里就流淌着罪恶,所以他的存在天地不容。  或许……不是天地不容,只是一个人不容,于是天地难抗。  *  仲春时间,花柳抽枝,绿色的痕迹漫过皑皑雪,远望却似青山为雪白头。  二月的风带点料峭之意,吹得茶铺酒楼内游仙浪子、江湖雅客都醉醺醺。  此处是断脉城,位于乾天山脉与人间桓国之间。  往右是仙家禁地乾天山脉,传闻山脉内危机重重,元婴以下入则死。可即便如此,天下人还是趋之若鹜,不远万里来此处,只为一睹乾天山脉那座正中央隐在齐天云海间的山。  毕竟,那是比沧华问天峰还要高的山峰。  “真的比问天峰还高吗?”  饮酒作罢,一名虎背熊腰的散修抹嘴,深深望了眼前方。  他旁边是位柔情似水的女修,媚眼如丝,娇笑道:“这哪能看得出高低呢,问天峰望不见顶,这山也望不见顶,在奴家看来,都差不多。”  这间茶铺,集天下各色的人。  一气位质儒雅,一看就出生不凡的正道弟子收折扇,笑道:“话可不是那么讲,这两山还是分得出高下的。登顶两峰,一览山河,差不多就心中有了判断了。”  散修回头看他眼,哼了声,不屑道:“道友说的倒是轻巧。”  正道弟子脾气也好,微微笑:“四十年后问天试不是就要开始了吗,千岁以内皆可参加,你不妨去试一试。说不定运气好,还真的挤入前一百,登上问天峰。”  散修不说话,但眼珠子却在转。  他旁边的女修掩唇笑:“前一百?公子说笑了,海外有瀛洲,陆中有沧华。释迦寺,凤栖山,鬼域,鼎足而立。谈何容易。”  散修不满地看她一眼,却不说话。毕竟说的是事实。  正道弟子笑眯眯:“姑娘为何不去试一试,天榜第五的扶桑仙子,不也是女子吗?”  说到问天试,茶铺里的人都提起了兴趣。  茶铺的老板娘是个性子开朗的,用帕子擦着花瓶,高声笑道:“少侠所言极是,我都有了点兴趣。”  旁边算账的是她弟弟,翻个白眼:“你?炼气三层的修为,去干什么?去丢人现眼?”  老板娘把花瓶擦得咔咔响,面无表情瞪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谁说参加天试就一定要拿个名次,就不允许我去碰碰运气,找个天之骄子当情郎?”  “噗——”  茶铺中不少人吐出一口茶。  弟弟吓得算盘打错,嘴脸抽搐,真不想认这个姐姐。  修真界的女修多是性格洒脱的,一位观其打扮就是瀛洲来的少女笑出声,道:“姐姐这个想法倒是挺好,我也想去看看,问天试那么多男人,总会有模样俊俏、修为出众还眼光独特的。”  老板娘把花瓶擦干净,点头:“就是这个理。”  她弟弟在旁边吐槽:“看上你的话那不叫眼光独特,那叫眼瞎。”  老板娘想拿手里的抹布塞他的嘴,被弟弟一脸嫌弃躲过。  她很淡定说:“那也总有长得好看又眼瞎的。”  茶铺里的男修们来了兴致。  问老板娘:“姑娘可有特别中意的。”  老板娘故作娇羞,说出的话却惊死个人:“裴御之那样的。”  茶铺安静片刻后,轰然大笑。  “天榜第一?”  “姑娘倒是志向不小。”  瀛洲那位女修托腮笑吟吟:“姑娘可知道天阁?”  老板娘摇头。  瀛洲女修道:“那怪不得。姑娘这芳心啊,怕是付错了。”  老板娘问:“怎讲?"  瀛洲女修说:“天阁内曾经有两个问卷我印象非常深,一个是问,下一届问天试谁得魁首,一个就是十年前爆出的,有关裴御之的风月往事。云霄万万弟子可以作证,当初邪神出世,一场恶战过后。裴御之……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了一个男人。”  老板娘的花瓶都差点没握住,吞了下口水:“当真?”  茶铺内,不少人都知情。  十年前,亿万女修哭天喊地,亿万男修在门口放起了鞭炮烟花。  瀛洲女修道:“骗你干什么。裴御之喜欢上的人似乎也不是善茬,修为高深,隐姓埋名在云霄内也不知为什么。云霄弟子说,那唤楚君誉的少年,入峰就是副冷淡孤傲的模样,独来独往,没人敢接近。而裴御之在外峰时,好像还挺受欢迎,招很多人喜爱——天阁内云霄弟子说的。本来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偏偏阴差阳错,峰主安排他们在一间房内。”  “估计就是那么日久生情吧。还别说,楚君誉生的挺好看的。”  瀛洲女修继续道:“他们怎么相互爱上的我也不知道,但两个长得同样好看的男人之间有那么段情,好像也可以理解。”  老板娘十年后才失恋,神色复杂至极。  男修们可听不得裴御之的好话,尤其是从一个美人口中说出,两个无门无派的炼气期散修当即道。  “什么叫相互爱上,听说是裴御之单相思呢!嘿,也不嫌丢人!”  “就是,天榜第一又如何,还云霄掌门,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白一个野男人,呵!”  瀛洲女修凉凉地扫过去:“幸好这里没云霄弟子,不然你们别想四肢健全出去了——裴御之喜欢男人又如何,他比你们优秀一千倍,喜欢的男人也比你们优秀一万倍。”  茶铺里所有人都能察觉出,这个女修约莫金丹初期,比他们在座九成的人都强,撇撇嘴,没敢说话。  瀛洲女修道:“我倒还挺像见见楚君誉的。毕竟裴御之喜欢的人啊。”  众人默,裴御之喜欢的人,云霞掌门夫人,光是这两个名号,就已经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瀛洲女修说:“我还在天阁看到,裴御之最后一句话,似乎有关天郾城。天郾城,是我想的那个天郾城吗。”  离她两桌有一个玄色衣袍的中年修士,一身气质同样深不可测,喝了口茶,道:“这世间也就只有那个天郾城了,但现在,天郾城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这十年来,一直诡谲神秘的天郾城,更多了分阴冷和血腥。  瀛洲女修颔首,卷了卷发:“也是,似乎要入城令牌。不过裴御之若是想进,杀进去也可以。”  玄衣修士道:“不尽然,裴御之杀进去,那就是与全城恶徒为敌。”  瀛洲女修莞尔:“怎么说到天郾城去了,那恶徒聚集的罪恶之城,我巴不得这辈子绕道走。说起来,我以前一直以为裴御之和凤矜陛下是一对,现在剩下凤矜陛下形只影单,我觉得不公平,上天应该给他安排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她露出牙齿:“比如我这样的。”  众人:“……”  怪不得她和老板娘有共同话题。  凤栖山的一位男修扯了扯嘴角,“算了姑娘,我凤帝如今尚年幼,没立后的想法。”  瀛洲女修吐了吐舌。  男修们想听裴御之的事,可不是他的风月。  就算是风月,也总得找个不好的角度。  “裴御之又是诉衷肠又是献吻,结果人还是跑了。我猜他就算找上天郾城也没用哈哈哈哈。”  “对!十年前我门派的女修们哭得让我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裴御之要是求而不得,才好玩。”  “上天给了他那么多东西,总是要夺点回来的,嘿嘿。”  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修默默开口。  “……只有我关注他是个断袖吗?要是能当上云霄掌门夫人,坐拥天下资源,我也愿意啊!”  众男修:“……”想骂他滚,但一想云霄仙门之首的地位和裴御之的风姿,沉默了。  好像有点道理诶。  *  茶铺的二楼。  因为虚涵师祖规定必须徒步上经天院的裴景,修长苍白的握着一只茶杯,久久地凝视茶水。  陈虚憋笑得不行:“我觉得她们说的对,你去天郾城,又有几分把握找到楚君誉?”  一口饮尽。  白衣青年气质遥如远山雪,说:“百分百,我们两情相悦,你懂个屁。”  陈虚:“得了吧你,哥哥都喊得出来。你在楚君誉面前什么怂样你心里没数?”  裴景微微笑,突破元婴后,青年身上的气质更添了分神秘和冷冽。 第101章 裴景:“是。”  虚涵想到什么,眼一横:“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云霄有个掌门夫人,你要是进了天郾城人带不回来,也就别出来了。”  “嗯……嗯嗯嗯?啥?”  师祖说啥?  虚涵:“装傻也没用。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别拖累我一大把年纪跟你一起丢脸。”  裴景无言以对,跟师祖讨论这话题太羞耻了,不如去抄书,于是他婉转换话题:“那师祖,我去天郾城要注意些什么。”  虚涵和善一笑,语气却阴森森:“别惹事。你要是乱惹事,我扒了你的皮。”  裴景:好的吧。看来是不能高调了。  *  经天院的前辈们,差不多都跟自己的后辈交代了关于天郾城的事。  陈虚中途被虚涵叫过去,临行前恶狠狠瞪了裴景一眼。  裴景真的是冤得没边,这还没去呢,就怪上他了?  院中小亭。  外面是翠竹积雪,一地大白。  虞青莲托着腮,蹙起了好看的眉,神色有几分凝重:“你们都得到了些什么消息。”  寂无端:“鬼域前辈告诉我,天郾城内,天魔一族貌似有出世的预兆。”  凤矜逗着赤瞳,也说:“当初天魔为祸,一场大战后,天梯崩塌,生灵涂炭,若真再出世……后果不堪设想。”  悟生悲悯地叹了口气。  虞青莲道:“那我比你们知道的可能还多一点。当初瀛洲魔修作乱,我顺藤摸瓜找到了长老阁内应。沧华一行后,继续寻蛛丝马迹,三年前登位,终得查明真相。”她说到这,忽而笑起来,只是眉眼冷艳不见一点温度:“我本以为她和天郾城勾结,是觊觎岛主之位,没想到……还真让我惊讶。”  “上古海外三山,瀛洲蓬莱方丈,本就由神祇掌管。我先祖为浮世青莲化形,也为神之一族,只是诸神之战后,没有选择同其余神族一起入轮回。而是选择自散神魂,护我瀛洲岛上,万万子民安全。”  “我翻到了扶风长老死前藏在密室内的纸,原来她一直,在寻觅,唤醒青莲一事。”  “我先祖之魂,并未散尽,而青莲本体,沉睡在天郾城内。”  其余四人都愣住了。  虞青莲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天魔一族,其恶当诛。我跟妙灵姑姑说,要去天郾城,但她拦住了我,说为时尚早。”  凤矜淡淡开口:“巧了,凤老也是这么劝我的。”  寂无端道:“天郾城如今只出不入,我族长老都说切莫轻举妄动。”  裴景一一扫过众人的神色,举手道:“所以只有我师祖是命令我去天郾城?”  “——!”四人目光齐刷刷落到他身上。  凤衿皮笑肉不笑嘲讽:“你去天郾城不是寻夫吗。”  裴景纠正道:“是寻夫人,请你说完整谢谢。”  寂无端挑眉道:“你真要去天郾城?”  裴景懒洋洋地笑:“那可不。师祖让我去天郾城一探究竟。”  悟生道:“会不会太危险?”  凤矜很不满:“为什么要他去不让我去。他在里面谈情说爱,忘了正事怎么办。”  这话裴景就不爱听了,手指点着桌子坐直身体,笑:“请你放尊重点,我现在是整个经天院唯一的希望。”  寂无端:“呵。”  虞青莲笑个不停,来了兴趣,手一扬,铃铛叮铃响:“那我们唯一的希望,你打算怎么去,就这么一人一剑?”  凤矜对于不能去天郾城一事耿耿于怀,道:“别希望了,他是去见男人的,指望不上。”  寂无端饶有兴趣:“你别到时候流连忘返,出不来。”  裴景回以两人一个微笑:“弱者的嫉妒真可怕。知道前辈为什么不让你们进去吗,就是因为你们人菜话还多。”  凤矜、寂无端:“……”  在他们快要打起来时。  悟生老好人出来打圆场:“不如我们先问问御之的计划吧。”  虞青莲卷着头发,偏头笑吟吟:“刚刚我问来着,让他们截了话。”  她看着裴景:“希望,说话啊。”  裴唯一的希望景,客客气气接受了,然后道:“这需要什么计划,自信就完事了。”  三人齐声冷嗤。  悟生无奈摇头。  裴景也没理他们:“不过吗,师祖叫我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所以不能直接拿剑杀入城。可能还需要你们,帮我去弄个入城令。”  说到入城令,虞青莲眼一亮。  少女笑靥如花,往前凑:“那你问对人了,我三年前查明真相后,就一直想去天郾城,不过被我娘拦着。可我让我手下的女官查了不少消息。”  “近十年来,天郾城的入城令越来越少,几乎快要绝迹。”  “想要获得,要么杀人夺宝,要么就得去拍卖所寻。这拍卖所也得,是些不正规的黑市。”  “经天院乾天山脉边缘的断脉城,鱼龙混杂。好像就有那么一个地下拍卖场。”  她眨了下眼,顾盼生姿:“叫,花醉三千。”  *  陈虚没猜错,师祖叫他过来,果然是关于裴御之的事。  陈虚几乎是想都没想把裴景卖了。  重点吐槽了裴御之这个临时掌门有多混账,尽在外峰和野男人厮混!  还天堑峰金屋藏娇,认哥哥,伤风败俗。  虚涵:“……”  他都化神了,为什么还要听这些。  疲惫地挥挥手,让气急败的陈虚先下去。  天涯道人从天梯处回来,也知道师尊见了裴景的事,四顾看了看,没见到裴景,火气一上头,仙风道骨的表现维持不下去,道:“他人呢!我要去教训一顿!”  虚涵轻飘飘看他一眼:“你这是为人师的样子?”  天涯道人就是气不过。  云霄掌门代代修无情道,这兔崽子真给他们长脸。  喜欢也就罢了,还喜欢个男人。  男人也就罢了,还非要搞得天下皆知。  这是太久没打要上天了。  虚涵道:“从小到大,你打的罚的还少吗?”  天涯道人:“……”  虚涵道:“我给了他一个任务。要他孤身入天郾城。”  天涯道人一听,愣住,火气都散了点:“师尊,这会不会太危险。”  虚涵道:“他也该担起责任了。天郾城,化神期以下,能入内查清真相且全身而退,估计就只有御之了。”  天涯道人心塞:“他不行,他才初破元婴。”  虚涵淡淡道:“怕什么,天郾城里面,你不还有个不简单的徒媳?”  天涯道人:“……”  一口血呕在喉咙。  虚涵道:“我吩咐其他人,跟那几个小辈说明了上古时期的那场大战和天梯崩塌的原因。希望他们能承祖先之志,完成当初祖先们不能完成的事。”  天涯道人皱眉:“师尊,我在天梯下守了七日,天梯并无异样。会不会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虚涵微微笑,眼眸穿过尘世万千:“天魔一族即将苏醒,她,怕是也将苏醒了。”第83章 拍卖会  断脉城, 沿着城中央的淮河, 乘舟横过人间繁华的都市,穿破漆黑重重的毒雾,看到的是另一片光景。  这里的水显出微微的红色,一望无际的河上漂浮着一盏一盏纸折成的莲灯。  裴景闲的无聊, 取了盏莲灯, 发现纸的材质有几分奇怪,火很小, 灯油一股难闻味道。  他高举,没看多久。  寂无端就发话了:“不用看了。纸是死人皮,油是尸油。”  裴景把莲花灯放下,唇角挑起一丝笑意,道:“有点意思。”  夜色迷离, 远处是三座精致华丽的高楼,立在水中央,上面人影憧憧。  风里掺杂魅惑的沉香, 伴随琴瑟萧笛丝竹悦耳,吹得人微醉。  这片红河上, 类似他们这样的船有很多。  密密麻麻,绕着有左拥右抱的世家贵族,有独立船头的落魄散仙,还有把自己藏在黑暗里不见光的怪异人士。  虞青莲对此处调查了很久, 算是比较了解, 坐在船边缘, 脚伸入河中。  拔下发中钗拨弄一盏盏莲花灯,说:“这是四百年前断脉城城主所建,拍卖会什么里都有,转接各种来路不明的丹药法器甚至鼎炉。我也是费了有些心思,才知道这么一个地方。天郾城隐隐有闭城的趋势,我唯一得知消息的入城令,就在这儿了。”  她的发簪碰到的每一盏灯,都会冒出肉眼可见的黑气,怨恨消散在香风中。  虞青莲皱眉:“哪怕是对死人扒皮抽油,也很残忍。这什么鬼地方,怨气积久了,不怕被反噬?”  赤瞳昏昏欲睡在凤矜肩头。熏香仿若沾点酒意,让它眼皮越来越沉。 第103章 阴沉的脸更加漆黑,却是松开手,语气不善:“公子,我是怕这女子来路不明。”  萧泽成:“你别自己十恶不赦就看谁都是坏人!”  虞青莲都差点被逗笑了。  船身微动。却是寂无端走上前来,远处楼阁上的灯光落在这位鬼域少主身上,玄青色衣袍,五官儒雅苍白,病怏怏含着分阴冷煞气。  他道:“不知道这位老人何名何姓。”  虞青莲卷着头发,偏头笑:“四弟怎么出来了,你身子虚,不怕风吹着着凉了?”  寂无端眉心微蹙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目光直直盯着那个老人。  萧泽成见他觉得诧异,这才看到美人背后的居然还有四个人,她的四个弟弟。几人分散而坐,一男子血红衣袍金玉冠,矜贵优雅天成,肩上停着只湿淋淋的鸟。一僧人金白色衣袍,眼覆白绫,如坐莲台气质出尘。还有一人正笑吟吟望过来。雪色衣衫碎了微醺的风月,玉冠黑发,气质如高空之月,唇角的笑意却风雅。  萧泽成哑声了。  心中大骇。  这些人……  老者在看清寂无端眉眼后,整个人都僵硬在船上,像是被人捏着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与此同时,花醉三千高阁上。拍卖师再一敲,笙歌又起,他声音拔得很高。  “下一件,天郾城,入城令,无价,提供者,成先生。诸位宾客自行拿出法宝来交换,合成先生心意者,得!”  压轴之物一出。满河的莲花又开了,灯光照清楚所有人眉眼。  老者看的一清二楚,终于认命,几乎是从牙缝里冒出来,黑色衣袍鼓动,他伸出手,就是白骨上裹着层黄皮!  “是你?!”  寂无端微笑:“我鬼域十殿之一的谛风长老?当年你炼活人犯下的恶果,我父亲没跟你算清,我可还记得。”  老者声音饱含怒气和恐惧:“寂、无、端。”  砰——!  船身四裂。  谛风长老临空而起。  一阵尖叫声里,船上的人落入水中,被水鬼纠缠,惨叫不绝于耳。  这边动静太大,把所有人都吸引了,入城令出来的欣喜都被压下,风浪让船四动。  “发生了什么?”  “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拍卖师也懵了,急的不行:“怎么回事?现在哪能让他们闹。”他想到了在楼阁内的那位元婴期修士,也就是拿出入城令的成先生,忙唤人:“快把成先生喊来。”  小仆点头,忙往楼下跑。  只是他跑到成先生应该在的隔间,却只看到从门缝地下蜿蜒出的黑色的血。  小仆嘶声大叫!  隔间内。裹在漆黑斗篷内的年轻人,修长苍白的手指轻描淡写捏碎了面目狰狞的元婴,血溅了一手。  他旁边浮空着一团黑色的蝴蝶,最后慢慢汇聚,成一个人形。  黑影毕恭毕敬道:“入城令该怎么办。”  他淡淡道:“毁了。”  黑影又道:“那这里的人?”  青年的嗓音冰冷,漫不经心:“都杀了。”第84章 夺令  船裂的一瞬间, 五人几乎是同时而起。  足尖点在一盏莲花之上。  虞青莲的脚在水中半天却一都没被打湿。她偏头,灯火落美人眉眼, 笑涡浅浅:“萧公子, 你这仆人来历不小呢。”  萧泽成扑腾着在水中,被肮脏恶臭的水呛得差点昏过去, 水下都是些低级的水鬼,伤不到筑基修士,可纠缠之下也让他难以脱身。  虞青莲的衣角碎着一河的水光, 却没伸出手,淡淡道:“枉你身为沧华萧家二子,随随便便救下一个魔修,不怕引祸入门?”  萧泽成愣愣地看着她。  从她不沾滴水立莲花上时,他就知道了眼前的人实力有多恐怖, 瞪大着眼,刚才被美色冲昏头的萧泽成后知后觉——青莲, 青莲,寂无端,这名字他怎么就那么熟悉呢。  裴景不想碰这些死人的东西, 于是站到了其他人的船上。这船的主人已经吓得躲进楼里, 留下一个貌美的侍女,面色发白坐着。  面前摆着一矮桌, 船的主人附庸风雅, 矮桌上一叠一叠摆满珍贵香料, 是为调香用。  她一袭妃红色衣裙, 没有修为,手脚僵硬,茫然无措。  被声音惊动,且没有虞青莲的威慑,水鬼们都露出了狰狞面目。泡肿透明的手攀上船边缘,还有头发丝从缝隙里密密麻麻冒出。侍女吓哭了,尖声往后退缩,她一介凡人女流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的哭叫声惹了船头的裴景注意。  裴景顿了顿,四处望,发现不少船上都有女人和修为低下的修士。  在水鬼的进攻下慌成一团。  裴景倒是能一剑铲平,但那势必会造成很大的动静,强大的剑意会伤及无辜。  筑基期以上的修士都躲了拍卖楼内,在上面闲着看热闹,估计水鬼吃人对他们而言也是刺激的表演。  裴景远远看他们一眼,心道,这花醉三千被铲平也不亏吗。  船内,从缝隙里冒出的头发丝缠住了侍女的手腕,侍女尖叫着挣脱开,心中涌出无限绝望,不由低低哭泣起来。  紧接着银白的光一闪,就听那邪物发出沙哑的痛叫,重新化为血流回河内。  侍女愣怔,含泪抬头。  她在阴暗逼仄的船角落,看那人进来,驱散黑暗,落漫天星月光辉。  那人从雪白衣袖中探出骨骼分明好看的手,一把抓起了桌案上的香。他弯身,精致玉冠下黑色的发流下,气质高深莫测又无端风雅,声音悦耳好听。  “姑娘,借香一用。”  凤矜骄奢惯了,是不会容忍自己还在那肮脏水面上的。  带着赤瞳,就跃上了三阁楼最左边的歌楼。  他的出现,吓坏了坐在一起弹奏的歌伶。  赤瞳现在睡意全无,扑着翅膀,往外看。  歌伶们茫然又震惊。  凤矜却偏头,一副富贵闲人的娇贵样,懒懒道:“继续弹啊,停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  嗡。  女子的手颤抖拨弄了琴弦。  与此同时,拍卖楼内,暗地里也是腥风血雨。  “这两人是谁啊!”  花醉三千有元婴期修士坐阵,所以他们倒不是很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弃船而走,舍弃那些被带过来的女人。  修士们坐了一堂,震惊地望着高空上的两人。  “不知道,不过能弄出那么大动静,绝对不是我们能惹的。”  “这是仇家见面分外眼红了?哈哈哈,打起来好。”  他们来到这罪恶之所,本就没什么良知。  有人提出疑问:“会不会是为入城令打起来的?”  他这话都有道理,顿时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倒是有可能,看着两人,长得都不像什么正道人士。”  楼外传来,扑腾扑腾,人被水鬼拉下水的声音。  掺杂着女人的惊声哭叫,涕泪横流,甚至隐隐有尿骚味。  花醉三千酒楼里,不少修士哈哈哈笑起来。  “这娘们胆子也太小了,谁带过来的。”  “本来带人过来是怕路途无聊,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出好戏。”  他们探着身子,兴致勃勃,等着看人被分食的画面。却没能如愿,那女子在水中挣扎,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恶鬼。恶鬼咧开血盆大头,要将她撕烂时。  一阵金铃响动的声音响起。  水鬼静止,眼珠子脱落。  同时,未名的香不知从何处传来。那香是人间宫廷华诞上常见的沉香,如今却掺杂了另一种冷意,淡如雪月。  闻到这香,水鬼们浑身冒着黑气,发出痛苦的呜咽。花醉三千内,修士们也只觉一阵气堵烦闷,干呕不止。  落入水中崩溃的女子得救后,人也没力气,几近昏厥。  虞青莲脚步落在满河莲花上,衣裙不沾水。  救起那女子,扶着她上船。  她被香弄的差点打个喷嚏,然后偏头往传来的方向,蹙眉道:“裴御之,你在搞什么鬼?”  裴景拍拍手,把香料粉末也散入水中,笑道:“来为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添几分风雅。”  虞青莲:“……毛病?”  裴御之。  她的声音很轻,但不远处的萧泽成却听见了。 第105章 人头没有五官,只是一团雾,说:“是。您说的,要杀了花醉三千所有人。”  楚君誉勾唇,戏谑地笑了。  蛇啊。  人头道:“那我们……”  楚君誉重新带上斗篷的帽子,纯黑的衣袍融入夜色。  修长苍白的手扯着斗篷边缘,转身离去时却道:“入城令不用摧毁,让它们把这蛇杀了。”第85章 千面佛  裴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和那双头蛇面对面。  双头巨蛇身体一扭,张大嘴,嘶吼一声, 就直直朝着裴景咬下去。猩红的蛇信子沾着浊黄的液体, 恶臭又剧毒,滴落在木板上, 瞬间腐蚀一大块。蛇眼浑浊, 毒牙狰狞。  它进攻凶猛,裴景心里暗骂。  起身跳开, 裴景对蛇类有一种刻入骨中的恐惧, 何况现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对手。  入城令要紧!  裴景一卷剑气, 刺入蛇眼, 惹得双头蛇勃然大怒, 藏在水下的身体, 蜷住了整栋楼, 一点一点缩紧。咔咔咔, 房梁红木寸断,桌翻晚碎, 楼上各种尖叫。  裴景此时兼顾不暇, 回身欲夺那入城令。  “给我!”  他伸出手穿过蝴蝶群, 它们翅膀上灰烬流落, 尽是冰凉轻盈如月光。  微凉过后, 是剧痛, 直穿神识的痛!  整个主楼在晃动, 漆黑的巨影遮蔽光线,凌厉恶毒的杀气在后面,针一般裴景扎在背上!  “碰——!”  双头蛇俯身而下!  木板碎裂。蛇头左右袭击,浊黄的竖瞳满是暴戾。  裴景忍痛终于摸到了入城令,额边都落下一滴汗。  他以为自己前后受敌,定会有一场恶战时。  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恶蝶忽然像是受到了某种指令,轻微的停顿后,清脆一声,四散开——蝴蝶翅膀落着银色的辉,淌过月色,如梦如幻。星星点点,散在空中,像是夜空的繁星落下。  蝴蝶身上那种戾气散了。  裴景人都愣住。  呆呆看着,在那双头巨蛇头伸过来时,绕在他周围的黑蝶一哄而上。  只是瞬息之间,远古巨蛇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水面下蛇身剧烈扭曲,掀起狂风大浪。  船上凡人惊声尖叫,虞青莲几人施法平静风浪。  但双头蛇没作妖多久,肉身被啃噬为白骨,只留下森冷的空架子,然后哗啦坠入水中。  裴景一头雾水:“这蝴蝶怎么回事?”  他不用亲自屠蛇倒是松了口气,只是心中的警惕更甚。几息之间杀死一条堪比元婴修士的妖怪,这蝴蝶有这实力,所以刚刚和他打斗,是没用全力?为什么,因为他太帅了?  他手紧握着凌尘剑,就怕那恶蝶突然又反身向他冲过来。  不过他想多了,杀死巨蛇之后,那些蝴蝶顷刻化为光尘,落在如今被染成深红色的河上。千盏莲灯烛火微动,这些的尘埃,细细碎碎像雪一般,迷离夜色下华丽绝美。  花醉三千遭一场血洗,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风平浪静后,所有人都面色苍白看着这一幕。  主楼高台上。  裴景将入城令放入袖中,将疑问抛之脑后,心情很好地勾唇一笑。  算了,入城令到手,管那么多干什么?  一朝之间,高楼倾塌。  裴景自上面一跃而下,和虞青莲他们汇合。  脚踩莲灯上,虞青莲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事情多半成功,便问:“得了入城令,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天郾城?”  裴景稍微思索了会儿道:“明日就出发吧。”  虞青莲促狭一笑:“可真心急啊,我当初说的有没有道理?”  裴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寂无端也下来,却是关心另一件事。  “谛风你杀了没?”  裴景很自然道:“杀了。他死前还威胁我来着,说我要是今天杀了他,以后我入天郾城,尸鬼门一定把我挫骨扬灰,但是这老头真蠢,连我名字都不知道。”  寂无端虞青莲点头。  就听裴景又道:“我看他可怜,就把名字告诉他了。”  寂无端:“……”  虞青莲:“……”  同时赶来的凤矜和悟生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四个人僵硬在原地,齐齐沉默。  还没入城,先给自己惹一堆仇人,这果然是裴御之做的出来的事。  只是,虚涵前辈叫你别惹事的劝告被狗吃了?  虞青莲说:“这就是你说的低调?”  凤矜笑了:“我说你大费周章抢个入城令干什么,不如直接拿剑冲进去。反正结果都是一堆仇人。”  裴景说:“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以裴御之的身份进去。”他的名头那么响,进去一定会招惹一堆人的。  灯火水光温柔少年眉眼,血色的水,成堆的尸体,腐臭的罪恶被漫天落下的星辉淹埋。奄奄一息的幸存者们愣愣看着他们,五脏六腑都卷在一起。  那五个少年少女,每一个人的模样扮相都流传天下很久了。  他们瞪直着眼,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血池生碧花,白骨化蓝蝶。  舍利佛心凤凰眼,一剑凌霜无妄峰。  *  回到经天院,虞青莲单独跟他道:“你此去天郾城帮我做件事。”  裴景一点即透:“是关于浮世青莲的吗?”  虞青莲神色凝重点了下头:“我从长老阁她留下的只言片语,大概了解一点天郾城的事。一宫三教五门,在外城权势滔天。而与浮世青莲有关的,是追魂宫。”  裴景道:“一宫三教五门中的那一宫?”  虞青莲道:“是。你多加小心。”  裴景一笑:“当然。”  他回房,一条幽僻小径,却看到悟生,僧袍在草间萤火点点中翻飞。  裴景皱了下眉,他有感觉悟生来经天院之后沉默不少,不像是以前经常含笑看着他们打闹。  这一回,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裴景道:“悟生,你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悟生抿了下唇,他道:“我想了下,还是应该告诉你。”  裴景有预感是关于千面女,点了下头。  经天院的一草一木都有灵气,萤火分流,在草丛间。  悟生道:“你将那面具模样画给我后。我便找到我师父,问是何物。”  “我师父见了后,久久地沉默,起身带我去了释迦寺的往生殿,往生殿内是九天神佛像。万年前诸神之战后,佛陀莲台碎尽,禅识落尽人间,入孕妇肚中。每一禅识代表一位佛陀佛心,而我佛门修的正是心。换句话来说,相当于他们转世重修。”  “往生殿内,我看到了一尊破碎的佛像。佛像之后是偌大金轮,上面一张张笑脸叠加,远看只觉喜乐安宁。”  “我师父跟我说,这是千面佛。”  裴景喃喃:“千面女……千面佛……”  悟生道:“本来不欲告诉你,因为这是释迦寺的事,恐给你添麻烦。但我今日在花醉三千,发现……”他顿了顿也形容不出,只说:“天郾城远比我们想象中危险。那面具出现在云霄,可能祸害就藏在你身边,将这事说与你听,也让你有所准备。”  “这位佛法大乘的前辈,最喜欢混迹人间中,装扮成男女老少,帮助世人,变幻千面,故得千面佛之称。”  “而让师傅没想到的事,五百年前,千面佛禅识竟然落入一个女婴体内。女婴出生富贵家庭,那对夫妻老来只得她一女,分外珍惜,溺宠之下养了一身骄纵之气。”  悟生顿了顿,继续:“师傅找到她时,已是十五年后。十五年,一个人的性子已成形,大概她是最不像佛的佛了。秦家这位小姐,懒惰骄奢、爱美爱财,甚至因为极端的偏爱,嚣张又跋扈。我师傅说明来意后,直接叫仆人把我师傅赶出门。”  裴景沉默了。  迦寺的断念前辈,估计也是头一回吃这种闭门羹吧。  悟生道:“师傅欲说服她皈依佛门,那小姐的父母差点气得背过去,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毕竟,秦家小姐的性子与佛门一点都不沾。秦家小姐也是笑个不停,但她被娇宠到大,对新鲜事物颇感兴趣。竟然不顾父母以死相逼跟着我师傅来了释迦寺。”  裴景道:“这还真是……”任性妄为。  “师傅觉醒她体内禅识,赐予了她变幻千面的能力。秦小姐大吃一惊,然后开始沉迷于此,变得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每天做的事,就是换一张脸出去街上走一遭。”  裴景想笑,但想到云岚山脉,那个疯狂丑陋的女人,就沉默了。后面的故事,可不会那么轻松。  悟生说:“师傅见她这样不是办法,于是单独带她出门,游走大山南北,让她看尽人间苦厄。好在她心性还是良善的,一开始嫌苦嫌累,后面也习惯。甚至在一个小山林里,顿悟禅识。”  “她第一次救人,兴奋地一晚上都没睡,然后就开始尝试用自己的能力渡化世人。”  “修行至筑基期后,她就按捺不住,留书一封,出门历练去了。”  “只是这一次出门,结果却是往生殿内千面佛像剥离,她再没回来。”  裴景轻声说:“她这样的人,从善便是至善,从恶便是至恶。” 第107章 裴景自夸:“知道,云霄裴御之,天榜第一长得很帅那位。”  乔慕财点头:“对对对就是他!好像裴御之的爱人就在天郾城,他十年前就放出话,要来这里,十年,也不知道他破元婴没。但他要来,天郾城绝对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裴景打了个嗝。  乔慕财继续眼放光:“当初他屠山时,就是那样一人一剑,天地苍茫。天郾城之行估计又是他一件名传天下的事了,我举得裴御之那样风光月霁的人,来此处,一定也是一苇渡江、剑指城门的。只见白衣如雪,剑光四射,然后哗啦啦,城门四分五裂,嘿嘿。”  裴景低头笑。真不好意思告诉他,风光月霁的裴御之,现在为了掩人耳目还得跟人交朋友。但他还是打断这个少年人的思想:“你想多了,裴御之没那么厉害。”  乔慕财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无所不能。金丹期时剑灭元婴老祖,现在呢,又是怎样?”  裴景问:“你是不是天阁逛多了?”  乔慕财脸一红,讪讪道:“可能吧,然后被云霄弟子带偏了。”  裴景说:“他是来寻他爱人的,为什么要和一整座城杠上。他爱人就是城中人,要是不小心惹到了他爱人所在的门派,不是很惨?”  乔慕财挠挠头:“好像也是哦。”  裴景语重心长教导:“你是等不来裴御之的,死心吧。”  你能等到的,只有你眼前同样帅气的张一鸣。  乔慕财说:“要我有他那样的实力,现在,一定就不会那么慌张了。”  裴景轻声说:“也不,他其实也慌。”  一种你不会明白的慌。  乌龟靠岸。  天郾城终于在浓雾中,露出了狰狞血腥的面目。城门口挂着密密麻麻一排的人头,血滴在路上,染红了入城的路。其余几人见怪不怪,乔慕财却是人都吓得跳起来:“那是什么?!”裴景笑:“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闭上眼,别看就行了。”  乔慕财胆子小,深吸一口气,扯着裴景的袖子,闭上眼,跟着往前走。  靠近,却没有想象中的恶臭,淡在空中血腥之气甚至蔓延出一股香甜之意。  脚下的路淌着血,也并不泥泞难行,行过处,血液四散、溅出花型,步步生花。  终于入了城,还没等他们看清楚整座城的样貌。一个东西先直接飞到了脚下。  众人低头一看。  是一具尸体。现在已经被剥光了皮。露在外面的血肉红彤彤。  咚咚咚。  是老虎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天郾城入城是一条街,街两边都是酒楼,坐满了人,每个人都有一段毁灭人性的过往,所以谁都不比谁善良,目光视下,饶有趣味或者冰冷不屑。  老虎上坐着一个黄袍修士,一甩拂尘,狞笑说:“惹上我飞蝎教,还想在天郾城内留个全尸?”  裴景:“……”哦豁。  高帽白袍的修士把他们接引到这。见此,面不改色吩咐了句:“这里可以助你们逃离外界追杀,却也并不安全。金丹后期以下的,若想活命,最好加入一些门派。”这估计是他仅有的善心了,说罢,转身离去。  双生鬼和青年男子都不说话,往前走。唯独血蛛母似乎早就有目标,直直往着一个方向去。  乔慕财惊了,他一个筑基期的小屁孩,法宝再多也心虚。弱弱问裴景:“张张张哥,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哥财大气粗,伸了个拦腰,抬腿跨过脚下那无名尸体,说:“现在能怎么办,先找个地方,吃点好的,睡一觉,累死我了。”  乔慕财紧跟上去,吓死了:“等等我!”  裴景现在是少年打扮,那叫一个眉清目秀,笑起来惹得酒楼老板娘心花荡漾。  老板娘是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托腮,媚眼如丝:“这是刚进城的小哥呢,要吃点什么,还是直接睡啊。”  裴景笑嘻嘻比出一根手指,脆生生道:“老板娘,一间房,一晚上要多少钱?”  老板娘说:“一百上品灵石。”  裴景还没说话。  他身后的乔慕财先跳起来了!恐惧啊什么的瞬间忘得一干二净!脑子充血,大声:“一百上品灵石,你这是黑店,抢钱呢?”  酒楼不少人,目光望了过来。  老板娘也愣住了……她几百年没遇到过这种单纯小孩了。  裴景默默转身。  看着乔慕财义愤填膺地拍桌子:“一口价,五十块中品灵石!”  老板娘哟一声,笑得更欢了,一身的胭脂水粉香,熏得刺鼻。她娇娇的。视线却是看着裴景:“五十块中品灵石啊,也可以。”  乔慕财气消了点。  老板娘道:“不过吗,不是给你的优惠。是给你旁边的这位小公子的。”  乔慕财:“???”  裴景扯了扯嘴角。  老板娘就忽然凑了过来,柔若无骨的手指轻轻滑上他的喉结,然后拨弄了下的衣襟,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极尽勾引道:“或者,我不收你钱,你今晚来我房中如何?”  裴景:“……”  帅气的男孩子出门在外,要好好保护好自己。  酒楼的客人都见怪不怪,这位老板娘与阴阳教的长老是相好,背景强大,在外城素来风流。  乔慕财眼珠子都瞪大了。这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一百块上品灵石一晚上!  他兴冲冲地挤开裴景,朝老板娘笑着举手:“老板娘!你看我如何,看我怎么样?我其实也可以的。”  裴景知道乔家人抠,现在算是再一次见识到了。  他守身如玉几百年,怎么可能在他夫人的地盘上勾搭女人。伸手,嫌弃地推开乔慕财,从怀中直接拿出一个储物袋,“不用我有钱。”  老板娘眼波一横,冷笑:“呵……”  裴景道:“一百极品灵石。”  老板娘被口水呛着,那声呵突然变调,然后整个人都摆好身体,收起那副风流放荡的样,眉开眼笑:“哎哟我的小乖乖,你怎么不早说呢。”  她手指哗啦啦记账,很快撕下一页纸,顺便抛了个媚眼:“三楼,最右边那间房。”  裴景接过纸,洁身自好地走。  乔慕财刚刚脖子像是被人掐住,直接哑声。  然后现在回神,人突然精神一百倍,跟上去,更热情了。  “哎哟张哥等等等等,你衣服上好像落了点灰诶,我帮你擦擦。”第87章 尸鬼门  裴景找酒楼, 也不过是找一个落脚点。天郾城太混乱, 在外危机四伏, 何况他来之前就已经的罪恶外城一大巨头,小心谨慎为好。  房间内, 乔慕财现在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光, 恨不得把一片赤诚之心掏出来,张口闭口就是哥,“张哥你要喝水吗”“张哥你要我帮你拿剑吗”“张哥你看我是睡这边地上还是那边地上”,极尽狗腿之能。  梅花楼乔家也算是修真界的大世家, 不知道这抠门爱钱的性子, 是从哪位祖上流传下来的。  裴景第一次遇见那么浮夸的奉承, 居然还挺受用,坐在凳子上大爷似的:“不渴,不要, 随便你。哎哟, 这风有点大, 你去帮我把窗户合合。”  乔慕财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毕竟有钱真是大爷。他们之间过命的兄弟情, 在金钱面前, 不值一提。  乔慕财屁颠屁颠去把窗户合上,探头一看, 传闻里恶徒云集的天郾城就是不一样, 晚上阴森森跟地狱一样, 风一卷就是血腥的味道。他鸡皮疙瘩都起来, 把窗户合上,然后赶紧回去,坐到了桌子边,和裴景面对面。  “张哥,还与什么吩咐吗。”  裴景心中乐个不停,却还是决定告诉他实话:“其实我想说,在天郾城,命比钱重要多了。”  乔慕财一愣,被他泼了一盆冷水,瞬间萎了。  裴景道:“不如先讨论下该怎么去找人。”  乔慕财恹恹地低下头:“天郾城传到外面的消息少之又少,难啊。”  裴景问:“你觉得,你哥哥会在城里怎么活下来。”  乔慕财挠头:“这我怎么清楚啊。”  他挠头的动作忽然一愣,整张脸唰地变苍白,僵硬地放下手。只见衣袖褪下,少年的手腕上有一个白玉镯子,此时镯子微微发热,散发着红光。乔慕财人都傻住了。  裴景皱眉:“怎么了。”  乔慕财七魂六魄都快要吓掉了,只是颤抖地用手指指了指了房顶之上,唇微动:“上上上面。”  裴景用神识探了探,才发现好像他们房梁之上,真的有一团东西。  “我知道了。”  裴景点头。  起身,走到了窗边,伸手推开了窗。乔慕财正瞪大眼,想看他要干什么呢。就见裴景忽然手指一弯一握,房顶上什么东西发出呜咽声,然后顺着瓦片滚了下来。裴景揪着那东西的头发,直接甩到了屋子里面。  一团冒着黑气的东西滚到了乔慕财脚下,是个人,或者说是俱傀儡。  乔慕财眼珠子瞪出,吓得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裴景拍了拍手,“问问不就知道了。”  只是这具傀儡本就是死尸炼成,在被抓到的瞬间,控尸人知道不妙,立刻斩断了尸魂。  尸体散发恶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滩出一堆深色液体。  乔慕财快要呕出来了,捏着鼻子:“哇,好臭。”  裴景却饶有兴趣地,弯下身,用手拨开了这具死尸的发,看着它耳朵背后那块黑色的印记,眼一弯笑起来:“哎呀不得了,是我老朋友呢。”  乔慕财人都愣住了:“啥?”  裴景坐回了桌子上,想了想,跟他说:“一宫三门五教,尸鬼门听过吗。”  乔慕财毕竟是梅花楼的人,吞了口口水,僵硬地点了点头。  裴景说:“我和尸鬼门,有仇。”  哐当。乔慕财从凳子上滚了下来。 第109章 裴景微微笑道:“应该是尸鬼门的人来找我了。”  乔慕财身体一瘫,就要晕过去。  裴景笑:“别急啊弟弟,尸鬼门不敢直接来个全灭,肯定就是怕搞出大动静。我们还有机会。”  乔慕财以为自己找了个人傻钱多的伙伴,没想到找了个走哪死哪的灾星。他人生绝望了,“完了完了完了。”他手指按着地板,起身,哭唧唧撇清关系:“你快走,我们现在就当个互不冒犯的陌生人。”  裴景啧了一声:“却说,那可不行,我还得让你帮我个忙呢。”  乔慕财生无可恋脸:“你要干什么?”  裴景说:“我要找点东西遮住气味,我看着姑娘的胭脂水粉香就挺不错的,不过一个男人涂脂抹粉太奇怪,一个女人孤身入城也招人视线。”他四顾望了下,蹲下身,好看的眼睛笑成月牙,“来,乔弟弟,我们来扮一对逃命鸳鸯吧。”  乔弟弟:“……”滚啊!!  *  “干嘛啊——”  有人美梦被吵醒,嘟嘟囔囔。  尸鬼门弟子只冷声道:“下去,别说话。”  不过入城的大部分都是心狠手辣心思深沉之辈,沉默着合衣,跟着下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而在酒楼的最里层,却是有一对主动出门。  乔慕财人都要疯了,看着旁边一身脂粉香,雪衣出尘冰清玉洁的“少女”。  他颤声:“张哥饶了我吧!我哥哥丢了,我乔家就我一个男的了!我们乔家不能绝后啊”  裴景说:“稳住,不慌。”我也看不上你,弟弟。  乔慕财不得不慌,哭着崩溃了,挠墙不肯走:“啊啊啊啊——死断袖你放开我!啊啊啊我不喜欢男人啊!这要是传出去我怎么做人。”  裴景说:“一千灵石。”  乔慕财一噎,愤怒:“我不是那样的人!”  裴景笑:“极品灵石。”  “……”  挠墙的手松开。  乔慕财咳了一声,把自己头发衣服打理好,客客气气挽着裴景的手,笑得油光满面:“夫人早说嘛。”  这对“逃命鸳鸯”走下楼,除了少女过于好看外,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乔慕财谄媚说:“来慢点走,摔着了,为夫会心疼的。”  裴景自认有家室,警告他:“你再自称一句为夫,我把你头拧下来。”  乔慕财缩了缩脖子,有钱特别好说话,从善如流:“好好好,夫人慢点走,摔着了,乔乔会心疼的。”  裴景:“……”本来不会摔,被他那乔乔都要膈应地摔一跤了。  不行,到时候得给乔慕财一笔封口费,他这算什么?花钱找男人?妈的,他怎么跟楚君誉交代。  裴景难得有了点心虚。  尸鬼门三位长老冷着脸。  火焰三头鸟在每个人面前都停了停,一一掠过。  他们皱了下眉,却没出声。  往下一家酒楼走。  老板娘晕乎乎醒过来,今晚心情极差,揉着太阳穴呲牙咧嘴:“都回去都回去。”  清冷少女裴回到了房间,却是根本就没打算休息。  乔慕财屁颠屁颠:“张哥张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裴景笑了,月色下竟有一种另外的冷意,懒洋洋道:“来天郾城吗,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乔慕财:“???”  裴景往外看了眼:“你信不信,以尸鬼门对我的恨,很快整个外城都会开始追杀我。”  乔慕财:“啊???”  裴景轻声:“竟然已经被发现,不能低调了,我就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来吗,总得准备点礼物。”  裴景说:“我先给他放朵烟花?”  乔慕财:“???”  *  尸鬼门门主走到下一栋楼之前,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他太过自信,却忘了,若那人身上有其他味道,本来的气息就会被遮住,刚才可有不少男修身上恶臭难闻。  他停了停,道:“回去。”  门主轻飘飘的字眼刚落。  突然身后响起巨响!  砰!  在人群最末尾,跟着前行的傀儡们,被极端强悍、参杂微微紫光的剑意卷住,然后被抛空——在空中炸开!  所有人惊愣抬头。  傀儡炸开后,是冰蓝色的剑气,流光四散,美妙绝伦,在夜空绚烂。像是人间的烟花,而且这烟花还是有形状的,上面两个弯弯向下的弧,下面一个弯弯向上的弧。像某种奇异的图纹。  尸鬼门门主感受到了侮辱,不,这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气炸了!从牙缝里一字一字蹦出来:“裴、御、之!”  整个天郾城都被这场烟花惊动。  乔慕财扒在窗口处,目光震惊,他修为不够,所以不知道刚刚是怎样强悍的力量。  只说:“张哥,你也太厉害了。”  裴景谦虚:“一般一般。”他心里乐开花,惊动满城的浪漫示爱,操,他简直是个天才,不愧是风靡整个修真界的男人。  乔慕财眼放光:“太厉害了!你用烟花拼成的是不是一个上古诅咒,见者即伤那种?——或者,应该是挑衅,啊啊啊太帅了,谁看到都得气死,哈哈哈哈!”  裴景:“……”  气你个头。  不懂就闭嘴!  那是我给我夫人的微笑。  傀儡炸尸做烟花,血雨纷飞当示爱,大概天底下,能懂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外城,追魂宫。  追魂宫主匍匐在地,呼吸都很轻,手指颤抖。内城的纷争他大概了解一点,于是心中对眼前人的惧意更甚,看着他纯黑的衣袍曳在冰冷宫殿上,甚至不敢抬头。  楚君誉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说:“我不在的日子,天魔族的老东西倒是弄出了不少事。我可真好奇,他要你广招弟子,是为了什么。”  真好奇,却听不出一点好奇之意。他话语凉薄似乎带着点笑,暗红的血眸里却冰如寒川。  楚君誉笑了一下,又道:“听说想从外城到内城,需要参加试炼,天魔一族的试炼么。”  追魂宫宫主感觉自己的魂魄被人捏在手里,稍稍用力,就会魂飞魄散。他额头上冒出汗,流入衣服,手心一片冷。颤抖着,喊着那个让天下闻风丧胆的称呼:“城主……”  楚君誉说:“外城的事我懒得过问,但谁给你的胆子,插手到内城。你若不想活,今日——”  他话被打断。  砰。  寂静的天郾城上空,忽然发出巨响。  冰蓝的光照亮整片外城。  楚君誉一愣,抬眸,往前方的天空望去。  大难不死,得到喘息机会的追魂宫宫主猛地咳嗽两声,手指颤抖扶着地,人都慌了,大脑一片空白。  天郾城的夜,因为那冰蓝色的烟花显得如梦似幻。空中形成一个笑脸,眼的弧度由深及浅,像是流星。昭告着一个人的来临。  楚君誉:“……”  许久。  他垂眸,轻声说:“这个笨蛋。”  追魂宫宫主现在五脏六腑都紧张地揪在一团,爬着靠近楚君誉,想要解释,但还没靠近,楚君誉已经转身走了。追魂宫宫主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城主,这是,放过他了?  。  不出裴景所料,外城一日之内,就开始散落追杀令,没有说名字,却是直接画出他的模样。甚至,每一日都有火焰三头鸟养育的信使,在街上游走,防不胜防。  以至于他不得不维持着那副样子。  乔慕财看着贴在墙上的画,左看看右看看:“不是啊,画上的人明显比你帅很多。”  裴景:“滚。”  “我说你到底怎么惹了尸鬼门啊。”  裴景:“家仇。”  乔慕财除了贪财其实也是很聪明的,不多探究,看着众人没注意这边,悄悄问:“张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裴景想到了虞青莲的吩咐,意味深长看了眼某个方向,笑着说:“一宫三门五教,这三门不让我活,不还有个追魂宫收留吗。”第88章 青桥  乔慕财愣愣地:“可我们要怎么去追魂宫呢。”  裴景把那不如他本人百分之一帅的画像摘下来, 微微笑:“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乔慕财睁大眼:“问谁啊。”天郾城的人,一个一个可不简单, 心肝肺都是黑的。 第111章 不少人从上面掉下去。  因为什么。因为这里也有幻境吗?  悬桥上是乱七八糟的尸山血海魑魅魍魉。吓吓没筑基的小屁孩还行,下一些资历较深的修士就不行了——呃,寂无端除外。所以青桥上会是什么呢?裴景倒是有了点兴趣。  他自言自语道:“一般这种桥,大概都跟心魔相关吧。”  长天秘境心魔室,他没有半点压力。可现在,裴景不是那么自信了,不是不自信他过不去。而是不自信,他到底有没有心魔。  青桥之上其实很美。浮云飘渺,冰桥华丽,桥内流动的液体泛微微银光,往后是一片如血的桃花林。  桥好像有点长。  至少他走到半路,还没出现心魔或者幻境。于是裴景干脆把注意力转移到那液体上了。停下脚步,手指覆上冰冷的桥栏:“青色的,有点像植物的汁,会不会跟浮世青莲有点关系?敲开看看?”他一般想什么就做什么。  手指转了一下,出现薄薄的刀,直接割在了桥上面。  冰晶裂开一个长长的口,里面青色的液体发出一阵醉人的芬芳。  裴景凑近要去看清楚,脸侧的黑发倾落,看着就要沾上那从裂缝渗出的液体。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俯身,帮他发挽了回来。微凉像一捧雪的气息。  指尖稍稍划过脸颊,裴景愣住了。  那人的声音依旧是熟悉的淡漠。  “你若是碰一滴液体在这桥上,就别想活着离开。”  裴景久久怔愣后,却是笑了。  ……原来他也是有心魔的啊。  青桥果然如他所料。  不过是心魔是楚君誉,那再好不过了。  他半蹲在在桥上,然后回头,青丝垂落,仰头,吻上了身后俯身的人。  那人愣住。  裴景移开唇。  真好,那些见面不敢说的话,现在能坦然说出来。  他望着那张脸。  深呼口气,说。  “我承诺我会来天郾城找你的,现在我来了。”  “十年了,我很想你。”  裴景的声音很轻,伸出手,想去扶他冷冽的眉眼。  然后,唇角一点一点扬起。  “我见到你了,楚君誉。”  只是手腕被人握住在空中。  裴景:“???”  楚君誉是没想到裴景会那么大胆,至少这不是他想象的再遇。  裴景现在为掩人耳目,是女子装扮,雪色衣裙曳在冰桥之上,五官柔化,所以淡了那份锋利,显出一丝楚楚之意。衣肩上还有刚刚过桃花林,沾染下了一朵血色桃花。  现在表情愣怔,眼中是明显的僵硬。  楚君誉垂眸,唇角的一丝笑意被压下,修长的手指取过他肩膀上的桃花,却扬腕插在裴景鬓间。话语却冷淡。  “以后你别女装,真的很丑。”  裴景:“……???”第89章 入追魂宫  这不是心魔。  这是真的。  裴景人都傻了, 张嘴,慌得差点咬到舌头。  十年前闹的天下皆知, 因为知道那个时候楚君誉要走了,他才狠下心,又是强吻又是表白。可撩完就跑,他根本不用面对后面的事啊。而且告白完,他都不敢去看楚君誉的眼神, 心跳如雷直接跑回天堑峰。  但,青桥之上。  现在,刚刚,他都干了什么?  裴景耳尖在以可见的速度变红:“我……”从来轻狂潇洒的天之骄子,如今紧张地话都有点说不清。  他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也第一次做出那么轻薄的举动。  可楚君誉的心思他一直摸不透。在没喜欢上他之前,笃定楚君誉为他而来。喜欢上后, 反而不那么自信了。楚君誉到底怎么看他?当初被他强吻后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裴景试图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我刚刚把你当心魔来着,以为是个幻影。”  但这个解释说出口, 他都想掐死自己。  楚君誉好笑地看一眼,他现在整个人害羞到要疯的模样。没有提刚才的事, 只是饶有兴趣问:“所以你的心魔是我?”  裴景:“……”  他多想破罐子摔碎,可又怕吓着媳妇。  裴景咬牙:“是。”若我有心魔, 那只能是你了。  楚君誉又道:“你还打算蹲多久。”  裴景后知后觉站起来, 甚至有一点腿麻。  雪色的衣裙卷着寒风。落在发上的桃花瓣也被吹走。  裴景深吸口气, 终于把那种慌乱压下。  他视线直直盯着楚君誉, 眼眸漆黑冷静:“所以, 我当初对你说的那一番话,十年之后你还没想出答案吗。”  问完后,他觉得心都提到嗓子口。  焦急等待着一个回答,比他破元婴时还紧张。  楚君誉偏头,暗血色的眼眸深深,却笑了一下,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裴景抿唇。  楚君誉语气很淡:“因为我救过你?因为我承诺守护你一生?”  裴景摇头:“是,但又不全是。”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楚君誉又说:“可你知不知道,在去云霄之前,我很讨厌你,甚至想过杀了你。”  裴景有点难过了,但他还是轻声说:“那都是过去了,并不重要。楚君誉,你现在呢,怎么看我?”他皱了下眉,又问:“或者,换句话说,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喜欢。”压下声音,混着风,竟有一丝委屈之意。  楚君誉久久地凝视他,唇角的笑意消了,声音清冷却又遥远,说:“你不该喜欢我,我从地狱来,我的过往现在乃至未来,都会是你的噩梦。”  裴景道:“你觉得我会怕吗,我只问,你喜不喜欢我。”  少年这样滚烫又执着的视线。让楚君誉久违地有了一丝恍惚,许久他平静说:“不喜欢。”  有过最坏的打算。只是从楚君誉嘴中听出这三个字,裴景还是很难受,又酸又涩,感觉心很空。原来真是他自作多情把自己掰弯了。然后眨了下眼,竟然一滴眼泪就那么出来。  楚君誉眼眸一缩,手指微收。  裴景咬了下牙,好气,但他认了这么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放手。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泪,然后面色带点虚张声势的狰狞,上前,想要扯着楚君誉的衣领。但因为化身少女,身高不够,只能踮起脚指尖堪堪够到他的衣襟。  少年的眼睛被水洗过后,清澈明亮。  裴景说:“可以。虽然我没被人拒绝过,但没关系,我千里迢迢追到天郾城,可不打算空手而归。”  是的啊,不是两情相悦,那就追呗。  毕竟在楚君誉面前,他似乎除了长得帅外也没什么优点。  想到这里,裴景又委屈起来,他为什么要喜欢上一个嫌弃他蠢的人。  裴景说:“楚君誉,我会让你喜欢我的,然后跟我回去做我云霄的掌门夫人。”  反正自信就够了。  他仰头,楚君誉视下的眸子古今无波。  裴景心猛地一虚。  然后一万个后悔,为什么把自己变成少年模样,这样仰视的角度,根本体现不了他的霸道之气啊。但他气势不能输。认真说:“你现在就把我当作一个你的追求者!等着我——”把你追到手。  桥面是冰晶做成,他因为穿的是女子的软底鞋,没走稳,狠狠一滑,整个人往前栽。话语猛地止在喉咙口,眼看着就要脸着地。  楚君誉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拉到了自己怀中。  裴景一愣。  骤然扑面的是他熟悉的冷香,遥如高空之月,却出于邪恶深渊。  楚君誉道:“我应该加个‘是’,不是喜欢。所以你不用那么难过。”  不是喜欢。但你始终是这个世界上于我而言,最为特别的人,所以,也不用哭了。  裴景:“……”不喜欢和不是喜欢有个屁区别。  楚君誉垂眸,看着怀中少年又怒又委屈想装的很凶很霸道的模样,唇角不由扯出笑意,可眼眸中的温柔马上淡去。他其实都搞不懂他对裴御之是什么情感。意料之中的表白,意料之外自己的反应。  不过,或许也并不需要了解。  罪孽因果轮回,他的结局只会是和天道同归于尽。  曾经也想着,让过去轻狂莽撞的自己也狠狠跌一跤,跌入尘土,为愚蠢买单。  但最终,还是舍不得。  楚君誉将他扶稳,淡淡说:“你现在不该呆在天郾城。”  裴景收拾好情绪,凶狠:“为什么不。我来追媳妇的。”  他话说完。 第113章 侍女也幽幽转醒,她拉住另一名引者的手臂,颤声说:“花润前辈,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她安排另外的地方。”  花润眼一沉,不耐烦:“她怎么了。”  侍女几乎是有些恐惧地想起刚刚的一幕:“她……好像是跟着前些日来宫的那位大人一起进来的。”  花润瞳孔一缩,转身去看裴景。  却见少女雪衣花颜,哪怕冷着脸都是风华绝代。  花润心一惊,万般考量,望了宫门入口一眼。往前一步,问裴景:“姑娘……”  裴景看他眼,然后笑起来:“别别别,不用特别的地方。你别听那侍女瞎讲,我和宫内那位没什么关系。我是真心实意想来追魂宫当弟子。”  花润怎么可能信,可仅凭侍女的一面之词,他也判断不出来。上面没有给出任何命令,不过和现在宫中那位扯上一点关系的,他们都不敢掉以轻心。  心中对这女子有了分警惕,花润只能按照职责说:“那好,姑娘,你先和大家一起跟我来吧。”  裴景道:“不,再等等,我要等我家乔乔。”  他终于良心发现,想起了乔慕财。  众人:“……”你这水性杨花的毒妇可算是想起你相公了。第90章 虫子  人群中有男修不阴不阳道:“你那夫君现在被人定在桥上, 你在这等到天黑都等不到他的。”一女子语气也极尽鄙夷不屑:“你现在做这一套又是为了什么呢,可真够虚伪的。”  裴景冷冰冰看他们一眼,瞬间两人噤声。  他偏头对花润说:“我家乔乔好像出了点事,我要去救他。”  花润怎么可能让入了宫的人再出去, 心道这女人真麻烦,如果是其他人现在已经被他毒死了, 哪有资格那么放肆。但现在追魂宫人人自危,他也不敢冒险,便上前说:“这就不劳烦姑娘了,我去把他带过来。”  裴景看了他一眼,然后退回去, 点头:“多谢。”  乔慕财被定在桥上, 嗓子都喊哑了, 但是天地孤零零的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人,根本没人理他。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受过这等委屈,眼睛一红,就干脆不挣扎了,把身体往桥上一挂, 呜哇哇哭起来。边哭边骂:“张一鸣你这个负心汉,就这么跟野男人跑了, 把我丢了。我是你一千两极品灵石买回来的你都不珍惜, 你还是不是人啊!一千两诶!王八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 心里把那个白头发的奸夫也骂了个半死。  花润走上桥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这座桥像是沉睡了一样, 他伸手摸上桥栏, 细看之下,却发现平日缓慢流动的青液,凝结在空中。  花润皱起眉,喃喃:“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通过的原因?”  没有了迷惑人心的幻境,这就是一座普通桥。  他心中疑惑,准备将此事还有那女子的身份,一起上报给长老。按捺下其他心思,再看一眼把自己晾在桥上哭天喊地地乔慕财,眼中露出浓浓的鄙夷:吃软饭的孬货。  乔慕财出现众人面前的时候,眼睛还红的跟兔子一样,一边用袖子擦鼻涕,一边抽抽噎噎走过来。他这副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媳妇样,看的众人都是一惊,难以想象,一个男人可以窝囊到这地步。  裴景却是被他逗笑了,装作心疼地往前走,担忧道:“乔乔你没事吧,怎么哭了。”  乔慕财挣开他的手,扭过头:“哼!!!”  裴景微笑:“乔乔受伤没?是不是生我气了?”手指却是毫不犹豫地把他拽了过来,同时竖起一根指头,眼风冰冷扫过去。  一。  一千两。  乔慕财缩了缩脖子,又有点害怕又有点舍不得,幽怨地看他一眼,然后低头嘟哝:“没有。”  裴景点点头。  众人:“……”感觉有点反胃,一想到这对天造地设的渣女贱男还要一直辣他们的眼,他们就很难受。  人都到齐了,引路人把他们带往该去的地方,在追魂山的山脚下,一片山林入口处,立着一座宫殿。  进宫殿,殿深处缓慢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来,妇人的眼睛有一只空洞洞,剩下的一只是烟灰色,注视人的时候视线冰冷像毒蛇添过肌肤。  花润行礼恭敬道:“骨婆,这是今天新的一批人。”  妇人慢吞吞吐了口气,嗓子跟裂开一样,声音沙哑:“怎么那么多?”  花润一噎,含糊说:“青桥出了点事。”  妇人视线如看死人,森冷掠过一行人,道:“罢了,人多点也热闹。”  她往前走一步,衣裙摆动,露出手和脚,森白的枯骨没有皮肤。  她除了一张脸外,处处是白骨。  骨婆说:“你们分成两列。想入内城的,站右边,单纯入我追魂宫的,站左边。”  裴景一愣。  入内城?这是什么东西。  他并没有这打算,所以也没动,静观其变。  就看到人群中有五个人,自觉站到了右边,都是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的人。  其中一人就是血蛛母。她半脸狰狞,神情冷漠,但她腰上盘毒蛇,头发上蜈蚣挪动,浑身阴毒狠厉之气。而另外四人差不多和她一样,身上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恶气息。  骨婆一一掠过他们,面露不屑之色:“你们该感谢今天青桥出了事。不然就你们,怎么可能过得了试验。”  五人沉默不言,半点不为所动。  骨婆招了招手,从宫殿伸出缓慢爬行出一个半人半蛇的怪物。  骨婆说:“带他们去炼神楼。”  怪物朝五人吐了下蛇信子,然后匍匐在地,往宫外爬。血蛛母是第一个跟上去的,后面四人也不说话,往前走。  众人一头雾水目睹他们离开。  骨婆慢悠悠道:“那剩下的诸位,都是为入我追魂宫而来了。我先给你们说几件事。”  “我不管你们外面的身份是什么,来了此地,就在遵守我宫内的规矩。天郾城名为恶徒之城,我追魂宫自然就不会问你们的过往,恶人善人,在我眼中,没有区别。遵守规矩,第一件事,就是吃下我手中的蛊。”  她伸出手,从袖子里密密麻麻爬出了青色小虫子,爬到腕骨上,爬到她掌心。那些青色的虫子全身透明一样,相互交缠,触角似乎在不断分泌白色的粘液。乍一看十分恶心。  乔慕财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  气氛瞬间压抑下来。  众人都沉默不言,没人敢做第一个出头的人。  骨婆接引了那么多人,已经习惯,淡淡道:“入了追魂宫。要么你吃了它,要么它吃了你。”  她的话引起不少人面色一僵。  乔慕财快哭了,他为了这一千两真的付出太多。  裴景却笑出了声。骨婆闻声,面色瞬间沉下来,一只眼凌厉望过去。  裴景走上前,手指洁白如玉,从骨婆手上拎起一条虫子,道:“不就吃个虫子吗,多大点事啊,你快把我家乔乔吓哭了——诸君莫慌,我来为你们尝尝味。”说罢,丢进嘴里。  众人精神一擞,视线只盯着他的嘴,看她牙齿嘴巴闭合之间,自己都能脑补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青色的液体从他嘴角流出,裴景抬袖擦了擦嘴,咽下去后,回头分外温柔看着乔慕财:“乔乔不怕,是甜的。”  骨婆看她像看个疯子。乔慕财要被他逼疯了,现在听到乔乔两个字就浑身疼!  有一个人走出第一步,剩下的人犹豫一会儿,也开始陆陆续续上前,从骨婆手里拿虫子。  所有人都当着骨婆的面把虫子吃完。  骨婆才慢慢地收回手,道:“你们跟我来。”  这一次,是她亲自带人走。  花润在旁边,皱着眉,想了想还是跟上前,小声说:“骨婆,那雪衣女子貌似是跟着宫内那位大人进来的。”骨婆烟灰色的眼眸露出一丝冷意:“你怎么知道不是她信口雌黄?宫内没传令,一切就按规矩办事。”花润讪讪褪下:“是。”  骨婆说完,却还是偏头,盯着裴景看了一眼。  裴景则抬起头,朝她特别明媚的一笑。  骨婆面色阴沉,转过头去,往深林内走。  乔慕财现在还捏着脖子,感觉那虫子的尸体,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难受死了。他试着干呕试着吞咽,甚至试着用手去扣,都没用。裴景看他折腾的那么狼狈,便道:“吃了就吃了,毒不死你的。”乔慕财苦兮兮:“这哪是甜的,什么破味,恶心死我了。”裴景道:“你以为你是来享福的?”  乔慕财:“她到底是要我们干什么?”  裴景目光沉沉望着前面的老太婆,说:“接下来不就知道了。”  骨婆带他们出林子,幽闭昏暗的小径豁然开朗。  前方是一片望不见边的湖,碧蓝色,上面挨挨挤挤,荷叶亭亭,几朵莲花破水而出,粉白娇嫩,香也淡雅。现在入夜,月色照这一池莲花,如一场轻盈的梦。池中央,一根巨大的柱子撑起一座宫殿。宫殿的檐角飞入夜空,昏灯暗火,显得鬼魅。  骨婆说:“上去。”  众人想要御风浮空飞上去,但是当他们开始运气之时,猛地发现不对劲!  丹田根本抽不出灵气。  这一认知让所有人白了脸色。  他们用神识内视,被丹田内看到惊恐情景吓一跳——只见那只被他们咬碎强忍着吞进去的虫子,根本没死,身体又在他们丹田内复苏重组。现在盘在他们丹田中,一点一点吸食他们的灵力。  “这是什么意思——!”有修士忍不住,愤怒地向前质问。  骨婆却淡淡说:“急什么,我都说了,这才是第一条规矩。”  她袖子一挥,瞬间池面上的碧绿的荷叶动了,枝干开始拔高,然后依次形成一个通往空中阁楼的楼梯。  “跟上来。”  修士们咬紧牙关,握住手。事情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没得选择了。  只是人群里,也有转着眼珠子,得意一笑,悄悄低下头的。  乔慕财是捏着脖子生不如死上去的,踩在那荷叶上,他人都慌得很,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但意外的,荷叶出奇的结实,反应他走的还挺顺。裴景在他后面慢慢悠悠的跟上。修士一个一个面色不渝上楼梯,都进行的很顺利。  变故出现在倒数第二个。  他低着头,踩上第一片荷叶,然后身子猛地一空。  骤然抬头,男子唇角得意的笑还没散,视线里全是震惊和惊恐。他没吃虫子,想要是用灵力挣脱,可下面像是有一个力量扯着他下坠——荷叶歪斜,他直接掉入池子里。  碧绿色的湖,现在开始露出狰狞面目,扑通,惊起轻微水花,翻出了一堆密密麻麻的虫。瞬息之间,把他啃咬的干干净净。  要么吃了虫,要么被虫吃。  在最前方的骨婆神色冷淡,说:“这天下总有那么几个自认聪明的蠢货。” 第115章 长久的沉寂之后,在哪千万缕的银丝中,有一点青色的幽火缓缓升起。仿佛有人在苏醒。  裴景沉默往前看。只看到幽火慢慢成形,竟然是一个花苞,紧紧闭合。  这不是浮世青莲。但这东西,与浮世青莲绝对有关。  裴景猛地想起了虞青莲在经天院交给他的东西,从袖中拿出那枚金色的铃铛,然后深湖地下,轻轻摇晃。  叮铃——  叮铃——  花苞开始一点一点,慢慢绽放。第92章 诛天罚道  小巧的花苞一点一点绽放。  每一片花瓣都卷着银色流光, 星辉顺着莲花舒展的弧度, 流落,把这幽闭漆黑的湖底世界照耀的像是人间仙境。  裴景能感受到凌尘剑在颤抖,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乎唤醒了它。胖青虫停在裴景的手背上, 两根又小透明色的触角, 摇动着, 在等着某一刻。  终于, 莲花彻底盛开。  裴景手中的铃铛被一股力量吸引,从他手中离去,往莲花那处飘。然后停在一个点, 静止的湖水里, 星辉银光慢慢凝聚出一双手,肤如凝脂, 洁白而精致,轻轻拖住铃铛。  然后千丝万缕的光, 由上至下,把她的黑发,眉眼,和衣裙一一勾勒。  这位远古瀛洲的神女,在死一般寂静的湖底,睁开双眼。  双眸异色, 一蓝一青。她身上月白色的衣裙柔软, 黑发尽散在空中, 目光似叹息似悲悯,盯着那枚铃铛然后将它一点一点握入掌心。  裴景肃然起敬,说了句:“前辈。”  这位应该是他至今为止接触的,最强大的人了。其他远古大能,云霄剑尊只是一丝神识,西王母也早轮回几世,唯独眼前的女人。在追魂宫极深极深的湖底苏醒,还是千万年前远古神族的模样。她眼角有银色的莲花图纹,给整个人的气质添了分疏冷。  把铃铛握住,她的视线却落到了他的手上,目光是深深的恍惚,启唇:“诛剑居然在你手上。”  声音也是飘渺,清清冷冷。  裴景不知道该说什么。  瀛洲神女问:“你是云霄后人?”  裴景:“是的,前辈。”他手背上那个虫子,在神女苏醒后,就一直乖乖地动不也动。  瀛洲神女得到答案,异色的双眸往身边望了眼。  倥偬大梦初醒,已是万年之后。她眼眸暗了暗,复又转身往前,衣裙轻曳,步步生莲。  裴景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却只见她走进,然后手指虚虚一点,点在他手背上的小虫子身上。  一直乖巧的青虫,蜷缩的触角伸开,很是亲昵。  往她指尖蹭。  瀛洲神女低头,轻声说:“当初我化为本体浮世青莲,自散真元,封印天魔之域。没想到,还有醒过来的一天。”她逗弄着虫子:“你之一族与我伴生万载,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带人来找到了我。”  青虫动了下触角。  瀛洲神女问:“是它带你来的吗?”  裴景没好意思说是他威胁的,只咳了声,道:“嗯。我入追魂宫就是受友人所托,为了寻浮世青莲。看到这一池的莲花就觉得诡异,而这虫子似乎和这片湖有非同一般的关系。我将之放入湖底,它便把我带到这里来。”  瀛洲神女闻言,温柔笑了一下:“我本体青莲生于息壤之中,这青虫一族久居息壤之内,它是识得我气息的,不过时间那么久,应该已经没什么记忆了。或许是你身上诛剑的影响,让它找到我。”  裴景挑眉:“息壤之虫?”  瀛洲神女顿了顿,又想起来:“对。现在息壤难寻,它生存艰难。你是从何处找到它的。”  裴景察觉到事情不对,说:“前辈,你现在沉睡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魔宫。我一入宫,就有人拿出这虫子,说要吃下肚才能入内。”  瀛洲神女叹了口气道:“千万年诸神之战后,息壤之虫也几乎绝迹,你们吃下去的应该是它们的假体。假体就是他们的卵,模样跟普通的虫一样,却是死的。唯有在极度充沛的灵力内,修行脱壳,才算是活过来。”  裴景大概是知道了,追魂宫想要干什么,他们想要用活人丹田养息壤之虫——那所谓的功法,大概也只是为了让修士丹田成为更好的容器吧。他本以为自己能让这胖青虫活着,是因为破了元婴。不过经瀛洲神女这么一说,裴景视线落到了凌尘剑上,或许,是“诛剑”的威力。  瀛洲神女在这湖底刚刚醒来,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她生而神族,尚未入轮回。对天地自然有一份感知,淡淡说:“若是有人想要培养息壤之虫,那大概,是与我的本体有关了。”  裴景:“前辈的本体在什么地方,我帮您夺回来。”  瀛洲神女神色恍惚,抬头望着漆黑的河水:“我苏醒的地方就是浮世青莲所在之地。但有人将我的神魂和本体分离,且在这里设了诅咒,封印着我五感神识,也禁锢了我。我现在出不去,也不知道本体在何处。”  裴景:“设下诅咒的人,是天魔一族吗?”  瀛洲神女蹙眉,一青一蓝的眼眸泛着冷意:“他们,也配?”  裴景看着她。  这位容颜温婉,真如青莲遗世的神女,话题却转到了诛剑,轻声说:“这柄剑应该是云霄剑尊给你觉醒的。当初两败俱伤,是他一人仗剑入九幽,自爆真元,杀死了天魔之主,才把快要崩塌的天梯救了回来。”  “诛剑取自天魔之主心脏,是他力量的本源。这柄混沌初始便立于人世的剑,从天地初分就不见踪影。谁也没想到,最后出来,是这样血淋淋的画面。”  瀛洲神女看着他有些迷茫的神色,缓慢说:“知道它为什么取名叫诛吗。因为它存在于世界形成前,存在于规则得道前,它能诛尽这人世间的一切,当初天魔之主,能用它断天梯,如今你也能,用它——”  她的眼眸如雾失楼台迷茫美丽,声音却仿佛来自远古,来自鸿蒙。冰冷、肃杀。  “诛天罚道。”  四字落下,这一片水域都似乎僵冷。诛天罚道?!裴景人都懵了,诛天罚道,这是什么发展?这种听起来就关系天下人命运的事,不该是季无忧去做吗。  瀛洲神女把他的震惊都看在眼中,却是轻轻摇了下头,说起了另一个问题:“你现在是不是,还不曾和诛剑有过共鸣?”  裴景后知后觉点了下头:“能感知一部分喜怒。”  但神识相通的共鸣却没有存在过。  尤其在它觉醒之后。  瀛洲神女笑了:“这已经足够了,诛剑只认一主。当初被天道放在天魔之主体内几千年,心血浇灌,这一世本该是属于天魔之子的剑。可落入你手,你还能感知它喜怒。说明,你是它认可的人,甚至已经有了羁绊。”  裴景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厉害。  等等,诛剑本该是季无忧的剑?!  瀛洲神女说:“诛剑择主极其严格,或许它在等着你顿悟一个境界。”  裴景目光轻轻地视下,看着陪伴数百年的凌尘剑,想着剑尊的话,轻声回答:“它在等着我破无恨。”  瀛洲神女微讶,目光微微复杂,却是又笑了:“无恨,也是,诛剑是天下至诚之剑,一丝邪念都不能有。你心中有恨?”  裴景愣了愣:“晚辈自认没有。”  瀛洲神女道:“恨,或许是怨念,或许是遗憾。但这是你的心法,我不会多过问。你叫什么名字?”  裴景:“晚辈裴御之。”  瀛洲神女温柔笑了下:“御之,我刚刚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可明白我意?”  裴景:“……”他现在只记得了一个诛天罚道。但这四个字陌生又荒谬。瀛洲神女又问:“你在遇见我之前,应该也遇到了另一位仙山之主。”  她说的是蓬莱。  蓬莱之主,西王母。  裴景:“是,遇到了。但她……”  瀛洲神女很自然的说道:“但她已经疯魔,是吗?”  裴景愣住,点了下头。  瀛洲神女笑起来,眼下的莲花亮了亮,远看像是一滴泪。  “她就不该步入轮回。步入轮回,天道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裴景犹豫很久,问:“前辈,您所说的天道,是我认为的那个天道吗。”  瀛洲神女神色复杂遥远:“你所认为的天道,是哪一个天道呢。”  裴景说:“天道,不该是自然的法则、天地的秩序吗。无处不在,无处在。”  瀛洲神女沉默很久,轻声喃喃说:“你说的对。或许这已经不是天道了,当规则有了情绪,那就不再是规则,”  裴景握紧剑,脑子里没什么概念。至今为止,他就没接触到过天道。甚至,感悟天道那得是化神期才能做到的事吧。  瀛洲神女良久,苦笑了一下说:“真矛盾。你是诛剑之主,我想让你去诛天罚道,所有人都想你去诛天罚道。我应该把天道所做的恶都告诉你,让你恨之欲死。可是偏偏,诛剑要你无恨。”  裴景茫然,天道所做的恶……雷劫劈死人算吗?  她扶袖,在裴景身边,从深不见底的湖地下,幽幽扶起了莲花虚影。  “天道的本来面目,你终有一日会参透。”  “我就怕在你知道真相后,还没有能力去杀她。”  瀛洲神女说:“你这几日,晚上就来这湖底陪我吧。我比诛剑晚一步出世,但同样是鸿蒙之物,你云霄心法注定参悟不完全,剑法也就随同废了。”  “我承太初意志,你来,我教你太初剑法。”  太初剑法。裴景立在万粒莲花虚影中,他愣愣抬手,旁边幽幽的光一点一点渗入体内,然后极其锋锐极其强悍地爆炸在身体内,一瞬间痛得他神色扭曲,整个人不由自主蜷缩,在这深暗的湖底。  瀛洲神女说:“御之,感知它们,然后诛灭它们。”  感知。裴景感觉头痛欲裂,他这几百年修行积攒的灵力,在这些莲花面前,似乎都灰扑扑的,充满杂质。元婴也是,在浮世青莲之主绝对的上古之辉面前,显得无比丑陋。可是,他怎么去感知,这些莲花,都是虚影,甚至像是万年前留下的痕迹,根本不在这世间。  瀛洲神女说:“诛剑能碰到它们,现在就看你能不能感知到。”  裴景头痛欲裂,想要分出一丝神识出去,却被一股窒息的感觉堵住。身体在容纳完完全全不同的灵力,颠覆前四百年修行生涯。像是新的一场洗经伐髓。  但他,根本承受不住。  这一晚上,最后他在瀛洲神女怜惜又哀叹的目光中,活生生晕了过去。  裴景醒来的时候,天刚刚拂晓,他睡在一池莲花之中,衣裙已经干了。  胖青虫在他脸上滚来滚去。唇干口燥,四肢酸痛,荷叶上的露水滚到他脸上,裴景有些郁闷地用袖子把脸擦了一把,顺便摘下胖虫,直接把它塞进袖里。  “太初剑法,那是什么剑法。无影无形,全凭本心?”  “还有……为什么要诛天罚道。”  他现在对天道还是个恨模糊的概念。  最近一次听到、是在西王母口中,她说她继承了一部分天道之力。  其实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不把这当作一本书的世界了。除了季无忧身为主角,不能死之外,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天翻地覆。甚至,他低头看着手中沉睡、剑刃一点紫光的凌尘。 第117章 裴景怔住:“天魔之气?”  瀛洲神女说:“你一出生就是带着天魔之气修行的, 会比常人艰难百倍, 只是你的资质太过出众,所以才没察觉。你修行大道上,最大的阻碍就是它,它扎根你的血液,融入你的灵魂。即便是我,也不敢贸然为你驱逐。但……你的气运也比我想的要好很多。你破元婴之时,甚至没有天劫是吗?”  裴景低头,手指不由握住,“嗯”了声。  瀛洲神女了然地点头,眸光微动,笑了:“不愧是诛剑之主,你一出生就被天道针对了。”  裴景懵,震惊开口:“那我体内的天魔之气,是……”  瀛洲神女点头:“极其纯正的天魔血液,除了天道,也不会有人有那么大能力了。”但她同时有所疑惑:“可你一出生,天道就这般提防你,为什么?”  裴景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昨天才知道天道意识的存在,今天就得知其实从自己一出生始,天道就对自己有过杀机——可同时,又有一股很奇异的感觉在心头挥之不去。  裴景问:“前辈,上古时期,可有什么不出世的大能?”  瀛洲神女蹙眉,道:“神族,妖族,人族。千万年前,诸神之战,祸及天梯,涉及整个天下。不可能那个时候还有人隐世不出的。”  裴景有点迷茫了。他其实一直在想,楚君誉的身份,最开始以为,他是天郾城内一位隐世的化神修士。但那日玄云峰,他直接将远古之神西王母弄得魂飞魄散,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如今,瀛洲女神又说,那扎根于他体内的天魔血液,连她都不一定能去除。  裴景心中生起一丝焦躁,但慢慢压下。  楚君誉的力量,根本不像是这个时代该有的。  甚至,超出五行之外,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现在瀛洲神女说,楚君誉不是远古大能。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瀛洲神女见他神情,多少也猜到了:“帮你破元婴的,是不是就是你不远万里,前来追寻的那位爱人?”  她心思通透至极,眼眸望过来,秋水般温婉又哀怜。  裴景不由自主握住诛剑,沉默不说话。  瀛洲神女抿了下唇说:“我从你口中了解到的天郾城,是座极恶之城,他若是天郾城之人,还拥有如厮恐怖的力量……”她点到即止,裴景却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  青年皱了下眉,说:“前辈,我知道你所担心的。但我相信他。”  瀛洲神女看着他眼中坚定的光,一愣,微微笑了。还真的是少年啊,爱与恨都鲜明,炙热如骄阳。  她难得打趣说:“那么你的信任于他而言重要吗?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信任,最后都是捅向自己的剑。”  裴景:“……”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回。  第一眼见到楚君誉时,他比谁都先生出防备之心,以至于刻薄打压之名传遍云霄。  但是现在,他比谁都愿意去信任他。  楚君誉不是恶人。虽然他杀人不眨眼,薄情又冷漠,不拿人命当回事。但,他并不嗜血,并未疯狂。  他的心上人,心中有极深的放不下的恨,但从来没有发泄在无辜人身上。  若是对虞青莲,裴景一句自信完事回过去。可是现在对面是瀛洲神女,算是半个师傅,裴景想了想,认真说:“其实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对我什么看法,重与不重要,我说了不算的。他曾经隐姓埋名入云霄,和我一起在外峰住过一年。本来我的目的,是把他三观纠正回来,毕竟他身上杀伐之气太重。但……”  说到这,裴景不由自主笑出声,眼中是深深的怀念。  但最后,谁也没说服谁。  楚君誉口中的蠢,他其实现在已经有了模糊的概念。毕竟不止一次他口中说到的“可笑的善良、愚蠢的孤勇”。  血染枫林,楚君誉曾冷淡劝他“收起不必要的正义吧,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那个时候刚认识,骨子里怎会服气,只觉得又气又好笑,干脆怼了回去。  不过哪怕到现在,裴景都没后悔。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曾经,他明确跟我说过,他放不下。而且说这世上唯独我不能劝他放下。”  “我试着去了解他,但我现在见都见不到他。我喜欢的人,似乎把所有人隔绝在世界之外。”  瀛洲神女轻声说:“不,或许你已经走进了他的世界。你对他而言还是特别的,不然,很多事他不会为你去做。”  裴景有些疑惑,“是爱人的那种特别吗。可他跟我说不是喜欢。”心里轻声道:那个混蛋说不喜欢我。  瀛洲神女目光慈爱,笑容浅浅,仿佛浸了尘世千万载的月色。  “不是喜欢,那或许在喜欢之上。”  裴景豁然抬头,瞳孔都缩成一点。  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瀛洲神女看他就像个迷惑苦恼的孩子,偏头一笑说:“这是你的事,我即便是长辈,也不会去插手。但御之,我想提醒你,你不光是一个人。你的爱恨也不该那么简单。你是云霄掌门,你是诛剑之主。”  云霄掌门。  诛剑之主。  她话语温柔,但每一个字的力度都打在裴景身上。  “你出生便受万千宠爱,天下爱戴。你的尊荣,与生俱有。可这些,也是责任。”  裴景手握紧,感觉凌尘剑的剑身散发一阵冰冷之意。  瀛洲神女说:“所以,不要让云霄失望,让天下失望。”  裴景沉默很久,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或许瀛洲神女希望的是他说出,若有一天他与楚君誉站对立,也能毫不留情出剑的话。  但他说不出。  紫色的流光漫过剑身。  深深的湖底,想起青年冷静的声音。  “前辈,我曾经在云霄悬桥上跪了三天三夜。遇到云霄剑尊之魂,剑尊要我在迎客青石上,拿剑刻下了八个字。”  裴景慢慢说:“俯仰无愧,以剑证道。”  瀛洲神女唇角的笑意淡了,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和哀伤。  裴景说:“我不会喜欢上一个恶人,所以我不会有朝他拔剑的一天。正义是种很虚无的东西,甚至你口中,天道都似乎失德。什么是云霄掌门之责,什么事诛剑之主该做的事?没有定论,可是竟然它们都选择了我,就是信任我。那么我,是不是也该信任我自己。只要俯仰无愧,无愧于我心。”  所以,不该是它们驱使着我去行事。那这样,诛剑认主,毫无意义。  瀛洲神女沉默很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裴景恍惚想起了一些事。  他舍身救过季无忧两次。  一次在忠廉村,一次在玄云峰。  玄云峰,楚君誉曾经想杀死季无忧,是他阻止了。因为季无忧不能死,死了,天下人都得陪葬。他其实现在都不知道楚君誉对季无忧的恨何来,季无忧哪怕是主角,可现在也什么都还没做。  但这就是一根刺。  所以他将季无忧留在天堑峰,是一种保护,也是一个囚笼。  闭关之后,直往经天院,这个亲传弟子,甚至没见一面。  裴景说:“我收了天魔之子为徒。”  瀛洲神女的神情终于露出一丝震惊。  裴景笑了一下,说:“人性是善是恶,我并不清楚。但杀不得,不如尝试让他一直如稚子般懵懂无知。我给了他足够多的善意,或许有些小的坎坷,但那些,我认为并不足以让他变恶。”  “即便有一天他觉醒了,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那也是本就有的隐患,毕竟从他来到云霄开始,一切就不可逆转。”  说完,他顿了顿,在这片极深的湖底抬眸。  青年眼中明亮的波光,倾了万盏浮灯。白衣皎皎,芝兰玉树,一字一句说:“我觉得,我没有错。而且现在,仁至义尽了。”之后,全看季无忧的造化。  说完这句话,他心中忽然就愣住。  恍惚间,想起了长天秘境的心魔室。  幻境中,那漫天的风雪、沉默的青石,还有那个一夜白头的年轻云霄掌门。  那是他最害怕的事吗。  师门离散,亲友尽亡,一想到,就忍不住绝望和悲伤。  他在青石前哭,是因为自责和无能吗?自责引狼入室吗。  裴景不由自主难过起来。如果可以,他真想步过覆雪的悬桥,在青石之前,蹲下去。为那人擦去眼泪,告诉他,你没错,不用难过。  季无忧来到云霄的那一天起,只要他魔化,什么都无法避免。错不在你,不用自责。  瀛洲神女座下的银色莲花一瓣一瓣收拢,她掌心的银铃缓缓化为光辉。  一青一蓝的眼,透着久远的沧桑,和长者的怜惜。她笑了一下,虚无但哀伤,轻声说:“御之,或许你说的对。”  “有些事,并不是年岁越大,越看的通透。”  她的身形一点一点淡了下来,眼角的莲花银纹闪着细碎的光,道:“我能教你的,现在已经教了。不过都是最基础的入门。太初也罢,无恨也罢,都需要你自己去参悟。我被封印在这片湖底,出不去,这几夜耗尽精力,估计要陷入沉睡了。”  “让息壤之虫追随你,你找到我的本体,将它带回瀛洲吧。”她垂眸,有一些怀念:“我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裴景一愣,许久点头:“是。”第94章 炼神之楼  瀛洲神女陷入沉睡。那只又胖又懒的虫子重新落回他掌心。  裴景一点一点收拢手指。  然后收剑回鞘, 破水而出。  他出水的时候,又是黎明时分, 朝霞把天际晕成一片赤色,透着凉意的风吹动他的长发。  裴景望了眼停在高空的宫殿, 轻声道:“那个骨婆说十日之后过来,现在也是第十日了吧。”  他回房间重新变幻模样,剑收入袖中, 出门下了楼。  早早的, 修士们就已经在楼下集合了。  他一出现, 顿时集中了所有目光。  裴景这十日, 晚上就去湖底修行, 白天就在房内休息, 几乎就没出现在众人眼中。而他之前一系列举动早就成为人群焦点,不少人暗中留意他, 这一次众目睽睽下失踪那么久, 所有人都心中起了疑心。对他的戒备也越来越眼中。  裴景心平气和,由他们看。目光一扫周围,发现没有看到乔慕财, 才冷淡开口:“怎么不见乔乔?你们把我家乔乔弄哪儿去了?”  没人敢回答他的话。死一般安静里,人群边缘, 一人呼吸骤然错乱加粗。  裴景冷漠看过去。  末端是一个娃娃脸的男人,此时正懊恼地屏住呼吸, 察觉到他的视线, 马上低头, 肩膀耸动,手指微微颤抖。 第119章 追魂山顶, 炼神楼前。十八楼矗立天地,青色檐角下缀着红色的丝带。随过山峦的风,扬起血色的弧。窗门漆黑,石柱斑驳,远看就一股萧瑟沉郁之气。  裴景御剑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炼神楼前, 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滋生在地底下。湿寒,阴冷, 仿佛来自极深之渊, 无尽之海。  “炼神楼, 这名字取的就那么张狂,里面肯定有秘密。”  他收剑,皱起眉, 仰望巍然立在前方的高楼。  抬头, 看不到尽头。  “不过, 早晚我要把你这里搞的天翻地覆。”  裴景轻声说着, 笑了一下, 淡淡收回视线。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瀛洲神女的本体,浮世青莲。  他把困怏怏的胖青虫弄醒,弹了下它的触角,说:“快点。带我去找那片湖。”  青虫极不情愿睁开眼, 缩了下触角, 缓慢挪动身体, 从裴景的手指上滚落,到旁边一片还沾着露水的叶子上。虫身和叶子连在一起,浮空中,凭着嗅觉,边闻边走。比蜗牛还慢。  裴景也不急。跟着它在这野草杂树丛生的追魂山上行走,用剑劈开一条路来。  最后,他们穿越曲折的黑树林,看到了一片湖。湖是黑色的,纯黑如寂夜,风过没有一丝水纹,平静的像是面镜子,只是映不出影子。  “就是这儿吗?”  裴景往前一步,鞋底踩过一片枯叶,发出清脆碎裂的声音。  而就这一声响动。  整片湖的旁边!  瞬间一个暗紫色的阵法现形!  这在裴景意料之中,他握着凌尘剑,已经做好了对战准备。但那只胖青虫往前,站到阵法边缘,阵法令空气都凝结的杀意便淡了。不止淡了,还自行转动,八方互换,整片地落叶飞扬。  同时。  正中央漆黑的湖中心处,出现一个漩涡。  “你用处倒是还挺大的。”  裴景跟着虫子往前走。  胖青虫脱离叶子,爬到了湖面上,水是固态胶状的。  裴景停了下,也紧随其后。  青虫入了漩涡之内。  他的脚步踏上去,身体也开始下陷。过程非常慢,黑色慢慢侵蚀四周,光一点一点被吸收。  黑色的水漫过腰、漫过肩、漫过眉眼,漫过发顶。  最后他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异世界,周遭一片漆黑,青色的虫子浑身通透,发出柔和碧色的光,为他指引前路。  裴景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这里五感被剥夺。声音也散在虚空。若不是青虫迎路,他说不定会被困在这里。  这就是浮世青莲所在的地方吗?  等等。  裴景身体一愣,眼眸慢慢变冷。  万年前诸神之战,如瀛洲神女所说,她是把自己封印在了天魔之域的入口处。  她与本体分离,苏醒在那片莲花池里,那么本体,就该还在原地。  所以……其实这是通往天魔之域的路?  裴景瞬间神色严肃起来。  黑暗尽头,是片纯白。  他以为穿过去,会看到尸山血海、白骨成山,凄惶地狱。只是,脚步迈出第一步,迎面而来的先是珠帘相碰发出的悦耳清脆之声。  光渐暗,眼前的场景也清清楚楚落在裴景眼中。  脚下延展开的是一条冰晶做的路,宽可供三人行,冰蓝色,冒寒气,光滑可鉴,低头隐约能看到自己的模样。  路在前方一处分叉三道,而后分支又分叉,再分叉,一眼望去,如细网般错综复杂。  蓝色冰道上。是一粒一粒血色珠子串成的珠帘,从顶部的岩壁上垂下来,美丽又惊悚。  而冰道铺成岩浆上,暗红色的岩浆如沉睡猛兽,此地有风,把珠帘吹动,挤挨叮咚清脆响。  也让岩浆活动,漫过边缘,炙热之气烫在脚底。  青虫一到这里,整只虫都严肃起来。触角笔直着,胖胖的身体半立起,有一种诡异的庄重感。它一路向前,在冰道上流下了层淡白液体。  珠帘越到尽头越密,甚至到了阻碍人视线的地步。血色的如泪滴形状,森森冰冷。  裴景用手扶开,那一滴一滴滚过手腕,如同真的泪水,红尘苦痛烧灼皮肤。  风吹叮铃响,清脆悦耳。  背后却有人千面千口在咒骂在哭嚎在尖叫。  裴景面无表情,视线却渐冷。  胖青虫又遇到阵法。它是活过来的息壤之虫,与浮世青莲双生双伴,自然有破解的办法。但是似乎也有些困难,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圈,在那里僵持了很久。  裴景在它后面等的也有些闲。  旁边是一条一条从天壁垂下的珠链,太多了,叠在一起,把他四周的视线隔绝。血蒙蒙一片。  裴景心里就觉得这帘子不详,现在兴趣更大的,反而是脚下的岩浆。  他这是到了地心吗?  没那么深的距离吧。  暗红色、金色、黑色,各种鲜明滚烫的液体,相互交融相互侵蚀。  裴景稍微一弯身,就感觉热气烤着发稍。  “这岩浆从哪儿冒出来的……天魔之域不是已经被摧毁了吗。而师祖说天魔一族隐隐有复苏的痕迹。难不成现在,天魔之域又重建了?”  他心生疑惑,半蹲下身子。  突然!  一直看起来平静无波的岩浆,扭曲成一张人的脸,砰,滚烫岩浆化成人的手,伸手要把他拖下去。  裴景神色不变,笑了声:“可真沉不住气呢弟弟。”  手腕一翻,凌尘剑卷动紫光,自上至下,就要把这只手砍断。  但是他被阻止了。  三千珠帘清脆响动,有人的衣袍轻软扶过地面,沙沙像落雪。  裴景愣住,他的手半空中,被人紧握住手腕,不能动。  但那试图攻击他的岩浆,也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别恐惧的东西,人面模糊,哀嚎一声滚了回去。  裴景听到了那人冷淡嘲弄的嗓音,“可真沉不住气。”  明明是讥讽的语气,但裴景这一刻,偌大的狂喜过后,心间都溢满了温柔。霍然回头,果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楚君誉!”  裴景笑了起来,少年眼中都似乎带着亮光。  楚君誉神色却不是很好,讥诮说:“你挥出去那一剑,被捕捉到气息,就等着葬身岩浆底吧。”  裴景好久不见他,恨不得把他每一分眉眼都细细描摹。  懒得去解释刚才自己的意图,不想让夫人操心。  本来兴致勃勃,想问一堆。可是一回忆到他那一日把自己拒在屏障外的举动,瞬间又萎了。  他还是有点恼的,这混蛋什么都不告诉他。  于是裴景把狂喜压下,哼了声,故作高冷道:“你看你躲着我,闭门不见有什么用呢。我随随便便进片湖,不就又见到你了。缘分这事根本挡不住,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不是,他说的啥?!  他本意是想表示愤怒的。  操。裴景悔的肠子都青了。  楚君誉对他的了解,远超裴景想象。他唇角勾起丝笑意,血色的眼眸暗了暗:“你还真是什么都能扯到缘分上。”  裴景恼羞都顾不上了,更开心:“不是缘?所以你是特意寻我而来?我等了那么久,你终于承认了……唔……”  楚君誉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他还要喋喋不休的嘴上。青年阴郁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道,“裴御之,你能不能正常点。”  裴景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眼眸是无比的清澈温柔。  楚君誉手指微顿,眼一眯。  裴景说:“这不是不正常,我喜欢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没什么爱人的经验,但是看他们,好像都是这么追人的。男人要面子的话,媳妇就走了。”  楚君誉垂眸看他,似笑非笑:“你还要面子,花钱给自己买个丈夫的面子?夫人,你的夫君呢,一口一个乔乔叫的可真亲切。”  他最后一句话,从夫人开始,带了点轻佻的色彩。纯粹血玉般的眼眸波光流转,轻笑一下时,仿佛真是人间鬼魅,只是话语里寒意森森。  裴景不喜欢一个人时,觉得那人处处都可疑,比如第一次红叶山林初遇,他就觉得楚君誉是个三观扭曲还试图带歪他的变态。  现在,看他银色的发血色的眼,只觉得心软成一块。  声音也不由自主温柔。  “那是特殊情况!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叫他乔乔,显得太亲昵了,像是爱人之间的称呼。那我不叫了,好不好,楚楚?”  楚楚……  明明是一个极其可笑的称呼。但从少年刻意放软的嗓中说出,却像春三月的风扶过青色山峦。  楚君誉收回手,静静看他一眼,转身往前走。  又是这样!  裴景一愣,抱着剑上去:“楚楚挺好听的啊,你觉得这名字如何。我也不建议你叫我阿裴的。”咳,能叫老公最好了。不过修真界应该还是相公居多?  “或者你想我喊你什么。” 第121章 “我会在她苏醒之前,将这里血洗,然后和她同归于尽。”  裴景心猛地揪起,拔高声音:“为什么是同归于尽!”  楚君誉没有回答他,平静说着另外的话说:“你现在应该在天堑峰。闭关破化神也罢,四海去游历也罢,携朋伴友,饮酒论道。你会一直是云霄万人敬仰深信的掌门,带着你的骄傲和尊荣,问天试再得魁首,成为修真界的传说。一剑凌霜无妄峰,活在众生的艳羡里。”  楚君誉神色很淡:“无畏、赤诚、狂妄,就这么活下去。”  “天郾城的血不该溅到你的脚下,我和天道的恩恩怨怨你也不该知晓。”  “甚至,如果我早知道我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你,我不会去见你。”  裴景久久地看着他,眼眶红了。  楚君誉拂袖,银色的发流淌过冷光,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但他殷红的唇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眼眸穿过亘古的风雪,望着裴景,唯一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对他袒露最深最深的想法。  声音很轻,来自世外。  “裴御之,你不会想知道我是谁的。”  我代表罪恶,代表深渊,我是另一个你,光和暗怎么可以交融。  裴景没忍住,眼泪就落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和酸楚就一直萦绕在他心中。  他很久,沉默用袖子擦去眼泪,说:“楚君誉,三次了。”  他轻声说:“你让我哭了三次了。但我想,也是最后一次。”  他手指颤抖,握着诛剑。  “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现在,你是我用命去喜欢的人。”  “这把剑名诛,它生来的意义就是颠覆这个世界,天道又何惧。我不后悔让你入云霄,也不会让你后悔遇到我。”  楚君誉却不为所动,声音清淡:“诛天罚道,获得那样的力量,你知道要经历什么吗?即便是诛剑之主。”  裴景眼中的光亮得惊人:“我不怕。”  楚君誉微笑,平静说:“可我不想。”  裴景愣住。  楚君誉脸色顺便变了,眼底是冰冷的戾气:“我若不想你走出这里,你以为你出的去?我不打算惯着你了,你在这呆到一切结束吧。”  裴景气的牙疼!  楚君誉转身,黑色衣袍掠地无声,银发如雪,背景决绝。  青色的胖虫还在沉睡着,试图感应一扇门后的青莲。  楚君誉直接跨过它,指尖溢出一丝黑气。眉目冷漠,打算开门。  裴景慌了,特别怕楚君誉就这么把他留在这。那句不打算惯着你了,听着就让人害怕。只是真如楚君誉所说,他不想他出去,那可能真的只有一切结束后他才能出去。  楚君誉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一想到他出去之后,尘埃落定。  裴景就心堵地不行。  操了,为什么逼楚君誉说出喜欢后,会是这结局。  他快速往前走,说:“你不要那么□□,你这是看不起我!能不能学我一样,对我自信点?”  楚君誉充耳不闻。  裴景被一道法术拦住了,化神期之上的实力。  绝对的差距面前,他显得特别无能为力。  裴景气极了说:“楚君誉!让我跟你一起!”  见那扇通往天魔之域的门一点一点打开。  纯白的光刺得裴景眼疼。  他见楚君誉真的铁了心,急得糊涂了:“你这样不是保护我!你是在气死我!我呆在这里,越呆越气,说不准就跳进岩浆一了百了。你不会想看到我死的吧,你不是喜欢我吗?啊啊啊,你就算看不起我,求求你看得起一些诛剑好不好!”  门彻底打开。楚君誉一直没转身。  裴景骂了声,也不管不顾,开始用剑去划去砍,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阵法。无影无形却强悍异常,本来阵法是不会伤害他的,可诛剑之力刺激到了阵眼,一股吞并天地的强大力量反噬过来。太过强悍,裴景手中的剑没拿稳,往下坠,他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剑。但只抓到了剑刃,极度的用力之下,手腕被划出了深深的口。剧痛刺激着灵魂,鲜血流了一地。  楚君誉还是没回头,而胖青虫也忘了他一眼,见门开了,挪动着身体往前。去寻找浮世青莲。  裴景这一回真的很难过了。  他握着鲜血淋漓的手,极轻喊了声:“哥哥。”  在门最后关闭之前,楚君誉回头,逆着光,血色的眼眸看他一眼。  裴景声音很轻,不离身的剑落在脚下,手上全是血。  “哥哥,别留我一个人,我真的很怕。”  是真的很怕。  怕我出去之日,再也见不到你。  ……哥哥,我真的很怕。  胖青虫慢吞吞回过头,才后知后觉,想起,那个人好像就是带自己来的。  一片刺目的光里,楚君誉沉默很久,垂眸笑起来,声音听不出喜怒:“裴御之,我还真是手把手教了你,怎么对付我。”第97章 九幽魔域  裴景愣住, 然后清晰感受到, 困在他前面的那个阵法消散了。他狂喜, 也不顾手上的伤口, 拿起手中的凌尘剑就往前走。大步往前,一下子就来到了入口处,周遭事一片刺眼的白光。裴景仰头看着楚君誉, 笑容却明亮而得意:“你不会后悔放我出来的。”  楚君誉视线落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淡淡说:“手给我。”  裴景很乖地伸出手。  楚君誉用法力愈合诛剑造成的伤口, 面色淡漠警告说:“别再喊我哥哥。”  裴景听他这话,没忍住, 笑出了声:“那我叫你楚楚?”  楚君誉看他一眼,没理他。  裴景抱着剑跟上去,心情飞扬,眉眼都是笑意:“别害羞啊, 楚哥哥。其实很公平, 你叫我一声御之, 我也什么都心甘情愿为你做。你要知道, 我从小到大都没对谁那么予取予求, 你是第一个, 所以你其实还是赚了的,不亏。”说起来,他又唇角不由勾起:“然后我也不亏, 双赢, 我们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胖青虫慢吞吞跟在两人后面, 无聊地吐泡泡。它身为息壤之虫,天生具有灵性,对人间情爱也知一二。和裴景在一起那十天,被这个大坏蛋又是威胁又是强迫,现在听他那么自卖自夸,触角缩了缩,心里腹诽,什么叫不亏,遇上他真是倒了大霉。  楚君誉则一针见血:“你有哪一次是亏的。”  裴景噎住,挠头想了想,说:“还是有的,最亏的,应该是玄云峰那次就这么吻了你,什么都没敢说。”  楚君誉也想了起来。  万众瞩目,黑蛟之上,那个来自青年的草木初雪般干净的吻。  想到当时裴景赤红的耳尖,和水雾重重的眼,楚君誉不由眼一暗,却平静评价:“吻技真差。”  裴景:“……”操了!  他又羞又怒:“我那是第一次去亲人!反倒是你,你活了几千岁了,是不是都有过好几任道侣?”  楚君誉:“没有。”他只是没裴御之那么害羞。  裴景越想越气:“我身为全修真界女修梦中情人。九亿少女在我面前任我选,我都还守身如玉百年?!你难道不该夸我吗,还反过来嘲笑我,你太过分了!”  他这亿万女修梦中人的称号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  楚君誉笑了笑,说:“有意思,亿万少女梦中人?你自己封的?”  裴景:“……”  吹牛吹到这份上,哪有虚的道理。  于是裴景瞎编:“不是,修真界公认的。”  修真界=他本人。  楚君誉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却没拆穿,意味深长:“是吗。修真界可真有眼光。”  裴景脑中烟花爆炸,耳朵泛了点红,他都不知道有一天被人夸好看,那么显而易见的事,都能让他那么开心。  裴景咳了声,谦虚地说:“其实也还好,也就一般般。”  楚君誉笑一声。  一般般帅,当初云岚山脉,你可不是这样的。  裴景自认很善解人意,眼亮晶晶夸心上人:“你也好看。我超级喜欢你。”  楚君誉:“……”  裴景见他突然沉默,便偏头,清亮的眼中写着明明白白的困惑。  楚君誉现在觉得,他的每一个眼神似乎都烫在他心尖之上,让寒冰融化撕扯血肉,鲜血淋漓却又甘之如饴。  裴景道:“你怎么了?”  那痛蔓延上喉间,楚君誉却是唇角微勾,血色眼眸里有裴景害怕的神色。  他说:“裴御之,两件事。”  他眼中,疏离之下情绪炙热似岩浆,滚着欲望和戾气。  “一,不许喊我哥哥。二,不许再说喜欢。”  裴景:“???”为什么?  但他现在不是很敢惹他,愣了愣,僵硬点了下头。  然后心中恍惚,早知道自己喊哥哥对楚君誉有那么大的影响,他天堑峰上还在矫情什么。  追夫人不能要面子,好像当个弟弟也可以接受。如果经天院有人听到他这番心里话,估计有人会被气死,有人会被吓死。  他们站在一片漆黑里。脚下是悬空的大桥,旁边是木制的机关,一道一道黑色的雾气穿行,呜呜呼啸。往前走了不知多少,一点碧青色的光把脚下的路都照亮。  裴景抬头往前看,看到了一朵巴掌大的莲花盛放在高空,每一瓣都洁白无暇、流光溢彩。不可亵渎,又远古深邃。浮世青莲本体,自生混沌之气。即便是远远看着,都有一种来自天地的震撼。  裴景轻喃:“这就是浮世青莲啊。” 第123章 裴景都顾不得手腕上的疼了,震惊地看着楚君誉。  心中对这四人涌出深深的同情。  不过楚君誉已经发话,他也不好拂面子,说:“既然一起,也要选个领头人,我看姑娘你似乎比我们都了解此处,那就由你来带路吧。”  碧色衣裙的少女明显对他的兴趣要大一点,微微笑:“小师傅愿意相信我,那真是太好了。”  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东侧:“我们要往那里走,翻过山林,就是往生之海了。”  在出发前。那个双生子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打转,声音很奇怪,是孩童的稚嫩又有大人的阴冷。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血蛛母和青年男子也望过来。  碧裙少女眼睛清澈,清澈过头,什么情绪都看不见。  这问题简直问到裴景心坎里去了。好不容易把楚君誉的喜欢逼出来,就是那样一个操蛋的结局,他高兴还没高兴完呢。  当初表白天下皆知,现在终于两情相悦了,怎么可以没有见证人。  于是他的手动了动,手腕挣脱楚君誉的控制,却是反过去,主动与楚君誉五指相扣。  朝着众人,笑容清风明月,“哦,他是我爱人。”  血蛛母:“……”  双生子:“……”  青年修士:“……”  唯独碧色衣裙的少女说:“可我觉得不像啊,小师傅。”  裴景说:“那你眼神不太好。”  碧衣少女,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楚君誉沉默看他一眼,却没挣脱。视线重新落到那少女身上,冷的却似乎能刮下人一层皮,语气淡漠:“你该走了。”  裴景:“就是,在这都耽误多久时间了。”  碧衣少女愣了下,收拾情绪,浅笑说:“那就跟我来,小师傅。”  她这小师傅,自始至终只对裴景喊。  另三人却也都不作声,毕竟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  顺着猩红的土,往东侧走,是一片森林。森林远看就是一团黑色的雾,魑魅魍魉横行期间,隔得很远,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少女说:“要过地狱了。”  三人都没什么表情,毕竟每个人的过往都并不光明。正如她所说,入森林,就是步入地狱。森林的树扭曲,乌青色枝桠狰狞,恐怖像个倒立的人。一条湍急的河流过林间,上有一木船,少女踩上去,叫他们跟上。木船往前行,树影散去,入了一个岩洞。岩洞里一声声痛苦呻吟,岸边是一个一个跪地的人,披头散发,赤身裸体,张着嘴,舌头被恶鬼拉长,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再活生生弄断。弄断的一刻,惨状让人触目惊心。手足被绑在木桩上,每个人的神情极度痛苦恨不得死去,青筋暴破。  少女立桥头说:“这是拔舌地狱。专门惩罚那些生前油嘴滑舌,诽谤撒谎之人。不过人之一生,又怎么可能没有隐瞒、没有欺骗、没撒过一句谎,想来,这该死后每个人必经的审判吧。”  她有感而发,只是没人理她。  碧色衣裙的少女眼中流露出深深厌恶。船继续前行,剪刀地狱,罪人十指活生生被剪刀剪断,发出的惨叫。而后第三层地狱,铁树生刺,人被倒挂,剥皮拆骨,鲜血甚至流到了河水中。  碧衣少女说:“若是真有这样的十八层地狱就好了。为什么要给恶人轮回之路。”  裴景觉得好玩,在这个地方嫉恶如仇,这姑娘有点意思。  她身后的双生子年纪小,闻此似乎是低笑了声,不阴不阳:“你一上来就居心叵测地拉拢。只是看你似乎对这有了解,我们才跟着你。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天郾城本就是一座罪恶之城,能进来,你又会是什么好人呢?这些话说给谁听。”有风吹拂他的头发,后脑的那个大瘤露出来,漆黑色,隐约却可见人的五官,诡异又阴森。  另两人沉默不言。他们是和这少女一起进来的,谁也想不到在炼神楼中,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女孩,一入天魔之境,气质会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依赖她寻路,可并不惧怕她。毕竟亡命之徒,连死都不放在心上。  碧衣少女也不气,轻声说:“什么罪什么恶,下去一层不就知道了。别急,下面可是孽镜地狱呢。生前种种罪恶,照一下,不就现形了?”她眼波流转,说:“你们都和我一样,想入内城,要想换取某样东西。只是,内城哪是谁都能入的呢。”  “孽镜地狱,罪孽越深,越容易迷失。”第99章 极恶之人  船继续往前行, 后面传来三层地狱拔舌剪指、铁树扯皮的声音,人的哭喊毛骨悚然,在这阴冷寂静的石洞内回响。  裴景盘腿坐在船上, 表面还是挂着笑, 偏头打量着四周。  他生的唇红齿白, 收了一身的凌厉剑意, 黑发如墨白衣皎皎,颇像人间的富贵公子,没什么威胁。是以, 在场的另三人都没怎么把他放心上, 所有的戒备都给了楚君誉。  裴景想捣鼓点东西,左右看了看没功夫, 低头把船上没人用的轻浆拿起来,在水里拨了拨,水面划过一道银蓝色的痕迹。好像水很浅,下面有什么东西。他直接伸手,从河底, 掏出了一块通身玉白色的石头。唇角一弯,眉梢一挑,送到了楚君誉面前:“上次你送了我颗珠子当定情信物,我还没回礼呢,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好看吗?”  一直暗暗观察他们二人的三人:“……”  楚君誉轻轻看他, 却问:“定情信物?”  裴景:“对啊, 那是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还那么珍贵,怎么能不算定情之物。”  珍贵到沉睡着人家青鸟一族少族主之魂。  他现在心情非常好,不介意秀恩爱给那暗暗偷听的三人看。略偏头,露出两个小虎牙,笑:“你还没回答我,好不好看呢。”  楚君誉慢吞吞回复:“恩。”  “你喜欢就好。”裴景现在就喜欢逼着楚君誉说话。  用灵气在石头上钻了洞,然后扯了根自己的头发穿进去,做成个吊坠,身体往前倾,讨好地道:“我帮你带上怎么样,当初你给我珠子我可是贴胸口带的呢。”虽然后面与西王母大战时,青迎出来就碎了。  知道他又要放肆。  楚君誉先伸手,掐住了裴景的腰,牢牢定住他。  银发青年容颜禁欲冷淡:“坐好。”  裴景乐得不行。  但是从铁树地狱到孽镜地狱的路,突然变得湍急。一个往下的坡出现在前方,船直接下坠。搞得他笑意僵在脸上,一个不稳,往前栽直接载到了楚君誉怀里。脑门撞上了楚君誉的锁骨,痛的脸色都变了,手里握着的那个吊坠也飞出去。  楚君誉心中叹息一声,把少年的腰搂住,固定在怀中。  血色的眼眸一抬,空中嗤嗤有几只黑色的蝴蝶,将飞出去的吊坠咬住。送到了他手里。  船往下流,近乎九十度,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闭上眼。  等平稳之时,才惊魂未定睁开眼。  发现所在的空间一片幽蓝,一面通天地的镜子立在正前方。  孽镜地狱。  所有人脸色都冷了下来。  船后方。  裴景坐在楚君誉怀中,捂着额头,倒吸凉气:“什么鬼,突然就那么一下。诶不对,我的吊坠呢。”  还没感叹完,一双修长的手,从后面绕过,给他的脖子戴上了个冰凉的东西。  楚君誉的声音几乎贴在他的耳侧,看似温柔实则警告:“裴御之,我对你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离得那么近,裴景耳尖一下子就红了,但黑发遮掩。  楚君誉看不到,裴景胆子也大了几分,笑了下没回答。他现在不是很怕楚君誉,注意力反而被脖子上那么石头吸引,用手扯了下,没注意力度,发丝就断了。  他皱眉,然后回头,小声问:“向你借样东西。”  楚君誉眼眸一暗,就感觉一点微痛。  少年的手指勾着他的发丝,扯下了一根银发。然后再从自己头上扯下一根。垂眸模样认真而乖巧,将两根发丝缠在一起,穿过石头,带了自己脖子上。裴景做完,才想到一件事,笑:“我们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结发?”  楚君誉:“……”  裴景道:“结发与君知,相要终以老?”  随随便便就记起一首诗,他简直是个文武双全的天才。  他偏头,侧脸在微蓝的光中格外温和,笑容却灿烂。  楚君誉垂眸,淡淡说:“相要以终老,夫人,你记错了。”  裴景:“啊?”  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楚君誉推着站了起来。  早就下了船站在孽镜前的众人,就沉默地看着他们腻歪半天。  血蛛母语气冰冷:“两位还真是恩爱呢。”  碧衣少女的笑没散,视线却带着极深打量看着楚君誉。  裴景没理血蛛母,把那块石头,小心翼翼放进衣衫内,纳闷说:“明明是我送给你的东西,怎么又回到我身上了。”  那个杀妻证道的青年修士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过孽镜后就是往生之海了吗。”  碧衣少女收回视线道:“别急,孽镜之后,还有刀山火海呢。”  青年修士道:“怎么过孽镜,穿过去?”  碧衣少女绕着头发:“是啊,穿过去,孽镜照死人生前的种种罪恶。对于修士而言,却是你辜负最深的人。他们会化成恶鬼,纠缠你身边。”  青年修士猛地脸色一变。  那边裴景还在问:“那我去往生之海上看看有没有没什么好东西吧,弄回来给你。”  楚君誉道:“不用。”  血蛛母脸色也变得不好:“化成恶鬼?是哪种恶鬼?”  碧衣少女道:“取决于你。”  取决于你。这四个字如一块重石,压在众人心间。  双生子问:“取决于我怎么对他们?”  碧衣少女笑:“应该是取决于你怎么看他们。”  与众人格格不入的裴景继续问:“为什么不用,我想让你开心啊。”  楚君誉声音冷淡:“你之后安静,会让我开心。”  裴景说:“刚刚结法,你还叫我夫人来着……”  “……”忍无可忍的众人。 第125章 楚君誉往镜中看了一眼,前面几人所经历的都特别清晰。  唯独此时,裴景入内,孽镜是一片模糊。  碧衣少女见他神情,终于放声大笑:“哈哈哈!是往生之海上逆行的天梯——我在那里获得新生,现在,我让他——”她咬字如断铁干脆冰冷:“——也重新获得新生!”  楚君誉眼眸一眯:“你在找死?”  少女的脸皮开始苍老生皱,头发也寸寸灰白,她恨极,颤声:“你当初入我天郾城,夺我城主之位,将我赶到往生之海上,没想到我会有重新回来的一天吧。”从亭亭玉立的少女,瞬间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妪,碧色的衣裙成了一团青色胶体,覆在她手上。  前任天郾城主:“天不亡我哈哈哈哈,天道自始至终,想要杀的都是你!”  楚君誉唇角勾起嘲弄之意:“真巧,我想杀的,也是天道。”  他脚下灰尘簌簌,腾起空中成嗜血黑蝶,密密麻麻朝那个女人撕咬过去。  楚君誉声音漫不经心:“你以为我真没认出你?只不过碍于他在场,不方便罢了。”  “你现在将他封闭在虚空,正好给了我杀你的机会。”  前任城主欲反抗,但是她的能力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不值一提,手臂上的肉被撕扯,她大叫,怒声:“你若是杀了我!你的爱人也会和我一起死!”  楚君誉笑了:“就你,也想从我手上夺他的命?”语气甚至连嘲讽轻蔑的情感色彩都没有。  前任城主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震惊。她自以为承天道之力,脱胎换骨,能一雪前耻。没想到,最后竟然还不是他的对手。用修为在身边聚起一层绿色的护盾,神魂肉体被撕扯,痛不欲生,但她断断续续说:“我差点死在往生之海上,死前,天降圣光出现了那道天梯。是天道救了我,给了我永生,我是永生的,我不会死。”  楚君誉说:“张青书,西王母,秦千幻,加上一个你。一个比一个无用。”  天郾城前任城主瞪大眼珠子。  充血一般盯着他。  脑海中有一个念头在慢慢成型。  楚君誉神色疏离:“在极度的怨恨之中得到永生,模仿我的过往,自以为是,称为审判者。你们也配?”  天郾城城主嘴唇颤抖。  楚君誉道:“审判我,她想告诉我什么呢——仇恨是没有必要的,或者恨带来的力量并不强大?终有一天,我将如你们死在我手里一样死在她手里?”  银发青年极轻的笑了一下。“真讽刺。你们怎么可能是过去的我。”  黑色蝴蝶一哄而上,前任城主的修为屏障破碎,她大声尖叫。  楚君誉淡淡说:“我的地狱是我自己走过的。这是我们最大的区别。”  前任天郾城城主眼睛瞪大,几乎快要裂开。  她完完全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以为楚君誉没认出她!等着让他和他的小情人一起死在被她做过手脚的孽镜里!  前任城主一口气提在嗓子口,手指只剩白骨和鲜红的蔻丹,她毕竟也是元婴大圆满修士,极度的愤怒之下,自爆元婴,狠狠碾碎一只黑蝶。那只黑蝶粉碎的片刻,她的神情忽然就安静下来。  “你能杀我?”她声音很轻又很低:“审判者,我都不知道我是审判者,你却知道了。你是天道对付的人,你能杀我,因为你在六合之外。你是世外之人,所以当你真正断情绝爱,与这尘世再无一丝瓜葛后,你拥有了这样恐怖的力量。”  六合之外。  六合之外。  她嘴里不断念着这四个字,最后霍然抬头,神经病一样的大声笑起来!  神情是彻骨的恨,眼神疯狂,穷途末路,这真是她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半步化神,早就和天地有了感应。当初她创天郾城,就是因为世人罪恶懦弱,七情六欲都是罪恶,让人恶心的东西。  “六合之外,六合之外。”  她极其嘲讽地笑了:“真有意思,当无情的人动了情,当为恨而生的人懂了爱,你与这世界有了最深的羁绊。你还是世外之人?你还在六合之外?”  她披头散发站起来,身形血肉模糊,却声嘶力竭:“哈哈哈我等着你!楚君誉!我等着你死!”第101章 众生蝼蚁  烟云渺渺, 白阶层层而上不见尽头。少年衣衫翻卷, 握着剑的手微微用力。  风卷过他耳边的发, 身形颀长挺拔, 腰与肩每一处弧线充满朝气。  光是站在那里,都像是青松明月,出鞘的剑。  离他三步外的少女轻轻笑了一下,说:“裴御之, 我一直想和你聊聊的。”  裴景心中对她的提防更甚,只问:“你是天道吗?”  少女闻言,手指似乎动了一下,扶开了一点云雾,轻声说:“天道, 什么是天道,天之道法,天之意志?意志又怎么会有意志呢。可世人都这么唤我,那便是吧。”  裴景眼一沉,身上的杀气骤然变得剧烈。  天道明显的察觉到了,笑意飘渺柔和:“你想杀我?”  裴景没说话。  心道:我若是有一天拥有能力杀你, 必然会杀你。  天道轻声:“为什么?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诛剑握于手一片冰凉, 眼前的少女给人的感觉太过温柔, 让人如同回归最初回归母亲怀中,无忧无虑迷恋放松, 稍有不慎就会神志恍惚。  一直提醒阻止他的, 是藏于身上的浮世青莲。花瓣冰冷洁白, 把他从道的影响中抽出来。  裴景皱了下眉,还是没说话。  天道微笑:“云霄门规不是有一条,不得滥杀无辜?”  这个地方,裴景也不知道是哪。旁边被白雾遮挡,茫茫只能看清脚下的阶梯。但他知道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绝对不会是真实的天道本体,可能是千万分之一的一缕魂。不太敢轻举妄动,裴景轻声冷静说:“可你为道不仁。”  “为道不仁?”  天道轻轻念着这句话,依旧是温柔的,笑起来似乎还带了点无奈:“裴御之,我还是想和你聊聊。”  裴景想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但是抿了抿唇,没有选择反抗。  或许,他也想从她这里知道些什么。  她的衣裙星纱层层,挥袖,玉雕般的指尖,让石阶的前路清晰出来。她在一团纯白的光里,裴景能看到的,只有她的裙摆和手指。天道化形成的少女气质不高冷不圣洁不阴沉不傲慢,光明与黑暗都不是,简单诚朴,似巍巍山河。  少女的声音也是温柔的:“三千世界,万万规则。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是我所见的最特别的存在。我一直都挺想知道,你原来的世界是怎样的,那边有你的亲人爱人吗?”  她往前走。  裴景停了停,眼眸一沉,也跟着往前走。  雪衣拾阶而上,空气都是深远清新的。  天道唤了声:“裴御之……裴景?”  裴景。  听到这两个字,裴景有点恍惚。毕竟对他来说,“裴景”才是真真实实两个世界不曾变的名字。名字真是一种奇妙的羁绊,牵扯前后生,一切爱恨过往。原来的世界是怎样呢?离开的时间太久,久到已经快忘记故乡。  可是,他的心一寸一寸冷下来。  裴景说:“你不用迷惑我,我在现代并没有牵挂。”  天道问:“你的父母?”  裴景沉默很久,有点出神,才道:“他们死在了自己喜欢,且为之骄傲的领域上。”在他十六岁的时候。  天道又问:“真的一点牵挂都没有吗?朋友,恩师,毕竟你是这样一个重情的人啊。”  她说完后面的话,停了停,笑意带了份悲悯和凉薄。  裴景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定义人类的情感,如果是以时间长短来的话,现代的那二十年太微不足道。毕竟,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活了快五百年。”  天道走在他旁边,听他说完,又轻轻说:“可最初的记忆对一个人影响不该是最深吗?裴御之,如果我现在让你回到现代社会,你会愿意吗?”  裴景笑了,在天道面前笑得淡然无畏:“你急着送我走,是怕我杀了你吗。”  天道没有情感波动,手指一点,云雾散尽,露出了高远的蓝天,和绵延万里的青山、江河。裴景才发现自己走的梯子,在空中,极高极高的地方,低头似乎能把整个大陆映入眼。  天道说:“我不怕你,我只是不想事情再次步入一个死循环罢了,你知道你是怎么被卷到这个世界的吗。”  裴景有有了点兴趣,偏头,看她。  少女完美无暇的指尖有流光,银色淌过万载的光辉:“我当初以诛剑为轴,集万物恶气,创天魔。在诸神之战中,天梯被砍断,整个世界混乱,能量穿破规则束缚,扭曲甚至涉及到了你所在的时空。于是把你带了过来。”  裴景想起了穿越前,透过玻璃窗看到的金雷紫电、浩浩天光。  原来,那就是诸神之战吗。  天道说:“不过,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过来。或许有一个我所不知的契机。”  契机。裴景心一提,有一种很深的预感,天道口中的契机或许和那本书有关。  天道往上走,继续道:“为道不仁——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云霄剑尊,瀛洲神女,凤凰,佛陀?或者你云霄那位化神期的先祖?”  裴景说眼眸清凌凌:“你创天魔一族,就已经不仁了。”  天道愣住,虽然纯白一片看不清容颜和神情,但裴景还是感觉的到,她应该是在笑的,视线投自极高之处,温柔又遥远。  裴景道:“逼得诸神轮回,人类修行举步维艰。你所做的,不是恶吗?”  天道说:“这就是恶了?”  裴景心里补充了一句,你还让我的爱人背负一段沉痛的过往。于是,感同身受,恨到极致。  天道的反问很轻,如在人耳边轻轻絮语,这条梯子走了不知多久,星月似乎都在脚下。  她出声:“裴御之,你往下看。”  裴景往下看,深深震撼住了。是大陆星罗棋布,星海湛蓝无垠,山脉起伏一道一道鬼斧神工的弧度,一眼望去,长天广阔,清风徐来。似乎是站在世界之巅。森林、谷底、高山、海洋,赤红的土,深白的云,勾勒成一副画。浓墨重彩,草木虫鱼,众生芸芸。  这一眼,撞在裴景心头,他感受到了寒冷。  天道慢悠悠地说:“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拥有了意志。或许,是这个世界再向我求助,所以我醒了。我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朵花枯萎在我面前,脚下的土地在颤抖,所见的江河在枯萎。我站起身,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在逝去,在干涸。”  “他们都说天道不仁,什么是仁?我又为什么要对他们仁。”  她说到这,温柔的外表剥落一角。露出身为规则冷冰森严的一面,说:“你们汲取天地灵力修行,将它们化为己有,归于丹田。可曾想过,金木水火土,这些灵力是我力量的本源,也是一草一木的生之根本。而归于修士体内的灵力,在你们死后,就是肮脏的废物。你们靠夺去我的力量变强大,然后——然后排山倒海。”  她笑了:“可是与我而言。山、海,又怎么不是生灵?”  裴景使劲握住凌尘剑,才能稳住呼吸和心神,不被这个女人带偏。 第127章 “怪不得他那么急!哈哈哈哈。”  天道笑起来,那种和日月山川融合的温柔破碎,露出她本来面目。  “他爱上了你,一个从地狱归来热血冰凉的人,爱上的,原来会是少年时意气风发的自己。”  像是一道雷电直接劈进脑海,留下翻滚血肉烧焦血腥的痕迹。  裴景脸色僵硬,死死盯着她……  她在说……什么?  天道继续说:“审判。什么是审判呢。我就知道我当初一开始没弄死你,只是留了丝天魔之气防限制你,是正确的。”  女人洁白的纱裙翻飞,眼眸极黑,眼白处有一圈青空之蓝。  她一点一点笑了。  “审判。原来不是相似经历的人,够资格审判他。能定他的罪,让他受到惩罚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天道的话每一个字都扎在裴景已经爆炸空白一片的脑袋里。  女人冷静下来,轻声笑说。  “原来,你才是他的,最终审判。”第103章 赌我百年  裴景的情绪很奇妙, 一直提到胸口的心慢慢落地, 荒谬离奇又真实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却让他茫然无措。心和大脑都是空的。天道低而遥远的笑声近乎疯狂, 裴景的脑袋乱糟糟,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想起了第一次在楚君誉眼中看到地狱,想起了迎辉峰的第一个夜晚。  他说只有你怕蛇……只有我怕蛇。  心口突兀一阵冰凉,然后剧烈的酸楚和疼痛,疼得叫他差点弯下身。  天道见他的表情,笑容越深。  却最后抬袖, 将疯狂的一面压下,重新变成了温和柔情的模样。  衣裙融合日月, 她轻声道:“宋碧凌在死之前倒是干了件好事, 把你送到我面前来。我给过你机会, 但你冥顽不灵。”  她意味深长说:“可与神相抗, 注定是有惩罚的。”  她身形在变淡,脚下的天梯也是, 茫茫云雾重新聚拢, 把世界笼罩在一片纯白里。  “你是楚君誉的惩罚, 楚君誉又何尝不是你的惩罚。诛剑的力量,要么至诚,将它唤醒, 要么极恨, 将它摧毁。可他遇上你, 注定恨不真实;你知道了他的过往, 又怎么能做到无恨?”  她笑起来,温柔似清风明月山河草木。  星纱织就的长裙淌过天边霞光,极美,极冷。  浩瀚深渊来自上古太初的力量在卷动空气,撕碎时空。  “这是因果,也是宿命。”  天道缓缓说。  “裴御之,你真的想了解你的爱人?那么,我成全你。”  她本体依然在沉睡,留在往生之海上的是分身,像在蜉蝣之缸内一样。但即便只是一缕万分之一的神魂,所展示的力量都不是现在的裴景所能抵抗的。话落,雾越来越浓,裴景僵硬地站直身子,往上望,只能看到少女的裙角,不染纤尘、纯净无暇。就像她给外人展示的一面,正义温柔怜悯万物,遮掩内心早已失德的疯狂扭曲。  裴景嗓子干涩,紧接着感觉耳朵进水一般,周围声音变得空,什么都在远去。  他身体轻飘飘的,最后落到地上,才有一点真实的感觉。  厚重的云层终于开始消散,旁边的景象清晰。初冬的雪冰晶般飘零,天空是青灰色——裴景瞪大眼,以一种灵魂的形态站在悬桥之上。  往前望,巍巍云霄,一百零八峰,拂晓的光照在起伏山脊上,像沉睡的野兽。  他轻喃:“这是,云霄。”  脚步踩过堆积不深的雪,沙沙作响,裴景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他这是在哪儿?在楚君誉的世界里吗?明明是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的家,但是此刻,对他而言却那么陌生。  他往前走,走过迎辉峰,今日似乎是个大日子。迎辉峰挨挨挤挤一堆人挤在一艘飞船上。每个少年都意气风发,蓝白衣袍冰清风雅,高冠佩长剑,有说有笑兴致勃勃。  为他们领路是一位外峰长老,大概是每三年都有那么一次引导,所以长老脾气非常好,体型偏胖,神情和善,不厌其烦说:“安静点,都安静点,听我说。长天秘境我是云霄先祖云霄剑尊飞升前留下的洞府,里面没有凶兽恶灵,对你们来说非常安全,秘境奇珍异宝无数,但是你们别动不该动的心思——不许碰知道吗?”  弟子们按捺住欣喜,眼中亮亮的,有些疑惑问:“那长老,我们进去是干什么?”  长老摸着胡子,道:“去悟道。”  众人哗然:“悟道?”  长老耐心跟他们解释:“大部分云霄弟子,一生就只能入一次长天秘境。这份先祖留下的机缘,特意安排在你们刚入云霄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因为懵懂所以更容易接纳。往年有的人顿悟道心,有的人提升剑意,而大部分人,却就是在里面看了一回风景。不过哪怕一无所获也不必气馁,毕竟你们才刚刚踏入修真界,未来的路还长。”  飞船上弟子们满面红光,认真聆听。  长老笑:“记得你们入云霄,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课吗,要坦然面对气运一事啊。不嫉妒他人,不抱怨自我。而且论气运,你们不算差了。要知道你们今日入长天秘境,可让不少外峰内峰的师兄师姐们嫉妒得牙都酸了。”  弟子们有点懵,挠头,问:“我们今日入长天秘境,很特别吗。”  长老嘴角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何止是特别啊。今天内峰有一位师兄,可是和你们一起入内呢。”  少年们张大嘴,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内峰师兄?!”他们已经入云霄一年了,自然知道规矩,在他们眼中内峰本就是一个神圣而令人敬仰的地方。七十二峰,三十六峰云泥之别,十年一次大比,万万人中前一百,才有资格被内峰长老挑选。何其苛刻又何其振奋人心。迎辉峰一年,他们都没见到一名内峰师兄,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又是期待又是紧张。那可是三十六峰的天之骄子,曾经外峰数一数二的人物。  少年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师兄为什么会和我们一起入内呢?他不该早就进去过了吗。”  “也不知道师兄现在是什么修为。”  “啊啊,我进去能不能看到他,就一眼足够了,真好奇内峰弟子会是什么风采。”  长老听着他们讨论,不由笑着摇头,只是一个内峰的名号就叫他们那么激动,知道真名,怕不是得震惊得下巴都掉了。同时他心中也涌现出一丝别样的滋味来,又是骄傲又是埋怨,掌门也真是的,十六岁就直接把人塞进长天秘境,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要是知道裴御之今日也入内,他前一年里绝对把这群兔崽子好好整治一番,免得让他们别在里面丢了丑。  少年们猜来猜去,忍不住问:“长老,这位师兄是来自哪一座内峰啊。”  三十六座内峰,每一座峰的名字他们都一清二楚,毕竟向往了好久。心里一一数过名字,飞虹峰,流焰峰,断落峰,鸣长峰……  然后就听为他们领路的长老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天堑峰。”  天堑峰。正在心里数名字的弟子们有点懵,起初还有点困惑,毕竟不在他们猜测范围内。  然后等反应过来,所有人一瞬间齐齐抬头,动静大的似乎脖子都要断,眼珠子瞪大,差点咬到舌头般。  空气一瞬间安静,片刻发出齐声灵魂深处难以置信的惊喊:“——天堑峰?!!”  长老对他们的反应意料之中,但还是愉快地大笑出了声。  毕竟他今天的心情也非常好。  “是啊,天堑峰。你们可是撞大运了,今日有幸见到掌门亲传弟子,内峰多少人,呆了十几年也见不到一面呢。”  长老说:“一出生便惊动沧华,修真界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一岁引气,十岁筑基,你们的裴师兄,裴御之。”  飞船长久的沉默。须臾,少年的声音爆炸般,响彻在这方天地上。  “裴御之?!”  一百零八峰之首,清冷陡峭的天堑峰他们现在也能看到,但总觉得会是一生都难以到达的圣殿。云雾渺渺,晨光灿烂,唯独那一座立在天地间,遥远高不可攀。  弟子们顾不得形象,傻乐起来。笑得得意忘形,然后差点从飞船掉下去。他们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喧哗吵闹,含偌大的惊喜和发自灵魂的期待。  “怪不得长老说,外峰内峰那些师兄师姐们嫉妒的牙痒痒。哈哈哈哈,十岁筑基,我的天,会不会我看裴师兄一眼,就从他身上顿悟,突破练气五层了。”  “你想得美呢!”  现在是春冬交替之时,初雪未消,冬日沉沉,但压盖不住云霄的朝气蓬勃。  少年如骄阳,如烈火,如新春,带给云霄永不颓废的生机。  裴景恍然。现在是他十六岁的时候,入长天秘境第一次遇见云霄剑尊之时。  他现在心情还是迷茫的,从这群少年嘴中听到裴御之的名字,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裴御之……  裴景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长天秘境。这片山谷他太熟悉了,树木环绕,葳蕤遮蔽天日,脚下的土地厚黑色。少年们在秘境内,除了寻找机缘外,有了更迫切的期待。  不过裴景知道,他们最后谁也没见到他们期待的人。  从浮屠殿往后走,是一片深谷,深谷曲径通幽尽头,出现一座桥。踩着桥,绕着绝壁山缘,入眼,粉白色华丽张扬的桃花林。  缤纷一地。  他伸手想接住一片花瓣,但它轻飘飘的从他掌心穿了过去。  往里面走。  他先听到了老者慢悠悠的声音,伴随清雅的桃花香和微凉的春风。  桃花深处,一间茅屋,一条溪水,一张白桌。  桌子旁坐着两个人,老者是云霄剑尊的一缕神魂,老态龙钟,眼神却如年轻时一般锋利冷冽。不过毕竟是老了之后,所以也沾染了点老头的惯性,比如啰嗦。  他断断续续说:“你虽然天赋异禀,但是修仙一路可不是光有天赋就够了。这几日,我所能教的已经教了,其余的现在的你也根本无法理解。之后长路慢慢,就看你的造化了。外面的浮屠殿是我飞升前留下的,秘法书籍很多,你见了我也算是得了我认可,浮屠殿对你毫不设防。出去后,切记走一趟心魔室。趁着年纪小,把心魔斩断。”  他对面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闻言轻笑出声:“先祖,可我觉得,我没有心魔。”  云霄剑尊扯了扯嘴角,故意板下脸,说:“你这性子迟早给我了!你说没有心魔就没有心魔?若是真有心魔,破金丹之时,有你受的!还有,不要对修行总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这是什么,这是仗着自己天赋就松懈怠慢?”  少年又是轻声一笑。  老者剑尊气得花白的眉毛颤抖:“裴御之——!你这样要我怎么放心把云霄交代在你手上。”  少年打断老者的话,说:“先祖,我们打一个赌如何?”  老者没好气:“赌什么?”  一片桃花落到了少年修长白皙的指上,他唇角一勾,将之吹散。  玉冠精致清冷,也衬得少年的眼,淡而狂妄。衣袍翻卷,若流风回雪,他轻声说:“赌我百年,天榜第一。”第104章 今生前世(上)  赌我百年, 天榜第一。  少年的声音带一点笑意,眉眼却是清冷的。  一见桃花下, 白衣如初雪。 第129章 “不不不, 绝对是你亏了,你亏大了。”陈虚翻个白眼, 说:“我可真好奇你以后会喜欢上怎样的人。”同时心中诅咒道, 最好你喜欢的人还不喜欢你, 那可太欢喜了。  到时他啥事也不干,就搬个凳子到天堑峰门口坐着, 成天嗑瓜子看戏。  裴御之抬头望了眼明月,清冷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其实, 我也很好奇。”  不止他好奇, 修真界很多人也好奇。  这位云霄生性淡漠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最后会和谁度过余生。  但了解他本性的陈虚很有远见:“你估计得好奇一辈子了。”屁的高岭之花, 又狗又恶劣, 娶谁谁倒霉。  裴御之无所谓笑笑。  他们入了天阁,万卷诗书飞扬在空中。  陈虚说:“你上次不是来问过返璞归真的事吗。没什么结果, 现在还来问什么。”  裴御之道:“来打探敌情。”  陈虚:“???”  裴御之坐下, 慵懒风流像个人间贵公子, “哦, 我开玩笑的。”  语气可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他的手指点在一张纸上, 认真看过,漆黑如古潭的眼眸掠过一丝深意:“或许,我该去一回经天院了。”  陈虚下意识说:“去干嘛,去讨打?”  裴御之偏头,眼珠子浸了水般清冷,认真地:“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  他之后也确实去了经天院一遭。经天院秋季枫叶灿灿,金黄色铺成一条烂漫的路。云霄师祖是瘦弱少年模样,青灰白三色的眼眸却露出看破万物的深刻和沧桑。  他声音很好听,介于青年少年之间:“你大概是我见过的,破苍生耽误时间最久的。”  裴御之面有困惑:“可能,我应该先破元婴?”  云霄师祖点了点头,而后说:“你破元婴失败时,我在经天院和你师尊都知道。“”  “对修士而言,元婴是最根本的分水岭,我破了化神都不敢轻易去指点你。当初希望你不要操之过急,才叫你修习剑意,但可能使得其反了。现在你师尊已经回云霄了,那边的事你暂时可以放下。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在人间好好游历游历,等顿悟的契机吧。”  裴御之点头:“是。”  秋日的风微燥,午后的光却是微凉的。  裴景跟在少年裴御之后面,皱眉想:所以这一世的他,没有被天道注入天魔之气吗?  行在人间,天南地北。  真正让他破元婴的转机,出现在释迦寺。  他走了很多地方了,一路斩妖除魔,剑上的亡魂成百上千,衣衫却依旧洁白如雪。  悟生那时也破了初莲境,周身的气质越发通透明朗。  见好友拜访,唇噙笑意相迎。  木鱼声袅袅,浮屠塔顶逸出青烟。  摘下掩人耳目的斗笠,裴御之站在寺门前,四顾一笑:“你这还真是佛门净地,我这一上来,一个活物都不曾看见。”  悟生笑着摇头,视线隔着白绫依旧清明说:“几百年不见,你身上的杀气倒是越发重了。”  裴御之抖落衣上的叶,散漫道:“也没,就是刚刚端了个魔窝,沾染了点血腥之气而已。”  悟生揶揄说:“看来你去过的地方不少,有没有见到另三人。”  裴御之说:“见是见了,不过过程不是怎么友好。”  “我在瀛洲被一个老妖婆看上,她要和我结为道侣,最难消受美人恩,我只能躲到了虞青莲那里。谁料那妖婆辈分挺高,居然是虞青莲的一个姑姑。看到我在虞青莲身边,气了一宿后,不知是不是气坏了脑子,竟想着撮合我和虞青莲,非要把我留下来。还说,云霞瀛洲永结秦晋之好,就在我们这一辈了。”  “这算什么?果然,长得帅的人烦恼都是莫名其妙的。”  悟生忍俊不禁。  想起鸡飞狗跳的瀛洲之行,雪衣剑修眉眼也露出一丝苦闷:“当时我很惊讶,虞青莲可能比我更崩溃吧。在几乎全瀛洲都要知道这门婚事,她清白不保时,终于我和她合手瞒过那群长辈,逃了出去。好险,差点婚书都要送到经天院了。瀛洲真可怕,那里的女人如狼似虎。我再也不去了。”  悟生听完说:“怕是青莲损失更大吧。”  裴御之笑出声:“可别这么说。不信你问问全天下的女修,谁的损失大?”  悟生扶额,哭笑不得。  裴御之道:“凤栖山我也去了一遭。恰好赶上百鸟朝凤的时候,传说倒是没错,枫香晚花静,锦水南山影。那时万鸟朝宗,枫红如火,很美。但不知道秋季是不是他们求偶的季节,反正我在上山的一路,所见苟合的鸟挺多。”  “可真伤风败俗。我猜是凤矜开始掌权了,百姓们民不聊生颓废度日,在只能靠原始的情爱来麻痹自我。”  悟生一个出家人听他说这些,真是无奈又好笑:“行了,打住。你在山上没见到凤矜吗?”  裴御之:“见了,你猜他在干什么?”  悟生来了点兴趣:“什么?”  “他在选妃。”  悟生都愣住了。  裴御之:“千姿百态的美人足足跪了一整殿,长老们怕他不好选择,还要他全部先收入宫。我远看着,凤矜的脸色精彩极了,笑的比哭还难看。”  悟生叹息道道:“依他的性子,这倒是为难他了。”  “是啊,一生一世一双人,要美人不要江山。那么娘的爱情观,是真的为难他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  悟生道:“你看到了他那么狼狈的一面,他应该是不会欢迎你的。”  裴御之漫不经心说:“没想过要他欢迎。他欢迎我才是灾难。”  悟生问:“那鬼域呢。”  裴御之咳了声,道:“我没能进鬼域。我我在去之前,先给寂无端备了份礼物,就人间地上随便买的美人图,他不是爱琴棋书画诗酒花吗——那画上的美人簪花抚琴,完全符合他那附庸风雅的审美。我以为他会喜欢,结果,没想到那画上居然寄生了个恶鬼,听说差点把寂无端吓昏了。”  “你能想象吗——寂无端下令给十殿长老,封锁我入城的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去鬼域屠城的呢。”  顿了顿,给出结论:“他是真的狗。”  悟生:“……”  你什么时候能反思一下自己?  释迦寺的晚钟响起。  说了一路见闻,也有些累了,裴御之手指接一片落叶,停了下,侧头笑起来:“悟生,我觉得我快破元婴了,应该就在这几日。”  悟生也露出微笑之色:“恭喜。”  裴御之抬头,眉眼含笑看夕阳晚霞落枝头,淡淡说:“所以下一次天榜第一,还会是我。”  悟生饶有兴趣:“那我等着啊。”  裴景坐在树上,往下看。  看着悟生,看着裴御之。  看着这段截然不同的经历,看着那个白衣如雪、气质清冷的少年。  低头,心中轻声喊他的名字:“裴御之,裴御之……”一声一声,最后道:“……楚君誉。”  你是怎么变成楚君誉的呢,一身光芒被血洗过,眼中再无灼灼光彩。  裴御之回到了云霄。  簌簌雪落天地,这一年的第一场初雪,伴随着惊雷夜雨。离奇诡异的天气,把一切都压抑得深沉。裴景有些担忧,心提到嗓子口,甚至已经猜想到了不好的事。  天堑峰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出,混杂草木的香,辗转出冰冷阴凉的味道。  归来的白衣青年霍然抬头,眼中的光如剑如刀,穿过黑夜,直直望向了主殿的方向。  他拾级而上,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直到站到天堑主殿前,看着血迹蜿蜒从石阶上。  混着雨水一层一层流下。  惊雷一闪,电如银蛇,照得青年的脸,一瞬间煞白。  主殿里,天涯道人元婴散尽,丹田出了一个大口,血不断流了出来。在他不远处,崩溃地跪坐着一个茫然无措的少年,少年双手都是血,嘴角也是血,目光却是茫然的。  天涯道人眼中是浓浓的悲痛之色,仙风道骨的云霄掌门此刻神色愤怒之下是更深的哀痛,感觉生命在一寸一寸散去。声音都在颤抖:“你终究还是觉醒了”  季无忧头痛欲裂,往后退了一步:“不,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  天涯道人气息虚弱,苦笑一声:“我以为你破不了筑基,是灵脉堵塞,想帮你疏通灵脉。没想到你身负天魔血脉,人类的修炼之术,对你根本没用。”  季无忧再退:“不,不是我。”  天涯道人咳出一丝血来,断断续续说:“你注定需要以血修道,生而为恶。我当初,就该阻止御之怪我,怪我……”  季无忧退无可退,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地吼叫出声:“啊——!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天涯道人目光冷冽又厌恶,在完全不设防下遭季无忧体内天魔之力反噬,元婴顷刻撕裂。剧痛之后,他明白,天魔之子,还是觉醒了。  这是个祸害,想到自己现在还在外面一无所知的徒弟。天涯道人胸口一痛,唇角流出血来,目光哀怜:“当初你师尊顶着所有长老反对的意见将你收入门下,你今日却做出这种事来。”  “外人传言,你会成为他的耻辱。我现在只怕,你从此会成为他的心魔。”  他手指撑地,慢慢站起身来,宽大的道袍染血,元婴修士的威压覆盖整座宫殿。天涯到人胸腔的愤怒逐渐冰冷,一字一句说:“我今日死,也要拉着你一起死!你的师尊,不该有你这样的孽徒!”  季无忧手指在颤抖,外面的雨特别大,吹拂到他的脸上,彻骨寒冷。  少年的眼睛充血,迷茫的神色僵硬。很久,扭曲成了一个有点天真又有点狰狞的表情。  他喃喃,然后越说越激动:“你想杀了我,我怎么能让你杀了我,我要变强,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  他声音颤抖:“你说的没错,师尊还没回来,师尊还没有回来——”  他猛地抬头,眼白处一层紫黑色的纹路,神经病一样笑:“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我杀了你他也不知道。”  “你现在元婴已经没了,就是个废人。我把你杀了埋了,谁也不知道。哈哈哈哈,谁也不知道!”  天涯道人苍老的脸上涌出一丝愤怒,往前,用最后的灵力御剑直刺季无忧身上。  “冥顽不灵,季无忧,你——”  但是他的话止在口中。  疯狂的季无忧身上爆发出一道惊天动地青黑色的光,呼啸成为一张嘴,吞噬万物,将他的剑生生粉碎。  同时,天涯道人感觉眼前一黑,胸口剧痛。 第131章 一道鞭子混杂着极其凌厉的风,直接打在两名新入宫侍女的背上。背脊几乎断裂,她们惶恐地跪下来,目光惊恐看着在尽头,众人簇拥的红衣少女。  新任的瀛洲宫主,衣裙华丽冰冷,气质冷艳,手腕上的金铃铛轻轻响动。她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杀气,血池生碧花,当年杀人如麻的少女,现在戾气也不减半分。  “宫主……”两名侍女哆哆嗦嗦。  虞青莲嘲讽一笑:“裴御之是怎么样的人,由得你们来讨论?人云亦云,乱嚼舌根。我看你们的脑子那么没用,割下来如何。”  其中一名侍女年幼,毕竟心高气傲,咬牙仰起头:“宫主!我知道你与裴御之交好!但是那是他的表象,你也被他蒙蔽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肯看清裴御之的真面目?”  虞青莲往前走,红唇笑意如血:“有趣,那么你眼中我是怎样的呢——我让你认清我的真面目。”  长鞭一勾,少女张大的嘴只感觉鲜血喷涌。一截舌头,掉在了地上。  瀛洲一片死寂。扶桑花一样明艳的衣裙卷过血渍,名传天下的美人笑:“认清我的真面目了吗?”  所有人沉默。  凤栖宫。凤衿伸出手,把死死咬着人手臂赤瞳揪下来,皱起眉,暗金色的眸淡淡看它:“你又发的什么疯。”  赤瞳又委屈又气,伸出翅膀,指着地上那人,叽叽喳喳说了半天。  地上是个朱雀族的贵族少年,此时捂着出血的手臂,年轻气盛,咬牙切齿:“陛下!哪怕是神兽也该给我一个公道吧,我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活生生被撕下层皮来。”  凤衿听赤瞳说完,俊美的容颜上勾出一丝笑意来:“他当初把你欺负的那么惨,你现在居然这么护着他?”赤瞳摇摇头,又说了一堆话。  凤衿颔首,目光似沉三千业火,炙热又凉薄。  “季无忧攻上云霄,你想带人去那里趁乱偷东西?”  朱雀族少年一噎,却换了种说法道:“是,云霄现在还在包庇裴御之那个魔头,都不是好人。我们去是匡扶正义。”  凤衿笑了,没理他。跟赤瞳说:“你咬错了地方,应该弄瞎他的眼或者咬下他的耳。”  朱雀族少年猛地瞪大眼,却在这位年轻帝王身上,看不出一丝玩笑意思。  富贵华丽的金红长袍,曳过宫殿冰凉的台阶。  凤帝轻声说:“季无忧攻上云霄了吗。裴御之大概想不到,养出这么一个好徒弟吧。”他似乎是笑了下,但没什么实质意思,低头跟赤瞳说:“走,我们去看他笑话。”  顿了顿。  凤衿说:“不过裴御之那样的人,再狼狈也狼狈不到哪里去吧。”  无视瑟瑟发抖的贵族少年。  年轻的凤凰低声 :“他可是裴御之啊。”第107章 今生前世(四)  云霄山门外, 破化神期的紫阳真人喋血复仇归来。  布下天罗地网, 只为让云霄交出裴御之。觉醒天魔血脉之后, 季无忧的修为突飞猛进, 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懦弱卑微、卧在泥土里的少年。  他脱胎换骨, 一袭紫衣,身材挺拔, 墨玉冠高束黑发,强大又神秘。  又是一年初雪时节,天地是灰白青沉。  青年的脚步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唇角勾勒出自己都不能理解的, 疯狂又扭曲的笑意来。  季无忧声音沙哑又低沉:“裴御之,我又回来了, 我的好师尊……哈哈哈哈, 我又回来了。”笑声含杂报复的快感, 混合他的修为,传开在云霄,枝头抖落了一地的积雪。  在他旁边的是一位水蓝衣裙容貌绝色的女子, 手抱香炉, 皱眉看他一眼,而后问:“你就真的那么恨裴御之?”  季无忧声音冷冽之极:“夺剑之仇, 百年之辱,杀身之恨。还不够吗。”  蓝衣女子仙裙飘飘, 气质端庄, 闻言笑:“够了, 只一件就足以灭云霄满门。”她眼眸不含感情,毕竟生而为神,她骨子里的骄傲偏执到可怕,容不下一粒沙子,何况季无忧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西王母顿了顿,却又笑说:“不过吗,我还是挺好奇裴御之的样子的,只可惜,在他名声最盛时,我没能一睹天榜第一的风采。”  季无忧面色阴沉。  西王母忽而偏头看他,盈盈眉眼带了丝困惑:“诶,怎么你今日换了身衣衫,不穿白衣了吗?不过相比起来,我倒是还更喜欢第一次见你时你的样子。”  她温柔笑:“你在昆仑迷了路。穿着灰褐的粗糙葛衣,长草为绳束发,云雾湿重,我当时一看你背影,就觉得你该会是个很有意思的少年。”  她说着,忽然察觉季无忧神色不太对。  神女的脸色也出一丝慌乱:“无忧,我说错什么了吗。”  季无忧神色狰狞到似乎下一秒就要杀人。久远记忆里,那种根深蒂固的卑微怯懦,如刀子一下又一下捅在心口。从西王母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把他肮脏可笑的想法挖出来,暴露无遗。  季无忧眼眸赤红,跟她说:“闭嘴!”  西王母皱起了眉,不明白他的愤怒从何而来。  就像她也不会知道,第一次见面觉得有趣的背影,从来都是他滑稽可笑的模仿。  他以前是那么羡慕裴御之,从第一眼开始,深入骨髓。那个人就像一道光,却没有驱散他世界的黑暗,而是他把照的越发丑陋——  葛衣草绳,少年轻狂;雪衣银剑,气质凌霜。  季无忧心中涌现出密密麻麻的恨和怒,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眼通红:“他就是个小偷,这些本都该是我的!凭什么,他凭什么!”  不过没事了。  季无忧的手指紧握,他很快会按照上天指示夺回属于他的剑,而裴御之,也该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他要把他从云端拉下!让他从来不染纤尘的雪衣沾上泥土,从来疏离冷漠的神情失控愤怒!让他在天下人面前被折辱,让他和过去的自己一样卑微!  西王母抱着小巧炉子,眉眼静好,没有在说话。  只是看着季无忧现在的状态,她暗自唇角勾起,更加好奇:“裴御之啊,会是个怎样的人。”  此时。  曾经的天下第一仙门前,密密麻麻站满了看戏的人。云霄启动护山大阵,深邃浩瀚的紫色剑意苏醒,成远古巨龙,威严盘踞在山峰之巅,像是云霄最后的守护神。  当初人族剑尊耗尽心血塑造的阵法,扎根在沧华,万年后依旧尊贵强大不可撼动。  即便季无忧已经化神,同样不能踏足一步,被困在山门外。  众人隔得很远,看着那道穿破苍穹的紫光,也忍不住战栗。  “这就是云霄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紫霄剑尊威严尚在,看这架势,裴御之就算躲一辈子,我们也不能奈他何。”  有人却摇头,幸灾乐祸说:“你想多了,云霄护山大阵,能一直护住的也就只有天堑峰。因为那里是阵眼所在,不过其他峰的云霄弟子就难说了。”  “裴御之想一直躲在天堑峰当个缩头乌龟,真的能眼睁睁看着门中弟子因他死去?要我说,云霄摊上这么一个掌门,真是师门不幸。”  有人接话,困惑:“真不知道,裴御之怎么给云霄弟子洗脑的。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还是死保着他。”  一人嗤笑:“大概剑修都是榆木脑袋?不过,当年,谁会想到,裴御之有这么人人喊打的一天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  风雪沉沉,众生寂寥。  紧密的密室,年轻的云霄掌门,神色一僵,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那血落在他衣袍上,红白交错的鲜明刺眼。  体内真元大乱,在几近疯狂的高速运转里,终于出现反噬。  他闭了下眼,而后睁开。  手指扶着石床,僵硬站起身来。  久闭的石门大开,外面的树枝上昏昏欲睡的小黄鸟被惊醒,它眼睛放光,但是看到青年的神色后,到嘴边的声音重新咽回去,它安安静静不说话。  死一般的沉默里,有人往这边走来,衣袍掠过树枝,是陈虚。  “裴御之。”陈虚气喘吁吁过来,看到眼前人的模样后。  眼睛瞪大,本来的喜悦冰冷,满腔都是荒凉苦涩。“你……你的头发……”  一夜白头。  衣袍如雪,他的发也如雪。  裴御之没什么表情,当初少年眼中的光隐没,只剩平静荒芜。他声音也很轻:“虞青莲她们来了是吗?”  陈虚只感觉眼眶一热,咬牙:“是!现在都在天堑殿,你去见一见他们!”  裴御之笑了下,却说:“我不见,让他们都回去。”  陈虚愤怒地上前一拳打在他脸上,眼中有水光,磨牙:“你到底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区区一个季无忧,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  狠狠挨了一拳。裴御之往后退一步,捂着脸,银白的发遮住神情,许久沙哑低声说:“我到底在怕什么,我到底在怕什么……”  他笑起来,唇齿间尽是血的腥甜。他声音颤抖,“我到底在怕什么,陈虚你知道吗,我在石室内怎么封闭五感都没用,一闭上眼,耳边全是他们的求救,鼻间也是挥之不散的血气。那死去的云霄弟子声嘶力竭质问我,云霄的列祖列宗在上冰冷俯视我。我是罪人!我是云霄万古的罪人!”  他似是笑了,又似乎是哭,说:“季无忧恨的是我,是我犯下的罪,生死都与云霄无关。”  陈虚恨不得扇他一巴掌让他清醒点。  但最后只是重重地打在了旁边的树干山。  青年眼睛血丝布满,说话的声音却是掷地冰冷。  “你以为你死了,季无忧就会放过云霄,是我太天真还是你太天真?——季无忧就没想过放过这里任何一人,现在做出这样的事,不过是在刺激你折辱你。裴御之——现在云霄万万人的命都在你身上。我以前不想说,是怕你有压力,但是你现在这样,跟个缩头缩脑的废物有什么不同!你是云霄的掌门人,你是所有人最后的救世主!”  “云霄不会亡,也不可能亡,我昨天联系上了经天院,那边传来了一丝魂息,师祖还在!”  陈虚望着裴御之。  两个人的眼睛如出一辙的红。  簌簌雪落,白了少年头。沉默很久,陈虚声音沙哑,他用手捂住眼睛,似乎是一个恳求:“裴御之,你现在去天堑殿……只有你能联系上师祖……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冬风不解意,呼啸漫过云霄的山头。踩过覆雪的台阶,女子的衣裙艳艳如盛放的蔷薇花,清脆的金铃声似乎给世界都带来了一分生机勃勃。  虞青莲轻声说:“真没想到,再来云霄会是这种局面。”  在她旁边的是一袭灰色狐裘的鬼域城主。  寂无端眉眼一如既往阴沉,声音散漫:“裴御之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徒弟。”  悟生摇摇头道:“这事也不能怪御之,我当初第一眼见季无忧便觉得不对。他百年化神,必是入魔修的邪道。现在对付的云霄,恐怕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凤衿近日凤凰血脉觉醒得更加深刻,闻此,蹙了下眉,说:“在他身上,我确实感受到一种阴冷之意。似乎万年前就有过。季无忧此人,不太正常。”  寂无端抿了下唇。  他们沿着天堑峰上前。  虞青莲莹白的手指折花,说:“季无忧攻上来。经天院还要靠裴御之联系,我们能帮他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第133章 如同那经天院慵懒的午后,打在她指尖,光的声音。  泛着金色的枫叶会飘过窗,落到她掌中,成为她鬓发上的装饰。旁边裴御之可能在和凤衿斗嘴,陈虚寂无端说着风凉话,然后悟生无奈出言劝架。  鸡飞狗跳,又静谧美好。  在她最无忧的少女时节。  虞青莲嘲讽的扯了扯唇角,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  她闭上眼,心中空荡荡,苍白许愿。  愿瀛洲无恙,愿母亲不悲,愿挚友安全。  恍惚间,她听到了少年时的对话。问天试后,山阴小筑,各诉生平志。  懒洋洋的少年音:“天下第一我已经到手,那么就争取成为修真界历年来最年轻的元婴修士吧,要让有一天,人人都知道裴御之,玉树临风,是个高手。”  醉醺醺的少女翻个白眼:“我看是人人都知道裴御之,心高气傲,像个疯子。”  蓝衣少年打住:“你两先别吵!先让悟生说。我还挺想知道他的。悟生,你的愿望是什么?”  僧人无声微笑:“我的愿望,大概是尽平生,渡化世间之人吧。”  “哇。”  所有人意料之中,还是装作意外表示支持。  兜兜转转又到她。  少女一拍桌。  “我要这天下比我美的都没我强,比我强的都没我美!”  雪衣少年笑的前仰后翻:“哎哟我去原来你的梦想是成为天下第一强者。”  蓝衣少年没眼看,“大师你先把他渡了吧,我受够他了。”  虞青莲眼角渗下液体,她笑了下,轻声道:“裴御之,我真的从小美到大,只是你个贱人一直眼瞎……”  气若游丝,消散天地间。  苍天细雪,覆盖两具冰冷尸体。  她一生爱烂漫,爱美丽,爱人间珠玉,爱山间名花。没想到命运无常,如刀锋森冷。最后死在泥泞中。死在脏土上。  “不……”  裴景眼睛赤红,心中歇斯底里的呐喊,从口中溢出却是绝望又无助的轻喃。  师尊死时压抑的悲伤难过,终于因为虞青莲的死,叠加一起,崩溃而出。  他是灵魂状态,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手指穿过渺渺雪,穿过虞青莲的尸体。  铺天盖地的悲伤绝望涌上心头,青年半跪下来,泪如雨下,却是哽咽出声:“是……你一直都很美……一直都很美……”  一生都很美。  裴景感觉自己的心口被捅了两个血淋淋的洞,痛得他站都站不稳。  迷茫和惶恐现在,都被仇恨和悲痛覆盖。  但残酷的回忆,还是没有停止。  像这场雪一直在下。  画面一转,是迎晖峰一个漆黑的山洞里。  湿湿冷冷,青苔上爬行着不知名的虫子。  一点幽蓝的鬼火生起,旁边灰蓝蝴蝶振翅,微弱的光照出青年阴郁的眉眼,黑色的大氅,衬得他脸色愈发虚弱。  山洞有个小台阶。  寂无端依着火往前走。  血迹蜿蜒在他脚下,台阶转弯,他终于在一个空荡荡的台子上,看到了,他知道会遇见的人。  “谛风长老,好久不见。”  寂无端冷笑一声,薄唇开口。  谛风长老缩在黑色斗篷里,身躯只剩皮包骨,眼神阴冷如同毒蛇。沙哑低沉道:“你竟然来了云霄。”  寂无端说:“我在外面,看到那些云霄弟子的死状,就猜到会是你。”  谛风长老桀桀笑:“哈哈哈你猜到是我又如何?你来云霄也好,省的我还要杀回鬼域去找你。”  寂无端高高瘦瘦,总有股人间书生的病弱气,此时阴冷的眉眼却涌出浓重杀意:“你杀人抽魂,把他们的魂魄都放在了哪里!”  谛风长老大笑,满是猖狂:“放哪儿了?当然是来炼我的玄阴百鬼阵了。没想到吧,被你们当做极恶之人下令追杀,我却在天郾城竟然得了上古鬼王的秘籍和阵旗哈哈哈!待我阵成之时,这世间死人皆为我所用,我定会踏平鬼域,我要把你们所有人活生生炼成傀儡!”  寂无端青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玄阴百鬼阵阵旗?!  谛风长老继续狞笑:“云霄弟子的魂魄真的是养阵上好的材料。哈哈哈。若是得裴御之魂魄,我成功的可能性怕是百分百。寂无端,还有你那老不死的爹,你们懂什么鬼修——修罗鬼道,从来没有可笑的怜悯心。你们都该死!!”  寂无端眯了下眼,冷笑:“不自量力,口出狂言。”  谛风长老怒:“你以为你现在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他拂袖,瞬间一股黑色的罡风,直接卷动山壁上的蝙蝠,叱剌剌,朝寂无端撕咬过去。  黑色蝙蝠露出青色獠牙。  寂无端眼风一扫,旁边鬼火瞬间暴躁,往前涌动,把那些蝙蝠吞噬焚烧,动物痛苦的呻/吟声里,灰色的粉末簌簌落下,冉冉似蝴蝶——  枯骨化蓝蝶。  谛风长老瞪眼,艰难出声:“……你——你不是元婴中期?!”  寂无端神色虚弱,嘲讽笑了:“你以为呢。”  他往前,身边的鬼气尸气四散,把空气扭曲的压抑森冷。旁边的鬼火成一条链子,就要束缚住谛风长老的神魂。  谛风长老神色大变。  “锁魂绳?!你居然有锁魂绳?”  他惊恐往后退一步,手指慌乱在背后的石壁上按,胡乱一通,最后终于摸到一个机关。咔咔咔,石壁的门打开,露出了深渊般的悬崖。  谛风长老转身就要逃。  寂无端却眉心一冷,“你以为你今天能逃的出去吗?”他身形如诡烟,紧跟上去,但是踏进去的第一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谛风突然回头,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笑。他电光火石间,手指刺入寂无端的眉心,鲜血溅到了二人之间。玄阴百鬼阵突然发出耀眼红光。深渊之下,似乎什么在苏醒,各种恶鬼的哭嚎传来。  谛风长老眼神阴毒:“我一直在找阵眼,本来计划是裴御之的,因为这里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不过你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现在是作阵人,你是阵眼,命运生死都掌握在我里——寂无端!我看你还跟我狂!滚下去和那些恶鬼作伴吧。”  他拽着寂无端的手臂,就要把他往深渊推。  谁料寂无端却不为所动。  谛风长老声音戛然而止,愣愣盯着他。  年轻阴郁的鬼域少主眉心出了一点血,红若朱砂,视线却是讥诮而嘲弄的。  “你以为我身为鬼域少主,对玄阴百鬼阵的了解会少于你。”  谛风长老瞪大眼——同时能明确感知到,自己的法力在流逝,元婴在嘤咛哭泣,四散开来。他张嘴,这下子,眼中终于是真是的恐惧:“你……”  寂无端说:“生死门换,乾坤交替,阵眼杀阵——你以为阵眼就不能杀造阵人吗?”  谛风长老恨极,想要挣扎,可是四肢无力。而且脚腕被从深渊爬上来的东西握住,冰冷刺骨,是恶鬼——他呲目欲裂。  谛风长老很快平静下来,视线变得极其怨恨也极其恶毒:“阵眼杀阵,持阵人死了,那么玄阴百鬼阵会暴躁会狂怒。你杀了我又如何,我所忠诚的紫阳道人会继承这里,他会替我炼好这个阵,让万年前真正的修罗鬼道重回人间!让鬼域被真正的恶鬼主宰,而不是你们一群废物!”  寂无端伸出苍白的手指,将眉心的血擦去,只是红色的印记却再也不散。  他许久,苍白病弱笑了,轻声说:“有意思,可你把我炼成了阵眼啊。”  “阵眼杀阵,可不光是杀造阵人。”  谛风长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难以置信过后是怒不可歇:“寂无端——你是想你——!”  只是他的话语再也说不出,被从深渊爬上来的女鬼一口咬掉了头。  咔嚓清脆的声响,血模糊了寂无端的言,他抬袖擦去。抬眸,对上了那个披头散发,五官浮肿扭曲,血红之光的女鬼。从她身后,越来越多的鬼往上爬,布满尸斑的手攀上悬崖。  石门在一点一点聚拢。  寂无端看着女鬼,看着深渊,抿着唇。  白色的光一点一点随着石门关闭而消散。  手指颤抖,只是……他出不去了……也不能在出去了……  以身饲鬼,阵眼杀阵。  “寂无端!不要!回来!”  裴景再也忍不住了,硕大滚烫的泪冲出眼眶。  再也不能把自己当个世外之人!再也不能平静看着这一切过往!  他冲上去想要把那个沉默站立如青竹的病弱青年拉出来。但是手指被放在石门之外,白光剧烈。  “寂无端!你回来!你怕鬼啊!!!你回来!你知不知道你怕鬼!!”  “你知不知道你怕鬼啊!”  他赤着眼嘶吼,但是这个世界没人听到!  最后一刻,漆黑的青石门关闭,病恹恹的青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他钟爱琴棋书画,常年伴在死人身侧,眼中却是不符合年龄的清澈。他逆着光,身后是慢慢爬出深渊的恶鬼。  衣袍翻飞,望着某一个点,寂无端呼吸很轻,唇角淡淡笑了下,平静说:“裴御之,靠你了。”  咚!石门关闭!  裴景仿佛看到了最后一幕,一只女鬼攀上了寂无端的肩膀,张大嘴撕咬而下。而这位病气阴沉的少城主,缓缓闭上了眼。  “啊——!!!”  从天堑峰主殿,传来了青年的声音!发自肺腑,发自灵魂,绝望、愤怒、悲痛,穿破这茫茫苍天。照出人世间的冰冷猩然。  裴景已经痛得麻木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一片冰凉。他只是一个世外人,看着所有的一切,就已经濒临崩溃。那么裴御之呢,那么楚君誉呢……他感觉灵魂都被揪起。 第135章 “这迟早是多迟多早啊。这山中人死光,别说女修了,来只鸟给我饱饱肚子都是好的。说起来,上次你带回来那只黄色的肥鸟,味道还真是不错。灵力充沛的我都惊讶——这鸟从小到大吃的都是灵草灵果吧。”  “哈哈哈,你想吃鸟啊,这山中不还有一只吗。”  “……你是想我死呢。凤族那位神兽大人,我吃了,估计活不过两天。”  “怕什么!打狗还要看主人,有紫阳道人在,谁敢杀死你。”  那人咦了声,动了点心思,却问:“它现在在哪儿?”  “裴御之以前装模作样的,倒是骗了不少人,天下另四杰都来相助,只是有什么用呢,过来送死罢了。应该在某处山道上,真人手下那位神女似乎和凤族有过节,专门等着他过去呢。”  “那里?!——我刚刚好像看到云霄的问情峰峰主也往那边去了。”  “估计是凤凰叫引过去的吧……陈虚?他倒是裴御之的一条好狗。呵。”  他们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扎在裴景的心上。刀起刀落,鲜血淋漓。  他下意识地却是去看裴御之。  银发青年猛地停下脚步,刹那风雪停止,眼中露出了刻骨的恨与愤怒,撕裂天地。  握剑的手颤抖,只是最后轻轻闭眼,呼吸极深极长。  脚步一深一浅踩着雪,往山门口走去。  穿过迎晖峰,是云霄名传天下的悬桥。横挂山崖绝壁间,下方是缥缈云深,望不见底。悬桥立在开派之初,是云霄剑尊一剑分山二而成。摆在宗门入口处,一直以来就是一道试炼。  云霄门规一万里,关于悬桥就有几百条,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弟子出行经过此处时,必须步行而过。虽然门规一个月有三十天被弟子拿出来骂,可是却没人敢不遵守。  看着堆满苍雪的悬桥。  裴景稍愣,想起了第二次见云霄剑尊的时候。  第二次就是在这悬桥之上。  他闯了祸,被气成暴躁老哥的师尊丢来这里面壁思过。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怎么可能真的静下心,反而对着迎客石用剑各种瞎折腾来。这块石头怎么画、怎么刻都留不下一丝痕迹。正当裴景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隔空吃了一个暴栗,敲在额头上,疼的他龇牙咧嘴。  随后紫色的光大盛,云霄剑尊气呼呼地出来,怒喝了声他的名字。  然后把他拉入了一个顿悟的空间内。  剑尊在青石内的魂魄,是少年模样,所以脾气急了点。  裴景有点尴尬。  顿悟之境里。  他和剑尊展开了对话。  剑尊问他:“你师尊把你放到这儿来,是要你来糟蹋我留下的石头的?”  少年悻悻:“这不是没糟蹋成吗。”  剑尊:“呵呵。”  少年扯开话题:“这石头好奇怪啊,应该说这桥就好奇怪。先祖你立它于此是干什么的,走过桥就算是心志坚定?——骗鬼的吧。”  剑尊说:“你不理解就不要说奇怪。我算是了解你的性子了,现在我先告诫你,以后你成为掌门,悬桥的规矩一定不能改,记住!”  少年裴景:“……呵呵。”  剑尊说:“宗门选拔之时,它当然不会是一座普通的桥。不过即便现在,它也不普通。这桥的木板绳索万年不损,你以为,是凡物?还有这青石,我取自幽冥之川,补天之石,和息壤同等珍贵!你居然拿着剑在上面乱画!”  少年裴景:“……原来它那么值钱吗。”  剑尊哼了声:“你以为?!上古之物,早就通灵,它当初伴随我那么久也算是我的一个好友。我的神魂散去后,青石将代替我,看着云霄,看着你,你给我小心点。”  少年裴景咳了声:“师祖放心,云霄会万古昌荣,我也会名流千古的。”  剑尊冷笑:“呵呵。”  少年裴景突然想起邀功来,笑:“师祖,百年天榜第一我做到了,那个承诺你是不是该兑现了?”  剑尊:“……”  少年紫霄剑尊深沉看了他一眼:“还早,不过在那东西给你之前,我可以先实现一个你的愿望。”  裴景眼发光:“真的?!我想要……”  紫霄剑尊:“我看你挺想在青石上刻字的,那我就成全你吧。你给我在迎客石上刻八个字,俯仰无愧,以剑证道,要是字丑或者字错,你就刻在你自己脸上。”  裴景:“……”没忍住:“师祖你对愿望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但是剑尊没理他了。  紫光淡去,留下一句:“青石在如我在。我将云霄交在你手里,你别让我失望。”  裴景:“……喂。”什么都没得到。还得当免费劳动力。  于是那个夏日的夜晚,他半蹲在青石桥,拿剑小心翼翼刻了一宿的字。  俯仰无愧。  浮屠殿这一幕给他感触太深。  裴景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了,所以这些回忆,都牵扯神经般疼。  混着沙的雪入喉,磨砂出血的腥甜味。  裴御之被一股的力量阻止。  青石之灵,先祖之魂。  一个僵持和停顿后。  他唇角扯出一丝苍白笑意,弯下身,手指掠过冰凉的石壁和那八个字。  轻声说:“师祖,我还是要让你失望了。”  莽莽苍白大雪。  寒风凛冽。  裴景看着他的眼泪落下来。  他说。  “我保不住云霄啊。”  裴景也沙哑出声。  “错不在你,裴御之。”  阳光出来似乎只是一瞬间,云层笼盖,风雪加大了。  大到裴景有了种空间扭曲的错觉。  雾茫茫,灰沉沉,静默的长石,半跪的青年,似乎都模糊。  他愣住,感觉熟悉的气息在逼近。  然后裴景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挑起。  黑色的衣袖露出那人玉河般的腕。  来人嗓音清冷,漫不经心说:“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爱哭了。”  顿了下,他又一笑,轻声问:“错不在我?”第110章 再上问天峰  裴景抬头, 视线开始清明。  茫茫雾气、胧胧初雪消融, 露出那人俯身而下、似笑非笑的神情。  楚君誉血色的眼眸此时化着云霄晨光, 三千青丝如雪,不是幻影不是虚像,而是真真实实站到他面前的人。  裴景眼眶红着,张了张嘴,话语却哽在喉间, 说不出来,心尖都在颤抖——刚刚师门败落,亲友死去的被还压抑在心中,扯出密密麻麻彻心扉的痛。  可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苦难都似乎到了尽头。  楚君誉见此,笑了一下, 淡淡道:“所以, 现在还需要我来安慰你?”  裴景咬了下牙, 心里闷闷的, 向前一步就抱住了他。  楚君誉一愣。  少年把头埋在他胸口,呼吸轻微, 身躯在战栗。  明显能感受到裴景情绪不太对,楚君誉皱眉, 手指扶上了他的背。  裴景轻声说:“对不起。”  楚君誉垂眸, 静静看着他。  裴景感觉难过得快要窒息, 颤声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的疼痛,不知道你的过去……若我早知道,我一定会——”  楚君誉低笑一声,听到这,就该知道打断他了。  “不用。”  他按着裴景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  裴景几分懵地看向他。  楚君誉手指揩去他沾在睫毛上的泪,清冷的视线里有几分温柔,平静说:“你哪怕早知道,也什么都不会改变。甚至于我,于你,都是麻烦。”  裴景怔住。  楚君誉说,“这一世季无忧没有魔化,没犯过错,甚至生死关乎天下——你知道我的恨后,反而是个左右为难的死局。”  裴景下意识想反驳,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裴御之,”楚君誉微笑说:“你完全不像我,我也早忘了这个年纪的心路。可我还是好了解你,了解你的每一个样子。”  你的赤诚,你的勇敢,你心中的正义。  我曾想过摧毁这些,改变你。  但是最后,却是你改变了我。  这些没说出口的话,冷静掠过心间。 第137章 那人插剑雪地,半跪着,衣衫全是血,银发垂下遮住神情。但这副屈辱又卑微的样子,还是让季无忧笑起来。  山坡上众人哗然,有人神色复杂目露悲悯,有人大笑起来痛快解恨。看天之骄子的陨落,于很多人而言,都是种肮脏的爱好。  天地静音。  季无忧往前走了一步,轻声说:“裴御之,师尊。”  他眼神狰狞,心中所有冷漠之外的情绪都被碾碎。  只是还不够,嫉妒还是没有散。  他视线带了几分怀念,轻声说。  “我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立志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你看,你救了我,我不是想着感恩,不是想着回报,而是我要成为你这样的人。光风霁月,世人敬仰。我果然一开始心思就是错误的。”  “而几百年可笑滑稽的模仿后,我终于明白了。其实最开始我的那种想法,是不能执着的。执着到最后,已经不是向往,而是恨。”  “对你的恨甚至成了我的心魔,成了我迟迟不能飞升的坎。”  “该怎么消除这种恨?呵,不如断了最初的向往。”  “譬如现在的你,有哪一点值得我去向往呢。”  他身侧涌现出黑色狂暴的灵气。整个人开始出现诡异的变化,皮肉变淡变透明,唯独骨头散发莹白泛青色的光,裹在一团黑雾中,远远看去,就是一具骷髅。  季无忧神色平静后下来。  “我要夺回我的剑。”  他伸出手,折断了裴御之的手。  青年吐出一口血,手臂落了下去,一点一点在地上蜷缩起来,却握不住任何东西。  季无忧说。  “我要废了你的修为,让你成为废人。”  他剑穿进裴御之的丹田,翻转,嚼碎血肉。  “我要断了你的经脉,让你永坠地狱。”  季无忧说。  “我要你的骄傲,荡然无存。”  季无忧听着青年因为剧痛而忍不住发出的嚎叫,终于没忍住,平静的表象破裂,丑陋又狰狞地笑了:“师尊,别怪我,是你先抢了不属于你的东西在先。”  问天峰的背后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但季无忧知道。那是万鬼窟。  天下至圣之地,与天下至恶之地,相邻相伴。  “你去死吧。”  他轻声道。  “你死了,世上再无裴御之。”  他用剑把青年苦苦攀着断壁边缘的手指砍断,黑雾散去,紫衣飞扬。  他得意的笑着,一字一句说:“只有我,季无忧。”  当初取而代之的愿望。  今日、终现。  *  裴景气的眼通红:“他个畜牲!”  青年的怒吼嘶喊混在风雪里,搅的他心脏生疼。  随着青年坠入万鬼窟。  楚君誉也拉着他的手往下走。  裴景被他握住手腕,一愣,没有挣扎,只是心疼得不行,问:“你当时是不是很痛。”  楚君誉淡淡道:“还好。”  裴景问:“还好?”  楚君誉说:“忘了。”  裴景反握住他的手,不再说话。  往万鬼窟的路混沌无光,声色全隐,只有楚君誉的手是他能感受到的存在。  还没走进,血腥黏稠的气息就已经传到了鼻尖,刺得人浑身难受。这是极恶之地,魑魅魍魉,纵横邪生。  这里对楚君誉而言并不陌生,甚至凭着记忆,他清楚每一个方向。被废经脉成为废人,落入万鬼窟,是他最绝望也最无助的时候。没有修为,无能无力,迎接他的是恶鬼的撕咬,是毒蛇的盘绕。幸得诛剑之魂在,让他哪怕肉身七零八碎,也没有死去。靠一股恨意,活了下来。  楚君誉的力量即便在天道创造的幻境,依旧可以使用,制造出光来并不是难事。  但他宁愿一片漆黑。  毕竟有些事,他不想让裴景看到。  脚落地,还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  裴景心一提,不由喊了声:“楚君誉?”  “恩。”楚君誉应了声,安抚他:“跟着我走过去,就能出幻境了。”  裴景想说的不是这个,有些焦急地四顾:“你在哪里?”  楚君誉轻笑一声:“你感受不到我在哪里?”  裴景:“不是,我是问你落下了万鬼窟后,在哪里。”  楚君誉笑意微收:“忘了。”  裴景闷闷地低头,在黑暗里顺着他的手,摸到他的背。  然后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腰。将头贴上去,脸部触到是冰凉的发,冷淡的气息。  楚君誉隐约也感受到了,裴景在这个幻境里或许真的有被影响心境,所以变的特别粘人。  他将身上清冷的气质收了收,足够的耐心,低声说:“我在万鬼窟所受,不过是皮肉之痛,没你想的那么苦。”  “之后毁诛剑之魂,重塑丹田。也不过是重新修炼一便罢了,并不难。”  他今日太过温柔,温柔到裴景眼眶一热,却先笑起来。心中有些讽刺自己,明明是在楚君誉曾经经历的地狱,为什么被安抚的还是他。  皮肉之痛,毁诛剑,重塑金丹。他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对当初那个信念崩塌的青年而言,该是怎样的切肤剔骨之痛。光是剑修毁剑……就让他觉得浑身冰冷。  裴景轻声说:“这就是你当初阻止我的原因吗。”  楚君誉一愣:“什么?”  裴景:“炼神楼底,岩浆室内。你不让我跟随你,说获得诛天罚道之力,要经历磨难重重,你是怕我受不住吗?”  楚君誉沉默一会儿,笑了:“是。”  裴景:“所以,并没有你说的那么轻松,你又骗我。”  楚君誉道:“对我来说很容易的,对你来说很困难。”  裴景冷静问,“可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为什么你觉得你能做到的,我不能做到!”  本来是一个人。  楚君誉笑了,垂眸,声音很低:“我曾经是你,但你永远都不会是我。”  裴景被他这话堵了回来,开口,喉咙苦涩,什么都问不出。  楚君誉轻声道:“很多时候,我看你,像看一个陌生人。想来,你见我应如是。”  是啊,楚君誉于他,更是陌生。  完完全全相反的一面。  光与暗,热与冷。  楚君誉的视线在黑暗中冷静而温柔,说:“不过,正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不能。”  脚下是地狱,旁边是吞噬光影的黑暗。  因为太过安静,所以思绪也不在沉浸悲痛难过里,裴景愣愣听着他的话。入幻境得知真相那一刻的恍惚还没找到答案,大脑一片空白时,他心头出现的疑问扎根心脏。  此刻浮出来。  于是裴景听到自己轻声问。  “那我于你,到底是什么呢?”  仅仅一个过去的自己吗?这样一个荒谬的标签。  楚君誉稍愣一会儿,说:“哪怕我那么了解你,你也一直再给我意料之外的惊喜。”  而后他转过身,手指按着少年的肩膀,语气淡如飞雪重复裴景的话:“你于我是什么?”  他笑了下,说:“是我了如指掌的陌生人。”  裴景死死咬住牙。  楚君誉停顿了下,心头忽有布满柔情。  隔着黑暗,倾身,在地狱里轻轻吻上了眼前的人。  才发现,原来少年的眼角早已冰凉湿润。  他说:“是我现在的爱人。”  是我眼中光,心中火。  时光万古,爱恨尽头,这世上最后的执念。第112章 出万鬼窟  爱人……于是, 恍惚荒谬的感觉轻飘飘落地,很多事都不那么重要了, 喜悦和感动蔓延在心间。裴景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抬起头,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心, 他轻声说:“楚君誉,我真的好喜欢你。”  楚君誉搂着他的腰,笑一声:“我知道。” 第139章 季无忧把自己的脸藏在兜里之下,不想去听她说任何话。  秦千幻四顾望了下,笑:“这是你小时候的地方?”  季无忧沉默不言。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村子里的孩童打打闹闹,犬吠鸡鸣,牧牛人吹笛归来。人间烟火,静谧又美好。  秦千幻藏在面具下的脸应该是笑着的,说:“真有意思,你猜猜,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你?不如我们玩个游戏?”第113章 天魔之骨  季无忧从心中是恐惧这个女人, 咬牙低吼:“你又要做什么?!”  秦千幻将面具取下,露出一张脸,明眸皓齿、眉心烈火。  轻笑着:“我能做什么,当然是帮你早点成魔, 早点恢复记忆啊。”  在她修长好看的手指里,面具寸寸变小, 最后别在她鬓发上成一个装饰。  秦千幻说:“天魔一族的转世,某种意义上也是轮回。觉醒——觉醒力量,觉醒血脉,也是……觉醒记忆。”  季无忧不说话。  秦千幻懒洋洋道:“不过你的记忆也没什么好觉醒的——生于九幽,呈天之力,然后与诸神战,被云霄剑尊刺穿胸膛,魂飞魄散, 单调而充满血腥的一生, 呵。”  季无忧怒道:“你闭嘴!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他现在是云霄弟子, 是掌门亲传, 是正道魁首之徒。  什么天魔, 什么诸神……  他听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季无忧浑身都在颤抖, 脑子里却固执的坚持着一些东西。  秦千幻皱了下眉:“看来你心中的嫉妒怨恨还没发酵啊。不过时间太紧迫,也给不得你其他时间了。”  “季无忧, 跟我来, 我让你看看, 你这一世活得有多么可笑可悲。”  季无忧牙齿咬的生疼, 想转身就走,但是想到温柔白光那个女人轻声的呼唤,硬生生克制住自己,站在原地。  她说“无忧,你要尽快变强啊”。  变强,他多想见她一眼。在他流离颠沛善恶懵懂的人生里,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人。  秦千幻就侧头,盈盈笑着看向他,视线戏谑。  季无忧感觉脚步重如千斤,但还是跟上了她。忠廉村那个冷倦厌世的书生,西昆仑那个傲慢清冷的神女,还有眼前这个似佛似魔的女人,这三个人,带给他的压迫和窒息感是一样的。他们出现在他身边,使命似乎就是颠覆他的世界。  村子里很热闹,日暮昏黄,橙色的余晖照出木屋的影子,拖在地上很长。村口的榕树下,老人坐在矮凳上,摇着蒲扇赶蚊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几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光着屁股坐地上,玩着蟋蟀和石子,嘻嘻哈哈,热闹非凡。老人们在谈新科状元,在谈天气收成,在谈子孙后代。  风暖暖,他们的声音也很轻。  “我前些日子,路过季家,看到他们欢天喜地的,把房屋院子都整理了一遭。说是没过多久,就要搬到县里头去了。要我说季家老二也真是命好。”  一人不屑笑了笑:“可不是命好吗。不过那两口子干了那么多缺心事,迟早会遭报应的。”  “季家那妇人方圆十里出了名的刻薄刁钻。季家那老二,是个看起来老实懦弱一肚子坏水的。这两人倒是绝配。”  “我巴不得他们出去呢。留在村子里,碍眼。”  “但,他们这命也真的太好了吧。”  几名老人说起季家那两口子,脸上都是奇妙的神情。  有人忍不住酸到:“命太好也是会遭报应的,他们就不怕季家死去的那对夫妻晚上来索命?”  季家的恩怨,当初在村子里也都不什么隐秘事。只可惜,季家老大那根独苗,是个傻的。而且还是个出生就雷鸣闪电,夭折相的。村民们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却也懒得理。  唯一气不过的就是季家那对讨人嫌的夫妇,凭白得了那么多好处。  砰。  一颗鹅卵石从小孩子的手中滑出。  他呀呀叫了声,赶紧四肢着地爬过去追。  他的爷爷注意到了,出声喊到:“一个破石子你追什么!二虎,你给我回来。”老人骂骂咧咧站起身,“地上那么脏,你到时候又要把那石头含嘴里,得了病,治病的钱去哪里整。你那对白眼狼爹娘早看我这老骨头不顺眼,怕不是逮着个罪名要把老头我赶出去……”  只是老人的嘀咕消散在喉间,起身后,原地不动,直愣愣望着前方。  这颗从山林溪涧里掏出的奇圆无比的石子,往前滚,滚到了一人鹅黄色的衣裙下。  山村傍晚。  村门口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小孩子怔怔抬头。先看到的,是她手腕上黑白红绿的舍利子链,佛光流动,对纯真无知的稚子而言,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但是他张张嘴,咿咿呀呀叫了下,反而往后退了点。  弯下身,从地上捡起那枚石子。  秦千幻看着这个小孩,笑:“这是你的东西?”  小孩子的眼睛大而黑,干净地像一捧水,对上她的脸,下意识感到恐惧,嗫嚅半天,抽抽搭搭哭起来。  秦千幻眼神变了,笑意冰冷。  她一直讨厌小孩子。  如果不是有其他事,她已经用手里这个珠子,把这小孩杀了。  但,现在还不行。  “是你的东西?那给你。”  她在人间时就是娇纵傲慢大小姐,学不会温柔,想假装善意,把珠子抛过去的动作也是骨子里透出的盛气凌人。  可毕竟是小孩子,在意不了那么多。伸出手接住那块石头,吧唧落下的眼泪就止住了。  榕树下,所有人都沉默望着她,望着这个一看容貌气质就根本不属于这里的女人。  二虎的爷爷张了张嘴,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缓缓开口:“姑娘……”  不待他说完,秦千幻先笑了,说:“老人家,冒昧打扰一下,我是奉故人之约来此地,找一个叫季无忧的少年的。他可还在?”  季无忧……几名老人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想起来是季家那个傻儿子后,目光都变了!  “敢问姑娘和他的关系是?”  秦千幻笑吟吟:“我的母亲和他母亲是世交好友。家母很担心季无忧,不知他现在如何?”  村里的老人皆是一愣。  季无忧的生母在村子里一直都是个神奇的人物,谁也想不到,为什么那样一个天仙般的女人会嫁给村里头平平无奇的季家老大。村里男人心中都酸的冒泡——因为那位夫人不仅长的好看,手段也是一流的。帮季家老大做生意,闻名城郭,死后留下了好几亩田,好几间铺子。  不过现在这些,都归季家老二那对吸血鬼夫妻了。  看着眼前鹅黄衣衫的少女,老人们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心中冷笑,季家老二那对夫妻,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人家找上门了。  老人假惺惺叹息声:“姑娘怕是找不到他人了。”  秦千幻道:“为什么?”  老人唏嘘:“这事啊……说来话长。姑娘你先坐下,我们跟你说说那孩子有多命苦,唉,这些年我们能帮的都帮了,不能帮的也无能为力。如今你来了也好,无忧受的苦太多,现在恶人还在猖狂呢。”  秦千幻蹙起眉,故作惊讶:"这样吗。"  她迟疑点点头,走过去,坐到了一块很大的石头上。  她身后隐身的季无忧躲在蓑衣斗笠中,手指颤抖,也跟着坐了过去。  他幼年时很多记忆都模糊,善恶不分,懵懵懂懂,所以对这个村子的印象还是充满美好的。  只记得那些同龄的小孩子虽然总是欺负自己,可还是愿意和他说话。姑姑虽然一直让他吃不饱睡柴屋,但偶尔也会给他带糖回来。  现在秦千幻带着他回来,亲手帮他撕开那些年的真相。  老人说:“其实无忧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命不好。他娘生他那一天晚上,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山里的野兽叫的人心惶惶,产婆差点被吓走。第二天起来,无忧是活下来了,但是我们村子里所有的家畜都死了,唉。”  老人面露惋惜之色。  季无忧却平静回忆起来,帮他把没说完的内容补完。  家畜都死了,村里人大怒,背地里都骂他灾星,小时候没一个人喜欢他,街上遇到,也暗暗吐口水、吐痰在他身上。他不知道这举动意味着什么,回去后揪着衣服上那一团脏东西问娘。娘放下手中淘米的盆,弯下身轻声说:“这是他们的嫉妒,嫉妒你一出生就是有福气的人,不用理会他们。”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嫉妒这个词。  老人继续说:“季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出了老大外,另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货。”  “有些事,我听别人说起,都觉得心寒。”  “季无忧的爹娘死在在一次去城中的路上,好像是季无忧病了吧。他们去拿药,结果半路马失控,连人带车,坠落悬崖,尸骨无存。”  “马失控,马怎么可能突然失控呢。我猜啊,就是季家老二搞的鬼——呵,他们一家都是吸血鬼,在季无忧的娘没嫁过来之前,全部仰仗着季家老大活。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好吃懒做,把田事都推给季无忧的爹。借钱也从来不会还,看到什么好东西直接拿回家,不说一声。季无忧的爹憨厚老实不会拒绝,他娘却不是这样的性子。有两次,是直接拿刀把季家二房赶出去的,表情真的跟要杀人一样,任凭他们在地上哭天喊地也不理,之后那对夫妻才收敛。”  “不过收敛是收敛了,却活生生快饿死。那个时候季家生意做的还行,我猜,那对恶毒的夫妻就是因此起了歹心。”第114章 可以先不看!!  秦千幻认真听着, 脸色看不出悲喜,轻声道:“原来当年的真相是这样吗。”  说起季家老二那一家人。  老人们都是一腔愤怒与嫉妒,握着拐杖的手颤抖,咬牙切齿数着他们的恶行。  “季家老大死后, 他们马上恬不知耻的霸占了所有田产、商铺,理由却冠冕堂皇, 说无忧还小他们暂时替他管理。但收留了季无忧,却也不见着对他好。我们平日看到的。就是那个傻孩子,任劳任怨包揽了家里的活、吃的却是残羹冷炙,睡的也是漏雨柴房。他们继承了那么大的财富,哪怕有一分善良,也不会这么对季无忧,唉。”  “村里人都看不过去,就讲几句公道话。却被季家那二儿媳骂回来, 说那是他们家里事, 季无忧都什么没说, 我们一群外人瞎操什么心。”  “——可季无忧能说什么呢, 他就是个痴儿。被杀了父母, 被抢了家产, 还把那仇人当亲人,每天能吃饱喝足就傻呵呵笑。”  “本来若只是单单虐待, 我们也不至于那么恨那一家子。关键是, 他们丧尽天良, 想要的, 是季无忧的命啊!”  秦千幻眯起了眼,季无忧在她旁边,头低得越低。  视线能看到的是在岩石下破土而出欣欣向荣的青草,绿色暗淡,很多记忆如洪水猛兽,喷涌而出。  老人继续说:“季无忧死了,那财产就彻彻底底是他们的了,就我了解到的,他们不敢在吃的里面下毒,就带季无忧去河边,不止一次想推他下去,但那孩子命好,居然一次都没死成。那夫妇二人不甘心,甚至还拿糖暗示着我们的孩子,帮她们杀人。小孩子懂什么呢,只以为是帮季无忧洗个澡,哪知道那池水里全是缠人的水草,掉下去就要死人。”  “不过,”老人的声音沉了下来:“季无忧哪怕是这样,都还是没死。或许他真的命硬。”  命硬在村里的说法,却是不详的,自己的命太硬,就会克其他人。 第141章 她在人间时性子虽然乖戾娇纵却也随性,不会因为一点侮辱而大开杀戒。  她想杀人,一般都不需要理由,就像当初,她想救人一样。就像现在,她想帮助天魔一族毁天梯。  秦千幻说:“可你就是天之骄子啊。”  “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呢,如果你真的懂了天道的心思,或许你就不会在那么排斥你现在所作所为。”  秦千幻红唇勾起,将舍利子重新挂到手腕上,雨水洗的她眉心火焰更加逼真。  她轻声说:“季无忧你有没有想过,天道为什么会选你一个天魔后人当使者。”  季无忧被她问住了,低头,雨水顺着头发淌过脸颊,心中却有自己都不愿意去承认的期待……为什么。  秦千幻说:“你可曾想过,你杀人,或许拯救的是天下苍生——要知道苍生包含万千生灵,可不单单有人呢。”  季无忧愣住,声音飘忽:“……什么?”  秦千幻唇角笑意愈发深刻:你想要一个赦免自己无罪的理由,想要一直保持你的善良懵懂和正义。那么可以啊,这个理由,我给你。  秦千幻盯着他的眼睛,开口。  “修真界众人修行运用天地灵气,一直以来都是逆天而行。若不阻止他们,终有一天,灵气散尽,终生凋零,这片天地谁都逃不过一死。”  “修士生而为恶,天道创造你,就是为了对付他们的,所以,恶的从来都不是你。”  这些都是天道当初的喃喃自语,她听来只觉荒谬可笑。  不过,秦千幻毫不意外看到季无忧的表情僵硬几秒,然后开始痛苦挣扎。果然,这种疯子讲的话,只有傻子会信。  她心中冷笑,却还是慢慢道:“还有,其实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你是天之子,你一出生就该修真界瞩目。可惜的是,你把你的剑丢了。”  “上古开天之剑,诛剑。它本应该在你的心脏内,赋予你绝世的天赋、赋予你罕见的灵根。但这一切,被另一个人剥夺了。他抢了属于你的剑,抢了天地给你的剑。”  季无忧一点一点抬起头来,眼中布满黑紫色之气。  雨雾蒙蒙。  秦千幻说:“就是你的好师尊,裴御之。”  这一刻对季无忧来说,堪比世界崩塌,灵魂搅碎。  秦千幻用甜蜜的语气说出沾满毒液的话。  “世人传言裴御之一出世,天赋便惊动四方,满座皆惊,云霄掌门直接前往裴家,将其收为徒。风华绝代,名动一时——可这本该是你的待遇的。”  “他的风光都是诛剑给的。”  “所以拜入云霄的应该是你,万人敬仰的应该是你,你所见的他拥有的一切,本该是你的。”  最后一根稻草压下。  轰隆,天西方裂开一道闪电。  “啊啊啊啊啊——!”  季无忧痛苦地抱头大吼出声,半蹲在了地上,已经变成幽紫色的眼眸浮上猩红血光,“本该是我的!本该是我的!本该是我!”  “啊啊啊啊啊!”  他所有的羡慕和仰望这一刻显得多么可笑——  云霄迎辉峰,暮雨纷纷时节,那个高台上万众瞩目的白衣少年,顷刻粉碎。  季无忧眼眸充血,拿起剑跌跌撞撞起身。  秦千幻低头无声笑想,季无忧啊,还真是装疯卖傻很彻底呢。  他只要稍微用点心,就会发现她说的不对。诛剑是裴御之在经天院得到的,可是他摒除一切把一切往最极端的方向想。给自己的成魔找理由。  就像当初她在他记忆里看到的,他在忠廉村,想一个人逃跑害死其他人。可固执地不认为自己有错,固执地安慰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只是想活着。  秦千幻多想弯身,告诉他,没必要那么累的。说句“不惜一切代价变强”,比这些理由都真实,也没人会笑话。  但她决定告诉他另一真相:“而且,你再不觉醒,你的子民怕是要死光了。”  *  天涯道人从经天院离开,回了云霄。十年前,裴御之收徒和他当众示爱一样闹得天下知,在回来的路上,天涯道人就一直在想自己这个徒孙会是什么样。  只是踏上天堑峰,神识一感,偌大的天堑峰清清冷冷,并没有人。  天涯道人皱了下眉,心中微移,广袖一拂,腾云驾雾到了主殿。  主殿的镜台除了观察云霄各地,还能追寻弟子的踪迹。尤其是他天堑峰弟子,老人手指一点,一阵蓝光过后。  镜台里面先是出现了电闪雷鸣乌云遮涌的黑天,一座山枝桠横生,一条路流着鲜血。  天涯道人瞳孔一缩。  他看到他那位还没有过一面之缘的徒孙。拿着剑,裹在蓑衣里,一身杀伐走进了一座村庄。  老人的白发飘飘,道袍鼓风。眉眼沉下来,心中一片冰冷。  回云霄的第一件事,他没有与一百零八峰峰主见面,而是直接瞬息移行,往沧华大陆一个极其偏僻的喜爱小村子里走。  往外走,天堑峰没有下雨,但是乌云沉沉,却也是,山雨欲来之势。  *  一艘船漂浮在往生之海。  裴景坐在船上也不老实,总想着把手伸进水里,去捞点什么东西出来。但是让他失望了,往生之海就是一片死海,下面什么都没有。海水深蓝色,连倒影都映不出。  裴景说:“这地方真穷,我还想送你什么东西来着。”  楚君誉淡淡道:“下面就是九幽,你抓个天魔上来让我开开杀戒?”  裴景:“……好像有点道理。”  血蛛母早就受够这对死短袖了,冷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你们就不怕死在这里,做一对亡命鸳鸯?”杀妻证道的中年青年也是嘲弄不屑地看他们一眼。  裴景看她一眼说:“只许你们苦大仇深,不许我玩点风花雪月?”  血蛛母:“呵呵呵呵呵呵。”  裴景往她背后一指,说:“婆婆别呵了,你看你后面是什么?”  血蛛母脸色苍白回头,所有人也齐齐抬头。刹那水流变得湍急,似乎下面形成了一个漩涡,而在血蛛母的背后他们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团黑色的雾,把地平线齐齐遮住,极黑极重,像是一个远古狰狞的巨兽。让人一眼望去就心生压抑。  “这水在下陷!”  船下的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他们在正中央,和涡眼一起下陷。  外人想要入内城,只能通过追魂宫,从炼神楼到往生之海。所以现在是去哪,直接入九幽?——天魔一族就那么放心追魂宫?不怕遇上他和楚君誉这种专门来杀魔的?第116章 宫殿  这漩涡来的莫名其妙, 海平面上黑雾遮天蔽日, 让人迷失方向。船到了往生之海下,人却没有被水淹没的感觉, 只感觉坠入一片黏稠之中,眼前是一片沉郁漆黑,不见一丝光, 胸口仿佛被什么撞击, 闷闷作痛。  往下沉的过程中, 船只受不了某一处的水压,咔咔粉碎,船上的人一下子分开。  血蛛母三人愣神过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也不在挣扎,跟着水流向下。  越往下,越接近底, 一层结界若隐若现。  然后一座宫殿出现在深海之底,门大开着,如一个等待很久的海底巨兽在张开了嘴,等着人自投罗网。  远望只见黑墙金瓦,檐角盘坐蛟龙, 龙身曲折狰狞。  殿内四根大柱鼎立。  微弱的光在结界边缘发出, 落入宫殿内, 却只照亮它的台阶, 投下影子, 然后延伸向更漆黑处。  裴景一看这座宫殿心中就紧张起来。  手上的诛剑也有些不对劲,冰寒之气顺着它的柄传遍全身,冷到骨髓。  诛剑在颤抖,传递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裴景连是好是坏都不知道。  他皱起眉,这座宫殿到底是什么?  四人落地,踩在一层很薄很薄的纯白结界上,下面依旧一片漆黑。  宫殿就矗立在他们前方,吞噬光线,恒立万古。  血蛛母紫色衣裙落地,笑了,一半脸被毒腐蚀,让她笑起来格外狰狞:“终于,让我看到它了。”  双生子眯起眼:“传说中的还愿宫?”  裴景四顾,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面露惊讶之色。  所以只有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血蛛母先往前走,扶着脸上那块挤满毒素正在缓慢侵蚀自己生命的疤,冷笑着往前:“那么多年,我总算可以摆脱这玩意儿了。”  双生子则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唇角一丝血腥的笑:“你终究是斗不过我的,哈,哈哈哈。”他没忍住笑出声,越笑声音越大,眼中涌出无尽的恨和得意,弯着身,一步一步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往前走。  比之他们俩,中年修士就没那么急切,似乎是在等着裴景他们先走。  裴景留意着刚刚双生子说的话,问:“还愿宫,顾名思义,是实现人愿望的地方?”  居然有那么好的事?  楚君誉冷笑一下,淡淡道:“外人取的名字罢了。跟天魔许愿,他们拿什么换呢。”  裴景心中一凛。  又问:“这地方是不是直接连着九幽?”  楚君誉说:“你想象里的九幽是什么样。”  裴景卡壳,在他的想象里,九幽魔域,听起来就是一个类似地狱般的存在,应该有城池,有血河,有万鬼。和正道恰恰相反的一类人居住的地方。思考一会儿,裴景说:“可能我想的是错的。”  楚君誉笑一下,说:“也许,这就已经是九幽了。”  “啊?”  楚君誉不作回答,握着他的手,往宫殿走去。  踏入殿内,感受瞬间天翻地覆,空气中一点灵力都没有,只有诡异压抑的力量,不知道来自何处。殿门四方石柱上,浮雕刻画天魔一族诞生之路。  裴景仔细留意了一下。 第143章 外面惊雷阵阵。  季无忧现在大脑空荡荡,整个人却沐浴在一种出奇的舒适里,收割人命仿佛才是他本该有的归宿。  他握着剑,一回头。  看到的是闻声赶过来,木讷一辈子,此时脸色苍白的男人。  所有的血色似乎都集中到了他眼中、通红。  他看着季无忧,瞳孔紧缩,牙齿都在颤抖。  眼前的凶手穿着蓑衣斗笠,眉和眼,他是熟悉的。男人五脏肺腑都在扭曲地抽痛,声音凄厉穿破茫茫长夜:“——季、无、忧!”  季无忧勾了下唇。他甚至回忆不起来他是谁,可现在杀人得了趣,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慢成型,季无忧甚至没有理他,面无表情,挥剑就要直劈而下。  剑要将那男人横劈开时。  突发异况。  一道银白色的罡风咔咔穿过窗户,浩瀚的元婴之力直接把季无忧的剑从手中打落。蕴含着勃然怒气的声音从天而降:“季无忧!你在做什么!”  威压漫卷,让还是筑基期的季无忧一个不稳,节节后退。  张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季无忧霍然瞪大眼,脸色瞬间苍白之极,因为那罡风中的剑意他太熟悉了——云霄!  男人得救了,从鬼门关回来,腿软跪下去,爬到了死去妻儿身边,埋头痛哭起来。  一道深邃剑意,直接劈开这栋低矮木屋——  天涯道人气的手都在颤抖。夜雨茫茫,在他身边一点一点成白色星点亮光,元婴大能的威压恐怖至极,他看着地上惨死的女人小孩,淡泊尘世多年的眼,布满震惊和愤怒。  天涯道人闭了下眼,而后说:“滥杀无辜,其罪当诛。你本就是天魔,本就是恶人,今日我是清理门户,也是替天行道!”  季无忧倒在地上,呆呆看着半空那个仙风道骨白发飘飘的老人……  “师祖……”这是云霄的掌门人,这是他的师祖。  季无忧忽然感觉心口剧痛,恍惚间知道什么东西彻底没了,纠缠血液刺痛,手指插在地上,他大口喘气,喃喃:“师祖……师祖……”  天涯道人冷漠至极:“不敢当你这一声师祖,我天堑峰出不了你这样的人。”  秦千幻本身佛陀转世,又承天道之力,修为自然在元婴之上。隐藏身形后天涯道人自然看不到。她就站在不远处,转着舍利子,冷眼看着这一切,不打算出手也不打算阻止。  季无忧如遭重击,弯身,久久的沉默后,低声笑起来。  “是啊,我本来就不属于云霄,也不属于天堑峰。我是天魔,注定与你们,大、道、殊、途。”  *  释迦寺。  悟生手持一盏灯,踏入了尘封很久的往生殿,这里尘埃都堆积了几层,万千佛像在上,沉默视下,见众生如见蝼蚁。  脑海里回忆起了师傅跟他说的话。  ——“我见莲台之上如来之眼,就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最不容乐观的地步了。”  ——“经天院的先祖跟我说,终有一天,要你一人走过往生殿,结束自己的往生,你可明白?”  悟生顿了顿,他将手中灯高举,朝着尽头走去。  ——“你出生之时,万物皆光明如灯,我便知道你不是凡人。”  ——“万年之前,九天佛陀陨落,禅识四散,唯有一人,是把禅识独自封印,在往生殿内。”  ——“为什么叫你白绫覆眼?……因为这世间一切皆浊,与你而言,连光都是污秽。”  “我听到往生殿神像剥落。露出真实。”  “你也该结束你的往生。”  “你出生舍利为心。”  “你自定光如来。”  他终于走到了尽头,将手中的灯,放到了佛龛上。修长的手缓慢摘下覆眼的白绫,睫毛颤抖。  年轻的僧人睁开眼,淡金色近纯白,蕴含万千佛光,神圣而遥远,他在这静默的古殿,抬头,看着佛像尽头,一尊神像剥落露出真实,圆光七尺,身光万丈。此刻紧闭双目,双手合十。  悟生心中轻轻念过他的名字。  燃灯上古佛。  ——万佛之祖。第118章 天魔归来(二)  裴景气笑了。  楚君誉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 打算的做的事情从来不会跟他商量。  说走就走, 一点面子都不给。  他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性格里还有那么独裁的一面?  穿过黑暗尽头的那扇门,是一个偌大的宫殿,四根漆黑石柱矗立, 地面光滑可鉴, 放眼望去,空空荡荡没有人。  宫殿正中央是一个龙头, 冒着幽紫之气。  往前走了两步,裴景还是没看到人, 但是隔着一扇门, 隐隐约约听到了对话声。  宫殿的内室, 灯火莹莹,照出两个人的影子, 在地上拖得很长。  裴景认出来其中一个是血蛛母。  内室。  血蛛母沉下脸,毕竟在人间就是连丈夫都可以设计杀死的女人,疑心病很重,现在都还警惕地问:“还愿殿,真的什么都可以帮我实现吗?”  她对面的人影子有点奇怪,头的形状有点诡异,像是鸟,突出长长的喙, 此时沙哑开口:“当然, 只要你肯拿出东西来换。”  血蛛母舒了口气, 转眼神色又狰狞起来, 说话恨恨不休:“我的脸被一个小贱人弄烂了,她浑身上下都是毒,害得我现在就要死了。只要你救我,我拿什么换都行。”  鸟头人问:“把你二分之一的灵魂给我,你也愿意吗?”  血蛛母身形一僵,但她现在跟亡命之徒一样除了去赌也没有办法,问:“二分之一的灵魂?怎么给你。”  鸟头人不慌不忙,“要你忠于我天魔一族,心甘情愿把灵魂奉献给魔主。”  血蛛母喃喃:“……魔主。”  鸟头人说:“我将在你脚下布下阵法,你只需要不反抗就能完成祭祀。”  血蛛母迟疑了会儿,点头:“好。”  鸟头人青绿色的眼睛掠过一丝嘲讽,警告她说:“你进了这个地方,就没有退路了,别想着反抗。阵法形成过程中,反抗只会暴毙。”  血蛛母脸色煞白,却艰难笑了一下,摸着自己脸上那块毒疤:“我怎么会反抗呢……毕竟……这是我唯一的活路了啊。”  鸟头人缩在一件黑色的大袍中,无喜无悲,伸出人类的双手,黑紫色的天魔之气在他指尖溢出,慢慢缠上血蛛母的身体。  她腰上的蛇骤然狂暴,出于恐惧,蛇身扭曲,勒得她脸色发青。血蛛母额上冒出冷汗,伸手把那条蛇头颅捏碎,她发上的蜈蚣钻进她的头发,却也难逃一死,蜷成一团,死在了地上。  血蛛母整个人身体在颤抖,感觉周围的黑紫色灵力,穿过皮肤血肉,融入她的灵魂。  然后虚无飘渺的灵魂此刻有了重量,沉沉下坠。  从宫殿的四个角落,慢慢渗出不止从哪里来的红色液体,沿着地面交叉的凹陷的线,汇聚到了她脚下,成为一个血泊。  血泊里似乎有一双手,在接应着她灵魂的下坠。  灵魂被抽离的痛苦涌入大脑,堪比血肉腐烂、筋骨崩离。  站在宫殿中央的紫衣女人终于崩溃抱头,跪在地上,仰头尖叫出声。  “啊啊啊——”  听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鸟头人脸上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裴景在外面,把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看到幽紫的魔气如同一张巨嘴,把血蛛母包裹。而那些四个角落渗出的血,在地上交叉成十字,交叉处如一个小小的湖泊。她的身体出现一个脱离肉体的虚影,纯黑色的,神情狰狞,充满嫉恨和怨气,一点一点在慢慢被血泊里吞噬。  极恶之人的灵魂。  原来天魔一族要的是这个?  裴景心中起疑,他们要这个干什么?  还有,为什么那个鸟头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按理来说,天魔殿里随便一个长老,修为都比他高,甚至遥遥看一眼,他就知道那个鸟头人长老不是他现在能惹的,修为最起码高出他两阶。  察觉不到他,是因为他的气息被诛剑或者浮世青莲掩盖了吗?  裴景暂时不敢做什么,毕竟楚君誉也说过,遇到天魔一族的长老,不要轻举妄动。  可真要他安静等着,那又不可能。  裴景四顾,研究了一下整个宫殿的布局,走进一条暗道,内室的侧窗就在这里。  他在黑暗中摒住呼吸,听着血蛛母的声音慢慢变弱变小。  祭祀似乎是完成了,正中央的红色液体翻滚,餍足地顺着地面上的浅沟,倒流回了角落。  鸟头人往前走了一步,说:“祭祀完成,你身上的毒也没了,现在你出那扇门,按着原路走回去。”  血蛛母整个人蜷缩着,身体被横劈成一半,痛苦铺天盖地,五感都淹没。可是听到毒没了,她还是断断续续笑出声。颤抖地伸出手摸上脸,那恶心的丑陋的疤终于消失。她笑得喘不过气,在地上咳嗽,低声道:“小贱人,你终于滚了,不再阴魂不散缠着我了。”  鸟头人厌恶说:“赶紧滚。”  血蛛母如愿后,也不想在这里呆着。捂着肚子站起身来,紫色裙子掠过地上那些毒虫的尸体,也蜿蜒出血迹斑斑。她痛的不行,但还是边走边笑,牙齿颤抖。沾染着狠毒和恨,扭曲恐怖。  鸟头人转身,手扯过黑袍,身形隐入一团黑雾里,消失不见。  裴景确定他真的走了,用剑破开侧窗,从窗子里翻身进去。此时血蛛母正站在门口,手指堪堪搭上门,突然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她眼光阴冷至极转身,就看到从窗口蹦进来一个白衣少年。  血蛛母眼眸一缩,心中大骇——是他?!  裴景一眼就看出了血蛛母命不久矣,眉心一片灰败。  心中不出意外道,果然,天魔一族哪那么好心,说什么一半灵魂,估计是全部灵魂吧。他打赌,血蛛母出去后活不过三年,天魔长老留她一命,估计也是为了迷惑更多恶人进来。 第145章 大长老讥笑,轻声说:“你居然是这样来的,我以为你会粉碎浮世青莲,打开九幽魔域,直接进来杀人。”  楚君誉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倒是不介意帮你们这群废物一把,只是有人不让。”  大长老冷笑,但生命垂危,笑到咳出鲜血。只能扶着胸口,含着恨意说:“世上哪有人有那么大能耐,让天郾城城主退步。无非是你自己不想罢了,你顾及天下苍生,就和那些虚伪该死的正道修士一样。”  楚君誉笑了一下,眼中冰冷,没有内容。  猜错了。  他还真没把天下人放在心上。从一开始,对他而言,这个世界都是虚妄,万物也是假象,唯一真实的只有季无忧和天道。恨的根源。  杀了季无忧全天下陪葬,他倒是乐意,只是天道一直阻拦而已。  不过现在,到底不一样了。  多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也以为他是善良、顾及苍生的。  殊不知,如果他没动情,某种意义上,对于这个世间众生而言,他比天道更像恶人。  “天魔池在哪?”  楚君誉不想跟他费口舌,开口问。  大长老见到他时,就已经完完全全放弃了抵抗。甚至早就料到他会找上九幽,所以在不多的时间里,奉献了自己的全部给魔主。  如今虚弱又得意地笑:“我怎么会带你去圣地,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再也不能奈我何。”  楚君誉衣袍掠过冰冷的宫殿,银色的长发轻扶,他轻声说:“你死了,我还可以留住你的元婴和魂魄,炼魂抽出记忆。天魔一族有你们这些蠢货,怪不得万年前落到这个地步。”  大长老神色僵硬一秒后,勃然大怒,怒极攻心,话还没说出来,先吐出一口血。血溅到了他旁边的枯骨王座上,大长老脸色瞬间苍白,蹲下去,跪在地上颤抖地用袖子去擦上面的血迹。  楚君誉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俊美的银发男人俯身,眼眸是浓郁的红,“你还不死,那我帮你一把。”  一只黑色的蝴蝶不知从何处来,停在了大长老的鼻尖。  从翅骨上扑朔下来的粉,似乎进入身体里。  片刻后,大长老感觉自己的元婴被一根一根细线纠缠,勒紧,分割。痛不欲生,他扭曲在地上,苍老的手指紧紧攀着王座边缘。  他是知道楚君誉的可怕的,天郾城内城,就一直不敢和他斗,楚君誉出城后才敢背后做动作。  甚至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天魔长老早就做好了打算。  他元婴被勒得四分五裂,声音虚弱,满含恨和怨毒,怪笑着:“你找到天魔池又如何,我和另外两大长老,用生命唤醒的是神的守护——你找到——你也是过去送死。”  “纵你手段滔天,在神的面前也不过是蝼蚁!是蝼蚁!”  他老脸涨的通红,苍老沙哑的声音吼到破音。  听在楚君誉耳中,像个笑话。  楚君誉说:“挺好的。本来我找天魔池,就是想逼出她本体。现在你倒是帮了我一把。”  大长老骤然瞪大眼——他在说什么?!  楚君誉说:“我一早杀了你们,留到现在,就是想知道,你们天魔一族的蠢货,会给我什么惊喜。”  银发的黑袍青年语气淡若周身的光。  每个字听入大长老耳中却是如锥子搅动脑海,搅出鲜血。刺痛猩红颠覆一切。  楚君誉的气质疏离淡漠。垂眸微笑,笑意却冰冷嗜血,  “倒也没让我失望。”  大长老现在看楚君誉,像看个疯子,像看个陌生人,心中涌出了浓浓的恐惧。  楚君誉弄碎他的元婴,修长的手指在他眉心一引。  一段记忆幽幽浮现。  沉默凝视。  很久,楚君誉无声笑了。  *  沧华。  雨夜。  天涯道人记得经天院前辈的话,倒也不敢真的对季无忧下死手,哪怕现在被气的差点失去理智,也只打算先毁了季无忧的灵根,然后把他关在云霄惩罚罪人的坐忘峰。  他一拂袖,不出世几百年的长虹剑破雨幕,苍生剑意,让这旷野所有野兽臣服。  季无忧光是元婴威压就已经难受至极,脸色煞白,此时看到天涯道人出剑,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冰凉的雨水淌过脸上,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助和弱小,在忠廉村在玄云峰的那种卑微愤怒,重新涌上心头。为什么,为什么——他仅仅是想活着就那么难!那么难!  季无忧眼眸血紫之色,毫不犹豫地想去求秦千幻。他颤抖地伸出手,只是距离不够,离他两米处,秦千幻就这么静静站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季无忧咬牙,威压之下动弹不得,整个人爬在泥泞里,手指去拽秦千幻的衣裙,声音祈求痛苦:“救我……求求你……救我……”  秦千幻俯身,身上是似有若无的檀木香。  她腕上的舍利子被雨洗的华艳。  明黄色的衣裙灿灿如杏花,此时红唇勾起,“真有意思。”  她可没忘记,季无忧之前对她是多么抗拒和厌恶。  现在却像狗一样扯着她的衣裙救命。  娇纵蛮横写入骨子里的大小姐怎么会亲自放过他。  秦千幻说:“我救你,那么你拿什么来换?”  季无忧对她天然就有恐惧的,“等我继承力量,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救我……求求你……救我……”  秦千幻手指一点,想了想,笑说:“好啊,我救你。等你觉醒,帮我把释迦寺那往生殿毁了吧。”  季无忧神志不清,连往生殿都听不清楚,嘴中只喃喃:“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救我……”  天涯道人在空中只看到季无忧趴在地上,手扬起,以一个祈求的姿势,不知道跟谁说话。他心沉下来,然后剑出的更加毫不犹豫,剑如长虹贯日,强大的剑意,打算穿过肉身,直砍季无忧的神识丹田。却在半空中,被一人缓缓接下。  天涯道人瞪大眼。  漆黑的夜,漆黑的雨,本来的虚无中缓慢露出一个人的身形。衣裙杏黄色,少女模样,她伸出手,空中出现的——居然是一个佛印!  血色的佛印,把他的攻击全部挡下。  天涯道人眼眸一缩,却先注意到了她鬓发上的面具。  他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强者,知道的消息自然广阔。  包括当初天郾城的事,看到那个面具当即怒不可歇:“千面女?!!!季无忧,你竟然跟千面女这种恶人勾结在了一起!”  秦千幻微微笑:“鼎鼎大名的云霄掌门就那么沉不住气?”  脸千变万化,一会儿是老人,一会儿小孩,男男女女,都在阴冷地笑。  千人千口,重复说:“我是怎样的恶人呢。”  天涯道人现在已经提起了心。  他不知道千面女现在是不是全盛时期,但他今日必然会与她一战。  对秦千幻来说,杀人就跟折一朵路边的花一样,平淡且随意。  她笑着说:“你徒弟连续碎了我两张脸,他有人护着,我下不了手,我是不是该找你算账啊?”  她取下腕上的舍利子,脚下出现密密麻麻的梵文,本来该是金黄色,此刻却被血染的鲜红。  雨滴打在地上,茫茫起雾,身后出现了一个长三米的红色衣服的女人,头发很长拖在地上。笨重的女人如同怪物,抬起脸,没有五官。  遍布的,是一张一张错乱紧挨着的扭曲的人脸。看起来又恶心又邪恶,让人头皮发麻。  往生殿内,慈悲含笑,背光上万张笑脸整齐铺散的千面佛,谁都想不到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秦千幻站在那个红衣怪兽的阴影里,笑吟吟:“按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前辈。所以我这不算为老不尊哦。”  她背后的怪物,脚板踩在地上,震的山河颤抖。  其实这座村子里所有人都已经被惊醒了,但是没人敢睁眼。  天涯道人脸色凝重。  红衣怪物全身都是脸,每一张都在惊恐、在呻、吟、在尖叫,像是人间极恶的象征。  恶意扑面而来,天涯道人只感觉识海一片刺痛。  红衣怪物头发四散,狰狞如蛇。脑袋上每张脸都张大嘴,扑向天涯道人,要将其吞噬。  他举起长虹剑,一剑划过——却只感觉剑意微渺,在远古神佛面前,不堪一击。  甚至只断了红衣怪物的一撮发。  远处,秦千幻闭了下眼,伸手,接住了耳边落下的一根发丝,幽幽冷笑。  “我可不是西王母那个蠢女人,在天魔之子身边修养那么久,我现在全盛时期,又不在云霄,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去死吧!”  她手中的头发粉碎。  红衣瞬间怪物大怒,像恶兽一样,庞大的身形扑向天涯道人——纵然是元婴后期的大能,也显得无能为力。衣袍猎猎,天涯道人沉默抬头,白发白须飞扬,看到的只有这个三米高的女人,密密麻麻的人脸。人间最深最绝望的恶意,混合着这夜冰冷的雨。天涯道人活到这岁数,不至于吓到手足无措,但握剑,已经做好了爆破元婴的准备。  只是,咚。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声佛杖点地的声音。很轻微,但一层一层圣金色的光却蔓延在大地上,安抚所有在邪恶下颤抖的生灵。而红衣怪物身体僵住,然后仰头大吼一声,往后退路了一步。  秦千幻也是,往后踉跄退了一步,眼神森冷却没有逃避。  她往前看。  穿破晦暗的重山,凄苦的大雨,那个手持金色佛杖,过田陌而来的僧人,如天地的一道光。  秦千幻慢慢站稳身形,从牙齿缝中蹦出来两个字:“燃、灯。”第119章 天魔归来(三)  冥冥黑夜里, 拄杖而来的白衣僧人,周身佛光,润泽山川。让这一夜的雨都显得空濛。  红衣怪物笨重地站立原地,每张脸都在痛苦地嘶吼,手指扯着头发, 叫声凄厉恐怖。 第147章 这是什么?!!  季无忧浑身僵硬,迷茫之后却是恍然和冰冷地醒悟。  那是前世?  原来两世,不管初遇的地点,不管初遇的时间,他第一眼见裴御之的心情,从来都是不变的。  不是感恩,不是敬佩,也不是喜爱。  他的心情一直都是。  我想要成为他这样的人,取而代之。  “啊啊啊啊——!”  丹田爆破,浩瀚的紫黑色天魔之气滋生蔓延!  季无忧身上突然觉醒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  季无忧的身体开始拔长,从少年长成一个青年。  雨中那块纯白的光影似乎出现一个老妪,弯着身,眼眸温柔看向他,驱散他的迷茫,驱散他的痛苦。  季无忧陷入了极深的魔怔中!  前世的记忆不断轮回不断重复。  他哇地一下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天魔的力量在血液里循环。  他感觉身体要爆炸。  诛剑养育万年,承天之力。  皮相变薄,骨相越发漆黑。  季无忧手指扶着地,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记忆还在溯洄。  是万年之前,云霄剑尊闯入九幽,把他胸口的剑生生拔出。  是天梯半断,经天院上,漫天神佛和他两败俱伤。  久久地挣扎后,是死寂一片。  季无忧喃喃:“我是天魔之主,我生而为断天梯。”  “我是天魔之主,我是天选之人。”  他双手抱头,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是天魔之主!!!”  季无忧浑身裹在一团黑雾里,骨相漆黑。  人已经疯魔。  他疯子一样喃喃:“我是天魔之主!我是天魔之主!”  他是天道养育的人,他是这个世界的至尊强者。  所以他们——也、配?  也配瞧不起他?也配让他如此狼狈?  黑色雾化成大氅,季无忧五官变得硬朗狠厉,眼里是喋血的光。头发变得很长,眼是深邃的紫黑色。  季无忧重新看向天涯道人。  只觉得异常讽刺。  上一世,是杀了这个老不死,开始他的觉醒之路,这一世呢,他已经觉醒,可还是要杀他。  悟生再与秦千幻打斗,根本注意不到这边的变化。  哪怕现在体内灵力还处于暴躁时期,季无忧不能掌控,可杀死一个元婴修士还是轻而易举。  他声音沙哑难听:“我杀了你,裴御之一定会很难过吧,像上一世一样。”  死时的恨让季无忧血液都在翻滚。  他轻声说:“让他难过,我就开心了。”  “真蠢,我之前都是在囿于什么东西。”  “真蠢,我为什么要费心思想借口来杀你们。”  “你们就是蝼蚁,我想杀就杀啊。”  季无忧伸出手,指甲长如手指,天魔之气如剑刃,就要挖开天涯道人的胸口取出心脏。  他出手电光火石之间,那种远古深奥的力量根本不是天涯道人能抗拒的。  瞬息之间,杀机临头。  那边秦千幻一声怒吼,红衣怪物在金色的光芒里,四分五裂,人脸扭曲散开。  而悟生收杖回头,眼眸一瞬凝固!  天涯道人心中一寒,也确定自己应该是死了。  季无忧脸上扯出扭曲的笑。  可千钧一发。  空中却忽然传来铃铛的声音。  叮铃叮铃,响在雨夜,响在这片旷野。  看似柔和实则不容抗拒的青白光芒,把天涯道人笼罩。  季无忧只感觉一阵钻心的寒冷和痛,让他瞬间收手——  幽紫的眼睛嗜血,看着远处走来的女人。  悟生闭眼,长长舒了口气。  虞青莲神色冰冷,一袭红裙。赤足踩过废墟,每一步都似乎有莲花足心绽开。  季无忧久久看着,冷笑起来:“浮世……燃灯……哈哈哈,神佛都觉醒又如何?万年之前你们不是我的对手,万年之后,凭后人、凭转世之身,又有什么资格和我为敌!”  虞青莲站到了前方。  悟生也走了过来。  三方对立,让整片天地都静谧。  山河飘摇,夜空血色诡谲。  虞青莲艳丽的脸上尽是肃杀,说:“我没想过天魔居然是你,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亲手把你淹死在缸中。”  季无忧也想起来了,戏谑地笑:“忠廉村的事,我还需要感谢你呢,是你给神志未开的我先上了一课,打开了个口,才让我觉醒的那么顺利。”  虞青莲丝毫不被他影响:“你生而为恶。”  季无忧现在体内魔气爆炸,魔骨未成,自然不是虞青莲悟生的对手。  而且这一次,他最想杀死的人,可不是他们。  想到那个狠狠折磨他的青衣雪发的师尊。季无忧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是谁。  “裴御之,楚君誉,哈哈哈哈。”  觉醒的天魔之主往后退了一步。  身体散在黑色的雾中。  他现在要回去,要回九幽,卸骨重塑。  季无忧阴测测说:“我今日先饶你们一命,等我归来之时,你们这次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虞青莲冷笑一声,抽出鞭子,碎裂长空横劈过去。  季无忧的身形一分为二,却根本就阻止不了,消散原地。  虞青莲咬碎银牙。  悟生微愣,在旁边轻声出言道:“不用追,我们追不上的。”  虞青莲冷静下来,复又望向了经天院的方向,说:“他是想断天梯。看来,我们都得再去一回经天院了。”第120章 大结局(一)  秦千幻半跪在地上。  旁边的红衣怪兽身躯倾塌, 面具剥落随雨滴粉碎。  千万张脸融在血中, 滚成一地红色。  她双手撑在地上,视线所见是红的青的细碎的粉末, 浮在土壤上,不被雨打湿, 也不被泥污染——是她被自己活生生踩碎的舍利子。  悟生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金白色的僧袍,把周围沉沉夜色照出辉芒。禅杖点地,地上那些舍利子碎屑因他的气息散发微微的光,星星点点浮了起来。  金色佛文一圈一圈, 绕在空中。  秦千幻抬起头,脖子紧绷身躯单薄,背脊直成一线。  她的视线痛苦而茫然,恍若垂垂欲死的枯叶蝶。  “你作恶多端, 地狱也容不下你。”年轻僧人淡金色的眼若纳千万年的星河, 语气平静说:“你本是佛,可佛一入魔, 便再无归路。”  禅识崩离,舍利粉碎, 她身上所有的佛性被自己摧毁的一干二净。  秦千幻感觉自己的魂魄被一股力量抽离, 可她从来都不惧死。半跪在真佛面前,她短促地笑了一下, 说:“你最好今日要我魂飞魄散, 不然以后, 就是你跪在我面前,我取你佛心,断你慧根。”  悟生目光悲悯:“你现在心中还有恨。”  秦千幻口齿间是腥甜的血,喃喃:“是啊,我恨。”  她手指蜷缩,抓住的却只有空虚的风。  “一直以来都是你们逼我成佛……可我从来都不想成佛或成魔,禅识落于我身,我就注定要普度世人?”  “我根本就不想担任这个责任,让我在人间,做我无忧无虑、张扬跋扈的富贵小姐……多好。” 第149章 长老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牙缝间都冒着丝丝寒气:“浮、世、青、莲?”他眼眸一冷,活了那么久,自然也不会在裴景手下落下风,一爪击向裴景的脖子,把裴景逼退后立马转身,护住了自己的翅膀。旋风而起,在震动的双翅里似乎惊雷涌动,长老再靠近,却是用翅膀来做武器。黑紫色的雷电,遍布每一根羽毛,被他扇到顷刻就是尸骨无存。  裴景向后靠,斜站上了山壁的一块凸起点。  这鸟人把翅膀送上来,他不砍都对不起了。  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就一剑,砍在了长老的左翼上。  鸟人长老露出得意又冰冷的笑:“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拿剑碰我翅膀的人。人间所有武器都伤不了我,但你这跟用手接天雷没两样了。”  他的力量居然是修士渡劫之时的天雷?不愧为天道的走狗啊。  裴景轻轻一笑:“真可惜,你猜错了,我手中的,从来都不是人间武器。”  天魔长老表情僵硬,眼眸这一刻凝结,冰冷冻骨。接下来发生的,竟不是裴景被天雷撕裂身体,而是他左肩一阵粉碎灵魂的剧痛。  而后血溅三尺——  “阿——!”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伴随凋零带血的羽毛,让整个山壁振动。  天魔长老右手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肩,险些掉进深渊,左手分奋力攀着平地边缘。  抬头,眸里现在只有——恐惧。  裴景笑了,诛剑之上染了血,却马上流干净。  “原来我已经那么强了。”  他往前一步,剑轻飘飘落在天魔长老的手腕上。其余金丹期的族人受了重伤,七零八落倒在高台左右同样悬空的台阶上,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三长老,在那少年剑下生死一线。  裴景说:“你最开始不是问我的名字吗。”  少年俯身,在光影里,容色与剑光如出一辙的寒冷。  “裴御之。”  他剑下压,直接断了这天魔一族三长老的手筋,让他再没力气攀爬,死死瞪眼,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地坠入深渊。  裴景一笑:“听清楚了?那就记住我的名字,还有,我带给你的故事。”  既然打的过,那么就要装逼到底。  他这话说的气势十足,众人唯有死一样的陈静。看着那华光万丈温和风雅的少年,这一刻锋芒毕露,狂妄如寒霜,直刺灵魂。  三长老死前怒吼,声音惊天破石:“你给我等着!魔主不会放过你的!神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  血池之下深渊里,寄居着什么,天魔一族没人知道。但三长老被这少年断左翅,相当于被毁了修为,掉下去,九死一生。  气氛瞬间凝重。  而裴景重新看向了他们。  心中有了定论,得诛剑、悟混沌之力,他现在的实力,怎么说也是快接近化神期了。  裴景神色一动,却是往那处玉阶上走去,只是他还没站稳!  忽然,从高台底下伸出的铁链一直不停抖动!  衔着铁链端的石雕兽头,此时眼睛,鼻孔,耳朵,嘴里都流出鲜血——  “啊”天魔一族中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瞬间,命令至心灵般,所有人齐齐跪拜在了地上,呼吸颤抖,为那即将到来的人。  一众人匍匐于地。  唯裴景白衣飘飘显得格外突兀。  他却也只是轻轻挑眉,抬下巴,看着血池中心,那具周身全是黑丝的魔骨,头颅正正对着他。  与此同时,本来上空撕裂的小小一道缝,越来越大,形成一块等人高的虚空出口。  池水逆流,从至黑的虚空里,散发出的却是至纯的白光。  诡谲艳丽,邪气四溢,又纯又恶,如这熔炉天地里矛盾的规则。  如那规则之上的疯女人。  至纯的白光里,传来裴景从未那么清晰又真实听到的声音。  飘渺空灵,落入耳侧,像是卷过落雪山河的风。  “裴御之。”  女人的声音似乎是笑,又似乎是气急后的森冷。  “你的愿望实现了。三千世界,芸芸众生,唯独你的名字我刻骨难忘。”  裴景心想,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从虚空里,赤足踩在逆行的血池上,女人星月织就的衣裙光辉漫漫,她气息短暂地冷笑一声,语气含着冰渣子:“你带给我的故事,今天也该刻下终章。”  裴景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女人的脸。  真实又惊悚。  她无疑是美的,出世之美,只是秋水般的温婉、珠玉般的艳光,都被深银色眼压下。一般人拥有这双眼,给人的感觉都会是惊艳,唯独她给人的惊悚寒意。  来自骨髓,源自天性,仿佛生在这个天地间,就没有资格对视她的眼。  银色,雷雨欲来前的云,深海光芒戛然而止的那层水。  她给自己造出这样出世清艳的皮囊,皮囊之下不该存在的灵魂,却是污浊又疯狂的。这女人的真面目,或许该是个披头散发,眼睛布满血丝的丑女人。  裴景知道上一世的事情,现在对她只有见之欲呕的厌恶。  天道看见他的神色,开始嗤笑起来:“如何,你是不是该感谢我。是我,让你们情意相通,互诉衷肠呢。”  在裴景面前装不下去温柔表象后,她也不再伪装,话语暴露真实的灵魂。  虚伪、世俗又阴晴不定。  而裴景沉默不言,极力抑制自己才不至于动手。  天道从血阶上走了下来。  赤足站在高台边缘,那些血沾染不了她的衣裙,她半蹲下来。  这是裴景第一次看她蹲身,如同神明走下神坛。  她的手指扶着浴血的魔骨,轻声说:“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闯到天魔池来,真以为我把你放眼里么?”  她的手指穿过魔骨的头颅,只是轻轻一点。  咚,声响轻微。  裴景却立刻“唔”地一声,剑也拿不稳,痛苦地半蹲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利器凿穿。  而且根本无力反抗!  天道的手指像是在作曲,一点又一点,咚咚咚,“我要你死,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那利器左出右进,左进右出,翻滚出血肉脑髓,这一刻天翻地覆。  令人疯魔的痛苦,却找不到罪恶来源。无力感比痛苦更让人崩溃。  裴景抱着头,汗水流进眼中,大口大口喘着气,眼中唯剩恨分明浓郁。  天道停止了打击的动作,却是微微一笑,说:“你是世外之人,我就真奈何不了你?你信不信,我能驱使着你从这跳下去。”  她把魔骨的头部重新放好,站起身来,手指上还有血。  唇色寡淡,笑意温婉,用一种奇异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声音,说:“跳下去。”  然后他缓慢站起身来,然后往后倒退。眼眸死死盯着天道,灵魂是清醒的,躯体却不受控制。身体骤然下坠,和三尺血瀑一起,滚滚向深渊之底。  他刚刚送那天魔长老下去,现在自己就要去陪他?  倒立着往下,身体失重,看到的是那女人汇纳星芒的衣裙,闻见的是浓郁呛鼻的血腥味,耳边是哗啦啦水声。  这深渊不见底,裴景却无比清楚地知道,下去,必死无疑。  因为送他下去的人是天道,她对这个世界那么熟悉,怎么可能还给他一线生机。  “疯子。”  裴景对这女人的性子极度的厌恶,也不想去接触。  只想一剑了结她,让她收了那不阴不阳的笑容。可现在,自身难保的是他。  裴景咬牙,僵硬地抽出诛剑,想要把它卡在石壁内,阻止自己下坠。手指都在颤抖,天道的指令让这具身体根本不容反抗,就像是上一世天堑峰放任季无忧离开一样,无力。  天翻地覆,血色瀑布越来越急,就要把他的身体也卷进去时。  他感觉,手中诛剑被人夺取,最后一根稻草被抢走,绝望还没溢上脑子,他落入了一个怀抱。熟悉的气息,清冷如这深渊落雪。裴景一愣,而后大喜,情不自禁伸出手,先抓住了他的衣襟。纯黑色的衣袍擦过簌簌而落的碎石,诛剑在他手,似乎才是真正的归宿。  楚君誉搂着裴景的腰,剑劈山仞,绝地而起。  他周身的气场太强大,奔流而下的瀑布都在某一刻凝结。空气中肃杀的氛围弥漫,一触即发。  立在高台边的天道,手指一紧,银色的眼眸里露出了不逊色于裴景的恨。第121章 大结局(二)  万年的仇人。  天道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了。往前一步, 衣摆处流苏如细雪,混着来自深渊的青岚雾色,她俯身, 暗银色的眼中光芒凝结成冰,轻声说:“你们今天, 是打算一起死吗。”  “想做一对亡命鸳鸯,我成全你们啊。”  楚君誉的衣袍掠过腾飞的血沫,立在了悬崖边缘,同时修长的手指,翻转过诛剑。  下一秒剑光如虹, 刺破苍穹, 随即是咔咔咔清脆的声响。  剑意化惊雷从天落, 直断八方漆黑巨大的链锁。  吊挂在空中的血池, 再也没有了支撑点, “砰”地往下落。  天道脸色一变, 身体前倾,却也没有失态。衣袖一挥,从她脚下溢出纯白空灵的力量,将高台拖起。  楚君誉却未停手, 又一瞬间, 诛剑一分为万。万万虚影,冲砍旁边巍峨的山壁。剑凿开石头的声音, 分外清晰。  哗啦啦, 飞石从天落, 灰沙铺天盖地。一条一条狰狞的缝,在山壁上蔓延。 第151章 他平复下心情,往前走,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喘气喘得大口,就吸入了带着血腥的沙砾。  堵在喉咙,煎熬难受。  一尘不染的白衣,此刻落全身肮脏的灰。  大概天下人谁都不会想到,裴御之会在这样一个逼仄的山洞如此狼狈。  低头望着流光微凉的诛剑。  裴景声音沙哑:“你看,你果然是坑了我。还有楚君誉那混蛋……”  说起这,他沉默,闭上眼,把深红的血丝掩盖。  “他等我。等一个怎样的我呢。”  山洞里自己的呼吸都能听到,手指攀着岩石,少年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唇间一声似哭的短促笑声。  他举起剑来,一如当年秘境桃花深处,剑断秋水。  轻声喃喃:“……混沌之力,太初剑法……”  而后又想起那片幽深静谧的湖底,在莲花上,那位青蓝双眸神女的话。  ——“真矛盾。你是诛剑之主,我想让你去诛天罚道,所有人都想你去诛天罚道。我应该把天道所做的恶都告诉你,让你恨之欲死,可是偏偏,诛剑要你无恨。”  裴景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在这个昏暗的空间。  “要我无恨。”  “可什么才是无恨呢。”  前所未有的困惑和狂躁压抑在心头。  他抱着剑,弓着身子,忽然感觉肩膀上什么东西轻盈落下。  微微的光在身旁亮起。  裴景僵硬地偏头,看到的是一只黑色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是暗红色,扑腾间,簌簌落下银蓝色的灰,如落雪。  裴景愣住。  这蝴蝶……  他在花醉三千也看到过一样的……  只是当初那暴戾血腥的蝴蝶,这一刻却不带一丝杀机。  它温顺地停在裴景肩膀上,收了所有戾气邪恶,像个安静的陪伴者。一种预感呼之而出,裴景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它。  似乎是他的动作惊动蝴蝶,也告诉蝴蝶他情绪稳定。  黑暗里神秘诡艳的蝴蝶片刻身体碎成千万片。  炸开在眼前,烟花绚烂。  随后一道刀刃般的流光,直注他的眉心。  那道流光蕴含毁天灭地的力量。  进入身体的一刻,接踵而来是彻骨的冰冷,和撕碎灵魂的痛。  自刚才一直沉睡的诛剑,突然又嗡地响了起来。  清光万丈,茫茫织就成一个无垠界中界。  他还没接纳那股霸道的力量,就已经直接被拖入其中。  “喂——”裴景凭空从逼仄的山洞消失。  而就在他消失的后一秒。  哗哗哗,堵住山洞口的流沙下坠消散,露出了本来的路。  而路尽头,万里归来,高大的天魔之主。  发湿衣寒,目光邪佞望着前方,唇角勾起嗜血冰冷的笑。  天郾城某一刻,内城外城,所有人齐齐愣住,停下脚步,恐惧抬头。  从大地深处蔓延的冷意从脚底顺上心头,五脏六腑生寒。  恶徒云集的罪恶之城,瞬息之间,风云变幻。  *  一场雨后,修真界所有人也心神大乱。  仙门之首云霄彻夜传令,妖魔出世为祸人间,所有宗门弟子即刻都出动,护宗门四方百姓平安。  天下哗然。  第一道晨晖照在了迎辉峰上方,山头翠色,顺延到悬桥之前。和天涯道人同行是各洲掌门。  人人神色凝重:“天魔出世,此言当真?”  天涯道人却没回答他们,只问:“天郾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稍微语噎后,一老者慢慢开口:“天郾城闭城之后,无人敢近。但是昨夜,即便在万里之外,我也能见城上空血色弥漫,乌云遮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止,”另一人接话:“我听门下人说,城中似乎是海水翻滚,各种尖叫撕咬声不绝。现在,里面怕是不留一个活人。”  老者嫉恶如仇,冷笑:“天郾城里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一群人中,唯有天涯道人周身气息越发压抑。  众人一愣,才后知后觉想起,天郾城内……似乎有一个不一样的人。  ——裴御之。  瞬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天涯道人衣袍拂过悬桥,桥上断痕里的青苔因为过雨,越发鲜艳。  沉默很久,一人开口:“天涯,你的徒儿。”  天涯道人语气听不出喜怒:“御之不会有事的。”  众人眼眸瞪大。  悬桥上云霄掌门的话,淡若山中岚烟:“他就算死,也不该是死在那个地方。”  “裴御之不会死在天郾城的,他可是自诩希望啊。”  从金叶华璨的梧桐树上跳下来,年轻的凤帝嗤笑出声。  被树叶分割的光斑驳落在他肩膀上,把渐渐成熟,尾巴变长,越发尊贵也越发爱睡的神兽大人照出了一身光斑。  光滑可鉴的玉白宫殿上,跪着一众族人,于此处祝贺他们的新帝涅槃成功。  凤衿伸出一根手指,从指尖窜出了赤红业火。  矜贵风雅的青年帝王微微笑:“不过,他这算不算为了相好不要命?”  呵,就他这样,当初居然好意思嘲笑他的爱情观幼稚。  赤瞳听到某人的名字,就被吓醒了,缓慢睁开眼,“叽?”地叫了声。  凤衿瞥它一眼,用手一戳,道:“别叽了,经天院催得急呢。”  同样的讯息传到鬼域。不同于金光华丽的凤栖宫,这里常年阴郁,白骨青火幽幽浮沉。  十殿长老静候在石室门前。  许久,从石室咔咔打开的缝里,先出来的是一团一团幽幽磷火。  众人心提到嗓子眼,源自骨髓的敬畏还没生出,看到踏火而出的青年,张大嘴,话都说不出。  寂无端皮肤依旧苍白如纸,却有了明显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一条红色的线深入耳骨,沿着耳廓,更添一分死气。这模样,让十殿长老不由自主想到了万年之前创修罗道的鬼王。  “少主……”  寂无端轻轻抬了下手,阴郁青白的眉眼,看不清真实。  声音也跟冷金属一样。  “我也要去一趟经天院,现在,鬼域弟子听我令。”  “全部出城,随云霄,诸天魔。”  神佛轮回,妖鬼觉醒。  修真界,千秋浩荡。  滴,圆满硕大的雨滴从叶脉滑下。  空山新雨后,和外面诡谲的气氛不同,经天院从来寂寥清冷,仿佛只有当年满座弟子时热闹过。  一条山路曲折幽静,往向云深处。涵虚道人走在最前方,衣袍汇纳光尘,自顾自说着:“当初把你们招到经天院来,就是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早在百年前,天梯的修补便遇到了瓶颈,还剩下的三分之一,恐怕是需要你们四人联手,才能完成。”他仰头,三色瞳孔道不明的情绪:“我这几日,对天梯的存在和形成,想了很久。”  他站立,遥遥一指:“你们现在看它,像不像是一柄剑。”  “一柄破天地而生的剑。”  四人沉默不严。  这里是万年前诸神大战的地方,涵虚道人遥指的方向,天下至高峰之顶。  一道金色的光柱从九霄垂落。  其光浩淼,照众生万道。  “天魔会来摧毁它,在这之前,天梯只能靠你们。”  *  裴景站在界中界内,有点迷茫,这里说一片漆黑,不如一片混沌。  有光,但光是错乱的,有云,可云是接地而生。他还没来得及差异,喉间一甜,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就半跪在了地上。等等,这里是没有天地的,那他是跪在哪里?一直迷茫的眼渐渐清晰,裴景看到了被自己压在掌下的晶莹莲花,柔和白光裹在他身侧——他在浮世青莲的花心处!  “这里是哪?”  很久,传自此间上下的一道声音回答了他。低沉又飘渺,很难想象这两种音色,怎么同时存在,可听在耳边却毫无违和感,如佛寺钟声。  “这里是诛剑神域。”  裴景吓得差点坐地上,咬牙,维持住表情,“你是谁?”  那声音来自太初,像个中年男人,又似老者。 第153章 季无忧眯起眼,立在天地中央,遥遥看着天尽头,一道金色的光柱,狞笑一声,语气如锈剑上凝固的血:“我先依她的指令,毁了天梯,然后,再收拾你们。”  黑蛇长啸,破云而去,一瞬间紫光炸收。  乔慕财下意识抬起袖子,遮挡了一下视线。  然后他听到耳边一声,很轻很轻的“嘶”,一个和他一起躲在这里的老人没忍住轻嘶了一声。但这一声,两个人的血液都都冻结了。墙的另一边,怪物继续咀嚼,已经吃完了,到了舔食的一步。吃着吃着,听到声音,忽然就愣住了。  未开智的天魔模样和人差不多,可苍白诡异,多盯一秒就会头皮发麻。他把手搭在墙上,头就探了过来,天魔的吐息就打在身后。  乔慕财愣愣看着那个老人。  那个老人明显也被吓傻了。  乔慕财心生不忍,这雨下的很大,那声“嘶”不足以它找到他们。  于是他伸手,想跟老人做一个噤声的动作,让他安心。  可是手刚扬起的瞬间,就见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枯槁般的手直接捂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猛地一拽,把他拽到自己那边。  直接送上了天魔眼前。  乔慕财脸色煞白瞪大眼。和他接触的,是一张皮服青灰湿冷笑容诡异的脸,牙齿上还沾着肉沫,头发上有食物挣扎被活生生掰下的指甲。  死神离得那么近,这一刻乔慕财心脏急剧缩进,大脑一片死寂,眼神都僵冷。手在抖,可他现在连恨都生不出,只有恐惧。这初代天魔恶心地凑上前来,闻着新的食物,龇牙笑起来。手指往下,探到乔慕财的肚皮上,利爪一点一点长出。  他会直接撕烂我,吃了我。  乔慕财小时候就有一个怪毛病,遇到什么害怕的事,第一反应捂耳朵。仿佛捂耳朵就不痛了不怕了,安全了。现在生死一线,也是,再也不想忍耐,压抑三日的绝望终于崩泻。  “啊啊啊啊啊——!”他捂着耳朵,叫出声来!眼泪夺眶而出,是害怕,却又不只是因为害怕。  什么冰凉的东西隔着衣服抵上腹部。但却不是他想象的怪物的爪子,而,像是剑尖。  一种不属于这污浊人世的淡淡青草香传来。  咔。  天魔发出痛苦地呜咽,开始暴怒——但怒吼,戛然而止在喉间。  乔慕财愣愣抬头。  是白如雪的衣袍,翻飞在凄惶黑夜里。在他旁边的老人也死了,不知道怎么死的。血液把水染红。来人一脚踩过老人的头,站到了墙头。束发的草绳脱落,一头黑发猎猎扯在风雨里。身形挺拔如珠玉皎月,雨水映出着他的脸,寒芒却比手中剑刃更加冷冽。  乔慕财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难以置信,惶恐是梦。第122章 大结局(终)  乔慕财张嘴, 雨水又咸又苦,混着血的味道。仰头,静静看着那白衣少年。张一鸣张一鸣, 是不是太过饥饿和疲惫,让他记忆出了差错,现在终于他想了起来。想了起来, 僵硬的手指按着冷硬石墙, 当初莲池高台上,他走出来时,不是已经被人告知了他的另一个身份吗。  乔慕财声音沙哑,一字一字“裴御之。”  白衣少年垂眸,用袖子擦干净剑上的血, 昏暗的天地也把他的表情覆盖, 看不清神色。许久,只是低沉开口“现在是天魔作乱的第几天”  乔慕财愣怔“第、第三天。”  擦剑的手一顿, 少年唇角抿成一线。  哗啦, 什么东西从上方落下,然后披在乔慕财身上。  青草初雪般干净的气息, 是一件雪白的衣袍。  像是所有的慌乱绝望都有了归宿,乔慕财目光赤红,手指颤抖揪着衣袍的一角, 低头,眼泪落入海中。  少年立在墙上,淡淡说“你先在这呆着, 云霄和其他宗门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乔慕财眼眶通红,嘴里含糊说“谢谢。”  裴御之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  衣袂翻卷,不在此地停留。  一道银色的流光划空,是他御剑而去,山朝海拜。  乔慕财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手指寸寸紧握,眼神迷茫恍惚。  他想起了当初在天阁内,众人说五杰。其中一云中城弟子谈起裴御之,只唏嘘道“他当初拿着剑走下无妄峰,身后空雪苍茫,我们却仿佛见光生大道。”  “若非亲眼所见,你很难想象世上有这样的人。”  “一个眼神,就让你相信他无所不能。”  乔慕财忽然短促地笑出声。  好像开始明白了他的话。  裴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诛剑神域呆了多久。  无休无止的修行,百年如一瞬的打座。  直至剑破混沌出来,劈头盖脸的风雨才将他的神志唤醒。  丹田之内是纯粹浩瀚的混沌之力。  大概百年,大概千年,突破化神。时间在那个空间没有意义,可对他而言,思念和焦躁却真实,真实陪伴了他那么漫长的岁月。  天之正东方,星河闪烁。  天梯现行,刺破人间魑魅魍魉。  到了化神期,剑修对剑的理解更甚一层,但诛剑之于他,却更陌生。  因为了解而陌生,他了解它的每一处构造,可摸不清灵魂。  遥遥望着经天院的方向,裴景的眉眼被风雨洗的有几分冰冷,眼眸深处却掠过迷茫,“是因为破不了无恨吗”  那什么又是无恨呢  在诛剑神域无尽荒芜的时光里,他也问过残存的诛剑之识。  它用最后一丝力量探入他识海,却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你本就无恨。”  堪比问天峰的天下第一峰,于经天院也是禁地。  如今,禁地的封印被打开。  曲径尽头,灰色衣袍的院长往前一步,踏入山洞。  只一步,天翻地覆。外面是春日曦和花草荣生,里面却是砭骨寒冷空空冰室。  冰洞通天,正中心是冰蓝的瀑布逆流,往青天,托付金色长梯。  像一道雪色长龙盘旋天地,俯身光前。  山洞里的气氛庄严肃穆,空气却纯净无暇。  没有一丝灵力,又似乎含杂万千道法。凤栖山的火,西昆仑的风。鬼域无尽的死气,佛陀指尖的光。  虞青莲腕上的铃铛轻声晃动,她皱眉,出声问“前辈,天魔觉醒,我们不是应该联手对付季无忧吗。为什么带我们到这里来。”  另三人也有这样的疑惑。  虚涵仰头,望着这自天体初开始便矗立此处的光柱,声音低沉而遥远说“对付不了的。”  “当初集诸神之力,也不过是把他封印在九幽。最后还是云霄剑尊舍命,去取出他心口诛剑,才换得万年的太平。现在的你们,更不会是他的对手。”  “而且,天魔觉醒,真正的敌人,也不是季无忧。”  凤衿皱了下眉。  悟生的眼眸也露出一丝困惑。  寂无端抬袖气虚地咳了声,问道“那是谁”  虚涵摇了下头,他的皮肤开始老化,乌发灰白,黑白青三色的眼眸是莫测的情绪。  “她在天梯之上。”  即便虚涵没说清楚,可是他们也猜到了,那个“她”会是谁。能在天梯之上的,还有谁  “你们必须在他回来之前,重塑天梯。”  虞青莲偏头“回来是季无忧吗”  虚涵摇头“是御之。”  她愣住。  凤衿眼眸一凝“裴御之”  虚涵道“天梯出现异象在几十年前,应该就是季无忧出生的日子。而天梯真正显形,却就在这几日。你们当初在经天院那么久,是不是都没见过这道光”  虚涵道人的话,在场无人反驳。  经天院的三年,真的从未见过这道金色的光。  甚至对他们而言,天梯都是个模糊的概念。  “这道光,意味着诛剑出世。”虚涵轻声说。  “天梯,不过是当初剑分天下时,诛剑留下的残影罢了。”  “你们仔细看。”  众人抬头,雪龙之上,那道贯彻天地的光中,是一层一层往上延伸的白色浮石。肉眼可见,横断在中央处。  “这浮石生于这条逆流的瀑布。它本该是天下灵力最为浓郁的地方,如今灵力全无。”  虞青莲似乎有所了悟,往前走了一步,红色的衣裙沾染腾腾雪沫。指尖涌出一股青蓝色的力量,纯净明亮,成为一道青色华光钻入瀑布的中心。然后隐隐约约什么东西被催动,瀑布逆行的速度加快。  她一愣,偏头道“前辈,这是要我们用灵力将天梯补完吗”  虚涵点了下头,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对,唤你过来就是为此事。你们在此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记住,什么都不要管。让天梯成型,是你们现在唯一的任务。经天院现在只剩我们五人,我去外面为你们争取时间。”  对于天魔之主来说,其他人留下也不过是送死。  虚涵让经天院其他长老驻守在乾天山脉下,防止其他人上来。  最后望了眼这他耗费千年守护的地方。  虚涵转身,衣衫汇聚星芒和尘埃,朴实又华丽。而他的掌心也一点一点,凝聚出一柄剑来。 第155章 灵魂在撕扯,血肉在翻滚,季无忧突然仰天“啊”地怒吼一声。的天魔之力从魔骨胸口处溢出,经天院风云涌动,花草树木一瞬之间粉碎,浑浊天地,连雪都变得灰黑。  他嘶吼后,手指撑着地,沉默很久。  天地死一般寂静。  许久,他哈哈哈笑起来。笑声邪恶而冰冷,却包含深入灵魂的恨。  “你猜对了。”  裴景的表情都未变,眼眸隔着雪,也深如雪。  “你猜对了。”  天魔之主,不过一个躯壳,一具魔骨。灵魂和记忆,自始至终,都只有季无忧。  “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半跪在地上,手指捧起地上的血,哑声道“我的记忆自认识你后才开始明细,我所有的情绪都产生于你,嫉妒的,自卑的,惶恐的。”  季无忧抬起头来,露出裴景熟悉的那张脸,轻声说“所以我才要杀了你。”  他重新站起来。  天地间低低黑色的罡风开始汇聚,一股撕碎虚空的力量,由地底生出。天地五行的力量被融合,金木水火土,天魔之主的实力,让整片天地都静默无声。万里之外,天之尽头,云霄、瀛洲、凤栖山、天郾城,无处不起风,无处不阴云。呜呜咽咽,是魍魉横行。的力量,撕裂时间,雪都在空中停下。唯独那一具魔骨,是光,森白带血。季无忧在想,裴御之带给他的是什么,是屈辱是自卑是嫉妒,就像他上一世所说,天魔不该拥有情绪因为若拥有情绪,必然是阴暗的。  哪怕是这些阴暗的情绪成就了他。  “上一世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直接把你灵魂都抽出来鞭挞。这一世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裴景垂眸一笑,气质若流风回雪。轻声说,“季无忧,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有诛剑,你说什么都不是。”  季无忧霍然瞪大眼。  却见一道冰蓝色刺穿九霄的光,在少年手中的剑上溢出。  雷云顿转,时间不再僵硬,雪下的更大了,而后,却是空间变换  砰  一道紫色惊雷破开昏黄。  季无忧胸口突然钝钝一痛,眼前所见。  是苍雪茫茫问天峰。  突兀在天地里的小小平地上,光与影尽收。周围云雾飘渺,白浪浮蕊。  季无忧往后靠,感觉碰到什么冰冷的东西,回头一看,是屹立万年不倒的问天石。上面现在,最上方,还清晰刻着三个字“裴御之。”  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  从裴景出手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感到不对劲。裴景身上的力量,绝对不是凡间灵力,甚至他的修为,也绝对不是元婴。  “你”他喃喃仰头。  裴景俯视他,笑了一下,清风明月皎皎无尘。  “季无忧,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但是不够,你带我爱人的那些痛,千刀万剐不为过。”  季无忧半跪在地上,狼狈不堪。  裴景神色冷淡。  “诛剑本就不属于你。”  他伸出手,斩断了季无忧的手。  季无忧视线放空,已经不去想,为什么裴景能够杀他。  耳边呼呼雪声,卷起如大河汤汤的记忆。  也是问天峰,也是这场雪,可是身份倒转,狼狈的人成了他。  “我甚至不需要废你的修为,你本就是废人,甚至,你本就不是人。”  裴景的剑直穿,魔骨头颅的眉心,声音淡漠。  他断其灵根。  “你生而在地狱,不需要送你下去。”  他毁其丹田。  “我想粉碎你的骄傲,但好像,你这辈子都是那么愚蠢卑微。”  说到这,裴景笑出声。  这世间能够凿开天魔之骨的,也就只有诛剑了。  裴景想起了他的最后一句话,说“世上再无裴御之,只有你”  “季无忧,你有多可悲。”  血池养育万年的魔骨,分析崩离。  季无忧也如蝼蚁一样,蜷缩在地。  黑色的雾气慢慢散开,咔的声音,那么轻,却是魔骨碎裂,成灰。  他的脑海,一根线也轻微断了。  他被剔骨后,就是凡人。  身形变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穿着褐色的沾满血的衣衫,视线在痛苦之后,生出迷茫的情绪来。雪花落在身上,很疼,像是大滴的雨。  雨啊  迎辉峰。  记忆里传来少年清朗带笑的声音。清而淡的香,艳艳亭亭的夹竹桃。方寸之内,雪光月色不及他眉眼,那个少年朝他伸出手,语气含笑“季无忧”前世今生。  一样的雨,暮雨纷纷的时节,“我可以跟你一战吗”是稚子时期的自己怯弱开口。站在高台上万众瞩目的少年眉眼洒脱一笑,“不行啊,我太厉害了,欺负你就不好玩了。你跟我的手下败将继续比赛吧。”  他僵硬地抬头,试图看清风雪中那人的眉眼,曾经,他那么向往的人。  恨变得无所谓,嫉妒也成空。他想起了天堑峰那备受谩骂的一百年  他也曾想成为裴御之的骄傲啊。  季无忧感觉到疼痛、惶恐又无助,像是当年,他又冷又饿,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而这次是真真实实要死了,那个救了他两次的人在面前,再也不会,朝他伸出手  裴景越过他。  往前走的时候,却被问天试绊住了脚。  看着上面的名字,曾经的尊荣,现在唯剩心中空空茫茫。裴景轻声说“我给你报仇了,不过好像你上一世就报了仇,但没关系,我现在也解气了。”他眨了下眼,竟是落下泪来。  他往前走一步,走出变换的空间。  虚涵道人站在雪地前,想说什么忽然天边,一声清响像惊雷穿万壑,紧接着,一道耀眼的金光,漫照天地  “天梯”虚涵道人瞪大眼,然后大喜,“天梯成了天梯成了”  裴景收剑,静静仰头,看着天尽头,那辉煌威严的大道,穿天地,引万生。  光太强,把其余色彩都吸收,于是什么都是刺眼的白。  天梯的光照在少年的脸上,照他意气如锋芒。  黑发猎猎,裴景许久,眯了下眼,轻声说“楚君誉,等我”  天梯之上是什么,裴景想过无数次,可能是另一个世界,可能是一片黑暗。但是当他真正一步一步,踩着岩石往上后,看到的是一片光。说是星河,却也不是星河。苍青色的灯光,延伸九霄,照耀一地碎玉流光,往尽头苍青色的王座上。空寂无声,仿佛空间只剩下他和尽头的那个人。那个坐在王座上,如今一点一点站起来的,拥有暗银双眸的女人。初见时那种盈盈风华已经不剩,她虚假的温柔悲悯,现在化为凝固唇角,冰冷狰狞的笑。  纯白的衣裙散在虚无中,她看到裴景的那一刻,就不再坐着。魔骨粉碎的那一刻,她也受千刀万剐的痛眼前的人就是眼前的人毁了她所有的计划,几次三番践踏她的尊严  “裴御之,你真的该死。”  她语气古怪又低沉。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轻声说“你以为你赢了我吗做梦”  “粉碎魔骨,我可以再创。这个世界归我掌控,时间可以再次溯洄,但是下一次轮回你就再也不是我对手了”  裴景只是冷漠开口“楚君誉呢”  天道一直在等他的这一个问题,报复的快感从心底涌起,红唇勾起“他啊,终于变成了一个废人,被我抹杀在这天地间了”  疯狂的笑被她压抑在唇间。  她用轻松的语气说“你看,没了楚君誉,下一次轮回之时,你拿什么跟我斗。”  “你靠混沌之力修至大成又如何。”  “你这辈子都参悟不了无恨”  女人眼里淬出冰冷的毒来“从你们相爱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输啊”  她的视线骤然一凝。  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和插在她胸口的剑。  裴景轻声说“你应该是被他困在了这里吧,不然我杀季无忧的时候,你早就下去了。”  天道神色只僵硬半秒,然后,伸出葱白的手,握住了剑柄。  “是啊,所以感谢你来见我,感谢你通天梯,给了我一条出去的路。”她笑得嘲讽“我不想杀你,因为杀你需要动太多力量。而你也杀不了我。”  裴景抬眸,眼若春日的桃花,带着笑意风流薄凉。  “你想再一次轮回。你以为,我还愿意陪你玩这个游戏吗。”  黑发落满身,绝色的少女,神情狰狞如老妪。暗银色的眼,是冰冷的讽刺“你没资格说不”  “你不是很好奇,是谁让我来这个世界的吗”  天道眼眸一缩。  裴景说“是诛剑之识。”  气氛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天道神色若霜雪“哦,所以呢,诛剑之识让你来对付我。可你有那个资格杀我吗。”  裴景根本不想去听,也不愿去听她的每一句话,手中的剑,又往前递了一寸,可天道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就这么嘲弄似笑非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