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嫁高门》 作品相关 重生之不嫁高门 作者:白清词 文案: 高门贵女受尽欺凌,一朝重生 小家碧玉的日子很不错,父母爱哥哥疼。 只是前世恩仇尚未了。 农家女斗高门,难度似乎有些大~~~ 杨雁回表示:大也要试试。 只是,习惯了温馨小日子,此生绝不想嫁入高门! 什么?你这么高的门第也敢来求亲?不嫁! 飞雁应在白云间,岂能困居一宅院?! 看文指南: 1.双处 2.男主没有小妾没有通房,连侍女都木有。 3.一生一世一双人结局he 内容标签:重生情有独钟报仇雪恨 主角:杨雁回,秦莞┃配角:俞谨白,杨鸿,杨鹤,季少棠,庄秀云,杨莺,穆振朝 =============== ☆、楔子上·红颜薄命 秦莞身着一袭真红对襟大袖衣霞帔,头戴珍珠凤冠,端坐在黄花梨木的镜台前。 菱花铜镜中的自己,黛眉杏眼、肤白如玉,一双明眸透着平日不见的明亮欢愉。 终于要嫁人了,终于能摆脱这泥沼一样的秦府了! 秦莞笑出声来,刚笑了一声,便将自己吵醒了。昏昏沉沉自趴伏的桌案上起来,只觉得头昏脑胀,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同时,手中有东西“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声音清脆如珠玉落盘。 视线渐渐清晰,没有大红罗帐,没有大红被面,依旧是古朴贵重,色调暗沉沉的床柜桌椅。这才是她日日夜夜生活的闺房,秦家大小姐秦莞的闺房!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梦…… 秦菀看到对面铜镜中的自己,素面无妆,清丽不可方物,自然也看到了镜中的苏慧男。 岁月对苏慧男似乎格外留情,她看来不过像是二十五六的女子。苏慧男身边站着的,是端庄严肃的威远侯府霍家老夫人———亦是秦莞未来的婆婆。老夫人的胸膛起伏得厉害,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在抖动,似是动了大怒。 秦菀心下吃惊,不知道这两位怎么会不声不响出现在自己身后。 她忍住不适,款款起身,向霍老夫人微微一礼,“老夫人”又转向 苏慧男,叫了一声,“苏姨娘。”神色流转间,看清了掉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一块上好的翡翠玉,只是瞧着颇为眼生,并不是自己的东西。可这玉佩又怎会从自己手里掉出来? 霍老夫人冷“哼”一声,也不多言,手中的沉香拐杖一顿,转身离去,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忙不迭跟了上去。 苏慧男瞧着秦菀,一双杏眼里迸射出毒蛇般的光芒,唇角牵出一抹带着嘲讽的,却又专属于胜利者的轻蔑笑意。无声的嘲笑过后,苏慧男也转身离开了秦莞的闺房。 秦莞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直觉大事不妙,可又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错。 祸事来的那样突然。 秦明杰怒气冲冲来到秦莞房间,二话不说,便左右开弓,给了正要行礼的秦莞两耳光。秦莞被这两巴掌打懵了——自小到大,还从没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呢! 秦明杰指着女儿的鼻子怒骂:“你个不知羞耻的混账东西,我秦家满门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秦莞的耳朵“嗡嗡”直响,鬓发散乱,珠钗坠地,脸颊一片火辣辣的疼。她根本弄不清楚情况:“父亲……为何如此教训女儿?”秦明杰独宠儿子秦英,对女儿们一向都不亲近,但也从未下过这般狠手。 “你还有脸说?”秦明杰气得抬手又重重掴了秦莞一耳光,“霍老夫人受邀来府里听戏,看那小生唱得好,因之前也听过那小生几场戏,打赏得多了些,竟随手赏了一块玉佩过去。为何那玉佩会到了你手里?你好端端的大家闺秀,从哪里来的戏子玉佩?” 秦莞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戏子?什么小生?什么玉佩?女儿……女儿一概不知……” 她陪霍老夫人听戏时,忽觉身体不适,无端端头晕恶心,甚至开始干呕。虽明知无礼,可她实在撑不住,便告罪离去。回房后,她坐也难受躺也难受,便想在窗前吹吹风。 素簪扶她在窗前的桌案处坐下,她昏昏沉沉趴在上面睡着了。待醒过来,便只看到气愤的霍老夫人和得意狠毒的苏慧男。 秦莞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设计陷害了。她平时在后宅处处小心,可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被人算计了,用的还是如此恶毒的伎俩。 一个小姐,竟然私通外男,通的还是戏子。此事若传出去,不只秦明杰的仕途会受影响,秦家人出门也会被指指点点看笑话。秦氏族人恐怕没有一个会放过她———她丢了他们的脸,践踏了秦氏一族的门楣。 苏慧男,你狠,你够狠! 秦莞不甘心平白被人冤枉至此:“素簪呢?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房中的丫鬟婆子呢?” 她还记得,素簪扶她回来时,房里一个丫鬟婆子也没有。素簪不由皱眉:“这些小蹄子着实不像样,看小姐好性儿,竟在当值的时辰溜出去玩。” 她无心追究,只想休息。现在想来,屋里没人,才好在她身上做手脚。 秦明杰一把掐住女儿修长白腻的脖颈,狠心地看着秦莞在他掌下痛苦辗转:“你还敢叫素簪?素簪什么都招了,已被拖下去叫乱棍打死了!” 招了?素簪招了什么?秦莞的心彻底凉了。 自十二岁那年,继母葛氏病逝,苏慧男愈加无法无天,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寻了借口调走,换了新的人。她拼了全力,才将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她的素簪留在身边。 素簪是五岁那年从外面买来的,后来一直贴身伺候她。她不放心家生子,毕竟牵扯太多。素簪为人厚道,府里又没有老子娘和兄弟姐妹羁绊,很让人放心。没想到连素簪也背叛了她,还搭上了性命。 窒息的秦莞已经渐渐没有力气挣扎反抗。门却忽然被人撞开,苏慧男闯了进来。 看到屋内情形,苏慧男一声尖叫:“老爷这是做什么?那是大姐儿啊,是您和太太嫡嫡亲的女儿。” 秦莞想要冷笑,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只觉得眼皮沉重的睁不开,嘴巴空张着,却无法摆脱窒息。这蛇蝎心肠的妇人,惯会在人前装好人,靠着装委屈扮贤惠,陷害了葛氏不知多少次。 她为了对付苏慧男,为了自保,也学会了装贞静贤德,装柔弱温婉,处处守礼,步步小心,明明活在自家后宅,却过了这么多年如履薄冰的日子。 可是,她终究还是输给了这个歹毒的妇人,输得如此彻底…… 秦明杰仿若没听见叫声,仍是不肯放过女儿。苏慧男上前劝解道:“老爷,你也不想想,若是外面起了风言风语,底下的哥儿姐儿们如何自处?” 秦明杰闻言,手上又是一紧,道:“她若不死,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也沾不了她的光,只会受她连累。” 苏慧男忙又劝道:“老爷,息怒呀,咱们秦府的嫡出大小姐突然暴病身亡,你怎么向王家交代?” 王家乃是秦莞的外祖家。秦莞闻言霎时间恨得想要挠花苏慧男那张专门魅惑男人的脸。这歹毒 的女人,这是告诉秦明杰,为了秦家的声誉和其他的孩子,必须得让自己死,但却不能死得如此利落,否则舅舅起了疑心,不好交代。 秦明杰终是松了手。秦莞身子软软倒地,终于可以大口呼吸,喉头却愈加不适,又忍不住一阵作呕。也不知苏慧男在她的饭食里动了什么手脚,让她一直头晕脑胀恶心想吐。 秦明杰发现秦莞干呕的症状,又气得指着女儿大骂:“你说,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在霍老夫人面前丑态百出!” 秦莞饶是难受,仍然哑着嗓子,低低嘶声道:“父亲觉得,女儿能做什么好事?女儿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苏姨娘派来的。女儿多走出这华庭轩一步,也要被教养嬷嬷指责不守闺训……” 秦明杰打断女儿,怒道:“你这是告状?你觉得姨娘管得太过严厉?” “呵呵”秦莞惨笑,“女儿不敢。这都是爹爹的安排,女儿服气得很。可是,女儿今日也要问一句,有哪个官宦人家,是由小妾来教养正经的嫡出小姐?” 这些话,她憋了许久,早想告诉秦明杰,早想指责秦明杰。可是她不能,她知道这么两句话根本不会影响到苏慧男的地位,只会白白惹父亲的怒气和不快。她绝不能让苏慧男拿了把柄。 她要安安稳稳活到自己出阁,摆脱这个仿佛怪兽一样要吞噬掉她的家。时至今日,十几年的谨小慎微,一朝化为乌有,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她知道,如果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苏慧男躲在秦明杰身后,发狠地瞪着秦莞,面部一阵抖动,五官异常扭曲丑陋。 秦莞看着苏慧男,呵呵地笑,这丑陋的女人,这才是她的真面目:“苏慧男,是你做的,我知道这都是你设计的。继母死的时候,我便已知道你的心肠有多歹毒,说不定,连我娘都是你害死的。现在,你又来害我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你会有报应的!” 苏慧男一惊,忙做出委屈的模样,一把握住秦明杰的手:“老爷,妾身冤枉。妾身早说过,小姐定然不乐意由庶母教养,可老爷您不听……如今你可是知道了菀姐儿心里的怨气。”她必须打断秦莞的话,若是让这臭丫头在秦明杰心里种下一根怀疑的刺,那就麻烦了。 秦明杰连忙安抚爱妾:“你还帮她求情,我看她的良心已叫狗吃了!她自幼丧母,全靠你……” 秦莞截下秦明杰的话头:“女儿是由继母抚养长大,若无继母护着,女儿早不知死了几百回了。” “你……你……不知死活,不知好歹……”秦明杰指着地上的秦莞骂起来。 秦莞看着秦明杰气得全身发抖,忽然觉得畅快无比。她早就该这样了,早知道憋屈这么多年,是这样的结果,千防万防是这种下场,她早就痛痛快快说出心里话了。 秦莞再次笑出声,“哈哈,呵呵,咯咯……” 苏慧男只觉得这笑声让人毛骨悚然,一阵凉意悄然爬上脊背。 秦明杰厉声道:“你今日收拾包裹箱笼,明日我就着人送你回老家守祠堂。就说你思念亡母,为两位母亲守灵去了。” 秦莞唇角带着冷笑,眸中带着恨意:“父亲打算让我守多久?一年?还是几个月?我什么时候可以病逝?父亲这是要女儿死到外头去,别死在家里,没得让家里沾染了晦气,也免得舅舅要看外侄女最后一眼时,发现尸体有蹊跷么?” 秦明杰被她一语道破龌龊心思,恼羞成怒,再次高高扬起手,却被苏慧男伸手拦下:“老爷,菀姐儿是女儿身,你不能再打了。” 秦莞失望地瞧着秦明杰,眸中莫名的闪出泪花。 嗓子舒服很多,说起话来,也温柔甜美了许多,可就是凄凉的让人心惊:“我知道越是这样说话,越容易激怒你。你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了,爹爹……我们是骨肉至亲……倘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为我做主,洗清这不白之冤,那就只有你了。可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也不会管我……若我说几句软话,就能换来你的心软,那我自然会说,可我晓得,这是不可能的。你我做了十几年父女,你看,我还是很了解你的……爹爹……这是女儿最后一次叫你了……” 苏慧男惊觉不能再让秦明杰继续留下,否则秦莞这贱胚子,怕是真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秦明杰回心转意,重新彻查此事。虽说她早已布置周全,根本不怕查,可到底要以防万一。 她打断秦莞,摆出一副慈母面容:“菀姐儿,好孩子,你就少说几句。你爹爹是一时气糊涂了,才会对你动手,你莫恼他,我劝劝他就好。” 秦明杰被苏慧男强行劝走了。秦莞浑身脱力,倒在地上不愿起身。仲春时节的天气并不暖和,地上的凉意丝丝缕缕入侵,一直冷透了她那青春韶华的女儿心。 苏慧男很快折返,下巴抬得高高的,只一双眼睛向下睥睨,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秦莞:“霍家这门亲事不错,我不能让你挡了芳儿的路。你娘挡了我的路,葛 氏又挡了我的路,你不能再挡我女儿的路!” 霍家?亲事?秦芳?苏慧男的长女,秦府的二小姐,秦芳?可秦芳不过是一个庶女…… 秦莞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苏慧男肯让自己艰难却又安稳的活到现在。 威远侯霍志贤,现年二十四岁,本有原配夫人,怎奈夫人前些年便已病故。原本霍家是要娶一直交好的秦家嫡女做填房。如今婚期已近,是以,秦莞才会在梦中有解脱之感。 说起来,这门亲事还是秦明杰大力促成的。 虽说威远侯府霍家比秦家势大,原来的威远侯夫人也不曾留下子女,可填房就是填房,秦莞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出大小姐,还是唯一的嫡女,怎能给人做填房?但这门亲事带来的实惠多,秦明杰很乐意与霍家结亲。他为此巴结奉承嫡母罗氏许久,罗氏这才出头定下这门亲事。 秦霍两家因为有意联姻,早已有了许多纠缠不清的利益关系。而今,满京里的高官显贵又都知道两家婚期已近,早已等着接喜帖了。可就在这当口,却偏偏出了她秦莞私通外男的丑事。她若是死了,既能保住秦家的名声,也给了霍家一个交代。 只是这门亲,已是万万不能断了。如此一来,当然是轮到秦芳做侯夫人。对一个庶女而言,嫁给一个尚无子女且年轻力壮的侯爷当填房,那可是飞上枝头了。 好恶毒的苏慧男,利用完了她嫡出大小姐的名头,便将她一脚踢开,连条活路都不留! 苏慧男在屋子里来来回回悠然踱步,头上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的身姿一摇一晃,晃得秦莞眼睛生疼。只是那蛇蝎般的眼眸,让苏慧男看上去不但没有闲适的仪态,反倒更显得心机深沉狠辣。 苏慧男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了却一桩大心事:“那唱戏的小生唤作吴凤楼,这你是知道的。咱家老夫人最喜欢听庆喜班的戏,时不时请来府里唱上一两场。若非老夫人总是请外男入府里来唱念坐打的,我们秦府大小姐又岂会婚前失贞?老爷本就是庶出,因老夫人一直生不出儿子,才被记在老夫人名下。母子二人原本就感情淡薄,这下更是生了嫌隙!” 好,好一招一石二鸟!秦莞疲惫地闭上双目,不想再多看这女人一眼。 苏慧男继续说道:“你可知老爷为何那般笃定你和吴凤楼有奸、情?” 秦莞仍是闭着眼,不看她,也不回话。 苏慧男自顾自地走着、说着:“因为吴凤楼也死了。老爷 派亲信去锁拿吴凤楼时,吴凤楼已投缳自尽。那亲信在他屋里,搜出一条你用过的旧手帕,搜出一封吴凤楼写给友人的遗书。遗书中言明,自己与秦家大小姐通奸一事十有八、九已经败露,恐命不久矣。自己一死,或许可让秦家稍稍消气,不去为难家中老父,望友人念在相交一场的份上,多多帮他照抚老父。遗书拿回来时,老爷气得几把撕得粉碎。还说,这信若是传出去,秦家满门就要被你这不孝女连累!” 苏慧男话已说完,兀自转身离开。 秦莞唇角弯弯,扬起一个凄凉的笑意。很好,很好,这女人倒有本事,居然逼死吴凤楼,伪造遗书和通奸证物。素簪死了,吴凤楼死了,这下死无对证,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其实秦明杰只要找个大夫来给她把脉,找个年长有经验的婆子验一下身子,就足以证明她是完璧之身,但是秦明杰不会这么做。 如果她是真怀孕,多一个人知道,不过是让秦家多一份危险。就算是假的又如何?最多证明她与吴凤楼没有更过分的举动,旁的什么也无法证明。 清白无辜的大小姐无端让人验了身子,传出去,不过是多一桩丑事罢了! 当晚,秦莞拔下头上一股金簪,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雕花朱窗被风吹开,吱吱呀呀晃了两下,夜色凄迷,无星无月,更显得庭院深深。夜风将几株长了新芽的老树,吹得好似群魔乱舞,乍看起来,像是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怪物! 金簪推入,鲜血汨汨流出。秦莞重重倒在榻上。她是这步步都是算计,进退全为利益的高门里的斗争失败者。失败的下场,要么是死,要么是生不如死。她情愿死在自己手里…… 这吃人的秦家,这吃人的后宅,这冷血的豪门,这寂寞无趣的一场生啊…… 作者有话要说:有读者提出来,本文侧重点失衡的问题。 第十九章和第一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1) 复仇、宅斗的情节都会有,也不算少,但不会多过种田,不过,反派肯定也会被打脸打得啪啪响。 根据我自己的大纲来看,两方面的内容应该差不太多。只是复仇的事,要慢慢来,不会像别的重生文那样,一开始就各种波澜四起。 复仇这条线,肯定会是本文的一个主要脉络,等女主复仇差不多了,故事也就临近结束了。 要不然我怕写着写着收不住了,或者主线写飞了。 而且都是种田的话,我也怕情节会流于平淡。 还有读者指出来,我的小说名字弄错了。大意是说重生文,只能是让主人公重回过去,重新再把自己的人生活一遍。 这一点我不太清楚。我觉得我这个也算是重生吧,只不过是秦莞重生到了出身小门小户家的杨雁回身上。反正目前没有想出更好的书名,所以也就先不改书名了。 以上。 觉得对胃口的读者,放心来收文收专栏吧。 ☆、楔子下·飞来横祸 一辆独驾骡车朝着秦府所在的朝阳街缓缓驶来。 车内坐着两个穿粗布衣裳的婆子,一个衣着朴素肤白面善的中年妇人,一个身着杏红色碎花半臂,银红色挑线裙子,年约十一二岁,模样清丽娇俏的少女。 车厢中间放着两桶鲜鱼,旁边一个相较起来不怎么起眼的缸里,是几只甲鱼。 少女手里拈着根水草,不时逗弄几只看起来最活泼娇艳的鱼儿。那两条被她逗弄的胭脂鱼,晃动着红艳艳的身躯,不时配合着吐几口泡泡。少女瞧得直乐,玩得越发上瘾。 中年妇人瞧着女儿闲不住的样子,唇角不由漾开一抹慈爱的笑意。 一旁的于妈妈见状笑道:“姑娘,眼看就要到秦府了,等咱们送了鱼,太太就能带姑娘好好在京城玩一天。” 少女闻言道:“那是自然,娘最疼我了。” 妇人不由怜爱地瞧着女儿:“雁回,这次不可再淘气了,要好好跟着娘。”女儿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活泼了些,一进了城,就成了个野马驹儿一般。 叫雁回的少女回头朝母亲笑道:“我省得,要好好呆在马车里,不许下去,不许乱看。等到了娘觉得不错的铺子,才能下了马车和娘一道进去。” 中年妇人含笑点头:“这才是娘的乖女儿。” 少女没再说什么,又低头去逗鱼, 只是唇角的笑意却淡了几分。哎,这什么世道吗,难得进一次城,就因为自己是个女儿身,还要这般拘束着。 车厢内几个人正说着话,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那马跑得十分迅疾,似乎眨眼就到了近前。 就听赶车的伙计叫了声:“不好!” 那伙计勒紧缰绳想要停车,却已来不及了。伴随着一阵马嘶声传入车厢,车内的几个人都被一股大力撞来的力道击中,一个个惊呼着在车厢内翻了个滚。 中年妇人反应尚算快,一手紧紧抓住了根固定车厢的横杆,一手就要去拉女儿,可是那一把却落了空。 那唤作雁回的少女一直在逗鱼,初时并未反应过来,骡车被撞后,她最先尖叫着滚了几番。 “雁回!”中年妇人咬咬牙,拼着被颠出车厢,也要去保护在车厢内翻滚的女儿。谁知她刚刚站起身,女儿便被颠的一个翻身,身体不受控制撞向鱼桶,偏巧那沉重的鱼桶此时也倒了。 中年妇人眼睁睁看着女儿竟被那铁皮桶不偏不倚砸中了额头,当场昏迷不醒,额角血流如注。 “雁回——”中年妇人一声惨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当场背过气儿去。 所幸车夫终于制住了受惊的骡子。等骡车停稳时,已狂奔到了秦府后门。 车厢内的少女已没了气息,血迹滴滴答答落在身上,将簇新的衣裳染得斑斑驳驳。 “雁回!”中年妇人抱着女儿,也被染了满身的血,可却浑然不觉。她哆嗦着唇,不停叫着,“雁回不要吓娘,雁回……” 两个仆妇忙上前来看,都被自家小姐的模样吓呆了。愣了片刻后,这才一个手忙脚乱的帮忙处理伤口,一个忙去问外面赶车的伙计,适才到底什么情形。按理说刚才是经过秦府大门前的路,不该有谁如此横冲直撞。 那伙计回道:“只看到是从秦府角门里突然冲出来一辆马车,躲都躲不开。” 秦府守门的小厮也被外头的情形惊动了,忙出来看情况。一干人等忙做一团。 守门的小厮一边唤了人来去叫大夫,一边让那辆骡车离自家后门远一些,不要弄脏了地面。中年妇人担心女儿,不肯再稍有移动,听了对方的话,情急之下,也不管这里是当朝三品大员府邸,只说:“我女儿是被你家的马车撞伤的,你们总要给个交代!” 小厮听了伙计的描述,争辩道:“那是威远侯霍家的马车 ,你们要闹,去侯府大门前可劲儿闹!” 中年妇人哪里还晓得去分辨什么秦家、霍家,只是不肯让骡车移动,生怕再伤了女儿一根头发。平素端庄和蔼的妇人,搂着女儿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口中直嚷着:“你们秦家还有没有良心,好歹也吃了我家许多年的鱼。现如今,却不管我女儿死活,非叫我这时候动她。” 闵氏终究是拖到了大夫赶来诊病。谁知大夫检查一番,又翻了翻少女的眼皮,竟连药也不上,只说了句:“人已经没了,救不活了。”摇摇头便走了。 外头的动静惊动了里头的人,秦府管事的苏姨娘派人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交到送鱼的仆妇手里,连鱼也没收,直接叫人撵了骡车离开。 妇人听了大夫的话,只觉心里一阵绞痛,在这混乱之际,竟双目一翻,当场昏死过去。 两个仆妇和伙计别无他法,只得先驾车回去见东家。东家姓杨,这妇人乃是杨家的当家主母闵氏。 是夜,闵氏悠然醒转,已身在卧房之中。发现不见了女儿,她厉声喊了一句:“雁回!”便下了炕,披散着头发红着眼,奔去了女儿房里。 杨雁回此时躺在自己平日睡的绣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安详。只是额角那可怖的血窟窿,静静昭示着她死前的惨状。闵氏扑到床前,一把将女儿的尸体搂在怀里,放声痛哭,边哭边骂自己没用,没能拉住女儿。 闵氏的男人杨崎和两个儿子原本都在抹泪,眼见闵氏如此,愈发悲伤。因生怕闵氏也有个好歹,两个儿子便哭着上前劝说,叫闵氏放下妹妹,让妹妹好生上路。 闵氏却只是搂着女儿哭个不停,任两个儿子如何劝说,她也听不进去分毫。 杨崎眼见妻儿此景况,腿脚发软,跌倒在一张太师椅里。两个儿子又只得去看父亲的情况。 一家人正混乱不堪之时,杨雁回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还微微蹙了下眉头。 一屋子人都被这一声似有若无的□□给震懵了,一直癫狂的闵氏也清醒了,屋子里的空气犹如冻住了一般。 闵氏低头再看时,杨雁回已经又是一副睡着般的平静模样。闵氏抖着一只手去试探女儿鼻间气息,半晌才转头去看杨崎。这经历了一番大悲大喜的中年妇人,因情绪太过激动,以至声音嘶哑颤抖:“他爹……雁回没死……她又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后的新家 秦莞再次醒来后,只觉得头痛如裂。她轻轻牵动唇角,“嘶——”好疼。 听到她的声音,一个中年妇人激动得扑到床前:“雁回,你可是醒了。你再不醒,可叫娘怎么办啊?” 雁回? 秦莞转动眼睛,打量四周。躺着的,不是自己原来睡的那张红木雕花架子床,只是普通的榉木床,床边挂的淡青色帷幔也都是普通面料,并非原来的轻罗纱帐。 屋子还算宽敞,一应摆设用具干净整齐,却明显比自家用的差了好些。只是她住的屋子,被苏慧男选用暗色调的家具,布置得阴沉沉的,住久了总觉得心里压抑憋屈。 这里虽然比家中简陋很多,可是温暖舒适。阳光透过大开的窗子照进来,一树桃花映在窗前,微风送来阵阵花香,和着暖暖的药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孔,唔,好舒服的地方!有种……嗯……温馨的感觉!温馨,她多久没有体会到的感觉了? 等等,不对,她怎么会到了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明明记得,自己死了呀! 一个眼睛肿得好似两颗桃子的中年妇人,急切地瞧着她:“雁回啊,你可一定要好起来!” 又是雁回? 秦莞怔怔地瞧着妇人,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雁回是谁?还没等弄明白眼前的一切,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她便又昏了过去。 时间一日日过去,秦莞又悠然醒来几次,且一次比一次醒来的时间久,精神一次比一次好。随着和这家人的接触渐多,秦莞终于确定,自己没死。不,准确说来,应该是死了,但是又借这个叫雁回的女孩儿的身体重生了。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此刻的杨雁回早已换了一个灵魂。 又在床上半真半假的昏迷几日后,秦莞终于摸清楚了这家人的状况。这家人姓杨,是京郊青梅村的村民,自己如今的身份是杨家的独女杨雁回。父亲杨崎虽是一家之主,却因积劳成疾体弱多病,家中里里外外大小事务,全靠母亲闵氏做主。家中还有两个读书的哥哥——长兄杨鸿,二哥杨鹤。 杨家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倒也颇为宽裕。家中有良田百亩,另有一片绵延三里的果园,一片占地八亩的鱼塘。杨家的鱼塘,多养胭脂鱼和鳜鱼。 胭脂鱼人工饲养不易,野生的却也不多见,鳜鱼多是生在大康北边的江里,这京中也不多见。亏得杨崎掌握了一手养鱼的好技术,靠着他的指点,杨家的池塘里,偏偏就能将这两种鱼养得极好,看上 去肥美喜人,吃起来鲜嫩可口。也正因为如此,杨家的鱼从不怕卖不出去,早早就被几家酒楼和京里的大户人家订了去。 原本一家人生活的和和美美,可没想到不久前出了一桩祸事,差点让杨雁回魂归离恨天,不,已经魂归离恨天了。 说起来,杨雁回死的倒也可惜。那一日,到了杨家给礼部侍郎秦家送鲜鱼的日子。闵氏刚好需要进城采买一些家用,便亲带着两个仆妇和一个伙计亲去送鱼。 杨雁回知晓后,吵着要和母亲一起去。闵氏知道,女儿这是想进城里看热闹,当下便也答应了。谁知骡车却在秦府门前出了事,被霍家的马车撞上,杨雁回小小年纪便一命呜呼了。 但是很意外,杨雁回死而复生了。 一把年纪的老大夫,抖着长长的白胡子,啧啧称奇道:“许是前面几个大夫误诊了。令媛只是昏过去了,因为伤得重,脉息太弱,所以……不过伤成这样,还能挺过来,令媛也真是福大命大。真是奇哉!奇哉!” 为了让女儿早些好起来,闵氏几日来夜夜都不敢合眼,守着杨雁回寸步不离。 杨家的女儿几乎丧命,秦家却从未打发人来看过,除了先头给的二十两银子,这事便好似跟秦家没关系了。至于霍家,当时撞了人,马车都不肯停,更别提事后查问一下情由了。 倒是同村有个在霍家当差的婢女叫九儿的,跟自家人提了一嘴这事。那家人因是同村的,平时关系也还好,便告诉了杨家一些情况:撞人的马车确是霍家的,那一日,霍家老夫人去秦家做客。老人家原本是坐马车去的,可临走时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便改乘了轿子,让自家马车先一步回去,似乎还交代了些什么事,是以霍家的马车才会急着赶路。 再后来,闵氏的一个表姐也想法子捎来书信,信中说那霍家着实不是善茬,且那撞人的车夫,是霍家老夫人身边第一个得力妈妈的儿子,也是深得信任。霍老夫人是决计不会为了杨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断己臂膀的。若她们不想带累全家人都跟着倒霉,便千万莫去招惹威远侯府。 听了这些,杨家也只有自认倒霉。闵氏唯有微微叹息:“算了,就当这是我们雁回命里的一场劫数。她渡过这场劫,往后就都是福了。只恨没人能还雁回一个公道。” 她也想为女儿讨个公道,甚至恨不得宰了那驾车的人。她也恨死了威远侯府的冷漠无情,她不信出了这种事,秦家的人就没跟霍家说一声——怎么说也在人家门前撞 死了人罢?霍家却硬是能当成没有这回事。 可他们平民小户,又拿什么去向那些高门大户讨公道?坚持要一个公道,最后不但得不着公道,说不定真如表姐说的那般,带累全家人。 病床上的秦莞听着闵氏的话,朝闵氏微微一笑,虚弱地开口,声音甜甜软软的:“娘,我很快就好了,也不用要什么公道。” 闵氏闻言,落了一串眼泪下来,她的雁回就是懂事…… 秦莞又阖眼休息。从此以后,她就是杨雁回了。虽然借着别人身体重生这事叫她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对于这个新家,她真的十分满意,也十分感激上苍。 闵氏依旧守着睡着的女儿,两个儿子过来劝时,还是不肯走。 一个身着藕荷色掐牙背心,生得眉清目秀的小丫头,从厨房端来熬好的汤药。不等小丫头走到杨雁回床边,杨鸿已经从托盘里接过来那碗酽酽的汤药,又朝一旁的弟弟杨鹤比了个眼色。 杨鹤会意,走到病床前拉闵氏:“娘,你去休息吧,我和大哥喂妹妹吃药。” 闵氏忙道:“不用,你们都去念书吧,娘自己来喂……” 杨鹤有些发急:“娘,你看看自己的脸色,再这么耗下去,身体会垮的。” 杨雁回也睁开眼睛,虚弱地开口:“娘……你若累垮了,谁来照顾女儿,谁来照顾这个家呢?你……你若还要在这里守着,女儿便不吃药了。” 杨雁回尚未到十二岁生辰,说话做事比秦莞稚嫩很多。她的身体似乎还保留了对闵氏惯有的依赖和亲近,加之闵氏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悉心照顾她,令她心中十分感激。有娘疼爱的感觉真好。 闵氏在女儿的“威胁”下,不得已,被杨鹤和进来的小丫头,连拉带劝扶走了。 杨鸿这才坐到床边,放下药,扶雁回坐好,动作十分轻柔小心:“今日有没有觉得好些了?” 杨雁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试着活动了下手指,确实觉着好多了。刚醒来的时候,她总觉得这具身体和自己的意识不搭调。但渐渐的,她便能运转自如了。这身体,总算像是她自己的了。 杨鸿在杨雁回背后塞了个枕头,让她坐得更舒服些,这才又端了药碗来喂她喝药。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板挺直,眸子清亮,着一件浅蓝色交领长衣,腰间一条褐色腰带,腰带上垂着一块样式古朴的玉佩。他看上去很精神,目光极是清润温和:“雁回,来, 喝药。” “大哥,苦……”杨雁回瞅了一眼药碗,不由皱了皱眉。秦莞素来喝不惯汤药,所幸也极少生病。偏巧现如今这身子也是个极为抗拒吃药的,这小动作,做来竟是极为自然。 少年听了她的话,眸子一亮。雁回自从醒来后,不像以前那样爱说笑,总是安安静静的,极少说话,这是难得主动开口叫了她一次大哥。 杨鸿笑道:“吃了药才会好,待身体好了,就不用吃药了。你若不肯吃药,身体便总也不好,我就得时时端着苦汤药来喂你了。” 杨雁回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却始终不愿意乖乖就范。 杨鸿虽笑得温雅清和,说出的话就有些让人抓狂了。他将一勺药汁送到雁回唇边,道:“你再不喝,倘若你二哥进来,大哥也帮不了你了。” 若是换了杨鹤来,能捏着鼻子直接给她灌下去。 杨雁回深深叹了口气,死就死了,她蹙着眉,抿了一小口,只觉得嘴巴里一片苦涩,连肠胃里都苦得难受。 “好苦!”杨雁回一副惨兮兮的样子。 这时,杨鹤和那小丫头进了房里。看到杨雁回这副样子,小丫头叹了口气:“我若能替姑娘喝药就好了,我就不怕苦。可惜我喝了没用。” 那小丫头唤作秋吟,是在六岁上被卖到杨家的,和杨雁回比一般的主仆要亲近得多。上一次,若非车厢有些小,坐不下了,少不得秋吟也得跟着进京。 杨鹤则上前道:“你一口一口的喝,更受罪。我看还是直接将药灌……” 杨雁回看到少年靠近,已经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她已经因为吃药的事遭过一次罪了,不想再来一次。这位二哥哥,待妹妹可真是简单粗暴。 杨鸿忙对弟弟道:“她身体不好,你别这时候吓她。” 杨鹤同哥哥一般模样的打扮,只是衣服颜色略深。他生得浓眉大眼,比较像父亲,只是不如父亲和大哥性子温和。他道:“你这么喂,只会让她更难受。不如将碗搁到她嘴边,叫她一口气喝完。” 杨雁回心道,挨个七八刀是死,挨一刀也是死,还不如选个痛快点的死法呢。她深吸一口气:“好,我喝。” 杨鸿大喜:“这才对吗,我们雁回果然懂事不少。” 杨雁回就着杨鸿的手,一口气将药碗喝得见了底。只是药碗刚拿开嘴边,她便觉得被蹂、躏了一番的肠胃,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一张口就 要往外吐。只是她嘴巴刚张开,一旁的杨鹤已经将手里一块看不清样子的果脯塞入了她口中:“快吃,甜的。” 杨雁回似能闻到那果脯的清香,她嚼了几口下肚,味道酸酸甜甜,肉质柔软,果然十分好吃。 一个果脯下肚,她便不那么想吐了,微微笑道:“很好吃呢。” 那温婉的笑容,温雅的语气,叫屋里另外三个人都怔了一怔————这哪里像是杨雁回的神情语气? 只是此时的杨雁回精神不济,无瑕顾及旁人脸色,竟未察觉他三人的变化。 杨鸿怔了片刻后,这才道:“是咱家果园里的大白杏做的。” 杨雁回依旧微笑着道:“咱家出的东西,没有不好吃的。” 说完,便又恹恹地靠在了枕头上。 她虽说身体虚弱,才喝了一碗汤药的功夫,就又觉得累了,可心底却是实实在在的开心。这个家并非大富大贵,但却和和美美。 父亲杨崎性子很好,尊重妻子,疼爱孩子,且无偏房妾室,两个哥哥也都很疼妹子。闵氏更是将女儿看做心头肉,两个儿子均无小厮侍读,唯独给女儿买了个丫鬟。 她的屋子也极其明亮舒适,像个人住的地方,还常常可闻欢声笑语。哪里像她以前住的那屋子,虽然又大又奢华,园子的位置却在背阴处,以至屋子里也不怎么亮,加之家具都是暗沉沉的,简直像是个坟墓。 不,那原本就是个坟墓,埋葬了她的大好年华,埋得死死的,将一切的美好、罪恶、冤枉都埋在底下,永不见天日。 杨鸿去扶妹妹躺下,又道:“雁回,我看你有些累了,再歇会吧。” 秋吟见状,连忙过去帮手。 杨雁回却轻轻握住杨鸿的衣袖,轻声哀求:“哥哥,我还不太想睡。” 杨鸿道:“大夫说了,你这些日子要多休息。” 杨雁回瞧着他,眸中有着杨鸿看不懂的担忧,依旧是甜甜软软极轻的声音:“我怕一觉醒来,看不见你们。” 杨鸿笑道:“傻妹子,你放心,大哥会一直坐在这里守着你。” 杨雁回这才安心,乖乖躺好,任由秋吟给她盖了被子。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亮亮的高嗓门,“太太,崔妈妈来了。”听声音应该是于妈妈的。 另一边厢,闵氏忙掀了帘子出去迎人。杨鸿和杨鹤兄弟两个也出去和长辈见 礼。 杨雁回推开被子,悄悄坐起来,透过大开的窗子,可以看到院外的情形。就见闵氏上前握住了那位崔妈妈的手:“表姐,你可是来了。” 崔妈妈髻上插着根足有一两重的金簪子,身着青绸妆花褙子,穿的极是体面,肤色偏白,眉眼开阔,看着便是个爽朗的人。她道:“妹子,我早该来瞧瞧雁回,只是府里有好些事,一直走不脱。” 看到来人,杨雁回不由大吃一惊。闵氏口中的老姐姐,正是秦府的一个管事婆子。她隐约记得自己见过一面这人,听素簪说那是“崔婆子”。只不过“崔婆子”到了这里,就变成了称呼好听一些的“崔妈妈”! 崔婆子将带来的补品交给一个仆妇拿下去,又和闵氏客套了几句后,便和闵氏携手往杨雁回的屋子里走来。虽然明知自己早已换了形容,可杨雁回还是没来由的心虚,慌忙躺好,闭了眼睛装睡。 进屋后,崔婆子只是探头瞧了一眼,发现女孩儿已经睡着,便知趣的远离了病榻。 秋吟早已搬了锦墩来给客人坐。闵氏便和崔婆子一道挨着坐了,低声说些闲话。陪着二人一起进来的杨鸿杨鹤陪坐片刻后,便退了出去。 崔婆子微微叹息:“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就撞成了这样……那天杀的霍家……他们的手段狠着哪。我真怕你不听我的劝,闹到霍家去。只是可怜了雁回……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牵这个线,让你们往秦府去送鱼。”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 闵氏道:“这事与姐姐有何干系?姐姐不也是为了我们好?雁回有这一遭劫难,也是命里合该有的。”如今雁回既没事了,她能忍便也就忍了。倘若雁回当初真的亡故了,她拼了这条命,也要跟霍家斗一斗。 崔婆子放下手帕,又道:“我这些日子,一直想着要来看看雁回,可秦家内宅这几日不安生,我没法告假。” 闵氏点点头,叹息一声:“听说秦家的大小姐前些日子忽然得了怪病,一晚上的功夫,人就没了。和我们雁回出事是同一天,哎,可怜见的,才比雁回大了三岁。” “可不就是这事么。那小姐死得可怜啊……”崔婆子说到这里,猛地又住了话,“哎……不说了。” 杨雁回藏在被子下的手,不由暗暗握紧,手指狠狠扣在手心里。她一定要让苏慧男遭报应! 崔婆子又道:“我今日来这一趟,往后恐怕又不得空了。大小姐刚没了,侯府的人便要迎娶二小 第十九章和第一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2) 素无人随意招惹她,说起来,到底也是礼部侍郎家的管事婆子,打狗也要看主人呢! 可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与主家签了死契的奴婢。她和闵氏是表姐妹,闵氏却是杨家的当家主母。杨家虽是小门小户,却也是耕读传家,比起她来,那身份是一个天一个地。 想来这位崔妈妈是将卖弄豪门世家的隐私,当做一种炫耀的资本了——看看,这种世家大族的事我都晓得,还一清二楚!当然了,崔妈妈还是谨记本分的,一些不能说的事,比如秦莞之死,是不会吐出来的。 崔妈妈这性子,正和杨雁回的心意,正好多打听一些秦府的事。崔妈妈不愿意说的那些,她在话里下个套,引着她说出来也就是了。虽然她现在拿苏慧男毫无办法,甚至连秦家的门都不能随意进,但至少她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苏慧男的倒霉事。 只听崔妈妈又道:“主人家的心思,我们做下人的,可不好乱猜测。”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杨雁回微微失落。看来到目前为止,苏慧男依然风光至极,丝毫没有倒霉的迹象。不过接下来,她就从崔婆子那里听到了一个至少不算坏的消息。 先是闵氏说了一句:“那苏姨娘倒也心疼女儿,单给小姐的嫁妆就是二成的家产!” 崔妈妈点头道:“可不是。苏姨娘还发话了,以后三小姐四小姐,都比照着二小姐的嫁妆来!” 闵氏吃惊道:“这么说,只三位小姐的嫁妆就要送出大半家产了?秦府不是还有位年前才娶亲的哥儿吗?这……就算儿子愿意,儿媳妇也愿意么?” 崔妈妈笑道:“自然是不肯的。大奶奶这些日子,没少和苏姨娘置气,可置气归置气,她一个进门不久的新媳妇,能有什么法子?我们府里内宅事情全凭苏姨娘说了算,老爷和大爷向来不爱理,就连老太太都不大插手。苏姨娘说了,好好打理家中产业,还能再挣回来,几个小姑子嫁得好,对他们夫妻也有助益,以后再挣回来那是易如反掌。又是讲道理又是发脾气,将大奶奶的气焰给打压了下去。” 闵氏愈发吃惊:“听你的意思,秦大人竟然也不出手管管么?” 崔妈妈又笑道:“不是说了么,秦大人宠爱妾室,何况嫁的又是自己女儿,为的还是女儿能攀一门好亲事,反过头来帮助自己的儿子,那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杨雁回闻言,唇角扬起一个略带讥讽的笑意。说起来倒也有趣极了。秦明杰是个文官,还是正三品的 礼部侍郎。偏偏秦莞的庶出哥哥,也是秦明杰唯一的儿子秦英,一根筋的想参加武举。 大康国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加上由行伍起家者,所以,武举只是个补充形式。本朝武举出人不多,身份也不及文科出身的进士。 秦明杰对培养儿子还是下了死力的,可是在认识到儿子实在没长了念四书五经的脑子后,也只能尝试让儿子考武举。所幸秦英熟读兵法,说起兵法策略头头是道,弓马也学得像模像样,让秦明杰还算有点安慰。 秦明杰不去结交清流文官,反而砸大价钱攀附权贵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给儿子铺路。 到底父女一场,她心里很清楚,秦明杰只看重儿子,女儿都是棋子罢了。别说让女儿高嫁,即使让女儿低嫁,他牺牲女儿换来儿子的前程,定然也是乐意的。 杨雁回忽又想起别的事。她又问崔妈妈:“对了,秦府前些日子不是还过世了一位大小姐吗?听说那位大小姐的生母陪送了丰厚嫁妆的,苏姨娘对女儿那么大方,莫不是将这嫁妆都分给自己的几个姐儿了吧?” 闵氏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往常表姐过来,雁回都不耐烦听那些高门世家的阴私事,今日怎么主动开口问了? 她哪里晓得杨雁回心里在想些什么。杨雁回很清楚,当初继母葛氏亡故的时候,就为这事儿闹过一场。 秦明杰续弦时,还只是个从五品的中等品阶官员,加之儿女双全,又有得宠贵妾,所以葛氏门第不高,嫁妆单薄。偏偏葛家人过了那么些年,也无甚出息,生计有些艰难。葛氏刚亡故不久,葛家就找上门来索要嫁妆。 苏姨娘虽说对自己儿女大方,对外人可就小气了,一直拖着不肯给。气得葛家人声言,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也不知是谁将事情捅到了秦明杰那里。秦明杰才看不上那点小钱,倘若为了这点小事被言官御史弹劾,毁了自己的官声,那才叫得不偿失。他平日虽然对苏姨娘百般宠爱,到了这种时候却一点也不含糊,将她大骂一顿,责令她快些将嫁妆退还葛家。苏姨娘这才老实了。 这事之后,苏姨娘每次途经老太太的院子时,两眼都盯着正屋的大门直冒火。很明显,苏姨娘怀疑这件事是老太太捅到秦明杰那里的。她本来欺负葛家门庭低,想连哄带骗加威吓,贪了那笔钱,料葛家也不敢怎样,哪知道这老虔婆却坏了自己的事! 事实上,秦莞也是这么怀疑的。别看这位老太太从来不声不响的,家中万 事不理,但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老太太从来看不上苏氏,却也懒得将个妾当做对手,只偶尔才会像猫捉老鼠一般,戏弄对方一把。 如今秦莞死了,苏慧男定然会想法子吞了王氏的嫁妆。以葛氏的前车之鉴来看,苏慧男是绝对干得出这种事的。 事实上,苏慧男早就打嫁妆的主意了。王氏身故不久,王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也归西了。自此,王家人便好像忘了还有个秦莞,和秦家走动极少。舅母不理她死活,舅舅偶尔来一次,还到处都是苏姨娘的人盯着,秦莞想诉苦都寻不到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氏将那笔嫁妆一点点挪用了。 葛氏嫁入秦家后,虽说可怜她,待她甚好,却也帮不上忙,无法帮她保住亡母的嫁妆。秦莞“死”去的时候,苏氏早已将嫁妆挪用了大半。 话说回来,王家人再糊涂也不至于将那么大一笔钱白白便宜了秦家。如今秦莞死了,也到了苏慧男将这笔钱吐出来的时候了。杨雁回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有那么些许痛快! 崔妈妈一听这个就来劲儿,她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寻找优越感,当下立刻唾沫横飞:“雁回,你可是问到点子上了。还别说,真为这事儿闹了一场。亡故的王太太有位兄长,是兵科给事中。那王大人是个清高的主儿,根本不在乎那笔嫁妆。觉得人家好歹将外侄女养到十五岁,他偶尔去瞧一次,觉得吃穿住行样样都没亏了大姐儿,比几个庶出的好多了。所以,不要也就不要了!” 杨雁回暗暗叹了口气,这位王大舅,真真不食人间烟火。他自命清高,额不,根据王大舅对钱财的态度来看,那是真清高。可以说,王大舅目下无尘,不通庶务,也不会来事,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六科给事中的位子上打转转,始终升不上去。虽说六科给事中权力比较大,但却只是正七品。当然,也有人从这个七品言官的位子一飞冲天,但永远不会轮到王大舅的。 闵氏温声笑道:“若是各个都像王大人这般便好了,这天底下就没有贪官了。” 杨雁回却道:“可若是各个都这样,连该要的也不要,岂不是要饿死家中妻儿?” 崔妈妈则道:“还是雁回说的有道理,不该要的钱咱不要,该要的钱哪能白便宜了别人?” 杨雁回忙问:“那王家人后来就没有索要嫁妆了?” 崔妈妈越说越精神,将自己看到的和从苏姨娘院里小丫头那打听来的,统统倒了出来:“哪能呢?王大人虽然不喜欢黄白之物,他的 太太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舅太太听说自家老爷表示不要嫁妆,秦家还真就没再提这事,于是拿着嫁妆单子,气势汹汹就上秦家来了。说话也不婉转一些,直通通就挑明了来意。苏姨娘笑脸迎了上去,不想那位舅太太却白了她一眼,说怎么找个妾来接待正经亲戚?苏姨娘的脸色当时就发黑了。” 杨雁回道:“这位王太太好直接的性子,可别吃了亏罢?” 苏慧男十分擅长耍嘴皮子功夫,而且最擅长以柔克刚,越是王舅母那样的,她越不怕。王舅母虽然说是原配的嫡亲嫂子,可她苏慧男的男人还是三品大员呢! 崔妈妈道:“当时在场的人,也都以为舅太太会吃亏。这位舅太太是个急性子,而且脾气火爆,说话做事,活像人家欠了她几万两银子似的。压根不等苏姨娘开口,便又对着苏姨娘下命令了,‘赶快找个能做主的出来,我还急着走呢!赶紧将这事整明白!’” 这话说的,不像个七品官太太,倒有些像市井妇人。不过幸好,这位“市井妇人”是在理的,而且她男人还是个言官,一般官员等闲不敢招惹。 谁知苏慧男偏生不知轻重,摆出一副高贵娴雅,贤良淑德的模样,开始了“以柔克刚”。虽然态度礼貌,但是所言内容就极其不要脸了,归根结底不过是对着嫁妆单子斤斤计较。 什么那几大箱子绫罗绸缎,早给太太和姐儿做了衣裳,姐儿平时打赏下人也大方,布料、首饰赏得多,许多都没了。陪嫁庄子早些年被太太卖了周转,填补商铺的亏空,后来手头有了些小钱,却也只够买下几十亩中田云云。况且是王大人先表示,嫁妆这点小钱不重要,别伤了和气,两家人的交情在就好。 话里还隐隐带着利诱——我男人是三品,你男人是七品,就当这嫁妆买个交情了。 杨雁回不由好笑,这个苏慧男虽然精明,可一旦遇到钱财的事,就充分暴露了她的小家子气。敛财的时候,什么钱都敢拿,什么人的钱都敢动,实在缺乏大局观。 事情的结果是,苏慧男笑着说了好半天,却被王舅母一口打断:“你一个妾,怎么知道太太做的事?难不成我那小姑做事还得向你报备?好啊,你们秦家好厉害,打量别人都是瞎子,看不出这是宠妾灭妻呢?我让你找个当家作主的出来,你却在这里和我说了半天话,感情你们秦家是让小妾当家,还想贪了正经太太的嫁妆呢?” 苏慧男知道这话的厉害,一脸的为难:“舅太太,妾身虽然上不得台面,可是 老爷尚未续弦,家里事情又多,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帮老爷分忧解难了。我们老爷是正派人,怎么也干不出那等下做事,舅太太且先息怒,咱们将话说清楚便是。” 王太太不干了,声音越来越高,挥舞着的手指头,恨不得直接戳到苏氏脑门上:“闹了半天,还是得让你个妾来跟我算小姑的嫁妆不成?我王家丢不起这个人!成,我今儿也不算了。你转告秦侍郎,小心明日被人弹劾!”一番话说下来,顺便喷了苏慧男一头一脸的唾沫。 这位舅太太果然是将“市井妇人”的本色发挥到底了。一口一个妾的说苏慧男,待吵闹完了,还带威胁的,这话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如果你们不怎样怎样,我便怎样怎样。如果你们秦家不给我把嫁妆全吐出来,秦明杰就等着挨收拾吧。她男人可是言官! 苏慧男骨子里不过是个泼妇,而且是个心肠极其歹毒,表面极会伪装的泼妇。对付泼妇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能比她更泼。很明显,王舅母做到了! 就在这当口,下衙后的秦明杰急匆匆赶来了,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一开口就将宠妾骂了一顿,让她“滚回自己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免得冲撞了舅太太。” 明眼人俱可瞧出来,这是早有人将里面的纷争通知了秦明杰,而且还是添油加醋的说,不然秦明杰不会发这么大火,一点脸面都不给苏慧男。 这一状告得高明。在这种事上,苏慧男可是有前科的。秦明杰也是深知自己这位偏房的———平时办事处处妥帖,样样都合乎他的心意,独独在钱财一事上,时常犯糊涂。 秦明杰趁着舅太太还未出府,当场交割财产,这才发现,王氏的嫁妆早已空了大半。王舅母和她身后的丫鬟婆子看秦明杰的眼神,又是鄙夷又是不屑。王舅母说起话来,更恨不能只拿鼻孔出气,一哼一哼的:“嗯,哼哼,我家小姑败了不少嫁妆养婆家啊。哈,哼哼。” 秦明杰的官做得越大,就越好面子,如今丢了这么大人,那神情可是精彩极了。他简直恨不能将苏慧男拉过来揍上一顿。这个不省心的婆娘! 秦明杰当即将少了的布料、衣物、首饰,全都换了更好更贵重的补上,至于田庄地亩,没有被卖的直接返还,被卖掉的,他就忍痛割肉,用秦家在京郊置下的同样大小的良田补上。最后还请出老太太,陪着舅太太去了一趟衙门,办了一应手续,这才算完。 饶是如此,王太太还是将这事宣扬了出去。如今京里已有不少官宦人家知道了 此事,大家茶余饭后谈起来,各个讲得绘声绘色。秦明杰为这事,还是大大丢了面子。 杨雁回听着这些事,心道,八成是老太太罗氏或者英大奶奶的杰作。虽然罗氏与秦明杰没什么母子情,但也不见得就乐意看见秦明杰被些许小事影响仕途。说到底,毕竟她的亲儿子都相继夭折了,名下只有这么一个庶子。 当然了,也说不定老太太还真就不怕秦明杰遭殃,袖手旁观此事。那么另一个告苏姨娘黑状的人,就只剩英大奶奶了。英大奶奶定然不乐意公公被弹劾,那可是会影响自己丈夫的。 杨雁回眸中有了几分笑意,如此看来,苏慧男的婆婆和儿媳,都瞧她不顺眼。好吧,她杨雁回没那么大度,放不下前世的仇恨,她就希望苏慧男过不了安生日子!苏慧男吐出了到嘴的钱财,挨了骂,还被当众下了面子,她实在太开心了! 聊了许久后,崔妈妈这才告辞离去。杨雁回还柔声道:“姨妈,以后常来呀。”态度十分之真诚。 作者有话要说:我小说的第一章和第五章,后台莫名其妙出现红色的【网审】字样,谁知道是什么意思? ☆、新的生活 京郊一带的村民,多种麦子和玉米。待到杨雁回身体大好之时,已快到了麦子成熟的时节。 青梅村靠近运河,气候温润,村子周围是大片的良田,村内处处可见菜畦,房舍边一片片的青菜,小路旁一蓬一蓬五颜六色的野花,环境可谓清幽美丽。白日百鸟争鸣,傍晚蛙声一片,到了夜里,什么蛐蛐、纺织娘各种虫鸣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却丝毫不叫人心烦。到了晚上,一家人时常摇着扇子,在院里或过道口歇息纳凉,别提多惬意了。 杨雁回之所以能看到村中种种景象,自然是因为可以出了院门在四周溜达。最初,她发现每日适量走动,能更加自如的控制身体,于是就在院子中溜达。 因杨家靠近村郊,闵氏便叫她出了院子,在附近转转,多看看郊野的景色,心情好了,兴许对病情有好处。杨雁回这时候才晓得,乡村女子竟是如此自由。她们出门是家常便饭,接触外男更是不可避免,压根没人当回事。 于是,杨雁回每日吃过早饭后,便会出门溜达。 她每每看着家门外一望无垠的麦田,随着微风阵阵起伏,好似万顷金波荡漾,便只觉得心旷神怡。 回去后便是吃药,休息,读些有趣的闲书,去后头院子里逗逗大肥猪,欺负欺负鸡 鸭,拔几棵青菜,如此反复,很是悠闲自在。 这一切,都和秦莞生前的所见所闻天差地别。 看来老天在某些方面还是公平的。深闺中的小姐虽然锦衣玉食,但却要守着种种规矩,半分不能逾越,一辈子活得心累。平凡人家的普通女孩儿,虽说为了生计要辛苦一些,但却更自由自在。 想着这些,杨雁回越发珍惜眼前的一切。她如今既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也可以在乡间自由自在地玩耍。她的家人也都非常疼爱她,如今的她,可以随意向家人撒娇、使小性,简直像是杨家的公主一般。 麦子黄了后,没几日就到了夏忙,这一带人俗称“麦收”。麦收最忙的几天,杨鸿和杨鹤都不念书,天天跟着闵氏和杨崎去田里或者果园里帮忙。 好容易麦子收了、打了、秸秆堆了、晒好了,这才消停了。可是消停没两日,杨雁回又发现一桩奇事。 过了夏忙,便到了交田赋的时间。说起赋税,杨雁回便想起那首有名的《杜陵叟》:杜陵叟,杜陵居,岁种薄田一顷余。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乾。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 这首诗当初看得杨雁回眼泪汪汪,觉得劳苦大众着实不易。 除此之外,她还看过一些记载前朝轶事遗文的书,知晓一些百姓交纳田赋的苦楚。 比如什么“粮胥税吏加米色钱”。所谓“粮胥税吏加米色钱”,便是说税吏借口百姓上交的粮食成色不合格,要另外再加收粮食,其实多收的那些,便落入了贪官污吏的口袋。 还有更可恶的什么“踢斛淋尖”,是说粮胥税吏将粮食在大斛里堆成尖状,然后用脚踢,粮米便会溢出来。这样粮户交来的一石粮食,量出来往往只有六斗多。这么一来,粮户便要损失近一倍,而那些溢出来的粮食,便落入粮胥税吏之手。 杨雁回本以为,村民们这下定然要叫苦连天了,不想却意外看到另一幅场景。 在里正通知大家交田赋后,大家伙儿便在规定的时间里,用骡子、牛抑或驴子,套上平板车,装上该交的粮食,和里正一起往县城里去了。 由于人多,乡间的路上竟是车马络绎不绝。杨家靠近村郊,是此次很多村民所经路线,是以,杨雁回得以看到这乡村交纳赋税的情形。 她顿时觉得,果然不可尽信书籍之言。 村民们不但没有叫苦连天,反而各个热情高涨,且一路上都在和同路的人高声说笑。 什么“六大爷,这么大年纪了不在家抱孙子享清福,还帮着做这些啊?”“这也叫个活儿?我还能干不动?” 什么“婶儿,怎么只有你和大壮啊?俺叔呢?”“你叔染了风热,大夫让吃药休息,大壮还小,我怕他吃亏,不放心他一个人来。” 什么“三伯,多少日子不见了,您老最近好吧?” 还有什么“三槐啊,听说你家打下的粮食不少,同样三十亩地,你家比别人家能多收出一成粮食。你给我点麦种呗?放心,我不白要,我拿东西跟你换。” 反正人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要说起来,交田赋还是杨家最显眼。单单麦子就装了五车,半熟的桃子又装了两车,另咸鱼两车。 起初杨雁回十分不理解,鱼么,自然是新鲜的好吃,为什么要做成咸鱼再上缴? 她便巴巴地跑去问杨崎,杨崎差点没把刚入口的茶水喷出来:“雁回,你病了一场,连这个都不晓得了?” “额……” 杨崎:“那鲜鱼能拿去交赋税么?刚入库没两天就臭了。自然得做成咸鱼再上缴。” “……哦” 就这么,杨崎和闵氏分别盯着粮食和鲜果上缴,杨鸿杨鹤则负责咸鱼,一家人吃过早饭不久,就和伙计一起装车,然后和大伙一道往县城里去了! 刚出了家门口就有人打趣呢,“看看人家杨叔,这叫个威风。咱全年收的粮食也没这么多!”听声音,说话的人年纪不大。 接着,就听杨鹤扬声接过话头:“跟谁哭穷呢,谁不知道你家有两顷地呢!”杨鹤一边说着,声音便渐渐远了。 想来这便是顺民罢,只要吃饱穿暖有余粮,便踏实本分的种地过日子。杨雁回手里拿着一卷书,坐在摇椅上,唇角微微翘起,她越发喜欢如今所在的环境了。 秋吟这时候从屋里出来叫她:“姑娘,好端端的怎地坐在葡萄架下喂蚊子?药好了,快进屋来喝吧。” 杨雁回闻言,笑容立刻消失,变作一脸的凄惨相:“我已经很好了,不用再喝了。” 秋吟走到她身旁,坚持叫她喝药:“这是最后一碗汤药了,好姑娘,你快来吧。” 杨雁回乞求地看着秋吟,小声道:“反正爹娘和哥哥今日都不在,没人看 得见,你就倒了呗!” 秋吟却道:“这不成,太太嘱咐的可仔细了,一定叫你吃药。” 这时,灶间传来于妈妈的声音:“姑娘,可不许淘气呀!” 杨雁回皱皱眉,后悔自己说话声音太大了,万一被于妈妈暗地里向母亲告黑状,那就麻烦了。杨家人虽然纵容她,但在吃药这事上,可没人纵着她。 秋吟朝她扮个鬼脸,压低声音道:“姑娘,你就认了吧,有于妈妈这尊大佛在,你逃不掉的。” 于妈妈也从灶间出来了,她两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着,假意吓唬她道:“姑娘,好好喝药中午就有扒猪脸吃,不然于妈妈可不给你做!” 杨雁回忙朝她一笑:“妈妈放心,我一定喝光。”开什么玩笑,她不喝药也有扒猪脸吃好不? 夏忙前后,杨家就下大力给伙计们改善伙食,前后已经快吃了半片子猪肉了。于妈妈、何妈妈每日专管伙食,做好了,便推着板车往田间地头去送饭。那会儿于妈妈还说呢,今儿个送田赋回来,大家就有扒猪脸吃了! 于妈妈这才笑道:“这才对吗,于妈妈这就进去做扒猪脸!” 杨雁回暗中撇撇嘴,她早闻见猪扒脸的香味了,当她三岁小娃娃呀,这么蒙她?话说回来,这东西她不喜欢吃好不,倒是以前的杨雁回很喜欢吃! 最终,杨雁回在秋吟的“监视”下,喝下了满满一碗苦汤药。 中午时分,杨崎一行人回来了。粮食鲜果咸鱼都已经缴纳了,换回来三张印着“天宁三年”字样,盖着完税印章的票根。 虽说今上励精图治,吏治尚算清明,但也不是真就那么干净的。如杨家这般的产业,只缴纳田赋是甭想过关的。所以,闵氏准备下的六贯钱也没了———全都作为“茶水钱”,送给税吏了。 田里的玉米种子已点得差不多了,如今田赋也交了,农户们可算能歇口气了。杨崎在院子中摆了两张大桌子,招待这几日拼命奔忙的伙计们。 主家伙食着实不错,大家伙各个吃得兴高采烈。院子里时不时可闻众人的高声笑语。 杨雁回则在屋里,拿着那几张票根左看右看,很是稀罕。她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个呢! 闵氏进屋,瞧见女儿的举动,不由笑道:“雁回,怎么瞧个票根也这么乐?” 杨雁回将票根放下,对闵氏道:“娘,我今儿可是把最后一碗汤药也喝了,以后不用再喝 第十九章和第一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3) 瞒着,许是这两日心情好,说话也利落了:“放心罢,最近爹和哥都老实着呢。家里的钱都被娘紧紧攥着,别人一文钱也摸不到,爹又被娘看得紧,不该干的事,什么也干不了。至于哥哥吗,焦师父那规矩大,他一天也不敢随便耽搁,有时累得惨兮兮回家了,休息片刻,还要练上一会儿子拳,不然怕去了拳房,焦师父一查功课,发现他没练好,屁股上就要吃板子。” 杨莺说完,便和杨鹤、杨雁回一起朝杨鸿竖起了大拇指,齐齐道:“还是哥这招高明!” 秋吟也道:“大少爷就是聪明!” 杨鸿面对这恭维哭笑不得。这时,忽地一只手拍在他肩头:“呵,你小子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坏事?引得你下边这班‘狗腿子’这般夸你?” 杨雁回闻言回头瞧去,就见一个不过十四五岁,却身材精壮的方脸少年,正咧着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朝他们几个呵呵笑。 杨鸿笑道:“小焦!” 杨鹤却道:“焦和尚,你也来看戏?” 姓焦的少年不干了:“杨鹤,老子叫焦云尚,什么焦和尚?” 杨鹤戏谑道:“老子在夸你武功好,像少林寺出来的和尚!” “你……” 杨鸿起身对焦云尚道:“别理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整日就爱混说。你也来看戏么?” “是啊”焦云尚立时将杨鹤的话丢在了一边,“本来以为唱的是《对花枪》,谁知道临时改了戏码,来了才知道唱的是《小姑贤》,没趣。不过倒是看到你们几个。老实交代,刚才在说什么悄悄话?” 杨鸿只是微笑道:“一些闲事。” “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焦云尚道,“你是面上看着像个秀才,骨子里是个白脸大奸臣,一肚子坏水。”一边说着,眼睛却又往杨雁回和杨莺那里瞟,“雁回妹子身体好了?能出来听戏了?” 他本以为杨雁回会连珠炮似的,回上他一大串话。他不用听就能猜到,必定是什么:早好了,可娘她就是不叫我出门。我都快憋疯了。小和尚,啊不,云尚哥,你也来啦?快来坐呀,就坐我边儿上,咱们一道看戏,这戏好看着呢。我跟你说,这个老虔婆她……那做媳妇的真是软弱,倘若换了我…… 谁知杨雁回只是朝他微微一笑,用他从前从未听过的轻轻柔柔的语气回道:“是啊,大好了。”说完便又转过身,和杨莺一起听戏去了。 焦云尚怔了片刻,却又忍不住傻笑了一下。雁回妹子刚才那般模样真温柔呀!他的魂儿都要被勾走啦! 杨雁回看似在听戏,实则却是竖着耳朵听这几个少年叽咕些什么。 杨鸿对于焦云尚的话并不恼,只是转过话头问:“焦师父近来可好?” “壮得很,功夫也是越来越精进。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咱青梅村的焦师父?” 闵氏虽说一心想让两个儿子读书,可又担心儿子的身体也像丈夫那般,早早便衰弱下去,倒也让两个儿子去拳房学过两年拳脚功夫。 那时候,兄弟两个上午去镇上念书,下午没课以后,约莫从未时三刻开始在焦师父的拳房里学功夫,每天大约能练上一个多时辰。 待后来功课紧张了,他二人才不去学拳脚了。虽说因为时间短,两个人都只是半吊子,但只要不是碰上正儿八经的练家子,遇到些许小麻烦,等闲防个身也不是问题。 杨鸿微笑着附和道:“这倒是,焦师父这些年的名声愈发大了,连京中都有人特特送了子弟来,只为得他老人家些许真传。” 焦云尚却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不是一枝独秀,镇上还有个詹家拳馆呢!”詹家拳馆的师父全名叫詹世淳,跟他老子焦大成差不多的年纪。两人功夫平分秋色,各有特点。 焦大成教授弟子的功夫,多是强身健体、修身养性、防身为主。詹世淳的功夫套路刚猛,授徒以技击为主。馆中弟子有门路的便去衙门里当捕快,那些学得好的,便进入直隶省和京中的高官、巨贾家中做护卫,再不济的还能进镖局做镖师。 杨鹤瞧着焦云尚一脸的愤愤不平,不由道:“我说焦和尚,你明知焦师父最厌烦弟子逞凶斗狠,你这一脸的不服气,若是给你爹瞧见,仔细他扒了你的皮。”啧啧,不就是和他老子齐名么?至于这么看不开么? “去去去”焦云尚不耐烦地挥挥手,“都说了,让你别叫我和尚。我不就是个光头吗?光头怎么了?得罪你了?碍你眼了?” 杨雁回闻言,好奇回头。那焦云尚分明是一头乌黑浓密的好头发呀! 杨鹤伸手将焦云尚头上的发套摘了下来,露出他那颗光光的脑袋:“这时节,你也不嫌热。都是一个村儿的,又是大晚上,你带这鸟东西干啥?” 焦云尚慌得连忙从杨鹤手里拿过发套:“杨鹤,你少犯浑。”言罢,又紧张的去看雁回,正和杨雁回的眼神对上。 焦云尚赶紧将发套戴上,冲雁回嘿嘿笑。岂料他情急之下却将发套带反了。杨雁回只觉得滑稽好玩,不由“噗嗤”一笑。 焦云尚见雁回冲他笑,便伸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却没摸出哪里不对来。杨莺和秋吟也发现了焦云尚这模样,两个女孩都指着焦云尚哈哈笑起来。 杨鸿忙喝止弟妹:“你们乱笑什么?” 杨雁回也觉自己态度不好,微微笑道:“小和尚,你这发套带反了。”她说着起身,帮焦云尚重新带发套。焦云尚只是嘿嘿乐,低下头,好方便她使力。 待将那发套带好后,杨雁回又坐下听戏。 杨鹤不满道:“雁回能叫你和尚,我却叫不得。” 焦云尚便对杨鹤道:“我听雁回叫我小和尚听习惯了。我还就是听不惯你。” 杨雁回原本只是开玩笑,这才唤了一声小和尚,不成想竟跟以前的雁回不谋而合。她心下觉得有趣,不由抿嘴微微一笑。岂料这反应全落在了三个少年眼中。 那戏此刻已经接近尾声了。恶婆婆四处向邻居诉苦,大声嚷嚷着说要去死,“东邻家,我要去跳井啦,你可别拉我。”东邻家连门也不开,声音自幕布后传出来,“放心,不拉你!” 台下哄堂大笑。 恶婆婆啐了一口东邻家,又来到旁的邻居家门前,“西邻家,我要去上吊啦,你可别拉我。”西邻家也不开门,只是在幕布后面高声回道,“有绳吗,没有我借你!” 台下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好些人笑得直揉肚皮。杨雁回也忍不住拿手绢捂着嘴巴轻声笑了。 杨鹤一眼瞥见妹子这般作态,忍不住指着她对大哥道:“哥,真叫你和娘说着了,这丫头病了一场,还真是比以前像个姑娘家了。” 杨雁回闻言没好气的白了杨鹤一眼,不再理会他,又转头看戏去了。 因为有小姑英英在,这出戏大体上还是很欢乐的,最后也是大团圆结局。妻贤子孝,婆母悔改,小姑讨喜,台上一片喜气洋洋,台下人看得欢欢喜喜,心满意足。 唱完后,人群里有人说着“散戏了,散戏了”,大伙儿虽然意犹未尽,却也都合上马扎,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焦云尚也只得和杨家一干人道别。临去时,他还对杨雁回道:“过几日我要和爹进京,到时候给你带糖吃。” 杨雁回不由怔了一怔,心道,吃糖有什么稀罕的 。但也只能笑着道谢:“如此便多谢焦家哥哥了。” 焦家哥哥?这称呼到让焦云尚也怔了一怔。待他回过神来,杨雁回已回转过身子,往前走了。他不由又傻笑起来,雁回妹子病了一场,性情倒是温柔了不少。 杨家兄妹随着散戏的人潮往家去,一路上又有人三三两两的向他们打招呼。这次杨雁回可认得一些人了,先主动向长辈们打招呼,“庄大爷,回家呀?”“郭大娘,您回去呀?” 看这一趟戏,还让杨雁回发现一桩趣事———村里很多长辈管杨鸿叫“大鸿”,管杨鹤叫“二鸿”。这里的习俗,家中有兄弟的,不管弟弟们本名叫什么,一律按照长子的名字来叫。杨鹤是老二,所以就是“二鸿”。 杨鹤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每次有人叫“大鸿,二鸿”时,杨雁回都能发现二哥的嘴角在抽搐。想不到杨鹤这个土生土长的青梅村人,比她还不适应乡俗。她越瞧越觉得有趣,偏生只能忍着笑,一路到了家门口。 杨鸿在自家街门前站定,道:“雁回,你和二哥回去罢,我先送堂妹。” 杨雁回答应一声,又转头去瞧杨莺,“莺儿,改天得空来找我玩儿。”杨莺也答应一声,这才和杨鸿一道往家去了。 进了街门后,杨鹤一边往正屋里走,一边好笑的问杨雁回:“回来这一路上,就看见你偷偷傻乐,什么事这么高兴?” 杨雁回一惊,以为自己不经意间笑了出来,忙伸手去摸自己脸颊:“我哪里有笑?” “我没说你笑,我是说你偷着乐。你是我妹子,你心里有没有偷着乐,我会看不出来?” 杨雁回一时回答不上来,干脆抬起下颌朝杨鹤道:“你管我乐什么?”然后加快步子朝闵氏屋里去了。 闵氏正坐在炕头上,对着账本子犯愁。前前后后已经给了长房七十两银子,还赔上了十亩地,如今又要少一笔进项。虽说待收了租、粜了麦子后,还能有些进项,可到底这半年还是亏着的,就算果园里的桃子都卖了,她今年也是白干,撑死了也就是收支平衡。 这么些家业,一年累死累活的忙到头,哪里能白干?若是鱼塘的收益一直好,那倒也罢了,可若连鱼塘的收益都受了影响……她还想着给儿子攒聘礼,给闺女攒嫁妆呢! 听见女儿的声音,闵氏忙收起愁容。看到雁回进屋,忙招呼她:“雁回,来,到娘这儿来,跟娘说说,那戏好看吗?” “好看。 ”杨雁回也踢掉鞋子上了炕。 “喜欢听,明儿个就还去,还让你哥他们和你一道去。”闵氏依旧是微微笑着。 杨雁回却瞧出她的笑容不同平常,便问道:“娘,您有烦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忧烦 闵氏听了女儿的问话,只是道:“没什么要紧的。累了不?去睡吧。” “不累。娘,我早好了,哪里就那么容易累着了。” 杨鹤此时也进来了,听见杨雁回的话,接口道:“就是,我看她的精神头比谁都大。” 这时,杨崎也从外头回来了,看到妻子的愁容,笑问:“怎么,还在为送鱼的事发愁呢?” 闵氏不由抱怨道:“怎么当着孩子们的面就说了?” 杨崎却道:“他们也都大了,早该学着帮你理家了,你呀,就是太娇惯孩子。” 闵氏却对杨雁回道:“别听你爹吓唬你,没事,去睡吧!” “娘,您这样忧心忡忡,却又什么都不说,女儿哪里睡得着?你就告诉我吧,兴许我能帮你呢!” 杨雁回说的是真心话,她是真的想帮忙。在这个环境里,她接触到的人,大抵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吃饭的。 闵氏辛勤理家,杨崎也是早年吃了大苦的,就是如今身子不好了也闲不住,还坚持照管后院的菜园子。秋吟要照顾好她,还要帮着做缝补浆洗和洒扫的活计。于妈妈何妈妈更不用说了,要在后院养鸡鸭、喂猪,帮着杨崎侍弄菜园子,还要每天做全家和伙计的伙食。甚至连村头老郭家的小儿子都有事儿干———天天来帮杨家放牛,将几头老黄牛都照料得好好的。 两个哥哥虽说大多时候都是闷头读书,农忙的时候也是卷起袖子帮忙的,而且苦读也是为了将来考功名,既为自己博前程,也能为家里增光添彩。杨家世代单传,只到了杨崎杨岳兄弟这代才得两个儿子,且世代贫寒,往上推八辈,也只高祖那一辈出过一个穷秀才,到了这两代才算过上像样的日子。若是杨鸿、杨鹤他日能金榜题名,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唯有她杨雁回是个吃白食的!虽说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生活,可是杨雁回到了如今的环境下,越来越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所有的人都在积极努力的拼搏,怎么能单单落下自己呢? 闵氏看到女儿认真的模样,愁绪一扫而空,不由笑道:“傻丫头 ,你能帮上什么忙?” 杨崎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不管能不能帮忙,总得让孩子们知道。” 在对待儿女的问题上,杨崎和闵氏是有分歧的。闵氏秉承娘家时候的家风,坚持娇养女儿。关于儿子方面,她只有一个要求——考个功名回来! 杨崎的要求更高一些,虽然他对儿女少有呵斥,更多的时候,比闵氏对孩子都慈祥。但是管你书念得再好,在闺阁里养得再金贵,也得知道爹娘的辛苦,明白钱来的不易,将来得好好孝顺你老子娘! 闵氏叹了口气,只得对两个孩子道出原委:“秦家可能不让咱家送鱼了。” 杨雁回忙问:“怎么不要了?秦家是咱家的大主顾么?” 杨鹤也道:“眼下正是鳜鱼上市的时节,怎么这时候不要呢?” 杨雁回闻言奇道:“怎么是这时候上市?那‘桃花流水鳜鱼肥,西塞山前白鹭飞’,当我不知道哪?这时节,还有桃花吗?” “哈哈哈”杨鹤闻言就不厚道的笑了,还指着她对闵氏道,“娘,你听听你听听!” 闵氏也哭笑不得:“雁回,你倒是忘得干净,往年你爹教你的那些,你病了一场,就全还给他了?” 杨雁回张口结舌,她又说错话了?她心虚地看了杨崎一眼,发现老爹没有失望和动气的意思,这才悄悄舒了一口气。 闵氏只得耐心向女儿解释道:“咱们家养鱼和野生鱼,时节上是有差异的。咱们的鳜鱼,本来就应当是这个时节才最肥最大。只是那些大户人家讲究吃个‘春令时鲜’,所以早两三个月便会着咱们挑了新鲜的鱼送去各府里。那些鱼都是我左挑右挑才挑出来一些长得肥大的。就那些,也没法和如今鱼塘里的鱼比。” 杨雁回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闵氏道:“鳜鱼还算是好的,胭脂鱼更是如此。那胭脂鱼的成鱼,一条能长到□□斤呢,这么些年了,咱家的胭脂鱼就从没养到过那么大。” “这么大?”杨雁回很惊奇。 “可不是吗?”闵氏道,“要养到那么大才上市,喜欢吃胭脂鱼的人家,哪里等得急?这样也好,咱们也可以尽快上市,养鱼的时间短了,风险也小一些。不过银钱上咱们就要卖得高一些,总得卖到成鱼的价钱才好。” “女儿明白了。那娘刚才为何说到秦家呢?” 闵氏道:“往年这个时节,秦府都会要 上三百多斤鲜鱼。秦府老太太是这个月做寿,那老太太娘家势大,名下的庶子争气,老太太自己又喜欢摆场面,不管平日如何,到了这时候,都是决计不会俭省的。秦大人更是乐意向外头表示自己的孝子身份。老太太做寿这天,秦府哪年不摆上五十来桌?老太太就喜欢吃鳜鱼和胭脂鱼,她的寿宴,鳜鱼是必上的菜色,光这一项就一百二三十斤呢。还有那位苏姨娘,也不知是口味和老太太一样,还是要学老太太的做派,也是喜欢吃鳜鱼和胭脂鱼。苏姨娘也是这个月的生辰,每每到了她生辰,虽不好往外头的体面人家递帖子,但是那些娘家的亲戚都会去秦府做客。她家里兄弟姊妹五个,侄子侄女十七八个,加上老父老母,嫂子弟妹,姐夫妹夫的,还有娘家走得近的亲戚,那也能摆上四五桌。每桌上两道鱼,要么一个脆皮鱼,一个清蒸鱼,又或者是松鼠鱼或者糖醋鱼,都说不准的。但肯定是要一条鳜鱼,一条胭脂鱼。娘家亲戚临走,她还会让带些鱼虾蟹什么的回去。” 这事杨雁回是知道的,她假意猜测道:“这也到不了三百斤吧?莫不是秦府还有其他主子赶在这段时间做寿吧?”说来都没人信,秦府的几个主子,包括秦莞,生辰还真是都挤到一块去了。 “可是叫你说着了。那秦侍郎也是这个月的生辰,秦府还有四个庶出的儿女,都是下个月的生辰。秦侍郎和那位英大爷到也不怎么铺张,只阖家吃个饭。另外三个庶出的小姐,都是要给其他府上要好的小姐们递帖子的。虽说是庶出的,可秦府对庶女也娇宠得紧,想和秦府交好的人家,谁不买面子?无论哪个小姐生辰,也都能摆上三两桌。秦家这些年都是吃咱家养的鱼,干脆也不费那个劲儿了,每年这个月,咱们都往秦府送一批活的鲜鱼。秦府自己养在几个大鱼缸里,随时取用。那得多少鳜鱼,多少胭脂鱼?可不就是三百来斤?” 杨雁回的笑容渐渐有些不是滋味。秦府几个庶出小姐的生辰,每次都比她这个嫡女还气派,她自打懂事后,过生辰从不往外递帖子。每次不是称病,就是说没心情。本来她就很少交际,也没什么要好的金兰闺蜜,没必要去摆那个场面。趁机让人看看也好,秦府的嫡女不过生辰,庶女倒要讲排场。你苏慧男不是能装吗?想表面上让她这个嫡女风风光光,没门! 可是她的举动,并没有给秦府招来一星半点的风言风语,更没给苏慧男惹来半分麻烦。原来苏慧男每次到了她生辰,都会安排人在京郊大肆施粥,每次都施上三五日才算作罢。这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的年月,她 倒去安排施粥。好罢,不管多太平的年月,也是有乞丐的。甭管每天施几碗粥出去,反正声势很大,而且对外宣称秦莞不爱排场,只是心地良善,想趁着生辰的时候多做善事。 这举动一开始倒是给秦莞招来不少好名声,但是渐渐的众人便都知晓了一件事——秦侍郎的原配是生女儿亏了身子,这才在生产不久就过世了,所以秦家大小姐才不愿过生辰,反只想在这几日做些善事。 不管这说法是怎么流出去的,总之是传了出去。因为这个传言,有说秦莞克母的,也有觉得“克母”这说法荒唐的,可不管信不信秦莞克死了母亲,总归是没人觉得秦家的嫡出小姐不在生辰摆筵席有什么不妥了。待秦莞发现自己失策,想借着生辰置办几桌席面请别家小姐来做客,也好扩大交际面时,已不好开口了。 至于继母葛氏的生辰,连阖家吃个团圆饭的待遇都没有,施粥更是别想。无儿无女的继室不往外递帖子做寿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至于苏氏,再怎么讲排场,反正也不往官宦人家递帖子,只有娘家主动来人罢了,别人谁管得着?那些言官御史,自然也就没人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发现自己渐渐想得远了后,杨雁回便压下心头百般滋味,道:“听起来确实不少。” 闵氏道:“何止这些。秦府的主子平时也要吃鱼的,还不只吃鳜鱼和胭脂鱼。她们那样的人家,连下人也是吃得好穿得好,鸡鸭鱼肉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咱家鱼塘为了多些产出,那鳜鱼是和青虾轮养,胭脂鱼也是和鳙鱼、草鱼、鲫鱼、鳊鱼轮养,下人等闲吃不上鳜鱼和胭脂鱼,难不成还吃不上别的鱼?那鱼可都是咱家送去的。这说不要就不要了,一时半会,可叫我再去哪里找个主顾收走这些鱼?咱们家可没有开着卖鱼的铺子,难不成要沿街叫卖?” 杨雁回问道:“秦家为何不要咱家的鱼了?” 说起这个,闵氏面上便带了些怒容:“你不是在秦府门前被马车撞过么?秦家那位姨娘怕……怕你的八字和秦府犯冲。再一个,上次出了那档子事,秦府的人那般冷漠,我说话也多少不客气,两家也算是起过冲突。人家担心咱们不给挑最好的鱼送过去。” 杨鹤气恼道:“岂有此理,明明是咱们吃了亏,他们反倒生出小人之心!” 杨雁回心道,这番心肝和做派,到真是苏慧男的。 闵氏却道:“我原本也不想再往那里送鱼了,我还怕秦府冲了我们雁回呢!只是前些日子忙着照顾雁回 ,后来忙着给果园施肥、治虫,下地收麦子、点玉米种儿,这一时半会还没来得及找好下家呢。不行,我得好好想想,究竟这鱼还能卖到哪里去!” 杨雁回忙又问道:“娘,秦府给咱家准话了吗?真不要咱家的鱼了?”闵氏一时半会找不到买家,秦府又岂能轻易找到合适的卖家?从卖鱼的铺子里买,价钱要贵上许多,苏慧男肯?何况京中卖鳜鱼和胭脂鱼的人家不多,她寻得到卖相顺眼的鱼么? 闵氏道:“这倒不曾。是你表姨与我捎来的信,她这些日子太忙,出不得府,幸好还识得几个字,便央人给我捎得这书信”她指指翘头小几上一个拆了的纸封,“信上说苏姨娘虽然还没放出明话,但已经让人四处打听,寻其他合适的卖家了。表姨让咱家早作打算,免得临到头才得了秦府的话,耽误了生计。” 杨雁回一咬牙,道:“娘,这鱼咱们还是接着往秦府送吧!什么犯冲不犯冲的,女儿不信那个,那明明是霍家的马车撞得女儿,何况那只是个意外,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桩祸事。” 她现在势单力孤,人微言轻,跟秦府比起来,身份可说十分卑微。可这不代表她日后也没有丝毫机会报复苏慧男。只要杨家和秦府还有瓜葛,她总能寻到机会徐徐图之。若是往秦府送鱼的生意不做了,她就失去了一个和秦家密切接触的机会。单靠表姨嘴里漏出来的那些话,还远远不够呢!退一万步来讲,即使靠着送鱼这点关系,日后仍是不能让她寻到机会报仇,好歹也可以解了杨家的燃眉之急。 闵氏叹道:“这送与不送,如今可由不得咱们。” 杨雁回道:“总有法子让那苏姨娘打消心头疑虑的,女儿需得仔细想想。”在杨家,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苏慧男,只要找准了方法,她一定可以轻松打消苏慧男的疑虑。 从头到尾,杨崎都只是听着妻子和孩子们的话,并不多言,一直到此时才笑呵呵的开口:“雁回,你若是能想出好法子,帮咱家解决这一桩麻烦事,爹以后天天给你买冰糖葫芦。” 他也是经过风浪的人,是真的不犯愁。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怕啥?酒楼和大户人家轻易不多要鱼,那些卖鱼的铺子兴许肯收呢。就算卖鱼的铺子也没人收,大不了就真的沿街叫卖!他本意是让孩子们知道这一桩难事就行了,没必要让大家伙都跟着担忧。是以,他一开口,屋内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散去了。 杨雁回一头雾水。冰糖葫芦?这样也算利诱么?老爹也忒小气 第十九章和第一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4) “猜的。娘,你也不用忌讳秦家冲撞女儿,只要咱们家好好的,那就比什么都强。女儿命硬着呢,谁克谁还不一定呢。” 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了解苏慧男么?以苏慧男的为人,怎么可能瞧得上她们这样的人家?她才不会“屈尊降贵”接见她们。二来也有忌讳,就算不怕外头传闲话,还不怕被老太太拿住这个做把柄整治她?明明是用秦家的钱做好人,好名声倒让她一个妾给担了?当自己是正头太太呢?是以,苏慧男断不可能真叫她们进府里磕这个头。而且这样一来,苏慧男的疑虑也就打消了,只怕还在因为有人要给她磕头谢恩这事洋洋得意呢。只要没有其他变故,苏慧男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起换人送鱼的念头了。 闵氏轻声嗔怪道:“傻丫头,又乱说什么呢?” 杨雁回又道:“只可惜了娘那几件绣品,便宜那苏氏了。娘也忒懂得‘金屋藏娇’了。要不是今儿于妈妈收拾屋子,我过去帮忙,还没发现箱底压着这许多好东西。听于妈妈说,那都是娘绣给女儿的,想等到女儿生辰那天再拿出来。” 发现那几块绣品后,又听于妈妈说这是闵氏绣的,杨雁回别提多高兴了。这送绣品的事,也是她临时起意。她没指着苏慧男喜欢那绣品,反倒希望能入了罗氏的眼。想扳倒苏氏,凭杨家是不可能的。她要搭上罗氏这条线,再徐徐图谋。 说起自己的绣品,闵氏一脸骄傲:“娘这绣工还是和你太姥姥学的。只是你太姥姥当年做绣品太多,晚年瞎了眼。她老人家临走前,拉着我的手,非叫我答应她,以后决不能像她一样,以卖绣品维持生计。我既答应了她老人家,也不好食言。何况自打有了你们几个,我家里家外的忙,也很少再绣东西了。这些精细活,常让别人帮着做。自你受了伤后,就更没心思碰绣活了。现下可算是又有空闲了,得空娘再给你绣块帕子。你自己也学着点,别只顾着玩。” 杨雁回连忙点头:“我知道了。只是么……我肯定不如娘绣得好。” 闵氏叹口气:“也没真指望你。可是一个姑娘家,连根针都拈不动,也忒不像样。” 母女二人一路说说笑笑间,马车已到了一家银楼前。赶车的王伙计回头朝车厢内道:“太太,如意银楼到了。” 闵氏对杨雁回道:“咱们下车吧。” 杨雁回问道:“来银楼做什么?” “挑几样时兴的首饰,好好谢谢你姨妈。这次的事,她没少出力。要不是看她的面 子,那张嫂子未必肯帮咱们。” 杨雁回便跟着闵氏进了银楼。娘儿俩挑了一对银镯子,一支虫草簪,这才出了银楼。 她两个刚出来,正赶上一辆马车朝银楼缓缓驶来。那双驾的豪奢马车前,一个衣着华贵,年轻英挺的男子,骑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缓步前行。马车在银楼前停下后,男子便也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杨雁回认得马上这男人,此人正是威远候霍志贤。以前葛氏在世时,秦霍两家便已开始议亲。霍志贤那时候来过秦家做客,葛氏便想法子让秦莞偷偷瞧过他几眼。秦莞虽对霍志贤无甚了解,但看他年轻英俊,风采出众,又是京中最年轻的侯爷,加之一心想摆脱秦家,是以,对这门亲事充满了期待。可谁知后来却…… 杨雁回忽又想到,既然这男人是霍志贤,那马车里的莫非是……秦芳?想到此处,她竟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一眨不眨地盯着车帘子看。 果然,马车里下来两个她熟悉的丫鬟。一个是崔婆子的女儿绿萍,另一个也是秦芳的贴身丫头,紫菀。绿萍和紫菀打起帘子,扶着秦芳下了马车。 杨雁回只觉得世事无常。做秦莞那会,她极讨厌秦芳,也极讨厌秦芳身边那些个狗仗人势对她不恭不敬的丫头。不成想这会到和绿萍成了表姐妹。 现如今的秦芳也大不一样了。只见她身着一袭大红色绣百蝶穿花褙子,下着浅紫色石榴裙,头上的凤翅金步摇奢华气派,通身一股富贵逼人的气势。与之前那个总是一身淡雅,看上去清秀可人的秦芳,简直判若两人。 秦芳眼含春水,抬眸望向霍志贤。霍志贤却没瞧她。虽然这个新娶的娇妻明艳动人,体态风流,但霍志贤这会儿却正瞧着刚从如意银楼出来的杨雁回。他阅女无数,一眼瞧出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是个美人胚子。这么小的年纪,便已是眉目如画,唇如点绛,清丽可人,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秀洁灵动如出水芙蓉,清雅动人若滴露百合。若是再过几年,那还得了? 杨雁回对霍志贤肆意打量的目光浑然不觉。她此刻正在瞧着秦芳。往昔种种纷至沓来,秦芳的刁钻、刻薄,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时不时在她心上割几下。 秦芳在外人面前温柔可人、知书识礼,可在家里呢?总是当面嘲笑她衣服穿得难看,首饰戴的不合宜,言行举止小家子气,最猖狂的时候,竟然嘲笑她是个没娘的野种。她可是正经的官家嫡女,究竟谁是野种呢!秦芳甚至还说,生母和继母,都是被她这个 命硬的野种克死的…… 这个心肠歹毒的人! 秦芳顺着霍志贤的目光,望向杨雁回。 看到秦芳夹杂着怒意的目光瞪过来,杨雁回这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不该这样直勾勾盯着她瞧。 闵氏没想到这看起来身份高贵的年轻男人,竟如此放肆的打量女儿。她忙拉过杨雁回:“雁回,咱们走吧。” 杨雁回垂下眉目,乖巧地点点头,跟着闵氏走了。这种时候,她二人和绿萍心照不宣,谁也没和谁说话,全当不认识,就此匆匆别过。 直到骡车再次动起来后,闵氏这才啐道:“堂堂威远候,也不过如此。” 杨雁回心中的恨意下去后,渐渐泛出几分欣喜。霍志贤外表瞧着风采出众,岂料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妻子的面,肆无忌惮盯着别的女孩儿瞧。嫁给这种绣花枕头,秦芳你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作者有话要说: ☆、如意算盘 如意银楼上下两层,外面建的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四扇雕花门洞开,迎着八方来客,极为气派。进去后,更觉装修陈设金碧辉煌,奢华大气,连带着柜台上陈列的金银首饰、珠宝玉器,瞧着也比别人家的成色好了几分。 威远侯夫妇这样的身份,刚进了一楼,便已被眼尖的掌柜亲自引着上了二楼。二楼的装修又与一楼完全不同。虽是室内,当中却矗着一座半人高的怪石堆叠的假山,假山上竟还有流水潺潺。大厅里处处摆满鲜花果盘,满室花香袭人。墙上挂了不少山水字画,其中不少都是名家真迹,显得极为风雅。 威远侯夫妇一行,被引入一间格外雅致的贵客室歇息。秦芳靠窗坐了,呷了一口掌柜命人沏的上好龙井茶,心里思量着,该怎么整治这个不要脸的霍志贤。竟敢在她面前,当街直勾勾盯着美貌女孩儿看,也太不将她放在眼里! 他那个老不死的娘,或者说,她那老不死的婆婆,平日里已然对她多有轻蔑。她日日憋着一股火气,正愁没地方发作,他却偏还在这时候招惹她! 霍志贤不耐烦来这种地方,坐下后,一口茶也没喝,只是蹙眉道:“让他们将首饰送去府里供你挑选,岂不更好?好端端的侯夫人,来这种地方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这话说的也忒重了,就差明着指责秦芳耐不住寂寞,只怕不是个守得住妇道的人。紫菀和绿萍闻言皆是心惊肉跳,垂眉敛目,大气也不敢出。 秦芳心知他是不耐烦陪她出来选首饰,这才搬出大道理和规矩来压她。虽心中生气,面上却没有丝毫显露。她螓首微微一笑,娇嗔道:“侯爷,您又取笑人了,不是您早就答应了说要来么?” 霍志贤外表出众,实际却是个好色之徒,丝毫禁不得诱惑,登时便给这如花笑颜迷得忘了不耐烦,但又一时没想起来自己答应过这事:“哦?我有说过么?” 秦芳气急,却依旧甜笑着提醒他:“那日,如意银楼的人送了几十件首饰到府里来供女眷挑选。我看都是顶顶好的东西,一件也没舍得要。侯爷您从衙门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亲口说,若有机会,要带我来如意银楼自己挑。” 霍志贤早将这随口哄新婚娇妻的话忘了,经秦芳提醒,多少有了那么些印象:“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竟将如此重要的事忘了。” 秦芳又微微嘟嘴,面上添了几分委屈:“侯爷平日里一心忙着公事,哪里记得这些许小事。反倒是我,得了您一句话,便高兴得什么似的,眼巴巴的盼着侯爷能带我来。今日说好了回娘家,难得侯爷有空陪我回去,又恰好路过此地,是以,我便想进来瞧瞧。” 霍志贤被她这样子迷得心旌摇动:“那咱们今日便好生瞧瞧,定要买一件称心如意的首饰。” 秦芳握着霍志贤的手,撒娇道:“一件可不成,侯爷您错怪我,今日,可得大方些,多给我买几件首饰才好。” 霍志贤被这生得美丽动人的小娇妻迷得神魂颠倒:“都依夫人。” 两人正说着,如意银楼的女伙计已经来到雅室外面,叩首求见。秦芳便命人进来。 两个女伙计手里各捧着一个托盘,躬身来到秦芳面前,请秦芳挑选称心如意的首饰。只见那红色绒布上,各色珠宝首饰熠熠生辉,每一件都是上等的好货色。 秦芳拿起一件赤金嵌宝臂钏瞧了瞧,却又放下了。接着,又拿起一件镶东珠璎珞圈瞧了瞧,又放下了。 “这对羊脂白玉的玉牌倒也不错。”秦芳又拿起一块质地温润的羊脂白玉牌摩挲了几下。戴到自己颈前,真是极合适的。 珠宝首饰对男人的吸引力,可远远不如对女人的吸引力。霍志贤的耐心很快又耗光了:“那就要这个玉牌?” 秦芳又撅起了小嘴,歪着头道:“侯爷,您急什么?咱们自然是要挑顶顶好的首饰,才能不失了侯府的体面。”又对其中一个女伙计道,“这盘先放下,你再另 选几样更好的来。” 那女伙计依言退下。不一会儿,又捧了个托盘进来。秦芳依旧是摸摸这个,瞧瞧那个,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只是又让女伙计放下托盘,再去取别的首饰来。 如此三五次后,霍志贤的耐性已经彻底用尽,但也不好在外面对夫人发火,只是提醒道:“夫人,莫误了时辰,咱们还要拜见岳父大人呢。” 秦芳醒悟道:“呀,瞧我糊涂的,这等事竟还要侯爷提醒,真是该打,咱们是该走了。”秦芳说完,又对那两个女伙计道,“将我刚才细细瞧看过的几件,全都装了,本夫人都要了。”又对绿萍道,“今儿侯爷大方,咱们也不能给她丢人,赏她们每人二两银子。” 女伙计闻言,连忙跪地磕头,谢侯夫人厚赏。 “你……你当真将看过的都要了?”霍志贤没想到秦芳竟如此贪心!威远侯府虽然进项不少,但花项也大,哪里经得起她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钱?她方才看的那些首饰,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货色? 秦芳调皮地向他福了下身子,笑道:“谢侯爷赏赐,侯爷果真出手阔绰。” 此时,任秦芳如何的巧笑倩兮,霍志贤都不能再被她迷住了。那两个女伙计眼见不好,其中一个连忙退了出去,很快又捧了个精工细作的首饰匣子进来,将秦芳看上的首饰一件一件装好,另一个将没被选中的珠宝首饰都撤了下去。 霍志贤骑虎难下,不好说要,也不好说不要。直到如意银楼将一张“总计”一栏填着“贰千陆百八十两银子”的单子递到他面前,他才醒悟过来———面子远远不如里子呀。他方才真应该当众将那一匣子首饰全数退还。 可是已经晚了,首饰刚被装好,秦芳便带着绿萍和紫菀先行一步了。匣子自然也被绿萍紧紧抱着,带出了如意银楼。秦芳临走前,还回头笑看他:“我在马车上等侯爷。侯爷要快些来。” 霍志贤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钱,只得命掌柜自行去侯府账房领取。心下当即可说是烦透了秦芳。仗着他这些日子对她亲昵疼爱了些,竟然如此贪得无厌。 秦芳坐在马车里,细细瞧着自己刚刚买来的首饰:“这如意银楼倒是有不少好东西。” 紫菀小心翼翼的问:“夫人,侯爷会不会生气?我瞧着侯爷他不是很乐意……” 秦芳训斥道:“大胆,主子的事,岂容你说三道四?” 紫菀吓得连忙低头认错:“奴婢知错了,再不敢乱说 了。” 绿萍见秦芳发怒,想奉承讨好她几句,让她莫再生气,可一时又想不到该说什么,只得先安静坐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下又道,堂堂威远侯府,又不差这些银子,那霍志贤忒也小气,脸色差得藏都藏不住。秦芳为了几件首饰就惹了霍志贤的厌烦,恐也不明智。 说到底,还是为着霍志贤多看杨雁回那两眼。雁回表妹生的那般美丽,走在路上,是人都想多看两眼。何况霍志贤呢?哎,这个秦芳,真是个醋坛子。那霍志贤风流成性,日后有得是她醋海翻波的好日子。只怕真到那时,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更没好日子过。 霍志贤很快从如意银楼出来,翻身上马,一张脸拉得比驴子还长。一行人又缓缓朝着秦府行进。 秦府看门的小厮,老远看见威远侯府的马车,和骑着高头大马的霍志贤,早早便往里面通传:“快,往里面报,二小姐和二姑爷来了。” 消息传进栖凤轩时,苏姨娘正和冯家二太太聊得热闹。那冯二太太因为要跟个妾平起平坐拉家常,原本是有些不快的,可这苏姨娘说话极是熨帖,句句都说到她心坎上,那点不快,也就淡了。如今一听,那秦芳是个得威远侯尊重的,又不是什么节气,秦芳一个继室回娘家,他也肯花工夫陪着。当下心道,论起来,这门亲事也马马虎虎过得去。 秦芳和霍志贤到了秦家后,先去向霍志贤和罗氏分别请安。随后,霍志贤便去了岳父秦明杰那里。秦芳则去了栖凤轩。她刚到栖凤轩,还没来得及看清冯二太太的长相,苏姨娘便嗔怪道:“怎地来这么晚?让冯二太太久等了。还不快赔罪?” 冯二太太闻言,心下便想,秦芳是秦家的小姐,这苏氏不过是个姨娘,竟然还能端起生母的架子来。这秦家内宅,果如外头传的那样乱。 秦芳瞧了一眼和苏氏隔着一个翘头小几,对坐在榻上拉家常的妇人。那妇人面色微黑,体格富态,看起来三十□□的年纪。只见她梳着乌黑的抛家髻,髻上压着一支赤金莲花簪,两边各扣着一排珍珠。身着豆绿缂丝长袄,外罩着鸦青色福字暗纹比甲,下着绛紫色云纹织锦马面裙。这一身打扮,又像装嫩,又像扮老,实在不甚高明。秦芳心道,有些个人,不过就是仗着会投胎,轻轻松松就能做太太、封诰命,比如眼前这位冯二太太。 她心中瞧不起冯二太太,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对冯二太太笑着解释:“半道上有事耽搁了。路过如意银楼时,侯爷非要带我进去选几件首饰。不如 姨娘和世叔母帮着芳儿参详参详,戴哪件比较合适?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生怕言行举止衣装服饰,有哪里不合时宜,招人家笑话。” 冯家二房与秦家、霍家,本只有几分浅交,秦芳这一声“世叔母”,一下子便将几家的关系叫得近了。冯二太太心中颇是受用。 绿萍识趣地捧着首饰匣子上前。秦芳打开匣子,捧过来,放到那雕着美人踏雪赏梅图案的黄花梨翘头小几上。苏氏和冯二太太都凑过来看。 那冯二太太对苏氏尚有几分瞧不上眼,对秦芳却丝毫不敢怠慢。听闻威远侯陪着秦芳回娘家,又在半路进了如意银楼,给她买了几件首饰,冯二太太更是不由得高看秦芳几眼。虽说是继室,可人家得到的这份尊重,也不比原配差。 待看到匣子里的首饰,冯二太太心下不由惊叹,乖乖,可真是了不得。这威远侯出手可够阔绰的。想他们冯家那位安国公,出了名的疼老婆,安国夫人也未见得随随便便就得了安国公这许多好东西。 秦芳又从匣子底部拿出两只蝶恋花的鎏金簪子,簪尾各自垂着两粒圆润的小珍珠流苏。她将两支簪子用丝帕托了,给冯二太太仔细瞧:“世叔母,我听闻淑贤、淑和两位妹妹品貌双全,极是聪慧灵秀,只恨先前无缘得见。我满心以为今日能见到,还特特选了这两支簪子来,想送给两位妹妹。谁知今日世叔母也没带了两位妹妹给我瞧瞧。这两支簪子,就劳世叔母帮我带给两位妹妹了。” 这两支簪子虽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但也不寒碜,且胜在做工精巧,款式别致,颇适合少女戴。秦芳从如意银楼出来时,在一楼货架上看到,便吩咐绿萍买了。 为这两支不值什么钱的簪子折回去找霍志贤一起付账,她也怕挑战了霍志贤最后一丝丝底线,惹得他不顾侯府颜面,当众撕破脸,她反而什么也得不到,是以,还是自己付的帐。 冯二太太府里如今虽剩不下几样好东西了,但总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一眼便瞧出这簪子只是看似贵气,实则也就是十两八两银子的事。但这簪子做得端的漂亮,极适合两个女儿,她便也欢欢喜喜接了过来。毕竟也是威远侯夫人的一点心意,何况两个女儿也确实很久没有添置新首饰了。 秦芳又陪着冯二太太说了些话后,冯二太太这才告辞离去。苏姨娘母女挽留了几句,因留不住,便也只得起身送客。 待送走了冯二太太,秦芳忙问苏姨娘:“娘,我瞧着冯二太太是越发有意结这门亲了。今儿 个谈得如何?” 苏姨娘道:“蓉儿生的那般好模样,论身份也是大家闺秀,我又是许过丰厚嫁妆的。配他们家,还委屈了呢。她还能瞧不上?你来之前,我已让蓉儿与她见了礼,她一眼就看中蓉儿了。不过是打量咱们蓉儿是庶女,我又是个偏房侧室,她自恃身份,不肯彻底松口罢了。哼,谁知道那冯曙将来能不能被安国公过继为嗣子,若是不能,咱们还委屈了呢。她有什么可端架子的?” 秦芳闻言,从匣子里拿出一根祥云如意翡翠玉长簪来:“娘,我再去一趟祖母那里。” 苏姨娘瞅了一眼那长簪,一看便知是好货色,便不满道:“急着给那老虔婆献宝去?怎的只有一根?也不知道给你外祖母买一根。” 秦芳急道:“娘,你糊涂了?冯二太太既有心结这门亲,咱们还不得赶紧哄着些祖母?毕竟还得要祖母出头定下亲事来。” 苏姨娘一怔,又冷笑道:“我倒是又忘了,我一个妾,哪里能替小姐们做主结亲?我说呢,我的女儿和女婿来了,怎地只有女儿来我屋里坐坐,女婿连一丝影子也不见?明知我这边和冯家说亲艰难,也不知道来给我撑撑场面。我真是养得好女儿,挑的好女婿。” 秦芳闻言气极,当下也冷笑道:“姨娘糊涂了,威远侯哪里是姨娘的女婿?人家是秦王氏的女婿。我今日死活求着侯爷和我一道过来,还不是为姨娘撑腰来了?我这么上赶着巴结冯二太太,还不是想为姨娘分忧?否则那冯二太太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去巴结?姨娘倒怪起我来了?嫌我没本事把威远侯拉到你这栖凤轩来?姨娘怎么就不为我想想?我若开了这个口,伤了夫妻情分可怎么是好?假使我拼着伤了情分,真能将他拉来也罢了。谁叫蓉儿是我妹子呢?可依着我们侯爷的性子,我就是跪着求他,他也不会来这里的。姨娘倒是不怪自己没本事,这么多年了,也没让老爷将您扶正了做太太。” 苏姨娘闻言,气得一阵哆嗦。秦芳自小就伶牙俐齿,与秦莞拌嘴从未落过下风。不成想今日这伶牙俐齿落在自己身上,无异于唇枪舌剑,句句跟刀子一样戳她的短。她费尽心机帮女儿谋来了好亲事,竟只换来女儿话里话外嫌弃她身份低微! 苏姨娘哪里知道,因了她的身份,让秦芳在与贵妇们交往时,受了多少戏弄和屈辱。 秦芳看苏姨娘气得厉害,深悔自己说话说过了,又道:“姨娘莫恼……只是……这什么女婿不女婿的话,万一传到侯爷和父亲那里,咱娘儿俩哪有好果子 吃?” 苏姨娘冷冷道:“你不必假惺惺。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你是庶出,如今做了威远侯府人,生怕给人看轻了。若他日秦蓉真成了安国公夫人,你不也多个倚靠?是以,你才这般关心妹妹的亲事。往常也不见你这般操心娘家的事。” 秦芳知道苏慧男这是气昏头了,以至口不择言,便道:“现如今,我是妹妹们的倚仗,他日,妹妹们是我的倚仗。我们姐妹互为倚靠,有什么不好?”言罢,转身出去。 只剩苏姨娘坐在榻上,看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胸膛一阵阵起伏得厉害。 是夜,冯家正院里也是好一阵争执。 冯家二老爷冯世端挥手赶走了所有下人,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冯二太太坐在桌前,拿着剪子铰一块缎子。冯世端心里憋气,偏偏他的太太早看透了他,既不触怒他,更不理他,只忙着自己手里那点子针头线脑的事儿。 冯世端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你说,你今日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秦家那个姨娘到底托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跟一个妾去……你不怕我被同僚耻笑,也不怕给曙哥儿丢人?” 冯二太太可不怕她老爷,放下剪子,冷笑一声:“那苏氏是个妾,这没错。可人家生养出了侯夫人。那威远侯夫妇别提多恩爱了。那些说闲话的到是什么官老爷、官太太,怎么也没生养个侯夫人出来?再说那秦家现如今没有当家主母,后宅本就是苏氏在打理。我不找她,我找谁去?” 冯世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曙哥儿是冯家的长孙,保不齐将来还会是安国公世子。想与咱家结亲的也不少,你何必巴巴的去相看一个庶女?” 说起这个,冯二太太就生气:“你也不看看来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家?有一家门当户对的吗?什么六七品的小官、穷官都往跟前凑。那秦蓉样貌出众,苏氏又许下秦家二成家产给她做嫁妆。侯夫人的妹妹、嫁妆又丰厚,不比先前那些人家的嫡女强?真再结个穷亲家,你让我们娘儿几个喝西北风去?你怪我给冯家丢人、给你丢人,怎么不怪你那好大哥?” 冯世端道:“怎地又怪起来我大哥?” 冯二太太道:“还不都是因为他迟迟不肯过继嗣子?曙哥儿现如今要是安国公世子,还愁结不下一门好亲?你大哥哪怕只露个口风,说属意咱们曙哥儿做世子,只怕上赶着和咱们结亲的好人家也踏破门槛了。可现下,曙哥儿这不上 第十九章和第一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5) 肖髻,髻上点缀了几朵小小的银珠钿,项上挂着紫铜长命锁,身穿一件月白色斜襟上襦,袖口处绣着一圈兰草,外边罩一件豆绿色半臂,下着月白色齐腰襦裙,裙边的兰色蝴蝶长穗宫绦上系着一块通体翠绿的鲤鱼佩。这身打扮十分清雅,反倒衬得她清秀可人。 自打入了侯府,绿萍穿衣打扮便越来越素净。崔婆子不由暗暗点头,还是她的女儿聪明懂事。不像紫菀那个蠢货,自打跟着秦芳入了侯府,便一日比一日打扮的出挑。 秦芳每回一次娘家,崔婆子便见那紫菀的衣料更好了,衣裳颜色更艳丽了,首饰也每次都变着花样。整日这么花枝招展的,到底是打扮给谁看,众人心知肚明。紫菀也不想想,秦芳那样的脾性,容得下她这般放肆么?待秦芳在侯府站稳了脚跟,保不齐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紫菀。 只是女儿这身打扮,似乎还缺了什么。崔婆子皱了皱眉,问道:“那支虫草簪呢?” 闵氏送的那支虫草簪,样式一看就是给年轻姑娘戴的。崔婆子便将簪子给女儿拿去戴。谁知今日绿萍竟然没有戴着那簪子。 绿萍不屑地撇撇嘴道:“戴那个干什么?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 崔婆子怒道:“你敢嫌弃你姨母送的东西?咱们能有今天,靠的是谁?还不是你姨母?你可不能没了心肝,刚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忘了你姨母的恩情。” 原本她一直在秦家做粗使婆子,她男人也只是个做最低等活计的下人。夫妻俩每天受苦受累不说,还要受许多气。连带着她们那才不过五岁的女儿,也处处被那些做精细活的丫头们欺负。有的管事媳妇黑了心肝,总爱寻由头克扣她们这些最低等的奴才的月钱。就连冬衣,她们穿的也比旁人薄。即使如此,她们一家三口都差点被撵到庄子上去,好换别人进府伺候主子们。 那时,是闵氏没忘了她这个表姐。杨家还未见起色时,闵氏便时常接济她,还比照着秦府发放给她们母女的冬衣,做了一模一样的送了来。那冬衣里面絮了厚厚的新棉花,又松软又暖和。 待杨家的生活渐渐有了起色,闵氏不忍看她一家三口如此受苦,便给了她一些银钱,让她拿去讨好上头管事的人。虽然钱不多,可也尽够她使了。她和她男人靠着在秦府几年的历练,早已学得会说话、会办事,再有了银钱通融,这才渐渐升了上去。女儿月牙也被选入了秦芳的院子,做了秦芳的贴身丫头,还被秦芳改了名,唤作绿萍。现如今,竟一晃十二年过去了,绿萍都 十七了。她男人却在几年前得病死了。 她做了管事婆子后,自然也不会忘了回报表妹。秦家续弦的太太葛氏身份低微,苏氏时不时便刻意打压她。还变着法子将和葛氏哪怕有一丝丝瓜葛的人全都弄走了————给秦家送鱼的那家人也遭了牵连。 内宅本就是苏姨娘的天下,跟葛氏有牵扯的人本就不多,赶人走也十分容易。可秦家还是要吃鱼虾的,赶走了这家,总得再找下一家。崔婆子便想办法找人在苏姨娘面前说好话,促成了杨家给秦家送鱼的生计。只是闵氏于她的恩,是雪中送炭。她还闵氏的那点情,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绿萍道:“姨妈对咱们的恩,我都记着呢。我下回来一定戴上,成么?” 崔婆子仍旧不悦道:“你今日就该戴上。” 绿萍道:“姨妈的好意我都知道,那簪子我也好好收着呢,总有戴得到的时候。再说了,我就算不戴那簪子,也照样念着姨妈的好。只是今日实在不行。那是如意银楼的做工,我若戴上,万一被夫人看到,岂非要倒霉?” 崔婆子闻言,奇问:“这是怎么说的?如意银楼的东西,还能平白无故惹了你们夫人不快?” 绿萍道:“你忘了?她那日搬了整整一匣子上好的珠宝首饰回娘家,说是侯爷买给她的。其实都是她用小花招下套,逼着侯爷买的。侯爷不想出这笔钱,便让如意银楼的人去侯府的账房领钱。账房虽见到了侯爷的签章,但也不敢随意将这么大一笔银钱给人,便去请示了老夫人。老夫人当时就被气到了,但为着侯府颜面,还是命账房将银钱付了。夫人从娘家回去后,便被老夫人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顿,指责她抛头露面、有失身份、丢了侯爷颜面、有损侯府体面。老夫人还说,这买首饰的钱走的既是公账,那珠宝首饰就该归入公中。当即便让人收了那一匣子首饰。检查后发现少了一根玉簪,便让夫人自己拿钱补上。夫人被羞辱得好没脸。侯爷那几个通房、侍妾,没一个是吃素的,私下里好生取笑夫人。现在夫人看到如意银楼的东西就生气。” 崔婆子道:“那日二小姐回门,恨不得喊得人人都知道,威远侯特特买给她一匣子一等一的首饰。如今府里的人,都以为她在夫家极有体面,极受尊重。我寻思着肯定没这么简单,没想到实情如此不堪。你们老夫人也太刻薄了些,连已经送了秦老太太的玉簪都不肯便宜了她。” 绿萍蹙眉叹道:“老夫人素来看不起我们夫人。人家原本挑中的就是大小姐。苏姨娘满 心以为弄死了大小姐,二小姐便有好日……” 崔婆子忙低声喝住她:“胡说什么?”说完,警醒的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驾骡车的老汉正在低头打盹,没有丝毫反应。 绿萍知道自己话说过了头,吓得缩在一边不敢吱声。 崔婆子将头探出窗外,高声骂道:“王老三,你赶这段路时别老打瞌睡,万一骡子走错了路,看我不收拾你。” 赶车的老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连连道歉后,重新打起精神,继续赶车。 绿萍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崔婆子回过身来,狠狠瞪了她一眼。绿萍越发缩着身子不敢再说话了。 马车依旧小幅度的颠簸着,崔婆子和绿萍也被颠得一晃一晃的。她两个睡不着,又实在闷得慌。没一会儿,崔婆子又开口了:“去了你姨妈那,多和她亲热亲热。” “哎,知道了”绿萍答应了一声,又道,“我什么时候对姨妈和雁回不亲热了?” 崔婆子又对女儿道:“倘若你能给威远侯做小,那最好不过了。可二小姐是个不容人的,她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咱娘儿俩也不一定猜得透。若秦芳连你都容不下,我就求她放你出去。让你姨妈给你在外头找个好人家。跟你姨妈家差不多就行。人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你是伺候过侯夫人的贴身丫头,配那样的人家也够了。我瞧着鸿哥儿那孩子就不错,才比你小三岁。这女大三,抱金砖,你们年岁品貌也算般配。可你姨妈一心想让他们兄弟俩考功名,偏他兄弟俩也确是读书的料子,我也就不好跟你姨妈开这个口了。” 绿萍羞得双颊绯红:“娘,你乱说什么呢?” 崔婆子却道:“你害什么臊?你都十七了,年岁也不小了,娘也该为你的终身大事打算了。娘这些年攒了不少体己,到时候,都给你做嫁妆。” 绿萍原本还不好意思,听到后头,眼圈便热了:“娘……” 崔婆子揽过女儿:“咱们娘儿俩早先受过大罪,以后是要享大福的。只可惜你爹走得早了些,看不到了。” 绿萍许久不曾被母亲这般像揽孩子一样揽在怀里了,心下十分受用,便也随她去了。崔婆子又絮絮叨叨起来:“咱们以前受过你姨妈的恩,往后说不定还要求她给你说亲。你记住,不管你在秦家、霍家如何得脸,在杨家都不许放肆。” “嗯”绿萍低低应了一声。车厢里一阵安静后,绿萍又幽幽叹了一声,说道:“娘,我不想 给侯爷做小。” 崔婆子怔了一下,又笑道:“你若愿意享侯府的荣华富贵,娘随你。你若情愿出来过苦日子,娘也随你。” 外头隐隐约约又传来王老三的鼾声。 绿萍眉间显出几分愁苦之色来,叹道:“荣华富贵又岂是那么好享的?苏姨娘和二小姐满心以为,做了侯夫人便可以风光无限。可夫人过的什么日子,我最清楚不过了。她脾气本就不好,这下更是变本加厉,隔三差五便寻着由头发火,一发火便要骂人、罚人。亏得我早些时候趁着她心情好,告了假,今儿个便悄悄出了府。不然这会子,恐怕还在和紫菀一起受罪呢。我若真给侯爷做了小,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我自己想想便觉得艰难。可我也不想再给人当奴才了,也不想将来若我有了……有了孩儿,再给人做奴才。” 崔婆子不由将女儿揽得更紧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亏我做娘的竟还觉得如今的日子不错呢。你说得对,你的孩儿不能再给人当奴才了。那命啊、富贵啊,都捏在主子手里。他们要给便给,要收就收。” 绿萍低低絮语道:“若夫人念在我忠心耿耿侍奉了她一场的份上,待我寻了好人家,便放我出府也就罢了。若她非要留我,我也只能对不住她了。侯爷是个花心的,想爬……想给他做小,能有多难?我纵没本事做苏姨娘,可也不会做了秦葛氏。可……可我真不想有那么一天。庶出的小姐、少爷,日子多半艰难,有几个能如我们夫人那般好命的?便是我们夫人,如今也时常被贵妇们明里暗里的取笑排挤。偏偏紫菀是个傻的,还一心想着做妾。哎,她的苦日子在后头呢。我倒是觉得雁回妹妹命好。姨夫姨母宠着她,鸿哥儿让着她,鹤哥儿虽时常和她斗气,却也没有哪次真舍得叫她吃亏。” 崔婆子道:“你放心。你姨母是个厚道人,我若将你的终身大事托付给她,她定会仔细帮你相看好人家的。你将来的孩儿,也会如雁回那般好命的。” 母女两个一时无话。骡车出了田间小路,渐渐驶向人烟渐多的村庄。赶车的王老汉也提起了精神,不敢在这样的路段打瞌睡。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带来的消息 崔婆子母女的骡车渐渐停在杨家门前。闵氏听到门外的声音,便拉着雁回出去迎客。绿萍还未下车便听到了闵氏的声音:“可算是到了,快下来,赶紧进屋歇歇。” 绿萍身子轻巧,当先下了车,又扶着崔婆子下了车。崔婆子笑道:“你妈还 不老,不用你这般小心。” 闵氏赞叹道:“小半年不见绿萍,前些日子在如意银楼门口撞见,我瞧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如今再看,人也更乖巧懂事了。姐姐,你可真是个有福的,有个这样好的女儿。” 绿萍笑道:“姨妈又来打趣我了。” 闵氏身边站着个少女,那少女梳着双丫髻,髻上各缠着一串淡粉色小绒花,身着艾青色琵琶袖窄袄,水红色撒花百褶裙。这一身鲜红嫩绿的穿戴,若换了别人只怕撑不住,可在她身上,却不见丝毫俗气,反将她衬得愈发粉妆玉琢、娇美动人。 绿萍如往常般,亲热的拉过女孩儿的手:“雁回,你在病床上时,我一眼没来瞧瞧,现下你大好了我才来。你不会怨了我吧?我知道你爱吃爱玩,今儿个从侯府带来许多好吃的点心,外头买不着的。” 绿萍本以为杨雁回会大大咧咧笑着回她一句:我病着时你来瞧我做什么?现下我好了,咱们两个正好一起玩。说完后,她便欢欢喜喜拉着她往家去。 谁知杨雁回却只是怯生生瞧着她,仿佛瞧一个陌生人,盯了她半晌,才问道:“你就是绿萍表姐?” 她这一问,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连时常给崔婆子母女赶车的王老汉都怔住了。 闵氏最先回过神来:“雁回,你怎么又犯糊涂?” 杨雁回却一脸无辜地瞧着闵氏:“难道我又认错人了?不是说绿萍表姐今日来吗?” 绿萍觉得杨雁回有些怪怪的,拉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往常杨雁回都是“姐姐姐姐”的,叫她叫得亲热着呢。可这会儿,杨雁回看她的目光,完全就是看着个陌生人。除了陌生,那眼底深处,似乎还有那么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莫名的让她发憷。 这时,杨鹤的声音忽如霹雷一般从里面传来:“杨雁回,你看看你干得好事!” 杨雁回闻言,朝闵氏一笑:“娘,二哥叫我哪,我这就去瞧瞧我干的好事。”说完,转身匆匆跑进街门,直接将绿萍撇边儿了。 她自然是认得绿萍的,可她忘不了绿萍对秦莞的冷言冷语,更忘不了她和秦芳一唱一和对秦莞恶言相向,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除了最贱,绿萍的心也够狠,否则不会做那些事。 杨雁回实在无法与她亲热,至少现在还不行。那就干脆装作很陌生吧。 闵氏本以为杨雁回全好了,没成想今日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她忧心忡忡道:“这,这可 怎么是好呢……” 崔婆子宽慰道:“妹子,你别急。我瞧着雁回身子早就好了,人也不糊涂,只怕是一时还没记起绿萍。” 绿萍问道:“姨妈,雁回受伤后,时常这样么?” 闵氏道:“起先是,后来就极少这样了。” 绿萍低声纳罕道:“我怎么瞧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杨雁回提着裙子跑到杨鹤房里,进门就叫:“杨二鸿,你鬼叫什么?不知道姨妈来了?也不出去迎一下。” “你反倒教训起我来了?这话你怎么不去跟大哥讲?”杨鹤手指隔壁,“你若敢去教训大哥,我便服了你。” 杨雁回道:“大哥和爹去庄大爷家了,你不知道呀?” 杨鹤一怔,问道:“去庄大爷那做什么?” 杨雁回扁扁嘴:“我怎么知道?等他们回来了再问呗。要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你屋子里臭死了,你昨晚睡觉肯定没洗脚,臭袜子又塞床底下了吧?早上起来也不知道开窗子换换气。” “你等等”杨鹤不准她离开,一把拉过他妹子的手,将她拉到一个半人高的小橱子前。那橱子是给他装杂物用的。杨鹤将橱子打开,手朝着一摞书籍指着:“我的书呢?怎么少了一本?定又是你不问自取。” 杨雁回甚是不好意思,一双纤巧的天足向后退了两步,准备开溜:“那个,你昨儿下午不在家,我又想找本书看,就自己过来翻了翻。我又没弄乱,我这不都给你放好了吗?” “你这叫给我放好了?”杨鹤抽出其中一本书来,“这本《太平广记》的书皮怎么掉了?” 杨雁回道:“那书皮本来就快掉了呀。我抽出来时又不小心蹭到了别的书,就……整个都掉啦。哎呀二哥,你别发火,我给你粘好还不成么?我这就去做些糨糊来。” 杨鹤道:“先别急着跑,我的《太平广记》贰册哪里去了?赶紧还来。我今日正好想看。” 杨雁回道:“你急什么,让我先看完再说。” 杨鹤指指杨雁回:“你非让我自己去搜,是吧?” 杨雁回道:“好歹我也是个姑娘,你好意思去我的闺房里乱翻东西?” 杨鹤道:“合着我的屋子你就来得、翻得,是不是?” 杨雁回横了杨鹤一眼,道:“小气鬼,还你就还你。就在那呢,你自己去拿好了。”杨雁回朝杨鹤的床边努努嘴。 杨鹤忽觉不妙,脚下一步也未动:“那床底下只有臭袜子,快去你屋里将书拿来还我。 杨雁回只得转身坐势离去。她刚回过身,脚下一转,忽然直奔杨鹤床边,一把掀起床上的被褥。杨鹤想阻止,已然来不及了。杨雁回将他压在床被下的两本书翻了出来。一本薄薄的《西厢记》,另有一本厚实些的《水浒传》。 杨雁回拿着两本书,示威似的朝杨鹤晃晃:“你再对我凶,我就告诉娘去,还要告诉爹”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还要告诉大哥。让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闵氏和崔婆子母女进了堂屋。招待表姐母女坐下后,闵氏便往杨鹤这边来了:“雁回、鹤儿,怎地还不出来?什么时候这般没规矩了?” 杨鹤赶紧上前,将书从杨雁回手里夺了,手忙脚乱的将两本书又压在被褥底下藏好。紧接着,闵氏便进来了,语气也比刚才凌厉了些:“杨鹤,快些出来。别尽顾着和妹妹斗气。” 杨鹤忙道:“这就出来了。” 闵氏看着杨鹤房间,皱了皱眉,又问:“怎么床铺这么乱?” 杨鹤连忙去抻被单:“我马上铺好。” 杨雁回上前和他一起铺床:“我帮二哥铺床。弄好了就出去了。” “快着些,别让姨妈和表姐久等了。”叮嘱完,闵氏这才离开杨鹤的屋子。 眼看闵氏走了,兄妹俩才松了一口气。杨鹤低声对雁回道:“你不许说出去。” 杨雁回也低声道:“成。不过我有条件。” “你还有条件?” 杨雁回道:“你那《太平广记》只有两册,太少了,看得不过瘾。你再多搜罗些来。” 杨鹤低声道:“《太平广记》全书有五百卷。若要搜罗齐全了,我那橱子可塞不下。你也太贪心了。” 杨雁回闻言想了想,便道:“那我将你的《太平广记》读完了,你得把《西厢记》给我看。” 杨鹤不甚在意这书,便道:“那书我翻了几页,没什么好看的。尽是些缠绵悱恻的淫词艳曲,你要看便拿去看吧。” 杨雁回又道:“看完了这缠绵悱恻的《西厢记》,我可还要看那打打杀杀的《水浒传》。你也得给我看。” 杨鹤便犹豫起来了。西厢记很薄,杨雁回很快便能读完。水浒便没那么容易读完了。况且他手里这本并没完,底下还有两册呢 。雁回看完了这一册,只怕还得要他搜罗余下的两册。偷偷读的时间久了,便容易被人发现。好好的妹妹,给他引得看些乌七八糟的闲书,若给爹娘和兄长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教训他呢。更何况他这本水浒也才读了小半,到时候,雁回若来同他抢着读…… 杨雁回看他犹豫,便道:“哼,我这就告诉娘去,说你看这些书。”杨雁回作势要走,杨鹤慌得一把拉住她:“好妹子,我这里的书,你要看便看吧。” 杨雁回这才满意了,甜甜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快出去吧。再□□该生气了。”哼,她上辈子怎么说也比杨鹤多吃两年饭呢。对付他还不容易? 闵氏这会儿早和崔婆子、绿萍,去自己屋里坐了。秋吟也早已将茶水、点心、鲜果、瓜子、花生,一一摆了上来。 杨鹤和雁回进来时,就听崔婆子道:“如今阖府上下都忙着三小姐定亲的事,是以,我往后便又不得空了。侯府事情多,绿萍那边只怕也不得闲。咱们姐妹再见面,又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杨雁回听了这话,问道:“姨妈,秦家又要办喜事了?”想不到这么短的日子,秦蓉也说了人家。以苏姨娘的性子,肯定又要巴结个高门显贵。只是这次,不知道还有哪家高门显贵肯娶秦蓉? 崔婆子笑道:“我们三小姐定了安国公冯家。” “啊?”杨雁回奇问,“该不是给安国公做妾吧?”就算苏姨娘肯,秦明杰丢得起这人?再说,那安国公也得乐意呀。 说起来,这安国公夫妇真是京中勋贵人家少见的一对。两口子年过四十无子,安国公既不纳妾也不立嗣,到也真沉得住气。 安国公夫人上无公婆压制,下无妯娌掣肘,丈夫又对她百般尊重,都老夫老妻了,依然恩爱有加。她一个人在偌大个府邸呼风唤雨,真是过得好不快活。引得京中不知多少贵妇又酸又妒,只恨自己没这般好命,进而又开始用“至少自己能生养,那安国公夫人半根毛也生不出来”安慰自己——就连苏姨娘这得宠的妾也是这般说的。 崔婆子笑道:“哪能呢?我话还没说完。是冯家二房的嫡长子。” 二房?杨雁回想了想,心中只觉好笑。这苏氏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是做梦想让秦蓉做公爷夫人呢,也不看看秦蓉的造化够不够! 绿萍奇道:“雁回,我听着你的意思,你是早知道安国公膝下无子?” 杨雁回眨巴眨巴眼:“嗯。跟娘在京里 闲逛时,从路人嘴里听来的闲话。” 绿萍点点头,“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闵氏惊叹道:“这苏姨娘怪有本事的。只是……那冯家也乐意?” 崔婆子道:“怎么不乐意?就凭着那份丰厚的嫁妆,得叫多少人家眼馋?” 闵氏奇道:“那冯家……竟是为了钱?”心下不由鄙夷道,这样的人家能好到哪里去? 崔婆子道:“各取所需罢了。冯家二房缺钱,我们苏姨娘是盼着那安国公……立——嗣!高门里的事情,道道可多了。这你就不懂了吧?” 闵氏笑了笑,心说,立嗣也不能够立这样的人家呀。那苏姨娘听着便不是个善茬,竟为了钱娶这样的女人生养出来的女孩儿?哪个公侯糊涂了,才会过继这样的嗣子? 杨雁回也撇撇嘴,心中一阵冷笑。苏慧男是个蛇蝎心肠的小人,小人素来都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若以为人人都如她那般爱财,那她这算盘可就打错了。更何况人家安国公两口子也不缺钱。人家会为了她女儿那点子嫁妆就过继二房的嫡长子么?只怕反倒因此越发不肯过继那冯家二房的哥儿。不过么,苏慧男有后招也不一定。她就当看戏好了! 杨鹤也听得来劲儿了,问道:“那冯家二房到底是多缺钱呢?” 崔婆子道:“原本也是过得下去的,是以,亲事虽谈得差不多了,但也没有就此定下来。谁知冯家那哥儿近来做了一桩不争气的事。” 崔婆子话到这里便住了口,她总是故意只讲一半,吊着别人胃口,非等别人来问她。 闵氏知她是故意的,便顺着她的意,笑问道:“是什么样不争气的事?” 崔婆子得到了满足,便接着说道:“那冯家的哥儿虽说无甚大才,倒也算得上本分。可谁知前些日子,被人拉着去逛窑子……”崔婆子说到这里,看了看杨鹤、杨雁回,又将话咽回去了。 杨雁回心知崔婆子顾忌自己是个姑娘家,有些事不好说给自己听,但却佯装不知,催促道:“姨妈,你快说呀。” 闵氏好笑的看了一眼女儿,对崔婆子道:“姐姐,你就当这是桩趣闻给我们讲讲吧。我们这样的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村里人连更不堪的事也讲的,雁回早不知听了多少了。”又对杨雁回道,“雁回,这么新鲜的事从你姨妈这听了去,可千万别去外头讲。姑娘家家的,不好乱说话。” 杨雁回忙乖巧的点头道:“知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1) 复仇、宅斗的情节都会有,也不算少,但不会多过种田,不过,反派肯定也会被打脸打得啪啪响。只是复仇的事,要慢慢来,不会像别的重生文那样,一开始就各种波澜四起。 根据我自己的大纲来看,两方面的内容应该差不太多。 复仇这条线,肯定也会是本文的一个主要脉络,等女主复仇差不多了,故事也就临近结束了。 要不然我怕写着写着收不住了,或者主线写飞了。 而且都是种田的话,我也怕情节会流于平淡。 还有读者指出来,我的小说名字弄错了。大意是说重生文,只能是让主人公重回过去,重新再把自己的人生活一遍。 这一点我不太清楚。我觉得我这个也算是重生吧。反正目前没有想出更好的书名,所以也就先不改书名了。 ☆、闺蜜的遭遇(上) 杨家的房子坐北朝南。前院里一株梧桐亭亭如盖,一株柿子树也是挺拔秀气。杨雁回屋前不远处有一株桃树,枝条已被挤挤挨挨的半熟毛桃压的低低的。 堂屋和杨鸿、杨鹤的门前,各架着两盆长势极旺的吊兰,藤蔓极浓密,低低垂下来,将底下的木架遮得严严实实,煞是好看。西屋的南边搭着一片葡萄架,葡萄架下砌着一张石桌。东屋是灶间,屋外靠墙竖着几辆平板车,一辆骡车。南边一排倒座青瓦房里,堆满了粮食、果脯并一些农具。 院中的青砖甬道东侧,打了一口井,井水清冽甘甜。距井口不远,有石灰砌的洗漱台。甬道西侧,用瓦片插地,围了两块小花圃,一个花圃里是薄荷,一个花圃里尽是凤尾花。 如今的时节,杨雁回最喜欢掐了薄荷叶洗净了泡水,水里再放上一块冰糖,等放凉了在喝,口感甚是清甜凉爽。 两个花圃前摆着一溜花盆,盆里多是芦荟,间杂着两盆鸡冠花,一盆蝴蝶花。饶是如此,前院里还有大片空地可供杨雁回嬉戏玩耍。她如今最爱踢毽子。活动的多了,便很难再像前世那样久坐,性子也因此愈发开朗。 南院墙外边,是一排五棵树龄十几年的槐树,如今也是郁郁葱葱,绿树成荫。街门西边紧挨着墙根处,开垦了一块小小的花圃,里面栽着十几株粉的、白的、紫的开得硕大娇艳的月季。 杨家后院里一株香椿亦是枝繁叶茂,与香椿隔着青砖甬道相望的是一株枣树。西墙根靠南边,栽着两棵桃树,树底下围着个鸡栏。桃树往北,又栽着两棵杏 树,树下围着个鸭栏。 如今杏子已熟了,杨雁回什么时候想吃便随时摘了新鲜的杏子来吃。 靠北墙根处搭着个牛棚,里头卧着两头牛。牛棚外拴着头整日无精打采的骡子。北墙东边砌着个猪圈,里头喂着一只大肥猪。那只猪也是杨雁回的日常欺负对象。 青砖甬道东侧开垦了两片菜畦,一块菜畦里是割了一茬又一茬还在疯长的韭菜,一块菜畦里是每天拔好几棵都拔不完的水灵灵的小白菜。菜畦北边,是一个约莫四五米见方的小小花圃。花圃里栽着几株月季,月季旁丛生着一小片紫茉莉。这紫茉莉又名五香梅,青梅村人却喜欢管这花叫“送闺女花”。 杨雁回觉得这名字颇有趣,听着倒像是有一桩故事,可青梅村人却说不清这花名儿的由来。 甬道西边搭着个瓜棚,棚顶滚着几个大冬瓜,棚底下还吊着几个小冬瓜。瓜棚往北,是用竹竿支的几个瓜架。左边的架子上,挂着几根鲜嫩水灵的黄瓜,右边的架子上吊着几个紫茄子。前头另有一处瓜架,上头爬满了或青或红的西红柿。 杨鹤爱吃豆角,这几日还吵着要再搭个架子种豆角。 西墙外头爬着满满一墙的爬山虎,如今风一吹起来,那一墙绿叶子随风翻飞,仿佛一墙碧波翻腾,任谁打外头经过,也要多瞧两眼。不过杨崎说,秋冬两季不好看,那稀稀疏疏蔫了吧唧枯黄发卷的叶子,显得萧条、破败,便想除了去。 杨家房前屋后所种的这些树,除了桃树和杏树外,那梧桐树、枣树、香椿、柿子树、槐树上,皆有几只鸟窝。杨家堂屋外边的屋檐下还有燕子搭的窝。 原本杨雁回觉得有鸟窝也没什么,按照寻常百姓的说法,有鸟肯来搭窝便证明这家人气旺。可是今早她便有些受不了啦。 杨雁回昨个儿睡得晚,今晨本想多睡一会儿,却被天刚亮就一早起来吱吱喳喳唱歌儿的鸟儿们吵得脑仁疼。不止鸟儿叫得她烦,后院里那些鸡鸭吵得也烦。 那只整天翘着尾巴的大公鸡,又是天蒙蒙亮就开始打鸣,招惹的母鸡也跟着咕咕咯咯一阵乱叫,连带着隔壁家的大黄狗也跟着狂吠,真可谓鸡犬相闻。 杨家的鸡,甚少关入鸡栏,都是散养在院子里。作为整个院子里的禽类,还是院子里最会飞的家禽,同时也是全青梅村飞的最高的家禽,杨家的鸡素来凶横。飞到骡子、老牛头上去撒泡屎什么的,那是常有的事。 更叫杨雁回难以置信的是 ,几只鸡时常飞到树上,和老鸹作伴睡几晚上。她一直以为,鸡是不会飞的,纵然飞,也不过能飞个一人多高。 那只翘尾巴的大公鸡和邻家的大黄狗不对付,一狗一鸡,四眼一对就要隔空打起来。 大公鸡通常是飞到墙头上,冲着底下的大黄狗一边扑棱扑棱拍翅膀,一边扯着脖子嗷嗷嗷大叫。大黄狗则仰着头,朝上面一扑一扑的,还不忘瞪圆了狗眼狂吠,两只前爪拼命在地上刨,却时常被刨飞的泥土迷了狗眼。 大公鸡欺负大黄狗不会飞,欺狗太甚,有时甚至叼块小石子丢下去砸那狗。大黄狗每每气得由狂吠改成压低了脖子,从喉咙里发出隐忍的呜呜声,一双狗眼都要瞪裂了。 今早,大公鸡和大黄狗又开战了,而且战况恐怕是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因为,杨雁回躺在自己房间里,拿薄薄的被子蒙了头都还能听到那清晰的鸡鸣狗吠声比往常都大。 公鸡是戏谑的,黄狗是狂怒的,她明明是听惯了的,平日还觉得十分有趣,可这次只觉得吵的厉害。 无奈之下,杨雁回掀开薄被,坐了起来。她揉揉发胀的脑袋,喊了声:“秋吟。” 秋吟恰在此时进来。杨雁回便道:“你去将那几只鸡赶到鸡栏里,叫得人心烦,觉都睡不好。一只鸡罢了,心比天高,想飞上枝头做鸟哪,成天价在墙头上跟狗蹬翅。” 秋吟为难道:“将它赶到鸡栏里,它还是会叫呀。” 杨雁回一想也是,便又揉了揉脑袋:“是了,我给它们吵得头疼,都糊涂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秋吟急道:“我的好姑娘,都这会子了,您还糊涂着哪?快醒醒吧,今儿个不是要去北柳村赵先生那里上学么?” 杨雁回登时清醒过来:“是呀,今儿个要去上学啦。你怎么不早来喊我?” 秋吟摊手解释道:“太太不让啊,说是你昨儿睡得晚,今晨让你多躺会儿。” 杨雁回这才没了话。秋吟又问道:“姑娘,你昨夜到底说了什么,惹得太太发了那么大的火?竟罚你做针线活到深夜。” 想起昨晚的事,杨雁回便有些气闷。她不过是在杨鸿房里,听父兄和母亲商量事情。原来,他们说的却是秀云姐在婆家的遭遇,和庄大爷的应对之法。 说起来,秀云在家时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庄大爷夫妻两个,老大不小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偏女儿生得清丽可人又乖巧懂事,他两个更是当眼 珠子般来疼。 秀云长到十五岁上,老两口再舍不得女儿,也还是给好好相看了几个好人家。 老两口属意京城里一户家底尚算殷实的小户人家。 那后生虽长得黑些,但体格壮实,看着就踏实,能护住女儿。且那后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便已在京中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里做了管事,每年有四十五两银子的工钱,顶得上一个七品县令的俸禄了。家里还有三间临街的铺面每月收租,且人口简单,只有他和一个老娘相依为命。 那后生的娘性子极是爽利,是个有啥说啥的主儿,也曾拍着胸脯跟媒人保证,将来儿媳妇进门,她一定当亲闺女疼。 偏偏秀云自己却相中了模样斯文俊秀的文正龙。秀云原本对自己的婚事轻易不敢置喙,一切皆由双亲做主。可是父母跟自己的意思差距过大,眼看着就要定下京城那户人家了。她便也只得厚着脸皮,羞答答表示,自己相中的是文正龙。 庄大爷、庄大娘起初嫌文家是生意人家,怕商户人家没规矩,加之文正龙常在外地做生意,只怕会让秀云守空房,所以不大愿意。 但女儿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们瞧着文正龙是个斯文人,家底也算丰厚。且文正龙是家中独子,也是人口简单。公婆双全,倒还显得有福气些。 文母也是拍着胸脯跟媒人表示,秀云将来进了门,决计不会叫她受半分委屈。家里只有正龙这一个儿子,待他婚后,便不再叫他出远门做生意,将外地的商铺都变卖了,专心打理县里和京城里的商铺。 于是,庄大爷夫妇便依着女儿的意思,与文家定了亲。待到女儿十六岁那年,风风光光将她嫁了。眼看着接亲的花轿抬着女儿出了村,两口子还躲在屋里哭了一场。 谁知秀云出嫁后,过得半点也不好。那文正龙瞧着斯文秀气,实则是个冷情薄幸的。秀云进门不过一个月,他的新鲜劲儿便过去了。此后,便时常去勾栏妓院鬼混。因嫌县城里的妓女土气,他还尽往京城里跑。 公公平日并不大理会家中的事,婆婆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动不动就叫秀云立规矩。秀云待婆婆本已非常恭顺,怎奈那老虔婆惯会鸡蛋里挑骨头,秀云还是动辄得咎,时不时遭到婆婆训斥。 为了奉承婆婆,讨婆婆欢心,秀云日日三更睡五更起,却换不来半分怜惜。想回娘家躲几天,还不被婆婆允许。偏秀云秉承母训,极看重讲究女子德行,待婆婆极为孝顺,丝毫不敢反抗。是以,成婚已一 年有余,她回娘家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清。 初时,她还不肯对娘家诉说这些委屈,直到庄大爷夫妇看出端倪,她才露了点口风。再后来,文家人越来越过分,满县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文家那个看似斯文的少东家竟是这般不堪。 早些年文正龙还小,大家看不出什么,待稍大一些了,他又时常跟随父亲在外做生意。众人只道他是个勤恳上进的,谁承想,其实他竟是个不着调的。 闵氏的娘家距离县城不远,不过二三里路罢了,县城里的新鲜事,闵氏娘家人也都知道。闵氏兄嫂得知庄秀云的境遇后,便跟闵氏说了,闵氏又跟庄家的人说了。 庄山和夫妇再问女儿时,秀云情知瞒不过了,这才一五一十将婚后的生活告知了双亲,并哭道:“人是我自己当初厚着脸皮选的,如今我过得不好,怎能叫爹娘再为我操心?女儿家的婚事,就应该全凭双亲做主。我真是悔不当初。” 庄山和夫妇大感伤心悲愤,怎奈女儿已是嫁出去的人了,很多事他们也没奈何。 但是,事情还在变得越来越糟。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会是一章比较肥的,估计要到周日再更了。业余码字,写肥章耗时会比较长,请见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看我现在的进度,说不定明天就能更,不用等周日了,周六就ok。 哇,好几个读者吐槽这章前头的一大段景物描写太多啦。 俺就想说,其实我看文也经常忽略大段大段的景物描写的。大家的吐槽,我都很理解呀。其实我本来没想写这么多。但是写着写着,就想把我脑子里的杨家细致的描绘一下,哈哈。以后是不会出现这么大段大段的描写咯。 另外,我要吐槽一下。 有个猥琐男看了我的文,专门指出本章不足。于是,我们发生如下对话: 猥琐男:你这小说犯了错误,让冬瓜和半熟的毛桃长到一个季节去了。冬瓜为什么叫冬瓜你知道吗?还有没有常识了? 我:常识你妹。冬瓜冬天可以有,我见过。但夏秋是主要供应季节。这玩意儿印度也盛产的。印度有冬天?人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夏天。 猥琐男:毛桃应该是春季吧 ?你这季节还是不对呀,知道桃三杏四吗? 我:桃三杏四说的是,桃树三年结果,杏树四年结果。你让桃子春天就熟了,难道让桃花冬天开呀? 猥琐男憋了半天,又说:你在夏天看到的冬瓜,肯定是大棚里种出来的 ~~~~~~~~~~~~~~~~~~~~~~ 以上是真实事件哪。啊啊啊啊啊,作者发誓,再也不要跟猥琐男说话啦,气吐血啊。同时也觉得很好笑。简直是啼笑皆非啊。 ☆、闺蜜的遭遇(下) 那文正龙结束外地的生意,专心打理京中产业,原来不过是因为外地生意越来越惨淡,这才贱价出售给了旁人。京中的产业也是每况愈下,不过是收支平衡罢了。那文正龙还要大手大脚往妓院撒银子,哄着窑姐儿开心,更是叫文家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 文父早年还算有些雄心壮志,现如今他自己都变得好吃懒做,更别提管教儿子了。文母只管眼前有吃有喝,有儿媳妇伺候,全不去想日后的生活。是以,越发将文正龙纵得没边儿。 即便如此,文家气数也没有全尽了。文家京中的铺子撞大运,一连接了几笔赚钱的生意。可那文正龙既不想着扩大经营,也不想着积攒银钱,反倒是往家里又抬进了两个美妾。 秀云初时气不过,也跟丈夫抱怨过几句,谁知一开口,话没说几句,竟被文正龙一脚踹了过去,指责她善妒,耽误夫家开枝散叶。 文正龙的种种荒唐行迹,文父全然不管不说,还暗中扒灰,与那窑姐儿好上了。秀云无意间撞见后,吓得六神无主,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装作不知道。 文母更是可笑,说男人三妻四妾才显得有身份有地位。殊不知,满县城的人都在背后耻笑文家呢!那两个妾全是窑姐儿出身,有什么可显摆的? 自从两个美妾相继进了门,秀云的日子愈发艰难。丈夫、公公全护着那两个妾,婆母又素来不喜她,她在家中全无立足之地。 前些日子,发生了一桩更叫人气愤的事。 秀云的嫁妆里,有一支鎏金嵌宝雀屏钗,钗尾簌簌垂着几粒小小的玉珠。她的嫁妆首饰里,有六套银首饰,两套金首饰。但最得她心的,还是那支单独的鎏金嵌宝雀屏钗。那上头点缀的蜜蜡、碧玺、玛瑙,虽说都很小,但成色甚是不错。 可这支钗子在两个妾进门后,秀云只戴了一次,便莫名其妙不见了。初时,众人只 说没看到,可有一次,秀云经过先进门的姨娘屋里时,分明从大开的窗子里看到那姨娘在往自己头上戴那支发钗。 秀云大怒,当即推门而入,劈手从那姨娘的发髻上将钗子拔了下来。她原本嫌弃勾栏院里出来的女人脏,平日里话也不大跟她们说。若非逼急了,是万万不会跟这样的女人动手动脚的。 那姨娘先是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哭嚷着说秀云欺负她,抢她嫁妆,直嚷得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 秀云分辨了几句,说这是自己的嫁妆首饰。可她声小气势弱,又不会撒泼,实在斗不过那姨娘。 那姨娘眼见人多了,越发撒起泼来,扯乱了头发,在地上哭着打滚,还说那发钗是从前的恩客送的,秀云仗着自己是正室,便要抢她卖肉换来的东西。 彼时,文正龙和二姨娘陪着文母去庙里上香了,公公去听戏了,家里并无其他人。秀云眼瞧着分辨不过,也没人可以为她做主,便拿着发钗要回自己屋里。 谁知那姨娘是个十二分贪心的,既已得手的好东西,便万万不肯放过,眼见秀云要回屋,她竟从地上一跃而起,去抢秀云的发钗。还嚷着说:“我若真偷你东西,为何不将你的首饰全偷来,独独看上这一件最不值钱的?你别打量我身份低微,就可劲儿作践我。你赖我偷东西,我还说你偷东西呢!你这副耳坠子,分明就是偷我的。” 她一边说,一只手扯着秀云头发不让她走,另一只手便去抢秀云的发钗。秀云不肯松手,那女人便从秀云头发上扯下一支簪子,戳她手背,还嚷着说:“叫你偷东西,看你还敢用这脏手碰我的东西。” 幸好街坊邻居们看不过眼,上去将她拦下,秀云的手才没被戳狠了,只留了几处浅浅的伤痕。 一个邻居大婶斥责那姨娘道:“你没进这家门时,我就见秀云戴过这钗。” 那姨娘脖子一梗,道:“我可没见过。兴许她是有个和我差不多的,这支分明就是我的。” 一个年轻媳妇也上前道:“秀云抱我家小子逗着玩时,被我家小子从头上拔下这支钗来玩,不小心摔在了街门前的大青石上。那鎏金钗上便多了一条划痕。这支钗是不是秀云的,拿给大伙看看,有没有划痕。” 那姨娘这才没了话,只坐在地上呜呜哭,说别人都瞧她不起,合着伙的欺负她。 恰在此时,文正龙等人回来了,文父也从戏园子里回来了。结果发现家里满满当当挤了一院子人,众人有 笑的,有气的,有冷眼看热闹的。 文正龙等人便问是怎么回事。一众人都看不过那姨娘所为,便七嘴八舌将事情始末告知了文正龙。 那姨娘却悄悄捋顺了一把青丝,坐姿也变得婀娜袅绕了,拿着帕子,轻轻拭泪,哭得凄凄切切,口中只道:“相公,他们都欺负我,诬赖我。你赎我出来时,我便说过,便是从良了,人家也不会拿我当人看。” 文正龙一阵心痛,连忙上前扶起小妾:“秋娘,你莫哭,一切都有为夫替你做主。”回头瞧了一眼哭丧着脸的秀云,他不由一阵厌烦,便劈手将那雀屏钗夺了过来,“你做姐姐的,就不能大度点?没有半分正室该有的气度。她既喜欢,你便给她戴几天玩玩,有什么大不了的?”言罢,便将那发钗向小妾递过去。 瞧热闹的左邻右舍皆是目瞪口呆,各个心道:好不讲理的蠢物,有那么好的娘子不知珍惜,反对个无情无义的婊子情深意重起来了。 秀云气急,没想到丈夫竟已偏心到了如此地步,原本一直温柔顺从的她,竟也暴发了一次。不待小妾接过发钗,她受伤的手在文正龙眼皮子底下晃了一下,便已重新夺回发钗。 文正龙一怔,没想到妻子竟敢违逆自己的意思。秀云却满含怨恨地瞧着他:“我只有一个兄弟,哪里来得青楼娼妓做我妹子?我可不敢认这样的妹子,免得辱没家风。” 文正龙闻言大怒,抬手给了秀云一耳光,直打得她眼冒金星,俏脸红肿。秀云当众挨打,又羞又怒,捂着脸跑进了屋,再不肯出来。 文家人这才挥手驱散看热闹的人群。众人都走远了,还能听到文正龙站在院里骂秀云:“你这臭婆娘,还不将房门打开?看我今日不好好教教你做媳妇的规矩!招了这么多人来看家里的笑话,你还有理了,你还发起脾气了?真是丢人背兴,丢人背兴!” 当夜,文正龙又将秀云打了一顿。秀云死死护着头脸,这才没伤在外边。许多邻居被秀云半夜的惨叫声惊动了。可男人打老婆是人家的家事,他们再看不过眼,又能如何? 这事很快在县城里传遍了。因亲眼见到实情的人不少,大家说起这事来,便跟说书似的,将当时的场景说的活灵活现的。 秀云深感在夫家待不下去了,本想一根绳子吊死算了,可又念及家中老父老母和幼弟尚在,便打消了寻死的念头。趁着家里过庙会的日子,她便一大早就悄悄离了夫家,回了青梅村。 秀云在娘家住了 好几天,既不提回婆家的事,也不见文家人来接。庄山和夫妇便问她到底何事,秀云知道这事定然是瞒不过的,便哭着告知了父母实情。 庄山和气得差点当场晕厥,庄大娘也是搂着女儿哭了一场又一场。小石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是吓得呜呜直哭。一家人好不凄凉。 庄大娘认为,女儿既已经出嫁,便是别人家的人了,即使过得这样惨,娘家又能如何?想想哪天文家若来将女儿接了去,女儿便要接着给人糟践,她便六神无主。 想来想去,庄大娘便对庄大爷道:“秀云爹,咱们族里人多,不像那文家人丁单薄。你是族长,族里人还能眼看着你的女儿让人欺负成这样?倒不如你带着人打上门去,也好让那文正龙知道,咱们秀云娘家有人!” 村里人家,女人在婆家受气受狠了,娘家人打上门去,又不是没有的事。 庄山和一口就否决了这个提议,他道:“我若是个寻常人也算了,可我既是里正,又是族长。我若带着小辈们去跟人家斗殴,像个什么样子?” “那……那就看着咱们秀云让人作践死?”庄大娘话音未落又抹起了眼泪。 庄山和叹息道:“我若不是庄氏一族的族长,便让秀云跟那畜生和离。就算日后嫁不出去,我养着我闺女便是。可……” 可他是庄氏一族的族长。 若谁家有被休弃或者与丈夫和离的女儿,满门满族的人,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呀!他既已是族长,又怎能因自己的女儿,让庄氏一族蒙羞? 庄大娘被庄大爷的话吓到了,忙道:“就算你不是族长,咱们秀云也不能和离。若要女人和离,还不如要女人去死呀!” 老两口为了女儿的事,思来想去,竟想到了一个在杨雁回看来,简直烂的不能再烂的主意。那主意不仅烂,而且没用。 庄山和既不愿意在族人面前丢面子,让人耻笑他护不住女儿,也不愿惹得族人暴怒,为了他的家事拉帮结伙儿抄家伙打进县城里。便只悄悄请了杨崎来商议此事。 杨鸿年龄小,辈分也小,但庄大爷就是看重这小子,到了杨家后,看到杨鸿也在,便连他也叫上了。 庄大爷要做的事很简单。他想让杨家兄妹与秀云姐弟俩认了干姊妹。他总觉着,秀云在婆家受气,定然与文家人不将秀云娘家放在眼里有关。 秀云娘家,除了老父就是幼弟。若是有其他兄弟可依仗,秀云也不至于受这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2) 里走去。谁知她才抬脚迈了两三步,便听到身后一个凉凉的声音响起。一个少女慢悠悠叫道:“哟,这不是杨雁回吗?怎么,身子大好了?可算是能出来上学了?” 杨雁回便停住脚步,回头瞧去,却见那骡车上下来两个模样十一二岁的女孩儿。 这两个女孩儿皆是粉衫蓝裙,头上梳着乌油油发亮的攒心髻,显是抹了不少头油。鬓边各插一朵硕大娇艳的月季花,衬得小脸红润娇艳。耳唇上各缀着两粒小小的白珍珠,脚下的葱绿色绣鞋掩在遍地撒花石榴裙下,只露出一抹鞋尖。 她两个不但做一样的穿戴打扮,长得也一模一样。 竟是一对双生女! 这对双生女虽不若杨雁回那般冰肌雪骨、肤如凝脂,却也可算是白皙娇嫩。二人的大眼睛皆是黑漆漆乌沉沉亮晶晶的,看得杨雁回也不得不在心中赞一声,好流光溢彩的眸子。 只是那眼睛里却双双流露出狡黠和傲气。 杨雁回不认得这对双胞胎,但却分明能从她二人的眸中感受到莫名的敌意和厌恶。 这两位是谁呢?杨雁回想了想,莫非就是秋吟口中,她生平最讨厌的杜家的双生女么? 她心道,看她二人这小模样也不讨厌呀,怎地这小表情看着就那么讨打呢? 秋吟发现骡车上下来的,竟是这两个女孩儿后,面上不禁添了几分厌恶之色,便拉了杨雁回道:“小姐,咱们快进去吧。” 不待杨雁回走,鬓边插红色月季花的女孩儿上前一步,拿眼睛上下扫了杨雁回两眼,唇角撇出一个冷笑,“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大小姐竟然不坐骡车了?肯走着来了?” 杜家的骡车,车厢是铁架子外头撑着一块蓝布,实在普通。 杨家的骡车,车厢是整块实木拼接而成,外头雕了大片新巧的镂空窗花,整个车身只上了桐油保养,没有再漆别的花哨颜色,一眼看去,一派质朴本色,端的是又大方又好看。那车厢里头还挂着白底撒花的纱帘挡着,不叫外头的人轻易将里头瞧了去。 杨雁回每每从这样的骡车上下来,常常引得周遭看到的人惊艳一把。无论男女老少,总是要贪恋的多瞧上几眼。 她也曾让父母将自家骡车改成杨家那样,但父母都是粗俗之人,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说————不就是个车厢?费那个银子和功夫做啥? 偏偏那可恶的杨雁回 ,有事没事便坐着骡车出门,还和她们姐妹狭路相逢过几次。 其实杨雁回压根不乐意见到这姐妹俩,但这姐妹俩却总觉得杨雁回是故意和她们撞见,故意向她们耀武扬威,故意炫耀自家有钱。总之,杨雁回就是故意将她们坐的骡车比得很寒碜。 杨雁回觉得这女孩儿的态度甚是不友好,便也懒得理她,只是道:“坐车也好,走路也罢,终归是来上学的。我这便进去了,万一迟到了,对先生不敬呢。两位请便吧。” 杨雁回说完,便要和秋吟一道往赵先生家去。 双胞胎姐妹俩觉得杨雁回今日怪怪的。虽说态度和往常无二,可就是觉得她行动举止大不一样了。说话嗓门没那么亮了,气度似乎也……雍容大气了些。 一旁那戴粉色月季花的女孩儿,性子没姐姐藏得那么深,看杨雁回跟没事儿人似的往前去了,气得厉声叫道:“杨雁回,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念书?你们家现在可别是已经忙得人仰马翻了吧?” 杨雁回闻言,心头一冷,却只是笑吟吟转过身,温声道:“我家今早确是出了一些小小状况,却不知两位是如何得知?” 粉月季姑娘意识到说错了话,眸中闪过几分慌乱之色,但她素来嚣张跋扈惯了,很快便又昂起头,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便知道了,你又能如何?这十里八乡,谁家有个事儿,不是跟风一样,一恍惚的功夫,就吹得各家各户人人都知晓了。” 这下连秋吟都听出不对劲了,忙去看杨雁回。杨雁回依旧是笑吟吟问道:“哦?却不知乡亲们如今,是怎么传我家的事情?” 粉月季姑娘待要说什么,却被红月季姑娘拉了一把,厉声斥责道:“你乱说什么?莫非也要学那些无知村妇,胡乱嚼舌根子?” 秋吟大怒,指着那姐妹俩:“你们,你们干了什么事,还不赶紧老实交代?”她说着,又去瞧杨雁回,急急道,“姑娘,一定是她们干的,不然她们是怎么知道的?” 粉月季姑娘冷眼看着秋吟,好笑道:“如今大伙儿都知道了,我们为什么不能知道?” 红月季姑娘却觉得妹妹忒心急了些。 爹和哥哥做的那事,还不知道成没成呢。纵然事成,消息也不会这么快就传到她们留各庄去。妹妹这么急吼吼的喊出来,只会让杨家第一个怀疑到自家头上。 想到这里,她便轻摇着手中的美人团扇,抢下妹妹的话头,语带讽刺,“杨姑娘是真 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呢?几个月前,你重伤被误诊为已死之人。自打你再醒来,这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在说,青梅村杨家的姑娘,早已不是人了。是个妖精,是个鬼,是个怪物,总之不是个人。指不定是蛇精附了身,还是狐狸精入了体呢!今儿个你杨姑娘又要来上学了,乡亲们便又在说,你是要来祸害学堂的姑娘们呢。” 秋吟气得目眦欲裂,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红月季姑娘骂道:“杜清芬,你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地嘴巴里就这么不干不净的?你敢这样编排我家姑娘,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越说越气,一番话说完,竟真的上前要去撕那红月季姑娘的嘴。 红月季姑娘才不怕秋吟,一边悄悄往赶车的粗壮妇人身边挪,一边道:“杨家买的丫头真是又野又凶又刁蛮,好生不懂规矩。好端端的小姐,上学却要带个凶横丫头,真是没教养。” 杨雁回忙斥道:“秋吟,不得无礼。” 莫说对方是姐妹两个,秋吟很难讨到便宜,便是旁边站的粗壮妇人,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那妇人若半点不怜秋吟是个小女孩,真要动起手来,一巴掌便可将她掴飞了。 秋吟被自家小姐喝住,又无奈又着急,“姑娘,你莫怕她,看我今儿个不收拾她。她说我凶,我还觉得她这样臭嘴贱舌的人才少见哩。” 粉月季姑娘朝她主仆二人啐骂道:“这话可不是我姐姐编排你们姑娘的,乡亲们自己要这样说。我姐姐不过好心告诉你们罢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其实乡亲们只是说,杨家的女儿死而复生是一桩奇事,还说杨家的女儿越来越美,这十里八乡再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小闺女了。这么好看的小闺女大难不死,日后说不准要享天大的福呢。 方才红月季姑娘不过是故意编排杨雁回,为的是阻止粉月季姑娘说漏嘴罢了。粉月季姑娘回过味儿来后,自然是要帮着自家姐姐说话的。 秋吟气得一阵哆嗦:“杜清芳,你骂人,你才是狗呢,你们杜家全是狗娘养的!” 杨雁回听得一脑门子黑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还是头一遭听到秋吟像今儿个这样撕破脸骂人呢!真是一句比一句骂得更难听! 其实按照她的想法,就杜家这姐妹俩,还不值得她动气。跟这样毫无修养、刻薄、跋扈,无端端惹是生非、挑衅他人的女子针尖对麦芒,白白降了她自己的品格。 只是自 家这个护主心切的小丫头,却叫事情难以善了呀。 果然,那赶车的粗壮妇人听不下去了,踏前一步,冷森森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敢这样骂我东家,看我今儿个不好好收拾你!”说着,竟操了赶车的鞭子在手,便要向杨雁回主仆打来。 便在此时,一个少年急切的声音传来,清冽的嗓音里夹杂着怒意! “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大过节的,我还是更一章吧。 我努力码字半天,也就写了这些了。全发出来了。 但是总有种写了一半,内容好少的感觉。 有人说,我这个文像夺舍,但又跟普通的夺舍不一样。 哎,算了,我不纠结我这小说该分属哪一类了。 反正就是个四不像。 感谢元旦留评的读者们,(~o~)~zz(づ ̄3 ̄)づ╭?~ 大半夜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看文。 大家元旦快乐哟。 另外说一下哟,这文现在占着四个榜单的位置。首页新晋第三,古言分频新晋第一,古言分频月榜十七,古言分频八仙榜的重生组。 对于没有人工推荐榜的文来说,能有这种曝光度,都是因为大家的点击、收藏、评论,俺的文文积分才够上自然榜呀。 多谢大家支持啦,么么哒(づ ̄3 ̄)づ╭?~ ☆、上学记 听到这声怒喝,红月季姑娘忙道:“崔婶儿,快快住手。” 那粗壮妇人怔了一下,忙将高高举起的鞭子放了下来,躬身立到一旁。 杨雁回便转脸去瞧那半道杀出来的少年。只见这少年身着一袭月白襕衫,面如敷粉,唇红齿白,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一双清眸顾盼生辉,望向她时,唇角含了一抹温和清雅的浅笑,真真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 乡野之间竟还有这等风采出众的少年,到叫杨雁回忍不住暗暗赞了一句: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杨雁回之前所见,只觉得她大哥在一众儿郎间,已是鹤立鸡群,神采斐然。不想竟给这少年比下去了几分。她不由暗暗替大哥小小嫉妒了一把。转念又一想,杨鸿身上那份从容稳重的气度,便是世家子也难有的。两下一比,大哥哥也不比这人差。还好,还好,杨家儿郎也没输了去。 只见美少年向着她慢行而来,“雁回,你可 算来了,学堂里的姐妹日日盼着你呢。” 杨雁回想了一想,似乎前儿个听秋吟说过,赵先生膝下有一独子,姓季名少棠。想来这便是那季少棠了! 不待季少棠走来,红月季姑娘快步上前,拉过杨雁回的手,将季、杨二人隔开,樱唇轻启,柔声道:“雁回妹妹,适才吓到你了吧?下人不懂事,回头我禀了母亲,重重罚她。” 粉月季姑娘却道:“是她们两个嘴巴里不干不净,这才惹怒了崔婶儿。姐姐你何必还要这般礼让她?” 她姐妹两个一唱一和,将事情的过错全推在了杨雁回主仆二人身上。 杨雁回懒得与这姐妹俩虚与委蛇,便甩开了红月季姑娘,拿了一方雪白的丝帕,一边慢悠悠擦手,一边慢条斯理道:“既我主仆二人这般讨人嫌,日后你们姐妹俩离我们远远的才好。” 擦完手,她便将帕子往身后的秋吟怀里一塞,道:“回头将这帕子洗干净了,拿去铺到咱家鸡窝里。” 秋吟忙不迭答应了:“哎,好好好。” 那少年瞧着有趣,似是无奈又似是宠溺般轻摇了摇头,唇边笑意不由浓了几分。 红月季姑娘却是一脸委屈,红着眼圈去瞧季少棠,大眼睛里仿佛要滴出水来,真真我见犹怜。 杨雁回见状不由撇撇嘴,惺惺作态! 这杜清芬当别人是瞎子、傻子、聋子么?到底谁才是挑事的那个,她当真以为别人没看出来? 再者说,就算季少棠是个糊涂虫,真这么轻易就信了杜清芬,那又怎样?关她什么事? 所以,让杜清芬去装可怜好了,她只管自己痛快了便是。 上辈子憋屈坏了,这辈子她才不会随便为了什么猫猫狗狗的就忍忍忍、装装装。 这么想着,杨雁回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复又前行。只是走到季少棠身前时,不忘微微一礼,“季师兄好啊,我这便进去了。” 季少棠压根一眼都没去瞧杜清芬,只是含笑对杨雁回道:“这两位是留各庄杜家的姑娘。你休养期间,她们也来这里上课,以后大家就是同窗了。说起来,她二人拜师晚,还算是你的师妹呢。” “什么?”秋吟惊道,“我还当是不小心碰上了呢,她们两个竟然也来这里上学了?” 杨雁回本以为这杜家姐妹俩,早就是赵先生的学生了。听秋吟的意思,和着她两个以前不是! 不过这季少棠倒是有趣,听他的意思,分明是向着杨雁回的。那杜清芬和杜清芳,看起来比杨雁回略年长一些呢。季少棠倒好,直接按照进学堂的时间,将她两个算作了师妹。 以后她们两个再敢欺负她,便是对师姐不敬! 杜清芬气恼地瞧着季少棠和杨雁回,恨得几乎将下唇咬破。 季少棠口中虽在对杨雁回介绍她姐妹两个,可那眼睛却一直盯在杨雁回身上,几曾多看她一眼了? 待听见秋吟这么高声咋呼,她再也忍耐不住,再不肯装模作样扮可怜,只管冷笑道:“怎么?你们杨家主仆二人好大的面子。先生这学堂,你们上得,我们姐妹便上不得么?” 外面这么一番吵嚷,很快引得街门里边一个圆脸少女,探出大半个身子往外瞧。 见是杨雁回和秋吟来了,她高兴得整个人跳出来,叫了一声,“雁回,你没事了?我们可想你啦,天天盼着你来呢。”又朝里边招招手,“大家快来啊,雁回来了。” 街门里边呼啦一下,竟奔出来十几个女孩儿,将雁回和秋吟团团围住。 一个五官精致小巧的女孩儿,拉住杨雁回的手,喜道:“雁回姐,你可算是又来了,往后我要和你一起坐。” 一个容长脸、个头略高的女孩儿道:“我也要和雁回一起坐。” 一众女孩儿好似没看到杜家姐妹俩似的,直将她二人冷落在圈子外。 杨雁回都有些消受不起这份热情了,只觉得答应了哪个,都好像亏待了另一个似的。 她只得转过话头,蹙了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想大家想得紧,天天盼着来和大家一起上学呢。今儿个一大早,我家那鱼塘就出了事。家里如今为这事儿,各个都在奔忙呢。我还当今儿个来不了哪,差点没急坏了!” 圆脸女孩儿忙问道:“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杨雁回垮着脸,道:“不是说这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吗?那会子,杜家的两个姑娘还说起这事来着。” 众女孩儿便又去瞧杜家姐妹俩,直问到底怎么了。 杜清芳看杨雁回如此,满心以为哥哥得手了,便幸灾乐祸道:“杨家的鱼塘,今儿个一大早便死了满满一池塘的鱼。人家都说呢,杨家怕不是出了什么妖孽,本来养得好好的鱼,都给那妖气克死了。” 一个女孩儿皱了皱眉,“杜清芳,你们姐妹俩来这里也有些日子了,大 家伙儿就没听你们说过一句好话。” 杜清芳却道:“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你们不信,问杨雁回呀。她的话,你们总该信吧?” 众女孩儿果见杨雁回苦着脸道:“我家的鱼塘被人投了砒霜。我爹说了,要去报官呢!” 杜清芬好笑道:“你们可瞧见是谁下的毒手了?倒是让官府抓哪个去?” 圆脸女孩儿安慰杨雁回道:“雁回,官府会帮你们捉到凶手的。” 杨雁回却又舒展了眉头,道:“不碍事,那砒霜被扔偏了,没落了水。我家鱼塘里的鱼,如今活蹦乱跳的,一条也没事。”说着,她又转脸去看杜家姐妹俩,“却不知杜家的姑娘,又是从哪听来的?竟说我家鱼塘的鱼都死了?我们可并未对旁人声张此事呀。怎地乡亲们已传得这般离谱了?” 容长脸的姑娘便道:“这话我们怎么没听过?” 一众姐妹也都道,并未听闻此事。 秋吟气恼道:“姑娘,定是她们杜家做的手脚。要不然,她们姐妹两个如何知道咱家鱼塘要出事?你瞧瞧她们那骡车上的蓝布,分明跟那装砒霜的布袋一模一样。” 她是在杜清芳说错话后,才注意到杜家骡车。这种车厢,一到了下雨下雪天就没法坐人了,半点比不上杨家的骡车,是以,她一开始并未注意到。 学堂里的女孩儿们听了这些话,各个斜眼瞧着杜氏姐妹,一脸的鄙夷。 杜清芳心知道被人套了话,暗道不妙,神色慌乱,手指秋吟,“你你你,你胡说!” 杜清芬却是冷笑道:“妹妹,你慌什么?想往咱家头上泼脏水,她杨雁回还嫩了点。这种蓝布太寻常了,咱这十里八乡,十户里倒有九户人家用这样的棉布吊门帘、窗帘,就连用这个做抹布的也是有的。那十辆骡车里有七八辆的车厢,用的是这样的蓝布。” 秋吟却叉腰指着杜氏姐妹道:“那你说,怎么别人不知道杨家的鱼塘出事,偏你们知道?我看就是你们投的毒,满心盼着今早鱼塘里的鱼死绝了吧?我们东家人好、命好、运气好,那鱼偏就好好的,气死你!气死你!” 杜清芬却忽又凄凄然然道:“雁回妹妹,我知道咱两个往日有过误会,你对我素有怨怼,可也不必这般呀。今儿个是你病好了才来,便要让你的丫头这般当众羞辱我么?” 杜清芳初时的慌乱过后,便也蛮不讲理的狡辩道:“杨雁回,你们家黑了心肝,不知道耍得什么 肮脏手段,抢了我家的生意。我偏要咒你家鱼塘里的鱼死绝了,你要怎地?” 秋吟怒道:“谁抢你家生意了,你们手段才肮脏呢。那砒霜肯定是你们投到鱼塘里的。你早说漏嘴了,这会子又想遮过去呢!” 杜清芬便以纨扇半遮了面,哀声道:“雁回妹妹,你心里有怨气,只管冲我来好了,要打要骂,我必不会有半分怨言。可你们主仆,为何编排冤枉我杜家?” 杨雁回心说,那杜清芳是个没脑子的,但这杜清芬心机狡诈多了,忽然这般装可怜,却又是给哪个看呢? 她这么想着,便往赵先生家的街门瞧去。果然,那街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个端庄严肃的美妇人。那妇人一身打扮极为干净清雅,看着这群女孩儿时,自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威严。 想来这便是赵先生了。 季少棠也觉得不对劲,连忙回头去瞧,看到美妇人后,便叫了一声:“娘。” 赵先生便对姑娘们道:“你们别又玩野了,还不进来上课。” 她并不想理会方才那一场风波。只要这些女孩儿别闹到她跟前,别扰了她上课,她便万事不理。 一众女孩儿便簇拥了雁回,要往街门里去。 秋吟却在一边拉杨雁回的衣角,小声道:“姑娘,我得回家报信。” 杨雁回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和一众姐妹嬉笑着进了街门。 反正鱼塘没出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爹娘和大哥都不在家,只有二哥杨鹤在。若将事情告知了杨鹤,二哥脾气一上来,还说不准会干出什么来。喊了伙计,扛上锄头,去找杜家人拼命也不是没可能的。 她虽诓得杜清芳当众说出实情,可毕竟没有证据。若杨家真急吼吼的去找杜家闹事,反倒没理。此事要等爹娘和大哥都在时,才能据实相告了。 进得街门后,杨雁回便见到北边五间屋子,东西各两间厢房,南边三间倒座青瓦房。小院收拾得干净整齐。青砖甬道两侧,竟各摆着四口雕花石缸,缸里养得尽是荷花。 如今的时节,那荷花亭亭净植,洁白粉嫩,开得娇艳欲滴,给这院子平添了几分别致清雅。 女孩儿们嬉笑着从花间走过,倒也称得上是人面荷花相映红了。 如今的杨雁回素喜荷花,只是还没机会再见。如今看这荷花虽少,却开得正好,不由赞道:“这荷花养得真好,开得这样美。” 那容长脸的女孩儿道:“都是少棠今年才养的。” 季少棠闻言,便对雁回笑道:“你养了一场伤,到像换了个人一样,竟瞧得上我这荷花了。我还当你只喜欢自家果园里的花。” 其实他觉得,雁回的性子也有那么些变了。再不会被有心之人随意耍耍手段,便气得暴跳如雷。 换做以前,只怕杨雁回能操根树枝,跟杜氏姐妹打起来。真要那样,有那么个凶神恶煞般的崔婶儿在,只怕她主仆两个要吃大亏。 话说回来,那杜氏姐妹也太心狠手辣,刚才竟然纵仆行凶。若非他及时喝住,就算换了如今的杨雁回,只怕还是要吃亏。 遇上了存心找麻烦的人,你就是做得再好,那些恶人还是要作恶。 一旁的赵先生温文一笑,“少棠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从不肯将心思都用在正经功课上。” 季少棠闻言,唇角笑意不由淡去几分。娘查他的功课查得那样紧,如今已连他偶尔养养花也看不过去了。 杨雁回见状,便笑道:“先生不是爱喝茶么?这荷花大抵是晚含晓放。何不让季师兄去淘几两明前茶来,用纱囊裹了。晚上将那茶叶藏在这荷花花苞里,到天明取了出来。再拿先生冬天埋在后院桃树根下的那罐梅尖雪出来,烧开了水泡茶。那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呢!若师娘有雅兴时,也可收了荷花晨露来泡茶。如此一来,季师兄养这些荷花,就全当尽孝了。” 赵先生十分喜欢喝茶,还尝试用各种各样的法子泡茶。这也是秋吟跟她说的。 刚才多亏季少棠及时赶到,她主仆二人才没遭了秧。她这番话,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果然,赵先生赞叹道:“这喝茶的法子,到是风雅别致。” 季少棠却奇道:“雁回,你几时对喝茶也有心得了?” 女孩儿们皆道,这个喝茶的法子很新奇,回去定要试一试。还问杨雁回,那茶叶包在其他花骨朵里行不行。 唯有杜清芳小声恨恨吐出两个字,“矫情!” 杜清芬暗中掐了妹妹一把,示意她不要在赵先生和季少棠面前这般失仪。 杜清芳却气恼的瞪了姐姐一眼,道:“你掐我做什么?” 众人回过头来瞧她姐妹两个,杜清芬只得朝着众人尴尬一笑。 众女孩儿送了她们姐妹几个白眼几声冷笑后,便都进了堂屋西边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那里早已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3) 的地步,是以,绝不肯自己动手做饭。衣服也是隔三差五拿去给别人洗。 可是她又想省下银钱来,供儿子读书科考,为他买房置地。是以,便总是苛待自己。家里的鸡蛋,她只叫儿子吃,自己甚少吃。攒下的鸡蛋,便可拿去换些米粮。每每吃鸡鸭鱼肉类的荤菜,她也总是紧着儿子。 她一年到头,总是那几身衣裳,若不是破了,或是旧得太看不过眼,她绝不添置新衣,但却让儿子穿戴的极为体面。 她已经如此努力维持生计了,可是到头来,她却连为儿子娶杨雁回这样女孩儿的资本也没有。叫她如何甘心! 赵先生想着这些,便一阵伤心。 季少棠看母亲忽然神伤,忙宽慰道:“娘,你放心,儿子定会发奋苦读,考个功名回来。娘让儿子考秀才也好,考举人也罢,儿子一定去考!就算娘要儿子考个进士回来,儿子……也会拼尽全力做到。” “我儿有志气”赵先生伸手,轻抚儿子面颊,“待你真考了举人、进士回来,多少好女孩儿由着你挑来做媳妇。那杨雁回又算得上什么?” 季少棠的心,瞬间凉了。 他一穷二白,便配不上杨雁回。 他若平步青云,母亲只怕又会嫌弃雁回出身低微了。 其实,他只喜欢种花养草、吟风弄月,半点不喜欢四书五经、悬梁刺股。可他必须发奋苦读。因为,他身负青云之志。只是,那绝不是他的志向,而是母亲的志向。 屋子里寂静如水,季少棠一时无法答言。 外头,忽传来一个熟悉的高嗓门:“赵先生可在家么?” 听起来,似乎是常接送雁回上下学的于妈妈。 赵先生便对季少棠道:“你先起来。” 季少棠这才敢起身。 赵先生便出了屋门,向院中问道:“何事找我?” 于妈妈恭恭敬敬回道:“赵先生,我家姑娘今儿个回家途中,骡车受惊,踩到了垄沟里,将姑娘摔了。所幸伤得不重,只是这几日不能走路了。太太便差我来帮姑娘告个假,这几日,姑娘恐又不能来上学了。” 季少棠闻言,忙出了屋子,问道:“她怎么又伤了?我去瞧瞧她。” 赵晓生沉着脸,训斥道:“胡闹,你都多大了,怎地一点不知道避嫌?雁回是个姑娘家,你去她闺房探病,若传了出去,你到没什么,却叫雁回白担了 污名。” 其实村里人家,哪有这些严苛规矩?若女孩儿不能见外男,叫那些出去砍柴割草、下田种地、去集市采买,去作坊做工的女孩儿,怎么活? 季少棠心知,母亲这是不愿他和雁回太过亲近。 上次雁回重伤,几乎不治,偏母亲那几日却盯他功课盯得紧,说什么也不叫他出门。他心下倍感煎熬,却丝毫不敢违抗母命。待听闻她一日日好转,他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可是雁回养了这许久日子的伤,便和他生分了。 换做谁不生分呢?她伤成那样,他却一眼没去看过。 赵先生对于妈妈道:“我都知道了,你让雁回安心养伤便是。” 于妈妈这才走了。 赵先生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儿子,道:“这几日,你若敢出门,我便打断你的腿。” 季少棠急道:“可……邢老爷让我今儿个下午进京,将抄好的书给他,再问他拿新书抄写。” 这到不是假话。他之前是跟母亲提过这事的。 赵先生便道:“你速去速回,不得在外逗留。” 季少棠忙应了母亲:“儿子知道。” 他心里却思量着,这回无论如何得去看一看雁回才好。如若不然,只怕雁回更要和他生分了。 ☆、志向 午后时光悠长。 闵氏本以为今日会是一场奔忙,忽然却发现,自己竟然得了半日闲工夫。鱼塘的人手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果园和田间也无事。她便来到女儿屋里,守着养伤的女儿,想教她做些女红,也好让她打发无聊的养伤时光。 杨雁回便乖巧的应了,像模像样的做起针线活。她觉得自己的白丝帕太素净,便想绣个花蝴蝶上去。闵氏瞧着女儿针法娴熟,眼见着一个蝴蝶的雏形不多会儿就显露了出来,不由赞道:“你这女红倒是颇有进益。” 闵氏有些疑惑,便又去拿了女儿昨夜被她罚做的针线活来看。乖乖,可真是了不得,这哪是她的小雁回该有的手艺? 她只说了罚女儿做针线,却没说做什么。杨雁回便从秋吟那要了尺寸,随手剪了样子,做了几双鞋垫。闵氏看款式和大小,应该是爹娘和两个哥哥都有份。那针脚细密匀称,显然是个熟手。 她哪里知道,其实这已经比秦莞的手艺差多了,只是杨雁回甚少做这些个玩意儿,手生,所以,昨夜做这 些时,颇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哎唷唷”闵氏赞叹道,“你这不声不响的,倒是偷偷把针线活学好了。” 杨雁回便笑了,一边绣着手里的蝴蝶,一边道:“都是娘教得好,女儿也不好总给娘丢人。”嘴上说着,手上便故意错了几针。闵氏一夸她,她才想起来,杨雁回那一手烂针线活,是备受家人耻笑的。她这么傻乎乎的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还不得惹人生疑? 闵氏忙好笑的阻止她再错下去:“你看看,就是不禁夸,又错了吧?还得拆了重来。” 杨雁回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绣活,苦着脸道:“娘,做这劳什子的针线活,真是太难为女儿了。” 闵氏道:“多做些,熟了就好。” “女儿知道了。”杨雁回继续乖巧的点头。 闵氏心情这才舒展了,她的小雁回越来越懂事了。她又道:“你说娘该绣个什么花样好?那秦家的老太太喜欢什么呢?绣个松柏长青?还是花开富贵?” 杨雁回头也不抬,道:“在帕子上绣海棠花吧,要红色的,艳丽的。不用整株的,只要绣上一两枝,花开得稠密些就好。那老太太十分喜欢海棠花。” 闵氏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杨雁回早就想过该如何回答了,一边拆了丝线,一边道:“以前跟着娘往秦府送鱼。有一回听到两个出府的小厮说话,说是老太太屋前有一株海棠眼看着要病死了,得赶紧换了。我想着,那老太太既让人在屋前栽了海棠,想必是喜欢海棠的。若娘怕猜错了老太太的心思,也可先问问姨妈。” 闵氏便道:“你这小丫头耳朵倒是怪尖的,这都能给你听到,还记在心里了。行,那就绣海棠。娘先去画个样子来。” 闵氏起身离开了。 杨雁回便无趣的丢开了手里的绣绷。 她是真不喜欢做做针线活儿,是看闵氏烦心事多,这才乖乖应了,不然定要想法子耍个滑头躲过去。 她忽又想起自己还是秦莞那时候的事来。现在想想,她能把自己逼到练出双面绣的手艺,对自己也真是狠。那时候,自己活得也真是惨,真是无聊,真是傻啊! “哎——”杨雁回想着,便深深叹了口气。 秋吟正在边儿上给她打扇子,听她叹气,便道:“姑娘,才这会子,你就不耐烦了?” 杨雁回便道:“我又不是绣娘,不靠卖绣品吃饭,做 这个干啥?” 秋吟便笑道:“姑娘命好,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能衣食无忧。” 杨雁回便道:“这样也不好。我若能靠自己吃饭就好了。” 秋吟歪着头,想了一想,不知道她这是何意。 杨雁回便教育起自家丫头来:“你想啊,若女人能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不靠着男人,是不是能过得自在许多?远的不说,就说赵先生,守寡这么些年,又是个容貌出挑的。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你几曾听见有人说赵先生的是非了?人家天天上午给女学生上课,下午督促儿子念书,哪有那闲工夫乱来?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再者,村里人家,对有学问的人都十分敬服,对先生们尤其尊重。赵先生虽是女子,可那也是个教书先生不是?又有几个人敢胡乱搬弄先生的是非呢?” 若不是做着教书先生,就算赵氏有儿子,只怕在族里也会受气。毕竟是寡母幼子,没有得力的倚仗,且谋生艰难,说不得还要向族人求助。 可是她从秋吟处听来的,赵先生母子这些年过得挺安稳。有屋有田,衣食不愁,还能让儿子念得起书。就连洗衣做饭这些琐碎的家务事,也请了村里人来做。 秋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赵先生教书可以赚束脩,这倒是不假。还有焦二婶子,人家去给京里的苏家做奶妈子,也能赚钱呢。” 杨雁回白了这不开窍的小丫头一眼:“你怎么不说于妈妈、何妈妈在咱家作活,也能赚些银钱补贴家用呢?” 那能是一回事吗?谋生的手段那么多,她要想一个她自己喜欢的,还不能让人瞧不起的事情做。 她如今虽不觉得给人洗衣、做饭、洒扫庭院、放牛、放羊,靠自己一双手吃饭有什么不好,奈何别人都不这么看呀。 她反正是不想再入高门了,最好不嫁人才好,可是似乎……压力有些大。她还没胆气这样跟世人对着干。 若真要嫁人,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最好。但她不如娘亲这般能干,也未必能遇到个和爹一样的男人。可是完全依附别人生活的日子,她也不想继续了。 秦莞若不用依附于秦家才能生存,她也不用活得那么悲惨压抑,到后来也不至于连一丝求生的念头也无。 秀云若不用依靠夫家或者娘家才能生存,也不用活得这么悲哀。倘若那文家要全靠着秀云才能活着,还不得好好巴结着,哪里还敢这样随意糟蹋? 就算她如今 有爹娘疼爱,兄长呵护,她也不想再靠着别人活了。这日久天长的,一旦突生变故,那倚靠忽然间没了,她该如何是好? 可是做什么好呢? 刺绣她是不喜欢的。种地养鱼她全不会,何况这些活计也轮不着她来做呀。 杨雁回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就听秋吟嘟嘴道:“姑娘是瞧不起咱们做下人的么?那姑娘也去做忠烈侯吧,本朝忠烈侯萧桐可是女子呢!那名头说出来,咱们大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以女儿身封侯,人家都说是千古第一人呢。再不然,你学学前朝的梁红玉女将军,人家被封为安国夫人、护国夫人!连你常看的话本子里都常常讲她呢。这就是那什么……什么……名垂……名垂青史吧?姑娘你也去垂一个试试呗。” 杨雁回没想到这小丫头也有跟她闹脾气的时候,便笑道:“我哪里敢瞧不起你?你看我才不过说个笑话,你就有一百句等着我哪,还让我去跟忠烈侯比,你家姑娘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连萧夫人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你看你看,我这还没敢瞧不起你呢,你就已经不肯给我打扇子了。我若真瞧不起你了,往后你再连被窝也不给我叠了,也不给我做新手绢、新绣鞋了,可叫我怎么办?” 秋吟怔了一怔,瞧瞧手里不知不觉停下来的扇子,忙又去给杨雁回打扇子:“姑娘,我不是有心让你热着的。” 适才秋吟提到的忠烈侯萧桐,实乃本朝第一奇女子,与前朝的梁红玉女将军堪称女中双杰。 萧家世袭石砫宣抚使,萧桐自幼随父兄镇守西川。二十年前,萧父重病,适逢先皇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朝政动荡,西狄趁机纠结举国兵力,大举来犯,意欲一举吞并西川。 萧父带病出战,身中流矢,与二子战死沙场。萧桐一介女流,戴孝出征,带领幼弟萧栋,迎战西狄大军。 剑门川一役,两军死伤惨烈,萧桐身受三处刀伤,死战不退,力敌西狄八十万大军。 两军对峙之际,朝中援军抵达西川,与萧家军合力反攻西狄。西狄军惨败而归,二十年来再无力染指大康。 援军之中,便有昔年的镇南侯世子方天德。方天德与萧桐在那场耗时数月的战争中,相识相知,彼此生出爱慕之意。 援军即将返朝时,朝中生变,平南王周玺趁朝中空虚,起兵造反,意欲谋夺皇位。 萧桐率西川军与援军合力回援,击败周玺大军,此一战又耗时数月。惜 淮山河一役,萧栋战死。萧家男丁死伤殆尽,幸存者唯有萧桐长兄萧梁那年仅三岁的幼子——萧齐。 行功论赏之际,方天德将自己与萧桐情意表奏圣上。天子大悦,下旨赐婚。岂料萧桐抗旨不从,说自己尚在孝期,并言称“深宅难酬青云志,此生唯愿守西川”。 先皇竟封其“忠烈侯”,并以“西狄大败,反贼伏诛,边疆无事,四海升平,理应普天同庆,且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为由,破例将其孝期减为一年,赐婚方天德,婚后与夫同守西川。 隆恩浩荡!更何况自古忠孝难两全,从来忠在孝字前,若再抗旨,就太过了。萧桐接旨,于次年下嫁方天德,婚后不过一月,夫妻二人便同下西川,镇守大康西疆。 三年前,先皇驾崩,新帝登基,方天德夫妇携三子回京述职。萧桐上奏天子,称老镇南侯病重,夫妻二人虽尽了人臣之道,却未能尽人子孝道,如今一心只想侍奉公公终老。言语中颇有卸甲之意。圣上恩准萧桐卸甲,留其爵位,并调方天德在京任职。同时,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封到西川,为西平王。 方天德如今任左军都督同知,且在两年前老父过世后袭爵。他这个左军都督同知,是丁忧一年后,便因北疆战事突起,被夺情起复的。 这还算不错了。想当年,老镇南侯夫人过世,方天德两口子回京奔丧,硬是刚过了热孝便因战事在即,被先皇遣回西川。岂料西狄哪敢卷土重来,不过因内政牵扯出来一场闹剧,在边关溜达一圈做个样子罢了。但反正也夺情起复了,那就……先这么着吧。 如此受皇帝信重,又是一门两侯,真是无上的荣耀,却也真真是……扎眼啊。 安国公两口子已经是京中一对很特别的存在了,跟镇南侯两口子,或者说忠烈侯两口子比比,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两对醒目扎眼的夫妻,走得还特别近,两家关系十分要好。 安国公冯世兴当年还是安国公世子时,也参与了抵御西狄之战,并随后回京勤王。亦是骁勇非常,战功显赫。朝臣皆知,安国公与镇南侯,有过命的交情。 人都说,安国公夫人就是跟萧桐走得太近了,才学着萧桐的脾性,不许安国公纳妾。 可是人萧桐好歹生了三个活蹦乱跳的儿子呀!安国公夫妇这么大岁数了都没个孩子,竟然还不纳妾,安国公也真是……太惧内了!当然也有阴毒之人,说是安国公……不举。因怕丑事传出去,是以才不纳妾。 不过据说方天德和萧桐的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宁愿绣花都不肯摸枪。萧桐恨不能一天打三顿,可那三个儿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老大如今都十七了,文不成武不就,整天窝在内宅和丫头厮混。老二老三年龄尚小,一个十三,一个十一,读书读书不行,骑马骑马不行,射箭射箭不行,总之就没有哪样是行的。恨得萧桐直说,有这样给她丢人现眼的儿子,还不如没有得好! 可是不管怎么说,女人做到萧桐这份上,那也真是绝了。 人家的太太、夫人,镇日里操心的都是家长里短,伺候公婆、侍奉夫君、打理内宅、安置小妾、教养儿女,其中还包括庶子女。家中不睦的,顺便再暗地里与妯娌、儿媳、婆婆、小妾、得宠的年长庶子女等等,你来我往斗个没完没了。 除了这些,还要和其他内宅官太太们走动,多多建立交情。 京城贵妇圈的势力,杨雁回多多少少还是知道几分的。踩低捧高、话里藏针、指桑骂槐的事多了去了。和那些女人打交道,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她们有话从不肯直说,总要转过好几道弯弯绕,时不时还在话里下个套,让人防不胜防。 饶是如此,她们也没多少机会走出后宅。京中的官太太们,绝大多数时候都困在内宅里,规行矩步,半分不能逾矩,否则,别说夫家容不下,单单世人的蜚短流长便可杀人于无形。 萧桐却是在西疆镇守多年,指挥得了千军万马,杀得了西狄、灭得了反贼。西川天高云淡,山明水秀,民风也比京中开放。所谓天高皇帝远,在西川那一亩三分地上,她爱怎样便怎样,谁又管得着。活得不知有多自在。便是如今,人家也是忠烈侯,那些内宅妇人见了她,等闲不敢轻视,总是高高捧着,生怕得罪了。 杨雁回特别有自知之明,她是绝对及不上萧桐之万一的。人家萧桐什么家世,她什么家世?她家既不是世袭的西川土司,她也不希望父兄战死沙场。 做女英雄,想来……是很好的吧?又威风,又为世人所敬仰,后世还能千古流芳。可惜她做不来。 尤其是这世道,想做女英雄,代价太高了。况且,若非正逢先皇根基不稳,急于培植巩固自己的势力,纵然萧家满门忠烈、萧桐战功赫赫,也难封侯。 付出太多,回报太低。她觉得真是不值得啊!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她半点也无做巾帼英雄的资本。所以,还是省省吧。 那到底做什 么好呢? 杨雁回想来想去,忽然道:“秋吟,你说我若去写话本小说怎么样?” 秋吟压根不知道杨雁回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一时没反应过来:“写……写话本?” 杨雁回道:“对呀。你看咱们大康的女诗人陈温生,作弹词《重生缘》,流传至今、家喻户晓。沈丽君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的故事,大家津津乐道。我也不指着能写出个流芳百世的佳作,只要能娱人娱己,且有人愿意买我写的书去看,让我赚两个银钱傍身就行。” 秋吟听得目瞪口呆,觉得小姐的脑子坏掉后,其实一直就没好起来。 说着这些,杨雁回忽又叹了口气,道:“不过那陈温生到底是成化年间的人了,现如今不比从前了。市面上的话本小说,虽有不少好的,却也有种种不堪入目的。更有那书商余万斗之流,为了牟利,使出盗版、抄袭,种种下流手段,白白害了写书人的名声。除非写出个名堂来,否则,这个行当,也不如何受人尊重。” 这时候,门外有人听了她一番话,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的故事背景纯属架空。所以,牵扯到明清一些真实人物时,用了化名。 陈温生与《重生缘》,其实就是清朝的陈端生与《再生缘》。小说主人公孟丽君,被作者改成了沈丽君。 余万斗其实就是明朝福建书坊的余象斗。 就连萧桐的经历,也顺手蹭了点明朝秦良玉的,只是被改了好多好多好多。请注意啊,她们绝对不是一个人。 这些,我估计大家也能看出来。 主要是,现在的读者太牛了,但作者却不是考据党。为防读者中的考据党看了本章后,自动将这故事代入到明清去,顺便连大康的疆域图都自动脑补成明清的,然后显得作者的功底好像不行似的,不然为啥总是出错??所以,作者就很不厚道的将各个人物、书名改了几个字。 各位读者千万不要考据~~ 另外,作者昨天又掉收藏了。你们到底是为啥删收吗?嫌这星期不是日更吗?嫌弃你们告诉我啊。还是嫌弃其他的呢?? 你们看我至少能保证字数不是? 而且我已经在努力学习搞三千字的短章节保证日更了,好不好吗,好不好吗?我昨晚码字码到好晚好晚呀,就是想保证更新量啊。你们不要抛弃我啊~~ 再删我哭给你们看啊。呜呜呜呜呜 ☆、大哥的志向 杨雁回恼道:“大哥,你偷听人说话。” 杨鸿这才进来,手里端着一盘鲜果,笑道:“想不到我家小妹,竟还有这等凌云壮志。大哥不是瞧不起你的才气,只是要写话本小说,需耗费不少心血,且无论严寒酷暑,需得日日坐在桌前不停写写改改。却不知你那双手,能不能挨到磨出一层茧子来?” 杨雁回便瞧了瞧自己的一双手,十指纤纤,如削葱根一般,这白嫩嫩的手若是磨出茧子来,也是怪可惜的。 可是,若能用“把手磨出茧子来”,换得一份能赚些银钱,且备受尊敬的职业,那也不亏呀。 杨鸿将果盘放到绣床边上,又好笑道:“吃不得这份苦吧?你是话本小说看得入了魔,镇日里胡思乱想。都是杨鹤招得你,回头我就把他的书全收了。” 杨雁回其实并没有打消写话本小说的心思,但也还没拿准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干,是以,也不跟杨鸿去争。免得大哥跟教训二哥一样,对着她喋喋不休、没完没了,要真那样,她可受不了。 杨鸿以为自己三两句话已经打消了妹妹的荒唐念头,便又去看她的刺绣:“娘刚才拿你做的鞋垫给我们看,还使劲儿夸你呢。这手艺果然长进了,好歹能看出是要绣蝴蝶了。” 杨雁回不满道:“再敢取笑我,就不给你做鞋垫了。” 杨鸿只是笑笑,从秋吟手里拿过扇子,又道:“你去炖些冰糖雪梨银耳汤来,不好总让雁回喝薄荷水。” 秋吟便去炖银耳汤去了。 杨鸿给妹妹轻轻打起扇子。看杨雁回重又兴致缺缺的拿起了针线,一时有些不忍,轻声问道:“雁回,你怪不怪大哥让你学着做这些?” 杨雁回一边低头做绣活,一边头也不抬道:“大哥这是教我学好呢,女红学好了,也能博世人两声好不是?” 她这话模棱两可,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真心,杨鸿反倒怔住,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杨雁回半天听不见声响,也不见身旁的扇子动,便抬头去看杨鸿。见他如此,不由笑道:“我知道大哥疼我,大哥让我做的事,定是为着我好的,我又怎会不知好歹,怨怪大哥呢?” 杨鸿这才笑了笑,又小心翼翼问道:“雁回,娘把昨儿个晚上的事,都告诉你了吧?” 杨雁回看大哥清亮的眸子里,似是有愧疚之色,想了一想,便噗嗤笑了,又压低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4) 说,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杨雁回一眼看穿闵氏心中所想,只是呵呵的笑:“娘说的,女儿都记得了。” 其实仕宦人家的女子,也会在交际时,将自己的心意夸大,但不会做得这般难看罢了。若有人将事情做成这样,必是有其他用意的。她能瞧出来,这赵先生所为并不是自作聪明。何况赵先生性情淡漠,哪里会主动巴巴的瞧一个原本不用来瞧的伤病人。 可闵氏习惯和村妇打交道了,更习惯了她的女儿人见人爱,是以,根本不会去深想。所以,赵先生送药膏的心思,只怕是白费了。 “啪!”赵先生端坐在八仙桌前,一掌拍向桌案,震得手边的茶具叮叮一阵乱响,她自己的手也跟着有些发麻。 “混账东西!”赵先生骂出一句后,胸膛犹自起伏不定,胸腔里那团怒火,烧得心肺都跟着难受。她今儿个非要好好教训这逆子,看他还敢不敢虚度年华! 不用功读书,一心只想着儿女情长之事,真是白白辜负她一番心血! 她晌午那会儿,明明告诉过他了,若他考下功名,比杨雁回的家世好百倍的女子,由着他挑,他怎么就不明白她的一番苦心呢? 一转眼的功夫,他就敢跟她玩花招!从什么时候起,儿子竟变得如此放肆了?都是杨雁回招的!! 季少棠已是面如土色,一撩前襟,跪在母亲面前:“母亲息怒,孩儿知错。” 半空里,隐隐有雷声传来,却远不及赵先生的声音可怖,“还没叫你跪呢!你自己去将家法请来!” 季少棠头皮发麻,后背生凉,心中又惊又怕,却丝毫不敢违命。起身去了书房,将靠在壁橱里头,手柄一端裹了红绫布面的家法取了出来,双手捧了,来到堂屋。 他复又直挺挺跪在母亲面前,将家法高高举过头顶,奉给母亲。 赵先生却不接过来,只是问道:“今儿个晌午我跟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季少棠煞白着一张脸,轻声吐出两个字:“记得。” “记得就好,可别说我打屈了你。” 季少棠咬了咬唇,终是道:“都是儿子的错,请母亲重重责罚。” 赵先生这才拿过家法。季少棠一张脸顷刻间又由白转红,他将后襟撩起,别在腰间,上身伏了下去,以手撑地。赵先生起身,提着家法,转到他身后去。 “啪!” 赵先生这次下了重手,只一下,便痛得季少棠全身出了一层薄汗。 “呃……”唇边溢出一声痛叫。季少棠很快死死咬住了宽大的袖摆,将恨不能齐齐涌出嗓子的痛吼全都压了回去。他不想喊得四邻都听见。 “啪!啪!啪!啪!” 天上的雨还没落下来,赵先生手里的藤杖,已先如疾风骤雨般落下,也不管儿子痛得浑身发抖,只是在勉力撑着身子,承受她的重责! 季少棠从未被打得这样狠过。他只觉得身后的剧痛,一波接一波袭来,密密匝匝的,让人无处藏无处躲,他也不敢藏不敢躲。脑子里已是疼得放空了,只知道要撑着身子,母亲没罚完,便不能倒下去。 饶是被打得这样惨了,他也未曾心服了,反倒越发生出怨怼来。自己究竟哪里有错,竟让母亲这样大动肝火? 他已经十分用功读书,准备日后考功名。自小到大,他都听从母亲的一切安排。如今,他不过是喜欢一个姑娘罢了,娘都容不下…… “轰隆隆——”一道闪电亮彻天际,滚滚雷声相伴而来。 顷刻间,便下起了泼天大雨。湿闷的暑气霎时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屋子里竟泛起了一丝凉意。 杨雁回已经被杨鸿搀着回了屋。她重新缩回床上,顺便控诉大哥的“不仁不义”:“哪有你这样的哥哥,存心看自己妹子的笑话。这么一走动,我膝盖更疼了,哼!” 杨鸿眼瞧着风雨大作,忙去关她屋里的窗子,豆大的雨点被风势裹挟着扑来,打了他一头一脸。幸而窗子关好后,便将外头那个凛冽的世界严严实实挡住了。 杨鸿刚回转身,杨雁回已气呼呼将一方手帕甩到了他身上。杨鸿含笑擦了脸,又剥了桔子,坐到绣床边来哄杨雁回吃。 杨雁回很有骨气的一梗脖子,表示自己不稀罕吃。 秋吟端了炖好的银耳汤进来。杨鸿放下手里的桔子,接过汤碗来,继续讨好妹妹:“大哥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保证没下回了还不成么?不生气了,来,喝汤。” 杨雁回拿眼角瞥了一眼银耳汤,道:“我要喝薄荷水!” 如今这时节,她就喜欢掐了薄荷叶泡水,再往里面搁两块冰糖,放凉了喝。一口下去,那凉沁沁清爽爽的,让人全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舒坦极了。 秋吟道:“姑娘,你怎么故意刁难少爷呢?这狂风大雨的,他还跑去院子里给你掐薄荷叶不成 ?先说好啊,反正我是不去的。” 这样的天气,并不宜喝薄荷水。杨鸿心知,杨雁回只是这会子不想瞧见他罢了。他便起身将手里的汤碗递给了秋吟:“你来喂她喝吧。” 秋吟忙接过来,哄着雁回喝汤。 疾风扫过,院子里的树哗哗一阵乱响,连漫天的雨声都挡不住。闷了整整一天,看起来,这风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住了。 杨鸿听着外头狂风大作,缓步走到桌前,拉开中间的抽屉,拿出那包砒霜来。他掂量着手里这包药,面上依旧温和清雅,声音也如往常般好似和煦春风:“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今儿个这天气,真真是作恶的好时候。我原本以为,今晚不宜动手呢。” 杨雁回本来接过了汤碗正在喝,听到这话,几乎将自己呛到。她真是不明白了,杨鸿这样的人,是怎么生出来的。 她看看杨鸿,忽然又幸灾乐祸起来——只怕杜家要倒霉了!这等作恶的人家,就该被惩戒! 只听杨鸿又道:“秋吟,去帮我拿伞和蓑衣、斗笠来。” 秋吟便出了屋,沿着屋檐一溜小跑,去帮杨鸿准备雨具。 杨鸿将砒霜收入袖中,回头对杨雁回道:“我去一趟小焦那里。” 杨雁回奇道:“怎么这会子又去找他?既有事找他,刚才怎么不留他说话?” 杨鸿便回过身,一本正经的问:“咦,怎地你希望我刚才留他么?” 杨雁回登时被噎得回不上话,没好气的白了大哥一眼。 杨鸿便又笑道:“我今晚不在家吃饭。告诉爹娘,我今儿个要晚归,就不去那屋和他们说了。” 秋吟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了来。 杨鸿接过来,推开屋门,撑开伞,一手抱着蓑衣和斗笠,一手撑着伞,大步迈入了雨幕中。 ☆、雨后 杨雁回一觉醒来后,觉得膝上已无大碍了,只是隐隐有些刺痛。她走到窗前,推开朱窗向外瞧。 一场大雨过后,清晨的空气里带了湿凉香甜的气息,直往人鼻子里扑。 院中的青砖甬道湿润润的,生了新苔。甬道两旁□□的土地上,更是青苔遍布,有些低洼处积了几汪清水,树叶上的水滴落下来,打出圈圈涟漪。甬道东侧,以瓦片插地围着个小小的花圃,清晨带露的月季花,开得娇艳欲滴。屋前的毛桃似也被一场雨催熟了不少,那一个个粉红色的鲜果上 还挂着颗颗水珠儿,诱得人直想吃上一口。 整个院子如水洗过一般,湿漉漉潮润润的,满树的叶子湛青碧绿,比往日鲜亮多了。 唔,真是个美好的早晨。 秋吟拎着个篮子从灶间出来,正看到杨雁回披着黑缎般的长发站在窗前,莲瓣般的白嫩小脸,衬得一双大眼越发的幽深明澈。 她便来到窗前,同小姐说话:“姑娘,昨儿个出去时,我看到村南的地头上倒了两棵枯树。昨夜下了大雨,那树干上肯定生了许多蘑菇。我去采些新鲜蘑菇来给你煮汤喝。去晚了,就让别人采了。等我回来再给你叠被窝。” 杨雁回便道:“去吧,路上滑,仔细着些。” 秋吟拎着篮子去了,院里恢复了安静。 以往每每大雨,鱼塘的伙计一个不谨慎,便容易死鱼。昨儿个,杨鹤因担心那些鱼,虽然明知鱼塘加派了人手,还是过去盯着了,一直到大半夜才回来。 杨鸿也不知找焦云尚干什么去了,比杨鹤回来的还晚些。她昨晚睡得朦朦胧胧时,听到杨鹤给杨鸿开门的声音,还听到两兄弟争执了几句。杨鹤说杨鸿心大,那样大的雨,也不知去鱼塘瞧瞧。杨鸿便说,杨鹤又不是块木头,他操那许多心做什么。 兴许是睡得晚,此刻他兄弟二人都还没起来。 因儿子去了鱼塘盯着,杨氏夫妇便放心歇在家里。只是闵氏边做针线活边等儿子,一直忙到了深夜,杨崎则受了些风寒,此刻二人也都还在歇着。 于妈妈、何妈妈还没来。 经了这一场暴风雨,连鸡鸭和燕子都不似往日那般热闹,只有后院隐约传来一两声老母鸡的咕咕叫。 真是难得的安静! 杨雁回长长伸了个懒腰,又狠命吸了两口雨后的气息。真舒服啊! 杨鸿一身青衫,神清气爽的从屋里出来,看到她,便笑了:“有我家小妹欣赏,总算没辜负了这大好晨光。” 杨雁回亦是眉眼带笑,声音娇娇甜甜的:“大哥起得好早,我还以为你今日要睡懒觉哩。” 杨鸿来到窗前,跟她隔着窗说话,可是一张口,便叫她扫兴。他迟疑着,颇有些不忍的样子:“雁回,往后……不去赵先生那里上学了吧?” 杨雁回伸手,将他的脸推向一旁:“大哥先去漱口,吐息里尽是浊气。”然后便伸手了关了窗子,缩回到床上,侧着身躺了,一只手撑在床上 ,支着脑袋,如瀑的青丝散落在床上,缠绕在指间,人却呆呆的想起事情来。 窗外,杨鸿对着手掌呵了口气。他明明用青盐刷过牙了啊。 杨雁回心下转过了好几个念头。大哥做什么这么急三火四的劝她退学呀?她还等着看杜家姐妹俩的笑话呢。她诓得那姐妹俩当众说了实情,经昨儿个一整日的口口相传,想来杜家人的名声便要烂透。她离开赵先生的学堂前,好歹也要看着赵先生因着学堂的声誉,将那姐妹俩赶走才好。 哼,没见过那样凶狠残忍的小姑娘,竟由着仆妇用鞭子抽人! 只是……她还要不要厚着脸皮继续去赵先生的学堂念书呢? 赵先生不允许季少棠同她亲近,也不算什么错事。毕竟人家儿子正该是求学上进的好时候。想这偌大一个丘城县,学子没个一千也有八百,可是秀才的名额才几个呀?最多的一年,不过因着有两个老秀才过世,又有几个犯事的秀才被革了功名,这才凑了二十五个名额。 这么多学子,就争这么一点子名额,但凡是望子成龙的父母,总是要严加约束儿孙,并时时督促他们读书的。 赵先生若不想季少棠和杨雁回有亲近的机会,那自然是要她退学才好,总不能将儿子赶出家门去。 她既对季少棠无心,又何必非赖在学堂里“招惹”季少棠呢? 可是学堂里每日那么多姐妹一起说笑、念书,多热闹呀! 哎呀,不管了,想那么多作甚,先看了杜氏姐妹的笑话,然后便退学!难道这世上还没她念书的学堂了不成?便是这附近村里没有女学了,她还可以上村学呢!和小莺一起读书也不错呀!就算不上村学了,她还可以……省出时间写话本!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 秋吟拎着竹篮回来时,于妈妈、何妈妈也来上工了,杨鹤也起来了,杨家的大公鸡终于从昨夜的暴风雨中缓过劲儿来,又飞到墙头上,开始跟隔壁的大黄狗吵架,院子又热闹起来。 杨雁回想问杨鸿昨夜的事,岂料这大清早的,杨鸿已出门了。 闵氏也起来了,直夸秋吟采的蘑菇甚好。看于妈妈已经在灶间忙着做早饭,她便喊杨鹤去后头捉一只小鸡杀了,要做个小鸡炖蘑菇给雁回补补。 杨雁回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很舒坦,只是膝盖隐隐一点刺疼,想来明日便会全好了。但是在如今的杨家,她在骡车里擦伤一点皮也叫大事。 杨雁回忙劝道:“娘,不用了吧,就为这点子小伤,杀只小鸡也太浪费了。” 杨鹤插嘴:“你不吃可以给爹吃,这家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需要补身子。” 杨雁回送了二哥一枚白眼:“爹又不爱吃鸡,只怕是做好了,全都进你一个人肚子里了。” 杨鹤便道:“那又如何?难道我就吃不得?你以为全家只有你金贵呀?” 闵氏顺手轻轻推了儿子脑袋一下子:“一大清早就吵吵,你还不如不起来呢,赶紧杀你的鸡去。” 杨鹤便揉了揉鼻子要往后院去。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悠扬高亢、一波三折的男声:“换—西—瓜—嘞!!”是邻村吴老汉的声音。 杨雁回忙拖住了杨鹤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无辜又可怜,小嘴微微嘟了,冲他撒娇:“二哥……” 杨鹤道:“你又想吃西瓜了?这才下过大雨,你就想着吃解暑的瓜果。” 杨雁回便道:“谁要这时候吃了?先在井里湃着,等日头毒了再吃。今年下来的西瓜贵,一斤麦子才换两斤瓜,人家每次听到换西瓜的都忍着,已经好久没吃了。” 她不要吃小鸡炖蘑菇,她要吃西瓜! 杨鹤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直接拍开她的手:“庙会那两天不是才吃过?” 他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转脸去瞧闵氏。闵氏便道:“不就是想吃个西瓜,去给她换吧。” 杨雁回便跟燕子一样飞出了院子:“二哥你去扛麦子,我去喊住换西瓜的。” 她刚奔出街门,便看到村外的道上慢悠悠晃荡着一辆骡车,那平板车上垫着厚厚的干草,干草上滚着满满一车绿油油的大西瓜。 她忙扬声将人喊住:“换西瓜的,等一等。” “吁——”赶车的吴老汉停了下来。 杨雁回忙上前去挑西瓜。就听吴老汉道:“好些日子不见你这小妮儿换西瓜了。今儿个西瓜便宜,一斤麦子四斤瓜。” 杨鹤扛了小半袋麦子出来,听到这话,奇道:“西瓜已经这么贱了?” 兄妹两个走近了才发现,车上的西瓜竟都裂了口,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 吴老汉讪笑道:“瓜都是好瓜,就是昨儿个晚上被雹子砸了。” 杨雁回奇道:“昨晚上下雹子了么?”她赶紧去看杨鹤,“二哥,你昨儿晚上没挨砸吧?”她觉 得自己真是太不体恤二哥了,那小鸡炖蘑菇她绝对不吃,都留给二哥。 杨鹤纳闷道:“没啊,就是雨大了些。” 吴老汉愁眉苦脸道:“打你们青梅村往东,啥事儿都没有,西边儿的村子都挨砸了。好些庄稼地遭了灾,玉米苗被砸死不少。” 靠天吃饭就是这点不好,一场风雨能毁了好些人的日子。 吴老汉的声音里带了些哀求:“妮儿,换两个吧。这瓜都是熟透了的,甜着呢。老汉给你切一块尝尝,不甜白送你。换两个吧。一个也成。” 杨雁回有些不忍心,忙道:“你称一称这麦子,我都换了。” 杨鹤不由睁圆了眼睛。可是不用她下地干活,真是舍得发善心呀! 吴老汉反到怔住了。那麦子看着有二十来斤呢! 杨雁回便笑道:“我……我吃得多,我都是直接拿勺子挖着瓜瓤吃。嘿嘿。” 吴老汉的愁眉展开了一些:“妮儿不光人长得俊,还是个菩萨心肠。” 他拿下秤杆,钩了装麦子的袋子,开始称斤两。 路上已有村民来来回回经过。有相熟的女孩子经过,便喊了一句:“雁回,你伤好了没?快去运河摸鱼吧。昨儿个雨太大,河闸提起来了,很多人去摸鱼。我们抓了半篓子呢。” 另一个女孩儿笑嘻嘻道:“人家雁回才不缺鱼吃。” 杨雁回便道:“素素姐,大妞儿,吃西瓜不?我……换的西瓜有点多,送你们两个。” 两个女孩儿注意到吴老汉那车被雹子砸过的西瓜,目中生出同情之色,便也都让吴老汉等等,她们也要换西瓜吃。 一会儿的功夫,吴老汉的西瓜车前就围了好些村民,大家你一个我两个的拿麦子换了西瓜吃。吴老汉的愁眉终于稍稍舒展了。 杨家换的瓜最多,杨鹤扛出来的二十来斤麦子,换了九个大西瓜。 杨鹤扛了西瓜,和杨雁回一道往家去。他边走边道:“雁回啊,我看你是皮痒了,换这么多被雹子砸烂的西瓜!” 杨雁回便振振有词道:“娘才舍不得打我呢,要揍也是揍你,谁叫你不看着点妹妹呀?!谁叫你不拦着些呀?!” 杨鹤闻言,一脸悲愤。他感觉自己的小心肝被妹妹深深的伤害了。明明嚷着要吃西瓜的是她,她是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一辆陌生的骡车从西瓜车旁经过,赶车 的人挥着鞭子,大声道:“让一让,让一让,都让开些!” 这般无礼,惹得村民们各个都不满起来。 有人便道:“这是谁家的骡车?不像是咱们村的。” 杨家兄妹俩也都回头去瞧。那骡车跟杜家的甚是相像,都是一样的蓝布车厢,只是看上去略新一些。 杨鹤一眼认出赶车的人来:“这大清早的,文正龙怎么来了?” 额,原来这就是欺负秀云姐的大坏蛋呀!杨雁回心说,啧啧,果然生得眉清目秀,人模狗样,面目可憎啊!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是死了吗,死了吗,一动不动啊,哎,作者又心塞了。 ☆、失望 “你们两个败家子啊。”杨鸿站在井边,将切好的西瓜放在篮子里,系下去湃着。他瞧着余下的西瓜堆在洗漱台前,简直哭笑不得。别人家只换一两个,反正一天的工夫就吃完了,味道也不比完好的差多少,还能图个便宜。他这对宝贝弟妹可好,换了这许多,怎么吃得完呢?不过心肠倒是挺好,还是值得表扬。但他还是故意逗着小妹玩,“既然是雁回的主意,雁回今天要负责吃三个。我们七个人一起分余下的六个。” “什么?”杨雁回哀嚎一声,“大哥,你不能这样分派任务。吃西瓜这种事就变得一点都不美好了。”呜呜呜,大哥才回来就欺负她。 闵氏站在堂屋的八仙桌前,一边摆碗筷一边向院子里道:“换都换了,就当积德行善了!咱们吃不了,就切了送邻居。” 杨崎也从屋里出来了,只是瞧着脚步比以往更发飘了,他道:“乡里乡亲的,人家遭了灾,咱们也不好不管。” 杨鸿便过去扶了杨崎往饭桌前去:“爹,我瞧着你精神变差了,是不是昨儿个去了镇上一趟,累着了?”还是因为鱼塘的事受了惊呢?杨鸿忽然觉得,他对杜家太手下留情了。 杨崎很不喜欢这样,弄得他像垂危了似的,便甩开儿子的手:“我好好的,吃饭吃饭,都过来吃饭。” 一家人这才坐到饭桌前。 杨雁回对着一盘凉拌萝卜丝,有一根没一根的吃着。闵氏催促道:“雁回,快吃鸡蛋,再放就凉了。” 杨雁回道:“娘,等吃完了,我切半个西瓜,拿去给秀云姐吃。”顺便看看文正龙来干啥。 “你是想去看笑话吧?”闵氏道。 杨鹤一脸兴奋,忙道:“我也去。” “咳”杨鸿清了下嗓子,对弟弟道,“昨儿让你写的那篇策论,你写了几个字了?明年二月里就要下场考试了,时间如此紧迫,你还有闲心去看别人家的笑话。雁回是个姑娘,她想去瞧热闹也罢了,你一个男儿家,不想着努力奋进,尽想着窥人隐私,真是有负圣人教诲。子曰……” 杨鹤默默不语,顶嘴是不敢的,那会换来大哥更多的教诲,他有着深刻的教训。 杨雁回都要听不下去了,心中甚是同情二哥。杨鸿真是有既当哥又当爹的自觉啊…… 闵氏也看不过去了,夹了一筷子萝卜丝到杨鸿碗里:“先吃饭,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想了想,又觉得不好扫了杨鸿的面子。她和杨崎虽然也都识文断字,可于儿子读书的事上,全无助益,都是靠着长子自觉外加时时督促弟弟。于是,又换了一副替小儿子说情的语气,“昨儿那么大的风雨,你们两兄弟都忙了一场,鹤儿也在鱼塘盯了半夜,你好歹让他喘口气。” 杨鸿这才打住不说了,吃了母亲夹来的萝卜丝,看杨鹤一副长舒一口气的模样,便又对弟弟道:“吃过早饭后,把你屋里那些话本都收拾好,自己拿出来,别让我去搜。” 杨鹤的脸黑了一黑。 杨雁回实在是瞧不过去了。虽然二哥喜欢读话本,可也没有把功课落下呀。她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话,杨鸿已拿眼角扫了一眼她的反应,又道,“待收好了,你自己送去雁回屋里,别再让我瞧见你屋里有话本。”让小妹沉迷在读话本里,总比让她去写话本强。这东西,看个乐子也就完了。 杨雁回将求情的话全都咽了回去,眉开眼笑道:“大哥英明!” 杨鸿被妹妹夸得心情大好,顺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甚是慈爱:“大哥帮你剥鸡蛋。”说着,拿了个鸡蛋在桌角磕了磕,帮杨雁回剥皮。 杨雁回问道:“大哥,你昨儿晚上出去做什么事了?” “自然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杨鸿脸不红心不跳头也不抬。本来他就从不做亏心事。 杨雁回忍不住腹诽大哥,明明昨儿还说要去“作恶”,今儿在爹娘面前就改了口。 杨崎对大儿子道:“凡事不可太过。虽则那家人可恶了些,但咱们到底没有损失什么。出言警示一下,让他们日后不敢胡来即可,能不与人结怨最好不过。” 杨雁回心说,这样的人家光警示有什么用?最好吓得他们再不敢来招惹才好?爹就是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5) 济?”这样的小灾,按照先皇在位时的惯例,该拨给每家每户三两救灾银。超过四口的人家,五岁以上人口,按照每人一两发救济。 崔三道:“官府的榜文还没下来。倒是姑娘指的那处宅子奇了。那宅子里的奴仆去了受灾的村子张贴告示,说受灾的村民带上地契,便可去那里按照每亩三斤玉米种领救济。” “啧啧,能住得起那样气派的大宅子,自然不会在乎几斤玉米种。”杨雁回道。 崔三却道:“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一亩地领三斤,那几十个村子得多少地呀?” 这倒也是。杨雁回的脑袋依旧探在窗子外头,问道:“崔叔,那宅子里是什么人?” 今儿好像不是头一回见到那个宅子冒烟了。她隐约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宅子有炊烟升起,是……俞谨白偷她家鱼的前两天。 呸呸呸,好端端的,她怎么想起那个小贼来了呢? 崔三摇头道:“这就没人知道了。领救济的村民也有问的,可在宅子外头放粮的几个下人都不肯说。” 做好事不留名呀!这到底是沽名钓誉呢,还是真的品德高尚呢?杨雁回想不出答案。不过,好歹人家做的也是善事不是?杨雁回还是衷心希望好人有好报的!可是……宅子的主人到底是哪个呢? *********** “阿嚏!”俞谨白正好端端站在院中的石桌前擦拭手中一柄银亮的枪尖,一阵风吹过,头顶上的槐树叶子落下来,蹭过鼻尖,痒得他打了个喷嚏。 俞谨白揉揉鼻子,继续擦枪。一旁的小厮阿四、阿五见状,连忙上前。阿四道:“爷,当心受风。” 俞谨白瞪了他一眼:“受什么风?这大热的天,连风都是热的。指不定是有什么人在念叨我呢。要你乱操心?” 阿五苦着脸道:“爷,您真不用进屋歇息会儿?” 俞谨白一把揪住对方衣襟,拽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我好得很,你别总在这里碍眼。” 阿五:“可是你那身伤……” 俞谨白:“再废话,爷也照样给你打一身出来。”说罢,松了手。 阿五吓得连忙退后几步,再不吭声了。 俞谨白一阵烦躁,他很不习惯走到哪里都有这两个跟屁虫紧紧跟着。 眼看着阿五退了,俞谨白又扫了阿四一眼,阿四讪讪后退,又赔笑道:“却不知是哪 个姑娘在想念爷呢?” 俞谨白仰天想了一回,道:“大概是育婴堂那帮孩子吧。” 阿五惊问:“爷,您不会……还要去育婴堂吧?那姓张……可是张老先生他……” “他今天肯定不会在。” 阿四:“可是爷,你的伤真不要紧吗?瞧着那么吓人……而且夫人交代了……” “都说了,我好得很!你见过重伤的人这么精神十足的听你废话吗?” 阿四、阿五瞧瞧俞谨白那青竹一般挺拔的站姿,都不再说话了。这位小爷也真是奇了,好端端打了一场架,一点事没有,反倒让育婴堂的张老先生揍出一身伤来。可他怎么还这么惦记那个育婴堂啊? 说起这身伤,俞谨白自己也是怪郁闷。他那日在詹家拳馆神气完了,带着一帮小崽子回了育婴堂,就看到张老先生黑着一张脸在等他。 很快,詹世淳押着弟子们来赔不是了,当着育婴堂所有孩子的面,手持紫檀木板子,亲自挨个过去打通堂。从大弟子到新入门的小弟子,各个挨了二三十板。詹世淳什么手劲儿啊,那一通板子下来,育婴堂的孩子都不忍心看了。 詹师父一番赔礼道歉,算是给足了张老先生面子。可是詹家拳馆的面子还没找回来呢,俞谨白估摸着吧……也找不回来了。 张老先生便道:“小孩子打架便是犯错。詹师父高风亮节,我老头子也不好姑息自家孩子。”然后,就盯着俞谨白看。 其实根本不用老头子盯着瞧。 这话一出,俞谨白一点都不怀疑,张老先生要揍的人是他。从小到大,育婴堂来来回回那么多孩子,除了他之外,各个都是老爷子的命根子。不揍他揍谁啊! 再说,去詹家拳馆闹事的是他。他砸完场子,若是神气活现的拍拍屁股走了,詹家拳馆的弟子心中愤懑,万一日后再暗地里找育婴堂的麻烦,让育婴堂的孩子吃那有苦说不出的暗亏怎么办?不揍他,没办法平人家的气呀。 何况,张老先生和詹世淳几十年的交情,虽不说多深吧,好歹在白龙镇上也是和平共处这么些年。结果,被他一次就给砸完了。 于是,俞谨白自己脱了外衣,乖乖趴到长条凳上,给张老先生揍了一顿。 挨揍时已经顾不上丢人不丢人了。那感觉,就一个字——疼! 老爷子真是个实在人呀,那么大年纪了,还使足了力气教训他,也不怕把自己累 出病来。待想起老爷子打人的工具————手里常拄着的那根沉香木拐杖,还是他孝敬的,俞谨白就觉得吧,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好端端的,他送这玩意儿给老爷子干什么呀! 眼看着老爷子气力不济,气喘吁吁了,詹世淳才上前来,将老头儿拦了,让他消消气,别再打了。 待詹世淳带着一众弟子走了,张老先生便气势如雷的指着他的鼻子让他滚蛋。 彼时,俞谨白连站着都很勉强,觉得这老爷子真是越来越冷血无情了。 “总得让我先养两天伤再走吧?” “不行,给我滚,立刻滚,马上滚,别再让我瞧见你。从小到大,尽给我惹事。没有一天让人省心!”张老先生指着他,唾沫星子乱飞,宽大的袍袖乱挥。骂完了,老爷子手一背,气哼哼往自己屋里去了。 正好阿四阿五来接他,说是下午夫人要来,着他赶紧回去。又幸好他二人是赶了车来的,于是,他就滚了。 待回到这座宅子后,阿四阿五就开始抓狂了。 他们把这位爷照顾出一身伤来,给夫人知道那还了得。那身上,从后背到大腿,横亘着二十多条被沉香木拐杖砸出来的又肿又硬的僵痕。 刚上完药,夫人便气势汹汹杀来了,一把揪住俞谨白的耳朵,将他从床上拖下来,中气十足的骂道:“你这个小孽障,一战成名呀,真是好大的出息。才多大一会工夫,满京里的练家子都在打听你呢!你干什么不好,你去砸詹世淳的武馆?我告诉你,这几个月不许出门,就在这里闭门思过。什么时候人家忘了‘俞谨白’三个字,才许出去。” 待发现俞谨白那一身杖伤后,夫人大怒,卷起袖子就要去育婴堂找晦气:“姓张的糟老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打我的人!俞谨白,你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这么大的亏你都肯吃!你肯老娘不肯,我非打上门去……” 震怒的夫人无人敢接近,宅子里的下人悄悄后退了好些。俞谨白好说歹说、生拉硬拽,才算劝住了夫人。 夫人又指着阿四阿五骂了一番,着他二人好生伺候着,若再把俞谨白伺候伤了,仔细那身皮。完事了,这才气哼哼走了。大约是看俞谨白受了伤,连想让他办的事都没交代。 反倒是这小爷自己……很神奇呀!在床上养了大半天工夫,就生龙活虎的出了宅子四处溜达去了。什么“这几个月不许出门”“闭门思过”,在他听来,大约全是放屁! 阿四阿五紧紧跟在后头伺候着。“爷,这月黑风高的,你去哪?”这身子骨也真是太强健了,让人叹为观止啊! “胡扯,天上那么大的月亮呢。再吵,小爷换你去床上趴着。” 溜达着溜达着,俞大爷便发现了新鲜事:“我先前还抱怨那宅子地段荒凉。如今才发现,这地段真好,距离那鱼塘也没多远!斜着从地里穿过去,也就十几里地呀。你们俩不许跟着,我要去舒展下筋骨。” 你老这不是一直在舒展筋骨吗?阿四阿五刚腹诽完,一个晃神,他就不见了。 俞谨白这一走,第二天天亮才回来,也不知整整一晚上干什么去了。 阿四阿五心下惴惴,生怕这位新主子又去惹了事,到时候夫人肯定是要拿他们两个问罪的。 幸好俞谨白只是带着几分倦色,进了屋,老老实实歇息去了。 可阿四阿五还是不放心,总觉得这位小爷肯定又去干了什么夫人严令不许做的事。两个人围在床头前缠磨了大半天,想把话套出来。差点没把俞谨白烦死。 如今夫人传命下来,要他们在这里赈济灾民,阿四阿五这才安排了宅子里的其他人手下去,发放玉米种。 赈济灾民的事办得很顺利,唯一让阿四阿五不放心的,就是俞谨白大爷了。 这位爷今儿个一大清早,又恢复了生气,神气活现的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枪法,震得满院子落叶缤纷、乱红如雨。打完了,这会子又擦起枪尖来。 好身板呀,就是禁得起折腾! 可是现在听着这位爷的话,他他他……他又想离开这座宅子了,听那意思,是想去育婴堂。夫人的命令,明明是禁足几个月,是几个月,不是几个时辰,也不是几天! 阿四阿五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这时候,一只灰鸽子扑棱着翅膀,从宅子上空飞过。 那只鸟一飞过来,阿四阿五就觉得准没好事。 果然,俞谨白面上一喜,不等那鸽子落下,便将手里的枪尖一丢,脚尖一踩石凳,拧个旋子,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竟比院墙还高,轻巧巧抓了鸽子,身子稳稳落地。 阿四阿五刚在心里为这身手喝了一声彩,便回过劲儿来,开始哀嚎了。 阿四:“爷,夫人说了,再不许你和那边来往,这信鸽看到一只就要射死一只。” 俞谨白左 手食指轻轻叩着石桌,右手伸出来,鸽子乖乖立在他掌心里,唇角轻勾,似笑非笑,眼底却透着淡淡威胁之意:“来,射一个试试。” 阿四默默低头。真射死了,俞大爷还不跟他玩命呀! 阿五哭丧着脸:“爷,咱能不这样吗?夫人会怪罪奴才的,夫人说了,再看不住你,就要扒奴才的皮呀!” “又不是扒我的皮!”俞谨白的回答十分冷血。 抽出了鸽子腿上的信笺,一松手,任由鸽子天高海阔的飞了去。 粗粗扫过信笺上的字,俞谨白的脸色忽然大变。嬉笑之态尽去,反倒说不出的凝重、锐利,整个人仿佛名剑出鞘一般,锋芒四射。 俞谨白收好信笺,向着大门的方向大步而行:“爷有事出去几天,你们看好家。” 阿四阿五忙去追赶。 “爷,夫人会生气的。” 一句话喊完,俞大爷又看不见了。 阿四阿五几乎要抱头痛哭了。 阿四哀声道:“阿五,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这位新主子,就是来给咱们哥儿俩找麻烦的!” 阿五道:“他每日里都这般神神秘秘,还一堆破事儿。你说夫人从哪找来这么个黄毛小子,还让咱们当天皇老子伺候着呀!” 黄毛小子俞谨白已经走得远远的,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o′|┛嗷~~这收藏涨涨掉掉的。我心塞。 另外,俞谨白这段用了插叙和倒叙,而且木有完全揭秘,还是留了悬念的。乃们看着乱么,这段讲述得清楚么? ☆、旧园遇故交(上) 秦府的荣锦堂里,依旧如往昔般静谧。桌上的白玉佛手香炉轻烟袅袅,燃着秦明杰新孝敬给老太太的龙涎香,满屋里都是清雅幽淡的香气。 老太太罗氏倚在榻上,认真读着手里一卷佛经。看了好一会子,有些累了,这才抬起头。一旁的林妈妈忙接过佛经,帮老太太收好。 罗氏又深吸了几口香气,低低开了口,道:“这龙涎香对咳喘气闷果有奇效。闻了这几日,我这精神头比往日里好多了。难为老爷这番心思了,能淘来这稀奇金贵的东西。” 林妈妈笑道:“这不是求着您给讨媳妇么?” 罗氏“嗤”的一声低笑,几分不屑,几分无奈,道:“他还知道该讨一房媳妇了。上回叫苏氏那么一闹,再被 舅太太往外一嚷嚷,秦家在京城算是颜面扫地了。再不娶个正头太太回来,外头的人还不定怎么埋汰秦家。说不准,已有御史弹劾了。” 林妈妈只是笑:“总算老爷醒过神来了不是?这是好事。” 罗氏又问:“栖凤轩那边,今儿个可有动静?” 林妈妈道:“听说是请了葛家的二姑娘来了,这会子,大约是正劝着呢。” 罗氏又冷笑起来:“挑个正妻,却要小妾相看。大约是等着葛家的姑娘点了头,再来求我出面提个亲,这事就算成了。娶亲的事,苏氏自会替他操办。” 林妈妈道:“听说是老爷自己相中了葛家的二姑娘,不过是叫苏姨娘帮着……把把关……再……劝一劝……”说到后来,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说来说去,还是老爷娶妻,小妾先帮着瞅瞅。 外头忽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柔声禀道:“老太太,杨家那妇人带着女儿来了,说是有新绣好的手绢给老太太过目。这会子,正在二门上听候传唤呢。” 罗氏道:“她们来的倒是时候,将人请进来吧。” ************ 闵氏牵着杨雁回的手,跟着引路的小丫鬟,行在秦家内宅。给这家人送了好些年鱼,她还是第一次走进内宅。京城里稍好些的地段便是寸土寸金,许多穷京官还要赁房而居。可这秦家不止外头看着又大又气派,里头也是别有一番气象。但见一处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朱窗绮户豪奢精致,一路行来,眼见着处处鲜花似锦,绿树亭亭如盖,来来回回的仆婢皆是穿红着绿,脚步轻快,说个话也是低不可闻,十分规矩。高门大户果然气象非凡! 杨雁回的感受却与闵氏截然不同。她行在这宅子里,便好似行走在梦中。原来的秦莞,已经好似烟中雾里之人。昔日种种,恍如隔世。 她已是从里到外都换了个人了,再不是原来那个哀怨忧郁的少女。只是这秦家,怎地半分没变呢?一走进来,还是叫人觉得压抑,觉得心底生凉,骨子里都泛出冷意来。 杨雁回忽然便有些后悔再走进来。那些肮脏、龌龊、屈辱、冤枉,她本已远离,却又上赶着靠近。 她不由紧紧握了握闵氏的手,又暖又温和,好像娘的为人一样,让她一靠近,便觉得心里踏实。虽然娘早上出门时,才发了好大一场脾气。 前头不远处,就是苏姨娘的栖凤轩了。月洞门里走出来一个衣着光鲜的仆妇,另两个 衣着朴素的女子,其中一个荆衣布裙,肤色黑黄,眼露精光,薄唇微抿,年约三十七八,面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喜色。另一个却是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青衫碧裙,眉目疏淡,容色清秀,头上松松挽了个香螺髻,髻上插了根碧玉簪子,除此之外,通身再无他饰。三人只管一径往北去了,并未瞧见杨雁回三人。 杨雁回的眼睛却是一亮。那个神色郁郁的年轻女子,分明就是葛家的小姨母倩容。葛氏生前,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倩容寻了机会,也会来秦府探望葛氏。 说起来,这姐妹俩真是一对命苦的。当初葛父葛母虽也肯为女儿备嫁妆,但还是为了攀高门,便将葛氏嫁入了既有嫡长女,又有庶长子,还有得宠贵妾的秦家。葛氏性情柔顺,心地纯良,哪里是苏氏的对手,嫁过来后,没有过上一天顺心日子,人变得越来越消沉。六年前,葛氏也曾怀过一次,可又莫名其妙掉了。从那以后,葛氏愈发消沉,最后落了个郁郁而终。 倩容便又不一样了。她比姐姐小许多,才及笄不久,还未及定下亲事,父亲亡故了,需守孝三年,便耽搁了下来。孝期说是三年,实则为二十七个月。守孝期满,倩容还未满十八。虽然稍稍晚了一些,也无甚关系,可是姐姐和母亲却又在那年相继故去。于是,她又要为母守孝三年。 兄嫂在母亲亡故后,劝说她赶在百日热孝内出阁,还将她说给了一个富商为妾。倩容誓死不从,扬言兄嫂若敢相逼,便要拼个鱼死网破。待僵持过了百日,她便可名正言顺为母守孝。 葛氏故去后,秦莞再未见过倩容,倩容后来的事,她也只听到了这一星半点。倩容知书识礼、待人友善,面上是个再温和不过的,但骨子里却是个刚烈至极的性子,而且甚有主见。她也曾为姐姐出谋划策过,只是葛氏天生就是柔顺懦弱的性子,倩容为她操再多心,她也使不出那些手腕来。 至于挽着倩容胳膊,和她走在一起的黑女人,便是倩容的嫂子汪氏。秦莞不喜汪氏,虽然见过,却不肯叫她舅母。在前头为她姑嫂二人引路的仆妇,正是张勇家的。 杨雁回瞧着她三人一路往后花园的方向去了,不由心生疑惑,怎地小姨和汪氏来了呢?竟还是从栖凤轩出来的。早先葛家不是为了讨回嫁妆,还跟苏氏闹过么?看她二人的穿戴,葛家是越发败落了。想来葛氏那些嫁妆,已被兄嫂挥霍光了。这可叫小姨怎么办? 她一路想着,便悄悄从头上拔下一枚珠钿丢在了一旁的花圃里。 很 快,母女两个到了荣锦堂。大丫鬟洗雪出来,将她们母女二人迎了进去。正室里并无人,洗雪带着她二人来到耳房内。 罗氏正在耳房内的榻上歪着,身旁一个老妈妈正在给她轻轻打扇子,底下坐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给她捶腿。 闵氏母女两个便上前福了几福,罗氏忙着人看座奉茶,又拉了雁回上前细细打量。 见女孩儿眉目如画,风致嫣然,罗氏心中惊叹,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不想竟生出这般绝色的女儿来,便对闵氏道:“你这闺女长得可真俊。我以前只说自己那大孙女生得好看,满京里的千金小姐,她算是模样极出挑的了,不想竟给这小丫头比下去了。”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回秦莞福薄。 其实秦莞和老太太无甚情分。老太太喜静,也不愿搀和进秦家的内宅纷争里,便免了儿孙们的晨昏定省。饶是如此,秦莞年长后,仍时常来瞧老太太。又是洗手作羹汤,又是送绣品,只是她手艺虽好,却无甚出奇之处,老太太不大瞧得上。秦莞虽时常言语奉承,想哄老人家欢心,怎奈老太太始终淡淡的,并不跟她亲近。渐渐的,她自己也觉得好没意思,便不大来了。 底下的秦芳、秦蓉还为此耻笑她,说她厚着脸皮攀高枝儿却硬是攀不上。可她也只是想有个得力的倚靠,好让自己的日子不那么艰难罢了。她原本也打定了主意,要拿出十二分的真心来侍奉孝顺老太太。可惜人家不稀罕她的真心。 老太太她是没攀上,反倒越发惹了苏氏不快。苏氏特特给她安排了两个教养嬷嬷,名为教规矩,实则时不时拿话讽刺她,还给她定了许多严苛规矩。 她百般无奈之下,寻了机会向老太太诉苦,只望着老太太念在她好歹也奉承了那许多日子,多少帮她一把,可是全无用处。老太太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宁可眼看着秦家后宅翻了天,也万事不理。秦莞便越发心凉了。 那时候她便知道了,这秦家没有一个人指望得上,也没有一个人能帮她、救她。葛氏死后,她总觉得,这世上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这样孤独凄清的活着,真是好没意思。亏了素簪时时劝她,开解她,叫她忍一忍,嫁了人就好了,嫁了人就好了。可是最后,嫁到侯门里的也不是她,她反倒为这门亲事丧了命…… 素簪最后背叛她,还搭上了性命。她不知内里,却能笃定,必是苏氏从中做了手脚。 内里有万般哀怨齐齐涌上心头,汇聚到面上,却只化作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甜笑:“老太太莫伤心 。想必故去的大小姐到天上享福去了,在天之灵还能保佑老太太福寿安康。” 老太太笑得甚是慈祥,指着雁回对屋里人道:“这丫头倒是跟莞姐儿一样嘴甜。”说着,又感慨了一回秦莞命薄死得早。 杨雁回只觉得自己的一脸假笑都快堆不住了,心说,我福大命大着呢。 林妈妈瞧着有些不对劲儿,怎么老太太这会总是提起秦莞?往常也没见她这样。 罗氏又端详了一回眼前的小美人,忽觉不对,便指着她头上的双丫髻道:“怎么一边扣着四个银珠钿,一边扣着三个?这是外头新时兴起来的打扮?还是我又眼花了呢?” 杨雁回便伸手去摸自己的鬓发:“明明一边四个来着。”结果伸手一摸,她就低头不说话了。 闵氏也道了一声“怪哉”,又说:“因怕在您老人家面前失了礼,在二门上时,我才给她整理了一番。那会儿还在头上戴着呢。” 老太太便又问林妈妈道:“是哪个领她们进来的,快叫原路返回去找找,只怕是掉在咱们园子里了”又对杨雁回道,“小丫头莫急,若是找不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老太太这里有更好的给你。” 闵氏忙道:“这如何使得?” 老太太道:“怎么使不得,上回叫丫头受了惊,这回就当压惊了。” 杨雁回对老太太笑道:“老太太,东西既是我的,别人哪里认得。我记得来时走的路,不如叫我自己去找吧。” 老太太也笑了:“这如何使得?这园子不小,你别走迷了路,再哭起鼻子来。” 闵氏则低声斥道:“雁回,你不许胡闹,赶紧收了你那玩心。” 老太太心下顿时明了,笑道:“莫非丫头是瞧上这园子了么?罢了罢了,洗雪,你就带上这漂亮小闺女出去找找她的珠钿,再带她在园子里四处逛逛。” 杨雁回连忙道谢,笑意更浓,声音也更甜了:“多谢老太太。” 老太太又对闵氏道:“放心,不会把你闺女弄丢的。让孩子玩一会子,咱们聊聊针黹女红。你那手艺可真是好,是从哪里学来的好本事?” 洗雪走过来,牵了杨雁回的手出去。 闵氏便拿出才绣好的一条帕子给罗氏过目,老太太眼睛立刻亮了,将手帕接过来细细瞧了,又让满院子里的人都传着看看:“瞧瞧,把个海棠绣的,仿佛生来就长在这帕子上似的。” 当下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6) 面的过来,引着闵氏往正屋里去:“有日子不见了,怎么今儿个想起来我们这儿了?听说雁回好了,我还正想着去青梅村看看呢。” 两大两小四个女人进屋坐了。墩子爹又和闵氏客气了两句,便往前头盯着铺子去了。 小琴拉了雁回去看她新绣的香囊。 闵氏和墩子娘开始拉家常。 就听闵氏问道:“怎么一路进来不见墩子?” 墩子娘道:“送货去了,这会子也该回来了。” 闵氏又问:“墩子都十九了吧?给孩子说亲没有?” 一提这个,墩子娘就犯愁,不由骂起儿子来:“这个混账小子,他大姨和姑姑给他说了好几个,他就是看不上,挑三拣四的,眼皮子还挺高。都是让他爷爷奶奶给惯的!说个媳妇,他还要自己偷偷相看,真是气死个人。你说这种事,谁家孩子不是听爹娘吩咐?” 小琴和杨雁回在一旁听了,不由双双抿嘴偷笑。 闵氏劝道:“挑挑也好,说明孩子自己也上心。” 墩子娘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没听说‘一家有儿百家求’。再这么拖下去,好姑娘都让别人给聘去了。” 闵氏便笑了:“要是这样,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有个外甥女,如今十七了,不是我夸她,人是长得又白又俊。手巧不说,性子也大方得体。话说回来,那不好的,我也不给墩子说呀。” 墩子娘忙问:“是谁家的姑娘?” 闵氏道:“有一年正月里,你带着墩子和小琴来我家,见过一面的。” “我见过?”墩子娘想了一想,面上又惊又喜,“你是说月牙?不对,现在叫绿萍,是吧?” 闵氏瞅了一眼远远坐在另一边的两个小丫头,低声对墩子娘道:“就是我们绿萍。我都问过了,人家清清白白的,不想给大官做妾,就想找个老实厚道的人家好好过日子。” 墩子娘喜得什么似的,直说:“要真是绿萍,那是我们高攀了。人家是伺候过侯夫人的,能看上我们这样的人家么?” “瞧你说的”闵氏道,“我还怕墩子那孩子不愿意呢。”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厚实洪亮的声音:“婶子,我愿意。” 众人闻声,忙向院中瞧去。就见一个少年的背影,慌里慌张朝前头铺子里跑过去了,也不看路,一脚踢到马扎子上,差点给绊倒。分明就是墩子。 墩子一头扎进铺子里,再没出来。 墩子爹的声音隐约传到屋里来:“不是拿水壶去了吗?水壶呢?” “爹,我那个……我帮你算账,来来来……算盘给我……” 杨雁回和小琴齐齐笑出声来。 墩子娘又是气又是笑:“这个没皮没脸的混账东西。”又冲小琴道,“笑什么笑,没你的事,还不赶紧带你雁回姐去那边屋里。别总往大人跟前凑。” 小琴扭着身子道:“娘,我和雁回姐在这屋坐得好好的。是给我哥说亲,又不是给我说亲,干啥不让我听呀?” 墩子娘差点给气倒:“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两个混不吝,这是姑娘家说的话吗?也不怕你婶子笑话。” 杨雁回忙拉着小女孩儿出去了:“不是说要给我看你做的新绣鞋吗?”再在这屋耽搁下去,她估摸着小琴要吃巴掌了。 闵氏也忍不住直笑:“好了好了,小琴还小,慢慢教。咱们先说墩子的事,孩子都说愿意了,愿意就好。” 墩子娘这才又气呼呼坐下了。 待事情谈完,墩子爹和墩子娘千恩万谢的送了闵氏母女上骡车回去。 刚进了车厢,杨雁回一脸的笑意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表姨上次果然求了闵氏给女儿说亲。娘可真是个实在人,受了人家嘱托,就真上心了。 绿萍是个什么东西,她比闵氏清楚。 晚姨娘生的哥儿是怎么夭折的,春姨娘和葛氏肚子里的骨肉是怎么掉的,只怕绿萍桩桩件件都逃不开干系。好些事,苏姨娘和她身边的人并不好动手,也并不是总有机会下手。绿萍是怎么从春、夏、晚姨娘的院里,“高升”到了秦芳的院里,还做了二等丫头贴身伺候秦芳,只怕绿萍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是过烦了双手沾血的日子,一朝悔悟,想洗脚上岸重新做人了?门儿都没有! 知道苏姨娘母女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秦芳能放她出府去么?她就应该老老实实被霍志贤收了做姨娘,好好跟秦芳玩妻妾斗。这两个人也算得上是知己知彼了,真要窝里斗起来,那才好看。 杨雁回想到这里,便自己甩着帕子当扇子扇凉风使:“娘,你就这么急三火四的给人家江老板的儿子说亲?到时候你交不出人怎么办?” 闵氏一愣:“怎么就交不出了?” 杨雁回道:“绿萍现如今是侯府 的奴才,她能不能出府嫁人,秦芳……夫人说了才算。” 闵氏道:“你姨妈说了,她和绿萍有法子让秦夫人放她出府嫁人。再说了,那大户人家将签了卖身契的丫头放出府去自行婚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有法子让秦芳放她出府? 杨雁回手中帕子缠在指间,一圈一圈绕着。她原本不想再跟绿萍过不去了。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况且,好歹她如今也是她表姐不是? 可绿萍要真有这能耐,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即使为了葛氏,她也不能让这号人有好日子过。如今敌明我暗,很多事都好办。想收拾绿萍,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秦芳在侯府总该有个对手才好。不然多寂寞呀,多无聊呀?不光秦芳寂寞无聊,她也寂寞无聊呀,得少看多少好戏呀! 最好绿萍没这本事才好。 她到底也不忍心对杨家的亲戚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沐浴更衣 杨雁回捏着着赤金链子,上头坠着个足有二两重的赤金长命锁,在杨鸿眼前晃啊晃,笑得眉眼弯弯:“瞧瞧我挣来的这好东西。大哥可曾见过这么大块的金子么?” 杨鸿坐在一个圈椅上,伸手从旁边小几上的盘子里捏了块切好的猪蹄,但胳膊还是有些抖,便放弃了,只将手搁在小几上,凉凉道:“那是娘挣的。” 杨雁回顿觉没意思,不自觉便鼓起了腮帮子,大哥真能泼凉水呀。她瞅了一眼杨鸿的小动作,便道:“咦,大哥,你的用餐礼仪呢,怎能直接用手抓呢?”还没抓上。啧啧,真是可怜! 听到小妹这幸灾乐祸的口气,杨鸿叹道:“真是白疼你一场啊。” 杨雁回乐不可支,捏了一块不带骨的猪蹄送到他唇边:“方才是我不好,大哥莫生气。” 杨鸿满心以为妹妹要喂给他吃,刚张开口,杨雁回手里的猪蹄拐个弯,进了自己嘴巴里,还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真好吃。” 很快,杨鹤拿了筷子进来,大大咧咧坐到另一边圈椅上,跟大哥抢猪蹄吃,一副风卷残云的架势:“大哥,我体谅你吃东西不便,一定帮你解决完。” 杨鸿闭了闭眼,抿抿唇。这两个家伙就是存心来挤兑他的。真是没良心! 还是杨雁回看不过去,将盘子端开了:“不要真的给大哥吃完呀。” 杨鸿好笑道:“我还不至于被几块猪蹄馋死。倒是你们两个, 才吃过饭,又来吃这个,不怕胃里积食难受么?少吃些吧。佛曰,过午不食。” 大哥总是有这么多大道理可讲!子曰完了还有佛曰,佛曰完了还有圣人云。杨雁回顿觉脑仁疼,将盘子放下,又问道:“大哥明知我会和娘说清楚,做什么还去劈那许多柴?”劈了可不止二百斤呀。半天的功夫,后院东墙跟下,整整齐齐码了那么高那么宽的几摞柴。 杨鸿十分淡定的回道:“效仿陶侃搬砖罢了。况且,家里总要烧柴的。” “哈哈哈哈”杨鹤大笑,“大哥往后可要记得日日劈柴呀。我会多多提醒你的。” 此时已是午后,杨崎服药后自去歇息,闵氏已去了果园,又叫了秋吟跟着去,于妈妈、何妈妈都在后头忙着照看牲口、料理菜园。只剩兄妹三人懒得午睡,在耳房内互相打趣取乐。 杨鸿忽问雁回:“我瞧你兴致不错。秦家后宅可好玩?” 杨雁回的脸忽然便垮了下来:“好玩?好生没意思才是。总觉着染了一身晦气。我要洗个澡去去晦气才好。” 说完,竟真的将手里的金锁,随手丢到窗前的长条案上,起身往灶间去了。本来家里有晒水,但已被杨鸿用光了,她要洗澡,只能重新烧水。杨鹤唬了一跳,忙喊道:“杨大小姐,你会把厨房点了的。” 杨雁回还是径自进了灶间。杨鹤一边啃猪蹄,一边等着看杨雁回被浓烟熏出来的好戏。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总有如芒在背之感。他小心翼翼瞟了一眼大哥,杨鸿一双秀目隐隐透着威胁:“你是去帮她烧洗澡水呢,还是准备天黑前交两篇策论呢?” 杨鹤二话不说,放下猪蹄就奔去了灶间:“雁回,这种粗活,交给二哥来做嘛。” 杨鸿这才端过盘子,慢条斯理享用起酱猪蹄来。午饭时,他怕闵氏看了心疼,只凑合着喝了半碗小米粥,这会子是真饿了。 杨雁回觉得二哥实在是太尽心了。不但帮她烧好了水,还帮她提进屋里,倒入了澡盆。连澡盆都是杨鹤帮她从西边厢房里拖出来,搬到她屋里去的。她全程只要坐在一边看着就好了。 如今这时节,水不易凉,且杨鹤在澡盆旁还另备了半桶滚烫的热水,半桶凉水,一个空桶,让她自己用葫芦瓢舀着加水。所以,杨雁回此番洗澡得时间着实有些长。人一进了澡盆,便舒服得恨不能再不出去。 待舒舒服服泡了大半个时辰的热水澡后,秋吟回来了。看杨雁回洗得差不多了,秋吟 便拿了玫瑰胰子,帮她全身上下细细打了一遍胰子。又换了水,重新洗过,这才出浴。 秋吟早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套换洗的衣服。杨雁回只裹着一件大衣裳,坐在绣墩上,一边擦头发,一边指挥道:“不要那套,要前些日子才做好的那套紫绫纱的新裙子。” 秋吟便依言取了那套襟上绣白梅遍地印兰草暗纹的紫绫纱衣裙出来。 杨雁回擦干了头发,这才换了衣服,又叫秋吟开了门窗,散散湿气。秋吟依言而行,又提了桶出去倒水。 杨雁回坐在窗前篦了一回头。 外面檐下,杨鸿、杨鹤自在吟哦,其声清越,满院里书声琅琅。 待秋吟收拾好,杨雁回已经放下篦子,在脸上涂了一层香脂膏子。 秋吟从镜奁里取了犀角梳出来,笑道:“姑娘,我给你梳头。” 杨雁回便道:“不要双丫髻,要个隆重些,好看些的。” 这可让秋吟犯难了:“可我只会梳双丫髻呀。” 杨雁回:“……” 她现在这副身子似乎不愿长大成人似的,都这岁数了还没抽条,全仗着天生瘦高的骨架才有几分亭亭少女之姿,可到底还是一团稚气。但她总有到豆蔻年华的时候,总有到及笄的一天,总不能一直梳双丫髻吧? “还是我自己来吧。”杨雁回叹了口气。 “姑娘,你还不如我梳得好,还是我来吧。”秋吟很认真的说。 “……” 杨雁回动手给自己梳了个乌黑油亮的双环望仙髻。只是碍于身份和年龄,不能梳得复杂,也不敢梳得很高。发髻堪堪高过头顶三寸,弯在脑后,又用丝绦束缚成宛若振翅蝴蝶般的形状,瞧着简单大方,却又甚是灵动。额前和鬓边垂着的碎发,又给她添了几分少女独有的婉柔清丽。 镜奁里的首饰虽不多,也尽够撑得起这发髻了。杨雁回挑了几支晶莹剔透的水玉簪子插在发髻上,又添几分丽色。颈前只挂了一枚白玉牌,左边腕子上戴了一只沉甸甸的银镯子,右边腕子上缠了几圈红珠串。 秋吟已是看呆了。她已经习惯了她家小姐长得好看了,可是她家小姐什么时候生了这样一双巧手? 杨雁回出了屋,来到哥哥们面前,掐腰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 杨鸿合上手里的书,认真打量一番:“若在臂上缠一条披帛,倒像是前朝仕女图上下来的了 。” 杨雁回不满道:“我比画里好看多了。瞧瞧,我这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眼似水杏,面若桃花……” “你是要我把中午吃的猪蹄都吐出来么?”杨鹤问。 杨雁回恨恨的朝二哥翻了个白眼,又对杨鸿道:“我倒真想缠一条披帛,可要那样,又显得太刻意仿前朝了。大哥,我瞧着日头已不毒了,咱们什么时候过去?” 她说的是去向赵先生辞学。闵氏不想再瞧见“那姓赵的寡妇”,任是杨崎性子软,也起了几分火气,因而夫妻两个只叫杨鸿带了杨雁回去辞学。 杨鸿笑道:“如此打扮甚好,既不盛气凌人,又不失了礼。咱们这就去。”最重要的是,妹妹这身穿戴还能将季家比得很寒碜。 作者有话要说: ☆、辞学记 杨雁回穿得这套新衣裳有些繁复。刺绣精美,做工精致,且是村里人极少穿的好面料。广袖飘飘,长裙曳地,外头还罩了一层同色纱氅,人便似笼在轻烟薄雾里。 早先闵氏拿了尺寸,说要请裁缝给杨雁回做新衣裳时,杨雁回非要自己画的这衣服样子。闵氏看了直说,难为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其实杨雁回已将那裙子画得简单了好些,连料子都标注的是次一等的。 裁缝铺的人看了样子,又看了闵氏开的料子,直接报了个差点让闵氏晕过去的价钱。但是想想女儿身体已经这般好了,都能画画了,还指明了要这样的,闵氏硬是咬咬牙同意了。再说这画上的衣服瞧着也是怪好看的,配得上她女儿。就让女儿美一回吧。 即便如此,裁缝铺的人还是过了好久才将衣服送了来。杨雁回早穿着旧衣服快把夏天过完了,还准备要去女学上课了呢。 新衣服到了,杨雁回反而不好意思穿了。因为那时她已发现,在这个家风勤俭的新家,便是这样的衣服,也不是随便就能穿的。她还记得杨鹤对她说:“五两三钱一身的衣裳,你也真能造。知道一亩地才几两银子吗?”杨雁回理直气壮的回答:“不知道。” 杨鹤瞅瞅自己身上那不到三钱银子的衣衫,便去一旁默默的腹诽母亲大人偏心去了。 其实杨雁回心虚得很。想想村里人家日常穿的衣裳,她觉得这衣服真穿出去了,满村人都会围着看的。穿着旧衣服上了一天女学后,她更坚定了把这套衣服藏在柜子里的决心。女学的姑娘们,各个都养得很金贵,也没见谁穿成这样。 是以,杨雁回还是头一遭穿这身衣裳出门。 待骡车停在赵先生家所在的过道口,杨鸿特地去后头扶了杨雁回下车。不然真怕她踩到自己的裙角给绊倒了。他这会才发现这身衣裳的不好来,没事做这么长干什么? 这个时辰,村里许多老头、老太、媳妇子们,都搬出了凳子、马扎之类,在门前或过道口的树底下乘凉,手里做着活计,三五一堆的聊着闲话。 忽见来了一辆骡车,一个英俊少年撩开了纱帘,从里头扶下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小美人一手提着裙子,莲步轻移,袅袅婷婷,烟霞流动,摇曳生姿。 众人便都伸长了脖子往这里瞧。 不知谁家门前,一个眼花的老大娘使劲儿睁着眼看,眼瞅着小美人儿往她这边过来了,便问道:“这是谁家的闺女?我怎么认不得了?” 杨雁回其实也不认得这白发老大娘,但她心里想着,以前定是见过的,便走上前笑道:“您老再看看,我都在这儿上了许多年学了,这会子,您倒不认识我了?” 老大娘这才瞧清楚了,连声道:“哎唷唷,是青梅村杨家的丫头呀,好些日子不见,越发好看了。你们瞧瞧,往日里我就说这小闺女长得好看,如今更像是年画里下来的仙女儿了。” 杨雁回其实被众人瞧得甚是不自在。但是那又如何呢?刘兰芝被婆婆撵回娘家,拜别公婆时还要盛装打扮呢。她这明着是来辞学,实则也是被先生厌弃了,没办法才要走,自然也不能灰溜溜的走。何况被人这样盯着瞧,又来问话,本也是意料之中的。 果然,老大娘旁边的小媳妇问道:“怎么这会来了?你们那课不是只上半天么?” 杨雁回便道:“娘不让来上学了,说是让家去跟她学针黹女红、管家理账。叫大哥带了我来,向先生辞学。” 老大娘便笑道:“这是正理。别说咱们庄户人家,就是那大家子里的小姐,也要学做针线的。”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还有个中年妇人道:“人家杨家那个庄户人家,和咱们这个庄户人家,可是不一样。” 老大娘也笑了:“所以人家的丫头才要学管家理账呢,咱们的丫头可不用学这个。” 唯一没笑的,恐怕就是去镇上割了两斤排骨回来,此刻刚到过道口的赵先生了。 赵先生冷眼看着过道里的人说笑。这小丫头片子倒是聪明,来辞学也要闹得人尽皆知,好 叫人人都以为是她主动辞学的,不是叫做先生的撵了去的。这样也好,免得学堂里的姑娘们胡乱猜测。如若不然,杨雁回年岁也不大,既没说亲又没及笄,好端端的,忽然便不来了,也怪惹人生疑。 不过可惜赵先生想错了,很快她就会发现,众人还是对杨雁回的辞学原因生疑,并为此议论纷纷。 一个大婶又冲杨鸿道:“这就是杨家的大小子吧?” 老大娘也道:“这就是那个读书极好的哥儿?也有日子没见了。我这老眼昏花的,都认不清人了。” 杨鸿便对老大娘笑道:“季四奶奶这一向可好?” “好得很”被杨鸿称为“季四奶奶”的老大娘道,“我老婆子听人说,那天下大雨,你和兄弟去鱼塘忙到了大半夜。你爹娘好福气,两个儿子真叫人省心。别人家的半大小子,这会儿正是让爹娘瞎操心的时候。” 杨雁回闻言忙去瞧杨鸿。二哥的功劳怎么莫名其妙就让大哥给分走了一半呢?可见村里人传的话不能尽信啊。 杨鸿完全没有将功劳还给弟弟的自觉,只是笑道:“四奶奶才是真的好福气,听说您老人家都快抱重孙子了。” 老大娘一听,果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赵先生回来了?我们还只当你在家呢。怎么出个门,我们都没瞧见呢?” 众人这才发现赵先生就在过道口呢。 杨家兄妹老远便向赵先生躬身施礼,态度甚是恭谨。 赵先生这才拎着排骨走了来:“雁回来了?有事进去说吧。”语气甚是冷淡,神情也是淡淡的,并未和众人打招呼。 杨鸿和杨雁回这才跟了赵先生,进了季家街门里。 赵先生甚少与人结交。别人那般热络,她却这般冷淡。众人都是习惯了的,可总有人瞧不惯她这眼高于顶的样子。于是,便有那不忿的快嘴媳妇故意高声道:“你们说这杨雁回真是要学女红、理账才来辞学的么?别是嫌这学堂风气不好吧?教出杜家姐妹那样的女学生来。” 赵先生闻听此言,拎排骨的手不由用了力气,手背上青筋都暴出来了。那杜家姐妹才来这里上了几天学?怎地就是她教出来的了?不过那两个丫头她是不能再教了。宁可将束脩退还,也不能坏了学堂声誉。本来今儿个送各家姑娘来的仆妇,便多有传了家主话的,问她学堂里怎么会收杜氏姐妹,会不会把自家小姐带坏了云云。 一边往正屋里走着,向来语气清冷淡然的赵先生,破例高声道:“今儿个少棠不在,你们来得可是不巧。”话毕,眼角瞥了一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杨雁回。也不知她这是要给谁看! 杨雁回心说,先生又在睁眼说瞎话了。季少棠若不在,先生那会又出门了,怎么也不将街门锁了?想来是说给季少棠听的,不让他出屋看自己。 杨雁回懒得再装模作样,便道:“学生是来向先生辞学的。”她又不是来看季少棠的。他在不在家,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闺中幼女辞学,长辈不出面,只打发个年未弱冠的儿子来,真是失礼。赵先生虽心中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她此刻只望着大家好聚好散,待她端坐在书屋,受了杨氏女的拜别礼,从此再不相见才好。 眼看着赵先生只管气呼呼往屋里去,杨雁回便又叫住了她:“先生,学生就此拜别了。” 这手里的排骨还没放下呢,她便急三火四的要走了。赵先生心里窝火,却也只得回转了身子瞧她。却见杨雁回并不磕头,只是又躬身一礼:“学生奉母命,日后要学女红、练厨艺,往后便不来上课了,先生多多保重。” 说到底,杨雁回并未有错处被拿了,却叫撵了去,赵先生也不好再拿礼节为难她,便道:“你日后也多多保重。还有一事,你自开春到现在,并未上几日课,那束脩理当退还于你。你且站在这里等等,我去拿银子来。” 束脩六礼,原本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肉条。这一带村民送孩子上村学,家境好的,便会给的略丰厚些。杨崎帮杨莺准备的束脩,除了这些,另有一只鸡,一只鸭,两升米酒,一篮鸡蛋,十斤大米,还一直请先生多多关照。但赵先生这里可不止收这些。杨家一年要封二两银子给她做束脩呢。 杨鸿忙道:“先生,我兄妹来时,家父有过交代,束脩既已敬献给先生,便万万没有让先生退还之理。先生悉心教导舍妹多年,我们合家感激不尽。家父因昔年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不能亲来拜谢,已是深感不安,还望先生不要嫌弃束脩微薄才好。” 赵先生微微松了口气,道:“你既如此说,我受了那束脩便是。”杜家的束脩是一定要还回去的,杨家今日若真的能厚着脸皮拿走束脩,她家便有段日子要难过了。 杨雁回又向袖中取了本书出来,双手奉给赵先生,道:“先生,这《西游记》本是我从季大哥处借阅。他既不在家,此书便交给先生,望先生转交于他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7) 。只是问:“我若是二十八之前赶不回来呢?” 萧桐想了想,道:“叫你二十八之前赶回来,是因为你老娘我那天有事要出远门。要实在不能在那之前赶回来,你二十八那日追上我也成。” 俞谨白问:“干娘去哪里?” 萧桐便道:“带着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去安定府,给他们姑姥姥拜寿。你干爹实在走不开,只能让我去了。以前不去,还可以说是在孝期,这回推不掉了。”三年孝期,实则也就是二十七个月。两年零三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萧桐感慨,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以前不乐意见谁,还可以在孝期为由推脱掉,不走动便是。现在是不能了。不过此行叫她安慰的是,她并不讨厌孩子们的姑姥姥。 “那东西是要做寿礼的么?若是去安定府,自然是走水路,顺着运河下去甚是方便。我怎么追得上?” “我此行不走水路,我还偏走陆路。你安心给我办差就是。事情做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处?俞谨白道:“什么样的好处?叫阿四阿五哪来的回哪去,算不算好处?” “瞧你那点出息”萧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挥手催他走,“快些上路,别赶不回来。”又远远抛给他一幅卷轴,“里头是押送宝贝的几个人的画像,拿着我给你的玉符去联络。” 俞谨白将卷轴收好,忽又笑道:“干娘放心,二十八那日我定要赶回来的。” 眼看着俞谨白推门出去,外头已全黑了。 饶是他已经如此尽心做事了。在外头奔波劳碌一场,才回来,气都还没喘平,就又去替她办差了,萧桐还是心生不满。 这个臭小子,早晚有一天得被她带到人前见面。可他总是这么混不吝,终究也不是个办法。规矩这东西虽然很烦,但有时候还得讲讲的不是?比如在她跟前的时候。 想她的三个儿子,也没有哪个敢像俞谨白这般的。她不开口叫他们坐,他们只敢站着,更别提自己搬把椅子坐她对面了。 还有他成日里跟她说的那些话,真是要多放肆有多放肆。连萧齐都不敢跟她这么说话! 京中那些贵妇,稍稍没出息些的,见了她就双腿打哆嗦,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哪有像俞谨白这样张狂的?真是太不懂礼数了。 在她跟前这样也算了,若是在别人面前也这样,闹了笑话怎么办?想她堂堂忠烈侯,时不时还得在各 种规矩面前低低头。俞谨白这个黄毛小子凭什么过得这么嚣张? 她得给他请个教养嬷嬷,教教他规矩才好。也不用把他教成个大家闺秀,可是也得学学各种礼节,将来且有得是大场面需要他应付呢。 当然,如果俞谨白的表现总是不能令她满意,她不介意让教养嬷嬷按照大家闺秀的规矩来约束他。 想想俞谨白若是被这么调、教,那也怪有趣的。 很好,就这么办。 萧桐款款起身,准备先回去收拾方天德,再给俞谨白物色个教养嬷嬷。 作者有话要说:赋闲在家的侯爷就爱以折腾人为乐呀,吼吼吼吼 ☆、误中副车 杨鹤觉得自己今儿个真是倒霉催的。一大早起来,才吃过饭,就被父亲大人叫去屋里,立在他跟前,听他坐在炕头上训斥了半天。 他真想打断父亲问一句:您老不是身子不好么,怎么今儿个这么大的精神头? 但是未免把爹气得更不好了,他并不敢说。 听完了训斥,他又被命令去墙脚罚跪。这一跪,半个时辰过去了,杨崎还不叫他起来。杨鹤心里很憋屈。不就是为了几本书?至于么? 杨雁回看似和秋吟在屋里一起作活,实则心里一直在担忧二哥。 昨儿晚上,她一直引着杨崎想别的事,比如什么:“这么晚了,怎么娘还不回来?” 杨崎便道:“你娘走时说了,太晚赶不回来,兴许要在外头留宿。丫头不用太担心。” 杨雁回便又开始给杨崎说些别的有的没的,一直呱啦到杨崎累得昏昏欲睡了,她又照顾他躺下歇息,这才吹灯拔蜡走人。 她以为熬过昨晚,二哥就安全了。谁知杨崎休息了一场,身体也恢复得好了些,精神头大了,今晨还是发作了杨鹤。 只听秋吟低声对杨雁回道:“姑娘,老爷一年到头也难见发一次脾气,怎么就让二少爷给撞上了?” 都怪杨鸿!杨雁回恨恨的心想,这个出卖弟弟妹妹的叛徒。 其实杨鹤才跪了没一会工夫,连于妈妈、何妈妈都看不过去了,一会一趟的来跟她说:“姑娘,还是去劝劝吧,这么下去不行的。” 仿佛杨鹤在受酷刑似的。 杨雁回心里其实也很难过,也不知道二哥的膝盖在怎么遭罪。可总得先让爹顺口气不是? 眼 瞅着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她心说,爹有多大气也该消消了。听秋吟又这么说,她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去了杨崎屋里。 杨崎正倚在炕上,津津有味的看一本《三国演义》。竟然还在查她读的书?杨雁回心说,幸亏杨鹤没弄来过《□□》之类的。其实她也没看过《□□》,但好歹听人说过这本大名鼎鼎的“□□”。 杨鹤还在墙脚处跪着,只是身子明显已比刚跪时歪了不少,手还时不时的偷偷揉膝盖。看到杨雁回进来,杨鹤赶紧朝妹妹偷偷比求救的眼色。 “爹!”杨雁回走到炕头前,甜腻腻的叫了一声。 杨崎眼皮都不抬一下:“你不许给这个混账求情。” 杨鸿才是个混账呢!杨雁回一边腹诽大哥,一边可怜兮兮道:“女儿不是来求情的,女儿是来认错的。” 杨崎终于抬起了头,问他的心肝宝贝儿:“这是怎么了?” 杨雁回走到杨鹤身旁,双膝一软,也跪了下去:“爹,书虽然是二哥的,可也是我自己要看的。爹既然觉得那些书不好,要罚二哥,我自然也应当被罚的。” 杨崎觉得儿子跪一跪也算了,反正皮糙肉厚的,女儿那么娇气,哪里能往那冰冰凉的地上跪呢,连忙下了炕,去扶杨雁回起来:“你这不是威胁爹吗?这膝盖才受的伤,怎么能跪呢?” 杨雁回才不起来呢,只是软糯糯道:“女儿哪里是威胁爹呢?爹就别劝了,女儿心知犯了大错,一定要跪的,不然怎么能表示女儿认错的诚意呢?”那语气态度,真是诚恳之极。 一旁的杨鹤一边看戏,一边忍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活受罪。 杨崎忙道:“看了几本书,不算什么大错,不用跪。雁回快起来。” 杨雁回奇道:“那爹为何要罚二哥呢?女儿还以为,这是多大的错呢。” 杨崎道:“你二哥不该招惹你看那些浑书。” “爹糊涂了吧?”杨雁回道,“那些书,都是大哥让二哥搬到我房里的。爹可是听见过的。您这次真是罚错人了。” 杨鹤更想笑了,雁回竟然敢在暗地里摆大哥一道。 杨崎怔住了,仔细一想,可不是这样的么。他正想开口叫儿子女儿都起来,闵氏和杨鸿从外头回来了。 闵氏听于、何二位妈妈说儿子被罚跪半个时辰了,一阵心疼,急急忙忙就进来了。发现连膝上才受过伤的女儿都一起跪着,心更是纠 作一团,忙去拉杨雁回起来,又回头骂杨崎:“你这个老东西,你哪天教训孩子不行,偏选这日子。”又扶杨鹤起来,帮他揉膝盖,“疼不疼?” 有娘撑腰,杨鹤这才敢起身,听闵氏这么问,忙道:“不碍事,不过是跪一会。”其实他膝盖又麻又疼,这话不过是安慰闵氏的。这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遭罚,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呢。爹又不是今儿个早上才知道他看话本,还惹得雁回也看。 杨崎听了媳妇的话,颇有些糊涂。罚犯了错的孩子还要选日子不成? 杨鸿扶了他坐下,一边又劝道:“爹,你忘了么,今儿个是二弟的生辰。无论他犯了什么错,您何苦在这日子跟他生气?” 杨鹤也才想起这茬,便道:“大哥不说,我自己都忘了。” 杨崎闻言,心里头也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罚错了孩子。至少也不该这时候罚他。看杨鸿来卖乖,脸又拉了下来:“都是你闹的,好端端的来跟我说雁回看得书不好,容易惹出乱七八糟的心事。” 杨鸿背后告黑状的事被老爹当众揭破,颇有些难堪,好在他脸皮够厚,依旧镇定自若道:“爹,既然你都罚过了,就别跟妹妹生气了吧。”其实他也有些稀里糊涂。他是告妹妹的状,为什么看起来被罚得最惨的是弟弟? 闵氏闻言,恨恨的对杨崎道:“不就是看了几本书?有什么好生气?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糊涂?我早知道鹤儿喜欢读话本。他给雁回看的书,我也都瞧过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也有一些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可我看雁回并不大爱看那些。” 又对杨雁回道:“扶你二哥一把,让他歇着去。” 杨雁回这才扶着杨鹤一瘸一拐的去了。到了杨鹤房里,扶他坐了,又殷勤的蹲在一边帮他揉膝盖,还抬着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问道:“二哥,疼么?” 杨鹤一点也没有感激妹妹的意思,反而埋怨道:“你怎么那么晚才来救我?真是铁石心肠啊你!” 杨雁回气得在他膝盖上重重拍了一下:“早知道你这么说,我才不救你。” “这样都能吵起来,我真佩服你们俩。”杨鸿好整以暇的进来,完全没有半点奔波劳碌的疲态。内疚、羞愧之类的表情,更别想在他脸上寻觅到一星半点。 闵氏也进来了,挽起杨鹤的裤腿看了看,见没什么要紧,便放心了。她又问道:“这大清早的,闹得是哪出?” 杨雁回觑了一眼杨鸿,回道:“闹了一出张良刺秦。” 闵氏有些晕,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杨雁回继续对娘解释道:“说是张良找了个大力士,于博浪沙椎击秦始皇,结果……”她又满是同情的看了一眼杨鹤,“误中副车。” 闵氏虽然识文断字,但读书并不庞杂,就是杨雁回看的那些书,她也只是随手翻几页,看看都是些什么故事罢了。还是为防儿女胡乱读些乌七八糟的书。 是以,闵氏压根听不懂女儿在说什么,只是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跟娘打机锋。” 杨雁回想起昨夜的事,转过话头,问道:“娘,你和大哥昨儿个夜里……” 闵氏打断她,正色道:“雁回,鹤儿,昨儿个的事,你们没看见,也不知道,更不许往外说,就当姨妈没来过。往后也不许打听,连你们大哥也不能缠着他问。” 杨雁回和杨鹤互相看了一眼,虽然心里都生出种种疑问,但看娘如此郑重其事,便也只能点头应下。 待闵氏出去了,兄妹俩忙又去看杨鸿,满心巴望着大哥能说出些什么来。杨鸿才不理弟妹那渴望的眼神,反而神态自若道:“你们谁要是敢问我,我就去跟娘告黑状!” 杨雁回很生气,又蹲下身子帮二哥揉腿,还仰着小脸道:“二哥,往后咱们两个孤立他!” 杨鸿慢悠悠道:“你问问他有那个胆子吗?” 杨鹤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柔软光滑的小脑袋,道:“雁回,你的脑壳摔坏过,所以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二哥给你说一件吧。” 杨雁回听着这话,觉得十分不舒服,但还是道:“二哥说。” 杨鹤便沉浸在了回忆里,对着蹲在他身侧的妹妹,讲述起了往事:“有一年过年,娘按照惯例在家里各处都贴了神像。什么玉皇大帝、土地、财神、灶王爷、门神……能贴的都贴了。还天天摆着香火供奉。那个时候你人又小又淘气,竟然趁人不注意,拿了点燃的香,挨个给各个神像点眉心痣,一点就是一个小窟窿。先是爹看到了,忙训斥说,雁回,快别点了,给你娘看到,要揍你的。于是你就不点了。等爹走了,你继续点。后来又给娘看到了,娘又连忙训斥说,雁回,快别点了,给你爹看到,要揍你的。于是你又不点了。等娘走了,你又继续点。” 杨雁回:“……” “这事大哥也知道。咱们兄妹里,你向来很少挨罚的……”就听杨 鹤又无比幽怨的对杨鸿道,“所以,大哥,下次你再告黑状,一定把矛头对准了,千万别再误中副车了。做弟弟的求你了。” 杨雁回气得又拍了二哥膝盖一下子:“你真没出息!” 她再没了给杨鹤揉膝盖的心思,起身气哼哼的走了。不过不要紧,她总有法子知道娘昨夜去干了什么,也总有法子让爹站到她这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堂妹的疑惑 杨鹤向来心大,待膝盖不难受了,便把莫名其妙被罚跪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看到娘买了他爱吃的水煎包和山楂糕回来,想起爹也爱吃山楂羔,还很贴心的端了几块过去给杨崎吃。 杨雁回完全秉承了二哥这种性格,生了一刻钟不到的气,看到自己才做好的香袋,就拿去向杨鸿献宝了:“大哥你看,我给你和二哥每人做了一个。” 杨鸿乐呵呵的接过来,左看右看,又温声夸了一回,说:“不错,月白香袋绣翠绿青竹叶,颜色清雅,绣工精致,做得很好看。咱们雁回的手艺突飞猛进呀!”然后便郑重挂在腰间。他就说他的妹妹人见人爱嘛,一点都不记仇,每次生了他的气,一转脸就忘。多讨喜的姑娘呀,得多蠢的人才瞧不上眼。 杨雁回又拿着另一个香袋去找杨鹤献宝。杨鹤一脸嫌弃,说这香袋做得太女气,又说绣工比娘差太远,最后很勉为其难的收了,不过是小心翼翼收到了袖子里,还说不敢挂身上,怕人看见笑话这香袋做得不好。 杨雁回一边听他说混账话,一边告诫自己,今儿个是二哥的生辰,不要跟他斗嘴赌气,这才忍住了一把抢过香袋的冲动。只是气恼道:“以后再也不给你做了。”这才黑着脸气哼哼的走了。 “难看些也没什么要紧,你只管放心做吧,我不嫌弃。”杨鹤在身后喊道。 杨雁回终于忍不住,回身踢了二哥小腿一脚,这才又走了。她才来到院中,就听坐在石桌处刺绣的闵氏喊道:“雁回,今儿个晌午咱们给你二哥庆生,娘给你们做好吃的。等一会村学下课,你去叫上小石头和莺儿过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杨鹤正把自己的策论交给杨鸿看,听到院子里的声音,忍不住低声道:“叫小莺来做什么?这是庆生还是哭丧……” 杨鸿深深吸了一口气。杨鹤立刻觉得不妙,这是大哥准备谆谆教诲他的前兆。他忙又道:“不过小莺是堂妹,她来也是应该的,我一定好好待他,怎么也要拿出做哥哥的 样子来。” 杨鸿这才继续低头看他的策论。想着弟弟今儿个受了委屈,又正逢着生辰,他便道:“差强人意,今儿就放你一天假。” 杨鹤头一次觉得大哥这么好说话。他觉得全天下除了他之外,估计各个都觉得大哥是个很和气的人,于是忙不迭的捧回了策论,谢了大哥好几回,这才回自己屋去了。 杨雁回已经开始着手培养老爹读话本的兴趣了。因为怕杨崎累着,她搬了个绣墩,挨着炕头坐了,一上午都在给杨崎读话本。杨崎只叫她接着读那个《三国演义》,杨雁回一气读了好几回,都口干舌燥了,杨崎才想起叫她喝水休息。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杨雁回便伺候杨崎躺下,叫他休息会儿。她则准备去喊小石头和小莺来家里吃饭。因想着还得先知会过周氏和庄大娘,她便走得早了些。 闵氏去鱼塘亲自挑新鲜的鱼虾去了,还没回来。于、何两位妈妈正在灶间里忙着,秋吟在后院割韭菜、摘韭菜。小院里的人各个忙碌而充实。 杨雁回还没走到街门处,就听见外头已经传来小石头的声音:“小莺姐姐,你就进来吧。” “我不去。” “快进来吧。” “我不……” 两个小孩子一边争执,小石头已经拉着杨莺进来了。 杨雁回忙上前去拉杨莺另一只手:“小莺,我正想叫你来呢。” 杨莺却把小手背到身后,不肯给她拉过去,又低头怯怯道:“我……我记得今儿个是二哥的生辰。我没带礼物,我回去拿……” 小石头一口拆穿了她的谎话:“小莺姐姐,你明明带了,你早上还说要把书袋里的砚台给杨二哥呢。” 虽然小莺十岁,小石头只有六岁,但因为小莺读书晚,小石头读书早,是以,他们两个是同窗。因为日日要见面,小莺有很多事,便瞒不过小石头去。 杨莺的眼圈红了,眼睛里又仿佛要滴出水来似的,只是低着头,语无伦次道:“姐,我……我……” 小石头又道:“小莺姐姐,你又不敢回去,干什么要说谎呢?” 杨莺更急了:“小石头,谁叫你乱说的?” 小石头不满极了,小嘴撅了起来,满脸委屈:“我叫庒翊。” 杨鸿早注意到院里的事了,起身出了房门,朝杨莺走来,俯身拉过她背着的手,又问她:“小莺,是不是学堂里有 人欺负你?” 杨莺的掌心里,赫然横着几道肿痕,一看便知是被戒尺打过。杨雁回忙问:“小莺,先生打你了?” 杨莺的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 杨鸿想给她揉一揉掌心,散开淤血,又怕弄疼她,只得收回手,又哄劝道:“小莺不要哭,大哥给你包扎一下,上过药就不疼了。” 杨莺心里很孺慕这个看起来和气可亲的大堂哥,看他低下身子来软语温言哄自己,便含泪点头。 杨鹤不爱看到杨莺总这么哭哭啼啼的,只觉得看一眼都让人心烦。但是看她的手被先生用戒尺打成这样,也就不忍心给她脸色看了。瞧瞧她这么瘦弱,再想想戒尺那么厉害,又生出几分同情来。 杨鸿拉了杨莺,到院里的石桌前坐下,又取来药膏和干净的棉布给她包手。生怕弄疼小女孩儿,动作格外轻柔。 小石头虽然年纪小,但口齿伶俐,杨鸿这边给杨莺上着药,他已经叽里呱啦将事情说完了。再加上杨莺从旁补充,杨雁回等人便知晓了事情的完整经过。 原来村学里有个才来的黄先生,对青梅村不大熟悉。见杨莺乖巧柔顺,读书用功,颇喜欢小女孩,还奖赏了一块砚台。谁知杨莺太不给面子了,才得了砚台,就连续两天无故旷课。 有些学生知道,杨莺是去帮家里挣钱了。这几日,受灾村的村民,为了赶紧种上地,纷纷出钱雇短工,价钱比以往高出好些。周氏非撵了杨岳去给人种地作活。杨岳觉得辛苦,又不敢不去,他心里不痛快,也顾不上心疼儿子了,便要儿子也去。杨鸣本来就在焦师父那里吃了许多苦头,现在还要去种地,也是叫苦连天。 父子两个一叫苦,就惹得周氏很烦,于是就拿女儿出气。看女儿近来天天喜笑颜开,就觉得全家都在受罪,就她一个在享福,便非要她跟着父兄下地做了两天活。杨莺说要先给先生告假,周氏也不许,非说她是在耍小心眼,想要偷懒。万一先生不准假,她岂不是就不用去了? 杨莺只得跟着父兄下地干活,从地里回来后,周氏还要磋磨她,让她做饭洗衣洒扫,伺候一大家子。 杨岳和杨鸣父子两个便跟瞎子似的,眼睁睁看着也不管。在他们看来,洗衣做饭洒扫的活计,本来就该是女人的事。他们父子两个认为自己是很有良心的,从未亏待过杨莺。不然早跟某某村的某某人一样,卖了女儿做妾做丫鬟了。 折腾了两天,周氏才肯放杨莺去上学。 可是这些事,黄先生并不知道。黄先生只觉得杨莺令他很失望。 按照规矩,学生无故不来上课,是一定要被罚的。于是就命杨莺伸出手来,用戒尺责罚她。 杨莺只觉得戒尺打在手心里,钻心一般疼,几下就被打哭了。这要是个半大小子哭成这样,黄先生只会打得更狠,可是面对一个小女孩,他就有些下不去手了。有胆大的学生看杨莺可怜,就帮她求情,对黄先生说了她家里的情况。 黄先生闻言,连声道:“岂有此理。”又对杨莺说,“你即刻回去,将你父兄叫来。” 杨莺不敢违逆先生的意思,只得回去叫人。杨岳不在家,只有杨鸣躺在炕上哼哼,说是练拳练得浑身疼。周氏在一边端着糖水伺候着。 杨莺说黄先生叫爹和大哥过去。杨鸣本来也在炕上哼哼烦了,听说是先生传唤,就跟杨莺去了一趟。 黄先生当着学生们的面,将杨鸣好一顿训斥。杨鸣虽然混账,但先生的话,他不喜欢也只能听着。毕竟他要是敢顶撞先生,传到了焦师父那里,他的下场只怕更惨。 末了,黄先生还说,按照规矩,学生无故缺课二日,父兄都要被罚,又叫杨鸣伸出手来。杨鸣在焦师父的紫檀木板子和黄先生的戒尺之间做了一下挣扎,最后选择了挨戒尺。 黄先生打杨鸣可不像打杨莺那般了,他一点都不客气,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一气打了几十下,直把杨鸣的手打得肿得跟馒头一样。杨鸣疼得只觉得全身都在冒冷气。他不好意思哭,更不敢发火,待先生责打完了,只能继续垂首站在一边听训。就听黄先生又道:“明日叫你父亲来。” 杨鸣剜了妹妹一眼,灰溜溜走了。 杨莺已经吓得魂都去了一半。大哥因为她挨打,等她回去了还有命么?何况先生还叫父亲明日来学堂,听起来是要连爹也一起罚。 好容易挨到下课,她才魂不守舍往家去,可是又不敢回去,简直是一步一挪的在走。还好小石头机灵,直接拉了她来杨崎家。小石头说,这次也只有杨二叔和杨二婶能救她了。 杨莺因为挨了先生的罚,怪不好意思,起初还不肯进来,小石头非拉了她进来不可。 杨雁回听了事情起因,直夸小石头聪明。 杨鸿给杨莺包好了手。杨莺只觉得药膏涂上后,冰冰凉凉的,手心很快就不疼了,这才不哭了,连忙谢过大堂哥。 杨鹤本来就同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8) 如何见人呢?” 闵氏又是一巴掌甩在她右边脸上,再一巴掌又打在左脸上,怒道:“你还知道要脸见人,却不想想,我还有没有脸见人。你分明是在逼着我悔亲去。” 闵氏越说越气,又推搡了她一把:“你少拉扯我衣裳。” 打完骂完了,这才走了。刚出了绿萍的屋门,就气得煞白着一张脸,跌了下去,幸而倚在了门框上,这才没倒了。 “姨妈……”绿萍哭着叫了一声,却仍是跪在地上,没敢起来去扶她。 闵氏就这么脸色惨白,身子发飘,纸片一样晃出了霍府。 闵氏刚走没一刻钟,绿萍就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床帐也拉得严严实实,不叫别人看了去。她也不让请大夫,只命一个小丫头去帮她向夫人告假。 绿萍如今是秦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头,深得信任。月钱高,得赏多,地位也不一般。平日里打罚小丫头都是可以的,别提多神气了。这乍然间被自己的姨妈打得双颊红肿,嘴唇破裂,自然没脸见人,肯定是要病一场避避人的。 事情很快传去了秦芳耳朵里。 天宁堂的耳房内。紫菀将从小丫鬟处听来的话,一字不错的讲给了秦芳听,并着重说了绿萍赌咒发誓不给侯爷做小。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一个丫头,给不给主子做小,还能由着她说了算不成?但这话实在是合紫菀和秦芳的心。 末了,紫菀又道:“夫人听听,这算怎么回事?那泼妇也不想想,若非她是绿萍的姨妈,别人能放她进来瞧绿萍?咱们侯府的人,竟让个外头种地耕田的泼妇给打了,闹了好大一场才走。别说绿萍是贴身伺候您的,便是咱们府里的猫猫狗狗,又岂是外头人能打得的?” 紫菀平日里跟绿萍相处的不错,但进了侯府后,到底是生了嫌隙。如今一听绿萍全然没有给侯爷做妾的意思,那点嫌隙也就没了,剩下的就只是为绿萍抱不平了。 “夫人,这回您可得给绿萍做主,难不成她就这么白白让人打了?” 秦芳道:“我如何做主?你口中那泼妇是绿萍的姨妈。纵然绿萍是侯府的人,可那杨闵氏真要为这事打她几巴掌,别人能说什么?”换了以前,她早教训杨闵氏了。不为别的,只为她的人不能让个腌臜泼妇给欺负,这不是明晃晃打她的脸么? 可现如今进了婆家的门,不比在娘家时自在。婆婆瞧她不顺眼,她的嚣张气焰也就收敛了不少。省得让人拿了 把柄,被当众训个没脸。 想起上回去水月庵,因为宵禁没能赶回京,让婆婆罚跪一晚,她就想把那老虔婆给掐死。 紫菀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很为绿萍不平。夫人为了自保,竟任由绿萍让人打成那样。这么个主子,才不值得绿萍那么傻了吧唧的忠心服侍呢。哎,这绿萍不想给侯爷做妾,又不能自行往外头去婚配,难道真要配个小厮不成?还是想要配个管事?可侯府那些管事的年纪也都不小了,没听说哪个尚未婚配。 只听秦芳又道:“你去叫绿萍来,我有事问她。” 紫菀吃了一惊:“夫人,绿萍那张脸……她可怎么过来回话呢?” “让你去就去,什么时候这般没规矩了?” 紫菀连声诺诺退了下去。秦芳静、坐片刻,方从袖子中抽出那签文来。 她之前从未去过水月庵,反倒是娘去过几次,总夸庵里的老尼灵验。她本来是不信这个的,听苏姨娘夸多了,也就半信半疑了。 上一回,婆婆出城去青云观打醮,她虽不喜在跟前伺候,可在府里也憋烦了,正打算收拾收拾跟去,老夫人竟传下命令来,不用她跟去,只叫了大嫂跟去伺候着。 又是这样,回回都是这样! 她一怒就回了娘家,只说去看看爹和祖母。结果听说父亲又要娶妻,她头上又要多个继母,心情便愈发不好了。待听说未来继母是葛氏的妹妹,她心情更差了。连娘家也不愿意待,又回了侯府。 结果刚到了侯府,她就发现霍志贤大白天的又睡了个漂亮丫头…… 那老虔婆能出城散心,她为什么不能? 好端端的,那老虔婆能去打醮,她就能去拜佛。 霍志贤能风流快活,她也能。霍志贤睡漂亮丫头,她就夜不归宿好了。 自然而然,她就想起了水月庵。 这诸事不顺的日子,她过烦了,兴许拜拜佛求个签,还真能转转运道。于是,她就带着一大票婆子丫鬟老嬷嬷,前头又有小厮、管事开路,浩浩荡荡去了水月庵。绿萍劝她,“您这临时起意要出城,又去那么远,赶上宵禁就回不来了。” 她才不听,只说,回不来就在水月庵留一晚,那里地方大,尽够了。心里却想着,看那老虔婆下次出门带不带她。她再不想去伺候老夫人,可也知道,老夫人回回出门不叫她伺候,只叫嫂子去,终究不是个事儿。 在外留 宿一晚,第二日回来,她就被老夫人当众训了个没脸,罚跪一晚不说,还禁足一个月不许出她的院子。她心里老大不痛快,到现在还憋着一口气。 只是她求的那个签,签文也够古怪的。 秦芳又低头看手里的签语:天下筵席终有散,放虎归山却是福。 她当时心情不好,不愿身边有人跟着惹她心烦,是屏退左右,自己在殿内求的签,不想竟是个上上签。她后来并未给别人看过签文,连那净慧老尼解签时,也是背着人的。净慧老尼说这签文是劝她行善积德,还说签文内容不宜向人透露。 可是行什么样的善,积什么样的德呢?净慧老尼只说,天机不可泄露,要她自己参透。 这帮尼姑、道士、大和尚的,从来不说人话。她心想。 今儿个杨闵氏不来闹这一场,她一时还想不起来呢,那绿萍可不就是属虎的吗?绿萍都十七了,也不小了,是该配人了。 可是绿萍知道那么多事…… 崔婆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敢给绿萍去外头求配?除非绿萍做过的事,连亲娘也没说过,否则崔婆子必然不敢如此放肆。 这绿萍倒是乖觉,嘴也够紧。她向来知道绿萍嘴紧,只是没想到,已经紧到这地步了。 秦芳正想着,远远瞧见绿萍拿扇子、手绢遮着脸,羞答答的进来了。秦芳赶紧将签文又收好了,端起面前的碗来继续喝粥。 等绿萍进来了,又命绿萍:“有什么不敢见人的,放下那遮脸的东西,我瞧着心烦。” 绿萍垂下手来,到把秦芳吓了一跳。那如花似玉的一张脸,此刻竟是又红又肿,还带着几道血痕,嘴角也肿破得不像样。看来杨闵氏真给这外甥女气了个半死,打起人来下这样的狠手。 作者有话要说: ☆、力气活 秦芳原本是倚靠在一个大红金线蟒引枕上,正自啜着一碗燕窝粥,眼见如此,不由坐直了身子,将手里的彩绘细白瓷碗丢去炕几上,怒道:“这个杨闵氏,竟敢欺负到我的人头上!” 绿萍连忙在榻前跪了,帮闵氏求情道:“夫人,求夫人莫要怪罪我姨母。她……我……”一副说不下去的样子,干脆不说了。 秦芳又道:“我早已叫别人都出去了,如今这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你老实跟我说,今日之事到底怎么回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绿萍忙解释道:“夫人息怒,奴婢也不知怎会如此。我娘她……她并未知会一声,便自去求了姨母在外头给奴婢说人家。夫人明鉴,这绝非是奴婢的意思。” 眼见秦芳一边与她说话,一边拿手轻轻揉了一把膝盖,绿萍便膝行两步,上前道:“夫人,让奴婢来服侍您吧。” 距离秦芳罚跪也有十来天了,可秦芳总觉得膝上时不时的还是有些隐痛。现在还算是好的了。之前整整一个晚上跪下来,接下来几日,直难受得她想剜了这膝盖。 绿萍给秦芳轻轻揉捏起来,秦芳顿觉舒坦,又道:“你自己的脸还这个样子呢,服侍起人来,倒不比平日里错上一半点。” 绿萍低声回道:“这是奴婢的本分。这辈子能服侍夫人,是奴婢有福了。人家都说,这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娇声婉转、情真意切。 绿萍说话,听着就是让人舒坦。秦芳素来喜欢她乖觉、尽心、本分。这样一个好比猛犬一般的奴才,怎能不让主子受用呢?在秦芳面前,绿萍永远都柔顺听话的像是她养的京巴,可是只要她瞧着谁不顺眼,绿萍便好像恶狼一般穷追猛打的去咬谁。 不过秦芳还知道,绿萍不只对她这个主子一人好。她侍母也极是孝顺,对那个杨闵氏也还算不错。 “夫人”只听绿萍又道,“奴婢一片忠心,苍天可鉴。” 秦芳问道:“我且问你,杨闵氏说的那什么……墩子……果真有这么个人?你们相谈甚欢?” 绿萍唬得停下手来,在一旁磕头不止:“求夫人明鉴,奴婢绝没做过逾礼之事。那都是幼年的事了,奴婢正月里随母去姨妈家走亲,碰巧遇见过那家人也去姨母家做客。” “哪个让你磕头了?”秦芳不耐烦道,“好好回话。” 绿萍这才不磕头了,复又跪在榻边,给秦芳揉捏膝盖。秦芳自是想不起应叫她坐在脚踏上,或是搬个小凳来坐的。当然,就是想得起,她也乐意让别人多跪一会儿,也好对她那晚的经历感同身受一下。 就听秦芳又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对那个墩子,到底有意无意?” 绿萍又指天对地发起毒誓来:“夫人,若我起了二心,叫我……” “闭嘴,哪个让你发誓了?你只明白回话,到底有意无意?不许欺瞒我。” 绿萍手里绞着帕子,咬着唇,死活不吭声了,只是垂着头掉了几滴泪,嗓子眼里逸出几声哽咽,都叫她拼命压 了回去。 不说看不上,那自然就是看上了。秦芳心下了然。看来那善事所指的,就是玉成这么一桩姻缘了。天下筵席终有散,说的是她和绿萍主仆一场,也终有散的一天。放虎归山却是福,那个“虎”自然是说的绿萍。绿萍属虎,且知道她们娘儿俩那么多秘密,让她离开侯府,可不就是放虎归山?这些倒是都对得上。 这么个伶俐人,真放出去了,秦芳还觉得怪可惜了。其他丫鬟,哪个也不如绿萍会服侍。至于绿萍知道的那些事,秦芳先是担忧,想过之后,也就不那么担忧了。 绿萍向来嘴紧,且又没有出卖她的必要。再者,将那些事说出去,绿萍自己也是死路一条。何况崔婆子还在秦府呢,绿萍若是敢走漏半点风声,且要先想一想她的亲娘怎么个惨死法。这么个孝顺的乖女儿,想来也是不忍亲娘受罪的。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自己的好日子。秦芳心想,不过放出去个丫头罢了,能换来安生日子不说,还能担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些,秦芳骂道:“瞧你那点出息,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呢?既是如此,便着人送个信出去,拦住你姨母,莫叫她悔亲。” 绿萍惊呆了,半晌方哭道:“夫人,奴婢不出府,奴婢这辈子只愿意伺候夫人。” “不叫你配人,岂不有违天和?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可做不出。”秦芳冷冷道。 又问道:“那江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绿萍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秦芳不满道:“这种穷家破户也敢说给伺候过我的人,杨闵氏也真不懂事,亏得我姨娘还夸她知进退、识大体、知恩图报,是个好的!” 眼瞅着绿萍神色大变,秦芳便道:“行了,看把你吓得。你既相中了,也就罢了,总比配府里的小厮强,也怪不得你中意。改明儿我回禀了老太太,放你出去便是。你是我的陪房,我既要这么处置,想来别人也不能有二话的。” 绿萍只得磕头谢恩。 秦芳看了一眼她那张见不得人的脸,又道:“你这些日子不用当值了,好生养你那张脸去。府里有好药,都给你用,莫留了疤。哪有这样的姨母,下这样狠手打外甥女。你只管养伤、绣嫁妆,待过了中秋节,便放你出去配人。”万一绿萍这张脸好不了,江家人不乐意了,她的善事便做不成了。何况绿萍是她的陪房丫头,她总得多照拂些,让众人看看,跟着夫人的人,终归比别人的日子好过多了。 绿萍忙又磕头谢恩。心里却是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避开霍志贤了。想起上次霍志贤看她时,那色迷迷的眼神,她就恨不得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其实她的脸变成这样,还真怪不得闵氏。闵氏下那么大力气打人,都是她授意的。若只是不疼不痒给她几下子,如何闹得满府皆知?即使如此,闵氏也没舍得抓伤她的脸。是她后来躲在帐子里,自己抓的。她的皮肤不容易留疤,况且她不会傻到真的抓出深痕,让自己脸上留疤。 绿萍又奉承了秦芳几句,便退了下去。 再说闵氏,好容易到了家,下骡车时,仍觉得身子不稳,人进了自家院子里,还只觉得头上在冒汗。举起袖子擦了擦,不想却是自己的错觉。 杨雁回正在院子里掐薄荷叶,瞧着娘亲一副刚刚与人恶战过一场的样子,脸色发白不说,整个人好似筋疲力尽,走路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她忙停了手,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闵氏只轻飘飘道:“赶路累了,我进屋歇会儿,你莫来吵我。” 杨雁回才不听这话呢,攥着一把薄荷叶,连忙跟了过去。闵氏却“咚”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杨雁回便顺墙根挪去爹娘窗前,隐约听见里头传来闵氏的话,“打人也是个力气活呀。这骂人、演戏,也都不是轻省活计,累煞我了。” 杨雁回正想继续偷听,眼角瞥见杨鸿从房里出来了,于妈妈好似也要从灶间出来,便离开窗前,若无其事回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特大喜讯 杨雁回认为,知道闵氏在威远侯府做了些什么,不算难事。至少对她来说不算难事。 杨鹤坐在书案写一篇经义。他正头疼大哥怎么这么刁钻,想出这样的题目时,他的小妹跟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笑眯眯问他:“二哥,你知道九儿的探亲日是哪天吗?我想找她耍会儿。”她能从姨妈口中知道秦家的事,自然也能从九儿口中知道侯府的事。 杨鹤头也不抬:“她哪天回来,我怎么知道?”然后,又继续思索他的文章去了。 杨雁回不由翻个白眼,深深替九儿不值。一片痴心,错付到二哥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身上。 她又去了后院找正在喂牛的秋吟来问,秋吟便道:“好像今儿个就是。” 杨雁回便乐滋滋去找九儿了。她去的很巧,九儿刚到家门口,她也到了。 九儿家也是青砖瓦房,但比杨家要小许多。杨雁回过去的时候,九儿和弟弟顺子,正从骡车上往家里搬东西。什么时令鲜果、桂生园点心、衣裳料子、给母亲的胭脂香膏、给弟弟的笔墨纸砚算盘、给父亲的烟袋、烟叶子,连油盐米粮都有。看这阵势,简直恨不能一车一车往家里拉东西。 九儿娘一直在旁边叨叨什么:“你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一两银子,别总苦着自己,回回都买这许多东西回来。” 叨叨到后来就变成了,“人家的闺女像你这么大又能挣钱的,总会偷偷攒私房钱。你咋恁实诚?” 这是教着闺女偷偷攒私房钱么?杨雁回不由笑出声来。 九儿一家这才发现杨雁回在过道口呢,忙招呼她快来。 杨雁回走上前,摸了一把那做工用料皆是上乘的算盘,又拨了一回珠子,只听铮铮淙淙之声,极为悦耳动听,她笑道:“这是黄杨木算盘,银算档,玉石算珠子。这得用姐姐好几个月的月钱呢!买这么一把好算盘,可是想让顺子将来给人算账去?” 九儿娘直对九儿说:“哎呦,雁回姑娘不说,我还不知道这算盘是这么个好东西,那几十文钱一把的算盘多得去了,你何苦来着?”又说,“顺子,赶紧练好那打算盘的功夫,不然可对不住你姐。” 顺子也被这价钱惊着了,连忙点头应了。 杨雁回又道:“婶子,我来寻九儿姐说话。” 九儿娘忙道:“让顺子自己搬,九儿快带雁回姑娘家去。” 九儿便带了雁回进了街门,往她屋里去了,边走边道:“我想让顺子再上一年学,就去我们夫人名下的铺子里,给算账的先生当学徒,以后也做个账房先生。我跟夫人提过,夫人极是愿意。顺子也挺高兴的,他算术向来学得比旁人好。” 杨雁回便道:“有你这么个姐姐,便知顺子多半是个实诚靠谱的,赵夫人焉有不愿意的?” 进了屋,九儿招呼雁回坐了,又去灶间提了一壶滚水进来。她原想给雁回泡茶,可却拿不出什么好茶来。她家里的茶叶,开水一浇,净漂茶叶沫子,雁回哪里喝得惯? 眼看她对着一包茶叶犹豫,杨雁回也不客气,便道:“我不爱喝那个,掐点薄荷叶,放块冰糖就行。”其实她还挺爱喝茶,不过现在讲究不起来罢了。杨家的茶叶虽比九儿家的好多了,但她还是喝不惯。干脆也不喝茶了。尽是喝什么菊花茶、山楂水、橘子皮泡水、薄荷水、金银花之类。 九儿一听,松了口气,忙笑道:“后头院子里有,我去摘几片来。” “我和你一道去。听说姐姐家里喂着几只白兔,我正想瞧瞧呢。”杨雁回和九儿一起去了后头。 后面院子里无人,墙角处到是长着两棵繁茂的薄荷草。薄荷边上有个笼子,里头关着几只白兔。杨雁回随便拔了根野草去逗兔子,又道:“九姐姐,我今儿个来,是有事问你。你方便说,就跟我说,要是不方便呢,也不用告诉我。” 九儿忙道:“你只管问。” 杨雁回便道:“今儿个我娘去了一趟侯府,回来后,生了好大一场气,现在身上都有些不好。我想知道她去做什么了,也好劝劝她,又怕再惹了她伤心,不敢问她。我本该去问表姐的,可我又见不着她。除非她来见我。” 这事在侯府不是什么秘密。闵氏闹得动静太大,赵夫人和老夫人那里,也都有听闻的。赵夫人虽然性子软了些,但到底在侯府年头久了,九儿也有不少相熟的小丫鬟,寻了当时在附近当值的一问就一清二楚了。 何况来问的又是杨雁回。九儿虽不会胡乱对别人说侯府的事,但杨雁回是闵氏的女儿,绿萍的表妹,那也没什么可瞒着的。九儿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又道:“你劝劝婶子,叫她别动怒,万一气出个好歹来,怪不值当的。悔亲这事是挺叫人作难的,可绿萍姐也是一片忠心。况且,现在秦夫人又许了她恩典的,婶子不必去悔亲了。” 杨雁回不由在心下感叹了一番。绿萍演戏好,她素来都知道的,可是娘演戏也这么好,她还是刚知道。 秦芳钻绿萍设的套钻得这么痛快,想来跟那趟去水月庵有关。去了寺庙里,说不得就要求个签、卜个卦的,指不定绿萍让闵氏去做什么手脚了。这种手段虽然常见,但只要用得好,也是屡试不爽。 只是娘为何要去帮着演这场戏呢?寻常大户人家的丫鬟,若家里人愿意赎出去配人,正大光明求个恩典也就是了,偏绿萍需得绞尽脑汁想出这种法子让秦芳主动开口放她出去,难道娘就不奇怪? 爹和大哥也奇怪。这种事还瞒着她。有什么可瞒着的?难道她和二哥还会满世界嚷出去,说娘去帮表姐做戏了? 莫非中间还有其他事?是了,想来是绿萍为了不让娘生疑,在娘面前也胡编乱造了什么话。 不过这绿萍打死不给霍志贤做妾,杨雁回就又想不通了。 绿萍可不是 什么高洁的主儿,她在秦家时,帮着苏姨娘坑害别的姨娘,为的可不是去伺候秦芳,人家为的是伺候秦英。 早先葛氏未亡,秦莞身边也还没有那两个极为严厉的教养嬷嬷时,一次午间睡不着,难得去外头追了一回蝴蝶,结果听到假山后头两个小丫鬟吵架。 却是一个叫彩月的,笑话一个叫绿萍的,那叫彩月的还说什么,“打量我不知你做的那些黑心事呢。从姨娘到哥儿再到太太,你哪个不敢下黑手?那些烂事,□□少不了你。你妄想着立了功,就能进我们院子里伺候爷呢,想得美!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那个叫绿萍的怒道:“你个没脸的下流蹄子,再敢胡乱嚼舌根试试!” 眼看着俩人要打起来,假山后头那点地方肯定不够,秦莞就悄悄走了。 彼时,老太后驾崩,举国哀丧,老太太、秦明杰夫妇都随驾去了皇陵,少不得也要一月光景方回。府里全凭苏姨娘做主,秦莞便是知道了这事,也不知跟谁去说。 即使秦明杰、葛氏、老太太回来了,她还是不能说,她并无证据,也无证人。 不过,还没等到那三位回府,也不知道那个叫绿萍的使了什么手段,那个叫彩月的,还有和绿萍一起在姨娘院子里服侍的一个丫头,叫怜月的,便犯了事,叫拉下去各杖臀二十、掌嘴二百,直打得满嘴牙都掉了,脸也严重破相,被送去了庄子上。 在主子身边做惯了精细活的丫头,被打成这样送去庄子上,只怕要不了几天就被磋磨死了。 秦莞便是那时候注意到绿萍的。不过这样的丫头,只怕苏姨娘也不敢安排到秦英身边去。果然,绿萍只是被安排到了秦芳院子里。以后做个陪房,帮着弄死秦芳底下那帮妾的骨肉正合适呀! 不过,秦明杰培养儿子是下了很大心血的。秦英这个秦府内宅的香饽饽,很快就被挪出去了。秦明杰在外书房附近僻出一处地方给秦英住。平日里只有小厮和婆子服侍。那时候,秦英才过了十一岁生辰。 这番变动,把个苏慧男心疼的,对着秦明杰哭了好几天。苏慧男倒是巴望着秦明杰过这种日子,但万万不希望秦英过这种日子。不过苏慧男心知这种安排是对的,哭了几天后,也就不闹腾了。 倒是绿萍,秦英还那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打秦英的主意了,为什么现在死活不愿意给霍志贤做妾了? 虽然秦英长相肖母,颇为俊美,可霍志贤也是个美男子啊,还是侯爷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9) 易的。 杨雁回连忙追了过去。 还得多谢那场雹子,此时青梅村西边的庄稼地都不高,不然她还瞧不见庄秀云呢。杨雁回在庄稼地里一阵猛跑,边追边喊路人一起帮忙拦秀云:“快来人呀,有人要跳河!” 怎奈人群乱哄哄的,根本无人注意她。渐渐的,她便距离官道远远的了,更是瞧不见人了。 庄秀云走得虽慢,但终归比杨雁回先一步到了河边上。 四下里宁静秀丽,会宁渠如往常般,波光潋滟柳条柔,数里远的水面上,似可见轻舟荡漾。 杨雁回已是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后头急得直叫:“秀云姐,你回来!” 庄秀云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一声不吭,步子都没停一时片刻,径自跳入河里,竟连一丝挣扎也无。 河水泛过几圈涟漪后,便无声无息了。 真是死得毫不犹豫,可见这念头在她心里转过了多少回! 会宁渠转瞬吞噬了一个女子。可水面上依旧是波光粼粼,河畔芳草青青,树荫郁郁。哪管他天地间那许多冤情,兀自一派风流旖旎! “秀云姐!”杨雁回惊得身形一滞,双目圆睁,急跑之后再受惊,整个人一阵眩晕。怔了一下,这才又向河边追去,怎奈脚下不稳,踢到一块石头,身子向前一扑,竟摔在地上了。 正在六神无主,又惊又怕之际,身后一双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杨雁回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一道靛衣身影几个起落,便“噗通”落入了河里。 杨雁回呆住了,等她反应过来,急急跑到河边后,那个着靛色长衣的少年,已将庄秀云从河里拖了上来。两个人皆是全身透湿。 杨雁回根本顾不得去看救人的是谁,只是急急扑到庄秀云身畔,却见她双目紧闭,一丝气息也无。 “秀云姐,你别死啊!”杨雁回想哭,但又哭不出,想救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救。 “杨姑娘,劳你让一让,莫妨碍我救人。” 少年直接单腿屈膝跪地,拉过庄秀云,让她的身子横趴在他大腿上。庄秀云衣衫单薄,又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得她玲珑曲线毕现。 救人的少年在她口鼻处略拨弄了一下,便开始给她压背。庄秀云很快迷迷糊糊吐出许多水来。 杨雁回整个人的魂都惊飞了。这一幕若给人看到,庄秀云即使能活下来,还得去死呀。这个人 是要干什么啊?把人救上来不就行啦,干什么还要在秀云姐身上摸来摸去。 这人不光拍秀云姐的背,他还……一只手解开了她颈间的衣衫…… 真是禽兽不如啊! 杨雁回上去,一把推开少年:“哪来的登徒浪子,走开!” 她细瞧了少年一眼,更吃惊了:“俞谨白!”这贼亮贼亮的一双眼,能把杜氏姐妹比成瞎子。她无论前世今生,只在俞谨白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睛。 俞谨白笑道:“小妹子眼神怪好的。我上次把脸涂成那样,你都能认得我。”他就说他和这个小姑娘有缘嘛!他不过是想瞧瞧热闹,再买几条鱼回去,就给他远远瞧见了这件事。 想起上回见到他们兄妹二人,人家的大哥哥那叫个一表人才。相比之下,他第一次出现在小妹子面前时,那形象实在是太差了。咳咳,这下他的形象总算高大起来了吧?在小妹子六神无主,万分无助之际,他的出现简直好像是天神下凡吧? 不过看起来,杨雁回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只见小姑娘护在那个“秀云姐”身前,很警惕的瞪着他:“你要干什么?” 俞谨白长臂一伸,自杨雁回身后穿过,探了下庄秀云鼻息,发现她仍未有呼吸,便叹了口气:“我要非礼良家妇女。你快转过头去,莫偷看。” 杨雁回还没反应过来,俞谨白已绕了过去,将秀云放平,却依旧是让她俯趴,头偏于一侧,枕在一条手臂下,另一条手臂向外伸开。然后,他……他他他,两腿屈膝,跪在了秀云大腿旁……竟然跨在了秀云身上。 杨雁回已经快让这个混账东西气晕了。怎么可以这样乘人之危呢?幸好这时候四下里再无他人,不然可怎么是好? 杨雁回估摸了下自己和对方的体力差距,准备找根棍子来,从这厮后面将他敲晕,救下庄秀云。 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见俞谨白又开始上上下下的揉、捏、推压秀云的后背了,竟然还没停手的意思了。 “俞谨白,你禽兽不如!”杨雁回喊了一嗓子,扑过去想推开他。 庄秀云却轻嗽一声,接着便有了呼吸。杨雁回乍闻嗽声,身形便僵了一僵,停住了。 俞谨白并不介意杨雁回扑过来,见她不扑了,深感遗憾,叹道:“你怎么不撞我怀里呢?” 刚非礼了秀云姐,又来调戏她,杨雁回真想揍他。但是想想他的武力,她觉得自己还是智取比较好。 俞谨白并不想存心吓人家小姑娘,便起身略整理了下衣衫,不过已经湿透了,怎么整理都不舒服。他又俯视还坐在地上的杨雁回,正色交待道:“待她醒来,只说人是你救的。”不然这个躺在地上,不知道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的女人,非要哭哭啼啼让他负责,他该怎么办呀?这救人还真是一件苦差事。 杨雁回有些傻愣愣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呀?这小禽兽怎么忽然又这么规矩了? 俞谨白又道:“若再有人溺水,便这样救,杨姑娘可懂了?” 他好意思说他刚才是在救人?杨雁回忍不住冷笑。可是好像……庄秀云确实是他救的。 见她不回话,俞谨白苦恼道:“杨姑娘,你记得我说的话了么?” 杨雁回呆呆的点了下头,又忙去将庄秀云翻过来,给她系好衣衫。不消片刻,庄秀云果然悠悠醒转。 俞谨白心说,小妹子就连呆头呆脑的样子瞧着也怪讨喜的。 另一边厢,杨雁回见庄秀云醒了,一阵伤心,不知怎么的,就哭开了:“秀云姐,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死呀?” 庄秀云只道自己是被杨雁回救上来了,便低声泣道:“我活不下去,又死不成,到底要我怎么办……七堂婶说,我们庄家,从未出过弃妇。” 杨雁回再顾不上伤心了,怒道:“庄七奶奶这个老妖婆,你莫听她胡说八道。她整日里欺负儿媳妇,也不比文家那个老妖婆强到哪里去。那么多好话你不听,做什么非要听这些排揎人的话。你若死了,让你的爹娘兄弟怎么办?他们伤心欲绝你不顾,反倒是旁人一句话你到往心里去了?”心里却想着,非要逮着机会收拾这个老货不可! 眼看庄秀云一副伤心欲绝生无可恋的样子,杨雁回又道:“你若死了,是不用接休书、和离书了。可文正龙吞了你的嫁妆再娶新妇,你的尸身他不管葬,连个牌位也不给你。文家人那么作践你,你就这么放过他们?” “我活着也是给爹娘丢人。有我这么个姐姐,小石头脸上也无光,死了还能……” “不要再说什么死不死”杨雁回气呼呼道,“我昨儿个晚上帮你想了个法子。让你和离后,反倒还能给你爹娘长脸。你再这样,我不告诉你我的主意了。反正我算看透你了,左右是个扶不起来的,再好的主意告诉你了你,你也使不出来。” 庄秀云也顾不得难过了,撑着身子坐起来:“你可是说真的?” 俞谨白听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教一个十七八的小媳妇和离,觉得这情形又诡异又有趣,干脆坐在一个斜歪歪生在水边的老柳树的树干上,看起好戏来。谁知杨雁回却不说了,很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拉起庄秀云就要走:“咱们先回去。这里不安全。” 庄秀云这才发现,不远处还坐着个陌生少年,立时大惊失色。杨雁回却自顾拉着她向前走,只道:“大伯和伯母发现你不见了,一定急死了。” 庄秀云此刻却哪里走得动,只能一步一踉跄被她扯着,艰难前行。 俞谨白跟了上去,笑问:“雁回妹妹果真不用我再帮忙么?” 杨雁回瞪了他一眼,小脸涨红,急急道:“你走开,别跟着我们。”庄秀云现在正迷糊着,她可不迷糊。万一给人家看到庄秀云衣衫不整浑身透湿,旁边还有个同样湿哒哒的衣衫不整的陌生男子……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居然这般没良心?刚得了他的大力相助,就想把他一脚踢开?作为惩罚,俞谨白决定再跟着她走一段路。 杨雁回走了两步,发现这个家伙还在跟着她们,于是又跟挥苍蝇似的赶他离开:“你怎么还不走?” “奇怪,这路难道是你们杨家修的?你走得,我就走不得?” 杨雁回简直要给他急出来一脑门子汗:“你一个大男人,缠着我们两个女人做什么?” 苍天啊,真冤枉啊,他何曾缠着女人了?俞谨白笑道:“这样吧,你给我唱支歌以表谢意,我便不跟着你了。” 杨雁回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真想照他脸上打一拳,让他再笑不出来。这种时候,她怎么会有心情唱歌? 只听俞谨白又道:“你那首《击壤歌》唱得甚好。我本就喜欢,再听你唱出来,只觉得更好听了。” “……”杨雁回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声。果然她那天看到的人就是他。可是他怎么会在呢?他既然在,怎么又一直没露面,只躲在暗中偷听呢? “你……你你你……”杨雁回指着俞谨白道,“你肯定偷我们家桃吃了!” 做的丑事被揭破,俞谨白面上颇有些窘态。他决定报复回来,也让这小丫头羞一羞,便道:“好歹我总算认识你们家果园在哪里。总比不知道那园子在哪强些。以后再去偷,也不会走错了地方。” 杨雁回:“……”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讨厌了! 远远的,忽瞧见一波人影 往这里走来。杨雁回忙对庄秀云道:“定是庄大伯带人来寻你了。” 庄秀云心知,若真被父亲带回去,便死不成了。她抓着杨雁回的胳膊,又急切切问道:“雁回,你……你莫不是在哄我吧?到底有什么法子,先跟我说清。” 杨雁回道:“姐姐你糊涂了么?我知道你素来不爱读书,但你连《列女传》都不读吗?那里边,自有教你和离的好法子。” 《列女传》会教女人和离?庄秀云有些晕晕然不知所以。 眼看着那群人越来越近,打头的是庄秀云的堂兄,杨雁回忙又去赶俞谨白离开。一回头,却发现这小子早已拐上另一条小径,走得远远的了,仿佛和她们并非同路。 总算他还懂点事! 杨雁回舒了口气,又去看庄秀云,重新帮她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虽然她全身还是湿漉漉的,但幸而今儿个这太阳甚好,又有和风吹拂,衣裳已不是紧紧裹着身子了。 俞谨白走在另一条小径上。他多年习武,耳聪目明异于常人,自然能听到杨雁回和庄秀云的话。于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小丫头一眼。 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姑娘?教唆别的女人主动跟夫君和离,还要搬出《列女传》来压人。这是让她的“秀云姐”主动和离,还能落个贞洁烈妇的名声?好可怕的小姑娘!不过她就算可怕起来,也还是让他觉得很可爱呀。 隐隐约约听见庄秀云又问:“雁回……刚才好像……一直有人……跟着我们。是谁?” “一个小流氓罢了,我也不认识,你不用理。” 俞谨白:“……” 作者有话要说:先剧透一下。庄秀云和俞谨白之间是不会有任何感情纠葛的。 再说点乱七八糟的吧。 《焚书》是李贽(李卓吾)的作品文集,其中包括书信、诗文、史评等等。 全书反传统,反权威,反教条,否认儒学正统,鞭挞孔孟之道,批判程朱理学,反对歧视妇女。总之就是一个词:反叛。 书里还说言行学孔,实乃“丑妇之贱态”! 《焚书》被明清两代统治者焚烧多次,一禁再禁,但是民间依然不断有刻本出现,并流传至今,真可谓屡禁不止。可见李贽在很多方面说出了广大人民的心声! 李贽认为,男女婚姻的抉择,应以道德和爱情为基础。 虽然不能否认门当户对的合理性 ,毕竟社会地位,经济环境相当的人,更容易有共同语言,更吻合的三观。但古人的门当户对,本质上就是不平等的等级制度造成的。同时,这种观念也强迫青年男女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个人幸福。 支持的人或许会说,享受了家族的好处就该为家族付出义务云云。看似有理,但用在这种地方,就是歪理而已。 这也是上位者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的一种手段。这种严格的等级制度以及门户观念,严重阻碍了向上的通道。跟印度的种姓制度,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现代社会里,某一部分极品凤凰女凤凰男之类的,不在此列。 况且,社会地位比较高的一方,也有特别垃圾特别渣的。这跟身份地位无关,实属道德品质问题。 作者个人认为,李贽说的是正理啊。 (扯一段和本文有关的话。杨雁回读《焚书》,难免受影响,所以她也不会觉得九儿配不上她二哥的。她怕九儿让她带个神马生辰贺礼之类的回去,纯粹是因为杨鹤对九儿完全没啥意思。) 李贽是心学的泰州学派代表人物之一。 明中晚期的泰州学派,反对束缚人性,追求思想解放,主张人人平等。 泰州学派影响很大,弟子遍天下。并且,由于其中的平民意识,在下层群众中有众多的支持者和理解者。泰州学派传授对象十分广泛,两榜进士、师保公卿、封疆大吏皆有,但以下层人民为主。 心学传人里还有个大名鼎鼎的中国思想启蒙之父——黄宗羲。黄宗羲反对君主专、制,反对君王家天下。 在他看来,君主只是天下的公仆而已,设立君主的本来目的,是“使天下受其利”、“使天下释其害”。君主就应该为天下兴利除弊,做不到就滚,不应该“鳃鳃然唯恐后之有天下者不出于其子孙”。 什么君为臣纲,死一边去,君主就不应该高高在上,处处独尊。 至于臣子,应该当自己是君主的师友而不是仆妾。“我之出而仕也,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 牛逼人士,古今皆有,他们具有超脱世俗的远见,不受时代局限的思想,而且还能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别人。 不过很可惜,悲催的清朝把这些进步思想,又都给打压下去了。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想说,也别老说古人就必须是咋样咋样的嘛。林子大了,神马鸟都有。咱们又木有 真的回到古代去看过。古人那么讲究女子名节,不是照样有荡、妇?古人那么讲究孝道,不是照样有不孝的子女?古代讲夫为妻纲,但这并不妨碍“怕老婆”也是我国的“传统美德”不是?戚继光的老婆不只跟他打架,在他晚年还卷走他的财产,跟他离婚了。 话说,人家的女主和女主的哥哥,真的是很前卫咩???????????? 好吧,前卫也没关系,我也没打算让她们保守。 ☆、多事之秋 庄大哥等人果然是来寻秀云的。庄山和发现女儿不见了,立刻觉得不好,叫了人来分头去寻。庄山和带一拨人往运河去了,庄大哥带一拨人往会宁渠一处僻静地段去。于是,两下里便碰上了。 庄秀云这模样,众人一看便将发生的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定是秀云投河,结果被雁回救下了。庄秀云此时已实在没力气了,她的大堂嫂向来力气大,她又瘦骨伶仃,于是,庄嫂子便将秀云一路背了回去。 杨雁回便在回去的路上,对庄大哥说了庄七奶奶埋汰秀云的事。庄大哥立时就怒了。虽然他和他媳妇前些日子给了秀云不少脸色看,但那是他们家的事。秀云再怎么说,也是他亲大伯的亲闺女,是他从小哄过疼过还抱过的堂妹,怎么能让个老刁婆给欺负? 庄嫂子这边厢背着秀云,和众人一同还家,那边庄大哥就带着几位堂弟,气势汹汹杀入了庄七奶奶家里。然后,当着庄七奶奶的面,把她的宝贝儿子给痛殴一顿———毕竟不好直接揍族里的长辈,何况那长辈还是个老太婆。 但这番举动还是把庄七奶奶又气又吓,惊得病了一场。 杨鹤和秋吟带着小石头到了庄家后,杨雁回便对杨鹤道:“看看人家的大堂哥,再看看你的大堂哥!”说话时,一脸的嫌弃。 杨鹤:“……”说得好像杨鸣跟她没关系似的。 秀云家里也是乱作一团。眼看着女儿鬓发散乱,衣衫濡湿,本就身上不好的庄大娘又晕过去了。众人手忙脚乱才救醒了她。 杨雁回唯有叹息,这是得多不中用啊,有点事就晕。怪不得把女儿也教成那副懦弱好欺的性子。三媒六聘,大红花轿娶进门的正室,被那从窑子里买来的小妾明目张胆的作践,真是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娘儿俩最大的不同,就是当娘的命好,嫁给了庄山和。 眼见母亲如此,庄秀云半点寻死的心思也没了。 一番扰攘后,眼看无 事了,杨雁回便回了趟家。等她再到了庄家,又穿上了那身紫绫纱的新裙子,梳了个乌光油亮的望月髻。 秀云在炕上躺了许久,休息得有精神了,却只是换了一身普通的家常旧衣衫便出了屋。 杨雁回便道:“姐姐为何不换一身鲜亮的衣裳?” 秀云道:“闹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在人前光鲜。” 杨雁回便去瞧小石头:“小……庒翊,快来告诉你大姐姐,上学堂时,先生教的第一课是什么?” 小石头便拉着长调子:“正——衣——冠!” 不待杨雁回点头赞他,小石头又小大人般道:“可我瞧着姐姐仪容整洁,没什么不妥呀。” 杨雁回瞧了一眼庄秀云,就这死了半截没精打采的样子,也叫没什么不妥? 很快,小石头又道:“不过这身衣裳确实不好看,跟雁回姐姐的一比,就更不好看了。” 杨雁回这才对秀云道:“听到没?这个样子,连你自己的亲兄弟都嫌你。” 小石头有些不爱听这话,他并未嫌弃大姐呀! 秀云没奈何,只得重新整理妆容,换了一套簇新的衣衫。杨雁回兴头头的给她化妆。涂抹一番后,便给她化了个斜飞眉,高挑眼,直把个温柔貌美的女子打扮得粉面含春,风流妩媚。 秀云直说胡闹,赶紧洗了脸。杨雁回没奈何,只得重新给她化了个规规矩矩的妆容。秀云揽镜一照,颇觉眉目间多了几分丽色,兼且精神焕发许多,这么一看,连带着心里头也舒爽了不少。 她又奇问:“你何时学会描眉画眼涂脂抹粉了?” 实在是因为以前长日无聊啊,就做做女红、玩玩胭脂水粉呗!总不能一遍又一遍的看女四书啊!杨雁回心说。 庄秀云还没来得及听杨雁回告诉她答案,家里已经又是一拨一拨的来人了,好些村民过来看她们结拜。大家不过就是凑个热闹,但人家既然肯过来做个见证,那也没什么不好。她自是要打起精神接待。院子里,屋子里,到处都是人,有站着的有坐着的。秀云的堂兄堂嫂还有小石头也都帮着招呼。偏秀云娘身上这会又不好了,许是那会太过着急担忧,惊吓之后,一直头晕耳鸣,眼睛视物都模糊,躺炕上哼哼唧唧去了。 很快,杨鸿来了庄家,才见过了长辈,便过这边来,问了杨雁回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救的秀云姐?” 他一路走来,听找到 她二人的村民说,当时雁回的衣衫并未湿。只是大伙那会儿只顾着照看秀云了,竟忘了问雁回是如何救了人的。 他知道自家小妹的斤两,自小到大没做过力气活,手上力气不大,水性也不佳。是以,听了村民这样说,心中很是疑惑。 这个问题,杨雁回早想过怎么回答了:“在河边上看到个钓竿,也不知是谁丢弃的,赶紧捡起来,将鱼钩抛到水里,真是老天开眼呀,正好勾住了秀云姐的衣衫,我就将她拖到岸边了。真是太险了!”面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庄秀云才入水就昏了,当时四下又无别人,除了她和俞谨白,并无人知道秀云是如何得救的。她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就算有人再回去找鱼竿,找不到也正常。那么个好鱼竿,被路人捡走,被原主重新找回,都是有可能的嘛。何况也不会有人那么无聊。就连秀云那会子穿的衣服,都让她用簪子暗暗戳了几个洞。 有村民听见了,直夸杨雁回机智。 杨鸿还是满腹疑惑,觉得这回答应该是掺了水分的。看到杨雁回暗暗朝他使眼色,他就很识相的不再当众问了。 有庄氏一族的晚辈帮着抬了香案出去,摆到院中,上头摆了香炉、果品等物。 午时一刻很快到了,杨氏兄妹和秀云姐弟焚香祭告天地,自此义结金兰! ************************** 眼看着八月转瞬即至,丘城县的百姓忽然发现,今秋真个是多事之秋。先是萧桐探亲,沿着丘城县官道大张旗鼓走了一遭,几乎酿出几起事故。幸而后面的地方官府发现不好,开始在萧桐所过之处疏通人流,分散百姓,这才让后面的路没闹出灾祸来。 紧接着,青梅村庄氏女秀云,不,准确说来是丘城县妇人文庄氏,一纸诉状递到县衙,请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准许她与夫婿文正龙和离。 若是男子不同意和离,女子主动求去,实在是千难万难的一件事。便是纠纷太大,闹到官府,女子也无甚好下场。地方官仁慈的,或者懒惰的,且又瞧不上这种妇人的,不接状便是。严厉且又勤勉些的,纵然接了状子,支持了这女子和离,少不得也会寻了这女子的不是,罚她一顿笞杖。否则助长了女子主动和离的风气,便显得官府无能,以至教化不力。 二十年前,丘城县便有一女子,因夫君好赌成性,公公又屡次轻薄于她,主动求去不成,便一纸诉状将夫家告上公堂。结果,知县大老爷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10) 给一二百钱酬劳即可。 一辆骡车自是装不下那嫁妆的,很快又有二人站出来,表示愿意借车。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去了。 此时二堂外已有许多空地,杨雁回方能挪去了父母身边,秋吟自然也跟了过去。 杨崎今儿个难得也有精神了,她便蹭到老爹身边,搀了他胳膊,问道:“爹站了这么久,累了么?” 杨崎低头瞧着女儿,满眼皆是宠溺,笑道:“有雁回惦记着,爹怎么会累?” 杨雁回唇角翘起,眉眼弯弯,便漾出一抹娇憨纯真的笑意。可是她一笑,便发觉对面她站过的地方,有一个人也在冲她笑。杨雁回忍不住朝那里瞅了一眼,就见一个身着石青色撒花箭袖,腰悬五色绣鸾凤蝴蝶香囊,脚踩黑色短靴,年约十五六岁的英气少年,瞧着她微微笑。那笑容里倒是没有恶意,反而颇有些探究之意,似是在看什么有趣儿的新鲜事。 杨雁回面上忽然有些羞赧。她刚才一直挥着手跟着众人喊萧夫人云云。这少年就站在她身边,自然能听出来她是个女儿声。现如今她溜到爹身边来,果然是一副女儿家的姿态,可不招人笑话么?当下不由脸又红了几分,垂了头,不去看那少年,只专心等文父拿了银子来。 文家心知抵赖不得了,文父对儿子倒是比钱财看重多了,很快凑齐了三百两银子送来。其中有散碎银子,也有银票,还有几吊钱。看来这么点时间凑这些银子,对文家来说也是颇为不易。文父将钱交给主簿点算过,又交给庄秀云时,手都在打哆嗦,面上一副如丧考妣的痛苦模样。 杨鸿等人也随后到了,秀云大堂哥回禀穆知县说,嫁妆大体都齐备了,只是有些杯子、碗碟之类的瓷器找不到了,许是坏了、扔了。衣裳料子少了一匹,另有首饰三四件不知去向。 庄家本就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家,何况能要回嫁妆已觉喜出望外,还另外得了三百两银子的赡养之资,更是觉得好似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馅饼一般,自然也不去计较这些了。庄山和便对侄儿道:“少了便少了,无妨。就当是我们秀云自己花用了。这嫁妆本就是给她的。” 两家这才各自在文书上画押签字。 文母眼见银子已经送来,便扯着儿子要走,丝柳和嫣红忙过来,一左一右扶了她离去。 偏那朝着雁回笑了一笑的少年非要多事,拦了她们一行人的去路,冲文母笑道:“老婆婆,似乎你这头上、腕子上,还有那庄氏的东西哩。” 文母便回头去看庄秀云,一双眼瞪着她,仿佛恨不能将她撕碎了嚼烂了再吐出去一般。 就听文母厉声道:“好孝顺的媳妇儿,这会子是要眼看着别人扒光我们娘儿几个的衣裳才算完呢?” 庄秀云给她看得轻轻颤栗一下,不由低了头,但终究没再说出什么软话来。 文母便又对那少年冷笑道:“我儿媳都不管我,你哪来的黄毛小子挡路?”竟然还叫她老婆婆,她才四十岁年纪呢! 堂外一个妇人对旁人好笑道:“人家都把她儿子给休了,她还厚着脸皮说那庄秀云是她儿媳。” 那少年身旁的小厮则朝文母斥道:“你这有眼无珠的老太婆,这是我们县太爷的三公子!” 文母闻听此言,腿脚一时有些发软。她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啊,先有萧夫人来管闲事,现在又冒出来个县太爷家的三公子管闲事。县太爷的儿子,论身份自然不能和萧桐比,但还是压着文家好几头的。这些人怎么就不替她做做主呢?她上辈子是欠人家钱不还了么,所以才修来庄秀云这么个悍妇做儿媳?别人家的媳妇儿哪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偏偏这个县太爷家的儿子,那张嘴巴还特别缺德。他看文母脸色发白,腿脚发软,便瞧了一眼被打得猪头一样的丝柳,又对文母笑道:“老婆婆,我瞧你站得有些不稳,让你妹妹好生扶着些。” 众人闻言,好一顿哄笑。杨雁回也破颜而笑,惹得那位穆知县的儿子又抬眸看了她两眼。杨雁回连忙板起脸不笑了。 文母险些气得晕过去,用力甩开丝柳:“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小娼妇,莫让我再瞧见你。若敢再踏进文家大门一步,非打断你的腿。” 丝柳哪里肯依,拉了文母的手,哭道:“老太太,你可千万别中了那悍妇的离间计。她这是要拆散咱家啊。您老不要孙子了么?”纵然她嘴唇破裂肿胀,说话含含糊糊,依旧是让人听懂了。 文母闻言,便对庄秀云的话半信半疑了。她顾不得再跟丝柳生气,只将头上腕上的金银首饰都褪下来,抛在地上:“我还嫌戴了那不干不净的人用过的东西晦气呢。” 嫣红自是不可能当众脱了褙子的,其余人也干不出逼她当众脱衣的事。两个小妾便扶着文母一路去了。 庄大爷看不得女儿被骂,反正也撕破脸了,便道:“我们秀云才不愿再戴那不干不净的人碰过的东西,没的晦气。”遂又命侄儿捡了地上的首饰,去当铺里 当了,折了银子带回去。 秀云的堂兄连忙应了,依照庄山和的吩咐而行。出了县衙没多远便有个当铺,办这事快得很。 文母连回头指着庄大爷骂的心思都有了,可碍于这里是县衙,再看看猪头丝柳,终是没敢骂出口,灰溜溜走了。 文父也被众人笑得好没面子,跟在后头走了。只有文正龙离开公堂时,一步一回头的看了几眼庄秀云。 哎,好好一个温柔美人,往后他再无福消受了。本来他以为,至少他还能消受丝柳和嫣红这两个美人。现在看来,也不知道这艳福是他的还是他爹的。 文正龙一阵难过,终于忍不住对庄秀云道:“秀云,你真是好狠的心肠。你就真的再无话可对我说了么?” 饶是庄秀云这般性子,都忍不住冷笑了。这个家伙惯会做出这样情深不已的鬼样子哄人,才会让她一次又一次上当,以为他心里终究是有她的。她算是看透了,只要是个有点姿色的女子,文正龙便能对着那女子做出这般模样。 庄秀云嫌恶的瞧了一眼文正龙,暗道自己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想起杨雁回教她说的那些话,她便毫无感情的念道:“愿相公相离之后,重振夫纲,再娶娇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语音极是清脆利落。 文正龙是个肚子里无甚墨水的草包,闻言不由伤感道:“难为娘子还肯说这些好话来宽慰我,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场。” 没收到想要的效果,庄秀云一时怔住了。 堂外有几个人一阵大笑,当中一人道:“这分明是将唐时的放妻书改做了放夫书来念。” 文正龙闻言大窘,似羞似怒,最后竟掩面狂奔,落荒逃去。 庄秀云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面上凛冽的神色顿时散去,身子一软,竟往后倒去。杨雁回眼疾手快,忙上前扶了她:“秀云姐,你没事吧?” 庄秀云倚在比自己矮半头的杨雁回身上,缓缓摇头:“只是有些累。”她复又起身,向着堂上福了几福:“民妇多谢穆大人主持公道。”言罢,这才离开二堂。 闵氏忙上前扶过秀云。 庄山和打量着受了一遭活罪,如今好容易才解脱的女儿,眸中顿觉酸涩,但只片刻,腰背陡然又挺直起来,又是那个在青梅村说一不二的里正:“咱们回家!” 直到他们也离去,衙门里瞧热闹的百姓这才散了 个干净。 几辆满载着秀云嫁妆的平板骡车已侯在县衙外。眼见庄、杨两家人出来,便慢悠悠跟在了后面。 一行人甫出了县衙,不过走了一射之地,忽闻身后有人叫道:“杨鸿!” 众人只得回头去瞧,却见方才也在公堂内见过的一个白面微须年约三十的男子追了出来。 杨鸿迎了上去,躬身施礼道:“高主簿。” 那高主簿竟还了一礼,又道:“许久不见杨贤弟,可否小叙几句?” 杨鸿便回头去瞧杨崎和闵氏,杨崎轻轻挥了挥衣袖:“去吧。” 高主簿?杨雁回皱眉想了一想。她自然是想不起这号人的,今儿个她才第一次和这个家伙打照面。可是看起来,杨鸿和这个高主簿像是老相识啊!年龄都差出辈分来了,这个高主簿竟然还管杨鸿叫“贤弟”,可见还是忘年交啊! 既然大哥认识县衙的主簿,那她还费这么多心思干啥?找对门路,上下打点一下不就完了?这个坏大哥,竟然一直瞒着她! 杨、庄两家一行人便停下来,只等杨鸿和旧友叙谈完毕才好继续赶路。雇来的几辆平板骡车,自然也都跟着雇主的步子停了下来。 杨鸿和高主簿进了路边一间小小的茶寮坐了。杨雁回心下甚是好奇,便溜过去听他们说些什么。 杨崎叫道:“雁回,不要过去捣乱。” 杨雁回充耳不闻,还是光明正大听壁脚去了。 杨鹤叹了口气,没有和妹妹同流合污,只是搀了爹道:“算了,由她去吧,也没什么不好让她听的。说不定哪天她就自己全想起来了。爹,不如咱们先往前去吧,上了骡车再等她们。” 庄、杨两家的骡车停在前面不远一个客栈后头,给了伙计六十个钱,着好生帮忙照看着些。杨鹤如此说,众人便复又前行往那客栈去了。 杨雁回进了茶寮,在杨鸿和高主簿旁边的桌上坐了,叫道:“小二,来一壶菊花茶。” 杨鸿侧头看了一眼妹妹,扯了下唇角,终究是没吭声。 只听那高主簿道:“见到故人,招呼不打一声便要走,杨贤弟可是看不起高某人么?” 杨鸿忙道:“岂敢,方才因着是在县衙公堂之上,着实不便叙旧罢了。” 高主簿忽又笑道:“我方才瞧着你们家和那庄家交情匪浅。想来那一纸诉状,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高主簿的话音刚落,便察觉旁边射来两道极为不满的目光。他不由侧目看了一下旁桌之人,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小子在低头喝茶,便又收回了目光。 杨鸿既然能霸占弟弟的功劳,自然也能霸占妹妹的功劳,是以,并不澄清,只是淡淡一笑:“高主簿只是为着问这个么?” 高主簿便不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开门见山问道:“你真不打算考科举了?明年二月里的童子试……” 杨鸿道:“自然要去考。我从未说过不再报名应考。” 高主簿道:“这就好。去年你不应考,我还以为你寒了心。如今听你这么说,看来是不用我相劝了。” 杨雁回越听越奇怪。其实她早就好奇过,既然杨鸿早觉得廖先生这个秀才已教不动他了,那就是说,他有把握考下来童子试。为何去年不去考? 明年再去考,他都已经过了十五岁生辰了。十五岁的少年小秀才,也着实算得上聪慧过人了。可却又哪里比得了十三岁的小秀才更令人震撼? 她还缠绵病榻之时便问过闵氏:“大哥为何去年不参加童子试?”是为人低调内敛,不想太出挑么? 恰逢杨鸿进来瞧她,闵氏只低头说了句:“他那时候身上不大好,错过了。”便没再提过了。 杨鸿并未将她们娘俩的说话听分明,进来后,自然也没再提起此事。 原来这其中是另有缘故的。 只听杨鸿神色淡然道:“我又岂会因这一件事,便辜负数年寒窗苦读?” 高主簿叹息一声,道:“林典史死得确实冤枉,我对他只有佩服的。也难怪你当初……” “往事已矣,休要再提了。高主簿,家父母还在等我。” 高主簿只得与杨鸿话别。杨鸿起身后,便朝邻桌叫道:“雁回,走吧。” 杨雁回这才起身跟了上去,嘿嘿一笑:“大哥。” 高主簿认真看了两眼,这才发现,这小小子是个穿男装的小姑娘,方才在县衙的二堂外,她还腻在杨崎身边呢。这小姑娘眉目如画,腮凝新荔,长得颇为眼熟。他笑对杨鸿道:“原来是你妹妹。” 杨雁回朝着高主簿道了万福,又对杨鸿道:“大哥,我还没付茶钱。” 杨鸿无奈摇头,从袖子里摸出钱袋来,正要喊小二结账,只听高主簿道:“无妨,都算在我账上。” “如此多谢高主簿了”杨雁回 脆生生道过谢,又从杨鸿手里抽出钱袋,一阵风似的奔出了茶寮,“大哥,我看到前头有卖冰糖葫芦的,我先去买糖葫芦了。” 杨鸿只得苦笑着对高主簿道:“舍妹自小被宠坏了,顽劣异常,还望高主簿莫要见笑。” 杨雁回来到前头一个小巷子口,叫住正要扛起稻草扎的糖葫芦靶子往前去的小贩:“卖糖葫芦的,等一等,我要两串!”她那会就瞧见这个小贩边走边叫卖,幸好这会还赶得上。 杨雁回将铜板递给小贩,又自己挑了两支糖葫芦拔下来。 小贩复又扛起糖葫芦靶子走了。杨雁回转身欲走,小巷里却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雁回妹妹,咱们又见面了,真是巧啊!” 作者有话要说:还以为今天只上半天班,下班早,能早点更呢。结果,拖到六点多才下班。昨天更晚了,抱歉。 ☆、糗事(一更) 杨雁回侧头瞧去,这才发现俞谨白正抱胸立在巷子里,含笑望着她。她便进了巷子里,甜甜一笑:“俞大哥好啊!俞大哥今儿个是特地来瞧热闹的罢?” 眼看她笑得又纯又美,俞谨白眉毛挑起,眼睛睁得溜圆,反倒怔住了。这小姑娘今儿个对他的态度怎么与上回截然不同? 只听杨雁回又不好意思道:“那个……我……我不常去河边耍,也没见过人家救溺水的人,所以上回才不知道……我问过我哥哥了,他们两个说是那样救人的。” 再想想俞谨白阻拦过有人往她家鱼塘投毒,分明是一而再的帮了她的大忙。她委实不该那样态度恶劣的对待人家。 俞谨白苦笑道:“我来就是想提醒你一句,千万别把见过我的事传出去。我听你方才所说,已经告诉你两个哥哥了?”上回他为了不给她们两个女子惹麻烦,便悄悄避开了。幸好这小丫头并没有胡乱对人说见过他。如今打听他的人虽少了许多,毕竟还是有的。直到今儿个又见到这小丫头,他才想起来,还是要仔细叮嘱她一番才好。 杨雁回笑得眉眼弯弯:“是啊。哥哥根本不信我能救秀云姐,自然要问个明白。不过我们没有再跟别人说了,连爹娘都没说起。大哥早提醒我了,说育婴堂的人既矢口否认有你这么号人,想来定有缘故的。”所以,俞谨白放心就是了,她是不会乱说的! 不等俞谨白再开口,杨雁回又道:“俞大哥,上月二十八那天,老于头忽往我家里送来六两银子,说是有个少年买了两条胭脂鱼。还说往后 每月初十和二十,都会有育婴堂的小孩子来拿鱼吃。等这六两银子用得差不多了,他自会再来补交银子。我听他说了那少年的相貌,便知是你。”所以,他还是她家的主顾哪,她理当笑脸相迎才是。 俞谨白乐了:“怪不得今儿个对我态度这般好。” 杨雁回又嘿嘿一笑,道:“俞大哥,我爹娘和大哥还在前头等我呢,我这就过去了。”毕竟这家伙很有些打她主意的意思,她纵然不好再给他脸色瞧,也总要防着些才好。 俞谨白却道:“我还有事问你。” 杨雁回停住了步子,疑惑的瞧着他。 俞谨白问道:“我适才经过那间茶寮,听高主簿话里的意思,你大哥认识林典史?” 杨雁回摇摇头:“我也不知他们说的是谁。”听高主簿的意思,这个林典史死后,影响了大哥的情绪,以至他去年二月没有下场考试。照此推算,林典史应该是距离去年二月不久前亡故的。那时候,秦莞已经甚少离开院子,也没人跟她讲外头的新鲜事。 俞谨白面上一阵黯然:“这京郊地面上,近几年来亡故的林姓典史,唯有前年腊月里,直击登闻鼓鸣冤的余阳典史林胜卿。” 击登闻鼓?杨雁回忍不住朝着丘城县衙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在那里见到登闻鼓来着。 可是一县的典史,怎么还需要击鼓鸣冤? 虽只是小吏,县太爷总该担待他几分呀,好歹也是自己的属下呀。 莫非林典史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或者干脆得罪了知府?又或者更严重一点,得罪了总督大人? 余阳典史?余阳县远在千里之外,是个山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余阳县上头应该是哪个知府来着? 不对呀,余阳典史跑京城来击鼓鸣冤?莫非,莫非…… 俞谨白发现这小姑娘在这种时候竟然看了一眼县衙方向,接着便神游物外去了,不由无奈道:“谁跟你说县衙的登闻鼓了?全大康哪个登闻鼓一敲,连天子都能惊动?” 杨雁回吃了一惊:“你是说设在长安右门外的登闻鼓?” “正是!” 杨雁回奇问:“林典史有何冤情,竟要击登闻鼓告御状?” 俞谨白叹了口气:“我眼下有事要办,没时间同你讲这些。你若真想知道,何不回去问你大哥?” 杨雁回十分机灵,闻言便道:“然后你再找机会寻了我 出来,让我将大哥和林典史之间的交情,一五一十告诉你,是也不是?”嘴上这么说,却是心道,问么,她自然会问个清楚。大哥的事,做小妹的理当关心。至于要不要对俞谨白说,那得看情况。 俞谨白忍不住弹了小姑娘脑壳一下子:“果然聪明。” 杨雁回只觉得头上一个地方隐隐作痛,还顾不得抱怨这家伙怎么用这么大力气,一只手已经下意识的摸上了头,想揉一揉被弹过的地方。 俞谨白就看着小姑娘斜眼瞪着他,一副控诉他手不老实的模样,忽然间那精致漂亮的五官就挤做了一团。 就见杨雁回苦着脸,凄凄惨惨道:“我的头发……”被糖葫芦粘住了。 她去摸头时,早忘了手里还攥着一串冰糖葫芦。 俞谨白看着杨雁回这副糗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总能惹得他笑破肚皮。 这个没心肝的混蛋!杨雁回忍不住照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结果好像踢到了硬邦邦的一堵墙上,对方根本没反应,她自己的大脚趾头反而隐隐作痛。 “都怪你!”杨雁回瞪着俞谨白,一双大眼睛里都要滴出水来了。这个模样,让她怎么见人? 俞谨白看着小姑娘发愁,只好忍住笑意,伸手解救她的头发:“小妹妹莫哭,我来帮你。” 杨雁回的发质极好,乌亮柔顺,俞谨白将她粘在糖葫芦上的头发拨开后,竟连一根头发丝也未粘下来。 杨雁回将一串糖葫芦递到俞谨白手里,俞谨白呆愣愣的捏住串糖葫芦的竹签子:“这是谢礼?” 杨雁回伸手,默默的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又默默的从俞谨白手里抽回那串糖葫芦,苦着脸道:“头发上粘了好多糖,梳好的头发也乱了,都怪你。” “怎么能怪我?明明是你自己笨。”俞谨白忙着撇清关系。庄秀云那状词,十有八、九是杨雁回想的。她怎么一忽儿聪明到能想出那样的状词,一忽儿又笨得连自家果园都不认得?这会儿又把糖葫芦粘到了头发上。 杨雁回气得又踢了他一脚:“你还说!”完了,大脚趾头更痛了。 俞谨白叹了口气:“你第一次踢我时没察觉到么?我绑着沙袋绑腿。” 杨雁回简直要气晕过去了。 俞谨白当然不能真把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女孩气得再不想理他,便不再取笑她了,好言好语安慰道:“莫急呀,俞大哥有办法让你见人。”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缎锦盒,又从锦盒里取出一支精巧的白玉梳子。那白玉梳子长约五寸,两面各镶嵌了一溜小而圆润的白珍珠,一颗紧紧贴着一颗,莹润光泽。 俞谨白将她散乱的头发抿成一绺,再插上这小白玉梳子,压住头发,且那位置正好遮住了粘在头发上的冰糖渣子。这一下,反倒将她打扮得更漂亮了。反正俞谨白端详了几眼后,觉得很满意:“很漂亮,怪道姑娘家都喜欢摆弄这些个玩意儿,就送你了。” 杨雁回觉得这白玉梳子绝非凡品。玉质极好,上头镶嵌的珍珠虽小,也是精心挑选过的。想凑齐这么多一般大小,且又圆润光泽的珠子,绝非易事。她正待拒绝,忽闻一声声急切的叫声传来:“雁回?你去哪里了?雁回?” 是杨鸿的声音。 杨雁回忙道:“我大哥来找我了。” 俞谨白从她手里抽出来那串糖葫芦:“快去找你大哥吧。这个就当谢礼送我了。” 他拿着糖葫芦,匆匆往巷子另一端去了。 杨雁回怔怔看了他背影片刻,他身姿极快,三两下就出了小巷子不见了。这人真奇怪,他想知道大哥和林典史的事,如今大哥过来了,他自己问不就完了?何必还要躲开?大哥念在他帮了他们家一把的份上,也不好瞒他呀。反正大哥既能和高主簿青天白日的讨论林典史,想来这事也不是大哥的秘密。干什么非要托她问?他就那么见不得人么? 杨鸿看到杨雁回站在巷子里,便走了过来:“雁回,怎么站在这里?” 杨雁回这才回过身,向大哥行去:“额,大哥,我刚才看到俞谨白了。”她很自然的就把俞谨白卖了。 杨鸿担忧道:“你又见到他了?此人或许并无恶意,可到底行踪诡秘,来历不明,身份也极为神秘。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总跟他接触。” 杨雁回看杨鸿如此担忧,便道:“只是看着背影像,便多瞧了几眼,也未见得就是他。”她也没有总跟俞谨白接触啊。 杨鸿又指着她头上的白玉梳子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杨雁回便笑嘻嘻道:“才刚在街边花五个铜板买来的。好看吧?做得跟真的一样。” 杨鸿不懂品鉴珠宝,加之对女人家戴的首饰无甚兴趣,也没细看,只是赞道:“戴着还怪好看的。” 杨雁回正要谢过大哥夸赞,就听杨鸿继续道:“可你现在是男装!”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11) 便道:“大哥,你知道雁回在跟爹娘叽叽咕咕些什么吗?” 杨鸿接过他递来的文章,道:“我听着那屋里笑声不断。只要她能哄得爹娘开心,你管她叽咕些什么。你莫不是去听壁脚了吧?这等行径,非男儿所当为啊。” 杨鹤生怕大哥后面再来一长串教诲,便打断他道:“雁回这个鬼丫头,她正在想法子把娘也拉到她的阵营里去。再这么下去,爹娘都要给她的话哄住了。”语气里却无半点忧虑,说到后来,还哈哈笑起来。看起来,还挺欣赏支持妹妹所为。 杨鸿苦笑摇头。幸亏他的白旗竖得早,否则妹妹也拿出这全套的功夫来对付他,他定然吃不消。 …… 闵氏手里的绣品只差几针了。她低头复又做了不消一刻钟针线,便完活了。 她将那帕子从绣绷上拆下来,复又直起了身子,站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又去捶腰背,叹道:“到底年岁渐老,不比以前了,多坐一会儿便觉腰疼。” 杨雁回连忙上前帮娘揉揉腰捶捶肩,甚是贴心,还笑道:“娘说什么呢,您可一点也不老。满村里问问,谁不赞娘是个美人来?你闺女我生得这么好看,都是随了娘啊。” 闵氏被女儿的妙语如珠逗得直笑,又忍不住去轻轻拧她的嘴,直说她说起胡话来没个完了。又觉给女儿这么一番揉捏轻捶的,浑身便舒坦不少,不由夸赞道:“雁回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娘这帕子能这么快绣完,雁回也帮了不少忙呢。”家里的针线活计,女儿分担去了不少。倒是让秋吟腾出了不少工夫,可以帮着她去果园里盯着一些。 待把闵氏服侍舒坦了,杨雁回又趁机撺掇着她尽快去秦家:“娘,既已绣完了一块帕子,不如咱们明儿个就去秦府,给那老太太过目?老太太觉得绣成这样即可,往后您也可以放心绣了。” 闵氏道:“明儿个去秦家?这不好吧?他家初十才娶了新妇,这才过了两日。我还想过了十五再去呢。” 杨雁回道:“就是赶着这个时候去才好。秦家才办了喜事,又逢着快过中秋了,只要老太太满意这绣活,只怕赏得也比平日多些。” 闵氏想了一想,觉得有道理,便道:“那咱们明儿个便进京,也讨个彩头去。我这辛苦了一场,把看家本事全拿出来给那秦家的老太太做绣活了,如此也算不得占她的小便宜。” 杨雁回连连点头,直道:“娘英明,此言甚是。”她着实想看看倩容小姨现在 的处境啊!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作者本以为白天可以更。 结果是晚上更的…… 没听过《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这个故事,又无兴趣看明清话本的童鞋们不要急,作者给你们简单讲下: 金玉奴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家中很有钱,而且她还是个独女。于是,金家招赘孤苦穷秀才莫稽为婿。最初也是夫妻恩爱。 金玉奴全力支持丈夫读书上进,花了很多钱也在所不惜。 莫稽后来高中进士,做了官。但是金玉奴家却是个丐户,出身低微。莫稽对此耿耿于怀,于是在带着妻子赴任时,于半夜将她从船上推入江心,想杀死妻子,日后再另娶。 或许是老天有眼,金玉奴落水后,被不明物体载着,安全送到了采石江畔,还被莫稽的顶头上司,转运使许德厚相救,认为义女。 许大人听了金玉奴的遭遇,假意对莫稽说有个亲女要招赘,莫稽很高兴的答应了。 这次再成亲,莫稽早已不似初婚时那般寒酸了。初婚时,莫稽是穿着金家送他的一套新衣,不费一钱入了门。然而这一次,他不但“用金花彩币为纳聘之仪”。成亲之日,则是“冠带齐整,帽插金花,身披红锦,跨着雕鞍骏马,两班鼓乐前导,众僚属都来送亲。” 莫稽风风光光欢欢喜喜进了新房,结果却被一群仆婢痛打了一顿。金玉奴命人带他过来,他才发现他要娶的新人就是金玉奴。 于是,夫妻二人……和好了…… 再后来,金玉奴对许大人夫妻很好,视为亲生父母一般。莫稽深受感动,对岳父金团头也很好。 全文he 最后,我要说: 那啥,大年初一的,留评的读者,作者送红包啊~~ ☆、看戏去 翌日大早,闵氏便和雁回一同入了京。 骡车停在朝阳街后,闵氏和杨雁回先后下了骡车。杨雁回对闵氏道:“娘,咱们先不要急着去见老太太,先寻了姨妈来问问,如今秦家是个什么光景。咱们可别一不小心,触了这府里哪个主子的霉头。” 闵氏道:“是这个理。如今这府里多了个正经太太,想来会生出好些个变故来。”便携了女儿的手往角门处行来。 那些个守门的小厮,皆知这母女二人如今已是老太太的座上宾,因而并不敢怠慢。不待她母女两个道万福,便已 有人道:“这就往里边通传去,您二位先跟我到二门上吧。” 闵氏先道了个福,这才道:“先谢过您了。只是我有些事,想先寻我那老姐姐说几句话,劳您跟我说一声,她如今在府里么?” 那人便道:“崔嫂子才刚出去办差了。” 闵氏便道:“那我们先去后头等一等。”便又携了女儿上了骡车,往后头去了。 待骡车停在了秦家后门处,娘儿两个复又下来。闵氏先是带着杨雁回在路边树荫下等了一会儿,眼见着满街空荡荡的,许久不见有人来往,便又对女儿道:“也不知你姨妈多早晚回来,咱们还是先上车等吧。” 杨雁回便道:“娘,不如咱们直接去姨妈的住处吧。反正好些人都认得咱们,总不会赶咱们离开。或许有人知道她几时回来呢。倘或姨妈一时半会不来,咱们也就不等了。” 秦家单后门就开着三处,西边那一处,是仆婢聚居之地。她们两个下车的地方,距离那里并不远。闵氏拗不过女儿,由她拉着去了,叹道:“你是想寻几个小丫头耍一会吧?” 嘴上这么说着,到底她也让女儿牵着去了表姐的住处。 崔婆子的住处挂了锁,恰崔婆子隔壁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头出来了一个青衣小丫头。那小丫头看着比杨雁回略小一些儿。 杨雁回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上前笑道:“姐姐,你往哪里去,可有急事没有,我问你个话呀。”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闵氏在一边暗暗摇头。女儿真是个自来熟呀,分明已不记得这小丫头是谁了,竟还能主动跟人搭上话。 那小丫头笑道:“哟,是杨家的婶子和雁回姑娘来啦?怎地今儿个跟我说话这般客气?你是来寻崔婶子的么?她如今可忙着咧。本就管着给府里采买针线,现在又管着给小姐和丫头们买胭脂水粉咧。” 给丫头们买胭脂水粉?杨雁回暗暗奇怪。 秦家只是每年给各个院里的小姐一定的定例,专叫去买胭脂水粉。至于府里的婢女,无论那些体面丫头们也好,下等丫头们也罢,便各自托了人,上外头买去。 体面丫头们便如小姐一般,托奶妈子们使唤儿子、兄弟去买。下等丫头们多求着自己的爹娘兄弟去买。怎地现在变了规矩了? 杨雁回便笑道:“这倒是奇了,秦府的规矩变了?成了专人管去采买胭脂水粉了?”而且,这苏姨娘好端端的,这么抬举姨妈做什么? 秦家主子少,仆婢多,那可真叫个狼多肉少,僧多粥少。寻常大户人家的仆婢为了钻营上位已然争破头了,秦家的情况更是竞争激烈,简直恨不得两三个萝卜一个坑。姨妈倒好,本就一个人管着采买针线,所幸油水不多,也没甚人眼红。不成想,如今又让她管了采买胭脂水粉。听这意思,是整个秦府女眷的胭脂水粉采买都归她了。啧啧,姨妈还真是个能人啊,小看她了!杨雁回叹。 小丫头听杨雁回这么说,便笑道:“苏姨娘说了,总叫丫头们自去寻了人买,虽说是大家各取所需了,到底没规矩,得严加约束着些才好。” 这个理由,乍听之下还是有道理的。 秦家从秦兴业起家到现在累世五代,纵然到了秦明杰那里只剩了一根独苗,但仆婢甚多,毕竟代代都多出许多家生子儿。且又兼产业只增不减,代代又买新仆婢。底下的丫头、小厮少说也有二三百,确实该严加约束一些。如若不然,那些丫头寻了机会便自己去找相好的,只托个托买胭脂水粉的借口,便可名正言顺的有些来往。 然则,往年一直如此,也没闹出过什么丑事。 如今秦家的正经主子没几个,各个主子院里的丫头都被严加约束,并无机会胡来。那些进不了内院的丫头,也自有爹娘和上头的管事媳妇、妈妈、婆子们层层约束,苏慧男用得着忽然间防患于未然么? 杨雁回有心知道更多,却不好再问这小丫头了。看起来,这小丫头应该是认得她们娘儿俩,也知道她和崔婆子的关系,这才说了这些话。可她若再深问,一来这小丫头未必知道,二来知道了也未必肯说,弄不好反要惹人生疑。 杨雁回便笑了笑,又道:“姨妈近来忙,还没跟我们说过这些事呢,你可知道我姨妈去哪里了,何时回来?” “崔婶子去买胭脂头油了,只怕今儿个要跑远些呢。只因着今儿个是要专给三姑娘细细挑些好的来。京中寻常铺子里卖的那些,只怕不能够入了三姑娘和姨娘的眼呢。” 她倒是知道的倍儿清楚。既能将这种事知道的这么清楚,必然不会是姨妈说的。姨妈吃饱了没事干,才会跟个小丫头咕唧这个。崔姨妈最多是跟闵氏说些没甚妨碍的话。 杨雁回又笑道:“姐姐,你爹妈近来可是又当了什么好差了?” “哪里有什么好差,便是有,也轮不到我们呀。不过是我娘调去了栖凤轩的小厨房里。” 啧啧,苏慧男还明目张胆的 设了小厨房?这可是荣锦堂的待遇呀!是看新人入府,心里发酸,便 明目张胆的给倩容小姨添堵么?也不怕惹急了老太太? 小丫头又道:“杨姑娘今儿个对我好生客气呀,怎地一直叫我姐姐?”说着,想了一想,又抿嘴笑了,“我知道了。上回崔婶子去你们家看了你一趟,回来后,我娘问她如何了,她说你忘了好些事。你莫不是忘了我吧?” “嘿嘿。”杨雁回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她无论前世今生,都不知道秦家还有这么一个小丫头。 闵氏这才上前道:“小瑶,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小瑶道:“去里头找我娘去,才我舅舅捎了话来,说我要多个表弟了,我去告诉她一声。婶子, 我这就过去了。你们也别等崔婶子了,只怕要等到下午晌她才来呢。” 待小瑶走了,闵氏这才训斥女儿道:“你怎么又混打听?” 杨雁回却道:“姨妈不在,我自然要问问别人。娘,你可听出来没有,这苏姨娘只怕要不好。她敢在栖凤轩设个小厨房,就不怕惹了老太太不快?一个妾罢了,还反了天了。咱们这回去了荣锦堂,可得比上次更加小心说话。指不定那老太太现在正在气头上。” 闵氏道:“你这丫头,昨儿个一套话,撺掇着我来。今儿个又一套话,说来得不巧。依着你的意思,咱们还是回去,另选日子?” “哪能呢?”杨雁回道,“今儿个多好的机会呀,咱们这就进去看好戏去。”指不定那秦家内宅里已勾心斗角到什么地步了。 “看什么?别触了霉头。”闵氏蹙眉。女儿怎么对探听秦家内宅的阴私事有这么大的兴致? 杨雁回只管拉着娘的手,往骡车方向去了:“娘放心,咱们是秦府的客,又不是这府里的下人。他们家好歹也自称是诗礼之家,哪里就会随便给客人脸色瞧?再说,秦老太太那么喜欢你的手艺,除非她不想要你那绣品了,否则定会以礼相待。咱们最坏,也不过就是得不了太多赏。反正咱们也不图那点小便宜,就当买了进戏园子听戏的票子了。”说着,已经到了骡车近前,她扶了闵氏上车,又道,“咱们还是从前头的角门进去。”那才是客人该走的地方。 待杨雁回也上去了,闵氏便命赶车的伙计往前头去。待骡车动起来了,闵氏这才对女儿道:“你说的话可着实不象了些。秦家到底是咱们家的主顾,咱们人前背后提起来,多少也该客气着 些。” 杨雁回却撇撇嘴道:“这样的人家,还有什么尊重体面不成?内里已经乱成了那个样子。要女儿说,这个家早晚败在秦明杰手上。” 闵氏道:“你又混说。我看秦家好得很,秦家老太爷生前已是官至从四品,到了秦侍郎这里,还不到四十的年纪,已是三品大员。再小一辈的,那英大爷虽还瞧不出什么来,可人家的二小姐不得了呀,现如今已是侯夫人了。” 杨雁回却道:“这有什么?《周易·丰》里说,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贞观政要》里也说了,创业难,守成更难。娘可见过从古到今,有谁家是一直蒸蒸日上没有衰败的么?就连帝王之家也有被灭国的时候。想那北宋时期,一个靖康之变,从皇帝到后妃公主,全都要去给金人为奴为婢。何况区区一个秦家!” 又道:“那秦侍郎好生糊涂,秦家五世的累积,偏偏到了他这里,闹得嫡庶不分毫无规矩,纵得家中小妾无法无天。他本已是庶子之身立嫡,可那是因为老太太实在不能生,没法子。他可好,竟又没有留下个嫡出的儿女。这分明就是由盛转衰之兆。他还不到四十的年纪,就急三火四的将他十分宠爱的庶子记在了原配太太的名下。若要认真追究起来,这是立嫡子违法,要杖八十。再者,若这位续弦的小秦葛氏过得一二年后,生了名正言顺的嫡子,又该如何是好?只怕要再起内乱。人都道秦家蒸蒸日上,我却瞧着他家大厦将倾!” 作者有话要说:《大明律》里,有个“立嫡子违法”。其中第一条规定是: 凡立嫡子违法者,杖八十。其嫡妻年五十以上无子者,得立庶长子。不立长子者,罪亦同。 秦明杰是打了擦边球。他连续两个嫡妻都死了,压根没活到五十,而且,他只是将庶子记在了原配嫡妻名下,还没有真正将家业传给庶长子。但是庶长子有了嫡子名分,其实已经是名义上的嫡长子了。秦明杰这种做法,不太合乎当时的法规。 ☆、好戏开锣(上) 老太太听闻是杨家的母女来了,便唤了带着雁回在院子里找过银珠钿的洗雪迎去了二门上。 洗雪便领命去带了闵氏和杨雁回来。 杨雁回熟门熟路的进了荣锦堂,穿过当地一扇用作影壁的高山流水大理石屏风,便……见到一个妇人在地上跪着。 闵氏吓了一跳,杨雁回却甚是好笑。 却见那妇人,看似三十岁上下年纪,梳着繁复硕大的牡丹头,左 边髻上斜斜簪着一朵大红牡丹,底下插着几支嵌宝金簪,右边髻上插着两支镶东珠的金步摇。额前一道红缎彩绣凤凰翔空抹额,项上挂着赤金攒八宝珍珠璎珞,上身着一件银红织锦窄袄,下着一条遍地绣大红梅花的西瓜红缃裙,只露出底下一双绣五彩鸳鸯的水红色绣鞋来。乍看之下,真是通身的富贵,满目的气派。 这美妇人,一双秀目含怨,两弯蹙眉带恨,轻咬红唇,紧攥罗帕,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不情不愿的面北跪在当地。不是苏慧男又是哪个? 哎唷唷,杨雁回心说,这一身打扮倘若不细看,别人还当她是哪个富贵人家的正头太太。那大红梅花绣的,恨不能将本来的西瓜红遮住。 就是不识相啊,一个小妾罢了,不老实穿粉红桃红的,总肖想着穿大红! 杨雁回在心里轻轻啐了一口。她就说嘛,这苏慧男敢给自己设个小厨房,摆明了就是得罪老太太。真是胆大包天!女儿做了侯夫人,她果然就忍耐不住了。呵呵,别说她闺女才是个不成器的侯爷继室,便是做了皇妃,她也只是个妾,不是嫡母!永远都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再瞧瞧这张原本如花似玉的脸,老得那个快哟。虽说依旧比她真实年龄看着小几岁,但瞧着到底也比秦莞去世那时老了好几岁。看来这几个月,她的日子过得很揪心哪! 闵氏眼见一个不认得的美妇人跪着,满院子里的人却都熟视无睹,便也当做没瞧见,只管跟着洗雪往前走。偏杨雁回不省心,一个转身来到那美妇人跟前,歪着脑袋,睁着一双纯真无辜的大眼睛,左瞧右看细细打量。 苏慧男被这小姑娘看得又羞又怒,尤其这小姑娘还站在她正前方,活像她在跪拜这小姑娘。 闵氏慌得赶紧回身拉走了女儿,低声叱道:“你乱瞧什么?下次娘不带你来了。” “娘”杨雁回故作天真道,“女儿只是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年轻媳妇子,想多看几眼嘛。” 她装得有些太假了。她再不晓事,也是十一二岁的人了,哪能真的像个无知的天真孩童呢?可她跟苏姨娘无冤无仇,按理说也不该好端端的特特去羞辱一番。就不怕苏姨娘记恨,免了她家往府里送鱼的活计么?众人只得心道,许是小家小户的女儿,又被父母纵容宠爱,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苏慧男本以为来了个不懂事的野丫头,气得火冒三丈,恨不能劈头给这野丫头几个大嘴巴子。可是又听那臭丫头说什么“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年轻媳妇子”, 一时间那火气竟也去了几分。 闵氏听了杨雁回的话,却照她头上给了一下子,低声斥道:“你还敢找理由。这里是你淘气的地方么?”她的女儿她知道,绝没有这般傻气。这分明是存了心看人家的好戏,还要装天真无知,让人家莫要跟她计较。 她心说,看那妇人打扮得如此华丽富贵,想来必是苏姨娘了。女儿好端端的,去得罪这姓苏的做什么? 就听正面上房里传出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莫打孩子,女孩儿要娇养,轻易打不得,更不能在人前打她。小丫头,快过来让我瞧瞧。你这性子是越发淘气了呵。” 杨雁回并没有直接过去,只是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闵氏。闵氏这才又道:“既老太太叫你,还不赶紧过去。今儿个要不是老太太发话,轻易饶不了你。”这话就是说给苏慧男听的了。 杨雁回这才快步往正屋里去了。闵氏跟在后头,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就摊上这回事了。她们母女两个眼见到苏姨娘这般出丑,日后定会被她寻个借口断了买卖。她只盼着女儿这副人傻嘴甜的样子能使人打消疑虑,莫要认真惹恼了那美妇人。那苏姨娘若果然生气,只断了买卖即可,千万别再故意寻些麻烦。这些日子,她家又添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新主顾,那果子卖得也甚好,眼看着又要秋收,秦家这买卖便是断了,也不影响她们什么。 杨雁回过了穿山游廊,廊前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忙打起了帘子,引着她母女二人进了正屋,又转到了老太太日常歇息起居的耳房里。 就见老太太歪在一个榻上,一旁有小丫鬟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腿的,也有奉茶的,也有给捶背的,还有几个坐在矮凳上陪着说笑的老嬷嬷,另有几个站着回话的媳妇子。众人皆是一身华服,瞧着颇有体面。满屋里翠绕珠围,热闹非凡,和上回的冷清安静、悄声细语截然不同。 站在老太太右手边上第一个年轻窈窕的妇人,不是别个,正是新妇葛倩容。就见这新任的秦太太温柔浅笑,极是亲和典雅,轻声细语的几句话,便逗得老人家合不拢嘴。 这倒是奇了。杨雁回心说,葛氏并不得老太太喜欢,不想小葛氏却这么能讨老太太欢心。 老太太喜静,平日甚少摆这么大排场,今儿个是特特招了这许多人来看苏姨娘丢人么? 杨雁回想到这里,便也笑得合不拢嘴,上前向老人家请礼问安。 老太太便招手让她到了近前,又道:“小丫头可算来了。”一 副很想念她的模样。 杨雁回便笑道:“老太太这么盼着我来,定是想念我娘的手艺了。” 又转脸茫然看了一圈,问道:“老太太,听闻贵府几日前才又娶了个新媳妇,却不知有没有在呀,是哪一个?” 闵氏连忙上前来,斥责道:“雁回,不许无礼。” 又对老太太道:“我们乡下的孩子都是野惯了的。” 老太太笑道:“无妨,便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听说谁家娶了新媳妇,还想要去瞧瞧呢。”村里人家娶媳妇,一路上都有小孩子跟着花轿或者驴子跑,等人家入了洞房,还有人趴窗根前偷瞧呢。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因而也不怪杨雁回这么直白白的问。 老太太又往才过门的新媳妇那里一指:“这个就是我那苦命的儿了。” 叫得真亲热啊!杨雁回暗暗酸倒了牙。小姨到底哪里来的手段,让老太太当众如此抬举她? 闵氏携了杨雁回上前,向这位新过门的秦太太行礼:“请秦太太的安。” 葛倩容心知老太太如今十分看重这妇人的手艺,当下也不敢怠慢,忙还礼道:“杨嫂子好。” 就见这位新太太又瞧了几眼杨雁回,笑对老太太道:“这位杨姑娘可真是个标致人儿,我先前还见过她哩。” 接着,又把她曾入秦府做客,离去时见到杨家的骡车,杨姑娘要载她一段路的事说了。只是隐去了日期和她来做客的原由。众人当然也不会去细问这些,只是笑说,她和这杨雁回还挺有缘分。 杨雁回假意回想了下,这才道:“怪道我适才觉得秦太太怪面善的。” 葛倩容此番身着一袭大红衣裙,香云髻上珠翠点缀,颇有些新妇的模样。虽少了三分清雅,但比往日更添几分娇妍。虽添了几分贵妇气象,却又不显得盛气凌人。 不过怎么看她这一身打扮,都不如苏姨娘那一身打扮华丽气派。不知道的,还当是苏姨娘的身份比她高呢。倒不是葛倩容寒碜,是那苏慧男太不成体统了。 杨雁回又赞道:“秦太太比往日里更好看了。” 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连葛倩容也抿嘴一笑,脸上红了一红。 她们这说说笑笑的,转眼间两刻钟就过去了。苏姨娘又在那大理石屏风下多跪了两刻钟。 杨雁回对葛倩容此时的处境分外关心,因而格外注意她周遭的举动。就见葛倩容身畔一个管事媳妇,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12) 饶了我这一遭吧。以后但凡太太有什么吩咐,我定然实心办差。” 杨雁回闻言,便去瞧葛倩容。 葛倩容蹙眉对杨雁回道:“叫她走吧,跟她说,只别再有下回。” 杨雁回便对那小丫头道:“听到太太的话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当告到老太太跟前去,但只别再有下回。赶紧走吧。” 那小丫头这才起身,也没一句谢太太的话,便已躲得远远的。 杨雁回这才对葛倩容道:“秦太太,既是秦侍郎回来了,太太是不是也该过去瞧瞧呢?虽说置身事外也不错,但到底要防着小人中伤太太的名声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眼的读者估计也看出来了,本章里提到的所谓“前朝贞妃”,其实原型就是那个明宪宗(成化帝)的宠妃万贵妃,本名万贞儿。 瞧瞧人家多流弊,身为明朝后妃,连名字都留下来了,多不容易啊。 成化帝和他的儿子弘治皇帝(明孝宗),真是两个情种。 成化帝一生宠爱万贵妃,在其死后,哀伤欲绝,说:“万氏长去了,我亦将去矣。” 果然没几个月,他就郁郁而终了。 但成化帝的种种行为,令作者心寒齿冷。 作者实在不能像很多(不是全部)少女读者那样,看到一个男人很痴情(通常那个男人还位高权重),痴情对象还不咋么美丽(万贵妃年长明宪宗十七岁,而且身体肥胖),就可以原谅他的一切过失。 成化帝虽然也做过一些好事,但是他成立西厂连兴大狱、设立皇庄大搞土地兼并与民争富、大肆传授“传奉官”,将本是天下公器的官爵变为私器、纵容万贵妃杀害其他妃嫔、皇子,甚至纵容她勾结宦官外臣,以至朝廷上下贪污一气。 身为皇帝,他不能算多么合格,身为人夫,他简直是个畜生。 但是,弘治帝却令作者十分感佩。 与成化帝不同的是,弘治皇帝是个励精图治的中兴之帝。他宽厚仁慈、勤勉节俭、重用贤臣、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轻徭薄赋、兴修水利。虽然也犯过错,比如因为信佛道,错信李广,好在后来改正了错误。 最后,务必请大家注意一点,弘治帝只有一个皇后————张皇后。 我说只有一个皇后的意思是,他连妃子都没有。 身为皇帝,顶着各方压力,只娶一个老婆,搞 一夫一妻,还没有多妾,多嘛的不容易!!! 天下男子的典范呀!!! 谁敢再说什么“古代那种环境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是犯了天底下的男人都会犯的错”云云,你们就拿着“朱佑樘”三个字砸死他。 张皇后没留下名字,也是可惜了。这待遇,还不如万贞儿啊。 作者看电视剧也不算少,眼睁睁看着各位编剧将李世民、刘彻、爱新觉罗·玄烨、爱新觉罗·胤禛、爱新觉罗·弘历,以及弘治的儿子正德……等等皇帝,意淫成了痴情种。 可作者硬是没见过有人以朱佑樘为题材,以朱佑樘为男主角,编一部电视剧。 这是多嘛的不科学呀! 朱佑樘是多么完美的一个小言男主般的存在呀!他的身世和经历,充满了戏剧性,而且简直就是“生活比戏剧更狗血”的真实写照!多少曲折离奇的小说,都不如朱佑樘的经历离奇好不好呀。 除了本身的经历就是个故事,他还有很多美好的品质。而且身为皇帝,顶着各路压力,他硬是搞一夫一妻。 现成的好题材呀,硬是被各位编剧、制片商生生浪费了。 若真有人投拍一部出来,都没人好意思指着你鼻子说你玛丽苏,说你不真实,说你意淫呀! 或许是作者孤陋寡闻了,有哪位读者见过,请告诉一下。 如有好看的朱佑樘为男主的小说,也请告诉一下。(不好看的就表说了) 感激不尽。 ☆、继续看戏 闵氏眼瞧着葛倩容走出了月洞门,这才点着女儿的脑门教训道:“你个死丫头,今儿个是哪根筋不对?那小秦葛氏固然可怜,苏氏也着实可恨,可你能胡乱伸手帮忙么?” 葛倩容虽然不信杨雁回的话,闵氏倒是深信不疑的。她女儿,干得出来这种事! 杨雁回乖乖站着给娘骂。 闵氏又去戳她的脑门子:“你不想想自己,也不想想你老子和哥哥?你是发了善心,你是舒坦了,万一惹出祸事来,咱家惹得起秦家么?!” 直到又有小丫鬟从月洞门里进来,闵氏这才闭上嘴,不骂女儿了。 杨雁回这才小声道:“娘,我有我的道理,你看你女儿像是那种胡乱惹祸的莽撞人么?” 闵氏没好气道:“像!” 杨雁回顿觉被母亲大人狠狠打 击了。 眼看那小丫鬟进了华庭轩,闵氏又道:“弄到现在这个地步,要我怎么办才好?”她恨不得把女儿今儿个进了秦家后的一切言行都抹杀掉,全当没有发生过。 杨雁回便道:“如今之计,当然是走为上策。秦侍郎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方才咱们看他家老太太发作小妾也就罢了,传出去,外人只会道那苏氏在秦家也不是多么无法无天。若要再将这热闹瞧下去,只怕没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都是你闹的。好端端的,非撺掇我今儿个来!”闵氏真想把女儿拉过来打一顿,当然也就是想想。 …… 葛倩容缓步行至荣锦堂。 罗氏已经从榻上起身,在英大奶奶的搀扶下来到正屋。 八仙桌案前,偌大的金丝楠木太师椅上铺着朱红色寿纹锦垫。罗氏端端正正坐在上首,扫一眼满屋里毫无血缘的儿孙,一张脸又冷又平。 秦明杰垂首躬身问安,语气中却颇是不耐。罗氏挑了挑眉,只在心底冷笑。秦明杰只怕早不想忍她了,如今可算是寻着由头,来给她脸色瞧了。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罗氏正要开口教训这个逆子,却听外头的小丫头叫道:“太太来了。” 罗氏一张冷冰冰的脸,顿时有了笑意,向外头道:“贤媳快来。” 其实罗氏对葛倩容并无什么感情,只是她昔日冷眼瞧着,这小葛氏对姐姐并不像兄嫂那般冷酷无情,相反,她和姐姐感情极为亲厚。不但从未想着从姐姐身上捞好处,反倒生怕给姐姐添麻烦。想来是个不错的女子。 如今她们婆媳相处时日虽短,但这小秦葛氏总是变着法的逗她开心,为人不像大秦葛氏那么沉闷木讷,还是比较得她心的。若小秦葛氏能对她有几分真心,她不介意多帮她几把。 其实大秦葛氏人也不坏,只是实在立不起来,况且她那时也没生出如今的心思来,也就无甚心情理会这个儿媳。 葛倩容袅袅婷婷进了荣锦堂正屋,向罗氏笑道:“老太太,杨嫂子和杨姑娘要走呢。她二人是老太太的客人,我需得先来跟老太太说一声。老太太准了,我才好送她们离去呢。” 又对秦明杰笑道:“老爷今儿个回来得好早。” 一副此间之事与她无关,她什么都不晓得的模样。 罗氏对儿媳笑道:“去了这么久才来,可见你们聊得来。只是她二人还走不得,你去将那娘 儿俩押了来。免得她们被今日这阵势吓到,悄悄得跑了。” 葛倩容闻言怔了一怔,方笑道:“哎,这就去。”又抬眼看了一眼秦明杰,目中柔情百转,但并未再说什么,径自转身去了。 …… 杨雁回和闵氏等来了葛倩容,满心以为能走了,谁知葛倩容并不是来送她们离去的。 只听葛倩容笑道:“杨嫂子,杨姑娘,你们莫不是给我家老太太灌了什么迷魂汤吧?她生怕你们娘儿俩跑了,叫我押你们过去呢。” 杨雁回和闵氏俱都吃了一惊。哪有这个时候还非要留客的?若要留,也只能是极亲近的亲戚。要论亲缘,她们杨家和秦家,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要说交情,也没有多深,虽说杨家给秦家送鱼多年,但是见到秦家的正经主子,也不过就那一回罢了。就这还是因着接了老太太的活计,要给人家做绣活呢。 闵氏对女儿道:“咱们万不能过去。”这个热闹,决不能去瞧。 杨雁回深以为然,便对葛倩容道:“秦太太,不如你去回老太太说,我们娘儿俩早已走了,你并未见到人。再者说,我们是女客,本也不方便随意和男子相见。”这一番话,多么的合情合理兼且守礼呀。 葛倩容抿嘴一笑,又道:“杨姑娘,我瞧你方才胆子大着呢,这会子怕什么?还是跟我走吧。”她一把拉过杨雁回,往荣锦堂去了。 开玩笑么,老太太命她把人带去,她却故意将人放走了,这不是明摆着得罪老太太么?何况这丫头鬼得很,她还挺想看看,这小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杨雁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委屈屈瞧着葛倩容,小模样甚是无辜:“秦太太,你就饶我这一遭吧。”小姨你不能这么对我! 闵氏眼见女儿给人捉了去,也只得跟了去。 葛倩容对杨雁回笑道:“好杨姑娘,你莫求我,待去了荣锦堂,你求老太太放你走。你方才也瞧见了,我在这府里,哪里是个说话能顶事的?” 闵氏忙拦住了葛倩容去路,道:“秦太太,我就越性问你一句,我们如今去了,会不会……有麻烦?” 葛倩容略想了一想,便道:“老太太那里定不会寻你们麻烦的。我瞧着她十分看重杨嫂子和杨姑娘。” 杨雁回闻言,也想了一想,便笑问道:“秦太太,却不知你能否叫秦侍郎也不寻我们麻烦?”小姨吹枕头风的本事如何,她还真不清楚。 闵 氏又推了女儿脑袋一下子:“怎么说话呢你?” 葛倩容弯弯唇:“那就看杨姑娘的了。”若杨雁回真的是敌非友,她自然不会叫秦明杰寻杨家的晦气。 杨雁回顿时精神了:“有秦太太的话,我就放心了。”又对闵氏道,“娘,放心吧,既秦侍郎和老太太、太太、都不会寻咱们的晦气,那就不怕什么了。这么热闹的一场戏,不看白不看。” 葛倩容眉头一阵跳。这小丫头还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家都要乱成一锅粥了,她却只当是来看戏的。 闵氏只觉得她又要给女儿气晕过去了。 …… 秦明杰对嫡母的不满,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压抑着怒气,沉声道:“那杨家母女又是何人?母亲何故如此折辱自己的孙儿、孙女,特特叫两个外人来看热闹。” 罗氏冷笑,问跪在地上的秦英:“英哥儿,你父亲说我折辱你,你告诉他,可是祖母叫你来此间跪着的?” 秦英只得道:“是孙儿和妹妹自己要来的。” 罗氏又问:“是我不叫你们起来的?” “不……是孙儿实在不忍姨娘受罚。” 罗氏厉声道:“那你们还不起来?是打算在这里跪多久?” 秦英并不起身,只是恳求道:“祖母,求你饶了姨娘这一遭吧。只看在她为秦家操劳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还求祖母给她留些脸面。” 罗氏对秦明杰道:“我的好儿子,你如今可瞧见了?非我不慈,实是这些孙子孙女不孝。莫非还要我老婆子跪下来求这些哥儿、姐儿起身?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我这好孙子在想些什么。他无非是赖在地上不起来,逼着我收回成命。若我执意不肯顺从这个好孙子的意思,他就一直跪到你回来,好让你以为,是我在磋磨他们兄妹。小小年纪,就敢挑拨长辈关系,离间你我母子感情。我已是快入土的人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为人子孙的。” 秦英面色如土,磕头不迭:“祖母,孙儿受不起您这样的话。若孙儿惹恼了祖母,还请祖母重重责罚,万望祖母莫要如此误解孙儿。” 秦明杰也被罗氏这番话吓着了。若这样的话传了出去,秦英的名声便要坏透。 偏罗氏不依不挠,仍旧责骂秦英:“我哪里敢责罚你?自小到大,我虽未曾宠着、纵着你,但何曾说过你一句重话,又何曾弹过你一指甲?我待你如此,你 还满心算计,若我真敢责罚你,你又当如何?” 不待秦英开口为自己辩解,罗氏继续继续道:“你父亲为了教你成材,真是煞费苦心。教你弓马的裴师傅,原是教过皇子的。他大笔银子花出去,又苦心求了人家,裴师傅方肯来咱家。教你拳脚的邓师傅,原是封拳归隐的,也叫你父亲去深山老林里求了来。师父们怜你父亲爱子心切,又瞧你是可塑之才,这才将满身绝技,尽数传授于你。可你呢?那些明公正道的本事不知学了几分,反倒跟着苏姨娘学了些不入流的内宅妇人心机。如此作为,你对得起哪个?你日后只别带着妹妹们在我跟前又哭又跪,已是我的造化了。” 秦英冷汗涔涔:“祖母,孙儿绝无此意。” 他已不知是该起身还是该跪着,心中着实恼了罗氏。偏老太太说的话,他还无从反驳。老太太原是个冷情冷性的,瞧不上他们兄妹几人,话也懒得多说几句,但也确实不曾苛待过。 秦明杰也只得跪下了:“老太太息怒。”心里却怒道,这老家伙分明是反过来离间他们父子感情。不过是小孩子心疼娘,所以才求老太太饶了姨娘罢了,怎么就让老家伙说成了这般大逆不道之人? 英大奶奶听了这话也吓得跪下了:“老太太,求你饶了大爷这一遭吧。他今日绝非有心冲撞老太太,孙媳知道他从心里是孝顺老太太的。只是今日为着姨娘,一时左了性子,这才做错了事。”她再瞧不起丈夫,日子也要过下去,这种情形下,也只得帮着求情。 此时,葛氏带着杨家母女进了荣锦堂。罗氏听见小丫头报说杨太太和杨姑娘来了,方对秦英道:“今儿个就看在你媳妇的面上,饶了你这一遭,还不带着妹妹起来?真想丢人丢到外头去么?” 秦英只得起身,秦蓉也跟着起了身。秦英跪这一回到没什么,只可怜秦蓉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又不曾习武强身,只觉得双膝酸麻入骨,难受至极,此番一站起来,不由一阵抽气。慌得一旁的丫鬟忙去扶她。 罗氏又训斥秦英道:“看看你把妹子牵累的。若非你胡闹,蓉姐儿又何苦跟着你跪这一遭?” 秦英只得垂首道:“是孙儿错了。” 英大奶奶着实有些看不懂这老太太了。秦明杰到底是一家之主,是秦家的顶梁柱,秦英是未来的秦家家主。这老太太哪里来得底气,硬是敢这样疾言厉色的教训他们父子?就算她今日讨了便宜,就不想想往后的日子么? 屋外的小丫鬟打起了帘子,只 等着小秦葛氏等人进来。偏杨雁回走了几步路又折返回去,溜到苏慧男身边左看右看起来。 闵氏忙去将女儿捉了过来:“还没野够呢,乱瞧什么?” 秦明杰、秦英等人不由暗暗皱眉。老太太的客人,好生放诞无礼。 待小秦葛氏三人进得屋来,罗氏朝杨雁回招招手:“丫头,到老太太身边来。” 杨雁回便过去了。罗氏问道:“你来时便盯着苏姨娘瞧,这会又盯着她瞧,怎地还看不够她了?” 杨雁回惊奇道:“那个跪着的大美人便是苏姨娘么?这倒是我失礼了。我只是没瞧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才想多瞧几眼。待会儿我得去给姨娘赔个礼。” 这么傻气的话说出来,直叫秦明杰等人哭笑不得。 罗氏便道:“要说起来,我们家的姨娘里,确是数她的模样好。人都说贤妻美妾,若非因为那张脸生得好看,她这样的低贱女子,万万进不了我们秦家为妾。”一副说玩物的口气。 秦英兄妹脸都绿了。秦菁心中大恨,盯着老太太的目光里,满是怨恨。 葛倩容柔柔道:“四姐儿可是哪里不舒服?”她站的地方离秦菁甚远,又是忽然开口,秦菁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般神色便被人瞧了去。 罗氏看了一眼秦菁,又盯着秦明杰瞧了一眼,未再说什么,一副不跟小孩子计较的大度模样。 只听杨雁回又笑眯眯对罗氏道:“苏姨娘不光人长得好看,那身衣裳穿戴也好看,头饰尤其好看。秦家果然是大家气象,寻常小门小户万万比不得。” 秦明杰和苏氏早已是“老夫老妻”了,方才并未多么留心她的衣着,此时听杨雁回一说,再顺着窗子向外瞧去,果见苏慧男盛装打扮,俨然是个高门贵妇的模样。 秦明杰的脸色立刻就更不好看了。往常她怎么打扮都好,可如今新太太才进门,她怎能穿戴的比家中的太太和老太太都体面? 这般放肆,偏偏还给外人瞧见了!他纵然偏心,也觉小妾逾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戏散场 罗氏听了杨雁回的话,心中赞这丫头机灵。她又笑问道:“丫头,你跟老太太说,你们家但凡有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还有那好衣裳料子,是你们姊妹先享用呢,还是先给家里的长辈享用?” 杨雁回便甜甜笑道:“自然是要先孝敬家里的长辈。我家里每 每分食水果,大哥哥总要将看起来最是鲜嫩水灵的留给爹娘。我二哥哥便是得了几个水煎包,也会挑煎得颜色最好的给我爹爹吃。我们兄妹几个没福,没见过祖父母,若是祖父母在,只怕爹爹就要靠后了,有好吃的好穿的,要先孝敬祖父母哪。听村里的长辈说,我爹爹年少时极孝顺,我们兄妹三个不及他十之一二,堪堪也只做到不失礼,不被人戳脊梁骨罢了。” 罗氏夸赞道:“好丫头,是个知礼的。” 杨雁回又道:“莫说我们小门小户了,便是皇家也要如此。我听闻本朝成祖尚在潜邸时,他的侧妃文氏,娘家富甲一方。文妃娘家人每去王府探望,定要给文妃一车一车的带礼物聊表心意。文妃从不敢自专,每每都是全数交由王妃做主。王妃是个极贤惠的,便又总是叫文妃自己做主。文妃便又会寻了机会,带上最好的礼物进宫,孝敬她的婆婆宁皇贵妃。”后来,成祖继承大统,因皇后无子,便立文妃之子为太子,再后来,皇后夢逝,文妃被立为皇后,再到后来,又做了太后。文太后贤惠孝顺的美名,在大康几乎是家喻户晓。 秦英兄妹三人闻言,俱知不好。杨雁回的话,字字句句都带了刺,矛头直指苏姨娘和秦芳。秦英甚至怀疑这小丫头方才夸姨娘的衣裳穿戴好看,乃是故意的。 秦明杰心下也是暗怒。也不知老太太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满嘴胡话的野丫头。苏姨娘纵不该一时狂妄设了小厨房,可她到底辛苦理家多年,这也不算多么大的罪过。若老太太心下不高兴,喝令她不许设小厨房也就罢了,毕竟连太太都没有小厨房。可老太太何苦如此小题大做?还要让外人站在一旁瞧热闹。 偏老太太听了杨雁回的话着实高兴,赞道:“丫头果然明白事理。”又对闵氏道,“你们两口子有这样的儿女,俱是有福的。” 闵氏不自在的呵呵笑道:“我这个女儿就是个话唠罢了,老太太谬赞了。” 只听杨雁回又对老太太道:“要我说,老太太也是个有福的。” 罗氏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杨雁回笑眯眯道:“老太太是欺负我人小不记事么?我上回来老太太这里,明明闻到一股极好闻的奇香。我还问老太太是什么香。老太太说是龙涎香。我问是哪里得来的,老太太说是秦侍郎瞧你老人家有咳喘的旧疾,花重金买了来孝敬你的。”说完,还作势吸了吸鼻子,“老太太身上现在还有香气呢。” 一番话让一屋子的人都轻松不少。 秦明杰顿觉全身上下舒坦了不少。这丫头的意思是,小妾错了,老太太没罚错,但儿子还是孝顺的!一番话既顺了老太太的心,又如了他的意。不想她小小年纪,倒是个劝和的好手! 闵氏也暗暗松了口气。 葛倩容忙笑道:“是了,我也听人说过这龙涎香,只是我还不如杨姑娘。她好歹闻了闻,我连闻也不曾闻见过。只怕在咱们秦家,老太太这里是独一份的。凭谁也越不过老太太去。” 秦明杰闻言,顿觉娶了个贤妻。想想太太的吃穿住行若还比不上个姨娘,不但委屈了贤妻,让外人看了,到底不像。咳咳,要多给太太置办几套珠宝首饰才好。 其实杨雁回并不乐意帮秦明杰说话。但是没办法,她惹不起礼部侍郎。秦明杰想毁了杨家,简直好比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身为管理学务及科举考试事的礼部堂官,他随便跟底下的大小官吏透露点意思,便能叫杨鸿杨鹤一辈子考不下来功名。 罗氏想起那龙涎香,这才对秦明杰有了两分好脸色。 秦明杰很会察言观色,忙道:“那龙涎香想来母亲已点完了,儿子这就着人去买。母亲既用得好,儿子便可放手多买一些来了。”又对秦英道,“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就当是向老太太赔罪。若办不好这差事,便不用回来见为父了。” 秦英忙躬身道:“儿子记下了,儿子定将事情办好,让父亲和祖母满意。” 他直起身子后,又向荣锦堂大门处看了一眼———姨娘已快跪不住了。 他还未曾忘记此行的目的,他是来救娘的。 苏姨娘这般受罪,一则,身为人子,他心中着实不好受。二则,新太太才进了门,姨娘就被这般作践。若姨娘真的就此被踩下去,只怕日后他们兄妹在家中的地位也要一落千丈。他万不能叫这种事发生!否则,他吃饱了撑的,来跟老太太顶牛。谁知这老太太是个姜桂之性,老而愈辣,拼着得罪满府的儿孙,也不肯放过苏姨娘,反倒是越罚越狠。 眼看秦英又要开口,罗氏忽抢先道:“我那会歇息时,隐约听见菁姐儿哭。是怎么回事?”又一指自己屋里一个小丫鬟,道,“你可曾瞧见菁姐儿为何哭?说清楚。” “回老太太,方才是这么回事。”那小丫鬟口齿极伶俐,将罗氏去休息后,秦英兄妹跪在地上所言,一字不错的学了。只听得罗氏一阵阵冷笑,葛倩容满目的委屈。 秦明杰闻言,登时大怒,怒对女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13) 本本分分做人,还少些乱子。讨厌的是那些自己没本事,也见不得别的女人风光,总在背后嚼舌根子的下三滥。姨妈和娘莫要放在心上。咱们村子里,明里暗里佩服娘的女人,又不是没有。”杨雁回抓紧一切机会,为未来扫清障碍。 崔姨妈道:“若旁人也都如你这般想,我和你妈的日子便要好过多了。那些人也不想想,我们姐妹哪里是一开始就抛头露面的?还不都是被逼到那份上了?便说这回吧,我还不想管这胭脂水粉的差事呢。没得白受些排挤和闲气。倘或一个不小心入了人家的套,白丢差事不说,只怕还要被罚。” 杨雁回便问:“姨妈怎么忽然得了这样的差事?” 崔姨妈叹道:“这是为着抬举你姐姐呢。” 原是为着辖制太太,叫太太得不着好的胭脂水粉,这才在新太太过门前改了秦家的规矩。苏姨娘到底忌惮太太青春逼人,稍事打扮便增好几分丽色。 但将这差事交给她来办,便是看在绿萍的面子上了。 闵氏惊问:“这话怎么说的?不是说秦夫人同意放绿萍出府么?”既都要出府了,还这般抬举她作甚?难道事情有变? 崔姨妈道:“坏就坏在绿萍平日里太讨主子欢心。秦夫人缓过神后,又有些舍不得放她出去,便要她嫁人后,常去府里陪着说说话。” 杨雁回心说,绿萍这样的奴才,哪个主子敢随意放走?定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秦芳和苏姨娘既不想冲撞菩萨,也不想言而无信,可又想留住绿萍,便抬举崔姨妈。这算是施恩。 可若绿萍不听话,只怕她们便要大发淫威,使劲儿磋磨崔姨妈。 崔姨妈忽又拭泪道:“这可怎么是好?便是过了中秋,秦夫人发还了绿萍的卖身契,她也算不得自由身。” 闵氏忙劝慰道:“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且往后瞧。我看那威远侯是个不成器的,谁知那霍家会不会哪一朝败落了。真到那时,不止绿萍自由了,还能再求秦家个恩典,赎你出府享福去。” 她实在是极厌恶威远侯府。 杨雁回道:“如此,姨妈更要去秦太太跟前服侍了。姨妈既成了太太的人,便由不得苏姨娘处置了。” 崔姨妈便道:“说得轻巧。要去哪个院子,还能由得我?” 杨雁回笑道:“如今苏姨娘安插在太太身边的人,都要被打发了去。她心下定然焦虑。姨妈只需暗地里去跟苏姨娘说,你感激 她提拔你们母女两个,愿替她看着太太。让苏姨娘寻个由头,当众免了你的差事,和你结下个梁子。你再去跟秦太太说,是我劝了你去伺候她。想来她也乐意要你伺候的。到那时,姨妈是一心侍奉太太也好,做个两面细作静观其变也罢,都由得姨妈。倘或哪一日,太太的腰板硬了,从苏姨娘手里要了你的卖身契,苏姨娘便半点奈何不得你了。” 闵氏被女儿一番话惊到了:“雁回,你几时多了这许多鬼心眼?便是你心眼再多,秦太太就肯买你的面子?” 崔姨妈思量一番,却道:“倒是个好主意。这新太太以前常来我们府里,听说她人倒是不坏。况且,既要另投主子,总要在新主子尚未得势前方好。若新主子哪一日得了势,旁人才附庸过来,主子便是不撵了去,也未必肯重用。” 崔姨妈倒不怕苏姨娘怀疑她的用意。 秦夫人发还了绿萍的卖身契,还要她日后多去侯府陪着说话。这实在是对绿萍的无上抬举。侯府上上下下的奴才,都极艳羡绿萍。绿萍那边正演着感激涕零的好戏码呢。 紧接着,苏姨娘又赏了她一个肥差。她们母女俱都是才受过主子的大恩。 闵氏虽知道绿萍千方百计要脱离侯府,苏姨娘母女却是不知道的。那母女两个还真以为她和绿萍感恩戴德呢。 她和绿萍这么两个大红人,绿萍又是秦芳的心腹。苏姨娘再不会想到,她竟这时候起了二心。 闵氏担忧道:“这能成么?” 崔婆子倒是很有主意,当下便道:“成不成总要试试。趁着太太如今尚不熟悉府里的事物,不知我女儿原是秦夫人的心腹,我先进了她的院子,做了她的膀臂再说。待日后绿萍出了侯府,太太又见我果然忠心,便也不会再疑我了。便是疑我几分,也绝不会叫苏姨娘随意处置她的人。” 只有苏姨娘动不了她,绿萍才能真正成为自由身。待哪一日,苏姨娘这边败了,秦芳在侯府又不得婆母欢心,施展不开手脚,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内宅妇人。打罚自己的奴才可以,却是奈何不得绿萍了。 闵氏眼见姐姐主意已定,也只得道:“既是如此,做妹子的也只能盼着姐姐事成了。如今秦家后宅波涛暗涌,十分凶险。你要处处小心为好。” 想了想,又道:“雁回今儿个这般给苏姨娘没脸,会不会牵累你?” 崔姨妈想了一想,笑道:“应当不会。雁回还小,又与苏姨娘无冤无仇,旁人哪里会想到 她是故意寻苏姨娘的晦气?况且,老太太问雁回那番话时,换了谁在雁回那个位置,也不敢帮着苏姨娘说话。便是苏姨娘的亲信,也不敢明着这样做。苏姨娘最多骂我几句,说我不该荐了杨家来,不会多心的。” 说着,忽又笑了:“咱们雁回倒是生就一副侠义心肠,从小就见不得不平事。不像个寻常女娃儿,倒像是话本里的游侠。” 杨雁回心说,姨妈真是谬赞了。她实是为着报自己的深仇大恨,否则,才懒得往秦家后宅这样的烂泥里搅和,早躲得远远的了。 杨雁回也笑道:“姨妈,想来那苏姨娘一时半刻不会失宠,毕竟给秦家生了好些争气的儿女哩。我虽厌恶她,可也不想开罪她。她若真为此迁怒姨妈,姨妈便帮我向苏姨娘说说,我因往日没见过她,所以并不认得,又瞧她生得好看,便仗着老太太正喜欢我,所以才放诞失礼了。若早知跪着的是她,我无论如何是不敢盯着瞧的。” 崔姨妈道:“还用你说?我自会帮你在苏姨娘跟前周旋。你往后不能再这般莽撞了,万一开罪老爷可如何是好?丫头你记着,你还有两个读书的哥哥。若你们母女能得了老太太和秦侍郎的青眼,往后好处可多着呢。” 这倒是实在话。杨雁回心说,若真有用得着秦侍郎那一日,她自然不介意用完了再将他一脚踢开。 ☆、桃花朵朵开(上) 闵氏带着杨雁回在西市上逛了好大一会,买了不少零嘴,什么芝麻酥糖、糖人、柿饼、油撒子、糖炒栗子、豌豆黄、开口笑,但凡看到的都买了些,还买了兔儿爷和彩灯。 杨雁回还在路边支的棚子里坐了,吃了一回灌肠,拿签子扎了,蘸着蒜汁,一口一个。狠狠体会了一把坊间百姓在路边小摊吃小吃的感受,顿觉心满意足,这才觉得有了过节的喜庆劲儿。 闵氏瞧女儿高兴,又因得了银子,便拉着女儿进了一个点心铺子,买了好些蛋黄奶酪、艾窝窝、驴打滚、蝴蝶卷子之类的糕点。 从点心铺子出来后,闵氏又道:“中秋晚上想吃些什么?娘都给你做。” 杨雁回正要开口,却看到点心铺的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竟是许久未见的季少棠。 季少棠本是要进点心铺的,乍见杨雁回,一时竟呆了一呆。 闵氏见是他,颇有些迁怒的意思。当下一言不发,拉过女儿便往骡车处去了。杨雁回见闵氏如此,自也不敢随意和季 少棠搭话。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最多不过是见到昔日的半个同窗,依着礼数问个好罢了。 季少棠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几步,叫道:“杨太太,雁回。” 闵氏只当没听见,和女儿上车坐稳后,只命道:“崔三,快走。” 那伙计不明就里,忙扬鞭而去。只是骡车行在热闹繁华的西市上,他既不敢快,也快不了。 杨雁回虽由着闵氏摆弄,但车帘落下的一刹那,看到季少棠伤心失望的模样,竟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杨雁回心底微微轻叹一声,到底也没说什么。她既对他无心,还是远着些才好。倘若因心生同情,多与他说了几句话,叫他误会自己对他有情,反倒不妙。反正挨打的又不是她,她何苦到处同情人来?杨雁回强迫自己狠心的想。 骡车慢悠悠走着,杨雁回只挨着闵氏安静坐着。 忽听前头传来崔三用马鞭手柄叩车门的声音:“太太,姑娘……太太快看看吧,季公子他……”只听他又道,“季公子,你别跟着我们。” 闵氏闻言大惊,一把撩开车窗上的撒花帘子,果然见季少棠竟一路追了来。 季少棠见她探头向外瞧,忙道:“杨太太,我代我娘赔不是来了。” 闵氏冷笑道:“你母亲是我女儿的先生,辛苦教导我女儿一场,何曾对不住我们了?我杨家无需你们赔不是。”言罢,放下帘子又坐了回去,恼得直骂,“这也是读书人家的子弟?这样一路跟着咱们,算怎么回事?”幸好这一路上人多车多轿马多,声音也嘈杂,季少棠的行径一时半会并不能引人注意。若这里无人,她连下车揍季少棠一顿的心都有了。偏这里人多,她怕动静闹大了,惹人围观就麻烦了。 杨雁回道:“要不女儿让他走罢?” 闵氏道:“那还不快去!记着捡难听的话说,让他死了心。” 杨雁回这才挪到窗前,揭开帘子,去瞧季少棠。 季少棠看到她,便如枯树爆青一般,陡然间精神奕奕,笑道:“雁回妹妹!” 杨雁回急道:“季大哥,你莫再追我们的车。倘或给认识的人瞧见,你我都别做人了。” 季少棠仍旧快步跟着骡车走。脚下虽是步履匆匆,面上却仍旧笑道:“雁回妹妹,我有东西给你。” “我不要你的东西,你快别追了。” 季少棠只管从书袋里掏出一本书来。 杨雁回顿时眼睛一亮———《西游记-下册》! 她当初舍得将书还给季少棠,实是因为当时看得回目少,咬咬牙也就还回去了。如今看完了上册却看不到下册,心里很是挠得慌。 若她瞧不见下册,也就是心里痒痒,忍忍也罢了。如今既瞧见了,便挪不开眼了。这《西游记》着实是一部奇书,故事神奇瑰丽,妙趣横生,作者委实才情非凡。 杨雁回只觉得季少棠手里那本书霞光艳艳,瑞气腾腾,比个如意金箍棒初逢孙悟空时更加的华彩灼灼。 “崔叔,停车!”杨雁回当机立断,为了书她也得下去。 待骡车停了,杨雁回便急急下了车。她前几日才看到了第五十回——《情乱性从因爱欲,神昏心动遇魔头》,着实想看后面哩。 闵氏拉她不及,几乎要捶胸顿足了。果然这是个傻女儿,被人用一本书就拐了去。 杨雁回含笑向季少棠走去:“季大哥,真是巧,你也逛西市么?” 季少棠便微笑道:“我家里人口少,也无甚亲戚走动,每回中秋节,便只来点心铺买几块月饼便了。不似别家,要准备好些食材打月饼。不想我还未进点心铺,竟看见了雁回妹妹。” 杨雁回也不客气,径自从他手里抽出书来,道:“季大哥真是懂我。我正想着,那独角兕大王好生厉害,竟让孙行者都失了主张,却不知孙行者该如何对付那魔王?季大哥便送了下册来。” 季少棠笑意更浓,温声道:“雁回妹妹……” 闵氏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掀开窗帘,冷声叫道:“雁回,话说完了便赶紧上来!这么大的人了,也该知礼了!” 杨雁回忙对季少棠道:“季大哥,娘喊我上车呢,咱们就此别过吧。你记着,咱们做儿女的,切记要听母亲的话。” 匆匆说完,忙返身又上了骡车。 骡车缓缓驶动,季少棠这次没有再追了。他也怕动静一大,真闹出事端来。站在原地呆看了那骡车半晌,方才失魂落魄的回转身,往点心铺子去了。这丫头自己都不听爹娘兄长的教诲,反来劝他听母亲的话。他劝她还差不多。 只是,他连续两次违逆母亲的意愿后,不知怎地,心中反倒生出无限的勇气来。只觉得母亲也不再那么可怕了,母亲的话也不再如金科玉律一般了。往常跟山一样沉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母命,莫名的轻巧了很多。 他敢反抗第一次第二次,就自然能再反抗第三次第四次…… …… “回去便将这破书烧了!”闵氏怒道。 杨雁回立刻跟藏宝贝似的,将书背在身后,辩解道:“娘,你因赵先生所为迁怒于季少棠也罢了,何苦连这书也恨上了?咱家还有读书人哩,你却要效仿始皇帝焚书。” 闵氏叹道:“你少和他来往些罢。他小孩子家家的,想来也是看多了话本,便想着自寻姻缘。有那么个娘在,他这辈子无论心仪哪个女孩儿,都休想自作主张。” 杨雁回生怕这些日子的努力付诸东流,忙道:“娘,自从辞学后,我从未与他有来往。今儿个这一遭,还是在你眼皮子底下瞧着的。他要犯浑由他去,我自不会和他一样的行止。我方才还劝他听赵先生的话来。”季少棠胆大妄为,关话本什么事?只怕在赵先生的严厉教导下,他压根没甚机会读话本。 女儿方才对季少棠说的那番话,闵氏还是满意的。她这才消了火气,又道:“往后不要收他任何东西。万一让人传了闲话,他倒是没什么,只一句年少轻狂便完了,平白耽误了你。” “女儿记住了。”杨雁回乖乖点头。 闵氏这才又揽过女儿来。唉,都怪那赵先生不识好歹,否则她瞧着季少棠倒也还好。对她闺女痴心一片,且又是个温和绵软的脾性。 女儿不是那柔顺的女子,夫婿自然要具备温、良、恭、俭、让君子五德方好。那季少棠将来若考个秀才、举人的功名,再谋个差事,一辈子倒也安稳。 她认为自己对未来女婿要求实在不高。 算了,想这些都没用。她绝不会让赵先生那种人做女儿的婆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桃花朵朵开(中) 杨雁回很快迎来了她两辈子以来,过得最难以言说的中秋佳节。 这天,杨鹤拿着个彩塑泥玩偶进了妹妹的房间,并笑话她道:“这么大的人了,中秋还玩兔儿爷?羞不羞?” 杨雁回正在聚精会神读一卷书,压根没听到哥哥的话。 杨鹤上前探头一瞧,立刻丢开了手里的兔儿爷,抽出了妹妹手里的书,小心摩挲着,眼里直放光:“是下册?你从哪弄来的?” 杨雁回这才将思绪从书里抽出来。 她本来正津津有味读小说,身心全沉浸在故事里,如今骤然被打断,顿起几 分火气:“你做什么打搅别人读书?” 不爱读书的人,是绝难体会到这种不快的。 杨鹤忙赔笑道:“好妹妹,你如今既得了下册,想必上册读完了吧?快拿上册出来给我看看。” 杨雁回却恼道:“偏不给你看!大哥说了,不许再让他瞧见你屋里有话本。” 杨鹤笑嘻嘻道:“我不在我屋里看,我躲去灶间还不行么?”今儿个过中秋,于妈妈何妈妈都告了假,不来上工。灶间没人。 “娘要亲自下厨做好吃的。小心给娘看到了,拿烧火棍抽你!” 闵氏当然是舍不得拿烧火棍抽儿子的,但肯定会发现幼子对长子的话阳奉阴违。杨鹤摸摸鼻子,决定另觅看书地点。但是在这之前,他得先哄妹妹把书交出来。 他对着小妹连连讨好赔笑道:“你先将书给我。看在二哥给了你那么多书的份上,你也借二哥一本书瞧瞧。反正你都看完了,再说,我又不是不还你。” 杨雁回火气已经消了,看二哥这般抓耳挠腮的想读《西游记》,便也就大大方方将书给了他。 杨鹤欢天喜地接了书来,仍是问道:“你那下册到底从哪来的?” 杨雁回便道:“季少棠送的。” 杨鹤一惊。 杨雁回忙道:“娘看着的,有长辈在,又是在大街上,也算不得私相授受。” 杨鹤叹了口气:“以后别再收他东西了,给小焦知道了多不好!” 杨雁回:“……”她收谁的东西,关焦云尚什么事? 杨鹤觉得焦云尚虽是个粗人,但对妹妹总算还不错。他如今虽只是个普通镖师,动不动就要远离京城。但人家没打算一辈子做镖师,人家想的是先走几年镖历练历练,往后是要开镖局的。 焦师父的名头很响,虽是教防身和强身健体的功夫,但若学好了,一样是高手。他授徒多年,也教出来过几个在武林中名头响当当的徒儿。 焦云尚自己功夫就不错,又顶着他老子的名头,加上又有许多同门,将来要开镖局不是什么难事。 小焦每次走镖回来,总想着要给雁回带东西。可雁回无缘无故就跟他生分了许多。 不过娘好像不太满意小焦。最初娘以为,小焦和他们兄妹三人是打小的情分,所以走得近些,直到最近才算看出端倪来。 若非碍于他们兄弟两个,又见女儿没什么 意思,只怕娘早就不给小焦好脸色了。 杨鹤正想着,就听外头传来焦云尚的声音:“杨二叔,杨二婶!” 杨鹤笑对妹妹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正要出去迎客,杨雁回一把拉住他,低声急道:“哥,你见他时千万不要乱说话。虽我们幼时交情不错,但如今年纪渐长,若还跟往日那般不避男女之嫌,要让人生出误会来的。他若问起我,你只说我读书读累了,已睡下了。” 杨鹤:“……”他很同情小焦。怎地一片痴心错付在妹妹身上? 杨雁回也不等杨鹤说话,便真的往床上去了,扯了个薄被盖上,装作睡着了。 她耳中只听得外头传来闵氏的声音:“小焦来了?还带月饼做什么,谁家还不打几笼月饼?” 杨鹤叹口气,只得出了杨雁回的房门,往院子里去了。 就听焦云尚道:“杨鹤?怎地不见雁回出来?”似乎很奇怪为什么从雁回屋里出来的人竟然是杨鹤。 杨鹤便道:“我本要寻她说话,瞧她睡下了,就自己出来了。” “大过节的,又是白天,她睡什么觉?” 杨鹤只好昧着良心撒谎骗发小。他扬了扬手里的书,道:“我瞧她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本书,想是读书久了,有些乏了,便睡过去了。” 焦云尚瞧见那本书,脸色登时就不好了。 又是这本讨厌的《西游记》。 他不讨厌这故事,他只是单单讨厌杨鹤手里这本书。 闵氏眼见如此,便背过身子,唇角带笑,十分放心的往灶间去了。女儿很会给人吃闭门羹呀! 她倒是不讨厌焦云尚,这小子是个实诚人,又肯吃苦,和自家几个孩子也亲厚。只是女儿那么个娇滴滴的人,又识文断字的,跟这么个大字不识一筐的武夫站在一起,委实不般配。 何况雁回那性子,还是要个脾气温和的夫婿方好。谁知道焦云尚能容女儿多久?这日久天长的,倘或他哪一日对女儿的情意淡了,就他那个暴脾气……闵氏想想便觉可怕。 况且,这小子将来是要开镖局的。他往后若还跟如今一样,时常在外走镖,女儿就要常常独守空闺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杨鸿见是焦云尚来了,倒是很热络,忙引了人去他屋里了。焦云尚见不到心上人虽然颇为失落,幸而与好兄弟还有许多话说————比如他上次走 镖正好经过县城,于是顺手又去揍了姓文的一顿云云。 焦云尚和杨鸿说了许久的话,杨雁回却一直没醒。 眼看都要吃中饭了,他不好留下,只能先行回去。闵氏见他要走,便让杨鹤收拾了一篮子果脯,叫他带回去给爹娘吃。两家人关系不错,闵氏并不想因为一双小儿女的□□,便将关系闹僵。 焦云尚倒也痛快的拎着篮子走了,只是才出了杨家的门,脸上的笑容便垮了。他虽然没什么鬼心眼,但并不傻。都这时辰了,杨雁回纵然还不醒,也该有人去叫她起来醒醒神吃中饭。可是杨家并没有一个人去唤杨雁回起来。 焦云尚也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此刻是什么感受。羞恼?伤心?不甘? 好像都有。 他觉得自己应该寻个机会,跟杨鸿开诚布公谈谈。他们杨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他做女婿很不满意么?他到底哪里比人差了?还是说,杨家中意的其实是季少棠呢? 焦云尚闷闷不乐的回了家。 他家的院墙虽不高,但足够大,能顶杨家三个,但因今儿个是中秋,院里并无习武的弟子。焦师父给孩子们都放了假。偌大的场地空空荡荡,唯有焦师父自己正在打一套太极拳。 焦师娘在屋里摆好了饭,叫道:“老头子,都什么时辰了,别练了,该吃饭了。” 焦师父其实不算老。刚五十岁的年纪,因习武多年,又注重修身养性,比同龄人精神百倍不止,看上不去竟不过三十多岁。 焦师父收了拳,瞄了一眼他的独子,道:“吃了那丫头的闭门羹吧?杨家那个丫头,你别想了。老二媳妇宝贝得紧,挑女婿自然要挑个顶顶好的。” 焦师父和儿子颇有些多年父子成兄弟的意思。虽然他一发威,儿子也吓得活像老鼠见了猫,但儿子的心事,他桩桩件件都知道。而且他的许多秘密,比如那两坛子陈酿好酒藏在哪,那几十两私房钱藏在哪,妻子不知道,反倒是儿子门儿清。 焦师娘闻听此言,走过来对他男人道:“把你那大嗓门收收,倘或给村里哪个混账听了去传闲话,小心杨老二跟你拼命。” 焦师父这才收声了。 焦师娘说别人有一套,她自己嘴上却也是个没把门的,又道:“就算他们要挑顶顶好的怎么了?咱们云尚哪不好了?杨家凭什么相不中?既相不中,就早看好自己闺女,别整日里让她跟在哥哥身边乱跑,动不动来咱家院子里勾人!”勾走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14) 这家伙果然急了!杨雁回振振有词,仰头对他道:“他自己原本要说,被你一巴掌打得不敢说了。” 估计是被那一巴掌打醒了,没脸说。秦明杰后宅虽然妻妾、嫡庶不分,在外头却是极要名声和脸面的。何况……杨雁回唇角轻轻一扯,又露出一个冷笑。秦英心里居然很在乎英大奶奶。他对她无礼,不像是看上她了,反倒像是在跟英大奶奶置气。黄秀珠可不就是英大奶奶的闺名么? 他原本那般规矩,连苏姨娘气英大奶奶眼中无人,三番五次要往他房里塞人,他都坚决不要。这种事,秦明杰是不会插手管的,他原本可以大大方方收了。却为何不要?想来是为了讨大奶奶的欢心。可惜大奶奶还是瞧不上他。 若他在外头做了这种事,传到了英大奶奶耳朵里,英大奶奶岂非更瞧不起他?竟然对祖母的客人下手,还是个如此年幼的女客!禽兽不如啊! 俞谨白发现这丫头竟然在笑,以为她在笑他,便将她方才的话如数还了回去:“你有没有良心?这种时候还笑?” 杨雁回心知他相差了,却仍是得意道:“谁叫你上回耍我!明知我是男装,偏还要往我头上插一支小梳子。” “插上去是挺好看呀”俞谨白复又坐了下来,望着她笑,“何况你也没拒绝。”小丫头报复心还挺重。 “……”杨雁回被噎得没话说,又想揍人了! 杨雁回实在好奇,便问:“你是害怕秦英报复你,还是担忧你的名字又引人注意?” 俞谨白好笑道:“什么礼部侍郎,什么威远侯,会让我怕?丫头,若今晚仍不解气,你只管放心上秦家去闹。我听闻秦侍郎虽内宅混乱,教儿子倒是极用心。你大可让那小禽兽,好好享受一番家法的滋味。我保你无事!”秦英原本在外风评甚佳,否则也娶不到黄家的嫡长女。若闹出这种丑事平白坏了名声,秦明杰还不得狠狠收拾儿子一顿? 杨雁回闻言,脸色大变。俞谨白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怕他的身份比那身功夫更不寻常。她忙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俞谨白发现小女孩儿起了疑心,抓了一把草在手里,一边把弄野草,一边笑嘻嘻道:“我是给当官的看门护院的。运河边上那些大宅子你见过吧?我主子让我帮他守着别院,护着他的外室和子女。因怕被家里的母老虎知道,严令我不得在外招摇。我每月得三两银子不说,还有吃有住。我的屋子又宽敞又干净,每日的伙食也不错,还能任意使唤小厮 。主子每每来一次,还能再赏我些银子。像我这种孤儿,能捞到这么个轻省活计,实在是天上掉馅饼了。我并不想丢了这份差使。杨姑娘,你千万别和人说今夜见过我。便是秦英敢嚷出去,你也只当他是说醉话。” 一番谎言说得十分顺口,脸色丝毫未变,任谁听了都要当真。 杨雁回不由鄙夷道:“瞧你那点出息!”想了想,忽又笑了,问道:“俞大哥,你知道原来发玉米种的那个宅子是谁的吗?” 俞谨白摇头道:“不知道。我既不去打听别人家,也不愿让别人家来打听我们。不过,我虽不方便告诉你我主子是哪个,但若你得罪了秦家,只要我想个法子求求我主子,总能保你无事。” 杨雁回道:“便是你愿意帮我,我又怎好麻烦你。” 她话刚说完,忽觉俞谨白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小的草船。他一边说着话,便编了这么个小巧玲珑的玩物。她不由笑道:“你的手倒巧。” 俞谨白笑道:“看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安慰你的。你不是要放纸灯?如今纸灯没有,草船倒有一只。趁着月色尚好,此地又无人打搅,还不赶紧放草船祈愿?保你心想事成。” 杨雁回喜道:“这倒是新鲜。” 她将草船放入水里,跪在水边,双手合十,闭了眼,对月祈福。 俞谨白在一边细细打量她。闭月羞花的一张脸,在月色清辉下显得天真无邪。水月交融,波光一映,带着几分圣洁。这张漂亮的面孔下,藏着大胆、聪慧、反叛的一颗心。 可惜她年纪太小,他一点邪念也生不出来,倒是很想逗着她玩玩。 待杨雁回睁开双目,复又坐回来。俞谨白忽好笑道:“雁回妹妹,你说我们孤男寡女坐在这里,像不像偷情?” 杨雁回:“……” 就听俞谨白接着道:“今夜月朗风清,夜色大好。此地临水傍柳,端的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如此良辰美景,咱们不可辜负。” 杨雁回的身子不由向后缩了缩,准备随时拔脚逃跑。是了,她方才定是被秦英吓糊涂了,无端端就那么相信他。 俞谨白的身子向前倾去,渐渐向她凑近,面上堆满坏笑:“雁回妹妹,你那么害怕秦英,怎么就不怕我呢?也许我比他更坏。救了你,只是不想让他占你便宜,为的是便宜我自己。” 杨雁回看着他在月下晶亮璀璨的眸子,满 满都是调皮的笑意,不知怎地,忽然就看穿了他的用意。她便用足力气,劈手照他脑袋上给了一下子:“混蛋!” 俞谨白给她打得一阵头晕,不由跳了起来,免得她再来一下子:“你怎么下手这么重?!” 杨雁回也站起来,嗔道:“谁叫你乱开玩笑吓唬人!” 俞谨白又笑起来:“你倒是挺信得过我。” 他瞧瞧四下里,夜色越来越深了,便又正色道:“我送你回去吧。这里湿气重,晚风又凉,不宜久坐。” 杨雁回也觉时辰太晚了些,她再不回去,家里人该出来寻她了,忙道了声:“好。” 于是,杨雁回走在前面,俞谨白负手而行,跟在她后头,一路将她送至大道上。 眼见得前头有几个相熟的姑娘正提了灯往青梅村走,杨雁回便对俞谨白道:“我看到同伴了,俞大哥就送到这里吧。”万一给人看到她和陌生男子大晚上走在一起,就不妙了。 这么急着分道扬镳?俞谨白不由伸手,捏了捏她脸蛋:“果然没良心,这就要赶我走了!” 杨雁回吓得忙又去打他,俞谨白却松了手,远远逃开了:“雁回妹妹,有缘再见。” 待他走远了,杨雁回这才揉了揉被他捏过的面颊,重新整理下情绪,唤住前面的人群:“七巧姐,等等我。” 众女回头见是她,忙问道:“你去哪里了?叫我们沿着水边一阵好找。” 杨雁回道:“看见一只野兔跑过去了,便去追。不想走得远了些。” 众人便又一道回去。 途经一条小径,杨雁回不由朝不远处的歪脖子老柳树上瞧了一眼。因知道那上头吊了人,她依稀能看到秦英的影子。 中秋佳节,这小子竟然跑到城外撒酒疯,想来这个节过得很不好受。 这才好哪!苏慧男和她的子女过不好节,她就痛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觉得我这章的章节名怎么样? 如果后面都弄成这样八个字八个字的章节名怎么样?会不会显得作者更有才华一点?哈哈哈哈。 ☆、骂周氏雁回砸家宴 周氏看着眼前的菜,心里直冒火。 她吃了几口开胃的凉菜,肚子越发饿了,偏生眼前没有一个对胃口的。想着妯娌说去下饺子了,于是等了等。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她只得去了灶间,却见 到一碟螃蟹壳子,一只酒壶。闵氏身下躺着一张铺了褥子的躺椅,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单子,守着灶台下一点火苗,睡得香甜。 就这么一点火苗,灶上的水是甭想烧开了,下饺子更是猴年马月的事。闵氏不过是取暖罢了,免得自己在灶间睡觉受了寒。 周氏大怒,叫道:“弟妹,你这是作甚?” 闵氏睁眼看是她,便翻个身继续睡,口中只道:“我才喝了酒,很渴睡,大嫂自便吧。” 周氏更是怒火中烧:“没规矩,没礼数。”却又不能将弟妹怎样,便去了堂屋。 她大大方方坐到八仙桌前,道:“这是一家人吃团圆饭,又不是招待亲戚,做什么还要男女分席?”待举箸要吃,这才发现好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幸好还有一只螃蟹在,她便伸手去拿。 杨鹤赶在她之前将螃蟹拿了,起身朝耳房内叫道:“秋吟,今儿个招待大伯母真是辛苦你了,还剩最后一只螃蟹,赏你了。” 秋吟出来,忙不迭接过螃蟹,又谢了二少爷一回,便自回耳房,和杨莺分吃螃蟹去了。 周氏便又去夹剩下的鱼头。幸好她还算喜欢吃鱼头。她筷子伸到一半,杨鹤便将鱼头夹走了。周氏十分不悦,只得去夹仅余的最后一个椒盐大虾。 岂料杨鹤又抢先了。周氏正想教训他,鱼头还没吃,怎地又去夹虾。杨鹤已将虾放到杨崎面前的小碟子里,道:“爹,你多吃些。”又将最后一块红烧排骨夹给了杨鸿,道:“大哥,你也吃。” 幸好那只小鸡炖蘑菇还剩大半,周氏便去吃小鸡炖蘑菇。 杨鸿默默的将仅余的一只鸡腿夹给了弟弟,又夹走了鱼头,丢到一边的簸箕里,道:“鱼头有甚好吃,不如一会拿去喂七巧家的猫。”这才又去吃自己的红烧排骨。 周氏瞅了一眼,余下的鸡肉还不如自家那只整鸡呢。再看看丈夫和儿子,各个吃得红光满面心满意足,想来不下饺子也饿不着他们,她心里更是光火,一顿饭吃得更是没滋没味。 不多时,杨雁回进了堂屋,还不待去耳房,杨鹤便唤她过来,拉着她看看脸,又看看手,蹙眉问道:“怎么回事?玩彩灯玩出一身伤来?” 杨雁回便道:“出去走月亮了,天黑没看清路,跌到玉米地里了。” 周氏不由拍掌笑道:“我早说了,对月神不敬,月神会罚你变丑的。” 杨崎父子顿时气恼。 这个臭娘们儿!杨雁回早就恼了她。中秋节跑来她家欺负她的母亲,跟闵氏争着拜月、切月饼。如今闵氏人在灶间,她竟厚着脸皮来堂屋大吃大喝。 想起这些,杨雁回连亲爹也顾不得了,直接往周氏跟前的碟子里啐了一口,道:“从未见过你这样厚脸皮的主妇。大过节的,带着一大家子去别人家里讨饭吃。”啐完了骂完了,犹不解气,又抓起她面前的杯盘直接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我让你吃!” 周氏给她气了个倒仰:“好啊,咱们杨家竟出了你这样的泼妇!” “是娶了你这么个泼妇进门!”杨雁回冷笑道,“我本以为大伯母这样的女人不稀奇。嫁给破家败业的男人的女人,把好好的儿子养成废物的女人,自己是女人还要作践女儿的女人,我见多了。可是家里有吃有喝,过中秋还要带全家讨饭吃的老东西,我第一次见!如今我才知道,大伯母有多稀奇。” 杨雁回一番话,连同杨岳父子也骂进去了。这里是青梅村,又不是什么官宦府邸。饿死老娘的儿子,拿着大棒子把丈夫打哭的妇人,她都见识过了。如今再多她这么一个骂大伯和伯母的侄女,也没甚稀奇的。 杨岳气得一拍桌子:“老二,还不管管你闺女,这是要反了天了!” 周氏气得撸起袖子:“我今儿个非得教训你这小妮子。”她抓起手边的椅搭朝杨雁回抽了过去。 岂料手刚扬起来,头发被人一把抓住,使劲儿往后一拉,后背又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再被人抓着肩头往后一拖,摔在了地上。 “周桂花,你敢打我闺女”闵氏居高临下指着她骂道,“你们全家吃我的喝我的,还想踩到我头上去?!你个给脸不要脸的烂货!” 杨莺从耳房探出头来,瞧见不好,赶紧缩了回去,又急又怕,身子一阵抖。 秋吟忙出去看情况。 杨鸣眼见周氏被打,抓起舀鸡汤的铜勺就要上去帮忙。 杨鹤狠狠踢了一脚他的凳子,杨鸣只觉得小腿被重重一撞,整个人向前一扑,脑袋一下子便扎在了热乎乎的鸡汤里。 杨鹤在他后脑勺上一按,不叫他出来:“大堂哥,你在我们家吃饱了喝足了,就想练练拳脚,演示一番功夫么?”岂有此理,这个王八蛋敢拿着铜勺去招呼他娘。 周氏见儿子被人埋在了汤盆里,又急又恼,偏生她摔得不轻,一时不得起身。 杨岳生怕儿子吃亏,忙去拉 杨鹤,却不慎绊到杨鸿的腿,身子朝桌上扑了过去。杨鸿忙扶住了他,担忧道:“大伯千万小心。”然后一直扶着他,再不松手了。 周氏躺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拍着地直吼:“你们一家子欺负我,我不活了。杀了人了!杀了人了!杨雁回,我要告你忤逆!”幸好这里是堂屋,杨家的院子也不算小,她的哭声一时半会还招不来人。 杨雁回好笑道:“你算哪根葱,要告我忤逆!” 杨鹤眼看着差不多了,便将杨鸣拉了出来,一把掼在地上。杨鸣只顾着大口喘气,哪里还起得了身! 杨崎也气得拍桌子:“大哥,我敬你就敬出同室操戈来了?”他看得明白,若非小儿子眼疾手快,杨鸣那铜勺就打到妻子身上去了。 闵氏喝令道:“秋吟,去将街门插好,鸿儿,带着弟弟妹妹和你爹回房去。让你大伯母躺地上哭个够。她要是敢起来,我还不依了!” 言罢,抬脚出了堂屋。想想仍是不解气,又回身指着周氏道:“以后别说打发小莺过来,就是一家子全跪在我家大门口,也休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文钱。” 杨岳气得又对杨崎道:“还不赶紧管管?一个妇道人家,竟敢骑到你头上去了。” 杨崎也觉闹得有些太大了,这简直是要彻底撕破脸。他刚要开口,闵氏便朝他恨声道:“杨崎,要不是看你的面上,我早把这一家子烂货撕成八瓣了,何苦受这么些年闲气?我是不想再被人作践了。你敢再给你大哥一个子儿,我就不跟你过了!” 杨崎怔了半晌,缩在一边不吭声了。他这么多年都没和妻子红过脸,不想今日也没犯什么错,闵氏竟说出这样重的话来。 在混账大哥和恩爱媳妇之间,他不需要任何考虑,肯定选媳妇。 闵氏又看一眼满屋里的杯盘狼藉,拿帕子捂了脸,一路哭骂着回屋去了:“我这过得什么节?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吸血鬼、狼心狗肺的东西!” 杨岳心知不好,再闹下去,两家人真就彻底断了关系了。他还等着在二弟身上捞大便宜,怎能这时候决裂,于是便道:“二弟,你还是好好劝劝弟妹。咱们是亲兄弟,怎么就闹得跟仇人似的了!” 又过去不轻不重踢了一脚在撒泼的周氏:“还不起来!闹什么闹?都这时辰了,也该带着孩子回去了。” 杨莺听见动静,忙从屋里出来去扶了大哥起来。 待杨岳一家子走了,杨崎忙 带着几个儿女去看闵氏。 闵氏正坐在炕头上,一边掉眼泪,一边揉心口。杨雁回忙上前给娘顺气,柔声劝道:“娘,莫跟那等泼妇生气。” 谁知闵氏却怒道:“少在我跟前卖乖!” 杨雁回一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娘……我……” “跪下!” 杨雁回从未见过娘发这么大脾气,吓得忙跪了。 闵氏拿起扫炕笤帚就打了下去。杨雁回万没想到,她竟也会有今天,只是呆呆看着笤帚落下来。 杨鹤眼见母亲要打妹妹,忙跪下来,挡在小妹身前,替她挨了一下子。 闵氏又心疼又气恼:“谁叫你护着她的?” 杨雁回也急问:“二哥,你没事吧?”心里感动得稀里哗啦,只想着以后再不跟二哥斗气了。 岂料杨鹤却笑了起来:“娘这力道跟挠痒痒也没差多少,可见也不是真生雁回的气。”他原本看娘那么气势汹汹的一下子打下来,心想着,小妹还不得给打哭了,所以挡了下来。谁知真相着实让人伤心————为什么他挨揍时,从没被这么轻拿轻放的对待过。 原来只是吓唬人的,杨雁回松了口气。闵氏却真的生起气来,教训道:“你大伯母说话不中听,你就当她放屁好了。跟那种人置什么气?你这样跟她硬顶,她再到处嚷嚷败坏你名声可怎么是好?她那样的人,什么样的瞎话编不出来,什么样的坏事做不出来?知道的说她为人不好,不知道的还真当你是个无法无天的。将来怎么说亲?” 杨雁回却道:“女儿宁可不要贤名,也要教训大伯母。女儿看到娘窝在灶间过中秋,心里就难过。反正她又不是没败坏过咱家的名声。” 闵氏越发生气了:“你不顾自己,也该想想两个哥哥。万一你和大伯母动起手来,他们能眼看着你吃亏?这不是一个两个全上手了?”幸好她反应快,先上去把周氏给打了。要不然,只怕杨鹤打的就不是杨鸣了,直接就得上去揍周氏。 闵氏又道:“若他们名声也坏了,书读得再好也难考上功名,便是考上了,也难保有小人抓着把柄作怪,叫他们被革去功名。读书人那么多,考下功名的才几个?每年多少落榜的盯着补缺?你骂大伯一家子是痛快了,可你大哥二哥苦读多年,毁到他们手里怎么办?” 杨崎劝道:“你把大哥想得也太不堪了。鸿儿、鹤儿都是大哥的侄子。若他们兄弟争气,大哥也跟着沾光 。他怎会毁了侄子?” “怎么不会?”闵氏火气更大了,“我看那两口子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原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待他们好,他们早晚会明白过来。毕竟都是兄弟,便是有些矛盾,到底还是一家子。可这些年他们都干了什么?跟个无底洞一样,怎么填都填不满,也不见他们念过咱们半点好。莫说我了,你就没寒心么?” 杨崎顿时没了言语。 杨鸿劝道:“娘,先让弟弟妹妹起来吧。” 杨雁回早被闵氏一通教训灰了心,深觉自己莽撞了,连忙认错:“娘,女儿知错了,往后再不敢了。” 闵氏这才道:“还不起来。” 兄妹两个这才起身。 杨雁回又问:“娘,我闯了这样的祸,会不会给哥哥惹麻烦?” 闵氏道:“你二哥又没打长辈,谁家孩子还不打架呢?你大伯母是被我打的,再不给她一个钱的话也是我说的,想来她也只有更记恨我的。你们兄妹只怕都得靠后边去。哼,隔三差五来打秋风,还想挺直腰板做人?做梦还差不多。他们为了继续来讨饭吃,这口气少不得也要忍了。可你不能再这样了,否则迟早惹麻烦!” 杨雁回忙应了。 这中秋节过的,什么兴致都没了。闵氏挥挥手,不耐烦道:“行了,都别在跟我跟前杵着了,都散了吧。” 杨鸿这才带着弟妹出去,和秋吟一起收拾堂屋,又找来药膏,给雁回涂药。几个人隐约还可听闻杨崎向妻子赔礼的声音,过了许久才听到闵氏破涕为笑的声音。兄妹三个偷偷乐。爹真是可怜,莫名其妙就把娘惹了。 …… 轰轰烈烈的中秋节总算过去了。 翌日,杨雁回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昨夜折腾累了,本想再睡一会儿,忽想起什么,便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还想看秦英的笑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抓紧让女主赶紧布局完毕。她需要在八月份布个局,所以她老也长不大,往后就快了。表问我为啥~~~~(>_<)~~~~ ☆、杨家女初会狠罗娘 杨雁回穿好衣衫,匆匆洗漱完毕,随手挽了个慵妆髻,便出门看好戏去了。想来一大早便有下地干活的老农发现秦英了,说不定大家正围着他瞧热闹哩。 很可惜,杨雁回起得太晚了,没看到秦英狼狈的模样。倒是看 到她家邻居,那只大黄狗的主人小黑哥在骂街,什么“我捡来了,就该是我的。凭什么他们牵走?几两银子就打发了我……吝啬鬼,挨千刀的,没良心呀……” 小黑哥为人还成,就是对银钱有些斤斤计较,只要他认为该他得的钱没得着,就忍不住要骂骂人发发火撒撒气。 小黑他娘走来劝儿子:“大清早的,别骂街了,快回来吃饭。” 杨雁回便问小黑娘发生何事了。小黑娘便跟她说了。 原来小黑一大早下地,结果牵回来一匹马,说是在地头看见的。那匹枣红色的骏马,银鞍彩辔,异常神骏,一看便知是哪个公子哥的。 不多时,果然有两个模样清秀的小厮来寻马,说是他们公子的。小黑娘怕惹了不该惹的人,便让他们将马牵走了。对方送了他家二两银子的谢礼。 小黑娘喜得什么似的,二两银子够家里过一个月了呢。偏小黑觉得对方给的少,娘不该这么痛快就让他们牵了马去。 杨雁回听得好笑,又问:“有没有见到那个丢马的公子?” 小黑娘只说:“没。倒是听焦七叔说,他一大早下地,看到个公子吊在树上,便救了下来。那公子说,昨儿个夜里赶着进京和家人团圆,遇到歹人抢了他的银袋,还将他吊了起来。唉,真是可怜。咱们这里一向治安大好,从没听过这样的事,怎么偏生让个半大孩子给遇见了?焦七叔说,孩子手脚都不能动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幸好他家小厮一大早就出了城来寻他。不然可怎么是好?焦七叔本想带他回家歇歇,见他不愿意,又来了照顾的人,也就罢了。想来那马也是那公子的。” 居然没能引起大家的围观,遭受一番指指点点,真是可惜了。杨雁回只得悻悻回去了。 吃过早饭后,闵氏便收拾了些糕点,又将昨夜没来得及下锅的饺子装了好些,带着三个儿女去了兄嫂家走亲戚。 闵舅舅一家人原本高高兴兴的接待小姑和表弟表妹。结果发现闵氏带了饺子来,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 舅舅不悦道:“素贞,哪有回娘家还要自己带饭来的?”妹妹往日从未做过这样叫他们脸上不好看的事。 闵氏便道:“这是肉馅的饺子,搁不住。在家白放着也是坏了。” 杨鹤忙道:“舅舅,你不知道昨儿个夜里的事。”他将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了舅舅一家人听。闵大舅一家这才知道,闵氏为何带了饺子来。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15) 续闵氏这个话题,硬是生生的转过了话头,道:“杨太太,我今儿见你不为别的,实则是有事问你。” 闵氏一怔,问:“何事?” 秦芳端起面前的天青色汝窑茶杯,懒懒的呷一口,凉凉道:“我祖母近来似乎很喜欢请杨太太过府说话。杨太太可方便将老太太素日寻你都做些什么,是为着什么要做那些,跟我透露一二?只要杨太太肯说,往后好多着呢。” 闵氏扯扯嘴角,道:“老太太寻我刺绣。” 秦芳如何肯信。虽老太太喜欢绣品,可往年也没见她为了个绣品,如此看重过谁。她只道这杨闵氏诓骗她,当下将杯子重重搁在小几上,逼问道:“杨太太,你最好看清形势,好好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我肯见你这等低三下四的人,已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你莫给脸不要脸!要不要跟我说实话,你自己也掂量掂量。” 闵氏手心紧紧一攥。这看似金尊玉贵的人,说话竟如此难听,好端端的来羞辱她一场! 想起女儿说的那些话,闵氏冷笑一声,道:“秦夫人,两件事情一码归一码,咱们先把绿萍的事分说明白,再说老太太的事。我可是等着收江家的聘礼呢。原想着我们绿萍服侍了秦夫人一回,夫人怎么也该陪送她个庄子。如今我也不指望秦夫人出手如此阔绰了,只想着夫人快给我们绿萍个放奴文书,好让我继续跟江家谈亲事。” 秦芳气得柳眉倒竖。杨闵氏这恶妇,竟不是真心为绿萍打算,竟是为着聘礼!敢拿她身边的人去卖钱?这个贼忘八! 只听闵氏又道:“秦夫人,我们这种人,为了钱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无论谁挡了我的财路,我都是不能依的。” 青藤听得瞠目结舌,这杨闵氏莫不是疯了吧?她什么身份,竟敢这样对秦芳说话?竟还将拿外甥女去换聘礼的心思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也太不要脸了。怪道上回把绿萍打成那样! 秦芳也是气个倒仰。她想想苏姨娘的为人,自然也知道爱财如命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可是这个杨闵氏不要命了么,竟敢如此无礼? 作者有话要说: ☆、贵夫人反遭村妇欺 秦芳没心思细想闵氏所为,只是气得双目眦裂,厉声命道:“还不来人将这刁妇捆了,扔出府去!” 外头紫苑等人不知何事,听闻秦芳忽这么喊,忙道:“这就去叫人来。” 闵氏瞥一眼秦芳,伸出一双 手来,细细瞧着,柔声道:“秦夫人,你莫吓我,我胆子小,被吓得忘了刺绣的针法就不好了。” 秦芳差点给她气得吐血,忙唤住紫苑道:“先莫喊人来。”她都要给这贼忘八气糊涂了,几乎忘了这泼妇是她祖母的座上宾。想想祖母对付苏姨娘的手段,她便觉得,她暂时先不要跟老太太对着干为好。若老太太为了惩治她,又够不着她,便日日磋磨苏姨娘,秦家内宅就要换小葛氏做主了。想到这里,她少不得也要忍了这口气。 紫苑等人应了一声,便不去喊人了。 闵氏依旧好整以暇坐着,好笑的瞥了一眼秦芳,道:“秦夫人,你应过的事,怎么就好意思反口呢?” 秦芳几乎要给她气笑了:“我几时说要反口了?只是你这等为了赚聘礼才帮绿萍说亲的人,我可不放心。我断不能将绿萍的终身大事交给你去办。” 闵氏仍旧是笑道:“我几时说要赚聘礼了?我是等着江家送了聘礼来,也好给绿萍置办嫁妆。我适才说的财路,是想着以后我们家种出来的粮食,可以卖个好价钱。江老板总不至于在收粮时,压我们家的价。夫人现在可是放心了?我虽爱财如命,可我待绿萍也是如珠如宝。夫人疼了绿萍一场,却不知陪送她些什么?” 这杨闵氏竟然如此狡辩,不承认刚才说的话了?秦芳又要气得吐血了,怒道:“我方才已说了,绿萍的终身大事,你不用管了。我才是她的主子,她的事,轮不到别人插手。我自会给她寻个好归宿。” 闵氏便冷笑道:“到底是让我把夫人的真心话给逼出来了。我就说么,若夫人真跟面上看着似的那么大仁大义,那么宽厚仁慈,哪有个说过的话当放屁,任由自己的丫头错过一门好亲事的道理?” 闵氏原本想拿着合过的八字,逼着秦芳交放奴文书。可是跟秦芳才说了没两句话,她便知这招是行不通了。若非为了知道秦老太太的事,秦芳压根就懒得见她。她心下思量着,看来少不得要冒一冒险,用雁回说的办法了。 秦芳真想撕烂闵氏这张嘴。 青藤忙训斥道:“好个泼妇,竟敢对我们夫人无礼!” 只听闵氏仍旧是冷笑一声,又对秦芳道:“你们霍家婆媳,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秦夫人既不愿意给绿萍放奴文书,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咱们一起算算总账吧!” 婆媳?秦芳心下不由道,却不知老夫人做了什么,惹了这泼妇呢?她便也不由冷笑道:“我们老太太 最是慈悲不过的。你哪里来的混账东西,胆敢到我们侯府污蔑我们老太太?” 闵氏啐了一口,道:“秦夫人,你莫跟我装傻。你们家老夫人的马夫,当日在秦家门前差点撞死我女儿。主子是嚣张到了什么地步,才会纵得下人在朝阳街那样的地方纵马飞驰?哪个官宦府邸前的街上,容得客人这样放肆?事后你们老夫人竟全当做没有这回事,霍家上下没有一个问一声的。我们绿萍和她亲妈倒是对秦夫人忠心耿耿,死活劝我别去打这个人命官司。只因着你要嫁入侯府,她们不愿横生枝节,冲撞了你的喜事。我当日糊涂,竟也应了。” 若非雁回提醒,闵氏根本想不起拿这件事来要挟秦芳。 秦芳也早把这起事故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当初只想着,不过是侯府的马车撞了一个不知什么卑贱人家的骡车,差点撞死一个丫头片子,与她全无干系。谁知闵氏这时候却来翻旧账。 只听闵氏又道:“这么大的事,秦夫人想不认账?既秦夫人不念着我们绿萍的好,也不念着我的好,那你们霍家就等着瞧好吧。改明儿我就把村里的人都叫来,天天在霍家大门口哭着讨公道。不知霍家是赏我们一笔钱打发了去呢,还是让家丁出来赶人?我们村子不算小,真想将我们都赶走,且得费人手呢!待此事闹大了,我倒要看看朝廷的御史言官敢不敢弹劾霍家。我可是听说,秦夫人的舅舅王斯礼是六科给事中。且王大人那个性子,无论什么人都敢弹劾的。却不知王给事中给不给秦夫人你这外甥女面子,又敢不敢弹劾你的婆家!” 闵氏这话一出口,纵是好性子的人也受不了,何况秦芳跋扈惯了的。当下便气得拿起茶杯朝闵氏脸上砸了过去:“贱妇!” 闵氏一惊,身子一侧,闪开了去。 只听得“豁朗”一声,那昂贵的汝窑茶杯摔得粉碎,茶叶茶水泼溅了满地。 秦芳脸色潮红,面部一阵抖动,胸膛起伏不定。谁给的这杨闵氏胆子?竟敢这样威胁她!听这意思,她若不交出放奴文书,这杨闵氏便要带人来侯府门前大闹。 闵氏也动了大怒,指着秦芳道:“你敢骂我,还要砸死我!好啊!我女儿差点被你们霍家撞死,我不过来跟你理论两句,你就要杀人灭口不成?既秦夫人这般不讲理,我明日再带人来和你理论。”话毕,起身便走。 其实杨雁回和闵氏也不过是想拿这话吓唬秦芳罢了。若此计可行,杨家当初早这么干了。莫说闵氏没本事将村里人都叫来,便是能叫来, 霍家只将一个马夫推出去交待,再赔个几百两银子也就完了。难保霍家事后不会暗地里找杨家的麻烦。毕竟按照崔姨妈所说,那马夫实则是霍家老夫人的心腹。霍家岂容他折在杨家人手里? 秦芳却不知道闵氏心里的想法,只当这泼妇真是个不怕事的,竟为了钱不要命。因而气得直对青藤道:“还不拉住她,给我拖下去打死!哪里来的贱妇!以为拿着我祖母吓唬我,我就不敢将她怎样了?找到我的地盘上来指着我的脸骂,还想有命出去不成?” 青藤忙拦住了拔脚要走的闵氏,好声好气道:“杨太太,你老也是三十几的人了,我们夫人才多大?你老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何苦非要急赤白脸的闹呢?”心下却是道,常听说市井人家、乡野村妇,常有那一等一的无赖泼才,一旦闹起来,皇帝老子也头疼。不想今日竟给她看见一个活的。只怕夫人今日要栽到杨闵氏这泼妇手里。 秦芳兀自气得全身发抖。其实她方才的话,也不过是吓唬人的。这里是她婆家,不是娘家,没人纵着她的小性子。便是在娘家,她若将好端端一个良家妇人打死在府里,也是一桩大、麻烦。何况这杨闵氏是秦老太太极看重的人。她虽惹得起杨闵氏,却惹不起她的娘家祖母。 这贱妇竟还扬言要带人来闹。若让霍老太太知道因着她言而无信,答应了放一个奴才出去,却又反口不肯,便招来一群刁民天天在侯府门前闹事,她的所谓舅舅又来弹劾霍家,只怕有她好看的。 最要命的是,若有人追根究底,非要弄明白霍家的马车为何那日在朝阳街没命的飞奔,撞了人也不停…… 为了个奴才便惹出这些麻烦,只怕连秦明杰都要怪她不识大体。 秦芳万万想不到,她风光恣意了十几年,如今竟让个乡下泼妇给制住了。 青藤又来到秦芳身畔,低声劝道:“夫人,你虽有心护着我们做下人的,还要亲自帮绿萍寻个稳妥的归宿。可夫人又何苦为了个奴才,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夫人已对绿萍仁至义尽了,还请夫人好歹顾念下自己的处境。”说着,又附耳道,“夫人好歹先稳住这杨闵氏,往后要收拾杨家,还怕没机会?” 秦芳推开她,道:“用你说?”她如今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少不得也要忍了这口气。想来这杨闵氏不过是欺她如今在侯府无权,只是个深宅里的金丝雀,中看不中用罢了。待日后她寻了机会,便要杨家满门死在她手里!到那时,这杨闵氏才知道她的厉害呢! 闵氏依 旧冷笑道:“秦夫人,我们人微命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劝夫人最好不要跟我这种人多打交道,否则……” 秦芳一口打断她,骂道:“否则怎样?你这种贱妇,与你多说几句话,都是自降身份。我且问你,是不是我给了绿萍放奴文书,你日后便再不来这里?” 闵氏好笑道:“谁稀罕来呢?来这里有银子挣不成?” 秦芳咬牙,一字一字道:“好,我给你便是!”遇上一个如她姨娘一般爱财如命的妇人,她也只好认栽。 作者有话要说: ☆、为惩恶雁回亦作恶 霍志贤今日休沐,难得没在哪个小老婆屋里厮混,反而在假山上的凉亭里与两个十分得力的心腹门客,商议要紧事体。左近并无下人敢来搅扰,他们的话,自然也无人能听了去。 凉亭中的三人皆是面色凝重,一副山雨欲来的压抑沉闷。 其中一个门客道:“侯爷,情况果然已如此紧急?” 霍志贤面色一凛,道:“这种事情,我骗你不成?宫里的淑妃娘娘向老夫人传的消息,还能有假?” 另一个门客却道:“依学生之见,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老夫人是淑妃娘娘的嫡亲姐姐,倘若淑妃娘娘日后执掌六宫,咱们侯府便也是皇亲国戚了,正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霍志贤道:“淑妃娘娘虽得宠,怎奈只诞下两个小公主。生过皇子的嫔妃有好几位,此事谈何容易?” 先前的门客却道:“侯爷,不若让淑妃娘娘养个皇子在身边?” 霍志贤道:“若早些抱个皇子养了还好,这时候养个皇子在身边,岂非人人都知道了淑妃娘娘的心思?头一个不饶她的,便是病榻上的皇后。” 那门客道:“侯爷,若要得泼天富贵,势必要冒险。” 霍志贤道:“便是我愿意,也要淑妃娘娘肯,便是淑妃娘娘和我外祖家都肯,也要想个万全的法子。” 可是这世上,又哪里来得什么真正的万全之策? 两个门客久久无语。 霍志贤心下不由一阵烦躁,只得远目看园子里的景致。忽然,一个挽着慵妆髻的少女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少女看着身量未足,但却端的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胚子。 这样一张脸,对于喜爱美色的霍志贤来说,虽以前只见过一次,仍是印象极深。当日惊鸿一瞥,便擦肩而过,如今乍然在 后花园得见,他岂能放过?他本也有找几个幼女来试试滋味的打算,但还从未见过这般满意的。 当下不发一言,匆匆拾级而下,循着美人的踪迹追了过去,只剩两个门客在凉亭里面面相觑。 …… 杨雁回左臂上搭着一件青缎掐牙背心,匆匆回到绿萍的卧房。不出所料,绿萍已趴在桌上睡着了。那个柿饼上,被她抹了极为特殊的香灰。任谁吃了,也要睡过去。 说起来,这香灰还是俞谨白的。杨雁回初见俞谨白那次,这小子迷倒了杨家鱼塘的伙计,正在偷她家的鱼。那一日,她在鱼塘草屋的窗前发现点过的迷香。香已烧完,只剩了一小撮香灰。那香灰颜色却不是灰的,反而极细极白。她那时便用手帕偷偷收了那香灰,只想着,往后说不定哪一日便要用到。 回去后,她还特地试过了。虽只有那么一小点香灰,但她每每对着那香灰吸上几口气,当晚便会睡得格外沉,格外香甜。只是这玩意儿不伤身,睡过后反而很舒服。今日这香灰果然派上了用场。掺在柿饼上,便跟上头的霜是一样的,根本看不出异样。 杨雁回怔怔盯着绿萍。许是因为喝了掺过烧刀子的葡萄酒,绿萍面色潮红,模样颇为诱人。 踌躇片刻,她上前去解绿萍胸前的衣襟。摸到衣襟那一刻,却又停了手。犹豫片刻,终是解开她衣襟,露出一抹雪痕,又将她一只纤纤玉手搁在胸前,做出是她自己睡梦中,为了散热,解开自己衣襟的模样。接着,从袖中摸出一个香袋,悄悄搁在床脚下。 做完这些,杨雁回匆匆离开绿萍房间,并将她房门关至一半———绿萍,别怪我心狠,你不配去外头过太平日子!你应该留在这里,好好跟秦芳斗一斗!日后,有关秦芳和霍家的一切,都靠你告诉我了! 绿萍卧房旁边还有两间单独的卧房,想来不是青藤的便是紫苑的。绿萍为了不被人听到她和闵氏母女的谈话,早早将附近的小丫头们都赶开了的。左近并无人,杨雁回便随便拣了一间屋子,推门而入,又返身插好门,免得有人进来。 趁着屋里无人,杨雁回套上那件青缎掐牙背心,又从怀里摸出一盒黑乎乎的膏粉来,对着屋里一面菱花铜镜开始往脸上涂黑、点麻子。这是她拿着闵氏往脸上搽的粉,用酱油拌了,晾干而成。她原也不知这样行不行得通,但往脸上扑过后一瞧,虽效果极差,乍看也能过得去。闵氏直说,亏她想得出来,竟将好好一张脸涂抹的又黑又粗。 刚涂抹好了脸,她便听到隔壁屋里有动静。似乎有人推门进了绿萍的屋子。 原来,霍志贤远远瞧着小美人从后头进了夫人的院子,便也追了过来。谁知进了院子不见了小美人,却透过半开半掩的一扇门看到了绿萍,一时好奇,便推门而入。只见那肌肤胜雪的少女,樱唇微启,双颊绯红,雪白胸膛之间,隐约可见一道深深沟壑。 霍志贤唇角微微勾起,荡出一个□□。小美人虽不知哪里去了,好在还有这么个人物在。这个叫绿萍的丫头,他也是印象颇深。秦芳几个陪嫁丫头里,绿萍长相最为出挑,可他却最难见到。 霍志贤久经情场,时间一长便明白了,这绿萍丫头是在刻意避着他。 真是胆大包天!他看上了谁,收了谁,都是恩典。做奴才的,只应感激,怎敢瞧他不上? 霍志贤的女人很多,政务也多,是以,一时半会也顾不上惩罚这个胆大包天的丫鬟。不想今日竟给他看到这个丫头如此诱人的一面。啧啧啧,瞧瞧这小模样,真真如水蜜桃一般鲜嫩可口,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霍志贤反身关上屋门,几步上前,一把将伏在桌上的少女拉起来,对着那殷红的樱唇便吻了上去,舌头冲开她牙关品尝味道。手上自然也没闲着。 …… 杨雁回拆了慵妆髻,重新梳丫髻。一颗心却狂跳,却又好似一跳不跳,胸膛里空了、静了似的。 她看着镜子里日日相对的脸。她早已习惯了这张脸,她早已认为这张脸就是她自己的。但此刻却不知为何,这张脸好像又不是她的了。镜中人表情愠怒,似乎在怨怪她。 杨雁回颤手拿过镜子,泪一滴一滴落在镜面上。她原本不是杨雁回,她是秦莞…… “杨姑娘,你别怪我。你可知道,那日霍家的马车为何赶得那么急?因为……霍家那日是要往外发喜帖的……车夫赶着回去报信阻止……杨姑娘,你死得也很冤枉。她们害死我,也连累死你。我会帮你讨公道的!害死你,秦霍两家都有份……” …… 秦芳看了一眼亲笔签名的放奴文书,便朝青藤看了一眼。青藤忙上前捧了文书,送至闵氏面前。 闵氏接过来,细细看过,这才满意了,小心收好,脸上也有了发自真心的笑容:“秦夫人果然厚待我们绿萍,我做长辈的,代她谢过夫人了。” …… 紫苑一直在外头窗根下假装逗檐下鸟笼里 的一只金丝雀,实则一直在偷听里头的动静。听到这里时,她面上一喜,也不知是为她自己还是为绿萍喜。人已匆匆去了后头,向绿萍报信。 …… 绿萍迷迷糊糊中,只觉双、峰被揉、搓、捏、弄的生疼,不待她推拒,那只手已沿着她娇嫩的肌肤向下滑去。先是滑向小腹,再滑向更下面……她的身子被后头的桌角硌得生疼。 她双目微微张开,面前是贪婪□□的一张脸。 脑子里一片凌乱。怎么回事? …… 杨雁回只觉心里煎熬的难受。 崔姨妈已是秦太太的人了,只是仍旧打着静观其变的心思。 倘若绿萍成了霍志贤的人,那势必要和秦芳走向对立。 若绿萍和秦芳分道扬镳了,崔姨妈便也不可能再为苏姨娘做事。她会真真正正成为秦太太的人,全心全意帮秦太太在秦家稳固地位,甚至帮她铲除苏姨娘。 以后,有绿萍对威远侯吹枕头风,小秦葛氏对秦明杰吹枕头风。便是娘今日将秦芳得罪狠了,秦芳也不能将杨家怎样。 接下来,她只要静观绿萍和秦芳主仆反目即可。这两个恶人狗咬狗,一切便会水到渠成。 只怕到了那时,绿萍还在感激杨家人为救她出去,做出的种种努力呢。 可是,她怎么就一点也不开心呢?她都在做些什么? 挣扎半晌,杨雁回终是没忍住,拉开门跑了出去。 …… 还不待绿萍清醒过来,屋门便被人推开。接着是一声短促的尖叫:“啊!” 紫苑刚叫出声来,情知不妙,转身就跑,连青藤屋里出来个陌生小丫头都没注意。心里只想着,她坏了侯爷的好事,侯爷又岂会饶她? 杨雁回发现已有人惊叫出声,心知很快会有人来,反倒不急着上前阻止了。 霍志贤虽被小小扫了兴致,却根本懒得理会,很快又投入到眼前的美人身上。 果然,紫苑的声音还是招来了几个小丫鬟。众丫鬟看到霍志贤和绿萍纠缠在一起,皆被那不堪入目的场景惊得四散奔逃。 后头的动静惊动了里头的人,闵氏和秦芳齐齐出来,看见霍志贤正搂着绿萍又亲又摸,上下其手,双双惊呆了。 绿萍逐渐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又羞又恨又怒,用力一把推开霍志贤。 霍志贤被众人瞧见,坏了好事,甚是扫兴。他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重又扑上去纠缠,便也只得略略整理下衣衫,出了绿萍的屋子。 绿萍手脚发软,一时跌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杨雁回忙进去扶她,又给她整理衣衫。 闵氏身子晃了一晃,几乎跌倒。她已经成功了,怎么绿萍这苦命的孩子,就没能等到这一刻呢…… “畜生!”闵氏盯着霍志贤,咬牙切齿的怒骂。手已捏成拳,却又少不得按捺住性子,心里安慰自己,幸好这个贱男人还未真正得手。她来的还不晚! 霍志贤发现有个中年妇人在骂他。这妇人风韵犹存,倒也颇有几分姿色。他正要上前调戏一把,秦芳已扑过来,朝他又抓又打。 霍志贤不好当众和夫人厮打,只得由着秦芳在他身上一阵乱撕乱捶。秦芳边打边骂:“霍志贤,你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我的丫头,你问也不问我一声,就这样作践。你当我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这章不要被锁。自我感觉实在好清水……而且是真真正正的剧情需要啊! ☆、姨母仗义巧争名分 闵氏冷眼瞧着霍家这对狗男女,简直恨不能亲自上手痛打霍志贤。幸好她的理智还在,到底忍住了。 绿萍恍惚了片刻,便已恢复清明,她顾不得替自己委屈,反而匆匆走到檐下,将闵氏拉到一旁,低声垂泪道:“姨妈,你对我仁至义尽了。你惹不起威远侯,也是我命该如此,他为人极霸道,你千万别冲撞他。若他不认账也算了,若他非要……你跟他抢人就是找死,只怕还会连累杨家。姨妈……别再管我了……” 闵氏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凭什么霍志贤这种畜生,可以这样无法无天,任意糟蹋好好的女孩儿? 霍志贤本以为秦芳打他几下也就只好认了,谁知秦芳还没完了。他吃痛不过,只得推开她:“你疯了?” 秦芳哪里肯依,嘶吼道:“霍志贤,你个混蛋,你敢打我?”便又扑了上去。 秦芳院里今日格外热闹,霍母自然也被惊动了。 待霍母身后跟着一众丫鬟嬷嬷,兴师动众进来时,正看到秦芳夫妇当众打架。面色一沉,手中沉香拐杖一顿:“闹什么?” 霍母看了一眼满脸开花的儿子,不由怒视秦芳。这个儿媳平日没有半点大家风范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敢动手打丈夫了! 秦芳 第一章和本章这里说一下,我的这篇小说是重生复仇+种田。 (16) 一下没踢好,反觉大脚趾头一阵尖锐的疼痛,那痛仿佛一下子要疼到人心里似的。她不由抱着一只脚直跳,一边跳着,身子便转过来,正瞧见不远处正翘起唇角的俞谨白。 杨雁回顾不得担忧这小子都听去了些什么,脸已红得好似猪肝——老天你在玩我吗?为什么我每次出丑,都要让他看见! 她已羞得无地自容,偏俞谨白并没有对她的脚表现出什么关心来,反而笑意越来越盛,忽然就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全身发颤,身子都弯了下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疑惑少侠查少女 眼瞧着俞谨白笑得几乎滚到地上去,杨雁回放下受伤的左脚,直起身子,气恼的瞪了他一眼,一瘸一拐离开水边。走了几步,又疼得受不了,便只好先坐在方才坐过的老柳树上。 俞谨白见她恼了,这才止住笑,上前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这样惩罚自己?” 杨雁回故意板着脸,冷冷道:“还说呢,都怪你!”他的那些香灰实在罕见,涂到柿饼上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吃的人有任何不适感。绿萍绝不会怀疑入口的柿饼有问题,何况还是一心救她逃离火海的表妹拿来的柿饼。 俞谨白顿觉委屈:“跟我有什么关系?” 其实本也和他没关系。就算没有他的香灰,杨雁回也会想法子找别的迷药来,只是要费些工夫,还不一定找得到药效这般好的。何况便是有他的香灰,也不是他让她拿去做这个的。 杨雁回这个玩笑开得只有她自己听得懂,心下颇觉无趣,便也只得道:“我说着玩的。” 俞谨白笑道:“雁回妹妹,方才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好意思去欺负一株不能动不能言的老树呢?” 杨雁回便道:“那我去给那株树赔礼道歉成么?” “去吧!”俞谨白一脸的认真,手还往老树那里比了一下,做了个请的姿势。 杨雁回:“……”她很想捶这小子几拳。 俞谨白瞧她被自己拿话噎得脸色更坏了,这才软了下来,坐到她身边:“你的脚没事吧?要不要我来看看?” 杨雁回气恼的往旁边缩了缩。光天化日的,这小子又来调戏她,女孩子的脚岂能随意让男人看? 小丫头还挺讲究男女大妨!俞谨白便道:“怕什么?反正此地四 下无人,我帮你揉几下,包管就不疼了。” 杨雁回又板起脸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去跳河。” “去吧”俞谨白大喜,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样,“正好我将你捞上来。若是你没有气息了,我也好……”说着,他便往杨雁回那边凑了过去。她现在这生龙活虎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可不好意思去做这些。那不成霸王硬上弓了吗?再说,看看人家这身量,他还觉得非礼她挺罪恶。 耳听得俞谨白越说越离谱,又见他一脸坏笑凑了过来,杨雁回恼得当胸给了他一拳,不顾脚疼,起身便走。 俞谨白见她是真恼了,只好起身拉过她,又将她按坐在树身上,这才作揖赔礼道:“我不乱说话了还不成么?你好歹先坐一会,不然这么一瘸一拐的,如何走得回去?” 杨雁回这才一拧身子,不情不愿的背对着他坐了。 俞谨白这才又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杨雁回只是低头摆弄着衣角,良久,方低声嗫嚅道:“我断了一个坏人改过自新的路。我现在大概……也成了坏人了。” 俞谨白又问:“你是断了哪个坏人的路?那坏人以前做了什么?” 杨雁回这次再没心思跟他说了,只道:“你别问了,与你不相干。” 沉默半晌,她又问:“你怎么忽然来了这里?” 俞谨白道:“原本想下河抓几条鱼来吃。” 杨雁回笑问道:“你还吃鱼?我瞧着你倒像是个鲤鱼精变的,六次看到你,倒有四次离水不远。可巧你还姓鱼。” 俞谨白笑道:“我们见了六次么?妹妹记得真清楚。” 这家伙又不正经了!杨雁回真想踢他一脚!她又抬眸看了下四周,这里视野开阔,却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天上那太阳的方位…… 她忙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午时三刻了。” 这么晚了?杨雁回猛的站起来:“我得回去了,我爹娘该着急了。” 她走了没两步,便觉得左脚大脚趾处被牵扯的越发疼痛。低头一看,却见葱绿色的绣鞋鞋尖处,洇出一小点血迹。 俞谨白自然也看见了,忙道:“想是脚趾甲断了吧?” 杨雁回觉得自己真是够倒霉,一张小脸不由皱成一团———想想还有那么长的路,她怎么回家啊? 俞谨白这次的 动作小心多了,扶她坐回去,口里仍是道:“雁回妹妹的自省方式果然深刻。” 杨雁回:“……” 俞谨白蹲下来,单膝跪地,捧了她受伤的脚,让她踩在他膝上,开始动手脱她鞋袜。 杨雁回又羞又急,直拿手推他肩头。若非知道他没有歹意,她简直恨不能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踹开她。这要是被人看到,她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俞谨白只得道:“你要再这样,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你了。” 杨雁回:“……”立刻安静了。 俞谨白这才顺利脱了她的鞋袜,袜子被褪下的一刻,似是蹭到了伤口,杨雁回疼得一阵抽气。 俞谨白将她一只纤柔小巧,白如玉,嫩如笋的肉嘟嘟小脚丫子握在手里,赞道:“雁回妹妹的脚生得真好看。” 杨雁回终是没忍住,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踹了他肩头一下子。 俞谨白对杨雁回的行为甚是不满,但瞥一眼她大脚趾头上断了一半的脚趾甲,指缝里还流了几滴血,便决定不跟有伤在身的小女孩计较,仍旧低头看她伤势。 杨雁回看着他肩头上赫然多出来的鞋印,忽然吃吃笑起来。 俞谨白便抬头问道:“你是不疼了吧?”笑得这么开心。 杨雁回立刻蹙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疼。” 俞谨白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来,道:“这个是止疼的,我身上只带了这个药。你回去后,自己把断掉的趾甲剪掉,用清水洗一洗,再……” 杨雁回忙道:“我知道怎么弄。”他再这么啰啰嗦嗦下去,万一有人来了,看到就不妙了。 俞谨白这才往她伤口上撒了些细细白白的药面,又问她要了一条手帕,撕下来一条,在她大脚趾上小心缠了两圈。杨雁回初时痛得哇哇叫,不过片刻工夫,便一点也不痛了,只觉得伤口处凉飕飕的。 待俞谨白给她小心穿好鞋袜,杨雁回起身试着走了几步。若是脚步放轻些,虽还是有一点轻微的痛觉,好歹也能走回去了。她忙向俞谨白道了谢,又同他道别。 俞谨白便叹道:“还是这么没良心,又急着要走。咱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是我做了一回大夫,你做了一回伤患罢了。便是给人看到……” 杨雁回道:“我就说你非礼我。” 俞谨白:“……”把你脚丫子上的药粉还给我! 杨雁回又道: “总之一定要先保住我自己的清白名声。至于你,反正跑得快,别人想逮住小流氓教训一顿,也抓不着你。” 俞谨白:“……”我为什么要救这么个没良心的臭丫头?? 杨雁回看着一脸郁闷的俞谨白,顿时心情大好,自顾自往家去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俞谨白肩头上的鞋印,噗嗤笑了一下,这才又继续往家去了。 俞谨白看到那回眸一笑,仿佛被柔柔的春风轻轻拂过面颊一般,又好像看到满树桃花忽然盛放如云霞一般,痴了半晌——雁回妹妹笑起来真是又漂亮又可爱呀。 待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实在是又傻又没出息,只得冲着杨雁回的背影又喊了一嗓子:“记住啊,千万莫跟人说你见过我。”这才匆匆往育婴堂的方向去了。 到了育婴堂后,他先是进了厨房,搜罗出半个玉米饼子吃了,这才觉得肚子不饿了。再回想一下阿四阿五做出来的黑乎乎的红烧肉,似乎还挺馋人的…… 俞谨白又找来云泽云浩,三个半大孩子开始在厨房里叽叽咕咕起来。 先是俞谨白问:“你们可知道青梅村杨家?” “当然知道”云泽道,“你买鱼的鱼塘,就是杨家的。” 云浩道:“废话,俞大哥肯定知道那是杨家的鱼塘。”说到这里,云浩清清嗓子,“咳咳,我听说,杨家有个女儿,生得别提多好看了。人人都夸她模样好,而且年岁越大,那模样越好看,如今已是三里五乡数得着的小美人了。人都说,要不了几年,只怕要出落的天仙一样。听得我都想找个机会,见识一番。” 俞谨白一把圈过云浩,将他脑袋按在胁下:“不许打她主意。” “咳咳,咳咳咳”云浩这回是真咳嗽了,“我绝不打她主意……” 俞谨白这才放人了。 云泽已听得快笑死了,忽又指了指俞谨白肩头:“俞大哥,这该不是姓杨的小嫂子踢得吧?” 俞谨白先是被“小嫂子”这个称呼震了一下,接着就发现自己肩头上遗留的脚印。怪不得这一路走来,他总觉得经过到老农们看他的眼神很异样…… 俞谨白很淡定的挥手蹭去鞋印,面不改色道:“大哥的事,做小弟的不要管。我今日来是有任务交代给你们。” 云泽、云浩都忙问何事。 俞谨白道:“悄悄打听一下,杨家近来发生什么事了。记住,是悄悄的,千 万别给旁人知道。” 云泽、云浩立刻应了下来,都道:“一定把小嫂子的情况摸清楚。” 俞谨白:“……” …… 杨雁回想着她也捉弄了一把俞谨白,心里倒也不那么难过了,高高兴兴回了家。一进门就发现,家里气氛似乎很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杨家郎大意遭算计 闵氏脸色发白,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发狠道:“这一家子混账,若真敢看将女儿嫁来,我必天天……”话未完,看到女儿进来,不由教训道,“你跑去哪里了?这么大的姑娘了,哪里还好整日里往外头去?害得你大哥好找。” 杨雁回:“……”她最初也以为不能随便往外头去。是娘说没关系,让她去外头多走走,兴许对身体有好处的嘛!她这一走,一走,再一走,就走上瘾了。外面天地广阔,魅力无限,可比院子里小小一方天空有趣多了。 杨雁回心说,莫非是娘近来心情不好,又见她许久不回来,心下担忧,所以生气么?她忙进了堂屋,想着跟闵氏赔不是,再将她哄好。谁知刚一进去,又见到杨崎也坐在靠墙的一处交椅上哀声叹气。 耳房里忽传来一声长长的——“嘶——”。 接着是何妈妈的声音:“大少爷,你忍着些。” 似乎还听见秋吟垂泪的声音。 杨雁回忙进了耳房里去,就看到杨鸿鼻青脸肿,何妈妈正在给他擦药。秋吟正缩在一个墙角处抹眼淌泪。 杨雁回忙上前去看大哥的伤势,杨鸿只是对她微笑道:“不碍事。你跑去哪里了,可算是回来了。” 何妈妈忙道:“别动,别说话。” 一边的杨鹤,脸色早已坏到极点,他越想越不忿,此时气得一拳砸在案几上,怒道:“不就是仗着家里多买了几个奴仆?真是欺人太甚!我带人砸到他家里去,看他们怎么办?” 他起身便往外头去,被杨鸿一口喝住:“不许去!” 闵氏也走到耳房来,教训道:“还嫌不够乱?闹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怎么收场,你还嫌知道的人少?” 杨雁回打量一眼屋子里的人,只好拉了秋吟出来,问她怎么回事。 秋吟便抽抽搭搭将事情说了。原来杨鸿遍寻不着杨雁回,便赶车去了留各庄董家,想着妹妹或许去了胡喜梅处,若是妹妹在那里,他也好将人接回 来。 可杨雁回也不在董家,杨鸿只好又赶车回来,岂料即将出留各庄时,斜地里忽冲出来一辆骡车,和杨鸿的骡车不轻不重撞了一下。罗朝霞竟从里头栽了出来,杨鸿眼疾手快,忙将她扶住了。 这时候,后头忽然追来一伙人,瞧见这情形,一口咬定杨鸿非礼罗朝霞,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把杨鸿打了,然后扭送来到了杨家。 这一下子,闹得留各庄和青梅村,几乎是人尽皆知。 扭送杨鸿回来的人,便是罗家的几个奴仆和罗妈。 罗妈在杨家哭天抢地,说她女儿没脸做人了,要么她女儿为保清白名声去死,她们家和杨家打人命官司,要么杨鸿敢作敢当,为自己的逾礼行为担责。 哭完了,闹完了,罗妈这才走了。 杨雁回听得直冷笑,竟有这样的人家,算计起人来这样不要脸不要皮。 若杨家人怕了,罗家便称心如意了。若杨家人死活不娶罗朝霞,反正她们罗家的女儿只是被登徒子非礼了一把两把,清白身子还在,便是事情不成,罗朝霞也是不会去上吊的。 可真要那样,杨鸿就麻烦多了。罗家人只要去衙门里闹一闹,把杨鸿的名声毁了,他还能不能考下功名就难说了。 只是罗家为什么非要将女儿嫁到杨家来呢?还是用这样的法子。就算让他们得逞了,罗朝霞嫁了进来,被夫家从上到下的厌烦,又有什么意思呢? 况且,既有这样的心机手段,干脆将女儿嫁进高门得了,哪怕给庶子做妻,给嫡子做妾呢。不过罗家人,或许……无甚机会见到高门子弟。 杨雁回正百思不得其解,见秋吟还在抽噎,便又问道:“你哭什么?” 秋吟抽抽噎噎道:“罗家人才闯进来时,以为我……我是姑娘,故意让一个男仆……上……上来拉扯我,说要让杨家人也尝尝这滋味……幸好……幸好二少爷把人推开了。” 杨雁回反倒笑了:“哎哟,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你也有被吓坏的时候?” 秋吟立刻不哭了,把眼一瞪,道:“谁说的?我是气哭的。”说完又觉不对,便对杨雁回道:“姑娘还有心思笑呢?那罗妈说了,三天后就要答复。” 杨雁回却冷笑道:“我明儿个就给她答复!” 杨鹤听得窗外妹妹的话,便从屋里冲了出来,问道:“雁回,这次你可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闵氏和杨崎也都双双来到堂屋门前,倚门而立,听女儿说些什么。 只听杨雁回道:“咱们需得先请留各庄的胡姑娘来一趟。” 她一直存了心思,想要给罗晚霞讨个公道回来,是以,胡喜梅向她哭诉罗晚霞墓碑被毁那一日,她就叮嘱了胡喜梅,一定要想个法子和罗家的女仆搭上线,跟她们多亲近亲近,多套些罗家的消息。总有一天,她们用得上。 不过,胡喜梅的进展似乎有些慢。罗朝霞和秦老太太的亲戚关系,竟然还是杨雁回先知道的。杨雁回将此事告知胡喜梅时,胡喜梅还连声道奇,并说:“晚霞从未说过自己还有这么个太姑母。这两家人真奇怪,老二家一心攀高枝,老大家对此只字不提。我们村里人只知道,晚霞爷爷似乎也是大族里出来的子弟,却不知道,原来他在京城还有个堂姐,竟还是礼部侍郎的嫡母。” 幸好那时,胡喜梅已和罗家一个女仆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原来罗家有个上灶的女仆,生得粗手大脚,也不会说好话哄人开心,罗家每日里只安排些粗活累活给她干。有一日,她发了烧,正病着,仍是被打发出去砍柴,不然没柴烧饭。 胡喜梅瞧见她一脸病容,还要去砍柴,便寻机和她说上了话,悄悄塞给她一些容易克化的吃食和几包药。那女仆对胡喜梅感恩戴德,只是胡喜梅尚未来得及从她口中套问消息。 杨鹤听了妹妹的话,正奇怪她为何要找胡喜梅来,忽闻得门外娇声婉转:“雁回,我已到了。” 兄妹俩忙循着声音望过去,胡喜梅人已进了街门,从影壁后袅袅婷婷转了出来。 杨雁回忙上前拉了她,往堂屋里走来,问道:“只你自己来了么?” 胡喜梅面颊微红,道:“双喜哥送我来的,他人在外头骡车里,就不进来了,我同你说完了话,马上就走呢。” 杨雁回心知她必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赶着来送信的,方才心中的担忧更是去了几分——知己知彼,她们还能对付不了罗家?因而她竟还有心思作弄胡喜梅一把,便笑道:“喜梅姐姐脸红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双喜哥!” “死丫头。”胡喜梅忍不住掐了她腰肢一把。杨雁回想笑又不敢笑,怕这时候与人嬉笑惹得爹娘更是不快,生生忍住了。低声讨饶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快来和我们说说。” 杨雁回将胡喜梅带至堂屋,胡喜梅向杨崎夫妻二人见了礼,这才道:“杨叔、婶子 ,我看到罗家人扭着杨鸿往青梅村来了,便寻机去向她家的仆妇打探了些消息。” 闵氏忙将她让至自己卧房里,拉她坐了,胡喜梅这才将自己探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事情多,很忙,拖到凌晨才更,章节还短。作者去睡了,睡醒了继续码字,白天会更,新章会长一些。这件事会进行的比较快,这件事完了之后,女主的成长脚步就会迅速多了。 ☆、起变故恶人强入局 原来,那罗朝霞虽在外头颇为嚣张跋扈,实则在家中也是个不受宠的。罗二郎夫妻两个,单单只将儿子捧在手心里疼,对女儿虽不曾苛待,却也没给过几分好脸色。 因罗家生药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差,罗家便一心想要攀上秦家,只想着秦家人口众多,若上上下下的人都用罗家铺子里的生药,也能多好些进项。便是秦家不用他们的东西,有了秦家这个靠山,他们在京中立住脚跟便也不那么难了。实在不行,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能去打打秋风。 谁知这门亲戚实在难攀,寿宴上,罗氏对他们淡淡的,寿宴后,罗氏委婉表示了不喜欢这户人家的意思。 罗家人自然不愿轻易放弃这门亲戚,依旧变着法的想搭上关系,只恨后来秦家的门一日比一日难进。苏姨娘眼见这家人不招老太太喜欢,自然也没啥客气的,指头缝里绝不会露出一文钱去。 罗家这次是寻思着,杨家是小康之家,女儿嫁过去了,至少不会受穷。且因杨家人时常去秦府走动,罗朝霞自然也能跟着同去。一来二去的,这门亲戚自然就会从有名无实,变得有名有实。 至于婆家会不会对女儿好,他们已经顾不上了。他们只要借着这层关系,免了儿子受穷即可。何况若这亲戚走动得多了,女儿有秦老太太这么个靠山在,想来杨家人也不敢怠慢的。 闵氏听完这些,一时也顾不得深想,不由连声又骂罗家人混账。 杨雁回却是沉吟不语。 杨鹤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要是哪个佃户的女儿这样算计杨鸿,他还觉得顺理成章些。可是罗家没必要呀。他们家有房子有地有银子,京里还有产业。便是铺子生意不好,还能转手给别人,好歹也能再换些银子。罗家既有这等手段,便是算计不到京中高门大户的子弟,还不能去算计一把镇上那些比杨家更有头有脸的人家?如此一来,也未见得就比巴上秦家老太太这么一个太姑母差。毕竟秦老太太若不想要绣品了,随时可 以断了和杨家的来往。 杨鹤想不通,便只好去看大哥。杨鸿也在低头想事情。 杨崎只是道:“这种人家的姑娘,我们决不能娶进门。” 胡喜梅说完了事情,因急着回去,好言好语安慰了杨家人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杨鸿忽开口问道:“胡姑娘,跟罗家奴仆套消息的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杨雁回心说,大哥怎么这样,一口便咬定是有人在背后给胡喜梅出的主意…… 胡喜梅只好去看杨雁回,杨雁回自然也是敢作敢当,大大方方道:“我。” 胡喜梅便笑:“我觉得这主意甚好。” 岂料杨鸿却道:“胡姑娘,往后千万别再这样,只怕会有危险。” 胡喜梅怔了一怔,实在想不出这么做有什么危险。 杨雁回问她道:“喜梅姐,你跟那女仆打探过几次消息?” 胡喜梅道:“就这一次。我跟她说,我觉得今儿个这事怪有趣,问她怎么回事。她便跟我说了这些。” 杨雁回道:“这种‘风流韵事’,难免勾人一探究竟,是以,你去打听一次也无妨,只是往后再别去了。我大哥说得对,以后再去,说不得就会招祸端的。只怕你送那女仆吃食和药品时,罗家便已发现了,还疑心了你的用意。他们今次是特地透过那女仆,给你传的这些信儿。” 胡喜梅闻言,一阵后怕,又道:“怎么会这样?我听那女仆说得怪真的。” 杨雁回道:“依你所说,那女仆是个嘴笨不会来事的,是以,罗家人应该是故意透露给她假消息,再借着她,将这些话透露给你。你和我是同窗,又素来交好,知道了她们家的肮脏心思,焉有不告诉我们的道理?” 胡喜梅听得越发糊涂。她觉得那女仆告诉她的事应该是真的,这番说辞和罗家的行径完全对得上。怎地中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杨雁回送了她出去,一边走着,便安慰她道:“喜梅姐莫怕,你往后再不打听罗家的事了,罗家人便会以为,你是一时好心才给了她家女仆一些吃食和药物,这次也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胡喜梅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罗家人疑心我,还故意透过女仆向我传假话?” 杨雁回道:“我也是猜的,也不一定就猜得准。姐姐往后只管看着,待你看到这事是怎么完结的,自然也就明白了。” 胡喜梅懵 第95章 皇后崩万民齐服丧 栖凤轩里今日浓云密布。 苏慧男看着秦明杰怒气冲冲直奔她来,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耳光打翻在地。一旁伺候的下人,吓得跪了一地。 秦明杰瞧着跪了满屋子的人,喉咙里只迸发出一个字:“滚!” 众人只得急急退出屋子。 苏慧男早懵了,还不待反应过来,她已被秦明杰揪住衣领拉起来,左右开弓又是两巴掌:“贱妇,你在外头做了什么好事?” 秦明杰除了教训儿子外,极少动手打妻女。苏慧男上回看到秦明杰打女人,也是如今天打她这般打秦莞。 苏慧男心虚道:“老爷为何……无故发火……”说着说着,忽又硬气了,含泪指责道,“你怎能如此打一个和你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又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业的女人?” 秦明杰怒道:“你竟在外头和安国公夫人争买庄子,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苏慧男暗暗松了口气,又急问道:“此事与安国公夫人有何关系?我是受芳姐儿所托,要给她买庄子。我原想从那珠宝行手里买了冯二太太的庄子,谁知有人偏要和我争买,我出多少钱,她知晓后必要加价。我便问珠宝行老板是谁在和我争买,珠宝行老板只说对方不让透露身份。我便让珠宝行老板同那人说……说……是秦侍郎的侧室要买这个庄子,让那人别和我争了。早知跟我争庄子的是温夫人,我早放手了。” 秦明杰仍是怒不可遏:“你得罪了温夫人,还指望冯曙被冯公爷立为嗣子?做梦!”冯世兴出了名的怕老婆! 苏慧男忙道:“妾身去给安国公夫人赔罪还不成么?” 秦明杰恨得一拳砸在一张长条案几上:“来不及了。你为何不早跟我说冯二太太那副嘴脸?便是你没得罪了温夫人,冯二太太也早把她得罪狠了。安国公的爵位,冯曙是不用想了。只可惜连累咱们将女儿说给冯家二房那样的穷家破户!” 苏慧男忙道:“怎么会?到底冯曙是冯公爷的亲侄儿,又是冯家嫡系长孙,若是立嗣,非他莫属。” 秦明杰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如今蓉姐儿亲事已定,无故退亲万万不可,只是嫁妆决不能给那么多。需比着冯家的聘礼,给她重新备嫁妆。”事已至此,他只能及时止损了。 “什么?”苏慧男呆住了。她心头很快转过无数念头。自己的女儿决不能受委屈,大不了暗中告知冯二太太,哪怕是借也要多借些聘礼来。 只要蓉儿手里的钱财多,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财用得地方巧妙,便是买不通温夫人,莫非还买不通冯家族里的长辈?只要长辈们一致劝说冯公爷过继冯曙,也难保冯公爷不会听从。 只听秦明杰又道:“算了,蓉姐儿的亲事你不用插手了,后头的事交给太太办。” 苏慧男一时目瞪口呆。 …… 留各庄的罗家近来喜事连连。先是女儿在一次走亲戚时,被威远侯看上,进侯府做了贵妾。后来安定府罗家那边又派了人来寻,说罗家子孙不可流落在外,叫他们回去拜宗祠、祭祖先、入族谱,这些年各房该得的月钱,族里也要补发给他们。往后他们在安定府生活也好,继续留在留各庄也罢,都随他们去,只是要跟族里多多联系,莫在如从前那般,跟族里断了来往。于是,罗二郎携妻儿跟随两位族兄,喜气洋洋回乡祭祖去了。临走前还发卖了一个女奴。 这些都是胡喜梅告诉杨雁回的,不过这些不用刻意打听,留各庄的人都知道。 至于杨家这边,杨鸿名誉倒是无损。用二黑娘的话说———“大鸿那孩子是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任谁也不信他会做这种事。罗家那么下作,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杨雁回近来最挂心的倒不是罗家,而是大哥的伤势。她拿着铜镜,对准杨鸿的脸,叫他自己照着看,然后扼腕长叹:“大哥,你一定要把这张脸养好,破了相就太可惜了。村里的小姑娘们,得少多少眼福啊!” 杨鸿:“……” 杨鹤忍不住道:“罗家人也太缺德了,不过就是想做一场戏,至于把大哥打成这样么?” 杨鸿正要反过来劝慰一把弟弟,却又听杨鹤道:“惹得青梅村多少小姑娘心疼啊。” 杨鸿:“……”这算是变相吹捧他么?说得他好像比小妹还能招桃花一样。他怎么不记得青梅村有哪个小姑娘暗暗倾慕他?倒是有某个姑娘疑似倾慕杨鹤久矣,可惜这个粗枝大叶不通风月的弟弟一直不知道。 杨鸿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脸:“先别忙着取笑大哥,快来跟我们说说,准备何时进侯府呢?” 杨雁回笑道:“不如我借大哥裙带一用,待大哥这张脸能见人了,咱们一起去吧?” 上一次从秦家回来,杨雁回一脸做梦一样的神情,一直咯咯傻乐。闵氏也喜得什么似的,逢人就说今儿遇到个真正的大贵人。 庄秀云闻讯,特地跑来拉着杨雁回问了好些萧夫人的事情,末了又说:“若你真进得了侯府,记得带上我,我还想好好谢谢萧夫人呢。” “一定一定。”杨雁回的头点得好像鸡啄米。 不过闵氏知道轻重,每每提及她母女二人见过萧桐,女儿还得了夫人赏的玉佩时,总要隐去萧夫人在秦家打了个诰命,扬长而去之事———而且这诰命还是秦家的未来亲家。这简直就是照着秦家脸上也踩了一通啊! 在要不要跟镇南侯府结交这件事上,杨鸿其实还是想走一下裙带关系的——镇南侯府的名声比秦家和威远侯府好多了,若非因着秦明杰是礼部堂官,他也懒得让家人和秦家搭上关系。而且他总觉得雁回遇到的事很诡异很蹊跷,萧夫人到底是为何一眼就看上他小妹了?他想弄弄明白。 幸而杨鸿的伤并不严重,将养几日后,便已恢复的差不多了。 只是还不待杨雁回庆幸大哥的伤好,朝廷传出噩耗——皇后驾崩。 大行皇后出自范氏一族,谥号文贤皇后。范皇后生前深得皇帝宠爱,帝后情深,所出长子六岁即被立为世子,今上登基不久,即被改立太子。奈何今上正值年富力壮,范皇后却因病崩于坤宁宫。 大康举国居丧。敕谕天下:筵宴、音乐、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禁屠宰四十九日。 杨雁回闻讯,大感悲痛,恨不能抱着秋吟抹眼泪:“秋吟,我近期不能去侯府了。”这种情况,凡诰命等皆应入朝随班,按爵守制。 杨鸿倒是颇高兴,虽面上不显,到底私下忍不住对弟弟道:“这时候宾天,到底大行皇后怜惜天下学子。”要是晚死二三月,他明年的童子试只怕考不成了。 …… 忠烈侯别院。 俞谨白对皇室宗亲一律无甚感觉,毕竟他一个都不认得,从感情上而言,他觉得他们死不死跟他完全不相干。 他庆幸近期会很清静———虽然禁屠宰导致他近期可能不得新鲜肉食吃,但可喜的是,萧桐近期是不能来了。就她那个二等侯爵和一品诰命的双重身份,肯定要陪驾去皇陵。 非他不孝,实在是萧桐太会小题大做了。俞谨白自认为自己是很规矩很勤谨很健康向上的一个人,便是萧桐不来,还有宋嬷嬷盯着,便是连宋嬷嬷都没有的时候,他也没胡闹过,每日里主要做的事情除了练武就是读书。偏萧桐还是不放心,隔三差五过来检查功课、 过问生活起居,然后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挑他的错,有事没事训一通。他觉得萧桐来别院的日子,总是那么痛苦。 是日下午,一个身上无甚装饰,只头上戴着珠花银钗,身着一袭素服的美妇人,乘一顶素色平头小轿,来到别院。 两个小厮赶紧将人迎了进来,宋嬷嬷见了这美妇人,亦是又惊又喜。 俞谨白见萧桐这时候来了,又是吃惊,又是扫兴:“姨……义母怎么这时候来了?” 萧桐听他竟差点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叫她姨母,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 俞谨白心知差点闯祸,立时乖觉多了。 萧桐直接往耳房内走去,面色凝重,只对他道:“跟我进来。”又吩咐几个下人,“你们都去院子里守着。” 俞谨白跟在萧桐身后进入耳房,才进去,就见萧桐随手一扯,将身上一件素色大衣裳脱了,里头却是一身大红。再配上她红润的面色,发亮的一双眸子,整个人平添许多喜气。 眼见萧桐要往榻上坐,俞谨白很识趣的递了个石青靠枕过去,以期多多讨好姨妈,以免她为刚才之事对自己发火。 萧桐刚坐稳,俞谨白已经奉了一盏茶来:“干娘一路辛苦,先喝杯茶润润喉。” 萧桐接过来一气喝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姓范的贱人终于死了!” 硬是比太医预言的死期多撑了这许多日子,让她又多等了好些日子。真是可恶! 她等到了原来的范太后死,又等到了范太后给皇帝从娘家挑的侄女范皇后死,一等就是这么多年。机会到底是来了! 俞谨白只是问道:“这个时候,干娘怎会来此?” 萧桐道:“莫非还要我陪驾皇陵去给那贱人守孝不成?我前几日就让太医来家诊病了,早就报了身上不好。所以这回不用去!” 俞谨白觉得萧桐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人前背后都不许他叫错她一个字,可是怎么她自己背后一直管大行皇后叫“贱人”?就不怕背后叫多了,人前也叫错了去? 俞谨白忽又想起什么,便问:“干娘,孩儿听说近来有言官弹劾你,说你当众殴打诰命夫人,德行有亏,应当削去爵位。此事要紧吗?干娘有没有上自辩折子?” 萧桐冷笑:“不就是秦明杰不满意我在秦家动手打他亲家,冯世端又不高兴我打他老婆,各自找人弹劾我么?两个没种的东西,我要是他们, 我就自己弹劾我想弹劾的人。多大的事,还用得着我上自辩折子,凭他们也配!” 俞谨白没话说了。他早已习惯了自己有个这么霸气的姨妈。 萧桐又道:“谨白,咱们该办正事了。把你的心从杨雁回身上收回来,先替我好好办差。” 俞谨白惊得差点栽倒在萧桐面前:“干娘是如何……知道她的?” 萧桐仍是冷笑:“我想知道的事,自然有法子知道。你那点心思,休想瞒过我!”先唬住这小子再说。 俞谨白顿时对萧夫人又佩服了好几分。怪不得人家是忠烈侯呢,这种事都能查到。他连想查一下杨雁回近来遇到了什。么事才会说出那番话,都查不到。 “瞧你那点出息”萧桐板着脸道,“不知道把心思用在正道上,整日里胡想些男盗女娼之事。” 俞谨白不乐意了:“萧夫人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何必把话说这么难听?你那‘正道’的意思,我清楚得很。只要对你老人家言听计从,那就是我在走正道了。” 萧桐拉下脸道:“什么叫我让你做什么就直说?我是为了我自己么?” 俞谨白又没话说了。 萧桐道:“从明儿起,你想法子帮我打探范家、霍家、申家的消息。这三家都是门客众多,但是深得信任的,也就是那几个。我将他们的资料全给你,你帮我盯着这些人,最好能想办法套一下口风。”她回京这么些年,身边得用的人,早被别人摸清了。还未被外人知晓的那几个,都另有要紧任务。此事只能叫俞谨白去办。这小子功夫好,脑子也灵光,又跟着师父在江湖上历练过,想来打探个消息也不难。至于宫里的情况,她自有办法知道,就不用这小子去打探了,俞谨白也没这个本事。 俞谨白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萧桐说的话。 范家自然是范皇后的娘家。她已经效仿范太后,从娘家侄女里挑了一个做了太子妃。临终前又从娘家挑了个侄女进宫,封了贵人。范家这吃相真是难看,恨不得世世代代把持大康后宫。 申家说的是申淑妃的娘家。虽说是帝后情深,但皇后年老色衰后,皇帝到底也有了新宠。申淑妃是申家庶出小女儿,申家这些年一步步败落,如今上下仍能安享尊荣,全因申淑妃受宠。偌大一个家族,荣辱竟全系在一个柔弱的女孩儿肩上。申淑妃为巩固地位,也只得倚靠着申家另一个后台——她嫡长姐,威远侯府太夫人。 只听萧桐又道 :“只要范贵人老老实实做她的贵人,申淑妃老老实实做她的淑妃,这两个女人不要在无子的情况下肖想后位,也就算她们识趣了。” 俞谨白听了萧桐的话,心下便已猜到她的打算,忙问:“姨……义父知道你的打算么?他……能同意?” 萧桐美眸圆睁:“我要做什么,还用得着他同意?” 俞谨白又没话说了。 萧桐又道:“事情要是办砸了,别指望我去帮你提亲。你小子有本事就去跟人家姑娘无媒苟合吧。” 俞谨白:“……”有这么跟儿子说话的娘么? …… 留各庄那边最近又发生了一桩惨事。去了安定府的罗二郎夫妇,忽然身染怪病,一夜之间暴亡,只留下幼子无人照看。于是,族长做主,让同族一对无子的夫妇收养了去。安定府那边还派了人来,处理了罗二郎一家留在乡下和京里的产业,说是折成银子带回去,将来都留给罗二郎的幼子。 老太太出手果然狠辣!杨雁回听胡喜梅说这些事时,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以后罗晚霞这个铁板钉钉,硬的不能再硬的贵妾,却是无娘家可靠了,只能一味倚靠着老太太,才能和秦芳分庭抗礼了。 对于罗二郎一家的遭遇,她连叹气都懒得叹。那对夫妻逼死人命,卖良为娼,如今也不过是以命抵命。 胡喜梅倒是颇为感慨,道:“好好的一个罗家,眼看那日子也是过得红红火火,大房二房也都是儿女双全,结果才这些日子,就家破人亡了。” 两个女孩儿正说话时,秋吟忽拿着煮过的玉米棒子进来,说是杨鹤从外头买回来的,叫带过来给她两个尝尝。 杨雁回道:“这时节的老棒子,我才不吃。” 秋吟道:“这是才下来的,是原先被雹子砸过的那些人家种出来的。二少爷正在那屋跟老爷、太太说这宗趣事呢,姑娘快尝尝吧。” 杨雁回瞧着那玉米个头也不比她们收的小,只是玉米粒的颜色偏白一些,略大一些,也不知是因为天生就长这个样儿呢,还是因为煮过才这样。因想着那些人家未必能等玉米长老了才收庄稼,定是嫩的,便接过来咬一口吃了。只觉味道软糯香甜,分外好吃。不由赞道:“真好吃,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煮玉米。” 胡喜梅大感奇怪,接过另一个来,咬了一口,也觉美味无比。 秋吟又道:“二少爷说了,人家管这个叫‘糯玉米 ’。他今儿上午和原来的同窗进京去,看到西市街边不少卖小吃的,都在卖这个。后来又一打听才知道,如今是国丧期,京中官宦人家不敢屠宰,但也不愿委屈了自个儿的嘴,于是又整出来一道极受欢迎的素菜,叫什么———松仁玉米,就是用这种玉米做的。刚我在那屋还听见太太说呢,这玉米才长了这么些日子,就这样大,要是能好好种养,还不得更大?明年咱们也辟出二十亩地来,种这个糯玉米。” 杨雁回不由道:“那个宅子里的人发的玉米种,竟是这样的好物。” 秋吟又道:“原来领过玉米种的人家说了,说发玉米种的人告诉他们,若他们不受灾,这种子是不会发给他们的,说是这里的土地虽然也很好,但还不是最适合的,要东三省那里,才最出产量呢。” 杨雁回又念叨起来:“这么久了,就没人摸清过那个宅子的底细么?”她开始怀疑,那里应该是某位权柄极高的官员别墅,所以才能很轻易的层层封口,让别人极难查到。不过想来那位高官,应该是个极为体恤百姓的。别人当官,都是对功名利禄有兴趣,这位高官倒好,琢磨出这么个利国利民的玩意。 秋吟道:“二少爷说是已有人着实按捺不住了,定要探个究竟,好些人仗着人多,法不责众,便架了高高的梯子,又抛了绳索挂住墙头,齐齐翻墙进去了。结果里面就是个空空荡荡的宅子,一应家具摆设皆无,只有些花花草草长得不错。倒是那株桃树上留了一封书函,只说明年会有更有趣的种子发给大家种。” 杨雁回忍不住道:“奇哉!妙哉!世上竟有这等人物!” 胡喜梅笑问:“秋吟,你们二少爷买回来几个玉米棒子?若是买得多,我讨几个带回去。” 秋吟道:“买了十个呢,现还有剩的。” 杨雁回道:“快去拿来。”又笑对胡喜梅道,“快带回去,给你的双喜哥尝尝。” 胡喜梅便去掐她腰肢,道:“死丫头,你又来混说。” 不一会,庄秀云也来了,杨雁回便将自己手里的玉米棒子掰下一截来,递给她尝。 庄秀云却吃得没滋没味,道:“这国丧期怎么过得这样慢。” 她还想当面去谢萧夫人呢。 岂料杨雁回却道:“秀云姐,我知道你的心思,我是不敢去侯府了,我劝你也别去。” 如今中宫凤位悬空,争夺者激烈,朝堂也必然是暗流涌动。很明显,镇南侯府也参与进 去了。 宫中有子嗣,有资格被立后的嫔妃,有一位薛宸妃。 这位薛宸妃与方家关系匪浅。 方天德之父在世时,方天德祖母将方家唯一一位庶出小姐养在身边,是以,这位庶出的方小姐,自幼便与嫡长兄感情颇深。后来,这位侯府千金远嫁安定府薛家,但仍与京城的镇南侯府往来频仍。但比之侯府,薛家门庭低微,不过是小官宦之家罢了。 不过现如今不一样了,宫中诞下龙子的薛宸妃,便是这位方家姑奶奶所出。只是薛宸妃依旧不够受宠,薛家虽地位大胜从前,却也好得有限。 怪道上回萧桐探亲,要摆出那么大的阵仗。这是摆明了告知世人,别忘了薛家还有方家这门亲戚。方、薛两家,并未因薛老太太是庶出,亲戚情分便疏淡了。 众人本以为,薛宸妃的后台是薛家,现在才知是方家。这么强硬的后台,想跟她抢后位的人,只怕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只是如今形势不明,方家便将意图摆得这么明显。杨家这样随便哪个小官都可以捏死的人家,还是莫要这时候上赶着去结交为好,谁知会不会惹点什么麻烦呢。杨雁回觉得还是小心为上。她再倾慕萧桐,也最好等形势明了以后再与她接触。 不过杨雁回又担心,等形势大定后,萧桐早忘了她了。呜呜呜,怎么可以这样?她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呢?或许这时候去了也没什么?毕竟杨家是任谁都不会放在眼里的小角色……可是为了自家安全,宁可小心谨慎一些方好。 因为太过左右摇摆,始终拿不定主意,杨雁回在整个国丧期,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表情沉痛的模样。 第96章 俏小姨问诊闻喜讯 时间倏忽已至腊月。 关于中宫凤位悬空这个问题,老百姓其实不怎么关心。二黑娘只关心槽坊老板说好了给二黑每月涨五百钱的事,到底能不能做到。庄七奶奶只担心儿媳妇现在越来越泼辣,越来越不把她当回事,可怎么是好。杨鸿正好督促弟弟,每日闭门读书备考。庄秀云只关心怎么才能织出更多更好的布拿去卖,其余时间,只顾料理内外家务。闵氏则每日里听女儿读话本,给秦老太太刺绣,如今她已快绣完了。 如果非要问问老百姓,你支持那个妃子做皇后。他们根本不知道皇帝有那几个妃子,如果一定要绞尽脑汁想一想的话,大约就会说———就安定府薛家那个进宫的娘娘呗。如果非要问一问为啥,他们大约会说——听说萧夫人上次就是去他们家探亲的。萧夫人的亲戚,那自然也是不错的! 不过民意是民意,这事主要还是看皇帝陛下的意思——但因为底下有群臣盯着,所以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其实要杨雁回说嘛,真帝后情深,你就空着后位,别立皇后了,而且当初就不该有妃嫔。不过,因为萧夫人是支持宸妃的,而杨雁回是希望萧夫人赢了的,所以,她也只好支持一下宸妃。 不过其实杨雁回对此也不是非常关心,她现在正操心自己七日后的十二岁生辰怎么过。她觉得这事比皇帝立哪个妃子为后重要多了。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新鲜过法,至多不过闵氏再亲自下厨做一桌饭菜。当然也可能是让何妈妈的儿媳来做。 何妈妈年纪越来越大,身子越来越弱,虽还算康健,但气力精神都不如以往了。只是因她一直勤恳踏实,又在杨家做工多年,所以闵氏从未开口让她走。 不过何妈妈很识趣,她心知自己越来越不中用了,便想让儿媳顶了她将来的缺。闵氏让她先带媳妇儿来看看。于是何妈妈隔三差五带着儿媳来上工。也不要工钱,只说是媳妇儿先历练历练。实则是等儿媳上手以后,她就可以回去了。 何嫂子做的一手好菜,比闵氏的手艺还好上几分。 不过只这样怎么能够呢? 杨雁回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对生辰有期待,只合家吃个饭,多么没有新意呀! 杨莺说要送她生辰贺礼。杨鹤也神秘兮兮的说已经在给杨雁回准备生辰贺礼了。杨雁回听了还是挺高兴——好歹大家还记得她的生辰,上次二哥的生辰,早被大家忘在脑后了。她是不知道,杨崎是忘了,连杨鸿都是在赶 车回来时,经闵氏的提醒才想起来的。 忽一日,闵氏需完成的绣品都齐活了。于是,便赶在杨雁回生辰之前,带着女儿去秦府向老太太复命。 杨雁回自然还是高高兴兴跟着去了———她发现每次去秦家都有好戏看。不是秦家人自己唱,就是外人进去唱。热闹得紧。 因天冷,杨雁回已穿上了海棠红的棉袄,衣襟领口处滚着雪白兔毛,米分雕玉琢般的小美人。 她这次一踏进秦家后宅,便觉气氛不对。来来往往的下人,要么面上喜气洋洋,要么是如丧考妣阴沉晦暗。杨雁回心里很得意,果然每回都有好戏看。 带她二人去荣锦堂的,依旧是洗雪。这位老太太的贴身大丫鬟面上倒是一如往常,唇角始终微微翘着,带着三分笑意,其他便看不出什么了。 至少她并不是如丧考妣那一方的,杨雁回很快做出判断,因而笑问道:“姐姐,府里近来可有喜事?我瞧着大家面上都高兴着呢。”不高兴的那些,她当没看见。 洗雪便道:“如今也说不好呢。” 她们正走着,忽见前头走来秦英。 秦英步履匆匆而来,只叫了一声:“洗雪姐姐……”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洗雪身旁跟着的杨雁回母女,立时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二话不说,身子转个弯,往栖凤轩方向去了。这小丫头上回来秦家竟然没有告他的状,想来是不会再告状了,毕竟他们是互相拿着把柄的。他虽酒后失德,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就有情郎,传出去也不好听。虽是这么想,但他还是没来由的心虚,因而跑得比兔子还快。 洗雪纳罕的瞧了一眼身侧的杨雁回。为何大爷见了这小姑娘就吓跑了?闵氏也颇为奇怪,心想着,回去时需得好好问问雁回。 杨雁回倒是挺神气,哼,算这小子识相,以后见到她,他就主动滚蛋才好! 一行人进了荣锦堂后,罗氏看杨雁回穿得喜庆,便笑道:“又是你这讨喜的小丫头来了,想必我们秦家今儿个必有喜事。”往常她就瞧着这女孩儿莫名讨喜,上回萧桐又对杨雁回那般另眼相看,她便觉得这女孩儿日后必有造化。 杨雁回忙笑道:“有老太太这么个福星在,秦家天天都是喜。” 正说着,崔妈妈匆匆来报说:“老太太,大喜,太太不是病了,是喜脉,太太有喜了。” 原来是太太有喜了。杨雁回这才明白下人们缘何如此了。想来是太太近来害病了 ,但那症状像是害喜,今儿个便请了大夫来诊脉。看来秦家的下人已经分成两派了,一派支持太太,一派支持苏姨娘。小姨果然有手段。在秦家做正妻,想跟小妾分庭抗礼还挺不容易。 其实秦明杰比他的父亲和祖父生育能力强多了,毕竟他已有五个儿女,而且除了秦莞被逼死,其余四个全都养活了。要不是苏慧男从中作梗,秦明杰只怕也不仅仅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可好,才几个月工夫,小葛氏便有了身孕。人家肚子里那个,才是秦家正牌嫡出。 让杨雁回意想不到的是,罗氏面上竟也是一副欣喜之色,瞧着不像作假。只听她连声道:“好好好,今儿个在清平苑伺候的都有赏。荣锦堂里的也有赏。” 啧啧,杨雁回咋舌,小姨妈高升得可真快,几个月就从华庭轩那么个凄冷的地方,搬迁到清平苑去了。 一众丫鬟婆子忙上来贺喜道谢。杨雁回和闵氏也连忙道喜。 罗氏又拉过杨雁回来,道:“小丫头来得巧,也有赏。” 杨雁回喜得连忙道谢。 不一会,葛倩容也袅袅婷婷来了。罗氏不等她行礼,便叫她直接来炕上坐,葛倩容哪里敢,只肯在一把交椅上坐了。 罗氏又问道:“大夫怎么说的?” 葛倩容笑道:“好着呢。就是让多休息。” 罗氏道:“从明儿个起,不在清平苑了,挪到我这里来。” 葛倩容忙道:“这如何使得?”倒不是怕不自在,只是她是双身子,传出去了,人定要说,秦家反倒要婆婆来照顾媳妇。虽寻常庄户人家,儿媳身子重时,也多有婆婆亲自照顾的。尤其到了月子里,婆婆伺候媳妇坐月子也是常事。可秦家是何等样人家,丫鬟婆子众多,那里就能让婆婆伺候儿媳妇了。 罗氏却道:“听我的,就来我院里。” 杨雁回心说,这分明是在防着有人谋害葛倩容腹中胎儿。连让葛倩容自己弄小厨房都不放心,定要将葛倩容接到她这里。荣锦堂的下人,至少比清平苑的下人可靠。 葛倩容也只得答应了。 罗氏又叫闵氏拿了绣品来,与葛倩容一道赏看。葛倩容对闵氏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直说自己往常绣的那些玩意儿一比,着实看不过眼。 杨雁回瞧她婆媳两个相处和谐,不由抿嘴直笑,笑着笑着,忽又想起一桩事来,心里却又是“咯噔”一下,瞬间沉到底了。 罗氏看 完了闵氏送来的绣品,十分满意,按照原来所说的价钱补齐了银子,又额外赏了闵氏一副碧玺耳环,赏了杨雁回一对绞丝金镯子。虽是小孩子戴的,杨雁回估摸着,两只镯子加起来也有一两重。她自然又好好谢了一番秦老太太,又对着葛倩容说了一车吉祥话。 葛倩容对罗氏道:“老太太,我身边的崔妈妈镇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今儿我想饶她一日闲,不如就叫她带了杨太太和杨姑娘,到后头园子里逛逛如何?” 罗氏道:“我差点忘了这一茬了,她们姐妹许久不见了,往后崔妈妈需每日更加小心谨慎伺候着,更是不得闲,今儿既然杨太太又来了,是该放她们去说说话。” 崔妈妈忙上来道谢,罗氏道:“待一会送了杨太太回去,便收拾太太的贴身物什,挪到我这里,以后太太就住在东厢房。” 崔妈妈应了,又道了谢,便带了闵氏母女两个出去,一径去了后头的小花园里。 不过几个人来得不巧,正赶上大冷天的,英大奶奶在垂钓。想来也是心情不好———本是嫁了个从名分到待遇,都如嫡子一般的庶子,现在可不一样了…… 难怪要在这呵气成冰的时节出来垂钓。明显只是发发呆,想想事,毕竟这家里的主子们,她谁也惹不起,想撒火都没地儿去。 崔姨妈朝英大奶奶行过礼后,干脆将闵氏和杨雁回带至了华庭轩。此处如今因太太住过,也是备受礼遇,每日里有人洒扫,一应家具物什都未被动过。 崔姨妈将两个看屋子的婆子打发去了外头,点起掐丝珐琅大熏笼,屋子里很快暖和起来。因有现成的热水,崔妈妈便去倒了茶来,却是酽酽的两大杯茶,塞给她们一人一杯,还可以用来暖手了。 杨雁回一路走来,只觉得手脸都冻得冷呼呼的,此刻喝了热茶,只觉浑身舒坦,便心满意足的问道:“姨妈,我瞧着秦老太太似是很喜欢秦太太。” 崔姨妈道:“是了,也不知太太哪里投了老太太的眼缘。打从她一嫁来秦家,老太太就不显山露水的护过她几次。我们太太也是个极懂得投桃报李的,便时常在老太太跟前孝顺。偏生她两个投缘,又极说得来,太太一张巧嘴又会哄人开心,才几个月工夫,就处得极好了。”原先她还担心,小葛氏走秦莞的路线,会不会也如同秦莞那样,碰一鼻子灰,结果小葛氏却一举大获成功。想来人老了,想法就变了吧,秦莞那时候也真是倒霉,没遇到个好时候。幸好自己听了雁回的主意,早早跟了太太。这小 葛氏看着是个清雅秀致,弱质芊芊的女子,实则内里也是极有主意的,人也极好伺候,她们在清平苑伺候的人,不像栖凤轩那边的人动辄得咎。 因此地是个极为安静的所在,是以,外头很多声音都能传来。杨雁回忽又听见外头园子里隐约传来秦英的声音,便对闵氏和崔妈妈道:“我出去偷偷看几眼才子佳人后花园私会。” 闵氏张了张口,到底也没叫住她。 其实人家小夫妻日常相处,委实不能叫私会。不过是杨雁回的戏言罢了。她心道,秦英这个王八蛋,看他如何在这时候还能哄得了娇妻。说不定她还能偷听到秦英这时候在打什么鬼主意。 第97章 得宝船雁回戏谨白 杨雁回悄悄来到扇面窗前,趴在窗台上向外瞧,正看见秦英解下自己的灰鼠皮斗篷,裹住只穿了一件棉袄的娇妻,低声劝着些什么。她听得不是很分明,只听见什么,“外头冷,仔细……改明儿……” 英大奶奶显然不领情,一拧身子,将斗篷脱落,隐约听她恼道:“鱼都让吓跑了。”言罢,钓竿也不管,绣墩也不管,撇下丈夫,独自往前头去了。她身后两个小丫鬟忙追了上去。 秦英又是尴尬又是气闷,眼看妻子出了月洞门,气得一脚将那绣墩踢到了小湖里。 忽见英大奶奶又返回来了,口里叫着:“我的绣墩呢?” 待看到绣墩在又是水又是冰的湖面飘着,气得直跺脚,一手指着绣墩,对秦英道:“那上面的座套,我绣了两个月。”言罢,扭头又走了。 杨雁回已瞧得快要笑死了。 秦英看着月洞门发了片刻呆,只得自己拿起钓竿,想将绣墩勾回来。可那是青花瓷绣墩,又岂是好勾回来的,更别说秦英怕将座套勾坏,只肯去勾别的地方。 还好他身手不错,会用巧劲,试了两次后,终于将绣墩慢慢勾了过来,岂料快到湖边时,绣墩又滚开了,钓钩又空了。秦英只得丢开钓竿,“噗通”跳入水里,抱住绣墩,免得那绣墩又滚到湖心去。 这倒让杨雁回始料未及了。心说,看来这小子混账的时候虽多,譬如带着全体孙辈上阵威胁祖母啦,比如中秋仗着醉酒闹事,还丢妻子独守空闺啊,但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可取之处的。至少没喝醉时,对老婆还是不错的。便是要讨好老婆,喊几个下人过来,下水捞上来绣墩不就完了?何苦自己跳下去?也不想想这大冷的天,湖面上还飘着碎冰。 秦英从水里出来后,下半身已湿透了,两截袖口也是滴滴答答直掉水。这狼狈的模样,定是无法见人的。他只得捡起地上的斗篷,复又裹到自己身上,这才抱着绣墩离去。 要杨雁回说,其实这副模样还是很狼狈,一个爷,怀里抱着个湿哒哒的绣墩……不过人家既然愿意这么着,别人也管不着。 杨雁回偷摸摸看了这么一场小夫妻间的风波,这才捂着嘴一路笑着往正屋里去了。因知道秦英常年习武,耳目聪敏异于常人,是以,她并不敢笑出声,手脚也放得极轻。 才走到檐下,忽闻耳房里面传来崔姨妈的低泣声。杨雁回侧耳细听,只听崔姨妈哭道:“绿萍如今还好,每日躲在秦夫人那,夜里也只肯歇在夫人 的脚踏上。惨的是那些无名无分被收了房的,时常被凌虐。便是那罗姨娘,也因不知轻重,如今已是几日不敢见人。亏得绿萍机灵,早早发现了,又不敢告诉秦夫人,怕她疑心绿萍要跑。可到底,绿萍也没出来……” 闵氏哀叹道:“在秦夫人那里,又能躲得了几时?” 崔姨妈道:“秦夫人是正室,娘家又得力,她自己又是那般性子,霍侯爷在她面前自是收敛不少,她到底也比旁人多得好些尊重。知情的又都瞒着她,只怕她到现在还不知,丈夫竟有这些癖好。可……”崔姨妈又抹泪道,“万一真有那么一天,轮到绿萍了,我……” 杨雁回听得稀里糊涂,不知道姨妈在说些什么。只是隐约明白,这是闵氏为何会觉得绿萍无论如何不能留在侯府做妾,否则跟遭难也没两样的原因。 癖好?凌虐?她忽然有种感觉,绿萍应该是被她坑惨了,惨到她并没有想让她那么惨。罗朝霞不如绿萍会做人、识时务,应该是更惨一些。 闵氏红着眼圈,正要安慰表姐几句,忽瞥见窗外有一角红衣,便叫道:“雁回?是你回来了么?” 崔姨妈闻言,忙抹了眼泪,跟无事人一样。 杨雁回只好进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笑道:“我方才瞧见一桩极有趣的事。” 闵氏无甚心情听她说什么趣事,只是教训道:“哪有你这样的女孩儿,偷窥人家夫妻私事。羞不羞?” 杨雁回瞧着娘一脸义正言辞,心说,娘明明就是心里想让她避开,好让她们表姐妹说几句体己话,这会子怎么好意思又来训她? 崔姨妈忙对闵氏道:“莫训孩子,看你把她吓得。”她和绿萍心里还是极感激雁回的,至少绿萍如今也是个良妾,日后不能随意被打卖。倘若寻了合适的机会,还可以跟霍家讨一份切结书,出了侯府重新做人。要怪只能怪秦芳,出尔反尔,兼且阴险狡诈,使出这样下作手段。 崔姨妈拉过杨雁回问她:“方才瞧见了什么?”杨雁回只得将看到的事都说了。 崔姨妈便笑:“英大爷倒是个好的。”比他老子强多了。 杨雁回暗地里撇撇嘴,八月十五那天,要不是俞谨白横空杀出来,她就遭殃了! 闵氏听了都忍不住咧嘴笑了一笑,道:“倒是可怜那孩子,好好的公子哥儿,背地里这样狼狈。” 杨雁回:“……”娘怎么能去可怜秦英呢,他就是个小畜生! 听女儿提起秦英,闵氏便又问道:“以前不记得你见过秦家这位大少爷,怎地他今儿个见到你,跑得那样快?” “……”杨雁回道,“他明明是见了洗雪就跑了啊。” 坚决不能让娘知道中秋夜里那件事,否则娘以后便不会再让她来秦家了。说不定,连鱼都不肯给秦家送了,还要在秦明杰面前告秦英一状。就算秦英逃不了一顿打,杨家也落不了好。秦明杰说不定反要记恨杨家女儿勾引了他儿子,让秦家传出这种丑事。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这是最好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秦英赖账,别人以为闵氏冤枉他。毕竟秦英对老婆痴心一片,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闵氏道:“他明明是叫洗雪说话,但是见到你就跑了。” “……”杨雁回想了想,又道,“娘怎么不说他是见到娘就跑了呢?我当时也纳闷呢。或许他是想和洗雪说话,一看有我们在,因觉不方便,便走了?要么就是咱们身后有伺候英大奶奶的丫头经过,咱们不认得,他肯定是认得的。他怕和洗雪说话,被英大奶奶知道,疑心他对洗雪起意,所以才跑了。” 闵氏听得一愣一愣的,竟真被女儿唬住了。 崔姨妈却笑道:“这倒是极有可能的。英大爷在英大奶奶面前,多一眼都不看别的女人。” 闵氏这才信了杨雁回的一番胡诌。 杨雁回心说,秦明杰竟能生出个痴情种,也怪不容易的。 崔姨妈又对杨雁回道:“雁回快过生辰了,又要长大一岁了,姨妈恐到时候出不去,今儿先把生辰礼送你。还有你姐姐的,她也早托人转给我了,叫我寻了机会,送了你。” 崔姨妈送杨雁回的生辰礼物,是个纯银岁岁平安长命锁,绿萍送的是个温润通透的翠绿玉钏,一看那材质就非同一般。杨雁回接过崔姨妈的长命锁时,尚没觉得怎样,可是接过绿萍送的绿玉钏时,无比心虚,只是道:“姐姐在侯府不容易,那种地方,人心复杂,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何苦还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崔姨妈道:“也不差这个玉钏。” 杨雁回摸着那个玉钏,哼哼唧唧半晌,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崔姨妈以为她是被绿萍的心意感动了,只是道:“难为你还记着她。放心,姨妈会让你们有再见的那天。” 杨雁回点头道:“嗯。” 崔姨妈忽又道:“对了,太太也有东西给你。” 杨雁回眼睛一亮,小姨妈有什么东西给她呢? 崔姨妈又从袖中摸出来一串红珊瑚珠子,每一颗珠子都有将近半寸长的直径,且光泽艳丽,纹理通透,笑道:“太太说了,这是生辰礼,也是谢礼。” 这么贵重的礼?杨雁回将那珊瑚珠子戴到腕上,左看右看,心道,看来小姨对崔姨妈很满意呀! 闵氏不懂珠宝,但也知道,既这东西是从秦太太手里出来的,必然价值非凡,不由道:“我还道那日雁回莽撞,谁知竟得了秦太太的心,我瞧着,倒比秦老太太送的礼还贵重几分。” 崔姨妈笑道:“确实这个更贵重一些,光这一串,要顶那金镯子四五只呢。” …… 待从秦家回去后,杨雁回又向着两个哥哥炫耀了一番自己今儿个得的赏,重点显摆了下那串红珊瑚珠子,直说自己如今也是小财主了。 杨鹤哈哈笑道:“你这个财主,能当半天就不错。” 果不其然,杨雁回才戴了半天,那串珠子就被闵氏收走了,连同金镯子、玉钏,一样也不剩。只让她戴着那个岁岁平安长命锁。 杨鹤便安慰妹妹道:“没事,二哥送你的礼,娘是不会收走的。” 这话果然不假。 到了杨雁回生辰这天,杨鹤送了妹妹一头猪,说是样子长得像杨雁回。 当然,不是真猪,是个棉布缝制,里面不知道填充了什么的猪。 真是太没新意了!就这么个破玩意儿,也值得杨鹤苦思冥想好几天?杨雁回拿着猪,让这只米分嘟嘟的布偶猪鼻子去碰杨鹤的鼻子:“二哥,你是猪!” 她这么用力一捏猪身子,猪舌头便吐出来了,竟然是一卷红纸展开了,上书三个柳体行书:你是猪! “哈哈哈哈!”杨雁回便拿着小猪,对着杨鹤一直捏,“你看,这只猪都说你是猪。” 杨鹤便道:“谁让你对着我捏来着,是让你对着自己捏。” “偏对着你捏。你是猪,你是猪!” 杨鹤左躲右闪,避之不及,只得道:“仔细捏坏了。”仿佛杨雁回冲他捏几下小猪,他就真成了猪了。 闵氏看着从屋子里追到院子里嬉闹的儿女,摇头叹气:“多大的人了,还跟两个小孩子一样。” 杨鸿的礼物非常的中规中矩,不过是一把羊角木梳子。倒是杨莺送来的礼物极有趣,是一个 竹雕的莲花形如意。焦云尚来杨家时,杨家兄妹几个,正在欣赏杨莺送来的如意。 焦云尚上前一把拿过如意,赞叹道:“哪个的巧手雕的?” 杨雁回便搂过杨莺道:“我们杨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巧手。” 不过只可惜焦云尚不懂欣赏杰作,他欣赏的是刀工:“这得需要多稳定的一双手才能雕出来?至少也要练习二三年的刀剑呢。小莺,真是你雕的?” 杨莺点头道:“我喜欢摆弄这些,倒也没觉得需要练什么刀剑的。” 焦云尚不无惋惜道:“你于手工一事上必有天赋,只可惜你爹娘……”眼看杨莺的脸色又不好看了,他话到一半只好收住又不说了,只是将带来的礼物送给杨雁回。 却是个一尺见方,浮雕美人春睡图的黄杨木盒子,杨雁回打开来,却见里头有袖珍的床帐、案几、桌椅、多宝阁,分明是个女子闺房,盒子四边漆成白色,倒像是四面墙壁。墙壁上挂着字画,有个不足巴掌大的绝色泥偶娃娃,正在抚弄长条案几上的琴弦。 杨莺看得艳羡不已,恨不得自己也有一套。杨雁回笑道:“我明白了,焦大哥这是让我学琴呢。” 焦云尚道:“你想学琴?改日我买一张琴送你。” 杨雁回忙道:“这倒是不用。我等着大哥二哥将来考了状元再送我呢。”开玩笑,稍像样一些的琴都要几十两银子,她如今虽会弹,却不敢收别人这样贵重的礼。焦家又不是秦家,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十两银子的东西来送礼。 一时看守鱼塘的老于头捧着个木片随意钉在一起做成的,大约三尺见方的大盒子来了。说是育婴堂的孩子听闻今儿是杨姑娘生辰,因想着杨家以前带着果脯去育婴堂看过孩子们,便给杨姑娘送来了生辰礼。 众人忙问是什么,杨崎和闵氏听着稀奇,便也从屋里出来瞧。 老于头便将木盒子放在石桌上,又从里头捧出一只草船来。 众人不由惊呼出声。无他,这草船做的实在是精致。乃是以芒草、狗尾巴草、细木棍、白棉布,以及各种不知名野草等物,仿照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所乘的九桅十二帆四层巨型海船编成。漂亮、精致,却不失大气,摆出来实在惹眼。 其中一帆上书:宝船! “哈哈哈,连名字都叫宝船。”杨雁回不由笑道。 众人又细看,只见另有一帆上书:风正一帆悬! 十 二帆上,只这两帆上有字。一帆上的字,是编船人为草船所命之名,另一帆上的字,似乎只是一句普通唐诗,不过是因着对景,又为这艘宝船增添了几分气象,所以写上去罢了。 杨鸿赞叹过后,又道:“这一手颜体写的着实不像,真是白白糟蹋一艘宝船。幸好糟蹋的还不是很厉害。”只是好眼熟的笔迹,好似在哪里见过。 杨雁回一看便知送船的到底系何人,不过俞谨白好歹还知道掩饰一下,特地用了这么烂的一手颜体来写字。她心下思量,“风正一帆悬”一句,出自《次北固山下》。 许久不见俞谨白了,这小子莫非是出远门了?竟然还思念“洛阳”! 洛阳乃是隋唐都城,号称东都。这小子思念京城,跟她说什么说? 不过这船做的真是好看呀,杨雁回喜滋滋抱起来,准备摆到屋里的长条案几上,也好日日欣赏。 她往屋里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对老于头道:“你老再见到那几个育婴堂的孩子,帮我跟他们带句话吧。” 老于头忙道:“姑娘说,我一定带到。” …… 一日,俞谨白来到育婴堂,寻了他的两个小弟去了僻静之处说悄悄话。 俞谨白问道:“杨姑娘收到船后,可有什么话说?” 云浩面色古怪:“说了。” “到底什么话?” “谁送的一堆烂草,快拿去灶下烧了。” 第98章 少侠夜探少女香闺 杨雁回知道俞谨白武艺超群,而常言又道,艺高人胆大,所以,她也一直知道,俞谨白应该是个胆大的家伙。但是她没想到,俞谨白会胆大包天到这样的地步。 某个月白风清的寒冬深夜,正睡得又香又甜的杨雁回被人推醒了。她一睁眼,迷迷糊糊看到床头坐着一个满面含笑的少年————俞谨白。 这小子怎么会到了她梦里?她白日里并没有思念他呀,夜里怎么会梦到的? 待反应过来,这小子竟然夜闯她香闺之后,杨雁回惊得张口就喊:“啊,呜呜呜。”嘴巴很快被他拿手按住了。 “你想把左邻右舍都招来?”俞谨白问。 杨雁回这才不“呜呜”了。 俞谨白松了手。杨雁回没好气的问:“你来做什么?” “来看我送你的船呀。” 杨雁回暗暗白了这小子一眼,分明没说实话。 俞谨白好笑道:“这样瞧着我做什么?你以为我是来看你?” 杨雁回仍是不说话。他话里分明有陷阱。 俞谨白来到窗下的案几前,清冷月色透过窗纸打下来,映在他消瘦了许多的面颊上,显得眉目棱峻。颀长身材撑着一件轻裘大氅,生生显得人成熟了好几岁,倒不像个未弱冠的少年,反倒像个极有威严的年轻俊杰。他摸着自己送来的草船,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烧。” “知道还来瞧?” 杨雁回说着,翻身坐了起来,又觉不对,忙裹紧了被子,缩至床角处。 心里又想着,万一爹娘听到声音,进来看到这一出,还不得吓晕过去。 “就是知道这船好好的,所以我才来瞧。若是已烧成了灰,我还来瞧什么?瞧草木灰?”俞谨白问。 杨雁回急急道:“你现在已瞧见了,可以走了吧?” 俞谨白好笑的觑眼细看她,道:“放心,你父母兄长都不会进来的。” 杨雁回略一思忖,便明白他话中是何意,恼道:“你又用迷香!” 俞谨白道:“我的香不伤人。” 杨雁回依旧很生气。俞谨白做的这勾当,快赶上采花贼了。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呀?他就敢在深更半夜,这么登堂入室? 俞谨白见到草船还在,本来很欣喜,暗道自己糊涂,差点让这小妮子气得呕出血来。忽又瞥见草船旁还有个木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套 精致的彩泥制成的女子香闺,立刻不高兴了。 他皱眉问道:“这是哪个送的?想来是个小流氓,送什么不好,送这些男人捏成的女子香闺。那些男人捏这泥玩偶时,心里指不定在胡想些什么。” 杨雁回依旧紧紧缩在床角:“你怎知那些手艺人在胡思乱想?平白无故的,便往天下手艺人身上抹黑!再说了,这是我的东西,你大半夜跑来女子香闺,随便碰人家小姑娘的心爱之物,又白到那里去了?” 俞谨白眉峰更是紧蹙:“你怎么一副家里进了贼的样子?不能下床来好好说话么?”他又不会非礼她! 杨雁回忍不住腹诽,可不你就是个小贼?! “哼哼哼!”杨雁回冷笑道,“你选这么个时辰跑来我屋子里,要我与你好好说话?”就算他救过她,帮过她,她也忍不了他这么干。 俞谨白一时语塞,摸了摸鼻子,道:“唔,咱们先说这套玩偶吧?这谁送的?也太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了。放在这里太占地方了,不如俞大哥替你收着?” 杨雁回道:“这个不是人送的,是我自己买来的,我喜欢得紧,并不嫌占地方。”想想不对,又道,“再说了,是送的是买的,都与你不相干。” “你会喜欢这个?”俞谨白撇撇嘴,表示不相信。 杨雁回挑眉:“我是女孩儿,女孩儿都喜欢这个。”杨莺就喜欢的不得了,她正想找个机会转送给杨莺。便是秀云姐来送她生辰礼时,看到这么一套小玩意儿都挪不开眼呢。 俞谨白便一一细数起来,道:“你路过河边喜欢捡石头,走在道上会嚎两嗓子《击壤歌》,还会教别的女人打官司收拾男人,大半夜一个人敢走青纱帐。你这么个人,怎么会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女孩儿才喜欢捡花花绿绿的小石头,女孩儿就不能唱《击壤歌》?《大康律》没有规定女孩儿不许在道上唱歌”杨雁回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下床,站了起来,抬着下巴道,“女人被男人欺负,难道就不能反抗一下了?” 而后觉得脚心里直冒冷气。她这屋里没有地龙,只有炭盆和熏笼,偏现在早灭了。寒冬腊月的地上,赤脚可不那么好站。杨雁回忙又缩回了床上,盘腿坐了,拿被子捂在身上,瞪着俞谨白。这家伙,也太胆大妄为了。 俞谨白又道:“这只张满了帆,迎风起航的大船才衬你。下回我重新送你个木船,那就更像郑和下西洋时的宝船了。你应该遨游大海,驰骋大 漠,踏遍三山五岳,像一只真正的大雁那样,飞过长空万里。怎能被一个小小香闺困住?送你这套玩意儿的人,实在小瞧你。” 不过是普普通通几句话,杨雁回听着听着,竟有些神思不属了。她还没见过浩瀚无边的大海,也不曾攀登过高耸入云的山峰,更没看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和寂寥。 精致的女子香闺虽好,但早已不是她甘愿被禁锢其中的地方。 虽说是日久天长,实则是人生苦短。岁月经不起她在一处小小院落里日复一日的消磨。那也太浪费大好时光。 俞谨白说的,倒也真真是她想见一见的。 哪怕大漠风沙会吹皱她的面颊,海风会吹黑她的肌肤,她也想见识一番的。 俞谨白见她忽然发呆,便笑道:“被我说中了吧?” 杨雁回回过神来,恼道:“俞谨白,你是读过书认过字的人,可曾听过‘齐大非偶’?” 俞谨白问道:“你可是嫌弃我家世太低?” 杨雁回叹气道:“我嫌你岁数太大。你怎么就不能去找一个和你一般年纪的姑娘呢?为什么要巴巴的来找我呢?” 俞谨白一本正经道:“我找你什么了?你自己巴巴的来跟我说什么‘齐大非偶’,可我从未说过要求偶于你啊!”再说了,他也没比这丫头大几岁呀! 杨雁回大怒,抓起绣花枕头掷了过去:“俞谨白,你给我滚!” 俞谨白接住枕头,仍旧是厚着脸笑道:“雁回妹妹撒娇的方式倒也特别。既是如此,枕头我收下,这就滚。”话毕,推开窗子,抱着枕头就要跳窗而去。 “你……回来!”杨雁回简直要给他气死了。她床上的绣花枕头忽然少了,爹娘问起来,她可怎么说呢。 俞谨白这才放下窗子,叹气道:“你一忽让我滚,一忽让我回来,可到底让我怎么着呢?” 杨雁回道:“枕头还我。你不是要看船么,船已看到了,你还不快走?以后也别来了。” 俞谨白凑到她床边,涎着脸笑道:“枕头还你也可以,不过雁回妹妹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拿着她的枕头做筹码,来跟她谈交易? 杨雁回真想抓起扫炕笤帚给他来几下。这个该死的俞谨白! 但是为了得回枕头,杨雁回也只能道:“你先说什么事。” 俞谨白便道:“妹妹你看,再 过两日就是除夕了,除夕过后,再过十几日,就是元宵佳节了。不如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赏花灯?” 大康的夜禁,在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会依例取消,百姓们可以彻夜赏灯。便是京畿重地,地位特殊,到了正月十五那日,京城也只是会关闭外城门,城内却是允许百姓彻夜玩耍的。据说每到那日夜里,东西两市便热闹美丽的好似天上星河掉落人间一般璀璨明丽。单单一句“花市灯如昼”,哪里就形容得来那份热闹浪漫了? 只是这份热闹,秦莞是无缘得见了。她被人以各种礼节做借口,紧紧束缚在闺房里,由最初的二门都难得出去,渐渐成为后来的,连华庭轩都难得出去。 是以,俞谨白这么一说,杨雁回还是很心动的,当下便答应了:“好,一言为定!”先把枕头骗过来再说。到时候,她自会缠着哥哥和秀云姐姐他们去,才不要跟这个小贼一起去呢。 她答应得如此痛快,俞谨白反倒半信半疑了,问道:“你真的去?” 杨雁回道:“我真的去,不去我就变小狗,一辈子连杨家的院子都飞不出去。”只不过不和俞谨白一起去就是了。 俞谨白这才满意的将枕头还给杨雁回,还坐在床边,满意的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发,笑道:“到时候给你买几盏漂亮的花灯。” 杨雁回觉得很不舒服,这小子摸她脑袋时,总让她想起二黑摸他们家的大黄狗的狗头。她不耐烦的推开他的手,道:“你快些走吧。以后千万不要半夜来了,怪吓人的。” 俞谨白这才笑了笑,起身离去,仍旧是不走门走窗子。眼看他跳出窗外,又从外头将窗户落下,耳听得他声音从窗缝里透进来:“嗯,我以后白天来。” 第99章 迎新春智计驱大伯 乡村里过年分外热闹。从腊八那日开始,过年的气氛便渐渐的越来越浓。大家杀猪宰羊,做新衣,买鞭炮,到了腊月廿三摆了糖瓜祭灶王,又里里外外的打扫庭院,一直忙到腊月三十都不停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窗纸、福字、年画、对联等等,整个青梅村都被装扮的喜气洋洋。 三十这天,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来,却丝毫没有浇熄忙碌了一年的农人们的欢喜之情。孩子们一个个穿着厚厚的棉袄,裹得跟球一样,仍然兴致高昂,待雪停后,一个个兴冲冲的跑出去堆雪人,打雪仗去了。 年长的孩子们,帮着父母长辈清除院子里、房顶上、过道前的积雪。 杨鸿、杨鹤连同秋吟一起上阵,将门前的积雪扫起来。 杨雁回只管在门前堆雪人,很快就在家门两侧各堆了一个雪人。她又找来四个煤球,给两个雪人安上眼睛。再拿了两根胡萝卜,给每个雪人都插了个鼻子。 杨雁回还是第一次堆雪人,大功告成之后,满面兴奋,觉得自己十分能干。 兄妹几个高高兴兴回了家,乍从天寒地冻的外头进了屋,只觉一股热气扑面,分外暖和舒服。闵氏和杨崎已开始往铜火锅里下羊肉。 见几个孩子回来了,闵氏叫他们兄妹几个坐了,让秋吟也一同坐下来吃。 一家人便围坐在一处吃火锅,说说笑笑,甚是欢乐热闹,谁知才吃到一半,忽见杨岳两口子带着杨莺上门了。 杨雁回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咦?不过大伯手里怎么还拎着一只杀干净的鸡?周氏手里怎么还拎着一条腊肉?他们不是一直空手上门,厚着脸又要钱又要粮,得了东西满载而归么? 杨崎见大哥大嫂忽然这么客气,自然也不会给脸色,忙招呼他们一家三口坐下。 周氏本来要坐,忽瞥见秋吟也在桌上吃饭,不由道:“这是要反了天了?一个丫头,竟然和主子坐一桌吃饭?” 秋吟虽心里讨厌这一家子,但没有主人的吩咐,她也不敢去惹杨崎的大哥大嫂,因而也只得收起了尖牙利嘴,只当自己是个哑巴。只是到底也搁了筷子,没心情再吃饭。其实她平日是跟于妈妈、何妈妈一处吃饭,不过是每逢大节日,两个妈妈都不在,是以,她每年的中秋、除夕,便都落了单。不过闵氏并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叫她一个人吃饭,总叫她上桌一起吃。谁知道杨岳一家子抽的什么风,今年中秋也来,年三十也来!还要管东管西管她在何处吃饭! 闵氏想起中秋节那日便有气,因而说话夹枪带棒:“她才多大个人,在外头扫了许久的雪,这会子才暖过来。是我让她上桌吃饭的。这么小个女娃儿,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给家里干活,大过节的,总不能叫她一个人冷锅冷灶的吃饭。我们家又不是苛待女孩儿的人家。大嫂若是有闲心,不如想想怎样给一家子做好年夜饭,何苦管别人家的丫头。” 周氏原本是想好好和弟妹说话的,可是一听闵氏这语气,立时不高兴了,便冷笑道:“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杨家的丫头,竟比我们杨家的小姐吃得好穿得好。” 要说吃喝,秋吟虽不比杨雁回差,只要是杨雁回有什么好吃的,总会给她一份,但秋吟绝对越不过杨雁回去。要说起穿戴,秋吟比杨雁回差远了。杨雁回裁一身衣裳,顶秋吟三四套衣裳也不止。既然周氏口中那杨家的小姐说的不是杨雁回,那便只剩下杨莺了。 杨雁回忍不住在心底一阵冷笑,却又因记着娘上回的教训,不敢再随意说什么。 闵氏也是冷笑不止:“既大嫂不愿和丫头坐一处吃饭,可以不坐,谁逼着你坐来?若大嫂觉得自家女儿还不如别人家的丫头,便对女儿好一些,好歹让女儿的日子比得过人家的丫头。” “嘿哟”周氏道,“弟妹这张嘴是越来越厉害了。想当年你才入了我们杨家门时,天天跟个受气小媳妇一般样,这才几年的工夫啊,你就……” “行了!”杨岳发现老婆一见了弟妹就忘正事,总是忍不住要压过闵氏一头,偏闵氏又不服气,现如今妯娌一见面就要掐起来。平时拌嘴也罢了,今儿是什么时候啊,怎么能拌嘴呢? 周氏听杨岳凶她,便不吭声了。 闵氏越发觉得周氏古怪。大嫂性子泼得很,根本不是对丈夫言听计从的人,往常杨岳吼她一句,她有十句等着顶回去,杨岳若敢再凶,她就敢撒泼。杨岳好赌成性,周氏为了不让丈夫去赌,每日里管的严着呢,家里的钱,恨不得一个子儿都不让丈夫碰。上回中秋和今儿个倒好,怎么看杨岳都是个腰杆极硬的一家之主。 杨岳这才对杨崎道:“二弟,上回中秋是你大嫂不懂事。” 周氏闻言,眉毛高高挑起,眼睛瞪得溜圆,却终究没说什么。 杨岳继续道:“明明是一家子在一起过节,却闹成那样,多不好?后来我们也没脸上门了。” 杨雁回腹诽,可是继续让小莺上门啊,过不多时就得给二弟伸手要钱 求接济。闵氏中秋那日说的话,自然也就成了吓唬人罢了。 杨崎忙道:“大哥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亲兄弟,怎么说的这么见外。大哥坐,小莺也来坐,大嫂也坐。”说着,还特地把杨岳让到上首。 杨岳从周氏手里拿过腊肉,又将自己手里的鸡一并交给秋吟,道:“你去灶下,再炒个腊肉,将鸡也炖上。” 秋吟便去看闵氏,见闵氏不开口,秋吟便不接。闵氏心下思忖,这东西要是接了,只怕长房这晚饭就要赖在她们二房吃。好好的,她才不想和长房又闹得这么不清不楚。 杨岳蹙眉道:“弟妹,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就为那一次,一家人都不打算认了?” 杨崎忙道:“秋吟,愣着干什么?” 秋吟只得接过来,往灶间去了。 杨岳这才在上首坐了,对杨崎道:“二弟,以前是我糊涂了,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杨鹤放下筷子,起身道:“爹,我吃饱了,先回房了。”他快被大伯恶心吐了。 杨雁回连忙拉住要走的杨鹤,道:“二哥,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杨鹤不耐烦道:“要坐你自己坐。” 杨鸿低声道:“坐下。” 杨鹤这才不情不愿的坐了。 谁知杨岳却对孩子们道:“没事,你们吃饱了就先散了吧。我和你们父亲说说话。” 杨鹤这才反应过来——他怎么能走呢?他得留下来听大伯怎么忽悠爹,免得爹上当。因而便道:“站起来又觉没饱,我还是再吃会儿。” 杨雁回笑对杨岳道:“大伯只管和爹说,我们不插嘴,待吃饱了,我们自己走便是。” 杨岳没奈何,便当着晚辈们的面,和二弟絮叨起幼年的事来。先是回忆当初爹娘在世时,家里过年多热闹,他们兄弟之间多么和乐。接着就说到,后来二人各自成家,又生儿育女后,便越来越生分了云云,如今是兄弟不像兄弟,子侄不像子侄,比陌生人还不如了。 杨崎很吃这套,听得颇为唏嘘。 周氏也尽量让自己和软下来,跟闵氏拉起家常。她知道闵氏素来最宠女儿,便对闵氏道:“我瞧着雁回大了一岁,人也懂事不少,比以前乖巧多了。模样也越发好看了。” 闵氏心知大嫂定然没怀好意,闻言仍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周氏又叹道:“我怎么就没生出个这么美的女 儿来。” 闵氏道:“小莺也好看。” 周氏更是长吁短叹道:“好看什么呀?前些日子,青龙镇的赵老爷子想纳一房小妾,出一百两银子呢,满镇里寻那又漂亮又识字的闺女。因实在没有可心的,他家一个老妈妈还寻到咱们镇,又寻到我家来了。我倒是满心愿意,可惜杨莺那丫头不争气,不会说话,把人得罪了,本来长得也不好看,人家就不大瞧得上,她再没个好听话哄人开心,人家老妈妈扭头就走了。”周氏甚是可惜,一百两银子啊,就这么飞了,又看了一眼杨雁回,便对闵氏道,“要是你们雁回这模样,我估摸着,那赵老爷子三百两也肯出的。” 闵氏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杨莺才几岁啊,大嫂竟然就……何况说着说着,怎么就说到雁回了? 杨莺闻言,也是又羞又气又伤心。 杨岳听见老婆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忙呵斥道:“胡说什么呢?人家雁回将来是要嫁去公侯府里的。能得了萧夫人青眼,那是多大的造化啊。那赵老爷不就是个五十岁上才中举的老头儿吗?” 周氏忙道:“对对对,刚才是我糊涂了。” 闵氏脸色这才好看些了。杨雁回却仍是气不过,黑着脸,猛的端起周氏面前的盘子。周氏以为她又要摔盘子,谁知杨雁回手里的盘子拐个弯,落在了杨鹤面前:“二哥,我要吃涮鱼片。” 杨鹤道:“那你把这鱼片端我跟前做什么?” 杨雁回嘟嘴道:“你帮我涮,我涮不动。我那会才瞧见了一个臭不可闻的人,被熏得没力气涮鱼片了。” 杨鹤被妹妹嗲的浑身寒毛直竖,赶紧帮她涮了几片生鱼片。 闵氏对周氏道:“我瞧着小莺倒是个极有福气的,只怕将来比我们雁回造化大。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别说一百两,一千两我也不送去给人糟蹋。将来女儿出息了,比什么不好?”儿子已经很靠不住了,还不知道对女儿好些,便是不为着孩子,只为着自己,周氏也不该这么糊涂。 岂料周氏却道:“要我说么,女儿都是赔钱货,倒不如……” 杨莺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起身跑了。 周氏忙起身道:“死妮子,反了你了,给我回来!” 杨莺早跑出街门去了。 杨雁回只好叫道:“秋吟,别在灶间忙了,快去追小莺,陪着说说话。”她是没法子去追杨莺了,她要看这两口子到底要干什么。 杨岳并没有被女儿忽然离席这个小风波打断他追忆往昔。待风波稍稍平息后,他便又拉着二弟东拉西扯起来。 闵氏恨不能起身回屋,可又不放心,一家子只好干坐着,看杨岳一个人唱大戏。 杨岳说着说着,便提出来了此行目的:“二弟,还是往常一起过年的时候好啊。咱们今年,要不还在一起过年守岁吧?” 杨崎早已被大哥感动得忘乎所以,口中感慨着:“是啊,还是以前一起过年的时候好啊。就听大哥……” 杨雁回忙道:“爹,你才喝了几口酒,这会子有没有觉着头晕呢?要不要我去端些醒酒汤来?” 闵氏也道:“鹤儿,你爹累了,吃吃喝喝又听人说了一车话,快扶他去歇息吧。他一向身子不好。”如今连脑子也不灵光了。 杨崎还没来得及反对妻子的安排,大哥杨岳已一把握住他的手:“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咱们在一处守岁。”这回弟妹不能说他们是上门来讨饭的了。他出了一只鸡,一条腊肉呢。 闵氏几乎要气晕过去了,但还不待她闹起来,周氏和杨岳便匆匆告辞了。 明明分了家的,杨岳到底是要干什么?杨雁回心想着,这个年,决不能和大伯一家一起过。这个大伯父,怎么看都像是不安好心。 …… 杨莺跑不远,也没地可跑,最后也不过是跑到村头一棵老树下,坐在几棵枯草上,呜呜哭起来。秋吟追过来,怎么劝都劝不住。 直到杨雁回来了,轻轻安抚她,杨莺才边哭边道:“我……我娘……她……人家来帮赵老爷挑小妾的人,都对我娘说我……年纪太小,最多也只能买去做丫头。我娘都……都肯……可是一听……赵家买丫头……才出十两银子……爹听见了,就说……说太亏……” 一边说着,杨莺哭得更厉害了:“我觉得我在他们眼里,还没有畜生金贵。” 杨雁回听了这番话,都替她心酸起来,却也只得安慰道:“大过年的,要高兴些,快别哭了。” 杨莺哀哀哭道:“姐,我是不是早晚都会被卖掉?不是卖去做妾,就是做丫头,要么就被拿去换彩礼?” 杨雁回道:“别说傻话。你二叔不会不管你的,将来大哥二哥考下功名,你也是秀才、举人的妹子,怎能给人做妾呢?若是你娘定要卖了你,那倒好了,我再把你赎回来,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我天天疼你,再也不叫你受罪了 。” 杨莺听了这话,又想笑,又想哭,到底是被劝住,没再哭了。望着杨雁回笑吟吟的一双眼,杨莺踟蹰片刻,又煞白着一张脸,道:“姐,千万……别和我爹娘一起过年……” 一句话似乎已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再不肯也再不敢往下多说一个字了。 杨雁回心里却更笃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杨岳果然是想两房重新在一起过。便是不住在一起,但也决不能分家。所以他中秋要来二房过,除夕还来二房过。中秋还要周氏跟闵氏争杨家主妇的地位! 中秋那日,杨莺说长房只是为了来二房混饭吃,只怕要么是杨莺那时候也被蒙蔽了,要么就是大伯和大伯母逼着她那么说的。 杨雁回对秋吟道:“你先回去,跟老爷、太太说一声,就说我找到小莺了,这就送她回去了。” 秋吟应了一声,便自往家去了。 杨雁回这才对杨莺道:“我送你回去吧。你自己回去,只怕要挨打。” 杨莺这才点点头。 两个人正走着,杨鸿、杨鹤也找了过来,兄妹三人一同送杨莺回家。 待到了大伯家,周氏果然怒气冲冲过来,冲着杨莺胳膊掐了下去:“你还知道回来?” 杨雁回忙拉着杨莺躲开了:“大伯母,我娘说,过年不能随意打孩子。” 周氏仍旧赶上来打女儿,杨雁回仍旧拉着杨莺躲开了,还一连声叫着:“大堂哥,大堂哥。” 杨鸣听见有人叫他,这才掀开帘子出了屋,看外头是个什么情况。 杨雁回认准了杨鸣的房间,忙拉着杨莺躲了进去,又道:“大堂哥,你快帮我劝着些伯母,她要打你妹子哩。” 杨鸣顿觉莫名其妙。娘哪天不打小莺一两下,他还觉得稀奇了,这种事有什么好管? 杨鸿到底在外头劝住了要冲进来的周氏。 眼见周氏没有追着进来打,杨雁回这才从怀里摸出一个手帕,手帕里裹着两块鲜肉饼。她将一块递给杨莺,道:“小莺,我瞧着你那会没吃几口饭,我出去找你时,让娘做了肉饼,你尝尝,香着呢。” 杨鸣闻着味,顿觉食指大动,再看那肉饼,呵,大白面烙的,面饼煎过,金灿灿的,里头裹着满满的肉馅,让人一看就想流口水。再一闻,果然是越闻越香。 他因想起上次中秋的事,便不想踏进二叔家,只想着晚上过去一起守岁也就是 了,是以,中午并未去。心里只想着,二叔家的午饭,也不过是吃顿饺子,而且二婶子口味清淡,饺子馅总是菜多肉少,还没什么盐味儿,不去也没什么可惜。只要能吃上二叔家的年夜饭就成。岂料午饭竟然还有肉饼。 杨莺接过肉饼,却没胃口吃,只是叹气。 杨雁回道:“你快吃啊,我给你带了两张肉饼呢。” 杨鸣便涎着脸过来道:“雁回,你太瞧得起小莺了,她哪里吃得下两张饼?” 杨雁回看看杨莺,再看看自己手里的肉饼,便往杨鸣那里一递,道:“要不,这个饼就给大堂哥吧。” 杨鸣立刻欢欢喜喜接了过来。 杨雁回暗笑,吃了这饼,不睡个一天一夜才怪。俞谨白上回来她们家,在爹娘、两个哥哥、秋吟,共四间卧房外的窗上都点了迷香。每一截都极短,片刻工夫就烧完,只留下一点极细腻洁白的香灰。 杨雁回连夜就收好了香灰,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场。这分量,是绿萍那日服用药量的四倍! 果然,杨鸣才吃了肉饼,就嚷着困,撵了杨雁回和杨莺出去。杨鸿便带了弟妹自回家去了。 …… 是夜,因雪后天已放晴,夜空中繁星点点,璀璨无比。只听远近无数的炮声响起,孩子们的欢呼声隔着浓浓夜色,从四面八方传来。隐隐还听见有谁家的孩子高喊着:过年了! 闵氏锁了街门,只让一家人去后院里放炮玩耍,还命道:“不管前头谁敲门,都不许开。” 杨崎觉得这做的也太过了,闵氏却道:“过什么过?人家分家,有族里长辈盯着,甚至还立个文书,还找证明人签字按手印。你们老杨家可不是这么分家的。你分得些什么,都是你大哥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别以为我看不出他想干什么,他如今又想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杨家没分家。到时候他是长房,是长子,杨家换他做主。咱们挣下的这一点子家业,他霸占了去,让咱们喝西北风去。” 杨崎很愤懑,觉得妻子对大哥的成见太大,误会太深。 杨雁回见爹不高兴了,忙去爹爹膝下承欢,笑道:“爹,大过节的,你就依着娘吧,反正往常咱们一家五口在一起过年,也高兴着哪。爹,我放个花炮给你看啊。是二哥买来的,说这个花炮好看。” 杨崎忙道:“女孩儿家家的,放什么炮?” “要不爹去放,我看着?” 杨崎便 将大哥的事忘在了脑后,给女儿放花炮去了。 杨家后院里正热闹之际,杨岳两口子忽来到前头,满面惊惶,嘭嘭嘭直砸门。 周氏哭喊道:“二弟啊,你侄儿不行了,睡死过去了,怎么也叫不醒,这可怎么是好?你倒是开开门啊!” 杨岳也跟着敲了几下门,却许久不见有人来开门,只好对妻子道:“咱们还是别指望老二家的骡车了,定是弟妹那个婆娘出的坏主意,这才锁了街门不开。还是另想法子请大夫去吧。” 第100章 小儿女大闹元宵节 令杨雁回没想到的是,杨鸣整整睡了两天。后来还是杨岳实在没辙了,狠了狠心,浇了盆凉水,才把他浇醒的。 不过因了这长长的一觉,杨岳想和二房一起过除夕的阴谋诡计到底是没得逞了。杨雁回这个除夕过得很开心。一家人在一起放烟花,放鞭炮,还围坐在炕上一起包饺子,聊天守岁,其乐融融。 翌日清晨,村里竟有几户和庄山和关系很近的庄姓人家,来给杨崎和闵氏拜年,差点将闵氏惊到。待反应过来,直说受不起。 杨家要走的亲戚只有闵舅舅家。需要招待的也只有舅舅家,以及得了主子恩典,初七来杨家做客的崔姨妈。不像别的人家,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门,还要轮番上七大姑八大姨家的门,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没断了走亲戚和招待亲戚。 杨雁回还不到正月十五时,就已经吵着元宵夜要进京看花灯。还早早约了杨莺和庄秀云一起去,小石头也要跟着去。杨崎与庄山和自是不放心,但几个长辈都对赏灯无甚兴趣,便让杨鸿、杨鹤同去,秋吟自然也缠着杨雁回要去。其实都还是半大孩子,但到底人多,做爹妈的也放心些。 待到了十五一大早,杨雁回便吵着要早早进京。 闵氏甚是奇怪:“那花灯要到晚上才有呢。” 杨雁回道:“到了晚上,城门就关上了,咱们便进不了京了,还是要趁早。” 杨崎道:“可这也太早了!还是下午再过去,中午咱们一家人吃元宵。” 杨雁回道:“那就太晚了。今儿从四面八方赶到京城赏灯的人,定然很多。可大家总不能彻夜赏灯不休息啊。去的晚了,客栈的房间便早早被人订下了。还是要早些去,待订好了房间,再出去玩。”她实在是怕走得晚了,被俞谨白盯上。还是早早的进京,让这小子找不着她才好。 杨崎觉得女儿今儿个着实古怪,也不听她胡言,只是不准她去那么早。闵氏也道:“若真找不到有空房的客栈了,便去江老板那里。他那里地方大,够你们睡一晚。” 杨雁回只得如坐针毡一般,熬到中午,吃过元宵,才能和众位姊妹一同进京去看花灯。众人在杨家汇合,临走前,杨鹤瞅了几眼妹妹,仍又让她换了身男装。赏灯的人那么多,到时候比肩擦踵,万一有哪个下流男子垂涎妹妹美色,暗地里揩油怎么是好? 杨雁回大喜,是了,换上男装便安全多了。虽然没那么巧就在京城的大街上撞见俞谨白,但穿成这样总没错。 庄秀云直乐,还对杨鹤道:“哪里就有那么多的流氓痞子了?大街上人那么多,她又才这么个岁数,还能盯上她?” 杨雁回心说,那是因为姐姐你没有见识过霍志贤那种烂人啊!当然啦,那是因为姐姐你也没有见识过夜闯女子香闺的俞谨白啊! 待杨雁回换好了男装,这才又出了屋子,和众人一道往京城去了。 骡车进入京城后,天色才刚刚擦黑,但各个街道店面商铺都已上灯了。 秋吟掀开帘子向外瞧,满面遮不住的兴奋,道:“姑娘,这就是赵先生往常教过的什么‘绕郭烟岚新雨后,满山楼阁上灯初’吧?” 杨雁回哈哈大笑,看着从四面八方涌入京城来的宝马香车,便道:“你别乱说。这分明是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马隘通衢。” 杨鹤嗤笑:“不知道你们主仆两个都在学堂听先生讲了些什么,这时辰还没月色呢。便是要卖弄风雅,也需应景才好。” 杨鸿将骡车赶到一家看起来实在不起眼,只是尚算干净的客栈前,问店家还有没有空房,待店家告知尚有空房后,他便订了两间上房。小二十分殷勤的招呼客人,主动过来要将骡子牵到后头去。 杨鸿便问:“店家,今年元宵节,哪里最热闹?” 小二便笑道:“前些年承天门前有放烟花的,年年都热闹得紧,圣上要带着娘娘们在城楼上赏烟花,看花灯呢。只是今年不同了,承天门前没有烟花,也不让吊花灯了,不过别处该热闹还是热闹。哦,对了,今年元宵节,京里另有趣事。我瞧着客官像是读书人,倒是可往德信街那里逛逛去,那里花灯多,热闹,今年还有猜灯谜的。” 杨鸿笑道:“猜灯谜倒是不稀奇。” 小二便道:“德信街那里和往年不一样。虽今年也和往年一样,有专做宫灯的商户人家,在那一代斗灯,看谁家的花灯做得好做得妙。可今年也不知怎地了,有几家书坊也掺和进去了。” “书坊?”杨雁回立刻来了兴致。 小二笑道:“是了,好像是东福书坊牵的头,一下子有十几家书坊响应。今年元宵节,也都各自租赁了地方,挂起花灯,叫那赏灯的人猜灯谜。猜谜的人要是猜不着,就要将那花灯连同一本书,一起买走。要是猜着了呢,便将那花灯连同一本书,一起送给猜谜的人。” 猜灯谜送书?倒也可算得上是一桩趣事。杨雁回心说,这书坊的人为了宣 传自家招牌,也算是用了一番心思了。既然是书坊扎堆,那必然是要去的。 杨雁回便道:“大哥,不如咱们去瞧瞧?” 杨鸿好笑道:“我若是不去呢?” “这也没关系”杨雁回也笑道,“我自去便是。” 所以,杨鸿也只好带着一行人,与她同去。 几个人也没留在客栈吃饭,只一路往德信街走着,在路边看到什么有趣美味的小吃,便买一些填肚子,边吃边玩,甚觉有趣。 待到了德信街上,一轮圆月早已升起,清冷皎洁,清辉遍洒,却难敌人间这千千万万盏五颜六色新奇精巧的各式花灯。大街两旁那鳞次栉比的商铺也是灯火通明,通宵达旦的营业。半空里不时有烟花盛放,华彩灼灼,似要与地上的花灯争奇斗艳一般。一时间人间天上,难分难辨。 路上也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杨雁回一行人,尽量走在一起,以防走散了。 小石头人太矮,又小,走不多远便要嚷累,不肯再走了。作为长兄,杨鸿只好一路背着他。 杨雁回以前便觉得京中街道繁华热闹,但如今夜这般盛况,还是头一次见。她嘻嘻哈哈笑道:“二哥,你说咱们今儿会不会也撞见一出才子佳人赏灯相会,在灯下一见钟情的戏码?” 杨鹤道:“兴许会吧,才子已有了”一边说,一边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只是不知对我一见钟情的佳人在何处。” 一句话说得姊妹几个都笑起来。杨雁回指着二哥道:“好不害臊,说这样话,也不嫌牙碜。莫非二哥想媳妇了么?” “那倒没有”杨鹤仍旧故意说些玩笑话,逗雁回她们几个开心,“只是觉得你哥哥我一表人才,理当有女子中意才是。不然天下女儿,岂非都瞎了眼?” 雁回等人果然笑得更是开怀。 耳畔忽听得有人叫道:“这《封神演义》已是案上最后一本了,若谁猜得中这灯谜,便送他了。” 杨雁回听人说起《封神演义》,立时来了兴致,忙循声往前头围着几圈人的所在挤了过去。其余人也只得跟上她。 杨雁回拨开人群,到底是去了最前头。 只见一个门面偌大的书铺前,摆着几张并在一起的长书案,书案上方几尺处,以红绸缎吊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新巧花灯,照着灯下书案上一排书籍。 书案后站着一个年轻后生,那后生扬着手里的《封神演义 》,唾沫横飞,拼命介绍着手里的书:“这《封神演义》可是一本奇书。书里有一妖妇,世称苏妲己,与那后世的西施、貂蝉、玉环一般,皆是生着绝色容颜的祸国妖女……” 杨雁回一听这话,登时不乐意了,打断那后生道:“休得胡言,商灭全赖纣王,唐亡皆因李氏,与女子何干?你说的这些女子,都是可怜人罢了。帝辛年过六十,强掳风华正茂的苏妲己,这于妲己而言,实在是惨烈祸事。那貂蝉也不过是男子手中玩物罢了。你要讲书便好好讲,何必一边讲书,一边往我们……身旁的女子们头上泼脏水?” 那后生忽然被一个少年打断了话,甚是不悦,当下便道:“去去去,你要听便听,不听便走。况且这些祸国妖女,世人早有定论的,岂容你胡言?” 在场女子们纷纷嘘道:“这是哪家书坊,往后万万不来买书。” 书案前的人一时少了小半。 杨雁回不由好笑道:“这位小哥,你是在帮你们东家卖书呢,还是帮他赶客呢?” 那后生便道:“无理之言,我自然要反驳。我方才说的,哪里错了?” 杨雁回好笑道:“唐代罗隐有诗云,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书铺里头忽然走出一个少年来,玉面含笑,拱手道:“杨贤弟所言甚是。” 杨雁回怔了一怔,这才笑道:“季公子,许久不见了。” 季少棠的笑意不由淡了几分,这称呼是越来越远了。 书铺内忽又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文谦,还不进来?” 那后生闻言,只得放下书,转身进去了。 老者又道:“少棠,你将《封神演义》一书,重新讲过。” 第101章 小儿女大闹元宵节(二) 季少棠被这老者的话难住了。他平日里所读之书,主要以经史子集为主。另有邢老先生让他抄写的历代珍本典籍。是以,《封神演义》这么大名鼎鼎的书,他虽如雷贯耳,却从未看过。 但他只略想了想,便向雁回笑道:“杨贤弟,不如你来向大家讲一讲此书可好?” 杨雁回看到季少棠从书铺里出来,已猜到此处极有可能是东福书坊的摊位。她正想着自己帮东福书坊赶走了那么多客人,定要结下梁子来,岂料季少棠竟做此邀请。她当然也不会客气,便绕过书案,来到季少棠身旁。 抬头看了一眼季少棠身高,顿觉自己气势不够,便又道:“劳烦季公子搬一把凳子来。” 杨鸿等人在外头瞧着,只觉甚是有趣,心下都好奇杨雁回会如何向人介绍这本书,便都含笑听着。 季少棠闻听杨雁回要凳子,忙转身进去,不多时便搬了一把凳子来。 杨雁回忙站了上去,居高临下看着围观众人,又招呼方才已走开的那拨人:“姑娘们,姐姐们,先莫走开,快来听我说。” 众女一听,是方才为女子说话的小少年要讲书,便又纷纷回来了。 只见杨雁回手里挥舞着一本《封神演义》,既不提什么截教、阐教,更不说什么商周之战,只朗声道:“这《封神演义》卖得极好,在坊间极受欢迎,想来读过此书之人甚多。可没读过此书的人,想来也多得很。我今日便是讲给那些没读过此书的人听一听。众位看官,你们道这《封神演义》是写什么的?此书主人公,唤作姜子牙的。年逾古稀,穷困潦倒,乃是一个在渭水边上日日钓鱼的糟老头。他在七十二岁上,才娶了个六十八岁的黄花女儿马氏为妻。”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杨雁回又道:“列位看官莫笑,听我继续说。这个糟老头姜子牙,时常被妻子马氏嫌弃,夫妻争执时,马氏便骂他是饭囊衣架,还敢啐侮他。就是这么一个受尽老婆闲气的糟老头儿,后来经历一番坎坷曲折,最后爵禄高登,成了周朝的开国元勋,官至内阁首辅,尽享人间之福!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小石头也跟着拍手大笑。 杨鹤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走过去,伸手要拉她下来:“快别胡说了,周朝哪里有内阁首辅?” 杨雁回才不肯就着二哥的手下来,只是道:“我不过那么一说。姜子牙当的那个官,可不就跟咱们大康的内阁首辅是一 样的么?内阁首辅也没他厉害哩,连天上三百六十五位清福正神都是他封的呢。” 杨雁回这么一讲,读过《封神演义》的倒也罢了,没读过此书的,都被勾起了兴致,纷纷嚷着要读。 杨雁回便向众人道:“方才的小哥已说过规矩了,猜得中灯谜的,便要送一本哩。” 季少棠忙又道:“诸位若是不想猜谜,只想买书一阅,便请入书铺中来。” 众人闻言,除了自恃有才的,定要猜灯谜,其余纷纷涌入书铺。这边一热闹起来,途经之人因奇怪为何人群纷纷涌向一间书铺,便也蜂拥而入。 季少棠不禁笑对杨雁回道:“雁回妹妹果然深谙读者心理。” 杨雁回一双美眸圆睁,低声道:“季公子,注意言辞。”幸好此际乱哄哄的,人又多,否则给人听见季少棠管她叫“雁回妹妹”,像什么样子? 季少棠忙笑道:“方才是我大意,杨贤弟多担待。” 小石头方才听杨雁回讲得有趣,这会也从杨鸿背上下来,随着人潮往书铺里去。他人小腿快,又能见缝插针往里钻,眨眼就不见人了。 杨鸿忙追了上去:“小石头,慢一些。” 庄秀云生怕弟弟有个闪失,忙追了进去。杨雁回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和杨鹤、杨莺、秋吟一同进了书铺。 这书铺外面已然不小,里面竟然更大更宽敞,一排排的书架依次摆开,上头的书目琳琅满目。小石头自然不会去瞧什么《增广贤文》《三字经》之类,而是直奔话本小说那里去了。 杨鸿连忙上前牵住他手,道:“你才认得几个字?又读不懂这些书。” 小石头偏跳着脚嚷着要读《封神演义》。杨鸿便道:“不如咱们去外头猜灯谜?若是猜中了,就能白得了去。”此处是书铺,纵然人多了些,也不好像小石头这样吵嚷。 “那要是猜不中呢?” “那就按照规矩,给你买一盏花灯,再加一本《封神演义》!” 小石头觉得还是猜谜划算,立刻不吵闹了,当下便道:“好,那咱们快去猜灯谜吧。” 眼瞅着杨鸿带着小石头出去猜灯谜了,庄秀云和杨莺放下心来,也因被勾起兴致,去瞧话本去了。秋吟只去挑些绣像多是书来看。 杨雁回倒是没急三火四的去看各类话本小说,反倒是一眼注意到书铺里一个老者。那老者不过是随意站在书铺东南角方向 的书案前,身上只着一袭普通圆领长袍,却颇有些遗世独立,仙风道骨之态。此刻,那个被唤作“文谦”的年轻后生,正垂首听老者训诫。老者教训了几句后,便放他走了。 季少棠对杨雁回笑道:“那位便是邢老先生了。你方才驳斥的那个年轻公子,便是他的幼子,邢文谦。” 原来这位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邢栋甫!他经营的东福书坊,口碑好,销量佳,他本人也是个藏书家。据闻,他手中历朝历代的孤本、善本、珍本极多。待他老人家有了兴致,或者认为时机成熟了,也曾将手里的孤本拿去印刷出售。 杨雁回正好奇的打量这位老先生,却见邢老先生忽往她和季少棠处瞧来。 季少棠便上前笑道:“你老人家方才可是将我难住了。我哪里知道那《封神演义》写些什么?只知道讲的是武王伐纣,其余一概不知。幸好我这朋友帮忙解围。” 杨雁回听季少棠说起她,忙上前拱手施礼道:“邢老先生好,晚生久仰大名。” 岂料邢栋甫却是含笑打量二人道:“好好好,才子佳人,端是良配。” 杨雁回立刻红了脸。被人一眼看穿是女儿身也就罢了,可这老头儿说话怎地如此放诞?她忙道:“邢老先生是长辈,怎能初次见面,就开这样玩笑?季公子与我乃是同窗。” 季少棠倒是很高兴,面上掩不住的喜色,但仍是对邢老先生道:“先生虽喜欢做月老,怎奈杨姑娘是面薄之人,禁不起这样的玩笑。” 邢栋甫指着对面墙上一幅画,笑道:“我是在说那画上的人。” 杨雁回和季少棠心知他耍赖,却也无可奈何。 邢栋甫收起玩笑之色,只是面带微笑瞧着杨雁回,道:“小姑娘方才一番话甚是有趣。方才实是我的幼子无礼了,只好打发少棠出去收拾烂摊子。不想姑娘除了那首《西施》念的有趣,将那《封神演义》也讲得极为有趣。” 杨雁回便笑道:“我很喜欢读话本呢,尤喜东福书坊的话本。话本小说看得多了,多少也知道些读者心头想法和喜好所在。方才那番话,也不过是在迎合大众喜好。” 邢栋甫面上笑意更浓:“小姑娘为人也极有趣。” …… 杨鸿本以为猜灯谜难不倒他,相反,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可是他随手挑的这盏花灯,那谜面也不知道是谁拟的,虽风雅,却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正用心看谜面 ,小石头却在一边跳着脚扰乱他思绪,一直叫着:“大哥快猜。” 杨鸿只好道:“你安静些,大哥才好想谜底。” 小石头这才不吭声了。 杨鸿一手牵着小石头,复又低头去看谜面,只见上云一句古诗:绿沉明月弦。 若是按照原来的古诗句来猜,恐是猜不着的,难道要拆开猜?绿沉?明月弦?杨鸿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满月。待目光回落之际,忽瞥见前头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姿娉娉婷婷走过。 杨鸿一惊,忙向前追了两步,只是两下距离虽不远,中间却好似隔着人海茫茫一般。他又觉不对,便停下了步子——林姑娘理应和林太太在余阳才是,怎会这时候出现在京城?想来是自己看花眼了吧? 这么想着,他便回身往书案处去,谁知一回头,那书案前却不见了小石头。杨鸿大惊失色,忙四下打量,却是四处不见孩子踪迹。他匆匆进了书铺,一眼瞧见妹妹正和一个老者说笑,显是相谈甚欢。 杨鹤正在翻一本书,杨莺和秋吟身旁也不见小石头。 杨鸿匆匆来至庄秀云身畔:“秀云姐,小石头不见了,他没进来寻你么?” “什么?”庄秀云大惊失色。 杨雁回远远看到兄长神色不对,忙过来问是何事。几个人情急之下,便一起出去找小石头,季少棠闻讯,也帮着一起找。 众人出去后,却见到处都是花灯人海,要找一个小孩子谈何容易。几个半大孩子商议一番,只得分头去找,并约定一个时辰后,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在书铺前汇合。因杨莺和秋吟年纪小,众人便只让她们留在书铺,或许小石头自己走开玩耍,不一刻便回来了,倘若不见了哥哥姐姐,势必要害怕啼哭。 杨雁回反正打扮成了小子模样,倒也不怕什么,只是两个哥哥不放心,季少棠便道:“我与雁回一路,一同去找。”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太多了,找孩子要紧。季少棠不认得小石头的模样,和雁回一起找,倒也正好。一群人便分头找小石头去了。 季少棠和杨雁回往东走,沿着路边摊位、店铺一路寻找打听。二人步履匆匆,待行至一处游人稀少之处,杨雁回便已累得气喘吁吁。 忽闻前头不远传来一个妇人的大喊声:“有人落水了,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快来救人哪!” 杨雁回大吃一惊,急跑两步,脚下一乱,一脚踩在不知被谁丢 弃的彩球上,几乎跌倒,幸好被季少棠扶住了,只是脚踝处有些疼。 季少棠见她蹙眉,忙道:“你先歇息片刻,我过去瞧瞧。” 杨雁回眼瞧着季少棠匆匆跑到端河桥边,探头瞧了一眼。 季少棠一边回头对杨雁回道:“是个小女孩儿。”一边脱了厚厚的外袍,也顾不得水冷,下水救人去了。附近经过者,倒也有几个热心的,众人纷纷想法子帮忙施救。 杨雁回一颗心忽上忽下,暂时不用担心小石头了,却又开始担心起季少棠来。那落水的小孩子也怪可怜,这么冷的天,掉入冰水里。 一忽又觉得脚痛,她便又俯下身子,略略揉了下脚踝,再站起来,忽见斜对面处,一个被众小厮簇拥着的年轻贵公子正望着她,露出一脸意味不明的淫笑。 杨雁回一颗心顿时就沉了下去————霍志贤! 好端端的,他不在家陪着妻子和老母过元宵节,带着几个小厮,跑出来做什么? 杨雁回开始后悔自己今日没有悉心乔装打扮一番。邢栋甫那么大的年纪,都能一眼瞧出她是女子,何况霍志贤这样耳聪目明的年轻人呢?她忙低了头,去揉捏脚踝,只盼着霍志贤不要看出来她是谁。 霍志贤眼瞧着小美人低头去揉受伤的脚踝,不由勾起一边唇角———如此绝色,他怎能放过?何况他分明在自家后园里见过这丫头一回的。这女孩子到底是谁? 他朝左右小厮看了一眼,手中折扇向着杨雁回遥遥一指。众小厮立刻会意,其中三五个膀大腰圆的家伙,便朝着杨雁回大步而来。 杨雁回发觉不妙,顾不上脚疼,拔腿就跑———该死的霍志贤,他竟敢当街强抢民女! 杨雁回仗着人小,在人群中穿梭方便一些,边跑边喊:“救命啊,有人强抢民女啊!” 怎奈惊惶之间,她竟跑入了一个游人更稀少的街巷里。而方才街上的人,都去营救那个落水的孩子了,哪里有人听得到她呼救? 杨雁回一心要找个人多的所在,眼瞅着前面不远处是个茶社,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头闯了进去。 外头繁华喧嚣,红尘扰攘,不想这茶社里却是清雅安静至极,只西北角上一张茶桌前,有二男对饮。其中一中年男子,看起来年约四十五六,杨雁回不认得。但中年男子对面坐的少年,杨雁回却是认得的,小畜生秦英竟在此处! 秦英眼瞧着男装的杨雁回忽然惊慌 失措跑进来,正在诧异,就见这小丫头直奔他而来,一把拉住他袖子。 秦英忙甩开她手:“杨姑娘,自重!” 杨雁回真想甩他俩耳刮子,在她面前,他好意思装正人君子?有脸装么?但现在不是教训秦英的时候。她忙道:“秦公子,我看到你家奶奶被人追。” “什么?”秦英惊疑不定。秀珠莫非悄悄溜出府来看花灯了?明明他邀她出来时,她说不稀罕看呀。 杨雁回道:“秦公子,我瞧着像是……像是你妹婿府里的人在追她。” 秦英万万没想到,霍志贤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了舅嫂身上!秦芳初二回娘家那日,他就瞧着霍志贤看秀珠的眼神很不对劲,没想到他竟色胆包天到这样的地步!当下来不及多想,一言不发便冲了出去。 杨雁回长出一口气,让秦英和威远侯府的人狗咬狗去吧! 与秦英对饮的中年男子好奇的打量了一眼杨雁回,杨雁回只当没瞧见,大摇大摆一直朝后头走去,只盼这茶社另有通往街道上的后门。 那中年男子忍不住道:“小姑娘,这是我的茶社,不是你家。你是来喝茶的,还是来报信的?” 杨雁回忙道:“报完信了,正要走呢。我怕从前头出去,撞见秦公子和人斗殴,再妨碍了他施展拳脚。这里可有后门?” 中年男子只得指着一扇雕花门道:“从那间门后头出去,便是后院,穿过院子,便是后门。” 杨雁回忙依言而行,迅速离开茶社。 从茶社后门一出来,竟是一条幽僻的小巷,黑黢黢的,也无灯火,只有月华照路。杨雁回左右瞧了一下,朝着灯火通明的方向,一路前行,很快又来到繁华热闹的街市上。拐角处,正好摆着个卖各色玩物的摊位,那货架子上,挂着好些面具。 杨雁回瞧瞧四下,顿时懵了,既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季少棠在哪里。大哥他们在哪里,便更是不知道了。她左右张望一番,忽见前头霍志贤身后跟着几个小厮,也正往这边来。 这个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呢?秦英也太不中用了,怎么没有一路打到他妹夫跟前去呢? 杨雁回一边想着,摸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在面上。 那小贩一见,忙道:“两文钱。” 幸好来之前闵氏塞给她几十个钱做零花,杨雁回忙付了帐,戴了面具要走,心里只想着,这下安全了。但她一颗心尚未放下 ,忽见霍志贤身边两个小厮又朝她过来了。 杨雁回惊得魂飞天外,拔脚就跑,心知必然跑不过,待要喊,可是脸上这面具着实怪异,嘴巴处很不舒服,竟没办法大声嚷出来。 情急之下,她只得匆匆拐到又一处街上,看也不看,一头扎进一处店铺里。 那店铺里头,竟只有巴掌大个地方,柜台后站一伙计。见来了个戴面具的小少年,那伙计便道:“客官,二十文钱一位,您里边请!” 杨雁回一眼瞧见柜台两侧,各有一道窄门,便忙付了二十文钱,进了窄门。只听后头伙计嚷着:“客官,您先摘了面具,莫吓到客人。” 杨雁回充耳不闻,一径往里边去了。窄门里边是一间宽敞昏暗的屋子,四面墙下整整齐齐码着好些小箱子,屋子当中摆着数张躺椅。 杨雁回看也不看,继续往前走,掀开一道棉布帘子,便大步进入一处更大的屋子。这屋子里烟雾缭绕,白气弥漫,热腾腾,暖融融,但闻水声哗哗。当中是个大水池,池里竟满是赤、裸、裸的……男人们!! 第102章 小儿女大闹元宵节(三) 杨雁回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那满眼赤条条的……有下半身缩在水里的,有整个躺在池子上头的。她傻愣愣站了片刻,眼珠子几乎多要跌出眼眶了,若非这个鬼面具太怪异,她定会情不自禁惊叫出来。 待反应过来后,杨雁回连忙退了出去。忽闻前头传来一个男子声音:“店家,有没有一个女孩子闯进来?” 杨雁回来不及多想,忙又进了汤池所在的大屋里,她忽然万分感谢自己戴的面具,任谁也别想瞧出她的本来面目。 定了定神后,杨雁回大摇大摆的顺墙根一路往后头去了。希望这个汤池也有后门! 池子里有人看到穿着衣服走过的童子,便叫道:“哎,那小伙计,来帮我捏背。” 杨雁回暗搓搓白了那没眼力劲的家伙一眼————这家伙一身麦色肌肤,蜂腰长臂,双腿修长,坐在池边,正拿着个葫芦瓢从身侧一个木桶里,舀了水往身上浇。 看到这人,杨雁回几乎是吓得拔腿就跑。俞……俞谨白怎么会在这里? 她匆匆来到后头,果然有七八扇门,打量几眼后,她便认定了最高最大的那扇拱门。掀开门前厚厚的毡帘,推开沉重的大门,大步迈了出去,果觉一股清爽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杨雁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细瞧,只见月色下的后院里,亮着一排排灯笼照明,院子里一片忙碌。伙计们有的正从外头一车一车的推了水进来,也有的正一车一车的推了空桶出去。 杨雁回身旁一个伙计抬眼,看到个戴鬼面具的人出来,唬了一跳。 杨雁回忙粗着嗓子对他道:“我才洗完了,正要出去。” 那伙计便嘿嘿笑:“小兄弟这么小,便知道来享受了。咱们这里洗着舒服吧?都是从百里外的汤泉山运来的温泉水哪。小兄弟怎么戴个面具?怪吓人的。” 杨雁回随意点点头,便大摇大摆,跟在一个推车的伙计后头,出了后院。 待一直来到一条行人稀少,但也吊着花灯,算不得多僻静的小街上,杨雁回这才长长喘了口气。终于安全了! 还不待杨雁回举步再走,身侧忽然一阵轻风掠过,身前便多了个身形高大的少年,将她笼在阴翳里。 杨雁回看一眼那少年,心里直抓狂。 俞谨白去掀她脸上的面具:“你以为戴个面具,我就不认得你了?” 掀时发现不对,她面颊两侧,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主了。俞谨白 便放轻了手劲,慢慢将面具解了下来。低头看一眼手里的面具,便道:“这面具坏了,獠牙竟从里头出来一截,卡住了你脸颊。怎地也不知道摘了?” 他再看杨雁回,小丫头一副又羞又臊又愤恨的神色。 俞谨白便去揉她被卡过的面颊,好笑的问道:“疼不疼?” 这家伙怎么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呢?杨雁回拨开他的手,道:“俞谨白,咱们上辈子是不是有仇?”为什么她每次尴尬出糗的时候,他总能及时出现?这次尤甚!他怎么能撞见这种事呢??? 这么想着,杨雁回越发的又羞又气,扭头走开。刚才的事若是传出去,她就没脸做人了!何况这个家伙,刚刚被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再这么四目相对,尴尬不尴尬啊!这小子竟然还能嬉皮笑脸的看着她,这得要多么厚的脸皮啊?! 俞谨白长腿一迈,又挡在她身前,一脸悲愤,道:“雁回妹妹,你这样就走了?太没良心了吧?” “这话多好笑?不走我干什么?在这里呆站着?”杨雁回冷笑,实则色厉内荏,无比心虚。 就见俞谨白一手撑墙挡着她的路,另一只手抚着自己心口,无比痛心道:“雁回妹妹,人家刚才都给你看光了,你难道不用负责?” 杨雁回见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这般举止做派,立刻扶墙干呕几声。真是太让人恶心反胃了!呕完了,她才又直起身子,把羞涩赧颜都抛了去,一本正经对俞谨白道:“非我不愿负责,实不能也”又回头瞥一眼方才所经汤池,道,“我并非看了你一个。那么多人呢,我若都娶回去,让他们睡猪圈么?”要对付俞谨白这个厚脸皮,她只能更加厚脸皮了。 俞谨白万没想到杨雁回竟出此言,一时有些发怔。杨雁回趁机绕过他,大步前行。没走两步,又被俞谨白一把拉住。只听俞谨白叹口气,道:“要不我对你负责好了。你的脸被我捏过,脚被我揉过,手也被我拉过。你的闺房我都夜探过。日后你不嫁我,要嫁谁呢?” 杨雁回甩开他手,仍旧前行。俞谨白紧紧跟在她身侧,又道:“雁回妹妹,你做人真是不厚道。今日之事,我实是吃了天大的亏,你好歹让我看回来也行。” 杨雁回真想上手揍这个小混蛋。但是想想方才的尴尬场面,她只得走得更快了,满心里只想着要甩掉俞谨白。 俞谨白见状,干脆停下步子,也不追着她走了,只是站在原地,悠悠然道:“雁回妹妹,方才你怎会闯入那种地方? 是不是身后有人追啊?” 杨雁回脚下一顿,不消片刻,果然乖乖回来了,一脸讨好的笑:“俞大哥真是聪明过人。”还是留在俞谨白身边安全点。 俞谨白这才满意了,与她缓步同行,又道:“不如找个热闹所在去看花灯?我们一边走着,也可说说话,将你遇到的麻烦告诉我。你这么一身穿戴,与我走在一起,也不妨事的。” 杨雁回却道:“不成,和我们同行来的小孩子丢了,我正要去找呢。” 俞谨白道:“孩子丢了?也不算什么大事。便是给人拐了,无论如何,今晚也是出不了京城的。你会不会作画?待陪我赏过花灯,你将孩子的画像给我。包管明日城门开前,给你找回来。”停了片刻,又对已经目瞪口呆的杨雁回解释道,“我主人以前丢过一个孩子,为了找回来,用了许多法子,总算找到了。他如今位高权重,能调动许多力量,又深谙人贩子的手段,不过一个小孩子,很容易找到。只要我开口,他定然帮忙。” 他虽如此解释,杨雁回依旧是好奇难耐,不由问道:“你的主人到底是哪个?” “我不方便向你透露,你莫要问。” 杨雁回一心记挂着小石头,早没心思看花灯了,便道:“俞大哥,你现在就帮我去找吧?不,还是先回书铺去看看,若是小石头回来了,也就不用再找了。对了,还有季少棠,不见了我,他定然也急坏了。” 俞谨白立刻生出警惕之心:“季少棠是谁?” 杨雁回瞧他这样反应,不禁好笑道:“是同窗。” 俞谨白又问:“是男的女的?为何会与你同来?” 杨雁回便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俞谨白便威胁她道:“你不说,我便走了。” 杨雁回无奈,只得讨好道:“俞大哥莫走,他在一间书铺帮忙,和我同来的孩子便是在书铺前丢掉的,既是同窗,他又热心,自然会帮我找一找。俞大哥现在可满意了?” 俞谨白这才满意了,又与她同行。 一路华灯烟火,宝马雕车,行至端河时,波光映着璀璨人间,天上地下,锦绣香烟,让人恍若置身幻境。杨雁回看一眼身侧的少年,他一边走着,又抬眸看烟花,本就极明亮的一双眸子里,又映入漫天璀璨烟火,更是亮极,俊极,分明自在惬意,却又好似带着几分风霜之色。他刚才泡澡,竟没祛除满身疲惫么?莫非是才进去,看到她,便又追了出来? 想一想方才的事,杨雁回不觉又红了脸。 俞谨白忽垂眸望着她笑道:“你这样痴痴望着我,又是一脸娇羞,我会多想的。” 杨雁回登时脸更红了,忍不住又去踢他。俞谨白并不以为意,只是又问道:“你出来看花灯,何苦还要扮作男孩?” 杨雁回倒也不客气,便恼道:“还不都是给你吓的?谁叫你那晚说今儿个要和我一起赏灯。我当然要早早逃出家门,还要乔装打扮一番,让你看不见才好。”不过好像装扮的很失败呀。 俞谨白闻言,眼睛睁得溜圆,忽又一脸伤心欲绝的模样,倒不是伤心杨雁回躲着他,而是道:“你竟忘了么,我们在丘城县衙外头见过的,那时你就是男装啊!”他还送了她一枚小梳子。 杨雁回眨眨眼,才褪去的一脸潮红,忽又回来了,她竟然忘了这茬…… 俞谨白自然也不是真的伤心欲绝,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看杨雁回这般模样,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的脑子是怎么做的,怎能一忽儿那样机灵,一忽儿又这样糊涂?” 杨雁回被他笑得更是羞恼,便气鼓鼓的一径向前走。走着走着,忽又停住了,回头问俞谨白:“德信街在哪里?咱们走的方向可对?” 俞谨白叹口气,只得道:“还是你跟着我走吧。”说完,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杨雁回:“……” 到了德信街上,俞谨白便止步不往前走了,只是对杨雁回道:“你先去看看,若……” 他话音未落,杨雁回忽然脸色大变,躲到他身后,扯着他袖子道:“俞大哥,我看到个疯男人。连……小女孩都不放过……” 俞谨白看了一眼前头那个在小厮簇拥下,信步拐向另一条街的年轻公子,道:“你刚才是被霍志贤追?” “你认得他?他脑子一定有毛病,幼女都不放过。” “这么混账?是该教训!” 杨雁回立刻来了劲儿,挥挥拳头:“对,俞大哥,揍他!去吧!狠狠的揍!揍扁他!” 第103章 小儿女大闹元宵节(四) 俞谨白看着一脸期待的杨雁回,心中老大不痛快:“你也太不体谅我了。霍志贤身后那几个小厮,至少有三个都是高手,分明就是他的打手,怕吓着人,才扮成小厮模样。我奔波劳碌了一天,想泡个澡休息一会儿,你都要捣乱。这会又叫我去和人打架。对方人那么多,你就不怕我出事?” 杨雁回怔了怔,原本的兴奋之色荡然无存,倒是颇不好意思,惭愧道:“俞大哥现在很疲累么?我以为你这么兴致勃勃的要赏灯,必然是不累的。方才是我唐突了。” 俞谨白难得见她在他面前流露出这般体贴关心的模样,不觉心情大好,便道:“敢欺负到雁回妹妹头上,我就是再累,也定要管一管的。你且站在这里看好戏!”言罢,闲庭信步般向着霍志贤一行人的方向行去。 杨雁回便依言缩在一个行人稀少的暗处,远远看着俞谨白走到灯火繁华之处。 俞谨白四下看了看,走到一处摊位前,丢了两个铜板,买了个面具戴在面上,这才大步追上霍志贤一行人,身子一旋,挡住霍志贤的去路。 霍志贤一行人发现来了个戴面具的家伙,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面相凶恶的小厮怒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敢挡我们爷的路!” 俞谨白也不动手,只是忽然高声喊道:“大家都来看啊,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威远侯霍志贤!欺男霸女,侵占田地,无恶不作。有没有京郊的庄户人在?有没有被他强占过田地的人在?都来瞧瞧他这狗模样,也好认认仇人!” 俞谨白声音清朗,气力十足,余音绵延不绝,附近人听得一清二楚,一番话惹得百姓们纷纷围过来瞧热闹。 霍志贤万万没想到,凭空冒出这么个戴着猴子面具的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怔了片刻后,他才怒骂几个下人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给我抓住他!” 霍志贤手底下一班人,也被俞谨白吼的一愣一愣的,此刻方回过神来,一起上前,将他团团围了,有人喊着:“拿!”有人喊着,“打呀!” 众人喊着,便一窝蜂上前,打算按住俞谨白狂揍。岂料这小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身子滑溜溜的像泥鳅,不过滴溜溜转了两转,已从包围圈里转了出去,直逼到霍志贤面门前,朗声问道:“霍侯爷,听闻你是南风馆常客,绮红阁贵宾,家中美婢成群,妈妈上百,你是男女都上,老少通吃呀!人都说你近来似乎又想尝试幼女的滋味了?” 围观者听了这话,仗着人多,纷纷大笑, 唾骂。 霍志贤面皮登时紫涨起来。 一众打手发现这个面具少年绝非等闲之辈,皆不敢大意,重又围过来,想拿下他。 俞谨白却忽然伸手搭上霍志贤肩头,一提一扔,抛向围过来的众人:“接住你们侯爷!” 唬得一众打手、小厮忙去接了霍志贤,没让他落了地。 围观百姓齐齐惊呼,有觉得这面具人了不得的,也有惊讶于堂堂威远侯这般不济的。好歹也是名将之后啊!只是众人听了霍志贤做过的这些事,对他人品之鄙视,尤甚于武艺。 霍志贤一直自认为,自己还是有几下子功夫的,没想到在这面具人之前,自己跟个沙包也没两样,只有被人随意丢来丢去的份。他更是恼羞成怒,命道:“张全,去报官,李兴,给我拿了他!” 杨雁回躲在暗处,正看到俞谨白要大动拳脚,耳畔忽传来秦英阴恻恻的声音:“杨姑娘,你好啊!” 杨雁回一惊,还不待回头,已被秦英一把捂住嘴巴,拖到几步开外,一条幽暗无人的巷子里。 杨雁回想喊,却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秦英在她耳畔威胁道:“我放开你后,你最好老实些。若敢大声喊,我就扒了你的衣服,把你丢在这里。”言罢,这才松了手。 杨雁回自是不敢再喊人来。再细瞧秦英,竟然是一身狼狈,衣服破了好几处,不过身上倒是没有伤。想来他曾与威远侯府的人有过一场恶斗,只是对方的功夫应该是远远不如俞谨白的,所以伤不到他,只是打斗中,扯坏了他衣衫。也可能对方认得他,所以不敢伤他。 秦英又道:“杨姑娘,你耍得我好惨。我与霍家的人一番交手后,才知道是误会一场。霍侯爷很生气,特地问我,骗我的是哪个,姓甚名谁,家系何处。我便一一的告知他了。杨姑娘,你说霍志贤知道了你的身份和住处,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杨雁回听得又气又怕,月色下一双清眸美目,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来:秦英,你真该死!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伸出双手,死死扼住了秦英的脖子:“畜生!霍志贤找到我之前,我先弄死你!你刚生下来就要害死人,你活着干什么?”如果不是他早早来到这个世上,她的生母也不会死!现在这个王八蛋,竟然敢把她交到霍志贤手里!他就该和苏慧男,一起下地狱! 秦英一时不妨她忽然下此狠手,加之才与人恶斗过一场,身 体疲累,动作慢了些,竟被她得了手。他只觉这丫头真的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掐死他。 可纵然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是奈何不得他的。 秦英去掰死死掐在项上的一双手,发现一时掰不开,在气息不支前,忽然重重挥手,一掌甩在杨雁回面颊上。 杨雁回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力道,登时松了手,身子踉跄后退几步,额角也磕在另一边墙上,一边脸颊面肿唇破。 秦英喘了几口粗气:“臭丫头,你真想掐死我?!” 待发现杨雁回额角流血后,面上一惊,忙上前去看,发现只是小伤,这才长吁一口气。 杨雁回却是目中满含怨毒,奋力朝他面上啐了一口:“呸!”满口的血沫子,全喷在了他脸上。 “你!”秦英扬手,待要再打她,只是一只手终是停在了半空,末了,只是抬袖擦去了一脸的血沫子。 杨雁回扶墙站起来,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半边脸颊从未有过的痛楚。她早晚要这小畜生后悔两次欺侮她! 秦英自是不会对她生出什么怜香惜玉之心来,见她扶着墙,跌跌撞撞要走,便噙着一抹冷笑,慢悠悠道:“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出去?” 杨雁回回眸,冷冷瞧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秦英不紧不慢道:“我很好奇俞谨白到底是什么人,我早先只听过他的名头,上一回败在他手里,倒也没什么不服气。”只是俞谨白差点废了他,他便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了。那种吊法,他再晚两个时辰被人发现,真的会残废。说着,秦英又笑,“只是俞谨白如今这么坏我妹婿名声,我便不能忍了。我相信有杨姑娘在,俞谨白定会乖乖就范的。” “你敢拿我威胁他?有本事,你就明公正道打赢他!莫非你们只会使这些别人瞧不上眼的下作手段不成?” 秦英一怔:“你们?”是说他和霍志贤吗?他觉得自己和霍志贤实在不是一路人。他最多吓唬吓唬杨雁回,霍志贤见了杨雁回,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来。 杨雁回只是不说话。 秦英又道:“除了这个法子,我想不出还能用什么法子制住他,所以只好委屈你帮我请他来了。” 杨雁回便道:“跟我同来逛灯会的小孩子丢了,我正着急找他。你但凡还有半点良心,就别挡我路。” 秦英这次是再不肯信她了,好笑道:“杨姑娘,你生得一张巧嘴,惯会撒谎骗 人,方才骗得我好惨,这会还指望我信你?我劝你老实一些,免得再受皮肉之苦,何况我并不喜欢打女人。你老实些,自己好过,我也不用为难。” “你是不喜欢打女人,你喜欢强奸女人!”杨雁回又想啐他了,已经把她打成这样了,又来放的什么屁。 秦英实在是不想听杨雁回提他那晚酒后失德气不顺便欺负小女孩儿的事,便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帕,塞入了她嘴里:“杨姑娘,那晚的事传出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不待杨雁回伸手去扯,秦英已解开腰间所系汗巾,将她一双手缠了:“杨姑娘,跟我走一趟吧。”霍志贤那些人,是对付不了俞谨白的。他只能先将杨雁回困在自己手里,再想法子引俞谨白来。 杨雁回便去踢他,秦英冷笑,手上用力一抽,杨雁回只觉腕上一阵剧痛,再顾不得打人。 秦英瞧她疼得厉害,这才略松了松汗巾,道:“你还是老实点好。”言罢,牵着杨雁回离开小巷。 杨雁回只得暂时忍耐,待寻找了合适的机会摆脱他。 她这副模样,走在大街上着实惹眼,给人看到,只怕会报官,叫了巡夜的差役来。是以,秦英才出了小巷,便迅速从一旁的摊位上摸了个面具,给杨雁回戴上。 夜风越发凉了,风势也渐渐大了,杨雁回冻得打个哆嗦。她若走得慢了,秦英势必会故意勒她手腕,是以,她只能一路跟在他身侧。根本无人注意她二人手上的玄机。 然而这冷风却吹得杨雁回越发清醒,打起精神,打量四周,随时准备瞅准机会逃跑。 寒风并未吹走行人赏灯的兴致,偶尔有灯熄灭,便也很快被点起。 一个小伙计在商铺前,挂上一盏羊角琉璃灯,还不待他将灯点燃,里头传来掌柜的声音:“得财,你进来下。” 小伙计便将手里的火镰随手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自己进了屋。 杨雁回看得分明,她偷眼去瞧秦英,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未将周遭的热闹繁华放在眼里。 杨雁回脚下便和秦英隔开了几步,待走到那案几前,故意踢了脚下一枚石子,身子一歪,扑在案几上,暗里却将那小小的火镰悄悄捏起,塞入怀里。 秦英只当她是一脚踩在石头上,不慎绊倒,待她起来后,又接着向前走,只是说了句:“你小心些。” 杨雁回也不知跟着秦英走了多久,渐 渐来到一处熟悉的地方————朝阳街。这条街,秦家占了一半。除了住宅外,另有距离住宅很近的商铺十数间,都是秦家的产业。 她心下纳罕,这小子竟敢将她带回家不成? 秦英当然不敢就这样带着杨雁回大摇大摆回内宅。他带着杨雁回去了秦家外宅一处独立的小院落,那院子直通街门,从外头进去很方便。 想来秦英是走惯了这里的,手中还有这小院街门的钥匙。 进了院子后,杨雁回打量一眼,只见这院子里到处堆满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木柴、秸秆、煤炭等物,应是柴房。啧啧,她做了十几年的秦家大小姐,第一次知道秦家的柴房长什么样,在哪里。想来里头日用的柴火、煤、炭,都是从这里送进去的。 秦英将她带至正北一间建得高大的屋子,里头也是码得整整齐齐,堆得高高的干柴,另有堆得又厚又高的柴草等物。秦英将她丢在柴草上。虽不很舒服,但也不至着凉,或者伤着了。又从一边墙上取了根麻绳下来,将她双脚也捆了,双手重新反绑到后头,居高临下睥睨她,道:“想必这会俞谨白已闹得天翻地覆了。说不定官府和侯府,在联手抓他。他为了帮你出气,倒也真敢惹事。你说我该用什么法子,让他知道你我在手里,然后乖乖就范呢?” 杨雁回只是不理他。 秦英便笑道:“我忘了,你的嘴巴被我塞住了。”他俯下身子,从她脚上脱下一只厚厚的黑色祥云缎面棉鞋下来。 杨雁回登时气恼得喉咙里又呜呜起来。 秦英仍旧是一脸让她恨得抓狂的笑意:“一只脚上没鞋子,便是你生了翅膀,能从这里飞出去,却又如何见人呢?对了,俞谨白应该认识这是你方才脚上所穿的鞋子吧?” 他将棉鞋收入袖中,这才摘了她的面具,将她口中的手帕也抽出来。 杨雁回顿觉舒服,大口吸气。好容易缓过来了,正要破口大骂秦英,秦英却道:“你省省口水吧,任你再怎么喊,声音也传不出这院子去。” 他说完,将手帕又塞回去,起身走了,没忘将这间冷冰冰的大屋的门从外头锁好。这间屋子建得高,比寻常屋子高出一半有余,窗子也开得极高,杨雁回纵然能站起来,也不容易攀上去。 待秦英走了,杨雁回面上这才露出好笑的神色来。这个小王八蛋要是以为她脚上少一只鞋子,就不敢走到大街上见人,也太小瞧她了。她又不是秦菁,一双脚裹得那么难看。早 些年,苏慧男眼瞧着裹脚之风大盛,娼家和仕宦小姐相继裹脚。怎奈上头两个女儿都已大了,她便只给秦菁裹了脚,还自鸣得意。 杨雁回虽不曾见过秦菁现在的脚成了什么模样,但好歹见过秦菁穿的鞋。她看到那鞋子就毛骨悚然,得是多么畸形的一双脚,才能穿得上那样的高底弓鞋。 杨雁回起身,跳到干柴前,寻了一处上头有尖刺的,勾住口中的帕子,慢慢往后掣了出来。嘴巴腾出来以后,便又想法子去解开手上的汗巾。秦英绑得并不是很紧,虽是反绑,她也并不是很难受,便又照旧在一个带木刺的干柴上,蹭来蹭去,终于划破汗巾。又赶紧解去脚上绳索。 因没了一只鞋子,踩在地上太凉,杨雁回脚心直冒冷气。她便从袖中取出自己的一条六尺来长的白绫汗巾来,暂且裹住。门已在外头锁了,杨雁回并不指望自己还能从门口出去。她将木柴悉数摞在墙根下,垫得高高的,准备爬窗子出去。 临走前,瞧瞧满屋子的柴草,忽觉不能浪费了,便又从怀里取出火镰来。火镰本就质地坚硬,且内有钢条,她本以为这玩意儿说不定关键时刻能帮她磨开缚手汗巾,不想却有了这个用场。 杨雁回打开窗子后,试了试自己攀上窗子的速度,便又下来,走到那会儿坐过的柴草前,取出火镰,撞击火石…… 待杨雁回跳出窗子后,屋里的火势已越来越大。小畜生,敢这么对我?!先烧了你家的屋子再说! 想来这元宵佳节,这时辰便睡下的人不多,不会伤了人,只是不知能烧秦家几间屋子。 杨雁回想想,犹觉不解恨,便又进了一间厢房,搜罗出白日在这里当值的小子藏的酒来,扔进了高高的窗子里。 她兴冲冲跑去开街门,准备及时逃离火场,免得变成烤乳猪,结果大门根本打不开。 杨雁回暗恼自己太傻,忘了想到出大门的办法,只想着先解恨再说,竟然那么快就点了火。 她又溜到前头去,想先混进秦家内宅,再从其他门里出来,结果也不成,这个小院连接秦家内宅的一处门,竟也上了锁。 杨雁回大惊失色,这倒让她所料未及。元宵夜,柴房无人值守,万一哪个主子要用炭盆,又或者灶下的备的柴草短缺了,可怎么取用呢?此地无人值守已经奇怪,怎么竟然连门都是锁着的?或者,秦家不止这一处柴房也未可知。秦英心知不会有人来此,所以才将她关在这里。 屋子里已见 熊熊火势,杨雁回看一眼院子里满满的柴草煤炭,忽然觉得自己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救命啊!”杨雁回高喊起来,“走水啦!” 她也不知能有几个人听见,若听见了,几时才会看到火光,然后才来救火。看了一圈四周后,杨雁回发现院子里有口井在。好吧,若实在是一直没人来,火势又越来越大,她只能先躲进井里了。可是万一被浓烟熏死,或者井里的水都被煮沸了可怎么办? 还是另想法子吧。 杨雁回又看到秦家院里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树,伸到这柴房里的一处高高的树枝,想了想,便解下脚上汗巾,绑了根木柴,投了上去,再拉一拉汗巾,觉得还成,便顺墙向上攀爬,边爬边叫救命。 “雁回!”小院的墙头处,忽然落下一个人来。 杨雁回看到这人,长出一口气,口中却是道:“俞谨白你怎么现在才来,你再不来,我就给烧死啦!”好像俞谨白就该来救她似的。 俞谨白看她这样子,想奚落一番吧,又见火势已经蔓延到院子里,因而并不敢耽搁,只得抱了她下来,凑近了才发现,她脸上肿了老高。匆匆来到街门处,一脚踹开,打横抱着她,出了秦家柴房,来到街上,匆匆远离火场。 杨雁回生怕他将自己抱到人多的地方,忙又道:“你放我下来,下来。” 俞谨白并未放人下来,只是问道:“你的鞋呢?” “被秦英脱了,拿去威胁你了。”不过看样子,秦英没威胁到俞谨白。反而俞谨白先行找到了她。 俞谨白顿时语如寒冰:“是要寻我报仇么?你的脸也是他打伤的?” 杨雁回立刻点头不迭,娇声道:“俞大哥,你帮我揍他。” “我是你的打手吗?”俞谨白发现她尚有精力撒娇,心知她没有大碍,便放下心来。 杨雁回道:“便是俞大哥不帮我揍他,他也落不了好,我把他们家房子点了。” 俞谨白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把人家的房子点着了,若我一时半刻到不了,你可怎么出去呢?你能在大火烧到你跟前时,攀上墙头吗?差点烧死自己,你还挺得意!” 杨雁回默然无语。又让俞谨白看到她出糗了。 俞谨白穿街过巷,尽走一些行人稀少之处,偶然撞见有人,速速走过,人家只道是两个男人。杨雁回觉得没穿鞋的那只脚很冷,很想将脚丫子伸到俞谨白的衣 服里,但是……她不敢,只能将脚使劲儿缩回自己的衣服里。 最后,俞谨白也将杨雁回带到一处小院,来到屋里,放她在炕上坐了,道:“这是我用攒下来的月钱,在京中置下的一处小院子。” 杨雁回只是抱着自己已快冻僵的那只脚揉,看到俞谨白还在,又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掣了个薄被来盖住:“你你你……俞大哥……你能不能先……出去?”虽然这是俞谨白的房子,但这会儿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俞谨白叹气:“我去烧些热水来。” 待杨雁回泡过脚,俞谨白已买了一双棉鞋回来给她换上,又帮她将脸上的伤擦了药。 杨雁回顿觉舒服多了。谁知俞谨白却面色凝重,道:“雁回,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你放的那场火太大,火势烧得也旺,只怕一时半会,很难扑灭。” 这时节天干物燥,临街铺面,和秦家各个院子,又都彻夜吊着许多花灯。秦家百年祖宅,只怕要毁于一旦,整个朝阳街恐都保不住。 杨雁回闻言,花容失色,立刻奔出屋子,还没出院子,便已瞧见外面一方被火光映红了的夜空,外头已是狂风大作。 火势已经这么大了?杨雁回拔脚向院外奔去:“我要去救人。”这么大的火,万一有人在睡梦中,来不及起来,她岂不是要烧死很多人? 她那会儿只顾着泄恨,并未想到火势会如此凶猛。 俞谨白一把拉住她:“救火的人很多,不差你一个。火是从秦家柴房烧起来的,你又不见了,秦英说不定会怀疑到你头上。你不要再靠近秦家,你先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 杨雁回甩开他手,急急道:“我要去救秦太太。” “你救秦太太做什么?” “她是我我小姨,你不知道,你……” “什么?!”俞谨白一脸错愕。 第104章 秦衙内帮瞒纵火案 杨雁回惊觉说错话,心中慌乱,稳了稳心神后,这才解释道:“我太着急,都语无伦次了。不是我小姨,是我姨妈。秦太太是我姨妈的主子。我姨妈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妈妈了。我和秦太太也是见过的,她是个好人。我过生辰,她还送了我一份大礼。” 俞谨白这才明白过来,他就说嘛,这丫头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姨。据他所知,她母族那边的亲戚,近的只有舅舅一家,还有个比较远的表姨,是在秦家当差的。 杨雁回又道:“我还是过去瞧瞧。”崔姨妈,还有小姨,都不能有事! 她拿定了主意要去瞧瞧,俞谨白也不能强留,只得与她同去。 朝阳街上火势凶猛,杨雁回和俞谨白赶到后,并未直接上前,只是先缩在一条小巷里,悄悄看火场那边的形势。 风势已渐渐小了,但依旧称得上寒风凛冽。大火还在燃着,许多官差、家丁,附近居民、商铺店家,都来帮着灭火。秦家整个外院都已烧得差不多了,因是夜里,纵然火光冲天,可也是浓烟滚滚,是以,内宅的情形瞧得不大清楚,紧邻秦家的商铺,也烧去了大半。 朝阳街上并未办元宵灯会,是以,元宵夜也并不多热闹,也没有商铺通宵达旦营业,只是应景吊着灯笼。也因而火起后,外头一时竟无人扑灭。直到火势凶猛起来,先是被秦家下人看到,纷纷赶来救火,但因扑救不及,火势依然蔓延,直到远远便能瞧见,才有许多临近街区的人赶来救火。 秦家现在已乱作一团,许多穿红着绿,满头珠翠的丫鬟仆妇,都不顾体面,奔了出来。不过秦家内宅的女主子们,倒是没闹出什么难堪来。距离火场足够远的安全地带,停着两辆车,三乘轿,盖得严严实实,轿马四周护着数位妈妈、丫头。杨雁回看到崔姨妈挎着个包袱,侍立在一乘翠幄小轿前,这才长舒一口气。 秦明杰人在轿马外,焦急张望。忽见远远的奔来两个少年,这才面色稍霁。 杨雁回悄悄探头张望,看到秦英这时候才赶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十分眼熟的少年。 俞谨白忽然一把拉过杨雁回,问道:“你说秦英抓你,是为了引我出来?” 杨雁回点头。 俞谨白似乎是在对杨雁回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那他为何以前不动你,偏偏选在今日抓了你去?” 杨雁回道:“以前我没落单呀,他还能光天化日闯到我家去强抢民女?” 俞谨白却露出似有所悟的样子:“不对。原来他们两个竟是认识的。真正要找我的人,其实并非是秦英,而是他身边的那个。” 杨雁回这才又去细瞧秦英身旁的少年,忽然兴奋道:“我认识他,他是穆知县的儿子。原来竟是他找你么?”这位穆公子嘴巴毒得很,当初在公堂上,轻巧巧便将文母奚落的无地自容颜面扫地。 俞谨白很不满:“看起来你很是欣赏他!” 杨雁回斜眼瞄了一眼俞谨白,她欣赏谁,他管得着吗? 俞谨白看她又只管去瞧穆公子,便道:“雁回妹妹啊,你莫忘了,秦英一直以为我是你的情郎。此番他抓了你来要挟我,为的其实是引我见这穆公子。所以,我十分怀疑,秦英已将你我的关系公诸于众了。至少,也告诉这位知县公子了!” 杨雁回觉他说得十分有道理,兴奋之色尽去,哀嚎一声:“我要杀了秦英,竟敢坏我名声!” 俞谨白上下瞄了杨雁回几眼:“你还知道要名声?”想想她干得那些事,“撺掇人和离,闯澡堂,也就不说了,如今还干起了杀人放火的勾当。” 杨雁回正恼着他的话,却又见秦英上了马,向着那位穆公子一拱手,应当是道别了。他骑在马上,随行在轿马一侧,护着一干女眷,浩浩荡荡去了。 秦明杰仍旧留在原地,指挥灭火。 俞谨白这才拉过杨雁回走了,一路上问过了她放火的火镰有没有遗失,又细细叮嘱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放火。便是秦英质问,也只说是自己想法子逃出来了,后来起火的事,她并不知晓。 杨雁回哪里用得着他叮嘱这些,道:“便是你不说这些,我也会这样做。若是秦英敢‘诬赖’我,我就去找忠烈侯帮我做主!”她还没忘记萧桐给她的那块玉佩。其实,她后来又觉得,萧桐那日大约是一时兴起,才跟她多说了几句话,说不定回去便忘了她。但只要有萧桐的话在,秦家若敢“诬赖”她,她就能进侯府求救。萧桐既能帮秀云姐说公道话,当然也不会看着她冤死。 俞谨白听她忽然说起萧桐,不由笑道:“这倒是是个好主意,你只管去。想来萧夫人也不会眼睁睁看你含冤莫白的。”他虽未弄明白杨雁回何故踢树,但云泽云浩却帮他打听来了杨雁回巧遇萧桐的事。 杨雁回又问起穆公子的事。俞谨白连声叹气:“那位穆衙内也真是奇了,生在读书人家,偏偏喜欢舞刀弄棒。” 杨雁回不由笑了 :“果然和秦英是一路人。” 俞谨白又道:“他喜欢也就罢了,偏偏少年心性,好勇斗狠,因听了我的事,便屡次去育婴堂找我。他当然找不到了,张老先生先是说,育婴堂没我这么个人,可这话实在唬不住人,张老先生只好说,我因好勇斗狠,被他赶出去了,他也不知我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不想这小子一直贼心不死。” 杨雁回仍又笑道:“这倒是好办。他若再去找你,你只让张老先生告诉他,让他先去跟詹家拳馆的大弟子比划比划,要是赢了呢,倒也罢了,要是输了呢,就先回去练好功夫再说。” 俞谨白叹气道:“他已赢了。” 竟又是一个少年高手!杨雁回不由赞叹道:“这位穆公子倒是好功夫。” 俞谨白看不得她这样子,便凉凉道:“你心里赞叹人家功夫好,人家心里只当你是个不守规矩的浪荡女子。唉。” 杨雁回便又恼恨起秦英来:“秦英这个小畜生,明明是他害我,你路过救了我,他还有脸诬陷我不守闺训不成?” 两个人一边说着,又到了德信街上。 杨雁回一眼瞧见杨鸿正背着小石头,神色焦急,四处张望。她喜道:“小石头找回来了。” 话音刚落,人便已奔了过去。每次都是这样,俞谨白真想拉她回来揍一顿———什么时候她那丢掉的良心才会被拾回来? 众人见杨雁回到了,面上俱生欢喜。杨雁回忙问小石头:“小家伙,你跑去哪里了?害得我们好找。” 一问才知,是跟着一个手推车玩具摊子跑了。那玩具摊子大,将他挡住了,是以,杨鸿回头时,并未瞧见他。他又只顾着瞧各色玩具,走了一段路,才想起哥哥姐姐要担心,忙又回来了。小家伙反倒抱怨哥哥姐姐让他久等了。 一时季少棠也回来了,只是身上多了件貂裘。季少棠说是救了个员外的女儿,那女孩儿才五岁大,被家奴抱出来看灯,谁知一个不慎,给弄丢了,小女孩儿不晓事,不知怎地便跌下了河里。他将人救上来,发现孩子冻得厉害,便将自己的棉袍给她披上,可他自己也是浑身发抖。幸而小女孩儿的家人很快寻来,便送了他一件貂裘。 水边闹哄哄的才完了,他又发现不见了杨雁回,因而又一路打听询问,可却无人见过杨雁回踪影。他心下焦急,只能又回来德信街,远远便瞧见杨雁回也回来了。 杨雁回便胡扯了一番话,说什么,自己因也想去水 边搭救,谁知没走几步,鞋子坏了,又不能光着脚,便只好去寻了个商铺买了一双棉鞋,谁知出来就不见了季少棠,便也沿街找了一段路,因实在找不到,只得先回来。众人这才发现,她脚上换了鞋子。便都以为她二人兴许是走岔路了,所以才没遇见。 这闹哄哄的一夜,搅和得众人都没有了赏灯的兴致,又都累了,便与季少棠告辞离去。杨雁回还特地寻了邢栋甫告别,老先生知她爱读话本,倒也大方,送了她一套西游记人物绣像集,说是见面礼。杨雁回喜得什么似的,连番道谢后,这才跟随兄长离去。季少棠依旧留在书铺帮忙。 翌日,霍志贤被“蒙面义士”当街痛打怒骂,指责他种种不肖行径之事,以及秦家百年老宅被一场离奇大火毁去之事,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幸好那场大火里没死了人,不过因众人奔忙中乱挤乱踩,撞伤几个,也有几个被火灼伤的,但也都是轻伤。 杨鸿叹:“昨夜不独咱们遇见了不如意事呀。” 两件事都参与其中的杨雁回只是呵呵笑:“恶有恶报!” 早饭时,众人已退了房,只在客栈一楼大厅中用饭。 坐中多有谈起昨夜那两起事端的。有才去朝阳街瞧了热闹的人说,秦家的宅子并未尽毁,虽与宅子相近的商铺都烧了,整个宅子也毁了十之七八,乍看只剩了残垣断壁,其实不然,秦家后花园被损毁得甚少。后园里有一处秦家大小姐生前住过的绣楼,名曰华庭轩的,因是一处偏僻潮湿之所,又离小湖不远,竟然完好无损。 杨雁回恨不能抚掌大笑:“老天有眼。” 听得众人纷纷侧目,杨雁回忙低头扒饭。 待雁回等人回了青梅村,向父母说起昨夜一场闹剧,庄氏夫妇、杨氏夫妇都只觉惊心动魄,连说,幸好孩子找回来了。 元宵过后没几日,杨鸿便催促弟弟收拾行装要搬到舅舅家去小住了。 舅舅家屋子多,周遭又没有他们相熟的伙伴,平日里无人打扰,正好读书。再过不到半个月就是县试了,时间紧迫,要再加把劲了。事情是早说好了的,舅舅舅妈早早就已收拾好了房间,等他兄弟二人过去住呢。 杨鹤觉得大哥的决定很可笑,毕竟青梅村距离县城也不过就一个多时辰的路途。这架势,弄得跟千里外的学子上京赶考似的,至于吗?但这种小事,他决定还是听大哥的,便利索收拾好了,告别爹娘,和大哥往县城去了。 哥哥一走,杨雁回 顿觉孤孤单单,少了每日里玩笑之人,只剩一个秋吟每日作伴。 霍志贤并未找过她,衙门里也没人来锁她去,日子平静的简直诡异。 杨雁回心说,自己的运气竟这么好?干了这种事,竟一点麻烦也没招惹上身! 崔姨妈也很快打发了小厮来家送信,说秦家几位主子暂且安身在一处别院里。因奴仆众多,住不下,便暂时先谴去了好些到庄子上,只待京中收拾齐整了,再叫上来。还说自己仍旧留在秦太太身边,如今安好,让他们放心。 秦家此次损失不小,百年老宅毁于一旦,大火起来那日,许多人因惊慌失措,四散奔逃,首饰细软、箱笼包袱都未来得及收拾,被烧去许多。幸好苏姨娘将地契、房契、会票、借据、卖身契、各地商铺账本等物,悉数带了出来。是以,秦家要恢复也不难。 一日,闵氏和杨崎俱都不在家,秋吟被杨雁回打发去叫杨莺来玩,家里只剩了杨雁回和于妈妈、何嫂子。何妈妈已辞工了。 待于妈妈、何嫂子忙完了前院里的事,又去了后头喂牲口、洒扫院落时,外头忽来了个小厮,在影壁前喊着说,崔妈妈打发他给杨姑娘送东西。 杨雁回隔窗去瞧影壁处,只能看到来人的半幅衣衫,看着装应是秦家的下等小厮,一张脸却瞧得不大分明。 杨雁回便出了屋子,往影壁处去了,待看清来人后,她便生生定住了脚步——竟然是秦英! 秦英反手将街门关了,以免杨雁回向外跑。 杨雁回倒也没打算跑出去,她决定先发制人,操起靠在墙边的大扫帚:“你个小王八蛋竟然还敢来我家!那天幸亏我跑得快,不然你们家的火着起来,我就烧死在里头了。”说着,便朝秦英打了过去,“可是老天有眼,你们家报应来得快。何嫂……” 秦英躲过她的扫帚,一把捂住她口鼻,将她按在影壁上:“你若真想让我将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悉数告诉霍侯爷,你就尽管嚷嚷。” 杨雁回愣住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两下,这才明白过秦英话里的意思。合着这小子上回没把她卖给霍志贤,不过是拿话吓唬她的? 不过听了秦英的威胁,她到底是不敢再折腾了。 秦英这才松了手,细细审视她,狐疑问道:“火真不是你放的?” 杨雁回大怒:“无耻之徒,你屡次欺侮我,现在又来栽赃陷害我?我但凡有些手段,八月十六那天就把秦家 一把火烧光了!还能容你到元宵节?”看来这小子也怕有人知道他强掳良家女子囚禁于自家柴房之事,因而不敢指证她这个嫌犯,反倒暗地里寻了她来问。所以说呀,做人还是要明公正道才好,不然吃了这么大的亏,都不能随意对人说。 秦英半信半疑道:“你倒是识趣,没把元宵节那晚的事说出去。” 废话,杨雁回心说,她敢说吗?跟秦英闹起来,她还能有好果子吃?别人一查问,还不得牵三扯四说出好些话来? 杨雁回故意扭曲秦英的来意,好笑道:“原来秦公子不是来栽赃陷害我的,是来威胁我不许将你那晚做的恶事告知别人的。你放心,我绝不说。万一给人知道我好好一个姑娘,竟然被你这么个臭男人扒了一只鞋子去,我还做人不做人了!” 秦英给她拿话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也只得道:“杨姑娘不说出去最好不过了。那晚若非我生了怜香惜玉之心,没有将你捆得太死,你也不能在火起之前跑出来。大家就算两清了吧!” 杨雁回巴不得跟他两清呢,只是骂道:“还不快滚,以后都别来了。我会告诉我娘,往后也不往你们家送鱼了。” 秦英给她骂得很恼火,果然这是个乡野村姑,张口闭口都是些粗俗不堪的骂人话。片刻不想多留,拉开街门又走了。 杨雁回有心叫住这个混蛋,问问他有没有对穆公子乱说话,但想了想,这事不能直接问秦英,也只得由他去了。 回到屋里,杨雁回一头栽在床上,手心紧紧攥着被子。其实她刚才心里很害怕,如果秦英不能被她骗过去,又或者,刚才有村人经过…… 她忽然很想念俞谨白,有他在,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怕,刚才就能直接把秦英抓起来打一顿! 俞谨白为什么总那么神出鬼没的?难道非要等她再出糗时,他才会出来看笑话? 唉,元宵节那晚,她不该跑那么快啊。她应该问他要个住址的。那天晚上乱哄哄的,她根本没弄清楚俞谨白那个小院在什么地方。 第105章 杨家女思见萧夫人 秦家失火一案,经多方查证,并无纵火嫌犯,最后被认定为——家仆玩忽职守,因看守柴房不利,导致起火后未能及时扑灭,大火蔓延烧去老宅不说,还累及附近几间民居。秦家也比较相信这种说法,赔付了其他民居的损失后,处置了好几个奴仆。 杨雁回心知这些人都是被她连累的,却没胆子也没办法去救那些奴仆。那些在火里被烧伤的人,也都是拜她所赐,幸好没有人被烧死,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据崔姨妈说,因为苏慧男当机立断,抢出了所有的会票、文契等物,将秦家的损失减到了最低,被打击许久的她,一时威望大涨。 不过葛倩容也不差。火势几乎已蔓延半个外院时,她虽年纪轻轻,却不慌不忙,先是喝住了乱成一团的丫鬟仆妇,着她们有序逃生,又扶了年老体迈的老太太,这才往外走。那些平日里的贴身丫鬟、妈妈们,这才醒过神来,护着两位主子先走。葛倩容一边走着,又命几个惊惶乱跑的健壮仆妇,备好轿撵停在二门上,再赶乱跑,便是活下来,秦家也容不下。因几个仆妇忙乱中只抬来一顶轿子,葛倩容便让给老太太坐了,她自己步出大门去。 幸而秦明杰已指挥人救火,大门前一时半会烧不过来,又有下人在大门内备下轿马,是以,葛倩容、苏慧男、以及秦蓉姐妹,这才不曾抛头露面。至于其余的几位姨娘,便没这么好命了,也只得混在丫头、妈妈里,以期不被围观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但经此一乱,几位姨娘算是丢足了脸面。 虽然那三位姨娘当年为了过得舒坦一些,都顺着苏慧男的意思,排挤过大秦葛氏和秦莞,但说到底,她们也都是身不由己,自己尚且被人陷害,当然也顾不上同情太太和大小姐。这一次,实在是无妄之灾。 但也有在这场火灾里交了好运的——比如崔姨妈。葛倩容手里那些卖身契,烧掉了一部分,其中就有崔姨妈的。葛倩容便做主,发还一纸放奴文书,让崔姨妈成了自由身。但因她用惯了崔姨妈,崔姨妈也表示,要誓死效忠太太,所以,崔姨妈现在跟秦家签的是活契。 敢用签活契的奴婢做自己的心腹妈妈,葛倩容真是好大的胆气。但这一招实在高妙,现在连崔姨妈都成半个自由身了。哪天她若真把苏氏母女做的那些恶事抖露出来,秦家也不能随意处置她。崔姨妈现在可是少了一大顾虑。 杨雁回实在是佩服小姨。要换了苏慧男那种人,绝对不敢这么行事。她们只会想着把人往死里整,整怕了,别人便都顺 从她们了。 没多久,京郊运河边上的大宅,又有一处起了炊烟,所在位置是距青梅村最近的一处宅邸了。这所宅子,让杨雁回如芒在背!连闵氏都有些担忧。 根据崔姨妈送来的信,那宅子是秦芳新买的。 冯二太太不知何故,并未赎回自己的庄子。杨雁回猜测,兴许安国公并未给冯家二房那么多钱,最多是接济了一把。冯二太太为了惹大嫂生气,这才夸大其词。苏慧男因不敢与温夫人争买庄子,自然没有买。庄子最终还是落入了温夫人之手。 秦芳没能买到庄子,便买了京郊的宅子,又买奴置地,虽现如今只置办了几十亩地,但假以时日,只怕她也能置办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庄子来。 因秦芳许多事不敢自专,买奴置地之事,皆由苏姨娘帮办。但秦家遭遇火灾后,苏姨娘也不大有工夫管女儿这边的事了。好在秦芳名下多了个别墅,那别墅里的下人也都悉数听她指挥。秦芳还特特从府里挑了亲信陪房过去督管,隔三差五训诫一番,教导他们要一心忠于夫人。 杨雁回自从知道秦芳的人居然距离她这么近以后,心里便生出了许多担忧。秦芳到底也是侯门贵妇,不是她们这等乡民能随意欺侮的。若秦芳真起了歹意,让她的人无事骚扰杨家几次,杨家简直无计可施。 幸好秦芳身边有绿萍盯着,秦家有崔妈妈盯着。秦芳母女对崔妈妈母女,到底添了几分忌惮,凡事会顾忌一些,不敢太过。 如今秦家几位主子,挤在一处住,抬头不见低头见,谁想有什么小动作,很难瞒过人。因而,杨家至少暂时是安全的。况且,秦芳和苏姨娘暂时都腾不出手来收拾杨家———苏姨娘现在镇日里忙着重整秦家,秦芳现在忙着对付罗姨娘。 那罗姨娘倒也真是个有手段的,在如此凄惨的境况中,还想着培植自己的势力。她首先下手的竟也是侯府吃的鱼。 原本,霍家有一处庄子,是有湖的,湖里也养些鱼。罗姨娘便想法子说动霍志贤,不再吃庄子上大老远送来的鱼,理由是不新鲜。叫庄子上的人,在直接将鱼出售,侯府另外买新鲜的鱼。 而罗姨娘举荐给霍志贤的人家竟然是留各庄杜家。罗姨娘幼年也曾在留各庄生活过,并且与杜家姐妹相熟。如今她乍为侯府贵妾,这种时候,自然是抬举幼时金兰姐妹了。 霍志贤新得美人,心里正喜欢着,自然是一百个同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通了霍老夫人,反正霍老夫人是 同意了。 是以,秦芳现在只顾着对付罗姨娘了。 杨雁回忽然觉得无比灰心。 她真正想整垮的人,至少暂时都好好的。反而那些小鱼小虾,甚至无辜者,都被连累了。 可若是再重新来一次,她觉得,她还是会忍不住陷害绿萍,她实在不忍心丢弃这么好用的一枚棋子。若再回到秦英绑她的那个夜里,她还是会忍不住纵火泄愤。 她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累及家人。 她自认为很小心,会利用秦霍两家复杂的人际,让他们互相牵制,纵然苏氏母女痛恨杨家,也不能将她们怎样。最终却发现,这想法还是太幼稚了些,不客气的说,简直就是做梦。否则秦芳好端端的,为何忽然置办一处自己根本住不着的宅子?只怕还是因为被闵氏和杨雁回欺负了一次,不甘心罢了。 还有秦英。纵然他那日被她一番话唬住了,难保心中依然怀疑她。只是苦无证据,又无法指证她罢了。待日后寻了机会,谁知道秦英会不会报复她,报复杨家? 原来复仇之路一旦开始,很多事情便由不得她掌控。毕竟意外那么多,人心那么难测。她忽然很想念刚刚在杨家醒来时的生活。如果她能像原来的雁回那样,心里没有那么多恨,也没有背负那么多冤屈,只是每日无忧无虑的享受家人疼爱的生活多好? 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先想法子解决危机。思来想去,杨雁回决定,还是应该去镇南侯府走一趟,巴结巴结萧夫人。 纵然日后并非薛宸妃执掌中宫,方家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事,毕竟是自开国以来,便一直屹立不倒的老牌勋贵了,经过的朝堂争斗还少么?她以前委实小心的过头了。 杨雁回此次仍旧是敢想敢干,跟爹娘打过招呼说想进京逛逛,顺便去瞧瞧萧夫人后,她便约了庄秀云往侯府去了。闵氏自然是一百个乐意,便由着她去了。 其实杨雁回并不想约庄秀云,但她若要只身进京,爹娘势必担心,不会同意。 庄秀云虽奇怪杨雁回为何又改了主意,但自从那起官司后,她凡事反倒是喜欢听从杨雁回的,加之又是去见萧桐,自然也是高高兴兴停了手里的织布机,和杨雁回一同去了。 杨雁回自然也不会空着手去,带了好些菜干、腊肉、酱黄豆之类,村里人常吃,侯夫人想吃还轻易吃不到的东西去了。 骡车到了镇南侯府所在的镇兴街后,便放 缓了速度,最后停在西角门前。 镇南侯府比秦、霍两家都要气派,整条镇兴街,全是方家的地盘。 庄秀云初次来权贵府邸门前,好奇的打量着那威严富丽的门楼牌匾、兽头大门,以及门前的大石狮子,顿时自惭形秽,对杨雁回道:“雁回,你说萧夫人会见咱们吗?” 杨雁回心里也没底。若萧桐那日只是一时兴起,才拉着她说了几句话,只怕回去后,便忘了这一茬了。便是萧桐真是有心邀她来府里玩,她这许久不来,恐萧桐也忘了她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目前能攀上的位子最高的人了。有萧桐撑腰,什么秦家、威远侯夫人,都一边去! 杨雁回硬着头皮,往秦家角门处去,果有门上的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杨雁回便将萧桐送她的玉佩拿出来,言称是萧夫人邀她上门的。 门上的人看了一眼玉佩,立时客气多了,将她和庄秀云让进去,让她们先在一间倒座小抱厦厅里等,又有个小厮匆匆去里头报说有位杨姑娘来了。 杨雁回和庄秀云见方家的下人对她二人如此礼遇,均是欣喜不已。萧夫人果然说话算话! 一时来了个穿戴极为体面的老妈妈,进得抱厦厅来,笑问道:“哪位是杨姑娘?” 杨雁回忙起身道:“我是。” 老妈妈笑道:“杨姑娘,萧夫人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 第106章 萧夫人动怒训义子 庄秀云坐在车里,一脸失落,又去看杨雁回,杨雁回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庄秀云推推她:“雁回,发什么呆?” 杨雁回压低声音道:“哪里有发呆,不过是没见到萧夫人,有些失望罢了。” 萧桐这次并未出面,但应该特地交代了下人,不许给她们脸色看。是以,出来接待她们的老妈妈极为体面,对她二人说话也极为客气。 可是萧桐却不许收她们带来的东西,也没出来见她们,只让人说是“近来琐事缠身,不便见客。”后又委婉相告,“倘或以后想念杨姑娘了,自会命人去请。庄家人谋生艰难,东西还是带回去。不好叫姑娘白来一趟,这个金麒麟项圈是送姑娘的。以后姑娘若真有了什么委屈或者难处,便是一时忘了请你来,你便可自来。只是为防乡民为诸多琐事求告,姑娘日后莫要四处对人说起与萧夫人的一番因缘。” 这意思是,人萧桐不见,东西萧桐也不收,以后杨雁回也别来,也别跟人说起萧桐,除非萧桐哪天真要见杨雁回了,自会去请她来。但萧桐并不是不记得杨雁回了,更不是厌烦杨雁回,若杨雁回真有了麻烦或者难处,还是可以来侯府找萧桐的。恐杨雁回因不曾见了萧桐,伤心失望,还送了她个金项圈以作安慰。 杨雁回暗暗叹息。萧夫人对她,也算是厚爱了。只是她如今依旧稀里糊涂,既不知萧夫人何故不愿见她了,也不知这份厚爱到底从何而来。这世上真有无缘无故的喜爱么?还是堂堂忠烈侯,对一个小农女! 不过么,杨雁回思忖,只要有萧夫人这话,她便不用怕秦芳,想到这里,面色稍霁。只是……若真秦芳做了什么,她再去找萧夫人,只怕也晚了。所以,要先吓唬住秦芳,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再说。 想到这里,杨雁回对低声对庄秀云道:“秀云姐,咱们回去后,莫要跟人说此番不曾见到萧夫人。若没人问起也就罢了,毕竟萧夫人不愿意叫咱们在外头说起她。若是有人问起,咱们就说,只是说了几句客气话,萧夫人事情多,咱们便回来了。多的也就不说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显是连赶车的伙计,她也不打算叫知道。 庄秀云虽有些疑惑,但仍是点头,低声道:“也成。可是咱们带来的这些东西怎么办呢?萧夫人并未收下。咱们原样带回去,谁又信萧夫人见了咱们?” 她答应的这么痛快,到让杨雁回有些奇怪。杨雁回想了一想,仍旧压低声音道:“这些东西好办,咱们送给别人去 。只有赶车的伙计知道东西送了别人,旁人并不知道,咱们也不跟人说。赶车的伙计哪里会平白无故跟人说这个?再说我不是还得了萧夫人个金项圈么?有这个在,便是萧夫人没收咱们东西,别人也必以为萧夫人见过咱们的。” 杨雁回主意已定,便只让伙计将车赶到德信街去。 来到东福书坊的书铺后,杨雁回这才从车上搬下来自己所带的东西,进了书坊。 这书铺的装潢,庄秀云和杨雁回早见过的,只觉得清雅古朴,令人一进得此间便忘了俗世,只想寻一本书来,再觅一处安静的角落细细如今才算是见识到了店里的伙计。这店里的伙计,与什么布庄、饭店、客栈、胭脂水米分铺子里的伙计截然不同。他们都着襕衫,做青衿子弟打扮,通身透着书卷气,便是招呼客人,也是文雅至极。 伙计们见两个年轻女郎带了这许多庄家人日常吃用的东西来了,面上也不见什么大惊小怪的失礼模样。只其中一个伙计含笑上前,问她两个寻何书,又告知她两个,小店新近又有了什么深受女子喜爱的读物。 杨雁回便只回说:“上回元宵节,邢老先生送了我一套《西游记人物绣像》,我心里很是喜欢,因觉过意不去,特特来还礼的。” 伙计便道:“邢老先生平日不大来的。姑娘要还礼,还需去他的住处,只是他今日恐不在家。说是去看一个读书人要卖的孤本去了。” 杨雁回也不客气,直接问他要邢老先生的住址,那伙计便报了住址。杨雁回却不急着去了,只笑说:“远了些,我们来不及去了。不如东西便留在店里,待老先生来了,烦您转交给他。” 伙计便应了下来。 杨雁回留下了东西,又按照伙计的推荐,买了几本时下女子爱读的曲本,这才和庄秀云离开了。 骡车行至会芳园大戏院时,杨雁回让停了车,杨雁回让停了车,又劝了庄秀云和她一起进去听戏。专拣时下女子爱听的。 庄秀云原本不愿意,说村里唱大戏,从不用买票。杨雁回却说,这里都是新鲜好听的,村里的草台班子难得唱。 庄秀云拗不过她,便和她一同进去了。待真听起来了,庄秀云便对故事着迷起来,早忘了心疼票钱。 待到了回去的路上,庄秀云还对方才听过的戏念念不忘,甚至还学着调子,唱了两句戏文。想了一回那戏园子,又笑道:“咱们村里唱大戏,都是男男女女在一处听戏。那戏园子里倒是怪 讲究,一层专供女客听戏,一层专供男客听戏。盖得又大,装潢又漂亮。还赠送茶点。怪道进去一趟,要收那许多钱。” 杨雁回心里却是道,文正龙这厮真是个混账,自己镇日里花天酒地,却连戏园子都没带老婆逛过一回。幸好秀云姐早早跟那混账东西和离了! 姊妹两个回村后,果然有人问起二人萧夫人之事。有人问起伙计,伙计并不知道内里,只是道:“侯府的人对她姊妹甭提多客气了,真跟招待贵客似的。” 庄秀云不善撒谎,只是道:“萧夫人哪里是我们这等人能随意见的?见了她,我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说。都是和雁回和她老人家说话了。” 杨雁回撒谎是张口就来,只是道:“萧夫人也未说什么,不过是夸了我几句。她事情多得很,别看她现在不当官了,管那么大个家也是极难的。倒是赏我个金麒麟项圈。我不好多打扰,便回来了。” 只是过后,二女便很少与人谈及侯府之事了。 杨雁回私底下将真相告诉了闵氏,闵氏听后,虽也奇怪,但也同杨雁回一般,长长松了一口气,又道:“也不知你是哪里入了萧夫人的眼。虽她近来不愿再见你,但有她这样的话,我也放心了。”秦芳一个十几岁的威远侯填房,定然是惹不起萧桐的。莫说萧桐自己就以女儿身封侯,那镇南侯也是战功赫赫,身居高位,不是威远侯这等年轻小将比得了的。何况那威远侯霍志贤,纵情声色,只怕没多少真本事。用崔姨妈的话说,“威远侯府,是靠着昔日在军中的声望,和申老夫人一介女流在撑着。” 母女两个心头的阴霾因了萧桐的几句话,这才散去。 …… 俞谨白正窝在自己的小屋里制香之时,忽听得门外响动,推窗望去。眼见萧桐进得院中来,俞谨白面色不由微微沉了沉。 萧桐步入房中,定定瞧着他:“我已按照你说的做了。日后杨雁回应该不会再来镇南侯府走动了。但也告诉她,若她真有了什么难处,也可以来找我。” 俞谨白只是沉默不说话。 萧桐忽道:“你那么喜欢这个小丫头,却为何叫我疏远她?反正日后大家也是要常处的。” 俞谨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萧桐:“我们要做的事太危险。我之前并未想过那么多,所以才……” 萧桐打断他,道:“老娘要做的事,一定会成功。有什么危险?你太多虑了!” 俞谨白 神色怔忪,沉吟半晌,方道:“姨母,你要扳倒的人,太难动了。万一此事不成,你就不怕连累方家?还有萧家……若咱们赢了还好,若输了呢?要死多少人?姨母……不如……不如放手吧。就算真的斗倒了那些人,又能怎么样呢?我娘还是死了,我外祖一家也不能再复活。你自己也说了,我外祖父当初并不喜你,你们分明是结了梁子的,你这么做一点都不值。” 萧桐静静听着他的话,脸色愈来愈差,整个人也愈来愈冷。 俞谨白渐渐心虚,再无法继续说下去,终于安静下来。屋子里静得可怕,只闻二人呼吸之声。 “哼”萧桐鼻孔里冷笑一声,忽然扬手,重重一耳光招呼道俞谨白面上。 俞谨白并不敢躲,只是萧桐盛怒之下的一巴掌却实在不好受。七尺男儿生生被一掌击得,踉跄退到墙脚,才算站稳。脸颊上赫然肿起五道指痕! 萧桐只是冷冷瞧了他半晌,忽然厉声道:“俞谨白,你和你爹一样,都是窝囊废!” 言罢,拂袖而去。只是人已行到院中时,脚步微微一滞,声音轻飘飘传入屋内,“到底要不要去滇南,你自己看着办!若实在不想去,那就让范佩行好好活着吧!” 第107章 崔姨妈细说杨家女 杨崎自去岁入冬以来,精神一直很好,到开春后,更觉比往年好了许多。闵氏早已习惯他的身体时好时坏,杨雁回却还是头一次见到杨崎的精神这样好,十分高兴,私底下对闵氏道:“爹若是一直这样,再不犯那头晕乏力的毛病就好了。” 闵氏道:“我也巴不得他一直这样呢。” 国丧期早已过去,现在天气又渐渐暖了。闵氏每日里往果园和鱼塘去的又多了。杨雁回说自己不能镇日里待在家中玩耍,也想去帮忙。闵氏只叫她在家好好陪着爹,闲来无事便做做针线,读读书,小小年纪,不必操心家里的营生。 杨雁回只得应了,然后每日里便把自己想出来的一些故事,冒充从话本里看来的,讲给杨崎听。 杨崎却一个都不爱听,要不觉得无趣,要不觉得太俗,一点都不新鲜,还问她,为何近来读的话本都不好看了,后来仍是每日叫她讲三言二拍里的故事。每天讲《西游记》也成。 杨雁回心里暗暗想,爹真是不懂欣赏,她苦思冥想的故事,总被他取笑打击! 如此这般,过了不几日,朝廷便有了大动静,薛宸妃被立为皇后,择吉日举行封后大典。不几日,镇南侯世子方闲远被选为驸马,尚永宁公主。 这形势,真是让杨雁回看不懂。 永宁公主是太子胞妹,一母所出。 皇帝虽立了薛氏为后,却让太子做了方闲远的大舅哥! 真论起来的话,似乎方家现在和太子的关系更近一些。薛皇后这门亲,毕竟和方家远了些。方家当初摆明车马支持她,许是因为薛皇后娘家势力不够大,想稳坐中宫,必须拉拢倚靠方家。现在可好,只要太子顺利登基,将来的皇帝就是方闲远的内兄。 难道皇帝还是属意立生了两位皇子的薛氏为后,但又不想太子受到威胁,所以才这么干?那干脆就不要再立皇后好了嘛! 莫非大臣们吃饱了没事干,一直请立新后? 说起这立后之事,杨雁回就想起了那位可怜的申淑妃。据闻,申淑妃原本是极受宠的一位妃子,只可惜没有诞下皇子。 前不久的元宵夜,霍志贤淫荡无度,欺压良民的名声,又因一场闹剧,比往日传扬的更是坏了十倍。许多吃饱了没事干的御史,风闻奏事,弹劾霍志贤。 申淑妃背后的支持者既然如此不堪,申氏封后的事,就更没戏了。 不过申淑妃太遥远了,她过 得好不好,实在跟杨雁回没关系。何况既能享了天大的尊荣富贵,必然也要付出些什么的。杨雁回倒是有些想知道萧夫人高兴不高兴。毕竟尚主的荣耀,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 方闲远被选为驸马后,方天德很识趣,很快为长子请封世子。但方闲远以后也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虽然萧桐的几个儿子,这个长子名声最差,但到底都是风传,真实的情形究竟如何,恐怕只有方家人自己最清楚。何况他如今也不过十七岁,只要方天德、萧桐夫妇悉心教导,日后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业。尚主却毁了这一切。 还不待杨雁回细细琢磨清楚萧桐此番感受,闵氏便在午饭时,叹了一声:“又该给秦家送鱼了。如今正是吃鲫鱼的好时候,他们家打发人来说了,想要送些新鲜的鲫鱼。” 杨崎和杨雁回父女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以后不送了吧。” 杨雁回话音落下,不由看了爹一眼,心说爹爹真是英明神武啊。别看镇日里很少过问家里的事,心里头明白得很。况且他们夫妻一心,娘只怕也没瞒过他什么。 杨雁回现在怕的是,苏慧男那里还有什么阴招在等着杨家。安全起见,近期最好不要跟秦家有牵扯。 她最初想的是,无论如何一定要跟秦家一直有联系,这样才容易等到机会。如今却只想着躲开苏慧男和秦芳极有可能的报复。 杨崎对妻子道:“我怎么觉得自打去年到现在,往秦家送鱼就没沾过几回好事。看着像是挣了好些钱,又得了赏,实则总叫人心里不安。去年那老太太叫你绣花,我便不愿意。” 闵氏道:“便是以后不去了,也总该去跟他们家说一声才好。” 杨雁回忙道:“娘,我也去。我想见姨妈了。” 闵氏叹气:“哪一回少了你?” 因秦家近来打发了许多下人去庄子上,府里人口锐减,别院里连往常三成的人口都不到。所以,此次闵氏也不过送去了几十斤鲫鱼。又带着女儿求见老太太和太太,得到允准后,便进入了秦家人新近栖居的这所新宅子。 其实这座宅子并不小,造得也能称得上精致豪奢,只是跟原来的秦家一比,便好似麻雀比凤凰了。如今葛倩容和罗氏在一处住,两间尚算宽敞的卧房,一间客厅,两个杂物房,一个小院,便是她们的住处了。 苏慧男和其余三个姨娘住在一处。秦英和英大奶奶住一处。秦蓉和秦菁又住在一处。这种情形下,秦明杰多歇在书房 里。 各个房里的丫头妈妈婆子们,如今统统住在后头的鹿顶内。小厮们都住在外院一排厢房里。 亭台楼阁,石泉林木,统统不见了,像是个常见的家底殷实三世同堂的人家。只是家里的下人和姨娘略多了些。 唉。杨雁回走在院里,心中感叹,都是因了自己的杰作,才给了秦家主子们日日相见的好机会啊。现在各个主子一出自己的小院,其余几个主子的小楼、小院,挨得紧紧的呢。 以后秦明杰想找苏姨娘了,还可以顺道见见她的另外三位姨娘。想见太太了,必须得先见老太太。每次给嫡母请个安,便是没打算见太太,夫妻也要先碰个头。不过秦明杰近来只怕并未有过不想见太太的时候。是以,对他而言,这里只怕还远不如老宅的荣禧堂。那时候,太太好歹独居几间厢房。他们夫妻还有个独处的时候。 因老太太今日不在,说是入寺拜佛,为秦家消灾解难去了,是以,只有葛倩容见了闵氏母女。 听明闵氏母女的来意后,葛倩容便笑道:“我并不管家,先前便没管过,如今就更不管了。” 杨雁回不由瞧了一眼她的肚子。葛倩容身材纤瘦,如今还不显肚子。不过这意思很明显了,她如今只管安胎,别的事一概靠后。 只听葛倩容又笑道:“杨太太莫不是担心,因为绿萍之事得罪了秦夫人。所以,也就不愿再与秦夫人的娘家有牵连吧?” 葛倩容这么直白的说辞,倒是出乎闵氏意料,闵氏便也直言道:“实不相瞒,有这个意思。那秦夫人在距我们村子不远的运河边上,购置了一所新宅子。我瞧着,只怕不比秦家现在这所宅子小。” 葛倩容道:“若你们不送鱼了,苏姨娘势必要换人家。我们府里吃惯了你们的鱼虾,若猛地换了人家,我还真怕不习惯。” 入口的东西十分紧要。万一苏慧男做些手脚,葛倩容的肚子能不能保得住,难说得很。杨家的鱼虾这么多年都没问题,葛倩容自然放心得过。尤其如今,杨家还跟苏氏母女结了梁子,她自然更放心杨家的鱼了。杨家不会吃饱了撑的,帮着苏氏母女来对付她这个正头太太的。何况杨雁回分明一直在帮她。 闵氏听了葛倩容的话,也有些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但面上仍有些迟疑。 葛倩容只是微微一笑,对她道:“杨太太,你放心!我这肚子,我们老太太也上心得很。” 她上回宁可自己丢人,也要先 安置好老太太。明明肚子不大,腿脚灵便,却要搀着一个老人家走。老太太待她,便更没说得了。况且天下的婆媳,除了那亲上加亲的,多是没有血缘的。就算秦明杰是老太太所出,老太太和自己的儿媳,也不大可能有血缘。所以血缘这一层,并不是她和老太太之间的大妨碍。 既老太太能真心待她好,自然也就更尽心的保护她顺利生产。有她和老太太撑腰,苏氏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崔姨妈也在场,忙劝闵氏道:“妹子,难道还要我们太太求你不成?” 闵氏忙点头应了:“既是太太说了,我们继续往府里送鱼便是。” 葛倩容这才微笑颔首。忽又瞥一眼杨雁回,笑道:“这是要抽条长个了吧?我怎么瞧着,比上回见你,高了好些?” 杨雁回便笑道:“就算是抽条长个了,也没这么快呀!秦太太,上回受了您的礼,我还未曾道谢呢。今儿个特特来道谢来了。” 葛倩容却看了一眼崔妈妈,道:“是我该谢你才是,崔妈妈都跟我说过了的,你给我举荐的人很好,崔妈妈服侍得极好,人又极体贴忠心。”除了这些,还有一点很重要————这个崔妈妈,竟然是绿萍的姨妈。而绿萍,竟然是侯府贵妾。这母女两个,想来知道不少苏慧男母女的隐私丑事。待到时机成熟,崔妈妈势必还会帮她的大忙! 崔姨妈忙道:“太太折煞我了,这些都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 闵氏母女得了葛倩容的话,暂时也不好再提不送鱼的事,只得先告辞回家。 待她们二人走了,葛倩容方对崔姨妈道:“这位杨姑娘,真是越看越有趣。”虽然杨雁回今日的表现很正常,没有再表现出什么“有趣”的地方。 崔姨妈便笑道:“太太不知道,我这个妹子养女儿和别人家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葛倩容笑问。 崔姨妈道:“市井人家养女儿,有三种养法。一种呢,便是大家都知道的,就是教她读书知礼、女红针黹、织布洒扫,这便没什么稀奇的了。还有一种,便很气人了。常有那些下作人家,生了女儿便不喜,总是苛待女儿。把个娇娇的姑娘,从小当下人使唤,吃穿用度一概不如家中的男孩儿,待大一些了,给女儿说人家时,也全不替女儿着想,只顾着自己收些彩礼钱。更有甚者,嫁女儿只是为了给儿子换亲。这还不是最丧尽天良的,有些没天良的人家,生了女儿直接溺死。甚至有些当妈的,自己都… …舍得下手……哎……” 葛倩容又问道:“那第三种呢?” 崔姨妈笑意更浓:“第三种是最少见的,但也谈不上多稀罕。我原来在乡下时,便听有的老人说,生了女儿要娇养。是以,不管家里买得起买不起仆婢,都不让家中的女孩儿做洒扫煮饭之类的活计,种地、割草,那就更不让了。打女孩儿更是万万不准的。家里的活计,都是儿子、媳妇、孙子们的事。孙女呢,就只让她享福。说是这样养出来的女孩儿命好,在家就享福,将来嫁了人还是享福。从小在家就磋磨女孩儿的人家,将来嫁了人,也还是受气的命。” “在咱们这一带确实少见。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兴许别的地方,还真有这么教养女儿的。” 崔姨妈道:“我那个表妹自小就是这样被祖母护着长大的,坚决不许她娘指派给她一丁点粗活。还说,她们闵家祖祖辈辈就是这样养女儿的。再后来,我表妹嫁入杨家,自然也是这样养雁回的。我这个外甥女,打小就是个淘气包,偏偏家里人又娇惯,从不管她。爹娘轻易不弹她一指甲,偏偏两个哥哥也疼她。别人家那些做哥哥的,出门都不爱带弟弟妹妹,嘴里还嫌三嫌四的,说弟妹是跟屁虫。她的两个哥哥出门偏喜欢带她。只要她一嚷着要跟了哥哥一起出去,包管不会丢她一个在家。她打小就跟村里的小子们一处耍。两个哥哥在村里的拳房练功,她也总跟了去,看那些男孩儿习武。直到后来又大一些了,家里才不叫她去了。幸而她的两个兄长,也不大去拳房了,每日里只用心读书,家里又给她买了小丫头,每日里陪着一处耍,她也就不嫌闷了。我表妹又是个俭省的人,只肯买了一个小丫头,不肯买小厮。是以,儿子身边是没有人跟着伺候的。雁回在家里的吃穿用度,也是独一份的,谁也比不了,倒把儿子都靠后了。” 葛倩容越听越觉有趣,笑道:“若天下父母都这般,天下的女儿,便要少受许多罪了。” 崔妈妈仍旧继续讲杨雁回的事,笑道:“还不止呢。我这个表妹,从小就教女儿读书认字,后来又送去学堂。雁回如今读的书,都跟她哥哥是一样的。女孩儿家常读的女论语之类的,她反倒没读过。” 葛倩容道:“多读书甚好。不过我瞧着那女孩儿胆子也太大了些,总是没个管教,只怕哪天要给家里招祸的。” 崔妈妈道:“她打小无法无天惯了的。我劝过我妹子,可她不听。还说孩子又没错。” “这话怎么说的?” 崔妈妈道:“我这个外甥女,生就一副爱打抱不平的性子。每每看见村里有年长的孩子,欺负那些小孩子。她也不管自己认不认得被欺负的小孩子,也不管那些大孩子有多少人,比她个头高多少,总是要上去管闲事。得亏她们家和里正交情好,她的哥哥又跟村里一个功夫极好的少年交情好,人家轻易也不敢怎么着她,所以就养成了这副性子。” 葛倩容更是好笑:“好了,崔妈妈的意思呢,我都听懂了。” 她一直奇怪杨雁回为何平白无故的帮她。崔妈妈婉转表示过,依着杨雁回的性子,很可能什么也不为,就是同情葛倩容的遭遇,兼之看不惯苏慧男总是迫害别人。 对于这个说法,葛倩容却半信半疑,而且疑的成分比较大一些。 现在崔妈妈说了这么一大车话,不想说到后头,还是在跟她说这个。看起来,崔妈妈自己反正是笃信自己的一番说辞,而且十分希望葛倩容也信。 葛倩容心说,倒也是,若是她总不能相信杨雁回,那自然也不会十分相信崔妈妈。也怪不得崔妈妈希望她能接受这个说法。 …… 闵氏母女回去后,将葛倩容的话告知了杨崎。杨崎也只得道:“既如此,咱们还是接着卖鱼给秦家。待寻了合适的时机,再断了这生意。还是要好聚好散才好。” 闵氏歇息一会后,便又去鱼塘了。 杨崎在炕上歪着眯了会,便叫道:“雁回,来接着跟爹说故事吧。” 杨雁回正在院子里剪盆景,闻言高声回道:“爹总说我的故事不好听。” “好听得很,你快来。” 杨雁回这才进去了,准备把自己新想的故事讲给爹听。 杨崎从炕上坐起来,道:“说完了故事,爹去后园……” 一句话未完,忽觉得头晕目眩,四肢酸软,接着眼前一黑,人便倒了下去。 他身体时好时坏,但从未突然昏厥过。杨雁回吓了一跳,忙上前看他,叫道:“爹,爹,你这是怎么了?” 第108章 苦闵氏无端遭人忌 杨雁回一面让何嫂子去叫闵氏回来,一面让于妈妈去叫大夫。她自己和秋吟在家照看杨崎。 杨雁回急得直问秋吟:“爹以前有没有这样过?” 秋吟摇头:“从没有过。” 两个人一面将煎过的药,又热了给杨崎喝,一面掐人中,却不见他有丝毫动静。 很快,庄山和夫妇来了。原来于妈妈叫大夫时,碰巧遇见他两口子打外头回来,便说了一声,他两个便忙忙的赶来看了。 庄山和夫妇也从未见过杨崎这般模样。 眼见得杨崎忽又微微蹙眉,手指虚按压小腹,明显是无甚力气所以按不动。 杨雁回以为他要醒了,正高兴着,杨崎忽然眉毛拧成一团,手也垂下去,又昏了。杨雁回看出来了,忍不住哭道:“我爹是肚子疼,他是被疼醒的,又疼晕了。到底怎么回事?”她忍不住趴在炕边,哀声哭求,“爹,你快醒来,大夫就要到了。” 秋吟忽然道:“我想起来了……鹂……鹂姑娘……也……也是……” 庄山和却注意到杨崎青紫的手指甲,只觉他病势来得太过迅猛,十分不对劲。听秋吟这么说,他厉声打断道:“不许胡说,我问你,你们家老爷今儿都吃什么了?” 秋吟被问的怔住了:“没……吃什么呀……都是以往吃惯了的。” “没有人拿外头的东西给他吃?” 秋吟忽然双眸圆睁:“莺姑娘拿来的水煎包……说是……她自己做的。知道老爷爱吃,就送来些。” 杨莺送的水煎包?杨雁回脑子里顿时一片乱腾腾的。听庄山和的意思,分明是她和娘离家后,爹被人下毒了。 庄山和又对身旁的妻子道:“我瞧着像是误服了雷公藤,你赶紧去弄些碳灰来,雁回,去端一碗碱水来,给你爹灌下去。秋吟,去煮绿豆汤。” 雁回等人忙听吩咐行事。 大夫来了之后,杨崎早已被洗胃催吐过了。大夫诊治后,又以银针反复测毒,所下结论竟和庄山和一模一样,道:“这是吃了雷公藤。” 杨雁回又惊又怒:“我爹老实厚道,待人和气,竟有人对他下此毒手!” 爹好端端在家休养身体,不会误服雷公藤。联想起秋吟的话,她忽想起杨岳来。这个混账东西,一直觊觎自己弟弟的家产,吞了一次不成,还想再吞一次。她和娘只顾担心秦芳那边了,却不防父亲的亲兄弟竟比 外人下手还要快还要狠! 杨雁回又问大夫:“我爹没事了吧?” 大夫摇头叹息:“杨老爷素来身体不好,偏这雷公藤的毒性又极厉害。多亏庄里正见多识广,眼下杨老爷还能保住性命。只是再后面就说不好了。我开几服药,你煎后给他服下,若能撑过五天,便可性命无虞。” 杨雁回闻言,心头如遭巨石重击,手足俱凉,惊惧无比。 秋吟连忙去灶间,很快端了一个白瓷盘子出来,上头搁着三个小巧玲珑的水煎包,对杨雁回道:“姑娘,这就是下午晌莺姑娘送来的水煎包。原本送来的不多,老爷往常定能吃完的,可今儿个下午晌,老爷无甚胃口,便没吃几个,还剩了三个。” 杨雁回忙端过盘子,去看那老大夫。大夫开了药方,于妈妈接了过来,道:“我去拿药。” 老大夫又接过盘子,搁在一旁的小几上,来回以银针测毒后,斩钉截铁道:“这水煎包里有毒!若这包子能毒死猪、狗,却毒不死羊、兔子、鱼,便是雷公藤之毒无误。” 杨雁回面色惨白,却颤声道:“秋吟,将这水煎包收好……这是那起子歹人投毒的证物!咱们报官后,让官府再来查看这几个包子!” 秋吟忙端了盘子,出了杨崎的屋子,来到杨雁回屋里,将包子收入橱柜锁了。 杨雁回揉着手里的帕子,又急又怕又焦躁,面上泪落如珠。一时又想起闵氏来,不由道:“娘怎么还不回来?!” 庄山和面色青红不定,却是被气得。他忽然一掌击在桌案上:“杨莺那个孩子,做不出下毒的事!杨岳这个畜生,他怎么不早点去死!鹂丫头在天有灵,就该收了这两口子去。” 外头忽闻何嫂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姑娘,不好了,太太……太太出事了!” 杨雁回一把掀开帘子,冲了出去,就见何嫂子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的从外头跑过来。杨雁回忙问:“我娘怎么了?” 庄山和也匆匆跟了出去。 何嫂子满面惊惶,道:“太太……太太让人……快让人拿住了,说她与人通奸,要扭送到官府去!” “什么?!”杨雁回闻言,满面惊骇。 何嫂子又道:“好些人都看到了!” 杨雁回喃喃:“好些人看到了……什么意思……” 何嫂子仍旧急急道:“太太不肯跟了那些人去,死活不离鱼塘的草屋,鱼塘 这会子人手少,眼看要顶不住了!我是好容易瞅准了机会,才逃回来报信的!” 杨雁回整个人都在发抖,是怕也是怒!怕爹娘出事,更恨杨岳两口子怎么不去下地狱! 爹娘感情那么好,娘又是个行止端庄,规矩本分的人,怎么可能与人通奸?这分明是杨岳设下的毒计。趁着大哥二哥不在,先毒死爹,再以娘犯奸为由,将她赶出杨家。家里遭此变故,大哥二哥在父亲孝期是不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的。便是过了孝期,有那么个娘,他们只怕也不能考功名做官了。如此一来,杨家就要换杨岳夫妇做主了! 其实杨岳夫妇是做梦。便是爹娘真有个好歹,她们兄妹三个,就是拼死也要弄死这两个贱人。只是这对夫妇若是心思通透,能想明白这茬,也不会干这样又毒又蠢的事了!怕是他们只会想,大哥二哥便是考下来功名,也没他们多少好处,还是直接霸占了二房的家业更好!这两口子为了钱,黑了心,烂了肝,昏了头了! 只是……送毒包子给爹吃的,为何会是杨莺呢?她是不知道包子被下了毒,还是被爹娘吓唬了几句,就……同流合污了? 杨雁回来不及细想,便跟何嫂子出了门,又问道:“娘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庄山和忙吩咐道:“秋吟,你去找小焦和焦师父,就说我请。绝不能让你们太太被扭送到官府去!” 这是通奸案。若真扭送去了官府,万一那穆知县认定了弟妹通奸,便是弟妹不认,穆知县恼她不肯从实招供,依旧可施以杖刑。依照《大康律》,犯了奸罪的妇女,是要当众裸杖的。 秋吟答应一声,连忙去了。庄伯母忙对老公道:“我照顾杨兄弟,这里有我,你去救弟妹,万万不能让她给人带走。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到底要干什么?” 杨雁回等三人一边赶往鱼塘去,何嫂子一边将方才所见之事一五一十道出。 原来,何嫂正往鱼塘处去时,正遇上杜丰收和杜清生父子两个,带着几个伙计,也往鱼塘去。 因瞧见她,杜丰收还上来搭讪道:“是杨家新请去做工的何嫂吧?我们也正要往杨家的鱼塘去呢。都说他家的鱼好吃,我去买些鱼苗。” 何嫂子一介女流,不好与他个素昧平生的男子搭话,心下只奇怪这人是怎么认得自己的,口中却不敢答言,只是走得更快了些。 杜丰收等人便在后面快走几步,紧紧跟着她。这么一来,路上有青梅村人竟误以为杜 家人要为非作歹,也跟了上去。还有人喊着,“杜丰收,杜清生,你们狗爷俩是要干啥?” 杜丰收只说是要去杨家鱼塘。那些扛着锄头去地里锄草的男男女女只是不信,好几个跟了过去,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众人到了鱼塘后,却不见怪老头等人,只有那大黄狗冲着众人狂吠。 杜丰收只说了一声:“人呢?没人在此,我如何买鱼苗?” 他说着,伸手推开了草屋的木门,只见里头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上,赫然躺着闵氏,和她常使的伙计崔三。二人皆是衣衫凌乱,阖眼睡着,两具身躯紧紧挨着。那不堪入目的场景,一瞧便知她二人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杜清生唬得魂飞魄散,一边跳脚飞奔离去,一边嚷嚷道:“不得了啦,杨二郎的老婆跟伙计通奸呀!大家伙快去报官来拿奸夫淫妇啊!” 直嚷得左近有经过的人又来瞧! 何嫂见此情形,先头也是吓得一阵脚软,跌倒在地。 青梅村人皆是又羞又惊又怒。甚至已有人骂道:“咱们村里竟出了这样的妇人,真是丢人败兴!”又有人道:“怪不得她家里那么多伙计,她却常使这个呢。” 何嫂情知不对劲,勉力撑着身子起来,喝住要闯将进去的杜家人道:“光天化日,你们敢轻薄良家妇人不成?”她自己则忙进去唤醒闵氏。 闵氏被叫醒后,原本神志不清,稀里糊涂,待瞧见身旁睡着崔三后,直接吓得从床上滚落下来。 门外的人早按捺不住了,嚷着要扭送闵氏和崔三去见官! 闵氏这才清醒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逃到小屋一角,摘下挂在墙上的镰刀护在胸前,扬言谁敢过来,她就先砍死谁再自尽。 可怜崔三在睡梦中被人拎起来,要押往县衙去。崔三清醒后,还不待挣扎,已被人绑了,扭送去见官。 看守鱼塘的怪老头老张和另一个伙计,这时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青梅村人揪住他们问去哪里了。他三人异口同声,说是太太来时,忽有个没见过的陌生客人过来,出五十两银子,买数桶鲫鱼,要即刻送到某某处去。太太便留下来看鱼塘,着他三人去送鱼。他们三人去了对方所报地址后,左等右等不见人,只好留下一个伙计看着,先回来了两个。 杜丰收只是冷笑,道:“我看是杨太太故意使花招支开你们三人。她好与人行苟且之事!” 闵氏头发散乱 ,怒骂道:“姓杜的,你先前干的黑心事,当谁不知道呢?我男人是个软心肠,放了你一马,不想你是个喂不饱的豺狼,养不熟的毒舌,转头你就来算计我们家!好端端的,你怎会来此?还要插手我们杨家的事?给我滚!你敢再放一个屁,再往前一步,你看我敢不敢劈死你!” 何嫂眼见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便寻了空隙,悄悄溜出来,跑回杨家来求助。 杨雁回听到这些事,已是怒不可遏。还不待她骂出声来,身侧忽然一阵疾风掠过,又忽然顿住,焦云尚已过来了。 杨雁回面上一喜:“焦大哥,你要救救我娘,将那群坏蛋赶走!” 焦云尚道:“我自会将婶子救出来,那鱼塘现在只怕早乱作一团了,你别去了,没得平白吃亏。” 杨雁回急道:“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快些去鱼塘才是。” 庄山和回头,瞧见后头不远处的焦师父,心下这才略略定了些。今儿个让杜家那起子混账东西好好吃些皮肉之苦才好! …… 于妈妈抓药回来后,忙起火煎药。庄伯母只是苦苦留着老大夫不叫走,还说给多少诊金都无妨,只是要多守着些病人,以防他身子出现什么变故,也好及时施救才好。 这边正乱哄哄的,杨岳夫妻两个忽然来了。 杨岳一进街门便嚷道:“二弟,你还不出去瞧瞧。你媳妇偷人,满村的人都去鱼塘瞧热闹去了!” 一边嚷着,便进了屋。看到杨崎这般情形,一脸惊愕,忙问大夫怎么了。 老大夫道:“不知是哪个丧天良的,给这么老实巴交的人投毒!” 杨岳一拍大腿,对身后的周氏道:“这下就对上了,一定是闵素贞这贱妇偷汉子,便想药死我兄弟。快,快去报官!” 庄伯母气得浑身发颤,哆嗦着手,指着杨岳:“你……你……你会遭报应……” 第109章 各方插手剑拔弩张 一顶八人轿子抬进了运河边上一所大宅,轿子后台跟着两辆青油车,车后头跟着几个男随从。 青油车到大门前后,便停了下来,里头下来几位穿红着绿,满头珠翠的女孩儿和妈妈。 宅子里的仆人早已悉数出来,躬身侍立两侧,恭候这位初次见面的主子。 轿子在前院正中落下,两个婆子扶了秦芳从轿子里下来。两旁下人忙行礼问安。 秦芳瞧也不瞧一眼,被人一路扶着到厅中上首坐了。一个管事妈妈这才上前,将一个名册递给她,又叫了这些新买的仆婢们,一个一个过来,让主子对对年貌岁数。 秦芳素来不爱读书,多少有趣的诗词曲本都看不下去,何况那些更无聊的账册、名册之类了。 她翻了两页,只觉头疼,一眼不想多看,便只往旁边一递:“绿萍……哦,崔姨娘,你来。” 绿萍忙接过来,按照名册上所载,一个个叫了人进来:“花明月。”“柳兰青。”“季爱莲。” 众人听见叫自己的名字后,进去给秦芳磕了头,又依次出来。 “宋大鹏。” 半晌无人进来,绿萍又叫:“宋大鹏!” 管事妈妈忙出去,呵斥道:“宋大鹏人呢?” 底下有人战战兢兢回道:“宋大鹏和田庆都不在。小的们也不知他两个去哪里了,本来在田里干完活后,就该回来的。” 秦芳不耐烦道:“行了,先不管那两个不在的,崔姨娘,你接着念。”她好容易才有机会出来一次,先把该办的正事办完了,再处置这两个四处乱跑的狗奴才不迟。 绿萍只得继续念花名册。 待名册上的人名都念完了,管事妈妈又向院中道:“夫人有话教导你们,你们需字字句句都听到心里去。” 一众仆婢齐声应了。秦芳这才起身,来到厅门处,睥睨一干生死皆捏在她手心里的仆婢。才要开口,忽闻外头拍门声。 她来此训诫仆婢,前后大门都是关好了的,这会子有人拍门,想来是那两个野到外面去玩的仆婢回来了。此处规矩如此差,秦芳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对管事妈妈道:“若是那两个不守规矩的回来了,即刻叫他们过来回话。若是做了什么不守规矩的事,我这里可容不下。” 一众仆婢更是噤若寒蝉。他们均是第一次见贵妇,只觉这位秦夫人果然是贵气逼人,甚有威严。 不消片刻,便来了两个男仆,垂首快步过来,投也不敢抬便跪在了厅外十米开外的地方。 管事妈妈呵斥道:“从地里下工后,不知道回来,竟敢野到外头去。来呀,先给我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再来回话。” 两个男仆吓得只是磕头,却连求饶的话也不敢说。 秦芳却道:“等等。”又转而去瞧一个管事的,道,“成庄头,你是怎么管人的?出了这样的事,你便没责任么?” 一个身材颀长瘦削的中年男人立刻出列,跪下请罪不迭,又斥责那宋大鹏和田庆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去了?” 那个叫宋大鹏的男仆回道:“不敢欺瞒夫人和成爷爷,小的两个原本是想去河里捞些鲜鱼。不想却看到附近村里一场热闹,便……多耽搁了会儿。小的两个知错了。” 田庆这会才有了胆子,忽然大声道:“小的们也不只是为了瞧热闹。夫人,小的们是瞧见了往威远侯府送鱼的那个姓杜的。小的因缘际会,见过这姓杜的,还是成庄头指个小的看的,说那姓杜的是专往侯府送鱼的。小的心里奇怪你姓杜的在作甚,这才多瞧了会儿。” 这下秦芳立刻有了兴致:“哦?那姓杜的在做什么,也能引得你们去瞧热闹?” 田庆回道:“那姓杜的带了雇工,正在青梅村的鱼塘闹事。” 绿萍闻言,面上一惊,登时忘记身份,忙道:“你看到什么,细细说来。” …… 杨雁回等人赶到鱼塘时,闵氏已被人扭了出来。杜家一个雇工被砍伤了手背,血流不止,闵氏一介女流,纵然镰刀在手,也敌不过这么多壮汉! 焦云尚自然也不跟这帮欺负女流之辈的人客气,还不等对方警醒起来,便上前三拳两脚解决完了杜家的雇工。 杨雁回忙扑到娘怀里,紧紧搂住,似乎生怕她再被人抓走——事情比她想得要复杂。想整垮她们家的,可不只有杨岳,想必他和杜家的人联起手来要整垮弟弟。 杜家的背后又有罗朝霞。只是不知道,这事罗朝霞有没有参与此事。可是罗朝霞与杨家无仇无怨,最初她们罗家看上杨家这块跳板,便整了无辜的杨家。杨家人虽生气,却也成全她,将她送入侯府为贵妾了。后来罗家灭门的事,一概与杨家无关! 杨岳此时匆匆赶来,指着闵氏骂道:“贱妇,你竟敢与人通奸,又下毒杀害我弟弟!” 闵氏惊愕至极,忙问雁回 :“你爹怎么了?” 杨雁回却怒向杨岳道:“我爹分明是吃了你们家送来的水煎包才会中毒。只有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疯子,才会给自己的弟弟吃雷公藤。我看你和杜家是合起伙来整自己的亲弟弟。你想毒死我爹,再冤枉我娘,你不安好心!” 杨岳大怒,上前扬手去掴杨雁回,却被庄山和一把拦下:“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敢还闹事!” 杨岳却道:“都是闵氏这贱妇,才将雁回教得这般放诞无礼!对长辈竟敢如此不恭不敬!还敢诬赖我要毒死亲弟。等官府来了,查明案情,自会依律处置这贱妇!” 杨雁回只管对闵氏道:“娘,咱们别理他,他已经疯了。咱们先回去照顾爹,等官府的人来了,看官府是锁了谁去。” 闵氏却好似没听见他们在争吵什么,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雷……雷公藤……你爹他……雁回……你爹……” 杨雁回见闵氏几要昏过去一般,忙道:“爹福大命大,绝不会有事。幸好庄大伯看出来爹是误服了毒草,早早施救,爹爹性命无虞。” 闵氏这才稍稍安心,定定神,又急急向庄山和道:“我是被人敲晕过去的,我是冤枉的。”又转头看围观众人,大声辩白道,“咱们都在一个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我真是冤枉的。他们杜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们难道不清楚?如今反要信了他留各庄一户狼心狗肺的人家,来冤枉我么?” 青梅村一众村民,由初始的震惊、愤怒,渐渐有些冷静下来,不少人开始转而相信闵氏。 杜丰收哪里容得她们走,怒道:“杨闵氏,你白日与人通奸,分明已被众人捉奸在床,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若真是冤枉的,何必怕见官?竟然行凶伤我雇工!还找了这么个半大小子,打伤我的雇工,企图逃脱!” 杜清生笑得意味不明,道:“爹,那半大小子是杨姑娘自寻的情郎,可不处处帮着她么!儿子早听青梅村的几个知交说了,这焦云尚行事,处处护着那杨雁回。这要不是一对有情人,却又是什么?说起来,杨姑娘年纪虽不大,勉勉强强也可出嫁的。要儿子说,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 焦云尚大怒,一腿扫过去,杜清生眼见得他一脚踢来,却硬是躲不开,被硬生生踹飞了出去。焦云尚犹不解气,仍旧怒道:“杜清生,你满脑子满心眼子,想的全是些下作玩意。未免你日后作恶,我今日便帮你绝了后患。”言罢,竟一脚踩向杜清生命 根子,似是要生生废了这个!贱人! 幸好焦师父也赶来了,忙喝住道:“住手!” 杜丰收正恨自己腿脚慢,本以为阻拦不及了,连倒地后再无法起身的杜清生都绝望的睁大了双目,满面惊骇,以为自己今日真要废了。 不想焦师父及时喝住了焦云尚,焦云尚一只脚便生生定在了半空。 杜清生双眼圆睁,一眨不眨,眼珠子都要跳出眼眶了。他看着焦云尚那只脚丫一点一点挪去,刚长出一口气,焦云尚的脚忽又剁了下来,只是恢复了一丝理智的焦云尚,并不是一脚踩在杜清生命根上,不过是一脚重重踩在了他膝盖上! “啊——!”杜清生的惨叫声传出老远。 杜丰收只觉这一脚仿佛踩在自己身上一般,怒喝道:“焦云尚,老子跟你拼了,你和杨雁回这小娼妇,老子拿定了,非扭送你们和那杨闵氏一道去见官。看你们还敢败坏丘城县的风气!” …… 云泽云浩远远瞧着这一切,片刻后,悄悄退出人群。 本是来拿鱼,却看到这样一幕。 云浩道:“怎么办呢?我瞧着杨姑娘家很麻烦。” 云泽道:“咱们得想办法找俞大哥来。” 云浩道:“废话,我也知道俞大哥一定有办法。可这一向只有他来看咱们,咱们从不知道他的事,连他住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 …… 秦芳听完了两个男仆的话,不由轻声冷笑:“杨闵氏竟也有今天。” 绿萍急道:“夫人,求夫人开恩做主,让我去表姨家探亲一日。一日便好。” 秦芳却好整以暇坐到太师椅上,悠闲品茗,只一双黑眸闪烁不定,片刻后,她便拿定了主意,道:“这样热闹精彩的一场大戏,我都忍不住要亲自上阵演一演了。” 绿萍一惊:“夫人要做什么?” …… 鱼塘边,因了焦云尚和焦师父的出现,杜家的雇工不敢再仗着人多势众力气大便横行无忌。杨雁回也不理杜丰收那满嘴胡话,只是扶了闵氏要走,又劝道:“娘不必跟这起子小人置气。让他胡说去,早晚他害别人家闺女的事,报应在他自己儿女身上。” 只是,杨雁回没想到,官差来的居然如此之快。还不待她和闵氏离去,一行衙役来此,直接将一众人等全数拦下,并不准任何人擅自离开。 第110章 斗官差雁回誓护母 秦芳的大宅,今儿忽也变得极不太平。 原本秦芳这一出闹得突然,不声不响的来视察,仆婢们自是有些忐忑。万一不小心惹了主子不快,倘若主子是个好性的,那万事好商量,倘若主子是个厉害的,那要打要卖就说不好了。 眼瞅着这位女主子是个省事的。虽说他们初初接触高门贵妇,被这阵势唬住了,但是很明显,主子眼里,压根没有他们。点个花名册,叫进去随意问两声话,也就放出来了,想来过后也就丢开了。不过是来立立威。 便是出了宋大鹏和田庆这么两个倒霉蛋,被田庆那么一解释,眼瞅着秦夫人脸色便好看多了,众人都以为无甚大事了。 谁知道大事还在后头———也不知道秦夫人身边那个小妾崔姨娘是发了什么疯,和秦夫人说了几句话后,脸色就一直不对。 秦夫人差了个人出去后,她当下便给秦夫人跪下了。 秦夫人理也没理,鼻孔里冷哼一声,便去后头歇息了,管事妈妈便叫他们都散了。只剩那个可怜兮兮的崔姨娘还在厅中跪着。 这崔姨娘,她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姨娘。跪也不好好跪,没一会她就起来了。 宅子里的下人们摸不清情况,也不敢随意过问。虽说有夫人在,她一个小妾威风不起来。可到底也是侯爷的妾,他们哪里敢惹呢?当然,如果夫人示意他们不许让这个小妾好过,那便一切另说,毕竟他们是夫人的人。但夫人显然没这个意思呀! 崔姨娘在厅中坐了片刻,便起身走向院子里。前院里地方不算小,还栽种了好些花木,今年天暖得快,如今这时节,已有杏花开了。那梅花虽开得不如往常好了,但也稀稀疏疏有几朵。 崔姨娘便从花圃里摸出一把大剪子来,开始剪花枝,一路剪到距离大门较近的地方,瞅着四下的人虽有偷瞧她的,却也有只管眼前活计,其余一概不理的。反正这些人都不在她身侧,这么好的机会,她怎能放过?丢下手中花枝,迈步往大门处冲了过去。 守门的几个汉子眼见得是姨娘,拦也不敢拦,放也不能放。崔姨娘手里的剪到很不客气的往守门的人身上招呼了过去,吓得几个人齐齐闪开,崔姨娘推开小门———跑了。 秦夫人还在休息,忽闻外头吵嚷,十分不悦,忙问是何事,听闻是小妾跑了,火冒三丈,命管事妈妈安排人手,将绿萍抓回来。听闻跑的方向是青梅村,还道:“想来是跑去杨家鱼塘了,快去将人抓回来!咱 们方家的姨娘,岂能这般抛头露面?事情传了出去,不独她要丢人挨罚,我面上也无光!” 管事妈妈领命而去,命成庄头挑几个健壮的男人,去杨家鱼塘将绿萍抓回来。 成庄头便叫了宋大鹏和田庆,说是给他们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另又叫了几个人,急匆匆前往青梅村杨家鱼塘,抓崔姨娘去了。 眼见得追绿萍的人也走了,秦芳仍是大怒不止,气得在屋里连砸几个花瓶,直砸得满屋里到处都是碎瓷片,这才罢手了! 她不过是想着,那穆知县出了名的重视教化,凡有惹出风化案的人,倘若犯在他手里,那下场别提多惨了。连她这样的深宅贵妇,都听闻过两起穆知县处置的风化案。因此,便打发了个心腹小厮,去跟穆知县知会一声,就说这杨闵氏平日里便极不守规矩,还敢在侯府撒泼,惹得老夫人和侯爷极为不快,如今听闻她竟然与人通奸,穆知县便该好好审一审这杨闵氏。 她料定那穆知县也是不会去找老夫人和侯爷对证的。只怕他做了这些后,还以为能帮侯府出了一口气呢。 她在方家这么些日子,别的虽没学会多少,但这一招学的极快。连侯府的豪奴都敢依仗着主人的威势这么干!守点规矩,又得宠的,也有直接求到主子面前去的。反倒是她这个正经侯夫人,还是第一次狐假虎威,仗势逼人! 那绿萍听了她吩咐小厮的话,吓得跪下来苦苦哀求,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心中却越发的又恨又怒,怪不得这贱婢能勾引到霍志贤!勾引了侯爷,又要装什么清高,天天在她面前装可怜卖乖,明明已分了一处院子,还是一天到晚跟个丫头一样伺候她,要么睡在她那拔步床的脚踏上,要么就睡在外屋的榻上。除非霍志贤哪天在她那里过夜,这臭丫头便就似无事人一般,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一个丫头罢了,心比天高,摆这副样子给谁看?要不是因为她知道那么多事,如今侍奉她依旧小心周到,她才不会再要这个贱婢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早早将她放出去嫁人。不想如今到真应了那句签文——放虎归山却是福! 秦芳在心里将绿萍母女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又对管事妈妈道:“传令下去,今日之事,谁也不许传出去,否则,即刻打死!”这些人的生死都攥在她的手心里,跟侯府那边没什么牵扯,想来也不敢不听她的。 管事妈妈忙听命而行。 比秦芳别院更不太平的,只怕就是青梅村 杨家鱼塘这里了。 有焦云尚多管闲事,杜家父子和杜家的雇工,谁也不敢随意放肆。很快,焦师父拳房里的少年们也都来了个七七八八。焦云尚是这群孩子中的孩子王,老大都来了,小弟自然也要来帮忙的。 但现在比杜家一伙雇工更难惹的,是由周氏引路,领到此处的县衙官差。 这群如狼似虎的皂隶,听闻有人与家中雇工伙计通奸,为了能和雇工长相厮守,不惜毒死丈夫,便气势汹汹的来拿人了! 若真让这群人将闵氏抓到县衙,再让穆知县这么个本事不大,连杨雁回的小计策都能让他中招,却偏偏古板严厉极重教化的父母官来审理此案,闵氏便要吃大苦头了。 青梅村诸多相信闵氏的人,纷纷上前阻住官差去路,死活不让他们拿人! 为首的官差大怒,厉声喝道:“你们这群刁民,是要造反不成?” 他竟说,谁再敢拦他拿人,便是要造反。这罪名太大,村民们无人担得起,面上皆添了几分惧色,只有那几个拳房的少年,因初生牛犊不怕虎,仍是面无惧色。 杨雁回好笑道:“这位差爷说的就不对了。你说丘城县有人造反,只怕穆知县还不肯答应哩。” 为首皂隶瞧了一眼躲在人群后头,紧紧扶着闵氏的少女,冷笑连连:“青梅村果然民风剽悍,闺中幼女也敢如此放肆!” 杨雁回忽又问道:“这位差爷要拿人,可有凭据?恐怕不是穆知县谴你来此的吧?纵然从事发那一刻起,便有人快马加鞭去县衙报官,这会子,只怕也才进了县城没一会。” 为首官差喝道:“好放肆的臭丫头!衙门办事,你也敢管!我今日便连你一同拿了问罪!” “没有知县手谕,你凭什么拿人?就凭别人随便几句话不成?那好,这位差爷听着,我今日也要报官。我要告这个人,他毒杀亲弟,诬陷弟媳!”她忽然手指杨岳,看向他时,眸中恨意,如利剑劈面。 “臭丫头!”杨岳抬手又要揍她,这次却是被焦云尚拦住了。焦云尚对他可就不客气了,看似只是轻轻捏住了他手腕,但众人若侧耳倾听,绝对能听到那手骨碎裂的声音。只是这会场面混乱,无人听到罢了。 “啊——呃——”杨岳疼得大叫,脑门上登时出了密密匝匝一层汗,脸色青白难看。 周氏不由嘶喊道:“焦云尚,你放开,放开!” 焦云尚却道:“我看杨大娘 还是先说清楚,你老人家是平地生出了飞毛腿么,竟然这么快就将官差带来了。若是说不清楚,我可……”说着,手上用力,杨岳不由痛得又是连声叫,浑身的力气却好似被这剧痛都给抽了去,一丝丝也使不出来,更别提反抗焦云尚了。 周氏忙道:“今儿个是镇上贾大爷的寿辰,往年牛捕头都会过去给贾大爷拜寿,我……我是去那里报官的。” 原来是这样。杨雁回冷笑:“你们两口子为了谋夺弟弟家产,竟如此精心谋划,连怎样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衙役来抓人,都算计过了。这位牛捕头听闻我们家也算得上是殷实小户,自然也愿意来拿人的。”到时候,杨家人为了让闵氏少受些苦,自然要贿赂他。那些官差皂隶的惯用伎俩罢了。 牛捕头闻言大怒:“死丫头,你这是何意?” 杨雁回却不回他的话,只是又冷笑对杨岳道:“想必大伯也知道,县衙的那位高主簿,与我大哥是忘年交。若直接去县衙报官,拖的时间一久,不但村里这边容易生变,县衙那边若有高主簿向各位衙役求情,他们对我娘,自然会礼遇客气得多。” 牛捕头不由冷笑:“我还当你们背后有什么大人物,却原来不过是个小小主簿,也敢抬出来吓人。”听起来,很不屑这个高主簿,只差二人间还有过节。 杨岳已是疼得受不了,哪里还有心思辩解,何况杨雁回说的也差不离,只差没说中这牛捕头还跟高主簿有过节,若高主簿求情只怕更坏事来了。他只是苦求道:“焦师父,焦师父,你快管管云尚,我这手要被你儿子捏废了。” 焦师父自然也怕儿子真把人弄出个残疾来,再惹一身麻烦便糟了,因而道:“云尚,适可而止。” 焦云尚这才松手:“去!” 杨岳身子猛的失控,身子登登后退,跌倒在地,却无一人相扶。 杨雁回又对那牛捕头道:“高主簿纵然人品高洁,光风霁月,却不是我们杨家的靠山。我们杨家也不需要什么靠山。当朝忠烈侯、一品诰命夫人萧桐,赠我羊脂玉佩,后又以赤金项圈相赠。萧夫人既能帮我的干姊姊庄秀云说公道话,若我家有人含冤莫白,相信她更加不会袖手旁观!朝廷有这样明察秋毫的女侯在,想来这世上也会少几起冤案的。”她万万没想到,萧桐的名声都吓不住杨岳这个狗东西。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自己定要两眼一抹黑往死路上狂奔! 第111章 崔姨娘夺门救表姨 杨莺写完先生布置的功课后,便收好书本、笔墨,又去橱子里抱了一个木盒子出来,摆到桌案上,细细赏玩起来。这套玩偶原本是焦云尚送杨雁回的,杨雁回看她实在喜欢,前几日又转赠她了。杨莺起初因这是焦云尚送杨雁回的,不肯要,杨雁回却说无妨,还说自己不爱这些小玩意儿。杨莺这才肯收下,当下便喜得什么似的。 杨莺越看这套小玩偶越喜欢,忽又想起今儿个送去给二叔的那几只水煎包来。她今儿下学回来后,娘竟破天荒的调好了包子馅,专等着她来做水煎包了。往常都是她自己做所有活的。 既然娘想吃水煎包,她自然也是卷起袖子来就要做。娘却又叫她另去擀面条,说午饭吃面条。等下午晌饿了,再做些水煎包填肚子。 她心中虽奇怪,怎么娘今日要加餐呢?但也不敢多问什么。吃过午饭后不久,娘就交她去做水煎包。待做好了,忽想起二叔也喜欢吃,又想着雁回姐送了她一套这么有趣的玩偶,她还未曾还礼哩。她便小心翼翼问周氏,是否能装一些给二叔吃。 周氏瞅了一眼才做好的几个水煎包,便道:“那你趁热去送,剩下的我来做吧。” 杨莺觉得娘今天对自己真好。兴许是自己一直乖乖听娘的话,所以,娘总算能知道自己的好了。 杨莺高高兴兴将才出炉的水煎包给二叔送了去,心里想着,若是雁回姐在,便也能尝尝她的手艺了。临走之际,只听周氏还道:“路上不许偷吃。” 杨莺忙应了:“娘放心吧,说好了是给二叔的,再说这一共也没几个,我哪里就好意思偷吃了。” 给杨崎送了水煎包回来,杨莺发现,家里的水煎包已没了,想来是娘自己做好了,又被爹娘和兄长吃完了,哪怕有剩下的,也一个都没留给她。她已经习惯了只干活却吃不上一点肉星星,便也没问什么,默默做自己的活计去了。 现在这么一玩起布偶吧,她又想起那水煎包来,因家中只有杨鸣在,便问道:“哥,那水煎包你们是吃完了,还是有剩的?” 杨鸣在拳房打了一上午的拳,这会还觉得全身酸疼,在炕上躺着装死人,对妹妹的话爱答不理。 虽杨鸣不爱搭理杨莺,但也不打骂她。杨莺倒不甚怕杨鸣,又问:“若是收起来了,你告诉我收在哪了。怎么没在灶间?” 杨鸣听她又问起那几个入不得口的水煎包来,想起父母的奸计,再想想以后过好日子的,只怕就是自己了。杨雁回 这个堂妹,别人千宠万爱,他就看不上,一个小妮子,镇日里嚣张跋扈的恨不能要骑到他这个大哥头上去呢。连杨鸿也不敢那么样对他!待她真犯在他手里,以后要靠他和爹娘接济才能过活了,他定要把先前受过的气都找补回来。还有杨鸿、杨鹤,做梦要考进士呢!杨家祖上八辈都是泥腿子,也就是爷爷运道好,挣下点家业。如今二叔又挣下这点子家业,还不赶紧花用了去享受,反倒让两个儿子天天读书。读书都是往外使银子的,哪有挣银子的?这两个败家子堂弟,花出银子去,也没尝到银子的好处。合该都给他拿去用了。 想想日后的好日子,杨鸣便只觉得身轻体健,腰背不酸不疼了。说起来,还是杨鸿这个王八犊子把他给坑了。害得他难得上一次牌桌,反倒要天天练拳、挨板子。 杨鸣从炕上下来,到了妹妹屋里,笑得着实邪乎:“不过就是个水煎包,亏你怪惦记着。往后你就能天天吃鸡腿了。” 杨莺只以为他说糊涂话,便道:“我见天连个鸡蛋也吃不着,还鸡腿呢。我不做那个梦。” 兄妹两个正说着,忽见庄秀云冲了进来,一连声叫着:“杨莺,你个作死的小娼妇,你给我出来!” 杨莺听见是庄秀云来了,正高兴着,却听庄秀云这么个温厚人,忽然拿这样的话作践她,一时怔住了。 庄秀云怒气冲冲进来,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走,边走边骂:“你黑了心肝么,敢拿下了毒的包子给你二叔吃。我往日倒没瞧出来,你竟有这么样的胆色。不亏是那样的爹妈教出来的女孩儿。” 杨莺听得又是惊惧,又是糊涂,因被庄秀云拉扯着,连带着步子都踉跄,急急问道:“我叔和我婶儿怎么了?” 庄秀云问道:“你真不知道?” 杨鸣上前,将杨莺扯过来,又敢庄秀云离开:“你才是个娼妇,让人休了还不知廉耻闹到公堂去。走走走,赶紧走,少来我们家骂街。” 庄秀云不理会杨鸣,只是看着杨莺,道:“小莺,你从生下来,过的那有限的几天好日子,就是养在你二婶身边时。你可不能没了良心,帮着别人谋害她。” 杨莺面色青红不定,忽然挣开杨鸣,跑出篱笆墙去,沿着黄土小路,一径狂奔,所去方向,正是杨崎家。 杨鸣喝道:“臭丫头,你给我回来!” 庄秀云先前也不知杨莺是被人蒙骗了,还是素来胆小怯弱,被爹娘兄长一番恐吓,就真的做了这样黑心烂肝 的事。现在看她这番模样,倒不像是知情的。是了,她这么个小女孩,真让她故意送毒包子给人,她又如何能神态自若,不叫人生疑呢? 她忽又转头,死死盯着杨鸣,怒道:“你们竟也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叫她一个小女孩儿,亲手将下了毒的包子拿给她二叔吃!若小莺日后真有个好歹,也是你们一家子逼的。她日日当牛做马伺候你们仨臭虫,最后就落这么个下场,真是不公道。杨鸣,等你和你那不要脸的爹娘遭报应的那天,全青梅村都会喊一声好的!” …… 牛捕头万万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一户人家,不过是他挥挥手,就能抄得乱七八糟人仰马翻,还要送钱给他讨饶说好话的农户罢了,虽说家境尚算殷实,但也是小门小户,没有族人依傍,祖上也没出来过啥光宗耀祖的人物。却不料这胆大包天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一开口竟然是拿当朝二等侯爵、一品诰命夫人来压人。 他待要信她的话,却又觉匪夷所思。待不信她的话,可眼见得这村里无人笑话那丫头,显见得都是深信不疑的。倒是跟他来的一般皂隶各个好似听了笑话一边,嘲笑这丫头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两片嘴唇子一开一合,就能跟萧夫人攀上交情了! 众村民听了杨雁回的话,更是不怕了,一个个更是挺身上前,说什么也不叫一干皂隶将人带走。 杨岳只觉得这帮村民怎么就变得他不认识了呢?他可不记得自己结交过哪个村民竟然这么血性正义,甘愿冒险维护友邻,他平日净得一些白眼了。虽腕上还是一阵阵剧痛,他仍旧忍痛叫道:“你们都疯了么?竟敢为了这么一个□□得罪官差。再这么下去,要给青梅村招祸的!” 杨雁回冷笑:“我娘平日里广结善缘,所以乡亲们信他。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因为你没结过!还有你!”她又指向杜丰收,“我才不信今儿你们是碰巧来的。现在是我们家告状,差爷要拿人回去问话,也该是拿了杨岳和你们父子两个,你们定然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勾搭在一起害我们。当日你们杜家往我家鱼塘里投毒害我们,我们已经放你们一马了,既然你们变本加厉的害人,咱们就一起算算总账!那日你在我们家,可是当众承认过的,往我家鱼塘投毒的,就是你儿子杜清生!” 众村民都道:“对,我们作证!”“那一日,为了求饶,这父子两个丑态百出。当爹的叫儿子跪着哭求人家,还差点没当众把他那两瓣屁股打烂。转脸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只怕是因着那一场打,反倒更 记恨起人来了呢。” 一个村民忽大声道:“差爷今日若是来抓这杨岳和杜家父子的,我们绝不拦。他们平日做的那些恶事,我们都愿往县衙作证。” 闵氏瞧着众人,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不管往日里相熟不相熟的人家,这会都来护着她。 杜丰收眼见牛捕头被吓住了,便大声道:“你们杨家别乱吹牛,萧夫人岂是你们能结交的,还动不动搬出来吓人,也不嫌牙碜。” 杨雁回拨开人上前,用力一口浓痰啐道他面上去:“你不就是身后有个害得自家满门灭绝的贼婆娘撑腰?一个小妇罢了,你也当佛祖供着,真是丢尽了你们杜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面!改明儿今天这事传到杜太公耳朵里去,我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子孙,你们一大家子都等着被族谱除名吧!” 还不待杜丰收回过神来,杨雁回又指着他道:“我今日好叫父老乡亲,叔叔婶子、大爷大娘们知道知道,你们道这厮为何忽然又生起了贼胆,敢和人勾结起来,做这样丧尽天良的勾当?想来也有从留各庄那边听来过由头的。这贼忘八他借着威远侯小妾的势力,想横行乡里呢!” 罗朝霞算个什么东西。上回平白无故拉了杨家做脚踏板,她还没怎么着呢,她手底下的这帮蠢货,又想借着她来踩杨家。 牛捕头只觉得今番这情形着实诡异。闵氏一个打理家业的妇人,平日里也是指挥惯了雇工、家仆的,现在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躲在人后满面泪痕,一声无法言语。这杨家的女儿反倒厉害的什么似的,啐骂村夫,顶撞官差,一副天皇老子都不放眼里的架势。 他哪里知道,杨雁回也是硬撑起来的气势。闵氏已是连番受惊,又被人扣了污名,她再不拿出气势来,真由着闵氏被人带走了,那才真是倒了霉了。 闵氏待回过些许精神后,自也不会任由女儿一味逞强,便也大声替自己辩白道:“我的两个儿子,都要考童子试了。我做娘的,怎会这时候去害死他们亲爹,让他们考不成试,还要回家守孝。天下哪有这么狠心的娘?我是被人冤枉的。差爷若真要拿人,也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只拿我一个,我们家现在也要打官司呢,一告杨岳图财害命,二告杜丰收投毒害人。待我回家看过了我男人,再请人写好了状子,自会去县衙喊冤。到时候,我和这群豺狼一起上公堂受审,看看害人的到底是哪个。还请差爷莫伤我友邻。” …… 秦家门上的人如今虽不如以往那么多那么有声势 了,但威风不减,加之秦家人骤入小宅,门户反倒更严谨了。可是,依然有他们觉得不对劲,却仍能成功入内的客人————比如绿萍。 不对,现在不能直呼绿萍了,现在人家是侯府贵妾了。其实往常也不能直呼的,那时候她是二小姐的贴身丫头,真个就是副小姐,他们见了只敢叫姐姐。 可是侯府的姨娘,怎地也不见坐轿坐车,孤身一人,抛头露脸的,就来了秦家呢? 绿萍根本等不及他们往里头报,便已闯将了进去:“我是来找我娘的,你们都给闪开。” 她身份不同以往,且她娘又是太太心腹,门上的人自是不敢拉扯她的,可她这样乱闯,也太没个规矩了,只得又命人几乎前后脚的跟了她,进去二门上禀报。 绿萍却是一径跑到了太太处,说是找崔姨妈的,实则却是直接跪到了秦太太跟前。 她心知自己跑去鱼塘也无用,是以,只是先前故意往鱼塘的方向跑,引着别人往歧路上追她,她自己却是来了秦家外宅,幸好这宅子不似老宅的地段好,不过紧紧挨着城门一带罢了。 看起来老太太今日又不在,她也只好求到太太跟前来了。幸好她本也只是想来求太太的。 葛倩容见她忽然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左右丫头、妈妈都来不及挡驾,心下不由惊奇。一个做了小妇的,也敢这样来她的地盘闹腾不成?想来必有原因,便命人去前头守着,不许放人进来,尤其不能让那边的知道这边厢发生了何事。 崔姨妈眼见女儿如此无状,也是不明就里,忙斥责她不该冲撞惊吓了太太,训了几句后,又问她到底何事。 待绿萍将因由说出来后,葛倩容道:“秦夫人现如今是侯门贵妇,她要背地里下手整一个村妇,我能怎么办?” 绿萍道:“太太是她的嫡母,太太的话,她总要听进去三分的。” 葛倩容仍是不肯松口救人。 崔姨妈也跟着女儿一起跪下来,求葛倩容施以援手。她们娘两个,如今能求到的身份最高,又能辖制秦芳的贵人,也就这一个了,哪里容得葛倩容坐视不理。 葛倩容往日的温善全然不见了,只是冷笑:“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崔妈妈,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如今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这是求我呢?还是威胁我呢?平白无故的,你说让我为了你们的亲戚得罪秦夫人,我就得去么?不过是个给我送鱼吃的,若真出了事,我不吃鱼也不会有个好歹 ,若真想吃了,我让谁送不成呢?也不见得新来的就不如他们杨家的。” 绿萍立刻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平白无故让她做这事,她自是不肯的。可若不是平白无故,是有好处的呢? 绿萍一狠心,咬牙道:“太太,只要你能救救我姨妈,你……我……我将我知道的,她们娘儿两个干得黑心事,全都告诉太太。便是太太要我去老爷面前作证,我绝不打一个磕巴。” “你……你疯了?”崔姨妈听女儿如此说话,不由瞠目结舌。 第112章 听兄命携母妹夜奔 苏慧男在厅中坐卧不宁,另外三个姨娘有斜眼偷着冷笑的,也有不声不响刺绣的,还有回屋躺倒在床上,只当不知道的。 如今家里地方小,苏慧男连跟心腹说几句悄悄话也是千难万难的。眼见得出去打听的妈妈来回话,她没奈何,只得扯了人,进了她那卧房里去,让一个丫头在门外头看着,她自己关上门,和心腹妈妈低语。 那妈妈却是低声道:“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太太那里向来是油泼不进,如今又更添了老太太的人,那门户更是严谨得什么似的。” 苏慧男心中着急,口不择言斥道:“你也真是不中用,这么点事都打听不出来。” 妈妈只得道:“只是听洒扫院子的人说,跑得很急,应该是有急事。” 苏慧男啐道:“我是让你打听这个吗?她急三火四的闯进来,谁也知道她急!”现在问的是为什么这么急! 就怕秦芳不听她的劝,偏要急三火四的去惹绿萍,再把这臭丫头逼急了…… 想了想,苏姨娘便道:“你派两个人,一个去侯府,一个去姑奶奶新买的别墅那里瞧瞧,看看姑奶奶近来有没有做什么。快着些。” 那妈妈即刻领命去了。 …… 云泽云浩回到育婴堂时,尚未进大门,便看到俞谨白从里头出来。二人面上皆是一喜。俞谨白面上却是难得不见嬉笑之色,眉宇间凝着一股轻愁,对他两人道:“我不日将出远门,特来向张老先生辞行,要有日子见不到你们两个猴崽子了。” 云泽道:“俞大哥要去哪里?我们也正要寻你呢。”他两个忙带了俞谨白,寻了僻静之处,将在杨家鱼塘所见之事,悉数告知于他。 待讲完了方才所见之事,云泽道:“我瞧那个杨姑娘厉害得很,青梅村的村民又齐心,想来杨太太今儿个定然能逃过一劫。只是往后就说不好了。” 云浩又道:“我们往常去杨家鱼塘,见过杨太太两次,她生得慈眉善目,又行止端庄,不像是个浪荡的妇人。况且她那个大伯哥和杜家的人,确实名声都很差。我觉得那杨太太,定是被人冤枉了。” 俞谨白问:“那个穆知县,是个什么样的官?”他近来太忙,没工夫注意这些芝麻官。他只知道那个芝麻官的儿子,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 云泽道:“这个穆知县……呵呵……就这么说吧。咱们这一带有个汤泉寺,寺中佛祖灵验,且有两眼温泉,是以,在这 方圆几百里,那是极有名的。左近府、县,常有善男信女不惜奔波劳苦,跋涉数日,成群结队而来。前不久,有位女香客打南边的县里来,结果在丘城县城被一个登徒子非礼。这位女香客十分生气,不顾同行人的劝阻,将这登徒子一状告到县衙。结果……穆知县把这女香客好一顿教训,说她少女嫩妇只该守在闺门,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不该抛头露面。她做下这等辱没门庭之事,便该被拶子拶一顿手指,念是初犯,也就罢了,只赶出去便是。待训完了,便直接将人撵了出去。不几日,咱们丘城县便行下一张牌来,严禁妇女上庙,以正风俗。俞大哥,这下你可知那穆知县是个什么样的官了?” 听起来,杨闵氏若落在这么个父母官手里,定要吃大苦头的。她有男人,有儿子,有大伯哥,却偏偏每日里抛头露面打理家业,如今又和伙计被人正堵在草屋里。纵然她真是无辜的,只怕落在这个顽固不化的穆知县眼里,也纯属活该。 俞谨白心说,情况已是紧急若此,小丫头该急坏了。看来临走前,他还是得再帮她一回呀!这个没良心的小妮子,这么些日子不见,只怕该忘了他了吧? …… 一众皂隶心知是带不走闵氏了,那牛捕头又担心杨雁回所言非虚,听闵氏要告状,便也只得暂时罢手,让闵氏先回家去了。 因崔三已被杜家几个雇工,扭送往县衙去了,牛捕头料想不一会便会有其他快手奉命前来青梅村拿□□问罪,便没离开,仍旧领着一众皂隶在村口处等着。 杨岳夫妇便很殷勤的招待他们进家里来坐下吃茶歇息,等候其他快手。两个人伙同儿子,又对牛捕头说了好些是非颠倒的话来编排杨崎夫妻不提。 待闵氏回到家中,见了早已危在旦夕的杨崎,方知女儿在鱼塘所言,不过是为了宽她的心,以免她更加方寸大乱。 杨莺跪在炕下,早已哭成了泪人。看到她两个进来,只是喃喃解释:“我不知道包子里有毒,我不知道……” 闵氏脸色蜡黄,呆站半晌,忽然拉开个大衣橱,从里头抽出一把解手刀来,抛下刀鞘,只操着雪亮的利刃,一气冲了出去:“我捅死那两个不要脸的贱人,再给他们对命去!” 庄伯母和庄秀云忙在后头追她! 左邻右舍也正好都来杨家看杨崎到底什么情景,眼见如此,也都急忙将闵氏拦住了。二黑娘劝说道:“你杀了他两个,你再对了命去,让你的儿女怎么办?” 闵 氏闻言,解手刀落地,终于忍不住,嚎啕痛哭起来,众人怎么也解劝不住。 杨雁回出得街门,见娘这样,也是悲从中来,但也少不得忍悲上前劝道:“娘,咱们还是先回去照看爹。” 不一时,忽闻巷子外头一阵快马疾奔之声。两匹快马在外头生生定住,杨鸿、杨鹤下了马,箭步冲来,将闵氏围住。闵氏只得先带两个儿子回家看杨崎。 原来崔三才被扭到县衙,高主簿便知杨家出了事,忙差了人,往闵家给杨鸿送信。杨鸿惊闻家中生变,便雇了两匹头口,和弟弟快马加鞭回来了。 杨鸿听完了前因后果,只得对杨鹤道:“你先带雁回和娘出去躲一躲。官差还会再来拿人,这一拨是奉命来的,真闹起来,要吃大亏。可也不能让娘被他们带走。天色已晚了,若娘真被带了去,那穆知县必定不问案,少不得要先关上一夜。娘怎么能去坐牢呢!雁回也不能在,谁知他们见不到娘,会不会又抓别的女眷比监。”方才那么一场闹腾,只怕雁回将牛捕头那一拨皂隶快手得罪狠了,若真能得了知县的令,还不得发疯报复回来。 杨鹤只得答应一声,道:“我先和娘、妹妹,去镇上找一户人家投宿,好歹避一避那群豺狼。” 闵氏又担心丈夫,又怕去坐监,那种地方,哪里是良家妇女能待得的。那里头的种种可怕情形,单听人说一说,就能吓得人三魂去七魄。 杨鸿劝道:“娘只管去,舅舅已请了县里一个行医数十载的老大夫,稍后就到,有两位老大夫在,爹必不会有事。” 庄山和也催促他们娘母子三人快去。 杨雁回忙去收拾了几件衣裳,又从大哥手里接过银两,便拉了闵氏要出门。杨鹤将骡车拉出去在街门外等着。 外头天色将将擦黑,左邻右舍还未散去,雇工们也在门外等着好些。大伙自然都不拦她们,由着她母女两个去了。 杨鸿独自坐在炕沿上,看着半死不活的杨崎,眉峰紧蹙。 片刻后,他忽又立起来,对庄山和道:“大伯,那作恶的夫妻两个也真是不知死活,这时候还不知道逃走。但只怕他二人脑子忽然清醒了,情知这次算计不过我们家,他们便要到大霉,弄不好便要趁夜离去。” 庄山和道:“这个事你别出头,他如今还顶着你大伯的名头。案子还没查,你做侄子的不好就欺到他头上去。我带人去看住他。” 庄山和话落便去了外头,叫上一伙杨 家的雇工,去了杨岳家里,先就铁桶一样的围了。 杨鸿独自看家,又着于妈妈去请了庄秀才来,要商量着写状词。 焦云尚原本在一旁劝解杨莺,叫她起来,闻听此言,便起身道:“我带人去围了杜家。他们人手再多,还能翻出我手心去不成。包管我往他家大门外一戳,他们家就没人再敢出大气。”说罢也去了。 …… 杨鹤赶着骡车,才出了村不过一里多路,就见另一条路上,果然又来了一伙皂隶快手进了村。 杨雁回掀开帘子看了看,连催二哥快着些。杨鹤哪里用她催,自然加快了速度。骡车正走着,前面忽来了一伙人挡路,生生将她们的骡车拦了下来。 为首的中年矮个子男人,精瘦精瘦的,一脸凶相,恶狠狠道:“我们家丢了个丫头,遍寻不着,我们夫人怀疑人就藏在你们家,藏在这车上!” 杨雁回和闵氏俱是一惊,掀开车帘往外瞧,只觉这伙人颇为眼生。母子三个只说是遇见了拦路的强盗。真是奇了怪了,这村连着村的地界儿,怎么会有拦路的强盗? 第113章 三姐生恨大义灭亲 闵氏一左一右,搂着一双儿女,不满的瞧着面前的贵妇人。也不知这秦芳要做什么,好端端的侯门贵妇,天色已晚,不回侯府去,却来这荒郊野外的别墅里过夜。还要强行将她母子三人,“请”来此处! 秦芳面上也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咬牙道:“绿萍到底在哪,你们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 要不是绿萍跑了找不回来,她早该回京了。都这时辰了,她是回不去了。只好早早便打发了人,赶在夜禁前,回侯府报霍志贤说,她今儿忽然病了,便在别墅歇下了。这话总比她带出来的姨娘跑了,到现在还找不到人好听些。若是霍母发现了此事,会是怎样的震怒,她也顾不得了。 闵氏好笑道:“你们侯府的姨娘,你来问我?秦夫人,我知道我那日将你得罪狠了,你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可秦夫人也该想想,那日若早早依了我,让我带了绿萍去,哪里就有后来的变故了。夫人便是如今不高兴,可也跟我们没关系。”那日的事,要说气,她比秦芳还更生气。哪里就轮到秦芳为这事,一直盯着杨家不放了?真是好生不讲理的妇人! 杨雁回听秦芳问的奇怪,略一思忖,便也大致猜到是何事了。想来是秦芳今日来了这里,刚巧听说了杨家鱼塘出事,指不定这个毒妇做了什么,气得绿萍偷偷跑了。所以这毒妇便认定绿萍跑去了杨家。 秦芳早已被闵氏的态度激得大怒:“贱妇!竟敢如此跟我说话,真以为我不敢将你们怎样?我便是将你打死在这里,看谁又敢来同我言语一句!” 杨鹤也怒道:“你也是侯门贵妇?我们村里哪怕最不讲理、最粗俗的泼妇、恶妇,也不似你这般,动不动便要打杀人命。你既请了我们来,那我们便是客。秦夫人,这世上没有谁像你这般待客吧?”今日若非有母亲和妹妹在身边,他绝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跟了这帮恶人来了这么个宅子里。 秦芳被这一家三口气得头昏脑涨:“小小年纪,说话这般无礼,成庄头,给我教训他!” 闵氏立刻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架势,挡在儿子身前,道:“你若真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我便真的带人闹到你侯府大门前去,你试试看我敢不敢。” 秦芳几乎给气个倒仰,手指着闵氏:“贼□□,偷汉子的女人,还敢在我面前嚣张?!” “你这不是贼喊抓贼?”杨鹤年少气盛,根本不怕秦芳,又恼她行止不端,便道,“我虽年少,却也有些身量了,目下虽未及十四,却也快了,有那家里 长辈着急的,这个年纪已成亲了。我既不是你家小厮、雇工,也非你家亲眷,好端端的,你将外男强行虏到自家别墅,是要做什么?” 成庄头闻言不好,觉这少年太放肆了,忙上来拉了他,要带下去打。杨鹤并非秦芳买来的奴仆,又怎会听他管教,反倒因幼年时习武,动作敏捷,一反手拿过了成庄头来,一把掐住咽喉,怒视秦芳:“我要不是看你是个女人,便这么掐着你,看你的人待如何。” 他这么一抓成庄头,其余人竟真的不敢随意上前了。 秦芳怒极反笑:“不过是仗着背后有萧夫人,便敢如此。真以为萧夫人一时兴起跟你们杨家的女儿多说了几句话,你们就要上天哪!我再说一次,今儿要是不交出来崔姨娘,你们仨谁也别想囫囵个离开。你们全家都别想好好活着!”她就算真弄死了这三个人,萧夫人还能为一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升斗小民,将她怎么着? 秦芳正在发作之际,她身边的管事妈妈被人悄悄招手叫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又匆匆进来,面色十分难看,凑近秦芳附耳说了几句话,秦芳面上陡然变色,又反复小声确认道:“这贱婢竟然跑回秦家去了?” 管事妈妈低声劝道:“夫人不能动杨家的人。” 秦芳又怕又惊,思量半晌后,面上却只显出一个冷笑来:“既是如此,我更不能放人了。绿萍敢这么对我,我必然要惩治她!她在乎杨家,我就偏要动杨家的人!” 杨雁回听她们主仆两个说话,听得又不太分明,但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便道:“秦夫人,你这别墅是想引来四方人马么?想来官府和青梅村的人,早晚都会寻来的。秦夫人还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吧。让我们母子三人离开,我们便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若是秦夫人执意不许我们走,一会找来的人多了,那可就好看了。” 秦芳发狠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官府还在找你们呢!”又喝令左右道,“他们几个想跑呢,还不押送回青梅村去,交给官差!” 这下,其余人等也顾不得成庄头了,上来拉的拉,扯的扯,要抓了他们三个人去。 杨雁回怒道:“秦芳,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管事妈妈忙道:“且慢”忙又附耳对秦芳道,“秦夫人,苏姨娘说了,这几个人不能动,定要先稳住他们。” 秦芳咬牙道:“我早忍了他们许久了。”今日杨家这几个贱人好容易又落在她手里,就这样放了,叫她如何甘心? 秦芳冷笑,又道:“我就不信绿萍敢说出对我不利的话。否则,她岂非比我更惨?那些事,都是她自己做的,和我没有半点干系。她敢说出去,我这个出嫁女更是不会再受半点牵连,反而她自己,指不定怎么倒霉呢。做丫头时,谋害故主子嗣,如今做人小妾,又诽谤正室,她难逃一死。她老老实实闭嘴装死人,什么也不说,我还忌惮她三分。如今她敢去找太太,倒勾起我许多火气来。我堂堂威远侯夫人,还能被她拿捏恐吓不成?” 她自出嫁后,生生受了许多闲气。日常交往的贵妇,家里的婆婆、霍志贤那群娇妾美婢爱姬,还有个每日里不声不响却怎么看怎么碍眼的大嫂。 这些人通通都那么烦人!以至于她出嫁后,比在家中时束手束脚多了! 现如今,她手底下的洗脚婢和洗脚婢的亲戚,她还动不得了么?她先弄死了杨闵氏这贱妇,回头再收拾绿萍。就算绿萍和葛倩容将那些事抖搂出来,让爹知道了,先别说爹信不信,便是信了,又能如何?有她在,有大哥在,爹还真能弄死她们的生母不成? 一边说着,她又骂起一干下人来:“你们都是死人哪?我说的话没听见?给我押到青梅村去!人家若问,只说大晚上的,看到这么一伙人鬼鬼祟祟起了疑,再一看,不就是今日被人抓奸在床的□□要带着儿女逃跑?你们便抓了送回来了。人若再问的话,只说是威远侯府别院的下人,不许提我。听到没?” 于是,闵氏三人便又被押送了回去,骡车也丢在半道上无人照管。 后来到杨家的这伙皂隶,因高主簿早已打过招呼,是以,并没有乱翻乱动,只是客客气气让杨鸿将人交出来。 杨鸿正和人周旋着,不成想娘和弟妹全被人押送回来了。杨鸿又惊又怒,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私自绑缚良民!” 一众人理也不理,便又走了。 杨雁回冷笑道:“那些人是威远侯夫人别院里的下人。如今天色都黑成这样了,秦夫人却在别院里召见外男,真是笑死我了。”这人哪,行事还是不要太冲动的好。否则如秦芳一般,一夜间名声就要烂掉! 其实她自己也冲动过,幸好还没有昏头涨脑到秦芳这个地步。她觉得秦芳已经在这场婚姻中,被折磨成疯子了。 既闵氏已回来了,皂隶们少不得要拿人回去。何况那牛捕头也不会放任她今夜在家。 杨鸿虽急,却也无计可施。 闵 氏情知今日之事难了,便昂首道:“我跟你们走便是,左右不过是在那种地方呆一夜,又有什么好怕的了。” 庄秀云看了一眼杨莺,忽然道:“小莺,你快告诉差爷,那包子馅到底是谁调好的!”若此案开审,那几个包子便是证物。包子馅有问题,这是很容易便能查出来的。 杨莺不防她忽然一句话,将众人注意力转向自己这边来,一时怔住了。她怎么能说是她娘调好的包子馅呢? 庄秀云将她从地上扯起来,道:“你跪着有什么用呢?你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一定要说出来!不然死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难道你要跟人说,那包子是你做的,是你自己要送的?就算你这次躲过了,没做了替死鬼,你早晚让人折磨死,作践死!” 杨莺吓得连连后退:“秀云姐……你今日……怎么变得这么……这么可怕呢……”她怎么不像往常那么温柔了呢?怎么能逼她说这样的话呢! 很快,杨莺便被庄秀云逼到了墙脚。 此时,焦云尚不知因何事,匆匆赶来,还不待说话,看到一屋子的皂隶,又见闵氏母女回来了,不由吃了一惊。 屋子里一番变故,惹得左邻右舍看情形的人,各个伸长了耳朵,又恨不能眼珠子也直接伸进屋里去。 庄秀云又道:“小莺,你醒醒吧。你做再多,你爹娘都不会喜欢你,他们这辈子,不会有醒悟的那天了。无论你做什么,他们都能挑出毛病来,打你,骂你,厌恶你。你死死守着一个‘孝’字有什么用呢?等你真有被折磨病,折磨死那天,那两口子也只会说你是病死的,跟他们没关系。旁人也只是叹口气,可怜你两声罢了。你姐姐的下场,你是看着的。你只是第二个杨鹂!他们都敢借着你的手杀人了,还有什么做不出呢?” 杨莺只是闭着眼发抖,哭泣,什么也说不出。 一屋子的人都被庄秀云惊得目瞪口呆。庄秀云离异后,看着依旧是娇娇柔柔一个人,与往常也没什么不一样。可情势到了如此紧张之际,她竟忽然露出这样的面目来。 庄秀云又缓缓道:“小莺,你什么也不用怕。若你真说出实话,往常那些可怜你的‘好心人’,虽也会有一些变脸的,从此反过来指责你不孝,开始给你冷眼,在背后嚼舌头,编排你的不是。这些人,他们都算什么东西呢,你不用理。你只要为你自己想想,为你婶子想一想,你只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就好了。凭什么他们要你贤,你就贤,要你孝,你就孝,哪 怕流尽了血泪,也换不来人家一声好,你还要继续做贤女孝女?杨岳和周桂花,饭也不给你吃饱,衣服也不让你穿暖,生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伺候他们和他们的儿子。还要把真正疼过你的人,赶尽杀绝!到了这样的时候,你为什么还不肯站出来说一句实话呢?” 杨雁回也上前道:“小莺,你现在当着大家的面说句实话吧。难道你要等县尹传你上公堂后再说?你小心人家说你告发父母。”《大康律》明文规定,子孙告父母,杖一百,徒三年! 杨雁回又道:“你现在说了,大家都听着呢。到时候,我们找听到的人上堂作证,不叫你上堂。” 杨岳夫妇因被围了家,很不高兴,瞅准了空子,跑了出来,夫妻两个怒气冲冲到弟弟家来,想质问侄儿和弟妹,凭什么让家里的伙计欺负到他们头上。不想却正撞见这一幕。 杨莺看到爹娘忽然来了,面上一惊,再看看近在眼前的庄秀云、杨雁回,还有眼巴巴瞧着她的杨鸿、杨鹤,心头乱的已不知道怎么思量事情了,忽然闭了眼,一手指向门口处才进来的两个人:“是她,是我娘调好的包子馅。做好的水煎包,送了二叔几个,其余的都不见了。我以为是吃了,其实不能吃。他们定是偷偷扔了、藏了。那些馅、还有生包子,说不定……说不定还在我家里,还没来得及扔远。” 后头来的一拨皂隶,很快出去了两个,去杨岳家里找证物。 杨岳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会指证自己。趁着众人不防,冲到墙角,一把掐住杨莺细嫩的脖颈:“臭丫头,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你敢往死里坑害父母?!你二叔是你二婶杀的,关咱们家的包子什么事?!” 杨雁回忙去拉开杨岳。若是杀了杨莺,他屁事没有,不过是个故杀子孙罢了。只是可怜了杨莺,好好一个人,就这样葬送了! 第114章 杨雁回只觉得杨岳的胳膊,像两根铁棍,她根本掰不动。 皂隶们见状,还不待上前拉开,焦云尚已经上前扯过杨岳,一掌掴在地上:“我们哪怕见了不认识的女孩,也绝不会欺侮。你也是做爹的人,还有你那婆娘和你生的那畜生,也是当娘的,当哥哥的。你们也配!” 才这么一会工夫,杨莺已是白眼上翻,脖颈间两个红红的指痕。杨岳的手甫一松开,她便又是咳,又是呕,又觉脖颈上火辣辣的疼的难受。 杨雁回也有过这样被亲生父亲往死里掐的经历。那样穷凶极恶的模样,那样憎恨嫌恶的表情,恨不能将她剥皮蚀骨一般。杨岳方才对杨莺,也是如此。 她被秦明杰那么掐过一次后,便对他再没有半分孺慕之情了。 不知杨莺是不是也会和曾经的秦莞一样。 杨雁回只觉她可怜,和庄秀云一阵安抚,她才渐渐好些了。 杨莺迷迷糊糊中,只听到杨鸿在说:“诸位叔叔婶婶,村中长辈,还有各位差爷,可都听见方才舍妹的话了吧。” 闵氏终究还是跟着官差走了,临出屋门前,对女儿道:“我不走,家里就安生不了,你爹便不得好好歇息。你在家里,要好生照顾你爹。” 杨雁回连忙应了,一边点头,眼泪又往下落。 …… 因案情重大,涉案者又是各执一词,天亮不久,便已开审。 谁知审案之时,又有奇事发生。 杨雁回只觉得杨岳的胳膊,像两根铁棍,她根本掰不动。 皂隶们见状,还不待上前拉开,焦云尚已经上前扯过杨岳,一掌掴在地上:“我们哪怕见了不认识的女孩,也绝不会欺侮。你也是做爹的人,还有你那婆娘和你生的那畜生,也是当娘的,当哥哥的。你们也配!” 才这么一会工夫,杨莺已是白眼上翻,脖颈间两个红红的指痕。杨岳的手甫一松开,她便又是咳,又是呕,又觉脖颈上火辣辣的疼的难受。 杨雁回也有过这样被亲生父亲往死里掐的经历。那样穷凶极恶的模样,那样憎恨嫌恶的表情,恨不能将她剥皮蚀骨一般。杨岳方才对杨莺,也是如此。 她被秦明杰那么掐过一次后,便对他再没有半分孺慕之情了。 不知杨莺是不是也会和曾经的秦莞一样。 杨雁回只觉她可怜,和庄秀云一阵安抚,她才渐渐好些了。 杨莺迷迷糊糊中,只听到杨鸿在说:“诸位叔叔婶婶,村中长辈,还有各位差爷,可都听见方才舍妹的话了吧。” 闵氏终究还是跟着官差走了,临出屋门前,对女儿道:“我不走,家里就安生不了,你爹便不得好好歇息。你在家里,要好生照顾你爹。” 杨雁回连忙应了,一边点头,眼泪又往下落。 …… 因案情重大,涉案者又是各执一词,天亮不久,便已开审。 谁知审案之时,又有奇事发生。 杨雁回只觉得杨岳的胳膊,像两根铁棍,她根本掰不动。 皂隶们见状,还不待上前拉开,焦云尚已经上前扯过杨岳,一掌掴在地上:“我们哪怕见了不认识的女孩,也绝不会欺侮。你也是做爹的人,还有你那婆娘和你生的那畜生,也是当娘的,当哥哥的。你们也配!” 才这么一会工夫,杨莺已是白眼上翻,脖颈间两个红红的指痕。杨岳的手甫一松开,她便又是咳,又是呕,又觉脖颈上火辣辣的疼的难受。 杨雁回也有过这样被亲生父亲往死里掐的经历。那样穷凶极恶的模样,那样憎恨嫌恶的表情,恨不能将她剥皮蚀骨一般。杨岳方才对杨莺,也是如此。 她被秦明杰那么掐过一次后,便对他再没有半分孺慕之情了。 不知杨莺是不是也会和曾经的秦莞一样。 杨雁回只觉她可怜,和庄秀云一阵安抚,她才渐渐好些了。 杨莺迷迷糊糊中,只听到杨鸿在说:“诸位叔叔婶婶,村中长辈,还有各位差爷,可都听见方才舍妹的话了吧。” 闵氏终究还是跟着官差走了,临出屋门前,对女儿道:“我不走,家里就安生不了,你爹便不得好好歇息。你在家里,要好生照顾你爹。” 杨雁回连忙应了,一边点头,眼泪又往下落。 …… 因案情重大,涉案者又是各执一词,天亮不久,便已开审。 谁知审案之时,又有奇事发生。 杨雁回只觉得杨岳的胳膊,像两根铁棍,她根本掰不动。 皂隶们见状,还不待上前拉开,焦云尚已经上前扯过杨岳,一掌掴在地上:“我们哪怕见了不认识的女孩,也绝不会欺侮。你也是做爹的人,还有你那婆娘和你生的那畜生,也是当娘的,当哥哥的。你们也配!” 才 这么一会工夫,杨莺已是白眼上翻,脖颈间两个红红的指痕。杨岳的手甫一松开,她便又是咳,又是呕,又觉脖颈上火辣辣的疼的难受。 杨雁回也有过这样被亲生父亲往死里掐的经历。那样穷凶极恶的模样,那样憎恨嫌恶的表情,恨不能将她剥皮蚀骨一般。杨岳方才对杨莺,也是如此。 她被秦明杰那么掐过一次后,便对他再没有半分孺慕之情了。 不知杨莺是不是也会和曾经的秦莞一样。 杨雁回只觉她可怜,和庄秀云一阵安抚,她才渐渐好些了。 杨莺迷迷糊糊中,只听到杨鸿在说:“诸位叔叔婶婶,村中长辈,还有各位差爷,可都听见方才舍妹的话了吧。” 闵氏终究还是跟着官差走了,临出屋门前,对女儿道:“我不走,家里就安生不了,你爹便不得好好歇息。你在家里,要好生照顾你爹。” 杨雁回连忙应了,一边点头,眼泪又往下落。 …… 因案情重大,涉案者又是各执一词,天亮不久,便已开审。 谁知审案之时,又有奇事发生。 这两天为了防盗,给订阅的读者们带来了不便,非常非常抱歉。 以后大家看到内容简介那里显示:防盗章。可以不订阅,也可以先订阅。因为防盗章都是半章的长度,所以先订阅等于是半价优惠了。 等作者发出完整章节后,内容提要那里会改成:完整章。这个时候,大家就可以放心阅读了。 本文只授权凤凰小说网原创网连载,请盗文网站停止盗文这种极度不道德、不法的行为。 第115章 告忤逆杨莺祸临头 崔三被关了一夜,着实吃了些苦头,杨鸿先租了车,送了他家去,这才和闵氏等人另上了自家的骡车回去。 闵氏道:“那些天杀的狗才,平白把人害成这样,回头咱们多给崔家送些吃穿用物和银子。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日后这主仆是做不成了,总要好聚好散才是。” 杨鸿道:“这事交给儿子去办,娘回去后需好生歇着。” 闵氏又道:“我昨夜被收监后,一点儿没受罪。那官媒单给我一间屋子,清清静静的,且是干净,说是高主簿嘱托她要好生照料。咱们这回还需多谢高主簿。” 闵大舅道:“这个你不用记挂着,我离着高主簿还近些,回头我给高家送去些银子和尺头,你先顾好家里和孩子。” 一行人一路回去时,又是唏嘘闵氏平白经历的这场冤屈,又是奇怪那杜甘氏为何要临阵倒戈,出卖自己夫君。 杨鸿问雁回,那杜家的女儿在她耳畔说了什么,雁回也是不明所以。谁知道那杜清芬跟她要什么东西呢。她可没拿过杜家一针一线! 一干人等才到了杨家街门前,忽见里头出来个身着广袖月白绸道袍,头戴九华巾,年方四十,清癯瘦削,眉长目朗的中年男子。那人穿着打扮虽无甚出奇,却偏偏一派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 眼看着自家门里出来这么个陌生男人,杨家一干人等都怔了一怔。 庄秀云随后便从门里也出来了,见了雁回等人,忙叫说:“雁回,快来拜见恩公,杨大叔方才眼见得不好,这位高人几针下去,将杨大叔医好了。” 杨家一干人等忙上前拜谢恩公,那位高人上前虚托了他们起身,这才道:“我久未行医,今日行经此地,听闻此宅有性命垂危之人,这也是一场缘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言罢,飘然而去。 杨雁回等人看得呆呆的,这来去匆匆,好似神仙一样的人物,到底是哪个? 一行人一边往家里去,一边听庄秀云说了事情始末。原来是杨崎昏迷中忽然又发作,疼了一番后,虽安静下来,却只剩了半口气吊着,还未死罢了。 家中请的大夫施救后也不见好转,庄秀云便想再去镇上请一个大夫来,正好就有这么一个人进来讨水喝。见庄秀云神色焦虑,便问何事,庄秀云只道:“我家里有病人,要去请大夫,你自去那边舀水喝罢。”还指了指灶间里的水瓮。 谁知那人却道:“我也略通歧 黄之术,不若让我看一眼病人。” 庄秀云心说,杨大叔的情况已是糟透了,让他看一眼,也不会更坏了。谁知这人诊治过后竟扬言说,只要他动动针,包管杨大叔不再发作,明日便能醒转。 庄秀云等人虽不懂医术,守在家里的老大夫却是懂行的,端看此人施针便已开始称奇。待对方施针完毕,他已恨不能要拜师了。 那高人一番针灸后,杨崎果然安静下来,呼吸虽弱,但平稳不少,额上也细细出了一层汗。 那高人留了两张方子,一张是近十日服用,祛毒救命。另一张是调理身子的,还说日后杨崎能起身了,需每日服用一碗汤药,以前的方子便可停了。 一干人等闻言,忙让秀云拿了药方来,仔细瞧那方子,却见上头的药物也无甚稀奇,只是那老大夫琢磨了一番后,似有茅塞顿开之态,连赞这方子开得妙,说:“照方服用,日久天长,兴许真有奇效。” 众人闻言,皆是喜上眉梢。 闵氏坐在炕头前,对仍在昏迷中的丈夫叹道:“今日连番遇到奇人奇事,咱们家也真是福大命大,这样的关头,竟然平平稳稳就过了关。你也要快些好起来才是!” 原本杨雁回是极发愁的。闵氏随皂隶去时,已是夜禁时分,什么秦太太、萧夫人,她统统求不上。案子开审,才是天刚亮,也是来不及进城。不想后面竟有那遭变故。 而杨崎原本已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不想忽然遇见个无名高人,将他拉了回来。 这半天的工夫,杨家好似有天神暗中相助,有惊无险过了难关。 众人不敢打扰杨崎休息,很快便又从里头出来,在堂屋坐了,只闵氏与何嫂子留下来照看杨崎。 杨雁回将公堂上的奇事说了,又对庄秀云道:“那杜妈在公堂上口口声声提什么罗氏,只怕是思量着穆知县以为她背后有人撑腰,便会从轻发落,她再拿出些赎罪例钞来,她男人和儿子也不会受什么大罪。殊不知审案审出这种事,穆知县只怕恨死那两口子了。我现在只是奇怪,那杜妈为何忽然在公堂上说了那么些话。” 这倒真是一桩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奇事,庄秀云等人闻言,也是稀奇的不行。 杨雁回又问秋吟:“怎么不见小莺?” 杨莺做了这种事,杨鸿便没叫杨莺回自家去,夜里是让她宿在杨雁回屋里的。两个女孩儿昨夜睡觉,虽谁也未曾吭声,也未睁眼,实则谁也没有 真的睡着。 秋吟道:“莺姑娘一直躲在屋里没出来,整个人就是呆呆的,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杨鸿兄妹闻言,便起身进了杨雁回屋里去瞧杨莺,眼见得杨莺只是呆呆坐着,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这才放心了些,只是上前叫了几声后,杨莺却是一声也不言语,仿佛傻了一般。杨鸿温言劝了她几句,杨莺却仍是没有一丝丝响动。 杨鸿便出去吩咐秋吟只管在房里陪着杨莺,不许杨莺离了她眼皮子。 众人正说着这两日来那乱糟糟的事,忽有个小厮上门来了,说是高主簿打发来送信的。闵氏闻听高主簿打发人来,忙来到堂屋听是什么事。 杨鸿忙将人请进来,那小厮却是说,那杨岳夫妇吃了女儿的大亏,气得了不得,杨岳撺掇了周氏告女儿忤逆,周氏已同意了。高主簿特差他来送个信,好叫杨老爷一家早作应对。 杨鸿赏了小厮几百个钱,叫他回去复命,说待这几日忙过了,再去谢高主簿。 闵氏早已气坏了,怒道:“岂有此理,他们这分明是自己要死还得拉上女儿垫背!” 庄秀云道:“这可怎么是好呢?小莺当众指证父母,这忤逆之罪岂不是一告一个准?早知如此,我何必逼她说那番话出来?” 庄山和对女儿道:“你做的没错。那对狗夫妻敢这么放肆,想来不过是思量着小莺素来怯懦,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言语。谁知道你二叔怎么就没吃完了那包子,小莺又真的说出那番话来。让小莺和那两口子绝了关系,我看到也不错。既不想好好待人家,当初何苦生出来。把好好的人,作践的比畜生还不如。” 庄秀云只是叹气,道:“如今还是得想法子保住小莺的性命。” 杨鸿听到此处,方道:“我去找大哥,若他能给小莺求情,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他说的大哥,自然是大堂哥杨鸣了。 杨雁回道:“杨鸣这会只怕也恨死小莺了,他能帮忙?” 杨鸿没回话,径自转身去了。杨鹤呆呆站了片刻,也跟了他一道去了。 杨雁回才不想去见杨鸣,便只回去仍旧照看爹。 这边还没个消停,那边鱼塘里又来个雇工,说是育婴堂的孩子今儿来买鱼,因路上听闻杨老爷身体欠安,杨太太又吃了屈官司,便说,若杨老爷这边有什么急用的药材,只管问他们要,又说,便是还有其他事体,只要能帮上忙的,他们一 定帮。最后仍旧送了一只小小的草船来,说是什么福船,吊在窗檐下,什么晦气都送走了,单迎来福气。 闵氏听了,面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道:“难为那些孩子有心了,老爷这边需要服的汤药,到没什么稀奇的,寻常药店里都是有的。” 待雇工走了,她又对众人道:“那些孩子平日里挖的药材,也都是些常用的。若咱们真需要什么稀罕的药材,他们又如何拿得出来呢?只这份心倒是极好。也是怪事,我们与他们也没什么渊源,不过是去年叫鸿儿跟着他爹,往育婴堂送了一回吃的。他们到是怪惦记我们的。” 杨雁回听了却知道又是俞谨白在弄神弄鬼。她心说,莫非这小子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不成?可他本事再大,还能逼得杜家人老老实实招供不成?可若不是他,又是哪个在背后帮了杨家?想到这里,她便一刻也坐不住了,先将草船吊在窗檐下,又对闵氏道:“娘,我心里头放心不下,我也跟着瞧瞧大哥二哥去。” 言罢,便也出了街门,到外头去了。 她自然不是去见杨鸣,而是径自拐向田间小径,一路往那小河边去了。 还不待走过去,远远便瞧见河边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 俞谨白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回身坐在了歪脖子柳树上。才坐下,一抬眼,便见到杨雁回正往这边来。他便高声道:“小丫头真该打,害我等了这么些时辰。” 杨雁回走到近前,这才道:“你怎么不说你送信送得晚?” 俞谨白这才笑道:“我不过是着人送了一只草船过去,你便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咱们两个倒也是心有灵犀!” 杨雁回正色道:“如今这光景,我可没心思听你说笑话,我是为正经事来的。” 俞谨白仍旧笑道:“你能有什么正经事?不过是心里好奇我做了什么,所以才来问问罢?快说,怎么谢我?今日若没我在,你母亲这身冤屈未必洗刷得这么痛快。我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出手去救你爹。” 杨雁回又惊又喜,道:“原来救我爹的恩公是你师父?他走得也太快了些,我们一家子,正发愁不知道去哪里谢恩公呢!”一边说着,眼角瞥见一根斜斜插在老柳树下的钓竿,那钓竿高高的斜着,钓钩将将到了水面,那线上整整齐齐串着一串大红软底缎面绣花睡鞋。 她甚是惊奇,质问俞谨白道:“光天化日,你串着这么一串子红睡鞋是要作甚?” 俞谨白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为着你,我也不做这些下流勾当。我这么光明磊落的人,竟沦落到要去欺凌妇人。如今见了你,却连个笑脸也不肯给我,真是好没意思。” 杨雁回又好笑又好气:“感情你弄了这么多女人的睡鞋来,还是为着我?” 俞谨白道:“这些睡鞋上可是绣了名字的,你去瞧瞧便知是谁的。” 杨雁回却捏着鼻子,故作恶心状,道:“我才不去瞧呢。这睡鞋都是裹小脚的女人晚间穿着睡的。说是为了兜住裹脚布。其实要我说,定是为了遮住臭气。那厚厚的裹脚布一圈一圈裹下来,还不得闷出好些臭气?也不知谁家的父母昏了头,定要给女儿裹脚。幸好我们庄户人家的女子大都是不裹脚的,我们整个白龙镇,我也只见过……”只见过杜清芬和杜清芳是裹脚的…… 第116章 欲远游河畔惜别离 杨雁回说到这里,便猜到这小子干了什么事。感情是把人家姑娘的睡鞋给搜罗出来了,指不定把那脚上正穿着的都给扒下来了。 莫说那姐妹俩喜欢一模一样的打扮,为了分清睡鞋,真有可能在上头绣了自己名字里一个字。便是没有绣上一个半个字,这睡鞋若是被抛去大街上,大家一看便知是谁家闺女的睡鞋丢了。一则不裹脚的女孩儿是不穿睡鞋的,二则便是哪个不裹脚的女孩儿闲来无事也穿睡鞋,却也没这么小的一双脚啊。 这玩意儿若是被丢出去,杜清芬和杜清芳一辈子就毁了。是以,受到俞谨白威胁的杜母权衡利弊后,为了保护女儿,只得出卖丈夫。但她可能没想到,穆知县竟不允许她用赎罪例钞免了丈夫和儿子的刑罚。 俞谨白见她忽然刹住话头不说了,便正色赞道:“杨姑娘端的是聪明过人!” 杨雁回被他夸赞得没头没脑。 俞谨白忽然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道:“这睡鞋果真是臭的。才洗刷过的那两双,只是隐隐恶臭,从脚上直接扒下来的那两双,简直臭不可闻。” 杨雁回顿时面红如霞,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指着俞谨白:“你你你……” 她忽然恼得当胸捶了他几拳:“俞谨白,你真是个混蛋。你怎么能……你敢……”她很生气,几乎气得肺都要炸了,话都不成句了。 俞谨白才不在乎被她的米分拳砸几下,并不躲开,只是垂眸含笑瞧着她,慢悠悠道:“杨姑娘,你这是吃醋了么?真是奇了,你也吃得着么?我好心好意帮你,反倒被你打。” 杨雁回的小拳头立刻顿在了半空里。是呀,他扒女人的睡鞋去闻,关她什么事呢?她生什么气呀?何况他起初扒了人家的鞋子还是为了帮她呢。 看着俞谨白眼底那意味不明的笑意,杨雁回面上才褪去的红潮,刷的一下又回来了。 俞谨白笑道:“你当我是故意凑近闻的么?你自去走近些试试便晓得了。何况我对那变形的脚丫子一点兴趣也无,小爷我只喜欢天生的一双美玉足。”说着,拿眼扫了一下杨雁回双足。 杨雁回赶紧往回缩了缩一双脚,拿长裙遮住,只露出一点点鞋尖实在遮不住。 她羞恼道:“你总这么没正经。” 俞谨白仍旧嬉笑道:“雁回妹妹放一百个心,我很快便将这几双臭鞋还回去,绝不会留下来细细赏玩的。雁回妹妹委实不必过多担心。” 杨雁回仍旧恼道:“你便是拿了女子的亵衣去赏玩也不干我事,我绝不会生一点半点气的。” 俞谨白道:“如此甚好,我觉得女子的肚兜非常精致好看,正想弄几个来玩玩,可是又怕妹妹你生气,既然你如此大度,那我……” 杨雁回一口打断他道:“你从哪里见到女子肚兜的?你竟然还想赏玩,你……”幸好话未完,便及时将话刹住了。这小子就算去睡女人,也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想想他刚才说什么想弄几个女子肚兜云云之类的话,杨雁回还是想揍他!总之,杨雁回觉得和俞谨白小别重逢后的这一场谈话,十分令人不快,让她心里又酸又涩又气恼。 她忍了忍心里那股气,这才故作平静道:“你爱怎么淫荡便怎么淫荡,不干我的事,我不听你胡说八道。你这次又帮了我大忙,我自会谢你。还有尊师,我也想再拜谢的。” 俞谨白觉得小姑娘已被他气得差不多了,再逗下去,只怕要弄哭了,何况杨雁回的反应令他十分满意,他并不想做太过。是以,这才不胡闹了,正色道:“你放心,我方才说的话,都是逗你玩的,你瞧我可是那种轻浮浪荡的人么?” 杨雁回斜他一眼:“我瞧着是。” 俞谨白觉得自己很冤枉,几乎又要做西子捧心状了:“雁回妹妹这话说得,也太叫人伤心了。” 杨雁回这会没心情也没工夫和他调笑,便又道:“别闹了,你快跟我说,我该如何谢你师父?” 俞谨白这才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很忙,我都轻易见不着他。这回能见着,实在是你们家走运罢了。他也用不着你特特上门去谢他。至于我么,举手之劳罢了,你千万别一感动,便回去跟家里人将我招出来。万一走漏风声,我又该出名露脸了。” 萧桐近来心情不好,若他再闹出事端来,指不定就要做了女侯的出气筒呀! 他瞧着萧桐是愈发的嚣张了。皇帝老儿钦赐的婚事,她也恨不能搅黄了。暗中挑动许多文官犯颜直谏,说皇帝此举有违礼法。 大康公主选婿,除太祖、成祖两朝是由勋贵之中选取,后来渐渐形成一套完备制度,都是由礼部主持,由太监操办,多选平民子弟。这回皇帝忽然撇开早已完备的制度,自行指定人选,大臣们当然不干,天天在朝上因为皇帝为女儿择婿的事闹来闹去。 但皇帝他老人家火眼金睛,未必就不能瞧出方家暗地里兴风作浪煽动大臣闹事。 方闲远并不愿母亲为此事得罪皇帝,毕竟金口玉言已出,哪里就能轻易收回成命?他便自向皇帝上书,对皇帝的青眼表示感激涕零,并言称,自己无意仕途,倒喜欢操持田地。为了证明所言属实,还献上了自己培植出来的玉米种。 龙颜大悦是必然的了。估计要不了两日,皇帝便会下诏封赏方闲远,将此事公诸于众。 方闲远此举让萧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这几日每天都要发几顿无名火。 俞谨白忽然觉得,自己早早离京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避开有火没处发的萧桐。 杨雁回并不知道萧桐那边的事,听俞谨白这么说,便点头道:“我省得的,你每回都要叮嘱我几句,让我不要跟人说见过你。我看到草船便知是你找我,我不是谁也没说,自个悄悄来了么?” 俞谨白沉默片刻,忽又长长叹道:“我以后到底如何尚未可知,不让别人知道你我二人之间有什么牵扯,也是为着你好。” 杨雁回听他话里颇有些不详,忙问:“这话是怎么说的?俞大哥可是遇到难处了?” 俞谨白笑笑:“你还是有点良心,还知道关心一下我。不过我向来福大命大,这回定然也能攻克难关的。” 杨雁回忽又问道:“俞大哥,其实你不是什么高官家的护院吧?你的身份是不是不能对人说呀?” 俞谨白道:“这些事情你就不必知道了。” 杨雁回便也不好再问了。 俞谨白又道:“你的麻烦总是那么多,以后我不在了,谁来救你呢?” 杨雁回急问:“什么是你不在了?你要离开京城吗?” 俞谨白道:“我要南下滇南,此一去,往返路程便要大半年,况且我还要在那里办些事。我估摸着,怎么也要一年的工夫才能回来。你多多祈求老天保佑,莫在这一年多里遇到麻烦。还有……萧夫人的名声,你还是少拿来吓唬人吧。她门第太高,你还靠不上。” 杨雁回心说,这小子必是不会坑她的。虽不知他为何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但应该是忠告无疑的,便道:“我知道了。” “难得你这么听话!”俞谨白对雁回今日的表现真是越来越满意了。 杨雁回想想要有一年多看不到这小子,还觉得挺不好受的,便又问道:“你几时走呢?” 俞谨白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你还要与我践行,赠我赆仪 么?” 杨雁回恼道:“我才不去与你践行。”还不够她羞臊的呢。若给他的朋友瞧见了,不定怎么想她呢。 俞谨白又嘻嘻哈哈道:“我知道你是想来的,我明日辰时三刻,必会经过青梅村西边的官道。你若是想送行便放心来,不会有外人在的。” 杨雁回立刻道:“我才不想。” 俞谨白道:“我知道你嘴上说不想,心里是想的。到底是姑娘家,害羞得紧,不好直接将心里话说出来,我心里明白便是。” 杨雁回又想揍他了,他这张嘴怎么没早早烂了呢? 俞谨白又道:“只是你素来没良心惯了,我这一去便是一载,待我回来,说不定你就将我忘干净了。你不看在别的,只看着我帮了你那么多次的份上,也不该忘了我呀。就是日日对着那两只草船,也该多念着我些。往后你记得多捎些梦来,以慰我相思之情啊。” 这小子那张嘴里吐出来的话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杨雁回恼道:“你快些远远的去了才好,我便清静了。谁稀罕给你捎梦,谁稀罕想你!我急着回家哩,不听你胡说八道了。” 俞谨白道:“我也急着回去孝敬师父他老人家呢。” 话刚完,忽又摸了摸杨雁回的脑袋,叹道:“你要快些长大。等我回来了,你记得要长成大姑娘啊!” 杨雁回忙将他手打开。 俞谨白又道:“咱们就此别过吧,再这么依依不舍的说下去,只怕一会杜氏姐妹便要过来取睡鞋了。今儿上午案子开审后,我悄悄潜入杜家留了书信,让她们午时来此地取鞋。” 杨雁回急道:“你不早说,那咱们还是赶紧散了吧。” 两个人只好就此别过,一南一北,相背而行。杨雁回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道:“你做甚要让人家一年工夫就长成个大姑娘啊?”不长大才好啊! 俞谨白回头道:“才夸你聪明,你就说笨话。你不长成大姑娘,我如何娶你呢?” 第117章 听人言杨鸣愿救妹 杨雁回又想揍俞谨白了。这死小子嘴里从来都没个正经话,每见了她都要调戏一番,如今是越发的没羞没臊了。她红着脸,啐了一口,忙忙的跑了。 杨雁回不敢就先回去,便寻了平时极少有人走的路段,来到了杨岳家。她心说,杨鸣那个大堂哥,这会只怕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哩。 杨雁回猜的并不差。杨鸣确实刚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家里刚被围时,杨岳急得跳脚,杨鸣却因白日练功累了,兀自躺在床上睡觉歇息,还说,等围够了,那些人便会走了。 爹娘不听他的,还是去了二叔家,他便继续睡觉歇息去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不多久,官差便来了,将他从床上拉下来,一边满屋子搜寻东西,一边逼问他,将毒物藏在什么地方了。 还不等他脑子清醒过来,那几个包子便被搜出来了。 杨鸣只推说不知是怎么回事,杨岳夫妇被带走时也说事情与儿子无关,几个官差便将他交给里正看管,先压着杨岳夫妇走了。 今晨杨鸣并未去听审。不是他不关心这官司的结果,也不是里正不放他,而是,焦师父并没有允过他今日放假,他不敢不去。案子虽重要,但他觉得自己的屁股也挺重要。还心说,这案子未必今日开审,况且这么个要紧的案子,一上午定是问不出结果的,不若先给焦师父打完了拳,等下回再去听官老爷审案。 焦师父看到他这时候还来打拳,一张脸黑的什么似的,却也没教训他什么了。 其实此事本也不是杨鸣主谋,他连个从犯也算不上。根据今日上午穆知县审问杨岳夫妇时问得的口供来看,杨鸣不过是个知情不报罢了。 因为作案的杨岳和周氏,是杨鸣的父母,身为人子,无法劝阻父母作恶,事后也不肯揭发父母,并不是什么罪过,毕竟论起纲常伦理来,孔夫子还要言说一声父子相隐。 所以,杨鸣此刻还能好好待在家中,穆知县并未差人来拿他。 待杨雁回进了大伯家后,杨鸣刚刚从两个堂弟口中知道官司的经过和结果。 杨鸣只是不肯相信这结果,对杨鸿道:“听你说的这个意思,是小莺指证的我爹娘?所以后来皂隶才来我家里拿人?这种人命官司,才不过审了一上午便一应清楚了,我爹娘就给下监了?那姓杜的竟然让自己老婆给卖了?他老婆凭什么卖他?事到临头良心发现?你这话只管哄傻子去。鸿兄弟,不是我 说你,别人看你是个好的,我做哥哥的却知道你是个奸的。你自小编瞎话就贼顺溜的。这等没天理的事,咱们白龙镇上这么短短的一夜半天的工夫,就出了两起?那做女儿的和做人老婆的,都疯魔了不成?” 杨鸿跟他磨了半天嘴皮子,都到这份上了,他只是不信。杨鹤让他气得心里无名火起,又被他那傻不愣登的样子逗得直想笑,最终也只是一声冷笑,道:“小莺确是被你们逼的疯魔了,现就在我家,有秋吟陪着她呢。” 杨鸣也是一阵火起,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摔了手里一只茶碗出去,恼恨道:“她果然做了这种毁家败业的事,便活该她疯魔,看我不去收拾她!好好的一个家,就让她毁得不成家了。” 他正要出去,杨雁回正从门外进来,两下里撞上,杨鸣连个出去的路都被堵住了。 杨鸣瞧着堂妹笑:“呵,咱们杨家的千金大小姐来了,难得你还来踹踹我们家的门。” 杨雁回不爱理会他,只是拿些刻薄话排揎他道:“我来拿小莺那套玩偶,待她精神头好些了,好叫她耍。你以为我稀得来么,什么破地方,住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没得脏了我的鞋底子。还说小莺败家业,也要有家业给她败。” 杨鸣真想揍她,一则看她是个少女,二则他习武虽也有一年了,但忖量着还是敌不过她的两个哥哥联手的,便只是拌嘴道:“好丫头,好姑娘,便是这么对当哥哥的说话的?!” 杨雁回没理会,进了杨莺的屋子,搬了那套玩偶出来,又对杨鸣道:“你要还是个人,你便救小莺这一回。我瞧你还算有一丝血性,日后还敬你是个哥。你要把良心都丢的净光,一丝丝也不剩了,往后可千万别说你是我的哥。我嫌丢人哩。” 杨鸣更是气得跺脚,嘴里吐出来的话更是不像了:“雁回,你就是仗着长了个标致的好模样,惹得那些发了情的小子们,都贪看你几眼。你别以为有焦云尚撑腰,你就敢跟做哥哥的这么嚣张。” 杨鹤端起桌上一碗凉水,给杨鸣兜头浇了下去,好让他清醒清醒,又在他耳边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样的时候,你还有心思跟雁回拌嘴。你也知道她是你妹子?” 杨鸣拿袖子抹了一把脸,气得要上前揍杨鹤,眼看着正事还没说,堂兄弟几个就要同室操戈。 杨雁回放下玩偶,又去杨莺屋里拿了一面镜子出来,对着杨鸣道:“给你镜子,你自己照照!” 杨鸣瞅了一眼,骂道:“滚蛋, 要不是看你是个不带把的丫头,我早上手揍你了。” 杨雁回道:“你现在说得狠了,一年前你揍得动我么?我那时候瞧见你,你是个什么样?瘦的皮包骨,形容猥琐,面色青白,萎靡不振,不人不鬼,一副要死不活,转天染个风寒就能病死的模样。你现在跟谁充大呢?再看看眼下,虽说天生的五官面相就不好看,也没长得俊了,到底也壮实了,也有个人样了。” 这倒是真的。练了一年的拳,杨鸣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渐渐多了,人也有精神多了,虽说还是喜欢睡觉,看着还是萎靡,那是因为被爹娘娇惯的太懒,而且那猥琐的心性也还没转过来。 这么久了,他没空再进那暗无天日的赌坊去赌钱掷骰子,虽然手里痒得发慌,心里挠抓的什么似的,想起这都是杨鸿治的他,便心里发恨,可到底也没有再因为赌钱而提心吊胆过。 仔细思量思量,打了一年的拳,他还是得了许多益处的。 杨雁回又道:“你还说我大哥奸。我大哥奸他白白给你们地亩种?我大哥奸,他引你走正道?他是耍了心眼,可也没使坏心眼。你们自己不争气,人家费尽了心思使劲儿往正道上赶,你们还偏不去,偏要去走邪路,自己作死。” 一番话说得杨鸣一愣一愣的,一句也回不上来。 杨雁回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一家子作业的东西,就出了小莺一个结善缘的,你们还要治死她。不弄死她不算完。老子撺掇了娘要告她忤逆,做哥哥的还喊着要杀要剐的。” 杨鸣怔了片刻,又问:“你说我爹娘要告小莺忤逆?那要是真问了罪,那么个小孩子,是真的要拉去剐了的。” 杨雁回这下是真掉泪了:“你真是个糊涂蛋,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那些打爹骂娘的真畜生,做爹妈的还舍不得去告呢。小莺反而要落这么个下场。你再糊涂下去,不光爹妈没了,连妹子也没了。你自己看看你身上的穿戴,你这件道袍是小莺织了布给你做的,你的鞋袜也是小莺做的,你平日吃的饭食都是小莺做的,你就舍得让这么好一个妹子让人拉出去剐了吗?你就不为小莺想想,也该为你自己想想。小莺真没了,你去哪里再寻个妹子来天天给你当牛做马的伺候你!” 杨鸣脑子虽然还是一团浆糊,但这一番话还是听得心里半酸不酸的。 屋子里静默下来,只闻杨雁回低低的抽泣。 杨鸿这才又开口对杨鸣道:“大哥,我知道你的家业没 了,你心里一直不好受。你原本一直瞧不起我们家寒酸,窘迫,过得是穷日子,可是没想到不大的工夫,这天地便好似颠倒了。你的家业没了还不算,我们家还起来了。” 杨鸣只是虎着一张脸不说话。 杨鸿又道:“可是大哥只看到我们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却没看见是为何好起来的。那一年,天和酒楼的生意垮了,欠了我们家那么多的账还不上,只好将一片薄地拿来抵账。我爹他做不来在这种时候逼账的事,反正我们家当时的日子也还能裹腹,他便只好认了。只是那些地闲着,他心里不落意,于是便种了果树,每日田间鱼塘几头跑。我爹那时已经没有闲钱请人,牲畜也不够用,是靠着肩挑手抬的担水,给果园里的每一棵树都浇上水的。我亲眼看着我爹一天天累垮了身子。这些事,难道大哥真的不知道?” 杨雁回还是头一遭知道这些事,泪掉得更多,对杨鸣道:“你怎么好意思看着你的父母来夺了我爹的家业?你们算计我爹娘的时候,是不是还挺得意的?你想要钱,想过好日子,你有手有脚,你自己去挣啊!现在别人的产业算计不着,就算计着要了亲闺女的命。” 杨鸣自然是没有杨雁回话里的觉悟的,他要是有,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爹妈行那种丧天良的事体,当下便恼道:“雁回,你聒噪得人好生烦。你快着些出去吧!我有事只和鸿兄弟说便是。”他还没闹明白小莺这到底是什么事呢。 杨雁回真想把手里的铜镜敲在杨鸣脑袋上。 杨鸿也叹了口气,这个大哥是彻底没救了,他还是救小莺吧。 为免杨雁回的气性上来,再跟杨鸣顶牛,把杨鸣气得更糊涂,真的不管自家亲妹子了,他便道:“雁回,你先回吧。” 杨雁回自是信得过杨鸿的能力,要解决杨鸣,对杨鸿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便又气狠狠的抛了镜子,抱了玩偶,怒气冲冲走了。 杨鸣这才又对杨鸿道:“依你说的,我爹娘定然是被小莺气狠了,所以才要告她。”他心说,小莺这丫头,虽说平日里也没瞧见她有个什么好,论理,她是女孩儿,这家务事可不就是该她操持?可到底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没坑害过一家子人,也就是这次混账了一回。可就是混账的这么一回,便让他失去了好大一笔横财。不过,为这个便要剐了小莺,好像……是有点让人不落忍。狠狠打一顿也就是了,那剐刑是好受的么? 杨鸿又道:“你父母这辈子只偏疼你一人,若你肯去求一求,劝一 劝,未必不能让他们回转心意。” 杨鸣道:“你趁早死了这心,我还巴不得抓来小莺揍一顿呢,更别提我爹娘了。谁求都没用。” 杨鸿道:“你去求便不一样。况且,放了小莺,对你们都有好处。” 杨鸣好笑道:“我能有甚好处?” 杨鸿道:“你父母做了这等恶事,便是我爹日后醒转,想来他们也逃不脱徒刑和夹打。若是皂隶一不小心,将他两个给弄残废了,大哥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得了?” 杨鸣立刻笑不出了。 杨鸿又道:“大哥,你只管去跟你爹妈求情,你告诉他们,若他们放过小莺,我一定拿出赎罪例钞,免了他们受刑。” 杨鸣一听,先就替爹妈动心了。 杨鸿接着道:“若他们还是生气,大哥便让他们将小莺赶出家门,不再认她好了。” 杨鸣道:“你又打坏主意,你是怕我爹娘日后回来,继续磋磨那丫头,别以为我看不穿你这点把戏。不过,你若真肯替他两个求情,免些罪责,再出赎罪例钞,免了二老受刑。我倒是也可试着替小莺说说情去。” 第118章 闻真相雁回心不宁 杨莺的事很快便解决了。 杨鸣知晓父母都下监了,再怎么浑身犯懒,也少不得要匆匆进了一趟县城去探监。待他探监回来,事情已说成了。杨岳和周氏真个打消了告女儿的念头。只是他二人如今的形状甚惨,一个脚上的白骨都露出来了,只怕还是要废了,那一口气也只是吊着,不知还能活多久。一个满身的棒疮,再也厉害不起来了,见了儿子,只知道嚷疼。 他夫妻两个说要告女儿,只怕是为着心疼自己那一身伤。说不告女儿,只怕除了求赎罪例钞心切外,也是因为没那精气神再发狠使坏了。 杨鸣这才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落到了什么境地————他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妹妹日后只怕是很难再回到这个家了,父亲的情况比二叔也没好到哪里去。娘还不知道会被判几年徒刑。 他的家其实已经没有了。 想谋夺别人的家,结果人家好好的,自己家先就没了。杨鸣这才醒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老天还是有眼的。早知如此,他就该劝住父母,不要生了那许多妄想。 杨鸿将自己对杨鸣说的话,都尽数告知了闵氏。闵氏自也不会为这种事怪他自作主张,便道:“你爹既救下来了,那两口子那日在县衙堂上又被打成了那样,我这口气已是出了一半去了。小莺是个好孩子,咱们是该救她。那个家她是回不去了,以后咱们要好好待她。” 她说着说着,便又去训小儿子,正色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欺负小莺,往后不许欺负她了,以后她在咱们家,就跟雁回是一样的。” 杨鹤觉得很冤枉。虽然他确实不怎么待见杨莺,但要说欺负杨莺,那是绝对没影的事,娘这股火气,是怎么就烧到他身上来了啊? 他立刻辩解道:“儿子是那种欺负小女孩儿的人么?”又拍着胸脯保证,“往后更不会欺负她了,我当他是我亲妹子。”只要她别总在他跟前哭哭啼啼就行。他实在是看不得女娃娃哭。 下午晌,焦云尚也来了,听说杨莺那边无事了,闵氏又愿意养了她在身边,倒也替杨莺高兴了一回:“虽说是可怜见的没爹没妈了,可那种老子要来做甚?往后小莺再不用遭罪了。” 只是杨莺的精神一直不大好,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见人。 杨雁回道:“只怕是觉得害了自己的爹妈,没脸见人。兴许过些日子就好了。近来不出门也好,我就怕有那起子歪货嘴里专调三窝四的,再传出什么闲言闲 语来,叫她听了去,心里越发不好受。” 焦云尚看过了杨崎,便又寻了机会和杨雁回说话。他原本是想陪杨家人去县衙听审的,怎奈母亲大人不许,非撵了他去镖局。还说他已对得住发小了,再多一点忙也不准他帮了。他虽对老母不满,但也不想为了杨家的事惹了她生气,便照旧去了镖局,心里想着跟镖头说一声,请个假再回来。如此,母亲的话已是听了一半,他也算是妥协了。娘知道了,也未必就很生气了。 焦云尚还特特向杨雁回解释了一番:“不是我不想过去县衙,是镖局那边有事催得太紧。” 杨雁回道:“我们有手有脚,又有庄大伯和舅舅他们陪着,倒也没什么。昨晚还要多谢你哩。” 焦云尚观她面色,倒真不像是生气,便也把心放下了,想起昨夜的事,又道:“我在杜家那边倒遇见个稀奇事。我们才围了杜家不大会工夫,便有个瞧着十分眼生的少年也来杜家门外溜达了一圈,瞧着我们人多,便又走了。我疑心是那杜丰收和杨岳还有什么后招等着,便悄悄跟上了他,看他要作甚。谁知我这么样的一身功夫,竟把人跟丢了。待跟到你们家门前时,那小子已不见了。” 怪不得焦云尚昨夜忽然从杜家杀回来了,还从杨岳手里救下来杨莺。 杨雁回琢磨着,焦云尚看到的少年,八成是俞谨白。他要偷盗杜家女儿的睡鞋,所以探路去了。这话她却是不好跟焦云尚说的,只是问道:“那人多大年纪,多高,什么模样?” 焦云尚抓了抓光光的脑袋,道:“贼头贼脑的,和我差不多高,年纪好似也和我差不多,穿了一领青葛布袍子,拿腰带系了,打扮得还挺利落。可我瞧着那样子不是咱这一带的人。那行止和咱们村里的汉子全然不同。” 杨雁回便知就是俞谨白无疑了。只是听焦云尚说他“贼头贼脑”的,颇觉好笑,不由噗嗤乐了。 焦云尚看她笑了,也跟着嘿嘿傻乐起来。 杨雁回道:“想来不过是个路过的,也是你有心了,连路人都防备上了。” 焦云尚道:“雁回妹妹说的对,想来确实是个路过的。”顿了顿,又道,“雁回,我今儿上午去了镖局,原本是想着办完事赶紧回来。不想镖局那边直接打发我回来歇几天,待歇息的差不多了,让我再出一趟长镖。这次一走,恐怕又是几个月。” 杨雁回便好言好语安慰道:“如此焦大哥便好生在家歇着,多陪陪焦大娘。” 焦云尚听她话中没有丝毫离别忧伤,脸色便不大好看了,憋了半晌,才问:“雁回,你几时变得这般没良心了?” 杨雁回觉得自己很有良心。怎地一个个都来说她没良心呢? 她正委屈着,外头又有客人上门。 焦云尚看到来人,脸色不由沉了沉,这季少棠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呢?他和雁回什么关系?怎么就好意思总是涎着脸来杨家呢? 杨雁回忙出了堂屋,将季少棠引到屋内坐了。心说这赵先生的家法是越来越不严谨了呀,这小子竟然又敢上杨家的门。 季少棠这回可不是空手来的,手上竟也拎了好些点心果品。他将东西堆在八仙桌上后,这才对杨雁回道:“这才不到一日的工夫,你们家的事便已在三里五乡传遍了。杨大叔还好么?” 杨雁回道:“大夫说是明日便可醒来,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准,一家子都为这个着急呢。我娘都愁出几丝白头发了。” 季少棠便宽慰道:“大夫既这么说了,想来杨大叔定然会无事了。” 焦云尚这时候才慢悠悠的从耳房里溜达出来,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少棠啊。” 季少棠忙上前行礼问好。那彬彬有礼微笑淡定的模样,总是让焦云尚有火没地方发,最后也只能瞅一眼对方那俊俏的模样,酸不啦叽道:“赵先生真是越发会养儿子了,越养越像个大姑娘。” 杨雁回叹气,道:“焦大哥真是不会夸人,夸成这样,有几个爱听?” 季少棠依旧是面色不改,笑道:“师兄惯会说笑的,这么些年了,一直如此。” 焦云尚摸摸鼻子,又道:“少棠啊,我瞧着你长进不少,这是特地向赵先生讨了家用,买了这些东西来?” 季少棠忙对杨雁回道:“这些东西倒不是我买的,是邢老先生让我送来的。他说吃了你送去的东西,觉得颇为受用,说是别有一番滋味,便让备了点心果品,让我送来,全当做回礼。” 杨雁回不由笑道:“我那个已经是回礼了,这会子他又来回礼。这回来回去的,可就难了了。还是要烦你对他老人家说一声,既他喜欢吃,下回我还送。只要他老人家多刻些新鲜有趣的曲本、话本出来,我就天天给他送那些吃的,好叫他天天受用。” 焦云尚又被撇在了一边,颇不高兴,心里想着,要把他两个的话头打住,好叫自己认认真真跟雁回叙一叙离愁别绪。 怎奈杨雁回这会子没心情看人为她争风吃醋,不多时便三言两语打发了他两个。她自去病榻前服侍杨崎去了。她心说,这两个家伙的性子虽是南辕北辙,却都不如俞谨白爽利,没一个直白白向她表露心意的,不然她也就好直接回了。免得空让人牵肠挂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吊着人玩呢! 不过话说回来,俞谨白那样的人也太稀奇。换谁也没他那个脸皮厚呀!那种没羞没臊的话,他竟敢大喇喇喊出口来! 焦云尚和季少棠颇觉没趣,坐了片刻便相继告辞了。 到了第二日一早,杨崎果然醒转了。虽还是虚弱得紧,但那面色渐渐的好多了,声气虽还是弱得很,好歹把耳朵凑到唇边,也能听听他在说什么话了。这可比原来的老大夫说的五日期限早多了。闵氏心里喜得什么似的,眼里却滴出泪来,直对丈夫哭说:“去年雁回一遭,今年你一遭,我这辈子要是个短命的,都是让你们给急的。” 杨雁回早不气恼俞谨白调戏她了,在心里念了他一万遍的好,又念了他师父一万零一遍的好。就是不知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为什么总这么神神秘秘。 她安慰闵氏道:“娘说什么话来,娘可是福寿双全的命。女儿去给爹端了煎好的药来,喂他喝药。要不了几日,爹就全好了。” 一家子正高兴着,崔姨妈和绿萍上门来了。 才进得门来,崔姨妈就冲着闵氏哭道:“妹子,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可是把我这傻闺女给急坏了。” 绿萍忙道:“娘,姨妈家里乱糟糟的一摊事,你何苦说这些再给她添堵?” 闵氏忙问何事。因事关绿萍的劣迹,崔姨妈也不好分说的太详细,只是抹着泪道:“你道你是为何轻轻松松就出了那县衙的大门?我这傻女儿,她……她那日跟了秦夫人来别墅,听闻你被皂隶锁拿,那秦夫人又使坏让人去知会穆知县,定要将你问罪。绿萍她……她便偷空跑了,去求秦太太救你。她还应了人家秦太太,要将那秦夫人和苏姨娘往日做过的丑事,都尽数告诉她!” 杨雁回正端了药来到堂屋前,听见崔姨妈的话,心里一惊,一双明眸更是蓦然雪亮,手里却是一个不稳,“豁朗”一声跌了碗,将一碗浓浓的药汁撒得遍地都是。 第119章 悔当初雁回思罢手 苏慧男和秦芳做过很多败德之事,这是杨家人一些也不需多想,便能知道的。只是崔姨妈和绿萍却从未这么直白的说过。只怕是情急之下,已顾不得体面了。 闵氏听了崔姨妈一番说辞,也是落泪不止,直说绿萍不该得罪秦夫人。她以前是伺候秦夫人的丫头,如今又是在秦夫人手底下过活的小妾,得罪了秦夫人,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 杨鸿也是动容不止,又道:“昨日听审时,我便已生疑了。原本穆知县凶狠狠的模样,好生不讲理,私心里认定了我娘不守妇道,口里还喊着要打要拶的。谁知他去了后头看了一回什么紧急公文,再出来坐堂审案时,便好似换了个人,绝口不提对我娘动刑了。可巧这时候那杜妈又来作证,说我娘是冤枉的。” 闵氏道:“那杜甘氏也是稀奇,好端端的忽然来为我作证。人都说她许是良心发现了。莫不是也是秦太太在背后使了手段?” 崔姨妈道:“我只知秦太太打发了个媳妇子去跟穆太太说话来着,那杜甘氏的事,我却又不知道了。我如今只担忧我这个女儿,往后可怎么办。” 闵氏拉了绿萍坐了,道:“你那日跑了出来,秦夫人还抓了我们几个去问哩,以为是我们藏匿了你。” 绿萍道:“我是跑去找秦太太了,怕秦夫人派人追着,才故意使了个障眼法,让她以为我跑来青梅村了。” 闵氏问道:“你已是侯府的姨奶奶了,怎能说跑就跑了?如今怎么又得了空来我这里呢?” 绿萍道:“我虽是跑了,可我却是秦夫人带出府后跑的。闯下这样的祸,她可不敢叫府里知道。她只为了找到我再回去,还命人往府里捎信,说她身上不好,歇在别墅里了。她又气又吓,现在身上竟真的不好了,老夫人打发了人去别墅里瞧她,看她是真病,这才没紧赶着催她回去。饶是这么着,待她身上好了,回了府里去,老夫人还指不定怎么发作她呢。” 闵氏道:“她出府既带着你,想来还是看重你的。这下可怎么着?一下子便为我成了仇。” 绿萍却道:“早就成了仇了。她害得我出不得侯府,我恨不能将她剜心刺骨看看她的心是有多黑。我给她卖命这么些年,临了,连个好去处都不肯给我。”说着便也落泪了,道,“我真是好糊涂,当初怎么就跟了这么个主子。” 杨雁回只是站在一边听,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绿萍抹了抹泪,又对闵氏道:“起先我也不过是装 装样子哄哄她,好叫她去对付别人,先莫要急着对付我。这回是没法再装下去了。我去求了秦太太救你,她不定将我恨成什么样呢。秦太太答应了我,还使了人往别墅去,明晃晃的说要跟她借我两天。她有许多把柄在我手里捏着,又怕闹上门去不好看,也只得暂且忍耐了。是秦太太好心,放我出来看你,所以我今日才能出来。” 闵氏问道:“那秦家的老太太和秦侍郎,瞧你在秦家留了二日,也不说道什么?他家现如今地方狭小,你可睡哪里呢?” 绿萍道:“我娘在鹿顶有个窄窄的屋子,只得放一张床,一个橱罢了,我在那里和她凑合了两晚。秦侍郎这几日公务繁忙,不知我在。太太明着对老太太说,秦夫人放我回来和娘见一见,私下里怎么说的,我不晓得。我今日来看过了姨妈,便也只好回别墅里见秦夫人。我现是良妾,可不是她侯府里一张卖身契买过去的人,她也不敢随意将我怎样。况且侯爷他……” 她话到这里,想起屋里还有未经人事的表弟表妹在,这才刹住了口。 闵氏仍旧是道:“怎么就为着我我惹了这么大的祸了。” 绿萍却道:“未必就是我惹祸。如今撕破了脸,看最后谁的手腕高。”她说的那些事,秦太太都一一的写下来,还让她按了个手印。只是她的娘现是太太的人,她又是侯府贵妾,她若向秦明杰直言这些事,一则秦明杰未必肯信,二则便是信了,还能将侯夫人如何?何况他现在还不曾真正厌恶了苏慧男,舍不舍得动那贱妇还两说。秦太太还是决定,继续耐心等机会,到了合适的时机,一举揭发苏慧男。秦太太倒是不担心她变卦,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杨雁回心里很是不明白,为何一个人说变就变了呢? 绿萍原本只是想爬秦英的床,可现在连霍志贤这样的人,都没办法让她动一点歪心。 她昨日的作为,也是大出杨雁回的预料。闵氏当初确实帮了绿萍的大忙,但最终也没能真正救她出来。杨雁回心知绿萍仍旧会感激闵氏,却没想到,她会为了闵氏做到这一步。这还是不是当初那个狠辣无匹的刁奴了? 她到底是为什么就变了呢? 还是她其实从来就没有坏的很彻底呢? 绿萍今日的精神十分不济,对闵氏说了这些后,便再没言语了。杨雁回陪她坐了片刻后,又和她同去了后面菜园子里散心。 其实这个时节,后院里也无甚好看的。不过是几 盆不怕冷的盆景,一株杏花,还可赏看一下。 绿萍便去折了一支杏花,想挽个花环,却又无甚心情了,只对雁回道:“不如你拿去插在瓶里罢。” 杨雁回接过来,却没走,望着绿萍不做声。绿萍只是站在杏树下,抬着头,出神的瞧着头顶上密密匝匝的杏花不做声。她目光顺着稠密的花枝,一枝一枝看过去,渐渐的却不由望向被花枝割裂的细细碎碎的蓝天。那么美,却又那么远,她永远也到不了。 绿萍缓缓步出花阴,看了一眼满面担忧的杨雁回,便浅浅一笑,却笑得满是忧伤:“你不必为我伤心,我有今日,都是报应。” 杨雁回慢慢跟了上去,道:“姐姐怎么这样说话,你又没做过亏心事。” 绿萍惨然一笑,轻声道:“做过的,做了许多,做的收不了手了。你和姨妈其实也能猜到吧?不然,我又如何能做了苏姨娘和秦夫人的心腹呢?” 杨雁回忙说:“便是做过,也定然是被人强迫的。姐姐毕竟身不由己。” 绿萍顿住脚步,低声道:“你不用安慰我,本就是我自己立身不正。我不该蒙了心,一直想着往上爬。” 杨雁回终是忍不住,问道:“姐,我……我瞧着……你是又后悔了吧?不然怎么一心想出来呢。” 绿萍听她如此问,浑身的力气便好似抽光了,也不顾凉,倾身坐到身畔一个小小的石椅上。似有似无轻叹一声,低声道:“自从大小姐过逝,我这心里就没有过片刻安宁。有段时间,我看谁都像她。我连你都认成过她呢,那次认得真真的,我真是要当真了。渐渐的,我就什么争荣夸耀的心也没了。” 杨雁回惊奇的睁大了眼睛:“你是说……秦莞?” 绿萍道:“我的主子里,可只有这么一位大小姐。” “你和她有……什么渊源?” 绿萍不由忆起往事,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语调愈加柔婉:“秦大小姐真是个好人,与她那些庶妹的心肠全不一样。我还记得第一次瞧见她那时的光景呢。那会我还没在府里当差,因不喜家中窄小简陋,便寻了借口说找我娘,溜进秦家内宅里玩。可可的就冲撞了苏姨娘身边的大丫头,她那日不知为甚心情不好,将我又打又骂。那时候,我爹娘都还只是做苦差的,一家子受闲气虽也是常有的事,可也没有谁就那么对过我。我不敢惹她,也不敢跑,只敢哭。后来,我们大小姐经过,便说了那个大丫头两句,让她放了我去。” 绿萍说的这些事,杨雁回通没印象。 只听绿萍又道:“我那时心里着实感激得紧,只是瞧着那丫头也不大将大小姐放在眼里,还敢顶撞她,倒惹得她为了我受了些闲气。我怕那丫头转过头去又来寻我,还没及谢谢大小姐,便偷空跑了。再后来,我也进了府里当差。那时候,大小姐已不记得我了。我不想再被人欺负,虽知道大小姐是个好的,仍旧一门心思投靠了得势的主子。那位大小姐也是个极不快乐的人。秦家内宅,没有快乐的主子。便是得势的主子们,也只是镇日里忙着算计别人,根本顾不得开心一把。” 杨雁回便道:“既是如此,姐姐便引着她开怀一回也好。”为何她却成了个狗仗人势的刁奴! 绿萍自嘲的笑笑:“我那时的良心已是被狗吃了……直到大小姐死了……”一边说着,又掉了几滴泪。 绿萍说的这些话,杨雁回一些儿也不知道。她使劲儿想了想,仍旧什么也想不起来。这种事,她确实是做过几件的,只是全没放在过心上。 绿萍抹了一把眼泪,道:“左右我是离不得侯府了,还不如投靠了太太……我们太太要给她姐姐报仇,我便帮大小姐报仇。就当……当我还了大小姐的一场恩情。要不是姨妈这次有难……我还在左思右想个不了呢……” 杨雁回没忍住,泪珠扑簌簌往下落,手里的杏花也掉在脚边,哽咽道:“她对你有什么恩?一点也没有……” 她为什么要做后来那些业啊? 其实她现在还是个极不快乐的人。 因为心里有恨! 因为丢了曾经纯善的自己! 她曾经总是自信满满,总觉得一切事情都会在掌控之中。可是她不过才动了那么几次手脚,每次都失控。其实她那不是自信,是被仇恨蒙蔽了心。 这次又是如此。想整死的人好好的,亲近的人却差点被连累。 她总是很小心的不连累到杨家,可这次却惹得秦芳背地里下了这么重的黑手。如果不是绿萍,她还指不定要惹下什么祸来。 她还曾经异想天开,以为她可以和葛倩容里应外合,扳倒整个秦家。 多傻的想法啊。葛倩容怎会和她一起扳倒秦家?她自己是个不想成家立业生娃娃的人,未见得葛倩容就是这样的人。现如今,葛倩容已是身怀六甲,怎么可能毁了儿子的家和父亲? …… 绿 萍和崔姨妈很快便要告辞。 杨雁回和闵氏将人送出去老远,还不愿收住脚回来。 闵氏的泪洒了一路。杨雁回的心里也着实难受。她还从未经过这种事,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已恍惚得不像自己的了。事情是怎么会一路变成这样的? 现在的生活已经很美好,前生的仇恨,还不如早早放下。继母的公道,也自有秦太太去讨。经了这次的风波,她只想全家人平平安安好好生活。 绿萍和崔姨妈的骡车慢悠悠远去了。前面的官道上,远远可见两匹骏马飞驰而来。 那样通体雪白,高大神骏的两匹马,马上人分别是俞谨白和他那世外高人一般的师父。 杨雁回瞧见他们,这才猛然想起,俞谨白今日要离京。 她昨日还恼得不想送他,现在忽然见了他,也不知怎地,便发足狂奔起来。 闵氏忙喊道:“雁回,回来,别再追你姐的车了。” 杨雁回还未跑到官道上,远远的还有段距离时,俞谨白的马已过去了。他已瞧见了她,但看到她身后不远的闵氏,便仍旧一言不发打马而过。 他想亲近这丫头,又怕给她惹来灾祸,每每心中矛盾。此一去,只盼大功告成才好,他便能光明正大见人了。 杨雁回朝着他的背影,奋力大喊:“你要好好的!你好好的回来呀!” 俞谨白回身,手中鞭子向着空中摇摇一挥,响亮的一声,以示回应。随后,跟定师父的马匹,策马狂奔而去。 杨雁回呆呆站了半晌。看着绿萍的车小成了一点点,又看着俞谨白师徒二人的马小成了一点点。 其实她早先,应该对她们好一些的。也不至于现在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便是想再见,也难见了。 杨雁回缓缓回过身,向着闵氏走去。 娘在哪里,哪里便是天下最温暖的所在。有家如此,有至亲如此,已是老天给她最大的补偿了。还有什么仇放不下呢? 她早该想通的啊。 第120章 焦师娘求亲聘儿妇 一年的时间过得倒也不慢,只是愁煞了杨雁回。 原本杨雁回是极高兴的,因为这一年里,对她来说,都是喜事。 先是杨岳伤重死在狱中了。至少在杨雁回看来,这真是一件好事,世上又少了一个畜生。 接着,杨崎醒了,且慢慢调理的身子日渐好了,大有比往年更好的光景。 周氏被判杖一百,徒三年。 杨鸣涎着脸上门来求婶子救命,拿赎罪例钞出来,帮娘免了杖刑。闵氏翻脸不认人,又打又骂将他赶出街门。动静闹得太大,惹了好些村人围观。 杨鸣气得脸色青白不定,但他口齿远逊于闵氏,根本辩白不过。 多日不开口不出门的杨莺,这才出了门,当众跪求闵氏留娘一条性命。闵氏这才高高抬着下巴,对杨鸣道:“我看小莺的面上才给你这钱的。” 后来,杨莺的精神才渐渐好起来了。这对杨雁回来说,自然也是一桩喜事。她是越来越喜欢杨莺这个妹妹了。小丫头真是心灵手巧,乖巧听话脾气好。在她家养了一段时间后,模样也渐渐标致起来了。多了这么一个姐妹作伴,杨雁回自是高兴不已。 周氏后来病死狱中。杨鸣这小子终于有了点爷们样儿,后来拜别叔叔南下闯荡去了。他守着京城不去闯荡,反而要舍近求远,去了南直隶,想来也是觉得留这里继续过活,怪没意思的。 不过对杨家而言,最大的喜事是杨鸿、杨鹤都考了秀才,不久便补了廪膳生。虽然在童子试之前,杨家起了那么一场风波,好在考试时二人发挥的还不错。后来又去京里考了府试,一连几场下来,次次都被取中,排名还都挺高。 闵氏这么勤俭的人,高兴坏了,拿着大把大把的银钱,一场接一场的打发报喜的人。 二人因是京郊丘城县人,先是被拨到县学,因青梅村其实距离京中较县城更近,便请求宗师改到府学。宗师也慨然允了。 作为丘城县最年少的小秀才,杨鹤很是得意了一阵。最初赵先生嚷得很响亮,说她儿子季少棠是那一科最年幼的秀才。喊了几天后,一论序齿,却原来季少棠比杨鹤大了三个月。众人这才知道,青梅村杨家的小子,才是这科最小的秀才。杨鹤这下可是得意坏了。 只是杨鸿、杨鹤后来才发现,县学和府学也都不怎么样。各位秀才学子,大多不过是点点卯。高主簿闻听杨鸿曾有过,“兴许县学和府学的老教官们,能好好的教教学生 ”的妄想后,还笑话了他好大一场。 杨鸿现在仍旧以自学为主。高主簿应承了,说会帮他访个名师。怎么说也是秀才了,或可请得动名师了。 说起高主簿,杨鹤还告诉过杨雁回一件趣事。 在京里考试时,杨鸿答题完毕,交了卷子。宗师看过他的卷子后,便问:“你先生是谁?” 杨鸿眉毛都没动一根,回道:“高希庭。” 宗师还道:“怪哉,可是丘城县的高主簿?他明明是一县的主簿,怎地又做了人家的西宾?” 杨鸿道:“学生开蒙,原本在村学。高先生并不在寒舍坐馆,只是时常指点。” 一番话说的白龙镇上的廖先生好像和他全无关系。高主簿来了杨家,听闻此事,大笑了一场,又道:“往后莫再如此,那宗师不记得你也罢了,倘若记得你,日后又追究出来,到底也不好。” 可是,自从两位哥哥考起了秀才后,杨雁回的日子,便又不好了。 她如今已是豆蔻年华,又是秀才妹子,家里成了正经读书人家,于是,再不好像往日那样,动不动便走街串巷了。 急得杨雁回时常骂天咒地,很是怨恨了一回天下儒生:“那些腐儒,一个个的也忒不要脸。他们自己天南海北的四处游逛,动不动还提笔写个游记啊诗啊的,难道不知看景逍遥能让人心情好?却偏偏污蔑出行的妇女无耻啊,不守闺门啊。真真是一群败类!若哥哥没考起秀才倒也罢了,咱没根基的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偏偏他两个又做了秀才。我若再跟以往那般,岂不是要害他们在学里被人笑话?一说起来便是,你们看杨鸿和杨鹤的妹子,一个闺中女儿,走街串巷的。” 杨莺便好心解劝她道:“姐姐,你只想想咱们守着京城,已是好多了的。但凡遇到节气,哪个不出来走一走,看看景?你上回没听焦大哥说哩?有些小州小县的,别看那地方又小又穷,规矩那叫个多哩。街上走的全是男人,罕见女人。这眼看着又是清明,多少官太太都要出城来游玩。姐姐到了那时,出门耍个痛快。” 杨雁回还是难受得紧,道:“就该让男人也尝尝被困在四四方方一座小院子里的滋味。”说起来,她曾经可是受够了这种滋味。 杨鹤便道:“无防,待哥哥日后有了出息,给你盖一座大花园子住。林石泉木,亭台楼阁,曲廊假山,要什么有什么,比画上的仙境还好看。保你住进去了,便再不想出来。” 杨雁回一肚子火气,冷笑道:“爹卖两桶鱼,抵你一年得的那点廪膳,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挣个大花园子住?就为了你那点子脸面,我现在天天都不敢出门子。” 杨鹤让妹妹雌撘了一头灰,垂头搭脑的默默躲开了。心说妹妹今日定是月信来了。 其实杨崎也有心将家宅再翻盖翻盖,扩建得大一些。如今家里多了小莺,眼瞅着过几年两个儿子又要娶亲。如今这还算宽敞舒服的地方,到时候定然显得狭小了。他两个儿子都是秀才,手里又不差银子,不必非要挤着住。只是左右邻居挨得紧紧的,他又不好叫人家卖了房子给他,于是只好作罢。 杨雁回只好为了自己的清誉和哥哥的名声,天天憋屈在小院里。 还是杨鸿出了好主意,道:“何必这么委屈呢?家里又不是没车。实在憋闷,你多去附近的正经寺院、庵堂里走一走,散散心,看看景好了。” 杨雁回道:“我才不去。我哪里知道哪个庵堂、寺院是正经的,哪个又是不正经的?我去了,没得再叫他们哄骗着我多给些香油钱。” 话虽这么说,实在憋闷了,她也只好往寺院、庵堂里走一走。尤喜去数十里外的小潭山上的明觉寺。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游览小潭山。 杨雁回这才渐渐不那么燥得慌了。大哥这个主意,果真一举两得! 四处溜达排解了一番心绪后,杨雁回便投入到了写话本的邪路上,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当然也没牛拉她,不光没牛,连个拉她的人也没有。 杨雁回在婉转向邢先生说了自己的想法后,邢先生倒没觉得怎么,让她只管写来看。杨雁回写的本儿,都是一些时下颇能引起轰动的事件。她恨不得交到邢先生手上后,邢先生立时就给她刊刻了拿去卖。但她写下的东西,邢先生总也不满意,让她再看看别人的。她东改西改,邢先生回回都说有进益,只是从未刊刻过。杨雁回几乎要怀疑邢先生哄着她玩了。倒是杨鹤看过她写的本儿后,说了句公道话:“难为邢先生也看得下去你的东西,你还是再写写吧。” …… 这一日,季少棠忽然来了杨家。 杨雁回见是他来,忙让了进来,问道:“这回如何了?邢先生怎么说?” 前儿附近的苏家村发生了一桩奇事。一个不孝子在老母去世后,买了杉木棺材收敛了尸身,举办了颇隆重的葬礼。众人不晓得内中详情,都赞他是个大孝子。 岂料 这位大孝子,半夜将母亲的坟掘了,将棺材抬出来,另用一张破席子裹了尸身,将那棺材偷偷卖给了别人。这天气还不是很暖和,那棺材也不臭,他擦干净后,也是明光锃亮,所以很好脱手。 谁知老天爷就偏跟这不孝子做对,一个雷劈下来,将老母亲的坟劈开了,露出了草席裹着的尸身。已葬了两三日的人,尸身竟未曾损坏分毫,面貌也是栩栩如生。 众人还道是盗墓贼盗走了那副好棺材,还有好心人报官了。结果,官差在查看有没有缺少什么其他陪葬物品时,发现这老母亲身上有被凌虐殴打所致的伤痕。恰好那买了棺材的人,察觉是入过土的,疑心葬过死人,又将棺材退了回来。事情便彻底败露了。 这事在附近村里都传遍了。杨雁回便写了个本儿,趁着杨鹤上京时,让他拿去给了邢先生。杨鹤自己先看过了,笑说:“这回有点门道了,连我这个知晓此事的人,都觉得怪有趣的。” 杨雁回却是已快被打击得没信心了。 这会子,就听季少棠笑道:“邢先生已让人拿了那个本儿去刊刻了,明早一准儿便有人拿到街上叫卖。待刻出来了,我先拿一本来你看。这是先生给你的润笔。”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钱袋来,递与杨雁回。 杨雁回喜不自禁,恨不能现在就看到刻本,还道:“这润笔我还怪不好意思收呢。邢先生肯刊刻出来,便已对我有知遇之恩了。” 杨鸿先恭喜了妹妹一番,又问道:“你那本儿署哪个名?”千万别一抽风就署了真名。 杨雁回笑道:“大哥也真是怪小心的,我自然不署真名。我早就与邢先生说好了的,我的本儿若拿去刊刻,都署个别名,叫:李传书!” 杨鸿咂摸了一番,道:“这个名字不显山不露水,普普通通的。你为何取了这么个假名?” 季少棠也对杨雁回道:“我也正想问呢。传书我能明白是何意,这是暗含了你名字里的雁字。为何要姓李呢?” 杨雁回嘿嘿一笑,道:“我喜欢读《李氏焚书》!” 季少棠笑意更浓:“无怪乎邢老先生喜欢你。他老人家也喜欢这本书。” 几个人正说着,外头忽然匆匆跑来了小石头,人刚进街门,便已叫着说:“雁回姐,你的喜事到了!” 众人忙问有何喜事。 小石头也不顾还有季少棠在,便道:“我今儿个去焦师父那里练拳了。后来见有个专做媒的孙婆子 也去了焦家,要给焦大哥说媒。恰好焦大哥才出了一趟镖回来,正撞见这事。也不知道那孙婆子和焦大娘说的谁家的姑娘,反正焦大娘满心的愿意。焦大哥就跟焦大娘吵起来了。越吵声越高,一直从屋子里头吵到了外头。焦大娘气得,拿着根门闩追着焦大哥打。焦大哥满院子飞跑,跑急了,就说,他这辈子就娶杨家的姑娘!焦师娘给气怔了,呆了一会,摔了门闩,说:‘我收拾收拾,这就去给你把杨家的姑娘聘来。’雁回姐,焦师娘她快来了。” 杨雁回的脸色立时黑了。焦师娘若真来了,杨家还真不好回了她。 小石头嚷嚷的声音不小,闵氏和杨崎也双双从后头菜园子里出来了。 闵氏忙问:“小石头,你可别唬我。这话是能乱喊的?”焦家帮过杨家的大忙,焦师娘若是开了这口,她还怪不好意思回绝的。 不过那焦云尚倒是也不错。先前她还看不上人家,可是后来看么,那孩子对雁回对她们家,都没的说。雁回不是个安静的性子,真给她嫁到读书人家,怕不是要憋煞了她。 季少棠撞见这种事,脸色更是不好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杨雁回方才的惊喜,悉数散了去,拉着闵氏的袖子道:“娘,你可千万别应了。” 杨崎道:“怎么不应呢?小焦那孩子挺好的,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不许胡说八道的。” 季少棠看到杨雁回这反应,面色稍霁。 杨雁回正着急,便见到焦师娘大喇喇进了杨家的门,往堂屋里来了。 闵氏忙赶了女儿离开:“不许对着焦师娘胡说八道。你到后头去,我不叫,你不准出来。” 杨雁回看闵氏不像玩笑话,便只得先去了后头菜园子里。杨莺也早听见了动静,忙去了后头陪她。 闵氏又看了一眼季少棠,季少棠会意,只得道:“既是如此,少棠便……告辞了。” …… 杨雁回正在院子里急得打转转,杨鹤走过来,笑嘻嘻对雁回道:“妹妹大喜啊!” 杨雁回连忙央告道:“二哥,你快去前头帮我打听着些。要是娘不愿回绝了这亲事,你便来告诉我一声,我好想法子搅黄了。” 杨鹤道:“我说你这丫头是怎么了?小焦到底哪里不好?” 杨雁回道:“小焦哪里都好,可我不想做他的老婆!好二哥,你快去前头帮我看着些。” 杨鹤只好又往前头去了。杨莺只得又在一旁解劝杨雁回。 过了不多时,杨鹤便又来了后院,笑得满面春风,对杨雁回道:“娘说了,‘这亲事我是极中意的,云尚这孩子,我素来就瞧着是极好的。咱们焦、杨两家在一个村子生活这么些年了,孩子们平日里又亲近,这亲事真是再没有这等相契的了’。” 杨雁回越听越灰心。 杨鹤又道:“娘又说了,‘只是我不好自作主张定下亲事。论理,孩子的亲事,是该由我做主,没有个小孩子家家的,自己挑女婿的理。但我还是想着,要问过了孩子方好。’然后,娘又掀开门帘叫我说,‘鹤儿,快去把你妹子叫来。’” 杨雁回大喜,道:“我这就去回了这门亲事去。”拔脚就要往屋里去。 “站住”杨鹤唤住她,道,“有你什么事?” 杨雁回怔住了。 只见杨鹤又对杨莺道:“小莺,快去吧,你婶子唤你过去哩。” 杨莺傻傻呆在当场。这是……什么意思? 杨鹤又回头白了杨雁回一眼:“你还真以为自己人见人爱呢。” 第121章 焦云尚情急争莺妹 杨雁回被杨鹤的话闹了个脸红,心说自己又丢人了,转而又怒视杨鹤:“二哥,你忒坏了,你存心让我出糗。” 再看杨莺,早已羞得躲一边的桃树底下去了。 杨雁回去拉过她来,笑道:“快去呀,没听二哥说呀,你婶子催你哩。” 杨莺连连摆手:“怪羞人的。怎么是我呢?”明明焦大哥喜欢的是雁回姐呀。他每回来了二叔家,都要想法子和雁回姐多说上几句话。 杨莺正说着,从前头走来了焦师娘。看杨莺这副模样,又这样说话,焦师娘便笑道:“我就知道你害羞,定然不好意思过来,便对你婶子说,‘一个小闺女,她怎么好意思为这事来和我说话?还是我自去寻那孩子去吧’。” 杨雁回姊妹几个,忙向焦师娘行了礼。 焦师娘含笑拉过来杨莺,问道:“小莺,你跟大娘说,心里是怎么想的?” 杨莺低头嗫嚅道:“我……我听我婶儿的。” 这就是愿意了。 焦师娘面上大喜,回头一连声叫道:“她婶子,你听见了吧?” 闵氏也从前头过来了,笑道:“听见了。” 焦师娘又对杨莺道:“好孩子,你放一百个心,大娘保证不亏待你。” 杨莺垂首半晌,这才含泪抬头问道:“大娘,你不嫌弃我吗?我哥哥姐姐虽没告诉过我,可我自己也知道,我做的事,好多人都在骂。去年就有好些人写了本儿拿去卖。”幸好京里的新鲜事多,那些人茶余饭后闲聊一阵,也就改了话题。可她忤逆不孝的名声,还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她暗地里让小石头帮她买过话本来看,那些写书人真真可恶,甚至有人按照心里胡乱猜测的想法来写,将她写的极其不堪。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躲在暗地里抹眼泪。 焦师娘忙拿了帕子给她拭泪,笑道:“说的什么傻话,大娘嫌弃你什么?外头那些歪货只顾着自己嘴上说得痛快,有他们下地狱拔舌头遭报应的时候。你是什么品性,大娘难道不知道?你这么标致、好脾气,又识文断字的,我还怕你嫌弃我们家那个二愣子呢。快别哭了。”以前杨莺有那样的爹妈拖累,任什么样的人家,看到她那爹妈,也要掂量掂量到底结不结这门亲。现在她那爹妈没了,杨崎两口子又都是厚道人,杨莺自己又是个好的,满可以聘来做媳妇。 一番话说得杨莺又是笑又是落泪,心里只想着,以后要好好孝顺婆婆。 只 听焦大娘又道:“以后莫在为了这事哭了,那些写话本子的,没一个好东西。” 杨雁回闻言,脸色不由黑了黑。焦大娘这话并非冲她来的。除了杨家人和季少棠,这十里八乡,还没人知道她一门心思要写话本。但听了这话,她还是很庆幸焦大娘看不上她! 杨莺也颇不自在的笑了笑,道:“那些歪曲实情的着实可恶罢了,还是有许多本子写得极好看的。” 顿了顿,她又小心翼翼问道:“大娘,焦大哥他……愿意吗?”焦云尚喜欢的分明是雁回姐。虽然这事看起来是成了,但若焦大哥实在不愿意…… 焦师娘道:“他还能不愿意?我回去跟他一说,美不死他。大娘不瞒你,还是他自己嚷着要我来的。” 一旁的众人各个神色古怪。 …… 季少棠失魂落魄回到家里,见过母亲后,便一言不发进了自己屋里,门窗关得紧紧的,恨不能一丝光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赵先生看儿子如此,便来至他房门外,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往常从邢先生处回来,不都高高兴兴的?” 季少棠听见母亲问话,这才起身出了屋门,回话道:“也没怎么,许是赶路久了,有些累了。” 赵先生便道:“这来回几十里路,可不走得人累得慌么。”想了想,仍又狐疑,“怎地往常也没见你喊累?” 季少棠道:“儿子也不知道,只是想歇息片刻。” 赵先生便道:“那你歇歇罢。” 两个人正说着,忽闻外头有人问道:“这里可是季秀才家么?” 赵先生回头,便见到一个婆子正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伸脖。 这婆子有几分面熟,约莫是左近村子里常走动的人,只是赵先生甚少与她们打交道,因而也叫不上名字来。 她问道:“何事啊?” 孙婆子便进来笑道:“是赵先生吧?我是他孙奶奶呀。你们东邻家的巧妮,还是我保的媒,才嫁去了那么好的一户人家。咱们还见过几次哩,你忘了?” 赵先生蹙眉想了想,这才想起,这老婆子是时常走街串巷与人牵线保媒的孙婆子。什么嫁女娶妇,卖儿卖女,她都管。 赵先生问道:“你老为何事上门?” 又回头对季少棠道:“你先进去吧。” 季少棠眼看着有媒婆上门,哪里肯再进去,便道 :“儿子还是去后头菜园子里照管照管。我瞧着水缸里的水也不多了,我……我歇够了,便去打些水。” 赵先生只得由着他去了,接着便引着孙婆子进了堂屋里说事。 孙婆子三言两语便说明了来意:“咱们镇上的狄员外,家业也颇过得去。他有个闺女,目今十四了,生得天仙一般的人物。狄员外将女儿看做掌上明珠,再三的嘱咐我,要给女儿寻一户好人家……” 赵先生想想狄小姐那五短身材,紫膛面皮的尊容,再想想狄员外家除了因在镇上开着一间当铺,挣了几两银子,别人看着钱的面子,才称呼他一声“员外”,便老大不乐意,打断孙婆子道:“既然你老说得她是那么个美人,家中又颇过得去,怎么却要倒提亲?” 孙婆子便道:“这不是狄员外想给女儿寻一户读书人家么?狄员外觉得读书人家的子弟规矩,还说了,只要有才有貌,品行又好,便是家里不如我们的,我们也是极喜欢的。赵先生,你有所不知,这位狄小姐不单单人好看,那性子也是百里挑一……” “我们高攀不起。”赵先生不爱跟这些人纠缠。 孙婆子便信口胡诌道:“赵先生,这真是一门好亲哩。我今儿才往青梅村焦家去了一趟,那焦大娘听说是狄员外要给女儿招婿,直说,哎唷,悔青我的肠子了。我们家才和杨家说好了的亲事,平白无故不好悔亲,哎唷,毁煞我了,真真的一门好亲。” 赵先生冷眼瞧着孙婆子唱念做打,硬邦邦道:“她悔她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孙婆子又道:“是焦家的小子让我来给季秀才说亲的。焦家的小子说,这么好的一门亲,他既然无福消受,生生的错过了,便说给他的发小吧。这才指了路,让我上了你家的门来。” 赵先生恨不能立时把焦云尚拉到跟前打一顿!她冷笑:“谁跟他个穷酸武夫是发小?你老慢走,我不留茶了。”再者说了,也没见过哪个混账东西,把这么一门子烂亲推到发小头上的。 孙婆子已忍耐许久,这会终于忍不下去赵先生的一张冷脸了,起身道:“赵先生,我敬你是秀才的妈,与你说话好生客气。你怎么就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似的,那么硬邦邦的?便是你看不上狄小姐,你家那小秀才日后也就不娶亲了?用不着我们做媒的上门了?便是你看不上焦家的哥儿,人家好歹教你儿子一场,你怎地翻脸不认人?说人家穷酸武夫,你自家不是穷酸秀才家?你不必留我的茶,我也不喝。” 赵先生给这刁老婆子气得火冒三丈。孙婆子自也不会继续留下和她斗气,便气哼哼出了屋门。才迈出堂屋,正看到季少棠拎了一桶水,要往厨房里去。 赵先生瞥见儿子,心知这小子不过是装装样子,也不知他拎着这桶水,在外头偷听多久了。当下又是气又是心疼。 季少棠看到孙婆子出来,便放下手里的水桶,问道:“孙奶奶,我焦师兄和杨姑娘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怎地这么快?”杨太太竟真的一口应了么? 孙婆子瞧季少棠说话还算客气,礼数也周正,火气平复了些,便道:“可不是么,你那师娘和杨太太说定了亲事,前脚刚回了家,我后脚就到了。可可的就差了那么一时半刻。” 季少棠心知这孙婆子是为了好给狄小姐说亲,故意将时间说反了,只当做不知道她撒谎,问道:“你老……是亲耳听见焦大娘说亲事定下来了?这种话不好胡说的,万一传开了,再传得走样了,没得坏人家姑娘的名声。”按理说,焦大娘去杨家的时候,这孙婆子应该是离开焦家了,未必就知道最后的结果。可这孙婆子又怎能捏造别人家儿女定亲的事呢? 孙婆子道:“我亲耳听见的,听得真真的,把焦家的哥儿乐坏了。” 季少棠终于忍不住,揭破了这老婆子的谎话,道:“孙奶奶,焦师娘去杨家提亲时,我还亲眼看见了。你莫非一直在焦家等着焦师娘回话不成?别人若信了你这话,你让杨家的姑娘怎么做人?” 孙婆子将自己刚才编过的瞎话丢到了一边去,只顾着分辨自己没捏造人家儿女的亲事了,道:“可不是我一直等着么。那杨雁回是秀才妹子,家里又颇过得去,长得又仙女般的一个人。那焦云尚怎么配得上?我还想着,等那焦师娘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才知道我的好呢。谁知她回来便告诉我,亲事说定了。你不信,你去问你师兄去。” 季少棠情急之下,冲口而出:“杨太太怎能答应呢?她向来十分疼爱女儿。”雁回明明对焦云尚无意。 孙婆子笑道:“怪我没说清楚,焦师娘是给儿子求的杨老爷的嫡亲侄女,就是那个小杨莺。” 季少棠闻言,喜不自禁————焦师娘真是天下第一明理的师娘。改明儿他便备一份大礼去贺一贺师兄和师娘。也不枉了师兄这么巴望着他这做师弟的能得一门好亲事! 季少棠道:“原来如此,我都知道了。今儿的事劳孙奶奶费心了,孙奶奶慢走。” 孙婆子与他说 了几句话,火气便也消了,消消停停出了季家大门。 季少棠正高兴着,一抬眼,却看到赵先生黑着一张脸站在堂屋门槛外,两只眼里似是喷火一般望着他。季少棠被看得头皮发麻,全身发憷。 赵先生咬牙道:“我说你怎么一回来心情便不好,还敢拿话哄我说是走路累了。你为了那丫头,已是骗了我几回了?” 季少棠一声不敢言语,垂首跪在了水桶边。 “给我好好跪着,我不叫你起来,就不准起!”赵先生甩下这句话,气呼呼往屋里去了。 季少棠这才抬头问道:“娘,雁回到底哪不好?” 赵先生恨得回转身来,指着季少棠,一只手臂直哆嗦:“好啊,都敢顶撞我了,你真要讨打是不是?” 季少棠见她气得身子直抖,忙道:“娘,儿子不问了,你别生气。” 赵先生这才又回屋去了,嘴里还恨恨道:“没一点出息。待你日后中了举人,再议亲不迟。一个村姑,哪里配得上你?杨雁回这个勾人的小妖精,我千妨万妨的,竟还防不住她。” …… 焦云尚听娘说亲事定下来了,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恨不能把房顶都掀起来。看到媒婆还在,顺手还使了个坏,打发了孙婆子去季少棠家。 正美得了不得时,就听焦大娘对焦师父道:“我寻思着,那孩子没爹没娘,总养在叔叔婶婶家也不是个事儿。人一说起来就是,‘坑了自己的爹妈,入了叔叔婶婶的富门’。不如咱们将孩子接过来,就当是童养媳。待她满了十五岁,再让她和云尚圆房。”都这样了,儿子总该对杨雁回死了心。 焦云尚仿佛被人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一颗热火火的心凉了个透:“娘……你说什么?” 焦师娘道:“你不是叫我去给你聘杨家的姑娘?喊得满院子的师弟们都知道了。我巴巴的去给你聘来了。你刚不是还高兴的冲着师弟们说你要娶媳妇了?这亲是说成了,你也嚷出去了,人家小莺好好一个闺女,也没委屈了你,往后你收收心吧。” 焦云尚怒急,眼瞅着师弟们都已不在院子里了,便跟他娘闹了起来:“我要娶的是雁回,你怎么给我聘小莺?我要去退亲。” 焦大娘早给这小子气得了不得了,闻言重又操起门闩追了上去:“我平日就是太惯着你了,一根指头也不动你的,你敢跟我这么顶?!” 焦云尚左躲右闪,又不甘心被打,又 怕累着了娘,直往焦师父处奔了去:“爹,救救儿子。” 焦师父起身道:“你娘说的有几分道理,我去请你杨大叔和庄大叔来商议。”迈着步子,施施然去了。全不理身后的儿子开始嗷嗷痛叫。 焦大娘揪住儿子,揍了个心满意足:“我看你再敢跟我犟!我看你再为了杨雁回跟我犟!”没几下便打得手累了,这才扔了门闩,只是仍旧一手扯着他,免得他跑了,“都定了亲的人了,莫再逼着我揍你。给我老实坐着等着。” 焦师父还没回来,小石头呼哧呼哧跑来了。 焦师娘这才松了儿子。这么大个儿子了,得给他留些面子。 小石头一步跨进门槛,气喘吁吁问道:“师娘,你才去我二叔家,不是聘的雁回姐么?” 焦师娘看着这虎头虎脑,大眼圆脸,刚刚七岁大的个小男娃娃,笑道:“不是你雁回姐,是你莺姐姐。怎么了?你这么个小人,你操心你师兄的婚事做甚?” 小石头抱着门框,眼泪汪汪道:“我还想娶了小莺呢,怎么让师兄给抢走了?” 焦云尚母子听得目瞪口呆。 小石头继续眼泪汪汪,呜呜咽咽道:“小莺可听话了,我让她干啥她干啥,我让她编个柳条小篮子,她就编。我让她再给我弄个盆景,她就给我弄。她编的篮子可好看了。她还会编好多东西哩。还会给我雕竹娃娃,捏泥人。我娘说,她将来只怕是没人要。我早跟我娘说过了,我要娶她当媳妇,让她天天给我做好东西耍哩。师兄,你干啥跟我抢小莺啊。呜呜呜呜。” 焦云尚听他聒噪个没完,心中着实烦恼,上前两手捧住小石头双颊,叫他只能呜呜呜,却做不得声来。 只听焦云尚恶狠狠道:“你小屁孩子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叫媳妇?还你媳妇?!那是我媳妇,以后不许胡说八道,再乱说,我揍你!” 焦师娘乐坏了,上前拍开儿子的手:“你手劲儿大,仔细弄伤了小石头。我可告诉你,话是你自己说的,小莺是你媳妇儿。” 焦云尚半天才回过劲儿来,立刻道:“不是。” “你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哪能说话不算话来?”焦师娘道。 焦云尚却将脖子一梗:“没人听见的话,不算。小石头还小,当不的人。” “笑话”焦师娘道,“我不是人?”又指指外头,“那三个不是人?” 焦云尚一回头,正看见父亲和杨 崎、庄山和一道站在院子里。 焦师父道:“儿啊,你刚才说的话,我们三个老家伙听得真真的。你就认了吧!” 第122章 故人不归相思难解 对于焦师娘的提议,杨莺没有任何异议。闵氏在问了杨莺的意思后,便要将杨莺送去焦家。心里想着,这么样也好。让小莺和焦云尚多处处,焦云尚那死心眼兴许也就能把心思用在小莺身上了。既然小莺对这亲事没意见,雁回又不想嫁他,还是让他早些对雁回死心,对小莺上心才好。 焦家很快就正式下了聘。焦师娘来接杨莺那天,闵氏早早让小莺换上了新做的一身衣裳,浅紫纱衫,鹅黄潞绸裙子,葱绿缎面绣鞋,挽了发髻,髻上簪了一朵红茶花,两支翠玉簪,打扮得漂漂亮亮,衬得她愈发鲜嫩水灵。 杨雁回眼看着一个好玩伴要走,眼泪汪汪拉着杨莺,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小莺,你舍得我么?” 杨莺道:“不舍得,我以后天天来看姐姐。” 杨雁回道:“既舍不得,那你别去了。每日里来回跑,我还怕累着你的腿。” 闵氏拍开杨雁回的手,道:“别拉扯了,都在一个村子里,你胡乱矫情什么?” 杨雁回复又拉住杨莺的小手,道:“小莺,你好狠的心肠,你果真要走么?” 杨莺凑近她,耳语道:“雁回姐,我那村学是早就不上了的,如今天天闷在家里,也怪没意思。待我去了焦家,往后便是出个门,人只说这是焦云尚的老婆,不会说是杨秀才的妹子。你还是让我去罢。” 语罢,随着焦师娘,大摇大摆的去了。 杨雁回在人后恨得直说:“她多早晚变得这般没良心的?生生的拿话馋我。” 杨鹤道:“和你厮混久了,好好的丫头自然要学出些坏毛病来的。小莺没变成你那样子,已是很好了。你道焦师娘早早将小莺接走是为何?那都是怕跟着你学坏呀!” 杨雁回恼道:“不听你胡说八道,我自去写我的本子去。上回那个本儿卖得极好,邢先生叫我再多写几个哩。” 杨鹤道:“去吧。你多出几个本子,待声名鹊起,又得人人夸赞后,我也好跟人说李传书是我的妹子。” 杨雁回一手指着二哥,道:“小莺必是跟你学的,所以才变得这般没良心。我若是写不好,便不是你妹子了么?” 杨鹤笑道:“我的好妹妹,你不用气。再过两日便是清明了,到时候,咱们村郊也要竖几架秋千,你去荡个痛快。” 杨雁回道:“我怕你脸上不好看哩。” 杨鹤道:“我脸上有甚不好看?那秋千就是给你 们女人去荡的。往年你年年去,今年反倒不去了?哥哥考了秀才,你就不跟以前的小姐妹们在一处耍了?” 不等杨雁回开言,杨鹤又道:“大哥说了,你不用总这么憋屈着自己,倒显得咱们家看不起人似的。” “你真不怕学里的同窗们笑?”杨雁回又试探着问。 “怕什么?”杨鹤道,“你看秦家的老太太,还有萧夫人、温夫人,哪个在你和娘面前是端着架子的?反而那些门户实在够不着的人家,才不过出了几个读书人罢了,便急急忙忙跟市井人家划开界限,动不动就说人家不是正经人家。别人家的女人去赶个庙会,看个灯,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他们偏要说人家都不是正经妇人,还不许自家的女人去。你不必理会那些穷酸。” 杨雁回又感动的两眼泪汪汪了,拉着二哥的手,道:“不亏是我的哥,真是体贴我。怎么不早体贴?!” 杨鹤纳罕的看了妹妹两眼,道:“雁回,你近来这眼泪有点儿多呀。” 杨雁回甩开他,道:“跟你闹着玩罢了,我写我的本子去。” …… 杨莺果然说话算话,虽去了焦家,仍旧时常来和杨雁回作伴。因焦家前头院子里日日都有大小伙子练习拳脚,焦家在后院里也盖着一排屋子,焦师娘和杨莺平日都是在后院里。焦家收拾出一间敞亮干净的屋子给杨莺住,而且又重新修葺米分刷过。里头的家具也都是崭新的,唯有床不合焦师娘心意。焦师娘便打发焦云尚去重新买了木材,另寻了工匠,给杨莺订做一张拔步床。焦师娘还满村里夸杨莺能干、乖巧、贴心,炒的菜、炖的汤都好吃,又会收拾屋子,随手摆弄摆弄,那屋子就变得比以往好看多了。简直好像得了个金蛋似的,每日里喜得合不拢嘴。 杨崎和闵氏瞧着焦家果然不曾亏待杨莺,也就放了心。 杨雁回甚是关心焦云尚待杨莺好不好,生怕小妹受了委屈。但想想焦云尚的心思,杨家其实早已人尽皆知,她也就不好问杨莺了。没得再招来误会。不过瞧着杨莺倒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想想焦云尚不是欺负媳妇的人,杨莺又是个招人疼的,往后处处,说不定就如胶似漆分不开了。 一日,杨莺拿了杨雁回新写的本子来看,看着看着,不由轻声念道:“积雨酿春寒,看繁花树残。泥途江眼登临倦,云山几盘,江流几湾,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 这是杨雁回所写话本里的姑娘,因思念情 郎,信口吟诵的《黄莺儿》。 杨莺念着念着,人便痴了,过了一会,才醒了神,道:“姐姐也开始写才子佳人的故事了?才子远走滇南,独留佳人于空闺。这份相思情,真是愁煞人了,我看着都怪伤感的。” 杨雁回看了她一眼,道:“听说焦大哥近来要往口外走一趟。” 杨莺立刻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不由红了脸,道:“我还没笑你,好端端的姑娘,写这情情爱爱写得愁煞人了。你是如何体会得人家的一片情长?你倒先来笑我!” 杨雁回只是看着她笑,不说话,把个杨莺看得越发羞了。 杨莺恼道:“你再这么,我以后可不来了。” 杨雁回道:“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你都成人家的人了,可不就忘了我这姐姐了,我……” 杨莺着实恼了,狠狠胳肢了她一番:“你再混说,我真的不来了。” 杨雁回这才告饶:“好妹子,你饶了我,改明儿带你去打秋千。” 杨莺这才放过了她,又道:“咱们叫上秀云姐,一起去。” 两个人正说着,崔妈妈忽然上门来了。她是来问闵氏取绣品的。 杨雁回是去年薛皇后千秋节时,才知道罗氏要将绣品是送给谁了。薛皇后礼佛成痴,那绣品是献给薛皇后的寿礼。那绣的一沓《佛本生经》送入宫中,薛皇后喜得夸了好几回。 别的官宦人家,便是料到了薛氏将为新后,也不见得知晓皇后喜好。待薛皇后入主中宫后,距千秋节已很近了。那些人便是知晓了皇后喜好,也未见得就能来得及新绣出这么些绣品。听说倒也有命妇紧赶慢赶绣了佛经的,却远不及五彩斑斓,鲜丽夺目的《佛本生经》讨薛皇后喜欢。 这寿礼并不奢华昂贵,但薛皇后和今上一样崇尚节俭,焉能不喜?是以,这份寿礼送的实在讨巧。 杨雁回不由咋舌,罗氏实在是很有政治眼光。得过皇后金口称赞的老人家,秦明杰还不更得礼遇? 另有忠烈侯、一品诰命夫人萧桐,献上一架玉石屏风,也甚是稀奇。 这架屏风的用料,乃是从西川一座玉矿直接出产的一块未经雕琢的大璞玉,高一米五,厚五寸,长二米,上有天生的玉石纹理。那纹理在近前瞧不出有甚稀奇,但走远些便能看出,里头竟影影绰绰的酷似坐着个如来佛祖。 萧桐命人以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底座,做成屏风,献给薛 皇后做寿礼。这架屏风虽说奢华昂贵,但以萧桐的身份,寒碜东西她也拿不出手。这份大礼,也极受薛皇后的青睐,且在京中贵族之间成为奇谈。 原本杨家不想再跟秦家有牵扯,说定了不再往秦家送鱼,让他们另寻卖家。但罗氏也是礼佛之人,皇后有了,她还没有,这心里自然也挠得慌。便将价钱又加了数倍,央闵氏再绣一套。闵氏本欲拒绝,但对那价钱实在心动,便又同意了。 是以,这鱼是不送了,但杨家还是跟秦家有牵扯。不过秦芳在侯府屡屡莫名其妙犯错,惹得婆婆和夫婿十分不喜,早已消停了。苏慧男这边也被逼得步步后退。秦明杰“无意”间发现,苏慧男的娘家兄弟在帮秦府重修旧宅时,大肆中饱私囊。其余管事因忌惮苏姨娘,是以,眼睁睁看着他大把大把往家里搂银子,却不敢报上去。秦家的旧宅修好后,苏慧男娘家也另起了一座规模略小一些的宅子。秦明杰怒不可遏,是以,苏慧男如今已混到协理太太管家的地步了。要不是因为太太生了一对龙凤胎需要照顾,她连个协理也混不上。 看来葛倩容认为现在还不到放出杀手锏的时候。或许也是因为,搜集的证据不够,秦明杰未必肯信。但瞧这阵势,她是占尽了上风。不过,苏慧男颇有心机,绝不会就此轻易倒下,想来必会找准机会反扑。 只是如今的杨雁回,已不大想理会这些事了。她不想再让心绪被仇恨填满。一个人若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实在太容易行差踏错了。她之前坑害的绿萍,不能算多么无辜,但她害怕再这么下去,她会迷失到陷害无辜者的地步。 所幸现在那什么秦夫人、罗姨娘的,也都不来找杨家的麻烦了。 当初罗氏担心闵氏不愿再帮她绣佛经,便从葛倩容处借调了崔姨妈,让崔姨妈从中说合。既是崔姨妈说成的事,后来便是崔姨妈来问闵氏拿绣品。闵氏和杨雁回已是很久没踏进过秦家的门槛了。以前杨雁回总撺掇着闵氏去,现在躲还来不及。不见仇人,也就不想那些事了。 崔姨妈此次取了绣品后,稍稍坐了一会,和闵氏拉了拉家常。闵氏甚是挂念绿萍,崔姨妈便道:“她现如今自己住着一处院子,呼奴唤婢的,久已不伺候别人了,过得也没比谁差。那罗姨娘也倒了。原本侯府的人只当她家是在京里开生药铺子的,后来你那官司传开了,人才知道她娘家还做过那许多恶毒事。申老夫人不喜她,刻意打压,她凄凉着呢。” 闵氏担忧道:“一枝独秀未必好,指不定碍了多少人的眼。” 崔姨妈道:“绿萍会小心的。” 坐了一会后,崔姨妈便告辞离去了。 …… 转眼即是清明。京中人家纷纷出城踏青,乡野小路上,游人仕女众多,桃红柳绿,彩衣飘飘,比往常热闹多了。单青梅村附近的官道上,一日间便有五位贵妇人,坐着大轿,前前后后簇拥着七八十位媳妇、丫头、并管家、小厮等,另有军牢前边执棕棍开道,后边下人扛着大红柄金掌扇,一路往小潭山的觉明寺去了。 杨雁回看这阵势,心说,乖乖,这觉明寺越来越红火了。看阵势,这几位可都是勋贵之家的夫人。 那几位夫人因清明时节,郊野景色喜人,各个都让敞着轿帘。那一身身华丽的通袖宫袍,雕花玉带,真真是贵气逼人。 杨雁回心说,京中女子真是越发了不得了。才多久的工夫啊,贵妇们便都敢抛头露面了。想当初,萧桐掀开帘子随意露个脸,惹得多少人发狂啊! 又想,怪不得大哥二哥肯让她多多放松一把了呢!哼,白叫她感动一回! 庄秀云带着杨雁回和杨莺在路边看了一回贵妇出行的热闹,便又和她们去了青梅村田间竖着的几架秋千旁,和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一起荡秋千。 女人们难得有这等大显身手的机会,各个拿出真本事,荡起来时,恨不能将自己荡到云彩上。下来时,一个个轻巧巧落地,没有一丝丝狼狈。 有游人远远瞧见了,还高声吟诵着什么:“彩架傍长河,女郎笑且歌。身轻如过鸟,手捷类飞梭……” 引得一众女子哈哈大笑。杨雁回不由撇撇嘴:“咱们这秋千可没傍着长河,生搬硬套,俗不可耐。” 轮到她时,她自也不会客气,轻巧巧上了秋千,高高荡起来。那天上的云彩,在她眼里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她只觉自己能变成鸟,离了秋千架也能飞就好了。 …… 清明过后,杨雁回复又将心思投入到了话本里。她一连写了几个话本,都被邢先生拿去刊刻了。邢先生给她的润笔也越来越丰厚。其中一个本儿刊刻后,足足卖了三个月,还有人嚷着要买,且买家多是女客。有人因为这个本儿,猜测李传书或有可能是女子。 杨雁回将自己卖得最好的话本给杨莺看。杨莺还说:“我那日才看了一半,便觉这本子写得极好。那男女相思之情,全不似男人家写得那般生硬造作。里头有一首《黄莺儿》, 读来实在伤感。上回姐还笑我呢!” 过了没两日,焦云尚就来寻杨鸿。他扯着杨鸿,神神秘秘进了书房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薄薄的话本来,道:“你给我指指,哪一段是《黄莺儿》?写什么的?什么意思?” 杨鸿只好忍着笑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解释起来:“这是本朝才女黄秀眉,因思念丈夫杨慎所做。这里头的意思是说……” 杨鹤和杨雁回偷偷将耳朵贴在门缝处,听到这里,双双捂嘴偷笑。 杨鸿解释完,焦云尚便脸不红心不跳的收起了刻本,道:“这本子是谁写的?故事酸了吧唧也就罢了,里头还掺和些缠绵悱恻的词曲。我看不像个正经读书人写的,倒像是谁家闺女思春!” 杨雁回气得一甩手,回房去了。一边走,心里不由便恼了起来。俞谨白,你怎么还不回来?你们家的一年,有这么长吗? 第123章 弱质女决意立事业 如今李传书所得的润笔,已远远超过哥哥们的廪膳了,杨雁回分外得意。她只留些零用,其余全都交给闵氏去打理。 饶是如此,闵氏依旧为钱财事好生发愁。 杨雁回只知从去年杏花开时,到今年收了麦子,家里最大的两笔开销。 一笔是两个哥哥考中了秀才后,给廖先生的谢礼。那日,她陪着娘刺绣时,听闵氏对杨崎道:“咱两个儿子都中了秀才,鸿儿是个死心眼,再不提廖先生了。可人家好歹教导了他们两个好几年,哪能真的就把人家撇边儿?这没良心的事,我做不来。日后鸿儿想起,保不齐也要后悔。咱们还是要比着京郊的例子,封了谢礼给廖先生才好。鸿儿不去,你自去也就完了。” 杨崎道:“做学生的不去,只有我当爹的去,这叫什么事?那日喜报传回来,院子里挤进来多少人贺他兄弟两个?坐在先生席上的,还是高主簿。廖先生不知晓此事倒也罢了,若知晓了,只怕还恨不得没教过这两个小子。我去了再让人赶出来!” 闵氏道:“咱儿子毕竟久不在他的学堂里了。便是真的不给,他也只能干瞪着眼生气。你真送去了,他还能打笑脸人?” 杨崎一想也是,道:“那就好好办谢礼,就当给那两个小混账积德积福了,怎能说翻脸就翻脸,还敢不认自己先生了?要不是看鸿儿当初气得书也不想了,我可绝不由着他这么使性子。” 后来,闵氏一打听才知道,无论京中京郊,凡得了秀才的人家,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少说要封先生二三十两的谢礼,另备下布匹鞋袜扇子、八样荤素点心不等。她家两个儿子,怎么也要封五六十两才过得去。那布匹鞋袜扇子之类,也都需得备双份才好。 闵氏怪心疼,但还是依例备好了谢礼。只是现放着秀才儿子不能用,只能叫女儿来写的书仪。杨崎趁着两个儿子不在家之际,喊了个伙计,牵了骡子,驮着谢礼去了镇上,谢了廖先生一回。 廖先生见是杨崎来了,原本不大高兴,但一听是来送谢礼的,还是给了些笑脸。又见对方谢礼备得足足的,丝毫没轻慢,往日的火气更是去了七八分。 杨崎只解释说是:“孩子的大伯母快不中了,人却还监在牢里。两个孩子这几日都只忙着为她大伯母奔忙了,实在是来不得。就我这么一个走不得远路的人来了,太失礼了,廖先生莫怪呀。” 廖先生也没说破,只命他的夫人收拾了一桌酒席,和杨崎小酌了片刻,好来好去,客 客气气送了杨崎离去。 就这一宗,便花去了六十二两银子。 这日,眼看着闵氏又对着她那个账本子发呆,杨雁回便悄悄问她怎地了。按理说,单给罗氏做绣品,娘就挣了好大一笔哩。 闵氏道:“你大哥不愿拔贡,要愿意,以他的资质,入国子监是一点问题没有的。他要接着考乡试。高主簿也才是个监生出身,能说得上话的官,顶了天也就只有个工部主事,帮不了咱们太多。他倒是帮着寻了两个极好的先生,没告诉你大哥,只悄悄跟我说了,看能不能担负得起。我一听,好家伙,那两个先生,一个束脩一百五十两,一个束脩一百八十两。咱们一年四季还要供备着吃穿。先不说别的,就咱们家这地方,在青梅村是数一数二的,真放眼看看,只怕是大户人家收拾出来给先生的一处小院子罢了。你想,束脩都这么多了,那平日的吃穿,还能跟咱们一样?” 学费好贵,让闵氏这做娘的好发愁。儿子平日里结交的人,也升了好几档,日常花销,流水一般,哗哗的就出去了。若是儿子不打算继续读了,这钱省下来也可,就跟村里的庄秀才一般了。 可如今哪里省得?她还生怕儿子出手寒酸了,让学里的同窗和教官们笑话哩。 杨雁回道:“要不就去书院?还是要去官办书院才好。私创书院总是唧唧咕咕的骂朝廷,只怕容易招祸。只是官办书院良莠不齐,也要寻一处好的才是。便是要进私创书院,也要进那些考课书院。那些成日家会讲的书院,倒也不错,但只隔三差五去听会讲还不错。要考功名,走仕途,万万不能去那些书院。” 闵氏道:“高主簿也是这么与我说的。说小潭山上,东峰是觉明寺,西峰就是云天书院,那云天书院便是个私创书院,但里头的学子,一年能考出好几个举人了,办了这么些年下来,进士也出过几个的。虽说费钱也不少,但比请先生花费的少一些。只是不知咱们这样的人家,好不好进的。高主簿还给指了一条路,说或可去求一求秦家的老太太。那老太太出身安定府罗氏,那书院的山长曾是她父亲的同窗。” 杨雁回笑道:“这个好办,先问问大哥的意思。他若觉得那云天书院是个好去处,咱们就替她去求秦老太太一遭罢。就破着您老往后不收她工钱,白给她绣几幅绣品呗。若事情好办,不需破费倒也罢了,若需要破费,咱们问明白了,不叫老太太吃亏不就成了?咱们也让姨妈在中间说合。你原来帮老太太绣的佛经,可是帮她得了大好处,她总该帮咱们 这一次。” 闵氏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银子不凑手。真入了那私创的书院,还不得先封几个厚厚的束脩给先生才好?只怕头一年的花销,不比请先生少。” 一边说着,又长叹道:“先前给周桂花出了一大笔赎罪例钞,后来她病在牢里,咱们又破费请人看顾着她些。待她去了,又买了棺材葬了她。这要是给了咱家的恩人也罢了,偏还是个仇人。后来又林林总总的花出去那么些钱。现如今,小莺那里,咱们还委屈着人家呢,才做了几身衣裳,买了几件首饰,就打发了小莺出门。待往后宽松了,还是要再多给她置办些东西。哎,村里人都看着咱们家还算体面,谁知道我年年为钱发愁来着!” 为周氏用去的那些钱,便是杨雁回知道的第二笔大开销了。 杨雁回笑道:“我不是还有些首饰?那金锁子,红珊瑚珠子的,还值得几个钱。若真是钱不凑手,娘便拿去当了。反正那都是娘挣的,要是没有娘,我也得不着那些。” 闵氏却道:“这可不成。” 杨雁回问道:“娘既没打算动那几件不知冷热不当吃喝的死物,又何苦对着女儿我哭穷来?” 闵氏作势要打:“臭丫头,看我不揍你,把你娘的心眼子看得这么窄。我真要用,直接问你要,你敢不给?”她那手抬了抬,连杨雁回的一根汗毛都没蹭着,便已落了回去。 杨雁回纳罕道:“娘又不要当我那几件东西,又对着我哭穷是作甚?我正奇怪哩,我上头还有俩哥哥,娘就只管把家里的账目一条一条的给我看。要他两个是做什么的?” 闵氏道:“他们只要考个秀才,便已是光耀门楣了。有两个廪生在,一切差徭不来骚扰,就是对家里做了大贡献了。现下他们还要继续读书哩。你不同,你也该学着当家理事了。” 杨雁回立刻警醒起来,道:“凭什么我小小年纪便要学着当家理事了?我挣来的润笔都给了娘,那也是一件功劳。我还要多写几年本子哩,我不要去当家理事。” 闵氏好笑道:“你终归也要长成个大姑娘的。莫不是还要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吧?这几日,已有人上门来说了两回亲了,你待怎地?” 杨雁回忙道:“是谁,都是谁来说的?娘可千万别应了他们去。” 闵氏道:“你跟我学当家理事,我就不应,我还要先调理你几年,免得你到了婆家,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懂,惹得公公婆婆丈夫不喜,天天罚你立 规矩。” 杨雁回更急了,抱着她娘的胳膊,哀声道:“娘,你舍得叫闺女去别人家受气?我先跟你学当家理事,你莫急着应了人家。”她决定一直学不会一直学不会。 闵氏这才笑了一笑,道:“先放你再去疯玩两日,以后就在我身边跟着学。那什么话本子,终究不是个正途。不是不叫你写,要先学会了正经事,得了闲工夫,再去写那个。你娘我还没惨到要当首饰卖衣裳的,待我粜了麦子,还能再叫你们多吃几天肉哩。” 杨雁回这才怏怏不快的去了。 她不好意思去焦家找小莺,便只好去寻庄秀云。 庄秀云的婚姻十分不幸。所以,杨雁回认为,秀云姐一定不会支持闵氏早早让她嫁人的举动的。 杨雁回将方才在家里的事,一五一十的对庄秀云说了。谁知庄秀云立刻将话题带跑了,道:“我也寻思着让我们小石头将来考功名哩。便是考不下个秀才,多读几年书,给他捐个秀才。纳粟入监也使得。可就我们家这点子家底,我还怕不够支持他到那个时候哩。便是能支持到那个时候,我还怕不够他娶亲了。我爹娘年纪都大了,我爹总说钱的事不用我操心。可我怪心疼他的。我想找些事来做,可我不知道作什么能挣钱。成天织布,也卖不了几个钱。” 杨雁回听她叨叨了这么长一篇话,便胡乱帮着出了几个主意,比如在村里开个肥皂铺啦,米粮铺啦,针线尺头铺子啦,但正好都已有人在做了。同行是冤家,庄秀云担心和村里人闹了龃龉。若是去京里开铺子,那就连个铺面也难寻,便是寻到了,那寸土寸金的地方,她们恐是连房租也交不起。 庄秀云愈发的愁眉不展。 杨雁回瞅了她两眼,问道:“雁回姐,你真想做些小本买卖?” 庄秀云道:“我诓你不成?” 杨雁回道:“不是担忧你诓我。”而是,她这性子能做生意么? 庄秀云道:“不担心我诓你,莫不是担心我干不成事?” 杨雁回忙道:“我可不敢小看姐姐。若姐姐真有心,我帮你出个主意,你看成么?” “快说。” 杨雁回道:“姐姐,我瞧着京中的浴堂,生意都不错。前朝女子都是能进浴堂的。偏本朝甚少有女子入浴堂。他们大户人家仆婢多,咱们这样的人家,洗澡甚是困难。不如姐姐开个浴堂?” 庄秀云听得张口结舌,半晌方道:“你莫不 是疯了吧?那穆知县还没做满一任哩。就他那个样儿,他会容得下有人开女子浴堂?” 杨雁回撇撇嘴,道:“他容不下又如何?他还容不得女子上庙烧香哩。那行牌下来,有谁搭理?京里头的爷爷奶奶们那么多,在大街上拿着土坷垃随手一扔,就能砸到一个比他官大的。人家的太太、奶奶、夫人、小姐们偏要进丘城县的庙,偏不往四周其他县里去。他丘城县的芝麻官能管得了谁?他那行牌才下来,便有御史参奏他断案不公,他还不是吓得收回命令了?” 庄秀云听她这么说,便又认真想了一想,觉得这主意甚好,道:“咱们村里人家,镇日里作活,有的人家连女人也当男人使。没个浴堂,洗澡甚是不便。你这个主意真好。真开个浴堂,既能赚钱,也能帮大伙排忧解难。可只有一样,我连那浴堂是个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杨雁回道:“姐姐不知道没关系,我知道。” 庄秀云再次目瞪口呆。 杨雁回忙道:“我一时嘴快,我是说,我哥知道。我大哥二哥还有焦大哥,他们肯定知道。还有那些盖过澡堂的工匠,通通都知道。你把这个主意跟庄大伯说说,若他也觉得好,让他帮着买泥沙砖土,请了靠谱的人画图、起屋。待盖好了,咱也不多收钱,一个钱洗一次。这不比在家里方便轻省?等妇人们都开始来浴堂洗澡了。咱们就可以做大生意了。到了那时,咱们便可盖更大更奢华的浴堂,再去觉明寺,和他们商议,买他们的温泉水来,引得京中有些闲钱的奶奶们都来咱们这里泡温泉。咱们这里风光又好,她们指不定多爱来呢。” 那觉明寺,因寺中有几眼温泉,又被人叫做汤泉寺。杨雁回可是记得真真的,她上回误入男子澡堂,那汤工亲口所说,他们家那洗澡水,都是从汤泉寺运过去的温泉水。京中贵妇不辞辛苦,大老远跑去觉明寺上香,八成还是看上了那里的温泉!但觉明寺距离京中到底远了些,还是青梅村的距离更折中一些。 杨雁回又道:“若非姐姐忽然这么问我,我还想不起这个好主意哩。有庄大伯和我爹帮着把关,咱们想做什么不成呢?” 庄秀云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她道:“雁回,你这主意甚好。只是,为何就扯上了你和你爹?”还一直咱们咱们的。 杨雁回嘿嘿一笑:“我怕姐姐那点子嫁妆不够,若此计能行……我当然要入个伙……”娘不好意思当了她那堆东西,她尽可自己去当呀。 杨雁回又道:“咱们都是女人家 ,我是个闺女,你是个嫩妇,都不好出面。咱们只在背后做狗头军师,让我大哥和庄大伯出面。咱们不说这是开给女人的浴堂,只说要开浴堂。一个里正,一个廪生,再让高主簿帮帮忙求个情,难道县里还不给个凭照?凭照都给了,咱们开起来了,只接待女客,不接待男客,那暗门子和官妓通不接待,免得落人口实诋毁咱们。县里还能无缘无故派皂隶来砸了秀才家的产业?” 庄秀云想了想,直接拍板:“就这么干!” 杨雁回面上笑意甚浓。等生意做开了,她就能从幕后走到台前了。从古到今,没听说闺中少女开浴堂的。想娶她的人家,可要掂量掂量自家有几分能耐能降住这么个媳妇。 第124章 京郊村建起女浴堂 杨鸿听了妹妹的一番奇思妙想,问道:“你是说,让我去办凭照?” 杨雁回点头道:“我想过了,咱们这样的乡野之处,便是不办凭照,就在自家地里盖一座澡堂子,也未见得有人来盘问。但还是办个凭照更妥当。咱们是要给官府缴纳市税的,便是县老爷日后发现我们要接的是女客,不喜有这么个浴堂,他也舍不得关了。” 杨鸿又问:“让爹和庄大伯督工盖浴堂?” 杨雁回又点头道:“我和秀云姐哪里懂盖房子的事体,没得再让人坑骗了银钱。” 杨鸿又问:“事情都让我们干了,你和秀云姐做什么?” 杨雁回道:“出钱,收钱。”她当了那银锞子、金锁子、珊瑚珠串,秀云姐有文家赔给她的几百两银子。盖一座浴堂,买木头、煤炭,雇人烧水,等等,差不多也够了。只怕还用不了那许多钱。况且以后浴堂每日还会有进账。 杨鸿蹙眉:“你去收钱?” 杨雁回笑道:“我自是不能随意露面的。那不是还有秀云姐、庄大娘么?娘得空了也可以去和庄大娘坐坐。再不行,还可以雇几个人,便是买个几个人也使得。” 杨鸿好笑道:“你可也真会偷懒。” 杨雁回冲着大哥撒娇,道:“好大哥,你帮帮我,待我挣了大钱,凭你请什么样的名师,都能请得动。” “说得好像你明儿就发了大财一般。你就不怕折了本?” 杨雁回道:“不怕,千金散尽还复来。” 杨鸿点头:“我这关你过了,去跟爹娘说吧。” 杨雁回不由喜笑颜开道:“真是我的好大哥!” 当日晚饭时,杨雁回便将自己的想法对爹娘说了。 杨崎蹙眉不语,显然不喜这主意。 闵氏深受洗浴困难之苦。虽说是有澡盆,可到底搬搬抬抬的不方便。她们家还是有丫头仆妇的,若换了那一个使唤下人都没有的人家,岂不是更麻烦?因而,听了女儿的话,不由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那些贵夫人还知道去汤泉寺里泡个温泉哩,咱们村里头的女人们,难道就不想舒服自在的泡个澡了?” 闵氏既能这么想,别的妇人定然也有这么想的。杨雁回心说,看来这生意有门。 杨崎道:“话是这么说,可到底以前没人做过这个事。” 杨雁回心说,爹看来不太支持。不过没关系,只要 说动了娘,让娘催着爹办这事去。她笑道:“就是没人,咱们才要赚这独一份的银子啊。保不齐,我这浴堂开起来了,因生意太好,别的地方也开他个成千上百家的。毕竟我们只接待女客,还能让别人说什么?” 杨崎道:“万一有人说三道四,没一个人肯来呢。” 闵氏道:“怎么没人,我第一个去,我叫上庄家的老姐姐,还有焦家的老姐姐,都一道去。”说着说着,闵氏又转头去看杨雁回,“干脆这么着,待你那浴堂盖起来了,起先几日不要收钱,就请咱们村的女人们白白去洗。不计小闺女、小媳妇还是老婆子的,也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她,只管叫她们拖家带口来就是。只一条,不许带了男的来。这大伙儿就会来洗了,保不齐,还夸你记挂着大伙哩。待日后收钱了,谁还好意思说三道四的?谁没洗来着?便是没洗过的,看大伙儿都去洗,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杨雁回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道:“娘英明神武啊!” 闵氏得意道:“我不英明神武着些,早饿煞你们爷儿几个了。你这主意甚好,便饶你些日子,待你那浴堂慢慢周转起来了,你再来跟我学当家理事。不过么,你要真能把个浴堂给周转起来了,想来也就快出师了。” 杨崎不由笑起来:“你们娘儿俩说的,好像那浴堂已盖了起来了。” 闵氏撺掇道:“你就帮她盯着些,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左右不用你动手,你只管盯着别人盖那澡堂子便是。我也就是手里头怪紧的,这小丫头偏这时候就想了这么个主意,不然我自己拿出银子来盖个浴堂,把她们两个撇边儿去。” 杨雁回忙道:“娘说得什么话。女儿盖起来的浴堂就是家里的,挣了钱,都给娘用。天天让娘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再多买些丫头仆妇,让娘呼奴唤婢,起居八座,出入……” “行了行了”闵氏道,“少耍贫嘴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到底还是个小闺女。这浴堂,就说是秀云的,不提你。待挣了钱,该分你的银子不差你的就是了。” 杨雁回忙道:“我和秀云姐也是这么想的。” 杨崎老大不乐意了,深觉夫纲不振,这等大事,他竟没有置喙的余地了,当下在一旁长吁短叹。 杨雁回忙道:“爹,你就帮女儿这一次吧。” 杨崎这才点头道:“好吧!” 事成,皆大欢喜! 这想象不到的顺利,可是让杨雁回乐坏了 。 杨鹤笑道:“雁回,有好事,你可也想着哥哥些。” 杨雁回奇道:“莫非二哥也想入伙?你那廪膳……”那可怜巴巴的几个钱,哪里够入伙? 杨鹤打断她道:“你又来笑我不如你会挣钱。这又不稀奇,也值得你挂在嘴上当个事儿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没听过呀?” 一句话逗得一家子哈哈大笑,杨雁回直说:“二哥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笑完了,又问:“二哥是让我想着你老人家什么呀?” 杨鹤道:“你别只顾着你们女人家洗澡痛快,可也想想我们。我们成天家往身上浇凉水洗澡也怪不舒服的。待天冷了,要么去镇上的浴堂,要么去京城的浴堂,甚是不便。待你那本儿收回来了,你借点钱给二哥,我也去开个浴堂。” 杨雁回直朝他翻白眼。 杨莺早早吃过晚饭,正走进来,听到这话,不由笑道:“我怎么听见有人给妹子要钱呀,怎么了呢?” 杨雁回便将方才家里人商量的一番事体告诉了她。 杨莺笑道:“这到是个极好的主意。待那浴堂盖好了,我帮姐姐摆些花儿啊,草啊,瓶儿啊的进去,包管装扮得鲜亮好看。” 杨鹤忙道:“你莫要弄得太女气了。” 众人齐问:“为何?” 杨鹤道:“万一那浴堂真没女人家进去,我还等着雁回白送我哩。到时候,我揽男客去。” 闵氏叹气:“你这也是做秀才的,好没廉耻,我是怎么就生养出你这么个好儿子来?” 杨雁回也恼了:“你敢咒我的生意不好?” 杨鹤一看妹妹要着急,这才笑道:“不过是逗你玩罢了。你放心,待你那浴堂开了,就是让我去帮你每日里推柴草、煤炭,我也去的。” 引得一家子人又笑了。 杨崎吃过饭后,只好往庄山和家去了一趟。庄山和也正在思忖,这个事行不行得。杨崎将方才闵氏说过的话,又学说了一遍,庄山和便笑道:“既然妇人家觉得有个浴堂方便,那想来是行得的。鸿哥既没话说,那看来咱也不必担心被官府拿办。起一座房子有甚难处?亏得咱们都是盖过房子的人,不容易糊弄过去。我也还认得几个人,找个靠得住的泥瓦班子,不算难事。” 庄家有三十亩地挨着村口。为防日后村民为了浴堂占地的事起争端,庄山和便提议将鱼塘盖在自家地头。 杨雁回觉得这位置还行,便也没意见,说是占了的庄稼地,折成银子,算成庄秀云出的本钱。庄秀云向来听杨雁回的,又听爹的,自然更是无话。但庄山和做主,还是让她两个立约为证。每人出多少本钱,怎么分成,白纸黑字,写得分明。 杨鸿因有高主簿从中周旋,费了不多的银子,便领回来凭照。庄山和寻了个建过浴堂,且靠得住的泥瓦班子。杨崎那边买好了建屋用的砖头、木材,这便就每日里叮叮当当的起屋建房,很快盖出一座浴堂来。 合村的人只说这浴堂是盖了让男人洗澡的。以后青梅村和附近村子的男人家,上浴堂更方便了。谁知这浴堂能用后,庄秀云只请了合村的女人们去白洗澡。 把村里的女人们喜得什么似的,直说,还没见过浴堂是个什么模样。 闵氏又从果园里拨出几个女人,给浴堂运柴炭、烧热水。幸得庄山和选的那个建屋的所在,还能打出两口井来,浴堂里用水也方便。 杨莺果然一双巧手,用些便宜的花花草草瓷瓶瓦罐,把浴堂装点的甚是雅致,一看便是个温柔乡的所在。只是男儿需止步! 待到了浴堂开张那日,不独青梅村的女人,左近村子里也有女人来。庄秀云和几个女人只管往里让,一概不收钱。 这浴堂盖得不大,倒也不算小,大约容得下二百号人洗澡。但来得女人太多,许多人还需等里头有人出来了,才好进去。一天下来,从天明到子夜时分,竟有二千号人进去舒舒服服泡了澡。把庄秀云和一众临时上阵的女人们,忙得脚不沾地,一天下来,水顾不得喝上一口,米顾不得吃上一粒。到浴堂关门后,众人各个都要累趴下了。 杨雁回暗暗咋舌,乖乖,那大池子里的水还能要么? 一连免费招待了大家三日后,浴堂这才正式改为收费。不过价钱不是一个钱,是两个钱。这是杨雁回算过了三日里用去的柴炭、人工后,改的定价。 因女人们尝过了甜头,便是两个钱一次,后来也尽有人去。虽然人再没那么多了,一天也能招待上七八百号人,而且还有渐渐增多的趋势。毕竟这十里八乡,就这么一个女浴堂。 杨雁回又挂上许多手巾、玫瑰胰子、桂花头油、木梳子、头饰之类的卖。杨莺见状,知道杨雁回不好出头,人手又不够,便时常来帮着收收钱,卖卖东西。 杨雁回觉得不好让杨莺日日做白工,便要与她些工钱,杨莺一些也不要。愁得杨雁回只想 着,怎么才能让这丫头拿些钱去。 再后来,又有舍得下脸的妇人自己找来,说情愿每月给浴堂里二百个钱,叫她每日里在浴堂里头揽生意,她专给人擦背、敲背、按摩。庄秀云瞧着对方不是调三窝四的人,便也慨然允了。 就这么个浴堂,一日下来,好的时候,竟也能净赚上二两银子,再不济的时候,也有一两银子。庄秀云高兴得什么似的,直道:“这一年下来,咱每人能分二百多两银子哩呀。乖乖,可真了不得。” 不久,又有颇有头脑的村里人,做了冰酪来浴堂门口贩卖。渐渐的,又有卖肉盒子、肉包子的,也来浴堂门口。 庄秀云从不撵人走。渐渐的,浴堂门口竟也成了个热闹的所在,青梅村的集市都要搬到这里了。每到了过集的日子,来赶集的人,倒不愿往原来的集市去,倒愿意来这里。来的人多了,浴堂的生意只有更好的。 因人手越发的不够用,果园也要人,浴堂也要人,根本调不开人手。庄秀云只好另雇些妇人来。左近村子里,倒是也有好几个干净利落的妇人愿意来。 因浴堂盖得齐整严实,前后都有院子,围墙又高,当中几间高阔的浴室、更衣室不等。外头的人再如何探头探脑,都一些也望不见里头的光景。老板是个女的,底下做工的也都是妇人,接的客也都是女子。且大门上张了红纸,言称不接待娼妓。是以,这浴堂倒也是个女儿国,没传出半点不好的事体。 这女浴堂的事,越传越远,那生意是越发好了,可也渐渐的引起了县老爷的注意。 这穆知县在后宅对着夫人长吁短叹,只恨手下官吏着了道:“这凭照,县衙真不该发。我哪里知道,竟然是盖个女浴堂。真是伤风败俗,有伤风化,女德沦丧……” 他正呱啦个没完,就看到夫人冷飕飕的两道目光射来。 穆知县立刻闭了嘴。 只听穆夫人道:“那女浴堂我也瞧不上眼。” 穆知县道:“於我心有戚戚焉。” 穆夫人又道:“我每日里憋屈在浴盆里洗浴,你每日里去泡澡堂子。也不想想,那破木盆子里如何舒展得开?我那一日待去那女浴堂,一问才知,竟没个单独的房间给人泡澡!我这样的身份,如何跟那群村妇共浴?我肯和她们踏进一个院子的大门,已是失了体面了。我倒是想去觉明寺哩,可恨京里的达官贵人多,每日家他们死死霸着那里,多早晚才轮到我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太太去洗一次 ?”说着说着,穆夫人又开始指责丈夫没出息,年纪老大一把了,还只混了个七品官,害得她连泡个澡也不能,叨叨个不了。 穆知县瞧着唾沫横飞的夫人,把个关了女浴堂的心思去了个干净,心下暗暗祈祷庄秀云早日开窍,赶紧的再加盖一番,弄个单独的小院招待有身份的妇人去洗澡。 第125章 村妇妆出花浴堂 建那女浴堂的钱,加上前三日耗费的柴炭、人工,统共是用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庄秀云和杨雁回凑的本钱,本就没动用多少,没几个月便又连本带利齐齐整整的回来了。庄秀云甚是高兴,只是杨雁回没见多么开怀。 闵氏早先已是粜了麦子,再后来又卖了果子,加上鱼塘的生意也好,手里又迅速积攒了银钱。待有了银子,闵氏在问过儿子的意思后,决定上秦家央求一下老太太,也好送两个儿子去云天书院读书。 杨雁回忽然又转了心性,又从不爱上秦家的门,变成了缠磨着闵氏也要跟去秦家,还要带着杨莺去。 杨莺虽不知杨雁回为何忽然邀她去秦家,但也想见识一番秦家内宅。心里只想着,那等人家,或许那花圃、盆景、一应摆设,有她想不到的妙处。待问过了婆婆,得到允准之后,她便和闵氏、杨雁回,一同去了。 秦家老宅如今翻盖一新。大体依旧如从前,只是越发的窗明几净,琉璃瓦熠熠生辉,雕花梁璀璨生姿。不同之处是,原来的小花园扩建了一些。 原本苏慧男的娘家兄弟领工建造,提议将花园扩建一些,为此还向秦明杰出主意将华庭轩拆除。 葛倩容得知后,不由落下两滴悲春悯秋之泪。还正正好就给秦明杰撞见了。秦明杰疑是她产后心绪不佳,忙好言好语安慰了几句,还说什么:“太太万万不可伤怀,为夫还巴望着你再添一对龙凤胎。” 葛倩容道:“我实不是为着别的,只为听说苏姨娘的兄弟要拆了华庭轩。我与莞姐儿也算相交一场,上回她的居所没被那场诡异的大火烧了去,明明白白是上天庇佑。我还为她高兴了一场。谁知如今却要被苏姨娘拆了建花园,那一席话说的,好似这花园不扩建,咱们一家子便没活路了似的。” 她说着说着,便将“苏姨娘的兄弟”改为了“苏姨娘”。 秦明杰蹙眉。 葛倩容又道:“那华庭轩我也住过的。也不知是要拆莞姐儿的房子,还是要拆我的房子呐。”说完,倚着床柱,扭头向里,不言语了。 秦明杰忙道:“我去知会一声,不许他们动你住过的房子。” 葛倩容这才露了一丝笑脸,又道:“若定要将花园扩大一些,也是无妨的。苏姨娘伺候老爷久矣,人家这点子要求,也不过分。咱们芳姐儿和蓉姐儿已是出嫁女了,原来的住的房子,何需那么大?那两处房子可俭省为一处小院。芳姐儿和蓉姐儿回娘 家时,既有地方住,又多了地方游玩,何乐而不为?” 女儿出嫁后,那住过的庭院悉数给侄子、侄女去住也是常事。秦明杰觉得有理,便一口应了。 葛倩容笑道:“待咱们的花园盖好了,咱们芝哥儿和兰姐儿又会走了。咱们便可带着一双儿女,在自家园子里游玩。他们两个,定会平安快乐的长大。” 一席话说得秦明杰也甚是开怀。 苏慧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甚是不平,待要反击,可她自己先前那套需盖花园子的说辞,将自己框得死死的。又因她娘家兄弟怕多生事端,惹来秦明杰细细查问建房事体,又百般劝说,只得让葛倩容又胜了一局。 这些都是崔姨妈告诉杨雁回的。 杨雁回一行人到了秦家后,待求过了老太太。老太太欣然允了,还对闵氏道:“小事一桩。听你所言,你们家那两个哥儿,院试名次都甚高,连乡试也可考他一考的,正该寻个好书院,好先生,再努力一把。” 闵氏将自己绣好的最后几张佛经交给罗氏,又定要退还了之前罗氏给她的银钱,还额外奉送了一柄竹雕莲花祥云如意。罗氏甚是喜欢,便只收了如意和佛经,坚决不收银钱。 罗氏还特地关心了一下那女浴堂,问闵氏道:“听闻令郎申请了凭照,办了个女浴堂,一应事体交由干姐姐庄氏打理。果有此事?” 闵氏便点头笑道:“有的。我那儿子只是出面帮着办个凭照罢了。起先是我那个姓庄的侄女,和我这个丫头,想着我们村里的妇人们,平日洗澡甚是不便。既难寻豪门大户那样大的浴桶,也没个丫头、媳妇帮着烧水擦背,还是有个浴堂方便。我这个丫头说起来也是秀才的妹子,怕人笑话,便没对别人说起。如今既是在老太太跟前,我就不敢扯谎了。” 罗氏笑道:“这女浴堂倒是京里一桩趣闻。前儿我那媳妇还拿了个本子来给我看,说得就是那女浴堂的事。写得有鼻子有眼儿,还说什么‘青梅村庄氏,因见村中姊妹亲长,洗浴甚是不便,遂生此念。建此浴堂,不为牟利,只为方便近乡良人女子。所收费用,不过勉力维持浴堂周转’。底下还写了好些妇人们为着去不去这女浴堂,发生的诸多趣事笑谈。” 闵氏娘儿三个,面上笑意都甚是古怪。 罗氏又道:“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李传书写的本子。” 闵氏三人俱都嘿嘿乐起来。 罗氏见状,奇问:“莫不是 你们也爱看李传书的本子?这倒是和我那媳妇对上眼了,她也爱看。” …… 杨雁回素来贪玩,罗氏深知其脾性,自让崔姨妈带了她们三个去新花园里逛一逛。 这花园比早先大了好些。秦芳、秦蓉的院子没了,兼且有些临近秦宅的人家,房屋被烧毁后,得了赔偿便没再搬回来,秦家便大肆扩建。多出来的地方,悉数建了花园。 杨雁回带着杨莺逛了个痛快,又央了崔姨妈,带她们去华庭轩溜达了一圈。故地重游,杨雁回闭着眼也知道这地方的每一个旮旯角长什么模样。杨莺却兴头头进去上下瞧了一遍,杨雁回略在一楼小厅里站了一站,便来到院子里,只管坐在美人靠前,赏了一会竹子。 杨莺出来后,对杨雁回道:“我瞧这座绣楼里布置的甚是精美雅致。只是不够敞亮,家具颜色配的也不好。若住个一日两日的,也算颇有情趣,要是天长日久的住人,只怕不好。” 杨莺说这话时,葛倩容和秦明杰正携手打外头走过。 秦明杰听得这话,不由一怔。 葛倩容问道:“何人在此?” 崔姨妈忙领了人出去向秦明杰夫妇二人行礼。 崔姨妈又对秦明杰道:“老太太说了,客人来了,又有游兴,她本该领着逛一逛园子,怎奈她今日有些懒懒的,便叫我带了杨太太逛一逛。” 杨雁回瞧着秦明杰,心内却是波澜不惊,连恨都淡了。 葛倩容看了一眼秦明杰,又笑对闵氏等人道:“是很该逛一逛。我们这新建成的园子,没个人逛逛,倒像是锦衣夜行了。崔妈妈要好生替我和老太太招待客人。” 杨雁回心知葛倩容是故意来此。老太太让崔姨妈陪她们逛一逛,还是叫洗雪去葛倩容院里调来的人。葛倩容肯定知道她们在后头园子,故意装不知道罢了。 不过,她无心深想。 她再世为人久矣,不想继续纠结前生。 因秦明杰夫妇来了后花园,秦家这花园又着实不大,崔姨妈便对葛倩容道:“已逛完了,正要带几位客人去呢。” 告别了秦氏夫妇后,崔姨妈便带着闵氏三人出来。闵氏三人向老太太辞行后,娘儿几个便离去了。 杨莺逛了个心满意足,本以为要回去了,岂料闵氏又叫赶车的伙计转道去了如意银楼。杨雁回和闵氏给杨莺订做了几套金银首饰。又转道去绸缎铺子买了两匹 潞绸,两匹茧绸,一匹红云缎,叫她带回去。这一下,将杨雁回几个月来开浴堂分得的银子并润笔,用了个罄尽。 杨莺心知是闵氏和杨雁回不好叫她做白工,也不好让她空手入焦家,所以才如此,心下甚是感激。她的父母那样坑害人家,婶婶竟还想着给她置办些嫁妆。她坚辞不肯收。杨雁回便笑道:“你收下吧,我还有事要你帮忙哩。我要借你那巧手和玲珑心用一用。” 杨莺怔怔的,不知她是何意。 …… 因庄山和夫妇年事渐高,庄山和又要打理族中繁琐事物,兼管着一村的事体,又多了女儿忽然多给的家用,便寻思着,将家里那几十亩地都租给人种,他只管收租便了。 杨雁回听闻后,立刻向庄秀云详细述说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将那几十亩地都圈起来,盖浴堂。 庄秀云一听,吓了一跳,还问道:“那得盖多大?” 杨雁回道:“咱们这次盖一座专供贵妇人洗澡的浴堂。让她们赤身相对,她们好意思?多盖些屋子,一个屋子里一个小池子,再配一个超大浴桶。随她们爱下池子也好,爱泡浴桶也罢。” 庄秀云嗤之以鼻,道:“那些贵夫人肯来?” 杨雁回道:“身份太高的,我估摸着是不会来的。但譬如说我娘那样的,定然是愿意来的。一则钱够花用,二则家里洗浴确实不便。我琢磨着,一些小官宦人家的太太,殷实商户人家的娘子,还是愿意来的。” 庄秀云道:“人家家里也是有家人媳妇子伺候的,便是沐浴不方便,也是累着别人,累不着人家自己。” 杨雁回道:“可是咱们有池子,有更大的浴桶,泡着多舒服?咱们也不用普通的井水,咱们从觉明寺每日里运来温泉水。她们还能在家里泡温泉不成?” 庄秀云道:“依你这么说,也是可行的。只是何需用几十亩地?” 杨雁回道:“咱们既要招官宦人家的太太奶奶们来洗澡,自然要盖得更严整,更不能让人拿了把柄去说三道四。那浴堂,我琢磨着,两亩三分地也尽够了,只怕还用不到哩。咱们把余下的地,用矮墙围起来,在里头建一个大花园子,就跟那江南的园林似的。有假山凉亭、小桥流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冬日赏梅,春日赏杏花桃花梨花早樱晚樱,什么山茶、杜鹃、菊花、牡丹、芍药的,多多种上一些。柳树、修竹、冬青之类的,自也少不了。京中女子喜好游玩,咱们给弄了这么一个所 在,她们还能不爱来玩?进园子便要买票,园子随便逛,温泉水准许泡上一个时辰。让那些外地来京的文人,喜欢诽谤京中女子淫悍,那个沈德符、西周生……” 庄秀云打断她道:“所以你就要挑动得京中女子更专注于享乐?我可不敢挑这个头!不过……你这个主意真是好得紧。”可她就是不敢干! 杨雁回道:“不不不,姐姐误会了。人都道京中女子淫悍,所以,咱们才盖了个园子啊。咱有个园子,总比直接让女人抛头露面,游山玩水,更让那些人挑不出理儿来。” 庄秀云道:“你这么说,我还放心些。可咱们只有几百两银子,哪里能盖得起你说的这么个浴堂?你也真敢下本,我还怪怕赔了钱哩。何况这开山凿池引水的,寻常的泥瓦班子哪里做得来?” 杨雁回笑道:“让秦太太给咱们荐一个,邢老先生那里也识得几个泥瓦班子。没钱也不怕,咱们借。我只要问问秦太太,秦家那个花园,实际上花了多少,再让绿萍姐姐帮着问问,威远侯府新建的一个小园子多少钱,大约也知道是个什么花费了。” 庄秀云不由道:“说得轻巧,你问谁借?” “钱庄啊!以前咱们兴许还借不上,现在这女浴堂那可是鼎鼎大名啊。咱们的名头,谁不知道来?何况咱们盖浴堂还怕蚀本不成?这个问题,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招揽不来女客,莫不是还招揽不来男客?那些男人那么喜欢泡澡哩。” 庄秀云觉得此主意甚好。况且她做了小半年的浴堂老板,对于做生意一事,也不像起初那么害怕了。她又问道:“雁回,你几时这么喜欢做生意了?你这么想赚钱?” 杨雁回嘿嘿一笑,心说,她实是为着名来,何曾是为了利呀。她道:“现在当官的人家,都还做生意赚钱咧,没得钱只该他们挣么?” 庄秀云又道:“可你说得这个,有些难弄啊。咱们如今这个浴堂,实说还不大需要费心思。你说那个,先不说要盖到多早晚了。就单说盖好以后,咱们得请人打理花木,打扫园子,还要着人收拾打扫各个浴室、浴池,连那柴炭和烧火工都不知要花费多少哩。少不得还要再聘几个妇人来,专伺候那些太太奶奶们修脚梳头。这人一多了,事体也就多了,不好管呀。” 杨雁回道:“可这生意若做大了,来捧场的也就多了。咱们那浴堂后来因买的柴炭多,又天天使好多,后来人都是直接送来的,哪里用咱们再去推来?那些修脚梳头按摩捶背的,保不齐又有妇人自己 寻来,情愿给咱们银子,她们去揽活计。我还怕来的人多,为了争生意打起来。” 庄秀云细细想了一番,道:“真要像你这么说,这个事也行得。” 杨雁回笑对庄秀云道:“姐姐还说我忽然变得爱财了,我瞧着姐姐才真像变了一个人呢。倒不是变得爱财了,是变强了,不怕让人欺负了。” …… 庄秀云和杨雁回,回头对自家人一说,闵氏便道:“何需找钱庄借银子?我现在手里还有个一百来两银子。待秋收后,粜了玉米,又是一笔进账。那果园煞是累人,我早不想弄了。我再卖一季果子,钱都拿去给你。园子里的果树,移过去一些,其余的,都卖了去,连那片地也卖了去。你娘我也要入伙!” 杨雁回笑道:“娘可真好。” 闵氏道:“不过咱家的地和鱼塘不能动,那是吃饭的根本,得留着。只要动不着根本,咱们娘儿俩随便折腾,便是赔了,也赔得起。” 杨雁回又道:“可这些钱,只怕还是不够咧。” 闵氏笑道:“你以为你庄大娘不眼红,你焦大娘不眼红?她们也都想入伙呢。也就是上回心里犯嘀咕,不晓得你们那个事行不行得。她们俩少说一个人也能拿出一百两银子来。再多了,就不行了。她们没那个胆气担那风险。” 杨雁回道:“那样也不够。咱们这回,只怕单一间浴室,就要费个几两银子哩。那里头不得什么都置备齐整,还要置备的典雅喜人?” 闵氏道:“也不怕。咱们都是穷酸,你绿萍姐可不是,她拔一根毫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她的月例银子倒是不多,平日里侯爷赏得多。我瞧着就单她戴的一个项圈,也值二百两银子了。她收着的那几套茶具,一套也有个几百两银子呢。我上回去瞧她,她听说你和秀云办了女浴堂,简直恨不能飞出侯府自己立一番事业呢。还说……”闵氏停了片刻,又道,“这才是人往上走的正道,只是她以前是人的奴婢,走不了这条道。” 杨雁回一听要管绿萍借银子,莫名的心虚,问道:“娘真要去找表姐呀?” 闵氏道:“去呀。你表姐说了,要有下回,一定跟她说一声,万万不能落下她。她只管出银子入伙,年下分账,别的她不做,能分多少银子,凭咱们给就是。” 杨雁回不由笑道:“表姐如今又不愁钱用,怎地还要在外头置办产业?” 闵氏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道:“许是还不死心吧。” 杨雁回听懂这话了。等收拾了秦芳,她还是想从侯府出来。只是这回,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 杨崎觉得他不过是去鱼塘溜达了一圈,再回来,家里就变天了。他家的两个女人,真是心越来越大了。 杨鸿倒是无所谓,他志不在此,也懒得管娘和妹妹折腾。况且娘打理家中产业已久,比雁回的本事大多了。真要只有妹妹和秀云姐干这个事,只怕她们两个做不成。娘出马就不一样了! 杨鹤笑道:“主意倒是不错,想来你那园子日后必会大受欢迎。我们同窗里还有人带着女眷,专程从京城出来,赁了乡村的院子,一住就是个把月。只为贪图那院子里外都有菜圃,院子外头又有池塘,花光树影,绿树浓荫,景色怡人。骗家里人说是要寻个清静的所在,也好用心读书。实则呼朋唤友,饮酒作诗,每日里高乐不了。你若真建成了这么好的一个所在,想来许多人都愿意进去瞧瞧的。” 杨雁回道:“我听明白你这意思了。你想说,便是我们那浴堂开起来后,没有那有钱的太太奶奶来泡温泉,还可以送了给你。你改成招待男客。”其实若改了招待男客,也就招待得女客了。男人家享乐,哪里少得了女人! “我正有此意,知兄莫若妹呀!” “哼!” …… 闵氏第二日便往侯府去了。杨雁回不愿去,也不能去,但叫了杨莺和闵氏同去。 闵氏想想霍志贤那副德性,也不想让女儿去,省得还要涂抹得那脸跟个鬼一样。 杨雁回叮嘱杨莺道:“你去了,叫绿萍姐好生带你逛逛园子,再把能瞧的屋子都瞧瞧。” 杨莺忙应了下来。 闵氏猜到了女儿的心思,但觉得杨莺如今的模样也不是很安全,便让她换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连那头饰也都拆下来,只梳个双丫髻即可,这才带着她出发了。 …… 待闵氏从侯府回来后,手里已多了一张八百两的会票。 杨雁回直咋舌,绿萍果然财大气粗。 杨莺逛侯府也逛得煞是高兴,直说:“侯府的气象更是了不得。我若不是跟着婶子去了一趟侯府,真不知道什么是泼天富贵。” 闵氏道:“绿萍倒是怪相信咱们的,说不够了再去问她要。我说了,这浴堂建成后,算算总共花费了多少银子,再算算她出了多少钱,出具个文书 给她。到年底都和她分账。绿萍说,随咱们怎么办都成。要是依了她的意思,这银子白送咱们娘俩都行。我自然不肯白要她的钱。何况她这也是让管事媳妇悄悄当了两件东西换来的。咱们若真周转开了,还是得先紧着把银子给她,也好让她将东西赎回来。” 杨雁回忙道:“就是我那份不要,双份给她也使得的。” …… 除了绿萍的五百两银子,很快,又有人提出入伙。原来杨雁回问邢老先生,有没有可靠的泥瓦班子给推荐时,邢老先生问她除了女浴堂又要盖什么。杨雁回便也实情相告。邢老先生甚有兴趣,也拿出五百两银子入伙。 有了邢先生和秦太太举荐的两拨靠谱的泥瓦班子,日夜轮流施工。又有杨崎庄山和督工。闵氏、焦师娘又都是脂米分英雄一般的人物,便是庄伯母,也能帮着照管众人的伙食、住房等事体。 浴堂建造中时,闵氏便上了一趟觉明寺,和住持谈好了价钱。因京中从觉明寺买温泉的浴堂少说也有十几家,是以,住持并未多问什么,也未曾故意抬价钱敲竹杠,痛快同意了。 …… 待浴堂建好后,杨雁回对杨莺道:“小莺,你觉得这浴堂如何布置更好看?这件事可交给你来办了。你要想法子花最少的钱,帮姐姐我布置出最好看典雅的屋子来。” 杨莺咽了几口唾沫,看着杨雁回呆了半晌,傻傻问道:“这么多屋子……都……交给我?” 杨雁回点头:“你布置好看了,我算你入伙,年底分账。” 杨莺喜得手舞足蹈,将平日里的淑女之姿丢了个罄尽,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干这个了。” …… 两层楼高的女浴堂轰轰烈烈的开起来了。 每间浴室都被装扮得典雅精致。室内设有茶几、屏风、藤椅,墙上挂有仿得名人字画。那茶具、花瓶等等,皆典雅精致。每间浴池旁,还设有几个精巧的瓷盆,摆着澡豆、玫瑰胰子、各色花瓣等物。 园子里姹紫嫣红,百花竞艳,那花枝们犹嫌。假山凉亭,小桥流水,颇有意趣。水上开着荷花、睡莲,也甚是喜人。浴室轩窗外,设有二层高的巨大风轮。轮回辗转间,将清风花香,徐徐送入室内。 浴室中洗浴之人,无需害怕雕花窗开着会有甚不便之处,自有屏风与她们遮挡。 闵氏那果园一卖,园子里的女工便没了活计,倒也愿意跟着闵氏这个老东家 换了行业,来浴堂里帮忙。长得又黑又粗的,闵氏叫去管打理花木。白净伶俐些的,闵氏让端茶送水,接待客人。饶是如此,人手还是不够,又新雇了些妇人。 新浴堂名为——花浴堂。 李传书也没闲着,连出四个话本,专写花浴堂建造期间的趣事,并称赞花浴堂“既无损女德,又可排解闺中寂寞,两全其美。”真真造足了声势,吊足了胃口。 花浴堂正式营业后,果如杨雁回所料,不少殷实商户、小官宦、乡宦家的太太、奶奶、小姐们,渐渐开始来光顾花浴堂。生意由最初几日的清冷,渐渐热闹起来,园中每日衣香鬓影,锦绣香烟。一个多月后,花浴堂迅速红火起来。 这要感谢萧夫人——她听闻此事后,迅速请了京中一班贵妇来泡温泉。花浴堂眼见如此,分文不收,并拿出最好的茶点、酒菜招待。 从此,连贵夫人们也有来光顾的了。 进园子的票价,每人五十个钱。进去后可以逛园子、垂钓、摘果子、青菜等等,玩个尽兴。待游玩得累了,便可去泡一泡温泉。有茶点、果品赠送。 但倘若有谁家的太太、奶奶做了东道,请别的女人来泡温泉,赠的那些茶点便不大拿得出手了。不过,浴堂有更精致的茶点、果品,便是要酒要菜也是有的,只要付钱便可。 花浴堂一楼有专供休息的宽敞厅堂,园子里也设有石桌石椅,藤桌藤椅,还竖着几架秋千。便是有谁要让浴堂收拾出一桌肴馔来,也尽有地方吃用的。有的女人甚至专在花间席地而坐,赏花饮酒,吟诗作词,陶然其中。 花浴堂名声鹊起,生意兴隆。闵舅妈和表哥表姐也被闵氏请了来,帮着照管两间浴堂的生意。 …… 忙起浴堂的事,不知不觉,日子便飞也似的去了。但是那个说好一年后就回来的人,迟迟不曾出现。 杨雁回也曾带着果子去育婴堂,只说是礼尚往来,给孩子们送些吃的。又特特叫了那几个给她送草船的孩子来,感谢了一番。 待她走时,有个少年寻了机会,悄悄问她道:“杨姑娘,我们俞大哥已是走了两年有余,一点音讯也无。他可有再跟杨姑娘联络过?我们都很想他。便是张老先生嘴上不说,实则也挂念得紧。此番可是俞大哥让姑娘来的?他过得好不好?” 杨雁回知道这是个晓得实情的人,只得红了脸,如实相告道:“他不曾联络过我,我……我还想问你们呢。” 第126章 多情女思慕多情郎 杨雁回听得有人吟咏这首《春日早起》,不由循声走过去,笑道:“焦大哥又走长镖了?小莺这是又在想念焦大哥了?” 那站在一树开得绚烂秾丽的山茶花下,痴痴吟咏的少女,可不正是杨莺么? 杨莺不防她也在,闹了个脸红“我……我……我是想着,咱们挂在浴室里的字画,虽多是画在竹子上,天长日久的,也该拿出来晒晒。所以……我便来了。” 在浴室挂竹制的字画是杨莺的主意。一则雅致新奇,方便赏玩,二则价钱便宜,三则,不似普通字画那么怕受潮。 杨雁回很不客气的拆穿她道:“小丫头,拿话唬我?咱们这花浴堂里的女工那么多,怎么就轮到你下手干活了?还偏偏大早起的来。不能等她们来呀?” 杨莺越发羞红了一张脸,好半晌才想出话来回。只见她将手里一个本儿往杨雁回那里一递,道:“姐姐还是先跟我说说吧,怎地你这话本子又写起儿女情长了?我方才念的那首《春日早起》,可是刚从你话本里看来的。” 杨雁回道:“女人就爱看这个,我自然写这个。”男人们重经史,轻小说,认为这话本小说都是女人家的读物,称之为“女通鉴”!她既是写女通鉴的,自然写女人爱看的。 杨莺狐疑的瞧了一眼杨雁回。若说雁回姐没心上人,偏偏她写男女相思之情写得柔肠寸断,若说雁回姐有心上人,可雁回姐到底何时有了情郎?她究竟在思慕谁? 莫非雁回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喜欢季少棠的? 还是……雁回姐喜欢焦大哥?也不对,雁回姐早说过了,她对焦大哥无意。 那应该是季少棠无疑了。雁回姐虽也说对季少棠无意,但便是有意,她又岂好意思开口说?她对季少棠,终归是比对焦大哥热络多了。从自己和焦大哥定亲前,雁回姐就对季少棠的态度更和软些。 杨莺顿时颇为同情杨雁回。哎,这赵先生也真是的,连雁回姐都瞧不上,她能看上谁?话说回来,那季少棠的童子试考的甚好。县试、府试、院试,成绩甚佳。院试还高高的取了个第三。听大堂哥所言,季少棠定然能在乡试里考中举人。这评价,比给杨鹤的高多了。 可她的大堂哥也不差啊!大鸿哥院试还考了个第一哩,将来必然也能中举。杨家哪点配不上那季家了? 想到这里,杨莺便笑问道:“姐姐许久不曾来过了,怎地今日这么早便来了?” 杨 雁回其实无心做生意,倒是觉得写话本更有趣些。如今多是闵氏、焦师娘、庄大娘、秀云、杨莺、闵舅妈等人在打理花浴堂。焦师娘的意思,反正她们老焦家不是什么读书人家,而是那些小官宦和读书人家看不上眼的没根基的人家。她们家的未来媳妇天天来浴池帮忙,比天天窝在后院里好多了,是以,并不反对杨莺来花浴堂做事。 至于杨雁回,在悄悄将花浴堂是她出主意营建的事传出去后,便甚少来了。至多不过无聊烦闷时,来花园里散散心罢了。闵氏笑说她是个白等着分账的,杨雁回便笑道:“我是未嫁女,我赚得的银子,便是都给了家里,也无妨的。娘既这么说,往后我便不分账了。我只要有润笔做零花便是。”从此越发的丢开不管了。闵氏说她是想一出是一出,想起来要盖花浴堂,比哪个都上心,说不管,便真的再不理会了。 听杨莺这么问,杨雁回便笑道:“我正想着一个话本,不知后面该如何写了,便来散散心。” 杨莺道:“果真?我还当姐姐是来排遣那一片愁肠的。” 杨雁回听出她话里的取笑之意,故作恼怒,道:“小丫头胆子越发大了,竟敢打趣起我来了?我哪里有甚愁肠?方才分明是我在审你,你这是以退为进,想转过话题么?我可不依你。快说,方才可是在想你的焦大哥?” 杨莺忙笑道:“罢了,我知错了,我可不敢惹姐姐,惹恼了,这么凶巴巴的来审我。我可真要去浴室里拿出那字画来晒一晒了。” 杨莺说完,将话本子置于茶树下的一座矮矮的石墩上,往浴室里去了。 眼见得小丫头被审羞了,逃开了,杨雁回不愿独自在园子里愁闷,便也同去了。 杨莺还对她说起近来花浴堂的生意,道:“先前附近村子里的妇人们,多是去那个小一些的女浴堂,久而久之,也怪艳羡这座花浴堂。还真有人舍了钱,进来这花园泡一次温泉哩。不过也就是尝个鲜,一年能洗上一二回便不错。可架不住来得人多呀。咱们这花浴堂,生意越发好了。大伙都说你有头脑。可我就是奇怪,别人怎知这是你的主意?这话是如何传出去的?幸好没人说三道四。人都只说,杨家的姑娘了不得哟。” 杨雁回道:“我如今不耐烦听这些生意经。”她实在是无甚心情帮着照料生意,连个账本都看不下去,更别提耳边有人聒噪近来的生意了。 杨莺只好闭了嘴不说,自去了一间浴室,取了字画出来晒。她晒一楼的,杨雁回便去了二楼的 浴室,将字画拿出来晒。 因一楼有美人靠,二楼亦有扶手,二人一个将字画晾在美人靠上,一个将字画晒在扶手上,倒也便利。 杨雁回正晒着字画时,看到一幅《洛神赋图》,不由细细欣赏起来。待她赏过了图,便将那竹简搭在扶手上,好让晨光晒一晒这受潮已久的图。一低头,只见下头的美人靠上,只稀稀拉拉晒着几幅图,却是不见了杨莺。 杨雁回本以为杨莺又进哪间浴室收图了,眼角余光忽瞥见一树灼灼的桃花下,隐约有一颗光头。 杨雁回不由探着身子,往那边悄悄打量。那光头可不就是焦云尚么?杨莺一身鹅黄色衫子,掩映其间。 杨雁回心中一动,想捉弄这二人一番,便提了裙子,悄悄下了楼,摸到那树桃花前不远的一簇修竹前。人还未到桃花下,耳内便已听得喁喁细语。 “不是说要去十二日么?怎地十日便回来了?”杨莺低问,声音里却难掩惊喜。 杨雁回不由心道,人家说去十二日,十日便回来了。怎么有人说去一年,两年了还未见个影儿? 只听焦云尚道:“路上买了些物什,不小心买多了,带着怪不方便,紧赶慢赶送回来,我身上也轻省些。” 这话说的连杨雁回都想笑了。分明是买了好些小物件,急着献宝,有什么不好说的? 杨莺果然吃吃笑了,又问:“怎地一大早回来,也不先歇歇,倒往这花园子里来。你不知道这花园里,不叫男人进么?” 焦云尚道:“这会子又没人,我要来便来了。” 杨莺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假意恼道:“那你为何偏要来女人来的地方?你又不是个女人。” 杨雁回屏住呼吸,生怕给焦云尚发现了。这死小子,还是个男人呢,说句实话怎么了? 静了片刻,只听焦云尚道:“算了,我便实说了。我回去后,瞧不见你,娘说你在这里,我才来的。要不是冲你,我稀得进来么?又不是城里的女人,没见过世面,看到几朵花也稀奇得不行,还要花五十个钱争着进来。” 杨雁回忍了半晌,才生生忍住了笑,只得悄悄退开了。待入了一楼的厅内,这才低低笑出声来。罢,罢,不作弄他们了,叫他们叙一徐小别之情吧。 这焦云尚和小莺,黏糊得快赶上胡喜梅和董双喜了。 不过杨雁回久未见胡喜梅了。胡喜梅及笄后,办了婚礼,很快便 随着婆家人南下了。董家在京里的生意遇到了难处,便将铺子盘了出去,往南直隶去了。听说是早先借给过一个故交一大笔银钱,那故交在南直隶经营织坊,如今也做得像模像样。他们家去投奔那个故交去了。后来胡喜梅托人给杨雁回捎过一封信,说她们在南直隶重新又安家了。此后便再无音讯了。 不想这杨莺紧随胡喜梅其后,又成了一个极受夫家疼爱的童养媳。 照今日这情形来看,焦云尚只怕早将早年对杨雁回的一番心思,全扑在杨莺身上了。 杨雁回心说,人都道日久生情,果然诚不欺我。 她正笑着,忽想起什么,笑容又僵住了。 焦云尚那么个死心眼的人,都架不住日日和杨莺相对,如今早已转了心思。俞谨白去了滇南后,莫不是也遇到个伶俐标致的女孩儿,天天相对,日久生情,早将她忘了吧? 俞谨白,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倒是捎来个信儿啊!你还不如胡喜梅记挂我呢! 第127章 忠烈侯痛打恶宫人 萧桐放下手里的信笺,长舒一口气,面上带了三分笑意,怪不得俞谨白这混账迟迟不归呢,这种主意,亏他想得出来。她将信笺置于香炉上,对上那一点火星,看着那信笺渐渐燃起,被烧得一丝不见后,这才出了书房。 眼见萧桐出来,外头一个管家媳妇子连忙上前,道:“夫人,公主府宣召世子,世子那边正收拾着,准备过去了。” 萧桐原本好好的,闻说此事,胸腹中立刻生出一股无名之火。她匆匆行至儿子居处,伸手挥退下人。方闲远果然已是一身蟒袍玉带,准备入公主府。眼见得母亲来了,方闲远忙上前行礼问安。 方闲远身材修长,形貌昳丽,年方二十。被选为驸马都尉那一年,又因献上糯玉米种子,次年献上薯蓣种子,如今已是天下闻名,人尽皆知。人都道,大康口粮丰足,方驸马功不可没。 萧桐瞅了儿子两眼,十分不满,道:“在家穿成这副鬼样子做甚?快去换了便服。” 方闲远只得道:“娘,公主宣召,儿子需去觐见。” 萧桐不由高声道:“她宣召,你便要去觐见?你有那个本事进得去?公主府里那凶神恶煞一般的管家婆,和她底下那些老妖婆一样的老嬷嬷,还有那班死太监,会放你进去?你和公主并无感情,为了见她一面,要拿出多少银子赔笑脸说好话,才能入得了她的卧房?见了她,还要行君臣大礼。她站着你跪着,她吃饭你看着,你图什么?” 方闲远听母亲吼完了,依旧是平静如斯,气都没多喘一丝丝,口中还是那句话:“公主宣召,儿子需去觐见。” 萧桐好似一拳打在棉花团上,更是气得没一丁点好声气,咬牙道:“他们老周家,作践自己女儿也罢了,凭什么要作践到我儿子头上?!” 方闲远只得劝道:“娘别再如此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萧桐却是声音更大,长三尺阔八丈的发作起来:“让他们听见才好呢!庶民之女说亲,还能让老子娘仔细挑挑人品相貌家世根基,偏他们老周家交给只认钱不认人的太监去选驸马都尉。选的那歪瓜裂枣的,病势沉重的,什么人孬,就偏要什么人尚公主做驸马。娇滴滴的金枝玉叶,陪送大把的嫁妆给那些歪货去糟蹋。天下间的夫妇,若非有不便之处,哪一双哪一对不是在一起生活?偏偏大康的皇室女要日日守活寡。天下人都在看皇家选婿的笑话,他们还自以为自家公主是历朝历代最能守贞的。他们当仇人一样的迫害女儿也罢了,为何要祸害到我 儿子头上?!你不许去!” 方闲远只得奉茶捏背,安抚母亲,免得她再喊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虽然母亲自诩将侯府打理得甚好,管得铁桶相似,外头的人插不进来,家里的事传不出去。不过,说到底也只是自诩。还是小心为上。 待萧桐心绪平复些了,方闲远这才无奈道:“公主也是可怜人。她宣召我一次,也不知要花掉多少银钱,赔出多少笑脸,那管家婆才肯依她。若非她是极受宠的公主,同胞哥哥又贵为太子,只怕那些奴才,还不肯次次都奉命宣召。我……儿子虽对她无意,可也不忍令她独守空闺。” 萧桐长长叹口气,这才道:“你倒是好心,倒显得我像个恶婆婆。一心只顾着自家儿子,丝毫不疼惜儿媳受得苦似的。” 方闲远这才道:“儿子这便去了。娘千万不要生气了。那些宫女、太监虽是可恶,却还够不上让娘为他们大动肝火。” 萧桐这才肯放了他去,道:“明儿早些回来。我见不得你受那帮混账东西的闲气。一群狗奴才,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不过是有娘生没爹养,这才将他们送进了宫去。才得了一点势,就真以为自己上了天了!” 方闲远这才躬身退出。 萧桐又唤来一个身边服侍已久的嬷嬷,道:“你送世子过去,一直送到公主房里去。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那些混账东西总要给些面子,我看哪个还敢给世子闲气受。” 那老嬷嬷领命去了。 瞧着儿子去得远了,萧桐心里被压下去的那口气,莫名的越升越高。 …… 方天德今日休沐,在书房和幕僚们分析军政要事。休息时,听闻心腹小厮报说夫人不知何故,在世子房里闹起来了,世子正在小心陪着。他便找了借口,往儿子院里来了。岂料人还未至,就见儿子正在一干下人的簇拥下,要往公主府去。 方闲远见过了父亲后,便浩浩荡荡的去了。方天德既已走到一半,觉得无回去之理,仍旧进了长子住处。 果然,满院子的下人,有在廊下逗鹦哥的,有在水边喂鱼的,一个都不在屋里。 方天德很善于发现夫人的好处。这就是夫人一个顶顶好的地方了——每回发脾气,从不朝着底下那些无辜的人去,总是把人赶出屋子,自己生闷气,或者砸桌子摔椅子。 院子里一众仆婢见侯爷进来,忙站起来,躬身行礼,又一连声向里头报说:“侯爷来了。” 屋子里传出一声暴吼:“让他滚出去!” 众人抬头望天,充耳不闻。 方侯爷的脸也不见红一红,仍旧笑眯眯进去瞧夫人。 “告诉他,我不爱见他们方家的人。让他少在我跟前现眼,我……”萧桐正口里发作个不了,方天德已进来了。 萧桐怒道:“你进来做什么?” 方天德瞅了一眼妻子依旧纤细的腰肢,挺了挺自己那已是溜圆的腰腹,道:“夫人心情不好,为夫特来开解。” 萧桐道:“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儿子都被你们老方家毁了,你少来惹眼。” 方天德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叹道:“自打闲远被选为驸马,你隔三差五便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萧桐猛地站起来,朝方天德劈面骂道:“我说错了?我儿子在西川好好的,不过是情窦初开,喜欢了一个农女,碍着别人什么事了?我当娘的都没意见,反倒是你那两个黑心烂肝的爹妈知道了……”结果,大老远的派人过去,活活给拆散了。逼得人家小丫头殉了情,吓得她一眼也不敢错开,天天盯着长子,这才没让长子也出了事。 只是闲远从此对什么刀枪、诗书俱都不上心了,就喜欢泡在庄稼地里。还说他喜欢的那小丫头年纪小小可会种地了,心里头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底下种地的人,都吃得饱饭就好了。” 若是儿子当初和那个农女在西川成了亲,怎么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做了那个什么狗屁驸马,见自己老婆一面,还要对着几个没卵袋的公公赔笑脸送人情。那些贪得无厌的老宫女,老太监,哪一次不榨去个几百银子,绝不肯让他们夫妻顺顺当当见一面,过一夜。 只是,萧桐还没来得及将后面的话嚷嚷完,方天德再好性子也听不下去了,怒极之下,打断她道:“你骂哪个是黑心烂肝的?我日日敬着你就敬出这些话来了?我们方家哪点对不住你?你满京里看看,有几个勋戚不是大小老婆一串,就我这么一个……” 萧桐也一口将他打断,长三尺阔八丈的发作起来:“我就知道你早眼馋别人养小的了。你想养就去养!我拦着你了么?你喜欢哪个丫头、媳妇子你自去收用,你看上那个窑子里的姐儿你去买,你看上哪个良家你只管去买去聘去抢!你就弄上百八十个小的回来,我也不稀得管一管。我萧桐要是跟别的女人争一争老公,我不是萧子兴的闺女!趁早咱们析产分居各过个的。” 方天 德的脸青白的好似地狱恶鬼一般,指着萧桐道:“我今天不教训你,我就不是方家的好儿孙!”瞅一眼墙上挂着的三尺宝剑,一把抽出来,森森寒光指向萧桐。 萧桐操起案几上的花瓶应战,朝着方天德砸过去:“来啊!” 方侯爷发现夫人要动真格的,侧头躲过花瓶,抛下宝剑,丢盔卸甲,狼狈而去,片刻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萧桐一腔火气还未泄尽,正待寻机再发作,她打发去公主府的老嬷嬷来回话了:“夫人,世子在公主府门前被拦下了,将带去的银子都用光了,也没被放进去。我是好话说尽也没用。我在那些人眼里,哪里有什么面子。世子……着我回来再取些银子。他的俸禄早已是用尽了的。” 萧桐气得一拍桌子:“我们母子竟让几个没卵袋的公公欺负到这步田地。我已忍了两年了,早想出这口恶气了!他们作践那些平民子弟作践得上瘾了,还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给他们几分颜色,他们就想开染坊哪!几个不开眼的狗东西,不把他们整治得恨他们娘老子生他们出来,他们不知道我的厉害!” …… 永宁公主府外今日分外的不同寻常。 忠烈侯今日冠带齐整,带着大队人马杀过来,将公主府围得铁桶相似,苍蝇也休想飞出去一只。一队人马向里,看守四面围墙,不许有人出来,一队人马朝外,不许外人进入。 萧桐带着一班娘子军,持枪带棒,由正门而入,许久不见出来。众人只闻得里头一片哭爹叫娘,砸东西骂混账的声音。 外头的百姓纷纷围拢过来,越聚越多。方闲远瞧着不好,一面命人回去报信,一面进去拦母亲,但他进去了不过片刻,便已被萧桐骂了出来,扬言再敢拦她,就是忤逆母亲。 巡城御史、五城兵马司等全被惊动。人马围过来好些,就是无人敢轻举妄动。 方天德随后也带着人马到了,看了一眼这阵势,也是没敢进去冲撞夫人,不过端着个侯爷架势,来回在外逡巡。 京中有司衙门中,凡赶来者,皆求方侯爷进去劝阻夫人行凶。 方侯爷耳听得府内阵阵呼救声惨不忍闻,再瞅一眼巴巴望着他的众人,施施然道:“方某今日休沐。维护京城治安是你们的事,保护夫人才是我的事。” 合着这厮是给老婆壮声势的。 …… 公主府里鬼哭狼嚎了近一个时辰后,萧桐这才命人将一 干老宫女丢在院子里,再将一干鼻青脸肿、被抽打的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太监,悉数赶了出来,全都当众吊在了树上。太监们各个被打得只要求死,不愿求生,口中哀哀讨饶。 方闲远这才敢进去求母亲息怒。今日这事体闹得委实有些大! 萧桐此时正对着公主府正院。只听得里头一个年轻娇嫩的声音道:“公主请……侯爷相见。”许是看了萧桐那身冠带,永宁公主的贴身宫女并未以夫人称之。 方闲远赶来时,正听见萧桐冷声道:“好大的笑话!婆婆驾临,儿媳妇不来迎着,反倒让我进去参拜她么?”让她向自己的儿媳妇行君臣之礼,她还真不乐意。 很快,正院门庭大开,永宁公主在前,身后跟随数名年轻宫女,仪态端庄迎了出来。 永宁公主见到婆婆大人,俯身跪倒,大礼参拜。方闲走过来,夫妇一同行礼。 萧桐定定瞧着这个近两年未见一面的儿妇,语出惊人:“将你身边那些陪嫁的刁奴都赶回去,只许留下乖巧伶俐听话的。婆婆有命,敢不从者,休回娘家。” 永宁公主垂首称诺。 萧桐又道:“以后再有刁奴欺主,即刻命人禀告我,一切有婆婆给你做主。我们方家的儿媳,容不得奴才们作践。” 永宁公主仍是垂首称诺,只是夫妻两个头更低了,低得恨不能让人可看不到面上神色。 萧桐耀武扬威一场,这才带着一队娘子军去了。 外面的树上还吊着一干叫苦连天的太监。 萧桐高声怒道:“永宁公主下降二年,我镇南侯府用去万两白银讨好管家婆和这班狗太监,祖宗几代累积的家业耗尽,他们只肯放我儿进这府里见了公主一十二面。这是做得什么夫妻,当得什么公主?皇家颜面荡然无存,天子威严□□殆尽,金枝玉叶任人践踏。这群畜生没被雷劈死,是老天不开眼。我萧桐今日才替儿媳做主,已是迟了!这班狗奴才还敢在这里喊冤叫屈!来呀,将他们衣衫剥去,亵裤堵口,看看哪个还喊得出来!” 待发作完了,也不理府外已是围得人山人海,她自带着人马打道回府! 第128章 犯小人太监进谗言 皇帝静静看着跪在下面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刘顺。只见那刘顺深深叩首,口中道:“皇上,萧桐毁谤近臣,冒渎圣躬……” 皇帝忽然将手里一本账册抛了下去:“你自己看!” 刘顺拿起账本看了不消片刻,额上冷汗涔涔。那上头将从被打的宫女太监处抄没的财产,记录得清清楚楚。若非大肆索贿,就凭那几只小虾米,根本不可能累积这么多财产。 刘顺继续向下翻看,脸已白得没有人色。后面是皇帝所出的其余几位公主,出嫁后所居公主府的管家婆和一众太监历年累积的资产。这些人就算为皇家卖命几辈子,也不该有这么多钱。若是皇帝将本朝健在的所有出嫁公主的公主府管家婆、太监的资产都查一查…… 刘顺磕头不迭:“皇上,皇上恕罪,是奴才昏了头,信了那几个混账东西的鬼话,以为他们真是冤枉的,这才来求情。” 皇帝冷冷道:“出去!” 刘顺这才连滚带爬离开了。 一旁的皇后只是安静坐着,默默不语。 反倒是皇帝身边的太监乾安道:“皇上息怒。” 皇帝却如何息了这雷霆之怒。自榻上起身,来来回回踱步:“这萧桐是要反了天了。打了朕的奴才,还要朕的女儿大礼参拜她!”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这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皇后还是安安静静坐着,一声不吭,劝也不劝一句。 皇帝拿眼角瞄了一眼薛皇后。他现在很需要有人给他找个台阶下。比如把这事往小了说,说这不过就是忠烈侯的家事而已,皇帝动什么肝火云云! 这件事,处置的轻了不行,重了也不行。 萧家满门忠烈,萧桐又是战功赫赫,不过是打了自己儿媳妇的陪嫁奴才罢了,打人的理由也很充足,口口声声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若是处置的重了,只怕要寒了天下臣民的心! 话说回来,他的女儿竟活得如此悲惨,真是让他所料未及。他生平最宠此女,何况永宁公主又是太子胞妹,地位崇隆。他正是为了女儿嫁得好,又为了巩固太子地位,这才顶着压力,下旨赐婚,将女儿嫁给勋戚。岂料公主出嫁后,竟被管家婆和太监这般欺侮作践。 永宁公主尚且如此,那些不受宠的公主,那些嫁给平民子弟的公主,又是过得怎样的日子? 若非萧桐当众揭露管家婆和公主府太监的恶行,皇室女儿之悲惨凄凉,皇帝 还被蒙在鼓里,竟是丝毫不知。公主和驸马,为何不将真实情状上禀天子,请求皇帝做主呢? 可这个萧桐,真是不让人省心。她既知道这些情况,为何不先禀报皇帝,待皇帝定夺,偏要隐忍两年后,这才当众发作? 若是将萧桐轻轻放过,亦使得皇家颜面无存。萧桐就不能教训完了奴才,大礼参拜公主,以全君臣之礼么? 皇帝左思右想,甚是为难。最终觉得还是忍了这口气,不跟女流之辈计较得好。毕竟是宫女、太监作恶在先,欺人太甚,兼之萧桐的安危牵涉到西南局势,不能妄动。现在就差一个台阶下了,薛皇后怎地还不赶紧来做劝谏皇帝不要枉杀功臣的贤后呢?快来搭台阶呀!皇帝已经恨不能朝皇后比眼色了。 这时,乾安方才开口,道:“皇上,萧桐有功于社稷。然其以女子之身封侯,亘古未有,其子尚公主,亦是皇家所赐荣耀。皇上已特许方家子弟可以出仕为官,更是无上荣宠。只是……臣听闻……方家对公主亦是轻慢已久。” “哦?” 就听那乾安道:“皇上容禀,奴才听闻,方驸马平日多在镇南侯府,甚少在公主府内居住。” 皇后淡淡瞥了乾安一眼。驸马平日是不许到公主内室的,只许在公主府外舍居住,公主不宣召,不得入内。方闲远是堂堂镇南侯世子,何必天天住在外舍,受这帮宫女、太监的挟制?只要公主宣召时,他照常入内不就行了?这个乾安,早不说晚不说,偏在这个时候,拿着方闲远不住公主府的事大做文章。用心何其歹毒!为了帮他底下那群干儿子脱罪,便指责萧桐所为,并非真心为公主,实只为泄愤罢了。 只是,人都不在公主府,两年已耗去万两白银,谁敢说方家慢待公主? 萧桐那耗去祖宗数代积累的话,只怕有虚,但万两白银只怕为实。 如此贪得无厌,谁还敢住在公主府,天天和这帮人打交道? 皇帝眼瞧着皇后面带微笑,款款起身。她开口,一派淡定从容,又是一贯的温声细语:“皇上既要处理政事,妾还是先行告退。” 皇帝觉得这皇后实在是太没眼力劲了。但是皇后在这种时候都绝不干政,他也不能说什么。这种品行,太难得了。 薛皇后仪态端方的退出殿外时,正看到太子匆匆赶来。 萧桐既是为公主发怒,太子只要不傻,就该站在萧桐这边。跟方闲远这个妹婿搞好了关系,太子的地位将会 更加稳固! 有太子帮着求情,她这个只比摆设强出那么一丢丢的皇后,何苦这时候往前凑呢。 对了,还有那些诞下皇女的妃嫔,都会感激忠烈侯的。 …… 此时此刻,方家上下俱是人心惶惶——除了萧桐。 两年来积压的恶气,一朝出尽,她心情很好。 方闲远被父亲骂了个狗血喷头。理由是,“没钱行贿就回来,何必要让当娘的知道?这么大的人了,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还要跟老子娘哭诉,让当娘的帮着出气,还有没有点出息?” 骂完儿子,方天德才去教训夫人。 气势汹汹的杀过去,终于夫纲大振,雄起了一回:“你莫不是疯了吧?做什么要去得罪那些老宫女老太监?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人脉众多,你帮了一个永宁公主,难道皇上就不会想到,别的公主也是过得这种日子?你这一下子把天下所有公主府的管家婆和太监全都得罪了。断人财路,别人会让你好过?以后公主的日子是舒服了,咱们怎么办?” 萧桐也觉得这次惹得事体有些大,只是默默听丈夫的咆哮。 方天德又道:“京城是什么地方?公主府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家的脸面。你带人闯进公主府又打又砸,还让公主当众向你下跪。你是要拉着全家人一起去死么?” 萧桐优哉游哉呷了口茶,继续听。 方天德继续吼:“你就不能让人消消停停过日子?” 萧桐放下茶,慢条斯理道:“我从来都不是消消停停过日子的人,你才知道么?” 方天德被她噎个半死。这个老婆确实是他费尽心思谋来的。可是当初他们也是两情相悦,他怎么知道一谈婚事,这女人就变脸了?家中父母也不乐意他娶个女将回来,察觉到他对萧桐有情,立刻为他说亲。逼得他求皇帝赐婚,才成功将她娶到家里! 他深觉自己当初太年轻呀。有个嚣张狂妄到如此地步的老婆,委实令人头痛。 萧桐起身,舒展了一番筋骨,又道:“许久未去泡温泉了。先前去过花浴堂一次,泡过后,觉得甚是舒服。今日再去泡一次。” 方天德已快被夫人把鼻子气歪了。 萧桐又唤来一个小丫鬟:“怜儿,去问问几位姑娘,有没有愿和我一同去泡温泉的。” 那叫怜儿的丫鬟答应一声便要去,被方天德一把喝住:“慢着。 ” 方天德转眼看着妻子,一脸的不满。 他的两个弟弟都在外领兵,儿女俱留在府里。几个侄子稍稍年长后,都被爹娘接去了。弟弟、弟媳唯觉得女儿家身子娇贵,不必长途跋涉,在外锤炼,便一直将几位小姐留在侯府。一则在年老的祖父膝下承欢,代父母尽孝,二则说起来也是侯府千金,身份高一些。后来年迈的祖父也过世了,几位小姐仍旧继续留在侯府。 身为大伯父,方天德对几位侄女还是比较负责的。他道:“身为大伯母,你理当教几个侄女读书识字、女红针黹、当家理纪,怎能带她们抛头露面去泡什么温泉?” 萧桐道:“女红针黹我不会,读书识字、当家理纪,我都教过了,还请了名师教她们琴棋书画。女红针黹也有绣娘来教。若非她们不爱学,刀枪棍棒我也教得。我哪点亏待你的侄女了?” 方天德语塞。 萧桐又道:“大康哪条律法规定,只许男人去浴堂,不许女人去?你不让她们去便罢”转身又唤道,“怜儿,去告诉几位姑娘,夫人我本欲带她们去花浴堂逛逛花园子,泡泡温泉。她们大伯父不许。” 怜儿领命去了。 萧桐又命人准备行装,往花浴堂去了。 第129章 苦命侯相对苦命儿 夫人去泡温泉、逛花园了,烂摊子还得侯爷和世子收拾。方天德向儿子哀叹道:“你娘不把天捅个窟窿不算完呀!” 方闲远瞅了爹两眼,并未生出什么同情之意。据说当初是爹处心积虑才将娘谋算到手的。敢娶个女帅回来,还指望和别的男人过一样的日子? 父子两个坐下,很快分析了一下形势。 公主已进宫去求皇帝开恩了,觐见皇帝之前,先去求太子,要哥哥也帮着求情。所以,形势似乎也未见得很不利。 宫里那边传来的消息很快。最先传消息的,是皇后的人。 “毁谤近臣,冒渎圣躬!方驸马不住公主府!”方天德将手里的信笺烧去后,又对儿子道,“司礼监随堂太监刘顺,秉笔太监乾安,最先出手的两个。” 其后,又有消息传来。与镇南侯府交好的宫女、太监,凡能在圣上跟前说得上话的,都在有意无意帮萧桐求情。但与方家政敌交好的宫女、太监,与乾安、刘顺以及与公主府一干奴才之流狼狈为奸者,皆在痛斥萧桐。双方势均力敌。 皇后的消息还在继续向外传递。 太子向皇帝进言:“有唐一代,宰相苏良嗣痛打武则天男宠薛怀义,武则天命薛怀义日后不得与苏良嗣争路,而并未言宰相之过。虽萧桐非宰相,父皇亦非武则天,公主府太监、宫女亦非薛怀义。然萧桐之功尤盖苏良嗣,公主府太监、宫女迫害皇女之恶尤甚薛怀义之恶,父皇之圣明非武则天能及之万一。况忠烈侯之举乃为皇女不平,反被皇室怪乎?” 方天德听了这话,对儿子笑道:“你这个大舅哥还不错。” 很快,又有消息送达。 申淑妃向皇帝哭诉:“妾向皇上乞怜。妾有二女,去年封公主。妾自幼养在深闺,成年后久居深宫,实不知历代公主府之惨状。若非忠烈侯此举,妾日后恐也要为宫女、太监所蒙蔽。皇上若处置忠烈侯,无异于诏告天下——惩治公主府恶奴,反要殃及自身。如此一来,势必涨刁奴气焰。皇上亦是慈父,于心何忍?” 方闲远烧毁信笺后,对父亲道:“淑妃与皇后素来不和,且忌惮我方氏一族久矣,不想此番竟也能为母亲辩白。” 方天德道:“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大康历代公主,要么终生不嫁,要么在公主府受尽欺凌,郁郁而终,早逝者何其多。民间对此尚有耳闻,偏历代宫中帝王后妃,对此一无所知。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后宫必然深受震动。哪 个有女儿的妃子舍得让女儿受这般苦楚?若你娘为此事获罪,岂不是让公主府的宫女、太监更加肆无忌惮,以为自己真的无人能治?” 方闲远笑道:“娘这是歪打正着?连平日里的对头,此时都要站出来帮她说话。” 方天德也笑:“歪打正着?小子,你才吃了几年米?如此小看萧将军,西南的老兵只怕不服气。” 宫中传来的消息,越来越有利。 凡得圣眷且诞下皇女的嫔妃,多有赞美忠烈侯此举之言。甚至有妃子言说:“萧夫人慈母心肠,自是看不得儿子儿媳被欺压,此举乃人之常情。” 说到后来,还冒出“方驸马虽为驸马,但也是镇南侯世子,在镇南侯府住几日,何错之有?公主每每宣召,为求觐见,花费重金也在所不惜,已是尽了人夫人臣的本分。”“做婆婆的为儿媳出头,正说明萧夫人治家有方。那些纵容刁奴欺主,看着儿媳受苦,理也不理的婆婆,只会闹得家反宅乱。”等等之类的说法。 什么东南局势、朝堂平衡、皇家颜面、君臣之道,她们不在乎。她们更在乎女儿过得好不好。公主为君,忠烈侯为臣什么的,提也不提,恨不能说得好像这只是普通人家的一场小小风波。 永宁公主仗着深受宠爱,则是这么说的:“父皇,听闻萧夫人为女儿出头,反惹来小人谗言。皇姐、皇妹们都在巴望着父皇做主,救女儿等脱离苦海。若父皇误听谗言,不惩治作恶的宫人太监,反要惩治萧夫人,岂不伤父女情分?” 此话传到镇南侯府,方天德对方闲远道:“你媳妇也不错。” 方闲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道:“宫中局势尚可,只不知满朝文武如何看待此事。” 方天德道:“内阁的几位阁臣不消说,至少于此事上,定不会与咱们为难。只怕还会借机打击宦官势力。倒是威远侯之流,此番会不会仍旧与申淑妃一条心,难说得很。还有范家,范佩行虽是太子母舅,未见得在此事上也与太子一条心。” 当初先皇后大行。皇帝正当壮年,倘若不立后,只怕时日一久,后宫将起大乱。倘若立后,生性贤淑,且有子嗣的薛宸妃位份最高,性情最合适。偏偏薛氏的靠山是方家。皇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薛氏的靠山,硬生生变成了太子的人。以至太子的党羽里,掌军权的从一支变为两支。 一支是范家。范佩行虽远在滇南,任滇南都指挥使,看似远离朝政中心,但实际上,因为先皇后和太子 的支持,范佩行真正的势力,早已盘踞于右军都督府。 另一支,是被皇帝硬生生弄成了姻亲的方家。方天德初被调入京中时,任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不久即升任左都督,掌管左军都督府。 然而,范家与方家二十余年来,关系不睦。虽无仇,却也从无往来。范国舅与方天德同在西南领兵多年,却是招呼也没打过一个。个中情由,外人无从得知。 历来皇帝与太子,往往关系敏感。偏今上与先后情深,也因而宠爱太子,如今亦是深信太子,不但从不忌惮,更苦心孤诣助其巩固地位。这样的国君与储君关系,也算史上罕见。 如今,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俱在太子麾下,偏范家与方家不睦,太子也可借此平衡关系,以免外戚专权。 可他范佩行甘心到嘴的肥肉被人白白啃去一块么? 方天德对儿子道:“单后宫里闹起来,还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怕前朝有人借机兴风作浪。阁臣要趁机削弱宦官势力,霍、范等人要趁机打压咱们方家,新贵想借机瓜分旧族盘踞的势力范围。皇帝既要惩治天下公主府的恶奴,又不能让宦官势力瓦解,否则难以保证皇权稳固。这大戏是你娘先开场,却由不得她随意落幕。如今形势还是不够明了,情形也不允许我们妄动。先耐心等一等,静观其变。” …… 杨雁回和杨莺在园子里一个僻静之处,围着个石桌,制作冰酪。因不是给洗浴的女客准备,纯为满足自己的食欲,是以,也不管时下流行的口味,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配。 什么果汁、奶酪、牛奶、清茶、玫瑰露,切碎的各色果脯、鲜果,悉数混在一起,拿水晶碗盛了。很快有女工取了冰块来。杨雁回又往里头添加了许多碎冰,浓浓的抹了两勺果酱,做了个漂亮美味的冰酪出来。 杨莺的冰酪也做好了,两相一比,杨雁回的冰酪立刻就不漂亮了。 杨雁回瞧了瞧杨莺手里那颜色点缀的恰到好处,碎冰不多不少填充得正好的一碗冰酪,赞叹道:“丫头,你是故意馋我呀,看了你做的冰酪,我都不想吃我这碗了。” 杨莺道:“我并不很想吃这个,只是见姐姐做,我手痒了,也想做一碗。姐姐既这么说了,那我这碗也给姐姐吃好了。这时节的天气又不热,姐姐何苦要吃这个?” 杨雁回道:“你不懂,我们喜吃凉食的人,寒冬腊月也能吞下一碗冰酪。”当然是要在暖烘烘的屋子里。 “可这东西太凉,一个人吃两碗,到底不好”只听一个妇人笑道,“不如杨姑娘请我吃一碗,如何?我瞧两位杨姑娘巧手调制出来的冰酪,比市面上那卖冰的,做得好多了。” 杨雁回闻声大喜,回眸处,果然看到一个中年美妇,笑盈盈从万树花海中款步走出。 二女齐声欢喜叫道:“萧夫人!” 第130章 花浴堂萧侯说世情 萧桐曾经明说,让杨雁回不必去侯府寻她。杨雁回虽不知何意,但心里却也从未有芥蒂。上次萧桐忽然来泡温泉,仍是喜得花浴堂众人跟接驾似的,生怕有一丝怠慢。 这会萧桐忽然出现,几个女孩儿又是搬椅子,又是擦桌子,赶紧得服侍了她坐下。 萧桐打量一眼杨雁回。这丫头已是个身量适中,个头较之同龄女孩儿略高些的娇娆美丽的少女了。俞谨白再不回来,不知有多少人要抢着下手了! 她笑道:“我今儿个是出来散心的,咱们不如一道坐会儿,也不用惊扰到其他人,免得围过来许多人,拿我当猴儿一样看。” 说得三个女孩儿都笑了。 杨雁回将杨莺做的一碗冰酪奉上,秋吟忙拿了银匙搁到碗上,方便她吃。萧桐尝了一口,赞道:“奶香很浓,做得真是又好看,又好吃。我上回来时听说,连这花浴堂的每一间屋子,都是莺姑娘打理的。果然是一双巧手。” 杨莺忙道:“夫人谬赞了。” 杨雁回问道:“怎么只有夫人自己来?” 萧桐笑道:“想跟我来的倒是不少,只是我不想身后跟着一串人,只有几个抬轿子的,这会都等在浴堂门外呢。” 秋吟忙道:“我瞧着夫人还没洗澡吧?” 萧桐道:“先逛逛你们这花园再去洗澡。我一路走来瞧着,比上回来时的花花草草多了,还开垦了菜地出来。” 杨莺笑道:“我们这花园,还能跟镇南侯府比不成?也值得夫人逛一逛?” 萧桐道:“我们侯府那个,还真不如这个有野趣。” 眼看着萧桐一副和小丫头们拉家常的阵势,杨雁回终是忍不住,问道:“这种时候,夫人还有心情逛花园,泡温泉,还跟我们说闲话。想来夫人是……没什么麻烦了吧?”她是真的很关心萧桐的处境。萧桐进公主府打人,又当众将几十号太监吊起来,扒了裤子堵着嘴,这事都在京中传遍了。要不了几日,估计全大康都会知道。 京中好些写话本的,都拿着这事大做文章,各个都宣称自己亲眼目击了当时的场景,一时各种本子满天飞。唯李传书对此事不置一词。杨雁回生怕哪里写得有问题,会让萧夫人于舆论失利。 萧桐笑道:“若是有麻烦,我也不来这里了。”麻烦的是别人,不是她。说破大天去,她是去帮公主教训刁奴的,为这事获罪,皇室岂不遭天下人耻笑?纵然她不参拜公主,反让 公主参拜她又如何?大家同样是一品诰命,她还是公主的婆婆。驸马双亲,不以君臣之礼见公主的说法,早几十年就有一个公主自己提出来了。 秋吟忙问道:“夫人,大家伙近来都在说这个事呢。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可稀罕了。人都说,公主和驸马金尊玉贵的。公主发话,底下的奴才哪有敢不从的?为何公主府里的真实情状不是这样的?” 秋吟没大没小惯了的,这会倒也没把自己看成个外人,便直通通的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萧桐倒也不以为忤,笑道:“问得很好。”她虽是答得秋吟,却是转脸看杨雁回,“因为那些宦官势力太大了。宫里是宦官的天下,宫女和宦官勾结,将公主府的真实情形瞒得死死的,所以,皇宫里的帝后嫔妃,对此一无所知。若是我们这样的人还好,要见皇帝虽然不易,却不至难于上青天。可是自成祖之后,本朝驸马多从民间子弟中选取。他们要见皇帝便难多了。他们当中便是有哪个胆大包天,写个奏本上去,都不见得能被皇帝看到。反而容易得罪宦官,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驸马的奏本,司礼监的太监想压便能将奏本压下去,继而转过头来,收拾驸马的族人。历朝历代的宦官,没有哪一朝像大康这样权势熏天的。今上和先皇还好,多用贤臣,宦官的势力已比之前大有不如了,连东西二厂太监都不再嚣张了。但司礼监权柄仍旧在内阁之上。 而这一次,只怕内阁要借机打压宦官势力,最终的目的是,压过司礼监的气焰! 萧桐接着道:“况且,驸马多仗着家资富厚,便大肆行贿,才能尚公主。那些宦官和驸马,很多本就是一丘之貉。” 杨雁回忙问:“那么……身为公主的,为何也不向宫里求助呢?” 萧桐淡笑:“本朝公主必须恪守礼教,哪里好意思对着长辈说那些管家婆的不是?便是普通的豪门贵族,那些小姐们,有时还要受奶娘的气,何况皇家的规矩,尤甚于普通豪门贵族。更何况,便是她们好意思说管家婆的不是,又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见不到驸马,心里不好受,又能向谁去说?顺利出嫁的公主,已然不多,嫁出宫中的公主,生母卑微不受宠的,尚需小心自保,哪里还敢告状?便是极受宠的公主,若是远嫁,也回不得宫中。留在京里又极受宠的公主,能有几人?便是这样的公主,也要忌惮宦官几分,宁可花钱行贿,大家求个安生。” 所以,大康公主被迫害百余年来,帝王后妃,竟是一无所知。说起来,真 是让人难以置信,可这确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反倒因驸马多从民间子弟中选取,是以,民间对此事倒是有所耳闻。只是民间传的也不甚厉害。而民间百姓的声音,是很难上达天听的。更别提百姓也不是很信传闻,大都只当是个笑话或者故事听。若非她此番出手教训恶奴,百姓们还不知道这些事都是真的。 杨雁回不由道:“难怪历朝皇室子弟多有感慨,愿生生世世勿生于帝王家。” 萧桐今日心情甚好,依旧是笑道:“还是你这样好,爹疼娘爱,上头还有两个极懂事的哥哥。平日里行动也自由得多。我今日说带我们府里的几位小姐出来散散心,她们大伯老大不乐意了。” 杨雁回叹道:“便是这样,还有人说京中女子风气不好。” 萧桐道:“要我说,京中女子已是极老实极憋屈了。在我们西川,女孩儿和男孩儿一样上学读书的人家,遍地都是。川中多才女,自古为然!京城和京郊上社学的女孩儿,跟我们西川比一比,少太多了。” 我们西川?杨雁回心说,看来萧夫人心里,西川老家才是她的根哪。 杨莺赞叹道:“川中风俗果然如此么?我只知那里是山明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从古到今,不知出过多少才子佳人。” 萧桐忽对杨雁回道:“丫头,你别只写京里这点子事。可以写写我们西川的事。我虽几年未归,可每年入京的西川人也还不算少,你向他们打听打听,写成话本多好。” 这话说的三个女孩儿都怔住了。 杨雁回甚是惊奇:“夫人怎知我写话本?” “怪只怪你那话本太会替自家的浴堂做宣传了。本就有人猜测,李传书是女子。那传书的可不就是个雁字?我一猜便知是你。”李传书。李白桃红。那个李字,只怕是暗藏了个白字。 白雁! 俞谨白两年多未归,这丫头倒也没忘了他,反而相思之情日久日深。看她的话本,也能瞧得出来。不亏了这小子当初不顾人家小丫头的冷脸,非要往上贴呀! 萧桐瞧着杨雁回,笑得意味不明:“李传书,偏偏姓了个李,有点儿意思。” 杨雁回的脸红了红,依旧拿着那套老掉牙的话哄人,嘿嘿笑道:“我喜欢……李……李白。”她话到嘴边,生生将《李氏焚书》改成了李白。反正她也是极喜欢李白的。萧桐到底也是二等侯爵,一品诰命夫人。在她面前提什么朝廷禁书,到底不好!她忽又笑道:“ 想不到夫人也看过李传书写的话本。” 萧桐却是瞧着那万树花海,曼声吟道:“李白桃红满城郭,马融闲卧望京师!我心心念着西南,却不知这时节,西南有没有人思念京师?!” 其实这个问题,杨雁回也很想知道。 思念京师的人,只怕是有的,应该还挺多。 但是其中,估计是没有俞谨白吧? 否则怎么连一字片语也没捎来过? 这个混蛋! 杨雁回的情绪忽然分外低落,连萧桐在跟前坐着,也不能再让她多几分欢颜了。 萧桐复又慢条斯理的用起冰酪来。看着小姑娘的脸色渐渐黯淡下去,她却是胃口大开,止不住的想笑。 哎,年纪一大把了,跑来欺负人家小姑娘,她觉得自己确实如丈夫往日所说,“年纪越大越不靠谱呀”! 园子里的人渐渐得越来越多。连这处僻静角落,都能听到越来越多的欢声笑语了。隔着重重花柳浓荫,影影绰绰可见锦衣香罗,彩袖翩飞。 待用完了一碗冰酪,萧桐这才放下那水晶碗,道:“我去泡个澡,只怕再晚就没有浴室了。我听闻这花浴堂生意极好。” 三个女孩儿忙送她去浴室,还特地送去最好最雅致的浴室。因她身边没带女仆,秋吟一路虚扶着萧桐,大献殷勤,道:“我来服侍夫人洗澡。我不收钱,我们浴堂也不收夫人的钱。” 真是会自作主张啊!杨雁回不由看了秋吟好几眼。虽然她是不打算收萧夫人的钱,可是这种话不是应该小姐来说吗? 就听秋吟又道:“夫人,我们浴堂近来又多了好些滇南风味小吃和点心,又精致又好吃。夫人如果有胃口,待洗完了澡,我拿一些来,给夫人尝尝鲜。夫人只管放开吃,我们浴堂统统免费招待。” 杨雁回终于忍不住了,黑着脸道:“秋吟,这些本来都是我想说的,全让你说完了。”连她本来看好的位置也抢了!她都还没摸着过萧夫人的衣角哩。 第131章 情公子邂逅俏佳人 待萧桐泡过澡,离开花浴堂后,花浴堂众人又多了一项谈资——这已是萧夫人第二次来了。这次她居然是一个人来的,身后一个下人也没跟着。 京中来此的妇人虽多,身份够得上认识萧桐的,倒也没几个。是以,萧桐走后,花浴堂的人才说起她来过,惹得好些客人不满,说花浴堂的人不该瞒得这么死,也没让她们认识一下萧夫人。又有人说,不认识也罢,谁知道再过几日,那萧夫人还能不能继续得意。 听得杨雁回真想上前赶客人,幸好被闵氏拉住了。杨雁回不耐烦听那些俗妇说萧夫人不日要倒霉,便气呼呼走了,说是要回家。杨莺正帮着焦师娘跑腿,不能同回,秋吟连忙跟上她家姑娘,一路哄着杨雁回去了:“姑娘,你别生气呀。你这么个美人,你一生气,园子里的花都吓得不敢再美了。” 杨雁回听得好笑,倒让那一肚子气去了大半。 才出了花园的大门,忽见前头来了一顶四人抬的大轿,前后簇拥着丫头仆妇,轿子一侧跟着个骑马的年轻公子。 花浴堂的人倒是认得这轿子,几个门子立刻迎了上去,忙不迭的迎了知县夫人下轿。如穆夫人这般的贵妇,每每来逛花园,都要带上好些丫头仆妇,按人头收费,可以收好些了。花浴堂最欢迎了。 马上的年轻公子也下来,送穆太太进花浴堂,但人还算规矩,老老实实停在了花园门口,还道:“儿子先去白龙镇上,待我办好了事,再来接母亲。” 杨雁回瞥了一眼那公子,竟是一心要找俞谨白比武的那个知县公子,叫做穆振朝的。想起这位穆公子在公堂上取笑文母时的样子,杨雁回便忍不住想笑。 穆振朝目送穆太太进去后,一转眼,看到杨雁回正在瞧他,便向杨雁回笑了一笑。 杨雁回深觉自己唐突了,不由红了脸,忙快步离去了。秋吟在后面紧紧跟着,道:“小姐,你等等我。” 待走远了些,杨雁回料定已将穆振朝甩得远远的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不敢再回头去瞧穆振朝了。 秋吟道:“小姐,我认得方才那位公子。” 杨雁回奇道:“你又没跟去过县衙,怎会认识那位公子?” 秋吟道:“去年清明节,那个人经过咱们青梅村,看到村里的姑娘媳妇们荡秋千,念了一首诗。你还笑话人家来。当时他离得挺远,你又是小声嘀咕的。我以为他听不见,谁想他听见了,瞅了你好几眼呢。你不记得,我可 记得。只是当时人多,我不好取笑你。等咱们荡了秋千回去,我早忘了这事了。方才看到那个穆公子,我忽然又想起来了。” 只听她们身后不远处,一个男子声音道:“小姑娘的记性倒是真好。” 主仆两个这才回头去瞧,发现穆振朝也没骑马,竟在她二人身后不远处徐徐行来。 杨雁回登时更是说不尽的羞恼。这家伙不是要去白龙镇上吗?怎么走了相反的方向?分明是故意跟了她们来。还真是个纨绔子弟!想到这里,杨雁回更是板着脸,一声不吭,加快步子向前。这一带因商贩多,还算热闹,她就不信穆振朝还敢随意放肆不成! 穆振朝眼见得娇滴滴的小美人红着脸,面带愠怒,步履匆匆的去了,好生没趣,只得折返。哎,没道理呀,分明是小美人先对着他笑的。她笑靥生花的将他勾了来,却又这么气呼呼的弃了他去。少女的心思,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若他记得不差,这位姑娘,就是花浴堂老板杨鸿的妹子,杨雁回。 不过,杨鸿只是出面办的凭照,真正办浴堂的,是杨家和庄家的女人。爹后来说:“我看他是个秀才,又是高主簿的忘年交,料想他办浴堂不会胡来,痛快准了。谁知他只是出面申个凭照,出头办事的,竟是家里的女人。办的竟然是个女浴堂。还有那个在夫家过着不顺心,就打官司闹和离的庄秀云,也搀和进去了。岂有此理,这是明着耍我这父母官么?别让我寻了机会,逮住了他的不是,否则我定要上奏革了他的功名。” 不过爹后来看那女浴堂甚是规矩,且村中的妇人劳作一天后,进去洗个澡,倒也方便。也就打消了这念头。 谁知后来杨家又建了个花浴堂。待那花浴堂开起来后,爹再次震怒。可是瞧着京中贵妇都去洗澡,他也不敢如何了。最重要的是,娘也喜欢来这花浴堂泡温泉!不过娘到底是这丘城县的知县夫人,来得已是少多了。 杨闵氏被诬陷杀夫那场官司,其实他也去看了。不过当时这位杨姑娘心系母亲,满眼满心只盯着堂上瞧,并未留意到他罢了。 谁知去年他去京中寻友,经过青梅村时,看到村中女郎荡秋千。一时兴起,念了一首李开先的《观秋千诗》,竟惹了这丫头一顿嘲笑。 其实那《观秋千诗》他不甚喜欢,不过是想起来,随口一念罢了,竟让人雌撘了一顿。 不想今日又撞见了这位杨姑娘。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怪道 娘上次来泡温泉,回去后还说呢,“那花浴堂杨家的姑娘,出落得玉天仙似的。那言行举止也是落落大方,有模有样,哪里像个乡野村姑?也不知杨家是如何养出这么个女儿来。” 他正想埋汰这位伶牙俐齿的杨姑娘两句,不想,娘先自己说了,“就是那性子太不调贴了。没见过那么小的姑娘,那么泼辣厉害的。我洗澡时,撞见牛捕头的娘子。她说牛捕头现在提起那小姑娘,还觉得身上瘆的慌。牛捕头还说了,这要是人人都那么厉害,他们可怎么办差?” 穆振朝立刻没了埋汰杨雁回的心思,反而替她申辩了两句:“这怎么叫泼辣厉害?人家又没胡搅蛮缠。若是有人敢冤枉娘,我保证上去把那人揍成烂泥。杨家那小妮子,还是不行啊。就长了一张嘴皮子。” 穆太太惊奇的瞅了儿子好几眼:“你认识那杨雁回?” 也就是那时,穆振朝忽然就生出了和这位杨姑娘互相认识认识的念头。 穆振朝折回去几步,又回头去瞧杨雁回。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长得就是快。眨眼间,小丫头已长成个绝色的娇俏少女了。只是这脾气,丝毫未变呀。还是喜欢胡乱雌撘人。他今日还要去镇上,待他另寻个时机,早晚他们会认识的。 杨雁回小声问秋吟:“那个穆振朝走了没?” 秋吟回头看了一眼,当是时,穆振朝尚未回头,秋吟便道:“走了。” 杨雁回这才又回头,想远远啐那穆振朝背影一口:“这个纨绔……”这个死秋吟,好端端的怎么骗她? 穆振朝见那佳人忽然又回头来瞧他,便又笑了。怪有趣的。这丫头分明是对他有意,又要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要屡次偷瞧他,又要对他板着个脸! 而杨雁回,她这次几乎是飞奔回去的。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莫名其妙撞鬼了。 第132章 杨小妹话本抒相思 直到回了家,秋吟这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姑娘,你……你方才可真……真是糗大了呀!” 杨雁回恼道:“你还笑,不许笑。” 秋吟又道:“那个穆公子,指不定怎么误会呢?!” 杨雁回道:“随他误会去。往后我还是安安生生在家里呆着,少出这个门的好。这年头,咱青梅村都不安全了。” 秋吟忍不住道:“谁给咱青梅村招了这么多人来?还不是姑娘你?你到好意思先抱怨起来了。” 杨雁回竟然哑口无言。 秋吟忙又笑道:“姑娘莫恼,我是夸你有本事哩。你招来这么多人,咱们村很多人家,农闲的时候都去卖吃的用的玩的,也能挣一小笔呢。大家谁不夸你来?” 杨雁回的心情这才好了些。 只听秋吟又道:“只是今日么……那位穆公子,定是要生误会的。姑娘这么个美人,回头看他好几眼。他那心里只怕要美得上天了。” “你还说”杨雁回道,“不许说了。” 秋吟这才闭了嘴。过了会,忍不住,又开口道:“我看姑娘能在家里呆几天。” 杨雁回心说,臭丫头真是小看她呀。她好歹也是在后宅憋屈过十几年的人呢!何况早先又把附近想去的地方都玩了个遍,哪里就在家里呆不住了? 杨雁回也笑:“不如我们打个赌?我可以一个月不出门。”等她把新想的一个长话本写完了,就狠狠出去玩几日。 谁知秋吟十分小看她,斩钉截铁道:“撑死三天。” 杨雁回道:“你且等着看,你姑娘我若是输了,我这个月的润笔全赏你买钗钏。” 秋吟大喜,一副定会赢的模样。 杨雁回深感不忿,心说,一定要拿出自己本事,来给这丫头瞧瞧。好像哥哥才考了功名时,足足憋了一个多月不出门的人不是她似的。 杨雁回正恼着,忽听外头于妈妈惊喜的声音传来:“哎呀,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杨雁回忙出了屋子,果然见杨鸿、杨鹤回来了。那云天书院虽距离杨家不算很远,但早起晚归的到底不便,况且书院的规矩,学生是要吃住在书院的。因而杨鸿、杨鹤也只得依了规矩,平日都在书院里,放假时才回来。毕竟妹妹年长了一些,父亲身体好了很多,又没了大伯家生事,他们当初走得放心多了。 两个少年已是愈发得眉清 目朗,一个儒雅俊秀,一个神采飞扬。 杨鸿伸手朝妹妹头顶上比了一比,笑道:“雁回又长高了。” 杨雁回笑嘻嘻道:“大哥二哥也长高了,也瘦了。我胖了好些。” 于妈妈见到他们兄弟两个回来,也是喜得什么似的,对何嫂子道:“今儿个中午,咱们专做两个少爷爱吃的。” 何嫂子忙应了。 杨鸿杨鹤又去外头将骡车赶进来,兄妹三个一道往里头去。杨鹤又从车里一趟趟搬下来从山上采买的山货,先放到了耳房里。 杨鸿将一套新买的笔、墨和裁的几刀纸给杨雁回,还说:“知道你如今最常用的物什就是这个。” 杨雁回谢过了大哥,喜滋滋的叫秋吟收好了。 杨鸿又道:“我们在家歇几日,大后天便还要去书院。到时候,你也可以同去。” 杨雁回奇道:“我去那书院做什么?我又不考功名。” 杨鸿笑道:“你往日很喜欢的那位翁琳居士,要去我们书院讲学。那位先生讲学,极欢迎女子去听的。” 杨雁回惊诧极了,半晌才惊喜道:“此事当真?若果真如此,那可太好了。这倒是一件稀奇事!我一定要去的!”《李氏焚书》是翁琳居士的师父生前所著,却是由翁琳居士在其死后编辑成书的。 秋吟收好了笔墨,才走进耳房来,正听到这话,不由笑道:“姑娘说话要算话。你下个月的润笔,都要给我买了钗钏才好呀。” 杨雁回情知自己定要赌输了,但她因着心情好,便大方的挥挥手,道:“去去去,少不了你小丫头的。你姑娘我如今差你这点钗钏么?”她又问杨鸿道,“大哥去的那云天书院,怎地也有名士讲学?” 杨鸿道:“如今的山长和以前那位规矩不一样了,偶尔也邀名士大儒去讲个一场两场的。” 杨雁回又道:“一请便请个翁琳居士,现在这位山长,倒也颇为大胆。” 杨鸿笑道:“我知道你愿意去的,倒大后天,咱们一道去。不过,大哥就不能陪你回来了。” 杨雁回便道:“我自己会回来。我让于妈妈赶车去,听完了翁琳居士讲学,我再回来。” 杨鹤搬完了山货,便溜去了妹妹的闺房,偷偷从案几上拿了她新在写的话本,一边往耳房来,一边念道:“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杨雁回忙上前夺了自己正写的话本,道:“还没写完哩,墨都没晾干,你别乱动。” 杨鹤砸吧砸吧方才念的那首《写情》,道:“这酸了吧唧的东西,也值当你写到话本里?雁回,你近来这话本怎么尽写一些男女相思的老掉牙故事?还动不动弄些酸不溜丢的诗放进去烘托相思之苦的气氛。你哥哥我的牙都让你酸倒好几回了。” 杨鸿闻言,也笑了,从杨雁回手里抽出那薄薄的两张纸来,却不看内容,只是寻到那首《写情》看了看,道:“若是用了《写情》,倒不像是写相思了,分明是写被恋人抛弃了。” 杨雁回岂能让两个哥哥看穿了心思,忙将话题转过,问杨鹤道:“你怎会被我酸倒好几回了?你多久不在家了。” 杨鹤道:“我们书院里有人买李传书的话本呀!” 杨雁回一听,立时得意起来了:“哈,还不待你用那微博的廪膳给我买花园子,我便要用润笔给你买花园子了。” 杨鹤忙道:“好主意呀,却之不恭。” 杨雁回不由白了二哥一眼,道:“还没羞,年纪越大脸皮越厚。” “你见谁那脸皮是越长越薄的?”杨鹤问。眼看妹妹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了,杨鹤又笑了,问道:“好妹妹,快来告诉二哥,你是和哪个小情郎偷偷相交了一场?那小情郎因何违背了誓言,从此不来见你?还惹得你,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杨雁回只道:“都是瞎编的。你也是做人哥哥的,污蔑自己妹子和人有私情。这真要传出去了,还被人当了真,你脸上好看?” 秋吟此时忙道:“我知道姑娘在思慕谁。” 第133章 遭戏弄雁回惩顽兄 杨鸿、杨鹤去书院前,原本是几乎日日和妹妹在一起的,也不过是考童子试前那段时间分开过,是以,都以为杨雁回不过是胡编乱造。听了别人的事,再妙手雕琢一下文字,便写得颇为入情入理,感人至深。 是以,杨鹤方才说的话,也不过是开玩笑罢了,没想到秋吟却一语道破天机。 杨雁回急道:“秋吟,你别乱说话。敢污蔑你家小姐我的清誉,我就不要你了。”秋吟什么时候知道她和俞谨白之间的事了?她不记得自己告诉过这丫头啊?难道是不小心说梦话了? 杨鹤发现杨雁回急了,便对秋吟的话更信了几分,忙对秋吟道:“你家姑娘到底跟什么人偷偷摸摸的好上了?大胆说,有少爷给你做主!” 杨雁回真恼了,作势去打杨鹤:“我要告诉咱爹,还要告诉娘,让你这么说自家妹子。” 杨鹤被她逼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出耳房,忙道:“好丫头,我不敢惹你。”杨雁回仍是一路追了出去,一定要揍他。 杨鹤哪里能跟妹妹动手,又不想被揍,忙叫道:“于妈妈,快来救我。” 何嫂子道:“于妈妈去浴堂了,告诉太太两个少爷回来了。”一边说着,摇头叹气,往后头院子里摘菜去了。哎,少爷和姑娘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没大没小的玩闹。 杨鸿却趁机问秋吟道:“快说,你姑娘到底心仪哪个?” 秋吟这才笑道:“当然是季公子啊!我和莺姑娘都是这么想的。除了季公子,再没别人了。要不是因为赵先生,姑娘和季公子也不用苦得跟牛郎织女似的了。” 杨雁回正追到耳房窗外,听到秋吟说这话,气得拉开窗子,骂道:“你个小蹄子,怪我太好性,纵得你无法无天了,看我今儿不起了你的皮。我这就去跟娘说,再不要你伺候我了。让她或是卖了你,或是叫你伺候她去。反正必须让你离了我的眼。”这死丫头居然乱点鸳鸯谱! 秋吟忙道:“姑娘,你看我有跟别的人乱说么?我不过是瞧着大少爷主意多,或许大少爷有办法帮你也说不准的。” 杨雁回已经要气晕过去了,对秋吟道:“改明儿我就想个法子把你配给季少棠去才好呢!我瞧着你怪惦记他的,要不我明儿就送了你去季家?” 秋吟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我又不喜欢季公子。” “不喜欢也送了去。”杨雁回道。 秋吟隔窗拉过杨雁回, 扯着她袖子,道:“姑娘,你饶了我吧,我不想去季家。”虽然季公子长得是挺好看的,性子也挺好的,但是赵先生太可怕了。况且那季公子虽好,也不如小姐、少爷,还有莺姑娘好,她才不要去哩。 杨雁回说:“那就送你去杀猪的焦屠户家。” 秋吟思索了片刻,道:“不,我也不喜欢焦屠户家。我就跟着姑娘,我哪里也不去。”虽然焦屠户家常吃肉,但是跟姑娘这里的伙食比一比,还是差远了啊。焦屠户又是五大三粗的长相,天呢,还不如焦云尚呀! 杨雁回拨开她的手,认真道:“一定要送你去。” “情愿跳运河,也不去别人家。”秋吟甚有骨气。 杨雁回听见有人说起跳运河,心里就觉不舒服,便道:“不去便不去,说什么跳河不跳河。你再乱说,就送你去专给城里人倒夜香的庄大屁股家。” 秋吟立时服软道:“以后我再不乱说了。”怎么小姐要把送去的人家,一户比一户差啊。 杨雁回满意的点点头。只听秋吟又道:“以后我无论知道了姑娘心里的什么秘密,都一定装傻,装不知道。” “秋吟,我一定要把你送庄大屁股家。” 何嫂子正好这时提着菜篮子,从后头院子里出来,听到这话,不由嗔道:“我的好姑娘,你站院子里嚷着要把丫头送谁去?仔细给人听见。” 杨雁回顿觉自己情急之下声音高了些,唯有暗自庆幸家里的墙头还算高,声音没那么好传出去,但还是臊得赶紧回屋去了。 杨鸿、杨鹤两个看了一场好戏,都已快笑岔气了。 秋吟只得怯怯的去了小姐闺房,好声好气的哄小姐,千万别把她送去给什么庄大屁股。她不想和人一起倒夜香过活。 杨雁回不等秋吟陪小心,忽想起自己正在写的本子没拿来,便又去了耳房拿她写的本儿来,正听见杨鹤对杨鸿道:“依着我说呢,大哥还是想个法子,让那丫头死了心的好。赵先生那种婆婆,谁……” “杨鹤”杨雁回喝断二哥的话,上前道,“你们就一个个的造谣说我心仪季少棠是么?你等着,看我不告诉咱爹去!” …… 当晚,杨二少爷就被爹罚跪了。 杨崎还坐在炕上,指着儿子教训道:“你能不能长点出息?别怪爹不念着你是个秀才,这么没脸的罚你。你都该娶媳妇的人了,还随意往妹妹的闺房去。这也就 罢了,你竟还敢随意拿她的东西。雁回说了,她那个香袋是被你不小心顺到外头去,这才差点让经过此地的浮浪子弟捡了去。幸好她自己先下手,拿了回来。你不知道青梅村今时不同往日了么?她女儿家的东西,好不好让外头的浮浪子弟捡了去?” 杨鹤觉得妹妹的心怎么这么狠,那张嘴怎么这么会编瞎话。 秋吟进来给杨崎和闵氏送茶点时,很同情的看了一眼二少爷,终是没敢说实话,放下茶点后悄悄退出去了。 杨鹤觉得雁回的丫头和雁回一样没良心。 他思量了一番事情的前因后果,心说若是让爹娘知道他问妹妹到底和哪个男人有私情,只怕下场更惨,所以也不敢申辩,只好听任爹教训他。 咳咳,不过么,以后是不大好随意往妹妹闺房里去了。 杨鹤被足足罚跪了一个时辰,经闵氏求情,杨崎才肯放人。兄弟两个心里只想着,以后再不敢随意跟妹妹开这种玩笑了。 秋吟倒是好端端的,什么事也没有。杨雁回当然是不会把她送去什么季家、焦屠户家、庄大屁股家的,连提也不提了。她不提这些事,秋吟当然也不提了,从此老实多了,便是对着少爷也不敢再多嘴一句半句了。 杨鹤跟妹妹生了两天气,到第三日,兄弟两个要上车走,发现杨雁回还在屋里,一点没动静。 杨鸿便去叫妹妹,敲了敲杨雁回的屋门:“雁回,你是不去了么?” 杨雁回隔着窗道:“不去了,看见有些人就由不得我不生气。” 杨鹤觉得妹妹实在太过分了。他这两天来,因膝盖疼,做什么都比平日不便,他还没怎样呢,怎么这臭丫头比他火气还大? 杨鸿只好朝杨鹤比眼色。 杨鹤梗着脖子不动。 杨鸿凑近弟弟,小声道:“你是想下次回来还没好日子过么?” 杨鹤没奈何,只得又来门外做小伏低,恭请杨大小姐上车。 杨雁回听他在外头好声好气赔不是,这才趾高气扬从房间里出来,瞅了一眼二哥:“看你以后还敢戏弄我。跟你说了我心里头没人就是没人。这回可听明白了吧?” 杨鹤:“……”早听明白了。教训很深刻呀! 第134章 被挡驾佳人生怒意 杨雁回兴冲冲跟着两个哥哥来到云天书院前,却被挡驾了。 原来不知是那山长还是这翁琳居士,事到临头又反悔了,本已引了近乡许多女子前来,却又不许女子入书院内了。只让门子把什么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说了一通,生生反口不许女子进去。 众女子皆是本着听人讲学之心而来,虽然白白跑了一趟,却又不好做泼妇之状,在这书院门前嘶吼理论。只是众人各自嘀嘀咕咕几句,“做什么让众学子说有翁琳居士讲学,欢迎女子来听,好端端骗了人来,又不叫进去?”又有人说什么,“昔日李先生麻城讲学,因收女弟子,也确曾被小人污蔑为宣淫败俗。翁琳居士只怕也落得和昔日恩师一样的下场,这才不敢让女子听课了吧?!”嘀咕完,便也只好三三两两的去了。 杨雁回也好生着恼。她上了车便爱睡,昏昏沉沉一觉睡醒,全身颠得懒懒的。怕错过听先生讲课,连休息一刻也不愿,才下了车,便要沿着比往汤泉寺那边要高得多陡得多的山路上来。不成想却连大门都进不去。她不由嘲讽起翁琳居士来,道:“还是李先生的弟子呢!不怕丢人么?好像我们来此不是为了听讲学,是为了找野男人似的。这等胆小怕事,就莫顶着李先生的名头四处讲学混吃喝呀。不让我进去,我还不稀罕进去。” 一番话惹得不远处两个青年公子不由得多看了她好几眼。杨雁回却是浑然不觉,只顾生气,抬脚就要离开书院大门前。 杨鹤急得直想捂她的嘴,低声道:“你这么牙尖嘴利,在家说说也罢了,怎能在书院门前非议先生?” 杨雁回觉得这小子在外头甚是会装模作样。大哥翻脸不认廖先生,他不是还暗暗叫好来么?这会子又对先生毕恭毕敬起来了! 反正也已嘀嘀咕咕完了,杨雁回仍是气得甩袖子就要走:“跪着请我也不进去了。浪费这个时间听那个劳什子的课,倒不如游览小潭山西峰。” 秋吟忙上前劝道:“姑娘,这里又不是寺庙,借着上香为名好行乐。今儿又是书院开学,又有翁琳居士讲学,男子太多。你又是在书院里读书的秀才的妹妹,不好乱玩吧?” 杨鹤深觉秋吟长进了,不像以前,只知道闷头作活、开口雌答人、哄着雁回开心,如今竟然也晓事了,便由衷赞道:“好贤良的丫头,正适合多教导着些小姐。” 杨鸿觉得弟弟真是作死啊。雁回辛辛苦苦爬上来,没能进去听课,指不定肚子里多窝火,现在又不要她去 游览小潭山西峰,这是打算直接将人撵将下去么? 杨雁回果然不忿,照杨鹤脚丫子上狠狠一脚,踩得杨鹤皱眉吸气,生生忍着没好意思喊出来。 杨鸿瞧着事体不像,低声斥道:“真是不成样子。在家里玩闹也罢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多大的人了,仔细让人看了笑话。” 杨雁回被大哥教训了,这才将尖牙厉爪都收起来了。 杨鸿又对她道:“大哥已游玩过西峰好几次了。你才上得山来便要下去,没得浪费了满山的好景致。大哥反正熟门熟路,不若今次便带你去走一走。” 杨雁回奇道:“大哥不去听讲学了么?” 杨鸿道:“我若进去了,岂不是要丢你一个在外头?” 杨雁回这才舒心了些,还是大哥好啊。这么好的大哥,她也不好叫人作难,便笑道:“我还是下山去罢。在这门前闹也甚是无趣,不过给你添乱罢了。这西峰我也不游览了,到处都是你的同窗。人家看到你杨家的姑娘跟那市井妇人、乡野村夫一般满山乱跑,指不定怎么笑你。” 杨鸿笑道:“大哥带着你一同游览,他们还笑甚,又不是只你一个女孩儿家。”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么,杨鸿仍是道,“秋吟,拿咱们杨大小姐的帷帽来。” 杨雁回最初上山是戴了帷帽的。今日来得人格外多,觅不到抬人上山的轿夫。杨雁回不多时便因爬山太累,拭汗不便,想摘了帷帽。待看到上山来的女子,多有不带帷帽的,便也摘了背在身后。到了书院前,这才交给秋吟拿着。谁知走到门前便被告知,女子不得入内。 秋吟将帷帽递给杨鸿,杨鸿拿来,给杨雁回戴好,这才与她一同去游览西峰。经过杨鹤身边时,不由对着这个在他看来实在不成器的弟弟摇头叹息了片刻,这才又去了。这么容易解决的事,他硬是能气得雁回踩了他一脚!真是活该,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秋吟见状,忙跟了上去。杨鹤自然也不进书院去了,只得和兄长一道,陪着妹妹游览小潭山。 待他们一行人走了,在一旁瞧了许久热闹的穆振朝这才对秦英道:“这兄妹三个甚是有趣。分明都是狂悖之徒,还想装模作样在人前落个贤名。” 秦英却道:“有趣什么?若是如你这般,要狂便狂,要张扬便张扬,那才有趣。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勾当,我瞧着极不顺眼。” 穆振朝道:“你这火气怎地恁大?”想了一想,又问道,“嫂夫 人不是要与你同来的么?怎地只你自己来了?” 秦英道:“临了又不愿来了。说是怕给人知道了,公公婆婆怨怪她有辱门风。便是娘家那边的老太爷老太奶奶知道了,也要给她气坏了。” 穆振朝道:“不来听讲学,还可以游览小潭山哪。” 说起这个,秦英觉得自己特别舍己为人,大义凛然道:“说好了是来听人讲学,结果倒好,我自带着老婆去游山玩水,撇下你自己进书院去么?” 穆振朝道:“如此说来,你是为了我?真是好兄弟!不过我却要撇下你了,莫怪呀!” 秦英纳罕,不解其意。 穆振朝道:“你早早娶妻成家了,小弟不才,这把年纪了还没娶亲,家中母亲着实的唠叨。如今得见佳人,我自要去会一会的。何况佳人对我早有情意。” 秦英怔了一怔,这才问道:“你说的佳人是……杨雁回?”好像一路走来,穆振朝也就多看了杨雁回好几眼。 穆振朝奇问:“你认得她?” 秦英道:“她和她娘以前时常往我们府里送鱼,还给我们家老太太做过绣活。若是配你,门第着实低了。你老子是七品县令,就快要升从六品。两个哥哥,一个是济南府经历,一个是邢江县县丞,如今还署着印。便是你自己……” 穆振朝不耐烦道:“你好生罗唣,不想咱们相交一场,我如今方知你是个俗人。你和里头那位腐儒翁琳居士甚是相配,快些进去听他讲学吧,我自去寻佳人芳踪。”言罢,拂袖而去。 秦英看着穆振朝匆匆而去的背影,心说,急成这副模样,确定佳人心中有你么? 第135章 见仇人雁回急避劫 杨雁回一路上到小潭山西峰顶,中途便已觉风景秀丽,此刻又随兄长在封顶附近,沿着四通八达的山脊闲庭信步一般,欣赏周遭美景。 顶峰视野开阔,山脊两旁是平缓的山坡,绿油油的草甸上,点缀朵朵小花,勾得人直想奔入草甸里打几个滚。 行至两处小峰相接的窄道上时,杨雁回浑然不怕,轻巧巧迈着步子走在那一米来宽的山脊上。帷帽垂下的雪白轻纱,将她整个人笼在烟雾里。纤纤玉足下,有飞鸟掠过,喜得杨雁回忙回头叫:“大哥你看,鸟在咱们脚底下飞。” 杨鸿不由笑道:“大惊小怪。对面山峰在向下走一段,有凉亭,有瀑布,好玩得紧。” 杨雁回笑道:“好,咱们快些过去。” 她甫一回头,忽觉不妙。对面走来一个头束金冠,腰悬玉带,锦衣华服,手摇折扇的青年男子。这男子一双桃花美目,却令观者生不出丝毫喜欢,反倒有些厌恶他面上隐隐然的几分淫邪之色。 霍志贤竟也来了! 杨雁回倏然转身,着实将身后的杨鸿等人惊了一把。 杨鸿瞧出不对来,忙问道:“怎么了?” 杨雁回低声道:“大哥,咱们走吧,不往那边去了。” 杨鹤道:“你怎么了?” 杨雁回却只是低声催促道:“快走吧,没看见挡了别人的路?” 杨鸿回头对弟弟道:“咱们走吧。” 杨雁回紧紧拖住杨鸿的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面折返,一面低声道:“大哥,我很怕。” 杨鸿察觉到她手心发凉,微微发抖。雁回的性子,自小便是天不怕地不怕,对面行来的是什么人?怎么将她吓成这副模样? 杨鸿低问:“那个人是谁?” “是……”杨雁回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威远侯……霍志贤。” 威远侯霍志贤! 杨鸿听过这个人的名头很多次了。荒淫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样的人,还能因为祖宗的功勋,牢牢的做着他的勋戚。真是老天无眼! 杨鸿一边走,一边和妹妹低语,神色却好似聊天一般平静:“他见过你?” 杨雁回本欲点头:“见过……”忽觉不对,又道,“只见过我扮作丑姑娘的样子。只是他为人极不端庄的。我只见了一次,便觉可怕。稍稍有些姿色的女人,都会被他盯着乱看。”连娘都被 他盯着看了好几眼。 兄妹几个人,慢慢折回去,才走过那段窄山脊,一阵山风吹过,撩起半幅轻纱。杨雁回忙伸手理好了帷帽。还好扬起的幅度不高,不至于让人看见容颜。 霍志贤原本走在山脊上,眼见对面袅袅婷婷走来一个少女,白纱笼罩,好似轻烟飘渺朦胧雾霭中的仙子。只恨无缘得见仙容。 他正想着走到近前时,一定要看个仔细,那少女却和后面的男男女女一道折回去了 霍志贤仍旧闲庭信步走着。若是美貌少女,凡有机会,还是愿意露出真容的。藏得这么严实,虽然那姿态销魂,装扮也颇为脱俗,说不定帷帽下藏着的还真是个无盐女。是以,便是无法看真实这少女的样貌,他也不觉得很遗憾。毕竟他不是没见过美人的人。 只是那半空里的山脊上,步伐轻盈的少女,真真是一番勾人的情形啊! 霍志贤正不紧不慢走着,偏那少女的帷帽被山风吹起半幅轻纱。虽未见佳人真容,但那一截嫩藕般的脖颈,白玉无瑕的脸颊,高高的琼鼻,却煞是美丽动人。 这一定是个极美的少女。霍志贤很快做出判断。眸中登时闪现出猎人见到猎物时的神色。 杨鸿带着妹妹,往游人多一些的地段行去。杨鹤和秋吟忽觉气氛不对,却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跟着杨鸿走。 杨鸿只是心中道,若换了稍稍知廉耻的人,也不该在这种地方行不轨之举。 怎奈他的动作慢了一步。他还未及带着妹妹抵达热闹之处,霍志贤便已自后面匆匆赶来,拦在他们前方。 杨鸿实未料到,他们这么多人,霍志贤只一个人,便如此胆大妄为。仗着自己是侯爷,便敢如此为所欲为么?这京中毕竟还是有能制住霍志贤的人的! 比如已去了花浴堂两次,且又极喜欢妹妹的那位贵客。连公主身边的奴才都敢打的人,还怕揍霍志贤么? 不过霍志贤到底也是当朝勋贵,便是再不成器,只怕也是学过拳脚功夫的。他和杨鹤今日想拦住这霍志贤作恶,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杨鹤乍被人拦住去路,又见对方不像个好东西,不由着恼道:“兄台,借过。请勿要故意拦人去路。” 杨鸿本想借着绿萍表姐,和这位侯爷套套近乎,让他看在爱妾的份上收敛一些。转念一想,又怕他知道了自己一行人的身份,且又真对雁回上了心,只怕他反要借着绿萍,不肯放过妹妹了。 杨鸿心念转动间,霍志贤已对杨鹤笑道:“这位小相公莫急。我不过是听闻翁琳居士来小潭山讲学,是以来到此处,却找不到那云天书院的所在。我瞧着小相公这身打扮,约莫是个青衿子弟,所以才来问一问。” 一边说着,却往杨雁回那里狠狠瞟了几眼。 杨雁回心说这白纱轻薄,未必就遮得住,又不知这霍志贤还记得不记得自己两年前的模样,只是吓得低着头往杨鸿身后缩。 霍志贤却更加来了兴致。美人的容颜看得虽不大真切,却已隐约可见那五官必定是极为清丽脱俗的。 杨鹤发现霍志贤的目标是自家妹子,顿时恼了,道:“你最好立刻滚蛋!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敢在此处撒野,小心我招来同窗将你胖揍一顿!”他思量着,只怕自己便能揍一顿这纨绔子弟。 霍志贤好笑道:“你找人揍我?你可知我是谁?”听了他的名头,也不知有多少人,巴不得将妹妹、姐姐的送到他跟前呢。观这几个人的言行,不是兄妹便是姐弟,总之不像是大胆的学子携妓游览。 杨鹤打量一眼对方,穿戴如此豪奢,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便好笑道:“我管你是哪个。青天白日拦良家女子的去路,便人人都揍得你!” “霍侯爷!”便在此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穆知县的三公子正向这边走来。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那位,杨鸿杨鹤虽不认识,杨雁回却半点不陌生。秦英也在! 有秦英在就好办多了。 这霍志贤好意思当着大舅哥的面非礼良家女子? 第136章 穆公子情误杨家女 穆振朝时常和秦英在一处,因而也曾在他的引荐下认识了霍志贤。这位威远侯好色到了何等地步,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仗着自己是武举出身,又因以前便是通过秦英的介绍与霍志贤平辈论交,如今更是不拜这位侯爷。 霍志贤听闻有人叫他,一回头便看到了县尹的公子和大舅子。 接着,杨雁回就听到霍志贤厚颜无耻道:“原来你们也在。怎么?两位也来猎艳?不如一起!先说好,这个不要跟我抢。”折扇一合,向着杨雁回遥遥一指。 杨雁回真想照他脸上狠狠啐一口!竟然邀请大舅哥一起猎艳,还能再不要脸一些吗?他身为懒蛤蟆,竟然想吃天鹅肉,这一点最让人愤慨了。嗯,反正霍志贤在别人眼里如何都不重要,至少在杨雁回眼里,不过是只癞蛤蟆。而跟这只癞蛤蟆比一比,她觉得自己比天鹅还要高贵些哪。 话说回来,秦英这厮功夫不弱,穆振朝也是个高手。如果这三个家伙真的联手…… 杨雁回觉得两个哥哥幼年为了健身学的那点花架子,可能连人家一招都挡不住呀。她还是得想法子自救。 杨鸿的脸色已拉下来:“好大胆的狂徒!” 秦英却是一副看戏的神色,抬头望天道:“猎艳,好大的一只雁。” 杨雁回心中暗叹,看来是不能指望秦芳这个大哥帮秦芳阻止夫婿猎艳了。但是这个霍志贤好死不死,怎么就偏偏找到她头上来了? 这时候,就听穆振朝开口,石破天惊:“霍侯爷要猎艳,我本不该打扰雅兴。只是霍侯爷看上的这位姑娘,她是我的未婚妻!” 在场之人皆目瞪口呆。 霍志贤回过神后,疑惑的看看杨雁回,又看看穆振朝。目中很是狐疑。 杨鹤正要开口斥责穆振朝满口胡说八道,却被杨鸿暗中扯了一把袖子。杨雁回将就要骂人的秋吟抓过来,似乎是害怕一般,往她身后躲,实则却是暗中阻止她开口。 兄妹两个皆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让这两个纨绔公子去斗,最好斗个两败俱伤。或者靠穆振朝的胡言乱语将霍志贤赶走也不错。对付一个知县的儿子,总比对付一个任龙骧卫指挥使的侯爷要容易得多。 眼见得杨家人不反对这个说法,穆振朝十分得意。想来这杨姑娘已高兴坏了吧?能得他青眼的姑娘还真不多。整个丘城县,也就她杨雁回一个。至于丘城县以外的地方么,似乎一个也没有。不过杨姑娘也对得起他的青 眼相加。霍志贤的调戏,她们杨家人严厉斥责。换了他胡说八道,他们就是另一副态度了。甚好,甚好!两位大舅哥也很有眼光,未来前途无量呀! 霍志贤冷笑:“穆……振朝是吧?你乱开什么玩笑?” 穆振朝瞧了一眼秦英。 秦英看到好友递来的眼神,心里便琢磨着是应该先救了这个杨雁回呢,还是应该把穆振朝往火坑里推呢?杨雁回明明和俞谨白不清不楚!他由着穆振朝胡乱错会人家姑娘的意思,似乎对朋友不起呀! 穆振朝发现秦英沉吟不语,不觉冷笑道:“到底你们是姻亲,这等关头,你竟宁可看着我未婚妻受辱不成?” 杨雁回忽也娇娇怯怯开口:“穆公子,烦你将这登徒子赶走。”这穆振朝功夫也是分外了得。霍志贤敢不敢跟他交手还两说。 秦英眼见事情还要闹大,忙对霍志贤道:“你都看到了!人家早定了亲的,又是情谊甚笃。”一个说是未婚妻,另一个却不反驳,还羞答答的答言,多么像是一对有情人哪!秦英都要信了这俩人的鬼话,又继续道,“你堂堂威远侯,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抢官宦人家的儿媳!” 杨雁回暗暗腹诽,这秦英和穆振朝果然是一路人呀,瞎话编得这么顺。 霍志贤也只得信了,狂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既此女是穆公子的人,那我不动她便是。”摇着扇子,大步去了,一副自诩风流洒脱的模样。 秦英并无相送的意思,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和穆振朝一同游山。 待霍志贤走远了,杨雁回这才长出一口气。 杨鹤侧头问妹妹:“那个家伙是谁,你怕成那样,连句实话也不敢说了。” 杨雁回道:“他是威远侯霍志贤。天下一等一的荒淫无耻之徒,论好色,他若称第二,便无人敢说是第一。” 穆振朝向他们兄妹几个走来,向杨雁回深深施礼,歉然一笑,道:“穆某方才唐突了。” “呵呵呵呵”杨雁回干笑,道:“方才多谢穆公子仗义相救,咱们就此别过吧。”得赶紧跑啊。让这位穆公子误会就不好了。 秦英远远站在一边,瞧着这情形直想笑。 穆振朝的脸色果然黑了。话也不多说一句,便要走了么?杨姑娘真是矜持得过分了呀! 杨雁回已拉过秋吟,道:“咱们快些走吧。”言罢,也不理脸色十分难看的穆振朝,重又往方才的方 向去了——坚决不能和霍志贤同路。 这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行为,连杨鸿、杨鹤都给她闹得怪不好意思的。可是妹妹已经绝情而去,杨鸿也不好厚着脸留下来跟两位官宦子弟攀交情,只得惭愧道:“穆公子,小妹自幼被家人宠坏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我等这便告辞了。改日定当备下厚礼致谢,到时还望穆公子莫要推辞。” 眼看着杨家人都走了,秦英这才大笑起来:“穆振朝呀穆振朝,你也还有今天。多少媒人上门都被你赶了出去。如今巴巴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穆振朝道:“小姑娘害羞也正常。没见人家已是惊慌失措的跑了么?” 秦英思量了片刻。是应该直接敲醒穆振朝呢,还是应该将杨雁回与其他男人的私情揭破呢?他很快做出决定,道:“你可还记得?两年前我在一处茶社对你说,我有办法让俞谨白乖乖出来见你,结果俞谨白未到,我家里却失火。” 穆振朝无甚心思理会劳什子的俞谨白,只是道:“俞谨白这两年更是踪影不见,想来已离开丘城县了,或许早离开京城了。我也早没有找他切磋的心思了,你怎地忽然提他?不听你说了,待我再去和佳人搭讪几句。”说罢,匆匆而去,再觅芳踪。 秦英叹气。他曾一而再的折腾过杨雁回几次。其实他们原本无冤无仇。他当初所为,皆是因一时激愤。事后想想,也颇觉不对。如今再让他坏杨雁回名声,他也不大好意思。还是要寻了机会,悄悄告知穆振朝实情比较好。这里到底也是有游客在的,再说下去,万一给人听去,只怕不好。 杨雁回快步走过山脊,到了对面的山峰,回头瞧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忙对杨鸿道:“咱们快些下去,千万不可被那穆振朝追上来。” 穆振朝还未来得及追上杨氏兄妹,就见杨雁回蓦然回首瞥了他一眼,便又羞赧得匆匆而去了。心说,姑娘家太害羞,也是一桩麻烦事呀! 第137章 老乞婆大闹花浴堂 杨家兄妹三人连同婢女秋吟,眼见得穆振朝竟然跟了来,各自反应不一。杨雁回几乎是落荒而逃。秋吟却是道:“小姐,你跑什么?” 杨雁回道:“再不跑还待如何?莫不是真要我做了他的未婚妻吧?” 秋吟道:“我瞧这位穆公子还不错,不过是有些自作多情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家世也还过得去。父亲是进士,哥哥是举人!” 杨鹤好笑道:“秋吟还真喜欢替你们家小姐选女婿。” 杨雁回气恼得狠狠瞪杨鹤,发现自己凌厉的眼神被帷帽遮住了,气得又撩开轻纱,重新去瞪杨鹤。 杨鹤笑道:“你再不走,那位穆公子便要追上来了。” 杨雁回只得又匆匆拾级而下。 穆振朝倒也识趣。发现小美人在拼命奔逃后,也就驻足不去追了。他应该体谅下姑娘家如此害羞。 杨雁回眼见得穆振朝被远远甩在了后头,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杨鸿却道:“雁回,我瞧着这位穆公子对你是真的上心。你……” 待看到妹妹杀气腾腾的眼神时,杨鸿立刻闭嘴了。 杨雁回这才又气呼呼下山去了,什么瀑布、莲峰、凉亭,都没心思欣赏了。一边走,心里一边咒骂。俞谨白,你是死在外头了么?你再不回来,老娘就真的嫁了别人去。 杨鸿兄弟二人一直送了杨雁回到山下,又着跟来的两个花浴堂女工好生送小姐回去,这才重又上山去了。所幸这时候已能觅到轿夫抬人上山了,兄弟两个实在不愿连爬两回山,只得花钱请人抬了上去。 杨雁回败兴而归,先命女工往花浴堂去。那里有秀云姐,有小莺,她还能寻个人,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说说话。 到了花浴堂,还不待她进入大厅,便已发现,好些人围在厅前。有个神色焦急的年小女工见是杨雁回来了,忙道:“姑娘,里头出事了。” 杨雁回奇问:“出什么事了?还有人能来这里砸场子不成?” 那女工道:“庄姐姐出事了。” 杨雁回一惊,忙往前头大厅去。只听得里头一个老妪干嚎:“哎哟我的皇天哟,各路神明哟,你们咋就不开开眼哪。我一个孤老婆子,把所有的养老身家都给了这个媳妇。她拿去做生意赚大钱,却叫我挨门挨户的讨饭过活。哎哟,天老爷开开眼哪。可怜可怜我这老婆子呀!” 这声音怪耳熟的。杨雁 回心道不好,怎地文老婆子这时候跑来闹? 围观的妇人们,一个个早把平日里的端庄态势丢了个罄尽。这个嘀咕:“看不出啊,这庄秀云平日里丢丢秀秀个美人,瞧着那么温柔雅致,竟做这样的事。” 另一个嘟囔:“人不可貌相。她前几年打那场官司,你这就忘了?这可不是那文母找来了么?口口声声的叫媳妇呢。” 那个又说:“敢开这么大个浴堂做生意的女人,那面上再如何温柔,骨子里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只想想咱中国的女人,有几个敢打官司跟自家男人和离,便知那庄秀云绝不简单。” 杨雁回听得直皱眉。她努力挤进人群,只见衣衫褴褛的文母,脚边扔着个木拐棍,手里捧个破碗,坐在地上干嚎着撒泼。一张脸干瘪黑黄,整个人早不见了当初的精明富态,分明是个乞丐婆。大厅里并不见庄秀云和庄伯母,只有这老太婆在大哭大叫。 焦大娘不知为何,气得那一张脸铁青,胸膛起伏不定。 杨雁回心说,看来连焦大娘都败在这老婆子手里了。这文家也真是。秀云姐分明早与他们恩断义绝了,她们怎么这时候又来闹事?欺负人有够没够呀! 杨雁回虽说对做生意无甚兴趣,但一来就见到她出主意盖的这花浴堂,让个老虔婆打着滚的作践,心中着实不痛快。 闵氏忽带着一群妇人,持棒从里面出来。一群妇人如狼似虎,颇为吓人。闵氏怒道:“快将这个当初日日虐待我侄女的老刁婆子与我打出去。” 那文母眼见如此,惊呼一声:“杀了人啦,花浴堂杀了我老婆子咯。”双目向上一插,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杨雁回暗叹,这戏演得真好。 唉,这女人哪,嫁人一定要擦亮眼。否则便是好容易摆脱了那个家,人家还会再缠上来。这一家子畜生,怎么还没死绝? 闵氏明知文母耍无赖,却是无计可施。这老婆子若真有个好歹,肯定要赖上她们花浴堂了。便是没有个好歹,也可以假装有好歹,赖上花浴堂。 杨雁回早已摘了帷帽,此时忽笑道:“娘,莫担心,她那个病不是你吓得。那是她们文家人骨子里带的。她虽是文家的媳妇,却因为和文家人生活了几十年,也染了这病。亏得秀云姐离开文家早,不然只怕也要染病了。” 众人看到一个绝色的少女,笑吟吟开口,声音清脆娇柔,话里嘲笑讥讽之意倒是满满的。 常来泡温泉的,倒也认得她,已有人在悄声议论了,“这不是杨雁回么?” 又有人问道:“她们文家人有什么病?” 杨雁回拿帕子捂着嘴呵呵笑:“她们年轻时生下的孩子,乍看好看,实则都有病。年轻时若不发病,老了便如这文婆子一般,时不时的吐白沫子,还要浑身抽搐。若刚生下来就发病么……大家也知道的。这个文婆子的男人,与她那儿子文正龙的小妾,生下的那个小小子,不是个缺鼻子少眼三瓣唇的瘸子么?只怕往后她们文家也生不出什么好货。” 文正龙那小妾当初确实平安产子了,只是生了个畸胎,差点没把全家人吓死。便是那小妾自己,也因孕期补得太过,将胎儿补得太大,她自己又是个娼妇出身,没做过什么体力活,身子骨不够强健,一场生产要了半条命,后来一直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挨日子。至于那个小婴儿,文家人爱管不管的,孩子没满周岁就夭折了。 杨雁回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又想起文家父子乱穿鞋的事来,顿时没人再说庄秀云不该从文家出来的话了。 那文母再也装不下去了,跳将起来就要打杨雁回:“小贱人,你这般咒骂我孙子!” 早有女工架着木棍上前,拦住了文母。 文母隔着几个女工手里的棍子,仍旧跳着脚的骂:“作死的小贱人,小娼妇,信口咒骂我们文家,你们杨家又好到哪里去了?小小年纪,满口的生孩子生孩子,我看你巴不得给人生孩子,你也生个畸胎出来才好。能生养出你这样的女孩儿,怪不得你娘当初偷汉子。能脱罪,保不齐是贿赂了知县。” 闵氏气得浑身乱颤,手里那原本是用来吓唬人的木棍,真个就要抡上去揍人,幸好被人拉住了。 一个女工一边拦着闵氏,一边对文母道:“老刁婆子你还不走,非要等棍子招呼到身上了才走么?” 文母闹得更厉害,一蹦一跳的,把撒泼的本事使出来了十分:“我偏不走,你们待怎么着?污蔑我们文家,还拿着棍子吓唬老太婆,我就是不走,敢动我一下,我一头碰死在这里,你们给我偿命。” 杨雁回冷笑:“口口声声说穆知县收了我们家贿赂。我这就着人去衙门里报案,看你还敢随意栽赃父母官!” 文母一听,情知不好,忙道:“我是来寻庄秀云的。你们少拿县太爷压我。只要庄秀云这没良心的东西出来会会我,我这便走。” 一个女工好笑道:“你又是骂 又是闹,还好意思叫秀云出来见你?” 文母梗着脖子道:“她昧着良心拿了我的梯己银子,我没钱养老,要靠讨饭过活,她现在大把挣着银子,良心上也过得去?” 厅中西北角上一间雕花朱门里,忽传出一个女子柔柔的声音:“文老太太,你的意思,我都听懂了。” 杨雁回冷笑:“她就是来讹银子的。” 文母又跳着脚道:“我拿自己的银子,什么叫讹?姓庄的小娼妇自打嫁到我们家,饭没做一口,衣没洗一回,自己想养野男人了,一脚蹬了我们家,临走还要讹银子,还说我们文家对她不好!” 杨雁回只觉得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丢份,但庄秀云那起官司,在场的人未必人人都清楚始末,她又不能让这老妇信口胡诌坏人名声,只得道:“秀云姐是为着照顾家里,才自请下堂,她未犯七出之条,自然不好要休书,只能要和离书。当日公堂上,秀云姐从未说过婆家一句不是,与你今日污蔑她的行径截然相反。说你文家对秀云姐不好的,是你文家的街坊邻居。” 庄秀云的声音再次传来:“雁回,你不必多说。她年纪大了,我起家的银子也确实是当日穆知县判令文家补偿给我的。她既要讨回去,我给他便是。我情愿再多给一些,买个清静。” 文母一听还要多给一些,立刻喜滋滋道:“算你还有些人性。我也不多要,连本带利,你给我一千两。” 这数目一出口,满堂惊呼。众人纷纷道,看来庄秀云当初在文家定然受了不少闲气。观文母此人,便知文家不是什么好人家。 庄秀云道:“文书我已写好。上头写明了当日公堂上,穆知县判令你文家偿还我的银两。我今日给你四百两,多一分也是没有的。你若同意,便在文书上签字,自此不得再来闹事。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你若不同意,我只好命人敲锣打鼓,叫乡约里正一道来,将你押去见官。” 文母闻言,又闹腾起来:“里正是你爹,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里正的女儿,你也敢仗势欺人不成?” 杨雁回闻言大怒,对身旁的女工道:“花姐姐,劳烦你带人去叫乡约来。” 文母发现这杨雁回不似庄秀云好说话,竟是要来真的,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忙道:“慢来,我……我老人家便吃些亏,与庄秀云签了这文书。四百两虽是对不住我,可如今形势逼人,我也不得不认了。” 众人闻言,皆说这文母好笑,那庄秀云着 实的太好脾气,太好欺负。 庄秀云又道:“那四百两银子,我也不给你会票,免得你老人家老眼昏花丢了去。我着人一筐一筐的将那散碎银子并那铜钱,全挑到你们文家去。” 人群中已有人道:“听听,给他们家做了一场媳妇,没花用过他们家一分钱,如今都已和离了,还要倒贴他家的钱哩。” 又有人道:“这文家绝不是什么好人家,我那会跟你说,你还不信,还说事情怪庄秀云。现在你看怨谁?” 忽又听一人道:“这文家真像一坨黏糊糊的脏鼻涕,粘到人手上,又恶心,又甩不脱。” 一众妇人哈哈大笑。文母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 庄秀云依言行事,在文母签下文书后,命人抬了散碎银子和几筐铜钱,共计四百两银子,又请焦云尚带人护送,一路抬去了文家。 这明晃晃抬到文家的银子,文家人无论如何也赖不得。 杨雁回却觉得庄秀云这法子实在不妙。文家得了甜头,只怕还要来闹的。庄秀云到底还是有些太软弱了。 庄秀云道:“我不想再跟他们家有一丝丝牵扯,都说了,花钱买个安生罢了。若真有下次,我也来回狠的!” 杨雁回好生称赞。一回头,便打着李传书的名字,写了老乞婆大闹花浴堂的本儿。将事情的始末写得清清楚楚,比当年那些只看了一场官司便乱写的本儿强多了。 庄秀云这次终于生疑了,问杨雁回道:“你说这李传书到底是谁?怎地那么爱写咱们花浴堂的事?” 杨雁回嘿嘿笑:“管她是谁!” 第138章 忧爱女闵氏急定亲 那日在小潭山上的一番遭遇,自然不可能瞒得过闵氏。杨雁回和秋吟也没想着瞒,否则大哥二哥回来还是要说给娘知道。 杨雁回只当此事是个笑话讲给闵氏和杨琦听,说那穆振朝如何好笑。 岂料两口子都十分后怕,闻听此言,皆是忧心忡忡。 杨琦还道:“发生这样的事,鸿儿和鹤儿还有心思去上课。怎么不知将你送回来?” 杨雁回道:“女儿好端端的,又有几个女工和秋吟陪着,何必还要让大哥二哥再回来一趟?” 闵氏道:“那霍志贤,我虽只见过一次,却也知道是个多么荒唐离谱的主儿。他们霍家,早晚败在他手里。” 杨雁回瞧着爹娘忧心,心里只道他二人多虑了。那霍志贤既不曾见过她的容貌,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又以为她早已定亲了。那种人身边不缺莺莺燕燕,想来只怕早忘了她了。 闵氏蹙眉低头叹息了一会,忽又转悲为喜,对女儿道:“那穆公子倒也有趣。不过是多看他两眼,他还挺上心,见到你有难,还知道帮一把。雁回,那穆公子该不是真对你有意……” 杨雁回一听,立刻红了脸,嗔道:“娘,你是做娘的人,当着爹的面,跟自己闺女乱说什么。” 杨琦笑呵呵道:“不是乱说。你也一天天大了,镇日里不是躲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就是在花浴堂逛花园子。再不然又去游山玩水。干得没一件女儿家做得正经事。饶是如此,上门求亲的人家,也来了好多了。这三里五乡的人家,那等闲的人家都不敢开口。敢开口的,家中有子和你相配的,已是来了一圈了。你娘都挑花眼了,说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一个也没应。咱们家不是那十分讲究的人家,你们姊妹几个,我和你娘何尝用那规矩束缚过你们?爹对娘说了,咱们老两口真替雁回做主了,只怕就雁回那个性子,要气死过去哩。等咱们相看好了,还是要再问问她,才好定下来。” 杨雁回又羞又急,忙道:“女儿不嫁,娘谁也不应才好呢。女儿一辈子守着爹妈。女儿才几岁呀,不着急哩。” 闵氏笑道:“这话我听懂了,现在不急,等过几岁还是要着急。唉,到底不如小时候了,那话说得死拍拍的,一开口就是,我这辈子都不嫁。” 杨雁回更羞了,拿着手绢捂脸要跑,却被闵氏拉住:“跑什么?女大不中留,你不如好好跟爹娘说说,那个穆公子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不然娘真就自个拿主意 了。” 杨雁回手里的帕子死命搅着,心里思量着俞谨白的话。这混账东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能将他说出去。 可是他一走就没了音讯! 凭他的本事,绝不会真死外头的。那他到底是遇到了难处,还是真忘了她? 她现在到底能不能将他说出来?便是说出来了,他人都不见,爹娘只怕更不会让她等。 又或许,她之前表现的太冷淡了,连送他一送也不肯,后来相送,不过是碰巧遇见的罢了。所以,他以为她无意,也就不在乎她了?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后来见不到他,竟然会越来越想他。甚至想起来他,就会觉得月色也莫名其妙的温柔了许多,那条小河也美了许多。 或许在某一个有月色的晚上,他又会跳窗来到她的房间里吧?吓了她一跳,却什么也不做,只是同她开了个玩笑罢了。 又或者,忽然有一天,育婴堂的孩子又给她送了一条草船来。待她兴冲冲跑到河边,他已经在含笑等她了。 可是这些事,自他走后,便再没有发生过。 至于育婴堂那个曾经和她说过话,问俞谨白有没有联络过她的少年,也已离开育婴堂,去一个槽坊做工了。 想到这里,杨雁回眼睛忽然一亮。 对了,俞谨白定然是有什么事,被绊住了,所以才迟迟不联络她。否则,他不跟她打个招呼也就罢了,连育婴堂也不管了吗?上回那张老先生过寿,她寻了理由,过去送了孩子们一些吃的用的,还听到那张老先生也在念叨呢,说死小子今年怎地又不来,书信也没一封。 闵氏就看着女儿那脸色,明暗不定,忽晴忽阴,却是低着头,半天连个话也回不上来,心下不禁了然,笑道:“亏你还有个害羞的时候,不说算了,娘不逼你。” 杨雁回听闵氏不问了,这才寻机转过话题,问道:“娘,你先跟我说正事。那文家怎么又寻上秀云姐了?我瞧秀云姐处置的不妥当。文家得了好处,还要再闹的。” 闵氏道:“文家彻底垮了。你姨妈当初与我说过,那苏姨娘也不知怎么了,满京城里那么多胭脂铺子,她竟一眼就看上了文家的胭脂膏子。要你姨妈说,文家的胭脂水米分,也不过是从别人家趸的,没啥稀奇。可苏姨娘非说用着好用。除了秦家的女人时常用他家铺子的胭脂水米分,连苏姨娘日常拿去送人,也都是买他们的。有秦家时时照顾生意,往外一说 ,秦家总是用他们的东西,连这个官那个官家的女眷也都用,这说着也好听啊。是以,到了后来,文家只剩了那个胭脂水米分铺子还在撑着。但后来苏姨娘被夺了管家权,只剩了个协理秦太太的份。秦太太哪里看得上苏姨娘喜欢的东西?是以,从来不去文家的铺子买。文家连那个胭脂水米分铺子也不成了,已是穷得叫苦连天了。” 杨雁回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便道:“那苏姨娘怎地偏偏就看上了文家的东西?定要从文家买胭脂水米分。该不会秦太太以前用的胭脂水米分被……掺过东西?” 闵氏嗤一声笑道:“你以为秦太太比你傻,就想不到?人家从来没碰过那些东西。早暗地里查过,也没查出什么来。大约就是入了那苏姨娘的眼吧。那文家也真是好笑,一个铺子,靠着个高官的小妾讨生意做。活该要倒。就该让文家人吃些苦头。” 杨雁回啐道:“日子过得苦了就来找秀云姐撒泼,当初日子过得好时,可曾想过对秀云姐好一些?” 闵氏道:“往后我会加派人手,不会随便再放人进来。之前是着了道。那老太婆一开始寻了体面衣裳,挎着个小包袱,给了五十个钱进来的。才进来,就把包袱里的破衣裳换上,破碗拿出来,还寻了根木棍子,拿到厅里去找你秀云姐的晦气。咱花浴堂的人可是认识她了,看她下回怎么进来。” 杨雁回听得好生惊叹,这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一家三口又齐声同气的骂了文家一回,这才各自散了。 …… 穆夫人听了儿子的话,疑心自己耳背了,虽然她觉得自己年纪还不算老,保养得也挺好。 穆振朝只好又重申了一遍:“娘若定要儿子赶在二十岁之前成亲,那就请娘去把杨雁回聘来吧。” 穆夫人愣了半晌,这才问道:“你是说那个家里是养鱼的,她自己又出主意开浴堂的杨雁回?” 穆振朝点头道:“正是。儿子早些年就对她有所留意了。果然她如今越发的水灵秀美了。”况且,雁回妹妹似乎也在留意他。不过为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这话他就不好对母亲说了。 穆夫人道:“不行。儿女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们孩子家家的自己去挑老婆的。我就说你们小孩子懂什么,一挑就挑上了杨雁回。除了模样好,她还有哪好?” 穆振朝眉头一挑:“娘这话就不对了。杨雁回哪里不好?” 穆夫人道 :“家世我就不说了。你爹眼看着知县任满,打点得也差不多了,要不了多久就升知州,这一次,保不齐就升了通州知州。她们杨家是什么人家?顶天了家里也就两个秀才,谁知道哪年拔贡?就算要考举人,什么时候能中举?家世低也就不说了,可那是个过日子的人么?一个那么小的女娃娃家,她敢当着成百上千人的面跟衙门的皂隶斗嘴。年纪越大越了不得。竟敢撺掇家里人盖两个澡堂子。我的皇天,这样的媳妇娶进门,我敢指望她孝敬我?” 穆振朝听了半晌也没听出杨雁回哪里不好,纳罕道:“合着您是怪她太有本事?娘,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您说,这花浴堂盖得真不错,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再后来,您又说,杨家这下可是发财了,多少人眼红呢。你看,人家家世清白,有钱,能干,长得好看,识文断字,人品也不错,至少孝顺爹妈,对不对?只要她是个孝顺的女孩儿,比什么不好?在娘家她孝顺爹妈,到了婆家,那就孝顺公婆呀。” “呸,拿着婆家的钱贴娘家的人少了?” 穆振朝道:“你看杨姑娘是需要拿着婆家的钱贴娘家的人么?” 穆夫人转头一想,若真将杨雁回聘了来,这媳妇生的好看,又能挣钱,又有见识,儿子也喜欢,倒也不错。大不了婚后不叫她随便去花浴堂抛头露面,只每年分账便是,也是美事一桩。杨家的家世虽说低了些,也是耕读传家,哥哥都是读书人。 可是再一想,穆家乃是官宦世家,猛的娶个家世比自家差好些的媳妇,正好那媳妇又会做生意挣钱,岂不是要被人笑穆家是图财?是以,还是一百个不乐意。 待到穆知县回来,穆夫人将事情一说,穆知县忙道:“为何不同意?这时候,夫人怎么反倒比我糊涂了?那杨雁回背后有秦家的关系,又有方家的关系,面上却又瞧不出来。若非我做了这一县的父母官,我都没机会知道这些事。那杨家家世太低,秦家和方家应该是无意聘她的。否则何至于等到现在还不开口?早早就该定了亲事。既朝儿喜欢,又对咱们穆家有利,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穆夫人经丈夫提醒,顿时醒悟过来,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转念一想,又道:“那忠烈侯打太监宫女的事怎么样了?” 穆知县道:“能有什么?圣上严查天下公主府,那问题可大了。一怒之下把司礼监的太监都给办了。那随堂太监贬去做杂役了,秉笔太监守皇陵去了,永世不得入宫。你想啊,秉笔太监都落得这个下场,何况别人?圣上又另安排了 妥当的近臣任秉笔太监。这下凡是罗唣忠烈侯这个那个不好的,都闭嘴了,谁也不敢说了,连御史都闭嘴了。” 穆夫人虽是后宅妇人,但插手管穆知县的公事已久,倒也有几分见识。她笑道:“秉笔太监的气焰被打压下去了,朝中文臣的气焰该升上来了。只怕几位阁臣暗地里会十分感谢忠烈侯吧?怎么还会让底下的御史言官弹劾她?不过此事方家到底过分了,想来圣上也会有惩戒。咱们先冷眼看着,若方家果真平安无事,便去杨家提亲。父母官差媒人过去,那是杨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定然不会拒绝。”虽说方家便是有事,也未必会累及小小的杨家,但是安全起见,还是要再等等。 …… 皇帝今日难得又来了皇后寝宫。宫人忙不迭伺候,生怕有所怠慢。毕竟皇上来皇后宫中少,去那淑妃的寝宫里多。 薛皇后亦是温柔相待,虽称得上殷勤,倒也算不得谄媚。皇帝觉得这个态度让人很舒服。他是越来越不懂这个皇后了。她未被册封前,他想不起多去她宫里。她一朝为后,皇帝这才注意起自己的皇后来。这次的事尤其令他疑惑。皇后莫非因为方家已成了太子的姻亲,便放弃了这个靠山?还是皇后从未将方家当做靠山,她并不想和哪个大臣互相倚靠? 这薛皇后的表现,若非心机深沉,便是真的对政事和权力无甚兴趣————这也是皇帝当初属意她为后的真正原因。 若他当初没看走眼,那这个皇后可太让人省心了。是真真正正的不干政。 皇帝笑看着皇后,试探着问道:“皇后以为,忠烈侯羞辱宫监一事,该如何处置?” 薛皇后笑道:“妾不懂国家大事。”直接问她该如何处置?如果不是因为这家伙是皇帝,薛皇后真想让人把丈夫赶出去。这是给她下套呢?可惜他不仅仅是她的丈夫,还是大康的皇帝! 皇帝也笑道:“朕这次定要听听皇后的意见。” 薛皇后忍着火气,仍旧柔柔笑道:“妾都是妇人之见,无甚高明之处。皇上自有见多识广的能臣辅佐,何须再听妇人之见?” 皇帝仍是道:“快说。” 薛皇后推脱不过,只得道:“此事罚不得忠烈侯。萧夫人乃是替皇家女儿出头,怎能被皇上惩处?” 皇帝的心慢慢的警惕起来———薛皇后还是要替萧桐求情。 只听薛皇后又道:“但萧夫人痛打宫监着实冒犯天颜,不罚也说不过去。” 皇帝仍旧试探着问道:“依着皇后的意思,此事该如何罚?” 薛皇后道:“依着妾的意思,此事不当罚萧夫人。妾闻民间世家大族,大多族规繁细。但有一条却甚是有趣。有些事情,若是媳妇们犯了错,挨罚的却是丈夫。皇上不如直接去罚方天德好了!萧夫人犯错,是做丈夫的治家无能。” 萧桐如今只有个爵位,没有实职,方家靠的还是方天德。此事薛皇后绝不会不知道。可是她一开口,竟然让皇帝去处置方天德? 皇帝笑意更浓:“真真是我的贤后,就依了皇后的意思去办。” 最终,闹得沸沸扬扬的忠烈侯痛打宫监一事,以太监遭贬,方天德罚俸半年结束。皇帝下诏,自此而后,凡公主选婿,必须选京中子弟,至远不可超北直隶。公主府必须建在京中,驸马须在京中落籍。 …… 杨雁回还没来得及为萧夫人平安过关而兴奋,就迎来了一个坏消息。 那一日,她闲来无事,陪着庄秀云进京买了些点心、尺头回来。 进街门时,竟看到官媒老梁从家里出来。梁媒婆笑着向她道了个喜,便自去了。待进了家门后,就听闵氏笑道:“丫头,这下可美了?” 杨雁回愣愣的听闵氏说完了穆夫人使人来说媒的事,这才问道:“娘没答应吧?” “自然应了。为何不应?娘想过了,儿女的亲事,还是我做主才好。你一个女儿家,哪能厚着脸皮自己挑女婿?传出去就让人笑死了!况且……若是再来个什么霍志贤霍不贤的,可怎么是好?我瞧着那穆公子倒也是个好人,虽行事不大沉稳,倒也是能辨得是非黑白的。” 真是晴天霹雳! 杨雁回惊叫:“我不要嫁给穆振朝!” 第139章 思故人雁回誓悔亲 关于杨雁回的亲事,人人都道是杨家的姑娘高嫁了。杨家虽然收入日渐丰盈,要跟穆家比,其实也不尽然就真算个富足的人家。穆知县已是做 了两任地方父母官,家中也是颇有积蓄。这年头,便是不怎样贪的父母官,一任下来,也可以积得数千银子,何况还是两任,且每一任都是肥 缺。 杨家的浴堂、鱼塘,生意虽然甚好,尤其那浴堂,人人都道是日进斗金。可真要积攒够万两银子,且需要再等几年哩。 身家是比不上人家了。家世也比不得。可这穆家放着多少官宦人家的小姐不去为幼子求亲,这么些年来,偏偏就挑中了个小小的杨家。 人皆道,那杨姑娘美啊,这女人最值钱的就是一张脸啊。 又有人道,杨姑娘自称与萧夫人关系亲密,不知是真是假啊。 说来说去,大家有一个观点还是一致的————杨家的女儿要高嫁。 总之,青梅村的村民都觉得这是一件稀罕事。一个小小的村姑,竟能和进士出身的知县家的公子定亲。他们青梅村近几十年来,还没有谁家姑 娘攀上这样好的亲事。 只有杨雁回很气恼,一会一遍的跟母亲怨念,为何哥哥不曾说亲,就要先给最小的妹妹定下人家? 闵氏说道:“哥哥们要考功名好呀。你那日说得很有道理,娘看他二人童子试成绩皆不错,便想着,不若再等等。趁着他两个年小,先让他两 个考两回乡试再说。” 杨雁回笑道:“何须两回?一回便能考中。只怕大哥还要考个解元回来哩。” 闵氏听了甚是高兴。 杨雁回又趁机道:“娘,以后女儿就是解元的妹子了,为何要把女儿配给个白丁?” 闵氏道:“怎么就是白丁了?人家穆公子难道不会武举出身不成?” 杨雁回道:“那也是个武夫。” 闵氏狐疑的看了两眼女儿。好端端的知县公子,叫她说得条件这么差,还嫌弃人家是武夫!闵氏道:“你该不会……真中意那季少棠?” 杨雁回觉得自己好冤枉,季少棠其实也挺冤枉。她道:“定是秋吟以前对着娘瞎说。” 闵氏道:“倒不是秋吟说的,是小莺说的。” 杨雁回瞅了一眼卖侄女卖的十分顺口的闵氏,道:“娘,女儿心里真没人。娘为何还要 自作主张应了穆家呢?趁着还没过文定,娘不如推了吧 ?” 闵氏顿觉女儿的婚事,自己做主做对了。这穆家门第不错,你穆公子为人也还好,这样的人家女儿都要推了,这不是胡闹吗?她道:“定了才 好,从今往后,你已是名花有主了,任谁也别想随意打你主意了。快别再说退亲的事了,传到穆亲家耳朵里不好。小小的闺女,往后也不许再 随意置喙自己亲事!” 杨雁回知道缠磨母亲是不行的了,还是要另想主意才好,只得怏怏不乐的走开了。 杨鸿杨鹤自书院回来后,也是双双恭喜了妹妹一番。 杨雁回问他两个,怎么才三五日工夫,便回来了。 两个人竟道,花浴堂的汤工去小潭山推温泉水时,有个汤工受了闵氏的令,特地绕道云天书院,告知他两个妹妹大喜。兄弟两个便寻了理由, 告假回来了。 杨雁回已是急得要哭了,扯着大哥袖子哀求道:“大哥,你帮我想个妥当的法子,推了这亲事吧?” 杨鸿奇问为何,杨雁回除了咬死了自己不喜欢穆振朝,便再无二话了。杨鸿好笑道:“天底下有几个男女成亲前,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 就是被家里人惯坏了。” 杨雁回气得扭着身子道:“大哥不疼雁回了,以后我都不理你了。” 杨鸿忙道:“雁回,你听大哥说。那亲事,娘已是应下了。平白无故的,怎能推了?这样的亲事都往外推,你可想好了,往后还有什么样的人 家敢来咱们家提亲呢?你这是发得什么疯?你好好想想大哥的话,再仔细想想,这门亲事可是能随意推得的?” 杨雁回心知大哥也指望不上了,便只好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了。 她其实仔细想过了。若真推了穆振朝,往后的亲事,指不定是什么样呢。她这么一直等啊等,万一就是等不到俞谨白呢? 为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人,便平白耽误了青春,值得 可是想来想去都是白想。她只要一想起跟她定亲的是别人,便十分受不了。推了以后,再没好亲事又如何?她原本就是不打算嫁的啊。谁知道为何会意外杀出个俞谨白,如此让她牵肠挂肚。 杨雁回正在房间里独自别扭着,杨鹤却又来敲门:“雁回,姨妈来了,快出来见长辈。” 杨雁回只得不情不愿的挪出来,出去见崔姨妈。 崔姨妈面上掩不住的气愤,却仍是勉力笑着,直说雁回都要定亲了,成了大人了。 杨雁回道:“姨妈莫不是特地来取笑我的?” 崔姨妈道:“这孩子,看你说的,姨妈是听说你定亲了,特地来恭喜你的。” 杨雁回并不爱听家里人为了她的亲事罗唣个不休,又问道:“我怎地瞧着姨妈脸上全无喜色?是不是秦家有谁欺负姨妈了?我猜定是那苏姨娘。如今除了她,秦家可没人敢惹姨妈。总不至于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这会子要欺负姨妈吧?” 崔姨妈道:“这回可真不是苏姨娘,秦家的事,我也不愿对着你们说的,乱糟糟的,知道了又有什么好处不成。” 杨雁回反倒越发好奇了:“姨妈这话说得,听来定然是有人惹了姨妈生气了。既不是那苏姨娘,还能是谁?莫不是秦太太与姨妈翻脸了吧?”当初谋害葛氏的胎儿,绿萍也有份。秦太太和绿萍之间,本应当是有仇的。既能为着对付苏姨娘结成一条线,也能为了别的事而翻脸。 崔姨妈本不愿说,但她今日面上实难瞒住人,闵氏也颇为担忧,不由催问了几句。崔姨妈只得道:“我是被那秦侍郎给气着了。连自己亲生女儿让人谋害了,竟也能装作没有这回事。” 杨雁回更听不懂了,问道:“谁敢谋害秦侍郎的儿女?莫不是秦太太那个女儿被苏姨娘下黑手了吧?” 崔姨妈道:“她倒是想下黑手,太太也得给她机会。我说的,是原来亡故的大小姐秦莞。” 一听事关秦莞,杨雁回更是惊奇:“我早听绿萍姐说过,那苏姨娘加害过秦大小姐。莫不是还能加害第二回不成?秦大小姐早已是入土了的。” 姨妈道:“亏得大小姐早早亡故了,若是活着,还不得让自己老子再气死一回呢。 崔姨妈哭哭啼啼道出实情。 原来秦太太并未从苏姨娘谋害她人腹中骨肉下手对付苏姨娘,反倒是走了另一条路————帮秦莞伸冤。 这条路虽不好走,倒也不难走。于扳倒苏慧男而言,这条路可算是捷径了。 秦太太想办法找到了那个自从吴凤楼死后,生意每况愈下,如今已不知道沦落到什么旮旯角里的戏班子。 她想法子暗中接济戏班的人,让他们还能安稳留在京中。戏班再次熬到机会降临,得以在会芳楼再次唱 戏。 秦太太又寻了机会,撺掇秦明杰去戏园子里看戏。她们夫妻两个包个房间独自听戏,也费不了几个钱。 秦明杰原本应了,到了会芳楼,发现是那个戏班子,死活听不下去,便要走。秦太太又怎么会叫他走?温存小意的哄着,几杯酒再灌入肚里, 秦明杰对着妻子守了两年多的秘密,终于还是开口了:“容容,往后不要再去华庭轩了。那里……死过人。” 葛倩容道:“老爷说得什么话。莞姐儿是个好孩子,不会伤了我的。” 秦明杰却道:“偷人的女孩儿,能是什么好孩子?这戏,我是不听了,我劝夫人也莫要再听了。当初就是这个戏班的台柱子,叫吴凤楼的。害 了我女儿呀。也害苦了我们秦家。那次的事,若是走漏了一点风声,秦家的名声便要烂到底了。夫人莫怪为夫不肯早早告诉你。” 葛倩容仍是道:“我不信。” 她执意不肯走,反而借着让人近前回话,她要重重打赏的理由,将戏班中的人一个个唤来,一个个的对质。当日戏班在秦家做了些什么,往日 吴凤楼又做了些什么,回得一清二楚。 原来那吴凤楼曾经迷恋一个娼妇,一心扑在那娼妇身上,还为那女人弄得倾家荡产。那娼妇骗尽了吴凤楼的钱财,却又不愿跟一个戏子好,卷 了细软跟随自己另一个旧情人跑了。吴凤楼顿觉心灰意冷。偏巧此时吴凤楼的师父一病不起,每日里求医问诊,颇耗费银子。吴凤楼四处筹措 无着时,不知怎地,有一日,忽然有钱了。他不但拿了钱财出来给师父治病,还留下许多银钱给师父傍身。戏班里的人皆奇怪他从何处得来的 钱财,吴凤楼却是自己也说不清。没想到,吴凤楼的师父得了钱财治病,仍是没有治好那病,还是去了。吴凤楼更加消沉,有一日,竟然吊死 了。 葛倩容问了好几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至于那日吴凤楼身上可有什么玉佩掉了,众人都是异口同声说没有。葛倩容又问,吴凤楼可曾因为那个娼妇走了,便因伤心失望,转而去魅惑别的良家女。众人更是异口同声说,此事断是没有的。因为那吴凤楼后来再未碰过女人了,倒是碰过几次男人。 事情明摆着的,有人因知道吴凤楼常走秦家,便利用他设了套,坑害秦家小姐。当初只要秦明杰肯仔细查一查此事,便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 葛倩容正待要继续问下去,却被秦明杰打断道:“别再问了,让他们走吧。” 第140章 农家女倒嫌官家子 秦明杰纵然阻止了,却仍旧挡不住葛倩容。葛倩容仍旧问道:“吴凤楼可还有家人?” 戏班里的人皆道,那吴凤楼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师父。因后来坏了嗓子,不能再唱戏,年老色衰后,生活越发的潦倒,只能靠吴凤楼接济。 葛倩容心底冷笑。吴凤楼的遗书内容,绿萍早些年向苏姨娘身边的人打探过,后来跟她说得清清楚楚。为了不累及他人,那遗书里,吴凤楼写得好似别人从未知情,是他第一次向友人透露此事。所以秦明杰后来没有朝整个戏班下手。但奇怪的是,吴凤楼自称家中有个老父。 或许吴凤楼也心知,这么帮苏姨娘坑害一个无辜的少女不好,但已经答应了的事,他又不愿言而无信,哪怕他是答应别人要去死!本来他就已经生无可恋了。 但是,他故意在遗书里留了个破绽,说老家的家中有个老父。此事一查证便知是伪。那么遗书的内容,也就会是存疑的。可恨秦明杰竟然那么相信苏慧男捏造的事,生生逼死亲女。 秦明杰听得已是冷汗涔涔,最终怒道:“你们这班戏子,都给我滚!” 庆喜班的人不知这些达官贵人为何忽然来的脾气,便灰溜溜走了。 葛倩容仍旧依言让跟来的崔妈妈拿了两封银子去打赏了庆喜班的人。 从戏院回去后,秦明杰的脸色一直很难看。整个秦家的气氛也都变得极为压抑。 眼看秦家将起一场风波,可没想到后来竟然是那么草率的结果。 此事令葛倩容心中翻天覆地一般惊起阵阵滔天巨浪。她嫁的这个丈夫,比她早先所知道的更冷血。 秦明杰一定是明白过来了的,秦莞是清白的,她是被人陷害的。但他却死活不肯接受这个结果,生生的阻止了她的问话。 到底是谁陷害秦莞,连查都不用查。因为秦莞一死,得益最大的,就是苏慧男和她的子女。如今秦芳可还好端端做着她的侯夫人。秦芳这富贵荣华,是踩在亲姐姐的尸骨上得来的。 葛倩容从秦莞的冤情下手,是深思熟虑过的。当初的秦莞,便是想到仔细查问戏班的人,也没有这个能力。唯一有能力的秦明杰正在气头上,并不管她。秦莞终是落得含恨自尽的下场。 葛倩容想的是,他们到底是父女。便是以往,秦明杰甚是忽略这个女儿,若知道自己的亲女被人害了,只怕也要动怒。反而姐姐和那几个姨娘的腹中骨肉,一则只有绿萍肯帮她作证, 可绿萍如今是秦芳的对头,说出来的话,秦明杰未必肯信。二则,秦明杰对姐姐一向并无情分,他一直觉得罗氏是为了自己掌管秦家内宅,才给他聘了这么个软弱无能的继室。那几个妾,最初得了一两年恩宠后,也都很快被他烦厌了。三则,尚未出生的孩子,他不见得有什么感情。 几番考虑后,葛倩容这才做出了她自认为最保险的选择。但是知道真相后的秦明杰,只是在逃避发生过的事。他也并未狠狠惩治苏慧男,只是寻机向苏慧男大发脾气,彻底夺了她的管家权,又将她身边几个臂膀或撵出去或贬到庄子上,让她彻底沦为后宅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妾。但苏慧男日常的饮食起居,秦明杰仍旧关照葛倩容,不许克扣了,让苏慧男安稳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另外几个姨娘,眼见苏慧男彻底失势,哪有不想上去踩几脚的,却也都被秦明杰发现后,严厉制止了。秦家那些趋炎附势逢高踩低的下人,眼见老爷还是颇护着苏姨娘,自然也等闲不给她气受。 其实想一想也就明白了。苏慧男的长女如今贵为威远侯夫人,长子是武举出身,已在锦衣卫任职,二女已嫁给安国公一脉的嫡枝长子。这时候如果将苏姨娘处置了,她那些早已长大成年的子女只怕要和秦明杰决裂。便是嘴上不说,心底也会恨透了这个父亲。其中甚至可能包括秦明杰最为喜欢的长子秦英。 崔姨妈叹道:“那些嫡庶分明的达官贵人家,哪有似我们老爷这般的。人家便是小妾生了孩子,自小也只当嫡母是母亲,自己的生母是姨娘。姨娘若犯了这么大的错,生父如何处置也不为过。偏我们老爷将那苏姨娘宠的不像样,将她的儿子也看得比眼珠子还珍贵。如今已是尾大不掉。” 崔姨妈母女两个如今和杨家的关系更是非同一般,比早先还要亲近,是以,闵氏多问几句,也就什么都说了,说到后来,干脆直接表达对秦明杰的不满。 闵氏叹息道:“这要是换了咱们当娘的,可是万万办不出这种事。别说女儿清清白白的,便是真的……,也要想法子保住女儿的性命。若是知道孩子让人逼死了,只怕恨不得要去给那人对命去呢。怎么能跟没事人一样,就这样不轻不重的处置了个小妾,就算完了?将一条毒蛇一样的女人宠爱了这么些年,秦侍郎好生糊涂。” 崔姨妈道:“现在还糊涂着呢。反倒是我们太太都要气死了,替她姐姐和莞姐儿不值啊!” 杨雁回呆了半晌,眼睛直直看着前头,目中却是空无一物,声若游丝道:“娘,女 儿去后头……看看大哥带回来的野兔。”言罢,身子便打着飘一般晃出了屋子,往后头去了。 她早知道秦明杰不爱秦莞。任凭她如何努力,也不能叫秦明杰多看她一眼。但是十几年的小意奉承被人糟践到如此地步,哪怕自己丢了一条命,都换不来他对苏慧男一点像样的处置,还是让她受不了。 她就不该,不该再问秦家的事。过去的两年多里好好的,她明明已经把在秦家的事忘干净了的。可如今往日的委屈,仍旧一幕幕掠过心头。到底,她心底还是有着不平的。 怎么能这样呢?在秦明杰眼里,秦莞到底算什么? 杨雁回慢慢跌坐在菜地前,慢慢的小声啜泣起来,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收不住。她是该尽情的哭一场。往日的冤屈,竟然再无法昭雪了。 她隐隐猜想过这个最坏的结果———或许秦明杰便是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做什么。对他而言,秦家的稳定比什么都重要。牺牲一个女儿算什么?或许连继母葛氏所受到的欺压,秦明杰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他不在乎。他讨厌他的嫡母给他安排的这个女人,所以,她受多少委屈他也不在乎。就像不在乎秦莞冤死那样。 可是事到临头,现实赤裸裸的摆在面前,杨雁回还是难过得无法自已。她那十几年的人生,到底算什么?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缎面鞋子,黑鞋净袜。 杨雁回察觉到有人来了,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抬头去看来人。 杨鹤俯身,低头看着妹妹,神色纳罕:“你这又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杨雁回立刻回复心神,嗫嚅道:“二哥,我真的不想嫁给穆振朝。” 杨鹤起身,回头望向随后跟来的闵氏、杨鸿、崔姨妈等人,一脸的无奈。 杨雁回干脆耍赖,故意声嘶力竭的干嚎:“我不嫁人,我不想嫁人,这辈子也不嫁,尤其不想嫁给那个穆振朝。” 杨鹤直叹气:“雁回,人家好歹也救过你,你怎么就这么不领情?” 杨雁回道:“那你既然这么领情,你嫁了他去吧。也不枉他救了你妹子一场。” 在场的人脸都黑了。 闵氏也恼了:“你这丫头疯了,整天胡说八道些什么?定是看话本、写话本的,惹得你疯魔了。早些时候就不该由着你。这亏得都是家里人在,若给外头人听到,成什么样子?”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女儿到底对这 桩婚事哪里不满意。 崔姨妈却是笑道:“孩子这是不想离开娘的身边,猛的一听你给她说了人家,还受不了呢,容她缓缓就好了。” …… 闵氏并没有容杨雁回缓缓,很快就将亲事说定,换了庚帖和婚书。都是趁着杨雁回进京,将写得长本子拿去给邢先生看并斟酌如何修改时悄悄办的。待事情办完了,才通知了杨雁回一声。 杨雁回顿觉受不了。娘是如何从那么宠她,变得这么专制了…… 但她没敢再嚎丧,还状似不经意的流露出了几分女儿的羞涩。因为闵氏已经表现出不让她写话本的意思了。闵氏认为女儿这个样子,都是那话本害得! 眼见爱女已接受了亲事,闵氏便也觉得表姐当初说得有道理,雁回以前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要离了娘罢了,想来与那本子无关。是以,也就没说什么了。反倒是越发的心疼起女儿来。 …… 杨雁回顾不得再为秦莞的遭遇悲伤,便将热情和精力悉数投入到了破坏自己和穆振朝的亲事上。 穆振朝这厮倒也不是个呆板无趣的家伙。他时常差小厮往花浴堂给杨雁回送些好玩的小玩意儿,好吃的小点心。这么一来,弄得整个花浴堂的人都知道穆公子又给杨雁回送了什么什么东西了。 因杨雁回不常在花浴堂,回回那东西都要经一遍女工们的手,再送到她家里来。要不是闵氏和庄秀云在,只怕女工们更是要光明正大的细看穆振朝送给杨雁回的东西。 穆振朝很会收买人心,时不时还请整个浴堂的女工都吃一回点心。整个花浴堂的人都在说,杨姑娘未来的夫婿真是个大好人,将来也肯定对老婆好。闵氏也对女儿道:“这下可不怨娘给你挑的女婿不好了吧?” 杨雁回心如铁石,不为所动,仍旧在琢磨着破坏掉亲事。一边琢磨又一边咒骂秦英,这混账东西怎么想的?难道就不能告诉他的好兄弟,她早已有心上人了?他看着穆振朝往火坑里跳有什么好处?嗯,至少她自己觉得,穆振朝若娶了她,定是跳入火坑里了。 终于有那么一天,杨雁回搅和散这亲事的机会来了。 第141章 杨雁回巧遇穆振朝 一日,杨雁回坐了骡车,带着秋吟上京,将写好的话本子,也是她第一次写的长篇小说,拿给邢先生看,又对邢先生说起自己已定亲的事。 按照邢先生的规矩,与人商讨话本时,不能有第三人在场。实在是时下盗版者太多,而且手段百出,无比下作,以至老人家防备太过。是以,秋吟是在屋外的。反正邢老先生已是望七的年纪,也无人会疑虑些什么。 邢先生听杨雁回说她已经定亲了,分外诧异,忙道:“怎么这样突然?” 杨雁回道:“娘怕我又撞见个威远侯,偏又再没遇见个穆公子来救。”她是对邢先生说起过此事的。还愤慨的表示想将此事改成话本,痛批威远侯。邢先生思量了思量,没敢直接应了。 听杨雁回这么说,邢先生大为感慨,道:“这分明是因噎废食。” 杨雁回顿觉找到了知音。但她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听邢先生又问道:“少棠可知此事?他就什么也没做?” 杨雁回心说,老爷子怎么就那么喜欢撮合她和季少棠呢?她道:“我已久不见他了,不知他现在的景况。再者,我的亲事与季公子有何干系?” 邢老先生道:“丫头这话忒没良心,那小子可没在我跟前少帮你说好话了。” 杨雁回便问老头儿道:“依着先生的意思,我这话本写得其实不中,都是靠着季少棠的面子,先生才肯着人刊刻?” 邢老先生只得道:“那……到也不是。”小丫头的本子卖得着实好,尤其受女人欢迎。 杨雁回道:“先生不羁惯了,往后千万莫再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季公子有私情。我倒是没什么,我怕季公子被耽误了。” 邢老先生听得哈哈大笑:“丫头这话可是说反了。怎地反倒是你没什么?你就不怕那么好的一门亲事给飞了?” 杨雁回正色道:“我巴不得飞了。” 邢老先生纳罕道:“照你以前所说,那穆公子武艺超群,一表人才,你如何就这么不愿意?” 杨雁回道:“我嫌他们家是当官的。” 邢老先生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可是怕人家千乡万里的去做官,你也要跟着到任上去?这一去,可就离家远了。何况朝廷不许地方官在任上买房屋,还要住到自己的首领衙门里。那地方多窄憋?一说起来又是官眷,不好随意进进出出,生生憋屈在衙门后头那一个小小院子里,可不要憋煞了小雁回呀。” 杨雁回道:“这倒不怕。我娘都细问过的。那穆知县下一任只怕要选了通州知州,还是紧挨着京城,没有离家千乡万里。再往后,只怕是要留京做京官。便是穆振朝,也帮他在五成兵马司谋个差事。京官便可光明正大置办私宅。便是打点不到,没选了京官,也没甚要紧,不用做小儿媳 的跟过去伺候二老。只让我和穆振朝在一处。” 邢老先生又道:“如此说来,你娘给你选的这门亲事就更不差了。你是怕那当官的人家规矩大?便是置办了私宅,你也不好随意出去?” 杨雁回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她已有心上人了,只是心上人不知在哪云云,何况她如今确实禁不起官眷的那些规矩,便叹气道:“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人都说,京城的女人已是够随意了,便是我们京郊,也已是好多了。可真要做了官眷,我也受不了呀。以后七月十五人家放灯,我还能不能去看?小潭山能不能随意去爬?这话本子还写不写得?若是都不能,我情愿还是去死了罢。” 邢老先生嗔道:“小小年纪不要乱说,开口闭口死呀死的,不吉利。” 杨雁回便不提“死”字了,只是道:“我娘听了我的顾虑,说除非将我配给个杀猪种地没根基的人家,否则谁家的女人还不得守着些规矩?这也都是没法子的事。我说,那我有润笔,还有花浴堂的分红,我自己守着银子过日子罢,多轻松自在,何苦嫁了人去受苦。娘说我小孩家家的乱说话,又说她看那穆夫人时不时还能去花浴堂泡个温泉,想来穆家对女眷的要求尚算宽松,家风不算守旧了。毕竟那花浴堂的女客,大多也只是富人家的太太奶奶,正经的官眷可是不多。” 邢老先生也没话说了,只得道:“如此看来,你娘已是处处都为你想得周全了,你还是从了吧。”完了又叹息一声,“只是可惜了少棠呀!” 杨雁回:“……” …… 杨雁回没精打采的乘了车往回去,正走着,忽闻窗外有人道:“这位大嫂,请问这可是杨家的车子?” 杨雁回闻言,面上顿时大喜,这分明是穆振朝的声音!很好,她正想着要会一会这个家伙呢。就是发愁女人家要守的规矩多,没有个见他的时候。 秋吟见她面带喜色,立刻朝她脸上比了个羞羞的手势。杨雁回“嗤”了一声,心知她误会了,却是不以为意。 赶车的是何嫂子,那何嫂子并不认得穆振朝,但看对方穿衣打扮不 是个寻常子弟,坐下跨的枣红马又颇为神骏,说话也有礼貌,不像个地痞无赖,便笑道:“正是,不知这位相公是哪位?” 不待穆振朝回话,杨雁回便掀开车帘子,向他道:“穆公子这一向可好?” 穆振朝发现车里头的是杨雁回,便也笑道:“我看这车和赶车的大嫂都颇为眼熟,便冒昧问了问,不想竟是杨姑娘坐在里头。” 杨雁回面上浅笑,轻轻柔柔道:“前儿穆公子送的点心收到了,花浴堂的女工都说好吃。” 穆振朝的脸色立刻黑了一黑,道:“那是送给杨姑娘的。” 杨雁回道:“我一个人如何吃得完?尝过一个觉得很不错,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将剩下的拿去赏了人了。” 穆振朝的脸色并未因此好转,但眼里看着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子,也没得气生,仍是道:“杨姑娘,这附近有家茶舍,姑娘可否赏脸同去品茗?” 杨雁回假意推辞道:“我是个闺阁女子,不好随意抛头露面。” 秋吟在一边听得直翻白眼。姑娘这话说得,好像那日爬小潭山的不是姑娘似的。 穆振朝道:“不打紧,那是一家十分安静的茶舍,也有许多雅阁。” 杨雁回仍旧假意推辞:“孤男寡女,恐是更加不便。” 何嫂子也觉得不好,虽说她两个是订了亲的,但到底未曾婚娶,杨雁回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倘或闹出些什么闲话来,她不好跟闵氏交代。当下便道:“穆相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出来时太太有过交代,不许我带着姑娘四处闲逛。” 穆振朝觉得这个赶车的大嫂真是太没眼力劲儿了,便也道:“现在不是嫂子带着姑娘闲逛,是我想和你们姑娘喝杯茶罢了。”又转脸道,“杨姑娘,还请赏脸。” 杨雁回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只得依了他,道:“那茶舍果真如公子所说,十分清静?” 穆振朝听她话里的意思有转机,这才道:“果真清静。那个茶舍略偏僻些,常去喝茶的,大都是老板十分熟络的朋友和客人。” 杨雁回不由噗嗤一笑:“竟有这样的茶舍?那老板要有多少熟客,才撑得起那茶舍不倒?”心里却隐约猜出来是哪家茶舍了。不知道穆振朝有没有安排秦英等在里头跟她摊牌呢?看穆振朝这一脸殷勤的样子,又不像是要摊牌。何况要摊牌,只退亲便了,何苦又只邀她自己去那茶舍呢?那大概这厮只是单纯想献殷勤? 穆振朝道:“那老板是靠贩卖茶叶谋生,许多茶舍茶庄,都是从他家趸货。茶舍却经营的十分随意。” 杨雁回点头,但笑不语。 穆振朝又道:“杨姑娘,不如去那里喝几杯茶?他家的好茶很多。” 杨雁回欣然道:“盛情难却,我随穆公子去一趟便是。何嫂子,咱们去吧。” 何嫂子十分不情愿,坐着一动不动:“姑娘,这传出去了……” 杨雁回打断她道:“你不说我不说,如何就传出去了?何嫂子,去一趟吧。娘不让你带我乱走,其实是怕我遇到歹人,如今有穆公子在,哪里还有歹人敢近前?” 何嫂子只得依了杨雁回的意思,随着穆振朝往他说的茶舍去了。 杨雁回落下帘子,坐回车内。秋吟继续拿手指刮着脸羞她。杨雁回一扬脖子,表示不在意。 待骡车缓缓停下后,杨雁回先掀开帘子看了一看,果然是她猜的那家茶舍。 杨雁回下来后,穆振朝便引着她往里头去了。茶舍里果然十分清静,只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伙计守着店。 不待那小伙计答话,穆振朝便道:“老房间。拿你们新到的兰香牡丹来。”话毕,又引着杨雁回上二楼去了。 杨雁回提着裙子,踩着楼梯跟上去。秋吟完全不懂得欣赏此地的雅致,只觉这里安静得可怕。她便开始胡思乱想,穆公子为何带小姐来了这么个阴森森的又没人的地方?该不是要……?她要随时保护好小姐呀。唉,原来便是未婚夫婿,也不好独处啊。 进了一处茶室后,小伙计很快送来茶叶,一边又忍不住暗暗往杨雁回那里瞥了好几眼。 穆振朝冷声道:“我来泡茶即可,你自去忙吧。哦,记住,这位是青梅村的杨姑娘,往后可认识了?” 小伙计心知穆振朝是不高兴了,忙灰溜溜退了下去,连个赏钱也不敢讨。 杨雁回忽呵呵笑道:“穆公子好雅兴。我本以为穆公子是个每日里只知练武的勤奋人,不成想,原来穆公子也是每日里泡在茶馆和澡堂啊。”语气凉凉的,嘲讽之意颇浓。 京城中的闲散子弟颇多,日日吃喝嫖赌的不少,但上午喝茶下午泡澡,俗语谓之“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的也不少。 穆振朝属不属于此列,杨雁回并不知道,她的目的只是打击穆振朝。 第142章 香闺女偏提艳情书 秋吟觉得姑娘的脑子让驴踢了,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姑娘还总说自己不会说话,她觉得姑娘才更不会说话呀! 就听穆振朝笑道:“杨姑娘说反了,我素喜下午来喝茶。所以我是上午水□□,下午皮包水。” 他听出杨雁回话里的讥讽之意,只当这丫头是误解了他,并不以为意,一边解释,一边开始动手泡茶。提过小伙计送来的那壶热水时,还解释说:“这是天泉水。” 穆振朝不生气,反倒让杨雁回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故意笑道:“穆公子的习惯倒是与常人大不同啊。别人一大早起来,吃过饭遛完鸟,便去茶馆里喝茶。穆公子竟是去泡澡么?” 穆振朝道:“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我是练功出一身臭汗。哈哈哈。” 这心无城府的爽朗笑声,到让杨雁回更不好再无理取闹。不好再污蔑穆振朝,她便转而贬低自己,又道:“我日常做的事倒是与穆公子大有不同。” 穆振朝问:“不知杨姑娘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杨雁回道:“我喜欢读书。” 穆振朝问:“杨姑娘喜欢读什么书?” 杨雁回道:“《李氏焚书》。”这下该把你吓走了吧? 穆振朝喜得一拍桌子,大笑道:“知音,我也喜欢读此书。” 杨雁回:“……” 穆振朝又道:“我最喜欢看李先生痛斥那帮读书人了。说他们‘读书而求高第,居官而求显尊’,做的事‘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 杨雁回心说,这厮可够张狂的。不过放眼看看天下读书人,满口谈着大道理,实则为求高第、显尊的,确实千千万万啊。《焚书》所言不虚。 可穆振朝的父亲是进士出身,两位兄长是举人出身,又都做着官,他怎会如此看不起读书人和当官的? 这么想着,杨雁回便问道:“穆公子何出此言?莫非天下读书人与你有仇不成?” 穆振朝说到兴头上,猛点头,又道:“可不是与我有仇。那些读书人自视甚高,整日里自家吹捧自家,还瞧不起我们习武之人。不是我说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我一个人能打……” 话到此处,猛然刹住口,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奉上一杯茶水递给杨雁回:“尝尝如何?” 杨雁回心说,俞谨白口中的这个好勇斗狠之人也有如此彬彬有礼的一面,真不 容易啊。遂欣然接过,饮下一口后,顿觉满口清香,颇值得回味一番。正想赞一番这茶水滋味,一开口,却是冒出来一句:“穆公子平日在家是不是受了父兄许多气呀?” 穆振朝一怔:“何出此言?” 杨雁回道:“父兄各个高中,穆公子却沉迷于舞枪弄棒,定然要被家人教训哪!否则何至于积攒这许多怨气?” 穆振朝又笑起来:“杨姑娘忒也小看穆某。” 杨雁回道:“实在未曾发现穆公子有甚值得高看的。” 秋吟在下边暗暗踢了杨雁回一脚。有这样的吗?还不曾成婚,先就把未来夫婿得罪了。 穆振朝的脸色果然又黑了:“杨姑娘何出此言?” 杨雁回道:“实话实说呀,是没发现穆公子有什么值得高看的。功夫么,倒是听说很高强,能打败詹世淳的大弟子,只是不免有好勇斗狠之嫌。”杨雁回觉得自己在欺负人。她觉得穆振朝不是恃强凌弱的人,便是跟她生气了,也不会仗着功夫好便将她如何,所以气人的话顺嘴也就说出来了。 秋吟又在下边踢了杨雁回一脚。 穆振朝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我们习武之人,找人切磋武艺罢了,有何不可?” 杨雁回但笑不语,讥笑之意甚是明显。 穆振朝并不是傻子,自然能感受到杨雁回的阴阳怪气。这倒是奇了,分明是这丫头先看上他的,怎么她如今反倒一脸嫌弃他的样子? 两个人正说着,那伙计又来敲门,道:“穆公子,小的来给您换一壶热水。” 原来穆振朝以前来此,都是有伙计专管在小风炉上烧水的。方才穆振朝嫌那伙计不老实,将他撵了出去,这下可好,水放一会儿,便不适合泡茶了。 穆振朝道:“你拿个炉子来,我们自己烧水。” 伙计应了一声便去了,过了一会,另提了一壶水,送了个风炉来。穆振朝直接丢了一两银子给他,道:“赏你的。” 伙计接了赏,千恩万谢后便要走,穆振朝又道:“站住。” 那伙计甚是机灵,想了一想,便笑道:“穆公子放心,杨姑娘的声誉要紧,不该说的话,小的是不会说出去的。” 待那伙计退出去了,杨雁回这才嗤笑了一声。 穆振朝道:“你这是何意?” 杨雁回道:“穆公子担忧我的声誉,为何还要带我来此?你 就不怕方才进来时,那大堂里有客人?” 穆振朝道:“我带你来此,便是知道这个时间不会有其他客人。何况我也并未强迫杨姑娘。”大家联络一下感情怎么了?这丫头明明也是愿意的,这会子又生什么气?穆振朝颇为不解。 杨雁回道:“我并非自愿,实是推辞不过。”她这话说得很不讲理,一心引得穆振朝跟她吵一架,吵到他赌气要退亲才好。 秋吟又踢了杨雁回一脚。 穆振朝看了一眼秋吟,道,“杨家的规矩很有趣呀。丫头可以踢上小姐好几脚?” 秋吟知道自己的小动作都被穆振朝看了去了,忙道:“穆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平日里不这样。” 穆振朝问道:“你们家小姐平日里什么样?” 秋吟道:“她……” 杨雁回怒道:“多嘴的丫头,谁许你乱说?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说。”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秋吟缩回脖子,再不敢乱说话了。小姐刚才的样子,怎地那么吓人? 杨雁回仍旧看向穆振朝,不阴不阳道:“我平日里除了读书,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涂涂写写。” 穆振朝问道:“姑娘喜欢作诗?” 杨雁回道:“非也非也,我是写话本。我平时最喜欢写话本了。” 穆振朝惊奇道:“可曾刊刻?我怎么不曾听说有个写话本的叫杨雁回的?你署的哪个名字?” “不曾刊刻。” “难道都是阅读者手抄?” 杨雁回道:“也不曾。我是自己读了话本便要胡思乱想,脑子里有了故事,自己便也开始写。我每日里不爱别的,就只爱读一读《焚书》啊,话本啊,然后写写话本。只是写得不好,不敢拿去给人看。其余事体,一样不喜欢做。” 穆振朝却是越听越兴奋了。 杨雁回瞧着对方兴头头的样子,暗道不妙,只怕喜欢写话本的事,仍旧无法吓退对方。 果然,就听穆振朝道:“巧了,我也喜欢读话本,只是不曾写过。不过这写话本听着确实不像……额……不过既是闺阁女儿闲暇时写来消遣的,倒也无伤大雅。不知杨姑娘喜欢读什么话本?” 杨雁回面不改色道:“《如意君传》。” 秋吟纳罕的看了一眼杨雁回。这《如意君传》是个什么?她往日里只见小姐喜欢读什么《西游记》、《封神演义》、三言二拍之 类,还偷偷央求二少爷给她弄什么《金、瓶、梅》,二少爷却不肯答应。可从没见姑娘读什么《如意君传》哪! 穆振朝已是脸都绿了。 杨雁回得意的瞧着他。小子,你还嫩,赶紧退亲吧。我这样的老婆,没人消受得起。 过了会,就听穆振朝道:“正好,我也爱读,不如咱们今日就聊聊这《如意君传》?我甚是喜欢里面一个叫花子虚的人物,杨姑娘有何看法?” 杨雁回眨了眨一双又大又亮的秋水明眸,顿觉傻眼。半晌,才呵呵干笑道:“《如意君传》里有这个人么?我……我正好忘了。” 穆振朝道:“不过五千字的故事,杨姑娘就忘了?这也叫喜欢读?” 杨雁回双手在下面绞着衣带。 只听穆振朝又道:“不如咱们再来聊聊《金、瓶、梅》里的薛敖曹吧?” 杨雁回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你看□□。”看得还不少哪!《如意君传》也读,《金、瓶、梅》也没少看。 穆振朝道:“你急什么?” 杨雁回气呼呼站起来道:“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竟也好意思跟闺阁姑娘谈这些东西。”难道不应该一听说她读这种书便气得拂袖而去,然后退亲么? 秋吟听得瞠目结舌。姑娘方才提到的《如意君传》居然是□□?姑娘何时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姑娘还好意思说穆公子呢,分明是她自己提起□□的。 杨雁回再不想理穆振朝,径直往门边去了。还不待她走到门边,只听身后的穆振朝悠悠道:“薛敖曹是《如意君传》里的,《如意君传》全长万字。” 杨雁回一张脸通红,回头指着穆振朝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好没羞没臊的登徒子。” 秋吟叹气。连她都觉得自家姑娘不讲理了。 穆振朝哈哈大笑。杨雁回又扭头往外去了。 穆振朝又道:“那花子虚才是《金、瓶、梅》里的人物,我手上有这部小说的完整抄本,杨姑娘有兴趣么?”这部书,女儿家轻易是弄不到的。她的哥哥再如何疼爱宠溺她,也断不会弄来这些书给她的。 杨雁回的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定住了。她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被这小子诱惑,快走快走。可是她的一双脚就是不听指挥,死活一步也不肯往外挪了。她只得回头去瞧穆振朝:“这些东西,非我们女儿家该读的,我宁可回去读女四书。” 其实那《金、瓶、梅》她因如雷贯耳,向邢先生求过。邢先生很委婉的告诉她,那里面有一些不适合女儿家读的内容,让她莫要看。她闹了个脸红,再也不好意思开口向邢先生求了。她转而去求杨鹤,二哥自然也不肯,还学着大哥的样子训了她一顿。其实她还是想找来读一读的。她隐约听人说起过一两句,说那书里面许多内容是讲内宅女子明争暗斗的。她心下始终都是好奇的。她读过的所有长篇小说,还没有哪一部是如《金、瓶、梅》那样取材于现实的。尤其里面写的东西,她很可能经历过,所以便更想找来看了。 穆振朝道:“喜欢读小说的人,若是没读过《金、瓶、梅》,提及此书心中定然发痒。杨姑娘的感受,我能体会。杨姑娘,回来坐,咱们慢慢聊。” 杨雁回看着神色笃定的穆振朝,仿佛看到这小子拿着《金、瓶、梅》在向她招手说着:“嗟,来食!” 她很想十分有骨气的回一句,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啊,不,应该是回一句,我们女人不读嗟来之书!但她就是磨磨唧唧的说不出来。 天哪,她在干什么呢? 她怎么会让事情发展到,和这个男人躲在这么个幽谧的房间里,聊起什么《金、瓶、梅》来了? 秋吟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眼看杨雁回真的一步一挪要往茶桌这边来,她忙离开茶桌往外推杨雁回道:“小姐,咱们还是走吧。” 穆振朝道:“小丫头不用急。你们小姐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她是不满意这门亲事,所以才故意说那些话,好气得我退亲。否则她一个闺中少女,便是真的读了什么《如意君传》,也要藏着掖着不敢给人知道的。”想来以前是他自作多情了呀。 第143章 疑虑 杨雁回和秋吟从楼上下来时,一个垂头丧气,一个如释重负。何嫂子看得好生诧异,怎奈不待她问一问,杨雁回已经气呼呼去了外头。等到楼上的穆振朝送下来时,杨雁回已经上了车。穆振朝摇头笑一下,也只好作罢。 待骡车行驶起来后,秋吟想了一想方才的事,忽然捂着嘴笑起来。杨雁回蹬她一眼,又看了下自己的脚后跟,刚才这丫头踢她的几下子,皆是照着这里来的。虽然不重,可到底让她心里不痛快,她道:“你是我的丫鬟,怎么帮着别人?” 秋吟道:“姑娘,我要是由着你瞎说,说得穆公子要退亲怎么办?我是怕姑娘被人笑话呀。” 雁回怒道:“你还挺振振有词的吶!以后跟了我出门,必须和我一条腿,不许和别人一条腿。最烦你们这样的,一个两个说是为我好,结果还不是把我推给个我不喜欢的人?!还要让我过我不喜欢的生活!” 秋吟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只得木木的点头道:“知道了,以后都和姑娘一条腿,不和别人一条腿。”她哪里有让姑娘过她不喜欢的生活呀?姑娘今儿个的脾气好大,她还是不要争辩了,便默默的缩到一边去了。不过秋吟很会自己找乐子,过了会儿,想一想穆振朝刚才的话,又抿嘴笑起来。 杨雁回看她一眼:“你笑什么?” 秋吟立刻道:“不能告诉姑娘,姑娘要生气的。” 杨雁回:“说。” 秋吟:“不说。” 杨雁回:“说,说了我不生气。” 秋吟这才道:“我想起穆公子刚才的话了,觉得姑娘好有福气呀!” 杨雁回登时火起:“不许笑!” 秋吟:“姑娘才说了不生气的。” 杨雁回只得忍着火气,坐一边生闷气去了。 这个穆振朝,脸皮怎地这样厚呢,都看穿她的心思了,也揭破了,害得她又羞又窘。穆振朝问她,为何瞧他不上。杨雁回道:“彼此生疏,谈什么瞧不瞧得上。”结果他却说什么,“姑娘不知我的为人,所以对这门亲事不乐意。日子久了,姑娘说不定也就愿意了。”杨雁回道:“我是自由自在惯了的人,绝非公子良配。”穆振朝却道:“是不是良配,还要日后再说。” 杨雁回便气呼呼的出来了,连《金、瓶、梅》也忘了跟穆振朝要。秋吟发现穆振朝没有退亲的意思,简直如释重负。这穆公子一表人才,家世又好,对姑娘又上心,又能容 忍姑娘,姑娘到底嫌弃人家什么啊。 待回了杨家后,何嫂子想当然的便将杨雁回出卖了。寻到花浴堂找了闵氏,拣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将路遇穆振朝,穆振朝约杨雁回去喝茶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闵氏气了个半死,这个女儿被家里人宠得,真是越来越不守规矩了。未婚男女私会,这要是被人瞧见传了出去,该如何是好?当时就黑着脸,丢下花浴堂回了家,二话不说罚女儿去房里跪着。 杨雁回很委屈,但是看娘那么震怒,也不敢说什么,乖乖跪着去了。她还是第一次被罚跪,跪了不到一刻钟,只觉得膝盖生疼,身子要歪。虽然闵氏没说为什么,但是看看何嫂和闵氏是一起回来的,她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孤男寡女,茶舍雅间相会,万一给人撞见,她就完了。但是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不抓住这一次机会,她还要等多久才能有下一次机会? 闵氏看女儿这么乖,一声不敢辩解,乖乖去跪着,倒又不忍心了。但又想着,必须得让她得到些教训,便狠着心肠,不叫她起来。闵氏哪里知道杨雁回在想些什么。杨雁回只想着,乖乖挨完了罚,娘便不再提起这件事了,否则娘若是多问几句她和穆振朝都说了些什么…… 幸好她已提前警告了秋吟,让秋吟不许乱说话。杨雁回觉得自己还算机灵。 没多大会,杨鸿杨鹤兄弟两个也从书院回来了,看到杨雁回被罚跪,杨鹤二话不说,连忙去向娘求情。杨雁回心说,二哥就是仗义,头脑也清楚,知道爹绝 对干不出罚她跪的事。大哥倒是先问了问她,到底为何被罚。杨雁回立刻揉着疼得厉害的膝盖,苦着脸,哀告道:“大哥,我也没做什么呀。你帮我求求娘吧,我腿疼得受不了啦。不过就是从京城里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穆振朝。穆振朝他……请我喝了杯茶。” 杨鸿一听,道:“这个情我可求不得,这是引火烧身哪。” 果然,就听见闵氏的声音传来:“混账,再求情,连你一起跪着去。” 没一会,杨鹤便灰溜溜回来了,对跪着的妹妹道:“二哥帮不了你了。” 杨雁回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秋吟很同情的看着杨雁回,道:“我真想替小姐跪一会儿。” 杨鸿瞅了一眼秋吟,忽然问她道:“秋吟,穆公子请姑娘喝茶,去的哪个茶舍?” 秋吟道:“我不认得那两个字,笔画多的字,我都不认得。” 杨鸿 又问:“是在大堂还是雅阁?” 秋吟道:“必然是在雅阁啊。” 杨鸿问:“你怎么知道是在雅阁?” 秋吟说:“我跟着去的,怎会不知道?这种时候,我当然不能离开小姐半步。” 杨鸿又问:“那这么说,穆公子和小姐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你也听到了看到了?” 秋吟立刻警醒起来,嘿嘿笑了笑,道:“看到了也听到了。” 杨雁回不满道:“大哥,你不帮我求情也算了,你还打听我和穆振朝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你打听这么仔细,是要做什么?你好意思这样查你的妹妹?” 几个人正说着,闵氏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我是罚雁回跪着反省自己犯的错,你们一个个都在这里陪着她说话,这是怎么个反省法?” 兄妹几个连同秋吟,这才一起出去了。 杨鸿又叫了秋吟跟他去后头院子里,问她雅阁里的事。秋吟道:“就是穆公子给姑娘泡了茶,又问姑娘平日里喜欢什么。姑娘说喜欢读书,他们便聊了聊小说。” “什么小说?” “《西游记》!” 秋吟早和杨雁回套好了说辞,是以,秋吟的谎话说得很顺。 杨鸿正色道:“秋吟,你最好老实告诉我。若雁回只是想和穆振朝做这些,她是绝不会冒险相见的。你最好实话告诉我,姑娘到底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知道了这些,说不定他就知道雁回近来为何这样反对这门亲事了。 秋吟觉得杨鸿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她在出卖小姐和得罪大少爷之间挣扎了会儿,仍是道:“他们真的就是喝茶,聊小说。是真的。” 杨鸿:“聊的哪部小说?” 秋吟道:“《西游记》啊!” 杨鸿:“胡说。” 秋吟已是快被逼得哭起来了:“真的就是这些了。他们,他们聊的那些,我也听不懂。我又没看过《西游记》。” 杨鹤甚是纳闷,很看不惯大哥在后院里欺负小丫头,便道:“大哥,你没事逼问她说这些做什么?便是你不信她说的,你去问雁回好了。雁回不让她说,她自然不敢告诉你呀。” 杨鸿叹口气,这才罢手不问了。 秋吟长长松口气。 …… 萧桐今日从花浴堂回来,便一直拉着个 脸。 不过仍是难得温柔一回,带着花浴堂新出的点心送去外书房给方天德吃。方天德和方闲远都在书房。看到方天德和长子凑在一起,萧桐凉凉道:“你们两个败家子怎地凑到一起了?商量如何败家?” 方闲远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母亲大人,一面起身行了礼,一面又道:“儿子最近没什么大开销呀。” 萧桐道:“你娶了个老婆,两年花了万把银子还不够败家?你老子不思进取,非要回京城当个什么官,现在可好,俸禄都没了。想让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吗?”至于那俸禄是怎么被罚没的,提也不提,好像与她全无干系似的。 方闲远实在遭不住母亲大人的思维,干脆也不说什么了。倒是方天德看出不对来,问萧桐:“你往日从花浴堂回来,都是神清气爽的,今日是怎么了?” 萧桐道:“别提了,杨家那个丫头,竟然定亲了。我今儿个要不过去,我还不知道这事呢。” 方天德纳罕道:“杨家的女孩儿定亲,你生什么气?” 萧桐道:“那是俞谨白早就看上的人。临走前还托我照看好,我就给照看成穆家的媳妇了。他回来我怎么交代?” 方天德问道:“你说起谨白我还想问呢,你到底把他弄哪去了?两年多了还没见回来。” 萧桐挥挥手道:“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点心已经送到了,我先回去了。” 第144章 贵客 杨雁回被足足罚跪半个时辰,经大哥求情后,这才得以起身,膝盖疼得路都不想走,晚饭都懒得出去吃。这次连爹都不管她,还训斥了她几句。 杨雁回人后满脸的不服气,对秋吟道:“我看秀云姐,小巧姐,还有小莺她们,还是跟以前一样,自在多了,出个门子,谁敢多嘴一句来着。偏我就要守着闺门。连跟自己未婚夫婿见一面,还要被罚跪。” 秋吟听得瞠目结舌,道:“姑娘还叫守闺门哪?寻常和咱们家一样的家业,又出了两个秀才的人家,像小姐这么自在的也没几个了。况且也没人不叫你见未婚夫婿,是不叫你私下里私自见。倘若是……” 杨雁回斜了秋吟一眼:“我私下里见一见他怎么了?我们就私下里了,不行么?” 秋吟叹口气,道:“不怎么,就是会被罚跪。”看吧,小姐还是对穆公子上心了,话里话外的就“我们”上了。 杨雁回恨恨道:“为什么大哥二哥有出息了,我做妹妹的反而不如以前自在了?都说在家从父,可没说在家从兄。我爹是泥腿子出身,那我就是泥腿子的闺女。我们泥腿子的闺女,出个门有什么呀,见个外男怎么了呀。改明儿我还要给那个孙道婆几两银子的会费,入了她的会里,和会 里的女人们一道骑着驴子去游览游览名山大川呢。明年我就去泰山的东岳庙会上逛逛。” 秋吟道:“小姐,你低声些,不然真的又要被罚跪了。” 杨雁回这才放低了声音,苦着脸对秋吟道:“我终于知道二哥被罚跪是什么滋味了。改天应该让大哥也尝尝这种滋味。” 秋吟想了想,很认真的说:“我觉得二少爷没有你难受,因为他皮糙肉厚。大少爷也不会尝到这种滋味的,因为他老奸巨猾。” 杨雁回瞥了一眼秋吟,笑道:“你这是夸还是贬?你回头看看。” 秋吟回头向着门口一瞧,差点晕过去。杨鸿、杨鹤兄弟两个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前,正听着她们主仆两个说话。 秋吟嘿嘿笑:“两位少爷怎地也不说一声?来了多大一会子了?渴不渴?我去倒杯茶来。”没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吧? 杨鸿道:“从在家从父那句就听到了,从小姐再这么大声就要罚跪便过来了。” 秋吟:“……” 杨鸿这才又对杨雁回道:“你还是老实着些吧,再如方才那么大声,我也救不了你。” 杨雁回 这才不说话了。 待他们兄弟两个又转身走了,杨雁回忙叫秋吟去将们窗关好。秋吟依令行事。待关好了门窗,她又来到床边,得意的对杨雁回低声道:“大少爷虽然老奸巨猾,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还是把他骗过了。姑娘才是真的料事如神,大少爷真的问了我,姑娘和穆公子都做了些什么。” 杨雁回忙问:“大少爷都问了些什么?你是如何回话的?快些一五一十告诉我。” 秋吟遂将在后院里和杨鸿的一番对话,一字不差的告诉了杨雁回。杨雁回赞道:“回得好,以后就这么回话。” 秋吟点头。 杨雁回又道:“以后也都必须这样,和你家小姐我一条腿,不许帮着别人和我作对。” 秋吟继续点头。 杨雁回遂又将自己的心思全投入在了如何破坏这门亲事上。上次没成,她就寻找别的机会,不信破坏不了。只是,无论是抹黑穆振朝还是抹黑她自己,她都做不出来了。 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了半晌,她又开始在心里默默的把秦英骂了一回,这个眼睁睁看着好朋友往火坑里跳的王八蛋。就不能跟穆振朝说实话吗? …… 清溪茶舍。 秦英坐在茶舍里,听穆振朝说起第一句话时,手中端杯子的手微微震了一下。他说:“我定亲了。” 接着,秦英又听到穆振朝说:“和杨雁回。” 秦英口中的茶水全喷了出去,诧异道:“你说什么?” 穆振朝道:“你怎地如此不小心?”差一些就喷到他衣襟上了。 秦英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快?” 穆振朝道:“不快了,你也不算算,你都陪着嫂夫人回了一趟安定府了。” 秦英觉得他真是失策了。原本在小潭山那次,就应该直接告诉穆振朝实情的。怎奈家中来人寻他,说安定府的黄老夫人病危,大奶奶急着回去,他只留了小厮在原地等候穆振朝,自己匆匆回家去了。黄老夫人确实病危,幸好又挺过来了,只是老人家舍不得他们夫妇两个,秀珠也想在娘家多留几天,二人便在黄家小住了一段时间。这才分别没多少日子,穆振朝竟然已经和杨雁回定亲了? 秦英道:“会不会太草率了?” 穆振朝忍不住道:“你成亲之前见都没见过你老婆,现在到反过来说我草率?”他觉得他一点也不草率。当初庄秀云打 那场官司时,他就觉得这小闺女很有趣,很可爱。上回在清溪茶舍见面后,虽然杨雁回的举动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原来他不过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人家心里却时 时刻刻想着把婚事拆散。只是一场谈话后,他反倒是越发来了兴致。穆振朝又对秦英笑道:“杨姑娘实在是与众不同。” 秦英不太想跟穆振朝聊杨雁回的问题。他当年真不该喝那么多酒跑出去发酒疯啊…… 杨雁回一个村姑,竟然攀上了县官的公子。他若是现在破坏了杨雁回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似乎是有点儿混蛋。他不想总欺负人家一个村姑。 可是杨雁回若是和俞谨白仍旧不清不楚……咳咳,他不怎么喜欢俞谨白,若是俞谨白的女人飞了也挺好的。秦英决定先弄清楚,杨雁回和俞谨白之间还有没有什么瓜葛。 …… 一辆朱轮华盖车向着花浴堂的方向缓缓行驶,车厢内并排坐着秦英和黄秀珠,黄秀珠的贴身大丫头怜儿单独坐在一处。 黄秀珠有些忐忑,问身侧的秦英:“我去花浴堂,真的好么……万一给家里知道,老爷太太还有老太太,会不会生气?” 秦英笑道:“你不是早想去逛逛那花园子,泡泡温泉吗?” 黄秀珠道:“可到底……咱们是官宦人家,到底与那些平头百姓不同,需处处谨慎守礼。” 秦英道:“穆夫人和萧夫人都常去花浴堂泡澡,她们难道不是官眷?何况咱们又没带了别人出来,家里怎会知道?再者,今次是我带你来的,便是爹知道了,罚我便是,与你有什么干系?” 黄秀珠闻言,面上到底和软几分,冲秦英笑了笑。 怜儿看他夫妻二人如此,不由抿嘴直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忙转过了脸,不给他两个看到。小姐如今可算是想开了,对大爷的态度也越来越不同了。 秦英又道:“花浴堂的杨雁回已与穆贤弟定亲了,你若看到她,同她多亲近亲近也无妨,反正往后也是要常来往的。” 黄秀珠点头应下。 花浴堂守门的人眼一辆朱轮华盖车过来了,这个说:“能坐这种车的,非富即贵,怎地车旁不见有下人?”那个说:“是啊,车子四周不簇拥上七八十个骑马的男人女人,如何配得上坐这车的身份?这可是奇了。” 车子缓缓停下后,先下来一位颇有潘安宋玉之貌的年轻公子,那公子又从车上扶下来一位扶风弱柳一般 的美貌少妇。 秦英携了黄秀珠走向花浴堂。秦英交给看门人一百文钱,又领了两块雕花竹牌。他将竹牌交给黄秀珠,道:“给我这块竹牌的人说了,拿着这个进去,若想泡澡,自有人领你去,花园也可随便逛。出来时,将竹牌交回即可。你和怜儿一起进去,我是男人,这里的规矩是不许男人进去。” 黄秀珠道:“这我倒是听说过,连汤工都是女人呢。只是……我进去泡澡游园的,你怎么办?” 秦英道:“我等你。” 黄秀珠不由面颊绯红,低了头,难得一见的温柔缱绻:“那我先进去了。” …… 杨雁回和杨莺仍旧在那个僻静的角落里,围着石桌,做好吃的点心。 杨莺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此刻她便在面里掺上点萝卜汁,青菜汁,就将好好的面给弄成了各种颜色,做出来的点心也就成了各种各样的颜色。什么红色的小狐狸,绿色的小青蛙,白色的小兔子之类,一会都能蒸出来。 如今杨莺是想法子让点心变得更好看,花浴堂的厨子想办法改善味道。客人们来了花浴堂,少不得还要买几样点心尝尝。 杨雁回包好一笼烧麦后,叫秋吟拿下去蒸,她自己则立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扭了几把腰肢。在透过花木看到黄秀珠的时候,杨雁回的动作僵住了,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英大奶奶居然也来这种地方?给秦明杰知道,真的不会气死吗? 第145章 不睦 黄秀珠今日打扮得极为鲜亮,月白纱衫儿,红缃裙,蝉鬓乌黑,步摇低垂,娇嫩双颊红扑扑的,显是才泡过了热水澡。袅袅婷婷,分花拂柳,捡着僻静之处走来。她第一次逛这花园,又是少女嫩妇,又生得貌美如花,不免被人多瞧几眼,心中不大自在,这才专往人少的地方走。 一个中年女工匆匆走至石桌边,对杨雁回道:“姑娘可瞧见那个新来的女客了?”一边说,一边往黄秀珠那里努嘴。 杨雁回问道:“怎地了?” 那女工道:“也不知那是谁家的奶奶,出手倒是大方,只是我们不认得,想问问她,又不知道人家的身份,怕冒犯了。庄姐打发了我来,叫问问姑娘能不能想办法弄弄清楚,这是谁家的奶奶。”背着家里人偷偷来花浴堂的女客也是有的,这类女客,最不喜欢花浴堂的人乱打听了。 杨雁回问道:“我娘不在前头?她见过这位奶奶的。” 女工道:“太太被穆太太派了顶轿子来,接过去了。若是太太认得这位奶奶,那感情好,既是认识的,那就好办。” 杨雁回道:“这位奶奶日后必不会是咱们的常客,打听了也没意思,不必在她身上费心思。”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妙,不知道穆夫人请了娘过去要做什么。 女工道:“姑娘这话说得,咱们这花浴堂留住多少女客了,还能留不住她?” 杨雁回道:“这是秦侍郎家的儿妇。秦家的家风我还是知道些的,她能出来一次,已是担着大风险了。况且礼部尚书已是七十高龄,很快就要回去颐养天年了,秦侍郎资历深,又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只怕礼部尚书日后还是要落入他这个礼部左侍郎手里。到了那时,家中女眷更要谨慎小心。怎么会随便来花浴堂?”秦明杰自己宠妾灭妻不守规矩,可还指着满门的女眷严守闺门呢。 说话间,黄秀珠已到了这边来,看到有人在,还不待瞧清楚几个女人的模样,便转身要走。 杨雁回起身叫住她,道:“秦大奶奶,有日子不见了,近来可好?”她纯是一时好奇,很想知道黄秀珠来这里,秦家人到底知不知道。还有就是……秦英到底有没有把她和俞谨白的事说出去。 如果连秦英的老婆都不知道,那……那秦英估计也没什么可能告诉穆振朝了。她就指望不上这小子了。 黄秀珠闻听身后女子的声音如珠如玉,回头瞧去,就见一个一色浅绿纱衫的少女,月描烟画一般,正对着她浅浅微笑,端的是 倾国容色。 这少女的模样好生眼熟,黄秀珠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想了一想,才试探着道:“杨姑娘?” 杨雁回向她走过去,道了个万福:“秦大奶奶好雅兴,是一个人来逛园子么?” 黄秀珠笑道:“就只带了一个丫头来,再没别人了。这花园盖得不错,颇有野趣儿。” 只带了一个丫头来?那就是偷跑出来的了!杨雁回笑道:“我们盖园子时,手上银钱不多,也不晓得山水园林应该怎么盖,干脆除了几处有限的小桥流水,假山凉亭,其余都种了花花草草垂杨绿柳。还开垦了几块菜地。” 黄秀珠原本谁也不认得,这会儿看到个勉强还算能认出来的人,又是穆振朝的未婚妻,想来以后也是常走动的,加之秦英又是有过交代的,便道:“杨姑娘不如带我走走?” 杨雁回也不客气,立刻当了引路人,撇下其余人等,领着黄秀珠又往园子里逛去了。 黄秀珠一路欣赏着园中美景,又道:“我吃了你们这里的艾窝窝,觉得很是不错。听说这里还有冰奶酪?我那会才泡了热水澡,没想着吃,这会走累了,倒是想尝尝。” 杨雁回立刻喊了个正从附近经过的女工,道:“去端两碗冰奶酪来。”当下便和黄秀珠坐在一架藤椅上,一边休息,一边等着吃冰奶酪。 黄秀珠笑道:“我以前便想着吃冰奶酪,可惜从外头买回来就化了,家里又不做。夏天从外头买来的冰块,都是放在屋里降温的,不知入不入得口。”罗氏和苏慧男都不喜欢吃凉食。她的嫁妆虽不少,只是嫁入秦家后,一直过得不顺心,也想不到要让人做了这个来吃。偶尔想到要吃什么,也是家里有什么便让人做什么罢了。 杨雁回故做惊奇,道:“是吗?我瞧着卖这个东西的满大街都是,以为人人都很容易吃着呢,我还会做呢。秦大奶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反而吃不到么?” 杨雁回只要假设一下——又要过夏天没得冰奶酪吃的日子了!便觉浑身难受。幸好她再也不用过以前那种日子了。 黄秀珠又道:“不止冰奶酪。我瞧着这里有个灌肠,既没见过,也没吃过的。” 这么普通的街边小吃都没吃过。杨雁回忽然对黄秀珠生出几分怜悯来。可是又一想,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便长长叹了口气,道:“只怕我日后也没得冰奶酪和灌肠吃了,唉。”长长一口气叹完了,忽又笑道,“那个灌肠可好吃了,我让 她们再端几份灌肠来。” 黄秀珠先是惊讶,再一想,便抿嘴笑了,道:“穆夫人倒是吃得了凉食。便是吃不了,穆家人口简单,没那么多事,你自己又会做,想吃冰奶酪还不容易么?那灌肠,直接打发人去买便是。”不像她,让人从外头买个什么,要惊动好些人。若让人知道她偏挑着灌肠买,岂不让那些刁奴看笑话。说她又贪嘴,又不讲究。 一时那女工端了两份冰奶酪来,分别给了黄秀珠和怜儿。杨雁回道:“再来三个灌肠,算咱们花浴堂请秦大奶奶的,不要记账。” 女工应了一声便去了。 黄秀珠第一次吃冰奶酪,面上竟显出几分孩童般的天真,往口中送一勺,便忍不住笑一笑,说道:“觉得整个人都凉爽到心底了。” 杨雁回顿时觉得黄秀珠的生活实在是不如她。 那份冰奶酪不大,黄秀珠和怜儿很快吃完了。待到灌肠送来后,黄秀珠吃了两片,便搁下牙签不吃了,说是才吃了凉的,这热的尝一尝味道就好。 杨雁回笑道:“咱们这才逛了一小半,秦大奶奶既是不想吃了,不如再多逛一会子花园?” 黄秀珠道:“不了,已是耽搁很久了,我这便要去了。今日多谢杨姑娘招待,以前你常去秦家走动,咱们却连话也没说上一句,以后你再来秦家,记得去寻我说说话。” 杨雁回答应了一声,又道:“大奶奶以后也常来我们花浴堂。” 黄秀珠笑笑,并没做声,起身和怜儿走了。 一场相处下来,双方气氛和谐融洽。杨雁回皱眉,看来她另有心上人的事,秦英连老婆都没说过,否则黄秀珠对她绝对是另一番态度。 秦英不好意思说他八月十五那天干得禽兽不如的事,难道还不好意思胡编乱造说正月十五见过她和俞谨白走在一起?这个混账东西该君子的时候不君子,不该君子的时候怎么背后连人一句坏话都不肯说? 你倒是去告诉别人呀!!早告诉别人了,穆振朝怎么也不会来找她定亲!! 难道非逼着她自己去跟穆振朝说她另有心上人,让他退亲?她早点这么干还好,现在这么干,穆振朝信吗?就算穆振朝信了,因为她另有心上人而退亲了,家里人逼问她心上人是谁,又该如何是好? 秦英,我祝你老婆这辈子都看不上你!!! …… 黄秀珠回到马车上时,秦英正因百无聊赖,在 翻一卷兵书。看到她上来,纳罕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泡个澡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吧?还要逛逛花园。他瞧着这花园差不多有几十亩地,一圈逛下来且要费工夫呢。 怜儿抢着道:“我们奶奶说,不好叫大爷久等。” 黄秀珠嗔道:“多嘴。” 秦英闻言,倒是挺高兴,问道:“里头当真好玩么?” 黄秀珠神色淡淡的:“倒是有些意思。还看到杨姑娘了,与她说了几句话。那杨姑娘倒是是个妙人。” “穆振朝也说她与众不同,我倒是没瞧出来。” 黄秀珠迟疑了一下,这才道:“我瞧着杨姑娘不是很乐意嫁入穆家。人人都道这亲事是她高攀,只怕她还不乐意守着官眷的规矩呢。” 秦英却道:“世上真有如此清高之人么?只怕她还是另有见不得人的想法。”他近来暗中查过杨雁回和俞谨白还有没有瓜葛。查来查去自然是一无所获。俞谨白好像真的在京郊地面上消失了,也没有什么回来的迹象。既然连俞谨白这个人都没有,杨雁回自然也不会和俞谨白有瓜葛。但听到杨雁回不乐意嫁入穆家,他仍是觉得她不过是恋着旧情人罢了。 杨家人如果不想攀龙附凤往上爬,当初为什么巴结老太太和太太?直到绿萍母女与他的姨娘和妹妹势成水火了,杨家人才不去巴着秦家了。 想到这里,秦英又对黄秀珠道:“我看杨雁回不过是拿着这些话哄人罢了。毕竟是人往高处走!” 黄秀珠听他说了这些话,面上便有些不悦,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小妾的儿子就是小妾的儿子,苏慧男为了往上爬,便不择手段,养出来的儿子也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这样。那人往高处走,不就是苏慧男爱说的话么? 往高处走,也要看看是怎么走的。为了往上爬,两个女儿全推到火坑里,就为了给儿子铺路。 她最讨厌这样的长辈!她不就是因为这样,才被家族牺牲,大老远嫁到秦家来的么? 秦英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眼睁睁看着他的父亲和姨娘毁了他的妹妹,眼睛都不眨一下。 说起来,为了秦芳的亲事,或者说,为了让他能和勋贵搭上关系,他还有个妹妹连命都搭进去了。他倒好,把他那个小妾生母的话当做什么金玉良言,还拿来随意评价别人。 秦英发现老婆不高兴了,很是纳闷,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她。 怜儿在一旁瞧得暗 中直叹气。 她家姑娘在京城与人交际,颇为不顺,总被人明里暗里嘲笑头上有个小妾婆婆,便是回了娘家,那些与姑娘有些龃龉的堂姐妹,也拿这事挤兑她。偏姑爷的话总让姑娘想起苏姨娘来。 说哪句话不行啊,偏挑这句来说。还张口埋汰杨雁回。明明是大爷对姑娘说,若是见到杨雁回不妨多亲近亲近,反正以后大家是要常来往的。 姑娘既然觉得杨雁回好,姑爷就不能顺着说吗?真是笨死了! 第146章 怒吼 送走黄秀珠没多大工夫,杨雁回便家去了。 过了不大一会,杨鸿兄弟二人也从书院回来了。 看到大哥二哥回来,杨雁回也不过呲着牙略略笑了一下,便拉个脸爱答不理了。凡是支持她这门破亲事的人,以及凡是不支持她退亲的人,统统都是她现在不想给好脸色的人!能不给她就不给!谁让他们兄弟俩都不支持她退亲! 约莫到了天擦黑,闵氏才拉着一张脸回来了。杨雁回似乎还能听到母亲大人暗中将后牙槽咬得咯吱咯吱响。 看到两个儿子在家,都没能让闵氏的脸色好看一星半点。杨鸿杨鹤上前见过娘,闵氏却是嗯啊了一声,便怏怏不乐的进了堂屋。 杨雁回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更加不妙了。 闵氏已是气得饭也不想吃,瞅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只说在穆家用了些,便进了自己屋里。杨崎觉得妻子不对劲,便也随后进去了。 杨雁回立刻跟了过去,还没进屋,就听见闵氏对杨崎道:“我是绝不会这时候让雁回成亲的。他们穆家也太欺负人了,我当初真是眼瞎了才看上他家。” 成亲?! 杨雁回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脑子要炸开了一样,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麻。情急之下,推门进去道:“娘,女儿还小,不想这时候嫁人。” 闵氏正拿着帕子拭泪,见她忽然闯进来,忙跟无事人一样,放下帕子,道:“没人让你这时候嫁人。” 杨雁回急道:“我都听见了,娘就别瞒着我了。这婚事是我的,以后也是我嫁到穆家去,怎么我倒像个外人似的,什么事都不能知道呢?” 杨鸿兄弟二人也先后进来。 杨鸿听到这话,道:“穆家怎么这时候提婚事?娘之前定亲时,不是说等穆振朝满了二十,雁回满了十六岁,再嫁去他们家么?” 闵氏道:“我自然不愿意雁回这么小就嫁过去。那些让女儿小小年纪就成亲的人家,我是不知怎么想的,反正我女儿要大一些。穆家当初答应得可痛快着呢。这会却是说反口就反口。我瞧着那穆夫人来花浴堂时,也是个好说话的,论亲时也没有高高在上,现在倒是摆出一副官太太的样子想压我一头,迫着我同意。她急着抱孙子,我不急着抱外孙。一说大家都是要做亲家的人了,我怕她什么,跟我摆架子!” 杨雁回越听越急,忙问:“娘到底是同意没同意,只说不愿意,可到底是怎么回话的?” 闵氏叹口气,道:“闹僵了也不好看,马马虎虎对付过去了,反正我是咬死了不同意,就骗她说……”看了一眼儿子,这才又对女儿道,“骗她说你身子弱,说你还小得很,不能嫁人。” 杨雁回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想起闵氏方才在哭,心说娘定然在穆家受了气。这么一想,更讨厌嫁进穆家去了。 杨鸿只当听不懂闵氏话里的意思,又问娘道:“那穆夫人是无缘无故的反口么?” 闵氏道:“自然不是。这才是最叫人生气的。原本说得好好的,说穆振朝只是个守成的人,日后在五城兵马司里谋个差事也就是了。现在却又叫他去什么辽东。那辽东是什么好去的地方么?那也先犯境多少次了?他穆家竟也舍得叫儿子去,还说辽东这两年太平了。又说什么,那里有个郭总兵,可以照应穆振朝,穆振朝是武举出身,又在辽东历练过,日后再想法子调回京中,进左军都督府做个经历,一说出去也是从五品。说得有板有眼,好像朝廷是他们家开的几间铺子,想让儿子去哪个铺子做掌柜的随他们挑似的。想进左军都督府,也该问问人家方都督同意不同意。” 杨崎蹙眉道:“他们家既有这个打算,如何不早说?咱们雁回好好在家里藏着,那什么猴儿啊猪的,还能真的找来强抢民女不成?” 杨雁回瞅了爹一眼,觉得这说法很让人发笑,只是她笑不出来。 闵氏道:“说是早先走过那个郭总兵的路子,没走通,也就作罢了。可没想到才定亲不久,郭总兵又松口了。这前途一片光明的好事,他穆家当然要为儿子铺路了。打的一手好算盘,竟想让穆振朝近日里便成亲,反正要两个月后才动身去辽东。” 杨崎闻言更不高兴了:“这么办事也太不地道。穆振朝走了,丢雁回一个人在家里伺候公婆?还是他要把雁回带到辽东去?这么远的路,咱雁回不去。” 杨雁回被老爹感动得一塌糊涂,爹真好! 闵氏道:“他们想得比这更美。想让雁回最好再争气点……”看了一眼三个未成年的儿女,又不说了。 杨家兄妹都一副很懂的神色。不就是想让杨雁回最好能在这段时间抓紧怀胎,给穆振朝生儿或者育女吗?最好是生儿子! 闵氏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挑上这户人家。” 杨鸿道:“谁家不想让儿子有个好前程?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是存心骗咱们就是了。依着儿子的想法, 还是让穆振朝从辽东回来再成亲方好。” 闵氏道:“可不我就是这么对穆夫人说的么。她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我是咬死了这话的。谈了许久也谈不拢,眼看着时辰不早,我便寻了借口回来了。只怕穆家死心不改,过两日还要来催婚。” 杨雁回问道:“娘,穆振朝知道这事么?” 闵氏道:“事关他的前程,他怎会不知。何况我过去穆家,他也要出来拜见。我怕人家低看了咱们,足足封了五两银子的红包给他。谁知道他们来这一出。” 杨雁回咬了咬唇,对闵氏道:“娘,若是穆家催的太急,大不了咱们退亲。” 闵氏一怔,道:“你以为退亲是你买了什么不对付的东西,说退便能退的么?” 杨雁回却道:“反正女儿从一开始就不中意这门亲事。现在是穆家说话不算话,还要厚着脸来催婚,咱们正好退亲。” 闵氏正色道:“你不许再胡乱置喙自己的亲事。小孩子家家的,总是说些胡话。这事娘自有主张,不会叫你吃亏的。你再乱说,我还叫你跪着去。” 杨雁回心中不忿,眸中带泪,争辩道:“我为什么不能置喙自己的亲事?是我要嫁人,为什么我就不能说句话?你们觉得这亲事哪哪都好,我偏瞧着不好,哪里都不好。穆家不好,穆振朝也不好,就算他好,我不喜欢,他做我夫君就不好。我情愿嫁给杀猪、种地、挑粪、做小买卖、在作坊里做工的人家,我也不嫁给穆家!我情愿不嫁,我也不进他们家的门去!我嫁给穷人家有什么好怕,我有本事挣钱花,我不稀罕嫁到高门里,更不稀罕嫁给当官的人家!他们把人分个三六九等,觉得自家高高在上,我偏瞧不上!就算我没本事挣钱我也不嫁进去。”一面说着,眼泪珠子便啪啪的落下来了。 闵氏想发火,可是已经因为不听女儿言,吃了这么大的亏,又见杨雁回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火也就发不出来了。 杨鸿递了块帕子过去给妹妹,又温声劝道:“先别哭,你把话说清楚,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杨雁回下意识的接过帕子,却顾不得去擦泪,仅存的一丝清明让她知道不能对爹娘发火,便捡着软柿子朝杨鸿吼道:“我说得还不清楚么?你早先不是还说高门里不稀罕我这样的媳妇?我也不稀罕高门呀!我守不来那官家娘子的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什么好?还说什么穆家的规矩已是很宽松了。那穆夫人三个儿子都多大了?她这把年纪了,也不过就是 比寻常的官太太松快了那么一些些。我瞧着穆家的家风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自由,一点也不自在。那些当官的,为了彰显自己是体面人家,就拼命的要求女人这个那个,严苛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根本就是在迫害人。把女人坑那么惨,还要自鸣得意他们的女人足不出户。穆知县就是个装模作样的典范。他管不了老婆,他还不能管儿媳?也就是没有个女儿给他管管。一个连女人家上庙烧香都管的老混蛋,还想我做公公,做梦去还差不多。这样的生活,给个仙宫我也不稀罕住。你有试着过这样的日子吗?不是过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是过一辈子!没经历过的人,只怕连想都想不出那是多么可怕的生活!谁的命不是命,凭什么我的命就要这么惨?你都做不到的事,你们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我去做?那些从生下来就困在后宅的女人,到死那天才会知道自己这辈子好像没活过。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这辈子都不想!” 随着话一句一句的出口,她眼泪也越来越多。到最后已是要崩溃似的,眼泪也更多了,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人已泣不成声。 杨鸿被吼得一句话也回不出来。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杨雁回哭。杨雁回却忽然拿帕子捂了脸,转身跑回了自己房间,关了门,上了闩,趴在床上嚎啕痛哭。 原本她是想好好说话的,可是那些话一句一句的出口,她便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最后哭得自己想停也停不住。 她就该早早这么吼一顿,也不至于让事情闹到今天的地步。 闵氏呆了半晌,这才倒抽一口气,道:“我这是生了个什么闺女……” 杨雁回惊天动地的哭声传到这屋里,只剩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还不待三个男人回话,闵氏又道:“死丫头,气死我了。这样的亲事……这亲事……这可怎么退才好?总要给她老子娘想个妥当的法子来退呀,也值当的哭成这个样子。”那穆家人的德性,他们老杨家只怕罩不住自己闺女,不嫁进去也好。只是得罪了父母官,他们家还能有好果子吃么?何况退过亲的女孩儿,往后说亲多半要难些。要退也要想个周全的法子,全了双方的面子才好。 杨鸿瞅了一眼娘,他觉得娘刚才那句话没说全,应该落了半句,他估摸着补充完整后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我这是生了个什么闺女,说的话怎么这么有道理! 第147章 败露 至晚间时,杨雁回一直不曾开门,待要睡时,杨鸿在外头敲门。 杨雁回鼻子囔囔的,嗓子也哭得沙哑了,浑身没力气,也懒得开门,有气无力问道:“谁?” 杨鸿道:“哭成这个样子,能睡么?大哥给你送了些热水来,你好歹敷一敷眼睛。” 杨雁回只得下了床,趿着鞋子去开门。杨鸿果然端了一盆热水进来,上头另搭着一条雪白的手巾。待杨鸿放下水盆,杨雁回怏怏不快的投了手巾,又胡乱擦了把脸,走到床边,拿着拧干的热乎乎的毛巾盖在脸上,倒头向里躺了。 杨鸿苦笑:“还在生大哥的气呢?你吼了我那么一顿,我可是一句没回嘴呀。”这大哥做得真憋屈。 杨雁回原本是不高兴的,听了这话,想一想自己那会干的事,倒也怪不好意思。杨鸿实在是什么也没做,平白的让她吼了一顿,还要巴巴的来跟前哄她。 杨鸿上前,揭开她面上的手巾,道:“这湿漉漉的蒙在脸上,你可还能喘气?” 杨雁回方坐起来,道:“哭累了,这会子困得紧,想睡了。”这亲没那么好退,她怀疑大哥是来做说客的。 杨鸿笑道:“我若是跟你说,娘有意退亲,你还困不困了?” 杨雁回立刻精神了,登时从床上下来,直起身子问道:“真的?” 杨鸿苦笑,摇头道:“总算肯起来了。厨房里还给你热着粥,你喝是不喝?” 杨雁回这才觉得有胃口了:“喝呀,我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 闵氏和衣躺下时,也在拿帕子拭泪。 杨琦问道:“这是怎么了?忧心不知怎么退亲?” 闵氏忍不住骂道:“那会子没好跟孩子们说。穆家那老两口,真是混账王八羔子,压根就没看上过咱们雁回。那穆振朝要去辽东从军便去吧,我也不拦他报效国家,只说是要他回来了,才好成亲。那穆夫人,竟说……让雁回进了穆家的门,她也好调理调理,不好跟在咱们家一样,没个规矩,不成个体统。这样的话说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哪个听了不生气!” 杨琦也是气得一张脸通红,恼道:“退亲,一定退亲。咱雁回怎么了?自打鸿儿鹤儿做了那考起的秀才,她已很少去外头了,真要出去,要么去邢先生那里,再么就是去浴堂,多半都是因了正经事。” 闵氏一听这话,竟忍不住笑了一笑:“这也是什么正 经事。” 杨琦却道:“咱小老百姓生计艰难,谋生的事,那就是正经事!咱雁回就是偶尔出去游玩一次,也要对个节气,或者寻个由头,半点不如村里别人家的女孩儿自在。怎么到了他们官宦人家嘴里,就变得没规矩,不成体统了?那穆夫人守规矩,有体统,她还来去花浴堂做甚?你这个脾气,就没气得当场退亲?” 闵氏道:“原是想的。可穆振朝听见他娘这么说,还不待我开口,先就把他娘的话给驳回去了,还对我赔不是。我瞧他是真对雁回上心,又想着退亲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就忍了。我现在寻思着,那穆知县和穆太太压根没瞧上咱们家,也没看上雁回,八成是穆振朝一头热,硬求来的亲事。早知道,我当初说什么也不应这亲事。现在是进退两难,退又不好退,可怎么是好。” …… 杨雁回喝完了满满一碗粥,放了碗,又漱了口,拿帕子拭了拭唇边。蓬乱的鬓发也早已被理过,眼睛的红肿消退许多,瞧着比方才精神多了。 杨鸿并不急着走,反倒关了门,坐下来问道:“雁回,大哥有件事,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只好来请教请教你。” 杨雁回道:“大哥有话便说,何必卖关子。” 杨鸿问道:“你既不喜欢穆振朝,又何苦跟他在茶舍私会?” 杨雁回道:“我原是想气得他退亲的,谁知……谁知他识破了我的想法,不但不退亲,反而定要结亲,好像我定会看上他似的。”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来是这样。”杨鸿也苦笑。 杨雁回又道:“我觉着咱们家退亲是平白得罪人,穆家再怎么说,也比咱们家权大势大。是以,便想着让穆家人自己退亲。” 她说着,蹙眉长叹一声。真是可惜没成功。 杨鸿又扫了一眼窗前案几上的草船。那草船被杨雁回保存的极好,如今虽是又干又旧,仍是完好无损。他忽然问道:“雁回,这草船到底哪个送你的?” 杨雁回心里通通跳起来,面上极不自然,心知杨鸿可能早就起疑了,只是不好问她。她道:“育婴堂的孩子啊。” “哪个孩子?” 杨雁回只得胡诌道:“是育婴堂的孩子临时起意。动手做草船的,却是一对双生兄弟,一个叫云泽,一个叫云浩的。现如今两个人都在槽坊做工,哦,还跟二黑在一个槽坊呢,归二黑管。” 杨鸿看着她只是笑:“ 雁回呀,你觉得大哥像个傻子吗?”想当初,育婴堂可是有个少年极是倾心妹妹的。 杨雁回道:“大哥这话是何意?” 杨鸿问道:“你不如跟大哥实话实说,不然大哥也帮不了你。” 杨雁回惴惴不肯开口。 杨鸿干脆将话挑得更明白了:“你那个李传书的李,到底是李氏焚书的李,还是桃红李白的李?” 杨雁回被问得急了,又开始吧嗒吧嗒落泪。可她这副模样,跟实话实说也没甚区别了。杨鸿急问:“俞谨白在哪?他怎么不来求亲?你在这里为他垂泪,他知不知道?” 杨雁回更是落泪不止,道:“他……他说要去滇南,多则一年就回来。可……他都走了两年多了也没回来。信也不来一封。我连他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杨鸿问道:“他去滇南干什么?” 杨雁回摇头道:“他的事,他很少说,也不叫我对别人说起他。我……我那时对他爱理不理,便也没问过。我很后悔那时候对他冷冷淡淡。他也许都不认为我会等他回来。” 杨鸿问道:“若是他不回来了呢?” 杨雁回道:“那我也要再等一等。谁知道他是不是明天就回来了。他总那么神出鬼没的,说不定下一刻,忽然就从窗子里跳进来了呢。” 杨鸿眼睛睁得溜圆:“他该不是进过你房间吧?” 杨雁回只得一五一十交待出来:“我……我骗他说,把他送的船烧了……他就来看他的船……” 杨鸿的脸色黑得好像锅底一般。 杨雁回忙道:“他没做别的,就是远远站着跟我说了几句话。他真的是个好人,他还帮过咱们呢。娘那次的官司,那杜婆子忽然揭发自己的丈夫,就是他暗中做的手脚。只是他不让我说。” 杨鸿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教训道:“这么大的事,他不让你对人说,你就真不说?你也真敢和他私下见面,还见到自己屋里来。万一给人瞧见……多危险!” 杨雁回哽咽道:“我,我那时也不知道他会忽然进来,我也很怕,早知道我也不骗他。可,可现在……大哥,你要帮帮我,就是看在他救过娘的份上,也要帮我。我一定要等他回来。” 杨鸿叹道:“怨不得你从一开始就看不上穆家的亲事。” 杨雁回道:“这却同他没关系了。便是没有他,我也不愿意嫁进穆家。我住不来首领衙门,也做不 来官眷。” 杨鸿道:“想让穆家退亲,也不见得不可行,可俞谨白若是一直不回来呢?你等他一辈子?” 杨雁回只道:“总要让我再等一等,不等怎么知道他不回来。” 杨鸿也只得应下来:“你先容我两天,或许能想个妥善的法子也未可知。” 杨雁回又道:“俞谨白每每见我,回回都要嘱咐,叫我别对人说见过他。我原是应了他的,如今对大哥说起,已是失言了。大哥,你千万莫再对人说起。” 杨鸿道:“大哥有分寸。你看看你这双眼,才热敷了的,又哭,这可好,又肿起来了。看你明儿怎么见人。” …… 镇南侯府外书房里。方天德看完手中信笺,已是勃然大怒,一把撕个米分碎,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脸色已是气得铁青。 恰值方闲远也在,忙问道:“父亲因何事生气?” 方天德怒道:“都是你娘做得好事!这么些年来,我事事纵着她,却将她纵到如此地步!”竟敢打着他的名义,暗中授意辽东郭总兵给人安排军职。若非郭总兵给他送来的私函,他还不知道此事。这信里口口声声说事情已按照他的意思办妥,也已经应了什么穆家。他都不知道穆家是个什么鬼!这个家里,有胆子冒他名,偷用他私人印鉴的,也就剩他的老婆了! 方闲远瞧着爹是真的生气了,顿觉大事不妙。好歹也是堂堂镇南侯,左军都督府都督,又是战场上生死拼杀过的,脾气本就比常人暴烈许多,也就是在娘面前无甚脾气。如果爹真的跟娘发起脾气来…… 他真是不敢想爹和娘打起来是什么样。 第148章 惧内 方天德震怒之下,从书房墙上摘了宝剑,怒气冲冲便要离开书房。 方闲远忙去拦他老子,却被方天德一声暴喝吓得往后缩了缩,“滚开,再敢拦我,连你一起砍了!” 眼看着方天德持剑往后头去了,方闲远阻拦不及,只得一路跟了过去。 …… 镇南侯府的后花园里,最大的一处凉亭,一面傍水,三面花圃,只余中间一条小径。 亭中设一案几,几个小姐围在案几前,正你一句我一句的联诗,谁有了好句子,便当场吟出来,再提笔写下来。一旁的大小丫鬟们,有站在一旁听她们念诗的,也有在一边赏花逗鸟的,端的是一派花团锦簇。 案几后设了张躺椅,萧桐歪在上头听着。四下里微风轻拂,鸟语花香,凉亭中莺声燕语,人人喜笑颜开。 方四姑娘忽道:“大伯母又在一边躲清闲,不如和我们一起联诗。” 几个小姐皆拍手称好。 萧桐道:“这可就难煞我了,我不会这个,倒是听你们联诗不错。不是伯母我自夸,这诗词的好坏我还是能分辨出个一二三来。” 几个小姐却不肯依,围上前去,扶了她起来,拉拉扯扯定要她去案几前作诗。 方闲远追着父亲赶到凉亭附近时,正看见几个堂妹笑嘻嘻将他的母亲大人从躺椅上拉将起来。 萧桐又是笑又是无奈:“你们几个鬼丫头,这是故意作弄我呢吧?越发没大没小了。” 一个丫头忽然站直了身子,说了声:“侯爷来了。” 几个小姐这才放开了萧桐,规规矩矩站了起来,恭候大伯父。待看清大伯父那铁青的脸色后,一众小姐丫鬟,这才觉得不对劲。 萧桐也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衫,慢条斯理站了起来。 “啪”!方天德怒气冲冲将宝剑拍在案几上。一众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几个侄女也忙退到萧桐身后。 萧桐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吓着孩子们了。你少把那被公事勾起来的火气撒到后院里来。我们娘儿们可不是你的出气筒。” 方天德看到夫人拉下脸来,原本绷着的脸,忽然就绷不住了,干笑道:“我……我这样子很吓人么?我……新得了一把宝剑,特地送来给夫人赏玩。” 方闲远听到这话,生生在父亲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煞住了步子。他就不该跟来!!他应该瞬 间从这里消失,找个没人的地方大笑一场,就是笑得滚到地上去也没人管得着。 萧桐拿过那把宝剑,抽出来瞧了瞧,便嫌弃的丢开了:“什么新得的宝剑?你两个月前不是才拿给我看过?” 方天德吃惊道:“是么?我倒忘了。” 萧桐又看一眼案几上的宣纸,仍旧蹙眉道:“瞧瞧,孩子们写得好好的字啊诗啊的,让你这一压,弄得又皱又破。” 众位小姐、丫鬟们发现侯爷身上的火气已莫名其妙的没了,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方天德一张老脸也微微红了一下,似乎也是挺不好意思把侄女们辛苦做的诗词给毁了。 萧桐又道:“我跟你要琴你不给我弄来,倒是弄了一把破铜烂铁来。琴呢?” “什么琴?”方天德一时有些弄不明白情况。 萧桐道:“你前几日不是和我说,你有个门客,认识一个家业败落的秀才,那秀才要卖掉家里原本收藏的几张古琴。我让你买几张来,给姑娘们弹琴,你不是应得好好的?她们学琴也有二年了,到如今还是弹那初学时随便弄来哄孩子的琴。倘若给来家做客的小姐妹们看了,岂不是要笑话?你做大伯的别这么小气,能花你几个银子?” 方天德早把这事忘到脑后了。他后来是怎么处理这事来着?交给哪个门客来着了?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那么多要紧大事等着他,谁还记得给侄女买几张琴? 方闲远忙上前道:“娘,爹已将此事交托给儿子了,儿子已让人去请那个秀才了。大约再要半个时辰,人就该到了。一会就能让妹妹们挑琴了。” 几位小姐喜得什么似的,忙谢过了大哥哥,方才的紧张更是不知丢去哪里了。 方闲远又上前拿过几个堂妹的诗作来,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替父亲大人补救一下这几张宣纸。一看之下,不由赞道:“早听说几个妹妹起了个明月诗社,这诗写得果然好,颇有杨诚斋遗风。” 几位小姐被夸得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仍是少不得又谦虚了一回,只说大哥谬赞了。 萧桐得意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咱们娘儿俩所见略同,我也觉得她们姊妹这诗写得不错,正想着拿去着人刊刻。” 此话一出,方家几位姑娘又惊又喜。 方大姑娘柔柔道:“大伯母疼我们姊妹,才觉得我们写得好。若真是拿去刊刻了,会不会惹人笑话?外人可不见得也说我们写得好。” 方二姑娘道:“我们都是女儿家,我们写的东西,也能拿去刻书?” 萧桐对方二姑娘道:“不好的咱们也要懂得藏拙,自然是要拿你们最得意的诗作去刊刻。正好羞一羞天下男儿去。看咱们方家的女孩儿,连你这么个十四岁的小妮子,也能写出这样的句子来!咱们虽不敢跟那黄秀眉比才气,好歹也跟她比比胆气。她的诗啊词啊的,不也刊刻了?”不过却是收录在她丈夫的文集里。 方天德忙道:“夫人哪,这闺中女儿自家出诗集,本朝可也有先例没有?” 萧桐却道:“莫非没先例就不能出了?本朝没有前朝也没有?那些男人写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能拿去刻书,女儿家做的这么好的诗词,怎么反倒不能了?真刊刻了去,人读了一说方家满门才女,你面上就不得意?” 不待方天德开口,萧桐又回头对几位侄女道:“不如咱们今儿下午就请了东福书坊的邢坊主来,谈谈刊刻的事,如何?” 几位方小姐又愿意刊刻,又怕写得不好,传出去了惹人笑话,一时也不敢随意搭腔。还是方四姑娘先开口道:“侄女觉得大伯母这话甚好,很是在理。我往日得了什么好句子,总恨不能叫所有人都来听听,偏每日家只能和姊妹们说说话。若是能刊刻,那最好不过了。” 一番话惹得众人都笑了。 方天德也只好依了她们去。 萧桐又道:“依着我猜的,八成那写话本的李传书也是个女子。若你们不信,等邢坊主来了,只管问他去。” 几个女孩儿都道,一定要问上一问的,只是却要拜托大伯母或者哥哥们帮着问一问。她们却是不好见外男的。 萧桐道:“瞧我这糊涂的,忘了这茬了,只想着那邢栋甫是个糟老头,见一见也无妨。既是你们守规矩,也只得如此了。”又对儿子道,“你快去看看那几把古琴送来没有。下午再去一趟东福书坊,看能不能把那老坊主请了来。” 方闲远只得应下来,向母亲告退后,往前头去了。方天德也只得收了剑,道:“既是夫人早已赏过此剑了,为夫就不妨碍你和侄女们吟诗作对了。”言罢,便也要往前头去。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他还没办正事呢。便又回头对萧桐道:“夫人,借一步说话。” 萧桐上前问道:“何事?” 众位丫鬟小姐也都极为识趣,避得远远的。方天德瞧着距离安全些了,这才低声道:“我今日收到郭总 兵的私函。” 萧桐立刻会意,道:“哦,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我想让郭总兵给穆家的老三安排个职务,可又在那郭总兵跟前说不上话。你前几日忙得头昏脑涨,我便自作主张,那个……嘿嘿,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惹麻烦。那穆振朝武举出身,况且又是武艺超群,若是进五成兵马司,真是浪费人才。” 方天德道:“你好端端的,帮什么穆家?这是以权谋私……” 萧桐却争辩道:“也算不得是以权谋私。本朝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再加上由行伍起家者逐步提拔,武举只是个补充形式罢了,不知要浪费多少好人才。况且那穆振朝没有考试运,乡试早过了,会试策论却考不过。我帮他一把怎么了?” 方天德挑眉道:“你帮了他,于你有甚好处?” 萧桐叹道:“我倒是没好处,只是便宜了俞谨白那小子。这穆振朝远赴辽东奔前程去了,婚事就要暂时搁置下来。等到俞谨白回来,让他自己把媳妇抢回来去。” 方天德想了一想,这才想起,俞谨白中意的小姑娘好像是说让什么穆家聘了去了。原来就是这个穆家。他道:“可若是那穆振朝临去前就要成亲呢?” 萧桐却道:“美得他。那杨家两口子把女儿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贝,才十五不到的闺女,绝舍不得嫁到穆家先去守几年活寡的。” 方天德皱眉:“倘若万一他们两家谈不拢,这亲事告吹了呢?” “那才好,正得了我的意了。” “夫人哪,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你这不是造孽?” “怎么就是我造孽?是穆家造孽。我这是帮他们穆家少造孽。何况我也没坑他们什么,我这不是巴巴的给他们家儿子送了个好前程?” 方天德长叹一声,道:“夫人,你便是那俗称的‘常有理’!” 第149章 心事 闵舅舅家的表哥要成亲了,闵大舅一家最近顾不得浴堂的生意。杨雁回便也跟着忙起来了,每天要去浴堂照看生意。 说起来,这大康国姑舅联姻的人家可不少。闵氏和娘家兄嫂关系又极融洽的,两家人却没生出过联姻的意思。闵舅舅有几个多年相交的好友,因常年走动,孩子们也相熟,是以,大表哥和大表姐都与父亲好友家的孩子订了亲。闵家大表哥婚期不久,就是大表姐的婚期了。 闵舅妈自家孩子婚事都有着落后,便很热心的要帮助两个外甥解决婚事。慌得杨鸿、杨鹤推脱不迭。闵舅妈倒也认得几个跟杨家门当户对的姑娘,想撮合一下,怎奈她的两个外甥都没心思谈婚论嫁,闵氏也另有主意,只好暂且搁置一旁不提,专心操办自家孩子的婚事去了。 至于退亲的事,闵氏一直没机会提起。她倒是又受邀和穆太太见过一次,但穆家那边再没提过让穆振朝去辽东前成亲的事。杨鸿近来的课业又变得紧张起来,转眼一个月过去,退亲的事好似搁置了一般。 这日,浴堂里来了个女客,看穿衣打扮,像是个富户家的老太太,不知为何,身边没跟着丫头仆妇,而且不去花浴堂,反倒来了普普通通的女浴堂。 那老太太不急着进去,看到杨雁回坐在柜台后头,反倒殷勤的上前拉着她手道:“这是谁家的闺女,长得真是俊呀。” 村里的老太太多有热络的过了头的,但如这般初次见面就拉上手的,杨雁回还是头一次见。 一旁早有女工拉过那老太太道:“你老是第一次来洗澡么?咱们这里有新建的几间单间,有公用的浴室,你老是洗哪个呢?大浴室一个钱一次,单间五个钱一次。” 那老太太道:“我是来泡温泉的,都说这花浴堂建得好看,我瞧着也不甚好看。” 那女工道:“你老来错地方了,这里是女浴堂,不是花浴堂,花浴堂还在前头呢,不如我送了你老过去罢。” 女工扶着老太太去了,杨雁回这才躲在一旁,悄悄展开老太太塞给她的纸条———申时清溪茶舍盼相会朝。 原来是穆振朝的人。 想来穆振朝是想临行前再见她一次。上一次,他们轻轻巧巧就在清溪茶舍私会,只怕穆振朝便以为,私会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吧。他哪里知道,她为了此事被罚跪了半个时辰。 可穆振朝既再次约见,杨雁回虽知如此行事危险,仍然打定主意要再见他一见。 杨雁回寻了个借口说要回家去,便将浴堂丢给一个年长的女工暂时照看。她自己出了浴堂,却不回家去。浴堂这一带,也是个热闹的所在,有不少人在此牵着头口,或者落着轿子揽生意。杨雁回心知骑头驴子上路,只怕要让人半路上看见,便雇了顶轿子往京城去了。 申时一刻,她便到了清溪茶舍前。 穆振朝早已在二楼一间雅阁等着她。雕花朱窗大开,他临窗而坐,见到杨雁回独自一人从一顶平头小轿里下来,不由心中讶异。她竟敢一个人雇了顶轿子便来了?竟没有媳妇子和丫头陪着了。 穆振朝匆匆起身,下楼迎了杨雁回进来。 茶舍这个时辰,依旧只有上回那个小伙计在。 杨雁回上前,向穆振朝道了个万福,态度生疏而客气。 穆振朝连忙还礼后,引着她上楼去了。 依旧是原来的房间。风炉上烧着水,茶桌茶具光洁如新。 待坐定后,穆振朝才问道:“杨姑娘怎么一个人来了?” 杨雁回微微一笑,依旧是生疏客气的样子,与之前的调皮、顽劣、活泼之状,判若两人。她问道:“穆公子平日喜欢看戏吧?” 穆振朝不妨她忽然有此一问,便笑道:“还好,但也不是很迷。” 杨雁回道:“穆公子是《西厢记》看多了吧?” 穆振朝一怔:“确实看过几回。” 杨雁回话中有讥诮之意,目中却是一片清明平静:“所以穆公子就以为,随便哪个小姐身边的丫鬟、媳妇子,都可以做红娘不成?” 穆振朝道:“所以你是瞒过了所有人,自己悄悄来了?”心中颇为感动,嘴上却故意道,“杨姑娘,你笼络下人的手段也忒差了。我的乳母事事都顺着我的意思,我求她老人家帮我送个信,她便送了。” 此时,风炉上的水滚了起来。穆振朝正要去提水,杨雁回却道:“我来。” 说起来,她原本泡茶的手艺比穆振朝还要高明一些,只是许久没泡过了,只怕要生疏了。 穆振朝便也依了她。 杨雁回泡好了茶,一杯给了穆振朝,又一杯端到自己面前。 穆振朝笑道:“我也吃一回杨姑娘亲手泡的茶。” 杨雁回道:“穆公子约我来此,只为吃茶么?” 穆振朝饮茶方罢,还未来得及赞一声,便听到杨雁回 如此问他。他道:“我不日将去辽东,想来令堂已告知你了。临去前,我总该亲口同你道别吧?” 杨雁回问道:“只是如此么?” 穆振朝道:“一月前,令堂驾临寒舍,家母出言多有不逊,还望杨姑娘海涵。” 杨雁回只是略略把头一点,并未言语。 穆振朝道:“我早已想向姑娘和令堂致歉,怎奈家中事务繁琐,遍寻不到机会。” 杨雁回依旧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穆振朝又道:“杨姑娘是否还在生气?我后来听令堂话里的意思……”闵氏后来又和他的母亲见过面。只是闵氏的态度越发生硬了,言语中隐隐透着退亲的意思,只是怕两家面上不好看,一时还没说破。但那态度,已将母亲气了个半死。人后直骂,怪不得他们杨家能盖出个花浴堂来,说死了的亲事,也是说反口就反口得么?成什么体统。 他觉得这事实在是娘没道理。人家好好的女孩儿,为何要早早嫁来穆家守几年活寡,留在家里做闺女多自在。于是死劝活劝,将母亲这念头给劝下去了。 穆家不再提让两个孩子成亲的事,杨家也不好再有下一步动作。 不待他说完,杨雁回忽然打断他道:“穆公子,咱们两家的亲事谈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没意思了。” 穆振朝很是不明所以,道:“杨姑娘这是何意?” 杨雁回道:“至少我娘和你娘已经先闹翻了,以后结亲了又有什么意思呢?还是说,反正日后我是要在你穆家生活的。你娘对杨家的看法,对我的看法,都不重要。因为不会伤害到你!” 穆振朝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合着杨雁回还是气得要退亲。他忙道:“我娘那个人,我最清楚,她并不是苛待儿媳的人。杨姑娘,事到如今,你还是一心想退亲么?” 杨雁回狠了狠心,这才道:“穆公子,实不相瞒,我平日十分喜爱读《西厢记》,看戏也喜欢看《西厢记》。只是,我不是崔莺莺,你也不是张君瑞。就算我是崔莺莺,你也不是我的张君瑞。”已经逼到这一步了,只能实话实说了。不等这小子去辽东前退亲,难道还要等他日后高升了回来娶她时才退亲么?那就更不好办了。 穆振朝面色大变:“杨姑娘,你可知这话若传了出去,会是什么后果,你又是怎样的下场?” 杨雁回决然道:“什么下场我都认了。” 穆振朝怒道:“既是如此,你 们杨家当初为何应下这门亲事?” 杨雁回这才和软下来,道:“我家里人不知道我已经心有所属。” 穆振朝冷笑:“你是来让我成全你的么?你心有所属,你就让你家里退亲好了,为什么巴巴的来告诉我?是不是你爹娘不肯退亲,你就来求我做个世人眼里始乱终弃之徒。才要去辽东,就要跟你退亲!” 杨雁回不由低了头,轻声道:“穆公子……你……我求你了……我们家惹不起你爹娘……” “所以你是来求我去惹我爹娘不开心的么?是我看错你了!” 穆振朝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杨雁回呆坐半晌,忽然低泣起来。她知道,穆振朝绝不会将她说的话传出去的。虽接触不多,她也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这件事,他只会吃了这个哑巴亏。她在欺负一个好人罢了,她吃定了他不屑于败坏女子声誉。在这件事里,她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泪眼朦胧中,却看到他怒极而去时,从广袖中落下的一个锦袋,那袋子看起来着实不小。杨雁回缓缓起身,捡起锦袋来,却透过一角缝隙,看到里头是一本书。她打开锦袋,抽出书来,却是一本《金、瓶、梅词话》的手抄本。这部有人赞为“云霞满纸”,有人斥之“淫秽不堪”的奇书,终于到她手里了。 原来穆振朝还想着将这书拿给她。 杨雁回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给抽干了似的,跌倒在地,放声哭起来。 雅阁的门忽然被推开,穆振朝去而复返。 杨雁回只得胡乱擦了一把眼泪。 穆振朝从她手里抽出那书来,道:“这书不适合闺中女儿读。” 杨雁回心知他是又反悔了,不肯再将这部只有手抄本传世的书给她看了。只听穆振朝又道:“原本这书缺了两回,我前几日才找全了,因为是别人的,我只好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将那两回又誊抄了一遍。这么一本书,你也不配读。” 杨雁回目中又是落泪不止。 穆振朝本来要走,终是忍不住又嘲讽道:“都说人善被人欺,杨姑娘如今是欺我定不会将你的丑事宣扬出去么?” 杨雁回抬眸看他:“什么是丑事?如果我与人有私情是丑事,那穆公子两次与我私会又算是什么事?” “我与你本就有婚约。” “可未婚男女私会,本就不合礼法。” 穆振朝竟被她噎得没 了话说。 杨雁回惨笑道:“我心里有人,我不敢跟人说。我不想和你定亲,可我自己的婚事我做不得主。如果我可以做主,你我二人根本不会定亲。礼法两个字压下来,要压死人。穆公子,是我错了,可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对不住你。” “满口疯话!” 杨雁回依旧笑得凄凉:“是吗?这是疯话吗?元人爱看《倩女离魂》、《西厢记》,今人追捧《牡丹亭》,三言里的故事那么多,偏人人都在传阅《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那乔太守乱点鸳鸯谱,竟也得人人称颂。我若说的是疯话,那这世上的疯子也未免太多了……我和他,我们男未婚女未嫁,互生情意有什么错?错的是规矩,是礼法!” 穆振朝听得震惊不已,哑口无言。 杨雁回抬眸看他,道:“穆公子若觉得礼法一点问题也无,便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带了这书来。” 穆振朝矮下身子,与杨雁回平视,问道:“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能入你眼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杨雁回道:“穆公子见谅,我不能说。” “他在哪里?你们既是互生情义,他为何不来娶你?你为了不嫁给别人,殚精竭虑,手段百出。那个男人在哪里?” 杨雁回只得骗他道:“他有些很重要的事要办,年前已去了西川,要两年后才回来。” “如果他始乱终弃呢?如果他不回来呢?” “他一定会回来。”就算他不回来,她也总该等过了再说。不等哪里知道最后的结果。她不想再稀里糊涂的过一生,一辈子都在跟名教跟世俗跟规矩妥协。总要拼一次试试看!输了,也好过浑浑噩噩活一场。 杨雁回忽又紧紧抓着穆振朝的衣袖:“穆公子,你也是性情中人,你成全我……”若有机会,我定当报答。 只是还不待他说完,穆振朝气得摔下手中的书,复又拂袖而去。 第150章 留信 杨雁回依旧乘了来时的轿子,一路回去了。 行经一处点心铺子前,忽听外头传来吵闹声,几个声音都颇为耳熟。 杨雁回忙掀开帘子向外瞧去,却见庄秀云被文母和文正龙一左一右拉着,死命纠缠,旁边一个庄家的媳妇子上去推文正龙,却被文正龙挥手打倒在地。庄秀云怒极之下,一面拼命挣脱,一面高喊:“非礼呀,救命呀!” 来来往往的人,有围观的,有默然路过的,也有跃跃欲试要上前相助的,却被文正龙喝道:“没见过两口子打架?”那些人听了文正龙这话,便也只好刹住了脚。 庄秀云急道:“文正龙,我早跟你和离了。” 文正龙却道:“和离了咱就没关系了不成?那些被休回娘家的女人,待要改嫁,还得先跟前夫打声招呼哩。况且我是真心悔改的。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又说什么好女不侍二夫,咱们破镜重圆多好?” 杨雁回的轿子霎时间便已过去。庄秀云看到杨雁回经过,下意识开口要叫,却终是没开口。她已是个妇人,尚且觉得当街被人拉拉扯扯,事体不像,倘若叫住了雁回,雁回不能帮她脱身,反被文家人纠缠住,那就更难看了。 杨雁回忙掀开前头的帘子,对两个轿夫道:“两位大叔慢行,且听我说。方才那个姐姐是我花浴堂的庄姐姐,你们去帮她赶走那刁老婆子和那无赖,我酬谢你们每人一两银子。” 那两个轿夫抬她这一趟,统共也不过得一百钱,乍闻能每人再得一两银子的赏钱,立刻落了轿子,道一声喏,便挽了袖子上前去解救庄秀云。 两个轿夫农忙种地,闲时抬轿,做得都是力气活,浑身上下最不缺力气,一左一右便将文母和文正龙扯开,推搡到一边去了。庄秀云得救后,急急忙忙上了自己车内,那媳妇子也早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要赶车离去。 文正龙母子眼见庄秀云要走,忙拦了过去。文母躺在车轱辘下哭号,文正龙抱着骡子不让走。庄秀云气得脸色青白。只听文正龙哀嚎道:“皇天老爷啊,你开开眼。我好好的媳妇,怎么就舍得让野男人当众打自家男人哪!” 文母听儿子这么哭,从地上爬起来,劈脸给了他一巴掌,道:“乱说什么?秀云这么好的媳妇,当初要不是你瞎了眼,猪油蒙了心,不好好待人家,能把她气走?她找人打你一顿是轻的!你今天就是给我跪着,求也把她给我求回来。” 那文正龙就真个对着车厢跪了,对着拉得紧 紧的帘子哭道:“秀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再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往后我一定好好对你。你有气,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你别躲着不见我。” 这文家母子太会演戏了,不知情的围观者已开始嘀嘀咕咕了,说什么,“既是一场夫妻,男的若真心改过,也不该太冷心冷情的。”“再醮的,到底不如原配的,夫妻若能和好,那是再好不过了。” 杨雁回看得一阵火大。那媳妇子气不过,站起来道:“哪有你们这样的?好好的媳妇,在你们家过日子时,不是打就是骂。为了个小妾,作践人家正房,把人逼得只剩一口气,没办法,痛快离了你们家。如今看人家开了个花浴堂,挣了几个银子,你们文家败落了,就来没羞没臊的纠缠人家。” 这媳妇子是庄秀云赚钱后,买回来的一房家人。她男人每日里在庄家做些挑水劈柴的力气活,还管上灶,她专在庄秀云母女身边伺候。以前庄秀云和文家的事,她也是听知情的人说的。 围观的人这才知道,这几个竟然就是当年打和离官司的两口子。 那两个轿夫仍又上前,一个拖一个拽,要把文家母子弄走。文母痛叫一声:“哎哟,你们下这死手打我老太婆,这可要了我的命了!”吼完了,便白眼一翻,浑身抽搐起来。吓得那轿夫忙松了手。 文正龙则是惨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吓得拖拽他的轿夫也松了手。 杨雁回实在是坐不住了,下了轿子,挤入人群里,朝文正龙脸上啐了一口,骂道:“真是不要脸。你们娘俩这点手段,早被李传书写到话本里了,以为谁不知道呢?还来装什么?” 人群中也有看过李传书话本的人,纷纷议论起文正龙母子来。文正龙乍然看到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先是晃了下神,待回过神来后,才抬手作势要打这臭丫头。 “住手!”庄秀云只得从车厢里出来。 那媳妇子见文正龙要打人,也不客气,一鞭子早已下去,狠狠朝他脊背上抽了一下子。不待文正龙反应过来,两个轿夫眼见杨雁回要被打,复又上前把文正龙往地上一搡,狠狠踢了几脚。 文母见儿子被打,也不装死了,立刻起来,抱着轿夫开始撒泼:“你们要打死我儿子呀。把他好好的人打成这个样子,你们给我儿子偿命!” 杨雁回觉得这一家子真让人头大,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他们再不敢来才好。 文母毕竟有些年岁了,加之这两 年老得快,看上去竟好似望七的年龄,又是瘦骨伶仃,给人瞧着,便好似摔一下就要碎掉似的。轿夫不敢将她如何,生怕真的担了人命干系。轿夫既被文母绊住,那文正龙便脱了身,直接过去抓庄秀云。 庄秀云吓得尖叫一声,跳下车就要跑。那媳妇子的鞭子又要朝文正龙招呼,怎奈文正龙学精了,早躲开鞭子去抓庄秀云去了。 眼看文正龙就要得手,斜地里忽冒出一个人来,像是不经意的一伸手,便捏住了文正龙一只手腕,再往他身后一拧,疼得文正龙哇哇大叫。 杨雁回看到这人,不知道是喜是忧,想不到穆振朝竟然还没走远。 文母见儿子要吃亏,正待上前,穆振朝却道:“老婆婆,你老人家最好不要动,你动一步,我便揍你儿子一拳!”说罢,朝文正龙小腹上狠狠杵了一拳,疼得文正龙嗷的一声痛叫,呕出了几口酸水。 文母这下是真要昏过去了,气昏的。偏偏在看清这痛打儿子的年轻人的面貌后,不敢轻举妄动了。 庄秀云也记得穆振朝,忙施礼道:“多谢穆公子出手相救。”谢过穆振朝后,又忙去了杨雁回身边。 文母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法子,跳脚喊道:“官家公子打人了,丘城县知县的儿子打人了,这穆衙内要杀人了!” 围观者却无一人指责穆振朝。 穆振朝听文母这么喊,又一拳击在文正龙小腹上,文正龙这次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是往外吐一些焦黄的屎水。穆振朝又道:“老婆婆,你多喊一个字,我便多揍他一拳。” 文母这下可是给人治住了,脚下不敢动一步,口里也不敢再多喊一个字。她刚翻翻白眼,穆振朝又道:“你再往地上躺一躺,我便接着揍他。”说完,又是一拳。 文母果然再不敢装死了。 文正龙只觉得苦胆都要被人打破了,吐出几口苦水后,缓了半天,这才哀声连连讨饶道:“穆公子,小人知错了,穆公子高抬贵手,小人以后再……再不敢冒犯这庄氏了。” 穆振朝这才将他丢开了,道:“赶紧扶着你那老不死的娘滚蛋!” 待文正龙和文母相互扶着走了,人群这才渐渐散开。 杨雁回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穆振朝,只是呆头呆脑站在原地。庄秀云以为她害臊,在她耳畔低声道:“傻丫头,呆站着做什么?” 穆振朝见她不肯动,便自行上前,温声道:“杨姑娘,借一 步说话。” 杨雁回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他往一边一条幽僻的小巷子里去了。庄秀云只得暂且在一边等杨雁回。 待穆振朝立住后,杨雁回这才向他道谢。 穆振朝的火气已没了,只是笑道:“举手之劳罢了。我原本想着,将你一人丢在茶舍不成个样子,谁知你临时雇的那轿夫会不会起歹意。你一个姑娘家,胆子也未免太大。所以我又回来了,不巧正看到那对不要脸的母子当街闹事。” 杨雁回向袖中取出锦袋来,道:“你的书。” 穆振朝依旧笑道:“反正是拿给你的,你带回去看吧。” 杨雁回总觉得这家伙笑得不怀好意。那会还气得那个样子,怎么火气散得这样快? 穆振朝又道:“杨姑娘方才说得话,我都听进去了,杨姑娘的意思我也都懂了。原本就是我一厢情愿,又会错了意,倒也不能怪你。” 杨雁回道:“本来也不是我的错,我若自己能选……我……” “怎么也不会选我,是不是?” 杨雁回不吭声,只当是默认了。 穆振朝原本英气逼人的面庞上,显出几分苦涩来:“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你的姐姐还在等你,咱们就此别过吧。” 杨雁回听他这么说,顿时喜笑颜开:“多谢穆公子成全!” 穆振朝见她欣喜若狂,神情愈发萧瑟。杨雁回这才收了喜色,心中颇是过意不去。 到底心中乌云散去,杨雁回步履轻快出了巷子,去对面挽了庄秀云的手,道:“秀云姐,咱们一道回去吧。” 庄秀云捏了她鼻子一把,笑道:“瞧把你美的。” 杨雁回顿觉尴尬。秀云姐分明是误会了! 庄秀云又道:“你们俩这个身份,若是给认识的人瞧见不好看,咱们快些走吧。” 杨雁回取出二两银子,赏了轿夫,直接让他们抬了空轿子去了,她和庄秀云一起上了骡车。 入得车厢后,杨雁回这才问道:“秀云姐来京里做什么?” 庄秀云柔柔道:“你舅妈和表姐帮咱们打理那女浴堂也有日子了,这个时候,我怎好意思不表示呢?便来买了些布匹。正好小石头想吃方才那家点心铺的栗子糕,我便也买了些,谁知一出来”说到这里,语气一变,颇为厌恶,“就遇上那两个扫把星。” 杨雁回不由笑道:“ 下回姐姐若再不小心撞上那两个无赖,就这么骂他们才好。不,瞧我这乌鸦嘴,以后秀云姐再不会撞上他们了。” 庄秀云忽又笑道:“还是你命好,我瞧着穆公子人不错。” 杨雁回不想跟她说这个,转而又道:“小石头这嘴也忒刁,咱们花浴堂什么没有,偏要累着姐姐跑这一趟,还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回去我定要教训他几句。” 庄秀云道:“原本我也觉得倒霉,可谁知方才穆公子出现了,好歹让你两个见上了一回,倒也不错。” 杨雁回道:“我们早见过了,我是见过了他,正要回去呢,碰巧看到文家母子欺负你。” 庄秀云十分惊讶:“小丫头,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杨雁回又哀求道:“秀云姐,咱们回去了就说,你才坐了骡车从家里出来,正好看到我,便约了我一起上京,好么?不然娘一定会生气的。你也不忍心妹子被罚吧?我并没乱来,只是和穆公子说了几句话罢了。他要去辽东了,走之前想见我一次。我们见一面又怎么了呢?” 庄秀云对杨雁回向来是言听计从,闻言便道:“好罢,就帮你这一回,往后不可再胡闹了。” 杨雁回连忙应了。 庄秀云如此这般交待了那赶车的媳妇子后,这才和杨雁回坐着车,一路回去了。 杨雁回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回去后,几乎是度日如年,天天盼着穆家来退亲。 穆知县升任通州知州,不日将去上任。秦明杰也因考评不错,升了礼部尚书。杨雁回暗自撇嘴,这两个人升官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杨雁回依旧日日等着穆家那边的消息。 穆振朝竟提前一个月出发去了辽东,去之前,甚至没来拜见一下未来丈人和丈母娘。 杨雁回等来等去,不想就等到这么个烂消息。说好了的退亲呢?穆振朝到底是怎么处理这事的? 一日,穆振朝的乳母又去了女浴堂。杨雁回这次可认得人了,忙迎了上去,将她带去了女工们午间休息的屋里去。 那乳母先是望着杨雁回赞了一回:“杨姑娘真是生得好模样,朝哥儿有眼光。” 杨雁回心中焦急,便直接问道:“嬷嬷,他……可有让你老带什么话?” 那乳母留了一封信便走了。 杨雁回送了乳母离开,回到屋里,急急忙忙拆开信来,只见那上头只有一句话:待我 两年后归来,再与那男人一决高下,待到那时,姑娘芳心必属我。 这个王八蛋!连与别人争女人都说得好像比武一般! 杨雁回气得一把将信撕了个米分碎。 第151章 主意 杨鸿再次从书院归家时,才知道穆振朝竟提前出发去辽东了。杨雁回埋怨他不尽心,放跑了那个祸害。 杨鸿哭笑不得,他也不是存心的,只是书院忽然要考试,课业很紧张呀。他对妹妹道:“你只是不喜欢人家,何必将人家说成祸害。依着我看么,俞谨白才是个祸害,要是没他,就天下太平了。”或者,那小子在妹妹定亲前回来求娶妹妹也行。小小年纪功夫就练得那么好,想来也不会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杨雁回听杨鸿说俞谨白的坏话,便恨恨的甩了一记眼刀过去。 在看到妹妹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后,杨鸿决定,以后决不在雁回面前说俞谨白的不是。 …… 庄秀云那次在京城遇到文家人骚扰,只是一个开端,后来,文家人又逮住机会,拉扯着她,又哭又跪求她复合。 穆知县已经升任通州知州,穆振朝已经去了辽东,丘城县再无第二个穆振朝来治文母了。而文家人则学乖了,每次都是带着好些人来。文母、文父、文正龙,还有跟了文父很久的小厮家人。 庄秀云有一次才出了花浴堂大门没一刻钟,就让这群人团团围住,脱身不得。当着一众围观人的面,文家人竟也能又跪又求,那唱念做打的功夫,真是比庄秀云见过的演技最好的名伶都要高明几分。 幸好花浴堂的女工都知道庄秀云的遭遇和文家人的无耻,一群妇人拿着棍子,将文家人打得打骂得骂,撵了他们去。文母又想故技重施装死,却被女工们直接拖得远远的,让她别脏了花浴堂门前的地儿。 还有一次,庄秀云要去镇上,还没出青梅村,又被文家人拉扯上了。幸好村民们多,庄氏一族的族人也多,又帮她将文家人赶跑了。 再后来,文家人便不再在花浴堂和青梅村出现了,改在别的地方。也不知这庄家人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庄秀云难得出村一趟,每每都要遭遇文家人。她索性不出门了。反正花浴堂里还有庄大娘、焦大娘、闵氏、杨莺在。自打浴堂开建,到后来的经营打理,庄秀云一直亲力亲为,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文家的人因为找不到庄秀云,又将目标改为庄大娘。文家人扯着她,非说她把文家的好媳妇藏起来了,口口声声叫她将庄秀云还回来。 庄大娘比如今的庄秀云气势差多了,文家人才堵了她一回,便将她吓个半死。 庄秀云一气之下,真如之前所说,敲锣打鼓,叫了乡约保 甲来,一起将文家人扭送去见官。公堂之上,文家人口口声声说只是想复合,并无害人之心。最可恨的是,那新上任的知县,比原来的穆知县还要昏聩,竟真听了文家的话,认为文家无错,让庄秀云以后不要小题大做。然后将一群人,一齐赶了出去。 这下文家人更得意了,庄秀云更是无可奈何,恨得直道:“是不是在那些人眼里,我嫁给过哪个男人,这辈子都是他的人。便是和离了,我和他们家也还是一家人。他来纠缠我,便只是家事?” 杨雁回也替庄秀云怄气怄个半死。嫁错人真是倒霉,都和离了,还要被前夫一家逼得连门都不敢出了,便对庄秀云道:“一定要想个法子,一劳永逸解决这一家子王八蛋。” 杨莺如今可是知道杨鸿曾经和焦云尚玩过的把戏了,便对庄秀云道:“焦大哥如今人不在,待他哪时回来了,再让他去揍文正龙几次,打得文正龙满地找牙,便再顾不上来找姐姐的麻烦了。” 杨雁回便问:“他多早晚回来?” 杨莺想了想,道:“下月吧。” 杨雁回又问:“回来几天呢?” 杨莺道:“三天吧。” 杨雁回撇嘴:“他走了,文正龙照样来闹事。” 这下连杨莺也没辙了。 杨雁回管了女浴堂一段时间后,也是兴致缺缺,干脆将浴堂丢给了女工。庄秀云只好打发了家里的媳妇子去盯着。杨雁回便每日去陪着庄秀云做做针线说说话,回来后写写话本,然后,挤出的大部分时间拿来读话本——《金、瓶、梅、词、话》。 最初,杨雁回还能天天这样,只是那书读到后来,她便再顾不得去找庄秀云,甚至将自己要写的话本也丢到了一边,只是每日用心读那本《金、瓶、梅、词、话》。 庄秀云不见杨雁回来找她,好生奇怪。一日,瞧着还算安全,便出了门,来杨家寻雁回一处做活。 才进了杨家街门,就见到秋吟正在院里择菜。庄秀云便问道:“秋吟,你家姑娘呢?” 秋吟往房里一努嘴,道:“我们姑娘疯魔了。” 庄秀云听的好笑,便问:“怎么就疯魔了呢?” 秋吟道:“我们姑娘每每读到喜欢的话本,便就疯魔了,任凭别人如何叫她,通不理一声。待她醒过神后,反要埋怨别人叫得声音小,害她没听到。” 庄秀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问道:“竟然编排起自 己姑娘来了。雁回这会子正读话本子呢?” 秋吟叹了口气,道:“是在读话本呢。这回疯魔的和以前还不一样。” “怎么个疯魔法?”庄秀云问。 秋吟悄声道:“姑娘以前读什么话本,过后总是跟人说,她又读了个什么什么样的故事,那故事如何如何的有趣。这次可不一样,读的是什么也不跟人说了,连读什么,都不叫人知道,藏在屋子里,捂得严严实实的。” 庄秀云听了,笑道:“那我便要去戏弄戏弄你们姑娘才好。”她蹑手蹑脚来到杨雁回房门外,推了推门,发现门从里面闩上了。于是又来到窗前,拉了下窗子,发现是开着的。想来这小妮子大意了,竟没关好窗子。 杨雁回正半躺半靠在绣床上,手里拿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 庄秀云也不顾姿态难看,悄悄从窗子了爬了进去。她的动静闹得不小,只是杨雁回正沉浸在小说里,根本没发现。 庄秀云这下更是好奇了,什么书能把人迷成这样?她上前,猛的从杨雁回手里抽出那本书来,看了一眼书名,顿时羞红了脸,将那书远远抛开了。 杨雁回手里的书猛然被抽走,又急又羞又怕。待看清来人是庄秀云后,她的害怕才去了几分。若来的是爹娘,那就糟糕了。杨雁回匆匆下床,关了窗子,这才返回到床边,拿起那书,道:“姐姐你吓死我了。” 庄秀云指着她,低声教训道:“小小年纪看淫、书,当心我告诉你娘去,看她不打下你这下半截来。” 杨雁回却道:“这可不是淫、书,这分明是一部奇书。”她看过才发现,这书里写的事情,她好像经历过,又好像没有。秦家内里虽乌七八糟,但明显同书里的西门家还是不一样的。至少秦家儿女众多,秦明杰也没有荒淫无耻到西门庆的地步。妻妾的种种斗争手段,也与秦家不相同。但她又好像亲眼瞧过、经历过书里的很多事。 原来这就是取材于现实的好处,纵然没有真的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事,却又能有相同的体会和感受。她写的话本里,卖得最好的,还是那些写男女相思之情的。原本她以为是女人爱读这个罢了,现在想想,或许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哪! 如今她读了半卷此书,便已好似过了半生。若真的读完整卷书,岂非便好似过了整整一生?谁说这是淫、书,才是瞎了眼,不识得真宝贝呢。 杨雁回又拾回书来,啧啧赞叹道:“姐姐不知道,这书 里满纸锦绣啊。” 庄秀云好笑道:“这亏得是我看到了,你一个小闺女家家的,跟人说这样书里是满纸锦绣,你小命不想要了?传出去还做不做人了?” 杨雁回却道:“读过这书的女人定不会少的。本朝书坊,多有刊刻艳、情小说的。那么多书,莫不会都是男人买去的吧?更何况是这书了。只是这书很难弄到。” 庄秀云问:“你从哪里得来的?”杨鸿杨鹤绝不会帮她弄这些书来读的。 杨雁回道:“是穆振朝给我的。” 庄秀云好笑道:“这下可随了你的心了。这也太由着你的性子了,竟给你弄这个来看。” 杨雁回没什么心思跟庄秀云聊穆振朝,便讲起手里的书来,道:“姐姐,我跟你说,这书里的故事真的很好看呀。” 庄秀云听她那般夸这书,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因问道:“这书里都写得什么?” 杨雁回道:“这书里讲的故事都很黑暗,书里的人大多是些让咱们瞧不上眼的坏人。便不是坏人,也是没用的窝囊废,要么就是贪财好色猥琐之徒。可若真细细的想一想,这世上,这样的人还是很多。这作者还有一样好处,就是他写尽了世人那人性里的阴暗自私,却又肯宽宥世人。我想作者一定是洞察世事,不满世风的人,却又是个极有悲悯情怀的人。” 庄秀云听得入了迷,便问:“是怎么个写人阴暗自私,又是怎么个宽宥世人?” 杨雁回道:“比如说吧,这书里有个叫李瓶儿的女人,她身为花子虚的正室,却和西门庆偷、情,还将花家的家产,偷偷的运到了西门庆家里。她打定了主意,日后要给西门庆做妾。因她前头还有五个妻妾,她便挨个拜过去,还要给那几个妻妾做鞋,送簪子,讨好她们。” 庄秀云不由道:“好无耻的女人。家产她想运便能运,想来家中下人很敬服她,她男人也很信得过她,她竟能做出这样禽兽不如事?还要自甘下贱,正室沦落为别人家小妾。” 杨雁回道:“我起先也觉可气,但作者后来却说,这事也要怪那花子虚不好,时常眠花宿柳的不着家。”她又拿着书,指着其中一段,对庄秀云念道,“自古男治外而女治内,往往男子之名都被妇人坏了者为何?皆由御之不得其道。要之在乎容德相感,缘分相投,夫唱妇随,庶可保其无咎。若似花子虚落魄飘风,谩无纪律,而欲其内人不生他意,岂可得乎!” 庄秀云不听便罢,不读便罢 ,如今这听了,看了,到也被勾得心痒难耐,想读一读这部雁回口中的奇书。她赞道:“果然是满纸锦绣。我看了那些腐儒写的,教导女人要如何如何的三从四德,忍辱负重,守贞守节的话本,只觉恶心。这书里的话听来倒是舒心,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能写出这样体谅女人的话来。若像作者这样的人才再多几个,那倒也不错。” 杨雁回笑道:“等我读完了,就借给姐姐读。” 庄秀云笑道:“不如你先写话本,这部书先给我来读好了。” 杨雁回大感窘迫。她明明是瞒着秀云姐的。 庄秀云点了点她额头:“小丫头,你还瞒着我,小莺和秋吟早说漏嘴了。” 杨雁回不好意思的笑笑:“姐姐莫气啊,我是想着,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大家都有信得过的人,相信那人不会将事情传出去,于是我对你说,你又对他说,久而久之,人家便都知道了。” 庄秀云道:“知道就知道罢,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杨雁回道:“如今给人知道,倒也没什么妨碍了。起初是哥哥怕我写话本影响太坏。” 庄秀云闻言不由笑了。 杨雁回又道:“姐姐,我读了这书,倒也想出了个妙法来治文家。” 庄秀云惊叹道:“读书你都能想出坏主意来?真是了不得。” “我不止想出了坏主意,我还要顺着我想的这主意,去做了那坏事。姐姐你倒是做不做?” “做!” 第152章 寿宴 庄秀云听了杨雁回的主意,虽是信得过她,却也颇有疑虑,道:“若是此计不行,我可就被你这鬼丫头坑死了。” 杨雁回道:“哪里就会被我坑死了,此计若不行,还有一计等着,我一定帮姐姐灭了文家那帮畜生。” 庄秀云道:“既是如此,不如我今天便……” 杨雁回道:“今天不行,姐姐贸贸然撞上去, 耐心等待机会即可。” 庄秀云只得先忐忑不安的去了,按照杨雁回说的,先耐心等待机会。 转眼已是黄秀珠的生辰。兴许是因为苏姨娘彻底失势了,黄秀珠终于肯过生辰了。临近黄秀珠生辰之时,杨雁回也收到了一份请柬。这真是意外,却又不意外。毕竟杨雁回现在的身份是穆振朝的未婚妻子,而穆振朝和秦英又是至交。 去还是不去?杨雁回思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去秦家一趟。 到了黄秀珠生辰那日,杨雁回打扮得光鲜亮丽,乘了骡车,独自往秦家去了。原本是想带个丫头去的,可又担心黄秀珠还请了别人家的小姐。倘或这些小姐当中有个什么势利眼,看杨雁回家世低,便欺负她,秋吟是应付不来的。秋吟的嘴厉害,能吵架,能骂人,但那些贵族小姐和她们的丫鬟,却是心思细致,言语间处处下套,秋吟是防不住的。 骡车一路慢行,眼看着快到秦家时,杨雁回忽然又后悔了。她本来都不想再报仇了,可到底因为上回秦明杰纵容苏慧男的事,还是气不过,偏想要再去瞧瞧倩容小姨如今是如何风光得意的,那苏慧男如今是如何的狼狈痛苦的。只是……会不会看到秦明杰呢?应该不会撞上秦明杰吧?他毕竟要去衙门当值,如今他已是礼部尚书,忙也忙死了。 如今的杨雁回,便是一眼都不想看秦明杰,不然她真怕自己冲动到上去狠狠扼住这个混账王八蛋的喉咙,然后生生的扼死他。想想曾经为了讨好这个男人,百般隐忍,就觉得自己当年好贱。这个男人本来天然就该对她好的,既对她不好,她还去讨好什么! 唉,每每来秦家一次,路上都要再纠结一番。想到这里,杨雁回不由长长叹了口气。一路忐忑中,骡车已到了秦家大门前。杨雁回忍不住撩开帘子看了两眼这新造的秦府。大门比往日更加气派了,只是内敛而不张扬,虽大气但并不显出刺眼的锋芒。 原来的秦家,已被她一把火烧了。是真的烧了。不止烧了这院墙,这门,这房,更在秦家内里也放了把火。崔姨妈、 绿萍,还有……合作愉快的小姨。 骡车停下后,杨雁回这才款款下车。杨家的骡车虽造得别致,用料也不错,但跟那些真正的高官显宦家的马车或者一品大轿比一比,简直就是草鸡比凤凰。是以,杨雁回才下了车,便发现自己已是几个贵族小姐所关注的对象。 众人发现这么一辆不起眼的骡车里,竟下来个人间绝色,面上皆有些惊艳和诧异。 早有守在门外的老妈妈们,引着几位才到的小姐、年轻少妇们进了大门里,口里还说着,哪家的小姐哪家的太太、奶奶已到了,还有谁家谁家的没来等等。 才进了大门里,便有众小厮抬着轿子在迎着了。那几个老妈妈安排众位女客,每人一顶轿子。待女客们坐定后,轿子便抬往二门里去了。轿子停在黄秀珠所住的千芳居前停了下来。 杨雁回从轿子里下来后,顿时被这千芳居晃了一下眼。盖得真是既不失正房奶奶居所的雍容大气,又非常的典雅秀丽。再向里走,那白墙灰瓦内,雕梁画栋,奇花异卉布满庭院。看来苏慧男或者倩容小姨,都没想在住所上亏待了黄秀珠。 一众女客进去后,但闻里头欢声笑语。丫鬟婆子来往穿梭,上茶点果品,伺候的众女客无一不妥帖。杨雁回低头喝茶时,眼角余光却已将屋内女客悉数扫了一圈,有她认得的,也有她不认得的。这些人身边多有妈妈、丫头、媳妇子陪着,待小姐、奶奶们坐定后,跟来的婢女也有贴身跟着伺候的,也有下去自去招待下人的客房里歇息的。 看黄秀珠招待起女客的态度来,显然有些女客,她自己都不熟。唉,公公升了官,到底是不一样了,多少人变着法子巴结来着。 黄秀珠不愧出身大族,这么多女客,便是不熟络的,她也都能顾及到,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受到了冷落,看到杨雁回,还热情的招呼她,让她“别客气,也不用拘束着”,还说什么“来的都是相熟的姐妹们。” 杨雁回觉得黄秀珠这说瞎话不眨眼的本事真厉害。这女人到底长了几张面孔?她见过她背地里面对秦英的冷面孔,也见过她在花浴堂时那好似温柔腼腆的大姑娘一般的样子,如今又看到她八面玲珑的模样。 杨雁回的身份很快引起了众人的好奇。看她的穿衣打扮,虽然很得体,也没失了身份,模样又极为出挑,放在这环肥燕瘦的众女当中,端的是艳压群芳。只是在座的没有一个认识她。 一个白面朱唇,精明外露的小姐,最是按捺不住,先开 口问杨雁回道:“我近来记性越发不好了,竟不记得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了,真是该打。” 她这一问,杨雁回顿时觉得满屋子人虽然仍旧在各干各的,却一个个的都在关注这边。这气氛,真是让人觉得难受。杨雁回还是喜欢庄家人那轻松自在的劲儿。 杨雁回只是淡淡笑道:“我姓杨,是秦大奶奶的朋友。”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那小姐又追问道:“令尊现居何职?” 杨雁回道:“我们是普通庄户人家,谈不上官职。” 众女都好生奇怪。黄秀珠笑道:“这位杨姑娘你们虽不认得,她的鼎鼎大名你们定是听过的。那花浴堂就是她主意盖的,她的两个哥哥也都考了秀才。大哥哥童子试考了第一,二哥哥第十。” 众女这才知道了杨雁回的身份。倒也是个有钱有闲的小姐,父亲没有三妻四妾,亲娘能干,哥哥争气,日子过得指不定多自在呢。众女有羡慕的,也有瞧不起杨家身份低的。杨雁回倒是泰然处之,什么样的目光都接着,并无什么拘谨之处。偏有那不识趣的女客,凉凉道:“花浴堂啊,我听说那里是女人洗澡的地方。正经女人哪有跑到外头去洗澡的?”看杨雁回的眼神也极为不屑。 这女客一开口,众女有看好戏的,也有鄙夷那女客存心闹场子的。 这种时候,黄秀珠是不敢承认自己去过花浴堂的,毕竟秦家规矩大,若让公公知道她去花浴堂那地方,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因而只是笑道:“那花浴堂都是女客,听说里头盖得也漂亮,去洗澡的都是正经妇人,不同一般的浴堂。李姑娘是个守规矩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自己的绣楼都很少出来,对花浴堂有所误会,也不奇怪。” 谁知那李姑娘不识好歹,笑问黄秀珠道:“莫非秦奶奶去过?” 黄秀珠的面色变了变。她是去过,可现下若是承认去过,她便要倒霉,若说没去过,便等同当着杨雁回的面撒谎了。万一杨雁回不晓得轻重,当众揭穿了她…… 杨雁回倒是没让黄秀珠难做人,接过那李姑娘的话头,道:“秦奶奶虽没去过,倒是萧夫人喜欢去。”其实萧夫人也不过去了三五次,但拿来吓唬人还是没问题的。 萧夫人虽与一般女子不同,可也没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她背后当众议论她不是正经女人,最多是关系亲密的人,私下非议一下罢了。是以,那李姑娘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黄秀珠感激的看了一眼杨雁回。原 本该是她这个做东道的帮杨雁回解围,不成想,杨雁回如此识趣,到帮她遮过去了一桩不敢见人的事。 一时又有秦太太打发了小丫头来报说,今儿个大奶奶这里若有什么缺的,不计是物件还是人手,都只管问太太要去。黄秀珠少不得谢了一回。 众女到齐后,又稍坐了片刻。也有天真好奇的少妇或者少女,因早仰慕花浴堂,反倒特地来与杨雁回亲近的,满屋子里也不尽是势利小人。 一时又有人来报说,请来的那班伶人都已扮上了。黄秀珠便笑着请大家都一道先往后头花园里去看戏。 杨雁回便也混在众女客当中往后头花园里去了。 戏台设在飞仙阁内。那飞仙阁地基较高,四面无门窗,专为家中设宴时,看人跳舞、唱戏而建。酒席便设在正对着飞仙阁的一片草坪上。众女客按照亲疏远近分坐了,单单撇下杨雁回独自坐了一桌。 杨雁回倒也不以为意,反而黄秀珠颇为过意不去,是以,好端端的寿星,不往前面坐,反坐到后头来陪着杨雁回。这态度倒是让杨雁回好生惊奇。黄秀珠当初看不起秦英,是因为秦英身份低,这是无疑的。黄秀珠身边的丫头与人拌嘴时,说漏过的。 便是黄秀珠初嫁来秦家时,那趾高气扬的面孔,秦莞都看见了好几回。单说两年前,杨雁回初入秦府走动的那几回,那时候的黄秀珠,依然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只是上头有老爷老太太,她也没得造次。可黄秀珠为何对她这么照顾?她的家世岂非更低?上回在花浴堂见到黄秀珠时,杨雁回便觉得她变得不大一样了。整个人的棱角好像都被磨平了,但却不是变得成熟圆滑,是变得圆润通透温和的感觉。 不过,杨雁回顾不上多想黄秀珠了,看她如此,只得道:“大奶奶不如往前头去吧。这戏我看得多了,这会子,倒想去寻我姨妈坐一坐。” 黄秀珠也只得由着她去了,叫了个丫头来,叫领了杨雁回往太太的清平居去。 杨雁回也不客气,便跟了那小丫头去了。她两个正走到一处僻静之处时,杨雁回忽迎面撞见匆匆而来,一身飞鱼服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秦英。她都差点忘了,这小子已在锦衣卫任职了,还是个总旗,马上要升任试百户。 秦家父子官运亨通这点,真是让杨雁回看不惯哪!! 第153章 看戏 这时候,黄秀珠还在做寿,秦英一个大男人,往后头花园里来做什么?不知道后面都是官眷么? 杨雁回一边想着,早已识趣的退避开。说起来,秦英现在也是她的靠山了。穆振朝到了辽东后,很快有书信来寄给她,信里说他一切都好。还说什么,若遇到麻烦,可求助他的父母或者请秦大奶奶转告秦英,让秦英帮忙云云。杨雁回才不稀罕找秦英,直接将书信丢开了不理。如今看到秦英,也是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秦英也看到了杨雁回,但也没顾上理会他,径直往华庭轩的方向去了。 杨雁回好奇的问身旁的小丫鬟:“怎么你们大爷往那边去了?他平日也去那里么?” 那小丫鬟显然未料到杨雁回竟如此放肆,一个未婚女子,随意打听外男行踪,但仍是照实回道:“大爷平日不去华庭轩。那里平日没人。” 杨雁回暗自思忖,这个时间,秦英也不该下班回来。应当是人在衙门时,听了家里人报了什么信,匆匆回来的,急得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她正想着找个借口,支开那丫鬟时,月洞门里又走来了威远侯夫人秦芳,冯家二房的曙大奶奶秦蓉。两个人身后各自跟着一大串人。看到杨雁回,她两个自然是鼻孔朝天,理也不理,匆匆往华庭轩去了。 虽然今儿个是秦芳和秦蓉的大嫂过寿,但她两个原本并无过来给黄秀珠做寿的意思。那会子,坐中还有女客问说,“怎么不见威远侯夫人?”黄秀珠还笑说,两个小姑子都有事,来不了,唯有最小的小姑秦菁尚在府里。只是小姑今日身上不大爽利,是以,也就没来了。 感情这兄妹几个竟然都齐齐奔去了华庭轩? 杨雁回便对那领路的小丫头道:“我认得去清平居的路,你还是赶紧去向秦奶奶报说威远侯夫人和冯奶奶来了罢。” 那小丫头观此情形,原本也觉奇怪,听杨雁回这么说,便真的丢下杨雁回往飞仙阁的方向去了。 杨雁回眼看着那小丫头去的远了,这才往华庭轩去了。来到那处扇面窗前,偷偷往里张看。她才不担心黄秀珠忽然带人杀过来,发现她偷窥。黄秀珠绝不会让这件事惊动众位女客的,她只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招待她的客人。只要华庭轩这边的乱子,别殃及到飞仙阁和她的千芳居便是。 苏慧男此时正被秦英和秦菁扶着,从绣楼里出来。初见苏慧男,杨雁回几乎吓了一跳。只见她一张脸干枯蜡黄,人已消瘦得不成样子了,眼角唇边还留有几处 乌青,鬓发散乱,衣衫也坏了几道口子,隐隐可见手背上还在滴血。 秦英一张脸铁青,眸中极力压抑着滔天怒火。秦菁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显见已是委屈极了。 原来秦菁早来了华庭轩。 绣楼里还传出春姨娘尖刻的声音来:“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我们娘儿们待的地方,英大爷竟也随意闯得。” 接着是秦芳厉声骂道:“贱人,你还敢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华庭轩里很快乱成一团。晚姨娘道:“出嫁的姑奶奶,竟敢打父亲的姨娘,反了么?” 又是秦蓉的声音道:“打你们怎样?” 很快,几个姨娘和秦芳秦蓉带来的嬷嬷、丫头,打成了一团,就听华庭轩里头响成一片,还有几个丫头从厅中一直打到了外头来。 夏姨娘尖尖的声音拔地而起:“我们不过是邀苏姨娘来打牌罢了,何至于让你们几个来打人?” 那边黄秀珠在过生日,这边已经打得难解难分了。 苏慧男似是已没力气走动了,秦英扶她出来后,因她手软脚软,一时间竟也出不得华庭轩,只扶她在一处藤椅上坐了。 夏姨娘仍旧在高声叫着:“是苏姨娘自己打着打着牌,便说看到大小姐了。她自家害怕,关我们什么事。大小姐,你在哪里呀?你真的在吗,那你显灵啊,让咱们都看看你呀,何至于只让苏姨娘看到呢?不知道苏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能不能看到你啊,大小姐!” 苏慧男一听这话,神色更是难看至极。那几个贱妇,故意趁着她身边你没人伺候时,生拉硬拽讲她弄到这里打什么叶子牌。几个人故意算计她输钱,还让丫头扮作秦莞的样子,趁她没在意时,忽然从窗外晃过去,吓了她一跳。她害怕起来,想走,她们不让,阻拦了她身边仅留下的两个亲信不得进来,在华庭轩,一边打牌,一边指桑骂槐的骂她,讽刺她,她反唇相讥几句后,她们便真的动起手来了。幸好她的几个孩儿争气,也肯帮她出气。 杨雁回瞧了一会,便明白发生何事了,想来是春夏晚三个姨娘假意对苏慧男好,骗了她来华庭轩打牌,结果一起欺负她,说不定还拿秦莞吓唬她了。当然也可能苏慧男不愿意来,被她们表面客气,实则是强拉硬拽来的。 这三个姨娘都怀过孩子,又都莫名其妙的掉了,秦明杰理也不理。她们无法报复秦明杰,但定会记恨苏慧男。早现苏慧男大权在握,在秦家后宅只手遮天,她 们没有办法,不但不能跟她作对,反倒为了生存,还要讨好她。如今逮住了机会,还不往死里整她? 待明白发生何事后,杨雁回怕被人发现,便离开了华庭轩的扇面窗,悄悄往前头去了。今日毕竟是黄秀珠生日,说不定葛倩容会带着人过来,压住这事,让华庭轩的乱子不要波及到飞仙阁。当然,葛倩容也极有可能不来,但杨雁回不想冒这个被发现的风险。 待到了清平居前,正好看见崔姨妈在院里站着。崔姨妈也是一眼就看到了杨雁回,喜得什么似的,忙迎了她进来。 崔姨妈原本打算带着杨雁回去自己屋里,谁知葛倩容在里头听说是杨雁回来了,忙使人唤住了,请杨雁回赏脸进来陪她说说话。 人家都这么客气了,“赏脸”都用上了,杨雁回也只得随崔姨妈进去了。 如今葛倩容的两个孩子都已是满地跑了,女孩儿先生出来,是姐姐,名唤秦若,男孩是弟弟,名唤秦苒。姐弟两个都是白胖胖米分妆玉琢,玉娃娃一般,相貌完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杨雁回见过葛倩容后,又逗着两个小娃娃玩笑了几句。秦若和秦苒还未见过杨雁回,初见生人不但不怕,反倒是因为好奇,更愿意同杨雁回玩耍。 杨雁回知道此次来秦家有可能见到这两个小家伙,因而早有准备。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串让杨莺提前编好的两串草虫,有蚂蚱、蛐蛐、蜻蜓、蝴蝶,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串。还笑对葛倩容道:“哥儿和姐儿真像从年画上下来的娃娃。” 葛倩容只是笑道:“杨姑娘真会说话。”又命丫鬟乳母抱了两个孩子下去。 两个孩子显然极喜欢杨雁回送的见面礼,被抱走时,还都小心保护着草虫,生怕被挤坏了。 待两个孩子被抱下去了,葛倩容这才道:“恭喜杨姑娘定亲了。” 杨雁回听了这话便不大自在。葛倩容忍不住笑道:“你竟还知道害羞。” 葛倩容人比以前丰满了些,往日的青涩和书卷气也退去了些,倒是多了几分雍容和成熟。想是日子也过得比以前舒坦了,不必遮遮掩掩,想见杨雁回,便使人叫了她进来。 葛倩容又问:“杨姑娘是从飞仙阁那边来的吧?” 杨雁回道:“正是。” 葛倩容笑:“可有去华庭轩瞧瞧?那边闹成什么样了?” 杨雁回不想她竟问的如此直白。哎,经历了这么多,本性还是没变哪!不过 葛倩容对杨雁回这种信任,还是让杨雁回很是惊奇。 杨雁回老实回道:“已闹翻天了。丫头婆子媳妇子都打起来了,连姨娘和两位姑奶奶也上手了。秦英回来了,人也在华庭轩。只是不知他会不会上手。”这小子如果上手,整个华庭轩的人都不够他打的。 葛倩容道:“若他能忍了这口气,又足够聪明,便不会上手的。”想了一想,又笑了,“杨姑娘每回来秦家,总能看好戏。” 杨雁回道:“这可不是我的过错了。这是秦家之过,天天都在上演好戏。”还是和《金、瓶、梅、词、话》里的后宅女人们性质差不多的大戏。 葛倩容挑挑眉,这小姑娘说话比她还直白,眼神里也满是对秦家的讥讽与不屑。 葛倩容笑道:“既是这里天天有好戏,怎地也留不住杨姑娘呢?说起来,杨姑娘许久没踏进秦家一步了。也不来谢谢我这救你母命的恩人。”语气甚是安闲自在。看来压根不想管华庭轩的闹剧。倒更好奇杨雁回为什么突然插手秦家的事,又忽然与秦家撇开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连家里的生意都宁可丢了不要。 杨雁回便呵呵笑道:“我那边生意忙。秦太太既盼着我上门,何不干脆去照顾下我们花浴堂的生意?” 葛倩容笑笑。杨雁回不过是找了个借口罢了,花浴堂的事,她向崔妈妈打听过,平日根本不是这小妮子在管。 她两个正说着话时,华庭轩那边事态的发展很快就控制不住了。 不一会,怜儿忽匆匆来报说:“太太,不好了,春姨娘哭喊着说英大爷打了她,还要当众非礼她,她便往花园里跑。飞仙阁那边有听戏累了,往花园子里散心的女客被惊动了。这会子,后头乱成一片了。” 葛倩容这下终于坐不住了。便是能坐住,她也不能坐了。于是施施然起身,对杨雁回道:“便宜你了,这戏是越唱越热闹了。”言罢,这才出去,率领众仆妇们一同往后头去了。 听葛倩容这意思,倒也不介意杨雁回跟去看热闹。杨雁回便光明正大的跟了葛倩容,一道往后头去了。 第154章 陷害 杨雁回觉得,那喊话的春姨娘有故意将事情闹大的嫌疑。黄秀珠的生日,毁了就毁了呗。反正黄秀珠是秦英的老婆,秦英是苏慧男的儿子。 这么一想,黄秀珠还是挺可怜的,这个身份很容易受夹板气。以她的身份,不太可能承认苏慧男,是以,苏慧男也不会待见她。然而在其他人眼里,黄秀珠其实是苏慧男的儿媳妇,是秦英的老婆! 葛倩容带人来到后花园时,华庭轩附近已围满了女客。黄秀珠再能装模作样,脸色都已十分难看。华庭轩内,丫鬟婆子们虽已停了手,但各个脸上挂彩。秦芳和秦蓉也是鬓发散乱,四个姨娘也没好到哪里去,苏慧男的模样尤其惨。不过,声势闹得最大的,还是春姨娘。 葛倩容才到,罗氏也过来了。葛倩容忙向老人家请罪道:“都是媳妇管家不力。” 春姨娘这会瞧瞧来的人多了,又有罗氏在,便也不敢如何大吵大闹了,只是拿着帕子嘤嘤哭泣。 还不待葛倩容开口,罗氏已经怒道:“这成什么体统?英哥儿怎么会在?你们这是给大奶奶长脸呢,还是给秦家长脸呢?让我这老太婆陪着你们一起丢人现眼。” 中有心善的女客道:“秦老太太不必着急,想来是有些什么误会吧。都是一家人,便是有什么误会,说说清楚也就是了。” 罗氏这才道:“秀珠先带客人去听戏吃酒,你们这群胡闹的东西,都来我院子里。有什么委屈,又有什么误会,都对我老婆子说。” 黄秀珠巴不得罗氏为她做主呢,闻言正好带了女客们离开。谁知那春姨娘不是个省心的,闻听此言,立刻又嚎啕痛哭起来,哭了两声,忽然又大吼道:“我活着还做什么,我不活了!”说着,就往身边的树上撞。 两边的下人拼命阻拦,使劲儿将春姨娘拉住了。一旁的秦英已是气得面色青白。 苏慧男大怒:“贱妇安敢败坏我儿名声!我今日便跟你对了命去!”说着就去打春姨娘。 葛倩容只是冷眼瞧着这一切,眼底的冷漠,一览无余。 杨雁回却觉得不对劲了。这春姨娘虽谈不上人老珠黄,却也是红颜凋零了。秦英连通房都不收,怎么会看上个老姨娘?这春姨娘发什么疯,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丢人丢到外头去,她就不怕秦明杰回来收拾她?惹急了秦明杰,这春姨娘如何在秦家立足?除非……葛倩容多多关照她! 小姨收拢人心的本事真是了不得呀。竟然能让小妾为她做事 做到这地步!其实主要还是秦明杰的为人太靠不住了,还是葛倩容给出的保证更靠得住。有点眼力劲的人,如今想在秦家生活的更好,还是跟小姨混比较好。 不得不说春姨娘真豁得出去,为了不让热闹散场,不惜一切代价,已经又和苏姨娘打在一处了。 这下黄秀珠就算再三的请,一众女客也不走了。反正法不责众,秦英这个外男,她们都已集体撞见了,也没什么好避的了。 地上扭打的两个姨娘,姿势难看极了。苏慧男近来身体不好,憔悴得厉害,方才又受了惊吓,论体力一点不如近来保养甚佳的春姨娘。春姨娘一个用力,翻身骑到苏慧男身上,照着她脸上,左一巴掌右一巴掌,那耳光如雨点一般下去,嘴里却还委屈道:“姓苏的,你生养的好儿子这般欺侮我,我跟你拼了。小妇养大的小畜生,就是不懂规矩,竟敢对父亲的爱妾下手。当年太太在时,你不给太太养,你自己养,主动勾引男人的婊、子能养出什么好儿子来!果然跟你一样心狠手辣,下贱无耻!” 苏慧男的几个儿女自然不忍心看着苏慧男被打,不料却被罗氏和葛倩容的人“劝”住了,动弹不得,这种情况下,她二人还被生硬的往荣锦堂里请。 秦英身边倒是没有仆妇,怎奈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那会春姨娘就是往苏慧男身上扑时,他没办法才动手将她推开了。谁知道这女人跟疯了似的,又往上扑,他再推开春姨娘时,立刻发现着了道。他明明是去推肩头,那春姨娘自己挺着胸撞上来。接着,春姨娘便死命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松开,嘴里却喊什么,“英大爷,你放开我,放开我!” 一众丫鬟仆妇见状,都是瞠目结舌。秦英想甩开春姨娘,春姨娘身子不稳,眼看要倒,却拉着他手,不偏不倚,偏要冲着他脸对脸的往前趴了下去。难道不是往后倒才对吗? 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就不该手下留情!他应该一出招就直接打晕这个歹毒的女人! 黄秀珠已是气得浑身发抖,最后抹着泪,丢下这堆烂摊子,自己跑了。到了月洞门处时,脚下停滞片刻,仍旧捂脸跑出去了。 秦家后花园闹腾得了不得,一众女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葛倩容眼看打得差不多了,这才适时的生气了,喝令道:“这像什么样子?崔妈妈,快将春姨娘拉开。李瑞媳妇,赶紧给苏姨娘请大夫去!” 崔姨妈忙上前去扯开春姨娘。 春姨娘悲愤欲绝,被拉开后还再哭号:“我不活了,我没脸见人了。” 秦英心里怄得厉害,眼见苏慧男不再挨打,气得甩手要走。夏姨娘、晚姨娘忙叫道:“英大爷哪里去?咱们亲眼看见的事,你不该跟春姨娘赔不是吗?” 春姨娘身边的丫头也跪倒在春姨娘脚边,哭道:“都是我没护住姨娘,才让姨娘遭受如此奇耻大辱。姨娘若真要去,小香也跟了姨娘去。”主仆两个当下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真是好不可怜。 这下秦英调戏春姨娘的罪名算是被坐实了! 秦英冷冷看了一眼众人,拂袖而去。任谁在后头也叫不住他了!他步履匆匆,行至月洞门处时,却看到秦明杰阴着一张脸站在外头。不知道是谁去请了他回来,也不知他已经在外头听了多久。秦英心里一阵发寒。 杨雁回冷眼看着这一切。现在,她知道了两件事。一,葛倩容想从秦英下手,除掉苏慧男母子。秦明杰这辈子最疼秦英,在知道苏慧男做下那样的事后,仍然容忍她,给她留体面,都是为了不让苏慧男的儿女伤心。而秦明杰又可以为了秦英的前途牺牲掉女儿。所以归根到底,秦明杰还是为了秦英才忍着苏慧男。二,葛倩容并不在乎秦家的名声彻底烂干净,也不在乎秦明杰的仕途。儿子做出这种事,门风败坏至此,秦明杰的仕途一定会受影响。根据崔姨妈所说,葛倩容是很疼一双儿女的。可她却这样,会让儿女的父亲失去高位。这又是为什么?她有些不懂小姨了。 第155章 演戏 秦英停在月洞门处后,众人这才发现,秦明杰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众位女客这才识趣的三三两两告辞了,神色中颇为恋恋不舍,皆是对不能继续看好戏的惋惜。葛倩容接手了黄秀珠丢下的这堆乱摊子,不慌不忙的依次命人将女客们送了出去。当然也有一直坚持看戏,迟迟不肯离去的女客,比如——杨雁回。 杨雁回觉得葛倩容这个套做得有些简单,而秦明杰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何况以秦英的为人,就算他真的有非礼春姨娘,只怕秦明杰也不信。哪怕是杨雁回说秦英当初对她不轨,秦家人都未必肯信的。 罗氏眼瞧着秦明杰回来了,自然又丢开了内宅这些糟心事不理。葛倩容一副没得推脱的样子,叫众人都去了清平居。杨雁回也混在家人媳妇队里,巴巴的跟了去。若是不能亲眼看到这场大戏的结局,她心里定然要不舒服得紧。秦明杰此刻自然也顾不上注意这里还多了一个外人。 到了清平居,葛倩容和秦明杰在上位坐了,其余人等没座,一律站着。双方还没平息战火一刻钟,便又开始吵起来。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乱纷纷的,扰攘得片刻不宁,同样的一件事,也出了两个版本。 秦英连秦明杰的面子也顾不上了,气得直接对春姨娘道:“你长得又老又丑,我都奇怪爹当初怎么会看上你,你不去打我娘,我怎么可能碰你!不过是推开你罢了,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杨雁回听了这话,都忍不住想笑了。秦英此言太狠,但轻蔑瞧不起之意甚浓。任谁听了可能也觉得,秦英是不太可能故意碰春姨娘。只是……秦英这小子平日里那么规矩,至少表面上很规矩,口口声声管苏姨娘叫“姨娘”,今日生生变成了“娘”。他是发了狠,今日定要护住苏姨娘么? 那春姨娘听了秦英这话,不慌不忙挺了挺自己胸前那波涛汹涌之处,意思是——我虽比你老婆丑很多,但身材比她强上百倍。只听她道:“英大爷的眼光我怎么知道?我还常听人说,有人现放着家里温柔貌美的太太、奶奶,却要出去养那些远不如正室的米分头、外室的呢。这跟长得丑不丑、美不美,又有什么关系?况且我是姨娘,英大爷这话说得,也太没家……”话到此处,刹住了口。说秦英没家教,骂得就不只是苏慧男了,子不教父之过啊!这是连秦明杰都给骂了。 还不待秦明杰对春姨娘发火,葛倩容先重重一拍身旁案几,道:“够了!一个爷,一个姨娘,当着仆妇们的面,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是嫌今日家里还不够丢人么?” 清平居里果然安静了不少。 葛倩容又道:“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的说,老爷自有明断。” 一众仆妇自然七嘴八舌,恨不能替自家主子辩白辩白。厅中又是一片扰攘,仿佛千万只没头苍蝇在嗡嗡乱飞,偏偏是一句话也听不清。 葛倩容又高声道:“还有没有规矩了?都闭嘴!”说完还按了按太阳穴,以示自己已被下人们吵得太头疼了。 清平居立刻又恢复了安静。葛倩容又道:“小香先说,别人不许插嘴。待小香说完,青藤再说。谁敢乱插嘴,别怪我不客气。” 秦英是独自去的华庭轩,身边没跟着下人。小香是春姨娘的人,青藤是秦芳的人,换言之,在今天这件事里,青藤和秦英是一条线上的。葛倩容这么处置法,倒是也公道。 小香少不得上前将自己所看到的事颠倒了一番,道:“初时是夏姨娘和晚姨娘,想寻个清静之所打牌,便邀了我们春姨娘和苏姨娘,一道往华庭轩去打叶子牌了。苏姨娘手气不好,一连输了好几把,声气也渐渐的有些不好了,精神也有些不对劲了。我们春姨娘原本说,今日就散了吧,可谁也不知怎地了,苏姨娘忽然指着窗外,定要说大小姐一直在窗外,大小姐在看着她。然后人就疯癫了。其余三位姨娘没得办法,只好又哄又劝,说大小姐显灵是好事,是来庇佑秦家的,况且那鬼魂已走了。谁知苏姨娘不知怎地,定要说大小姐的鬼魂还在华庭轩,还说大小姐是来索命的。很快,便自己将自己吓晕过去了。晚姨娘连忙给苏姨娘掐人中,夏姨娘给苏姨娘灌水,我们姨娘便给苏姨娘拍背。大家忙忙的施救。” 秦明杰听了什么秦莞显灵的事,便知道是苏慧男自己心中有鬼。只是几个姨娘拿秦莞说事,叫他心里莫名的烦躁。 秦芳、秦蓉、秦菁等人俱是已气得脸色铁青,秦英只是冷笑。明明这帮人那时候是在虐打苏姨娘,又叫又骂又掐又抓,一个个状似癫狂,恨不能将苏姨娘扒皮噬骨,置之死地而后快,竟也让小香颠倒黑白说成这样。 杨雁回心知小香是在撒谎。她是亲眼看见过苏慧男被秦菁、秦英从华庭轩屋里扶到院里时的惨状的。只是她同情不来那苏慧男,心里反倒是觉得痛快。这女人早该尝尝被人众口一词,颠倒事实的滋味了。曾经的爪牙,变为了别人的利器,那滋味,想来很不错吧。啧啧啧! 只听小香接着道:“后来不知怎地,四姑娘 来了。四姑娘瞧着苏姨娘那凄惨的模样,被吓得也是又哭又叫,一直叫着让苏姨娘快快醒来。苏姨娘醒来后,还将四姑娘错认成了大小姐,竟将她推开了。四姑娘的额角还给磕到桌子上了,这会还青着呢。” 众人这才注意到秦菁额角上的一块淤青。 秦菁怒道:“小浪蹄子,分明是你推我。如何就是我姨娘推我?!” 小香原本口齿伶俐,这一挨了秦菁的骂,竟有些畏畏缩缩,不敢再说下去了,一副怕事的模样。 秦明杰呵斥女儿道:“太太的话没听到?” 秦菁不言语了。 秦明杰提高了声音:“到底有没有听见太太方才的话?” 秦菁吓得蓄了满眼的泪,声若蚊蚁,低不可闻:“听到了。” 秦明杰又怒道:“若是听见了,便只管当耳旁风么?” 秦菁不敢言语了。 秦明杰又沉声道:“没让你开口,不许多嘴!” 秦菁只得委委屈屈道:“是。” 秦明杰又呵斥道:“大家闺秀,言行要得体,你方才骂人的话,是哪个狗奴才教你的?待此间事了,我再与你身边的嬷嬷、丫头算账。” 秦菁又气又恼,却不敢这时候替下人求情。秦菁的一干下人还不待哭号诉说冤屈,秦明杰又去看小香了:“你接着说。” 小香的讲述再没那么绘声绘色了,只是干巴巴道:“四姑娘正闹着时,英大爷来了,英大爷才到了片刻钟,二姑娘和三姑娘便也来了。英大爷和两位姑奶奶,眼见着苏姨娘和四姑娘那般惨状,便一口咬定是春、夏、晚姨娘欺负了她们母女。” 秦明杰听到此处,怒而打断小香道:“你没得不该掌嘴?你说谁是母女?” 小香忙请罪道:“这却是小香失言了。还乞望老爷、太太宽恕。” 葛倩容道:“行了,别忙着请罪,你倒是往下说。” 小香听葛倩容这么说了,眸中也蓄满了泪水,接着道:“英大爷到了,四姑娘又没大碍,两个人便扶着苏姨娘出去了。两位姑奶奶因咬定了三位姨娘欺负了苏姨娘,便动起手来。如今华庭轩已是被砸得不成样子了。饶是如此,春姨娘仍好心去院子里瞧苏姨娘如何了。谁知,谁知英大爷看她俯身近了些,便……许是英大爷一时糊涂了……”说到此处,话不成句,似乎是再多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又与春姨娘抱在一起,主仆两个,呜 呜咽咽低泣,那模样,好不凄惨,好不可怜。 春姨娘还低语道:“竟说我们打她,我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敢动她一指甲么。人家有老爷护着,有儿女撑腰,模样又生得好。我们这群老姨娘有什么?不过是委委屈屈在人家手下讨日子过活的人罢了,我们敢欺负人家么。今儿这不就让人家的儿女一顿没脸的踩踏么。” 葛倩容怒道:“闭嘴。秦家是短了你穿戴,还是缺了你吃喝,说得自己这般委屈。” 春姨娘这才抽抽搭搭的住了口。秦明杰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这春姨娘的话,分明是连同苏姨娘和葛倩容都捎带上了。葛倩容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有儿女又管家。 看起来,春姨娘和太太应该不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哪! 葛倩容又道:“青藤,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秦芳身边的青藤,如今也是二十岁该配人的年纪了,站出来后,单气势上,便就先压了小香一头。 第156章 贤妇 青藤口中说出来的事情,自然是另一番模样。先是秦菁的人匆匆跑去侯府,向秦芳求助,说苏姨娘被另外三个姨娘,强行带到华庭轩打叶子牌,还说已另外有人去求了秦英和秦蓉也尽快回去。 秦芳听说苏姨娘让人如此践踏,自然不会放任不管。无论是为着母女情分,还是为着她们姊妹几个在娘家的利益,她都要救苏姨娘,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杀了回去。 葛倩容道:“是谁去报信的?怎么不先禀了我和老爷?” 青藤咬咬唇,看了一眼秦明杰,不敢答言。早先秦明杰生气时说过,以后谁也不许再跟他提起什么苏慧男。另有一次,苏姨娘被其他小妾欺负时,故意趁着秦明杰在,哭哭啼啼来找太太,不想却惊吓到了太太的一双儿女。气得秦明杰命人将苏慧男拉下去掌嘴,还命以后她的事不得骚扰太太。至于老太太那边,是向来不管后宅的事的。这一桩桩一件件,虽然她早已是小姐的陪嫁丫鬟,也知道的请清清楚楚。 青藤不敢说,秦明杰心里也明白了。葛倩容叹口气,也只得道:“你先说吧,到了华庭轩后,又如何了?” 到了华庭轩后,按照青藤的说法,自然是看到另外三个姨娘连同丫鬟婆子,在百般折磨虐待苏姨娘。 另外三个姨娘连同她们的丫鬟婆子,自然各个都是满脸不服气。春姨娘不忿道:“青藤姑娘这话就差了,你们是后到的,分明是英大爷先来的。我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英大爷的面打苏姨娘。” 青藤只得道:“虽未亲眼看见你们打苏姨娘,却是亲见苏姨娘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身上也伤了好几处。” 夏姨娘怒道:“青藤姑娘,你是怎好意思睁眼说瞎话的?分明是春姨娘不忿被英大爷……才和苏姨娘扭打到一起,这才将她打成了那副鬼样子的。” 春夏晚三个姨娘和众位丫鬟、婆子,纷纷指责青藤撒谎,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青藤有口难辩,但终究是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头,气势不输人,立刻对天发誓道:“我若是有一个字撒谎,叫我不得好死,死后下油锅。” 晚姨娘好笑道:“青藤姑娘那会子还说,你才进华庭轩,就看到我们百般虐打苏姨娘呢。你这不是撒谎是什么?死后的事谁知道?我也敢起个誓,若是我们有撒谎,叫我现在就被天打五雷轰!” 夏姨娘凉凉道:“晚妹妹,瞧你说的,青藤姑娘那张嘴厉害着呢,人家说的是若有一个字撒谎便不得好死,可人家是 扯了个漫天大谎,满篇都是瞎话,快赶上写话本的了。那可不是一个字。” 葛倩容沉声道:“谁再聒噪!是真想让我命人叉下去么?” 众人这才噤声不语。 葛倩容又道:“青藤,接着说。” 青藤只得道:“我们进去后,便看见苏姨娘被折磨后的惨状。英大爷和四小姐扶了苏姨娘出去了。后来……后来……” 秦明杰喝令道:“后来怎样,说!” 青藤道:“后来二小姐三小姐因不忿苏姨娘被欺凌,和三位姨娘吵了起来,越吵越激动,两边就动手打起来了。” 葛倩容问道:“谁先动的手?” 青藤垂眸不语。 秦芳冷笑:“是我先动的手,怎样?我的姨娘被人打成了那副样子,我当然要帮她出头。谁再敢作践苏姨娘,今儿这事就是下场,我非打得那人……” 她话未说完,秦明杰拿起桌上的杯子便砸了过去。青藤眼疾手快,连忙推开秦芳,主仆两个险险躲过那茶杯。那杯子落在厅外,豁朗一声,宣告了自己被碎尸万段的悲惨结局…… 秦明杰指着秦芳道:“我养大的好女儿,我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好女儿!你就是这么给家里长脸的?闹成这样,如何收场?大嫂的生日,请你不来。你自家跑来跟姨娘打架!” 秦芳吓得连忙跪下了。 这时候,已被大夫瞧过伤的苏慧男也来了。听了秦明杰这话,忙道:“老爷差矣,都是那些黑了心的女人欺侮我,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孩子才来为我出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老爷真要怪,便来怪我好了。哪有个孩儿看着生身母亲被人作践,连个屁也不放的道理?老爷若真生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来,才是家门不幸!” 一席话说得秦明杰哑口无言。 苏慧男伤心欲绝,压抑着哭腔,哀哀怨怨道:“我今日被人羞辱,莫说我的孩儿面上无光,便是老爷脸上,又有光彩不成?早先虽是我有错在先,可我也与老爷相依相伴多年哪!我今日也不敢求老爷为我做主,只求老爷别错怪了你自己的骨血。” 秦明杰面上果然有些不忍。 苏慧男忽又惨笑道:“我心里清楚老爷近来为何生我的气。竟然气到,容忍一个姨娘,这样颠倒黑白,污蔑我的孩子。为了这个家,咱们今日也不用将话挑明了说。我……我自可平复了老爷心里的气。只求老爷莫要错怪我的孩儿”她说着 ,拔下头上的发簪,对准咽喉道,“红颜未老恩先断,老爷,咱们来世……来世……”话未完,便将簪子送入咽喉处,只是在金簪只差一分刺进去时,却再不能动了。 秦英紧紧捏着她手腕,已是急出了一头汗,若他再慢分毫,这簪子就真的刺进去了。 苏慧男只得松开金簪,跌坐在地,哀哀哭泣。 秦英单膝跪地,与她持平,叫道:“娘……别做傻事……” 苏慧男搂着儿子,低泣道:“傻孩子,以后别乱叫。你哪有娘,你没有娘,你只有姨娘……是我不好,没出生在一个好家庭里,不能给你个好身份,也不能给你妹妹们体面身份。人活着……有那么多难处。我不豁出去,怎么叫你们过好日子。你和妹妹们,哪里比人差了。就是因为差了一 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苏慧男越说,哭得越厉害。 不得不说,满屋子里的人,只有苏慧男哭得最是情真意切。她哭的这一场,恐怕也真是有几分真心。拼了这么多年,秦明杰也没将她扶了正,她的几个子女,始终不是名正言顺的嫡出子女。不过是记在王氏名下,骗骗后人罢了。 秦芳、秦蓉、秦菁,俱都伏在苏慧男身边,苏慧男一手揽着一个,怀里还藏着一个,母女几个,抱头痛哭起来,唯有秦英还能忍着没哭。他是这几个女人唯一的指望了,如果他完了,她们才是真的完了! 这情形真是感人,感动的葛倩容都泪水涟涟了。她不由拿着帕子,按了按湿热的眼角。 青藤也跪倒在葛倩容和秦明杰面前,又对天发誓起来,道:“老爷,太太,英大爷真的没有存心非礼春姨娘。是春姨娘要去打苏姨娘,他不得已才推开春姨娘罢了。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即刻就死了。” 葛倩容对青藤柔柔道:“你不用发誓了,我都知道了,我信你。” 这话一出口,连痛哭中的苏姨娘母女都被震住了。 这么好的机会,葛倩容竟然放过了? 秦明杰对后宅女子手段,也不是一无所知,当然了,他知道的,都是别人家的事。在知道秦莞的真正死因之前,他认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跟他的关系不大。在知道了苏慧男的手段后,他才知道,他的后宅里可能发生过多少阴寒的事。可是葛倩容面对苏慧男母女,竟然说她相信他们母子是清白的? 杨雁回纳罕的看了一眼葛倩容。她这是什么意思? 葛 倩容又对春姨娘道:“今日之事,分明是你不对。” 春姨娘也跪下来,道:“太太,冤枉。” 葛倩容道:“英大爷为人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不是我不信你,可这事不过是起了一点小冲突,就是个小误会罢了。你不去打苏姨娘,英大爷为何推你?” 秦明杰听葛倩容把秦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大感欣慰。贤妇啊,他果然没娶错人。 杨雁回心下了然。葛倩容根本就没打算趁着这一次弄倒秦英,就这件事,她也弄不倒秦英。现如今,反正秦英的名声已经坏到外头了。外头的人虽听说过秦英如何的洁身自好,但乍闻此事,只会觉得他以前的正经都是装出来的。要杨雁回说,本来就他妈的是装的。整天装的一本正经,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 秦英的名声烂了,毁了,前途堪忧了,苏慧男那一支就会大受挫。秦芳那边,有绿萍在收拾她,不会叫她好过的。只要秦芳施展不开手脚,秦英又完了,苏慧男又被秦明杰厌弃了,一网打尽,连根拔除,就好办多了。葛倩容是在玩猫抓耗子的把戏,慢慢玩! 只听葛倩容又道:“不过是不小心推你一把,你忍一忍能怎地?现在可好,丢人丢到外头去了。你让大奶奶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做人?让秦家的名声怎么办?” 春姨娘落泪道:“我在秦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哪里有去打苏姨娘,我不过是想去看看她如何了。英大爷便……换谁不气,换谁不怕?我便该忍气吞声么?我是被吓着了,失了分寸,可吓我的人本就是英大爷。我知道我不入老爷的眼,可难道受了这样的侮辱,也不能吭声么?” “行了!”葛倩容喝断她,“闹成这个样子,你们一个个还有理了。当初各自忍让一步,也不会起乱子了。” 说到底,这事还是被葛倩容定了调子———双方都有错,谁也不肯忍让一步,才闹到这个地步。秦英兄妹对父亲的姨娘动手,说到底也是不应该。 这时候,本已睡下的秦若秦苒双双哭起来。葛倩容听到孩子的哭声,心疼道:“孩子都叫你们吵醒了,快叫乳母去哄着些,我这里正忙着,顾不得她两个。” 秦明杰对一双小儿女还是很有感情的——龙凤胎,多吉祥!他终于又多了一个儿子。那个将弟弟带来的姐姐,自然也是大功一件。听见葛倩容这么说,他忙道:“事情已弄清楚了,咱们先去看孩子,叫他们先下去,一会如何处置,我自有论断。” 春姨娘讶然道:“怎么就弄清楚了?弄清楚什么了?太太,我没有撒谎,我断不敢拿这种事抹黑英大爷。” 夏姨娘、晚姨娘也都纷纷表示,要替春姨娘作证。 秦明杰怒道:“太太说弄清楚了,就是弄清楚了。太太说的就是真相!你们都先下去,回各自的院子好好待着,谁也不许再闹!” 杨雁回斜眼瞟了秦明杰一眼。其实真相是什么,在他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件事里,他要保秦英而已。 接下来,被惩处的那个人,一定是春姨娘。因为这个女人,陷害秦家长子! 只是春姨娘凭什么要帮葛倩容这么大的忙? 第157章 成全 秦英回到千芳居后,黄秀珠已平静下来,正倚在美人榻上,专心致志做绣活。 秦英越来越不懂黄秀珠了。嫁给他几年,她的脾气越来越收敛,性子越来越柔,但却是柔而不顺。他总觉得,她对他越来越疏离和冷漠。难得温柔缱绻片刻,又很快成了客气的疏离。 察觉秦英进来,黄秀珠连眼皮也没抬,似乎这个男人并不能扰乱她丝毫心神,手里飞针走线,一丝不乱。 秦英坐到榻前,低声道:“秀珠,老爷和太太已经查清楚了,我没有非礼春姨娘。” 黄秀珠头也不抬:“我知道。”再没别的话了。 秦英忍不住扳过她肩头,迫使她看着自己:“你没话对我说吗?你的丈夫被一个龌龊的老女人,这样当众污蔑,你怎能如此平静?” 黄秀珠只是静静望着他:“你也该想想,为什么她们要害你,不去害别人。” “你疯了吗?”秦英觉得自己所有的修养,都被她这一句话击溃,所有的忍耐都土崩瓦解了,他手上忍不住用力,吼道,“我们还是夫妻吗?你竟敢说这样的话!” 黄秀珠蹙眉。她在秦英手底下,跟一个布娃娃也没两样,用用力就能扯坏。秦英只得松了手,摔门而去。黄秀珠丢开手里的绣活,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 秦若、秦苒还没睡够,秦明杰和葛倩容一起哄了两个孩子睡去,这才携手出了卧房,来到厅中。 方才十分热闹的厅中,这会只有两个打扫卫生的仆妇,并一个坐着的年小女客。 秦明杰方才没注意到杨雁回,这会看到这少女,才觉得好生奇怪。他竟没弄明白,杨雁回是一直都在,还是刚刚才到。这个少女生得容色夺人,若是方才就在,他本该注意到。可这少女却能一直将自己隐藏得很好,在和不在,都不会让人注意到,也未免太奇怪了些。除非她是刚刚才到。 他已经记不起杨雁回了,是以,只得回头去看葛倩容。 葛倩容笑道:“这位是大奶奶请来的客人,也是穆知州相中的未来儿媳,还是我身边的崔妈妈的外甥女。” 秦明杰这才恍然大悟。他是听秦英说过,穆振朝定亲的女孩儿,以前是给秦家送鱼的,姓杨,罗氏献给皇后的寿礼,便是那杨家的妇人绣的。 杨雁回款款起身,道了个万福,这才开口道:“秦尚书好仁义的性子。” 秦明杰道:“杨姑 娘何出此言?” 杨雁回道:“我方才瞧着那苏姨娘要自杀,口口声声还说是她做错了事。” 秦明杰的脸色不由变了。方才的家事,这杨姑娘竟然都看在眼里。 杨雁回见他面色不好,却是笑得愈发甜美:“我想着,得是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才会以死抵罪呢?” 秦明杰阴着脸道:“也不是什么大过错。杨姑娘不必打探别人的家事。” 杨雁回笑道:“那么秦尚书觉得,苏姨娘犯下的那点小过错,值得抵命么?”这样都肯轻轻放过那个女人。对苏慧男而言,秦明杰实在是太心善,太仁义了! 秦明杰蹙眉道:“既是小过错,自然是不用抵命的。我秦家的家事,就不劳杨姑娘费心了。”言罢,这才匆匆离去。葛倩容只得跟着他,一路送了出去。一边走着,葛倩容还低声向秦明杰解释了几句什么话。 杨雁回不用听也知道,葛倩容是在解释,她为何会在清平居。她望着秦明杰的背影,厌恶之情油然而生。如果他刚才能狠狠心,让苏慧男真的给秦莞赔了命,杨雁回多少还能原谅他几分。 待送走了秦明杰,葛倩容这才回到厅中来,邀了杨雁回往耳房去了。 崔妈妈亲奉上茶点后,这才退了下去。 葛倩容笑问:“杨姑娘,今儿这戏好看不好看?” 杨雁回笑道:“好看极了,好一场大戏,多谢秦太太成全。” 葛倩容又问:“杨姑娘可看出些什么?” 杨雁回笑道:“看出了秦太太要对付的究竟是哪个,却没看出,秦太太让我瞧这场好戏是何意。” 葛倩容这才道:“我初嫁来秦家那一年的中秋节,过得不太好。原本是好好的,可是后来家里人发现不见了秦英,就不好了。” 杨雁回想起那个八月十五来,便从头冷到指尖。她在秦英面前,无论再怎么淡定,都有些强撑着。自从那次的事后,她便很讨厌看到秦英那张脸。 葛倩容又道:“我一直都奇怪,秦英那天干什么去了。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了那么一些些情况,但知道的不全,其余的,还要仰赖杨姑娘告诉我。” 杨雁回问道:“秦太太知道了些什么?” 葛倩容道:“秦英的小厮告诉我说,他们找到秦英时,他被人吊在青梅村村郊的庄稼地头上整整一夜,才被人放了下来。连秦英的马,都不见了。不过他们后来很快 又找到了那匹马。巧的是,那小厮说的找到马的那户人家,崔妈妈竟然也认得,正是杨姑娘家的邻居。” 怪不得她忽然知道秦英那年中秋的动向了。原来秦英身边的小厮,已经被她收买了。 杨雁回道:“秦太太想知道什么?” 葛倩容道:“秦英那么巧,竟是被绑在青梅村的,马又被杨姑娘家的邻居得了去。再想想杨姑娘先前那么热心的插手秦家的事,我不得不怀疑,杨姑娘兴许很清楚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要知道!”便是杨雁回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大不了,她从其他地方下手,击倒秦英!她倒是不担心杨雁回出卖她。她还是信得过崔妈妈母女的。这杨家和崔妈妈母女关系那么亲密,闵氏母女当初硬是能把个绿萍弄成了侯府贵妾。单凭这一点,她就料定了杨雁回就算不愿意再帮她,至少也不会害她。 杨雁回笑容苦涩:“那晚的事,我是知道一些,只是对秦太太没什么帮助。”原来葛倩容只是为了问这个。 “杨姑娘若是不介意,倒是可以说说看。” 杨雁回道:“秦英那晚喝醉了,撒酒疯,应当是碰巧去的青梅村。那匹马,应当也是碰巧被我邻居捡了去的。” 葛倩容忙问道:“杨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杨雁回道:“那晚我和村里的姐妹一道出去走月亮,不小心落了单,正撞见他。他恼恨我插手秦家的事,便借酒撒疯非礼我,还好有人路过救了我,还将他吊在了树上。” 葛倩容听得柳眉倒竖,怒道:“真是混账东西,你那时候才几岁?!” 杨雁回道:“所以我才说,那晚的事对秦太太没有用。秦太太觉得,我就算豁出这张脸,将事情说出去,又有几个人肯信?”秦英毕竟不是霍志贤。他的好名声日后会不会受损,还是两说呢。 葛倩容闻言也只得作罢,只是仍觉疑惑,便问道:“竟能有人从秦英手里将你救下来?还将他吊了一夜?” 杨雁回道:“秦英喝得烂醉,那个路过的好心人,救我自然容易些。” 葛倩容忽又叹道:“真是冤孽,你怎地就成了穆振朝的未婚妻。若此事让穆振朝知道了……” 杨雁回淡淡道:“我不会嫁给他。” 葛倩容惊奇道:“为何?” 杨雁回一双明眸,清澈如水,淡淡道:“我不喜欢他。我不想嫁人,若定要嫁人,我也要嫁一个我喜欢的人。就这么简单。” 葛倩容怔了片刻,忽然哈哈笑起来:“好,好杨姑娘,正该这么着。真真是个好姑娘!” …… 秦英猥亵父亲爱妾的事,很快在京城高门之中传布得纷纷扬扬,但也有人说,是那小妾因不忿当年被苏慧男欺压,所以故意使诈陷害秦英。 秦家最后处理此事的结果是,将那姨娘远远的发卖了。 不是让她病死,而是发卖。这个结果让杨雁回略略讶异了片刻。后来再一想,或许是葛倩容劝住了秦明杰,让他少再逼死人命吧。毕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弄死一条人命,也太狠了些。 …… 晨风吹拂运河。 葛倩容戴着帷帽,遥遥望着一叶扁舟远去,那舟上,一个同样戴帷帽的女人,朝她挥挥手,算是道了一声各自珍重。 眼瞧着小船越来越远,葛倩容这才回身走了。她这次出来的借口,是去觉明寺上清晨的头一柱香,身边又只带了一个妈妈一个丫头,耽搁久了不好。一旁的崔妈妈忙扶了她,往车上去了。 …… 春姨娘还在凝望着马车时,头上的帷帽忽然被那摇船的船家掀开了。 这船家原来也是秦家的下人,前些日子才被葛倩容寻了借口赶出府去,由他自生自灭。 春姨娘夺过帷帽,不再年轻的面上,竟显露几分少女的娇嗔,她道:“不好好划船,来夺人帽子,真是好没趣。” 船家道:“人都已经走了,你还看什么看?” 春姨娘又去瞧那马车,道:“苏姨娘栽在她手里,一点也不冤,做人的格局不一样,手段也全不一样。” 那船家听了这话,也感叹道:“若当初是让苏姨娘撞破咱们……别说成全咱们二人了,只怕当时就要喊了人来。”到时候,他们都要死。苏姨娘则成功消灭了一个内宅里的对手。 葛倩容却是跟他们谈了条件,只要春姨娘帮她一个忙,她便成全他们,放了他们去。那条件也很合春姨娘的意。毕竟她腹中的孩子曾被苏姨娘害死了。临走前出口恶气也是好的。于是,她便依计,挑动另外两个姨娘,跟她一起陷害秦英。 春姨娘感慨道:“在秦家那后宅待久了,我已经快忘了,世上还有人是懂得成全别人的。”这葛倩容倒是说话算话,放了她这么一个知道她阴谋害秦英的人远去。 船家也感慨道:“她倒是成全了咱们, 可我瞧她对付苏姨娘的手段,也不是个善茬。我倒是希望这位太太,以后莫在秦家后宅蹉跎的也疯魔了才好。” 第158章 拦路 杨雁回那日从秦家回去后,才不过临近中午。 闵氏纳闷道:“怎地连他家一碗寿面都没吃便回来了?莫不是有人给你气受了吧?” 杨雁回便将那日在秦家看来的好戏悉数告诉了闵氏。 闵氏啧啧惊叹道:“他们家闹腾得越发离谱了。都是男人造的孽,三妻四妾的娶那么多做什么。” 杨雁回感叹的倒是和闵氏全不一样,她道:“我倒是越发觉得那个苏姨娘很可怕。她做出那样的事,她的儿子又被说是非礼姨娘,她竟还能借三寸不烂之舌,扭转局面。”葛倩容当时看似是没有坚持追究秦英,其实若是坚持了也没用。一则,苏慧男已凭着几句话,打动了秦明杰,二则,秦明杰才舍不得他的宝贝儿子蒙上这种污名。所以,葛倩容便在秦明杰眼里落得个贤妇的现象也好。只是往后秦明杰行走官场,也难看了。他相信自己儿子的清白,别人信么?一个在外人眼里,被儿子戴了绿帽子的尚书……呵呵,这份气想来不好受。 早先秦明杰纵容苏慧男胡作非为,秦莞照样有克死母亲的烂名头顶在脑门上。现在可算是轮到秦明杰遭报应了。杨雁回觉得这也算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母女两个将秦家的事,当做个故事,闲扯了一会后,便各自忙去了。闵氏管花浴堂,杨雁回继续去读她的《金、瓶、梅、词、话》。杨琦如今重新接管了鱼塘,外带打理一百五十亩地———杨家最近又新买了几十亩地。 闵氏只以为雁回在家里写话本,也没多过问什么。庄秀云近来没事便往杨家跑,和杨雁回躲在屋子里,一起倚在床头读话本。因她没读过前头的,和杨雁回不同步。杨雁回只得将前面的内容大致讲一下,然后和她一起往下接着读。 这个情形让杨雁回觉得很诡异。她只在话本里见过恋爱中的男女,悄悄在一处读什么《西厢记》、《牡丹亭》,但是她却和她的干姐姐一起躲在屋里读什么《金、瓶、梅》…… 过了没几日,邢先生打发了人来,问杨雁回要近来所写话本的新一回内容,好拿去刊刻,还说读者们催得急,日日都有人在书坊里堵着催要。杨雁回立时傻了眼————她近来只顾着读话本了,还没写话本呢。 杨雁回哪里好意思让人知道,她近来迷上了读那《金、瓶、梅》,只得寻了借口打发了那人去,说,有两段内容还需要斟酌,后天她亲自将话本送过去。 待那书坊的小伙计去了,庄秀云这才对杨雁回道:“我听说 ,以前邢老先生最喜欢打发季少棠来问你取话本,今儿个倒是换人了。” 杨雁回道:“姐姐是故意拿我来取笑么?”再说了,邢老先生这时候若还打发季少棠来,是故意让季少棠伤心难堪么? 庄秀云只得告饶道:“好了,我不开你玩笑了。我怕你一生气,便不给我看这书了。” 杨雁回好笑道:“这书实在不适合两个人同看。”每每看到让人面红耳赤的内容时,她两个还怪不好意思的。其实若只有一个人看,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看完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庄秀云便道:“我正是这个想法。你赶紧的写你那话本子去。你写你的,我看我的。待我先将前头落看的那十几回补上。” 杨雁回动笔写话本前,还谆谆叮嘱道:“秀云姐,你补上了那十几回后,若我还没写完,你可千万别多看,要等着我。” 庄秀云却道:“我等你做甚?要我说么,这根本就不是小闺女该读的书。” 杨雁回很是不服气,道:“不是小闺女该读的书,难道就该是小媳妇该读的书么?” 庄秀云道:“我如今也算不得是小媳妇了。” 杨雁回道:“反正是个青春女子。” 庄秀云笑道:“快写你的话本吧。看这书把你迷的,话本都忘了写。” 杨雁回也取笑她道:“看这书把姐姐迷的,连花浴堂都丢开不管了。”虽然主要还是为了躲开文家那一大家子无赖吧。 两个人拌了一回嘴,这才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一个写话本,一个读话本。 杨雁回这次写的是大部头,其实不过是个类似于《倩女离魂》的故事,只是略有不同。 张倩女的魂魄是追随书生上京赶考去了,杨雁回写的是一个叫冯青青的女子,魂魄追随一个叫于西楼的浪子,仗剑天涯去了。 张倩女担忧王文举高中后,另娶高门女,丢下她不顾,以至魂魄相随。冯青青是担忧于西楼寻仇人报父仇时不幸丧命,却又碍于闺训,不能随意出家门,便灵魂出窍,跟了于西楼去了,一路上一直从旁相助。 只是倩女离魂是元杂剧,四折便也就完了。杨雁回写的这个故事,却要四十回。是以,杨雁回便在冯青青和于西楼一同寻找仇家时的路上下功夫,写她们路上经历的种种波折。而且因那冯青青是个魂,别人时而能见得,时而又看不到她,唯有于西楼,只要她在身边,便能瞧得见,摸得着 。也因此,一路上种种误会、笑料百出。 因为开头几回拿去刊刻后,卖得甚好,东福书坊里甚至常有读者三五成群的结伴跑过去催着赶紧出下一回。 读者的热情,让杨雁回受到了极大的鼓励,创作热情高涨。她后来又在创作时,于字里行间加了些对世风的褒贬鞭挞,文章嬉笑怒骂,很是犀利。也因此,李传书名声更盛。她如今的名头,可不仅限于京城了。像这样的大部头小说,可是全国各地,都有卖的或者租赁的。 只是盛名并不能抵消写小说时的劳累。尽管因为整个故事已在杨雁回脑海中有了完整的轮廓,写起来会省心好些,但毕竟要两天写完整整一个回目,因而这新一回的故事赶出来后,杨雁回已累得够呛。 庄秀云这两日依旧是拿着绣活来到她房中,和她相伴。每每归家时,那绣活再原样拿回去。待杨雁回那两回故事写好后,庄秀云也将落看的十几回《金、瓶、梅》补上了。为了等杨雁回,还反复又看了其中的几回。 杨雁回丢下自己的话本,又和庄秀云一起投入到了《金、瓶、梅》的世界里。庄秀云道:“我瞧你写的那个故事,与这家长里短的大有不同,你写你的去罢,让我自己看会儿,你别又误了写话本。再这么不分白天黑夜的赶一回,你小命还要不要了?” 杨雁回默默的在一边腹诽,秀云姐几时变得这么霸道了? 庄秀云那《金、瓶、梅》还没读完时,展眼已到了闵家的表哥成亲的大好日子。杨鸿、杨鹤都从书院回来了,一行人一大早便打扮齐整,坐了车往县城里去了。同行的又有庄秀云、杨莺、庄大娘、焦大娘等一众花浴堂、女浴堂的老少女人们。 几个人一共乘了三辆车,男人们一辆,年长的女人一辆,几个年小的女人一辆车。 一行人连过了两个村子,才出了白龙镇地界。行到一处行人稀少的路段上时,路两旁忽然窜出几个人来,拦住了三辆骡车的去路。 幸好三辆骡车都是不疾不徐的赶路,说停也就停了,但仍是气得几个赶车的觅汉破口大骂。焦家新买的那汉子,声音最大,骂道:“哪里来的混账王八犊子?走路不长眼么?撞了算谁的?贼囚根子的,这不是故意往人车轱辘底下钻么!”骂着骂着,也不顾车里有女眷,污言秽语就出来了。 焦大娘正待要那家下人先别忙着骂,先看看撞人了没有,就听一个拦路的人带着哭腔喊道:“秀云,你可算从家里出来了,你躲我做甚?我这些 日子,想你想得茶饭不思。” 杨雁回听见是文正龙的声音,便翻个白眼,对庄秀云道:“唱戏的来了。” 庄秀云冷笑,对杨雁回道:“这下可是他们自己撞上来的。我这回跟了他们去,可不至于惹疑心了。” 杨莺听得惊奇,忙道:“秀云姐,你要跟了他们去?这可使不得。” 庄秀云却道:“没事,姐姐我自有主张。” 她们几个正说着,车外已经打起来了。几个赶车的都知道庄秀云的情况,眼看是文家人又来纠缠,跳下车去,就要打跑这几个混账东西。外头一片哭爹喊娘声。文母哭喊道:“秀云,做婆婆的都给你跪下了,你就不能出来见我一见么?你看看他们把我老婆子打的,咱们婆媳一场,你就 这么狠心么?” 焦家的汉子吼道:“老歪辣,我让你叫!”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塞到了文母的嘴里。文母咳嗽不迭,给呛了个半死。 另一辆车里,庄大娘也是气得手直打哆嗦,还道:“真是没了天理了,两家都没关系了,还来纠缠,官府也不管一管。”上回秀云还拿了和离书,并文母签的那个文约,将这一行人扭送到了官府。可恨那知县也是个昏了头的官儿,硬说这是家事,理也不理。 杨家父子三人都从车里下来,帮着一起撵了文家的人去。 那文母一见对方人多势众,连咳嗽也顾不得了,直接往车轱辘底下一躺,死死抓着车轴,拖都拖不动,直嚷着说:“我要见我的好媳妇儿,我见不着秀云,我就死在这儿。” 庄秀云这才一副被逼迫得没办法的样子,不情不愿的从车里出来,与文家人相见。 第159章 堵人 看到庄秀云出来,文正龙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连忙往上扑。 几个赶车的一人一个,死死拦住文家的人。文正龙两只手干脆凌空乱抓:“秀云,秀云哪!你怎么这么狠心哪,你怎么就撇下我不管了!”哀叫声简直惨不忍闻。那模样,好似有人要拆散恩爱夫妻似的。 庄秀云蹙眉道:“别叫了,我还没死呢。”跟死了丈夫的女人哭男人似的,恶心死了! 文正龙立刻不叫了,忙道:“秀云,你以后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你让我杀猪,我决不去杀鸡。以前都是我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再给我个机会,咱们和好吧。” 庄秀云仍是蹙眉道:“你先退开,给我们让让路,我们赶着去喝喜酒,迟了,恐要误了时辰了。” 文正龙道:“你先原谅我,否则我绝不让路。秀云,你以前没这么狠心,以前就算我犯了再大的错,只要我肯悔改,你都肯原谅我。” 庄秀云道:“你也闹了这么久了,我也知道你是真心悔改了,你先起来,让我们过去。” 文正龙大喜,忙道:“你肯原谅我,我便是立刻死了也心甘。” 周围人听得这话,皆觉周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一身一身的起来了。 庄大娘气得掀开车帘子道:“秀云,你还跟他废话什么,直接打走不就完了。” 文母一听,趁着将他拖起来的人一时大意,便又缩回了车轱辘底下,道:“文正龙,你这个小畜生,给你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媳妇,你不好好疼人家,气得人家再不肯回来了。你今天要是不能把秀云请回家里去,我情愿死在这儿。” 杨鹤念书许久,早把拳脚功夫忘光了,但真动起手来,到底比没练过的动作麻利些。他实在瞧不下去这家人了,忍不住活动了活动手腕,一把将文正龙扯过来,掼在地上:“再让我看见你缠着秀云姐,往死里打你!”说着,一脚跺了上去。 文父眼疾手快,挣开束缚,奔过去,一把抱住杨鹤一条腿,哀嚎道:“要打你就打死我,别打我儿子。他只是想跟自己的老婆好好过日子,何至于就问出这被跺杀的罪来了?” 庄秀云忙道:“杨鹤,别冲动。” 杨鹤敢去跺文正龙,却不敢跺文父,这死老头看着太老太脆弱了,真怕一脚上去就踩死他,到时候还要问自己个杀人的罪过。功名丢了不说,还要掉脑袋。为了这么一家子混账 东西,真是不值得赔上他的前程。 杨鸿在一旁道:“老人家,你最好放开我弟弟,你儿子已躲开了,你还抱着我弟弟的腿做甚?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当众殴打秀才,可以直接押去见官治罪?” 文父闻言,不由一怔。以往都是他们家拿住别人一点小事诬赖别人,他还是头一次被别人这么诬赖。 杨鹤趁着他发怔的时机,赶紧抽出腿来。这家人真是太可怕了,秀云姐真是倒霉,被这家人缠上。 庄秀云对文正龙道:“你且让一让,叫我们利索喝了喜酒,待我从喜宴上下来,便往你那里去坐一坐。你若是不依我,定要在这里死缠着,咱们便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庄大娘一听这话,先就恨铁不成钢起来,全然不是当年劝女儿不要和离的模样了,气得冲着对面的骡车道:“你是打算让她们坑多少回才算完?我早说了,不然就趁早给你再寻一门好亲事。你跟我说什么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不让我给你挑。我看还是依着我,早早将你另嫁得好。” 一席话嚷得庄秀云红了脸,嗔怪道:“娘说什么话来,女儿只是不愿意早早另嫁他人罢了,你何至于要在这路上就嚷起来。” 文正龙闻言大喜,美滋滋道:“我就知道秀云贤惠,她这是心里放不下我,不愿意改嫁呢。” 庄秀云忍着恶心,假意道:“休要胡说,我早离了你们家的门了。你这么天天闹,叫我有什么脸面见人?我已躲在家里数日,足不出村,你还要怎地?” 文正龙道:“秀云,我都说了,我只是想跟你和好。” 庄秀云道:“既是想和好,为何还不听我的,我才说的话,你听不懂是怎的?” 文正龙这才道:“那……那秀云……咱说好了,喝完了喜酒,你去家里坐坐。爹和娘都想你了,我这就回去,我自己下厨,我给你做好吃的去,我等着你。” 庄秀云道:“咱们好歹夫妻一场,你见我几时说话不作数来?我既是说了去,便一定去。” 文家人这才悻悻退开,将路让了出来。 庄大娘恨得什么似的,却也只能先耐着性子回了骡车。待甩了文家那帮无赖,她再劝女儿莫去文家不迟。 骡车渐渐远去,文家人被甩在后面,身影越来越小。 庄大娘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掀开帘子,朝对面叫道:“庄秀云,你要是敢去文家,我……我就不认你这闺女了!” 庄秀云忙道:“娘,你说得什么话,我有分寸,我不会往火坑里跳。你等着瞧好吧。” 庄大娘这才放了心,放下帘子,复又坐了回去,想了一想,对闵氏道:“你听见没,说不会往火坑里跳,还让我等着瞧好。该不是和雁回又想了什么鬼主意了吧?” 闵氏笑道:“你方才急什么?秀云如今什么样,你当娘的不知道?依着我看,她自己有主意,她要做什么,你就帮着她些,别添乱,且往后瞧着才是。” 文父瞧了那三辆骡车半晌,这才道:“那里头可有咱家的财神娘娘哪,说啥也要求回来。”又转脸去看儿子,不满道,“不是说好了,这次一定要把秀云求回来,不然不放了那骡车去么?怎么事到临头你却变卦了?” 文正龙胸有成竹道:“爹急什么,虽是说好了的事,可也要懂得变通不是。我的媳妇,我最清楚不过了。那可是个最心软不过的,别人求一求,便什么都忍了。如今她自己打理了那么大一家花浴堂,是跟往日不同了些,但只要咱们多求几次,她总会回心转意的。” 文母却道:“万一她今日还是不来呢?我怎么瞧着这媳妇,那心肠变黑变硬了不少?我做婆婆的恁般苦苦恳求,她竟能佯佯不睬。我看这次就算把她求回来,也不用指望她还像以往那样声说声听了。” 文父道:“糊涂的老婆子,你还想跟过去那样使唤人家?那可是财神娘娘,若真给咱们求回来了,咱们全家就天天供着,一日三炷香都没事,哪怕她就使唤你,你也要声说声听的应着。” …… 虽是路上耽搁了,幸而赶到闵家时还不算晚。杨鸿、杨鹤正赶上陪着闵表哥去迎亲。 闵家的亲朋好友来了不少,同村还有许多人挤进来瞧热闹的,挺大的前后两进院子,硬是快装不下人了。 待杨家一行人到了后,便有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杨雁回不用竖着耳朵听,那些话都直往耳朵里钻。 无非就是“这就是开花浴堂的那家人吧?听说可挣钱了。” 也有人惊叹,“杨家这闺女可真俊,怎么那闵老大没给儿子聘来做媳妇?” “当初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如今可不一样了。虽说是亲戚,一个还是庄户人家,老婆儿女都帮着姑姑管浴堂过活,一个家里出了俩秀才,女儿也说给了知州家做儿媳妇。” “人闵老大这次给儿子娶的这房媳妇也不差,杨家是有钱,闺女是长得 好看,难道有钱长得好看,就一定比别人家闺女强么?” “你是眼红吧?” “你才眼红呢。” 总之,村民们凑到一起,那场面乱哄哄的,很是热闹。 杨雁回是未婚女,不用随礼,便只陪着庄秀云随了礼,又去见过了舅舅和妗子,并闵大妗子的娘家亲戚。随后,她两个便同杨莺在一个人略少些的屋里,拣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了,嗑瓜子,喝茶水,干等着闵表哥把新嫂子接回来。 才坐了不大一会,庄秀云便觉浑身不自在。四周总有些她不认得的大婶大妈,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仿佛在用眼睛将她称斤论两似的。惹得她着实不快。 杨雁回低声笑道:“姐姐莫急,依我看,那些都是爱保媒的,是想着帮你再醮哩。” 庄秀云羞恼道:“好丫头,再敢拿我取笑,我把你看得那书拿给你娘去。” 杨莺纳闷道:“雁回姐看得什么书?” 庄秀云和杨雁回都收声不语,只是偷笑。杨莺在一旁好生纳闷。 三个人说笑了一会后,便已有热情的过了头的婆子们,上来要给庄秀云说媒。庄秀云坐不住了,三言两语打发了这些人后,对杨雁回和杨莺道:“咱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杨雁回和杨莺便同了庄秀云,往外头去了。 她三个都是好眼力,才出了闵家大门走了没几步,便瞧见巷子口几个贼头贼脑的身影。 眼见得她们三个忽然出来,那几个身影便忽然不见了。 杨莺忙道:“秀云姐,不能再走了,我看到文家人了。这家人真是不要脸,竟敢来堵人。这分明是防着你喝完了喜酒,不肯去文家呢。” 庄秀云把心一横,道:“慌什么,他们既这么耐不住性子,我这便同了他们去,也免得喝完了喜酒出来,被他家人当众拉拉扯扯。不知道的,还当我真要和那文正龙破镜重圆呢。你们两个小闺女,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杨莺还待说什么,杨雁回扯了她一把,摇摇头,示意她不用管。庄秀云一径摇着扇子往前头去了,走到自家骡车旁时,唤了那家人道:“来旺,陪我往文家走一趟。” 来旺不明所以,待欲劝,又听庄秀云道:“没人跟着,我可不放心去他们家,我还怕他们扣住我哩。” 那来旺想着,主人家既然已拿定了主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跟着庄秀云往巷子口去了。 才出了巷子口,便瞧见文家人都在守着。文正龙见庄秀云出来了,便道:“这么快便喝好了?我还以为要等你好久哩。秀云,这些日子,可是把我愁坏了,真怕你再不肯跟我和好了。” 庄秀云好笑道:“既是你这么心急,那好罢,我便去你们家坐一坐,咱们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 第160章 合作 庄秀云跟随文家人,一路往县城文宅去了。 虽然闵家距离县城很近,但庄秀云走了几步,还是娇滴滴的说走不动了,在路边雇了顶小轿,自己坐了进去。起轿后,来旺紧紧在轿外跟着。 文父、文母并文正龙,在前头领路。 文母走了几步路,实在气不过,回头想去掀了轿帘,却被文父一把拉住,低声道:“老太婆,你要做甚?” 文母恨恨低语道:“我待要教训她几句哩。还有个王法么?公公婆婆和汉子顶着大日头,辛辛苦苦在地下走着,她一个妇人到舒舒服服的坐着那轿子。” 文父道:“这是财神娘娘,不是当初的受气小媳妇了。你去教训人家,就不怕她身边的家人教训你?” 文母道:“我儿媳妇的下人,那不就是我的下人?哪有奴才教训主子的?” 文正龙道:“娘,你莫糊涂了。咱好不容易才将秀云请回来的,你若把她气走了,再要请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文母这才道:“你们说的我都省得。这口气,少不得我也得忍了,待她重新过了咱家的门再说。我这么辛苦,又是求情下面的才把她请回来,往后她每月交上来的家用少了,我可不依她。” 文正龙想着的倒还不止是银子,他还想着美人哩。他道:“我瞧着秀云养得白胖了好些,比原来还要好看呢。原来她身上还没二两肉,一摸全是骨头。如今这手伸出来,那白生生的一截腕子,让人真想……”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爹妈,闭口不言语了。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摸几把啊。 还有那张养得莹白水嫩的脸蛋,真想捧起来亲亲。他的两个小妾,嫣红在文家败落后,卷了最后的四百两银子跟人跑了,丝柳如今日日躺在炕上下不来,丝丝两气的挨日子。 他久不碰女人了,今日乍将老婆请了回来,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一家人想想未来的好日子,便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苦功夫没白费。 轿夫一路跟随文家人来到文宅,这才稳稳落轿。庄秀云随手给了两个轿夫每人一串钱。 文家如今连这点钱都瞧着眼热。文母忙道:“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当心他们宰你,不过抬了这么一段路,哪里就需要这许多钱了。”又去瞧那两个轿夫,“还不赶紧将多给你们的钱退还了来。”说着,便要伸手去抢一个轿夫手里的那一串钱。轿夫哪里肯给她抢去,忙紧紧护住了,道,“这位夫人愿意多赏我们 些,你好不懂事的老婆子,凭什么抢了去!” 庄秀云轻摇着扇子道:“大热天的,人家也怪不容易,不过是多给了几碗买冰酪吃的钱罢了。” 两个轿夫收好钱,忙忙的抬着轿子远远走了。庄秀云打量一眼文宅,已经全不认得了。当初的大宅子卖了,如今他们不过典了一处小院子住。 文母眼看两个轿夫去了,急的直跌脚,面上却语重心长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才不过挣了个把银子,便把那勤俭的家风丢在了一边去。娘说这话都是为你好,以后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不然要吃亏的。” 庄秀云听得直皱眉,还道:“文老太太,我只有一个娘,你不好再这么说的。” 文正龙忙去拉庄秀云的手,道:“秀云,到家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去说。” 庄秀云厌恶的躲开他的手。那来旺长得人高马大,横在文正龙和庄秀云中间,朝着文正龙一瞪眼,拉长了调子:“嗯——?” 文正龙吓得忙缩了手,口中仍不满道:“我们是夫妻,你一个下人,管主子夫妻之间的事,真是不懂规矩。” 庄秀云蹙眉道:“这是我买来的家人,可由不得别人随意教训他。” 文正龙怔了怔,便又涎着脸笑道:“秀云,咱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走走走,快进去,家里坐坐。” 庄秀云这才摇着白纱团扇,跟着文正龙进了文家街门里。那院子里好生破败,一间小小的西厢房里,时不时还传来阵阵轻咳。 庄秀云问道:“我上回不是给了文老太太四百两银子?那钱在丘城县买一座临街带铺面的两进大宅子,足足够了。还能余下一百多两银子过日子哪。怎地只住了这么小的一处小院子?” 文正龙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道:“都怪我当初有眼无珠,有了你这等贤妻,还要再娶了嫣红那个妖妇。她偷了那四百两银子,跟人跑了!如今我房里,只剩了丝柳那痨病鬼。家里还有个久跟在爹身边的家人,这会子去砍柴还没回来。” 他那“痨病鬼”的话一出口,西厢里的咳嗽声便大了好些。庄秀云才要往那西厢房里去瞧,文正龙便道:“秀云,咱们去堂屋里坐。” 文母也道:“对对对,有什么话,咱们一家人坐下再说。”一路引着庄秀云往堂屋去了。 待庄秀云在八仙桌前坐定后,文正龙便往一个粗瓷碗里倒了一碗温温的水,捧到庄秀云面前:“赶了半天的路,先喝 口水。” 庄秀云接过水来,却是不肯喝,又问道:“你不是说,要亲自下厨么?我倒是不觉得渴,只是怪饿得慌。” 文正龙没想到庄秀云真叫他下厨做饭,一时怔住了。 便在此时,那个出去砍柴的男仆回来了,身后还背了小山一样的满满一大捆柴草。 饶是如此,文母仍旧道:“怎地才砍了这些来?除了家里做饭的,还能剩下什么?家里已经没有米下锅了,没有多余的柴草拿去卖钱,咱们吃什么?你再去砍一遭。” 庄秀云觉得这男仆早晚也要跑。去哪不比跟着文家人强?这男仆庄秀云往日也有了解,不是个忠心侍主的。想来能忍这么久,也不过是盼着文家能东山再起罢了。 那男仆听了文母的话,颇不高兴,道:“砍了这么多柴草回来,还要逼着人去,连口气也不让喘喘,莫不是要逼死我罢?” 还不待文母发火,庄秀云便笑道:“是兴保吧?有日子不见了,别去砍柴了,今儿不差钱吃饭,我这里还有些散碎银子,你拿去买些肉菜果饼来。直接叫饭铺整治一桌席面送家里来也可。”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二两银子递了过去。 兴保欢喜得眉开眼笑,忙过去接银子。不过是买些肉菜果饼,能花得了几个钱。他还能落下好些存了私房。 文父眼疾手快,一把捏过那银子,道:“罢了罢了,他也累了,也该叫他歇口气,还是我去买。别叫正龙去了,你们夫妻分别了许多日子,如今正该好好坐一起说说话。”言罢,拿着银子忙忙的去了。 文母知道文父的小算盘,生怕余下的银子落到了文父口袋里,忙跟了上去,道:“老头子,还是我去买罢。” “我去吧,老婆子走了许久的路,也累了,歇着去吧。”“还是我去,你歇着吧。” 老头儿老太为着二两银子,竟也能做出一副恩恩爱爱的样子,你挤我抗的出了门,往菜市场去了。 文正龙眼瞧着父母去了,忙挨着秀云坐了,伸手就要去摸她腕子,又瞥见那兴保还在一旁站着,便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后头劈柴烧水,不然一会米买回来,如何下锅?” 那兴保只得拎着一大捆柴草,往后头去了。 文正龙待要碰庄秀云,却被来旺喝道:“老实些!” 文正龙被这一声暴喝吓得缩回了手,心中十分不满,便道:“我和自己老婆亲近亲近,有你什么事?” 来旺道:“哪个是你老婆?再敢胡言乱语占我家小姐便宜,莫怪我不客气。” 文正龙只得老实了。 庄秀云这才瞥文正龙一眼,问道:“西厢房里的,可是丝柳妹妹?我听着她的咳嗽声,像是不大好。” 文正龙道:“那个痨病鬼,不过是挨日子罢了,也没几日好挨了。” 庄秀云叹了口气,道:“好歹姐妹一场,我也该瞧瞧她去。”说罢,起身往丝柳房里去了。 丝柳如今已是干枯黑黄的全不成人样了,原本一头黑瀑般的好头发,也掉得差不多了。 看到庄秀云气色大好的进来,丝柳又怕又妒,似乎庄秀云是来害她似的。 庄秀云冷冷瞥了丝柳一眼,好笑道:“丝柳妹妹真是好可怜的模样,这是怎么弄的?”一边说着,还去揉了揉丝柳头发,虽未用力,下手却也不轻,硬生生又给弄下来好些干枯的头发。 庄秀云嫌弃的拿手帕擦了擦手,道:“真是恶心死了。” 丝柳声音暗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多少了,朝文正龙道:“救我……救救我……” 文正龙却是嫌恶道:“救什么救,没人害你。” 庄秀云对文正龙道:“我瞧着丝柳精神不大好,不如你去给她请个大夫来,我这里先看护着她些。”说着,又从袖子里摸出二两银子来,递与了文正龙。 文正龙收了银子,却对来旺道:“你快去西街上请了那杨大夫来。” 庄秀云瞪了文正龙一眼,道:“让你去就去。我说了,我要在这里陪陪丝柳妹妹,你别碍着我。”说完,又去看丝柳,笑道,“丝柳妹妹莫怕。当初我将你服侍得那般好,今日我自然也能将你照顾得妥妥帖帖。” 文正龙立刻猜到庄秀云要做什么了———她要打发走所有人,然后好好折磨丝柳,出了当年那口恶气。 丝柳也猜到了庄秀云的用意,嘶声道:“正龙,别走……救救我……” 文正龙却道:“你别瞎想,没人害你,我这便去给你请大夫来。”言罢,匆匆走了。 丝柳先是恨,再是绝望,用尽了仅有的力气,叫道:“文正龙,你不得好死!” 文正龙走到街门处,听到这绝望的叫声,仍是一步未停,绝情而去。 庄秀云只觉得这阴暗潮湿的西厢房里,愈加住不得人了。幸好她早早逃离了文家,否则丝柳的今 日,未必不会是她的下场。她忙对来旺道:“你往后头去,盯着些兴保,莫让他过来听到我说话。” 来旺应了一声,便去了。 待打发走了所有人,庄秀云这才坐到床边一张破凳子上,定定瞧着丝柳。 丝柳神色恐惧,哀求道:“大姐姐,往日……往日是我不好……你饶了我……” 庄秀云却并未再做什么,只是问道:“丝柳,你告诉我,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 丝柳想起孩子来,忽然哭道:“我……我的孩子……明明有救……他的兔唇并不厉害……他也不丑……他们不管他,也不管我……我儿子不过是一场小病……却还是被拖得生生病死了……” 这些事,庄秀云都已听说了的。是以,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又问道:“你病成了这样,儿子也死了,还活着做什么?” 丝柳发狠道:“我要看着他们遭报应!” “很好”庄秀云道,“我帮你。” 丝柳惊奇的看着庄秀云——她竟然不是来折磨她的? 庄秀云又道:“我帮你请大夫,给你买药,让医馆的学徒每日里煎好了药,亲自送来,喂给你喝。你好好养养身子。” 丝柳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庄秀云道:“我要你身子好些以后,去告文家人虐杀男婴!” 故杀子孙虽判得轻,但也够文家人喝一壶的。杖七十,徒一年半是少不了的。文家这时候,可拿不出赎罪例钞来。 丝柳想起文正龙忍心看她们母子死去的绝情来,便咬牙切齿道:“好!” 第161章 匣子 杨莺好奇庄秀云去做什么,缠着杨雁回,非问了个明白。待杨雁回解释清楚后,她这才明白过来,道:“你是说,那个小妾丝柳,很可能因为文家对她不好,所以就跟文家不是一条心了。她儿子和她自己,都被文家冷待,若是秀云姐鼓动她,她很可能帮秀云姐整治文家?” 杨雁回道:“可不就是这个理么,人心似水,总是在动的啊!”只是秀云姐自己忽然撞到文家门上去,自然容易惹人起疑心。所以,还是要等着文家人巴巴的将她“请”过去才好。 杨莺想了一想,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一个家里出了内鬼,才是最容易被击垮的。只是那丝柳,真会帮秀云姐打这个官司么?” 杨雁回道:“怎么不会?你没看那话本子里写的么,武松给郓哥点好处,郓哥就肯帮武松作证。秀云姐给丝柳一些好处,叫她给她自己的儿子报仇,她为什么不做?那丝柳又不是什么好人,比郓哥且还差得远哩。”她虽然读了《金、瓶、梅》,但却没有作者那份宽容悲悯,只是愈发觉得人性好黑暗!不过,在这件事里,她却是教庄秀云做郓哥。郓哥吃了王婆的亏,就挑唆武大郎去王婆家捉奸。秀云姐也可以做回小人,挑唆丝柳去告文家么。反正都是借刀杀人。 杨莺道:“原来姐姐近来在读《水浒传》么?” 杨雁回一怔,眨了眨眼,嘿嘿笑了:“是呀。” 杨莺道:“读这书有什么说不得的,你和秀云姐还神神秘秘的。” 两个人正说着,耳畔只听得隐隐的传来唢呐声。远远的瞧见闵表哥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顶大红花轿来了。这一大队披红挂绿的人马,端的是喜气洋洋。 很快,闵家院子里涌出许多村民,都来到外头看花轿进门。大伙仿佛自家娶亲似的,面上也都挂着笑,一个个也都是喜气洋洋的。 杨雁回和杨莺便也随着众人,一起将热情投入到了观看婚礼中。倒是庄大娘不见了秀云和来旺,颇是担忧,过来寻了雁回,拉到僻静之处,问她秀云去哪里了。知道秀云去了文家后,急得什么似的,忙道:“她竟真去了?那里也是去得的?文家人若是不叫她回来怎么办?或者闹得人人都知道她去了,以为她还要和文正龙一起过,可怎么是好?” 杨雁回道:“您就放心吧,有来旺跟着,文家父子如今那身板,瘦得皮包骨了,能把秀云姐怎么着?” 她话虽如此说,庄大娘依旧十分焦急,连后来的喜宴都没吃好,直说她们年 小的女人家,就是心大。唠叨得杨雁回和杨莺也没胃口吃喜宴了。一直到了酒席将散,庄秀云才回来了。 庄大娘瞧见女儿好端端回来,仍是迎了过去,问道:“文家人可有将你如何?” 庄秀云道:“娘莫急,有来旺跟着,他们不敢将我如何。文家人苦留我,我便说,若他们再这么着,我以后便再不去文家了。他们贪图我去一趟,便随手打发他们的那几两银子,也舍不得不放我回来。” 庄大娘道:“你可是挣钱了,便是拿着钱,满大街的施舍了乞丐,也不该给了他们家。” 庄秀云笑道:“女儿有分寸。” 待到庄大娘唠叨完了女儿,才轮到杨雁回将庄秀云拉到一旁,问她事情如何。庄秀云道:“丝柳应得倒是挺痛快,说愿意打这个官司。而且,她还告诉了我一桩奇事。” 杨雁回惊奇道:“什么奇事?” 庄秀云道:“她说文老爹有个宝贝匣子,文家败落到这样的地步,那文母没办法,翻将出来那匣子,说要将里边的东西拿去当了。文老爹无论如何不同意,老两口为此还打了一架。” 杨雁回忍不住笑道:“我瞧那文家人,若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老婆孩子也卖得。那文老爹怎么就那么宝贝一个匣子?文母既要当了那匣子里的东西,看来那东西至少也能换来几两银子。那文老爹怎么就不肯呢?” 庄秀云道:“丝柳还对我说了,连文正龙都犹豫那里头的东西,能不能拿出去换钱。思量一番,最后还是和他爹一个意思。那东西,不能随便拿出去。” 杨雁回道:“姐姐可有找找那匣子?里边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见不得光的物件儿,文家落魄至此,都不敢拿出去卖了。杨雁回实在是太好奇了。 庄秀云摇头道:“我还没来得及找那个匣子,文家人便回来了。后来丝柳寻了机会,悄悄告诉我说,待她能下床了,便帮我找了那匣子。唉,你不知道,当初丝柳那么个飞扬跋扈的女人,如今恁般凄惨,已是病得丝丝两气的躺在床上动不得了,偏还被人赶到阴冷潮湿的小屋子里住着。这不是盼着她早死么?我便叫文家人给她另换了舒服的屋子,再请了大夫每日看护,想来她身体也可略略好转一些。只是……最多也就再撑个一年半载的了。她说,待精神稍好些了,定要让文家人吃不了兜着走。她就是死,也要拉上那家人一起。大家同下地狱,陪她找儿子去。” 杨雁回道:“她这个样子 ,也算是自作孽。怀胎时便成日家胡作非为瞎折腾,弄得孩子生出来是畸胎,她自己身子也坏了。” 庄秀云道:“她当日虽那般欺负我,可是瞧了她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样子,我便也恨不起来了。” 杨雁回笑道:“姐姐倒真是好心。那看来姐姐近来少不得要再被请去文家几次了。一则要看看丝柳有否再被虐待,二则,也好寻机再找找那个匣子。那丝柳不会骗你吧?” 庄秀云道:“都到这个份上了,她应当不会骗我。” 杨雁回是越想越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文家固守贫穷,也不肯拿去卖了? 她两个说说笑笑间,那边厢,新人已经行过礼,要送入洞房了。 杨雁回忙道:“秀云姐,我还不知道表嫂什么模样呢,咱们先去闹新娘子去。那些糟心事,先丢开不管。” 第162章 无缘 闵表哥的喜事才过了没几日,杨雁回又该给邢老先生交新一回的内容了。 上次她一直拖着不去,害得邢老先生打发了人来问她催要。这回她不好再拖,自己主动拿着写好的小说,往京里去了一趟。经过东福书坊开的书铺时,她掀开车帘瞅了一眼,不想那生意竟比往常还要好得多。许多男男女女挤在门前,胡乱嚷着什么。 杨雁回侧耳细听,就听一个少年拉着铺子里的伙计在问:“新回目什么时候出来?” 那小伙计忙道:“明天,明天一准出来。” 一个媳妇子道:“我家姑娘等不及了,今儿不能出来么?她打发了我来,总不好叫我空着手回去。” 又有人道:“实在不成,叫李传书姑娘出来,我们和她谈谈,我们自己给她加钱还不行么。叫她写快些,总这么不紧不慢的,真是让人牵肠挂肚。难受得紧哪!” 杨雁回听得这话,自己先被吓了一跳。莫非这些人都是来找她的《青女离魂》的? 最初,她为了勾起各路人马的阅读欲望,便给那个写冯青青和于西楼的小说,起了名字叫《青楼记》…… 邢老先生其实很中意这个名字,觉得只要书里的内容,没砸了他东福书坊的招牌也就是了。但是仔细考虑之后,还是道:“这个故事很不错,我估摸着很容易大卖。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人家都知道了,你便是李传书。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写得书叫这么个名字,于你名声不大好。咱们还是宁可蹭《倩女离魂》的大名,就叫《青女离婚》吧。只要书写得好,歪招使得少点,也没什么。” 杨雁回心说,老人家倒是很厚道,不会为了让书大卖,便什么歪招都使出来。不成想,老先生一语成谶。怎地人人都知道李传书是女子了? 秋吟也竖着耳朵,将这些话听得真真的。她甚是惊奇,对杨雁回道:“姑娘,你说他们还知道什么?会不会已知道了,李传书就是花浴堂杨家的姑娘?” 如今杨雁回写话本的事,已被庄家和焦家都知道了。杨莺总是读李传书的话本,焦云尚自然好奇,二人聊起来时,杨莺便不小心说漏了嘴。惹得焦云尚还老大不痛快,觉得杨莺在他面前居然还有秘密。杨莺好容易才哄得他回转了心意,不生气了。焦云尚这个大嘴巴,又对庄山和说了,庄山和自然对老婆说了。唬得秀云姐劝爹娘别再说了,万一给小石头听到,再嚷去学堂里。 至于杨家下人,自然也更不可能瞒得 过。何嫂子、于妈妈,早已知道杨雁回每日躲在屋里做得那勾当了。可是杨雁回万万没想到,事情会传扬得如此之快。 何嫂子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待骡车走得离那书铺远远的了,这才回头问道:“姑娘,这事怎么闹得人人都知道了?这可怎么是好?” 杨雁回道:“知道便知道吧。不就是女人写小说么,女人能写诗词,自然也能写小说。何况又不是没有写弹词话本的陈温生。世人给女人定下的那些臭规矩,多是束缚高门贵妇的,管不着我们乡野村姑。就这么着吧。”那话说的,好像她根本不是什么知州家未过门的儿媳似的。 话虽如此,待到了邢家大宅,见到邢老先生后,杨雁回仍是忍不住对老头儿道:“李传书如今的名头,怎地这么响亮了?以往虽说也有些人喜欢读我那东西,可也没有迷恋至此呀。” 邢老先生道:“谁叫大家喜欢读你新写的这小说呢?如今我们东福书坊各地的书铺里,数你那新书卖得最好。现在好多地方,都出来翻刻的《青女离魂》了。有些人为了遮人耳目,还给改改名字。不瞒你说,还真有把名字改成《青楼记》的,还有叫什么《青楼梦》的。雁回啊,往后你要再写快一些了。我那书铺,可禁不起被人天天堵上门催要话本哪!这么着,我再将你的润笔涨一些儿,这部书写完,我老头子给你三百两银子。” 杨雁回吃了一惊,道:“不是说的六十两么?竟然一下子涨这么多?这还叫涨一些儿?” 邢老先生不由哈哈大笑:“丫头怎地恁般实诚,这要是换了别人,该趁机再与我谈价钱了。” 不过邢老先生也是个妙人,很快又道:“不给你涨这么多,我也不安心哪。万一你给别的书坊高价挖走了,那可如何是好?” 杨雁回不由笑道:“我知道老先生不会亏待我的。” 邢老先生道:“若是书卖得越来越好,我再给你涨。” 杨雁回不由心里美滋滋的。倒不是因为挣了钱,却是为着自己写的故事能被人这么喜欢。高兴了一回后,她又道:“我那会从书铺前经过,怎么人人都晓得李传书是女人了?真是好生奇怪。” 邢老先生一张老脸红了一红,问道:“丫头怕了?” 杨雁回道:“倒也不是很怕,反正早有人怀疑李传书是女人了,也没人说三道四的。我只是奇怪罢了。” 邢老先生只得老实承认道:“是我跟人说的。” 杨 雁回奇道:“先生怎地想起要对人说起这些来了?” 邢老先生道:“那镇南侯府方家的小姐们,要出诗集。方驸马亲来邀我过府一叙。我瞧了瞧几位小姐的手笔,倒也能见得人。加之是闺中女儿家所做,若是真拿去刊刻了,想必也有好些人慕名阅读,便同意了,还说会多刊刻一些,让各个书铺的人,多下些心思,好好卖这诗集。不成想,那侯府的人,那个想法也真是奇怪。若是换了别人,一定是谈润笔。若是写得不好,硬要我们刊刻,那便是谈给我们刊刻的费用。人家侯府的人不谈这个,方驸马说他受了几位小姐的嘱托,定要问问我,那李传书究竟是男是女,李传书是真名还是假名。我……我起先不想说,但推脱不过,又不好撒谎,只得道,是个女子。方驸马一听,又问我,那李传书是谁家的姑娘。这我却是 不好说了。方驸马便知是良家女子,也就不问了。我老头子也没想到,事情竟传布得这样快。” 杨雁回叹道:“萧夫人早猜出我就是李传书了,只怕她早晚忍不住,在侄女们面前露出口风去。不过,听老先生这么一说,我更不担心什么了。侯府的千金都要将自己的墨宝拿去刊刻,我还怕甚?” 邢老先生笑道:“正是这个理。” 杨雁回将新的内容给了邢老先生,邢老先生则主动给了她一张一百两的会票,说是原来给的那十几两银子的定钱,委实是委屈了她。 待杨雁回辞了老人家出来,老人家还亲自送了她几步,谆谆叮嘱她,一定要快一些写,切不可如往日那般拖拖拉拉了。杨雁回只好应了下来。 杨雁回才出了邢家大门,还不曾来得及上车,就见巷口那边走来了多日不见的季少棠。 季少棠不想今日竟能撞见杨雁回,面上一喜,叫道:“杨姑娘。”只是那笑容刚抵达眉梢眼角,却又转瞬即逝。她出落得愈发灵秀美丽了。只是却距离他越来越远,远得好像九重天上的仙子一样遥不可及。她已和知州的公子定亲,他又算得上什么?为了不给她惹麻烦,他便也只好再不往她家去了。 母亲听说雁回定亲的事后,还对他道:“杨雁回那样的出身,都能高攀上知州公子,你若高中,定然能娶个比她强十倍的。” 季少棠觉得娘大概中了邪了。 杨雁回见是他,笑道:“季公子这一向可好?又来帮邢老先生抄书么?” 季少棠听了这话,心中颇不是滋味。他不过是个穷秀才,而雁回如今随 便写一本书的润笔,已是几十两银子了。只怕方才邢老先生已又给她涨了润笔了。他一年的廪膳,折合银子,也不过十几两。四时八节还要供备县学里的教官们。他倒是也想过筹些银钱,在镇上开一家书铺。只是娘怕他分了心,不肯再认真读书,便没许他这么做。 就见季少棠勉强笑道:“我没本事写书,只有能耐抄书罢了。” 杨雁回笑道:“季公子说得什么话,我瞧着你读书的本事好着哪,今年秋闱,定能考中举人。” 季少棠的笑容愈发苦涩。他一直都没什么做官的志向。他如今已是秀才,心里想着教教书,或者卖卖书,倒也不错。只是身后总有人逼迫他往高处走。 何嫂子瞧他二人说得也差不多了,忙叫了雁回道:“姑娘,该走了。” 杨雁回便与季少棠道别后,登车离去。季少棠眼瞧着她的车子缓缓驶出巷口,心中顿觉失落。他这辈子,恐是与她彻底无缘了。 第163章 救人 骡车快到热闹地段时,杨雁回推开前头车门,对何嫂子道:“何嫂,咱们别走东福书坊那条路了,绕过去罢。” 看着那么多人催着东福书坊出话本,杨雁回是又高兴,又觉得压力好大!还是不看了! 何嫂子这回很识趣,利索的绕过了那段路,只是又碰上前头有一段路在重新铺路,于是七拐八弯的,骡车竟驶向朝阳街去了。 杨雁回在车里坐得不耐烦,随手掀开帘子往外瞧去,不由得轻叹一声,这路绕得果然是有些远哪!秦家啊秦家,她真讨厌这个地方!因天气转热,杨雁回便将没对着秦家大门那边的车帘用银钩束住,只望着好歹吹些风进来。 秦府出来一辆朱轮华盖车,与杨家的马车相向而行,华盖车后头跟着一辆普通骡车。杨雁回透过车窗,瞧着那车子渐渐从她的车旁驶过,忽然笑了起来。对面车窗上的帘子也是卷起来的,车里坐的人居然是葛倩容,她一手揽着一个孩子,正低头与两个孩儿说笑。那两个米分妆玉琢的小娃娃,正笑嘻嘻的对着母亲咿咿呀呀,说着或许只有葛倩容才能听懂得话,秦苒的小胖手指还一指一指的,秦若正在拍手笑。葛倩容穿着大红路绸对襟衫,蝉鬓云髻,珠钗横斜,肤色白皙,气色红润,体态丰盈,看着两个孩子,目中满满都是温柔慈爱。 杨雁回笑着叫了一声:“秦太太。” 葛倩容听到这声音,抬头瞧见杨雁回,也笑着向她道:“杨姑娘怎地来了?是要去找我们大奶奶么。” 还不待何嫂子停了车,杨雁回便趴在窗前,对葛倩容道:“我是要回家呢,有一段路在重铺,不大好走,便绕到这边了。” 葛倩容的马车本就行得很缓,那车夫眼见得太太在与人说话,正要停下来,那拉车的马却不知为何,忽然一声嘶鸣,发力狂奔起来。葛倩容不妨马车忽然这般晃动,失声惊叫,身子向前栽去。 杨雁回看得惊出一头冷汗,葛倩容却硬是伸脚勾住固定在车厢里的座椅,生生顿住身形,两只手死死拽着两个孩子的衣衫,没让他们摔了出去。那马还在奋力狂奔,车夫连忙勒住缰绳,却止不住奔马。 杨雁回连同秋吟、何嫂子,俱都跳下车来,想去帮葛倩容。秦家门上的人见状,纷纷来追马车。 路口处,忽然闪出秦英的身影。他应当是刚刚从衙门回来,一身衣服尚未来得及换,步履匆匆,神色焦急。乍然看见狂奔的马车,明明比别人都远了好些,身形展动间,却是顷刻间就到 了奔马近前,大力拉过辔头,生生制住奔马。 那马虽然顿住了,车轴却又忽然断裂,车厢直直陷落下来。秦英手中绣春刀竟比车厢陷落的速度更快些,俯下身时,连刀鞘一起插入地下,生生顶住了陷落的车厢。只是车厢太重,仍旧将绣春刀慢慢压入地下,幸好车厢跌落的速度慢了好些,秦英连同赶过来的众人,齐齐肩扛手抬,稳住车厢。 后头骡车里下来几个仆妇,当中便有崔姨妈。几个人忙上前拉开车门,先抱了秦若和秦苒下来。两个受惊的孩子都在哇哇大哭,幸好都没伤了。又有人一左一右搀了葛倩容下来。她因方才太过用力,马车又奔了一段路,脚踝处已然受伤,走路都是一瘸一拐。 眼瞧着几位主子都平安无事了,众人这才慢慢放下了车厢,任其歪在路边。 葛倩容瞧见救人的有秦英,不由得怔了一怔。 杨雁回却是暗自嘀咕,这会子又不到衙门下班的时辰,为什么秦英来得这么巧?但是看他的样子,救人又不像是作假。 秦若、秦苒都哭着喊着要找娘。葛倩容自己还受了伤,一场虚惊后,已是精疲力尽,哪里还抱得动。两个乳母只得抱着孩子,先在一边哄着。 葛倩容对其余几个仆妇道:“即刻检查马车,看看车轴为何断裂,将这马也看好,找个兽医来查查,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发疯。” 余下的三个仆妇里,那两个媳妇子忙依命而行。崔妈妈则是上前对葛倩容道:“太太,方才多亏英大爷制住了这疯马。” 葛倩容忙对秦英道:“真是多亏你这孩子在,否则今日我和你弟弟妹妹便要遭逢大难了。” 杨雁回每次听见葛倩容管秦英兄妹几个叫“孩子”,便觉浑身不舒坦。真是太怪异了。明知道是作假,可一个不得不叫,另外几个,还不得不听着。 秦英道:“分内之事,太太不必客气。” 秦苒忽然张着小手,朝秦英道:“抱,大哥,抱抱。” 秦英瞅了一眼哭得满脸眼泪的孩子,没接过来。秦苒却张着小手,一定要大哥抱抱。乳母却是瞅了一眼葛倩容,葛倩容只是略略点了下下颌,示意孩子可以给秦英抱抱。乳母便笑着将孩子凑到秦英跟前,道:“咱们哥儿要找哥哥哩,英大爷,你看这孩子多像你。” 杨雁回暗暗撇嘴,秦苒长得像父母,但却一点也不像秦英。 秦英长得既不像苏姨娘,也不像秦明杰。据苏慧 男所说,秦英长得像曾外祖。问题是,苏慧男的爷爷在苏慧男幼年便过世了,所以旁人也无从比较。这乳母真是说瞎话不眨眼哪! 好像要在这大户人家站住脚,这说瞎话不眨眼是个必备的本事哪! 秦英颇为尴尬,对那乳母道:“我……我不会抱孩子。” 秦苒发现大哥冷着脸,不肯抱他,又哭开了。秦若本来已快被哄好了,听着秦苒哭得厉害,也跟着哭起来。弄得秦英简直好像是个把孩子惹哭的罪人一般。 秦英不得已,只得接过孩子,动作僵硬怪异,倒也怪小心的。秦苒进了秦英怀里,立刻不哭了。只是看秦英的表情,简直像是抱着一块炭,却又不敢松手一般。 乳母这才对秦苒道:“好哥儿,乖,大爷已抱过你了。他在衙门里累了,叫他先歇会儿。”这才要将秦苒重新接过来,怎奈秦苒现在只认大哥,死死扒着秦英衣领,只是不肯走。 杨雁回在一边瞧着,好生纳闷。这马惊得古怪,这车轴断得更古怪。秦英好端端的,忽然在这时候赶了回来,也着实蹊跷。是真的就那么巧呢,还是有人想借机洗刷掉自己的污名呢? 此时,里头有人抬了顶软轿出来给葛倩容坐,要抬她入府里去。苏慧男也跟了那软轿出来,立在门首向外张看,却是满脸遮不住的痛快,任谁都能瞧出她此时的心花怒放。 待看见葛倩容母子俱都无事,秦苒还被秦英抱在怀里后,苏慧男面上笑容僵住,转而变得又惊又怒。这个小混账,怎地偏偏这时候回家来坏她的事! 葛倩容瞧见苏慧男,眼底隐隐闪过一丝恨意。这府里,如今也只有苏慧男想害死她们母子了,她用大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今日之事,到底是哪个做得手脚。只是,她平日里千般防备万般小心,而苏慧男又早已失势,她竟还是连续两次着了这女人的道!这马车还是她临行前,着人检查过的,竟都出了这样的事故。葛倩容百思不得其解。 杨雁回在这一妻一妾两下的眼神交流里,清清楚楚看到了滔天的火光和灭地的仇恨。她不由得心中感慨,世间成仇的妻妾恁般多,怎地那些男人们从来都不反省反省,没事娶那么多女人在房里做什么? 这时,常跟在秦英身边的小厮平安,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来。待看到秦家大门前已是乱哄哄一片,不由得刹住了脚。又瞧见几位主子都好端端的,神色随即轻松下来,放慢了步子,缓缓走来。 杨雁回顿时觉得不对。为什么秦 英主仆两个都是跑来的?只是看起来,秦英跑得更快一些,这没学过功夫的平安自然是要落后不少。 苏慧男发狠瞪了那平安一眼。平安被苏慧男狠戾的目光吓了一大跳。 那乳母又哄了秦苒几句,这才成功将他从秦英怀里抱过来。 葛倩容则是对那几个抬轿子的人道:“这轿子我可不敢坐了,你们原样抬回去。我们娘儿几个,宁可走回去。” 苏慧男恨恨的甩手回府里去了。葛倩容本想命人喝住苏慧男,质问她为何随意站到门首来,只是瞧了一眼才救了她一双儿女的秦英,生生忍住了。 秦英向葛倩容告退后,匆匆奔去府里,去追苏姨娘。经过杨雁回身边时,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杨雁回越来越让他觉得不舒服了。似乎她总能看到很多秦家不愿向外张扬的家事。 仆妇们这才搀扶了葛倩容,复又返回府里去了。两个乳母抱着秦若秦苒,紧紧跟在后头。崔姨妈落后几步,使了个小厮去请太医来瞧瞧,这才又紧着盯人察验车辆马匹。 杨雁回瞧了这么一场大戏,又见崔姨妈落在人后了,忙过去将她拉到一边,问道:“姨妈,这怎么回事?” 崔姨妈道:“你这不是都看见了?” 杨雁回道:“我是瞧见车子出事了,只是……秦苒怎么对秦英那么……”按理说,秦苒并没有看到秦英是如何救他的呀。他怎么这么黏着这个大哥? 崔姨妈叹气道:“我们二爷前几日才落了一回水,亏得大爷正巧路过,救得及时,他才没事。故此,二爷才黏着大爷一些。” 杨雁回惊叹,这苏慧男真是好大的本事,她是怎么在处境如此糟糕,又有葛倩容重重防备的情况下,让葛倩容连栽两回跟头的? 第164章 来信 杨雁回到家后,闵氏刚巧从花浴堂回来。杨雁回先是给娘看了看邢老先生给她的一百两润笔,还说后面还有二百两银子。闵氏乍听此事,又惊又喜,直问她怎么邢老先生给她涨了这么多润笔。 杨雁回便将今日在书铺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对闵氏说了,也讲了方家几位小姐要刊刻诗集的事。何嫂与秋吟也在一旁插话,将那人人疯狂催买李传书话本之事,讲得绘声绘色。秋吟学那些人的样子时,还十分夸张,逗得众人直笑。 闵氏喜得直夸女儿:“真是了不得。”又去叫了杨琦来,对他说了女儿那话本如何如何受欢迎的事。 杨琦也很高兴,直说:“咱闺女了不得呀。” 闵氏道:“幸好咱们当初没一时糊涂,断了她这想头,如今还真是出息了。”谁家的女儿有她闺女长得美,有才气,会写话本呀! 两口子那满脸的骄傲,遮都遮不住。 杨雁回瞧着爹娘高兴,她自己也跟着开心。只是她素来不爱打理钱财。早先还想过要为了复仇积攒私房钱,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她早不用为了这个想头积攒私房钱了。况且她的润笔已积攒下一笔小钱,也够她一时心血来潮,做新衣服穿,买零嘴吃,买话本读的。这一百两银子,她也懒怠收着,便要交给闵氏。 闵氏却道:“家里如今不缺你这个钱,你留着自己打首饰,做衣裳去吧。先不说别的,就说那花浴堂,那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又拿着润笔往里投了钱,这可好,你自己先丢开不管了,连分红也不要了。如今又要把这么多润笔交给我。我可不给你管。” 杨雁回道:“娘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往常连女儿便是得一个金锁子,一袋银锞子,你老都要收了去。这会可好,一百两银子的会票,娘却不要了。” 闵氏道:“此一时彼一时。你那时还小,我也不过是帮你收着罢了。你现在都几岁了?还叫我帮你收着?自己学着理账去吧。” 杨雁回只得自己将那张会票收了起来,又对闵氏道:“娘,我们今日还遇到了一桩奇事。”又把今日在朝阳街上瞧见的那一桩奇诡事件,一五一十对闵氏讲了。 闵氏道:“我的老天爷,这秦太太和她的两个孩儿,也真是命大。” 杨雁回道:“姨妈还跟我说了,前几日,那秦苒已落了一回水了。” 闵氏奇道:“好端端的,怎会落水?” 杨雁回道:“说是乳母带着秦苒在后 花园子里耍,猛可从假山后头冲出来一个大汉,那乳母也不认得,吓了一大跳。那大汉生生从乳母手里夺过来孩子,直接抛去了水里。乳母说,那大汉力气大,身手快,她还不待喊哩,那大汉就先把孩子给扔了。正好秦英和大奶奶一起往后花园里来,恰恰看到这情形。那秦英功夫好,水性也好,便把孩子救上来了。只是没顾上追那个抛了孩子的贼人,叫那贼人跑了。后来满府里搜,也没搜出这么个人来。只知道不是秦家的奴才。也不知那人是怎么混到秦家的花园里去的。有人说那人功夫好,兴许恁般高的墙,也能轻松翻过去。可是那花园外边,还有一层院子,有许多秦家奴仆住着哩,却也一个个都没瞧见今日有生人打那头过。” 闵氏道:“那哥儿被这么一吓,又受了凉,还不得生一场大病?” 杨雁回道:“倒是没生病。如今天儿热,那人抛孩子时,又扔到了一大片睡莲上。秦英救得快,孩子不过湿了半边身子。” 闵氏念了一回佛,又道:“这秦太太真该去庙里上一回香,感谢这九天十地的神佛保佑。” 杨雁回道:“秦太太也是这么想的,打量着贼人兴许不敢来了,又觉着府里倒还不如外头安全,今日才带了两个孩子出门去。一则是去上香,二则想去请两个武僧来家住一段时间。姨妈说临出门前,太太早让信得过的仆妇仔细检查过马车呢,那仆妇回说马车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可不料想,才出门不久,就出了这样的事。那马似乎是被喂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但却不会叫马没力气,只是会叫马发狂乱跑。那车轴上分明有新痕。那断口,像是被人一刀切出来的,跟切豆腐一般。我在一边儿瞧得真真的。” 闵氏思忖道:“只怕这些事,都是那苏姨娘做的吧?这秦家如今想害秦太太的,也只有苏姨娘了。她虽不得志,可她儿女如今都还好好的,若她想调人手帮忙,倒也能从外头找得来。那两个不得宠的老姨娘,一则没这本事,二则便是害了秦太太,她们又有什么好处不成?唉,高门大户里这些腌臜事也太多了。也不知那些男人们怎么想的,三窝两块,大妇小妻的,能和美得了么?” 若是秦太太的孩儿被人谋算了,得益最大的,可不就是那苏慧男母子?秦英依旧稳稳坐着秦家独子的宝座,任谁也别想撼动他的地位。这么一想,闵氏又奇道:“可若是苏姨娘做的,为何那秦英又屡次坏她娘的事?他倒是个有良心的。” 杨雁回撇撇嘴,不答言了。或许秦英的良心是没全坏了,但她委实瞧不上 这小子。她今日打量秦英抱秦苒的样子,应当是对这个嫡出的小弟弟没什么感情,但还不至于为了家产,为了家庭地位,就要那个小孩子的命。做人的底线和起码的良心么……虽然在面对杨雁回时是没有的,但至少在面对秦苒有性命之忧时,他还是有的。但这并不能减少杨雁回对秦英的抵触。那一晚的事,经历一次,便能叫她后怕一辈子。 娘儿两个正说着,忽然有穆家打发了个小厮来给杨雁回送信。 那穆振朝去了辽东不久,隔三差五便有家书送到穆家。每回都是两封,一封是给爹娘的,一封是给他那未过门的小媳妇儿的。穆家人每每便要使个小厮,特特将杨雁回的信送来。 闵氏先替杨雁回收了信,又叫何嫂子去她屋里那笸箩里抓了一把钱赏了那小厮。小厮赶紧谢了闵氏一回,收了钱,又道:“来时太太交代过了,若是杨姑娘有心,好歹也回一封信去。” 闵氏道:“我知道了,我过后会跟雁回说,叫她下次也回上一封信。”那小厮这才欢喜乐笑的去了。闵氏这才将信交给女儿。 杨雁回却是老大不高兴。其实穆振朝每回的来信,读着都怪有趣的,经常写他在辽东军中的见闻,并说他又交了什么样相投的朋友啦等等。但这些信并没有冲淡杨雁回的忧虑,反而让她越来越不开心。一则,闵氏瞧着穆振朝对杨雁回这么上心,退亲的心思又开始动摇了。二则,她如今是越发讨厌穆家人了。 杨雁回瞧了一眼那信封,对闵氏道:“娘瞧瞧,这火漆分明又被动过的。拆开看过了,又给装回去,再重新封住,哪里就真能做得像原封不动了?这穆家老两口在想些什么?看什么不好,要看别人给我的信。还使小厮催我写回信,不是我说的,我写的回信,也必然要先过一过那老两口的手!我才不写呢。下回那小厮若来催我要回信,我便直接叫他回去问问穆太太,她这般做派,是怎么个意思。” 闵氏叹了口气。这穆夫人怎地管得这么宽?分隔两地的孩子家,还能做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事儿不成?也值当得她费尽心思拆开人家的信来看看。这样的婆婆,不能要啊!可是那穆公子,端的是不错呀。闵氏真是造难。 杨雁回怏怏不乐的将书信丢在一边,连看也懒怠看了。直到庄秀云来寻她一处做绣活————其实是读《金、瓶、梅》,知道了这桩事,柔声劝说了几句,才让杨雁回的火气消下去了几分,不情不愿的拆开信封,读穆振朝的来信。 那信里除了说一些趣事,就是 诉说相思之情,而且他似乎认定了,最后得到杨雁回芳心的那个人,一定是他,那份笃定自信,简直能透过信纸直达杨雁回面前。 杨雁回不由长叹一声,唉,这个死心眼的傻小子。 第165章 大闹 秦明杰闻听家中出了大事,匆匆归家后,就见葛倩容正坐在卧房里垂泪。两个孩子睡在她的床上,俱都睡颜安详,一看便都安好。 眼看秦明杰进来,葛倩容理也不理,只顾在一边垂泪。她这次是真的后怕,想想这些糟心事,便又气又伤心。苏慧男这个贱人,怎么这么顽强,这么难弄垮!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她竟然还能反戈一击。也怪她大意,以为在这府里,再没有哪个姨娘能碍她的事了!结果竟连着了人家两回道! 秦明杰看了看两个孩子,又对葛倩容道:“家仆来报我是时,说你脚伤了,如今如何了?” 葛倩容将头扭到一边,不去瞧他,声音里满是怨气:“死不了,也瘸不了。”话毕,又觉得可能会吵醒孩子,便一瘸一拐出去了。秦明杰很体贴的扶了一把太太,却被葛倩容一脸嫌弃的甩开了,“拿开你的脏手。” 秦明杰不由一怔。太太的性子几时变得这么凶悍了? 葛倩容来到耳房里,打发守在外头的乳母进去照看孩子,她自坐到一边的榻上,拿帕子抹了一把泪,垂头不语,生起闷气来。 秦明杰近来的日子也不大好过。身为礼部尚书,家中出了那样的丑事。别人无论是猜测他和儿子乱穿靴,还是相信真的是那个姨娘诬陷秦英,他们秦家都丢了大人。他这个礼部尚书,着实没面子,被同僚们明里暗里的耻笑,还有御史纷纷上折子弹劾他治家不力。还说什么,无力齐家之人,如何治国,如何担得起礼部尚书的高位?秦明杰为此真是烦透了。秦英向来洁身自好,他自然是不相信秦英会非礼什么春姨娘的。苏慧男说是葛倩容指使春姨娘做的,他听了,只觉得那个女人已经疯了。为了弄垮葛倩容,什么样的疯话都说。莫说倩容不是那样的人,便是那样的恶妇,这样做对倩容又有什么好处?毁了他的前途,毁了秦英的前途,对倩容自己,对倩容和他的一双儿女,又有什么样的好处? 他原本是想处死春姨娘,葛倩容却劝说他不要再让秦家后宅出人命了。再者说,春姨娘这时候死了,人人都会怀疑是秦家动手脚弄死了她。秦明杰才升官,万不能这时候授人以柄,让人拿住这等大错。伺候了他多年的老姨娘,那是随便能弄死的么?再者说,春姨娘为何不对别人下手,偏要对秦英下手,根源在谁身上,他也该好好想想。谁受气这么多年,又掉过孩子,谁心里也会有恨的。 一席话,将事情的责任归咎到了苏慧男身上。偏秦明杰也觉得,说到底,这事的根源真的在苏慧 男身上。如果不是苏慧男往日里背着他做了那么多心狠手辣飞扬跋扈的事,春姨娘也不会仇恨苏慧男且他又最不想影响前途,便听从了葛倩容的建议,只是将春姨娘悄悄发卖了。 只是太太既是今日受了惊吓,秦明杰少不得也要先将自己的烦恼丢开,先耐下性子安抚一番老婆。他道:“我知道你今日受委屈了,那些办事不力的下人,我会……” “呸!”葛倩容打断他,啐道,“你不用哄我,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今儿个这事,跟什么办事不力的下人有什么干系?那个疯女人,前几日不知哪里找来的孤老,先是想弄死我的孩子,一计不成,便要一起弄死我们娘儿几个。” 秦明杰道:“这家里哪有女人养什么孤老?” 葛倩容道:“不是苏慧男养得孤老,为何要帮她杀人?是杀人,不是杀猪宰牛!” 秦明杰不满道:“事情是谁做的,又没查出来,你这是要做甚?” 葛倩容高声道:“还用查么?这府里,有谁是盼着我们娘儿几个死的?头一个,绝不会是老太太。若不是她将我们娘儿几个照顾得妥帖,我那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不知道。第二个,也绝不会是老爷你。夏姨娘、晚姨娘,有这个本事么?她们要有这个能耐,以前还会靠着巴结苏慧男那贱妇过日子?明摆着的事,老爷还要来装傻。是不是等我们娘儿几个死了,你才高兴?” 她忽然大发脾气,秦明杰一时竟无所适从了。葛倩容一向都是温柔体贴,又知礼又懂得体谅人的呀。大约是孩子连番遭人谋害,她心情不好吧。秦明杰觉得也可以理解。 谁知葛倩容嚷起来便没个完了,仍又骂道:“你养个毒蛇一样的淫妇在后宅,害死秦家多少人命。如今你心知肚明却不管管。眼瞅着那淫妇被打压到了这般境地,竟还能又杀到你老婆你儿子你女儿头上,你还是不肯管管。秦明杰,你没有良心!你那心肝,只怕让哪个狐狸精迷住了,要不就是让狗吃了!” 清平居的下人还从未见过脾气这般大的太太,一个个也都是面面相觑,劝又不敢劝,只得各自悄悄回避,假装没听见太太的嚷骂声。 秦明杰从来不曾受过老婆和小妾的气,听葛倩容这么说他,脸上着实挂不住,恼道:“你怎地如此不识大体?” 葛倩容气急反笑:“我不识大体,老爷告诉我,怎样才算识大体?我不过是要教训那贱妇几下罢了,秦英拦着,你身边的人也拦着。我这个当家太太,做得还有什么意 思?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你既如此看轻我们几个,改日我们娘儿几个便都离了你的眼睛,让你自己在家里清清静静陪着那条美人蛇好了。只怕那淫妇养得孤老,看不过你和他的女人又缠在一起,连你也要杀了呢。” 秦明杰怒道:“如今什么人证物证都没有,你便一口咬定是苏姨娘做的这些事,还口口声声说她养孤老。你到底要作甚?你不看别人的面子,也该看看英哥儿的面子。他好歹也救了苒哥儿两回,你怎能对他的生母下手?如今竟然还咒起我来了。” 说来说去,他还是为秦英。葛倩容早就瞧出来了,秦明杰一直忍着苏慧男,为的就是秦英罢了。只是如今……叫她如何再对秦英下手?春姨娘做的事,秦英只怕还不知道是她授意的,只以为是春姨娘自己要报复苏慧男罢了。 葛倩容心里藏着事,又窝了火,干脆一股脑朝秦明杰发了出去,不由骂道:“你出去,你滚出去,害我孩子的女人,你也来为她狡辩,你良心让狗吃了,脑子让猪啃了!”有本事,他就休了她好了。她倒要看看,他到了今日的境地,敢不敢休妻。对着这个恶心的男人,假意逢迎好几年,她早受够了。这么多年了,都不能换来他一个公平的处置,她真是不甘心! 秦明杰听她叫骂得厉害,气得只是道:“疯了,真是疯了。这是什么道理,一个妇人家,要撵丈夫出门。” “我撵你怎地?再别让我看到你!出去,出去!”葛倩容发疯似的,也不顾脚上的伤,一路将秦明杰推出了清平居去。 秦明杰躁得面色青白。他自诩修养好,不能动手揍女人,加之葛倩容今日着实受了委屈,也只好先不跟她计较。只是这女人竟如此对待自己的夫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冷落她一段时日,也好让她清醒清醒。 只是苏慧男那个贱妇……竟敢伤害他孩儿,他自然也不会轻轻放过她。方才那么对太太说话,不过是为着不让太太真的下狠手弄死这个女人罢了。想到这里,秦明杰便往苏慧男的院子里去了。 …… 苏慧男此时正在劈头盖脸的骂儿子,嘴里小混账小畜生的骂个不了,又指着他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你竟敢跟我作对!上一次,你是不小心撞见,所以才救了那贱妇生的小孽障也就罢了。今儿我瞧着你是故意赶来坏我的事吧?有那小孽障在,这家业,往后你就不用 妄想了。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才盼到你成才,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让我多年心血付诸 东流!” 秦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只得喝断她道:“你疯了吗?你真要弄死人才算完?娘,你以前不这样的。” 苏慧男却道:“我自来就是这个样子,我就是要弄死那小孽障!” 秦英道:“你告诉我,是不是秦芳弄来的人?她也疯了吗?!如果让霍志贤和申老夫人知道她背着霍家干这样的事,找人来谋害当朝礼部尚书的嫡子,她也完了!如果这次秦苒真的出事了,凭我再如何得爹疼爱,也保不住你了。” 苏慧男却道:“你凭什么这样说芳儿?你知不知道芳儿受了多少苦?她在霍家原是不管家的,就是个挂名的侯夫人罢了,你难道不知道?当年她竟然被那家卖鱼的欺负,怎能不让人生气?好不容易她有机会收拾那家人了,却又被绿萍这个小贱人绊住了手脚。如今那申老夫人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绿萍也渐渐被霍志贤玩腻了,有了失宠的迹象。她那个嫂子如今虽管家,可一个寡妇,却也不敢将她如何。芳儿的处境,好容易才有了一些好转,她在庄子上养这么一个高手怎么了?难道非要等到处境糟糕,却又无人可帮她时,她才想起要培植自己的人?不过是她庄子上一个高价养着的奴才罢了,要你在这里危言耸听?” 秦英觉得他娘已经近乎癫狂了。这些日子以来所受到的委屈和打压,已经快将她逼疯了。他只得软下来,劝说道:“娘,你让二妹妹收手吧。真的会出事的!莫非她到现在还想整杨家?杨家已是今非昔比了,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说害就能害得的。”花浴堂的名声如日中天,连萧夫人都是那里的客人。萧夫人喜欢杨雁回,在秦家是人尽皆知的。如今杨雁回两个兄长是秀才,又在云天书院读书,早已不知结交了多少官宦子弟。杨雁回自己也早已与穆家定亲。无论是杨雁回,还是秦苒,都不是能随便让人捏死的蚂蚁!据说杨家还与青梅村焦家结亲了。那焦师父可不知认得多少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哩。 秦英又道:“爹不会只将家产留给秦苒的,就算他真的将家产都给了弟弟,我也不会让你饿着的。娘,你清醒一些吧。” 母子两个正吵吵嚷嚷时,秦明杰忽一脚踹开了院门,阴着脸走了进来。 第166章 痛殴 秦明杰的面色十分难看,苏慧男和秦英心里中都觉得不妙,也不知道秦明杰有没有听到他们方才说得话。不过,在院门外头,未必听得见这屋里在说些什么。 看到秦英在,秦明杰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道:“英哥儿先出去,我有话对你姨娘讲。” 秦英犹豫了片刻,站着没动。他总觉得爹今日是来者不善。 秦明杰怒道:“让你出去,没听到么?” 苏慧男稳了稳心神,便对秦英道:“你爹爹难得来我这里一次,你先去吧,让我与他说说话。”秦明杰生气又怎地,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将她如何。何况秦明杰这个人,她最清楚不过了。只要她巧妙施展三寸不烂之舌,总能说得秦明杰回心转意。 秦英听了苏慧男的话,只得忐忑不安的出了院子。岂料院子外头早有夏姨娘、晚姨娘,并众丫头婆子,眼瞅着秦明杰黑着一张脸来了这院里,便悄悄摸上来,躲在外头听热闹。见秦英出来,众人便假作无事,三三两两的散了。秦英黑着一张脸,返身关上院门,但却没走,只是守在院子外边。一则怕又有人来瞧热闹,二则不放心里头的情况,怕闹出什么动静来,没人去救苏姨娘。 …… 苏慧男神色哀中带伤,勉力笑着,一副忍辱带笑,不愿让秦明杰担忧的模样,道:“老爷许久不来我这里了,快先坐下歇歇,我给老爷倒杯茶来。” 秦明杰冷冷道:“不必了。”打量一眼这干净却简陋的院子,又道,“怎地不见丫鬟婆子?” 苏慧男惨笑:“我这里哪还有丫鬟婆子愿意待?她们每日家去别的院里与人玩耍说笑,哪里还将我这个失宠的姨娘放在眼里。”其实她底下的丫鬟婆子们平日里并非如此不堪,只是苏慧男做下这样的事,有些眼力劲的也都不爱在这里继续待着了。苏慧男这么说,无非是先想让秦明杰同情可怜她的凄凉处境罢了。 秦明杰依旧冷冷道:“没有丫鬟婆子在正好,也省得我将她们撵出去。” 苏慧男一怔:“老爷这是何意?” 秦明杰道:“我的意思,你难道不懂?如今正该咱们两个好好说说话,有下人在,岂非对你很不利?” 苏慧男道:“有下人在又如何?怎地就对我不利了?老爷今日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倒是有一件委屈,要对老爷说说呢。” 秦明杰冷眼瞧着她,压制着怒意:“你说。” 苏慧男这才悲悲 切切道:“今日太太带着小姐和公子出去,竟恁般粗心大意,差点害了老爷的孩儿。她……她竟还有脸怪到我头上来。我……” 秦明杰觉得自己的好修养都被这个女人毁光了,猛熊一般跳将起来,劈脸一巴掌打了上去,还不待苏慧男惊叫出口,又一脚踹将过去,将苏慧男踹飞两米远,这才落地。不待她反应过来,秦明杰又赶上去狠踢了几脚。 苏慧男缓过来之后,这才嗷嗷痛叫道:“秦明杰,我给你生儿育女,打理家业,你就这么对我?!” 秦明杰干脆骑到她身上,兜脸又是两巴掌,骂道:“我的人拦着太太不许她罚你,是为着给英哥儿留面子,你还以为你自己是姨娘?要不是为着孩子,我早将你赶到庄子上做苦役去了。你不知好歹,竟敢又对太太的孩子下手!” 苏慧男大呼小叫道:“救命呀,救命呀。我做什么了,平白无故要给人打。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老人。我也伺候你那么多年,你为什么要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说我害人,谁有证据?” 秦明杰听她不但不认错,反而高声狡辩,气得巴掌又如雨点般下去了:“要什么证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想凭着一张嘴把死的说活,也要看看是对谁说。我如今才发现,你伺候我这么多年,也只不过将我当成了个傻子。” 秦英听着里头不好,便推门闯了进去。夏姨娘、晚姨娘等人,原本就在附近,发现秦英忽然闯入了院里,便又都聚拢了过来,一个个都来瞧苏慧男的笑话。 秦英进得屋里,发现秦明杰竟骑在苏慧男身上打,往日的修养全不见了不说,更不见他还念着丝毫旧日情分,简直好像是在打一个仇人一般。秦英连忙上前,想拦住父亲。秦明杰眼瞧他进来,便怒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你要做甚?敢跟我动手不成?” 夏姨娘也在外头叫道:“英大爷,你一个爷,怎地总往姨娘的院子里来?老爷正在气头上,你快些出来吧。”又叫自己的丫头,“小翠,快去请大奶奶来,将英大爷劝出去,莫要惹得老爷更生气才好。” 太太比苏姨娘好性多了,至少没有苏姨娘那么毒,苏姨娘又失宠了,春姨娘也不在了,夏姨娘、晚姨娘的日子比往日舒坦多了,这会子竟故意上赶着瞧热闹。 秦英纵然一身功夫,却也不敢在他老子身上施展,如今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当即跪在秦明杰脚边,哀求道:“爹,儿子求你饶过姨娘这一遭。她在秦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 有苦劳,爹不顾姨娘,也该顾一顾自己的身份。” 苏慧男已是面颊乌青肿胀,两只眼也充血肿胀得厉害,嘴唇破裂,整个脑袋好像个猪头,疼得连喊也喊不出来,只是呻吟。 秦明杰指着儿子骂道:“小畜生,今日之事,大家心知肚明,我就是为了保这贱妇的性命,才没说破罢了。我这般处置她,已是轻了。让你滚出去,你是没听见还是怎地?” 秦英重重磕了个头,道:“爹若心中着实生气,儿子愿意代姨娘受过,爹要打就打儿子吧,别再打姨娘了。姨娘身子弱,禁不起爹这样打。” 这情形,好像苏慧男母子被秦明杰虐待了一样。明明是苏慧男痛下狠手做坏事,要杀他的子嗣!这么一想,秦明杰更不高兴了,怎奈爱子在一边苦苦哀求,他也就下不去手了,这才从苏慧男身上下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指着她道:“贱妇,我为了儿子,再忍你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也该为了儿子好好想想,你这么做,该是不该。你要害死的人是谁?那是他的手足,他的骨肉至亲!将来他们两兄弟,本可以互为倚靠,苒哥儿说不得还能给英哥儿做个膀臂。却叫你这贱妇,早早就开始挑拨他们两兄弟。” 这时,小翠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回姨娘,大奶奶不来,说随老爷和姨娘在屋里做什么,做晚辈的都不该置喙,还叫我来叫了英大爷回去呢。” 秦明杰在里头咆哮起来:“反了天了!一个个竟敢在外头瞧我的热闹!” 夏姨娘、晚姨娘等人这才被唬得一哄而散,再不敢来了。秦英却是听得心里一片灰冷。小翠绝不敢当众编排大奶奶说的话,况且这话,黄秀珠也确实说得出来。他的老婆,从来就跟他不是一条心,不管他在她身上,花费多少心思。 秦明杰痛殴了苏慧男一顿,这才拂袖而去。 秦菁闻讯匆匆赶来时,秦英刚刚将苏慧男扶到床上去。秦菁看到苏慧男这个模样,吓了一跳,扑在床边便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定又是那个女人在爹面前说了娘的坏话,这才害得娘被打成这样。” 秦英斥责道:“你别再胡说八道,如今后宅全是太太的人,你往后要小心些。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不懂呢?” 秦菁被大哥一通训斥,哭得更厉害。 秦英管不了这个妹妹,也只得道:“我先去命人请大夫来。” 秦菁却叫道:“娘房里的丫鬟婆子呢?怎地一个个都不在?大嫂呢?从来没见她在娘 面前有过一句好声气,如今娘都这个样子了,她怎地还不来?摆什么大奶奶的架子,连丈夫的生母都不放在眼里。” 秦英心里一阵烦躁,吼道:“闭嘴!” 吼得秦菁又呜呜咽咽哭开了。 苏慧男也在一旁哭天抢地:“秦明杰这个天杀的,他竟带头作践我。我服侍他这么多年……他良心都喂了狗了。” 秦英打断她道:“娘,你也该想想,今天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先好好歇着吧。” 苏慧男咬牙道:“好,好,好,我的儿子如今也要教训我了。我做那么多事,都是为了谁?” 秦英终于忍不住道:“我从来都没有让你为了我去杀人!” 苏慧男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秦菁却道:“大哥既这般靠不住,我要找二姐姐和三姐姐回来给娘做主。” 秦英道:“你安分点,再添乱,爹连你也教训,别指望我救你。” 秦菁这才吓得不说话了。 秦英这才出了门,让小厮请大夫来看苏姨娘。 第167章 转折 秦明杰痛打了苏慧男一顿,然后再无话了。 苏慧男弄死的人命,以及差点弄死的人命,便就又这么了结了。葛倩容很生气,不许秦明杰踏入清平居一步。秦明杰如今是不能将葛倩容如何了,没奈何,只得歇在外书房,要么就去夏姨娘和晚姨娘院里。 秦明杰为此很是无奈,他忽然发现,他陷入了很悲凉的境地。整个秦家后宅,老太太不喜欢他,但却喜欢葛倩容。他的两个姨娘如今也早对他没什么感情了,他每次去姨娘院里歇着,都能感受到她们那种虚情假意的逢迎。最要命的是,他发现,他的两个姨娘也是站在葛倩容那边的,对他是阳奉阴违,对葛倩容倒是真的服服帖帖。那一对他很宝贝的龙凤胎,更是离不开娘,倒是不怎么缠着他这个爹。苏慧男他是恨得再不想理她了。整个秦家,他简直成了孤家寡人了。不,也不能算是孤家寡人,至少,他一力栽培的儿子秦英,还是跟他站一条线上的。只是,他最近和秦英的日子都很不好过。因为那个该死的苏慧男,还有那个为了报复苏慧男就不择手段的春姨娘,他们父子俩被人明里暗里笑话。唉,他们真是一对共患难的父子呀。 秦英的压力很大,一度想离开锦衣卫。秦明杰将儿子训斥了一顿,先是说他定力不够,忍耐力不足,接着又讲道理,说朝堂之上,就是有许多风浪,很多人其实未必真的是误会他们父子,不过是因为故意说这样的难听话,可以逼得他们离开官位,好给别人腾地方罢了。待时间久了,别人发现说这些流言,不能击败他们父子,人们又渐渐淡忘了这件事,便也就不会再提了。只要他们站的位置更高,别人的态度便也会变了。从中伤到巴结,往往也不过就是他人一转念的事。 秦英也只得暂时先忍耐了下来。 秦明杰教育完了儿子,觉得也是时候教育太太了。都跟他置气大半个月了,也该消消气了。他就不信了,她正当青春年华,难道独守空闺就不寂寞?毕竟他还能去睡小妾,她却不能睡小厮。所以,太太总该来请他回去了。谁知道葛倩容那边,却一点请他回清平居的意思都没有。 秦明杰心说,莫非太太竟然还指望着他去赔罪么?这也太不像了,这种丢人的事,他是绝不会做的。他可不是安国公和镇南侯,好好的两个大男人,还是武将,结果却都是怕老婆的都元帅。 时间转眼逝去一个月,秦明杰终于受不了啦。那两个老姨娘,他实在是兴致缺缺,自己睡外书房,又着实寂寞。睡丫头的话……他都这把年纪了,又是这 样被人攻击不检点不能齐家的境地,也着实不想再闹出这些不好看的事端来。 实在没办法,秦明杰只好去清平居跟葛倩容赔不是去了。因他进门前着实发了火,清平居的人这次没敢再拦他。他对着太太又哄又劝,怎奈葛倩容始终是一张冷脸,扬言只要他不处置苏慧男,她们就不用在一起过日子了。秦明杰心里着实窝火,生生让葛倩容气出了清平居。 从此以后,秦明杰发现自己的家庭地位跟早先比,简直是一落千丈。毕竟他都主动在太太跟前矮半截了,太太竟然都不在乎他。这个家到底是谁做主已经很明显了…… 黄秀珠近来也觉得心中愈发烦躁。她在贵妇圈子里,已着实没脸再见人了,大热天,只能闷在家里刺绣,连花园都不想去,免得遇见那几个姨娘和她们的丫鬟婆子,再被她们嘲讽一顿。虽然屋子里搁了冰盆,还有丫鬟给她打扇子,但她依旧在家里呆的不舒服。 终于有那么一天,黄秀珠带着丫头,坐了车,出了门,悄悄往花浴堂去了。至少在那里,除了杨雁回没人认识她。她还可以逛逛花园散散心。 因为天气越发湿热,花浴堂也采取了不少避暑措施。那栋二层高的望花楼上,搁了许多冰盆,园子里有水的地方,多架起几辆水车,风回轮转,水珠飞溅,很是凉爽。一些花木不够繁盛,被太阳暴晒的地段,也都被覆以轻纱遮阳。 黄秀珠再次来到花浴堂后,觉得这里简直像是世外桃源,比第一次来时更加舒服美丽,冰酪也做得更好吃了。 杨雁回近来也喜欢来花浴堂避暑。发现黄秀珠又来了,很是惊奇。想到上一回,黄秀珠生辰时挺照顾她,她便又主动去接待黄秀珠。 黄秀珠没人可说话,有杨雁回主动来陪,倒也高兴。两个人一起逛了会花园,便在一处凉亭里坐下歇息。那凉亭四周也都覆以轻纱,坐在里头,蚊虫进不来,透过薄纱欣赏百花,别有一番情趣。 杨雁回命人拿了棋子过来,要和黄秀珠打双陆。黄秀珠倒也丢开烦心事,和她玩了一回,竟将杨雁回杀得片甲不留。杨雁回啧啧赞叹。黄秀珠笑道:“我打双陆并不好,以前跟人玩这个,回回都输。” 杨雁回叹道:“竟有人比你玩得还好?” 黄秀珠道:“是了。我这个还是跟我们大爷学来的。”秦英每次都能杀得她片甲不留,偶尔输一次,也是让她的罢了。 杨雁回听她下意识提起秦英,笑道:“原来是秦公子教你的。 ” 黄秀珠深觉失言,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秦英而已,便给杨雁回逮住机会揶揄她。她便道:“听说穆公子比我们爷还会打双陆,往后让他教你。” 杨雁回一听这话,顿觉无趣。便在此时,方才那个送双陆来的女工过来,对杨雁回道:“姑娘,太太催你写回信呢,叫我来问问你,写了几个字了。” 杨雁回不耐烦道:“我若是写了,自会送去,告诉娘,别来催我,催急了,我这次还不写。” 待那女工走了,黄秀珠便取笑杨雁回道:“快去给你的穆公子写信吧。” 杨雁回恼道:“谁耐烦给他写回信。写一封信,还不知道要过多少人的眼才能给他看到。” 黄秀珠倒是见过穆太太几次,便问:“你是说,穆太太……会看你的信?” 杨雁回恼道:“如今她每回来了我们花浴堂,但凡我在,她便要摆起婆婆的架子。谁耐烦理她。我才不进他们穆家的门哩。我要等穆振朝回来,跟穆振朝将话说清楚。” 黄秀珠听得花容失色:“杨姑娘,这种话不好乱说的。”何况她与杨雁回也算不得很相熟,杨雁回竟能对她说这些。这杨雁回是有多不在乎被人知道她不满意这桩婚事啊? 杨雁回却道:“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不喜欢的亲事,别人勉强我不得。我早晚跟穆家退亲。” 黄秀珠感叹道:“你家里人疼你,这种话你也敢乱说,换了人家的姑娘……”想起自己的亲事,自己全然无力做主,只能任人摆布,黄秀珠不免深深叹了口气。 杨雁回看黄秀珠这副模样,便察觉到她在哀叹自己的婚事,忙道:“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咱们继续打双陆吧。”看样子,秦英还没赢得美人芳心。真是不中用啊,这都结婚多少年了?不过想想上回秦家那场闹剧,在那样的家里生活,还要爱上苏慧男的儿子,真的是很困难哪! 黄秀珠看看天色,却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今儿就不叨扰杨姑娘了。” 杨雁回只得送了她离去。黄秀珠出了凉亭,忽又想起什么来,对杨雁回道:“杨姑娘,我来这里的事……” 杨雁回立刻会意,忙道:“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 黄秀珠忙道:“多谢杨姑娘了。” 待送走了黄秀珠没多久,庄秀云带着个媳妇子从县城里回来了。才进了花浴堂,便嚷着叫人切个冰镇西瓜来,给她解解暑气。 杨雁回待庄秀云吃了西瓜,便将她拉到了方才和黄秀珠坐过的凉亭里,问她道:“姐姐,如何了?” 庄秀云道:“拿到那个匣子了。丝柳说了,匣子今日给了我,明日她便去打官司。不然她怕这官司一打起来,文家人不允许她再住在文家,她便无法得手了。”言罢,从怀里摸出一个扁扁的匣子来。 杨雁回忙接了过来,打开匣子看里头是什么。果不其然,里头的东西不便宜——整整一套做工精细的金首饰。 杨雁回每一件首饰都拿起来看了看,道:“看款式很很老了。” 看着看着,杨雁回便觉得不对劲了。她盯着那套首饰,怔了很久,这才对庄秀云道:“这套首饰……是……苏慧男的。” 庄秀云问道:“苏慧男是谁?” “……礼部尚书秦明杰的小妾。” 这套首饰,是秦家老太爷秦风送给秦明杰生母玉姨娘的。玉姨娘本名叫玉露,那金簪上还刻了一句改过的词————秦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玉姨娘临终前将这套首饰留给了秦明杰。但秦明杰却没有将首饰送给他的结发妻子。 苏慧男曾经欺负葛氏时,甚至还说过:“老爷将他生母留给他的一套金首饰送了我。怎地不送给王氏,也不送给你?” 但那套首饰,秦莞却从来没有见苏慧男戴过。 后来有一次,秦明杰不知何故,想起那套首饰,问苏慧男要来,说要拿去炸一炸,苏慧男拿不出来,秦明杰这才知道,苏慧男弄丢了那套首饰。秦明杰为此狠狠发了一顿脾气。也不知道苏慧男是怎么凭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哄得秦明杰不再生气了的。 秦明杰也曾满后宅的找过这套首饰,让女眷们都翻翻自己的妆奁,看是否有人从苏姨娘那里顺来了这套首饰,还曾经专门指明过,说金簪上,有这么一句词。 庄秀云听了杨雁回的话,奇道:“秦府姨娘的首饰,怎会到了文家人手里?” 第168章 选择 庄秀云听了杨雁回的话,心里便猜测起来。她忽然道:“你说,那潘金莲能在西门庆眼皮子底下给他戴几顶绿帽,那秦家的姨娘又能不能……”说着,又摇头道,“秦家是官宦人家,家中又有个老太太盯着,苏姨娘自己又有几个孩儿,这般深居内宅的妇人,若是要和文老爹那样的人勾搭成奸,听着也太不可思议。” 杨雁回却道:“也许是苏姨娘没进府时,就与那文老头儿勾搭在一起的呢?苏慧男最初,不过是秦明杰养的外室罢了。好像最初就是在丘城县县城,给她买的宅子。秦明杰的原配夫人,管他管得紧,他那时候,应当不大可能给苏慧男置办很大的宅子,再派过去很多奴仆。那时候,秦明杰还在翰林院做他的翰林呢。每日要上班,回家陪太太,能陪苏慧男的时间应该不多。我记得文父早年发迹十分奇怪。那老头儿少年时,便已是父母双亡。他后来是靠着砍柴为生,有时还会进别人院子里帮人砍柴挑水做些粗活哩。可是后来,忽然就用攒下来的钱买了个媳妇,甚至结婚生子后,还有钱拿去外地做生意。”而且,这老头儿年轻时生得可是俊俏讨喜呀!他儿子文正龙生得也不差。 这么一想,杨雁回忽然发现秦英像谁了。他的轮廓,其实有些像文父的。只是文父年龄大了,兼且穷苦出身,后来有钱了,又整日里看戏吃酒、通奸儿妇,弄得气质猥琐,气色萎靡。秦英就不一样了,本来就年轻,读书习武,内外兼修,平日里又是被众人捧凤凰一般养大的,真真儿是通身的贵气,兼且英气勃发。加上二人的身份,那是一个天一个地,所以,纵然是两个人都见过的杨雁回,也从未将他二人联系到过一起。如今细细一想,杨雁回才觉得,这两个人的模样,竟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庄秀云道:“乖乖,你才去了秦家几遭?他们家的事,你可真清楚。都是你姨妈说的?” 杨雁回嘿嘿一笑,道:“有些是姨妈说的,有些是我从小丫头那里听来的。他们家的热闹事可多着呢,任谁听了,也想多知道些呢。” 庄秀云道:“可若是那什么苏慧男与文父通奸,又怎会将如此重要的首饰给了文父?” 杨雁回道:“或许是那文老头儿偷的?苏慧男后来母凭子贵进了府,想随随便便与人通奸,却也是不能够了的。她为何不是想办法除掉文父灭口,也不是干干脆脆就与文父断了联系,反而还要照顾文家的生意?直到后来苏慧男彻底失势,实在是没办法照管文家,这才任由文家也彻彻底底的败落了。”因为秦英就是她与人通奸的活 证,而文父手里又藏匿着这么一套首饰。她怕一旦将人逼急了,文父会狗急跳墙。 想到这里,杨雁回又道:“秀云姐,你倒是跟我说说,文家早年都在哪些地方置过铺子?”如果跟秦明杰放外任的地方一模一样,那就说明,文父其实是一直死死吃着苏慧男的。就凭文父那两下子,怎么可能在外地置办了那么多铺子?要么他在外边没铺子,说在外头做生意,不过就是骗骗老婆和老乡,要么那些铺子都是苏慧男悄悄给了他钱后,他开起来的,只是经营不善,一个个都倒了。待苏慧男回京后,文父在外游荡或者处理铺子生意一二年后,也跟着回来了。只是放了外任的地方官,随行官眷要随官员住在地方上的首领衙门里。那首领衙门,地方小人员多,官眷进出多少人盯着。这苏慧男是如何接济文父那么多年而不被发现的?后来二人相继回京,秦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苏慧男更不可能再与外男随意接触。她竟也能继续关照文家的生意? 杨雁回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说,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啊。苏慧男和文父藕断丝连这么多年,本事也太大了些。她拿起那套首饰,又仔细看了看。上面花纹精细繁复,嵌宝金钏上的猫眼、祖母绿,也都是上等货色。金簪上镶嵌的,是上好的东珠。难怪苏慧男没了这套首饰后,也不去重新打一套。这首饰有年头了,一则做旧不易,就算说是旧首饰新炸过的,别人也未必瞧不出。二则上头的宝石成色难寻,三来,苏慧男未必记得每一个花纹的细节。只说丢了,秦明杰生一场气也就罢了。毕竟哪个奴才存了心,逮住机会偷主子些东西,也难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若是另外打一套,反而更惹疑心。 庄秀云听杨雁回这么问她,便道:“文家在外地的铺子,我并不知道,他们也不喜欢我打听早些年外地铺子里的情况。我只知道文家在京城的几间铺子。只是他们家在京城的铺子,也很快都经营不下去了。就剩一个胭脂铺子撑着,后来也不行了。” 杨雁回问道:“这些首饰,姐姐想如何处置呢?文家会不会赖姐姐偷盗?” 庄秀云道:“文家没法赖我偷盗。我与丝柳说好了的,若给人发现了这些,我就说是丝柳早年在窑子里挣下的,偷偷藏着,后来八百两卖给我的。其余一切推说不知。丝柳自己扛了。丝柳说反正她也是个快死的人了,什么也不怕了。还让我查清楚这首饰原本该是什么人的,也许对我们对付文家有帮助。不想我根本不肖查,你居然认得。你确定这是苏慧男的东西?这么老旧的款式,她竟也戴得。” 杨雁回道:“她没戴过。我只是听说,她丢过一套首饰。那金簪上刻着秦观的一句词,就是这句被改过的,秦风玉露一相逢,变声却人间无数。” 庄秀云道:“可咱们该怎么利用这套首饰来办事?” 杨雁回笑:“这个简单,拿给秦太太便是。问她缺不缺首饰,看不看得上这几件。”葛倩容虽未必知道这套首饰,但崔姨妈一定是知道的。葛倩容要怎么处理这套首饰,她就不管了。 如果葛倩容只想对付苏慧男,放过秦英,那也就罢了。如果葛倩容不想放过秦英,那么,秦明杰知道苏慧男做过的好事后,自然不会放过苏慧男和文家。这可比告文家什么虐杀子孙来得更痛快。秦明杰出手,文家焉有不倾覆之理。 那么,倩容小姨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对付苏慧男的机会呢? 还有秦明杰。他疼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原来不过是鹊巢鸠占罢了。秦明杰知道此事后,又该是什么样的反应?杨雁回倒是挺想看看的。 不过,杨雁回终究也懒得再去想那么多了。她早就做了选择,她已经放弃了复仇。这次,让小姨选吧。小姨若选择压下此事,她也无所谓。反正要对付文家,她和庄秀云足矣。没有秦明杰大力相助的话,她们也顶多费点事。 第169章 前兆 杨雁回带着庄秀云去了秦家,递上名帖,说是来拜见秦太太。 葛倩容听说是杨雁回突然造访,忙命人将她迎进来。 葛倩容气色越发好了。晚上不用再天天对着秦明杰,她觉得全身都很舒畅,是以,看到杨雁回时,连眼底都是带着笑意的。眼瞧着杨雁回还带了个人来,葛倩容略有些惊异,但很快便笑道:“难得杨姑娘赏脸,还肯主动来踹踹我这门。” 杨雁回也笑:“有好东西,我还是会想着些秦太太的。” 葛倩容奇道:“杨姑娘有什么好东西给我?” 杨雁回指着庄秀云,对葛倩容道:“这位是花浴堂的庄姐姐,人家才是花浴堂的大老板哩。那好东西,是这位庄姐姐的。” 庄秀云上前向葛倩容行了礼,葛倩容笑道:“庄老板太多礼了。”忙命人取两个月前老爷才拿来的那极品碧螺春来倒茶。 杨雁回也向崔姨妈行了礼。崔姨妈只说,雁回今儿是客人,她还当不起。 乳母抱着秦若和秦苒出来,见了一回客人,葛倩容便又让抱着孩子去院子里逗鸟玩去了。她如今连花园也轻易不让孩子去了。 庄秀云坐下后,笑对葛倩容道:“我今儿沾了杨姑娘的光,得以见到秦太太,也不知道我今儿带来的这几样东西,秦太太能不能瞧得上眼。” 葛倩容问道:“是什么?” 庄秀云拿出那个匣子,打开来,对葛倩容道:“我这里有几件首饰,我戴不着这些,想问问秦太太近来有没有打新首饰的样子,这几件合不合秦太太的眼缘。” 葛倩容听闻不过是拿来几件首饰给她看,心中奇怪,出于礼貌,仍旧接过来匣子瞧了瞧。这些首饰倒是各个用料、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只是款式是几十年前才常有人戴的,不过细节上的花纹更加繁复精致。只是她有些疑惑,杨雁回给她送来这些首饰作甚。崔妈妈也在一边跟着瞧这些首饰,瞧着瞧着,忽道:“太太,等等,这个簪子上好像刻了字。” 葛倩容拿着那支金簪细看,轻声念道:“秦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崔姨妈忙问杨雁回:“雁回,这首饰,你们是从哪得来的?这……” 她们正在看那几件首饰,外头忽然有人报:“老爷来了。”崔姨妈听说是秦明杰来了,便闭口不言了。 上回秦明杰发火后,清平居的人便不大敢拦他了。秦明杰原本是想冷落太太一段 时日的,怎奈冷落来冷落去,葛倩容八风不动,反倒是他自己越发按捺不住。想想这次确实是委屈了葛倩容,他 便想着,女人么,还是要哄哄,多哄哄也就没事了,便又厚着脸来陪小意来了。谁知才进了清平居正厅,便见到那个虽然生得貌若天仙,却总让他感觉怪怪的杨姑娘也在。不止她在,旁边还多了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秦明杰心说,这年头的女人怎么变得这般不守规矩了?妇道人家,听说这个家的男主子回来了,也不知道避一避。想到这些,秦明杰不由蹙起眉峰。他觉得秦家的女眷,不能总和这些没规矩的女人来往了。 杨雁回眼瞧着秦明杰进来了,这才起身道了个万福。 葛倩容哪怕是当着客人的面,看到秦明杰进来,依旧是冷着个脸。 秦明杰拉不下脸当着外人的面哄老婆,便问杨雁回道:“杨姑娘又来瞧太太?” 杨雁回笑道:“我这位姐姐新得了一匣子首饰,要来给秦太太看。秦尚书来得正好,不知秦尚书出手大方不大方,肯不肯帮太太买了这一匣子首饰。”她说着,从崔姨妈手里抽出那支金簪,往秦明杰眼前递过去,“秦尚书帮秦太太过过眼,这簪子如何?” 秦明杰瞧见这金簪,面色大变,一把抢过来细细端详,又走到桌边,一件一件翻看匣子里面的首饰。那首饰,连同那匣子,都着实眼熟。没错,就是这套首饰,被苏慧男大意弄丢了。 秦明杰忙问:“杨姑娘这一匣子首饰,从何而来?” 杨雁回道:“这是我庄姐姐的首饰。”往庄秀云那里一比。 秦明杰瞧了一眼庄秀云,忙问:“动问这位娘子一句,不知娘子从哪里得来的这物什?” 庄秀云道:“从我前夫的小妾手里得来的。我与前夫和离也有近三年了,他家里败落得不成样子。他的小妾没奈何,便将昔年得来的一匣子首饰,八百两贱价卖了于我。如今我虽拿了首饰,会票却还未来得及给她。但我是一时可怜那小妾,这才收了这一匣子首饰,这么贵重的首饰,我们村子里的妇人,着实戴不出去。我便想着,问问哪家的官太太,有没有看上哪件。杨姑娘便将我带来秦太太这里了。这一匣子首饰,我估算过了,市面上少说也能值个二三千两。那小妾因急于用钱,这才低价脱手的。我宁愿一分钱不挣,八百两卖给秦太太。” 秦明杰听得很不耐烦,忍着听庄秀云说完了,这才问道:“不知这位娘子夫家原系何人?” 庄秀云道:“丘城县,文家,我公公名讳是文忠连。” 文忠连?秦明杰觉得这个名字太陌生。不管了,就找这个文忠连的儿妇问个清楚,那一匣子首饰,到底从哪里来的。 秦明杰又道:“这首饰我瞧着不错,也有心给太太买下来,莫说八百两,便是一千八百两也使得。只是这东西来历不明,我们官宦人家,不好随意收的,我需亲自问过这位娘子口中说的那文家的小妾。” 葛倩容早瞧出秦明杰不对劲了,心下纳罕,便去瞧崔姨妈。崔姨妈示意她别多话,让秦明杰自己去查这首饰来历。葛倩容便一直耐着性子,由着秦明杰在她的清平居里多待了好一会子。 庄秀云对秦明杰道:“这个好说,我将他家具体地址写下来,秦尚书去到那里,一问便知。” 庄秀云留下地址后,便和杨雁回一道告辞走了。那匣子首饰也留下了,钱倒是没拿,让秦明杰自去和丝柳谈价钱去。她倒是真的一分钱不从这中间挣。 杨雁回出了清平居,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倩容小姨这次倒是省心,不必面对那个选择。毕竟秦英救过她儿子两次————虽然害她儿子的,是秦英的生母苏慧男。 杨雁回等人刚走,秦明杰话都未来得及多说,匆匆安抚葛倩容几句后,便拿了匣子,命人备轿,出了京城,往丘城县去了。当年这首饰是如何落到了别的女人之手的,是哪个大胆的小贼,敢偷到他头上来?他在外任那些年,每回升迁赴任,许多在原籍买的奴才,便会放出去。苏慧男说是在楮州丢的。她怀疑是他任楮州知州时,在任上买的奴才偷的,后来被放出去也就偷偷将首饰带走了。因楮州距京城太远,追查太困难,秦明杰也只得作罢。可这首饰如何会在丘城县出现?或许事情没这么简单? 眼瞧着秦明杰也出去了,葛倩容这才看向崔妈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那首饰可有什么蹊跷不成?” 崔姨妈便对她耳语道:“那是老爷生母玉姨娘的东西,老爷后来给了苏姨娘,苏姨娘却给弄丢了。”个中是否另有情由,她却不知道了。但如今看来,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葛倩容都被这个消息惊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丢了的首饰,忽然出现在丘城县?”葛倩容隐隐觉得,秦家可能又要大变天了。甚至杨雁回很有可能,是故意将首饰带到秦家来给她看的。 …… 秦明杰带人进入文家后,文家人正在拷打丝柳。 文正龙一掌一掌的大力掌掴她,文忠连则在一边厉声逼问:“贱妇,你把家里的首饰偷去哪里了?” 丝柳却大声喊冤,道:“我不知道什么首饰。” 文正龙道:“丢首饰时,只有你和秀云在家,秀云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心知肚明。她是绝不会偷人家东西的,定是你这贱妇,身子骨才好了一些,便起了外心,想学着嫣红,偷了东西跟别的野男人私奔。” 一家人正乱着,秦明杰的声音忽然传来:“文忠连,文正龙,方才你二人可是说,这首饰是你们的?”他手中宝匣往前一送,匣盖已开,里面珠光璀璨。 文忠连尚未来得及看一眼来者何人,便朝那一匣子首饰扑了过去,口中连声道:“是是是,这便是我家遗失的首饰。” 秦明杰侧身避开这老翁,又道:“这是你家遗失的首饰?有何证据?” 文忠连道:“我能说出这首饰上所有嵌宝都有哪些,还知道那金簪上镌刻了一句秦观的词,却改动了一个字。” “你说来,我听听。” 文忠连一双眼,只是盯着那匣子,忙道:“秦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文正龙和文母却瞧出不对来了。这领头的人,和跟在他身后的人,分明……分明是一伙官吏。 文忠连只是问秦明杰要那首饰:“这位大爷,您……”待仔细瞧过秦明杰后,文忠连这才察觉不妙,脸色大变,心中暗惊。 秦明杰身后的丘城县新任知县,上前一步,怒道:“文忠连,文正龙,你们竟敢盗窃官宦人家的贵重首饰,来呀,给我拿下。” 知县身后的皂隶们一拥而上,将文家父子,文母、丝柳,并那个小厮,一起绑了。 丝柳气息不继,仍是道:“县太爷要为民妇做主。民妇要告文家人虐待小妻,虐杀子孙。”一项故杀子孙的罪名已经够文家人喝一壶了。没想到庄秀云的动作这么快,竟然将首饰的原主找来了!丝柳觉得自己报仇有望! 第170章 再殴 杨雁回坐在凉亭里,一边吃冰酪一边忍不住想笑。 庄秀云在一边瞧着,觉得颇有些毛骨悚然,问道:“你傻笑什么?我马上要摆脱掉文家了,都没你这么高兴。” 杨雁回道:“姐姐不知道,今儿实在是太痛快了!那会儿在秦家,我都恨不能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一边笑着,又替上辈子惋惜了一回,真是不值得啊! 庄秀云问道:“到底怎么了?” 杨雁回道:“你不知道,秦明杰那个老东西,明知道我……王氏,嗯,就是他的原配太太,容不下他养女吊妇,他还偏要在外头养了苏慧男这个外室。也不知道养个柔弱心善的,非要养个美人蛇。苏慧男能进秦家,那都是托了她肚子里的儿子的福啊。秦明杰以为那是他自己的种,才弄了条毒蛇进后宅。苏慧男生秦英的时间和孕期对不上,便说是王夫人欺负她了,害得她早产了,秦明杰就信以为真,结果,生生将自己的太太气得早产。王夫人早产后,身体虚弱,早早的去了,只留了个女儿在这世上活受罪。那秦明杰,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理不睬,反倒是将个野种捧凤凰一样捧到大,在那秦英身上,不知下了多少心血。这种偏心儿子没边,对女儿不理不睬的混账东西,活该他的儿子是野种。他因偏爱一个小妾,竟纵容得这小妾肆意欺压正头太太,毒害其他妾室骨肉,这样的老东西,活该被自己的小妾戴绿帽子。哈哈哈哈。” 杨雁回笑得太开心了,笑着笑着,竟然都笑出泪花来了。真是荒唐!! 庄秀云忙道:“小心噎着。人家的家里出了丑事,你竟这般幸灾乐祸。” 杨雁回拿帕子抹了一把眼泪,道:“不笑了,反正都跟我无关。咱们且等着瞧好戏便是。” 庄秀云也吃了一口冰酪,只觉浑身惬意,忽也笑道:“原来那秦尚书如此糊涂,真是个让人生厌的家伙。我觉着你说的话很有道理,那些眼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的混账爹妈,活该有此报应!那些只因着自己喜欢小妾,便由着她们作践正室的家伙,也活该被小妾戴绿帽子。哈哈哈哈哈!” 杨雁回道:“姐姐我跟你说,秦家的阴私事,我知道得太多了。我早瞧着那秦明杰不顺眼了,我等着看他的报应,等了许多年了!” 庄秀云道:“姐姐我等着看文家遭报应,也等了几年了,我不信他们家还能逃过这回去。” 杨雁回便恭喜了庄秀云一番,两个人干脆让人拿了一坛子双料茉莉酒与金华酒兑了,筛了酒 来吃。又让人端了几道嗄饭,一个酱菜梅花攒心盒子来,书快電子书好下酒。当先便在亭子里痛饮了一番。 她二人甚少如此畅快饮酒,唬得庄伯母和闵氏还以为她两个怎么了,过来瞧时,发现她两个是真高兴,便也由着她们去了。 …… 秦明杰再次踏入苏慧男院子里时,苏慧男脸上身上的伤,尚未好全。看到秦明杰手里提着鞭子,一副恨得要吃人,却又已因气过了头,得连发火都已不知该怎么发的模样,顿觉不妙。 秦明杰一步步逼上来,苏慧男面色惊恐,一步步后退,她只觉得秦明杰眼神里有杀意,连同他周身冒着寒气,一副恨不得将她剥皮蚀骨,再打入十八层地狱,受上刀山下油锅之刑的样子。 苏慧男颤声道:“老爷……是不是……有人对您说了妾身什么坏话?老爷千万莫要轻信,妾身纵然做过再多事,至少,至少对老爷是一片真心,对英哥儿也是一片慈母心肠……” 她话未完,秦明杰一鞭子狠狠照她脸上抽了上去,一下子便抽了个满脸花:“贱妇!毒妇!淫妇!”骂一声,便用力再照她身上抽一鞭子。 今日在县衙,文家那小妾丝柳承认,因为文家人虐待死了她的孩儿,又开始凌虐她,她心里生了恨意,便偷了文家的首饰,假说是自己的,低价卖给了庄秀云。文忠连一口咬定,那些首饰是他十二年前从一个楮州客商手里买来的。丝柳却说,那首饰,他文家人已藏了有二十一年了。她听那文忠连和文母争执时说过的,文忠连亲口说————“藏了二十一年了,莫非今日真该脱手了?” 文母道:“不会有事的。” 文忠连终究是道:“还是罢了,纵然这么些年过去了,也要小心为妙,否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连累我的儿子怎么办?!” 文忠连说得这话,秦明杰自然听懂了。这首饰若流到市面上,万一不慎,会连累到他文忠连的儿子。他想一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丝柳可不知道这首饰原是秦家的东西,没道理撒谎。 偏那文忠连口口声声说是十二年前,从一个楮州客商手里买来的这首饰。苏慧男也撒谎说,东西是十二年前丢在楮州的。这两人说得话倒是对得上,很明显,他们俩是对过口风的。也就是说,苏慧男在嫁给他很多年后,依然跟这个男人有过交集!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都被人当傻子一样玩弄在手心里! 想到此处,秦明杰下手更是狠辣绝情。 苏慧男被打得嗷嗷痛叫,她越叫,秦明杰抽得越重。近来天气炎热,苏慧男因在屋里,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很快便被抽破了衣衫,脊背上露出一道道血印子。她叫声越发凄厉,想跑,却无论如何也跑不出这屋子。她如今身子弱,每每刚摸到门边上,都被秦明杰跟拎小鸡一样抓过来,掼在地上,狠狠抽打。 院里的丫鬟婆子们原本被秦英兄妹几个,又吓又赏,倒也倒心伏计的伺候了苏慧男几日,可是眼瞧着老爷生气至此,便也就悄悄散开了。 苏慧男落到这样的境地,众人也不是全然没预料到。本来就害死过老爷的孩子,如今竟敢又明目张胆对太太的孩子下手,害得老爷屡屡在太太面前吃瘪,这乍然生了气,可不就要拿她开销一顿么。 渐渐的,众人便觉得不对了。秦明杰今日委实太过可怕了。看样子,竟真有将苏慧男活活打死的意思。 夏姨娘、晚姨娘这回再顾不得看热闹了。打一顿还好,真要把个姨娘活活打死了,秦明杰也落不了好,秦明杰落不了好,秦家也就落不了好,她们自然也不落好。两个人忙去清平居,请葛倩容出面劝一劝。葛倩容却道:“这种祸害,打死了干净。早该撵了她出去,大家清静。她被打,我没拍手叫好已是顾全秦家的体面了。让我去给往死里害我孩子的人求情,门儿都没有!” 夏姨娘道:“太太若有气,多少法子整治她不行呢?怎能让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被活活打死了?便是英哥儿肯罢休,她娘家人肯罢休?那群无赖,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来。” 葛倩容心中也甚是好奇,不知这秦明杰发得什么疯,少不得再装了一回贤惠识大体,随两位姨娘来到苏慧男院里。 秦菁早已先众人一步来了,她才开口哭求秦明杰,竟也被秦明杰拿鞭子赶着打了几下,打得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吱哩哇啦一阵叫,抬脚逃了出来。众人再瞧苏慧男,已是被打得血乎淋拉的一个人。 葛倩容这次也摸不准自己能不能劝住秦明杰了,忙使了个人往荣锦堂去,好歹要将罗氏请过来。待那小丫鬟去请罗氏去了,她才进了苏慧男的院子里,让秦明杰赶紧停手。这阵仗,连葛倩容心里都有些发虚。秦明杰这个人,虽然可恶,但总自诩是体面人,有身份,轻易是不打女人和孩子的。也不过因为苏慧男要害死他的小儿子,他才打过她一顿。可跟今日这次比比,上回简直是挠痒痒。秦菁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他竟也下这般狠手。 秦明杰还要再打时, 葛倩容忙上前劝阻道:“老爷这是做什么?有话说清楚,该如何罚便如何罚,你这么下狠手打死她,白脏了家里一块地方罢了。” 秦明杰却指着众人道:“都给我滚,谁再来劝我,我便一起打!” 苏慧男已是只剩了一丝油气,既没力气再爬再跑,也没力气呼救,闭着个眼,看上去跟死人也没两样了。 秦明杰抬手再要打时,罗氏到了,见此情形,恨得只是骂:“畜生,畜生,当初我不愿让她进门,说她是个祸害,你说什么来?你弄进个搅家精来,现在又要打死她,你是嫌我老婆子陪着你一道丢人丢得少了。” 秦明杰瞄了一眼罗氏,哪里肯听,抬手又要打。秦英恰在此时办差回来,听说苏慧男这里又出了事,早已匆匆赶来。才进了院子里,便见到苏慧男趴在厅中,一只手搭在门槛上,似是要往外跑,却没了力气,整个人闭着眼,全身上下血迹斑斑,仿佛已死了一般。 “娘!”秦英拨开众人,跑到厅中,去瞧苏慧男。发现苏慧男还有一口气,秦英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朝院子里的人喊道:“快去请大夫来,快!” 秦明杰一声暴吼:“谁也不准去,谁敢给这个淫妇请大夫,我便连谁一起打死!” 秦英忍不住道:“爹,你疯了吗?娘好歹也伺候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 “小畜生,你敢教训我?”秦明杰手里的鞭子朝秦英劈头盖脸抽了下去。 秦英幼年时,也不是没有因为淘气顽劣被父亲责打过,但却从未遭过这样不明不白的重手,连挨了几鞭子,硬是没回过劲儿来。 秦明杰到底是读书人出身,手上力气不大,凭着一口气,将苏慧男抽了个臭死,这会又给了秦英几鞭子,着实累得再抬不起鞭子来,这才罢手了。 一旁的葛倩容等人早已瞧傻了。英大爷可是老爷的心头肉,这回老爷竟连儿子都不认了么?大家都觉得,秦明杰今日可能在衙门里受了什么气,以至精神失常了。 秦英怔了半晌,这才道:“爹,我是英儿。” 秦明杰道:“我打得就是你这个小杂种,往后不准你再管我叫爹。你好好问问你娘,你到底是从哪来的?!你自己也去对着镜子照照,你哪点像我?你分明长得像那个正在丘城县监牢里蹲监的文忠连!”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秦明杰说得每一个字,秦英都听清楚了,但是这些字凑在一起,他 硬是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秦明杰又去拉苏慧男起来,因拉不动,只揪住了她头发,怒道:“贱妇,你少装死,你告诉这小畜生,他爹到底是谁?这么些年来,你到底用的什么手段避过人耳目,和那个老东西暗中联系的?你竟敢背着老子养汉子,还让老子替你养大了一个野种!” 苏慧男迷迷糊糊睁开眼,却是对秦英道:“孩子,快跑!” 第171章 内情 秦明杰告了病假,连日躲在家中,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来客。秦英也很快辞去锦衣卫的职务,不知去向。 秦家很明显是出现了重大变故,但因秦家关门闭户,连奴才都不放出去一个,便是在后头一带聚居的奴仆都被主家严令谢客,各个都好像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一般足不出户了。 就连秦芳、秦蓉闻讯要回娘家,都被拒之门外。那门户严谨得好像如临大敌似的。好像在特地昭告天下,秦家出了什么大事。 不久,一身伤才养了半好的苏姨娘,被送去了庄子上。秦家对外说是苏姨娘病了一场,送到安静之处调养去了。唯有秦家众妻妾心知肚明,秦明杰是换了个地方让苏姨娘受罪去了。苏姨娘的下场,应当是在庄子上被人凌虐折磨致死。 又不久,秦明杰在秋闱在即之时,上书请求辞官。圣上挽留一番后,准秦明杰致仕。 杨雁回觉得这实在不像是秦明杰的做派。就算发现呕心沥血大力栽培的儿子,竟不是他的骨肉,将苏慧男打个臭死再慢慢折磨也就是了。为这个便连仕途也不要了,他还没那个觉悟。所以,这只是秦明杰以退为进的策略。在秦家的丑事一朝捂不住传出去之前,秦明杰自己先告病致仕,如此,朝堂风波便波及不到他身上。朝中的老狐狸们,很快便会将他丢在一旁,去对付别的政敌。待寻了合适的机会,秦明杰大可以再寻机杀回去,重新复职。要知道,他与威远侯府霍家,津门黄氏一族,以及内阁的某几位阁臣之间,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秦家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变故,自然引得旁人猜测。众人打听来打听去,却也只打听出两个消息————或许当初春姨娘是被冤枉的,做错事的也许真是秦英。那个苏姨娘也是狠毒,后来竟然还加害秦太太的一双儿女。她母子两个有此下场,也是活该。 众人都说,家里出了这种丑事,大约秦尚书恁般厚脸皮,也架不住人前人后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才致仕了。 杨雁回闻讯,无言冷笑。倒是遮得好丑,放出去的消息,反正都是早已遮不住的,能遮的,全遮着呢。也不知这丑能遮到几时。须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至于文父,因他口供与丝柳不符,被丘城县知县动刑逼供,文父只得承认偷窃。后被下狱没几日,便病死在狱中。文正龙因隐瞒赃物,故杀子孙,被杖八十,徒三年。死在了发配的路上。丝柳大仇得报后,狂笑病逝,被庄秀云一具薄棺材葬了。文家的小厮跑了,文母变得疯疯癫癫 ,镇日里沿街乞讨,说些疯话,或哼唱些小曲。 庄秀云却是对杨雁回一声叹息,道:“我本意只是想让文家再没办法缠着我,倒也没想让他们落得这么凄惨的下场。那首饰,我不该那么轻易送到秦家去。我应当再好好想想后果的。其实当初只让丝柳去告他们,也就罢了。” 杨雁回便劝她道:“他们差点害死你,又凌虐小妾,父子聚麋,再后来,已是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骨肉都不管。那文父竟然还胆大包天,与高官家的小妾通奸。桩桩件件,如今也都算抵命了。当初若只有丝柳告文家,能不能告赢还两说,便是告赢了,倘若文正龙回来后,依旧来缠着你,该如何是好?再说,是我撺掇姐姐这么干的。姐姐如果心里不舒服,便只想着,这是我的主意,你只是被我支使做事罢了!”她比庄秀云心硬多了,才不会觉得文家的死,她需要付一星半点责任呢。她觉得那家人就该这么惨! 距离秋闱越来越近后,京中官宦人家与天下士子,多将精力投入到了秋闱里。秦家这边在京中受到的瞩目越来越小,门户这才渐渐放宽松了。 一日,葛倩容竟带了一双儿女和一众丫鬟仆妇,来花浴堂泡温泉。闵氏母女闻讯,都接了出去。葛倩容进得花园里,四下打量几眼,这才道:“早该来这里逛逛了,真是个好地方。” 待将葛倩容送入一间浴室后,崔姨妈并没跟在里头伺候,只是在望花楼上寻了一处清静之所,与闵氏和杨雁回拉家常。 闵氏让人上了各色干果,杨雁回在一旁烹茶,三个人喝茶赏花谈天说地,倒也自在惬意。 崔姨妈直感叹说:“这里真不错,我早想着来了,这还是头一次来。也该叫我们绿萍来看看。” 杨雁回道:“绿萍姐还是这里的老板呢。可惜她不但没机会来瞧一眼,连每年该分的红利,都让我们帮她收着。” 几个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秦家那场风波上去。 崔姨妈对杨雁回道:“你送去的那一匣子首饰,可是惹出大乱子了。起初我们老爷和太太,都疑心你知道了些什么,故意送来的。他两个各自俱在暗地里查过,查出来确是巧合,这才罢了。” 杨雁回笑道:“什么乱子?我倒不知。只是知道,秦家前些日子出了大事,我还等着姨妈跟我说说呢。” 崔姨妈道:“这事可不能随便乱说。” 杨雁回却道:“姨妈不说我也能猜着。想必那秦英,不是秦尚书的儿子吧 ?那起官司的前前后后,丝柳临终前,可是都对我和秀云姐说过的。我一猜便是这么回事。” 崔姨妈忙道:“鬼丫头,别乱喊,万一让我们老爷知道有人乱嚷嚷此事,保不齐就要想法儿收拾你。人家虽是不当官儿了,朝中可还有人呢。” 杨雁回道:“姨妈,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跟人乱说。你要是不对我说,我日后不帮绿萍姐从侯府出来,叫姨妈自己想法子去。” 崔姨妈笑骂道:“好你个小坏蛋,敢威胁我?!” 杨雁回道:“跟姨妈说个玩笑罢了,姨妈就跟我说说内情吧,便是秦家别的仆妇不知内里,姨妈也必是知道的。反正苏慧男与文忠连通奸生了秦英的事,我都猜着了。姨妈也不过是再对我说详细些罢了。” 崔姨妈这才告诉了杨雁回好些事。原来当年,苏慧男还是秦明杰外室时,秦明杰每月里见她有限。渐渐的,苏慧男便耐不住寂寞,跟每日里往她院中送柴的文忠连勾搭成奸。只是二人极为小心,没有不好的风声传出去。连秦明杰买来伺候苏慧男的两个丫头,也被苏慧男收买了,口风捂得死紧。那两个笨笨的丫头在后来跟着苏慧男进府后,相继病死了。那时候,苏慧男每日里为她两个请医问诊,看上去尽了主子的所有本分。可怜那两个丫头,真以为自己生了什么重病,亏得苏姨娘日日派人看护,到死都没出卖了她。 只是那苏慧男却也有一件把柄,被文忠连捏在了手里。原来那文忠连偷偷拿走过苏慧男一套首饰,迟迟不肯归还。后来,文忠连算过日子,心知苏慧男生下的儿子是自己的,为怕苏慧男日后在秦家得了势,反过头来害他,他只好藏匿了那首饰,威胁苏慧男,若敢对他不利,自有人会将首饰送到秦明杰面前,并供出二人之间的一切奸情。 苏慧男起初不得不先忍耐了。心里只想着,只要这文忠连不来坑害她,便留他一条狗命也无妨。后来苏慧男果然在秦家得势,但外头的事,全是秦明杰在管,不许苏慧男越界插手到他外边的事。苏慧男一个内宅妇人,又不能随意指使哪个小厮去杀人。万一那小厮不但没听她的,痛快将人杀了,还要再多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所以,苏慧男便一直忍了下去。时间久了以后,见文忠连并无坑害她的意思,苏慧男渐渐也就打消了杀他的心思。毕竟那文忠连万一有个闪失,便真有人将那套首饰送到秦明杰面前,那就糟了。 文忠连好吃懒做,又贪图过富贵日子,一年里总要找得势后的苏慧男要几次钱。苏慧男便在后宅 的各种花销账目上动手脚,弄一些钱出来给文忠连。幸好文忠连没染了赌博之类的恶习,日子过得也不甚奢靡,苏慧男还养得起他。是以,他两个一直藕断丝连。 这些都是后来苏慧男吃打不过,在秦明杰的逼问下交代出来的。 杨雁回听了这些话,好生奇怪,问道:“那苏慧男是如何与文忠连暗中联系的?” 崔姨妈道:“他们在水月庵偷偷见面的。因一年见不了几次,所以无人怀疑。” 杨雁回惊道:“水月庵?!”就是苏慧男常夸那里灵验的尼姑庵?她倒是会掩人耳目。 崔姨妈道:“你还小,很多事不晓得。那些和尚、道士、尼姑,多有做忘八的哩。”有的直接做小倌,做妓女! 杨雁回却道:“姨妈休小看我,这我却是晓得的。”有些地方官员,也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矫枉过正,不许妇人上庙烧香。为的就是怕妇人们有机会与人私通。要杨雁回说,那些当官的管得真宽,连女人去庙里都管。怎地不管管男人逛窑子?要么都管,要么都不管才好。 这当中,也有些表面上看着是正经寺庙庵堂道观的,并非藏污纳垢之地。但实际上,那些出家的姑子,有许多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是正经妇人去了,她们便真的用心讲经、解签,若是水性的女人去了,她们便暗中牵线,容这些女人在庵堂与野男人私会。只是杨雁回从未听说过,水月庵竟也是这种尼姑庵。 崔姨妈笑骂道:“好厚脸的闺女,鬼灵精的,这个你都知道。” 杨雁回却道:“但那水月庵向来风评甚佳呢。” 崔姨妈道:“可不是么,不然苏姨娘也去不得那里。那是苏姨娘早先做外室时,便去过那里。文忠连上了心,便收买了那尼姑庵里一个姑子。后来那姑子又做了住持,要帮文忠连,便更方便了。文忠连若有事相邀,都是叫那住持进府里去见苏姨娘,寻机通知她。苏慧男去了水月庵,回回都是屏退左右,独自在那住持房中听那姑子讲经。说是讲经,其实是见她的野男人。” 杨雁回道:“那秦尚书放外任的那些年,她们又是如何相见的?莫不是那些年,便不见了吧?我瞧着那文家人贼可恶的,生活虽称不上奢靡,但也谈得上是大手大脚了。一旦没了钱,定还会找苏慧男要的。” 崔姨妈道:“后来文忠连尝到了甜头,在老爷任上那些年,也是用得这个法子,寻一些表面上风评还算好的尼姑庵做私会的地点 。对家里只说在外做生意,为了掩人耳目,每回出去,还都带上文正龙。不过后来到底也没能瞒住了他家中的老婆。只是那时候,我们老爷已经回京了,文忠连少不得也回京了。” 闵氏和杨雁回皆是连声惊叹。闵氏道:“乖乖,这女人竟能将这等事体瞒得秦大人丝毫不知,一瞒就是二十年呀。” 崔姨妈道:“当地方官么,在哪个地方也不过是做那么一任,便就走了,所以才好瞒骗一些。况且苏慧男在后宅又是只手遮天,谁敢管她!便是账目有什么不对,被人瞧出来了,人也只当她是贴娘家的,没人报与老爷知道。否则怕苏慧男哭两嗓子,哄得老爷回心转意了,回头再来收拾他们。要不是后来苏姨娘彻底失势了,那文忠连还在求苏姨娘帮衬他们家呢。” 闵氏道:“好可恶的男人,活该他文家遭报应。那苏姨娘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他们倒真是一对。” 崔姨妈道:“苏姨娘在事情败露后还说,她这辈子,除了自家孩子,也就是对文忠连心软了几次。每每想着那是她儿子的生父,怕弄死了会报应在孩子身上,又加上被人捏着把柄,所以,虽也生出过几次弄死文忠连的心思,但也都作罢了。” 三个人唏嘘了一阵后,杨雁回又问:“那秦明杰后来就没处置秦英?还是秦英功夫好,他处置不了?秦英要跑,他也没辙。” 崔姨妈叹息道:“我们老爷起先是动了大怒,还打了英大爷几下子,那孩子倒是也没敢躲也没敢还手。后来么,太太帮着求了求情,老爷念在父子一场,又念他救过太太娘儿几个,便只是撵出去了事。他两个说好了,往后都不对外边提这桩丑事了。” 杨雁回听完这些烂事,长长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望花楼的美人靠前,却并不坐下去,只是扶着栏杆,极目远眺,将几十亩锦绣烂漫的花海尽收眼底。 前生的爱和恨,都彻底结束了。于她而言,那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今日坐在这望花楼上听崔姨妈讲述的一个故事罢了。 今世里的这锦绣人生,才是真真正正属于她的! 这一次,终没枉了她,重往这世上走一遭! 第172章 刁奴 秋闱临近,杨鸿、杨鹤兄弟两个都表示想下场试试。 杨雁回立刻恭喜杨鸿道:“小妹预先祝贺大哥,即将成为我大康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解元!” 杨鸿笑道:“多谢小妹吉言了,你大哥我只望着自己能考中这个举人就不错,解元我就不妄想了。” 杨雁回道:“大哥说什么话来?我还指望着以后出去了跟人说,我是杨解元的妹子。” 杨鹤听得很是不满,便对妹妹道:“你怎么不来指望我帮家里增光添彩?我就不能考个解元回来?” 杨雁回撇撇嘴:“你莫要名落孙山就好。” 杨鹤闻言大恨,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个解元回来。 兄妹几个正相互打趣着,忽听外头有人来报说:“程妈妈来了。” 程妈妈是穆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这穆夫人这次不派小厮来,却派个程妈妈来了。想来不是送信那么简单。杨雁回连见也不见,反倒从耳房里避了出去,到后头的菜园子里割韭菜去了。 杨鸿瞧得直摇头。这个妹妹,活得越发随性了。凭他谁来,她不爱见便不见。 那程妈妈生的紫棠色面皮,五短身材,人物不怎么样,行事倒是颇有贵妇风范。当然并不是拥有全天下所有贵妇的风范。她只是拥有穆夫人的风范。 早先两家没结亲时,这主仆俩看着也都挺和善,才结亲不久,那穆夫人便处处端官太太的架子。这程妈妈仗着自己是杨雁回未来婆婆身边的得力妈妈,倒也颇能摆架子。以至于杨家人很是瞧不上她主仆两个。 杨雁回在后院里,一边割韭菜,一边暗自腹诽,程妈妈这个老虔婆,她主仆俩再多摆两回架子,闵氏就真的忍不下去了。 她一边割韭菜,就听见程妈妈故意拔高声音,道:“我都来了好大一会子了,怎地不见姐儿呢?” 杨雁回暗暗撇嘴。才这么点子功夫,估计这老虔婆才坐下,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呢,便装模作样的喊上了。这是等着她过去陪小意,巴结她这老东西呢。她偏不出去。 就听闵氏道:“雁回今儿不舒服,这会子大约是在屋里躺着呢。程妈妈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不成?” 杨雁回心说,还是娘懂她,疼她,不耐烦见她受这老虔婆的气。她估摸着,待到两家的女人们一旦凑在一起,即刻便火星四起后,闵氏便会毫不犹豫的退亲了。省得她女儿过门后受些闲气。 程妈妈道:“我有两句要紧话儿要对姐儿说,我这便瞧瞧姐儿去。” 闵氏道:“程妈妈不用去了,让她先睡会儿吧。有什么话,你老告诉我,待她醒来了,我告诉她。” 程妈妈听也不听,抬脚儿便要往雁回屋里去。 杨鸿听着是瞒不住了,这才从耳房里出来,道:“娘,雁回不在房里。她那会儿醒了,说要散散步,活泛活泛,便往后头去了。” 程妈妈不由直皱眉头。杨家这样的家业,才住这么个窄憋憋的小地方————在她看来。 她方才那嗓门,能喊得杨家满院子都听见。这杨雁回既没睡着,想必也是能听见的,怎么能不出来见她?这也太不知礼了。 杨雁回放下手里的菜篮子和镰刀,起身往后头老黄牛那里去了。拿着个刷子,给老牛刷了刷脊背,又抱了抱老牛的脖子,道:“老牛老牛,你怎恁般缺心眼。不知别人都讨厌你么,还要厚着你那老脸随意往人家里去。人家虽不缺那个果饼菜肉的,但还真不愿意拿出来招待你哩。” 程妈妈来到后院时,正瞧见这一幕。杨雁回这一番话,听得她面色大变,忙问道:“姐儿这是说谁呢?” 杨雁回这才假作知道程妈妈来了,忙道:“我说我家这头老牛呢。闲着没事,往人家地里拱了一遭,糟蹋了人家几棵粮食。” 程妈妈不愿往老黄牛那里去,便叫道:“姐儿,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哩。”一副命令的语气。 杨雁回又依依不舍的死命抱了老黄牛一把,这才带着一身牛膻味,往程妈妈这边去了,问道:“程妈妈找我有什么事么?” 程妈妈眼瞧着杨雁回走得近了,忍不住拿帕子挥了挥,道:“姐儿,当心那牛身上的虫儿爬你身上,快去泡个澡。” 杨雁回道:“哦,这就去了。” 程妈妈又道:“等等。” 杨雁回道:“好,那先不去泡澡,我接着去割韭菜。” 程妈妈甚是惊奇,道:“姐儿怎能自己动手割韭菜呢?家里有媳妇子,有婆子,有丫头,怎地能让你动手?” 杨雁回不满道:“那我就先不去割韭菜。程妈妈有什么话,你老先说完了,再来管我的家事罢。” 程妈妈觉得杨家这姑娘让家里人惯坏了,傻了吧唧的,说话做事都不带脑子。也不看看她程妈妈是什么身份,竟如此不将她看在眼里。难道就不怕她以后给她小鞋穿? 程妈妈忍着不满,问道:“杨姑娘,你上回那信里写了些什么?” 杨雁回一听她问起这个,便忍不住想乐。她明知道穆夫人会看那封信,仍是故意在信里告诉穆振朝,让他往后少给自己来信,因为他的信,每一封都被人拆开看过,她为此觉得很不高兴。 想到这里,杨雁回仍是道:“也没写什么。只是秦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觉得应该跟穆公子说一声,毕竟秦公子和穆公子交情匪浅。” 程妈妈问道:“只是这个?” 杨雁回问道:“程妈妈觉得我那信里还写了什么?” 程妈妈一时语塞。若是直接指责杨雁回不敬婆婆,岂非挑明了说,杨雁回的信,穆夫人看过?想了一想,程妈妈这才道:“我们三爷这回的家书,不知写了些什么,似乎是和杨姑娘你有关。太太看了那信,气得了不得。” 杨雁回也装傻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程妈妈本意是想点到即止,敲打敲打这丫头即可。毕竟杨雁回猜到太太会拆开三爷写给杨雁回的信,又怎会猜不到太太会拆开杨雁回写给三爷的信?小丫头只怕是故意气着太太的。不想这丫头定要跟她装傻。她沉声道:“杨姑娘,不是我说你,你……” 闵氏忽打断她道:“程妈妈,站在这里坐什么,咱们有话屋里说去吧。”又邀了程妈妈往屋里去了。真是的,看了别人的信,这主仆俩还有理了。这程妈妈一个老妈子,也敢代表太太来教训她的宝贝女儿不成? 杨雁回不能再躲懒,只得到厅中陪坐,只是没换衣服没洗手,以至于程妈妈都不敢坐得离她近了。好像杨雁回身上真的生了一身虱子,那虱子等着往她身上跳似的。 杨雁回呲牙朝这老婆子笑了一笑,问道:“听程妈妈方才的意思,穆公子又来信了?程妈妈是专程来送信的?” 程妈妈这才取出一封信来,交给杨雁回。杨雁回瞅了那信一眼,这才接过来,不阴不阳道:“我怎么瞧着这火漆,像是被动过似的。” 闵氏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女儿不要再继续胡闹了。虽然闵氏也讨厌这老虔婆,但觉得闹太僵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程妈妈一张老脸,红一阵白一阵,心知杨雁回是故意这么说。 杨雁回又道:“如此,我便去看信、回信去了。” 程妈妈忙道:“杨姑娘慢走,我这里还有句话儿哩。” “什么 话儿?” 程妈妈道:“后天是太太的生辰,太太叫请杨姑娘过去哩。” 杨雁回心下老大不乐意了。还没过门呢,叫她过去作甚?看那穆夫人摆婆婆架子么?她连双鞋都懒怠给穆夫人做!到时候,拿什么做寿礼? 眼见杨雁回不开口,闵氏便道:“如此,后天我陪着雁回去一遭儿。” 杨雁回听闵氏应下了,心知后天是跑不了啦。也好,她心说,后天她要自己去通州一趟。然后,想法子把亲事给毁了!她要让穆夫人瞧不上她,主动退亲!她等不及娘对穆家彻底死心了。她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