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致力于让师尊走火入魔》 第1章 《每天致力于让师尊走火入魔[快穿]》作者:影谷  文案:黄泉谷谷主青篱冷血无情,薄情寡义。  最重要的是,他还唯恐天下不乱,且脑回路清奇。  【古代朝堂】  系统:谷主大人你看这个身份!即将造/反的王爷!手段通天,势力庞大!以后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棒不棒!女主一定喜欢!  青篱:不好,这样的人生没有波澜。我要加一点挫折。  系统:……  正好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师尊:……  【末世异能】  系统:谷主大人你瞧这个身份!末世里等级最高的异能者之一!未来最大安全基地的掌权者!厉害不厉害!女主一定喜欢!  青篱:不好,太顺利的人生没有激情。我要给他加一段悲惨的过往。  系统:……  又正好出现的师尊:……  【现代娱乐圈】  系统:谷主大人你感受一下这个身份!娱乐圈未来的圈中帝王!全能影帝!全民偶像!苏不苏!女主一定喜欢!  青篱:不好,没有缺点的男主不讨人喜欢,来我们来讨论一下给他加个什么设定好?  系统:……  又又正好出现的师尊:……  青篱以为他是在认真而全心全意地完成任务,但系统总觉得他每天都在致力于让他师尊走火入魔。  以下是重点:  1.本文本质是快穿!!主受!!!大家注意一下;  2.师徒年上,绝对1v1!!!高冷正派师尊&温柔反派徒弟,假的相爱相杀,我萌的cp属性真的一直很固定;  3.仍旧双洁~毕竟我是个有洁癖的人,但因为本文主角穿越的身份都是原世界的攻男主,所以与原世界的女主受会有很大牵扯,介意这点的宝贝这篇不要追了哟;  4.按照大纲来看,这篇快穿世界的设定有些一言难尽(……),请大家买卖不成仁义在,不要用在以前文下夸过我的id骂我qaq;  5.小世界的设定是be!be!可能单看会有些虐,大家注意一下。但主世界he!he!一定he!我真的觉得主世界超甜的啊大家信我qaq。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篱,暮千崖 ┃ 配角: ┃ 其它:第1章 传说中的青谷主  十里黄沙,落日长河。  空气中弥漫着沙土和鲜血的味道。  这显然是个两军对垒的战场。  一方守城,一方攻城。  守城的一方穿着破损的战甲。  他们守的是一方黄土铸造的城。这原本可能也曾是是一座人口众多、富裕热闹的城池,但现在,城墙已经破败地就好像守城官兵身上的战甲一样。  随时有可能倾塌。  守城的官兵各个也都是面黄肌瘦的。  他们瘦得就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随时可能倒下,可个个眼睛却还是晶亮的。  他们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他们还有最后的救命符。  一个留着络腮胡、作将士打扮的男人举起手中的大刀,扯开嗓子对着城池下的敌军吼道:“下面的人看清楚了!你们的国君在我们手里!现在立刻给我后退十里!否则我现在就宰了他!”  说着还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作势要在身边人的身上割下。  被绑在城墙边上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华服的男人。  男人垂着头,原本用玉冠束好的长发此时已经散开,凌乱地散在男人身上。身上的黑衣也早已破损不堪,从衣服破损的痕迹来看,似乎是被鞭子之类的抽打过,身上已是血迹斑斑。  听了络腮胡的话,一直垂着头的男人慢慢地抬起了头。  自从前日被抓住之后,他已经被连续鞭打了两天两夜。连日的鞭刑让男人的脸色变得苍白无血色,原本俊逸的容貌也显得分外憔悴。  可他的眼睛依旧那么亮,抬眼看过来时眼中满满的仍是天生的贵气凛然、不可侵犯。  他就这样抬眼,直直地看向了站在城池下的她。  城池下排列的自然也是一队士兵。  然与守城士兵不同的是,他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器宇轩昂,手中身上装备精良,一看就战斗力过人。  华服男人看向的是站在这支军队最前方的她。  这个位置一般都是为军队的最高领导者预备的,这支军队的这个位置自然也不例外。  唯一例外的可能就是这里站着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也做将士打扮,长发高高挽起,身披银色盔甲,铺天的黄沙丝毫没有影响她姣好的容貌。  她美得倾国倾城,眉眼间却又极富英气。  她在那儿,骑在马上,就好像是一朵盛开在沙漠里的玫瑰,娇艳无比却又生满荆棘。  女人也正抬着头,直直地看向男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胶着。  络腮胡见状大笑:“哈哈哈,看到了吧,你男人在我手上呢!还不快后退投降!否则我若不小心伤着你男人哪了,小娘子不得伤心?”  城池上其他士兵听了也跟着大笑起来。  男人和女人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只是定定地看着对方。  终于男人开口,声音里满是深情:“婉儿,之前你被俘时我没有救你是我不对,但我相信你不会怪我的,因为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今日若能平安渡过,以后你便是我的皇后,唯一的皇后。你我之间再没有别人。你我国家合并,我为王,你为后。我会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他一字一句,极其认真。  “在这一刻,她不禁想起了许多。那年她第一次见到他,她是亡国公主,他是新国帝王。她父母亲人俱死于他手。他灭她故国,屠她国人,她恨他入骨,不惜以身为饲入他后宫,只为有朝一日能亲手手刃敌人。”  “没想到他却被她的美貌所折服,更倾心于她卓越的军事才能。不仅后宫三千独宠她一人,还允许她上战场一展才干。她慢慢沉浸在他的温柔中,正当她想就这样与他长相厮守、忘了国仇家恨和他在一起,他却突然得知了她的身份。”  “她被打入冷宫,每日看着他与他人浓情蜜意、不停地接新人入宫,却对她不闻不问,她心如刀绞。”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女声,开始声情并茂地念着一段段文字。被绑在城池上的男人眼角抽了抽,谁也没注意到他似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做出一副默不作声又情深如海的模样。  耳边的女声还在继续。  “终于,在旧国部下的帮助下她离开了他的皇宫。她将忠于旧国的人重新组建,成立属于她自己的军队,在这乱世中很快便占据了半壁江山。”  “她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开始与他为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夜深人静时,她有那么的想他。”  “后来她被人俘虏,她等着他来救她,却没想到只等来一句冷冰冰的‘不过敌军将领,生死与我无关’。她悲痛欲绝。”  “可慢慢的她却发现,他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漠。他贬她去冷宫时紧握的手,得知她逃出宫时紧抿的唇,说‘生死无关’时深藏在眼眸深处的悲痛——”  “她一败涂地。终于经过重重阻碍他们重归于好,以千里江山为媒,她又重新嫁给了他。这一次,他是王,她是后,他们并肩而立。她终于成为了他的皇后,唯一的皇后。”  “她知道他们间隔着国仇家恨,隔着血海深仇,他们的爱情天地难容,可她不在乎。早在一开始,她爱上他时,她便输了。”  “在爱情面前,她为了他投——”  女声才念到一半,城池下的女人突然抬头,开口道:“投什么降?你们城池的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和他是两个敌对的国家的国君,血海深仇懂吗?我救他?为了让他跟我抢天下吗?”  声音冷漠无情。  城池上正在哈哈大笑的士兵们齐齐一顿。  女人似乎朝天翻了个白眼,举起右手中的弓|弩,毫不犹豫地按下——  弓箭正中男人胸口。  “……”  络腮胡对着身边突然去世的俘虏手足无措。  士兵们对着突然急转直下的剧情更加手足无措。  一箭杀了男人的女人似乎还不屑地笑了笑:“沉溺酒色的昏君,还想让我做你的皇后?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我和我的部下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想的倒是美。谁想做你的皇后,自己做皇帝不好吗?”  络腮胡:“……”  守城的士兵:“……”  “哈哈哈哈哈哈哈爽!”刚才还声情并茂地念着原文的女声此时正笑地打跌,青篱恍惚间甚至好像听到了她拍桌子的声音。  “……”  男人睁开眼睛。  他此时正在坐在一间屋子里,房屋雕栏画栋,布置地极为精美。  坐在桌边的男子身着一袭红衣,一头墨色长发被束成马尾高高地束在脑后,额间有细碎的、未被束起的碎发零散地垂下。  他正坐在窗边,有微风徐徐吹来。  墨色的发尾合着艳红的衣摆一起在风中飒飒作响。  碎发下的眉眼像是用上好墨砚染就,又像是谁曾用刀剑细细刻画,岂止是“剑眉星目”四字可简单概括。  却依稀正是方才那被一箭射死的黑衣国君的模样。  除了他,屋子里只有坐在他对面大笑的穿着黄衣的女子。  青篱抬眼看了黄衣女子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只伸手去取面前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饮了一口。 第3章 没有粮食,后来家乡因为严重的灾荒甚至闹了民|乱,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哪怕身体里装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也很难活下去。  然而大概是因为天无绝人之路,一次外出躲避民|乱的时候,苏锦遇到了奉旨前来平息民|乱的洛王,燕雪风。  也就是青篱附身的这具身体的身份,亦是这个世界的男主。  这个世界的朝代名号大昭,皇家姓李,燕雪风不姓李,自然就是异姓王爷。  但这个异姓王爷却又不是普通的异姓王爷。  燕雪风的祖父与大昭王朝的开国皇帝是拜了把子的兄弟,两人当初一起南征北战,打下了大昭的大半江山。两人感情甚笃,大昭的开国皇帝甚至还说过以后要两人一起平分天下。  可惜在大昭建立前夕,燕雪风的祖父为了给大昭开国皇帝挡一支突然从暗处射|出来的箭,当场丧命。  而燕雪风的父亲,他祖父的独子,也在大昭朝建立后的某次对外征战中,死于敌人的暗箭之下。  燕雪风的父亲当时是在新婚里接到的派遣沙场的调令,他死时燕雪风还在襁褓中,他甚至直到死时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个儿子。  在这种情况下,李氏皇帝自然就觉得自家亏欠燕家许多。  燕雪风父亲死时开国皇帝还在世,据说这个当时已经年过花甲的老人听闻这个消息后连饮了一夜的酒,第二天就下了旨意,封当时还是个婴儿的燕雪风为洛王,并说他们李家欠燕家的,都会还在这个孩子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燕雪风在大昭王朝的地位不言而喻。  他是大昭唯一一个异姓王,皇家出于愧疚心理给了他极高的荣耀,当真可以说得上是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尊贵至极。  苏锦第一次遇到燕雪风时,她十五岁,燕雪风十八。  她衣衫褴褛、满面尘垢,手里紧紧抓着一个脏兮兮的、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多久的馒头,正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  而他锦衣华服,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如冠玉、眉眼如画。  苏锦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他雪白的靴底比她身上的衣裙还要干净无数倍。  这是他们的初遇,却似乎就此便已经奠定了他们接下来一生的相处模式。  他高高在上,她低在尘土。第3章 古代宫廷1.1  华服的少年垂眼看了眼地上脏兮兮的女孩,也不知是不是被女孩抬眼看自己时眼里的惊艳给取悦了,竟是勾了勾唇,出声问她可愿跟自己离开。  继续留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被乱|民打死,苏锦自然点头。  原本燕雪风大约只是打算将苏锦带回去当个府里的小丫鬟的。苏锦还那么小,旁的也干不了,但洒水扫地却是可以的。左右洛王府这么大,也不多她这么一个小丫头。  可把苏锦带回了府,燕雪风才慢慢发现,自己竟是捡到了个宝。  苏锦在习武方面十分有天赋,骨骼清奇,再加上苏锦毕竟是个现代的成人穿越而来,智力见识方面肯定远远超过这个年纪的一般孩子。  燕雪风如获至宝,便将苏锦当做暗卫培养。  洛王府里培养的暗卫自然不仅苏锦一个,但似乎只有苏锦是作为燕雪风的暗卫培养的,那段时间她与他几乎同进同出。  两人自然就慢慢熟悉了起来。  直到这时苏锦才发现这个身份贵重的小王爷竟然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他会看着她眉眼温柔地笑,会亲自过问她的一切事宜,会陪她一同练武,会在她习武习累了之后命人准备一桌饭菜与她一同食用,他甚至允许她唤他一声“师傅”。  洛王府积满落花的庭院里,刻下的是他与她数载春秋冬夏一同执笔拂剑留下的印记。  风流俊逸、身份贵重的少年眉眼带笑地看着你唤你“锦儿”时的温柔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抵挡不了的。  苏锦自然也不例外。  她喜欢上了燕雪风,慢慢地、一天一天地、悄无声息地。  深入骨髓地。  苏锦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配不上燕雪风的,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心存妄想。  她想我就这么做他一辈子的徒儿、一辈子的暗卫就好。  我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他最信任的人永远是我。  就好了。  只可惜,世事一向比人心底的妄想要残忍许多。  在苏锦年满十八过后的一个夜晚、在燕雪风亲自为她庆贺生辰之后,那个穿着蓝色华服的青年用她最喜欢的、数年未变的温柔表情跟她说:“锦儿,你已经十八了,我培养了你三年,该是你为我做点事的时候了。”  那夜苏锦才终于解了那个藏在她心中好多年的疑问——燕雪风作为一个备受皇家宠爱的异姓王爷到底为什么要在府中偷偷培养这么多暗卫。  自然是为了篡|位。  也只能是为了篡|位。  那夜燕雪风终于将府中的冰山一角向苏锦揭开。  苏锦在恍然中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皇家与异姓王的关系本就不该这么好,其中藏着多少龌蹉、多少虚假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何况燕雪风还一直觉得大昭能有如今的疆域,完全就是用他祖父和父亲的性命换回来的。  虽然皇家给了他不少恩典,但有谁愿意用自己的祖父和父亲的命去换这种荣华富贵呢?  当初开国皇帝还说过要与他祖父平分天下,那他现在不过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有什么不对?  苏锦无法反驳,她也别无选择。  她也说不清自己帮助燕雪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是报恩还是仅仅只是因为……她实在是喜欢他。  喜欢到不辨是非、没有自我的地步。  暗卫其实是一个相当不好干的职业,特别是像苏锦这样容貌不俗的女暗卫。  她们得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有时美人计、甚至是与目标对象上|床也不过是完成任务的其中一种手段罢了。  燕雪风似乎真的只把苏锦当做一个暗卫、一个忠心耿耿的好下属。  在燕雪风谋|反胜利前夕的一次皇家酒会上,皇帝看上了站在燕雪风身后的苏锦。燕雪风生性风流,身边美人不计其数。他以为苏锦只是燕雪风新收的婢女、或者是新看上的美人,竟笑着开口向燕雪风讨要。  燕雪风同意了。  那时苏锦看着燕雪风端着酒杯抬眼看了自己一眼,眼神澄澈清冷、古井无波,就好像她在他的心里真的什么也不是。  他只是在她被太监带走前提醒了她一句“好好伺候”。  仍旧是如常的温柔笑意,语气里甚至还带着某种暧昧调笑的意味,惹得身旁其他达官显贵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苏锦自然明白这句“好好伺候”是什么意思。  所以她将皇帝杀死在了床上,在他熟睡之后。  燕雪风喜欢苏锦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后来燕雪风登|基之后就娶了苏锦做皇后,他一生只有苏锦这一个皇后,甚至这个外表看起风流浪荡的王爷其实一生只有过苏锦这一个女人。  燕雪风爱苏锦吗?  答案也是肯定的。  后来苏锦终于可以与燕雪风平起平坐、同床而卧的时候,她总算看懂了他看向她时眼里除了惯常的温柔风流外的脉脉温情与浓浓深情。  他们青梅竹马,他们相互扶持,他们从一开始其实就只有彼此。  自然相爱且深爱。  可……苏锦便因此心中没有芥蒂了吗?  有的,她知道,因为哪怕到了后来他们两的孩子都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龄了,苏锦偶尔还是会觉得也许她与他的关系从来都没有变过,还是像第一次见过时那样。  他高高在上,她低在尘土;他光洁荣华,她满身尘垢。  *****  这个任务……  青篱认认真真地把故事情节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垂下眼,修长的手指在所坐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  望乡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  青篱进入这个世界时这具身体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面前是一面足有一人高的铜镜,青篱睁眼看了一眼,镜中人身上穿着一袭深蓝华服,华服衣料柔软、色泽鲜亮,上面有用金丝银线绣成的精致纹绣,在阳光下光华凛然,华贵异常,将镜中人衬得肤白如玉、发黑如墨,尊贵非常。  身旁还有两个小婢女在忙活,一个忙着给他整理头发,一个给他整理衣物。  穿着如此正式,像是正要去参加什么活动。  见主子用手指敲了敲扶手,一旁帮着整理衣物的侍女连忙直起身来,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青篱看了她一眼。  婢女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裳,圆脸,生得眉目清秀,很是伶俐的模样。另一个为他束发的婢女则是穿着一身黄衣。两人面容极为相似,显然是一对孪生子。  青篱有原身的记忆,知道这两个丫鬟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从小就跟在他身边,是他娘亲在去世前亲自为他挑选的,对他最是忠心耿耿。  燕雪风的娘在他五岁时就因病去世了。她与燕雪风的父亲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极好。燕雪风的父亲战死沙场后她一直不能接受,积郁成疾,早早地去了。  在她去世前经常说他父亲会战死沙场一定是皇家动了手脚,否则哪会这么巧?祖父死于暗箭,父亲也同样死于暗箭?  要知道如果那时燕雪风的父亲能平安归来,以他这些年在沙场立的功、再加上他祖父的功勋,朝堂里大半的官员定是都站在他这一边的。  功高震主,这种事自然不是皇家愿意看到的。  青篱查看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发现现在的时间点正在燕雪风捡到苏锦三年以后,此时燕雪风二十一,苏锦十八。  燕雪风是在捡回苏锦不久后就发现她的习武天赋的,到如今苏锦已经习武三年,已经小有所成。  两人现在的关系也已算亲密。  青篱琢磨了一会任务,沉默片刻见两个丫鬟已经手脚麻利地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整理地差不多了才开口道:“你们等会儿出门时把锦儿帮我叫过来。”  两个丫鬟闻言一愣,手上的动作俱是一顿。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最终由绿衣少女开口道:“王爷这是……想把苏锦也带去参加宴会?”  今日是上元,一般遇到这种节日,皇宫里都会举行宴会,宴请文武百官,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燕雪风作为如今“最受宠”的洛王,自然也是早早接到了邀请,就连他身上这件蓝色华服也是皇帝亲自命人送来的。  这消息一传出去,不知又惹得多少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第5章 他只随意坐在那里,身边分明也是再生活气息不过的笔墨纸砚、糕点茶水,但就是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不似凡人。  青篱含笑应了苏锦一声。  他看了苏锦许久,觉得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可爱,那么无害柔软,和之前的几个任务对象都不太一样,于是他对望乡道:“我喜欢这个女主,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这个任务我要换种玩法。”  望乡:“……”第5章 古代宫廷1.3  苏锦觉得今天师傅不知为何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皇宫里的宴会放在傍晚,但燕雪风却在下午就带她出了门。  这个原本出门总是几抬大轿、从不自己步行的王爷,竟是拒绝了轿夫,执意带着她步行去了皇宫。  甚至在路上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燕雪风还顺手买了一个,塞给了苏锦。  “……”其实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并不再喜欢吃糖葫芦的苏锦捧着糖葫芦满脸无奈。  通往皇宫的街道自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热闹地段,今儿个又是上元佳节,街上更是人满为患、热闹纷呈。  上元佳节向来是年轻男女相会见面的好日子,街上打眼一看到处都是打扮精致的年轻女子。个个都化着精致的妆,衣裳也显然是特意挑选的,擦肩而过时香风阵阵。  苏锦正看得眼花缭乱,燕雪风却突然探过头来,在她耳边轻声念了一句:“她们的衣裳都没你的好看。我特意让人给你挑的。”  说着还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苏锦登时就脸颊通红。  平心而论,燕雪风是个很好的人,他身上并没有其他纨绔弟子惯有的那些臭毛病,他不入赌坊,也不干欺男霸女的那些坏事,就是似乎花心风流了些,遇上个合眼缘的就喜欢上去调笑几句,也不动真格、就过过嘴瘾,还相当讲究你情我愿。  不过他生得好,身份又贵重,更兼之嘴还甜得很,一般很少有女子会不喜欢他。  他今年不过二十一,就有一大推红颜知己,光苏锦知道的就能从街的这头排到那头。要知道如今在位上的那位帝王,比燕雪风年纪大了整整三岁,后宫却还空得厉害。  苏锦作为他的“徒儿”,与他相处时间极长,燕雪风自然也总会时不时地调笑她一下。  一开始苏锦还会反复告诉自己别中了燕雪风的套,他对每个女人都这样,她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样跟没见过市面似的。  可话是这么说,每次燕雪风一跟她讲话,她一看到对方那双满含笑意的、好看地不行的眼睛的时候就什么都忘了,总是忍不住地脸红心跳。  其实说起来加上前世的年纪,苏锦今天也才二十五,最是向往美好爱情的年纪,虽然每天都跟自己说被一个实际年龄还比自己小了三岁的男人给撩成这样实在是太丢脸了,可一转眼,就又沉浸下去了。  不过……  苏锦看着手中红艳艳的糖葫芦,张开嘴咬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味道一直浸到心里。  女孩子用余光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在他的心里,自己大概总该是不同的吧?  她是他的徒儿啊,是他唯一的暗卫,是他亲自从战场上救回来的暗卫……总是不一样的吧?  这年苏锦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三年,她在现代时虽说过的普通,但却也是家中独女,从小千娇百宠地长大;到了这里之后除了一开始挨饿受怕的那几天,也是一直生活在安安稳稳的洛王府,府中人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对她也一直很照顾。  所以她虽然在有些地方很成熟,但心理其实还很是天真。  其实在原本的世界里,十八岁之前的苏锦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天真得可爱,虽然口口声声、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不要心存太多妄想,我做他的徒儿就好,可少女的心事哪是那么容易就被压制的呢?  无论是二十五还是十八,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呀。没有经历过暴风雨的花朵,哪里能真的懂得何为残忍呢?  青篱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子,女孩子捧着手中的糖葫芦极为珍视地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眸亮晶晶的。  青篱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  两人这么一路走一路逛,到达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宫门口,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中年男子正焦急地探着脑袋往外望,一看到徐徐走来的燕雪风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  太监连忙快走几步,来到燕雪风面前:“哎呦我的洛王爷,您可总算来了。皇上都差人来寻了好几回了。您要是再不来,我可都要去您府上找您去了。”  这太监是当今皇帝身边如今最得用的,名叫赵吉祥,寻常官员见了他都要客气几句的。连他都派出来了,足见皇帝是真急了。  不过也是,确实是逛得晚了些。  燕雪风笑道:“有劳赵公公了。路上热闹,忍不住多逛了会,倒是让皇兄担心了。”  大昭现在的皇帝名叫李延,也许是因为念着当初始皇帝与燕雪风的祖父结拜的缘故,一直让燕雪风叫他皇兄。  李延并没有兄弟姐妹,燕雪风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唤他“皇兄”的人,表面上看起来自然是泼天的荣耀,事实上怎样却是只有两人自己心里才清楚了。  吉祥忙道不敢,引着两人往里走。  设宴的宫殿距离宫门有一段距离,皇宫气派,规模自是不凡,若靠步行需要的时间自是不短。  不过好在吉祥办事周道,见燕雪风久久不来就明白这洛王爷这次怕不是乘轿前来,早已备好了步辇。  三人很快就到了宫宴处。  像上元这种大型宫宴,文武百官都是要参加的,因此宫殿里也是人员密集。燕雪风身份贵重,一进入宫殿就有不少人上来攀谈,言语或客气或亲密或讨好。  苏锦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有些畏惧紧张,忍不住伸手抓住了燕雪风的衣摆。  燕雪风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各位也太过热情了些,分明是每日都能见面的,看把我徒儿都给吓到了。”  说着还冲苏锦笑了笑。  那百官们似乎这才看到一直跟在燕雪风身后的苏锦,停顿了一秒了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夸奖,态度之热络简直让苏锦以为自己之前与他们都认识,更是头晕脑胀。  好在这时刚离去的吉祥又回来了,见这场面便忙笑道:“各位大人快别这样热络了,先让洛王跟老奴走吧,皇上可是等了洛王许久了。”  自然不会有人有胆子跟皇帝抢人,众人又是客气了几句,纷纷散开。  燕雪风便带着苏锦朝里间走去。  皇帝用餐的地方自然不会和外面那些文武大臣混在一起,文武百官,得用多大的宫殿才能装得下。  因此像刚才那些普通的、地位并不怎么高的臣子,其实是在外间用餐,只有皇帝和地位贵重的、受皇帝宠爱的大臣会在里面用餐。  虽然说外间与里间是相通的,但由于规模巨大的缘故,也是有一段距离的。  官宴时坐在最外面的官员,其实是看不清皇帝的样子的。  不过以燕雪风的身份,他的位置自然是被安排在最靠近皇帝的地方。  两人随着吉祥又走了一段路,拐过几个庭廊,才来到座位处。  现任皇帝李延是个爱清静的性子,因此比起外间,里面就显得安静许多,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偶尔有几个交谈的,也都压低了声音,而且不会无休无止地聊下去。  青篱来到燕雪风的位置上,见上面果然早已摆好了碗筷。碗是白玉碗,筷是象牙筷,连酒杯也是玉料制作,果然是极致的“尊荣”。  看来李延是想把他宠爱燕雪风的事情反复坐实。  青篱就笑了起来。  燕雪风在明面上一直是一副风流浪荡、不拘小节的样子。李延想表现得宠爱他、与他关系亲密,他也就配合着由着他这样表现。  官场里的人常说皇上是真把洛王当亲弟弟宠,不管什么好东西都会给燕雪风准备一份,对他的任何要求都几乎是百事百应,还给燕雪风府上派去了身边最得用的御医照料他的身体,直将燕雪风宠成了如今这幅跟皇帝都敢没大没小的样子。  这大昭朝里敢跟皇帝要东西、插科打诨的也就他一个人了。  因此到了宴场,青篱第一件做的事情并不是立刻就对皇帝行礼。  他第一时间目光就是投向了桌上的酒杯,登时眼睛就是一亮。  周围的其他人见了都暗暗笑了起来,心道果然。  朝中谁人不知洛王生性最爱饮酒,府中美酒陈酿不知藏了多少,偏偏还酒量不好,一喝酒就容易胡闹。  李延因着饮酒伤身再加上燕雪风本来身体也不是太好的缘故明里暗里地劝了他许多次,可又舍不得弟弟受委屈,劝是劝着,但燕雪风真要喝却从未强硬地制止过,甚至得了好酒还会给燕雪风送去。  真是宠到心尖上去了。  连准备的酒具都这么精致贵重。  其实青篱并没有怎么把这个李延放在心上。  皇帝这身份现在看来自然是天下独一份的尊贵,但在这个小世界原本的轨迹里,这个皇帝所占的比例并不重。  按原剧情看起来,这个李延不过是个擅于做表面功夫、实际手段却没有多少的无用皇帝。燕雪风都能简单地推翻他的统治,青篱自然不会做不到。  只不过现在剧情还没有进展到那个地步,青篱自然也就配合着演下去了。  青篱拿起酒杯握在手中反复摩挲,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将燕雪风平日里的德行表现了个十足十,这才抬起头看向坐在上位的李延,眉眼带笑地正想说什么,可一抬眼却是愣住了。  上位上坐着的男人年约二十五,大昭朝以黑色为尊,皇帝的龙袍自然也是黑色的。但今日是“酒宴”,为了显得亲切,李延并没有选择黑色龙袍,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常服。  白色这颜色说起来应该是平民百姓穿的,但李延喜欢,要把自己的常服都做成白色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当然说是白色常服,但与平常人家的白衣自是不同,不说布料之华贵,光是那衣料之上用银线细细绣成的雪色龙纹就尊贵异常,更别说还有其他金玉装饰,自是难言的贵气。  九五之尊,自然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可让青篱愣住的自然不是这些。  上面的男子剑眉星目,五官深刻,眉眼凌厉,容貌之俊逸凡人不及,那般高高在上,有如九天神祇。  他只随意地坐在那,眉眼一抬便能让人感到迫人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迎面而来。  哪有这样的“无用”皇帝?  何况……  青篱握着酒杯的手一紧,眼眸一下子暗了下去。  这眉眼容貌青篱简直太熟悉了,毕竟他曾与之朝夕相对了数百年。  分明是那定天宗的持剑峰峰主、亦是他曾经的师尊,暮千崖。第6章 古代宫廷1.4  不说青篱,连望乡也完全傻掉了。  暮千崖的名声之响亮在修真界恐怕只有青篱才能与之相拼,但不同于对青篱的恐惧厌恶,修真界中人对暮千崖尊崇非常,简直可以说是当做神祇看待。  望乡在见到青篱之前并不知道青篱的模样,修真界中人不会特意说这个,最多在提到他时不屑地说一句“倒是浪费了那副好相貌”。 第7章 苏锦一愣,抬头,正撞进燕雪风含笑的眼睛里。  对方还冲着她眨了眨眼,很是亲密的样子。  苏锦咬糖葫芦的动作顿了顿,须臾后又默默低下头去,竟是未发一言,只是捏着糖葫芦的手指却一时间用力到指间发白。  她只觉得初时觉得酸甜可口的糖葫芦此时竟莫名尝出了一丝涩味,而当初的甜蜜心情在此时回想起也显得甚是讽刺。  然而燕雪风整场宫宴都表现得心情相当好,一直在与苏锦轻声耳语,连一旁新收的舞姬也不忘调笑上几句,中途只出去了一趟。  上元宫中花灯精致,倒是颇有甜蜜氛围,却不知人心如何。  虽是冬末春初,然京城地处北方,气候仍很是寒冷,加之又是夜晚,更显寒风料峭。  幸好宫宴摆在暖阁里,上好的银丝木炭整夜燃着,再配上暖身祛湿的熏香,不仅半分感受不到外界的寒冷,暖阁中酒气缭绕,甚至给人一种温暖地几欲昏昏欲睡的冲动。  酒足饭饱,暖气熏人,大臣们都慢慢卸下了平日里拘谨的皮囊,开始有些意识朦胧的,谈话的声音比之原来也大声了许多。  幸好李延并没有说什么,仍面色如常地坐着饮酒。  宫宴一般会举行到宫门下钥之前,接着臣子们便可以各回各家,皇帝也好回宫休息或批阅奏折。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李延看着天色冲身旁的吉祥使了个眼色。吉祥心领神会,正想开口道散宴,下面却传来了阵阵喧闹声。  原来是某个大臣喝醉了酒正在撒酒疯。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撒酒疯撒到皇帝面前,皇帝就算不惩罚也得斥责几句,但这次喝醉酒的却是尚书令。  尚书令说起来不过是个虚职,虽是正一品,但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不过是名头听着好听罢了。  但这个尚书令不同。  尚书令姓傅,乃是位已历经两朝的老臣,从李延的父亲,也就是先皇在位时就在朝中做官。他当年入仕时是那一年殿试的状元,文采极好,哪怕到了现在在学子间的地位也是斐然的,当年还做过太傅,李延也曾得他亲自教导。如今已年过花甲,李延不愿意放他归乡,便封了个虚职让他在京城安享晚年。  这样一位老臣酒醉闹事,李延自然是不会有任何重话的。  李延叹了口气:“来人,把傅大人扶下去休息,备好醒酒汤,吩咐下去让下人仔细服侍着,别让傅大人受了凉。”  吉祥自然是连连应是。  傅大人似乎是真的醉得很了,他地位高,故而原本坐的地方就与燕雪风的位置很是相近,此时醉了,竟是一直拉着燕雪风说话。  傅大人两朝元老,平日里最是严谨,旁人何尝见过他这般模样?大臣们觉得有趣,一个个都暗暗地注意着,支起耳朵听他说话。  倒也是奇怪了,平日里这傅大人不是最看不上洛王那浪荡性子、对他最恨铁不成钢、连话都不愿意与他多说吗?现在醉了怎么倒是不停地拉着人洛王说话?  众人都支着耳朵,只听傅大人因为喝醉了讲话有些磕磕绊绊,可一开口训人的口气倒是与往常无异:“……整日沉迷酒色、不务正业,如何对得起你祖父、父亲?……燕家几代忠良,怎能出你这个纨绔?……美色误人,不能沉迷……皇上对你期望如此重,这般纨绔模样怎对得起他……”  众人听了都有些啼笑皆非,心中暗道这傅大人怕是平日里教训人教训惯了,又对洛王不满已久,此时醉后嘴里翻来覆去的竟都是教训他的话。  洛王平日里最爱饮酒,偏偏酒量还不好,宫宴进行到现在,也是早就醉了。  此时他正无奈地坐在位置上听着尚书令絮絮叨叨,脸皱成了一团,似乎在心中思考要怎样才能让这个说个不停的老家伙闭嘴,偏偏酒醉的脑子又不清醒,半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看着倒也是有趣。  傅大人经过长篇大论的论述,教训的主题已经从燕雪风这样对不起燕家祖父、父亲,进展到了他对不起皇家、对不起皇帝的器重。  在傅大人这样为皇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臣子心中,皇帝自然是高于一切的。哪怕皇帝对你不好,做臣子的都应该以德报怨、尽心尽力,何况皇家对燕雪风这样好?  傅大人絮絮叨叨地论述了好半天李延给燕雪风的恩典,一边叙述还一边指责燕雪风在这样的情况下竟不知报效,整日只知招猫遛狗,实在是不像话?  皇帝给了你多少东西,你怎么能一样不给?  燕雪风:“……”  燕雪风愁眉苦脸,良久才道:“这不是我有的皇兄都有,我即使送上了皇兄也看不上吗?否则我一定双手送上。”  台上的李延听到这里,竟是突然开口:“雪风既然这样说,朕看你身边这徒儿不错,可是你培养的暗卫?朕身边正缺一个可培养的好的暗卫苗子,雪风想来也不缺这一个暗卫,不知可否割爱?”  众人原本正看热闹看的高兴,李延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愣,苏锦的脸瞬间就白了。  按照大昭律法,王爷是可以拥有自己的暗卫的,只是数量只能是一,多了便有谋反之嫌;皇帝身边的暗卫却是不计数的,想培养多少就培养多少。  自本朝开朝以来只有皇帝给王爷赏暗卫的,何曾有过皇帝向王爷讨要暗卫的?  而且皇上刚才那句“雪风想来也不缺这一个暗卫”是何意?可是在指说洛王有谋反的意思?  一时之间暖阁里的气氛霎时冷凝了起来。  不少大臣霎时出了一身冷汗,酒都被吓醒了。  燕雪风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才开口。  男子说话的时候有些磕磕绊绊,似乎还未酒醒:“臣弟就只这一个徒儿,皇兄那么多暗卫,怎么还要来抢弟弟的?”  这话说的竟有些撒娇的意味,似乎想要以此将这话题翻过。  李延却继续道:“朕可刚给雪风送了个美人,现在只向雪风要个徒儿雪风都不给吗?那朕可要把那美人收回去了。”  “……”燕雪风这回沉默了许久,很久后他才抬眼。  只见男人仔仔细细将身后的舞姬和身旁的苏锦打量了遍,似乎在思忖留下谁比较合算。  苏锦不知为何觉得燕雪风看过来时眼神竟是无比清醒的,似乎根本没有喝醉的样子,霎时就让她一身冷汗,忍不住用手紧紧地攥住了身上的裙子。  她突然有些害怕听到燕雪风的回答了。  可燕雪风的声音还是直直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丝酒醉未醒的笑意,他用柔柔的眼神看着身后的舞姬,道:“那弟弟还是选这个吧,这个生得好看。”第8章 古代宫廷1.6  燕雪风的声音直直地朝苏锦的耳朵里传来,她听见男人说:“那弟弟还是选这个吧,这个生得好看。”  苏锦抬头看了一眼,燕雪风说这话时眼睛看向的……是站在她身后的舞姬。  苏锦脑子嗡地一声,一时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有伶俐的太监见这种情况,已经走到了苏锦身边,示意她快些叩头谢恩。  叩头谢恩?  然后呢?他便要将她带离这里了么?  带离他的身边?  苏锦在那一瞬间手足无措。  女孩子抬起头,用一种求救般的眼神看向身边的燕雪风,若是此时燕雪风能转头看她一眼,就会发现此时苏锦看他的眼神竟是与他当年在民|乱中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一样的茫然,一样的无助,她看着他,像是把他当初她最后的希望。  那年风声鹤唳、炮火连天,少女饥肠辘辘、灰头土脸,她在敌人的马蹄下小心地躲过闪着寒光的刀刃。然后她一抬眼,看到了他。  少年着深蓝华服,骑着高头大马,缓缓朝她而来。方才还杀红了眼的乱民们见到了他就好像是见到了猫的耗子,纷纷逃脱。  那时她也是这样抬着头看着他。  少年在她面前停下,垂眉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竟是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苏锦记得那是个清晨,燕雪风逆着朝阳。他看着她笑,眉眼矜贵又温柔,清晨点点阳光带着点金色,落在他深黑的眼里,竟像是染上了一层光。  他弯下腰,伸手握住她无意识伸出的手。  苏锦记得,他的手心很温暖,和他眼里的阳光一样。  而现在。  少女仍如三年前那样抬头看向燕雪风,而彼时那个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掌的少年却再没伸出手。  不,他伸了,只是这次他伸出的手不再是为了她。  苏锦站在原地,看着燕雪风起身笑着伸手,握住的却是身后舞姬的手。  那舞姬的一双柔荑白嫩如雪、柔若无骨,这般与燕雪风双手交缠着的模样,果然比她的般配多了。  男人似是有些醉了,那因着成熟而显得愈发俊逸的眉眼间一派风流笑意。那个曾将她从战|乱中救出、曾亲手教她拿笔习字、曾在庭院落花中一招一式为她演练剑法招式的男子满眼笑意地……看着别人。  燕雪风甚至没再转头看她一眼。  ……  苏锦只觉浑身都开始发冷。  从骨子里冒出的那种冷。  真奇怪,苏锦想。  分明是燃了煤炭的暖阁,怎么会这么寒冷呢?  过了许久,苏锦才重新听到声音。  她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她听到自己说:“民女……谢主隆恩。”  声音是和室外寒风一样的凛冽音色。  *****  李延将苏锦交给了宫中专门教导暗卫训练的侍卫长。  侍卫长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人,有着十分严肃的五官和气质。他的容貌其实很普通,是那种混在人群中你绝对无法找到的普通。但他气质刚硬,脊背挺直,握剑的手有力而沉稳。  侍卫长看样子就是个对属下十分严厉的,但初次见面,他对苏锦却很是温和。  他将苏锦带到了宫中专门给暗卫休息用的地方,甚至特意给她挑了间朝向好的屋子,看着苏锦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明日记得早起去谢恩”便离开了。  一开始苏锦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她坐在房间里,无意间一抬眼,看到了对面铜镜里倒映着的自己。  镜中的女子梳着时下最流行的飞云髻,妆容精致,身上的衣裙也是华贵又精巧。  可就是那么格格不入。  与镜中人本身的格格不入。  苏锦看着镜中那个瘦小寡颜的女子,她化着那么精致的妆,穿着那么华贵的衣裳,可是有什么用呢?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她的卑贱。  她就好像是一个最下等的奴婢,不要脸地偷了自家小姐的衣裙,偷抹了小姐的胭脂点翠。她揽镜自怜,几乎以为那镜中人就真的是自己了,自己就真的是那样高贵的人了。  可谁看不出来呢?  她那样格格不入。  苏锦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第9章 何况在其他方面,燕雪风其实也十分优秀。他十分有才智,也懂得隐忍,苦心蛰伏二十年,一举夺得天下,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这样的一个人,谷主竟觉得他……水平太低?  听出了望乡话里的惊讶,青篱笑了笑:“一个用心爱的女人换来天下的男人,自然算不得什么人物。望乡你要记住,这样的男人是最让人看不起的。因为他既对不起天下,又对不起爱情。若不是他能力不够,怎么会落到必须用苏锦来色|诱暗|杀皇帝才能夺得天下的地步?燕雪风明明能力不够,可他发现自己能力不够的时候,想的不是提高自己、谋而后动、或者另想办法,而是简单地把这负担转嫁到了苏锦的身上。不过是个懦夫。”  美人和天下到底该选哪个的问题其实答案该是因人而异的,但总有些人,他们为了其中一方舍了另一方的时候,想的不是自己的不足、不是自己对不起另一方,而是时事误我。  那么贪心,那么无能,那么厚颜无耻。  燕雪风的行为,其实是在用苏锦的痛苦来换得自己的两全其美。到后来他什么也没失去,什么都得到了,可苏锦呢?  她拥有了什么?  她只拥有了一份不完美的爱情,甚至她的这份“不完美”的起因,还能成为某些人嘴里燕雪风深爱她的凭证。  看啊,燕雪风一个皇帝,却不嫌弃苏锦残花败柳之身,真真是情深如海。  苏锦自然该对他感恩戴德,如何能再纠结于当初的事情?  可是你燕雪风凭什么?  凭什么用我去换自己的江山?凭什么?凭什么这么伤害我?  就凭我……喜欢你吗?  那你又凭什么说你喜欢我!凭什么做出一副情深如许的样子!  你凭什么在那么简单地舍弃了我之后还来说我喜欢你!凭什么!  青篱:“你知道在我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苏锦的灵魂跟我交流了什么吗?”  这个世界其实就是由苏锦的灵魂执念组成的,青篱灵魂力量雄厚,刚进入世界时能听到苏锦的灵魂执念并不足为奇。  望乡好奇:“说了什么?”  “苏锦说,”青篱笑了笑,“她不喜欢燕雪风把这天下看的比她重。她一点也不喜欢。”  我要的爱情,该白水鉴心、极致纯粹。  你可以不爱我,但你若爱我,就该爱我至深,爱我一生。  我不喜欢你把任何东西看的比我重,任何东西。  我不喜欢。  我知道这要求难、又过分。  是啊,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呢?  可……若不是因为因为罕见,怎么能突出爱情的珍贵?  这世上向来只有罕有的,才是弥足珍贵的。  爱情不该也是这样的吗?  青篱看着窗外,那里有一双飞燕归家:“既然这是苏锦的愿望,我自然要帮她达成。”  不管对错,他的任务只是消除执念。  *****  宫女们最近心情都很是愉悦,因为不知为何,以往十天半个月才来皇宫一次的洛王,近段时间却是天天来宫中报道。  而且不同于之前来给李延见个安就走,近期洛王总是会在宫中停留许久,昨日更是临近宫门下钥才离开。  宫中寂寞,皇帝又总是不纳妃子,宫女们眼瞅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无趣,此时突然出现个才貌无双的洛王日日进宫,自然是再愉悦没有的。  大昭朝并没有宫女只能嫁与皇帝的规矩,洛王身份贵重,万一要是能被看中了、将自己求去……哪怕只是做个通房,也是飞上了枝头做了凤凰呀。  是以每次听到洛王要进宫的消息,宫女都一个个打扮得分外用心,虽然衣物不能改变,也不能太浓妆艳抹,但女人家打扮的小窍门,向来是在细碎的、不起眼的小饰品、小手段上,一串淡水珍珠的耳环,一抹色泽自然的胭脂,就能让这些宫女们变得光彩照人。  皇宫内一时间竟是“花团锦簇”。  这日李延正坐在御书房的椅上读书,一本《鲁班书》才刚回顾了一半,就听殿外似是有些喧闹起来。  倒也不是真正的吵闹,只是一种人心的浮躁。  这种情况近期几乎日日都发生,李延早已见惯不怪,连眼皮都没抬,只说了一句:“洛王这是又入宫了?”  为了显示出对洛王的宠爱,李延早在登基时就赐予了燕雪风“入皇宫不需通传”的权利,只是燕雪风从前虽然表面上看着与他似是亲近,也总是做出一副浪荡、无所事事的模样的,但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幅伪装罢了。  虽然外面日日在传说皇帝与洛王关系亲厚,但只要真正亲近二人的人都不难感觉出,两人的关系好只是表面上的,其实私底下关系不说势同水火、也是僵硬得很。  这么看来,两人的伪装其实都是不怎么成功。  所以那日在上元宫宴上燕雪风向李延讨要舞姬,李延其实是吃了一惊的。  毕竟按照燕雪风之前的性格,该是在他赐下舞姬时便故作受宠若惊地直接收下了,绝对不会有另外的举动。  不过因着燕雪风当时的那一举动,倒是让前段时间因为李延执意不批允燕雪风上沙场而带来的所谓“李延忌惮燕雪风日久,此前种种不过是捧杀手段”的流言再次回落了下去,倒是走了一步好棋。  倒是比之前那些生搬硬套般的受宠表现要来得效果好许多。  从前燕雪风自然是不会像现在这般日日入宫的,他巴不得每天离李延离得越远越好。李延知道他这心理,他自己也是不愿意与燕雪风费心演戏的,因此除非万不得已,根本不会宣燕雪风进宫。  这“无诏可入宫”的旨意自然就一直只能是个摆设了。  如今却莫名地竟派上了用处。  吉祥听李延这样说,听出李延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因此说话也很是随意:“是啊,说是一刻钟前入的,现下怕是又在侍卫处了,看不出来他竟还是个痴情种子。”  李延听了他这话翻书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无事般地继续翻看:“痴情……?说来,朕赐他那舞姬,他安置在了何处?”  吉祥没想到过了这许久,李延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好在他向来办事周全,早已打听仔细了:“听说是送到了郊外的一所装饰精巧的宅子里,说是要试试‘金屋藏娇’的感觉,该是常去的。”  吉祥说这话时其实是有些忐忑的,作为李延最得用的贴身太监总领,他自然对李延送这么个舞姬给燕雪风是干什么用的这件事再清楚不过。  现在燕雪风把舞姬送去了郊外的宅子,即使宅子布置得再精巧、名头说的再好听,也无疑是让李延的一腔谋算都付了空。  李延生气也是正常的。  可出乎吉祥意料的,听了他这话,李延竟是笑了起来。  笑声低沉,竟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吉祥摸不准李延的意思,也便不在多话,只垂头恭敬地站在一旁。  日头渐升。第10章 古代宫廷1.8  也不知燕雪风去侍卫处都干了些什么,竟是一直到临近午时才来向李延见安。  要知道这都已经是快要用午食的点了。  洛王一个异姓王爷,堂而皇之地在皇宫内院待这么久,不会觉得不合适吗?  吉祥担心李延发怒,不时焦急地朝殿外看去,只盼望能早些看到洛王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可惜殿外天朗气清,安静得很,不要说洛王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吉祥在那里焦急万分,李延却是十分淡定。  男人坐在御座上翻看着书,而他手边的书籍已经由《鲁班书》换成了《商鞅书》。  李延又随手翻了一页,看到兴头处甚至会拿起笔在书籍的空白出注上几笔。御座旁燃着熏香,烟气袅袅,分外朦胧。  李延抬了抬眼看了一旁的吉祥一眼:“吉祥今日身子可是有不适?若是实在难受就下去休息吧,朕这里有旁人伺候也够了。”  李延这话说的温和,吉祥听了却是一个激灵,忙道不敢,踟躇片刻后才道:“皇上……可要老奴去侍卫处将洛王爷请来?”  李延头也不抬:“请他做什么,他什么想过来了自然就会过来。”  吉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要说这皇上不想见洛王吧,可他偏偏在人洛王刚进宫不久时就过问了洛王的事;可要说皇上想见洛王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洛王还不来面见他竟也不着急,还在津津有味地读着书籍。  要说这对“兄弟”也真是神奇,从前吉祥总觉得皇上和洛王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可那时洛王要是进宫,一定第一时间来面圣,皇上也一定第一时间就把他请进来。  现在他这刚以为是从前自己看走了眼,毕竟最近他看着皇上,确实是觉得每当洛王进宫,皇上的心情就会变得好一些。刚才皇上谈起洛王也似是心情很愉悦,与从前不一样,但看现在这语气……又仿佛只是他吉祥的错觉。  吉祥从前以为自己在皇帝身边跟了那么久了,不说旁的,这揣度圣心的能力还是有几分的。现下却有些怀疑自己了。  这皇上与洛王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对“兄弟”可真是让人搞不懂。  吉祥想着,却是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他吉祥不过一个深宫太监,其实不太懂什么朝政谋算。  虽然总有人说洛王有谋反之心,可他却总觉得也不一定。洛王那性子,看着就没心没肺的,也不怎么像是能谋|反的。他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难道就真的没半分情谊吗?  可皇上之前还往洛王身边送暗探……这两人的关系就真的没有半点缓和的可能了吗?  正当吉祥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有人突然进来通传,道是洛王来请安了。  李延表情不变,只淡淡地道了句让他进来。  不消片刻,燕雪风就走进了殿内。  今日不是宫宴,此时也不是朝会,因此燕雪风并没有穿昨日那身华服,而是换了身常服。但说是常服,能上洛王身的自然不是普通衣裳,布料绣工皆是上佳,光是腰间缠着的那条金丝镶玉腰带就价值不菲。  分明是那样珠光宝气的装扮,偏偏燕雪风生得眉眼灼灼、气质风流,穿在他身上竟只有一种潇洒俊秀之感。那腰带缠得他腰肢挺拔纤细,整个人更是如竹如松,弓腰行礼间衣袖翻飞,自是俊逸出尘,简直是半分世俗气都无。  连吉祥都在一边看得忍不住感慨,莫怪这洛王风流,若是他生成这模样,怕是比洛王更甚。  单说容貌气质,当真是无可挑剔。  刚见了礼、也不等李延应起,燕雪风就已经自行起了身:“皇兄今日何时用午膳?臣弟这一大早就进了宫,早饿了。”  竟是讨起了午膳。  李延看了他一眼,竟真的放下了手中的书,传了午膳。  燕雪风忙眉眼弯弯地道谢,很是亲密的样子。  望乡看得目瞪口呆,深觉青谷主真是一个万万不能招惹的人。  看青篱这对着李延笑意晏晏的模样,哪里能看得出半分这是在对着一张与自己仇人一模一样的脸?她都快怀疑之前自己听说过的那些暮千崖和青篱不对付的消息都是谣言了。  其实她不太能明白青篱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青篱的生活作息都相当规律:一大清早起来之后先去皇宫侍卫处报道,在那看苏锦习武看上一两个时辰。李延将苏锦交与了侍卫长教导,大约是苏锦真的很有习武天赋,侍卫长显然很器重她,每日给她布置的任务都相当重,看得燕雪风心疼不已,不仅又送衣服又送吃的,还特意命人用上好的药材做成了活血生肌的药膏,每日亲自去给苏锦送去;到了午时就去李延处请安,次次都是满脸笑意,那态度亲密的直让望乡怀疑青篱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的设定其实是“即将谋|反的王爷”。 第11章 她自然不知道其中缘由。  她永远不会知道。  就好像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庭院里那棵年岁最老的树下青石板上那些刻在她练剑所留下的剑痕之下的道道痕迹,究竟是何年何月、谁人留下。  青篱坐着看了会书,见身边的小瑶一直站得挺直、目不斜视地正视前方,便笑了笑,放下书:“趁今日天气好,我们外出逛逛吧。就我们两个偷偷去,不告诉别人。”  小瑶一愣,转头却见青篱已经打开了窗。  窗外霜雪早融,竟有春燕衔泥而来。  屋外更是阳光融融。  站在窗边的燕雪风回头看她,一边说话一边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眉眼温和狡黠,分明仍是当初模样。  小瑶楞了楞,忙去取了件斗篷给燕雪风披上,终于露出一个笑来:“嗯。”第12章 古代宫廷1.10  上元刚过几天,百姓们重新回归到正常生活,日日早出晚归地干活养家。但到底节日气氛尚有残留,空气里糕点甜腻的气味还未消散,街上比往日要热闹上许多。  京城百姓多、富人也多,街道上人头攒动,各式小贩店铺林立,倒是一番盛世景象。  其实现下这个小世界并没有那么太平,大昭王朝虽然强大,周边却不是没有其他小国的。不说北边那几个游牧民族,就是南边也有不少小国。  南方小国的战斗力自然是比不上兵强马壮、生下就擅于作战的北方民族,但南方“未开化之地”,地势复杂,兼之语言不通,那地儿的人又向来神秘得很,会一些神乎其神的祖传秘技,倒是比真刀真枪干的北方民族还要难对付。  现今皇帝李延其实早年也是马背上出来的皇帝,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曾挂帅出征,因此很是重视军事。大昭本就物资丰饶、人才辈出,照这架势下去,对付那几个北方民族倒不是难事。  倒是南边……  青篱坐在街道临街的酒楼,一边拣着手边的花生米吃,一边不动声色地思考。  洛王爷亲临,酒楼老板自是亲自在旁伺候。年过四十、体型富态的老板殷勤地为青篱将空了酒杯填满,讨好地笑道:“这是小店最有名的桂花酿,这桂花酿与寻常酒类不同,须得是越新鲜的越好。这壶是小店今年的新酿,今儿刚启封的,入口极是香甜,王爷再尝尝?”  青篱依言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便给一旁的小瑶使了个眼色。  小瑶取了一枚碎银递给老板,又听燕雪风道:“听说你们楼里的狮子头也是一绝,记得给爷也送一份上来,其他还有什么招牌的也一并送上来。然后你就可以退下了,本王用餐不喜外人伺候。”  见洛王对自家小店满意,老板极为开心,自是连连应是,连忙退下。  燕雪风拿了酒杯在手中,却不喝,只用手指反复摩挲着杯身。  小瑶跟在燕雪风身边日久,一看他这样就知道王爷怕是在思考什么事,便也不出声,只安静地在一旁站着。  果然,约莫半炷香之后,燕雪风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本王记得……昔日府中曾有一老妇,做过母亲乳母的,似是从南方蛮族来的?”  小瑶楞了一下,她如今年岁虽轻,但到底是王爷身边最得用的丫鬟,为人又向来机灵,消息很是灵通,略一思索便回道:“是有这么个人,奴婢听说原本是南蛮人,当初本是与丈夫来大昭做草药生意的,但没想到遇上了土匪,一家就剩了她一个,连还在襁褓中的孩子都没留下。走投无路的时候正好遇见外家老夫人,老夫人心善,看她可怜就留了她在身边给夫人做乳母。后来夫人长大,她也就离开回南边去了。夫人在世时还有联系的,现下却是没有了。王爷可是有什么事?”  燕雪风:“曾还有联系就好,你回去替我查查当年联系的途径,试着再联系联系……”  燕雪风话未说完,却突然停了下来。  小瑶奇怪,抬头见燕雪风一直盯着酒楼下看,也顺着看过去,却见楼下有一公子,着白色华服,华服上绣银丝暗纹,一头墨发用白玉发冠束着,脚蹬同色银靴。  那白衣公子身如松竹、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看其服饰气度就知道定是位身份不凡的贵公子,一路上惹来不少女子频频暗看。  虽是穿着常服,但这人分明就是那大昭皇帝,李延!  这皇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瑶一惊。她是燕家家生子,本就对李氏皇族恨之入骨,再加上之前李延强逼身子好不容易好转的燕雪风喝药的事,更是对他咬牙切齿。  如今在这里突然见到他,眼里竟是就忍不住带了点出来。  反观燕雪风,却是淡定得很。  男子先是瞥了身旁小瑶一眼示意她整理好自己心情,随即竟是取了枚花生米扔下楼。  李延原本正临街走着,今日最后一日沐休,朝事已经理完,又实在不想留在宫里听太后絮叨选妃子填充后宫的事,今日又天清气朗的,便索性携了二三侍卫微服外出游玩了。  这京城街道上其实没什么好玩的,虽然店铺多、东西多,但李延在这京城中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新鲜玩意不是先送进宫中给他赏眼的?  因此也只是一路随意逛着,外出不过是为了换个环境、散散心罢了。  正随意走着,却突然觉得头上有什么东西落下。李延习武多年,又曾挂帅出征,灵敏度与反应力均是上乘,不等身旁侍卫出手,早已伸手携住落下的东西。  可这抓到手里、拿到眼前一看李延却是愣住了,手中东西圆润嫩红、还微微有着热意,竟是粒已经炒好的、用来下酒的花生米!  是谁竟敢向他扔花生米?  李延顺着花生米扔下的方向抬头一望,随即却是一愣。  他身边正是座临街酒楼,头顶上方正对着的正是酒楼二楼包间临街的窗户。  那窗户正大开着,有华服男子靠窗而坐。  那男子一手支着下颚,正倾着身朝下望着。  李延这一抬眼,正好撞进了男子盛满笑意的眼里。  男子深蓝衣袖混着墨色长发一起被迎面吹来的微风吹得在空中扬起,见他抬头,还笑着唤了声:“皇兄。”  白玉似的指间还捏着另一枚花生米。  竟是燕雪风。  在街上遇见燕雪风,对方又主动向自己打了招呼——虽然方法有些一言难尽,但无论如何,作为兄长的自己都是该上楼和他一起喝几杯、顺便聊两句的。  李延向燕雪风点了点头,便抬脚进了酒楼,直朝二楼走去。  燕雪风见李延进了酒楼,笑嘻嘻地在位上重新坐直了身子,还吩咐一旁正好进来的酒楼老板再准备一副碗筷。  燕雪风反应平淡,可怜正好进来送菜的酒楼老板听到燕雪风方才打招呼的那一句“皇兄”却是着实吓了一跳。  燕雪风贵为大昭唯一一位王爷,那能被他称为“皇兄”的人不是就只有……  老板两股战战,只觉头晕目眩,待李延进来,一看其浑身威严更是紧张万分,李延都落座了,仍迟迟不敢上前去为其斟酒。  燕雪风笑着看了会热闹,李延是个向来话少的,哪怕身处酒楼也只会冷着一张脸坐着。  皇上不吩咐,侍卫们自然是不敢做什么,一时之间包厢里的气氛竟是有些冷凝。  酒楼老板更紧张了,脸上都开始流汗。  燕雪风看够了热闹,总算是发了善心,笑了笑开口让酒楼老板快去准备碗筷,顺便再多上几个菜。  老板如释重负,连忙下去了。  燕雪风:“皇兄不愧是做皇帝的人,这身上的气势,臣弟方才来这里的时候,那老板可没那么紧张。”  燕雪风一边笑着道,一边伸手取了桌上的酒壶给李延斟上一杯:“酒楼老板推荐的桂花酿,说是今年的新酿,臣弟尝着味道确实不错,皇兄也尝尝?”  说着笑着看向李延。  燕雪风说的语气含笑,李延却完全没怎么注意到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的注意力都在燕雪风的手腕上。  李延之前就注意到过,自己这位皇弟的一对手腕生得实在是好看。  燕雪风自小身娇体弱,一身肌肤久不见阳光,自然白皙如玉。偏偏他曾还有副骨骼上佳的适合习武的绝佳身子底子,如今虽然因体弱而显得消瘦了些,手腕纤细地仿佛用一只手就能控制住他的两只手腕,但到底底子还在。  手腕上每一个骨节每一个突出或凹陷的曲度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他的手指又修长,指节也明显,分明是那样一副适合拿枪拿剑的手的模样,偏偏又因着肤白如玉、手腕纤细的缘故显出了一份瘦弱在里面。  不,并不是瘦弱,是病弱……  就好像是一个曾手法通天的强者某日却因病虚弱了下来似的。  就像、就像当日母后曾给自己观赏的那盆凤尾竹,分明是曾那样筋骨暗藏、傲气自成的不可弯腰的模样,最后却被直接折断了脊梁。  那样的藏在骨子里的强大,那样的留在每一寸肌表的脆弱。  如笼中困兽,不可摧毁,却也弱不禁风。  那样的让人既想温柔怜惜……又想狠狠摧毁的矛盾。  李延有些恍惚。  他之前从不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这样变|态的爱好,也从不觉得自己对自己这位“皇弟”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那时宫宴后的第二天,燕雪风在他身旁拿着白玉镇纸把玩,自己确实是就心神摇曳;如今为了给自己斟酒,燕雪风抬起了手,袖子落下后露出的那一截手腕又……  “皇兄?皇兄!”李延正心神恍惚,却突然听燕雪风正在唤自己。  他用了极大定力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想抓住燕雪风手腕把玩的冲动,抬眼看向燕雪风。  燕雪风笑:“皇兄,你的酒都洒出来了。臣弟是问你可要臣弟再为你倒一杯。”  李延终于反应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杯中的酒竟是被自己几乎尽数洒在了桌上,杯中已所剩无几。  李延手又抖了抖,这次却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男人垂眉理了理自己稍稍被染湿的衣袖:“朕是突然想起来宫中还有要务,先回宫了,雪风慢用。”  说着竟是不等燕雪风回应,转身就走,脚步匆忙地竟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一样。  青篱见他这反应,楞了楞,随即却是挑眉笑了笑,转头吩咐一旁一脸不明所以的小瑶:“让老板再送一壶酒上来……之前说的母亲乳母的事,记得回去就找府中信得过的人去办。”  小瑶忙应是。  李延下了楼,待走到僻静处,就听身旁暗卫语气不满地道:“皇上,那洛王竟是在大街上、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喊您‘皇兄’,还让酒楼老板听到了、猜到了您的身份。幸好那酒楼老板没什么问题,否则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威胁到您的安全可怎么好?这洛王分明是用心歹徒、想借其他反|贼的手害了您的性命!不可不防。”  李延听了抿了抿唇,他不知为何竟回头看了看,此地距离酒楼已有一段距离,虽仍在一条街上,但即使以他的视力,也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临街窗边的一截蓝色衣袖。  李延眼神微暗,却只道:“回宫吧。”第13章 古代宫廷1.11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近日天气不错,洛王府花园内所栽的各式花卉竞相开放,姹紫嫣红的,直将这小小花园点缀得生机勃勃。  芙蓉穿着一身白衣,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前方黄衣婢女的步伐走。  她今日穿了一身与往常相比要显得正式不少的衣裙,清晨时还有丫鬟捧着胭脂水粉、耳环首饰之类进了她的房间为她梳妆。  自从当时在宫宴上洛王一句“如此美人,当以金屋储之”将她要去之后,芙蓉已经许久未这样盛装装扮过自己了。  初时还日日早起上妆,但自从发现洛王似乎真的想要履行自己“金屋藏娇”的诺言,只将她一人藏在那城郊华贵的庄子里、不许她随意外出,也根本不来见她之后,芙蓉也就懒得装扮自己了。 第13章 如今已经是阳春三月,却是来年的阳春三月,距离他刚穿来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一年多。他做此类任务时日已久,每一阶段的各个任务该如何行事他早在一开始就已计划好,现在事情也都很好地在朝着他预定的放心走。  唯有这李延,却是令他觉得有些烦躁。  一开始也都还好,可不知为何随着时日愈久,李延似乎就看他看得愈紧。  当然,按理来说,他这“燕雪风”的身份是要谋|反的,李延盯他盯得紧一些也是应该的,但这般总恨不得时时将自己放在他眼前的举动是不是也有些太过了?  便是盯对手也没必要这样吧,再说他在自己府中、身边安了这么多暗探,何必还来这么明目张胆的一步让自己起疑?  青篱实在不喜欢李延这一年来这种自己一进宫就差人来请、甚至自己亲自来寻的举动,这行为会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年他还在定天宗持剑峰时暮千崖的行为。  到了后来暮千崖也是这样,时时都要自己跟在他身边,不管自己是出去做任务或者会友他都不开心。有时他出去和人会友的时间长了,回来暮千崖还会发脾气。初时青篱还觉得暮千崖这么做是因为他这师尊性子实在沉冷,身边亲近的只有自己一人,那自己作为徒儿多孝敬些师尊也是应该的。  后来却……  青篱垂下眼,伸手摸了摸自己右手手臂的内侧:“皇兄这么总闷在御乾宫里可不好,臣弟不过陪皇兄待了这几天的功夫就已经甚是觉得无聊了,皇兄平日里该多出来走走。今日天气这么好,这儿景色又这么好,皇兄就这么回去了岂不可惜?”  说着还抬眼对着李延笑了笑,说到那句“这儿景色这么好”的时候还拿眼瞧了御花园中的一众小姐们一眼,言下意思如何,简直再明了不过。  李延听了他这话又是一皱眉,男人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太后出声打断:“雪风说的是,皇帝啊,勤勉是好事,但偶尔放松放松也是需要的。”  先皇是位相当风流的皇帝,后宫中佳丽无数,虽只得了李延这一个儿子,却一直不怎么重视他,同样的他也不怎么重视当初是奉先祖皇帝命令娶的太后。这个男人的心里一向只有风花雪月,究其一生想的只有去何处寻得天下独一的美人儿,好在对政事还算上心。  在这种情况下,李延从小可以说是与太后相互扶持着走下去的,他们虽都不缺权势,但在这宫里,人人都想要他们的命,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因此母子两的关系一直很好,李延也一直很敬重太后。一般太后提的要求,除非是他实在不愿意去做的,都会遵守。  太后都这么开口了,李延自然不好再提离开。  太后高兴了,还命人特意又去端来了果盘糕点,好让皇帝享用,却是将方才挽卿端来的那一盘糕点推到燕雪风面前,用玩笑般的语气道:“这盘可是挽卿特意为洛王殿下做的,只能给洛王一人用,谁也不许抢。”  周边有离得近的太太们一听这话就明白太后这是有意要撮合洛王和这挽卿了。虽不知这位挽卿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既然太后说是她远方亲戚,又这样介绍给洛王,自然谁也不会去多话。  这些太太们久在府邸深宅,个个在这种事上都是人精,登时就也跟着玩闹着起哄了几句,善意的笑闹直燥得挽卿满脸通红,一边却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眼不住地去瞧燕雪风。  单看这举动,倒像是对燕雪风情根深种了。  燕雪风也跟着笑,伸手取了一枚翠绿的糕点尝了:“这糕点味道确实不错,颜色也有新意,挽卿心巧。”  “不过是些掺和了五色蔬果汁的糕点,挽卿家乡常见的,当不得、当不得洛王的这句夸赞。”话是这么说的,却更用一双含水美眸直直地望向燕雪风。  “……”李延将手中刚取起的糕点又重重地放回了盘子里,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之前让画师画的画像之前已经送来了,现下正放在御乾宫,雪风可要随朕去看看?”  青篱听了这话楞了楞。  画师画像之前倒是确有其事。  这画师其实并不是宫中的画师,而是位民间画师,最擅长画人物画。这画师说来也是奇人一位,他也不知师承何处,一手画技实在惟妙惟肖,人本身生什么模样,在他的画纸上就是什么模样,而且绝对是最好的那一个模样。  而且这画师作画喜欢取一主题,以此主题画人物,更是添风情几分。  画师声名远扬,每日来求他作画的人不知凡几,他却只为自己感兴趣的人作画,否则无论多大达官显贵、出多少钱财,他都一概不理。  当日燕雪风对李延说想要求幅人物画,本不过是玩笑般地随口一说,不想李延还真认了真,过了几天就把这画师寻了来。  本来燕雪风还担心这画师会不愿作画,又得少不得一番拉扯,没想到那画师一见他与李延却是连声道好,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为他们作画。  不仅如此后来这画师见到了苏锦,又是一番夸赞,连道也要为她也做一副。  之前就描了粗样了,时隔数月,不想竟是已经完工了?  燕雪风听了刚要回答什么,太后却是有些不高兴了:“皇帝今日是怎么了?这么着急?哀家与雪风难得见一面,也不让哀家与他多说会话?”  太后都这样说了,李延自然只好留下。  御花园风景秀丽,花团锦簇,兼之美人如云,燕雪风整个赏花宴都显得心情很好,言笑晏晏的。倒是李延一直冷着个脸,只要一有女子靠近他或者燕雪风就黑脸,搞得本来还想着为他物色一两个妃子的太后十分无奈。  李延如今都二十五了,大昭朝虽然男女成婚年龄并不像前几朝那么早,但男子一般也在二十、二十一就娶了妻,李延身为一国之君,直到今日都孤身一人,太后自然是担心的。  但一来这年龄说大也不是很大,京中不少贵族子弟也有二十五、二十六才娶妻生子的,二来,皇帝勤政总是好事,太后、大臣们也都被先皇那风流的性子给整怕了,皇上说还不急,那就不急吧。  当然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如今李延大权在握,他们即使有疑议,也没什么用。  这么一想太后也释然了,反正从一开始她也没指望着能靠这一场赏花宴来同时解决两个心头难题。这次还是专心对付洛王吧。  这么想着,太后更是频频暗示身旁的挽卿与燕雪风搭话。挽卿其实是太后找来的宫中暗卫,是先皇给她留下的,原本就是从事色|诱暗|杀一类的,做这种事自然是得心应手。  虽然有些惊讶传说中疼爱洛王疼爱地跟亲儿子一样的太后怎么会下这种命令,让自己色|诱、败坏洛王名声不说,还要求自己给洛王下那种虽然吃下去并不会立刻死,但是过十天半个月就能令人肠穿肚烂而死的毒|药,不过到底是暗卫出生,挽卿也没多想什么,太后要求什么,她就做什么罢了。  皇室内幕……本就不可言说。  挽卿抬眼看了一眼燕雪风一眼,却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果然如京中传闻般,模样过人,貌比昭华,只这般就死去却是有些可惜。  也不知太后是为何这般恨洛王,一定要将其置于死地?  据说洛王的母亲还是太后的闺中密友不是吗?  燕雪风却是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挽卿深藏在巧笑倩兮下的杀|意和怜悯,竟是将一盘下了药的糕点吃得七七八八。  太后见了却是露出了终于松了口气的笑容,正要说什么,却见洛王突然脸色一变,随即竟是突然吐了一大口血,直直地就倒了下去。  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李延几乎是在燕雪风吐血的那一瞬间就变了脸色,随即更是直接将已经昏迷在地的燕雪风打横抱起,一边让人快去传太医,一边将人送去最近的宫殿,而且竟是用上了轻功。  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在众人的混乱喊叫中有些不解。燕雪风怎么会就这么突然倒下去了,她吩咐下的明明是过几天才会奇效的毒|药啊?  而且……  太后想到刚才李延紧张万分的表情,不知想到什么,一下子冷了脸色。第15章 古代宫廷1.13  距离御花园最近的宫殿恰好就是御乾宫。  御乾宫中,太医们跪了一地,被邀请来参与赏花宴的太太小姐们进不去御乾宫,但也不好离开,都围在御乾宫宫外。  一眼望去乌乌嚷嚷的一片。  李延和太后在御乾宫宫中,陪在太后身边的还有挽卿。  芙蓉因着名义上是燕雪风贴身婢女的关系,也跟了进来。  “怎么回事?”李延站在床前的空地上,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太医们,一双眼睛黑黑沉沉的,让人看不清喜怒。  “回皇上的话,”开口的是太医令,他一边说话一边将头埋得更低,“依微臣与众位同僚的诊断来看……洛王这怕是中了毒了。”  “中毒?!”比李延更快反应过来的是太后,女人闻言脸色刷得就变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洛王在宫中参加哀家的赏花宴,好好的怎么就会中了毒了?!”  太后说的言语急切,不知情的人听了怕是会以为她真对洛王有多么的真心,听到洛王中了毒的消息竟会这么着急。  当然,太后也确实是着急的。  中毒?怎么会是中毒?她吩咐挽卿下的明明是数日后才会起效的毒|药!怎么可能会发作地这么快?!  太后虽然一心想要让燕雪风死,但她到底在深宫中数年,又是虽身份高贵、实则不如何得宠的,心机手段方面还是够格的。她要燕雪风死,可又不能让他立刻死。  这洛王前脚刚在宫中用了她赐予的糕点,下一刻就毒发,谁都能猜出来是她下的手。  太后自然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皇家之所以忌惮燕雪风这么多年却一直只在暗地里使些手段、却不敢明面上降罪,就是因为燕家在朝中、在民众间的威望都太大了。  燕家两代将军都是死在战场上的,燕雪风祖父是为了保护先祖而死,燕雪风父亲是为先皇开疆扩土而死,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皇家还明面上对付燕家,那让天下百姓怎么看待他们皇家?  以后哪个还愿意为皇家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李家的江山该如何维护?  太后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她绝不会让皇家在天下人面前留下话柄。  她原本算的很好,现在给燕雪风吃下毒|药,十日后发作。谁知道十日后燕雪风身在哪里,之前又去了哪些地方?她自是有能法子可以保证让燕雪风在毒发时绝不会是在宫里,那这件事无论外人再如何怀疑也算不得皇家的头上。  可现在……  太后长长的、做着精致染甲的十指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现在一切都毁了!  偏偏太医令还在继续说:“洛王这中的毒|药不似寻常药物,微臣一时间也看不出洛王是何时、于何处所中,请容许微臣先问洛王几个问题。”  说着便跪着挪到了洛王身边:“敢问洛王近期可有食用什么特殊物品,或是于别处吃过什么?近来可曾觉得身子不适?”  以往若遇上有人意外中毒须太医诊治的,太医令也都是如此直接询问相关细节的。  因此这次竟也是如此,太医问的速度太快,太后竟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本王近期倒是未食用什么特殊食物,一切吃穿用度仍与之前一般都由府中下人照料。”燕雪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神情看着倒是清醒。  方才他在御花园中突然昏倒,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延更是不顾尊卑礼仪直接抱着他就来到了这御乾宫。  可没成想到了御乾宫,燕雪风竟是自己醒来了,只是连着吐了好几口血,将衣襟都染红了:“至于身子不适……”  太后听了燕雪风这话更是紧张,止不住地用手指去掐手中的锦帕,直将那一方上好的锦帕掐地团成一团。  李延却是只站着,他看了太后一眼,眼眸深沉,面色晦暗不明。他方才在御花园中的慌张,到了现在竟一点不剩。  燕雪风继续道,他说话断断续续的,似乎真的是被伤了元气了:“太医说的可是频频觉得心悸心慌,稍加活动会觉全身乏力、眼前发黑?”  太医令眼睛一亮:“正是!敢问洛王有如此症状已有多久了?”  燕雪风低头沉默了会,似是在沉思,片刻后才抬起头,笑笑道:“估摸着……须得有至少一两年了。”  一、一两年?  正掐着手帕的太后一愣,抬眼不可置信地看了床上的燕雪风一眼。  怎么可能……?她分明今日才……  不对……!  太后直到此时才突然恍觉不对。  她抬眼看了李延一眼,只见他眉眼沉沉、眉间紧皱。再看明明身为中|毒者、该最为自己安危担心的燕雪风,却是眉目疏朗,眼神中竟隐隐有丝计谋得逞的笑意。  计谋?  什么计谋?  难道……  “启禀皇上,下官们之前诊脉时也发现了,洛王脉象沉凝,分明是毒素已入血脉的表现。这么深的毒,也确实该有一两年了。”太医令伏在李延面前,说着语气终于轻松了起来,他抬眼看了李延与太后一眼,却见这两位竟是俱皱着眉,以为他们是在为燕雪风中|毒的事忧心,便继续道,“不过这毒的事倒不用担心。本来这毒若是再持续几年,到时候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无力。但许是今日下|毒之人心急,竟是一下子将剂量加大了,洛王身子虚,一时间承受不了才吐了血。但这一吐血却是将这些年来沉积在血脉中的毒素都吐了个干净,往后只要好好温养着,定不会有问题的。”  说着又是一拜。 第15章 燕雪风也不反驳他,见李延执意要让自己回内殿休息,便也裹紧了外衣,乖乖地抬腿走向了内殿。  李延也跟着往里走,临走前却是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有意无意的从那幅“月”上略过,停了数秒,接着却是脚步不顿地走进了内间。  内殿早有伶俐的宫女准备好了果盘糕点,知道洛王体弱刚醒,竟还温了一壶蒙顶上清峰茶。这蒙顶茶本就已经是极名贵的茶种了,性子又温和,最是适宜体弱的人用来温养身子。而其中最名贵的当属上清峰蒙顶茶。上清峰七株茶据说是在民间传说中有“甘露普惠妙济大师”之称的吴理真手植,素来有“仙茶”之称。  这茶年年进贡来的也就几小盅,哪怕是李延自己一年也喝不了几壶。现在宫女竟用来给燕雪风泡茶用,想必是李延早先就吩咐过的。  其他人若是得了这般好茶,想必早已感动地跪地谢恩了。  燕雪风却是显得没多高兴。男子低头喝了一口,却是皱了皱眉,语气无奈地道:“皇兄做什么在臣弟身上浪费这茶。臣弟向来只爱喝酒,这茶再好也尝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给臣弟准备一壶酒,也不用太好,普通的女儿红就行。”  李延在他面前坐下,坐下后先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才开口:“你身子未愈,不可饮酒。”  燕雪风笑:“皇兄如今怎么这般说话,从前臣弟要酒喝,皇兄可是从来不会拒绝的。惯常会往臣弟府上送的烈酒也许久不送了,莫非……皇兄是心疼了?”  李延执杯的手顿了顿,许久后才开口:“不过是区区几坛酒,怎会心疼。罢了。”  李延说着伸手招了招,吩咐宫女下去取一壶酒上来:“就一壶,你身子未愈,不可多喝。”  宫女拿着酒壶上来,燕雪风伸手接过,倒了一杯尝了却发现竟是一壶药酒。  “……”燕雪风表情无奈,却到底没得寸进尺地再说什么,只乖乖地抱着酒壶一杯一杯地慢慢喝,极为珍视的样子。  李延并没有抢他的酒喝,仍坐着喝他的茶。  面前桌上摆着一壶清茶、一壶温酒,分明该是格格不入的,然也许是室内温暖的缘故,茶香与酒香蒸腾萦绕,恍惚间竟分外和谐,只让人觉满室生香。  李延也觉得有些恍惚。  其实他与燕雪风自小相识,但相伴这么久,却似乎从未像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地、对坐着饮茶喝酒。以往两人的见面总是充满了伪装与演戏。  燕雪风表面上对他依赖亲近,但私底下想必总是时刻提防着;而他虽表面上对他宠爱非常,但私下里其实对这个弟弟没有一点感情。  他们每次的碰面都是一场竞技,谁能演得好、等得久、谋得准,谁便能是最后的赢家。  像如此这般的……却是从来没有。  不,也许此刻放松的也只有他一个。  燕雪风他……没准仍正想着要如何计谋对付他呢。  李延知道自己现在这心理很危险。  他不该这么对燕雪风放松警惕。  这很危险。  因为燕雪风很危险。  这个男人是一头隐藏埋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狼,他时刻紧盯着他,一旦他露出任何破绽,便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咽喉,将他的血、他的肉一点不剩地吃进肚里。  近来母后跟他说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燕雪风很危险,他们是敌人,他只会想杀了他。  所以他也只该想杀了他。  他不该这么对他松懈。  他不该由着他的计谋任由燕雪风抓出他花了十数年才一点一点穿|插进洛王府的暗探,他不该为燕雪风终于解了毒|药而开心,他亦不该开始真心地关心他的身体,他更不该不再往他府上送烈酒、送药物。  他不该。  可他能怎么办呢?  李延表情近乎冷漠地想,他能怎么办呢?他就是舍不得了。  他就是……就是一看到他就不知为何心瞬间软成了一片。  就好像是谁给他偷偷地下了药、种了蛊,让他一见他……心中就只有温柔。  李延抬眼看向对面的燕雪风。  药酒性温,药性发作之后却更容易使人酒醉,只是第二天酒醒后不易感觉头疼罢了。  燕雪风已经喝完了大半壶酒,他又中|毒已久、今日才刚吐血解了毒,所以他现在已经醉了。  男子因着身子还虚的缘故,脸色仍是苍白的,但酒气熏蒸,却是让他双眼眼尾一片嫣红。  他正靠在桌上,紧闭着双眼,竟是已经睡着了。  燕雪风手里还紧紧抓着酒壶。  因为在殿内的缘故,那件外衣已经被燕雪风自己脱掉了,现在他只穿着一件宽松的里衣。里衣袖子宽大,燕雪风抓着酒壶的动作使得衣袖落下,露出一段玉色的手腕。  病了一场之后燕雪风似乎又瘦了些,他的手腕更显瘦弱,纤细地仿佛让人一手就能将其两只手一起制住。  李延执杯的手抖了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握住燕雪风的手腕。  和想象中一样,入手一片细腻,果然比他书房里那方上等白玉的触觉更好,更让人着迷。  李延一开始还控制着自己只是虚虚握着,后来却忍不住开始轻轻摩挲,最后见燕雪风并未醒来,竟是双眼发红,越抓越紧,直将燕雪风的手腕都抓出了一圈淤痕。  青年白皙如玉的手腕上因为他的暴力而出现了一圈淤红的印记。  就像是谁往无瑕白玉上染了鲜血一般。  让人心疼怜惜,又……目眩神迷。  李延突然大笑起来。  他突然想起那时母后在慈宁宫中声嘶力竭地对自己说的话。  女人明明穿着那般精致而庄严的服饰,明明一直是那般不动声色而端庄的性格,却用那样崩溃而绝望地表情看着他,她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  她对着他喊:“皇帝你这是在饮鸩解渴,引火烧身啊!那燕雪风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若发现了你对他的心思,你猜他是会怎么做!他会利用你,然后恨到杀了你!他是你的敌人啊!你怎能、怎能……皇帝你想下地狱吗?”  句末已带上了哀求的意思。  这个女人在最美好的年纪被送进深宫,在这里被困了一辈子,她唯一的支撑和念想便是她的儿子。  而现在,她那个素来最乖巧、最聪明、最不用她担心的儿子……却做出了最令她绝望的事。  饮鸩解渴,引火烧身……  母后说的没错。  他确实是在饮鸩解渴,引火烧身。  他确实是在自寻死路。  可是……  李延笑着笑着,声音却是慢慢低了下去。男人抓着燕雪风的手慢慢地凑过去,像是终于做下了某个决定似的,轻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现在有些医生是真的骚。  我今天加了我们科室组的微信群,结果发现他们的头像都是用的证件照(?),就那种白底的、蓝底的、红底的、黄底的(??)、绿底的(???)证件照,颜色非常丰富,一点不统一,完全不重复。  我:???  这么会玩的吗?第17章 古代宫廷1.15  第二日仍旧是晴天。  裹了身半厚不厚外衣的燕雪风正在皇宫内院闲逛,这衣服相较春衣来说有些过厚。燕雪风畏热,一路都在不满地扯着衣领。  这身衣服是今早李延命人给他拿来的,说是洛王病久体虚,要注意保暖。  燕雪风:“……”自己哪是病久体虚,昨日刚除了毒的他现在身体不要太好。李延何时也这么婆婆妈妈了。  按理来说以燕雪风的身份应该是不能久留内宫的,但一来洛王病重留宫休养一两日乃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二来李延也并没有什么妃子侍妾,倒也不算太逾矩。  燕雪风自小也算是在皇宫中长大的,对这宫内布景最为熟悉,但无奈皇宫内院占地实在太大,他又一路只是不带脑子的信步走来,走着走着,竟是就走岔了路。  眼前的宫殿看着恢弘大气,布置得也精巧,青砖黛瓦的,与其他妃嫔的宫殿没有太大区别。但却显得极为破败,院门口丛生的杂草让这座宫殿显得极为荒芜。  内宫宫殿哪一所不是都由专人负责定期打扫的,即使久无人住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燕雪风抬眼看了一眼宫殿匾额上题的字“留香殿”。  “这留香殿是先皇哪个妃子的宫殿?”燕雪风奇怪地问身边的小太监,“本王怎么从未听说过?怎么会破败成这样?”  先皇风流,宫中妃子无数,但受宠的却是就那么几个。这留香殿瞧着气势恢弘、布置也不凡,该不是个无名之辈居住的。  燕雪风自小就出入宫中,怎么在他的记忆里找不到这么一个妃子。  “这……”小太监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燕雪风,小太监是吉祥新收的徒弟,这次是李延特地派来跟着燕雪风的,专门负责他在宫里的起居。  “怎么?是不能同本王说的吗?”燕雪风看了小太监一眼,眯了眯眼。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实在是这宫殿……”小太监被洛王这眼神一看,当即跪下,终于道,“奴婢自小就被卖进宫里,在宫中待了少说也得有十来年了。但这宫殿却是自奴婢进宫那一日起就是这么幅破败样子。听宫里的老人说,这留香殿……一直闹鬼!这么些年宫人都不敢靠近留香殿,自然无人打扫。”  “闹鬼?”  “宫里传言,说这留香殿里本住了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先皇喜爱她的颜色,便将这宫殿赐予了她住。那美人似乎还曾有个孩子,当年大约不过两三岁。先皇不许她外出,又只派心腹们伺候,所以宫女太监们也没怎么见过她容貌,只偶尔会听到她弹琴的声音。后来却是不知怎么了,那美人突然死了,孩子也不见了踪影……宫人们都觉得这是邪乎,才都避着这宫殿走。”  “留香殿……”燕雪风轻声念了遍宫殿的名字,又继续问道,“这美人可曾有封号?”  “未、未曾听说。”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答道。  燕雪风又看了他一眼:“这么紧张做什么?起来吧。既是如此,为何又说这宫殿闹鬼?”  小太监得了燕雪风的命令起身,抬眼看了一眼燕雪风,却正撞见被燕雪风随手扯开的衣领下一小片玉白的肌肤,整个人一个激灵,愈发不敢造次,只弓着身小心地回话:“回洛王的话,听闻是那美人死后,宫女太监们仍能听到留香殿内传来弹琴的声音,与美人在时一样,才……”  “如此吗……”燕雪风又在留香殿门口站了片刻,见身边小太监愈发紧张,一拂袖道,“罢了,此处荒芜,也无甚可看。去别处吧。”  “是、是、是,听闻御花园中近日进了不少新品,王爷可要……?”小太监说着见洛王一点头,忙在旁引路。  “先皇当年竟还有个除了李延外的其他孩子?听这太监的意思,似乎是位年岁比李延小的皇子或皇女?看这太监讳莫如深的样子,倒更像是位皇子。可这世界脉络里没有这么条消息啊?”望乡奇怪地在青篱神识中道,她说着又去确认了一遍世界脉络,“确实没有啊,世界脉络里先皇的孩子只有李延一个,连公主都不曾有过。”  世界脉络是一方小世界最基本的信息,不会太详尽,但重要人物的关系图却一定会有,而且绝对不会出错。如果李延有个同父的兄弟,那么李延就不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这对燕雪风的任务完成会有很大影响,所以世界脉络中一定会有此信息。  现在既然没有,那先皇就一定没有什么“小皇子”或者“小皇女”。  那当年留香殿中的孩子?  “难道是这小太监在胡说?”望乡奇怪道。  “他也不一定是在胡说,可能只是隐瞒了某些关键信息。毕竟这事关于皇帝的兄弟,他一个小小太监怎敢多说。”青篱一边跟着小太监走,一边道,“住在宫中的孩子,并不一定就是皇帝的孩子;宫殿中美人的孩子,也不一定是她与先皇生的。听这小太监话里的意思,倒是更像是在说这孩子是那美人进宫前就带在身边的。”  “谷主你是说……”望乡一愣。 第17章 南方几个小国向来不服大昭的领导,但往日因为实在国小人少、彼此之间又是谁也不服谁,拧不成一股绳,所以并不能给大昭带来什么实质上的问题。他们不愿归顺,李延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这一年来却是不知怎么了,几个小国之间竟是结成了联盟,频频来大昭边境惹事不说,行事竟还颇有章法,着实给大昭带来了不少麻烦。  守南方边境的是员老将,当初跟过还不是皇帝的李延一起打过战,忠心是没的说,用兵能力也没问题,就是年纪实在大了。老将这些年来南征北战,身子早就不太好了,南边那地方又向来潮湿,老将这些日子来关节老发病,据说日日都肿得跟馒头似的,又红又肿,实在带不了兵。  李延也不可能难为这么一个老人继续为国卖命,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讨论究竟该派谁去接替老将的问题。  南方那不比北边,地势复杂、语言不同、气候还不适宜,现在朝上的大部分将领都是北方出生,让他们去南方那打水战,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方便,因此这人选问题实在是让人头痛。  但虽是如此,到底实力相差悬殊,以大昭的财力军力,解决它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李延:“南方人少,那几个国家也不富裕、本身也不是骁勇善战的,不过是拖些日子罢了,母后不用挂心。”  太后听了点点头:“哀家一介深宫女子,不懂朝政,也不好多管前朝的事,皇帝自己把握就好。”  李延点点头。  燕雪风在一旁乖巧地喝着茶吃着糕点,一副对李延和太后的对话内容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  望乡看着他无辜无害的表情一时之间简直快忘记了李延嘴里的“南蛮之乱”其实就是青篱搞出来的。  望乡:“……”  太后又嘱咐了李延几句国事再忙也要保重身体之类,便不再多说。  李延看了一旁的燕雪风一眼,又看了站在太后身后的挽卿一眼,却是突然开口道“朕方才在下面听母后和雪风聊得似乎很愉悦?都在聊什么?”  太后听了原本正捧着茶碗饮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却是面色如常地回道:“没聊什么特别的。就是哀家看雪风如今年岁也大了,该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正问他可有中意的姑娘。正说着呢,皇帝你就来了。”  太后说着语气随便,一边却是拿眼角余光死死地盯着李延的反应。  李延自是听出了太后话里的试探之意,闻言面色不变,甚至还顺着太后的话问了一句:“哦?那雪风可有中意的了?”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看过来的一双眼却是黑黑沉沉的,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燕雪风执杯的手顿了顿,被他看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望乡现下身处青篱的神识中,与他“心意相通”,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他此刻情绪有异,心中忐忑,却是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青篱为何突然就心情不太好了。  燕雪风:“雪风这性子皇兄又不是不清楚,皇兄不该问我‘可有中意的’,该问‘可有不中意的’。臣弟今年还小呢,可不想这么早娶个妻子整日被管着。倒是皇兄,还不给臣弟找个皇嫂吗?”  李延闻言看了他一眼:“尚求不到合适又中意的。”  李延用的词是“求不到”,而不是“遇不到”。这其实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但燕雪风并未多心多想,只以为李延只是顺嘴一说,便也笑着回问:“那是皇兄要求高。京中多美人,哪会没有合适中意的。臣弟就认识不少,个个乖巧懂事,甚得我心,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不若皇兄跟臣弟说说皇兄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臣弟好帮着介绍介绍。”  李延:“……”  边上的挽卿听了都忍不住抬头用敬佩的眼神看了燕雪风一眼,心想这洛王可真是好胆色。  李延身为一国之君,连太后都不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催着他成婚,洛王倒是敢;洛王敢也就算了,竟然还想亲自给李延“介绍”。  李延一个皇帝京中有哪些美人他自己查不到吗?需要你洛王来介绍?而且听听他话里的意思,这是想介绍什么?分明是想介绍自己那些遍布京中各处的红颜知己!  这不是明摆着想给皇帝戴绿帽子不说,甚至还想让皇帝帮你“殿后”吗?!  皇帝听了不生气才怪!  果然,李延听了脸色当下就黑了,过了许久才从开口,声音咬牙切齿的,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雪风在这京中有不少红颜知己?”  看啊果然生气了,她就说嘛。挽卿往嘴里塞了枚果子,只是这生气的点似乎哪里有些奇怪……  燕雪风似乎被李延这突然改变的脸色弄得楞了一下:“是呀……皇兄不是早就知道吗?以往还曾赐过不少美人给臣弟呢。”  李延:“……”  男人又狠狠地吸了几口气。他当然知道燕雪风生性风流,洛王喜爱美色这一点在京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常有百姓编段子取笑洛王说京中美人,十个有七个都是洛王的红颜知己,剩下的两个里,一个是男的,一个是洛王的亲戚,剩下的那个是洛王自己。  李延之前一直百般防备着燕雪风,自然对他的这些小道消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甚至手下人还曾尽心尽责地给他呈上过一份名录,足足有数页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的都是燕雪风那些个红颜的名字。  其中不少还是他当初亲自赐给他的。  当时的李延不论是给燕雪风赐美人还是看到那份名录,心中都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然现在回想起来,却是……  李延垂了垂眼,在那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心中除了怒火,更多的竟是委屈。  就好像、就好像那个曾口口声声说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用的人,到头来却发现这人的一瓢有别人几个水缸那么大。  李延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地方发火质问,便直接站了起来,吩咐道:“朕突然想起来还有要务要处理,先回御书房了。雪风与朕一同去,朕有事同你说。”  说着竟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燕雪风一头雾水,一时之间也搞不懂李延这是在做什么,但皇帝都这么吩咐了,他也不好不听,便匆匆跟太后道了别,连忙也跟着去了。  太后:“……”  太后气得猛地又灌了杯水,甚至还亲自给手边的挽卿也倒了一杯,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挽卿面前:“喝!”  挽卿:“……”  挽卿抽了抽额角,最终还是无奈地跟着太后用一副灌酒的姿势灌下了一整壶茶。  *****  李延带着燕雪风回到了御书房,一进殿就二话不说地直奔书案。  李延在书案上翻找了片刻,从一堆军事要务地下找出一本奏折。奏折黑底作封,燕雪风熟悉大昭朝的奏折制度,这个颜色封面的奏折一般都是暗卫们呈上来的调查结果。  李延看了燕雪风一眼,将手中奏折递给燕雪风。  燕雪风完全不知道李延这是想干什么,满头雾水地接过看了一眼,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这密要奏折上写的竟是燕家祖父与父亲的事。  见燕雪风瞬间沉默下来的脸,李延开口道:“朕知道你一直怀疑你祖父与父亲是被先祖与先皇害死的,但事实上确实不是。你父亲与祖父当年确实是意外死于战场的,至于死因相同也确实只是巧合。你父亲死时我大昭边疆尚不稳固,若真是先皇做的,他不会选那个时候。”  “朕给你看这个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你祖父与父亲当年确实是为国尽忠而死,他们是我大昭的好将领、好儿郎。先祖当年封你为洛王,下旨接你进宫抚养也确实只是想要报答你祖父与父亲的恩情。”  至于后来,却又是后来的事了,现下没必要拿出来说。  “你我父亲两辈世代交好,到了我们这辈实在没必要这么你死我活。你父亲与祖父也是真的为国而死,朕想他们也不希望你……”  李延的话没说完,燕雪风却是明白他的意思。  燕家祖父与父亲一声尽忠职守、为国牺牲,想来……他们是绝对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孙走上谋|逆造|反的道路的。  燕雪风若真那么做了,其实并不是在为父亲祖父报仇,而是在抹黑他们的忠心。  见燕雪风不说话,李延继续道:“之前的事朕都可以一笔勾销,其实雪风你自己也明白你要做的事有多难吧?没必要用自己的一切去赌这么一件成功率极低的事。从今往后朕再不会往洛王府派人,你若是想要权力,朕也可以给你。”  “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但前提是——雪风你也要信任朕。”  燕雪风:“哪怕我想要上战场?”  李延笑:“哪怕你想要上战场。”  燕雪风:“……”  李延这话无疑是在求和了。这在这个时候是相当奇怪的一件事。  因为青篱很清楚,这个“李延”的能力比原世界的那个皇帝要强上不少,此时的局势虽看着风平浪静,但若正要比起来,身处劣势的无疑是燕雪风。  这也是青篱这么多年苦心布局,却一直迟迟不动手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此时动手,根本赢不了李延。  李延根本没必要向他求和。而且李延一个皇帝,为何要放燕雪风这么一个曾有过谋|逆想法和能力的人在身边?不该处之而后快吗?  或者这又是个新的使他放松警惕的方法?  燕雪风沉默数秒,终于开口:“……为何?”  李延看了他许久,终于笑了。  男人的声音里第一次这样满是温柔。  他说:“因为雪风乖巧懂事,甚得朕心。第19章 古代宫廷1.17  洛王因病在皇宫里住了两天,第三天早晨终于回了洛王府。  与洛王一起回府的,还有皇帝赐下来的各式珍材草药,足足装了好几箱子。一路用马车装着运回来,甚是拉风。  沿路的百姓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地瞧热闹,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洛王可真是甚得皇宠”的议论。  小瑶和小桃早早地就在洛王府门口等着。  王爷入宫参加赏花宴,这一赏却是整整在宫中赏了两天,这传回的消息又是中毒的又是吐血的,人却始终不见踪影,直把她们急得开始怀疑王爷谋|逆的事是不是被那狗皇帝抓到把柄了,如今说是养病,其实根本就是被困在皇宫里了。  两个忠心耿耿的奴婢已经恨不得直接冲进皇宫把燕雪风救出来了,幸好今儿个早晨传来了洛王身子大好,终于要回府的消息。  两人在洛王府门前踮着脚张望了许久,才终于见一顶藏青色底、上绣精致浅青色纹路的轿子从街的那头缓缓行来。  是王爷回来了!  四个轿夫训练有素,脚步沉稳又快速,不消片刻轿子就来到了洛王府门前,停了下来。  小瑶和小桃连忙迎上去。  燕雪风一身玄色华服从轿子上下来,腰间缠着青色腰带,双眸明亮,面色红润,瞧着竟是比入宫前要精神上不少。  燕雪风看了一眼身旁满脸焦急的小瑶和小瑶,摆了摆手,示意有什么话等入府了再说。  书房自然是早就整理好的。  如今春日天暖,书房里这几日整日关着门窗,一推开门竟让人觉得有些闷热。  燕雪风一进书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婢女将窗子打开。  小瑶看了一眼大开的窗,刻意压低了声音:“王爷您的身体……?”  “不必担心,照常说话就好。”燕雪风摆摆手,笑了笑,“我的身子已无大碍,这些年辛苦你和小桃日日照料了。”  小桃略通医理,听了燕雪风的话便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燕雪风的面容,果然见他神采奕奕,双眸含神,连原本因为常年服|毒而略带青紫的唇色都变得自然了起来,又抓过燕雪风的手腕细细把了脉,觉其脉象平和,不再见沉涩之象,这才放下心来。  燕雪风知道两个婢女心中的担忧,因此也由着小桃替他把脉,直到见两个姑娘相互对视一眼之后俱是松了口气,随即竟是红了眼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才继续道:“本王不在府中的这两日,府中下人可是有人来调查过了?”  小瑶生性稳重,听了这话赶忙收拾了心情,回道:“回王爷,前日确实是有京府尹的人来过,拿了不少人回去调查。奴婢瞧着被抓去的都是些府上的‘蛀虫’,连那魏管家也被一并请了去,料想是王爷您的手笔,便没有阻拦。今儿个早上刚传回了话,说是查出其中不少人有问题,想来不日便能有结果了。”  小桃也补充道:“这两日京中都在传,说是洛王府中管家贪慕府中虚荣,平日仗着自己身份昧下了不少银两,现下担心罪行败露,竟是伙同了外人里应外合、意欲下|毒谋害王爷您。幸好王爷福大命大,才提前发现了他的小人行径。”  燕雪风听了不由笑起来:“他是这么找的理由吗……倒是四两拨千斤。”只是也不知下次那李延会用什么理由再塞人近来。 第19章 青篱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修真界中人对此给出的答案大多都是“青篱他生性如此”。他们说青篱天生冷血无情、嗜血无心。  黄泉谷谷主青篱是个疯子,这是修真界中人统一答成的共识。  一个疯子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都是正常的。  可望乡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  尤其是当她与青篱一起做任务、穿梭于各种小世界、越来越熟悉了之后。  望乡越来越觉得青篱根本不可能是众人口中那个只为了一己私欲、甚至一时之快,而葬送一峰门人的疯子。  青篱确实性子不正常了点,他任性、冷情、唯恐天下不乱。  青篱做的每一件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细究起来似乎都只有一个出发点——为了让自己感到高兴。  望乡曾亲眼见青篱豢养一只刚破壳的雏鸟,他为它做精巧鸟笼,为它备精细食物。那只雏鸟从出生后就从未接触过其他生物,它只接触过青篱。  青篱对这只雏鸟的一切都亲自经手,将雏鸟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总爱在阳光晴好的午后,带着那只鸟儿在院中晒太阳。阳光暖融融的,青篱会轻抚鸟儿顺滑的羽毛,然后面带温和笑意地看着顺势回蹭着他手指的鸟儿。  理所应当的,那只雏鸟养成了对青篱极深的依赖,后来甚至到了不是青篱亲手给予的东西它就不吃的地步。  再后来雏鸟长成,青篱却将它重新扔回了树林中。  树林中有树有草有食物,有足够支持鸟儿活下去的一切要素,那只鸟儿被青篱养得羽毛丰满、体态灵活,按理来说要在树林中活下来根本不难。  可它显然不会了。青篱一直将它照顾得太好,鸟儿离了青篱也没想着要去携枝作窝、去寻找食物,它只是立在枝头,一声声地啼鸣,像是在哭求青篱将它带回去,似乎青篱对它的意义比食物更重要。  青篱却始终不曾再出现在那只鸟儿面前。  他从前疼爱它时什么都用最好的,鸟儿掉一根羽毛他都心疼,可现在却……心狠得厉害,仍由那只鸟儿叫的声音啼血,也不闻不问。  仿佛之前的一切疼爱都是虚假。  望乡不知道那只鸟儿后来怎么样了,青篱似乎也没有去关注。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鸟儿最后的结局。  望乡只知道当那日鸟儿终于长成、青篱下令将它带走的时候,男子的嘴角是带笑的。  他笑得那么愉悦,甚至是享受,那一刻青篱看着鸟儿的目光完全是温柔的,真正的、眼角眉梢俱是柔情的温柔,与从前那种虚假的温和完全不同,那是一种似乎对对方喜爱得入骨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从最初带鸟儿回来的时候起,他一直等待着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望乡不知道青篱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若是在她那个位置的是修真界中其他人,他们的想法可能是觉得青篱做这件事就更印证了青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的事实。  可望乡却总是会觉得不管青篱做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能用这么长的时间去做这么一件事、就为了享受那最后的一刻,这个男人……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耐心。  望乡知道自己是没有这样的耐心的,因为这世上吸引她的东西这么多。  师尊那么厉害慈祥、师姐们那么温柔友好、师妹们那么可爱有趣,甚至连神意门中负责杂物的老者都是那么和蔼可亲。  世间美好的东西太多,她的心、她的眼要分给那么多的事物,注定了她做不到用那么十足十的耐心就完全那样一件事。  可青篱有。  为什么呢?  因为他……一无所有吗?  望乡刚遇到青篱时虽然心中疑虑万千,却完全不敢开口询问。  后来慢慢熟悉了,才开始敢开口跟青篱搭话。  有一天望乡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出了她从见到青篱就一直想问的问题:“谷主,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叛出定天宗,还……”  望乡说到这里咽了咽口水,不敢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彼时青篱正待在洛王府的书房里练字。男人分明生了一副扰乱俗世的容貌,可当他定下心来、垂着眼一笔一笔练字的时候,周身的气息却是可以称得上是安静的。  青篱的字是真的好看,笔锋凌厉,落笔张扬,似乎是谁曾精心教授过。  “还屠杀门人?”青篱笑了笑,似乎有些不置可否,但望乡并未在意他那时语气里奇怪的停顿。  男子搁下笔,拿起一旁的锦帕细细地将手擦净,突然道:“望乡,你是不是觉得定天宗对我极好,觉得暮千崖待我恩重如山?”  望乡听了有些奇怪,却是没有过脑子,直接回道:“当然啊,这是全修真界都知道的事。”  “是啊,全修真界都知道……”青篱突然笑了,“我曾也这么觉得。”  暮千崖将青篱带回定天宗的时候,青篱十八岁。  在此之前,青篱是下方某一低等修真小世界中一个落魄世家的独子。  那个低等的修□□灵力稀薄,其实根本不适宜修士修行,因而那个低等世界中高阶修士寥寥无几。  青家作为一个落魄的世家,自然更是出不了什么修士。  但青家有一个极特殊的地方,青家所有的血脉传人,都是不需要通过“开悟”,可以直接进入开光期的修士。  也就是说,青家人每一个俱是生下来就是修士。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青家血脉的特殊,据说青家乃是上古神族的后裔,故而每个族人都具有超凡的领悟力。  其实“开悟”一事对于修士而言并不是太难的事。“开悟”说到底不过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感觉,一般只需要有个修士前辈指点,任何人都能很简单地进入开光期。  但之后却是不同,修真之路漫漫,除了灵根,最重要的便是“悟性”了。  悟性这东西说来虚无缥缈,不像灵根般可以直接测得,但其重要性在某些程度上却是可以说是超过了灵根的。  修真界中常有这样的例子:某个修士灵根极差,不过五灵根,而且根根混沌不清,然悟性超群,最终也能顺利成为高级修士,甚至开创了一门独属于自己的流派;  而某某修士虽天生灵根极佳,却是悟性极差,始终不开窍,分明一个灵胎良宝,最终却连筑基期都上不去。  种种例子让修士们明白了悟性的重要性,可世人血脉浑浊,因此多愚钝,悟性极佳的比灵根极佳的更可遇不可求。  在这种情况下,青家的存在自然就显得过于惹眼了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修真界中开始流传起了一句话“食青家人血肉者,可得上品悟性”。不管这流言是真是假,总之大家都这么相信了。  一夕之间,青家成了整个小世界的众矢之的。  小世界中的每个人看着青家人的眼神都是冒着光的。他们不再将他们当人看,在他们眼里,青家人成了“药材”,入药的、用来食用的“药材”!  从青篱很小的时候,青家人就已经被“食用”的差不多了。青篱父母心疼自己的孩子,用尽一切手段将青篱送了出去。  青家很快被灭了门,只剩了青篱一人。  那一年他不过十岁,青家父母将他托付给了自己的至交好友,青篱隐姓埋名地活了下来。  那样活下来无疑是很痛苦的,因为总有人在找他,而他们抓他,只是为了“吃”他!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暮千崖见到青篱时,他的养父养母也已经为了保护他而死了。  他又成了孤身一人。  是暮千崖将青篱带回了定天宗,数百年来细心呵护,一点一点地将他从一介凡人培养成一个手法通天的修士。  定天宗也对青篱很好,定天宗其他几峰的峰主都是暮千崖的同门师兄、师姐,他们虽性格不同,但个个都是极好的长辈,对下一辈极其疼爱。  全修真界都说暮千崖真的疼爱他这个唯一的徒弟。  暮千崖自己是冰系天灵根,因着所修功法的缘故,他所居住的持剑峰上常年积雪,寒冷彻骨。  然自从青篱拜入了暮千崖门下,持剑峰万年冰雪的山头上,开辟出了一块空地。那里不积冰雪,却生花草树木。  持剑峰上万年冰封,一眼望去四方白雪茫茫,只那一块,四季春景,绿意盎然。  在青篱之前,暮千崖虽然没有收过弟子,但持剑峰上门人不少。每个未入门的门人刚进峰时都抱怨过山门太冷,定天宗宗主还特意为此去找暮千崖谈过话,希望他能保留一些地方不积冰雪,却只换来了暮千崖冷冰冰的一句“吃不了苦的,来我持剑峰做甚?”。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持剑峰会万年保持如此的时候,青篱来了。  白雪皑皑的持剑峰上从此有了一抹绿,就好像是谁万年冰封的眼里慢慢涌上的脉脉柔情。  那几年,修真界中人常感叹,原来哪怕厉害如暮千崖,原来做起师尊来,也和其他所有普通修士一样,会是个时时刻刻操心自家徒儿的“傻师尊”。  青篱那时年轻才俊,生得又好看,修真界中不知多少女修偷偷爱慕他,却从未有人敢当众表达,因为暮千崖的存在。  青篱修行的天赋极高,他本就是雷火双全的天灵根,青家人时代所传的极高悟性也在他身上得到了验证,入门不过短短两百年时间,他就从毫无根底的凡人修炼到了元婴期的大能。  要知道修炼到元婴期,对于普通修士而言,没有六七百年是根本没有可能的。  一时间修真界中人人羡艳。  青篱那时还是个“修真界的下一代领袖”的身份,幼时的经历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性格。青篱性子开朗,处事周到,难得是性子丝毫不迂腐,与一心修行的修士谈心得,与性子跳脱的修士说玩闹,哪怕是各门派里那几个最令人头疼的纨绔子弟,青篱也能与他们相处得很好。  那时修真界里的每个人都喜欢他。  那时的青篱真可以称得上是“交友满天下”。  青篱那时作为暮千崖唯一的亲传弟子,在定天宗中的辈分极高,因此每日都需要监督门内的师弟师妹们练习心法招式。弟子们学习的地方是在定天宗山脚下的一座学堂里,弟子们摇头晃脑地朗读心经的时候,常会有爱玩闹的外峰甚至是其他门派的弟子趴着窗子窗子来跟青篱打招呼,跟他约等会儿下了堂是去哪里吃酒好。  青篱总是会笑着骂他们两句整日玩闹,说他们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扰他教习,但下了堂后却还是会与他们勾肩搭背地去山脚下游玩。  若是那日山脚下热闹,次日来上课的门人甚至可能会得到青篱在山脚店铺里特意为他们带的小玩意或者小零食。  那时的修真界,谁不喜欢定天宗持剑峰的这位“大师兄”呢?  他那么温柔,又那么有趣。  每日都有女修托着与青篱相熟的男修来见青篱。  女修们含羞带怯地垂着头揉捏着身上特意换上的新衣的衣角,两颊通红地憋了半天好不容易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想与青篱搭话,一抬眼却总会看见那个传说中一心沉迷于修炼、从不下山的“修真界第一人”暮千崖正冷着脸站在边上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们。  暮千崖如传说中一般不爱说话,总是看他们一会之后便转身带着青篱就走。  青篱不敢反抗师尊,也只好跟着离开,但少年走几步之后总会回头笑着冲他们眨眨眼,眉眼温柔,笑容带光,带着点歉意又满是狡黠。  待两人走远,若女修的修为高深,还能隐隐地听到青篱轻声哄他师尊的声音“师尊你别生气,我就是来见个朋友……您前几日找来的功法我练了!都记住了!我没有胡闹下来玩!下次比试徒儿亦不会给师尊您丢脸的!”。  剩下的话远远地隐在时光里,再听不清分毫。  女修们总是会被逗得笑出声来,之前的紧张便都化为了乌有,反而会觉得原来传说中的暮千崖竟也与时间所有的师尊一样。  会操心徒儿的修为,会费心会徒儿找合适的功法,甚至还会担心徒弟“早恋”。  比起以前那个常年只知修炼的镇派之宝,倒是显得有人情味了不少。  这一切说来过去了不过五百年。  五百年,对于凡人来说自然是极漫长不过的岁月,但对于修士来讲,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当年那些与青篱课后笑闹约酒的、让门派头疼不已的弟子们现在大多也已经做了师尊,收了自己的徒儿,个别天资聪慧的甚至已经成了门派中的顶梁柱;当年那些被青篱悉心教导过的师弟师妹们,现下也已经成为了定天宗中的中流砥柱。  他们都是修真界正道的新生力量,与现在身为修魔者领袖的青篱完全站在了对立面。 第21章 这可不像燕雪风的性子。  装成这样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也不知……他的底线在哪里?  李延抬头看了燕雪风一眼,却见对方正紧皱着眉、垂眼喝酒。  花楼灯光实在暧昧,偏红色系的灯光映照地燕雪风本就精致的眉眼愈发好看,好看地……甚至有些旖旎了起来。  李延突然想起许久前母后宫中的那盆凤尾竹,青竹骄傲而高洁,但正因为它不肯轻易弯腰,才……让人愈是想要亲手折了他的脊梁。  再傲气又有什么用呢,在他面前,分明……那么弱小。  燕雪风似乎实在不会饮酒,不消片刻便喝得眼尾嫣红。  李延看着他嫣红的眼尾,不合时宜地竟想到了从前看燕雪风表情隐忍地饮下毒|药的模样。那时他总是眉间紧皱,好看的眼里虽努力隐藏,却还是会难免泄露出一两分的怒意和屈辱。  现在回想起来心中自然是心疼的,可这心疼之外却还有一丝……想看他用这种表情再次饮下一些东西的欲|望。  一些……其他的东西。  燕雪风饮了半壶酒,似乎想要转移话题,开口道:“臣弟听说南方的战乱,皇兄派了新人过去?”  南方战乱足足乱了快一年,而且还有愈来愈乱的趋势。然而数月前经过讨论,李延委派了一员小将去做了那平叛南蛮之乱的将领。那小将之前名不见经传,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之前只跟着打过几场普通战役,并没有多少军功。  刚听闻李延这调度指令的时候不少人一时间简直怀疑李延是不是因为实在找不到人了,才随便指了个人去试试运气。  可等那小将真的上了战场之后,众人才惊觉李延目光之毒辣。  小将一连打了数场胜仗,短短一月,南蛮之乱竟被那小将给收拾得安稳了许多。  众人纷纷猜测这小将怕是李延私下秘密培养的,专为解决南边问题而训练的。  李延:“雪风何时也对南边的事感兴趣了?”  燕雪风饮酒的动作顿了顿。  之前因为南蛮之乱其实是出自他手的缘故,燕雪风一直表现地对那边的事情毫不在意、也毫不了解。其实他原本弄这南蛮之乱也不是真的为了能怎样,只是想给李延添添乱,好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  但不久前看到的消息……  燕雪风笑了笑,语气平静:“这不是听说那小将实在骁勇善战,再过数月怕是能把南蛮直接收服。但这人我听了个名儿,竟是从未听说过,这才好奇。”  燕雪风说着抬眼看了李延一眼。  李延盯着他看了会,却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片刻,李延突然笑了笑,将手中倒满了酒的酒杯举到燕雪风唇边:“雪风想知道?陪朕再喝几杯朕就告诉你。”  燕雪风:“……”  不说这眼熟的调|戏动作,这杯子之前还是李延喝过的,燕雪风身为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总难免有些洁癖的坏毛病。  李延这动作一做出来,燕雪风沉默了许久,可李延的意思显然是燕雪风不喝他就不回答,燕雪风手掌松开又握紧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乖乖地饮下了酒。  李延一连给燕雪风喂了好几杯,直到酒壶空了才停手:“那小将名叫万余,原本是宫中暗卫,雪风自然不认识。”  酒壶中的酒几乎全部都进了燕雪风的肚子。燕雪风本就酒量不怎么好,此时喝了这么多酒,早已经有些醉了。  燕雪风抬眼看人时的眼神都有些迷蒙,听了李延的话停顿了许久才道:“暗卫万余……”  说着又念了一遍,像是想记住这个名字。  李延看他实在醉得厉害,便扶了他去一旁的床榻上休息:“雪风打听这个做什么?”  燕雪风躺在床上,仰头看着他。他似是有些醉得很了,竟是笑着道:“臣弟能做什么?臣弟自然永远不会做对不起皇兄的事。”  也许是花楼的床榻实在旖旎,也许是燕雪风此时的表情实在乖巧,男人仰面躺着,身|下的床单红得艳丽,衬托着燕雪风愈发显得他肤色白皙如玉,发色浓黑如墨,他眉眼精巧地……就仿佛是一场梦。  可念不可及。  他看着他,用那样沾着酒气的温柔声音说:“臣弟永远都不会做对不起皇兄你的事。”  分明是一句并没有什么引申义的、普普通通的话,李延却觉得自己心脏一时之间竟是滚烫。  该是从来都清楚地明白自己可求的实在太少了吧,该是从来都了解自己这么喜欢的这个人……其实对自己完全没有一点点意思吧。  所以,哪怕只是任意一点点的施舍、一点点根本做不得数的虚假的醉话也能让自己觉得……那般受宠若惊吧。  李延慢慢跪下来。  这个一生都只该由别人朝他下跪的男人就这样慢慢跪在了燕雪风的床边。  他佝偻着背,紧握着燕雪风的手,近乎克制不在自己地将自己的脸埋进燕雪风的颈边。  一句醉话,全当情话。  他说:“此话……可得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我明天!要去亲戚家串个门!  qaq所以就跟大家请个假更新停掉一天  看在我今天特意多更了点的面子上……qaq大家别生气  就意、意外是常有的嘛【对手指】第22章 古代宫廷1.20  此话……可得当真。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起的热气惹得耳廓都有些发痒。  燕雪风喝醉了,李延实在不敢与他独处在屋内。百花楼的包厢气氛实在太过旖旎,根本就是用来考验人自制力的。  李延将头埋在燕雪风的颈间片刻,才终于克制住自己抬起了头。  抬起头时男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红。  李延直起身来,站在燕雪风床前又盯着他看了几秒,才终于深吸几口气,转身出门去了。  该是去找人通知洛王府的下人来接燕雪风回去。  待李延将房门关上,躺在床上的燕雪风却突然睁开了眼。  男子的眼神清明,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燕雪风盯着床帐顶部眨了眨眼,却没有马上起身,也不知在想什么。  脖颈处似乎还能感受到不久前李延呼出的热气带来的潮湿感。  黏黏腻腻地沾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燕雪风在床榻上躺了会,床帐却突然被人掀开。  “真想不到堂堂洛王为了一个消息,竟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人影靠在床沿上,抱着胸看他,语气不明,“……倒真是让徒儿惊讶。”  说着竟还笑了笑。  燕雪风抬眼去看她。  站在他床边是个女子,柳叶眉、芙蓉面,一双眼睛亮如星辰,正是苏锦。  苏锦穿一身夜行衣,一头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她后颈处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女子的身形玲珑有致,曲线窈窕,眉眼精致而又英姿飒爽。  不过短短一年,她就似乎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初在洛王府中时那种卑微、懦弱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英姿勃发。  她站在床边只一挑眉,便是种能令人无数人疯狂的风情入骨。  燕雪风没有回话,只是盯着她看。  苏锦被燕雪风盯得皱了皱眉。  其实方才李延与燕雪风讲话的时候、燕雪风醉酒的时候、包括……后来李延趁燕雪风醉酒占他便宜的时候,她都一直在外头看着。  李延其实功夫不低,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但李延的功夫都是些为了战场适用的“硬功夫”,与苏锦不同。  苏锦这些年原本就是被当做暗卫训练的,擅长的本就是一些隐藏监视类的武功路数。再加上数月前她又奇迹般地有了一番奇遇,功夫更是变得出类拔萃。  可以说现在在这些方面,只要苏锦有心想隐藏,根本不可能会被人发觉。  苏锦仗着功夫高,堂而皇之地在窗外偷听。  设计百花楼的人显然并没有想到会人在外偷听,在这些方面完全没有做任何的防备措施。  苏锦挂在窗外不仅能将屋内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将屋内人的举动看个大概。  屋内那张红木大床正对窗户,苏锦在窗外可以清晰地看到李延是如何将醉酒的燕雪风抱到床上,又是如何……俯下|身与他耳鬓厮磨。  初时看到那一幕的时候苏锦其实是很是生气的。从她挂在窗外的角度,她其实并不能看清燕雪风的表情,苏锦真的以为燕雪风是喝醉了酒,而李延是在占他便宜。  所以几乎是李延一走苏锦就克制不住自己地走上前去想看看燕雪风的情况,甚至根本没有思考李延会不会突然回来的问题。  可挑开床帘那一刻燕雪风清醒的、明显丝毫没有喝醉的眼睛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这种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浇得浑身冰冷的感觉苏锦并不陌生,一年前在皇宫的宫宴上她就曾经体会过一次。  也是燕雪风带给她的。  当时的自己正傻乎乎地因为他的一两句甜言蜜语而被昏了头,只因为燕雪风对自己好了那么一些,便天真地以为自己对他而言是特殊的,甚至开始幻想自己真的能与他在一起。  后来呢?  苏锦想,她也许这辈子都忘不了燕雪风将自己送给李延时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  这个人总是这样。  苏锦在心里狠狠地想。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心。  不,他有。  只是在他的心里,满满装着的就只有他的天下大业。燕雪风想当皇帝,为了这个,他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舍弃。  把自己的徒儿送给皇帝做暗卫算什么?如果李延真要求,燕雪风他怕是都能愿意把自己送上李延的床,只为了能给自己的计划多争一分成算吧?  方才不就是吗?若李延想继续做下去……燕雪风真的会叫停吗?  呵。  真是……  苏锦这么想着,用近乎凶狠的目光瞪了燕雪风一眼,然视线不经意间略过燕雪风衣襟凌乱的脖颈时,却又忍不住伸手去将他的衣襟整理整齐。 第23章 “为师绝不会伤害你。”  当青篱再次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他抬眼看见的,只有暮千崖眼里狰狞扭曲的红光。  被锁|链禁锢住的手脚做不到抵抗,心口暮千崖亲手刺进的剑锋惹得他浑身疼痛。  似乎有人在哭泣,又似乎有人在怒骂。  他看见眼前一片不见尽头的黑暗,慢慢开始晕染上鲜血的痕迹。  青篱突然笑起来。  所谓诺言,净是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超棒的我还是在今天更新了!  需要夸奖!言辞超浮夸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我接下来要开始洒狗血了大家注意一下。  我这人爱好有些……咳咳咳,希望不要雷到大家。  然后如果没有意外,本文应该会在2.10号入v,入v当天会有一万字更新,时间应该在11点以后。  希望v后也能继续看到大家!!!  一鞠躬!!!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想顺便求一下作收qaq  我那么可爱没有人想收留我吗qaq第23章 古代宫廷1.21  几日后, 当傅尚书令得到南蛮□□的消息、匆匆赶往皇宫面见圣上的时候, 却只得到了圣上正在太后慈宁宫中的消息。  可怜傅大人为官几十载, 向来风度翩翩、衣冠整洁, 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朝衣袖子只穿了一个、鞋子索性没穿的邋遢样子。  好在在场所有人都和他情况差不多。  只穿了身里衣就匆匆赶来的礼部尚书拉住傅大人, 也不管他反应不反应得过来劈头盖脸地就问:“傅大人你说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派去的平南小将怎么突然就会暴毙了?!这下军中无人镇着, 好不容易收拾地差不多了的南蛮一下子死灰复燃。这么久的心血全白费了!”  周围的其他大臣们也都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南蛮之乱虽然不像北边的战乱那样“声名显赫”,但确实也是困扰了大昭朝几代皇帝的问题。  当今圣上李延高瞻远瞩, 早在登基之初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为此专门训练了一批擅长打南边战争的将士不说,为了不打草惊蛇还一直瞒着众臣, 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朝中的几个肱骨之臣。  此前南蛮之乱开战,他们都以为有了李延这么些年的部署, 拿下一个南蛮应该再简单不过。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特意训练出来的将士配合默契, 不过短短几月便将南蛮收服了一半。  所有人都以为照这样下去,全线收服南蛮不过时间问题, 甚至有人都已经做好了要摆庆功宴的准备了,没想到却突然……  那平南的将军怎会突然暴毙?  听闻是误食了某种那将军一触碰便会浑身起疹子、呼吸困难的食物。可那将军自己怎会不知自己不能用那种食物?  难不成是敌军故意?  可这种消息, 一定是早被全线封锁的,怎会传到敌人的耳朵里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大臣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因着这些事之前一直是傅大人全权负责的, 一见他出现便都围着他问。  傅大人被众人问的心烦, 只得道:“具体如何老朽也不清楚。皇上之前急昭了我入宫,该就是为讨论这事的。众位还是先放我去见了皇上,回来再一起讨论吧。”  傅大人把皇帝一搬出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讨论那将军为什么会死,而是该讨论此事该如何解决。  将军一死,军中群龙无首,自然纪律混乱,作战失败还是小事,万一被敌军全歼或者收编……  那事情才真是严重。  众大臣连忙让开,傅大人这才得以离开。  虽然不太明白此时皇帝为什么不在御书房而是在慈宁宫,但傅大人还是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快步朝慈宁宫赶去。  其实这次的事情要真猜原因,那小将自己食用那食物的可能性极小,更有说服性的原因只能是敌军故意为之。  可敌军怎么会知道小将不能用那食物?  难道……是军中有奸|细?  傅大人一边思索一边快步走到慈宁宫门口,正想让人通禀,却被一直候在一旁的吉祥一把拉住:“哎呦傅大人啊,您现在可别进去添乱了。太后正大发雷霆呢,谁也不许进去呢。”  傅大人一愣:“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讨论应对措施,不然……”  两人就在殿外说话,与殿内就隔了一扇并未关严的门,两人的对话竟不知怎的被殿内的太后听到了。  傅大人发誓他亲耳听到了瓷器摔碎的声音,接着是太后气到几乎破音的声音:“应对措施?!就你们皇帝现在这色令智昏的样,讨论出再多措施也没用!转头怕就被人家随随便便问去了!”  傅大人被太后这骂声吓了一跳。  太后出生高贵,官宦世家,教养那是一等一的好;太后又与皇帝向来关系好,往常再生气的时候也不会这样像个市井之人一般的当场大骂,还骂得如此不给皇帝面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能让太后气成这样?!  难不成是有什么隐情?  毕竟是说皇帝的话,太后说得、皇帝忍得,他们却听不得。  傅大人和吉祥对视一眼,俱都低下头,当做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而屋内太后的声音还在继续:“哀家说的不对吗?皇帝你这件事除了他还能告诉谁?皇帝你好啊……这样的军政机密也是你可以用来讨好情人的吗?皇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燕雪风他是我们母子的敌人这件事到底是要让哀家强调几遍皇帝你才能明白?你为何要告诉他?测试他会不会背叛你吗?!现在你知道答案了?”  洛王?太后为什么会在这时突然提到洛王?  傅大人一愣,脑子里不合时宜地突然想起了此前自己听到过的一些传言。  当时自己以为不过都是些市井谣言便没有放在心上,难不成……  屋内的对话还未结束。  说到最后,太后原本被怒气引燃而显得十分激动的声音竟渐渐低沉了下来。  傅大人听到太后的声音变得十分疲惫,她道:“皇帝啊,哀家明白有些事不是你能控制的……但你也不能这么行事冲动。纵然你真的是为了他,可若这江山没了,你还拿什么来留住他?”  李延没有说话。  或者说至始至终,李延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个贵为一国之君的男人,被自己的母亲如此指着鼻子骂,骂到体无完肤的程度。  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反驳一句话。  是因为愧疚?  可这次的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虽然南蛮战乱可以说是毁了朝中众人十数年的心血,但此时却也并没有到真的严重到威胁江山社稷的地步啊?  南蛮这次没有收服,可这毕竟是遗留了几代人的老问题,纵使是出了事……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切回到起点罢了。  太后那么生气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李延又是因为什么全程不曾还嘴?  吉祥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朝屋里望了一眼,这一望却将他吓到了。  隐隐约约之间,他竟似看到李延是跪在太后身前。  跪?!  怎么可能?!  李延一介帝王,纵然太后是他生身母亲,也当不得这一跪啊。  李延一直没有说话,太后似乎是说得疲惫了,便挥了挥手,有宫女立即搀扶着她下去了。  太后临走前道:“皇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哀家从前总觉得你父皇行事没有章法、随心所欲,不是个好皇帝的料。可现在想来他却是比你好,至少你父皇知道……若要想留住美人,就得先剪断她所有的羽翼,让她毫无反抗之力。”  太后一叹:“你现在这般……是为了什么呢?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太后离开后许久,李延都一直没有动。  傅大人和吉祥不敢多看,可没有李延的吩咐他们又不敢离开,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傅大人和吉祥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双靴子。  玄色做底,金线镶嵌,世间顶尊贵的靴子。  两人忙抬起头来、正要行礼问好,却被李延此时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这个往日里总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皇帝此时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比匆匆赶来没得及好好穿衣服的傅大人更糟糕。  李延向来注重自己仪容,两人何时见过他如此?  李延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却没有停下脚步,只继续朝前走:“跟上吧,随朕去议论议论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处理。”  声音也是沙哑得不成样子。  傅大人不敢多话,只低头道:“是。”  随即与吉祥一同站起身跟上。  李延走了两步,却突然又停下了脚步,道:“傅爱卿,朕有一事相询。”  傅大人一愣,忙躬身道:“皇上请讲。”  “当日在宫宴上……爱卿与洛王那对话,是否是洛王提前交代好的戏?”李延道。  他问这话时并未回头,甚至语气都有些不经心,就好像其实他早已知晓答案,可却又实在忍不住……想再次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呢?  李延在心中问自己。  确认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卑微到可笑的地步吗?  “……”傅大人整个人颤抖了一下,随即却是一辑到底,“皇上明鉴。”  李延:“……”  李延听了这话也没回头,他只是扯了扯嘴角,似是讽刺地笑了笑,抬脚继续朝前走去,脚步在那一刻却似是有些踉跄。  走了几步李延却又突然再次停下来,只是这次他吩咐地显然是宫中的侍卫:“传令下去,去宣洛王马上进宫。” 第25章 画中的青篱俱是一身蓝衣,眉眼温柔,笑容澄澈……与这副“月”一模一样。  那画中一笔一划的情意深重,更是如出一辙。  燕雪风笑:“是啊,我当时就看出来了。”  李延那话问的既是作画的人又是画中的情。  而燕雪风答的,也既是作画的人又是画中的情。  李延沉默。  男人看着燕雪风,终于一步一步地从门口朝燕雪风走来。  燕雪风看到李延的眼睛。  他的眼珠周围还有些红,可以想象曾经那里是一副怎样血红的颜色。  可现在,李延的眼睛却完全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极深的黑色,平静地让人觉得害怕。  就仿佛在那纯黑的平静水面下,蕴藏着的是一波又一波惊人的滔天巨浪。  然此时面对燕雪风,这平静却渐渐被打破。  李延眼中情绪翻涌,就好像是水下曾极力隐藏的波浪终于翻上了水面。  “为什么?”李延看着燕雪风,终于道,声音艰涩:“……为什么?”  李延说的语焉不详,燕雪风却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燕雪风看着他甚至笑着偏了偏头:“能有什么为什么。皇兄你当日在跟臣弟说出那个小将的名字的时候,就应该已经预料到现在的结果了,不是吗?”  “皇兄你自己将刀子递到臣弟手里,难道还要怪臣弟为什么要用它来捅你一刀吗?”  燕雪风口中的满不在乎终于刺激到了李延,男人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一把抓住燕雪风的手:“朕那是信任你!朕那是……”  我那只是因为……喜欢你啊。  我只是因为喜欢你啊。  所以想用那样的方法来让你明白,我真的会好好地信任你、好好地器重你,我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会永远对你最好。  我只是、只是想用这些……来换一个你也会喜欢我的可能性啊。  哪怕、哪怕是骗骗我也好。  骗骗我也好。  为什么要这样……将我对你所有的示好都反过来用来伤害我?  我那么……喜欢你啊。  李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燕雪风。  母后总是怒斥他说他怕是疯了。  李延有时也觉得自己确实是疯了。  为什么会那么喜欢?  燕雪风就好像是融在他心尖的那一捧白雪,外人只觉他好看,李延却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冷。  可即使是这样,也还是舍不得,想用心尖所有的温度来留住他,不想它融化,想他永远都在。  即使会冷一辈子,也宁愿捧一辈子。  李延想到那时告诉燕雪风那小将的名字的时候,虽然不能完全排除色令智昏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想赌一次。  想必连几年前的李延自己也许都无法相信,有那么一天自己会昏聩到用……那样的军政机密来赌一次心上人的真心。  真傻。  难怪这真心……会被人如此弃之如敝屣。  那句话李延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延:“你对别人都那么好,你对苏锦那么好,为什么就不能……也分给朕一两分?”  你那么疼你那徒儿,为了保护她、不让她卷进自己谋|逆的罪名里,甚至可以求傅尚书令,要他陪你演一场戏,将苏锦送入宫。  这样的情深义重……为什么就不能分给他一两分呢?  “我对她好是因为我喜欢她。”燕雪风冷漠地看了李延一眼,“我对你不好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那句“我不喜欢你”一出口,李延的脚下都有些踉跄。  李延抓着燕雪风的手更加用力了,那力道重得让燕雪风都忍不住开始皱眉。  李延看向燕雪风,表情扭曲,他用一种近乎执拗的语气问:“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明明、明明我对你比她对你要好得多!”  李延一向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还是燕雪风第一次见到李延如此。  “你想说你对我比她对我好多了?”燕雪风看着李延,几乎残忍地笑了笑,“你在说什么啊皇兄。你忘了吗?”  燕雪风靠近李延,李延一时只看到燕雪风那对极致冰冷的眸子:“锦儿她可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可你有。皇兄你忘了我这一身的筋骨是怎么废的吗?皇兄,你逼着我喝了十多年的毒|药,你都忘了吗?你知道毒|药入体是什么感觉吗?我那时每喝一碗毒|药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定要让你也尝尝那滋味!”  “我要让你尝尝亲眼看着自己的一身修为被废掉的感觉!尝尝明明痛到极致却不能反抗的感觉!我要让你也尝尝,独自守着一座空荡荡的王府……一个人长大的滋味。”  “这些你都忘了吗,皇兄?但我可忘不掉。你想让我原谅你?不如皇兄也来亲自试试那般滋味?”  燕雪风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双眸子简直冷到了极致。  他看着他,眉眼里满是厌恶。  李延待在原地,只觉浑身冰冷,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四周空茫净是皑皑白雪,而不远处的那一片绿意风景处却设了结界,让他只能看着,却永远无法触碰。  他从前虽也知道燕雪风恨他,却从不知道……他竟有这么恨他。  他对他原来真的只有满满的恨意。  ……再无其他。  他甚至恨他恨他如此不顾理智的地步。  “所以你就在知道那小将的名字之后就通知了敌军?”李延轻声道,“雪风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么做虽然能给朕造成损失,但那损失终究有一日是可以被弥补的。”  “可是你,”李延笑了笑,伸手抚上燕雪风的脸颊,“可是你呢?南蛮是胜利了,得到了暂时休憩的时间。可是你呢?他们会来救你吗?你竟是恨我恨到……连鱼死网破的境地都不愿意等了吗?”  “……”燕雪风这次沉默了许久,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皇兄,宫中的留香殿是谁的宫殿?”  李延一愣,抚在燕雪风脸颊旁的手一僵。  “听闻留香殿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那里面居住的美人名中带着一个‘香’字……就与臣弟的母亲一样。”燕雪风抬头看着李延笑了笑,“臣弟之前去了一次之后便觉得奇怪,回去就让人调查了一下。皇兄猜臣弟查到什么了?”  李延看着他,眉间终于皱起来,不再说话。  “臣弟找到了当年挂在留香殿中的画像,据说是先皇亲手为殿中美人所画。”燕雪风抬眼看向李延,眼神清明,“那画中美人,分明就是臣弟的母亲。”  “据说那美人当年曾有个孩子,年纪算来应该与臣弟一般大。”  “皇兄你说,臣弟与你……究竟该是个什么关系呢?”第25章 古代宫廷1.23  燕雪风的母亲当年也曾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儿。  她与太后自小相识, 是手帕交, 在闺阁中时两人关系极好。  太后年轻时容貌艳丽,燕雪风母亲却偏温婉,两人美得各有千秋,当年曾被称为“京城双姝”。  太后极年轻时便入了宫,但与燕雪风母亲的联系并未中断。燕雪风母亲时常会进宫去陪伴太后。太后生李延生得早,却不得圣宠, 心中苦闷, 便时常邀燕雪风母亲前来闲聊。  有一日燕雪风母亲来太后宫中时,却正巧遇上先皇也在。  大昭对男女大防并不像前几朝那么严格,燕雪风母亲当时虽未成亲,但她与燕雪风父亲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早早地就定了婚, 因此燕雪风母亲当时并太过避着先皇,向先皇行了礼后仍与李延母亲交谈了一会才离开。  可这一次见面, 却就见出了问题。  燕雪风母亲以为自己一个有了婚约的人、夫家又是朝廷正仰仗的大将军,先皇再如何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去。  可先皇是什么人?先皇这人是个真正的好/色之徒,与燕雪风之前只是伪装出来的假象不同, 他是真正地沉溺于声色。  燕雪风母亲容貌实在温婉动人, 先皇一见就心痒难耐。  但美人虽美,但身份不一般, 朝中重臣的未婚妻, 这个身份放在那, 先皇虽说好|色,却并不昏聩,自然知道这人实在不是自己所能肖想的。  原本只这样也许事情就过了。  本来嘛,天下美人何止千百,先皇一个帝王,宫中美人无数,燕雪风母亲即使生得再绝色倾城,时间一长他也就忘了。  后来燕雪风父亲母亲完婚,就更是不再有可能。  但事情坏就坏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上。  燕雪风父亲在战场上战死了。  燕雪风父亲一死,先皇在悲痛之余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样一来,燕雪风母亲是不是就可以任他享用了?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燕雪风母亲一介女流之辈,丈夫一死,谁还能护住她?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重重深宫锁美人,留香殿的殿门一锁,即使宫中有人觉得事情不对,但又有谁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来忤逆帝王呢?  燕雪风刚两岁时她母亲入的宫,燕雪风五岁时她母亲不知何故在宫中去世。  燕雪风母亲死后,燕雪风便被送回了洛王府,当时他还实在太小,不能清楚地记得事,因此青篱之前查看燕雪风回忆时并没有看到这一段,只是隐隐约约之间觉得燕雪风回忆中母亲的形象有些奇怪。  在燕雪风的回忆里,她母亲几乎是整日以泪洗面,与传言中那个温婉坚韧的形象完全不同。而且她对先皇恨之入骨,她对燕雪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先皇害死了你的父亲和祖父,害了你一家人,等你长大后一定要报仇”。  女人说这些话时衣裳华贵,发间璎珞发簪叮当作响。  现在想来那样贵气的打扮,分明是宫妃的穿着。  当然,燕雪风确实是燕家的孩子,与先皇完全没有关系。  燕雪风母亲入宫时李延已经记事了,所以他也一定对燕雪风不是自己亲弟弟这件事十分了解。  但当燕雪风跟他说完那句话后,李延却没有反驳。 第27章 夺她河灯的却是燕雪风。  男人穿着他那身华贵异常的华服。  那华服很好看, 蓝色的底, 上面用白色勾了精巧的纹路,是一副祥云仙鹤图。  图上仙鹤展翅欲飞。  苏锦记得这件衣裳,这是她入府那一年燕雪风让她帮着一起挑的。  彼时刚穿越而来的少女还不能怎样理解大昭朝服饰的美感,她总觉得大昭所有的衣服款式都长得差不多,图案更是完全认不清楚,便随意指了一件,说“王爷你穿这件最好看”。  可燕雪风却似乎很满意她的眼光,从此以后燕雪风穿得最多的便是这件华服。  此时燕雪风穿的也正是那件衣服。  苏锦被燕雪风的动作弄得一惊,忙上前去抢夺河灯:“师傅你做什么抢我的河灯?”  “你在放河灯?”男人挑了挑眉,表情倨傲地就好像他衣服上的那只仙鹤,“这河灯到得了对岸吗?”  “怎么到不了!”听到燕雪风这话,苏锦一瞬间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似的跳起来。  苏锦将河灯抢回来,宝贝似的护在怀里:“一定没问题的。”  燕雪风却笑起来。  男人的声音不知何故变得有些飘飘渺渺的,像是会突然消失一样。  “到的了?可锦儿,你的河灯已经坏了。”  “你看,它已经碎了。”  “一盏碎了的河灯,到不了对岸的。”  怎么可能!?  这河灯、这河灯她明明日日护在怀里的,怎么可能会碎?!  苏锦不相信,正想大声反驳燕雪风的话,一低头,却见怀中的河灯竟然真的出现了一道裂纹。  裂纹越裂越大,慢慢地竟贯|穿了整盏河灯。  河灯应声而碎。  苏锦眼睁睁地看着那盏好看的玉石一般的河灯,当真如碎掉的美玉一般,在她怀里慢慢地破碎。  最终变成了一地碎片。  碎片细小,纷纷从苏锦指缝间溜走。  苏锦努力地握紧手,却什么也留不住。  苏锦不知为什么被这一幕刺激地近乎崩溃,她蹲下身,不停地想将河灯的碎片捡起、重新拼接,却怎么也捡不起来、更拼不回去。  苏锦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身边却又传来燕雪风的声音。  他说:“锦儿你哭什么呢?”  “你为什么哭呢?”  “明明是你亲手打破了河灯,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吗?  是我吗?  我亲手打碎的吗?  我怎么可能……  !  苏锦从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瞬间照射进了她的瞳孔。  刺得她眼睛生疼。  原来已经是中午了?  苏锦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也许此刻,她什么也不想想,更……什么也不敢想。  她宁愿此刻的自己什么也想不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自苏锦入宫开始就与她一同居住的女暗卫。  穿着黑色行装的女子显然是刚执行完任务回来,苏锦闻到了她身上浓烈的血腥味。  她看到还在屋内的苏锦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今日不用训练吗?”  苏锦坐在床上呆呆地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锦坐在床上,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神色恍惚而迷茫。  女子终于注意到苏锦的状态不对,走到她身边,见她眼神实在是溃散得厉害,吓了一跳:“小锦你怎么了?!受伤了?!你昨夜确实是出任务去了……伤哪里了?药呢?!”  因为苏锦年纪小,女子一向是把她当小妹妹看待的,对她很是照顾。  女子在苏锦身上检查了一圈,发现苏锦只有手臂上有几道伤痕。  虽然很奇怪就这几道伤痕怎会让苏锦失魂落魄至此,但女子还是将苏锦扶起,又翻箱倒柜地找到了伤药,小心翼翼地给苏锦上药。  苏锦手臂上的几道伤痕很奇怪,看模样,分明是抓痕。  但怎么会在这地方留下这样的抓痕?  女子感到奇怪,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这伤是被人抓的?那这人用的力气可真够大的。”  苏锦楞楞地回复:“是很用力……他当时怕是疼得厉害了吧。”  女子听到苏锦的话,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疼?这得多疼才能把你抓成这样啊?”  她又检查了一遍苏锦的伤口:“这伤口深的,要是被洛王看到了,该多心疼啊,不知又得送多少药过来。”  女子原本只是在自言自语地絮叨,未曾想苏锦听了竟是开始颤抖。  苏锦越颤抖越厉害,最后竟是浑身都抖得厉害,把正在给她上药的女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不会……”苏锦浑身颤抖,她低着头,连说话的声音都颤得厉害。  女子花了好长时间终于听清了苏锦在说什么。  她说:“他不会了……我想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心疼我了。”  他再不会心疼我了……  他再不会……  苏锦楞楞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几年前她刚入洛王府时的情景。  “师傅!阿花她又欺负我!”十六岁的少女捧着怀里被踩坏的花簪,气急败坏地扑进燕雪风的怀里,“师傅你看她把我新买的花簪给踩成什么样子了!”  彼时苏锦刚入洛王府一年,燕雪风收她为徒亲自照料,此时正是两人关系最亲密的时候。  正坐在石桌旁练字的燕雪风回头看了她一眼,凤眼一挑,正是万种风情,千般威严:“谁敢欺负我徒儿?本王帮你教训她。”  说着笑着接住少女:“什么花簪?”  苏锦举着手里的花簪给燕雪风看:“喏师傅,我新买的花簪!给你的生辰礼物!我特意挑了整整五天才挑中的!好不好看?”  躺在少女手里的花簪材质普通,但做工确实精致,簪头雕刻的桃花栩栩如生。  就是有些被踩坏了,簪头处的桃花碎了一片。  “……”燕雪风看着苏锦手里的花簪表情僵硬,仿佛完全不能相信自家徒儿竟会给自己选这么个礼物。  洛王身份尊贵,又天生傲气,若这份礼物是别人送的,想必早已被他打出去了,但对方是苏锦……  燕雪风不仅没法骂她,还在苏锦的哀求撒娇之下由着苏锦替他将花簪带在发间。  那时初春,头顶树影斑斓,洛王府的院子里开满了各种奇花,姹紫嫣红,可当燕雪风无奈地笑容宠溺地抬眼向她看来时,苏锦还是觉得,燕雪风发间的那一朵好看过了这整个春日的盛景。  男子笑笑,点了点少女的眉心,佯作不慢地道:“你啊,就仗着我宠着你。”  “我是你徒儿,你不心疼我心疼谁?”苏锦扯住燕雪风的袖子,“算了,师傅你身子这么弱,那阿花虎背熊腰的,你也收拾不了她。还是等徒儿日后武功大成了之后自己去报仇吧。那时徒儿会好好保护师傅的。”  燕雪风笑:“好,那本王等锦儿来保护我。”  待徒儿日后功力大成,定会好好保护师傅。  苏锦想到这句话,竟是整个人颤抖得更加厉害。  女子正在给她包扎,见她如此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终于想起了正事:“对了,方才看队长在找你,说是皇帝新派了任务给你。”  “任务?”苏锦抬头。这个词让她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是好事。”女子笑笑,“说是给洛王赐了奖赏,要你亲自送去呢。”  “洛王必然开心。”  *****  苏锦带着宫中下人站在洛王府的会客厅内的时候,还觉得这件事情很是不可思议。  身旁负责唱喏的太监还在声情并茂的念着李延的圣旨。  似乎都是些夸奖的话。  苏锦听到他说洛王“勤勉柔顺,为国躬亲”,看着身边一样接着一样被搬进来的奖赏物品,突然有些不敢去看此时燕雪风的表情。  李延此前才封了燕雪风为“刑部尚书”,总共上任也没几天,能有什么功绩值得李延如此大肆奖赏?  那李延到底在奖赏燕雪风什么?  李延说燕雪风“勤勉柔顺,为国躬亲”,究竟是在说燕雪风对谁“柔顺”、何时“勤勉”,又是在哪件“国事”上“躬亲”呢?  太监念罢,众人等了许久也未听到燕雪风领旨谢恩的声音。  因着这次封赏是李延特意命令了要苏锦带着去的,下人们此时都纷纷看向苏锦。  苏锦无法,只得抬眼朝燕雪风看去。  这是她自从今晨后第一次看燕雪风。 第29章 “十二次……”燕雪风似是笑了笑,低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芙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连燕雪风此刻捏着酒杯的手指竟用力到有些发白。  王爷这是怎么了?  芙蓉感觉奇怪。  燕雪风却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芙蓉道:“不少大臣还送来了自家女儿、孙女的画像,说要是王爷您愿意,想与燕将军结个亲家。”  燕雪风此时二十有四,身份贵重,尚未娶妻,现在李延又有了想重用他的趋势,大臣们想将自家女儿嫁于他攀个亲戚关系,也是正常的。  京中多美人,这些大臣们送来让洛王“相看”的小姐们又都是从各家精心挑选出来的,更是各个貌美,还各有气质。  燕雪风风流名声在外,芙蓉以为他听了这话该非常高兴,哪曾想燕雪风却似乎对此根本毫无兴趣。  芙蓉将那些画像放在他面前,燕雪风连打开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燕雪风又倒了杯酒喝下去,垂下眼睛笑了笑,道:“其他的收了,画像就算了。本王身份卑微,当不得这些小姐们下嫁。”  燕雪风说这话时语气很奇怪,他说话声音很轻,却带着中莫名的轻笑意味,似是有些讽刺。  芙蓉甚至在那一刻觉得他是在自嘲。  自嘲?  怎么会?  京城中谁人不知那洛王燕雪风最是心高气傲、不可一世?  而且燕雪风说自己身份卑微?他可是大昭唯一的王爷,李延又宠爱他,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为过,他身份卑微?  芙蓉有些摸不着燕雪风的意思,可又莫名地觉得燕雪风并不是在开玩笑。  芙蓉又抬眼看了燕雪风一眼。  对方仍那样斜倚在窗边饮酒。  芙蓉盯着他看了会,恍惚间却突然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京中众人说的燕雪风的改变是什么。  燕雪风变得……太冷了。  他从前爱笑,因此虽然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但眉眼温柔,总能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现在却……  芙蓉看向燕雪风。  男人仍旧在笑,可那笑意却显然不达眼底。  燕雪风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偶尔抬眼看向她时,芙蓉只能看到燕雪风眼里那片铺天盖地的黑暗。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芙蓉记得那时李延将自己在宫宴上赐给燕雪风时,她曾抬眼去看他。  那时男人嘴上说着戏弄她的话,眼睛却偷偷地去瞧那坐在一旁的女孩子。  据说那是燕雪风最喜欢的徒儿。  燕雪风表面装得漫不经心,可看过去的眼里却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温柔的柔情,有担心的忐忑,还是掩都掩盖不住的……深深爱意。  他偷偷看向她,既担心她会因为自己的话而伤心,又担心她不伤心。  那样矛盾,那样激烈,那样……盛满了光的眼神。  湿漉漉的、柔软的眼神。  直像是春日淋了细雨后的柳条。  每一个抬眼垂眸之间里都写满了那句——“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呀”。  那为何现在……?  芙蓉有些呆呆地出神,手中无意识将取出的下一样礼品紧握在手中。  燕雪风却像是注意到了她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啊?”芙蓉楞了一下,恍然惊醒,忙收拾心情继续道,“这是傅大人送来的,说是特意去道馆里为王爷求的……姻缘符。”  芙蓉说到这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傅大人说这符很是灵验,只要将它送给心上人,就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  早年燕雪风祖父还在时的时候,其实与傅大人关系不错,两人算是知己好友,后来燕雪风祖父与父亲相继去世,傅大人把燕雪风当自家小辈看,对他多有照拂。只是从前的燕雪风知道自己想要谋|逆叛|乱的事傅大人这个做了一辈子忠臣的老臣是一定接受不了的,不愿让他为难,才一直刻意避着他。  傅大人呢,也是生气于燕雪风的不成体统、浪荡成性,又伤心于对方对他的不亲近,实在恨铁不成钢,才表现得对他多有微词。  时间一长,竟让朝中众人都以为两人关系有多不睦。  然人到底是越老越心软。  傅大人如今年岁大了,家中子孙满堂,甚为热闹。可这自己家中越热闹,就越觉得自己这老友留下的唯一孙儿这样一个人守着偌大一个王爷府可怜,就想为燕雪风寻一个枕边人。  可他介绍给燕雪风的每个姑娘燕雪风都不喜欢,傅大人琢磨了下,觉得燕雪风可能是心里已有了心上人了,只是暂时还未赢得佳人芳心,这才去求了这个符。  芙蓉这么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打算将这姻缘符收起来,一旁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姻缘符取走。  芙蓉愣愣地抬头,却见燕雪风正看着手中的姻缘符发呆。  芙蓉迟疑地道:“王、王爷?”  燕雪风看着手里的姻缘符发了许久的呆,突然站起身,抬步就往外走。  他走时脚步踉跄,站起身时甚至带翻了桌上的酒壶,仿佛随时能跌倒。  但燕雪风却完全没有停留,只顾向前走。  芙蓉看了一眼画舫房间里满地的酒壶,觉得头疼不已。  听说洛王酒量不好,往常喝一点酒就会醉,方才她与他说话时就觉得王爷已经有些口齿不清,现下这不会是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吧?  芙蓉得头疼不已,只得赶忙跟上。  也不知洛王是怎么走的,芙蓉不过在画舫中稍微耽搁了一会,竟是就找不到他的踪影。  芙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洛王现下实在醉得不轻,担心他出事,便四处去寻。  找了半个时辰,却在皇宫内找到了他。  芙蓉找到燕雪风的时候,不知看到了燕雪风,还看到了李延,他们大昭的皇帝陛下。  燕雪风仍在脚步踉跄地一步一步朝前走。  他似乎实在醉得厉害,竟似根本没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只固执地往前走。  皇宫内自然地面平坦,但对于像燕雪风这样的醉鬼却还是处处是“陷阱”,他走几步就得跌一下。  然这一路走来,他身上却没有太多伤痕,甚至连灰尘都未有。  因为每次燕雪风脚步一踉跄,李延就会在边上伸手扶住他。  要扶住一个醉鬼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个时辰下来,燕雪风身上没多少灰尘伤痕,李延却是显得邋遢了不少。  李延身边还跟着不少宫人,宫人们见状都有些着急,像上前去代替李延,李延却摆摆手手,示意他们不要介入。  燕雪风一路没有说话,只顾朝前走。  他可能根本都没有注意到身边一直有个人在跟着他。  李延也一直没有说话,只顾朝前走。  男人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偶尔抬眼看向燕雪风前进的目的地,表情会有些暗沉。  但他没有阻止燕雪风。  芙蓉抬眼看了一眼,发现前方竟是侍卫处。  是……苏锦的住处。  芙蓉想到那枚被燕雪风一直攥在手里的姻缘符,突然明白了燕雪风是想干什么。  听闻洛王喜爱这个徒儿,没想到是真的。  可……那李延呢?  他这般跟着又是为什么?  芙蓉眨眨眼,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却不敢确认,只继续沉默地跟着。  侍卫处很快就近在眼前了。  燕雪风抬眼看了一眼,他似乎认出了这个地方,脚步更快了些。  李延却是停下了步子,只站在原处,抬眼死死地盯着燕雪风的背影。  男人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可芙蓉却分明看到,他一双手正紧紧地握着,指甲近乎嵌进肉里。  燕雪风走到侍卫处门口,正要伸手推门,却突然听到门内有人在讲话。  门内的人显然功力不到位,并没能发现他们。  其中一个听着很是陌生的声音道:“主上,现下布置得已经差不多了。听闻近来皇帝经常留宿洛王,我们要不要……”  另一个声音显然是苏锦:“不用,我们现在还需要时间。”  另一个声音听了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中显然带着点不忍:“可这样洛王……”  这一次苏锦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仍是如常的冷漠。  她说:“无事,洛王向来风流,想来……也并不放在心上。”  芙蓉身为暗卫,听力好,听了这话,虽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忙抬眼去看燕雪风。  燕雪风站在那里,整个人浑身僵硬,像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燕雪风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于眨眨眼,转过身,慢慢离去。  他现下或许醒了,又或许没醒。  因为他的脚步竟比方才更为踉跄。  芙蓉看到燕雪风方才站的地方,在他离开后地面上留下了一样东西。  是姻缘符。  方才燕雪风酒醉一路路跌跌撞撞赶来也一直紧攥在手里的符箓,现下却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第31章 他怎舍得……这般伤他?  他怎甘心让他……这般恨他?  他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他恨不得用所有能力来护他一生平安喜乐。  可燕雪风不稀罕。  他从来都……不稀罕。  李延常会想,如果当年先皇不曾看上燕雪风的母亲,燕雪风就可以在母亲的呵护下在洛王府中好好长大。  燕家的小少爷必定是惊才绝艳,文武双全。  亦或者,当年燕雪风的母亲在入宫后没有莫名离世,燕雪风就该自小在宫中与他一同长大。  先皇子嗣单薄,并无其他孩子,雪风又那么惹人喜爱,他们该是能相处的很好。  左右都不会是现在这般……生死仇敌的关系。  雪风也许也会在某些时刻,会看着他笑得眉眼温柔,会真心实意地唤他一句“皇兄”。  若是那样,燕雪风有没有可能会……喜欢上自己?  李延低低地笑起来。  他埋首在燕雪风的脖颈间,轻轻地说了一句:“真是痴心妄想,对不对?”  无人回答他。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  李延也并没有在等待回答。  李延想着刚才在侍卫处外听到的对话,轻声地在燕雪风耳边道:“我从前总觉得你虽然喜欢她,但总归是更爱江山的……那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能留住你的可能性。现在却……”  “呵……”  “雪风的深情,当真是世间无人能敌。”  这个人的心柔软地像是野外初生的嫩草。  温柔、坚韧,满心满眼地……只围绕一人生长。  让人嫉妒的……情深入骨。  李延最后又看了燕雪风一眼,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殿外。  殿外早已有人候着。  李延看了他们一眼,道:“人呢?”  来人低着头,恭敬地答道:“已经都押在大牢了。”  李延点点头,抬脚向前走去。  身后众人见了,忙快步跟上。  ******  皇宫大牢内。  这里是大昭最隐秘的大牢,也是大昭守备最严密的大牢之一。  牢内关的都是些犯上作乱、罪大恶极之人。  被关在这里的犯人,除非死亡,再无离开的可能。  而今天,这里新来了一个犯人。  那犯人是个女子,做暗卫打扮,生的模样清秀,胆子却是不小。  往常被羁押到这里的犯人,在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东窗事发的时候,无一不是痛哭流涕的,她却不同。  女子的表情堪称平和,被关押起来以后也不哭不闹。  那表情淡漠的就好像她现在并不是身处大牢,而是家中客堂。  她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纸条,靠在墙上发呆。  苏锦在想之前李延过来时跟她讲的话。  苏锦低头看向手中的纸条,眼中带了丝不敢置信的迷茫和震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很快亮起来,又很快暗下去。  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苏锦却没怎么改变意识。  她只是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面朝门口,头却是一直低着的。  就好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又在恐惧着谁的到来。  终于,苏锦听到门口一阵骚乱,守在门口的重重守卫像是突然有了什么重要命令,尽数退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苏锦听到一声铜锁落地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苏锦这才抬头。  此时已是深夜,但今夜月圆,明月高悬,借着月光,苏锦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朝她走来的身影。  是燕雪风。  男子穿了一件蓝色华服,衣料华贵,此时衣服却甚是凌乱。  燕雪风披散着头发,他的脸色极为苍白。  月色实在太过皎洁,苏锦都能清晰地看到男子锁骨处那一遍斑驳的红痕,以及那通红的、显然刚哭过的眼眶。  他走路时步履蹒跚,完全是一副随时可能跌倒的模样。  但燕雪风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此时糟糕的情况。  当燕雪风看清苏锦的模样时,苏锦清楚地看到了燕雪风眼中的心疼。  苏锦突然想笑。  又突然想哭。  有什么好心疼的呢?  有什么好替我心疼的呢?  明明你自己此时的情况比我……糟糕多了啊。  苏锦刚被抓住的时候,曾被施加了鞭刑,可也不过是区区几鞭子而已。  而燕雪风……  苏锦知道自己此时被关的是天牢,天牢的守卫是天子近军,只有李延有调度他们权利;天牢的钥匙也只有李延有。  可李延显然是不会想把她放出的。  会想救她的……只有燕雪风。  苏锦简直不敢想象,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燕雪风是用了什么方法、又是用什么做交换,才让李延同意把近军调开、给出钥匙的。  何必呢……  为了她何必呢……  她明明对他……那么过分啊。  何必这样来救她?  苏锦抬眼楞楞地看着燕雪风。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苏锦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当她还在洛王府的时候,有一次她在洛王府中问他的话。  那时苏锦正情窦初开,她喜欢燕雪风,可燕雪风有那么多红颜知己,个个都生的那么好看。  与她们相比,她实在是过于不好看了。少女心事,就难免带了些自卑。  有一日她终于没忍住问燕雪风:“师傅你的红颜知己每个都长得那么好看,那以后你的心上人是不是也得最好看才行啊。”  说着有些难过地低下头。  彼时燕雪风正坐在花架下饮酒,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记得那时燕雪风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  男子眉眼温柔,眼神里是她当时完全没有理解的情深。  燕雪风点点她的眉心,动作里带着丝宠溺。  燕雪风挑眉看了看她,表情里完全是他惯有的高傲与风流。  他道:“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情之所钟,万事不恶。  不过是实在情之所钟,所以心甘情愿罢了。第29章 古代宫廷1.27  皇宫内院, 戒备森严。  天牢周围,更是守备重重。  燕雪风和苏锦两个人, 一个不久前刚受了鞭刑,又在天牢内被饿了一天一夜,另一个原本就身体底子不好, 更不要说现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  这样的两个人要从重重守卫的皇宫天牢逃出去, 简直是天方夜谭。  苏锦被燕雪风护着往外逃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她抬眼看向身旁的燕雪风。  男子衣衫褴褛, 手中却是提了一把剑。  一把玄铁剑。 第33章 倒不是灌不下去,洛王此刻虽然中|毒已深,但隐隐约约仍有些意识。  药到嘴边也能喝进去,但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只要药汁一进嘴里,洛王就会将其尽数吐出来。  他此刻眼睛紧闭,明显仍是神志不清,吐药的行为应该不是故意的。  可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太医们面面相觑。  李延接过药碗坐在床边亲自给燕雪风喂药,燕雪风却仍是药一入口就吐。  吉祥在一旁踟蹰了一会,见了李延愈来愈慌乱的脸色终于跪下道:“启禀皇上,老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洛王他有这毛病已经有些时候了,据说是从……”  吉祥说到这里顿了顿,竟是有些不忍心说下去,却还是不等不硬着头皮说下去:“据说是从日前皇上您开始给洛王赐药开始的。据说……洛王每次都是一用药就吐,止都止不住。下人们、下人们担心您生气,一直没敢告诉您。”  赐药……?  什么赐药?  是……  吉祥这话说的隐晦,可李延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能是什么赐药,自然是他每次宣燕雪风留宿之后……第二天命苏锦给燕雪风送去的药。  都是补药。  大昭有个风俗,皇帝前一夜若临|幸了某个妃子,第二日就会派人为她送去补身体的药。  往常这个习俗自然是为了显示对妃子的恩宠。  但李延这么对燕雪风做,却显然就成了……折辱。  李延这举动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大家,燕雪风昨夜留宿皇宫是因为什么。  近段时间李延宣燕雪风留宿宣得勤,第二日又总是大招旗鼓得送药,其实朝中的人若是稍微有些心的,早就都明白了。  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说,只是偶尔看向燕雪风的眼神会带着些众臣都明白的暧昧。  那样轻视的暧昧。  现在想来燕雪风越来越不喜欢应付众大臣,也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也是,洛王心高气傲,怎受的了这般侮|辱。  李延那样做确实就是存了些特意折|辱燕雪风的意思在里面。  他不喜欢燕雪风风流,不喜欢燕雪风到处招花惹草,他想用这种方法来杜绝这一切。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燕雪风竟对此反感厌恶到这种地步。  李延看着燕雪风越咳越厉害,几乎次次都咳出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药碗。  明明救命的解药就在嘴边,可燕雪风却……什么也不愿往下咽。  往日对燕雪风来说,自己赐给他的那些个补药究竟意味着什么?  怕是……比穿肠的□□更难以下咽的东西吧。  那被逼着咽下去的一口口补药,都是致命的耻辱。  燕雪风每咽下去一口,就觉得自己仿佛又再次身处在了御乾宫冰冷的宫殿内,被逼着当着众宫人心知肚明的眼神走进殿内,被逼着自己脱下衣服,被逼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被逼着……听那人在自己耳边用愉悦的语气夸“雪风可真温暖”。  那样刻骨的耻辱,足以逼疯一个人。  让他觉得刚喝下去的东西将他的四肢百骸烧灼得疼痛入骨,却又恨不得能就这样被烧灼得更彻底。  将自己烧灼到尽数毁去。  那样的话也许自己就不会再觉得自己……有那么脏了吧。  燕雪风紧闭着眼,神志愈发恍惚。  可他咳得撕心裂肺,仍拼命地将所有送入口中的药都一一咳出来。  哪怕那样咳出来的药汁上夹杂着血,也仍不愿入一口。  李延的眼睛通红,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燕雪风。  男人往日总是清冷自持、高高在上的声音里甚至似是带了丝哭腔。  他说出的话近乎哀求。  他说:“雪风,喝一口吧、喝一口吧……喝下去你就能好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朕都随你……你若真喜欢她,我也由着你,我替你把她找回来……雪风,你别这样……皇兄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宫人们跪在地上,噤若寒蝉地听着他们大昭最尊贵的皇帝陛下近乎声嘶力竭地带着哭意哀求洛王。  没有人敢抬头,更没有人敢说话。  李延想起从前,他喜欢一边折磨燕雪风一边与他说些过分的话。  他喜欢跟燕雪风说日后便是你能逃离朕的身边,苏锦也必是不会喜欢你的,她会看不起你,没有女人会喜欢一个这么肮脏卑微的男人。  听闻那日之后洛王每日一回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且次次一洗便是许久。  他喜欢在燕雪风耳边调笑燕雪风模样生得好看,李延喜欢笑着抚过燕雪风通红的眼眶,说难怪从前他能有那么多红颜知己,这般风情无人能及,实在**。  听闻那日洛王回府后砸了府内所有的铜镜,且再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夸他容貌。  除了第一次,燕雪风从没在李延面前哭过,也曾不求他,他甚至不喜欢开口说话。  可现在想来,那时燕雪风那双空茫的眼睛里写满的,分明次次都是绝望。  李延从前不在意。  他为什么不在意……  他怎么就能舍得……这么折磨他……  燕雪风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他怎么、怎么可能受得了……  也许他不是喝不下药,他是……早就不想活了吧。  燕雪风的气息愈发轻浅。  李延紧紧地抱着他,可哪怕抱得再紧,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燕雪风生命的流逝。  他那么喜欢这个人。  他曾想,若燕雪风愿意,他要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可到头来,却也是他自己亲手逼死了燕雪风。  燕雪风似乎已经到了极点。  他睁开了眼。  燕雪风神识恍惚,他抬眼看向李延,却似乎根本看不见他。  或者说他现在能看见的只有他想看见的那个人。  李延听到他在叫“锦儿”,语气轻柔,就好像还在唤那个他从年少时就喜欢的人。  他看着他,说:“下一次,我要和你从青梅竹马一直到白头偕老。”  他说:“好不好?”  李延的手抖得厉害,他紧紧地抱着燕雪风。  燕雪风仍这样睁着眼看他,不愿闭上眼,似乎在固执地等一个承诺。  李延觉得自己的心疼得近乎撕裂开。  半晌后,却还是答:“好。”  燕雪风听了这话终于笑起来。  他拼尽全力的抬起身体,轻轻地亲了李延一下,语气轻柔:“好乖。”  说着终于闭上了眼。  李延抱着他,呆呆地坐在床边。  刚才是燕雪风第一次主动亲他。  从前他用尽手段都做不到的事,原来在别人那……竟这么容易。  他腰间挂着枚精巧的锦囊,那是他特意命人找来的,里面装着燕雪风那日落下的姻缘符。  燕雪风喜欢的女孩不要他的符。  他却将其捡了起来,当宝贝似的放了起来。  李延总奢望总有一天燕雪风也会喜欢上他。  可到头来,他甚至得亲口应下那句燕雪风与苏锦的来世之约。  燕雪风这辈子喜欢了苏锦五年,临死前还要固执地求一个与苏锦下辈子的白头偕老。  那么他呢?  这辈子没有机会……下辈子也不能有吗?  李延想起那时他在角楼里跟燕雪风说的那句话。  他跟燕雪风说“苏锦又扔下你离开了”。  可现在看来,被扔下的那个人分明是他自己。  他们两个天造地设、姻缘天定,只有他永远……一无所有。  佛说以前世的五百次回眸可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  佛说受风吹雨淋百年可换得来世那人的一个注视。  佛说造桥修路、造福天下可换得来世的一个心愿。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换你下辈子喜欢我的一丝可能?第30章 古代宫廷【完】 第35章 二十年过去了,他们都已经是中年了。  之前单独看时还不觉得,如今这般与之前的画并在一起一对比,却是实在明显。  苏锦看着这八幅画,眼中带出了丝怀念。  听闻芙蓉如今已经成亲,做了孩子的母亲了,画中的她模样不再复当年的清艳,眼角眉梢的安宁却仍动人得很。  听闻李延这么多年也不曾娶过妃子,仍一直孤身一人,画中的他看起来倒确实比二十年的清冷上不少。  苏锦正愣愣地发呆,却听一旁的阿若突然开口:“师傅师傅,为什么这四组画里,只有最后一组不一样?”  “别的画组都是一副少年、一副中年,为什么只有‘月’两幅画里的人看着都是一个年纪的?好年轻啊这个哥哥。”  “师傅,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没有中年时期啊?”  苏锦的身体一下子顿住。  她抬眼看向方才她一直不敢看的最后一组画。  画中的男子果然仍是那样年轻的模样。  他眉眼如画、乌发如墨,男子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祥云仙鹤的华服,骑在高头大马上。  他的身后是初生的朝阳,朝阳如火,染红了天空中大片大片的云彩。  男子神色倨傲,眉眼风流。  他的鞋底雪白,干净地仿佛从未染过一丝尘埃。  这幅画的笔锋实在温柔,一笔一划都温柔地仿佛藏满了情意。  苏锦却看着这幅画,慢慢地蹲下身,泪流满面。  是啊。  为什么四组画里,只有他的两幅画是同一个年龄的呢?  大约是因为……他们四人中,只有他一个,是没有中年时期的吧。  这个人、这个人他……早就死了啊。  他……二十年前就死了。  那年他才二十三岁,要让作画的人……如何去想象他年华老去的模样?  苏锦捂着心口。  她突然想起从前,燕雪风心心念念的便是能与她青梅竹马、白头偕老。  那时他们都还太年轻,他们都觉得他们之间缺的只是个青梅竹马。  未曾想到了最后,真正少的……竟是白首。  自踏入宫门那一刻就开始在心中汹涌的泪水终于漫上了眼。  苏锦眼前瞬间朦胧一片。  她抬眼看向最后的那幅“月”,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多年前燕雪风骑在高头大马上俯下身来、朝她伸出手的场景。  苏锦终于哭出声来。  她想,如果还能有下辈子,我宁愿做你脚下的泥、马下的土,我宁愿我一生在你面前都低到尘埃里,我宁愿我一生都如初见时那样满身肮脏。  我要让你永远都这样,高高在上、纤尘不染。  我要让你一生都如初见那刻那样,骑在高高的马上,倨傲傲慢得仿佛天上的凤。  再不落入尘埃,再无人能伤害你。  只要你对我笑一下,我便愿意付出一切……将天下捧到你眼前,以求你多看我一眼。  我愿意用我一辈子的卑微,来换你一世不被人折断的骄傲。  *****  苏锦离开后,御乾宫内又恢复了寂静。  有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内殿,动作极为轻巧,仿佛担心自己的稍许声响就会吓着殿内的人一般。  吉祥走过去的李延正在看着方才签订好的契约书发呆。  吉祥在心里叹了口气,快走几步躬身呈上手中的锦囊:“皇上,您方才要奴才去寻的新锦囊。”  李延见了忙伸手接过锦囊,又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枚符箓,看成色应该已很有了些年月,但仍保存地不错。  李延动作极小心地将符箓装进了不知道第几个锦囊里,小心翼翼地将其扎紧。  男子用手指细细地摩挲锦囊,眼神温柔而深情,就好像在透过它……看着谁一样。  吉祥又是心中一声叹息,也不知道这次的这个新锦囊能坚持多久。  照皇上的这种摩挲法,再结实的布料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锦囊坏了倒还是小事,就怕万一有一天那姻缘符坏了……  自洛王死后,皇上视这个姻缘符为唯一的寄托,日日小心爱护,不许旁人触碰,连自己触碰都小心再小心。  那样轻柔地动作,仿佛在对待自己心尖最宠爱的人。  可姻缘符这东西,毕竟其实只是一张纸。  一张纸……能坚持多久呢?  吉祥不敢再想,只躬身道:“这次与南疆签订了议和条约,南疆不用再打战,洛王要是知道了必定高兴。”  李延听了也笑起来:“是啊,雪风知道了必定高兴……二十年了,他今日若是高兴,总该来梦中见朕一面了吧。”  李延摸着锦囊,唇边终于带起了丝近段时间来的第一次真实的笑意。  燕雪风去世了二十年,李延却一次都没能梦到过他。  初时李延以为燕雪风是恨他,不愿来见他,他便想着那再等等,雪风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总该有心软的一日。  他日日去他坟前求他,哀求他入梦见他一面。  他只是实在思念他,想再看看他。  可是二十年过去了,燕雪风却还是不愿意来梦里见他。  李延慌乱得不行,却不知要如何做。  这时有身边下人进言说,洛王生前喜爱苏锦,如今苏锦生在南疆,皇上却一直与南疆开战,也许洛王是气恼于此,才不愿来梦中见您。  原本以李延的性子,以前若有人拿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来非议朝政,必定是被拉下去斩首示众的下场。  可这次李延却信了。  不仅信了,李延还命众大臣尽快达成与南疆的议和,这才有了苏锦进京、以及那道奇怪的议和契约。  现下议和条约已经签订好,雪风他……该来梦中见朕一面了吧?  二十年了……一个人怎么能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二十年呢?  那种绝望和崩溃能生生将一个人逼疯。  吉祥很快退了下去,李延一个人坐在御乾宫殿内的座椅上,撑着脑袋阖上了眼。  他不敢去床上,他担心燕雪风不喜欢那里。  半梦半醒之间,李延竟真的好像看到了燕雪风。  他还是年轻时的模样,风流俊逸,眉眼温柔好看地好像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人。  燕雪风眼角带着笑,慢慢地走近他。  李延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己。  他几次抬起手想抱抱他,却又担心燕雪风厌恶他的亲密,不敢伸手,只好局促地站在那里,用一双眼角痴痴地打量他。  雪风生得真是好看,这样贵气风流,合该是被所有人捧在心尖上疼宠的。  如果、如果下辈子我能再遇见你,我一定好好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要把世间所有都捧到你面前。  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给你,都给你。  燕雪风走到李延面前,歪着头打量了他片刻,突然伸出手、手心朝上伸到李延面前。  李延楞了片刻,呆呆地看着燕雪风,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燕雪风突然笑了,李延近乎痴迷地盯着燕雪风这他苦思了二十年的笑容。  燕雪风开口,声音仍是记忆里的温柔含笑。  然而他说的却是:“我的姻缘符。”  李延楞了一下,下一秒却是伸手紧紧地抓着腰间的锦囊。  燕雪风皱了皱眉:“你不给我?”  “我只有这个了……”李延轻声地道,他看着燕雪风,语气卑微,“你要什么其他的我都给你,江山也好,什么都好,我都给你。就这个不行。我只有这个了……我只有这个了……”  你将你的家传宝剑留给了苏锦,你将你 一辈子的喜欢留给了苏锦。  你还和她约好了下辈子的白头偕老。  你给她那么多。  我什么都没有。  你什么都不曾给过我。  我只有这个姻缘符了……  我只有这个姻缘符了……  苏锦不要它,它是我自己捡回来的,你就将它留给我吧……  就、就留一样东西给我吧……  李延看向燕雪风的眼神里盛满了哀求。  然而燕雪风残忍地拒绝了他:“不行,这不是你的,这本来就是我要送给锦儿的。你的东西我都不要,但这个不是你的。不能留给你。”  李延开始不住得后退,他看着燕雪风几乎落下泪来,不住地反复求他:“雪风你就留一样给我吧……就一样……这本来就是她不要的。我就要她不要的还不行吗……我只有这个了……”  燕雪风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李延就看到刚才还紧紧抓在他手里的锦囊突然到了燕雪风的手里。 第37章 也许下一个就会是她,或者是谢景同。  苏玥不想这样。  其实普通人要想在末世里生存下去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依附一个异能者。  苏玥模样生得娇俏,又是正当好的年纪,往常其实也不是没有异能者向她伸出橄榄枝,但她都一一拒绝了。  可……在很多时候,在生存面前,尊严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特别是当这个生存的选项……是关于她与谢景同两条性命的时候。  末世两年之后。  苏玥在破败的小屋里抚摸着谢景同的头发。  男孩子闭着眼睛睡得正熟,好看的凤眼闭着,墨黑的睫毛密长且直,精致地仿佛凤凰黑色的尾羽。  那是一种在渐渐宣之于世的……过人风华。  苏玥笑了。  女人低下头亲了亲谢景同的额头,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推开门离开了。  自从那夜之后,谢景同与苏玥两人的日子变得好过了许多。  苏玥一直瞒着谢景同,他一直不知道。  他只奇怪于为什么基地里的人突然变得对他们友善了这么多,苏玥告诉他说那是因为制度完善了,普通人的利益得到了保障。  谢景同相信了。  谢景同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五年之后。  那时谢景同已经觉醒了异能,建立了南方基地。  他成了人人羡艳的末世强者,他终于可以保护苏玥了。  那日谢景同向苏玥求婚,苏玥却向他坦白了当年的事情。  谢景同站在原地呆立了许久。  许久之后,男人眨了眨眼,他的声音沙哑,却看着苏玥道:“……我不在意。我爱你。”  于是百年好合。  可是不在意吗?  若是真的不在意,又怎么会有这个执念的世界?  青篱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时候,谢景同正坐在一间破败的房间里。  用破败来形容这里真的一点也没有夸张,说是房间,但其实除了一张床和几把椅子,这里房间里便什么也没有了。  就那几把椅子,都还是木漆斑驳的样子。  一旁的窗户玻璃上破了个洞,夜风吹进来,有些凉意。  苏玥不在,应该仍在外工作。  此时是末世刚开始不久,苏玥应该是干一些苦活累活,得过一会才能回来。  青篱坐在床上没有说话,望乡看了世界梗概却是忍不住开始吐槽:“我不喜欢这次的这个求助者。”  青篱:“怎么了?”  望乡:“苏玥为了保护他付出了这么多,他却就因为苏玥当年曾出卖身体耿耿于怀这么久……苏玥那样做还不是为了他!”  望乡说得义愤填膺。  青篱明白她的意思。  苏玥当初傍上异能者、靠身体来换庇护,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若苏玥当初没有那样做,不说她,谢景同怕是也早就死了。  而且看世界梗概里苏玥的心理描述,她当初会妥协最大的原因怕还是为了保护谢景同。  这个男孩子就像是一枚正在渐渐被雕琢成效的美玉,苏玥不舍得让他就那样默默无闻地死在末世。  苏玥为了谢景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谢景同却还耿耿于怀,对此并不领情。  只为了苏玥曾出卖自己的身体。  若用现代位面的语言来形容,谢景同无疑就是大家最不喜欢的“直男癌”般的存在。  但是……  青篱:“如果谢景同真的是怪苏锦出卖自己,觉得她对不起自己,那现在我们穿的身体就该是苏玥的身体了,而不是谢景同自己的了。”  望乡楞了一下:“那……”  “他不过是心疼……”青篱叹气,“我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谢景同曾叮嘱我不准用伤害苏玥的方法来完成这次的任务。”  “谢景同不过是心疼……苏玥是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人,他舍不得伤她一分一毫、整日担心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委屈。”  “可苏玥却这样对自己……他怎能不在意。”  我不是不喜欢你曾与别人在一起,我只是不喜欢……你把任何东西看得比爱我重要。  这个任何东西里包括我自己。  望乡没有再说话。  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门被打开时发出巨大的一声“吱呀——”的声音,像是垂死前的呻/吟。  走进门的是一个女子。  女子看着大约二十多岁,尚是青春正好的年纪。  她容貌秀丽,一双眼睛水润又明媚,直像是盛了三月杨柳畔的春风。  也许是因为疲惫,苏玥进门时显得兴致不高,一双眼睛雾蒙蒙的,眼眶还有些红,像是刚哭过。  一个普通人要在末世里讨生活,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总得受些委屈。  然一进门,苏玥就看到了屋内温暖而昏黄的灯光。  她看到那个少年正坐在床边,几乎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就抬起了头。  少年的脸色苍白,身形瘦弱,可是一看到她,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就像是一条在屋里里等待了一整天的小狗,终于等回来了他晚归的主人。  谢景同看着苏玥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欢迎回家。”他看着她,眼里满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姐姐。”  他看着她笑得心满意足,几乎要摇起了尾巴。第32章 现代末世2.2  苏玥推开门时眼眶红红的, 但一进门却立刻就让自己扬起了笑容。  女子的语气里甚至带着点雀跃, 好似心情真的很好的样子。  她笑着向谢景同招了招手:“小同, 快过来, 看姐姐给你带回了什么。”  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东西, 一打开,里面竟是一小枚糕点。  真的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糕点, 糯米做的糕身, 大小不过三指大,里面也并没有掺任何馅料。  这样一枚糕点若是放在以前,根本不会有人去多看它一眼。  但现在却显得那么珍贵。  苏玥捧着糕点, 动作极为小心翼翼地递到谢景同手边,笑着道:“今天运气好,收拾食物的时候发现的。同组的李姐人好,见了赶忙叫我藏起来, 让我带回家吃。我回来时一直藏在怀里,摸着还是热的, 小同快尝尝。”  说着笑着看着谢景同,眼神温柔。  苏玥的工作是在基地的统一食堂里做后勤,搬搬东西什么的,累是累了点, 但偶尔运气好的时候也能有些意外收获, 就像这次的这枚糕点一样。  当然这种机会极少, 毕竟末世食物珍贵, 一般人家为了一小块面包就能挣得头破血流, 哪能有食物剩下。  像这次的情况只会在异能者中出现。  谢景同接过糕点,却没有马上去吃,而是抬眼看向苏玥:“姐姐不吃吗?我们一人一半。”  苏玥笑笑,信口胡诌:“姐姐已经吃过了。还找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这是专门留给小同吃的。”  说着还摸了摸肚子,做出一副回味的样子。  谢景同听了信以为真,这才低头开始食用起来。  现在是末世,食物紧缺,一天只能用一餐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枚糕点若是放在别人那,怕是那人早就克制不住自己地狼吞虎咽地将它吃下去了。  谢景同也饿了许久了,但他吃东西的时候却还是慢条斯理的。  苏玥看着男孩子双手捧着糕点,慢慢地用雪白的牙齿小口小口地吃着糕点。他吃得极为珍惜,但同时也很是优雅。  到底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哪怕现在过得再如何落魄,映刻在骨子里的那一份高雅却是不变的。  苏玥看他吃得香甜,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谢景同的头发。  男孩子性子温软,头发摸着也软,摸上去细细软软的,直像是上好的绸缎。  谢景同爱干净,虽然这里没有热水,但冷水却是无限供应的。  现在是初夏,用冷水洗澡还有些凉意,很多人怕冷怕麻烦都是三四天才洗一次,谢景同却仍坚持每天洗澡。  他不仅自己每天洗澡,还会隔一两天就极认真地将屋子都打扫一遍,角角落落都用布条认认真真地擦过。  因此这个房间虽然小,但跟末世里其他人家的“狗窝”相比,却实在是舒适上不少。  苏玥看着干净的屋子,摸着手下柔软的头发,看着谢景同在灯光下白皙精致的侧脸,竟没来由得觉得一阵欣慰,方才回来时的糟糕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  我们家小同虽然身体差了一点,但这么好看、这么聪慧,又这么贤惠(?),我当初把他捡回来果然是对的!  苏玥心情一好,话就多了起来:“今天基地里好像来了个什么贵客,据说是个很厉害的异能者。基地里的老大们对他可热情了,准备了一堆食物去招待他。要不是他来,我今天也捡不到这枚糕点。真希望这种贵客越多越好,最好每天都来,这样我们家小同就每天都有糕点吃了。”  谢景同听了抬头看她。  苏玥说着自己却是笑了起来:“我在说什么,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好了,小同吃完了就早点睡吧。” 第39章 之前那么横不过是因为看谢景同病弱、苏玥又是个女孩子,现下却是已经有些退缩了。  可这事既然已经说好又实在不是他们所能反悔的,据说那贵宾身份不凡,他们可实在得罪不起。  而且那报酬也实在令人心动……  苏建国与赵梅对视一眼,竟准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实在不行就是绑也得把苏玥绑去。  两人开始逼近苏玥和谢景同。  苏玥这时也明白了谢景同的意思,登时也气得不行。  她明白谢景同之前的举动是为了吓住苏建国,可现在看来也不知那个“工作”的报酬究竟是什么,竟让苏建国和赵梅这么丧心病狂。  都是她拖累了谢景同……  苏玥眼眶通红,正着急地不知道怎么办,却突然听一旁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听着很是冰冷:“怎么回事?”  苏玥回头去看,却正见一个男人举步走来。  男人穿一身结实的军装,军装最为坚固,现在很多人都把它作为日常服装。  这衣服穿在别人身上也许就不过如此,但穿在男人身上却显得他腰肢挺拔、一双腿也是修长结实,看着就气势不凡。  男人模样生的也是剑眉星目、极为英俊。  只是浑身气质看着冷了些,他皱着眉,看着似乎很不好惹。  男人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中年男人。  苏玥认得他们,他们都会基地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往常都最高高在上的人物,现在确实跟在男人身后点头哈腰的。  苏玥摸不准男人底细,有些紧张,正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方才动静吵到他了而迁怒于自己,却见男人正走过来。  男人原本皱着眉,看过来的眼神显得极为不耐,然当实现略过谢景同时却楞了楞:“你是……谢景同?”  谢景同回头看了一眼,却也是一愣:“顾止川……?”  望乡:“……”卧槽这糟糕的、熟悉的脸!第33章 现代末世2.3  顾止川这个名字, 在前世的末世里同样声名显赫。  但与谢景同的“大器晚成”不同的是, 顾止川从一开始就身处高位、为人熟知。  末世的规矩, 异能最高强者为第一个觉醒异能者和最后一个觉醒异能者。  谢景同是最后一个, 而顾止川是第一个。  顾止川是冰系异能掌控者, 冰系异能虽不像雷电系异能那样具有天生克丧尸的特性,但它可攻可守, 且同样杀伤力巨大。  作为第一个觉醒的异能者, 顾止川异能之强大所有人有目共睹。据说在末世刚开始、所有异能者的异能都还在低阶徘徊的时候,顾止川就已经具有了能单独消灭一整个丧尸潮的能力了。  在这种情况下,顾止川在末世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末世的第一年, 顾止川就建立了北方基地。这个基地后来与谢景同建立的南方基地一起,成为末世里人类唯二的庇护园。  谢景同与顾止川同样是末世中人类的守护神,是末世里人们最敬重的两个人。  但与喜欢孤军作战的谢景同不同的是,也许是因为顾家以前有军|事方面背景的缘故, 比起单枪匹马,顾止川显然更喜欢领导他人一起干。  现在是末世第一年, 北方基地已经建立,正是顾止川大肆联合周边小基地的重要时期。  谢景同与苏玥现在待的这个基地,虽然不成气候,但胜在地理位置优越——实在临近北方基地, 因此也被顾止川纳入了联合的范围。  顾止川这次前来, 想来也是为了联盟的事情。  顾家的军|事地位再加上顾止川的异能能力, 这个时候顾止川说要联盟, 自然不会有哪一个基地会选择拒绝。  相反, 为了能在联盟中获得更多顾家的关照,基地的领导者还会非常主动地促成联盟,甚至是……想一些其他方法来“讨好”顾止川。  自古以来,要讨好一个男人,能用的手段无非就那么几种,要么诱之以权、要么动之以财、要么惑之以色。  显然,顾止川在钱、权方面是绝对不会缺的,那么最好的方法自然只有……  跟在顾止川身旁的基地领导人一见这种情况,连忙上前赔笑道:“不好意思,都是下面的人不懂事,竟然惊扰了您,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说着又看了一眼谢景同与苏玥:“顾城主与他们……认识?”  顾止川没有回话,而是看着谢景同、打量他了片刻。  少年手里捏着一把被打碎了的椅子,分明脸色苍白,盯着人看的眼神却是气势汹汹的,那双黑色的凤眼上挑的眼尾旁一片嫣红,显得娇柔可欺,眼里却实在凶狠得紧。  分明病弱,却一点不柔弱。  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幼狼,明明没有多少反抗能力了,却还是龇牙咧嘴地做出一副随时准备着要咬断对手喉咙的模样。  顾止川竟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谢家的这个小少爷果然也还是这个性子,半点吃不得亏。  其实按照原本世界的脉络,顾止川和谢景同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接触的。  顾家和谢家虽同为华国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但两者主要涉及的领域不同,因此平时很少有接触,顾止川与谢景同这两个未来的继承人自然也并不熟悉。  末世之后,两人一人为北方基地城主,一人久居南方,就更没有太多交流了。  但在这个世界里却不知为何并不是这样。  顾家与谢家成了世交,据说从祖爷爷那辈起关系就很好,到了顾止川到谢景同这一辈,自然也是。  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家也有心培养这两个孩子的感情,连居住的别墅都买在一起。  这样长大的两个男孩子,按照一般的逻辑,应该关系极好。  但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  顾止川大了谢景同六岁,谢景同出生的时候顾止川已经懂事了,早过了想要个玩伴一起玩闹的年纪。  谢景同自小身体就不好,家里里不放心他出门,他就整日待在家中,久而久之性子就变得有些阴沉。而顾止川也从小就是个冷冰冰的性格,即使是与家里人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这样的两个人感情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小时候家长为了培养他们的感情,经常让他们待在一起玩。可实际上只要家长一离开,两人都是各玩各的,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什么交流。  长大后就更是了,家长管不住他们,两人连彼此的电话号码都不会存一个。  不过这都是末世前的事了。  末世之后再遇到,又是父母故交的孩子,于情于理都该照顾一下。  因此当基地领导人出声询问,顾止川也没有否认两人旧时的关系,反而开口解释了几句。  顾止川说得轻描淡写,基地领导人想的却可就多了。  “父母认识”、“自小一起长大”,这关系怎么听都不普通啊!  正在愁怎么顺利搭上顾止川这条船的领导人笑容瞬间热情了起来,对谢景同和苏玥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和蔼了不少,见谢景同的手受伤了,还连声让人去传基地里的医护人员过来帮忙包扎。  看着简直真的像一个关心民|众的好领导人了。  但显然谢景同并不怎么领情。  或者说按照谢景同的人设,他在这末世里信任的人一直就只有苏玥一个,其他人他谁也不相信。  这个其他人里包括基地领导人,也包括顾止川。  谢景同站在那里,手里的东西虽然已经放下了,却还是紧紧地护在苏玥身前,拿一双眼睛看着他们,眼神里仍旧满是戒备,显然是并不怎么接受他们的好意。  基地领导人面对这种情况有些尴尬,想到刚才进来之前听到的谈话内容,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此时一抬眼见苏建国和赵梅还站在原地,登时气就朝他们身上发去了。  基地领导人:“你们两个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真当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做的好事?!仗着自己身份欺负基地里的普通人?!这种事情在我们基地是明令禁止的,你们不知道吗!还不快点向人家道歉!”  说着狠狠地瞪了苏建国和赵梅几眼,面对谢景同和苏玥时却是赔着笑的,态度之差距简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苏建国被领导人这语气弄得气得不行,他这些日子“被尊敬”惯了,哪里受过这种待遇?登时就脸色爆红,张嘴想要说什么。  一旁的赵梅却是马上拉住了他。  跟苏建国比起来,赵梅可是清醒得多。  她看得出来,那个站在领导人身边面色冷冰冰的男人一看就身份不简单,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能让领导人这样讨好他,至少可以肯定他的身份一定是在领导人之上。  他们一家之前之所以能在末世过得不错,一是靠苏玥父母留下的那批物资,二也是靠着两人有眼色、会讨好人,在进基地第一天就搭上了领导人这条船。  但这个领导人虽然做事不怎么样,在其他方面却是精明得不行,一直没怎么让苏建国和赵梅接触到基地的核心权力不说,这几个月来竟是一点一点地把他们手里握着的物资都挖得差不多了。  赵梅不傻,知道这些物资一旦都到了领导人的手上,就再没有他们一家什么事了。  赵梅一家向来都是些游手好闲的货,这么多年了先是靠苏建国妈妈接济,后来是靠苏玥父亲,再后来是靠物资。  一旦失去了物资,他们一家要如何生存下去?  要知道苏建国一家三口,可没有一个是异能者,而他们又都是绝对吃不了苦的人。  赵梅与苏建国早就想另找法子攀上个其他什么人、来保证自己一家的生活了。  他们原本还在苦恼于该怎么做,传说中贵宾的到来却是让他们自以为找到了新的出路,忍不住就动了脑筋,领导人传的“找个长得模样好的去伺|候”的命令更是让他们眼睛一亮。  据说这个贵宾身份不俗,比之领导人还要厉害上不少。要是能攀上这位……他们以后的好日子还不是数数就来?  赵梅心花怒放,仿佛好日子已经就在眼前了一般得激动不已。  她几乎是立刻就去找了领导人表示自家有一个侄女,今年刚二十出头,模样生得虽然称不上绝色,但也是清秀佳人,兼之性子乖巧懂事,一定能让贵宾满意。  至于苏玥会不会答应这回事根本不在赵梅和苏建国的考虑范围内。  去伺/候贵宾这种活找苏玥就是给她面子,那小丫头片子还能有意见不成?  再说了,即使她不愿意,苏玥不过一个女孩子,没有兄弟,家里爸妈又已经死了,她一个人能翻出什么花来?  能为他们一家做出些贡献是她的福气!这要是放在以前,苏建国作为苏玥家族里唯一的男性长辈,就是有资格处理苏玥家的财产和苏玥的人身问题的。  领导人见他们说得信誓旦旦,又想着多几个备用人选也是好的,就答应了当天让苏建国带苏玥去试试。  这才有了一开始苏建国和赵梅威胁苏玥的事。  原本赵梅这算盘打得挺好的,可没想到临到了,竟然出了这种纰漏。  先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小毛孩子,看着模样病弱得不行,凶倒是凶得很,护着苏玥一副要和他们拼命的样子。  后来更是不知怎么的,这个小毛孩子竟然似乎还认识基地里的贵宾,害得他们被领导人这样斥责。 第41章 末世第一异能者冰刃的威力显然不容小觑,虽然顾止川控制了角度并未伤到人,但那瞬间就让一旁地面出现一个大洞的冰刃还是让抢食的人都吓了一跳。  没有人敢得罪一个异能者,更没有人敢得罪一个本领如此高强的异能者。  抢食的人瞬间安静下来,纷纷离开,离开前还不停赔笑道歉,显然就担心会被顾止川记住、遭到他的报复。  顾止川无意去关注他们,转身去看一旁方才被殴打的人。  这一看顾止川却是愣住了。  刚才这人全程都蜷缩着身子,顾止川匆匆一眼也没关注,根本没看到他的脸。  此时他抬起了脸,顾止川才发现这竟然是个熟人。  竟然是谢景同。  少年手长脚长的,身上的衣服对他来说显然有些短了。  他蜷缩着手脚窝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逃跑时跑丢了,脚上竟然没有穿鞋子。  现在是初春,夜晚的温度其实还是有些低的,他却穿的实在单薄,只穿了单衣单裤,脚上也没有穿袜子,露出一截白皙精致的手腕脚踝。  因着方才被人打的缘故,他的手腕脚踝上有不少伤痕,脸上也受了伤,唇边一道鲜红的破口,像是被他自己咬破的。  看起来实在狼狈得很。  顾止川记忆里的谢景同完全没有这样落魄过。  谢家的小少爷永远都是衣衫华贵、纤尘不染的,他是谢家这一代唯一的正统继承人,地位从出生时就比其他普通人高出一大截,更别提谢景同还那么聪慧、手段那么高明。  当年的谢景同,虽然身体病弱,但谁敢低看他啊?  这个小少年性子阴晴不定,却从来不会当面发火,如果有人惹到了他,他不会多说什么,只会冷冷地瞥你一眼,但接下来,那个得罪他的人一定会遭到人生最重大的打击,重大到让他会痛哭流涕地后悔自己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得罪谢景同。  谢家世代经商,祖上却是书香门第。  谢景同受家族熏陶影响,也向来都是风度翩翩。他温柔、模样精致、高高在上,生意场上的人常说,谢家的这个小少爷真真好像是天下的人物,别人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亵渎了他。  现在,谢景同却这么落魄地缩在这个小巷子里。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一双纯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方才顾止川随手弄出的大坑,眼里光影明灭,不知在想什么。  也许是因为方才被打的缘故,他身上伤痕累累不说,眼眶还有些微红,无端地显示出一份可怜兮兮的柔弱可欺来。  顾止川直到这刻才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谢景同现在已经与之前不同了,从前的谢小少爷智多近妖、身份高贵,是真正的人上之人,现在却……也不过是末世普通的挣扎求生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  不,也许比那更糟糕。  谢景同的身体实在太差,在这末世里若不得人的庇护,光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谢景同现在……也不过是末世里地位最低等的那些人中的一员。  失去了谢家继承人的光环之后的谢景同……其实与方才晚宴里的那些美人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柔弱,可欺。  任人揉捏搓揉,也毫无还手之力。  顾止川垂了垂眼,手指缩了缩。看着谢景同这样一直抿着唇不说话的样子,竟奇怪地感到了一丝心疼。  他在少年的面前蹲下身子,也不知怎的竟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顾止川的声音柔和到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去包扎一下?”  语气温柔,就像是担心吓着了谢景同一样。  谢景同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眸黑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巷里光线黯淡,但今夜月色皎洁,月光照射在谢景同的脸上。  那被照亮的半张脸眉眼如画、肤色如玉,他的睫毛纤长浓黑,从下颚到锁骨的弧度更是精致到不可思议。  谢景同抬眼看他,有月光照进他的眼睛里,少年眼眶微红,眼眸潋滟,好看地直像是敛了这十里明媚月光。  顾止川在那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他突然想起了刚才基地领导人说的那句话,也不知怎的在那一刻顾止川竟真的觉得……他说的对。  谢景同实在好看。  好看得方才整个晚宴的美人一起加起来,都比不过这人这样轻描淡写的一个抬眼。  谢景同半晌看了顾止川,点了点头,同意了。  顾止川却没有反应。  谢景同皱了皱眉,伸手扯了扯顾止川的衣服,唤道:“顾止川?”  顾止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扶住谢景同。  其实顾止川的第一反应是想伸手去抱谢景同的,毕竟他看起来实在是太病弱、太凄惨了,让人简直怀疑他还有没有自己行走的能力。  但顾止川手才刚伸过去,谢景同就皱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实在诧异,看顾止川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生物一样。  顾止川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改为伸手去扶住他。  顾止川如今的临时住所就在这里不远处。  基地领导人为了讨好他,特意给他选了一栋装饰豪华的别墅不说,还特意给安排了下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按照领导人的意思,本来是想找一些容貌秀丽、干净会来事的年轻女孩子安排过去的,但顾止川一在住所中见到那些女孩子就直接拒绝了,直接让给换了个年过四十、其貌不扬,却老实手脚勤快的。  黄妈一开始看到顾止川突然带回来一个人,还是个男人,着实吓了一跳。  她站在门口尴尬地擦着手,一时拿不准顾止川和谢景同的关系,不知该怎么招呼。  最后还是顾止川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吩咐她去把医药箱拿过来,黄妈才恍然反应过来,连忙去取了医药箱,还拿来了干净的毛巾,并且细心地打湿了。  应该是看谢景同此时形象实在狼狈,却又受着伤,不方便洗澡。  本来给病人包扎这种事交给黄妈就好,可顾止川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在黄妈拿了东西回来后自己接了过来,扶着谢景同进去了房间。  黄妈在房间门口疑惑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去,去厨房准备一些夜宵。  谢景同坐在床边上,顾止川拿着毛巾先小心地把谢景同脚伤口周边的灰尘拭去,然后又取出换药包小心地一点一点给他上药。  动作轻柔。  顾止川看了一眼一旁谢景同方才挨打时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东西,此时一看,里面却显然只是几块破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你刚才就一直抱着这些东西?”  谢景同在给自己手上的伤口消毒,他从小娇生惯养,有些怕疼,上药上得有些龇牙咧嘴,闻言却是浑不在意地道:“食物在姐姐那,我让她带着食物从另一条路走了。”  顾止川的手顿了顿。  显然谢景同那样做是把自己当做了个明显的饵,这样做既保证了食物的安全,又保护了苏玥。  谢家的这个小少爷,到了现在倒仍是计谋手段繁多的。  只是他这样做,究竟是更为了保护食物,还是为了……苏玥呢?  顾止川皱了皱眉,没来由的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顾止川抬眼看了谢景同一眼,惹来谢景同奇怪的一眼:“怎么了?”  顾止川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给谢景同上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的不爽利让他下手重了些的缘故,顾止川这次手一落下,就听到谢景同声音沙哑的“嘶——”了一声。  显然是被弄疼了。  原本抓在顾止川手心里的脚也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但他脚踝纤细,顾止川一只手就能紧紧握住,并没能成功地缩回去。  顾止川的手瞬间停住。  谢景同模样生得精巧,也许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好看的甚至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  可他的声音却和他的模样一点不相符。  谢景同声音十分低沉、有磁性,单听声音,完全想象不到他本人竟生了如此一副娇柔可欺相貌。  顾止川想起从前,常有世家的小姐感叹,说谢景同这声音听着实在气势十足,并总连声道这反差萌实在是太惹人心神荡漾了。  顾止川从前并未理解过这一点,现在却恍然间明显了这所谓的“心神荡漾”是为何了。  谢景同声音沙哑,他嗓音本就低沉,他又向来好强,想来是不愿意示弱,因此刻意压着嗓子,那声音就更显得低沉了。  那是一种也许连本人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莫名的……暧昧低哑。  直让人从耳朵一直痒到心里。  心痒难耐。  让人在那一刻直想听他用这种嗓音……再继续发出一些别的声音。  顾止川顿了半秒,才继续低头给谢景同上药。  只是这次上药时也不是是有意还是无意,用的力气却是比方才还大。第35章 现代末世2.5  第二日顾止川照例去与基地领导人开会。  讲的都是些老话题, 不外乎就是联盟之后基地该获得的好处和权利的分配问题。  这向来都是个又臭又长、根本牵扯不清的话题。  基地里的那些个领导班子, 表面上看着好像同心协力,但其实私底下也分成了好几个小的团体。  每个团体都觉得自己才是对基地贡献最大的那个团体, 人人都要求胜人一筹的优待。  这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顾止川并不愿意跟他们周旋, 但基地领导们总以为这种事多磨磨总是有效的,因此每日的会议都越开越多、也越开越长。  可即使心里明知道这会议的问题, 明面上会议的目的却还是为了讨论基地的建设问题。  顾止川不可能不参加,甚至参加的时候还不能不耐烦离开。  领导人们都是些老狐狸了,了解顾止川的性子, 因此也知道要在每日无聊的会议中适当的掺杂一些有意义的实际问题。  顾止川基于此,只得耐心地继续下去。 第43章 苏玥刚打开房门,手却又被拉住了。  谢景同眼里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少年的手腕间、唇边还带了些伤痕,可笑起来的模样仍满是阳光、风华自生。  他将苏锦手里拿错的工牌重新换好,又给苏锦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谢家小少爷自家娇惯,这动作做的不太熟练。  一切都弄好后,谢景同才抬头,看着苏玥,笑着道:“姐姐要记得早点回来。”  他看着她,眼眸亮晶晶的。  苏玥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养过的那条小狗。  邻居朋友们都说那条小狗凶得很,对谁都一副不信任的眼神。  可苏玥却只记得,每日自己离去时,小狗那双湿漉漉的、满是不舍的眼睛。  和自己每日回来时,小狗明亮的胜过屋内灯光的眼。  在自己外出的那段时间,它在做什么呢?  若自己那么问,若小狗会说话,它一定会摇着尾巴,仰着头看着她,说——在等你啊。  *****  青篱将房门关上,关门时目光似是无意间朝房门的另一边看了一眼。  苏玥这房子就在临街的地方,是一排低矮的瓦房。  房门正对着对面的街道。  街道转角处的绿化带旁,隐隐约约间,似是站了个人影。  像是注意到谢景同的目光,人影一闪,瞬间就消失不见。  直让人以为刚才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望乡呆愣了许久,才终于艰涩道,“刚才那是……顾止川?”  “他在那里做什么?”  女子的语气实在艰涩。  实际上自从上个世界李延做出那些事之后,她语气就一直艰涩得很。  也是,望乡毕竟是正派人士。  修真界的正派人士人人都把暮千崖当做偶像看待。  望乡清楚地知道李延与顾止川都是暮千崖,只不过是没有记忆的暮千崖。  毕竟他连性子都没怎么变。  如今亲眼看到自己偶像这样……  想来望乡心中的波澜必定十分壮阔。  青篱听了她说的话,却没有回话。  男子关上了门,重新回到了屋内,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像是对方才看到的人影没有感到一丝惊讶。  他自然不会惊讶。  青篱垂了垂眼眸,眼神在那一瞬间晦暗得有如无底深渊。  他怎会惊讶。  望乡说暮千崖的性子没变。  说的没错。  确实没变。  一点没变。  *****  久远前的修真界。  定天宗,持剑峰。  白衣的剑修一手提着自己的剑,隐了身形,跟在前方蓝衣少年的身后。  这隐藏身形的法术乃是暮千崖独创,全修真界会此法术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他唯一的徒儿青篱。  暮千崖功力高深,他这样有意隐了身形跟踪,根本无人能发现。  他前方的蓝衣少年显然也没能察觉。  少年也是一手提着剑,另一只手里却是拿着一只花簪。  那花簪颜色显眼,做工精巧,显然是年轻的女修会喜欢的东西。  暮千崖看着青篱手里的花簪,本就抿紧的唇又抿了抿,使得他原本就偏锋利的下颚线条显得愈加冷厉。  他看着前方青篱的背影,眼眸深深沉沉,若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里面的一丝暗红。  前方少年的脚步突然加快,他拐过一个弯,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暮千崖一惊,顾不得隐藏,匆忙跟上去。  那处拐弯处之后是一片桃林。  此时正是人间四月,桃花纷飞,美不胜收。  可那原本他一直紧跟着的蓝衣少年,却是不见了踪影。  暮千崖站在原地,环顾着空无一人的四周,慢慢眯起了眼。  空中不知为何突然起了风,大片落花被带得在空中扬起。  形式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声音低沉悦耳,十分耳熟。  暮千崖楞了一下,抬眼去看,却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前方,突然显现出了了一个身影。  是青篱。  少年坐在桃树下的巨石上,将手中的玄铁剑搁在膝盖上,正一脸无奈地抬眼看他:“师尊,你又跟着我做什么?徒儿只是下山去采买些东西,很快就会回去的。”  少年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但细细听去,却分明满是纵容。  暮千崖也不回话,只垂眸看着青篱手里的花簪。  目光甚至有些偏执。  只可惜当时的青篱并未在意,见状以为他是疑惑自己为何买这么枝花簪,只不在意地答道:“这是给沈师叔的。”  说着见暮千崖还是不说话,语气里却是添了一分气恼:“师尊,沈师叔可是师尊你的师妹,她的生辰礼还得徒儿我为你操心。”  暮千崖站在原地看了他片刻,才终于抬脚走向他。  男子弯腰牵起少年的手,动作十分自然地将花簪接到自己手中,嘴里道:“为师刚得了一本新的秘籍,这才急着寻你。现在先随我回去……往后这些采买的活,不用你亲自费心。”  他说的语气自然,青篱显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闻言只眨眨眼,奇怪道:“包括沈师叔的生辰礼吗?”  “……”暮千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语气平淡道,“她这么大年纪了,没必要年年庆贺生辰。”  青篱:“……?”  青篱心中一愣,却还是答道:“是,徒儿知道了。”  白衣剑修侧头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这才容易露出了个笑来,伸手摸了摸青篱的发。  若当时的青篱能再仔细一些,定能看到暮千崖眼眸深处那沉沉浮浮的暗红血色。  血色自然可怖。  可当男子注视着青篱而笑的时候,那血色却又渐渐化开。  轻轻柔柔的,恍然间又是谁梦中桃花的颜色。第36章 现代末世2.6  盛春, 凌晨。  北方基地。  清晨6:05, 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中。  基地某住宅区的某间两居室内,明亮的灯光已经亮起。  这里是北方基地的一处普通安置点。安置点并不豪华,单间面积也不大,但胜在干净安静。  而且由于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些基地办事人员及其家属的缘故,这里相对基地其他的安置点还算安全。  谢景同是三个月前搬入这里的。  本来以他和苏玥的能力,是不可能能住得起这里房子的,但也许是因为顾止川顾念着父母故交的面子上, 对谢景同竟多有照拂。  三个月前, 顾止川完成与安全基地的对接、即将启程回北方基地,在临走前,他出人意料地询问了谢景同,问他可愿意跟自己一同回去。  谢景同与苏玥原本待的那个安全基地,基地小不说,各种设备也不完善, 随时有被丧尸攻陷的可能性,实在不安全,再加上那里的领导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为普通人着想的, 谢景同与苏玥商量了一下, 自然同意了顾止川的邀请。  北方基地与此前两人待的那个小基地不同, 十分重视普通人的生活。在这里, 只要你愿意干活, 人人都能有活干, 薪酬虽说不能与末世前相比, 但至少能保证可以吃饱穿暖。  苏玥和谢景同也分别在基地里找到了工作。  谢景同的身体不好,受不了太累人的活,但好在基地工作的种类多,竟也被分到了合适他的工作。  谢景同如今每日负责整理文件。  顾止川如今与各个安全基地的联盟合约都已经正式提上日程,每日都需要签署、布置很多文件,这么多文件单靠他一个整理显然不太现实。  谢景同末世前毕竟是一个大家族的实际掌权者,这整理文件的活对他来说自然再简单不过。  苏玥则被安排去了办事中心。  她没有异能,干不了太高级的活,但做一下接待人的活计却是没有问题的。  管事的说苏玥生得清秀、气质亲和,就把她派去了办事大厅,专门帮着基地里的普通人处理一些生活上的问题。 第45章 苏玥听周姐说的一头雾水,忍不住开口打断她:“不是,周姐,你在说什么?什么小同和顾城主选哪个?我和顾城主根本不熟啊?”  近段时间谢景同和顾止川的关系倒是不错,但与她就没什么联系了。  苏玥到目前为之见顾止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次次还都是谢景同在身边的时候。  顾止川每次都只顾着跟谢景同说话,对她一直冷淡得很,根本没说过几句话。  周姐听了一愣,登时觉得事情和自己理解的有些不一样。  不,是完全不一样。  周姐:“小玥你可别跟姐开玩笑,你知道你这个工作吧?基地里抢手得不行,姐要不是因为你姐夫,是绝对不可能能得到这份工作的。不说你的,谢景同的工作也是,要不是有上面直接发话,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安排到的。还有你们住的那房子,也一直是抢手货。”  其实周姐想说的不止这些。  她还想说,你和谢景同的工作时间还特意被调开了,连工作场地都相隔的这么远,这不是明白地不想让你们总是见面吗?  周姐忍不住干笑两声,说:“不说因为顾城主喜欢你,难不成还是因为他喜欢谢……”  周姐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话,表情变得诡异了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一些她一直因为惯性思维忽略了的事情。  比如说住的地点,苏玥工作地点距离住的地方很远,距离很近的是谢景同;比如说工作时间,为了调开两人的工作时间,苏玥被分配到的是相对不好一些的夜班,而谢景同一直是白班;再比如说工作地点,办事大厅距离顾城主办公的地点一点不近,而谢景同的工作……却一直是与顾止川待在一起的。  周姐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她抬眼不知为何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愣住了。  她看到谢景同正朝外走,在办事大厅的门口,却站着一个人影,显然是在等他。  来人正是传闻中一天忙到晚、几乎对个人生活不感兴趣的顾止川。  在谢景同走过去前,男人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苏玥的位置,眼神冰冷。  周姐原本以为他是在看苏玥,可仔细一看却才发现,男人的目光……分明一直停留在苏玥的手上。  苏玥手里此时正抱着那只谢景同亲手做给她的布玩偶。  谢景同看到顾止川显然也是楞了一下,停顿了几秒才走到他面前。  谢景同停下脚步看着顾止川似乎在说什么。  顾止川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  男人冷凝着眉眼,伸手仔细得去擦谢景同的嘴角。  小狗崽显然不太习惯被主人以外的人这样亲密地触碰,周姐清楚地看到谢景同皱了皱眉,后退了一步。  顾止川却近乎咄咄逼人,只伸手拉住谢景同,一点一点地、眉眼认真地将他唇边刚沾上的油渍擦干净。  ……  周姐咽了咽口水。  *****  顾止川将谢景同带回基地后,给了他最好的生活。  绝对安全的小区,舒适的居住环境,轻松但薪酬不少的工作。  甚至是苏玥,他都一并给了最好的生活。  只是用了些手段让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整日相对罢了。  若有了解顾止川心思的人,一定会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按理来说,在末世里一个异能者要得到一个普通人,最好的方法应该是让他过得凄惨。只有当他走投无路,才会依赖于你。  顾止川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一开始他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他疑惑了许久。  直到某日顾止川看到谢景同在对着他笑,他才突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谢景同笑起来实在太好看,温柔明亮地……能令人为了看他这一个笑颜,而甘心奉上所有。  能是因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舍不得。  他那么喜欢谢景同,就自然舍不得那样作践他。  亦不愿意对方把自己完全当仇人看待。  那就换个方式吧,顾止川想。  不用凄惨的生活来逼迫他,就用美好的待遇来麻醉他。  他会给他最好的、想要的一切。  让他沉溺于其中,再也挣脱不了。  美好的生活会让人上瘾。  若谢景同能对他给予的生活上瘾,就也意味着对他上瘾。  他离不开美好的生活,自然也离不开他。  他愿用尽一切,来换取一个……被那人“贪财慕势”的机会。  也许我不够合你的喜好,得不到你的一见钟情。  但权衡利弊之后的勉强喜欢,我也接受。第37章 现代末世2.7  顾家父母在末世前就已经去世了, 好在他们去世前顾止川已经长大、且进入军|部已经都一段时间了。  顾家长辈去世后, 他完全地接管了父母曾经的势力。  现在的人们虽然都说顾家家大业大,但要是真论起人口来,顾家的直系血脉,同样也就剩下了顾止川一个人。  旁的亲戚倒也不是没有,但顾止川与他们不亲近,因此并没有太多往来。  平时顾止川都是自己一个人,身边只有一个常年在顾家干活的保姆负责打理日常起居。  往日里这倒也并没有什么。  但今天不一样。  这日一大早基地里就到处在传一个消息——身为末世第一的异能者的顾止川, 竟是生病了。  这消息令基地里的大多数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众所周知, 异能者的身体都是经过了强化的,对于普通人来说有感染致病危险的病毒,对于异能者而言,大部分都是没有用的。  异能者很少有生病的,像顾止川这样的高阶异能者,生病就更少了。  可顾止川就是生病了。  据说是发烧, 是昨儿个夜里突然发起来的,顾家的保姆并不与顾止川住在同一层,顾止川夜里也并没有叫她, 因此是第二天一早保姆给顾止川送早餐的时候觉得他状态不对, 才发现的。  连忙请人过来一看, 竟是烧到了40度多。  医生连忙给顾止川用药降温, 可不知为何, 顾止川这热度就是降不下来。  顾城主几百年不生一次病, 基地里的人想巴结都找不到机会, 还不容易“盼”来了这一次,自然不会轻视。  基地的各种稍微有些地位的人,不管能不能和顾止川扯上关系,都备了礼品前去看望。  便是见不到顾城主人,把心意带到了也是好的。  基地办事大厅的管事这日也是提了满手的东西,特意上门去看望顾止川。  办事大厅管事手中权力不多,但却细而杂,这样的位置要想坐好坐稳,少不了顾止川的支持。  管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到顾家别墅,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顾家保姆。  顾城主认真负责,哪怕生着病,也坚持要去工作。身边的人劝了一个上午也没能劝下他,要不是后来他实在烧得厉害、看东西几乎要重影,怕是现在还在办公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管事知晓自己身份,也没指望着能见到顾止川的面,将东西递给了保姆、又说了几句“希望城主保重身体”的惯话,就打算离去了。  只是管事离去前,竟不知为何抬眼看了二楼一眼。  他此时站在顾家别墅的外面,一抬眼正好对着二楼的一扇窗户。  管事原本只是随意一眼,未曾想这一抬眼却看到顾止川竟正站在窗户边上。  男人身上仍穿着往常的衣物,显得十分冷硬,只是也许是因为生病、担心再着凉,外面还披了一件外套。  管事那个角度也看不清顾止川的表情,只觉得他似乎在定定地看着外面,似乎……在等什么人。  在等什么人?  管事心中觉得奇怪,踌躇再三还是没忍不住,低声问了保姆一句:“城主这站在那里……是在等谁呢?他现在病着,怎么不躺着?”  管事为人厚道,与基地里不少人的关系都不错。顾家的保姆也听说过他,因为对他还算和善。  此时听到管事的问题,保姆朝四周看了一眼。  也许本身也想吐槽想了许久了,保姆谨慎地将管事拉到一边,确保没人能听到,竟是忍不住道:“还能等谁呢,自然是只能是他那个助手了。”  管事听了楞了一下,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保姆说的是谁:“你是说……谢景同?”  因为苏玥的关系,管事也听说过谢景同的名字。  顾止川给谢景同安排的工作,若是在末世前说起来,确实是他助手的工作。  只是顾止川自己从未这么说过,因此保姆一开始说的时候,管事没立即反应过来。  保姆:“还不就是他。你说他作为城主那么贴身的手下,哪怕不说其他,就他来基地这些时间,城主那么照顾他,现在城主病成这样了,他居然都不来看一下。”  保姆说着语气里忍不住带了些抱怨,她在顾家工作的时间长了,虽然现在也随大众一样叫顾止川“城主”,但即使心里是一直把顾止川当做以前顾家唯一的少爷看待的。  老仆都疼主人,保姆一直跟在顾止川身边,自然对顾止川有多在意谢景同再了解不过。  现在顾止川生病了,大半个基地的人都来过,唯独谢景同不来,保姆自然心中颇有微词。  管事听了楞了些:“城主就一直这样……在等那里等着?”  “原本还肯躺着休息的,这时间越晚就越任性,一定要站着等,我怎么说都不听。”保姆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城主这么在意那个谢景同干什么,以城主的身份,要什么人没有?怎么偏偏就……”  保姆抱怨的话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 第47章 第38章 现代末世2.8  夜幕降临。  林嫂已经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了, 她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边焦急地看着门口。  天色这么晚了,城主怎么还没回来?  就去趟治疗中心, 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吗?  都怪她, 当初怎么就没跟上呢?  林嫂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正打算再不行就直接去治疗中心找人, 门却突然打开了。  林嫂一惊, 忙抬头去看,却见自己等了许久的人终于回来了。  回来的却不止顾止川一个人。  林嫂看到自己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顾止川扶抱着一个明显已经昏睡过去的人,吓了一跳, 连忙走过去把顾止川怀里的人接过来。  把人接到怀里一看, 才发现是谢景同。  林嫂是顾家的老人了, 顾家与谢家当年是故交, 谢景同她也还算熟悉, 虽然这些日子因为顾止川的关系林嫂对谢景同很有些意见,但毕竟也算是从小看到的孩子, 见谢景同双眼紧闭、眼角还有泪痕的样子不免也有些着急,忙问:“谢少爷这是怎么了?”  顾止川扶着墙缓了缓, 等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了一点才道:“在治疗中心哭累了, 他身体弱, 就睡过去了。”  说着他顿了顿,似乎是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不能完成照料谢景同的任务, 便对林嫂吩咐道:“把他扶回房间, 帮他洗漱一下。”  林嫂自然点头。  谢景同虽然是个男子,但因为病弱的原因并不重,林嫂做惯了力气活,勉强能扶住他。  林嫂扶着谢景同走了一段,走到楼梯口才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转头问:“城主,今晚谢少爷是睡哪个房间?”  其实原本林嫂的意思只是想问一下谢景同是安排睡一楼还是二楼的客房,没想到顾止川听了沉默片刻,竟是道:“……睡我的房里吧。”  林嫂一惊,扶着谢景同回头看着顾止川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叹了口气,将谢景同扶了上去。  林嫂手脚麻利,等顾止川在下面又坐了会、洗漱完毕回房间的时候,林嫂已经把谢景同收拾完毕了。  林嫂还没走,坐在床边看着谢景同,见到顾止川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起来,谢家少爷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哭成这样。”  这倒是实话。  谢家长辈和顾家长辈当年执着于让谢景同和顾止川搞好关系,就是因为觉得他们两个相像。  这个相像指的自然不是表面上的相像。  从表面上来看,谢家少爷病弱体虚,连站得时间稍长一些都得脸色苍白得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得昏过去,模样也生得温柔娇怯;顾止川却是从小就身体素质好,顾止川随父辈一样从|军,在军队里的成绩一直是同辈里数一数二的,容貌更是生得冷峻,虽然好看却也让人不敢多看。  可抛开这一切,他们的性格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像。  他们两人都从小就早熟,用父母辈的话来说,除了太小的时候,他们就从没见过这两个孩子哭过。  所以林嫂才会说是第一次见谢景同哭成那样。  顾止川在床的另一边坐下,大概因为高烧,他反应有些慢。  闻言过了许久,才眨眨眼轻声道:“大概是因为实在担心吧。”  林嫂听了点了点头,她也大致知道谢景同和苏玥的事。  林嫂不想在顾止川面前过多地聊这个话题,就连忙扯开了话题。  林嫂抬头看了顾止川一眼,见他还是脸色不好,不由有些担心地道:“城主烧还是没退吗?要不要再找人来看看?”  顾止川摇摇头:“不用,我自己有感觉,我这烧不是因为病了,过几天应该自己就好了。天晚了,林嫂你下去休息吧。”  林嫂还是有些担心,但她又知道自己绝对说服不了顾止川,只得点头答应,转身离去。  林嫂离去时顺手关上了房间的灯,正想随手把门也带上,可一抬眼从即将关闭的门缝里朝内看了一眼,却一下子愣住了。  房灯已经关了,只有床边的床头灯还亮着。  床头灯昏黄,照得室内安静又略带暖意。  她看到顾止川正坐在床边,低着头看着睡在身边的谢景同。  谢景同睡得熟,半张脸陷在被子里,露出的另外半张脸白皙精巧,在柔软的被面和昏黄的灯光下,甚至有种难言的柔软温柔。  顾止川坐在床边低眉看了他许久,许久后才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抚向谢景同的脸。  她看到谢景同的右手手腕上正带着一串珠串。  艳红色的珠串,很衬谢景同的肤色。  林嫂认得它。  这是顾止川的母亲留给他的,说是娘家留给她的东西,本是用来送给心上人的,可顾家父亲早亡,她便留给了顾止川,让顾止川将来送给自己心上之人。  而现在它出现在了谢景同的手腕上。  看样子,应该是今晚顾止川自己给谢景同带上的。  林嫂很难想象顾止川那么做时的心情。  就好像她亦很难形容这一刻顾止川低头看谢景同时的表情。  像是极致的温柔眷恋,又像是难言的苦涩委屈。  眉眼里那么克制,克制得近乎小心翼翼;可那伸出的手指又颤抖得实在厉害,分明无法自抑、亦不能克制。  林嫂的手在门把将僵硬了许久,才终于慢慢地把门关上。  关门的动作那么轻,就好像在害怕惊扰了谁本就处在悬崖一线的情绪。  年少时我曾骄狂不可一世,觉得天下至欢不过尔尔。  直到我看到你,笑着向我走来。  年少时我亦曾冷漠不可轻攀,觉得天下至苦亦不过如此。  直到我看到你,笑着向我走来,而后与我擦肩。  我面前是万里河山,锦绣前程。  你眼里是佳人带笑,温柔乡里。  纵曾并肩,永不同行。  你的视线余光,都与我无关。  顾母给的珠串上没有一个文字或图画。  这是很不正常的。  这种作为祖传之物的配饰上,大多都会刻一个标志。  或是祝语、或是族徽、或是组训、或是姓氏。  可这串珠串上却什么也没有。  它本就该什么也没有的。  因为它是送给心上人的。  我爱你这种心意,本就是这样。  是心中百转千回,却不敢吐露于口。  是不敢吐露于口,却眉眼百般暗示。  是我想唤的你一辈子的名字,是见面时不敢说出的那句惊喜。  是一遇百般求,是……可念不可说。  *****  一年后。  有穿着统一服装的人早早地在北方基地的门口候着。  不止他们,还有一些明显只是普通人的人也在基地门口等着。  现在是夏季,又是正中午,太阳直射,灼热异常。  每个人都被晒得面色通红,个别身体比较虚的甚至已经汗流浃背。  但即使这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离开。  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面露不耐。  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孩子,所有人都面带希冀,对着基地门外翘首以盼。  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光。  终于,有一队人影出现在基地门口。  领头的是个男子。男人身高腿长,穿一身白色的制服,这是末世后北方基地自制的,好看又耐穿。  男人眉眼冷峻,走路时腰背挺直、目不斜视,浑身气势惊人。  男人虽一句话没话、亦没有露出任何一丝笑容,但一看到他,人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丧尸潮,顾止川离开了整整一个月。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自从一年前顾止川渡过了异能的瓶颈期之后,他的异能就突飞猛进。  可以说如今的他,在末世里根本无人可及。  这已经是他消灭的第五次丧尸潮。  人们知道,他们的城主回来了,这意味着,又一场本该危机四伏的丧尸潮被消灭了。  人类的安全又得到了保障。  不怪他们这么激动,对于现在末世里的人来说,顾止川就是他们的神祇。  是他们活下去最大的希望。  末世里人们对他的崇拜可谓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  顾止川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有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手下匆匆赶过去,一边吩咐身边人带其他小队的人去休息治疗,一边问顾止川道:“城主我们现在是先去……?”  话虽这么问,可手下的脚步已经很自觉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第49章 谢景同站在原地奇怪地眨眨眼,看了一眼楼下客厅里悬挂着的大吊钟。  夜里11点。  这个时间,顾止川找自己有什么事?  虽然心中疑惑,但谢景同还是听从顾止川的话,伸手推开了顾止川的房门,走了进去。  一推开房门,谢景同就被室内的场景吓了一跳。  顾止川其实是个有些洁癖的人,再加上家里有林嫂,往常每个房间都绝对是干净又整洁的,顾止川和谢景同的两个卧房就更是。  如今顾止川的这房里却是满地的碎片,谢景同仔细辨别了一下,像是一些原本摆在顾止川房间里的一些装饰品、还有酒具之类。  室内有一股很浓重的酒味。  谢景同站在门口楞了很久,才小心地避过地上的东西向顾止川走去:“你喝酒了?地上怎么这么乱?”  顾止川没有回答他。  男人正坐在室内唯一一把椅子上,椅子搁在床的边上。  顾止川正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谢景同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顾止川手里的东西似乎是一瓶药。  他走近顾止川。  方才在门口时闻到室内酒味浓郁,此时走到顾止川身边却发现他的身上并没有多少酒味。  显然他并没有喝酒。  谢景同看见顾止川手里的东西,楞了一下:“这是……?”  “明天苏玥就要开始第二轮治疗了吧。”顾止川手里拿着药,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谢景同。  他竟然还笑了笑,语气很温和:“难怪景同今天回来的这么晚。”  顾止川说话的语气明明都正常,谢景同 却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他此时很奇怪。  一种……说不清的奇怪。  顾止川看过来的眼神……令他有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谢景同皱了皱眉,语气迟疑地道:“止川……?”  顾止川抬头看他。  男人抬头目光定定地看了谢景同半晌,突然笑了。  他很少笑,这一笑就显得尤为温柔动人,眉眼温柔地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柔情。  “景同你是个商人,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一直做亏本的事情。”顾止川说,他的声音很轻,可话里的意思却让谢景同慢慢地完全地僵住了身体,“一年前苏玥生病,我给你药、送她进治疗中心、为她请最好的治疗人员。不仅如此,我还为你提供住宿、食物,让你和她都衣食无忧。景同,这里是末世,这一切不可能都是免费的。你知道基地里的普通人如果要获得这些,需要用什么来换吗?”  谢景同沉默了许久。  男子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他抬眼用一种不可置信般的眼神看向顾止川,几乎无法自抑地开始后退,眼眶却是慢慢红了:“你、你什么意思……?”  顾止川没有说话,只是仍那样带着笑看着他。  谢景同慢慢后退,却突然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开始慢慢被抽离,与此同时身体却是开始渐渐发热。  谢景同跌坐在地,身边是一地的玻璃或瓷器的碎片,割伤了他的手脚。  很疼。  他想到了楼下林嫂给他喝的那杯水,浑身颤抖地厉害。  顾止川此时才站起身,慢慢地朝谢景同走去。  他在谢景同面前蹲下,伸手抚上谢景同的脸颊。  顾止川的动作温柔得几乎深情,可说出的话却残忍得像是刀子。  他说:“我是什么意思?我能是什么意思?景同你那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现在是末世,一个普通人要想获得庇护,只能用一些东西来换,要么是才、要么是力、要么是色。景同的才能自然天下无双,可你会的在现在确实一文不值。至于力,那就更不可能有了。那景同你说,除了用相貌身体来交换,你还能用什么?”  谢景同抖得更加厉害。  顾止川看到他的眼睛,在那一刻红得几乎能滴血。  谢家自小千娇百宠、一直贵为人上人的少爷,想来是从来没有人与他说过这种话。  这种轻/薄到近乎侮/辱的话。  顾止川看着他的眼睛,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疼了疼。  但不应该,他的心早就该不会疼了。  于是顾止川继续道:“景同生得好看,苏玥也生得好看。这一年来若没有我的庇护,景同以为你和她两个人都能这样好好地活到现在吗?一个人受折辱……总比两个人都受好吧,是吗景同?”  “景同,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现在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你应该庆幸你生得足够好看,不然你还能用什么来交换。”  谢景同慢慢地抬起脸。  男子的脸色难看到几乎狰狞,说话的声音几乎咬牙切齿:“顾止川,你……不要欺人太甚。”  顾止川就笑起来:“不要欺人太甚?呵,可是景同,你一个普通人,莫说现在,就是再给你二十年、三十年,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即使我欺人太甚……你又能如何?”  男人站起身重新坐回了床边的椅子里。  他又拿起了那瓶药。  顾止川看着谢景同道:“景同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你身上的药效过了今晚自然也就没事了,我可以留你再住一晚,你可以明天再走。不过苏玥现在的治疗只完成了第一轮,还有后面四轮……”  他说着笑了笑,将手中的药瓶放到身边的床头柜上。  动作之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谢景同抬起头看他。  却看到顾止川弯腰打开床头柜,慢慢地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样东西。  是一副手|铐,末世前最常见的那种款式。  顾止川将那副手|铐也放在了床头柜上,就在那瓶药的边上。  谢景同脸上的血色终于完全褪了下去。  他的身后就是房门,只要他转身、打开那扇门,他就能轻松地离开这里了。  这动作不难。  门没锁,谢景同知道,因为刚才房门就是他自己关的。  谢景同想离开,他不想留在这里。  可事实上,谢景同却是在地上坐了半晌后,慢慢爬起身,蹒跚着脚步,一点一点地走到顾止川的身边。  他的手抖得厉害,可他的表情却慢慢地恢复到了往常的平静。  谢景同拿起床边的手|铐,将它铐在自己的手腕上。  另一头铐在床沿。  那年在仓库里,谢景同蜷缩在角落里。  仓库阴冷,除了冷风,连阳光都进不来。  然后苏玥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她不知道,那年少年抬起头看向她时,看到的是满眼的阳光,随着苏玥的进入,洒满了一整个仓库。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  就像是抓住了他眼前所有的阳光。  溺者逢舟,不外如是。  谢家少爷实在是身娇体弱,根本受不了折腾。  夜过大半,顾止川见谢景同实在难受得厉害。少年的手腕被磨得血红,眼睛黯淡得毫无光亮,昏昏沉沉的,形容简直凄惨得不行,终于还是不忍心,伸手打开了谢景同手上的手|铐。  他抱住谢景同,将他换了个姿势,让他半跪半躺着。  谢景同恍恍惚惚地睁开眼,视线里正巧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瓶药。  谢景同伸出手,慢慢地将它抓到手中,又慢慢地收到怀里。  他抱着它,终于忍不住开始轻声地呜咽起来。第40章 现代末世2.10  天色慢慢地亮起来。  6点一刻。  林嫂一边在楼梯口打着圈转,一边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客厅的挂钟。  都这个时间点了, 听说今天基地会来身份贵重的客人, 似乎是顾止川以前的友人, 顾止川昨日刚回来时答应了要亲自去接见的。  算算时间,顾止川现在差不多该起了。  林嫂这么想着, 一边忍不住神经质地低头去捏自己的手指。  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 脑海里各种画面一一闪过, 最终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想什么。  谢景同昨夜让她早些去休息, 可林嫂如何睡得着?  待谢景同上楼之后,林嫂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客厅。  这次她连落地灯也不开了, 就这么呆呆地坐在沙发里, 盯着仍那样摆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杯发呆。  这栋别墅的隔音其实并不怎么好, 顾止川的房门可能也没怎么关严实。  林嫂坐在楼下, 就听到楼上渐渐传来的一阵阵的呜咽哭声。  一声又一声,哭声很轻, 就像小猫低弱的、临死前的叫声, 低低哑哑的, 完全是含在喉咙口的哭声。  那么悲伤。  分明也并不是怎么撕心裂肺的哭喊,可不知为何就让人听着就……心慢慢地皱成了一团, 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哭声几乎响了一夜。 第51章 她隐隐约约之间总觉得谢景同此时的状态有些不对。  谢景同也知道,并不拆穿她,只顺着苏玥的话慢慢地给她讲自己以前的生活。  谢家家大业大,谢家少爷之前过的自然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苏玥听着听着,竟真的有些羡慕了,她笑着道:“要是我那时就认识你就好了,小同一定能让我尝尝被所有人捧着的尊贵的感受。”  她本就是随口一说,谢景同听着话头却是顿了顿。  苏玥见他突然不说话,心中一个咯噔,以为自己是戳中谢景同的痛处了。  也是,谢景同一个大家族的掌权人,突然落到如今的境地,即使嘴上不说,心中该也是……接受不了的吧?  苏玥慌张起来,在脑海里搜刮着说辞、想着该如何安慰谢景同。  良久却只能哎哎地开口:“不过现在也挺好的。我家小同这么厉害,现在也行的。”  谢景同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男子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  “嗯。”他说,“哪是是末世,我也会保护姐姐的。”  纵然我已经失去了曾经的一切,纵然此刻我一无所有,但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我要你你无病无灾,我要你无忧无虑,我要你你天真无暇,我要你你步步莲华。  末世前我能给你的,末世后我也想给你。  因为你那么好……  因为你那么好啊……  *****  基地里新来了贵重的客人,按理来说今晚应该有个迎接的晚宴的。  但因为这次来的人与顾止川关系实在熟识,便把这晚宴改成了小型的用餐。  参加的只有顾止川最亲近的几个下属和新来的客人。  往常基地里也是各种晚宴不断的,但顾止川却从未要求过谢景同参加过。  这次却是不知为何要求了谢景同一定要去。  谢景同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因此时间一到,就跟苏玥道了别,朝顾止川提前告诉他的目的地走去。  末世的基地用餐的地方本就不多,高档一点的、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就更少了。  谢景同在基地了住了一年,却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门口的服务人员仿佛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早早地就在门口候着。  看到谢景同来了就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带着谢景同朝里走。  这饭店在末世前应该是个高档酒店,一路走来满眼的金碧辉煌。  一看就知道这里的消费绝对不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所能承担得起的。  谢景同走进包厢的时候,里面的人似乎已经开始了一轮用餐。  气氛很是热闹。  谢景同推开门见到里面那个所谓的客人时楞了楞。  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一头卷发被染成金色,极柔顺地披在身后,一张脸生得妩媚动人,偏偏抬眼间却含了些英气。  是陆施然。  末世前,谢家与顾家自然是全国排名数一数二的大家族,陆家比起它们来说可能稍逊一筹,但同样也是国内无人敢惹的大家族。  陆家这一代的继承人是个女子,名叫陆施然。  她不是陆家这一辈唯一的孩子,但却绝对是陆家这一辈最厉害的后代。  其心机、手段都胜过同族兄弟姐妹许多,因此被上一辈的掌权人力排众议,做了继承人。  陆施然和顾止川、谢景同同样是旧识,全国排的上号的大家族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他们三个可以说是从小熟识、一同长大的。  不过陆施然向来与顾止川要关系更好一点。  倒与男女之情无关,只是陆大小姐本身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与顾止川比较合得来。  陆家在末世前是做实体行业的,攒了不少物资,再加上末世后陆施然也觉醒了不错的异能,且等级也不低,因此在末世里混得很好。  此时来北方基地,应该是与顾止川商量合作的事情。  此时乍然在这里看到谢景同,陆施然也很是惊讶。  她是知道谢景同自小身体不好的,末世后也没有听到他有异能的消息,陆施然一直以为谢景同已经死了,虽然心中想起难免唏嘘,但末世里朝不保夕,她也不可能全国的去找谢景同。  两人之前的关系其实也没有好到那种地步。  陆施然看到谢景同,正要说什么,却听身边的顾止川突然开口。  男人的声音冷淡,显得漫不经心,顾止川跟谢景同道:“过来。”  谢景同站在门口看了顾止川一会,抿了抿唇,慢慢地走过去。  见谢景同听话,顾止川唇角勾了勾,待谢景同走到他身边站定,男人才抬头,看了谢景同一眼:“坐。”  在场的人都楞了楞。  这个酒店虽然奢华,但其实为了宽敞,椅子摆放得并不多,他们这里一共八个人,正好把座位都坐满了。  哪里还有位置让谢景同坐。  可看顾止川的意思,分明也不像是在让服务员再添一把椅子的意思。  倒更像是……  陆施然皱了皱眉,觉得顾止川此时的举动有些像那种纨绔子弟,在让谢景同坐在他的腿上。  可是,纨绔子弟那样做的意思是为了轻薄于自己要调戏的美人,顾止川怎么……  谢景同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盯着顾止川看了许久,眼眸沉沉,陆施然几乎以为他要生气掀桌了,谢景同却没有。  他只是慢慢地垂下眼,似乎是笑了笑,带着些不明不白地自嘲意味。  随即竟真的听从顾止川的话,在顾止川的腿上坐下了。  不止陆施然,在场的人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们都是顾家的老部下,自然不会不认识谢景同。  谢家的掌权者,以前也是天上神仙般尊贵的人物,而且据说性子倨傲得很。  现在怎么……  旁人反应大,谢景同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一般,只抬着眼看着顾止川。  他的眼神实在冷淡,清清冷冷的像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顾止川见他这样,竟是笑了笑。  他伸手捏住谢景同的下颚,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即却是径自亲了上去。  顾止川尝到谢景同此刻嘴里都是桃子的味道。  清甜得让人流连。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得出奇。  陆施然离得近,清楚地看到那一刻谢景同睁开的眸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男子的眼里极快地闪过一次水润的光,就像是……要哭了一般。  可随即却是就垂下了眼帘,又恢复了那般平平淡淡、逆来顺受的模样。第41章 现代末世2.11  这一顿餐用下来,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的。  桌上的食物自然是精美的, 在末世里, 哪怕是他们这些人都很少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 可所有人却都没有心思再去品味这些吃食。  所有人的眼神都频频地往顾止川与谢景同的方向看去。  整场晚饭下来,顾止川竟真的就一直让谢景同坐在他的腿上, 丝毫没有去找人重新拿把椅子的意思。  不仅如此, 整场晚饭下来, 顾止川显然还“调戏”谢景同调戏得不亦乐乎。  又是喂酒、又是喂东西的, 时不时还轻薄一下。  总而言之,从前那些个公子哥是如何对待那些个任由他们玩弄的美人儿的, 顾止川就是怎么对待谢景同的。  所有人都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景同。  毕竟他们都是认识谢景同的, 知道这位爷从前的性子, 那绝对是傲气得不许人侮辱他一丝一毫的。  现在顾止川对他做的这些……  在场的人平心而论, 都觉得不说谢景同,哪怕就是他们, 突然失去一切、让人这么对待, 怕是都会受不了。  在场的人一直在等着谢景同掀桌而起,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谢景同竟是整场都没有发作。  男子一直垂着眼睛, 无论谢景同对他做什么、或者要求他做什么,都乖乖地照做。  那张好看精致的脸上神色平静得令人心惊。  谢景同是喝不了酒的, 顾止川偶尔喂酒喂得猛了, 他就在被灌酒之后小声地咳嗽几声。  有未喝下去的酒液顺着下颚滑下去, 一直滑到他形状姣好的锁骨处, 将他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的衬衫打湿,留下一大块莹润水光的印记。  简直……可怜、旖旎到了极点。  在场的都是些异能者,都是些现在末世里的“人上人”,末世里那些个勾当,他们也都了解。  那些贴上来的美人,他们见过的没有几百也有几十,男男女女都有,模样身段都不错,不少还是末世前的明星模特之类。  但真要论这风姿……却确实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眼前这曾经尊贵万分的谢家掌权人半分。  在场的人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做出一副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样子。 第53章 谢景同反反复复地用毛巾去擦自己的手,就像是想擦去指间的什么脏东西似的。  用毛巾擦完之后谢景同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突然一皱眉,似是在不满意自己的手还是不干净一样,伸手就又要打开水龙头。  林嫂被他吓了一跳,要知道谢景同已经在这洗了快半个小时的手了,他那双漂亮的手都快被他洗脱皮了。  林嫂忙一把抓住谢景同的手,像是像强行转移谢景同的注意一样,她之前一直在想的话题竟是脱口而出:“说起来,我突然想到,从前大家都说谢少爷您冷心冷情,谁也不在意。您还记得之前您家里的那个小容吗?据说是因为喜欢您才特意去应聘做了您家里的保姆,干了五年活,结果临走时去找您说话,您竟然不记得她的名字,那孩子哭着离开的。”  林嫂说着笑了起来:“那时谁也不相信,在商场上自幼过目不忘的您会真的不记得她,以为您是故意的。后来这样的情况多了,大家才相信您竟然真的是记不清人。”  她说着又笑了笑,语气里是故意为之的轻松愉悦,像是在刻意地让谢景同摆脱此时低沉的情绪:“虽然我看呐,根本就是谢少爷您懒得去记。”  谢景同听了林嫂的话,也跟着笑起来:“嗯。”  他慢慢地眨眨眼,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的男人眉眼精致,眼眸墨黑,狭长上挑的眼尾处分明是一抹嫣红。  他虽容色淡淡、脊背挺直,可只要一打眼,还是有一种……哪怕谢景同自然也不愿意承认的、仿佛在这些日子被强行赋予添加而得到的媚色迎面而来。  谢景同习惯把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  然而洗手间里的灯光实在太亮,所有的一切污秽根本都无处遁行。  他还是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脖颈处大片大片细细密密的青紫吻痕。  就那样堂而皇之地留在那样显眼的地方,根本遮掩不掉。  谢景同看着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笑起来。  他说:“因为他们都不是姐姐……我谁也不想记住。”第42章 现代末世2.12  夏季最容易让人心浮躁。  尤其是对于顾止川来说, 谢景同显然就是那个最让人人心浮躁的罪魁祸首。  原本只是好好地坐着下棋, 也不知谢景同是哪个动作又刺激到顾止川了, 竟是在下一秒突然拉起他就把人按在了墙上。  墙壁还是有些硬, 能让人瞬间感觉到疼痛。  谢景同最近都很是乖觉, 今天顾止川动作这么粗暴,他也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皱了皱眉,随即就安静地垂下了眼, 一声不吭。  从前顾止川最喜欢他乖顺,现在看他这样完全不反抗的样子, 却还是莫名地觉得心中烦躁。  顾止川不喜欢谢景同垂着眼冷淡的样子。  那会让他觉得……谢景同从来都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谢景同的眼睛这么好看, 这双眼睛里可以装得下日月山河、装得下庭前花落、装得下他喜欢的女子,却从来都装不下他。  谢景同每次看着他的时候视线都是冷淡而虚无的, 他看着他,就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  顾止川不知道谢景同在看谁, 但想来应该也是苏玥、或者甚至是别的什么以前的友人。  谁都可能, 谁都可以。  只除了他。  只除了……此刻在他眼前的他。  为什么他看不到他?!  顾止川渐渐地开始感觉到焦躁。  这种焦躁愈演愈烈, 慢慢地变成了一种空虚的绝望感。  顾止川一日比一日更觉得恐惧。  他开始觉得, 其实无论他怎么做, 谢景同都不会是他的。  哪怕此时谢景同就在他的怀里,哪怕他可以对他做尽任何他曾经极度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哪怕谢景同每次都极其乖顺、无论他要谢景同做什么他都照做,他也还是抓不住谢景同。  因为谢景同的眼里没有他。  谢景同从来都不在乎他。  顾止川开始坐立不安。  他经常在夜半惊醒, 惊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身边摸、找谢景同。  其实谢景同每次都在他的怀里, 顾止川每次睡梦中也都会下意识地将他抱紧。  可谢景同每次都会下意识地、尽全力地远离他。  谢景同没有醒。  他只是……哪怕在睡梦中, 也一样的不喜欢他。  顾止川会在醒后呆呆地看着谢景同的睡颜。  其实按照他以前与谢景同的关系,他应该是对谢景同的睡颜并不熟悉的,毕竟两人从前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抵足而眠的地步。  可顾止川却总会奇迹般地觉得,他其实对谢景同熟睡的样子很熟悉。  顾止川有时会觉得,他曾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悄悄地在站谢景同的床头看过他熟睡的样子。  他不敢惊扰谢景同,甚至不敢让谢景同知道他在那里。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看着他、从月生到月落。  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这样看一个人的睡颜看一整晚?  怕是只会在……实在喜欢、却又明知道自己不能喜欢的时候吧。  不过是实在……无望的喜欢。  顾止川将谢景同压在墙上,用力接近他,顾止川喘了口气,忍不住捏着谢景同的下颚,逼着他抬起头来。  顾止川:“看着我。”  谢景同的睫毛颤了颤,随即很是顺从地慢慢抬起了眼帘。  顾止川看见谢景同的眼睛,谢景同的眼睛很黑,跟普通人的黑棕不同,他的眼睛是真的纯黑。  他抬起眼,眼里有水雾慢慢化开,就像是一樽极品的砚,砚里有刚刚研磨开的水波慢慢荡开。  好看得不可方物。  只可惜这方墨若是写字,写的必定不是他的名字。  顾止川皱了皱眉,慢慢地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谢景同的眼睛。  动作温柔而情深至极。  舌尖尝到一丝咸味,就好像……这个人哭了一样。  谢景同眼睛眨了眨,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一直定定地盯着某一个地方。  顾止川不太喜欢他这样,因此加了点力气,问他:“你在看什么?”  谢景同眼珠慢慢转动,慢慢地看向顾止川。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顾止川在那一刻甚至觉得谢景同此刻是笑得有些恶意的。  “死局。”谢景同说,“你看方才我们下的那局棋,分明是局死局。”  *****  苏玥的病好了大半了,按照原本的计划,早就可以离开治疗中心了。  在治疗中心待了一年,再有耐心的人都会感到无趣,尤其苏玥其实还是个性子很活泼爱玩的人。  苏玥简直是每天都在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等着离开,可不知为何,当初明明跟她说好了只要第二轮治疗一开始就让她出院的治疗人员却突然都改了口径,说什么也不许她离开,用的借口大都都是些“可能还是有感染其他居民的可能,还得再试验试验”。  苏玥对此狐疑不已,要不是知道自己住在这里是顾止川帮忙,这里的治疗人员又绝对没有胆子糊弄城主,她都快怀疑他们是故意的了。  以前谢景同几乎是日日都来,这段时间却是来的越来越少。  苏玥坐在病床上看了一眼一旁的台历,粗粗算了算,距离上次谢景同来看她,竟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星期了。  苏玥忍不住委屈地瘪瘪嘴,小同从前黏她黏得紧,半天见不到她就一副被抛弃了的小狗模样,委委屈屈地用眼神控诉她,这次居然都七天了,还不来看她。  是男孩子长大了,终于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开始觉得她这个姐姐也不是那么特殊到唯一了?  也许还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负责她的小护士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苏玥这个样子。  小护士也还年轻,性子外向活泼,这段时间又与苏玥相处时间够久了,也算有了一两分交情,因此看苏玥这样就忍不住笑道:“这么无聊?在等谁啊?”  苏玥掰着自己的手指玩:“等小同,他好久不来看我了。我也出不了门,总这么一个人待在这里真的太无聊了。”  说着还伸手捡起一旁床头柜上的东西,用手指拨了拨:“我这些零食都是特意给小同留的,他一直不来,都快要不能吃了。”  小护士闻言,原本还在整理东西的手却是一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有时候她也有些看不清这些人的想法。  其实现在基本整个基地的人都知道,谢景同就是顾止川养在家里的男|宠。  只有苏玥不知道。  因为谢景同不允许苏玥离开治疗中心,所以苏玥至今没有听到过任何类似的流言。  苏玥原本自然是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但一旦苏玥离开这里,谢景同再要控制苏玥身边的流言就没那么简单了。  而谢景同显然不想让苏玥知道,因此才想法设法地把苏玥扣在了这里。  至于最近谢景同为什么一直不来……  小护士想到最近那些说“顾城主最近看谢景同看得紧,不许他出门”的流言,也大致明白了是因为什么。  如果说谢景同是顾止川豢养起来的玩物,那苏玥呢?  被城主的男|宠豢养着的……“心上人”?  听起来就有些讽刺。  小护士停止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随口提醒苏玥道:“之前应该有跟你说过的吧?因为你现在用的药,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一定保不下来。与其等到时候胎停、影响你的身体,还不如趁现在把这个孩子拿掉。时间定好了就在这几天了,你……”  小护士说着顿了顿,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在末世里怀孕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因为孩子是有可能在母体并没有感染丧尸病毒的情况下自行感染病毒的,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现在就更是了。 第55章 这日顾止川刚结束一个例会,饭还没吃几口, 就有手下人匆匆赶来、在顾止川耳边说了些什么。  周围的部下战战兢兢、食不知味地扒着碗里的饭。  果不其然, 手下刚直起身,周围人就见顾止川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暴怒, 忙纷纷抱紧自己的饭碗、尽力远离顾止川。  顾止川如今异能等级不可估量,他每一次发怒,周围都是一片狼藉。  末世食物珍贵,他们的饭还没吃几口,可不能就这样被糟蹋了。  顾止川显然气得狠了,竟是一言不发,将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转身就走。  顾止川走后,周围人才从一片狼藉中默默地反应过来,接受良好地又坐在一起吃起了东西。  这种事情每过几天就会发生一次, 他们都习惯了。  有人一边扒饭, 一边忍不住开口八卦道:“城主家里那位又出去胡闹了?”  周围人纷纷应和。  “肯定是啊,不然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让城主气成这样。那筷子拍的, 我看到桌子都裂了。”  “做人男|宠能做到像城主家里那位这样也是本事, 我还从来没见过其他人家里的有像他这样胆子大的。”  “可不是说嘛。据说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城主自己带着他出去参加聚会的, 大概是觉得都是些别人的宠物,出不了什么大事,才想带着去显摆显摆,没想到那谢景同性子竟这样浪……”  “是吧?我听说基地里那些个美人儿,只要是女的,大部分都被谢景同勾得不行,要不是城主看得紧,早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啊?只有女的?”  “是啊,你不知道?之前谢景同自己说的,说他不喜欢男人,所以从来不勾搭男人。”  “他不喜欢男人?他不是城主的……”  部下们的对话还在继续,话题中的其中一个主角已经赶到了目的地。  顾止川看着眼前的建筑,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身上气势冷得让不少路人纷纷注目。  这里的布置有些类似末世前的酒吧,各色俊男美女穿梭其中。  顾止川站在那里,穿一身笔挺军装,身形修长,眉眼冷凝,一看就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有人看到他眉头紧皱的样子觉得有趣,又见他生得俊美,扭着腰就想上前去攀谈,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你做什么?不要命了?这个时候去惹顾城主?!”  方才想去攀谈的人听到身旁人的称呼眼睛一亮,想去攀谈的心愈盛:“那是顾城主?生得可真是俊美,你不想上也别妨碍我呀。”  末世强者为尊,若能攀上顾止川这棵大树,以后在基地里还不是横着走?!  那人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十分无奈,担心他们的对话被顾止川听到、惹得那人发怒、到时候牵连到自己身上,忙把人往角落里拉了拉:“你第一次来?顾城主明显是来抓人的,你现在去凑什么热闹?而且你没听说过顾城主的性子吗?勾搭他?”  说着抬眼看向身旁人,女人注意到她的眼神,忙自豪地挺胸抬头站直,将自己姣好的容貌和傲人的身材全方位地展现出来。  女人确实生得好看,不怪她这样自信,容貌妩媚动人不说,单就那杨柳腰身、高耸双峰就让人流连忘返。  女人显然很明白自己的优势,一举一动都满是风情。  然而身旁的人看了她一眼,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她抬眼朝着酒吧深处望去,语气里莫名带了些喟叹的意味。  她说:“想勾搭顾城主?除非你是谢景同,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女人被她的语气弄得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子不服气。  想她纵横欢场这么多年,何曾遇到过敌手?末世后,她虽然没有觉醒异能,但靠着这过人容貌和妩媚风情,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并不比末世前差多少。  现在突然被这么拿来跟别人比较,还是用这种“你完全没法跟他比”的语气,登时心中就涌上了一股子不服气。  她倒要看看,那个什么“谢景同”到底是生得个什么模样?她又到底哪里有那么差了?  女人顺着身旁人的视线亦朝里面看去。  那地方放了不少沙发。  这些沙发都很是宽敞,坐个六七八个人绝对没问题。  这种沙发酒吧里很多,那里人也很多。  可女人只匆匆抬眼看了一眼,就知道了身旁人说的是谁。  有些人,确实是天生的聚焦点。  最靠近角落的沙发,那里正坐满了人。女人粗粗数了数了,有八个人。  除了坐在正中间的,都是些女子。  这些女子穿着或暴露、或优雅,年龄也是从二十几岁到三十几岁都有,相同之处是个个都生得容貌过人,这么挨着坐在一起,堪称花红柳绿、环肥燕瘦。  她们似乎都在跟坐在中间的男人搭话,一边搭话还一边捂着嘴笑,笑声娇媚入骨,让人一听就生生酥了半天身子。  坐在中间的男人懒洋洋地窝在沙发,偶尔跟身旁人搭一两句话。  那里灯光昏暗,男人又一直低着头,女人一时间并不能看清他的容貌,只能隐隐约约之间看到男人清瘦修长的身形。  大约是听到了酒吧内突然安静下来,一直低着头的男人终于抬起头,灯光终于将他的容颜照亮。  女人身旁的同伴清楚地听到当男人抬起头时,女人在那一瞬间发出的抽气声。  不怪她,只怪那男人生得实在是……太蛊惑人心了些。  那眉、那眉、那鼻、那唇,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俊美,却又偏偏都俊美得那样锋芒毕露。  男人生一对丹凤眼,眼尾狭长,微微上挑,一对眉毛是最凌厉不过的剑眉。  他那样抬着眼坐在沙发里,眉眼里似含着些冷色,眼眸微斜时眼波流转,那墨黑的眼眸里仿佛藏着天底下所有的暗色、却偏偏又敛满了光华。  只一眼,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去沉沦。  那男人看起来似是身体不太好,看着有些病弱,然那并不能影响他浑身过人的风度。  他只穿了一件最简单的衬衣,领口微乱,角落里暧昧昏暗的光线下,隐隐约约间可以看到一小截锁骨,那凹起的弧度简直……煽情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女人连抽了几口气,终于忍不住一把拉住身旁人的手,稳住身形,同时嘴里轻声喟叹道:“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她还从未见过有一个人,能像那个男人这样,明明穿着都很得体整洁,眉眼又冷淡,但就单单凭领口微微露出来的那一小截锁骨,就能让人……腰软腿软到这里地步。  这里的小闹剧并没有被谢景同注意到。  男人只仍坐在沙发里抬着眼,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止川。  酒吧里的其他人也都在悄悄地看他。  三年过去了,谢景同显然长大了许多。  谢景同年幼的时候五官生得很是温柔娇怯,容貌干净无害,是近乎近似雌雄莫辨的那种好看。  可三年过去了,当他五官完全张开的时候,人们才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的容貌竟生得这么……锋芒毕露、攻击力十足。  自然仍是过人的俊美,可那眉眼间含着的再不是如水的柔和,而分明是凌厉锋刃。  他每一个抬眼垂眸之间,眼眸流转,潋滟生辉,迎面而来的却分明是一片刀光剑影。  举世血雨剑光,都在他的如画眉眼里。  他只随意地坐在那里,便像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正坐在他的王座里。  明明……只是一个男宠罢了。  在场的人看着谢景同,眼中又是赞叹,又是轻蔑。  顾止川显然很不喜欢别人这样看谢景同。  男人的脸色冷得像冰封一样。  他皱着眉将视线从谢景同身边的女子身上一一扫过,眼神利得像是含了刀子。  女子们畏惧与顾止川的身份和眼神,都连忙起身逃离。  顾止川这才微微松了自己紧皱的眉头,垂下眼跟谢景同讲话。  出人意料的,顾止川明明上一刻还脸色冷得像是要杀人,下一秒跟谢景同说话的时候,语气却堪称柔和:“……跟我回去吧。”  他说道,语气甚至有些哄人的意味。  谢景同却显然没有领会他恩情的意思,他抬眼看了顾止川一眼,竟是笑起来。  只是他眉眼实在寒冷锋利,笑起来的样子更像是讥笑。  谢景同将腿架上面前的茶几,腿部修长,这个动作莫名就显得他极有气势,粗粗看去,竟并不比他面前的顾止川差多少:“这才中午,还没到晚上呢。城主怎么这么着急,你没有工作要处理的吗?”  他说话的声音温柔低哑,每一个轻笑的尾音里仿佛都藏着点暧昧的意思,让人听了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在场人显然也都明白谢景同这话里的“着急”是指的什么,不少都低头笑起来。  顾止川沉默了片刻,在场人都以为他这次要发怒了,却见顾止川沉默片刻抿了抿唇,再开口时竟只是语气克制地道:“别闹了,跟我回去吧。”  说着伸手去拉谢景同的手。  顾止川用力用得极大,谢景同显然挣不开他的手。  谢景同皱了皱眉,似是冷笑了几声,却还是随顾止川走了。  等顾止川与谢景同都离开了,酒吧里才再次恢复了热闹。  方才一心要前去勾搭顾止川的女人现在却是一直直直地把视线捻在谢景同的身上,直到人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才意犹未尽、满是遗憾地道:“这人……怎么会是城主的男|宠?这样的容貌风度,真是可惜……他下次一般什么时候会来?”  说着舔了舔唇,显然是动了别的心思了。  她身边的人也是一声叹息:“这样子的人,也就是只有顾城主有胆子把他当男|宠养在身边了。”  谢景同分明就是一匹冷漠嗜|血的狼,虎视眈眈的,只要你一放松警惕,他就会扑上去咬断你的喉咙。  除了顾止川,哪个能有胆子把他这样子的人当成那些个柔弱无害的美人儿养在身边?  她说着顿了顿,皱眉看向身边的人,语气里满是警告:“我警告你,最好别打谢景同的主意。你没看见刚才顾城主的表情吗?”  顾止川是真的看谢景同看得紧,他是舍不得动谢景同,但与谢景同勾搭的女人,他可就不见得会手软了。  女人听了简直满脸的惋惜。  再说顾止川与谢景同。  顾止川一路拉着谢景同就直接回了顾家别墅,也不管林嫂见了他们后紧张的询问,直接拉着谢景同就进了房间。  他方才在酒吧里虽尽力掩饰,但其实心里早已怒火重重。  顾止川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从酒吧里去把谢景同找回来了。  少年渐渐长大,容貌变得愈加肆意俊美的同时,也渐渐开始吸引越来越多的人。 第57章 小护士眉头皱了皱,随即却还是挂上了笑容走了进去。  苏玥今年已经二十八了,但也许是因为末世之后就一直待在治疗中心衣食无忧的关系,她看起来眉眼间竟还满是天真稚气。  倒是谢景同,四年的时间变了不少。  小护士现在偶尔看着谢景同,看着他锋利俊美的容貌以及眉眼间的风流风情,都会很难再将这个男人与五年前那个在这里哭着紧紧抓着苏玥的手不放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当年的少年将苏玥这个姐姐视为自己唯一的救赎、视为自己的全世界,现在却是……  小护士想到基地里传的那些关于谢景同的乱七八糟的“风流情/事”,就是狠狠地一皱眉。  她是不知道苏玥另有心上人的,以为谢景同与苏玥一直是一对。如今谢景同做的这些事,在她看来,自然是与“出轨”无异。  她当然看不惯。  小护士心里不满得撇了撇嘴。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她是很喜欢谢景同的,喜欢到甚至有点同情他,觉得这个男孩子温柔又清深,为了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治病竟然愿意给人当男|宠来换取物资,实在可怜可爱。  现在却……  也许当初谢景同出卖|身体根本不是为了苏玥,就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能在末世里过得不要那么糟糕?  想想现在谢景同这日子过得多潇洒啊,衣食无忧不说,吃穿用度还一贯都是与顾城主同一个标准的,经常还能出去“猎个艳”什么的,基地里那些个天天出生入死的异能者的日子过得也没有他滋润。  而谢景同需要付出的不过是陪顾止川上几次床罢了,虽然这在他们这些喜欢自力更生的人看来也许很困难,实在侮辱人,但没准人家谢景同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呢。  也不知道谢景同究竟是用了些什么手段,能让顾城主看中他看中了四年。  只可怜了苏玥,日日被关在这治疗中心里,外界的一切消息都接收不到,既不知道谢景同与顾止川的真实关系,一直天真地以为顾止川这么帮他们是因为他和谢景同是朋友,也不知道谢景同在外面那些胡来的传闻,就天天一厢情愿地在这里等谢景同来看她。  大概苏玥还一直以为谢景同很喜欢她、对她很好、很忠诚吧?  女人向来同情女人,小护士自然是站在苏玥这一边的,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怎么给谢景同好脸色。  此时看到谢景同,第一反应就是臭着脸把手里的托盘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  苏玥正在给谢景同削水果吃,听到这动静扭头看了一眼小护士,有些奇怪地道:“你今天怎么了,好像火气特别大?”  小护士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下一秒苏玥就转过了头,笑容满面地跟谢景同说:“这只橘子好吃吧?我特意给你挑了一只最甜的。”  说着还不停地将桌上的其他零食往谢景同怀里塞。  ……得,关心我的话大概只是随口一说。在谢景同面前,苏玥根本看不到我。  小护士气呼呼地闭上了嘴。  谢景同笑着接过了苏玥塞给他的零食,看苏玥一边跟他讲话一边还不忘削苹果,担心她一心二用把自己的手伤了,还很是自然地把她手里的刀和苹果都接了过来。  在苏玥面前,谢景同倒一直是四年如一日的温柔体贴。  男人垂着头的时候眉眼甚至显得很干净,丝毫让人想象不到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小护士看他这样被气得不行,只觉得这男人整天就知道装模作样哄骗苏玥。  她眼睛一扫正好扫到谢景同后脖颈处一抹鲜明的红痕,竟是口不择言地道:“谢少爷脖子上吻|痕都没遮好就来这里装什么情深,真是可笑。”  小护士说这话时绝对是被气得大脑一热、都没怎么经过思考。  待回过神来才绝对不对,抬眼看去,却见刚才还在笑着跟苏玥讲话的谢景同此时已经完全僵在了那里。  谢景同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道一样,垂着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方才小护士说那话时谢景同的手抖了一下,锋利的刀子瞬间将他的手割伤,有鲜血顺着手背滑到地面上。  谢景同却像是根本没感觉到痛一样,只仍呆呆地拿着水果刀坐在那里,连伤口都不知道去捂一下。  小护士见状知道自己这是说错话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了几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苏玥和谢景同两个人。  苏玥虽然听到了小护士的话,但她显然更关心谢景同被割伤的手。  苏玥简直是瞬间就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夺下了谢景同手里的刀,又翻箱倒柜地找了治疗包帮他把手上的伤口处理好。  这种事情她以前也常帮谢景同干,因此做得竟然很熟练。  待处理好一切,苏玥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终于想起了小护士刚才说的话。  她刚才帮谢景同处理伤口的时候,显然也看到了护士说的那个“吻痕”。  苏玥踟蹰了一下,觉得自己身为姐姐还是应该关心一下弟弟的感觉状况的,于是看着谢景同,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景同,你这是……有女朋友了?”  苏玥的感情观相对还是比较传统的,说起上|床这种事,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有感情基础的女朋友。  谢景同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他抬起眼,看向苏玥。  男人的眼眸实在浓黑,苏玥竟被他这眼神弄得有些不自然。  苏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咳,有女朋友也没关系的,我家小同都这个年纪了,是该有了。不过你别怪姐姐多话啊,既然有了女朋友,又和人家有了……这种关系,就得好好得对人家。”  苏玥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你姐姐我思想传统,总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好的。小同你可不能对不起人家。”  说着见谢景同还是看着她不说话,却是笑起来:“不过小同毕竟长大的环境和我不一样,感情观这种东西我也不好干涉你。不过我总觉得小同你性子太冷啦,特别是这几年,简直越来越冷淡,这可不太好。”  苏玥看着谢景同,笑得眉眼温柔:“小同,这世界多美好啊,你不能总这样冷漠。”  几个小时后,小护士再回来想给苏玥测量每日基础体征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谢景同竟还没走。  小护士的脚步顿了顿,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莫名地在门口停了下来。  苏玥已经睡着了。  她在治疗中心整日无事,因此养成了按时午睡的习惯。  谢景同却没走,还留在她身边。  他站在苏玥床边,定定地看着她。  小护士楞了楞。  因为谢景同此刻这样看着苏玥的样子,竟让她莫名地想到了五年前的他。  谢景同站在苏玥的床边看了她许久,眼眸深深。  他的眼神实在缱绻温柔,似是含着满腔的柔情,可在这满腔浓情之中,却又偏偏似是融满了悲伤。  谢景同伸出手,像是想摸一摸苏玥的脸,片刻后却又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将手放下。  他看着她,像是个孩子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  满含欣喜,眼睛亮晶晶地说想把她带回家。  可当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却才发现自己的手实在是太脏。  待在橱窗里的玩具那么干净,与他满是脏污的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就又舍不得了。  他既没钱把它买回家,也不想用自己脏兮兮的手弄脏它,就只能这样,数年如一日地……站在橱窗外看着它。  直到某一日,看这件自己喜欢了数十年的玩具……被别的什么人轻易买走。  小护士听到听到谢景同似是笑了笑,笑 声里的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  男人的声音低哑得厉害。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谢景同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我也想啊,姐姐。”  我也想啊,“一生一世一双人”,多美好啊。  可是姐姐,上苍从来没有给过我这个机会。  从来没有。  而且,我想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个人……她不要我啊。  她不要我……  哪怕我再喜欢她,她也不要我啊……  你说人间美好,让我对它温柔。  我却从来只觉人间荒唐。  这人间实在荒唐,我一点也不喜欢。  一点也不。  后来末世的居民常说,南方基地的谢城主虽然模样生得温柔风流,可性子实在是冷漠无情地像是修罗。  他仿佛永远都对这个世界充满厌恶。  他看任何人的眼神里永远都没有柔情,只有满眼的冷漠。  春天桃花开时他不知道去赏花,夏天河流涨时他不会去惊叹,秋天谷物丰收时他不知道去欣喜,冬天雪花落时他也不会去玩闹。  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融不进他的眼里。  谢城主只喜欢外出去消灭丧尸,次次都孤身一人,谢城主还尤其喜欢去那种极其危险的地方。  不带任何手下,不带任何药品,也不做任何防护。  人们都以为他是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异能高,任性得不行。  但只有谢景同自己知道,他不过是觉得……活着并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死去也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人们常说生前若可尽余欢,便不会畏惧死亡。  但其实生前若实在无欢可尝,死也同样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整个末世里的人都说谢景同冷情无心,可又有谁还能记得,他曾也是个眉眼温柔的风流少年郎。  他曾也眼神柔软地像是三月春风细雨,他曾也笑容明亮、对未来充满憧憬,他曾也……会花一个晚上的时间亲手做一个布娃娃、大清早地穿过整个基地、眼神亮晶晶地将它塞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那年他才十九岁啊……  谢景同从不做噩梦。  因为末世的前五年,他已经把所有的噩梦都做遍了。  所求皆不得,所恶都尝遍。 第59章 我只是不希望你每次与我在一起的时候……眉头都皱得这么紧。  你每次看着我,眼里都是痛苦和恨意。  从来没有一点点愉悦,从来没有。  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吗?  苏玥只是在当年救了你一次、朝你伸出了一次援手,你就能喜欢她五年。  那这五年,我日日照顾你,我为你提供物资、我为你提供庇护,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一点呢?  谢景同看了顾止川许久,像是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许久后像是终于相信了一般,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顾止川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也许顾止川并没有瞎说,今天他事情确实是有些多。  谢景同打开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一旁的休息室里坐了不少人,显然都是在等顾止川接见的。  谢景同无意研究他们,只目光匆匆一扫就想离开,可他的眼神只粗粗一略,竟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眼熟的人。  是苏建国和赵梅。  苏玥的大伯和大伯母。  谢景同的脚步顿了顿,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苏建国和赵梅两个人起初仗着物资在末世里过得很是不错,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进、末世灾难的加深,他们的日子过得就没有起初那么好了。  他们两人一开始待的那个小基地显然也不是什么会善待“功臣”的。  谢景同与苏玥离开后不久,基地领导人就在想方设法挖空他们的物资后把他们赶出了基地。  苏建国一家三口都不是异能者,也不是什么能干活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到了北方基地。  在北方基地普通人能获得基本的温饱,但苏建国一家显然是过不了这样做苦力换物资的生活,一直过得怨声载道。  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了,被他们知道了苏玥在治疗中心、而且还过得不错的消息,一直在想办法去治疗中心找苏玥,跟她套近乎、想从她那里得到些好处。  苏玥毕竟性子软,一日两日还好说,这时间一长,总也有慢慢软化的时候。  要不是苏玥一直待在治疗中心出不去、苏建国一家也不怎么进得去、谢景同一直小心关注着的缘故,早不知让他们从苏玥那拿去些什么了。  在这种情况下,谢景同与苏建国还有赵梅,自然是一见就两看生厌的。  只是谢景同一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这里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只皱了皱眉,便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竟像是完全不认识苏建国和赵梅一样。  苏建国和赵梅正生气,却突然听身边一人突然轻淬一口、语气里满是不屑地道:“不过是城主的男|宠,天天这么骄狂,也不知道在傲些什么。”  说的却显然是谢景同。  苏建国和赵梅听了却着实一愣。  他们来北方基地不过一个月,这一个月来除了每日工作、就是整天想着要如何从苏玥手里扣些东西出来,竟一个月来没怎么和基地的其他人搭过话,因此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人这么说。  他们是认识谢景同的,当年还在原基地时谢景同就跟在苏玥身边,像只小狼崽似的时时护着她。  当时要不是因为谢景同认识顾止川的缘故,他们也不会那么快就被基地领导人从基地里赶出来,还不是因为基地领导担心得罪顾止川吗?  他们之前曾托关系、找办法进治疗中心去看过苏玥一次,那小丫头片子话里话外仍都是谢景同,他们一直以为谢景同和苏玥是一对。  苏玥说她能住在这里、受这么好的照顾是因为谢景同和顾止川是好朋友,他们原本也是这么信的。  现在却……  难道这两个人的关系竟然……?  苏建国和赵梅对视一眼,忙笑容殷勤地转身跟身边的人搭话。  身边的人本在末世里也不过是个普通角色,被赵梅恭维几句就什么都忘了,飘飘然地道:“你们新来的吧?这在我们基地里不是什么秘密,基本每个人都知道。那姓谢的就是个兔|儿|爷,用身体换物资的货色。什么末世前的朋友,他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你们刚才没瞧见吗?他就是从顾城主的办公室里出来的。那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人,他刚才出来时那样子你们没看到?衣服凌乱、嘴唇鲜红、眼含春色的,鬼知道他们在办公室里干了什么勾当!”  说着又吐了口唾沫,语气又是嫉妒、又是不屑地道:“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世道,一个靠张开腿做生意的货,日子过得竟是比我们这种自力更生的好多了。”  这人后面又说了些不堪入目的话,苏建国和赵梅却没关注。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某种志在必得的笑意。  看样子,谢景同在这里干的这些事情,苏玥在治疗中心并不知道啊……  又过了片刻,顾止川开始传人进来了。  手下带着人小心翼翼地进门,观察了几眼顾止川,见他此刻心情似乎还平静,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却见原本只是坐在椅子上的顾止川在目光随意地扫过地面上的某个地方之后,突然整个人一僵。  顾止川在那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下一秒他就站起了身,朝着方才他看的地方走去。  只是脚步显得很是焦急。  男人走到那地方站定,低头看着地面,却是完全呆住了。  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分明满是不敢置信,连放在身侧的手都开始颤抖。  手下人见他这样子心里觉得奇怪,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却是也愣住了。  顾止川看的地方是地面。  顾城主的办公室里铺的自然是木地板。  上好的木地板,今早才有保洁人员打过蜡,原本应该是光洁如新的,此刻却是不知道为何突然出现了小块的黑色痕迹。  有两块,之间相距不远、大约有一人肩宽,就那么明显至极地留在木地板上。  那痕迹,却分明是被雷火灼烧的痕迹。  可顾城主的办公室内,怎么会有这种痕迹?  而且,雷火……?  手下人看着那痕迹,又看到顾止川此刻惊不可抑的表情,突然想起了不日前那个异能为预知的异能者说的话。  末世五年了,有些事情人类其实都知道了。  比如说……末世里异能者的等级分配是呈现两级分化的规律,越前和越后觉醒异能的人,异能等级越高。  异能等级最高的,显然应该是第一个觉醒异能的异能者和最后一个觉醒异能的异能者。  第一个是谁全末世的人都知道,就是顾止川。  而顾止川现在的异能等级,果然也是超乎众人,其他人只可仰望,完全不可比肩。  而最后一个异能者……现在却是整个末世的人都在猜测、寻找。  北方基地有个异能为预知的异能者,之前曾预言,这个所有人等待了五年了最强者之一的异能者,将会在近期觉醒。  而预言中这个最后的异能者所将觉醒的异能……就是雷火。  雷火者,世间至阳也,其性至烈,可灼世间一切污秽。  威力之大,可改天换日。  这个异能者占着“最后一个异能者”这样的位置,觉醒的异能又是雷火这样威力巨大的异能种类,可以想象,他会有多么逆天的厉害。  现在这个异能者……是终于要出现了?  可方才在这里的……  手下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猜测。  顾止川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两抹焦黑的痕迹,目眦欲裂。  那地方,分明刚才谢景同跪着的地方。  那个你最不希望他离开的人,终究还是会离开。  不是你的,终究不会是你的。  纵使你曾使尽手段,也只能拘得了他一时,却注定留不了他一世。  当你发现他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就该明白,上苍不会让你留住他。  因为他不是你的。  能留住一个人的,只能是红线,不可能是锁链。  *****  人为什么会觉醒某一种异能?  有一种说法是,觉醒的异能种类是根据异能者在觉醒异能的那一刻的心里活动所决定的。  有的人在觉醒异能的那一刻是想逃离危险,所以他会觉醒速度系异能。  有的人在觉醒异能的那一刻是想拯救亲人,所以他会觉醒治愈系异能。  有的人在觉醒异能的那一刻是想获得食物,所以他会觉醒植物系异能。  那雷火系异能呢?  他的掌控者在觉醒异能的那一刻,是在想些什么呢?第46章 现代末世2.16  三日后, 谢景同在街上被赵梅拦了下来。  彼时他刚从顾止川的办公室出来、正想去治疗中心,赵梅却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拦在了谢景同面前。  谢景同楞了一下,待看清面前人是谁之后才挑了挑眉。  因着苏玥的关系,谢景同显然不太喜欢赵梅, 见到她连与她寒暄的意思都没有, 面无表情地就想从赵梅身前经过。  竟完全是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  赵梅对此简直恨得牙痒痒, 张嘴就想骂人,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是勉强按捺住了自己, 尽力克制着火气跟谢景同说话。  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打算和我们谈谈?”  谢景同看了她一眼, 眼神冷漠又带着些不屑,那眼角眉梢都是些高高在上的意思,仿佛在说“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赵梅被他气得不行, 她这段日子实在见多了这种眼神。  赵梅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火气,说话时却还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谢少爷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我觉得我们还是需要谈一谈的, 比如……您和顾城主的关系?” 第61章 苏玥一直抱怨说谢景同一年比一年看望她看望得少。  其实谢景同哪里是不想去看她,他只是不敢啊。  那种被逼着在喜欢的女子面前被人侮辱的感觉……实在是太绝望了。  每次谢景同去治疗中心看望过苏玥,顾止川都会在当天晚上把他带到边上的房间。  然后把他压在那面玻璃上。  哪怕谢景同明知道苏玥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还是受不了。  因为他看得见啊,他看得见。  谢景同知道苏玥睡觉时喜欢朝着左侧睡。  她睡眠中会无意识地砸吧嘴。  她还会在梦中笑。  谢景同曾经最想要的,就是能每日睡在苏玥的身旁,夜半时看着她睡去、清晨时看着她醒来。  可现在……  玻璃这种东西……真的是太冰冷了。  冰冷得能把人的全身、包括一颗心都冻住。  可是,即使我为了你做到这种地步、即使我为了你甘愿去做一个男人的男|宠、即使我为了你被人这么侮辱,你还是不喜欢我啊……  你还是不喜欢我……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姐姐……我只有你了啊……  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用全部来换一个你,也不行吗?  你为什么……就不要我呢……  顾止川喜欢和谢景同在治疗中心欢|好,因为后来那几年,只有在那里,谢景同才会哭。  这个永远都面色冷淡、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的人,只有在那里会哭。  谢景同的眼睛红得厉害。  他听到赵梅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无非是些要让苏玥知道他真面目的话。  他突然想,姐姐不喜欢我,一定不是姐姐的问题。  是我的问题。  她那么好。  是我不好,是我根本配不上她。  是这些人的问题。  是他们一次次地提醒我……提醒我自己有多配不上苏玥!  苏建国和赵梅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地方眼里看到了害怕与惊慌。  因为他们看到,谢景同身体周边的空气开始扭曲、开始燃烧。  四周开始变得越来越灼热。  谢景同抬起眼,慢慢地朝他们看去,一双眼里满是火光。  末世的人们常说南方基地的谢城主实在冷漠,一双眼睛里永远没有温情。  可谢城主自然该是冷漠的。  毕竟他是雷火系异能者。  一个人若是不对这个世界厌恶绝望到一定地步,他是不会觉醒雷火系异能的。  这是用来……烧毁一切罪恶肮脏的异能啊。  只有想毁了一切的人才会觉醒它。  烧毁一切,包括……他自己。  这日顾止川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围满了人,而眼前,只看到眼前熊熊燃烧的小屋。  火势汹汹,夹杂着雷电闪烁,声势浩大,像是想要烧毁一切。  在这汹汹火势之中,小屋里却慢慢走出了一个人影。  是谢景同。  男人从屋里走出,他步履蹒跚,慢慢地抬起眼,人们看到,原来燃得最烈的火,一直在他的眼里。  雷火这么猛烈,连谢景同的睫毛上都带着点雷电光芒的暗紫。  谢景同抬眼看向人群,慢慢地、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他勾唇笑起来,眉眼冷漠疏厉,脊背挺直。  他的身后是愈燃愈烈的雷火。  有顾家旧下属看着他,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谢家掌权人。  他坐在高椅上冷漠地垂着眼朝旁人看过来,就像是一个坐在王座上的王者。  浮生苍茫,皆不配得他一眼相看。  闻说凤凰高洁,经烈火灼烧,可涅槃重生。  而现在,已是雷火灼然。  那夜苏玥刚洗好澡、打算睡去时,病房的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她抬眼一看,却看到谢景同。  二十三岁的男人慢慢朝她走来,带着一身的雷火盎然。  他走到她的面前,燃着熊熊烈火的眉眼却是渐渐温柔下来。  他朝她伸出手,一如当年二十三岁的她朝十八岁的他伸出手。  谢景同看着苏玥,慢慢地勾起唇。  他说:“姐姐,我来带你离开。”  他们离开时在基地的门口看到了顾止川。  男人站在那里,看着谢景同,眼神里满是哀伤绝望,甚至带着点恳求。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  谢景同却是看着他,眉间紧皱:“闭嘴。”  他说这话时,不仅看向了顾止川,眼神还将在场的人都一一扫过。  男人说话间衣摆翻飞,那翻飞的衣摆间甚至在那一瞬间燃出了一小朵带着雷光的火花。  所有人都明白他话语和眼神里的威胁,都忙闭上了嘴。  顾止川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离开。  顾止川慢慢握紧了手,他在那一刻终于知道,原来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的感觉,竟有……这么疼。  那夜残阳似血。  一如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两年后,谢景同建立了南方基地。  南方基地收留国内所有的人,它对来这里的居民的唯一要求只是:绝不收从北方基地来的人。  至此,末世天下二分。  末世有两个王,北方基地顾止川,以及南方基地谢景同。  从此,王不见王。第47章 现代末世2.17  五年后, 末世十年。  宁城基地。  这是末世里的一个小型基地,说来并不起眼,地理位置也不是很好,位于原本的宁夏平原一带。这地方地势开阔,人口密集,在末世并不是个防守的好地方。  但好在宁夏平原自古有“天府之国”之称, 物产丰饶,末世前曾存下了不少粮食,这才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末世刚开始的时候这种小型基地曾数不胜数,但随着时间的推演、末世的加深, 这种单个的、不成气候的小基地开始变得越来越难存活。  时至今日, 像宁城基地这样的小型基地,整个国内不会超过十五个。  要不是宁城基地占了个物产丰饶的先天优势、基地领导人又实在是个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好领导的话, 想必宁城基地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可即使这样,随着末世年数的逐渐增加, 宁城基地的力不从心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显、明显得让人不能忽视。  也许再过两年, 宁城基地也会变成一座死城吧。  听闻北方基地和南方基地就不会这样。  这两座基地设备齐全不说, 基地里的异能者还人数众多, 据说随便拎出一个不起眼的异能小队队长,就能是一般小基地请都请不来的大人物。  更不要说这两个基地还有顾止川和谢景同这两位大神镇着。  再如何大的危机, 只要有他们两位一出手,都能瞬间解决。  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去这两个基地见识见识。 第63章 “好好好!”刘叔连说了三个好才停住,男人止住眼中的泪意,道,“既如此,谢城主要找什么人,尽管说!只要这个人在我宁城基地,我一定帮你找到。”  谢景同点了点头。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将它推到刘叔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  “谢复。”谢景同说着看了照片一眼,语气冷淡,眼中思绪却是实在复杂,他看了照片许久,才继续开口,谢景同垂了垂眼,“应该是六年前到这里的,是个力量型异能者,今年二十九岁。”  “他是我基地重要人员苏玥的……家属。我打听到有人在这里见过他,如果谢复真的在宁城,还望刘师长能告诉我他的下落。”  赵柯儿和刘叔听了都楞了楞,彼此对视一眼。  如果他们没记错,按照那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那苏玥不是谢城主的心上人吗?  谢城主这是在帮心上人找……失散的爱人?  *****  北方基地。  留着金色卷发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沓东西,推开了办事处某间办公室的门。  这是间宽敞、却布置得很是简洁明了的办公室。  整间办公室风格冷硬,用的大部分家具都是木质的,唯有靠近窗边的布艺沙发和沙发下铺的羊毛地毯还有些柔软的意味。  女人一走进办公室,也不说其他什么,直接就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一沓东西放到办公桌上、推到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面前:“第二十九次。”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男人,大约二十八|九岁,穿着一身军|装,整个人浑身上下仿佛都写满了“冷硬”二字。  听到女人的话,男人正在批着公文的手顿了顿,过了半晌他才将手里的笔放下,伸手取过女人刚放在桌面上的资料:“他……还是不肯与北方基地合作?”  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  陆施然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都二十九次了,次次连北方基地的人面都不肯见一面,顾城主您觉得呢?”  “要我说,城主您也别异想天开了。”陆施然继续道,“您也不想想谢景同从前与您是什么关系,我要是他,我也不会愿意再和北方基地合作的。”  “全末世的人都知道谢景同与您关系势如水火,没有人会跟自己的仇人合作。”  顾止川没有说话。  陆施然看着他低垂眉眼沉默的样子心中简直分外无奈:“不是,城主,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显然没有可能的事,我们就不要尝试了好吗?北方基地每天也有很多事,我可没时间天天陪着您耗在这件事情上。”  这是五年来陆施然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跟顾止川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顾止川沉默了许久,陆施然的话仿佛一下子击碎了他心中仅存的、迟迟不愿相信、一厢情愿地用来欺骗自己的希望。  过了半晌,顾止川才又重新开口,男人的声音这次沙哑得厉害。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资料,眼神空远,也不知道透过这叠资料想到了什么:“你……见到他了吗?他看起来……还好吗?”  “城主我之前不是说了谢景同根本不愿意见任何北方基地来的人,我能是例外吗?”何况按照您从前的做法,恐怕谢景同如今最不愿意见的便是他们这些从前的“故人”了。  说着见顾止川眼神空茫,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心,陆施然想了想还是道:“不过我打听了一下,说谢城主近期并不在南方基地里,说是为了苏玥去外地找什么东西了。他异能高强,又不让人跟着,南方基地的人也不知道他具体的去向。”  “不过一定不会出什么危险的。”看到顾止川顿了一下,一瞬间似是写满了紧张的眼睛,陆施然叹了口气,“毕竟全末世的人都知道谢城主有个心上人叫苏玥,谢城主对她喜欢得不得了。而谢城主的心上人是个普通人,所以他一直惜命得很。”  顾止川听了眼中激烈的情绪终于慢慢恢复了原样。  他坐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沉默到陆施然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却听他突然道:“他不愿意见其他人,那你说若是我亲自去找他谈,他会不会……”  顾止川说这话时语气很慢,那句中的停顿让陆施然有一种他真的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的感觉。  陆施然吓了一跳:“城主我求求你别吓我啊!南方基地可是谢景同的地方,谢景同对您恨之入骨,您要是真去了……他非得在那弄死您不可!”  “您可别拿自己的生命和北方基地的未来开玩笑啊!”  “嗯,我知道。”顾止川听了陆施然的话,却是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他眼神灰暗,在那一瞬间甚至给陆施然一种他要哭了的感觉。  然而顾止川停顿了半晌却是看着面前的资料伸手在资料末尾的地方轻轻摩挲。  陆施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应该是谢景同签了自己名字的地方。  顾止川却是轻声地笑起来:“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想他。”  我只是有点想他……  顾止川看着手中的资料,眉眼却是温柔下来,那眉目里一瞬间盈满了柔柔的情愫,竟温柔得让人心酸:“家里的桃子今年终于成熟了,景同之前就没吃到,我想……摘给他吃。”  陆施然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想起顾家别墅里的那片园林,里面种了一半桃树、一半青竹。  她想起五年前她看着顾止川一个人去了基地外,他走遍了附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挑选树苗。  一如八年前。  那时顾止川也是这样,男人走遍了方圆十里,就为了给谢景同找这几株桃树、青竹。  末世土地污染严重,桃树、青竹都属于极其依赖土壤的植物,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整个国内都剩不了多少。  顾止川走了那么多地方,才给谢景同找回来的那几株。  他给他找桃树,只因为据说谢景同喜欢吃桃子。谢景同在末世后的那几年曾吃了不少桃子,想来他一定不知道,末世里一枚桃子有多珍贵,顾止川自己都没舍得吃过一枚。  他给他找青竹,只因为谢景同在刚来北方基地的时候曾心心念念地想尝尝北方特色的“竹叶烧”。  顾止川精心伺候了那些桃树、青竹三年。  然后五年前,谢景同觉醒异能,整个北方基地只被雷火烧毁了两处地方,一处是他觉醒时的小屋,另一处便是顾家别墅的花园。  那日顾止川回到别墅后在花园里呆呆地坐了许久。  今日之前他还曾抱着谢景同说明年就可以给他摘桃子吃,可现在,这里却只剩下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那挂在枝头上的、谢景同唾手可得的、却被狠心烧毁的哪里是桃子,分明是顾止川的一颗心啊。  他将自己的心挂在树上,语气故作矜持平淡地跟他说“你摘就是”,可转眼,却就被谢景同烧了个干净。  顾止川在别墅的花园里坐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想来就好像谢景同永远也不会明白顾止川有多喜欢他一样,顾止川也永远不会懂,这片桃林对他而言也许是他全心全意想讨心上人欢喜的宝物,对谢景同来说,却只是耻辱。  顾止川在花园里坐了三天三夜之后,就又独自出门,再次找来了这一院子的桃树青竹。  如今五年过去,桃子又成熟了,只是这次顾止川却再也没有人可以搂着,然后再那人耳边说一句“我给你摘”。  你若喜欢,我每年都给你摘。  全末世的人都知道,谢景同有个心上人叫苏玥。  却没有人知道,顾止川也有个心上人,叫谢景同。第48章 现代末世2.18  宁城基地里确实是有谢复这个人的。  根据资料, 他是六年前到的宁城, 来时受了很重的伤, 身上也没带什么特殊物件,同样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也就是刘叔人好, 让基地里的治疗人员将他救了下来。  如果是在其他基地,想必没有人会这样去管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治疗人员尽心尽力地救治了他一个多星期才把他给救回来,救回来后谢复又在宁城基地里养了近两年才将身体完全恢复好。  可能是因为感念于刘叔的恩情,谢复就在宁城基地里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四年。  “谢复的异能等级不错, 在宁城很受重用, 现在是宁城基地第一异能小队的队长。”赵柯儿一边为谢景同带路, 一边尽心给他介绍,“就住在这里不远处。”  赵柯儿领着谢景同穿过几条街道, 又拐了几个弯,来到一片看着像是集体公寓的地方:“谢复就住在这里, 但他今天正好出了基地做任务, 应该得过几天才会回来。我带您去看看他的住处?”  赵柯儿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谢景同一眼, 看到他点头同意了之后才松了口气,带着他走进公寓的其中一间屋子,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就是这里了。”  谢景同点了点头,他似乎丝毫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直接就走进了屋子打量起四周。  屋子面积不大, 收拾却很是干净。  桌椅板凳都摆放齐整, 靠墙的单人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被单, 整个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  丝毫看不出来这是个单身男人独自居住的房间。  谢景同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看到床头柜上的相框,便走过去拿起相框。  是一张合照。  照片里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都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青涩。  他们穿着普通的t恤长裤,每人手里都捧着杯奶茶。  镜头里的他们正相互对视,眼神中青涩而绵绵的爱意昭然若揭。  是末世前、还在校园里的谢复和苏玥。  谢景同看着这张照片也不说话,只伸出手细细地抚过相片中苏玥的眉眼。  男人的眼眸沉沉,像是在想象那段他不曾参与过的青葱岁月。  青篱看了眼相片中谢复的长相,却是在心里笑了笑:“果然。”  望乡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奇怪道:“果然什么?”  青篱:“这个‘谢复’就是前世的谢景同。”  照片里男人的五官俊秀,青篱见过他一眼 ——这分明就是那个他刚进入这个世界时与他诉说执念的执念者谢景同。  刚从望乡处得知谢复这个人物存在的时候青篱就觉得奇怪,毕竟按照原本的世界逻辑,不该有谢复这个人。  谢景同和苏玥说到底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和“女主”,苏玥不该爱上除了谢景同之外的任何人。  谢复这个人物出现存在的简直莫名其妙,而且原本的世界里,苏玥确实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谢复这个人。  可在这个世界,谢复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苏玥也是确确实实地喜欢上了他。  不仅如此,谢景同还渐渐发现,原本应该在五年相依为命的相处中爱上谢景同的苏玥,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只把他当成了弟弟。  她看向他的眼里没有半点的男女之情。  这一切自然是很奇怪的、不应该的。  但要是换一个角度来猜测,一切却又都说得通了,比如——谢复就是谢景同。 第65章 谢景同变得实在太多了。  当初那个会眼睛亮晶晶地向她讨糕点吃的男孩,现在已经变成了末世的王者。  他的身上再也没有过去的半分温柔乖巧的样子。  谢景同变得实在冷漠冰冷。  苏玥曾不止一次撞见谢景同惩罚背叛他的手下的场景。谢城主异能高强,一个雷火球下去,刚才还活生生的人瞬间就变成了一堆焦炭。  苏玥被吓到了。  她开始觉得谢景同陌生,男人的身上都是血腥的味道,雷火异能的特性仿佛同样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苏玥实在不习惯这样的谢景同。  谢景同仿佛也注意到了苏玥的这份不习惯。  一开始谢景同还会偶尔的来找苏玥说说话,后来见苏玥每次都自己讲话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无趣,便再没来过,就连送东西都是次次找别人送的。  也许……他们原本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吧。  末世里异能者和普通人的鸿沟确实是太大了。  而且谢少爷本也是大家少爷,跟她这样的普通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当初若不是末世,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苏玥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叹了口气。  她此时正在谢景同别墅的书房里。  苏玥原本自然不会就这么自说自话地进入谢景同的书房。  以她现在和谢景同的关系也尴尬。  但谢景同出基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基地里却又急需一份文件。  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找了许久、却怎么也找不到,急得简直要哭出来了。  文件不在办公区,那应该就是之前被谢景同带回了家。  工作人员可没那个胆子去谢城主的书房里找文件,只能去向苏玥求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苏玥帮忙把东西找出来。  苏玥到底心软,推脱不了,谢景同临出基地前又说过如果需要找什么东西就让苏玥去找——大概在谢景同的心里,哪怕不再如之前一般依赖,苏玥到底还是他最信任的人。  所以苏玥这才出现在这里。  可得小心不能把东西弄得太乱,免得小同回来见了生气。  苏玥一边在心中提醒自己,一边随手打开谢景同书桌最下方的一个抽屉。  随即却是愣住了。  这抽屉里,放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信件。  而信件上写的,都是她的名字。  苏玥一愣。  信件封面上写她名字的笔记凌厉,这笔迹她十分熟悉,分明是谢景同的笔迹。  那这是……小同写给她的?  苏玥奇怪地眨眨眼。  谢景同书桌最下面的抽屉容积很大,照这被放得满满当当的量,里面怕是能足足有几百封信。  哪怕是四五天写一封,这也得是几年的量。  小同什么时候给她写了这么多信?  而且为什么写给她的信,她自己却不知道,都被塞在了这里?  而且照这几年小同和她的关系……他会给她写信?  苏玥奇怪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抽屉。  虽说位于书桌的最下面,可把手上却没有任何灰迹,显然是直到近期都经常被打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玥跪坐在地上疑惑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伸手从里面随意地抽了一封,打开了它。  信上不过寥寥几语,写的不过是一两件生活中的小事,应该是谢景同写这封信的那天遇上的。  语气亲昵。  与这五年来他对她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苏玥楞了楞,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又接连拆开了几封信,她原本又重新拆开几封信是为了安自己方才看第一份信时心中瞬间涌上的那种不安感。  可越看却是越不安。  苏玥又拆了更多的信。  每封信里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有的分享生活中的事情,有的是记录苏玥的一些小习惯、小爱好,有的甚至没什么内容,只是普通的聊天。  每一封信的语气都十分亲昵。  谢景同叫她“姐姐”,他给她讲自己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  就仿佛仍是……当年初遇时那个年幼的少年。  苏玥恍恍惚惚间突然忆起,当年刚见面时,谢景同确实很黏她。  那时的谢景同仿佛根本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整天都恨不得黏在她的身边,她出门一会他都要委委屈屈地紧跟着,一副离了她就活不了的日子。  哪怕后来她因病进了治疗中心,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也总是日日来,每天缠着她讲话,不留到日落西山都不肯离开,一幅想要求下来过夜的日子。  那时苏玥天天笑谢景同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样黏人爱撒娇。  那后来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谢景同突然不再那么黏着她了?  谢景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由当年那个时时刻刻跟着他的孩子变成了现在这个……只会克制地摸摸自己头发、眉眼冷淡的男人?  苏玥想不起来。  这一切的变化似乎来得奇怪,快到让人猝不及防,根本没来得及去反应。  快到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快到让她竟然从未发现……谢景同原本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苏玥手里拿着未拆完的信,呆呆地坐在地上。  她在那一刻突然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一刻的感受究竟是空落、还是……恐慌。  夜间基地万籁俱寂,有穿着衬衫的男子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就着灯光写信。  “姐姐,今天回去的路上看到一只白色的猫,你以前说过你想养猫,本来想抓回来给你,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猫容易带病毒,以后找更好的给姐姐。”  “姐姐,今天给你买了新衣服,明天想看你穿给我看。”  “姐姐,今天厨房做了红烧肉,没有你做的好吃,你好久没有给我做红烧肉吃了……也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姐姐,你不要总是想着谢复!你不要每次和我说话都说他!我不喜欢!”  “姐姐,我想和你说说话……”  “姐姐……”  “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呢?”  谢景同是什么时候不再去找苏玥了呢?  大概是从那天苏玥看着他,脱口而出唤他“城主”的时候。  谢景同看到苏玥的眼里,满是对他的敬畏和畏惧。  女孩子似乎是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竟是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谢景同看着苏玥,良久才慢慢地垂下眼,轻声地回了个“嗯”。  然后转身慢慢走远。  传说爱情是“耳鬓厮磨、轻言软语”。  可我想,我大概是……一生都没有这个福气了。第49章 现代末世2.19  谢景同为什么要把谢复带回南方基地?  按理来说, 心上人的前男友这种生物, 寻常人不想“赶尽杀绝”也就罢了, 绝对不会想着把人找回去、再把人摆到心上人面前晃悠。  谢景同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身为一城之主,传言里还那么喜欢苏玥,能愿意把谢复带回去、让他在自己和苏玥面前碍眼?  难不成是为了把谢复和自己同时放在苏玥面前, 通过对比来造成打压的效果?  就类似那种现男友在前男友面前的炫耀?告诉心上人“你看我比他优秀多少,你当初怎么会瞎了眼选择他”?  乍一想这好像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但仔细一琢磨却又怎么都觉得不太合理。  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赵柯儿皱着眉头, 看着前方谢景同笔挺的背影表情里完全是掩藏不住的怪异。  他们现在正在回南方基地的路上。  准确来说, 是已经到了南方基地的门口。  谢景同在宁城基地等了两天, 终于等到了谢复回来。  谢复今年三十四,十年的末世生活让他看起来比照片上的成熟上不少, 连续三天的外出狩猎让他满脸风霜, 整个人看起来沉默寡言了不少。  然抬眼看人时仍留了一分温和柔软, 依稀能看出当年照片里的样子。  谢复看到谢景同也很是惊讶,但却没多说什么, 呆愣了一下便沉默地听从了安排, 跟着大队伍南下,赶往南方基地。  只是一路上都安静地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第67章 “怎么会是姐弟之情呢……”苏玥听到谢景同在轻声道,“我从见姐姐第一面我就喜欢姐姐啊,是那种想永远和姐姐在一起、为了姐姐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喜欢啊。”  谢景同的声音微哑,又低沉得厉害。  苏玥整个人一抖,却更不敢抬头看他了。  她现在整个人心里乱得厉害。  苏玥从前只当谢景同是弟弟,从来没有想过其他。  现在知道了谢景同真实的心情,却是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中。  怎么会这样……?  小同怎么会是喜欢她……?  如果小同是喜欢她的话,那这么些年,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对她那么好就真的是像其他人说的那样,而不是因为她一直以为的报恩?  那……  苏玥的心里乱得厉害,却突然听谢景同又轻声地道:“那姐姐现在知道了,我能不能求姐姐……给我一个机会?”  男人的声音很轻,他说的那么轻柔又那么低哑,那样固执而满含希望着……在求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给一个机会:“我想和姐姐在一起,我想照顾姐姐”  态度甚至有点卑微……一点也不像那个传闻里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南方基地城主。  苏玥一惊,抬起头,嘴里却是条件反射般道:“可是我已经有复哥了!我……”  苏玥想说她已经有谢复了,她一直很喜欢谢复,她等了谢复十年,她不可能在好不容易等回了谢复的时候扔下他和别人在一起。  可苏玥刚开了个头,却突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看到她这句话刚一说出来,刚才还勉强可以算是面色平静的谢景同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男人看着她,用一种固执地近乎哀求的语气和她说话。  “可是姐姐,你和他分开了十年,姐姐也不确定现在他回来了,你们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吧?那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  “我就、我就要一个机会……姐姐你就给我一个和他一起公平竞争的机会就可以了。我不要求再多的。  “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了你十年。我知道谢复对姐姐好,我也可以、我也可以的……我会比他对你更好,我会比全天下的人都对你好。”  谢景同低声地、反复地说,苏玥在那一刻什么似乎从他的语气能听出了一丝哭腔。  这个如今全末世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的男人,就这样跪在她的面前,反反复复地、低声哀求她给他一个机会。  谢景同反反复复地对她说“姐姐,我真的喜欢你啊”。  他甚至不是在哀求苏玥爱他。  他只是在求,求苏玥不要把他所有的可能都剥夺。  谢景同慢慢地伸出手,抓住苏玥的衣服。  他抓着她,抓得那么紧,紧得就好像……她是他在这人世间唯一的浮木一样,就好像一松手,自己就会活不下去一样。  这一刻,他仿佛仍然是十年前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少年。  他除了她,一无所有。  谢景同说话的语气固执到几乎偏执。  可当他抬眼看向苏玥时,眼里却还带了分少年般的天真的憧憬和希望。  那个时间的苏玥还不明白谢复说的那句“我可以比谢复对你更好”之下蕴藏着些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谢景同说的那句“为了姐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说的竟真的有那么认真。  她以为谢景同不过是随口说说的。  就像其他的每个男人一样,他们在祈求女人爱他们的时候,都有无数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他们们都会把她们说的比所有都重。  她根本不知道,谢景同到底有多喜欢她。  苏玥楞了许久,才终于慢慢地抓住谢景同的手。  他的手果然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冷。  “小同你别这样……”苏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小同你现在地位这么高,没必要这样……这基地里好的女人这么多,我……”  “可我不喜欢她们,我就喜欢姐姐。”谢景同突然抬起头,看着苏玥,“姐姐,我是哪里不好吗?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姐姐你最近甚至都不再亲近我了,你总是躲着我。”  你看我的眼神都是陌生的。  苏玥一时竟答不上来。  谢景同哪里不好?  谢景同当然哪里都好。  他是末世异能最高强的两个异能者之一,是南方基地的王,全末世的人都把他当神一样看待。  即使排除这些,谢景同也同样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他模样俊美,浑身气势惊人,基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对他近乎疯狂地迷恋。  可……  苏玥呆呆的,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她才轻声地开口,女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因为……我很怕你。”苏玥低声说,她看着地板,呐呐地说道,并不抬头看他,“小同你自己没有发现吗,你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我站在你身边几米远的地方,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血腥气。你对人命毫不在乎,你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你看着所有东西的眼神都冷得厉害,永远都没有一点感情。”  “小同……我害怕。”  “我知道你现在不会伤害我,小同你一直对我很好。可是以后呢?你现在喜欢我,可照你现在的这情绪,以后呢?雷火异能对你的影响太大了。现在在你的眼里,所有人、所有东西都不过是可以被烧毁的东西。也许总有一天,你会突然觉得我也是该被烧毁的东西中的一个。”  “姐姐不过是个普通人,其实我生性懦弱得很。我……还是喜欢温柔点的。我想我的另一半会看着我温柔地笑,会和我一起讨论四时变化的风景。他不需要有多大的能力、多高的地位,只是个普通人就行。”  “只要……”苏玥说的有些颠三倒四,说着却是笑起来,眉目柔和起来,说话的语气里甚至带着点憧憬,“只要他也是柔软的就行,我们可以一起准备早餐,一起感受潮涨潮落的美好,早晨时他会亲亲我们孩子的额头,再亲亲我的额头,他看过来的眼神要柔软而温柔……”  “小同,这些你给不了我。你看起来……太冷了、太厉了,你会把孩子的手割伤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  谢景同完全愣住了。  男人久久地呆在那里不言不语。  苏玥叹了口气,慢慢地起身离开了。  谢景同没有出声,更没有阻挠,只是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景同才终于慢慢地站起身。  男人跌跌撞撞地跑进卫生间,打开了灯,就着卫生间明亮的灯光在镜子中看自己。  苏玥说的没错。  他看起来确实……太冷漠、太锋利了,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触之就会见血,一点不柔软。  因为是雷电系异能者的缘故,谢景同抬眼的时间甚至能让人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雷火闪烁的影子。  全基地的人都不敢接近他,哪怕他们再如何敬慕他。  因为一靠近谢景同,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近乎被烧灼雷击的疼痛的敬畏感。  是啊,他看起来一点不温柔,跟过去一点不一样。  可是,他又是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谢景同看着看着,终于慢慢地捂着胸口蹲下了身。  他想起北方基地里那些冰冷的地板、冰冷的办公桌、冰冷的镜面、冰冷的床铺、甚至是冰冷的玻璃墙。  十年前,苏玥在仓库里看到当时一无所有的谢景同。  她看到少年柔软明亮得像是新生动物的眼睛,牵起了他的手把他带出了那片黑暗。  十年后。  当年那个手心温暖地让他一下子心生依恋的女人却突然放开了他的手。  她跟他说,小同,你现在变得太冷了,我害怕。  可我又是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的?  当初,他为了她愿意忍受世间所有磨难。  千锤百炼、炼狱加身,他也不曾害怕。  可现在她给他说……你被磨砺出来的锋刃让人碰着太疼了,所以她害怕,所以她不喜欢。  所以她不喜欢。  凤凰自可涅槃,炼狱自可挣脱。  只是初时的那棵栖息的梧桐,它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因为它浑身未熄的雷火,只会把树木灼伤。  室内一时安静得让人心脏紧缩。  过了半晌,才听到在这一片寂静中有人开口说话。  谢景同看着地面,轻声道:“姐姐,我冷。”  说着,却有一滴眼泪突然砸落地面。第50章 现代末世2.20  柯儿到了南方基地之后, 谢景同若想重用她, 照例也是先需要一番考量的,因此她现在还很是空闲, 整日就在基地里瞎晃。  苏玥性子好,她大概也无聊,见赵柯儿也整日无事便前去搭话,一来二去之间两人竟熟识了起来。  这日天气不错,两人闲来无事, 正在基地的交易场里面瞎逛。  大抵是女孩子的通病, 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看些新东西来治愈自己。  赵柯儿心情不大好是因为许久没有出去狩猎了、有些被拘得难受。  苏玥却是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赵柯儿一边随意地伸手在眼前的东西里挑挑拣拣, 一边却是偷偷地拿眼睛去瞧一边的苏玥。 第69章 苏玥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且越说越急,眼神恍惚,竟有些像是着了魔了。  苏玥反复说了几遍,突然一把上前抓住面前人的衣领,声音终于崩溃起来:“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是假的对不对?!小同他没有、他没有……他不会……”  被苏玥抓住衣领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但即使这样,苏玥一个平日里看着文文弱弱的女人突然这样爆发,还是吓了所有人一跳。  矮小的男人明显是被苏玥吓到了。  他脸上甚至还带着点刚才说话时未来得及消退的恶意,眼里却已经漫上了慌乱。  他张了几次口,却楞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脸色煞白地看着苏玥。  苏玥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赵柯儿看到苏玥的眼睛都红了,女人的脸上满是泪水。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的……”苏玥一边抓着男人的领子,一边却是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她的语气一时癫狂,一时轻微,竟像是已经疯了一般。  周围的人看她这样,一时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话。  苏玥显然也没真的想听矮小男人的回答。  苏玥慢慢地、慢慢地终于松了抓着男人衣领的手,缓缓地滑落到地上。  苏玥跪在地上,看着地面怔怔地流泪。  不会的、不可能的。  这个人说的一定是假的。  苏玥在心里跟自己说。  这个人说的怎么会是真的呢?  男|宠?四年?小同?  哈,怎么可能。  谢景同、谢景同他是谁啊?他是谢家从小聪慧、被千娇百宠、被众人尊敬着长大的小少爷,他是谢家实际的掌权者、掌控着一个集团数万人的命运,他是末世里唯二的两个高阶异能者、他的异能高强到再庞大的丧尸潮都承受不住他的一击。  智多近妖、手段高超,这是所有人对谢城主的评价。  他怎么会去做人男|宠?  四年?就为了……一点口粮?  苏玥眼神都空茫起来。  她突然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谢景同自然不可能只为了一点口粮而去心甘情愿地做人家的玩|物。他是……性子那么傲的一个人啊。  那他能是为了什么呢……  他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苏玥突然想起几日前,谢景同在书房里跟她说的话。  男人明明已经是南方基地的王了,那样尊贵的一个身份,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却那么绝望无助,无助到甚至像是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他说:“姐姐我真的喜欢你啊。”  他说:“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说:“我会对比对全世界的人对你都好的。”  他说:“姐姐你就给我个机会吧。”  他那样低声下气地、声音甚至带着哭腔地求她给他一个机会。  可她呢?  她又做了什么?  还有谢景同书房抽屉里那些信。  他写了那么多的信,每一封都在那样自言自语地跟她讲话。  他与她有那么多话想讲,可却从未开口跟她说过一言。  为什么呢?  为什么?  甚至……苏玥还突然想起了许多年之前,她刚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  她正坐在病房里抚着自己的肚子发呆,一抬眼,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谢景同。  那年还不过十九岁的少年站在她的病房门口,手扶着门框,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  有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苏玥分明记得自己当时看到,少年的眼眶那天红得那样厉害。  他站在她的病房门口,模样病弱较往日更甚,他甚至必须得手扶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立住。  他看着她,那双眼睛……分明在哭。  可是苏玥那时没有在意。  彼时她刚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满心满眼的都是孩子和谢复,哪里还能分心思去想谢景同这样子是怎么了?  那时少年抱住她,身上有那样浓重的沐浴露的味道。  苏玥记得那时自己还调笑了一句,说他怎么大清早地洗澡,而且闻这浓郁的味道,得是洗了好几次澡吧。  那时的她实在太天真,天真到近乎残忍,她根本不明白谢景同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瞬间僵硬住的身体是代表了些什么。  她怎么能这样?  她怎么能这样……?  她竟然还用这一点去跟那时的谢景同开玩笑!  那时谢景同的心里……该是个怎样的感受啊?  苏玥跪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崩溃地捂脸哭了起来。  因为她终于反应过来,谢景同为什么会愿意做顾止川四年男|宠的原因——是为了她。  当然只能是……为了她啊。  久远前的治疗中心。  苏玥一边给谢景同削着桃子,一边道:“小同我这病治起来不会要花很多钱吧?那不行,小同你一个人凑治疗费太辛苦了,我觉得我现在自己身体挺好的,要不我也去干活赚钱吧?”  谢景同接过苏玥递过来的半个桃子,闻言抬头看了苏玥一眼。  少年弯了弯眉眼,柔声道:“怎么会,姐姐你这病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病,就是可能会传染,才会要姐姐住在这里的。治疗费很便宜的,姐姐别多想,有我呢。我会照顾姐姐的。”  苏玥当时真的信了谢景同的这话。  她闻言一边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一边低头咬了一口手里剩下的半个桃子。  这一口下去,那桃子却是又苦又涩。  苏玥被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忙把嘴里的桃肉都吐出来,扔进垃圾桶:“这桃子好像放久了坏掉了啊,怎么这么苦?!”  说着抬眼见到谢景同手里的那半个桃子竟已经吃了好几口,一惊,忙伸手把他手里的也一起扔掉:“小同你怎么还吃啊?不苦吗?别吃了、别吃了。”  苏玥一边把桃子都扔掉一边嘀咕道:“小同你怎么回事啊,桃子苦成这样你尝不出来吗?”  谢景同眨了眨眼。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低声地、像是有些疑惑地道:“是……苦的吗?”  苏玥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这一幕。  但想起的这一幕却让她的心疼得更加的心如刀绞。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些年在治疗中心吃的那些药、那些水果、甚至是那些食物。  每一样都是再精美不过的,都是基地的普通人吃不到的东西,那时的苏玥还会感叹说顾止川对他们可真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送来一份。  现在却是……  那些东西、那些东西……都是用什么换回来的?  苏玥突然捂着嘴,近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开始干呕起来。  呕得近乎撕心裂肺。  她突然觉得当年她吃下去的那些,哪里是药和食物……?  那都是……谢景同的血肉啊。  她当年浑然不觉地享受的、吃进去的,都是谢景同一日复一日用自己的尊严给她换回来的。  苏玥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一些自己之前一直忽略的事情。  苏玥在那一刻突然开始明白,为什么之前每次自己调戏他长得好看时还会笑嘻嘻地跟自己撒娇的谢景同,现在会这么厌恶别人评价他的长相。  苏玥之前曾在基地看到,基地里某个普通男人不过的因为看着谢景同说了一句“城主长得可真是好看”,就被突然暴怒的谢景同烧掉了大半条命。  那时的苏玥只与其他旁观者一样,觉得谢景同脾气阴晴不定、觉得他可怕。  可现在想来,让谢景同性格发生这么大变化的原因……能是什么呢?  苏玥从见谢景同第一眼就觉得心软。  那时她觉得这个男孩子实在是长得太漂亮了,眼睛明亮好看又温柔,模样看着又那么矜贵,简直像是天上的仙人一样。  苏玥实在是喜欢他。  所以苏玥过去牵起了他的手,说:“姐姐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苏玥一直以为她真的把谢景同照顾得很好。  她以为自己当时只是把天上仙人从神座上牵了下来,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带他在人间逛了一圈,然后又把他那样好好地、纤尘不染地送回了神坛。  可实际上呢……  实际上呢……  四年,整整四年……  她的仙人被她拉进了深渊地狱,他被折磨到甚至已经尝不出苦甜,他抓着她的手、仰着头求她拉他上去。  她却坐在深渊的边上、享受着最美好的一切,丝毫看不到深渊底下他的痛苦,甚至开始抱怨曾经的仙人怎么性子变了。 第71章 许久,谢景同才慢慢地垂下眼:“嗯。”  苏玥听到这一刻男人的声音沙哑到甚至有一丝哭腔,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抖到苏玥甚至一开始都没听清谢景同后面的话。  他在说:“谢谢……”  谢景同反反复复地、低声地在跟她说“谢谢”,就好像求到了她的这一句喜欢,是对他多大的隆恩一样。  苏玥看他这样,一时竟也忍不住几乎要流下泪来。  可她勉强控制住了自己。  苏玥强作笑意、若无其事地跟谢景同调笑道:“小同就这样答应了?你现在可是南方基地的王,不多询问几句、多调查一下?万一我要是骗你的,为了谋财可怎么办?”  苏玥说着说着,语气里便真的带了点笑意。  然后她听到谢景同轻声的回答。  “没关系的,”男人低声说,“只要姐姐喜欢,我什么都给你,都给你。”  “……只要有你在,其他的都没关系。”  苏玥原本还在勉强控制着泪意,听了谢景同这话却是终于再也无法克制了。  今天之前,若是谢景同跟她说这句话,苏玥一定是不相信的。  可现在……  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谢景同的这句话里究竟是有多认真。  “嗯。”苏玥看着谢景同,慢慢地抓住他的手,“那我也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小同……从此喜乐无忧就好。”  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我只要你从今往后都好好的,再没人可以伤害你。  你是末世的王啊……你合该从此以后都高高在上,再不为凡尘忧扰。  *****  此后的日子,对于谢景同来说,都有些像是梦中的日子。  因为苏玥简直对他好到不可思议。  苏玥是不住在谢景同住处的。  谢景同从前知道苏玥并不喜欢自己,便给她专门安排了一处住处。  地方宽敞,各处布置都很用心,还安排了人每日定时去打扫做饭,苏玥住着绝对舒心。  谢景同自己一个人住在一处单独的别墅里。  基地的人说城主府可不能寒酸,因此这别墅面积大不说,布置得也很是奢华。  只是实在空旷。  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除了谢景同,谁也没有。  谢景同甚至不喜欢有住家阿姨。  那么大、那么奢华的城主府,楞是被他住出了一丝孤岛监|狱的感觉。  刚搬来南方基地的时候,苏玥还偶尔会来别墅里陪谢景同讲讲话、给他做顿饭或者是带点吃食。  后来日子久了,却是连她也因为渐渐开始畏惧谢景同也不再来了。  别墅里便每日只剩下了谢景同一个人,不管做什么,别墅里都是自己动作的回声。  谢景同有时不想睡觉,便自己一个人独自在床边从傍晚坐到清晨,坐到整个基地都由寂静变得热闹起来,再起身去工作。  近来别墅里却是突然热闹了起来。  苏玥开始天天来。  这日苏玥照例一大早就来了谢景同的别墅。  谢景同下楼的时候,闻到一楼已经满室飘香。  围着围裙的苏玥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小同你醒啦?快坐下,我今天刻意给你做了红烧肉,马上就好了。”  谢景同听了便乖乖地洗了手,在座位上坐下。  苏玥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谢景同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朝他看来。  男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苏玥走到哪、他的目光就跟到哪,简直像是只黏人的小狗。  苏玥见他这样便忍不住笑着打了下谢景同的脑袋:“谢小狗,别看了,吃饭!”  久远前的昵称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这昵称仿佛一下子把他们带回了十年前。  那时他们还一无所有,每日相依为命地住在狭小的屋子里。  苏玥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去赚两人今天的口粮,谢景同那时那不是异能者。  那个时候男孩子的笑容……还柔软温柔得仿佛带着光似的。  说来不过……十年啊。  半晌后,苏玥才回过神来。  女人的目光更柔,她眨了眨眼,忍住眼眶的酸涩,看着谢景同道:“吃吧。天天看,不腻啊?”  “不腻。”谢景同乖乖地夹了块肉,低头吃起来,说话的时候便有些口齿不清。  他看着苏玥,目光清明又认真:“姐姐长得好看。”  苏玥最受不了他这样。  谢景同每一个温柔乖巧的模样都会让她止不住的心疼。  越心疼就会越想要弥补。  苏玥忍住眼中的泪意,却是笑着道:“小同也好看。”  她原本只是顺嘴一说,话一出口却才恍然间觉得不对,忙抬头去看谢景同。  果然,苏玥看到,当她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谢景同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变。  男人的眉间一下子就紧皱了起来,苏玥甚至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谢景同眼里瞬间蔓延上的满满的狰狞杀意。  他显然有明显地在努力克制自己。  谢景同的眼神闪了闪,几乎在那一瞬间就垂下了眼帘,可那一下子就变得冰冷无比的脸色却是骗不了人。  不是故意的表现。  却像是……条件反射一样。  条件反射似的一听到这句话就止不住心中的暴怒。  苏玥楞楞地看着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想勉强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勾起唇,可这唇角刚勾起,眼泪就瞬间落了下来。  她坐在那里,那一瞬间看着谢景同脸上那连尽力掩饰都掩饰不了的阴狠暴虐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瞬间落下的泪水。  苏玥第一次知道,原来心是可以疼成这个样子的。  这种……整个心脏被绞得痛不欲生的感觉。  谢景同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厌恶别人夸赞他的容貌?  自然是在曾经的岁月里有人曾无数次的夸赞过。  可这夸赞又该是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才能让谢景同直到现在都对此厌恶至此?  “对不起。”谢景同低垂着眼,没有抬头去看苏玥,因此也没有看到苏玥落泪,他似乎是担心自己这样子会吓得苏玥。  男人闭了闭眼睛,缓了缓,尽力轻声道:“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姐姐我去洗把脸。”  说着却是转身就走。  谢景同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洗手间。  他在洗手台前站了许久,这才慢慢地、慢慢地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男人模样俊美凌厉,那一双凤眼凌厉而威严天生,让人一见就心生敬畏。  南方基地里的人常说,谢城主生得实在是天生就是个人上人的样子,这模样看着就高贵凛然,让人望而生畏。  可谢景同每次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却还是难免会想起……某些久远的记忆。  记忆里顾止川也总是喜欢夸奖他生得好看。  顾止川说:“景同这模样真是生得风情入骨,让人见了就喜欢。”  顾止川说:“你不要这样看我,以前没人夸过你吗?谢家小少爷生得如此样貌,果然生来就适合做这个。”  顾止川说:“你看你自己这模样表情,哪里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他说他模样好看。  他说他被如此对待是活该。  他说他……长成这个样子,就该被这样对待。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掐着他的下颚逼着他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他在他耳畔说话的声音里满是嘲讽和恶意。  旧时的记忆纷踏而至。  谢景同闭着眼,手指在洗漱台边沿抓得用力到指间几乎毫无血色,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正当谢景同脑海里记忆混乱不堪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耳边有谁轻声道:“小同?”  谢景同忙睁开眼,看到苏玥正站在他面前。  苏玥正看着他,目光柔柔,那眼神里却混着点他看不清道不明的其他意味在。  谢景同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苏玥继续道。  女人站在他身旁,与他一同看向面前的镜子,她的声音柔和地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你看,小同你生得多好看。”苏玥轻声道,“小同有人夸你长得好看有什么不好的呢?这是句夸奖的话呀。”  苏玥:“我从小就特别羡慕长得特别好看的人,因为某个人长得越好看,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也喜欢他的概率就会变得大很多。”  “所以小同你看,你长得那么好看,所以我……那么喜欢你啊。” 第73章 朋友、道侣,合该是与他无关的。  但正当全修真界的人都这么认为的时候,青篱出现了。  当年的青篱和暮千崖的关系有多好,他们这些后辈确实是不清楚的,但望乡却可以从自己师尊的语气中推测出一两分。  那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让这两师徒的关系变得这样势如水火?  按理来说以青谷主的性子,不太像是会无缘无故地叛出师门的啊?  望乡皱着眉,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她总能感觉一两分莫名其妙的……异样感。  就好像这个问题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可到底能是因为什么呢?  而且暮千崖对他这个徒弟……  望乡皱着眉,心中的异样感愈发明显。  如果说第一个世界暮千崖那样对青篱只是个意外,那现在都第二个世界,还这样……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暮千崖在这些世界里都是没有记忆的,但他对青篱那种近乎残忍的独占欲,却还是让望乡印象深刻。  简直让望乡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而且……  望乡皱着眉看着青篱,不知为何总觉得青篱也哪里怪怪的。  这种总觉得哪里不对、哪里奇怪的感觉其实从上一个世界的时候望乡就感觉到了,可就是一种摸不清到底是哪里奇怪。  可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呢?  望乡苦思冥想,却一直不得其解。  青篱也不再与望乡说话。  男人在心里哼着歌,转身朝别墅走去。  今夜月光昏暗,星光也黯淡,青篱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望乡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从他哼歌的表现觉得他现在大概心情不错。  可随即,男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步入了灯光所照亮的地方。  他的脸一下子被照亮了。  望乡也不知怎么了,就突然抬眼定睛去看了一眼青篱现在的眼睛。  这一看却是瞬间就让她遍体生寒。  青篱的眼睛实在太冷了。  男人明明还在哼着歌,仿佛心情愉悦的样子,可他的眼里却是一片冰冷,那里甚至只有一片翻涌着的黑暗。  灯光明亮,却仿佛丝毫没有照进他的眼里。  望乡在那一瞬间甚至觉得青篱眼里的黑暗几乎是带着血色的。  天地苍茫,只有他一人,为自己披荆斩棘。  望乡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所觉得的青篱的怪异之处在那里。  不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是他为什么玩得这么孜孜不倦。  而是他……为什么能将这两个人物的心情演绎得这么像?!  青篱他……看起来演技实在太好了,好到让人感觉他仿佛就是这个人似的。  在上一个世界他仿佛就是燕雪风,在这个世界他仿佛又就是谢景同。  他们被伤害、被折辱,无人帮助他们,无人可求救。  燕雪风和谢景同的那些绝望无助,青篱演得实在太好了。望乡甚至真的能从青篱的眼神中,看到那一种凄厉感。  可……为什么能这么好?  据说青篱从前在定天宗,是天赋最好的首席大弟子,所有人都敬仰他,自然没有人能伤害他;后来就更是了,黄泉谷的谷主,修为之高,谁能伤害他?  按理来说,除了最开始在小世界中的那段时间,他一生顺遂,不该体会过那种绝望无助感。  而小世界中的那段时候,望乡听说过青篱那段时间的经历,她直觉那种感受和青篱在这里表现出来的情绪应该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人真的能将这些不属于自己、自己也不曾经历感受过的情感,演戏得如此淋漓尽致吗?  还是说……某些绝望无助,其实,青篱也曾真的经历过呢?  *****  接下来几天,苏玥不知为何,总是感觉谢景同怪怪的。  倒不是说明面上的怎么行为怪异了,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谢景同还是像过去那样对她很好,她的一切衣食住行都由他亲自经手,不管是什么好东西,谢景同都会第一时间给苏玥送去一份。  可是就是不一样了……  谢景同似乎在……躲着她。  到今天为止,苏玥已经有三天没有和谢景同好好讲话了。  寻常情侣之间表白之后该有的相处方式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苏玥虽然给不出什么标准答案,但她知道,至少不应该是她现在与谢景同这样的。  也不知道是突然发生什么了,明明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的,小同明显对她很是亲近,对能和她在一起显然很是高兴。  但最近却是……  而且最近基地里的人看到她表情也总是很奇怪。  苏玥想到之前在基地里碰到的几个以前熟识的人,往常见到她都很热情的人,最近却都是一见到她就躲。  他们看着她的眼里也说不清是厌恶还是畏惧,次次都恨不得能距离她十米远,简直、简直好像她是丧尸一样。  她有一种……自己被与其他人隔离了的错觉。  苏玥皱了皱眉,抬眼朝前望去。  她正站在一家餐厅的大门口。  现在是傍晚,天色已经半暗,要说这时间其实已经到了大部分人回家休息的时刻,但这家餐厅这里却是灯火辉煌,显然是正人声鼎沸的时候。  在南方基地,餐厅不少,但像眼前这家这样规模高档的,却是屈指可数。  眼前的餐厅装饰豪华,建筑高大,宽敞明亮的大厅门口还站了一排的迎宾小姐,各个都穿着精致、身材窈窕,一看就知道是个怎样高消费的场所。  在末世里,可没有几个人能有这种闲钱来这种地方享受。  苏玥看着眼前热闹的餐厅大门,眉头越皱越紧。  她想到近来她去找谢景同时谢景同对她明显的敷衍态度,心中觉得十分奇怪。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苏玥对此简直完全摸不着头脑,她细细琢磨了一下自己最近与谢景同的相处,觉得此前分明也没有出什么特别的问题。  她有时都会怀疑说谢景同这是不是与其他不少男人的毛病一样,没有得到的时候千百般的好,好像离了她就不行,得到之后却就渐渐不知珍惜。  这念头刚一起来就被苏玥强行压下去。  不会的,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小同不是那样的人。  他会她付出了这么多,他这样喜欢她,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待她?  一定是近来事务太忙了的缘故。  听闻最近基地里似乎是来了个贵宾,地位尊贵到要谢景同亲自接待。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同这三天才没怎么理自己。  可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基地里的其他人为什么会突然……  苏玥越想越觉得心里慌得厉害,她努力在心中安慰自己,可不知为什么,心却始终定不下来。  苏玥叹了口气,朝餐厅门口看去。  今天一定要拦住小同,问问他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们也好一起解决。  苏玥正这么想着,餐厅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不少人。  他们各个都脸色红润、酒气微醺,显然是都刚结束了一轮酒局。  苏玥一眼就看到了谢景同。  他实在太显眼了。  男人穿着一件分外眼熟的风衣外套,整个人脊背挺直、身形修长,身形好看得如松如竹。  他似乎也喝了些酒,谢景同其实是不怎么能喝酒的,苏玥与他相处这么些年对此最为了解,他简直是一碰酒就醉。  苏玥不知道谢景同今天是喝了多少酒,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少的。  谢景同眉眼冷凝,眼睛却是半睁不睁的,就这样微敛着眼睛站在那里,目光看似清明,但其实根本没有个定处。  旁人看着谢城主这样自然是只会感叹他风流俊美、威势天成,在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周围也分明没有太明亮的灯光,谢景同却仍这样惹眼,让人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看到他。  苏玥见了却只觉得头痛。  小同这是喝了多少啊,回去不会又难受吧。  苏玥叹了口气,忙几步走过去想要扶住谢景同。  周围的人基本都是些南方基地的骨干,都认识苏玥,平时他们见到苏玥都很是和善,今天却是一见到她就脸色巨变。  苏玥分明看到不少人一看到就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彼此眼神对视,眼里的深意在彼此间流转。  苏玥眉头皱得更紧。  好在虽然如此,但仍没有人有胆子去阻止她接近谢景同。  苏玥伸出手,打算先把谢景同扶回家再说。  可苏玥的手刚要接近谢景同,一旁却突然冒出一只手,直接越过苏玥将谢景同接了过去。 第75章 顾止川经常会照顾他一夜,看他热了就帮他用毛巾擦一下脸和身子,看他渴了就给他倒水。  谢景同少爷性子,经常还会因为嫌弃水烫了或者冷了就不肯入口。  顾止川从来不嫌弃他麻烦,每次都极其温柔地照顾他。  那种小心翼翼的耐心与温柔,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一定会受到惊吓。  顾止川啊,北方基地的掌权人,怎会这样有耐心地去照顾人?  顾止川那时经常会照顾着照顾着,看着谢景同眉头微皱的样子就忍不住俯/身去抱住他。  顾止川会温柔地抱着醉酒的谢景同,摸摸他的头发,听他难受地哼哼几句,或者听他语气里满是痛恨地骂自己。  醉了酒的人总是格外诚实。  哪怕谢景同每次都醉得神智恍惚了,还是会遵从内心地骂他,骂那些他清醒时不敢说的话。  他那么讨厌他。  自然不会知道他有多喜欢他。  苏玥看见顾止川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离开,心中的怒意突然就完全控制不住。  她几乎是猛地把手里的水杯往茶几上一方,玻璃与玻璃相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苏玥满脸怒意地把顾止川拉到了门口。  女子看着顾止川,一手扶着门框,压低了声音:“顾城主,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止川沉默半晌才开口,这才勉强从回忆里脱离。  他看了一眼屋里的谢景同,轻声开口,说的却是:“你……和他在一起了?”  男人说这话时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玥听了楞了楞,随即冷笑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要一想到当年谢景同在北方基地遭受的,苏玥就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男人碎尸万段,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  苏玥看着顾止川皱了皱眉,伸手就要把别墅的大门关上。  一路上都一直很安静,不管苏玥怎么对他白眼相加都一直很逆来顺受的顾止川却突然伸手,一把抓住门栏。  男人看着苏玥,眼睛红得厉害,他语气拗得厉害,就好像苏玥的这一句回答能左右他的生死一样。  顾止川又再次重复了一遍:“他和你……在一起了?”  苏玥被他这神态弄得一愣,随即唇边的笑意却是更冷。  “是啊,我和他在一起了。”苏玥看着因为自己这一句话脸色瞬间煞白的顾止川,不知为何竟瞬间觉得心中舒爽得很,也不知怎的就不过脑子般地加了一句,“不仅在一起,我和小同不久还会结婚。到时候顾城主要是有兴致,可以来参加啊。”  说着抬眼看向顾止川。  顾止川站在那里,听到苏玥这句话,瞬间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冷了。  他想到那些年谢景同在月下熟睡的侧脸,又想到他睁眼时看向自己冷漠的眼神。  那一刻顾止川只觉得自己眼前在发黑,一时间竟什么也看不见。  顾止川只能傻傻地重复道:“结……婚?”  他几乎克制不住地伸手进口袋攥紧了里面一直放着的红木珠串,就好像那样就能克制一下心中的恐慌一样,可他话说出时那抖得厉害得声线明显已经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其实在来南方基地之前,顾止川就想过这种情况。  他想过,五年不见,再次相见时,谢景同说不定已经与苏玥在一起了,他们说不定已经结婚,甚至可能已经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羡煞旁人。  顾止川想起刚接到南方基地突然的邀请函时,陆施然跟他说的话。  她说:“城主不是我泼您冷水,这么长时间谢景同都不愿意见北方基地的人,现在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封邀请函,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谢景同对您恨之入骨,我担心这可能是鸿门宴,城主您要三思啊。”  她说:“再说即使您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五年过去了,谢景同和苏玥的关系全末世都传得风风雨雨,可见他们感情一直很好。您根本不可能有一点机会的,您是要过去亲眼看他们有多恩爱吗?”  她说:“城主,有些事情不亲眼看到的时候起码还能骗骗自己,您何必呢?”  是啊。  何必呢……  顾止川在那一刻眼睛几乎红得滴血,苏玥看着甚至有种他下一刻就能哭出来的错觉。  顾止川低着头,又握了握衣袋里的红木珠串。  半晌后,他才再次开口。  男人的声音嘶哑,语气却很是平静。  顾止川:“那个时候在北方基地,他总是偷偷去看你。你不知道,我不允许他去看你。可他还是每次都要去,不管每次被我发现之后会被怎么惩罚,他都一定要去……他还总是用尽各种办法求我,让我允许他去看你一眼。”  顾止川:“景同性子很倔,平时不管我怎么对他他都不肯低头,但我只要一说要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你,他就会变得很听话……我让他做什么他都同意。”  顾止川:“他每次哭,都是因为你。”  苏玥一开始还满脸不耐烦,但顾止川一开口说这些,她瞬间就炸了。  女子手紧抓着门栏,瞬间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沙发上的谢景同,确定他醉得迷迷糊糊没听到他们对话才松了口气。  苏玥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般道:“你什么意思?!现在说这些?!为了跟我炫耀你当年做的事吗?!”  苏玥的胸膛剧烈得欺负,显然是被气得很了。  当年谢景同在北方基地的那四年,一直是她心中最不可触碰的点。  只要一想到当年在北方基地,孤立无援的谢景同为了他不知道被顾止川怎么折磨了四年,就会让她心中疼痛得厉害,让她对顾止川恨到只想杀了他。  现在顾止川竟然开口跟她说这些,苏玥自然受不了,只以为顾止川现在这么跟她说是想恶意得侮辱谢景同。  顾止川话头停了停,再开口时却是摇了摇头。  他轻声道:“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你一定……要好好对他。”  “一定要好好对他。”  苏玥楞了一下,没有马上回话。  顾止川却是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僵硬牵强得厉害。  他只站着,一双眼睛垂着,盯着地面看了会。  顾止川道:“当年……都是我的错,他那么喜欢你……你一定要好好和他在一起。”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继续说什么,却终究没再开口。  男人慢慢地转过身,脚步缓慢地离开了。  只是那身影看着,实在佝偻,一点不像当年苏玥在北方基地时曾见过的那个顾城主的样子。  当年的顾城主多意气风发啊,高高在上的,看谁都眼神又冷又厉,好像整个天下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哪像现在……简直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苏玥看着他,又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整件事都怪怪的,从谢景同居然邀请顾止川来南方基地开始,整件事就透露着一股子诡异。  尤其现在顾止川和她说话的语气,简直像是……道别,又像是临终嘱托。  苏玥又站在门口发了会呆,才关上门,转身进了谢景同的别墅。  小同喝醉了,她得照顾他。  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喝那么多酒。  谢景同为什么会邀请顾止川来南方基地?  这个问题原本顾止川也不明白。  顾止川从收到谢景同的邀请函之后就开始激动。  男人在北方基地里坐立不安,几乎恨不得当时就启程,连自家基地里的一些安排都不想布置了。  顾止川只是想早一点见到谢景同。  五年,实在太长了。  他实在是……想他。  虽然也许谢景同此时已经与苏玥在一起了,虽然也许他对他仍满是痛恨,虽然这次谢景同邀请他可能只是因为末世的进程问题不得不开始与北方基地合作,可是没关系的。  他就是想见见他。  只要能见到他,怎样都好。  顾止川甚至开始想,如果他能愿意在两个基地的合作条款方面吃一些亏,没准谢景同看到他的诚意,就能愿意长期与北方基地合作。  这样以后……他是不是就可以长期见到他了?  而且、而且没准……景同他没有和苏玥在一起呢?  没准……他还没有喜欢的人呢?  顾止川不求谢景同喜欢他。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可能。  但只要谢景同没和别人在一起,他就能 继续欺骗自己……  欺骗自己,自己也还是有机会的。  这些美好的想象在他刚到南方基地,在谈判桌上看到那份合作文件时就戛然而止。  顾止川看了眼文件,又抬头看了眼谢景同,只觉得突然心脏闷得厉害,让他不知怎么开口。  一旁的陆施然看了文件已经气到拍案而起:“你们这个文件是什么意思?!这是合作?!这、这简直就是想要我们城主的命!”  女子气到眼睛都红了,顾止川却只沉默着一言不发。  桌子的那头只有谢景同,他并没有允许其他人参会,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谢景同语气冷漠,他没有看顾止川一眼:“你们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专门请人计算过,那处丧尸数量确实多,但以顾城主的能力,并不至于会丧命,只是会受些伤……你们放心,南方基地会给予补偿。”  陆施然:“这是受些伤吗?!那地方的丧尸数量,城主即使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我们城主也是一个基地的主人,谁稀罕你们的补偿?!”  虽然陆施然一直很同情谢景同,但一码归一码,顾止川毕竟是她所在基地的城主,她一定不会允许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谢景同:“你们放心,我会找人一起去,一定能保证安全。”  陆施然:“这么安全,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第77章 大约因为知道是梦境,顾止川竟开始低声地跟谢景同念叨。  “你那么喜欢苏玥,跟她比起来我在你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到底有哪里那么比不上她?”  “他们都说我做事残忍,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是让他快乐,而不是让他痛苦。可你的快乐如果不是由我给与的,我宁愿你痛苦。”  “我那么喜欢你,你凭什么一点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其实还是一点都不后悔当初那样对你,因为我知道,我如果不那样做,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反正你对我一直那样残忍,我为什么不能对你残忍?毫不在乎的人给你的伤害,也不过如此吧?”  梦境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东西,哪怕你说再多的话,只要你不想让对方听到,哪怕那人现在就在你的身边,他也什么都听不到。  似乎是奇怪顾止川一直在自己身边干什么,谢景同抬眼看了顾止川一眼。  顾止川对他笑了笑。  他不再说话,只低头看着谢景同从刚才开始一直在看的东西——他脚边的泥土里,似乎正埋着什么。  谢景同眨了眨眼,终于回答了刚才顾止川问他的问题。  他看了一眼脚边的东西,伸手指给顾止川看:“做竹叶烧。虽然都说埋进土里的这一个步骤没有什么实际的含义,但我还是想试试看,也许这样酿出来的酒真的会好喝一些。”  少年说话时语气里有种隐隐的笑意。  顾止川很久没听到谢景同这样轻快的语气了,闻言眉目便不由得舒张了开来:“你想喝?”  既然是竹叶烧,那应该不是给苏玥的礼物了。毕竟竹叶烧虽然是自酿的酒,但后劲颇大,不适合女孩子喝。  现在这个时间,苏玥又应该已经有了身孕,确实不会是给她喝的。  那就是谢景同自己想喝了?  顾止川想起当初谢景同刚来北方基地时确实是心心念念着说想要酿竹叶烧,竹叶烧这种酒酿制起来工序并不复杂,北方基地也有会酿这种酒的老手艺人,只是按照古法,需要一些新鲜的青竹的叶子。  顾止川见谢景同实在一副谗得厉害的样子,这才外出去寻找青竹。  顾止川确实记得当年青竹刚被寻回来的时候,谢景同确实是和那老手艺人一起试着酿过几坛。  后来却是不知为何再没听过那一批酒的消息。  想想那时的时间,倒正好是在他知道苏玥怀孕的消息之前,也就是这个时候。  顾止川正沉浸在回忆里,未曾想谢景同却突然抬眼看了他一眼。  少年直起身,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我想喝?我不能喝酒的,止川你忘了?这是给你的啊,不是你以前说自己想喝的吗?”  ……  ……  梦境戛然而止。  顾止川一下从梦中惊醒,猛的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呆呆地在床上坐着,眼眸睁大,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一片漆黑,像是在看着什么可怖的东西。  他的表情里甚至有一丝恐慌,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想起刚才的梦境,心中一时竟开始涌上一种莫名的、可笑的猜测。  这个猜测让他愈发不能止住心中愈发涌起的恐慌,顾止川忍不住下了床,向楼下走去。  顾止川到南方基地,不管谢景同心中对他如何,明面上不能亏待。  他和随他一起来的属下一起住的南方基地最大的一栋别墅里,别墅装饰豪华、设备齐全,绝对是最上等的待遇。  陆施然也住在这间别墅里。  此时已经是半夜,照理来说现在去打扰陆施然一根女孩子实在不太好,可顾止川此时大脑实在是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魂游着走到了陆施然的房门口,伸手敲了敲。  好在陆施然一向习惯晚睡,因此很快开了门。  见是顾止川,陆施然一脸惊疑:“城主?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是有什么事吗?”  顾止川神情恍惚,分明是他敲开的房门,他却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开口。  顾止川道:“景同他……刚来北方基地的时候,似乎酿过一批竹叶烧,你还记得吗?”  陆施然听了他这话楞了一下,不太明白自家城主为什么要大半夜地敲开自己房门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那时还没到北方基地吧?”陆施然想了想道,“不过我确实听说过。就那个会酿竹叶烧的老手艺人张叔城主您还记得吧?他以前是您父亲的老下属,我们小时候还见过他。我听他说起过。”  “他那时还跟我说,谢景同看着性子冷,跟您感情倒是好,您小时候随口说过的一句想喝,他倒一直记得。”陆施然说着说着却是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显然是想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忍心再说下去。  顾止川的眼眸猛地收缩。  男人呆呆地现在那里,竟是整个人都僵住了,许久未发一言。  陆施然见他这样,觉得奇怪,忍不住担心道:“城主?您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顾止川却没有马上回答她。  男人又在原地呆立了许久,许久后才慢慢地转过头看他。  顾止川的表情恍惚得厉害,他虽抬眼看向陆施然,但陆施然却有些怀疑他现在到底有没看到自己。  顾止川:“那后来那批酒……怎么样了?”  陆施然楞了许久,有些不明白时隔那么多年之后,顾止川为什么会突然又执拗地问起那批酒。  她反应了好一会,才勉强想起来:“据张叔说,好像是当年被谢城主都给……砸了?张叔觉得可惜,在我面前絮叨过几嘴。毕竟花了那多心思去做的,又……马上就可以喝了。”  陆施然说完之后,见顾止川一直不开口,更奇怪地看向他:“……城主?”  今天顾止川这突然是怎么了?这么久以前的事,突然又提起来?  顾止川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虚无的一点,眼神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有了反应。  男人极缓慢极缓慢地眨了眨眼,轻声道:“没什么……天晚了,你休息吧。”  说着转身离开。  男人的背影在那一刻似乎佝偻地厉害,简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脚步缓慢地将楼上走去,陆施然在他身后担心地唤了他好几声,他却好像完全没听到,只顾抬脚向前走。  顾止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虚无,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许多事情。  那些他一直忽略的事情。  他想起那时在小基地里刚遇上谢景同的时候,少年被一群人拦在小巷子里打。  他帮谢景同赶走了那些人,少年抬起头,眼眶红红地抬眼看向他。  谢景同伸手扯住他的衣摆,轻轻地喊了声他的名字,眉眼虽傲气,语气里却有丝委屈,像是个孩子被外人欺负之后在寻求家人的保护。  他想起那时他跟谢景同提说要带他回北方基地,谢景同看向他,偏了偏头,眉眼间一片笑意地说“好”。  没有一丝犹豫、不带一点怀疑。  他想起许久前的那个清晨,他从房里出来,看到林嫂正站在房门口。女人的眼睛红得厉害,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只玻璃杯。  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袖面无表情地越过她下楼,下楼时却亲耳听到林嫂在恍恍惚惚地念叨“谢少爷明明知道水里有问题了,为什么还要喝”。  他想起陆施然刚来北方基地的时候,他将谢景同带去酒席。  酒席结束后,陆施然拦住他,语气崩溃地问他“你是不是疯了?!你和谢景同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两家还是世交!你现在这样对他?!”。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太久远前的回忆顾止川其实一直都觉得不甚清晰,他偶尔会觉得那些记忆就像是谁输入他脑中的文字,缺乏亲身经历的真实感。  可现在他却不知为何,仿佛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时光,那个还年幼的谢景同手里正捧着本书在读,两家的父母为了培养他们的感情硬是要求他们在一处玩耍。  谢景同似是有些不耐烦,连抬眼看一眼都懒得看,可当他在他身边坐下,那个孩子却分明勾唇笑了一下。  还有那个谢景同也许再不愿回忆起来的夜晚。  顾止川这么些年来每次回忆那个晚上,回忆起来的都是谢景同哭着念了一整晚苏玥名字的画面,可现在,他却突然想起了某个他一直忽略的场景。  那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当他将谢景同按在床铺上、伸手去解他衣服的时候,谢景同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少年的目光涣散得厉害,开口说话时语气里满是崩溃的意味。  他抬眼看他,表情像是某只被抛弃伤害的小动物,他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据说南方基地的谢城主,性子孤傲。  他与北方基地的顾城主不同,谢城主几乎不相信任何人,他永远都在孤军奋战。  他为什么……不再相信任何人?  顾止川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关上房门,却突然脱力,顺着房门慢慢地滑坐在地。  他心中开始有了一种荒谬的想法。  顾止川开始觉得……也许很久之前,谢景同并不是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曾经他以为谢景同从来都是把他当陌生人,当是毫无交集的父母故友的孩子。  可现在想来,谢景同当初分明是……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  青梅竹马、交情甚笃的那种……朋友。  所以他在刚末世重逢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帮助,随他回家包扎伤口。  所以他在他提出让他随他去北方基地时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明明他是一个对任何都充满怀疑和敌意、总是想护食的小狗一样护着苏玥、不让任何人接近的性子。  所以……  顾止川突然想起,很久很久的以前。  那时他们都还小,谢景同的父母将谢景同推到他的面前,笑着说:”我们家小同性子内向,不怎么会表达感情。小川你是哥哥,可不要嫌弃他。”  顾止川想起许久之前,陆施然曾跟他说“你不要后悔”。  曾经他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曾经他以为自己将来即使会后悔,该也是因为谢景同日后对自己满腔的恨意。  当年他曾以为,陆施然那所谓的后悔,是谢景同日后会刺过来的剑。  现在他才明白,陆施然当初说的后悔,是谢景同曾经亲手砸碎的酒。  曾经顾止川以为他对谢景同的伤害仅仅是折了他的傲骨,毁了他的傲气。 第79章 但这次不同,治愈丧尸病毒——这在末世,是足以引起所有人暴动的事情。  从消息刚开始流传,就有人提出要求谢景同将苏玥交出来,以供研究人员研究。  流言一被证实,更是整个末世都沸腾了。  要求交出苏玥的人数实在是太浩大了,哪怕是谢景同,也不能一个人同那么多人抗争。  可不抗争能怎么办?  谢景同也是个异能者,他清楚地明白,不管这所谓研究的结局是好是坏,苏玥在经历这研究之后,绝对不可能还有活着的可能。  更有甚者,她在死前会经历些怎样残酷的折磨,根本没人能说清。  谢景同自然不可能愿意交出苏玥。  他与自己南方基地的心腹一起与其他人周旋研究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解决的突破口。  原来当初那一批药剂,其实并不是真的已经全部用完了。  还留有最后的两支,在一个早年就已经废弃的研究所里。  这个研究所废弃至今已经十年,当初废弃的原因就是这所研究所建造的地理环境不好,末世后周围的丧尸实在太多了。  实在过于危险。  这几年来,也不是没有异能者小队去探过路,但无一例外,皆全军覆没。  时间愈久,研究所附近的丧尸和变异生物就越多,越危险。  就更没有人敢去了。  可如今这所研究所,无疑是苏玥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谢景同自然不会因为它危险就不去。  为了去闯这所研究所,他甚至还破天荒地邀请了顾止川合作。  出发那天,南方基地门口围满了人。  他们自然也都听说了这“最后的药剂”的消息,对于这“末世最后的希望”,每个人自然都保持着极大的期许。  对于冒险去取药剂的谢景同和顾止川,自然也是有着极高的热情和尊崇。  人群议论纷纷,看着谢景同和顾止川的眼神都是闪闪发亮的。  看那神情,分明是把他们当做了神明看待。  也是,除了谢景同和顾止川,现在的末世里,还有谁能去那样危险的地方把药剂取出来?  人们热情非常,处于话题中央的两人却显然都没有分心去关注人群的意思。  顾止川全程都表情恍惚地看着谢景同,而谢景同……一直在看着路的另一边。  他在等苏玥,谁都明白。  赵柯儿看谢景同这样,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女子忍不住道:“小玥应该就是在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我前几天就听她说要来给城主您送行,她不会不来的。”  谢景同点了点头,却仍盯着路的那头看。  赵柯儿踟蹰了会,最终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忍不住将谢景同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城主,要不你们还是过段时间再去吧……那研究所、那研究所实在是太危险了,您瓶颈期正好到了,现在去……”  赵柯儿说到这抿了抿唇,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每个异能者都会经历瓶颈期。  处于瓶颈期的异能者异能等级会被大幅度削弱。  每个异能者的瓶颈期来的时间不同,一般来说,觉醒得越晚的异能者,瓶颈期来的也会越晚,且持续的时间越长。  像当初顾止川的瓶颈期,虽说也来势汹汹,但那时他异能等级毕竟还低,因此只持续了五天。  而谢景同,他是最后一个异能者。  他的瓶颈期……  赵柯儿简直不敢细想。  每个异能者在瓶颈期的时候都会有意识地不再外出,毕竟异能等级被压制了,对付丧尸时很容易出现状况。  现在谢景同却要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去研究所……  赵柯儿自然担心。  虽然谢景同为了应付这一点,已经邀请了顾止川一同去,除此之外还找了不少人陪着,但赵柯儿还是不放心。  研究所最内部的地方实在太过危险,寻常异能者去了只能是送死,到时候一定是只能是顾止川或者谢景同去。  按照谢景同当时和她说好的,到时候他不会进入最危险的地段。  可……赵柯儿仍旧是不太放心。  赵柯儿焦急,谢景同却面色平淡。  谢景同闻言看了赵柯儿一眼,却是摇了摇头:“不行,我等得、末世等得……姐姐却是等不得。”  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的瓶颈期会持续多长时间,可如今末世的形势实在是已经一触即发。  人们根本不会等那么长时间不去动苏玥。  他赌不起。  谢景同这话说得平淡,赵柯儿却觉得自己眼眶瞬间一热。  赵柯儿:“姐姐、姐姐,城主你怎么只知道苏玥?!从前也是,现在也是,你就从来……为自己考虑过吗?”  谢景同现在去闯研究所,苏玥的命是保下来了,可他的呢?!  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喜欢苏玥?!  从前可以为了苏玥放弃自己的尊严,现在竟然是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赵柯儿说话的语气里都带了丝哭腔。  与其说劝说,倒不如说是恳求:“城主,你再考虑考虑吧……你现在是一城的主人了啊。这里的一切,你都不要了吗!?为了一个苏玥,你竟然……!您为了一个苏玥,连南方基地也不要了吗?!而且你还找精神系异能者去催眠她忘了你!城主……你是不是根本就是确定了自己回不来?你竟然愿意……让她和别人在一起吗?!”  苏玥重要,你自己就不重要了吗?!  赵柯儿想到这些日子谢景同做的,赵柯儿就觉得心里实在是疼得难受。  她自然是对谢景同没有男女之情的,但任何一个女人,碰到谢景同这种人、在知道一切之后,都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的。  赵柯儿的话说到最后都有些声嘶力竭的意思。  她想到之前谢景同让她去找的那个精神系异能者,还有那份他亲自起草的合同。  合同的要求分明就是——让异能者催眠苏玥,让她忘了自己的生命里曾有谢景同这个人存在!  谢景同这是疯了吗?!  他从前喜欢苏玥明明喜欢到求而不得、几乎疯魔的程度,怎么如今好不容易和苏玥在一起了,他却要这么做?!  谢景同听了她的话,似是楞了一下。  男人沉默了片刻,却是突然笑起来。  然后苏玥听到谢景同说话的声音。  男人说话的语气温柔而深情,像是含着几世的浓情。  他说:“我小的时候其实想过,如果我以后喜欢一个人,她又不喜欢我,那我就是关也要把她关在我身边。喜欢的人如果不属于自己,那还有什么喜欢的必要?”  “但我现在……却不再这么想了。”  “我喜欢她,我就想让她好好的。她喜欢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她喜欢谁,我就……让她和谁在一起。”  “柯儿,我不是确定自己一定回不来,我只是……不想她因为这种原因勉强自己和我在一起。那能有什么意思呢?”  “我这辈子做不到和自己喜欢的人两情相悦,难不成……要让姐姐也做不到吗?”  “而且,谁想要她这样怜悯下的在一起?姐姐既然给不了我真心,那我就不要了……”  “那我就……都不要了。”  赵柯儿一时愣住。  她看着谢景同,女子张口正想继续说什么,却见不远的地方苏玥终于姗姗来迟。  女子跑得脸色通红,脸颊上都是汗珠。  谢景同见到她,走到她面前,他似是笑了笑,动作轻柔地把她脸上的汗珠擦去:“姐姐怎么跑那么急,慢慢来,我总会等你的。”  声音温柔。  苏玥看到谢景同,眼睛亮了亮:“路上耽搁了一下,我还以为自己要来不及了。”  谢景同:“姐姐最近都好忙啊,都没时间陪我。”  苏玥:“这不是忙着给你准备惊喜嘛。”  谢景同楞了楞:“什么惊喜?”  “咳,那什么,我查了查黄历,发现十天之后是个好日子。”苏玥仿佛是有些不好意思,女人的脸颊红了红,“我之前说要和你结婚……不是开玩笑的。景同,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我还找人定做了戒指,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工,不过等你回来一定就可以了。”  苏玥其实一直知道,谢景同不太有安全感。  可能是当初顾止川伤他伤得实在太很,谢景同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她与谢景同在一起这么久,谢景同甚至从未有她亲近过。  从前她不懂谢景同的心思,以为他从不触碰她是因为对她没有那种心思。  现在确实明白了——谢景同不碰她无非就是觉得……自己不配。  谢景同每次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他附身似是想亲吻她一下,可下一秒却就会突然停住。  男人会眼神闪闪,然后突兀地停下动作,改为伸手摸她的头发。  这种改变下蕴藏的含义从前苏玥不懂。  现在却是一想就觉得……心里实在是疼得厉害。  苏玥想安谢景同的心。  她想告诉他他很好,她会一直很他在一起,让他不要再这样怀疑否认自己。  所以苏玥才突然做了这个决定。  如果口头上的承诺都不能让你相信,那我们结婚好不好? 第81章 可现在……  另一队的人在这里见到他们也是一脸惊讶,他们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一小队的行进速度竟有这么快——这里可还完全没有到他们原本约好的汇合地点!  而且……  某个异能者看到在队伍里的顾止川,整个人都懵了:“顾城主您怎么会在这?!城主他明明、明明跟我们说,你们当初约好的是我们在外面清理丧尸,他和你直接进入内室啊!您怎么在这里?那内室里……”  那人说着表情懵得厉害。  顾止川如今还在外面,那就说明……现在内室里只有谢景同一个人?!  异能者当场就急了:“我们城主、我们城主现在还在瓶颈期!他怎么能一个人去闯内室!他……”  异能者急得语气都哆嗦了起来。  像瓶颈期这种事情,谢景同自然会瞒着大多数人。  但这个异能者不同,他在南方基地本来就是谢景同的心腹,跟赵柯儿现在的地位差不多。谢景同将赵柯儿留在基地里管理基地,将他带了出来。  临出基地前赵柯儿可是对着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把谢景同平安地带回来。  可现在……  异能者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抬眼去看顾止川,却发现对方现在的表情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顾止川听到异能者的话,只觉得脑子里“哄”得一声瞬间炸开。  顾止川呆立在原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却像是瞬间反应过来了似的,一句话不说当场就飞快就抬脚向内室的方向走去。  其他的异能者知道了这个情况自然也是着急的,可他们都知道内室的危险,只能焦急地等在外面。  研究所的地图顾止川之前就是看过的,早已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所以他脚下毫不犹豫地就向内室的方向跑了过去。  顾止川终于知道了从出基地时就感受到的那股子不对劲是什么——从始至终,谢景同都没有跟他讨论过进入内室后的作战计划。  这种事情分明应该是一开始就拿出来细细讨论过的,可谢景同却从来没有。  不仅没有,他甚至没有明确地告诉顾止川那两支药剂到底在内室的哪个地方。  这分明是不正常的!  自己之前怎么会没有发现!  顾止川简直急得眼睛都要红了。  他想起来之前在南方基地的门口听到的谢景同同苏玥的对话。  那时他听着只会让他感觉到嫉妒的对话,现在却让顾止川心中的焦急愈发浓郁。  因为他突然明白,那些对话、那些对话哪里是所谓的甜言蜜语,分明是、分明是分别前的遗言啊!  可是谢景同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闯内室?!  刚才那个南方基地的异能者说他甚至还在瓶颈期!他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跟故意寻死有什么区别?!  难怪谢景同从来没有与他讨论内室结构的意思。  谢景同根本没必要和他讨论这个,因为他根本没打算要和他一起去!  那谢景同为什么要故意找他来?  顾止川的脑子乱哄哄的,但下一秒他却突然就明白了谢景同要去他来的用意。  他是为了在自己取出那两支药剂之后,能确保药剂能平安地离开这里!  谢景同找他来是因为担心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剩下的其他人没有能力能把药剂完好地运出去!  顾止川觉得自己腿都软了。  他一边朝内室的地方跑去,一边在心里奢求——自己毕竟来的比预计得要快很多,谢景同此时应该还没来得及进入内室。  研究所的内室虽然称作“内室”,但其实是建立在研究所的最里面。  通往内室的有段路是露天的。  顾止川走到那里才发现此时天色已经晚了。  天边的夕阳燃得正烈。  这一段路显然是刚被人清理过了,应该就是跟着谢景同的那一队异能者或者是谢景同自己清理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丧尸了。  顾止川在路的尽头看到了谢景同。  内室的安保措施要比外面强许多。  那扇大门只有一人宽,且一旦关闭,不管是从里面还是从外面,都轻易破坏不了。  这也是这么长的时间,内室里的怪物们却都没有从里面跑出来的原因。  顾止川看到谢景同还站在内室门口没有进去,一口气刚松到一半,一仔细去看谢景同,却整个人就是脸色一变。  谢景同此时脸色苍白得吓人,额间甚至有几许冷汗,眼尾却是有些红。  他似是有些无力,站在内室门口的身影显得有些软绵绵的。  显然,是刚才一路的打斗耗费了他的异能,加速了他瓶颈期的进展。  此时的他,显然是不适合再去内室。  顾止川被他吓了一跳,忙过去一把拉住他。  男人看着谢景同的眼睛都是血红的,他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地朝他吼道:“谢景同,你是疯了吗?!你现在在瓶颈期,你自己不知道吗?!你竟然还想自己一个人去闯内室?!你不要命了吗?!”  顾止川朝着谢景同吼了几句,却又忍不住伸手抱住他。  “我帮你去,我帮你去。”顾止川说着声音低了下来,他紧紧地抱着谢景同,语气里甚至有丝崩溃的哀求,“我说过了,我答应你,我帮你去。你为什么……还要自己去呢……”  谢景同此时手软脚软,因此也没有挣扎。  他愣愣地由着顾止川抱着他。  谢景同眨了眨眼,像是没明白顾止川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片刻后他才开口说话:“……因为我不相信你。”  顾止川抱着他的身体一下子僵在原地。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丝猜测,可现在他宁愿自己的这一丝猜测是假的。  然后谢景同的话语冷漠得仿佛刀子。  “我不相信你,顾止川。药剂只有那么两支,太珍贵了,谁知道你会做什么?”谢景同轻轻地道,“万一你要是故意打碎了这两支药剂,那姐姐该怎么办呢?”  这两支药剂对于谢景同来说珍贵万分,因为它们是此时可以救苏玥的唯一的保命良药。  可对于顾止川来说,它们却什么都不是。  哪怕没有了这两支药剂,只要还有苏玥在,人们仍旧可以研制出丧尸病毒的解药。  甚至可以说,没有那两支药剂更好。  因为如果两支药剂被取出来了,北方基地和南方基地势必要一齐研究,到时候结果必然是共享的。  但如果是苏玥就不同了。  末世里的人们不会信任谢景同所在的南方基地能真的尽心尽力地去研究苏玥,所以……得利的只会是北方基地。  当然,也有可能顾止川会一心为公,并不计较个人得失。  但这种事……谁能保证呢?  谢景同不信任顾止川。  所以他会考虑最坏的情况。  所以对于谢景同来说,从一开始,他就只有一个选择。  这两支药剂只能由他自己一个人去取。  哪怕他现在处于瓶颈期,哪怕他这样一个人进去……能活着出来的可能几乎为零。  他也必须要一个人去。  他当初在南方基地里假意说什么要顾止川一起去内室,不过就是说出来安他那些下属的心的。  谢景同从来没有真的那样打算过。  顾止川一下子完全僵住了。  男人抱着谢景同,长时间地保持了那一个姿势。  他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的眼眶在那一瞬间酸涩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因为你不相信我,所以你就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留了吗?”顾止川轻声道,男人的语气甚至有些魔怔了的意思,“景同,你明知道的,如果你一个人去,你根本不可能能活着出来。但如果你带上我,我们两个联手,那里面的怪物就没有那么不可战胜了。”  “你带上我啊,你为什么不愿意带上我呢……”  人在面对选择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选对自己相对有利的那一个。  其他的还尚且如此,何况是这种关乎自己生命的选择?  可谢景同却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他甚至根本没打算告诉顾止川!  要不是顾止川察觉到不对提前到了这里,怕是得谢景同身死他才反应过来!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把事情做得这样绝?  他到底是……有多喜欢苏玥?  又到底是……有多不信任他?  竟是不信任到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愿给自己留?  顾止川抱着谢景同,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疼得厉害,厉害得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在一刀一刀得割着自己的心。  因为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谢景同会这样不信任他。  因为谢景同曾经那样信任他。  可这份信任,被他自己用四年的时间,给一点一点地……全部摧毁了。  曾经谢景同相信他,相信到顾止川一说要带他回北方基地,那么远的距离,那样危险的路程,他和苏玥两个普通人在路上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  可谢景同却一点没犹豫,就随他去了北方基地。 第83章 异能者们被他这样吓了一跳。  他们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昨夜会突然下那么大的雪了——那哪是大雪啊, 分明是顾止川的异能失控了。  可又到底是什么事,让他的异能失控得这样厉害?  这样大的落雪、这样厚的积雪, 便是以顾止川的异能等级,也几乎是要将他的异能使用亏空了吧?  有异能者正想上前去扶起顾止川,身边的同伴却一把拉住他。  异能者一愣,转头正想问同伴做什么, 却见同伴一直望着不远处的内室。  异能者楞了一下, 也顺着同伴的视线转头看过去。  这一转头却是楞了。  原来那紧闭了一夜的内室大门, 此时竟正缓缓打开。  谢景同慢慢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异能者们一惊, 随即一喜。  他们是南方基地的异能者,自然是希望自家城主能平平安安的。  可异能者这喜悦的神色还没彻底挂上眉梢,却见发现了不对。  从内室走出来的谢景同脸色苍白,唇角带血,他走路时脚步虚软无力,一副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  手里却紧紧地攥着两支药剂,就好像在用自己身上唯一仅剩的力气在抓着那两支药剂。  不仅如此,异能者还感受到了此时谢景同周身暴|动的雷火系异能,气息浓郁至极。  雷火系异能遍布谢景同周身,甚至已经到了可以从他身周可以凭肉眼看见火花的程度了。  连空气里都满是雷火气息。  这、这哪里是雷火气息浓郁。  这分明是……异能暴|动了啊。  异能暴|动是一件比异能暴/乱更可怕的时候,一般只会出现在异能严重透支的情况下。  如果说异能暴|乱的异能者还有一线生机的话,异能暴|动者就真的是……必死无疑。  不仅如此,暴|动的异能会在异能者的经脉血管中反复游走,直到将异能者完全杀死为止。  整个过程可以称得上是……痛不欲生。  异能者的脚步瞬间就停了下来。  所有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俱都看着慢慢走来、浑身都是雷火的谢景同不说话。  四周一时只有簌簌落雪声和雷火闪烁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谢景同此时按道理来说应该已经被雷火烧灼得疼痛地晕厥过去了。  可他却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  他甚至是脸色平静,谢景同直直地看着前方,脚步虚软又踉跄,却固执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现在竟还有行走的力气。  谢景同仿佛没有看到身边所有人。  或者按道理来讲,他现在确实应该是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了。  雷火已经烧毁了他的五官五感。  他只是在向前走。  固执而偏执,也不知是想去那里。  谢景同一双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一眨也不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雷火,他此时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似乎喃喃地念了两句什么,下一秒,却是毫无预兆地软倒了身子。  很显然,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完全是强弩之末。  刚才还处于震惊之中的众人一惊,忙扑上去想接住谢景同。  有人却比他们更快。  是顾止川。  一夜过去,男人身上的药效早已经过了。  其他人也忙凑过去。  “城主城主?!您没事吧?!”  “没事的、没事的,别怕,我们带了药。对,我们带了药。”  “对对对,药。快给城主治疗!治疗系异能者呢!人呢!人呢!哪里去了?!”  众人语气嘈杂,忙从人群里找出治疗系异能者。  那治疗系异能者是个身材瘦小的年轻男人,他一边忙伸出手去施展异能,一边却已经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  “哭!哭什么哭!要你治疗呢你就哭!一点用都没有!枉城主一直这样栽培你!”有异能者见状大声呵斥起治疗系异能者,可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里却也带上了哭腔。  众人都红了眼眶。  他们都是异能者,都很了解异能暴|乱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知道,他们城主这一次,是真的已经救不回来了。  谢景同浑身上下都是雷火的痕迹。  哪怕再厉害的治疗异能、再高档的药,也救不回一个已经完全异能暴|乱的异能者。  谢景同他马上就会被雷火异能完全吞噬。  在下一秒,甚至是这一秒。  众人终于忍不住,俱都跪在谢景同身边哭了起来。  有人接过谢景同手里一直紧紧抓着的两支药剂,哭着跟他保证自己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把药剂平安地送回基地,让他安心地去。  异能灼身的疼痛实在太可怕了,谢景同现在多坚持一会儿,其实就是多受一分罪。  谁也舍不得他现在还要受这种无意义的痛苦。  谢景同却一直没有闭眼。  男人被雷火灼烧地浑身疼痛,却仍固执地睁着眼睛,就好像仍在等待着什么。  有人看到他已经毫无血色的唇在张张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只是他现在实在太虚弱了,说话声音太轻,众人一时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谢景同的心腹异能者勉强自己擦干眼泪,又吼了几声让身边的其他人别再哭了,这才凑到谢景同嘴边,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听着。  谢景同的声音轻得像是随时能消散在风中。  他说:“……十天了,我要回去,姐姐在等我。”  十天。  原本一直很安静地抱着谢景同不说话的顾止川,听到他此时这句话,终于忍不住。  男人俯下身紧紧地抱住谢景同,哭声嘶哑崩溃得像是笼中的困兽。  他想起那时在南方基地门口,苏玥跟谢景同说“我看了黄历,十天后是个好日子,我们那天结婚好不好?”。  谢景同说“好”,然后设计了这一切。  男人决绝得仿佛真的毫不在意了。  毫不在意自己再不能回去,毫不在意自己再不能与苏玥在一起。  谢景同跟自己说“我成全他们”,说得语气决然,就好像真的从心底里愿意了一样。  愿意放弃这个自己喜欢了这么十年的女子,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她的一生喜乐、哪怕她将从此与别人在一起。  可现在,当雷火灼身、当再感受不到其他、当他的生命走到尽头,谢景同心心念念记得的,却仍旧只有这件事。  他想回去,想回去履行和苏玥曾约好的那句“十日之约”。  谢景同那样直直地抬着眼看着天空,眼睛那样明亮。  他看到了什么?  他是否看到了……自己从十八岁时就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正在前方等着他?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或是洁白的婚纱,手里捧着捧花,笑着看着他。  她朝他伸出手,跟他说此后的地久天长。  不过一步之遥。  谢景同的气息还未断绝。  他仍固执地睁着眼。  有雪花落在他的眉睫上,刚触及时却就被谢景同身周的雷火灼烧,成了水滴,落在他的眼角。  乍一看,竟像是他哭了一般。  四周哭声一时间简直连绵成一片。  在周围越来越嘈杂的哭泣声中,顾止川俯着身,紧紧地抱着谢景同的身体。  谢景同身周的雷火将他的肌肤灼烧,顾止川却像是丝毫没感觉到疼痛一样。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谢景同。  谢景同的一双眼睛仍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仍固执地不愿闭上,也不知道是还在等着谁。  他张了张嘴,再次念道:“我要回去……姐姐说了等我的。”  “……好,好。”顾止川忍住自己眼中瞬间汹涌而上的泪意,抱着谢景同站起来,男人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却还是坚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轻声道:“我送你回去。景同,苏玥在等你,你坚持住,我送你回去。”  那天的场景,一同来的异能者们永远都忘不了。  漫天的风雪里,他们被雪花吹得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却一直那样挺直着脊背、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第85章 据说那日因谢景同的死亡,顾止川悲痛万分。  那日研究所附近下了好大的雪,最后积雪的厚度足能将人淹没。  五日后,顾止川带领随行的异能小队回到了南方基地,完好无损地带回了那两支药剂。  又一日后,顾止川回了北方基地。  他回到了自家别墅,从此再未出来。  陆施然他们着急进了别墅去找,进了别墅却只在花园内看到了结了曾厚厚冰层的桃林青竹,以及青竹下留下的同样被寒冰冰冻住的红木珠串。  顾止川却不见人影。  空气里冰系异能的气息浓郁得……让人只想落泪。  从那天起,本就因地处北方而天气偏寒冷的北方基地开始常年结冰。  北方基地的冰再未化过。  说到旧事,陆施然和赵柯儿齐齐地沉默下来。  陆施然叹了口气,正想重新开一个话题转换一下此事沉凝的气氛,可她刚一转头,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站立的三个人影,瞬间便楞在那里。  她呆愣地看了许久,才轻轻地开口,只是声音里满是喑哑:“她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吗?”  赵柯儿楞了一下,也随着陆施然的视线看过去。  看清那边的人影之后却也是沉默下来,只轻轻地一声叹息。  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是几个小摊贩摆在街边叫卖的小摊,多是买一些小物品、小饰品之类的。  这种街边小摊平日里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但今日是节日,为了节日气氛,便允了他们沿街叫卖。  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处,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小的那个是个小女孩,看着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穿一条粉色的碎花小裙子,束着两个小辫子,模样生得很是乖巧可爱。  她身边站着的那个、正低着头和小女孩子温柔地说话的女子却是她们都在熟悉不过的。  分明是苏玥。  十年过去了,苏玥今天应该已经四十出头了。  女人的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的细纹,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她鬓边逐渐变灰的鬓发。  分明是一副年华逐渐老去的样子。  可她的眉眼却还是那么温柔温婉。  她们正站在一家买糕点的小摊前,小女孩子似乎正在跟她撒娇着要买糕点吃。  苏玥低下头、点了点女儿的眉心,笑着跟她说了句什么。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温柔,恍惚间竟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模样。  小女孩仰着头、扯着苏玥的衣角撒娇着又说了句什么,苏玥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便又走过来一个人。  是谢复。  男人今年也不年轻了,他快步走到妻女身边,一边俯身抱起小女孩,一边却是从怀里摸出一包油纸包的东西。  是包糕点,看起来像是比那街边卖的要精致上不少。  谢复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捻出两枚,一枚喂进小女孩的嘴里,一枚喂进苏玥的嘴里。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一起并肩离开了。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交谈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两人正在注视着他们。  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边。  陆施然看着他们楞了许久,喟叹道:“他们看着……可真好。”  “是啊,谢复和苏玥的感情一直很好。六年前他们的女儿出生,那小姑娘生来就带异能,模样长得也好,性子也乖巧。基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们一家。”赵柯儿看着方才三人站立的地方,目光直直的,不知想到了什么。  其实陆施然知道她这是想到了什么。  赵柯儿那样的神情,也许无非是想说“他们现在过得这样好,谢城主知道了一定高兴”。  是啊。  苏玥现在过得这样幸福,谢景同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啊。  也算不辜负他曾经那样的付出一切,换来了她一次次生的机会。  陆施然轻声道:“她还是不记得谢城主吗?”  “不记得。”赵柯儿说着却是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  当年给苏玥催眠的那个异能者小芙,两年前异能就到了高阶,有了可以解开苏玥催眠的能力。  小芙那样努力地练到了高阶异能,为的不过是当年谢景同在离去时的那一句犹带希望的一问。  如今她真的达到了……却反而不再提一句。  谢景同未能回来,解开苏玥的记忆里不过是让她徒增悲伤。  谢景同也是不会想要的。  谢景同曾心心念念地想与苏玥在一起,想与她“耳鬓厮磨、温言细语”。  如今他做不到了,换了个人给……倒也算是曾经谢景同想要给苏玥的幸福。  *****  苏玥和谢复带着孩子回到了家中。  谢复去了厨房准备今日的晚饭,苏玥和女儿待在书房里。  他们的女儿今年六岁,正是需要开发智力的时候。  苏玥平时没事就会带着女儿读读书、看看图。  女儿乖巧聪慧,看书一直相当自觉。  苏玥也取了本身在一旁看。  看着看着,却突然听到女儿语带惊疑地说话声:“呀,这是什么?这布娃娃好可爱!妈妈是你的吗?”  声音奶声奶气的,满是雀跃。  苏玥一愣,走到女儿身边,蹲下一看,却见女儿不知何时竟是打开了家中的旧箱子,在翻看里面的东西。  这个箱子里的东西都是苏玥以前的旧物,琐碎的东西没地搁、又不好都扔了,便收在了这里面。  女儿小手指的,正是放在箱子角落里的一只布娃娃。  那布娃娃大概手掌大小,看起来像是手工缝制的,做的并不怎么精致,不过模样倒却是讨喜得很。  那娃娃的唇角勾起,一双眼睛黑溜溜的,极为可爱。  娃娃身边还放了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字迹笔锋凌厉。  苏玥一愣。  里面的东西苏玥几乎每一件都有印象,能说出它们的来历。  唯有这两件……  苏玥奇怪地从里面取出它们,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两件东西是我的?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苏玥满脸疑惑,她反复看了看那布娃娃,确定它没什么问题,又见身边女儿实在喜欢得紧,便随手塞给了女儿、让她玩,自己却是拿起了那封信。  心上的字迹漂亮得很,苏玥看着却觉得很是陌生,坐在地上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谁能写的这么一手好字。  苏玥满心疑惑,伸手打开了它。  信封里确实装着一张纸。  但出乎她意料的,却只是一张白纸。  上面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谁给她的?空白的信?  苏玥表情愈发疑惑。  她拿着那信纸翻来倒去地看了许久,却仍旧不得其解。  苏玥坐在那沉疑许久,却突然听身边的女儿又是一声惊呼。  她转头一看,却见女儿正在用异能。  苏玥和谢复的女儿是个傀儡异能者。  她能在玩偶中注入异能,然后让玩偶拥有行动力、且为她所用,这是她从出生就拥有的天赋异能。  苏玥这么多年来见过女儿控制过不少玩偶、娃娃之类。  这只布娃娃却像是个异类。  一般玩偶被注入异能之后只是傀儡,傀儡是没有自己的灵魂的。  它们只会听命于傀儡师。  但这只布娃娃不同。  苏玥扭头看去时,正见刚被注入异能的布娃娃动了动。  它在原地转了个圈,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行动的时候看着极为憨态可掬。  它转了一个圈,然后站在原地顿了顿,偏了偏头像是在找着什么。  随即苏玥看到,那个布娃娃慢慢地迈开腿,一步一步就朝自己走来。  布娃娃的腿实在短小,这么段路它走了许久。  它摇摇晃晃地走到苏玥身边后仰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竟是走到苏玥衣摆边,然后开始抱着苏玥的衣服往上爬。  它爬得极为不容易,爬几步就会滑下去一点,可它还是坚持着、一点一点地爬到了苏玥肩膀上。  然后娃娃伸出它软绵绵的小手,抱住苏玥的脸颊。  它将自己小小的身子贴过去,在苏玥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态度亲昵又黏人得紧。 第87章 望乡神色恍恍惚惚地看着青篱, 所有的神志还停留在之前的两个小世界里,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望乡忙摆手道:“不敢不敢,灵石我自己有、我自己有。”  说着又抬头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青篱,见他眸色清正不似在跟自己开玩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与青篱道别后脚步匆忙地离去。  说真的虽然这些日子青篱都对她态度很是温柔,但到底青篱黄泉谷谷主的名声摆在那里,望乡也不敢太过造次。  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难免有种无法喘气的窒息感。  尤其是这两个世界的事情……  现在青篱竟然开口给自己放了假,望乡自然是再开心不过。  女修脚步不停地朝外走去,似是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目的地。  单独留在房内的青篱神色不变,男人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杯中的茶喝尽,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以望乡的脚程此时应该差不多该快到目的地了,才放下茶碗,站起身来。  男人整了整自己的衣摆衣袖,伸手捻了个法诀。  下一秒,青篱的身形瞬间消失在房间里。  隐了身的青篱跟在望乡身后,看着女修一路脚步不停地很快到了某座山门底下。  望乡与门口值班的弟子通报了自己的身份,顺利地进了山门。  青篱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  果然,是定天宗。  青篱的目光在定天宗威严磅礴的山门匾额上停了数秒,随即却是垂下眼,面色不变地跟着望乡走了进去。  望乡似乎不是第一次来定天宗了,女修对定天宗的各处路线显然很是熟悉,行走脚步并无迟疑。  青篱跟在她身后,一路上碰到不少定天宗的门中弟子,但他修为高,并无人能发觉在望乡的身后竟还跟了个人。  望乡到了定天宗灵剑峰的主殿,却没有进入主厅,反而是脚下拐了个弯,进了后方的副厅。  灵剑峰乃是定天宗的主峰,峰主便是定天宗宗主赵千苦。  这地方以前青篱还在定天宗时常来,因此对这里很是熟悉。  如今五百年过去,这里倒仍是过去的老样子。  望乡进了殿内,青篱不好再跟进去,但他对这地方再熟悉不过,便脚下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竟是直接走到了副厅的侧方。  这里有扇窗户,青篱往日里来这地方不知道来了多少次,自然知道赵千苦向来不爱关这地方的窗。  透过这扇窗,能将副厅里面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副厅里很是热闹。  除了宗主赵千苦,铸剑峰的峰主陈千海、洗剑峰峰主沈千雪、问剑锋峰主罗千无也都在场。  定天宗一共只有五峰,却是除了持剑峰峰主暮千崖,其他四峰的峰主竟都在场了。  除了这四位,副厅里还坐着一个女修。  青篱盯着那女修看了会,却是一愣。  这女修他也认识,分明就是那神意门的门主、亦即使望乡的师尊。  望乡进了副厅,见到厅中有这么多人也是一愣。  她先是给自家师尊见了礼,还未来得及向其他人见礼,就被急匆匆地打断了。  打断她的是问剑锋峰主罗千无。  罗千无语气有些焦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开口边问:“如何?”  望乡迟疑了一瞬,躬身道:“进行得很顺利,青……黄泉谷谷主并未生疑。”  厅中众人听了她这话,一直萦绕在眉间的焦急才终于散了去,脸上都带起了笑。  赵千苦看着望乡,抚了抚自己雪白的胡子,语气温和地道:“好好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小友放心,待一切顺利结束,定天宗必定不会亏待了小友。”  说着也转头看了身边神意门门主一眼:“也定不会亏待了神意门。”  “若不是这次神意门愿意相助,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陈千海也开口,“神意门的这次恩情,定天宗永记于心。”  神意门门主却是眼睛不抬地道:“你们要记得你们答应过我,这次我神意门帮助你们,但所做的事不能对青谷主造成伤害。他当年有恩于我,我不能帮着别人害他。”  “自是不会。”赵千苦应道,说着却是一声叹息。  说到青篱,众人方才还很是激动的神态终于冷寂下来,莫名的都有了种喟叹的意味。  众人神色各异、心中思绪万千,也不知都在想什么,因此没有发现在听到自家师尊这句“所做的事不能对青谷主造成伤害”的时候,望乡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众人又聊了些其他的话题,杂七杂八的,不过是些应承话。  青篱在窗边又听了会,确定接下来他们应该不会再聊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青篱有些兴致缺缺地用手指在窗台上敲了敲,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左右他这次来这里,真正最感兴趣的已经知道了。  果然自己猜测的没错,望乡确实是与定天宗有所联系。  只是却不知道定天宗这次如此大费周折,为的又是什么?  自己身上,难道还有什么是能让定天宗有所图谋的吗?  青篱想着眼神沉了沉,他此时已经走到了定天宗正殿的殿前。  青篱抬眼看了正殿一眼。  定天宗身为修真界正道之首,山门自是巍峨大气,让人一看便觉正道气势扑面而来。  如今这堂堂正道魁首竟如此费尽心思地设计自己这个他们根本看不上眼的“叛门之徒”……到底是又想干什么?  青篱勾唇嗤笑了声。  他仗着自己隐了身、修为又高,没人能发现自己,便一边走一边沉思。  等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竟然是下意识地走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地方。  眼前的山门积雪茫茫,一眼看去,只见皑皑白雪。  却显然是……持剑峰。  定天宗五峰,只有持剑峰,这样终日积雪。  青篱站在持剑峰山门前,眼中终于起了些波澜。  这地方他实在是过于熟悉。  他在这地方生活了两百多年。  两百年。  便是修士,一生又能有几个两百年?  便是青篱,他今天其实也未满八百岁,当初在持剑峰的那两百年……占了他漫长生命的四分之一。  一无所有的凡人被仙人带回了门派,用两百年的时光将他精心雕琢,成功让他将这地方当做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家园。  可后来……  青篱垂下眼,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正想转身离去,转身时的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抹东西。  青篱的动作停住了。  随即却是改了脚下的方向,抬脚慢慢地朝那里走去。  眼前的院落实在是过于熟悉了。  熟悉得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想落泪的冲动。  不管是青砖黛瓦的小屋,还是屋前绿意盎然的院子,甚至是院子正中间那棵巨大的树木,犹仍和当年一样。  这是他从前居住的院落。  持剑峰上终年积雪,但青篱是雷火系异能,最是不喜寒凉。  这个小院是暮千崖当年特意为他开辟出来的,也是整个持剑峰上仅有的一抹绿色。  当年多少峰主弟子对他这个院落羡慕嫉妒得不行,直说峰主真是偏心,只这样对自己徒弟特殊照顾、却不管他们的死活。  青篱在很长时间里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里的一切了。  可当他重新站在这院子里的时候他才恍然间发现,他怎么可能真的忘得了。  这里熟悉得……他哪怕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各处是什么东西。  这是他曾经的……家啊。  这里竟还留着吗?  他还以为……  青篱的眼神一时间竟是剧烈颤动。  他伸出手,像是想触摸一下眼前老树熟悉的纹路,可手还未放上去,却听一旁房屋的门突然打开了。  青篱一愣,转头看去,却在看清来人时瞬间楞在了那里。  是……暮千崖。  其实原本以青篱的修为,有修士在周围他不该感受不到。  但一来他此时正心情激荡,二来暮千崖毕竟修为与他平齐、与其他修士不同。  当然最重要的是……青篱也实在没想到,暮千崖此时竟会在这里,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暮千崖以前确实也是极喜欢有事没事就来青篱的院中,青篱那时都习惯了。  若某次他归家时没在自己院中看到暮千崖,他才该觉得奇怪。  可现在……  距离他离开定天宗已经五百年,暮千崖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当年他叛出定天宗时,与暮千崖可谓是闹得不可开交、恩断义绝。  两人间其实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半分情谊。 第89章 “其实很简单,青家修士,身死之后以自身血肉、本命法器重塑肉身,若没有成魔,便可大幅度提升修为。”  “烈火灼身,肉身重塑,正好需要……五十年。”  之前的某个小世界里。  望乡看着被青篱弄到几乎神智错乱的女主,有些不忍心地道:“谷主你有些同理心啊,这样太过分了,女主受不了的。”  她小声嘀咕:“难怪这么多修士都说您不是人。”  彼时青篱正在擦着方才染了鲜血的宝剑。  男子的动作慢条斯理的。  青篱抬了抬眼,竟是笑了笑:“是嘛,我又不是人,能有什么同理心?”  男子说这话时挑了挑眉,眉眼凌厉俊美,正在擦剑的手指白皙修长如玉,好看得不似人类。第60章 现实世界  暮千崖曾想象过无数种与青篱重逢的场景。  刀剑相向, 亦或者视如陌路。  却从未想象过,有一天当两人真的重逢的时候,场景竟会如此的……平和。  那人站在树影下, 背靠着树干, 抬眼看向自己,唤自己“师尊”, 语气轻柔得一如往年。  若不是青篱此刻唇边的笑意太冷, 眼神太沉,若不是他一声红衣艳得像血, 暮千崖简直差点以为……此刻还是从前。  青篱还是那个会笑着看着自己、眼神温柔明亮又满是亲昵的徒弟。  而不是如今这个……一心只想杀了自己的仇敌。  暮千崖呆呆地看着青篱, 看了许久。  男人的眼神深深, 浮浮沉沉的, 他看着他, 眼里似有着千言万语想说, 可却迟迟不曾开口。  青篱见状笑了笑, 伸手抖了抖自己腕间的锁链, 笑着道:“多年不见,师尊就是这样欢迎徒儿的?”  他话是这样说, 可看那神色, 却显然是并不在意这捆仙索。  也是, 青篱毕竟已经不是五百年前那个修为远远不如他的徒弟了。  以黄泉谷谷主如今的修为, 要挣脱着捆仙索, 显然并不是难事。  暮千崖看着青篱腕间黑色的锁链眼神闪了闪, 显然, 这锁链让他想到了一些久远前的事情。  男人垂了垂眼,手指一动,随即青篱腕间的捆仙索就像是被捏碎的玻璃一般,瞬间消散在空中。  青篱看他一眼,笑道:“多谢师尊了。”  随即低头理了理衣袖,微微下垂的眉眼温柔多情,盈满了柔情,在阳光下简直熠熠生辉,让人丝毫看不出传说中黄泉谷谷主的冷漠无情来。  暮千崖眼眸深深地看了青篱许久,良久才轻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毕竟是定天宗,修真界正道宗门之首,哪怕青篱如今修为再高,也不该来这种对他而言有如龙潭虎穴的地方。  青篱却像是并不在意自己是如何的只身犯险,他甚至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暮千崖会突然攻击他,或者向同门传递消息来围攻他。  青篱站在树下,倚靠着树干,闻言竟是挑了挑眉,笑道:“这话应该徒儿问您才对吧?师尊,您怎么在这?”  五百年前,暮千崖出现在这里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他是青篱的师尊,是与青篱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的师尊。  做人师尊的来徒儿的屋内,也不算是一件太过奇怪的事情。  可五百年后……暮千崖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来看什么?来缅怀什么?  这里还有什么是值得他缅怀的吗?  暮千崖看着青篱,眼神深沉,却是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是转了个话题:“最近……可有什么人来找你?”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让人一时简直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青篱笑了笑:“黄泉谷日日宾客盈门,不知师尊说的是什么人?”  暮千崖闻言皱了皱眉,道:“那近来可有入什么幻境,或者是……奇怪的梦境?”  青篱:“近来应是不曾,却不知师尊说的是哪种梦境?”  语气里竟像是毫不知情。  暮千崖闻言一皱眉,却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只摇了摇头。  青篱来这里本就是意外,原先并没有什么要与暮千崖纠缠的意思,接着也就笑了笑,竟是就这样转身离去了。  暮千崖也不拦他,而是就这样抬着眼,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  若是被正道中的其他人知道,他们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黄泉谷谷主青篱竟是就这样在正道第一人暮千崖的面前堂而皇之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们会是副什么心情。  待青篱的身影正要完全消失在持剑峰的山门,暮千崖却突然开口。  男人的声音很低,他轻声道:“小篱,你近来过得……可好?”  这分明该是句一见面就说的寒暄,到了暮千崖这里,竟成了离别时的问话  暮千崖这话说得轻,青篱又已经走出这么远了,若放在寻常人那,怕是根本听不到暮千崖的这句问话。  可青篱却是听到了。  暮千崖听到青篱笑了笑,笑声低哑温柔,仍是曾经他向他撒娇时的语气。  青篱道:“自然是好,孤家寡人,仇满天下。左右……徒儿就是个这样不讨人喜欢的人,也不会再差到哪去。”  持剑峰山门的雪风似乎更加喧嚣了起来。  暮千崖站在院落时,看着眼前古树嫩绿的叶子,终是闭了闭眼。  暮千崖在院中站了许久,身后突然有人开口:“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都不告诉他,让他恨你一辈子?”  暮千崖回头一看,来人嫩绿裙摆,雪肤花貌,正是那洗剑峰峰主沈千雪。  亦即是他的同门师妹。  暮千崖看了沈千雪一眼,道:“知道了,他也一样会恨我。”  沈千雪看着他,眼神复杂地道:“有的时候我都不是很明白你当年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为什么要那样逼死小篱,又再逼死后为他重塑肉身。甚至当年你的走火入魔……按理来说,千崖你是不该会走火入魔的。”  暮千崖当年拜入师门的时候也曾是轰动一时。  因为他的体质特殊。  暮千崖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灵”体质。  这种体质的人传说是由天石托胎转世而生,不止个个天灵根、修炼进展飞速,最主要的是,天灵体质的修士究其一生,都不会被心魔所困,能以最快的速度全心全意地修炼。  拥有这种体质的暮千崖,是根本不可能会走火入魔的。  可五百年前,暮千崖却是确确实实地走火入魔了。  不仅如此……  沈千雪抬眼看了一眼暮千崖的眼睛,只见男子的眼中有着冰封万里的冰雪,除此之外,却还隐隐有着不可忽视的暗红血色。  隐隐约约的,隐藏在他万年飞雪的眼睛里。  很显然,暮千崖当年的走火入魔,到了如今也根本是还存在着。  暮千崖垂了垂眼,不让沈千雪继续看他的眼睛:“待我走火入魔的症状控制不住,我自会……自行了断,不会为祸修真界,师妹大可放心。”  沈千雪眼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将掌门近来召集他们说的事告诉暮千崖。  沈千雪又沉默着看了一会暮千崖,却见男人只垂着眼,坐在院中树影下的石凳上,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院落分明这一四季如春、春意盎然,这个男人身处其中,却偏偏显得这一……孤寂。  他垂着眼、低着头,眼神古井无波,就像是被……什么冻住了一般。  其实以前的暮千崖就是个这样冷寂的性子。  世人都说暮千崖生来就是为修剑而生的,所以他浑身自带三千雪意,让人对之望而却步。  可那时他还有青篱,暮千崖的这个徒弟啊,最是温柔风趣,每当暮千崖像现在这样浑身冰凉凉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青篱就会突然趴到他的背上,再笑着跟他杂七杂八地说一些修真界的趣事。  暮千崖那双常年飞霜的眼睛就会慢慢融化。  他会转头看向青篱,在对方的满眼笑意里也慢慢的柔和下眼神,眼里一点一点地带上暖意。  可现在,暮千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青篱的存在。  再也没有人,能去融化暮千崖眼中的寒冰,让他眉眼柔和下来。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这样在意、这样喜欢,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做?  沈千雪也曾以为,暮千崖当年那样对青篱是真的走火入魔到控制不住自己了。  可那日当太阳完全落山之后,她看到暮千崖抱着青篱一步步朝她走来。  男人面无表情地紧紧抱着怀中蓝衣的剑修。  青篱眼睛紧闭,脸色苍白,呼吸全无。  显然,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息。  沈千雪一惊,正抖着手想看接过青篱,看看他,却见暮千崖又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摸出了青篱已经折成两段的本名宝剑,以及一些药材。  暮千崖看着她,道:“救他。”  沈千雪虽是暮千崖的同门师妹,但她当年主修的法术其实是药修。  她修为极高,亦通识天下药材。  沈千雪当时一看那些药材就是一惊,随即却是浑身开始冒起了寒意。  沈千雪当时有那种感觉不是因为在那一时间明白了暮千崖是想让她做什么,而是因为……那些药材俱是极为珍贵又极其少见的。  也就是说,哪怕是暮千崖,若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他也不可能在青篱该死的时候,就能一下子把它们都拿出出来。  除非……他之前就已经做足了一切准备。 第91章 他一出现,无论是在哪里、在何种情况下,都能令人第一眼就注意到。  这像是一滴朱砂突然滴落在宣纸上, 又像是一滴鲜血乍然出现在水中, 让人实在无法忽略。  望乡先前也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她觉得青篱这人实在是适合红色, 就应该永远这样一身红衣。  可现在……她却有些不那样觉得了。  望乡想起那副她在定天宗看到的画。  画中的是七百年前的青篱。  如今手腕通天的黄泉谷谷主青篱,在那时还不过是个尚未出师的毛头小子。  那时他的修为不及现在,名气不及现在,气势更是远不能与现在这个“抬眼间可乱人魂魄”的青篱相比。  但那时的青篱,有天底下最明亮、最温柔的一双眼。  那副画据说是暮千崖亲手画的,画风实在是温柔又细腻。  男人一笔一画,用记录修炼秘籍的认真谨慎心态,将青篱眼中的神态一一记录在纸上。  画中的青篱穿着一身简单的朴素衣衫,那衣服的颜色是洗得发白的蓝色。  画中的青篱似乎年岁还小,应该是刚刚成年的样子。  他似乎受了点伤,正捂着染血的肩头,也许因为失血,他看着似乎有些疲惫,正靠着背后的墙坐在地上。  这里似乎是个阴暗的小巷,画中光影明灭,瞧画中的阴影,青篱的面前似是正站了个人。  画中的青篱正抬起眼,看向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明明是夜晚,那样灰暗的小巷,可当青篱抬起眼时,却能让人瞬间感觉到整个画面都亮了起来。  这是小世界中的青篱与暮千崖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的青篱作为青家独子,正在被小世界里的所有人追杀,走投无路之下躲进了这条小巷,却正好遇到了来小世界中办事的暮千崖。  是暮千崖将青篱从众人的追杀中救了下来。  所以不怪后来的青篱这样依恋自己的师尊——对于青篱来说,暮千崖不仅是教他术法的老师,更是给了他一切的救命恩人。  在看到那副画之前,望乡一直觉得,红色是最适合青篱的颜色。  再没有哪种颜色能比这种颜色更能衬托出青篱的风华。  但看到这幅画之后,望乡却突然在恍惚间觉得,蓝色也一样极衬他。  一样的常人不可及,只是……不同风华罢了。  昔年的青篱,有着明月清风般的干净温柔眉眼。  也只有最澄净的蓝色才能配得上他。  望乡想得有些入神,恍惚间似乎听到青篱说了句什么。  “什么?”望乡恍恍惚惚地抬头,看向青篱,在对上青篱的眼睛后才骤然清醒,女修瞬间坐直了身体,“谷主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若是望乡休息得差不多了,可以准备进入下一个世界了。”青篱抬眼看了望乡一眼,“不过我现在倒是更好奇,望乡方才在想什么?”  望乡沉默了几秒,咽了咽口水。  她本不欲把心中的想法跟青篱说起来,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但在青篱的那一对眼睛下,她实在是不敢说谎,只好在踌躇片刻之后,语气结结巴巴地道:“就是我之前去凡间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关于定天宗的传言……”  青篱闻言抬眼又看了望乡一眼,那眼神却似乎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望乡“继续”。  于是望乡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我听说,定天宗持剑峰的峰主暮千崖……近来似是走火入魔得严重,定天宗其余五峰的峰主正在想方设法地想要救好他。”  望乡说着愈发小心翼翼地看了青篱一眼。  其实在她将这些话说出口之前,望乡不是不犹豫害怕的,她实在担心被青篱发现她其实是定天宗找来的。  到那时青篱会怎样对待她、对待神意门,她根本不敢想象。  可就是因为这份害怕,才让望乡愈发地、抓心挠肺地想要试探,试探青篱到底有没有察觉。  这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望乡心情忐忑,青篱却面色如常。  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甚至连表情都未动一份,只扬了扬自己右边的眉毛,道:“哦?”  望乡实在无法从他这个“哦?”字从摸出他是什么意思,便又用更加小心谨慎的语气问道:“那若依谷主猜测,他们会用什么法子?”  说着死死地盯住青篱。  青篱却是笑了笑。  男人伸手拿起面前的空茶碗,在手指间摩挲把玩:“向来救治走火入魔者的方法也就这么些。第一种方法便是用秘法将走火入魔者身上的魔气引导到其他修真者的经脉中去。当然,这是禁术,毕竟魔气入体,任何修士都难逃自己走火入魔的下场。定天宗名门正派,想来不会这么做。而这第二种方法,便是让入魔者得偿所愿,心魔一除,魔气自消。”  “说来,”青篱说着对着望乡笑了笑,“望乡你的师门所修功法,除了协助修士入世历练,在这一方面倒似乎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毕竟都是虚假的小世界,除了神意门门人,其他人怎么知道这些小世界究竟是执念者的执念所化,还是……入魔者的心魔所化?”  “这样看来,定天宗若想姐那暮千崖的心魔,刚去你们神意门寻求帮助才对。”  青篱这话一出口,望乡的身体瞬间就僵硬住了。  望乡明显感觉到那一瞬间自己脊背上溢满了冷汗,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青篱的眼睛,只觉得对方的视线似是正停留在自己身上,似笑非笑的,让她觉得浑身战栗。  望乡咽了咽口水,她明显觉得自己这次开口说话时的嗓音都是颤抖的:“是、是吗?我倒是没有听师门说起过,也许定天宗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  “也许吧。”青篱闻言却是笑了笑,男子语气轻柔。  望乡感觉到青篱看着自己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了,男子又看向了自己手中的茶碗,神色间是一片漫不经心。  仿佛刚才那让望乡瞬间噤若寒蝉的一问,只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实际含义。  “哈哈哈,应该就是这样的。”望乡干笑了几声,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笑声实在是尴尬,却又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只好闭上了嘴。  沉默片刻才强作无事地道:“那谷主,我们进入下一个世界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嗯。”青篱点了点头,语气如常地道,“辛苦望乡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望乡忙摆手道。  女修一边回话一边施术。  法术并不复杂,望乡闭上眼,正打算进入小世界,却听到青篱突然开口。  青篱:“说起来,救治走火入魔者其实还有第三种方法。将入魔者的心魔不断加深、无限放大,直到让心魔将入魔着完全吞噬,也能达到和帮助他达成夙愿一样的效果。”  “古籍上说,这种方法叫“以毒攻毒”,不知望乡可有听过?”  ……什么?!  正在施术的望乡一惊,正要睁开眼问青篱这话是什么意思,眼前却是一片旋转。  法术已经成效。  新的世界已经开始。  *****  数月前。  定天宗灵剑峰。  “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沈千雪皱着眉,看着坐在主座上的赵千苦,“掌门师兄你也知道当年小篱和千崖闹得有多厉害,他绝对不可能愿意协助我们的。”  也许在如今青篱的心中,别说救治走火入魔的暮千崖了,若不是暂时做不到,他怕是早已一剑杀了暮千崖。  “自从五百年前……,千崖这走火入魔的症状愈发严重。若放任不管,这偌大个修真界,谁能挡住一个完全入了魔的暮千崖。”赵千苦叹了口气,说道。  完全入魔与一般的走火入魔不同。  走火入魔之人尚能保持记忆和理智,且有法子可以治愈,但完全入魔者根本就是个只知杀戮的魔气傀儡。  以往修真界也不是没有因为各种原因完全入魔的修士,修真界对这种完全入了魔的修士有个约定俗成的处理方式——那就是不管这人知道是什么人、因什么原因入魔,都要倾全修真界的能力将其斩杀,且将其灵魂也彻底粉碎。  毕竟完全入魔的修士若一旦重入轮回、或入了小世界夺了舍,入魔的症状并不会因此解除。  可对其他人自然是可以这样做,但事情若放在了暮千崖这……  完全入魔者功力本就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暮千崖本就因修为高又是剑修的缘故在修真界除了青篱根本没有敌手,一旦他完全入魔……怕是连青篱也不是他的对手。  到时在修真界,还能有谁来控制他?  “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不能看着整个修真界生灵涂炭。”陈千海叹道,“可若要现在就一点不尝试的就由着千崖自裁,又实在是……”  “我听说最近青篱正在为入小世界历劫而寻求神意门的帮助,只要让神意门协助我们,这事并不难。”赵千苦道。  他看了一眼匆忙张嘴仿佛要说什么的沈千雪,道:“当然,如果就这样完全将青篱拖进千崖的心魔中,以青篱的敏锐程度,一定很快就能发现。我们不若将执念世界与千崖的心魔世界融合,这样便不会有问题了。”  以心魔世界的底,借执念世界的执念,青篱便是在敏锐,想必也发现不了。  沈千雪闻言张了张嘴。  女修仿佛想说什么话反驳,最终却还是沉默着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在点头同意赵千苦的计划的时候,沈千雪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突然闪过了两百年前青篱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  那时蓝衣的剑修正被自己的师尊死死地压在地上,沈千雪来到持剑峰时,正看到暮千崖正低着头埋在青篱的颈间。  暮千崖一只手制着青篱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是放在青篱腰间缠着的腰带上,似是想要将它取下。  青篱受伤极重,被捆仙索锁了修为,当时暮千崖的修为又实在高他太多。  青篱挣扎地手腕上都是血也撼动不了暮千崖分毫。  然后他听到了沈千雪突然出现的声音。  青篱转过头,那一刻沈千雪分明看到了青篱眼中瞬间亮起来的光。  可随即……沈千雪在呆愣片刻后转身离去了。  沈千雪曾反复告诉自己当时自己那样做是对的、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忘不掉那一刻当青篱看到她离去时,眼里瞬间泛上来的血色。  而如今……这种事情又要再上演一次。  *****  七百年前。  旧时小世界。  暮千崖刚结束了自己的任务,正想回到修真界,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喧闹声。 第93章 而苏少眠一生都在神医谷中,世人都赞他菩萨心肠,却无人知两人之前还有那样一段情。  两人余生各自安好,也算都没有辜负了自己当年的选择  可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事情却突然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沈澜洲在过完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却蓦然回首突然发现自己此时身边竟没有一个人为自己真心哭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苏少眠。  他突然想,若是苏少眠还在他身边,他应该会是那个唯一为他真心流泪的人吧?  毕竟这个人的心……温柔透亮得有如水晶,和自己后来娶的、纳的那些只为了权势的人完全不一样。  只可惜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  沈澜洲遗憾地闭上眼睛、本应就此离世,可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是又回到了年少时与苏少眠初遇的那个时候。  沈澜洲觉得这一切都是上苍给他的机会!让他可以弥补自己上一世的遗憾。  于是这辈子沈澜洲在苏少眠发现他身份要和他分开的时候并没有同意,反而是深情地告诉他自己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  苏少眠很是感动,沈澜洲看到他看向自己的眼里满是明润温柔的光,果然和自己想的那样,跟自己上辈子的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  但沈澜洲真的会就此放弃称霸天下的夙愿吗?  显然是不会的。  他只是换了种方法,会一种更慢、更让人感觉不到痕迹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将天下收到了自己手里。  他有前一世的记忆,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甚至因为这辈子有苏少眠的帮助,他收服天下的时间比前一世更早了,天下也坐得更稳固了。  沈澜洲这辈子跟苏少眠的关系一直很好,沈澜洲经过了上一世,已经完全摸清了苏少眠的性子,苏少眠又是那么个温柔的性子,两人甚至一生都没有红过脸。  他们相守一生,在人人羡艳中死去。  这辈子天下与爱人尽归于手,沈澜洲自然是志得意满、再满意不过。  可苏少眠呢?  他又是否满意?  若他满意,此时青篱便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很显然,这个世界的执念者,就是苏少眠。  青篱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时候,沈澜洲正捂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在匆忙地逃离。  很显然,他穿到了故事一开始的时候,沈澜洲正在被正道追杀、身中药物使不出内力的时候,这个世界他和苏少眠还未见面。  一切都还未开始。  正道人士下的药明显药力相当到位。  青篱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逃跑,身后一大批正道人士带着各式武器、红着眼追捕他,想要将他斩杀于剑下。  青篱咬着牙想试试动用内力,却发现自己体内本应相当深厚的内力竟像是泥牛入了海,怎么调动都毫无反应。  望乡刚一睁开眼就见到这种情况也是吓了一跳。  女修哆哆嗦嗦地试着动用自己的能力给青篱治伤,一边道:“怎么会落到了这个时间点?!我本来想带谷主您直接到达被苏少眠捡到后治疗的时间点的……对不起谷主,都怪我一时手滑。”  望乡的语气战战兢兢地、又可怜兮兮地,一听就知道是在担心青篱会迁怒于自己。  “算了,不怪你。怪我自己之前做的不好。”要不是他在进入小世界的前一秒突然出声吓唬望乡,望乡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望乡,找找神医谷的位置。”  望乡忙开始搜寻。  半晌后女修再开口,声音里却更加地小心翼翼:“谷主……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里距离神医谷太远了,您现在撑不到那么远的。”  “……”青篱又沉默半晌,终于道,“那算了,望乡,先帮我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等会儿你帮我把伤治一下,剧情我们之后再想办法。”  总得先把眼里的难关过了。  望乡:“可以躲藏的地方倒是有。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山洞,洞口挂满了青藤,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个山洞。我刚才探查过了,里面并没有什么猛兽。”  青篱:“好,望乡你给我指路。”  追捕沈澜洲的人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方才还在自己眼前的沈澜洲,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然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死心地将附近地毯式地翻找了一边,却还是没有找到沈澜洲的人影。  真是奇了怪了,这里荒郊野岭的,这人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能躲到哪里去?  难不成这沈澜洲还真像传言里的那样,根本不是人,而是从地府掏出来的魔鬼?  否则好好地一个大活人,难道青天白日的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口中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去了。  四周又恢复了安宁。  一刻钟之后,一个人影才从青藤背后走了出来。  沈澜洲素来喜爱穿黑色的衣服,今日也是。  魔教教主富可敌国,他这一身黑色衣袍自然是精致非常。  玄色做底,布料柔软挺直,上面有一些暗红色的绣纹,俱是出自苏州手最巧的绣娘之手,腰间缠着挑暗红色的腰带,上面亦是镶嵌了几枚血红宝石,在山间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篱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吐了口浊气,握紧了手中的玄铁剑,一边摇摇晃晃地行走,一边跟望乡道:“望乡,帮我看看附近距离最近的小镇在哪个方位。”  望乡在小世界中虽可以帮她治疗,但介入不能过大,他此时虽已经不像方才被追杀时那样疼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但仍是没有多少力气。  此时若遇到敌人,两三流的还好,就怕遇到一流高手或者像方才那样遇到一群,他仍是没有多少自保之力的。  因此自然是要快些找地方医治。  望乡连忙给他找了附近的小镇,告诉了他具体方位,见青篱似乎实在疼得离开,没有办法之下竟是开始跟他闲聊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谷主,您说那苏少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望乡看了之前沈澜洲和苏少眠的第二世,两人情投意合、白头偕老,多好的一对神仙眷侣,苏少眠到底在不满意些什么?  青篱听了她这话就知道望乡是想引他说话、分散疼痛感,便也顺着她的话头回答道:“其实很简单,苏少眠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你看两世,他在喜欢上沈澜洲之后都再也没有找过别人,第二世更是利用自己神医谷少谷主的身份帮助了沈澜洲,可见他用情之深。”  望乡听了,却是更不明白了:“那他不是更不该不满意了吗?第二世的沈澜洲并没有哪里对不起他啊。”  “沈澜洲有,沈澜洲做错的点就是他不该在第二世又去招惹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苏少眠……你要知道,苏少眠第一世的时候是真的已经放下了,他是真的不再想和沈澜洲在一起了。”青篱道,“越重感情的人就越挑剔,苏少眠可不觉得他在第二世的时候成为沈澜洲回头吃的那棵‘回头草’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  “而且你看,第一世沈澜洲因为天下放弃了苏少眠,第二世,他同样没有放弃天下。”  “苏少眠虽然看着性子软糯,但其实生性也傲得很。对他来说,沈澜洲选了天下不要他,那就不要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并不是没他不可。”  “如果苏少眠也有前一世的记忆,你猜苏少眠第二世还会不会与沈澜洲在一起?”  你把我丢掉一次,那就请永远丢掉,不要再假惺惺地回来再次把我捡回来!  谁稀罕你的“幡然悔悟”?!  我是重感情,我是将爱情看得很重,可我也不是个会哭着求你施舍我感情的人。  如果爱情和事业我只能选一个,那我选更完美无瑕的那一个。  显然,你的爱情并不完美无瑕。  苏少眠第一世的时候虽然是孤独终老,看着似乎是他还对沈澜洲念念不忘,但其实他早就放下了。  他后来终生不娶,不是因为还在等沈澜洲,只是他比起娶妻生子、儿女情长,更愿意把一生投入治病救人中去。  那一世的苏少眠一生救治了上万人,他死时无数人来神医谷中为他送行,更有人为他设立了长生排位,终生供奉。  他哪里还在乎区区一个沈澜洲?  若苏少眠真放不下沈澜洲,早在沈澜洲收服天下的时候他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毕竟那时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观念的差距了,因为沈澜洲不再需要靠杀无辜之人来夺取江山。  可他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在自己的心里,沈澜洲已经不配得到自己的注视。  沈澜洲已经变得毫不重要。  这种高傲,沈澜洲总以为只有自己有,他觉得第一世后来是自己硬顾着面子不愿意去低头。  却不知,苏少眠比他强上十倍还不止。  所以当第二世过完,苏少眠在死去后想起一切的时候,他当然会觉得生气。  他觉得怒气冲冠。  沈澜洲这种行为,和践踏他的自尊有什么区别?  看前一世因为观念不合被自己扔下的爱人,这一生在自己略施小计之下,便乖乖巧巧、柔柔顺顺地跟自己过了一辈子,做自己的“贤内助”,是不是一件相当自傲的事情?!  苏少眠觉得自己第二世的时候被愚弄了一辈子,他以为情比金坚的爱情其实竟那样可笑,所以才会那样生气到郁结于心。  执念久久不化,才有了这个世界。  望乡听了青篱的话,迷迷糊糊地似是明白了些什么,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懂。  有些感情太过偏执,本就不是正常人所能理解的。  望乡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一抬眼却猛然一惊:“!!!谷主快躲起来!!”  青篱被她惊慌到破音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抬眼却也是愣住了。  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人正站在那里。  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立于青山绿水之间,眉眼冷凝,容貌冷峻。  他站在那里一手提着把银白的刀,看过来的时候眼神波澜不惊。  简直像是个降落在时间的仙人一般。  男人的眉眼实在是太过熟悉,显然,这是暮千崖在这里世界的化生。  他显然早已看到了沈澜洲,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正盯着他,像是间牢笼将他牢牢锁住。  男人提着刀,慢慢地朝沈澜洲走来。  身后落叶无风自动。  显然男人的功力极为身后,跟未受伤前的沈澜洲可相提并论。  而现在的沈澜洲……显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第95章 而且街头人多眼杂,若这魔头做些什么危害无辜百姓的生命可怎么好?  叶呈接过那枚血宝石,站起身道:“我去去就回。这些银两,我日后定会如数归还于你。”  说着又看了沈澜洲一眼,确定他此时药力仍在、镣铐加身,没有逃跑的能力,才转身离去。  临走时还特意仔仔细细地关好了房门。  沈澜洲见他这一连串动作,竟有些忍不住想笑。  这叶呈倒也是有趣,“日后定会如数归还”?  他可是想将自己带回去斩杀于人前的,如何归还?日后给自己烧来吗?  沈澜洲笑了笑,见叶呈已经完全离开了,才从撑着桌子站起来,咬着牙慢慢地朝床榻走去。  他之前被追杀时受伤颇重,后来的治疗也不过是简单地止了血,伤口都仍在。  其实一路走来伤口裂开,已是疼得不行,只是沈澜洲这人虽然看着不着调,但其实要强得很。  尤其是在敌人面前,自然更是不愿意表露弱势,这才一直故作无事、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现在叶呈出门了,他也就不需要再忍了。  沈澜洲龇牙咧嘴地坐在床边上,慢慢地将自己身上已经染了血、只是因为本身衣服颜色深而不怎么能看出来的衣服脱下。  只是他现在毕竟仍手戴镣铐,衣服并不能完全脱下来,只稍稍地褪下了一小半,仍挂在肩头。  沈澜洲正环顾四周在想着要用什么来处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一旁的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沈澜洲抬眼看去,却见店小二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店小二表情呆呆的。  沈澜洲皮肤白,身上稍微有些伤痕就会显得格外惹眼。  其实他现在身上除了肩头的那一道伤口,其他并没有什么重伤。  剩下的不过都是些他在逃跑些脚步踉跄而带上的刮痕。  其实都不严重,只是密密麻麻的……看着实在可怖。  沈澜洲此时衣衫半褪不褪的,店小二匆匆一眼其实并未看清。  只看到这位客人极白的皮肤上似乎布满了隐晦的伤痕。  沈澜洲上身衣服不过解了一些,只露出一小段颈间肌肤。  那条漂亮的锁骨周围却实在是青紫一片。  因为他衣服此时宽松,隐约间还可以看到他衣服下紧实而流畅的肌肉线条。  配着他此时腕间足间的黑色镣铐已经锁骨下的那些红痕,看着简直像是头……因为受伤而被禁|锢的强大的兽。  看着实在旖旎得很。  店小二的脸“哄”得一下就全红了,站在门口结结巴巴地道:“郎、郎中请来了,客官您看……?”  他低着头站在门口垂着眼完全不敢看沈澜洲,表情局促地简直连手该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  沈澜洲被他脸红得一脸莫名,闻言却还是拢好了衣服,道:“多谢小哥了,麻烦让郎中进来吧。”  店小二忙点头,侧身让身后的郎中进来。  随即却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在门口踟蹰了会,也不知道是不是店小二的错觉,他仿佛看到这位客官一双好看的眼睛的颜色与常人不太一样。  那颜色不太像是普通人的棕黑,反倒有些像是带了层……暗红。  男人这般坐在床头,轻描淡写地抬头看过来的样子,实在是……  店小二不由地咽了口口水,道:“客官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小的一定尽力。”  沈澜洲一愣,却还是道:“多谢了。”  店小二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了。  请来的郎中是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拎着一个黑漆漆的药箱,一把胡子已经花白,精神看着倒还是抖擞。  乡野郎中医术并不精湛,治疗点刀剑伤口却还是够用的。  郎中为沈澜洲处理了肩头的伤口,帮他包扎好,又留下了擦伤用的药膏,嘱咐道:“公子这伤口两日内不要碰水,其他倒是无碍。公子年轻,过几日便也就都可大好了。”  沈澜洲听了点点头,礼貌地将郎中送到房门口,甚至在郎中临走时还伸手虚扶了郎中一把,白玉般的手指正好搭在郎中漆黑的药箱上:“多谢,慢走。”  沈澜洲将郎中送走,一转眼,却见叶呈竟是已经回来了。  白衣男子正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澜洲一愣,随即笑了一下。  玄衣男子慢慢放松身体,倚靠在门框上,笑着道:“叶兄回来了?”  正午的时间,阳光明媚到晃眼。  叶呈站在楼下,看着倚靠在门边的沈澜洲,不知为何一时竟觉得四周静得出奇,眼前耳边只有眼前的这个笑得一脸温柔风流的玄衣男人。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屋内靠墙的窗子正开着。  窗外是一片花海,姹紫嫣红,开得正好。第64章 古代武侠1.3  叶呈当来了银子, 果然就吩咐小二重新上了菜。  桌上终于有了荤腥, 挑剔的沈教主终于愿意拿起了他的筷子,开始吃饭。  乡野小镇, 菜肴做的倒是精致。  沈澜洲接连下了好几筷子, 嘴里还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没有酒, 美酒配佳肴, 才是绝配。”  叶呈仍不理他, 坐下后只顾低头吃菜。  沈澜洲这才发现叶呈竟是仍只吃那几道素菜, 荤菜倒不是一点不沾,但是显然并不怎么喜爱。  “叶兄倒真像是修道之人,可我记得天山派并不是道家门派。”沈澜洲一边夹菜吃, 一边看着叶呈挑了挑眉, “叶兄这是出家了?”  语气里分明有丝揶揄之色。  叶呈闻言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的表情丝毫未见改变, 从脸色到眼神仿佛都写着“不为所动”四个字。  叶呈语气冷清清地道:“你不用刻意与我搭话,我不会放了你的。”  被戳穿了目的, 沈澜洲脸色却丝毫未见尴尬。  男人慢条斯理地坐着吃完了桌上的菜,才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看了叶呈一眼,轻嗤道:“无趣。”  说着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一旁的床榻旁半躺下了。  桌上无酒,沈澜洲便把桌上装茶水的茶壶给拎了走, 懒洋洋地倚靠在床边上喝茶, 一副以茶代酒、聊以慰藉的样子。  叶呈并不看他, 仍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吃完了饭,放下筷子后还下楼唤了店小二上来收拾。  店小二探头探脑地进了屋,看到床上半躺着的沈澜洲后收拾的速度更快了,很快就拿着东西下了楼。  叶呈待店小二合上房门离开,才抬脚走到床前。  叶呈低头看了正在喝茶的沈澜洲一眼,并不说话,却又从背包里取出另外几条链子,将沈澜洲的四肢一一在床榻周边固定住。  链子很长,倒并不影响活动,只是确保沈澜洲离不开这屋子。  沈澜洲城府深厚、手段层出不穷,若不将他锁住,谁也不能保证沈澜洲会不会一个错神就突然从房间里消失了。  不得不防。  沈澜洲也不反抗,只是继续端着茶碗由着他动作,甚至还极为配合地由着叶呈的动作抬手抬脚。  叶呈抬眼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连接锁链。  待叶呈将四条链子都一一布置好,准备转身离开,沈澜洲才开口道:“叶兄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我沈澜洲这些年虽说在武林里树敌无数,与天山一派却是从未起过冲突。叶兄何必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不若我们商量商量,叶兄将我放了,日后想要什么好处,澜洲一定尽数答应。”  沈澜洲这话说得语气懒洋洋的,玄衣男人靠在床头,抬眼看向叶呈。  江湖中无人不知,那邪道魁首、魔教教主沈澜洲生了一对血瞳,江湖传言其血瞳阴森可怖,让人一见便觉刻骨生寒。  但每个真正见到沈澜洲这对血瞳的人,却都会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沈澜洲确实生了一对血瞳,但他这对血瞳颜色生得浅淡。  颜色确实浓稠有如鲜血,但因着颜色并不深的缘故,乍一看之下并不会发觉,只会觉得这人的这一对眼睛似是与常人的不同,格外吸收光亮一些。  仔细看时才能发现沈澜洲眼里那浅浅的一层血色,却并不可怖,反而像是枚血色宝石,好看地紧。  尤其是当有阳光洒进他的眼里的时候……  实在是光华流转、暗色自生,美不胜收。  叶呈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移开目光,口中却仍是语气清冷地道:“魔教这些年作恶无数,你更是杀了不少人。放你离去是整个武林的祸事,不必再说。”  沈澜洲:“我是杀了不少正派人士,可你们不也同样打着斩恶除奸的名头杀了不少我魔教的人?怎么,邪道杀正道便是杀,正道杀邪道便不是杀了?”  叶呈看了沈澜洲一眼,冷声道:“不必狡辩,事实如何,你我心里都清楚。”  沈澜洲:“叶兄正道大侠,对我从一开始就是带着芥蒂的。事实如何,不过全凭你们正道人士的一张张嘴在说。就像这次,分明是你们正道勾结我教内奸细、暗中加害于我,想趁我还未完全练成《归元决》时将我除去。一个个却说的都那样冠冕堂皇,好像是在替天行道一样。”  叶呈闻言看了沈澜洲一眼。  沈澜洲坐起身来,嗤笑了一声,抬眼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叶呈:“里应外合、暗中下手、背后加害,叶兄,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对敌法门?”  叶呈这次看了沈澜洲许久,久到沈澜洲都快要以为自己是真的说动了他,正在心里奇怪这个传说中的“正道第一人”怎的竟如此好糊弄,叶呈却突然笑了。  男人极短暂地笑了一下。  “巧言令色、油嘴滑舌、蛊惑人心。”叶呈伸手捏了捏沈澜洲的下颚,用一双纯黑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了会,随即却是收回手,敛了笑容,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冷冰冰的仙风道骨的仙人,仿佛刚才出手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果然和传闻里一样,要小心提防。”  沈澜洲被他这一动作弄得一愣,竟是一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只楞在那里。  叶呈却是转身离开了。  房门被关上。  沈澜洲在床上楞了许久,良久后才轻嗤了一身,转身合衣躺下。  *****  有了银两,叶呈自然不会再与沈澜洲住一个房间。 第97章 窗子还大开着,有夜风夹杂着窗外落花吹进屋来,带的沈澜洲一头未束起的长发迎风飞舞。  叶呈看了沈澜洲一会,伸出手来,将手中的百两银子放到桌上:“还你之前宝石的银子。”  沈澜洲楞了一下,随即走到桌边坐下,将银子朝着叶呈的方向推了推,笑着道:“银子不必,叶兄明日给我带几坛酒回来便好。”  叶呈低头看着沈澜洲。  半晌叶呈点了点头:“好。”  男人将银子重新收回怀里,正当沈澜洲想要起身回床上去休息时,却听叶呈继续道:“不过沈兄身上剩的其他暗器,麻烦都交出来。”  叶呈这话说的语气不变,跟前面答应沈澜洲买酒完全是同一副语气。  却也完全不带一点可商量的余地。  沈澜洲:“……”第65章 古代武侠1.4  叶呈果然言而有信, 第二日店小二端进屋里的除了几道小菜,果然还有一坛酒。  店小二手脚勤快, 帮着沈澜洲拍开了坛口的封泥, 又帮着沈澜洲倒上了一整杯:“这是本地最出名的青风酿, 最是甘甜, 客官尝尝?”  随着澄清酒液的倒出, 酒香瞬间就飘了满室。  确实是难得的好酒。  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喝酒的沈澜洲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接过酒杯后只意思意思尝了一口,便兴致缺缺地不再接着喝。  店小二看出沈澜洲此时心情不大好, 便也不再停留, 将酒坛放下便离开了。  叶呈难得的在沈澜洲房里。  白衣男人不管何时都一直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哪怕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与沈澜洲两人,亦是正襟危坐的。  不像沈澜洲,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地歪在了窗沿上。  往常用饭,沈澜洲都会想尽办法地与叶呈搭话,哪怕叶呈不接他的话, 沈澜洲也会一直语带笑意地说下去。  今天却是难得的安静。  叶呈抬眼看了沈澜洲一眼。  男人正靠坐在窗边, 侧着身坐着, 一只脚架着,一只手架在窗沿上, 手里还拿着一杯酒,却也不喝, 只是侧着头看着窗外。  脸上竟是少见的没有多少表情, 整个人看着懒洋洋的。  叶呈这才发现, 沈澜洲不笑的时候,眉眼间竟是带着几分冷厉。  这个男人其实生得很是锋利,只是往常他都用面上的风流掩盖了这份凌厉。此时一旦敛了风流,眉眼间的锋利便完全无法掩盖。  整个人看着竟是疏离得很。  叶呈看了沈澜洲许久,不知为何有些不太习惯他这样安静,竟是开口道:“昨日多谢沈兄出手相助。”  说着举了举手中的茶碗,一副以茶代酒道谢的样子。  沈澜洲侧眼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将杯中的酒水饮尽:“叶兄这以茶代酒,看起来可不怎么诚心。”  语气虽如往常般带着笑,但叶呈就是能听出来沈澜洲此时的兴致不是很高。  其实叶呈也明白,沈澜洲怕是因为昨夜自然让他交出暗器而有些不高兴了。  想来也是,沈澜洲为了协助自己捉拿蝶衣客才会使用暗器,不然以沈澜洲的小心,想来自己根本不可能能发现他藏了暗器。  沈澜洲好心帮忙,自己却让他交了暗器,沈澜洲想来也是不高兴的。  叶呈明白,却也没有办法。  昨夜沈澜洲使那暗器时自己便发现了,那暗器薄如蝉翼,在夜空里还发着些微的绿光,一看便是淬了剧毒的暗器。  沈澜洲的这些暗器在江湖里也是相当有名的。  这暗器无名,相传是沈澜洲自己设计、请人制作的,刀刃极薄却又极其锋利,能杀人于无形、让人避无可避。  偏偏沈澜洲还担心它威力不够大似的在上面淬了剧毒,刀刃一见血瞬间就能令人肠穿肚烂而死,可谓是再阴狠不过的暗器了。  江湖中有不少知名高手都折在沈澜洲这暗器下,昨夜若不是沈澜洲知道对蝶衣客得留活口,换了另一面刀背砸的蝶衣客,只怕蝶衣客也早已当场暴毙。  此种暗器实在太过歹毒,叶呈作为正道一派自然不能让沈澜洲身上还留着这暗器。  沈澜洲功力深厚,这一路他若使这暗器,自己也许能躲开,其他人呢?  叶呈必须为其他人考虑。  话是这么说,可不知为何见到现在沈澜洲这种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样子,叶呈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叶呈盯着沈澜洲看了会。  此时阳光正好,沈澜洲这般坐着,阳光正好全洒进了他的一双眼睛里。  色彩浅淡的血瞳沾了阳光,一下子竟变得明亮剔透了起来。  叶呈想到方才沈澜洲侧眸看自己的那一眼。  沈澜洲眼尾狭长,微微上挑,睫毛纤长浓密,他那样侧眸看来,眼中一片光华流转,眼眸中的那一点血色被阳光一照像是晕在了眼尾。  那眼尾简直、简直像是把染了胭脂色的小勾子,直勾得人……一时目眩神迷。  叶呈沉默了几秒,下一秒竟是伸手取过了桌上的另一只酒杯,将其满斟了酒,一饮而尽。  叶呈饮完酒将酒杯往桌上一放,这才重新说了一遍:“多谢昨夜沈兄出手相助。”  叶呈久居天山,素来清静度日,从不饮酒。  此时乍然喝下一杯,哪怕乡野小酒并不算多少辛烈,于他而言却也是有些过了。  叶呈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男人素来苍白的脸都有些红了,却还是保持着那种清冷禁欲的样子,正襟危坐地跟沈澜洲道谢。  沈澜洲这才转过身来。  男人将叶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见他两颊晕红,眼睛却是极清正地看着自己,竟是忍不住抚掌大笑:“叶兄可当真是有趣。”  沈澜洲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那我就应了叶兄的这声谢。”  在对叶呈而言辛辣难言的酒,在沈澜洲那却就像是水一样,男人连饮了几杯都仍旧是面色分毫不改。  叶呈见沈澜洲终于开始伸筷子夹菜吃,知晓沈澜洲这是同意将昨夜的事情暂且翻过了。  叶呈这才垂下眼,道:“沈兄前几日分明还为了能活命脱身对我百般示好,今日怎么这般意气用事?”  沈澜洲抬眼看了他一眼,笑道:“若是可以活,我自然是用尽手段也要挣那一线生机;可若是实在没法,不过一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沈澜洲此人确实极有毅力,且能屈能伸。  哪怕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不到最后一秒他定是要用尽一切手段去试的。  可他同时又极为傲气。  沈澜洲年少成名,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之一上坐了这么久,让他真的只有了活命一条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痛哭流涕地去求一个生的机会,他却是也不屑的。  叶呈听了他的话,抬眼看他一眼,不再言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澜洲笑了一声,不再纠结于这一点上,开口道:“昨夜那采花贼已经送到官府了?”  叶呈点头:“那采花大盗共奸|淫了六名女子,他被抓的消息一传出来,那些女子的家属想必很快就会聚集过来。”  叶呈说着顿了顿,又道:“之前全武林都在说那采花大盗是你魔教的,你为何不辩驳?”  采花大盗犯案最嚣张的那段时候,江湖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说采花大盗是魔教中人的谣言已经算好的了,更有甚者还有的说……  “连说采花大盗是我这魔教教主的人都有,他们也不想想,若真是我,我何需用这种手段?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我辩驳有什么用?”沈澜洲嗤笑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酒,“此前那么多起案子,明摆着是其他人干的,不也都硬生生地被你们栽赃到了我魔教身上?”  “左右你们正道就是需要一个像我魔教这样的靶子。有正道人士做了坏事,好栽赃到我们头上,就可以保全正道的名声;有什么断不了的案子也栽赃到我们头上,好像就能显示的他们没有那样无能一样。”  叶呈闻言竟是没有反驳。  男人抬头看了沈澜洲一眼,沉默半晌后道:“你之前的那些事,若都是被人栽赃,我可以……”  “不过那些事确实大部分都是我做的。”沈澜洲话语不停,一边倒酒喝一边道,“寻州那一家七十三。还有些其他的一些什么,我倒是不能都一一记得了。”  “我沈澜洲一生确实是作恶无数,于你而言,确实是死有余辜。你可别把我看作什么可怜无辜的好人。”  沈澜洲说着抬眼看向叶呈,笑着用手撑着下颚道:“若真随叶兄回了天山,沈某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若叶兄告诉我,要我如何做叶兄才能留我一命?叶兄如此软硬不吃,沈某实在也是束手无策、头疼得很。  “叶兄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不论叶兄要求什么,沈某一定照做,绝不食言。”  沈澜洲说完之后正笑着撑着头等叶呈冷冷地反驳几句、或者仍如之前般无视他。  未曾想沈澜洲这话一说完,叶呈的眼神竟是瞬间闪了闪。  沈澜洲亲眼看到叶呈的眼里在那一刻分明闪过了什么,下一秒男人却是突然将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坐在椅子上踟躇了一会,竟是一句话也未说,就转身朝门外走去了。  客栈的房门被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沈澜洲楞了楞,随即却是继续拿起酒杯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握着酒杯的手指在阳光下白皙透亮有如凝脂白玉。  *****  叶呈回到了自己房中,关上门窗,走到了床边。  竟是盘腿坐在床上,凝神打坐了起来。  打坐几乎是每个武林人士都会坐的事情。  打坐可凝神静心,最是有利于心情的平复。  叶呈武力深厚,其实平时是很少打坐的。  他已经不需要通过这一手段来修炼内力。  偶尔为之,也是为了感悟心法。  叶呈向来凝神速度极快,一打坐就能很快进入状态。  这次却是不知怎么了,竟是迟迟进不了状态。  叶呈坐在床上,不知怎的竟觉得四周喧闹得很,像是有无数的人在说话,又像是有无数刀剑在交战,声音嘈杂又纷然,直让他脑中一片混杂。 第99章 叶呈原本来清风小镇,本就是为了捉拿蝶衣客。  如今蝶衣了既然已经抓到,自然就没有了再在青风小镇停留的必要。  两人坐在大堂里用完了早饭,便一起起身朝门外走去。  两人吃得快,此时大堂里还坐着不少人。  众人聊得热火朝天的,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二位。  沈澜洲走在叶呈身后,大堂里有个客人聊得实在是太过激动,一边说还一边站起身、抬着手比划着什么,手一抬,竟撞上了正好经过的沈澜洲。  沈澜洲戴着镣铐,躲闪不及,竟是被他一下子撞上。  那人楞了楞,忙跟沈澜洲道歉。  沈澜洲捂着自己被打得通红一片的手背,却没生气,道了句无妨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不过是个小插曲,大堂里并无人注意。  沈澜洲走到大门边,离开时似是不经意地一转头,视线正好对上了刚才在大堂里撞到自己的人。  那人也正抬眼看向他,见他转头,那人动作幅度极小地对着沈澜洲点了点头。  沈澜洲笑了笑,随即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加快脚步更是前面的叶呈。  今日的天气仍旧很好。  *****  天山距离此处相隔万里,若光靠脚力行走,不知要用上几日几夜的时间。  但沈澜洲这种情况,叶呈显然也是不放心让他单独骑马的,因此只好仍靠步行。  好在两人俱是武林高手,赶路一事对他们而言不算劳累、还算轻松。  经过几日的休养,沈澜洲的内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了,身上的伤也基本已经完全好了。  这从之前在青风客栈里沈澜洲帮助叶呈捉拿蝶衣客便可以看出来。  外出赶路,仍带着脚铐手|铐的总归不太方便。  叶呈给沈澜洲戴的这两副镣铐乃是玄铁所致,坚固异常,若没有钥匙,功力再高的人也挣脱不得。  除此之外,这镣铐其实还颇有些重量。  之前沈澜洲就有跟叶呈提过,左右自己手上已戴了镣铐,没必要脚上也戴,想让叶呈将他脚上的镣铐取了。  可叶呈总是不同意,沈澜洲跟他提了好几次,嘴皮子都磨破了,叶呈仍旧不为所动。  今日却不知怎的,一出青风小镇,沈澜洲还未开口,叶呈便主动拿出钥匙,解了他脚上的镣铐。  脚上的镣铐一打开,沈澜洲便猛得松了口气,顿时觉得身心轻盈了不少。  沈澜洲在江湖中成名已久,其实一身轻功也是出了名的。  此前被叶呈锁了数日,脚步沉重,早已苦闷不已,此时镣铐一被解,心情愉悦之下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多谢叶兄了。只是不知今日叶兄怎的突然同意了将这幅镣铐打开?”  语气满带笑意。  他手上的镣铐仍带着,想来是叶呈担心他一路上耍小手段,故意留下的。  不过无妨,同意解了脚铐总比两样都带着要好些。  沈澜洲很能学会知足。  叶呈站起身,看了沈澜洲一眼,将钥匙重新贴身收好,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是凌乱,声音嘈杂,听起来像是有一队人。  真是奇怪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小路人迹罕至的,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响。  方才传来脚步声方向的小道上,终于出现了几个身影。  是一群穿着统一服饰的人,大约有六七人,手里俱拿着刀剑,看着应该是江湖人士。  在他们的前面,还跌跌撞撞地跑着另一个矮小的身影,像是正在被身后那一大群人追杀。  沈澜洲眯着眼睛盯着那群追杀的人看了会,目光在他们衣服上的纹徽上停留了一会,轻声地跟身边站着的叶呈道:“是虎刀帮的人。”  虎刀帮在江湖上只是个不成名的小帮派,帮中一共只有不到百人,亦没有什么成名功夫,并不成气候。  虎刀帮不像其他大门派那样有百姓供奉或者有自己的产业,虎刀帮主要以占山为王、收受百姓保护费为生,是以并不被正道承认。  但虎刀帮除此之外倒也不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偶尔手头宽裕,还会劫富济贫一番,因此也并不自认为自己是属于邪道的。  算是个中间门派。  虎刀帮属于山匪一类,其占据的山头万虎山距离此处虽说不远,但也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沈澜洲与叶呈对视一。  两人皆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不远处那一群人的动静。  虎头帮的七人举着钢刀,对前面的矮小男人穷追不舍。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气愤至极的模样,直像是恨不得将不远处的男人千刀万剐。  矮小男人逃得很是辛苦,他似是受了些伤,一路上跌跌撞撞的。  眼看就要被身后的虎刀帮抓到,矮小男人一咬牙,也不知从怀里摸出了什么,劈头盖脸地就往身后人的脸上洒。  药粉借着风势,瞬间就洒了身后人一脸。  虎刀帮的七人躲闪不及,俱被药粉洒到,一时间只觉眼睛刺痛难忍、脸上瘙痒难耐,都忍不住捂着脸惨叫起来。  矮小男人阴阴一笑,转身就要跑开。  虎刀帮的领头人忍着疼痛睁开眼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矮小男人跑开的方向上似是站着两个人。  正午的阳光刺眼、领头人又眼睛疼痛不适,一时看不清两人的模样,只觉得其中白衣的那个手里似是拿了柄刀,料想也是个江湖人士,心中一喜,忙喊道:“那边的义士麻烦帮我抓住他!那是蝶衣客!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矮小男人听了一惊,抬眼一看才发现不远处的地方竟真的站了两个人。  “蝶衣客”一咬牙,竟是从怀里又摸出一包药粉,二话不说就往前洒去。  然这方向毕竟并不顺风,再加上叶呈和沈澜洲反应极快,一闪身就躲过了药粉,因此两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蝶衣客”见状一急,道:“我可是蝶衣客!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我用毒最是厉害?!我劝你们二位别多管闲事!方才你们虽然躲过了我大部分的药粉,但剩下的一些你们沾到了,就那一点就足以要你们的命!我劝二位还是快些坐下调息,也许还能捡回一命。”  说着便想往另一方向跑去。  虎头帮的人听了“蝶衣客”这话俱是脸色一变,脸色满是懊悔痛恨的表情。  捂着脸惨叫得更加厉害。  却说叶呈和沈澜洲,却是脸上表情丝毫不变。  听了“蝶衣客”的话,两人脸上丝毫未见惊慌之色。  “蝶衣客”还未跑开几步,就见眼前突然极快地出现了一道白色的残影。  “蝶衣客”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自己的腰上穴道突然一酸,整个人瞬间就软倒在地。  下一秒,“蝶衣客”看到面前的白衣男子一伸手,速度极快地点住了自己身上的穴道。  “蝶衣客”瞬间就动弹不得。  “蝶衣客”瞪大了眼睛,正在奇怪刚才白衣男子明明在自己身前、自己身后的穴道怎么会被攻击到,就见白衣男子点完自己的定身穴之后,顿了顿,竟是又伸手快速地点住了自己的哑穴。  “蝶衣客”瞬间连话都无法说了,只能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白衣男人看。  正在此时,“蝶衣客”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开口。  “什么蝶衣客,不过是个假借别人名号的下九流罢了。”说话的男声懒洋洋的,声音却是低沉磁性,极为悦耳,“连采花贼的名号也要盗用,该是有多无用。”  “蝶衣客”瞪大了眼睛,看到这个慢慢走到自己面前的玄衣男人。  玄衣男人嘴边带着抹莫名讽刺的笑,手里还在把玩着几枚圆珠形的暗器。  很显然,刚才在身后出生上了自己腰间穴位的,就是这个玄衣男人。  “蝶衣客”一抬眼,正好对上了玄衣男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因为他分明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正笑着把玩暗器的男人,一双眼睛竟是血红色的!  他、他是……!  “蝶衣客”开始“啊啊啊”地想说话,可惜他被点了哑穴,一句话也说不了。  “他不是蝶衣客?”虎刀帮的领头人此时也终于扶着弟兄们走了过来,男人的粗犷的声音一如他的相貌,“算了!管他是什么劳什子!敢调戏我们家夫人!都不能饶恕他!”  “对对对!定要将他压回去!好好给夫人出出气!”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接道。  看来应当是这个矮小男人在万虎山调戏了虎头帮帮主的夫人,被虎头帮的人撞见。  矮小男人应该是害怕被惩罚,所以才扯谎说自己是蝶衣客,想让虎头帮的惧于蝶衣客的毒药而放过他。  没想到虎刀帮的人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硬生生地追他追到了这里。  “蝶衣客轻功卓越,若真是蝶衣客,你们根本追不上他。”沈澜洲道,男人说着伸手沾了点刚才矮小男人洒出的药粉,闻了闻,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辣椒粉,洒在眼睛里自然刺痛难忍,待会去用水洗掉就好。”  虽然被当面拆穿,矮小男人看着沈澜洲,完全不敢做出任何生气的表情。  虎刀帮的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之前并不在乎蝶衣客的身份执意追他,但被告知自己中的不是什么毒药总归是好的。  “多谢两位义士的帮助!我虎刀帮感激不尽!”虎刀帮领头人拱手道,他的眼睛仍刺痛一片,并不能完全睁开眼,只好眯着眼睛,因此并不能看清两人的相貌,“两位义士可否告知姓名?日后虎刀帮定携重礼相谢!”  身后其他人也一起道。  他们的眼睛伤的比领头人更严重些,一个个都闭着眼睛。  矮小男人:“……”  看着传说中的魔教教主沈澜洲在他面前被人叫“义士”、还这样感激,他一时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澜洲倒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笑着道:“不必不必,守望相助,我江湖人士都该如此。”  虎刀帮自是又一轮道谢。  领头人正在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什么“大恩不言谢”“自古英雄出少年”,因着微眯着眼仅剩的视线不知怎的就停留在了沈澜洲的手上。 第101章 对沈澜洲,她们却又是另一番表现了。  现今江湖正邪之道森然,浣花派身为正派,门下弟子对沈澜洲这个邪道魁首自然是多有痛恨、多有不屑的。  可偏偏沈澜洲又生得俊美不输叶呈,小姑娘年华正好,正值情窦初开,虽心中知道沈澜洲作恶多端,可一看他那对含笑带情的眸子,一腔的替天行道便只剩下了含羞带臊。  叶呈与沈澜洲两人站在一起,一人白衣、一人玄衣,皆长身玉立、龙潜凤采的。  简直让人看花了眼,一时都不知道该先看谁。  倒是沅灵子,虽看着年岁不比身后的弟子们大多少,却是冷静许多,与三人交谈了片刻之后,便领着身后的众弟子离开了。  不多时,叶呈与沈澜洲也回房安置去了。  游家庄园面积甚大,叶呈又是这样的贵客,游不为自然是用最好的招待。  分配给叶呈与沈澜洲居住的是栋独立的院子,位于庄园的一角,距离主厅既不至于太远,又保证了平日里足够清静,不会被打扰。  院中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幽静得很。  身处游家庄园,叶呈担心沈澜洲对他人不利,一到房间便又拿出了那几条锁链,将沈澜洲的四肢固定住。  只是这次像是因为担心沈澜洲被镣铐嗑痛,叶呈竟还细心地向庄园中的仆人要来了棉絮,垫在了镣铐里面。  沈澜洲靠坐在床头,相当配合地由着叶呈动作,见状笑眯眯地道:“叶兄今日怎的如此细心,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叶兄若真心疼我,”沈澜洲说着笑着俯下身靠近叶呈,一双眼睛满是笑意地看着他,“不若放了我吧?叶兄难道真舍得送沈某去死?”  叶呈抬眼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伸手推开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竟是未发一言。  “叶兄干什么这样冷漠?”沈澜洲在他身后笑着挑了挑眉,“你我好歹也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总该有些感情了。叶兄你说我这次若助你擒住了蝶衣客,也算是为武林做了件好事吧?到时候,叶兄可否放了我?沈某保证日后改邪归正便是了。”  沈澜洲说话的声音懒洋洋的。  他说话向来这样,三分真、七分假,让人听了一时也摸不清他说的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叶呈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却在打开门之前缓缓回道:“沈澜洲,若你能保证日后改投正道,我叶呈必定在将你押回天山后,在全武林面前力保你性命;但若你不能保证……我必定亲手取你首级。”  叶呈说话的声音永远清清冷冷的,像是不含一点感情:“此处距离天山相隔甚远,沈兄还有一路的时间可以慢慢向我证明你的‘改邪归正’。”  叶呈说着转过身来,他抬起手,沈澜洲看到他的手里似乎正抓着什么。  那似乎是一张字条。  沈澜洲的脸色变了变。  “但是,日后若再被我发现沈兄你与教中弟子耍这些小手段,”叶呈说着手一用力,掌中字条瞬间化为粉末,“到达天山后,我必定亲手斩你于剑下。”  叶呈说着定定地盯着沈澜洲看了半晌,半晌后才垂下眼,转身离去了。  沈澜洲仍坐在床上。  此时天色已暗,屋子里并未燃烛,显得有些昏暗。  沈澜洲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眼里不含一点笑意。  事实上,当叶呈拿出那张字条的时候,沈澜洲原本眼里满盛的笑意便在瞬间完全消失了。  沈澜洲在原地坐了许久。  然后他慢慢地起身,来到桌面,伸手点亮了桌上的烛火。  烛火摇曳,慢慢地将一室照亮。  沈澜洲坐在桌边,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拿着签子挑着烛火。  “呵。”在一室寂静中,沈澜洲突然笑了笑,烛火摇曳,直衬托地他一张脸如水墨画就。  “妇人之仁。”他冷漠地笑着说。  *****  与属下的通讯被叶呈发现了,自然就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沈澜洲一下子又回到了刚被叶呈捉拿时的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可实在是有些可怕。  尤其是近期叶呈忙于查探蝶衣客的事情,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沈澜洲已经几日未曾见到他了,连从叶呈那里套话都没法套。  日子过得实在是有些两眼一抹黑。  沈澜洲向来最不喜欢这种事情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这种无所事事的现状让他有些烦躁。  不过好在老天爷似乎也有心帮助他,很快就为他送来了下一个传递消息的途径。  这日未到正午,沈澜洲没有向以前那样在床边休息,而是坐在窗边,一边饮茶,一边等着对方的到来。  茶刚喝了半盏,沈澜洲便听到窗外的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沈澜洲被茶盏掩着的唇角勾了勾,一抬眼,果然就看到有人正在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朝自己走来。  来人是一个年约十八的年轻男子,生了一张清秀的容颜,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气质干净,我见犹怜。  同样的颜色,穿在叶呈身上给人的感觉一种冷寂寒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感;穿在他身上,却成了温润天真、初入武林的懵懂感。  望乡见了,却是一声惊呼。  只因这个男子,竟就是那苏少眠!  原本沈澜洲与苏少眠的姻缘,该在几日前、从沈澜洲受伤那日就开始的。  苏少眠捡到了重伤的沈澜洲,细心照料之下两人渐生情愫。  可这个世界一开始的世界线不知何为出了点小状况,苏少眠没能先捡到沈澜洲,先发现沈澜洲的成了叶呈。  不过好在兜兜转转,剧情又回来了。  两日前,沈澜洲独自在房中休养的时候见到了苏少眠。  原来苏少眠出谷之后碰到了浣花派的人,他生得清秀,最是讨女子欢心,浣花派的弟子们看他一人懵懵懂懂的,担心他受别人欺骗,便求了沅灵子将他带在了身边,一起来了这神拳门。  浣花派的人查探蝶衣客,苏少眠不好插手,无所事事之下便在院中乱走,无意之间进了叶呈与沈澜洲居住的院落,这才遇到了沈澜洲。  该说苏少眠不愧是苏少眠,即使换了个相遇的地点,他仍然如原本的世界里一样的天真纯良。  苏少眠见到被独自锁在屋里的沈澜洲,又见他受了伤,竟是就动了恻隐之心,这些日子来日日来此为他治疗。  苏少眠是神医谷传人,医术精湛,沈澜洲的伤本来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经他这一医治,更是好得七七八八,不说外伤,连内力都已经基本恢复了。  不过与原本世界不同的是,苏少眠这一世却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沈澜洲,知道了他就是那个师傅在自己离谷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招惹的魔教教主。  而且苏少眠见到沈澜洲时还总是表现得很奇怪。  他看着沈澜洲的眼里……总是带着明显的愧疚感。  其中缘由,青篱自然是知道的,望乡也知道。  但沈澜洲该是不知道的。  因此青篱也就是乐得装得一无所知。  苏少眠一看到坐在窗边等着自己的沈澜洲,眼睛便是一亮,快走几步到了窗前:“沈教主,你看我今日刚寻得的草药!有了这药,教主你的内功马上就能完全恢复了!”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沈澜洲听了一笑,道:“多谢少眠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低沉的嗓音含着笑,几番温柔缱绻,能登时让人面红耳赤。  苏少眠耳朵一红,忙摆手道:“不、不辛苦,沈教主,应该的。”  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还你。  沈澜洲自然听不到他内心的想法,只又笑了笑,站起身来:“少眠还是唤我‘澜洲’就好。少眠是澜洲救命恩人,不嫌弃澜洲邪道的身份如此救助我,澜洲实在是感激不尽,怎好再承少眠这一句‘教主’。”  沈澜洲说着抬眼看向苏少眠:“这样说话不方便,不若少眠进屋来?”  苏少眠被沈澜洲笑得脸红红的,一听他说让自己进屋脸就更红,却是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地道:“可澜洲的房门锁着,这窗子……咳,爬起来又有些不雅。”  苏少眠自小在神医谷长大,习的都是些治病救人的法子,武功实在是不怎么样。  若要爬窗子进屋,对他来说实在是……动作太不雅了。  他从小被教授孔孟之道,自然不能接受做出这样不雅的行为。  沈澜洲却是又一笑:“只要少眠同意,澜洲自然不会让少眠做那危险的动作。”  说着看向苏少眠。  苏少眠楞了楞,对着沈澜洲含笑的眼睛愣愣地点了点头。  刚一点头,却见沈澜洲眼睛霎时笑意更浓。  苏少眠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自己身体突然一轻。  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屋里。  沈澜洲竟是将他抱进了屋里!  苏少眠何曾这样与一个男子亲密接触过?感受到沈澜洲的手还搭在他的腰上,苏少眠的脸霎时红得简直能滴血,忙手忙脚乱地推开沈澜洲。  换来了沈澜洲更愉悦的低笑。  苏少眠抬眼看向沈澜洲,正要说什么,却听房门突然一响。  竟是有人打开了锁,将房门打开了。  苏少眠一惊,抬眼看去,却见房门口正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  男人一手提刀,一手端着个托盘,里面装着些吃食。  是叶呈。  沈澜洲如今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因此之前并未发现叶呈竟是已经到了房门口。  他楞了一下,随即却是脸上带起了笑意:“叶兄今日怎么突然想起给沈某送午膳来了?”  这几日叶呈都忙得很,沈澜洲都几日未见到他了,午膳自然也是游家下人们送的。  今天这是……?  沈澜洲想着微微皱了皱眉,面上笑意却是如常。 第103章 沈澜洲这话说得语声含笑。  那带笑低哑的声音直像是这满室的酒气,不容拒绝地铺面而来,直让人霎时像是饮尽了数坛酒,再不复清明。  叶呈猛得站起身来,袖子一扫,桌上酒壶瞬间被扫到地面,应声而碎。  室内酒气更浓。  叶呈似是实在受不了室内的这荒诞,沉着脸拿了桌上的沉水刀便朝外走去。  白衣男人走到门口,伸手打开房门,却又突然手里的动作一顿,莫名地冷声开口道:“沈澜洲,不许再和别人联系。”  沈澜洲一愣,随着笑着一挑眉,并未回话。  叶呈却转过身,一对眼睛裹挟着寒气直直地朝沈澜洲看来,冷冷地看着沈澜洲。  沈澜洲被他这眼神看了半晌,终于败下阵来。  玄衣男子抬了抬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姿势,懒洋洋地勾着唇道:“我知道了。”  叶呈这才垂下眼,沉着脸转身离去。  屋里便只剩下了沈澜洲一个人。  沈澜洲独自坐在屋内。  小院安静异常,屋里萦绕着层层酒香,直摄人魂魄。  沈澜洲在屋里坐了会,突然一笑。  玄衣男人从怀里拿出那株方才苏少眠塞进他怀里的草药。  苏少眠之前给他把脉时就提过,说沈澜洲如今这内伤,若要治疗还需要一味草药。  这草药倒不是有多贵重,只是此地不易得。  苏少眠找到这株草药,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这才一寻到就急急忙忙地来找他。  苏少眠神医谷传人,他说这药吃下去药到病除、就一定能药到病除。  按理来说,沈澜洲如今身陷囹圄,好不容易得了这药,应该及时服下、治疗内伤才对。  可沈澜洲坐在桌边,看了这草药许久。  半晌后却是一笑。  玄衣男人将草药抓在手里,一用力,好不容易寻到的草药立刻变为了粉末。  沈澜洲却像是一点不心疼似的。  反而是笑了笑,又慢悠悠地饮起了酒。  *****  此时。  魔教总部。  穿着一身紫衣的貌美女子在大厅里不停地急得团团转。  她不断地看向大门的方向,像是在等着谁。  不多时,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者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紫衣女子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去抓着白发老者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有教主的消息了吗?!”  “别急、别急。”白发老者走到大厅的桌边,一连灌下了好几杯茶水才开口道,“打听到数日前教主曾在青风客栈出现过,教中兄弟还接到了教主的密令。这两日消息却是又断了。”  老者说得倒是优哉游哉,仿佛一点也不着急。  “消息又断了?!”紫衣女子急得团团转,“怎么会这样?!那教主现在到底身在何处?!可有危险?!”  她说着瞪了白发老者一眼:“你怎的一点也不着急?!”  “着急也无用,我们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胡乱调查只会自乱了阵脚。等教主有法子了,自会想方设法给我们传递消息。”白发老者道,“我听说是有正道之人趁教主受伤抓住了教主,正要开武林大会商量对策。我们如今只能静观其变。正道之人迂腐,在武林大会前定不会伤害教主,我们到时候打听到了大会的地点,再前去营救不迟”  “再说,以教主的心机手腕,其实也不需太过担心。”白发老者继续道,“由来只有教主设计别人的,哪有别人能伤害教主的?你跟在教主身边这么久,这点不还了解吗?”  “这我知道,可我们现在……”紫衣女子皱着眉。  “教主他生性多疑,除了自己谁都不信。按传来的消息,他应是受了些伤,若无必胜把握,教主他怕是连我们都不会相信。”白发老者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当务之急,还是整顿教务、静观其变。”  “教主一心意在收服武林、铲除正道,这次也许是个绝好的机会也说不定。我们还是别自乱阵脚,免得坏了教主的好事。”  紫衣女子听了叹了口气,终于被说服。  “我自然知道教主心机深厚,又从不会相信别人,若无意外,根本无人能伤害他。”紫衣女子叹气道,“可我担心就担心在教主他实在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他只相信自己,做事决绝得很,根本不留余地。如今他孤身在敌营,若有意外……”  若有意外,教主这学不会依靠他人的性子,要如何渡过?  紫衣女子皱着眉,终究没说下去,而是转身匆忙离开。  想来是去忙别的了。第69章 古代武侠1.8  叶呈从沈澜洲房里出来, 下意识地抬脚朝外走去。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是已经走到了神拳门外的大街上。  苏阳县比起青风小镇显然要富裕上不少。  今日似乎是苏阳县的一个什么传统节日, 街道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 很是热闹。  此时天色已有些暗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已经收工回家。  街边的叫卖声却是开始响了起来。  有衙役拿着火折子、踩在凳子里挨个地将悬挂在街道两边的花灯点燃。  花灯被做成各式花卉的模样,涂着喜庆的颜色,看着有趣得很。  衙役的身边围着一群孩子, 孩子们穿着新衣、手里举着糖人或糖葫芦,一个个仰着小脑袋紧紧地盯着衙役的动作。  火折子接触花灯的灯芯, 花灯瞬间被点亮, 发出暖红的光。  花灯一点亮, 孩子们便拍着小手欢呼起来,围着衙役不住鼓掌叫好, 直把长相粗犷的衙役燥得红了脸。  街边有老人坐着乘凉, 见状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欢声笑语一起, 节日的气氛瞬间就起来了。  叶呈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身边阵阵欢笑声一带,才总算从思绪中脱离了出来。  苏阳县中人口繁多, 今日是节日,街上人满为患。  在一群穿着粗布麻衣、或者锦绣绸缎、成群结队、三三两两的人中间, 叶呈一身白衣、手提银刀、孤身一人、气质疏离, 实在是惹眼得不行。  他生得俊俏, 一路上不少少女都在偷瞧他, 一个个都红了脸颊。  苏阳县民风开放, 对男女大防并不看重。单身女子有了合心意的男子,当场上去攀谈也是常有的。  少女们你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对从彼此眼里看出了意动,不由都低头羞涩一笑。  只是俱于叶呈气质冰冷,都不敢上前去搭话,只好一个个都走得一步三回头、不住地搅着衣角回望,希望叶呈能注意到自己。  一旁有提着篮子叫卖的老妪看到,不由失笑。  老妪思索了一番,笑着上前搭话:“这位公子可也是来看芸娘今晚的闭幕戏的?”  叶呈功力深厚,自然早就感受到老妪的接近,但因其年岁已大、又没有武功,便没有在意。  此时听得老妪的话,却是一愣。  老妪看叶呈这表情,便知道他是不知情的,不由地笑起来:“看来公子是不知道、误打误撞来的?那公子今日可有眼福了,芸娘乃是本地有名的花旦,往日里多少名门公子哥儿一掷千金想要求观她一戏,都没有机会。今日芸娘最后一场戏,免费唱给所有人听,公子可真是有福气。”  老妪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其实按叶呈的打扮,不难看出其习武之人的身份,一般这样的人是不会被称作“公子”的。  但叶呈的一身白衣看着虽简单,细看之下却能看出其精美异常,想来是价值不菲的。  这种节日上,为讨喜气,唤一声“公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叶呈听了老妪的话,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前方突然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抬眼一看才见街边的河道里,不知何时竟已停泊了一艘两层的大船。二层的船舱被打通做成了戏台的模样。  一个盛装打扮的红衣女子甩着袖子、踏着莲花步子缓缓登上了台。  一时间欢呼声更是此起彼伏。  叶呈听到身边的老妪笑着道了一句:“这不,就开始了。”  老妪话音刚落,红衣女子悠扬的吟唱声便响了起来。  歌声悠扬动听,唱念做打字字翩跹。  女子身材窈窕、模样美艳,一身红衣更是称得她姿容绝色,不似世间人。  叶呈听到周边不少人都在不停地喝彩。  出乎他意料的是,喝彩的人群中除了男子,竟还有不少女子。  老妪似是看出了叶呈的疑惑,笑着道:“今儿是芸娘的最后一场戏,从明天起她便要退出戏台,嫁作人妇。芸娘是我们苏阳县里最出名的一个花旦,模样身段唱腔无一不是顶尖,多少有钱有势的人千金相求,想纳了她入府,芸娘都一一拒绝了。芸娘苦苦守着自己等到了这个年岁,只卖艺不卖身,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这才自赎其身。县中女子慕其钟情,都拿她当榜样,自然都很喜欢她。”  “千金重宝易得,心上知己却难求。今儿也是本地的弄花节,是专给相互爱慕的单身男女彼此表白情意而设的。”老妪说着笑着看向叶呈,“公子人生苦短,若有意中人,可莫辜负了好姻缘。”  叶呈被老妪的话说得一愣,相似的话他似乎不久前才刚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过。  叶呈看了老妪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老妪从叶呈这一句话里似乎听出了紧张拘谨的意味。  老妪不由得在心里笑了笑,这位公子模样生得俊俏,看着眉眼却冷淡,想来是个正经的这些正经的正道侠士,都是不习惯被人当面提这种话题的。  “公子别想太多,老身说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老妪笑着一提自己挎着的竹篮,掀开上面的盖布,“老身是卖姻缘签的,本地习俗,在弄花节这一日送姻缘签给心上之人,若对方收了,这段姻缘便算是成了。公子可要买一枚?”  叶呈听了,一愣之下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从刚才起老妪便一直与自己搭话,原来是想卖这姻缘签给自己。  叶呈抬眼朝四周看了看,果然见不少人手里的拿着这姻缘签。  少男少女们脸红红地攥着签,脚步匆忙地走到不远处等待的另一人身边,在对方含笑的眼神里轻咳着攥着签的那只手递到对方面前。 第105章 第70章 古代武侠1.9  半个时辰后。  夜色已浓, 万籁俱寂,神拳门中人都已熟睡休息了,偌大的神拳门中一时只余夏蝉鸣声。  神拳门一角的院落里, 某间房屋内灯火仍未熄。  一灯如豆。  沈澜洲就着烛光, 一边翻看着从屋中书架中找出来的《苏阳县志》, 一边翻来覆去地研究自己与叶呈被紧紧黏连在一起的手:“竟然真的分不开, 这么神奇的吗?”  “用内力也融不开。”沈澜洲不死心地试了试把内力运行到两人相接的手之间,再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仍毫无变化, “叶兄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  叶呈看了一眼自从翻看到了《苏阳县志木缠》这一章、知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便再不见紧张情绪、反而一脸兴致勃勃的沈澜洲, 道:“在街上的时候看到有人叫卖,觉得上面的蝶形印记眼熟, 就买了回来。”  叶呈说着也低眼瞧了一眼自己与沈澜洲相交的手:“我方才也用内力试过了,无用。”  “倒也无妨,《苏阳县志》中说了,用木缠的叶片熬汁就能溶开了。”沈澜洲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语气倒是浑不在意, “明日拜托府中的下人们去找些来就好。”  现在这大晚上的,也不好再麻烦人家。  “不过现在这个样子,明日让人看到了倒有些尴尬……”沈澜洲看着自己与叶呈黏连在一起的手,表情无奈, “叶兄找到线索便找到线索, 一定要这样戏弄沈某一场来做什么?”  沈澜洲说着又动了动手指, 像是还在不死心地想试试看靠自己的力量能不能将这“木缠汁液”分开。  原本光两手相接其实也没什么, 沈澜洲向来随意惯了,并不会因此这个就觉得有多不好意思。  但事情坏就坏在,这所谓“木缠汁液”,全苏阳县的人都知道是被粘附在姻缘签上的。  他和叶呈两个大男人,在弄花节的下一日,双手突然被木缠汁液黏连在了一起。  神拳门中人都是苏阳县本地人,他们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吗?  哪怕沈澜洲知道叶呈把姻缘签带回来只是因为“蝶衣客”的关系,可其他人不知道啊。  到时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澜洲看了《苏阳县志》,自然对本地弄花节以及姻缘签的习俗再清楚不过。  他们明日这样子出现,不被人误会都不可能。  沈澜洲看着自己与叶呈的手唉声叹气的。  男子的眉眼间一片无奈的愁绪,似乎真的对这种情况有多忧愁似的。  叶呈看他这样,不知为何就突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快。  叶呈皱了皱眉,开口说话的声音莫名地就带了丝冷意:“沈兄瞧着好像对现状很是不满的样子?”  叶呈皱着眉,看着沈澜洲冷冷地道:“沈兄若真如此不满,你我现在出门寻了那木缠汁液接了这黏液便是。左右《苏阳县志中》说了木缠生于苏阳北郊,应该应当不难找。”  叶呈说着话语顿了顿,不知为何竟还接了句:“免得明日惹某人见了误解,沈兄到时心疼。”  叶呈平日里说话就一直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说出的话语里向来不带温度。  沈澜洲与他相处这些日子,对他这点都已经习惯了。  但今日叶呈这话……却莫名地显得有些不一样。  那话语的冷淡里,竟似还带了似……怒气和怨气?  沈澜洲被叶呈这话说得楞了许久。  叶呈见沈澜洲没反应,抿了抿唇,竟站起身,作势真的要现在就去那什么北郊寻什么木缠。  沈澜洲被叶呈这举动吓了一跳,忙伸手拦住他。  “好啦、好啦,叶兄,沈某绝没有嫌弃的意思,是叶兄误会了。”沈澜洲拉住叶呈的衣袖,“再说了,现下这么晚了,北郊定然无人。书中又没有关于木缠外形的记载,你我即使去了也定是寻不到的,只是无用功罢了。”  沈澜洲拉住叶呈,好说歹说总算是让叶呈眼中的冷意淡了几分下去。  “叶兄这是怎么了?澜洲若说错话,叶兄直言便是,做什么做出这幅样子?”沈澜洲坐在椅子上,抬着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仍抿着唇、冷着脸不说的叶呈,语气简直有些忍俊不禁。  虽然相差甚远,但沈澜洲看着叶呈现在这个样子……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正跟自己心上人置气的女子。  只是那些女子们多眉目娇嗔、语气委屈带羞,不像叶呈这样语气冷得毫无温度不说,眼神也厉得像箭一样。  这往面前一站,简直让人心里有些怵得慌。  这样的“美人”,想来天底下可没人能消受得了。  沈澜洲这般想着,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说话向来随心所欲,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沈澜洲看着叶呈,语气里带着点局促地笑着道:“叶兄现在这个样子,若不是提前知道叶兄为人‘正直’,沈某简直要以为叶兄是在吃醋。”  沈澜洲这话说的,调笑意味简直已经极浓了。  以叶呈的性子,若放在以前,怕是早就眉眼冰冽地厉声呵斥了。  可现在……  叶呈看着坐在自家面前,仰着头看着自己的沈澜洲。  屋内烛火如豆,沈澜洲这个姿势,那一点烛火正好印在了他的眼眸里,恍恍惚惚的,映着沈澜洲此时满眼的笑意,简直像是潋了一夜星光在眼里。  叶呈看着沈澜洲的眼睛,斥责的话就半句也说不出口了。  甚至因为沈澜洲这话,心中竟还隐隐地有丝……慌乱和窃喜。  他是在慌乱什么?  又是在窃喜什么?  叶呈扪心自问,得到的答案却俱让他心慌不已。  叶呈垂下眼,不知为何竟又说了一句:“沈兄真不担心明日那苏少眠误会?”  这话说的语气冷淡,似乎只是随意一说。  可叶呈自己却分明从自己这话里听出了一丝醋味。  可真是……出息。  叶呈在心里轻嗤了自己一声,一边却忍不住支起耳朵去听沈澜洲的回话。  沈澜洲被叶呈这问题弄得楞了一下,随即却是一笑。  “少眠生性温柔宽容,必不会为这种事与我置气,我到时候与他解释清楚便是。”沈澜洲说着笑了笑,抬眼看了叶呈一眼,勾了勾唇,“少眠好哄得很。”  沈澜洲这话说得语气轻松,不知情的人若听了定得误会沈澜洲会这样说,是对苏少眠根本没多少感情。  叶呈听了却是心中一咯噔。  沈澜洲这话说得……太温柔了。  男人说话时眼眸微微敛起,眼中眸光潋滟,几许柔情、几许钟情,都在那一句看似不上心的话里。  他说:“少眠好哄得很。”  似乎是一副要求爱人“宽容大度”的浪子形象。  可叶呈此时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眼里的柔情,哪能不明白沈澜洲这话语底下的意思。  他分明是在说:“有什么要紧,我哄到他开心了便是。”  他亦分明是在说:“少眠性子那么温柔,哪会有无理取闹的。”  当一个人开始下意识地觉得对方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时候,俱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是一种……连沈澜洲自己也尚未明了的深情与心甘情愿。  沈澜洲生性风流,怕是此时在他自己心里,还在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没多喜欢苏少眠,觉得自己只是因为觉得苏少眠合自己心意、这才有心思逗弄几下而已。  可事实上呢?  叶呈暗下了眼神。  有些人实在是太过矜贵自傲,分明已经情根深种,却还要矜持地摆出一副“我根本没多喜欢他”的样子。  既然你现在还未明白……  叶呈看着沈澜洲眼里无意识的温柔,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  那我就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叶呈看着沈澜洲,突然毫无预兆地换了个话题:“木缠沾身之后会显现蝶形图案,这应该就是蝶衣客每次犯案之后都会留下蝶形印记的真相。”  沈澜洲被他这话弄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自然而然地被带离了刚才思考的方向:“应该是的,受害者事后所描述的被侵害时神志恍惚、四肢无力的症状也符合木缠花粉中毒的表现。这么说,蝶衣客是苏阳县本地人的可能应该就很大,毕竟非苏阳县人一般都不知道木缠的特性。”  叶呈看着显然已经忘记了刚才话题的沈澜洲,垂了垂眼,道:“这样一来,追查蝶衣客应该就简单多了。”  沈澜洲点了点头。  此时夜色已深,按理来说应该可以就寝了。  可现在这情况……  沈澜洲看了一眼自己与叶呈相黏连的手,又看了一眼房中还算宽大的床榻,试探地跟叶呈道:“不然……今晚就委屈叶兄与沈某一起将就一晚?”  左右床榻这么宽大,睡两个大男人也并不会太过拥挤。  沈澜洲只担心叶呈性子孤冷惯了,受不了与旁人这样亲近。  那怕是只有两人这样枯坐一晚、熬到天明这一条路了。  好在叶呈似乎在这一点上并不介意。  沈澜洲话语刚落,叶呈便点了点头。  沈澜洲此前是已经梳洗过了的,发冠、外衣都已经脱下,随时就是一副可以上|床入睡的样子。  叶呈却是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算不上,但外衣之类的还是都穿在身上的。  两人现在这个状态,叶呈要脱衣服实在是不太方便。  叶呈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正要脱下外衣,却发现自己一只手与沈澜洲的黏连在一起,这个动作实在无法完成。  他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其实两人现在这状态,叶呈这样当面站在沈澜洲面前脱衣……虽然叶大侠全程冷着个脸面无表情地站着,但对于坐在他面前的沈澜洲来说,这场面实在还是莫名有些尴尬的。  沈澜洲轻咳了一声,担心叶呈觉得不方便等会直接说不睡了,连忙站起身来帮叶呈:“叶兄还是我来帮你吧。”  叶呈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便真的停下了动作就那样站着看着沈澜洲。 第107章 厅中众人面对两人这样的表情,一时间简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一惊一乍了。  因着沈澜洲与叶呈两手现在的这种情况,为了方便起见,今早出门前叶呈已经将沈澜洲腕间和足间的镣铐打开了。  两人在厅中坐下,一人穿玄色, 一人着素白, 两人俱是时间少有的好相貌, 配着那紧握在一起的手, 竟真有几分……和睦?  浣花派的众弟子察觉到自己脑海中此刻的诡异想法, 忙摇了摇脑袋, 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视线却还是忍不住频频朝两人的方向看去。  “叶、叶前辈。”游不为本坐在大厅的主位上喝茶,一惊之下把自己舌头都给咬了,手中的茶碗更是发出了与碗盖相碰的一声脆响,“二位这、这是……?”  游不为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澜洲和叶呈牵在一起的手,震惊的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游离。  游不为简直有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否则怎么会看到这样一幕?!!  正道魁首和魔教教主……居然是这种关系吗?!  两人此刻表现得这样平静,是不是可以代表两人这种关系已经由来已久了?!  而且根本不担心其他人会不会知道?!  游不为盯着沈澜洲看了许久,确定他之前来时还带着的镣铐此时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所以之间那镣铐……只是用来装装样子的?  为了显得两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来稍微安安他们的心?  不是,怎么可能是这个原因啊!鬼才信啊!  如果是为了安他们的心,为了今天就突然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地就这样你牵着我、我牵着你的出来了啊!  所以说之前的锁链……难不成只是两人之间的情趣?!  玩这么大的吗?!  正道和邪道这么些年的敌对难道其实都是假的?!  游不为倒吸了口凉气,引得舌尖上刚咬出的伤口一阵疼痛。  可也正是这份疼痛,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这一切是真的,他并不是在做梦。  沈澜洲落座了之后轻咳了声,有心想开口解释两句,叶呈却是比他更快地开口了。  叶呈十分冷静、面无表情地道:“我们是想来找游门主询问一下,北郊木缠具体是生长在何处?”  ……  得,这位爷根本丝毫没有想解释的意思不说,还一句话把两人出卖了个彻底。  沈澜洲看到因为叶呈这句话,在场的人眼中的惊诧几乎在同一时间变成了恍然大悟的明了。  不少人看向他们的目光瞬间变了,变得有几分暧昧。  沈澜洲原本应该是觉得尴尬的。  但此时坐在大厅里,见到这些平日里人模人样的正道中人都一副惊讶到魂不守舍的样子,沈澜洲竟莫名地觉得有丝有趣。  玄衣的男人坐在位子里,面上带着如常的笑意,眼角眉梢天生一段风流,风华入骨。  他的左手正与身边白衣男子的右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惹得众人频频注目。  他却一点没显得尴尬,甚至在浣花派弟子偷眼瞧向他的时候还抬眼对着她笑了笑。  未出师门、涉世未深的小弟子直接被沈澜洲这笑容弄得一时面红耳赤,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装作无事发生。  “咳,北郊就在神拳门后门的不远处。两位从后门出去后一直朝北直走,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北郊。”游不为看了叶呈和沈澜洲一眼,虽在尽力掩饰,但眼中的那一丝暧昧却还是过于明显地显示了出来,“木缠就生长于北郊草坡,这个时节恰逢木缠开花结果,花开遍野,满目嫣红,二位一到北郊便可看到。”  “现在天色还早,北郊应还未有人,二位现在过去,应该可以避过人潮。”游不为看着叶呈和沈澜洲,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又补了一句。  “多谢游门主。”沈澜洲顶着众人暧昧的视线,笑着道了声谢,拉着叶呈出了神拳门。  从神拳门的后门处离开了。  现在时辰确实是还尚早。  两人出了神拳门一路北行,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  苏阳县地处江南。  夏末的江南雨水充沛,清晨时阳光微暖、空气清新,连道边树木的绿叶都显得格外鲜嫩。  叶呈在一片寂静中与沈澜洲并肩走了会,突然开口道:“沈兄似乎玩得很开心?”  沈澜洲刚才在神拳门里眼角眉梢的那一抹兴致勃勃,其他人处于震惊之中可能没看到,叶呈就坐在他身边,看得却是再清楚不过。  “也不是。”沈澜洲低头笑了笑,“只是觉得那些人那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实在有趣。要让这些平时自诩清心寡欲的正道之人露出这种表情,可真是难得一见。”  说得兴趣昂扬,简直像是只唯恐天下不乱、没心没肺的猫。  叶呈听了看了沈澜洲一眼:“沈兄现在倒是不担心了?”  昨夜分明还一副甚是无奈的样子。  “反正沈某邪道中人,在这些名门正派的眼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形象。我不管做出什么事情,在他们眼里也不算是太过奇怪的。”沈澜洲挑眉笑了笑,抬眼看向叶呈,笑着靠近他,语气里却是有几分局促,“反正日后被人议论,被非议的人也不会是我。”  “叶兄都表现得这般淡定了,沈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澜洲说的这倒是实话。  邪道在正道向来没个好名声。  别说这次他只是与叶呈手牵着手出现在大厅里,就是他和叶呈手牵着手出现在床上,正道之人也不会觉得他奇怪。  左右邪道之人在正道眼中就是这样的形象,混乱荒淫,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  沈澜洲又不是正道之人,正道之人即使这样看他,最多也就是在背后说他两句,能拿他怎么样?  沈澜洲这么多年被说的还少吗?早就无关痛痒了,还没有多看两眼正道之人失神的模样来得爽快。  叶呈却是不同了。  叶呈正道魁首,这次的事情若传出去……肯定广受非议。  也就是神拳门门主游不为素来为人圆滑,不欲与人交恶。  刚才在那的若换了其他任何一个正道知名门派的掌门,现在怕是早已闹得不可开交了。  怕是之后叶呈再出现,就会有不少正道人士打着“肃清邪道”的名声,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他要静心守真,莫要被邪道妖人勾引了。  当然话说这么说,到时候正道之人若喊打喊杀的,话语里的罪魁祸首一定还是他这个邪道的魔教教主。  正道之人总是这样,护短护得简直不分青红皂白。  像这种事情,在他们眼里,一定是不问缘由的就是邪道之人勾引正道之人。  正道之人失了尊仪,一定是因为邪道的不要脸、刻意引|诱。  沈澜洲做了这么多年的魔教教主,正道的这些个理论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左右他功夫高,那些邪道人士并不能真的拿他怎么着。  能用这种方式给正道添堵,沈澜洲其实还挺开心的。  叶呈闻言看了沈澜洲一眼:“沈兄现在说的淡定,方才一进大厅见到苏少眠不在就猛得松了口气的也不知是谁。”  “若是今日那苏少眠在,沈兄怕是就不能这样冷静了。”  叶呈近日实在是喜欢提起苏少眠,次次还都是用这种颇为奇怪的语气。  沈澜洲有时候听着,真的都会忍不住怀疑叶呈话语底下的意思。  “即使少眠在又如何?”沈澜洲看了叶呈一眼,勾了勾唇,“叶兄不懂,对心上人,就是该忽近忽远、欲拒还迎的才好。”  “否则你表现得太在乎他了,他就得以为你有多非他不可,到时候非得爬到你头上去不可。”  沈澜洲说着瞥了叶呈一眼,低笑着道:“叶兄这样一副接受这般良好的样子才是让沈某惊讶。与沈某这种邪道魔头纠缠不清,叶兄就不担心正道众人误会你吗?”  语气里甚至有分揶揄。  叶呈看了他一眼。  沈澜洲看到叶呈那一瞬间唇角似是勾了勾,随即却是一字未言,仍保持着那般平静的表情向前走去。  沈澜洲摸不清他的心思,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笑了,却也不问。  沈澜洲挑了挑眉,亦随着朝前走。  沈澜洲自然不会明白,叶呈在那一刻的那种笑容背后的意思。  我求之不得,怎会不能接受?  北郊确实不远。  两人这般一边走一边闲聊,果然很快就到了北郊。  一大片嫣红的花海瞬间映入眼帘。  游不为说得没错,北郊木缠生得漫山遍野,确实是能让人一眼便能看到。  也不知是因为此时时间还早的缘故,还是因为苏阳县中的有情人都想多享受一会两手相接的感觉,偌大的花海里,竟然没有第三个人。  沈澜洲与叶呈走到木缠旁,沈澜洲弯下腰,手指刚接触木缠的叶片,却听叶呈突然在自己身边开口。  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让人一时听不清他话语背后的情绪:“我刚与沈兄见面时,记得沈兄腰间曾戴了枚玉佩。近日怎么不再见了?”  这话问的实在有些莫名,又极为突然。  沈澜洲一愣,正要摘叶片的手收了回来。  沈澜洲直起身子,看向叶呈:“玉牌不再见,自然是因为送给了别人。叶兄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之前曾听无论传闻,说魔教教主沈澜洲有一枚家传玉佩,从不离身。”叶呈站在沈澜洲身边,却并不看向沈澜洲,只是语气平静地道,“武林中人都知道这枚玉佩,因为这枚玉佩在魔教中的地位犹如教主令,见玉佩如见教主亲临。”  “权力这样大的玉佩,沈兄自然该是从不离身的。”叶呈说着终于看向沈澜洲,“可现在它却不在沈兄身上了。叶某想着,自然是家传玉佩,那能令沈兄亲手送出这枚玉佩的人,自然该是沈兄的心上人了。”  叶呈说着看着沈澜洲。  男人甚至还笑了笑。  叶呈很少笑,但他此刻笑起来的样子却显得极为温情,就像是晴后乍融的雪水。  沈澜洲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玄衣男人皱了皱眉,几乎控制不知自己地后退了一步。  沈澜洲看向叶呈,一直以来掩藏地极好的戒备终于浮现在了眼里:“叶兄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呈又笑了笑,“只是沈兄这样情深义重,不知可有亲口与那人互通心意?” 第109章 可惜今日没有太阳,不然这一幕看着定然更令人心动。  叶呈伸出手抚了抚沈澜洲颈间的吻|痕,沈澜洲睡得很沉,男人的眼下甚至还带着几分疲惫。  昨夜叶呈在听到沈澜洲那声无意识的“少眠”之后,其实做的挺过分。  沈澜洲旧伤未愈,又中了木缠之毒, 神志恍惚之下自然应付不了他。  叶呈想着昨夜的事情, 眼眸沉沉地垂眼看了沈澜洲许久。  半晌后他终于慢慢勾唇, 笑了笑。  白衣的男人慢慢地俯下身,一手伸在沈澜洲枕边, 就着这个姿势, 轻柔地亲了沈澜洲一下。  动作间几许柔情、几许深情, 无可言说。  沈澜洲。  叶呈在心中轻念着这个名字。  沈澜洲到底还是武功高强,有人这样接近他,他必然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玄衣男人的眼帘颤了颤,在叶呈的注视下慢慢睁开眼。  兴许是太过劳累,兴许是木缠之毒的后遗症。  沈澜洲醒后看着床顶呆愣了片刻,才慢慢回过神来。  “叶兄?”沈澜洲眨了眨眼,看向压在自己身上正紧紧抱着自己的男人。  他的嗓音嘶哑得厉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的,然他还是在看到叶呈之后嗓音低哑地笑起来。  沈澜洲伸出手,就着这个姿势亦抱住叶呈。  “怎么了?”沈澜洲道,喑哑的声音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含笑的句尾莫名就有种撩人的意味,“叶兄怎么一大早就这样黏人?”  “……嗯。”叶呈抱着沈澜洲,垂下了眼睛,轻声地道,“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我绝不允许你喜欢上别人。  叶呈垂下的眼眸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暗色的光。  ……不管用什么手段。  *****  这一日的沈澜洲怎么……似乎有些萎靡不振?  是错觉吗?  这日叶呈和沈澜洲自从一齐出现在神拳门的大厅里之后,众人的眼神便忍不住频频朝沈澜洲的身上看去。  其频率比昨日更甚。  玄衣男人衣衫整洁,一身华服衬得他脊背挺直、器宇轩昂,眉眼凌厉俊美,眼波流转间一片风流。  该是如常的气势惊人的模样。  可他此时坐在那里,却是一脸的慵懒。  沈澜洲一身撑着太阳穴,懒洋洋地连打了几个哈欠,一双凤眼也至始至终都微敛着。  其他人在厅中讨论,他也没有向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听着,反而显得很是兴致缺缺,直像是没睡醒一样。  “沈教主这是……没睡好?”游不为目光频频朝沈澜洲处看去,见他这幅没了骨头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可是我神拳门有哪里招待不周?”游不为不放心地小心询问。  “嗯?”沈澜洲听到游不为的问话,神志终于清醒了一点,“与游门主无关,神拳门招待得十分周导。”  沈澜洲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终于将自己半睁不睁的眼睛睁开了,笑了笑道:“游门主不必忧心。”  “那就好,那就好。”游不为道。  他抬眼朝沈澜洲处看去,正看到听了他话之后的叶呈在看了沈澜洲一眼之后,伸手取过身旁茶几上的茶壶,亲手给沈澜洲倒了一杯清茶递到沈澜洲的手里。  白衣刀客面容冷淡,这一套动作却是做得行云流水,细节处甚至还十分小心细致。  游不为亲眼看到叶呈在把手中茶杯递给沈澜洲之前还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确定没问题了才把茶碗塞进沈澜洲的手里。  叶呈天山派高徒、正道魁首,终日待人冷漠无情,好像整个天下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众人何曾见过他这样伺候人,还伺候得这样心甘情愿?  一时厅中不少人都一脸惊诧地张大了嘴,连刚才在聊的话题什么时候停了都不知道。  被伺候的主角沈澜洲却仿佛一点都没觉得不对。  男人动作十分顺手地接过了叶呈递过来的茶碗,拿到面前低头喝了一口。  两人配合得简直分外默契。  好像这般动作在两人间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了一样。  看来这两人的关系确实……  游不为拿起手边的茶碗,亦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垂下的眼帘正好遮住了男人在那一瞬间眼中闪过的深意。  厅中其他人自然也是表情各异。  惊诧的、嫌恶的、不能接受的俱有,但都一一敛了思绪,无一人表现出来。  “二位的感情看起来真好。”一直坐着不说话的浣花派掌门沅灵子看了沈澜洲与叶呈一会,突然开口道,“看起来似是相识已久?”  女子的声音清灵婉转如黄莺,沅灵子这话说得柔和,说话时亦是满眼笑意地看着沈澜洲与叶呈二人,配着她的年龄相貌,像是个初入江湖的女子一时好奇才有这么一问。  “我们……”沈澜洲听了沅灵子的话,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回答什么,话到嘴边话头却突然一顿。  沈澜洲皱了皱眉,突然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竟然有些记不清。  自己的记忆……为何这样混乱?  沈澜洲眉头微皱,正在心中思索,却突然听身边的叶呈开口。  “我与澜洲今年三月相识。”叶呈道,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冷,瞬间打断了沈澜洲的思绪,“沅灵子掌门问这个做什么?”  说着叶呈冷着眼看了沅灵子一眼。  叶呈素来冷漠,平日里就常令人觉得冷淡,此时这般刻意冷着眼的样子更是显得他极为冰冷。  让人见了便有些生畏。  一般人面对叶呈这样的眼神,哪怕是个七尺大汉,只怕也会忍不住抖上三抖。  沅灵子听了叶呈的话却是笑容不变:“小妹只是心下好奇,这才随口一问罢了,惹得叶前辈不快,倒是小妹的不对的。”  沅灵子说着低头作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个貌美的女子这样示弱,叶呈若再说什么,便是他的不是了。  叶呈眉眼间的冷色仍未褪下去,却好歹是不再说什么。  游不为见状松了口气,又说了些别的什么,不外乎是些蝶衣客案件的最新进展。  毕竟这些人齐聚在这里,都是为了蝶衣客一案。  近日蝶衣客并未继续犯案,因此讨论很快就结束了。  叶呈向来性子冷,讨论结束后也不喜欢再留下来与他人谈话,向来都是结束就直接走的。  叶呈离开了,沈澜洲一个邪道之人待在这里也是尴尬,见叶呈走了几步之后便停在原地转过身来看他,沈澜洲笑了笑,便也起身随着叶呈离开。  两人身影一消失,厅中的讨论声瞬间更为热闹。  聊得却都是关于叶呈和沈澜洲的话题。  “掌门?掌门?”浣花派的某位女弟子见沈澜洲和叶呈离开后,沅灵子一直皱着眉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心中奇怪自家掌门这是怎么了,便出言轻唤了两声,“掌门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沈教主和叶前辈关系……”被连唤了几声,一直在发愣的沅灵子终于反应过来。  沅灵子的目光从门口的方向转回来,便听到身旁小徒儿在轻声地道:“是啊,他们两位竟然是这种关系,我们之前可都没想到。”  “是啊。”沅灵子想到方才沈澜洲坐在这里时恍惚的神色,还有她在不经意间看到的沈澜洲脖颈间的那些痕迹……  “可真是……谁能想到呢。”沅灵子说着垂了垂眸,语气仍是如常的柔和,可垂下的眼睛里却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冷意。  *****  叶呈和沈澜洲居住的院落靠里,距离大厅颇有一段距离。  路途中间还会经过神拳门院内的小花园。  雨还未停。  叶呈和沈澜洲并肩在连廊下走着,廊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廊下却是滴雨不落。  “江南地方的庄园设计得就是好,即使雨水连绵,人在园中走也不会湿了鞋袜。”沈澜洲看着廊外被雨水打湿的青石小径,笑着跟身边的叶呈道,“看得简直让人羡慕。”  “我在西杭府郊外也有一座庄园。”叶呈看了眼身边似是极为羡艳的沈澜洲,道,“澜洲若喜欢,可随时去住。”  “叶兄如此财大气粗,沈某之前没发现可真是有眼无珠。”沈澜洲听了眼带笑着看了叶呈一眼。  “久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的风景这几日已经看了,再加上杭州的景色,也算是……”  沈澜洲正笑着跟叶呈说话,说着说着视线无意识地朝花园处一扫,本还要再说什么,此时却突然顿住了话头。  沈澜洲看着前方,竟是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叶呈看他这样,心中一个咯噔,也随着沈澜洲的视线抬眼过去。  果然,就见花园另一侧的连廊处,有一身穿白色衣裳的清秀男子正缓缓走来。  游家花园做的是对称设计,花园两侧各有连廊,遥遥相对,越过花园内重重绿植,正好能看到对面连廊内的景象。  叶呈一看到对面连廊内的身影,脸色便瞬间沉了下来。  在对面的,分明是苏少眠。  苏少眠并不参与蝶衣客的案子,因此方才并不在大厅。叶呈本还在为今日见不到他了而松了口气,未曾想此时却在这里遇见了。  苏少眠手里正端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壶新茶和几盏糕点。  他想来是刚从府外回来。  苏少眠的白衣上沾了些许的淤泥,额上亦有星星点点的汗珠,脸色红扑扑的,眼睛亦是明亮。  苏少眠生得清秀,这般模样在他这不仅不会显得狼狈,反而令他整个人显得明媚不少。  简直一眼就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第111章 可白色衣物上的泥渍,哪是能如此去除的。  泥渍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被搓揉地连成了一片。  脏得更厉害了。  苏少眠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衣摆上的这些泥渍,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眶中滑落,顺着雨水慢慢滑下,最终混杂在满地泥水里,消失不见。  为什么……  沈澜洲,为什么……  你若喜欢他,何必来招惹我?!  你若喜欢我……你怎能与他做那种事?!  苏少眠跪在地上哭了许久。  他想起之前从浣花派的女弟子口中听到的那些关于叶呈和沈澜洲的话题。  她们说叶呈与沈澜洲是“那种”关系。  她们说叶呈与沈澜洲早已经两情相悦,月下花前。  她们说正道和邪道只是表面敌对,其实两方魁首早已经滚到了一张床上去。  她们说沈澜洲风流放荡,为了活命连身体都可以付出,竟那样使计勾|引叶呈。  她们说沈澜洲心机深厚,一心只想收服武林,为此设计勾引正道魁首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们说……  苏少眠从前从不把这些零零杂杂的流言当真。  他觉得她们都不过是随口胡说。  可现在……他不得不信了。  苏少眠在泥地里坐了许久,才终于恍恍惚惚地爬起身,脚步踉跄地往回走去。  雨还在下。  刚走了几步,却突然听到了几声熟悉的女声。  苏少眠听了一耳朵,是浣花派的女弟子们。  众弟子正聚在一起聊天。  她们功力多不怎么样,因此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现几步远外的苏少眠。  苏少眠听到她们正在聊沈澜洲与叶呈的话题。  八卦大概是人类的天性,女弟子们聊得叽叽喳喳的,分外激动。  “今天早上沈教主那个模样,昨天夜里一定……”  “真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真的是这种关系,我之前还以为是你们胡说的。”  “这哪里有胡说的,我们早就说了。那沈澜洲什么身份?魔教教主、邪道魔头。叶呈什么身份?正道魁首。按理来说两人应该是仇深似海、一见面就只有你死我活。可是你看实际怎么样?叶呈抓到了重伤的沈澜洲,不仅没杀他,还日日好吃好喝的供着,除了那聊胜于无的镣|铐,哪里有敌对的样子?”  “对啊对啊,而且我还听说叶呈刻意向天山飞鸽传书,说并不准备斩杀沈澜洲,让天山派通知其他门派,以后沈澜洲会有他看管。你们琢磨琢磨,这像是没事的?”  “嘿嘿嘿,不过沈教主和叶前辈都生得那样好看,他们在一起也好。以后正道与邪道没准就不会再交战了。”  “你想得容易,那沈澜洲城府极深,万一他有意利用叶前辈,这正道……”  “如果这么说的话,一开始也有可能是叶前辈逼迫沈澜洲的呀。沈澜洲重伤未愈、又镣|铐加身,若叶呈想做些什么,他根本反抗不了啊?没准就想着还不如将计就计……”  众弟子叽叽喳喳地讨论不休。  苏少眠本只神志恍惚地听着,听到最后几句的时候,却突然一个激灵。  苏少眠原本黯淡至极的演技瞬间亮了起来。  对,可能、可能澜洲他并不是自愿的……  他现在又打不过叶呈,如果叶呈想做什么,澜洲能有什么办法?  对!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自己误会澜洲了!  澜洲他、他并没有不喜欢自己。  不行,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我不能再把他那样扔下一次。  苏少眠眼里的火光终于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朝沈澜洲的房间方向跑去。  澜洲、澜洲。  苏少眠在心里念到,脚下飞快地跑着。  终于,他看到了熟悉的院落、熟悉的窗台。  澜洲就在那里,只要自己去与他问清楚,就可以、就可以……  苏少眠眼中火焰愈燃愈盛。  他急急地抬步朝前走去。  可这脚步刚迈出,屋内传来的一声声音就让他瞬间僵立在了那里。  苏少眠的脚步瞬间就停了下来。  苏少眠瞬间如遭电击,浑身僵硬地站在了原地,一脸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些声音。  那是怎样的声音?  苏少眠一时无法形容。  似是含着极度的痛苦,又似是含着极度的愉悦。  明明每个声音里都是颤抖的泣音,偏偏尾音里又满是含笑的低喘。  一声又一声,或高或低。  分明是……心甘情愿的勾|引。  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沈澜洲。  苏少眠不可能听不出来。  可……这真的是沈澜洲?!  苏少眠瞪大了眼睛。  他想起从前。  苏少眠向来最喜欢沈澜洲的声音。  沈澜洲实在是天生生了一副好嗓子。  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不带笑说话时气势惊人,满是天生的威严自生,让人一听他的声音,便会心甘情愿地去臣服;带笑说话时却又温柔得厉害,简直像是春日里的绵绵湖水,波光粼粼、春色缭绕,让人一听便不由自主地生生溺毙在其中。  苏少眠喜欢沈澜洲这嗓子。  沈澜洲每次用那副嗓子与他说话,都给他一种情深入骨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好,让他抓心挠肺、小鹿乱撞地想与他在一起,想让他掌控自己的一切。  可现在……  这声音……  原来同样的声音,在换了种时间情景、换了种感情色彩之后,听起来竟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吗?  这种每个语音语调、每个尾音低|喘中都含着勾|引的声音……真的是沈澜洲吗?  苏少眠呆呆地站着。  他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开始发冷,这种冷一直蔓延到了他的骨子里。  苏少眠突然想笑,却不知是想笑自己还是想笑沈澜洲。  自然是沈澜洲。  只能是沈澜洲。  因为其实苏少眠只需一抬眼,便能看到房间里面的情景。  沈澜洲房里那扇对着园角小花园的窗户,此时正大开着。  这个地方苏少眠其实是再熟悉不过,因为他曾在这个地方与沈澜洲相会过无数次。  窗外正对着的地方,有着一棵大树。  树木郁郁葱葱,枝丫横生,满眼绿意。  沈澜洲从前总是在这里等他。  玄衣男人有力的手臂曾虚扶在他的腰间,将他从窗外抱进窗内。  而现在,同样的地方。  玄衣的男人正坐在窗沿上,外衣已经解下,里衣也是一片凌乱。  在这个苏少眠曾被虚抱过无数次的地方,曾经需抱过他的那个男人,正被另一个男人拥抱。  白衣的男子双手紧搂着玄衣男子,正俯下身亲|吻着玄衣男子。  他们贴得那么近、那么亲密。  苏少眠听到沈澜洲含笑的低|喘,突然觉得在这里的自己显得十分可笑。  可笑得到了可悲的地步。  雨还在下着。  斜飘着的细雨毫无疑问地打湿了坐在窗沿上的沈澜洲的后背。  沈澜洲紧着一身单薄的玄色里衣,里衣与他散在背上的墨发皆被打湿成一片。  缠缠绵绵的,分外旖旎。  苏少眠看到沈澜洲紧抓在窗沿上的手指。 第113章 一脸的同仇敌忾。  “哎呀,话可不能这么说。”徐妈妈道,“妈妈我也是有苦难言。你们看小禾身上的衣服、屋里的装饰,哪一项不是上等的?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小禾这丫头坚持只卖艺不卖身,不卖身的花娘,在百花楼根本赚不了几个银子。不要说替我百花楼赚钱了,这么些日子只有亏钱的。”  “还不都是妈妈我心善这才一直养着她?”徐妈妈无奈地道,“谁知道小禾这丫头竟这样恩将仇报。哎,那柳少庄主不过是想与她亲近亲近,她怎么就性子这般刚烈?得罪了绿柳山庄,以后这生意可还怎么做啊。”  徐妈妈在一旁唉声叹气,感慨自己这么个心善的人却得不到好回报,在场的人却没一个想理她。  沅灵子看了眼屋内的段小禾。  女子双手染血,身上衣衫虽然还好好地穿着,但衣领处却是一片凌乱。  再结合刚才看到的那柳扈所的尸体那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虽然徐妈妈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但方才在这发生了什么事,简直所有人都一眼就看不明白了。  显然是那柳扈所来了百花楼寻欢作乐,不知怎的竟被他撞见了躲在此地的段小禾。  柳扈所好色,他本就垂涎于段小禾的美色已久,不然当初也不会上门提亲想纳段小禾做妾。  当初因为蝶衣客,柳扈所没有再纳段小禾,这要快到手的煮熟的鸭子飞了,他心里自然是不开心的。  此时在这里见到了段小禾,又见她做一副花娘打扮,柳扈所在那一瞬间想做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也许在柳扈所看来,段小禾这样一个已经被蝶衣客侮辱过的“残花败柳”,此时又流落青|楼,自己想与她亲密,段小禾只有接受的份。  万万没想到段小禾这人性情实在是刚烈,她在楼中半年都不愿接客,哪会因他破了例?  如此两人自然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纠葛,没准柳扈所还说了一些什么难听的话,段小禾怒火攻心、百般挣扎之下,才用匕首杀了他,以求自保。  这种事情的判定向来不好说。  但因着柳扈所的身份,段小禾的下场可想而知。  绿柳山庄权势滔天,柳扈所身为绿柳山庄的少庄主、庄主的独生子,难不成还能白死了?  不要说这件事本就是段小禾动的手,哪怕与段小禾无关,绿柳山庄要让段小禾赔命,段小禾也只能一死了。  众人站在段小禾的房门口,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房间里,绿柳山庄的人大声叫囔着的话。  除了些污言秽语,不过都是些叫嚣着一定让段小禾偿命的话。  浣花派的弟子们听得心生不忍,有几个忍不住高声呵斥让绿柳山庄的人闭嘴。  段小禾却是一直表情平静。  女子像是完全认了命,她在椅子上坐了许久,才慢慢地站起了身,来到了一旁的捕头身边,伸出手主动说道:“人是我杀的,将我抓走吧,要杀要剐,随绿柳山庄的便。”  她说得话语冷漠,一双眼睛虽是睁着,却是一直死气沉沉的,显然已经是失了所有生得希望。  沅灵子看着她叹了口气,在段小禾被捕头加上镣|铐、带走前才叹着气道:“江湖人都传言段姑娘看到了蝶衣客的相貌,可是事实?若姑娘真看到了一二,望请告诉于我……也算是为你自己、为其他受害的姐妹报仇,也可避免更多无辜女子受害。”  段小禾沉默半晌,终于轻声道:“我那日看到……蝶衣客左耳后有一枚暗红色的胎记,形状生得有丝近似半枚太极图。”  “如此,姑娘放心,我浣花派倾尽一切,也定会抓住蝶衣客、为你们报仇!”沅灵子道。  “多谢。”段小禾听了笑了笑。  她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压着许久的石头,终于是笑了起来。  美人笑起来的模样,果然是倾城之貌。  “多谢沅灵子前辈。”段小禾道。  她眉眼间的死气去处之后,终于依稀又是当年那个名扬八乡的女侠士。  段小禾被捕头带着离开了,走时却是昂首挺胸的,该是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众人皆沉默不语,纷纷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沈澜洲却在看了一眼段小禾之后,眼睛闪了闪。  沈澜洲突然上前,拦住正要离开的段小禾。  段小禾一愣,抬眼朝沈澜洲处看去。  “麻烦稍等。”沈澜洲手中拿着折扇,转头与捕头道。  捕头自然不会拒绝沈澜洲,便停下了脚步。  沈澜洲与捕头道了谢,才又转头向段小禾看去。  他看了段小禾一会,突然一笑,慢慢地凑近她,伸手用折扇点了点段小禾衣领处,笑着道:“姑娘忘了理好自己的衣服。”  他这话说得温柔,看向段小禾的眼神中更是满眼风流笑意。  在场的人都知道沈澜洲与叶呈的关系,简直都忍不住抬眼看向叶呈。  出乎他们意料的,叶呈虽此时的表情说不好,但也说不上太不好。  白衣男人只是沉着脸看着沈澜洲为段小禾整理衣领的手,眼神里却是闪过了一丝若有所思的光。  段小禾楞了一下,随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僵,忙伸手整理好自己衣领:“……多谢。”  说完却是就急匆匆地跟着捕头走了,简直像是在担心被沈澜洲发现什么似的。  段小禾被带走后,众人自然也就散了。  衙门的人去安抚绿柳山庄的人,游不为和浣花派的弟子们去凭借刚得到的信息去调查蝶衣客。  叶呈与沈澜洲却是没有走。  只有他们两人留了下来。  出了这种事,其他花娘与客人自然不敢再留在二楼,不是早早离开,也是躲到一楼去了。  二楼便只剩下了叶呈与沈澜洲两人。  沈澜洲走进段小楼的房间,走到梳妆台前坐着。  他伸手打开梳妆台前的化妆匣,取出里面的胭脂水粉。  “果然,”沈澜洲捻着这些胭脂水粉,道,“这些胭脂水粉基本都是新的,根本不像是被长期用过的。”  “段小禾这半年,根本不是住在这里。”沈澜洲敛了敛眼眸,“方才刚见面时,没有在段小禾的身上闻到这屋里的熏香香味,我就觉得奇怪。这屋里熏香熏得这么重,段小禾若长期住在这里,根本不可能不染上这味道。”  “当然最主要的是,”沈澜洲道,“我方才在她锁骨下看到了守宫砂。”  “我看到本地异志,因本地男女大防不重,本地有些家庭担心女儿在外受骗,会在女儿年少时在锁骨下种下守宫砂。”沈澜洲道,“在寻常女子身上看到守宫砂并不奇怪,但在段小禾身上看到……事情便有些不对了。”  “要嘛,她不是段小禾;要么……蝶衣客一案,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澜洲方才提醒段小禾在离去前整理好衣领,便是因为这个?”叶呈看着沈澜洲道。  “事情还没弄清楚前,若被人注意到,不说其他人,光绿柳山庄的人就饶不了段小禾。”沈澜洲道。  “游不为以及衙门的门显然是认识段小禾的,他们见到她时并未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可见若不是那人本身就生得与段小禾一模一样,该不是有人假冒的。段小禾既是独女,家中该并没有其他姊妹才对,所有有人假冒这一条可能性并不大。”沈澜洲修长的手指轻点着红木的妆匣,沉思道,“那么剩下的便只有……”  “蝶衣客一案,确实就是有问题的。”叶呈接话道。  “对,这也能解释当初我们分明抓到了蝶衣客,将他送到了念慈县衙门,蝶衣客竟还能跑得无影无踪。原本来说,念慈县县令女儿也是受害者,念慈县县令哪怕亲自看守,也不该由着蝶衣客逃脱。而此时这里的案件闹得这样沸沸扬扬,三个月了,念慈县中竟一直无人来。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只是我们之前都未想到。”  “叶兄,我觉得这案子……我们怕是没有必要查下去了。”沈澜洲道。  叶呈并未接话,只是看着沈澜洲,示意他继续。  “贞洁对一个女子而言何其宝贵,这些女子宁愿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要制造出蝶衣客这桩假案……”沈澜洲眼神闪了闪,抬眼看向叶呈,“怕是有什么,让她们实在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比如说……”  “绿柳山庄的逼婚,以及……其他让她们无法反抗的武林门派的逼婚。”叶呈眼神也是一沉,接话道。  沈澜洲笑了笑,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说。第75章 古代武侠1.14  当天回了神拳门之后, 叶呈便让人调查了蝶衣客一案中六名受害者定亲的对象。  因为已经在神拳门居住了三个月,此前天山派的人早已联系上了叶呈,让人去调查这些并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 调查的结果很合叶呈与沈澜洲的估计。  却也很出乎人的预料。  六名受害者定亲的对象,皆是江湖中有名的江湖门派中极有权势的人。  叶呈匆匆浏览了一遍名单, 发现其中不少人他在天山派中清修时都听掌门提起过。  能被天山掌门刻意提给叶呈听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个个背后都有着能在地方只手遮天的权势。  而且这些人在权势惊人之外,都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作为丈夫, 他们定不是什么良配。  像柳少庄主这样风流多情、飞扬跋扈、败絮其中、家中妻妾成群的在这些人里面已经算好的了, 其中还有几个竟是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 半截身子都已经入了土了。  这还不算最过分的,里面甚至有一个武林门派的公子, 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喜欢折磨妻妾, 此前已经折磨死了近十个妻妾。  如此种种, 简直触目惊心。  叶呈越看,脸色越难看。  “这些个‘武林翘楚’,即使权势武功再好, 若是我, 也定是舍不得将自己女儿嫁过去的。”沈澜洲坐在叶呈对面, 随手拿起叶呈桌上放着的资料, 看了一眼。  沈澜洲不像叶呈那样看了这些资料后便脸色那样难看, 他甚至仍是笑着的, 不过笑容里多有不屑:“我看这些女子的家人一开始男方提亲时也都是不愿的, 后来却都同意了, 甚至从坚决不同意到同意的转变都突然的只在一夜之间,要说其中没有这些‘武林翘楚’的逼迫,沈某可是不信的。呵,迫人嫁女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这些‘武林翘楚’是人,这些年轻的女子便不是人了吗?”  六名受害者,包括之前听仵作提起过的卫家小姐和段小禾,都是年华正好的年轻女子,年龄最大的不超过二十岁,最小的甚至今年刚满十五。  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不知多少年轻有为的男子踏破了门槛上门提过亲。  她们也都是家中娇养的、父母兄弟们当掌中明珠似的养大的宝贝,谁能真舍得把她们嫁给这些人、受一生磋磨?  对于那些爱女心切的家长们来说,他们该是宁愿女儿终生不嫁、自己娇养保护女儿一辈子,也不愿意让女儿入那样的人间地狱,受那样的折磨。  他们自己的女儿,他们自己心疼啊。  可六名受害者,除了第五位是天山派掌门的女儿,其他五位都是家中没什么权势的。  像游家小姐、段小禾、卫家小姐这样的已经算好的,另外两位不过都是普通的商家女子。  她们的家庭,哪里是能与如绿柳山庄这样的名门正派对抗的?  便是再不愿,也没有其他办法。  “久闻江湖中那些个名门正派,虽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实际背地里肮脏不已,根本不把普通人的命当命。”沈澜洲勾唇笑了笑,笑容里却满是不屑的冷意,“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表面道貌岸然,实则不过是鸡鸣狗盗、龌龊无耻之辈。”沈澜洲手指捻着另一份资料,看着上面的内容,冷笑了声,随即又将资料扔回桌面,“这个什么‘天残老人’,更是可笑,家中孙女都比这卫家小姐年纪大了,他也真有这个脸,去硬逼着人家将姑娘嫁给他。”  叶呈没有说话。 第115章 沈澜洲抬眼看向沅灵子,脸上的笑意终于尽数消退了下去。  他眯起眼,目光危险地看向沅灵子。  “茶有酒香,酒味蕴茶。”沅灵子并不惧于沈澜洲的眼神,“这茶倒是难得的好茶,我其实方才一直在楼中,曾看到之前的活计送茶进沈教主与叶前辈的包厢,那时送的茶……我记得并不是这香味吧?”  女子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此时面前的这男人到底有多危险、能在眨眼间取自己首级一样,完全不顾随着自己的话眼神越来越暗的沈澜洲:“要说这醉露,果然是名不虚传。茶香盈室不说,这独特的酒味实在是醉人。只是据说这醉露极为珍贵,寻常人家轻易连见也见不到。这里不过苏阳县一个小小茶楼,怎会有如此好茶备着,甚至在沈教主来后都不需多言,店中活计便知道这次该送上这茶?”  “苏阳县民风真是开放,开放得让我恍然间觉得……”沅灵子看着沈澜洲,笑着道,“倒是与邪道中人的行事准则有几分相似。”  “沈教主不觉得吗?”  “……”沈澜洲抬眼看向沅灵子。  男人终于将手中一直端着的茶杯放到了桌面上。  戏台上的戏子仍在吱吱呀呀地唱着戏。  百姓们欢呼叫好,完全沉浸在了戏文中,认同了戏曲中的理念想法。  包厢里气氛却是瞬间胶着起来。  杯中茶水不知被什么带得无风也泛起波澜,酒香溢了满室。第76章 古代武侠1.15  茶香满室。  沅灵子一手按着剑身,一手搭在桌子边缘, 挺直了腰身, 满眼戒备地看着沈澜洲。  她知道, 沈澜洲武功高强, 远在她之上。  魔教教主功力深厚、抬手间极可取人性命。  多少功力深厚者都抵挡不了他的一击。  更何况是她。  沈澜洲做那么多, 瞒过所有人、设计一切,历时这么多年,只为了能收服武林。  而现在,他的计谋正顺利进行着,甚至距离他计谋的成功也已经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沈澜洲自然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他的计划的。  可现在, 沅灵子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告诉了他——你的一切计谋,我都知道。  沈澜洲会想怎么做?  自然只能是……杀人灭口。  紫衣女子的脸色愈发戒备, 按着桌角的力道愈发用力, 是随时可以拍案而起的姿势。  沅灵子感觉到有汗珠顺着自己的额角慢慢滑落下去。  一直滑进眼里。  很痒。  沅灵子却完全不敢抬手去擦。  在这种时候, 她的任何一点行动都可能会引得沈澜洲暴起杀人。  她在武力方面完全不是沈澜洲的对手,只能更沉心静气, 来为自己谋得一两分的生路。  沅灵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沈澜洲,一双耳朵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试图从窗外的喝彩声和风声中,分辨出沈澜洲轻微行动时带起的声响。  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戒备。  沈澜洲就着方才放下茶杯的姿势, 亦是抬着眼直直地看向沅灵子。  腰背也是挺直的, 分明也是一副随时能暴起的样子。  沈澜洲看了沅灵子许久, 半晌后男子终于动了。  沅灵子一惊, 立刻拔剑抵抗。  等沅灵子将剑身拔出、挥剑朝沈澜洲刺去时, 她一抬眼,却惊讶地发现沈澜洲竟仍未站起身。  玄衣男子仍那样坐在座位上。  沈澜洲的唇边甚至又带上了点如常的笑意,显得风流俊美。  他抬着手,修长白皙的两指间,轻轻松松地夹着沅灵子方才全力向他挥来的那一剑。  雪白凌厉的剑身寒光粼粼,触之见血,此时却这样简单轻松地被沈澜洲用两指夹着。  沈教主养尊处优,一双手养得白皙干净,漂亮得仿若玉石一般,与锋利的剑身比起来,看上去不堪一击。  简直让人担心那手指下一秒就会被锋利的剑身给割伤、割得鲜血淋漓。  可现在,当沅灵子的剑身被沈澜洲用两指轻松夹着的时候,她才发现,这看似不堪一击的两指,其实究竟蕴藏着怎样的力量。  沈澜洲只是那样简简单单的两指一夹,看着似乎毫不用力。  可沅灵子分明发现,自己此刻哪怕再如何用力,都再也无法移动剑身半分。  沅灵子惊诧地朝沈澜洲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沈澜洲这双看着漂亮干净的手的指缝间,竟是生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沅灵子掌门怎么脾气这般暴躁。”沈澜洲抬眼看了沅灵子一眼,笑了笑。  他笑得自然是温柔又风流的,眉眼间简直盈满了柔情:“……有话自然得好好说。”  下一秒,沈澜洲手指一用力。  沅灵子分明看到,就在那一刻,自己这把据说是用精钢打造的、刀剑相砍亦不会折断的宝剑剑身,竟是就这样,轻易地被折成了两段。  脆弱得简直像是纸糊的一样。  “一上来就用刀用剑的做什么。”沈澜洲说着,一脸随意地松手,这折成两段的断剑立刻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两声脆响。  沈澜洲抬眼看了遗憾沅灵子,却见分明已经失了武器、不再有一战之力的女子仍站在原地,用那充满戒备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自己,终于笑起来。  沈澜洲这时的笑容里倒是带了丝真实。  男人笑着说:“你师傅倒是有福气,收了你这么位孝顺的徒儿。”  他这话语说得语声含笑,话语底下仿佛带着点别的意思。  竟似有几分熟稔的意思。  “你……”沅灵子听了沈澜洲的话,却是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与我师傅是什么关系?”  容色却仍是戒备的。  沈澜洲笑起来:“你这次来念慈县前,你师傅没交代你什么?”  “我师傅只告诉我,让我配合好蝶衣客的行动,必要时可以伪装成蝶衣客。”沅灵子一愣,随即却仍是皱着眉回忆道,“她还与我说,若遇到意外情况,不必惊慌,自会有人协助……”  沅灵子说到这里才一愣,终于反应过来:“我师傅说的那人……是你?”  “倒不是协助。她与我说,自己那徒儿初出茅庐,担心你行事不周,让我到时对你手下留情。”沈澜洲说着挑了挑眉,看了眼在地上断成两截的雪白剑刃。  沅灵子明白他的意思,方才沈澜洲确实是明显对她手下留情了,否则以沈澜洲的功夫,怕是这剑刃两断的同时,断裂的剑刃就会飞过来刺穿她的喉咙,让她命丧当场。  其实沅灵子一开始接到自家师傅的密令的时候是疑惑不解的。  虽然全武林都在传说自己这个浣花派的二代掌门武功高强、行事手腕厉害,在短短数年时间内就将浣花派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发展到了如今这个规模,但沅灵子自己知道,这一切其实都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浣花派的背后,有不知名的势力在撑腰,这是沅灵子早就知道的。  一个新生门派要在武林中立足谈何容易?若没有背后势力,只怕浣花派早已与其他无依无靠的小门派一样,消逝在了江湖里。  沅灵子原本并不知道浣花派这背后的那股势力究竟是谁、是哪门哪派。  其实浣花派的一切事宜,向来是她的师傅亲自打理的。  这个在江湖中没有半点知名度、上任不久就因伤退位的浣花派开山掌门,其实才是如今浣花派内真正的管理者。  她从不露面,一是因为她身份特殊、露面不太方便,二却是因为她不会武功、露面不足以服众。  是的,沅灵子的师傅、浣花派的开山祖师兼现任实际掌权人,其实是个不会武功的。  但这并不妨碍沅灵子对她的尊崇。  沅灵子是个孤儿,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年岁还小的她被亲戚卖给了人牙子,间接转手之后,沅灵子成了她师傅的贴身丫鬟。  她师傅自小身体不好,是以独自居住在一个庄园里清修。  她年岁其实与沅灵子相当,但却懂得很多。  她的书房里堆满了武功秘籍。  师傅自己身子弱无法习武,就开始教沅灵子习武。  沅灵子天赋还算不错,这么多年便也有了一两分根底。  后来,师傅又建立了浣花派。  像沅灵子这样被父母亲戚遗弃甚至贱卖、无法自保的可怜女子其实很多,师傅说她建立浣花派就是为了让她们明白,虽身为女子,她们也可以自力更生。  沅灵子向来尊崇师傅,师傅让她干什么,她便干什么。  师傅说让她当浣花派掌门她便当,师傅让她教导徒弟她便教导,师傅让她伪装为蝶衣客她便伪装。  其实一开始是没有蝶衣客这个人的。  卫家小姐和段小禾是闺中密友,两人一文一武,恰好都是性情刚烈、不愿认命的性格。  那两家威胁她们订婚的人家、那两个所谓的她们的“未来丈夫”是怎样的人,她们再清楚不过。  她们不愿被那样蹉跎,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卫家和段家的父母都是疼爱女儿的,他们知道了她们的想法,不仅没有呵责她们,反而帮着她们一起瞒天过海。  卫家小姐和段小禾都是做事决绝的,她们竟想出了假装自己被人侮辱,以此来让那两家退婚的想法。  这才有了一开始的“蝶衣客”,那印记的形状是卫家小姐与段小禾亲自取的。  被留在现场的蝶形印记与两地流行的姻缘签相似,其他人不明白其中含义,本地人却是一见便明了——这是两个姑娘在说,若不是心上人,她们宁愿用这样的方式终生不嫁。  父老乡亲们都是相熟之辈,其实从之前“芸娘”的事情就可以看出,这两地对这种想法是很赞扬敬佩的。  百姓们帮着隐瞒,捕头衙役们心知肚明之下帮着伪造现场,这才有了一开始轰动一时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蝶衣客”。  也许是上苍相帮,这件事进行得很顺利,顺利得甚至让人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了。 第117章 苏阳县地方小,县内并未有什么知名的大型药房。这座药庐,便是当地百姓平日里看病买药的地方,庐内有大夫坐诊,可以帮着百姓们看看平时头痛脑热的小毛病。  沈澜洲远远地看到药庐的招牌,脚步就瞬间慢了下来。  玄衣的男子捏着手中的折扇,计算着脚下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五步……十步。  当数到第十五步的时候,沈澜洲正巧走到药庐的大门前。  沈澜洲不自觉地更加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在经过药庐大门的同时,故作不经意地、仿佛只是无意举动似地,偏了偏头,向药庐大门内看去。  这个时间点确实已经晚了,白日里人满为患的药庐内,已经没有什么人。  药庐后院应该有活计在煎煮药汁,味道袅袅地飘出来,溢满了整条街道。  药庐的看诊台处,正坐着一个白衣的男子。  男子生得眉目清秀,最重要的是他眉眼间自有一股温柔柔和的意味,让人看着便不自觉地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是……苏少眠。  苏少眠是神医谷传人,他来到苏阳县之后,便秉承着谷主的要求,开始在药庐内坐诊、为当地百姓诊脉看病。  苏少眠生得清秀,性子也温柔,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医术却是高明,本地那些个连当地老大夫都琢磨不透的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往往只需要一两副药,便可药到病除。  当地百姓都喜欢他,把他当活神仙看待,每日都有不少人来找他看病,个个都“小神医”、“小神医”地叫着,态度热情得很,总把苏少眠都叫得羞涩异常。  苏少眠每隔一日便要来这里坐一天的诊,直到天黑了才回去。  沈澜洲某日无意间在路过时看到苏少眠在这里为病人诊脉看病的样子之后,不知为何就开始忍不住日日来。  沈澜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照理来说,他与苏少眠根本不熟,两人此前根本没有什么交集。  不仅如此,苏少眠似乎还不太待见他,每次见到沈澜洲都表情极度冷漠,眼睛都不眨地就从他面前走过。  沈澜洲一开始还被苏少眠这行为弄得相当疑惑。  玄衣男子总是在苏少眠与他擦肩而过后尴尬地用抬起的本打算与人打招呼的手摸摸自己的鼻子,在心中回忆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得罪他了。  却是怎么想怎么都想起不起来自己在何时于苏少眠曾有过交集。  不过时间久了,沈澜洲也习惯了。  左右江湖中不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沈澜洲要是个个都在意,那还不得把自己累死?  原本沈澜洲与苏少眠应该就这样相逢陌路下去,可某日,沈澜洲在晚归的时候路过药庐,不经意间往里面瞧了一眼。  便瞧见了苏少眠。  苏少眠仍穿着他那身干净的白衣,正坐在那里替一个病人诊脉。  他诊了脉之后皱着眉坐在那想了会,然后又抬起头眉眼柔和地与面前的病人说什么。  许是那日的夕阳实在是太温暖,竟让沈澜洲一时看直了眼。  苏少眠低声与病人说话的样子,轻声细语的,实在是……太过柔和,柔和得就像水一样,能令人觉得被瞬间浸润心房。  沈澜洲也说不清自己当时的心境。  沈澜洲自问,自己喜欢的自然是叶呈,否则他也不会与叶呈在一起。  那么他自然是不喜欢苏少眠的。  可他又实在是喜欢……苏少眠为别人看病时的神态,那种神态简直就像是有魔力一样,能瞬间击中他的心房。  沈澜洲有时这么看着,便会忍不住觉得,这种场景他之前似乎是经历过的。  似乎曾经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将纤细白嫩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间,声音柔和、眉眼温柔地低声与他说话。  大概是……只要是美好的东西,就总是格外吸引人的吧?  与感情无关。  沈澜洲开始忍不住频繁前来,只要是苏少眠坐诊的日子,他就总是在这个时间找各种借口出来。  有时是他独自一人,更多时候叶呈会与他一起来。  沈澜洲担心叶呈多想,所以从不多停留。  他老远赶来,只为在经过这里时、放慢脚步,故作不经意地朝里面看那一眼。  今天也一样。  沈澜洲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折扇,他另一只手里正提着一包糕点,拎着糕点的绳子也被他不禁捏紧。  沈澜洲往里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让他愣住了。  今天的药庐里情况似是与往常不同。  往日里这个时间还会有的一两个病人沈澜洲并没有在药庐内看到,却看到了站在大厅里的几个穿着绿色衣服的男人。  绿衣男人们手里都拿着刀棍或剑,看着应该是武林中人。  大约有二十来个人,乌乌泱泱地站在厅内,把本来就不大的大厅都给挤满了。  苏少眠被绿衣男人们围在中间。  他们似乎在发生什么纠葛,沈澜洲看到绿衣男人中有人正伸手推搡着苏少眠。  苏少眠武功并不怎么样,生得也瘦弱,他现在不是这帮男人的对手。  苏少眠被包围在中间,脸上很是无措的样子,表情里却又带着点愤怒。  沈澜洲眉头皱了皱,抬脚便走了进去。  “怎么回事?”沈澜洲皱眉说道,伸手拉开几个站在门口的男人走到苏少眠的身边,将他护在身后。  苏少眠被这一大帮男人找茬,本来正无措,此时见有人来,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彻底松完,待苏少眠一抬眼,发现来人竟然是沈澜洲的时候,这口气却是就变成了不上不下。  苏少眠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沈澜洲,眼神莫名,眼中波澜万千,却是一时没有说话。  没有听到苏少眠的回话,沈澜洲有些疑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苏少眠正眼眸沉沉地看着自己,一时楞了楞。  沈澜洲以为苏少眠是被吓傻了,便不再看他,回过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帮绿衣男人,皱着眉道:“诸位来此处,可是有什么事?”  沈澜洲的身份这帮绿衣人显然是知道的,他们并不想得罪他,又见沈澜洲竟这样一副要护着苏少眠的样子,让他们一时有些摸不清状态。  绿衣男人们彼此眼神交流了片刻,才有一年龄稍大的、似是领头人模样的人站出来一抱拳。  “我们是绿柳山庄的人,此番前来是想请这位苏小兄弟与我们回去,替我们看看我们少庄主的尸体。”绿衣男人道,“还望沈教主不要为难我们,与我们行个方便。”  “绿柳山庄?你们少庄主的尸体不是早有仵作验过尸了吗?还来麻烦苏少眠做什么?”沈澜洲皱着眉,道,“而且你们这样,可不像是好声好气来请人帮忙的。”  “我们才不相信苏阳县里那什么仵作说的话!他竟然说我们少庄主是被武功高强之人杀死的,说那段小禾并不是杀人凶手!那糊涂县令都已经将段小禾放了!”有比较年轻气盛的绿衣男人听了忍不住道,“他们定是都在包庇段小禾!我们少庄主明显就是那段小禾害死的!”  其他人听了也纷纷应和,一时间吵吵嚷嚷。  “所以你们找苏少眠是为了让他帮着重新验|尸?可他只是个大夫,仵作你们都不信,何必这样麻烦一个只懂为活人看病的大夫?”沈澜洲抬眼看向他们,却是笑了笑,“而且沈某不太明白按理来说,以绿柳山庄的地位,即使仵作说段小禾不是凶手,你们想要杀了她也是易如反掌,并不需要再请人重新验尸吧?”  “还不是那些个苏阳县的刁民!竟然将段小禾又藏了起来!还说什么找不到她!”有绿衣弟子忍不住道,“要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还真以为我们绿柳山庄是好欺负的!”  “对!”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所以……”沈澜洲听了绿衣弟子这话眯了眯眼,语气危险起来,“你们说是要请苏少眠去验尸,其实是想抓个人质,好逼段小禾现身?”  “堂堂绿柳山庄,可真是深蕴‘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道理。”沈澜洲说着冷笑声。  绿柳山庄的人被沈澜洲这样当面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计谋,面子上一时有些挂不住,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起来。  “沈教主,我们此前与你好言以对,是给你面子。”领头的绿衣人道,“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沈教主功夫再高,也只有一个人。我们这里可是有二十人,不是你一个人能对付的。”  “我们劝你还是乖乖地把苏少眠交给我们,不要与我们绿柳山庄为敌,免得到时候弄得自己难堪。”  这话说得狂妄,但他们确实也是有狂妄的资本。  绿柳山庄在江湖里也算久负盛名,这些门中弟子虽都不是什么知名人士,但观他们脚下步伐,武功却也勉强算得上二流高手。  他们又相熟已久,配合默契,这么多人一起上,确实是威力惊人的。  苏少眠这般想着眉头皱了皱,忍不住有些害怕地捏紧了沈澜洲的衣角。  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举动,毕竟在他与沈澜洲“暧昧”的那段时间,他经常做这个动作。  那时做这动作还不觉得怎么,可现在……  苏少眠一惊,眼神变了变,正要松手,却听沈澜洲突然笑了。  沈澜洲不知是不是根本没发现苏少眠方才的举动,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声音低哑,却是气势惊人。  “绿柳山庄?”沈澜洲笑了笑,语气里多有不屑,“不过是个连对付一个没有武功的神医谷门人都要出动这么多人的二流门派……威胁我?呵。”  “连你们庄主都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们?莫说二十个,便是再多一倍,又能奈我何?”  柳绿山庄的弟子向来自恃身份,往日里都自傲得很,对柳绿山庄庄主更是尊崇非常。  此时沈澜洲这话,却是一下子把绿柳山庄、山庄庄主以及这些绿衣弟子都给一起讽刺了,绿柳山庄的弟子们如何忍受得了?  当下就有人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地道:“沈澜洲!你实在欺人太甚!兄弟们,对付这样的邪教妖人也不用与他讲什么江湖规矩,我们就一起上!”  “好!一起上!好让这沈澜洲好好瞧瞧我们绿柳山庄的厉害!”其他人纷纷应和。  气势危急,一触即发。  在这种仿若你死我活的时候,沈澜洲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乱或者害怕。  男人抬眼看了围在自己周边的绿衣弟子们一眼,竟还有心情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诸位说得对,便一起上吧,免得到时候诸位输得太难看,又去找人哭鼻子。传出去他们还得说是我沈澜洲欺负晚辈。”  沈澜洲这话音一落,本就气得七窍生烟的弟子们更是当即气到被点绕。  他实在是说得狂妄,比之绿柳山庄方才的更甚,绿柳山庄的人哪里能受得了他这样鄙夷?  当场就红了眼,也不顾敢不敢得罪沈澜洲了,当即就都举起了手中的刀剑围攻了上来。  刀剑雪白的器身反射的光芒瞬间让苏少眠一惊。  苏少眠正浑身一颤要闭上眼,却突然感觉怀中被扔了什么东西。  苏少眠忙睁开眼,待他手忙脚乱地抱住怀里被抛过来的东西,仔细一看,竟发现是刚才沈澜洲一直提在手中的那包糕点。  苏少眠还在发呆,就听身前传来了沈澜洲带笑的一声“麻烦替沈某暂时保管”,话音未落,苏少眠抬眼,便见沈澜洲已经迎着众人的刀剑而去。  苏少眠抱着怀里的糕点,愣愣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时间竟完全呆楞住了。 第119章 桌上烛火恍惚,将白衣男人的一张脸映照得分外朦胧。  叶呈正垂着头坐在桌边,手里也并未拿什么东西,竟只是枯坐着等着。  沈澜洲一惊,忙关上门走进去。  “叶呈?”沈澜洲走过去,“你怎么还坐在这里?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坐在桌边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叶呈这时才终于抬起眼。  他抬眼看了沈澜洲一眼。  叶呈这眼神实在深沉,让沈澜洲楞了一下,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尴尬。  沈澜洲回想了一下叶呈离开后自己接连见的人,似乎确实是……  沈澜洲轻咳一声,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叶呈突然开口。  “等你回来,你不在,我不想睡。”叶呈站起身来走到沈澜洲身边。  叶呈说这话时语气轻轻柔柔的,简直称得上是温柔了,话语里没有一丝的怒气。  他这般的语气倒是让沈澜洲没来由得觉得有些心虚。  沈澜洲伸手拉过叶呈,将人拉到桌旁做好,这才伸手打开手里的油纸包,取出里面的糕点。  “今天戏楼有加场,我观那戏实在有趣,这才……”沈澜洲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将板栗糕递到叶呈手里,语气里带着点讨好地道,“对不住,以后我不会了。咳,我在路上特意给你买了板栗糕,叶兄尝尝?”  沈澜洲说着将手里的板栗糕塞进叶呈的嘴里。  陈记的板栗糕向来做的甜腻,一入口,便是满嘴的香甜气息。  叶呈看了沈澜洲一眼,就着沈澜洲的手将板栗糕吃进嘴里。  沈澜洲见叶呈吃了,终于松了口气,笑着道:“叶兄既然吃了,便不要生气了?我可是特意从城南跑到城北,就为了给叶兄买这板栗糕。”  叶呈听了沈澜洲这话,却是沉默了许久。  良久后沈澜洲才见叶呈垂了垂眼,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话声音也很轻:“嗯。”  沈澜洲被叶呈这语气弄得一愣,直觉叶呈这简单的一个回答里似乎含着些什么莫名的情绪,可他还没琢磨明白,却见被叶呈突然拉过去。  叶呈的手紧紧地抓着沈澜洲的手,一手揽着他的腰,不待沈澜洲反应过来,便低头亲|吻了上去。  沈澜洲一愣,只觉两人唇|舌间一片甜腻的板栗味。  这味道实在是太甜了,甜到让沈澜洲皱了皱眉。  其实沈澜洲一直不太明白叶呈为何会喜欢陈记的板栗糕。  这样甜腻的糕点,实在和叶呈平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与他有些……不太相符。  叶呈他喝茶时向来喜爱苦涩一些的味道,怎么在糕点上会喜欢这样甜腻的口味?  沈澜洲在心里有些恍恍惚惚地想,他仿佛察觉到了自己心中的一丝疑惑,可再仔细想来,却觉得仿佛丝毫没有什么问题。  沈澜洲想起从前那个白衣男人亲口跟自己说的“我最喜欢城北陈记的板栗糕”,沈澜洲想起那时自己听了之后便总是想尽办法地托府内下人帮着去买。  他想起自己次次将糕点递给对方时,对方那种惊喜又不可置信的目光,和瞬间愉悦地勾起的唇角。  还有……  还有什么呢……  沈澜洲愣愣地眨了眨眼。  叶呈正揽着他的腰身闭着眼亲|吻,沈澜洲却不知为何突然睁开,伸手抓住叶呈的手。  沈澜洲睁着眼,眼神却有些恍恍惚惚的。  他说:“叶呈,我给你的玉佩呢?”  叶呈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屋内烛火更漏。第79章 古代武侠1.18  木缠果实这东西的存在,就是一件极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简直就像是……谁精心设下的一场陷阱。  食用木缠果实的人会神志恍惚, 会相信自己在那一刻听到的所有的话。  这个效果简直就美好诱惑得像是梦一般。  可太美好的东西, 总是有副作用的。  让人无法规避的副作用。  木缠果实的使用方法有些特殊。  服用者第一次服下时,服用的须是当年新生的、刚从木缠花上摘下来的新鲜果实, 第一次服用的新鲜果实效用一般在数月到数年不等。  但这只是对于普通人的有效期限。  对于某些功力高的、或者神志过于强大的,这个期限会被大大缩小。  有些人甚至会在第一批果实效用还未完全过期时, 便差距到不对。  这时就需要补服药物。  越往后的药物,需要年数越长的木缠果实。第二次需要用二年的, 第三次需要用三年的……一词类推。  当年的木缠果实颜色鲜红,年数越长,颜色越深。年数最久的木缠果实, 据说颜色深得有如凝固经年的鲜血。  这些都是叶呈在《苏阳县志》中看到的。  沈澜洲武功高强、心机极重,这是叶呈早就知道的。  所以叶呈也早就明白,只凭借第一次的木缠果实, 根本影响不了沈澜洲多久。  可叶呈没想到, 这个期限在沈澜洲这……竟会那么短。  夜色浓重, 叶呈却毫无睡意。  男人正斜倚在床头,看着床榻上闭着眼沉睡的沈澜洲。  沈澜洲睡得很沉。  他双眼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他平和的呼吸一颤一颤,像是某种东西展翅欲飞的翅膀。  叶呈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手去摸沈澜洲的睫毛。  浓密的睫毛在手心轻轻滑过, 带起一阵隐秘的痒意, 从指间一直传到心底。  叶呈想起沈澜洲方才抓着自己的手问的那句“叶呈, 我给你的玉佩呢?”, 眼神瞬间沉了沉。  玉佩?  是指之前沈澜洲送给苏少眠的那枚玉佩吗?  从自己给他喂木缠果实,但现在,不过才多久时间?  区区三个月。  沈澜洲竟是已经开始想起来了吗?  这时间,可比叶呈之前在《苏阳县志》中查到的最短时限,还远远了近一半有余。  沈澜洲能这么快想起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武功实在高强,亦或者……因为他其实实在是喜欢苏少眠?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木缠果实所制造出来的虚假感情,便显得那样薄弱吗?  因为……虽然记忆在告诉沈澜洲,他的爱人是他叶呈,可心却一直在提醒着沈澜洲,他喜欢的其实是苏少眠?  叶呈坐在沈澜洲的床边上看着沈澜洲。  他有时会想象若有一日,沈澜洲突然想起了一切,会是副怎样的场景。  沈澜洲一定会非常生气,气到只想杀了他。  这是正常的,任何一个人被人这样欺骗、被欺骗着与一个明明并不是自己爱人的人同床共枕了这么长时间、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完全遗忘了,都会极为生气。  沈澜洲这人性子极傲,而且也许是因为从小在魔教长大的缘故,其实他什么也不在乎。  可以说,现在的叶呈完全是因为占了苏少眠的名头,才能让沈澜洲在意他。  其实叶呈也总是想不明白,沈澜洲怎么会这么喜欢苏少眠。  喜欢到一种近乎纵然的地步。  沈澜洲以为叶呈是苏少眠,所以沈澜洲会对叶呈极好。叶呈不高兴了,都不用怎样表现出来,沈澜洲就能注意到,并且第一时间去想办法哄他高兴。  沈澜洲以为叶呈是苏少眠,所以沈澜洲才会愿意与叶呈这样亲密,会愿意纵容着他……做尽天下最紧密的事。  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沈澜洲记忆里的叶呈,从来都是苏少眠。  仅此而已。  其实也许这世上最讽刺的事,就是苏少眠自己并不知道沈澜洲到底有多喜欢他,甚至连曾经未服下木缠果实的沈澜洲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都觉得,沈澜洲之于苏少眠的感情,不过是一种“百无聊赖”下的“可有可无”。  只有叶呈,只有叶呈知道,沈澜洲喜欢苏少眠,喜欢到了骨子里。  真是讽刺。  若有一日沈澜洲想起一切,一切混乱都归位,他……会如何?  苏少眠生性温和且包容,他那样喜欢沈澜洲,若真有那一日,沈澜洲想起一切再回头去找他,想来苏少眠是不会在意的,他会再次接受沈澜洲。  可沈澜洲呢?  对于沈澜洲来说,这段因为木缠果实而有的经历……会是他永远也无法介怀的吧?  沈澜洲会永远记得这段时间自己与叶呈做的所有事、说的所有话。  现如今沈澜洲一切心甘情愿、乐在其中、纵容着他做的所有“房中趣事”、说的所有“耳鬓厮磨”的情话,到了那时,便是永远刻在沈澜洲心中、梗在沈澜洲与苏少眠之间永远也去不掉的荆棘。  人的记忆永远无法去除。  因此某些感觉也将永远都留在沈澜洲的脑中、身上。 第121章 现在沈澜洲这样对苏少眠,浣花派的女弟子自然更是看不上沈澜洲的行为。  对苏少眠却是心怜多于微词的。  现在沈澜洲突然走了,苏少眠竟是与他们一起在他走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没法子不让人多想。  众弟子心中竟对此有了种类似“打抱不平”的情感。  沅灵子听出了手下弟子话下的意思,她看了一眼一脸愤愤不平的徒弟们,又看了眼一旁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苏少眠,出言制止了弟子们继续说话。  “想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蝶衣客一案,想来很快就能有个结果,这是好事。”沅灵子道。  游不为自然是知道蝶衣客一案的真相的。  沅灵子刚来神拳门时,便已经与游不为通好了气,她手下的弟子们却是不知道的。  女弟子们心性单纯,听了沅灵子的话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叽叽喳喳相当兴奋地聚在一起聊起了蝶衣客的案子。  显然对蝶衣客很快就能落网这件事,都很是激动。  游不为听了却是皱了皱眉,抬眼看向沅灵子,眼中有明显的哀愁。  显然是在担心蝶衣客的真相被爆出来后,那些个“名门正派”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沅灵子见了,却是伸手拍了拍游不为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  天山一脉的人品还是可以信任的,他们必定不会是那种由着其他门派仗着势大欺负普通人的门派。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中还有沈澜洲参与。  魔教参与这件事……这其中是想干什么,简直再明显不过。  游不为显然不用为此担心本门派的安危。  因为显然很快,正道与邪道就会有一场大战,届时势力混乱,根本不会有人还有闲心来对付像神拳门、念慈县这样的小鱼。  这江湖……怕是又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沅灵子想着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大堂外的天空。  现在自然是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但暴风雨前的宁静,向来最是能迷惑人。  沅灵子想着看了眼一旁的苏少眠,对方正微垂着眼,愣愣地不知道想着什么。  从方才听说沈澜洲离开的消息之后,苏少眠便一直是这个模样。  沅灵子看了苏少眠一会,突然眨了眨眼,又转头看向天空。  其实沈澜洲不与苏少眠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苏少眠也许反而是件好事。  也许苏少眠现在会觉得伤心难过,但那毕竟是一时的。  沈澜洲这个人,城府足够深、心也足够狠,与他在一起,随时都可能会被卷入沈澜洲设下的陷阱里去。  沈澜洲可不会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爱人就对他心慈手软。  苏少眠这人太简单太通透了,从任何一方面来讲,他都是玩不过沈澜洲的。  与其到时候伤心,还不如现在就完全放弃。  长痛总是不如短痛的。  *****  再说另一边。  官道旁。  沈澜洲与叶呈启程得早,当天光真正大亮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距离苏阳县数里路程的郊外。  这里恰好是两府的交接处,又是官道,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有善做生意的当地人在两条官道的交接处旁的空地里搭了个草棚子,放了几张桌椅板凳,又弄了几口大锅,便沿路做起了茶点吃食的生意。  虽然简陋,但因着这处客流量大,生意倒也是不错。  此时天色虽还早,但棚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棚外的大锅热水翻滚,官道已经喧闹了起来。  叶呈和沈澜洲走进棚子里,在僻静处找了张桌子坐下。  有勤快的小二立刻拿着布巾上前询问,道旁阳光猛烈,小二一张脸被晒得黝黑,看着倒是机灵。  “一碗阳春面。”叶呈道,一边说一边抬眼看向身旁的沈澜洲。  “我也一样,一碗阳春面。”沈澜洲笑了一下,抬眼看向店小二,“不要葱不要蒜,记得加两勺辣子。”  店小二正在擦桌子的手一顿,随即却是立刻就恢复了原样。  “好咧,二位稍微,很快就来。”说着给两人倒上了茶水,转身离开了。  棚子生意不错,此时已经坐了不少人。  这地方不比苏阳县和念慈县,靠近官道,有不少武林人士。  只进来时匆匆扫了一眼,叶呈与沈澜洲便已经看到不少穿着眼熟服装、桌旁放着武器的江湖人士了。  叶呈与沈澜洲两人照理来说在江湖里都是极打眼的,但因为两人进来时特意挑了偏僻的地方,草棚里又不比棚外,光线昏暗,众人专心用食、又忙着相互聊天,便没有注意到他们。  沈澜洲一边拿着杯子喝水,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周围人的谈天。  江湖中近来的大事也就那么几件,周围人的谈天内容他都熟悉。  “哎你们听说了最近那蝶衣客案子的真相了没有?”说话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他手边正放着把大刀,“听说是那几家姑娘自己制造出来的假案,为了不被逼迫着嫁给逼婚的人。”  “听说了听说了,唉,也真是可怜,竟然想出这样的方法。”另一桌上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瘦小武者说道。  蝶衣客的案子无疑是近来八卦的中心。  两人开了个头,周围便有不少人都加入了讨论。  七嘴八舌的,倒是分外热闹。  不过很快就有人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可怜什么。照我说,就是那几个女人事多。也不看看提亲的那几家都是什么身份?能娶她们是给她们面子,给脸不要脸。”说话的也是一个武者,只是看他的穿着打扮,倒是比之前说话的那几个要好上不少,应该是门派不错的。  “就是。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不知羞耻。她们自己不知廉耻也就算了,竟还连累了那些个武林门派。我听说那几个门派近期收徒所收的‘束脩’都被累的不得不减少了许多。”有一人补充道。  两帮人意见不一,很快相互争吵了起来。  有人见场面混乱,忙出言转移话题:“哎哎哎,不说这个。我听说这件事情是那天山派的叶呈叶前辈与那邪道的沈澜洲一起发现的?你们觉得其中……有没有点邪道的手笔?”  正道在邪道面前一向同仇敌忾,闻言立刻被转移了话题。  “这位仁兄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实不相瞒,我早就在怀疑,这件事事情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偏偏就在那沈澜洲在的时候发生,要说其中没点猫腻,反正我是不信的。”  “我也这样觉得,但你们说,要真是沈澜洲做的,那他做这件事是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给正道添堵呗。沈澜洲此人,向来野心大得很,早就有想一统武林的心,现在这事一发生,再佐以其他手段……没准真能让他抢占去一两块地方!”  “唉,可惜当初几大武林门派围剿魔教的时候被沈澜洲给逃了。此等野心勃勃的卑鄙小人,怎能让他留有命在、危害武林!”  “当初围剿的时候,我听说那沈澜洲不是受了重伤、后来被天山的叶前辈被捉住了吗?我记得那时天山还传来消息说,要各门派都派人去见证,待魔头被押送过去后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斩杀。后来怎么……?”  “这位小兄弟消息不灵通啊,你这都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当初那叶呈刚捉到那魔头时确实是这么说的,可后来……不是就说那魔头本性不坏,不愿就这么斩杀他,说要留他一命、由叶呈自己亲自看管吗?”  “真的假的?邪道魔头还能有本性不坏的?叶前辈别是被那魔头给骗了吧?”  “可不是说的吗。我听说在苏阳县神拳门里,叶前辈与那魔头同吃同住、同进同出,那亲密的……”  “还有这种事?!”  “你们从前没见过那魔头的模样?那生得真是……而且我听说魔教中人个个生性浪荡,教中不管男女都穿着暴露,经常幕天席地就……生活淫|乱得很。叶前辈久居天山,定是心性单纯,哪能是那邪道魔头的对手。”  “不管怎么说,那沈澜洲毕竟是一教之主,还是个男子,总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邪道妖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而且你们不想想,那叶呈是谁?天山派的掌门师叔,正道武功地位第一人,沈澜洲若笼络了他……”  那人话未说完,话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其他人闻言俱是“啧啧”做声,脸上俱是一副不屑厌恶的神色,好像已经亲眼看到沈澜洲为了江湖名利,是怎么“不要脸”地用一介男儿之身“勾|引”叶呈的。  沈澜洲坐在角落里,自然是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本都是些极具侮辱性的话,若是其他人听了,必定是当初就要暴起的,沈澜洲却是仍面带笑意,甚至还在一边听一边慢悠悠地喝茶,竟有些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倒是对面的叶呈,越听脸色越黑。  等听到后面,沈澜洲还未怎样,他倒已经气得不行。  沈澜洲还在端着茶杯喝茶,却突然听对面一阵瓷片碎裂的声音。  抬眼一看,竟发现叶呈已经将手中的茶杯都给捏碎了。  男人脸色铁青,眼中暗沉得厉害,显然是气得厉害了。  沈澜洲一愣,正要伸手拉住叶呈,却见叶呈已经一拍桌子、一拿桌上银刀,便朝那些人攻了过去。  那些人正说得开心,突然听得一声巨响,还未反应过来。  待叶呈拿着刀、满面霜寒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看向他们,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方才一直在聊的对象竟就与他们坐在同一草棚里用食!  那他们刚才说的……  众人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俱是两股战战。  又抬眼去看,见不仅叶呈正满脸寒意地朝他们走来,在叶呈的身后,分明还坐着一个玄衣华服的男人。  木桌已经在刚才叶呈一掌之下被拍碎,玄衣男子却像是丝毫未被影响一般,仍坐在那里,端着茶杯喝茶。  那人、那人分明是沈澜洲!  众人被吓得肝胆俱裂。  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求饶的话却是不必累述。  沈澜洲坐在原地,慢悠悠地喝着手中的茶水。  打斗的声音渐渐行远。  直到打斗的时候足够远了,沈澜洲才终于一抬眼,将注意力从手中的茶杯中移开。  几乎是在沈澜洲抬眼的那一刻,身旁立刻出现了一个身影。 第123章 苏少眠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垂着眼、随着人流走进了凤城内。  凤城地处江南、江北分界点,确实是热闹非凡、且城中百姓风情各异。  也许是凤城的热闹给了苏少眠一种安全感,苏少眠在城外一直紧绷着的弦到了城内终于松懈了下来。  苏少眠微微眯起眼打量周年热闹鲜活的人群,这样热闹的地方,总归是安全了的吧,苏少眠在心中想。  只可惜,显然苏少眠忘了,危机这种东西,是并不会因为周围人多就消失的。  有时因着周边人群摩肩擦踵,还会滋生一些新的危机。  比如说,无数不在的扒手。  苏少眠出谷这么长时间了,自然不会天真到连扒手都不知道,他往日也有小心提防。  可今日大约是因为周围人实在多、他又稍微放松了警惕、那小贼又实在手下功夫厉害,待苏少眠察觉到自己腰侧一空,伸手一摸之下脸色大变,在抬眼时,只见那小贼已经远远跑开。  苏少眠那腰包里除了有换洗衣服、盘缠之外,更重要的是还有他从神医谷中带出来的、他师傅送他的那一套金针。  这些东西若是丢了,苏少眠就只能露宿街头不说,还再没脸面回神医谷了。  苏少眠脸色一变,当即也顾不上什么自己武功实在不怎么样这件事,抬腿就朝扒手的方向跑去。  那扒手本就已经距离苏少眠有些距离,做扒手的又向来最是擅长逃跑,苏少眠体力不比他好不说,对这凤城也是初来乍到,一点不熟悉。  苏少眠跟着扒手转了几个弯,便跑到了一个看着分外偏僻的街道旁。  街道一边是条小河,上面建着九曲连桥,看着倒是精致,只是附近竟没多少人烟。  苏少眠一惊,待再抬头时,却发现刚才还在自己眼前的小贼此时竟已不见了踪影。  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苏少眠一惊,眼中正涌起慌乱,却听一旁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凌空破空之声。  随即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地的声音。  苏少眠抬眼一看,之间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身形瘦小的男子正被摔在自己面前,一个眼熟的腰包已经从他的怀里摔出来,落到了地上。  这正是苏少眠丢失的腰包,这个男子显然也就是他方才一直追着到了这的扒手。  苏少眠一惊之下不管其他,第一反应便是先弯腰将腰包捡起,打开细细坚持了其中东西,确定并无遗漏之后才猛得松了口气,将腰包紧紧抱在怀里,这才有心情去看眼前这扒手。  扒手生得瘦小、貌不惊人的,他身上看着并未有什么明显外伤,只在腰腹部有一枚脚印,似是被人踢了一脚。  可也正是这一脚,让扒手在地上唉唉地趴了许久,竟是怎么也起不了身。  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苏少眠一惊,正在想这是哪位高人竟有如此功夫,就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是道低沉悦耳的男声:“苏公子,沈某这次帮了你,我可是会求报答的。”  声音里含着笑意。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得让苏少眠整个人一僵。  苏少眠抬头,之见街道另一边的墙壁旁,正倚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玄色华服,腰间腰带暗沉如血色,上面镶嵌着不少暗红色宝石,一看就价值连城。  男人抱着胸靠在墙上看他,眉眼风流,唇角带笑,墨色长发被血色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整个人从头到尾俊美尊贵非常。  见苏少眠看过来,男人挑眉而笑,斜飞的凤眼中光华璀璨,威严俊逸犹如天上人。  他看着他,眼中风华俊逸在那一瞬间简直化为了实质,如江南地区暮春时节细细密密的雨,铺面而来,让人避无可避。  苏少眠整个人楞在了那里。  是……沈澜洲。第82章 古代武侠1.21  苏少眠之前从未想过会与沈澜洲在此地重逢。  或者说, 苏少眠就从未想过会再与沈澜洲见面。  苏少眠以为他之于沈澜洲,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玩闹一场。  沈澜洲生性本就风流薄凉,苏少眠自度以自己与他这连“露水姻缘”都算不上的关系,沈澜洲应该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那现在这又算是个什么情况?  苏少眠坐在酒楼临窗的座位里的时候, 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少眠有些恍恍惚惚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沈澜洲。  玄衣的男子正扯着袖子抬臂在给他和自己倒酒。  沈澜洲生得白净, 敛袖倒酒时露出的那一段手臂,简直是白得像玉, 手腕部分纤瘦又骨骼突出,生得很是精巧,却又能看得出来上面覆盖着薄薄的几层肌肉肌理。  漂亮, 却又……充满危机。  沈澜洲本垂着眼在盯着酒杯,大约是察觉到苏少眠的注视, 玄衣的男子抬起眼看了苏少眠一眼, 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模样不禁抿唇笑了笑。  他这般笑起来时左边脸颊竟还有个小小的酒窝,这让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稚气。  “少眠?”沈澜洲看着苏少眠笑,他微微垂了垂眼帘,“你想什么呢?”  他说着垂眼笑,这个动作使得他左边脸颊的酒窝一时间又是若隐若现。  沈澜洲这样笑起来的模样, 隐隐得竟显得有些羞涩,是一种纯然无害的温柔。  浅浅的酒窝蕴着酒气, 折射出一种酒波荡漾般的温柔旖旎,他眉眼间自是藏着刀光剑影的, 可当他抬眼看他时, 那眼中所有的凌厉却又显然是不经意地隐了下去, 像是酒气恍惚之下的隐退。  只剩下一份温柔。  羞涩?  沈澜洲?  不过是错觉吧。  苏少眠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沉了沉,方才因为沈澜洲笑时模样而产生的些微迷蒙瞬时褪去。  苏少眠看了眼桌上沈澜洲推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却没有伸手去拿。  “沈教主,”苏少眠冷着声音,面无表情道,“多谢沈教主之前仗义出手,但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到可以‘叙旧’的程度。”  这话说得可以说是很不留情面了。  沈澜洲倒酒的手一顿。  方才在凤城街头,沈澜洲捉住了偷苏少眠腰包的扒手,帮苏少眠找回了被偷走的腰包。  沈澜洲将扒手扭送到衙门之后,便以“我帮你找回了腰包,所以你要请我喝酒”的理由,硬是把苏少眠拉到了这家酒楼。  现在时间还早,酒楼里一共也没多少人。  直到被沈澜洲拉着在窗边座位落座、面前桌上被勤快的小二摆满了吃食,苏少眠才终于从再次见到沈澜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苏少眠抬眼看着沈澜洲的容貌。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生得实在是容貌过人,俊美的同时又不失威严,完全是正中他喜好的长相。  苏少眠自度自己当初确实是对沈澜洲动过心的。  但他也自度,自己现在是确实一点点也不想再和沈澜洲有什么交际了。  因此虽然沈澜洲现在仍旧令他很少心动,苏少眠却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沈澜洲。  完全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沈澜洲抬着手在那沉默半晌,片刻后却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放下了酒壶。  沈澜洲又勾了勾唇,他将放在自己面前的一份糕点朝着苏少眠的方向推了推:“少眠尝尝这个板栗酥?方才店小二说他们店中做这个是一绝。”  苏少眠垂眼看了一眼被沈澜洲推到自己面前的板栗酥,店小二说的没错,这店里板栗酥确实做得不错,只这么放着,便是迎面一股香甜之气。  苏少眠伸出筷子拨了拨板栗酥,抬眼向沈澜洲看去。  沈澜洲也正看着他。  玄衣男子的眼里似乎有丝期许,他看着他,眼睛竟是水润润的,润泽得像是一方上好无暇的墨砚。  沈澜洲道:“我特意嘱咐了,让他们把这板栗糕做得甜一些,应该合少眠的口味。少眠尝尝?”  他又说了遍“少眠尝尝”,玄衣男子把那一小碟糕点推到苏少眠面前,抬眼看着他,那表情简直是……近乎讨好。  “板栗酥?”苏少眠却放下了筷子,并不动筷,亦没有半点要食用的意思,只看着他道,“沈教主记错人了吧?”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眼神冷淡地简直无波无澜。  沈澜洲脸上的笑容一僵。  男人忍不住捏了捏自己握着筷子的手指,那十指分明已经用力到指间泛白:“我没记错……是少眠你喜欢吃板栗酥,这次我没记错。”  沈澜洲道。  他话语里似乎藏着些别样的情绪。  苏少眠却完全没心思与他去猜这些心思。  苏少眠皱了皱眉,将桌上方才沈澜洲给他倒的酒往沈澜洲的方向退了退,将拒绝的意思摆了个十足十:“沈教主,我实在没心情与你在这叙旧。如果沈教主是有什么事情要与苏某说,沈教主大可以直言,不必要这样。”  那话语里的意思分明是让沈澜洲有事情直接明言,他并不想和沈澜洲多说半句废话。  话语之下排斥、冷漠的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  苏少眠这话一说,沈澜洲便是有再多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沈澜洲看了苏少眠半晌,片刻后终于一叹气。  “既如此,”沈澜洲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他举起酒杯对着苏少眠遥遥敬了敬,“沈某说过要让苏公子请沈某喝酒,苏公子若不想与我多言大可离开,但走时可别忘了结了酒钱。”  沈澜洲说这话时唇边又带起了笑,依稀间又是那么风流不羁的魔教教主形象。  苏少眠有些不明白沈澜洲,但他也不想去了解,更不敢去了解。  苏少眠抬眼看了沈澜洲一眼,伸手从怀中的腰包里摸出一两碎银,放到桌上:“那是自然,银子我放这里了,沈教主随意。”  苏少眠说着站起身来。  他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仍在饮酒的沈澜洲,有心想问一句他与叶呈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了,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 第125章 而且闻这血腥气的浓重程度,这人受的伤怕是不轻。  若是不管,实在不知这人会何时咽气。  苏少眠在神医谷长大, 自小受的教育让他无法就这么放着一个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人不理。  苏少眠的脚步顿了顿, 他在原地踌躇了半晌, 终于还是抬脚朝着血腥味最浓重的方向走了过去。  今夜月色不错。  原本还有些遮蔽着月亮的云朵渐渐散开, 地面上洒下一层洁白明亮的光亮。  苏少眠看着倒在自己不远处的人影,脸色莫名。  只见在距离苏少眠几步远的小巷路,正靠着墙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靠坐在小巷光线阴暗的一边,昏暗的光线只堪堪将他的半张脸照亮,男人又穿了一身黑,这小巷如此阴暗,若不是血腥气过于浓重,常人若从这里附近经过,根本发现不了他。  男人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他正一手捂着自己肩头仍在流血不止的伤处,一手却仍紧紧地握着一把折扇。  此时折扇上已经浸满了血渍。  应该是听到了苏少眠的动静,男人正侧着头抬眼向他看来,眼中充满了戒备。  明亮的月光将他的半张脸照亮,是……沈澜洲。  距离之前在酒楼一别,苏少眠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沈澜洲了。  他知道沈澜洲还在凤城里,凤城如今是魔教教徒活动最频繁的一座城池,凤城地处交通要塞,邪道如今刚东山再起、势力未固,沈澜洲若想巩固邪道的地位,凤城自然是一座他万万不能放弃的城池。  因此沈澜洲在短期内自然是不可能会离开凤城的。  但这一个多月来,沈澜洲从未在苏少眠眼前出现过,久而久之,苏少眠都快忽略了自己如今还与这人同处一城的事实。  此时骤然在这里见到沈澜洲,苏少眠自然是一时间很是惊诧的。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仿佛受伤颇重的沈澜洲,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若放在几日前,苏少眠心中还满是对沈澜洲的怨愤,突然喷到沈澜洲,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感想。  可现在……  想到自己几日前从某门派弟子口中听到的信息,苏少眠对沈澜洲此时的观感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苏少眠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沈澜洲,几次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沈澜洲似乎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苏少眠。  沈澜洲的表情里显然也是闪过了一次惊诧,眼中原本深藏着的戒备却是瞬间消除了。  他似乎受伤不轻,至少苏少眠观沈澜洲此时的面色,只觉他现在脸色实在苍白,像是失了不少血,连带着连力气也失去不少。  他虽仍紧握着手中的折扇,看他现在的样子,也不知还没有力气能使出全力的一击。  不过沈澜洲到底是沈澜洲,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能保持从容不迫。  沈澜洲先是看了苏少眠一眼,尽力使得自己靠着墙壁站起身来,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苏少眠见他这样,连忙上前去扶住他。  沈澜洲似是有些没想到苏少眠竟突然对自己这样热情,男人的动作显然顿了顿,开口说话时语气却仍是从容不迫的:“苏公子怎么在这里?”  似乎是担心被旁人听到,沈澜洲说这话时特意压低了嗓音,声音低低沉沉的,染着笑意,显得分外动人。  苏少眠还未来得及回答,沈澜洲却是在侧耳听了听周围动静后一皱眉,又道:“追杀我的人还在附近,苏公子若愿意,不知可否麻烦苏公子……”  沈澜洲如今受着伤,说话有气无力的,语速也慢。  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苏少眠便已经扶住了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打量,一边扶着沈澜洲往外走。  苏少眠神医谷出生,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这一年来虽然在外行走,不过显然之前也从未经历过这样“偷偷摸摸”的情况。  苏少眠显得有些紧张,他的嘴唇被抿成了一条直线,表情里满是认真的意味,配合着他因过分清秀而显得有些稚气的面容,竟显得分外有趣。  上次见面时还一副恨不得离自己三米远,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  现在竟却又表现得对自己的安危这样关心吗……  沈澜洲看苏少眠这样,一愣之下不知为何却竟是低声笑了起来。  只觉得苏少眠这个人,真是每一次见面都能给他不同的体会。  苏少眠自然不懂沈澜洲为何突然发笑。  他一边小心地扶着沈澜洲,一边却是忍不住回头瞪了沈澜洲一眼,眼中满是让他安静的警告。  虽面上表现的凶狠,可苏少眠一双扶着沈澜洲的手却是温柔极了,偶尔视线略过沈澜洲受伤的街头时眼中的担忧也是完全做不得假。  沈澜洲又是一笑,扬了扬眉,表示自己定不会再发出声音,会乖乖地跟着苏少眠走。  男子俊美凌厉的眉眼间满是一副含着笑意的乖巧示弱模样。  苏少眠又瞪了他一眼,见他这幅表情这才终于一脸满意。  苏少眠功夫不高,他并不能感受到这里附近究竟有几个在追杀沈澜洲的人,若是不小心被撞见,以苏少眠的功夫和沈澜洲此时的情况,定然是对付不了的。  好在这地方距离苏少眠如今居住的地方倒是不远。  苏少眠来凤城之后本想和之前一样找个便宜的客栈住了,未曾想他来凤城的第二天,因缘巧合之下救治了城中的一个老妇。  那老妇家就住在凤城城中,家中恰好有一处独立的院落空着。  老妇感念于苏少眠的救助之情,便邀请苏少眠来自己家中居住,担心苏少眠不愿还特意言说会收取钱财的,仍按照客栈的标准。  苏少眠想着有个独立院落居住着总比在客栈方便些,又见老妇说的情真意切,便同意了她的邀约。  那老妇的房子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此时夜深,老妇一家人早都已经休息,好在苏少眠这借住的小院地方虽小,却有独立的临街大门。  苏少眠掏出钥匙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澜洲到了屋内,给沈澜洲倒了杯茶水,之后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片刻之后才回来,手里却已经拿了擦血的布巾和治伤的药膏。  沈澜洲这些年在江湖里挨的刀也不算少,这次的伤说轻不轻,说重却也不重,远没有到他无法忍受疼痛的地步。  因此当苏少眠来为他治伤,沈澜洲竟是全程连眉头都没怎么皱一下,呼痛更是一声也无。  苏少眠为沈澜洲包扎好了伤口,随手将药膏放到桌上:“行了,明日我再开个方子,你连吃上几日,休养一阵便就可以了。”  沈澜洲笑着道:“如此多谢苏公子了。”  苏少眠听沈澜洲仍在称呼自己为“苏公子”,手下的动作一顿,但想到自己一月前的话,却也知沈澜洲这样称呼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  当初是自己亲口说的话,苏少眠又是那样一个内敛的性子,自然是不能在此时再说什么。  苏少眠这般想着,便只顾着背着身低着头,作势忙碌地整理桌上的东西:“那、那你就早些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便要低着头离开。  苏少眠这院子虽然小,但房间却是不止一个的。  隔壁的几间房间都空着,苏少眠再去寻一间住着便可以了。  沈澜洲却没有由着他这样躲避离开。  他一把拉住苏少眠,道:“苏公子一月前还对沈某避如蛇蝎,看着沈某的眼神直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现在对突然对沈某这样体贴……苏公子,沈某不太聪明,还容易多想,公子这样做,我可是容易自作多情的。”  这话虽然说得仿佛在示弱,但沈澜洲这语气里满是笑意的样子,倒分明更像是胸有成竹。  不过这人也向来这样,魔教教主沈澜洲,在什么事情上示弱过?便是在感情上,他想来也是那个喜欢运筹帷幄、掌握主动的一方。  苏少眠端着装满药品的托盘背着身踌躇半晌,终于还是转过身。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目光清澈却坚定:“沈教主日前来找我,可是因为……对我有意?”  苏少眠这话说得直白,沈澜洲却是实实在在地被他楞了一下。  不怪他,苏少眠向来表现得内敛温和,甚至有些羞涩,再加上他出生神医谷,身上带着点正道人士特有的正直和收敛天真,沈澜洲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竟能从苏少眠的口中听到他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实在是有些不符合苏少眠往日里的形象。  不过沈澜洲毕竟是沈澜洲,惊讶也只是一瞬的。  沈澜洲抬眼看向苏少眠,他的唇边重新带上了如常的笑意。  沈澜洲斜靠着床头,他的衣裳还有些凌乱,今夜月光皎洁,只更显得他风流俊美,不似世间人。  沈澜洲慢慢地笑起来,他的眼中重新氤氲出一种运筹帷幄的温柔来:“是,沈某确实是一直对苏公子有意思。”  他挑眉而笑,接着道:“只是不知苏公子意下如何?”  依稀间仍是当初那个苏少眠熟悉的沈澜洲。  沈澜洲向来这样,他风流多情、洒脱不羁,这个人仿佛身来就是为蛊惑人心来的。  苏少眠当初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看穿了沈澜洲这性格。  可便是那样,苏少眠也仍受不住沈澜洲的诱|惑,虽心中不停地警告自己,却还是一头扎进了这名为“沈澜洲”的陷阱里去。  也许是生得过于好看的人总是有特权的,哪怕那人再如何在你面前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游戏人间的模样,你也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被他俘虏。  只因沈澜洲这幅运筹帷幄的样子实在太有吸引力了啊。  他笑着坐在那,他脚边在明确地向你展示着他设下的致命陷阱,可当你看着他的笑容,你便知道,你抵挡不住他。  他的笑容里,写满了一句话——“我知道你哪怕明知道,也会跳下去。”  苏少眠便走过去,在沈澜洲胸有成竹的目光里,将自己的手放入了沈澜洲朝他伸过来的手心里。  就像沈澜洲早就知道的那样。  苏少眠为何会突然变了对沈澜洲的态度?  答案自然是很明显的,因为他知道了当初的真相。  大抵是运气使然,那日苏少眠在药房中替人义诊,却在不经意间听到几个受了伤来包扎的武林人士的聊天内容。  这才知道了当初有关木缠果实的一切真相。  寻常武林人士当然是不会知道这真相的,但这几个武林人生恰是天山派弟子,还是天山派中颇有地位、又恰好与浣花派交好的。  这一来二去之间,便了解了当初的真相。  这种事情天山派弟子们为了叶呈的名声自然也是不会随便到处去说的,但因为当时是在药房中,周围除了几个同伴又只有苏少眠一人。  弟子们自然不认识苏少眠,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凤城大夫,又见他这样年轻,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这才忍不住彼此间说起了这个八卦。  被苏少眠听了去。  苏少眠听到这信息自然是震惊的。 第127章 苏少眠心中有气,便索性故意不再理睬沈澜洲。  白衣的男子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将桌上脉枕重新放好,又开始替病人诊起了脉,竟是一副权当身旁玄衣男子不存在的模样。  沈澜洲见他这样,却是状似无奈地笑了笑:“好啦,少眠,别不开心了。我这不是一个人待在家中无聊嘛,你一天到晚都在这药房里忙,前几日甚至连晚上都要加班加点地替人义诊。我陪着你来这,也好多看看你。”  沈澜洲这话说得语气含笑、眉眼含情,他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挑起苏少眠身侧一缕黑发在指间把玩。  沈澜洲与苏少眠本就坐得近,这动作一做,更是几许暧昧、几许亲昵。  沈澜洲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捏着苏少眠的墨发把玩,他生得俊美,这动作由他做出来不仅丝毫不显得女气扭捏,反而自带一种风流亲昵。  沈澜洲抬眼看着苏少眠笑,眉眼虽傲气,眼中的温柔柔情却做不得假。  周围有女子看到沈澜洲这样瞧着苏少眠,本就微红的脸颊一瞬间更是通红,她们瞧着沈澜洲与苏少眠,眼中热烈却是比方才更加浓重。  苏少眠自然不懂周围这些他以为日日来这里只是为了看沈澜洲的女子在看到沈澜洲与自己亲近之后为何竟都表现得更加激动了。  苏少眠只是皱了皱眉,将自己的头发从沈澜洲指间扯回来:“那便麻烦沈教主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坐着,不要影响于我。”  苏少眠这话说得语气冷淡,他向来是这个性格。  因此竟没人留意到方才沈澜洲说他“几日晚归”时苏少眠那霎时变了变的脸色。  沈澜洲也没有注意到。  沈澜洲闻言笑了笑,他将折扇夹在右手两指间,又同时摊开双手朝苏少眠做出了副投降的姿势,表示自己接下来定会乖乖听话、不会再打扰他。  周围又是一片善意的哄笑。  沈澜洲当真乖巧地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苏少眠行医,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做什么动作。  苏少眠却莫名地有些受不了沈澜洲专注的视线,方才沈澜洲还在转扇子时他还不觉得,现在沈澜洲手里的东西一旦停下,只这般坐着看着他,便莫名地让苏少眠觉得……有些尴尬。  苏少眠轻咳了声,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发沈澜洲去里院看着煎药的火候去了。  沈澜洲倒真显得十分乖顺,苏少眠刚说完,他便摊了摊手起身朝里院走去了。  只是那临走前含笑的一瞥,却让苏少眠有种什么都被他看穿的恼羞成怒感。  苏少眠努力定了定神,将自己脑海中方才沈澜洲含笑的一眼抛之脑后,清了清嗓子,道:“下一位。”  苏少眠叫号时没有抬头,他此番出来行医自然是要记录病案的。  苏少眠喊来下一位病人时还在写着上一位病人病案上的最后几个字,因此并没有立刻抬头。  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坐下,苏少眠匆匆写下最后几个字,嘴里已经问道:“您是有哪里不舒服?”  面前的人却没有像之前的病人那样立即回答他。  那人坐在那里,竟是沉默了片刻,苏少眠心中觉得奇怪,正要抬头询问,那人却终于开口了。  “他在你面前倒是听话。”苏少眠听到那人道,那人生了副好嗓子,只可惜有些微微偏冷“当年他与我在一起时,可远远没有这样听话。”  嗓音分外耳熟。  苏少眠手猛地一颤,饱含着墨汁的鼻尖在宣纸上留下一道难看的痕迹。  苏少眠抬起头,看到自己面前正坐着个白衣男子。  男子的一身白衣瞧着便分外贵气,他那样坐在那里,着一身白,眉眼俊美却含着寒气,眼眸里更似含着千年寒冰,只像是将雪山顶上的万年霜寒穿在了身上。  他一手握着把银白的刀,正抬着眼,用一双清凌凌的、纯黑的有如黑曜石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是……叶呈。第85章 古代武侠1.24  周围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苏少眠沉默片刻, 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叶呈。  其实方才他便在人群中注意到叶呈了。  苏少眠看了眼叶呈穿在外衫外的斗篷, 这件斗篷颜色素白、用料上乘,很是宽大。  叶呈方才便是穿着这件银白的斗篷、戴着帽兜站在人群的角落里, 手里还提着他那把银白的刀。  这装扮说起来似乎很是惹眼, 但一个武功高强的人, 若他想在人群里隐藏自己,其实根本不是一件难事。  叶呈的武功自然是除了沈澜洲以外无人能敌的高强,当他可以敛了生息,站在人群角落里, 哪怕身周人群熙熙攘攘,却无一人注意到他。  他们只会觉得觉得身边似是站了个人,但那人那样消无声息的, 存在感极低, 这么人这么多, 正彼此聊天的人群很容易就会忽略他。  这对于叶呈来说不是难事, 据说早年叶呈还未出名的时候,他为了杀一个作恶多端、却功力高强的邪教之人,曾消无声息地隐藏在那人教内某角落长达五日之久。  那恶人手下高手无数, 平时将他周围保护得密不透风,叶呈便是那样隐藏在暗处五日,直到找到了他防备的某薄弱时刻, 才突然出手、一举得手。  这后来也成了叶呈的成名一战。  自那之后, 天山派叶呈的名声便传遍了整个武林。  但苏少眠却早就发现了他。  倒不是叶呈的功夫不到家, 实在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苏少眠对叶呈太过熟悉了。  尤其叶呈虽站在暗处、又戴了帽兜,却始终不曾低头,一双眼睛一直直直地盯着沈澜洲。  每当沈澜洲与苏少眠有什么互动,叶呈的视线都会极为热烈,男人的目光像是着了火一样定定地夹抢带刺地看过来,苏少眠再迟钝也不至于发现不了。  沈澜洲显然也注意到了。  只是他显然并不想理会叶呈,甚至在苏少眠实在受不了了这诡异的氛围企图将沈澜洲打发走的时候,他也毫无疑议地、恍若根本没有注意到叶呈存在一般地乖乖离开了。  沈澜洲也许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苏少眠,他确实是对叶呈一点点都不在意。  可沈澜洲不在意,不等于苏少眠也就不在意了。  毕竟当年沈澜洲因为木缠果实与叶呈在一起的时候,苏少眠不仅是亲耳知道了这个消息,甚至是……亲眼撞见过好几次。  当时那种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似乎直到今日都仍在苏少眠眼前,苏少眠不比沈澜洲洒脱,实在做不到对此视若无睹。  四周气氛一时胶着。  苏少眠看着叶呈,叶呈也看着苏少眠,两人无一人说话,可彼此视线对视,其中的对抗压抑,却能让每个人都看出来。  周围的病人们此时哪怕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出来不对了。  再结合之前这个白衣男人坐下时说的那句话……  病人们眼神对视,都从彼此眼里看懂了彼此眼神的含义。  虽说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但这种情况总归是不好再留下来多看的。  很快便有药房的活计上前,组织着病人们离开,若真有急病的病人,自然也妥帖地安排到了其他大夫那里去看病。  很快后院就只剩下了叶呈和苏少眠两人。  苏少眠看了叶呈许久,久到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许久后,苏少眠才有了动作。  他竟是笑了。  苏少眠低下头,又拿起了一旁的毛笔,将它细细地、均匀地沾上墨,一边写着手头的案卷,一边道:“叶前辈来这里做什么?一来就赶走我这么多病人。”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竟没有多少怨怼。  苏少眠低着头,垂着眼睫悬腕写着手下的案卷,有阳光站在他脸上,这个白衣男子清秀温和的脸上竟是一片平和。  要是有人在知道一切前情的基础上在此处听到了苏少眠此时的语气、看到了他此时表情,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以苏少眠的性子,面对叶呈这个曾用那样的方法欺辱过自己爱人的男人,怎可能表情这样平静?  这样仿佛丝毫不在意的毫无波澜?  叶呈见苏少眠这幅表情,男人本就因方才沈澜洲与苏少眠亲近而一直沉着的脸色此时更是暗沉。  叶呈看了苏少眠许久,沉默片刻才终于从斗篷中将拿出样什么东西,放到了苏少眠面前。  苏少眠抬眼看了一眼,见那是一本书。  蓝底的封面上用墨色的毛笔写了四个字,《苏阳县志》。  苏少眠看了那本书一眼,抬眼看向叶呈:“叶前辈给我看这本书是想干什么?这本书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说着伸手翻了翻那本书,毫不在意地笑笑:“如果叶前辈是想给我看其中关于木缠果实的记载,那不必麻烦了,我早就知道了。”  “你自然是早就知道了。”叶呈垂眼看着那本《苏阳县志》,道,“澜洲离开后,我又重新回了一趟苏阳县,从苏阳县的祠堂里看到了完整版的《苏阳县志》。”  “那本书上有书编纂着的名字……苏少眠,我在其中看到了你的名字。”  苏少眠原本还漫不经心的表情终于变了变。  他终于停下了手中写字的动作,抬眼看向叶呈。  叶呈:“神医谷谷主唯一的亲传弟子苏少眠,年少有名,其中最有名的,便是他刚满十六时就参与编纂了自己故乡县志的修订,负责编写其中关于本地特色草药的部分。”  “神医谷少谷主自然对草药极为熟知,苏阳县的老土祝到现在还在向我夸赞当初你县志编写得好,草药功效记载详尽。说难为你自小父母双亡,跟随师父远走他乡,还能对故土草药了解的这样详尽。”  “你是神医谷传人,又是下一任谷主,知道木缠果实的工作并不奇怪。”叶呈道,他抬起眼,看向苏少眠,“我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初那两本《苏阳县志》,是你放在我和澜洲屋里的吧?我问了游门主,他说原本并没有安排下人准备这些。我还找到了当初在街头引我想到木缠功效的那个周冰人,她说是一个穿白衣、面容清秀的后生让她来向我卖姻缘签的,那个人也是你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叶呈道,“当初澜洲他……那样喜欢你,你为什么……”  “叶前辈,”苏少眠打断叶呈的话,“你现在的意思,难不成是想说一切都怪我?”  “是,是我让你们知道了木缠的存在,我甚至在两本书上动了手脚,只让你一个人看到了木缠果实的功效。是,也是我故意在你面前与沈澜洲亲密,惹你吃醋。”苏少眠抬眼看向叶呈,“但当时最后决定要做出那一切的,是你,叶前辈。”  “是你强迫沈澜洲吃下了木缠果实,是你欺骗于他,是你使计欺辱了他整整一年。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你自己心中欲|念,我做的不过是推波助澜。你若不想,我做再多也没有用。”  “可你这样做……!”叶呈的十指紧握,他抬眼看向苏少眠,眼眸竟有些血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少眠再次打断了叶呈的话。  苏少眠笑起来。  这个白衣清秀的男子终于在这一刻脱下了他面上那层温软天真的皮,他抬眼看着叶呈,眉眼间完全是一副残忍又毫不在意的冷意:“可沈澜洲是我爱人,我想如何对待他,是我自己的事。”  苏少眠道:“其实叶前辈你应该感谢我,以沈澜洲的性子,若不是我将木缠果实这一方法推到你面前,叶前辈你觉得你这一辈子有可能与他这样亲密吗?”  “那一年叶前辈过得不爽利吗?沈澜洲这人虽城府深厚、心思歹毒,又冷漠无情,可他一张脸生得也是真的好看不是吗?我虽对上他毫无兴趣,但叶前辈该很喜欢不是吗?叶前辈既得了一年好处,为何现在还这样来与我咄咄逼人?”  “当初我看你可是……舒爽得很呐。” 第129章 沈澜洲,我要像你当年毁了我一样。  毁了你。第86章 古代武侠1.25  苏少眠曾经是个性子很温和的人, 在上辈子的时候。  他性子温和得近乎天真。  那时在苏少眠的世界观里,从来都没有“人性本恶”这个说法。  他觉得这世上的人都是良善的。  他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苏少眠自小在神医谷长大, 神医谷谷主是位生性淡漠、但是十分悲天悯人的老人。  神医谷谷主捡回苏少眠时苏少眠五岁, 他父母都是苏阳县中的普通百姓,因意外双双身亡,只留下了苏少眠一人。  谷主菩萨心肠, 心怜苏少眠年幼孤苦,就将他带在了身边。  苏少眠渐渐长大, 谷主并不因他无父无母、身无依傍而看轻他, 反而悉心地教导他。  神医谷谷主说苏少眠心性纯善、又在医学方面天生悟性不错,是学医的好苗子,便将他收作了亲传徒儿,把一身的本领都传授给了他。  苏少眠常觉得自己其实并无什么师傅所说的什么“医学天赋”,师傅那样说、肯将一身技艺都传授给自己, 不过是因为师傅人好,所以才对自己那么好。  神医谷谷主对于苏少眠来说, 从来不仅仅是医学上的亲传师傅, 还是他的再生父母,是他给了苏少眠后来的一切。  苏少眠对此感激于心, 他与谷主感情极深。苏少眠年满十八出神医谷历练时,一心想的便是要早早学成归来,好协助师傅光大神医谷。  本来这一切应该不难。  只可惜, 老天似乎存心想和苏少眠做对。  苏少眠在谷外遇到了沈澜洲。  这简直是他一生的劫。  沈澜洲城府深厚、心机极深, 他为了武林至尊之位, 设计密谋了近十年,将天下都编制在了他的网里。  万事俱备,只待沈澜洲收网。  可在收网之前,沈澜洲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魔教中有人叛了教,趁沈澜洲外出身旁无人时与正道之人里应外合,重伤了沈澜洲。  这背叛确实是猝不及防,饶是沈澜洲功夫再高、再有通天之能,也无法避开。  偏偏祸不单行,沈澜洲重伤之后仓皇逃走,却又正巧撞到了正巧下山、循着线索来到念慈县的叶呈面前。  沈澜洲被叶呈抓到,叶呈自然是不会轻饶了他。  叶呈名门正派出生,自然是视沈澜洲为死敌,叶呈抓了沈澜洲之后,沈澜洲显然就难逃一死。  沈澜洲当然不会甘心就这样受死,可叶呈功夫高深,受伤被俘的他根本不可能是叶呈的对手。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叶呈那时为了追捕蝶衣客,并没有立马将他压回天山。  跟这辈子一样,叶呈将沈澜洲锁在身边,却在因缘巧合之下开始与他一同追查蝶衣客的真相。  蝶衣客一案本就是沈澜洲的手笔,这显然给了他更多可以操控的空间。  与这辈子不同的是,上辈子的苏少眠并没有在出谷初期便遇到浣花派的弟子,自然也就没有跟着她们一起来到苏阳县神拳门,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与沈澜洲相遇的那样早。  苏少眠上辈子与沈澜洲遇到的时候,蝶衣客一案已经进入了尾声,与沈澜洲设计的一样,这一案真相暴露之后,正道的名声受了很大影响。  苏少眠与沈澜洲相遇在叶呈带着沈澜洲回天山派的途中。  那时苏少眠正谨遵着师傅的嘱托,一路走,一路为人义诊。  一日凌晨,苏少眠刚来到义诊的药房门前,正打算拿着他的药箱开始他一天的工作,一个穿着白衣、手持银刀的男人却突然出现在了苏少眠面前。  苏少眠那时在外游医已半年有余,叶呈又是正道中那样出名的人物,他自然是立刻认出了他。  苏少眠看出叶呈面上焦急,又敬重于叶呈的身份,二话不说便跟了叶呈回了他借住的客栈,为叶呈口中“受了伤”的伤者看病。  这个“伤者”,便是沈澜洲。  沈澜洲当时伤得确实很重,苏少眠一进屋子便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气。  苏少眠一愣,立刻走上前去查看。  那时沈澜洲正半倚在床头。  他看起来确实很糟糕,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不说,眼尾眼眶还都是通红的,显然是还在发着烧。  可沈澜洲当时的精神看起来却还可以。  苏少眠记得自己一进屋子,沈澜洲便转头朝自己看来,男人身上的玄色华服华贵繁复,一双凤眼清凌凌的,眸中清明异常。  要不是苏少眠后来上前去查看,发现沈澜洲当时竟是四肢经脉俱断,单看沈澜洲那看过来的一眼,简直无法让人相信他竟受了那样重的伤。  沈澜洲功夫高,可他最成名的两样功夫,便是掌法和轻功。  而当时苏少眠为他诊治时,分明发现沈澜洲的手腕足腕经脉俱断。  看那痕迹,沈澜洲的双手应该是被人暴力折断、以致骨折,足腕更是生生地被人削断了筋脉。  这样重的伤,该是极疼的,且这伤的地方如此不好,若不加以好生诊治,沈澜洲的一身功夫可谓是会被废了大半。  苏少眠那时已在江湖历练半载,若说初出茅庐的他怕是会因为未曾听说过沈澜洲的特点而认不出沈澜洲,现在的他却不可能不认得。  魔教教主沈澜洲那一双血瞳,实在是太过有名。  苏少眠抖着手为沈澜洲诊治。  他并不知道沈澜洲是怎么伤的,他也不想知道。  当时江湖里谁都知道叶呈捉拿了魔教教主沈澜洲、正将他押解回天山、会在回天山后将沈澜洲斩首示众。  苏少眠从小受神医谷谷主教导,并不待见沈澜洲这邪教异徒,一心只想快些诊治完毕了事。  倒是叶呈竟显得十分紧张,一直在一旁看着不说,还与苏少眠道让他定要尽心诊治,别让沈澜洲日后留下了后遗症。  苏少眠一边在心中嘀咕左右一个快死的人、留下些后遗症也无妨,一边却不敢出言拒绝,只得低头医治。  叶呈在一旁紧张不已,身为当事人的沈澜洲却全程显得很冷静。  他至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苏少眠为他医治时,沈澜洲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垂着眼,从苏少眠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沈澜洲那副纤长浓密的睫毛。  简直像是凤凰黑色的尾翼,那样安静又脆弱地时不时颤动一下,眼尾却又是嫣红的,带起的风浪,能直直地传进人的心里去。  沈澜洲一直未与苏少眠搭话。  他一直垂眼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都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眉眼冷淡得很。  直到苏少眠支使着叶呈外出买药,沈澜洲才在叶呈离开后,突然抬起眼。  沈澜洲向他求救。  苏少眠那时在极度的愣神之下,只记得当时的沈澜洲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沈澜洲的手受了伤,这简单的动作让他做的分外艰难。  沈澜洲开口,声音极低极哑,他问他可否救他出去,他说若公子愿救沈某离开,沈某日后定以千金重宝相报。  那时因蝶衣客一案,正道确实已经有些落寞,邪道乘胜追击,沈澜洲在那时许下的这个诺言,自然不会有假。  可苏少眠显然不会答应,毕竟在那时的他眼里,沈澜洲所代表的邪道仍是恶的,他不能背叛正道,去救沈澜洲这个魔头。  叶呈抓住了沈澜洲,并要将他当众处死,这在那时的苏少眠眼里简直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他怎么去阻止?  苏少眠一边在心中冷笑,一边却并未多想。  沈澜洲向他求救显然也并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毕竟若沈澜洲真随叶呈回了天山,摆在沈澜洲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澜洲显然不想死。  可苏少眠并不想救他活。  苏少眠以冷漠的沉默回答了沈澜洲的求救。  沈澜洲等了片刻,终究是又慢慢地松开了手,苏少眠听到沈澜洲在松手后用低哑的声音道了句“抱歉”。  苏少眠一愣,沈澜洲这行为有些不符合他心中邪道头子的形象。  苏少眠抬眼看向沈澜洲,开口正想说什么,叶呈却在此时回来了。  苏少眠便又闭上了嘴,恢复了他一开始的那种沉默寡言的模样,快速地给沈澜洲接好了骨、换好了药。  苏少眠医术不错,有他医治,沈澜洲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苏少眠在离开前,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屋里一眼。  他看到叶呈似乎正坐在床边与沈澜洲说话,沈澜洲的一双眼睛,却正直直地朝自己看来。  那日似乎是秋末,窗外落叶纷飞,清晨的阳光透过露珠,开始照进屋内。  沈澜洲一双血瞳亮如宝石,他的眼里似乎正倒映着窗外纷飞的落叶。  看到苏少眠回头朝自己看来,沈澜洲在竟是冲着他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窗外纷扬的落叶像是都自己长了翅膀,直直地撞进了苏少眠的眼里。  苏少眠离开客栈后便回了医馆,后来又很快离开了这个地方,去了下一个城镇义诊。  他在外一路走,听到了不少关于叶呈和沈澜洲的消息。  据说叶呈压着沈澜洲回了天山,正道众人皆聚于天山脚下。  在众人的见证下,沈澜洲被处死。  苏少眠很难说清在听到沈澜洲死讯的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  似乎有些释然,为武林终于少了个魔头的存在;又似乎有些遗憾,毕竟那日那玄衣男子在漫天落叶中的一笑,实在是太过耀眼,让他午夜梦回,仍反复忆起。  苏少眠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但他知道的是,自己这一生该是都再也不会见到沈澜洲了。  毕竟沈澜洲已经死了,死在了他计谋好不容易成功之际,想来也有些可惜。  苏少眠这么想着,却没想到,那一次的分别竟不是永别。  五年之后,苏少眠竟是又见到了沈澜洲。  说来也许是巧,这一次相见的场景竟与之前一样。 第131章 曾显赫数百年的神医谷至此,被灭了全族。  苏少眠死时心中怨气极重,他也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有再睁眼的一天。  当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切开始前,苏少眠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此时的苏少眠,显然已经不是上辈子的苏少眠了。  他已经完全疯了。  沈澜洲想要的一切、曾得到的一切,苏少眠都要一一从他手里夺走。  沈澜洲想要武林,这辈子,只要能保住叶呈不死,沈澜洲便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沈澜洲曾厌恶的一切、不愿接受的一切,这辈子苏少眠都要让他一一感受一遍。  苏少眠设计让沈澜洲爱上自己,因为上辈子沈澜洲曾对他弃如敝履。  苏少眠设计让沈澜洲心甘情愿地与叶呈欢/好,因为上辈子他眉眼冷漠地道的那句“折/辱”。  苏少眠设计让沈澜洲永远得不到自己、让沈澜洲觉得自己嫌弃他,因为……他曾用那样嫌弃的语气问他“曾跟过几人”。  当初你加诸我身上的一切,这辈子,我要一一还给你。  沈澜洲,我要让你跌入尘土,满身泥泞,对所爱永远求之不得、不敢亲近。  白衣清秀的男子笑了笑,背着自己的包袱向不远处一群穿着紫衣的女子走去。  他面容清秀,声音温润,一眼便能让人心生好感,放下心防:“请问……你们是受伤了吗?我是神医谷弟子,我可以为你们疗伤。”  沈澜洲,你等着我。  初遇时苏少眠走到沈澜洲窗下,刻意摆出了焦急的面容:“你受伤了?……你怎么被关在这?!”  苏少眠笑着抬眼看向沈澜洲,一双眼温温柔柔,满是温暖的阳光:“魔教教主?我知道你是魔教教主啊,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沈澜洲,为何你不想想刚出谷的我怎会一眼就认出了你?  苏少眠笑着与沈澜洲撒娇:“我叫苏少眠,你要牢牢记住。”  “城北的陈记板栗酥最好吃,澜洲要记得我的口味呀。”  是啊,我姓苏,恰好是苏阳县中的最多的姓氏,可你不会怀疑;我的口味恰好合苏阳县的口味,你也不会怀疑。  毕竟你那样自信,从不会怀疑自己。  那日叶呈将沈澜洲骗去北郊,苏少眠为了防止意外刻意跟着。  他在那里看着沈澜洲被叶呈强迫着喂下了木缠果实,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并不关心被北郊的泥土弄脏了的衣衫,因为并不会有人注意。  他第二日回去时还顺路在城北买了板栗酥,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去北郊一定会经过城北,但这种小小巧合,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只可惜这板栗酥苏少眠注意吃不到,毕竟他第二日是要端着板栗酥和醉露去偶遇沈澜洲和叶呈的,这糕点注定要浪费。  但没办法,若不在沈澜洲与叶呈亲近时多出现几次,日后他要怎样时时刻刻地提醒沈澜洲这时的事情?  为此哪怕冒着雨,哪怕他已在神拳门住了许久、理应对神拳门地势极为熟悉,他也必须要在“慌不择路”下冒雨跑到沈澜洲房前,撞见他与叶呈在窗台亲密的一幕。  当然,木缠果实不能让叶呈对沈澜洲用太久,苏少眠得给沈澜洲留下足够的反抗时间,让他暂时可以把武林的一部分抓在手里,这样日后若失去,才能更令人痛苦。  所以苏少眠刻意找来了木缠果实,将它放在了沈澜洲唾手可得之处,来引起沈澜洲的怀疑。  沈澜洲这样聪明,苏少眠只需给与他一点点线索,便能让他发现所有。  他与沈澜洲自然也是要重逢的。  沈澜洲行踪不定,不过好在只要他放出消息暴露自己的位置,沈澜洲就一定会来找他。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义诊便去热闹些的大城池吧,凤城就不错,沈澜洲为了邪道也该会去的,苏少眠想。  苏少眠摩挲些腰间的玉佩,柔和下了眼神。  沈澜洲,当年你怪我第一次相遇时扔下了你,所以这次我再不会,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将你紧抓在手心里。  我为你如此用心良苦,算不算还了你当初刻意与我亲近的情?  *****  #最后是一点小剧场#  为什么苏少眠的前世和原剧本不一样?  因为这个世界是师尊的心魔和原世界的混合。  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以师尊想象中他和青篱若处于正邪两道对立面,会发生的事情做基础的。  所以……猜猜这个世界反应出来的心魔是什么?第87章 古代武侠1.26  叶呈再次见到沈澜洲的时候, 沈澜洲正坐在桥栏上喝酒。  此时已是傍晚, 不远处的天边火烧云燃得正艳。  此时是暮春, 夜间天气也很是温暖, 凤城生活富足闲适,不少百姓会趁黄昏时出来散步。  沈澜洲坐的这座桥所处地界并不算热闹, 桥上除了沈澜洲外并无其他人, 很是安静。  但桥所对的另一头, 却是凤城最热闹的地方。  桥头所对不远处,是一大片门前燃着红灯笼的红木建筑,有穿着清凉的花娘手中摇着扇子, 倚在门前对着来往行人巧笑倩兮, 檐下暧昧昏黄的灯光将她们的眉眼晕染得愈发妩媚动人。  美人多娇, 何况是如此夜深时分,来往行走的男路人们哪怕本真的只是无意路过, 被这些美人儿用熏着浓重香料的团扇一挥, 整个人也犹如中了蛊似的脑袋一热,不管不顾地就跟着花娘们进了楼里。  接着便是一晌贪欢。  沈澜洲刚来时天色还早, 桥的对岸冷冷清清的,只有晚起的花娘一边穿衣一边慵懒地打着哈欠出现在楼前, 看到坐在对岸桥栏上的沈澜洲,便娇笑着朝他挥挥手, 妩媚的笑颜染着倦意。  沈澜洲就坐在桥栏上, 朝她们遥遥举起酒坛, 接着便继续饮酒。  酒水一坛坛见了底, 等沈澜洲喝到第六坛的时候,天色便完全暗了下去。  花楼里完全热闹了起来,欢声笑语夹杂着楼中熏染的阵阵暖香乘着夜风遥遥传来,哪怕间隔了一整片湖面,沈澜洲都能清晰地听到。  温柔乡,美人骨。  红粉塌,英雄窟。  那是世间最让人快活的地方,却也是世间最让人消沉的地方。  叶呈找到沈澜洲的时候,沈澜洲正看着对岸花楼燃起的灯火,喝他今夜的第九坛酒。  对岸热闹纷呈,此处却是夜凉如水。  玄衣的男人衣着华贵,他正面对着湖面双脚悬空坐在桥栏上,桥身白玉色泽,衬着男人的玄衣华服愈发惹眼。  他的一头墨色长发仍旧用血色玉冠好好地束着,整个人仍是从脚底板到头顶发梢的尊贵精致。  丝毫不见半分落拓。  哪怕沈澜洲此时在做的事情,是一件会让人会显得那样落寞冷凄的事情。  倚桥饮酒,放在其他普通人身上,只会让人想到“借酒消愁”“满腹愁绪”几个字。  但沈澜洲不同。  这个男人生得太过俊秀,眉眼又太过风流,举手抬足间风华自生,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为情所困的人。  沈澜洲的模样常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为情所困了,他都不会。  他无心无情、永远清明。  可现在……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若真如此,沈澜洲此时便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叶呈看了眼桥栏下杂七杂八着滚落的一地酒坛,又抬眼看向沈澜洲。  今夜天气暖和,夜风吹来时带起阵阵暖意。  叶呈看到沈澜洲一头墨发在空中扬起,他站得近,便不可避免地因着这风闻到了沈澜洲身上的味道。  是酒味。  是草木的清香混着醇香美酒的味道。  沈澜洲的身上似乎一向是这个味道。  当初叶呈还与他在一起时,经常能闻到沈澜洲身上的这个味道。  清冽,又带着醉人的暧昧。  就像沈澜洲这个人一样,魔教教主沈澜洲永远冷心冷清,却也永远眉目风流,让人哪怕明知道他不可触及,却也心甘情愿地……为他沉迷。  犹如飞蛾扑火,明知前方思路,却也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接近的心。  而如今,沈澜洲这团让人可望不可即的“烛火”,终于也……遇上了让他不可求、求不得的东西了吗?  叶呈站在沈澜洲的身后,看着沈澜洲一坛接一坛地饮酒。  叶呈有心想出言制止,可张了嘴、话到了口边,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与沈澜洲的关系,显然不是能让沈澜洲听他安慰的。  再说了叶呈能安慰什么?  沈澜洲与苏少眠现在存在的一切问题,说到底,都不过是当初叶呈的错。  若不是当年叶呈太过贪心,用木缠果实留了沈澜洲一年……现在沈澜洲与苏少眠,想必早已双宿双栖了。  也许在现在的沈澜洲眼里,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若没有他,沈澜洲现在……怎么也不会是这般样子。  叶呈垂了垂眼。  到了嘴边的安慰的话突然就再也出不来口。  男人垂下眼睫,惯常冷心冷面的眼中竟带了丝茫然。  叶呈正垂着眸沉默着,沈澜洲却突然开口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醉醺醺的,他坐在桥栏上怔怔地看着桥那头的花楼。  “你看对面花楼里,那么多男人去寻欢作乐,他们难道都没有爱人吗?”沈澜洲道,他抬着眼看着湖对面道,那表情却有些迷蒙,也不知道他现在知不知道站在自己身侧的人是叶呈,“不,他们一定也有。” 第133章 当初,叶呈利用木缠果实迷惑沈澜洲,用沈澜洲的爱人的身份与沈澜洲在一起一年。  被迷惑着与一个根本不是自己爱人的人亲密了整一年,这对沈澜洲来说自然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但沈澜洲在那一年里因着针对正道的计谋,其实也算计、利用了叶呈许多,可以说若不是因为叶呈,沈澜洲这抢占正道地界的计谋不会进行地这样顺利,用时这样短。  更何况在一切败露之后,沈澜洲还杀|害了不少天山派弟子。正邪一战中天山派伤亡不轻,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死于沈澜洲之手。  事到如今,两人之间的事情无疑就是一笔烂账。  因着木缠果实的事情,沈澜洲自然是对叶呈恨之入骨;但沈澜洲想着,因着天山派的事情,在叶呈的心里他此时的形象怕是也不会好到哪去。  沈澜洲其实并不畏惧于和叶呈打一架。  事实上对于此事,他简直是求之不得。  如今他内力完全恢复了,沈澜洲与叶呈本就是当今武林中武力最高强的两人,两人武力值相近,直到今日正邪两道都仍旧在就他们二人究竟是谁功夫更胜一筹这件事争论不休。  沈澜洲其实是个典型的武者思维,他觉得以他与叶呈的关系,两人其实见面不需要多说,直接打一架就好了。  但仿佛叶呈并不是这个想法。  这可以从叶呈昨夜在面对着醉酒到神志不清的沈澜洲是选择将他捡回来、好生安顿,而不是趁机将他一剑杀死、或者等他醒后便杀了他看出来。  叶呈坐在院中好生饮着茶,沈澜洲昨夜才受了人家的照顾,自然不好直接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  这有违邪道的气度。  叶呈看了沈澜洲许久,终于垂下眼,道:“饮酒伤身,你日后……还是莫要喝那么多酒为好。”  沈澜洲听了这话着实一愣。  显然他完全没想到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叶呈看到他说出的第一句竟会是这句话。  “叶兄这是在关心沈某?”沈澜洲笑了笑,眉眼里却有丝嘲讽,“我看叶兄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比较好吧?”  “当初天山一役,那些正道人士没有怪你将我这个魔头带入天山?”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正道人士最擅长事后推诿,哪怕当初的事情不是叶呈的错都能让他们怪到叶呈头上,更何况当初的事情确实怎么说叶呈也摆脱不了责任。  一年前若不是叶呈心软舍不得斩杀沈澜洲,沈澜洲此时怕早已是个死人了,要如何谋算这一切?要不是叶呈将沈澜洲带回天山,沈澜洲一个魔教教主,正道人士防了他这么多年,他哪能那样简单地深入敌营、探听到正道的许多机密部署?  沈澜洲这一年里听了不少正道人士在背后抱怨叶呈“色令智昏”、“害了正道”的声音,他都听到了这么多,叶呈本人不应该一点没听到,更不应该一点没影响。  果然沈澜洲这话一说完,叶呈的眼睫就垂了下来。  沈澜洲正想勾唇笑,却听叶呈道:“我受了影响,澜洲才该高兴不是吗?否则若我毫无影响,澜洲要如何出当初的那一口恶气?”  叶呈这话说得平静,话下的意思仿佛是在说为了让沈澜洲出那一口恶气,他并不在意当初被沈澜洲利用的事情。  也不在意自己此时因着沈澜洲而声名狼藉的事情。  沈澜洲听了嗤笑了一声,却不想再与叶呈说其他的,见叶呈一副并不打算与自己怎样的样子,沈澜洲也对与叶呈在这“气氛温和”地“谈天说地”一事毫无兴趣,便冷下了眼神,抬脚就像外走去。  分明是一副不想再和叶呈说话的样子。  叶呈也不拦他,只沉默地看着沈澜洲离开。  只在沈澜洲走到了院门口、正要推门离开,叶呈才终于忍不住道:“你与苏少眠现在……”  叶呈这话问得语气犹豫,沈澜洲听了脸色却是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沈澜洲面对着院门,头也不曾回。  他的声音冷得厉害,话语里不带一丝感情,简直像是含着刀子。  沈澜洲道:“我与少眠好得很,不劳叶兄费心。”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了。  叶呈坐在原地,张了张嘴,有心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听了沈澜洲说话时那冰冷至极的语气却只能咽了回去。  叶呈看着沈澜洲离开的背影,良久终于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边放着的东西,那是一份早餐。  叶呈特意为沈澜洲准备的、清淡的、合沈澜洲口味的早餐。  想来苏少眠也许直到如今都不清楚沈澜洲的口味,叶呈却知道,且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那有什么用呢?  他准备的,哪怕是绝顶美食,沈澜洲也不屑一顾;苏少眠给予的,哪怕是致命砒\霜,沈澜洲也甘之如饴。  沈澜洲这人实在是性子傲。  可叶呈曾经又何曾不是?  然爱情这东西,却正是那最容易让人……弃了一声傲骨的东西。  让人在那人面前卑微得到了极致,如坠尘埃。  求而不得,情深不寿。  最是伤人。  叶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他伸手摸了摸一旁已经冷透了的早餐,伸手将东西拿到自己面前,垂着眼,一点一点地将东西尽数吃进肚里。  *****  沈澜洲回到他与苏少眠的住处的时候,已是辰时。  平时这个时间,苏少眠早已去了医庐义诊,因此当沈澜洲推开门,看到苏少眠正坐在院里的时候,他很是楞了一下。  沈澜洲楞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一旁的房门“嘎吱”一声,突然打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作丫鬟打扮的女孩子,大约十七|八岁,生得很是伶俐。  丫鬟正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门,看到沈澜洲时她也显然是楞了一下,随即却是很开朗地笑起来。  丫鬟年纪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一般:“您是沈少爷吧?经常听苏公子提起您呢。您等一会,我这马上就打扫好了。”  丫鬟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抹布来,又开始擦拭门框之类的地方。  沈澜洲之前从未见过她,因此很是楞了一下。  丫鬟见他这样,便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笑着道:“我是孙府的下人。我家老夫人说了苏公子曾救过她的命,对孙府恩重如山,是我们孙府的恩人。苏公子平日里一个人住着,家里也没个丫鬟下人之类,便经常地让我过来帮着打扫打扫。”  丫鬟说着看着沈澜洲笑了笑,眼里却是有丝好奇:“说起来,我来了这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少爷。”  “难怪苏公子经常与我们说起您,沈少爷可真是个仙人般的人物。”丫鬟笑着说,她年纪小,说这些夸奖的话竟不似恭维,反而有种真心的称赞,“我在凤城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比少爷您更俊的人呐。”  沈澜洲被她夸得一愣,又听她说苏少眠从前经常提起他,忍不住朝苏少眠处看去。  沈澜洲眼睛亮了亮,正要说什么,却被苏少眠打断。  苏少眠脸色沉如水,他道:“好了小茹,别说了。今天就这样吧,别打扫了。辛苦你了,今日你就先回去吧。”  小茹楞了楞,但见苏少眠的脸色以为他是有重要事情要与沈澜洲商量,知道自己不好在这里打扰,便连忙应了话,收拾着东西离开了。  院子里便又剩下了沈澜洲与苏少眠两人。  沈澜洲看了眼苏少眠,正要开口说话,苏少眠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苏少眠面沉如水,他定定地看着沈澜洲:“你昨晚去哪里了?”  他看了眼沈澜洲显然是换过了的里衣,勾了勾唇,语气却有些歇斯底里:“你又去找他了?”  苏少眠皱眉看着沈澜洲,眼神里有种濒临崩溃的嫌恶的意味。  简直像是一个在怀疑自己丈夫出|轨了的妻子。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是想在努力控制自己,却实在无法控制住。  沈澜洲楞了一下,男人眼里因方才小茹的话而亮起的光亮又快速地沉了下去。  沈澜洲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同样也脸色沉沉地站在那里。  其实之前因为苏少眠与沈澜洲说了那些话,沈澜洲确实是气了许久。  有好几天他都不愿意再去理苏少眠,甚至不再见苏少眠。  沈澜洲性子高傲,哪里受得了苏少眠这样说他?  沈澜洲气得厉害,觉得苏少眠这样说是在侮辱自己,甚至一度铁了心地想离开苏少眠。  但分开三日之后,苏少眠却是又找上了门。  清秀的男子面容憔悴,他看起来整个人都糟糕透顶,苏少眠那日哭着与沈澜洲说是他错了,他抓着沈澜洲的衣袖求他原谅他。  他说他不该那样说沈澜洲,他那样做是因为他实在是喜欢沈澜洲,他是吃醋于沈澜洲当年和叶呈在一起的事情,嫉妒于心,所以才会控制不住自己那样说沈澜洲。  心上人这样在自己面前哭着请求自己原谅,沈澜洲虽嘴上一直不肯承认,可他确实是十分喜欢苏少眠,自然是抵挡不住。  他想着那时苏少眠对他说的话几次想狠下心肠,但一看到苏少眠哭成那样,沈澜洲便又心软了。  沈澜洲原谅了苏少眠。  他甚至为了安慰那时好似实在是哭得厉害、崩溃至极的苏少眠,与他道歉说当年的事情是自己不对,说自己以后绝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  他觉得苏少眠会那样在意不过是因为苏少眠喜欢他。  因为苏少眠喜欢他,所以他才会如此吃醋在意于当初他和叶呈在一起的事情,才会那样口不择言。  没有人能因为爱人对自己的感情深而责备爱人。  沈澜洲也不能。  苏少眠与沈澜洲和好了,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  可事情到这么并没有结束,反而开始愈演愈烈。  苏少眠变得歇斯底里。  沈澜洲只要与旁人稍微亲密一些,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受不了;若是魔教最近的教务里有关于叶呈的教务需要沈澜洲亲自经手,被苏少眠知道后必定又是一场大吵。  苏少眠变得像只易惊的麻雀。  他开始每时每分地怀疑沈澜洲要出|轨于别人。  不仅如此,沈澜洲有时稍许想与他亲近一下,苏少眠便会突然爆发,抓着沈澜洲问他当初和叶呈是不是也这样做过。  沈澜洲俱于他的歇斯底里,又实在心疼于他每次提起过去时红得厉害的眼眶,慢慢地竟然是连牵一下苏少眠的手都不敢了。  苏少眠这戏演得实在是好,完全把一个深爱爱人、甚至有些崇拜爱人、却又实在介意于爱人当初与他人那样欢|好、介意爱人当初“自甘下贱”的痴情人的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第135章 他们相对而坐,一人穿白衣,一人着玄衣。  他们二人俱是武功顶尖的武林高手,当他们抬眼看向彼此时,在场的所有人竟在那一刻仿佛看到了空气中闪烁着的火光。  格格不入,却也极度相配。  这谈判桌的两边,除了他们彼此,仿佛没有另一个人可以这样坐在他们的对面。  谈判进行得很顺利。  如今其实天下大势已定,正邪两道分庭抗礼的格局已经不可逆转,无论正道人士有多不愿意,他们都必须至少分一半的地界给邪道。  当然,谈判能进行得这样顺利沈澜洲还是有些惊讶。  沈澜洲看了一眼谈判书上的条约,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叶呈的签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便挥手签下自己的名字。  若有人将谈判书拿去仔细观摩,定会惊讶地发现叶呈与沈澜洲两人的字迹竟是相差无几。  就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沈澜洲搁下笔,看向对坐的叶呈:“多谢叶兄如此慷慨。来日若有空闲,沈某定请叶兄喝酒。”  他今日沉默得很,这还是他今日第一次开口说话。  说话的声音也不似以前般的含笑,反而很是低声。  “不用来日,今晚便可。”叶呈看了他一眼,道,“我明日便要启程回天山。”  沈澜洲听了一愣。  事实上,他原本那句话谁都能听出来是只是在随口客套。  但叶呈这样说了,沈澜洲总不好再反悔。  “好。”沈澜洲迟疑许久,方道,“沈某定备美酒相迎。”  谈判书签好了,沈澜洲自然不会再多停留。  沈澜洲走了,邪道人士自然也就跟着走了。  沈澜洲的身影刚消失,正道中便有人忍不住不满地道:“叶前辈!这谈判书是怎么回事?!这样偏向邪道,您可不能因私废公!”  “就是!这样向他们示好算什么!”其他人中也有人附和,“怎能一下子就给他们这么多地界!分明可以再争取争取的!”  人群很是激动。  不少人都气得脸色通红,仿佛群情激愤。  叶呈却不急着说话。  男人坐在那冷艳瞧着众人,直到他们受不了叶呈的目光,纷纷闭上了嘴,叶呈才开口。  “我不是在让利于邪道,”叶呈道,男人的语气很平静,“事实上,这是如今最好的方法。”  “正道统领武林数百载,内里早已出了多少问题想必各位也清楚。物极必反,如今正道在百姓口中是个什么名声各位难道不清楚吗?这时候若不短尾求生,向百姓们表示出正道的诚意,以后正道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莫说一半地界,只怕连三分之一都难。各位好好想想吧。”  说着叶呈起身离开。  正道人士一时陷入了沉默。  叶呈说的无疑是真的。  现在这形式,说来好似正邪两道势力均分,但其实尾大不掉,如今正道的形式可比邪道要差得多了。  正道要想笼络人心,只得忍痛放弃一些利益。  叶呈也离开了。  在场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了许久,终于皆一生叹息,收拾着东西起身离开了。  *****  却说另一边。  沈澜洲带着属下离了谈判场所,往回走去。  凤城是邪道的重点占领地界之一,凤城中自然不会没有邪道据点。  可沈澜洲的脚步在路口停顿了半晌,还是往苏少眠的住所走去。  沈澜洲一边往回走,一边吩咐自己的贴身下属:“少眠今夜说是有晚间义诊,你等会亥时时记得去接他回来。”  贴身下属是个身着武者劲装的女子。  女子听了便低声道:“是。”  沈澜洲说着顿了顿,却是接着道:“……别告诉少眠我与叶呈今晚的酒局,我会赶在亥时前回来。”  女子听了一愣,她抬眼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沈澜洲,道:“教主要是不想,为何不再那时推了那叶呈的邀约?也免得要费心瞒着苏少爷。”  “他那样在众人面前提出,我若不应,邪道的面子要往哪搁?”沈澜洲摇了摇头,“瞒着……少眠便是。”  女子垂眸,低声应是。  沈澜洲话是那样说,说完后却又似有些犹豫。  他顿了顿,又道:“记得帮我多备一身衣服,免得叫少眠闻了我身上的酒气去。”  女子一愣:“是。”  沈澜洲接着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女子一些别的,不外乎都是些关于苏少眠的事情。  女子听着听着,便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是沈澜洲的老下属了,最是了解沈澜洲的性格。  她自然能察觉到沈澜洲近来的不对劲。  以前的沈教主是个多么洒脱自傲的性子?  他风流无双、薄情寡性,多少美人想得他一眼垂怜,沈澜洲却从来不屑一顾。  沈澜洲是世间最自由自在、高高在上的风,没人能留住他的脚步。  他也永远不会为谁低下他的头颅、改了自己的生活。  可自从遇上了苏少眠,这一切却都变得截然不同了。  或者说是“再次”遇上了苏少眠之后,沈澜洲变了。  沈澜洲变得患得患失,他变得不再自信。  女子有时看着沈澜洲看着苏少眠的眼神,都会觉得……教主那眼神仿佛几乎是近乎卑微的,那眼神卑微、愧疚,是那样生生的“低人一等”的眼神。  可是为什么?  沈澜洲怎么会在面对苏少眠时有这样的眼神?  他与苏少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子百思不得其解。  她抬眼去看沈澜洲,却见沈澜洲正定定地看着前方某一处发呆。  女子顺着沈澜洲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那里正站着一男一女。  都是她不认识的陌生的容貌,看着像是一对恋人。  凤城民风开放,恋人间的互动总是直白热情得让人脸红。  穿着粉衣的女子仿佛正在与身旁的男子闹别扭。  女子背对着男子,一脸生气得侧着脸,脸上仿佛写满了“我才不理你”。  男子急得团团转。  他绕着女子紧张地转了几个圈,接着又小心翼翼地牵起女子的手,似乎是对她说了什么。  女子破涕为笑。  她转身看着男子,笑着张开了双臂。  男子楞了一下,下一秒却是也笑着迎了上去。  他们在街头相拥。  彼此眉目间的神情一览无余。  下属楞了一下,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沈澜洲会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发呆。  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她抬眼去看沈澜洲,却分明在沈澜洲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份极力隐藏的羡艳。  这个男人站在街头,愣愣地看着街边一对相拥的有情人,眉眼间……满是羡慕。  苏少眠今夜说是夜诊,因此沈澜洲回到住处时苏少眠还在。  他正坐在院子里翻看着医书。  沈澜洲的脚步一看到他,脚步就在院门口停下了。  他呆呆地站在院门口,痴痴地看了苏少眠许久,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好在苏少眠很快发现了他。  苏少眠放下手中的书本,看着站在门口的沈澜洲皱了皱眉,冷声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沈澜洲现在十分害怕苏少眠皱眉,更害怕他用这种冷漠的、带着嫌弃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沈澜洲连忙走进院子里,看着苏少眠小声道:“我只是不想打扰你……”  苏少眠看了沈澜洲一眼。  玄衣男子的眼里仿佛含着点低声下气的讨好。  苏少眠垂下眼帘:“协议签好了?”  “嗯。”沈澜洲道,他上前几步似乎是想走到苏少眠身边,可苏少眠却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沈澜洲瞬间停下了脚步。  沈澜洲踟蹰片刻,低声道:“我没有靠近他。”  说着他还近乎条件反射般地深呼吸了一口,像是在确认自己身上没有染上什么奇怪的味道。  苏少眠抬眼看向他,他的眼神在沈澜洲看不到的方向沉了沉。  说真的,此时沈澜洲的这种状态、这种反应,无疑该是让他满意的。 第137章 可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 能让百炼精钢心甘情愿地化为绕指柔。  对于叶呈来说, 这个人显然就是沈澜洲。  叶呈喜欢沈澜洲, 喜欢了两辈子。  苏少眠记得前世时那个身穿白衣的男人, 他在沈澜洲面前时总是显得那样小心翼翼。  他小心翼翼地为沈澜洲准备他最喜欢的吃食、小心翼翼地将东西递到他面前、又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对面看他。  叶呈会坐在沈澜洲的面前,一边拿着锦帕认真细致地擦拭自己手里的银刀,一边却故作不经意地抬眼去看面前的沈澜洲。  苏少眠记得那时白衣男人眼里那种压抑得极深的深情。  他看着他,眉眼温和而柔情,那眸中一点一滴的星光里装着的都是沈澜洲。  现在想来, 当年苏少眠初见这般场景时, 他心中并不是不嫉妒的。  只是那时沈澜洲抬眼朝自己看来时眼中的灼灼其华让他忘了这点嫉妒。  苏少眠坐在檐下台阶上, 他听到叶呈又在轻声地哄沈澜洲,让他“别哭”。  哭?  沈澜洲在哭?  苏少眠没有听到任何沈澜洲发出的声响,不管是得趣的声音还是痛苦的哭泣,他都没有听到。  所以他很难相信沈澜洲此时竟是在哭。  苏少眠试着想象沈澜洲此时的表情。  他也许此时正痛苦地皱着眉头,亦或者难受地闭着眼睛。  沈澜洲该是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上人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条件。  能是因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苏少眠想报复沈澜洲罢了。  报复他曾经给自己的一切伤害,报复他曾经的冷漠无心,报复他的高高在上。  报复他的……不爱他。  苏少眠坐在檐下,听着听着,竟慢慢地勾起了一个笑。  他就这样坐在屋前听着,也不知是在折磨沈澜洲,还是在……折磨自己。  苏少眠给沈澜洲的药药效很烈。  苏少眠坐在那听了许久,屋内的声响才渐渐平息下去。  他听到有人挣扎着起身、下地的声音,接着便是嘻嘻索索的穿衣服的声音。  那人似乎身体虚弱,这些声音都来得轻微而缓慢,像是谁在咬着牙、挪着脚步一点一点地进行。  许久之后,苏少眠终于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嘎吱”声。  他转头,果然就看见沈澜洲正站在那里。  男人的脸色苍白得异常,眼尾却是一片嫣红,那双血色的眼眸湿漉漉的,艳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他的眼眶红得厉害,确实是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沈澜洲衣衫凌乱,脚步更是虚浮得厉害。  苏少眠甚至觉得沈澜洲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表情是空茫的。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苏少眠。  苏少眠看到沈澜洲的眼眸看到他的那一刻亮了亮。  男人惨白着脸色,一步一步地走到苏少眠面前,然后在他面前半跪了下来。  也许沈澜洲本意只是想弯下腰、或者蹲下,但他此时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他一个踉跄,便成了一个半跪的姿势。  沈澜洲却并不在意,他只是抬起眼,看向苏少眠。  男人伸出手,像是想摸摸苏少眠的脸颊。  可沈澜洲这手刚抬起,便又慢慢地放下了。  他抬眼看着苏少眠,眼神几乎是卑微又小心翼翼的。  大约是苏少眠此时的沉默击中了沈澜洲心中一直极度恐慌的那个点,沈澜洲此时的眼眸闪得厉害。  他的眼神偏执得厉害。  沈澜洲声音嘶哑。  他看着苏少眠道:“我已经……都按你的要求去做了。少眠,你说的,只要我跟他……”  沈澜洲这话说得急。  他极度急切地看向苏少眠,许是沈澜洲此时的眼睛实在太红,苏少眠都有种下一秒他就要落泪了的感觉。  苏少眠没有说话。  他一直沉默,沉默着看着沈澜洲,眼神深沉得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沈澜洲显然是有些急了。  他见苏少眠不说话,眼中的恐慌就弥漫得愈发厉害。  沈澜洲几乎无法自控地伸出手抓住苏少眠的衣袖,道:“少眠,你说话啊……?我、我做得不好吗?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沈澜洲的声音抖得厉害。  苏少眠看了他许久,突然站起身来。  他伸手拂开沈澜洲的手,微微弯下腰看着沈澜洲的眼睛,道:“你怎么会傻到真的相信有人会用这种方法考量爱人?”  苏少眠这话说得冷漠。  他盯着沈澜洲的一双眼睛冷得吓人,也平静得吓人,里面分明不含一丝一毫的感情。  苏少眠伸手挑起沈澜洲的一缕墨发,沈澜洲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苏少眠伸手捻了捻,随即便一脸嫌弃地将这头发扔下。  苏少眠唇边勾起了一抹笑,他嗤笑一声道:“你怎么会傻到真的去听我的话做这种事?沈澜洲,难道你感觉不到,我让你做这件事,不过是为了糟践你的吗?”  “什么?”沈澜洲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他的瞳孔剧烈得收缩,苏少眠看到沈澜洲脸上本就不剩多少的血色此时竟是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不可能……”沈澜洲呐呐地道,他垂着眼眸一脸魂不守舍地道,随即却像是突然受了刺激般,猛得抬头看向苏少眠。  沈澜洲又伸手抓住苏少眠,这次抓的却是苏少眠的衣摆。  他抬眼看着他,眼神执拗得很,像是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浮木。  沈澜洲:“少眠,你骗我的,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明明说只要我听你的话,你就原谅我。我已经听了啊……我都听了。”  沈澜洲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语气里甚至有种走火入魔的错觉。  他说着说着,竟是流下了泪。  这个曾经尊贵傲气到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男人,此时却在苏少眠的脚边哭得像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沈澜洲语气里满是崩溃的意味:“你让我跟他上|床我都听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原谅我?!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都改……我都可以改的。”  苏少眠冷眼看着沈澜洲这个模样,就像在看着上辈子的自己。  真是难看,他在心里说,不知道是在说上辈子的自己还是在说沈澜洲。  “沈澜洲,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苏少眠冷着声音道,他垂眸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厌恶与嫌弃,就像在看着什么难以入目的脏东西一样。  苏少眠道:“跪在男人的脚下求对方原谅自己?你的傲气呢?你的骄傲呢?都不要了吗?”  沈澜洲整个人一僵。  他抬眼去看苏少眠,一双眼睛红得厉害。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原谅你吗?”苏少眠说,他说着说着甚至勾起了唇角,语气里有种愉悦的意味,“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啊,沈澜洲。”  他笑着跟沈澜洲一点一点地吐露自己的那些计谋,从初入江湖到遇到沈澜洲,再到木缠果实,以及后来的一切。  苏少眠语气愉悦。  他自然是愉悦的,毕竟这是他等了许久的时刻。  苏少眠垂眸看着沈澜洲随着自己的话语越来越空茫的眼神,唇边的笑意愈发明艳。  “从一开始,我就不过是因为看不惯你的高高在上,所以想把你拉下尘埃。其实我也没想到,一切会进行得这样顺利。”苏少眠挑眉道,“毕竟我怎么没想到,传闻里那样高高在上的沈教主……竟然真的会听我的话,去给别的男人下|药让对方来上自己。”  “呵。”苏少眠在沈澜洲耳边道,“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笑着看着他,眉眼里满是刻骨的恶意。  沈澜洲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抬眼看向苏少眠,眼神溃散。  方才在房中发生的事情,本就对他的刺激极大。  沈澜洲原本走出房门时身体精神就已经是都处在一个崩溃的临界点上,他方才能那样坚持着走出来,不过是执念于和苏少眠的约定。  而现在……  他唯一的执念显然正在反复地刺激他。  苏少眠弯腰伸手挑起沈澜洲的下颚,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边沈澜洲的容貌,道:“其实说真的,沈教主这张脸生得可真是好看,简直我见犹怜,难怪能让叶呈这样喜欢。”  “想必沈教主的身|体也是一样的勾|人,否则怎会让叶前辈这样在尝了整一年之后还如此念念不忘?”苏少眠笑着道,“其实你何必执念于我呢?以沈教主这般姿色,就该与叶前辈在一起,才好与方才一样,多得些‘恩宠’。”  苏少眠说着伸手挑挑沈澜洲的衣领。  其实沈澜洲的衣衫本就凌乱得很,只是他自己固执,在出门前整理了许久,才以那样面前还算“整洁”得出现在了苏少眠面前。  而此时,苏少眠白嫩的手指正轻挑着拨开沈澜洲衣领处的衣衫,露出下面青紫一片的锁骨。  沈澜洲的锁骨生得实在好看,纤秾合度不说,肌肤还白皙得仿若玉石一般。  苏少眠伸手挑起沈澜洲锁骨处的一抹汗渍,他将那汗渍挑到沈澜洲眼前让他看,惹得沈澜洲的瞳孔剧烈得收缩。  “沈教主出来前还未洗澡啊?”苏少眠道,“啧,这么脏啊,沈教主自己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哦,我忘了。这般感觉,沈教主该是早就习惯了才对。”苏少眠说着一脸嫌弃地将自己的手指在沈澜洲的衣襟处擦了擦,他直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澜洲,“其实沈教主也别怪我,我不过是做了些推波助澜的工作,真正造成这样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叶呈喜欢你。”  “啧,说来说去,还不是只能怪沈教主自己生得如此模样,才这样招男人?” 第139章 动作轻柔优雅地仿佛之前无数次在动手前整理衣袖一样。  沈澜洲做这动作做了许久,才重新垂下手,慢慢地站起身转身离开。  身后落花飘荡,落到了沈澜洲未喝完的茶水里,然后慢慢地与这半盏茶水一起渐渐凉透。  *****  沈澜洲在苏少眠住处前徘徊了许久。  苏少眠这住处地方偏僻,环境清幽,像这样的时间,房屋周围并无任何一个行人,直衬得四周安静异常。  沈澜洲在院门前徘徊,他几次想伸手去敲院门,手指临触碰上院门,却就又都放下了。  竟是踌躇许久仍不敢上前敲门。  庭院院门紧闭,内里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动静。  里面该是……没人吧?  沈澜洲在门口站了会,慢慢地垂下眼,正想转身离开,身后的院门却突然打开了。  沈澜洲一惊,抬眼去看,却正见大开的院门前正站着两个人。  是两个男人,一人穿白衣、一人穿青衫,正并肩站在那里。  穿白衣的显然是苏少眠,穿青衫的却是一个沈澜洲不认识的人。  沈澜洲一愣,见到两人后原本因为见院门终于打开而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他站在那里,痴痴地抬眼去瞧苏少眠,却是默默不语,亦是不敢上前一步。  青衫男子瞧见沈澜洲显然也很是惊讶,他显然没想到这里门口竟会站了个人。  他用一副十分疑惑的眼神盯着沈澜洲看了会,随即却是又转身去与苏少眠道别。  青衫男子眉目周正,文质彬彬,看着似是个读书人。  他对苏少眠态度显然十分殷勤:“那苏大夫孙某这便先告辞了,日后再来拜访。”  苏少眠亦是态度温和地与他告别。  青衫男子临走前甚至还对沈澜洲笑了笑,眉眼温和,确实是一副读书人才有的谦谦公子的模样。  沈澜洲看着他与苏少眠互动,眼神就愈发黯淡。  苏少眠送走了人,一回头见沈澜洲还站在那里,便是忍不住一皱眉。  事实上,苏少眠很奇怪沈澜洲为什么还总是来找他。  苏少眠确实是恨沈澜洲,想报复他,但他对他的报复,到之前为止就结束了。  苏少眠原本以为自己这样对沈澜洲,不仅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于他,甚至最后还逼着他与叶呈做那种事。  苏少眠原本以为以沈澜洲的性子,当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的时候,便会彻底放弃他。  可没想到,他明明已经告诉了他一切真相,甚至说了无数次难听的重话了,沈澜洲竟还是这样会来这里找他。  男人每次来时看他的眼神竟还如当初一样,温柔卑微又小心翼翼,若硬要说差别,大概就是多了份……压抑不住的绝望和悲伤吧。  苏少眠一看到沈澜洲这眼神就会觉得很烦,烦到让他头疼。  他想不通沈澜洲怎么会还对他有感情。  苏少眠原本的设计是他对沈澜洲说出一切后他们便分道扬镳。  他完成了报复沈澜洲这件事,沈澜洲也终于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此后沈澜洲也许会恨他,恨到要杀了他,但这也无妨,只要他回神医谷便安全了。沈澜洲刚定了邪道,想来是不敢在这种时候得罪神医谷的。  哪怕沈澜洲真的气到发狂,不顾一切地要杀了他,那便让他杀,最多不过是一死,他苏少眠也并不怕。  可现在,苏少眠倒宁愿沈澜洲是想杀他!  这样还总是黏黏糊糊地来找他算是什么意思?!  苏少眠不知为何现在一对上沈澜洲这张脸就会变得很暴躁,完全不像他本来的性子。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道:“沈教主你还总是来找我做什么?!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我和你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欺骗!我根本就从来没喜欢过你!我当初接近你不过是为了报复你!现在我已经报复结束了,所以我现在对你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你不要总来找我!沈澜洲你怎么回事?!我之前那样对你,你竟然还喜欢我?!你都不生气的吗?!”  苏少眠说到最后语气简直是暴躁的。  沈澜洲听了他的话浑身一抖,他抬眼看了他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又垂下了眼。  沈澜洲生得容貌昳丽,他这般垂着眼的模样,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垂下一抹淡淡的印记,实在是好看又让人心生怜惜。  可苏少眠看到沈澜洲这样只会觉得愈发烦躁。  苏少眠看了沈澜洲一眼,竟是忍不住伸手去推沈澜洲:“你要是真生气,就一剑杀了我!你要是不想杀,就快点给我离开!我可没空跟你在这耗!”  说着便把沈澜洲往外推。  沈澜洲不敢反抗他,只能用一双满是悲伤的血瞳抬眼看着他。  苏少眠被他这眼睛看的不知为何只觉自己心中一痛。  “走!走!快走!我这里不欢迎你!”苏少眠为了掩饰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心痛更用力地伸手去推沈澜洲。  他伸手握住沈澜洲的胳膊,正要将他推走,握着胳膊的手却突然一顿。  苏少眠突然觉得自己手下的触觉有些不对。  原来在刚才的拉扯中,他的手已经越过沈澜洲的衣袖,触及到了他的肌肤。  这手下的这凹起的感觉是……  苏少眠整个人一僵,他猛得一把拉起沈澜洲的袖子,低头看着沈澜洲手臂上深浅不一的刀痕一脸的不敢置信。  沈澜洲的手臂上满是刀痕,深深浅浅,几乎布满了整条手臂,不少都深得几乎入了骨。  看那刀痕的角度,却分明都是……沈澜洲自己割的。  “这是什么?!”苏少眠的表情犹如见了鬼,他抓着沈澜洲语气里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你自己割伤你自己的?!沈澜洲你疯了吗?!”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喜欢你?!”苏少眠看着沈澜洲表情都扭曲了。  沈澜洲垂着脑袋,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那样安静的垂首站在那里,与他以前那种肆意风流、薄情狠心的模样完全不同。  苏少眠不知为何像是被沈澜洲这自|残的行为给刺激到了。  他在院门口团团转了两圈,又看向沈澜洲咬牙切齿地道:“就算你这样做,我也不会喜欢你的!懦夫!”  说着苏少眠走进院里,将院门猛得一关。  沈澜洲身躯一颤,却仍安安静静地站在院门口,未发一言。  片刻后院门却是又打开了。  苏少眠又出现在院门口,他脸色十分难看地看着沈澜洲,道:“你进来,我给你包扎。”  沈澜洲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惊喜的意味,可一看到苏少眠黑得厉害的脸色又垂下了眼。  他不敢说话,只沉默着跟着苏少眠走进了院里。  苏少眠让沈澜洲坐在院中树下的石凳上,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却不知为何一直在忍不住骂骂咧咧。  “沈澜洲你说你这人什么毛病?!用刀割自己很好玩是吗?!你感觉不到疼的是吗?!你是不是不明白什么叫‘我之前是在报复你’?就是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你!我让你做的一切事情不过就是为了作践你!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你还喜欢我干什么?!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一剑杀了我、或者利用魔教的势力让我生不如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卑微得傻到还想求我原谅!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不明白吗?!那些话不过是我说来刺激你、侮辱你的!你……”  苏少眠说着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眼眶酸涩得厉害。  他于是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只抖着手给沈澜洲包扎他手上的伤口。  “……我有做错了。”过了半晌,从一见面就安静得不曾说一句话的沈澜洲突然开口,“我一定有做错了……否则少眠你怎么会这样恨我。”  沈澜洲轻声道:“我一定有哪里做错了、伤害你了,你才会……这样恨我,才会做这么多事情想报复我。”  “现在……”沈澜洲说着突然开头,苏少眠看到他一双通红的眼睛,“你解气了吗?”  “不管我之前做了什么,一定是我不对。现在你想做的事情你都做到了……少眠,你解气了吗?”  苏少眠一下子僵住。  他抬眼用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沈澜洲,沈澜洲却仍在继续道:“我不在乎你之前报复我。但是少眠,如果你解气了,能不能、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沈澜洲这话说得实在是卑微得很,那话语……显然是在恳求。  很显然,他并不是不知道苏少眠在之前那样对他是在利用、报复他,但沈澜洲他……愿意用这些伤害来换一个苏少眠原谅他、喜欢他的可能性。  苏少眠忍不住站起了身。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中的想法是什么。  苏少眠睁着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上辈子的时候沈澜洲站在神医谷门人那一地的鲜血里垂眼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样冷、那样无情,好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澜洲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少眠愣愣地道,他也不知是在问谁,眼神空茫得很,“你不是最风流、最薄情了吗,你不是把天下看得比什么都重吗?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那个风流无情的魔教教主,怎么会用这样卑微的语气来求他的喜欢?  “我不知道。”沈澜洲轻声道,“我曾经也以为自己谁也不喜欢,我觉得什么都没有天下好。这世上美人这么多,我为什么要执念于一人?”  “可是少眠,现在我就是……喜欢你啊。你不喜欢的一切我都改,你厌恶我的所有我都还,你……就试着喜欢我吧,好不好?”  “就当……重新开始吧,好不好?”  沈澜洲轻声道。  他的语气那样轻微,却满是恳求。  苏少眠突然想笑,却也不知是想笑谁。  沈澜洲的喜欢啊,那是上辈子的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却在这辈子,当自己已经完全不再对沈澜洲抱有希望之后,这样轻松得得到了?  苏少眠笑了许久,笑得讽刺至极。  半晌后苏少眠终于停下来,他仔仔细细地将沈澜洲手臂上伤痕包扎好,动作细致又温柔,然后他低下头,对着沈澜洲,用绝对温柔、却也绝对冷情的语气道:“沈澜洲,你别奢望了。我苏少眠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你。你回去吧。”  沈澜洲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苏少眠说完之后便收拾着东西转身离开。  沈澜洲沉默片刻,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绝对轻,却也绝对执拗。  沈澜洲说:“少眠,你再抱抱我,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第141章 可叶呈也知道,沈澜洲不会应了他。  沈澜洲不喜欢他,所以他墓边的那个位置根本不会为他留着。  所以……叶呈便选择与他一起死,一起受烈火焚烧。  烈火焚身后人身体只余骨骼,纠缠不清,众人再无法分清哪些是沈澜洲、哪些是他,便只能将他们一起下葬。  生则同寝,死则同穴。  叶呈活着时做不到前者,死后却总算是做到了后者……以生命为代价。  清月沉默着将纸钱一一烧尽,又细细地清理了墓边的杂草,来弯腰牵过徒儿的手,转身离去。  小女孩乖巧地随着清月走了几步,却突然道:“师傅,前教主的心上人是谁呀?他今天怎么不来看前教主?他不喜欢前教主吗?”  今日是沈澜洲的忌日,按理来说,自然该来的。  清月听了叹口气,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牵着小女孩的手慢慢离开。  沈澜洲死后,全武林都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心上人就是苏少眠,分明之前还曾闹得沸沸扬扬的。  想来是沈澜洲见苏少眠实在不愿意接受自己、又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不想让自己污了苏少眠的名声,这才做了不知什么布置,瞒了武林这么多人。  实在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  却不知那人,可有领情?  *****  千里外的神医谷。  已经继任为神医谷谷主的苏少眠替前一位病人诊好脉、开了方,吩咐手下药童去取药。  下一位病人还未进来,苏少眠一下子空闲了下来。  自从苏少眠继任了神医谷谷主,便废了不将神医谷地点告知于天下人这条条约。  如今神医谷日日都有不少病人前来求医问药,苏少眠也新收了不少弟子。  所有人都在夸奖苏少眠菩萨心肠、华佗在世,百姓家中的长生排位为他立了无数,苏少眠却仍觉得空虚。  他觉得自己并不在意那些供奉于百姓家中的排位,他最想将自己名字刻上去的那个地方……他却再没了机会。  苏少眠愣愣地发了呆,下一位病人便进来了。  下一位病人是位年轻的女子,生得花容月貌,性子也娇俏可人。  女子一边回答着苏少眠关于疾病上的问题,一边却在偷瞧着苏少眠。  这位苏谷主向来名声极佳,武林人士与百姓无不称赞,说他容貌俊秀、神医再世,性子也是温和有礼,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光明有如美玉,毫无半点瑕疵,实在是位仙人般的人物,不知惹了多少妙龄女子芳心暗许。  女子偷眼瞧了苏少眠许久,突然瞧见苏少眠腰间的玉佩:“呀,苏谷主这玉佩看着成色可真好。”  女子用赞叹的语气道:“雕刻也精致。苏谷主这样贴身带着,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吗?”  女子说这话原意不过是想挑起个话题、与苏少眠套套近乎,未曾想方才还一脸淡然的苏少眠听了他的话,竟是整个人浑身一僵。  女子感觉到他的表情都在那一瞬间变了变。  苏少眠强行定了心神,替女子看了病、开了方,多的话却是一句未说,只将女子礼貌地送了出去。  苏少眠送走女子后,便看了一眼门外候着的药童,继任以来第一次道:“我累了,你让后面排着的病人……去其他大夫处看病吧。”  说着不顾药童惊讶的表情,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苏少眠在房里愣愣地坐了许久,才终于抖着手去看自己腰间的玉佩。  这玉佩实在是精致,一看就价值连城,便如曾经的沈澜洲一样,从里到外的贵气。  苏少眠每次见到这枚玉佩,便会想起那时沈澜洲在临死前替自己将它戴上的场景。  男子一身玄衣被鲜血染成血色,浑身上下亦布满血痕,手臂上还有不知何时留下的自己割下的刀痕。  他伤得那样重,系玉佩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沈澜洲却抖着手系了许久才系好。  苏少眠记得在将玉佩给自己系上后,沈澜洲似是笑了笑。  他抬眼来瞧自己,在自己的怀里笑得心满意足。  “少眠,之前你骂我说我懦弱、说我自|残想以此来讨你可怜,其实不是的……”沈澜洲轻声道,“我就是、就是想让你再抱抱我。”  “你那时说你嫌弃我,因为我从血脉里就是脏的。我想想也确实,你既然那样嫌弃我,自然不愿意与我亲近。所以我就想……也许等某一天我的血液流尽了,你就能不觉得我脏了,你就能抱抱我。”沈澜洲说着笑起来,他抬眼看向苏少眠,血色的眼眸里却是落下一滴泪来,“我想着,能在死前再被你抱一下……像我们刚见面时那样,便也足够了。”  “少眠,我现在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想我身上的血液很快就可以流干净了。少眠,等那个时候,你就抱抱我、就抱抱我,好不好?”沈澜洲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他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快要死去,“这样死也挺好的,下辈子……你就不能再嫌弃我了吧。”  “我现在……干净了吗?”  沈澜洲说着说着,却是声音愈来愈低,到最后完全没了声响。  他只是仍睁着一双眼,仍在痴痴地看着苏少眠,眼神偏执又执拗,就好像在等着一个答案。  这眼神苏少眠实在太过熟悉了……  那年在凤城里,沈澜洲也曾这样看过他,眼神偏执……又那样脆弱,他那样看着他,几乎在恳求着他的亲近。  可那时的自己做了什么?  苏少眠忍住眼眶的酸涩,弯下腰抱住沈澜洲。  “……嗯。”苏少眠闭上眼,轻声道,“沈澜洲,我原谅你了。”  沈澜洲终于笑起来,他唇边带上一抹笑,在自己心上人的怀里,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睛。  那日苏少眠抱着沈澜洲在地上呆坐了许久。  苏少眠这一辈子这样呆愣的时刻不多,另一次……是在沈澜洲的火化仪式上。  苏少眠听到众人说找不到沈澜洲的尸体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了预见。  沈澜洲死后叶呈的那种状态太可怕了,他绝对相信叶呈随时能随沈澜洲去死。  只是苏少眠没想到,叶呈会做的那样绝。  烈火焚身……这得有多疼?  苏少眠看过焚烧后叶呈和沈澜洲的尸体,虽已只愈几乎烧成灰烬的骨灰,但仍能看出当初的叶呈是怎样的死死抱着沈澜洲的尸体点燃烈火的。  那时周围人都在惊叹于叶呈对沈澜洲的感情竟有那样深,他却只呆愣地在那里站着。  苏少眠那时隐隐觉得,自己仿佛要失去什么东西。  这种感觉在他看到武林人士为沈澜洲和叶呈下葬、准备合葬墓、并在墓碑上刻下两人的名字时达到了顶峰。  苏少眠那时站在人群里,看着前方墓碑上叶呈与沈澜洲并列着的名字,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呐喊的欲望。  他想说,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  我才是沈澜洲的爱人!他墓边的位置应该躺着的是我、他碑旁刻的名字也应该是我!  沈澜洲爱的人是我啊!  叶呈、叶呈他凭什么……  苏少眠想呐喊,可实际上,他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完了一整场仪式。  什么也无法说、什么也说不了。  苏少眠低头攥紧自己腰间的玉佩,突然笑起来:“大概……我与他相比,实在是太不够爱你了吧。”  “上辈子的时候是,这辈子也是。他可以为你去死,两世都是。我却……只会伤害你。”  “什么下辈子啊,”苏少眠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哪怕再给我十世、百世,我怕是都抢不过他的。”  苏少眠愣愣地看着玉佩,突然想起刚见到沈澜洲的时候,那时男人的眉眼……多么的傲气天生、又熠熠生辉。  他那样的强作不在意,可仍控制不住那一刻心中的悸动。  解玉相赠、窗边相拥。  日月愿与星辰相逢。第93章 现实世界  定天宗。  持剑峰。  暮千崖从梦境中醒来,男人满头是汗, 眼中血色密布。  他瞳孔紧缩, 眼中分明是一副深入骨髓的惊惧与悲痛, 仿佛刚从什么噩梦中醒来。  暮千崖浑身冷汗地坐在蒲团上, 正心中一片惊涛骇浪,却突然听屋内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  暮千崖一惊,忙抬头去看。  却见自己房中燃着恍惚烛火的桌边, 青篱正坐在那里。  男人仍穿着他那件常穿的血色外衫,正坐在桌边一手支着下颚、眼中含笑地看着自己:“师尊,你可算是醒了, 倒让徒儿好等。”  青篱这话说得语调含笑, 又那样压着嗓音,竟是分外撩人。  暮千崖直愣愣地看着他。  暮千崖看着青篱, 眼前便不由得又出现了方才梦中的场景。  玄衣的男人身中数箭, 却是唇边带笑地在白衣男子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他脚步踉跄地上前去, 却是只来得及看到他眉眼安详又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的那一幕。  抱着他的白衣男子腰间的玉佩几乎灼伤了他的眼。  那时玄衣男子浑身是血, 那满地的鲜血生生地将男子身上的玄衣染红。  便是、便是青篱现在身上红衣的颜色。  暮千崖浑身抖得厉害。  他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上前去,却是跪在了青篱脚边, 俯身抱住了他。  他抱得那样紧。  青篱听到他在反复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声调抖得不行……就好像在恐惧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 第143章 孙掌门这话倒不是全然的胡言乱语。  毕竟青篱是修魔者,他杀了修真界这么多大能,不管起因是什么,修真界定是不会轻饶了他。定天宗作为修真界领袖、暮千崖作为如今修真界中修为最高者,对此定是不会袖手旁观。  青篱之后将要面对的是整个修真界的追杀。  孙掌门原本以为他这样说会看到青篱惊慌犹豫的表情,却没想到听了他的话,青篱竟只是笑了笑。  男人抬手挽了个剑花,笑着看向身旁,道:“哦,是吗?师尊你会吗?”  什、什么?  孙掌门被青篱这行为弄得整个人一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却见青篱一旁的那半扇方才一直关着的门也缓缓被推开。  刚才青篱出现时,只开了他那侧的半扇门,另半扇一直关着。  是以中年男人原本根本没想过……那门后面竟也站了个人!  在孙掌门愈发惊惧、不可置信的眼里,另半扇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白衣、手提银色长剑的男人正站在门后。  男人缓缓抬起头,夜间昏暗的月光下,男人的容貌缓缓露出。  “暮、暮千崖!”看清男人的容貌,孙掌门一下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整个人她敢置信般地站了起来“你、你们……!”  不怪他如此惊慌,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样事情之前青篱一人所为,还想着只青篱一人的话他倾尽全力、再加灵阵的帮助,未尝没有逃脱的可能。  谁曾想暮千崖竟也在这里!他竟也参与了!  谁能想到修真界的镇派大佬竟会与黄泉谷谷主联手残害修真界的修士?!  孙掌门惊慌至极,他伸手指着暮千崖和青篱,指间不停地在两人间激动,嘴唇颤抖不已,似乎是想说什么。  可惜他还未说出口,便觉眼前突然流光一闪。  这流光的速度实在太快,让孙掌门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流光没入自己身体。  孙掌门缓缓倒下。  死不瞑目的眼里还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第94章 现实世界  黄泉谷。  后山。  暮千崖站在一旁, 看着青篱拿着酒坛在后山一千零五座墓前都倒了一杯酒。  黄泉谷谷主用的酒, 自然是最上等的酒,酒香浓烈, 暮千崖站在一旁, 也能闻到浓烈的酒香, 酒香弥漫了整座后山。  青篱敬酒时表情很是冷静,他甚至是有些面无表情的,他也不说什么话,只是一路沉默地为每座墓都敬上一杯酒。  黄泉谷的后山有一千零五座坟, 埋葬了当年持剑峰的一千零五位弟子。  甚至包括当年的青篱自己。  “五百年了,当年的仇终于报了。”给每座墓前都倒了酒之后,青篱提着已经空了的酒坛走出墓群, 站在后山前看着山头的一堆墓碑,“他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当年血洗持剑峰的二十一位凶手都已俯首, 当年持剑峰上的一千零四位弟子为生命抱住了他们敬爱的大师兄的性命,而如今青篱能为他们和当年的自己做的, 只有杀了当初杀害他们的凶手。  暮千崖一直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青篱做这些事情。  直到青篱提着空酒坛走到他身旁,暮千崖才看着青篱有些迟疑地安慰道:“嗯, 五百年了, 想必他们早已重新投胎入世。如今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结局,了了他们的因果。”  修真界中的人陨落后只要不曾被灭了元神, 便可以如凡人般重新转世投胎。当初持剑峰上的上千弟子修为都不高, 俱没有修到元婴期, 因此并无元神可打碎。  如今五百年过去,这些弟子们想必都已经重新投胎入世,因着上辈子便是修士的缘故,这些弟子转世后想必都有不错的资质,如今青篱又杀了当初杀害他们的凶手,算是了结了他们前世的因果,往后这些前持剑峰弟子修炼的道路,就全靠他们自己了,但想必并不会如何艰辛,至少能达到他们前世的境界。  暮千崖这么与青篱说,是想安慰青篱,他看出青篱现在心情不大好,所以想宽宽他的心。  青篱却没有接他的话。  红衣男子沉默着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看了许久,半晌后终于一垂眸。  纤长浓密的睫毛瞬间将青篱眼中的思绪遮了个干净,让人看不清分毫。  下一秒,青篱却是一翻手。  他手中原本提着的空酒坛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玄色的铁剑。  青篱抬起眼,举起手,提起手中的玄铁剑,将其指向了暮千崖。  剑锋相对。  暮千崖在青篱刚举起铁剑时楞了一下,随即却是放松下来。  他看着眼前举剑对着自己的青篱,眼里竟是渐渐漫起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笑意来,就像是早就知道了这般结局,而如今又终于等到了似的。  暮千崖抬眼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青篱。  红衣的男子身形修长、面容俊美,眼角眉梢之间俱是一股凌厉的剑意。  这是他的徒儿。  是他亲自从凡间带回来的徒儿。  他教他心法、教他剑招、甚至教他读书写字。  他那样用心地亲自教导他。  他还记得他刚在小世界中捡到他时青篱的模样。  穿着蓝色布衣的少年眉目精致,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暖阳,眼角眉梢都带着光,就像是一块璞玉,虽未经雕琢,但那隐隐反射出来的光,却能让天下所有人都为之注目。  那时的青篱尚且年少,眉目稚嫩,眼神柔和。  青篱总会笑着从身后抱住暮千崖,暮千崖回首,总能看到少年眼中温柔而依恋的光,柔软得像是三月初升的太阳。  他把他当做宝贝,用心呵护着他长大。  不愿意让他受一点一滴的风吹雨淋。  而如今,当年这个依恋他的少年终于长大了。  他终于完全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眉目俊美、眼神凌厉。  他提剑对着他,眼里满是一片血色的剑影刀光。  再没有当初一丝一毫的温柔留恋。  青篱手中的玄铁剑还是暮千崖做熟悉的那把。  他自然熟悉,这把玄铁剑是当初暮千崖在青篱修炼到筑基期时亲自去寻来送与他的,不仅是世间难得的神兵利器,还与青篱的灵根极为契合,可以说是世间仅此一把。  暮千崖当初为了寻这把剑,不知跑了多少秘境宝地、见了多少铸剑高手,才终于为青篱寻来这一把宝剑。  后来青篱身亡、宝剑也断成两截,又是暮千崖寻来了奇珍异宝,让这宝剑在青篱复活的过程中融入了青篱的体内,让它的功效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而如今,青篱正拿着这把宝剑对着他。  以剑锋直指的姿势。  暮千崖楞了一下,随即却是笑起来。  他看着青篱道:“你果然想杀我。”  语气笃定,甚至还带着点一如当年的宠溺。  “也是,当年害死持剑峰其他弟子的二十一位凶手都已经俯首,”暮千崖道,语气甚至是平静的,“但对于你来说,当年那个侮辱你害死你的凶手……却还站在你眼前。”  你自然不会饶了他。  所以你必定想杀了我。  毕竟我……也是当年的凶手之一。  对于青篱来说,五百年前的持剑峰,凶手从来不是二十一位,而是……二十二位。  青篱想杀自己,这一点暮千崖从来都知道。  在他醒来在屋内看到青篱时,在青篱邀请自己去杀那二十一人时,甚至是更早的时候……在五百年前,青篱握着铁剑,一点一点地刺进自己胸膛的时候。  那一刻青篱眼中的恨意几乎凝固成实质。  暮千崖后来回想起那一日的记忆,记忆里最深刻的,除了那日持剑峰上漫山遍野的尸体以及满地的鲜血之外,便是青篱。  他记得,当一开始自己伸手给青篱结了捆仙索之后,伸手将已经毫无抵抗之力的青篱往地上按去时,蓝衣少年眼中的那种屈辱和惊慌。  他显然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一直以来敬爱的师尊竟是对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思、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青篱害怕得浑身都在抖。  他是真的害怕。  暮千崖后来回想起来,都能想到那时自己伸手去接青篱衣服时手下肌肤的那种颤栗到几乎快要崩溃的触感……暮千崖有时都不能理解自己走火入魔时竟有这般的铁石心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舍得继续下去。  青篱这人生性要强得很,他从来不愿意哭。  当他被小世界中所有人追杀时他不会哭、当他修炼时忍受雷火焚身的痛楚时他不会哭,可那天……青篱分明一直在哭。  青篱受了重伤、失了修为,根本反抗不了修为本就比他高深不少的暮千崖丝毫。  暮千崖想对他做什么他都得受着、暮千崖要让他如何他都得随他,不过是……多过分、多屈辱的事情。  周围一片血红,刚才舍命救了他性命师弟师妹们的尸体的眼睛还在身旁死不瞑目地睁着,青篱却只能这样,丝毫不能反抗地被按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感受何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那日艳红的血色几乎将青篱逼疯。  青篱哭到最后甚至开始笑,他手里攥着自己破碎的衣服、看着自己手上玄黑的锁链,笑到尾音都是破碎的。  暮千崖那时在青篱上方看着他,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看着青篱眼中的那份懵懂是如何一点点地被崩溃和绝望代替,到了最后又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癫狂。  少年眼里温柔的光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变成了血红色。  走火入魔、走火入魔,青篱确实是硬生生地被他侮辱到……走火入魔。  青篱甚至在后来开始笑着抓着他的手问他“舒不舒服”。  眼中血色几乎狰狞到能溢出来。  然后在最后,青篱伸手抓着暮千崖的那柄银色的剑,就着暮千崖还手握着剑的姿势,一点一点地将剑身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青篱显然是不想死的,可他不得不死。 第145章 唇边笑容比阳光更亮。第95章 现实世界  望乡看到青篱又在喝酒。  不过这次他不是坐在后山的坟前喝酒, 而是坐在黄泉谷的一处草坪上喝酒。  这里是黄泉谷视野最开阔,也是最热闹的一处地方。  望乡一路走来, 看到不少孩童在嬉戏、亦看到不少年轻修士在谈天。  黄泉谷这地方虽在修真人士口中说来与人间地狱无异、好似黄泉谷中人都是嗜血恶魔一般,但其实望乡来了黄泉谷这么些时候, 早已发现这里的人其实与修真人士并无什么太大不同。  他们亦有兄朋亲友、亦有喜怒哀乐, 他们彼此谈天说笑, 平日生活与修真者并无差距, 只不过修真人士多不待见他们, 因此他们都并不怎么与外界联系,日子过得比较与世隔绝罢了。  修真者看不上修魔者, 觉得他们行的都是邪魔歪道, 因此便断定他们必定无心无情、嗜血嗜杀,简直恨不得说他们日日生啖人肉、生饮人血。  望乡本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在黄泉谷的时间愈长、与谷中人交往的程度愈密, 她就愈发开始否定自己当初的认定。  就像这传说中叛师叛教、少义寡恩的黄泉谷谷主青篱, 她也愈发开始觉得并不是外人口中说的那样。  望乡在青篱身边坐下, 与他一道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谷主弟子嬉戏玩闹。  黄泉谷终岁春浓, 气候宜人, 望乡坐在草坪上、晒着太阳只觉浑身舒爽。  青篱看了望乡一眼,从手边的酒坛里分了一坛给她。  望乡头也不抬地接过, 仰头喝了一口:“酒味绵长,果然是好酒, 多谢青谷主了。”  青篱并未说话, 只是坐在原地继续饮酒。  望乡便也随他一般, 不再说话,只顾喝酒。  两人坐在原地,沉默着喝了大半天的酒,直喝到日暮西山、周围的谷中人都已回去休息了,两人还未离开。  望乡是女修,之前在神意门中时师兄师姐们向来把她当没长大的小妹妹看待,因此并没有怎么喝过酒,这次一下子喝了这么多,纵使青篱准备的这些酒都不怎么烈,喝到最后她也有些手软脚软。  但纵使这样,望乡在青篱递酒过来时也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望乡的脚边已经倒了两三个酒坛,她手中的酒坛里还剩下大半坛的酒。  望乡正仰头要将这些酒液都倒进喉咙里,一旁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青篱伸手拿过望乡的酒坛,看了一眼女修明显酒醉得已经开始发红的脸蛋,道:“算了,别喝了。”  往日里一向十分乖巧、极听他话的望乡这次却竟是在青篱拦住她后又伸手将酒坛抢了回来。  望乡醉得脸色绯红,死死地抱着怀里的酒坛,像是担心青篱又将它抢去似的。  “不、不要,我要继续喝。谷、谷主,我要继续陪你喝。”望乡醉醺醺地抱紧酒坛,过度酒醉的状态让她有些口齿不清,“谷主心情不好,是要喝、喝酒的。但不要一个人喝,会心情更、更不好的。我、我陪你喝,我可以喝的。”  望乡醉得厉害,说话大舌头不说,还絮絮叨叨的。  要放在平时她这样青篱怕是早就不耐烦了,可此时听了望乡的话,青篱原本要伸出来将酒坛子拿回来的手却是一顿。  青篱抬眼看向望乡。  女修嘴里一直在絮叨着什么,也许是因为酒醉,她说话的声音有种愈说愈轻的趋势。  青篱听了一耳朵,听她说的都是些要陪自己喝酒的醉话,便笑了笑,索性收了手,由着她去喝。  左右望乡是修士,这些酒都是些凡间的酒,即使酒醉,也并不伤身,且很快就能酒醒。  青篱正转过身子、想重新取一坛酒,却听身旁望乡口中嘀咕的话语突然一变。  “……我陪你喝。”望乡醉醺醺地嘀咕,她愈说愈轻,说到最后甚至有种要趴在酒坛子上睡过去了的样子,嘴里却突然道,“对不起,谷主……对不起。”  青篱一愣,转头看她。  望乡趴在酒坛子上,说话的声音轻得厉害,明显已经神志不清。  女修脸色陀红,说到最后竟开始小声抽泣:“对不起……我不该帮着他们骗你的。”  望乡显然已经醉了,她可能连自己说了这些话都已经意识不到,却还是固执地一边抽泣一边不停地说着道歉的话。  青篱之前从未见过望乡哭过,望乡虽然胆子小了点,却颇有种“有泪不轻弹”的架势。  算来,这该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明明不能喝酒还要固执地陪他喝、喝醉了之后心心念念着给他道歉,想来望乡是真的……在对帮着定天宗一起欺骗青篱这件事感到抱歉吧。  青篱楞了楞,盯着望乡看了会。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后才终于一笑。  男人就好像突然放下了些什么似的,他笑得甚至有些忍俊不禁,青篱慢慢地将身体靠上身后的大树,伸手取过身旁的酒坛,又开始喝酒。  只是这次姿态闲适了不少。  黄泉谷中景色怡人,哪怕就是夜间,也是月朗天清、春风醉人的。  青篱就着空中纷扬的落花,慢慢地将这最后一坛酒饮下。  望乡似乎睡过去了,青篱也没有叫她。  青篱慢悠悠地喝完了手里的最后一坛酒,等将坛中的最后一滴酒液饮尽,青篱才终于结了个手印。  手印带起的阵法在望乡面前消失。  望乡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眼睛。  望乡抱着酒坛在原地反应了一会,才骤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睡过去前说了什么。  “……!”望乡一惊,猛得抬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听青篱已然开口。  男子提着空了的酒坛朝前走,望乡猛得抬头时只看到青篱的背影。  “今夜的酒钱我就不向你要了。”青篱抬起手朝着身后的望乡挥了挥,姿态潇洒,“明日你便可离谷。入世历劫……我已不需要,便到这里吧。”  “……?!”望乡一惊,忙站起身来。  她虽早已知道青篱此番既已知这一切入世历劫是定天宗的谋划、又与暮千崖说开,怕是不会再继续历劫,但青篱此时骤然这样提出、且提出的这样随意突然,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望乡看着青篱离开的背影。  男子的身形修长、脊背挺得笔直,一袭红色华服将他衬托得气势惊人,分明是怎么看怎么器宇轩昂的模样,可望乡这般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为何竟从他的身影中……看出了一丝孤寂的感觉。  有一种浓重的违和感。  到底为何呢?  望乡在原地楞了楞,突然反应过来。  因为此时青篱只孤身一人。  她这段时间听说的、想象的,都是青篱之前还在定天宗时的事情,那时青篱的身边总有暮千崖。  之前她随青篱入世历练,暮千崖也接连跟了青篱三世,次次都紧随其左右,青篱的身边总会有暮千崖的影子。  望乡已经习惯了他们二人的这般纠缠不休,此时青篱身边骤然没了暮千崖,她才会突然觉得……违和。  相识相知、相恶相杀,却也同样如影随形、相伴左右。  暮千崖在小世界中是没有记忆的,青篱虽每个世界都在第一次见面时便知道暮千崖的身份,但他同样也从未特意去接近过暮千崖。  万千小世界,茫茫数亿人,次次相遇相缠……这到底该是怎样的孽缘?  “谷主,可否在望乡离开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望乡看着青篱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谷主在小世界中时为何愿与暮峰主……”  “我知你恨他,也明白你想报复他,可报复一个人不该只有那一种办法,尤其……”  尤其在小世界中,青篱提前便知道了世界脉络,可以说他是有着“先知”的优势的。  而暮千崖在小世界并无记忆,他不过是小世界里的“普通一员”罢了,即使因着小世界的产生有暮千崖神识参与的缘故,暮千崖每次在小世界的身份地位都不会怎么太低,但这在青篱面前算什么?  以青篱的城府手段,若想在小世界报复收拾暮千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轻而易举。  他何必用这样的方法?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办法。  除非有别的什么……让他不得不这样的原因。  望乡看到她这话一出口,果然青篱的身体便僵了一僵。  他原本还在往前走,听了望乡这话却是猛地停住了脚步。  望乡看到青篱沉默着站在那里、却迟迟不说话,便有些明了心中的猜想。  望乡在心中叹了口气,却是朝前走去。  望乡走到青篱的身后、站定。  女子抬起头,伸手拉着青篱的一只手臂将他转过身来:“谷主,是因为什么?”  青篱仍旧没有开口。  他垂着眼睛并没有看向望乡。  望乡看着青篱紧抿的唇角、还有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红光,突然一声叹息。  “我记得在进入最后一个世界前,谷主你与我说过,救疗走火入魔的第三种方法……是‘以毒攻毒’,是也不是?”望乡仰头看着青篱,道,“谷主既与暮峰主仇深似海,那谷主那样做想必并不是为了救治暮峰主的心魔。既如此,又该是为了谁?”  “我想,”望乡抿了抿唇,道,“是为了救治你自己的心魔,对不对?当年的持剑峰上,因那件事走火入魔的并不止暮峰主一人,还有谷主你,对吗?”  随着望乡的话语,青篱的表情变了几变。  他伸手将自己的手臂从望乡的手中抽出,终于开口。  男人的声音冷得出奇,话尾音更是紧绷着,简直像是随时会断掉的弦,与他往常从容带笑的语气完全不同:“闭嘴。”  青篱说着看了望乡一眼,望乡看到他一双眼眸里渐渐蔓延上来的血色。  望乡看他这样,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她又伸出手来,再次去握住青篱的胳膊。  望乡特意放柔了自己的嗓音,像是担心自己会吓到青篱一般:“谷主,你的心魔是因为你……害怕,对不对?”  望乡轻声地道,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青篱,语气里甚至有丝怜悯。  青篱几乎在望乡吐出那两个字之后便突然暴起。  男人的身边瞬间燃起重重火光,其中甚至混杂着雷电闪鸣。  雷火将望乡困在原地。 第147章 沈千雪便又道:“五百年前,我问你为何要那样对小篱,你不答;五百年后,小篱亲自问你,你也不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师兄你便是打算直接带进坟墓里、谁也不告诉了吗?”  “之前你与小篱去斩杀那几个曾血屠持剑峰的修真界大能,你不告诉我们便罢了。这次你身体的情况,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们了吗?”  之前暮千崖与青篱一道斩杀那二十一位“修真大能”,青篱自不必说,他一个修魔者做这件事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暮千崖却是修道者。  他这样做,提前也不打一声招呼,对于其他门派来说,这行为与叛出修真一道有何差别?  这些日子以来,虽定天宗一直在尽力调和,但修真界中关于暮千崖叛道入魔的传言还是传得满城风雨。  他们都说暮千崖走火入魔已然无法克制自己,更有甚者甚至言说“青篱当初叛入魔道不过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他们几个这些日子一直拦着,那些打着“除魔卫道”口号的人怕是早已打到了持剑峰峰下。  暮千崖倒好,这些日子一个说法都不给他们不说,甚至连山门都不出了,一副要老死在持剑峰下的样子。  暮千崖当初为何要那样做?他若提前告知定天宗众人一声,哪怕他们最终找不到万全的法子,至少可以有个提前部署,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被动。  而且复仇这事,暮千崖纵使要做,为何不做的隐秘一些?  这样堂而皇之地天下流传,简直、简直像是谁在担心修真界中有人不知此事乃是暮千崖所为,在刻意散布一样。  定天宗中的所有人都知道,若真有这个散布的人,那一定是青篱无误了。  毕竟除了青篱,谁这样了解这些事情,谁又会这样费心心思地害暮千崖?  这样简单的事实,连宗中刚入门的小弟子都参悟得到,偏偏暮千崖,像是毫不知情一般,既不说要与他们商量方法解决这事,也不说要对付青篱。  这样子、这样子简直像是……他从一开始便是甘愿领受青篱的这些报复的似的。  可是为什么?  何必?  既然当初事情做得这样绝,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沈千雪看着暮千崖。  她一入持剑峰便也发现,暮千崖浑身灵力乱得很,显然是走火入魔的程度较之前又有加深。  不过想来也是,他们之前轻狂,以为自己的部署能瞒住青篱,却不想青篱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入小世界历劫”不过是他们的设计,早已察觉了不说,竟还利用此使手段进一步刺激暮千崖。  他们之前会想这个不算法子的法子,自然是因为知道暮千崖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不能再拖了,才如此放手一搏。  现在青篱这样一弄……简直是犹如火上浇油,一下子将暮千崖所剩不多的生机给烧了大半。  暮千崖现在的病情……若要再救治,可哪里是件简单的事情?  暮千崖仿佛也早已明了了这些情况,沈千雪总觉得他近来的行为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许是暮千崖知道左右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哪怕关于他的那些个留言传得满城风雨,他也不去解释一句,就由得他们传;  青篱要设计陷害自己,也由着他陷害,大约是觉得反正事已至此,能令青篱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甚至连当年的真相,也无论如何不愿告诉,却又是何必?  沈千雪看着暮千崖,沉默半晌道:“师兄你当初因着急出关走火入魔、故而无法克制自己,这一点我想以小篱的聪慧,想必早已猜到。这么些年来他心心念念,难以介怀,一定想知道的,不过是以师兄你的资质分明是不可能走火入魔的,但你却走火入魔了。而他死后复活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你又准备地太及时……便难免让人怀疑,当初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的设计。”  “小篱他接受不了这个答案,我也不愿意相信师兄你是那样的人。既如此,师兄你为何不将当年事情坦白相告?小篱若知晓了事情,也许就会原谅你……师兄,那你的病情可能还有的治。”  沈千雪说着顿了顿,又继续苦口婆心道:“师兄,为什么不试一试?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死去?”  沈千雪这番话说完,四周寂静了许久。  暮千崖沉默了那么许久,久到都快要让沈千雪以为自己这次的劝说又失败了、暮千崖仍不愿开口,她正叹了口气、想要离开,却听一直不曾开口的暮千崖突然开口。  “……我便是与他说了,又有何意义?”暮千崖道,长久的沉默打坐让他嗓音有些干涩,冷得一如这山间白雪,他抬着眼,看着眼前冰雪覆盖的悬崖,“走火入魔若要根治,只能倚靠“得偿所愿”。”  “可我这愿……小篱如何能愿意让我得偿?”暮千崖道,“我昔年那样对他……怎有可能?”  沈千雪沉默下来。  确实,哪怕青篱听了暮千崖的解释原谅了他,可暮千崖要的,又哪里是青篱的原谅?  他是想要青篱喜欢他,便一如他喜欢他一般。  可喜欢这件事……能因为原谅而产生吗?  沈千雪沉默许久,却实在不忍心暮千崖就这样放弃,仍坚持开口。  “你不试一试,怎知不能?”沈千雪道,“我记得从前他分明与你感情甚好,万一……”  “没有万一。”暮千崖道,他闭了闭眼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对我根本不是那种感情。小篱视我为师、视我为友,却唯独不可能会视我如爱人。”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我是他师尊,本就不该对他起这种心思。一个做人师尊的,哪能奢望徒儿如爱人般对待自己?便是我当初未对他做下那些事……小篱若知晓了我对他的心思,想必也是要远离我的。既如此,我又何必去给他徒增烦恼?”暮千崖轻声道,“我这几日回想了之前三个小世界中的事情,突然觉得,若小篱的身边从一开始就没有我……他定能过得很好。他根本不需要我,是我贪心,硬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现在也该是……放他自由的时候了。”  “徒儿长大了,我这师尊……本就不该奢望太多。”  暮千崖这些话说得轻,语气甚至有些絮絮叨叨的。  他这人冷心冷情惯了,沈千雪何曾见过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当下就有些愣住,待细细回味了暮千崖话里的意思,更觉不对。  其实从前沈千雪便有些察觉。  暮千崖对青篱的心思,她并不清楚具体是起于何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必定不会是太后面的事情。  沈千雪印象里,很久以前,久到她总觉得青篱来定天宗没多久的时候,她便隐隐有些觉得暮千崖对青篱的感情不对。  他对他太好,太温柔、太克制,在人后时的眼神却又太缠绵、太悱恻,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师尊该有的看向徒儿的眼神。  沈千雪向来敏感,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虽心中极度震惊,但鉴于暮千崖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她便也不好自己凑上去提醒,只想着等他们两人自己说开了就好。  沈千雪以为以暮千崖的性子,这一天应该不久。毕竟暮千崖是剑修,做事最是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  沈千雪这么以为着,却未曾想暮千崖竟真的能忍住一直未曾开口。  青篱在定天宗两百年,与暮千崖日日朝夕相对,两百个日日夜夜,暮千崖竟真的一字未说。  沈千雪从前只觉惊讶,奇怪于自己师兄怎么在这事如此优柔寡断。  现在听了暮千崖的这番话,又细细琢磨了一下他从前的行为,才终于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暮千崖他……表现得太过克制了,这克制几乎是绝望的,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判了死刑。  他从未求过,却从开始便一直告诉了自己——你是不可能的,青篱根本不可能喜欢你。  这未尝有些太奇怪了。  诚然,如今的修真界讲究天道伦常、阴阳和合,暮千崖与青篱既同为男子、又是师徒,若真在一起了,闲言碎语必然不会少。  可哪又如何?  不管是定天宗还是暮千崖、青篱,都不像是会在意流言的人。修真界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凭修为说话,放眼整个修真界,谁的修为能比得上暮千崖,谁的天赋能拼得过青篱?  有什么好多担心的?  这种身份伦理上的差距,不该让暮千崖这样绝望,绝望到不敢去求。  除非……  沈千雪眼睛闪了闪,她想到五百年前暮千崖诡异、不符合逻辑的走火入魔,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道:“师兄,你其他的不愿与师妹讲也就罢了,有一条可否告知?当年你走火入魔……先不论你是如何走火入魔的,但一个人入了魔,总该有个心魔。现在看来,你的心魔定是与你那徒儿有关。可我却不懂……到底是何事,让你因他生了心魔?”  沈千雪定定地看着暮千崖的背影,问道。  暮千崖这次又沉默了许久。  许久后他才开口。  男人的视线仍定定地盯在眼前的悬崖上,仿佛在看着什么似的。  沈千雪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却见悬崖上空无一物,若真要说有什么,便是满目剑痕。  沈千雪反应了一会,便明白过来,以暮千崖的修为,他搬来持剑峰时若练剑早已不会再留下如此明显的剑痕,那么这些剑痕……只有可能是青篱留下的。  暮千崖这些日子看着这些剑痕,是在想着什么?  沈千雪还在沉思中,暮千崖却突然开口了。  暮千崖:“我从前虽师傅习过一门术法,名‘千世应’,可窥得凡人几世命途轨迹,千雪你可还记得?”  “记得。”沈千雪一愣,思索片刻随即道,“我记得这术法习用要求极高,当初我们每个师兄妹师傅都曾有传授,却只有师兄你成功习得了。师傅当年还说这是此术法与你有缘,让你日后好生练习着。”  沈千雪等人的师傅、也就是定天宗的前任掌门是位修为极高的术法大通,据说天下只要是曾有流传的术法,就没有他不会的。  他教了几个徒儿不少罕见的术法,这“千世应”便是其中之一。  所谓“千世应”,说到底就是窥看凡人命运轨迹的术法。凡人命由天定、运由缘生,其实从出生时很多事情便已经确定好了,凡人能做的改变不过是些时间上的细枝末节,有些这辈子你该经历的事、该遇到的人,这一世你是一定会经历的。  凡人灵体强度不高,一个灵体只存七世命运。  七世一过,便魂魄消散、再归天地间。  若修行大道,便运势重改、不做定数。  命运中包括的一般有财势运、情缘运、身体运等等,这也是凡人算命时常算的几类。  暮千崖习得的“千世应”,可以看到的便是所窥凡人七世的命运。  沈千雪隐隐好像有些明白了些什么,果然就听暮千崖继续道:“我那时在凡间第一次见到小篱,便隐隐察觉到他身上运势不凡,我想着师傅的话,就用术法查看了一下。”  “果然,”暮千崖说着竟是笑了笑,他很少笑,只是这一笑显得有些落寞,“他身上运势极重,不仅权势运金光大胜,甚至我还从他身上看到了七世情缘的红线。他当时哪怕没有遇到我,继续留在小世界里,也不会过得太糟。那样盛的运势,足够让他在小世界中称王称霸、统领一方,他甚至还能遇到和他有命定情缘的人,七世姻缘……想必他们感情必定能极好。”  “是我贪心,我恋其容貌、喜其性格,才将他带回了修真界,断了他接下来足有七世的凡尘命运。”暮千崖道,“我在‘千世应’中看到,他若留在小世界,接下来的七世,他会过得极好,重权在握、美人相守,总归不会像现在这般……”  暮千崖说着闭了闭眼,他又想起那时在持剑峰下,青篱轻描淡写地与自己说的那句“孤家寡人、仇满天下”。  若不是因为自己当初的贪心,青篱哪会过这般日子?  青篱以为自己是他师尊、救他性命、教他武艺、对他恩重如山,却不知其中他这一辈子的一切苦难都来源于他,是他使他失去了本来应唾手可得的一切。  他从来都是是小人,是个偷盗者。  他当初在小世界中对青篱一见钟情,便嫉妒于他日后的七世情缘,才用花言巧语骗青篱随他回了修真界、拜了他为师,妄图想用这种方法斩断青篱的尘缘,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暮千崖不敢求、不忍求、亦知不必求。  因为暮千崖从一开始就知道,青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  七世情缘是多么珍惜罕有的东西?  红线凡间人许人人都有,但七世红线……却得是多大缘分?  这样大、这样好的缘分,并不是他的。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身前所牵红线的另一头连的也从来不是他。  他不过是他命中过客。  他注定不属于他。  “我早已在书中翻看过,七世红线与普通红线不同,普通红线一入修真,便瞬间解散。七世红线却不会。”暮千崖轻声道,“我之前瞧了,他身上的红线分明还在。” 第149章 人人垂涎,却也人人唾弃。  望乡不知道暮千崖当时刚知晓青篱身份时是种怎样的心态, 但很显然的是,暮千崖不可能舍得让青篱去死。  为此他翻遍了世间藏书, 不知于何处翻出了这唯一的一条解救之法。  移花接木, 将他人身上魔气移到自己身上, 这术法说来应是不复杂, 这么些年来却没有几人知道, 该是因为这术法实在是……太“无用”了吧。  移了他人的魔气,他人自是得救了,可施术者自己呢?  用自己的前途来换别人的前途,这种事情,世间怎会有傻子愿意做?  术法自然就偏门得很,流传不下来。  可偏偏,暮千崖就是这么个傻子。  青篱在持剑峰两百年。  两百年,这时间就修真界而言不算长、但也不算短,足够让青篱从一介普通人、修炼成拥有元婴期修为的修士。  可暮千崖呢?  青篱刚进持剑峰时,他便已是大乘期;两百年后,青篱修为突飞猛进,他却仍是大乘期。  这本就是不正常的。  暮千崖的修行天赋并不比青篱差,以他的天资,无论如何也不该整整两百年修为丝毫未动。  除非,那两百年里,他将全部的时间、全部的精力、甚至全部的修为都用来做了件其他的事。  比如说……救了自己在小世界中便一见钟情的徒儿一命。  望乡看向青篱。  男人眼眸沉沉,他正看着眼前书籍上的文字,眼中波澜万千,却不知在想什么。  望乡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暮千崖和青篱两人之间的事,实在是不知让人该如何评价。  他们两人彼此仇视了整五百年。  他们之间自然是血海深仇。  对于暮千崖来说,他当年付出一切只为救青篱一命。  暮千崖本是天石转世,若不是为了救青篱,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生了心魔。天石转世之人修炼速度极快,若不是为了救青篱,此时暮千崖的修为怕是早已更上一层,便是已登得仙道也有可能。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便如定天宗上一任掌门说的,暮千崖从出生时便是得上天眷顾的。  暮千崖从一降世,便注定会成为那个修真界中最有可能得证天道的人,  可如今的暮千崖呢?  他心魔缠身、修为凝滞,莫说得道,便是连活也活不了多久。  而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青篱。  不过都是因为他实在太喜欢他,喜欢到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来换他的一条命。喜欢到整整两百年,朝夕相对、日夜相处,心中情意满溢,却仍不舍吐露一个字。  可对于青篱来讲,他又何其无辜?  五百年前持剑峰上辱身之仇、五百年间入魔之恨,此间仇恨确实也不是能轻易放下的。  青篱原本是定天宗的大弟子,天资出众、人缘极好,他原本该有大把的美好前程。  若不是因为五百年前的事,他何至于变成……现在这般?  望乡抬眼看向青篱。  黄泉谷谷主这身份地位自是不凡,可却也实在太寂寞了些。  所有人都畏惧他、仇恨他、怕他,哪怕便是黄泉谷中人,也是对他敬佩有余、亲热不足。  望乡记得那时青篱心情不好,坐在谷中喝了一整日的酒,谷中弟子众多、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曾上前来询问一二。  当年的定天宗大弟子也爱饮酒,可他只是品酒、从不酗酒。  每日都有无数人来寻他一起喝酒,与他结交的人能从持剑峰排到问剑峰,他从来不必感受何为无人作陪。  哪会像现在这样?  苍茫天地、芸生万千,却连一个能举杯对饮的人都没有。  可若真要怪,又能怪谁?  青篱原本整五百年,满心怨恨的对象只暮千崖一人。  可此时这真相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不该怨恨他,他当初从没想过害你,不仅如此,他在做的事情,一直是拼尽全力地在救你。  可若是不该怪,那青篱当初受的那些苦难,又算是什么?  也许真正应该怪的……只有当时血洗持剑峰的那二十一位修士。  若不是因为他们见宝兴起,妄想趁暮千崖闭关时捉住青篱,以暮千崖当初的布置,怎会发生后来的事?  若不是急着出关救人,暮千崖毕竟是天石转世,以他的心性,哪怕再如何求而不得,也不该会走火入魔到那种境地。  若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暮千崖和青篱两人何至于会弄到如今这种局面?  望乡看着青篱在心中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这些事情外人根本不好插手。  料想到青篱现在必定是心中思绪万千,望乡也知自己不好继续打搅,便很快站起身与青篱道了别,回了自己屋休息。  屋里便只剩下了青篱一人。  也不知这夜青篱究竟想了些什么,屋里的烛火却是实实在在地燃了一夜。  *****  几日后。  定天宗。  持剑峰上风雪仍旧喧嚣。  沈千雪将之前暮千崖与她说的话一一复述,说完后转头,看着身旁衣衫被风吹得在空中飞扬的青篱,沉默片刻,道:“近来风雪愈发猛烈,我们看着心中实在是担忧。师兄也不愿意见我们,我们近来连山门都进不去。也不知他如今……”  沈千雪说着叹了口气。  她看向身旁的青篱,男人一身血色衣衫、发间玉冠同样红得浓烈,这般打扮完全是一副修魔者的模样,与定天宗这修道门派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只是青篱虽衣着狷狂,眉眼倒是不再若之前冰冷带刺。  他转头看了沈千雪一眼,笑了笑:“无妨,我与他修为相近,我能进得去。”  他笑时甚至是眉眼柔和的,那眼眸温柔如水、语气轻柔。  他那样站在那里笑着看来,眉眼中终于不再满含刀光剑影、血色浓稠,那模样甚至有些让人恍惚间似是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他。  当年青篱还在定天宗时,沈千雪与青篱的关系是几个师叔师伯中最好的。  定天宗下一辈那么多弟子,沈千雪最喜欢的后辈便是青篱。  此时一见到青篱这模样,沈千雪便有些受不了。  女人的手指瞬间蜷缩了一下,她低下头,努力抑制住自己眼眶发酸想哭的感觉。  青篱仿佛看出了沈千雪此刻心绪的激动。  “师叔,”青篱笑着道,“方才忘了说,五百年不见,师叔翩然仙姿、不减当年。”  青篱这话语气说得实在温柔,让沈千雪仿佛瞬间置身于五百年前。  那时的青篱最是温柔嘴甜,其他弟子见到她这个师叔只知夸她修为高深,只有青篱会知道该夸她容貌气度。  就好像也只有青篱知道在每年她生辰的时候该为她准备礼物一样。  时隔五百年之后,再听到这夸奖,让沈千雪实在是心绪万千。  她几乎瞬间就控制不住落下了泪,嘴里却笑着道:“……油嘴滑舌。”  青篱便也跟着笑。  “当年师尊说过,几个师叔师伯里,唯有沈师叔是需要哄着的。”青篱说着转身看向持剑峰内的皑皑白雪,唇边带笑,“沈师叔是几位师叔师伯里年纪最小的,又是唯一的师妹,自然该是哄着的,就像定天宗五峰种唯一景色最好、四季如春的洗剑峰,也须得给师叔一样。”  “小师妹啊,是该所有人宠着。”青篱说着转身看了一眼沈千雪,眉眼柔和,“我一直记得呢。”  沈千雪听了眼泪掉得更厉害。  她也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心中压了整五百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是松了点。  “我还以为……你会再不愿意理我。”沈千雪道。  自从当年在持剑峰,她面对青篱的求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之后……这五百年来,每次回忆起那时的事,沈千雪都只觉心如刀割,对青篱的愧疚之情简直满溢了胸口。  “当年的仇人我都已一一手刃,其他的……过去了便过去了吧。”青篱看着沈千雪笑了笑,“师叔不必再放在心上。”  沈千雪看着青篱,终是笑了起来。  她明白青篱的意思,也许不是原谅,只是既然主要的怨恨已烟消云散,其他附带的仇恨便更不必再挂在心上。  毕竟青篱对定天宗的感情从一开始便是因为暮千崖。  昔年他对暮千崖感情深,自然连带着就喜爱定天宗。  与其说昔年青篱是拜入定天宗,不如说他只是拜暮千崖为师。  后来他对暮千崖恨之入骨,自然连带着也不待见定天宗。  现在他放下了对暮千崖的恨意,那么自然……定天宗便也就不再值得他恨了。  其实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青篱这人的性格确实与暮千崖极度相似。  他对暮千崖的感情也从来不比暮千崖对他的感情浅。  沈千雪抬起眼,见青篱已经抬脚走进了漫天风雪里。  她笑了笑,终是垂下眼,转身离去了。  这两人的事,便交给他们自己吧。  *****  暮千崖仍不愿意见任何人,哪怕是青篱。  男人面朝悬崖坐着,哪怕青篱正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也仍不愿意回头看一眼,仿佛在担心自己这一眼便会动摇了心中的决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