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初搞慈善》 第1章 《回到明初搞慈善》作者:蜀七  文案:  穿到元末明初,林渊原本准备学习穿越前辈。  发明坦克大炮蒸汽火车。  广收小弟,雄霸天下。  然而,等林渊反应过来,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穷苦人民——  “跟着老大!有饭吃!”  “跟着老大!不饿肚子!”  目标是称霸天下,实际操作却是苦逼种田。  这是一个汤姆苏直男无奈变成活菩萨抱上金大腿的故事。  cp非朱元璋。  苏爽文,么么哒。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历史衍生 励志人生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渊 ┃ 配角:很多 ┃ 其它:============== 作品简评: 从现代穿越到元末明初,林渊最开始的目标只是平安的活下去,然而乱世将至,苟且也难以偷生,他只能想尽办法保全自己和 身边的人,在乱世中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却莫名其妙背上了“活菩萨”的称号,成为了贫苦大众的“精神领袖”……本文情 节流畅,没有逆天的金手指,只有勤恳努力的劳动百姓,作者从底层人民的角度入手,描写了改朝换代前的兴亡之苦,故事环 环紧扣,人物多而不杂,生动立体,语言直白又不失韵味,细致的描写了男主从艰难求生到问鼎天下的争霸之路。第1章 001  “少爷。”圆鼻头的小厮举着个破碗,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穿着的短衫上全是泥,十指冻得通红,一抽一抽地打嗝,说话也顺溜不起来,“没、没要到、嗝、都不给、嗝……”  林渊看这小家伙都快哭出毛病了,连忙说:“你快过来坐。”  说着,林渊把自己披着的破被子展开,把小厮搂进去,破庙里风大,他们主仆两个就靠这床破被抗寒保暖。  距离林渊穿来已经过了一周,这一周时间他都没怎么动弹,实在是动弹不了啊。  原主是北方一个地主的儿子,这个地主产业置得挺大,也有远瞻,但自己在当地家大业大脱不了身,就找来自己唯一的儿子,给了一大笔钱,让儿子到南边去置点产业,买点地,佃点户,再买个庄子,以后要是北边的情形不好,家里也有个跑路的目的地。  然而老地主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儿子是个傻白甜。  还真是傻白甜,走的时候就带了个小厮和一个马车夫,还跟自己的老爹说,人带的多了,反而容易遭祸,而且北方现在也不安稳,家里也需要人,就这么把老爹给说服了。  原主读的书多,一堆圣人言说,老爹一听是圣人说的,得了,听。  于是原主就走上了倒霉的道路。  小厮十二岁,还是虚的,主仆三人从小在院子里长大,不知人间疾苦,走一路就散了一路财。  路边有人下跪要东西,原主能给就都给了,结果就被盯上。  马车夫身强体壮,自愿拖住歹徒,是好是歹也没人知道。  林渊穿来的时候,原主身上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抢了,因为愧疚和悔恨,加上天气冷,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发了风寒,也就是感冒发烧。  风寒在古代本来就容易要命,更何况没医没药,原主就那么走了。  林渊也挺唏嘘的,原主其实也才十四岁,古代寿命短,普通人家的男孩十二岁一过就能撑门立户,张罗着嫁娶成家了,十四岁的孩子,有一颗善心,本来是件好事,可惜时代不给他做好人的机会。  小厮本来就冻得不行,他用手背把眼泪鼻涕擦了,没擦干净,一张脸显得更埋汰,一边哭一边说:“要不到药。”  这孩子是个实心眼,他从小生在林家,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忠心主子,所谓的教育其实就是洗脑,洗个十几年,假的都变成真的了。  “那就不要了。”林渊摸摸小厮的头,苦中作乐的笑:“没事,你看我,好得差不多了。”  好在打劫的那一伙人都是平民,只劫财不伤人,不然他们现在估计连命都没了。  林渊这几天把遗留下来的东西都搜了个遍,他不信林家只给了银锭子和银票,他在现代出去旅游之前都会在衬衣夹层藏点现金,这个时代怎么可能不做两手准备?  然而把能搜的都搜了一遍,还真是一无所获。  小厮也不哭了,他情绪崩溃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又被少爷搂到了怀里,自从出事之后,他们主仆匆忙间逃走,只抱上了一床棉被,原本小厮是不碰被子的,只给少爷盖,但是少爷醒来之后,就总是抱着他一起裹。  一想到这里,小厮又开始哭了,少爷这么好的人,老天爷怎么对他这么坏啊!  “都怪我!”小厮开始自己背锅了,悔恨不已地说,“老爷先时就说了,叫我小心些,偏我自己不争气,还连累少爷!呜,都怪我!我没脑子!白长个!”  说着就挣扎起来,要抬手扇自己耳光。  林渊连忙抓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背,经历这样的事,对实岁才十岁的小厮来说估计跟天塌了差不了多少,他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小厮的鼻音很重,含糊不清地说:“都怪我!全都怪我!”  “再仔细找找。”林渊又准备搜身了,他把外衣脱下来,连亵衣也脱了,只穿着一条亵裤,一边冷的瑟瑟发抖,一边找夹层。  小厮跟着一起找,虽然他们每天都要找一回,但总担心之前找的不仔细。  这段时间吃饭的钱,都是林渊让小厮去当了身上唯一之前的棉袄。  林渊穿的是布鞋,地主老婆,他主母亲手给做的,鞋底纳的厚实,不知道要废多少针才弄得出这一双,大冬天脚下也是暖和的。  原主是丫头生的,连妾都算不上,这年头产生就等于过鬼门关,他娘生孩子的时候也才十五岁,身体本来就差,生了个孩子,看都没看上一眼就去了。  原主就抱到了主母身边养,主母自己没孩子,她是书香门第出身,和土地主也没什么共同爱好,两人别说举案齐眉,没有相看两厌就不错了,所以对原主倒是很好,从小教着读书识字。  就因为原主能写会算,是个文化人,他爹就以为这个儿子能独挡一面了,这才委以重任。  林渊在记忆里找到这一段的时候,整个人都无语了,这个当爹的也是够可以的,读书和做实事明显是两码事啊!  就在此时,林渊灵光一闪,把鞋脱了,幸好原主年纪小,又是冬天,这么多天没换鞋也不臭,不然林渊还真有点下不了手,他把鞋垫拿出来,伸手摸了两把。  “少爷……”小厮不安道,“您怎么……”  他想问您怎么看着快哭了。  结果还没问出来,就看到了林渊掏出来的那张银票。  除了图案和印章这些之外,上面还写着金额——两百两。  换成铜板就是二十万贯,这笔钱不少了,原主老爹一共也就给了五百两,这还是把家里能掏的都给掏了。  主母估计也是把自己压箱底的钱拿了出来,就怕原主遇到什么意外。  慈母心肠啊!  在现代是孤儿的林渊有些感概。  林老爹交代的任务看来近期是完不成了,先找个不透风的地方住下来,把病养好了再琢磨琢磨。  至于做生意,林渊是想也不敢想的,他自从知道这是元朝,头上的皇帝是元顺帝之后就放弃了,他好歹也是知道沈万三的,大商户,几乎富可敌国,还选对了投资对象,抱上了朱元璋的大腿。  结果呢?明朝建国没多久就把他给抄家流放了,大大的富裕了国库。  后头的和珅不也是,难道乾隆不知道他敛财,不知道他贪?  他贪了多少,后来不都归嘉庆了吗?  所以林渊准备老老实实按林爹说的,买点地——最好偏远一点,打仗也别打到自家门口,再置一栋宅子,到时候全家老小肯定都得过来,得弄得大一点,还要屯粮食。  乱世什么最值钱?金银珠宝?错了,粮食。  打仗的时候最折腾百姓,百姓没法耕种了,粮食的产出自然越来越少,扒树皮吃草根都常见,粮食是活命之本,盛世就贱,乱世就贵。  “少爷。”小厮傻呵呵地笑,“我们去换银子。”  林渊现在还是走动不了,只能把银票交给小厮,小心叮咛:“只取五十两,换两贯的纸币,一贯一张。”  “明早去,早点去。”林渊看着快要黑的天,“现在去不安全。”  小厮立马点头:“我听少爷的!”  在小厮眼里,识字的少爷是比自己聪明得多的人,少爷什么都懂。  林渊睡前还喜滋滋地想,等置办好了家业,他就可以大展身手了,乱世出英豪,他到时候跟紧穿越者前辈的脚步,发明个火炮、坦克、飞机什么的,再搜罗一众小弟,说不定……说不定……嘿嘿!  此时的林渊还没意识到,他是个文科生,这辈子干得最有创造性的活就是修电脑,还没修好,重买了一个,为此把奖学金差点都花没了。  但是人嘛,梦想还是要有的。  翌日天还没亮,小厮就从被子里探出了头,外头刮着寒风,破庙既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雨,好在这一周多也没下雨,南边也不下雪,除了冷了点,出行倒是不算艰难,他搓搓手,有些舍不得这温暖的被窝。  不过小厮很快就振作起来,他想到少爷现在不能走动,一切希望都扛在自己肩上,就升起了一股豪情壮志。  林渊在他走前嘱咐:“要是碰到混混,你就把纸币给他们,知道吗?”  小厮不明所以:“不能给!那都是少爷的钱!”  林渊解释:“你不给他们就抢,你抢得过吗?比起两贯,另外的四十八两才是大头。”  小厮这才低头说:“都怪我没用,要是陈哥还在,那些人肯定抢不了陈哥……”  提起陈哥,那个自愿跟着原主出来的马车夫,林渊心里也有些堵得慌。  陈哥是原主的奶哥,奶妈的孩子,从小跟着原主一起长大,长得身强体壮,忠心耿耿,关系也很亲密,小时候还睡在一个被窝里,互相弹小雀儿,比谁尿得远。  陈哥比原主大五岁,没有大名,都喊他陈哥,长辈叫他牛蛋。  他让原主和小厮跑,自己留下拦住那些灾民。  不知死活。  林渊叹了口气,古人淳朴,认准什么就是什么,要是易地而处,林渊觉得自己也不可能像他一样,用自己的命去救人。  元朝重商业,对农业并不重视,赋税算是各朝代中最低的,只有商人会被征重税。  然而朝廷的税收低,不代表各地官员就很清廉,他们靠俸禄可过不了奢侈的日子,就只能压迫当地的百姓。  现在苛捐杂税越来越多,来自地主阶级的压迫也越来越重,各地农民很多民不聊生,没法生存了,就变成了灾民,想办法活下去,不少地方还爆发了瘟疫,农民大面积出逃。  那些拦住他们,抢他们财物的灾民,以前或许也是老实种地,有一口饭吃就满足的平民百姓。  为了生存,他们间接害死了原主这样的好人。  在活命都得不到保障的时候,道德礼仪,全部都要抛到身后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元朝,七七稍微说一下,其实争论还是很多的。  元朝对平民的税收可以算是所有朝代里最低的,它的灭亡有很多原因。 第3章 林渊拱拱手:“多谢大人。”  姜桂摆手:“我一个小吏,哪里能叫大人,你叫我声姜哥就是了,若有事再来找我,我就住在铜锣巷子,数门第三户就是我家。”  林渊从善如流:“不敢叨绕姜哥。”  “你平日住哪儿的?”姜桂得了十两一百文的贿赂,心情好得很,他月俸才一贯,平日又喜好酒肉,一贯不经花,如今一刀猪肉都得二十文,酒就更别说了,这十两都够他逍遥两三个月。  林渊:“住在城北的来客酒楼。”  姜桂想了想:“这样,我有家邻居,他家去岁搬去了江南,宅子却没卖,留了个老仆守门,我与他家亲戚说一声,你搬去住,租子按月收,你看如何?”  林渊有些踌躇:“我这才买了地,手头不太宽裕……”  “你叫我声哥,我还诓你不成?”姜桂摆手,“月租两贯,你看成就住,左右不过三月就开春了。”  两贯,确实不算多,林渊这几天也考察过坞城的房价市场,这个价格算高,但铜锣巷子算是热闹的地段,附近卖什么的都有,生活方便,这个价格不亏。  “那就多谢姜哥了,您看我什么时候搬过去?”  姜桂:“今天搬也行,我酉正放衙,你那时去等我,我带你过去。”  说定之后,林渊也没给纸币,姜桂也没问,反正过去了才给,姜桂虽然贪钱,不过也知道不能一口肥肉吃光,留点余地,以后也有个往来。  小厮知道林渊找到了房子,连忙收拾起东西来,他倒是很兴奋,心情好得很:“我还得给少爷置办东西,文房四宝都没带上,要重置呢!痰盂盆子,也不知道那边有没有,要我说,少爷还该买个丫头,有些活计,丫头办的细致。”  “不是有吗?”林渊说,“就之前那对母子。”  他让那对母子先安置在破庙里,之前那床破棉被也让他们用,等他找了房子再接过去。  男孩可以干点能干的活,当娘的可以打扫屋子,顺便给他们做饭。  虽说林渊不像原主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他从小住在城里,只用过天然气,现在这种灶台还真不会用,小厮也不会做饭。  林渊愿意买下他们,给他们饭吃衣服穿,但不能做了好事还把人养得好吃懒做,那不是做好事,那是请祖宗回家。  人有了活干,因为劳动挣得了生活所需,才能产生归属感。  “还是少爷聪明。”小厮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林渊笑道:“那你就是少爷了。”  林渊脸上带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他只有两百两,这段时间住在酒楼,买了成衣,日常花销算在一起,用了接近二两银子,这还是在他手紧的情况下。  买地花了一百两,贿赂花了十一两,余下就八十七两,租三个月的宅子,剩下八十一两。  建一栋大点的宅子,至少要花五十两。  佃户们种地,但他是要提供种子的,还有农具……  得找个来钱的地方,不然就算把种子农具全部弄好了,佃户们吃啥?种地又不是当天种,第二天就能收获,总不能所有人一起喝西北风熬日子?  这年头,做买卖是来钱最快的,但是入了商籍就麻烦,倒不是考不考科举的问题,主要是税收太重,如今离遍地起义还要些年头呢,外加入了商籍就不能随意走动了,去外地得带上路引,去官府要文书,一大堆麻烦事。  在元朝,当地主是最快乐的职业,没有之一。  朱元璋的老婆,马大脚就是地主的女儿,朱元璋早期,就是靠着马地主发家的,不然钱粮哪里来?  时人一般是早上七点上班,其实原本只是官员们上朝的时间,卯时指的就是这个时间段,后来就通用了,上班叫应卯,下班叫放衙。  林渊和小厮把东西全部打包好,退了房,早早的等在衙门口。  “这家弄得干净,那老仆日日打扫,因你们过来,我叫那老仆去他家亲戚那了。”姜桂推开门,“街口有井,平日都在那打水。”  林渊在宅子里打量了一圈,心里十分满意,这宅子不大,一进一出,有正房和耳房,还有一个柴房,柴房没有墙,就是一个棚子,有灶台,还有个地窖,虽然小,但存放小家庭的口粮是足够了。  正房是个通房,帘子隔出了两个空间,一边用来待客、吃饭,另一边就是主卧室,放着床和家具,有点像现代的一居室,而且还挺大的。  耳房小一些,就跟普通卧室差不多大,也有床,不过没什么家具,床上能躺下两个成年人。  林渊利落的交足了三个月的租子。  姜桂看着纸币,想着自己能抽出来的份子钱,心里也很满意。  “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事找我就行。”姜桂把钱揣起来,笑得真心实意。  林渊连忙说:“姜哥,正有事想找你商量呢!来,我们坐下说,二两,去倒两杯水来。”  小厮名叫二两:“就去。”  姜桂坐到了椅子上,有些奇怪:“什么事?”  林渊态度很好:“姜哥也知道,我手里不富裕,开春得去建房,花钱的地方多,却没有进账的地方。”  姜桂一听这个,叹气道:“你这可是问错人了,我要是有法子,还挣这个辛苦钱?”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林渊拍着马屁,“虽说百姓都以为官老爷才是管事的,但我可清楚,真正管事的是姜哥你们这些小吏,上头的官老爷哪里知道民生疾苦,还不是靠你们管着?”  姜桂觉得这话顺耳:“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出去了不能说这话,我们可都靠官老爷过活呢。”  林渊:“这儿就我们哥俩,有什么不能说的,小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一点虚情假意都不沾。”  姜桂:“也不瞒你,我当了这么多年小吏,什么人都见过,就是那些大老爷,也没我见得人多,来钱的活计也有,就怕你不敢干。”  林渊顺杆子往上爬:“请姜哥指点。”  姜桂忽然认真道:“指点算不上,你知道城内的赌坊?放印子知道?”  林渊当然知道,这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放高利贷。  “姜哥。”林渊故作踌躇,“如今世道不好,放了印子能收得回来?”  姜桂冲林渊眨眨眼睛:“你信得过我,我便帮你一把,城南有个扛把子,专帮人收债,手下全是好手,都是刀尖舔血的凶人。”  这位姜桂,简直就是黑白两道通吃,放在现代也能混成一霸啊!  还知道拉近关系,吃了自己的好处也帮自己一点忙,这人要是乱世的时候还活着,说不定真能有点作为。  林渊:“姜哥,我得考虑考虑,那些赌徒逼急了,我怕把我给砍了,你看我,我身边就一个小厮,我胆小怕死啊!”  姜桂哈哈大笑:“林小弟,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再考虑考虑,想干就找我,我先回去了,婆娘还等我吃饭。”  林渊把姜桂送到门口,两人寒暄了几句,约定有空常来往。  等姜桂走了,小厮二两才提着水桶回来。  林渊这才记起家里没水,也没烧水的锅,嗯……  冬天,干什么才能来钱呢?放印子不行,有违林渊在现代培养的基础道德观,虽然知道是暴利,可林渊还是一边心头淌血一边放弃了这个选择。  林渊忽然问:“二两,你要是有点小钱,你要买什么?”  二两正在擦桌子,他嫌弃老仆擦得不干净,林渊一问,他顺口就说:“买肉吃,肥肉。”  林渊眼睛一亮!  成!  找着目标了。  古人缺油水,这时候养猪可没有现代的饲料,也没有专门的养猪厂,猪油是不够消耗的。植物油虽然在宋朝开始有人食用,但是一直是芝麻榨油独领风骚。  那时候一直用的压榨出油的方法,黄豆用这种方法的出油率很低,后来有了浸泡出油法,出油率才变高,风头这才压过了芝麻。  现如今动物油脂百姓买不起,芝麻油涨的也快,小户人家做饭,就用筷子缠着布,沾油抹一抹锅,都馋油呢。  林渊:“大豆贵不贵?”  二两好歹也是去过市场的人:“五文一斤,贱呢。”  得,就豆油。  林渊信心满满,看我来挣个盆满钵满。  至于商籍,这不还有姜桂这个地头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扛把子”:黑道头子。  关于植物油,油菜花榨油是明朝中期的事了,就算林渊想榨它的油,现在也没几个人种,原料都收不到。  等以后种地了肯定是要种的,毕竟油菜花出油率高。  宋朝用的是芝麻油,在宋朝最富裕的时候,油煎饼都能出现在小摊上,宋朝,一个富可敌世界的朝代,一个gdp占同时期全世界gdp百分之六十到八十的朝代。  可惜了。第4章 004  黄豆这玩意,豆子拿来做豆饭,豆叶做菜,磨了浆子点豆腐,可谓是劳动人民餐桌上必不可少的口粮,但黄豆价贱,口感也不好,吃豆腐的人倒不少,然而人生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整个坞城也就四家豆腐铺。  林渊抓了一把豆子,不算饱满,但好在也不干瘪,勉强能用。  “少爷。”二两还是没什么信心,“我倒是听说过大豆榨油,可若是有挣头,这生意早被占了,还轮得到我们?”  林渊给了二两一掌,不重,轻巧得很,他往嘴里扔进几颗豆子,冲市场的摊贩说:“有多少?都收了。”  摊贩没料到这还是个大客户,连忙说:“我家还有三百石!都是今年的,不陈!”  三百石,等于三千斤了,林渊点点头:“都拉到城北口的庄子去,三日能到否?”  小贩:“肯定能到!”  就这么口头约定了一番,林渊就有了原材料。  一斤五文,三千斤就是三百贯,三十两银子。  这年头种地不容易啊。  林渊刚感慨了一下,旁边一个过路的笑他:“三十两,都他家大吃大喝几年的嚼用了,你买那许多,若是换成豆腐铺,能少给一半。”  林渊转头,看到了一个葛衣粗布的男人,穿着一身短打,胸口鼓鼓囊囊,一身的腱子肉,手里还提着一只活兔,脚下踩的是兽皮靴,估计是个猎户。  “看你人傻钱多呢。”猎户咧嘴笑,露出尖锐的虎牙。  林渊也笑:“他拉来还得租驴车,一辆怕都不够,人家总得要得赚头,出来讨生活,都不容易,三百石,怕也是乡亲里一起凑。”  猎户一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他看林渊面白无须,少年人模样,以为是个傻小子,结果心里竟然也有算盘,他笑道:“是我说错了,小哥,你有副好心肠。”  林渊摆摆手,看着那只活兔,心里有点馋了,他来了这么多天,吃的肉都是猪肉,这年头吃猪肉的人并不多,骚味重,加上养一头猪从投入到收获,至少要两三年的时间。  有钱人嫌弃它臭,不愿意吃,穷人吃不起,也没精力去养。  那股骚味真是吃一次就够了。  然而除了猪肉就是羊肉,虽然骚的味道不同,但一样骚。 第5章 二两大手一挥:“你们好好给少爷做事,少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他心里想,等少爷的豆油榨出来了,就是把油当水喝都成。  “对了,我去买了匹布,你自己给你和狗子做身衣裳。”二两说,“少爷吩咐我的。”  四娘慌乱了,手足无措的说:“这、这怎么使得。”  少爷给她和狗子一个住的地方,能遮风挡雨,还有床和被子,少爷让她和狗子有饭吃,不饿肚子,她老家的屋子还是茅草搭的,下雨的时候屋里屋外都是水,这样的好日子,少爷竟还要给他们新衣服穿。  乡里的农户,只有男人有新衣裳,男人穿旧了,女人改改继续穿,等女人穿破了,就改小了给孩子穿。  四娘从小到大,没穿过一次新衣裳,就是做姑娘的时候,也是穿她娘改小的衣裳。  “哪里就要新衣裳了。”四娘一开口,眼泪就开始淌了,她常年食不饱腹,家里的粮食要紧着男人和孩子,她就靠喝水充饥,逃难来的路上靠嚼树皮草根过活。  她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又黑又瘦,手臂像枯树干,她哭的样子没有一点梨花带雨的意思,只会让人觉得心酸。  狗子也说:“二两哥,我跟娘不要新衣服。”  二两惊讶了:“你们不冷啊?”  和他们不同,二两是家生子,他爹娘就是林家的家仆,他们没有私产,住的是林家的,穿的是林家的,一辈子从生到死都在林家,在这些家仆和家生子的眼里,他们就是林家人。  所以主子给他们什么,他们也不会觉得受之有愧,或是当不起。  二两就更不能明白这母子俩是怎么样的了。  狗子把衣领揪开给二两看,二两看到了里面的枯草,狗子有些骄傲地说:“我自己揉的,可暖了。”  二两伸手去摸了一把,枯草被狗子揉的软绵绵的,倒是不觉得刺挠,因为贴着身,所以还挺暖和。  “我还没试过呢!”二两来了兴趣,“你等等,待会儿你也给我塞塞。”  他把这当玩乐了。  二两跟着林渊睡,房子不大,林渊总不能叫二两打地铺。  二两人小,在床上站不了多大的地方,两个人睡还暖和。  “该去给少爷买个汤婆子。”二两觉得自己考虑的不周到,颇有些自责,“我竟把这个忘了,要是让我爹知道,又该骂我了。”  林渊把二两搂了搂,睡眼惺忪地说:“睡,你爹不在这儿。”  二两又嘟囔了两句,林渊没听清,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翌日清晨,四娘早早的准备好了饭菜,她蒸了馒头,又炸了油条,去豆腐摊买了豆浆,天不亮就起了,狗子则是在打扫院子。  四娘还是有些踌躇,她觉得做饭这个活计太轻松。  林渊是天刚亮的时候起来了,吃了热腾腾的早饭,让二两在家守着,自己去订席面,家里还是少人,少身强体壮能震慑不法之徒的人。  要是原主的奶哥还在就好了,那身腱子肉,往那一摆就是个人形凶器。  前几天遇到的那个猎户也挺好,可惜人家连打工都不愿意,更别提来自己家当长工了。  席面订好了,林渊就去了一趟姜桂家,姜桂家比林渊租的这房子还要小一些,住着姜桂的父母妻儿,还有岳父岳母。  知道他岳父岳母在的时候,林渊不由感叹,虽然姜桂不是个君子,但也不算是个坏人。  他岳父岳母年事渐高,几个儿子你推我桑,都不愿意养,姜桂妻子嫁为人妻,不敢提奉养父母的话,姜桂看妻子偷偷哭了几次,就做主把岳父岳母接了过来。  他一个人要养六个,林渊觉得姜桂确实能算是个好汉了。  “姜叔,我是姜哥的朋友,来送东西的。”林渊在门外喊。  里面传来了取门栓的声音,老人穿着棉衣,缩着脖子问他:“送什么?”  林渊把写好的帖子交给老人:“昨天忘了,烦劳让姜哥把这帖子给刀哥。”  老人不识字,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觉得头晕,末了点点头:“行,你回去。”  林渊:“好,那我先走了,姜叔。”  姜叔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午饭是回去吃的,四娘很珍惜现在的日子,虽然做饭的手艺一般,但好歹舍得放油放盐,味道倒比外面的馆子还要好些,林渊吃完饭躺了一会儿,就自己去城里转悠了。  二十个工人是不够的,但林渊有自己的打算。  那个刀哥可不可信?手底下的人到底怎么样?林渊完全不知道,所以才给姜桂一成纯利,有利益挂钩,姜桂就不会脱手,他会在看到大豆油的产出后跟自己站到同一个战线。  而且一成利,也不用担心姜桂和自己反目。  他把姜桂拉下水,不管是商籍的事,还是之后经营叫卖的事,姜桂都得管。  钱帛动人心,尤其是姜桂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  从今往后他跟自己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  有利益瓜葛,林渊才能放心,他在职场混迹久了,从不相信什么兄弟朋友,只有利益的链接是最紧密的。  所以这二十个人,林渊是想让他们在干活的空隙去管人的。  这些人都是混黑的老手,有他们在,下面的就不敢生事。  自己则只需要笼络住他们的老大,那个叫刀哥的扛把子就行。  怎么笼络?简单,再让一成利出去。  大家来个利益捆绑,这才安心。  到了约定的时间,林渊提早去了酒楼,他穿着一身淡色棉衣,笼着袖子,打量着酒楼里来来往往的人,酒楼生意不错,人头涌动,小二满脸堆笑的在人群中穿梭,嘴里时刻不停的念着吉祥话。  掌柜打着算盘,稍显慌乱的算账。  林渊坐在二楼,靠在窗边,从窗户看下去,一眼就看到了姜桂,以及姜桂身旁跟着的壮汉。  那壮汉在大冬天都只穿着一身单衣,头发束得乱七八糟,但竟然有些江湖侠客般得潇洒不羁,他腰间还挂着一把小刀,带着刀鞘,从头瞧到尾,这位身上最值钱的估摸着就是这把刀了。  林渊朝楼下挥手:“姜哥,这儿呢!”  姜桂也喊:“就上来!”  刀哥比姜桂迈得步子大,先一步走到林渊面前,林渊刚见人,就在心里说了个好字——这人有一双鹰眼,剑眉黑浓,鼻挺唇丰,虽然是个扛把子,但一身正气。  就外表来说,倒是十分容易让人信任。  “刀哥。”林渊朝刀哥拱手,“小弟姓林,单名一个渊。”  刀哥也拱手:“你叫我声刀哥便是。”  这是不愿意说真名了。  姜桂在后面说:“站着干什么?快坐下,我们哥三喝酒吃肉,聊聊后头的大计。”  林渊深知忽悠人的要点,以前对着客户就是天南地北一阵海吹,如今面对姜桂和刀哥,那就更是游刃有余了。  “姜哥坐。”林渊给这二人满上酒,笑着说,“先来谈我的生意。”  姜桂和刀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是谈招工吗?  林渊胸有成竹的笑着,心里想“不画大饼,怎么忽悠人?”  作者有话要说:  林渊:“从来只有我占别人便宜的。”  姜桂/刀哥:“……”第6章 006  作为二十一世纪深受老板赏识,两年内从一个小职员做到部门经理,年薪从六万涨到二十万的人,林渊别的不敢保证,忽悠人绝对是个中好手。  他从市场开始分析。  再分析民众的购买力,回望一下过去,畅想一下未来。  “只要豆油能弄出来,我们就不愁销路。”林渊说得激动,姜桂和刀哥听得也很激动,有时候气氛是能感染人的,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传销组织上课的时候,老师跟吃了金嗓子喉片一样?  刀哥其实听不太懂,但他知道林渊的意思就是这豆油能挣钱,而且能挣不少,林渊在分析的时候顺便还拍了把姜桂和刀哥的马屁,刀哥喝了口酒,权当给自己压惊了。  “真能弄出来?”姜桂一边激动,一边忍不住忐忑。  林渊冲他笑:“姜哥,我这可不是诓你,但凡有一句假话,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林渊一脸真诚的想:抱歉了,我是无神论者。  “好!”姜桂大喝一声,“斟酒!当浮一大白!”  刀哥忽然问:“二十人怕不够。”  林渊连忙说:“刀哥,小弟如今手头紧,原想着让刀哥的兄弟们来当管事的,至于下头干活的,小弟想找城里的苦工。”  刀哥看了眼林渊,倒也没生气:“一月二百文,不算小气,这样,下头的我倒能给你指条路子,去岁从西南面来了批人,如今就住在城东巷尾,具是携家带口的,不独苦工,便是乞丐也做得,他们老大同我认识,拜把子的兄弟,讲究义气,你包吃就成。”  包吃就行?  林渊:“我当然信得过刀哥,可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只恐……”  刀哥一挥手,颇有点江湖人的豪情:“别这恐那恐了,你若是答应,我便帮你去说上一声,他们要是偷懒,干出丧良心的事,不用你说,我先砍了他们。”  林渊面无表情,内心波涛汹涌。  你一混黑社会的还说别人干出丧良心的事?  刀哥大手拍在林渊肩上,用“我很看好你哟”的目光盯着林渊,他叹了口气:“如今生意不好做了,世道乱了,我手底下的兄弟都快饿肚子了,是我这个当老大的有愧,我有愧啊!”  这位已经醉了。  姜桂一脸通红,也开始嚎:“刀兄,你是好汉,哪里像我,如今衙门里乌烟瘴气,牢里关的都是平民百姓,我亏心,亏心啊!”  林渊:“要不……我们回去?”  姜桂连忙扑过去,抓住林渊的手,激动地朝刀哥说:“刀兄,林小弟是为弟我这许多年来见过的天字号第一大好人,为百姓谋福祉,一颗菩萨心肠,这样的人不帮一帮,为弟我良心过意不去。”  林渊一张死鱼脸,兄台,之前收我十两一贯贿赂的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刀哥也看向林渊,恍恍惚惚地问:“林小弟,未及弱冠?”  林渊连忙答道:“虚岁十五。”  刀哥:“怪道生的细皮嫩肉,先时我还以为是哪家小娘。”  刀哥:“哈哈哈哈哈!”  林渊:“……”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第7章 林渊点头:“生意还没做起来,若是生意好,便再请人。”  豆油生意他也做不了太久,最紧要的还是多弄点钱,再买些地,把粮仓塞满,他买的地都很偏远,周围都没有人烟,附近也没什么战略要地和村寨,是个非常时候躲太平的地方。  “开春以后我得寻人去开荒。”林渊说着说着,已经被杨子安请到屋内坐下了,转头一看,家徒四壁,城东的屋子都是他们自己搭的,原先只是草棚子,天气越冷,就想尽办法加固。  墙壁是黄泥和着枯草弄出来的,屋顶是厚实的茅草,这样搭建的屋子勉强能够住人,遮风挡雨也算够了,然而冬冷夏热,实在不是什么好住处,只是没得选择而已。  林渊:“还得找人佃田。”  他在这里没有根基,找佃户都不容易,遇到刁钻的才叫麻烦。  杨子安听见田这个字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最让劳苦大众安心的还是田地,别的都是虚的。  “租子多少?”杨子安问。  林渊:“五成租子。”  杨子安咽了口唾沫。  他还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主家,如今善心一点的主家,最多也就给佃户四成粮,黑心一点的,只给两成的都有,两成粮食,也只够佃户省吃俭用的嚼用。  “干了。”杨子安说,“我这儿六十人,二十人去榨油,四十人去开荒。”  林渊瞪大眼睛:“还没开春呢,土都冻着的,能去开荒?”  杨子安挥挥手:“我们这些人以前也是农户,看天吃饭,最近开始暖了,地没那么硬实,能赶在播种前把地耕出来。”  林渊自己不会种地,然而杨子安这边的人全是农户出身,说起伺弄庄稼,倒是没人比他们更专业了。  “杨哥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干。”林渊赶忙说,“我还得请人去建房。”  他准备建成集体公寓的款式,让佃户也住,在这个朝代,死人的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疾病,感冒就能致死,更别提别的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佃户都变成消耗品,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补一批。  别的他也做不到,但提高一下居住质量还是可以的。  也不用太好,就做成三层高的楼,只是现在没有混凝土,水泥倒是能找到代替品,砖也是有的,只是是青砖,价格也贵,不过林渊倒还能支撑。  总而言之,只要钱够,三层楼,工匠还是弄得出来。  林渊可从不小看古代劳动人民。  一切事宜谈妥之后,林渊就领着那二十人去城外的庄子上,杨子安则是准备领着人一起去开荒,工钱倒没有谈,双方都约定了,开荒结束之后,就由杨子安那边的人去佃地,也就是说,林渊不用给钱,也不用安置房子,只需要给他们粮食就够了。  杨子安还说:“搭个棚子也能住,晚上抱着睡,也没有冻死的。”  林渊:“……行。”  刀哥也回去叫了自己的兄弟,一共四十个壮年汉子站在林渊面前,却让林渊不得不叹息一声,像刀哥这样一身腱子肉的实在是少,看得出来,刀哥以前也过过好日子。  平常人哪怕劳作得再多,吃的跟不上,也不长肌肉,而是面黄肌肉,一身的排骨,还佝偻着腰,好在年纪不大,力气还是有的。  等上了年纪,就要开始遭罪了。  刀哥的人都没有家小,他们是一个村子逃难出来的,四散而逃,跟着刀哥的都是跟父母兄弟失散的,现如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至于能不能找到家人,他们根本不敢去想。  天南地北,一旦失散,就再难团圆。  杨子安的兄弟们倒是有家小,肩上的担子更重,乍一听有活干,有钱拿,个个都喜笑颜开,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父母妻小都在身边,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庄子,平时可看不见这么多人一起走动,路边行人面带好奇的盯着他们。  有总角小儿舔着冬瓜糖问道:“娘,他们干啥去?”  妇人也不知道:“娘也不知。”  周边的百姓好奇地很:“这许多人呢,手上也没拿家伙什,干啥去呢?”  “你问我?我也不晓得。”  庄子很大,不过里面除了几个灶台和大铁锅,外加凳子以外,别的是一概没有,庄子后面有一口水井,吃水倒方便。  林渊把怎么熬豆油的方法仔细说了,前一天的时候得让豆子发酵。  第二天才能教他们如何熬油,因为没有特制的药剂,所以出油量不能跟后世的比拟,但是比起榨油法来说已经好得多了。  一群大老爷们瞠目结舌地看着锅里的油,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这就是油了?”  “天老爷,油竟不是榨出来的。”  也有跑到林渊面前问的:“东家,这油怎么卖?”  林渊:“十文一斤。”  “这么便宜!”几个汉子商量了一下,一人凑点钱,先买一斤回去,让家里人也沾点油水,入冬以后,他们家连油都不敢买,平时都是吃几个黄面窝头果腹。  知道怎么做之后,这群人就上手了,他们很珍惜这个机会,如今散工的活都找不着了,砍柴也整不了几个钱,没有来钱的法子,就得饿肚子。  饿久了人就浮肿,离死不远了。  刀哥在一旁监工,看了一会儿没忍住,自己也下去跟着一起干活,看着水变成油,就像水里生出了钱,让人心痒难耐。  天色逐渐暗沉,夕阳西下,最后一丝橘色光芒消失,庄子点上了煤油灯,林渊劝他们今日回去休息,明早再来,这群人却不愿意,他们正处在新奇的阶段,一锅锅的油熬出来,他们心里的成就感也不亚于种地收获的时候。  这比收获还轻松许多。  “那行,我先回了,你们早些回去。”林渊打了声招呼,发现刀哥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就自己先走。  刀哥还叫了两个人送他回去。  林渊也没有拒绝,没办法,他现在文弱得很,年龄和运动量摆在这里,路上要是碰到个劫道的,怕是只能光溜溜的回去了。  送他的两人都年轻,十七八岁的年纪,刚开始还有些拘谨,毕竟林渊是东家,可没走一会儿,他们就跟林渊熟悉了起来,敢说话了。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油!”  “都能在油里洗澡了!”  他们兴奋地问林渊:“东家,你咋知道油还能煮出来啊?”  林渊随口扯谎:“在北边的时候,有客商过路,为抵房资才说出来。”  “东家,你就不怕他骗你啊?”  “商人黑心呢!”  林渊看着这两张天真的面孔,无声地叹了口气,史书不会记载这些普通人,眼前的血肉之躯,要不了多久就会化为一捧尘土。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浸出法:  浸出油是指用浸出制油工艺制成的植物油。浸出法制油工艺的理论依据是萃取原理,它于1843年起源于法国,是一种安全卫生、科学先进的制油工艺。工业发达国家用浸出法生产的油酯总产量的90%以上。浸出法制油的优点是粕饼中含残油少、出油率高、加工成本低、经济效益高,而且粕的质量高,饲养效果好。第8章 008  大豆油的销路不用愁,坞城内就可以消耗这些油,姜桂去和几个油铺的老板谈了合作,坞城内一共十二家油铺,相比芝麻油,大豆油的成本价更低廉,每日的供油量也很固定,虽说不至于取代芝麻油,可油铺的老板还是很给面子的收了油。  林渊稍微算了一下,每日大豆油的纯盈利在一钱银子左右,也就是一千文的样子。  “要不要往外头卖?”姜桂看到了大豆油买卖的好处,内心有些蠢蠢欲动,钱就在手边,谁不想多挣点呢?  林渊却摇头:“姜哥,不是小弟我不愿意,但我们若卖到外头去,谁去跑?况且坞城有你,还有刀哥,我们才能安生挣钱,如今外头乱得很,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出去了,这大豆熬油的法子虽然简单,可也只有我们独一家。”  “要是有人想强占……”林渊没把话说全。  姜桂叹了口气:“是我心急了,倒不如你想得仔细。”  林渊安慰道:“姜哥,你这么想,如今虽然没有暴富,但却是稳定的。”  现在收入稳定了下来,开支也不算大,林渊就得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的土地上。  杨子安那四十个兄弟已经过去了,农具是林渊托姜桂准备的,林渊现在是深刻的体会到了朝中有人的好处,姜桂虽然没有手握重权,也不能左右上面的官员,但是在平民百姓之间,他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好在终于不用坐吃山空,林渊确实是松了一口气。  “姜哥。”林渊给姜桂倒了一杯茶,他认真地说,“我该请人去建庄子了,还得继续麻烦你。”  姜桂喝了口热茶,虽然不是什么好茶叶,但是现今能有这种茶喝,已经算是享受了,他点点头:“好说好说,决计不叫他们偷一点懒。”  林渊仔细地说了:“我想建的不是院子,是三层的楼。”  姜桂莫名:“咋,你还要建个戏台子啊?”  林渊摇头:“不是,二两,拿纸笔来。”  二两“哎”了一声,把宣纸铺好,站在一旁伺候笔墨。  林渊虽然不会写毛笔字,但是儿童简笔画还是会的,他画了个方方正正的楼,每隔一段开一个小门。  “就这样。”林渊把纸递给姜桂。  姜桂也不是什么文人,对琴棋书画也没什么见识,他仔细看了看,明白了个大概,奇怪地问林渊:“此房方方正正,如同一个巨大的棺材,怎好修成这副样子。”  林渊:“……”  兄弟,你怕是没见过成都的环球中心。  林渊打着哈哈:“升官发财嘛。”  姜桂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好寓意!林小弟不愧是读书人,就是比我有见识。”  “不过,这要价可就不美了。”姜桂皱着眉头。  林渊:“五十两够不够?”  林渊说道:“我想赶工期,多请些人,最好立夏前能住人。”  姜桂站起来:“既然你都开口了,做哥哥的自然要帮,坞城来了不少灾民,叫他们去建房,只需一些口粮,能省一笔钱。”  这些灾民是不被坞城接受的,灾民的到来,意味着坞城百姓的安全将大打折扣,所以这些灾民一直不被坞城放进城内,只能在城外搭草棚子过活,冬天过了大半,灾民的人数也少了大半。  一些是死了,一些是走了。  现在还在的,全是年轻人。  姜桂说:“去岁他们才来的时候,我还见过几个孩子,如今去城外瞧,就剩了两个,也快死了。”  林渊皱眉问:“都冻死了?”  姜桂点头,叹了口气:“上头不让放人进来,我有什么法子,我自家都艰难,实在帮不了。”  姜桂倒是个善心人,然而没有足够的财力让他去发散自己的善心。  林渊说:“让他们建房倒不是不行,就怕不好管。” 第9章 林渊/姜桂:“……”  “寻个日子,一起出来喝酒。”刀哥脸上带着笑。  这个年岁结异姓兄弟,就得真把对方当亲兄弟,比亲兄弟还亲才行。  “大哥。”林渊冲刀哥说,“杨二哥如今还在我的地里头呢。”  刀哥摸摸鼻子:“那就待他回来再说。”  杨子安是个实在人,他带着兄弟去了林渊买的地,姜桂确实没说谎,这些地没有耕种过,全都是肥地,地从来都是越耕越薄,农户哪里有那么多农家肥,肥料跟不上,地就更薄,得歇种。  种一年荒半年,让土地自己休养生息。  他们找了块地势最平坦的地,搭了草棚子,用泥和着枯草抹了墙,一两天就能干,半夜睡在枯草上,四十个汉子挤在一起睡,倒也不觉得冷。  粮食是林渊准备的,他们去的时候就拖着一板车的粮食。  里面有粗粮也有细粮,平日吃的都是粗粮,细粮则是杨子安定的,没三日吃一回,吃完还饿只能吃粗粮。  “比以前好啦。”汉子捧着一碗粥,粥很稀,但是有白米,他很珍惜地喝了一口,满足的叹息一声,“以前哪里有白粥,都是吃糠呢。”  他旁边的人坐在田坎上,手里拿着一个杂面馒头,吃得正香:“你快点喝,我那碗都喝光了。”  汉子不理他,拍拍旁边的土地:“明天就能收粮了,东家真说只要五成租子?”  杨子安从草棚子里走出来,朝着自己的手掌心哈了一口气:“东家说的,料想他也不敢骗我们。”  汉子点头:“对,我们这许多兄弟呢,他就是要骗也得掂量掂量。”  也有年轻人一边喝粥一边啃馒头,充满希望地说:“我倒不奢望自己有粮,就盼着天天都能吃饱,累点也没啥,以前在老家,东家要八成租子,我得饿着肚子下地。”  “我娘把粮食省着给我和弟弟们吃,娘就饿死了。”  “娘死了以后,爹在山上摔断了腿,没钱买药,也死了。”  汉子叹了口气:“谁不是呢。”  都有一段伤心过往,说出来比惨吗?  年轻人朝汉子笑笑:“天天能吃饱就行。”  杨子安走到一边去拿锄头,他跟着兄弟们一起下地,从小生在耕读之家,杨子安认识一些字,也会地里的活计,他从不跟人讨论自己的过去。  他家在当地也是大户,不过不佃地,家里的地都是老仆在种。  后来有一帮匪徒过路,杨子安当时应朋友邀约去了临近的镇上,回来以后家破人亡。  全家上下被屠了个干净,连他当时才两岁的弟弟都没被放过。  他至今都想报仇,可是拿什么去报仇呢?难道让他的这些兄弟去和那些匪徒拼命?  他可以置生死于度外,但他的兄弟们又凭什么?  久而久之,报仇的念头就深埋心底,他从来不说,也不会提。  就在他们吃完早饭,准备干活的时候,不远处就忽然有一批不少人涌过来。  杨子安:“别急!拿锄头!手边趁手的都拿上!”  要是有流匪,就必须先做好应对,至少手里要有武器。  那边人走近了,杨子安才认出打头的是李从戎。  “都把家伙放下,是刀哥过来了。”杨子安喊了一声。  旁边的人这才放下手里的家伙。  刀哥走在最前面,最先到,他身后是一些穿着短打的匠人,再往后就是一些衣不蔽体的流民,流民们个个面黄肌瘦,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脸上全是茫然无措的神色,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  昨天一早,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说是有活给他们干,干一天吃一天的饭,他们一听就来了,反正也没什么能被骗的东西,最多,就是大户人家把他们骗去当家仆,可是当家仆也比现在的日子好过。  只要不饿死,干什么都使得。  “这些都是来建房的。”刀哥说,“两边都不耽误。”  杨子安看了眼那些流民:“让你过来管他们?”  刀哥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不管不行,没力气的时候都听话,有力气就难说了。”  杨子安:“这倒也是。”  刀哥忽然凑近了小声说:“我带了只烧鸡过来,还有点酒,我们哥俩晚上好好喝一杯。”  杨子安听到烧鸡,嘴里不由自主的分泌唾液,这是真馋了,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吃烧鸡是什么时候了。  这几年他别说吃肉,就是树皮草根也是吃过的,肚子饿的时候,抓到什么吃什么。  逃难的时候不少人是吃坏了东西,慢慢人就不行了,他能活到如今,也算是运气。  这个时候匠人们在招呼难民们搭棚子,就紧着之前的棚子搭,匠人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是老手艺人还是受尊重的,主要是手里头真有本事,他们搭的棚子就是比杨子安他们搭的好。  杨子安则是被刀哥拉到一边吃独食去了。  两人一人一杯酒,再扯下两个鸡腿,刀哥眉开眼笑地说:“哥哥给你认了两个弟弟。”  杨子安:“……”  他当年和刀哥结拜就是被刀哥忽悠的,估摸着那两个倒霉蛋也和自己差不多。  刀哥:“你也见过,一个是姜桂,还有一个是林渊,日后见了面,你得叫他们三弟四弟,你可得记牢了。”  杨子安咬了一口鸡腿,默默地想,就李从戎这个尿性,估计自己以后还会有五弟六弟,七弟八弟,可能八十一弟都会有。  算了,有鸡吃,还是别想烦心事了。  要是刀哥认一次弟弟,自己都能有鸡吃,那这个买卖还做得。  作者有话要说:  杨子安:“这人就喜欢到处拜把子,我杨子安就是饿死,从这儿跳下去,也不会承认那也是我弟弟。”  李从戎:“来,吃鸡。”  杨子安:“真香。”第10章 010  晚冬时节,林渊依旧穿着棉袄,气温还是没上来,他打了个喷嚏,搓搓手,把棉衣搂得更紧一些,四娘在旁边烧炭,等室内暖和起来还要一段时间。  碳的价格可不低,林渊也没买多少,等这最后一点烧完了就只能烧柴。  贫苦人家连柴都得紧着烧。  没法子,现在去山上砍柴的人都少了,要是穿得上了上山去,一不留神人就得生病。  冬天发烧,离死不远。  人们还是惜命的。  冬天结束之前,林渊几乎都窝在室内,即便有棉衣,还是不够暖和,在外面行走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冷得受不了,二两也跟林渊差不多,北方虽然也冷,但是不像南方湿冷,穿多少衣服都不行,寒气入骨。  林渊抱着汤婆子,问二两:“四娘他们呢?”  二两搓搓手:“四娘在和面呢,晚上吃面条。”  没青菜,只是放点酸菜。  虽然现在有暖房,但坞城是没有的,整个冬天只有酸菜。  二两看着窗外,叹了口气:“不知道陈哥在哪儿。”  这个话题林渊一直没跟二两聊过,陈哥这两个字像是禁语。  那个忠心又正直的人,或许早就没命了,只是林渊和二两都希望他能活下来。  “少爷。”二两说,“陈哥知道我们要来这儿,要是明年他没有找来,我们给他立个衣冠冢。”  林渊没有拒绝,点头道:“好。”  冬天的日子对林渊这种有家资的人来说还算舒适,不用出门,整天窝在房间里,他每三天去油庄看看,每周去核对账目,平常就窝冬,可普通百姓就苦了,这个冬天,路边冻死了不少乞丐,乞丐们大多数都是旧疾缠身,活过一日是一日,一旦遇到寒冬,能熬过来的都是凤毛麟角。  这几年年景不好,城里的大户都没有施粥,街头上没人行走,就连小摊贩都不再出现。  林渊也不敢上街,他或许不是什么好人,可同情心还是有的,他怕自己一出去就按耐不住,把那些快冻死的人接回家。  可他现在手边也没什么钱了,钱都拿去聘人了。  二两也不敢出去,上次二两出去买肉,还是哭着回来的。  只有四娘和狗子敢出门,这两位都是逃荒来的,什么样的惨状都见过,早就麻木了。  可也心有余悸,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没有林渊愿意买下他们,他们就跟那些冻死的人没有两样。  狗子年纪还小,林渊也没敢让他干重活——家里也没啥重活可以干,狗子日常就是做做粗活,扫扫院子,看家。  细活都是二两在干,二两从不偷懒,这是他在林家养成的习惯。  他爹娘是家生子,从小就揪着他的耳朵叮嘱他要勤快。  二两至今都记得他爹说的话:“你得能干才行!否则隔壁的老刘的儿子就去了,你能跟着少爷,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跟在少爷身边以后,二两才明白他爹的意思。  跟在少爷身边,就不用下地,不用去干粗活,还能识字。  而且少爷也不折腾人,不打骂下人,是个好脾气的人。  现在跟着少爷出来了,二两什么事也不用操心,少爷能干着呢,能把所有事都做好,他只需要待在少爷身边,好好伺候少爷就行了。  二两和狗子聊天。  “狗子,你们过来的时候,死的人多吗?”二两问道。  狗子嘴里嚼着油渣,一脸满足地说:“多呢,有饿死的,肚子鼓得老大,身上腿和手都细得很,都说是太饿了,光喝水,把自己喝死的。”  二两吓了一跳:“那你们咋活下来了?”  狗子把油渣咽下去:“我娘扒树皮给我吃。”  二两好奇:“树皮好吃吗?”  狗子点点头:“还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扒下来以后有一层白的,那个白的可以吃,吃起来干干的,但是嚼的动,比干树皮好吃。”  “还有一种草根。”狗子兴致勃勃地说,“我在老家没见过,把草拔起来,草根下面有个小瘤子,那个也能吃,烤出来好吃,是软的,不过没什么味道。”  二两听得很认真,但是他知道,如果换他去过狗子过过的日子,他肯定早就死了,他吃不了那个苦,于是二两装作成熟地拍拍狗子的肩膀:“狗子,你也不容易啊。” 第11章 林渊鄙视他:“说得好像你会下地一样。”  二两得意:“我爹说能跟着少爷,是我上辈子积德,我运气好。”  “快睡。”林渊让二两吹了煤油灯。  第二天早上,林渊是被二两叫醒的,他睡得太沉,昨天半夜下雨了都不知道,早上起来冷飕飕的,林渊摸摸手臂,让二两把厚些的棉袄拿出来穿。  二两:“我一早就去找李大爷和杨二爷,都在外头等着呢。”  林渊边穿袜子边想,“你大爷”是谁?原身的大爷来了?千里迢迢,就比他们晚一会儿到,这人会算命的?能算出他要在这儿置庄子?  “什么你大爷羊大爷的。”林渊,“你说名字。”  二两:“哎,就刀哥和杨子安。”  林渊:“……那你就跟着我喊,叫李大哥和杨二哥,别大爷二爷,挺怪的。”  二两摸摸后脑勺,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怪了。  林渊走出房间,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刀哥和杨子安。  这二位看起来比分开时更沧桑了,毕竟每天都要下地或是监工,风吹日晒,不沧桑也不可能,林渊先拱手问好,这才说:“三哥说,北边的人开始逃难了,让我们早做准备。”  刀哥:“这么快?”  杨子安:“这倒不必怕,我们这四面是山,真要有流民,也不往我们这儿逃。”  刀哥明显并不这么觉得,他摸着下巴的胡茬子说:“也不一定,流民不往这边来,山匪呢?”  山匪,顾名思义,一般都是在山上行动,他们到多都是身材矫健的年轻人或中年人,身形也不会太过高大,要利于在树林在穿梭。  这些山匪如今早就成了这边地主们的心腹大患。  谁也不想被抢,虽然把粮食给他们就能得太平,但把自己的粮食掏出去,心里有多痛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我们在这。”杨子安用手指沾着水,蹲在地上画了个比较随意的地图,把他们自己的位子给圈了出来,“这边是官道,只有一条小道通过来,也没有商道。”  “山匪劫掠过路客商和当地大户,不过从不在一地久待,我们这儿相当于山谷,没有要道,也没有出名的大户,山匪吃饱了撑的才会来。”  “流民也不会往山里跑,他们要去有人的地方,要去城里,如果流民真的来了,坞城……”  杨子安叹了口气:“收下他们,坞城就完了,不收他们,坞城也完了。”  他的言下之意林渊和刀哥都能听懂。  收下流民,坞城的粮食根本不够,本地居民都不够吃,还要分给流民,到时候坞城的矛盾将会前所未有的激烈,他们都不认为在这样的矛盾下坞城还能恢复秩序。  不收流民,当流民越来越多,他们聚集在一起,胆子也会变大,为了活命,一定会选择铤而走险。  只要流民到了,坞城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林渊叹道:“我让车夫三天后回坞城一趟,给三哥带信,让他一旦发现流民,就直接过来。”  杨子安也点头:“可以。”  刀哥坐在一边,不说话,他看着屋外,极轻地叹了口气,他有一股子好汉情节,是个重义气的人,也有正义感,但这件事却不是他们能去逞英雄的。  在饥饿和苦难的洪流面前,所有人都概莫能御,只能随波逐流。  “也叫三哥去散播消息,好叫旁的人也警醒些。”林渊说,“叫油庄的兄弟们带着家伙什也过来。”  一旦流民南下,他们就必须隐藏自己,要过上一段长时间自给自足的日子。  直到流民散去,或是……第13章 013  大雪初融,林家的庄子破败不堪,深冬时节冻死了不少人,还活着的聚在一起,靠打家劫舍维生,林家这个当地大户,自然成为一块香馍馍,一块看得让人眼馋的肥肉,此时再去看,昔日热闹火红的林家庄子,现如今变成了一座死宅,里面没有半分人气。  林老爹趴在枯草丛中,耳朵贴着地,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才长出了一口,猫着腰跑了一小截路才跑回树林里。  “老爷。”老仆从另一边跑回来。  “都走了。”林老爹冲老仆说,老仆也说,“那边的人也走了。”  他们俩一起钻进树林里,女眷们都待在相对安全的地方,林母手里拿着佛珠,坐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念佛经,她的身边坐着几个小姑娘,都才总角之年,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林老爹,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们只记得一个夜里被仆人从床上抱下来,大人们带着她们一起跑,身后的家却燃起了大火。  离开家以后,他们一直在走,带的粮食不够,只能靠野菜维生,可野菜也是不够的,那么多流民,也都没有粮食。  仆人们也很茫然,他们在林家待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林老爹坐到杨氏旁边,冲她说:“雪融了,我们这就上路,去找渊儿。”  杨氏语气冷淡,她一直如此,对这个丈夫不冷不热:“嗯。”  林渊在年前就找人带了口信,告诉家里他在坞城。  林老爹庆幸儿子还记得给家里带信,也庆幸带信的人来得及时。  “娘。”小姑娘凑过来,她害怕,只有在父母身边才有安全感。  杨氏未曾生儿育女,包括林渊在内,所有的孩子都是丫头生的,庄户人家不兴纳妾,丫头就算生了孩子还是丫头,照样干活,只是吃穿会好上一些。  小姑娘的亲生母亲就是杨氏的贴身丫头,此时正在烧水。  林老爹还有心情说笑:“还是我有远见,叫渊儿先去南方,不然我们也得跟着流民一块过去,连个栖身之所都找不着。”  杨氏看了他一眼:“渊儿走的时候只有十四岁。”  她为着这个,从林渊离开开始,就再给过林老爹一个好脸色。  林老爹:“农户家的孩子,十二岁就能撑门立户了,再说了,传口信的都说了,我们渊儿如今有了地,还有了庄子,这才是我的儿子!”  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骄傲。  他只有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却能抵别人的十个儿子。  当时和他前后脚叫儿子去南方的张家,可一直没收到口信,直到流匪出现,才不得不拖家带口的逃走,如今估计已经成了流民,只知道要去南方,可是到底去哪儿却不知道。  杨氏念着佛经,不再去管林老爹。  她是书香门第出身,爹是读书人,家里一屋子的书,她娘死得早,爹也没有续娶。  于是她一直到二十四岁才出嫁,还是因为家里没米下锅,这才嫁给了林老爹。  现如今十八岁没嫁都是老姑娘了,更何况二十四岁。  可杨氏却并不觉得羞耻,她不爱自己的丈夫,也不爱丈夫的家,她宁愿写一天大字,也不愿跟丈夫多说几个字。  林老爹:“我们白天睡觉,晚上赶路,别叫人看见。”  仆从们都点头,没有异议。  虽然经历了可怕的噩梦,但是仆人们却异常听话,他们也没有趁机逃跑,而是一直待在林家人身边,他们清楚的知道,一旦离开林家人,他们也会变成流民,到时候只会更惨。  而跟着老爷和夫人,还能去投奔少爷。  还能像以前一样,干活就能吃饱。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赶了多久的路,白天在隐蔽的地上睡觉,晚上披星戴月的赶路,有时候在路边会看到饿死的人,尸首被野物们撕咬拖拽,不成人形。  巨大的恐惧感每每都会让他们更加小心谨慎。  所有人只敢穿破烂的葛衣,女眷们也抹了一脸的黑泥,头发上全是枯草,穿着从未穿过的粗布衣裳,赤着脚行走在路上。  他们越来越像流民了。  来到坞城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他们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终于来到了这里。  林老爹在路上死了两个女儿,都是吃坏肚子,发烧死的,只能就地掩埋。  一共三个女儿,只剩下一个了,这一个被杨氏带在身边,在山里挖野菜吃的时候,杨氏都要自己先吃,过一会儿瞧着没事才给这个孩子,她虽然现在瘦成了皮包骨,但好歹活了下来。  仆从们也死了一些,还有一些失散的。  看着城门口,林老爹终于没忍住,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身后的仆人们也没忍住,跟着一起哭。  “到那边去!”守城的士兵在赶人,他们不会让流民进到城里去,“过去!”  林老爹连忙凑过去:“兵爷,我们不是流民,我儿子在坞城,我是来投奔他的。”  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簪子,这是杨氏的东西,一路上值钱的东西也就剩一些首饰了,他笑得谄媚:“兵爷,通融一下。”  士兵用手摸了摸簪子,还上嘴咬了一口,确定是金子以后才问:“你儿子叫什么?”  林老爹:“林渊!我儿子叫林渊!”  士兵愣了愣,然后一笑,露出白牙:“这可巧了。”  说完朝后面喊人:“姜哥!你兄弟的爹来了!”  林老爹听得莫名,只看见城门内走出来一个人,二十出头,穿着一身薄棉衣,手里还拿着一个馒头,正吃得香,林老爹看见馒头的时候狠狠咽了口唾沫,他这辈子从没这么馋过馒头。  姜桂看着面前的流民,实在是一个也不认识,穿得破衣烂衫,幸好初秋还不算太冷。  “这位大伯?”姜桂刚开口。  林老爹马上说:“大侄子,我是林渊的爹!”  姜桂:“可有什么凭证?”  林老爹连忙说:“有的有的,我儿子耳后有一颗痣。”  姜桂:“……”我又没看过林渊耳朵后头,我怎么知道?  “别的凭证有吗?”姜桂又问。  林老爹便把自己家住何地,居家几口说得清清楚楚。  姜桂这倒是知道,便小声说:“夜里我赶牛车出来,你们统共几人?”  林老爹奇怪:“我儿不在城里?”  姜桂:“他在城外的庄子里,我今晚带你们过去。”  林老爹倒也不怕人骗他们,实在是他们有的也就一点首饰,大不了全给对方就是了,只要能找到儿子,一切都值得。  于是第二天正午,正在田坎上站着看收成的林渊就看着自己的结拜三哥领着一票流民过来了。 第13章 林渊把最先跪下去的那人扶起来,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不曾说过叫你们离开,但凡想留下的,都能留下,只要勤恳做事,便能填饱肚子。”  “东家!东家!我给您磕头啦!”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这群人的头就磕到了土地上,全都不是做做样子,实实在在地磕了下去。  林渊也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太震撼了。  他还活在现代的时候,别说磕头了,就是鞠躬都没人给他鞠过。  晚上,匠人们就坐着牛车走了,他们的家都在坞城,大半年的时候挣了一笔钱,都比这回去,一家团圆。  说来也奇怪,初秋到立冬的这段时间,坞城的流民和百姓并没有发生多少冲突。  姜桂传来消息,原来是坞城的十几家大户,每天都在城外施饼,大概是流民太多,施粥的本钱不够,就换成了豆渣饼,流民不挑这些,能吃就行,所以坞城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姜桂这段时间过得也不轻松,衙门越来越忙,原本作为一个小吏,姜桂要管的事并不多,立冬这天,姜桂套上棉袄,正要出门去衙门,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流民冲进来了!流民进城了!”  流民饿了这么久,本来也没什么力气,但人到绝境的时候,总能爆发出超乎想象的能量。  坞城的兵力有限,这群流民没有武器,在街边拿到什么就用什么去和人缠斗。  当第一个人在缠斗中身亡后,这场争斗就再不能轻易停下来。  必须要以其中一方的彻底失败结束。  而结束之前,也会有人接二连三的丧命。  姜桂连忙把门拴上,三两步回到屋内,让家里人都不许出屋,再将窗户打开一个小缝,透过小缝观察外面的情形,姜桂的妻子陈氏捂住嘴,差点叫出来。  他们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宛如骷髅的流民扑倒了一个行人,他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那人的喉咙处,行人在挣扎,但是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流民撕咬着行人的皮肉,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他看起来已经不像人了。  但他的目标并不是吃人肉,那人被咬死之后,他就神情慌张地开始搜那人身上的财物。  陈氏脸色发白,她惶惶然地抓住姜桂的手臂,耳边全是惨叫。  有流民的,也有官兵和行人的。  如果官兵们被杀,流民们就会闯进屋里。  姜桂当机立断:“走,你去叫爹娘和大娃,我去赶车,现在就走。”  陈氏慌张地跑进院子里。  她在进院子的时候听见隔壁邻居家传来的惨叫,这让她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可她还是白着脸把自己的爹娘和公公婆婆叫了出来。  姜家是两面通人,后面有一条小道,驴就拴在那,驴车不比牛车和马车,但四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坐驴车总比自己赶路快。  姜桂在前面牵着驴,陈氏在旁边走,后面是坞城,是他们的家,陈氏走一截就会回头看一眼,每一眼都要流一滴泪,他们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家财都在屋里,他们身无分文的逃出来,虽然保全了性命,但是陈氏知道,没有钱,没有粮,天下之大,他们又能到哪里去呢?  “去我义兄弟那。”姜桂似乎看出了妻子的忧虑,他说道,“我那义兄弟在乡下有地。”  陈氏有些忐忑:“我们贸然去投奔,就怕……”  姜桂知道妻子在怕什么,怕林渊不愿意收留他们,毕竟这个时候多收留几个人,就会多几张嘴要吃饭,且是义兄弟,又不是亲兄弟,再说了,就算是亲的,那也有兄弟阋墙的时候。  “到底……要去试一试。”姜桂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们不敢走大道,只赶走小路,一旦听见人声,就要往树林里藏。  没人知道坞城怎么样了,姜桂也不敢去想。  “起火了。”陈氏遥望着坞城的反向,滚滚浓烟直冲天空。  姜桂:“别看了,走。”  坞城完了,姜桂沉默的想。  见到姜桂的时候,林渊被吓了一跳,他知道坞城会乱,但没想到会乱成这样,姜桂把现在的坞城形容成了一个人间地狱,林渊连忙安抚:“三哥,你就放心住下。”  他们一家被安置在员工宿舍里,员工宿舍里的床都是林渊让木匠专门打的,是上下床,一个屋子能住六个人,有桌椅板凳,但是不能做饭烧水,这些都得在宿舍外面弄。  “姜哥。”林渊晚上找到了姜桂,“过几日你跟我一起去附近的村镇,我们得收存粮回来。”  姜桂坐在地上,他已经恢复了精神,点头应好。  姜桂心里也清楚,就算他和林渊是义兄弟,也不能白占便宜,必须得做些事,证明他不是白吃饭。  现如今李从戎和杨子安都得下地,油厂还是在榨油,不过这些油都不会再卖了,而是自产自销,油多了以后就不再榨了,原先榨油的二十人也拿着锄头下地。  杨子安和李从戎知道坞城的事以后都没说什么。  这个消息也瞒不住,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坞城发生的事。  干活的时候所有人更沉默,下的力气也更大,没有一个人偷奸耍滑。  有时候多一粒粮食,或许就多一点活命的机会。第16章 016  难得有个晴天,李大早早的起床洗衣,他如今住在员工宿舍里——东家这么叫的,他们一开始觉得别扭,习惯以后反而自然了,他用木盆打了盆水,端在阳台上洗衣服,阳台挂着一条长绳,又粗又结实,能挂不少衣裳,他们也没什么衣裳,就连穿着的旧棉衣,也是东家给的。  所以现在洗的都是内衣,几块破布,稍微洗一洗就行。  “今早吃什么?”旁边的老张问李大。  李大:“我怎么知道?我洗完衣服再去食堂。”  食堂是个草棚子,但是搭的结实,女人们在后面的灶台做饭,都是大杂烩,唯一的优点是没有缺油少盐,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就已经足够美味了。  女人都是杨子安那伙兄弟的家眷,他们秋收之后他们就把家小接了过来,躲过了坞城的那场灾。  老张笑李大:“你瞧你洗的,都快破了。”  李大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叠破布,无法否认老张所说的话,他看着不远处的树林:“东家要出去?”  他看到了牛车。  老张顺着李大的目光看过去,也发现了林渊正在上车,他想了想才说:“许是东家要去坞城看看?”  李大吓了一跳:“去坞城做甚?白去送命?”  老张拍了李大一巴掌:“快闭上你的乌鸦嘴,东家自有东家的打算。”  树林边,林渊冲来送行的人说:“都回去,事情办完了我就回来。”  他们这去的地方比较远,坞城遭了灾,附近的城镇也不会好多少,他和姜桂两个人轻装上阵,银子以外什么都没带。  “无论好坏,能吃的粮食就都买回来。”林老爹叮嘱道。  林渊:“爹,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我不在,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就去问李大哥和杨二哥。”  林老爹也知道林渊有三个义兄弟,他觉得自己儿子很聪明,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几个义兄弟是件好事,他对李从戎和杨子安姜桂的态度也很好,俨然把他们也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李从戎在一旁说:“小弟,你不用担心这边,只要我在,必不叫你的心血白费。”  林渊:“大哥,是咱们的心血。”  李从戎笑道:“是,我又说错话了。”  杨子安却说:“不要走大路,绕一些都行,察觉不对就弃车躲起来。”  姜桂接话:“大哥,别担心,我们心里有数。”  林渊知道,到时候自己要么雇佣一批人回来,要么买一批人回来,因为那么多粮食,靠他和姜桂,别说运回来了,走在路上不被打劫丢命就算好的了。  这样的乱世不会轻易结束,至少还有好几年,甚至十年左右的时间。  人太少了,就很难自给自足,种地倒是可以,但是别的必需品却会一直消耗,一旦良性循环被打破,恶性循环开始,他这个小小的基地就会轻而易举的从内部瓦解。  比起雇佣,林渊更倾向于买人,不愿意为奴为婢的,大部分都已经成了流匪。  而愿意为奴为婢的,他们已经给自己洗过脑了,轻易不会背叛主子。  他倒是想从自己这边带人走,可问题是牛只有一头,还有一头驴,但害怕驴子死在路上,所以只有牛车能用。  姜桂倒是很有信心,他去过他们决定去的柳镇,那里民风彪悍,但是如果也很好客,他们大多数靠种地为生,也有小部分靠打猎。  听说早前的时候,他们整个镇上的人都是打猎的好手,从小就会布置陷进和弓箭,涂毒的吹箭也会,当地的一种蟾蜍背上分泌着毒液,只需要一点,就能麻痹一头牛,让那头牛只能任人宰割。  姜桂说:“他们那边地肥,人少地多,陈粮绝不会少。”  林渊不会赶车,所以赶车的是姜桂,林渊坐在车上,他喝了口水,看着周围千篇一律的树木和草丛,如果他是出来采青的,说不定他还会夸景色好,空气清新,可惜他不是,所以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有些烦躁。  他们赶了五天路,这五天只是简单的吃一些干饼,用水冲下喉咙,晚上在车里睡觉,把牛车赶到树林深处,在旁边烧火,防止野物攻击他们,而且还得随时保持警醒,轮流守夜。  毕竟有火堆确实可以吓退野物,却不能吓退人。  这五天让林渊感觉像是过了一个月。  姜桂的胡子都长长了不少,人看起来比五天前沧桑多了,林渊倒还好,他这具身体实岁才十五,激素还没有姜桂分泌的那么多,只冒出了一点点胡茬,还只是几根——被他被拔了。  长几根胡子在下巴上……那像话吗?!  “快到了!”姜桂兴奋起来,摇了摇坐在身旁的林渊,林渊揉揉被颠得生疼的屁股,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开阔起来的道路。  路边甚至有当地百姓摆的茶摊,供过往的行人和客商饮用,当然,是要收钱的。  这里好像一点也没被流民波及,他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不论男女都有自保的能力,连小孩子都是还没学会走路,就要学会拿弓。  林渊还仔细问过姜桂,确定了这里大部分都是汉人,只有一小部分蒙古人。  这里的蒙古人都不是官,就是普通百姓,和汉人们混居通婚,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  “大娘!”姜桂把牛车赶到路边的茶摊,招呼人过来栓牛。  大娘大约四十多岁,已经有几分老态了,但是身体结实,不看脸的话,说她三十出头也有人信。  “喂豆料还是草?”大娘摸了摸牛。  姜桂看向林渊,林渊说:“喂点豆料。”  这里的豆料竟然还能拿来喂牛,林渊觉得自己简直发现了宝藏。  大娘给他们上了查,还有一碟小菜和两碗粥,这时候没有别的客人,大娘就抱着孙子坐在一旁,一边哄一边唱着当地的童谣。  林渊喝完粥,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了,这才问道:“大娘,我们从外地来,想买点粮食回去。”  他不担心这是黑店,没有黑店老板会是女的,也没有黑店老板不仅是女的还抱着孙子。  并且这家店还用得起豆料,煮的了白米粥,不会为了钱铤而走险。  大娘转头,脸上有了喜色:“陈的要不?” 第15章 男子又说:“也能叫我朱重八。”  林渊双膝一软,跪了。  一身乞丐服地朱重八以为林渊这是走累了脚软,却还是笑道:“林公子因何初次相见便行此大礼?”  林渊:“……”我说你是朱元璋,明朝开国皇帝,你信吗?  我说最后是你打败了陈友谅他们得到了江山你信吗?  我说马皇后死了,你把所有功臣全杀了你信吗?  哎,知道太多有时候也是一种痛。  林渊的脑子有点懵,但他还是迅速的权衡利弊起来。  朱元璋从元顺帝四年开始就到了村子附近的皇觉寺当和尚,当了几十天就被打发出门,云游了四年,元顺帝八年才重新回到皇觉寺继续当和尚。  因为当和尚,所以朱元璋有了文化。  因为云游,所以增长了见识。  因为娶了马氏,所以摇身变成了地主阶级,有了招兵买马的本钱。  现在是元顺帝七年,距离朱元璋回到皇觉寺,只剩下一年的时间。  林渊想了半天,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说:“朱兄身强力壮,我倒很缺你这样的人才,若是不嫌弃,倒可以与我一起走,别的不敢说,吃饱肚子不是难事。”  那什么……能帮一把就一把,他也不是非要抱大腿。  而且朱元璋还不一定能同意,毕竟他身后还有一群乞丐,他应该不是那种能够抛下乞丐们独自求生的人。  “林兄弟竟如此善心!”朱重八双眼冒光,他已经好些天没吃饱肚子了,别看他年轻,可抢不过那些经验丰富的乞丐,朱重八,“这便走罢!”  林渊……不是……说好的爱民如子只斩贪官呢?  爱民如子?  也不知道刘福通那个富二代是什么时候起兵反的,林渊就记住了这么个人,没记住时间。  张士诚和陈友谅什么时候造反他也不记得。  反正走一步是一步。  朱重八忽然问林渊:“林兄弟?”  林渊指了指他背后的乞丐:“那这些人?”  朱重八:“萍水相逢,分聚都是缘分。”  林渊:“……”  朱重八小声说:“我已经好久没吃饱了,别看他们瘦,抢吃的厉害着呢。”  林渊目光复杂,他遇到的一定是假的朱元璋。  说不定只是同名同姓呢?第19章 019  那一袋粮还是留给了那群乞丐,林渊看他们捧着陈粮直接入口,狼吞虎咽,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时候林渊都觉得,元朝的灭亡,很有可能是老天的意思,元朝后期实在是太惨了,旱灾蝗灾瘟疫,这个不灭亡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乞丐们有了粮食下肚,脑子也恢复了清醒,他们是抢不过这群人的,但是又眼馋得很,跟了林渊他们十几里路,发现林渊确实没有收下他们的意思,这才离开。  没人知道离开以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林渊也不知道。  林渊只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能帮就帮,但不可能帮那么多人。  朱重八是个年轻人,拉板车的动作很熟,十分卖力,搞得林渊有些恍惚,未来皇帝给他拉板车,说出去谁会信?  毕竟是新来的,旁边有人问他:“重八,你是哪里人啊?”  朱重八:“濠州钟离。”  旁边的人叹了口气:“那可有些远。”  朱重八笑道:“也不远。”  “你多大啊。”旁人又问。  朱重八:“你瞧我多大?”  林渊忽然接嘴:“十九。”  朱重八一愣,随后竖起拇指:“猜的真准。”  可不是嘛,林渊看着前方的路,他对朱元璋的生平还算比较了解的,知道朱元璋二十五岁的时候加入了郭子兴的红巾军,然后娶了郭子兴的义女马氏,马氏这个女人可以说是朱元璋的福星。  朱元璋每次被构陷,被郭子兴关起来,都是马氏去周旋,朱元璋掌握军权之后,军状文书全是马氏在管,还有传说一次战败,马氏仗着大脚,背起朱元璋逃了。  林渊叹了口气,哎,这样的好女人是朱元璋的老婆,他是想也不敢想的。  体贴温柔有文化,还能在事业上帮助丈夫,能够共患难,也能同富贵。  林渊内心小小的嫉妒了一下朱元璋。  而且脚大算什么毛病,他在现代的时候,办公室有两个女同事都穿四十二码的鞋,看着也不奇怪啊。  林渊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样的女人,在这个时代,可遇而不可求啊。  光是文化这一关就能筛掉不少人了。  “我爹饿死了,大哥和大侄子也饿死了。”朱重八说起以前的事,眼里有暗晦不明的情绪,“我姐嫁了人,三哥去做了倒插门。”  旁人也没再问,谁没点伤心过往?  饿死,多正常啊。  朝廷发的赈灾粮一层层的剥削来下,百姓能拿到的,不足应该拿到的百分之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真实的发生在这片土地里,每一天都在不断上演。  “会好的。”林渊忽然说,“会好起来的。”  只是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朱重八笑道:“我们升斗小民,能吃饱就行了。”  百姓要得不多,能吃饱穿暖,不用挨打,有个家,就满足的不行,当这些得不到的时候,百姓的要求就会下降为有的吃饿不死就行,当最低要求都满足不了的时候,他们就会站起来,吼出那句千古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时的朱元璋,或许已经学会了把对朝廷的怨恨埋藏在心底,他可以平静的说出自己的过往,好像没有半点情绪,但林渊清楚,这恨深入骨髓,永远无法剔除。  “对了,林兄弟。”朱重八拉着板车跟林渊搭话,“你怎么这么多粮食?”  周围的人也竖着耳朵听,他们都想知道呢!  林渊:“我有个庄子,里面有近百来口人,如今年景不好,地里收成也不够吃,便出来买上一些,总不能叫跟着我的人饿肚子。”  朱重八看着林渊的眼神变了,好像有了一丝奇怪的情绪,最终,朱重八叹了口气:“林兄弟,我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东家。”  他以前的东家,连让他埋葬亲人尸骨都不答应,没有地主的允许,他根本找不到土地埋葬。  还是另一个地主刘继姐让给了他一块地,可是连口像样的棺材也没有。  哪有地主会关心佃户们能不能吃饱饭?他们巴不得佃户全是不吃粮食的牲口。  朱重八乍一见与众不同的地主,看着林渊的表情都郑重了几分。  “快入冬了。”林渊缩了缩脖子,明显感觉到气温骤降,现在估计十几度,等入了冬,只有几度,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保暖措施,最舒服的就是棉被,还不是人人都买得起。  朱重八没说话,所有人都没说话。  姜桂打了个喷嚏:“四弟,要不要再穿一件。”  林渊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两件薄棉衣,他把那两件薄棉衣交给了两个女人,她们还抱着孩子,女人自己身体单薄,还在想尽办法给孩子挡风。  母性啊……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东家善心,我给东家磕头了!”  这两个女人小心的把孩子包起来,就立马跪下,一点不掺水地磕了三个响头。  林渊看了旁边也一脸渴望地人,说道:“你们要是生了孩子,我也给你们。”  男人们一愣,都笑起来。  “哪里有那个本事哦。”  “哈哈哈,说不定找个男人搞一搞能怀上。”  “你看我屁股干嘛?”  “看你屁股大,好生儿子。”  一群男人说着荤话,刚刚低迷的气氛慢慢好转了起来。  朱重八脸上也带着笑,他拉着板车,却并不觉得有多重,毕竟四个男人一起拉呢,后面还有这些男人的家人在推,板车上堆的可是粮食,再怎么重,都不会觉得重。  姜桂牵着牛车,冲林渊说:“可别让刀哥看到这小子。”  林渊不明所以:“为何?刀哥不至于针对一个……”  “哎,你想到哪里去了!”姜桂低声说,“我看这人虽相貌平常,可目光清明,身体强健,就怕刀哥瞧见,又要跟人拜把子。”  姜桂:“那你就是老五了。”  林渊:“……”  我竟然忘记了这一点。  一阵寒风吹过,正在耕地的刀哥李从戎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谁,谁在骂我?”  杨子安在一旁嚼着野草根,面无表情的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李从戎。  要不是他拦着,李从戎差点又跟两个壮汉拜了把子,实在该骂。  作者有话要说:  李从戎:“不拜把子是不可能不拜把子的,只能靠拜把子维持生活这样子。” 第17章 分工明确可以极大的提高生产力。  这一点不止现代人知道,这个时代受过教育的人应该也知道。  只是这个时代没几个人受过教育。  “什么书?也给我瞅瞅?”刀哥腆着一张脸笑嘻嘻地说。  林渊倒不推辞,只是说:“我没带书来,老家的事你也知道……现在还能去哪里买书?”  刀哥:“……也是哦。”  “男人开完会,女人和老人也得开。”林渊又说。  刀哥这下真吃惊了,长大了嘴说:“他……他们能顶什么用?”他以为林渊只是善心大发才收下的人。  林渊:“也分队,分别要管做饭、制衣、下地。”  刀哥点头,女人和老人在乡下也是得下地的,农忙的时候,几岁的小娃娃都得去。  每个人都是一笔财富,林渊现在手下的人不多,所以每个人都很珍贵,都要让他们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林渊抿着唇,如果开春粮食还能剩一大半,他就可以填充人口了。  明年深冬,他想把坞城攻下来。  这个庄子只能当做暂时的落脚地,想要在这里苟生活,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晚上开会,男人们都没什么意见,毕竟现在田里的活计不多,确实要不了这么多人,而且他们现在吃的都是大锅饭——为了不让大锅饭影响他们的上进心,林渊采取了评分制度。  每十人有一个队长,队长可以每周给下面的人评优秀,如果队长是当周最优的话,需要队员们全部同意,评优的人周末会得到两斤肉和一壶油,还有盐跟酸菜。  最终审核是刀哥和杨子安点头。  每个月会评出最优小队,小队的每个人都能得到奖励。  “嘿,那肯定是我们小队!”  “屁话,我们捕鱼也厉害!说不定是谁的。”  ……  更多人只是不停的咽口水。  两斤肉啊,两斤啊,不是二两,是两斤。  他们快幸福的晕倒了。  林渊小声对姜桂说:“哥,去哪儿买猪?”  姜桂:“……”  兄弟,肉的苗头都没看见你就敢许愿了?  林渊尴尬地笑了笑,他一时激动,忘记了现在没养牲畜,没有肉的来源。  可又不能临时反悔,只能现在想办法。  养羊不太可能,放牧太危险,还是猪好,等买了猪再研究怎么把它养肥点,买点猪苗回来,再买几只活羊,羊杀了,肉做成熏肉,用来当奖励,猪就得养大,以后才有肉吃。  林渊没想到,造反大业没有苗头,他很有可能成为一个猪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穿越的原理,是我很久以前在科学频道看的,但是时代久远,不知道描述的正不正确。第22章 022  猪是刀哥带人去买的,拿了五六把锄头充当武器,林渊刚开始还以为他们打劫去了,然而刀哥自有道理。  “山路难走,别说是流匪,便是野物都麻烦。”刀哥颇有经验地说,“有个趁手的家伙,怎么也比赤手空拳强。”  林渊觉得有道理,只让他们注意安全,比起人命而言,猪和羊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旁边有人听见,大着嗓门说:“东家,也就您这么想了,我小时候家乡闹饥荒,一捧细粮就能换一个活生生水灵灵的姑娘,人命有时候也不值钱呢!”  有时候,粮和肉,比命值钱,尤其是乱世的时候。  林渊:“快去。”  那人这才露出黄牙:“这就去啦。”  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只羊,五头小猪,其中两头母猪,三头公猪。  母猪到时候要留着下崽,一头公猪当种猪,另外两头叫卖猪的煽过了,这是林渊叮嘱过的,现在煽猪的并不多,有些地方煽有点地方不煽猪,他们这庄子里可没人会煽,以防万一,还是叫卖猪的自己煽,养成了就能杀了吃肉。  羊倒都是大羊,就是瘦得很,这年头人都吃不饱,更何况畜生了。  刀哥:“那人家在山上,就要了些陈粮,说是这些畜生现在卖不出价钱,又不愿意一点粮就白送,所以才留了下来。”  现在有钱的都买粮去了,买肉的确实是少数。  那只羊当天就宰了,羊头煮汤,羊肉做成熏肉,到时候按奖励发。  李大听说今晚能喝羊头汤,早早的干完活,就痴痴地坐在田坎上等着,寒风吹在脸上,似乎也不是那么冷了。  有人跟他说话:“傻笑什么呢?”  李大小声说:“今晚有羊头汤,说不定还有点肉沫呢!”  那人惊了:“你咋知道的?真有羊头汤啊!”  李大嘿嘿笑:“食堂掌厨的跟我说的,说今晚有羊头汤喝,还有羊蹄子,一人能分一小块骨头啃。”  提到肉,所有人的嘴里都开始分泌唾液,人都是馋肉的。  人身体需要能量,能量的来源就包括碳水化合物,脂肪和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现在是由馒头提供,蛋白质由黄豆提供,至于脂肪——现在林渊都馋肥肉,更何况别人了。  只是虽然没有肥肉,但肉和豆子的味道,那肯定是天差地别。  能吃肉,谁吃豆子啊。  如今庄子里的零嘴就是干炒的豆子,耐嚼,吃多了也有饱腹感,就是屁多,住宿舍谁豆子吃多了,晚上一宿舍的人都有得受。  到了晚上饭点,所有人收拾东西往食堂走,贫苦人民一天只吃两餐,早上一顿,晚上一顿,午饭是啥都没听说过,这样省粮食,林渊为了让手下的人身体都健硕起来,以后才有本钱,就改成了一日三餐。  虽说吃的简陋,但管饱还是行的,这些人的身体确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  至少今年冬天受风寒的并不多,可能也跟保暖跟上了有关系。  最近女人们都忙着制衣,一开始她们都很忐忑,贫苦人家一根针都得珍惜着用,一年都买不上一匹布,她们做衣服的技术——实在也就那样,能穿在身上不开缝就算不错了。  林渊就让她们做成长袖和长裤,这个简单,画个形减下来,拿针线一缝就行。  这样的衣服和裤子当然只能当内衣穿,也没加棉,但是女人们想到了办法,她们自动分成了几个小小组,三四个人负责揉枯草,揉的细致,摸上去一点也不硬,再把衣服和裤子做成一面两层,上面不全部缝好,留个口子塞揉好的草。  这样竟然也能保暖,就是动作不轻便。  衣服也是林渊让她们统一做的大小,在现代叫均码,衣服的腰上和裤腰上都缝着一根布条,大了紧一紧就好,小了……大家都骨瘦如柴,估计再穿几年都不会小。  揉枯草还是狗子教的。  先把枯草在火堆旁烘干,然后一根根的揉,揉到外面的硬皮不硬了,再用石头砸一砸,一捧弄好后再烘干,再揉,再砸,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是确实管用。  在没有棉花和羊绒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至于两只羊的羊毛和羊绒,林渊找不到好的处理办法,就只能先放着。  林渊明年想养鹅,说不定年底就有羽绒服穿了——但估摸着面料跟不上,要从缝隙里钻出来,只能到时候再考虑。  “好香啊!”  “太香了,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就着这味都能多吃两个馒头。”  等到了食堂,他们就开始按照林渊教的排队——不排不行,不排队不给打饭。  碗就在旁边,自己拿,拿了就打饭,用完的餐具也要放到指定的位子上去。  “多打点,给我多打点!”有人在哀嚎,“我看到肉沫了,你勺子往那边去!”  “嘿,我有一块羊脑!”  “我也有,我也有!”  除了羊头汤以外,还有切成丝的酸菜,配着几个杂面馒头,所有人吃得头也不抬,食堂里的女人们提前吃过了,但还是馋,就只能看着,等他们吃完了,还有剩的就是她们的。  虽然她们吃得时候也觉得香,可是看男人们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又觉得饿了。  食堂掌厨地冲外面喊了一嗓子:“明晚有羊杂汤。”  这个天气好存放内脏,不容易发臭,掌厨的今天把羊头料理了,明天料理内脏,后天还能吃羊血肠。  把羊肠子清理干净,再把血灌进去,粗减版的羊血肠就做好了。  到时候跟着酸菜一起煮,也是难得的美味。  林渊他们一家吃的也简单,羊肉只取了一小块,就够一人吃两口的,跟酸菜一起炖,多吃点饭,也很香,再把菜汁往饭上一浇,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林渊心想,也不知道本地有没有淀粉植物,他真的挺想吃粉条的,米粉成本太高……不敢想。  绿豆倒是能做绿豆粉,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绿豆。  原产地好像是在印度和缅甸。  开春了出去找人问问,说不定有了呢?  等猪养好了,猪肉炖粉条,多快活啊。  林渊想起猪肉,想到了猪骚味。  关于这个骚味,还得好好想想办法。  还有怎么让它们肥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国是什么朝代引进的绿豆没有详细记载,但是笼统的说法是我国已经有两千年种植绿豆的历史了。  所以元朝应该是有的。第23章 023  养猪是个麻烦活,猪基本什么都吃,但是在没有肥料的年代,长肉十分困难,农户人家都是打猪草,有条件的喂点糠,春天到秋天,有奶浆菜的话就拔给猪吃,奶浆草就是蒲公英,生长时间长,不过现在逃难的人多,等开了春,估计都被难民拔去吃了。 第19章 古代打仗的时候,士兵不听指挥屠城,也不是很罕见。  “好。”林渊知道现在买人用钱是买不到了,纸币已经失去了购买力,他小声说:“拿粮食去买。”  杨子安点头:“知道。”  林渊:“你带点人,坐牛车过去,锄头也拿几把,要是能买到菜刀和铁锅最好。”  那毕竟是铁,融了也能弄成武器。  杨子安也想到了这一茬,跟刀哥和姜桂不同,杨子安也觉得他们得有武器和城墙,他家里人当年可也是地主,但是流匪一来,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毕竟无论是仆从还是长工,都是有家小的,不敢拼命,家里失去了壮劳力,一家老小活下去都艰难,流匪可不同,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就算流匪吃得过得不如他们,但拼起命来却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好。”杨子安,“我尽量多弄一点回来。”  杨子安走的那天带了二十个兄弟走,这二十个都是壮年汉子,没有家小,加上这一年没有饿肚子,吃的菜里也有油水——毕竟还有豆油,所以一个个都长了点肉,站出去还是能唬人的。  林渊还进行了动员讲话。  “要是遇到流匪,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林渊说,“跑了不丢人!”  林渊:“但不能把人引过来,你们得绕着跑,分散着跑,懂吗?”  这些人大喊道:“懂!”  杨子安带着人走了,一走就走了两个月。  事情变少了,林渊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朱重八身上,现在朱重八每天都在下地,晒得黝黑,看外表的话,就是个普通农家少年,他住在宿舍里,很快跟旁人打成了一片,人聪明,在哪里都吃得开。  这点林渊倒是不怀疑,毕竟他可是日后郭子仪的义女婿,那时候的朱重八也是什么都没有。  朱重八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的,不用颠沛流离,每天干完活就休息,倒也有女人看他年纪轻身体好,干活麻利,明示暗示了几次,都被朱重八给无视了。  他心里还记着朝廷的仇,记得清清楚楚。  林渊有时候跟朱重八闲聊,聊着聊着就发现了朱重八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更敏锐,也更敢挑战固有思想。  不过也更偏激。  “贪官害人。”朱重八说,“就该全部砍了。”  林渊问道:“那要是贪得不多呢?”  朱重八:“贪了就是贪了,竟还有多少之分?”  林渊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你知道他们的俸禄是多少吗?”  朱重八一愣,他不知道这个,但当官的,俸禄肯定不低。  林渊:“就说你姜哥,他以前在坞城,也是个小官,管地的,我当年就是要买地才认识的他。”  “他要养婆娘儿子,还有自己的父母,后来把岳父岳母也接到自己家,你想想,他得多少俸禄才养得活这些人?”林渊说,“这样的常见呢,还要走亲访友,过年过节也得置办东西,靠着俸禄,那就一家喝西北风。”  朱元璋当了皇帝,治贪就砍了十五万左右的脑袋,但是依旧屡禁不止,朱元璋死后,明朝官员贪污受贿的金额,是所有朝代之最。  他自己吃过官员贪污的苦,所以手段极端,但是朱元璋时期,官员的俸禄很低,有些官员的家资甚至还不如平民百姓,更别说和地主比了。  哪怕知道贪了会砍头,官员们依旧贪,不贪养不活家里人,维持不了体面。  估计朱元璋到底都不明白,为什么他砍了那么多贪官污吏的头,还是有那么多贪官污吏冒出来。  难道那些人都不怕死吗?  朱重八认真道:“那也不该贪!”  林渊:“我买地的时候,就给了姜哥十两一贯的贿赂。”  朱重八:“……”  林渊:“你觉着姜哥是鱼肉百姓的坏人吗?”  朱重八:“我……”  林渊想了想说:“人的欲望是无穷的,穷的时候想要吃饱穿暖,吃饱穿暖以后就想大鱼大肉,大鱼大肉之后,就想受人尊重,再然后就是掌握权力。”  朱重八没说话。  林渊说:“堵不如疏。”  朱重八忽然问:“东家,你要是坐在那个位子上,你怎么治贪官?”  林渊想了想,他又不是个政治家,知道的也只是皮毛,他穿越之前国内正在轰轰烈烈的进行反贪行动,可见贪污这事,自古以来都是屡禁不止的。  于是林渊非常光棍的一摊手:“我一平头百姓,能有什么法子?”  朱重八却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他……他要怎么做?  杨子安回来的那天,天气灰蒙蒙的,没出太阳,也没下雨,可就是让人心情阴郁,杨子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跟他一起出去的二十个汉子,完整回来的只有十二人,还有两个受了伤,躺在牛车里。  “路上遇到了流匪,买的人死了一半。”杨子安说,“我们的人死了六个。”  林渊差点没喘上气。  “那两个受伤的,我给他们敷了草药。”杨子安紧皱着眉,表情黯淡,“能不能熬过去,看命了。”  草药就是路边的药草,山野里长得有,揉烂了以后敷在伤口上能止血。  但那两个人已经开始发热了。  一旦发热,就算是徘徊在生死边缘。  回来的人都累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伤,和流匪们对上的时候,他们也怕,也想跑,可是跑不掉,流匪那样多,看着他们的眼神又那么凶狠。  幸好这群流匪饿着肚子,不然他们都活不了。  被买回来的人瘦的不行,也得养一段时间才有力气。  杨子安对林渊说:“牛车里有锅,那群流匪的武器我都拿回来了。”  那群流匪原先也是农人,拿的武器大多是斧子锄头和菜刀。  林渊问杨子安:“那群流匪跑了?”  杨子安冲林渊笑了笑:“都死了。”  林渊叹了口气,世道如此,不是对方死,就是他们死。  作者有话要说:  朱元璋很恨贪官,在位的时候砍了不少,但是屡禁不止,朱元璋死后,明朝的贪官越来越多,很快就超过了前面的所有朝代,清朝贪官也没能追赶上。第25章 025  发烧的两人,一个活了下来,一个死了,他们都是光棍,没有亲人,连大名也没有,死的那个姓李,在家排行老二,都叫他李二,如今死了,立碑的时候都只能刻上李二这个名字,人们的生死都已经麻木了,但周围的人死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哀戚。  李二今年十七岁,逃难的时候跟家人失散,碰到了刀哥,就一路跟着刀哥走,为人憨厚,也不爱说话,他一颗门牙在跟人抢食的时候被打掉了,那以后连笑都是闭着嘴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吃饱喝足,娶个婆娘,生几个孩子。  刀哥哭得最惨,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坐在坟头上跟坟里的李二絮叨。  “小二,如今买不到你在下头用的钱,哥哥先欠着你,等日后能买着了,哥哥就烧给你,你别急着投胎,你等哥哥给你烧,你拿去打点打点,跟大老爷们说,下辈子让你投个好胎,投去好人家,也做个小少爷,天天吃白面,天天有肉吃。”  杨予安站在一旁没说话,他出去一趟,整个人都变得阴郁起来,他蹲坐到刀哥旁边:“大哥,是我没看好人。”  刀哥一抹眼泪,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怪你!怪这天杀的老天爷!怪那天杀的朝廷!但凡给人一条活路,哪里就会成现在这样!把我们当猪狗!猪狗还有口吃的,我们可没有!”  当年朝廷的赈灾粮发下去,那是什么粮?石子混着糠,原本能吃的糠混了石子,有人没挑拣出来,吃了几次,人就不好了,何况只有那么一点,就算挑拣出来了,还不是一样饿死?  “四弟说得对!”刀哥站起来,脸上还带着泪痕,“就该反他狗日的!”  “大哥!”杨子安连忙劝道,“慎言!”  刀哥摸了把泪,终于恢复了一些励志,他吸吸鼻子,不再说话了。  死在外面的那些人,是被杨子安就地掩埋的,只有木牌当碑,刻着他们的名字。  他们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从生来开始,就在社会最底端艰难求生,人生最幸福的时候,大约就是一家人还在一起,过年的时候尝尝肉渣的日子。  刀哥使劲吸了吸鼻子,挥手让杨子安走。  “我再跟小二说会儿话。”  杨子安只能点头:“大哥,也别太伤心了。”  刀哥:“我知道。”  人死了,可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新来的人被剃了光头,许多人连下头的也剃了,现在天气暖和,洗澡不用烧水,打了水晒一天就能洗了。  这些人都很惶恐,他们基本都是被主家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带着他们一路走一路卖,现在买人的也少了,他们大多数每天就只有一个豆渣饼,里头混点糠——那还是人牙子做了生意,心情好的时候。  他们都不愿意逃跑,跑了,豆渣饼就没了,被人牙子带着,好歹还有豆渣饼吃。  一路长途跋涉,就靠一个豆渣饼,他们早就瘦的没什么人样了。  林渊观察着这些人,发现他们已经被原本的主人们给“驯化”了,自己不会做选择,也不会去思考,主人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原先家里的时候,他们听主家的,被卖给了人牙子,就听人牙子的。  现在被卖给了林渊,他们就理所应当的听林渊的话。  只要有主人,他们就安心。  这些人瘦的皮包骨头,杨子安原本买了一百多人,但现在在林渊面前的,只有五十六个人。  都是男人,杨子安没敢买女人。  “女人和孩子我不敢带回来。”杨子安解释道,“路上太危险,买下来也活不下来。”  林渊明白,他叹了口气:“没什么。”  杨子安却说道:“四弟,你也别内疚,只有城墙建起来了,里面的人活命的机会才会变大,我们不出去买人,以后就只能等流匪杀进来。”  经历过两次流匪的杨子安认真说:“做任何事,都得有取舍。”  林渊伸手抹了把脸。  他心里一方面清楚,如果不买人回来,不填充人口,这个庄子就不能良性循环下去。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那些人是因为自己的指令死的,而他原本可以避免这些。  巨大的愧疚和自我怀疑快要把他淹没了。  在现代,他做的最大的决策也不过是一个项目要不要进行下去,评估这个项目的价值可以注入多少前期投入,决定的也不过是他自己个人当月的奖金如何。 第21章 他是再也不想听见死讯了。  就算这是朱重八,就算这是明朝的开国皇帝,林渊也不觉得他会有什么特殊的光环。  毕竟历史上的朱重八现在应该已经启程回皇觉寺了。  朱重八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他说道:“我们就算一直在庄子里,也一样没有武器,城墙只是阻隔而已,一旦有人真的想打进来,我们没有武器,只是瓮中之鳖。”  林渊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嘶哑地说:“我知道。”  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也清楚的知道,让人出去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是去送死。  林渊沉思了几乎半个时辰,才艰难地说:“去,人手你和刀哥看着选,不要硬撑,遇到危险就逃。”  朱重八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趁得他皮肤更黑了:“我知道。”  他们不是士兵,出去也不是为了打仗,只要能保全性命,就一定要尽可能的保全性命。  林渊说:“银子和粮食我都会给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朱重八:“东家,真乃活菩萨也。”  林渊跳起来去敲朱重八的脑袋:“你见过我这么年轻的菩萨?”  朱重八大笑起来,他竟忘了,东家年纪还未及弱冠,比自己还小上一些。  虽然人小,心却不小。第27章 027  刀哥和朱重八走的那天,淫雨靡靡,好在还不算太冷,也没和林渊多说几句就钻进了树林——树叶能挡雨,小雨无雷,还算安全。  不过林渊今天没让人继砌墙,庄子可没有挡雨的地方,如果染了风寒,在现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只能干熬了,有些人身体好,熬几天就好了,但有些人身体不好,熬着熬着就没了,林渊可不准备为了一天的劳动量就不顾人的死活。  所以这天是难得的休息日。  等雨停之后,不少人都到空地里去,点起火堆,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不管经历了再多的苦难,只要过去了,人们的脸上依旧有笑容。  男人们甚至玩起了抵角,现在没被耕过的土地比较硬,要是摔一个屁股蹲,那还是疼的。  人是群体动物,聚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更有安全感。  “少爷。”二两拿着棉衣过来,“您再披一件,免得着凉。”  林渊也不拒绝,披上棉衣后问二两:“周围有野地吗?”  二两经常跟着捕猎队上山,这个还是知道的:“有。”  林渊又问:“有人吗?”  二两又点头:“有呢,都是流民,有男有女,搭了棚子在住。”  林渊点头:“你去叫杨二哥来,说我有事跟他商量。”  “去野地收人?”杨子安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也无不可,就怕不好管教。”  现在庄子里的人,要么是原本就跟着杨子安和刀哥的,这些人服管。  要么是有家室的,为了家里的人,他们都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要么就是原本仆从出身的,这些人不管别的,吃饱穿暖有活干,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野地里的人就不同了。  有些说不定还是流匪出身,到时候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渊说:“我亲自管教。”  他也是管过人的,但是对付这些人,又是不同的办法。  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和仇恨,推出去一个靶子,靶子就是最不服管的那个,让最不服管的去管人。  下面的人有些会巴结,有些会害怕,有些会怨恨。  当怨恨值到达顶峰的时候,林渊就可以站出来了。  当然,他希望不要有不服管的人。  至少现在不能有,现在所有人都必须扭成一条绳子。  一旦有松懈,绳子就会断。  林渊也知道乱世之中想让自己的双手一直干净,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但他希望那一天能来的晚一些。  杨子安有些疑惑的看着林渊,在他心里,林渊可不是一个能狠下心的人,让林渊管教?  林渊却只是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管啊。”  但不得不管。  他们最终带了二十人去野地,所谓的野地,就是朝廷不管的区域,荒郊野岭,逃难的人进不去周围的城镇,有人就留在城门旁边,等待着里头的大户人家施粥,或是有天放他们进去。  有些则是受不了城门外被人驱赶的日子,甚至连挖野菜都挖不到,就到野地里,除了冬天以外,别的季节总能找到些能吃的,要是运气好,还能弄到点野味。  云妞就在野地里,她忘了自己今年多大了,好像十五,又好像十七,她自己都记不清楚。  她爹娘都死了,为了活命,总是跟不同的男人办事,有些男人会给她一些野菜,有些提着裤子就走,她扒在对方腿上,提醒对方忘了给吃的,但那些不愿意给食物的男人会一脚踹开她。  但她活下来了。  和她一起逃难出来的同乡,几乎都死了。  现在就剩下一个,躺在棚子里,每天就靠云妞给她的食物苟延残喘。  云妞给她喂了点树皮,又灌了口水,跟躺着的女人说:“今天没人打我。”  女人的嗓子像破烂的风箱:“那很好。”  云妞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点笑容:“今天有个跟我说,等他的棚子搭好了,就让我跟他过日子。”  女人又说:“那也好。”  云妞嘿嘿地笑了。  “云妞!”有男人在外面喊,“我给你带了草根!”  那是能吃的!云妞双眼冒光,从草棚里出去。  男人估计也是忍了很久,一见云妞出来,就上手扒了她的裤子,压在地上办起事来。  周围有人路过,有些人会蹲在一旁看,想着等男人办完了事,说不定自己也能喝口汤,还不用给吃的,有些人则是对这一幕见怪不怪,面无表情的走了。  等男人一出去,云妞就提起裤子,抱着草根,冲围观的男人呲牙:“看什么看?要干就拿吃的来!不然我咬断你的那玩意!”  男人们不怕她,但是也不想跟她费力气,发现占不到便宜就走了。  云妞又钻进了自己的小草棚子里,这是她跟同一个人睡了十多天,没要吃的才换来的棚子。  她一边哼着家乡的小曲一边嚼着草根,还给躺着的女人也塞点。  女人咳了两声:“云妞,你把我放到山里去。”  云妞已经躺下了,她摇头:“放你去,你就得死了。”  女人艰难地笑了一声:“不放过去,也得死,还白费你的吃的。”  云妞不高兴了:“小姐,云妞该照顾你的。”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  云妞一直护着她,她是地主家的小姐,云妞是她的丫鬟,逃难的路上,爹娘抱着弟弟跑在前头,他们就失散了。  她被歹人侵害之后,下面就没了知觉,一直流着恶露,云妞就背着她,躲到山里去,躲躲走走,找落脚的地方。  有了落脚的地方,云妞就开始做生意了。  云妞常常被打,有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皮。  女人有时候都在想,还活着干什么呢,不如死了清静。  云妞说:“我爹娘跟我说,好死还不如赖活着。”  女人也就一直撑着。  她不想让云妞伤心。  “小姐,云妞吃不下了……”云妞在说梦话。  女人的眼角落下泪来,云妞肯定又梦到了以前,那时候女人还是地主小姐,有仆从仆妇,有吃不完的细粮和肉,她总是让云妞多吃一些,觉得云妞太瘦。  女人压抑着哭声,止不住的流泪。第28章 028  当陌生人出现的时候,野地里所有人都紧张的待在自己的棚子里,有人在棚子里喊:“我们没有粮食!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不管您是哪里的好汉,放我们一条生路!”  而更多的人则是一言不发,待在棚子里瑟瑟发抖。  林渊以为野地上会有很多人,事实是这里非常荒凉,因为入冬,周围的许多树都已经掉光了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地上还有人的粪便,林渊要非常小心才不会踩到这些“惊喜”。  庄子里的人好歹知道挖个洞埋起来,发酵稀释之后拿去施肥。  这里的人连埋都不埋。  林渊对着野地高声说道:“我需要人手搬运,每日有杂粮馒头和豆渣饼,有屋子挡风避雨,想来的人走出棚子。”  静谧无声。  林渊又重复了一次,依旧没人出来。  他们躲在棚子里,打量着这群人。  等了近一个时辰,就在林渊要放弃的时候,一个背着人的女人从棚子里走出来,她的头发油腻,一缕一缕的打结,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抬眼问林渊:“女人行吗?我能搬东西。”  她又说:“我不白费粮食,我能干两个人的活,只要一个人的粮食。”  她充满渴望的看着林渊:“行吗?”  林渊看向她背着的那个人。 第23章 林渊也算是服了气了,果然人才哪里都有。  等等!  林渊忽然回过神来,他专注的看着陈半仙,把陈半仙的老脸都看红了,陈半仙咳嗽了一嗓子说:“林少爷,我虽然相貌堂堂……”  林渊:“半仙,您炼丹的时候,炸过炉吗?”  陈半仙眼睛闪了闪,然后摸着自己的胡子,摇头晃脑地说:“我乃道家第八十六代传人,怎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林渊一拍桌子:“说实话!”  陈半仙立马回答:“炸过!”  林渊笑了,一脸殷切地抓住陈半仙的手:“您还记得炸炉的方子吗?”  陈半仙:“……”这少爷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吗?  为什么对炸炉子这么感兴趣?  其实现在已经有火药了,只是配方还不完善,而且掌握着火药方子的只有一小撮人。  明朝的时候发明了火枪,可惜火枪的威力其实还是不够大,距离稍远一点就不行了。  林渊的设想是,如果能做出手雷——简易版的也行,在里面加入铁珠或者钢珠,随便什么珠子,只要不影响爆炸就行,一旦炸开,强大的推力会让珠子像子弹一样四散,现在盔甲可抵抗不了这么大的推力。  虽然波及范围不会太广,但也算是一大杀器了。  “您就好好研究炸炉子的方子。”林渊看着陈半仙的样子就像看着一个宝藏,这简直就是个宝藏老头,他承诺道,“您没弄出来之前,吃的管饱,一周吃一顿肉,您要是弄出来了,不仅管饱,天天有肉。”  科学人才,必须下重金。  “此话当真?”陈半仙傻了。  林渊保证道:“此言有虚,叫我天打雷劈。”  陈半仙看着林渊,心里想,这怕不是个傻子?  不过林渊还是叮嘱道:“少量试试,别试的量太大,免得伤人。”  “您的安全是很重要的。”  陈半仙:“那我带来的那些人……”  林渊:“好说,他们也懂炼丹炸炉吗?”  陈半仙:“……”  这叫人怎么回答?  说懂的话,好像挺砸招牌的,但说不懂的话,又怕林渊不愿意留下他们。  陈半仙只能硬着头皮说:“都懂。”  如今炼丹的,哪几个没炸过炉子啊?  炸死人的都有,所以民间炼丹的不多,皇宫里道士炼丹才叫厉害。  陈半仙都觉得,要不是他没有个好师门,就他的本事,去给皇帝炼丹都使得。  林渊:“那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陈半仙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什么都变了,衣服就摆在床头,还有人领着他去吃早饭,虽然喝得是糠和米和着的粥,但是在现在已经非常好了,还有两个杂粮馒头和一小碟泡菜,陈半仙吃饱喝足,又被人领去了一间屋子,炼丹炉都摆上了——简易版的。  领他来的人态度很好:“半仙,东家说了,木炭是尽够的,硝石也有,就是不太多,别的得您自己想办法。”  陈半仙被林渊的大手笔惊住了,不过还摆着半仙的款,掐指一算,冲那人说:“老夫算过了,今日日落之时炼炉是吉时。”  男人笑道:“半仙说得是。”  等男人走了,陈半仙坐在屋子里,看着自己的老伙计们拖着箱子,腆着肚子进来,一个个一脸满足。  “哎,老陈,还是你本事大,才来一天,就成座上宾了。”  “连炉子都有,说,这回炼什么?壮阳的配方我这儿全有。”  陈半仙叹了口气。  众人:“这是怎么了?可是什么麻烦事?要不……我们还是先跑?”  陈半仙挥手:“不是什么麻烦事。”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陈半仙一脸沉痛:“东家说,叫我们弄出炸炉的方子。”  “……东家,这是要放烟花?”  陈半仙摸摸下巴:“我觉着,我们摊上大事了,观东家的样子,怕不是拿去做烟花爆竹。”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陈半仙:“炸炉子有时候,可是会炸死人的。”  众人这下明白了。  陈半仙:“我们……干不干?”  “有损天理?”  “是啊,我们可都是有良心的人。”  “可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  陈半仙又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讲的,但东家说,做成了,天天能吃饱,天天有肉吃。”  众人:“干了!”  于是这些半仙就这么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研发火药之路,好在他们带着的箱子里有炼丹的材料,前期倒不用林渊去费心。  “哎,炸炉子这回事,平时不想让它炸呢,它炸的比谁都快,现在想叫它炸了,它偏偏就哑火了。”  “是啊,我都炼几炉了,一炉都不炸。”  他们在这边长吁短叹,陈半仙在一旁听得眼角直抽抽,这要是同行听见了,说不准会露出个什么样的表情来。  林渊也知道急不得,倒也没去催,新来的人还在适应环境,和前面的人不同,他们的警惕心更强,听下头的人说,这些人都不怎么说话,叫他们做事倒也做的勤快,只是总是一脸愁容。  二两端着一碗面疙瘩到林渊的房里,里面还有些肉沫,面汤上浮着游,里面有酸菜和白菜,闻着味道还是挺开胃的。  二两看林渊心绪不宁的样子,奇怪地问道:“少爷,怎么了?有心事?”  林渊吃不下去,把碗推了推:“二两,你吃。”  二两奇怪地问:“少爷,您今天可就只吃了两个馒头。”  林渊叹了口气,问二两:“庄子里的人今天怎么样?”  二两更奇怪了:“平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现在越发冷了,都窝在宿舍不出来,一下工就回去躺着了。”  为了保暖,现在宿舍里的人几乎都是两个两个一起睡的。  云妞和自家小姐躺在同一张床上,窄小的单人床睡起来十分拥挤,但是盖着干净的棉被,云妞把头埋在棉被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冲自家小姐说:“小姐,是棉的!”  “以后别叫我小姐了。”女人摸摸云妞的头,“叫我秋娘。”  云妞一脸认真:“小姐就是小姐!”  秋娘朝云妞笑了笑,不再言语了。  秋娘已经很久没睡过床了,逃出来以后,总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被歹人……的之后,是云妞让她活了下来,每天都被云妞背在背上,身上总是有草屑,还有小虫子和跳蚤。  她的小腹一直坠痛,恶露也没有流尽。  “队长说了,明早有馒头吃。”云妞舔舔嘴唇,“我能吃三个。”  同宿舍的人笑道:“天天都有馒头呢,又不止是明天。”  “就是。”  “你们是外面进来的,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啊?我来得早,我都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她们都是跟着亲人一起被买来的,来了以后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十分简单,她们的年纪也不大,最大的才十六,最小的八岁,在她们的眼里,已经没有什么城了,只有庄子“里头”和庄子“外头”。  云妞颇为健谈,她窝在暖和的被子里说:“外头不大好呢!我们逃出来的时候,看到好多人都在逃,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去的附近的城边,全是人,有时候好心的老爷们出来施饼施粥,后来老爷们就不施了。”  “朝廷也不管我们。”云妞想到那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去年冬天死了好多人。”  “要是有人死了,旁的人就扒他的衣服。”  女孩们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云妞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我找了个男人,那个男人有几个兄弟,分点吃的给我,就活下来了。”  女孩们唏嘘道:“那男人呢?”  云妞说:“开春的时候抢吃的,他被人打死了。”  冬天最贫瘠的时候没饿死,偏偏在开春有吃的的时候被打死了。  云妞:“你们呢?你们过来的时候怎么样?”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我家是种地的,地主老爷跑了,我们也没处能去,就跟着爹娘逃难,眼瞅着过不下去了,我爹就做主,把我们一家都卖给东家了。”  “东家可是个好人,东家只收五成租子!”  “我们以前的东家,收八成呢!”  林渊是抽空见的秋娘,他收下秋娘的一个原因是见不得一条命在自己眼前没了,另一个原因则是秋娘是“小姐”,一般能被叫小姐的基本都是小富之家,再怎么样也是个小地主家庭,这样家庭出来的小姐,很有可能是会算账的。  现在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女人一嫁人,就得管家里的账簿收支,人情往来,尤其是地主家庭出身,一个主母要管的可不少。  她们或许不读四书五经,也不看什么圣贤书,但做账的本事很好,有些能比账房先生干得更好。  现如今会打算盘的人都不多,更何况会算账的了。  林渊觉得也是时候需要一些能管事的人了。  他自己可不会做账,现在做账都是让杨氏帮忙,但杨氏在这方面其实也不是很有经验——她在林家的时候其实不管庶务,都是管家在做,可惜管家在路上跟他们失散了。  如果这位小姐能做账就最好,做不了也没事,她识字的话,也可以弄一个扫盲班。  反正有文化的人,在这个时代还是少数,每一个都很重要。  秋娘得知东家要单独见她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她不知道为什么东家会留下一个废人,虽然来到这里之后,所有人都说东家是个好人,可是秋娘总觉得不安心。 第25章 赵五六他们专注的盯着林渊,期待林渊接下来的话。  林渊:“嗯……”  您倒是嗯出个什么来呀?!  林渊:“这样,我叫杨二哥来安排你们,你们以后就听杨二哥的话。”  赵五六:“杨二哥?这人谁啊?”  林渊:“就是带你们过来的人。”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那个小白脸可凶了,打人特别疼。  赵五六:“东家……俺们打个商量?”  林渊奇道:“打什么商量?难道你们还想出去当流匪?那也行,你们走。”  “……”  没有武器当个锤子流匪啊!  一群人只能表示自己愿意听杨二哥的安排,一定听杨二哥的安排。  林渊听他们表完忠心,满意的点头:“这就乖了。”  众:“……”  这些人虽然现在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他们还是知道一些情报的,毕竟一直在游荡,知道的不少,附近的村镇他们基本都去过,按他们的话说,村镇上的人现在都没了粮食,秋收的时候,朝廷下来的人,几乎把粮食全部拉走了。  剩下的,也就够农户们吃个把月。  就算是省着吃,夹着树皮一起吃,最多吃两个多月。  附近的流匪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这附近的流匪毕竟人数少,抢抢百姓和一些小地主还好,不可能去碰大地主和城镇。  不想是北方的流匪,人数更多,也更凶悍,什么都敢碰。  晚饭的时候,林渊和杨子安两个人在屋里吃,杨子安也跟林渊说了最近遭遇的事。  喝了一口米酒,吃下一口肉,杨子安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扭了扭脖子以后才说:“我们这算安全的,周遭没有流匪的影子,城墙也快修到一半了,依我看,得到明年,才有流民到这边来。”  林渊也喝了一口米酒,米酒其实更像是甜水,没什么酒精浓度,不过因为需要大米这种珍贵的细粮,所以只有一点点,要不是杨子安回来,林渊根本舍不得喝。  谁能想到呢?林渊在现代的酒桌子上喝酒喝到想吐,现在却希望能喝一口现代的五粮液或者茅台,一口就好。  一口就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我们的存粮足够了。”林渊说道。  虽然说庄子里有佃户,粮食只用上交一半,但因为现在是食堂制度,宿舍不能做饭,所以其实粮食全是存在一起的。  佃户们也不要求要到自己的那五成。  毕竟现在世道成了这样,他们唯恐被林渊赶出去,每天有吃有喝,每隔五六天能沾点荤腥,就已经很满足了。  今天开春,他们还把附近的地又开了一些,秋收的时候,产量是去年的一倍。  把粮仓填得满满当当。  杨子安:“这是好事,明年我们可以再收一批人进来。”  林渊点头,他们确实需要一批士兵,这个打算可以提上日程了。  杨子安说:“明年流民可能会往这边走,朝东南面去的不多,那边的几个城都封城了,流民进不去,里头的百姓也出不来,流匪也会变多。”  两人说了会儿话,林渊还有话想说,但又觉得天色晚了,便冲杨子安说道:“二哥若是不嫌弃,今夜就跟小弟我抵足而眠,正好再说说话。”  杨子安也不拒绝,笑道:“叫二两给我打盆水来,我得好好擦擦,一身的汗,还得去拿换的衣裳过来。”  二两去打了水,杨子安直接脱了衣裳擦身,他虽然看着削瘦,脱了衣裳体格倒是很好,胸腹肌十分结实,宽肩窄腰,只穿着亵裤擦拭身上粘腻的汗渍。  林渊看着杨子安,叹了口气。  杨子安闻声转头:“四弟因何叹息?”  林渊捏了捏自己不甚发达的肱二头肌,难过道:“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变成壮汉。”  杨子安不住发笑:“似刀哥那样?”  林渊不由嫌弃道:“脚臭就算了。”  杨子安大笑:“哈哈哈哈,确实是臭,当年他赖在我家不走,脱了鞋子,我就走了,那味真是——”  “绕梁三日不绝。”  关于刀哥脚臭这件事,看来已经不是秘密了。  林渊躺到床上,看着杨子安背部纠葛的肌肉,羡慕到眼红。  或许他也需要砍砍柴?说不定能练出来。第30章 030  “上那边去!”士兵甩着鞭子, “把东西搬过来!”  “没吃饭吗?!力气呢!”  做苦工的劳力们身上只穿了几片破布,佝偻着身体, 皮肤黑而脏, 明明不大的年纪, 此时看去却像是耄耋老人, 他们哆嗦着去搬煤, 大气也不敢出。  “这儿有人倒了!”  “没气了!”  士兵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地说:“扔外头的坑里去。”  劳力们没有过多的表情,他们埋着头干自己的事, 就像不需要脑子的牲畜。  士兵拿着鞭子, 喝了一口随身带着的酒壶里的酒, 冲周围的人:“把力气拿出来!”  劳力们没说话,沉默着, 如老牛一样任劳任怨。  李从戎看着山坡后的这一幕, 啐了一口,低声骂道:“都是鸟人, 只敢欺负平头百姓, 算什么好汉,好好的人,叫他们折磨的跟猪狗牛马一般, 动辄打骂,便是只狗,好歹也得喂了吃的才忠心。”  朱重八劝道:“刀哥莫急,待天色一暗, 我便去烧了他们的粮仓,届时刀哥混进人群,振臂一呼,自然有人响应。”  虽然李从戎没读过军书,但也知道一句老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的重要性他们还是知道的,这里只是一个小煤山,镇守的士兵不多,最大的官不过是个百户,也就是百夫长,手底下的兵百个出头。  但这里的劳力可不止一百。  这些人多是附近的农户村民,一直被押在这儿挖煤运煤,他们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看着士兵们有酒有菜,内心的感觉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李从戎和朱重八换上破衣烂衫,准备天一黑就行动。  “这可真冷啊。”李从戎一身腱子肉,冷得上下牙齿打架。  朱重八也没好到哪儿去,人都是肉做的,都会觉得冷,都会觉得疼。  “刀哥,忍忍。”朱重八说。  天色渐渐暗了,看到人们陆续收工走回棚子里,李从戎才从山坡绕小路下去,他站在棚子外面,有些踌躇不晓得进哪个棚子比较好。  就在李从戎左右为难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李从戎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然而当他转身,看到的却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他麻木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男人打量了李从戎两眼,不咸不淡地问:“新来的?”  李从戎僵硬的点头。  男人拉开棚子门口的破布帘子:“进来。”  李从戎跟着男人一起进去,棚子里什么都没有,一堆人躺在地上,看到有陌生人,他们抬头警惕地盯着李从戎,但是眼里却充斥着同情。  领李从戎进来的男人指了指一块空地:“你就谁那儿。”  于是李从戎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地上,这里竟然连干草都没垫,李从戎问旁边躺着的人:“你们不弄点草铺着?”  旁边的人嘲讽地笑了一声:“老爷们能叫你去打干草?”  李从戎也不介意被人讽刺,他又问:“你们来这儿多久了?”  没人回答他。  李从戎自说自话:“我原先在坞城当脚夫,虽然不算什么好日子,但是吃喝不愁,偶尔运道好,还能吃一会肉。”  依旧没人回答。  李从戎抓耳捞腮:“对了,你们的孩子跟婆娘呢?”  说到这个,才有人闷声闷气地回答:“不知道。”  “我没孩子,婆娘可能已经跟人跑了。”  “我爹娘还在老家等我回去。”  “不知道今年家里秋收怎么样。”  李从戎连忙说:“现在外头乱得不成样子,许多人都自卖自身,你们还是得回去看看,家里没个男人,那还不是任人欺负?”  “你以为你来了还走得了?”有人翻了个身,“这里没有走出去的,只有死了以后被扔出去的。”  李从戎眼睛一转:“我来的路上听说,有服役的杀了看管的兵,逃了。”  棚子里很安静。  忽然有人开口道:“当兵的可有武器。”  众人不再说话。  “睡,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李从戎急了:“与其在这里过畜生都不如的日子,为什么不拼一把?总归是个死字,要是拼出来了,至少有活着的机会!”  有人怒斥他:“哪里有这么简单!你以为没人干过?闹事的几个被活活剥了皮!哪怕给个痛快,也比剥皮来得强!”  李从戎愣在当场,没想到这里管事的如此丧心病狂,难道他就不是人吗?心能狠成这样?  “就是不被他们抓住,又能好到哪儿去?”忽然有人小声说话,“我走的时候,婆娘还怀着,我想看看我的娃。”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接着说:“我爹娘年纪大了,就我一个独子……”  “我走的时候,我儿子才三岁。”  一群已经麻木的人,此时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 第27章 朱重八也一屁股坐下去,李从戎看朱重八的表情,问道:“你就一点都不害怕?”  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烧粮草,他的胆子怎么就那么大?  他还杀了百户,李从戎觉得自己做不到。  朱重八朝李从戎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他在厮杀声中反而得到了力量,对于朝廷的恨完全迸发出来,这让他极度亢奋。  想回家的人已经走了,每人离开前,朱重八给他们分了一点豆子,足够他们此时填饱肚子,离开的时候,他们还跪下给李从戎和朱重八磕了个头,然后佝偻着背离开了这块染血的土地。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只能顺着自己眼前的路走下去。  “虽然没找到铁,但是有煤也不错了。”李从戎此时才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只要有煤,就能把找到的铁锅和菜刀弄成武器,这些砍刀不错。”  这些当兵的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他们停留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开始急匆匆的赶路。  除了原本带出来的四十人,还新增了十多个,这些都是愿意跟着他们走的。  这些人也很快跟原来的四十人打成了一片。  晚上烧火的时候,他们就听着这四十人讲庄子里的事。  “能吃饱呢。”这是最大的诱惑。  “东家不打人。”  “晚上能睡床,还有棉被盖。”  在朱重八给这些人拿来衣服的时候,这些人对庄子的向往更加空前,虽然这些衣服不是棉的,里面塞的是干草,但也是草绒,这可比普通的粗布葛衣暖和得多,更何况他们在这里,可连粗布葛衣都穿不上。  去年冬天就冻死了不少人,他们熬过去去年冬天,也知道今年冬天,他们凶多吉少。  可现在,他们看到了生的希望。  只要有活命的机会,每个人都想活下去。  白雪纷飞,在地上盖了薄薄的一层,林渊站在窗前,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南方的雪,跟北方比起来小得多,而且也不是年年都有,只能看运气。  庄子里的人都在惊呼。  “有雪了!今年竟然下雪了!”  二两和狗子想用这么点雪推一个雪球出来,正蹲在外头的地上玩。  毕竟是少年人,玩心还是有的。  林渊看着这些雪,希望明天的收成能够更好一些。  如今粮仓是满的,有两个棚子专门用来养竹鼠和鸭子还有鸡,如果顺利的话,明年这个时候,庄子就完全能够自给自足。  要是李从戎和朱重八他们能平安回来,并且完成任务,这个庄子就能培养自己的武装力量。  在四地起义的时候,从豪强们手里分一杯羹。  对于未来,林渊的心里只有一个大概的想法,他需要时间去思考,也需要时间去实施。  “东家。”  “东家!人回来了!”  “刀哥平安回来了!”  外面传来了欢呼声。  林渊冲出了房门,他跑得快急了,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他们平安回来了!  在快要跑到李从戎面前的时候,林渊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完好无损的刀哥和朱重八,不住地喘息。  最后还是刀哥上前一步,抱住了林渊。  “我们这一遭,也算是不负众望了,对不对?”刀哥得意地笑道。  随后他小声问林渊:“不负众望这个词我没说错?”  林渊也笑起来:“没错!说得对!”  林渊冲身后的女人们说:“去抓鸡鸭,今晚都尝尝肉味!”  “有肉吃了!”  “东家说今晚吃肉!”  林渊觉得他从没像现在这样高兴过,就算什么也不做,脸上的傻笑也停不下来。  正午了,阳光落下,融化了地上不多的残雪。第31章 031  刀哥和朱重八带着人完好无缺的回来, 极大的振奋了庄子里的人精神,他们带走了四十人, 带回来了四十八个, 原本带走的四十人竟然只有几个受了轻伤, 连重伤也没有, 就连林渊都有些惊讶。  “可吓死我了!”刀哥一回来就原形毕露, 一边喝着林渊好不容易存下来的米酒, 一边说着他们找到煤的经过:“铁矿把守的人太多了,我们只有四十人, 无异于以卵击石。”  说着停顿了一下, 问林渊:“以卵击石没说错?”  林渊笑道:“没错, 刀哥说得对。”  刀哥得意起来:“我们就没敢过去,不过位子记住了, 对了, 重八还画了那什么图来着。”  朱重八只顾着吃肉,此时抬头说:“舆图。”  “舆图?”林渊和杨子安几乎是同时开口。  舆图就是地图, 在任何时代都非常重要, 舆图要画出周围的山水,和重要的地理位子起伏,舆图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绘制的。  朱重八把嘴角的油舔了, 冲林渊说道:“画得简陋。”  林渊:“给我看看。”  朱重八把画在布上的舆图拿给林渊。  林渊看了一会儿——  “这个点是什么?”  朱重八解释道:“那是山。”  林渊:“这个大点的墨点呢?”  朱重八又解释:“大点的山。”  林渊:“这个是河?我看出来了。”  朱重八:“……那一片蛇比较多。”  看来这个舆图啊,真的只有朱重八能看懂,林渊说:“我来重新画,重八你到时候给我解释一下。”  没有朱重八来解释, 真的看不懂。  林渊忽然说:“重八,我有个想法。”  室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林渊要说的一定是件重要的事,林渊的表情十分严肃,他在人前很少这副样子。  朱重八也放下筷子,他站起身来,站到林渊面前:“东家尽管吩咐。”  “我准备抽一百人出来。”林渊说,“练兵。”  所有人都沉默了,姜桂轻声说:“私兵……这……若是朝廷……”  林渊却说:“我们这儿人迹罕至,朝廷现在可分不出精力来盯着我们,更何况如今我们有藤甲,有武器,也是时候练兵了。”  朱重八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抱拳道:“东家所托,莫敢不从。”  林渊上手扶了一把朱重八:“就叫虎豹队,你当队长。”  杨子安忽然轻咳了一声。  林渊明白他的意思,却依旧对朱重八说:“重八,换个名字如何?”  朱重八奇怪的看着林渊。  林渊却说:“我有一名赠你。”  “朱元璋如何?”  朱重八不知为何,忽然沉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再次看向林渊,眼神却截然不同,那是充满了锐利杀意的目光,但这杀意却不是冲着林渊。  “东家的意思,我明白,有朝一日,必杀尽狗贼!”  其他几个人除了杨子安以外,都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刀哥小声问杨子安:“二弟,这个名字有什么讲究吗?”  杨子安轻声说:“朱元璋,取“诛元之璋”的谐音。”  只是为何四弟对朱元璋抱有此般厚望呢?  杨子安百思不得其解,夜里站在林渊门外,不知道究竟要不要敲响林渊的门。  “杨二哥站在这里做甚。”二两正巧端着洗脚水过来,他推开房门,冲林渊喊道,“少爷,杨二哥有事找您呢。”  于是正在踌躇的杨子安只能走进林渊的房间,屋里烧着碳,窗子开了一半,入冬之后夏秋烧的那么多碳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林渊仔细吩咐了人们,烧炭的时候必须开着窗,否则是会要人命的。  庄子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听林渊的话,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去细想。  林渊有时候也觉得,他们活得是挺轻松的,什么都不去想,东家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用为明天吃什么发愁就行。  需要思考的,也就自己一个人。  哎。  “四弟。”杨子安等二两离开后才问出心中的疑惑,“练兵的重要性我知道,但为何叫朱重八去当队长,此人毕竟刚来不久,我瞧不出他的深浅,不若叫刀哥为正,他为副?”  林渊再次叹了口气,他又何尝没有杨子安的顾虑呢?  但是问题在于,朱元璋这个人,他在成为帝王之前,是一个优秀的,无可比拟的军事家。  能和朱元璋比一比的,只有陈友谅。 第29章 “回去睡。”林渊站起身来。  朱元璋也站起来:“东家,我有最后一问。”  林渊:“问。”  朱元璋:“为何叫我做虎豹队的队长?刀哥不是更合适吗?”  林渊说道:“刀哥有别的位子,至于为何叫你做队长,你以后会懂的,只希望你懂的那一天,不是你离开的那一天。”  朱元璋更加疑惑不解:“离开?”  林渊笑道:“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  说完这句话,林渊拍拍朱元璋的肩膀,向屋子走去。  只留下朱元璋一人独自站在夜空下。  员工宿舍里,累了一天的李大揉着脚,嘴里抱怨道:“天晓得当兵这么累。”  旁边的室友也跟他同样劳累,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好歹吃得饱,也不用干别的活,我以前听说,当兵的也没多少粮食。”  “我们不会跟人打?”李大忽然问。  宿舍里的人不出声了。  过了半响才有人说:“兵就是要打仗,才叫兵。”  李大吓了一跳:“我还是想种地,我不想去打仗。”  有人笑他:“你以为我们想啊?”  “但是东家说了,如果我们只知道种地,等流匪打来的时候,我们就是任人宰割的猪,唯一的用处就是杀了吃肉。”那人对林渊很是信服,“东家说得对。”  李大叹了口气,道理是这样的,但是谁想打仗啊。  然而第二天,李大还是得套上自己的藤甲,拿着刀去列阵,这几天不练指令了,而是练“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的站着,谁要是动一下,所有人都得多站半个时辰。  先不说被罚,如果真有人动了,其他人就先得恨死他。  到了这一步,练得就是纪律性的。  站姿练得差不多了,就要开始锻炼体能,长跑、俯卧撑、蛙跳等等,总之是林渊能想到的,全部让他们做了。  每每到了休息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像条死狗。  也不是没人不满,但是一有人不满,旁边的人就会教育他。  “你如今有吃有喝,累点又怎么了?往年饿着肚子秋收都过来了,如今我看你是日子好过,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了。”  “就是,就仗着东家心好,我看啊,东家就该把你从庄子扔出去,我瞧你能在荒郊野外活上几天。”  “还是扔出去的好,免得带累了我们。”  被教育的人只能悻悻然的低头,表示自己知道错了,旁边的人才满意。  倒也有人真的以为林渊心好,到训练的时候还不从床上爬起来,赖着不动,有人拉也死赖着不出来。  汇报到林渊那,林渊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不想待了,那就赶出去。”  汇报的人正是李大,他在林渊冷漠的眼神中读出了林渊不会更改心意。  “我不信!”赖着的那人不断挣扎,“东家不可能赶我走!带我去见东家!我要问个明白!”  李大叹了口气:“你不必去问东家,东家不会见你。”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有人小声说:“东家那般的好心肠,不会真赶的,也就是吓唬吓唬他。”  “就是,你快说你知道错了,东家肯定会原谅你的。”  那人大喊起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东家!东家!”  李大带着人,把那人架出了庄子,庄子周围都没有人烟,活下去的难度很大,但也不是毫无希望,但就算活下去了,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尤其是在冬天。  那人直到被架出了庄子,还不相信自己真的被丢了出来。  “我要见东家!李大!李大害我!”那人还在吼,声嘶力竭,“我不过就是起晚了那么一会儿!”  李大把他丢到一边,冲他说:“你也不必想着再回到庄子里去,东家说了,你若是回来,就打一顿再丢出去。”  那人一脸茫然:“我不信,东家不会这么狠心,我不信。”  围观的人不少,他们其实也不信,到了这一步,他们还是觉得这是吓唬人而已。  “还是信的好。”林渊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他穿着一件棉衣,脚步不疾不缓地走过来,他看向眼前这些人,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漠。  “我一向脾气好。”林渊说。  没人说话。  林渊:“但凡觉得训练辛苦,不想训练的,现在站出来。”  “我给你们机会,站出来!”  没人敢动。  林渊冷笑道:“好日子过够了,不想过了,走就是,我不拦着。”  “想取代我的,现在也站出来,砍了我这颗头,这庄子就是你的。”  “你们不想训练,去外头,日后你们功成名就,我也绝不去说三道四。”  “这是头一回,只是赶出去。”林渊环视这群人,“再有下次,就是打断腿赶出去。”  林渊:“现在想走的,我给一袋豆粮,去留你们选择。”  李大咽了口唾沫,他也听见了旁边人咽唾沫的声音。  这个时节,就算有豆粮又怎么样?  林渊:“粮食,我有,肉也有,衣食住行从不用操心,若是即便如此你们都不能满足,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指挥者的威严,是绝对不能被侵犯的。  一旦威严被打破,将无人再惧怕他,光有爱戴是不够的。  人们总是容易得罪一个好脾气的人。  却绝不会去触犯一个严酷者。  他可以适当的给些好处,发散善心。  但也绝不能让人觉得他软弱好欺。  一旦人们发现抗拒他的指令不会有任何惩罚,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  林渊站在那,他觉得自己从未这么陌生过。  可他也知道,这是必经之路。  绕不开,也躲不掉。第32章 032  日照晴空, 林渊送杨子安走到树林边,这次杨子安是轻装上阵, 只带着两个人一起去兴化, 他们得伪装成小客商, 为此林渊把唯一的牛车交给了杨子安, 还给了杨子安一笔他本就不多的银子。  “保重自己为重。”林渊紧握住杨子安的手。  每次有人出去, 他的心总是悬在半空中, 不上不下的掉在那儿。  谁也不知道未来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之前能平安回来,不代表以后也能。  运气这个东西, 是最说不准的。  杨子安也反握住林渊的手, 用力一握之后便翻身坐上牛车, 临行前冲林渊说:“刀不见血,不是好刀, 兵不杀人, 不是好兵。”  待杨子安走远之后,林渊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在经过一天的思考之后, 林渊叫来了朱元璋。  朱元璋近来正和那些“兵”同吃同住, 打成一片,有人服他,也有人不服他, 这都在林渊的意料之中,人都是复杂的,各有各的思考方式,把兵拆开, 就是一个个人。  “既然已经训练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动真格的了。”林渊说,“这次我同你一起,带人去找附近的流匪。”  朱元璋的眼睛似乎在放光:“正该如此!”  林渊点头:“我们明早出发,早些出发。”  “也就不用吃早饭了。”林渊又说了一句。  朱元璋一愣,颇有点难过的说:“看来我今晚该多吃一些。”  林渊笑了两声,就与朱元璋分开,各回各的屋子。  虽说饿着肚子打仗有些不人道,但是第一次去剿匪,林渊觉得还是保险一些比较好。  他忘记自己从哪儿听来的,打仗前夕,士兵是吃不饱的,只有在庆功宴上才能吃饱,为了肚皮,士兵们也得拼命战斗。  他想试试这个方法,但是又有些担心,所以只是不给一顿早饭。  这夜林渊没有睡好,在床上辗转反侧,梦里全是厮杀的场景,等林渊早上从床上醒来,看着从窗口照射进的光芒,一抹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  当他穿戴整齐,走出屋子,离开修建了一半的城墙后,看到的就是已经列队整齐的士兵们。  他们个个都穿戴着藤甲,手里拿着武器,抬头挺胸,气势高昂,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今天将要去干什么,但除了一点恐惧以外,更多的则是激动,他们自己也清楚,训练了这么长时间,今天就是检验的时候。  更何况他们有藤甲,有武器,脚下踩着的是女人们熬夜赶工做出来的厚底鞋,走在路上,就跟走在云端一样,也不用担心脚下湿滑。  因为没有马,所以只能徒步前进,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竹筒做的水壶。  食物只能就地取材,林渊也跟着他们一起啃着能吃的树皮。  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他们知道哪些树的树皮能吃,剥下皮来,皮上附着着一层白色的东西,这层东西是可以吃的,虽然没什么滋味,要吃许多才能填饱肚子,但是聊胜于无,嘴里有点东西,人们就能有些安慰。  他们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日落之前看到了一个寨子。  流匪们占山为王,不听朝廷的号令,靠打家劫舍维生,抢夺壮年男子和女子。  他们会让这些年轻男子加入他们,跟他们一起为害乡邻。  而女子们则会被他们关着,如果长得漂亮,被地位高点的看上,还能过得好一些。  但如果长得一般,没被看上,就会沦为流匪们泄欲的工具。 第31章 然后他收起刀来:“我问你,下山的人共有多少?”  那人连忙应答:“百来人。”  “下山去干什么?”林渊又问。  那人咽了口唾沫:“去拿粮食……”  林渊的刀割破了这人脖子上的一点皮。  于是这人再次高呼:“好汉!是抢!他们下去抢粮食了!”  林渊:“一般什么时辰回来?”  “巳时!”  巳时是早上的九点到十一点,林渊点头。  林渊又问:“你看看你周围,有谁杀人最多?指出来我就饶你不死。”  被捆住的人连忙大喊:  “三子,你可不能乱指啊!”  “三子,我去岁还给过你一块肉呢!”  “三子!”  这个叫三子的人穿着简陋,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更恨上头作威作福的人。  三子眼睛一闭一睁,林渊用刀砍断了束缚他的绳子,叫他去认人。  三子环顾四周,这些人都跟他一样,手里沾着人命,他走向距离他最远的一个人,这人穿着棉衣,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匪徒,他冲林渊说:“他是我们的四当家,他杀人最多!”  “有人反对吗?”林渊问那群山匪。  没人说话。  林渊说:“那好。”  这两个字刚落音,林渊就已经手起刀落,要了这人的命。  他的力气不够,补了两刀才砍下人头。  “呕——”  看着这一幕的兵,有几个吐了出来。  林渊下手的时候闭着眼睛,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也差点吐了,他深吸一口气,鼻尖全是血腥味,还有尿骚味,又有几个被吓尿了。  这群人虽然杀过人,但没砍过头。  尤其是看着以往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人的头被砍下来。  “没有求饶。”林渊叹了口气,“还算是条汉子,可惜走了弯路。”  三子已经跪倒在一边了。  朱元璋冷漠的看着那颗人头,冲林渊说:“东家,我们该做部署了。”  林渊点头,他又看向那个叫三子的人。  “三子,站起来。”他命令道。  三子双手撑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林渊问他:“想活着吗?”  三子使劲点头:“想!”  他现在已经泪流满面了。  拿刀对着别人,和被别人架着刀,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林渊朝三子笑了笑,在三子的眼中,这个男人就像从黑夜中走出来的罗刹。  三子的胆子,已经被吓破了。  这一个晚上,他们都在整理这个寨子之前的东西,和他们还没有吃完的粮食。  不得不说这寨子还是有点存粮的,不仅有粗粮,还有不少细粮,熏肉也有不少。  甚至还有黄酒。  林渊叫人把这些都捆到板车上,足足困了六辆板车——当然是寨子里的,他们自己轻装上阵,别说板车,就是行李也没带。  “等天亮,我们把他们剩下的人一网打尽,你们就能敞开肚皮吃。”林渊大声喊道。  众人就跟疯了一样大吼。  “必拿下他们的首级!”  “杀了他们!”  “吃饱饭!”  重伤的那几个被安置到了房间里,林渊叫人给他们清洗伤口之后缠上了干净的布条,至于他自己——伤口太浅,没怎么流血,现在都已经没感觉了,用水洗了洗以后,布条都没有缠。  那些下山的人这个时候回来,肯定是连夜赶路,渴望着回到寨子里好好吃喝一顿,然后睡觉,精神是最松懈的时候。  林渊和朱元璋留了十人在这里,叫他们看好被捆住的人,带着剩下的人去打伏击,杀他个出其不意。  三子也被带上了,毕竟他更清楚寨子里的人会从哪里上山。  “如果他们没来,我就要了你的命。”林渊压低嗓音,冲一旁的三子说,“若你暴露我们,我也能要了你的命。”  三子瑟瑟发抖,如果秋日树梢上摇摇欲坠的树叶。  耳边终于传来了动静,林渊惊讶的看向朱元璋,朱元璋的表情也跟林渊一模一样。  这群山匪,竟然有马!  三子小声说:“有、有五匹马……”  现在没时间问这些马是哪里来的了,那可是马啊!  林渊打了个手势,然后狠狠挥下。  他的兵们如同饿虎一样扑了出去。  林渊也冲了出去。  他毕竟是个男人,而且吃得好喝得好,没有饿肚子,体力跟得上,不会拖后腿。  马背上的驮的不是人,而是粮食!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被竟然以后,这些马开始慌乱的发出叫声,而马后的山匪们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拿起了武器。  只是这时候已经劳累过度,懈怠了山匪,怎么可能打得过等了一晚上,脑子里只想吃东西的林家兵?  “来者何人?!”山匪群中有人发出吼声。  林渊也喊道:“取你性命的人!”第33章 033  一场混战, 但对方现在筋疲力竭,林渊这边却气势高昂, 两方短兵相接, 山匪的落败是预料之内的事, 当对方最后一个人倒下的时候, 林渊也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他觉得这一天把他两辈子的体能都花光了。  冷兵器时代, 体能的消耗比现代快得多。  “清点了吗,有多少人?”林渊在山匪的寨子里处理伤口, 他的后背, 手臂和大腿都有或深或浅的伤痕, 只能用清水清洗后缠上干净的布条。  林渊:“疼疼疼疼!”  朱元璋笑道:“马上就好了,东家, 就你这身皮肉, 下回还是叫我一个人来。”  林渊也笑:“总不能一辈子躲着。”  朱元璋:“又有何不可?我看那些老爷们,遇到事的时候可从来都是派手下的人去做, 从不自己上。”  千金之子, 不坐垂堂。  林渊没想到朱元璋还懂这个道理。  虽然他是用大白话说的,但林渊还是叹了口气。  “共二百六十四人,死了一百来个, 还剩一百二十一人。”朱元璋说道。  林渊:“头目呢?”  朱元璋说道:“全砍了。”  林渊点点头,他知道朱元璋做的是对的,只有这样,那些中下层的土匪才会听话, 林渊深吸一口气:“把东西整理好,我们休息两天再回去,今天用细粮做饭,肉也多切些。”  土匪们可有熏肉,鸡鸭鱼都有。  鱼是咸鱼,他们手里的盐还不少。  看着这些战利品,林渊竟然觉得打劫土匪是个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竟然有这么多。”林渊的手里捧着脱好壳还带着点糠的大米,这些米没法跟现代的比个头,但是也有大米独有的清香,林渊嚼了一颗生米,确定这是今年的新米,不是陈粮,心情越发好了。  原本正在休息,精神颓靡的林家兵瞬间来了精神,双眼赤红的看着林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上去群殴林渊。  林渊又说了一句:“还有熏肉吃!”  “啊啊啊啊!”  “白米饭和肉!”  “天哪,这是地主老爷才能过的日子!”  对于他们来说,米饭和肉都是奢侈品,偶尔能吃一次,就是比过年还要好的日子。  因为是一群糙老爷们,没有几个会做饭的,林渊只能叫山寨原本的厨子去做,旁边有三个大汉盯着,那厨子哆哆嗦嗦地做完了饭,自己乖巧的伸出手,再次被绑上。  天地良心,他一个厨子,原本是给一个商户人家做饭的,这群山匪把人家给抢了,顺便把他这个厨子也抢上了山,他这辈子就杀过牲畜,没杀过人。  但他不敢说话,只敢待在人群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们用着山匪的碗和厨具,吃着山匪的肉跟米,一个个吃的喷香,就是受重伤的那几个,也挣扎着爬起来,让战友给自己喂几口,一边吃还一边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那群山匪。  东家说了,他们这些受重伤的,回去以后可以养病,什么时候好了才干活,没好之前吃的跟别人一样,不会少一点食物和好处。 第33章 毕竟他们可没有那么多钱去读书。  读书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土匪们眼见吴三四那个矮冬瓜都能去住宿舍,眼睛更红了,每次看到吴三四路过,都想上前掐死他,这大大分担了三子的压力,吴三四却被吓出了心理问题。  每天都得跟在刀哥的屁股后头才愿意在庄子里走一走,不然他可以一天到晚都待在打铁的棚子里。  刀哥还对林渊抱怨:“那矮子,胆子实在太小!我瞧他是见个耗子都能一蹦三尺高。”  林渊给刀哥倒了杯黄酒,这是从土匪那里搜刮来的,可比米酒有劲多了,他笑道:“没给你找麻烦的话,你就多包涵一下,人家会打铁。”  刀哥之前带着人瞎捣鼓也没捣鼓出个所以然来,也深深的知道打铁匠的重要性,叹了口气说:“哎,我看啊,要是把他扔回那群土匪里头,他能被那群人活撕了。”  “不过我看,那群人现在听话着呢,叫往东不敢往西,叫往南不敢往北,指哪儿打哪儿,他们怎么就这么听话呢?就不像干土匪的!”  林渊也不知道怎么跟刀哥解释,这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  就好像他以前在公司当小领导的时候一样,下面的员工有时候都会有消极情绪,这时候就提拔一个稍微好点,但不能比别人好太多的员工,这样别的员工就会觉得“我们干同样的事,能力差不多,凭什么他被提拔了?他是不是跟上头有什么关系?是不是送礼了?是不是跟领导走得近,有事没事拍马屁?”。  然后他们的消极情绪会全部集中在这个被提拔的人身上。  对公司的情绪反而会降低很多。  这样就能暂时稳定下来,等公司运营更好一些了,就可以按能力和贡献提拔,进入良性循环,有了高额的工资奖金和项目提成,员工自然就会安心干下去。  现在土匪们正在经历的,就是第一步,林渊愿意把这一步叫成“情绪转移步骤”。  他们现在正深恨这三字和吴三四,然后觉得自己也应该有这样的待遇,所以会非常听话,也会努力表现。  当他开始根据摆在明面上的表现开始让人进宿舍以后,他们自然会归心。  不过这是理想状态,有时候也会有刺头。  林渊笑着说:“这难道不是好事?”  刀哥摸摸下巴:“好事是好事,就是觉得太怪了,我以前当扛把子的时候,那些打手都比这些山匪事多。”  “对了。”刀哥忽然说,“新来的那些女人,有个长得不错,那眼睛可好看了。”  林渊翻了个白眼,知道刀哥这是起了色心,于是问道:“你想怎地?”  刀哥的老脸一红:“你看你哥哥我,这么大岁数了,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疼人,她们不是你救回来的吗?你去帮我问问,要是成,我就娶她。”  林渊笑了:“我只能帮你问问,成不成,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刀哥信心满满:“行啊!我看肯定成!”  被林渊叫到一边询问的女人一听林渊的话,脑袋摇得快极了,她咬着唇说:“东家,我能做饭做衣,脏活累活都能干,你别叫我去伺候男人。”  得了,刀哥还是一条快乐的老光棍。  刀哥:“我哪里不好了?!你看我的这胳膊,我这大腿,我这腰!”  林渊:“……”  刀哥一颗老光棍想要脱单的心受到了伤害,好几天情绪低落,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还会无声的叹气。  林渊和朱元璋都觉着,似刀哥这样的男人肉麻起来,真的能叫人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刀哥日常倒霉  顺便说一下古人结婚,一般来说,只有有钱人才有妻妾,贫民百姓,光棍很多,大部分一个老婆都娶不上,更别提妾了,穷苦人家,一百个成年男人里,大约不到十个娶的到老婆。  还有走婚,走婚在古代不算常见,但是在贫苦人家和少数民族中也是有的,就是一个老婆上半年在大丈夫家里,下半年在二丈夫家里,一女二夫或者一女n夫,孩子就靠月份来推算是谁的。第34章 034  林渊发现, 自从新来了一批女人以后,庄子里的男人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平日新来的女人就跟着之前的女人一起干活, 不过因为大多怀着身孕, 加上身体不好, 林渊也不敢叫她们干特别重的活, 不过就是揉揉草绒, 做做成衣,没有怀孕的, 还能跟着去厨房打下手。  男人们每次都会装作无意的从女人们干活的棚子旁边路过。  为了夸耀自己, 还只穿单衣, 露出胸脯,展现自己壮硕的体格。  毕竟在这个年代, 有一副好体魄也是资本。  为此还被冻病了两个, 不过好在身体素质还不错,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虽然这些女人都被土匪关着, 遭受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但是也有看对眼的。  比如李大,他大约是这群单身汉里唯一一个有点浪漫细胞的,每天都跑去跟自己心仪的姑娘嘘寒问暖, 拍着胸脯保证:“你这娃生下来了,我给他当爹,肯定跟对亲生儿子一样,我若有一句谎话, 就叫我天打雷劈。”  这个时代的女人,她们没有接受过男女平等的教育,也没有听过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  因为女性不能置办私产,所以她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个男人嫁了,不然娘家不可能一直养着她们,林渊以前看过一些书,讲的就是古代女性的生活状况。  不同的朝代有不同的制度,但无一例外的是,在男权社会,女性并没有任何话语权,更像是财产,而不是人。  甚至除了老婆以外,姬妾都是可以送人的,她们本身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女人能找的工作也很有限,比如厨娘,这个是需要家族传承的,母亲带着女儿,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因为母亲的脸面,女儿才能继续在主家做厨上娘子。  总得来说,就是不成亲就活不下去。  所以这些女人其实已经有一部分开始考虑接受这些单身汉的追求了。  毕竟传统思维已经在她们的脑子里扎根,就像一个自小接受男女平等的女性,忽然有人在她面前说:“现在就是男尊女卑,女人就该伺候男人。”  她肯定嗤之以鼻,觉得说这话的人就是疯子。  人从小接受的常识,会影响他们的一生。  而让这些女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就是她们肚子里的孩子。  虽然这些孩子是土匪的,但是一直孕育在她们的肚子里,明明是仇人的后代,可是如今却跟她们血肉相连。  现在仇人死了,可肚子里的肉还在,月份大了,孩子都会动了。  林渊倒是想过如果她们不愿意要孩子可以打掉,但是又想到现在环境——没有药,连最基本的药都没有,根本无法保证打胎的时候会不会死人。  只能让她们把孩子生出来,打胎的风险太大,一个不慎就没了命。  所以李大的话正好就戳中了女人的心。  因为是在庄子里,没有太多的世俗眼光,又都是底层人民,李大很快就和女人走到了一起,每天说女人大着肚子去食堂吃饭不方便,就一天三顿的送饭,看女人穿的棉衣太破,还自己取了针线帮忙缝补,也不知道他哪里学会的针线本事。  大约是因为有李大这个成功的例子,单身汉们终于知道该朝哪里使劲了。  不过真成一对的还是不多,大部分女人还在观望的状态,有些女人则是心灰意冷,每天按时上工下工,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不想跟男人再搭伙过日子。  刀哥知道了李大的事后,也去跟自己心仪的姑娘表白了一下,说自己也不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那姑娘差点没气哭,叉着腰把刀哥骂出去了:“你看我这肚子,像是怀着的吗?!”  刀哥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竟然不以为怵,还跟林渊说:“你瞧,她都跟我说话了!”  林渊:“……”  刀哥骄傲:“她还打我了!”  林渊:“……”  刀哥摸着下巴得意洋洋:“她手可真小。”  林渊转身朝外走去,陷入单相思的男人是没有智商的,他算是发现了。  刀哥以前就没接触过几个没出阁的姑娘,天天跟一帮大老爷们在一起过日子,二十多岁的壮年男人,正是幻想姑娘的时候。  林渊也能理解,他读大学那会儿,心上人还是安妮·海瑟薇。  她演的电影他全存在手机上,无聊或者遇到什么糟心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不过他也清楚,就是他奋斗一辈子,也娶不到人家。  于是刀哥开始了天天挨骂的日子,并且似乎非常乐在其中,林渊本来还想劝两句,但是转头一想,这个男女之间的事情,也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他还是算了,免得遭人嫌,只要刀哥不去骚扰人家就行。  在庄子里的单身汉对女人们展开热烈追求的时候,土匪们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垒城墙,还有人监工,监工的人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板,谁干得好就画一个圈,干得不好就画一个叉,晚上下工就去找秋娘,秋娘会对应着名字记下来,如果谁连续七天都是圈,就能住到员工宿舍去。  不仅如此,还能奖励一小块熏肉,去员工食堂的时候,打饭菜的女人们还会给他一个鼓励的笑脸。  于是土匪们发现,身边的同伴们虽然说着:“要不是老子没有刀,不然肯定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但是一到上工的时间,就各个都争着表现,干活一个比一个卖力气。  以前在寨子里的时候都没见他们这么努力,那时候有什么活,每个都是能躲就躲。  “梁大,出来。”监工的人喊了一个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人连忙放下手里土砖,急匆匆地走过去,脸上带着笑:“您说您说,有什么吩咐?”  监工的嘴上有了一丝笑容:“这七天你表现的好,都是圈,收拾收拾,跟我去宿舍。”  梁大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手足无措了站了一会儿,然后跟苍蝇一样搓搓手,吸吸鼻子:“真、真的?我不是在做梦?”  监工的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来了庄子,那就是庄子的人了,不管你以前什么样,只要改过了,就还是好人,以后可不能再做坏事,否则日子就不好过了,跟我走。”  梁大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们,他们都带着嫉妒或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己,梁大挺起胸脯,有些激动的跳了两下,这才跟在监工的身后离开城墙,去自己的棚子里拿东西。  他们这些土匪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他拿的也不过是自己的一件破布里衣。  “你就住这个房间。”监工把他带到三楼的房间,外面还有门牌号,不过因为识字的人不过,所以就画了几条竖线,对着线数有几条就行了。  梁大点头哈腰地走进去,一进去就看见了老熟人。  土匪们住的房间不可能一起,他们是和庄子里的人打乱了住的,能碰到原本的老伙计几乎不太可能,但梁大就跟吴三四和三子碰到了。  “梁大!”三子很兴奋,他现在跟这里的人混熟了,胆子也变大了。  在这里,没人会让他去做更多的事,也没人打骂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活就有饭吃,性格也活泼了不少,他从床上翻下来,还拥抱了一下梁大。  梁大也很开心,咧开的嘴角简直合不上,他拍拍三子的后背,笑着说:“以后就能一起干活了。”  三子狠狠点头:“最近开荒呢,虽然累点,但是吃的也多,我一顿能吃五个杂粮馒头。”  梁大咽了口唾沫,他垒城墙的时候一顿就两个豆渣饼,这还是因为表现好,如果表现不好的话,一顿也就一个。  “我今天吃剩了半个。”三子从衣服里掏出半个杂粮馒头,递给三子,“你吃。”  梁大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  一边眼疾手快的接过那半个馒头,几口就下了肚,满足的长舒一口气。  三子看梁大的样子也知道他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吃好了,就更觉得自己识时务是对的。 第35章 怎么自家老大接个护送的活,竟还认起亲来了?  陈哥抬起手来, 那人立马闭嘴。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林渊,最终还是缓慢的动作起来,仆从见到主人,总是要跪下的。  三年时间不跪, 他都有些不习惯了。  然而还没等他跪下去,林渊就已经攀住了他的肩膀——踮脚攀的,脸上带着笑:“我是真没想到,走,我带你进去看看,这都是我置办的产业。”  说完,几乎是半拖半搂的把陈哥带了进去,他的表情自然极了,陈哥竟有片刻恍惚。  后面的几个人也一起跟着进去了。  入眼是一片片的良田,男人女人们都在地里劳作,开春就要播种,所有人这段时间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人们的脸上带着笑,叉腰擦着汗水,偶尔休息的时候去打一杯晾好的凉白开,放眼望去,除了棚子和庄子以外,还有一栋大的惊人的棺材式的房子,足有三层高,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平平整整,叫陈哥他们几人都有些震惊。  “不错?”林渊这是才终于有些得意了,他说,“久别重逢,我带你去见见二两和家里人,都在庄子里,你娘也在。”  然后林渊转身对蒋哥说:“蒋哥也跋山涉水这么久,想必也累了,生意的事明日再谈,我叫人先带你下去休息洗漱。”  蒋哥此然不是没有眼力劲的人,连连点头:“不必在意我,耽搁几日不是什么大事。”  陈哥的娘是林渊的乳母,如今在后厨帮着做事,除此以外就是准备给怀孕的女人们接生。  所有人见到陈哥的时候都不敢置信。  毕竟他们都没想到牛蛋还能活下来。  二两看到陈哥的时候,还从眼角挤出了几滴猫尿,一个劲的吸鼻子,用手背抹着眼泪,脸上的泪干了以后,又觉得疼得慌。  林家的仆从们也都激动的围在陈哥身旁,问他这几年经历了些什么,尤其是陈哥的亲娘,看着自己的儿子还好好的在自己面前,眼泪就没听过,陈哥一脸无奈的搂着亲娘的肩膀,见她趴在自己的肩头上哭。  然后陈哥才大致的说了一下自己这几年的经历。  原来当时那群流民也没想着要害他们性命,只是想找食物,结果车上除了赶路的干粮以外,并没有一粒粮食,那点干粮也不过够成年男子吃两三天的分量而已。  发现没吃的,流民们一哄而散,陈哥也就活了下来。  他身上没钱,也不知道林渊他们究竟逃到了哪里,只能先找地方栖身。  最终他在一处野地停留下来。  靠打猎维生,大约是因为有好身手,身边不知不觉就聚集了不少人。  有了人以后,他们就像流匪一样居无定所,靠打劫山匪维生。  总结下来就是,陈哥现在有一批人,在一处野地,他自己这次接了护送客商的活,就带着手底下最精悍的几个出来,结果遇到几伙流匪,只能先逃进山里,迷路以后就带着蒋光来到了这儿。  林渊摸摸下巴:“总感觉冥冥中有天意,是老天爷叫我们团聚的。”  奶娘一个劲点头:“正是呢!”  林老爹也在一边说:“既然都来了,以后肯定要留下来,总是一家人呢!”  陈哥却说道:“我还有不少兄弟在外头。”  他如今大小也是个头头,手底下兄弟们的生计,他总是要管的。  这时候林渊却没有接话,他还没有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更何况他对陈哥的感情,来源也不过是原主的记忆而已,三年时间不见,现在的陈哥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也没底。  而且听他的口气,他手底下的人都是悍匪,敢去打劫土匪,战斗力一定不弱。  如果他贸然让陈哥带着那些人进来,一有不对……就算他赢了,靠他现在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这些人,也一定会付出不少代价,而他现在根本付不起那样的代价。  陈哥站起身来,三年前他也只比林渊高出一点而已,现在站在林渊身边,却比林渊高出差不多一个头,再怎么样也应该有一米八的个头。  “不叫你们费心,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他表情冷峻,竟显出那么一丝不同反响的气势。  那是不知道跟流匪对战了多少次才培养出来的气势。  林老爹咽了口唾沫,也知道眼前的牛蛋不再是以前的牛蛋,很识时务的说:“既然回来了,还是得住几天,再说了,你跟渊儿几年不见,总有话说才是。”  奶娘拉住儿子的胳膊,经过这么多变故,她看起来并不像四十来岁的人,本来她在林家当奶娘,吃穿都比普通人好上一截,变老的速度没有那么快,可她现在看起来已经跟五十多岁的人没什么区别了。  鹤发鸡皮,脸上和脖子上全是皱纹,手背上甚至出现了老年斑。  自从知道儿子失踪以后,她的精神气早就没了,如果不是还要伺候主子,说不定早就没了。  奶娘是个寡妇,怀了孕之后,丈夫死于地里的一场械斗,不过就是两边人都觉得对方多占了自家的地,从一开始的吵骂,逐渐升级为争斗,对方一锄头下来,她就没了丈夫。  公公婆婆受不了失去独子的打击,相继在一个月内离世。  她怀着身孕,无处可去,还是杨氏听说了她的事,叫她先到林家庄子里养胎,正巧林家也有个丫头怀了孕,等孩子出生,若是奶水不足,她还能奶孩子。  奶娘就这么在林家待了下来,这一待,就待了十多年。  “牛蛋。”奶娘叫着儿子的小名,伸手去抚摸儿子的脸,她流着泪,一遍遍的去摸儿子的五官,去摸儿子的手臂。  陈哥的袖子被奶娘撸上去,露出全是伤痕的手臂,有刀伤,有钝器留下的伤痕,在手臂上显得异常狰狞。  奶娘咬着唇:“这是受了多少苦啊……”  陈哥朝奶娘笑了笑:“娘,不过是点小伤,没有危及性命,算不上受苦。”  奶娘小心翼翼地摸着那些伤痕:“还疼不疼?”  陈哥:“早就不疼了。”  这天晚上,林家所有人在一起,吃了一顿家宴,陈哥的那几个手下则是和庄子里的人一起去食堂吃。  家宴还算丰盛,林渊专门叫厨房杀了两只鸡和三只竹鼠,还做了鸡蛋羹,炒了春天才有的几样野菜,还拿出来上次去打劫土匪缴获的黄酒。  林老爹坐北朝南,坐在餐桌的上首,他如今什么事都不管,靠儿子就能过好日子,日常就是感叹自己生了个好儿子,比自己的朋友们强的多。  如今他的那些老朋友,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  是找到了自己派出去的儿子,还是已经成了流民。  林老爹之前也想过,不过想了没两天就抛掷脑后。  反正别人家的事跟他也没关系,想叫他去找人?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渊儿如今也大了。”林老爹喝了口黄酒,舒畅的叹了口气,“我倒是享了渊儿的福气。”  下头的仆从们奉承道:“老爷这是前世修的福,这世是享福来了,”  林老爹哈哈大笑:“我也这么觉着!”  宴席上一派其乐融融,林渊却不时转头看向陈哥的方向,三年不见,这人成熟了,也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陈哥正在安慰奶娘:“娘,您若想我,便跟我一同走,必不叫您过苦日子。”  奶娘有些茫然地问:“走?走去哪儿?”  陈哥:“自然去我的寨……我在的地方。”  奶娘连忙摇头:“我哪儿也不去,牛蛋啊,你也留下来,你忘了,你从小就跟在少爷旁边,我们娘俩是老爷和夫人救的,人得知恩图报。”  她在林家过了十几年,早就把林家当成自己的家里。  老爷脾气不大,夫人又是个善心人,少爷能干,这个庄子还有城墙,她因为年纪大了,很受了一些照顾,没干过什么重活,如今儿子也回来了,她就更是哪里也不想去。  陈哥跟奶娘讲不通,转头却发现林渊正看着自己。  他看着林渊,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对自己的兄弟们有责任,对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少爷也有忠心。  可忠义,从来难以两全。  待到宴会结束,众人吃饱喝足,林渊才站起来走到陈哥面前,拍了拍陈哥的肩膀:“我们出去聊。”  陈哥也没有拒绝,跟着林渊一起走到了外面,现在天已经黑了,早春还刮着冷风,林渊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却发现陈哥穿着单薄的短打一点也不畏惧寒风。  “你不觉得冷?”林渊好奇的问道,都是肉做的,再怎么不怕冷也不会相差这么大?  陈哥笑了笑:“习惯了。”  “少爷,这几年您过得怎么样?”陈哥忽然问道,“那时本是想追上你们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往哪边去了。”  林渊觉得自己此时很需要一根寂寞的香烟,然后再故作深沉的说几句充满人生哲理的话,可惜这会儿并没有条件让他装逼,只能说到:“当时我和二两逃到坞城,住在城外的破庙去,身无分文,还是找出了我娘藏在我身上的两百两才渡过难关。”  “别说我了,你呢?现在当寨主了?”林渊耳朵可尖了,听见陈哥刚刚说了一个寨字,立马就联想到了寨子,既然手里有一伙兄弟,肯定就有落脚处,靠打劫周边的土匪维生,这法子其实称不上好,只能说是逼到绝境。  陈哥看着夜空:“其实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少爷,但人总是想活下去的,混一天是一天。”  “对了。”陈哥忽然说,“寨子里有个先生,重新给我起了名字,总不好一直叫牛蛋。”  林渊没忍住,笑了出来。  想想,每次寨主出门,后头一堆小弟说:“牛蛋哥!平安回来啊!”就觉得特别喜感。  完全没有气势嘛。  林渊问道:“改成了什么?”  陈哥说:“陈柏松。”  林渊:“这名字好啊,柏松都是好寓意。”  陈柏松笑了笑。  “你还是想着要离开这里?”林渊忽然说,“奶娘不会走的。”  陈柏松也正为这个头疼:“我娘她……”  林渊其实还是希望陈柏松留下的,毕竟是原主从小到大的玩伴,在这里又有亲人,跟原主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真叫他走了,林渊心里也不无遗憾。  “你们寨子的粮食还够吗?”林渊问。  陈柏松倒没有为面子说假装,他点头道:“不然也不会出来接护送的活,往常是不接的。”  商人们有钱,即便世道在乱也想做生意,而且越是乱的时候,价格都会往上涨很多,尤其是粮食和药材,这两样全部都是暴利。  毕竟三年不见,突然见面,双方还是有些陌生。  尤其是林渊,虽然他有关于陈哥的记忆,但这记忆是原主的,他可没有继承原主的感情。  陈柏松看着林渊:“少爷,您长大了。”  林渊一愣:“说的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一样。”  陈柏松也就比林渊大几个月。  陈柏松没说话,嘴角却含着笑,他记忆中的少爷,从来没长大过,有一颗善心,对谁都温柔以待,见不得自己面前受苦的人。  如果这世上的人都是这样,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不会有战乱,也不会有颠沛流离的人。  少爷变了。 第37章 梁二:“欺负我没个妹子是不是?”  三子小声说:“你有了妹子也不见得会这么拼命。”  当夜,铁头果然又和前几天一样,端着白米饭和烩菜盅走了,他憨厚老实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几不可见的笑容。  “哥。”铁头的妹子没有大名,只有小花这个小名,十分乡土,在村里,十有九户人家的姑娘都叫小花。  铁头把烩菜和米饭放到桌子上,然后看起来笨拙的身躯却十分温柔体贴的把妹妹抱到桌旁:“快吃。”  小花连吃了好几天,但现在看到这些烩菜还是很馋,最馋的是那一碗白米饭,她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哥吃过了吗?”  铁头:“吃过了,这是哥吃剩了给你带回来的。”  小花朝铁头笑了笑,她丝毫不怀疑铁头的话,拿起筷子吃起来。  “哥,吃块肉。”小花把肉夹到铁头的嘴边,铁头这才张嘴吃了一口。  久违的肉味侵占了他的味蕾,铁头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小花的头:“你养好身子,哥天天叫你吃肉。”  小花用力点头。  她喜欢现在的生活,不用担心明天会睡在哪里,也不用担心饿肚子,她还记得他们刚逃难的时候,明明哥哥只卖他自己,一定可以找到主家,就因为带着她这个病秧子,所以一直没人愿意卖他们兄妹俩。  还是遇到了东家,他们才有了栖身之所。  “真是越想越气。”梁二回了宿舍还在跟三子抱怨,“他都连续评了那么多天优了,少几天不评又怎么样啊,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肯定给他一点教训看看!”  三子翻了个身,不是很想搭理梁二,虽然他们很难评优,但每隔七天也能吃一次肉。  当然,肉食永远不嫌多的,但在很多人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他们没有挨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三子提醒道:“庄子里不能械斗,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被关地牢的。”  所谓的地牢,其实是一个地窖改造的,也不虐待,但是地牢没有光,是名副其实的小黑屋,关进去之后听不到声音,也见不到光。  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进去过。  但庄子里也没人想进去尝试。  梁二马上就怂了,小声说:“我也不是非给他教训不可,你看着,我明天肯定超过他。”  三子可不相信:“我先睡了。”  室友们也都笑着说:“梁二,那你明天可得拼命了,铁头他那不要命的架势,我们可不敢跟他争。”  梁二信心满满的睡过去,准备明天让铁蛋知道自己的厉害。  然而——  “铁头简直不是人!”梁二恶狠狠地把锄头摔到地里。  旁边的人笑他:“你昨天不是说要给他好看吗?这么快就放弃了?”  梁二也觉得放弃很丢脸,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晚上要结束的时候,梁二看了眼铁头开的地,知道自己今天肯定要被同伴们笑话了。  公布评优人选的时候梁二心不在焉的想着今晚要不要悄悄在铁头的饭里弄点巴豆。  “今天优秀劳动者是:铁头,梁二。”姜桂公布了人选之后解释道,“铁头干活卖力,已经拿了连续几天的优秀,我们考虑了以后,那就是现在第二名也能享受跟第一名一样的待遇。”  下头的人都是一脸喜色,毕竟打败铁头不太可能,他们都快放弃懈怠了。  但是第二还是可以争夺一下的。  人群散去的时候,梁二还站在原地思考。  三子催促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不去食堂?”  梁二走到三子身旁问:“你知道哪里能搞来巴豆吗?”  三子:“你要巴豆干嘛?那玩意吃了可是要拉的,吃再多也没用,说不定还会死人。”  吃巴豆吃死人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梁二小声说:“我准备给铁头弄点。”  三子瞪大眼睛:“你疯了?!”  梁二:“这样我就能拿第一,吃白米饭和烩菜了,到时候分你一半。”  三子一脸复杂:“你现在也能吃啊。”  梁二:“你开什么玩笑?你不会是想说让我去抢铁头的?我可打不过他。”  三子叹了口气:“我是说,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厨房要白米饭和烩菜。”  梁二大惊:“为什么?!”  三子看梁二一副真不知道的样子,玩心大起:“东家说了,今晚想吃的都能去打,刚刚姜管事说话你没听见?”  梁二狐疑:“我确实没仔细听……”  他刚刚光在想怎么可以打败铁头了。  三子:“我带你去过去。”  三子带着梁二去了食堂,现在食堂已经坐满了人,正在一边聊天一边吃着晚饭,因为早春还有冷,室内的四个角都放着炭火盆,加上人多,一走进去就能感到一股热气,很暖和。  打饭的女人们坐在台后,正在一边打菜一边聊天。  “这是我兄弟,梁二,他要白米饭和烩菜。”三子对打饭的女人说。  女人之前接收到了通知,今天有两个获得奖励的,所以烩菜和米饭是早就做好了,一直温着,这会儿见到人来拿,就很自然的递了过去。  “吃完了记得把碗和盅拿回来,不然就在食堂吃。”女人提醒了一句。  而捧着木质餐盘的梁二还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吃的还是普通的杂粮馒头和炒菜,没人有白米饭,也没人有肉。  梁二警惕的看着三子:“东家肯定没说随便吃的话,你别骗我。”  三子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你怎么那么傻哈哈哈哈哈,你真该看看你刚才的表情。”  梁二面色不善的看着三子,但是手里端着的饭菜又不舍得放下。  三子笑够了才说:“姜管事说了,因为铁头一直都是第一,所以以后第二也能拿奖励,你就是今天的第二,所以也能拿。”  梁二站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端着餐盘找了个空位坐下,看着一整碗的白米饭和烩菜,一边咽口水一边去拿筷子。  三子也馋的不行,打了自己的那份杂粮馒头和菜坐到梁二的对面:“给我吃块肉行不行?”  梁二的筷子在烩菜里搅了搅,能看到不少肉。  于是梁二很大方的说:“吃。”  三子也不客气,上手就夹了自己看到的最大的那块肉。  林渊此时正在观察陈半仙他们的研究处——反正林渊是不愿意叫这间屋子炼丹房的。  陈半仙有些忐忑的在林渊身旁说:“其实也炸过一次炉子,不过按照炸炉子之前的方子再配,却怎么也不炸。”  此时没有精密的计量工具,每一次搭配都是看手感,不确定因素很多,林渊也能够理解。  “东西还够吗?”林渊问道。  陈半仙:“够是够,我们每次用的也不多,不过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还是得派人去采买。  也不知道周边没有城镇能买到。  林渊只能叫来朱元璋,叫他和刀哥出去一趟,一人带一队,又叫陈半仙将需要的东西告知他们。  “我们都走了……”朱元璋还是有些顾虑,“庄子里的人可就不多了。”  毕竟他们带走的都是劳动力。  林渊说道:“如今城墙也建好了,留下的人不多,但加起来也不少,庄子里也有粮食,就算真遇到危险,也足够支撑下来。所以你们这次出去,如果十天还没有买到需要的东西,就得往回赶。”  现在通讯和交通都不方便,只能做预算和约定。  十天的话,就算真的有流匪打过来,他们也撑得住。  只要不是正式的军队。  如果是的话,林渊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毕竟正式军队一到,就算朱元璋和刀哥他们俩也在庄子里,也管不了什么用。  林渊都这么说了,朱元璋和刀哥也只能带着人离开。  他们得伪装成普通百姓,每次还不能采买太多,得分批分量的去买,免得被人盯上。  至正十年了。  林渊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悠悠的叹了口气。  留给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如果今年年底,庄子里的人数不能过千,他就实在没法子了,说不定也只能带着人去投靠红巾军。  招兵买马,迫在眉睫。  林渊深吸一口气,但是不知底细的,他又不敢轻易放进来。  就连陈柏松,他跟原主的关系那样亲密,林渊对他也不是全然信任。  啊……真是快疯了。  林渊转头看着正在收拾屋子的二两,一直看着发呆。  二两觉得自己身后有一道视线,看得他全身发麻,转头一看,发现是自家少爷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很不自在地问:“少爷?您看着我干什么?怎、怎么了?”  林渊叹了口气。  二两更紧张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少爷,您别不说话,怪吓人的。”  林渊:“你说,我要是想的少点,会不会轻松一些?”  二两知道自家少爷这是犯病了,拿起抹布继续擦灰,一边擦一边说:“少爷,您如今家大业大的,少想一点您是轻松,要是出了事,您就不轻松了。”  林渊继续叹气:“你说的很有道理。”  二两:“少爷,您想这个,还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  林渊挥手:“反正最近每天都是那几样,想都不用想。” 第39章 “都没保住。”  只是胎位不正而已!  在现代的话,最多也就是个剖腹产就能解决。  就算大出血,现代医疗也能救回她的命。  但现在,女人生产,就是儿奔生,娘奔死。  女人下葬的那天,老天爷似乎都感受到了生命逝去的悲哀,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开春后变得柔软的土地,林渊叫人赶工做出了棺材,把女人和她的孩子葬在了一起。  林渊听女人的朋友提起,她是个木匠家的女儿,原先已经跟一个酒楼的小二议了亲,只等那小二存出一笔银子去采办小礼。  他们俩也算是青梅竹马,底层人家,男女大防并不严谨。  在有时候的时候彼此说说话,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结果土匪下山,她爹死了,她娘也死了,她被抢到了山上,被土匪玷污。  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再去见一见差点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她没活下去。  她带着遗憾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不知道她死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  林渊站在她的墓碑前,说是墓碑,其实就是一个木牌,经不得风吹雨打,隔不了多少时间就得更换,林渊没有对她进行火葬,现在的人觉得火葬就是挫骨扬灰,死后也要魂飞魄散不得超生,林渊还是尊重了这一习俗。  “人有生老病死。”林老爹站在林渊旁边,在墓碑前放上了一碟野果当做祭品。  林老爹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你娘当年也是这么走的。”  她把孩子生下来,自己没撑过去。  林渊:“她太小了。”  生孩子的时候,这具身体的母亲只有十五岁。  林老爹叹了口气。  在这个年代,十五岁已经不小了,许多人已经做了母亲,或许孩子都有一两岁了。  但她们自己都还没有长大。  林老爹:“我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林渊转头看向林老爹,这是一个地道的中国古代传统男人,他有这类男人的所有缺点,也有这类男人的优点,不是个纯粹的好人,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  他是走在路上,随处可见的那一类人。  林老爹:“好在她走前,也过过好日子。”  那时候林家正式最昌盛的时候,穿金戴银,绫罗绸缎,想要什么招手就有,林老爹对自己的女人从不吝啬,杨氏这个主母也不会苛待她们。  林渊说道:“爹,您也这个年纪了,以后还是跟娘她们好好过日子。”  林老爹虎着脸:“你还管起你爹来了!”  林渊:“怕您造孽。”  林老爹没说话。  他还记得林渊的母亲,那是他造的最大的孽。  他相信鬼神之说,也相信林渊的亲娘说不定正在下面等着他。  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他:“老爷,你给杏娘带的首饰呢?”  杏娘是买回来的下人,六岁就进了林家的门,一开始在厨房打下手,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厉害的灶上娘子,嫁个同样出身的男仆,生了孩子在林家当家生子。  可她被林老爹看上了,刚刚长成的姑娘,眼睛又大又亮,好像从没有什么烦恼,会唱动听的乡间小曲,不施粉黛也清秀可人。  跟了林老爹以后,杏娘就到了内院,伺候杨氏的饮食,她会给杨氏捶腿,跟杨氏撒娇说自己又学会了什么点心。  杨氏偶尔会赏她一些首饰,那时候的杏娘就像是得到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生产之前,她还冲杨氏说:“夫人,我这胎要是生了男娃,就抱给夫人养。”  “夫人,叫他孝敬您。”  林老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眼角:“人老了。”  林渊拍了拍林老爹的肩膀。  林老爹:“没大没小的。”  两个新生儿都是早产,身体不能跟足月的比,女孩比男孩好上一些,男孩都出生两天了,还是没有睁眼,院子里的大部分人都觉得,男孩可能会夭折。  大着肚子的女人们被难产而死的女人吓住了,她们偶尔会捧着自己的肚子发呆。  林渊听说有不少女人都跟同伴说好了自己的遗言。  比如她们死后如果要上祭品的话,最好上哪些果子。  如果可以的话,同伴逢年过节能不能多给她们烧一些纸钱。  林渊听说的时候心里挺心酸的。  他要是个妇科医生就好了,就算这里没有手术器具,也能帮上一点忙。  奶娘安慰他:“少爷,女人都要过这个坎呢!”  “我当年生牛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行了,但是看到牛蛋,我就有了力气。”  林渊没生个孩子,他没办法感同身受啊!  不过在这个死人常见的时代,也没有会为了死去的女人悲伤太久,日子还是得过的,生活也在继续,死一个人,甚至人全死了,地球也不会停止转动。  在和刀哥他们约定好的第十天马上就要到来,还差两天的时候,守瞭望台的人忽然吹响了号角。  大半夜,所有人都从被窝里跑了出来。  男人女人们都紧皱眉头,一言不发的站在广场上——其实也就是一块平地。  林渊:“男人们跟我去领武器,怀孕的躲到屋子里去,没怀的也跟着我来领。”  虽然女人的力气不能跟男人比,但有武器,总是多几分保证的。  好在库房里还有不少砍刀。  现在留在庄子里的男人大部分都是经过上次打劫土匪的,有过一次洗礼之后,现在心也不算特别慌。  “我们有城墙,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就算是攻进来了,我们的人也不比他们少。”林渊给他们打气,“李从戎和朱元璋也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只要我们拖过这两天,到时候和他们来个里应外合,将外面的人一网打尽,你们又能敞开肚皮吃几天。”  没什么比食物更能激励人心的了。  男人们都很激动的大吼起来。  女人们似乎也安心了不少。  林渊爬上了瞭望台,果然,他登高一看,就在距离庄子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群人,这群人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身强力壮,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林渊竟然还看到了一个壮汉手里拿的是两个巨大的锤子。  这人不会是武侠故事听多了,cospy李元霸?  不知道他会不会给自己的锤子起名字。  也叫擂鼓瓮金锤?  幸好庄子里的人看不到他们,不然还没有正面对敌,说不定他们就已经放弃了。  有时候身体素质也能在很大程度上震慑对方。  林渊还看到那些人似乎拉着板车,板着被遮挡的很严实,他猜测拉的估计是粮食。  仔细思考一下的话,庄子附近已经被林渊带人巡视过一圈了,三日路程内的区域都没有什么成气候的寨子和流匪,也就是说这群人应该是从远方过来的,应该只是经过。  如果是要攻打的话,他们不可能带着那么多东西。  但这群人又全是壮年男人,没有女人,也没有小孩,从侧面证明了这是一群亡命之徒。  林渊也开始紧张起来。  这些人估计这两天还不会动手,至少要等到他们摸清周边的环境,和知道庄子里的大概战斗力以后才会动手。  林渊也只能希望刀哥和朱元璋能回来的快一点。  虽说心下紧张,但这两天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庄子里的气氛并不好,好像有刀悬在脑袋上,每个人都食不下咽,随时提防着城墙外的人会打进来,甚至连夜里都睡不好觉,不少人半夜爬上瞭望台,就是为了警戒那些人的动作。  林渊也睡不好,他也坐在瞭望台上,好在瞭望台里的空间还算大,坐下三四个人不成问题。  除了原本安排的守夜人以外,还有两个跟着守夜人一起来的,林渊是不请自来的第四人。  “你们也睡不好?”林渊问。  包括守夜人在内的三人都慌乱的点头。  他们可没有跟林渊近距离接触过,也没跟林渊单独说过话。  对他们而言,地主老爷是他们接触不到的存在。  不过里头胆子最大的那个说道:“我们……也是担心他们趁着半夜……”  林渊点头:“我也担心。”  三人松了口气。  林渊笑了笑:“也别太害怕,我们的城墙还是很牢固的,他们就算真打,只要我们没开城门就能一直撑着,而且我们有足够的粮食,再者说了,李从戎和朱元璋再过两天就会回来,到时候一看见他们,我们就冲出去,三方来个里应外合,他们人也不算多,不是什么难事。”  大概是因为说这话的是林渊,这三人很轻易的就相信了,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了不少。  既然东家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他们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这次东家没有出去。”  “是啊,要是东家也出去了,我们就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等李哥和朱哥回来了,我们就杀出去,叫他们知道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  这三人都打过土匪,手里沾过土匪的血,没有那么惧怕争斗。  相反,他们也看见了胜利的好处,打败土匪那天,他们可是吃了很多好东西。  白米饭和熏肉,那是世道没乱之前他们也吃不到的东西。  但事实上,林渊虽然嘴里安慰着他们,心里也没什么底。  他们就在瞭望台上坐到了天亮,时不时的站起来看城墙外的那群人,那群人似乎扎营了,虽然没有帐篷,但在这个天气下睡在野外也没什么问题,他们生着火,围着火堆睡,就像一群野人。 第41章 在奔跑的时候,三子也观察着前面的路,哪里有树枝,哪里是泥地,他看的一清二楚,他才在柔软的泥土上,脚跨过所有树枝,为了小命着想,哪怕周围应该没人,他也不会发出响动。  胆小和恐惧在这个时候成了他活命的资本。  在终于看到刀哥和朱元璋他们的人后,三子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李队长,朱队长。”三子觉得安全了,他的背就稍稍直起来了一些,他平铺直叙的把庄子外面的驻扎的那群流匪汇报了,然后又迅速地说出了林渊交代他办的事。  三子的记性很好,他不用纸笔,一旦说记住了,就能一字不漏的重复出来:“东家说了,你们走近些以后,庄子就会举红色大旗,那就是指令,城门倒是就会打开,给这些人两面夹击。”  李从戎他们带着陈半仙他们需要的东西回来,这会儿只能先找地方把东西藏起来——这些玩意可不好买,如今人都吃不饱了,更何况这些不能吃的东西,再者说了,达官贵人们养几个道士也常见,炼丹的不少,可不是每个达官贵人都养,也不是每个都一养一大群。  他们还是从一个老道长手里买到的,老道长要价也不高,不过他只要粮食,粗粮细粮都行,粗粮最好,量大,如果是陈粮还能换的更多些。  老道长要养的不止自己一个人,他的道观里养着二十多个小萝卜头,都是没爹没妈的孩子,从小跟着老道长身边,跟老道长学着本事。  道观和寺庙不同,很多道观其实是野观,困难时期,朝廷不会给他们一粒米粮。  寺庙也有野寺,但只要能进正轨的寺庙,比如皇觉寺,那就有朝廷给粮食。  李从戎倒是很想把老道长和那群小萝卜头都带回来,他如今聪明了一些,他觉得自己把这些人带回去,四弟肯定有能用他们的地方。  可惜的是老道长没同意。  不过这个年头,不同意也正常。  外头的日子现在更难过了,他们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子,男人们冲出来拦住他们,女人们就敞着胸怀叫他们去摸,摸的话给点豆子就行,如果还要做别的,那就得给一捧粗粮。  他们以此为生。  而在此之前,他们或许也不过是夫唱妇随的小村民,别的男人多看自己老婆一眼都要打过去。  李从戎看着他们表情麻木的等着自己老婆和别的男人办完事,然后弓着腰来要事后粮的时候,一股寒意就从脚底升到了头顶。  不止是女人,有些长得不错的男人也卖。  他们所要的,也只是一口能活命的粮食。  他还亲眼看到一个细手细脚的男娃被一个壮汉压在身下,壮汉走了以后,男娃一屁股的血,然后趴着用手抓壮汉留下的粮食,不洗不煮,直接塞在嘴里嚼。  至于他会不会死,他大概自己都不关心,只在意自己的肚皮能不能饱。  明明已经春天了,但是生机好像还是迟迟没有到来。  所有人都以为,开春之后,有了野菜,所有人都能过得好上一些。  但以为就只是以为而已。  李从戎不知道为什么,也感受到了一股悲凉,如果他不是运气好,如果不是四弟置的庄子位子好,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是当了流匪,还是做了土匪,亦或和那些村子里的人一样,找个媳妇,叫媳妇卖皮肉吃饭?  “刀哥?”朱元璋叫了他一声。  李从戎这才回过神来。  朱元璋冲李从戎说:“我们这儿过去,他们在这儿。”  朱元璋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李从戎也能看懂。  确定方向和战术之后,他们把要带回来的东西先藏着,然后一行人就跟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前进,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绿色的藤甲,在春天的树林里也是一种天然的保护色。  有点迷彩服的意思。  林渊站在瞭望台上仔细看着,现在瞭望台上不止他一个人,所有人都得目不转睛的观察四周,毕竟他们也不知道李从戎和朱元璋会从哪边出来。  “来了!”有人低喊一声。  林渊:“举旗!”  一面红色的大旗从瞭望台上举起来。  刀哥他们看见了,那群等在城墙外的人也看见了。  就在林渊举旗的一瞬间,城门也开了。  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冲杀出去,他们已经习惯了听从林渊的指令,林渊指向哪里,他们就冲向哪里,也有人胆怯,但身边的人都在冲的时候,他们也只能跟着人流冲过去。  朱元璋举着刀,他一脚踹开挡在他身前的人,刀尖朝下,把敌人的胸口戳了个对穿。  然后他身后正有人举刀偷袭,朱元璋正要拔刀,那人却已经被反倒了。  李从戎一脸的血污:“你这个习惯该改改了。”  朱元璋把刀拔起:“下回记着。”  这些人并不像他们之前碰到的人那样好对付,这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他们武器精良,各个人高马大,或许是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林渊的庄子,起了据为己有的心思,他们没有攻城器,只能暂时在庄子附近待下来,像蛇一样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或许是因为有藤甲,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这次的死伤并不如林渊想的那么惨烈,虽然还是死了接近二十人,十几个重伤,剩下的都有大大小小的轻伤。  不过那群流匪一个都没活。  之前他收下三子这些土匪,是因为他们位于寨子的最底端,也就说是他们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大凶大恶之徒,他们只是想混口饱饭吃,谁有吃的,他们就跟着谁,这样的人好收服,林渊也就收下了,至于服从性和归属感,这就是只能靠面前慢慢培养。  可这些流匪不是。  他们的屠刀可以指向任何人。  林渊没法去赌。  他身后这么大一个庄子,庄子里这么多人,他赌输了,后果他负担不起。  死去的那接近二十人,林渊叫人连夜给他们准备了简单的棺材,把他们葬在了距离庄子不远的地方,重伤的移到室内,叫手脚最轻的女人们去照顾,轻伤的就简单了,叫他们按时换药就行。  李从戎和朱元璋也受了重伤,好在有之前在蒋光处买到的药材,止血的就有好几种,还是很管用的,用了两天以后,伤口就变成了粉红色,不再流血了,也没有化脓感染。  林渊一直非常注意病房的卫生。  所有病人的衣服都是要经过水煮消毒的,照顾伤患的人也全都是把自己整理的更干净的女人们。  虽然口服的药不多,但林渊这么非常大方,几乎顿顿都给他们吃肉粥。  甚至都有人觉得要是能一直在病房里住下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他们要解决三急的时候,帮忙的就是男人们了。  陈半仙他们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打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躲在炼丹房里瑟瑟发抖,事情结束以后,他们聚在一起,头一次发现了炸炉子的重要性。  如果真像东家说的,能把方子调配好,再在里面放上珠子,面对这样的冲突和袭击,他们损失的人会少很多,非常多。  拿到李从戎他们带回来的东西之后,陈半仙他们头一次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几乎是一天到晚都闷在炼丹房里,连假玉石都不做了,吃饭都只是一个人去食堂打,然后回到炼丹房里继续尝试。  林渊还去看过一回,发现他们调配方子的办法其实挺科学的。  因为没有准确的计量工具,所以他们用的是小木勺,这些小木勺的大小非常一致,误差不会太大,他们会一点一点的放,旁边的人会记录下来。  等他们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小炉子拿到室外去,密封好之后再把引绳点上火。  可惜大部分都只是起火,但不会炸。  林渊跟他们待了一整天,发现他们吃饭都是嘴里嚼着馒头,手上做着事,很有点废寝忘食的意思,半夜要是想到了什么,就又冲到炼丹房继续弄。  这群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  但他们的付出是有成果的。  在一个碧空如洗的晴天,林渊收到了这三年来最大的一个好消息——  土炸药被弄出来了。  虽然简陋,杀伤力也不算大,但它能爆炸,能对敌人进行威慑,从某种程度来说,它作为武器大概是不够格的,但作为威慑的工具,它的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  就好像动物界里,许多动物在打架之前都会冲对方狂吼,以此吓退敌人。  其实人也一样,只是人惧怕的跟动物惧怕的又不相同。  陈半仙也有些得意:“您说的法子我们也想过了,您看,这一包就是加了珠子的。”  这些珠子是吴三四弄出来的,他在打铁上很有点心得,弄出大小差不多的珠子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为了检验这种加了珠子的炸药有没有用处,林渊一狠心,决定牺牲一个最简陋的棚子,然后引火把炸药扔进去。  只听见一声巨响,棚子的顶部被炸飞了,不过瞬息,就有火燃烧起来。  不过火势并不算太大,等浇灭了火,林渊才走进去看。  很多珠子都嵌在墙体里,这个棚子虽然简易,但是墙体做的还是很结实的,如果这是人的身体,这些珠子就算不能打穿,也会在他们的身体里面。  珠子的存在会加大土炸药的攻击范围和杀伤力。  林渊喜不自胜,一转身就把陈半仙这个糟老头子抱了个满怀,还兴奋的直拍人家肩膀:“半仙啊!你这可是立大功了!”  陈半仙自己也有些发懵,他是真没想到加了珠子的有这么厉害。  “东家……”陈半仙咽了口口水,“那……真是我跟您的那包火药?”  林渊狠狠点头:“对!半仙,你是真厉害!”  陈半仙被夸了,终于兴奋起来,他这下才从天上回到地上,脚终于落到实地了。  围观人群也不少。  他们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好家伙!那么大的声响!我还以为是龙王爷打喷嚏!”  “你没看那棚顶都被炸飞了!”  “还起火了!”  “这可真了不得。”  “以后谁要是还在我们庄子外面守着,我们就丢几包这个下去,吓死他们。”  “就是!”  林渊心情一好,大手一挥,今天又能人人都尝点肉味了。  虽然只是肉汤,但偶尔能吃到点肉沫,那都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关于这些火药,林渊觉得光是这几个半仙做肯定跟不上生产,年纪这么大了,工作强度再大起来的话,他怕他们那天就翘了辫子,这些可都是用金子都不一定能换来的人才,必须要好好保护。  于是林渊就叫吴月莲带着几个没怀孕的女人拜师去了。  陈半仙他们当然不肯,谁收女徒弟啊?更何况还不是拜入道门,是要单独认他一个人当师傅,也不知道吴月莲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磨着磨着,陈半仙他们也就开始不情不愿的开始教了。  林渊叫女人去是有原因的。  现在男人的数量少了接近二十个,他必须要想办法补充。 第43章 林渊点头,觉得杨子安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果然还是二哥你懂我,我想着新宿舍是必须得建起来了,好在上次建房的工匠虽然走了,但是有不少人是跟着一起建的,有经验,知道怎么弄,这回就不必去外头弄人了,砖这些估计又要叫你找人重新烧起来。”  杨子安:“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还是建三层啊,多修几个。”  林渊点头:“不过也住不了多久,明年年底,我们得搬走。”  杨子安一愣:“搬到哪里去?”  林渊只是笑:“到时候就知道。”  现在说话为时太早,等到明年红巾军起义,到时候天下大势,顺杆而起才是正常,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再去进攻兴化也就变得正常了。  杨子安看问不出,也就不问了。  张九四他们则是看着这一片片的良田和上面的庄稼,他们有些缓不过神来,李六在张九四旁边说:“你真有个名叫张士诚啊?”  张九四也小声说:“可能不是我。”  李六一惊:“这不是骗人吗?”  张九四:“你说话声音小点!”  林渊这时走到张九四身旁,他跟周围的人都不一样,只要长眼睛的,就知道这是东家,林渊如今长得很有点公子哥的样子,他又不下地干活,也不风吹日晒,加上五官也还不错,就显得像个白面公子哥。  不过这也就是和庄子里的其他人比一比罢了。  “张九四。”林渊叫了张九四的名字。  张九四从人群中站出来,林渊上下打量着他,他记得张士诚在记载中是个“少有膂力,负气任侠”的人,自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要仗义疏财。  其实从本质上来说,跟原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他在成功后迷失了方向。  张九四看着林渊。  林渊说道:“你同我过来。”  张九四又回头看看自己的兄弟们,最终还是跟林渊走了出去。  林渊把张九四带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他知道张九四之所以愿意跟杨子安过来,就是因为此时的张九四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他还处在是否反抗的边缘,但张九四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对皇权没有畏惧之心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被逼到至正十三年才反。  所以杨子安放出一条象征着生路的绳子,他才会在明知道疑点重重的时候抓住。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林渊说道。  张九四一愣,他有些慌乱,毕竟不常说谎话。  林渊又说:“但来都来了,就安心待着,我虽没找到我那朋友,不过你们都来了,自然不会再叫你们回去。”  张九四一眼不错的看着林渊,心想这是什么活菩萨下凡?  “只是你那些兄弟。”林渊说,“可不能给我惹事。”  张九四拍着胸脯保证:“那是自然。”  张九四他们被分到了宿舍里,不过不能一家人一间屋子,都得分开住,吃饭的时候得去厨房。  张九四他们兄弟四个再加一个李六被分到了一间已经住了三个人的宿舍里,进去的时候原先就住着的三人倒挺热情的跟他们打招呼,得知他们是从兴化那边来的,这几人更热情了。  “外头如今如何了?”  “你们那可有盐,肯定都挺有钱。”  张九四他们看着已经铺好的床,提着的心放下了四五分,还有五六分在空中悬着,掉在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他们看着上下床,眼里全是惊奇,这辈子都没看过这样的床。  “这可是我们东家想到的法子。”同宿舍的原住民笑道,“东家说人太多,地方照顾不过来,弄这上下铺,睡得人能多写,还不用挨着挤着,一人一张床,舒服。”  张九四跟他打听:“你们东家,是个甚样的人啊?”  那人说:“说起我们东家,来,你坐,你听我细细跟你说。”  另外两人笑道:“赵哥话可多了,你们且听着,他不说个痛快可不会叫你走。”  被称为赵哥的人说:“我原先是个流民,他们俩跟我一样,都是在家乡待不下去了,跟着人一起走到这边,那时节正下雪呢!城里的老爷们不管我们,不晓得冻死饿死了多少人,正巧东家要招人建房,就是我们住的这儿,这可是我亲手建起来的。”  “本来建完了房,匠人们都走了,我们无处可去,就求着东家让我们留下来。”  赵哥一拍大腿:“东家眼睛都没眨,就叫我们留下来了。”  张九四连忙问道:“那你们平日里干什么?”  赵哥:“那得看在什么组,我是在姜管事的组里,上午得训练,下午就干农活,要是别的组,就有上午训练下午捕鱼的,上午训练下午打猎的,各干各,分得清楚着呢。”  这跟他们盐场也差不多,各有分工,只是他们不用训练而已。  “训练什么?”张九四问道。  赵哥又说:“多着呢,什么俯卧撑蛙跳的,花样特别多,东家说了,这是为了锻炼我们的体力,有时候东家也会跟我一起训练。”  张九四又问:“为啥要训练?”  赵哥:“你以为这边就太平的很呀?要是有流匪来了咋办?还不是得我们上?”  张九四咽了口唾沫。  赵哥笑道:“没啥大不了的,我就从来没怕过,男人,怕个卵!”  室友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上回有人来,你可差点吓得尿裤子了,要不是我们撑着你,说不定你得当逃兵。”  赵哥:“呸!我那是尿裤子吗?!那我只是汗出的有点多!”  张九四看了眼自己的三个弟弟。  张九五说:“大哥,反正来都来了,想这么多做甚,总之不饿肚子就行。”  “是啊,食堂吃什么?”张九七年纪最小,专注的看着赵哥问。  赵哥:“平日都是吃杂粮馒头,炒菜,油水是足够的,我们庄子自己能榨油,每逢七日能吃一次肉,要是有外头的人来打我们,或是我们去打了哪个土匪寨子,就能把细粮吃到饱,肉也能吃到饱。”  张九七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但是一想到想吃饱肉就得去拼命,在激动之余又有点害怕。  他问道:“那今天什么时候吃饭?”  赵哥说:“再过两个时辰才吃晚饭,到时候跟你们说吃饭的规矩。”  张九七吓了一跳:“吃饭也有规矩?”  赵哥点头:“那是自然,在我们这儿,拉屎都有规矩。”  这下把兄弟四个和李六都吓了一跳,这地方这么奇怪?吃饭拉屎都有规矩?  赵哥把他们带到走廊,叫他们看宿舍旁边的厕所:“那是恭所,平时要拉屎撒尿都得到那里头去,出来了还得在门口洗手。”  “东家说了,就是不洗手才容易生病,脏病!”赵哥昂着头,一副自己懂的可多了的骄傲表情,“东家说的都有道理!我们东家可是读过书的!”  张九四看着像个房子的恭所,表情也有些迷幻。  赵哥:“你们晚上要是去恭所的话记得把外头的火把点上,免得掉进去,上回就有个倒霉蛋掉进去了,谁叫他长得那么瘦,好不容易才爬上来。”  众人:“……”  那个倒霉蛋是真的太倒霉了。  他们都可以想想到他从茅坑里爬出来的样子。  赵哥:“差不多就这些了,你们还有啥想问的?”  赵哥又补充说:“对了,干活卖力的话还有奖励,每个组每天干得最好的那两个人都能吃奖励餐,一盅烩菜呢,要是省点能吃两顿,里头全是大块大块的肉,还有一碗白米饭。”  这五十多个人都安排好了房间,毕竟刚来到新的环境,大部分还是有些不安,好在宿舍里的人都很热心,他们也没有一开头那么紧张。  不热心能成吗?这段时间林渊一直对他们三令五申,庄子之后肯定会来不少人,如果他们找事的话,那就撵出去,到外头去称王称霸,如果发现有人欺压新人的话,只要有人举报,查实之后,举报的人还能得到一刀肉和一袋大米,以及一只竹鼠和一只肥鸡。  所以对待新人,就算不怎么热情,也不会去找茬,现在这个世道可没人想被赶出去。  赶出去基本就是一个死字。  就算不死,也过不上在庄子里这样的好日子,每日虽然辛苦,但衣食住都不用自己操心。  每人每季还有两套新衣服,虽然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大小和颜色,但贫苦人家,一辈子都穿不上几件新衣服,哪里还有人能挑这个?  当晚吃饭的时候,张九四他们兄弟几个被分到捕鱼的小组,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几个同乡,他们是新来的,晚上吃饭的时候就见过了组长。  捕鱼小组的组长姓郑,原本叫郑六二,后来就去找林渊给自己重新起了个大名,叫郑志众,有了大名以后,他就不许别人在工作时间叫他郑六二了,必须得叫大名才应。  “东家之前说了,每日捕足定量,多的就是我们自个儿的。”郑六二跟张九四他们说,“若是打得多,多的鱼就我们自己分,没有做饭做菜的家伙可以找厨房的借,都方便。”  张九四问道:“那要是打的不够呢?”  郑六二笑着说:“哪里有不够的,那条河的鱼多着呢,冬天都有不少,东家定的量不高,通常一两个时辰就能打完。”  捕的鱼有些是直接拿去厨房,有些做成咸鱼干挂着,等冬天的时候吃。  第二天一早,张九四他们就听到了外头巨响,具都吓得差点跳起来,脑袋碰到天花板和床板上才恢复镇定。  赵哥他们慢悠悠地从被子里爬起来,揉着眼睛说:“这是招呼我们起床了。”  张九四他们这才松口气。  “我们懒得去打水,就在溪边洗洗得了,你们跟我们一起?”赵哥问道。  张九四笑了笑:“自然跟赵哥一起去。”  赵哥领着他们去洗了脸,又一起吃了早饭,这才一起去广场训练。  刚开始的一个时辰练的还是服从性,林渊指向哪儿,他们就冲到哪里去,然后就是拿着刀,林渊一声令下,他们就过去砍已经遍体鳞伤的木头桩子。  一个时辰以后,才开始日常训练,跑步,俯卧撑,蛙跳,扔石块等等。  当午休吃饭的敲钟一响,他们就大喊一声,健步如飞的冲去食堂。  张九四发现,竟然没有人偷懒,也没人监工,训练的时候是十人一个小组,互相监督。  他颇为奇怪。  赵哥却说:“你偷懒了,要是被同组的举报了,你明天就只能吃一顿,他却可以吃上肉呢!”  张九四这才恍然大悟。  这个庄子,比他想的还要深藏不露。第40章 040  入秋以后, 气温开始降了,秋风萧瑟, 吹落无数泛黄枯叶, 树枝也在颤颤发抖。  林渊觉得今年的气温比去年的更低了, 他早早的换上了棉衣, 又叫秋娘把碳计算好, 等着蒋光依言把约定好的五百人送过来。 第45章 这些都是野山羊,从角就能分辨出不是人为驯养的。  陈柏松策马前行到林渊面前,指着那群野山羊说:“抵我们一行人这几日的房钱饭钱。”  林渊也没有拒绝:“那我便收下了。”  陈柏松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  “正巧有话跟你说,下来走走?”林渊邀请到。  陈柏松也不推脱,翻身下马,动作流畅潇洒,他的胸口还敞着,身上热汗直冒,林渊都能闻到汗味,好在林渊也算习惯了,倒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来。  两人并肩而行,林渊比陈柏松稍矮些,他得微微仰头才看得到陈柏松的全脸。  “你那寨子,最近如何了?”林渊也没有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先委婉的问了一问。  陈柏松刚刚忘了把马鞭放下,此时还拿在手上,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山下的百姓已经过不下去了,周边的流匪和土匪,能打的,全都打过了。”  林渊明白了:“最近不太好过,粮食还够不够?”  陈柏松勾起一抹苦笑:“十天半个月的,总是够的。”  他们就靠打劫维生,种地?开荒?他们的人手根本不够。  林渊这时候才表露自己的意图,他状似无意地说:“正好我这庄子也缺人,你要是不嫌弃,带着你的兄弟过来,来多少,我收多少。”  陈柏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少爷,您总是这副心肠,会吃亏的。”  林渊:“啊?”  陈柏松想到了别处去:“您就是种再多的粮食,人越来越多,粮食只会越来越少,您又叫蒋商带五百人来,入冬再带五百,这一千人,您怎么养活?”  林渊还没说话,陈柏松眉头紧皱:“少爷,您笑什么?”  林渊扶住陈柏松的肩膀,乐不可支地说:“你以为我弄这么多人,只是为了发散善心做好事啊?”  陈柏松看着林渊的眼睛,一脸“难道不是吗”的严肃表情。  林渊笑道:“没有这么简单,你难道不觉得我这个庄子里的人,过得比你寨子里的人好吗?”  “但是按理来说,你那的人少,每个人能分到的应该更多,为什么反而是我这边人多的多的好?”林渊问道。  陈柏松:“这不是一码事,那五百人得多久才能干活?干活之前得叫您白养着。”  林渊摇头:“也不能叫白养,你知道一个人得花多少年才能做事吗?”  “人跟畜生不同,畜生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两年就结实了。”林渊说,“人从十月怀胎,到呱呱落地,从爬到走,从走到跑,从牙牙学语到言语流利,人从出生到能生产,要花十年以上的时间。”  林渊:“所以人多,也是优势。”  陈柏松:“那也得量力而行。”  林渊:“我量了,觉得还行,负担的起。”  陈柏松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少爷变得比以往固执了。  陈柏松只能说:“我有一百三十口兄弟,都是独一口的汉子,讲究义气。”  林渊:“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人全都带来。”  陈柏松看着林渊:“少爷,一百三十多口,这些人来了,可都要吃您的粮食。”  林渊大手一挥:“没事,我养得起,又不是叫他们白吃享乐,总要干活的。”  说实在的,他很想知道陈柏松的“匪”和他练出来的“兵”有什么不同,到时候他们如果过来的,倒是可以让两边各出一百人来一个军事演习。  实践出真知嘛。  陈柏松晚上把林渊说得跟自己的兄弟们重复了一次。  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魔幻。  “老大,真是这儿的东家自己提的?”  “这东家还真是……十足的善心人。”  “哎,看那些被卖过来的人,现在穿着的都是草绒衣裳了,还住着房子,现在哪儿还有这样好的东家?”  “人善被人欺啊,我看这东家年纪太小,不晓得世道险恶。”  “话是这么说的,但你不愿意留下来啊?反正我乐意留下来。”  “就是,我们那边还有甚能抢的?再这么下去,只能下山抢百姓的粮了。”  陈柏松听着他们在一边说话。  “老大,我们真过来啊?”  “其实想想,我觉得我们那寨子挺好的。”  陈柏松却说:“要过来。”  几人同时做起来:“真的啊?老大,你怎么想的?”  “昨天不还说要再想想吗?”  “是不是那东家跟你说什么,把你给说服了?”  陈柏松声音很平静,他说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路子吗?下山抢百姓?”  几人不说话了,他们虽然是别人眼里的“匪”,但在他们自己看来,他们却不是,虽说是落草为寇了,但是没抢过百姓,没害过好人性命,有客商路过,他们还护送一截,这才伸手要报酬,虽说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但总比直接取人性命的好。  他们还会去抢那些真正危害百姓的流匪土匪。  在他们自己看来,他们不是恶人,还是良民。  自然就不想行差踏错,被迫成为鱼肉乡里的恶匪。  陈柏松:“还有些事没跟他细谈,不过人我是要带回来的,等送蒋商回去,我们便带人过来。”  “那可要拿不少东西。”有人说。  “要拉几车?”  陈柏松:“没用的就不带了。”  “也是,带那么些东西,路上不方便,遇到要抢的……”  “屁话,那我们就能反抢!”  冬天一到,流匪也会变多,很多活不下去的附近村民会抱团,一伙人一起进出,抢粮抢钱,只要他们杀死第一个反抗者,这些抱团的人就会成为一个团伙,然后开始流窜。  陈柏松害怕的,就是他们也会变成这样。  他们熬过了前面好几个年头,没走歪路,没祸害过百姓。  “反正今年冬天不用受冻了。”  “我去年都觉得要被冷死,每天起来手脚都是僵的。”  “你这算什么,要不是我缠着牛二哥一起睡,我肯定早冻僵了。”  “牛二哥打呼那么响,你也能睡得着?”  “困得很,自然就睡着了,再说了,吵点也比冻死好啊。”  他们脸上都带着笑,一想到自己也要住进这个庄子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虽然他们才来了几天,但也看得出来这个庄子并不是地主老爷作威作福,不把下头人当人看的庄子。  就冲着食堂里的饭菜,都值得对这个东家生出点敬佩之心。  陈柏松说:“快睡,明日还得早起,我们再进山一趟,趁着野物还没蹿到更里头去,再找找还有没有。”  几人响应道:“成,我们再抓几十只野羊回来。”  “要是能抓着鹿就好了,鹿血可是大补。”  “你补个屁,我瞅着也没觉得你那儿虚。”  “快睡,别叨叨了,正事不干话比谁都多。”  “睡了睡了。”  室内一片黑暗,过不了多一会儿,就传来了平稳的鼾声、磨牙声、梦话声,组成了和谐的三重奏。  陈柏松翻了个身,心想:老子这下失算了,还不如叫他们聊着呢。第41章 041  炒熟的黄豆加点盐, 就是最易得的零嘴,庄子里几乎人人都爱吃, 只是嚼多了腮帮子疼, 外加气味不太好闻, 而且一天下来也吃不了多少, 还有饱腹感。  新来的那五百人每人每天能分一小把, 都格外珍惜, 藏在自己的衣服里头,半夜睡觉都搂着, 就怕被人偷走。  这五百人来自五湖四海, 有些是逃难的流民, 有些是自卖为仆的百姓,有些则是主家不要的奴仆, 他们全是男人, 只有蒋光一同送来的那二十个添头是女人。  男人们都睡在草棚子里,得等一个个检查登记后才能领东西住进宿舍, 他们倒是知道检查, 虽然不知道检查的是什么,躺在草棚子里的时候,人人都想睡在里头, 中间暖和,外头漏风,睡边上的人肯定冷。  他们都不脱衣服,席地而睡, 好在地上铺着干草,能隔绝湿气。  第二天一早,外头吵闹起来,有人掀开草帘子冲他们喊:“出去,别睡了,耽搁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这群人就老老实实的走出去,走到广场上,疏疏落落的分布着。  朱元璋只能先叫人要他们列好队,这些人虽然不懂,但好在听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疑惑也不敢问出口。  五百人一共被列成了三队,其中一队比另两队少个人而已,还算平均。  然后就开始盘问检查了。  这样的场合秋娘不适合出来,林渊就只能让杨子安和朱元璋先顶上——毕竟这两个是庄子里难得认字的人。  “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士?以前干什么的?”  “以前是木匠?这个牌子拿上,到那边去。”  “种地的?站对面去。”  “走街串巷的?站我后头去,牌子拿好。”  把朱元璋和杨子安累得够呛,他们以前觉得行军打仗就够累的了,没想到单是坐在这里,手里拿着笔都这么累,有些人说话还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官话说得不怎么样,那就得连蒙带猜,有时候还不一定猜得准。  连续几天都要整理,不仅仅只是新来的,以前的人也要登记。  朱元璋他们这边是初步筛选,按照他们之前从事的行业把人给分开。 第47章 不过这时候的花椒是当作药材用的,能止痛,行气,杀虫,还能治呕吐,腹泻。  总之就是十分全能的药材。  但林渊则是用花椒煮锅子,如同所有穿越前辈一样在冬天涮起了火锅。  不过没有辣椒,花椒的味道也只是让嘴皮发麻而已,但吃出一身热汗是够了。  姜桂涮了一片羊肉,美滋滋的放进嘴里,冲林渊说:“四弟,旁的不说,就冲吃着一口,我就服你。”  林渊也涮了一片,不过涮得有点老,吃着一般,只能重新再涮一片。  因为立冬,所以林渊和姜桂、杨子安、李从戎聚在一起吃晚饭,他们坐在屋子里,脚下是火盆,涮着羊肉锅子,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了,放松的不行。  李从戎夹了一筷子肉,烫熟了立马放到自己的碗里,大口大口的吃肉,吃完还长舒了一口气:“爽!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林渊笑道:“等日后条件好了,我专叫人给大哥酿酒喝。”  李从戎一拍大腿:“这可是你说的啊,我是记住了!”  林渊又说:“三哥出去转了一圈,正好和我们说说,外头可有什么新奇事儿?”  姜桂笑道:“新奇事儿倒有不少,方国珍又反了。”  方国珍至正八年反元,后来又受元招降。  “今年三月反的,我出去转了一圈才知道。”姜桂说道,“他把浙东道都元帅泰不华杀了。”  “这人反复无常。”杨子安说,“就是反也反反复复,没什么趣。”  林渊没说话,他知道方国珍明年就会想办法贿赂朝廷,继续为元朝效力,至正十六年的时候还会奉命去攻打张士诚,七战七捷,现在张士诚不在兴化。  说不定到时候他讨伐的,就是自己了。  姜桂:“那也说不定,他现在手里不少人呢,我出去一趟,听说不少商人都在往黄岩走,就想卖粮给他。”  “商人们无利不起早,要不是他确实有些本事,商人也不会跟闻着味的狗一样。”  李从戎有些懵:“这方国珍,是个什么人物?”  林渊只能解释了一下:“前年蔡乱头造反,你知道吗?”  李从戎:“这我知道,闹得挺大呢。”  林渊又说:“方国珍就是那时候反的,他们同兄弟聚众千余人,抢劫海运漕粮。”  “这人胆子可真大。”李从戎感慨了一下。  李从戎又说:“要是我,我可不敢。”  杨子安笑他:“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不敢也得敢。”  “怎么就架到脖子上了?有人逼他反啊?”李从戎不解问道。  姜桂又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来说。”  “前年蔡乱头返元,被朝廷捉拿,那方国珍有个冤家,冤家便状告方国珍与蔡乱头勾结,方国珍只能杀了冤家,跟自己的兄弟一起,聚众千余人反了。”姜桂叹了口气,“他要是不反,合家上下人头早落干净了。”  李从戎吓了一跳。  姜桂又说:“听说现在白莲教和明教也有动作。”  “总之啊,就没有个太平的地方。”  “还有个民谣,我唱给你们听啊。”姜桂清清嗓子,“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是个什么意思?”李从戎表示不解,“是不是说,只有一只眼的石人可以挑动黄河?”  “只要能挑动,这天下就反了?”  姜桂也笑:“黄河至正四年都决堤三次了。”  林渊:“如果真挖出一只眼的石人了呢?”  众人忽然看向林渊。  林渊认真说道:“若是有人在无意之间,发现黄沙下埋着单眼石人。”  姜桂一愣:“那这就是天要人反!”  林渊:“如果那石人是人埋的呢?”  “民谣自然是人传的,传出来肯定就有传的意思。”林渊,“就好像当年汉高祖斩白蛇起义,白帝子,赤帝子的故事一样。”  李从戎:“那哪里是故事?肯定是真的!”  林渊:“……”  行,跟这个脑袋一根筋的说不明白。  在这个普遍封建迷信的时候,说科学才是脑子有病。  杨子安接话说:“民谣已经传开了,如果真有石人现世,必然有人揭竿而起,如今民不堪苦,饥民遍野,天降预示,自然有人跟随。”  林渊点头:“明年,那石人就该现世了。”  姜桂接话说:“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只有李从戎一个人在一旁一脸懵逼,他每个字都懂,怎么揉起来他就不明白了?  林渊:“正巧与你们一同说说,我上回叫二哥去兴化给我寻来了一个人,名叫张四九,此人原先是兴化的盐民,泰州、兴化、高邮,这三地都是富庶之地,再说远点,还有常熟、湖州、松江等地。”  杨子安摸着下巴说:“就怕……路途遥远,难攻。”  林渊:“这倒不怕,兴化盐民苦不堪言,与其从外部进攻,不如从内部瓦解。”  姜桂拍掌:“妙哉!此计甚妙,就是不知叫谁去做?”  李从戎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呆头呆脑地问:“你们……说的是要去打兴化?那、那不是造反吗?”  林渊和杨子安,姜桂互相看看,最后是姜桂开口解释。  “若是明年石人不出,我们自然不必反。”姜桂简直要掰碎了揉细了跟他说,“但石人若是真出了,但凡有胆识的都会反,我们若是慢人一步,就守着这个庄子,给别人塞牙缝?”  李从戎呆愣愣地点头,一脸深思的表情。  林渊咳了一声:“刀哥,你在想什么呢?”  李从戎没过脑子,直接说:“什么都没想。”  只是被吓住了,在发呆而已。  姜桂说道:“我出去前也不敢想呢!出去转了一圈,我才知道现在人人都谈这个。”  “尤其是行商的,有不少都跟白莲教和明教接上头了。”  林渊想了想,觉得商人啊,果然才是最聪明的人。  而且胆子还大,只要有利益,龙潭虎穴都敢去闯,给他们一根撬棍,他们能翘起整个地球。第42章 04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庄子里忽然传出了一些奇怪的传言。  狗子和二两是年纪相仿的玩伴,有时候一起干活, 还经常一起睡, 说的话也比别人多, 狗子那天就蹲在院子里挖杂草, 一边跟二两说:“他们都在传呢。”  二两:“传甚?”  狗子说:“他们说, 东家是上头派下来的。”  二两:“……?什么意思?”  狗子抓耳捞腮, 想寻摸个好说辞,但奈何肚子里没有墨水, 想了半天只能吭哧吭哧地说:“就是说东家不是人。”  二两:“……谁?!我家少爷怎么就不是人了!我看他们才不是人!少爷给他们吃喝, 倒是给他们胆子了!还敢编排少爷!一个两个就是皮痒!”  狗子连忙说道:“不是这个意思!”  二两:“那是什么意思?”  狗子小声说:“你想呀, 东家年纪轻轻就置办了这么大的产业,这个先不说, 就说东家还收留了这么多人, 就是残废的也没有赶走,普通人做得到吗?”  二两与有荣焉的挺起胸脯:“我家少爷肯定不是普通人啊!”  狗子:“他们说, 东家是菩萨派下来的。”  他没说更离谱的, 还有人说东家就是菩萨下凡。  二两一愣,他作为林渊的身边人,竟然也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有道理, 就跟狗子说:“我自幼就跟着少爷,少爷从小就是个仁善人,但凡有事求到他身上,少有不应的, 在少爷身边做事最好,少爷不挑拣,但凡对人,都是实心眼。”  “以前这样就罢了。”二两仔细分析,“可后来到了坞城,少爷见流民可怜,就叫他们过来修房子,后来房子修好了,流民不想走,少爷又叫他们留下来。”  二两一拍巴掌:“他们说的很是啊!少爷就是菩萨样的心肠!”  狗子把话往回一穿,众人又觉得,原来东家是自幼心善,幼童懂什么呢?肯定是没人教这个的,这不就是无师自通,生来就待着仁善之心吗?  于是流言往复传几遍,失了真,就变成了林渊原本是天上的善神,见不得人间百姓受苦,便向天帝辞了差事,要下凡拯救苍生,天帝当然舍不得他啊,自然是百般挽留,可善神脾气也大,并不给天帝脸面,偷偷溜下了凡。  有人问:“但东家也赶走过一个人啊,善神做不出来的?”  这时候就有人说话了:“人有好恶,神自然也有好恶,龙王爷行云布雨,你若是招惹了他老人家,便叫你大旱或发大水,难道龙王爷就不是善神?”  来历编好了,林渊的出身也被胡编乱造了一通。  说法比较乱,不过后头他们好像自行统一了,那就是林渊他娘怀孕的时候,梦见天边一道金光,他娘又惊又恐,就跪下来问大仙所来为何?  大仙就指着她的肚皮说:“天有一善子,今夜入汝腹,此乃大造化,此子降生,汝亦功成。”  所以林渊亲娘生下孩子就没了,她不是死了,她是完成了她的任务,有了大造化,成仙升天了。  再说林渊出生的时候,只听见一声雷鸣,林渊就顺顺当当的出生了,他一出生,天上的乌云就自己散开,阳光布满大地,还有凤凰领着百鸟在林间穿梭恭贺,连鱼都不待在该待的地方了,要跃上岸去,就想离林渊近一些。  流言传啊传,终于还是穿到了林渊的耳朵里。  林渊听到这些流言的第一反应是“该不会有人要搞自己?”,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这样的流言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是对自己有利的。  西方讲君权神授,就是把君王提升到人上面。  我国讲真龙天子,就是把君王和神等同。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统治,就像白莲教一样,最开始也不过是非常朴素的信仰而已。  但教众越是深信,就越容易被煽动。  林渊听完以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第49章 “高邮?”  林渊这下是真的绷不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宋石昭:“先生何以知晓?”  宋石昭说道:“庄子里的人大多来路不同,唯有兴化那群人五十多个,东家既然收下他们,必然有东家的道理,他们乃是盐民出身,下头的低贱小民罢了,哪里值得东家费心?”  “兴化有盐,东家想要还说得过去。”  “但兴化此地易有狂风,土地含盐不利耕种。”  宋石昭:“高邮距兴化不远,土地肥沃,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  林渊拱手,认认真真地朝宋石昭行了个礼,他不得不承认,他之前确实有点小瞧这个人了。  宋石昭也正色说:“正因如此,我才觉得东家是个可投效之人。”  “不知东家可有计划?”  林渊却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宋石昭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也知道,林渊肯定不会把他当成心腹,至少现在不会。  想要得到林渊的信任,必然要做出成绩不可。  对于知道历史的林渊而言,他清楚的知道韩山童他们会在明年的五月造反,到时候元朝廷会把最主要的精神力放在韩山童他们身上,那个时候,也正是他们的时机。  于是他找来了张士诚他们兄弟。  张九四他们这几个月一直都跟着别人一起做事。  训练,捕鱼或打猎,每天虽然忙碌,但也充实,每晚干完了活,还能围聚在火堆旁边吹吹牛皮,嚼些豆子,不用担心明天的生计在哪儿,也不用担心会被克扣工钱无米下肚。  张九四甚至都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在兴化的日子了。  好像被监工的殴打,被克扣都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  “叫你来,是有件事想问你。”林渊微笑着对张九四说,“你先坐。”  又对张九四的弟弟们说:“你们也坐,不必客气。”  他们几个还是有些拘束。  毕竟林渊是东家,哪里有东家这般和言细语的?  林渊说道:“你们来庄子里也有大半年了?”  张九四是大哥,自然是他说话:“差三月满一年。”  林渊问道:“这么久了,想回去看看吗?”  张九四一愣,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东家……是要撵他们回去的意思?  林渊也发现张九四的表情不对,连忙说道:“先时听你们提起过,听得你们说兴化盐民苦不堪言。”  张九七连忙说:“正是呢!那狗娘养的盐督!从不把我们盐民当人看!”  张九五:“盐民起早贪黑,一身病痛,连一口饱饭都吃不起。”  林渊叹了口气,很有点悲天悯人的样子:“我有心帮忙,却怕无人可信。”  张九四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东家可是想把盐民都带出来?”  “东家,那可不容易呢!”  “那许多人,粮食怕是不够哩!”  林渊只说:“你们谁愿意回去一趟?”  几人互相看看,最终还是张九四站出来说:“东家,您吩咐就是。”  林渊说:“我叫刀哥杨哥还有李大陪你一同回去,看看时局,若是可行,便多救些人出来,你看如何?”  张九四的眼睛都亮了。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终低下头去,哽咽道:“东家,我竟不知道,天底下真有您这样的人。”  他还有些认识的朋友待在兴化。  来这里这么长时间,说心里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他来过好日子了,朋友们还在兴化吃苦,没了他的救济,他们过得应当更加辛苦。  只要东家把他们接过来,全部接过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民主啥的是不太可能的。  步子迈太大容易扯到蛋。第43章 043  阳光洒满大地, 冬日难得有个好天气,这个冬天总是天阴, 寒风湿冷, 要冷到骨子里头去, 庄子里的人正想着干完了活坐到广场里, 好好的晒个太阳, 最好把床褥也弄出来晒一晒, 南方潮湿,总觉得被子也是**的。  只是刚上工还没有半个时辰, 就有敲锣的敲响了铜锣, 回荡在广场上。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有演练, 我们都能去看。”  “甚演练?”  “就是新来的那伙人,领头姓陈的那个, 带了百二十的兄弟来, 跟咱们这边的人演练呢!”  “就是对打,但不许碰要害, 倒地了就不能再爬起来, 武器就是木棍,看谁更厉害。”  “那我可得去看看!”  “头回碰到这么厉害的事!”  林渊也正坐在高处的山坡看,姜桂坐在他身旁。  至于朱元璋和陈柏松, 则是分别指挥一百人对战。  虽然只有一百人,但在双方人数差不多的情况下,林渊也想看看那边更厉害。  姜桂看着下头的人,嘴里嚼着炒好加盐的黄豆, 问林渊:“你看哪边能赢?”  林渊说:“看下去就知道了。”  朱元璋此时也只是一个刚二十的小伙子,也没打过什么仗,带领打仗除了小部分的理论知识以外,更多的还是实战训练,他所经历的实战训练也只有那么一两次,还都是小型对战,说不定跟两个村子打群架差不了多少。  但陈柏松不同,他能活下来,靠的就是跟不同的流匪和土匪寨子对战,他没什么理论知识,甚至识字都不多,可是经验丰富。  林渊越看,越觉得朱元璋还需要学习。  历史上朱元璋刚开始当的只是一个小兵,每次战役都冲在最前方,身先士卒。  他所有的经验和对战争的决策,都来自于一次又一次跟鬼门关擦肩而过的经历。  其实林渊也想过,朱元璋或许有一天不会愿意屈居人下,或许终有一日自立门户。  但是林渊并不想因此就永远不提拔朱元璋,或者直接杀了他。  他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从来到这里开始,他最先想的是保命。  没有万贯家财,只是想有个栖身之所,能够照顾原主的家人。  后来就想让庄子能够良心发展,自给自足。  现在是觉得大势所趋,庄子如今有了千余人,有粮有钱——虽然是假玉石,怎么看都是块容易吃的香馍馍,他就觉得需要壮大自己的力量,用以保护自己,让庄子里的人都能活下去。  林渊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出了野心。  可是几个男人没有野心呢?  林渊握紧了拳头。  有野心从来不是错误,错的是有野心,却没有足够与野心匹配的智力。  林渊揉了揉脖子,继续看着下面的战局,他想,他从踏出第一步起,就做好了走进乱局的准备。  最后的结果无论如何,他都可以接受。  让他带人去投靠红巾军?那不现实,红巾军的问题在于内部矛盾,郭子兴和孙德崖他们内部斗得就厉害。  他叫刀哥杨子安李大他们跟张士诚去兴化,目的就是张士诚了解兴化,跟底层盐民交好,刀哥他们也能借此打入盐民内部,在韩山童他们造反的时候也从盐民内部策反,到时候里应外合,拿下兴化难度不大。  之所以没有跟张士诚交底,原因还是信不过。  他信的过刀哥,也信得过杨子安还有李大。  刀哥为人莽撞,但有兄弟义气,这是难得的个人魅力,跟盐民们称兄道弟不是问题,别说六七个月混熟,估计六七月都够他结交几百个义兄弟了。  杨子安有头脑,义兄弟几个里,杨子安是最清醒的,他能分析利弊,还识字懂道理,关键时刻杨子安才是压轴的那个。  至于李大……这完全是害怕他们几个人手不够,而且李大的老婆还在庄子里。  张士诚扮演的角色只是一个领路人罢了。  而且张士诚的兄弟们也还在庄子。  至于陈友谅,林渊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这个人,陈友谅是个独夫,称孤道寡之人,在战术领域和朱元璋类似,都是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典型,但是他的运气没有朱元璋好。  有野心,有头脑,但是多疑,信不过任何人,如果他投靠陈友谅,陈友谅最后又当了皇帝。  林渊摸摸自己的脖子。  估计他这颗项上人头就不保了,刀哥他们就更别提了。  当今之计,先走一步看一步。  拥有保护自己的武装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快结束了。”姜桂在一旁说。  林渊集中注意力,盯着下方的战局。  陈柏松那边赢了,意料之中。  朱元璋其实指挥的很好了,但是一边是普通人出身,一边是匪徒出身,双方战力完全不同。  再加上陈柏松指挥的并不差,朱元璋落败并不奇怪。  毕竟现在的朱元璋还没有经历战争的洗礼。  赢的一方今天可以加餐吃肉。 第51章 张九四连忙说:“若有一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  赵大哥愣了许久,大喜大悲:“天老爷,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果真是神仙下凡。”  “若是要走,人太多了恐不好走啊。”  杨子安这时说道:“东家临走前嘱咐我,叫我们先停留下来,待他传信过来。”  赵大哥和张九四同时问:“什么信?”  杨子安欲盖弥彰地说:“东家自是仙人下凡,自然有仙人的手段,哪里是能随便告诉我们的?东家说了,待到明年五月,自然会出大变故,这变故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叫我们此时来,就是叫盐民们安心,说不定到那时,他们不用离开家乡,也能过上好日子。”  赵大哥和张九四都是一脸懵逼。  “你们且等着。”杨子安若虚若实的说。  杨子安当然也不是空口说话,林渊告诉了他几件比较出名的变故,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他只需要口若悬河的那么一说,信的人自然就信了。  很快,盐民中间就有了传言,而且越传越广。  说南边有个神仙下凡,生来就是菩萨心肠,他的手指向哪里,哪里的土地就能变得肥沃,他的目光看向哪里,哪里的百姓就能得到安宁,他嘴里喷出的气都能叫人心神舒畅。  而这个神仙现在发现他们这些盐民在这里受苦了,所以先救出了张九四——因为张九四是个讲究义气,又善良大方的人,他觉得张九四是个值得救的人,自然就觉得盐民们也值得救。  所以就派人来了。  而且这神仙很为他们着想啊。  为了让他们能够在自己一直生活的土地上过上好日子,所以就施法,叫今年五月发生一件大事,这样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什么大事?这是天机,怎么能泄露呢?  至于他派来的人泄露出来的天机——那都是小事,就是为了给盐民们提醒,所以活神仙才耗费寿数叫人泄露出来,就是为了叫他们放心。  盐民们全都信了。  他们的生活太无望了,现在有这么一点寄托,自然就没一个落下不信的。  “二弟,那些真是四弟跟你说的?这么准?”李从戎现在也迷糊的,他也开始信了。  杨子安自己也很震惊,他自己刚开始也是将信将疑,结果林渊说的全部都应验了,他也觉得林渊或许……说不定……是真的有奇特之处,说不定能通神?  不仅盐民信,还有不少普通百姓也信。  不过他们信的不一样,杨子安跟他们说的也跟盐民们不同。  百姓们信林渊,觉得信他就能过上安宁的日子。  他们还给林渊起了个名号“南菩萨”。  因为林渊在南边。  如果他们知道林渊是北方人的话,估计就是“北菩萨”了。  林渊也没预料到杨子安有能力把盐民和普通百姓都发展成信徒。  他成了信徒们的信仰。  盐民们私下闲聊,话题都变了:  “这才一月呢,还有四个月。”  “不晓得是什么大事,等的心焦。”  “现如今盐督们怎么吼我,我都能忍下来了,再等等就好,再等等,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也有人问:“那南菩萨就那么神?”  “可神了,你不知道,他派来的人掐指一算,就没有不准的,跟江湖骗子不同。”  “再说了,张九四什么人?他可不会骗我们,他也说了,那南菩萨是神仙人物,他带过去的人,现在都好吃好喝着呢,活也不多”  因为有张九四,再加上杨子安的“预言”能力,盐民和百姓们就特别信。  甚至还有人用泥给林渊捏了一个神像,每天还要贡些清水和吃食。  后来传得越来越离谱,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连兴化的富户都有人开始信了。  尤其是女眷们。  因为有人说南菩萨可以保佑生子,而且还能一举得男。  尤其是真有一个女信徒刚信教一个月就生产了,不仅生的快,还真是个男婴。  信的人就更多了。  生的不顺,不是男婴,那肯定是信的不够虔诚,肯定不是南菩萨的问题。  那不然怎么别人就行,你不行呢?  女眷们信完,男主人们也开始将信将疑了。  这时候又有人说,南菩萨是万能神,能保佑风调雨顺,土地肥沃。  农户们就开始信了。  等兴化的官员们发现的时候,这股风已经吹遍了整个泰州,不仅仅是兴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渊:“???”第44章 044  时间在弹指之间一晃而过, 在四月份的时候,林渊组织了一场拉练。  他们在深山老林里走了接近半个月的时间, 朱元璋和陈柏松带队, 回来的时候都开始称兄道弟了, 林渊不得不说, 现代拉练确实是有好处的。  一是锻炼野外生存的能力, 二就是培养战友之间的感情。  在外面没有物质保障的时候, 人才会更团结。  林渊只跟了两天就回庄子了,毕竟庄子里还留着人。  他静静的等着韩山童他们冒头。  杨子安他们那边已经传过话来, 兴化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不止是兴化, 整个泰州都准备好了。  看到杨子安来信的时候,林渊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不到半年的时间, 他就整个泰州都策反了?杨子安到底有条什么样的舌头啊?说是三寸不烂之舌都是低估了?  毕竟他已经也没发现杨子安还有这样的口才啊。  不过消息倒是好消息,林渊也放下了心, 只要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好了, 自然会方便许多。  韩山童他们是在五月造反,四月份的时候挖出了黄河泥沙下的单眼石人。  消息穿回来的时候,林渊就知道时候到了, 正好出去拉练的人也已经回来,他正好带人前往兴化。  这次离开,是倾巢而出,除了粮食和衣物以外, 别的什么都没有带。  庄子是带不走的,只能留个空庄子在这儿。  武器全部带上,包括陈半仙他们研发出来的土炸药。  土炸药经过改良之后把珠子换成了锋利的小金属片,虽然珠子的杀伤力更大,但是成本太高,两个放珠子还成,全部都放,那不现实。  好在小金属片也是有用的,可以把人扎成麻子。  二月份的时候林渊就找蒋光买了一批马。  虽然不全是好马,但是就现下的情况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林渊骑了两天马,大腿内侧磨破了,只能学鸭子走路,叉着两条腿,站也站不好,坐也坐不好,特别遭罪,迫于无奈,林渊丢掉了面子,坐上了马车,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娇气了,有时间真的需要练练,说不定磨出茧子来就好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大腿内侧能不能磨出茧子。  “少爷。”二两正在给林渊上药,二两看得心疼,“您就不该骑马,看看这腿,知道的晓得您这是骑马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被谁给虐待了。”  林渊一边吸冷气一边说:“你还知道虐待这个词,不错啊。”  二两看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手脚特别轻,说道:“您也得珍重自己啊。”  林渊看二两快哭了,哄道:“珍重珍重,我肯定珍重,你就别担心了,你看别人,不也骑马吗?没一个像我这样的,别人可没有马车坐。”  二两理直气壮的说:“别人是别人,他们能跟少爷比吗?”  林渊无话可说:“行行,我就坐马车,直到养好了才出去,行不行?”  二两叹了口气:“少爷。”  林渊:“不是敷衍你,好了,别板着张脸了,知道你心疼你家少爷。”  林渊都这么说了,二两也只能继续给林渊上药。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不能走官道,不能走大路,只能走山林,一路避着人,看到山间人家都得换路绕过去。  不过队伍里并没有人叫苦,虽然行路艰难,但是有吃有喝,有时候还能一起唱唱山歌。  他们最终还是赶在五月初到了兴化,也没有进程,就在城外隐蔽的地方安营扎寨,再叫人去给杨子安传递消息,通知他们已经到城外了,到时候里应外合,拿下兴化用不了什么功夫。  杨子安和张九四他们是白天出来的,毕竟城门口有人守着,收成的兵们现在也是南菩萨的信徒,自然也对杨子安毕恭毕敬,在他们眼里,杨子安就是南菩萨的代言人。  “杨哥,出城啊。”守城的士兵是个年轻人,脸上有不少雀斑,他兴致高昂的说,“我这几日餐前饭后都拜南菩萨了!我今年真能娶到媳妇吗?”  杨子安:“……”  李大在一边说:“能,能,肯定能,只要心诚,媳妇是肯定有的,就算媳妇没有,相公是一定有的。”  等人走了,当兵的才一脸懵逼的重复了一声:“相公?”  林渊的大腿已经好了,就是走路还有点后遗症,不自觉的就会叉开腿。  还得靠二两提醒。  他看到杨子安他们的时候迫不及待的问:“你到底怎么做的,整个泰州都被你给?”  杨子安笑道:“正要说呢,你先别急,听我细细道来。”  这一道来,就讲了接近一个时辰。  林渊听得目瞪口呆。  “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不仅保佑风调雨顺,还保佑平安顺遂,连女人生孩子都归我管?”  杨子安忍住笑:“对。” 第53章 陈柏松举刀大喊:“弟兄们,随我冲!”  朱元璋跟上:“新仇旧恨,今日一并清算了!”  谁都看得出来对面正处于劣势,正该一鼓作气攻下来,盐民和百姓们此时也已经被激到了极致,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跟着他们冲上前去。  兴化毕竟是个小城,没什么武装力量,说是千余人,其实真正能有五百人就不错了。  这场战役,只能是单方面的吊打。  一切平息下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路上还起了雾。  林渊叫人直接在路边生火煮粥,杂粮粥,里面放着豆子和野菜,还有一些陈米,煮出来更像是糊糊,但是没人挑这个,许多人都饿肚子的时节,有的吃就已经很好了。  “一鼓作气。”林渊说,“直接把泰州拿下。”  泰州的兵力本来就不多,趁这个机会打下来,自然更方便。  陈柏松也是这么想的:“正午列队,召集人手,发放武器。”  朱元璋也说:“若是休息了,就怕他们懈怠。”  人们一边领着糊糊,一边小声谈论着。  “果然是南菩萨,刚刚我只见火光一闪,没想到那么大的动静。”  “都炸开了!”  “我现在心里可算是有底了。”  “南菩萨还叫人煮粥,这得花多少粮食啊,这么多人。”  “所以我说了,跟着南菩萨,肯定比跟着狗朝廷好!”  “现在有糊糊吃,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就有肉吃了!”  他们展望着美好的未来,虽然这个美好的未来或许只是能吃饱肚子,过上几年能吃上肉。  讨论之后,林渊留在兴化城内,安抚民心,杨子安他们则带人直接攻向泰州行省衙门。  “你们凡事小心。”林渊叮嘱道,“若是不敌,也不要硬拼。”  杨子安笑道:“这是自然。”  兴化如今留下的大部分都是孩子和女眷,他们都是在事情平息以后走上的街头,听到能分到糊糊,自家都带上了碗,走到分糊糊的地方得了一碗,便坐到一旁喝起来。  富户们大多不敢出门,只敢在家里待着,但也有聪明的富户自己出来,把粮食也拉了出来。  粮食相当于富户的买命钱。  一个富户出来,后头十几户都出来了。  但也有不想动弹的,这种就比较倒霉了,林渊派了人守在富户门口,也不说什么,就是守着,直到对方交出粮食。  林渊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能对这些富户视而不见的,历史记载中,张士诚当时是带着人冲进富户家,杀人放火,抢走钱粮。  可想而知,盐民们对富户有多憎恨,现在他只叫富户交粮,一是平息盐民的怒火,二也是保这些富户一命。  兴化现在进不来出不去,富户们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现在是该低头的时候。  不仅有送粮的,还有送人的,把家里的仆人都给林渊送来了。  其中有一户赵姓人家,尤其有胆色,几乎把自己的全副家当都弄来了。  赵子容站在林渊对面,他刚刚把家里的粮食,值钱的物什,以及仆人全部交给了林渊,终于换来了和林渊说话的机会。  “不曾想南菩萨竟是个少年人。”赵子容面带笑容,十分温雅。  林渊也笑:“赵公子高义,。”  赵子容又说:“赵某不才,也有几个知交好友,南菩萨想要什么,只管开口,能拿到的,自然都给您送来。”  这是识时务的人,知道在什么时候抱紧谁的大腿。  林渊点头道:“必不会跟赵公子客气。”  粮食,钱,这些当然是必需品。  这些人要送,林渊自然来者不拒。  不送的……他有那个不送的本事?  兴化的富户这回家家都大出血了,林渊的人就在门口,他们时刻胆战心惊,但是很快他们发现,好像只要给钱给粮的,都没出什么事,门口的人也走了。  他们自然也开始送。  不过也有人只送一点的。  外头的人也收,但收了继续在门口站着。  没办法,只能继续送,直到被掏空为止。  看着富户们送出来的粮食,林渊大开眼界。  这些粮食加在一起,够四五千人吃半年的了。  富户们早就开始屯粮了,这些粮食有粗粮有细粮,新粮陈粮都有。  这还只是兴化一处的富户。  如果是整个泰州的富户呢?  林渊觉得接下来需要的粮食,现在已经有苗头了。  他不仇富,也不觉得富人就应该承受别人不用承受的责任。  但他现在不是只管自己一个人,还有那么多人要吃饭,地里的庄稼也不是一天就能长成。  搜刮富户养自己人,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他能做的,就是保这些富户一命。  他现在站着的可是盐民的立场,可不是富户的立场。  盐民们信他,愿意拥护他,是因为他能给盐民提供好处。  如果他不能……  林渊这一整天都在安抚民心。  二两都派出去跟百姓们打交道了。  “南菩萨来了,以后肯定不用吃苦了,你们也不用着急,这是老天爷的意思。”  “是啊,若是不反,以后还不是要过苦日子,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上头的官老爷一句话,命都没有了。”  女眷们还是有些担心的,她们坐在一起,等待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弟弟,自己的父亲回来。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们也别担心。”  “就是,你们肯定没见刚刚的阵势,朝廷的狗连抵抗之力都没有。”  车轱辘话来回的说,人们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到了晚上,林渊他们住进了赵子容的家,这位赵公子家大业大,为人进退有度,宅子之大,林渊也还是头一回见。  雕梁画栋说的就是这样的房子了。  果然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世道,有钱人过的还是好日子。  日常享受,普通人想都想不到是什么样的。  他不知道那边要打多久,战争说起来简单,不过就是两拨人打来打去,谁厉害谁就赢。  但仔细说下来,输赢都得付出人命的代价,永远是残酷的。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每一个朝代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无数人命填出来的。  ——  杨二是个普通盐民,他父母也是盐民,从出生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从十多岁开始,他就一直划船运盐,靠微薄的工钱维生,盐督克扣他的工钱,他也只能忍,动辄就是打骂,跟兄弟一起私下贩盐给城中大户,大户们拿了盐,却不愿意给钱,说要跟朝廷检举他监守自盗,他若是不依,便是连打带骂。  常年吃不饱肚子,有时候还得靠兄弟们救济。  刚刚得知南菩萨的时候,杨二还不信。  这世上若真有神佛,为何他们受苦这么多年,神佛却视而不见,从不聆听信徒的心声?  但是周围的人慢慢都信了。  他问他们:“若是真有南菩萨,他为何此刻不出现在我们眼前,不来帮帮我们?”  那些人说:“天下受苦之人如此之多,便是南菩萨,也有力有不及的时候,他如今想起了我们,来救我们,你竟还要怪罪他来得太晚了吗?”  他问着问着,也觉得对方说的有理,他也开始心存希翼,等着五月到来。  杨二就一直这么等着,却听到有人说,黄河挖出了一尊单眼石人,这是老天要他们去反元。  单眼石人!杨二想起了传言。  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是老天爷叫他们反啊!  反了,他们就不用再听狗朝廷的了,不用再挣扎求生,不用被人欺辱。  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但是杨二不敢说出去,只敢在心里想想。  毕竟造反可是杀头的大罪。  但是此时,杨二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斧子,心里却很安定。  原先设想的日子,终于要到了。  他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明天锅里有没有粮食,明年的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冲啊!”前方有人在喊。  杨二冲了出去。  他挥舞着斧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砍中人。  他的耳边是哀嚎声,不知道是对面的人发出来的,还是自己人发出来的。 第55章 但是没要多久他们就发现, 每天都有当兵的巡视街道, 晚上也没有宵禁,衙门的大门一直开着, 还有了许多以前没听说过的衙门——现在叫部门。  管税收的是一个。  管打架斗殴讹人的是一个。  连丈夫打妻子都有部门在管。  “我打她怎么了?我自己的婆娘!我自己教训!碍着你们什么事了!”男人被兵们拖在街上, 愤怒的大吼, “管天管地!连打婆娘都管!”  女人跟在后头,脸上全是青紫的瘀伤, 她也跟着走, 边走边说:“兵爷,兵爷, 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你们别抓他,别抓他。”  旁边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这都抓了第几个了?”  “不清楚, 每个被抓的都要去衙门扒了裤子大屁股,不躺个几天好不了。”  “你说,上头的人管这么干什么?人打的是自己的婆娘,又不是别个的。”  “有人说了, 这叫妨碍群众团结罪。”  “啥,啥罪?”  “妨碍群众团结,说是做丈夫的打妻子,一家人就离心了,家家户户都这样,以后遇到了事怎么办?你还能指望被你打成那样的妻子继续孝顺婆母,照顾孩子,洗衣做饭?也不怕你婆娘买点毒药,让你到黄泉路上去?”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  “那上头给她做主,她咋还去求啊,都被打成那样了,是不是贱啊?”  “你懂甚,她男人被打了,几天下不了床,家里没了进项,吃饭怎么办?总得填饱肚子?”  “再说了,难不成还能休了自己丈夫?”  “她一个女子,要是被休了,娘家回不去,以后怎么办?做乞丐吗?”  “你们又不知道了?”有人说到,“如今有了个劳工局,你只要去登记,就给你找活干,男女都要,你就是个瘸子,都能给你找着活,你要没有住的地方,劳工局还给你找房子住。”  “还有这等好事,你们咋不去?”  “我还想再看看……”  “我去了,三天后就去上工了。”  “你去干甚?”  “打铁啊。”  “别逗了,你又不是铁匠,还打铁,铁打你?”  “你懂什么,不会可以学,那边有老师傅教。”  “……真有人教啊?”  “当然,我都去打听清楚了。”  百姓们的适应力很强,他们关心的更多的是自己的生计,关心明天吃什么,能不能吃饱,日子能不能过得好一点。  林渊这段时间把精力都放在了生产力上。  泰州的粮食储备比林渊想象的更多,在一开始的人心惶惶以后,百姓们终于敢走上街头了。  “韩山童死了?”刀哥吓了一跳,他害怕起来,“那朝廷现在岂不是要对付我们?”  林渊笑道:“你以为朝廷现在有多少人马能动?”  刀哥看着林渊的样子,也安心了一点:“但他们总不会不管我们?”  林渊:“好了,不逗你了,朝廷那边已经来信了。”  一群人围在林渊身边:“朝廷来信,说什么?”  林渊:“说只要我愿意归顺朝廷,就让我当万户。”  众人:“狗朝廷这回是花大本钱了。”  林渊说道:“只要我们不建国,不立国号,朝廷现在根本顾不上我们。”  元朝末年就是如此,几个造反的头头,建国立号的,都头一批被清算,毕竟这关乎着朝廷的脸面,这相当于和朝廷对着干,就算朝廷再不想动,也得动。  但只要不建国立号,朝廷都是以招安为主。  毕竟现在的朝廷,手底下战斗力强的军队,也就只有脱脱帖木儿和察罕帖木儿这几个。  “再者说了,如今汉人也不团结。”  如今的汉人分成三拨人。  一波,以地主阶级为主,效忠元朝,要为元朝“鞠躬尽瘁以报国”。  一波,就是普通汉人百姓,结寨自保,观察时机。  最后一波,就是参加农民军,现在各地都有小型的起义,要加入农民军并不难。  林渊:“正常。”  刀哥不懂了:“哪里正常了,如今都这样了,他们还要效忠那个狗朝廷。”  林渊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反。”  刀哥:“自然是因为民不聊生,不过下去了,不反就没有活路!”  林渊点头:“这就是了,不反的人是因为他们还活得拿下去,还能过得很好,他们会害怕,如果真到了改朝换代的一天,他们还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吗?”  “他们害怕,自然就不想改,自然就要给朝廷尽忠。”  刀哥一拍桌子:“这种人实在是可恨了!”  林渊笑着去拍刀哥的肩膀:“哪里可恨了?”  刀哥:“哪里都可恨!”  林渊说:“那我们来打个比方,刀哥,你现在是地主老爷,婆娘是大家闺秀,长得漂亮,人也好,你还有十几个姨太太,具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你天天吃的是鲍鱼海参,喝的是极品茶叶,下人成群,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  “你渴了,有人给你端茶倒水,你饿了,有人给你做饭,你衣服穿都穿不完,你的银子花也花不完。”  “但是现在有人造反了,一旦这些人造反成功,你的海参鲍鱼没了,你的姨太太也没了,你和你的下人们是一样的人了,你希望这些人造反成功吗?”  刀哥:“我当然!”  林渊看他:“当然什么?”  刀哥摸摸后脑勺:“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林渊:“情理上可以理解,但真遇到这种人,我也只能把他扒光了,一分钱都不会给他留下。”  刀哥:“……够狠。”  朱元璋他们都在后面听着,也都觉得林渊说的有道理。  大部分人就是这样,只有自身利益被侵犯的时候才会愤怒,和自己利益无关的,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过也有小部分,这一部分人受着高等教育,也不缺钱,但就是愿意为了跟自己不在同一个阶级上的人奋战,这种精神最为少见。  发现一个,那就是瑰宝。  林渊现在希望的,就是多来几个瑰宝。  主要是手底下认字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哪怕发动泰州所有认字的人去干活,还有很大的缺口。  林渊问陈柏松:“现在百姓们怎么样了?没有之前那么不安了?”  陈柏松摇头:“那倒没有,如今小贩们都已经重新上街支摊,酒楼和客栈又重新开了,都说如今的日子更好过了。”  林渊不可能直接把粮食发下去,救济一次可以,难道次次都要救济?那不管多少粮食都不够。  他只能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让他们用劳动换来粮食。  女人们有女人们的工作,制衣,做饭,还有配置火药。  男人们的事情也不少,总之整个泰州的人在一起,就像是机器一样高速运转起来。  就连路边的叫花子——他们也有事做。  林渊如今还叫朱元璋和陈柏松他们从手里挑人出来,培养人才。  比如在外头行走的卧底,或是汇报消息的斥候。  总之就是全方面发展。  二两端着点心进来:“少爷,你们吃点东西,这是厨子新做的糕点。”  这厨子还是赵子容送来了,还说祖上是御厨出身。  林渊吃着点心的时候再次感叹。  还好他穿的是封建社会,那要是穿到奴隶社会去,连点心都没得吃。  封建社会虽然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电脑,也没有各式各样的娱乐活动,甚至没有正常的人权。  但是!总比奴隶社会好啊。  这么想着,好像也得到了一丝安慰。  “这得用不少糖。”刀哥吃着糕点,一边喷着渣一边说这话。  杨子安忍无可忍的上手捂住了刀哥的嘴。  “吃你的,别说话,喷得到处都是。”  刀哥:“唔唔唔……”  朱元璋也在旁边说风凉话:“别唔了,听不出来你要说什么。”  林渊问朱元璋:“最近训练感觉怎么样,新招的兵听话吗?”  朱元璋:“都听话。”  不听话的可都要挨揍,没人那么想不开。  林渊说:“主要是要培养他们的团队意识,有集体荣誉感。”  朱元璋:“……那是啥……”  林渊想了想,解释道:“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感觉。”  朱元璋摸摸下巴:“明白了,我回去想想。”  林渊:“好好想,不急。” 第57章 铁质其实也是能分辨出的,有的杂质多,有的杂质少。  价钱自然也就不同。  “应该很贵。”林渊叹了口气,好在他现在钱不少,不然还真是头疼。  姜桂带笑摇头:“便宜呢,我看啊,那行商不仅没赚,还倒亏了不少。”  林渊一想,心里也就明白,笑道:“自然会给他点方便。”  这不是卖东西,这是递投名状来了。  这些商人,一个比一个猴精。  也多亏了他们猴精,林渊现在的压力才能小一些。  林渊说道:“到时候把他们聚在一起,准备酒宴。”  姜桂了然:“这是自然。”  他收了他们东西,自然也要给他们一些好处。  这样买卖才能长久的做下去。第48章 048  日照晴空, 林渊在官衙内,坐着太师椅, 手边还放着一杯热茶, 自从到了泰州以后, 他能喝到的茶终于不再是劣质茶叶渣子, 官衙是林渊穿越到现在住过的最大的豪宅。  “都倒了?”林渊转头问道。  陈柏松喝了口茶, 茶水烫口, 他差点把茶杯打翻,舌头烫伤了, 也不说话, 假装镇定, 点头说:“嗯。”  林渊对旁边的衙役吩咐:“让他们进来。”  酒菜都备好了,就在衙门后头的院子里, 露天餐, 掌勺的是几个大酒店的厨子。  赵平厚是个小走商,原先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后来发了点财, 就开始当走商,有了自己的商队,原本是在苏杭一带走商, 但挣得钱并不算多,心大了,自然就想干一笔大的。  听说不少走商都往泰州来,他深思熟虑一番之后, 也选择跟着过来。  泰州如今不归朝廷管,他现在过来卖个好,以后若是能跟泰州这边搭上关系,泰州有了新的主人,自然需要更多的东西,他占个先,就能吃肉,再晚点来的,就只能喝汤了。  刚开的时候他也不安,毕竟没跟反贼打过交道,来的时候完全就是靠着一腔热血上涌。  等真的走进了泰州城门,这才觉得心惊肉跳,胆颤脚软。  “我走了这么多年商,还是头一次有这种待遇。”旁边坐着的中年男子手里戴着个硕大的玉扳指,脸上带笑,冲赵平厚说,“原先做生意,但凡是跟朝廷有关的,哪回不是点头哈腰的当孙子,还得送钱出去,有时候连回音都听不着。”  赵平厚没跟朝廷做过生意,不晓得这其中的关窍,便开口问道:“朝廷要多少?”  那人说:“早先的时候,交税只交三成,后来是五成,这几年啊,八成都敢开口。”  赵平厚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八成?”  那人笑道:“还有孝敬呢,官老爷不用孝敬的?”  赵平厚咽了口唾沫,被吓着了。  商人挣钱不假,可那也是辛苦钱,走南闯北,要花多少功夫去谈生意?  赵平厚这种小商人,交税一般也就是交五成,交一半剩一半,日子还能过。  可八成?也就比回家种地好上一点了。  赵平厚坐在椅子上,他们这些人都是商人,进城以后就被待了过来,货物都被扣着,赵平厚心里急,却发现除了他以外,别人都是一脸镇定,还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说到投机处还会发笑。  毕竟没经历过多少事,赵平厚又问身旁的人:“我们东西都被扣着,就不急吗?要是他们把我们杀了,那东西……”  旁边的人一愣,显然被赵平厚的话逗笑了,忍不住低笑道:“小兄弟,人家要是贪我们那点东西,没等进城我们的人头就落地了,还让我们在这儿等着?好吃好喝待着?”  赵平厚还是不明白,就看着对方。  那人大约也是觉得赵平厚这样的实诚人不适合行商,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怜悯,不知是怜悯他想的太多胆子太小,还是怜悯他实在太蠢。  “你也不必担心,等着就是了。”那人说,“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什么人都见过,既然来了,就安心些。”  正说话间,外头走进了一个人,此人穿着深色长袍,脸上带笑,鹤发鸡皮,年纪大了,怎么看都像是活不了几年,他刚走进来,不少商人便站起来,知道这是上头要见他们了。  宋石昭这也是头回跟商人们打交道,他不是正经读书人出身,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怎么反元复宋,对商人没有刻板的偏见,如今林渊叫他来应酬这些商人,他也没有推辞,毕竟林渊叫他来做,那是给他机会,他只有抓着这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本事,以后才会被重用。  人活一世,总得做出点什么来,他前半生虚耗光阴,如今年纪大了,没多少年头可活,自然要紧抓每一个机会。  也好叫林渊知道,他宋石昭的本事。  “诸位。”宋石昭行了一礼。  众人也连忙行礼。  宋石昭笑道:“宋某不才,乃是商户主管。”  众人也不知道商户主管是个甚,如今泰州就是这点不好,跟外头官职不同,常张嘴不知道如何叫人,还是赵平厚喊了一嗓子:“宋主管!”  宋石昭又笑:“诸位一路劳累,我家主公说了,与你们行个方便,各自都方便,便叫诸位同来,同乐,这便与我走,后院置了饭菜,备了好酒。”  有人说:“宋主管何需如此客气?我等跟着宋主管走就是。”  宋石昭带着他们穿过花园,一路走来只见来往的仆从轻手轻脚,半点不见着急忙慌,个个都十分规矩,见着他们便行礼问安。  赵平厚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还是头一回见这么规矩的下人。  也不能说规矩,但凡是下人,老实听话是首要,可是行动之间如此乖觉的少见。  好像不是下人……而是兵。  宋石昭也看到了商人们对下人们的眼神,便说道:“这些都是从别处带来的人,我们主公说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做什么都得有规矩才行。”  商人们连忙应声:“这是自然,我们行商的也有行商的规矩。”  待他们行过走廊,就来到了后院,圆桌摆了满院,桌上摆着酒和凉菜,人入座的,才开始上热菜。  这些都是厨子们的看家本事,为的也是在林渊面前出头,若是做的好,被上头的人看着,那他们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  林渊也发现了,现在虽然没有明星,但明星效应是有的。  比如贡品,献给皇上的东西,往往在民间都能炒出天价,这就是明星效应。  他虽然不是皇帝,但也是泰州的头头,他夸过的人或物,下头也有不少人追逐,争着要。  听到商人们都过去了,林渊这才带着陈柏松过去。  他刚一到场,商人们连忙站起来,他们眼光毒辣,一看就知道林渊才是泰州如今的当家人,见面就是一通连夸带捧,商人们捧起人来,口舌都不是常人可比,林渊被捧了一会儿,都快产生自己是救苦救难活菩萨的错觉了。  “诸位远道而来,我也只能略备薄酒,聊表心意。”林渊话一落音,就自己喝了一杯,这些酒都是米酒,度数不高,就怕烈酒喝了误事,他喝了酒,下头的人自然不能不动,也都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林渊笑说:“酒桌上不谈生意,诸位吃好,待下了酒桌,我们再谈。”  众人应诺。  不过林渊就坐以后,来敬酒的人还是不少,他们也就说几句话,主要目的是让林渊对自己有个印象。  “常听说南菩萨视民如子,生就菩萨心肠,乃是众望所归的人物。”来着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不过生的很好,浓眉大眼,要是再年轻些,估计也是个风流人物,不过年纪虽大,眼睛却生的漂亮,看人的时候总会叫人觉得他请深几许。  林渊端起酒杯,嘴角带笑:“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说:“鄙姓谢,谢自常。”  林渊:“谢公子。”  谢自常又说:“鄙人在老家便听说过南菩萨的贤名,心生向往,这才匆匆赶来,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这就是表忠心了。  他又说:“鄙人虽无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手里头倒有些不值钱的物什,尽是些无用之物,献与南菩萨您,又怕不堪用。”  林渊等他说完客气话,这才问:“不知是些什么?”  谢自常说道:“不过一些盐罢了。”  谢自常又说了价格。  林渊咋舌,这简直就是白送,这点价格,估计连谢自常来回的路费都不够。  说白了,头一次来就是递投名状,这些商人精着呢,怎么可能第一回 就挣钱,说不定他们都没指望前五回能挣钱。  这是来投资的,看的是长远的效益。  其中有不少人来了泰州,看到泰州如今的样子,都做好了投靠林渊的准备。  对他们而言,生意其实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要挣钱,自然也要能承担风险。  如今天下四处反声不断,但除了红巾军以外,大多是雷声大雨点小,聚众百人就敢称王,朝廷不过派一个县的兵力就能把他们缴灭。  若是能趁早选好靠山,他们也能更早拿到好处。  宴会过后,林渊还是把商人们交给了宋石昭,叫宋石昭去谈,若是心怀不轨的,就不能叫他的脚再迈出泰州。  宋石昭谈过之后便差人告诉林渊,商人中有一人,来的目的并不是做生意。  是来助林渊一臂之力的。  ——也就是“资助”林渊,进行政治“投资”。  相当远沈万三资助朱元璋。  林渊这下是真的有些吃惊。  难道他把沈万三引来了?  也不知道沈万三现在在干嘛,按照历史来说,他现在应该在苏州才对。  历史上沈万三资助朱元璋,也是被逼无奈。  那时候朱元璋攻打苏州城,张士诚固守八个月,就是因为苏州富户们的支持,沈万三作为富户之首,自然出钱出力最多,后来朱元璋把沈万三流放,也有这个原因。  林渊也能理解,甚至觉得朱元璋只是流放他,没把他五马分尸,这都算是仁慈了。  大概是站在高位久了,林渊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能理解历史上的“暴君”。  以及帝王们为什么需要身边有个佞臣。  佞臣的用处可大了,他要是想要处置谁,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服众的好理由,佞臣就有用处了。  然后朝臣们对佞臣的火越来越大,他就只需要把佞臣砍了。  到时候他还是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莲花,所有罪名都叫佞臣去背。 第59章 周福看着窗外,说道:“留在徽州,也就是钝刀子杀猪,看起来没什么用,最后还是得死,我如今在泰州站稳,等真出了事,还能把家里人都接过来。”  仆从一脸感动的看着周福。  周福笑了:“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要不是你没娶妻生子,我也把你卖了。”  仆从脸上的感动瞬间消失。  他原先的朋友都被卖了,这个世道,若是能卖去一个富贵人家继续当仆从,哪怕是刷马桶到泔水的,都比流落街头来得强。  可徽州现在还有什么像样的大户?  稍弱一些的,早就举家逃了,强一点的,别说添丁进口,就是保全自己都困难。  朝廷要孝敬,流匪要抢钱,他们活得苦,下头的人自然就更苦了。  老爷们还有饭吃,下头的人不饿死就该感恩戴德了。  为了投奔新主,周福把姿态放的最低,林渊甚至都觉得这位不是来做生意表忠心的,这完全就是奔着来给自己当奴才的,这不是贬义词,只是阐述一下事实,周福基本是只要有机会就要出现在林渊身边。  不仅要刷脸熟,还要给林渊当牛做马,林渊有回去马棚看马,就发现原先照顾马棚的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周福倒是在马棚里给马刷洗的很熟练。  一看就知道他在这马棚待的时间不短。  林渊叹了口气:“周老爷,这是何苦呢?”  周福这是才装作刚发现林渊的样子,转过头就朝林渊笑,笑的十分谄媚,完全就是个狗腿子,他走上前说:“东家。”  林渊奇怪的看着周福。  周福说:“我瞧他们都是这么叫的。”  他觉得这么叫显得亲近,没看见都是林渊带来的人才这么叫吗?  果然还是会分个亲疏,他自然是相当更亲近的人。  成为林渊的“自己人”。  林渊哭笑不得,他冲周福说道:“周老爷,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我这儿人也不少,你把他们的活抢了,他们干什么?我这儿也不养闲人。”  周福:“哎!我竟把这个忘了!看我这脑子,人年纪大了,记事也不清楚。”  林渊挥手说:“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倒有件事得叫你去。”  周福赶忙说:“您吩咐,您吩咐。”  林渊说道:“如今城里就缺一些匠人。”  周福抬头看着林渊。  周福是商人,自然不会看不起匠人,虽说在元朝商人地位比以前高得多,但士农工商这个等级分层深入人心,匠人也就比商人的地位高点,还不如商人有钱。  所以算起来,其实匠人的地位才是最低的。  不过乱世嘛,众生平等,大家都惨,也就分不出谁上谁下了。  林渊说:“不论是打铁的,干木活的,做爆竹的,但凡是手里有本事的,我都要。”  周福明白了:“东家,就交给我。”  林渊笑道:“我会给你一小队人,都乔装打扮,必不叫你遭遇危险。”  周福给林渊跪下,行了个大礼:“绝不负东家所托。”  林渊受了这个礼,他心里清楚,他不接受,周福就不会心安。  周福发现自己这次叫林渊东家没有被纠正,心里就乐开花了,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在泰州待下来,他还要扎下根,成为林渊的左膀右臂,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比商人打探的消息更多?比商人行走的道路是广?  他发现林渊身边还没有大商人以后,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在林渊身边露露脸。  实在没有办法,他也不敢去买通林渊身边的人,这才到了马棚,照顾林渊常骑的那匹小红马。  林渊给这匹马起了名字,名叫红霞,虽然名字土是土了点,但他现在这个地位,就算再土,也没人说他,这是匹母马,在面对林渊的时候性情很温顺,可面对旁人的时候就不怎么样了,随时随地都预备着尥蹶子。  周福为了伺候这匹马姑奶奶,也废了不少心思。  最近这段时间,他就差住在马棚里了,红霞才慢慢同意让他近身,给自己擦洗。  林渊也没想到周福会用这个办法,他在哭笑不得的情绪中,又明白周福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些人只想活下去,但有些人却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男人都有功成名就的渴望,既然从了商,那就肯定不可能再去当官,唯一能改变自身处境的办法,就是成功投资,说不定投资成功,就有美好的未来在前方等着。  不止是周福,最近凑到他眼前的人可不少。  谢自常虽然没有周福那么破釜沉舟的卖了老宅到泰州来,可他也有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刚在泰州找了房子,就立马让人把自己的一大家子人都接过来的。  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一个都没留在外头。  这就是把自己的家人当人质,好叫林渊放心,表示自己是绝对忠诚的。  林渊叫周福出去,自然也叫谢自常他们也去了,去不同的地方,搜罗不同的人才。  人才值钱,也不值钱。  比如盛世的时候,社会发展的才会快,人才也值钱——匠人不算在其中,中华上下五千年,留下名字的匠人和读书人比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人们都知道四大发明,但这四个发明家,也就蔡伦出名点。  乱世,匠人就更不值钱了,铁匠或许好点,但别的,那就真没人顾得上。  让匠人跟着他们会来不难,难的是怎么在无数灾民中找到匠人。  这个难题林渊就直接甩给了周福和谢自常他们。  到时候他们谁带回来的人更多,更有用,他自然就知道该对谁更好。  周福第二天就上路了,他把自己的仆从留下了,什么都没带,身边是负责保护他的人,一个班的兵力,总共十人,都穿着打着补丁的布衣,武器全部藏在车上,伪装成四处做生意的行商,他以为自己是唯一得到这项任务的人,然而没走一会儿,他就看到了谢自常的车队。  比起他来,谢自常除了林渊安排的人以外,还带了两个随身的仆从,车队共有三辆马车,里头放着用来做掩护的粮草。  周福看见的时候心里就一紧,他以为他是跪的最早的,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早。  “谢兄往哪里去啊?”周福行至谢自常车队旁边,大声喊道。  谢自常坐在马车里,还喝着茶,一派悠闲地冲周福笑了笑:“东家瞧得起我,叫我去崇明和滁州,周兄又往哪里去?”  周福笑道:“海宁和泗州。”  谢自常点点头:“看来每人都是两个地方。”  周福问道:“周某倒是知道谢兄在均州极为出名,乃是人尽皆知的义商,怎么就到泰州来了?可是均州出了什么事?”  谢自常表情不变,脸上还挂着笑:“自然是东家少年英雄,叫谢某心生敬佩,这才起了效犬马之劳的心思。”  周福也笑,心里想:这都不在泰州城了,还一个劲的拍马屁,想来这人脸皮也真够厚的。  等他在东家身边站稳了位子,自然不会再叫这人接近东家。  两人各有心思的走在一起,脸上都带着笑,估计心里都在骂对方,恨不得对方即可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只是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倒是两个班的士兵聊得很好,他们离开前都被嘱咐过,所以聊的都是日常生活,跟训练扯不上一点关系。  又过了几日,林渊发现来的商人大部分都被派出去了,小部分则真是来做生意的自然不会来找事做,他放心了不少。  商人们的用处可不小,他们走南闯北,消息精通,擅长跟人打交道,其实跟打探消息的斥候很像,但比斥候能用的手段更多,更圆滑。  林渊想着印象最深刻的几个商人。  周福和谢自常这两人,或许以后能有大用处。第50章 050  “韩山童死了。”姜桂在外头打听了一圈, 回来以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刘福通带着他儿子跑了。”  林渊点头, 对姜桂说:“姜哥, 坐。”  姜桂坐到林渊对面, 奇怪道:“四弟为何半点不吃惊?”  林渊笑道:“意料之中的事。”  姜桂瞪大眼睛:“香军声势如此浩大, 你竟意料到他们不敌元军?”  林渊正在和自己对弈, 原主会下棋, 他最近心思浮躁,又没人陪他, 就自己跟自己下着玩, 他对姜桂说:“黄河两岸, 皆为韩山童马首是瞻,朝廷只要不瞎, 自然会派重兵过去, 不然呢?叫韩山童他们踩着朝廷的脸皮吗?”  “那刘福通带着韩林儿逃走,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姜桂想不通这一点, “刘福通为何不自立, 还要拥护韩山童的儿子?”  林渊下了一手棋,把白子围住,笑道:“刘福通可是巡检出身, 韩山童不过是普通百姓,他们既然定了从属,韩山童自然是费了心思收服他。”  韩山童如果不死,说不定这天下还真有被他拿住的可能。  刘福通可是当过官的, 虽然只是巡检,但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读过书,有见识,可历史上,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都在想办法保住韩山童的血脉。  也可以算得上是真爱了。  这样的人少见,林渊都有些惋惜。  要不是实在跟刘福通扯不上关系,他还想拉着刘福通上他的船呢。  想想。  左朱元璋,右张士诚,前面再顶个刘福通,多有安全感啊。  当然了,也说不定刘福通只是想扯面大旗。  不过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香军,也就是红巾军的造反,韩山童的身亡,都象征着元末农民起义的号角已经吹响,天下人都会响应。  从现在开始,元朝朝廷将面临四面楚歌的情境。  林渊这边就会更安全。  “该去检验军队了。”林渊站起来,冲姜桂说,“要一起来吗?”  姜桂:“陪你一起去。”  当林渊迈出步子,姜桂自然而然的站在林渊身后三步的位子。  他看着林渊的背影,脑子有些发懵。  姜桂不是傻人,正相反,他能活到今天,能在坞城靠着一个小吏的身份养活一大家子人,自然有他的生存智慧。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以为林渊要的就是一个庄子,一个在乱世中可以自给自足,衣食无忧的庄子。  后来,为了武器,为了更多的人,庄子一步步的扩建,再后来,为了能在乱世中有一席之地,他们又来到了泰州,拿性命赌了一把大的。 第61章 乌兰巴尔思又问:“对方来了多少人?可知他们领头的是谁?”  亲信说道:“恐有上万人,来的……怕就是泰州的南菩萨。”  乌兰巴尔思知道这个南菩萨,军中也有不少人信他,但是这些人并不敢说出来,早在月前,乌兰巴尔思就已经杀了几个南菩萨的信徒,这些人觉得跟着元军混没有前途,本来准备号召军中没有拖累人一起去泰州投奔南菩萨,却被人告密,乌兰巴尔思为了军心,把他们全杀了。  但人是杀了,效果只是军中的人不敢再谈论南菩萨而已。  乌兰巴尔思眼珠一转,对亲信说:“你先过去,我写信求援。”  亲信不疑有他,果然前往了城墙。  乌兰巴尔思却返回自己的屋子。  他好歹也是万户,知道就算现在求援,援军短时间内根本来不及赶过来。  而且现在反声四起,就算求援,也不一定有援军过来。  自己的兵力自己清楚,输了,他得死,而他看不到赢的希望。  他一脚踢开屋内女人的尸体,开始忙乱收拾值钱的东西。  ——  周四五跟在同袍的身后,他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刀,连范阳帽都没有,只有一身布衣,他的盔甲就是自己的皮肉,周四五是第一次上战场,他是被强征的兵,他只记得原先自己在乡里种地,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然后一群大兵出现,他的青梅竹马因为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就被叫去伺候那群兵的头目。  他那时怒火冲天,举着斧头想冲去救出自己的心上人。  可是他在靠近院子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他蹲在地上,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他似乎能听见心上人的惨叫声,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麻木的听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干脆。  他就在那蹲到了第二天破晓,耳边传来了鸡鸣声。  他心里想着,就算心上人被玷污了,他也依旧倾慕她,愿意娶她,他能一辈子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可老天爷并不给他机会。  心上人被送回家后,趁着家人不在,自己悬梁自尽了。  还没等到他去看心上人的最后一面,他就被带走了。  周四五一直等着,他想,战场刀剑无眼,自己总有机会要那个小头目的命。  他忍辱负重,年复一年的等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周四五紧握刀柄,看着前方的小头目。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不连累家人的方法。  等小头目死了,他也会了结自己的性命。  他想起同袍们说过,南菩萨那边的人都过着好日子,还说在那里当兵不会被磋磨,没有殴打,那里的头目也不能强夺民女,否则就会被军法处置。  周四五看着天,他想,如果当时管着他家那一片的是南菩萨的人,他的心上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是不是就能娶她,还能生几个孩子,男耕女织,过平常的日子。  周四五低下头,害怕被人看见自己眼中的怨恨。  他身边的同袍们也不说话。  所有人除了害怕,就是麻木。  登上城墙,周四五跟着他们一队的人加入战局,小头目斥责他:“没用的东西!拿起你的刀!”  周四五看了眼小头目。  小头目看见他赤红的眼睛,以为他在害怕,嘲讽道:“果然是汉人,全是懦夫!”  周四五忽然跪下去,全身都在发抖。  小头目觉得是自己吓住了周四五,啐了一声:“杀敌不敢,下跪倒是快得很。”  周四五缓慢的动作起来,爬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小头目的腿。  小头目想踹开他,却发现他抱得很紧,怒骂:“快松开!”  周四五咬着牙,忽然抽出刀,抬手就插进了小头目的肚子,随后他向旁边一滑,小头目一脸震惊,肠子从肚子里掉了出来,小头目急忙用手去捧,却被周四五一脚踹下城墙。  有人过来压住他,周四五被按着跪在地上,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他早就准备好死了,反正这场仗一定会输,到时候都死了,也没人追究他的事,不会连累他的父母兄弟。  就在周四五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却忽然有人动手把制住他的人开了瓢。  周四五木然地抬头,却看见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同袍站在他面前。  他听见同袍说:“老子不干了!老子拼死拼活守他蒙古人的天下!我他娘的反了!我要去开城门!迎南菩萨进城!我宁愿在南菩萨手下当兵!”  同袍环顾四周,他黝黑的脸上有一条狰狞的长疤,此时像蜈蚣一样跟着他的表情而动作。  他们这个队的人没有说话。  早就已经绝望了,不管他们听不听话,上头的人做错了事,挨罚的永远是他们,年轻人进来,十三四岁,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执行军棍,下头被打的血肉模糊,挣扎了一夜才咽气。  “老子不受这等鸟气了!”  “哥!我们听你的!”  “反正进退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周四五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他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明白怎么忽然之间,同袍们就要反了,要去开城门?  他只是恨小头目而已,他没胆子反,没胆子跟朝廷对着干。  他怕连累家人。  难道自己的同袍们就不怕连累家人?  周四五的脑子成了浆糊,什么也想不清楚,他呆傻的跟着同袍们一起离开城墙。  等他们靠近守着城门的兵时,他才终于一个激灵,恐惧的冲同袍们说:“不行的,不行的,我们不能反,反了家里怎么办?爹娘怎么办?!”  同袍忽然笑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天下乱成这样,那么多人流离失所,你怎么知道你父母没成为流民?”  “我要活着,我不想死,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周四五想劝住他们,他涕泗横流,抓住同袍的手,张嘴声音沙哑地说:“我不知道我父母还在不在,但我不敢去赌,我们别去开城门,我们逃!我们逃出去!也能活下去!”  “怎么逃?从哪里逃?”同袍艰涩的笑道,“你自己看看,哪里逃得出去?逃了难道就能逃过一死了?没法子了!周四五!我们现在去开门!南菩萨进来了,我们还有活命的机会!不开门,他们攻进来,我们就得死!”  周四五恍惚的说:“当兵,总是要死的......”  “那也不是为了那群畜牲去死!”  周四五恐惧的后退一步。  他不敢反朝廷,那可是朝廷啊!  他们怎么敢去开城门呢!  周四五转身想跑,同袍却忽然从后面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周四五双手乱抓,眼珠子从眼眶凸出来。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同袍说:“我们救了你,你却还要给朝廷当狗,还不如去死。”  周四五的身体软塌塌的倒在城墙脚下。  他的眼睛睁着。  死不瞑目。第52章 052  当林渊看到从高邮内部缓缓打开的城门时, 他自己都有点懵。  毕竟他没有安排人进去策反,所以这个举动, 是高邮的兵自己做出的选择?  不止是林渊, 跟在他旁边的几人都傻了, 连正在攻城的兵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  这不是自己敞开门户, 等他们进去吗?  就差没说“高邮欢迎你”了。  林渊高喊道:“进城!”  不管这是不是对方的计谋, 他们现在也必须冲进去, 就算有炸药,想要进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城门虽然是木门, 可厚度不是炸药能击穿的。  用撞门木的话, 牺牲也会更大。  林渊高举长刀,林家军们条件反射, 还没过脑子, 就已经冲进了林渊刀尖指向的城门。  在攻打高邮之前,林渊就已经再三嘱咐过, 不允许他们侵犯高邮内的百姓, 抢夺百姓的财物。  其实林渊能理解为什么古代打完仗以后,将领大部分都不会去管手底下的士兵会不会去打砸抢,因为刚刚经历过战事的士兵还处于极度亢奋的阶段, 他们需要宣泄,将领为了收拢士兵,是不会限制他们的。  至于民怨?那是皇帝要考虑的事,这些将领只管打, 怎么收服,那就要看朝廷派过去的官了。  林渊能想到的,让士兵们从亢奋情绪中走出来的办法——就是抢劫官衙。  他还带了大量的粮食和肉,让战事结束后,士兵们能靠食欲和打砸官衙发泄。  虽然也知道这样的办法可能不会管用,可现阶段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要想士兵们养成不打砸的习惯,就只能靠潜移默化的训练。  只是他们训练的时间还是太短。  或许到时候组织一下城内百姓感谢他们,会激起他们的责任感和英雄主义。  朱元璋和陈柏松是最先领着士兵们冲进高邮城内的人。  他们身后的士兵紧跟着他们的步伐。  林渊如今还养不起骑兵,只能用步兵。  好在现在的元朝军队,大部分都是由汉人组成的,在元朝后期,当年当元朝睥睨世界的骑兵,如今也没剩下几支了。  陈柏松的长刀卷刃了,他骑在马上,偏头躲过长刀,翻身下马,赤手抢过对方的兵器,将对方从胸口刺了个对穿。  这才重新上马,继续朝前冲去。  冷兵器的械斗,看的就是谁的动作更敏捷,武器更锋利。 第63章 “短时间内不能放他回去。”林渊对宋石昭说,“至少半年内,要叫他留下来,给朝廷的传信也要让朝廷觉得我在考虑,而不是从不想归顺朝廷。”  宋石昭摸着自己的下巴,问道:“东家想用拖字诀,朝廷怕没那么多耐心。”  林渊:“在我们打下常熟松江以前,还不能完全跟朝廷撕破脸。”  他也不能称为继韩山童之后被元朝廷针对的叛军。  毕竟朝廷的军队也不全是无名之辈,脱脱帖木儿就是元朝末期有名的将领。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朝廷上。  他的性命,最终是被他效忠的大元朝夺去的。  在林渊的记忆中,脱脱帖木儿似乎是个非常有名的将领,也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并且他不仅学习本民族的文化,也学习儒家文化,听说还很擅长书画,书法刚劲有力,有颜真卿的风格,还擅长画竹子,他因为接受儒家思想,所以也以儒家的标准做人。  并且和张士诚一样,都是自幼膂力过人。  大约所有的将领都有这个天赋?  林渊记得陈友谅好像也是自幼膂力过人。  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如果他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点痕迹的话,估计也有人会说他膂力过人。  这叫林渊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反正将领们大多都会夸耀自己的力量和智慧。  事实到底如何,史书记载的也不过是流传下去的而已,其中经过多少人的加工,那就不为人所知了。  宋石昭问道:“这件事我必给东家办好,不叫东家失望。”  林渊朝他微笑:“交给宋先生,我总是安心的。”  先生是尊称,至于宋石昭到底有没有教书,也没人在意,林渊这么喊过几次后,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喊了。  这叫宋石昭觉得很舒服,但他不会表现出来,就在心里暗爽。  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面子还是要给一点的,下人们都对贾福清非常恭敬,被带到给他安排的房间以后,贾福清还在桌上看到了文房四宝,不仅如此,还有给他准备的衣物,这叫贾福清觉得奇怪,他才来一天,又没有裁缝给他量体,并且就算量了,一天的时间也做不出什么衣服。  带他进入房间的中年人低着头,恭敬地说:“贾大人,您若有事这里有铃,您摇铃就有人应声。”  贾福清点头:“这倒方便。”  中年人又说:“这些衣裳都是新做的,不曾有人上身,您若觉得哪里不合适,便叫裁缝过来收紧便是。”  贾福清一愣,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做法,他说道:“即便是收了,也没有量身的合适。”  中年仆从笑了笑:“贾大人说笑了,我们这边可不富裕,养不起那么多裁缝。”  贾福清干笑了两声。  他过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打量外头是个什么样子,对泰州和高邮如今的情形并不清楚。  但依照他的推测来看,林渊是个年轻人,年轻人缺少阅历和经验,身边或许有那么一两个高人,可短时间不可能让泰州和高邮的民众归心。  可能泰州的高邮的形势并不像他推测的那么好。  而此时,街上不少百姓纷纷走出家门,铜锣被敲响,连正在干活的人也停下手里的活,监工的也不像以往看到手下人偷懒的时候一样呵斥,他们都走到街边,等着铜锣声越来越近。  “来啦来啦!”  小童一路奔跑过来,脸上带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过年了,他喊道:“过来了!”  人群喧闹极了,他们接耳交谈,脸上都带着喜色。  声音越发近了,他们终于看到了走来的人。  最先进入视野的人穿着褐色的囚裤,犯人是没有衣服穿的,他们最多就只有一条裤子,还是七分裤,他蓬头垢面,挺着一个一看就知道不是有钱人不可能有的大肚腩。  他每走一步,肚子都在晃,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押送他的衙役共有两人,一左一右,其中一个手上拿着铜锣,另一个则是在高声宣讲这犯人犯下的事。  百姓们一脸兴奋的看着原本的富人老爷如今被抓着游街,他们脸上都带着笑。  要不是舍不得烂菜叶子也鸡蛋,他们估计就要扔过去了。  扔石子是不敢的,怕把旁边的衙役砸到了。  “这人是谁啊?”大部分贫民都没见过上面的老爷们,自然认不出这人是谁。  旁边的人答道:“我听官差说,这人就是赵家老爷!”  “喝!赵老爷啊!他可是我们高邮的这个!”有人比了个手势,表示赵老爷的有钱程度。  那人笑了一声:“管他从前是什么,如今啊,他可是囚犯!知道什么是囚犯吗?脸上要刺字,家产要充公,游街示众一个月,才会斩首。”  “他犯什么事了?”  那人神神秘秘的说:“听说是有人把他告到了南菩萨面前,南菩萨知道他鱼肉乡里,便下令把他抓起来,叫他赎罪,他的钱财也会分给被他鱼肉的人。”  “真的?都分给乡里了?”  “那还有假?南菩萨发话了,谁敢不听?大伙谁不知道南菩萨的为人?他自然是站在我们这些人这边的!”  “那是自然。”  人们自然的讨论起来。  “我都没想到,南菩萨过来了,那些兵老爷竟然没有抢我们的东西。”  “知道什么是军令如山吗?南菩萨叫他们不准打扰百姓,他们当然就不会违抗南菩萨的命令,哪里再去找南菩萨这样为民着想的人啊!”  就在人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却有人忽然冲到了路中间,他发疯般冲过去,对着赵老爷拳打脚踢,旁边的衙役就当没有看到,带了一会儿,见此人没有收手的打算,才把那人拉开。  冲出来的人大喊道:“南菩萨为民做主!姓赵的强占我家的地,逼我妹妹去他家为奴,不过一年,送回来的却是一具尸骨!他姓赵的说我妹妹得了风寒去的,为何他不提前告知?人死了才送回来,连块安葬的地都不给我们家!”  “若是没有南菩萨!我妹妹的仇不知何时才能报!”  “我给南菩萨磕头了!”  这人面朝衙门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实在的磕了十多个响头,脑门磕出了血才作罢,他用袖子一擦脸上的泪水,又才离开路口。  人们纷纷动容,他们往日被欺压,只能闭上嘴,告诉自己一定要忍。  除了忍以外,他们并没有别的选择。  忍得久了,他们似乎就觉得,上头的老爷们是对的。  他们的财产,子女,老爷们想要,就可以拿过去。  不然他们面对的,将是比家破人亡更惨的境地。  长得漂亮的女儿,还有儿子,自小就要藏在家里,唯恐被老爷们看到,强夺过去。  夺过去以后,女儿运气好的能混成妾,但儿子大多数都是被玩残了,或是玩死了送回来。  百姓们大喊道:“南菩萨为民做主!”  “杀了那些狗官!杀了那些鱼肉乡里的烂人!”  “南菩萨!”第54章 054  贾福清在高邮住了下来。  他总还记得自己的使命, 可每回想提,宋石昭都有无数的借口叫他稍作等待。  “这些时日高邮和泰州都在秋收。”宋石昭坐在贾福清的屋子里, 淡然自若的坐在桌边, 给贾福清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 他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士人衣, 头上还戴着布帽, 贾福清看着他就觉得亲近一些。  贾福清叹道:“宋管事, 都是读书人,你也劝劝林公子, 放着好日子不过, 何苦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朝廷可是好招惹的?现在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 若朝廷真的派兵过来,难道你们就能占到什么便宜了?”  “晏子曾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通机变者为英豪。”林公子若接受朝廷招降, 好处不会少。”  宋石昭话锋一转的问道:“贾大人何年生人?”  贾福清:“延祐元年生人。”  宋石昭笑道:“实岁三十五?”  贾福清点头,喝了口茶, 才终于觉得嗓子没有那么干了。  宋石昭问道:“不知令尊是?”  贾福清:“曾任开州州尹。”  宋石昭:“原来贾大人是家学渊源。”  贾福清抬手作揖:“哪里哪里, 宋管事谬赞了,贾某也不过是个为朝廷办事的。”  他家两代人都为元朝庭办事,忠于朝廷, 才能过好日子,这是他自幼接受的教育。  但是当狗的日子久了,就忘了该怎么做人。  宋石昭不动声色中把贾福清的打听的一清二楚,等宋石昭离开房间, 贾福清才发现自己竟然说出了不少真事,他原本的打算是说的半真半假,顺便把宋石昭这个看起来是酸腐书生的人给说服。  贾福清懊悔的饮尽一杯冷茶,自言自语道:“棋差一招。”  而宋石昭也把贾福清透露的事告诉了林渊。  林渊这才知道,贾福清不过是个打前哨的,如果他们这边一直不松口,朝廷就会直接派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准确的说,贾福清是牺牲品,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林渊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我们这条贼船,贾大人是上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宋石昭摇头说:“这倒不好说,看他的样子,怕是要为狗朝廷死而后已。”  林渊:“这倒不怕。”  很多人不怕死,是不知道死有多可怕。  林渊对宋石昭说:“今晚宴会前,先带贾大人看看行刑场。”  有些罪证确凿的人是死刑,这个时候的死刑是砍头,比腰斩稍微好些,没有腰斩看起来恐怖,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林渊又说:“叫他看得清楚些。”  宋石昭明白了:“肯定办的妥帖。”  于是贾福清还没懊恼结束,就被宋石昭带出了官衙,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怕宋石昭要对自己动私刑,便小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宋石昭态度倒是很好:“今日有死刑犯行刑,正好带你去瞧一瞧。”  贾福清想说“不就是死人吗?有什么好看的?”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说话也没有那么理直气壮,只能点头,表示自己充满了好奇。 第65章 毕竟城门还是开着的,只要没有敌袭就不会关,附近很多村镇上的百姓会来高邮,有些是看着高邮的日子好过,有些是逃难的时候过来的,来多少人林渊都收了下来。  人是永远不会嫌多的,年轻力壮的男人可以当兵,老弱病残当后勤,女人们则是可以种地织布。  当然,农忙的时候兵们也要挽起裤腿下地。  不然人手不够。  粮仓地窖也新修了不少。  不用再给朝廷送粮以后,高邮和泰州的存粮分量差点把林渊都惊呆了。  泰州毕竟盐碱地多,粮食产量不高也在意料之中,所以看到报给他的这个产量,林渊还是吃惊的,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  至于鱼米之乡的高邮,就更不必说了。  这里的农户们可是侍弄了一辈子的庄稼。  在林渊手上五成税以后,农户们手里留下的粮食也够他们吃上一年多的时间,还不用勒紧肚皮。  粮食越多,林渊也就越有安全感。  不过城里也新来了不少魑魅魍魉,这些人不少都是外地口音,冒充商人,或是冒充附近的百姓,他们不一定是朝廷派来的,或许还来自于其他的势力。  关于林渊称王的谣言,估计也有他们的推波助澜。  林渊对陈柏松说:“你觉得我称王有好处吗?”  陈柏松用着土著的思维说:“自然,那样就能名正言顺了。”  林渊笑着说:“然后呢?”  陈柏松不明白:“什么然后?”  林渊说:“我称王以后,朝廷必然不会放过我,而我拥有的,也依旧是台州和高邮,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为什么要称王?”  陈柏松一愣,似乎刚刚发现这一点。  林渊叹了口气。  陈柏松有忠心,并且是个天生的战争生物,但除此以外,他就显得有些蠢萌了。  林渊对他说:“外面人的话,你不必全听,外头的流言穿到你耳朵里,你问我之前先想一想,说这些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想靠着这些话做什么,煽动谁?让谁相信。”  陈柏松坐到一边,他的坐姿很随意,双腿岔开,大马金戈的坐着,他说:“我全听少爷的。”  林渊无奈。  陈柏松又说:“那些人,需要我去处理吗?”  林渊摇头:“不用,现在动手打草惊蛇,等一段时日,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总不可能只是过来看热闹的?  林渊甚至觉得,过来的人里头应该方国珍和刘福通的人。  他们的目的如今还不得而知,不过到了该冒头的时候,他们自然也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贾福清送出去的信都被红袖看过了。”陈柏松说,“信里写的是他马上就要说服你了。”  林渊点头:“你告诉红袖,还要继续拖下去。”  陈柏松忽然说:“换个人去找她。”  每次他见到红袖,红袖就会贴上来。  虽然知道红袖并不是想跟他做什么,只是习惯性的跟出现在眼前的男人**。  可陈柏松却觉得不舒服,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林渊点头:“行,我叫二哥去找她。”  杨子安跟妓女们的关系不错,她们都挺喜欢他的。  林渊为了不让杨子安犯错误,才总是不叫他们接触。  现在想想,男女情爱从来不是要管就能管住的。  本来还有通奸罪,结果该通奸的还是通奸去了,只要跟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沾上关系,从来就没有好管控的。  现代打黄扫非那么多年,也没能杜绝。  再者说了,如果杨子安真的跟其中的一个妓女发生了什么,站在他的立场也没有办法去说。  毕竟又不是杨子安强迫的人家。  林渊叹了口气。  幸好受欢迎的是杨子安。  如果是姜桂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嫂子交代。  真是一堆糟心事。第55章 055  也不知道是贾福清太蠢, 还是红袖太有手段,贾福清传给朝廷消息以后, 朝廷那边大半年的时间都没有一点动作, 不过林渊也知道, 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如果不能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地盘, 手里握住更大的底盘, 和朝廷的博弈就会变得更困难。  除非有只出头鸟,出的风头比他们还要大才行。  不过就现在看来, 他林渊暂时会是出风头最大的人。  方国珍投了元朝以后不会再反了, 他是个标准的投机小人, 风往哪吹往哪倒,他心中也没有什么大义, 没有百姓, 只有利益。  还是个两面派,历史上他接受了朱元璋的招降, 同时又接受了元朝朝廷给的官职。  他不会去得罪某一方, 会想办法在势力角逐下保全自己,他的野心还不够大,谨小慎微, 所以他活到了最后,虽然是病死的,但他死在洪武七年,虽然没有实权, 但大小也还是个官。  林渊有时候都觉得方国珍不适合当起义领袖,他要是当个商人,说不定能比沈万三更加成功。  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投机者,比如现在混在高邮人群中的老鼠们。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被下人们把住双臂拖进来的男人一脸不忿地喊道,“就算要对我动刑也得给我一个罪名!不是说南菩萨是菩萨心肠吗?!难道只是做给世人看的?”  “你说的对。”林渊从里屋走出来,脸上带着笑,下人们用绳子把男人绑在椅子上,这才离开房间。  男人盯着林渊,他大概已经猜出林渊是谁了,眼珠子一转,决定不跟林渊绕弯子,说道:“你就是南菩萨?”  林渊坐到男人对面的椅子上,两人面对面,只是一个衣冠整齐,另一个一身凌乱还被五花大绑。  “我能问一句,南菩萨为什么把我这种小人物带到这里吗?”男人一脸愤慨。  林渊脸上还带着笑:“安老四,真名叫什么?”  男人冷哼一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叫安老四,不管你怎么问我,我都只有这一个名字。”  林渊点头:“好,安老四,请你过来的原因是你和你的朋友们近段时间太引人注目了,原本你们在城里,无论打听点什么,我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互相行个方便,对?”  安老四盯着林渊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换个说法。”林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让我猜猜谁派你来的。”  “方国珍?”  “刘福通?”  林渊看着他的脸色:“没想到方治中还有这份闲心,听说他现在过得不错,朝廷很看重他,可惜了,朝廷给我开的价码是万户,比治中的位子高不少?”  安老四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林渊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治中治南治北?”  林渊问他:“你渴吗?”  安老四两天前被抓,先在大牢里关了两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嘴唇已经起了皮,肤色蜡黄,一有一双眼睛冒着精光。  这人真不错,林渊有些可惜,这要是自己手里的人该有多好。  胆子大,又忠心。  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就能有大用处。  “我改主意了。”林渊忽然说。  安老四不明所以,盯着林渊看。  林渊笑道:“我不想让你死了。”  安老四奇怪的看着林渊,他以为自己一旦被林渊发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毕竟他打探的可是兵器库,只要跟兵器库扯上关系,无论是谁,都会要了他的命。  “是不是很奇怪,明明你做的事足够让我砍你上百次的脑袋了。”林渊脸上带笑,看起来真有点怜悯众生的模样,叫人看上一眼就觉得他是一个诚实可信,又有那么一点聪明的人,  安老四咽了口唾沫:“你想干什么?”  “来人。”林渊冲门外喊道。  门外的下人们走进来。  林渊:“把安公子带下去,好生伺候。”  下人们把安老四又拖了下去。  里屋的宋石昭这时候才走出来,他坐到林渊旁边的椅子上,那是林渊右手边的第一个座位,宋石昭问道:“东家觉得这人还有用?”  林渊:“每个人都有用。”  宋石昭摸了摸胡子:“不过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油盐不进。”  林渊笑了:“这世上的人都喜欢三样东西,钱,权,美人,他总有喜欢的。”  “方国珍能给他多少,我能给的更多。”林渊微笑着说,“你给他一笔钱,一车粮食,再派人把他送回方国珍手里。”  宋石昭一愣:“这不是送他去死吗?”  林渊:“他要是能活着逃过来,我就能用他了。”  ——  安老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他就已经从冰冷潮湿又黑暗的大牢搬到了如今的屋子里,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夜里还有貌美女子自荐枕席,他一边警惕着,一边又不由产生了——这样的日子如果能更长一点那能有多好。  日子过得越长,他就越安心,他相信这个南菩萨肯定有需要他的地方,说不定想打探治中的事,只要他忍耐住,就能得到更大的好处,说不定还能打听到治中叫自己打听的事。  到时候回了徽州路,他就能得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他是当年和方国珍一起反的数千人之一,愿意跟着方国珍,也是因为过够了辛苦日子。  钱和权,还有美人,他都想要。 第67章 “来了半年了,你就这么把人晾着?”林渊在来的路上问宋石昭。  宋石昭说道:“此人确有几分本事,然则心高气傲,属下怕他不驯,这才晾他半年,东家此时去收服他才最后简单。”  林渊看了宋石昭一眼,也不点破他的小心思。  半年前不把他引荐到自己面前的原因除了这个,肯定也有宋石昭自己的花花肠子。  不过算了,也不必计较这个。  林渊:“收了不少好处?”  宋石昭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属下快把他搬空了。”  林渊叹气到:“真是只老狐狸。”  宋石昭:“东家谬赞了。”  林渊摊出手。  宋石昭微咳一声:“东西都交给姜管事了。”  林渊点头:“这还差不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家这种出身,就算钱不多,值钱的东西也不会少。  就这样宋石昭都能把人家搬空,林渊都不得不叹一声老奸巨猾。  吴长青快步走到门口,他从老仆嘴里得知宋主管上门以后就直接冲了出来,他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是看到宋主管旁边那位年轻人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个年轻人穿着简单,身上没有什么绫罗绸缎,但是通身气派非凡,信步间有与别人不同的气质,一身轻松,嘴角含笑。  吴长青的眼睛都亮了。  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总算等到春天了。  他不会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错过这一次,就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宋管事!”吴长青走下石阶。  宋石昭也不藏着掖着,冲吴长青点头,又说道:“这位便是我东家了。”  林渊朝吴长青笑道:“吴老爷。”  吴长青努力不叫自己喜形于色,克制着把他们俩请进去,然后会老仆说:“叫夫人和少爷别去我书房。”  老仆应诺。  吴长青这才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走进去。  他的手指抑制不住的一直颤抖。  旁人读书,是为了挣个功名,过上好日子,可他吴长青的志向却远不止于此。  天下有识之士,哪个不是为了乱世欢呼雀跃。  只要能搅弄天下风云,什么功名利禄,金钱美女,都可以抛诸脑后。  吴长青掸了掸长袍,换上一张笑脸,迈出步子。  他吴长青自幼比常人聪明,他认为自己不必历史上的一些谋士差。  正相反,他觉得自己比他们还要强。  比起他们,他只差一点运气,和一个值得效忠的主子罢了。  吴长青推开书房的们,他看着林渊那张带笑的脸,心里充满了豪情壮志。  总有一天,他会叫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是吴家长子。  而是吴长青。第56章 056  往前数上百年, 吴家也发达过,宋朝时期, 吴家先祖当过谏议大夫, 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官宦人家, 穿的是绫罗绸缎, 吃的是山珍海味, 连喝的茶都是贡茶一地产出的极品茶叶。  吴家在当地也颇有人望, 以至于改朝换代后也被元朝笼络,为了保住自家, 他们低下了头。  可低了头, 不代表他们的身心就顺服了元朝, 吴家人静静的等着,等着有朝一日, 元朝也会步向衰亡。  吴长青时年四十二岁, 他等这一天,等了半生, 终于等到了。  “南菩萨。”吴长青保养的极好, 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古人之中,贫民百姓不如现代人,毕竟他们要干更多的体力活才能果腹, 但有钱人家却比现代有钱人更强,他们吃的东西可没有任何添加剂,住的是大宅子,日常生活甚至不用自己动手。  林渊冲吴长青笑了笑:“吴老爷, 久闻大名了。”  吴长青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虽然他也知道这只是场面话,如果林渊早就知道他的话,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见他。  不过林渊既然已经说了场面话,他自然也要表现的情真意切一些。  “吴老爷与小老儿我可是莫逆之交。”宋石昭也开始张嘴说场面话,把吴长青一顿好夸,毕竟是他引荐给林渊的人,这个人越厉害,也显得他能干——不过再怎么厉害,也不会超过他。  下头的人也是有嫉妒心的。  臣子们争宠跟后妃也没什么区别。  无外乎就那几样,缠着皇帝,托着皇帝,再干点实事。  然后拉帮结派,打击异己,最好皇帝身边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别的得用的臣子。  如果后妃们再掺一脚,也想在前朝发挥一下作用,那臣子们还得跟后妃争风吃醋。  对付后妃就更简单了,直接就是后宫不得参政,你参了,你就是妖妃,你就得倒霉,我就逼你去死。  他们不仅仅是同僚,也是竞争对手,一个人上去了,另一个必定会下来。  把他们的关系看成是现代职场同事的关系就容易理解的多。  上升渠道就那一个,做事的时候能彼此合作,争夺利益的时候比面对杀父仇人还要凶狠。  而且跟现代职场更大的不同是,职场升职,只是工资更高,管得人更多。  而古代臣子升职,利益空间更大,所以也不能怪他们,只能说上面的人不够聪明。  一顿寒暄之后,三人终于进入了正题。  吴长青正襟危坐,面上含笑,说道:“没来的时候常听外头有人说,南菩萨少年英才,天生的菩萨心肠,知人善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鄙人有一问,还望南菩萨解疑。”  林渊:“吴老爷直说就是。”  礼贤下士,不一定是下士多有才华,主要是做个样子,这样才有更多的人来投奔。  说不定里头还真能有几个有识之士,至于没本事的,大多数都是白养着,估计曾经有不少人养幕僚养破产了。  毕竟人不是猫猫狗狗,养着他们不仅要管他们的伙食,也要管他们的日常穿衣住行。  总之眼前这个吴长青,无论是不是真的有本事,林渊都要留下他,还得委以重任,表示自己对人才的渴求和重视。  立一个招牌,这样还在观望的人才才会过来。  他还希望能把罗贯中也吸引过来呢,不管罗贯中是不是一个优秀的军事家,至少人家写了三国演义!流传千古,一代文豪,他就算养着罗贯中又怎么样?他高兴!  吴长青问道:“南菩萨可曾想过,是蜗居于此,还是再进一步。”  “若是再进一步,南菩萨,可想拿下杭州?”  林渊终于忍不住笑了,他冲宋石昭说:“宋先生,好啊,看来你位子不保了。”  宋石昭也笑,只是笑得没有那么真诚,不过就表面来说也不错了,他拱手道:“原以此位赠英杰。”  吴长青收敛着说:“如今南菩萨手下大将为朱、陈两位将军,附以李、杨、张三位参将,却不知南菩萨可想过,朱陈两位将军,如今已经升无可升?”  林渊脸色一变,他压抑住火气,笑道:“不知吴老爷有何高见?”  吴长青也知道此话一出必然触碰到林渊的逆鳞,可他要想搏一个前程,这话就非说不可,否则流于表面,难以再进一步,便低声说:“此二人掌管数万人马,南菩萨何不叫他们二人各自……”  他出的法子,就是叫朱元璋和陈柏松两方角力争斗。  这样可以削弱他们的力量,防止他们联合起来,想要谋夺林渊现在的位子。  林渊也知道吴长青说的没错,他这段时间一直避免去想这个问题。  攻下高邮以后,朱元璋和陈柏松的功劳最大,为了稳定军心才让他们当了将军,可问题是,人的私欲会无限膨胀,将军的上头只有异姓王。  而他又不想将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林渊只能笑着对吴长青说:“吴老爷能想到这个,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顿感羞愧,此事我必定认真斟酌。”  吴长青:“全听南菩萨调遣。”  林渊转头对宋石昭说:“我瞧吴老爷持身以正,便去专管百姓生计如何?”  宋石昭连忙给吴长青使了眼色,两人一起谢了恩。  离开吴府,林渊眉头微皱,宋石昭在一旁胆战心惊,他不敢开口问,只能走在一旁等着林渊自己开口。  林渊:“此人聪慧,敏锐,却流于小道,当一个小官绰绰有余,若是一方大员,必然为祸朝堂百姓。”  宋石昭:“正是!”  林渊斜看了宋石昭一眼:“你是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宋石昭嘿嘿一笑。  吴长青的目光没有看向百姓,也没有看向天下。  他看的是人心,是权欲。  这样的人或许会有一点成就,但绝不会太大,因为他的立足点太小了。  宋石昭却说:“他虽没有大才,可却也有几分本事,东家何不看看再说。”  林渊点头,目光有些惆怅。  如今他的军队能够稳定,民心能够安稳,靠得是南菩萨这个名头,和看得见的好日子。  并不是靠朱元璋和陈柏松的个人魅力。  而且他们带的兵并不固定,兵都是统一训练,偶尔也会打乱,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固定忠于某一人。  林渊并不希望大业未成,内部就四分五裂,各自为政。 第69章 也算我给林渊开了金手指,么么哒。第57章 057  因为不是农业专家, 林渊也只知道红薯是一年生的作物,也就是一年只成熟一次, 一般是三月四月五月这三个月里面播种, 十月份收获, 红薯是万历二十一年进入的工作, 由福建引入, 不仅味道好, 而且能适应贫瘠的土地,无论生吃或者熟吃都可以果腹, 并且产量很大, 在古代就有“一亩数十石, 胜种谷二十倍”这样的说法。  至于土豆,现在已经在育苗了, 正好赶上十一月底, 来年一月到三月都可以收获。  不过土豆的种植还要分地域,不同的地方种植时间和收获时间都不同, 有些地方是四五月种植, 秋季收获。  林渊也只能在十一月底先种一小部分,如果不行,就换成四五月种植。  至于剩下的土豆则和红薯放在地窖, 每天都派人去看,还要保持干燥,避免产生霉菌。  不过这些事那些老庄稼汉比林渊清楚,所以林渊除了偶尔去看一看, 基本就是一个甩手掌柜。  庄稼汉们是被林渊叫人找到的老庄稼户,大多数年纪都超过了四十岁,几乎是从能下地开始就伺候庄稼,有经验,无论是除虫还是施肥都有自己的法子,不过自从被林渊叫人招来“农业局”之后,他们那些独家的法子就公开了。  他们被要求把自己的经验之谈全部整理好,不会认字没关系,有人记。  然后就派人去乡里做宣传和教导活动。  以前人们没有条件推广一些种植经验和技术,因为交通不发达,而且村子都比较封闭,现在林渊就是强迫性的把村子之间的壁垒打破,每个村子都要派人去示范村学习经验。  学习的好的,林渊会给予奖励。  林渊也鼓励养殖业,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养鸭子,养鸡和鹅的比较少。  这时候没什么饲料,鸭子的出栏时间是最短的,鸡要十四个月,鹅要七八个月,鸭子最短,三个多月四个月就能出栏。  农户有农户的智慧,都是养家畜,当然要选短期内就能见效的。  没办法,林渊只能把人召集起来,建造鸭舍,鸡舍。  鹅比较自由,散养。  自从到了泰州和高邮以后,林渊就没有再采取大锅饭的制度了,毕竟现在的情况还不是很糟糕,在粮食储备充足的时候,人们拥有私产反而会提高生产力。  大锅饭更适合灾荒的时候。  之前庄子里就是实行的大锅饭制度。  促进人们生产力的办法就是进行奖励。  就跟我国灾荒年代选劳模一样,树立劳动典型,鼓励民众奋发。  林渊去取了个头最小的红薯和土豆,蒸熟以后叫几个心腹过来吃吃看。  除了林渊以外,所有人都没见过这两样农作物,他们对土豆的热情没有对红薯那么高,毕竟红薯有甜味,在基本没有甜食摄取的现在,更加惹人喜欢。  林渊问他们:“你们可知这两样亩产多少?”  几人分别猜了几个数字,林渊带笑摇头:“亩产数十石。”  杨子安和朱元璋都是庄户人家出身,朱元璋虽然是放牛的,但家里也种地,自然知道这个数字有多么恐怖。  林渊又说:“它们会环境的要求很低,贫瘠的土地一样可以种。”  宋石昭激动地说:“东家,可见这是上天预示啊!”  林渊莫名其妙:“预示什么?”  宋石昭:“此二者,活人无数,正是东家您的功劳,有次二物,何愁天下人心不归!东家!此乃东风啊!”  东风?  我还白板呢。  林渊知道宋石昭这又是打着要让他再当神棍的念头了。  “宋主管,此时暂延。”林渊觉得他现在已经够打眼了,再来两样亩产高好种植的农作物,声望是容易刷起来,但吸引的目光也就更多,他可不想在还没有壮大自己的时候就被人打上主意。  “等明年第一批收获了,就作为种子交给百姓。”林渊说道。  宋石昭:“正是。”  杨子安却问:“若是流传了出去……”  林渊却很平静的说:“那就流传出去。”  众人一脸吃惊。  然吃完以后就正常了,是啊,他们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菩萨心肠的人。  这天下或许别人都会自私,他却不会。  林渊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过林渊也不会揭穿。  还是让自己在他们心目中保持一个光辉的形象。  之所以愿意流传出去,第一是能活更多人,哪怕是敌对方的人,百姓是无辜的,乱世英雄豪杰群起,除了自身的野心以外,本也该为百姓打算,不然做什么领袖,为什么民请命,还不如当个土匪。  第二则是收拢人心。  就跟宋石昭说的一样,百姓们从来有奶便是娘,什么天下大义离他们远得很,他们大多数愚昧无知,想要的不过是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他们现在对泰州和高邮所知甚少,最多,也就是知道这两处被南菩萨占着,听说里面的百姓能吃饱。  一旦土豆和红薯流传出去,不仅活民,还能收拢人心,等他更强大时,这两样东西带来的好处,不只是增加人口而已。  林渊有时候也想,他上辈子没当成好人,这辈子竟然还有机会当个好人了。  虽然这个好人也充满了私心,可只要结果是好的,谁能说他不是个好人?  ——  “快生火,冷死了。”林八三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雾,裹紧了身上的草绒衣裳,一屁股坐到矮凳上,叫同僚把火升起来,他们这边分到的木炭不多,要紧着点用。  同僚叫董六五,原先也是个木匠,他一条腿有些瘸,所以轻易不动弹,一天到晚都在木厂里干活,除了上下班以外,几乎不在外面走动。  林八三一边烤着火,一边等着同僚们过来上工。  他因为干活麻利,被提拔成了主任,手底下也管了百来号木匠,每天来得比别人都早。  董五六慢吞吞的拿出木炭,等木炭燃起来才问:“你那队这个月成绩如何了?”  林八三听到董五六提起这个,脸上就是止不住的笑:“完成指标了。”  他们的工作很杂,要做板车,还得做家具,以及一些小玩意,甚至有时候搭房子他们都得去。  林渊叫他们不用钉子做出房子来,不过不是真房子,是按比例缩小的类似手办的玩意。  他们一个月必须做出三个来,样子还不能一样,最开始他们还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办,毕竟原先也不是什么鲁班传人,虽然鲁班是祖师爷,可是普通木匠能打张床,打个屏风和家具就不错了,榫卯结构他们大多只是听说过。  真正懂榫卯结构,并且颇有研究的高水平人才,林渊并没能搜刮来。  就只有培养他们了。  毕竟人口越来越多,城市是必须要扩建的,砖瓦房成本太高,组合拼接的榫卯结构房屋却能降低成本和施工时间——就是不能引明火,说一房屋内外还要上一层土水泥,每晚还要有巡逻队巡逻,以此来保证安全。  林八三喝了口热水,颇有感触的说:“去年这时候,我还在挖草根吃呢。”  董五六说:“谁不是?我就是那时候断的腿。”  两人互看一眼,都笑了笑。  林八三还一脸憧憬地说:“我还准备跟我婆娘要个孩子,说不定明年就能抱上了。”  “那我到时候得来喝满月酒。”董五六,“你看我,婆娘的影子都见不着,还是你命好。”  林八三笑起来:“我爹娘给我订的。”  家里有三个兄弟,他是最小的,但是都夭折了,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他十二岁那年,爹娘就用家里所有的积蓄给他找了个媳妇,媳妇家里穷,那边要留媳妇在娘家待到十四岁。  毕竟农户人家的姑娘,能走路开始就要学干活,要会下地做农活,也要会做家务,带弟弟妹妹,她家留她,也是为了她能给家里再干几年活。  林八三是他们村里第一个娶上媳妇的,他们村不富裕,二十多三十的老光棍多得是,他还记得娶媳妇那天,他难得穿上了新衣服,等媒婆带新媳妇过来。  媳妇拿着一个包裹,里面带的是几件旧衣,娘家为了让她体面一些,出门子的时候穿的是新衣裳。  她不漂亮,但是是个很好的媳妇。  嫁给他十多年,给他生了三子一女。  林八三想起这个,眼眶有些湿润,这四个孩子,两个儿子夭折了。  大儿子和小女儿活了下来,可也在跋涉中没撑过去。  他的父母为了给孙子存些口粮,活活饿死了。  可即便这样,孩子们也没能保住。  他记得他把儿子和女儿埋了,结果第二天一看,埋孩子的土被挖开,下面什么都没有。  林八三冲董五六说:“日子越过越好,等存些钱,就找媒婆。”  董五六笑了笑:“我一个瘸子,总不好拖累人家。”  两人没说话,这个年岁,瘸子不太可能娶的上媳妇,除非特别有钱。  两人稍聊了一会儿,陆续有人来上工,林八三站起来,带着自己队内的人开始干活。  除他们忙碌以外,其他不在木工厂的人也很忙,冬天虽然到了,但要干的活依旧不少,为了明年更好的生活,林渊叫人扩城,也就是修建外城,外城首先规划的就是道路,这倒不需要林渊忙活,下头自然有人包揽这些活,商人们尤其热心,他们总是想在任何可以被林渊看到的地方发光发热。  泰州和高邮本来就是富裕之地,他们出去一趟不仅带回了匠人,还带回来外头的东西。  世道再怎么乱,也不影响商人们挣钱,所以林渊就给商人们成立了一个商会,每个商会成员都能得到身份证明,他们要保证市场物价,也就是说,物价由他们斟酌购买力来订。  林渊也没有压榨他们的盈利空间,但他们必须保证订好的物价是在百姓接受范围之内,并且城里不能有扰乱物价的人。  所以现在外地商人过来做生意,都要先去商会拿到销售许可,统一了物价以后才能做生意。  统一物价的好处是能让林渊这边请清楚泰州和高邮的人口数,每个月卖出去的米粮都是有数的,根据物价可以更清晰的计算出来,能保证人口核算在一起比较接近真实数据的范围内。  每个月的变化都可以让林渊清楚的知道又新增了多少人的虚数。  商人们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个商会,甚至连物价都是他们来平衡,他们订好之后报到林渊那里,林渊点头以后就能实施下去。  对商人来说,这是个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不知不觉间就背负上了某种责任,也不敢杀鸡取卵了。  “以前出去做生意,恨不得把一棵草卖出金字的价,如今却怕价太高了。”商人们坐在暖和的屋子里,手边还放着瓜子和花生,一人一杯茶,正在天南地北的聊天。  有人笑:“既然要在这儿生根,自然要平衡,不然把百姓掏空了,以后怎么办?” 第71章 流民们也是普通百姓,他们怕官,听到管事两个字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如临大敌。  周管事先数了人数,然后用本子记下来,先写日期,再写人数,然后冲旁边的人说:“给他们热水,领到屋子里去,再去买点馍馍来。”  旁边的人领命下去,周管事冲流民们说:“跟我来。”  流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们不敢说话,束手束脚的跟着周管事走。  周管事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屋里,里面燃着碳火,和外头的寒冷不同,里头温暖的像是春天,流民们冻得僵硬的身体得以舒展,麻木的皮肤似乎终于苏醒了。  周管事指着屋内的长凳说:“坐。”  这些人才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坐下去。  周管事:“一个个的报名字,还有你们是从哪儿过来的,一路上路过了哪些地方,哪里比较安全,哪里比较危险,越详细越好。”  流民们纷纷报了自己的名字,周管事记在本子上,然后开始记他们的家乡,还有路过的地方。  周管事记的时候,被派去买馍馍的人回来了,把馍馍和热水分发给流民。  流民们狼吞虎咽的吃着馍馍,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埋头苦吃,直到把一人分到的三个馍馍吃光,喝完了一碗热水,才重新抬起头来。  馍馍是温热的,做的很好,很软,适合下咽,他们甚至都没有咀嚼。  周管事又开始给他们每一个量身高,看牙齿和记录他们比较明显的特征,然后一人发了一个小木牌:“这个你们收好,以后买房和做工都需要这个,如果磨损了就过来换。”  他详细的说了要去哪儿报名做工,报名做工后会被分配房子,不过不是不收钱的,以后得从他们的工钱里扣。  周管事问他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都是一脸恍惚被带走的,管事的说了,他们先去报名,然后就能分到房子,可以休息三天再去上工,这三天会给他们提供食物和热水,上工之后也会提前预支一个月的薪水用以日常生活。  报名登记的时候,光棍说寡妇是他妻子,男孩是他儿子。  相处的时间久了,男孩也早就把他喊成爹了。  他们三分到了一间小屋,一张帘子把房间和堂屋分隔开,对三口之家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单身一人的人只能跟别人一起挤宿舍。  在高邮待了七天以后,他们这些人已经融入这里了,官老爷从不会要他们孝敬,没事也不会来找他们,邻居们都很友好,也没人看不起他们。  寡妇现在每天都和邻居们一起浆洗衣服,在一个暖和的大房子里,里头全是热水不会冻手冻脚,也不会生冻疮,孩子则放在托儿所里,那里有专人看孩子,还会教孩子们一些简单的识数,她们都很放心。  “用这个洗。”旁边的人对寡妇说,“这个洗的干净。”  她让寡妇去提草木灰,兑水以后能把衣物洗得很干净。  寡妇冲对方感激的笑了笑。  休息的时候,女人们会拿出针线来缝补自家的衣裳。  寡妇轻声问:“你们都来了多久了?”  女人们七嘴八舌的回答。  “外城都是外来人呢,我来了半年了,以前在内城,后来南菩萨说外城要人,我跟我家的就出来了。”  “我也是!”  寡妇奇怪道:“内城不是更好吗?”  女人们笑了:“内城挤呢!”  寡妇又说:“可是内城有城墙啊……”  外城没有城墙,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女人们又说:“每晚都有人巡逻,军营也在外头,要是真有事,当兵的马上就能出来,安全着呢!”  寡妇终于放心了。  女人们开始问她是怎么逃到高邮的。  寡妇说:“我老家,村长被流匪杀死了,我们怕朝廷派人来,只能逃,家里也没有余粮了,再待下去,还是得死。”  女人们一阵唏嘘。  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远离家乡,长途跋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讨生活?  女人们开始安慰她。  “来到这儿就好了,上头的大人们从不找我们麻烦,也不找我们要孝敬。”  “只要肯干,就能找着活,我们女人也能有私产呢!勤快一些,饿不死的!”  “对,我们洗衣局待遇挺好的,逢年过节还能分到肉。”  “想要什么能自己去买。”  “我们送孩子去托儿所都不收钱的。”  安慰过后,女人们又教育她:  “南菩萨是活神仙,你不能做对不起南菩萨的事。”  “否则老天爷会惩罚你的。”  寡妇在洗衣局里工作了七天,就被洗了七天脑,成为了一名忠实的信徒。  光棍也是一样,连孩子都是。  他们一家三口甚至存钱去买了一尊神像,神像就是南菩萨。  雕刻的不算精细,但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神像了。  林渊不仅是他们的统治者,还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每一个到高邮的流民都会经历这样的洗礼。  如果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个人崇拜。  除了林渊以外,他们不认同任何领导者。  林渊说的话就是真理,就是神谕。  知道这些的林渊心情非常复杂,他以为这种现象和人们的狂热追逐会随着时间慢慢减退,可现在看来,真是一点减退的迹象都没有,反而越发蓬勃旺盛。  宋石昭却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  “东家,明年开春,时机就到了。”宋石昭十分兴奋,他近来越发充满信心,认为照着这个势头下去,谋取天下都只是时间问题,虽然红巾军发展的很快,可是现在论规模和人心来说都比不上他们。  看看那些几乎跨越大半疆土赶赴高邮的人,这难道不正代表着民心吗?  林渊冲宋石昭说:“刘基和宋濂还有罗贯中,这三人有回信吗?”  宋石昭连忙说:“宋濂和罗贯中已经差人来信,正在赶来的路上,刘基那边……”  林渊叹了口气:“看来还不是时候。”  刘基的心气比宋濂和罗贯中更高,林渊也明白。  宋石昭悄声:“要不然我派人把他绑过来?”  林渊笑了:“你以为那么好绑?再者说了,强迫和真心,哪一样更有用,你心里明白。”  宋石昭叹了口气。  “军需准备的如何了?”林渊招来杨子安,杨子安这段时间就惯着军需储备。  包括炸药,攻城器,投石机和刀枪剑戟这些武器,以及盔甲。  他们现在还没办法把所有盔甲都换成铁质的,但是林渊叫人做了一批头盔,如果对方的武器比较钝,攻击身体可能不会致命,但是攻击头部就说不定了。  头盔能够保住一些人的命。  杨子安坐到一边,他很累,好几天没睡一次好觉,只能喝一口浓茶来保持精神的清醒,他冲林渊说:“足够了,粮草能够支撑两年,武器都叫人重新打磨,不说吹毛求疵,但也足够锋利,炸药这几天正在赶工,女人们也好几天没合眼了。”  林渊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了。”  杨子安摇头:“没你辛苦,你看你的眼睛。”  林渊摸了摸自己的眼袋,他最近熬得眼袋都出来了。  有时候林渊都觉得古时候的皇帝真是可怜,白天忙得跟狗一样,晚上又要去找后妃,在前头被臣子嫖,回去被妃子睡,大概他们自己还挺开心的。  有时候做昏君比做明君开心。  昏君能享受快乐。  明君要带给别人快乐。  林渊靠在椅子上,却不敢闭眼睛,怕自己一闭眼睛就想睡觉。  “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明年一鼓作气。”林渊朝杨子安笑。  杨子安呼出一口长气。  “新来了四百多个流民,都安置在外城了。”宋石昭说道。  林渊点头:“最近有多少犯人?”  作奸犯科的人还是有的,现在都在劳里。  宋石昭:“一千多人。”  林渊:“都拉出去建城墙。”  宋石昭点头:“人有点少。”  林渊:“也能招人,建城墙的待遇给高一些,总有人会去的。”  城墙必须要有,不然外城就会成为香馍馍。  ——  和泰州高邮相比,常熟的冬天就不怎么好过了,有钱人一样能烧炭,餐餐有肉,可普通百姓干再多的活,也只能维持生计,安老四穿着绫罗绸缎,假装成商人,用粮食敲开了知州的大门,知府名叫苏赫巴鲁,是个蒙古人,他看到安老四带来的粮食以后,就连忙叫仆从把安老四带到了自己面前。  安老四假装自己是从杭州过来的商人,除了粮食以外,还带着精美的金银器跟玉石。  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美姬,这美姬就是添香,不过现在添香跟安老四是搭档关系,两人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有肉体关系。  添香负责跟女眷们打交道,从她们的嘴里套话,不过因为是美姬,所以她能接触到的都是妾,而不是主母。  不过比起主母,妾们知道的消息反而更多。  因为老爷们不会带着自己的妻子出席某些场合,而妾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并且大部分妾都没受过什么教育,她们也不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添香稍微一套话,她们就把自己知道的都透露了。 第73章 林渊此时也正在书房里等着罗本,也就是罗贯中的到来,罗贯中比宋濂到的早,可想而知他出发的早,也说明罗贯中现在的心情会比宋濂更激动。  毕竟比起宋濂,罗贯中还没什么名声呢。  等见到罗贯中的时候,林渊的眼睛就亮了,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语气温和,眼神缠绵的看着罗贯中:“先生终于来了,我已等候多日。”  罗贯中没想到林渊会是这副模样,这分明还是少年人的早上,嘴角带笑,气质温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富家公子。  “本接公子之书后便日夜思念公子。”罗贯中也真心实意的说着肉麻话。  两人四手交握,相携而行。  林渊:“先生请坐。”  罗贯中坐到椅子上,林渊的书房很大,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议事的地方。  罗贯中就座后才发现,屋里坐着的不止他一人。  林渊介绍道:“此乃商户主管,宋主管。”  罗贯中与宋石昭见礼。  林渊又介绍:“此乃我义兄,三营营长兼任粮使,杨营长。”  罗贯中又与杨子安见礼。  人介绍完了以后,宋石昭和杨子安就非常有眼色的退下了,他们虽然不知道罗贯中有什么本事,可能叫林渊这般重视的人,他们可不能给什么下马威。  待他们两人离开后,林渊才冲罗贯中笑道:“先生一路走来,不知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罗贯中:“路上见农人无田,村妇无依,稚子无食,老弱病残皆无处安身,与他们相比,鄙人又能遇上什么麻烦?百姓之苦,叫鄙人寝食难安。”  林渊也叹了口气:“我力有不逮,如今只能偏安一隅,先生怜民之心,倒叫我惭愧了。”  罗贯中忙道:“您何苦自责,如今泰州高邮,名誉江南,无数百姓真心爱戴,天下之大,英雄豪杰辈出,却不曾有谁同您一般,将百姓放在心上。”  林渊摆手,掩面长叹:“可惜渊孤掌难鸣,可用之人甚少啊。”  罗贯中:“鄙人愿为您驱使。”  林渊连忙站起来,朝罗贯中郑重的行了一礼:“能得先生,乃渊之幸,也是百姓之幸啊!”  罗贯中也被林渊说得激动万分。  两人携手言欢,罗贯中熟读诗书,通晓历史,谈话间尽显其风趣幽默。  林渊留他用饭,夜里都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是十分符合时代的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姿态。  历史上罗贯中助张士诚击退朱元璋的军队,林渊也准备人尽其用,叫他去做军师,到时候攻打常熟,也看看他的本事,反正还有朱元璋杨子安他们一起,也不怕到时候坏事。  安老四传回来的消息都很细致,连常熟官员中的派别和矛盾都记得清楚,甚至还拉了常熟同知上贼船。  攻打常熟的计划提上日程,迫在眉睫了。  ——  蒋正最近的日子十分好过,自从他跟安老四接上头后,金银珠宝便如流水一般流入他的府中,女眷们穿的是细腻光滑好似晚霞般美丽的丝绸,与这丝绸相比,以往的布匹甚至比不上农人的粗布葛衣,无数精美至极的器物摆放在宅子里,而他却并不需要多费什么心思,只用给安老四行个方便。  以前他还得忧心下头人的孝敬,如今就算没了那些人的孝敬,他也能过上奢靡的日子。  安老四还给他搜刮美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他毕竟年轻气盛,于女色几无抵抗之力,日日缠绵床榻,有时候甚至一夜连御五女。  他若因床事虚弱,安老四还会给他不伤身的丹药,叫他重展雄风,在床上叫美人们哀声求饶。  金钱与美女他都有了,就算是皇帝,也不一定有他的日子好过。  可他的权欲也越发膨胀,竟然在安老四的教唆下开始插手军中粮草,这原不归他管,他却能拿钱打通。  他还不停的给苏赫巴鲁进献美人。  在常熟,他的地位也变得越来越高,下头的人指望着他给的好处,自然表面忠心。  上头的苏赫巴鲁拿了好处,也睁只眼闭只眼。  这叫蒋正心猿意马,生出了原本不该有的心思。  安老四坐在蒋正下手,厅堂里舞女正和乐起舞,她们动作飘然如仙,腰肢柔韧袅娜,眉宇间带着春情,弯腰下拜,叫人目不转睛。  “还是蒋同知知道享受。”安老四叹气道,“不像安某,虽挣得家财,却总是四处奔走,还不如家里的仆从享受。”  蒋正也有些自得。  安老四忙成这样,却连坐下来歇口气的时间都难寻。  哪里像他,悠然自得,坐着就能拿到钱,要什么有什么。  蒋正也笑:“安兄乃少见之才,但说起这个,却不如我了。”  安老四忙说:“哎,我是天生的劳碌命,生来注定要奔走,若能投效同知……”  蒋正瞪大眼睛,脸一板:“安兄!噤声!可知你说什么?”  安老四连忙跪下,但抬头却一脸坚定地说:“大人!若安某不识大人,绝起不了这样心思!”  安老四膝行几步:“我见大人,是上天指引!大人在常熟不仅有人望,还手握重权!大人!”  蒋正在一开始的惊愕之后很快平静下来,他坐在椅子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半响才说:“安兄,慎言,此话勿需再讲!也不能叫第三人知道!”  安老四:“大人,您以真心待人,知州大人可曾真心待您?”  安老四极力劝说:“大人!不值啊!”  蒋正终于忍不住掩面道:“安兄,只有你知道我的苦楚,可若是依你所言,我这身家性命可还有保全的机会?开弓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安老四知道机会来了,连忙情真意切地说:“方国珍反了朝廷,朝廷以治中相赠,大人大才,哪里只得区区一个治中?大人,天下烽烟四起,朝廷顾此失彼,此乃运气,正是大人您的运气啊!您是上天所选之人,何必妄自菲薄,瞻前顾后?”  蒋正摆手:“我要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安老四也没有步步紧逼,只说:“大人若有意,鄙人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大人若有所托,万死不辞!便是刀山火海,安某也去得!”  这席话叫蒋正不得不动容,他连忙走下台阶,拉住安老四的手:“安兄,你待我之心,我明白,若有一日,定与你同享富贵!”  安老四憋出眼泪,痛哭道:“鄙人待大人之心,日月可鉴!如有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  两人对视,都觉得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安老四从这以后每天登门,他出谋划策,帮蒋正笼络小吏,小吏们看似不起眼,但他们才是百姓的衣食父母,上头的大官们只管大事,可小吏们却关系民生,他们串联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更何况现在小吏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从下头的百姓身上捞不到油水,上面的大人物也不在意他们,只要蒋正稍微给些好处,他们自然就俯首了,安老四再教蒋正如何把他们引上贼船,等他们发现时,就已经成了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能跟着蒋正。  蒋正也发现了好处。  以前他说什么,几乎没人当回事,现如今就不同了,他要干什么,只需要传个口令下去,多的是人要帮他办。  这助长了他的权欲。  慢慢的,他连苏赫巴鲁也不看在眼里。  不过一个莽汉罢了,他自觉自己比苏赫巴鲁更厉害,更得人心。  权欲越盛,他的渴求就更多。  他最开始希望所有人都尊敬他。  然后希望所有人都听他的话。  现在他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听他的话。  开春过后,安老四觉得时机到了,便直言道:“大人,时机到了。”  蒋正:“安兄,你我细细道来。”  方国珍一个反贼都能压在他头上,他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做一个同知,脑袋上压着一个自己看不起的苏赫巴鲁?  他要拿下常熟,他要称王!  他要百姓跪伏在他脚下,他要完成一个男人的至高追求!  安老四把蒋正要发动的日子传递给了林渊。  林渊看到安老四的信,整个人大为震动,他以为安老四只能让常熟内部乱一乱,没想到安老四直接把朝廷命官给策反了……  这是什么样的煽动力啊。  就连宋石昭都咋舌道:“此人……心机颇深,用处不小。”  罗贯中则说:“到时候我们举兵前去,常熟内耗,我们趁机拿下,代价最小。”  林渊拿出常熟地图,分别指向三处:“此乃粮库,此乃兵库,此乃军营,这三处看守最严。”  罗贯中笑道:“声东击西。”  林渊点头:“对。”  罗贯中也上手说道:“派人前往粮库,目标却在兵库,倒是三路领兵,常熟兵力不过万余,百姓出逃之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林渊冲罗贯中笑:“便托付先生了。”  罗贯中一惊。  林渊:“倒忘了说,此次攻打常熟,先生任军师。”  罗贯中未曾想到自己刚来一个多月就受此重用,回神之后连忙说:“拿不下常熟,下官提头来见!”  他适应身份很快,没有官职的时候自称鄙人,有了官职就成了下官。  他雄心壮志,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  至正十二年四月,春,大地复苏,枯树抽芽。  蒋正站在庭院内,让家伎为自己穿上盔甲,他是个文臣,不过是想过一把穿盔甲的瘾,今天是个大日子,成了,他前途无量,输了,他失去一切,可蒋正觉得自己绝不可能输。  他认为自己得尽小民之心,下面的小吏皆依附于他,就连军中将领,也受他恩惠。  他给他们好处,他们自认对他忠心。  蒋正朝身边的人说:“都准备好了?”  那人穿着短打,一身精壮肌肉:“回同知的话,都准备好了。”  蒋正笑道:“知州大人呢?”  那人:“还在城外打猎。”  蒋正哼了一声:“粗莽之人。” 第75章 标准的知道怎么打天下,不知道怎么坐天下。  就如同李自成,不过李自成更倒霉,就当了四十二天的皇帝。  民间还有非常迷信的流言。  说那时候有一句老话,叫“顿顿吃肉,天天过年。”  百姓们一年只吃得上一顿肉。  算命的告诉李自成,他能当四十二年的皇帝。  结果李自成当了皇帝之后天天吃肉,所以四十二年就变成了四十二天。  这个流言更像是笑话。  但也可想而知李自成是有多惨。  他结束了明朝的统治,也是一名优秀的农民起义领袖,最终却因为狂妄自大奢靡无度失去了原有的民心。  成为了清政府入驻中原的踏脚石。  相比之下,元朝好歹还坐了九十八年的江山。  算是运气不错了。  常熟乱成了一锅粥,百姓四散奔逃,却不知逃往何处,士兵们也没有见过这个阵势,他们茫然无措,只能拿着武器走上城墙。  弓箭手刚刚举起弓,对方却早就架好了弩。  无论是经验还是作战能力,或者是身体素质,林家军都比他们强的多。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吊打。  安老四现在已经完全放下心来,他冲站在一边不敢出去的蒋正说:“同知,投降,南菩萨虽然心善,但你若是不降,一旦被俘,逃不过一死,你现在投降,还有我在你手上,一定能保住性命。”  蒋正现在已经完全慌了。  他颤抖着跑出去。  他得去问伯父,去问家里人,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是硬撑还是投降……或是找朝廷求援?  蒋正握紧拳头,脑子里想的全是:我不能死,绝不能死。  要么找朝廷求援,要么投降,要么想办法逃走。  只有这三条路。  而这三条路,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他们必须找一条对他们来说最有利的路。  ——  此时的林渊正在看宋石昭拿给他的账本,记账方式还是林渊教给宋石昭的,以前高邮和泰州留下的账本简直就是一团乱麻,整理起来非常麻烦,林渊实在没办法,只能自己花时间教宋石昭怎么记账,再让宋石昭教整理账本的账房。  表格记账,不同的支出记在不同的本子上,查起来也方便。  今年高邮的支出大头还是在百姓身上,最开始的时候,林渊是把高邮和泰州的存粮全部拿出来养百姓,还有涌入的流民,这一笔开销最大,然后就是军需储备和军饷,再然后才是官吏们的薪酬支出。  宋石昭对林渊说:“东家,没钱了。”  林渊:“泰州那边的盐还没卖?”  宋石昭点头:“一直没卖。”  林渊从椅子上站起来:“叫商人们来,可以卖了。”  再不卖就得穷死了。  卖盐用的是竞标方式,由大商人一口价把所有盐标下,他再定价自己卖。  林渊懒得散卖,太麻烦了。  商人们也很激动,他们终于能干一场大的了。  也有人想尽办法去探听别人的标价,林渊是定了最低标价的,如果到时候没超过林渊定的价格,那竞标就作废,等下次,商人们联合起来压价这个操作就被杜绝了。  小商人们想一起竞价,大商人们则各自为政。  周福就准备好了竞标的钱,觉得除了自己以外,只剩下谢自常有那个能力和自己拼一拼,他花了不少钱想撬开谢自常从人的嘴,可惜肉包子打狗,对方钱是收了,透露出来的钱却虽然不少,但是那个价格显然不可能是谢自常定的,明显是瞎说的,就是为了糊弄他。  “老爷!”仆从站在门口,“马车备好了。”  周福打开房门:“还沾着干嘛,快走啊!”  盐被一筐筐的摆在地上,这些盐都被磨得很细,是非常优质的细盐,盐民们把盐搬过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们明明觉得现在比以前轻松得多,怎么盐却没有变少?不仅没变少,反而变得更好了?  商人们坐在椅子上,他们可以公开竞标,每个人的手里都被发了一个小木牌,举一次木牌就加价。  林渊就在旁边看着。  他想看看现在的盐价如何。  最后拿下竞标的果然是周福,他和谢自常简直就是比着加价,把旁边的小商人都吓住了。  大商人的财力常人几乎无法想象。  竞拍结束后,林渊还抽空见了周福。  “南菩萨。”周福脸上带着笑。  林渊先让他坐下,才奇怪的问:“周会长花这么大的价钱,还有钱挣?”  现在的盐价虽然高,但产盐的毕竟不止兴化,全国产盐的地方不多,但也不少。  周福叹了口气:“南菩萨不知道,现在官盐的价格。”  元朝财政危机,盐价翻了几番,现在小富之家都快吃不上盐了,不仅价格贵,有时候拿着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周福说:“这批盐没出高邮我就能卖光。”  小商人们只能从周福手里买,谢自常自然也只能从周福手里买。  他不仅有赚头,赚头还不小。  其他商人负担不起那么庞大的量,但散买就买得起了。  林渊点头,冲周福说:“辛苦。”  周福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倒是南菩萨,管着这么多事,才是真辛苦。”  林渊笑眯眯的看着他,心里想着:要不是抓不到壮丁,你以为我想管吗?  这个时代想读书认字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速成的,林渊规定的是只要学会三百字,就算是半文盲,学会八百字,就脱离文盲队伍。  现在新增的,脱离文盲队伍的人,泰州和高邮加起来也才不到一千人。  这一千人中,大部分还是学习能力较强的孩子,大多不到十五岁。  十岁以上的林渊已经让他们做事去了。  十岁以下的……林渊只能让他们去给自己的小伙伴继续扫盲。  林渊现在非常想找找哪里有书院,然后带兵打过去,把所有读书人全部抓壮丁。  但只是这么想一想。  林渊并不想得罪读书人,有时候读书人的笔比刀子更狠,尤其是古人。  和现代不同,现代大部分人接触的东西不仅仅源于书籍,还来源于网络,辩解的信息获取,让现代人接受五花八门的思想。  而古人,大多数道理都来自于书本,书本会确立他们的三观,同时他们也会继承书中的思想。  所以每当改朝换代,读书人总是跪的最晚的。  忠君爱国,也是读书人接受的教育。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读书人爱不爱元朝了。  周福忽然说:“鄙人倒是有个想法。”  林渊连忙说:“周会长道来。”  周福笑道:“南菩萨既然缺读书人,何不发求贤令?”  林渊眉头一皱:“朝廷那边……”  红巾军现在慢慢成气候了,吸引了元军的大部分火力,但林渊还是不想现在就跟元军对上。  周福:“南菩萨若信得过鄙人,此事便交由鄙人来办,必办得妥帖漂亮。”  林渊看着周福,他不信他。  周福也知道现在是表忠心的最佳时间,他连忙跪下:“鄙人乃行商,居无定所,父母兄弟一应早接到了高邮,鄙人以全家性命担保,此事必为南菩萨办好!”  林渊这才发现,最近忙昏头了,竟然没看商人们的家属汇报。  周福的老父老母和兄长全都在高邮,他最近还娶了高邮当地的妻子,妻子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那就全交托给周会长了。”林渊上手把周福扶起来,满脸微笑,“此事若成,必有重赏。”  周福松了口气。  “还有一事。”林渊说道。  周福连忙做礼:“南菩萨请讲。”  林渊眼睛微眯:“我要知道蕲水的兵力。”  周福恍然大悟:“绝不负大人所托。”  如今的蕲水正被徐寿辉占领,徐寿辉在去年八月起义反元,占据了蕲水,自立为帝,国号天完,打得也是红巾军的大旗。  林渊之所以注意他,原因在于等到至正十五年,徐寿辉的手里会多一员大将。  那员大将的名字将永留史册——陈友谅。  林渊思考的是,如果他派兵打下蕲水,陈友谅还会不会出现。  不过他至今都没有做出决定。  如果他不去管徐寿辉,那么他至少会知道陈友谅以后的动向。  如果他管了,往好处想,陈友谅说不定就不会参加起义——林渊觉得这不太可能,陈友谅不是被逼的,他当过官,有家底,他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第77章 朱元璋自然也发现了,没有主动跟陈柏松套过近乎,两人竟意外的保持着一种平衡。  打下常熟之后,他们暂时还不会撤走,这时候还需要强大的兵力去镇压常熟内的其余势力,不过李从戎和杨子安得带着他们的兵回去,毕竟现在高邮也离不开人。  姜桂现在则是在泰州,管着泰州的事,挪不开身。  至于常熟原本的兵,现在成了俘虏,陈柏松叫人在城外圈了一块地,像养猪狗牛羊一样把他们圈在里面,这些兵灰头土脸,也想过要冲出去,但是手无寸铁,武器都被收走了,倒也有胆子大的想趁夜杀了守卫的士兵逃出去,最终的结果是全都被斩杀,没有一个活命。  死了几拨人之后,剩下人终于老实了许多。  每天都会有人给他们送饭,虽然只是一些豆子,但为了活命,没人会嫌弃吃的。  百姓们也被男女分开做登记,他们都会领到属于自己的小木牌——也就是身份证。  百姓们发现,给他们镌刻木牌的“大人们”,很多都是不到他们腰高的小孩,这些“小大人”每天早早的就坐在屋子里照着纸上的文字刻着,刻半个时辰可以休息一盏茶的功夫,现在天气渐热,屋里也不需要炭火盆,他们手边都放着热水。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小的官,这可把常熟的老百姓吓了一跳,不少人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百姓的孩子也有差不多大小的,看着端坐在屋里的“小大人”,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坐在这么漂亮的屋子里,不会被风吹,也不会被日晒,他们还看到有人给小大人们送饭,都是有肉有菜的,香味飘出来,耳边全都是“咕咕”的肚皮叫声。  管事的跟他们说:“你们也别羡慕,这些小大人们以前跟你们的孩子一样,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南菩萨来了以后,他们才学会了认字,如今已经脱离文盲,可以做事了,一个月挣得不比我少。”  百姓们不敢相信。  这样的小娃娃还能挣得跟管事的差不多?  有胆子大的问:“大人!那我们的娃以后也能吗?”  管事的朝他笑:“如今你们都是南菩萨的百姓了,你说能不能?难不成你们在常熟没听过南菩萨的名号?”  百姓们听过,但是也只是听一听,明明高邮离得不远,可他们许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高邮,更别说去别的地方了,甚至连想的时间也没有,要忙着生计,忙着养活家里人,哪里有空去想以后的事,想外头的事?  似乎常熟在南菩萨手里,会比在朝廷手里更好?  百姓们迷乱了。  但是只要日子能过下去,他们就不会离开常熟。  这片土地,是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他们绝不会离开这里。  ——  “小大人,吃点东西,你都忙了一天了。”夜里,屋子里点着油灯,仆从端着饭食过来,端给屋里坐着的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人儿,小人儿穿着一身青色衣裳,手里拿着刻刀,他的手指因为长期镌刻而有了茧子,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疼了。  小大人姓郑,行二,都叫他郑小二,他道了声谢,结果对方手里的饭菜,这才放下木牌和刻刀,他吃得很慢,很细致,细嚼慢咽,由此可见,他曾经有个很好的家室。  郑二曾经是高邮郑家的嫡孙,他们家是大户人家,有庄子,有田产,是数一数二的大地主。  可南菩萨一来,一切都变了,家里的老仆成了百姓,他们也不能住自己的大宅子,没了仆人之后,他们家只能栖身在小院子里,一家三十多口人一起住。  庄子和田也不是他们的了,家里人都要出去找活干,不然吃不饱肚子。  也就是在那时候,南菩萨办的“学校”开了,他因为年纪在上学的范围内,所以也被带去念书,他原本就有底子,很快完成了课业,脱离了文盲队伍,又因为正好过了十岁,所以就开始做事了。  他想起最开始的时候,父母叔伯总是愁眉苦脸,他年纪小,却也明白,他们家回不了当初辉煌的日子了,他们就跟普通百姓一样,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出去挣。  姐妹们也开始学着制衣织布,好拿去换钱。  但郑小二又觉得这样很好,以前住在大宅子里,讲一大堆规矩,每个人嘴里都夹枪带棒,连仆人们都分着派系,哪个院的,哪个屋的,他看在眼里,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上学以后,郑小二听先生说了很多道理。  现在在外头来干活,郑小二一点都不觉得苦。  他认为自己能做到,只要他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总有一天可以重振家里。  他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县官,或者一个区长。  先生说了,人都得有目标,不然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那读什么书呢?当个傻子不也挺好的吗?  郑小二深以为然。  所以同伴们抱怨太累的时候,他总是不发一言,埋头干事。  他有时候也会想,南菩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真的是菩萨吗?自己有没有机会见见他?  在外头休息的“小大人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屋子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回给他们安排好的屋子睡觉,郑小二也收拾了东西——他们的刻刀,还有今天已经刻好的木牌,如果弄丢了,到时候又要重新刻。  郑小二离开屋子,外头有人在等他。  “少爷!”比郑小二稍大些的男孩兴奋的跑过来,接过郑小二的小包袱,“您吃东西了吗?今天吃的是鸡肉,还放了香料呢!”  郑小二板着一张笑脸,颇有些大人模样地说:“你不要再叫我少爷,先生说了,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南菩萨的百姓。”  男孩吐吐舌头,他上课的时候把精力都放在认字上了,先生说的其他道理,他其实听不太懂,他不像少爷那么聪明,在男孩眼里,少爷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只比南菩萨差那么一点点。  两人一起朝宿舍走去,宿舍是一栋大宅子改造的,派了士兵日夜保护看守。  郑小二和男孩以及另外两个孩子住同一间屋子,两人一张床,男女都是分开住的,女孩们住在另一边。  谁也没有想到女孩们也可以读书认字,然后出来做事。  不过没人有疑虑,因为南菩萨说了,在他眼里,世人都是一样的,不分男女,如果只让男孩做事,让女孩闲着,对男孩们太不公平了。  百姓们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公平的,男孩们找到事干就可以撑门立户了啊。  可南菩萨都这么说了,而且似乎还很有道理,百姓们也就轻易的接受了。  比起男孩们,女孩们在屋里还会做些小活,她们现在已经学会缝补了,虽然手艺跟大人们的不能比,但是缝出来也还可以用,大部分都是缝补一些小东西,比如袜子之类的东西,就是缝的丑些也没人能看见。  “你存了多少钱了?”小姑娘问身边的同伴。  同伴缝好一只袜子,冲她笑。  她娘告诉她的,不管有多少钱,是多是少,都不能告诉别人。  小姑娘问不出来,也就不继续问了,她小声说:“我娘把我的钱都拿走了。”  说是帮她存着,她知道,都给小弟弟置办东西去了。  以前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却觉得有些难受。  同伴对她说:“那等你十四岁,你就自己去官衙把户头迁出来,你娘就拿不到你的钱了。”  小姑娘又不敢,只能学着大人模样叹一口气。  “我刚刚在外头看到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她脑袋好大,肚子也好大,胳膊和腿特别细,好奇怪。”  屋子里的小姑娘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有个小姑娘小声说:“我听我娘说过,说这样的人是吃不饱肚子,天天喝水,很快就会死了。”  “真的啊?”  “这多常见啊,我家邻居就是这么饿死的。”  女孩们打了个哆嗦,埋头继续干活。  多挣一点钱,她们活下去的希望就更大些。  因为女孩也能做工,娘现在生了妹妹,也不会把妹妹溺死,或者扔掉了。  ——  常熟很快就恢复了秩序,百姓们对常熟改换门庭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触动,他们没什么信念,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加上现在的日子明显变得好过了,只要去录入了身份,有了自己的木牌,就能去招工的地方找活干了。  要是家里没有存粮,还能佘一些粮食,足够撑过最开始的艰难日子。  女眷们也干活去了,夫妻俩都能挣到口粮,一家子人,靠着夫妻俩挣得钱和粮食,不说吃上肉,但是能吃饱。  林渊是在攻下常熟一个月后到的常熟,他也不会在常熟久待,而是会派人任职,管着常熟。  关于这个人选,林渊一直没有定下来。  他手底下的文臣太少了。  姜桂在泰州,宋石昭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他身边,罗贯中只想当个军师。  宋濂还在路上——林渊都不知道自己今年能不能看到他。  其他的一些小吏,林渊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考察。  “大人。”朱元璋走在林渊身侧,汇报着这段时间的工作。  林渊一边听一边思索,然后问道:“这次随行的官吏当中,有没有表现出众的?”  朱元璋报了一个名字。  林渊的眼睛微眯,竟然是他。  吴长青就是这次跟着到常熟的人,他原本在高邮当一个县令,听说常熟需要人,他就立马报了名,还提拔了手底下的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高邮再怎么做,能做到一个区长就算顶了天了,去常熟看起来危机重重,但却是他的机会。  被冷落了这么久,吴长青早就琢磨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他每一项都考虑到了,却没考虑到南菩萨真是一个心软正直的人。  这让吴长青一边感叹,一边又对林渊越发忠心。  毕竟林渊现在对朱元璋他们心软,将来有一天,也会对他心软。  跟着一个心软的主人,总比跟着一个残暴的主人来得强。  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位子,宁愿从常熟的小吏做起。  林渊对朱元璋说:“再看看。”  挑选的官员,必须能理解他的意思,能忠诚的执行他下达的每一个指令。  他需要是个聪明人,却绝不能有超出界限的野心。  朱元璋点头,他明白林渊的顾虑。  “蒋家逃了两人,现在被抓回来了,都是身怀六甲的女人,蒋正的妾。”  林渊想了想:“先关着,等孩子生了,就把孩子抱走。”  未出生的孩子是没有罪的。  “至于那两个女人,到时候把她们带到洗衣局里,如果表现的好,每个月就能去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朱元璋点点头。  林渊站在窗边,他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硬。  换做是以前,他根本说不出把蒋家斩草除根这样的话。  外头吹着风,不冷,林渊却紧了紧衣领。 第79章 君王的愤怒,应该像雷霆一般让人畏惧。  林渊早就用仁爱收拢了百姓,他现在要做的,是用愤怒震慑阴暗处的人。  但出乎宋石昭意料的是,出逃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破泰州三地的秩序,百姓们没有逃,正相反,他们似乎更安心了。  “那些人就该杀!”  “南菩萨这么做,自然有南菩萨的道理,难道你觉得自己比南菩萨更厉害吗?”  “南菩萨做什么,难道还要给尔等解释不成?你算什么东西?”  ……  宋石昭在街头听见这些话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他到底是哪里没有想对。  他一直以为,林渊在百姓的眼中只是一个领袖。  现在看来,他已经被百姓神话了。  在百姓眼里,他早就已经是皇帝了。  只有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  皇帝要杀人,必然是那人做错了,皇帝是不会错的。  百姓们会自行解释,自圆其说。  因为林渊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不再是人了。  皇帝在百姓们眼里,也不是人。  而是神。  宋石昭发现,林渊变了,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怎么去把握人心。  他之所以砍那么多脑袋,就是因为他明白,无论他怎么做,他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够动摇。  “看来还是我太蠢了。”宋石昭自言自语,自嘲一笑,“自以为聪明。”  宋石昭叹了一声:“天下大势啊……”  ——  周福站在地牢里,他手里端着茶,看着这些曾经跟他打过交道的商人们,这些人跟他一样,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只是为了能有更多的利益,他们大约拿到了不少好处,把高邮的粮价抬得快跟黄金一样高了,百姓们看到这么多钱,自然会卖粮。  等到百姓们拿不出粮了,南菩萨只能开仓派粮,粮仓的粮食再多,也受不了这样的恶意买卖。  谢自常也在看这些人,准确的说,商会所有的商人都来了,他们来到大狱,看着这些曾经给他们送礼,纳拜山头的人,心情都很复杂。  被关在牢里的商人们哭求:“周会长!我们是猪油蒙了心,被奸人利用!周会长救吾等啊!”  “周会长!赵某愿将身家全赠与周会长,一文不留,周会长救我!”  “我家还有待哺小儿,饶我一命啊!”  ……  周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转头冲着商会成员们说:“都警醒一些,莫要叫他们成了我等日后的下场。”  有成员小声问:“全都要砍头吗?”  砍头二字一处,牢里的商人更疯魔了。  周福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行商最重,便是审时度势,命都没了,哪里有钱挣呢?”  “你等错在分不清形势,这错,足以要你们的性命了。”  周福又对成员们说:“从今日起,不能有一粒粮食流出去。”  成员们:“是!”  对林渊而言,金银珠宝的作用已经没那么大了。  他甚至叫人去外头买粮,但他不能允许泰州三地的粮食流出去。  这么多脑袋一掉。  商人们再不敢自以为是,全都老实多了。  从那天起,林渊治下的三地,无一粒粮食流出。  百姓们卖不出粮食,却也不生气,每日都有人在街上敲锣,解释商人们高价买粮的原因。  一连解释了六七天,便是无知小儿也能重复出来。  “可见这些人的险恶用心!”读书人们聚在一样谈论。  “到时候我们没粮了,南菩萨自然要开仓放粮,然后呢?”  “不必外人动手,我们自己就完了。”  “百姓愚昧啊!”  “正因为百姓愚昧,南菩萨才更要为他们考虑。”  “天下百姓,又不是都如我们一样读书识字,知晓道理。”  也有读书人不说话,他们家之前也是卖过粮的。  如今知晓了南菩萨的顾虑,他们深觉羞愧,他们竟然与愚昧贱民一般,都被暂时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差点就铸下大错!  “也不怪百姓!怪那些商人背后之人太过阴险狡诈!”  “百姓若都聪明,还要官干什么?”  “正是!”  为了让百姓们放心,林渊自己叫人去收粮,这些粮食都作为军粮,百姓们手里的粮食变多了,自然想换成钱,林渊也知道他们的需求,他出的价也不少,为了维持本地的粮食市场,他自己高价收粮,又让商人们低价卖粮。  有粮食的用粮卖了钱,没粮食的又买得起。  但这样一来,林渊的手头就有些紧了。  好在有兴化盐场,才能达到收支平衡。  盐不是粮食,人们没了粮食会死,没了盐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至于外头的盐价怎么样,林渊并不在意。  林渊此时正看着跪在议事厅中间,穿着锦衣的中年男子,这人原本只是一个小吏,林渊当时手里无人可用,见这人还算清醒,便升了他做县令。  这人在下头瑟瑟发抖,他当本不敢贪的。  但是后来……他想着以前的县令,总是能锦衣玉食,仆从无数,他也想过那样的日子,最开始只是小小的贪一点,没人发现,他贪得就越来越多,等知道害怕时,就已经收不了手了。  但他一直心存侥幸,那么多县令和官,肯定也有人跟他一样,上头的大人们查不到他。  “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蠢还是毒。”  他听见南菩萨的声音在上头响起。  “小人……小人……”他想辩解,想为自己开脱,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辜负了我。”他又听见南菩萨说话了。  他的头埋得很低,他不敢抬头。  “拖出去,斩了。”  这一句,定了他的生死。  “大人!大人!我知道还有哪些人贪!大人!饶我!”  仆从们把他拖了出去。  刀哥也在议事厅,他奇怪道:“此时说他还知哪些人……”  林渊却打断了他:“散了。”  最先离开议事厅的是林渊。  刀哥不明所以。  既然能抓到更多的贪官,为什么不抓?  把这人杀了,那些贪官不就抓不住了?  最后还是朱元璋给他解惑。  “东家杀他,只是为了给那些贪官们看看而已,现在要忙得太多,把那些人全杀了,下头的人拉得起来吗?”  “东家此举,就是告诉那些人,他不追究了,但凡是脑子没事的,自然就会收手。”  朱元璋看着门口:“等事情忙完了,才有时间料理他们,刀已经悬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不过是让耕牛,再耕几亩地罢了。”  刀哥:“……”  兄弟你说啥,我听不懂!  不过刀哥装模作样地点头,装模作样的露出高深的笑,装模作样的笑道:“不愧是东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也不再称呼林渊为四弟了。  杀官的动静比杀商人和小吏的动静大。  “说是辜负了南菩萨的信任。”  “那可真该死!”  百姓们拍手叫好,他们并不知道这人究竟犯了什么事,但辜负了林渊,那就该死。  ——  陈柏松忙着练兵,纳哈出率领的元兵已经在路上了,根据探报,这一次朝廷可没有吝啬,无论是军需储备还是粮食,都比以往的多,可见朝廷对他们的重视,无论如何,都不能败。  这一战败了,就是一败涂地。  哪怕来日东山再起,也比不得今日。  陈柏松手下有三名将领,有张士诚,李伯升以及冯信,这三人都是陈柏松的心腹。  陈柏松虽然没读多少书,但莫名懂得御人之道,他并不偏信谁,也不过分重视谁,但他从不怀疑自己的下属,真正做到了用人不疑。  他也知道自己的位子,他只需要听命于林渊,对林渊一人效忠就够了。  别的,他都不管。 第81章 得知纳哈出死讯的时候,林渊都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他虽然知道自己改变了原有的历史走向,可是完全没想到本该寿终正寝的纳哈出竟然死了,而且死得一点都不轰烈,他就那么平凡的被陈柏松杀了,平凡的被士兵砍下了头。  嗯……这颗头正被摆在林渊面前。  一颗非常年轻的头颅。  也很英俊。  林渊说道:“战事结束之后,把他安葬了。”  这颗头还有用,他们要把这颗头挂在城墙上。  虽然残忍,但必须这么做。  这场仗打了一个月,纳哈出死后,他手底下位子最高的人接替了他的职务。  好在高邮的粮食足够,士兵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敌人抵挡在城墙外。  百姓们在城墙内瑟瑟发抖。  吴月莲带着女人们在城墙边上搭起了帐篷,跟着军医一起照顾伤患,她们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也不知道洗澡是个什么滋味,全身上下都是血污,走近了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可是没人嫌弃这股味道。  这些味道,来自一个又一个士兵,他们或许死了,又或许活了下来。  第二十天的时候,有百姓报名参军了。  他们不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他们知道,伤兵明显变多了。  “你去参军啊?我也去,你等等我。”有人在家门口冲正要离开的邻居说。  邻居只能停下来等他。  最先参军的是没有家眷的人,他们没有妻子儿子,也没有父母,作为流民来到高邮,有了自己的栖身之所,能够吃饱穿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朝廷打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很害怕,他们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哪里也不敢去。  直到——  他们看到了奔赴城墙的女人们。  她们那么柔弱,有一些还在发抖,却坚定的朝着城墙走去。  没有一个人后退。  “难道我连女人都不如吗?”第一个跟着女人们身后前往城墙的是一个打铁铺的学徒,他已经四十多了,为了找到更好的工作,他去当了打铁铺年纪最大的学徒,去城墙之前,他还拿上了自己亲手打造的长刀。  有了第一个人,陆陆续续的,男人们走了出来。  这里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生活的地方,哪怕没有家人,但是他们都怀揣着希望。  这里是他们坚守的地方。  吴月莲正在帐篷里照顾伤员,帐篷里的味道并不好闻,即便她已经努力让帐篷保持干净了,人手总归是不够的,她用干净的布条给伤员包裹伤口。  这个伤员伤得不算太重,手脚都没有断,伤口也没有见骨,他稍微包扎一下,再吃点东西,就又要出去了。  下一回,她可能还能见到他。  也或许见不到。  吴月莲给他包扎好以后,转头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了。  她为最后一名伤员包扎好以后,冲出了帐篷,跑去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忍不住大哭失声。  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为什么这么难?!  可是哭过之后,她依旧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她的工作。  一个月以后,敌人终于撤退了。  整个高邮的人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劫后余生的滋味。  原本六万人的林家军,经过请点之后,只剩下三万出头的人数。  敌人的损耗不比他们少,准确的说,他们这边死了三万人,对方无论如何都死了六万人,但是对朝廷来说,六万人很快又能征到——不管是抢还是挣。  可是对林渊来说,失去三万人的打击是巨大的。  即便他们这次给了朝廷迎头一击,但下次呢?  只是出乎林渊意料的是,不少男人们在战争结束后都参军了,他们有些是农民,有些是小摊贩,有些甚至是刚来不久的流民,他们放下手里的镰刀,锅铲,走向了军营,拿起了武器。  代替那些死去的人,准备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不止是高邮,泰州和常熟,也有壮年男子参军。  一周的时间,林渊的军营得到了五万新兵。  拿到人数报告之后,林渊那晚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房梁,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必须以坚强示人的林渊翻了个身,眼角流下了眼泪。  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  这么轻易就化为了尘土。  或许在史书上会记载,哪里出现了战乱,双方各死了多少人,会记下战功赫赫的将军们,却不会纪录这些普通人。  决定一个朝代生死的并不是大人物们,正是这些连名字都没人得知的普通人。  林渊一直觉得自己也是普通人。  他在现代社会疲于奔命,为了生活丢弃健康,经常熬夜,甚至偶尔会觉得,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一定是过劳死。  林渊握住了手,把手紧握成一个拳头。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而现在,他有了。  他想让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能吃饱穿暖,想念书就能念书,想做工就能做工。  他想让那些哭泣的脸庞重新露出笑容。  怀着这样的念想,林渊在天亮的时候,终于睡着了。  ——  战争结束之后,高邮很快恢复了生机,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小摊贩们再次走上了街头,孩子们也被家长放出了家门。  问题在于——慈幼院的孤儿更多了。  不过这些孤儿并不是战死的士兵们的孩子,士兵们保护住了自己的妻儿,他们的孩子有母亲。  而这些孤儿,大部分都是捡来的。  对,捡。  巡逻队经常会在附近巡逻,有时候也会出城,他们会捡到村寨里的孩童,或是在路上流浪的孤儿,这些孩子就这么被带到了高邮。  废弃的慈幼院也重新有了人气。  这次战争过后,他们又捡到了不少孤儿。  没人知道这些孩子是怎么到这儿的,他们其中甚至有不少话都说不清楚。  年纪最大的也才六岁,只记得父母带自己赶路,然后有一天,父母就倒下了。  他再怎么叫喊,也没能把他们叫起来。  林渊抽空去慈幼院看了一眼。  现在在照顾孩子们的是女人们,大部分都是生育过的女人,她们会把自己的孩子也带过来,这样就不会在工作的时候惦念自己的孩子们了。  慈幼院的粮食基本都是商户们捐赠的。  除了粮食以外,商户们还会捐赠一些布料和玩具。  虽然这个时代的玩具十分简陋,但是对这些孩子而言,这些玩具是他们人生中见过最奢侈的东西,虽然能吃饱,不受冻已经很奢侈了,但是玩具跟那些的意义都不一样。  孩子们适应环境的能力其实比大人们强得多。  一旦环境陌生或者变得危险,再调皮的孩子都会变得听话懂事。  任性骄纵,那是只有被宠爱的安全的孩子才能干的事。  林渊走进孩子们平时玩耍的大房间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互相追逐的孩子们,他们还不知道孤儿是什么意思,慈幼院的女人们都有一颗慈母心肠,没有告诉过他们,在这些孩子们的眼中,照顾他们的女人就是他们的妈妈。  而他们有十多个妈妈。  他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母亲最多的孩子了。  连女人们自己的孩子,都以为这些突然出现的孩子是自己的兄弟姐妹。  他们的关系很好。  林渊让跟着自己的仆从离开了,女人们都很惶恐,她们看着林渊的目光中带着敬畏,如果简单点来说,就是又爱又怕的目光。  林渊冲她们笑了笑,做了手势,表示让她们继续做自己的事,不用管他。  然后她们就看着林渊走向了那群孩子。  女人们在心中祈祷,孩子们一定不要做什么触犯南菩萨的事。  不过孩子就是孩子,他们不知道林渊是谁,只知道来了一个陌生人。  还有胆子大的小孩奶声奶气地问他:“你的胸好平呀!”  因为他们日常接触的只有“妈妈”们,他们以为能来照顾他们的都是女人。  他们觉得眼前这个很像男人的人,应该也是女人。  作为一个女人,他实在是太不合格了!  没有胸!  林渊笑了,他对孩子们说:“我这里有糖,要不要吃?”  然后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布袋,里面放着的是奶糖,现在的奶糖出产不多,大部分都是供到军营里面去,奶糖是可以提供能量的,而且是甜的,不管大人小孩都很喜欢。  孩子们怯怯地看着林渊。  不过很快,对糖的渴求击垮了对陌生人的恐惧。 第83章 不过百姓们的热情依旧高涨。  红薯吃起来甜甜的,糯糯的,在缺少甜食的百姓看来,又能填饱肚子,产量又大,有好吃的红薯比土豆好多啦!  他们觉得自己吃一辈子都不会腻。  林渊现在的厨娘还是四娘,四娘又找了个男人,是个切菜的伙计,人看起来很老实憨厚,脾气也好,喜欢小孩,没和四娘在一起之前就对狗子很不错。  因为总在一起干活,两人就看对眼了,也没有办酒席,只是请厨房里的人吃了一顿,就搬到一个屋子过日子去了。  生活安定下来以后,人们才会想着成家。  林渊吃完了午饭,在院子里散步消食,他只有中午这一小会儿时间清闲。  不过自从砍了一批脑袋以后,藏在暗处的苍蝇们都安静了不少,不再在他的耳边嗡嗡嗡了。  杀人立威是有用的,虽然不能持续多久,等时间一长,许多人又会忘记之前被砍的脑袋,重新活动起来。  到时候估计又要掉一批了。  ——  “娘,今天吃烤红薯吗?!”放学回家的孩子迅速的跑回家,他的脸上还带着墨汁,手上牵着妹妹,兄妹俩蹦蹦跳跳的跑回来,沿路上还拔了一些野菜。  女人捧着一个大肚子,温柔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冲他们笑道:“吃红薯饭。”  孩子们尖叫了一声:“今天有肉吃!”  女人也笑:“你们爹表现的好,挣到了一刀肉。”  孩子们信心勃勃地说:“我下次月考会考第一的!”  月考第一的话,也能得到一刀肉和一只鸡。  是肥肥的鸡,还有很多油。  女人:“他爹!吃饭了!”  在后院砍柴的男人这才直起腰来,他蹲下抱了抱两个孩子,很有些骄傲的说:“今天吃肉。”  两个孩子笑着:“娘刚刚跟我们说啦。”  在饭桌上,男人给女人夹了肉:“你双身子,多吃些肉。”  他自己干吃红薯饭,偶尔夹一筷子沾了油的菜。  女人低着头笑。  孩子们也发现了,撒娇地说:“爹,也给我夹肉。”  男人有些窘迫,但还是给孩子们夹了肉,宠爱地说:“肉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孩子们吐吐舌头,香喷喷的吃起来。  他们中午可以休息一个时辰早去上学,这一个时辰他们会呼朋唤友的去玩耍,整条街的孩子们现在都在学校上学,彼此都认识,午休会一起去空地上蹴鞠踢球,这是贫民游戏,只需要一个球就够了,这个球还是男孩的爹做的。  他是个匠人,用竹条编织成球,里面填上破旧不用的废布,外边用小块皮子缝好,他的针线活比他妻子还好一些。  孩子们在空地上发出快活地欢笑声。  有时候下工的大人们也会加入进去,不过明显会让着孩子们。  高邮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们按时上下工,每个月月底结工钱,偶尔能吃上一顿肉,他们希望能一直在南菩萨的治下生活,永远过这样的好日子。  这样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孙子,他们的后代就能一直这样生活。  入冬以后,林渊接受了湖州和松江的投诚,毕竟入冬以后就不像秋天一样好歹还能找到吃的。  而林渊派人过去接收的时候,这两地的百姓已经饿了一段时间,他们没有任何抵抗,林渊的政令也没有任何阻碍的实施了下去。  而他的接收,是全面接收。  这两地带领百姓起义的头目被收编了。  他们的人也被打乱,编进了林渊的军队。  虽然他们都任了营长,可手里没了实权,原本的人也无法抱团。  林家军的人数更多了。  而湖州和松江的土地种植最多的就是土豆和红薯。  难得有一个不用为食物发愁的冬天,林渊也终于喘了口气,可以放慢脚步了,过年的那天,林渊置办了酒席,宴请了得力的下属,以及他自己的家人。  林老爹在酒席上喝了不少酒,逢人就吹自己这辈子干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生下了林渊。  如今的林老爹什么也不用操心,除了不能作奸犯科以外,林老爹几乎过上了太上皇的日子。  不过林老爹是个有分寸的人,他知道自己儿子现在的位子,也知道自己不能狂妄自大,更何况他夫人还在旁边瞧着他,他就更不敢胡乱动作。  有不少商人准备送他美人,这些美人都被林渊收下,然后派去做工,林老爹得知的时候还十分遗憾。  不过毕竟是儿子干的,他也只能用目光表示不满,别的什么都不敢说。  在林老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害怕自己的儿子了。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在林渊面前完全端不起身为父亲的威严。  有些时候,林老爹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做出了什么触犯林渊底线的事,林渊都会毫不留情的大义灭亲。  为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和如今的好日子,林老爹才不会去以身试法。  林渊送给徐寿辉的礼物也在入冬的时候送到了徐寿辉的手上。  徐寿辉的幕僚和他一起看着放在桌上的小木盒。  木盒非常漂亮,哪怕看不出木料是什么,也会觉得这木盒无比奢华,上面有镂空的花雕,雕刻着祥云和龙,反面则是凤凰,盖子上还刻着日月。  徐寿辉生的人高马大,体格健硕,长相非凡,他问道:“送此礼的商人果然说是高邮送来的?”  下面的仆从连忙说:“不敢欺瞒陛下。”  徐寿辉摸了摸下巴:“倒是有趣。”  幕僚笑道:“那所谓的“南菩萨”想来也是发现陛下乃天命所归,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幕僚上手打开了木盒,木盒内还有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上头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此物非凡,屏退众人”。  徐寿辉冷笑:“装神弄鬼。”  “打开它。”  幕僚打开了这个小盒子。  打开的瞬间便瞪大了眼睛:“此物……此物!”  徐寿辉一把推开了幕僚。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拿起了里面的东西,他咽了口唾沫:“这玩意,不该在大都吗?”  大都便是元朝的首都。  幕僚已经跪下了,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事是拍马屁的绝佳时机:“陛下真龙!日月不敢争辉!那南菩萨这是在投诚啊!”  徐寿辉却已经冷静了下来:“这不是真物。”  幕僚却说:“陛下不知,下官曾经打听过,如今大都的玉玺是假的。”  徐寿辉:“你何以得知?且不说此乃机密,便是那玉玺真是假的,便能证明眼前这块是真的?我瞧那南菩萨是以为我愚笨不堪,用此物辱我来了!”  幕僚小声说:“陛下,该称“朕”。”  徐寿辉:“朕还要你来提醒?”  幕僚又说:“陛下,此物珍贵,若那南菩萨是辱您,又何苦用此等玉石?想来他是想讨好于您。”  徐寿辉觉得这玩意是假的,但心里希望是真的,不过他觉得幕僚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自觉自己是真龙,真龙一出,伪龙自然要俯首,给他送礼的也不止是高邮,还有献城投奔他的。  “收起来。”徐寿辉说。  幕僚:“收进书房?”  徐寿辉:“收到朕的房间。”  幕僚低头,嘴角含笑。  如夜之后,幕僚回到自己的府上。  “蒋商还在?”他问自己的仆人。  仆人连忙说:“未走。”  幕僚去见了蒋商,而蒋光已经等他多时了,蒋光一见幕僚便做礼道:“赵大人。”  赵荣没什么表情,他看不起这些商人,不过对方给了他巨大的好处,只求他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南菩萨的好话,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他应了也就应了。  两人倒是寒暄了一会儿。  蒋光才说:“自从朝廷对高邮派兵之后,高邮如今情形可不太好了,若不是那南菩萨重金求蒋某,蒋某也不至于来此处走一遭。”  赵荣奇道:“不是打退了吗?”  蒋光叹了口气:“您也知道,那南菩萨是个软心肠,手底下原本就没多少兵,还四处买粮,就是个富家少爷,如今高邮那边只能强撑。”  “哦?”赵荣高深莫测的笑了。  蒋光也笑。  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对方信不信,之后会怎么做,也不管他的事了。  蒋正带着笑离开了赵府。  徐寿辉虽然有野心,但并不是个蠢人,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是个不错的领袖,他统领的红巾军行令禁止,军纪严明,不奸淫也不虏掠,每攻克一地,便将归属的之人登于户籍,余者无忧,深得民心。  不过徐寿辉最终死在了陈友谅的手上。  时运之事,从来说不清楚。  ——  “收下就行了,至于信不信,那倒不重要。”林渊说,“留一颗种子罢了。”  陈柏松难得有空闲的时间,他在一旁看着林渊练字,他自己才刚刚脱离文盲队伍,不过写字实在难看,林渊为了叫他们传递消息方便些,就叫人做了炭笔。  没想到炭笔还挺受欢迎的,穷苦人家都愿意用,比笔墨方便,而且便宜。  陈柏松看着林渊的字迹,忽然问道:“明年打哪里?” 第85章 刀哥挥手:“那倒不必。”  林渊把出战时间定在年末,也就是冬天。  虽然看起来这个时间不利于打仗,可对他们而言是有利的,现在大部分的财政支出都在棉花的采购上,林渊没有让自己治下的百姓种植棉花,宁愿花钱在外头买。  他要保证百姓的食物来源,保证他的士兵有充足的粮草供给。  而冬天以前,他们必须得加班加点的做准备。  制衣坊现在忙得团团转。  女人们一天几乎有六个时辰在上工,这还只是基础,有时候甚至会超过七个时辰,如果在现代,一定会有人告林渊压榨劳工。  可在这个紧急时期,没有人会觉得辛苦,女人们坐在屋子里,免受外面寒风的侵扰。  到了夏天,屋子里还有冰盆。  古人早就会制冰了,硝石制冰这个手艺一直有,但是贫苦人家可没在夏天见过冰,好在林渊现在有不少硝石,他可不想在辛苦的劳动中还有人因为中暑出事。  他现在不想损失一个人。  士兵们要在室外训练,杨子安他们几乎每人都带队出去剿杀过山匪和土匪寨子。  大一些的寨子都没能逃过,现在林渊治下的地方,野外几乎遇不到什么危险。  商人们也越发喜欢到高邮来做生意,他们甚至不少人都带着丰厚的家资来高邮定居。  只要有人来,有人花钱,有人挣钱,经济就能发展。  钱大娘正在缝制棉衣,天气渐热,她穿着单薄的布衣,却还是觉得闷,额头的汗很快滴落下来,把棉衣的布料晕湿,好在只有那么一点。  就在钱大娘热得灌了一杯冷茶以后——说是冷茶,其实现在茶水放得再久都是温热的。  外头终于传来了女孩们欢呼雀跃地声音。  “冰来了!今天的冰来了!”  “我们那至少要三担!”  “得了,你那才几个人?我那三十多个呢!我得要五担!”  赶着牛车送冰的年轻人跟她们很熟,此时笑道:“姑奶奶们,饶了我,管事的说了,十人以上三十人以下的三担,十人以上六十人以下的五担。”  女人们讨价还价:“我那的姑娘们个头都大!”  “一个能顶三个!”  年轻人无奈:“那我说了也没用,管事的得扒掉我一层皮。”  女人们见管事的没跟着一起来,只能各自叫人领了冰回屋子。  冰一到,屋内的女人们就觉得凉爽多了,她们挽起长发,用木簪簪住,手底下的活也干得更快了些,每一个屋子都有一个女教,教针线活的和管人的,哪个屋子干得好,她能得到的奖励也多,但若是中饱私囊欺压员工,总管事那里就有匿名投诉箱,一旦查实,不仅要革职,还有可能蹲大狱,游街。  哪怕是为了脸面问题,都没人敢去干,尤其是女人们的脸皮比男人们薄一些,加上现在日子越来越好,女教的收入并不低,所以投诉箱至今还没有收到一封匿名投诉。  满屋子都是雪白的棉花和藏青色的布料,女人们的针脚收得很好,做出来的棉衣也越来越好。  以前的草绒衣被取代了,草绒毕竟比不上棉,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她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还有勤工俭学的孩子们给她们端茶递水。  “这日子可真好过。”钱大娘对身边的年轻姑娘说,“以前想都不敢想能过现在的日子,那时候吃都吃不饱,谁还在意冷热啊。”  年轻姑娘冲她笑:“我的工钱也能给家里买些冰。”  “你爹还好?”钱大娘问她。  这姑娘的爹年前跌了一跤,摔断了一条腿,成了跛子,下不了地,也干不了重活,稍微走几步都疼痛难忍,好在她家娘俩都能挣钱,日子并不难过。  年轻姑娘说:“我爹现在能绕着院子走了。”  钱大娘叹了口气:“还好南菩萨来了,不然啊……”  姑娘也是一脸庆幸:“不然我这一家,早活不下去了。”  做工的屋子总是很热闹的,屋子里盘了炕,冬天比夏天好过,冬天的炕一烧起来,整个屋子都是暖和的,就是废柴了点。  “吃饭了!”  到了用餐时间,女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也有正要收尾的还在干,她们三两成群的走出屋子,去食堂打饭吃。  现在她们吃得最多的是红薯和土豆,不过做法很多,她们最爱的是土豆泥,放点盐和酱,能当成饭吃。  菜是炒菜,有专门的油厂榨油,现在城外的地里种了不少油菜花,收了油菜花籽以后,供油量变得更大了,这些油厂的所有者基本都是商人,林渊没有直接垄断这些渠道,商人们要弄,随他们弄去,只要交税就行。  并且因为有商会在,所以林渊治下的地方油价都是一样的,没人恶意降价,也没有恶意哄抬。  至于他们卖到外头是多少钱,林渊不在意,反正税收好看就行。  这个世道还能买得起油的,基本都是大户人家,穷苦百姓还在为填饱肚子奋斗。  “这个好吃。”钱大娘对年轻姑娘说,“你才来不知道,这种野菜炒出来最香。”  年轻姑娘打了一盘野菜,又要了一碗土豆泥,然后打了红薯饭,跟钱大娘一起找空桌坐下。  吃饭的时候总是她们心情最好的时候。  钱大娘吃得很慢,她以前饿得狠了,以至于现在吃东西稍快一点肚子就不舒服。  年轻姑娘吃东西倒很快,她吃得很干净,一点都没浪费,要不是觉得不好看,估计连碗碟都要再舔一遍。  钱大娘吃惊道:“我看你这么瘦,竟这么能吃。”  姑娘的脸有些红:“总比别人饭量大些,惹您笑话了。”  钱大娘连忙说:“这有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要不是没得吃,说不定吃得比你还多。”  “我看你今年也有十五了?”钱大娘忽然问。  姑娘点点头:“去岁满的十五。”  钱大娘一脸慈爱的看着她:“可许了人家?”  姑娘摇头,有些羞涩地说:“家里离不了人。”  她家要是少了她,光靠她娘一个人,支撑不起来的。  嫁到别人家做媳妇,再去补贴娘家,总要被人戳脊梁骨。  钱大娘连忙说:“我有个侄子,他一家来高邮的路上,爹娘没了,你要是愿意,我给你俩撮合撮合,到时候叫他上你家门也行,只要你们有个儿子随他姓,给他家留个后,别的都跟你家姓。”  姑娘一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个选择。  她以为她的未来,就是熬成一个老姑娘,然后随便找个人嫁了。  钱大娘看着她的脸色,又说:“就是都随你家姓也行,我到时候再跟他说说。”  姑娘低下头,声音小很:“大娘,您夜里去我家吃饭。”  钱大娘连声道:“好好好,我下了工过去。”  姑娘家只有她一个独女,她爹赶路时伤了身子,再生不了孩子,早为这事愁得头疼脑胀,如今一听能有个上门女婿,生的孩子除了一个以外都随他家姓,她爹几乎立马就肯了。  倒是她娘谨慎些,问钱大娘:“不知那孩子人才如何?就怕我这姑娘性子软,若是招了个脾气大的……”  钱大娘:“我那侄子,是个顶实心眼的人,力气大,吃啥都行,话少,不是我自夸自擂,他如今在当铁匠学徒,他师傅都说了,明年他就能转正。”  她娘:“这般好的人才,我家怕是留不住啊。”  钱大娘笑道:“他爹娘都没了,如今一个人过日子,就想找个知冷知热的,有个家,别的不挑,人孝顺,郑娘子若不放心,我明日领你去看。”  她娘这才说:“还是要见见才好。”  姑娘一个人在旁边红了脸。  要是招赘,她就不用离开家了,能奉养双亲,还不用被人戳脊梁骨。  刚开始的时候,招赘这事还不算盛行,毕竟时人都讲究养儿防老,儿子越多越好,哪怕大家一起饿死,那都必须要生儿子,生一个不是儿子,那就继续生,活到老生到老,非得要个儿子才行。  哪怕是现代,许多贫困山区和地方还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为了生儿子,躲避罚款,就是实行计划生育的时候,城里有工作的人都想尽各种办法生儿子。  只有经济更发达,社会更稳定,人们思想更先进,工作对男女更平等的时候,重男轻女的现象才会更少。  林渊还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学者的论述。  重男轻女最开始的原因,除了父权社会这个原因以外,那就是在古代,没有机械全靠人力,男人生来力气就比女人大,他们在家庭中的话语权来自于他们挣钱的能力。  而最不重男轻女的地区,原因是这些地区大部分不是农耕地区,他们大部分是靠手工业挣钱,手工业对男女的要求分化最低,女性也能挣钱养家。  经济决定了两性地位。  经济越发达,男女挣钱能力的区别越小,就越平等。  而高邮,现在男女的区别正在越来越小,因为女人们可以找到活干了,林渊也给了她们拥有私产的权力。  女人们一旦拥有了私产,她们在挑选伴侣的时候眼光也会变高。  而很多家庭,他们只有一个独女,所以很多人选择了招赘。  招赘风气盛行。  不过大约是为了让男人们不要太抵触,这种招赘一般是男人们不用改姓,生的孩子有一个跟着男人姓,皆大欢喜。  百姓有百姓的智慧,为了不让男人的孩子,也就是不跟着自己家姓的孩子得到全部家产,还做了规定,表示分家产的时候必须要尽可能平均,不能谁多谁少。  这股风最先是在高邮吹,然后就吹到了其他几城。  常熟的赵姓人家就是常熟第一个招赘的家庭。  赵父原本有三子二女,可三个儿子都夭折了,两个女儿也只活了一个,他自己也有五十岁高龄,眼看着是生不出儿子,根就要断在自己这儿了,又没有亲戚,连过继都过继不了,要是抱养——他又觉着自家家财都给了外人。  女儿渐大,到了能出嫁的年纪,他就常常睡不着觉,一宿一宿的闭不上眼,嘴角还长脓疱,干活也心不在焉。  他的工友见他心神不宁,问了几句,他也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就把自己的心思都说了。  工友就跟他说:“那你不如招赘,听说高邮招赘的人户挺多,到时候女儿生了孩子跟你家姓,就有根了。”  赵父:“这能成吗?”  自古就没多少男人愿意“嫁”去女家。  工友:“咋不能成,你看那些穷苦人家,生七八个儿子,养都养不活,你到时候给他家一笔聘礼,不就成了?”  工友只是这么随口一说,赵父却记在了心里,夜里睡不着觉,就跟自己的老妻说:“二娘也大了,该说个人家了。”  老妻:“我舍不得她呢……就她一个,想到她出嫁受婆家磋磨,我这心,就跟在火上烤一样……” 第87章 以至于姜桂进书房以后,看到的就是王喜放着椅子不做,蹲在地上的样子。  “你就是王喜?”姜桂打了个哈欠,想早点把事情处理了以后去睡觉,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他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只说自己有大事,而且只告诉行省。  然而接下来王喜说的话让姜桂睡意全无。  他的脸色很差,黑的能滴出水。  王喜哆哆嗦嗦地说:“大人,我家能申请重要重点对象保护吗?我家还有……”  姜桂:“带他去找同知。”  王喜被下人带下去,他似乎想给姜桂磕个头,但没来得及就被下人带走了。  他叫人快马加鞭给林渊传去消息。  又连夜叫人包围了王喜说的那栋宅子。  好在王喜并没有惊动屋子里的人,他们到的时候,那几人还在各自的房间睡觉。  被抓的共有五人,姜桂派出的人动静很小,甚至没有惊扰周围的百姓,这五人是同姓,长相也有相似的地方,他们的鼻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经过连夜审问以后,姜桂就得知了大部分情报。  这几天都姓马,原本的泰州大姓,家财万贯,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大地主,泰州有五条街都是他们家的,结果南菩萨一来,家产就没了,原本的锦衣玉食也没了,仆从没了,连家里的大宅子都没了。  可想而知,马家人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们总觉得,只要朝廷回来,他们就能拿回自己原本的东西。  所以他们偷偷的给朝廷传递消息,刚开始的时候没人理他们,近来终于听到了回音。  朝廷派人给他们回信了!  叫他们去打探泰州所有粮仓的位子,以及兵器库和军营防备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马家这五个兄弟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跟朝廷联系的。  他们觉得这样做就能成为家里的功臣。  未经世事,单纯简单。  也愚蠢的不可救药。  姜桂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严刑逼供下把能说的全说了。  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却不至于丧命,他们在牢狱里哭喊尖叫,眼泪都流尽了,再落不下一滴眼泪。  马家人不知道这五个兄弟怎么忽然消失了,他们家人多,在整个泰州四处打探,依旧一无所获。  直到有些人城外马车车轮碾过的路上发现了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  马家人以为他们是受不了现在生活,离开了泰州。  不过马家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在未来的日子里,或许都不会有机会离开泰州了,和他们相关的人也别想出城,他们将被软禁在这座城市里,至于什么时候能出去,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至于他们和朝廷的通信,也被姜桂叫人交给了林渊。  “朝廷不会发兵。”林渊拿着书信对宋石昭和吴长青说,“不过是看看有没有便宜占罢了。”  吴长青奇怪道:“便宜?”  宋石昭解释道:“朝廷现在没有多余的兵力,他们最多,也就是让那五个傻蛋提供一些不用给好处的情报。”  宋石昭:“那五个傻蛋现在如何了?”  林渊:“关在大牢里,姜桂叫人把他们看着,他们也不知道跟他们联系的究竟是谁,只知道是通州那边的人。”  宋石昭咋舌:“人还能蠢到这个地步?”  林渊笑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家里人把他们养的太天真了?”  宋石昭:“怪不得马家破败的那么快,要都是这种人,那就跟待宰的猪没什么区别。”  吴长青问道:“那通州那边……”  林渊:“通州不必担心,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过来。”  如今林渊的兵力大增,只要通州知州不是个傻子,就知道在朝廷没有下令派兵的时候,他们自己的兵力是绝不足以跟林渊硬碰硬的,哪怕是偷袭和突击。  如果真要偷袭,他们也需要有人能在泰州内部扰乱秩序,比如放火,烧粮仓,这些可以让人们短时间内迅速慌乱起来的事。  马家五个傻蛋被抓了以后,他们显然找不到做这事的人。  何况所有粮库都有重兵把守,每个士兵都要经过身份查验,稍微有点疑问的人都不能看守粮仓。  林渊:“既然通州对我们这么有兴趣,那就送通州一份大礼。”  吴长青和宋石昭看向林渊。  林渊笑道:“我们是反贼。”  宋石昭明白了:“若大人放心,便叫下官去处理此事,必然做的妥帖,没有分毫破绽。”  林渊:“那就去。”  既然通州有人觊觎泰州,那他也就只能出手了,他要兵不血刃的拿下通州,叫通州人自己献州,林渊的脸上带笑,目光却很冷。第67章 067  通州, 知州府衙,吕荟正坐在府衙内与人闲谈。  “叫那些大户们把粮食拿出来, 尽够了, 莫说吃到开春, 吃到明年这个时候都够。”同知说道。  吕荟:“你说得倒是轻巧。”  他这个知州现如今能过得衣食无忧, 坐在金银珠宝上享受, 和通州的大户们有密不可分的消息, 百姓?那都是贱民,就是饿死一些也无妨, 明年还能省些粮食。  可人要是死的太多, 朝廷又要派人来问, 他又得花钱上下打点。  那些天生没长屁眼的东西,只进不出, 嘴张得比谁都大, 轻易填不满。  先前他还打上了泰州的主意,要是他能打下泰州, 不说朝廷的赏赐, 就光是兴化盐田,就够他挣得盆满钵满了——到时候治下死些人做消耗,也常见得很。  同知忽然说:“还是贱民太多了, 大人,听说那南菩萨不是一直在收人吗?什么人都要,属下倒是觉得他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收揽人心罢了, 我们只要叫那些贱民去那南菩萨治下,不用我们出手,那些贱民必然能把南菩萨拖垮。”  “说穿了,那南菩萨也不过是个地主少爷出身,如果占了几地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人都收,就是穷人乍富夸富而已。”  “他既然收人,我们就把贱民们送去。”  “等把他吃垮了,咱们既没死多少人,还得了功劳,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泰州。”  同知眯着眼睛笑,似乎那场景已经在自己面前了。  吕荟摸着下巴:“这倒是个法子,我去问问。”  他们嫌通州人太多了,还都是贱民,就是征兵,也征不到这些人头上,虽说他们只是在城外搭棚子,可他们人数渐多,城内的大户们就开始忧心忡忡,大户们一忧心,就集合在一起给他施压,叫他想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全杀了?不能给朝廷交代,也可能叫他们破罐子破摔,到时候闹将起来得不偿失。  而且吕荟还知道,那南菩萨治下的几地原先是卖粮的,后头还是南菩萨下令,杀了一批商人才遏制住,但由此也可见,他们的粮食肯定不多了。  思虑过后,吕荟才去同通州的大户们见面,这些大户都是世代居住在通州的人,从某种角度出发,这些人加在一起,比他的分量还要重,吕荟把想法一说,大户们纷纷赞同。  他们才不管是什么家国天下,他们只在乎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在乎他们自己在通州的利益和安全。  双方达成一致以后,吕荟就派人去驱赶那些“贱民”了,那些人都是从不同的地方流浪来的,也叫“流民”,但通州的百姓和大户们都认为他们是“贱民”,如果不是他们犯了错,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家乡待不下去呢?天灾就是老天爷的警告和惩罚。  这些流民在通州过得并不好,他们不能进城,而城外只有荒地,他们努力想填饱肚子,可是荒地虽多,他们却没有种子,连自己耕种都做不到。  也有人想继续走,可他们已经没有勇气了,从自己的家乡长途跋涉来到通州,他们很多人都在路上失去了自己的家人,通州虽然不会给他们庇护,也不会给他们食物,但是他们有了聚集地,流民们聚在一起,感觉安全得多。  士兵们来驱赶他们的时候,流民群爆出巨大的尖叫和哭泣声。  “别碰我娘!别碰她!”  “兵爷,我给你们磕头了!别赶我们!别赶我们!”  “兵爷!求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士兵们只是遵从命令的驱赶他们。  不过也有人说话:“你们去泰州,泰州有个南菩萨,能给你们粮食,也能给你们住的地方,到他那里去,通州养不起你们,泰州可以,快去。”  但大部分人都听不进去这样的话。  他们被抛弃了!  被朝廷抛弃了!  朝廷不要他们!  流民们没有力气,也没有反抗的武器,他们像畜生一样被驱逐,等士兵们把他们驱赶到泰州城墙外以后,他们连回去的路都被士兵们堵上了。  他们聚在一起,慌乱愁苦的脸上布满了泪水,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朝着泰州进发。  他们唯一的念头——活下去。  姜桂得知大批流民在泰州城门下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人,数量庞大,但要是不去管,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造成麻烦,接手的话,他们得付出大量的粮食。  在这个粮食就是资本的时代,姜桂左右为难。  好在还没等他报给林渊的时候,林渊已经亲自领着人过来了。  这些人都是读书人,或是认字的,他们要么是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主动跟着林渊过来,要么是被林渊胁迫过来的,总之什么原因无所谓,林渊现在有壮丁了。  林渊去见了姜桂,姜桂移交了管理权。  “把粮食准备好。”林渊说,“不用细粮,往年的陈粮粗粮就行,熬成糊糊。”  现在林渊拥有的声望是巨大的,他一发声,下面没有一个人偷懒打折扣,他前一天下午到的泰州,第二天一早,该准备的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流民们打不容易安顿下来,他们也没时间搭棚子,直接在野地席地而睡,好在还没入冬,秋天的气温冻不死人,好几个人挤成一团,也能睡个好觉,毕竟他们已经习惯这样的生存环境了。  “你闻到香味了吗?像是有人在煮东西。”  “我也闻到了。”  “可能是城里的人做饭吃了。”  “不知道我们以后能不能进城里去。”  “别做梦了,只要不把我们从这儿赶走就行。”  就在他们小声谈论着的时候,却看见城墙旁边的侧门忽然开了。 第89章 宋石昭点头:“可曾认识?”  门房摇头:“不认识,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模样,说的官话,带着北边的口音。”  宋石昭想了一圈,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人,他说:“明日再说。”  然后宋石昭就回了书房,他心绪难宁,一定要写几篇大字才行。  他一边写一边回忆着林渊跟他说的话。  他终于摸到了关窍。  林渊和他看得完全不同!  他看得是“读书人”,是千百年间读书人的风骨!是道理,道德,是大贤们留下的真理!  可东家看的是百姓,“读书人”对东家来说只是工具,他们有他们的去处,有他们能做和该做的事。  宋石昭记起自己曾听过学堂里先生们的授课。  他们教那些孩子们识字,然后教他们读书,可完全不是正式的授学。  他们不会告诉孩子们什么对什么错。  他们让孩子们自己去看,去想,然后自己去说理解。  这样教出来的学生,还是以前的“读书人”吗?  他们还会像那些读书人一样,抱着书当做金科玉律吗?  宋石昭忽然打了个寒颤。  但是打完寒颤以后,他又忽然感受到了热血沸腾的滋味!  林渊要建立新的秩序,新的规则!  宋石昭激动的手都在抖,字也写不下去了,一笔不对,整张字就废了。  他为什么存于天地,为什么没在逃难的时候死去?  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跟在南菩萨旁边,看他改天换日!  不知道天下的“读书人”知道的以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太好奇了!他真想去看一看!  比起宋石昭,教书先生们受到的冲击才是最大的,他们都是读书人,家底大多不丰——毕竟读书不事生产,在读出功名之前都只能靠家里养,而笔墨纸砚,以及买来的书,都得花大价钱,更何况还得各处钻研拜师,举家之力,大多只能培养一个读书人,而且还不一定能培养的出来。  毕竟汉人当官,靠科举上去的还是少数,这天下读书人各个都能当官吗?  于是家里培着培着,就变成了赔。  原本的小富之家,很容易就被拖垮了。  于是他们在看不到考功名的希望之后,为了生计,只能去当教书先生。  他们也会聚在一起讨论天下大事,都觉得自己才智非常,直到南菩萨忽然出现,他们忽然成了南菩萨的“人”。  最开始南菩萨见他们,叫他们去教书的时候,还有人不明白——这教书,怎么教不是教呢?难道南菩萨还能比他们这些人更会教书?  然后,南菩萨就叫人来给他们这些先生们授课了。  “荒谬!”  他们最先都是这么说的。  他们想要劝谏南菩萨,告诉他,读书人读的是天下至理!  南菩萨只是微笑着听他们说话,等他说累了,南菩萨才一副知错的样子回答说:“是渊想的不周到,叫先生们为难了,这样,先生们既然觉得这样教书不好,那就先去看看百姓们是怎么生活的。”  他们被派去种地,照顾牲畜。  哪怕是最贫苦的教书先生,也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  就在他们茫然无措的时候,南菩萨又叫人把他们请回去了。  南菩萨对他们说:“你们原本眼中的百姓,是书上写的,是别人说的。”  “现在你们自己去做了百姓,就知道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们比你们容易知足,他们也没有心怀天下,可这天下,就是由他们组成的,没了他们,你们就没有饱腹的粮食,就没有太平日子,你们的笔墨纸砚,归根结底,是他们做出来的。”  “你们看不起百姓,可知道没了百姓,你们就什么都不是?”  “现在,你们愿意去授课了吗?”南菩萨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他们终于低下了头,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动的,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发现所有人都跪伏在了南菩萨面前。  “愿为大人驱使。”  他们这么说。  识字的孩童更多了。  他们将是新生的力量,成为新的支柱。  不过近来最让百姓们欢欣鼓舞和激动的事,就是南菩萨要访民了,这是个新鲜事,虽然有些仁善的皇帝会做,不过与其说他们是访民,不如说是找个借口出去游山玩水,会带上许多歌姬美人,他们的访民,就是先让各地建行宫,然后到行宫里去玩乐。  各地的官员也会搜刮百姓的家财和女儿,献给皇帝。  家财是不用归还的。  至于女儿……虽然大部分都归还了,但作为被宠幸过的女人,她们的未来,大约只有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了。  不过百姓们相信,南菩萨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们对林渊有种林渊自己都觉得神奇的信任。  百姓们认为林渊是神,神爱世人,这是大爱,他没有自己的私欲,没有私欲,自然就没有物欲。  因为这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既然是他的,那他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  林渊访民是为了给百姓更多的信心。  同时也是收揽民心。  他离开府衙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多人,只有陈柏松带着一小队人马随身保护他。  “南菩萨来了!我看到人了!”稚童飞快的跑回家。  他今天穿上了新衣服,在不是过年过节的日子穿新衣服,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的手脏了,都不敢去摸自己的衣服,家里的大人也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  今天南菩萨要来他们村,家家户户都提前做了准备。  他们把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从没这么干净过!  稚童被母亲抱住,放在膝盖上,家里盘了炕,炕很大,一家人都可以睡在上面。  他们现在能买到碳了,听娘说,在他更小的时候,家里是买不到碳的,就是柴都买不起,只能自己上山去砍,可是能砍得都被砍了,再往深山走,就会遇到野兽。  所以家里每年冬天都在受冻。  他的大哥就是冻死的。  娘说她抱着大哥,结果第二天早上一看,大哥已经没气了。  幸好南菩萨来了,不然他可能也跟大哥一样,在某个夜晚睡去,再也睁不开眼睛。  不止他们村的人,连邻村的人都来了,尤其是有亲戚关系的,早几天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来了。  然后昨天就有当兵的来封村了,不过当兵的也跟他们说了,如果来的很太多,就不好分辨忠奸。  百姓们都觉得这样做对!  林渊带人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守在路边村民们,要不是他们穿着布衣,没有扯横幅,林渊都差点以为自己是穿越回现代了。  林渊先去了一户李姓人家,这一家人共有六口,两个兄弟,大哥娶了妻,生了三个女儿。  弟弟还没有娶到媳妇。  林渊先关心了一下他们的生活。  李三一很紧张,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他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就是村正,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南菩萨呢?南菩萨就坐在他对面,坐在他平日坐的炕上?  天娘耶,他怎么也没想到南菩萨的屁股能跟他的屁股坐一样的地方。  李三一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今年收成好,我,我们家过的挺好的,没饿肚子,开的荒田也多了,明年收成肯定能比今年的更好!”  他甚至福临心至的拍了个马屁:“都是托南菩萨的福,您来了,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李三一看见眼前这个年轻又俊美的人在冲他笑,一瞬间,李三一的脸全红了,他低下头,不敢再去直视对方。  他听见对方说:“这样就好,你们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就去找村正,但凡合情合理村正却不允解决的,就去城里找县令。”  李三一连忙说:“我们村正是好人,他好……”  对方轻笑:“那就好。”  当天林渊把这个村子所有人家都看了一遍,这些村民都很激动,他们迫不及待的告诉林渊生活的变化。  “我们家以前吃的都是糠呢!年景好的时候才有糠吃!”  村妇有说不完的话:“现在有红薯吃,吃都吃不完!”  林渊笑着听她说话,他不觉得这些村人粗鄙,粗鄙的人,不一定是坏人,而懂礼仪道德的人,也不一定是好人,可这天下,大多是由粗鄙之人组成的。  他们不知道道理,但他们知道如何耕种,如何让一家老小过得更好。  他们奋力的活着,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能创造多少价值。  林渊这次访民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向他治下的各个城镇。  百姓们乐于谈论这样的事。  “听他们说,南菩萨长得好呢!”  “我也听说了,南菩萨好看!听说他看人一眼,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脸都会红。”  “呀,那可真是好看啊!”  “我要不是早生了二十年,我就去自荐了!”  “你?二十年前你也长得不怎么样。”  于是不知道为什么,各城的大户开始给林渊献美了,他们会献上自家的女儿,如果妻子长得好看,他们连妻子都献,还有人另辟蹊径,觉得南菩萨可能不爱女郎爱骄儿,他们甚至还送了年轻貌美的少年给林渊。  林渊笑纳了,女人们会充当侍女,少年们则会充当侍人。 第91章 大户们紧闭大门。  然后李从戎才知道,这些大户也不是没有动作,十几个小的集合在一起,吞食更大的,在与外界失去联系以后,所有人都从人变成了兽,然而等城门一开,他们又捡起了道德礼仪,开始给李从戎送礼了。  没有粮食,金银珠宝还是有的。  他们的希望就是李从戎不要对他们下手。  李从戎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上面换了主人,可他们还是得活下去啊。  与吴江相比,另外几个地方就没那么容易了。  昆山和嘉定在陈柏松他们打过去之前就紧闭城门,召集了军队,再向朝廷求援。  朝廷此时也没了多少兵力,能够支援过去的,只有十万人。  这十万人还有许多老弱病残——其中有五万都是辅兵,他们作用就是搬运军需,等战时就用自己的身躯当盾牌,扑向敌人,给后面的士兵开路。  这些人就是炮灰。  但炮灰也是有用的,用处还不小,他们只要能让林家军稍迟那么一两秒,他们身后的兵就会一刀捅来——是的,他们连自己的辅兵都捅。  于是罗本又想了一个办法,他派人为间,溜进敌方军营,杀了一个辅兵,穿上辅兵的衣裳,混了进去,要混进去不难,所有辅兵都蓬头垢面,他们几年都洗不了一次澡,或许从生下来就没洗过,臭不可闻,而且个个都如同行尸走肉,连睡在自己旁边的人都不一定认识——毕竟每天都有人死。  管人的也不会在意他们。  毕竟辅兵接触不到核心,他们也不必有什么思想,只需要在打仗的时候冲上去就行。  偏偏就是这些没人在意的只能冲到炮灰的“人形牲畜”,他们的力量也是巨大的。  罗本派去的那人名叫赵诚,这个名字还是罗本给他取的,不过他本人倒是个非常不错的间人,为了假扮的更像,还上了几次战场,他活了下来,并且取得了其余辅兵的信任——他救下了十多个辅兵。  然后他就偷偷摸摸的对被自己救过的辅兵说,他想逃。  这一招很险,只要其中一个人告密,他就得死。  但不知道是赵诚运气好,还是很会看人,没有一个人告密。  相反,辅兵们都对他的描述的高邮充满了向往。  ——不用当炮灰,能吃饱,有活干,还有肉吃。  这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啊?  于是在一个深夜,罗本带着二十多个辅兵逃了。  正好是军营换防的时候,这二十多个辅兵逃到了陈柏松帐下,然后他们就自由了,是留下来当林家军,还是走到高邮去,都看他们自己。  这二十人全部选择了去高邮。  赵诚又再次回到了敌方军营。  最先逃的二十多人并没有被发现,毕竟每天都有人死,而且军册记录的是士兵的人数,不是辅兵的,辅兵损耗太大,要是每天清点,实在是太耗费人力了。  慢慢的,赵诚带走的人越来越多。  多到再也不能被忽视的地步。  等敌方大将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的五万辅兵,除开战场上消耗的以外,竟然仅剩不到一万人。  没有辅兵,元军的战力就大幅下降,前面没了炮灰,士兵就得自己冲过去,他们的伤亡更重了。  陈柏松和朱元璋都不急,他们有充足的粮草供应,有足够的炸药和投石机,商人们甚至还在源源不断的送来军需,士兵们有暖和的帐篷跟食物,他们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除非朝廷忽然派出三十万大军,否则他们根本不需要急。  花了两年时间,林渊收获了整个平江路,以及平江州,他的地盘进一步扩大。  虽说这期间没有人再来献州,但献城和献县的并不少。  他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广,广到连红巾军加在一起都只能勉强与他相比。  不过这两年林渊也没有闲着,他在大刀阔斧的给治下的地区改革。  泰州高邮和常熟,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会质疑他,湖州和松江则是不敢质疑他,至于剩下的几地,他们刚刚被打的毫无反手之力,旧有的规矩被打破,建立新规则才更容易。  先让这些地方变换规则,到时候拿下更多的地盘,也才更好影响。  他先是发布了一条明确的政令“立户之人皆可留有私产”。  这条政令一处,没有任何人发对,毕竟人们已经习惯女人挣钱了,再多一条立户,似乎也没有什么,毕竟成亲以后还是一户,财产还是一家的。  然后就是城市规划。  人行和车行划分开,若有马车上了人行,别管是百姓还是大户或是官,通通罚钱。  头一回犯,只罚十文,第二回 直接罚一百文,若有第三回,那就是一千文。  还有就是大力整治人口买卖。  林渊可以从外面买人,但百姓和大户们不行,他们只能雇佣,卖身契被废除了。  百姓们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们可没有闲钱去买人。  大户们倒是很不乐意,可不乐意也没法子,谁也不想去试试林渊的刀锋不锋利。  不过大户们虽然嘴上应承,但却并不当真,毕竟他们的丫鬟小厮或是杂役,每个月都是有月钱的,这和林渊要求的雇佣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这些有卖身契的仆人,主人是可以随意打杀的。  ——虽然也有律法规定,主人不能杀下人,哪怕是有卖身契,但即便杀了,最多也就是罚银子,这让这条律法形同虚设。  毕竟没人去告,自然就没人会理。  而且主人家送点钱给上官,上官吃多了才会有一个仆从主持公道。  仆从连百姓都不算,地位更低,没人会管他们。  高邮就有一家大户,姓杨,他家原本是地主,后来南菩萨打高邮,他们直接就跪了,不仅跪了,还跪的十分爽快,迅速把自家的田地献给了林渊,保住了自家在高邮的十几家铺面,不仅献田,还献奴,献钱,总之,他们几乎是急林渊所急,想林渊所想,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林渊的跟屁虫。  林渊说什么好,他们就在后头应声。  林渊说什么不好,他们就要破口大骂。  所以卖身契一废除,他们自觉又到了自己发光发热的时候,就开始各处探查,没事找事了。  最先倒霉的就是他家的近亲,柳家,柳家跟杨家不同,他们家没有杨家家大业大,也舍不得家财,所以不像杨家一样大手笔。  柳家人口不丰,当家人年过四十才生下了一个独子。  于是对孩子就不免溺爱了些。  柳家现今的大少爷叫柳子涛,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自幼就生活在大院里,不知道民间疾苦,他见识过自己的父母打杀下人,在他看来,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下人也算人吗?  所以他也从不在意那些人的命。  在他看来,只有地位与他同等,甚至更高的,那才叫人。  有天他发现自己最珍爱的一件衣裳不见了,那可是他花大价钱买的,上面满是苏绣,精美绝伦,需要二十多个绣娘花一年的时间才能绣好,他大发雷霆,派人去查,这才知道是新进府的小丫鬟把衣裳洗坏了,怕人责罚,瞒下未报。  他叫人打了这小丫鬟五十大板。  扒了裤子打,打的血肉模糊,腰直接被打断了。  小丫鬟只有十二岁,她最先还能哭,到后来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的命,还没有一件衣裳值钱。  柳家自然不会叫外人知道自家的事,在他们看来,死一个小丫鬟太正常了,这些人死的下人难道还少吗?  然后……也不知道杨家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他们就把柳家给告了。  “欺人太甚!辱我太甚!”柳时昭大怒,他摔碎了屋里所有的瓷器,对着妻子说,“杨家、杨家小人!”  柳妻垂泪哭泣,她只有柳子涛一个儿子,柳家也只有这么一个少爷,她不能失去他,她多么爱他啊,儿子都十八九岁了,她还要陪儿子一起睡觉,连媳妇都被她赶到了厢房内,她爱儿子,甚于她的丈夫。  “相公,我们可只有涛儿一个儿子。”柳妻哭道,“可不能让他出事,您去求求南菩萨,我们献金,献粮,献奴,定要保住涛儿。”  柳时昭喘着粗气,他咬牙切齿地说:“今日之辱,我必报之!”  柳时昭开始送礼了,他几乎是掏光了家底的送礼,林渊都收到了不少名贵礼物,更别说下面的小吏和官员了,林渊一边收礼,一边迅速的派人拿下了柳子涛。  然后还派人过去,就在柳家的家门口问:“你柳家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柳家自然要说没有。  然后又问:“既然没有,又为何视南菩萨的政令为无物?这么说,你们是看不起南菩萨了?”  这要把柳家人吓尿了,他们继续说没有。  来者就继续问:“既然你们没有不臣之心,也没有看不起南菩萨,那你们就是对南菩萨的政令不满了?既然不满,这就跟我走,去南菩萨面前聊一聊。”  柳家人焉了,他们痛哭流涕,表示他们绝对听从南菩萨的话。  他们是南菩萨最乖巧的百姓,南菩萨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之前是愚昧无知,南菩萨怜爱世人,还求南菩萨饶过他们这些痴愚之徒。  柳子涛被处斩了。  百姓们都知道他杀了一个下人,但在百姓看来,杀下人这事也算不上罪大恶极啊。  太常见了,常见到就连百姓都不觉得有什么。  但很快就有人说——  “他这是公然看不起南菩萨,南菩萨说的话,他不听,他就该死。”  “这一个不听南菩萨的话,以后有样学样,都不听了,到时候逼民为奴,你们以为自己就逃得过?南菩萨一片仁爱之心,你们非但不感激,还以为无理,可见百姓愚昧,叫人笑掉大牙!”  “怎么,难道你觉得南菩萨有错?”  百姓们很快又觉得,是啊,南菩萨发了话,你不听,那你就该死。  再说了,南菩萨杀人,还需要给他们解释吗?  柳家没了独生子,一蹶不振,杨家顺势侵吞了柳家的财产和地皮,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了一个大圈,又献给了林渊。  林渊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见一见杨家的当家人了。  投机投到这个地步,也不失为一个人才。  舍得,有舍才有得,杨家人太能舍,也太敢舍了。  宋石昭也在此时说:“男丁更多了。”  林渊笑道:“那就给他们自由民的身份。” 第93章 屋外下了雪,寒风凛冽。  屋内烧着炕,四季如春。第71章 071  乱世来临的时候, 最先被放弃的是老人——他们已经失去了行动力,长途跋涉的迁移让他们的身体不堪负荷, 然后是孩子——只要夫妻都在, 孩子还可以再生, 一般来说, 母亲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的孩子, 但大多数情况是她没有保全孩子的能力, 最后才是女人。  但女人的比率本身就很低,贫苦人家养不活那么多孩子, 所以一旦生下女儿, 有一部分会直接丢弃, 如果家里实在太穷,又只愿意养儿子, 溺死女婴这样的事就更常见了。  所以当林渊看到统计出来的男女比例时, 头大的想出去跑几圈。  女人还是太少了。  现在一百六十人里只有一个是女人,这还包括了老人和未满十二岁的孩子。  这可不是一个好情况。  男人太多, 社会就会不稳定, 林渊自己是男人,当然知道男人们的想法。  其实男人们的思维很好理解,在社会中, 他们需要找到自己的定位,大部分男性对自己的定位是“保护者”。  只有在有保护对象的时候,他们才会稳定下来,这个保护对象包括父母, 妻儿。  现在这些男人大部分都没有父母。  所以找不到女人,没有妻子,他们就会充满攻击性。  总之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一点小事都会大打出手。  当街斗殴事件虽然不多,但是私底下的事却绝不会少。  哪怕林渊尽可能的去培养他们的集体感,让他们做什么都在一起。  但林渊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现在投奔你的人不少,其中肯定有女人。”陈柏松这么劝解他。  林渊摇头:“不行,还是太少了。”  投奔过来的人大部分死在路上,想想,壮年男性死在路上的都不少,更何况身体素质更差的女人们,尤其是一个贫苦人家,基本会把家里最好的饭食给壮劳力吃,女人从小就吃不饱,营养不良,林渊可不会觉得她们存活的概率会高于男性。  当人们在路上遇到野兽时,女人也会被抛下,这样一来,能安全到达林渊辖地的女人少之又少,来一个,她都是命运的宠儿。  “买。”林渊站起来,他的眉头紧皱,原本他是想打击人口买卖这件事的,但现在看来,这是现在唯一有效,而且高效的办法。  商人们很快就收到了这一政令,很多商人原本是不接这样的生意的,毕竟之前有牙行,再说了,买卖人这个生意,本来就算不上暴利,还不如卖盐和酒呢,哪怕金银珠宝,卖一样都能抵一百个人。  但是南菩萨发话了,他们也必须表现的积极起来。  不过这些谢自常抢了周福的风头,他们俩一个是商会会长,另一个则是副会长,看起来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实际上则是竞争者的关系,商人们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拉帮结派,比亲兄弟还亲,但一旦和平下来,他们又开始互相打击,想把对方弄死。  冬天是最好卖人的,现在许多外地的穷苦人家要典儿卖女维生。  女孩是卖不上价钱的,只有儿子能卖的贵一些,所以商人们花了低价就能买到女孩。  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像是清晨绽放的鲜花,只需要一捧粮食就能带走。  人们现在已经不认钱了,铜钱都不认,只认粮食。  货币只有在稳定的时候才能流通,所以林渊也还没有统一货币。  ——  三花乖巧的跟在大人身后,手里还牵着更小的妹妹,她们姐妹俩瘦的就像骷髅,谁也不知道她们会到哪里去,她的大姐和二姐,还有大哥哥,都被卖了,现在家里只剩下父母和最小的弟弟,小弟弟还没有断奶,等他断了奶,或许也要被卖掉。  她们被赶到了一起,除了她和妹妹以外,还有很多女孩,她们什么都没带,家里也没什么能给她们的东西,父母们把她们卖掉,然后告诉她们,她们能去过好日子了。  可她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好日子。  她们想留在父母身边,哪怕吃不饱肚子,过不上所谓的好日子。  她们在原地待了三天,陆续有女孩被带进来,然后就上路了,三花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但是虽然路长,可她们能吃饱肚子了,一天能有四块饼!虽然是豆渣饼,但是上面抹了酱,她们在家的时候,连豆渣饼都没得吃。  但她们依旧心心念念的想回家。  虽然回家吃不饱,要干很多活,可夜里的时候,她们还是想家,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姑娘们会聚在一起,边哭边说着家乡有什么。  但她们很快就不想了,因为太累了,虽然有御寒的衣物,也能吃饱肚子,可是路途太遥远,她们只能靠自己的双腿走过去。  等她们被大人们带进城的时候,她们嘴巴大张,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们都是小村庄出来的,见过最多的人,就是镇上的人,见过最恢弘的建筑,就是村长家砖瓦房,这样的城市,她们只在故事里听过。  那是她们一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或许等她们长大了,嫁了人,生了孩子,也会跟孩子讲她们听说过的故事。  三花拉着妹妹的手,在拥挤的人群中探出脑袋,她简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看向哪里,妹妹在问他她:“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三花:“我也不知道,大人们带我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她知道自己回不了家了,太远了,她也不记得回去的。  她们被领到了一栋大宅子里——特别大,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屋子,她们十个人睡一间屋,里头的床她们从没见过,是上下铺的,没人敢睡上面,她们总觉得一定会掉下去。  所以女孩们两个两个的睡在一起,上面的床就空着。  三花和妹妹一起睡,好在她们俩都瘦小,一张单人床不仅能挤下,还有富余,三个人睡都行。  第二天,她们就被叫出去,不满十岁的站到一边,十岁到十五岁的站到一边,十五岁以上的站到一边。  三花看着自己不满十岁的妹妹被带走了,她哭着去求大人们,别把她和妹妹分开,她妹妹太小了,不能干活,她能干,她干两个人的份,只求大人们别分开她们。  大人笑着对她说:“夜里你们还在一个地方睡,白天各有各的事。”  三花不信,她爹娘曾经就是这么哄她的,然后大姐姐不见了,后来二姐姐也不见了。  她跪下去,想给大人磕头,她天真的想,只要把头磕破了,大人就会把妹妹还给她。  然而她却被一只手拉了起来。  三花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张好看的脸,三花没读过书,不知道几个词,但她听村里读书的大哥哥说过,她只记住了一个词,风姿绰约。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词是形容男人还是形容女人的,但她愿意用她所知的最美的词汇去形容眼前的这个人。  他很白,皮肤像玉石,他也很高,像一棵笔直挺拔的树,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世界的中心,他抬眼的时候,叫人不自觉的屏息,甚至不敢去直视他的面容,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势,叫人望而生畏。  三花不敢哭了,她张着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她听见这个好看的人对她说:“你妹妹还小,要去读书,不用担心,你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她。”  三花傻乎乎的看着她,刚刚怎么也不信的她,竟然相信了,她点点头,十分乖巧地说:“那我要干什么呢?”  那人冲她微笑:“你乖乖的长大就可以了,或许会去做点事,你怕辛苦吗?”  三花连忙说:“不,我不怕,我什么都能做!我能种地,还能照顾弟弟和妹妹,可以喂鸡,还能去挖野菜,我什么都能干!”  那人依旧在对她笑:“你很厉害。”  三花的脸红了,她厉害吗?以前从没人夸过她,不管她干得再多,也没人夸她。  “好姑娘,到那边去站着。”那人温柔的提醒她。  三花红着脸走过去,但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  林渊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瘦的要命的小女孩要对一个管事的磕头,他拉了一把,说了几句话,然后才问管事的:“清点过了吗?来了多少人?”  管事回道:“共三千八百人。”  这是第一批。  林渊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一些。  人们稳定下来以后就会想要成家,现在高邮泰州这两个最富裕的地方,男女之间的关系是最融洽的,几乎每天都有人成亲。  他倒是不担心人们选择单身。  现代,如果结婚的人少,生育的人少,或许上面的就要头疼了,因为新生儿代表新生力量,新生命的减少意味着数十年后社会进入老年化,那时候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对一个国家而言,这几乎是致命的。  但是现在,成家立业是深刻在人们脑子里的东西。  一旦他们有了钱,有了立足之地,就会想要成家,无论男女。  国家,就是由一个个小家组成的,这些小家确立了社会的稳定性。  男女之间,情丝缠绕。  这不是林渊能控制的东西。  林渊只是尽可能的,给他们提供产生爱情的土壤。  他希望人们因爱结合,因爱生育。  林渊冲管事的笑。  管事的吓了一跳,南菩萨这么看他干什么?南菩萨好像喜好男风?  可是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儿子都有两个,他该怎么隐晦的拒绝南菩萨,又不冒犯他呢?  哎,管事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么优秀,可真是件麻烦事啊。第72章 072  如今的大户人家培养子弟, 君子六艺是必懂的,尤其是有底蕴的大户人家, 传承百年——甚至还有自称千年的, 他们培养子弟的办法更多, 也更仔细, 上层对下层进行精神统治, 就有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说法, 可上层对这种说法完全嗤之以鼻。  他们不像百姓,百姓的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 但对大户人家而言, 女儿也是筹码, 他们把女儿嫁出去,是要得到更多的利益, 所以他们的女儿必须懂琴棋书画, 不仅要做一个好主母,还要做丈夫的解语花。  总不能丈夫谈到风花雪月, 做妻子的在旁边谈今天又缝了几件衣裳?  女红对她们而言, 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休闲,真正手艺好的都是绣娘,而她们养得起几个, 十几个绣娘,又何必亲自动手呢?只有表达关心的时候,才会自己做一做,这代表了重视, 轻易不会送出去。  她们的智慧和知识是代代相传的,大家族中男女大防严密,请男先生?礼教上过不去,十岁以前还好,十岁以后,任何男性,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  女先生?真正有学识的女子怎么可能在外面?她们大抵也是家族传承,受的是最严格的教育,自家女儿都没教完,还去教别人家的?  所以一般是由母亲教育女儿,为了保证家族下一代的质量,大户人家结亲,首要打听的就是对方的女儿是否贤良淑德,是否读书认字。  他们有他们的智慧,一个优秀的大家闺秀,她不仅要精通文学,还要懂术数会算账,要知道怎么配合丈夫,还要学会在内宅里的御下之术,她要是一个全才。  要让丈夫离不开她,成为丈夫的助力,在丈夫身上分享权力,甚至有的厉害的,还能控制丈夫。  这样培养出的女儿,才能保证家族兴旺。  儿子,那就更重要了。 第95章 他为什么会死?  脱脱面色泛青。  那是皇帝啊,他们不能去恨皇帝,只能去恨哈麻。  皇帝只是被奸人引诱了。  脱脱虎目含泪,颤抖着伸手,合上了亲兵死不瞑目的双眼。  皇帝啊!  脱脱无声泪流。  难道大元,气数真的尽了吗?  ——  至正十五年,冬。  脱脱帖木儿坐在屋内,屋内无煤无炭,寒冷刺骨,他如今在云南贬所,关于家人的消息,还是曾经的友人冒险送来。  他的亲弟弟也先帖木儿被流于四川碉门,长子在肃州,次子在兰州,他家的家产尽数被抄,妻子随长子去了肃州。  但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悔交出兵权的选择。  他是臣子,做臣子的,怎么能跟君王对着干?  君辱臣死,他不能去打皇帝的脸。  他的面前摆着冷饭冷茶,脱脱自嘲一笑,斟茶自饮。  此时门外却传来人声,那人压低了嗓音,叫人分辨不出他原本的声音。  “丞相,那哈麻派人传诏,假借圣意赐您一死,来人已在路上。”  脱脱打翻了茶杯。  那人恐脱脱不信,又说:“我不能见您为奸人所害,丞相,今夜三更,我们兄弟助您脱困。”  脱脱看着手上的茶杯。  他的妻子儿子,还有弟弟,都在哈麻手上,如今哈麻已经代传王令,他若逃了,一家尽死,就是没有不臣之心,也有了不臣之心。  不逃,死他一个,却能保全一家。  脱脱沉声说:“多谢义士。”  那人:“丞相!”  脱脱叹道:“是我命该如此。”  那人:“我知丞相忧虑,兄弟几个已分散四方,去救您妻与弟,还有两位公子去了。”  “丞相!如今奸人为祸朝纲,您竟要为这奸人去死吗?”  脱脱僵硬的坐着,他终于动了,手脚无力的站起来:“你说……我弟我妻?”  那人:“丞相!您是忠臣!是国之栋梁,您不可因奸人送死!”  脱脱以袖掩面,深喘数次。  “今夜三更!”那人,“丞相万不可轻言放弃!”  那人走了,脱脱听到了对方离开的脚步声。  他一动不动,生平一切涌入脑中,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他交了兵权,被抄了家,失去了一切,可为什么还是不得善终呢?  这个偷偷提醒脱脱的人姓杨,杨少伟弓着腰,悄悄的走进了小院,他走进小院后才打直了腰背,他站在门外轻声喊道:“先生,学生来了。”  里头传来老者的声音:“进来。”  杨少伟走进去,关上了门,门里亮着烛光,最近天阴,哪怕是白天屋内都暗的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先生又是老人,看书写字,都要点着烛火。  “话带到了吗?”宋石昭看着写好的一篇字,头也没回的问。  杨少伟跪坐下去:“带到了,不过……”  宋石昭笑道:“他不肯?”  杨少伟点点头:“怕是宁愿自缢。”  宋石昭:“你有何良策?”  杨少伟咽了口唾沫,他连忙说:“我可将他药倒,再买通来往之人,将他送出城外,只要藏于恭桶,必不会有人查。”  宋石昭摇头:“你把他藏在恭桶,待他醒来,不是杀了你,就是杀了自己。”  杨少伟:“……”  在他看来,活命比面子重要。  可对于脱脱而言,面子有时候或许比活命更重要。  他宁愿死于毒酒,也不愿从恭桶偷生。  杨少伟连忙说:“先生教我。”  宋石昭:“杀了哈麻的使者。”  杨少伟瞪大双眼。  宋石昭低笑道:“这样,脱脱就再无退路了。”  他已经派人救下了也先帖木儿,以及脱脱的大儿子与妻子,然后派人杀了脱脱的小儿子。  只要杀了使者,脱脱在世人眼中就已经反了,不怕哈麻不拿去做文章。  到时候脱脱再见弟弟与妻儿,就算想死,也一定会被拦住,又与哈麻有杀子之仇。  杨少伟打了个冷颤。  宋石昭看他一眼:“还不快去?”  杨少伟离开了屋子。  宋石昭把写好的大字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江南,可真是个好地方。  也不知道,这块地方什么时候能被南菩萨收入囊中?  宋石昭脸上带笑。  杨少伟离开小院,他原本是高邮人,后来被家里送到了南菩萨身边,他知道自己是去做男宠的,可为了家族,他也必须咬牙过去,去跟那些男男女女争宠,只要搏得一席之地,就能携带家人,鸡犬升天。  但过去之后,他才发现,南菩萨对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就连传闻中最受宠的楚麟,也不曾陪睡侍寝。  然后,南菩萨就让他去做了一个书吏。  他家虽不是什么大家族,但他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在屋内也能指点江山。  可当了书吏,他才知道高邮有多少人,多少贫民百姓,他才知道他在屋子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让他感到羞愧。  他以为成为男宠已经够羞耻的了。  却没想到,这个认知让他更羞耻。  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深以为然。  他干着小吏的活,兢兢业业,却没料到竟然入了宋主管的眼,成了宋主管的学生。  世界更大了,他的眼界也更开阔。  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忽然明白了。  再然后,宋主管就带着他来到了江南。  他知道了脱脱帖木儿的事,知道了元朝皇帝的事,这让他愤怒,南菩萨没来以前,他也是大元的百姓啊!皇帝不思进取,荒唐度日,于国无利,与民有害。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帝呢?  脱下皇帝的壳子,他只是一个耽于享乐,宠幸奸佞的蠢人!  蠢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蠢人手中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可怕的是他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  杨少伟为百姓不平,为天下不平,为忠臣不平!  他得知先生要策反脱脱,忍不住拍手叫好,元朝皇帝,哪里配有这样的忠臣?  ——  朝廷使臣来时,杨少伟带着人守在侧门外,他听见那人说:“脱脱帖木儿,你可治罪?”  杨少伟与人对视,微微颔首。  人闯进去的时候,脱脱已经把酒杯递到了嘴边。  突生变故,他的酒杯不知被人打落,朝廷使臣几乎是在瞬息之间被人要了性命。  恍若梦中。  “丞相!我等救您来了!”  脱脱手脚俱抖。  他脸色赤红,双目瞪圆:“尔等害我!”  江南贬所,此时已经乱成一团,火光冲天,脱脱看着杨少伟:“你主是谁?!”  杨少伟看着脱脱。  “带丞相出去!”杨少伟高声道,左右上前,数人合力才架住了脱脱。  若不是脱脱手无寸铁,哪里有这么便宜?  脱脱怒斥:“你主狼子野心!我脱脱不与反贼为伍!”  杨少伟笑道:“丞相,睁眼看看!如今天下,谁还把狗朝廷看在眼里?百万之众,如今四散奔逃,天下大义,已不在朝廷手中。” 第97章 第75章 075  积雪消融, 枯木逢春,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与大地一同焕发的还有草寇流匪。  陈柏松嚼着草根, 穿着粗布衣裳, 露出肌肉结实的胳膊, 头上还戴着草帽, 留了胡子, 怎么看都像是个贼首,只有在抬头一瞬, 才能让人看见他充斥精光的眼睛。  “将军。”亲兵一屁股坐到陈柏松旁边的石头上, 手里捧着加盐炒好的黄豆, 这玩意不容易坏,放上一段时间抓一把一样能吃, 就是嚼的腮帮子疼, 亲兵朝陈柏松呲牙咧嘴,“我上回回去, 有媒婆给我保媒, 下回我就能成亲了,您得过来喝喜酒。”  陈柏松“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明显在想别的事。  亲兵眼睛一转,伸手就朝陈柏松裆下一抓,要不是陈柏松躲得快,他怕是要握蛋兜鸟了。  亲兵声音暧昧, 十分猥琐:“您这宝具不出山,留着下蛋啊?”  陈柏松抬腿就是一脚,亲兵被踹了个大马趴,陈柏松很想揉一揉鸟,总觉得有些别扭,但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再不是从前那个放牛娃了,便把手收回去,冲亲兵说:“下回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扔到赵二的帐子里去。”  赵二是个出名的断袖,原先军营里的人都不知道,结果有一次,一群当兵的去河里洗澡,赵二就潜在水下,看人家的屁股,光看就算了,他还上手摸。  摸就算了,光明正大的摸,旁人可能还以为是玩笑。  他在水下偷偷摸,摸了屁股还想摸前头的鸟,被抓住暴揍了一顿。  有当兵的问他:“这男人有什么好看的,你脱了衣裳摸自己,不也一样吗?”  赵二唉声叹气:“你们不懂我,我看你们,就像你们看姑娘,你要是看一群姑娘光屁股,你能忍得住吗?”  这可把当兵的恶心坏了。  明里暗里挤兑他,白天在赵二的被褥上撒尿,晚上赵二只能闻着尿骚味入睡。  赵二多看谁一眼,那人就离他远远的。  军营里的兵们都说:“我可算明白大姑娘的感觉了。”  “可见登徒子有多恶心。”  也没人愿意跟赵二一个帐了,宁愿跟别人挤得人叠人,也不同赵二睡一处。  亲兵脸色都变了:“我可对男人的那玩意没兴趣,谁要是摸我的,我能宰了他!”  陈柏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踢了脚他的屁股:“你这屁股也没人看得上,肉都没几两。”  亲兵不乐意了:“我屁股怎么了?不是我说,有些姑娘的屁股都没我长得好。”  旁边的人听了,高笑道:“那你来,叫哥哥们爽一爽!”  “必叫你不知白日夜晚!”  “哈哈哈哈,明日就叫你下不了床!”  亲兵:“我呸!我这可是金屁股,只给女人摸!”  当兵的说着荤话,陈柏松却眯起眼睛。  “回去提刀,有人来了。”陈柏松一声令下,刚刚还全不正经的士兵们表情瞬间肃穆,冲回营帐里取来自己的长刀。  他们就在山脚下,围困着山上的流匪,流匪们跟他们硬拼了几次,伤亡惨重,便不敢下山,只能坐吃山空。  陈柏松也没叫人上山。  这山上的地形错综复杂,上了山,他们就是流匪们案板上的鱼肉。  围了一个多月,流匪们的存粮吃光了,他们要么拼死一搏,要么举白幡投降,陈柏松的人守在下山要道,远远的就看到了白幡,这是投降了。  不仅投降了,他们还把头领的脑袋挂在幡上。  亲兵在旁边笑:“这是知道我们将军的习惯。”  陈柏松打下流匪草寇之后,会打乱收编他们的人,但贼首全都逃不了一死。  这次,流匪们为了保命,自己杀了老大,用人头来投诚。  陈柏松沉声道:“不可松懈。”  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打着投降的旗号冲杀过来的流匪。  投降只是他们让士兵们放松警惕的办法。  亲兵握紧长刀:“是!”  不过这批流匪倒没有这种脑子,他们是认真来投降的。  刚下山就束手就擒,这个年岁,当流匪也是为了填饱肚子,只有匪首才有野心,下面的小喽啰吃不了几顿肉,也享受不了什么好处,对他们来说,在哪里当匪都差不了多少。  ——陈柏松这趟出来伪装成了强盗,他们这次可不在林渊治下之地,而是进了朝廷的地盘,在别人的地盘上,总不能耀武扬威,毕竟林渊吩咐过他,不能叫朝廷发觉,否则又是一场恶战,高邮那边倒不怕,只是陈柏松他们,到时候在朝廷的地盘上,不一定会赢,就算赢,也一定赢得惨烈。  新收编的人被打散分到不同的小队,再不能跟以前的同伴一起行动,他们必须要融入新的团体。  陈柏松看着士兵们拔营,他们明天就得回高邮,夜里拔了营,在野地里睡一晚,明早就能天亮就走,不会耽搁时间,这是陈柏松的习惯,而他的兵也习惯的他的习惯。  亲兵躺在陈柏松旁边,身下就是草地,虫子会爬到他身上,前半夜总是很难睡着。  “将军。”亲兵小声说,“您听没听说,南菩萨身边有不少美人。”  陈柏松正闭着眼酝酿睡意,闻言睁开眼睛,清醒的不像是刚刚还在休息的人。  亲兵又说:“男人居多。”  陈柏松看着他。  亲兵被陈柏松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说:“我可不是说南菩萨与赵二相同,南菩萨肯定不会来摸我们的屁股。”  陈柏松:“……”  亲兵小声道:“将军如今领兵在外,要是有人吹枕头风怎么办?”  陈柏松:“你想得倒是多。”  亲兵还以为自己是被夸奖了,笑得十分灿烂:“我可是将军的兵,自然要事事为将军考虑,要不,我们也送个人过去?”  亲兵小声说:“我们从这边抢一个走,必不会有人发觉。”  亲兵把人都看好了:“就张家那个公子,我看生得就不错,我现在就找人,半夜把他捆了来,明早能跟我们一起上路。”  陈柏松想了想:“他鼻子太小。”  亲兵:“那杨公子?”  陈柏松:“脸大。”  亲兵:“……李公子呢?”  陈柏松一脸认真:“体臭。”  亲兵:“……您有人选吗?”  陈柏松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怎么?难道我还要盯着男人看?”  亲兵一阵无语:“那您还挑那么多刺。”  陈柏松:“他们不行,配不上。”  亲兵:“……都是些玩意,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南菩萨又不跟他们成亲。”  亲兵趴着,忽然低声说:“您看我怎么样?”  陈柏松一愣,眼神都变得惊悚了。  亲兵小声说:“您是我老大,不就是被捅捅屁股吗?只要能帮上您的忙……”  陈柏松竟无言以对。  亲兵:“我瞧着他们都不如我。”  陈柏松:“你去撒泡尿。”  亲兵:“怎么了?”  陈柏松:“好照照你自己。”  亲兵叹了口气:“您这是嫉妒。”  陈柏松不敢置信:“我嫉妒他们?”  亲兵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道:“您嫉妒他们干什么?我说您嫉妒我。”  陈柏松的肩膀放松下来:“我嫉妒你什么?”  亲兵得意的说:“赵二总瞧我,可没瞧过您,可见我比您讨人喜欢。”  陈柏松点头:“嗯,比我讨男人喜欢。”  亲兵的笑容僵在脸上。  打定主意不再跟陈柏松说话了。  亲兵说了一通,陈柏松就睡不着了,他翻了个身,闭眼沉思。  他从没想过他的少爷会喜欢男人,男人有什么好的,既不香也不软,还不能生孩子。  陈柏松一会儿想到这儿,一会儿想到那儿。  他又想,那些男人对少爷是真心的吗?  为了少爷的钱,还是为了少爷的地位?  他们要在少爷身上得到什么?  少爷那样心软的人,但凡被人求一求,就没有不应的,他们总有一天会伤少爷的心。  等他回去了,一定要让少爷把他们赶走。  大不了他去抓几个好看的送给少爷,他抓的人,难道还敢不听话吗?  那些人若是不走,他就杀了他们。  死一个,自己赔少爷两个,这总行了?  陈柏松这样一想,就觉得轻松多了,他和少爷虽然是主仆关系,但是自幼一起长大,他虽然不敢说自己把少爷当弟弟,但在他眼里,少爷和弟弟没什么区别。  他需要关爱他,支持他,保护他。  这是陈柏松自己给自己划定的责任。  ——  陈柏松带人回来,林渊一早就从床上爬起来,他有接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到陈柏松了,他信任陈柏松,这或许跟原主有关,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感情,他认为陈柏松是可信的,所以他才会让陈柏松离开自己的视线。  一个将军,带着那么多人,他却从未生疑。 第99章 嫁去关外那么多公主,有几个活到寿终正寝的?  林渊叹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稳扎稳打,徐徐图之,急不来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做多少事,可能做多少算多少。  老天叫他穿越,总不是叫他来坐吃等死混日子的。第77章 077  世人说人生三苦, 撑船打铁卖豆腐,脱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才明白这三样皆不算苦, 他生于蒙古蔑儿乞部, 又是贵族家庭, 父亲马札儿台乃是元朝重臣, 伯父伯颜曾任中书右丞相, 独秉国政长达八年。  他出身显赫,十五岁就被文宗擢用。  少年得意, 青年得志, 却怎么也没想到, 他的结局会是这样。  哪怕不用脑子都能想到,他被人“救”出江南贬所, 看似是留了一命, 但他家族也完了。  脱脱被救出以后,就一直被关在一个院子里, 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哪儿。  每日所见都是那几个下人, 下人们也不与他说话,甚至互相都不交流。  他就算想知道自己在哪儿,是被何人算计, 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突破口。  “父亲!”  脱脱闻声望去,却见自己的大儿子就站在门口,他一时之间竟没有言语,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以为……他以为自己的家人必死无疑了!  脱脱看着儿子朝自己奔来, 心里五味陈杂。  “父亲!”哈刺章跪在脱脱脚下,涕泗横流,“儿不孝!儿来迟了!”  脱脱弯下腰,抱住自己的大儿。  他希望大儿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在家时,大儿能支撑门楣,他以最严厉的姿态教导他,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他,可是一夜之间的变故,大儿也不过刚及弱冠,怎能在巍峨皇权下保全一个家呢?  哈刺章呜咽道:“家奴下仆皆被朝廷收押,弟弟已死,母亲生死不知,父亲,是儿护不住他们,都是儿的错!”  “不怪你!”脱脱的双臂收紧,虎目含泪,“是爹的错,是爹……”  哈刺章却忽然抬头:“爹爹何错之有?爹爹殚精竭虑,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以一己之力正朝纲。爹爹何错?”  哈刺章毕竟年少气盛:“爹爹,您以真心侍君,君可以真心待您了?”  脱脱摇头:“哈刺章,那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是汉人说的话!”哈刺章瞪大眼睛,“汉人也说,天下有能者居之!”  脱脱:“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哈刺章把自己的经历全盘托出:“爹爹,那南菩萨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有胸襟,有气魄!除了他,哪个汉人能容得下我们?爹爹,儿想过了,他是想收拢蒙古人心,他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相反,他定会把我们视为座上宾!”  脱脱却说:“我不会为汉人去打同胞!”  哈刺章:“并非如此啊爹爹!那南菩萨与我说过,知晓爹爹本事,也不强求爹爹与故人为敌,只希望爹爹怜惜百姓,专管农耕水利,给爹爹配衙配属官!”  脱脱一愣:“农耕水利?”  哈刺章:“正是!”  脱脱看了眼哈刺章,叹气道:“此人心思叵测,手段看似光明,实则阴险至极,这样的人,若是从他,日后未必有好下场,若是不从,我们父子就永远出不了这扇门。”  “哈刺章,与虎谋皮,你可想好了?”  哈刺章眼神坚定:“爹爹,儿想好了!”  脱脱看着自己的儿子,从稚童长到如今,他大了,心思也多了,也有了建功立业的想法,他这个当爹的只能在下头托着他。  能不能保住,就要看命了。  脱脱说:“我去见见那位南菩萨。”  ——  “丞相。”林渊坐在上首,他久居上位,自己没察觉,但身边的人都发现他变了,气势不同了,他不必关注自己的仪表,也不必在意自己的坦途,他是唯一的掌权人,他就是规矩。  脱脱坐在林渊手边,下人轻手轻脚的上茶。  “不曾想南菩萨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手段。”脱脱目光如炬,单看气势,半点不落下风。  林渊含笑:“是渊待客不周,怠慢丞相了。”  脱脱冷笑一声:“南菩萨好心机,好手段,若我不从,倒是我不知轻重,不识好歹了。”  林渊:“丞相久居高堂,可知天下大势早不在朝廷那边了。”  脱脱:“我们是外族,不是汉人,否则……”  林渊冷笑:“丞相说笑了,当年成吉思汗打下江山,那时候天下何其稳固?怎么到了如今,把祖宗打下的大好基业葬送了,就成了身为外族的过错了?”  “丞相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这些年朝廷是如何治国的。”  “治国不是养猪狗,给口吃的就行。”  “再说了,就是养猪狗,也总不能吃的都不给一口?”  林渊嘲讽道:“若朝廷都是您这样的官员,败得倒也不算冤枉。”  脱脱一愣,他以为林渊会摆好礼贤下士的款,怎么却突然刻薄起来,他盯着林渊,好像林渊脸上开了朵花。  “您去治理黄河,让纸钞成为废纸。”林渊又说,“因您这一手,元朝元气大伤。”  脱脱大怒:“怎么?!百姓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  林渊看他:“您竟懂这个道理?”  脱脱的手握成拳。  林渊笑道:“丞相,你若只是个将军或只是个丞相,又或只是个水利官员,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手握重权,若是不能像你伯父伯颜一样独秉朝政,那就是个靶子。”  “哈麻上位,可是你一手拉上去的,你以为是哈麻害你,可曾想过若没有皇帝的示意,哈麻敢害你?”  林渊:“何必自欺欺人呢?哈麻是佞臣,他靠揣摩皇帝的心意上位,皇帝忌惮你,才是你落得如此下场的真正原因。”  “想来若你真的死了,皇帝又会发作哈麻,为你平冤了。”  脱脱气得发抖:“你……你无耻小人,陛下只是被奸人蒙蔽!”  林渊:“哦?那你和伯颜又有何区别?伯颜可是你弄倒的,你在朝堂内的地位,你的声威,皇帝不忌惮你才是件怪事!”  “皇帝缺你一个吗?”  “带兵打仗的除了你,还有察汗,没有察汗,还有别的人。”  “管水利的,没有你,还有别的大臣。”  “更别说管政事的了。”  “脱脱,你自视甚高,可曾想过你并非无可替代?”林渊问他。  脱脱脑内一片空白。  是啊,他自以为皇帝离了他不行,但事实并非如此。  皇帝要用他,他就有用,皇帝不用他,有的是人凑到皇帝跟前去。  没了他们一家,皇帝还有别的人可用。  就在此时,林渊却忽然走下台阶,他站在脱脱面前,双眼平视,抬手做礼。  脱脱没动。  林渊站直后才说:“若丞相助我收拢蒙古诸部,我便以丞相之位聘之,丞相之于皇帝,不过可有可无,丞相之于我,却是无可替代。”  脱脱冷笑:“南菩萨神机妙算,怎么?却算不出我是否会臣服于你了?”  林渊摇头:“你是忠臣,也是权臣,你对朝廷赤胆忠心,生死不改,渊晓得。”  脱脱:“那南菩萨何必做此无用功?”  “你跟随我,难道就不忠心了?”林渊笑道,“我能保你,就能保蒙古百姓,朝廷式微,换做刘福通或是郭子兴,难道他们得到江山以后,会保下蒙古人不成?”  林渊:“丞相悲天悯人,对汉人百姓尚且如此,怎不为同族想想?”  “丞相也可以等,等朝廷败了,再来找我,不过到那时,我可就不像如今这般好说话了。”  林渊拱手:“丞相自想,渊先行一步。”  话一落音,林渊就大步离开了客堂,走出了院子。  他刚出院子就看到了守在一边的陈柏松,林渊冲他笑:“怎么?真以为脱脱敢动我?”  陈柏松站起来,走到林渊身边:“他是狗皇帝的臣子。”  林渊摇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蒙古人,还曾经是丞相,是所有人眼中的忠臣,贤臣。”  陈柏松:“……不太懂。”  林渊:“不懂也没事,你会带兵就行,你这胡子也该刮刮了。”  陈柏松摸了把自己的胡子,他留的不是文人须,随其生长,现在像个野人。  “先前跟少爷说的事……”陈柏松又提了提。  上回他跟林渊说男宠的事,林渊没有回答他,推辞有事便走了。  这回他得问清楚。  林渊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忍不住笑道:“我没碰过他们。”  陈柏松看着他,明显不信。  林渊:“他们都被我派下去当吏了,我会派自己的男宠去干小吏的事?我总不至于这么小气?”  陈柏松一愣。  林渊笑着看他:“怎么?吃醋了?”  陈柏松:“……”  林渊安慰他:“放心,就是我身边的人再多,你也在我心里也是头一个,行了?” 第101章 ——宫里的人都不怕他,宫人们得罪了他,最多就是一顿板子。  但是宫人们都怕刘福通,谁得罪了太保,谁就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个认知让韩林儿五味陈杂。  他不如太保有威严!不如太保有权力!  除了那南王,没人再给他珍奇玩意,但肯定有人送给太保!  韩林儿连续几日都不想上朝。  上朝有什么用?  没人听他的!他才是那个无足轻重的人,坐在龙椅上,听着自己的臣子议事,他却连插句嘴都做不到!  当什么皇帝?上什么朝?  可不可笑?  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自己这个皇帝是这样当的,恐怕要笑掉他们的大牙了?  韩林儿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太保为什么不死呢?  太保死了的话,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这文是纯爱,有感情戏,不想看感情戏的跳过就好(本来我就没写多少。)  不过不会改大纲的,拜谢。第79章 079  安老四自从常熟事后就一直无所事事, 担着一个虚职,每日吃喝,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觉得自己有大本事, 可林渊却不重用他, 难道常熟没有他的功劳吗?  刚开始他不忿, 每日食不下咽, 后来就开始忐忑难安。  安妻对他说:“你太自大了。”  安老四不明白,他问妻子:“难道常熟没有我的功劳?难道我连实权都不能有?”  “你是从徽州来的。”安妻对他说, “当时让你去常熟, 恐怕也是南菩萨找不到合适的人, 这才叫你去,不然何苦用你这个忠奸不明的人?”  安妻:“我们与旁人不同, 出身徽州, 这就是我们的大过,南菩萨晾你这么久, 是要用你。”  安老四:“用我?”  安妻笑道:“夫君, 成事看人,你若不行,便是有登天梯又如何?”  安老四大笑:“娘子, 莫要小瞧你夫君!”  果不其然,第二天宋石昭就登门了。  宋石昭开门见山:“叫你去接近小明王,至于什么法子,这你得自己想。”  安老四被难住了:“总不能叫我割了卵蛋去当太监?”  再说了, 就算是当太监,皇帝身边的太监还能是这个年纪的人?  宋石昭笑道:“这就要看安公子的本事了。”  宋石昭人走了,安老四却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是想成大事,可也没想过不当男人啊!  安妻出来倒茶,就看安老四鹌鹑一样缩在椅子上,一脸茫然。  安妻问了一句,安老四便嘴唇颤抖的说了出来。  安妻沉默半响:“宋主管可说时限了?”  安老四摇头:“那倒没有。”  安妻失笑:“可见你是一叶障目,竟钻了牛角尖,哪里是叫你到小明王身边去,只是叫你去打探他身边的消息,当太监可不是个好法子。”  安老四眼睛一亮,拉住妻子的衣摆,见妻子不为所动,连忙下拜:“娘子教我。”  安妻:“你先去找南菩萨要钱,让商人去安丰找找门路,这回我怕是要随你一同去了,先用钱开路,若能买个官最好,买不到便去当个小吏。”  “我们要去当南菩萨的耳目。”安妻说道,“若你在外头有相好的,这回一并带走。”  “家大业大,安丰的人才不会生疑。”  安老四微咳一声:“这……”  安妻:“未必你瞒得过我这个枕边人?”  安老四是个风流性子,外头的相好不算少,妻子既然发话了,他也就一家家的求了过去。  与他相好的大多是寡妇,这些女人一听他要到徽州去,还要带她们一起,一个两个都不同意,咬紧了牙不松口,往日的缠绵爱人,下了床就不认人了。  还有泼辣的见他痴缠,大骂出声:“不过是你床上功夫好,姑奶奶权当白嫖了男人,你竟厚颜无耻想要姑奶奶与你做妾?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这些寡妇手里握着产业,因为女人也可立户,钱全在自己手里,自然看不上去给安老四做妾,安老四吃了数次闭门羹,总算不再出去了。  寡妇养男人,这事在林渊治下并不少见。  她们大多都有子女,又因为夫家还在,不想回娘家——带着钱财回娘家,钱是自己的还是娘家的?家里可不止她们这些女儿,还有哥哥弟弟呢!  夫家人也不想她们回去,她们在,产业还是自家的,走了,那产业就没了。  所以就催生了一个新行业——给寡妇拉皮条。  寡妇年纪不大,三十多岁,后院寂寞,自然需要男人,又不想改嫁,那怎么办?  找男人啊!  这些男人都是长得不错,家境贫寒,有找不到愿意招赘的有钱人家,就住到寡妇家里,寡妇每月给他拿钱,他就充当行走的棒槌。  也不全是棒槌,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些男人有时候还要充当家丁或是看门狗的角色。  所以现在当寡妇,看上去竟不那么惨了。  要是生了孩子,这些孩子都随母姓,不随父姓,夫家那边不认他们,至于以后分家?他们也动不了夫家那边的产业,只能动母亲的嫁妆。  不过寡妇们大多不想生,毕竟她们的情人有些换的勤,就是怀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的。  所以她们开始避孕了。  林渊还不知道古人是怎么避孕的,还问过宋石昭。  宋石昭说:“这男女结合,要想生育,必然是要送精入体的,不送便是了。”  林渊:“……”  那些男人可真是忍得!  果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也得管一管了。”林渊对宋石昭说。  本来这种事她们暗地里做,林渊也就不说什么,可现在摆到台面上来了,那就只能管了。  那些男人去给寡妇当面首,得了银子又不纳税,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劳动力要去劳动,才叫劳动力,不能创造社会价值,林渊就嫌弃他们碍眼了。  “先从税收开始。”林渊对宋石昭说,“叫他们补税。”  宋石昭一愣,低笑道:“是该叫他们倒倒霉了。”  于是中人们就得了消息,他们得交税了,不仅他们要交,那些被他们送出去的男人们也要交,税从哪儿来?自然是他们得到的钱上来,难道寡妇出了要人的钱,还得把税一并交了?可没有几个寡妇有这样的财力。  男人们把之前的税补上了,手里原有的存款都没了。  可又舍不得寡妇这边的好差事,就只能出去再寻一门生计。  ——  “张四!”年轻小伙小跑过来,拽住张四的胳膊,“上回叫你帮我打听的事你打听了没有?”  张四叹了口气,他生得不错,虽然是农户,不过家里四个兄弟就他生得最好,浓眉大眼,脸型方正,长得又高,当时中人带他去见了四个寡妇,每个都相中了他,他选了最年轻漂亮的一个。  结果同乡们发现了,都叫他去忙帮。  竟然还有人想跟他伺候同一个。  张四叹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干这个都得交税,税还不低,都快跟商税等同了!”  年轻小伙笑嘻嘻地说:“那再高,还不是有盈余?就是没有盈余,也不用吃家里的。”  张四:“本来寡妇就不多,有钱财的寡妇早找到了,如今再去找,倒也有,不过你得跟好几个一起伺候她。”  有些富有的寡妇,一个人能养五六个。  年轻小伙表情有些复杂:“就没有身边没人的吗?”  张四:“便是这样的,人家也不一定瞧得上你,倒还有你挑拣的余地了?”  小伙见张四面有不耐,连忙说:“哥哥别气,是弟弟眼高手低。”  张四这才气顺了些:“城东有个寡妇,李氏,四十多岁,生得不太好,身边倒没什么人,不过要求不低,你若自信,便自己去试试。”  小伙瞪大眼睛:“这怎么试?”  张四:“她家有婢,你自去了,那家婢便会查探你,不必你自己做什么。”  小伙果然去了,来查探他的是个面黑粗莽的婢女,上来就脱了他的衣服,一边看一边还对守在门口的婢女说:“无斑无印,器两指,毛少味轻,去禀告。”  守门的婢女便走了。  小伙连忙穿上衣服,脸都红透了。  当夜他就留下了,李氏生得不好,体如胖瓜,脸似男人,寡言少语,他战战兢兢的服侍她,唯恐她不高兴了,之后的事没得谈。  好在她晨起的时候对他说:“一月三钱,税我来付,若有了孩子不关你事。”  她十四嫁人,嫁过去没有两年,丈夫就没了,孤鸳久旷,连个孩子都没有。  原本她是不想养人的,她嫁人前也是大家闺秀,但孩子成了心魔,这才在嬷嬷的劝说下点了头,借种生子,孩子是她自己的。  小伙这就留下了。  每日饮食不用操心,每月还能挣下三钱,还存钱在城里买了房。  李氏是个好伺候的,他待得久了,跟李氏竟然有了些感情。 第103章 挣得多的,交的税也多。  而且现在工作一般都是大厂,好调查也好管理,报给税务局的收入和实际收入基本没什么差别。  不过偷税漏税的常见,林渊也明白,所以不同的行业也有不同的扣税标准。  等税务局把条条框框订好了送给他过目,林渊自己也看得头大,又熬了几天夜才找出不合规范的点,让他们继续改。  元朝的农业税很低,林渊一直觉得成吉思汗真的不错,站在一个统治者的角度来说,他打了江山,也努力养民,元朝靠的是商业税,不是农业税,根据史料记载,有些地方的农业税之低,就跟没有差不多。  但成吉思汗活着的时候还好,死了,政令就开始大打折扣。  比如通州,就敢自己收税了。  而且通州收税很奇怪,通州看的是地,比如通州说,一亩地能产三十石大米,那这个城的人今年就要交十石的税。  但如果土地不丰呢?  如果有水灾或是旱情呢?  除此以外,还有人头税,人头税不是农户交,而是城里没田的普通人家交,家里几口人,每个人一年交多少税,什么?嗷嗷待哺的小娃娃?那也是个人,也得交税。  于是通州人不敢生孩子了,生了也要溺死。  去年的时候还是一年只交一次税,今年却要交两次,半年一次。  所以才有这么多人出逃。  林渊轻声说:“通州啊……也该动一动了。”  收了这么多税,又没真的去打仗,粮仓肯定是满的?  林渊冲罗本笑:“君敢战否?”  罗本肃穆拜下:“但求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  林·霸道总裁·渊:“天凉了,让通州破产。”  通·楚楚可怜·州:【瑟瑟发抖.jpg】第81章 081  “南菩萨说了, 但凡是想到我们这儿的,那都是他的百姓, 得一视同仁。”  “那些流民运气可真好。”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就是最近涌入的通州流民。  对于百姓而言, 一年都发生不了什么可以用来聊天谈论的事, 偶尔发生一件, 他们就能谈上很久了。  如今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 家里的孩子送去了学堂, 不耽误家长们上工,每天上工多久, 时间都是有定数的, 不像以前, 干活就是一整天,什么时候说让走了才能走, 现在不同了, 有人管呢!  他们的日子变好了,看着外头涌入的人, 内心就生出了骄傲之感, 也变得更宽容了。  因为他们是林渊治下的百姓,所以南菩萨的名气越来越大,他们也生出与有荣焉之感。  女人一家就住在泰州, 她们也没有瞒人,周围住的都知道她们是妯娌,泰州的风气不如高邮,女子立户还是少见, 有时候一条街都见不到一家,招赘的也少,要不是家里实在没儿子又没亲戚,也不会选择招赘。  但是工作还是好找的,她们妯娌几个都是地主家庭出身,都能读能写,便都去干了誊写的活,一日三餐都管,屋子里冬能烧炭夏有冰,就是她们做姑娘的时候,日子跟这也差不多了。  女人不懂,还问女教:“便是再会读书写字,也是女人,哪有女人干男人的活呢?”  女教笑着看她:“那你把如今这工让给男人,你干不干?”  女人一方面觉得自己占了男人的活不太好,但一方面又舍不得这样的工,纸笔多贵啊,没出嫁的时候,家里的纸笔都是给兄弟的,她自小练习,用的都是兄弟们的废纸。  女教:“既叫你做了这个,你就安心做,也不必用这话来试探我,上头大人们不比我们知晓道理?你好好干你的活,干得好了,好处自然是有的,干得不好,多得是人想顶你的缺,与其东想西想,不如多干点事,也好往上升。”  女人瞪大眼睛:“往上升?”  女教:“我就是升上来的,原先跟你一样,干着誊写的活,干了两年,上头的说我勤勉,便升了职,成了女教。”  女人小心翼翼地说:“成了女教,跟现在有何不同?”  女教略有些自得的笑了笑:“你一月六百文,我一月三钱,你说有何不同?”  三钱啊!  女人咽了口唾沫。  这在以前家里未败的时候她都不放在眼里。  岁末的时候打赏身边亲近下人也有四五钱。  但自从家败了,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女人连忙说:“那我回去上工了,我这就走!”  她朝女教行了一礼,脚下生风地回到了屋里。  当林渊发现通州逃来的人里出现小有家资的人时,就知道时机到了,此时去打通州是代价最小的时候,通州百姓怨声载道,敢跑的都跑了,不敢跑的,恐怕过不了多久也要跑了,通州知州但凡聪明一些,都不会放任百姓出逃。  但一味强关是不行的,百姓不是畜生,不是围栅栏就能关住。  百姓有百姓们的智慧。  他们大多借着走亲戚的理由出城,头两次还会回去,等守城的放松警惕了,才带着家资逃跑。  ——跟贫苦人家不同,这些有资产的百姓,才是保证通州经济循环的重要支柱。  失去这些百姓,就像人身上的骨头被一根根抽离,通州摇摇欲坠,只需要稍微用一点力,就能立马倒下,分崩离析。  而此时,李从戎已经点兵出征了,罗本任军师,他们这次用了老法子,围而不打,通州要是有人逃出来?可以,他们接受,转头就送到高邮或是泰州,通州的官员想出城?那就对不起了,您们都是大人物,哪能到处跑呢?  至于通州的兵……  吕荟倒是派兵想要攻出城外,无奈巨大的投石机摆在那,他们稍动一动就有无数炸药在城门爆炸开,几番试探,吕荟只能困守通州。  哪怕想派人给朝廷求援——那也走不出通州。  更何况朝廷的兵力现在都集中在安丰一带,他们就是求援,最多也只能求到附近的城县,那能有多少兵力?不过螳臂挡矩罢了。  “你!你给我出的好主意!”吕荟在知州官衙内指着同知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什么下头的贫贱走了,留下的都是富家,有钱人!如今再去看看!富家也走了!光靠那些大户?那些大户会愿意拿出钱粮给我养兵?”  同知也委屈啊,他自觉主意是好的,但是再好的主意,也总有出差错的时候,这也不能怪他,只能怪那南菩萨太奸诈!  “大人,事已至此了。”同知低着头说,“已经没粮食了,大户们也出不去,说自家人多,钱能拿出来,粮食是死咬着不出。”  吕荟瞪大眼睛:“我的兵是死人吗?他们不给,就不会派兵去要?”  同知吓了一跳:“那岂非是行盗匪之事?”  吕荟啐了他一口:“那你给我想个法子出来,这不行那不行?把你宰了,肉都不够我手里的兵一人吃一口的!”  同知想到自己家的钱粮,连忙说:“还是大人您的法子好,我没见识,您万勿跟我计较。”  吕荟哼了一声,当天就叫自己手下的兵去找大户们要粮。  这些兵打不过围城的,但是对付只有家丁的大户们却不难。  刚开始的时候,大户们还是给粮的,毕竟外头全是凶神,谁也不想为了粮食没命。  但兵来得越来越勤,要的粮食也越来越多,一来二去,他们自家的粮食就要见底了。  大户们聚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也好叫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把他胃口养大了,受苦的还不是我们?”  “没了粮食,我们也得饿死。”  “总得想想法子。”  “我有一味神药,服食以后可叫人睡梦中登仙。”  “此药不错,就是不知怎叫他吃下去。”  “这有何难?他那爱妾正是我送的。”  “赵兄高义,赵兄高义啊!”  “赵兄日后若有所求,莫敢相辞!”  吕荟于女色上倒不贪图享乐,只有一妻二妾,伎子都不养,妻子是父母定的,大家闺秀,管着后院,他颇为尊重,与妻子相敬如宾。  妾室一个是为了填位子纳的,百姓出身的良妾,侍奉主母,伺候吕荟,虽然样貌不美,但也温柔小意。  另一个妾室,就是赵家送的,吕荟原本不想要——朝廷命官纳了下面人送上的女人,这要是传扬出去,都够参他一本的了,但那女人实在勾动他的心魂,有时温柔小意,有时骄纵任性,有时又落落大方,这哪里是一个女人,这简直是十几个女人。  更勿论这女子琴棋书画皆是精通,送给他时又是处子之身,吕荟只能冒着风险纳进门。  进门以后,他每月初十天在妻子房里,另有二十天都在这妾室房里,另一个妾就成了摆设。  他在外头不得意,回到自己的宅子里便一头钻进了妾室的屋子,妾室穿着一袭红色纱裙,挽着长发,却不像当家太太那样板正,几缕发丝垂下,十指芊芊勾动琴弦,端得是一身风流气,见吕荟进门,妾室便笑:“大人好大的威风,这门是惹着您了?”  吕荟看了眼被自己大力推开的门,心里的烦躁竟去了不少,他坐到妾室身边,拉住妾室的手,难得露出了点虚弱的样子:“如今这通州,怕是不太好了,娇儿,难为你得跟我过这样的日子。”  妾室娇儿摇头:“大人在哪儿,奴就在哪儿,甚坏日子没过过?能在大人身边,便是好日子了。”  吕荟搂住娇儿的肩膀,娇儿的头靠在他肩上,她脸上带笑,面露深情,似乎她真心实意的爱着这个男人,吕荟的手从肩膀下滑,娇儿的衣带滑开,她的指尖点着吕荟的肩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大人,您也得注意身子。”娇儿蛾眉微皱,“太太先前也提醒了奴,奴再受宠,也得为大人的身子着想。”  吕荟一愣,也笑了:“年纪渐大,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娇儿轻声说:“奴倒是得了一样好东西。”  吕荟:“什么东西?”  娇儿:“您可知那陈半仙?”  吕荟脸上的笑容暧昧了,陈半仙是个专做壮阳药的,但凡吃过他所做药丸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好的,还不伤身子,不过那陈半仙居无定所,走南闯北,便是想求他一药,也不容易。  娇儿从手边拿出一个盒子,展开盒子给吕荟瞧。  吕荟拿起那颗白色药丸,对外头的下人说:“牵只狗来。”  吕荟掰下一点药丸喂给狗,果然见狗冒着粗气,四爪不停走动,下头的玩意冒出了头。  “果然好物!”吕荟一口将药丸吞下肚里,大手一挥,把娇儿揽进怀中。  娇儿的双臂如蛇般缠绕着他,吐气如兰:“大人爱奴?”  吕荟正在用力:“乖乖,等爷泄了再与你说。” 第105章 被抓的通州官员这才知道,原来吕荟的死是由赵家一手操控。  娇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但她也不知道半夜冲进来杀了赵家阖家上下百余口的是谁。  “先听见有人说走水了。”娇儿有些恍惚,“下人们都乱了,我看到外面有人影,就从窗子跳出去,逃到了马厩。”  李从戎发现从她嘴里撬不出别的东西,便把她关在屋子里,叫人看着她。  结果一个没看出,娇儿半夜咬舌自尽了。  她存在的所有意义都是为了赵家。  如今赵家除了她一个活口也没有,她失去了活着的意义,选择了死亡。  “赵家……造孽啊。”李从戎都不禁感慨道。  把女儿当成优伶送给吕荟,那时候通州可不像这几年一样风雨飘摇。  把女儿养成这样,赵守成可谓是难得一见的狠心人。  通州从此以后,成了林渊的治下。  因为赵守成的缘故,通州的残余势力都被打击的毫无反手之力。  费尽心思,最终给林渊做了嫁衣。第83章 083  春去秋来, 落叶纷纷,树梢硕果累累, 金秋名副其实。  农人们秋收, 果农们采摘, 农忙时学堂的学生都放了假, 要回家帮忙收获, 在学堂里捂白的肤色, 又迅速变回了小麦色,汗水洒到田地间, 地里的收成就是一个家未来一年生活的依仗。  林渊的桌案上摆着削好皮的梨, 当地的梨有青色的皮, 个头大约只有少年人的拳头大小,入口果肉也有些糙, 但是汁水丰富, 因为日照足够,所以难得的甜。  以前几乎没人种水果, 这玩意跟庄稼不同, 填不饱肚子,只有有钱人家买,贫苦人家买不起, 所以果农们最多少少的种一点,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庄稼上。  去年林渊推广的合作种植收到了成效,水果上市,百姓们倒都愿意买点回家尝鲜。  人们的购买力变强了, 经济市场才能越来越强。  显著的变化就是房价涨了。  尤其是高邮的房价。  原先几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三进出的屋子,如今上百两了,都是有价无市。  愿意出钱的人多,但卖房的人少。  要是建在城外,价钱自然就会低许多,可城外的屋子除了流民以外,根本没人愿意买。  林渊还记得上一辈子,跟着老总出席会议的时候,听见过一个高层人士对着房价侃侃而谈。  房价是基础,是社会经济的基石和堡垒,也是最后的屏障。  一旦房价崩盘,那就代表经济损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就如同上世纪r本的经济泡沫。  所以无论房价多高,多离谱,只要还在可控范围内,哪怕经济出了问题,房价也绝不能降。  真到降了的那一天,经济也就崩盘了。  高邮房价的上涨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许多老百姓买不起房了。  他们大多是流民出身,在高邮没有自己的房子,好不容易存了点钱,却只能面对高额的房价望而生畏。  林渊找到周福,跟他详谈了这件事。  “贷款”是个新概念,但也不算全新,只是老百姓们不知道。  对商人来说,如果临时周转不清,便写下契书,约定多久偿还多少,先提走货物。  所以林渊一提,周福就明白了。  周福有些忧虑:“怕是百姓们不肯。”  对很多百姓来说,背债是大事,他们宁愿节省度日存钱,也不愿意背债。  林渊:“这就要看周会长的了。”  周福头大如斗,拱手道:“大人所托,必不推辞。”  但是周福还有疑问:“大人,百姓耕种就能活命,他们一生都未必能离开家乡,又何必……”  林渊看着他,就像看着这个时代的一小部分人。  但就是这一小部分人,他们决定这百姓们的生活命运。  周福虽然是个商人,不是个官,但他的思想跟这一部分是靠近的。  他们都觉得百姓大字不识,每日忙碌只为饱腹,百姓们有衣穿有饭吃就够了,给了他们太多,他们反而会变得不驯。  在这部分人眼里,百姓是畜生,他们对社会没什么价值,只要老老实实专注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该嫁娶时嫁娶,该生孩子时生孩子就够了,他们懂得太多,能做的太多,反而不利于社会。  林渊冲周福摇头。  周福吓了一跳,连忙告罪:“大人高智,哪里是小人能明白的。”  有些话是解释不清的,许多问题哪怕林渊敲锣打鼓的解释,也没几个人能懂,既然解释不清楚,那索性就不解释了,他下达指令,下头的人就去做。  等受教育的新一代起来了,自然就能明白了。  林渊扶起周福,笑道:“那就全托付给周会长了。”  周福额角的冷汗都出来了,连连点头,心里止不住地想:“南菩萨以前有这样的气势吗?”  他还记得最先见到南菩萨的时候,南菩萨在他眼中心中还只是一个纯厚的青年人,举止大方,温文尔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有了现在的气势?  离开府衙,周福走在路上,他掏出丝帕擦拭额角的汗。  街上百姓熙熙攘攘,小摊贩满脸堆笑,孩童们尖笑打闹。  谁能想到几年以前,这里的百姓还食不饱腹,孩子别说读书认字大部分都被卖出去了呢?  王者气象啊……  周福低下头,觉得自己一生的运气都在几年前的一次豪赌上了。  放弃自己在异地苦心经营的家业,单枪匹马来到了高邮,为了让林渊放心,接来了自己的老父老母,兄长和兄长的家眷,以及自己的子女——她的妻子不愿意离开老家,自请下堂回了娘家,他给了她丰厚的钱粮,日后她若再嫁,这些钱粮就是她的嫁妆,也算全了夫妻一场的缘分。  然后他就在高邮当地又娶了妻室,是小户人家之女,与他也算相敬如宾,虽不情深,但彼此都还尊重,他有时候出去走商,一走就是一年,妻子照顾老幼,打理内宅,自从成了会长以后才安定下来,妻子怀了孩子,近日就要生了。  周福一回去,就找了自己的老仆。  两人密谈了一夜,天光泛白老仆才离开。  老仆姓王,都叫他王二叔,王二叔是个勤快人,做事手脚麻利,人看着老实,其实精明的不行,他第二天就带着自己的家小离开了周家,在周家门口磕了几个头,倒是引得路人侧目。  毕竟在老百姓眼里,在大户人家当仆人,日子过得肯定比外头的人好。  王二叔站在街头上,涕泗横流,此时就有人来问了。  “王二叔,你可是犯了什么错?”  王二叔摇头:“是东家待我好,见我老迈,放我为自由民。”  那人又问:“离开周家,你可有住所?”  王二叔又摇头:“高邮房价太高了。”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赞同:  “太高了!若不是有祖宅,我家定然没房子住。”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降下来。”  “王二是周府出来的,肯定有积蓄,与我等不同。”  王二叔叹了口气,抬袖抹泪:“东家待我情重,可我儿娶妻,这么些年的积蓄都搭进去了。”  “那可真是……”  “还是去租,好歹也有个容身之所。”  人们看着王二叔拖家带口的消失在街头。  过了没几日,街头巷尾就有了新的谈资,人们谈论着王二新买的宅子。  “青砖呢!”他们羡慕极了,“还有个大院子,院子后头还有园子。”  “这得多少银子?”  “百两定是有的!那片地贵得很!”  “王二不是说他没钱了吗?”  “你听他说,这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人家在周府当差,说不定还觉得百两不够塞牙缝呢。”  “常听人说周福如何富贵,这下是真见识了。”  又过几日,风气再次变了。  “听说了吗?就王二那套大宅子,是贷款买的。”  “甚是贷款?”  “就是找朝廷借银子,每个月还上些。”  “多稀奇啊,朝廷还给百姓借银子。”  “说是南菩萨见百姓们买不起房,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那王二买房,就是找朝廷借的钱,他自家凑了二十两,另八十两是找朝廷借的,到时候每月还四百文,还二十年,多的是给朝廷的利息。”  “那他若是赖账不还呢?”  “要是五个月不还,朝廷就要把房子收回去,再卖。”  “这法子好,免得泼皮无赖去占便宜。”  虽然百姓们津津乐道,都以为是件奇事,但竟然没一个去申请贷款的。  好在这也在林渊意料之中,新华国成立以后,贷款这个概念才被人民熟知,花明天的钱,享受今天的生活,话是这么说的,但当时敢贷款的根本没几个,最多也就是大企业家或是小企业敢干,普通人不敢。 第107章 好吃懒做竟然能被他弄成个人标志,也算是一个奇人了。  他们从侧门走进府衙,发现府衙的下人们似乎换了一批人,比起原先的人,他们看上去更加秩序井然,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谄媚,也不亲近,给人的感觉甚至有些生疏和冷淡,但动作举止又带着十足的尊重,行动间雷厉风行,还不止一个,竟是个个如此。  张大人移开目光——不该他想的事还是不要想了。  仆从带着他们来到收拾好的厅堂,林渊已经高坐上首,下头横向摆着椅子,就跟开会一样,也确实是开会,林渊没有太多时间去了解这些官员们,只能用这样简单暴力的手段来了解他们。  林渊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便说:“从这边开始,依次说下去,说说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遇见了什么麻烦,最后怎么解决的,得到了什么经验。”  台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南菩萨!真的不给我们点时间打官腔吗?我们都准备好了!  林渊奇怪道:“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从这边往右,依次说?”  难道这群人都左右不分?  不至于?他们怎么当的官?要求这么低的吗?第85章 085  平江官员坐在台下, 怎么都感觉不太得劲,这坐着感觉怎生如此不同?这横着坐, 屁股挨着椅子, 就像椅子上长了刺, 平江的小官员, 几乎都是当地人, 这些官员不受重视——捞钱轮不到他们, 重要政事也轮不到他们,但就是这些小官员, 构造了平江政治的骨血和脉络。  以往平江还在朝廷手里的时候, 他们一年都不定能见上知州一面, 别说知州,同知都见不了。  如今对着林渊, 除了紧张以外, 却都生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虽然这是他们头一回见林渊, 但这段时日以来, 也知道林渊是看重做实事的人。  毕竟林渊人虽不在这儿,但每个月都会给他们评绩,评了优的还会升官, 虽然只是小升一阶,但对这些官员来说,升官一项是轮不到他们的,如今头上换了主人, 升官却有望了,怎么不叫他们激动万分呢?  “郑大人,到您了?”刚坐下的官员笑声对坐在一边的郑大人说。  郑大人站起来,他虽然懒,但外表还是很能唬人的,他是个美中年,四十多岁,留得一把好胡子,脸上虽有了皱纹,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好样貌,他站起来,长身玉立,嘴角带笑地把自己近段时间做了什么,干得怎么样,遇到了什么问题说了出来。  说话也是门学问,这门学问浅的,也就只能一条条的说清楚。  这门学问深的,比如郑大人,明明没做多少事,说出来却叫人觉得他一天忙得脚不沾地。  林渊听他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好不容易听明白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郑大人管的是户籍,其实就是重新规整平江户口,把外地来的流民也纳入平江百姓,新入户的百姓头一年不必纳税,看起来事情不多,但其实杂碎小事多得要命。  可问题是,这位郑大人其实干得……只是把任务分派下去,自己只管流民登记,管的还非常一般。  林渊看着这位郑大人,只看外表的话,所有人都会以为郑大人是个君子,既然是君子,必然是能力出众,气质高贵,受人尊敬的人,他说道:“郑大人辛苦,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子还是要给的,人活一张皮嘛。  但他之后还是要了解清楚,这位郑大人只是懒,还是真的是个草包。  是草包的话,那他就没法用他了,当官跟别的不同,别的有些行业,草包努点力大概也还能做得不错,可当官就不行了,再努力,只要是个草包,那就干不好事,容易被耳语左右,看似敦厚,实则是又蠢又毒。  这个会开了整整一个早晨,中途去了几趟恭房,官员们极为重视和林渊的第一次会面,哪怕是自己听不懂的,都要专注的听着,脸上要么挂着笑容,要么一脸严肃,坐姿端正,倒是显得有几分风骨。  林渊肚子饿了,该问的也问过了,过了晌午就散会,倒是留了他们在府里用午膳。  “我便不与诸位共用了。”林渊笑道,“免得诸位不自在。”  众人连忙站起来,拱手称不会。  林渊:“无须与我客气,诸位请便。”  下人们从门外进来,将官员们请出去,用餐自然不可能在这里用。  姗姗来迟的宋石昭此时才从院子里绕过来,陪着林渊一起用膳,林渊在吃上不讲究,尽快吃完填饱肚子就行,但厨子们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既然知道林渊不爱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他们就把珍奇食材伪装成普通食物。  林渊对这些方面也不伤心,逮着什么吃什么,就觉得比现代的东西好吃,可能是因为古代没有添加剂?  可是按理来说……有添加剂才更香来着。  “那个郑清风有意思。”林渊一边吃一边对宋石昭说,“看着是个君子。”  宋石昭差点咬碎了一口牙——他就晚了几天,就让那群小妖精冲到林渊眼前了,竟还有叫林渊记住的,这可真是要气烂他的心肝。  “下官也知道他。”宋石昭脸上端着笑,“听说少有贤名,年轻时因长得俊美,还有桩儿女官司。”  林渊有些好奇:“哦?”  古代女子讲究声誉,竟然还能有儿女官司?  宋石昭说道:“那郑清风出自世代官宦家,虽说只是小官,但家风清正,唯有一点不好,就是太知进退。”  这是宋石昭给人家穿小鞋,说人家一家子都是胆小如鼠的。  他又说:“那郑清风自幼与旁人不同,是个桀骜的性子,嫉恶如仇,倒是博得了不少美名,人生的又美,到议亲时,媒人踩破了他家门槛,这倒不是夸大,确实是踩破了。”  “他……可是个男的……”林渊吓了一跳。  宋石昭笑了笑:“听闻他年少时面白玉如,英姿勃发,年轻男女虽难见面,却并非真的坐牢般关在家里,拜佛参会,总有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就有几家女儿回去哭闹,虽只见了他一面,却非此人不嫁。”  宋石昭又说:“既敢说这话的,必定是在家受宠的,闹将起来自然叫父母头疼,痴缠一番,父母也就从了,那郑清风家底不丰,想嫁他的女子太多——就是纳妾她们也肯,恐怕养不起这么多人。”  “那些女子便说了,哪怕是妾,她们也自有嫁妆,不要聘礼。”  林渊好奇道:“然后呢?他最后娶了几个?”  宋石昭摇头:“他就娶了一个,娘家表妹,自从他成亲后,他就稳重多了,稳着稳着,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能不做就不做,能少做就少做,不求出头,但求无过。”  “当年他若出现在街头,哪怕是出阁女子,都要走上街头去瞧他,将路围个水泄不通,还有人说,亏得郑清风身子好,不然这阵势,怕是能成第二个卫玠。”宋石昭叹了口气。  林渊闷笑:“先生羡慕了。”  被那么多女人追求,别说古代男人,就是现代男人也没几个见识过,说不羡慕那都是骗人的。  宋石昭笑道:“羡煞下官了。”  整个平江,郑清风的大名几乎无人不晓,百姓们提起他,都津津乐道。  毕竟这样的美男子少见,尤其是到了这个年纪,人家还是美。  林渊:“此时做官如何?”  宋石昭:“年轻时倒是不错,也曾兢兢业业,数十年不曾升官,估摸着是觉得仕途无望,宁愿不做,也不去犯错。”  林渊奇道:“数十年不曾升官?”  宋石昭轻咳了一声:“听说以前知州的女儿也爱慕他。”  这是穿小鞋了。  林渊:“看来得麻烦先生帮我看看了,这些人里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  宋石昭连忙说:“定为大人分忧。”  当官的不想升官都是假话,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若是十年,二十年都在同一个位子上呢?空耗时光,消磨人的意志,驴子跟前掉根萝卜菜走得快,更何况人了。  郑清风放衙回府,脱了官袍,换上了一身便服,他坐在厅堂里,手里捧着一杯茶,郑妻抱着个奶娃,正一脸温柔的哄着,他们夫妻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竟有了些夫妻相,一举一动都有相似的地方,表情也是相似的。  哪怕不认识他们,也能看出他们是一对夫妻。  只是丈夫姿容出众,妻子与众人无不相同。  “今日怎么在府衙待得那么久?”郑妻哄着小儿,又转头问郑清风。  郑清风拉了拉领口:“那南菩萨把当官的都叫去了,小吏也去了,一人即便只说一盏茶的功夫,也得花些时间。”  郑妻好奇道:“南菩萨长得如何?是否真是神仙下凡的模样?”  郑清风笑道:“若说相貌,差你夫多矣。”  郑妻捂嘴笑:“夫君貌比潘安,只是不知那南菩萨是个何等心性的人。”  郑清风的目光深邃起来,他说:“我观他行事,待百姓倒是菩萨心肠,但是对旁的……”  “心性之狠,到叫我刮目相看。”郑清风从妻子手里抱过小儿。  妻子奇怪:“狠?”  郑清风:“蒋家上下一百余口,无一活口。”  妻子吸了一口凉气。  “竟……竟这般狠毒?”郑妻吓了一跳。  郑清风:“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若真跟传言一样,是个菩萨心肠,那才叫人忧虑。”  郑妻看着丈夫的表情:“夫君倒是欣赏他?”  郑清风:“世人多被虚名所累,如我一般,半生被君子二字限制,当年我若……”  郑妻:“多少年前的事了,没什么意思。”  郑清风叹了口气。  他年轻时惹得多少芳心暗许?又自以为君子端方,结果为了君子这两个字,吃尽了苦头。  君子不是凡人能当的,郑清风明白这个道理太晚,晚到他已心灰意冷。  如今看到被人称为南菩萨的人,怎能不心生好奇呢?  都是虚名闻名之人,那南菩萨却怎么比他活的潇洒?  南菩萨杀了蒋家一百余口,却没人说他残忍狠毒,这叫郑清风百思不得其解。  郑清风说:“有趣,这般趣人,难得一见。”  郑妻看着丈夫,她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可惜心灰意冷多年,只希望那南菩萨真是个慧眼识英雄的人,能看出丈夫皮囊之下那颗建功立业之心。第86章 086  平江就是现代的苏州, 平江富裕,与它的气候脱不开关系, 林渊当年学地理的时候就学过, 苏州四季分明, 雨水充沛, 种植水稻, 小麦油菜, 出产棉花,蚕桑, 林果, 苏州还有许多著名的特产——澄阳湖大闸蟹等等, 是标注的亚热带季风海洋性气候。  宋代范大成曾留书言:“春暖花香,岁稔时康, 真乃上有天堂, 下有苏杭。”  唐代诗人也说:“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  林渊看到平江的粮仓时, 才知道这些赞美并没有夸大其词。  平江的粮仓之丰, 罕见至极,别的城州,粮草放的都是陈粮, 官员们要捞油水,新粮是不会放进粮仓的,粮仓的粮食大多是几年前的陈粮,林渊还曾见过一处, 粮仓里全是霉粮,在那放了十多年,别说吃了,搓一把都能变成稍粗些的沙子。 第109章 宋石昭的思想再怎么朝前,他毕竟也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或许在他眼里,平江的规矩才是正确的,高邮的一切都是林渊在乱来,只是那时候他不敢劝诫林渊而已。  但于理,林渊不能容许他说这样的话,这说好听点是劝诫,说难听点就是辖制,宋石昭真以为自己可以左右政令了?  林渊笑呵呵地说:“宋先生说得是,渊心急了。”  从那天开始,林渊就再没有见过他,风气转变的也很快,以前宋府是车水马龙,无数人登门拜访,林渊稍微透露一点意思,那些人便不去了。  毕竟大家宁愿得罪宋石昭,也没人愿意得罪林渊。  然后林渊又把宋濂和吴长青捧了起来。  他现在议事,坐在他下手的就是宋濂和吴长青,宋濂是新来的,这代表林渊求贤若渴,吴长青是原本就在的老人,这代表他不会喜新忘旧。  没有宋石昭,就会有吴长青,没有吴长青,还会有周长青,李长青。  宋石昭以为自己无可代替,如今悔青了肠子。  ——  “老爷,吃点东西。”下人给宋石昭递上碗筷,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虽然不算丰盛,但青菜脆生生的,倒也喜人。  宋石昭食不下咽,他的喉咙是苦的,是什么都没味,吃肉都能吐,只能喝点清粥。  下人不管再说,只能放下碗筷坐到一边。  宋石昭后悔呀,他以为林渊脾气好,不会为这个生气,却忘了现在林渊只是未戴王冕而已,虽无冕,却已经是王了。  劝诫一个知州,劝诫一个寨主,都是可以的。  但身为臣子,劝诫王,这本来就很危险,王是一切的主人,他的规矩才是规矩,别的都不是。  他从林渊的角度想,也能明白林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怒气。  他的劝诫听在林渊耳里,不就是:“您的规矩不如朝廷的规矩”吗?  宋石昭给了自己一巴掌。  小心谨慎这么久,结果一句话,自己就倒霉了。  臣子劝诫头上的王,王听了,是王谦逊大度,已经可称明君了。  王不听,臣子还能做什么?  他错估了自己在林渊面前的面子。  林渊愿意给面子,他就是人人奉承的宋主管,虽然不是丞相,但也行着相权。  林渊不愿意给面子,他就什么都不是。  “宋主管。”吴长青从门外进来,看宋石昭一人喝着苦酒,脸上的笑瞬间收敛了,眉头也皱起来。  宋石昭看到吴长青,这才想起之前下人来通报,他喝了两口酒,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吴区长。”宋石昭起身,两人互相见礼。  吴长青也不客气,坐在宋石昭对面,还自己拿了个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竟也不去温一温,冷酒伤身。”  宋石昭笑了笑:“吴区长如今青云直上,宋某倒是拜贺了。”  吴长青摆摆手:“宋主管何必跟我打这些口头官司。”  “大人想来也不会不念旧情。”吴长青喝下一口酒,摇头晃脑地说,“这酒不错,入口回甘,难得一见。”  宋石昭:“大人赐下的酒,自然与别处的不同。”  吴长青看着宋石昭,他竟第一次发现宋石昭已经这么老了,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有些斑,精神气也没以前好了,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吴长青也有些感叹。  之前宋石昭何等风光啊,他虽说只是管商户,但大人总会与他商议政事,位子也坐在大人左下第一位,所有人嘴里叫着他主管,心里都觉得他已经是丞相了,等大人登位,宋石昭的门户,也就得高的旁人触碰不及。  但再风光,也抵不过大人的一个眼神。  倒也不必大人说些什么,只要不见,下面的聪明人会少吗?  大人要踩的人,未必他们还会自己去捧?  “宋主管担心什么?”吴长青,“担心被大人厌弃?”  宋石昭叹了口气,他说道:“我怕是以后只能管商户的事了。”  吴长青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动就是最好的。”  宋石昭摇头:“降职才是好事。”  降下去了,还有升上来的时候,大人给了他教训,才好继续用他。  不高不低的在原处吊着,他觉得自己还能活上十几年,难道这十几年就这么干耗着?  “大人是个圣明之主。”吴长青说,“如今正是大人立威的时候,宋主管这么聪明,却看不透这一点?”  宋石昭叹了口气:“老了,老眼昏花,说话前没过脑子。”  吴长青憋着笑:“这回倒叫我看了热闹。”  宋石昭举着杯盏要摔他。  吴长青才拱手道:“宋主管息怒,息怒,这气坏了身子就是我的罪过了。”  宋石昭咳了一声:“现下是你风光了。”  吴长青:“谁说不是?我这也是头回知道什么叫门庭若市,我家六个儿子,好在有三个大了,每日接待客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幸亏我儿子多,不然怕也抽不出空来看看你。”  宋石昭:“来人啊,把吴区长请出去!这人良心坏了!”  吴长青大笑:“宋主管也不必心急,吴某都站在您面前了,您还不知道大人的意思?”  宋石昭:“我明白,只是……”  他只是没想到,林渊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而他也明白了一点。  林渊规划了什么,旁人只需要按照他规划的走下去就行了。  林渊可以容忍臣子对细节挑毛病,但不能容忍臣子否定他的规划。  是他宋石昭在林渊面前太得脸了,忘了自己的本分。  吴长青说道:“主管与我不同,您可是在大人起步时就跟在大人身边了,千金易得,情谊难求,大人还是念着您的。”  宋石昭:“我懂。”  林渊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没有动他,不然杀他一个老臣,表明他变革之心,这事就更容易办了,没有动他,接下来还会有官员劝诫,到时候阻力会更大。  宋石昭:“大人心软啊!”  宋石昭对吴长青说:“吴区长,我不如你啊。”  吴长青犯过错,但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子,甘为大人的马前卒,手中刀,是个纯臣。  纯臣,才是大人如今最缺的人。  宋石昭对吴长青拱手,头一次心甘情愿地说:“吴区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但愿吴区长能初心不改。”  吴长青也正色道:“以人为鉴,下官与主管共勉。”  两人相视一笑,各执一杯,一饮而尽。  他们都明白,过了这一夜,他们还是如敌如友的关系。  将来位极人臣的,只会有一个。第88章 088  “这是如今百姓们用的钱。”下面的官员小心翼翼的拿着一串铜钱送到林渊面前。  林渊接过以后仔细打量了一下, 这铜钱正面是“至正之宝”,背面是“吉”和“权钞”, 还有“伍分”“壹钱”的标注。  这就是元顺帝时期的铜钱了。  林渊之前也没有做过铜钱——还不够稳定, 地盘也不够大, 就算自己做了钱, 也不好流通。  做成纸币?百姓接受程度应该还好, 毕竟元朝在纸币上做的还不错, 就是防伪太麻烦。  做成铜钱和金银,林渊又觉得这是退步了。  毕竟已经有了纸币, 再换回铜钱金银, 林渊觉得有些可惜。  林渊问道:“外面的百姓还能用钱吗?”  这钱是周围的州府县城都能用, 还是只有平江还在用?  官员头一回见林渊,心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深觉得此时是自己这辈子离升官最近的一次, 连忙说:“外头都看粮食了,一百文也买不到一斤粮, 最贱的粮都买不到。”  林渊点头:“这钱不能用了。”  官员咽了口唾沫:“是是是, 大人说得对!”  林渊看着这个官员,年约六旬,要是放在太平年间, 也到了该告老还乡,荣归故里的年纪了,不过官员退休和现代不同,没有固定的退休时间, 不过大多数官员,家里孩子争气的,都会提前告劳,毕竟老人不下去,新人就上不来,没有帝王会愿意让一家人全是高官,若是小官,那倒无妨,多几个打杂的罢了。  但也有一些,知道子孙上不了自己的位子,七老八十了,只要皇帝不提,他们也就假装不知道自己的年纪,继续干活。  “还是做铜钱。”林渊对官员说,“正面刻“天佑华夏”,背面刻……过几日再说……”  他还得想想,做铜钱得有年号,他现在称帝?  跟他的计划不符,林渊只能对官员说:“先用着至正钱。”  官员不知道林渊怎么想的,但也不可能开口询问,连忙说:“大人说得对!”  林渊被这六十老汉弄笑了,笑问他:“你是哪里人?”  官员连忙说:“下官平江本地人,姓孙,孙致林!”  这人嗓门大,说话就跟吼一样,脸涨得通红,竟然显得年轻了几岁。  “原先是干什么的?”林渊又问。  孙致林眼睛鼓得很大——他天生眼睛小,看着像眯眼看人,为了不叫林渊觉得他不尊重,便使劲鼓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下官原先是管庄子的!”  庄子是公家的,每年庄上挣得钱和粮食,都得交到库房里头去,这个差事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好的地方在于,这个肯定是有油水的,虽然不会太多,但是也绝不会少。 第111章 表面端得再好的仪表,最后撕开了,下头都是狰狞的面目。  冯钰对门房说:“还望您通报则个。”  门房笑呵呵地说:“大人,您来得不巧,我家大人已睡下了,明日再来。”  冯钰低着头,哪怕对着宋石昭家的门房都不敢表现的倨傲一些,语气温和地说:“有要事与宋大人商量,既然大人休息,下官便先等着。”  他在宋石昭家门口吹了一夜冷风。  第二天宋石昭“听信”出来看他时,才发现他被门房请进了角房里,已经发热发的人事不省了,嘴里还说着胡话。  宋石昭凑近了听,发现他嘴里喊着。  “大人……我要辞官……我要辞官……”  宋石昭对下人说:“给冯大人请个好大夫。”  那么多读书人里,只有这一个看清楚了,宋石昭看了看那张烧得涨红得脸,觉得若是叫他死了,确实有些可惜,说不定还是个有用之才。  当夜,冯钰就恢复了白身。  不过说的比较好听,是冯钰觉得自己德不配位,非要辞官,不辞就哭,哭完还闹。  外头是这么传的。  说林渊很喜欢冯钰,否则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封了他一个官,毕竟南菩萨亲自封的官没有几个,还各个都是手握重权的,所以林渊相当礼贤下士,对冯钰也爱重有加。  但冯钰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才华,是白占了位子,既然干不好事,就对不起南菩萨的爱护,非要辞官,林渊挽留了无数次,冯钰都拒绝了。  最后两人还在一起抱头痛哭——这是百姓们自己加的。  冯家——  “你说他这是怎么了!家里好不容易出一个官!哪怕没有实权,但哪个当官的一上去就有实权了?”冯钰的父亲和叔父们聚在一起,聚都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躺在床上喝粥的冯钰。  “你知不知道这个官外头多少人看着?多少人想要?平江的读书人这么多,难不成以后还能再有你的位子?”  “若不是你病了,现下你就该滚去跪着了!”  “你不替自己想,总要为你的堂兄弟们想想?”  ……  冯父意气风发了几天,结果儿子出去一晚,官就没了,他原本高昂的头再次低下来。  家里为了读书,已经没什么钱了,拜师要束脩,好的老师可不便宜,还得去和同窗走动,笔墨纸砚,各式书籍都是要钱的,就是为了让孩子有一天能当官,携带整个家族。  冯钰安静的听着,听了一会儿才说:“平江的读书人有多少?”  长辈们一愣。  冯钰又说:“您们还记得,之前的好几条政令,读书人间的反对之声有多大吗?”  读书人都有个臭毛病,书看多了就生了傲气,觉得自己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能够对着上面的人指指点点。  “这个官我辞了,还能保一家平安。”冯钰双目空洞无神,“我若不辞,冯家就完了,家里没有我,还有堂兄弟们,只要他们跟着南菩萨,总有出头的一天,少说多做,南菩萨喜欢办实事的人,哪怕没有官职,只要做得好,入了南菩萨的眼,何愁没有前途?”  冯钰深吸了几口气,他的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难道他是自己想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吗?  冯钰:“你们现在怪我,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看到章家和袁家的下场了。”  章家和袁家就是另外两个被封官的人家。  冯钰这话说了没几天,街上就有了无数流言。  百姓们其实对编故事并不擅长。  这些流言都是有人操控的,说章家和袁家仗势欺人,只因家里有了官,就双眼长在额头上,鱼肉百姓,羞辱往日的同窗。  流言愈演愈烈,加上没人阻止,百姓们就觉得这是真的。  又过了几日,章家和袁家先后办了丧事。  说是自家当官的孩子染了病,没撑过去。  冯家这才明白了冯钰的意思。  冯钰是自己辞官,有个好名声,家里的人以后再想出仕也简单。  但章家和袁家,哪怕壮士割腕,让自家的孩子死了,以后也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读书人们谈起这件事都觉得痛快。  他们自认不比章袁两家的儿子差,看着这两个死了,都出了一口气。  人奇怪的很,远的羡慕,近的嫉妒。  曾经的好友一日出头,他们就嫉妒的挠心挠肺,若是一开始不认识这个人,反而不会有什么感觉。  冯钰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为昔日友人的死流了几滴虚伪的泪,然后开始讨论让谁去接替这些位子更好,等他们自己商量好了人,就再去找宋主管,让他替他们引荐。  冯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眼泪顺着眼眶落下来。  他觉得可悲。  若是他没有辞官,今日他也是这个下场。  他会死,冯家也就完了。  哪怕父母会保他,叔父们也会为了堂兄弟们的前途,逼他去死。  章家和袁家败了,一蹶不振,或许等上几年之后,将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家有两个曾经当过官的少年郎。第90章 090  袁家和章家的儿子其实也没犯什么大错, 年轻人一朝得意,最多就是跟昔日同窗出去喝喝酒吹吹牛, 再找几个红颜知己, 但家里人就不同了, 家里出了官——虽然没有实权, 但却是在林渊面前挂过号的。  他们也许管得住自己, 但管不住家里所有人, 百姓们流传的罪名,也有那么一两项是真的。  等事发了, 看着事态压不住了, 那些做下事的人, 反而端着大旗,逼死了家里当官的孩子, 他们以为这两个死了, 他们就没事了。  “都砍了。”林渊没什么表情,好像他决定的不是生死, 而只是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  他已经生不起来气了。  没人求情,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家除了父母兄弟这些直系亲眷意外,其他的是非死不可了。  他们死了, 才能保全那两个被封官的年轻人的名声。  林渊又说:“厚待他们的父母,赏些锦缎金子过去。”  毕竟是林渊亲自封的官,还是头一批,名声不能太差, 只能由林渊出手去兜着。  不过最近求到宋石昭头上的人更多了,即便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被革了职,但对那些半生失意的读书人而言,能当官还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这个诱惑足以让他们忘记死亡的威胁。  林渊也越发明白这些读书人了。  他在现代的时候小时候看电视,电视里的中央十一台会放戏曲,他们这些孤儿没有掌握遥控器的权利,只能跟着大人一起看,久而久之,竟然也能看懂了。  他清楚的记得有一台戏,里头就写了读书人,不过那里头的读书人很牛,家里没当官的,穷的一家人都在山脚下,男的打猎,女的织布,打完猎就读书,然后皇帝知道了,就亲自去请他们出山,那家人百辞不掉,只能跟着皇帝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皱着眉,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样子。  现在想起来,写这出戏的应该是个读书人,还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得志的也脑补不出这个。  然而事实上皇帝勤政,忙得脚后跟踢后脑勺,怎么可能去管山里头有没有有才之人,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才,只需要张张嘴,就有无数人冲到他面前去。  如果皇帝不勤政,那就更不可能了,后宫那么好玩,干什么去玩那些一把胡子的糟老头子?  不过这也从侧面表达了读书人们的态度。  他们需要人慧眼识英雄,并且都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英雄,但又不愿意表达的太直白,那不好看。  就像一个衣衫半褪的美人,她要够美够风流,又不能落于下流。  所以他们找宋石昭要官,要的很也很内敛,宋石昭近来就收到了不少读书人的手书,有些是诗词,有些则是对政事的评价看法——这一类宋石昭是不会看的,还轮不到他们来指手画脚,名字全记下,这辈子也别想上去。  不过宋石昭这下是复起了,之前看他倒霉来踩一脚的人,大多数都又龟缩了,道歉是不可能的,道歉不就证明他们之前确实是针对宋石昭了吗?还不如装哑巴,反正宋石昭也不可能明着对付他们,只要把家里的小辈看好,别出什么岔子,也就出不了什么事。  不过很快就有人把要官引荐这事接过去了,找宋石昭要官的人少了,宋石昭也松快多了。  这个自己冒出头的人是郑清风,出了名的不管闲事。  郑清风毕竟年轻时是平江出了名的风流才子,招牌就比宋石昭这个外来的大,再加上平江大户都是沾亲带故的,读书人也更愿意走他的路子。  “我看他也是坐不住了。”宋石昭对林渊说,“兵行险着,运气好被您瞧见,运气不好就是越权。”  林渊喝了口茶,叫人上了些点心,君臣坐在厅堂里闲聊,他笑道:“给你分担了不少,你还不高兴?”  宋石昭现在找到了跟林渊相处的新办法,就是直白——有什么说什么,君臣相疑不是好事,尤其是他现在这个位子,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他倒不怕死,但他还没见到天下归一,舍不得死。  宋石昭说:“这个人倒是可用,不过他这一手也太难看了,以后少不了骂名。”  宋石昭觉得郑清风是真聪明,这事看着好看,但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是出力不太好,明知道林渊不会再封官,还接下这个差事,到时候读书人得不到官,不敢骂林渊,矛头就要对准他了。  可坏处清楚,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出头了。  至少林渊会把他记在心上,也会记他一个好,未来有什么事,总能有那么一两样想到他。  那时候他才是他出头的日子。  这世上总是不缺聪明人的,缺的是运气。  比如林渊留下脱脱,难道真是看重脱脱治水和水利的本事吗?或是打仗?  林渊手里不缺武将,就是陈柏松朱元璋他们都没了,下头也有蹿上来的。  功名利禄动人心魄,哪怕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只要前面有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都有人削尖了脑袋想冲上来。  就像朱元璋砍了那么多个贪官,想当官的人少了吗?  最多的时候砍了上万个脑袋,想当官的人还是那么多。  在权利面前,生死尊卑都可以抛在身后。  宋石昭有时候也羡慕脱脱,觉得脱脱这辈子运气真的好,出身贵族,伯父把持朝政被他整倒了,那时候的脱脱多年轻啊,后来脱脱位极人臣,即便倒了,也被林渊找到了,为了安抚蒙古百姓,脱脱日后虽然当不了权臣,但只要他不犯大错,林渊就会捧着他,三代的荣耀是跑不了的。  林渊放下茶杯:“先生若是有空,便替我去看看那位郑大人,好好说些话,叫他安心。”  这就是要给郑清风接待读书人的权利了,以后就算有人提起这一茬,郑清风也是听命行事,不算越权。  宋石昭连忙称是。  他看出来了,林渊心软了,愿意出手保一保郑清风。 第113章 他是亲眼看着平江被南菩萨的铁蹄打下来的,那是他头一次看到真正的战火,朝廷的兵力毫无抵抗之力,他还记得自己听到的巨大的轰鸣声,还记得他看到的巨大的投石机,那行令禁止的军队,士兵手中锋利的长刀,那些人没有打进平江城内,但他当时就在城边的村子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他害怕,他怕死,他可以躲在边角作威作福,但他从未想过要真正和权威争斗。  朝廷衰弱的时候他都不敢动手,更何况现在这个南菩萨比朝廷更有力,更得人心,他只是想过点好日子,能穿华美的衣服,有下人伺候,有美人在侧,这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但身边的人总要逼迫他。  他们想要荣华富贵,就推着他往前走,他也需要他们的力量巩固自己的位子。  但是现在,他们要推着他去送死了。  他们都想最后一搏,可教主清楚,这哪里是最后一搏,这分明是引颈自裁。  但他还不能跟他们说真话。  教主枯坐了一晚,天亮晨起时他看着日光。  想了整整一夜,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要活命,他要过好日子,他不会听那些人的话。  “备车!”  “公子哪里去?”  “去吴府。”  他听说吴长青是个好人,不管是不是,至少名声在这里,为了名声,自己去投诚,他也不可能杀了自己。第92章 092  小白莲教算是平江邪教之中影响力不高不低的一个, 信徒三千众,这三千信徒有男有女, 但大多数都是贫民, 连小富之家也没有, 这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教派上层的人其实收不到多少供奉, 吃吃喝喝大约是过了, 但是买兵器养兵是不可能的。  养兵需要消耗庞大的财力,哪怕这养几百人, 消耗的钱粮都不是少数。  毕竟愿意拿命换前程的人要看到好处才会上, 他们就算把人抓到军营里, 别人要跑,总是能找到机会跑的。  最怕的还不是跑, 而是一群当兵的联合起来, 反而把他们搞的进退两难。  吴长青最近春风得意,他原先只是个县官, 调到平江来就做了区长。  升官发财这样的乐事, 怎么能不得意呢?  他到现在,才知道被人巴结是个什么滋味。  可越是被巴结,他就越是持重, 毕竟是从高邮起就跟着林渊的老人了,他比别人更知道林渊的脾气。  南菩萨确实有一颗菩萨心肠,但这心肠只给百姓,可不给他们这些做官的。  他还记得林渊曾经对他们说:“你们干的好, 钱和权我都能给你们,你们干的不好,砍一颗脑袋,那面还有无数颗脑袋想要冲上来,总能找到下一个合适的。”  那时候他们这些当官的在底下听得胆战心惊。  南菩萨不是一个好把控的,不是弱君,相反,他竟然有暴君的潜质。  暴君最大的特点,就是说一不二,手段酷烈狠毒。  只是这位暴君的狠毒酷烈是对着敌人,以及他们这些当官的。  吴长青让下人给面前的男子倒了一杯茶,笑容满面地问:“小白莲教?”  教主姓鲍,鲍十三,他当了这个教主以后才换了名字,鲍江河,吴长青看到此人第一眼的时候在心底还赞叹了一声,长得如此端正的人十分少见。  方脸宽额,大眼浓眉,看着一身正气,怪不得能招揽到信徒,要是那贼眉鼠眼的,别说信徒,就是多与人说两句话都叫人怀疑他是别有居心。  这时的人们相信,君子有君子的长相,小人有小人的长相,相由心生,观脸看人。  鲍江河表现的十分大方,他就算不是个大方的人,被人架在上面这么久,哪怕内里没变,外头也有几分意思了。  至少在吴长青面前没有露怯。  鲍江河说:“大人若能保下小人,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长青笑了:“吃茶吃茶。”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鲍江河坐得都不安稳,屁股下头就像有针在扎。  吴长青看鲍江河的样子,知道到时候,这才说:“如今头上这位大人,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你不过来,小白莲教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鲍江河呼吸一窒,他感觉到了威胁,这威胁让他不寒而栗。  吴长青又说:“若有的,我兴许能保住你。”  鲍江河不敢说,他怕说了,那些人就会想方设法要了他的性命。  吴长青似乎也看出来他的忧虑,轻声说:“递投名状,就别留什么后路了,真留了,两边不讨好,两头不是人。”  鲍江河额角的冷汗落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双手颤抖地说:“小人知道另外几家的教主和他们得力手下的身份跟住址。”  吴长青:“这就对了,贤弟,当机立断,不失为智者。”  “来人啊,把本官这贤弟送到宋知事的府上去,一路上可得好生伺候,不可懈怠。”吴长青打发了人送鲍江河出去,他知道林渊看重宋濂,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转手卖个好,为什么不卖呢?他又不会少二两肉。  他卖了好,不管别人记几分,总归是他占便宜。  鲍江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送到了宋濂的府邸,宋濂是个文人,文质彬彬,温文有礼,行为举止都带着书卷气,却不会叫人觉得他高高在上,鲍江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底都掉了。  然后鲍江河就被关在了院子里,他知道自己估计是走不出这个院子了,但他的相好也被送了进来,每日有吃有喝,不必自己干活,被人白养着,他也算是知足。  ——  “鲍教主失踪了!”  “已经有一月不见人了。”  “发生了什么事?”  “快去张氏茶馆!”  “那小白莲教的教主在茶馆里讲生平呢!”  “这可是个稀罕事,竟没人管?”  “那怎么知道,许是上头的大老爷也发觉小白莲教的好处了?”  百姓和教众们纷纷涌入张氏茶馆,许多人挤不进去,只能在窗口看,人挤人人挨人,过年时也没有这么大的场面,张氏茶馆的老板笑得眼睛都不见了,牙豁子也露了出来,今日一过,他张氏茶馆也算是闻名平江了!  鲍江河也是头回看到这么大的场面,以往面对信徒的时候都不曾这么紧张过。  他脑子里想起昨夜宋濂对他说的话。  “鲍公子想来也不愿总在院子里,若想出去,当是要为大人分忧的。”  他这就过来分忧了。  鲍江河咽了口唾沫。  “在下姓鲍,原先是小白莲教的教主。”  教众们哭喊着:“教主!教主!我们在这儿呢!”  鲍江河看着教众们,心里也不是滋味,来这儿的都是普通教众,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那些没来的,估计正想着怎么能在他没说出真相之前弄死他。  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再没有回头路了。  “几年前,鲍某与诸位一样,不过是个平头百姓,父母兄弟早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靠与人做脚夫维生,日子过得艰难。”  鲍江河的心绪终于慢慢沉稳下来,他想起以前的日子,为了生计忙碌奔波,以前觉得苦,现在想来,竟也算不上什么苦日子,受点脸色,却依旧可以填饱肚子。  日子过得也简单,哪怕吃一顿肉,也觉得满足的不行。  “后来听说北边白莲教势力庞大,过得是人上人的日子,心思就慢慢活动了。”  “就假借白莲教的名义,弄了个小白莲教,当时不过是想着收些信徒,也好叫鲍某能过得好些,存点娶媳妇的钱。”  “也不知怎的,信徒对越来越多,跟随鲍某的人也越变越多,逼上梁山,不得不往前走。”  “身边的亲信也有了自己的思量,既然韩山童能自立为王,韩林儿能称帝,他们就觉得我也行,到时候各个都能当官,享受荣华富贵。”  说到这儿的时候,下面的信徒已经半疯半癫了。  “教主!必然是有人逼教主这么说的!”  “教主啊!”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鲍江河却不为所动:“教众献上童男童女,这些人我都没留在身边,亲信们把人要了去,收归房内,玩死了玩残了,变告诉信徒,那是神佛带着他们的孩子过好日子去了。”  ……  “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女人四十多岁,面黄肌瘦,她穿着布衣一脸愁苦,原先只是麻木的听着,此时才疯了一般大吼起来,“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看到我儿的尸骨了!你们就把他丢在野外!我去摘野菜的时候看到了!我儿只有十二岁!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怎么下得去手!畜生!”  旁边不是教徒的人问她:“那你怎么不跟旁人说?”  “就是,儿子死了,当娘的竟不给他寻一个公道?”  女人太瘦了,瘦脱了形,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她嘴唇颤抖地说:“我说了,我跟我家的说了……”  旁人又问站在她身旁的男子:“那可不仅是她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这个当爹的,竟不把儿子的命看在眼里?”  佝偻着腰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像个老人,他的两鬓斑白,若是不说年纪,看上去竟像年六十的人了,他嘴唇微微颤抖,不敢抬头见人:“哪个敢说呢?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是小白莲教的教徒,他们都信教主,哪个会信我?村里一个读书人,说小白莲教只是装神弄鬼,当天半夜便没了,我家……我家连读书人都不是啊……”  “我还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男子眼眶落下一滴泪来,“死了一个,总不能一家子都下去跟他作伴。”  人们目光怜悯的看着这家人。  信徒中也有人大喊:“我儿呢?”  “我女儿在哪儿?我连嫁妆都给我女儿备好了!”  鲍江河又说:“生得好的,大多都还在我那些亲信的院子里,生的不好的,要么死了,要么被卖到了窑子里。”  那些年幼的童男童女,以为自己被送到了教主身边就能去过好日子。  只是去了才知道,那是处于人间的地狱。  鲍江河:“鲍某错了。”  他看着那些泪流满面的教众,看着那些一无所知的百姓,慢慢屈膝,跪在了众人面前。  他原先也只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从何时开始,也已经不把人命当做人命看了呢? 第115章 这倒是得到了林渊的夸赞,说宋濂怜民,把宋濂吓了一跳。  宋濂也看出来了,林渊对百姓宽和的就像父亲,他在臣子和百姓面前是两副面孔。  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平江已经有不少百姓真心实意的拥戴他。  老仆说:“我看那南菩萨,或许真有几分不凡之处,听说他原先也不过是个地主少爷出身,这天下的地主多如牛毛,却也只出了一个他。”  宋濂吃下一口菜:“时运也。”  若天下太平,似林渊那样的人或许终其一生,都只是一个地主。  时运造就了他。  ——  林渊看着前线的战报,陈柏松和朱元璋一同前往的滁州。  如今林渊手里的军队已经有近百万人——虽说算上了伙头兵之类的辅兵,但这个数量也已经不容小觑了,雄狮百万众,虽说人数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但对于战争来说,人就是一切的基础。  朝廷现在在他面前也早就失去了一敌之力。  自从朝廷接触了脱脱的兵权,至使大军就地遣散之后,朝廷就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如今只是一个面子货,虽然还端着款,但他们别说出兵攻打林渊,就是示好——都害怕林渊不搭理。  他们只能希望不同的义军之间斗个你死我活,他们才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统治过这一片大好河山,再叫他们回到关外,这样的落差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林渊看着战报,大军过去几乎是一路顺畅,没有遇到任何反抗,滁州的万户姓姜,倒也有几分本事,困守滁州月余还在咬牙坚持,派兵出战,倒也和陈柏松他们有来有往,不至于反方面碾压。  林渊的大军也不是没有损失,根据报来的阵亡人数,就已经超过两万人了,虽说滁州那边的伤亡更惨重,但他损失的两万人叫他眉头紧锁。  宋石昭接过林渊递来的战报,仔细看过以后才说:“大人不必忧虑,如今元朝只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如今要看的,倒是另外几个。”  林渊点头:“郭子兴病逝两年多,如今势力已被孙德崖继承。”  “大人……想打濠州?”宋石昭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林渊的言下之意,元朝已经力竭,如今再去管就是舍本逐末,反而是义军中的几个势力声势高涨,到了不得不防的地步。  濠州就是孙德崖的大后方。  林渊这是想把孙德崖他们一网打尽,不留任何机会。  林渊:“就怕不是时候。”  宋石昭一身冷汗将起,但脑子缺无比清醒,他连忙说:“大人高瞻远瞩,何不徐徐图之?今年打不下来,明年或后年,必然能打下来!”  宋石昭虽然知道林渊剑指天下,却没想到他竟准备同时对付朝廷和孙德崖。  这叫他激动的不能自己。  或许离林渊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宋石昭说道:“不知小明王那边……”  林渊想了想:“安老四那边,应该已经有所动作了。”  他让安老四去鼓励小明王的野心和权欲,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老大,刘福通手握重权,小明王却占着大义,小明王若真心想和刘福通打对台,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清朝时鳌拜手握重权,把持朝政,康熙还不是把他弄下去了?  因为康熙是皇帝,他有大义,总有臣子愿意跟着他赌一把,在鳌拜手里,这些人恐怕一生没有出头之日,但只要跟着康熙赌赢了,他们就能登峰造极。  林渊倒是不介意去推小明王一把。  小明王和刘福通斗得越厉害,越乱,他得到的好处就能更多。  “陈友谅那边如何了?”林渊问道。  宋石昭说道:“他杀了倪文俊,吞并了倪文俊的军队,自称宣慰使,或是平章政事。”  林渊点头:“陈友谅那边的消息,还得多仰仗先生注意。”  宋石昭不是很明白:“我看那陈友谅如今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不过占了个黄州,上头还有徐寿辉,怕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林渊笑道:“有一种人,生来就与旁人不同。”  明年才是陈友谅大放异彩的一年,而他不能视而不见,眼看着陈友谅坐大。  他不想到了跟陈友谅对上的时候才去后悔怎么没有提前对付他。  远在安丰的安老四打了个喷嚏,他在屋外吹着凉风,安妻正在整理着请帖,他们来到安丰已经半年多了,用钱开路,倒是买到了一个小吏的职位,安老四人虽然看起来粗莽,但却是个胆大心细的,这半年时间他们忙着交际往来,花钱如流水,倒是很快与下头的小吏打成了一片。  “平江那边还没来信。”安老四叹了口气,他就怕南菩萨把他给忘了。  安妻把帖子收好,拿出纸笔写请帖,她是识字的,写得一手好字,虽是女子,但练得并不是女子喜爱的小字,而是龙飞凤舞的草书,因怕人看不懂,只能收敛一些,这样出来的字只是称得上工整而已。  安妻边写边说:“你不必忧心这个,有时间长吁短叹,不如多出去走动走动。”  安老四:“出去走动有什么用?我看啊,我不去把下体割了当太监,这辈子是见不到那小明王了。”  与其说刘福通把韩林儿保护的好,不如说刘福通把韩林儿关的严实,寻常根本没人能见到他,除了那些内侍以外,能接近韩林儿的人只有重臣,这些重臣还都是刘福通的人。  安妻也叹气:“得另想些法子。”  安老四摇头:“哪里有那么简单。”  可是眼睁睁看着升官发财的机会离自己远去,安老四就心痛,十分想要捶胸顿足。  这回他若是能完成南菩萨的嘱托,待得日后回去,就算不是位极人臣,也会被委以重任,他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不是说丞相要给小明王纳美吗?”安妻忽然说,“官宦人家的女儿都能去。”  这是强征,位高权重臣子的女儿是去当妃子的,小官小吏的女儿是去当宫女的。  安老四:“……我们现在生个女儿?那也赶不及啊。”  安妻:“我们话也没说死,之前跟邻居说的家人都在路上,就说我们提前把女儿接来了如何?”  安老四:“到哪里去找这个女儿?”  安妻笑了笑:“你忘了?红袖上回接了我的信,现在怕是已经要到安丰了。”  安老四瞪大眼睛:“娘子,你那时候就想到了?”  安妻:“你们男人办事,眼里是看不见女子的,我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子能干什么事。”  红袖比添香她们更内敛,只要穿的简朴些,就会叫人觉得她空有美貌。  这样的人才能不被怀疑——像是添香那样的,一双眼不笑也含情,便是自己有意克制也容易被人瞧出来。  红袖到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天以后了,她身边有几个伪装成仆从的护卫,一路保护她来到安丰,红袖卸去妆容,素面朝天,看上去倒真与安老四是父女关系,他们嘴唇形状还是有些相似的。  安妻走过去,叫红袖挽住自己的手,两个女子走在前头,安老四跟在她们身后,在街道上招摇过市。  “你家来亲戚啦?”  “这小姑娘倒是漂亮。”  安老四便笑道:“这是我家女儿,原先在路上,如今皇上纳美,自然要早些过来,便派人去接了来,我那老父老母还在后头呢。”  众人一边夸着红袖,一边羡慕人家把女儿生得好。  哪怕是进宫当个小宫女,就凭这个身姿打扮,必然能入小明王的眼。  小明王再怎么也是个年轻人,少年慕艾,于男女之事上本来就是无所顾忌的时候。  待招摇过市以后,三人才回到小院里。  安妻打发安老四去打了热水,叫红袖好好收拾一下,坐了这么多天马车,红袖便是身子再好,此时也不好了,她先擦了把脸,才靠在椅子上,对安妻说道:“这院子不错。”  安妻笑道:“花了三百两。”  红袖吓了一跳。  安妻又说:“哪里那么好买房,打点关系,看房下定,前头的是加在一起就有百两了,周围的邻居总要打招呼,送些礼过去,若不是把得住,三百两还打不住。”  安妻又问红袖:“高邮和平江如何了?我与夫君虽不在平江,心里一直念着南菩萨。”  红袖拉住安妻的手:“大人也总是念着你们的。”  安妻叹气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恐怕以后都要麻烦妹妹你。”  红袖:“这有什么。”  她是自己请缨过来的,南菩萨也承诺了她,若是成了事,日后她也能像周知事一样当官。  虽然身为女子,却也想搏一搏,若是搏赢了呢?  似她这样的人,早不对男人抱有什么幻想,她见识的男人多了,知道男人都是猫,天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与其靠男人,不如靠自己,以前是没机会,如今有了,自然要牢牢的抓住。  等日后当官的女子多了,她们互为臂膀,同仇敌忾,也不怕没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夜里红袖跟安妻住一个屋,女人之间总有许多话能说,安妻也是担心红袖初到安丰,水土不服,便亲自做陪。  两人净脸洗脚之后躺在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  “你一路过来辛苦,不知平江那边现在如何了。”他们走的时候南菩萨还在高邮呢。  红袖说道:“没什么大事,下头的一些小人总那样,大人只要叫人整治,哪里还有他们的说话的余地?”  安妻看着红袖:“叫你入宫,先头必然是宫女,你长得貌美,就怕宫中的女人们……”  别还未成事,红袖就被那些女人们给害死了。  红袖轻笑道:“姐姐可别小瞧我,我自幼在女人堆里打滚,她们有哪些手段我还能不知道?我到时候进去了,若没人看重我,自然方便,若是有人看重我,我便寻她的对头依附过去,总能保命的。”  安妻:“那你自己得小心,我们在外头能帮你的也有限。”  红袖点头:“不瞒姐姐说,一想到我要去做什么,我就日夜难寐,一腔热血沸腾难平。”  她还记得南菩萨对她说:“你是去做间,若能成功,便能颠覆一国,怕不怕?”  她当时激动的连头也抬不起来,她说:“奴家不怕!”  只要能办成,哪怕她是个女人,史书上未必也没有她的一笔,哪怕是恶名,也足够了。  红袖被送进宫的时候是清晨,宫里的嬷嬷和内侍来领她们走,年轻的女孩子们坐上马车,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这些小官吏的女儿们也做着梦,等进了宫,若是能得到小明王的亲眼,日后就能携带家人一同过上好日子。  对女孩们来说,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嫁个好人,这辈子才能过好日子。  但什么好人都比不上皇帝。  那可是皇帝,是万物的主人,自然也是她们的主人。  若真能成为皇帝的女人,她们也就成为了半个主人。  女孩们在马车里一开始不敢说话,过了些时候,她们发现没人管她们,这才闲聊起来。  “你是哪家的?” 第117章 杨嵘大吼:“荒唐!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趁早歇了这些心思!我们杨家能有今天,就是因为家训!不管何时何地,杨家人都要拧成一条绳!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来欺负,才能壮大,这世上还有人比亲戚更可信的吗?”  小儿从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是杨嵘的老来子,老蚌生珠,小名就叫猪猪,所以尤其不怕父母,这会儿回嘴道:“那总不能几百口人一起去死?那要不您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出粮食,帮咱家渡过这个难关?”  杨嵘忽然没了言语。  粮食是农户人家的命根子,什么都能没有,却不能没有粮食。  杨嵘心里也清楚,他若是叫杨家人把粮食拿出来,第一个翻脸的就是他们。  “再说了,上回征兵,您不也想办法把我们哥几个留下了吗?”小儿说,“几个堂哥都去了,二叔家一个也没留住,心里说不定有多恨您呢!”  “指不定一听说这事,巴不得我们全家去死。”  杨嵘:“畜生!你闭嘴!”  小儿颇为不满:“我说的都是实话,您不乐意听,那您要听什么?听我说杨家人现在都是一条心,都听您这个当村长的,您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这话我倒敢说,您敢信吗?”  杨嵘气的喘不上气,一个劲的咳嗽,几个儿子连忙上去搀扶他,给他拍背。  大儿此时又说:“爹,猪猪说的虽然难听了些,但道理也是这个道理,您再想想。”  杨嵘拉住大儿的手腕,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这个已经长得高大健壮的大儿子,颤声问道:“老大,你也是这么想的?”  大儿:“……爹,征兵的事,几个叔叔家都恨透了我们……”  杨嵘共有五个兄弟,加上他一共有六个。  这五个兄弟各家多的有四个儿子,少的只有一个。  征兵征的是同姓,就是每个姓氏算一家。  前几年,杨嵘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们被征走,年年上报的都是兄弟家的儿子。  走了以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逢年过节连个口信都没有,人怎么样也没人知道。  兄弟们恨他入骨,再好的亲戚,经过这样的事也会变成仇人。  可杨嵘还掩耳盗铃,自觉兄弟之间感情还在,只是一时半会儿绕不过这个弯,等这个弯绕过了,他们还是以前那样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关系。  大儿说:“爹,您本来也就有私心,不怪叔叔他们恨您。”  杨嵘咳得撕心裂肺:“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  小儿:“爹,您就是为了咱们这个小家!既然都是为了活命,怎么征兵的时候能为咱们这个家着想,如今却得想着全族了?”  杨嵘:“我是族长!”  小儿小声:“也没几个人认了。”  杨嵘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小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当年就不该生你!就、就算生了、也、也该在便盆里溺死!不用这把年纪了来受你的气!”  小儿:“爹,咱们正在讲道理呢!”  儿子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小的们听老大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更听大哥的话,而不是自己这个当爹的话,杨嵘知道自己是说不过了,没人听自己的,儿子们只是给他找一个台阶下。  杨嵘闭上眼睛,轻声说:“老大啊,听你的。”  “你本事大,以后多照顾兄弟们。”  老大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爹,我知道,兄弟齐心。”  杨嵘:“……哎。”  他把自己的兄弟们害惨了,已经没脸跟儿子们说这话了。  而濠州的不少乡镇,都在上演同样的一出戏。  孙德崖也想不到,这惠民,怜民的法子,怎么最后就变成了这样。第96章 096  老百姓是不愿意长途奔波的, 在吃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更不可能找到代步的脚力, 马是军需, 百姓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牛也是奢侈品, 地主老爷家才有, 百姓赶路就靠两条腿。  濠州无数百姓纷纷踏上了流亡之路。  若是家里还有男丁倒还好些, 能拉一个木板车,女眷在后面推, 男丁在前面拉, 孩子们跟着车走。  若是家里没有男丁只剩下女眷的, 就只能轻装逃亡,衣裳是不带的, 就带一些干粮和火种。  而濠州出逃的百姓当中, 有男丁的十不存一。  官员们自然也发现了,派兵在出城的关口卡人, 不能放人出去。  女人若要出去, 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少点人消耗粮食也是好事,男人不行。  男人能种地, 能打铁,能当兵,就是身体孱弱的,也还能当辅兵, 总之处处都有用。  于是女人们出逃的更顺利些,她们聚在一起,互相取暖,朝着未知的前方走去。  杨嵘一家也被卡在了出城的必经之路,他们这些男丁被赶在临时搭好的围栏里,像牛马一样,周围全是兵,他们动也不敢动,就怕兵老爷把他们的头砍了。  他们坐在地上,周围的人也跟他们差不多,像丧家野犬般呆坐在原地。  杨家的女眷们在外头,一直没走,她们在等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兵爷,兵爷。”杨大的妻子哀求着小兵,这小兵和她的儿子差不多大,她膝行着趴跪过去,拽住小兵的裤腿,“我们都是良民,只是想出城看亲戚,兵爷!”  她给那小兵磕头。  小兵看上去不到十四岁,皮肤却异常粗糙,脸蛋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他看着杨大的妻子,想起了自己的娘,于是小声说:“这是大人们的事,不会死的。”  杨大的妻子迷茫的看着他。  小兵又说:“……要么是当兵,要么是去做苦力。”  杨大的妻子觉得眼前的天都黑了。  无论是当兵还是去做苦力,都是一条死路,当兵回不了家,除非残了,但残了怎么办?家里养不起,还不是死。  去做苦力,就是干活干到死。  等杨大的妻子回到女眷当中,妯娌和婆婆都来问她。  “怎么说的?兵爷怎么说的?说什么时候放他们出来了吗?”  杨大的妻子人还恍惚着。  她婆婆骂她:“平时话比谁都多,怎么这会儿变成闷嘴葫芦了?你刚刚是不是没磕头?!你磕头啊!把头磕破!兵爷肯定就答你了!”  杨大妻子打了个哆嗦,她低着头流着泪说:“兵爷说了,说他们要么去当兵,要么去当苦力。”  女眷们一时没了言语,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发出了低泣声。  就连她婆婆,也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怎么办?”  有女眷问了一句。  杨大妻子吸吸鼻子:“留下,或者走。”  她婆婆此时说:“你们走,我留下来。”  “婆婆!”  “婆婆,我留下,您跟着大嫂她们走,大嫂她们都有娃,我没有,我留下陪我家的。”  婆婆摇头道:“我老了,走不了那么长的路,你们听我的,把孩子们带走,好好养大,叫他们不要忘了自己的亲爹,你们日后改不改嫁我管不了,但这些娃流的事咱们杨家的血,你们不能忘了!否则我就是死了也合不上眼!”  女眷们抱头痛哭,只留下一个老婆婆,然后再带着孩子们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男孩们被打扮成了女孩,好在年纪都小,除非脱了裤子,否则等闲瞧不出差别。  杨大他们也在远远的看着,看着女人们哭,又看着女人们走。  杨嵘在一旁笑:“好在孩子们能走。”  杨四,也就是最小的儿子说:“我还没儿子呢!”  没人理他。  孩子们被娘牵着,最小的那个问:“娘,祖母呢?”  女人咬着唇说:“祖母在等着你爹和祖父他们一起走。”  孩子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那我们为什么不等?”  女人勉强地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这话常用来哄孩子,哄得多了,孩子也不信,可孩子们虽然小,但是也感受得到大人的情绪,他们敏锐的直觉会让他们停下更进一步的询问。  杨大他们被关了三天,这三天当中陆续又有人被拉进来。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波了。  竟还遇到了几个熟人,他们也发现了,兵爷们并不管他们在里头干什么,说什么话,只要他们老老实实不想着逃跑,轻易也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又等了一段日子,不知道几个白天黑夜轮转,杨大他们就靠着一天一个豆渣饼过活——行李早被收走了,兵爷们也给他们什么就吃什么,实在饿得烧心,就只能挖地里的草根吃,竟然也叫他们给撑过来了。  等兵爷们叫他们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忘了距离自己被关过去了多久。  应该没人再往外逃了?  所有人都在想。  他们像牛羊一样被赶在一起,年老的兵爷们会把他们挑出去。  壮年男子在一边,老弱病残在一边,杨嵘自己没能跟自己的儿子们分在一起。  “兵爷兵爷,这几个都是我儿子,他们离了我就不行,您发发慈悲,发发慈悲!”杨嵘头发花白,哭得涕泗横流,抓住老兵的衣袖再不肯松开。  儿子们也喊道:“兵爷,他是我们爹,真是!”  老兵不像新兵,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心硬如铁,要不也得不到这差事,此时冷着张脸,好似人间的罗刹,语气嘲讽地说:“还真以为上阵父子兵呢?老成这样,端的起枪吗?”  “莫要连累你儿子同你一起去做苦力!”  当兵总比当苦力好,当兵有饭吃,也能休息,要是运气好,混出头了,还能混个官当。  做苦力可就是做到死,人形的畜生,除非死了,否则就要一直干活。  几个儿子依旧苦求:“大人,大人,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爹只是看着老,他有力气,他能当兵!” 第119章 实在是不能继续赶路了。  这么多人,还有财物,虽说没把牛羊带上,但除了活物以外,能带的都没放过。  带着这么多东西,自然赶不了远路。  脱脱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以为他们会有什么别的打算和考量,但人家很淳朴的告诉他:“没别的,就是舍不得钱。”  脱脱只能宽慰道:“既到了这儿,就安心过日子。”  布和还是有自己担心的地方,他有些忧虑道:“都是汉人呢!”  汉人和他们的关系早几年还是不错的,随着世态越发糟糕,他们的关系也就越发糟糕,汉人觉得蒙古人会害他们,蒙古人也觉得汉人会害他们。  脱脱问他:“那你可有什么法子?”  布和掰着手指数:“我只有两个女儿待嫁,两个儿子未娶。”  他说:“我这就找媒婆去!”  这是布和的智慧。  姻亲是打进一个新环境的最好办法,他很快就找好了女婿,女婿是不缺的,遍地都是嗷嗷叫着想娶媳妇的年轻男人。  不过布和就给剩下的两个儿子找不到媳妇——于是他又干了一件叫人大跌眼镜的事,他在问过脱脱以后,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塞进了两户寡妇家。  两个寡妇都不是新寡了,守了至少有十年,世道还没乱就开始守,也没有子女,因为是寡妇,父母兄弟也不能时时走动,一年到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有时候周围的邻居都不记得里头的人上回出来是什么时候了。  在所有人都还在看热闹的时候,布和就已经站稳脚跟了。  两个姑娘嫁给了本地的大户——这个大户指的是族中人多。  两个儿子娶了寡妇,寡妇的娘家也与他们走动起来。  布和还在城外靠山的地方租了地,买了牛和羊,很快跟周围的住户熟悉起来,买来的母羊和母牛刚下完崽,正是有奶的时候,布和就一桶一桶的卖。  有了住所,有了“亲朋”,有了活干,他们的心也就定了。  ——  林渊看着下人们送上来的奶制品,鼻尖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臊味,未经处理的生奶都有一股味。  林渊冲下人说道:“你去问问布和,他家会不会做奶豆腐。”  如果能做出来,行军的时候士兵们又能多一样补充能量的方便食物。  这些个琐碎的事下头的人也不会报给他,真报给他了,他能被烦死,但不报给他,他又要一直想着。  林渊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劳碌命。第98章 098  军营里的火光还没有熄灭, 士兵们围在篝火前聊天,他们穿着新发的棉衣——都是一个色, 大小也差不多, 用腰带稍微紧一紧, 瘦些的也能穿, 他们手里捧着水杯, 里头倒着热水, 还有不少脱了鞋子在火边烤脚。  当兵的无令不能出军营,别说他们, 就是上头的百夫长, 千夫长, 偷偷跑出去也是要砍头的,管得严, 执行军法的人谁的面子都不给, 也因为这个,军营周边的老百姓倒不用过得那么提心吊胆。  当兵的在军营里待上一个月, 才能出去走动两天, 就这两天时间还得把行程报告清楚。  但军营里倒也有不少娱乐活动——比如林渊叫人弄了篮球和蹴鞠,还有些简单的健身器材,类似于公园健身场所里的器材, 训练结束以后,当兵的也能给自己找点事干。  赵老四捧着水杯,从脚下熄灭的火堆余烬里扒拉出一个红薯,吹了两口就剥了皮开吃。  旁边的人笑他:“你还藏了一个, 急什么?又不是明天就没得吃,明天有肉汤喝呢,不比单吃这个好?”  赵老四三两口吃完一个红薯,并没觉得太饱,他是逃难来的,媳妇孩子都死在了路上,他无处可去,在高邮又没有亲戚,明知当兵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他也还是咬牙投了军。  “这么好的东西,明日还有?”赵老四舔了舔自己的牙,还想从牙上舔点红薯下来。  同袍笑他:“这是什么好东西?现如今外头种它种得最多。”  “这玩意长得快,长得多。”同袍以前也是种地的,提起这个也来了精神,凑过去与赵老四详谈起来,“一天一个样!”  “就那么一点,能收这么多。”  同袍皮肤黝黑,笑起来连牙豁子都露了出来。  赵老四说:“我更喜欢吃红薯。”  身边的人都说:“我也喜欢吃红薯,土豆没红薯甜,也没那么香。”  “那红薯和土豆,只有咱们这儿能种吗?”赵老四小声问。  同袍:“这两样东西不怎么挑地,哪怕是下等地也能种,收的也比别的多。”  赵老四瞪大了眼睛:“那……那我逃过来的时候,一路也没看着有人种啊。”  随着林渊这边红薯土豆产量的激增,一直居高不下的粮价缓缓回落,但林渊一直托着红薯和土豆的价格,他要让人们觉得种这两样有的挣,人们都是逐利的,或许饿肚子的时候觉得种红薯和土豆是好事,但肚子的问题解决了,当然就想挣得多一点。  现在他手里除了几个大城能做到收支平衡,自产自销以外,别的小城还得靠他给粮食。  红薯和土豆也就没有流出去,毕竟自家人还吃不够。  也不是没人不想要种子,各方势力来打听的并不少。  粮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重中之重,当兵的要有饭吃才会听话,也要有饭吃才有力气上战场。  但距离上次林渊砍头立威还没过去三年,商人们蠢蠢欲动,却没几个真敢上手的,都盯着别人,想看看别人时候动。  有时候暴力威慑确实能带来相对长久的安稳。  “三日后要抽些人去镇子上,这回怎么抽?”  当兵的还在闲谈,赵老四是新来的,听不懂,他茫然的看着同袍。  同袍解释道:“就是带着吃的和穿的,给那些穷山僻壤里的人送过去。”  赵老四吓了一跳:“管他们干啥,那不是……”不是吃饱了撑了吗?  同袍:“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兵?”  赵老四疑惑道:“将军的兵?”  同袍们发出哄笑:“是南菩萨的兵!你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咱们那南菩萨有颗天生的菩萨心肠,见不得人受苦,这才叫咱们去救那些受苦的人。”  赵老四更疑惑了。  这些当兵的竟然也真心爱戴那个南菩萨?  世上的道理,不都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  赵老四也见过好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反倒是自私自利,刻薄残暴的人过得更好。  “没有南菩萨,我早就死了。”同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当时又瘦又瘸,进了军营多亏了同袍们照顾我,这才养了回来,就我以前那样,谁会浪费粮食来管我?”  众人吵吵闹闹,不知谁先起了话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以前,好好的闲谈时光迅速转变成了忆苦大会。  翌日清晨点兵的时候,赵老四也在下次去镇子的人选中。  同班的战友在训练结束后都向赵老四表达了羡慕之情。  “难得出去一次,不要愁眉苦脸的,虽然路上苦了一点,但挺有趣的。”  赵老四奇怪:“有趣?”  同袍勾肩搭背地说:“比闷在军营里好啊,还能比赛打猎,猎的猎物都归自己,没猎物就啃干粮,白天赶路,晚上一闭眼就能睡着,累是累,但难得能累的那么快活。”  赵老四却说:“我不想出去,我就想待在军营里。”  军营多好啊,有厚实保暖的衣裳,一年至少有两套,每天都能吃饱,就算没有肉,红薯和土豆是可以敞开肚皮吃的,一人有一张床,虽然很小,但躺下一个大男人没什么难度,翻身也不算难,他在家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睡过一张床。  他害怕这次出去了,如果走到半路被丢下了怎么办?如果走丢了怎么办?他不认识路,说不定就在路上饿死了。  赵老四睡不着,他害怕半夜被拖走,他哪儿都不愿意去。  到了列队集合的时候,清点人数的士官才发现少了人,军营里军纪森严,迟到早退这种事是绝没有的,而且实行的还是小班连坐制,轻易不会有人有胆量犯错。  “赵老四?这是哪个班的?班长呢?!叫班长过来!”  班长也很无语:“昨天睡前倒是听他说过他不想去,但我也没想到他真有胆子临阵脱逃。”  这么大个活人,总不可能真的瞬间从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都说了以后这种事能不点新兵就别点。”  新兵都有这个毛病,他们一开始会欢天喜地的待在军营,然后打死都不愿意踏出军营一步,只有跟里头的人熟识了,清楚里头的运作了,才会变得平稳下来。  这里倒是没有逃兵——可不愿意出军营的兵,从某种程度来说和逃兵没什么两样。  赵老四最后是在床底下被找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挤进去的,就连出都出不来,只能把床卸了,赵老四不敢动,趴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不费粮食,我不出去,别赶我走……”  这么大一个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班长只能对清点的士官说:“他这样子估计是去不了了。”  士官叹了口气:“要我说啊,就不该给新来的机会。”  赵老四如愿以偿,并没有跟着队伍出去,他更喜欢小小的宿舍,以及每天相同的训练。  顶替赵老四过去也是同批进来的新兵,名叫冯狗剩,因为表现的不错,人看着也不算瘦弱,比起赵老四胆子更大,所以就挑中了他,冯狗剩背着行囊,每个当兵的背上都背着这东西,里面有他们自己要吃的干粮,还有些必需品。  这些背包都是女人们缝制的,用最结实的粗布制成,容量很大,有两条肩带,下面还有根布条,可以在腰上系起来,比以前省力多了。  冯狗剩也赶过路,但从不是这样赶路,那时候赶路,肚子是瘪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到了目的地以后能不能找到活干,现在他肚子是饱的,虽然累,但身体是有劲的,他竟然还有心思在整队休息的时候打量周围的农田。  “这都荒了好几年了。”冯狗剩看着荒芜的土地,心疼的不行。  旁人叹气道:“守着地吃不饱呢。”  农户种着地,却因为吃不饱肚子而抛弃土地背井离乡,说出去真像一个笑话。  冯狗剩想起自己在老家的时候,父母一年四季都忙着耕种,像是任劳任怨的耕牛,从没有休息的日子,收获的时候,他们守着金黄的麦田,风一吹,麦穗在耳边发出沙沙的声响,可是他们家的粮仓永远只有那么点粮食。  那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地里那么多粮食,却还是吃不饱肚子。  冯狗剩弯下腰,捏了一把土,捏了点放进嘴里,他冲旁边的人说:“这地好,是肥地。”  “你还有尝土的本事呢?”  “老庄稼把式才会?”  冯狗剩腼腆地笑了笑:“不一定准,就会一点。”  “对了,这儿既然有这么多田,怎么没看到村子?”冯狗剩站起来,奇怪的朝远处眺望。 第121章 对红袖而言, 她的命运是既定的, 她所幻想的最好的未来, 就是等待着在最好的年纪抓住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或许是富商, 或许是个少爷, 然后被赎出妓院,从一个大点的牢笼, 进入一个小的牢笼。  她会得宠, 然后失宠,她的出身注定她无法成为任何人明媒正娶的妻子。  也或许她不会被赎出去,等她老了, 她会在妓院成为一个扫地的婆婆,佝偻着身体,擦拭着台阶和地面,没人会知道她风华正茂时也曾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她想过很多, 却没想过自己会坐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想过自己过往的种种经历,会成为她如今依仗的经验。  “安秀,别坐着了,快上来睡。”宫女半眯着眼睛躺在床上叫她,“明日还得早起干活呢。”  红袖爬上床,盖上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宫女们小声说着白天的事。  “我睡不着,下午姑姑罚我跪,我膝盖现在还疼。”  小宫女们都是小吏的女儿,她们没有享受过权贵的奢侈生活,和普通百姓家女儿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不用饿肚子,但活还是要干的,小吏的俸禄加上受贿也不够一个家庭享受。  “姑姑好凶……”  “她们把皇后娘娘藏着呢!”  大宫女们把持着皇后身边的所有事,她们是皇后的眼睛,是皇后的耳朵,她们把小宫女们压在下面,就是害怕她们窜上去了,自己就得下来,毕竟皇后身边的位子是数得着的。  但在小宫女们天真的幻想中,皇后是被大宫女藏起来了。  红袖静静的听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皇后娘娘脾气好呢,听说犯了错也不打板子。”  “皇后娘娘不打,姑姑们要打的,打手心也疼啊。”  “听说打二十下手心,手就肿了,打五十下,手就废了。”  “我们可不能犯错,挨打事小,丢人事大,我家里还等着我从宫里出去呢!”  虽然出宫时年纪就大了,但在宫里待过的姑娘,出去以后更好说亲。  能进宫是有面子的事。  “听说李娘娘最受宠,皇上每天都去找她。”  “李娘娘长得美呢!她们都说李娘娘比杨贵妃还美!”  “不美能让皇上爱她吗?”  “快睡,明天还要干活呢,别把姑姑吵醒了。”  小宫女们这才不说话了,有些人闭上了眼睛睡觉,有些人还睁着眼睛,跟旁边的小姐妹对视一眼,把头埋进被子里闷笑。  阳光普照大地,这座临时的狭小皇城从黑夜中苏醒,内侍和宫女们脚步匆匆,早春寒气未散,他们穿着棉衣行走在皇城中,红袖跟着宫女们低头前进,她们的目光永远看着面前的路面,谁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前方有谁。  “安秀,你跟我来。”领头的宫女叫住了红袖。  红袖规矩的走到她面前,红袖低着头,目光茫然不安,就像每一个心中忐忑的年轻姑娘。  宫女冲红袖笑了笑:“我看你老实,人也乖巧,正巧殿里有位姐姐离宫,差一个奉茶宫女。”  红袖眼中迸发出光彩,她看上去十分雀跃,小心翼翼地说:“我给张姐姐买了胭脂。”  宫女姓张,此时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我又不是冲着这点好处,就是看你乖巧,给你个机会。”  红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是姐姐念着我。”  她可给了这位张宫女不少好处,带进宫的金子几乎全给了她,才勉强打通了这个关节。  如果张宫女没有完成承诺,那她在宫中也是举步维艰,到时候只能传信给安老四他们,重新想办法,最开始的计划也得宣告失败,而她也只能成为他们在宫中的一只眼睛。  张宫女接过红袖递过来的一小盒胭脂,抿嘴笑道:“日后若能在娘娘面前得脸,可别忘了我。”  红袖:“借姐姐吉言,若有一日发达了,必不忘姐姐的大恩。”  “这便走。”张宫女在前面带路,叮嘱红袖,“去了殿里可得谨慎些,你聪明,别的不用我提点,就记得一句,别人倒不用管,那位赵姑姑可得小心,她在皇后娘娘身边最得脸,你若得罪了别人倒还好,若是得罪了她,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红袖小声问:“赵姑姑很凶吗?”  张宫女带着她穿过小门,这边没人经过算是死角,她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人经过以后才拉着红袖说:“赵姑姑是跟着娘娘的老人了。”  “在娘娘还没进宫前就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张宫女说,“她不爱财,你也别凑到她面前去送礼,赵姑姑喜欢老实人。”  红袖明白了,甜笑道:“多谢姐姐。”  张宫女笑道:“你好了,我也能更好,是不是?”  能在宫里混的好,在主子面前混个脸熟,以后就是出了宫,生了孩子,说不定也能回宫里继续当嬷嬷,要是运气好,主子有了孩子,也能回来当奶娘,到时候就是一步登天了。  只要能被主子记得,别的都是虚的。  奉茶宫女能做的事并不多,就是给皇后煮茶,如果皇后身边的宫女把着,那她连端茶到皇后面前混脸熟的机会也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争这个位子的人也能抢破头。  “赵姑姑,这就是安秀。”张宫女把红袖带到赵姑姑面前,所有在殿内的宫女,都要在她面前过一遍。  赵姑姑三十多岁,她板着一张脸,有一种超过年纪的刻板感觉,她的嘴唇很薄,显得有些刻薄,她的背微微佝偻,这是长年累月弯腰带来的结果,无论她在皇后面前多么得脸,手里握着多大的权力,她也只是个面对主人不能直起腰的奴婢。  赵姑姑只是打量了红袖一眼,淡然地说:“老实本分,做好该做的事,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红袖低着头,她只能看见自己的裙摆:“是,谢姑姑提点。”  赵姑姑:“提点算不上,跟过来。”  红袖是学过点茶的,她的茶艺很好,妓院出身的花魁,她要精通琴棋书画,能和文人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也要会伺候人。  在古代当高级妓女,也是一项技术活。  “不错。”赵姑姑喝了一口红袖点的茶,最终下了这么一个评语,“手艺还成。”  红袖恰当的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赵姑姑斜看了她一眼,红袖瑟缩的缩紧脖子。  赵姑姑:“如此跳脱,像什么样子?这里是皇后的宫殿,是天下女人的表率!”  红袖低着头:“是。”  赵姑姑移开视线:“你是皇后娘娘的奴才,要为皇后娘娘尽忠,若叫我知道你与外头互通有无,我就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等赵姑姑敲打完了,红袖才被别的宫女领走。  虽然是皇后的宫殿,但其实并不大,安丰毕竟只是一个县,无法跟大都相比,也无法跟真正的皇城媲美,只是所有人都假装这里就是皇城,装得久了,好像宫殿也变得更加富丽堂皇起来。  红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一切,内心却充满了鄙夷。  这里的女人们以自己成为皇后的宫女骄傲,她们把自身的荣辱系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叫她们生就生,叫她们死就死。  跟曾经的她何其相似?  她曾经也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男人身上。  但后来她发现,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活得快活。  就好比她如今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要为家族的荣誉,也不是因为被逼无奈,她是自己选择了这一切。  所以她可以面对这次选择带来的所有好处和坏处。  这些女人却不行。  如果皇后倒了,她们也就完了,甚至她们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红袖站在茶室里,身后放着数不清的茶叶,室内弥漫着浓烈的茶香,她的手腕很细,很白,她穿着宫装,梳着最普通的发髻,脸上没什么表情,周围的宫女各做各的事,没人发出声音,安静的好像身处墓穴之中。  皇后的宫殿,说来体面,但只有皇后的宫殿有什么可体面的?  皇帝在谁那,谁那才体面。  外头的人都说皇后慈善,可没人想过,如果皇后真的慈善,为什么李娘娘如此盛宠却没有产子?皇上年轻力壮,龙精虎猛,宫里还不是没有皇子皇女,李娘娘也正当壮年,每日都有太医请安,受宠最多,男女相合,乃有子,这才是自然。  红袖嘴角含笑。  她不怕皇后凶残贪婪,就怕皇后无欲无求。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恐怖的人。  这个人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别人又怎么在她身上谋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她越凶狠,红袖就越可能爬上去。  红袖深吸一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还得继续蛰伏,徐徐图之。第101章 101  “将军, 那边来人了。”  亲兵站在帐外,此时天还未亮, 大雾弥漫, 天暗如墨, 陈柏松睁开眼睛, 分明是才醒的人, 眼底却没有丝毫困顿, 清醒的不像是刚睁眼的人,他披着大袄坐起来, 套上鞋袜后走出去, 冷风一激, 更精神了些。  陈柏松眺望远方,问道:“派的谁来?”  亲兵:“是个老东西, 胡子一大把。”  陈柏松皱起眉头:“问你身份, 谁问你年纪了?”  亲兵一愣:“说是被抓的那位张大人的爹。”  陈柏松:“先把人安置了。”  亲兵点头,直接下去了。  陈柏松这才回去重新穿衣服, 在军营里他穿着盔甲, 盔甲重达三十多斤,每回穿戴都是麻烦,得让两个亲兵一同上手, 才能迅速穿戴整齐,每回脱下就是大汗淋漓,里衣全湿,在军中又没有条件每日净身, 陈柏松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臭了。  亲兵举着胸甲给陈柏松穿戴,凑近了以后鼻子一动,笑道:“将军日后若是娶妻,怕是新婚夜得把新娘子给熏死。”  另一个亲兵也笑:“将军愿不愿意娶妻还两说呢,咱们将军英雄盖世,哪有女儿不爱的?”  “这你就不懂了?女子都爱文绉绉的书生。”  陈柏松穿戴好盔甲:“你们既然话这么多,今日就在这帐内待着,好好说说话,一刻也不许停。”  亲兵对视一眼,连忙说:“将军,我跟他可没什么说的,有说闲话的功夫,还不如上战场多杀几个敌人,您说是?”  陈柏松迈开步子,亲兵紧随其后。 第123章 赵家人想抓,可这些人丢了粪就跑,根本追不上。  这也就罢了,赵家人出门,人群中也有人丢粪。  再然后,赵家人就不出门了。  赵家的摊子也有人不断找茬,赵家人想要分辨,但百姓已经认为这户人家是恶人。  上头的官员收了别家的好处,也不会为赵家说话。  最后赵家卖了铺子和地,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是人离乡贱,离开了扎根的土地,去别的地方,去别人盘根错节的地盘,还有几分回到往日荣光的希望?  长子用手捂住脸,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有时候人的舌头也是利器,也可以化为杀人的刀。  邓父拍了拍儿子的头:“爹必须去,爹去了,咱们家才占着道理,爹要是死在那,咱们家才能得到更多好处,那南菩萨苦心经营,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爹不会死,那陈将军还会把爹当成座上宾。”  长子又傻了,没听懂,又不敢说自己没听懂,只能低着头。  邓父又叹气:“听爹说,爹过去了,如果死了,你一定要披麻戴孝,要叫所有人知道爹死于谁手,这样咱们家才有名声,名声有了,就算一时沉寂也不要怕,总有一天会再起来。”  “但要是连名声都没了,等那陈将军进城,咱们家就全完了。”  长子这下才点头:“爹,我明白了,您怎么说,儿子就怎么做!”  汝宁城内不止邓家一家在离别,大户人家都收到了请帖,他们思虑再三,去的占多数,只有四五个声称有病,不能出城。  这几户人家不必陈柏松动手,别的家族就会合起伙来蚕食他们。  大部分族长都来了,他们坐着马车出城,然后一起进了军营。  邓老爷以为自己能见到那位传言中凶狠蛮横的陈将军,却跟着一众老伙计等在帐内,别说陈将军了,就是他身边的亲兵都见不着,只有军营里的小兵管着他们。  也不算管,小兵们不与他们说话,到了饭点就给他们送饭,要拉撒了就带他们去拉撒。  偏偏他们也不敢问——谁都想活得长久一点。  现在死了,好像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们也不敢给小兵们甩脸色,端架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邓老爷坐在木板床上,身上盖着自己带来的被子,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心里慌得要命,可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缩着身子干坐。  别家的几个老爷有些眼馋他的被子,人年纪大了,年轻人觉得不冷不热正合适,但他们还是觉得冷的。  这帐里也没给他们准备被子,自己不带就得受冷。  “邓老爷竟还带了被子来,倒比我们想的仔细。”  “就是不知邓老爷是怎么想着要带被子的。”  “难不成是早就与那陈将军有了首尾?”  邓老爷的脸都绿了,连忙说:“是小儿忧心,我年纪大了,我儿给我置办的,诸位若是不嫌弃,还请过来,盖盖腿也好。”  他知道,若是再让这些人说下去,他就成了叛徒,这被子别说还能让他盖个腿了,就是放放手都不行。  这些人从来如此,聚在一起给谁定个罪,再叫人宣扬出去,被定罪的人就完了。  或是图别人家的铺子,或是图别人家的地。  这法子他们用的得心应手,屡试不爽,邓老爷也不敢跟他们对着干。  汝宁城内的家眷们都在等老人们的死讯传来。  老人们死了,他们才更有底气去谈条件。  然而左等右等,死讯没等到,却等到了陈柏松派来的使者。  “你们家长辈在军营里,怎么劝也不愿意回城,总不好叫我们将军把人养着?”  家家都听到了这话。  于是无数粮车从城内拉往军营。  陈柏松看着那些粮食,有陈粮有新粮,不过分量是足够的,几十辆车拉来的粮食,足够整个军营吃上个把月了。  就在城内各家自以为大出血,心疼得要命的时候,陈柏松这边的使者又上门了。  “你们家老爷子胃口好,吃得多,之前送的粮食已经没了。”  各家都傻了。  这简直就是要把他们掏光一样要粮。  “不能给他们!”  “继续给,他们就会继续要,他们的胃口是填不饱的!不能给!”  “不给有什么法子?那是你亲爹,你要当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吗?”  “百善孝为先,连孝道都不要了,到时候逼你爹去死的人就是你!”  “那能怎么办?”  “给粮?我们就只能一直给,家里有多少产业也不够啊!”  长辈走之前,都希望长辈能平安回来。  此时却一个个都巴不得长辈早些死。  “晚了!如今不给粮,到时候逼死他们的就是我们这些家里人,粮食不能停,继续送!”  陈柏松看着新送过来的粮车,叫人打开来检查,粮食少了,但代替粮食的金银却多了。  但金银作用在这个时候显然没有粮食来的大。  他对亲兵说:“既然他们觉得金银是能吃的,你们就过去叫他们自己吃吃看。”  亲兵领命下去,带着那些金银去找城里的大户们“买粮”。  他们能说不卖吗?  各家的长辈们在军营里虽说不能随意行动,但吃的有,喝得也有,不能享受,可生活是能保证的,就是生了病,陈柏松还叫军医去医治。  邓老爷的被子最终还是被抢走了,好在他带的衣裳足够厚实,每日盖着衣裳睡觉,倒也觉得还好,但是人老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要是有人便溺了,帐内一天都是那个味,更别提其他的。  邓老爷住了几天就有些受不了了,他宁愿睡在野地上,也不想再跟这些老家伙挤一个帐篷。  可惜他说了没用,无论他怎么哀求外头的兵,好话说尽,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应承他。  他们也不知道家里送了粮食过来,只以为那陈将军是要给他下马威,把他们关在这里,把他们的心气给磨平,一个个都咬紧了牙关,赌咒发誓要度过这个难关,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家族蒙羞。  陈柏松看着源源不断送来的粮食,终于松了松手,叫人去给那群长辈送了棉被,吃的也比以往好,好歹有肉了,之前可是连菜都没有,每天都是红薯和土豆,这两样东西偶尔吃也很香甜,可天天吃也能吃得人面带菜色。  “不能再送了!”  一群人聚在一起商议。  他们一脸愤慨:“他这是什么?他这是盗匪!比盗匪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邓家长子小声说:“我记得那陈将军就是盗匪出身……”  众人看向他,邓老大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装鹌鹑,不敢再说话了,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在这儿装什么狠?早先要粮的时候,你们可没一个人敢说话,如今还想推个傻子出来先不送粮,谁那么蠢啊?”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此时有人说道:“我们一起不送粮,我就不信他真敢对长辈们下手!你们怎么说?”  “安公子既然说了,我们自然跟着安公子一起。”  “是啊,他们也太欺负人了,简直欺人太甚,我们总不能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正是,他们是笃定我们不会不管长辈,我们不送粮了,我也不觉得他们敢动手。”  “好!那就都不送!”  邓老大夜里回了家,妻子送上煮好的醒酒汤,温声细语地问:“夫君今日过去商议,可商议出什么结果了?”  邓老大喝了口醒酒汤,摇头道:“都想把别人当傻子,世上哪有那么多蠢人?”  妻子莫名:“这话是怎么说的?”  邓老大摇头说:“说是不送粮,你等着看,看哪家不送。”  到了送粮的日子,邓老大也不想跟所有人对着干,便深夜叫家仆送出城去,如今看守城门的都是陈柏松的人,也不怕其他家知道。  结果送粮的下仆回来禀报时,说出城的时候遇到了不少送粮车,虽然不知道是哪几家的,但是比起以往的送粮车并没有少,还多了些。  邓老大在家里哈哈大笑:“我就说这些人要是有胆子真不送才是怪事!个个都等着别人出头,那还商议什么?”  妻子却愁眉苦脸地说:“家里已经没粮了,连往年的陈粮也没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只能去买粮。”  可买粮没有那么容易,粮食都掌握在大户们手里,大户们没粮了,难不成还能找百姓买?  百姓就是有存粮,也存不了多少,最多就够一家人几个月的口粮,真把这些口粮卖了,饿死不成?  邓老大低着头:“继续送。”  妻子抬手拭泪,眼眶通红:“夫君,你就是不为了家里,也该为孩子们想想,公公若是知道,也不愿意偌大家业……”  粮食,只要愿意出钱,总能买到,可是他们家没了粮食以后只剩下钱了,若是连钱都没了,那还剩下什么?  最后还不是会败。  邓老大看着妻子:“如今已经不是我们送不送的事了,你信不信我今日不送粮,明日那群当兵的就会冲进家里,给我冠一个不孝的罪名,到时候别说家里的钱粮,就是铺子和地都保不住!连命都没了!”  妻子茫然的看着丈夫:“竟然这么……”  邓老大苦笑道:“我原先以为那陈将军是莽夫,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太蠢了,当时哪怕报病,都不该叫爹出去。”  妻子:“……可大家都去了……”  “不去的那几家……如今……”  邓老大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一片凄凉,救爹,家就败了,还不一定救得出来。  不救爹,一样逃不过,进退都是死,只能选怎么死才能体面一些。  邓老大第二日才知道,真有一户人家没有送粮,这户人家在汝宁也不怎么体面,大户太多,这家只能算是小鱼,家里和亲戚中间也没人当官,只有些钱,家业也不能跟别家相比,不知道是怎么考量的,还真就没送。  虽然没送,可并没有被找麻烦。  汝宁城内的大户们就像是收到了什么讯息,竟真的开始陆续不送粮了。  陈柏松并没有派兵来找麻烦。  “我就说嘛,未必他真敢做什么?要是真把老人们杀了,天下人的唾沫就能淹死他!” 第125章 他们斗得越厉害,对林渊的好处反而越多。  林渊知道,可他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人活一世,难得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概就类似于我虽然明知道我的猫只是喜欢我喂得小鱼干,但我就是假装不知道,认为我的猫就是喜欢我。第104章 104  林渊到达汝宁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春天过去了一大半,再等一个多月就会迎来夏天, 阳光落在地上, 田地里的农户在春耕, 陈柏松接手汝宁的第一个春天, 百姓们依旧和往年一样生活, 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那就是百姓们比以往更加恐惧瑟缩。  即便陈柏松像林渊一样把大地主全部控制住了,即便他让农户们得到更多的利益, 可农户们依旧不安, 依旧害怕。  人们似乎更喜欢以前的生活, 吃不饱,饿肚子, 艰难的生活, 被压迫被剥削,可即便如此, 他们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 忽然有个人告诉他们,他们自由了,不用在地主老爷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高租子下生活, 也不用提心吊胆,生了孩子也要把孩子溺死。  他们睁着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像鸵鸟一样埋下自己的头。  陈柏松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难道人们不是应该开心鼓舞吗?  林渊策马进城的时候,转头看见的就是路旁的田地, 以及田地里瑟瑟发抖,用绝望又麻木的眼光看着他的百姓们。  这让林渊更清楚的意识到了汝宁和其他地方的不同。  在别的地方,林渊是人们唯一且崇高的精神领袖。  林渊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  科学发展到最后,就会变成神学,精神空虚的人们会不顾一切去寻找寄托,而这个寄托,就是各式各样的宗教。  乱世中的人们正是精神最崩溃的时候,高邮泰州以及其它被林渊征服的土地上的人们抓住了林渊,而汝宁没有。  “大人!”护卫们跟在林渊身后,他们看着林渊策马,抬起马鞭,随风疾驰。  林渊在军营前勒马,他胯下的黑色骏马如人般直立,林渊坐在马上,腰挺得笔直,军营里没人不认识他,士兵们在看到林渊的时候齐整整地跪了下去。  马蹄落到地上,林渊翻身下马,很快有小兵激动的双眼泛红地走过来,小兵似乎想说些什么,数次张嘴却吐不出一个音调,林渊看了小兵一眼,脸上又露出了惯性的笑容,他声音温柔地说:“把马牵走,喂点豆料。”  小兵连连点头,他牵着马,骄傲的却像是牵着整个世界。  小兵走路的时候甚至都是同手同脚离开的。  他逃到高邮的时候只有十四岁,没有父母亲人,逃难的路上处处都是白眼和讥笑。  直到逃到了高邮,进入了军营,军营里没人欺负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每隔七天就会聚在一起举办晚会,他们会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自己的过去,说曾经的家乡,说自己是怎么历经艰难来到这个地方。  在这个军营里,小兵感受了从未感受过的快乐。  在这里他是被包容的,他充满了归属感,越是如此,他就越敬仰林渊。  他的敬仰是盲目的,不理智的。  可军营里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不仅仅是陈柏松手里的兵如此,朱元璋,李从戎,杨子安手里的兵也是如此。  这种极端的精神崇拜,使得军权,政权都紧握在林渊手中。  但最致命的一点是,如果林渊有朝一日死亡,这个以他为中心的世界就会迅速分崩离析,瓦解败落。  林渊自己也知道,但他无能无力,他没法去大肆宣扬民主和自由的思想。  民主与自由无法生长在畸形的思想土壤上。  只有等,等着国家稳定,等着新一代接受教育,等着这种极端崇拜落幕,民主与自由才会落在土地里,在人们的思想中开花结果。  或许等他死了,民主自由才会出现萌芽。  前提是他在死之前能稳定这个国家。  至于他的功过是非,只能留给后人去评价了。  “少爷。”陈柏松离开帐篷,快步迎了过来,他离开林渊身边已经有接近两年的时间了,这两年时间他在不同战场上流血流汗,只有夜深人静独处时才会想到林渊。  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少爷了。  那个他记忆中温和,善良,还带着一点天真和软弱的少爷,已经变成了一个冷静,强大,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掌权者。  这带给了陈柏松一种无法言喻的错乱感觉。  他希望自己能保护少爷,可少爷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林渊看着陈柏松,他也有些错愕,陈柏松看起来更成熟了,如果说以前的他是一匹狼,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一只虎,他学会了沉着冷静,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亮出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胡子长了。”林渊冲陈柏松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陈柏松沉默了,他走到林渊身边,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男人。  他比他高,可在他面前,他却永远处于下位。  “进帐。”林渊走在前面,好像第一次来汝宁军营的他才是熟悉这里的主人。  陈柏松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走进了帐内。  林渊坐上原本属于陈柏松的位子,陈柏松的亲兵给林渊端上茶水,亲兵紧张又激动,他的双腿都在发抖——上了那么多次战场,杀人的时候都不会腿抖,这会儿才抖个不停。  “汝宁的事,你做得很好。”林渊喝了一口茶,他不急着进城,也不急着去料理麻烦,“不用忧心。”  陈柏松薄唇紧抿,常年征战,陈柏松如今像一把刀,见过血的刀。  他的脸看上去有些削瘦,让他的五官异常分明,林渊都不得不承认,光凭外表来说,陈柏松长得比他英俊。  “是我没做好。”陈柏松说着他在汝宁做的事,以及他最想不通的地方,“百姓更慌乱了。”  高邮易主,泰州易主,苏州易主,百姓们似乎都接受良好,他们发自内心的期待林渊带领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汝宁为何不同?汝宁的百姓为何不同?  陈柏松不明白。  林渊微笑着,像严厉又慈爱的父亲一样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这不怪你。”  陈柏松低下头,他觉得羞耻。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管汝宁的事,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样,我来管,你来看,等事情做完了,你再告诉我你学到了什么。”林渊轻声细语,“好不好?”  陈柏松猛然抬起头,看着林渊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林渊:“慢慢来,总能学到东西的。”  陈柏松饮尽一杯茶,朝林渊行礼道:“谢少爷。”  汝宁城边,农户们正各自在家做饭,女人们从端出野菜汤和杂粮饭,一家人蹲在地上大口抛着饭菜,杂粮饭里面并没有米,糠是主角,他们吃完饭后坐在门槛上说话,谈论着明天的天气,秋收能有多少收获。  “村长说地主老爷不收我们租子了。”女人的表情有些茫然,“现在五家一起用三个锄头一头牛,这些也要还给老爷吗?”  男人咳嗽了两声,他才三十岁,可看上去已经是接近五十的人了,他的皮肤粗糙泛黄,脸颊凹陷,眉头紧皱,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弓着腰说:“我明天去问问。”  女人的背上用破布条绑着一个孩子,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他才两岁,不明白大人的忧愁,正在抓着母亲的头发玩。  “他们说,南菩萨来了,地主老爷就不管我们了。”女人眼里泛起了泪花,她问丈夫,“那个南菩萨真的不走了吗?”  男人沉默的看着脚下的地。  女人愤恨地说:“南菩萨为什么要汝宁?他们为什么要来?让我们过以前的日子不好吗?”  虽然贫穷,虽然饥饿,虽然奋力耕种却吃不饱肚子,但是日子很安稳。  可现在,他们不知道前面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未知让他们恐惧,恐惧带给他们愤恨。  翌日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男人就已经离开家去了地里,女人也要下地,她像栓牛一样用布条充当绳子,把孩子拴在树边她能看到的地方,也跟着一起耕种。  她的眼睛已经坏了,天不大亮她就看不清东西,但干了这么多年活,就是抹黑也能干,种地已经变成了她的本能。  就在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洒向大地,村长跑在田坎上,他身后有人敲锣,锣声一响,村民们就知道上头有消息了,他们拿着农具,走到村口的空地,抬头看着站在石头上的村长。  村长五十多了,身体不怎么硬朗,他竭尽全力的大喊道:“南菩萨来了!当兵的今天要过来!”  村民们吓坏了。  “当兵的过来干什么?”  “我家没有粮食!也没有女儿!”  “别让他们来!”  发声的是少数,而更多人只是沉默着低下头。  有人在发抖,肩膀耸动。  不管村民们再怎么恐惧,再怎么不愿意,当兵的还是来了。  来的士兵并不多,只有百来人,但这群士兵不是空手来的,除了住处需要村里安排以外,粮食和日常用品士兵们都是自带的。  士兵来的时候,村民们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他们甚至不敢出去看一眼。  “娘,那些就是兵吗?”小孩窝在母亲的怀里,小孩子不像大人,他们有时候有天大的胆子,不像大人一样对许多事都充满畏惧。  女人搂住孩子,小声说:“你不许去看,他们是鬼,会吃掉你的,会吃光你的脑子和肠子。”  小孩打了个哆嗦。  可第二天,孩子就忘记了母亲的恐吓,他带着同村的小孩一起偷偷摸摸的去看那些当兵的。  在孩子的世界里,当兵的有一种天然的威严感,这种威严感跟父母不同,他们不敢让当兵的发现,只敢躲在树后悄悄的看。  当兵的穿着深色的布衣,腰杆挺得笔直,和村里那些永远佝偻着大人们不同。  他们看起来更结实,更高大。  这是男孩眼里,理想中的“未来”。  “我以后也想当兵。”有男孩小声说。  别的男孩也跟着点头。  他们不知道当兵要面对什么,此时此刻,他们只是向往能挺直腰杆生活的日子。  正端着碗蹲在田边吃饭的小兵看见了这群娃娃,他年纪也不大,性格活泼,他冲那群娃娃招手:“过来,给你糖吃。”  男孩们先是转身就跑,跑了一小截路,终于有个男孩发现了小兵说的“糖”这个字。 第127章 作者有话要说:  军民一家亲23333  对林渊来说是老套路了第106章 106  汝宁的变化并不是突然之间改变的。  但在百姓眼中, 似乎就是一夜之间改变了。  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进城的农户在与人闲谈时说起来当兵的帮他们干农活。  这是个新鲜事, 原先汝宁也是有兵的, 朝廷的兵, 他们都是大老爷, 脾气暴躁, 总是成群结队, 没人敢招惹他们,他们去酒楼吃饭, 掌柜的也不敢收他们的钱, 世道越乱, 他们就越是肆无忌惮。  百姓们不懂其中的缘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兵以前的老实人当兵以后会变成那副模样。  但他们对兵的畏惧已经刻在了骨血里, 父母告诉子女, 慢慢的,他们虽然知道兵是在保护汝宁, 可是比起敬畏, 他们更多的是恐惧和嫌恶。  但是农户嘴里的兵和他们知道的完全不同。  他们乐而不疲的询问着关于那群兵的事,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见到少数事物的好奇。  “还帮我们种了红薯和土豆。”这是农户们最得意的事了, “已经出苗了,种子还是他们带来的,到了秋收他们还来帮忙,说是走的时候还要把犁和锄头留给我们。”  慢慢的, 百姓对这些兵更加好奇,终于有一天,兵进城了。  不过并不是整支军队,也没有大张旗鼓,兵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却各自钻进到不同的摊贩和酒楼里面,他们谈话时的声音很大,并不避讳任何人。  他们谈论着上一次战役,也谈论当兵以前的往事,叙述老家的惨状。  旁边胆战心惊的百姓听着听着,觉得这些人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等他们离开的时候,付清了自己的消费的钱。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都有少数的兵进城,人们从一开始的惊讶好奇,慢慢习以为常。  终于,有人敢跟当兵的搭话了。  商户们也对这群消费者无微不至,毕竟兵都很少出军营,他们的生活没什么要开销的地方,又存下了不少军饷,当他们走出军营,所能带来的利益是巨大的。  汝宁在慢慢改变。  他们有时候还会在路边和之前说过话的士兵打招呼。  越来越多的士兵走进汝宁,人们看见这群穿着一样衣服的人终于平静了,他们不会再用看恶鬼一般的眼神看着这些兵,也不会瑟瑟发抖,更不会慌忙逃窜。  越来越多的街头宣讲开始了。  当兵的会沾上临时搭建的讲台,讲许多事,讲自己是怎么到南菩萨治下的,怎么当的兵,在军营里要做些什么,他们不是文人,不会引经据典,也不会说什么高深的话,相反,他们说的都是大白话。  但百姓们爱听,他们大多数一辈子都没出过汝宁,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他们充满了好奇,聆听着士兵们的宣讲。  有时候当兵的会拉着正在聆听的百姓上台,人们是内敛的,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自己的事。  可当兵的习惯了军营里的生活,一旦有人上台,他们就会鼓掌,烘托气氛,支持对方。  第一个人张嘴了,接下来张嘴的人会变得更多。  甚至有人为了享受被许多人注视的目光而主动要求上台。  汝宁变得不同了。  而这只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当兵的融入的汝宁,也给汝宁带来了新的风气。  现在的汝宁几乎人人都在谈论着林渊,谈论着南菩萨,谈论着泰州和高邮。  他们从当兵的嘴里构建了一个天堂般的高邮,于是他们会不由自主的开始幻想,汝宁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高邮。  不会有总是找麻烦的小吏,各种莫名其妙的税款。  也不会有仗势欺人的大户人家,他们只要好好干活就能过好日子。  在汝宁变化的时候,林渊也正在和陈柏松谈论着别的事。  “我想在汝宁实行一夫一妻制。”林渊对陈柏松说。  陈柏松莫名其妙:“不是一直如此吗?”  林渊:“……”  他好像忘了一点,古代朝代中,除了清朝以外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他解释道:“不能有妾,无论是当官的还是乡绅商户,都不能有。”  就在林渊以为陈柏松会质疑的时候,陈柏松却很迅速的点头:“行。”  林渊:“我是觉得……等等,你说行?”  陈柏松奇怪的看着林渊:“少爷想做的事,有没做成的吗?”  言下之意是林渊决定的事,即便有人反对,林渊也会继续做下去。  林渊哭笑不得:“你还挺有道理的。”  林渊表情一变,认真道:“女人太少了,以前高邮泰州不变,是因为那时候的我还不具备这种力量。”  不具备与传统抗衡的力量。  “现在平民娶不到媳妇,有钱人家却能养一堆。”林渊说,“这不够稳定。”  这种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对普通男人来说没有好处,对女人来说也不没有好处,一旦他想要改变社会构成,这种制度就是摆在脚边的绊脚石,他需要女人工作,需要女人创造社会价值,就必须要保障她们的权益。  女人不能独立,就必须依靠男人,所以她们的父母宁愿以半卖的方式把她们送到大户人家做妾,做姬,也不愿意把她们嫁给普通男人。  在高邮这种情况得到了改善,因为女人也能挣钱,她们的父母就不急着她们出嫁了,留在家里还能多给家里一些支援。  对女婿的选择也更多了。  而普通男人,是娶不到妻子的,所以也催生了共妻和走妻这一特殊的婚姻关系。  说直白点,就是一妻多夫。  只有有钱人才能娶到门当户对的妻子,然后有良家妾,甚至收用不少丫头。  这种畸形的男女关系,只会让社会动荡,而不会更稳定。  况且人太少了,男人打仗,那么经济就要靠女人。  林渊需要更多的女人走出家门,鼓励女人工作是可行的,高邮和其他地方都证明了这一点。  而他想在汝宁做一个实验。  汝宁是一个大城,人口复杂,社会构造也复杂,所以汝宁的实验是具有参考性的。  林渊笑道:“慢慢来,先让仆从们获得自由身,让主家给他们新的契书。”  合同制,虽然仆从们不识字,但这些契书要在职权部门公正。  陈柏松听的云里雾里,实在搞不清楚林渊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林渊发了话,陈柏松也没有拒绝的立场和理由。  林渊:“正好我带来了一批人,也可以看看他们的本事。”  ——  军营的帐篷里,几人坐在简易的桌边喝茶,他们年纪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穿着布衣,头发高束,和普通百姓不同,他们的身姿并不佝偻,长手长脚,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也能看出至少是小富之家出身。  赵有全就是其中的一人,他出身于常州,独自拜入宋石昭门下,做了一个门客。  他以为那就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可是宋石昭就像把他忘了一样,宋府的门客越来越多,他就越发的恐惧,他不想回常州,至少不该是灰溜溜的回去。  所以当他听说南菩萨要带人到汝宁的时候,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他觉得只要在宋石昭身边,他就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汝宁倒是比我想的大得多。”有人闲谈道,“南菩萨手里的兵,比我想的还要规矩。”  他们来到军营这么久,不曾见有人对他们恶语相向,虽然不算殷情,但也进退有度,军营里凡事都有规矩,这些规矩不只是用来管下头的小兵,还管着上头的官,谁犯谁倒霉,不分职位大小。  就在赵有全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帐篷的门帘忽然被掀开,穿戴整齐一脸肃穆的小兵在门口说:“南菩萨要见你们。”  帐篷内一阵诡异的沉默,但很快,他们站了起来,他们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和兴奋,赵有全本来就不长的指甲因为用力捏拳陷进了肉里。  林渊招来了所有带来的人,他把自己关于汝宁的改造办法说了说,不过没有说全,只是说了当下要做的事——把压迫性的雇佣制改成合约制。  这些人都没有异议。  毕竟现在在大户人家当仆从,也是要拿月钱,这么一想的话,只是把这事弄得更体面些。  他们很快进入了各自的角色。  制定了不同的条条框框。  赵有全则分到了宣传部,他一开始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部门,后来才知道他们的任务就是让所有的仆从们知道,他们可以得到新的权利。  “难不成让我们一家家的上门,给他们做宣讲?”  “贴告示?”  “他们不认字啊。”  “找人念?”  “得了,你以为在大户人家当差能常常出门?就是出门也有事要做,哪里有时间停在告示牌前听?”  宣传部的人愁大了脑袋,他们头一次干这样的活,都觉得哪怕叫他们去写那些规矩,也比做这件事简单些。  就在此时,赵有全忽然说:“南菩萨以前不是给百姓的登记过吗?”  “我们也可以给这些人登记。”  “到时候再说这些事,不就行了?”  所有人都看向赵有全,好像是头一天认识他。第107章 107  “快点走, 我们还要去登记。”  仆从们行走在狭窄的走道里,汝宁的大户人家几乎都挨在一起, 院墙相隔有时候甚至不到一米, 仆从们不能从大门走, 只能走角门和后门, 就必须经过这些小巷, 小巷只能容人排着长队进出。  “我听说过, 登记就是就是记下我们的名字,还有身高, 连牙都要记呢。”小丫头走在前头, 她年纪小, 跑腿的活都是她干,总能听见有人讨论南菩萨的事, 听得多了, 她似乎也成了个百事通。 第129章 比一个个找起来更方便。  “少爷说得对。”陈柏松觉得林渊越来越聪明了,明明小时候是个一遇到事就哭的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少爷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好像他从来都这么强大,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沉着稳重,给人一种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的感觉。  林渊转头问他:“徐寿辉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安插过去的人如何了?”  陈柏松一脸“你不问我还真想不起这事”的表情,他大概也发现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垂下眼眸说:“我去问问。”  林渊叹了口气。  陈柏松有些紧张,他觉得林渊对他很失望,好像他应该做到的事他没有做到,这让他觉得有些羞耻。  “徐寿辉这个人……”林渊一脸怜悯的说,“可怜。”  徐寿辉与韩林儿类似,都是有虚名没实权的皇帝,韩林儿被刘福通把持着,徐寿辉则是被倪文俊把持着。  但韩林儿比徐寿辉好一些,毕竟刘福通没想过篡位,一直尽心保护着韩林儿。  倪文俊则是随时都想把徐寿辉拉下来,好取而代之。  陈柏松没明白他可怜在哪儿,毕竟徐寿辉是皇帝,即便这个皇帝只能避居一隅,但能有的享受是绝对不缺的,陈柏松看了眼林渊,心想“少爷说他可怜,那就当他可怜”。  林渊微笑着说:“你派人告诉汉阳的人,叫他在倪文俊身上使点劲,就说他倪文俊若想成就大业,我这边愿意借兵。”  历史上倪文俊想杀了徐寿辉篡位,起事后却兵败,只能投奔陈友谅,陈友谅这才正儿八经的在这段历史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取代倪文俊成为了天完政权的新任当权者。  如果倪文俊成功了呢?成功篡位了?还是借助他林渊的兵,到时候林渊就是想要打他,也比别人更好下手。  即便倪文俊知道林渊图谋不轨,可是巨大的利益就在眼前,他是绝不可能拒绝的。  倪文俊是个赌徒,赌徒从来只顾眼前。  他想当皇帝,林渊就帮他一把。  林渊看向陈柏松:“听明白了吗?”  陈柏松于打仗上很有心得,在政治上实在没有什么天分,他认真问道:“为何要帮他?天完与我们没什么相干,不去打他们就算不错了。”  林渊一愣,终于明白了陈柏松的脑回路。  陈柏松的思考方向很容易理解,无非是:借兵锤死徐寿辉—倪文俊当皇帝—对他们没好处。  没好处的事为什么要做?  林渊只能尽职尽责的当一个传道受业的老师,他换了个角度解释:“徐寿辉为何能稳坐帝位?他手里没有实权,倪文俊却一直不敢动,原因是什么?”  陈柏松说道:“他是皇帝。”  皇帝代表一切,他是天命所归,所以下头的人即便知道他做不了主,却依旧愿意支持他,就像一个招牌。  “所以倪文俊名不正言不顺。”林渊又说,“他推翻了徐寿辉,人心自然不稳动荡,到时候我们再去打,不是更容易吗?”  陈柏松沉思,过了好半响才说:“那为何不直接趁其兵乱,倒戈一击,拿下汉阳呢?”  这下轮到林渊愣了。  他稍显呆滞的看着陈柏松,忽然激动起来,他拉住陈柏松粗糙的大手,兴奋地说:“古有一字之师,今有柏松一言之师!”  他太在意陈友谅了,在意到蒙蔽了他的理智。  是啊,现在早就不是他弱小的时候了,在乱世之中,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下场了。  他有百万雄师,有充足的粮草储备,有精良的武器弹药,他为什么不能直接下场,不能和他们在正面一决高低?  他甚至不用借兵,只需要再倪文俊和徐寿辉互斗的时候掺一脚,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才四月份,倪文俊九月起兵,他还有时间。  林渊看着陈柏松,他的目光从未这么狂热过。  陈柏松被他看得心里直打突突,不知道自己那句话为什么会具有这样的威力。  林渊的面庞潮红,这让他失去了以往冷静自持的形象,就像一个见到心上人的毛头小子一样激动,他的心跳也逐渐失去了原有的频率,他对陈柏松说:“我错了。”  陈柏松一脸愕然。  林渊笑起来:“我太低估自己了。”  陈柏松冷静下来,一脸问号。  激动到难以自持的林渊站起来,少爷都站起来了,陈柏松自然不能继续坐着,也只能站起来。  林渊一把抱住了陈柏松,他需要有人分享他此时的感受,他的吐息火热的喷洒在陈柏松的耳畔,他的声音克制着激动,几乎有些胡言乱语。  “你是对的。”林渊紧紧抱着陈柏松,“我怎么这么蠢?我为什么要跟着既定的道路走?我可以换个方向,可以走别的路,蝴蝶的翅膀早就扇动了,我为什么还要跟着扇动前的路走?”  陈柏松:“……”  少爷说的话他真的一个字都没听懂。  林渊松开手,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豁然又爽朗的笑容,好像以前的阴霾一扫而尽,  “我得出去走走,吹吹风。”林渊头也不回的对陈柏松说道,然后离开了帐篷。  他站在帐篷外,雄心勃勃,好像万里如画江山就在他的眼前。  是时候招宋石昭和罗本过来了,他还有时间去做好充足的准备,不给倪文俊和徐寿辉反应的机会。  帐篷里只剩下陈柏松一个人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林渊说话时对着的那只耳朵又红又烫,就像被火烧过一样,他饮下一杯冷茶,坐回椅子上,可耳边的热度一直没有消下去。  陈柏松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  他耳朵不仅没好,现在指尖也红了,他看着帐外,觉得自己也该出去走走,吹吹风。  最好是冷风。第109章 109  安老四他们倒不知道汝宁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和高邮那边通信了, 他不确定高邮那边是不是已经放弃了他们, 即便他再三安慰和说服自己, 还是忍不住害怕, 他来到安丰有两年多的时间了, 他几乎把时间都花在与人交际上, 钱也用完了。  家里几乎已经没有米下锅,还是宫里的红袖托人给他们带了钱财出来, 安老四才不至于上街要饭。  他虽然在安丰当了个小吏, 但用钱买的官其实连应卯都不用, 只是交友面更广一些罢了,用来跟其他小吏拉近距离, 并且是没有月饷的。  刘福通毕竟没有傻到家, 买可以买,但不能买高官, 也买不到实权, 这些买官的其实就是买个面子,好看罢了。  虽然明面上买官是不被允许的,但刘福通睁只眼闭只眼, 也算是为安丰国库开源节流了。  安老四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他觉得自己空有一个聪明的脑袋瓜子,在安丰却没有能作为的地方,与他相比, 安妻就平静多了,她每日就拿着针线去找附近邻居的女眷闲聊,女人们坐在一起喝口热茶,绣绣花,聊聊近来发生的新鲜事。  而安老四也忽然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还挺享受这样的生活的,只是她享受的不是在温暖的室内做针线活,而是享受每天能从女伴嘴里打听到什么。  然后夜里和安老四分享,安老四觉得他和妻子成亲这么多年,就数在安丰的这段日子妻子说的话最多。  这晚安妻把打听的消息用暗号记下来放进柜子里,爬上床以后说:“也不知道红袖在宫里怎么样了,她总给我们送钱过来,在宫里的日子应该不算难过。”  安老四想了想红袖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对妻子说:“她那样的女人,才是活得最长久的,我们多打听点消息才是正事。”  在安老四看来,红袖是个在男人堆里打滚爬出来的女人,她比大多数被关在后院的女人更坚韧,也比在田地里干活的女人更聪明,说直白点,就是她知道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也是门学问,多少人有能力却因为一张嘴迟迟上不去。  此时的红袖正在皇后身边伺候,她靠着巴结大宫女和巧言令色,出手大方,在短短一年内从煮茶宫女变成了贴身宫女,如今的活计是给皇后梳妆,平常的时候就是跟在皇后身边。  皇后年纪并不大,二十出头,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从小被关在院子里,养出了一身雪白肌肤,头发保养的极好,又黑又顺,可唯独一点不好——她的长相只能被称做平庸,她是四方脸,小细眼,鼻梁骨约等于没有,鼻孔还有些朝天。  李妃与皇后不同,她没有皇后那么细腻雪白的皮肤,也没有黝黑柔顺的长发,但她的脸生得美,在后宫中什么名分地位都是虚的,只有皇帝的宠爱才是真实的,位分再低,皇帝爱她,内侍宫女都不敢轻慢,位分再高,皇帝不爱,内侍宫女都有一堆借口推脱。  哪怕内侍宫女们都想要好前程,但总要知道朝哪儿使劲才是。  皇后坐在椅子上,红袖正在给她梳妆,皇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铜镜照出来并不算清晰,人脸像是蒙了一层雾,可皇后依旧看得出自己的容貌,她不美,家里人也总是对她说“女子不以容貌立身,以贤以德立身,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摸着自己的脸。  她德吗?她从来不问皇帝朝堂上的事,她把皇帝当成她的天,她的所有,她从踏入皇宫的第一天起,就打定主意以后只为自己的丈夫而活,或许这就是德。  她贤吗?她从来不在意皇帝又宠爱了谁,甚至皇帝宠爱了妃子,忘了赏赐,她还要去补上,去宽慰,或许这就是贤。  可皇帝还是不爱她,甚至不愿意跟她同床。  就连偶尔同床的时候,皇帝都不愿意直视她的脸,若是看到了,皇帝脸上还会露出嫌弃的神情。  母亲进宫时告诉她,一定要早早生下皇子,只要有了皇子,她的地位就再也没人动摇了。  她不敢告诉母亲,皇帝不愿意碰她。  哪一个女人能凭自己就生出儿子呢?  “娘娘,这是今年的新钗。”红袖转身拿起一个托盘,上头放着的是让普通人家嗔目结舌,一辈子都买不起的精致首饰,可皇后只是看了一眼,语气淡然的说,“这些太花哨了,换本宫往日常用的。”  红袖轻声说:“是。”  等红袖给皇后梳妆好了,才发现皇后坐在镜子前,眼泪顺着眼眶落下来,名门贵女从不被允许哭嚎,她们的眼泪都要化作武器,不能为自己而流。  红袖没有出声,这时候也轮不到她出声。  还是大宫女进来,看见皇后独自垂泪,才急忙拉着一旁不敢动弹的红袖跪下去。  “娘娘,保重身体啊。”大宫女自幼陪着皇后长大,这才敢说上这么一句,她的眼泪也落下来,“不能叫那边的看笑话。”  皇后声音沙哑:“合宫上下,谁不知道我是笑话?”  那些人在背地里说她无才无貌,却死死占着皇后的位子,没见皇上一个月都没进几次皇后的宫殿吗?  她却连申辩都无从申辩。  她没想过当皇后啊!在家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嫁给父亲的弟子,她的丈夫会尊重她,不说恩爱,至少相敬如宾,互为臂膀。  可当了皇后,她却连质问丈夫为何不给她脸面都做不到。  她被李妃压在脚下,动弹不得。  大宫女艰难的勾起一抹难看的笑容:“娘娘,那李妃好比褒姒,是妖妃,娘娘是皇后,她只是个妃子。”  皇后看着大宫女:“她有孕了。”  大宫女不敢说话。  皇后的声音很轻:“而我还没有孩子。”  “这个孩子不能出生。”皇后说,“她若真生了皇子,我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大宫女咬着下唇,她何尝不知道呢?母凭子贵啊,李氏若有子,这个孩子就是皇上唯一的孩子,还是长子,朝堂之中也不是没有李妃一派的人,到时候皇后再被寻一个错处,她的位子就岌岌可危,皇后走在悬崖上,她错一步,下头就是万丈深渊。  李妃的孩子不能出生,就是生了,也不能活。 第131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沈万三是否被流放,说法不一。  清朝编纂的《明史》表示沈万三是被朱元璋在洪武年间流放的。  但是乾隆年间编纂的《吴江县志》里这么写道,“张士诚据吴时万三已死,二子茂、旺秘从海道运米至燕京”。张士诚的军队占领吴会的时间是1356年,朱元璋1368年才建立明朝。这么一看,沈万三是很早就去世的。  也就是说,沈万三也有可能一直都是元朝人,生于元朝,死于元朝。  还有从沈万三的儿子的年纪推算沈万三的年纪。  然后证明朱元璋不可能流放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认为是清朝编纂的《明史》刻意抹黑朱元璋)  总之是有很多争论的。  七七也不在这里表示自己支持哪种说法,但是因为前者有比较确切的年龄范围所以用了前者。第111章 111  军需物资在短短的三个月内搜集齐了, 如今林渊手里人的执行力空前强大,人人都相信林渊会带着他们奔向更美好的生活, 粮食还有武器充足, 不仅如此, 武器都堪称精良。  林渊在每个城市都设有武器库和工厂, 铁匠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打造武器, 武器质量越好, 他们能拿到的月饷就越多,品质代表着提成, 所以铁匠们哪怕不吃不喝, 也在想怎么把武器锻造的更锋利, 更有韧性,不容易折断。  看着眼前的这些长刀, 林渊想起了几场战役中收缴的敌军的武器, 乱世之前,和平年代, 武器的数量几乎是确定的, 没人会有事没事去打几把弓箭或是长刀,如果真有,那捕快估计就要去他家问候他了。  于是到了乱世的时候, 打开兵器库,武器大多数都生锈了,因为技术限制,还有许多长刀虽然锋利, 但是一折就断。  就更现代的美工刀似的,要是哪儿不锋利了,就用石头砸掉那段,继续用。  武器的消耗和磨损是巨大的,所要投入的成本也一样。  林渊有时候都后悔自己学的不是理工科,他实在不知道怎么炼钢。  现在除了林渊以外,几支义军的兵器都不怎么样,打造兵器的本钱太高,对他们来说还不如多打几场仗,多缴获一些,方便又便宜。  反正仗是肯定会打的,能有收获就是意外之喜了。  林渊检查过抽查的这批武器之后就让陈柏松叫人抬下去。  这些刀依旧会碎,但是比以前好多了,其实有时候林渊觉得人们在某些方面是退化的,比如青铜器时期的锻造工艺,现代出土的青铜剑的韧性甚至可以比肩现代工艺制造的武器,领先欧洲中世纪不止一星半点。  中世纪的时候欧洲人所用的剑,许多都是直接用的生铁,稍微用力就会断。  这种情况维持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  然而青铜器的锻造技术并没有流传下来,武器锻造陷入了瓶颈。  林渊拿起铁匠们精心给他打造的长剑——剑在战场上是不怎么实用的,容易折断,也不便于使用,是有操作难度的,所以剑一般都是身份的象征,算是古代男性的“奢侈品”。  工匠们既然敢给林渊送来,就证明这是他们最得意的作品。  林渊先是拿起长剑掂了掂重量,然后提剑砍向旁边的木桌,这不算轻松,但最后还是砍掉了木桌的一角,林渊又把剑尖朝地,慢慢地压下去。  剑身弯曲,越来越弯,就在到达原高度不到一半的时候,剑断了。  “让他们再试试吧。”林渊对陈柏松说道,“还能更好。”  陈柏松面无表情,心里心疼的滴血,那么好的一把剑啊……  林渊叹了口气,他没看出陈柏松眼里的惋惜:“宋石昭和罗本来了吗?”  陈柏松:“应该在路上了。”  林渊点头道:“等他们来了,我倒可以轻松些。”  一开始林渊还担心宋石昭和罗本不对付,但其实他们的关系还不错,这一点叫林渊有些讶异,毕竟宋石昭连那些没有真才实学的人都在提防,更何况是罗本这种确实有真材实料的人。  虽然算不上什么知交挚友,但表面关系维持的不错,听说他们有机会还一起聊天喝酒,宋石昭装醉不付酒钱,罗本以为宋石昭请客没带钱,最后只能找人来救急。  陈柏松也知道林渊近来有多忙碌,林渊几乎没多少时间睡觉,他陪着林渊,这段时日也有了黑眼袋。  林渊打了个哈欠,他一边觉得自己该补会儿眠,可是精神却有些亢奋。  林渊轻声说:“也不知道倪文俊如何了。”  远在汉阳的倪文俊打了个喷嚏,他身边的谋士一愣,连忙关心道:“昨夜突起凉风,大将军需当保重身体才是。”  倪文俊摆摆手,他生的高大,虎背熊腰,国字脸,大眼睛,一副忠贞模样,他冲身边的人说:“没什么大碍,不过一点凉风,能奈我何?”  谋士看倪文俊确实没什么不妥,这才放心。  倪文俊问道:“粮草如何了?”  谋士说道:“已备齐全。”  虽然有不少陈芝麻烂谷子,但是也算粮食,也能填满肚子。  倪文俊又问:“兵器呢?”  谋士脸上有了笑容,他近来就在忙这个,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粮草虽是大事,但当兵的吃什么不能吃?吃不死人,饿不死人就行,兵器却不同了,他自觉自己办得挺好,心里得意,不由自主就带到了脸上:“先前收缴的损耗良多,属下便又派人去买了些回来,全都锋利无匹,必能让士兵一往无前。”  倪文俊正要夸赞他,屋外的下人却在外禀告道:“大将军,周监军求见。”  监军就是皇帝派去军营里监视的人,只不过现在朝政都是倪文俊把持着,这监军自然就失去了原有的职能作用。  “子豪来了。”倪文俊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叫他进来。”  周子豪大名周铮,字自豪,生得一副书生模样,看上去就是个谦谦君子,倪文俊自认为自己是当皇帝的材料,皇帝身边的大臣,不都是这样的文人吗?所以他对周子豪一向礼遇有加。  一旁站着的谋士看见周子豪,简直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他们这些跟随在倪文俊身边的人都想得到倪文俊的青眼。  倪文俊只有一个人,他身边的位子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这些人追求的都是更大的利益,占据倪文俊身边的一席之地,为了成为倪文俊最看重的人,如果让他们杀了和自己共事的人才能爬上去,他们也会对对方举起屠刀。  倪文俊自己是渔民出身,没什么文化,他的谋士大多都是半路出家,没什么家学传承,这才让周子豪冒出了头来。  可周子豪一进来就黑着一张脸,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情不怎么愉快。  倪文俊自己心情不错,问道:“子豪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糟心事了?”  周子豪冷哼一声,他在倪文俊面前一直如此,他知道倪文俊崇尚的是文人风骨,所以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这玩意,在倪文俊面前是一定得有的,他拂袖道:“大将军何不问问吴兄做了什么荒唐事?置大将军的大业为何地?到底是急将军所急,还是想暗害将军!”  这话说的太严重了,吴谋士憋红了脸,大怒道:“你、你血口喷人你!你仗着大将军喜爱,信口雌黄!搬弄是非!将军!不可听此人胡诌!”  周子豪转过身,冷声道:“吴兄嘘声吧!周某人不愿与豺狼为伍!”  “哎。”倪文俊打圆场,“这是干什么?议事而已,却比打仗还要剑拔弩张,上回子豪不是同我说,同僚之间和睦为好吗?”  周子豪这才敛气,平静地对倪文俊说:“大将军,他为了粮草充足,把细粮换成了陈粮,今早才有人报来,那些陈粮用手一撮,都能成灰了,大将军,兵吃这样的粮食,他还能打什么仗?自古以来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兵马怎么动?”  倪文俊一愣,他转头看着吴谋士:“你刚刚不是说……”  吴谋士咬着牙:“周铮!你夸大其词,虽是陈粮,但也不至于一撮成灰,如今打仗,哪里有什么细粮?若有细粮,早就被大户们买光了,就是强征来也供不起一军之众吃食!”  倪文俊点头:“也有道理,子豪,如今地里产出可不怎么样……”  周子豪对倪文俊说:“大将军,我知他必然奸猾狡辩,便带了他放在粮仓的粮食过来,您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布袋一打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充斥着室内。  就连倪文俊都不由得屏息,这样的陈粮……该是陈了多少年啊?  倪文俊也过过苦日子,但日子再苦,也没吃过一撮就成灰的糠啊。  周子豪握紧拳头,微微用力,糠就成为灰,他一放手,灰就撒了。  缓缓的漂浮在空中,然后落到地上。  倪文俊的脸也黑了,他转头问谋士:“这就是你给本将军的将士们吃的东西?你家的马都不吃这个吧?将士们是去给本将军拼命的,你这是要害他们的命!”  谋士这下也不敢狡辩了,他连忙跪伏下去,瑟瑟发抖地说:“大将军,银子不够啊!兵器用的是精铁,若无兵器,上阵如何杀敌?大将军!属下也是为您啊!”  倪文俊也知道银子不够,他虽然能用的不少,但是如今兵器是什么价?  兵器太贵,粮食自然要往后排。  周子豪冷笑道:“我就知你有这一说,吴兄,大将军天降英才,天下有识之士皆愿依附大将军,前些日子有一商人求上我门前,愿送粮于将军,怎么?吴兄竟从未想到这个?还是想要功劳,所以毫不在意?”  倪文俊:“等等,你说有商人要送粮给本将军?”  周子豪这才跪下:“大将军天命所归!即便是商人,自然也会臣服于大将军。”  虽然他给蒋光承诺的是收他的粮食,但他可没承诺要给蒋光多少钱。  他一个商人,难道还能跟强权拗着?  作者有话要说:  蒋光:卧槽!他竟然想坑我!  还好我肯定比他坑的大。第112章 112  这天晚上没有星光, 天刚暗下来,皇后便请来了韩林儿, 她毕竟是皇后, 父兄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刘福通愿意重用他们, 否则皇后也不可能突破重围, 成为“一国之母”, 所以韩林儿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这个妻子一点面子。  韩林儿刚从书房出来, 他脸上带着笑, 心情似乎不错, 近来刘福通对他“宽容”了一些,他偶尔的想法也能得到刘福通的支持。  就连韩林儿自己都觉得, 他既恨刘福通, 又离不开他。  他还需要积蓄力量,在那之前, 他不能对刘福通露出自己的爪牙。  所以他即便不想看到皇后, 在内侍通报以后还是来了。  皇后大约也没想到韩林儿真的会来,往日派人去请,那边总是说皇上忙于政务, 让皇后娘娘早些歇息,这话听得多了,皇后自己都没报什么希望了,若是皇帝真的忙于政务, 还有时间去宠爱李氏?  当韩林儿迈进门槛,皇后就行了半礼,宫女们则是全部跪下,等着韩林儿让他们起来。  韩林儿扶起皇后,他与皇后年纪相当,若是不看脸只看身形和背影,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然而若是看脸,两人则十分的不匹配。  韩林儿面白如玉,身材挺拔,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也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气质,甚至称得上是龙章凤姿,他五官俊秀,虽然不算英俊咄人,可也胜于常人。  相比之下,皇后就逊色太多了。  “皇后不必多礼。”韩林儿一脸笑意的扶起皇后。  他的动作从未如此轻柔,他的表情从未如此温和,皇后有瞬间的失神,她是个把丈夫视作生命的女人,她面对着这样的韩林儿,几乎快要丧失理智,但是她很快回过神来。  他的爱不属于她,并且永远不会属于她,即便他会偶尔的表露出温柔,但她只是被他的温柔波及了而已,他的温柔也从来不是因她而起。  皇后站直了身体,她身后的宫女们都在谢恩。  韩林儿并不爱自己的皇后,他在娶了她以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这样一个无颜的皇后,还不如一个平庸的皇后,更何况这个无颜的皇后是刘福通选给他的,但他连拒绝的权力也没有。 第133章 林渊沉思片刻,他怀疑宋石昭年纪再大一些,说不定会得老年痴呆。  看来以后还是多给宋石昭找点活干吧,维持频繁的脑力活动,说不定会对老年痴呆的预防有点成效?  小兵给林渊和罗本搬来了两个马扎,放在空地上就能做人,跟钓鱼时候携带的便携小凳子的原理差不多,小兵用一脸崇敬和有些狂热的眼神看着林渊,但现在的林渊已经能完全视为无物了。  罗本出去转了一圈,捧回来了两杯茶,林渊也环视过一圈,士兵们都纷纷取下范阳帽,找树荫处休息,也有精神比较好的围坐在一起聊天,喝点水,吃点东西,出发时他们都分到了不少肉铺,耐嚼,越嚼越香,虽然没用什么香料,但肉本身的味道已经足够征服他们的胃了。  至于陈柏松他们,则是在更前方的位子休息,他们带领着的士兵是骑兵,和一小错身体素质更好的步兵,他们沿途还要辨别方向,寻找适合扎营的空地,以及巡视扎营处附近是否有百姓或是盗匪。  这本来应该是斥候要去做的活,不过这次因为林渊亲自出征,所以他们的反应都有些大。  林渊也劝过,但他们都坚持,所以林渊也不在这上面浪费口舌了。  罗本和林渊都坐在马扎上,因为地面不平整,坐在马扎上有些摇摇晃晃。  林渊有种自己在坐摇摇椅的感觉,他对罗本说:“你觉得徐寿辉和倪文俊,谁会赢?”  罗本认真地说:“徐寿辉。”  林渊笑道:“为何?”  罗本:“倪文俊名不正言不顺,便是起兵,手底下的兵也难以真心服从,相比之下,徐寿辉是皇帝,他占着大义,登基以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劣迹,手底下的将军也不止倪文俊一个,倪文俊没了,其他几个正好能出头,更何况,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看上去徐寿辉正处于劣势,倪文俊兵强马壮,并且了解徐寿辉手里的兵力分布,看上去比徐寿辉更有胜算。  林渊目光看向汉阳所在的方向,似乎已经穿过重重阻碍看到了汉阳。  他已经在想自己打进汉阳后该怎么做了。  就像他在高邮和泰州做的一样,先把原有的政治班底打散,打乱,安插自己的人。  接下去要做的就更简单。  林渊笑着摇头,他也感觉自己有点自负了。  罗本也看到了林渊的笑,奇怪道:“大人这是……”  林渊:“我只是在想,或许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你们无法理解的人。”  罗本:“大人何来此言?”  林渊自嘲的笑了笑:“没什么。”  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想的少一点,反而会更加轻松。  士兵们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但即便如此,他们的手里都握着武器,这是无数战役给他们带来的习惯,他们的睡眠也不会很深,如果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他们连眼睛都不一定会睁,而是直接把长枪或刀刺出去。  “梦中杀人”在战场上是非常有可能的,人们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尤其是在意识不够清醒的时候,本能就会接手神经反应,求生的本能左右着他们的行为。  “前方有马!”  “有旗!是咱们自己的兵!”  一匹黑色骏马驮着一个矮小的男人,男人还举着一面小旗,以免被误伤。  他跳下马背,大步跑到林渊面前:“禀告南菩萨!我们遇到了一支大军,也在前往汉阳!还请南菩萨定夺!”  林渊抿着唇:“谁的兵马?”  男人:“旗上写着孙字,应当是孙德崖的兵。”  林渊:“多少人?”  男人:“粗略看来,应有十万。”  如今孙德崖已经取代了郭子兴,接手了郭子兴的势力,他的性格也跟郭子兴完全不同,所以他会盯着汉阳,其实也不算出奇,他本身就是一个贪婪的人,贪婪之徒从不会嫌弃自己手里的土地和势力变多。  林渊:“告诉他们,便拿他孙德崖的兵练练手,后援马上就到,给我把他们留下。”第114章 114  倪文俊正在帐内, 前方是冲锋陷阵的将领和士兵,他坐在后方的战车上, 伸着脖子看前面的战况, 他是打仗出身, 实打实靠军功成为了元帅, 但是如今, 他却不愿意上战场了——那是将军的活, 不是皇帝的。  自古以来御驾亲征,也没见几个皇帝真的上过战场, 他们只需要在安全的地方喝喝茶, 然后等着胜利的消息传来。  如今倪文俊觉得自己的身份发生了变化, 自然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但出乎他想象的是——他原以为不堪一击的敌人,此时却展现出了无比强韧的一面, 赵普胜亲自带兵冲在最前方, 浴血奋战,将原本劣势的局面扭转成了势均力敌。  倪文俊气得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  难道他不比徐寿辉更值得追随?不比徐寿辉更聪明更伟大吗?  这些人难道瞎了眼不成?  等他取胜, 必然要砍下赵普胜的头!让所有人看到这就是反抗他的下场!  和他相比, 林渊这边的局势就好多了。  孙德崖手下的将领显然没想到会遇到拦路虎,孙德崖派出来的将军是赵均用,原先是徐州的守帅, 后来和彭大一起率领余部投奔郭子兴,孙德崖能取郭子兴而代之,跟着两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这两人各有各的优点,也各自有各自的缺点。  但有一点两人是相同的——充满野心, 并且心比天高。  彭大更冷静,而赵均用更意气用事,换句话说,就是他非常容易被人激怒,狂妄自大,经受不了任何一点质疑。  在没有林渊的历史记载中,赵均用被孙德崖一撺掇就抓了郭子兴。  然后他和彭大在郭子兴和孙德崖都还是元帅的时候就自立为王。  只是这次他们俩不知道怎么就被孙德崖笼络了,还成了他手里的大将军。  但按照林渊的经验看来,他们虽然没有自立为王,但性格应该是没变的。  林渊对罗本说:“还要请军师到前方去。”  罗本起身行礼:“必不辱使命。”  林渊提醒道:“赵均用此人狂妄自大,若诱敌深入,兴许更为妥善。”  罗本一愣,他看着林渊,忽然觉得这世上就没有林渊不知道的事,也没有林渊不了解的人,他看向林渊的目光中增加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崇敬。  或许……民间称呼林渊为南菩萨,是有原因的。  至少罗本没见过林渊这样的人。  林渊目送着罗本骑马离开,对罗本这种读书人而言,骑马也算是一种折磨。  毕竟就算会骑马,也不是常常骑,腿上的皮一旦被磨破,那种感觉非常酸爽,能让一个正常的男人顺便变成撇着腿走路的“鸭子”。  林渊心想,如果罗本骑马不觉得折磨的话,那他是真的要嫉妒死他了。  毕竟林渊也觉得骑马很帅,但骑久了很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像陈柏松朱元璋他们一样能够长时间骑马。  探子也跟着罗本一起过去了,他还要继续在前方盯着战局,然后再来禀告给林渊。  前方的树林中,陈柏松难得和朱元璋以及李从戎站在一起,他们三个虽然都是大将军,但驻扎在不同的地方,除开最先的那几年以外,后头基本都没什么联系了,他们也没怎么协同合作过。  还是李从戎先说话,他生来这副脾气,当了将军也没变得有多稳重,他张嘴说:“我带人从南边包过去,柏松带人从北面突进,然后假意被打退,引他们到北面的峡谷,到时候就看元璋的了。”  李从戎分配好了以后问罗本:“这样成吗?”  罗本看了看陈柏松和朱元璋的脸色,发现他们都没什么不悦的神情,这才说道:“李将军足智多谋。”  李从戎得意道:“行了,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用说出来了。”  另外三人:“……”  不过他没拉着罗本拜把子就已经让陈柏松和朱元璋松口气了。  李从戎还感叹道:“我也许久没见二弟了,要是他这回也能来就太好了。”  这人是把打仗当采青吗?  罗本有些无言以对。  然而陈柏松和朱元璋都没理他,各自点兵去了。  朱元璋带走了五万人,陈柏松和朱元璋各领一万人,毕竟他们俩的主要任务去是骚扰,一旦提起了赵均用的战意,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带领太多的人在撤退时反而会是个麻烦,  陈柏松和朱元璋都穿戴着全套的盔甲,头上还带着林渊叫人给他们特质的头盔,比范阳帽还要丑,有点像中世纪的头盔,但是没有遮住脸颊,只是遮住了头顶后脑和脑侧,脸能露出来。  戴上以后人看起来会有些滑稽,不管脸长得再好看,戴上这个就会变成一颗卤蛋头。  私下里不少人都把它称呼为卤蛋帽。  陈柏松和朱元璋他们也都这么称呼这个奇怪的帽子。  虽然不得不承认它确实很有用,就是太丑了点。  只有林渊不觉得它丑,还觉得挺有艺术性的,兼具实用性。  当然,这头盔也就比范阳帽更重,陈柏松一戴上,就觉得自己整个人在淤泥里都下沉了一些。  朱元璋还在旁边朝陈柏松笑道:“你的头像是一个被煮过头的茶叶蛋。”  李从戎在一旁接话:“别说他了,你以为你能好看到哪儿去?”  李从戎一边戴头盔一边说:“别看这玩意丑,都不知道救过我几命了,要我说啊,如果以后能给每个士兵都用上卤蛋头,说不定打场仗伤亡能少一半。”  陈柏松说:“把你卖了看能不能凑够银子吧。”  李从戎大笑道:“我如今可是很受欢迎的。”  然后李从戎又小声说:“别告诉我娘子。”  李从戎看起来粗枝大叶,但成亲以后就成了个妻管严,他妻子是个小家碧玉,但不知怎的有一副天大的脾气,林渊都曾经听说过他去与人斗酒,被妻子掀了酒桌,还真能讨好求饶,之后只敢瞒着妻子,或找人打掩护去喝酒了。  喝醉了就在别人家里睡,等酒味散了才敢回家。  经常被他蹭上门睡觉的自然就是姜桂,姜桂都快被他烦透了,好几次给林渊写私信的时候都抱怨了这件事。  按姜桂的意思,就是大老爷们怎么能被女人管着,男主外女主内,各有各的事干,都不要过度插手对方的事。  李从戎和姜桂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男人典型。  姜桂对内宅的事完全甩手不管,妻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他的妻子如果管他在外头的事,他就会觉得自己的领地被入侵了,他给自己找好了位子,也给妻子找好了位子。  于是希望妻子和他一样,都在规定的位子里做事,都不要越雷池一步。  林渊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大男子主义还是一个过分守规矩的人。 第135章 果然,李从戎此话一出,身旁的士兵都大叫出声。  远处听不见的,也被众人的情绪感染大叫起来,他们的士气高昂,没有任何一人退缩。  这些兵都是正规军,是训练了至少有两年的,每个都正直壮年。  反观赵均用那边,老幼占了就有三成,壮年男子虽有七成,但身体素质根本不能和林渊的士兵相提并论。  他们拼死一搏,只是多喘了口气罢了。第116章 116  赵均用不是白丁, 他出身极好,曾任元朝南京应天治中官, 方国珍接受招安的时候, 朝廷给他的官职也只是治中而已, 今年才升到江浙行省参政, 所以赵均用的起点是很高的, 他不同于乱世底层出身的将领, 他是个文武兼备的人才,这样的人才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极少数。  “怎么样了?”林渊坐在临时搭建的营地里, 面前还摆着食物——馍夹火腿, 这个火腿是猪腿做的, 不是现代的淀粉食物,这样吃起来很香, 也方便, 就是费腮帮子,嚼着有些费劲。  不过这肉夹馍只有林渊和宋石昭他们有供应, 毕竟现在养猪的人在少数。  罗本一边吃着肉夹馍一边问:“您为何说这是肉夹馍, 这不是馍夹肉吗?”  林渊咬下一口,喝了口水咽下去后才说:“肉夹之以馍。”  罗本一愣,笑道:“原来是这么个肉夹馍。”  战报一直没有传来, 林渊有些焦虑,但他的焦虑是隐晦的,不会来回踱步,也不会面露忧愁, 相反,他越是焦虑,表现的就越是沉稳。  罗本还以为这是因为林渊胜券在握,所以能平静的等待着胜利的消息。  “赵均用……”罗本忽然说,“我听说过此人,原先是狗朝廷的官,后来与另一人一同逃往郭子兴座下,此人倒还算眼光长远,不似那方国珍畏首畏尾。”  林渊想了想,忽然说:“有时候畏首畏尾的人才活得长久。”  方国珍活到了最后,历史上活到最后的大多数都不是英雄,而是小人。  罗本一愣,竟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了。  就在此时,战报终于传来了。  一般这个时候不是胜了就是败了,或是请求增援,只有这三个选项。  小兵一身泥土和血污,像是刚刚从尸海中爬出来,他策马而来,被领到林渊面前,双膝一跪便呼吸急促地报完了战报。  如同林渊猜想的一样,他们赢了,赵均用被陈柏松砍下了脑袋,悬挂在长杆上,负隅抵抗的心腹们还想继续突围,都被朱元璋和李从戎斩杀。  现在他们正在清点己方阵亡的人数和战俘的人数。  不过也没剩多少了,有些士兵看形势不对就爬上了山——想要活命心思活络的人总能找到办法,而陈柏松他们也不准备上山去搜人,太耗人力,也没有太多意义。  战俘们被围起来,他们大多数人其实没有胸甲,也没有什么护心镜,甚至连范阳帽,都是有些有,有些没有,可这已经算不错的了,毕竟军需处处都要钱,银子不是取之不竭的,孙德崖也不是什么手握巨款的人,哪怕有资助他的商人,也不足以给所有士兵都配备上昂贵的装备。  现如今的所有军队,除了林渊手上的,大多都是如此。  林渊几乎把所有能用的钱都用在了军需上,兴化的盐厂给他提供了金钱援助,而粮草都是商人们赞助的,所以他最大的支出就是武器装备。  这次出兵,粮草基本上都是沈富无偿送给他的,并且沈富的小儿子沈荣也一路跟了过来,他得学着怎么随兵,知道路线以后才好安排后续的送粮。  林渊觉得这些商人不挣钱都不可能,他们简直是不要命了,为了钱连自己都可以放在险境之中。  把这些战俘送到汝宁是不可能的,路途遥远,人数众多,他也抽不出那么多人手去押送。  带着他们打仗?战事一起就逃,反而会紊乱军心。  还得耗费更多的粮食。  林渊想起了白起,可他不能学白起,坑杀那么多人,有违天和也就罢了,但他一直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就是为了让幼童不再日夜啼哭,让人们能不必担心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让他们能靠的双手创造更好的生活。  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把人命视作无物的魔鬼。  即便他知道学习白起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但不是唯一的办法。  “贯中,这些战俘……”林渊寻求罗贯中的意见,他暂时想不到应对之策,而这又是迫在眉睫的事。  罗贯中看了眼林渊,他已经明白了林渊的意思,林渊不想杀了这些战俘,但留着他们又是祸害,罗贯中想了想,沉声说:“大人何不让他们自寻生路?”  林渊低声:“让他们走?”  罗贯中点头:“这里距濠州不算近,他们就算走回去也要一段时日,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回去。”  会有许多人死在路上,死在饥饿,疾病和误食上。  林渊明白了,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个选择。  他招来小兵,给了他密信,陈柏松和朱元璋都知道他的笔迹,在战场上必须要有信物才能执行命令,李从戎——他到现在为止都不识字,所以他的军师是林渊给他挑选出来的,对林渊的忠诚程度毋庸置疑。  这个军师还是宋石昭的得意弟子——杨少伟,此人年纪不大,心眼不少,继承了宋石昭的阴谋诡计,现在要称为足智多谋,并且也继承了宋石昭的小心眼,这师徒二人加在一起,积累的醋可以灌死人。  但他确实对林渊很忠诚,这是宋石昭给他洗脑洗出来的,林渊甚至觉得他一个指令,杨少伟就能因此去死。  这也是让他放心把杨少伟放在李从戎身边的原因。  毕竟李从戎实在不是一个能让人放心的人,他是个性格外放,有什么说什么,没什么城府的人,但他也拥有很多优点,爽朗,大方,从不以阴暗的想法揣度别人的意思,他就像一轮小太阳,身边的人都不会对他产生什么恶感。  有时候林渊都觉得,人活成李从戎那样,才能长久的快乐下去,并且还能带动身边的人。  可惜他成不了那样的人,就算以前可以,当他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未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他自己做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陈柏松和朱元璋在看过笔迹之后就让人把这些战俘放走。  战俘们的武器都被收缴了,有盔甲的盔甲也被扒了,范阳帽当然不可能给他们留下。  战俘们茫然无措,他们知道自己被放走了,可是这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丝毫的喜悦,更多的是迷茫。  他们有些是因为无家可归进的军营,有些是被强征的兵,还有些是为了有一顿饭吃。  将军带着他们走了很久,他们有时候还要日夜兼程,都忘了自己走了多久。  然后……他们遇到了敌人,然后他们输了,将军死了,他们以为自己也会死。  可现在对方却说,他们能够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靠双腿再走回濠州?但他们来时有军粮,离开时什么都没有。  一部分想的少的人倒是很开心,他们能回家乡了,保住了一条命。  另一部分人却一脸愁苦,他们怎么回去?喝西北风回去,回去了也只能躲躲藏藏,不然呢?他们被抓成了战俘,还被放回去?人们只会认为他们当了逃兵。  欢呼雀跃的那群人是最快走的,他们归心似箭,虽然什么也没有,但是心怀希望。  还有一部分人没走,这群人在濠州没有亲眷,为了一口饭吃当了兵,在他们看来,无论在哪里当兵都是兵,拿命去拼,反正也是找个能吃饭的地方,他们想留下。  “这些都想留下?”朱元璋也有些吃惊。  李从戎在一边嚼着肉夹馍一边说:“那就留下呗,反正还要去打。”  打仗是有消耗的,这一战也死了些人,能补充进来算是好事。  陈柏松皱着眉。  李从戎:“你怎么这么看我?你不想把他们留下?”  陈柏松语气不善:“你这馍哪儿来的?”  李从戎一脸天真:“我刚才见你的亲兵在外头忙活,发现他准备给你拿这个过来,我就让他交给我,我替他给你。”  陈柏松:“……你还吃上了。”  李从戎一脸香甜:“味道挺好的,吃着还爽快,看不出来啊老陈,你还挺会过日子的,该不会是有女人了吧?我倒是娶了媳妇,但她可从来不关心我吃什么。”  陈柏松面无表情:“我也不关心你吃什么。”  那是林渊叫人专门给他准备的,朱元璋和李从戎都没有,就他有。  但再气,也只能把气吞下去,盼望着李从戎噎死。  朱元璋也不知道其中内情,在一旁说:“两万多人想要留下。”  陈柏松说道:“还是太多。”  只有一万人的话倒是可以吸纳。  朱元璋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们要得赶一万人走。  李从戎:“这时节,几人同行死不了,扒树皮吃,野兽也不找人多的,跟他们说一声,看还能走几个。”  朱元璋点头,陈柏松也没有异议。  李从戎吃完最后一口,还吮吸了几根手指,香喷喷地说:“下次你再吃这个记得叫上我,我就吃了三个,还没吃饱,你也别太小气了。”  陈柏松没说话。  帐外的亲兵瑟瑟发抖。  李将军刚刚拿走的是最后三个肉夹馍。第117章 117  “不就吃他三个馍吗?”李从戎一边挠肚皮一边小声抱怨, “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等回去了我请他吃三十个都成。”  朱元璋骑在马上, 听着李从戎抱怨, 笑道:“听说是南菩萨赐的, 你就是请他吃三百个, 也不是这三个的味。”  李从戎有点醋了:“四弟咋没记上我呢?定是那姓陈的小子会拍马屁!”  朱元璋忍住笑, 严肃道:“李兄何不去南菩萨面前直言, 叫他也分你几个馍?”  “我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吗?”李从戎哼了一声,“几个馍而已, 我又不是吃不起。”  他嘴上逞强, 心里想着“我私下偷偷跟四弟说, 叫他赏我些馍,馋死姓陈的”。  陈柏松一马当先, 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黑着一张脸, 骑在他旁边的亲兵都不敢说话。  亲兵觉得是自己把馍交给李将军的,如果将军的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那自己可就要倒大霉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成为将军的亲兵,一般来说,亲兵就是将领的左右手, 如果被看重,一定是会授予军职的。  爬上这个位子并不容易。  毕竟没有人不想往上爬。 第137章 倪文俊一愣, 他的表情凶狠又带着他自己意识不到的惊恐:“什么大军?不可能!那边的兵力如今都……”  亲兵咬着唇:“元帅,不是赵普胜的兵, 也不是徐寿辉的, 他们举着的是林字旗。”  倪文俊:“是南王。”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这是他最爱的椅子,名贵木材制成, 有钱也买不到,是他最爱的战利品,可现在他却没有精力去在意这把椅子如何了。  “他为什么会来?”  “不可能,就算他日夜兼程, 现在也赶不过来,除非、除非……”  亲兵:“除非他早就得知了元帅的计划,元帅!有内鬼!”  但此时知道有内鬼又有什么用?已经晚了。  倪文俊忽然说:“停战拔营!”  亲兵傻了:“元帅!难道我们要不战而降?!”  倪文俊笑道:“那南王来得正是时候,现在拔营,他势必要和赵普胜对垒,咱们隔岸观火,左手渔翁之利,岂不快哉?若他不来,我反倒没有如今的胜算。”  亲兵松了口气,恭维道:“元帅高智!”  倪文俊也自鸣得意:“元帅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干的,如徐寿辉那般,白占着茅坑不拉屎,就是皇帝,又有几个人忠心于他?不过都是想给自己扯面大旗而已,我倪文俊再如何,也不是那等虚伪之辈。”  他自说自话,也没想着要亲兵理解自己,这话说完了,他的气也就顺了,下令鸣金收兵,拔营撤离。  罗本坐在马车上,他是军师,大部分时间马车就是他吃喝拉撒的地方,行军路上是不会停的,所以拉撒在马车上,等停的时候再叫小兵提下去倒掉,可罗本觉得这样不雅,更何况车内一定会有味道,所以他宁愿憋着,等休息的时候自己再去解决。  现在的罗本就憋着一泡尿,坐在马车上心情煎熬。  随军是个辛苦活,他干了这么久的军师,每次出征都觉得难熬,只有真正在战场上的时候,他才能体验到精神奕奕是什么意思,就算几天不睡,也没有丝毫困意。  罗本跟林渊不同,林渊在大后方,如果一有不对,林渊就会撤离,这对林渊来说也是个新奇的体验,朱元璋和陈柏松负责冲锋陷阵,李从戎负责稳定后方,保护林渊。  “倪文俊拔营了。”陈柏松骑着马,用望远镜看向前方。  朱元璋停在陈柏松身边,眉头紧皱:“他想让我们跟徐寿辉那边打起来。”  陈柏松点头:“好想法。”  朱元璋:“这想法是不错。”  “那我们就去打徐寿辉。”陈柏松笑道,“占了汉阳城,未必他倪文俊还有机会再进来?”  朱元璋:“汉阳不好打,易守难攻,否则倪文俊早已荡平汉阳城了。”  陈柏松:“也不是毫无机会。”  罗本的马车终于赶了上来,他憋着尿,脸色扭曲,脑袋从窗口探出来:“两位将军,可否借千里眼一用?”  陈柏松说道:“不必看了,倪文俊再拔营,等我们赶过去,他就撤了。”  罗本惊讶道:“原以为是个愚夫,倒也有几分急智。”  朱元璋:“他能控制徐寿辉那么久,想来也不是个蠢人。”  “可惜了。”罗本是真心实意的感叹。  朱元璋又说:“他一拔营,我们必然会撞上赵普胜,此人胆大心细,御下有方,恐是一场恶战。”  罗本:“倒也不见得。”  “军师有何良策?”陈柏松转头看向罗本。  罗本笑道:“那赵普胜心细,越是想得多,破绽就越多,请君入瓮就更简单。”  朱元璋:“哪里是翁?”  罗本想了想,解释道:“我们何不收旗?待得倪文俊撤下,他必以为我们是倪文俊的援军,到时候他也会收兵回城,细想对策。”  陈柏松明白了:“军师是想趁他回城,我们攻城?”  回城的时候一定会开城门,只要把握好机会,他们就能在城门关上之前冲过去,城门一旦无法关上,汉阳城就是翁。  但这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就太难了。  陈柏松:“有这样脚力的马太少。”  最多只有四十匹,四十个骑兵也不可能完成任务,恐怕还没有接近就已经被乱箭穿心了。  罗本轻笑:“只需在侧边埋伏一队人马,倪文俊撤退,赵普胜可能会乘胜追击,这样最好,我们就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赵普胜也可能不会,我们就能直取汉阳城,无论他会是不会,他都会踌躇,他踌躇的这段时间,才是我们反应的机会。”  这下陈柏松和朱元璋都懂了,罗本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他们在前面拼死拼活,林渊正在后方无所事事,他不知道皇帝亲征是什么样的,但是大概能猜到,皇帝是不可能真的上战场的,他最多就是在后方坐镇,激励军心,然后呢?在没打仗的时候要干嘛?打仗中途还能听听战报。  李从戎坐在林渊身边,也是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斥候已经被派出去了,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不会错过。  李从戎喝了口水,对林渊说:“那个姓马的姑娘,看起来年纪也不轻了,郭子兴应该没给她许配人家吧?”  林渊正在看他从汝宁带过来的各地官员的汇报,一边看一边问:“怎么?你可是家有河东狮,还想纳妾?”  李从戎一口水喷了出来,他连忙擦拭桌面,干笑道:“不敢不敢,我好不容易才娶到她。”  林渊:“成亲的感觉如何?”  李从戎随即露出一脸荡漾的笑容:“她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林渊奇怪的看着他,李从戎竟然还能用对成语?  李从戎骄傲道:“她教我的。”  很好,学会秀恩爱了。  李从戎说:“她其实很马虎,经常忘东忘西,连我给她置办的珠宝首饰都常忘戴,也不记得我爱吃什么,但她很……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看我的时候,我觉得她的眼睛特别好看。”  林渊又懂了。  有情人的眼神是瞒不住人的。  更瞒不住爱人。  林渊恭喜他:“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偕老。”  李从戎傻笑:“借您吉言。”  林渊看着李从戎的样子,觉得人要是能活的跟李从戎一样,那幸福指数肯定会大幅度上涨,李从戎不管是以前穷的时候,还是现在富的时候,都活的快活极了,他总能找到让自己满足的地方。  不像他。  林渊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快乐,幸福等等滋味。  他的心情没什么波澜。  就连家人,他也很长时间没和他们见过面了。  他的时间有限,要处理的事又太多,由于身份原因,他也不可能和哪个人走的很近,把谁当做知己,林渊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人们也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一丝不满。  到了他这个位子,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怪不得那么多皇帝宠幸宦官,宦官缺了东西,当不了正经的官,跟官员们不同,他们必须依附皇权,所以皇帝对待他们可以更随意,明朝甚至建立了东厂,一开始东厂其实也没什么实权。  但皇帝觉得东厂好用,越用越顺手,东厂的权力也就越来越大,到了后来甚至不受控制,宦官都能左右皇权。  林渊没有想过维持宦官的制度。  他也不准备要什么后宫。  没人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错误,更不可能保证自己的子孙也能成为强有力的统治者。  他其实很早以前就想好了。  等他坐上了那个位子,他要建立内阁制。  内阁制的首次出现是在明朝,严格来说,如果当时的内阁成员心能更狠,手段更有力,说不定可以把社会构成从封建帝王制改成君主立宪制。  有时候时代的变迁是很快的。  林渊小时候还没有手机,只有bb机,小学就有了手机,高中就有了智能机。  然后平板,越来越薄的电脑。  等上了大学,二维码,手机支付,云端大数据。  在这些没有出现之前,谁敢相信科技能这么快走进千家万户?  液晶屏的高清电视会那么快取代老式电视?  如果可以,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君主立宪。  如果不行,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建立一个完善的内阁制度。  这样等他死的那天,也不用担心不肖子孙把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给断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柏松:子孙?我生还是你生?第119章 119  陈柏松已经不知道自己砍下了多少人的头, 他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仗,但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 他的身上, 脸上, 都是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  他率领着一支先头小队在赵普胜率军撤退的时候如一把尖刀刺入进去。  耳边尽是士兵的哀嚎, 有敌人的, 也有己方的。  而朱元璋所带领的大军也在此时冲杀了过来。  赵普胜显然乱了阵脚, 他们的人有一半都进了城,现在城门还没有关上, 赵普胜的兵还在争先恐后的往里冲, 他们不知道后边有多少人, 只能听见同袍的哭喊声。  “关城门。”赵普胜牙关紧咬,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现在他已经站在了城墙上, 也知道自己面对的事怎样的选择,关了城门, 敌人就冲不进来, 但那接近五万人的士兵就再也不是他能用的战力。  不关城门,他没有信心能在汉阳城内打败他们,更何况敌军一旦进了汉阳城, 汉阳城不是一座空城,它有百姓,有他们的朝廷。  幕僚对他说:“将军,不能关城门!一旦关了城门, 我们会损失近五万人,没了这五万人,我们稳住了一时,之后怎么办?”  赵普胜问他:“那你说还能怎么办?现在出城去打吗?他们把着城门,那五万人堵着门口,我们现在冲出去,就是羊入虎口。”  幕僚闭嘴了。  关城门至少现在还能保住汉阳城,到时候再从别处调兵。  幕僚闭上眼睛,有些无望。 第139章 “要我说啊,你那二哥也不是什么当兵的材料,不如叫他在家呆着,你跟你大哥领的月饷够养他了,别叫他到时候把你们给连累了。”  “正是,你自己好好想想。”  张士德先感谢了一番同袍,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他想的清楚,将军叫他去高邮,必定不是让他过去享福的,高邮若无事,原先的人马已经足够了,高邮有事,才会叫他去。  当兵的,靠打仗才能往上走,没仗可打,不知道要爬多久才爬得上去。  如今当兵虽然不算好差事,但也不算苦差事。  现在当兵好挣军功,只要不是胆小怕事的,基本都挣下了一些家底,等退下去了,也能过几年清闲日子,就是不去找事做也饿不死,更何况南菩萨前些日子下了死命令,他们这些兵就是退了,上头也会给他们安排事做。  日子有了奔头,当兵的也不像以前一样拿了钱就去挥霍,赌的人也变少了,都想多存点钱,等以后退了,也能买大点的屋子,娶个媳妇,再生几个孩子,娶不上媳妇入赘也行。  高邮是南菩萨最先起家的地方,高邮的风气几乎吹遍了其它地方,尤其是女人当家立户这点,自从女人也能立户,也有资格拥有财产以后,女人就变了,有些大户人家和读书人认为,女人变得不驯服了,她们原先是羊,放牧人把她们赶到哪儿,她们就去哪儿。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们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天下根本就没有单身女人活命的去处。  可现在不同了,许多女子一到成年,能自己立户的都立户了,五六年前谁能想到这事能变得这么普遍,往街上一走,独身女子做生意的常见得很,她们大多三五成群,立户之前就关系不错的姐妹们互为臂膀,若有谁找麻烦,她们就去找巡逻的卫兵。  经济越发达,结婚的年纪就越晚,高邮算是最发达的地方了,有盐,并且现在也有了市场经济的雏形,人们不全是到各个厂里去上班,心思活络的自己做起了生意,高邮原本就有洗衣房,专门给士兵们洗衣裳。  有几个女子立户以后觉得这是一条挣钱的路,便请了几个婶子一同开了家洗衣房。  开始的时候没人找她们洗衣裳,她们便挨家挨户去敲门,还准备些小点心,不怎么值钱,但比起空手敲门更心诚些,总之,这就有了第一单。  高邮几乎人人都有工作,慢慢的,许多人发现把衣裳送去洗能给自己节省不好时间,毕竟洗衣裳可不是什么轻松活。  很快,她们的洗衣房越开越大,请的工人也越来越多,不仅是高邮,还开遍了整个泰州。  没人能想到她们会成功。  她们的成功给市场经济注入了强心针。  许多人家一边在厂里上班,一边在外头找事干,许多人都想着去做生意。  楚麟现在就管着这些事,自从宋石昭走了以后,这些担子就落在了他的头上,虽说下头也有宋石昭留下的人,但楚麟事必亲躬,唯恐出了什么事连累了自己,这倒给他赢得了口碑,女人们都喜欢他。  甚至有女人为了能多看他几次,专门惹出一些啼笑皆非的麻烦来。  身边的人也常常因这个取笑他,说他若是女子,必然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此时楚麟就一脸严肃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他已经学会装模作样了,至少看起来是个冷漠正直的“大人”。  这女人姓李,原本没有大名,自己立户以后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李胜男。  她做的是熟食生意,开着十几家铺子,今天过来是来补交税款的。  李胜男长得看着孱弱,但眼里闪烁着的是商人才有的精明,她坐在楚麟对面,看上去不卑不亢,开口说:“大人,这是上一季的账本,我已经让账房算好了,要交一千六百两的税。”  能让楚麟亲自接见的,全是大商人,交税至少过五百两才能见着他。  李胜男又说:“还有件事相与大人商量,城北那块空地,我想租下来,修屋子给员工住。”  楚麟喝了口茶:“想租多少年?”  李胜男朝楚麟笑道:“四十年。”  每十年是个分水岭,价格也会上涨不少。  楚麟对她说:“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李胜男叹了口气:“我做小本生意的,员工都是从艰难时候跟过来,大多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他们给我卖命,我自然要对他们好些。”  这就是在跟楚麟讲价了。  楚麟微笑道:“李老板大义。”  李胜男连忙摆手:“这叫什么大义?南菩萨才是大义,咱们这些普通百姓能做的也有限。”  楚麟:“李老板自谦了。”  “我这边倒有些军营退下来的人。”楚麟,“有瘸腿的,或是断臂的,不过都有一把力气,不影响干活。”  李胜男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过了会儿才说:“如今生意也不好做,我这边也只能再收下二十人。”  楚麟:“那李老板就回去等消息吧,想租城北那块地的人可不少。”  李胜男:“大人!这事还可以再商量,六十人,真的不能再多了!”  楚麟端起茶杯,遮住自己上勾的嘴角:“李老板随我来吧,把地契签了。”  李胜男松了口气,她是小户人家出身,自幼丧父,由母亲一手带大,母亲出生商户人家,觉得钱就是世间最大的道理,她守寡后没有再嫁,牢牢把控着家里的钱和铺子,亲手教导女儿,李胜男在这样的条件下长大,若无意外,将来嫁了人,也会想尽千方百计把持家里的钱和铺子。  结果南菩萨来了,她不用非要嫁人了,她也能同男子一样立户,自己挣自己的钱。  就连母亲都对她说:“我没你运道好,运气来了,就得把握住。”  李胜男深以为然。  高邮的经济正在飞速发展增长。  变成了一个叫人瞠目结舌的庞然大物。第121章 121  林渊忘记自己是在哪里看的了, 他记得有教授说过,清朝三朝的繁荣是靠封闭自己得到的繁荣, 这样的繁荣是无法长久的, 因为人们的思想并没有进步, 思想被限制, 经济的发达只是假象。  所以林渊对高邮的百姓思想并没有加以管束, 他不知道这样任其发展最后的结果是好事坏, 但也只是高邮,高邮的经济最发达, 经济的发展会促进人们思想的发展, 别的地方没有思想成长的土壤。  就算高邮真的出了问题, 他要改过来也简单。  此时的林渊已经入驻汉阳城了,距离他们跟汉阳开战过了半个月,  汉阳的兵力被倪文俊消耗了不少, 陈柏松和朱元璋他们再打,确实方便了许多。  至于倪文俊, 林渊已经派了朱元璋和李从戎去追击围剿, 势必要把倪文俊斩杀在眼前,他手里的兵一个也不能流出去。  朱元璋和李从戎也确实对倪文俊的兵垂涎三尺。  他们追出去以后,只剩下陈柏松和林渊在汉阳, 林渊把徐寿辉和他手里的重臣都关在一起,至于那些小官小吏,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现在该怎么选, 汉阳的要道都被林渊把持着,城墙上布防巡逻的也都是他的人。  除非是这些人不想要脑袋了,否则都不会拿命来试。  “徐寿辉说要见我?”林渊好不容易收拾完,他最近一路行军,没机会洗澡,觉得自己都要馊了,刚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急需处理的处理了,再让人烧水,跑了个澡。  结果刚出来,还在擦头发就听到了小兵在给陈柏松禀报消息。  林渊只穿着一身单衣,用粗布擦拭着自己**的长发。  他的胸膛和手臂都露了出来,林渊基本都在室内办公,不怎么出门,皮肤比寻常人都要白一些。  陈柏松的目光紧盯着林渊,他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转头冲小兵说:“退下吧。”  小兵赶忙退下去。  陈柏松的喉结动了动:“你怎么穿着这个就出来了?”  林渊奇怪道:“我穿什么了?挺正常的啊,这里又没有大姑娘,没事。”  全是男人,他就是裸着也没什么。  陈柏松无言以对,说的多了,反而奇怪,只能闭口不谈,心里盘算着以后林渊沐浴,他就在外头等着,伺候林渊更衣。  免得到时候被外人瞧见。  林渊也没发现陈柏松的异常,他坐到一旁的炕上,炕上还放着软垫,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十分不要形象的翘着腿:“徐寿辉现在还能找我谈什么?谈条件?”  陈柏松给林渊倒茶:“狡兔三窟,他总有能谈的东西,好歹也当过皇帝。”  徐寿辉这个皇帝当的,还不如不当,没有自由,也没有实权,更没有尊严。  人们称他为一声陛下,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细细品尝了。  林渊:“那我就去看看他吧,叫人进来帮我束发。”  陈柏松站到林渊身后,手里拿着梳子,林渊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  一头长发,林渊其实很想剪成短的,但现在人们虽然能剪发,但不能剪太多,就只能修一修,要是真剪得多了,就有人要出来念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陈柏松的手很大,手掌粗糙,上面全是厚茧子,但却并不笨拙,他手执着林渊的长发,屋内烛光跳跃闪烁,陈柏松眼眸低垂,梳子一下下的疏通打结的长发。  林渊的眼睛闭着,坐着坐着,就枕到了陈柏松的腿上,林渊闭着眼睛说:“要是以后不打仗了,你想过你要干什么吗?驻守边疆?”  陈柏松:“我就守在少爷身边,少爷要让我去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  守在他身边?林渊没有睁眼,他不知道这是陈柏松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教他。  将军一旦守在皇帝身边,要么是已经权利滔天,要么是上交了权力,被皇帝盯在眼皮子底下。  林渊说道:“到时候看情况吧,不是我想让你在哪儿你就能在哪儿。”  林渊深吸了一口气:“帮我按按头,这段时间头疼,你小点力。”  陈柏松变成了一个按头小哥,他也不是专业的,一会儿力气小一会儿力气大,最后林渊只能手把手的教他:“你躺下,我来给你按,你用心学。”  于是陈柏松受宠若惊,心惊胆战的躺下去,他的头枕在林渊腿上,耳边只能听见巨大强烈的心跳声,他抬头就能看见林渊的眉眼。  好像这是他第一次认识林渊。  陈柏松连忙闭上眼睛,他总觉得自己如果再看着林渊,一定会暴露什么东西。  即便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可能会被暴露的东西是什么。  陈柏松根本没感受到林渊是怎么按他的,只听见林渊温声细语地问他:“记住了吗?就是这个力道,就按这儿。”  然后陈柏松根本没记住,他睁眼的时候只能看到林渊一张一合的嘴唇,林渊的嘴唇很薄,唇色也很淡,陈柏松只感觉自己的嘴里一直在分泌唾液。  林渊低头看着陈柏松:“你怎么是这个眼神?好像我是一块红烧肉。”  陈柏松连忙闭眼。  林渊被陈柏松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都笑了:“我也没说什么。”  他还发现陈柏松的耳朵红了,上去捏了捏:“你耳朵红了,还有些烫,你最近晒黑了,脸红都只能从耳朵看出来。”  陈柏松现在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在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几次张嘴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渊:“我知道,咱们俩也很长时间没有亲近过了……”  陈柏松听见“亲近”两个字,这下眼睛都有些红了。  林渊用怀念的口吻说:“小时候咱俩还总睡一张床上,还在墙角比谁尿的远。” 第141章 徐寿辉坐在石凳上,喝完了最后一口冷茶,他知道,自己将一生被关在这栋大宅子里,或许等有一天,天下太平,四海升平,他才有走出去的时候。  在那之前,他只是南王的阶下囚。  林渊见过徐寿辉以后还要再去见邹普胜。  邹普胜这个人是个奇人,他是铁匠出身,还会带兵,在徐寿辉身边是太师,陈友谅到了以后他也成了陈友谅的太师。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道士,风水师。  基本上只要是乱世吃香的职业,他都能沾上点。  如果说倪文俊把控着军权,邹普胜就把控着政权。  就结果来看,邹普胜是赢家,倪文俊一败涂地。  林渊知道徐寿辉好对付,邹普胜才是难题,他要在短时间内完全收服天完政权,邹普胜就是关键。  邹普胜显然也不担心林渊会杀他,正吃着鸡腿,看上去好不快活。  他穿着打扮并不严肃,相反,还让人觉得有些邋遢,不修边幅,但基于他太师的身份,这邋遢就成了率性而为,他一见林渊就站起来,嘴上还有鸡腿的油,说话的时候胡子跟着嘴一起抖动。  “南王,久仰了。”邹普胜给林渊作了个揖。  林渊:“太师请起。”  邹普胜站直身子:“如今邹某不是太师了,南王唤邹某一声野云便可。”  林渊:“闲云野鹤,这名字好。”  邹普胜:“您看,我这儿也没招待您的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林渊坐到椅子上:“不妨事,我不渴,也不饿,太师呢?”  邹普胜笑道:“不瞒您说,到了如今这时候,邹某才有心思吃喝呢,这不,刚吃完一只鸡,填了肚子,人才有了力气。”  林渊知道邹普胜在跟自己绕圈子,绕圈子也正常,毕竟谁都想给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邹普胜赌的就是林渊不会处置自己,反而要给好处收拢自己。  “天完这名字取的不怎么样。”林渊说:“天要完你。”  邹普胜:“邹某也觉着不怎么样。”  林渊:“邹太师与倪文俊斗了几年?”  邹普胜正色道:“这哪里叫斗,各司其职,总有些许矛盾。”  林渊:“这矛盾看来不是些许。”  邹普胜装傻:“人嘛,总有自己的想法。”  林渊温声道:“太师,你眼下有个机会,选对了,日后我能赠你一场泼天富贵,错了,我就只能赠你一把利刃。”第123章 123  邹普胜看着林渊, 他当然知道林渊,也清楚林渊一路走来都做了些什么。  邹普胜从没有小瞧过任何在乱世中立足的人, 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端着, 什么时候该低头。  他对林渊说:“南王找我, 自然是有要事。”  林渊笑道:“初至汉阳宝地, 自然需要老人领路。”  邹普胜:“邹某自然听凭南王差遣。”  他还挺调皮地说:“比起利刃, 自然是荣华富贵更得人心。”  林渊看着这么个一把年纪的中年男人卖萌, 鸡皮疙瘩差点没掉一地。  汉阳的百姓现在都躲在屋子里。  晚上甚至不敢点灯,一家人瑟缩在小小的屋子里, 希望明天一早, 生活又变回以前那样, 不管好坏,至少安稳, 他们熟悉那样的生活, 并不想做什么改变。  有反叛精神的人早就被杀了,活到现在的, 基本都温顺如牛羊。  林渊记得自己曾经看电视, 有人说:  “中国的劳动人民,是世界上最能吃苦耐劳的人。”  “当富裕生活得不到保障的时候,人们只希望能吃饱穿暖, 吃饱穿暖得不到保障的时候,人们只希望能平安的活着,当活着这个底线都被刺破的时候,人们才会拿起武器造反。”  不被逼到绝路, 人们只希望能依靠双手活下去。  “家里快没吃的了。”女人从缸里舀出最后一点粮食,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公婆,她脸上的皱纹就像干涸的土地,目光中没有一丝神采,她的孩子就坐在她的脚下,小声抽泣着想吃东西。  人饿到了极限,是会饿哭的,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只要给一口吃的,叫他们干什么都行。  并且这极度饥饿的记忆,会伴随他们一生。  “给你男人煮一碗。”婆婆躺在炕上,她一动不动,闭着眼睛。  公公也不说话,当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所有的资源都要优先供给给家里的劳动力。  只有最结实的那个活下来,别的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女人看着那一碗粗粮,嘴里分泌着唾液。  她想吃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嘴里有点东西,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男人忽然站起来:“我出去找吃的。”  一家人都看向他。  男人坚定道:“娘,就是都给我吃了,家里也没粮了,都得饿死。”  “你不能出去!”婆婆瞪大眼睛,“外头那么乱,要是你没了,咱们都活不了!”  男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娘,我会小心些。”  他不敢回头,害怕自己会留下,可他也知道留下以后他要面对的,就是渴死饿死。  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除了一些一看就不是汉阳官兵的士兵在巡逻,他躲着这些士兵走,唯恐被他们看见,他知道这些当兵的,打仗的时候根本不把人命当命,他们杀了人,也不必面对任何责罚,而他们这些死了的,就是真死了,也没人会给她们伸冤。  男人慌张的在小巷里穿梭,他不知道去哪儿找粮食,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惊慌之下,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背后。  男人僵住了,他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拿把刀出来。  他只能傻愣愣地站在那,看着被自己撞到的,穿着兵服的人转过身。  他要死了,男人深吸一口气,想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却不料那当兵的一看到他,就露出一口牙,他笑着说:“难得看有百姓出来,你是出来买粮食的吧?”  男人数次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全身都在颤抖,额头流下冷汗,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去吧,还是以前的集市,不过这些日子在做整改,买粮食的话你得朝前再走几步。”当兵的说,“要我带你去不?”  男人结结巴巴:“不、不用……我自己……”  当兵的笑道:“这巧这会儿我不值班,我带你过去。”  说着就拍了拍男人的背,男人不敢反抗,只能跟着当兵的走,一路上都在找机会想逃跑,谁知道这个当兵的想干什么,或许是想把他骗到更荒的地方再要他的命。  结果男人就这么找了一路机会,他毕竟饿的久了,没什么力气,反抗是不敢反抗的,只能找机会逃。  结果等到了地方,他还没能跑掉。  “到了,你要买什么就自己去吧。”当兵的说,“对了,我叫周大山,是步兵三连二排四营八班的,你要是觉得我人不错,你到时候就去军营给我送面锦旗,咱们这叫互相方便。”  上峰说了,只要他们为百姓办事,百姓感激他们,给军营里送了锦旗,他们就能得到奖金。  要是锦旗收得多了,还能得一套房。  当兵的现在都卯着劲的想要表现,就看谁先拿到房。  上头奖励的房子都是好房子,地段好,也大,前后都有摊贩和集市,是拿着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房子,要是有这样一套房子,以后娶媳妇成亲的可能性也更大。  男人只能一个劲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大山满意了:“那你自己去买,我走了,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找当兵的,他们不会不管你。”  男人此时看着眼前的集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周大山已经走了。  这还是他记忆里那个脏乱的集市吗?以前人们都是摆在地上卖的,地上有实在不能吃的烂菜叶子和蛋壳,还有许多水坑和泥,现在道路上边都砌了半人高的台子,地面也平整干净了,台子上放着粮食,台子后头是卖粮食的人。  男人看着台子上的粮食,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他饿得久了,生嚼粮食的事都干得出来。  “这位大哥,买粮啊?我家的粮食都是新粮。”守着粮摊的小伙子冲男人招手。  男人没忍住,走过去问:“最便宜的是哪种?”  小伙子笑道:“黄豆,这个最便宜,不过这可是好东西,炒炒加点盐就好吃,磨碎了能喝豆浆,还能吃豆渣饼。”  男人从怀里掏出钱:“我就要这个。”  小伙子:“您没带布袋?”  男人一愣,这该怎么拿回去?  小伙子又说:“我这儿有布袋,这样,我先用我的布袋给您装一半的粮食,您回去把您的布袋拿来,把我的还我,我再给您装剩下的。”  男人小声说:“你要是不给我了……”  小伙子笑道:“您那些黄豆跟我这布袋差不多的钱,不至于,更何况这儿还有监管官呢,咱们去监管官那做个见证,我要是不给您,他们就抓我去坐牢。”  男人还是不信:“你要是跟他们一起合起伙来骗我,我怎么办?”  小伙子无奈了:“那您说怎么办?”  男人想了想:“我回去拿袋子,我不占你便宜,你也不能占我的。”  说完,男人拿回自己的钱,明明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却跑出了冲刺的速度。  有粮食!能买粮食!当兵的没杀他!  男人脸上带着笑,一路跑回了家。  家人一看他回来,双手空空,眼神都黯淡了不少,妻子哽咽着说:“你坐会儿,我去给你煮糊糊。” 第143章 似乎还有一个叫吴长青的。  邹普胜嘴角含笑,长出了一口气。  等他赢得了林渊的信任,再论以后的事吧。  “你就不怕他是找赵普胜商量对策?”陈柏松给林渊端来了糕点,“吃点东西,你白天没吃多少。”  林渊拿起一块糕点,吃几口喝一口热茶,他对陈柏松说:“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识时务,再说了,如果他真想跟赵普胜一起对付我,他们有兵有人吗?”  “再退一步说,他们真能起事,我正好把人一网打尽,也省去了不少功夫。”  林渊:“这糕点不错。”  陈柏松:“知道你爱吃甜糕点,叫他们多放了糖。”  林渊点头:“要到中秋了吧?”  陈柏松:“再过半个月就到了。”  林渊想了想:“正好,趁这个机会叫营里出些节目,不管是打拳还是踢球,弄些热闹的,老百姓爱看的。”  陈柏松不明所以,怎么当个兵现在还要去干戏子的活了?  林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通啊?”  陈柏松老实的点头。  林渊闷笑:“想不通就别想了,快回去睡吧,把我说的吩咐下去,就说打拳最好的,或是踢球最好的,我都赏,赏二两金。”  陈柏松笑道:“那他们可要下死力气了。”  想要马儿跑,自然要给马儿吃草,林渊深知这个道理。  就像以前上班的时候,老总总想省钱,员工没有积极性,干得多挣得跟不干一样,那谁还去争着干活?巴不得都推给别人。  军营里的士兵得知中秋表现好的能得二两金,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看谁都像对手。第125章 125  汉阳逐渐稳定下来, 一切都重新走上了正轨,人们开始适应新的秩序,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百姓适应的还不错。  这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比如汉阳原本的上层人士, 这群人有读书人, 有当官的, 有富商,他们没有一个认为百姓能够改变, 毕竟在他们眼里, 百姓愚昧无知, 只在乎眼前当下。  但他们现在才忽然发现,百姓并不怕改变, 准确的说不是不怕, 而是他们适应的速度很快,当他们发现这种改变无法逆转, 不能停止的时候, 他们的接受程度甚至比上面的人还要强。  林渊看着坐在下首的氏族族长和富商,温和地说:“用茶吧。”  虽说如今的社会单位大部分都是小家庭,但族长还是存在的, 他们会整合整个氏族的力量,谋求更大的发展,这样的家族会有很多矛盾,但也有一点很明确, 那就是他们能聚集起一个庞大的组织,这个组织以血缘为纽带,加上传统思想观念,看起来很容易就能瓦解,实际上也有其坚不可摧的一面。  能被林渊请来的,自然也是所有氏族中最有存在感,最有力量的。  他们也知道汉阳易主了,倒没有给林渊冷脸,以后都是要在林渊手底下讨生活的,跟林渊对着干,那不就是找死吗?  所以一个个在林渊面前都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商户们倒不在意脑袋上的老大是谁,只在意他们以后的商路还能不能走,钱还能不能继续赚,只要林渊不把他们家抄了,能让他们继续赚钱,那当然是林渊说什么就是什么。  汉阳的读书人倒是比常熟那边的读书人懂事的多,一个个也乖巧的很,坐在下面头也没抬。  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变更,汉阳从朝廷的手里转到反贼的手里,再说了,他们本来对元朝就没什么拥护之心,加上家里也没人当元朝的官,在徐寿辉手里活的好好的,到了林渊手里,自然也想活的好好的。  要是能捞个官做,就是意外之喜了。  等这场会开完,林渊把他们的底摸得差不多了,夜里回了房才能好好休息。  陈柏松今日总跟着他,林渊也有意带带陈柏松,只会打仗不是坏事,但是日后他大了哪儿,就要能守在哪儿,多学学总不是坏事,林渊自己没有能学的对象,靠摸索着做事,也积累了些经验和心得,正好教给陈柏松。  “跟他们说了一整天,可说出些什么了?”陈柏松给林渊沏茶。  林渊笑道:“都是些墙头草,看风向,能说些什么?”  “倒是下头的小官吏,盘根错节,别看他们手里原先没什么权力,真要动起来,蚂蚁也能吞象,只是差个牵头的。”  陈柏松看向林渊:“牵头的出来了?”  林渊摇头:“没有,但这些小官吏,不用的话,我觉得浪费,毕竟他们做的时间长,懂得比我带来的人多,也熟悉汉阳。用的话,又怕不驯,怎么都是隐患。”  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徐寿辉的忠实拥护者,或是倪文俊留下的线人?  林渊问:“你说该怎么办?”  陈柏松:“杀一批,留一批。”  林渊笑道:“杀人简单,但怎么杀?你又如何知道杀谁是对的?一步错,后面可就难走了。”  陈柏松看着林渊,两人对视,最后还是林渊憋不住笑说:“再想想。”  陈柏松:“让百姓……怎么说来着?”  林渊:“举报。”  陈柏松似乎松了口气:“对,举报,百姓举报,查实的就砍头。”  林渊奇怪道:“怎么查实?”  陈柏松:“谁被举报的最多,就砍谁的头。”  林渊:“……虽粗暴,但并非无用,是个能用的法子,那线人你又如何分辨?”  陈柏松认真的看着林渊,就在林渊以为他会有什么想法的时候,陈柏松耿直地说:“想不出。”  林渊:“再想想。”  陈柏松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茶以后还是说:“难。”  林渊叹气道:“被举报最多的那个留着,线人自然要去找他。”  陈柏松:“为何?”  林渊笑道:“欺压百姓最多的,自然是原本后台最硬的,线人找他,也能得到更多的消息,再加上我们也在保他,线人自然以后他原先就跟我们碰过头,或者就是我们的人,找他打听最简单,毕竟原先都是汉阳的小吏,怎么也见过面,扯得上关系。”  陈柏松明白了:“这是立一个靶子。”  林渊此时才去端茶杯:“你能想出让百姓举报的法子就不错了,慢慢来吧。”  能想到百姓,陈柏松就已经让林渊很满意了。  这个时代大部分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读书人都认为,百姓什么都不需要想,他们只需要生儿育女,劳作种粮食,百姓拥有的权力是极少的,即便有律例明文规定,但一般来说,这种律例只有皇权强势的时候才有用。  当皇权旁落,中央集权消失,下面的官员就成了当地的土皇帝,律例成了一纸空文。  如果今天把陈柏松换成是吴长青,林渊清楚的知道吴长青虽然也会想到杀一批留一批,但绝不会想到让百姓举报。  因为“百姓”是无用的,“民意”也是无用的。  百姓没有力量,他们的想法并不被上层重视,百姓自己也习惯了,千百年来都是这么个行为模式,也没人觉得不对。  久而久之,上层的人自然就不会再把“民意”看在眼里。  毕竟这玩意说来空泛,又没什么用。  谁也不可能靠“民意”当皇帝,就是当个好官,收拢了民心,皇帝要砍头的时候,也只是稍微拖延一下罢了。  民意既不是免死金牌,也不能让他们加官进爵。  很快,汉阳就开始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林渊自己是这么喊的。  百姓们聚在一起,他们把自己记得的欺压过他们的小官吏的名字告诉监察官,监察官会记下来,然后统计,每三条街道都有一个这样的办事处。  白天百姓举报,晚上统计。  这么忙活了半个月,比较清晰的大概数据就已经出来了。  被举报最多的,是一个叫胡余的小吏,他是一个县官的外甥,裙带关系,因为没读过书,所以当不了官,只能做小吏,鱼肉乡里的事没少干,明明月俸不多,却每顿都能大鱼大肉,时常出入赌坊。  家有娇妻,妻子是小家碧玉,当时被他强抢回家。  在外头还有相好。  很多没后台的小吏都愿意跟着他,只要跟着他就能得到更多更大的好处。  汉阳城被攻破的时候,胡余缩在家里,他哪里也不敢去,妻子也不管了,相好的也不顾了,打包好了自己的东西,等着情况不对就往外逃。  现在太平了,那新来的南王似乎准备重新启用他们这些原本的汉阳官吏,胡余就又冒头了,只是这回他不敢像以前一样吆五喝六,毕竟他后台倒了,自然就要缩着脖子做人。  等他找到了新的靠山,才敢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小吏们有自己的圈子,原先的朋友又聚在了一起,讨论时下最流行的举报。  “我都不知道有没有我……”其中一个愁眉苦脸,闷下一口酒。  “要不,咱们就逃吧?”  “逃得出去吗?各处都有重兵把守,难道我们飞出去?”  “担心什么啊,干坏事的多了去了,那老百姓能每个都记住?肯定记不住。”  “你说的轻巧,你忘了?你去岁看人家里那祖传的翠玉好,人家不给,你把人一家差点打死了,你说说,人家现在去不去举报你?”  “别说我了,你不也一样?去妓院不给钱,还把人店给砸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她们肯定也要举报你。”  “你还玩死了两个妓女呢!荒地里一丢,这事查出来你也落不到什么好!”  “别说了!我们在这儿心慌,自然有人比我们更心慌,别人什么样的我们心里也清楚,未必那南王一上来就把我们全砍了?退一万步说,真要砍我们,也不是现在,入城就砍了,那时候砍才最方便。”  “所以你们别急,也别慌,说不定南王就只是吓吓我们,砍几个脑袋,杀鸡儆猴,这事也不少见,你们说是不是?”  胡余在一旁说:“那我呢?我应该没事吧?”  朋友看了他一眼,艰难地笑了笑,安慰道:“兴许也没什么事。”  虽说是朋友,但胡余以前眼睛长在额头上,谁都看不上,哪怕都是小吏,他一言不合就会动手,别人也不敢还击。  长此以往,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些应声虫。  而这些应声虫也巴不得他倒霉。  胡余还是担心:“你们说,我要不要找点门路,去送点礼啊?”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副“竟然还有这个办法”的表情,贪官污吏当久了,竟然把自己的本职工作给忘了,贿赂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啊!  “对对对,找人送礼,找找门路。”  “明天多去问问,千万要仔细!” 第145章 但官员们不同, 他们想保命, 或是保住荣华富贵只能找更高层。  而现在汉阳的最高层就是林渊,林渊下面则是陈柏松, 陈柏松下面则没有权力集中的对象。  也就是说, 以前林渊还能把宋石昭或者吴长青推出去, 现在却没有这样的人。  于是有一些官员把目光看向了林渊,更多的则是看向陈柏松。  毕竟给林渊送礼或表忠心, 林渊不一定稀罕, 人家已经是汉阳之主了,但陈柏松不同, 他上面还压着一个林渊。  “这么说, 近来给你送礼套关系的人多了?”林渊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柏松,没人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陈柏松被林渊注视着, 身体有些僵硬,过了几息才回过神来。  陈柏松说:“都没接。”  林渊:“为什么不接?他们给你送,应当不会送什么普通货色。”  陈柏松抿着唇,他想起临走前宋石昭跟他的那场谈话。  宋石昭对他说:“陈将军, 大人待您赤诚,那是大人的事,您切不可恃宠生骄。”  “大人如今不称王,来日称的,必不是王,将军还是早些明白的为好。”  “兄弟之间尚且有阋墙之举,更勿论君臣之间,将军,宋某劝您一句,知进退,方得安宁。”  陈柏松心里也明白,他是林渊的奶哥,自幼一起长大,即便分离过一些时日,但总归不长,重回林渊身边的时候,他原本手里的部下也没有被打乱,比起其他几个随时都要上交兵符的将军来说,林渊对他确实十分宠爱。  但这宠爱是有限度的,陈柏松毫不怀疑,一旦林渊发现自己有何处对不起他,林渊对他的耐心和宠爱就会瞬间消失。  大约宋石昭也看出来了,林渊是个宽容的人,但这个宽容非常有限,他的宽容会给予他的子民,但不会给予手握权力的人,百姓辜负他,他或许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他的官员,他的将军辜负他,林渊就会换一副面孔。  杀官的时候,林渊可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舍。  林渊有时候是温柔宽和的君子,有时候是冷酷残忍的暴君。  没人想看到他的后一面。  陈柏松收敛心神,低头说道:“与我送礼谋图好处,我若收了,便是同谋。”  “收又何妨?”林渊拍了拍陈柏松的肩膀,他站在陈柏松身旁,明明个子没有陈柏松高,却让陈柏松产生了无法形容的压迫感。  自己的少爷,越来越有王者风气了。  林渊语气温和,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正巧,打汉阳也花了不少钱,他们既然送,那你就收。”  林渊叹息道:“竟然没人给我送礼,表忠心也没什么实际的好处。”  陈柏松:“……”  他杂七杂八想了那么多,实在是多虑了。  林渊说起这个也有牢骚:“在高邮也就罢了,毕竟还有宋石昭和吴长青,没人给我送礼也在意料之内,如今来了汉阳,我也没推人出去,他们给你送礼也不给我送,这是个什么道理?我看上去就那么不缺钱吗?”  林渊没有自己的私库,虽说他是无冕之王,但并没怎么享受过,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打仗要钱,军需要钱,养百姓要钱,处处都要钱,百姓交的税根本抵不上什么。  毕竟这税一进来,他又要花出去,再说了,交税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大户,没多少。  而人数众多的普通百姓,他们自己刚能勉强养活自己,林渊要是征税,前期的铺垫就全完了。  在林渊的预想中,百姓能在五年内养活自己,不需要更多的补助,十年内达到收支平衡。  二十年内纳税,国家经济增强,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有人送钱,这是好事,他当然乐意收。  商人们虽然有钱,也愿意给他送钱,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他也不可能在真正坐上那个位子以后,让商人们垄断市场。  国家经济就是国家命脉,他可以允许商人们在他订好的范围内互相争斗,谋取更大的利益。  但他不会允许商人想要掌握国家经济。  “他们送,你就收,收多少有个数,让你的幕僚做好账本送到我这边来,钱怎么花,也要上报,其它的你就自己看着办。”林渊冲陈柏松说,“你下面的人你要看好,尖刀利刃有人能抵挡住,糖衣炮弹有时候可比利刃更有力量。”  陈柏松嘴角含笑:“自然从命。”  林渊摸摸下巴,叹息道:“我觉得我看上去挺好说话的,为什么就没人给我送礼?”  陈柏松安慰道:“要不我给他们点暗示。”  林渊表情瞬间严肃:“不行,我要他们心甘情愿给我送!”  “出那么点钱就想要好处,天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林渊一锤定音,于是汉阳官员和大户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各处大官小官都得不停的去见管事,管事的也不跟他们明说是什么事。  只说:“诸位大人过得可真不错,有美酒有佳人,不似我们南菩萨,为百姓奔波操劳,连坐下喝口茶,都只能喝大人们看不上眼的粗茶。”  这话说了,这些人就懂了。  但是他们还是不敢给林渊送礼。  稍微有点脑子都知道,你此时送礼不就证明你心虚吗?  日后翻出来,那就是罪证。  于是他们都等着看有没有人第一个送礼,要是送礼的人没事,或得了嘉奖,他们再送也不迟。  但要不了多久,管事的又上门了。  这回说的就有些难听了。  大意是:  “你们过得这么好,可见没有心系百姓,要是心系百姓,怎么可能自己住大宅子,吃山珍海味,百姓还在外头挨饿呢!你说百姓挨饿是常事,那行,但我们南菩萨也在挨饿,南菩萨只是不说,但你们却一点也不体恤。”  官员们被逼的没法子,只能先走陈柏松的路子。  于是陈柏松收的礼就更多了,多的让陈柏松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打仗这么多年,什么奇珍没见过,但只要是奇珍,就是有价的。  没人买,奇珍也就不算奇珍了。  可这些官员的钱每天都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好像他们坐拥金山银山,吃上几辈子都不愁吃喝。  林渊拿到陈柏松送来的账本,更气了。  “荒谬!”林渊气得大骂,“不过些小官,竟有这样的财力!就是养活一城百姓,也能养上数年!且这汉阳被徐寿辉打下也不过几年,他们就能搜刮如此之多!叫人嗔目结舌!”  陈柏松:“把他们都杀了?”  林渊深吸口气:“不急,来日必跟他们清算。”  “若天下的官员,都是这样的人,那还谈什么国富民强?谈什么四方来朝?说出去给人笑话的吗?”  官员们把陈柏松的关节打通之后,就开始给林渊送礼了,一开始只敢偷偷摸摸,送的时候还不敢说是谁送的,但看林渊那边收下了,他们的胆子也就慢慢变大了,林渊的默许助长了他的气焰。  这些人甚至开始比,比谁给林渊送的更多。  无数金银财宝被送到林渊跟前,可林渊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模样。  这些东西,都由百姓的骨肉性命铸成,每一样上面都染着数不尽的鲜血。  整个汉阳忽然就变得浮躁起来,只不过百姓有管事的去安抚,没出过什么乱子。  但官吏中却乌烟瘴气,他们又开始了以往的作风,拉帮结派,互为臂膀。  胡余也趁此机会大捞了一笔,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除了小吏以外,竟然还有官给他送礼。  以往他连人家的大门都迈不进去,现如今,人家不仅给他送礼,还给他说尽好坏,各种奉承,平日里眼睛长在天上的高门大户家的仆婢,在他面前,也该是附小做低,谄媚讨好。  甚至还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要求的还不是正妻,只是妾室,不仅仅嫁嫡女当妾室,还愿意把庶女也陪嫁给他,为奴为婢都行。  要不是胡余还心存着要娶周秋娘的念头,恐怕早就答应了。  他现在都嫌自己的妻子碍事,怎么可能再去纳娶一堆?  胡余好像也当了这么多年小吏,自然知道要讨好人就得变现出诚心。  不管这个把要女儿嫁给他的孙大人原本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和角色,现如今头顶的天都换了,又抵个什么用?  那周秋娘可是从南王还是地主时就跟着的人了,而且是第一个当官的女人,她的人脉和朝堂力量积累了那么多年,是区区一个天完朝廷不入流的官员能比的吗?  胡余心里又自己的盘算,钱,他收。  人,他不要。  别人宴请他就去。  但别人有什么要求,他当面答应了,转头就不认了。  好处拿的多,得罪的人也多。  后头无数人,巴不得他去死。  而胡余此时已经准备好休了原配,找媒婆给秋娘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几章把汉阳的事解决,镜头就要转向红袖那边了。第128章 128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 越来越多的小吏集合在一起,不过这些小吏大多都是以前贪污受贿, 鱼肉乡里的, 而那些真正清廉的, 大多都成了边缘人, 他们最开始就游离在集体之外, 到了这个时候, 当然就更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了。  “说来奇怪,贪官大多结党**, 无论大官还是小吏, 这样他们就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权力也更加集中。”林渊看着手里的举报单子,“但清正廉洁的, 几乎都是单打独斗, 各自为政,所以长久以来, 一旦头上的人昏庸, 贪官就会更近一步,清官就越发处境艰难。”  陈柏松说道:“清官有气节。”  林渊叹息:“在有时这叫气节,有时这就叫不知变通。”  陈柏松奇怪道:“不知变通?”  林渊摇头说:“若是有朝一日, 我变得贪图享乐,肆意妄为,重用亲信奸佞,你该如何?”  陈柏松:“……誓死进谏?”  林渊:“那是直, 不是忠,我会怀疑你是不是想借着死来逼我,我若真听了你的,成就了你的好名声,我倒是成了昏君。”  陈柏松又说:“那就不进谏,您要什么就给什么。”  林渊:“那你就是奸佞,上头的人昏庸,下头的人再随声附和,国祚不稳,这罪责你担当的起吗?到时候我回头是岸了,你就必死无疑。”  陈柏松:“……”  他已经一脸生无可恋了。 第147章 “就让他去试试吧。”林渊用手托着下巴,对陈柏松说,“这么久了也没任命新的官员,下头的人也急。”  他们信奉南菩萨的同时,也不会抛下对自身利益的追求。  陈柏松现在的思维模式还是跟林渊相距甚远,只是他学会了假装明白,林渊问他他也回答的头头是道,等过段时间再问,他就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也能算作一种才能了。  林渊甚至觉得陈柏松是故意的。  在他身边的人,有宋石昭那样的老狐狸。  大多都是聪明人。  忠直简单的人反而难得。  “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林渊笑道。  低矮的平房,连个院子也没有,屋顶的瓦坏得差不多了,竟没有请捡瓦人,无数岁月的风吹日晒,让这房子看上去简陋粗糙,虽能挡风,却难遮雨,叫人难以想象曾经天完握有实权的官员愿意心甘情愿地从精致的大宅搬到这样的住处。  杨少伟站在这平房面前的时候,心里也有些感叹,那孙云舟确实懂得取舍,又当机立断,这样的人一旦坚持什么,旁人很难劝和。  但他杨少伟是旁人吗?  杨少伟嘴角勾起笑容,敲开了孙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仆,他一头花白头发,稍显凌乱,在通禀过后才带着杨少伟去见孙云舟。  这屋子虽小,倒还算五脏俱全,杨少伟被领去了书房。  他想用最少的时间让孙云舟臣服于南菩萨,用手段太麻烦,时间太长,还不如直接和孙云舟当面对谈。  若是孙云舟执迷不悟,他再用手段也不迟。  孙云舟没见过杨少伟,也不知道杨少伟是谁。  但他知道杨少伟是南王的人,杨少伟介绍自己的时候也没有隐瞒这一点。  “杨公子。”孙云舟原本坐在书案前,案上还摆着笔墨纸砚,他写得一手好字,有一张严肃又认真的面孔,留着一把山羊胡,他看着杨少伟,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找到,他沉声说,“待孙某把这幅字写完便同你走。”  杨少伟与其温和,彬彬有礼:“孙大人想往哪里去?”  孙云舟看着他:“孙某竟还能自己挑么?”  这挑衅的话杨少伟表现的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他笑道:“不如由我做东,请孙大人去茶楼品茗?听说新到的碧螺春不错,孙大人可否赏脸。”  孙云舟直视着杨少伟,没有丝毫让步:“那就不必了,我与杨公子非是一路人,不必同行。”  “怎生不是一路人?”杨少伟,“难不成孙大人只想固守汉阳,侍奉那徐寿辉,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  孙云舟看了他一眼:“杨公子是在激我?”  “杨公子,若是激将法便算了吧,我孙某人无愧天地。”  杨少伟脸上的表情郑重了起来,他朝孙云舟作揖:“是我轻看了孙大人。”  孙云舟不为所动。  杨少伟又说:“孙大人,徐寿辉何德何能得您这种的忠正之臣?他既无远见,也无识人之能,无御人之术,若有朝一日,他坐御天下,孙大人以为,他又能比那元朝皇帝好上多少?”  这个道理孙云舟不是不懂,但懂和做,从来都是两码事。  孙云舟:“若杨公子是来与孙某说此时,不用白费口舌。”  杨少伟冷笑道:“孙大人是否以为自己忠心耿耿,是难得一见的忠臣?”  孙云舟反问他:“杨公子又图什么呢?”  当官,总是要图点东西的,孙云舟图的就是名,无论身前身后,他都要一个好名声,所以他从不贪图百姓的东西,做一个清官,只有一个妻子,连近身侍妾都无,更没有嫖宿的过往,他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完人。  杨少伟笑道:“在下图谋的,孙大人恐怕一生都难以企及。”  孙云舟倒不生气:“杨公子何不道来?叫孙某听个明白?”  杨少伟话锋一转:“孙大人是名门出身,与在下不同,在下出身小门小户,生来注定日后当个贫寡书生,便是娶妻生子,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天下大乱时,在下想的,也不过是能去哪儿混口饭吃。”  “孙大人恐怕从不为这个忧心,能养育孙大人这样,不过而立就想名留青史的人,您出身名门,我没有猜错吧?”  孙云舟:“是又如何?杨公子出仕,为名,为利?”  杨少伟笑着摇头:“既不为名,也不会为利。”  孙云舟:“不为名利,想来便是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杨少伟大笑:“孙大人,我不如张载,何德何能与其相提并论?大人可曾知道外头如今是何模样?又可曾知道为何面对我方强军,汉阳却无对敌之力?又可曾知道,天易其主,是何等叫人心肠澎湃?!”  “孙大人,坐井观天的日子久了,便真以为天就只有那么大了。”  “南菩萨杀伐果断,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知人善用,用人不疑,我幸有恩师,说句不怕您笑的我,我那恩师自己都曾言,他善妒气小,但南菩萨从不相疑。”  杨少伟:“孙大人若执意与南菩萨做对,想过后果了?”  孙云舟:“杨公子不必再劝,我孙某人主意已定,便此生不改。”  杨少伟看了孙云舟一眼:“孙大人记住这句话。”  孙云舟:“绝不更改。”  杨少伟走了,离开孙府以后,他站在门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大门,他会叫孙云舟后悔,叫孙云舟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既然孙云舟不愿顺坡下驴,他就等着,等孙云舟自己,求他给孙云舟台阶下。  杨少伟嘴角勾起一抹笑,转身离开。  等孙云舟发现他赖以维生的民心都不站在他那边的时候,杨少伟的目的就达成了。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贤臣。”杨少伟一边喝茶一边骂,“名垂青史?真是说的不如唱的好听,怎么不一天到晚睡觉,看看白日梦做不做得成!”  小厮小声问:“公子可有对策了?”  杨少伟:“若无对策,我跟你抱怨什么?”  小厮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公子这些日子心气不顺。  来汉阳这么久,好不容易要得到重用了,还遇上一个硬骨头,他可不敢再去招惹公子,连忙说:“公子可要用些点心?”  杨少伟深吸一口气:“上些来,待我吃饱了再同他清算。”  小厮连忙下去,留杨少伟一人在屋内。  待杨少伟吃饱喝足,招来自己的带着的人,商议了整整一晚,几人在一个屋子里和衣而睡,半夜若有所思,便将人叫起来继续商议。  翌日,说书人重新走进了茶楼,走上街头。  百姓们平日没什么娱乐活动,能听听书,那就算是不错的消遣了,街头的不要钱,讲完了愿意给便给些打赏,不愿意也无法。  百姓们爱听三国,或是听霸王别姬,阵仗越大,美人越多越好。  不过这回说书人说的不再是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  他们开始说汉阳,说汉阳的历史,说汉阳出过哪些了不起的人物,赞汉阳的水土人情。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批判天完政权。  但他们的批判是很婉转的,他们批判天完蒙蔽百姓,利用百姓,然后伤害百姓。  百姓们很天真,他们的思考方式几乎是一条直线,他们觉得说书人前头说的事对的,那后头也不会错,又仔细想想,似乎徐寿辉当了皇帝以后,他们也没比元朝统治时过得更好。  于是徐寿辉成为昏君,臣子自然也就成了佞臣。  “我要告诉他一个道理,昏君之下,永不会有什么贤臣。”杨少伟站在窗台,看着街上百姓围拢在说书人身旁,嘴角含笑道,“若是贤臣,怎会跟随愚昧之君?笑煞人也。”  作者有话要说:  孙云舟:“我就是面子思想有点重。”第130章 130  “昏君!”  无论是街头还是巷尾, 百姓们都在谈论着徐寿辉。  这是一种很罕见的现象,一般来说, 即便上面没有刻意管制, 百姓们也不会谈论当权者。  哪怕这个当权者已经变成了过去式。  孙云舟每次上街, 都能听见有百姓这么说。  这一次他终于忍耐不住, 上前与这个脚夫争论:“你凭何说皇上是昏君?”  脚夫:“他是什么皇帝?谁让他当的皇帝?名正言顺吗?不过是欺负我们老百姓!”  孙云舟引经据典说了一堆。  脚夫:“我听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文绉绉的, 谁知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知道那姓徐的当了皇帝, 我的日子也没变好,是南菩萨来了, 我才找着活干, 不用给人送礼当孙子!”  “谁让我过好好日子, 谁就是明君!”脚夫丢下这句话,又背着自己的货物走了。  留下孙云舟站在街边, 一脸茫然。  好像一夜之间, 百姓们都敢于谈论天完政权了,他们有数不清的冤屈, 小吏们带给他们的苦痛永远刻在他们的心里, 这些罪过自然也被安在了徐寿辉的脑袋上。  如果徐寿辉是明君,又怎么可能放任小吏们鱼肉乡里?  百姓们并不会在意徐寿辉有没有实权,毕竟他们理解的简单, 皇帝是万物之主,说他没有实权,百姓不信。  孙云舟回到家里,他失魂落魄, 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的女儿关切地询问:“爹,您怎么了?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亲自教导长大,是这个家里唯一能理解他的人。  他还给她取了闺名:孙瑶。  “瑶瑶。”孙云舟艰难的露出笑容,“爹没事,你去歇息吧。”  孙瑶:“爹,您别骗我了,娘说自从那南王进了汉阳之后,您就再没有展颜过。”  孙云舟靠在椅子上,他问道:“瑶瑶,你也觉得皇上是昏君吗?”  孙瑶没说话。  孙云舟看着女儿:“瑶瑶,你说实话,爹不怪你。”  孙瑶说道:“爹,女儿宁愿他是昏君。” 第149章 韩林儿以为红袖被吓住了,轻声哄道:“朕也只能对你说这些话,朕知道,秀儿与旁人不同。”  他是真心实意的相信红袖爱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屁股底下的皇位。  “朕要封你为妃!”韩林儿忽然说,“朕左右不了前朝,难道后宫也不行吗?”  红袖被韩林儿的神来之笔吓了一跳,她想劝,毕竟她现在虽然没有位分,但总被韩林儿待在身边,对于她来说,这比待在寝宫里等着韩林儿临幸来得强。  红袖看着韩林儿,眼中含泪。  红袖低泣:“奴婢不想要位分……奴婢只想跟在陛下身边,若封了妃,变只能待在寝宫里,若是陛下把奴婢忘了,奴婢该怎么办?”  她揪住自己的胸口,眼泪止不住地流:“奴婢每思及此,便觉胸口疼痛难忍,夜不能寐。”  韩林儿相信红袖爱他,在这后宫之中,红袖毫无根基,跟在他身边以后,就相当于同皇后决裂,所以红袖一定会死死的巴着他,她在后宫之中唯一的立身之本,就是韩林儿的宠爱。  对这一点,韩林儿很有自信。  红袖离不开他。  这是韩林儿第一次体验到这种被人迫切需要的感觉。  他的前朝不需要他,刘福通把持着一切,自从他任命的官员被杀以后,满朝文武都不再在他的身上下功夫,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怎么讨好刘福通上。  而后宫……后宫的女人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她们需要韩林儿的宠爱,但并非没了宠爱就过不下去,她们都是被刘福通挑选出来的,比起韩林儿这个皇帝,在她们心里最重的是她们的家族。  韩林儿清楚的知道,他在这个皇宫中是如何的孤立无援。  臣子们只想抢夺他的权力,妃子们只想顺利的生下他的孩子。  就连李贵妃,韩林儿也相信即便他不再去看她,不再宠爱她,她也能在宫中活得很好。  这就更显出了红袖的珍贵之处,这个女人是完全依附他而生的,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  在她面前,他才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如果他不在了,她就失去了一切。  韩林儿抚摸着红袖美丽的脸庞,眷恋的亲吻她,拥着她,却不更深的触碰她。  红袖也一直奇怪韩林儿为什么不碰她,她有办法掩饰自己不是处子之身的事实,妓院里的女人都会这些手段,老鸨总想多卖几次她们的初夜,这样就能多挣一些钱。  等韩林儿走后,红袖才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她已经很久没有给安老四他们传递消息了,她虽然跟在韩林儿身边,但韩林儿自己没有丝毫要去跟刘福通争权夺势的念头,她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她内心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却还要打起精神去应对韩林儿和皇后。  皇后也急了,她想方设法把红袖送到韩林儿面前,目的就是让红袖成为妃嫔,住到李贵妃的寝宫或者附近,这样才能让李贵妃的孩子流产,她才能继续坐稳自己的位子。  但红袖迟迟没有封妃,她又不可能去问韩林儿。  毕竟只有韩林儿相信红袖不是她的人,红袖才有可能去接近李贵妃。  红袖展开皇后派人送来的密信。  皇后在问她为什么还没被封妃,为什么还没有接近李贵妃。  除了质问以外,皇后还动之以情,表示自己担心红袖担心的整夜睡不着觉,她把红袖当成是自己的亲姐妹,还承诺以后只要自己生出了孩子,愿意让红袖跟自己共同抚育。  最后,她还贴心的问是不是韩林儿不爱红袖,如果韩林儿对红袖无意的话,她还会继续想办法。  红袖看着这封信,觉得皇后虽贵为一国之母,却也如此可悲,或许和她这个妓女也没什么差别。  皇后在信里哀求她,哀求一个小小的宫女,这个宫女寄托着皇后所有的希望。  红袖把信烧了。  这封信要是流传出去,她也就不必在皇宫中立足。  更何况她的目标从来不是皇后,而是韩林儿,她的目光盯着的也不是后宫,而是前朝。  皇后只是她的跳板,她利用皇后接近韩林儿,她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标,皇后自然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  红袖咬着唇,她现在在后宫,又只是个小小的宫女,根本接触不到前朝。  她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割了那东西当内侍,反倒比现在的处境更好,毕竟内侍是可以接触到官员的,无论如何都能想到更多办法。  越是这个时候,红袖知道自己就该越冷静,她找来一个内侍,和之前一样朝他打听韩林儿又宣见了哪些人,她会给对方一些好处,不多也不少,给的多了,把内侍的胃口喂出来,以后就会更难问。  她也不担心内侍怀疑什么,毕竟宫妃打听皇帝的动向是常事,所有人心照不宣。  内侍告诉红袖:“皇上宣见了刘院事。”  红袖把金镯子塞给内侍。  刘院事指的是刘六,被封为平章院事,掌握实权。  当年和杜遵道一起受封,不过杜遵道被刘福通杀了。  红袖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她知道该从哪里入手了。  她一个被韩林儿掌握着的女人是无法鼓动他的野心的。  但手握实权的重臣,可以。第132章 132  “老爷, 这是宫里传来的消息。”仆从佝偻着背,走在刘六身后, 双手奉上书信。  刘六穿着常服, 伸手拿过书信, 他在宫里有自己的眼线, 如今当官的, 谁没在宫里安插几个人?  刘六看完信, 笑了一声:“皇上倒是个风流性子,竟还有心思玩什么金屋藏娇。”  仆从是跟着刘六的老仆了, 生的老实敦厚, 实则有一副玲珑心肝, 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此时也露出一张笑脸:“皇上年轻, 正是贪玩的时候。”  “也不知是哪位娘娘这么好的命了。”  刘六嗤笑:“若是哪位娘娘, 还至于传这信给我?宫里的那点事儿,有什么可说道的?”  老仆有些吃惊:“不是娘娘, 难道是宫女?这……”  自古以来, 皇帝后宫宫女晋位的都不少,但韩林儿不同,他的后宫女人几乎全是刘福通挑的, 他去宠爱一个宫女,这不是打刘福通的脸吗?  “那宫女有本事。”刘六走进屋,把信点燃烧了,就着烟说, “虽没有名分,却跟在皇上身边,连御书房都能随意进出,别说皇后,便是李贵妃也及不上她,若是个傻人倒罢了,但若是个傻人,能笼络皇上?”  老仆说道:“毕竟是后宫的事,与前朝不相干,更不碍老爷您的事。”  刘六:“此言差矣,前朝后宫,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的事,从来不分家事国事,统统都是家事。”  老仆不懂了:“老爷的意思是?”  刘六笑道:“那宫女姓安,是城北一小吏的妹妹,无父无母,只有兄嫂在世,我若能在所有人之前把她的兄嫂弄到我这儿来,不就是掌控住她了吗?”  老仆了然:“老爷高智!老爷高智!”  “这便去替我备份礼,送到安家去,再去鸿运酒楼置办一桌,请那宫女的哥哥去酒楼。”刘六,“她在皇上身边,自然比常人更知道皇上的动向,我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自然好处也就多一些。”  虽然韩林儿没有实权,但也没有官员愿意得罪他,毕竟韩林儿年轻,而刘福通的年纪摆在那里,等刘福通死了,韩林儿必然会重新掌权,那时候所有官员都要重新寻找自己的位子。  刘六可不想到时候再找后路。  安老四得知刘六请自己吃酒后吓了一跳,一整天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他和妻子待在安丰太久了,待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打开局面,连传信给林渊都不知该传些什么,安老四就一直做着小吏的活,之前带来的钱财全用去打点了,如今还真是靠俸禄过活。  安妻跟附近的家眷们处的不错,还接了些针线活补贴家用。  安老四已经颓废了很长时间,他到处找路子,但是触及别人的利益,他能找到的路子十分有限。  他相信自己凭自己的能力爬上去,可是时间不等人,他没那个时间慢慢来。  刘六的邀请给他注入了强心针。  安老四一扫之前的阴霾,对妻子说:“这恐怕是红袖的功劳。”  安妻担心地说:“也不知她在宫里如何,这都好些日子没传信回来了,之前好歹还有个口信,也叫我们知道她在宫里安不安全。”  安老四:“你信我,南菩萨决没有忘记安丰,他最晚来年就会打过来。”  安妻:“你又知道了?”  安老四笑道,压低声音说:“你不懂南菩萨那样的人。”  “在他们那样的人眼里,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安老四说,“所以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拿到手,如今朝廷已经一击之力,南菩萨又拿下了汉阳,安丰就是最后的拦路虎。”  安妻:“你过去试探一下,那刘六找你,必然是因为红袖,若是红袖得宠于韩林儿还好,若是惹了事……”  安老四:“放心吧,她若真惹了大事,就不是刘六来找我了,此时官兵就该把我们团团围住,你啊,是关心则乱。”  安妻笑了笑:“是啊,竟忘了这个。”  安老四换好衣裳,就直接去了刘六找好的酒楼。  这酒楼可以算是安丰最豪华的酒楼,来这里用餐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商,他们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大鱼大肉。  安老四觉着有些好笑。  他们反元,嘴里说的是为天下百姓鸣不平,如今自己掌权当政了,跟元朝有什么区别?  说的冠冕堂皇,实则也只是谋求自身的利益罢了。  “安老弟来了。”刘六是个能人,能屈能伸,跟安老四这个小吏都愿意称兄道弟,他一脸笑容,笑道,“先前就听过安老弟的大名,是个能吏,早就想见你一面,可惜一直忙于政务,道如今才算是腾出手来。”  安老四一脸受宠若惊,他努力扮演着一个眼皮子浅的普通的小吏,扯出笑来:“这、我、您可真是谬赞了!全是分内事,全是分内事!承蒙刘大人看得起,小人真是、真是……”  说着说着,他眼眶一红,直接就哭了:“小人尽忠职守,勤勉度日,能得刘大人这些话,小人就没白干!”  刘六的笑容有些僵,这人恐怕还不是一个小官职能打发的。  “来来来,先坐,坐下再说,咱哥俩边喝边说。”刘六把酒满上。  几杯酒下肚,安老四的话就更多了。  “刘大人,您不知道,我是逃难来的,跟家人失散,只有妻子与我一同到了安丰。”安老四哭得情真意切,“好不容易立稳了脚跟,托人找到了妹妹,一家人还没等团聚多久,我那妹子就进了宫。”  “她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是个软弱性子,自己又没什么主见,她对软弱,人却长得美,我就怕她在宫里吃亏。”安老四鼻涕都流出来了,“我虽没什么本事,但也能养家糊口,别的我都不图,就图一家人团聚。”  刘六看他喝的差不多了,问道:“你那妹子是个软弱性子?”  安老四点头:“她打小就不爱说话,在我们村里,别的孩子欺负她,她也只敢背过人偷偷哭,爹娘给她买糖人,被别的孩子抢了,她都只敢说是自己吃的,她那样的性子,哪里是在宫里过日子的材料?”  刘六又给安老四满上了,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去处,软弱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坏姑娘,说不定更惹人怜爱。”  安老四迷迷瞪瞪地看着刘六:“您这意思……是我妹子被人看上了?”  “是哪位大人?” 第151章 韩林儿又给了他什么呢?  趁着他不在,封杜遵道为丞相,杜遵道是个什么东西?空有一肚子墨水,只知道弄权,在军中肆意妄为,韩林儿竟然还以为他是个好官?  刘福通真想把韩林儿的眼珠子挖下来,叫他看看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人蠢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蠢人是皇帝!  杜遵道死了,他以为韩林儿会消停几年,结果呢?又冒出一个刘六。  韩林儿还亲自下了好几道圣旨,他不在,朝堂上就没人反对,有刘六一系的人支持,韩林儿自己态度又坚决,等他回来,该换的人全都被换了。  刘福通越想越心凉。  他为韩家父子奔走卖命这么多年,最后就得了个君臣相疑的下场?  韩林儿已经不甘于听他的了。  韩林儿想要自己掌握皇权,他可以杀杜遵道,可以杀刘六。  但他杀不尽朝堂上的所有人。  只要韩林儿跟他不是一条心,别人就有机可乘。  刘福通深吸一口气,有些迷茫。  他做了那么多,韩林儿依旧不信他,不敬他,若有朝一日他失势,他都不想知道韩林儿会怎么对他,狡兔死走狗烹,这或许就是他最后的下场。  可是让他对付韩林儿,自己坐上皇位,刘福通做不到。  他多么崇拜和尊敬韩山童啊,他怎么能去抢教主儿子的位子?  作者有话要说:  站在韩林儿的角度:“我是皇帝,但我没有实权,受权臣欺压,我要拿回属于我的权力。”  站在刘福通的角度:“韩林儿是个呆瓜,权力给了他大家一起玩完,所以我得替他守着。”  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正义。  屁股决定脑袋。第134章 134  安丰的天变了。  安老四走在窄道上, 风呼啸而过,秋去冬来, 就是穿着夹袄也抵不住寒风的入侵。  好在此时还没有下雪。  百姓们趁着如今还不算太冷, 都纷纷上山拾柴去了。  安老四呵出一口气, 已经生起了白雾。  他现在已经能上朝议政了, 虽然是在最末尾的位子, 并且也没什么发言权, 但这意味着他离皇帝近了。  刘六不傻,知道红袖如今受宠, 有些话他对韩林儿说或许无用, 但枕头风一吹, 结果就说不准了。  所以他一步步把安老四提拔成自己的亲信,他给了安老四巨大的好处, 并且不必担心安老四会背叛他。  如果安老四背叛他, 等他完了,安老四也就完了。  安老四不会那么蠢, 想不通这个道理, 所以他提拔安老四的时候也没留手。  刘福通紧握着兵权,刘六就要想办法握住朝堂上的声威,否则无法与刘福通分庭抗礼。  韩林儿近日被刘六吵得头疼欲裂。  “又要封谁?”韩林儿有些赌气地说, “朕把玉玺给你,你拿去印!”  刘六“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脸色苍白,直道不敢, 他膝行向前,对韩林儿说:“皇上,如今太师把持着兵权,若是连朝堂上也全是他的人,那这天下,还是皇上的天下吗?”  韩林儿冷笑一声:“朕看,你就是想把他的人剔了,用自己的人顶上,朕且问你,朝堂上的人有几分是向着朕的?”  刘六连忙说:“皇上乃是真龙天子!朝堂上的诸位大人自然都是向着皇上的,只是碍于太师的淫威……”  他话没说话,韩林儿就把一旁的玉石镇纸扔了过来。  刘六不敢说话了。  韩林儿:“你们都以为朕看不明白?”  “刘六,做好你的分内事,不要妄想不该想的东西,若被朕知晓……”  刘六狠狠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被韩林儿轰出书房。  刘六衣衫不整地走在宫中,宫中侍人们不敢看他,皆弓腰埋头,谁都知道,刘大人如今颇得圣宠,就连太师都要避其锋芒,他们这些小人,若是得罪了这样的大官,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六咬着牙,他磕破了头,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他以为刘福通会杀了他,他一直准备着应对,他安插在刘福通身边的暗子也禀报说刘福通会在上朝时动手,结果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等,都没等到对方下手。  不仅如此,刘福通还没与他对战,就不战而退了。  刘六就像是一个准备充足的武者,正准备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敌人忽然不打了,要回家吃饭了,这种感觉比输了还要难受。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安丰就有了流言。  大街小巷,处处都是。  “听说现在都是刘大人主持朝会呢!”  “哪个刘大人?是太师吧?”  “哪是太师,是刘院事。”  “他?”  “他算什么玩意?”  “太师好歹也是当年辅佐先皇的人,又尽心竭力扶持新皇,他何德何能与太师相提并论?”  “正是!太师虽霸道,但太师的功绩也在那处摆着,那刘院事如何能跟太师比?”  “听说刘院事专横跋扈,在朝堂之上指鹿为马也无人敢驳,太师虽说霸道些,但在大是大非上可从未出过岔子。”  “哎,皇上被蒙蔽了!”  “皇上被奸邪小人蒙蔽了!”  弹劾刘六的奏折越来越多,堆积如山,刘六阴沉着脸,让仆从去把这些奏折都烧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刘六坐在自家院子里,终于忍不住朝安老四说,“他这哪里是退?他这是在把我推出去!”  “他就成了忠君爱国的好官了?”  刘六:“滑天下之大稽!”  人们以前不喜欢刘福通,觉得皇帝可怜。  现在刘六被推出来了,人们又觉得刘福通比起刘六来,其实算很不错了。  至少刘福通的功绩大啊!  刘六被打成了奸臣,那么皇帝的政令也是被奸臣所惑后下达的政令,一旦刘六失势,刘福通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重新归拢势力,把刘六改的重新又改回来。  而且他这次成功了,以后他的名声就更好了。  到时候即便韩林儿还想跟他对抗,也不再具有那样的能力。  刘六知道自己踩进了陷阱,可已经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能往后退。  他对安老四说:“明日开始,就说我重病。”  安老四很体贴的问道:“病多久?长了短了都不好。”  刘六:“病上半个月,皇上来请我,我就再回去。”  刘福通打的主意不就是先把他捧上去吗?捧上去之后,下面的人自然会想把他拉下来,可如今他自己下来了,刘福通接下来还有什么法子?  “告诉你妹子,让她千万记得要在皇上面前提起我,若是半月后皇上不来接我,我真是没脸见人了!”刘六看着安老四情真意切地说。  安老四自然答应。  毕竟刘六和刘福通斗的还不够大,小打小闹的,实在对他们的计划没什么益处。  平章院事刘六重病,不能侍君,这消息忽然就飞遍了安丰。  传言说是因为民间有人散布他的谣言,他一气之下便犯了病。  然后他还递奏折请辞了。  大意就是说:“虽然我知道皇上您很爱我,但是我不得不辜负您了,是我德才不配,才会被人恶意中伤,中伤我倒没什么,我皮糙肉厚,但是这些人也在中伤皇上啊,我是皇上任命的官,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为了不给皇上蒙羞,我就主动请辞了,但虽然我辞了,可我还是皇上的。”  这奏折的内容不知道为何流传了出来,所有读书人都知道了。  刘六这奏折写得很好,真情实意,十分容易让人共情,一个可怜的被迫害的忠臣形象跃然纸上。  是啊,你刘福通把控了朝政那么久,手里还握着兵权,怎么可能被一个文臣欺负?  朝廷或许不会管农人的想法,不会管商人的想法,但一定会管读书人的想法。  读书人的声音一大,朝臣就会被影响。  官员们要争取的“民心”,指的就是读书人的心。  林渊也得到了这一篇奏折,他仔细看过之后对杨少伟感叹道:“这捉刀之人文采斐然,字字诛心,难得一见。”  杨少伟接过一看,也有些惊讶,看来安丰那边倒也有惊才绝艳之人。  这样的奏折,卖惨要卖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强横,少一分则软弱。  文人的风骨,被这篇奏折诠释的淋漓尽致。  “他是想让……”杨少伟咽了口唾沫,他不太相信真有人干这种事,“想让文臣武将不和,分裂朝政。”  文臣武将,似乎天生就是敌对的,但其实不然。  这不是两种权力的对抗,而是两种权力的互相辖制。  讲究的是平衡。  在和平时期,谁压倒了谁,就能握有更强的话语权,但此时不是和平时期,玩这一手,风险也高,但只要能熬过风险,那获益是巨大的。  杨少伟有些兴奋地说:“于他们来说是坏事,但于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他们内里乱作一团,咱们到时候打过去,岂不是容易得多。”  林渊想到安老四他们传来的信。 第153章 “我要见你们南王。”倪文俊看着李从戎,“我与你二人无话可说。”  李从戎:“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倪文俊看着他,眼神愤恨不平:“我乃是天完元帅,便是败了,也不与尔等相同。”  朱元璋在旁边冷笑道:“便是你天完皇帝,要见我主也得磕头叩请,你又是什么东西?凭的让你想见就见?”  倪文俊咬着下唇:“我有要事。”  “是何要事?”朱元璋问他,“若是要事,自然禀报我主。”  倪文俊警惕地看着他:“见不到南王,我无事可说。”  李从戎看了朱元璋一眼。  看倪文俊这样,轻易不会开口。  此时有事,必然是能保他性命的事,现在对他们说了,就失去了唯一的筹码。  稍微想想都知道,倪文俊绝不会说。  “那你便等着吧。”朱元璋看着倪文俊,冷漠的回道。  跟李从戎走远之后,朱元璋才冲他说:“叫人先骑快马回去禀报南菩萨。”  李从戎:“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筹码,如今兵都在我们手里,汉阳在四弟手里,除非……”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地说:“钱。”  倪文俊的军资是哪里来的?自然有人在背后支持,天完朝廷还有赵普胜,他不可能把国库搬空,无论支持他的人是谁,必然有一笔钱被他放在安全的地方。  这个时候流通最广的自然不会是任何政权的铜钱,而是真金白银。  林渊现在虽然不缺钱,但是多多益善,他还有那么多退伍和残疾的士兵要养,以及他治下很多地方老百姓刚刚复耕,还做不到自给自足。  高邮一带虽然富,但也是刚富起来,他也不能拆东墙补西墙。  林渊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钱,倪文俊现在实在没什么可拿来救命的东西。  不过……  林渊问道:“倪文俊是否如我所说,是逃往黄州?”  陈柏松点头:“是朝那边。”  林渊的手叩了叩桌面,面无表情。  “先不打安丰,先打下黄州。”林渊说。  陈柏松一愣,黄州虽然也算重要,但毕竟无法与安丰相比。  林渊:“先让安老四他们在安丰继续发挥。”  陈柏松忽然敏锐地问:“少爷可是忌惮如今掌管黄州的人?”  林渊没有否认。  陈友谅就是插在他心间的一根刺。  如鲠在喉,无法忽视。  而且陈友谅和朱元璋不同,他是无法收服的,他生来就是个狂人,他只信奉自己的道理,只相信自己的选择,野心勃勃,并且心狠手辣,别人只是敢想,他却敢去做。  一旦被他找到机会,他就会想尽办法搅个天翻地覆。  若是在现代,林渊看到他的故事,说不定会一边惋惜一边敬佩,觉得他运气不太好,碰到谁不好,要碰到朱元璋这个运气比他还要好的男人。  但此时不是现代,此时林渊就要直面陈友谅带来的威胁。  他不能再放任陈友谅做大了。  既然有威胁,知道威胁来源于何处,自然就要把这威胁给根除。  “你去吧。”林渊看着陈柏松,“派别人去,我总有些不放心。”  陈柏松脸上带笑,很快收敛起来,双手抱拳:“必不坠少爷之威名!”  林渊挥手:“得了,我有什么威名?就没上过几次战场。”  陈柏松抿唇笑。  等朱元璋他们押解着倪文俊回来以后,林渊晾了几天以后才去见倪文俊。  倪文俊被关在地牢里,这里暗无天日,无论白天黑夜,都要点灯才能视物,白天还好,有狱卒在,到了晚上,这里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声音,他独自享受着单人牢狱。  这待遇倪文俊是第一个享受的。  林渊曾经看过这样一个实验。  国外请来缺钱的男男女女,让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待上三天,他们什么都不能带,每天食物都会通过一个小窗送进去,只要能坚持三天,就能得到一笔钱。  ——没有一个人成功。  所有人都提前要求结束实验。  所以当林渊见到倪文俊的时候,并不惊讶于他现在的模样。  倪文俊脸色泛青,人似乎有些恍惚,他在看到林渊的时候眼皮子才动了动,张嘴的说话,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般难听:“南王,百闻不如一见。”  林渊回道:“倪元帅,也是百闻不如一见。”  倪文俊看着他,关了几天,倪文俊双眼红肿,布满血丝,眼袋突出,他偏过头,不再去看林渊。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倪文俊才说道:“如今南王最富,又兵强马壮,打下了汉阳,恐怕之后就会直指安丰吧?待收服安丰,天下就再无人有力与你相抗。”  “如今元朝已然是强弩之末,奈何你不得。”  林渊微笑着坐在一边:“元帅只想同我说这个?”  倪文俊:“我有南王想要的东西。”  林渊点头:“钱。”  倪文俊半点不惊讶,他知道会有人猜出来,却还是问:“南王如何知道?”  林渊:“钱,权,色,后两者我都不缺。”  倪文俊笑道:“南王,我有一问,还请答疑。”  林渊正色道:“元帅问便是了,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倪文俊问他:“是你让他们沿着去黄州的路线追我?”  林渊点头。  倪文俊:“你何以知道我会去黄州?”  林渊:“陈友谅是你部下,你自然会去投奔他。”  倪文俊脸色古怪:“南王日理万机,竟连我有哪个部下都了解的清楚?”  “别的我或许不知道,但陈友谅我倒还清楚。”林渊看着他,“你放心,你既然在此处,我到时候自然叫他来与你团聚,你们俩也可一叙旧情,元帅觉得如何?”  倪文俊:“若我不去投奔他……”  林渊:“元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时候赌的不是谁厉害,是谁运气好。”  倪文俊闭上眼睛,脸色灰败,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我想活着。”  他看向林渊:“我不想死。”  林渊:“那就还要请元帅助我了。”第136章 136  陈柏松带着倪文俊走了, 假扮成投奔陈友谅的样子,杀他个出其不备。  李从戎会带人跟在后方, 见势不妙就会支援。  林渊则在汉阳, 处理汉阳的政务, 还要等着安丰传来的消息。  朱元璋留在汉阳城内, 他们拿下汉阳还没几个月, 如果没有强军镇守, 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胆大包天。  林渊让人把汉阳的市场全部划分好,就像高邮一样, 建立各式工厂, 让贫困百姓能找着工作。  至于汉阳的那些大官和大户, 林渊让杨少伟处理去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空出手来,专注在民生在。  汉阳经济并不差, 朝堂虽然乌烟瘴气的, 但市场还在,百姓们不算过得好, 但毕竟是在天完的首都, 也不算太差。  可汉阳以外的地方,县区村镇就不一样了,天高皇帝远, 当地的官员就是土皇帝,哪怕是个村正,也能作威作福。  尤铭准备动的就是周边的村镇,村镇改了, 慢慢就会影响城市。  李家村处于山脚下,这里人就靠种地和打猎维生,但这里的地不肥,以前朝廷管着的时候,他们自己种着地,打着猎,却根本过不了日子,每家每户生了孩子,留在身边养的只有一两个。  而别的孩子则是被卖走,卖走了,家里能那笔钱,吃几顿饱饭,那孩子也有机会活下去。  李二就是李家村的一个普通村民,他家没有地,几代人前就是猎户,如今还是猎户,可一代代下来,山上的猎物也慢慢变少了,虽说饿不死,可日子也好到哪里去。  如今他们上头又换人了,听说是南王,他们一辈子都没怎么出过这个小山村,自然不知道南王是谁,又有什么事迹。  日子好像也没变。  头顶的人换不换也没什么关系。  “李二,上头来人了。”乡亲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家门口,“让咱们全都过去,一个都不能少,你家也快点去,别让人等急了。”  李二赶去的时候把家里人都带上了,他爹娘,媳妇,还有三个孩子。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过去干什么。  他媳妇走在他后头,小心翼翼地问:“当家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二也不知道,但还是安抚着说:“应该没啥事,你别怕,要是真有啥事,我护着你们跑。”  媳妇不说话了。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真遇到什么事,跑是跑不掉的,但他们又不敢不去,就这么胆战心惊的走去村头。  他们远远的就看到一群士兵,大约有十多个,每个都拿着武器,看上去穷凶极恶,像是土匪,不少脸上还有伤疤,狰狞极了。  媳妇拉住他的衣裳,全身都在发抖。 第155章 没人听他的话。  明明他们的权力都是来源于他。  可是他们又把他视为无物。  韩林儿终于忍不住,请刘福通到了书房,两人彻夜长谈。  韩林儿用小时候的称呼呼唤他:“叔叔,为什么?”  刘福通也看着韩林儿,明明他们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可是此时却都觉得彼此异常陌生。  “叔叔,我不是孩子了。”韩林儿直视着刘福通的眼睛,诚然,他对刘福通是有感情的,可这感情又非常复杂,他曾经觉得刘福通是一座山,坚不可摧,让人觉得安全,现在他觉得刘福通是挡住他的悬崖,他既恐惧于他的强大,又跃跃欲试想要跨越他。  韩林儿:“我是皇帝,叔叔,我为什么不能拥有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您依旧是太师太保,朝堂上依旧以您为尊。”韩林儿说这话的时候拳头紧握,他觉得屈辱,他身为皇帝,竟然要以这种方式请求自己的臣子还权于自己。  这份屈辱将深印在他的骨子里,永远无法褪去。  可刘福通却说:“皇上,要自称朕,您刚才说的,臣听不懂。”  “听不懂?”韩林儿怒急,“太师是不想懂吧!你看到如今的安丰是什么样吗?看到百姓又是什么样吗?民不聊生,哀声四起!百姓典儿卖女,商人出逃,这安丰还是安丰吗?朕的天下还是天下吗?!”  “太师久居朝堂!怕是已经忘却当年元朝廷对百姓的所作所为了吧?”  韩林儿:“朕看不需日久,再过数月,这天下还有没有朕之龙凤都未可知!”  刘福通的声音很冷静:“那皇上想要如何呢?让臣退后一步,让那竖子手掌重权?皇上,臣自先皇时就对韩家忠心耿耿,皇上又是如何回报臣的?那杜遵道满腹圣人言语,行的却是佞臣所为,在军营作威作福,怎么?百姓就是皇上的百姓,士兵就不是皇上的士兵了?”  “我此时退了,皇上可还能打压刘六?”  “届时刘六掌握着朝堂和兵权,还有何人与他相抗?”  “朕!”韩林儿高声说,“你们都忘了一点,朕才是皇帝!”  “朕才是朝堂和军营的主人,你们都不记得这个,你们忘了你们的权力是依托朕而生!”  韩林儿忽然闭上眼睛:“朕……也快忘了,叔叔,你若不想让朕掌权,当年就不该让朕当皇帝。”  “你既让朕当了皇帝,就不该不让朕掌权。”  韩林儿有他的苦,他在刘福通的监视下过着日子,是皇帝却又没有皇权。  刘福通此时才正视眼前的青年。  他已经长大了,身姿挺拔,脸上虽还有稚气,却隐约有了几分王者之气。  虽然幼小,却已经明白了权力代表一切。  “皇上,臣退了,您怎知刘六愿意退?”刘福通咧开嘴,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到了今天这一步,还有谁能退?所有人都被卷进来了,不分个谁输谁赢,不斗个你死我活,谁也不能收手,此时收手,前面付出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那些官员,那些小吏,那些与前朝勾结的宦官后妃,谁会愿意退?”  “皇上,有时候您开了头,不代表您就能把控走向。”  天快大亮时,刘福通离开了书房。  只剩下韩林儿独自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没有依处,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该去恨谁,该去怪谁了。  人都会追求私利,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位子,都是如此。  他把控不了人心。  韩林儿趴在书案上,把头埋进臂膀。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招进来,洒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低低地呜咽在书房内回荡。  他该怎么办呢?  他的臣子忙着争斗,他的百姓惨不忍视,外面的时局难以掌控。  好像老天爷都在跟他作对。  韩林儿抬起头来,看向窗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父亲,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办呢?  您在天上看着,是否觉得儿子无能?  可儿子……也没有办法了。  韩林儿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第138章 138  陈柏松他们去了黄州, 如今镇守汉阳的就是朱元璋,朱元璋是个天生的将才, 他有着别人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企及的军事直觉, 林渊在几个将军之中其实最看重的就是他。  但看重也意味着担忧, 他已经坐到这个位子上了, 一旦朱元璋带着手下的兵去另辟蹊径, 他也只能干跺脚。  可林渊也愿意相信朱元璋。  如今正好是林渊更多的了解朱元璋的机会。  林渊先让朱元璋派人去巡逻, 确定好汉阳每天的宵禁时间。  除此以外,还增设了几个部门, 每个部门都由林渊带来的读书人去负责, 武将们从旁辅佐。  他不希望自己的文臣和武将跟安丰一样针锋相对。  那并不利于政坛的良性发展。  “大人。”朱元璋把分派下去的武将名单递给林渊, 他说道,“这些人都是跟着我的老人了, 脾气秉性我都清楚。”  林渊喝了口茶, 对朱元璋说:“坐。”  朱元璋从善如流地坐下。  对朱元璋而言,这次和林渊一起镇守汉阳, 算是一件好差事。  谁都看得出林渊对陈柏松的偏爱, 原因也很简单,陈柏松是他的奶哥,两人认识的时间长久, 彼此了解,林渊笃定陈柏松不会背叛他。  但对于其他人,林渊或许就没有这么笃定了。  但朱元璋很少有接近林渊的机会。  有时候只有上位者信任他,把他当自己人, 前途才会更远大。  朱元璋自然也希望得到林渊的信任。  但他知道自己和陈柏松是不同的。  陈柏松是奶哥,而他是半路和林渊结识,杨子安和李从戎还占着义兄的名头,只有他不是。  所以陈柏松他们是林渊的自己人。  朱元璋偶尔也会想,如果他是赵子龙,为了能出头,别说七进七出救阿斗,就是十进十出也要去,不去就是落魄一辈子,去了还有一线生机。  林渊朝他笑了笑:“喝茶。”  朱元璋端起茶杯,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  林渊说道:“等黄州打下来了,我会让李大哥驻守黄州,你和柏松随我去攻打安丰,你看如何?”  朱元璋说道:“大人出征,必然战无不胜。”  林渊闷笑一声:“不必说这些恭维话,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你们在我手底下这么多年,都清楚我,清楚我的脾气。”  朱元璋不说话了,他也不清楚林渊想说什么,最保险的就是闭口不谈。  林渊说道:“以前我说这话,显得我太过狂妄,如今说这话,倒也算顺势而为,待有朝一日我坐上那个位子,必封你为异姓王。”  朱元璋不敢直视林渊,但他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跟随林渊的人,都想得到一个从龙之功,但所有人都清楚,异姓王说来简单,但从古至今就没有几个,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没人能够抵抗,朱元璋自然也不能。  林渊:“我说到做到,只要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朱元璋看着尤铭的眼睛,此时自然要表忠心。  等让人送走了朱元璋,林渊才开始看高邮等地的财务报表,每一季度的报表都会送到林渊手上,财物的收入和支出都写得很明白,古人有古人的智慧,林渊提出财报简化之后,他们就想出了新的办法,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简化改造,林渊看着也很轻松。  但还是要花不少时间。  林渊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自己找事的人,他应该有专管财物的官员,但是那些官员被他弄去管民生了,他更愿意自己查看这些财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下面的人无论对他再忠心,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就说不定了。  高邮和其它已经走上正轨的区域报表每一季都很好看。  虽然还没有跟之前的支出投入打平,但人们已经能够自给自足,经济开始了良性循环,因为工厂的增多,所贫富差距并不大,富户是原本的富户,但贫民的日子已经好过多了。  林渊看完报表,让人收拾好东西以后准备出去走一走。  他刚穿过假山,就被迎面跑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林渊眉头一皱,他所在的地方不应该会有毛毛糙糙的人,等他低头一看,就明白了——  撞进他怀里的人是个女人,年纪不到,应该还没到二十岁,她有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双眼水润,皮肤如玉般细腻莹白,嘴唇殷红,身材瘦小却玲珑有致,她慌乱地跪下去请罪。  林渊:“起来吧,以后小心些。”  女人的肩膀在发抖,她想抬头看林渊,却又不敢。  “收起你的小心思,把力气花在该花的地方。”  林渊说完这句话,就抬脚离开了这里。  只剩下女人在跪在原地。  她看着林渊离去的方位,紧咬着下唇,她不能失败,她的父母亲人都在大都,如果她失败了,她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只要这南王还是个男人,她就一定能在他身边占据一席之地。  林渊以为这个毛手毛脚的女孩只是个插曲,却没想到他总能在各个场合“偶遇”他,她的欲望那么明显,明显到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地步。  现在的林渊可不认为女人会因为爱他而渴望他,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他是权力与财富的结合体,人们接近他,都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某些好处。  高处不胜寒,林渊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了。  他也希望自己有个枕边人。 第157章 林渊起床的时候朝身边看了眼,玉碧正在装睡,她装的很自然,林渊就这么注视着她的脸,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和玉碧并没有发生任何关系,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孩,生错了时代,就注定要称为时代的牺牲品。  林渊无声叹息。  到了最后,如果能保她一命,能保则保吧。  当天下太平,玉碧这样的女孩大约也能当个普通人。  “大人?”玉碧适时的睁开眼睛,她惊恐的看着林渊,又看了看自己被子下面的身体,她低着头,开始抽泣起来,“奴,奴昨夜与大人对饮,竟不知是何时……”  林渊表现的十分怜香惜玉,他轻声说:“莫慌,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玉碧愕然抬头,名分?  林渊:“虽不能让你当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却也可以让你做妾,就怕委屈了你。”  玉碧连忙低泣道:“不委屈,只要能跟在大人身边,就是不要名分,只做婢子,奴也心满意足了。”  林渊伸手擦拭玉碧脸上的泪,哄道:“别哭鼻子了,快些去洗漱吧。”  玉碧就这么成了林渊的妾,还是唯一的妾。  这下林渊的后院都震动了——虽说林渊的后院不是厨娘就是仆从,不过他们一震动,加上林渊有意放纵,南菩萨纳一美人,宠爱有加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在缺少娱乐活动的现在,这可是个大新闻了。  别看美人是妾,地位不高,可她跟着的是最有权势之人,哪怕是个婢女,也可通天。  于是汉阳的许多人家,就开始给林渊送美人了。  无论是自家的女儿,还是外头买来的,家里的婢女,只要长得美的,全都送给了林渊。  林渊也都笑纳了。  他还缺女官呢,这些女人不管出身如何,字是一定认识的,琴棋书画不说精通,粗懂是肯定的,在这个文盲遍地走的时代,不论男女,能识字的林渊都有用处。  玉碧在经过最开始的恐惧担忧之后,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林渊待她温柔,又只有她一个妾,他怜她弱小,顾忌她的身体,不肯与她行敦伦之事。  这在见惯了男人劣性的玉碧眼里,就是疼她爱她尊她重她的表现了。  林渊在玉碧眼里,就是书中才有的良人,温柔和煦,谦谦有礼,翩翩佳公子,她愿意用一切美好的词汇去形容他。  她总能收到林渊给她的礼物,无论是金贵的还是廉价的,林渊每次见她,都会带给她。  玉碧有时独处,会把那些礼物都拿出来,摆在桌上,看着发呆。  她多想忘记大都,忘记自己的父母兄弟,忘记义父,忘记还在濠州的姐妹们,只做她自己,只做她想做的事。  她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没人在意她的想法,没人在意她的需求,她只是棋盘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她的命掌握在别人手上,她没有说不的权力。第139章 139  黄州那边的战报传过来了。  林渊看着战报, 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虽然打下来了,但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并且陈友谅带着自己的亲信部下逃了, 眼下只知道他逃往的方向是江浙, 江浙如今是方国珍的地盘, 他已经被元朝任命为江浙左丞相, 封衢国公, 不过方国珍显然并没有把元朝廷当做自己最强有力的后盾。  听说安丰那边就有方国珍的支援。  看来方国珍熟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他的命就是鸡蛋,朝廷和安丰就是不同的篮子。  林渊把战报放下, 对送报的小兵说:“让他们回来吧。”  等他们做好了修整, 就是时候去安丰了。  拿下了安丰, 就可以直指大都。  他不会给元朝廷任何一个逃离的机会,不会再给他们重新立起元朝政权的机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林渊可不准备留着元朝廷给自己找麻烦。  陈柏松回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 他几乎是一天到晚的黑着一张脸, 每日一有时间就去和自己的部下切磋,部下们叫苦不迭。  对士兵来说, 这次的出征是胜了, 但是对陈柏松来说,没有活捉陈友谅,没有砍下陈友谅的头, 就已经算是失败了。  他辜负了少爷对他的信任。  一直以来,都是少爷包容着他,赋予他权力。  他怎么会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看他的,所有人都认为, 因为他是少爷的奶兄,所以他有三分功绩,都抵过别人五分,他只用一次又一次的军功反驳那些人。  陈柏松在演武场和人对打,他只穿着一条长裤,手里拿着长枪。  他的肌肉结实紧凑,这是在战场上,在血与汗的锤炼中得到的体魄,长枪如龙,枪头寒芒闪烁,一招一式,直取敌人咽喉,陈柏松目光沉静,枪头抵在部下的喉咙处。  对方扔掉了武器。  场外的士兵们呼喊着:“将军!”  他们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将军感到骄傲。  陈柏松把长枪扔到一边,面沉如水地走出去。  “将军。”亲兵拿着水壶,他看出陈柏松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咱们这次回来,估计要不了多久又要出去吧?”  陈柏松接过水壶:“嗯。”  亲兵又说:“外头都在传,南菩萨纳了一个妾。”  陈柏松的手一顿,看向亲兵。  亲兵毫无察觉的笑道:“我就说嘛,南菩萨也是男人,自然也爱美人,有人在身边知冷知热也是好事,人这辈子图啥?老婆孩子热炕头呗,若南菩萨有了孩子,咱们也就都安心了。”  他们希望林渊能长久的活下去,但显然不能,人都是要死的,寿命总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所以林渊流下血脉,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久的活下去了。  亲兵还说:“听说以前就是个逃难到濠州的孤女,如今得了南菩萨的青眼,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柏松笑了笑:“是好事。”  但他还是抿起了唇。  这个时候出现的女人,出现在林渊身边的女人,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女人吗?  陈柏松喝下一口水,朝着前方走去。  亲兵小跑着跟上:“将军,您要去哪儿?”  陈柏松:“我要去见南菩萨。”  他要知道,林渊是真爱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女人不仅仅是个女人。  少爷一直比他聪明,他都能发现的事,少爷不可能发现不了。  林渊得知陈柏松求见的时候,只披了件外衣就走出了房门。  “怎么这么急,天都暗了。”林渊走到陈柏松对面,坐在了椅子上,他脸上有了疲态,林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他时常感到忧虑,这种忧虑是毫无来由的,明明现在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他有充足的粮草,有精良的武器,有足够强壮又忠诚的士兵,又凝结度越来越强的百姓。  如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都占据着优势。  可他依旧心慌,好像有股声音在他耳边,催促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焦虑感无处不在。  陈柏松给林渊倒上一杯奶茶,这是鲜奶和茶叶一起煮后的饮品,但茶叶贵,所以量少,林渊又不爱奢侈享受,所以喝的时间不多。  陈柏松问道:“听闻少爷纳了美妾。”  林渊脸上表情不变,依旧有些疲倦:“有人千辛万苦送到我身边,总得要收下,免得伤人心。”  陈柏松说道:“怕是细作,也怕对少爷不利。”  林渊摇了摇头:“就怕不是细作,若是细作反而方便,她独自一人,耳朵眼睛虽有,却也与盲人聋子没有区别,我想叫她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由我决定。”  “她传出去消息,都是我让她知道的。”  “到时候便能把阴沟里的老鼠一网打尽。”  陈柏松看着林渊,林渊说这话的时候闭着眼睛,他靠在椅子上,那杯奶茶也没有喝。  “快回去睡吧,这些日子你也累了。”林渊揉了揉眼睛,“大哥在黄州镇守,陈友谅应当是逃往方国珍的地盘,到时候还要叫你的得力属下护送我派的人去方国珍那。”  “方国珍是个聪明人,知道该选什么。”  林渊忽然睁开眼睛。  不对,虽说陈友谅投奔方国珍,看上去是方国珍强,陈友谅弱。  但这事是说不准的。  现在只能希望方国珍的脑子能用在正确的地方。  别被陈友谅鸠占鹊巢才好。  陈柏松走出林渊的院子,夜光暗沉如水,他走在石板路上,边角起了青苔,耳边尽是虫鸣,陈柏松面无表情的走出宅子,骑上马背,他策马时能感到风在自己耳边。  少爷变了,变得太多了,而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他回到军营,火把还亮着,巡逻的士兵向他行礼。  陈柏松把缰绳交给小兵,细细吩咐了要给马喂什么草料。  回到自己的营帐内,陈柏松一夜无眠。  玉碧如今伺候着林渊的起卧,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林渊依旧不碰她,但这并不能使她气馁,她虽不是为了受宠来的,但很多消息只有受宠才能得知。  所以哪怕林渊不碰她,她也要让林渊爱她,即便这爱不能长久,即便这爱消散后她必死无疑,她也必须去赌一把。  她原本在濠州的姐妹们听说消息以后就赶到了汉阳。 第159章 王保保冲幕僚说:“还没打呢,指不定能胜,现在哭丧着脸给谁看?给我看?”  “丞相。”幕僚叹气道,“这回若不是派您去倒还好说,赢了,那是以小博大,赚了,输了,也不过是人手不丰,粮草不足,也不难看。”  “可这回派您去,只能赢,不能输,输了,您……就是赢了,哈麻也会视您为眼中钉。”  中书左丞相啊,若是再有显赫战功,哈麻怎能不慌?  况且功高震主,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的,哈麻到时候再一挑拨,就是赢了也是一条险路。  王保保笑道:“汉人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真到了那天再说吧。”  “眼下要想的,是怎么把汉阳打下来。”  “说汉阳如今只有三万人,另近二十万人追击陈友谅损失惨重,满打满算,汉阳只有十万可用之兵,其中不乏老弱病残,况且汉阳易主不到半年,民心未归,此时打过去,胜算并不小。”幕僚说道,“汉阳虽是大城,却也并非消耗无穷。”  王保保:“围杀?此法太耗时,没有两年功夫拿不下来,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别说两年后,就是下个月就不知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幕僚忍不住说:“若是能在出征前把哈麻拉下马……”  另一人:“哪里那么容易?出了察罕的事,他去哪儿都带着贴身护卫,等闲进不了身,再者说了,皇城根儿底下,谁敢动中书令?”  提议的人紧咬着牙根:“我若有好身手,必然取了他的狗命!”  但哈麻活着,对他们来说威胁太大了。  王保保说:“先让他再猖狂些时日吧。”  另一边哈麻正陪在皇帝身边批奏折,他如今是中书令,披折算是他的分内事,皇帝现在能看什么奏折,不能看什么,都由他说了算,如今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对他殷勤上心极了,比对亲爹还好。  一个个全是孝子贤孙。  外头的朝臣倒不像这些奴才一样懂事,也有跟他对着干的。  偏偏他还不能动他们。  真的动了,奸佞的名声就洗不掉了。  到了后头,皇帝就是不想砍他,也得砍他。  哈麻轻声说:“陛下累了吧?不如早些歇息?这折子是批不完的,今日批了还有明日,陛下勤政,却也要爱惜身体。”  皇帝看了眼哈麻,点了点头。  他愿意宠爱哈麻,因为哈麻是满朝文武中唯一以他的快乐为快乐的臣子。  他未必不知道哈麻想要的是什么,可哈麻能让他快活,能给他找来美丽女子,能叫他日夜开怀,他为什么不宠爱哈麻呢?  那些满口天下百姓的臣子们,有几个能做到?  他是天子,不是给百姓当牛做马的牲口,他把自己的身子忙坏了,这些臣子难道还能给他补上?  不怨他宠爱哈麻,要是别的臣子有哈麻对他的几分关怀,他也不至于就独个儿宠哈麻。  皇帝被太监扶上了床,毕竟是书房,只能略歇一歇。  皇帝问他:“扩廓此次出征,若赢了最好,若输了可怎么办?”  哈麻自信满满:“陛下,我那义女最是聪明机灵不过,那南王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多少秘密都瞒不过她。”  皇帝闭上眼睛,听着哈麻再三保证,终于说:“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哈麻就是因为秃鲁帖木儿提前一步找元惠帝(元顺帝)告状死的。  他弟弟雪雪也跟着一起死了。第141章 141  王保保出兵的那天是个好天气, 没有风,也没有云, 但不热, 也不算冷, 士兵们气势昂扬, 王保保手里的兵, 是有骄傲的资本的, 他们身经百战,大浪淘沙后的幸存者, 各个都敢战能胜, 士兵跟随着不同的将军, 就会有不同的性格。  这性格不是个人的,而是群体的。  王保保骑着马, 挥着马鞭, 他身姿挺拔,目光如炬。  他出征的那一刻忽然想到了脱脱。  脱脱被南王招降这个消息传到朝中的时候, 他记得那时整个朝堂都静默了, 无一人敢说话,明明殿内站满了人,静得却像灵堂。  那可是脱脱, 是他们曾经都要仰望的人,是为皇族尽忠几代的家族,是为了皇帝敢于和自己亲人翻脸的脱脱。  王保保还记得他站在群臣中间,却连头都不敢抬。  他那时候觉得羞耻。  如今想来, 竟不知道是为朝廷留不住脱脱羞耻。  还是为脱脱身为高官却背叛朝廷羞耻——哪怕那时候脱脱已经被抄家流放了。  他不能成为第二个脱脱。  他是蒙古人,他流淌着的是来自草原的血液,他永远不会对汉人卑躬屈膝。  他要对得起他的祖先,对得起他的家族。  一路行军,士兵风餐夜宿,好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军户世世代代都是军户,早些年刚入主中原的时候,他们就是大老爷,哪怕是个稚童都能断案——他们刚打下了汉人的土地,上头的人也就对他们的放肆睁只眼闭只眼,这叫施恩,别坏了性质,反倒不美了。  后来几任皇帝都没了,他们虽然地位还是比汉人高,可也得开始自己找生计,没仗打的时候就拿起锄头,有打仗了就背着武器出征。  蒙古士兵是从马上打的天下,他们生性勇猛,自会走路起就要学着上马,能拿起东西就要能拿弯刀,他们不怕战,正相反,他们好战。  如今也只有王保保手里有这么多的蒙古士兵了。  别的将军手里,了不得能有一小半,更多的还是汉军户。  扎营休息,士兵们有的巡逻护卫,有的就围坐在一起喝两口酒,讲点笑话,军营里的烈酒平日不能喝,怕喝了误食,他们自带的酒都是不辣口的,喝了也无妨。  “要我说,还是薛禅汗厉害!我若是早生几年,也能跟随薛禅汗!”士兵一脸遗憾。  另几个人说:“咱们将军也不错,比其他几个好,将军吃肉,咱们也跟着吃肉,看别的,那是他们将军吃肉,他们连口肉汤都不定能见着。”  士兵小声问:“你们说,若是这场仗胜了,咱们将军又该升了吧?”  有人忽然说:“还能往哪儿升?咱们将军如今都是中书左丞相了,再升,那就是中书令,如今中书令是哈麻大人,除非咱将军一口气位列三公,否则还真没得可升。”  “那咱们该能得些赏吧?”士兵,“赐些牛羊都好。”  “我爹给我的弯刀都锈了,我一直没舍得再去买一把。”  所有人都谈论着胜了以后该如何,却没人敢谈及败了怎么办。  不敢谈也不敢想,以前败了,至多灰溜溜的逃回大都,休养一段时间再战。  可这次败了,大都还稳不稳?  日夜行军,他们在距离汉阳半日路程的空地上扎营,斥候要去观察周边地形,从准备到攻打,至少需要七八天,王保保这些日子也没给士兵吃饱,半饿着肚子,打了胜仗才能敞开了吃。  林渊也接到了线报。  如今朱元璋和陈柏松都在汉阳,李从戎待在黄州。  线人报信的时候玉碧就站在林渊身后,她如今替了柳依的活,给林渊奉茶。  柳依和楚麟都是当年被送到林渊身边当招牌的人,如今楚麟成了官员,专与富户商人交接,柳依还干着原本的活,同大户女眷们往来。  玉碧来了以后,柳依便不必再跟着林渊了。  府里的女人们都不喜欢玉碧。  柳依还好说,谁叫人家长得美呢,哪怕是女人,都得承认她生就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她说几句软话,柔柔的一求,哪怕是女人听了都要应她。  可这玉碧算是个什么东西?  柳依来得早,她们认了,但玉碧?  “天生勾男人的货。”丫鬟们私下说她,全没什么好听的话,“幸好咱们南菩萨英明,只叫她当了个妾。”  “听说她每日都要吃燕窝,不过是个流民孤女出身,倒比正经大小姐还金贵了。”  “凭她再怎么样,未必还真能把柳姐姐顶下去?南菩萨吃个新鲜罢了。”  以前她们也不喜欢柳依,如今玉碧来了,她们倒对柳依还好了,日常去嘘寒问暖,比柳依跟在林渊身边时给的待遇还好,倒叫柳依受宠若惊了好些时日。  柳依偶尔还是要去林渊身边,她这个人虽有一张美丽的脸庞,但不是个张狂霸道的性格,否则也不会被送到林渊身边来。  倒是她每次去都能看见玉碧。  两人也打过几次口头官司。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玉碧恨她,这恨说不出来,柳依只能装作不知道。  她只是奇怪,玉碧是南菩萨身边唯一的妾,南菩萨应当是有几分真爱她的,那为什么却不告诉玉碧,自己从未被南菩萨宠爱过?  可她不能说,她只能装聋作哑。  柳依被人叫住:“好姐姐,南菩萨叫小的陪您您过去,看来那小蹄子蹦跶不了几天了,您都出山了,还有旁人站的位子?”  柳依朝这人笑了笑:“哪里的话,南菩萨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由不得我们定夺,这是本分。”  那人被她顶了话,喏喏地低下头。  柳依带着一个侍人赶往书房,她走了一路,心都跳得极快,她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等她站在书房门外,刚禀报了身份,里头就传来南菩萨的声音。  “进来。”  柳依推开了门。  南菩萨坐在案边,手里拿着线报,玉碧却瘫坐在地上,恍惚又惊恐地看着开门的柳依。  林渊对柳依说:“先带下去。”  柳依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南菩萨叫她来,就是不想让这事传出去。  她走上前去,拉住玉碧的胳膊,轻声说:“姑娘,随我来吧。”  玉碧却在此刻尖声道:“你骗我!你骗我!”  柳依捂住她的嘴,让侍人把她拖了出去。  侍人看似柔弱,力气却不小,他揪着玉碧的头发,轻易就把她拖了出去。  柳依日常和女人们打交道,都已经打出了心得,林渊把她叫来,就是让她看着玉碧,再把玉碧的话套出来。 第161章 南王的兵……  南王的兵叫人胆寒。  上了战场,拼的不止是刀枪,还有心气,如果感受到了恐惧,退了一步,哪怕只有一步,军心就散了,防线就溃了。  可南王的兵,各个都不怕死。  好像他们不是来打仗的。  他们都是明知自己会死,也要在死前斩杀敌人的孤勇之士。  王保保看着自己手下的将领。  他们脸上已经有了惧色。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兵。  哪有兵真的全然不怕死呢?临到阵前,真刀真枪的对上了,有几个不动摇的?  王保保叹了口气。  可无论如何,他们此时不能退。  他们也没有退路了,只能孤注一掷。  王保保下令道:“整军休息,明日一早攻城!”  是胜是败,明天就见分晓。  ——  林渊睡不着,他坐在书案边,手边摆着浓茶,今夜没人能睡着,他一整天都在城墙坐镇,听着无数次的战报,人命成了数字,大约多少死了,大约多少伤了。  他能做的,只是坐在那监战,他朝城墙下望去,只看见人头攒动,倒下的,站着的,人们在不断的厮杀。  二两端着热水进来,他低着头,小声说:“少爷,该泡脚了。”  林渊看向二两。  二两长大了,当年哭鼻子的小少年,如今也长成青年了。  当年他们披着一床破被子在破庙里摸索银票的时候,都没想到他们会有今天。  林渊揉了揉额角,冲二两说:“先放在那儿吧。”  二两把水盆放下,站在林渊身后。  林渊想跟二两说几句,张开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半响才轻声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二两应诺退下。  林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的脸,那些曾经追随他,如今已经死在战场上的人。  那些说着要建功立业,要一生追随他的人。  说生了孩子,要让孩子也当兵的人。  林渊靠着椅子,任由眼角的泪滑落。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他还是那个一脸微笑,胸有成足的南菩萨。  谁都可以倒下,他不能。第143章 143  攻城有许多法子, 强攻算是一种,以□□石炮强攻, 比架云梯用撞柱和冲车更容易。  可问题是, 城墙上南王的士兵有更精良的武器, 不断有炸药投掷, 王保保的兵顶着炮火, 可依旧寸步难行。  耳边是爆炸声, 被炸到的士兵大多会晕眩耳聋,虽然不至于真成聋子, 但有那么一段时间会丧失行动能力, 城墙上的□□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更别提直接被炸死的。  王保保站在冲车旁,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石炮无用, 难道真要用他旗下士兵的门去开门吗?  ——即便真用了他们的命, 这门有九成也撞不开。  “退!”王保保高声道。  他的军令传下去,前方开始击鼓。  战场上军令很难转达, 要么是换旗, 要么是击鼓。  指令较少。  鼓声一想,王保保这边的将领开始带头后撤。  这两天的杖,打得他们筋疲力竭。  “邪了门了。”几个小将在王保保帐前等着听令, 小将们都是一身的血污,盔甲里头的衣衫湿透了,也不知道是汗湿的还是血湿的,几人小声说着话。  “跟不怕死似的。”  “没见过这样的。”  刚来的时候都是雄心勃勃, 以为在大都得到的消息是真的,汉阳人手不丰,武器不精,药物匮乏,他们这边则是精兵良将,带着朝廷最精锐的士兵,最精良的武器,粮草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了,后续还会一直运来。  但来了汉阳才发现,消息全是假的。  这两日看到的兵,就没几个是传言中的瘦骨如柴。  正相反,他们看着不壮,但力气不小。  冲过来的劲头连久经沙场的将领们都骇然。  这天下,还有这样的兵?  他们打仗的时候,后方总要留着人,就是防止有士兵逃跑,若是有人敢往回跑,他们自己就要把逃兵先弄死,这样才能确保士兵不逃。  小将们忧心忡忡,谁都知道,这仗他们必须得打,不得不打,如今进退维谷。  要是此时撤退,先不说汉阳会不会追击,就说朝廷那边……  几人都打了个寒颤。  要是逃回去,王保保还能保住一条命,他们这些小将没了就没了,除了自家人以外,也不会有人为他们流一滴泪。  “进来吧。”王保保在帐内发话了。  几人一同进去,分立两边。  幕僚们站在后方,他们要商量明日怎么打。  有小将说:“不如用撞柱吧……”  “那还不如用冲车。”  “冲车都难以近前,更何况撞柱了。”  他们带来了云梯,可根本靠近不了城墙,箭林如雨,士兵又不是各个都能穿上盔甲。  王保保抿着唇:“可还有什么法子?”  众人都不说话。  还能有什么法子?攻城的手段就那几个。  这两天下来,士气大减。  将领们都不止打过一场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此时有小将说:“丞相……不如咱们给朝廷……”  他想退了,这仗根本打不赢,除非汉阳那边脑子出问题,自个儿打开城门迎他们进去,否则硬攻根本落不着好,拼军备,他们拼不过,地方的炸药就够他们自顾不暇的了,拼人数?汉阳的兵必是他们的两倍以上。  拼士气……谁愿意跟不怕死的士兵拼士气?一个两个不怕死就算了,有八成不怕死的,何其恐怖?  王保保抬起手来,众人静默。  退不退,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朝堂局势不比战场更好。  皇帝如今不爱管事,文武百官各有各的念头。  王保保抿着唇:“明日不行就后日,一个月后若还不行,便班师回朝!”  他无论如何都要保存兵力。  要是兵都折在这儿了,大元就完了,他就成了罪人。  可真的班师回朝了,他也是罪人。  将领们低头应诺。  可走出营帐,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恍惚。  怎么打?  似乎打是死,不打也是死。  可他们的家小都在大都,死在战场上,罪不及家人,大不了抄了家,还能保住命。  但要是逃了,全家没命。  大营里士气低沉。  他们连攻了一个月,每一日都要死数千人。  到后来,竟然还有士兵想逃,都被就地斩杀。  没人敢逃了,可上了战场,无论如何都攻不下城。  烧一靠近,就是遍地的炸药轰鸣,他们的投石机投石入城,可里头竟没有半点声音,想来投石机能投到的范围,百姓都已经被迁走了。  王保保准备后撤,可监军却阻拦不许。  监军是元惠帝宠爱的大臣,与哈麻沾亲带故,狼狈为奸。  见王保保想撤,便兴师问罪。  “丞相这是何意?如今汉阳没攻下来,竟想夹着尾巴逃回大都?回了大都,你怎么跟皇上交代?”监军趾高气扬,“丞相深受皇上爱重,要晓得自己肩上有什么样的担子。”  王保保身后的亲兵不忿,怒道:“你说的轻巧,上战场卖命的又不是你!” 第163章 虽然嘴里说着大不了回关外。  可当过中原的主人,谁想回去?  皇帝躺下来了,太监却不能休息,他要守在皇帝身边,皇帝渴了饿了,他都得伺候。  宫里的日子难熬,但一天天的过去,倒也熬下来了。  大都这边想着要撤回滦京。  林渊那边却不准备给他们撤去的机会,因为林渊清楚,一旦他们跑去建了北元就不好打了,历史上元惠帝退去滦京,被记载为北元,给大元朝延续了最后一口气,这口气延续了二十多年。  只有大元朝真的倒了,他才能收拢蒙古人的心。  除了入驻中原的蒙古人以外,关外的蒙古族还是奴隶制度。  此时的蒙古还存有除了元朝以外的四大部落。  科尔泌部、察哈尔部、喀尔喀部、卫拉特部。  所以朱元璋、陈柏松和李从戎几乎是日夜行军,没有多少休息的机会。  林渊则是留在汉阳。  他在想历史上的朱元璋,他建立大明政权以后,为了防止蒙古卷土重来,对蒙古诸部采用的是一手棒子一手糖的办法,蓝玉等人的胜利让大兴安岭以东的蒙古诸部失去了屏障,归附明庭。  朱元璋又建立朵颜三卫,这三卫由兀良哈部、翁牛特部和乌齐叶特为主组成。  但蒙古并没有对大明归心。  准确的说,还是两个政权,蒙古政权和大明政权。  林渊想要的是民族大融合,是让所谓的“夷狄”也成为百姓。  但他的想法显然很难得到支持。  毕竟跟现代不同,现代人的思想观念已经变了,人们是以国为单位而不是民族的单位看同胞的,而这个国,指的就是国土,国土之上都是同胞。  但此时,人们分的是民族,看的是祖宗。  别说让汉人接受蒙古人。  蒙古人也很难接受汉人。  早先就迁移到中原的蒙古人还好说,经历了两三代,被汉化的程度已经很深了。  但关外的蒙古人……林渊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林渊觉得自己想得挺美,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在蒙古诸部里选一个领头的出来吧。  而且只要蒙古部落的奴隶制还在,想实现民族融合,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还有女真人,女真也辉煌过,后来被蒙古的铁蹄踏碎,早前还是小可怜,现在慢慢壮大了。  林渊揉了揉额角,对杨少伟说:“给你师父去一封信,叫他过来。”  杨少伟一愣,好半响才应诺。  杨少伟走出屋子,吐出一口浊气,他当然敬爱他的师父,但是师父不在,南菩萨才更看重他,到了汉阳以后他手里也经了不少事,有了自己的班底。  可师父来了,他就要往后退,而且按照他师父的脾气,怕是在南菩萨称帝前,他都难再出头了。  而且南菩萨为了表现自己爱顾旧臣,是绝不会越过他师父把他提起来的。  不过称帝的事确实是要提上日程了。  杨少伟笑了笑,他得赶在所有人之前提这事,到时候他的功绩就是最大的。  日后哪怕不能越过他师父,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要先把位子占了,否则后头的人都想爬上去,到时候就难说了。  不说别人,就是他下头的那些人,不都削尖了脑袋想到南菩萨面前去露个脸吗?  呸,只要他还在,下头的那些蚂蚱就跳不下去。  想把他当跳板?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常熟府衙内。  宋石昭接到信以后就连忙吩咐人整理了他的东西去汉阳。  之前林渊去了汉阳,把他留在常熟,那时起他就开始担心受怕。  因为他知道,林渊一定会从汉阳去大都。  如果林渊去了大都他不在林渊身边,他的位子就不稳了。  自从知道汉阳那边大胜了王保保,他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收到信后,他才松了口气。  如今吴长青也能独当一面,留他在常熟,宋石昭也不担心。  高邮有姜桂,林渊的这位义兄本事虽然不大,但幸而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倒是一直没出过什么错,身边也有几个聪明人,虽说各有各的心思,但也干不了什么坏事。  去岁姜桂还朝杨子安借了兵。  因为这个,还真打退了来进犯的兵。  进犯的滁州那边的人,如今孙德崖那边也坐不住了,他自己开了个坏头,自己爬了上去,下头的人也是内斗不断,被姜桂打回去以后元气大伤。  宋石昭得知姜桂借兵只是因为做了个梦,都不由得叹他运气好。  人啊,有时候不需要聪明,也不需要太能干,比如姜桂,他这辈子干得最聪明的事就是跟南菩萨结为异姓兄弟,又小心谨慎,没落下什么大把柄,在任上没干出多大的成绩,可也没干过什么坏事。  又打退了敌军,身上也有了功劳。  只要姜桂日后不犯傻,姜氏三代的富贵是跑不了的。  有些人汲汲营营几辈人,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怎么让人不羡慕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安丰和滁州基本就是秋后的蚂蚱了。  等林渊登基就能开始基建,开始苏苏苏苏——虽然之前就挺苏的了2333第145章 145  宋石昭骑着马, 手里握着马鞭,他这身子骨早不能骑马了, 可为了尽早赶到林渊身边, 简直是豁出了这条老命在赶路, 连仆从都劝他:“您要这样赶路, 赶过去就倒了, 那才得不偿失。”  然而宋石昭听不进去, 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必须在攻入大都时陪在林渊身边。  若是那时他不在, 将来……  于是宋石昭果不其然病倒了。  林渊到马车上去看他, 就见宋石昭一脸病容, 双颊凹陷,原本就有了老态, 现在看上去更添憔悴, 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仆从正在劝宋石昭喝药, 一见林渊来了, 连忙跪倒在一边。  林渊冲他说:“让宋先生把药喝了。”  这下宋石昭不敢不喝药,闭着眼睛把药灌下去,仆从连忙给他塞了颗蜜饯。  宋石昭嘴里包着蜜饯不敢说话, 怕行为不雅。  倒是林渊坐在马车上,叹息道:“先生还是要顾及自己的身体,您可不是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了。”  宋石昭连忙说:“只是赶得急了些,看着虚弱, 里子还在呢!我这叫老当益壮,您可别为我忧心!”  林渊笑道:“你得保重身体,等进了大都,那才有得忙。”  这话刚落音,宋石昭的眼睛就更亮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能亲眼看着林渊登基称帝,还有比这更让激动的吗?祖先没能做到的事,他宋石昭做到了!  林渊也知道宋石昭为什么干得这么急,他白天骑马晚上做马车,自己累不说,仆从和护卫们也累得一到就倒地睡了。  他既感叹于宋石昭的坚持,也惋惜宋石昭无法年轻几岁。  哪怕只年轻十岁呢?  宋石昭休息了半日,就忙不迭的跟林渊汇报常熟那边的事务。  “百姓倒是听话,那些氏族就不怎么温驯了。”宋石昭靠在靠垫上,精神比半日前好了不少,他井井有条地说,“我便提起一个立靶子,让他们自己斗,他们斗的差不多了,便抄家拿钱,有些入了狱,有些放下去当平头百姓,虽还有心思多的,但大体不用操心,吴长青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有郑清风在一旁帮扶,他就是阿斗也能立起来。”  林渊奇怪道:“真是奇了,我竟从先生口中听到了第四个人的名字。”  宋石昭心高气傲,能被他挂在嘴边的,吴长青一个,罗本一个,宋濂一个,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一个郑清风。  宋石昭讨饶:“您可别打趣我了,那郑清风看着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人却有几分贤臣之风,我看啊,吴长青也不如他。”  林渊记得郑清风,他去之前是个白吃饭不干活的,去之后倒是表现过一两回,但也没有给林渊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毕竟有才华的人不少,想依附于他,从他手里获得权力的更多。  要是个个都记得,林渊必须要有一个过目不忘的天才脑子。  “你徒弟来见过你了吗?”林渊问。  宋石昭:“您在,他还敢来?”  林渊看宋石昭那副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你就不怕他跟你离心?”  这把年纪只有一个弟子,又没有妻子儿女,宋石昭还真是把杨少伟当儿子看的,他以后养老送终可都指望着杨少伟。  宋石昭低着头:“他熬过这一关,您才能用他。”  林渊没说话。  年轻人心浮气躁是常事,得磨一磨,林渊还没下手,宋石昭亲自来了。  到时候就算杨少伟有怨气,冲着的也是宋石昭,而不是林渊。  虽说林渊手里看似不缺人了,但干大事的,稳重的,能率领众人的人还是少数。  宋石昭总有退下去的一天。  他退了,杨少伟才有出路。  否则林渊是不可能让师徒两人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子。  以前打仗,林渊手里缺人,都是混着用的,但如今不同了,他要入主大都,文臣的问题就要开始重视。  元朝大都就是北京,林渊也不准备再挪。 第165章 士兵看着这具尸体,有些头疼,尤其是这人身上还穿着皇袍。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在这样一个小屋里,和一个太监死在一起,士兵掰开他的嘴看了看,里面有黑色的液体流出来。  服毒死的。  也不知是自己吃的还是被人喂的。  “上头没有吩咐?”士兵问自己的班长。  班长也正头疼呢,对他说:“你等着,我去禀报。”  班长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营长,营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去找排长,排长……排长直接找到了李从戎。  然而李从戎在这种事上完全没有任何经验,转头就问朱元璋。  毕竟那好歹是元朝最后一个皇帝,得装殓了下葬?  朱元璋被李从戎问得一愣,直笑道:“拖出去埋了吧,败家之犬,未必还真把他放到陵寝里去?自今日起,天下就只有一个皇帝。”  李从戎转头一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元惠帝就尸首就被扔到了尸堆里,不过士兵留了个心眼,把他的衣裳给扒了。  这些衣裳当然也烧了。  宫里的太监宫女和内官们则被关在偏殿内,有士兵把守。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会死还是能活下来,不敢大哭,只能小声哭啼。  林渊坐在寝宫里,先让宋石昭他们坐,二两已经奉茶来了。  “先说说皇宫的事。”林渊也不绕圈子,直接看着杨少伟,问道,“你可能做?”  杨少伟的心在胸腔里跳个不停,连忙道:“愿为我主分忧!”  林渊点头:“该换的东西都换了,规矩也该换一换。”  杨少伟看向自己的老师,希望老师能帮着问一句,可宋石昭不动如山,杨少伟只好自己硬着头皮问:“不知您想怎么改?”  林渊:“宫里现有的太监倒是能留下,只要清白就行,以后不能再有太监,这是最后一批了。”  杨少伟低着头。  宫里为什么要有太监?因为后宫妃嫔。  皇帝的妃子多了,管不过来,又怕妃子给自己戴绿帽子,所以才有了太监。  不让妃子见一个正常男人,才能保证妃子生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除此以外,太监缺了东西,不能当官,名声也有损,任用太监没有太大危险。  但是他们的东家……似乎至今为止,别说妻了,连宠婢都没有,之前有一个妾,还是间人,现在也死的不能再死了。  杨少伟想说该纳美了,但是一看自家老师的模样,又闭上了嘴。  ……等等吧,等林渊登基了,他们就能以国不能一日无储君为由谏他纳美。  再说了,男人不像女人,女人年纪大了就难生孩子,男人哪怕到了五六十岁,只要想生,还能生的出。  更何况林渊不爱美色,说出去也是美德。  林渊又说:“不知如今跟来的人里可有擅设计者?龙椅和玉玺及冠冕都要重新做。”  杨少伟正色道:“这是自然。”  林渊对着杨少伟笑了笑:“那可就全嘱托给卿卿了,不要叫我失望才好。”  杨少伟被林渊说的脸颊发红。  中气十足的应诺。  然后杨少伟就被打发下去了。  直到走出寝宫,杨少伟脸上的表情才沉稳下来,他转头看了眼后方,轻抿了一下嘴唇。  他不会一直做这些事的,他会让南菩萨看到他的本事。  终有一日,他会爬上师傅的位子。  “大都百姓如何?”林渊问罗本,“可有良策?”  罗本说道:“百姓都在外逃,虽说拦下了不少,倒也有漏网之鱼。”  林渊:“逃的不必去管,只管还在都城内的。”  “这都城也该换个名字了。”林渊忽然说。  宋石昭连声附和:“自然,换了新主人就该有新名字。”  林渊冲他一笑:“就叫北京吧。”  “好名字!”罗本晚了一步,这时抢着夸了一句。  北京作为首都的历史就是自元朝开始的,后来朱元璋拿下了元大都,改名叫北平,有扫荡踏平之意,后来朱棣抢了侄子的皇位,又把首都从南京迁回了北平,改北平名为北京。  明朝时一度称北京为京师。  清朝也沿用了这一称呼。  后来民国建立,首都又定都在南京,据说因为担心军阀再起野心设立政府,就把北京改为北平,建国以后又才改回北京。  所以北京的称呼,从明朝起就是北京了。  林渊也叫习惯了,没想着自己再起一个。  反正从元朝开始,国家的首都就在北京和南京之间反复横跳。  林渊对北京这个地名还是有感情的,他记得他曾经坐火车坐了四天三夜到北京,凌晨两三点起来去等着看升过去,道路两边乌泱泱的全是人,他背着背包,拿着望远镜看升国旗。  国旗升起来的那一刻,林渊也有一种莫名的骄傲。  这是他的国家,哪怕曾经风雨飘摇,也依旧屹立不倒。  他还去看了和珅的故居,去吃了北京板鸭。  此刻坐在寝宫内,林渊有种时空颠倒的错觉。  宋石昭轻声说:“我已叫人算出了黄道吉日,下月初八,正是登基的好日子。”  林渊闭上眼睛:“那便定下月初八吧。”  宋石昭和罗本对视一眼,告退了。  二两伺候林渊去铺好的床上躺一躺,他还小声嘀咕:“床也要换一张才好呢!”  林渊笑道:“那就换一张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不知道自己会把这个国家带往何方,但他会竭尽全力,在自己有生之年,让百姓安居乐业,让人们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第147章 147  进入皇城, 林渊第一件要处理的麻烦事就是那些被抓起来的文武百官——他们都跟着元惠帝想逃,并且为了方便, 大多数只带了自己的儿子, 妻子和女儿都留在外头, 至于她们能不能活下来, 在他们眼里并不重要。  这些人现在被关在偏殿内。  里面有汉人也有蒙古人, 蒙古人还好说, 大多都咬紧牙关,怎么也不开口。  汉人官员则是大半都求着士兵。  “兵爷, 我是汉人, 咱们是同族。”当官的姿态放得低, 以往从不把这些小兵看在眼里,现下却要在小兵手底下讨口饭吃, 他谄媚地说, “我在这元庭当官,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您想啊, 咱们汉人还是得拧成一股绳,我这是卧薪尝胆,您替我跟上头说说话……”  小兵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要脸的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少见。  但他当然是不会把这位汉人同族放出去的。  等这人一回去,免不了就要被揍一顿,至于揍完以后是死是活, 那可就说不准了。  林渊如今也没有管这事,全交给了罗本,他只看结果,过程让罗本随意。  人可以杀,但要杀的好看一些。  他自己则是和宋石昭商议大都百姓的事。  大都百姓和其他地方的百姓不同,皇城底下的百姓都小有家资,除了城边上的贫民以外,能在内城的,全是家有藏书,有奴仆伺候的,他们大多都识字,祖上不一定出过当官的,但一定有家学。  这些人有的在往外逃——不过大多数都被拦住了。  大都是个很有包容性的地方,忽必烈开了一个好头,他开放商路,对百姓怀柔以图之,降低田税,甚至很多地方没有田税,他的目光并不在百姓的税收上,而是商人身上。  元朝曾经也是个百花齐放的朝代,它有它的前卫和高明之处,否则它短的不到一百年的历史,凭什么被列进唐宋元明清?前头还有个金呢。  所以大都里不仅有汉人,蒙古人,还有金发碧眼,或是红发的胡人。  这已经是元惠帝时期了,早不是之前元朝发展的最蓬勃的时期,但元大都依旧可以吸引这么多人来这里。  各地的吃食,不同地域的人,还有不同的建筑风格。  林渊进城的时候都忍不住感叹。  成吉思汗和忽必烈如果泉下有知,他们大约会气得复活,然后把不肖子孙全都打死吧。  祖先开了好头,继任者却没有守住,实在叫人扼腕。  林渊毕竟是现代人,他接受的是大中国的教育,在他眼里少数民族也是同胞。  他不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对蒙古人的仇恨来看元朝,而是用更加理智的目光去看。  元朝自然有好的地方,怜民惠民,开放商路,百姓不必路引就能迁徙,还有纸笔这个早于时代的货币改革。  但元朝也有坏的地方,准确的说不是坏,而是坏得太早了。  每个朝代到了末期都是如此,贪官污吏,民不聊生,百姓只能自己站出来找一条生路,但元朝的崩坏来得更快。  换的皇帝太多,每个皇帝都有不同的想法,下达不同的命令。  可能还没学会怎么做皇帝就死了。  林渊对宋石昭说:“不能放他们走,城边的贫民走了倒无所谓,内城的人走了,京城再想恢复之前的生气,恐怕花五年都难。”  宋石昭一听京城,嘴里念了两次,忽然说:“京城!这称呼好!王者之气乍现!” 第167章 宋石昭明白林渊的意思,他自己虽然也能算是世家出身,但他那个家毕竟太小了,小到改朝换代都只能找个地方龟缩,他对世家没有太多的认同感,相反,他在某方面和林渊一样,觉得世家碍手碍脚,阻碍皇权。  要不是林渊想用世家培养出来的弟子,宋石昭都准备好提议正好趁此机会把世家一网打尽,免得他们之后勾结作乱,平添麻烦。  “先不去管他们。”林渊说,“把雇佣制重新完善一下。”  他要让世家的仆从们重新成为百姓,让百姓创造价值,而这些价值不归世家,归他。  宋石昭应诺,他忽然道:“臣忙了这些时日,怕精神不足,此时倒可以交给一人。”  这是要给林渊举荐人才了,林渊笑问:“谁?”  宋石昭说道:“此子乃赵家子,精通术学,为人刚正。”  说这人数学好,但人有些刻板,不知道变通。  林渊点头称好:“那就叫此人去吧。”  不知变通才好呢。  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恰好是不知变通的人。  这样世家们就算恨,也不会恨他。  虽然他也并不怕世家恨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吗?  于是赵家子就走马上任了,他是大都世家里唯一一个改换朝廷后当官的人,他的父母得到内侍口谕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实在是……实在是自家儿子自家知,他们的儿子读书可以,但也只会读书,书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小时候家里人觉得他太顽固,就骗他每日爬到屋顶读书就能事半功倍。  屋顶是坐不稳的,坐久了屁股还疼。  不说他违背父母之命偷偷爬下去读书吧,总该给自己找块木板或是软垫。  结果他竟然真的就坐在屋顶上,要是下雨,他怕淋湿书籍就打把伞,还只把书遮住,自己淋雨。  家里人就真正对他服气了,也不再管他,更用心培养次子和三子。  毕竟儿子是不缺的,总能找出一个聪明的来。  赵家子叫赵荣,生的气宇轩昂,毕竟是大家出身,胆识还是有的,他接了口谕,就立刻走马上任着手管治奴仆的事。  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他自己家。  气得他爹在家里大骂:“这些可都是世仆,世代都在伺候着我们家,如今放他们出去,你以为你娘会做饭,还是你爹会扫屋?”  赵荣被爹骂也不生气,也不退步,反而说:“是雇佣,不是不让他们在咱们家了。”  “只是要有固定的薪酬,不能打杀,就跟以前没有两样。”  他爹又骂:“哪里没有两样!”  他恨自己把儿子教成了君子!  奴仆为什么会对他们忠心耿耿?一旦家里出了事,奴仆豁出去性命不要都会先保全主人。  为什么?难道因为他们天生奴性坚强吗?  不,是因为他们一家的性命的牵挂在主人身上,他们的妻子儿女,他们的亲朋好友,种种一切都寄托在主人身上。  一旦他们发现,就算没人主人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或者这个主人对他们不好,他们换一个就行了,那对世家来说,不易于天翻地覆。  世家当然不会把奴仆看得太重,但他们有许多用得上奴仆的地方,外人总是没有自家人让他们安心,可如果自家人也变成外人了呢?  “他们会恨死你,恨死我们家的!”他爹垂头顿足,“那南王是逼着我们一家去死啊!”  赵荣却说:“爹,为人臣,忠心是第一等,儿虽无大才,却也知为主尽忠方有出头之日,今日我若退了,总有别人想接过儿的差事,儿若成了,我赵家能在新朝有一席之地,败了,爹也莫慌,儿用一条性命赔偿他们,应不至全家遭祸。”  “爹有子,儿亦有子,赵家不缺儿这一个儿子,爹,让儿去吧。”赵荣在赵父面前跪下。  他的两个弟弟也在旁边说:“爹,就让大哥去吧。”  赵父看着自己的大儿,终于说:“你……去吧。”  赵荣去了,他以一己之力把大都世家搅得天翻地覆。  每时每刻都有人诅咒他去死。  这些人家一开始给赵家送礼,跟赵家攀亲戚,甚至愿意舍出自家女儿给赵荣做妾,赵家都没有答应。  他们已经选定了阵容,不能再改了。  于是赵荣不敢喝外面的酒水,不敢吃外面的饭菜,昔日好友宴请他,他也大多推脱。  林渊知道后对宋石昭说:“此人确实可用。”  能忠实的完成下达的任务,不参杂一点水分,哪怕不知变通,也称得上是忠臣贤良了。  他要走新的道路,需要的是一心一意跟随他的人,他的队伍里不能用两种声音。  “叫人好好保护他。”林渊又说,“哪怕我是立一个靶子,这个靶子也不是谁都能动的。”  宋石昭低下头。  今日世家们会恨赵荣。  但来日,他们会发现,正是因为有赵荣,所以他们才逃过一劫。  南菩萨的手段,已经变了,他不再靠杀来立威,他学会了新的方法。第149章 149  “赵大!你不得好死!”郑家翁踏足乱发, 他指着赵荣的鼻子,“今日你为虎作伥!来日你赵家可能全身而退?”  赵荣看着郑翁:“郑翁既知当今乃下山猛虎, 又何为执迷不悟?郑翁左右看看, 你妻与子, 皆已俯首, 愿为当今效忠, 何苦断自家生路?便是不为郑家百年声誉, 也为子孙后代多做考虑才是。”  郑翁仰天长笑:“赵大,你可笑!”  “断人臂膀, 还要人双手奉上, 我郑家愿出人出粮, 他还有什么不满?!”  赵荣:“不过些许仆从而已。”  郑翁冷斥:“仆从而已?”  “你赵家也是百年大族!你竟不知这是否只是仆从而已?”  “何为仆从?世代旧仆,我家的铺子, 你家的铺子, 不都是仆从看着的吗?”  “你家的祖田,我家的祖田, 不都是仆从在看顾?”  赵荣拱手道:“郑翁, 顾忌您是长辈,我言尽于此,当今仁善, 可屠刀之利,世所罕见,您若固执己见,之后便不是赵某前来好言相劝, 而是刀剑利斧来请,郑翁珍重。”  赵荣挥袖转身,带人离开。  他步步生风,气势已非曾经的赵家子。  “爹!”  赵荣走后,郑翁的长子连忙跑到老父身边,他想要搀扶郑翁,却被郑翁挥手喝退。  “你们!你们!”郑翁的手指着自己的儿子妻子,指着所有人,“你们要眼看着我们郑家衰败吗?祖宗留下的基业,都要在今日断送了吗?”  长子跪在地上,双眼含泪:“爹,当今乃是暴君,是猛虎,只有舍下昔日荣光,我们郑家才有喘息之机,将来才能送子弟入朝堂。”  “爹。”长子膝行几步,抱住郑翁的双腿,“我们郑家,已百年未得寸进了。”  郑翁站立不稳,他坐到椅子上:“你们……为了能在新君面前出头,情愿放弃祖宗基业?”  长子抬头:“爹。”  郑翁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自己的孙子们。  他们脸上除了恐惧以外,都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向往。  他们习得文武艺,却无法货于帝王家,此时新君乍现,哪怕此君穷凶极恶,他们都迫不及待想要一展所学。  他们并不在乎新君是强是弱,是奸是恶,只要能让他们大展抱负,其它皆不重要。  郑翁颓败了,他捂住眼睛,嘴唇颤抖地说:“我挡不住你们,我老了,子慧。”  长子连忙道:“儿在。”  郑翁不愿睁眼再去看自己的儿孙:“以后这个家,就你来当吧。”  长子愣在原地,连道不敢:“儿子,儿子不如父亲……”  郑翁:“休要多言!今后这个家,我再不管了!”  “今后是成是败,我郑家是东逝之水,还是镇山之塔,都看你们的了。”  郑家子弟俯首跪拜。  翌日,郑家驱散旧仆,雇佣新仆,还仆于民。  大都世家,人人自危。  也有断臂求生者效仿郑家。  “倒大多是聪明人。”宋石昭看着赵荣递来的折子,面露微笑。  老仆不解:“不过就是些仆从的事,怎么他们都一副死了亲爹亲娘的模样?”  宋石昭笑着摇头:“你啊,是从不用脑子。”  老仆给他倒了杯酒:“大人如今说的,我是越来越不懂了。”  此时林渊正吩咐罗本:“此次派你去,是叫你看好立户之事,什么世仆家仆,都是我的百姓。”  罗本应诺:“当今所言甚是,君之下,不应有胁民为奴者。”  林渊脸上带笑:“尽托先生了。”  罗本拱手俯身:“臣自当竭尽所能。”  “去吧。”林渊看着罗本离开。  罗本听着府衙外的哭声。  仆从们哭天喊地,不想当百姓。  “我爹我娘,我爷爷奶奶都是仆从。”男子痛哭流涕,“我不想当百姓!”  当百姓要纳税,当奴仆却是主家包吃包住,不必担心生计,也不用考虑未来,生了孩子主家养,他们只会老老实实干活就行了。  可当了百姓,做什么都要他们自己决定。  还要纳税。 第169章 林渊坐在龙椅上。  百官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渊伸手:“众卿平身。”  “朕初登大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今大都百姓人心惶惶,诸位可有良策助朕?”林渊问道。  “臣有本奏。”郑清风出列。  百官都看着他。  郑清风是被宋石昭叫来的,他此时上前,胸有成竹。  林渊笑道:“哦,郑卿请讲。”  郑清风言:“开市、纳美、祭天,如此,大都安定,百姓安定。”  “那便依郑卿所言,开市祭天。”林渊,“纳美再议,如今百姓刚刚远离战事,怎好夺人子女?”  郑清风也没有坚持,刚登基就广充后宫确实不妥,他不过是依例提一嘴而已。  林渊叹气道:“经过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民强则国强,民富则国富。”  “朕念百姓疾苦,免五年赋税,众卿以为如何?”  宋石昭先一步说:“陛下心怀天下,怜爱百姓,乃百姓之福,天下之福!臣为百姓,谢陛下!”  话都被宋石昭先说了,后面的官员气得要吐血。  下了朝,林渊走到了大明殿后的延春阁。  宋石昭和郑清风紧跟其后。  林渊让两人就坐。  “朕想开府学。”林渊道:“让百姓之子年满六岁者皆可入学。”  “无需学资,一坊一学。”  “从京城开始推行。”  宋石昭沉吟:“陛下,此事耗资巨大,适才陛下又免除五年赋税……”  林渊:“莫急。”  郑清风道:“陛下胸有成竹,已有良策,还望陛下指教。”  林渊笑道:“各地世家,一家便能养活一城。”  宋石昭猛然道:“陛下深谋远虑!可世家未必愿意双手奉上家资,若有不妥,非但无利,反而有害。”  林渊看向郑清风:“卿也以为如此?”  郑清风却说:“宋大人所言不差,但非常时期,还需非常手段。”  林渊笑道:“郑卿知朕心意,那此时就尽托于卿了,朕初登基,手下可用之人甚少,天下世家培养子弟,朕自然虚位以待。”  郑清风拱手道:“臣遵旨。”  ——  世家们胆战心惊不过数月,又开始欢欣鼓舞。  朝堂之上已泄露了口风,当今陛下初临朝政,力有不逮,要从世家挑选能臣干将。  世家如今正在商议怎么把自家子弟送到皇宫。  郑家如今的当家人乃是郑家大儿,郑子慧,他得知消息之后召集家中子弟坐谈,他儿子们年纪有大有小,一个家族,最重的就是人,所以他除了妻子以外还有数位妾室姬婢,郑家韬光养晦时关着门就生孩子。  孩子越多越好,无论男女都有用。  于是郑家子弟,年过弱冠的就是六人,未及弱冠的共十一人。  幼童不曾出席,出席的共十四人。  “当今陛下要广开文会,选官以充朝堂,咱们郑家的机会就在眼前。”郑子慧面带笑容,“尔等可明白自己肩上之责?”  儿子们高声说:“儿等明白,必不丢郑家的脸面,多年苦学,便是为了此刻。”  郑子慧:“好!若写文章,必要有溢美之词,再有提议便不会得罪君王。”  “尔等之风骨,需上殿为臣后才能施展,切记切记,莫要自以为事。”  “若能与世家子结识,可亲近,不可亲密。”郑子慧又言,“郑家的未来,就在尔等身上来。”  “儿必为主尽忠!力争上游,为我郑家增光添彩!”郑子慧的大儿子朗声说。  郑子慧拍案:“好志气!”  “我儿必定乘风而起,扶摇直上!”郑子慧大笑,“去吧!郑家就靠你们了!”  文会按时举行,就在皇宫宴会的偏殿。  京城里的世家子弟尽皆前来。  这是他们的机会,他们将在君主面前一展所长,然后封官。  毕竟新朝初立,没有那个时间开科举寻找良才,现在是他们最大的机会。  文会简单,不过就是林渊出一题,众人作答。  不必书写,只需要口头作答。  林渊出的题不算难。  他问:“诸位今日因何而来?”  下面有人答:“为报效国家!”  “为为国取利!”  “为与百姓谋福祉!”  只有一人说:“为闻名天下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此人,这人面白若玉,身姿挺拔,有修竹之姿,但所说却狂妄至极。  当下就有人问:“你有何能?如此嚣张?今日所来者皆是熟读诗书之人。”  此人:“诸位熟读诗书,奈何?”  众人怒目而视:“圣人言说!治国之道!”  此人又说:“哦,那诸位厉害,书上学之,纸上治国。”  “你!你是何家所出?口气这么大,也不怕咬了自己的舌头!”  此人拱手道:“不才,鄙人姓周,周容。”  “我道是谁,原来是闻名远近的周大才子,有天才之称,少年成名,可惜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周大才子可有小名?”  周容:“小名不堪入耳。”  “那我便赠你一小名,便叫仲永可好?”  此话落音,众人大笑。  周容却不怒,只说:“听闻口舌能化刀剑,伤人于无形,鄙人见识了。”  “你这话是说我等都是狭隘之辈?”  “周容!如今是天子文会,容不得你放肆!”  “我等为报效国家而来,你为自身名利,我若是你,此时就会羞得无地自容。”  周容:“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鄙人为何羞愧?诸位不是为做官而来?”  众人一愣。  周荣又说:“陛下能得天下,足证陛下心胸宽广,能容天下人,便能容鄙人此等狂妄之人。”  林渊朝身边的宋石昭说:“此人有趣。”  宋石昭笑道:“哗众取宠,但求君王一顾罢了,另辟蹊径,恐名不副实。”  林渊点头:“先生所言有理。”  “叫上前来。”林渊吩咐道。  内侍领周容上前。  林渊笑问他:“周公子,可有见教?”  周容先行礼,等林渊免礼之后才说:“见教不敢,但草民前来,可解陛下之忧。”  林渊又问:“朕有何忧?”  周容:“陛下免除百姓五年赋税,以定天下,使百姓休养生息,草民感念陛下怜民之情,故此,也愿分陛下之忧。”  “世家盘踞,势大根深,陛下召集世家子弟,便是以虚爵诱之。”  “但京城世家可用此法,他地世家如何?”  林渊正色:“周公子请讲。”  周容:“草民愿为陛下奔走,周家举家之力为陛下分忧!”  林渊:“公子有何求?”  周容双眼精光闪烁:“陛下觉得,草民可堪太常一职?”  宋石昭:“放肆!”  林渊摆手:“先生不必动怒。”  “周公子有鸿鹄之志,朕必应之,公子若成,莫说太常,便授光禄大夫又有何不可?”  “若不成,公子就有欺君之罪,项上人头难保。”  周容当即跪下:“草民若不成,自戮之!”第151章 151  自林渊登基起, 宋府便门庭若市,宋石昭为了安置门客, 又再买了两边的屋舍。 第171章 “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原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能打通五大河流,不仅开河道,也能通陆路,运送军备,大开商道,如此,可国富民强,然结果呢?”宋石昭拱手,“陛下,还需徐徐图之。”  林渊:“道理朕懂,先生忧虑,朕也懂。”  “但先生,古有秦国变法而强,今有我大明改制,焉知我大明不强呢?”  宋石昭:“可那商鞅是何下场?”  林渊笑道:“先生,今日不是古时,没有齐楚燕赵韩。”  “先生,可愿为相?”林渊看他。  宋石昭再说不出一句话。  林渊又问:“先生,可愿助朕?”  宋石昭俯首:“臣,不敢推辞,但求为国,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第152章 152  登基之后, 林渊颁发的头一个政令,就是大开科举, 选拔人才, 管理国家。  科举古来有之, 自汉朝起便有察举制和征辟制, 到了隋朝时期, 才有了进士科。  “我等学子, 自然要以科举晋身。”学子们议论纷纷,“科举之制, 古来有之, 元朝时不也如此吗?尔等何故面露愁色?”  有人也附和:“陛下此举, 就是安天下士子之心,要是人人都要官, 求官, 寒门庶子无晋身之道,国无宁日!”  另一边的人说:“我家世代为官, 也是古来有之, 怎可与寒门庶子相提并论!”  “就是!陛下要开科举,我等不阻拦,但我等也是世家名门, 从不靠科举晋身!”  “这是辱我世家!”  周容此时路过,面露不屑。  “周公子成竹在胸,不知有何赐教?”有人拦住周容去路,“周公子已然被陛下重用, 自然看不上我等为科举争执。”  也有人为周容说话:“周公子之前在文会上可说错了什么?我等本来就是书上学之,说是治国,只会夸夸其谈,治国,始于足下,落于实处,知百姓疾苦,知商贾来往,如若不知,何来治国?在家里治国吗?!”  周容上前一步,对为自己说话的学子拱手:“多谢赵兄出言相助,然周容也有话要说。”  “你有何话?依旧是那套老说辞。”有人不屑,“说我们夸夸其谈,我看夸夸其谈的人是你吧?”  周容笑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都有大才,熟读诗书史经,自幼学的就是治国之道,自幼看得就是百姓民生,容说的对否?”  有人说:“算你说了句人话。”  周容:“陛下开科举,错了吗?”  没人敢说话,说皇帝的对错,那是言官做的事,他们的职责就是这个。  但白身之人议论皇帝对错,就是以下犯上,被抓住就是死罪。  周容笑道:“等诸位能上朝堂,议论陛下对错之时,再来同容把手言欢吧。”  “容还有事,先走一步,诸位自便。”  周容目不斜视,大步迈开,只有为他说话的赵姓子弟跟上去。  赵霖跟在周容身边,小声说:“你何必把他们都得罪了?”  周容冷笑:“得罪他们,我有何惧?无能之辈,只知享受,此生没有离过家,没有看过稻田,不识老农,不知民生,与他们交好有何用?”  “你……哎!”赵霖,“你现在去何处?”  周容走出士子楼,对赵霖说:“去见陛下。”  赵霖瞪大眼睛:“流言是真的?你真的被陛下擢用了?周二,你果然一飞冲天!”  周容面色冷峻,对赵霖说:“赵兄,我有一言赠你。”  赵霖肃穆,正容,整衣,拱手道:“请赐教。”  周容:“陛下不会用世家子弟,陛下要用有志之士,陛下有鸿鹄之志,我等要做忠臣,直臣,只忠于陛下,忠于大明,才有晋身之机。”  “文臣死谏,武官死战,如此,国兴也!”  赵霖瞪大眼睛,鼻孔微张:“不用世家子弟……”  周容拍了拍赵霖的肩膀:“赵兄,自己琢磨吧。”  “你打什么哑谜啊!把话说清楚不行吗?”赵霖对着周容的背影喊道。  周容举起手,背对赵霖摇了摇:“话说的太清楚就没意思了。”  周容走入宫门,他抬头看着门柱,又看向台阶。  他们周家子弟在元朝时一直身处乡野,与农人一道耕作,他知道民生艰苦,知道农人一生耕种到老时却依旧老无所依,在他少年时,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入这宫门,伸展抱负,向君王奉献自己的一腔热血。  可是元朝奸佞当道,连本族忠臣都被设计杀之。  更何况他们这些汉人了。  他空有报效国家之念,却无法实施。  如今,新朝已立,新君登基,他知道自己该忠于何人。  他要做一个直臣,一个忠君之臣。  林渊看着周容朝自己行礼,他笑道:“免礼平身,过来坐,到朕身边来。”  周容走到林渊身边。  林渊拉住他的手:“朕有一事要你去办。”  周容连忙说:“陛下但说无妨,草民绝不推辞。”  林渊笑道:“世家的事先不必急,然而学府之事,朕想叫你做府治,这是个新官,从六品,你若是嫌官小,此时说了最好。”  周容急切道:“陛下笑言,从无臣子嫌官小。”  林渊饮了口茶:“这样最好,我要你推行官学,让百姓稚童读书识字。”  周容看着茶杯,他问道:“陛下……草民愚钝。”  林渊看向周容:“何处愚钝?”  周容:“陛下若是推行官学,必然不会找草民,草民无名,无论是郑大人还是吴大人,甚至是宋相,都比臣更适合,陛下找草民,必然有非草民不可的原因。”  “推行府学,必招骂名。”林渊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一直以来,文字知识都被上层垄断,哪怕是寒门,也不过是三代无官而已。”  “如今推行府学,无异于与世家争食,你若应承,必然身处危境。”  林渊又说:“况且,不仅仅是府学,还有一要事。”  “造字。”林渊看着周容。  这两字一出,周容惊得肝胆俱裂。  林渊微笑:“你可能干?你可敢干?”  周容抿唇道:“草民若从,天下士子皆与我为敌,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林渊:“可敢?”  周容抬头,直视林渊双眼,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周容敢!”  “好!”林渊吩咐道,“上酒来!朕要与周卿共醉!”  “此等胆识,此等魄力,周容,你若能成事,朕必将你奉为上卿!”  两人喝得半醉不醉,周容借着酒劲问:“陛下,陛下为何选草民?”  林渊脸色通红,他很久不喝酒,现在沾上一点就不行了:“不怕死的,敢为名放弃一切的,周容,你这样的人,难得。”  周容苦笑:“陛下置臣于绝境。”  林渊:“你可有信心绝境求生?”  周容趴在桌上:“微臣等待此时,等了足有十年,前方哪怕是龙潭虎穴,臣都愿意去闯,只求陛下仁爱,不要……不要在臣成事之后,为平世家之怨,取臣项上人头。”  林渊哈哈大笑:“外头如何说朕的?说朕是暴君,暴君者,何惧庸人口舌?!”  周容:“悠悠之口,可比刀剑啊……”  林渊:“你若成事,世家便不足为惧,周容,你要做的事,是开辟一条新的道路,你若做成,将名留青史,万古流芳!”  周容高声道:“臣,遵旨!”  待周容被内侍带去寝宫后,林渊才用冷水洗了把脸。  这事他不能让宋石昭或吴长青他们去做,他们这些人都是上层阶级出身,哪怕是出身最不堪的宋石昭,也是世家出身,他们认为庶民不配读圣贤书。  当年林渊在高邮等地推行小学,宋石昭他们没有反对,是因为那些老师教的不是治国之道,只是小民生计。  林渊让周容造字,是按照现在的世情把文字重新简化。  这就是在冲击整个封建社会的文化基础。  他可以想到,天下学士要怎么说他,怎么说周容。  周容敢答应他,就是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林渊对二两说:“这人是个狂人。”  二两没听懂,但还是顺着说:“是啊,敢叫您喝那么多,他是挺狂的。”  林渊笑起来。  二两又说:“陈将军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您今晚还见不见他?”  林渊站起来:“见,怎么不见?我此时精神正好呢!”  二两小声提醒:“陛下,该自称朕。”  林渊:“不要计较这些,快请他进来。”  陈柏松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林渊在对着他笑,林渊双颊绯红,双眼湿润,不笑也含情,更何况他此时正笑着,陈柏松脚步顿了顿,他已经很久没有打量过林渊了。  林渊长变了,气势变了,脸没变,上苍待他宽厚,如今依旧像少年。  “陛下。”陈柏松正要行礼,林渊摆手,“别行礼了,过来。”  陈柏松走过去,他还穿着盔甲,行走如风,高大强悍,他从血中拼杀出来,在战场上成长,已经有了悍将的气质。 第173章 宋石昭:“臣遵旨。”  吴长青也连忙说:“臣遵旨。”  林渊说道:“先生,你来主编,吴卿做你的副手,你二人当齐心协力,若有拿不准主意的,便来问朕,可好?”  宋石昭露出一个笑容,脸上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  很快,吴长青便来请教林渊了。  “宋相说要废除姬妾。”吴长青不明白,“废除了,他们就能不养小的?”  林渊:“不能。”  吴长青松了口气:“那废了也没意义。”  林渊笑道:“律法上不能有妾,他们愿意养女人那是他们的事,官员抓住一个私下养女人的就革职,百姓不管。”  吴长青懂了,这又是管官的。  当官可真是倒霉。  林渊:“他们要是能瞒住所有人,那也算是本事。”  这条律法的用处是不再保障姬妾的权益,也就是说,她们除了钱以外得不到任何地位,不被社会承认,虽然孩子依旧留有继承权,但她们自己无法靠这个改变自己的自身阶级。  随着社会平定,经济复苏,这一律法可以让很多女性不再选择去做妾。  而官员不能纳妾,私下纳妾被抓住了就要革职。  商人更没有纳妾的资格。  但根除是不可能的,现代没有妾这个说法,但二奶小三也层出不穷。  只要男人有钱,女人想要钱,就禁不住。  可律法不会保护她们。  吴长青又问:“宋先生说,不能有出妻,只能有和离。”  林渊拍了把大腿,笑道:“知朕者,宋石昭是也!”  吴长青:“……”  林渊转头看他:“可有何不明之处?”  吴长青小声说:“但若女子无德,又死不和离如何?”  林渊想了想:“可告官,查明无德属实,有证据,便可判离,同理,女子亦可告官。”  吴长青瞪大眼睛:“这、这……还有,宋相还说,男女婚嫁后,若和离,夫妻关系存续期间所挣财产对半而分……”  林渊哈哈大笑:“宋先生,他简直就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吴长青直接傻了,他没想到林渊竟然是支持宋石昭的。  “这、这怎可?”吴长青急道,“自古以来都是男子在外奔波忙碌,女子只侍弄家里,和离后送回嫁妆已是仁至义尽,竟还有对半而分?”  林渊想了想:“那就把嫁妆加上,一起对半分。”  吴长青木了。  林渊举例道:“想想你女儿若出嫁,被夫家厌弃休妻,名声坏了,再嫁不出去,你把她接回家住也可,但你死后如何?”  吴长青:“我儿必奉养他姊。”  林渊:“儿媳妇呢?儿女奉养父母是天理,哪里有哥哥奉养妹妹,弟弟奉养姐姐的说法?”  吴长青想起自己的女儿,承认林渊说的有道理。  林渊又说:“如今招赘的也多了,上门女婿若与妻子和离,也可分到夫妻财产的一半。”  吴长青:“可天下上门女婿不足一成啊……”  林渊叹气道:“那你就鼓励他们多去当上门女婿嘛。”  吴长青:“陛下,此事还需三思啊!”  林渊点头:“所以我才叫你们慢慢来嘛,那就先不提财产的事,先把出妻给朕废了。”  “只许和离,不许出妻。”  吴长青松了口气,拱手道:“陛下圣明。”  他这话刚落音,就听见林渊说:“财产嘛,五年后再提吧。”第154章 154  北京城春亨区, 这里是以前大都春亨坊,紧挨着城墙, 算是整个北京城的偏远角落, 原先住在这儿的都是贫困人家, 请不起家仆的那种。  如今大都变成了北京城, 他们的日子似乎变了, 又似乎没变。  “赵根家的, 快去收衣裳,我看这天不好了, 指不定过会儿就要下雨。”大娘站在院子里, 朝隔壁愿意喊。  隔壁屋子里走出一个新媳妇, 脸蛋圆圆的,眼睛不大, 但生得健康, 健康在这时候就是美了,她回道:“大娘, 您家的咸鸭蛋腌好了吗?我家的想吃, 我用粟米跟您换。”  大娘笑道:“那好说。”  小儿从屋里跑出来,腰上挎着一个布包,嘴里咬着馍:“娘, 我上学去了。”  大娘拍了拍他的头,她在这小儿之前有四个儿子,战乱的时候都被强拉去当了兵,老头子断了条腿, 逃过一劫,就有了这个小崽子。  原本以为这孩子活不下来,战乱的时候没什么吃的,他们家又没地,但小崽子命硬竟然靠着糠和树皮草根活了下来,活到了现在,运气又好,还没长大天下就太平了。  如今区里开了学府,不受束脩就能去,只需要交书本费。  不过也只有年纪小的有这等优待。  待读完了小学,再想去读中学就要教束脩了。  但若是成绩好,就有奖学金,说不定不必花钱读书,还挣钱呢。  读书是好事,以前不愿意送孩子拜先生,是因为没钱,不仅要花钱,家里还少一个劳动力。  普通人家的孩子能走路就开始干活,到了七八岁,也算是劳动力了。  现在钱比以前好挣了,孩子读书花不了几个钱,再说了,能认点字,书读完了能找好活干,只要会打算盘,怎么也能去当个账房,要是字再多认些个,去店里学上一段时间,就能当掌柜。  现在看着小崽子一蹦一跳地朝学府走,大娘满是风霜的脸上刮起了笑容。  连褶子都洋溢着快活的味道。  新媳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里头也有个小崽子,不知道是男是女,是男是女都好,如今世道变了,女孩也好活命,也能挣钱。  “前头老李家的媳妇要跟她男人和离。”大娘一边收衣裳一边说,“说是她男人把家里的钱都拿去嫖了,她跟她儿子整日里饿着肚子,还要被老李打骂。”  新媳妇吓了一跳:“她男人同意吗?”  大娘:“定然不同意啊,她就把他男人告了,官府的人一查一问,就判了他们和离,孩子归老李媳妇。”  “他家穷呢。”大娘叹气道,“能分的就只有房子。”  新媳妇心有余悸:“赵大娘以后怎么过呀。”  大娘笑道:“她好过呢,带着儿子在外头租了屋子,让儿子去念书,自己去大户人家上工,比跟着她那男人过得好,好歹吃得饱肚子,也不怕债主上门。”  “那房子呢?”新媳妇又问。  大娘:“因房子是祖宅,官府也没让他们卖了再分,只叫老李每月给他媳妇拿钱,还有孩子的抚养费。”  新媳妇:“老李还拿得出这个钱?”  大娘笑道:“拿不出有啥法子?要是拖上半年,那房子可就归官府了,官府出钱买,再把卖房的房资分给他们夫妻。”  新媳妇摸了摸肚子:“还是日子好过了,上头的大老爷念着咱们呢。”  大娘也说:“那是,如今的陛下可就是以前的南王,南王可是活菩萨下凡,想着咱们这些小民呢,现在男人也好找活干,不想干活还能去当兵,伤残的也有活,只要愿意做事,就能过好日子。”  “听说外头有城在闹事呢。”大娘竖着眉头,“好日子过了没两天,就不想过了。”  新媳妇小声说:“那哪个晓得?”  大娘冲她笑:“你如今肚子还不显,可要小心些。”  新媳妇低下头,眉眼温柔的看着自己的肚子,里头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你生得好,孩子定然也生得好。”大娘说,“这孩子来得也是时候呢,现在生下来,那是来享福的。”  新媳妇腼腆道:“谁说不是呢,我家那口子说了,要去给我买鱼煮汤补身子,等生了孩子,每天都给我喝鱼汤,虽吃不起鸡汤,可以前我看邻家的媳妇,别说鱼汤了,就是鸡蛋也吃不上一个,大着肚子也得干活。”  “花娘!我回来了!给你抓的鱼!”男人穿着短打,一脑门的汗,脸上却带着笑,手里还拿着一串鱼,被柳条串起来,有三条,另一只手提着竹篮,里头放着几个芋头和黄面馍馍。  新媳妇嗔道:“急什么?莫绊了脚,仔细些。”  男人傻笑着抹汗:“怕你惦记我。”  新媳妇脸红了,小声说:“偏你油嘴滑舌。”  大娘在一边笑:“那是你男人疼你,小两口快进去吧。”  男人进了屋才跟自己媳妇说:“我买鱼的时候听说捕鱼队要招人,一个月有五十文底薪,当月卖得鱼多挣得就多,听里头的老大哥说,他一个月能有五百文。”  媳妇张大嘴巴:“这么多?”  男人:“还缺洗衣裳的呢?鱼腥味太重,城里的洗衣房不愿意接,他们就自己请人,说是洗衣裳一个月也能有八十文,不过没提成,洗再多都是八十文,要不是你怀着,这倒是个好活计。”  媳妇也觉得是个好活计,她摸着肚子,有些难过。  提成如今是个新词,但许多行业都这样,人们从一开始的新奇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  商人们雇人,发现有了提成这个说法以后干活的更卖力气,也乐得一直如此。  男人看媳妇情绪低落,连忙安慰道:“莫要伤心,等你把孩子生了,做完了月子,一样能找到活干,咱们北京城里头,女子能干得活多了去了,就说那制衣坊,听闻一直在招人呢。”  制衣坊一般都是给士兵做衣服。  士兵的衣裳一年两套,每年都有新的。  这活是计件结钱,若是做完了,制衣坊就关了。  但这是朝廷的,商人们自己在城外还建了制衣坊,做的都是廉价衣裳,贫苦人穿,样式简单,不过也效仿朝廷,计件算钱,有些制衣坊不计件,每月有固定酬劳。  这种固定酬劳的钱少些,但是安稳,都要结契书,不能说不要人就不要了。 第175章 林渊:“怕死?”  陈柏松忽然转头朝林渊笑了笑:“怕我死得太早,奉养不了母亲。”  如今陈柏松的娘成了嬷嬷,陪在杨氏身边,吃穿用度都不差。  陈柏松自己也奇怪。  若说对少爷的心思,那也是重逢后有的。  可细说起来,他们自幼一起长大,该动心也该是少年时动心。  如今回想,少年时期,他只觉得少爷心肠太软,太容易被骗被欺负。  只把少爷当亲弟弟爱护。  谁知道后头怎么变的。  变得他自己都猝不及防,不敢去想。  林渊忽然说:“日子过得太快了。”  陈柏松心说:可不是嘛,都老了,同龄的都抱孙子了,自己别说孙子了,儿子都还在裤裆里头。  林渊又说:“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陈柏松心里又说:我有没有,你不知道?  林渊见陈柏松不答,知道他是别扭劲上来了,叹气道:“你年纪越大,性子就越别扭,不爱说话,想什么都要叫人猜。”  陈柏松看着他。  林渊朝他招手:“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陈柏松不想过去。  脑子不想过去,但身体却动了。  他坐到床边上,双手握成拳头。  林渊伸手在他的脸上划了一下。  他确实很久没有打量过陈柏松了,陈柏松长变了。  以前的陈柏松还有少年的蓬勃朝气,现在只剩下血气和杀气,他哪怕面无表情,都让人觉得下一刻他就会拔刀。  他的眼睛越发深邃,脸颊也瘦了,面部线条比以前还要硬朗。  林渊的手指划过陈柏松的眼睛,他的眼下已经有了纹路,法令纹也在加深。  可他依旧很英俊,不是少年的青涩,不是青年的俊美。  他有了如山岳般的气势,稳重又杀气腾腾。  林渊轻声问他:“什么时候?”  陈柏松挑了挑眉,目光锐利。  林渊笑着说:“什么时候变得心思?”  林渊早就发现了陈柏松的心思,陈柏松不擅于掩饰,他的目光总是炙热如火,大约宋石昭也看出来了,只是没人点明而已。  可让林渊回忆陈柏松的目光是什么时候变得,他也记不起来了。  时间如水,记忆也总会慢慢模糊。  陈柏松冷着脸,拳头却在微微颤抖:“打下高邮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和朱元璋都是主将,他看着朱元璋站在林渊身边,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怒火。  那是他的位子。  当怒火平息下来,他才发现那不是他的位子。  少爷的身边,总会有跟他并驾齐驱的人,不是朱元璋,也不是他。  会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知道少爷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爱玩什么吗?  知道少爷身上有几颗痣,知道少爷小时候受过哪些伤吗?  他为一个不存在的女人嫉妒的发狂。  也被自己的心思吓得肝胆俱裂。  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尤其不能被少爷发现。  陈柏松一忍就忍了十多年。  结果功亏一篑,最后还是被少爷发现了。  陈柏松闭着眼睛,额头青筋毕现,他咬着牙说:“少爷,您随意处置吧。”  林渊轻声说:“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陈柏松心想,是啊,自己是功臣,天下刚刚大定,少爷是不会杀了自己寒一众功臣的心的。  陈柏松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林渊又说:“你娘我会替你照顾。”  “一定让她安享晚年,若她想要再嫁,我也会替她准备嫁妆。”  陈柏松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语气却很平稳:“就全拜托少爷了。”  “来,喝了这杯酒。”林渊端过酒杯,凑到陈柏松唇边。  少爷这是要毒杀他吗?  陈柏松睁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约是把一切都放下了,陈柏松目光阴鸷又贪婪地看着林渊。  他说:“少爷,我做过许多次梦。”  林渊抬眉:“是吗?梦见了什么?”  陈柏松嘴唇干燥,他舔了舔唇角。  “梦见我把你压在床上,你一会让我重些,一会让我轻些。”  陈柏松笑起来,笑得眼角有泪:“梦里头,我想着若此时死了最好,死在人生最快活的时候,何其有幸?”第156章 156  林渊终于知道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什么滋味了。  陈柏松就像一只雄狮, 他的脸上身上都是汗水,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绝望感, 他的手臂像钢铁一样有力, 身体火热, 目光却充满了得偿夙愿的满足和有今天没明日的绝望。  他以为自己会死, 这是他临死前得到的奖赏。  林渊抬头看陈柏松的脸, 明明异常狰狞, 却让他觉得性感。  林渊的手指陷进陈柏松的肌肉里,他能感受到陈柏松皮肤上的伤疤, 每一道, 每一寸, 就算伤好了,痕迹却还在, 一生都无法消除。  陈柏松身体是热的, 心却是凉的。  他无法揣摩林渊的想法,也不明白林渊为什么此时回躺在他身下。  但他知道这是他一生最快活, 也最绝望的时刻。  他虔诚地低下头, 俘获林渊的嘴唇。  就是这张嘴,说着让人恐惧的话。  他总是担心自己完不成林渊交托的任务,承担不了林渊的期望, 他逼着自己前进,不留退路,永不回头。  林渊感觉有水滴在自己的脸上,他以为是陈柏松的汗。  可当他抬头看去, 却发现那是陈柏松的眼泪。  林渊伸手想为陈柏松拭泪,却被陈柏松凶猛的动作重新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林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但他睡得很沉,难得能睡的这么好,他近来失眠,常无法入睡,上朝前若能睡两个时辰就已算难得,他的头枕在陈柏松的肩膀处,鼻尖是陈柏松身上的汗味,但他不觉得难闻。  二两守在门外,他早在陈柏松进去时就把伺候的人全打发走了。  他是仆从,不觉得男人和男人有什么关系,他以主人的意志为意志。  哪怕少爷睡得是个怪物,他也得把门守好。  当下人的,有时候得知道装聋作哑,当聪明人总没什么好下场。  天快破晓的时候,二两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轻声说:“陛下,今日……”  林渊有些迷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就说朕这些时日过于劳累,身体不适,不上朝了。”  二两低头:“是。”  他真想掀开床帐看看,陈柏松那个一点也不女相的男人是怎么把少爷迷住的。  若是换成楚麟他倒想的明白,可陈柏松……  二两打了个寒颤。  可别是他想的那样,少爷不在上头,那可太亏了。  林渊跟二两说完,又把头搁在陈柏松的肩膀,陈柏松昨夜累得久了,现在还没起,但睡梦中也眉头紧皱,一双大手还放在林渊的腰上,他手上的茧厚,粗糙,林渊却觉得很舒服。  他其实也分辨不清自己对陈柏松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说是爱情?好像不太对。  友情?也没见谁把友人往床上领的。  或是有一点爱情,但其它的感情掺杂在其中,并不纯粹。  但他确定自己对陈柏松是有占有欲的,这么多年他清楚的知道陈柏松没有女人。  男人女人都没有,陈柏松活得像是个苦行僧。  他也知道陈柏松对自己的感情。  当他听见有人劝陈柏松成亲时,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愤怒。 第177章 “修路苦是苦了些, 但有钱拿,比种地得的多, 又不是农忙, 家里的活婆娘就能照顾好。”  “就是,要我我就不去挣五十个大钱的,我至少得挣一百个大钱往上的, 说不定干完活回来,能把屋子给重修咯。”  一堆人脑袋凑在一起商量。  村正又说了:“也不是人人都能去,要四肢健全,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 谁先报名我先把谁报上去,你们回去跟自家人商量商量。”  “都散了吧,要去的天黑前来找我,报名时间就三天,三天过了就没戏了。”  下头有人喊:“村正,你家去不去?”  村正灌完一碗水:“去,我三个儿子,三个都去!挣了钱把屋子修修,再娶儿媳妇回来!”  “村正家的都去,那我也去!”  “我也去!”  “村正!女娃要不要?”  问话的是个孤女,也没田地,在村里靠编些藤筐挣钱,有时候还去镇上的洗衣房做工,要是村里哪家农忙的时候要人帮忙她也去,只要给些粟米或是豆子之类的就行,生活得很是窘迫。  她住着一个茅草屋,前些日子还收养了个孤儿,孤儿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爹娘在逃难的时候死了,靠东一家西一家的救济活到了现在。  孤女看他可怜,就让他在家里住下了。  虽然村里人都笑她是给自己找了个童养夫,可也都清楚她不容易。  旁边有人说她:“你个小娘,还跟男人抢饭吃?”  孤女看着他:“男人要吃饭,女人也要吃饭,大伙儿都在天老爷手底下抢饭吃呢。”  有人笑:“二柱子,你说不过她。”  村正咳嗽了一声:“女娃也行,但女娃工钱没男的多,除非上工以后工头裁定干得多才能提月钱。”  孤女:“那我去,村正,你把我名字记上。”  村正叹气:“你家的娃娃你不看着?”  孤女摇头:“饿不死,以前没我他也过来了,我多挣些钱,送他去镇上念书。”  周围的人说:“对亲弟弟也没这样的,你就不怕他长大了不管你?”  孤女坚定地说:“我爹娘没了,他爹娘也没了,都是独个儿囫囵活着,我把他当亲人,不图他以后咋回报我。”  “那我也去!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没小姑娘的胆子大?说出去让人笑话!”  “去,我也去!”  村正挨个记着名字,却也还是说:“回去再跟自家人商量商量,免得婆娘不同意。”  “我婆娘就听我的,我说一她不敢说二!”  “赵三,你可真能说,上个月是谁半夜被婆娘赶出屋子,自个儿去田坎上坐了一晚?”  赵三脸都红了:“别胡说!我那时嫌屋里热!”  众人哄笑起来。  赵三挨个瞪过去,瞪不过来。  他好不容易娶个媳妇,脸圆圆的,脸蛋红红的,声音又甜又软,也不娇气,干活也是老把式。  他哪里舍得跟她说一句重话?  就想天天抱在怀里。  以前他根本不敢想自己能娶上媳妇。  那时候村里多穷啊,每家每户生了女孩要么扔了,要么溺死。  十里八乡全是男丁,谁家要是有个女儿,还在吃奶呢,就有人想定下了。  就是村正家的儿子,三个,最大的三十多,最小的二十,那也是三条光棍。  还是他赵三运气好,去镇上赶集碰到了摆摊的媳妇,两人虽没有说明,几次交道打下来都有了点意思,赵三怕自己穷,女方不答应,便拼死拼活的做工,挣了点钱,买了几亩地,备了礼,才叫媒人去提亲。  他是村里这个年纪第一个成亲的。  那孤女刚来村里的时候,媒人把她那茅草屋的门都快踏破了,要不是她自己没那个心,整个村的男人都随她选。  还有一对兄弟愿意共妻,反正是兄弟,生的还是也是他们家的骨血。  就这,孤女也没干。  幸好现在村里管得严,否则谁知道那群老光棍能干出什么事来。  赵三想起这个,又开始担心了,他要是走了,留下他媳妇和老父老母在家,要是有人心存恶念,家里每个壮劳力,出了事怎么办?  他回家把这是跟媳妇一说。  媳妇就问:“村正说没说要干多久?”  赵三想了想:“说了,要是在家附近干,钱就少,但每隔七天有一天假,能回家看看。”  “要是去远点的地方,那就得干满半年,但钱多。”  媳妇说:“咱家有地,花销不大,你就在家附近干,稳当。”  赵三咧嘴笑:“成,我听你的。”  媳妇也朝他笑:“我也学着变了藤筐,赶集的时候拿到镇上去卖,咱们劲往一处使,家里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赵三一直点头,头就没停下来:“那你赶集的时候可得跟着村里的人一起走。”  媳妇笑他:“我又不是几岁的娃娃,现在镇上开集市的时候都有当兵的看着呢,还带刀,没人敢作乱。”  赵三把头埋在媳妇怀里:“不行,我担心。”  媳妇踹了他一脚:“快去收拾收拾吃饭了,今天吃你最喜欢的红薯饭。”  有红薯有白米,又饱肚子又不像单纯的白米饭那么贵。  赵三一听口水就下来了:“有啥菜?”  “蕨菜,煮好了凉拌。”媳妇说,“还有鱼,好大一尾,正好煮鱼汤给爹娘补补,前些年亏了身子,爹娘这些日子腿总疼。”  赵三眼睛红了,抱住媳妇狠狠亲了一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为着爹娘和这么好的媳妇,他也要拼命挣钱。  过了半个月,就有人来领人走了,村正家的三个儿子果然在其中,不过他们不去村子附近,而是去远处,说是去修桥,修桥得钱更多,但也危险。  大儿子说:“听说修桥的,一个月能有五百文。”  “还包两套衣裳。”  “去半年就能盖个屋子,买两亩地了。”  “是危险,但我们哥三一起去,相互间也有个照应,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出不了事。”  孤女则是就在附近修路。  每隔七天还能回村里看看弟弟,她就想盖个砖瓦房,小点没事,隔出两间屋子就成。  茅草房住人总不舒服。  一行人跟家里人告过别,就提着包袱走了。  走在路上还唱起了歌谣。  林渊看着奏本,他治下的各地都已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基础建设。  他划分的重中之重就是修路,想要富先修路,现代人都知道的道理。  桥和水利也在其中,桥也算路,水利是农业之本。  至于钱,都是各地的府库出,都要统一报上来。  各地府库有多少钱林渊心里也有数,穷的地方他会补贴,富的地上则是当地官员把钱送过来。  比如泰州,就是姜桂在管,姜桂年初就把贡银送过来了。  汝宁也是。  富裕的地方,官员心里也有数,瞒不住的,账本在那,市场还有商人规定,商人那边还有一套账本,对一对就知道有没有猫腻。  更何况现在户籍也重加了,一城有多少人,每个人收入如何都有个大致的方向。  官员也有能贪的地方,上头也没管得太紧。  但大家都知道上头的意思。  没人想用脖子上的脑袋去试试是不是还能贪更多。  宋石昭就跟林渊说:“倒没有胆子特别大,您前些年砍得脑袋多了,他们胆子也变小了。”  林渊把奏本放到一边:“上回砍的那批脑袋能管十年就是天幸了。”  现代网络那么发达,那么多贪官落马最后靠的竟然是情妇翻脸后的举证。  可想而知在信息交通不发达的古代,贪官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林渊笑道:“先生也别苦着一张脸,朕心里清楚,水清则无鱼,朕给了他们空间,他们再不知好歹,那也怪不得朕。”  宋石昭:“陛下一片苦心,就看他们是个什么章程了。”  林渊喝了口茶。  宋石昭又说:“您上回说开科举,正好秋天开,天气不冷不热,最是合适。”  林渊点头:“那这事就先交给你去办。”  宋石昭松了口气,第一次开科举,要是不给他办,他才要哭。  林渊:“就怕累着你。”  宋石昭瞪大眼睛:“不累不累!臣还硬朗着呢!”  谁要是想抢这个活,他能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第158章 158  攻打安丰是首件要事, 安丰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不管是百姓还是朝廷都没了主心骨, 百姓出逃, 官员还在大肆捞钱, 虽然韩林儿砍了一批脑袋, 但他积威不够, 哪怕如今刘福通也站在了他身边, 官员们消停了一段时间,很快旧态复发。 第179章 周容还在看字,他近来看字看得眼睛疼, 每一个字都要细细思索怎么改, 怎么简化,能让不识字的人都觉得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不去。”  赵霖:“真不去啊?多好的机会?新朝头一回科举, 考上了多露脸?”  “状元探花我是不想了,有个榜眼或者进士也好啊。”  “听说陛下还新添了一个,从进士里选庶吉士, 庶吉士能如翰林。”赵霖早打听地一清二楚了。  周容挥手:“我忙着呢,我已经是官了,还怎么去科举?你是白身,你自己去, 非拉着人,又不是小姑娘拉手上茅房。”  赵霖噎住了:“说什么呢?有你这么比的。”  “算了,我不跟你说。”赵霖翻了个白眼,把整理好的书册搬到另一边去,“到时候我考上了,官比你大,你可别眼气。”  周容看也不看他:“那下官就提前恭喜赵大人了。”  赵霖说不过他,只能回书案前继续对字。  外头因为科举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林渊都不在意,他正在看工匠们做出来的铅笔。  钢笔工匠们还在研究,但铅笔已经做得不错了,不要小看这个时代工匠们的智慧,他们有时候也有进取精神和开拓心,只要上面的政策鼓励他们进取开拓,他们就能卯足了劲钻研。  还有纸张的改良,现在的纸百姓买不起。  尤其是宣纸。  林渊也着急了一批技术人员改进。  主要是没有机器,全靠人工,人工也算在本钱里,价格当然就下不去。  林渊看着铅笔。  比现代的粗壮,有成年男子一根手指头那么粗。  林渊问:“还能更细吗?”  匠人很惶恐,头也不敢抬:“只、只要多花点时间……必然能做得更细。”  林渊笑了:“做得很好。”  匠人松了口气。  赏人是不会当面赏的,都是下去之后再赏。  把铅笔弄出来的是一对父子,都是心细如尘的人,试验过无数次后才弄出了铅笔。  等他们回了匠坊,皇上的赏赐就下来了。  四匹布,十两金子,还有两个玉环和一匹丝绸,别的还有给女眷的金银首饰。  这些赏赐是公公领着小太监送来的,匠人们的眼睛都瞪大了。  虽然陛下说做得好有重赏,但谁也没想到是这么重的赏。  十两金子啊……只要不乱花,都够用一辈子的了。  更别说别的东西。  其他人看的眼红,更用心去干自己的活,只要他们做得好,说不定能得到更厚的赏。  不就做一根小小的笔吗?他们还能做出更多了不得的东西!  一时之间匠人之间竞争之心大起。  但这种竞争是良性的,林渊也就没有专门去管。  除了铅笔以外和纸张以外,珍妮机和也被林渊苏出来了,他记得大概图纸和粗略的操作,剩下的只能靠工匠去完善。  珍妮机只能算是一个开端,毕竟珍妮机靠的还是人力。  林渊记得珍妮机之后就有了水力纺纱机,虽然是水力,但需要依水建厂,还需要数百名工人一起行动,直到蒸汽机的出现提供了新的动力,才摆脱了依水建厂的局限。  蒸汽的原理现代人都很清楚,无非是蒸汽能量转换为机械性的往复式动力。  林渊是个急性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苏出蒸汽机,但有这个念头去就要尝试,没成,也就损失一些钱,还不会很多,成了,那对于整个社会工业的发展影响是巨大的。  并且他最大的优势是,他知道这些原理,也知道蒸汽机的大概构造。  只要做出一个基本版的出来,就能不停的去修正和改良。  而最初的蒸汽机制造并不困难。  几乎整个北京城里的工匠都被林渊集合在了一起。  这些基础工业设备林渊倒是不担心。  担心的是电力。  没有基础的工业是不可能发展电力的。  电的来源有火力发电、水利发电、风力发电、核电站、太阳能发电、氢能发电。  这些都需要工业基础支撑。  林渊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缓一缓。  至少要有基础的工业设备才能来考虑这些。  而且他有生之年能给工业设备打下基础就已经很不错了。  珍妮机面世的很快,工匠们原先都是做纺车的,都是纺布,有了图纸之后触类旁通,一通十,十通百,除了珍妮机以外,还有配套的飞梭。  飞梭能加快纺线,珍妮机能加快纺布,效率对比传统纺织业来说提高了不止三倍。  但飞梭还是叫飞梭,珍妮机却要换个名字,林渊取的简单易懂的,就叫纺布机。  这些还不能算是完全的工业,只能算是手工业。  动力还是来源于人力。  东西做好了,但怎么让老百姓用就成了一个问题。  林渊最后还是叫来了杨少伟,让他把图纸宣发下去,各地都要有,也都要做,还要推广下去。  杨少伟闲了这些时日,早闲得全身不自在了,有了活干,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虽没有娶妻,但红颜知己还是有的。  他不懂纺线织布,拿了图纸去请教知己。  知己得知这纺布机和飞梭能让织布的效率提高三倍不止,整个人都傻了。  织布是个辛苦活,纺线也一样,多少人把眼睛用坏了,到了中年天一黑就看不清东西。  但小户人家的女眷们大多都靠纺布贴补家用。  能有这样的东西,她们也不必受以前那样的苦了。  知己落下泪来:“早先知道陛下怜爱子民,如今奴家才算明白了。”  杨少伟派人奔赴各地,马不停蹄的派发下去,各地的木匠就有活干了,朝廷包吃包住,还给月钱。  打出来的机器纺布机每个村都能分到一台,飞梭也一样。  图纸也挂在了公告栏上,人们可以随意去拓。  高邮的李子村就是十里八乡里最先分到的村子。  李子村里的村民不姓李,他们村的李子年年长得都好,所以才叫这个名字。  织布机送到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都出动了,男女老少聚在一起,看怪物一样看着这台织布机。  “好大啊……”  “就是不晓得咋使。”  “跟咱家的一样使吧?”  好在朝廷还派了人下来,教她们怎么用。  村里会织布的女人不算少,高邮毕竟比其它地方富裕,女眷们早早就在家买好了纺车,多织点布,虽然不知道现在的税能不能用布抵,但只要织的出来,不管多少肯定有得挣。  “嘿呀!这么多!这么快!”  “那纺线的也厉害呢!咋那么多!”  李子村的村民看了一天热闹,女人们个个都上手试一试,手一开始动就完全不想停下来。  但村里就这一台,想要就自己去城里拓了图纸找木匠定做。  可木匠现在都在府衙里呢。  这时候就显出商人的本事了。  他们发现有利可图,就连忙拓了图纸去做,连夜赶工,朝廷的织布机刚发下去,商人就开始叫卖了,他们也问了商会,现在商会跟朝廷是连在一起的,朝廷的意思商会也清楚,便没有禁止他们去卖。  一台织布机就要二两银子。  对普通百姓来说根本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但架不住高邮百姓有钱。  高邮产盐,不仅产盐,商业也很发达,泰州富裕,高邮就是泰州所有地区里头最富裕的地方。  商人们的第一批货很快就销售一空。  商人们自家找来的木匠不够用了,就开始打外地木匠的主意,但外地木匠也被当地的官府征召了,于是商人们就去找木匠的徒弟和儿子。  木匠忽然成了一个被追捧的职业。  不少家庭都准备着以后送儿子去学木匠的手艺,说不定能带着全家发财。  现在一个能做织布机的木匠,一个月能拿两钱银子,这还不是最高的。  要是能当大师傅,一个月五两都有。  还有商人,自己找人做织布机,然后盖了屋子,再请女工人来做工。  为什么不请男的?因为织布机对男女要求区别不大,女工人还比男的便宜,那当然是选女的。  当还在卖织布机的商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单姓商人已经占得先机,他自家就有卖布的铺子,自己又织布,中间少了许多需要打通的环节,自然挣得盆满钵满。  百姓们的适应能力非常强,天下虽然才稳定了没几年,但他们已经充满了勃勃生机。  穷的还是穷,但饿死的情况已经非常少了,开荒种地,土豆和红薯填饱了穷苦人的肚皮。  人们的目标从不被饿死变成了能过更好的日子。  织布厂一个个的建起来,林渊也没有去管。 第181章 他想了这么久,想的越多,心里就跟开了一个洞似的没有着落。  经过那夜之后,他都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林渊为什么会这么对自己?  他对林渊的忠心是不会变少的,所以林渊应该不会是察觉到他的心思来拉拢他,况且林渊现在也不缺能用的人,陈柏松甚至笃定,自己如果出了意外,自己手底下能拉起来的人就不少。  可除此以外,陈柏松找不到任何自己能让林渊另眼相待的原因,从小的情谊大概也能算一个,但不足够。  陈柏松想了许久,喝光了那壶米酒,才朝着一个最不可思议的方向想。  他有哪里值得呢?论外貌,楚麟才是众人眼中的美男子。  论带兵打仗的能力,他和朱元璋也就是在伯仲之间。  他除了一颗忠心真心外,并没有比别人更强的地方,甚至忠心真心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如今跟着林渊的人哪个没有?  难道林渊是真的喜爱他吗?  陈柏松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如果有人此时看见,大约会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一向杀伐果断的大将军,此时一个人呆坐着,脸上还带着笑。  不是平日所能见的礼节性的笑容,或是爽快的大笑。  而是极温柔缠绵的,冒着粉红泡泡的傻笑。  安老四他们还在皇城外面配合士兵抄家,在安丰经营了这么久,安老四总算派上了大用场,有他这种对安丰了如指掌的人在,查封抄家就变得简单了许多,以前三四个月才能干完的事,现在都要不一个月。  大约是实在少人,安老四还把自己的妻子也推了出去。  虽说一直以来安妻都只是跟女眷打交道,但女眷管着内宅,有时候女人知道的事未必男人也知道,哪家有哪些庄子铺子,她们比谁都门清。  安妻很快就被拉了壮丁,跟丈夫一起忙碌起来,两人都变得脚不沾地,睁眼就要干活,饿了就随便塞两口,夜里睡觉,两人累得连说话的功夫也没有。  但安老四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有劲过!  他这也算是立了功吧?回了北京城,一个五品官跑不了。  但北京城的五品官不值钱,可让他去外地做个五品他是绝不愿意的。  安老四觉得回京城前,自己还是去求求神拜拜佛吧。  翌日清晨,红袖就被领到了陈柏松面前。  红袖换了身粗衣,宫女的衣裳,这时候女子的衣裳不多,她不愿意再穿韩林儿后妃的服饰,宁愿穿宫女的,宫女的衣服颜色素一些,靛蓝色的更多,她也没有挽发髻,就编了个麻花辫,脸上不曾上妆,看上去竟比以往小了几岁。  “拜见将军。”红袖给陈柏松行礼。  陈柏松点头:“起来吧。”  “宫里的东西要点抄,得让你去看着。”陈柏松没有绕弯子,说的直接,“还有韩林儿,你有空也去看看他,看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比如皇帝的私库,跟国库不同。  若是能直接问出来,也省了找来找去的麻烦。  红袖点头道:“这是自然。”  她还记得自己来到安丰之前林渊给她的承诺。  若她能活着回去,她就能被封官,当新朝第一个品级高到能进宫面圣的女官。  当年红袖走的时候,林渊治下的女官地位高的只有一个周秋娘。  这么多年过去了,周秋娘应当也升了吧?  红袖可不想被周秋娘压下去,她一直自己默默地较着劲呢。  红袖在侍卫的带领下去了关押韩林儿的宫室,这座宫室原本是给操贱役的内侍们住的,干得也是运夜香刷马桶的活,屋里总有股味,韩林儿才被关了一夜就受不了了。  小时候他爹是白莲教教主,虽然不能过于享乐,但教徒的供奉是从不会少的。  等大了些,爹又造了反,虽说爹刚死的那几年受了些磨难,但却绝不会有这样的经历。  他不愿意脱掉外衣,依旧穿着三层衣裳,头冠也歪了,脸上没有一丝神采。  只有在看见红袖走进来的时候才一脸激动地朝前走了几步。  “秀儿……”韩林儿一时激动,什么都没多想,一脸欣慰地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朕……”  他话没有说完就停住了。  此时他才回过神来。  安秀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她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  韩林儿目眦欲裂:“你是南王的人!”  红袖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和韩林儿泾渭分明:“如今该改称陛下了。”  韩林儿脸色涨红,愤怒的指着红袖:“你、你是处心积虑接近朕!”  红袖点头:“正是。”  韩林儿气得发抖:“朕对你不好吗?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了,后宫那么多人,朕只宠你一个,你为何!为何!为何这样对朕!”  红袖奇怪地看着他:“你以为自己是良人?”  韩林儿不再说话,甚至偏过头不愿意看红袖。  红袖捂嘴笑道:“如今你不是皇帝了,我便叫你韩公子吧,韩公子,人贵自知,脱了你的那层壳子,你连我们陛下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韩林儿听着红袖的话,越听越气,他不明白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保护他的刘福通如今不知道在哪儿。  以前凑在他身边发誓忠心耿耿的官员也在安丰告破的时候逃了。  甚至于他最宠爱的女人,原来也只是一条暗藏毒液的美女蛇。  韩林儿捂住脸,他深吸一口气,疯了一般地把桌上的烛台扫到地上,他只能这样发泄。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韩林儿发泄之后捂着脸,不愿让人看到他脸上的泪痕,“为什么?”  红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怜悯地看着他。  “韩公子,你若只是个富家公子或普通士子,就不会有今天。”  红袖蹲下去,递出一张手绢给韩林儿:“天下有多少人?有几个人当过皇帝?你这样想一想,你这辈子过得也算轰烈了。”  韩林儿没去接手绢,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不想叫红袖看到自己的泪痕,可他双眼通红,只是掩饰不住的。  红袖叹气道:“韩公子,咱俩有旧,只要你说出私库所在,我能保你一命,日后去了北京城,虽说可能出不了府邸,但能活着,日子也不会太差。”  “你若不说,也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而外面却没有能救你的人。”  韩林儿抬头:“我太保呢?”  红袖笑道:“刘福通如今也被关押着,韩公子好生思量吧。”第162章 162  安丰城没怎么乱, 主要还是靠的重兵驻守,百姓不敢出门, 官员们逃不出去, 从某种方面来说, 安丰倒是比别的大城要更容易平定秩序, 原因很简单, 别的大城有土著著姓, 没有他们的配合,连城内到底有多少人丁都不一定知道, 因为许多奴仆杂役是没有户籍的, 只要主家往上报的时候不报他们, 这些人就是存在的“隐形人”。  也叫隐户,死了也没人知道。  但安丰是皇城, 有刘福通在自然不会让所谓的著姓掌握什么权力。  所以一旦把官员们拿下了, 安丰城内就再也找不到可以跟强龙对抗的地头蛇。  没有领头羊,安丰就这么顺顺当当地拿了下来。  陈柏松早有了经验, 他先让人清点库府, 兵器库和粮库这两个是人手派去最多的地方。  除此以外就是皇宫里的东西清点入库,官员的家抄了以后也得入库。  对待百姓就简单了,先让他们在家待着, 然后划分一个区域重新开市,免得百姓在家饿死。  至于他们敢不敢出来倒不用在意,肚子饿了自然就出来了。  韩林儿把皇帝私库也给吐出来了,红袖这几日都在他身上下功夫, 韩林儿最初还嘴硬,饿上几顿只给水喝,又不放他出去撒尿,只能在屋子里解决之后他就受不了了。  红袖这就算是功成身退了。  倒是安老四,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却总是精神奕奕,按他的话来说,就是自己这时候才觉得活过来了,以前的日子简直就是行尸走肉。  忙碌了三个月,陈柏松就带着大部分人马和红袖回朝。  留安老四和自己的几个心腹在安丰,等着朝廷下派官员。  安老四在他走的前一夜专门去见他,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哭。  大意是:“您可千万要在皇上面前提起我啊,不然我活着要有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死在这儿。”  陈柏松以前不懂这些文臣的心思,现在却明白了。  武官想往上爬靠的是军功,文臣靠的圣心,只有皇上记得他,他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不然他做的太多,皇帝不记得,或者根本不知道,那就是无用功。  尤其是现在朝中没有权臣,就是去纳拜山头也不行。  唯一称的上是权臣的只有宋石昭,但宋石昭是个人精,他连自己的弟子都打压,现在他首徒杨少伟都还干这传信的活,别人想踩他上去,把他当做登天梯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宋濂又是个不管杂事的,虽然经手的都是大事,但人家不管朝堂上的事。  至于郑清风——这是个纯臣,至少现在是这么表现的,除了皇帝的话谁的话也不停,像是一根筋。  他们在朝堂上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绝不会被别人利用。  并且历任皇帝,就没有喜欢臣子们结党营私的。  文臣和武官关系不好也未必没有皇帝的手笔。  一边管着民生,一边有着军权,这两者结合起来,皇帝轻而易举就能被架空。  没有皇帝那么蠢。 第183章 如今报应来了。  光棍一天比一天多,女人一天比一天少。  更何况自从有了制衣厂以后,女人宁愿去上工也不愿嫁人了。  女人不愁嫁,就是年过四十的寡妇都有人求娶。  她们宁愿趁自己年轻力壮时多挣些钱。  老张头锤了锤自己的腿:“路也要通了,等通了路,就能赶车去镇上了,十里八乡连在一起,走亲戚也方便。”  “那路又宽又平,好着呢!”  郑六笑道:“到时候到了赶集的日子,我就去镇上卖些小玩意,也补贴补贴家用。”  老张头笑他:“你家还缺钱?”  郑六正色道:“我有三个小子呢,以后成家总不能还挤在如今的屋子里,我那闺女出嫁,我也得给她置办嫁妆,这笔开销省不了,总要省点过日子。”  老张头:“这倒是,你运气好,养活了四个孩子。”  老张头只有一个独子。  前头的两个丫头扔在了城墙根下头,后头的四个小子,一个夭折了,两个被卖去有钱人家当奴才,兜兜转转的只剩下一个了。  世道乱的时候,人命也不值钱。  卖了两个小子,得到的粮食就是再省也没吃到半个月。  “你多存点钱,给你家小子娶个媳妇,只要能生,生得越多越好。”郑六对他说。  老张头也笑:“正是呢,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我得看我孙子孙女生出来了,我才能闭眼。”  世道好了,这几年各村生的姑娘都活了下来。  现在有的小子挣得还没有姑娘多。  姑娘哪怕不招赘嫁出去了,心里都还念着娘家。  现在村里不少人都靠自家姑娘去制衣厂上工活命呢,他们也从不催姑娘嫁人。  反正是不愁嫁的,不如多挣几年钱。  女孩们也翘了起来,非要嫁自己喜欢的。  “就说小河村赵三婶家的闺女,就偷偷跟她男人去官府登记了。”老张头说起这事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她爹娘嫌男人家里穷,想让她嫁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去当继室,她是个有主意的,自个儿拿了牌子去跟男人登了记,她爹娘也没了法子。”  “前些日子才办了婚事。”  郑六:“她爹娘也是拎不清的,就是不想女儿嫁穷汉子,也好生劝嘛,非要女儿嫁五十多的老头,这不是要把女儿毁了吗?如今只要愿意下力气就能挣钱,这样好的日子,还指着卖女求荣,他家闺女干得好。”  “再说了,以后送闺女去进学,说不定也能当官呢!”  说起这个,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陛下封了个女官,还是都察院院使,具体是干什么的老百姓不知道,但都知道肯定不是小官,朝议的时候是能上朝面圣的!  虽说就这独一个,但百姓也不免想着,要是把儿子女儿都送去读书,家里出个当官的概率更大。  毕竟就算如今有了免费的府学,百姓还是更愿意让儿子去读书,女儿在家里干活。  听说有了女官以后,百姓一边觉得这事荒唐,一边忙不迭送地把女儿也送去了学堂。  说不定自己闺女日后也能光宗耀祖呢?  女官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林渊的案几上也摆着不少“忠言直谏”的奏折,各个都在劝诫他,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听说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出了宫门就哭晕在宫门口了。  还有要撞墙自杀的——被守宫门的侍卫给拦下了。  侍卫是这么说的:“您死了容易,您那一家子人还在呢。”  那人就哭哭啼啼的走了。  但林渊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  第一是他确实也准备提高女性地位,这样才能保证新生女婴的存活率,现在的男女人口比例依旧很不乐观,不少地区还有溺死女婴的习惯,他必须要给百姓们一颗定心丸,就是女婴活下来只有好处,没有坏事。  第二就是他是皇帝,如果他因为臣子的施压就收回成命,那他的话就会逐渐失去威信,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个皇帝软弱可欺,随时准备着蹬鼻子上脸。  有多少臣子是真的觉得他任命一个女人当官是错的呢?  他们甚至还不清楚都察院是干嘛的,拥有什么样的职权。  但是他们会因为这件事不符合传统观念而对他施压。  因为他们能站住道理。  劝诫就显得名正言顺,他们的名声无碍,错的是皇帝。  如果皇帝不听,他们也能落得个忠义良臣的名声。  皇帝听了,那他们能获得的好处更多。  皇帝落败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林渊对陈柏松说:“正好你回来了,替我去送几道圣旨。”  陈柏松正大快朵颐,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放下筷子:“我去?”  林渊笑着说:“你如今手握三十万大军的军权,站出去谁都要抖一抖,我给你一块畅行无阻的令牌,准你先斩后奏,哪个不肯接旨,你就砍哪个的头。”  陈柏松没有拒绝,擦了嘴就要走。  还是林渊叹气道:“你别这么急,休息一夜明早再去,人又跑不了。”  陈柏松这才重新坐回去,把饭菜吃完,他胃口比林渊好,吃得也比林渊多。  林渊如今吃饭跟吃药差不多,龙肝凤胆也吃不出滋味,每天都是草草几口打发肚子,倒是饿出了好身材,每天早上打打拳当养生,竟然也有了肌肉。  陈柏松其实也不太理解林渊为什么会封一个女人当官,这时就问了出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外面都这么说。  林渊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把原因解释给他听。  “我是怕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础就这么浪费了。”林渊叹气道,“我不奢望处处都是高邮,只想给女子们创造更多的生机,北京城不缺女人,别的地方呢?”  陈柏松明白了:“我帐下的就没几个娶妻的。”  他说的不是亲兵和副手,都是普通士兵。  林渊拍了拍他的手背:“慢慢学吧。”  陈柏松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蠢了?”  他只会打仗,看不出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  “你是皇帝,他们都要听你的。”  林渊摇头:“你不蠢,你只是心思没用到这些地方,你也不必懂这些,我就想你去干自己想干的事。”  “至于他们……”林渊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臣子也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就想争取更大的利益,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但这些人不是无用的,有些在自己的职位上也尽忠职守,我就是能把他们都杀了,提拔的新人能独当一面吗?”  陈柏松忽然愤怒起来:“他们的权力都是你给的,他们还敢不听你的?我明日就去,把不听话的都杀了。”  林渊被他逗笑了:“杀人简单,不简单的是治人,这是门学问,你明日去先问他们可还记得自己是谁的臣子,要是这样他们都敢抗旨,你再动刀。”  陈柏松点头,眉头紧皱,一身煞气。  外面的太监问守在门口的二两:“哥哥,这银耳汤还送进去吗?”  二两板着一张脸:“给我吧,你退下。”  太监把银耳汤给二两就退下了,脸上献媚的笑等到走远了才收敛。  他翻了个白眼,心想着:“都是奴才,你得意什么?不过是运气好,跟着陛下的时间久罢了。”  “我就不信,陛下只用你一个奴才,日后还不知道谁叫谁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二两:“老子是人生赢家!你们这些小妖精滚开!(ノ`Д)ノ”第164章 164  林老爷如今不能再叫林老爷了, 成了太上皇,日常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在屋里养肉。  他自己都没回过味来, 似乎一眨眼, 儿子的庄子就变大了, 再一眨眼, 儿子就打仗占了城, 再再一眨眼,儿子就成了皇帝, 他一个土地主也就成了太上皇。  当太上皇多轻省啊, 他没当过太上皇, 祖宗也没人当过,不知道这个位子怎么坐。  但儿子说让他想吃就吃, 想喝就喝, 去哪个园子玩都行。  唯独有两样,不能随意出宫, 要出宫去哪儿也得给儿子打报告。  不能玩女人, 除了以前的几个丫头以外,宫里的宫女一个都不能碰。  林老爷开始还挺不自在的,他觉得自己像儿子, 儿子像老子。  还是杨氏对他说:“别人是儿子仰仗着父亲才有了高位,你是仰仗着儿子,你若分不清主次,我好现在就勒死你, 免得日后让儿子难做。”  杨氏说这话的时候就坐在榻上打络子,清清冷冷的一个人,连一眼余光都没有瞥向他。  林老爷的心却突然凉了。  老妻说的没错,他是穷人乍富,一时忘形。  杨氏又对他说:“管好自己,宫里的宫女都是有名有姓的女儿,你若叫她们生出孩子,那就是皇室血脉。”  林老爷又打了一个冷颤。  他如今连孩子都不能生了……但他这个年纪,说不定也生不出来了。  否则自小女儿之后,为何一直没有孩子。  那些曾经和他同房过的丫头们都是夫人了,但最年轻的也已经是半老,还不是徐娘,没有那等姿色,久而久之,他也更愿意和杨氏待在一起。  好在杨氏也不会赶他走,二人各做各的,到夜里林老爷就回自己的寝宫休息。  “公主!”外面有宫女惊慌的声音。  果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二十出头,正是青春美貌的年纪,虽说女子成婚早,但早年打仗战乱,林渊也不想乱点鸳鸯谱,如今天下大定,果儿反倒不愿意嫁人了。  年幼时果儿胆子小,但大约是大哥当了南王,又当了皇帝,且宠她非常,她的胆子就渐渐大了。  “娘!”果儿一进屋就扑到杨氏的怀里。 第185章 两筐就是一文钱。  这个时候衣裳薄,女子一日至少能洗十框,就是五文。  一个月下来也有一百五十文。  更重要的是洗衣房包吃包住,她们这都是净赚。  多少人都想挤进来。  大娘摘着野菜:“还是你运气好啊,你去的第二天就不招人了。”  女子也觉得自己运气好,但她认真地说:“以后说不定还会招人。”  大娘摇头:“路快修完了,修桥的在对面,用的也是对面的洗衣房。”  女子一愣。  这个挣钱的营生就要消失了。  “到时候……应当还能找到别的活干。”女子艰难地笑了笑。  自从她出去干活以后家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靠着她的工钱,家里一个月也能吃上几顿肉。  虽说不能吃肉吃到饱,但比起以前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大娘说:“那倒是,现在不缺活干,听说有大商人要过来建厂,做针织品呢!”  女子:“针织品是甚?”  大娘想了想:“我也不知。”  针织品是刚出来的玩意,没几个人知道究竟是干嘛的。  林渊也没想到竟然有人纺织毛线,商人们看到了商机,商人们有时候也会养匠人,竟然做出了毛衣等针织品,虽然不是工业化,没办法进行流水线作业,但是聘请工人是绝没有问题的。  而且自从官府这边进行底薪加提成的工作模式以后,商人们也学了过去。  这样可以更大的调动工人的积极性。  当然,他们把基础工资调低了……  但没有低到林渊定下的基础线。  林渊定的基础线是长期做工的工厂员工,不能低于五十文的基础工资。  试用的除外,试用期最长不能超过三个月,三个月后要么转正要么辞退,不用一直以试用期来钻空子不给正常工资。  这当然会让一部分人失去工作机会。  但现在的养殖业已经起来了,养猪养鸡养鹅的都不在少数。  每个地方的官府都要进行五年计划,报到林渊这边来,这五年要怎么发展,专注于哪些方向,当地官府要给他一个明确的方向和大概的行动计划。  但好消息是,养殖业和手工业确实是在一步步的往前走,虽然看起来步子迈的并不算大,但几乎每隔半年都会有更多的厂子冒出来。  除了基础建设以外,这些厂子都提供了不少就业岗位。  乱世结束的头几年,人心惶惶,要给人们找到事情做他们才会安定下来。  否则人在恐惧和绝望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渊现在把目光放到了农业上。  很多老农都有自己的种植经验,各地官府要做的就是把老农们聚集起来,让他们交流,种植实验田,再根据实验田的成果才确认他们的种植手段是否可以推广。  水利系统有脱脱监管,正在进行第一期的推广。  虽说看起来成效不大,但确实是一步一个脚印在往前走。  还有就是对士兵的军功分级和死伤抚恤。  这一部分林渊交由宋石昭他们在做。  每天林渊都会收到无数报告和奏折,官员们似乎都发现林渊更喜欢办实事的人,也更喜欢关注民生。  民法典还在编纂中,宋濂主修,翰林院辅助。  翰林院里的人都是第一批出仕的世家子弟,宋濂比周容更会用人,至少他手里的人就没有反对民法的,或许有人反对,但他都能压下来。  周容还是太年轻了,年轻人更锋芒毕露,更积极进取,但也更容易被辖制。  至于字典——宋濂虽然还是主修,但比起民法典而言,他在字典上花费的心力就少得多,现在基本都扔给弟子干了。  虽说是第一批出仕的世家子弟,但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大多都有了儿子,甚至有几个连孙子都有了,岁月赠与他们宽和,也让他们更加谨慎。  孟禾就是其中一个。  孟家算是世家,但是却是世家里的寒门,他们依靠的是祖地,甚至没有铺子,家里原本就没几个仆人,所以之前雇佣制改革的时候,他家几乎什么都没变。  就连那几个老仆也没走。  毕竟他的姐妹从小也要织布下厨,他自己也曾为了省柴钱上山砍柴。  只是比普通百姓强的一点,就是能够念书。  姐妹们也都识字。  当时能进宫面圣,也是因为他厚着脸皮跟了过来,哪怕许多人嘲笑他,他也没有退缩。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所能遇到的最大的机会。  新皇的第一批选官。  如无意外,前途都会比后面的好。  “孟兄,你看这一条。”同僚指着纸上的一条初稿叫他看,“如何?”  孟禾探头看去,这条写的是商户,但不是商人的商户,而是百姓的。  是百姓以一姓为商买卖物品。  孟禾奇怪道:“一姓为商?”  同僚笑道:“正是,我看许多摊贩都是一家人干活,不曾聘请外人,自然不算商人,但又行商事,不应与商户同等。”  孟禾细细思量:“这倒是。”  同僚又说:“既不与商户等同,税收自然也不应等同。”  商人要纳的税是最高的。  但如果这些小家庭也跟商人缴纳的税一样,那么他们的盈利就会少到无法负担家庭开销。  那么他们的这一条路就断了。  最后还是会导致有家底的大商人才能做生意。  百姓连摆摊开店都支撑不了。  孟禾忽然说:“个人税!”  同僚奇怪的看了眼孟禾:“两者有何关联?”  孟禾双眼放光:“陛下曾修订个税,人若挣十分,税取其一分。”  “商税也可如此!”  同僚低头沉思,骤然抬头:“有道理!”  “待我修订这条,我们一同去找宋大人!”  宋濂忙得焦头烂额,他手里有近百人,这近百人当中也有些酒囊饭袋,他们一生所见不过头顶几寸天空,一生所学也不过是书中道理,不知道百姓如何过日子,也不知道百姓追求什么。  他们夸夸其谈,觉得自己能辅佐天子治国,但他又不能把这些人都打出去。  做事的也多,但做事的要么是真正的高门世家,要么是已经落魄的寒门世族。  这两种出身不会倾力合作。  民法典的编纂进度一直都很缓慢。  若是有人能帮他就好了。  宋濂长叹一口气。  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心力不足,却又后继无人,就是想提携人上来,也找不到能服众的。  罗本如今在刑部,他跟宋濂一样忙得脚不沾地,他要主导编著的是《刑法》。  小偷小摸怎么定法?  侮辱女子怎么定法?  杀人怎么定法?杀人又分几种,故意杀人,过失杀人,防卫过度等等,每个怎么定法?  还有伤人定法,轻伤,中度伤人和重伤。  欺诈和抢夺等等。  罗本每天醒来脑子里就是一片浆糊。  他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内容要修订,就拿杀人来说,以前那都是杀人偿命,有的官员会探查缘由,有的不会,不查缘由的也不会有人说错。  毕竟有人死了,杀人的应当偿命。  每到这个时候,罗本就会想到自己的老师,若是老师在,他就不必这么累了。  但陛下发了十多封召书,老师也没有应召前来。  今年老师……应该有七十了吧?  老师如今在兴化,兴化如今商业发达,百姓富庶,老师在那里应当能安享晚年,又何必叫他千里迢迢来京城呢?  罗本揉揉手腕,自从他们这边用上“铅笔”以后,手腕就不像以前那样容易痛了。  虽然总是会因为用力过大把笔头压断,但只要削过就能继续用。  若是需要改,只用拿软木轻轻擦拭,就能把原先的痕迹擦掉,倒是省了不少纸。  听说现在府学的学生们也是用的“铅笔”。  小孩子臂力小,用毛笔写不出什么正经字。  听说陛下还要造“钢笔”。  罗本呼出一口气。  很多东西都是忽然出现,但人们没有恐慌,反而是迅速接纳了。 第187章 可他们现在却要不停的奉承他。  就连红袖,之前明明送出去了不少请柬也没人到府庆贺,如今请柬没有再送,贺礼倒是源源不断地来了。  仆从都对红袖抱怨:“人手都要不够了。”  红袖笑道:“那就得累你能者多劳了。”  仆从叹了口气:“您就不想再雇些仆从?”  红袖摇头:“先前雇还好,如今再去,就不知道是谁的爪牙了,更何况钱能通神,恐怕这几日就有人在收买我府里的仆从了,还要多累姐姐帮我注意。”  仆从叹气道:“不想今时今日,我还要察言观色。”  红袖笑道:“姐姐不要生气,那些贺礼里头,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仆从瞪了她一眼:“只会用那些东西哄我。”  红袖叹气道:“以前的姐妹……”  仆从:“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唠叨了!”  仆从原本和红袖在一同家青楼,她比红袖大了十岁,红袖被买进青楼的时候,她就是当家台柱子,是无数人一掷千金都竞逐追求的花魁。  然后红袖一年比一年大,她一年比一年来。  红袖十岁那年,仆从被一个富商赎出了青楼。  没到两年,富商死了,她被富商的妻子赶了出来。  那时候的仆从已经被折腾的没了颜色。  她重新回到了青楼,但却不能接客,而是成了里头的一个仆从,她不再有花名,所有人都叫她灰姑,她会擦拭每一层楼梯,会被差使着去倒恭桶。  以前光鲜的日子离她越来越远,可她从未怨天尤人,她和红袖这些被拐来的女孩不同,她是父母亡故,叔母虐待后逃出来的,然后自卖自身进了青楼。  所以她不能后悔。  她若是后悔了,她的一生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到了那时……她就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  但她也练就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她见识过形形色色地人。  也知道怎么看出人们是愧疚,难过,还是愤怒恶心或是心虚。  红袖就把她请了过来,虽说是奴仆,但更像是管家,而且红袖近身也只有她一个人伺候。  灰姑嘲讽道:“如今是大官了,女子当官,真是闻所未闻。”  红袖笑着看她,竟露出几分少女的憨态来:“姐姐嫉妒我?”  灰姑不屑道:“我不像你,不用担心有人收买我身边的人,也不用担心被人暗害。”  红袖收敛了笑容。  灰姑也不再嘲讽,而是郑重地问:“红袖,你可想好了?”  红袖也郑重道:“我自踏入安丰……不,是向陛下表达我的意愿时,就绝不会再后退。”  “姐姐,人生短暂,我只想不留遗憾。”第167章 167  “赵兄!”学子快步走过去, 朝着赵霖作揖,他弱冠之年, 生得唇红齿白, 拿着一把折扇, 效仿魏晋风流, “明日就下场了, 赵兄饱读, 还望赵兄指点一二。”  赵霖苦笑:“指点什么啊……”  他自己近日都没有温书,全在帮着周容造字, 家里不知遣仆人来骂了他多少次, 没见明日就要下场, 他今日连家都不敢回吗?  现在谁还在街头闲逛?  怕是只有这样“风流倜傥”的学子有这么逍遥了。  那学子叹气道:“那咱们找个茶楼坐坐?我可是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出来的,赵兄可怜可怜我吧。”  赵霖也不敢回家, 两人只能找了个茶馆。  茶馆门口还有一面锦旗, 上面写着“诚信商户”。  他们才走到门口,小二就连忙迎他们进去。  小二这个称呼还是元末才有的, 以前都叫茶博士。  小二满脸堆笑:“客官坐哪儿?楼上也有位子。”  赵霖:“就去楼上吧, 你家都有些什么茶?”  “龙井虎丘碧螺春,别的也有。”小二领他们上楼。  赵霖:“碧螺春吧。”  小二:“好勒!二位客官稍等。”  学子叫住他,奇怪地问:“你家门口那面锦旗?”  小二有些骄傲地说:“是朝廷给的, 因我家态度好,又都是好茶,从不用茶沫子充数,客官若将物什落在了我家, 我家还会收起来,客官再来就会奉还。”  “有客官写信去区商管部夸我们,朝廷便赐了这锦旗。”  诚信商户!朝廷认证的!这就是金字招牌,多少商户羡慕不来的。  而且朝廷每个季度还会组织每个区的诚信商户老板开会。  自从有了这个锦旗之后,茶楼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为了这个锦旗不会收走,老板就更是叮嘱他们不能偷斤少两,查出来一个就打走一个。  现如今谁会偷斤少两呢?  每个月茶馆的收入多,他们还有奖金呢!  老板挣得越多,他们的奖金就越多!恨不得把客人们都供起来。  但似乎他们态度更好了以后,以往脾气不好的客人们态度也变好了,不像以前一样跟他们为难。  学子叫小二离开后才摸着下巴说:“陛下太看重商人了。”  士农工商,虽说元朝时期商人的地位就提升了不少,但现在商人的地位就更高了。  赵霖苦笑着说:“陛下眼里,人不分三六九等。”  学子诧异地睁大眼睛:“怎能不分呢?”  赵霖想了想,他帮周容做了这么久的事,自己也有自己的见解,就说:“你家有多少仆从?”  学子不明白赵霖问这个干什么,就说:“没算过,以前的走了一些,又新雇了一些,应当还有一百多个吧?”  赵霖:“你会把仆从分成三六九等吗?或许仆从们自己会分,但你会吗?”  学子大惊失色:“陛下不可能把我们当仆人!”  赵霖笑了笑:“不是仆人,陛下只是把我们当有用的人,百姓也是有用的人,商人也是,士兵也是,每个人都有用。”  学子一时无言,垂头思索良久,忽然站起来又在作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赵霖没想到学子这么快就想通了,他自己想的时候都惊起了一身冷汗,如今才能视作平常:“我还以为你会……”  学子认真道:“不瞒赵兄,弟少时也曾想过,若天下之人各司其职,各领其事,皇上知人善用,不因出身卑微而轻视,不因出身高贵而另眼,人们才能奋发图强,强国壮国。”  “只是所想空泛,如今一想,陛下所为,岂不是与我少时一念相合?”  赵霖更加敬佩了,收起了自己刚才的轻视之心,也作揖道:“是我自大了。”  学子笑道:“可惜啊,世上有几人看得透呢?”  赵霖也说:“我等明白这是富国强国之法,然……”  世家们未必看不透皇上的想法,也未必不知道这是于国于民的好事。  但是这个好事代表着他们的阶级要走下神坛。  怎能不叫他们痛苦呢?  他们看不透的,是他们的未来在何方。  学子又说:“明日下场,我知道我要怎么答了。”  赵霖奇怪的看着他,因为他知道对方以前只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无论是作诗还是文章都不太拿得出手,就连字写得也算不上是优。  两人分别时,那李姓学子还与他说:“待金榜题名,我再与赵兄把手言欢!”  毕竟是第一次科举,各地都有不少学子奔赴京城。  他们都是在当地进行过院试和乡试的,世家子弟不需要经过院试和乡试,不过这样的优待只有这么一次罢了。  所以世家子弟们一边觉得自己本来就不该和庶民学子一样的待遇。  一边又铆足了劲要把庶民学子踩在脚下。  论真才实学,那些庶民难道比得过他们这些从小饱读诗书,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吗?  宋石昭看着题目。  这次科举的题目选了好几次,最终订在了“民生”上。  他和宋濂坐在一起,宋石昭还嘲笑宋濂:“你倒是老了不少。”  宋濂叹气道:“累啊!”  然后又一本正经:“为国尽忠,再累也撑得住!”  宋石昭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倒有个好事要告诉你。”  宋濂看着宋石昭,不信,宋石昭可从来没给过他任何好消息。  宋石昭:“刘伯温应召而来,三日内应当就要到了,我看陛下的意思,估计会把民法典的事交给他。”  宋濂倒是知道刘伯温,刚刚还在喊累,现在又不是滋味了。  就像养育一棵树,眼看着树就要长成,忽然被挪到了别人家的地里。  虽说编纂字典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民法典……  宋石昭看出了宋濂的纠结之意,笑道:“同你玩笑话,陛下看你辛苦,应当会叫刘伯温与你一同编著,大功劳自然还是你的。”  被人看透了心思,宋濂也不恼:“那可好了,我也能轻松许多。” 第189章 他们恐惧这种制度,恐惧这种变化。  而他们又要维护自己的权力。  林渊又抽调了试卷。  这次让他耳目一新的试卷很有意思。  这个考生认为,女户只是户籍的一小部分。  户籍不应该以一家为单位,而是以人为单位,每个人都应该有户籍,这样国家才能更清楚一国有多少人,多少男女,各城大户也无法存有隐户,隐户只给大户奉银,不给国家纳税。  同时也提出人应该有身份证明,只有拥有证明才能迁移买房买地,才能婚嫁工作。  这也是对税收有利的,更能杜绝隐户的存在。  他的条理不太清晰,但林渊还是看明白了。  三天考完之后,宋石昭他们挑选过后呈到林渊面前的试卷里就有这一份。  每一个命题都有不少试卷,林渊要从中挑选百名进殿殿试。  糊名已经被切开了,林渊能看到考生的名字。  因为很多考生同名同姓,所以在名字前还会加上所在地,除了城名以外还有街道名。  还有人害怕街道也撞了,写了自己的在家的排名。  等林渊选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因为每一个都要他自己看,宋石昭他们选出来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人数跟林渊想象的差不多。  韩凌住在客栈里,这客栈里全都是考生,天南地北聚在此处,自从考完之后,客栈就异常热闹,他们每天都在谈论陛下的考题,说自己的心得,还有人为此争论不休大打出手。  也有喝醉了就唱的,客栈老板也不生气,每天都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钱虽然不多,但在京城做生意,缺钱的没几个,挣这个快钱有什么意思?  现在老板只想要名,只要这些考生中间能有一个得中进士,他这客栈以后生意绝不会差。  谁都想沾沾喜气嘛。  如果中得人多,那就更好了!  当侍人来宣人时,所有考生都面带期待地看着侍人,好像侍人不是人,而是一个金馍馍。  侍人唱到:“辽阳大宁路义州学子韩凌,行二,可在?”  韩凌瞪大眼睛。  他身边的同乡都看着他。  韩凌手脚都软了,脸色潮红,他大喊道:“在!学生在!”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内侍面前作揖。  内侍笑道:“陛下宣召,三日后进宫,你可在宫门口等待,自有人领你进去。”  韩凌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口中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侍也不看他,正要带人走,后面就有学子喊道:“大人!是否漏了人?”  内侍含笑摇头:“不曾,这客栈只有韩公子入选,诸位可等放榜。”  只要进了殿试,出来必定是一甲出身。  虽说一甲二甲三甲都是进士,但进士和进士之间的差距可就大了。  尤其是三甲,同进士,那地位就是最低的。  很多人甚至宁愿不中,三年后再战,也不愿意当同进士。  同进士里能位极人臣的实在是少数。  出一个就是运气极好,祖宗保佑了。  韩凌还趴在地上,他的同乡把他扶起来,韩凌双颊绯红,双眼却精光乍现。  同乡们叹道:“日后再见,就要称你为大人了。”  韩凌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忘形,连忙道:“无论日后如何,我们都是兄弟。”  同乡们虽然难过,但也还有精神,毕竟虽然成不了一甲进士,但二甲还是有希望的。  至于三甲……  他们也有些茫然。  能考上就是天幸了,至于是几甲并不重要。  没见现在还有很多头发花白的秀才吗?考了一辈子都没中举人。  能挑剔三甲的,必然都是高门大户的公子。  他们这些人可没得挑剔。  一个客栈就出了一个韩凌,韩凌顿时就成了稀奇人物,还有之前没打过交道的学子来请教他。  问他是如何回答试题的。  韩凌简略地说了说。  那人就开始捶胸顿足:“悔矣!吾悔矣!”  韩凌细问才知道,这人偏题了。  除了这人以外,还有别的学子来请教。  他们要么是一直夸陛下,要么是觉得不该给商人优待。  客栈老板与有荣焉,自掏腰包请学子们在客栈白喝三日酒,韩凌的花销也被老板退了回去。  韩凌再三不肯,老板说:“公子不知,我这店里出了一个你,何愁无钱,必然客似云来!公子不必忧虑,我与公子各得好处,互不亏欠。”  韩凌没办法,只能把钱收回来,打定主意退房的时候再把钱塞给老板。  他不知道自己会得个什么名次,但既然入了殿试,他就得展示自己的全部所学,方不付这些年来的辛苦。  京城学子们大醉三日,路上皆有酒香。  还有画师将此景象入画,传世千年。第169章 169  韩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入宫门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在书案前的。  他的位子在前排,有宫人给他拿来纸笔石墨, 他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直视天颜。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就坐在上头, 这让他们既激动又恐惧。  虽说他们都榜上有名, 但谁也不清楚自己最后会是什么样的成绩。  放榜日那天韩凌是在客栈等来的报喜人, 但听说当日有人挤在放榜处, 发现自己落榜后便投了河, 虽说被捞了起来性命无碍,人却已经废了。  不是身体废了, 而是心性废了。  三年后, 这人估计不会再进京赶考了。  答完卷后, 韩凌他们还要回去再等两天。  宋石昭坐在林渊下首,看着自己弟子的卷子, 他这弟子素有神童的称号, 拜在他府中学习,他通读一遍, 心里已经有数了。  林渊问他:“二甲传胪如何?”  宋石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答得确实不错,但也只能说是不错了。  那孩子太持重,反失青年锐利锋芒, 落得中庸而已。  “陛下圣明。”宋石昭行礼道。  林渊:“平身,你过来看这三篇。”  宋石昭又坐回去,接过林渊递来的三篇文章。  各有风格,却都有一个特点, 锐意进取,锋芒毕露,着力点虽不相同,甚至稍显稚嫩,但字字珠玑,他细细思索,竟有几分茅塞顿开之感。  “你看点谁为状元合适?”林渊问道。  宋石昭指向其中一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且前后兼顾,微臣贺喜陛下!”  林渊笑道:“果然君臣同心,朕也属意他。”  再次进宫,韩凌的心情已然不能与之前殿试时同日而语。  学子们都穿着公服,头顶戴冠,站在大明殿外。  稍作等待后,宋濂便领着他们走进大明殿,分立两侧,肃立恭听宣读  当唱到“一甲状元郎”的时候,韩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可是真的当他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耳边嗡嗡作响,只以为这是一场梦。  还未等他回神,所有学子就已经跪下山呼万岁了,幸而他身体不跟脑子一样懵,旁人跪了,他也跪了。  一甲三名都是当即授官。  韩凌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李林清及探花孟合授翰林院编修。  二甲进士还要再考,不过这次就不是林渊考了,而是宋濂,到时候依照成绩择优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至于三甲同进士,就只能等着回去等消息,看自己是会留京还是会被派出去。  然后他们这些人会被赐御马,可绕宫门一圈。  百姓们会驻足围观。  韩凌头戴金花乌纱帽,身上穿着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踩马镫策马在最前方。  游街自然不会太快,这是新朝的第一个状元,意义非凡,百姓们自动自发地竞相扔花,还有女子将香囊扔出。  十年寒窗苦读,细算下来,何止十年?  会说话时就要背书,能走路时就要学着拿笔。 第191章 马氏的义父郭子兴到底是不是因为孙德崖而死未可知。  但马氏似乎认定郭子兴的死跟孙德崖有关。  既然如此,成全她的孝心又有何不可呢?  林渊吃了口荷花酥,酥皮一碰就碎,落在桌子上。  陈柏松伸手拂去林渊嘴角的残渣,轻声说:“好。”  当圣旨传到军营,朱元璋领旨之后不到半日,马氏就赶到了,她身上还穿着护士的制服,护士的制服是青色长衫,颜色很淡,这样沾了泥土灰尘才能发现,给士兵包扎的时候就不容易让泥土黏到伤口上去。  马氏和朱元璋来往并不频繁。  护士们不常在军营里走动,她们都住在军营外头,马氏管着她们。  “我听说陛下叫将军去濠州?!”马氏剃掉的眉毛和发际线又长了回来,现在就算穿男装也能看出是个女人。  朱元璋也不瞒她:“正是。”  马氏心潮起伏,她一直等着今天,等着给义父报仇,手刃仇人!  她原地跪下,给朱元璋磕了三个头:“将军,带我去吧!”  她抬起头来,双目瞪圆,饱含怒火,如鹰似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朱元璋笑她:“你一个女子,战场刀剑无眼,我可没精神去护你。”  马氏也知道自己上了战场就是拖后腿的,她从小学的可不是舞刀弄剑,也没什么力气,连刀都提不起来,她咬着牙说:“那我就在营地里,等将军凯旋,还望将军不要立即杀了孙德崖。”  “至少让我看着他死。”马氏紧盯着朱元璋,双眼泛红。  朱元璋亲自把她扶起来,认真道:“我应你。”  马氏破涕为笑。  明明不是什么美人,但朱元璋忽然愣住,直到马氏退出营帐他才回神。  真是……  真是怪了。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孙德崖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动,鼻子还能呼吸,嘴能张合却说不出话。  成了一个真正的废人。  他的臣子们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  就连宫女和太监,对他的伺候也越来越敷衍。  因为他说不出话,宫女太监们敷衍他,他也告诉不了任何人。  他觉得自己身上满是腐臭味。  只是不知道现在把持着朝廷的人是谁。  没人来告诉他。  他不仅瘫了,没法说话,在这殿内,他也成了聋子。  哪怕能听见声音,他也收不到任何消息。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形。  每日都这么昏昏沉沉地过日子。  最开始的时候他很愤怒,他不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废人。  后来,他依旧愤怒,但是他无法宣泄,久而久之,他风疾越来越严重。  宫女太监们也不愿接近他。  他能听见宫女给他擦身的时候小声说:“可真臭啊。”  杀了她!  来人!拖出去斩了!  杖毙!  做成人彘!  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听着那个宫女继续说:“早伺候的是个屎尿不知的废人,我就不进宫了。”  屎尿不知的废人……  孙德崖这一刻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为什么不在犯病的那时就死了呢?还要活着受这样的屈辱。  风疾啊,哪怕扁鹊在世也不一定能治好的绝症。  他想死。  但想到自己的江山,又不想死了。  说不定能治好呢?  天下那么多能人异士,只要能找到有修为的道士,说不定一颗丹药下肚,他就能生龙活虎?  但他想得越美,就越急切,越难受。  因为他没法对任何人说出这些话。  慢慢的,孙德崖停止了思考。  他每天睁眼看见的就是床帐,然后宫女会给他喂饭,他只能喝稀的,干的咽不下去。  刚开始还有各式肉粥,还会放糖或别的,后来没肉了,也没糖了,只剩下白粥。  他的皇后和妃子们最开始还会来看他。  后来也不来了,她们忙着拉拢朝臣,推自己的儿子去当皇帝。  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死了,哪怕他还躺在这里。  宫女太监们有时候会躲到他的寝宫里,假借伺候他的理由不去干活。  然后他们甚至会当着他的面苟且。  他记得以前宫里抓住宫女太监厮混,他还嘲讽过,说没根的东西还想玩女人。  而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那个听见他嘲讽的太监正抱着曾经被他临幸过的宫女胡天胡地。  他们甚至就躺在他的身边!  太监还说:“来,爱妃,叫声陛下。”  宫女娇笑着说:“陛下。”  孙德崖紧紧闭着眼睛。  男女之音近在耳侧。  就在此时,外面却传来了巨大的震动和惊天的响声。  宫女和太监慌忙下床穿戴,太监打开寝宫的窗户,朝远处望去,城墙处有火光!  有人攻城!  他对宫女说:“快!咱们走!”  宫女吓得魂不附体:“走去哪儿?”  太监说:“我们逃出去,去安全的地方。”  宫女想问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但是看着太监那双坚定的眼眸,她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临走之前,她转头看了躺在床上的孙德崖最后一眼。  这个曾经临幸过她的男人。  曾经让她恐惧和恶心的男人。  “呸!”  宫女扭头跑了。  孙德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不是之前每一天都会看到的床帐,他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粗糙的地面就在他身下。  然后一张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内。  是一张女人的脸。  马氏也在看孙德崖。  但奇异的事,她在看到孙德崖的那一刻,仇恨就慢慢退去了。  她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孙德崖的场景。  那是孙德崖来求见义父,自己偶然间跟他相遇。  那时候她不知道,她和这个看起来憨厚的汉子会成为仇家。  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这样仇恨一个人。  而她看着孙德崖的眼睛,知道孙德崖已经忍不住她了。  是啊,他们总共也只见过两面。  或许在孙德崖心中,她没有任何值得他去记住的价值。  “我姓马,是郭子兴的义女。”马氏拿着一把朱元璋送她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孙德崖的胸膛,她的眼睛一直直视着孙德崖,没有丝毫躲闪。  “下辈子投胎转世,若要报仇,就来寻我。”  孙德崖到死,都没记起这个女人是谁。  他杀了太多人,多得自己都数不清了。  这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临死的那一刻,孙德崖的脑子一片空白。  当匕首刺进他的血肉,他才有种“原来我活着”的感觉。 第193章 以前花钱是苦事。  现在花钱不苦了,因为能挣。  结果第二天,媳妇要去针织厂面试,孙四老娘也跟着去了。  然后——媳妇没面上,手笨。  老娘面上了。第172章 172  石头村, 一个只有二十多户人的小村庄,战乱的时候村里的男丁全都被征走了, 留下的都是女人, 外头又把石头村称作寡妇村, 村长家一门三寡, 当家的老太婆管着村子里的女人。  幸好有她, 战乱的时候村里的女人才活了下来。  男人都被征走以后, 她们就不跟外头来往了,带着孩子生活, 只有货郎偶尔会带些盐巴过来, 跟她们换点东西。  村长家的老太婆被村里的人称为赵老太, 是个刚健的老太婆,瘦成了一把枯骨, 却有一把力气, 比年轻小伙子都大,她头发花白, 整日穿着破衣烂衫, 她还带着两个媳妇挖了地窖,在地窖里养鸡鸭。  村里的女人都学着这么干,不然养在外头, 那些小吏说不定就全抢走了。  女人们下地干活,孩子就全送到村长家让赵老太的大儿媳带。  全村的女人劲都使在一处,不管是饥荒还是战乱,她们都活了下来。  孩子们也活了下来, 全靠赵老太强硬的指挥。  后来货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村里的盐吃光了她们也不敢出去。  还是货郎重新出现,她们才又换到了盐,不过货郎告诉她们,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如今的皇帝是个好皇帝,种地收的税很少,女人立户也能有私产。  “赵老太!”女人跑进村长家,她激动地对坐在院里摘菜的赵老太说,“货郎送盐来了!”  赵老太闻言也激动地站起来,她跟着往外走:“送了多少盐?”  女人手舞足蹈:“送了一车!还说现在盐便宜呢!官盐比私盐还便宜!”  赵老太一愣:“官盐?”  早八百年就没听过官盐这玩意了。  女人点头:“他说外头已经改朝换代了!皇帝换人当了!”  赵老太:“真换了?”  女人傻乐:“换了,还说新朝前三年不收田税,女人也能立户呢!”  女人都笑傻了。  赵老太的小眼睛眯下来。  女人收敛了表情,瞬间变得局促起来。  赵老太警惕道:“他说你就信?”  女人小声说:“那么多盐呢,他以前也弄不来那么多。”  女人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他就是骗我们,能骗什么呢?”  赵老太骂她:“说你傻还真是抬举你了!”  “咱们村的小娃娃!”  女人的脸色瞬间青了,她好不容易才养活了唯一一个女儿,下半辈子就指着这个女儿过日子了,如果女儿被抢走,那她也没了活劲。  “那……那怎么办?他现在就在村口……”女人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走,“我去拿锄头!把他打死埋了,就没人知道咱们再这儿了!”  她的语气快又急,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以前有过路踩点的山匪,一旦被她们发现,她们就是这么做的。  村里没有男人,全是女人,如果有人要闯进村子,女人连死都死不了。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她们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还是赵老太拿着村里仅剩的那把生了锈的刀,杀鸡一样抹了那个人的脖子,放了血。  人死以后她们才找地方把人埋了。  后来村里的女人们就学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了。  各家各户门口都放着锄头,要是有什么事,她们就能拿着锄头一拥而上。  幸好打她们主意的那些流匪人都不多,踩点的死了,他们摸不清这个村子有多少男人和武器,这才没有贸然上门。  所以村里的女人很听赵老太的话。  因为事实证明,赵老太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对的。  没有一个人会质疑赵老太的决定,当所有人都团结在一起的时候,她们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货郎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可能就要断送在这个寡妇村了。  他还在跟村里的女人说外头的事。  “建了很多新房子!”货郎一脸笑容,他的手夸张的比着,“我和我爹娘媳妇还分到了房子,以后我就是官府聘用的盐贩了!我买的多,价格更低些!”  他激动地跟女人们分享:“我只有一个女娃娃,但是现在女娃娃长大了也能招赘,生的娃还是跟我姓,她男人要是欺负她,就把她男人赶出去,再找个更好的!”  说是货郎,但年纪也不小了,战乱逃命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孩子,就把姑娘捧在手心里养,以后传宗接代就指着自家姑娘了。  女人们听得连连惊呼。  外头现在有那么好吗?  货郎说的是真的吗?  货郎不会是伤了脑袋,说些疯话吧?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赵老太来了!”  女人们才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赵老太就从这条人分出的道路上走过来,走到货郎的面前。  货郎知道村里做主的是这位老太,连忙说:“老太,您看,这次我送来的可都是好盐!细盐!拿着钱都买不到!”  他知道这个村里的女人们没钱,但每次过来都是以物换物,女人们会换些鸡鸭给他,或是鸡蛋鸭蛋,虽然挣得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还是愿意来挣这个辛苦钱的。  而且他也是个善心人,觉得一村的寡妇生活艰难,以前日子难过的时候,他怕别的货郎把她们事泄露给流匪,就总是自己半夜出门,送盐过来。  “把他绑了。”赵老太一声令下,女人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拿着绳子把货郎按在地上绑了个严严实实。  货郎瞪大眼睛,疯狂反抗,他大喊着:“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没害过你们!你们不能恩将仇报!”  赵老太阴沉的看着他:“你说的要是真话,自然会放了你,若你说的是假话,今后就不必再走出这个村了。”  货郎胆战心惊,他被帮到了赵老太家的院子里,面前还放了一把生锈的刀,刀柄上有红色的印记,是鲜血一直没有擦洗的痕迹。  那是什么血?  鸡血?鸭血?还是……人血?  货郎被捆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心里暗骂自己就不该做好人。  好人没好报。  要是当初不想着她们艰难,给她们送盐就好了。  还没等货郎说话,他的后脑勺就挨了一棍子。  一瞬间天旋地转,货郎眼前一片模糊。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老太……”货郎趴在地上,灰头土脸,他也不敢说硬话,只敢好言相求,“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些年山路险峻,我也拉着车来给你们送盐,就算你们不念我的恩,也别要我的命啊……”  “我爹娘媳妇,还有我娃娃,都在家等我呢。”  赵老太就坐在他旁边,赵老太说:“你说,外头改朝换代了?”  货郎:“我骗你这个作甚!”  赵老太说:“你好好说说。”  货郎就把这几年的事清楚的说了,说他如今是官府聘请的盐贩了,分到了房子,一家人有了栖身之所,外面也没有流匪了,朝廷的兵会在街上巡逻,那些地痞流氓不敢犯事,百姓的日子前所未有的好过起来。  男人只要有力气就能找到活干,女人只要愿意走出家门的也一样。  而且女人还能招赘,能立女户。  立女户就能有私产。  不必担心被人强夺了去。  “既然这样,老婆子我跟你走一趟。”赵老太亲自给货郎解绑。  对围在旁边的女人们说:“我若是到时候没回来,你们不必管我,还是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二头家的是个有成算的,我回不来你们就听她的。”  “若他说的是真的,我就回来带你们出去。”  女人们很害怕,赵老太是她们的主心骨。  还是二头媳妇站出来说:“别囔囔!老太是有成算的!”  女人们这才安静下来。  赵老太把货郎扶起来,从手腕上摘下个金镯子。  这是她娘传给她的嫁妆,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都没舍得当了。  她把金镯子塞到货郎的手里:“后生,委屈你了,你把这两个镯子当了,也能给你家里添置点东西。”  货郎就算有滔天的怒火,在看到金镯子的时候火气都消了。  这一个金镯子,比他跑半年的活挣得都多,这还是实心的金镯子!  “哪有的事!”货郎咧开一个笑容,“我知道老太您是实心人!从不冤枉好人。”  翌日一早,赵老太就跟着货郎走了。  村里的女人们送了他们长长的一段路,不少人都在抹泪。  孩子们被自己的娘拉着,也目送赵老太离开。 第195章 周容倒是没有一步登天,林渊把他调去了工部,任郎中,正五品。  但是对周容来说,这无异于是一步登天了,他可以上朝议政了。  之前他可没有上朝的资格,只是一个小官,见谁都要行礼。  林渊的任命一下去,周容全家都喜极而泣,哭得左邻右舍都知道了,他爹娘那么大的年纪,还挣扎着跪下去,对圣旨恭敬的磕了几个响头。  他爹还拉着儿子的手,颤颤巍巍地说:“儿啊!要好好做事,不要辜负皇恩!”  周家出的上一个官还是宋朝时期的官,而且还是个芝麻官,一个县令,县还小得可怜,穷的要命。  他们还祭了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祖宗们。  周容也瞬间成了抢手货,那些以前看不起他,或是鄙视他的人忽然都开始登门送礼了。  那十个曾经从他手里请辞的学子们,也想尽办法重新接近他,想当他手底下的一个书吏。  这十个人的家里都被赐了匾额,圣上赐下,他们可不敢辞。  家里为了那块牌匾不敢出门,甚至萌生了去乡下的想法。  一朝得意,周容却不敢放肆,他没有收下任何一家的礼物,每日都早早出门,天黑才回家。  他如今有了官身,爹娘都催着他成亲,周容也没有拒绝,很快就娶了一位京城当地的姑娘,家里是书香门第,父母兄弟都没有为官。  成亲四个月,妻子就有了身孕。  周容把心力全部放在了政事上,他知道自己今天得来的一切都源于他之前的成绩。  陛下喜欢脚踏实地的人。  为了现在的家,为了要降生的儿女,他都要抓住这一点去钻研。  就像他之前坚信自己不会永远是个芝麻官一样。  他也坚信自己不会在这个正五品的位子上待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第174章 174  官员之间也有关系不错的好友, 偶尔约着去酒楼喝酒。  尤其是休息的时候。  今年又有几家嫁娶,他们都知道陛下在意什么, 大多都不是和京官结亲。  京官和京官结亲的还是少数, 陛下并没有明令禁止。  最让他们觉得奇特的是, 户部有个从七品的小官, 没有选择把女儿嫁出去, 而是选择给女儿招赘。  他的女儿就在待嫁闺秀中出了名。  待嫁闺秀们就算嘴上说着这种做法不好, 但心里还是会觉得羡慕。  毕竟招赘,做主的就是自己, 丈夫不能纳妾, 不能收丫头。  而且就在自己家里, 父母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不用嫁去别人家里让婆婆立规矩。  也不必受了多少委屈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明明她们都看不起平民间的做法,可听见官员家的女儿都招赘的时候, 她们一边从众的鄙夷, 一边有忍不住羡慕。  林渊倒是难得见到来求自己赐婚的。  他嘴角含笑地看着站在下方的吕荟,吕荟是他曾经的“男宠”, 不过他不甘于当一个“男宠”, 一直在想方设法的给林渊展示自己的能力。  如今也是一个区长了。  吕荟有些紧张,他只是上折子的时候提了一句,自己都没奢望过陛下真的会召见他。  他的妹妹要招赘了, 男方是京城本地的一个小世家,姓孟。  比吕家更穷,毕竟当时吕荟来京城的时候吕家变卖了所有家财跟到京城。  在他们看来,哪怕在外地当五品大员, 都不如在京城当个七品芝麻官。  孟家是个很神奇的世家,没什么钱,人脉也全靠姻亲维持,以至于后来都靠亲家给钱让他们生活,所以孟家是个很愿意生孩子的家庭,而且更喜欢女孩,女孩嫁出去了总能捯饬更多好处回娘家。  但生男生女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所以生的女孩多,男孩更多。  多到了女孩全嫁出去了,家里也挤不下这些男孩,现在男孩们都是好几个人一间房。  所以自从知道京城有官员开始给自家女儿招赘之后,他们的念头就起来了,想尽办法“推销”自己的儿子们,还方言说只要长子和次子留下就行,别的儿子都可以许出去。  孟家好歹也是世家,生的儿子不说有多丰神俊朗,但也确实是有几分姿色的。  吕家人丁不丰,只有二子一女,大儿子还染上疾病去世,只剩下吕荟和他妹妹。  孟家就找人去吕家说和。  吕家也觉得自家人丁不丰,如果儿子女儿都留在家里,生的孩子都跟吕家姓,家族才能重新壮大起来。  吕荟自己也觉得很好。  他还年轻,区里的事一天比一天多,虽然他只是个小官,但每日忙碌,放衙之后实在没有精力去播种。  正巧他妹妹也觉得孟家三郎长得俊美,自己也不想嫁出去,愿意留在家里。  两边一拍即合,吕荟想了想,还是上折子的时候提了一嘴。  提完就后悔了。  多大点事啊还要跟皇上说。  林渊倒觉得这是件好事,一直以来都是上行下效,上面怎么做,民间就怎么模仿。  就像京城周边的城市会模仿京城一样,自从京城每个区都有规划的市场后,别的城市也竞相建造,但入赘这回事,一开始是由民间发起的。  官员们愿意去模仿民间百姓,难得一见。  所以林渊赐婚了。  吕荟走出宫门的时候还很恍惚,他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上怎么会突然赐婚?难道他要被皇上重用了吗?  但是仔细想来,吕荟觉得这大约是自己的错觉。  “哥!”少女奔跑在走廊上,她赤脚披发,却不显得邋遢,丫鬟们急切地追在她身后。  吕荟走进廊道,怀里被钻进了一个宝贝,他无可奈何:“为何不穿鞋?凉了怎么办?”  少女朝他笑:“爹娘跟我说了,以后我不用离开家。”  吕荟笑道:“那为兄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少女瞪大眼睛:“什么好消息?”  吕荟看着自己的妹妹,他和妹妹的年纪相差无几,自幼一起长大,妹妹生的天真,又实在不是管家的材料,还有家里养出的娇气,真让她嫁到别人家里当媳妇,他这个做兄长的都担心她受欺负。  “圣上给你和孟三郎赐婚了。”  少女激动地抱住吕荟:“哥!皇上赐婚了?”  翌日清晨,圣旨就到了,跟圣旨一起来的还有赏赐。  孟家也很高兴,他们家想把儿子入赘出去,但外头总有世家抨击他们,说他们没有品德,道德沦丧,现在有了皇上赐婚,他们就变得名正言顺了。  于是世家们就开始去劝孟三郎。  孟三郎长得不错,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因为家里不富裕,所以也没有纨绔的作风。  世家子弟们旁敲侧击,但孟三郎只说他愿意入赘。  为什么啊!  后来孟三郎才说,因为家里的兄弟太多了,所以他从没有过自己的书房。  睡觉也要和四个兄弟一起挤,爹娘也说了,家里没有那么多钱给每个兄弟都娶妻。  毕竟要门当户对,跟别的世家结亲,聘礼就是一大笔钱。  而吕家承诺他,等他入赘去了吕家,家里的事都不用他操心,他只需要跟妻子好好过日子。  他可以拥有自己的书房,自己的文房四宝,吕家的书也可以任他看,想回孟家看看也可以时常回去,若是想考科举,吕家也会帮他拜师。  孟三郎说着说着还哭了:“我在家,新东西都是大哥用,大哥用了才轮到我们,大哥有书房,我们只能在院子里练字。”  “家里有那么多兄弟,他们都能孝顺爹娘,我就算入赘了,也还是爹娘的儿子。”  众人无话可说了。  谁能想到作为一个世家,孟家能那么穷。  果然是孩子生多了,孩子又不能当畜生养,衣食住行,还有文房四宝,要拜师,哪一样都要钱,还比百姓花的更多。  大约是因为孟家太出名了。  所以世家们心有余悸,觉得孩子还是少生最好。  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家给压垮了。  吕家小姐和孟三郎成亲的那天,吕家还派了人在城外施粥。  有穷人去了还会说几句吉祥话。  吕家小姐成亲之后很快就有了身孕,孟三郎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独属于他自己的书房,里面摆满了吕家的藏书,吕荟有时间也会带他出去与文人们谈天说地,吕家父母待孟三郎也十分慈爱。  久而久之,孟三郎不再惶然,他真心把自己当成了吕家人。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聪明的一个选择就是入赘到吕家。  他的妻子虽然有些骄纵,但从未因他入赘而轻视他。  她会赞美他写得一手好字,也会赞美他有赤子之心,当得知有友人邀请他过府一叙的时候,她还会叫人准备好送给友人的礼物。  拥有一个逐渐变得体贴温柔的妻子,一个愿意带着他出去认识更广阔天地的大舅子。  还有从来不对他冷脸的岳父岳母,孟三郎有时候回孟家,家里的兄弟得知以后,都愿意入赘出去。  孟家父母也很愿意。 第197章 商人们还会带来一些首饰,都不贵,他们说是镀金镀银的,不是实心,所以很便宜。  还会带来棉布和丝绸,以及过冬可以用的棉衣。  达林太就听见儿子们提起脱脱的时候换了一番说法。  大儿子说:“毕竟是蒙古人,脱脱还是记得的。”  小儿子也说:“听说哈刺章很厉害!他的刀很厉害!”  脱脱用利益让他们改观,哈刺章用武力让他们改观。  尤其是这两父子来了以后,他们的日子确实变好了,一天比一天好。  达林太还给妻子买了一根银簪。  学着商人们给他演示的办法给妻子簪上。  “不知道汉人的城是什么样的。”妻子摸着头上的银簪,脸上带着羡慕的神色。  商人带了许多东西来,他们家是买不起丝绸的,只买了棉衣用来过冬,她从没见过那么轻又那么厚的衣服,很软也很暖和。  达林太笑着说:“咱们这儿肉不值钱,换到汉人的城里就值钱了。”  妻子点头,他们今年换到了很多盐,就连奴隶也能吃到一点咸味,奴隶们干活更卖力了。  有时候商人带来的人也会跟奴隶们说话。  商人会从奴隶主的手中把奴隶买走,搬运货物,一个奴隶比一头牛还要值钱。  很多奴隶主都会把奴隶卖出去。  奴隶是不会缺的。  总有奴隶生孩子,也总有原本的贵族家庭变成奴隶。  于是商人们就会带着这些奴隶去做生意。  商人们和奴隶主谈生意的时候,商人们的奴隶也会跟奴隶主的奴隶待在一起。  明明都是奴隶,但商人的奴隶却能穿着布衣,有些还能佩戴短刀。  “大人对你们这么好?”有衣不蔽体的奴隶充满了嫉妒的看着以前的同伴。  同伴被商人买走之后,他以为去干重活的同伴很快就会死。  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再见的时候,同伴还穿上了大人们才能穿的衣服,还能佩戴短刀。  那可是短刀啊,奴隶主都没有几柄。  原本的奴隶笑着说:“我现在有名字了,我是大人买下的第一个奴隶,大人说我叫阿大,还说中原是没有奴隶的,以后我就是大人的雇工,等大人卖完货物,会带我回中原,等我偿还了大人买我的钱,大人还会给我工钱。”  奴隶们不相信:“汉人都很奸诈,他们说的都是假话,等你到了中原,他就会打死你。”  阿大摸摸自己的衣裳:“那也不亏啦,我现在不是奴隶了。”  奴隶们一愣,看着阿大。  阿大说:“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如果我还是奴隶,我的孩子也不会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但我以后就不是奴隶了,我可以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奴隶们又说:“你去了汉人那里,他们会打你的。”  阿大说:“我去过汉人的城。”  那是最靠近蒙古部落的城,有高高的城墙,有很多人。  “城里的汉人没有打我。”阿大的眼睛挣得很大,“城里也有很多奴隶!”  “他们被卖过去以后就在汉人手底下做事,有一个奴隶很厉害。”  “他还了汉人买他的钱,还在那里买了房子,他干木工活干得很好!”阿大羡慕的说,“我去过他家门外,是砖瓦盖的房子。”  阿大一脸激动地说:“他还要成亲了!”  奴隶们吓了一跳:“谁愿意嫁给一个奴隶啊!”  阿大说:“他的木工师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  阿大手舞足蹈:“因为他现在是个厉害的木工!他可以挣很多钱!”  阿大憧憬地说:“再跑几趟我就能还完大人买我的钱了,到时候我也去城里,可以找到工作,也盖自己的房子,成亲生子。”  奴隶们傻了一样看着他。  不知道是他在做梦,还是自己在做梦。第175章 175  蒙古也不是没有贵族认为这是汉人的阴谋, 意欲让蒙古人因享受而堕落。  但好处显而易见,坏处又太远。  毕竟汉人会送来盐和糖, 还有许多草原没有的东西, 以前只有贵族才能拥有的东西, 现在普通的蒙古人也换的起, 在他们这里不值钱的东西, 却能在商人那里换到不少钱。  贵族们也会收到商人送来的礼物。  当然不是无偿的, 可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说两句话的事就能得到昂贵的丝绸,精致的珠宝和真金白银。  反正他们不会把自己的战马和武器卖出去, 既然这样, 何乐而不为呢?  既不用付出代价, 又能得到好处。  难道把商人赶走,把商人杀了, 他们就能过得比现在更好吗?  不可能嘛!  而且以前不值钱的奴隶也值钱了。  一个奴隶的价格能比上一头牛了。  而且奴隶比牛好养, 奴隶自己生,随便养, 可奴隶的数量从来没少过。  在他们眼里, 奴隶就是畜生,甚至还不如畜生,畜生养大了还能杀了吃肉, 奴隶呢?  奴隶们也愿意被商人买走。  虽然被买走了以后也要干活,但越来越多的奴隶知道,只要他们还完了商人买他们的钱,他们可以在汉人的城里当自由民, 可以拥有自己的财产。  刀疤就是这样一个奴隶,奴隶没有名字,他因为脸上有一道刀伤,所以被别的奴隶叫做刀疤,他生得五大三粗,明明总是吃不饱肚子,看起来却比别的奴隶更强壮。  因为这个,他才被商人挑走了。  但他的额吉没有被挑走,额吉生他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幸好主人仁慈,才没有扔掉他的额吉,临走之前,他对额吉承诺,等他成了自由民,他就回来接她。  他不知道自己的阿布是谁,奴隶都这样。  只知道母亲,不知道父亲,有时候可能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  刀疤就这么跟着商人走了,他有时候会像牛马一样背货,也依旧风餐露宿。  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能吃饱了,新的主人是个很厉害的大人,他跟贵族们做生意,做完生意之后就会回到汉人的城里。  刀疤是第一次进汉人的城,他和跟自己一起被挑出来的奴隶走在一起。  “汉人的城墙好高。”同伴有了新名字,叫老虎,他自己取的。  刀疤也抬头看城墙,他没见过这么高的墙。  等他们跟着商队进了城,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街道很宽,很干净,地面像是石头,但又不是石头。  新制的水泥应用效果很好,虽然没有现代水泥的平整,但已经在土水泥的效果上增强了不少。  街道旁边也很多人在说话。  有汉人,也有蒙古人。  他们穿着不同的服饰,操着不同的口音,但并没有针锋相对。  那些蒙古人一看就知道是奴隶。  刀疤看着那些蒙古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老虎在旁边问他:“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还完主人的钱?”  刀疤:“主人说,我再跑一趟就能还完了。”  “然后就能换一份契书。”  刀疤咧出一个笑,这让他看上去更加狰狞:“换了契书以后就能拿到工钱,能把我额吉接出来。”  一个老迈的女奴隶是不值钱的。  刀疤不需要存太多钱就能把母亲接到这个城里。  商人在城里租了一宅子,刀疤他们十个人睡一个屋子。  这是刀疤第一次睡屋子,睡床,虽然垫的草垫,可这怎么样都是床。  是他从未睡过的床。  老虎激动的跑进屋子里,抢到了靠里的铺位。  刀疤就睡在老虎旁边。  夜里一个屋子的人都没睡,他们都是奴隶。  都是被商人买来的,里头跟着商人最久的奴隶已经跟了商人快一年了。  他会在睡前跟这些新来的奴隶说城里的事。  “不能打架。”这个叫胡子的奴隶说,“打架会被抓起来,关着,没有床也没有被子。”  奴隶们都认真听着胡子的话。  胡子又说:“等你们拿到契书,就能去县衙登记,以后就有户籍了。”  胡子有些得意:“我已经有户籍了,老爷说我再干一年,就能买套房子。”  “我还从原来的主人那里,把我的额吉和阿哈都接过来了。”胡子对他们说,“明天没事就带你们去我家。”  奴隶们很震惊:“你不是说你再干一年才能买房子吗?” 第199章 所以清朝结束时,一边是高喊自由的知识分子,一边是刚刚解开辫子头的遗老遗少。  一边在天堂,一边在地狱。  朝议的时候,宋石昭把接到国书后要来朝贡的邻国都点了出来。  朝鲜、日本、琉球、北狄,东北夷、女真部等等。  林渊记得现在的日本还处于战国时期,他倒是很好奇前来朝贡的会是哪个诸侯。  会有哪个诸侯想要最先得到大明朝的帮助。  蒙古部落这次都会过来,他们得到了好处,当然想要更多好处。  万国来朝,说起来很好听,史书上看来也叫人心潮澎湃,但实际上就是许多小国争相过来占便宜,为了大国气派,也只能让他们去占这些便宜。  没有好处,谁会无故捧人呢?  尤其是国与国之间,弱小的国家依附强大的国家,就像高丽和元朝。  但这种所谓的友好关系也是虚假的,比如今时今日的朝鲜。  高丽改名了,林渊知道,直到近代朝鲜分裂成朝鲜和韩国,它将一直延续这个名字。  至于日本,还在自顾不暇,混乱至极,日本诸侯互相争斗,因战争消亡,他们手里的武士流离失所,在饥寒交迫之下,他们纷纷逃入大明境内,摇身一变就成了倭寇。  好在现在边关驻守的都不是酒囊饭袋,这些倭寇一直没能骚扰百姓。  但他们不愿离开。  毕竟在本国活不下去了,如果再离开大明,他们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日本和朝鲜的关系可不好,他们又不会朝鲜话,一旦被发现是日本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知道。  林渊也很头疼。  朝议结束之后,他才开了内部会议,只让他的心腹参加。  如今的郑清风已经有一席之地了。  “这些人要如何处置?”林渊问。  宋石昭:“杀了?”  林渊摇头:“他们善于躲藏,我们的兵才出去,他们已经不见踪影了。”  众人沉吟良久,郑清风忽然说:“既然如此,为何不叫他们自建村庄呢?”  “就在边关建村。”  宋濂:“此计甚妙!”  林渊明白了,只要从倭寇里面找出一个领头的,给他一个村长的身份,他就会自动自发的管理这些人,人都会很快适应新的社会角色。  “他们不驯。”陈柏松在一旁说,“贪得无厌。”  他们建了村庄,难道就放任他们坐大吗?到时候又怎么保证他们会老老实实的当村民?  未必还期待这些倭寇自己种地?  林渊:“倭奴国还在打。”  “既然如此,就找他们买些女人吧。”  此时的日本女人还生活在战乱的阴影之下,举国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没有打仗。  男人们死的越来越多,家里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野地里到处都是人骨。  商人们有利可图,又开始纷纷前往日本。  女人们很快被带了回来。  现在日本各个诸侯需要的都是粮食,他们要养自己的武士,至于女人?尤其是平民女人,那不重要。  建议的屋子很快搭了起来,这些日本女人被安置在城墙根下,她们只需要走两步就能出城。  她们还来不及惊慌失措,就被分到了工作。  她们要先学新的东西,学语言,学干活,她们忙得没有时间去思考。  早纪就是其中的一员,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平民家庭,她的父亲和哥哥都死于战乱,母亲被饿死,她艰难地活了下来,后来商人就从领主的手里买下了她。  因为她太瘦太小,所以不值多少粮食。  又是一个早晨,早纪起得很早,她总是天没亮的时候就起床,然后去打水洗脸,跟朋友们一起去吃饭。  最开始的时候她们都很害怕。  毕竟这是新的地方,周围的全是他国的人,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话。  “外面有倭寇。”伙伴们跟她说。  她们都不知道倭寇是什么,只是偶尔有大明的人提到这个词。  虽然不了解意思,但她们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好词。  她们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早上去学汉话,下午干活,晚上可以休息。  以前哪有休息的时候?  干活都觉得很充实。  越来越多的同乡女人被送了过来。  已经学会汉话的早纪开始承担起了教她们语言,帮助她们生活的责任。  早纪会安抚这些来到异国他乡的女人们。  很快,女人们开始和当地的男人看对眼了。  当地的女人本来就少,很多光棍,这些女人也正值青春年华。  无需引导,男人和女人之间天生的吸引力就会出现。  荷尔蒙占据了这个边关大城。  第一对成亲的新人出现后不久,这个城里几乎每日都有婚事。  没有什么奢华的婚礼,只是新人和邻里亲朋吃一顿饭,再去府衙登个记,这亲事就成了。  早纪也有了爱人,和她一样,都是教新来的女人们语言的老师。  是个非常温柔的男人,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会给她念诗,她喜欢那些诗,又美又动听,即便她还无法完全理解那些诗的意思。  至于城外的那些倭寇们,他们在发现这个城里有本国女人的时候几乎疯了。  女人们能到城里去过好日子,他们这些武士在外面没有饭吃,这像话吗?  倭寇们疯了。  他们不敢打,只敢在城墙边骚扰。  一旦看到有兵出来就逃。  可是这一次,他们疯了一样跑过来,却没有拿起武器。  反而说:“我要见你们长官!”  “凭什么女人可以进城!难道她们比武士还要厉害,比武士还要值得尊敬吗?!”  士兵们只能把营长叫来,营长听不懂倭寇的话,只能又叫来早纪。  早纪是学得最好的,她甚至没有多少口音。  她站在城墙上以后,下面的倭寇叫声更大了。  “我们也要进城!”  早纪把这话转述给了营长。  她很害怕,她一看到这些人,就想起了家乡的那些武士,他们不把人命当命,杀人的时候从来不会眨眼,如果这些人进到城里,会不会像毁了她的家乡一样又毁了这个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新家?  营长说:“你跟他们说,要进城可以,现在城外建村,直到我们确定他们没有威胁之后才能放他们进来。”  早纪一直在发抖,她低头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同胞,难以相信这些人真的是她的同胞。第177章 177  “那些人又来了。”杨三妹翻了个白眼, 她和她哥在城门口做生意,卖吃食给走夫, 卖的便宜, 但也能挣不少钱, 交的税也少, 日子越来越好。  但自从那些倭寇来了以后, 走夫们就渐渐少了, 不从城墙正门出入,其它几个出入口早被别的小贩占了, 他们过去没位子。  摆摊是要交摊位费的, 他们过去强占, 对方是能让衙役来赶他们走的。  如今管小贩的不叫衙役,叫城管, 就管小贩和道路交通, 管打架斗殴的才是衙役。  杨三妹愤愤不平:“就是他们来了,咱们才做不了生意!”  “就该把他们抓住, 全部投大狱, 这辈子也别出来!”  她哥杨大也说:“对!全抓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也不怪他们恨得咬牙切齿。  杨三妹看她大哥:“大哥,看来你成亲的日子要推一推了。”  他们本来差不了多少钱就能把房子重新修一修, 再修两个院子,以后一个院子给扬大和他媳妇,另一个院子给杨三妹。  要是招赘杨三妹也有地方住,不招赘嫁出去, 回娘家也能长住。  杨大叹了口气。  他们这地方本来就没多少年轻女人,他好不容易跟倭奴国来的姑娘定了婚期,又要往后推。  杨大快三十了,这么大年纪也没能娶上妻,前些年是因为乱,这些年是因为穷。  好不容易找到了来钱的法子。  “杨大杨三,你俩在这儿傻站着干嘛?”隔壁住的钱大手里提着一刀肉,看他俩站在门口不动弹,奇怪地问了句,“你们这俩个掉钱眼的还有闲着的时候?”  杨三妹瞪他一眼:“那也得有钱眼给我掉,那些倭寇来了以后,我们家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钱大:“那你们还有得熬,听说大人们要叫倭寇在城外建村。”  杨三妹吓了一跳:“钱大!你吓唬谁呢!” 第201章 巴雅尔又说:“明人用廉价的价格卖给我们糖和盐,还高价买走我们的牛羊,他们用心险恶!一旦他们不卖给我们糖和盐,不再买我们的牛羊,我们该怎么办?”  贵族们又说:“难道他们没出现之前我们就饿死了吗?现在是他们花钱买我们的牛羊,是他们把好东西送过来,这样的便宜都不占,你是傻了吗?”  无论巴雅尔怎么说,贵族们都有话反驳他。  就连巴雅尔的父亲,都把自家的奴隶卖了。  巴雅尔质问父亲:“您是知道我的!您怎么能把奴隶卖了!”  他站在父亲面前,已经比父亲还要高大了,他怒不可遏,手握成了拳头。  巴雅尔的父亲被儿子这模样吓了一跳,随后也怒吼道:“你还要怎么样!你成天东跑西跑,你知不知道现在一个奴隶值多少布匹和糖?”  “别人都在卖,我凭什么不能卖!”巴雅尔的父亲给了儿子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在巴雅尔的脸上,更像打在巴雅尔的心上,他跌坐了地上,抬头看着父亲。  这个衰老又刻薄的人,真的是他以为的那个坚不可摧的蒙古勇士吗?  巴雅尔的父亲打完儿子也有点后悔,但老子不能给儿子道歉,他瞪着眼睛,干巴巴地说:“巴雅尔,你看看咱们家,看看外头,别人都在过好日子,难道让我吃糠咽菜?”  这时候巴雅尔才终于意识到,拦不住了。  他就是再怎么努力去阻拦,都没人愿意听他的话。  无论他的话是多么的有道理,无论那些人是否知道这件事对部落无利,他们都不会停下脚步,肉已经到了嘴边,没有人会放弃。  “哈哈哈哈哈哈哈!”巴雅尔大笑起来,一脸疯癫。  比起巴雅尔,脱脱和哈刺章现在就成了部落的座上宾,毕竟是蒙古人,同族更显得亲近,脱脱毕竟是蒙古人,他的心里也不是不挣扎,但他也看到了蒙古人在中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的孩子也能跟汉人的孩子一起去读书,他们也能过汉人的日子。  不用担心饿肚子。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有一股负罪感。  这股负罪感让他哪怕面带笑容,也痛不欲生。  和脱脱相比,哈刺章就没有这么大的心里挣扎了。  哈刺章从小就住在大都,也就是如今的京城,他虽然也接受着蒙古贵族的教育,但已经习惯了中原的生活。  他曾经向往草原的生活,向往那种自由的,可以骑马奔驰的感觉。  可是真的来了草原,他才知道他向往的并不是这种生活。  草原上的蒙古人,只有贵族可以过他想象中的生活,而平民,哪怕是奴隶主,都过不了多好的日子,看天吃饭,要是牛羊染病死了,他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还有狼群,对普通蒙古人来说,日子似乎就是一天天的熬,今年熬过了,不知道明年怎么样。  元朝以前,他们连盐都不一定能买到。  现在贵族们穿着明人卖来的丝绸和棉衣,喝着明人卖来的美酒。  除了买不到大明的美人以外和武器以外,他们什么都能买到。  这样的日子,哪怕是元朝时期都没有。  哈刺章眼睁睁看着那些蒙古贵族们日复一日的荒唐度日。  他们不在乎平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只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  就连哈刺章都知道很多平民过不下去,让商人们把他们买下来,让他们跟奴隶一样干活。  因为只要还完了钱,他们就能进城,成为大明的百姓。  他们的孩子可以读书,他们也能自己挣钱买房,不用再在草原上靠天吃饭。  商人们却不愿意买平民。  于是出现了最荒唐的事,就是平民主动犯错,想要变成奴隶。  贵族当然不会去深究其中的原因,他们正发愁奴隶变少了,正是再填一批的机会。  平民变成了奴隶,奴隶被商人卖走,这些奴隶最终会变成大明的百姓。  哈刺章跟脱脱说:“爹,我看他们还不如猪。”  脱脱正脱了鞋子泡脚,嘴里发苦,他说:“形势逼人而已。”  就是看透了又能怎么样?  所有贵族都疯了,现在告诉他们必须要跟商人们划清界限,不能再奢侈享受,贵族们会同意吗?  看得越透,就越是痛苦。  哈刺章把擦脚巾递给脱脱:“爹,咱们把活干完就回去了,您又何苦替他们着急?”  脱脱:“以前不是这样……”  以前的蒙古民风淳朴,虽然部落之间总有争斗,但蒙古勇士的脊梁从来没有弯过。  可是现在,贵族们通宵达旦的作乐,平民相当奴隶。  一切都乱了,而且还将乱下去,乱到最后……  脱脱叹气到:“我们是该回去了。”  待得越久,他就越难受。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族一步步走向深渊,却连一句话都不能说。  脱脱和哈刺章回京的那天,不少人都来送他们,贵族们在他们刚来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他们,可现在送他们走,又是一脸殷切,他们相信是脱脱和哈刺章给他们带来的好处。  有脱脱和哈刺章在,他们也能给自己找到借口。  他们也知道明人不可能突然对他们这么好,但又不想放弃拿得到的好处,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好处不是明人给他们的,而是脱脱。  脱脱是蒙古人,蒙古人不会害蒙古人。  脱脱也看出了他们的自欺欺人,但人人自欺,真相是什么并没有人在意。  哈刺章倒是早就等着回京了,蒙古的日子不能跟京城的比,更何况他还想早点回去见楚麟,也不知道他离开这些日子,楚麟有没有想他,他们还约好了一起去泡汤喝酒。  京城如今不少澡堂子,一个比一个修得好,他早就想去试试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这次回去,说什么也要说服楚麟跟他一起去,总呆城里有什么意思?  他们走的时候带了不少蒙古的食物走,也算是家乡的味道,虽然哈刺章从来没在这里待过。  商人们虽然会买蒙古的牛羊,买奴隶,但从来不买走蒙古食物。  牛羊的价格很快飙升,贵族们宁愿把牛羊卖给商人,也不会让平民买。  没有肉吃,草原本来就没什么粮食,商人们只卖来金银珠宝,丝绸锦缎,却从不卖粮食来。  贵族们问商人,商人说大明人现在都粮食紧缺,要是卖粮食进来,价钱得翻上好几翻,没得赚。  但贵族们是不缺粮食的,商人们不会卖给他们,而是送给他们。  每次送的都不多,但是也足够了。  贵族们可不在意平民吃的怎么样。  他们自己有粮食有肉,还有无数金银珠宝,那些曾经只有中原人才有的东西,他们现在也有了。  美人在怀,无数享受。  这样的日子不比以前的好吗?  以前说是贵族,但比平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最多就是吃的好些,手下养这些勇士,可勇士也是要吃饭的,勇士也是要享受的。  勇士们也觉得现在的日子更好。  他们有吃有喝有女人,偶尔打打猎,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哈刺章在草原倒是认识了几个朋友,都是年轻人。  离开的时候这群年轻人骑马送行,还约定下次哈刺章过来,再一起喝酒吃肉。  看着这群年轻人的笑脸,哈刺章却笑不出来。  如果……如果陛下手腕不像以前一样铁血,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再见。第179章 179  “陛下!”工匠们激动地跪在地上, 额头贴着地面。  林渊穿着常服, 站在湖边,对身边的人说:“下水试试吧。”  一艘船就停在旁边,这艘船不大,看着毫不起眼, 可这艘船最大的不同是——它没有桨。  是一艘靠脚踩的船。  林渊只是告诉了工匠远离, 这些工匠花了两年时间弄出了这艘船,也幸好林渊有材料给他们折腾, 不然入不敷出, 就是亏本的买卖。  连宋石昭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一直为这些东西砸钱。  林渊却说:“他们弄的东西,可能十年内, 甚至百年内都难有什么成绩,也不会让我们得到太多好处。”  “但是放长远一些看, 如果有一样成功了呢?”  “如果有一样成功了, 那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林渊说这个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第一个看见马的人就想到马可以骑吗?谁弄出了马鞍?没有马鞍的时候,骑兵在马上根本无法作战!有了马鞍, 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变化难道是一蹴而就的吗?”  宋石昭懂了, 从那以后, 他几乎是想尽办法把钱抠出来,挪到工匠局里。  船很快就下了水,两个船员就能带起这一艘船, 旁边还有一艘靠桨的船,两方一比,自然是靠脚踩的船速度更快,双方都用了全力,划了一个来回。  工匠们虽然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真的看见的时候,每一个都一脸激动。  这艘船是他们弄出来的!  他们为了让齿轮严丝合缝的转动,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时间和材料,多少个日夜都没有睡好觉,可是看到成果的那一刻,他们觉得之前付出的努力全都没有白费!  哪怕只是工匠,他们也能看出这样的船能有多少好处!  林渊也很满意,在没有发动力的现在,能把人力发挥到极致已经算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了。  至于蒸汽机——锅炉现在也有专门的匠人在造,但是毕竟理论模糊,他们折腾了几年都没什么进展。  对比蒸汽机,齿轮船的成果就让林渊很满意了。  齿轮早在公元前就有了,齿轮船也有,但是从没有效果这么好的,工匠们用的是圆形齿轮,提高了这种齿轮的寿命,减少了磨损程度。 第203章 万岁万岁万万岁,只是一个美好又狂妄的愿望。  到时候他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跟他没什么关系。  谢三被领到林渊面前,怀里还抱着他的霸王器,见到林渊之后他连忙跪下请安。  朝臣见皇帝只需要行礼,没有大事无需下跪,没有官身的见到皇帝还是需要行礼的,尤其是谢三连秀才都不是。  二两从谢三手里接过霸王器。  林渊先让谢三平身赐座,自己打量起了这个霸王器。  说实在话,这玩意跟投石机其实已经不怎么像了,但也不像现代的手枪,更像是一个木匣子,后面有一个凹槽放入小木球,还要小心角度,免得小木球又从那个洞口滑出来。  前方也有一个小孔,木球从里面弹出。  应该是有弹簧的。  林渊想拆开这个木匣子看一看。  “陛下,从这里拆。”谢三连忙去演示,把木匣子拆开。  果然,里面确实有弹簧。  林渊拿起弹簧,问道:“这是你做的?”  谢三连忙说:“草民不敢独揽,这是草民和一名叫李六的铁匠一起弄出来的。”  然后他就开始了滔滔不绝的介绍,说他们花了多少时间,尝试了多少种方式,耗费了多少材料才把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东西做出来的。  他说的时候眼中带光,他为这个小东西感到骄傲。  林渊看着他,目光中带着鼓励,谢三都有些飘飘然了,谢三说了这么多,可林渊一点也没觉得他烦,一直安静的听着。  虽然这个木匣子没什么用,但光是弹簧这一个发明,就足够林渊把他捧在手心里了。  “还能做出来吗?”林渊问道,“做出更多来。”  谢三自信十足:“只要做出了一次,肯定就能做出第二次。”  林渊:“好,朕拨钱给你造一个弹簧厂,以后你就专管厂里的事。”  然后林渊还说:“还有这霸王器。”  林渊在宣纸上画了手枪的形状:“你觉得这形如何?”  谢三连忙说:“这形好!好拿!就是……太小了。”  他的霸王器可有成年男子指尖到手腕那么长,这样才能塞下那么多机关。  林渊又说:“用铁制,或是别的你觉得好用的,比木材结实的东西,把机关做小。”  谢三咬着唇,他知道难度,但是好不容易得来了一个被皇上重用的机会,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弃,于是跪下说:“草民领旨!”  很快,谢三就走马上任了,成了弹簧厂的厂长,虽然不是官职,但这是朝廷的产业,地位一跃成了家里最高的那个,毕竟他哥是在外地当县令,他却是在皇城当厂长,又进宫面过圣,每个月还要进宫述职。  不过谢三没来得及开心,因为他还要跟铁匠起来研究怎么把陛下的想法化成实质。  铁匠李六也得到了好处,他成了弹簧厂的副厂长。  “陛下说的,像是火铳。”铁匠一语惊醒了谢三。  谢三失声道:“这么小的火铳?”  铁匠点头:“但是是可以实现的。”  铁匠看着谢三的眼睛,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野心。  “不过我们不会啊……”谢三想起这一茬,唉声叹气道。  铁匠:“咱们去火器局借个人?”  谢三一想,觉得这法子能行,就上了折子给林渊,从火器局要来了一个技术人员。  三人开始废寝忘食的研究和制作,花了半年时间,废了无数材料,还是没能弄出来。  倒是弹簧厂做的不错,工匠们的失败率越来越低,弹簧也开始运用在很多东西上,出现在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不过谢三出头,最震惊的不是外人,而是谢家人,尤其是谢父,他怎么也想到自己眼中的废物儿子,自己活着的时候靠自己,自己死后要靠兄长才能过活的儿子竟然会有现在的成就。  自从谢三当了厂长以后,谢家的行情瞬间好了起来。  几个女儿都有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人家求娶,自己的儿子也有世家女愿意嫁。  他出门交际应酬,人们对他的态度都好了不知道多少,妻子在各家的太太们中间也开始有了地位,不再跟以前一样是个旁听者。  谢三在谢家的地位越来越高。  以前连仆从们都觉得谢三是个废物,只是投了个好胎。  一朝得势,谢三的那些红颜知己们又回来了。  一个个都表示不要名分,也愿意跟别的姐妹分享,愿意跟谢三一起过日子。  这回谢三不愿意了。  红颜知己们质问他:“难道你又有了心爱之心吗?我们愿意跟她一起分享你。”  红颜知己们也承认,她们之前离开谢三,是因为谢三既没有能力,又不愿意娶她们。  现在选择回来,是因为谢三是个有本事的人,她们第一次崇拜他。  谢三被质问的头疼,只能说实话:“陛下交给了我一个任务,我要把陛下交给我的事做好,做好之后我才能成亲。”  红颜知己们不信,觉得他就是找个借口搪塞她们。  “谢三!你不要太过分了!照你的说话,难道那些没考中进士的学子就不成亲了?”  谢三说了实话,没人信。  他爹娘都不信,他爹还兴致勃勃的告诉他,有好几家闺秀愿意嫁给他,全都是大户人家,他们以前高攀不上的那种。  谢三又重复了一次他跟知己们说的话。  这回他是真被他爹给揍了,他娘难得没有去拦。  人人都觉得他说的是假话,他不想成亲,原因肯定不是他说的那样。  谢三欲哭无泪,直到他撒谎说自己还想多潇洒几年,知己和家人才没有再追问。  谢三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满嘴谎言,肯定是被他们给逼的。第181章 181  公主府灯火通明, 仆从们脚步忙乱,产房外丫鬟们端着热水盆,来去匆匆。  果儿从没觉得这么疼过,她疼得满头大汗,死咬牙关, 大吼道:“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产婆抓着果儿的手,一脸恳切地说:“公主,女人都要过这一关, 您用力,很快孩子就能出来。”  果儿在疼痛中后悔了,她就不该成亲, 不该怀孕,不该生孩子。  这疼不是人能忍的。  嬷嬷们骗她,生孩子哪里轻松了, 明明这么疼。  门外韩凌在焦急的等待,他是个普通男人, 这辈子除了金榜题名外,头等大事就是娶妻生子,对孩子的执念刻到了骨子里。  他听着产房内果儿的嘶吼声, 心都揪了起来。  一瞬间, 韩凌想到了许多。  如果果儿出了意外, 那他也就完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果儿死了,他这辈子也别想再进一步。  “宫里来人了。”韩凌的贴身从人小跑过来, 韩凌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带着宫中嬷嬷和几个太医过来的二两,二两脚步匆匆,先安排嬷嬷们去助产,又让太医去隔间。  韩凌连忙问礼:“大人,我……”  二两摆手:“招呼不必打了,我已经吩咐了,无论好坏,先保大人。”  韩凌不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此时韩凌听见的马蹄声,他错愕地看着二两:“大人,这是?”  二两说:“禁步军把公主府围起来了。”  韩凌当然知道,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围起来,他一脸焦急地看着二两。  二两笑了笑:“驸马别担心,公主好,大家都好,公主不好,那大家就都别好过。”  韩凌的心在胸腔里七上八下。  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如果公主出了意外就是有人暗害?  整个公主府都要被控制起来。  韩凌咽了口唾沫。  二两又说:“陛下说了,既然公主殿下在产房辛苦,驸马就进去陪着吧,好叫公主心安。”  韩凌恍惚道:“产房?”  二两点头:“驸马莫不是觉得产房污秽?”  韩凌不语,他自幼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他娘生了几个孩子,虽然孩子夭折了,可生的时候他爹可从没去产房看过。  妇人产子,本来就是污秽之事。  二两脸色一黑:“驸马,你还记得你是驸马吗?”  韩凌看着二两,第一次觉得这人如此陌生,明明他们不是第一次见了。  二两冷笑:“公主何等高贵?且公主产子,生的也是驸马的孩子,驸马,陛下就要到了。”  韩凌低头到:“我这就去,这就去。”  韩凌走进了产房。  他一进去就被一盆被血染红的热水吓了一跳,心神不宁地看过去,果儿一脸狰狞,叫得都快没力气了,她额头上满是青筋,嬷嬷们死死抓着她的手,她的嘴里还塞着布条,防止她在剧痛中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是公主吗? 第205章 果儿看韩凌示弱,怜爱之心大起:“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要的?你说,能应的我都应。”  韩凌看着果儿,终于认真地说:“我们以后的孩子,能不能有一个跟我姓?”  果儿这才想到,自己哥哥给孩子起的名字都姓林。  果儿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哥哥是皇帝,这个天下是林家的,她的孩子流的也是林家的血,姓林当然比姓韩好,韩家只出了一个驸马。  但是她也愿意哄哄韩凌:“好,以后要是还有孩子,就跟你姓。”  一直憋着的气顺了,韩凌舒服多了,他跟公主还年轻,孩子是会有的,儿子也会有。  这么一想他就释然了。  孩子姓林是好事,当今陛下没有孩子,让公主的孩子姓林以示荣宠,等孩子长大了,只要不犯大错,女儿一个郡主,儿子一个郡王是跑不掉的。  天底下会缺任何人的爵位,却绝不会缺老林家的。  有两个孩子在前面撑着,之后他和公主的孩子也能过得更好,一家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韩凌想通了,待果儿就更加温柔体贴。  果儿沉浸在温柔乡里,觉得生孩子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  “皇上,公主和驸马……”二两给林渊端去了一杯茶。  林渊笑道:“和好了?”  二两点头。  林渊叹了口气:“只希望他这次能乖一点,不要让我再去亲自敲打他。”  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从林渊的身手探出来,陈柏松抱住林渊的腰,把下巴搁在林渊的肩膀处,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  林渊拍拍江予安的手背:“果儿生了。”  陈柏松虎目瞪圆:“怎么没把我叫起来?”  他知道果儿的孩子会是储君,果儿的孩子有多重要他也清楚。  更重要的是,只有有了储君,林渊才不会被逼着成亲生子。  林渊笑道:“你睡得跟死猪一样,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把你吵醒,还是叫你接着睡吧。”  陈柏松睡得太香,他实在不忍心把陈柏松叫醒。  “驸马怎么了?”陈柏松想起林渊刚刚说的话,奇怪的问道。  林渊摇头说:“太年轻了。”  他都有些后悔同意这桩婚事。  太后提议的时候,是看重韩凌家庭简单,不是世家或高门大户,又是新科状元,既免去了麻烦,又身份匹配,也是年轻才俊,跟果儿相配。  否则让世家子娶果儿,他们可能会想着从这个当朝唯一的公主身上捞到好处。  如果果儿被他们蛊惑。  麻烦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们的兄妹关系,甚至包括太后和太上皇在内的家庭亲族关系都会受到伤害。  既然无法控制,那就要从根源上杜绝,就是不让果儿嫁世家子。  韩凌无疑是很好的选择,长得不算俊美,但也算英挺了,年轻气盛,又是状元郎,人也不畏缩,又有真才实学,在民生问题上还颇有自己的见解,算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唯一的问题就是政治目光短浅。  要是换成个世家子,听见林渊让孩子姓林,他能跳起来磕头谢恩。  人和人自幼所看的风景,接触的人或物不同,确实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的行为和思考模式。  果儿虽然也是在乡里长大的,但她是大地主的女儿,还不是普通的小地主,也没被关在屋子里,她的目光本身就比普通人要高,后来林渊在高邮,还给果儿请了先生,不教琴棋书画,就教读书认字,她想学什么,林渊就给她找什么样的先生。  学识果儿有了,眼界果儿也开了,林渊当了皇帝,果儿也被宠出了公主的脾气。  林渊几乎已经可以预想到果儿和韩凌的结果了。  陈柏松说:“是驸马不好?”  林渊:“也不能说他不好,只是……他可能不太适合。”  韩凌适合当一个文臣,老老实实地在职位上干一辈子。  但不适合弯弯绕绕的事。  林渊脱了鞋子,除了外衣,泡过脚之后才钻进了被子里,但即便泡过,他的脚依旧不够暖,陈柏松自然的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粗糙又温暖的手给林渊暖脚。  林渊觉得有些痒。  等他的脚暖了,两人才并排躺在床上说话。  每天夜里他们都这样,床帐一放,即便什么都不做都徒增几分暧昧气息。  但比起做事,林渊更爱跟陈柏松说话。  “女孩叫林德,男孩叫林璇。”林渊忽然说。  陈柏松奇道:“男女颠倒了。”  林渊:“还好,德是个好字,璇也是个好字。”  陈柏松:“这倒也是。”  女孩名字里面有德字的不少,男孩名字里有璇的也不少见。  只是这两个名字摆在一起,才有种男女颠倒的感觉。  “孩子小时候还是跟着娘吧。”林渊轻声说道,“等三岁后,我再把他们接近宫教养,看谁学得更好,更适合当皇帝。”  “如果他们都不行,就只能看果儿接下来生的孩子了。”  陈柏松却突然问:“他们?你把丫头也算上了?”  林渊点头:“对。”  林渊还以为陈柏松要反对,毕竟陈柏松是土著,接受不了女人当皇帝也很正常。  结果陈柏松却沉思半晌后说:“那我教他们武艺吧,就是丫头不太好教,毕竟是个姑娘,要不你找个会骑射的女先生教他。”  林渊一愣,陈柏松看林渊不说话,问道:“怎么了?忽然傻了?”  林渊抱住陈柏松,笑道:“我只是没想到。”  这么长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影响不了陈柏松,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陈柏松已经被他影响了,他们的思维方式在慢慢接近,林渊从不会去适应别人,尤其是当了皇帝以后,他更不可能去适应别人了。  是陈柏松一直在适应他,一直在配合他的脚步。  林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这个世上有懂他的人,宋石昭,宋濂他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很懂他。  可是陈柏松的懂跟他们不一样。  林渊看着陈柏松的眼睛,认真道:“你跟以前不同了。”  陈柏松一脸迷茫:“哪里不同了?”  林渊笑道:“更懂我了。”  陈柏松得意道:“你也不看我跟了你多少年。”  林渊一怔。  是啊,年华似水,一晃而过,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林渊握住了陈柏松的手。  他再也不会有时间,有精力,像对待陈柏松一样去对待任何一个人了。  林渊看着陈柏松身上的伤疤,轻声说:“你要吃药,旧伤发作的时候要说,要活的久一点,陪我的时间长一点。”第183章 183  早纪醒的很早, 她每天都是院子里最早起来的那一个, 她要梳洗打扮,再把同伴们叫起来, 她现在靠教新来的同乡官话就能挣到养活自己的钱, 不仅仅是养活, 这些钱还能叫她买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昨天她才买了一根银簪, 以前哪里敢想?在自己国家的时候,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个陶罐——要用来煮饭, 可陶罐不经煮,要不了多久就坏了,可铁是买不到的,那都是用来给武士们打造兵器的东西,他们这些平民,这辈子别想拥有一件铁器。  更别说金银了, 那是贵族老爷们才能拥有的。  早纪同村的女孩成了贵族的情人, 也没见她能戴什么首饰。  早纪对这根银簪很珍惜。  她想起自己爹娘还活着的时候, 那时候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买匹布,给娘做一身新衣裳。  如果他们还活着就好了,自己现在有钱了, 可以请商人老爷把自己的父母也带过来。  “早纪。”和她一个屋的女孩也醒了, 她的官话说的不太好, 但还算流利,她们约定双方只用官话对话,这样才能早一点运用自如。  早纪也跟她打招呼:“结花。”  结花比早纪年纪还小一些, 今年刚刚十三岁,她兴奋地说:“我今天去商人老爷,我存够钱了,要把我爹娘接过来。”  早纪有些羡慕,结花还有爹娘,她却没有,于是说道:“那你要小心一点,对商人老爷客气些,好好求人家。”  结花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商人答应的倒是很爽快,毕竟他也要去倭奴国,顺手带两个人回来也容易,只要不是武士,那边的贵族都不会在意,更何况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做生意的,从没有嫌钱烧手的,又不废功夫。  而且他们这些商人在两国间做买卖,有这些会说倭国话的女人也方便,以后要是请她们办事,双方有点交情,那就更容易了。  商人姓张,对结花说:“若你父母还活着,我便把他们带回来,若是找不到或是死了,我就无能为力了。”  结花连忙跪下去,不等张商来扶,就磕了个响头:“老爷!我知道,我知道的。”  张商叹了口气,把结花扶起来:“行吧,你就在城里等我好消息。”  张商很快就带着自己的商队走了,他还招募了一群好手,都是原本的倭寇,这些倭寇如今就在城外接活,有些学会官话后就偷偷进城,不住城外了,还去府衙立了户籍,成了明人,开始做些正经买卖。  但更多的倭寇没有别的技能,也不愿意低下头做普通百姓,就在城外等着商队招募他们。  之前这些倭寇也乱过几次,杀了不少人,现在老实很多了,两年都没出过什么事,商人们渐渐的也愿意用他们。  毕竟去倭奴国,没人比他们更熟悉那里的情况。  他们也都是武士,知道该去哪里纳拜山头,哪块地归谁管,谁有实权,他们清楚的很。  张商这次招募的是一个倭寇组成的小队,领队的是一个叫井田的武士,说来奇怪,这些武士明明都是从倭奴国出来的,但却分化了,一共有四个领队,互相看不顺眼,但也没有撕破脸。  前几年倒是听说他们之间起了争斗,还死了不少人。 第207章 被带到那个寨子里的时候,宋石昭松了口气,他愿意当苦力,愿意干活,只要不让他死,他就还有希望。  他活下来了,没有饿死,也没有被打死,他只要干活就能吃饱饭,而且也不必一天到晚的干活,因为年纪大了,寨子里的人倒是挺照顾他。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注意到了寨子的主人。  那个在他眼里天真弱小又青涩的林渊。  可当时的林渊天真中却带着一股奇特的残忍。  宋石昭看着林渊下达的种种命令,自己一个人揣度,发现这一条命令,都可以称得上是“从者生,违者死”。  铁面无情,不讲一点情谊。  哪怕是朝廷的律法,都从没有在人情之外。  这样的一个寨主,宋石昭只觉得热血沸腾,他迫切的需要给自己找一个主人,辅佐他,成就他,实现自我价值,他看到了林渊,发现了林渊,那股冲动让他无法抑制,他走了一步险棋。  然后他就被林渊抓住了,那是他第一次和这个少年寨主说话。  少年人的脸上有审视,有怀疑。  目光冰冷无情,好似不是在打量一个人,而是在打量一个物品,看这个物品价值几何,值不值得他伸手拿下来。  或许林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宋石昭记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了,一刻也没有忘过。  然后他就跟在了林渊身边,成了一名谋士,刚开始的时候林渊用他,但是不算信他。  那时他信心十足,觉得林渊很快就会相信自己,因为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奉林渊为主。  宋石昭觉得君臣之间,就像夫妻之间,丈夫可以花心,但妻子必须忠贞。  虽然他觉得这个道理实在不是道理,但却是有用的,因为妻子依靠丈夫而活,臣子依靠帝王也活。  他必须比深爱丈夫的妻子还要忠贞才行。  只有这样,他才能爬的更高,才能得到林渊的信任。  宋石昭想到以前,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真的辅佐林渊当了皇帝,他自己也当了丞相,哪怕是他年少轻狂时,都不敢想会有这样的一天。  如果不是当时遇到了林渊,或许他早就死了,不是人死了,就是心死了。  才华有用武之地才是才华,没有,就是狗屁。  他看着陛下从稚嫩的少年郎成为硬朗青年,从天真的残忍到成熟的冷酷,每一次陛下的变化,都让他感到幸福。  “陛下……”宋石昭张嘴说,“我死后、把我埋在京城,我……我要在这里,看着陛下……”  林渊轻声说:“会的,你放心。”  宋石昭又说:“郑清风、可、可为相。”  林渊握着他的手:“你走后,我会革除丞相这个位子,你是我第一个丞相,也是唯一的丞相。”  宋石昭张大嘴,不停的喘息,他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嘴张合了不知道多少次才说:“臣、谢、谢主隆恩……”  “臣这辈子……”宋石昭看着林渊,“值了。”  林渊又说:“我会以你的名字,修建一所大学,你的家财会充当奖学金,无数学子都要受你的恩惠,百年后,依旧有人记得你。”  宋石昭的手抖得厉害,他终于忍不住哭道:“陛下……陛下……老臣不想死啊……”  “陛下,老臣还想、还想再跟着您。”  林渊:“下辈子,你还给我当丞相。”  宋石昭笑得比哭还难看:“陛下、到时候可别、别捏嫌弃臣老。”  林渊笑道:“你这辈子跟我的时候,也不年轻,老得跟老菜梆子一个样。”  宋石昭看着林渊的脸,深深的看着,像是要把这张脸刻在自己的三魂六魄上,下辈子也要记起来。  林渊轻声说:“先生,安心吧。”  宋石昭被林渊握住的手动了动,他说:“陛下,老臣先走了……”第185章 185  “姐姐。”男孩奶声奶气地跟在女孩身后, 手里还拿着木质的玩具。  女孩噘着嘴:“你不要跟着我啦, 我要去见舅舅!”  男孩连忙说:“我也要去见舅舅!”  女孩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弟弟:“你见舅舅干什么?”  林璇:“姐姐见舅舅干什么?”  林德得意道:“我要打拳给舅舅看!”  林璇垫着脚:“我也要!”  林德奇怪道:“你又不会打拳,娘说了,你不能学。”  林璇是胎里亏了, 身体比别的孩子孱弱,他不能受凉,不能受热,所以果儿给他取了个小名, 叫娇娇,男孩取女孩的名字, 能避免夭折——至少民间是这么传的。  所以林德这个姐姐就成了林璇羡慕的对象, 姐姐从小身体就好,壮得跟小牛犊一样, 虽然读书不怎么样, 但是不管是投壶还是骑射都非常优秀, 林德羡慕也憧憬着姐姐, 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跟姐姐一样的人。  “算了算了, 一起去吧。”林德牵住了弟弟的手。  他们姐弟两从小就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念书,一起睡觉,他们现在还没有分开睡, 但是听娘说,等他们过了七岁,就要分开了。  林德拉着林璇走出宫门,侍人跟在他们身后。  姐弟两个五岁的时候就被林渊接到了宫里,果儿不放心两个孩子,也搬回了宫中。  至于驸马……果儿似乎已经把自己还有丈夫这件事给忘了。  韩凌只有偶尔在禀告了林渊,得到允许之后才会进宫看看自己的孩子和妻子。  林渊他们夫妻的事没有插手的余地。  站在他的位子上,他还是希望果儿能和驸马好好在一起。  但如果不行,也不能强求。  毕竟百姓都能离婚,没道理果儿不行。  “陛下。”二两走到一旁说,“小郡主和郡王求见。”  林渊放下茶杯,笑道:“让他们进来吧。”  坐在一边太师椅上的陈柏松问道:“要我回避吗?”  林渊摇头,冲陈柏松笑:“不必,他们也是你外甥外甥女。”  陈柏松一愣,似乎是被林渊的笑迷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舅舅!”林德拉着弟弟小跑着冲进来,像一阵旋风,林德扑进了林渊的怀里,被林渊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林璇害羞的站在一边,有些羡慕姐姐能被舅舅抱着。  他们没进宫之前很少见到舅舅,一年也见不到两次。  但他们一直听娘说,舅舅是除了娘以外最疼他们的人,娘还说,舅舅非常非常厉害,舅舅是皇帝,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舅舅做不到的。  在这样的教导下,即便他们很少见林渊,都很崇拜舅舅。  而且每一次见舅舅,舅舅都会给他们礼物。  礼物不一定贵,但一定很和他们的心意,在孩子们眼里,林渊是无所不能的。  而且林德早就发现了,每次她要去见舅舅的时候,服侍她的宫女们都争着要跟她一起去。  林德以前不解,还去问过母亲,母亲告诉她,因为舅舅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所以人人都想接近他,都想得到他的喜爱,他喜爱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然后林德就再也没带宫女去过了。  她觉得舅舅喜欢的人越少越好,不然喜欢是会被分薄的。  林德转头看了眼林璇。  嗯,如果是自己的弟弟,那自己可以把舅舅分给他一半。  “怎么?今天又遇到什么事了?”林渊逗孩子越来越有一手了。  林德靠在林渊的胸前,认真道:“舅舅,我学会打拳了。”  说着就跳下林渊的膝盖,站到林渊面前,还有婴儿肥的脸上全是自信的神情:“我打给您看!”  说完林德就开始打拳。  这个拳法其实就是教给孩子们,让他们强身健体的,跟现代的广播体操差不多。  没什么难度,也没有实战性,就是让孩子们在学习的空隙不要耽误身体的成长。  “小德真厉害。”林渊很给面子的鼓掌。  林德小脸涨得通红,高兴道:“我以后会更厉害的!我要当将军!”  林渊奇道:“怎么想当将军了?”  林德说:“他们都说,当将军很威风!可以穿特别好看的盔甲!可以统帅千军万马!把那些敢骚扰我们的匪寇打回去!”  林渊揉了揉林德的小脑袋:“那你要努力了,将军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将军是最厉害的人。”  林德似懂非懂地问:“比您还要厉害吗?”  陈柏松在旁边说:“当将军要忠于皇帝,将军可以有很多,但皇帝只有一个。”  林德瞪大眼睛:“那我要当最厉害的将军!”  林渊微笑:“好啊,舅舅等着小德长大,让小德当舅舅的将军。”  “那娇娇呢?以后想干什么?”林渊问站在一边拉着他袖子的林璇。  林璇用他那小脑瓜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我要给姐姐当军师,让姐姐只打胜仗。”  林渊也伸手揉林璇的脑袋,这对姐弟在他的授意下从来没分开过,他们的感情很好,林德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林璇要更细腻得多,姐弟两从来没吵过架。  林德看似骄纵,但从来不会欺负自己的弟弟。  林璇看似柔弱,但其实并不是一个软弱的孩子。 第209章 她就是不想一直在家干农活,以后嫁个跟她爹一样的男人,再生几个娃。  那日子,她想想都觉得可怕。  大壮叹了口气:“娘,二丫也是从您肚子里生出来的,她就是真嫁了,也是你的女儿,再说了,现在是有法的,如果我和三弟出了事,二丫就得给您养老送终。”  “她读了书,能挣更多钱,到了夫家能立稳脚跟,才能孝敬您。”  女人摆手:“我可不差她孝敬,我有两个儿子呢!”  他们这,女人生不出儿子就是大罪,谁生的儿子多,谁出门都能把头抬高些。  儿子越多越好,至于女儿——总要嫁出去的,现在又不准换亲。  要不是日子过得好了,这些女孩早被溺死了。  他们这地的风俗就这样。  大壮叹气:“娘,您该和我爹出去走走,去外头看看。”  女人:“看什么?”  大壮:“我这次就把二丫领走吧,让她跟我一起去念书,正好一年级又要招新生了,先去报个名,下半年九月份就开学。”  女人翻了个白眼给儿子瞧:“说是念书不要钱,那衣服,吃饭,住宿样样都要钱。”  大壮无话可说了。  他这个娘是说不通的,爹更说不通。  二丫在外边抹眼泪。  她爹娘最疼大哥,她大哥都难得帮她说话了,爹娘还是不松口。  二丫蹲在墙角,埋着头哭。  等她回家时,家里已经吃过晚饭了,大壮在长身体,吃的本来就多,她去厨房寻摸,只找到半个馍馍,连忙狼吞虎咽地吃了。  “你干嘛?”  二丫转头,看见大壮就站在厨房门口,她吸吸鼻子,色厉内荏:“要你管?!”  大壮:“我听娘说了,说你想去念书。”  二丫闷声闷气道:“我想有什么用?我想也念不成,反正就这样了,以后我嫁了人就不回来了,等我生了娃,不管男女,都送他们去念书。”  大壮蹲下来:“我有一个法子,你听我的就能念书。”  二丫不信:“真的?”  大壮一脸笃定:“我骗你干嘛?我又没有好处。”  二丫还是不信:“你为什么帮我?”  小时候大壮可没少欺负她,还跟同伴们一起叫她赔钱货,就因为她偷吃了一块只有他能吃肉。  难道去念了书,大壮就改头换面了?读书还能把大壮变好?  大壮:“我去城里那天,你等在路边,我到时候叫牛车停一停,带你一起去。”  二丫瞪大眼睛:“可是、可是去了城里报了名,我还是要回村,他们九月不放我,我也上不了学。”  大壮笑道:“那有什么?你去了城里就不走了,等着开学,这叫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不干也得干。”  二丫踌躇:“那……我住那么久,哪儿来的钱?”  大壮:“我在城里跟几个同学一起办了个诗会,给那些商户提名写诗,能挣点润笔费,也有地方住,你只要省点就饿不死。”  二丫拼命点头:“我省我肯定省!我能一天只吃一个土豆,拳头这么大就行!我吃不了多少!”  大壮揉了揉二丫的脑袋:“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丫抓住大壮的衣摆,抬起头,头一次真心实意地叫了声:“哥。”第187章 187  城里的学院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学院, 学生多得很,学院建的倒是不差,院长是个没补官的举人,上头看他老实巴交,也不爱钻研人脉,就让他来当了这个院长,自从他当院长以后,不敢有一步行差踏错, 上头发下来的钱他也不敢动,该用在哪儿就用在哪儿。  在学生之间也是好名声,读书人也把他当成院长典范。  朝廷去年还送了锦旗下来,送的时候院长哭成了个泪人, 当着全校师生哭得不成样子。  大壮在学院里也叫大壮, 他是想着日后让先生给自己取个大名。  二丫牵着大壮的手走在城里, 她张大嘴巴, 觉得城里的一切都这么不真实, 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村,不知道村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街边是叫卖的摊贩, 但是沿路都很整洁,人行和车行分开, 摊贩们吆喝着,不少女子走在街头,挎着布包或菜篮子,有些挽了髻, 有些只是用簪子随便一簪。  二丫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左顾右盼间,撞到了前方一个女子的身上。  “小娘子。”那女子眉眼弯弯,细眉温柔,“小心些。”  二丫脸涨得通红,连忙说:“我不是有意的……”  大壮拉了拉二丫的手:“我怎么教你的?”  二丫又说:“对不起。”  女子笑道:“早晨和夜里人多,小心些才是。”  二丫慌忙点头。  女子看大壮的穿着,又说:“这位小公子是学生?”  大壮连忙拱手:“正在常青书院念书。”  女子温声道:“知书而达礼,公子必然是个好学生,盼公子学业有成,金榜题名。”  大壮也被女子说的满脸通红,他们这个地方民风彪悍,哪里见过这个温婉的女子?大壮再三答谢,女子走后还念念不舍地回头看。  二丫小声笑他:“人都走远了,看不见了。”  大壮脸更红了:“说甚呢?快走,免得耽误了时辰。”  二丫捂嘴笑,但也不继续打趣了,她这个大哥自从念了书以后,脸皮可比小时候薄多了。  女子走到街尾,店里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边,其中一个小声说:“大人,都打听了,去年旱灾,受灾的有八村三镇,只有三镇得了补贴。”  女子,也就是红袖,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她冷眼看着前方,语气毫无波澜:“先让省里查卷宗,我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知府,怎么吞下那么多银子,只手遮天。”  今年的大调查是悄悄进行的,事先除了京城的都察院和皇帝之外没人知道,红袖如今已经不是院使了,她做出了不少成绩,如今已经是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在京城也能算是个人物,出了京城,这官职就够地方官吓一跳了。  地方领导班子五年一任,下面的小官倒是轻易不会动。  红袖巡查,一般问题都出在这些小官身上。  也有小官会集体把上面的拉下水,但好在如今的陛下威名正盛,敢这样做的寥寥无几。  像此地一样,知府都敢贪墨的还是少数,说到底,越穷的地方反而贪得越多。  因为没有其他来钱的路子,哪怕是官商勾结都贪不了多少,本地经济起不来,所以只能靠着朝廷每年拨下来的救灾款,大镇的还不敢贪,只敢贪小村的。  大镇的人都知道,若是朝廷的救灾款不下来,他们是可以写信去省里问的。  只有小村闭塞,不愿意跟外边走动,就是吃了亏,或许都不晓得自己吃了亏。  红袖揉了揉眉心,对身边的男子说:“你亲自去省里一趟……算了,还是别去了,免得走漏了风声。”  男子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不暴露身份就不是官身,很多地方都进不去。  但暴露了身份,就是给贪官腾出了做准备的机会。  暴不暴露感觉都不合适。  “准备准备,去村子里吧,先搜集证据。”红袖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那些村的村长有没有把这几年的灾后补贴列好。”  男子:“下官看悬,这种地方,村长能个个识字都难。”  红袖抿着唇:“先去看看吧,要有铁证,咱们才能站住理。”  当今陛下最恨的,就是为了打击异己的莫须有罪名,要办事,就要有证据。  一旦有了证据,这个知府和下面涉事的官员,一个也别想逃。  好日子过久了,真是半点不珍惜自己的项上人头。  这次红袖出来,共带了三十人,这三十人都是好手,不说别的,乔装打扮就是一流。  这个乔装打扮不止是衣着谈吐,还有活计经验,其中若有人扮成木工,必然是真会这一行,真懂这一行,开个木工铺子都没人怀疑的那种。  也是郑清风极看重这次的大调,才把这么多好手都给了红袖。  跟在红袖身边的这两个都是自幼习武的,也在军营里历练过,经过重重选拨才进了都察院,都是刚直之人,又听从命令,指哪儿打哪儿,偏生得像大家公子哥,穿着衣裳看不着皮下身量,不会叫人看出来是练家子。  他们是坐着牛车进村的,说是来寻亲,乱世的时候失散了,便一村村的寻过去。  红袖就是当家娘子,不过是个寡妇,丈夫死后家里就全凭她当家做主。  他们去的第一个村子是小湾村,顾名思义,这村子有一条溪流从中穿过,把村子一分为二,房子修建漂亮,住着村长的那边是赵姓宗族,另一边就是外姓人了。  外姓人里,冯姓又是人数最多的一个姓,所以这个村子倒没出过多少打架斗殴的事,毕竟赵家也不敢太欺负外姓人。  村里也没有客栈,红袖就租了一家大些的宅子,那家人高兴极了,那可是钱,人家住几天,他们这几个月的花销就有了,兴高采烈地搬走,住到了亲戚家,还给了亲戚一些甜头。  红袖在村里没有藏头露尾,偶尔也出门走走,跟附近的大婶子小媳妇说说话。  大约是因为红袖是城里来的,加上又不爱往男人堆里去,只跟女人搭话,大婶子小媳妇对她印象都好,又愿意讨好她,看看自己能不能得个什么赏,加上没有防人之心,红袖问什么她们就说什么。  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倒出来。  “这些日子没下雨?”红袖故作奇怪的问道。  大婶子笑道:“下了,上个月才下过,虽说不常下,但比前两年好,前两年旱得很,咱们村这条溪都干了,喝水都只能去田里喝泥水。”  红袖:“但前几年旱灾,我听说有不少村子都在打井。”  大婶憨笑道:“那肯定是有钱村子,咱们村没钱,请不起打井人呢!”  红袖脸上带笑,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她却不觉得疼。  那打井队是各地官府出钱,不会叫村民花钱。  想想旱灾的时候,这些男女老少只能趴在地上喝泥水,这是个什么滋味? 第211章 老仆小声说:“老爷,大公子正在府衙呢,哪能想回来就回来。”  孟老爷深吸一口气:“让他请假,今天非得叫他回来!”  “区长!”下属在门口叫了一声。  孟大郎站起来,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下属:“您家来人了,说有要紧事,叫您请假回去。”  孟大郎眉头微皱:“什么要紧事?我正忙着,哪里走得开。”  他这些日子正在计划推行街道清洁大队,忙得焦头烂额,他这边是实验区,到时候上头是要派人验收的,要是别人都干得好,他干得不好,有没有赏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不想丢脸丢到姥姥家。  下属又说:“说是您家老太爷病了。”  孟大郎只能往回赶。  他那个爹一有事就说自己病了,孟大郎觉得真要是病了,也是自己把自己咒病的。  等孟大郎赶回家,就看见自己老爹坐在椅子上哭。  孟大郎叹气:“您惹了什么麻烦?哭什么?”  孟老爷连忙走上前抓住孟大郎的手:“儿啊!你可一定要帮帮你弟弟们!”  孟大郎莫名其妙:“帮什么?”  孟老爷看大儿子这正气凛然地模样,咽了口唾沫,把信递给他。  孟大郎一目十行的看完,眉心越皱越深,他偏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孟老爷:“他们在外头,敢这样做事?”  孟老爷咽了口唾沫,连忙解释:“我、我也是刚知道,你先别生气,他们事做的确实不对,但好歹是一家人,他们在外头,咱们在京里,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这次他们就是想叫你帮忙找找门路,给上头贡一贡。”孟老爷看着儿子,有些说不出话。  孟大郎把信捏在手里,他额头青筋凸起,怒不可遏地说:“现在想起来找上头贡一贡了?晚了!今年大调,我都没有提前收到风声!”  孟大郎忽然顿住,瞪大了眼睛问:“不止今年吧?”  孟老爷咽了口唾沫。  孟大郎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几年了?”  孟老爷看儿子的样子,害怕儿子发疯揍自己一顿,连忙说:“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刚刚收到信!我怎么知道他们在外面胆子这么大!我要是知道,我早就跟你说了!”  孟老爷:“……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想想怎么盖过去,都是一家子骨肉,总不能看他们去死吧?”  孟大郎冷笑:“爹,我们放任他们去死,我们这一家还能保一命,不放,那就一家子一起死!”  孟老爷:“没这么严重吧?”  孟大郎:“你以为他们两个是什么聪明人?现在写信来问,肯定是因为大调已经查到他们头上了,这次大调的主管衙门是都察院!都察院是什么地方?连一品大员都敢查,敢拉下马的地方!”  “爹,您记性不好,要我再跟您说说陛下还没登基时是怎么砍贪官的吗?”孟大郎气不打一处来,“咱们俸禄低吗?!他们在外头不像京里,东西便宜,俸禄比在京里还经用!再说了,各地税收,陛下已经是留了空间,但凡脑子够用的,都不会去淌这趟浑水!”  孟老爷在旁边小小声说:“谁会嫌钱多呢……”  孟大郎:“我嫌!”  “爹,咱们孟家不容易啊。”孟大郎不能殴打老父亲,深吸一口气,“当年您带着我跟着陛下,一路跟到京城,刚到的时候,咱们穷的连吃饭都快吃不起了,能有今年,是陛下仁爱,是我孟大兢兢业业,不敢有分毫行差踏错得来的。”  孟大郎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他抬起头来:“若是没有大调,还有挽回的机会,大调开始了,只是看他们什么时候落马,是早是晚而已。”  “不用回信了,明日我就去请辞。”  孟老爷惊声道:“请辞?辞什么!咱们家谁都能辞!唯独你不能辞!”  孟大郎惊讶道:“爹,您还知道啊?您还知道我是京官啊?您知不知道,他们贪的东西,够砍多少回头了?我?那两个是我弟弟,您说,谁会信我在京城里没有给他们方便?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爹!”  孟老爷终于知道怕了,他整个人都在抖:“没有别的法子吗?我写信给他们,叫他们把钱还回去,让他们辞官认错!”  孟大郎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老爹,他的老爹有这么蠢吗?  孟大郎:“爹,不用说了,我明早就去请辞,老二老三和我们是分了家的,我最多只能保全我们大房一家和您,老二老三……上断头台那天,我会带壶酒给他们。”  孟老爷:“不行不行,一定会是死罪吗?我看前几天也有贪官被抓,不是说最重的一个也就关十年吗?”  孟大郎笑道:“那您知道他们贪了多少?”  孟老爷摇头:“只要是贪,总归贪的多吧?”  孟大郎大吼道:“贪的是多,但人家没敢贪朝廷发下去赈灾银子!没敢贪孤儿寡母的活命钱!”  孟老爷双腿一软,竟直接跪了下去。  “说不定上头查不出来,说不定他们敬小慎微……”孟老爷自言自语,还抱有一点微弱的希望。  孟大郎看着自己的老爹,想起自己那两个从小机灵,但机灵不到点子上的弟弟,无声的叹了口气:“爹,以后不当官了,京城也住不下去了,我叫婉华去收拾打点,把铺子和不好带的贵重东西卖了,咱们去江南,正好给您养老。”  孟老爷几近癫狂地说:“我们孟家!我们孟家这么多年啊!好不容易有了官!”  孟大郎扶着老父:“爹,别怕,这还不是最难的时候。”  “我已有子,若我也陷进去了,您就听婉华的,婉华有主意。”孟大郎看向窗外,目光茫然。  他自己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是他错了吗?是他没管好弟弟们,是他没把精力放在弟弟们的身上吗?  明知道他们外派为官会经受更多的诱惑,可他为什么一直笃定,他们弟弟们没有那个胆子?  然而事实上,他们有哪个胆子,而且早就有了,八年前就有了!  孟大郎深吸一口气,他让老仆看好孟老爷,自己去了书房,提笔写辞呈。  不知道上面……是个什么章程,他能不能保住一命。  皇城里,林渊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都是来自全国各地,都察院有铁证之后才送来的。  水清则无鱼,林渊明白这个道理,过度的压制只会得到更大的反弹,以前他的手段暴烈,抓住一个就是砍,现在他没有再这么干过了,关于贪官污吏的处理方式也有法可依,有例可循。  他按照经济条件给官员干部重新制定了俸禄,能确保他们的生活无忧。  相当于在基本工资只有三千的时候,这些官员能有一万。  足够养活一家人了,而且官员们一般也有自己的铺子和田,日子能过得很不错了。  他们自己也知道贪会是什么下场,而且五年一任,要是当地的经济变好,人民幸福指度变高,上升渠道是看得着的,现在有硬性审核,他们谁不想回京城当官?  所以这几年来贪官污吏倒是比之前少了许多。  林渊翻看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紧抿着唇,就在二两以后林渊要发火的时候,林渊靠在了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二两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夜深了。”  林渊站起身来:“给朕上碗牛肉面。”  然后他想了想又说:“两碗吧。”  “是。”二两叫侍人去传膳,自己陪着林渊走回了寝宫。  陈柏松如今白天在军营里练兵,晚上回宫侍寝,自得其乐,正坐在寝宫的软凳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这软凳还是林渊叫人弄出来,主要是硬凳子坐久了不仅屁股疼,还可能坐出坐板疮。  “我就知道你没睡,我叫御膳房送了两碗牛肉面过来。”林渊坐到陈柏松对面,拿起黑子和陈柏松下棋。  他们俩的棋艺都不怎么样,臭气篓子对臭棋篓子,最后还是叫林渊赢了。  陈柏松抬头问:“怎么了?一进来就板张脸?”  林渊笑了笑:“板得这么明显?”  陈柏松想了想,认真道:“也不是很明显。”  林渊叹了口气,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久居高位,哪怕是稍微皱一皱眉,都够叫人恐惧的了,也只有陈柏松现在不怕他,他说:“贪官污吏,从来都是杀不完的。”  陈柏松:“你才知道?”  林渊:“知道是知道,可是每隔几年查一次,我都累了。”  虽然每次查出来的都不多,但是里头总有贪得叫他都嗔目结舌的。  “有两个姓孟的,亲兄弟。”林渊面无表情,“哥哥贪完弟弟继续去贪,同一个地方,省府说任命的时候不知道,你信吗?”  陈柏松摇头:“不信,哪怕不是同宗,一样的姓也该好好查查。”  林渊:“现在红袖问我,省府要不要查。”  “省府啊……牵一发则动全身,就是要动,也要把影响降到最小。”林渊喝了口温水。  御膳房的侍人把牛肉面端进来,因为是夜宵,所以分量并不多,但因为是大碗装着的,所会给人一种吃不完的错觉,但碗浅,两口就没了,两大片酱牛肉在上面隔着,一点葱花和绿叶菜点缀,看得人胃口大开。  陈柏松吃了口面:“这么麻烦?”  林渊点头:“和朝政有关的,就没有不麻烦的。”  “那两个姓孟的不算什么,地方官员,贪的虽然多,但手里的权力不大,贪了赈灾银子,砍头抄家就是。”  “主要是省府……他们敢那么大胆,省府功不可没啊。”  陈柏松听林渊的声音,知道林渊已经起了杀心,问道:“要不然我跑一趟?”  林渊抬头看陈柏松:“你去?”  陈柏松笑道:“怎么?去不得?少爷觉得我不中用了?”  林渊皱眉道:“我原本想叫驸马去。”  驸马也算半个林家人,就算没什么本事,也能坐镇了。  而且本身就不是干这种事的材料,也好叫省府降低戒心。  “那你护送驸马去吧。”林渊喝了口面汤,“驸马那就瞒着,只告诉他是代表皇家慰问各省省府。”  陈柏松嚼着牛肉:“好。”第189章 189  “将军。”亲兵从城墙下来, 走进边关守军营帐内, 他脚步匆忙,脸上带笑,一脸的喜气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了大笔钱财。  等他通报后进了将军的营长,朱元璋才放下手里的书, 天下太平以后他就来了边关,那时林渊也来信问过他, 若是愿意就继续当将军,驻守边关,守着大明的门户,若是不愿意就回京城,爵位是不缺他的。  朱元璋还是选了驻守边关, 他如今也和马氏成了亲, 夫妻感情很好, 又育有两个女儿。 第213章 而且比寻常烧瓷便宜,一个大窑一次不晓得能少出多少块来,听说小少爷那家凭着这个挣了不少钱,如今在京里都能住大宅院了。  内务府的人说得兴起,听客听得也激动。  内务府还说:“就单说瓷器,烧得全是好瓷,要说白瓷,那就绝没有丁点杂色,说是花瓷,那色必是正的,再说锅碗瓢盆,这些都是备好的,虽说是买来的,但全是好货。”  最后内务府的人还总结了一下:“我要是能在那屋子里住几天,这辈子都值了!”  听客也羡慕:“陛下心里念着他们呢!”  “谁说不是?多少年前就跟着陛下,听说陛下那时候还只是个寨主,手底下就百八十个人。”  “咱们陛下才是真龙天子!”  朱元璋带着家眷到京,正准备找个客栈住下,他料想自己来得早,估计陛下赐的宅子还要派人洒扫,刚入城就有内官在马车外求见,朱元璋索性跳下马车。  内官是个面白无须的俊俏人,他生得好,只有眼尾有几条细纹,笑起来春风拂面,拱手道:“下官楚麟,见过大将军。”  朱元璋也不抬架子,他刚来京城,还没把这地方摸透:“楚大人可有要事?”  楚麟笑道:“陛下吩咐下官送您去府上,东西一应俱全。”  不用去客栈挤当然是好事,朱元璋点头,楚麟上马在前面带路,朱元璋的车架在后面跟着。  等到了大门口,楚麟才对朱元璋说:“陛下说了,等另两位大将军到了,才挂牌匾。”  朱元璋点头:“我知道。”  他明白这意思,肯定不会挂将军府,等陛下给他们封了爵位,这牌匾才会挂上去。  朱元璋带着妻子女儿先进去,仆从们从后门进院子,先把行李搬下来。  刚进了院子,朱大娘就闹开了,她拽着马氏的手,一双杏眼瞪得老大:“娘!这屋子!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屋子!”  地上铺着地毯,走着软得很,没地毯的地方就是亮晶晶的瓷砖,堂屋里的摆设全是精品,就说桌椅,都是她在边关没见过的款式,她找了张椅子坐下去,屁股下头是软的,垫了软垫,里面填的事棉花。  “小娘!咱们去房里看看!”朱大娘风风火火的牵着妹妹去后宅找自己的闺房。  一间间推开看了,每个房间都觉得好,但当她们一起推开相邻的两间房时,气都不会喘了。  “这屋子……一看就是给咱们准备的!”朱大娘把大张的嘴合上,想起友人说的,京城的闺秀都是小声说话,小步走路,小口吃饭,她虽然觉得那样太累,但是也觉得说不定学着她们就能融入京城。  说起来,朱大娘还是有些自卑的。  她听说书的说过,大户人家的姑娘,那都是杨柳腰,樱桃出,柳叶眉,要轻声细语的说话,待人接物要大方得体,又得有姑娘家的矜持,琴棋书画都要精通,管家的事也要自幼学,小时候跟自家兄弟一起读书,四书五经不说精通,但也要看过。  还有女红,绣朵花儿要能引来蝴蝶,下厨要能做出叫人赞不绝口的美食才行。  朱大娘觉得自己就是再投一次胎也学不会,太难了,那哪里是大家闺秀,那都是娘胎里就开始修行的精怪。  光说绣花引来蝴蝶,朱大娘就做不到,她不爱这些,朱元璋和马氏也不逼着她们姐妹去学,小时候是没想到,长大了就是指着姑娘招赘,既然是招赘,就不必学这些东西,有她们在老子在,还能少她们衣服,少她们收拾?  朱元璋反倒期望她们强势点,镇得住家宅,别以后招赘被男人把持着,要是被男人哄过去,朱家的家底就成了别家的,孩子说不定都不随朱家姓,那他就是死了,也得从棺材里气得坐起来。  朱大娘看着眼前的屋子,透亮的很,窗子是左右推动的,安了滑轮,还有窗帘,窗帘是棉布的,但织染的很好,染的深蓝色,阳光好的时候拉上,屋子里都是淡蓝的光。  桌子是木头做的,但也上了一层染料,染得极好,瞧不出半点原色。  尤其是床,没有四角柱子,顶上也没一层,就一张大床,床单被褥都是配齐了的。  除了枕头还有软垫,一看就知道软乎的不行,朱大娘转头看了眼妹妹,走到旁边的房门口,发现两个房间除了窗帘的颜色和床单被褥的颜色外没什么区别,地上都铺着地毯,那地毯又厚又软,坐上去特别舒服。  “咱去看看爹娘的屋?”朱大娘一脸兴奋地问。  朱小娘也好奇,连连点头。  两人找了最大的一间屋子,推开门就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  这屋子比她们俩的屋子加起来都大!  亮堂还是其次,屋子有床,有书案,有雕刻出的木桌,上面雕着八仙过海,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每一样东西都沉默无声的告诉她们,这里是有人费心装饰的。  等朱大娘她们看得差不多了,跑回堂屋,才看到爹娘已经在用点心了。  原来是楚麟听说他们进城,早就叫人去点心铺子买了刚出锅的点心,蒸的香甜软糯,却不会粘牙,配着茶吃几块正好合适。  “快来,京城的点心。”马氏朝女儿们招手。  朱大娘牵着妹妹过去,就着马氏的筷子一人吃了一个,立马就被这口感征服了。  边关再怎么样好都做不出这样的点心,京城不愧是京城啊。  “娘,我看了你们的屋子!”朱大娘说道,“快比这堂屋还要大了!”  马氏笑道:“尽说些傻话,谁家的屋子比堂屋大?”  朱大娘连忙说:“我可不说瞎话,真的,您看看就知道了,还有一张桌子,一看就知道是好木头,我都能闻到香,上面还雕了八仙过海。”  朱大娘觉得自己前面那些年都白活了!  她喝了口茶,兴奋的坐不住,她在路上就已经害怕过了,现在不怕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她以前在边城,那里风沙大,街边都没几个摊贩,就怕大风刮跑,女儿家都是穿的短打,好干活。  早些年的时候边城的寡妇多,当家的早些年就走了,是死是活也每个音讯。  等了几年十几年,等的没了指望,又有当兵的过来,很多当兵的就在当地和寡妇或姑娘成了亲,这辈子都驻守边关了。  朱大娘即便是大将军府的姑娘,也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惯,她娘就起了个好头,她爹忙的时候,娘都是要去军营里帮忙的,她和妹妹就要管着家里的事。  下面雇来的仆从也有胆大的,想趁当家主母不在,把两姐妹哄一哄,贪点银子。  两姐妹先头没经验,被哄了好几次,后来才发了威,把人扭送到官府,不仅贪的吐了出来,还因为偷窃罪且犯罪金额巨大要被关两年。  仆从们觉得他们大户人家好脸面,就是发现了也最多把他们打发走,不好伸张,他们觉得自己有底气,毕竟没有卖身契,是雇佣制,说不干就能不干,真发现了大不了走人,反正钱捞足了。  朱大娘从那以后就知道了,好说话,好面子,都不是什么好事,就要跟她爹一样,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样别人才不敢哄她,才忌惮她。  朱元璋喝着茶,看着堂屋外花园的景色,目光有些恍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女儿也到了成家的时候,可是偶尔想来,他还觉得自己依旧是当年那个刚从皇觉寺出来的小和尚,颠沛流离只为图一口吃的。  爹娘死的时候若不是别的地主好心,他连找块地埋他们都做不到。  谁能想到,如今他还能当成大将军,住着这么豪奢的大宅,喝着新炒的好茶?  朱元璋转头看了眼马氏,马氏似有所觉,抬头和朱元璋的目光撞到一处,抿唇笑了笑。  有妻有女,有钱有地位。  他这辈子,知足了。第191章 191  四个将军都封了国公,国公是个高爵, 是所有官员奋斗一生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  国公是能上朝议政的, 该给的体面林渊给了, 但其实并没有太多权力。  将军没了兵, 就是拔了牙的老虎。  林渊也很久没见过杨子安他们了,时光弹指一瞬, 他们都老了。  将军卸甲,林渊亲率百官迎他们进皇城, 几人再度见面, 都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去,把伯伯们扶起来。”林渊吩咐林德和林璇。  这两个孩子十多岁了, 做事稳重了许多, 林德再也不说自己想当女将军的话,林璇也不再说自己想当军师,随着年龄增长,他们都知道他们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姐弟之情尚在,但就连林渊都不知道他们的感情什么时候会消失。  在绝对的权力和地位面前, 谁都不可能保持平常心。  林德和林璇把杨子安李从戎和朱元璋扶起来, 陈柏松因为常年待在京城,这次站在林渊的身后,他是站的离林渊最近的人。  杨子安年纪变大了,他年轻时候就生得好,老了也只见儒雅不见颓唐,是个出名的儒将, 育有三子一女,不过孩子生的晚,都还没有成家。  李从戎倒还像年轻时候的样子,他皮糙肉厚,竟然不显老态,除了两鬓有些斑白以外,只看脸和身材倒还是年轻人。  林渊领他们进宫,一一封赏之后就是宴会。  舞女们鱼涌而入,宴会上林渊没喝多少酒,他本来就不好杯中物,偶尔喝一杯,喝的还是果酒,这么多年林渊都没有喝醉过,他也只喝了几杯,就坐着看歌舞。  这些舞女都是番邦进贡来的,番邦需要丝绸和茶叶,又不舍得金银珠宝,从来进贡都是贡美人,早几年还真有美人,后来就越发平庸了,那些美人如今都各自嫁了人,这批舞女还是自愿留在宫里的。  按她们的说话,就是学了一辈子舞,总是要跳给人看的,不跳舞了,她们就不知道自己能干嘛,所以林渊也就让她们留在了宫里,跳舞是她们的工作,不想跳了请辞就是。  反正大明现在缺女人,无论是做工还是嫁人,想怎么选都行。  等歌舞散了,大殿里安静下来,林渊才叹息道:“算一算也有许多年没见了。”  李从戎是胆子最大的,这么多年没见也不觉得和林渊生疏到了哪里去,他说:“是有些年头了!咱们都老啦!”  这话落音,李从戎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们老了,陛下没老,陛下青春永驻,还像二十许人!”  林渊被李从戎逗笑了,以前李从戎什么样的人?心里永远没有弯弯绕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今也学会场面话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人也慢慢变了,谁也不会永远不变,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如今看着李从戎他们,林渊已经觉得有些陌生了。  情谊还在,但是总觉得有些……记不起来了。  这大约才是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当年陪着他的人都走了,只剩下陈柏松和二两,算得上知心人的,也只有陈柏松。  林渊又同他们说了几句,都是些家常话,谁家的孩子大了,要说亲了。  或是他们这些年在边关过得怎么样,如今边关安不安稳,有哪些将领是不错的。  说了一个多时辰,林渊看他们累了,就叫他们都歇在宫里,明天再回府上。  林渊回了寝宫,收拾洗漱,陈柏松在一旁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林渊忽然回头,目光和陈柏松撞在一起。  这么多年了,林渊其实已经分不出陈柏松的美丑了,他朝陈柏松笑了笑:“怎么不去跟他们说会儿话?”  陈柏松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里面倒的是奶茶,他喝了一口,嫌太甜又放下了:“说什么?说他们这些年在边关过得怎么样?左右都是些车轱辘话,没甚好问的。”  林渊点头:“也是。”  陈柏松和他们原本也没有什么深厚情谊。  时间和距离把原本那点微薄的感情也消磨殆尽。  等陈柏松也收拾好了,两人躺在床上说话,古人的寿命都短,过了四十就算是老人了,林渊这些年在饮食和运动上都很注意,大多数皇帝都是被累死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就这样还要百忙之中去临幸后宫。  听说还有一夜临幸好几人的,称得上是龙马精神。  林渊觉得和那些一天超负荷运转的皇帝比起来,自己已经算轻松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