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女小萌妃》 作品相关 《农女小萌妃》文/卿本风流 已有14955人读过此书,已有151人收藏了此书。 内容介绍: 【传说中的文案】 风华绝代的墨王爷十分纯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下了雨丛林中会长蘑菇,小红萝就屁颠屁颠挎着小篮子去采。 顾府的墨王爷喜欢吃蘑菇,小红萝又欢欢喜喜拿到王府门口去卖。 一回生二回熟,王爷见她机灵可爱,叫她进了王府做烧火丫鬟。 你来我往,又见她心灵手巧,就让她做了陪寝丫头。 陪寝就陪寝呗,像她这样赔上自己小命的,也只是少数。 风呼呼在耳畔回响,她脸朝下做自由落体运动,往事如浮云飘过。 娘啊,这种时候还能出口放狠话的,一定是还没死到家!!! 【一墨二红第一话】 白衣公子:“是谁,惊扰本君梦境,还试图掰弯本君命根?” 红萝:“叫什么叫,本姑娘只是来采个蘑菇。” 白衣公子:“噢,原来是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红萝:“吼什么吼,虽然本姑娘年纪尚小,但命中注定很有姿色。” 白衣公子:“我的蘑菇不许你采。” 红萝:“好,不许南山采,就去北山采。” 白衣公子:“大胆!” 【一墨二红第二话】 红萝:“王爷,你不要和飘飘姑娘好,飘飘美人儿是个坏坯子,早就有男人了,她跟着你,只为分你的家产。” 顾墨:“那小萝箩,你跟在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红萝:“万一家产都分完了,我就乘火打劫,把你捡回去。” 顾墨:“万一家产没分完呢?” 红萝:“那我就死赖着不走。” 顾墨:“…” 【一墨二红第三话】 红萝:“墨墨,大王妃说她不喜欢我。” 顾墨:“哦,为什么?” 红萝:“她说没我长得漂亮,嫉妒我。” 顾墨:“小萝箩,她讨厌你,这很正常。” 红萝:“可是她说要干掉我!” 顾墨:“萝箩, 她干不掉你,只有我才能…嗯,欺负你。” 红萝:“…” 【风流君的话】 风流君又一抽风作品,走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暖萌路线,但不慎走偏; 思绪跳跃得厉害,偶尔脱线; 有时故作正经,煽煽小感情,涉及朝堂之争。 身心干净,至于结局… 红萝说:“本姑娘福大命大,又长得如此美貌,王爷只让我一个人侍寝,侍寝一辈子,你说是个什么结局?” 本书标签:宠文种田王爷专情腹黑搞笑 第一章:采蘑菇 丛林是一望无际的渺茫与空旷,耳畔响起淙淙流水声,蝉鸣阵阵,更像是无声的勾引:“过来……过来……” 望着缓缓吐着热气的林子,红萝像是跌入了无边的梦际,置身于漫漫轻雾中,不知今夕何夕。 浩渺烟波林中,一向是燥热难耐,现下却一阵清凉。林中景致也稍有变化,就像突然换了一层遮幕。 按理说,林中层层隐晦,自然是不闻流水声,这真是个梦。 她是来做什么了?红萝望了眼手上的篮子,是了,她来采蘑菇。 据说,风华绝代的顾墨王爷还是个纯情小处男,她打小的时候,不懂得这是何意,只觉得这一定很难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正为这个而来。因为下了雨的丛林中会长蘑菇,也因为,墨王爷喜欢吃蘑菇,她想尽一切办法要讨他欢心。 这林子里,莫不是笼罩着层层瘴气罢?虽然一阵清冷,但呼吸有些不畅。既然来采蘑菇,如何会堕入这个梦中?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真的一点都不疼。 眼前没有蘑菇,只有巨大的渺茫吞噬着她,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弥足深陷,她一脚深一脚浅,小心着试探。 每走一步,脚下便开出一朵艳丽的花,粉嫩的花骨朵,还浸着露滴。每迈一步,前路就清晰一分,终于,她走到了林子那一头。回身再望,已看不清来时的路,巨大的花盏一层漫过一层,仙姿摇曳,一直缱绻延绵到彼岸。 前方没有繁复的花朵,只有在一片黑暗中,开出的一朵雪白的花。这朵花,是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是蘑菇么?爹爹说,林子里有许多不能食用的毒蘑菇,食后断人肠。眼前这朵蘑菇,看着晶莹剔透,是不是毒蘑菇呢? 黑暗中这朵寂寞的花,看上去纯净又魅惑,红萝忍不住伸出手去探了探。摸上去很冷很光滑,触觉很不一般。如果没看错的话,它好像吸吮了空气中的雾气,缩了缩。红萝打了个寒颤,爹爹的话又飘进耳中:“越是美丽的东西,越不能碰,碰了会中毒。” 可是眼前的这个东西,寂静诱惑,这么纯洁的东西,应该不会有毒吧。红萝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还轻轻摇了摇。 一阵凛冽的风刮过,翻动她的衣摆,她的篮子倒在脚边。 眼看着那朵纯白的花不断萎缩,萎缩,凝聚成一个白色光点,然后消失不见。 “咕咚……咕咚……”红萝放大的心跳,也随着它的消失,一点点归 于平静。这朵蘑菇有些诡异,总归是个梦。梦中总有稀奇古怪的场景,就像她一会儿在王爷家的院子里荡秋千,一会儿又在街头吃烧饼。 梦是自己内心的期待,她大概还有个什么期待没有实现。 正待转身,却见先前白色光点消失的地方,又现出另一团光影,像是谁轻轻呵出的一口气,幻化出一个人形。不远不近,不清不楚,不男不女。 “是谁,惊扰本君梦境,还欲掰弯本君命根?”慵懒空灵的声音响起,就像此时的天幕蓦然洒下的银辉。明明隔着很近,却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是谁突然苏醒的声音。 黑暗中没有他的影,但是能辨出是个男人,红萝轻拍身上的花屑,轻灵的光点自她身侧绕开。先前有些紧张,这个时候倒是不怕了。越怕,心里越有鬼,她又没做过亏心事,不怕鬼。 红萝亲了亲嗓子,学着他的口吻道:“叫什么叫,本姑娘不过来采个蘑菇。” “原来是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那团幻影渐渐清晰,现出个翩翩少年的身形,他眸光清冷,像是望着她,又像望着她身后广袤的天幕。眼波轻柔,似十里寒潭的月光。明明是个年轻的小模样,却是沉稳低调的身姿,望着她的表情漫不经心。 这样的人的确美好得如同一个幻影。红萝是个倔强的丫头,不甘被他骂‘不知死活’,亦受不得他清冷孤傲蔑视流俗的清高,于是又学着他的语气,对他道:“吼什么吼,虽然本姑娘年纪尚小,但命中注定将很有姿色。” 白影挪出那一片黑色,缓缓移至一棵古树旁,一片花叶飘落他指尖。他闭着眼,银丝垂泻,靠着一枯树桠子,闲闲地道:“我的蘑菇不许你采。”声音自始至终的冷清。 讨厌!红萝气不过,一个跨步过去,却绊着什么砸进他怀中,虚弱地道:“为,为什么?”明明自己很有气势的,这一摔倒,倒让他占了先机。 白影面无表情,扶着她站好,想了想说道:“因为这是我的蘑菇,你采了,我会活不下去。” 红萝嘟了嘟嘴:“不采便不采,有什么了不起,不许南山采,就去北山采。”说完挎着篮子就要离去。只是,先前那浩瀚的花海都哪儿去了?她夹在两片黑暗中,与他呼吸相闻。 “回来。”命令的语气,却又说的那么随意:“北山的也不许你采。” 红萝原本不想跟他计较,可他竟然这样霸道,她为难道:“哎,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南山不准, 北山不让,你这不是坑我么?” 那白影缓缓靠近,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却很温柔:“那,那让你采我的好了。” 红萝:“……”梦中的人是不是都是这么奇怪?如果墨王爷也这么容易搞定就好了。 “小丫头,你在想谁?”白影幻化的白衣少年问。 红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衣少年:“你不说我也知道。” 红萝:“那你还问!” 白衣少年:“我就想试试,看你的诚意有几分。” 红萝:“那你试出来了么?” 白衣少年:“嗯,试出来了,一点都没有。” 红萝想了想要说些什么,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噢,我好像有些饿了。”白衣少年翻了翻眼皮,很自然的靠向她。 红萝推了推,没有推动,就顺口问:“我觉得你肯定不是人,你又说这是你的蘑菇,你一定是个蘑菇精吧。” “聪明。”那白衣少年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亲昵地道。 红萝一个大力推开他,她好歹也有了喜欢的人,虽然至今也没搞定,可她一点也不喜欢他这么自来熟,于是支支吾吾道:“那个,你别,别靠我这么近,我会害羞。” “我饿了。”白衣少年又说,眼神里有些无奈。 “那你吃什么?”红萝好奇地问。 “你是个红萝卜棒子吧,我勉强吃一吃。”说完张口向她咬来。 “啊……”红萝就是这个时候被吓醒的,她醒来之后,脑中一片迷离,并不是梦中的氤氲,虽然也下了雨,但是视线很清晰。周围寂静,只听到啾啾鸟鸣声。 原来是一场春梦啊!红萝慢慢爬起身,胸口还有些疼。都说春梦了无痕,原来刚刚是绊着一处草丛摔晕了。醒来之后,身体有些冷,原来裙角浸湿了。红萝挎着篮子,走向林子深处。 扒开一处覆满松针的草丛,几株小小的蘑菇苞苞正圆润可爱,红萝轻轻采下来,又细心放进篮中。她习惯了对它们精心呵护。 为什么墨王爷会喜欢吃蘑菇呢?这真是个坏习惯,为了他这个坏习惯,她坚持了五年。而她心心念念的墨王爷,却一次没见过。 第二章:美人恩 湖州这个地方原本是个荒蛮之地,六年前新皇登基,将墨王爷贬黜到此地。原本以为他将从此一蹶不振,孰料这位王爷竟不气馁,长袖一挥,亲自带领湖州人民发家致富。 虽是荒芜一片,但气候良好,勉强也还过得下去。开垦荒地,植树造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年年风调雨顺。红萝觉得,原先这个地方这么穷,一定是人们太懒。 墨王爷在湖州人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除了他造福于民,还有其他原因的,他为人低调,做派内敛,从不出现在公共场合,是以神秘的面纱又拢上一层新纱。 坊间曾传言他英姿飒爽风华绝代,当年与胡一战,他挥刀斩断敌首领头颅,明明是立了大功,却为何遭贬黜,真让人匪夷所思。人们私下里议论说:虎毒不食子,但伴着墨王爷他爹,如伴着老虎。 墨王爷刚来湖州,红萝才九岁,她迷迷糊糊听得这个英雄事迹,从此心中便进驻这个英雄人物。与旁人想法不大一致,红萝觉得墨王爷如此天人,一定是皇帝陛下害怕他扰乱京都秩序,才将他送到此处。其实他在此处,也扰乱了不少秩序。 女儿节这天,天赐良辰,花繁锦簇,鸟鹊穿梭,全城共舞,是女儿家最爱过的节日。据说当年墨王爷也出来活动过一次,因他一出场,就不小心被许多姑娘盯上,再也没敢出现。这是关于他美好幻想的开端。 自此以后,王府门前经常排了长龙,未出阁的已出嫁的,排作两排,焦急而又耐心地朝王府中观望,只为一睹王爷风姿。王爷受不住这种热情,于是颁布了一条政令:未出阁的女子不得随意走出家门,已出阁的妇女出门必须要夫君陪同。 这条政令一出,全城哗然,还一度引起全城姑娘的不满。可墨王爷是什么人?姑娘心中的良人,少年心中的英雄,他说的话谁敢不听?姑娘们抱怨许久,也都认了,只道这王爷不好亲近。 隔壁家的豆豆哥从来不务正业,他私下里和红萝研究,得出一个结论:不好亲近的人一般都很闷骚。红萝不敢苟同他的观点,既然是自己喜欢的人,管他闷骚不闷骚。 其实这样一来也好,免得湖州大片都是大龄剩女。漂亮姑娘嫁不着好男人,好男人娶不到漂亮姑娘,这势必不利于繁衍后人。湖州是个荒蛮之地,繁衍人口是第一。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认定了这个人,势必要得到。 得不到的即便毁灭也不想让别人得到,万一到时候墨王爷不答应,她只好采用非常手段。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不知道是哪个编的小调,唱着还朗朗上口,红萝一路心情良好。 虽然希望渺茫,但好歹是个希望,这么坚持下去,总是有些机会的。 墨王爷一定是个勤俭节约的人,不喜欢铺张浪费,所以王府的建筑也十分低调。湖州多山,王府便依山而建,因地制宜。这样别出心裁的建制,无论何时来看,总是一幅可供描摹的画卷。墨王爷是个很有追求的人。 王府大门紧闭,因是季春风暖,看门的小厮有些昏昏欲睡。王府门前用河岸砌石垒成一座假山,高低屈曲任其自然,这样山中有屋,屋前有人的入画一景,又显得格外亲切。这样看来,他又很有人性。 几株巨大的常青树枝叶参差,相对静止,看上去柔亮有光泽,又将王府点缀得沉郁了几分。亦可见的,墨王爷是个沉稳的人。 如此风华绝代,低调沉稳,神秘莫测的王爷,怎能不让人心向往之? “红萝丫头,又来送蘑菇啊。”看门的小厮打了个哈欠,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红萝抚了抚身前的发丝,韵出一个清浅的微笑:“是啊。”小厮和她很熟,大概也觉得她很傻吧。 “可惜了,王爷近日不在府中,这蘑菇怕是又要浪费了。”小厮顾自一笑。五年了,每到吃蘑菇的季节,这丫头便天天来。虽然他们王爷无比尊贵,暗恋他的人也不知几多,但像这丫头如此任劳任怨的,却也少见。 王爷如此尊贵,为他要死要活的姑娘大有人在,这样小小的一个人为他这样付出,可能他也没有察觉吧。 红萝不甚在乎地一笑:“没关系啊,那我明天再来。”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怎么又不在呢,是不是约会美人儿去了呢?王爷这么尊贵,又那么忙,一定不会降尊屈膝,也没有时间约会吧。 日光下泻,影布石上,绿叶间闪烁着耀眼的光晕,遮掩的花树下,落英纷纷,花瓣飘飞,落下一地碎花毯,踩上去也是轻轻的。红萝在王府前一处秋千架上坐下,有些悲愤地想:怎么他老是不在呢,他都不知道自己很想见他么? 这个秋千架做的精巧,应该是王爷办公累了,小憩的好地方吧,他不在府中,却在府外小憩,看来王爷也不是那么没有情趣,甚至还有些烂漫心性。红萝在脑中勾勒他悠闲斜靠的姿态,无论他如何,都是那么亮眼,即便自己从未真正见过。 她曾照 着她钟爱的样子,为他描过一幅小像,就藏在木箱最深处。 巨大的常青树枝叶繁茂,遮掩了她小小的身影,也隐藏了她小小的心绪。今日她着一身烟罗红裙,看上去活泼又俏皮,有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一颗红萝卜。晨间的那个梦又让她一阵恍惚,她靠着紫色藤萝,一时思绪不清。 红萝从未想过要窥探一眼王府中的景致,但是很想窥探一番王爷的尊荣。她有些伤心地想:有没有可能,王爷其实在府中,只是不想见她呢? 巨大的秋千架发出吱吱的响声,小小的身姿在秋千上缓缓摇摆,红裙也随着摇摆的风荡开迷人的晕圈。粉色的花瓣飘落她肩头,她浑然不觉。 好想当面问一问他:问他她送的蘑菇好不好吃。如果不好吃,一定是他的厨子做的方法不对,她想亲自做给他吃。 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她喜欢他,可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她就这么点出息。 第三章:蘑菇汤 “是谁,胆敢在王府门前荡秋千。”声音慵懒又低沉,就像此时天幕上灼灼的光辉。明明隔着很近,却穿风而过。是谁如沐春风的轻声呵问。 “是我呀。”红萝也不回头,随声答道。梦境中幻化的一幕擦着脑海轻轻跃过,荡漾着心湖微微泛滥。说话的是谁,这样漫不经心?管他是谁,除了墨王爷,谁都可以视而不见。 “你是谁?”低沉的嗓音又在身畔幽幽地想起,“你在王府门前做什么?” 红萝不想理他,但是被他抓着不放,也没办法,她抬起头,厌恶地拿开他的手:“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人逆光站着,似一团幻影。若不是青丝铺陈,大概要与梦中人融为一体。 “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么?”顾墨沉沉地道。他不过去南城逛了几圈,找一找铸剑用的好材料,顺便考察了一下湖州的风土人情,这丫头就鸠占鹊巢了? “王爷的啊,我们家墨王爷的。”红萝甜甜一笑。虽然王爷不知道,但她还是要宣布自主权的。 “你们家墨王爷?你们家?”顾墨轻轻一笑,还如此大言不惭?幼稚,不过幼稚的有点儿意思。“他什么时候是你们家的了?” 这个人还问上瘾了么,红萝白他一眼,虽说他长什么样也看不清,但见周身气度不凡,又听那语气心不在焉,心里痒痒的想骂他:“就是我们家的,你管得着么?”红萝幽怨地想:就算现在不是,以后迟早也是。 脾气还挺大,大得有点胆识,顾墨拂了拂衣袖,一挥手摘下一片花叶,枝头的花瓣轻轻抖落,撒了她一身,闲闲的声音伴着花雨飘过她唇畔:“我觉得你应该先问问墨王爷同不同意。” 红萝继续不想搭理他,狠狠瞪他一眼:“他当然同意啊,我跟墨王爷这么熟。” 还敢跟他乱攀关系,野心倒不小,很好。顾墨耐着性子又问:“你跟他这么熟,我怎么不知道?” 红萝无语凝噎,晦晦地道:“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不知道,我天天给他送蘑菇,他天天吃我送的蘑菇,你说我们熟不熟?”她说完唉声叹气。这么说出来倒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么一厢情愿展示在他人眼前,还是挺难为情的。 “蘑菇是你送的?”顾墨呆了一下,难怪府中时常有新鲜的蘑菇下酒。 他喜欢吃蘑菇这个传言,似乎被传了很久,其实他也没有多喜欢,只是看着可爱罢了,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在意,还是这么个 小丫头。被她这么一提,还真迫不及待想尝尝了。 秋千架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摆,脚边的风带起地上片片花瓣,碎花瓣沾着裙边,裙角多了一层粉色的镶嵌,红罗低下头,面无表情地问:“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她本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这样一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了。 顾墨又走近半步,她耷拉着头,飘飞的发丝透着淡淡的香痕,隐隐还有些山林间的气息,好似刚从林中走出的一般,微微透着凉意。淡淡的话语飘出口中:“我觉得你应该先搞搞清楚我是谁。”这丫头虽低着头,但是满脑子都是倔强的心思。 红萝踢开脚下的花瓣,风过处吹落层层花雨,她在花雨中低低诉说:“你是谁,跟我有很大关系么?”除了墨王爷,别人跟她有什么关系那都不叫关系,顶多叫亲戚。 顾墨吃了一瘪,原本以为她很聪明呢,不想这么傻,他都这么明显地暗示了,她硬是没瞧出来?他咳了咳,进一步暗示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就是你说的那位王爷?” 红萝蓦地抬起头来,惊愕道:“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她甚诚恳的望着王府的大门:“我举世无双的墨王爷,怎么可能长你这个样子?而且他不喜欢倒贴的女人!”红萝说完又傲慢地望一眼身旁的素衣美人儿。其实早就发现了她,只不过无关紧要的人,她一向选择忽视。 瞧瞧这位美人儿,可不就是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飘飘美人儿么。千里红娘一飘飘,许多风流公子想一睹她的花容还见不到呢。红萝觉得,这美人儿其实长得很难看。骨子里的风骚味,掩饰不了她内心的空虚。 站在不远处的美人儿被风一吹,衣衫款摆,一阵香风拂来,红萝晕了晕。 只听顾墨又咳了咳,不自在地道:“我其实是王府的侍卫。”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个谎,只觉眼前这个丫头挺有意思。坊间传言他风华绝代,看来也不尽其然。理想和现实总是有些差入。 红萝一副瞧出来的了然表情望着他,又望向飘飘美人儿讽刺道:“侍卫了不起啊,侍卫就可以在王府前欺负人啊,侍卫就可以悄悄带女人回家啊?” 顾墨身旁的飘飘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样跟王爷说话,一定会死的很惨吧。 顾墨也不想她会如此说,刚刚自己已做出让步,甚至贬低了自己的身份,这丫头不知收敛,还步步紧逼,若不是为了维持一贯的良好形象,他一定拎着这个小家伙痛打一顿。 他气 愤未收,只听红萝又道:“侍卫了不起啊,有本事把你们家王爷拖出来瞅瞅,我就相信你的本事。” 顾墨:“……”‘拖!’她竟然用了这个词!他堂堂王爷,多少人顶礼膜拜,她竟然要拖!刚刚是谁说他是他们家的? “你刚刚不是说王爷是你们家的么,你竟然要拖他,就不怕王爷生气么?”顾墨忍着一腔怒气平静地问。 红萝怒了努嘴:“他生气了再说。”她平素也没什么兴趣爱好,讲笑话倒是一溜一溜的。她想了许多笑话,就等见着他讲给他听。 红萝说的有些累了,不理会他暗淡的目光。王爷又不在,她跟侍卫瞎扯什么。“不跟你吵了,一点意思也没有。”她拍了拍手,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顾墨望着她小小的身影,神情一阵恍惚,半响之后,他拎起一旁的篮子,轻轻扒开松针,果真是一篮子活泼可爱的蘑菇。 他嘴角微不可见翘了翘,心情没来由的好,望着渐渐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喊了一声:“喂,你的蘑菇。” 红萝听见喊声,回过头来温柔一笑:“是你的蘑菇。”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咬了咬舌头,气愤地道:“混蛋,便宜你了。” 一时间模糊的视线有些缠绵,顾墨收回视线,将身旁的姑娘微微一瞟,缓了缓情绪,冷语道:“飘飘姑娘既然已送在下回家,那姑娘是回家呢,还是回家呢,还是回家呢?”很显然,他不打算请她进去喝茶。 姑娘红了脸,虽然顾墨王爷如此委婉拒绝,还是有些心不甘,但又别无它法,只得欠身告辞:“那民女先告退。” 顾墨微微颔首,头也不回走进院中。 看门小厮一阵唏嘘,原本还道这两人没有缘分呢,一上来就杠上了,看来缘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府上丫鬟见自家王爷拎着一小篮子,很是稀奇,私下里议论纷纷,顾墨不理会下人的窃窃私语,也不制止,一路踩着轻松的步伐,径直去了厨房,步子迈得何其闲适。 “王嫂,做成蘑菇汤。”他要好好尝尝她送的蘑菇。 第四章:街头戏 南街的一处小摊位旁,陆陆续续围了不少人,原来是在开赌局。红萝走过这一处,亦停下了脚步。 湖州虽是个荒蛮之地,但是在墨王爷的带领下,民风一步步走向开化,虽然光天化日之下聚众赌博这种事情不能提倡,但天高皇帝远,也管不着。墨王爷又那么忙,这种小事他也没时间管。 红萝一直是个好奇的丫头,加上她身形纤瘦,一个劲儿往人群里扎,三下两下就挤进了人堆里。今日这个赌局,和她还有一丝一缕的联系。唾沫有些横飞,这些人一定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赌他的哥哥会娶谁。 她大名鼎鼎的伊文哥哥,湖州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被认定为湖州第二大好男人。不仅长得好,而且还很有出息。红萝不知道湖州人论出息是个什么标准,在她看来,他就是个打铁的,而且没什么情趣。 他们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才会在私底下议论他的事。红萝的哥哥伊文是个臭脾气,而且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伊文有个小青梅,叫青梅的,就住在他们家隔壁,对他爱慕已久,一直没敢表白。 那一日风光正好,梅子黄时雨,青梅姐姐鼓起勇气对他说:“我喜欢你。”被她哥哥一掌打出了门外,连红萝也被他狠狠揍了一顿。不为别的原因,就因为她私下里和青梅姐姐议论他,替人家出馊主意。红萝小的时候甚是调皮,被他揍怕了,也就不敢了。 真不知道这么臭屁的男人,怎么会有女人喜欢。就因为他这个臭脾气,吓走了许多美人,青梅姐姐就是那个偶尔被他吓吓,但是从来不会走远的美人。 青梅姐姐亦是个固执的美人,表白不成,并不死心,还一如既往喜欢他,红萝觉得青梅姐姐这个遭遇和她很像,不过她比青梅姐姐好一点,至少没被王爷扔过。红萝很同情她,虽然被哥哥揍过,但她是个老好人,决心帮人帮到底。于是她又怂恿青梅姐姐在哥哥沐浴时给他送热水,然后毫无疑问又被扔了出来。 当时青梅姐姐被摔得很惨,但是她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还笑嘻嘻的对红萝说:“没错,我就是喜欢他这样的!我发现我更爱他了。” 别人虐我千百遍,我待那人如初恋。红萝觉得与青梅姐姐比起来,自己爱恋墨王爷这种小事儿一点也算不得什么事儿。青梅姐姐那个爱,才是真爱。她这个简直不值一提,所以才一直坚持了五年没什么怨言。 青梅姐姐与伊文哥哥这一对,一直被她看好,觉得这么默默发展下去,其实很有希望,总不能 回回把人扔出来吧。但世事难料,总是时不时有人横插一脚。谁让他们家伊文哥哥长得那么好看呢,青梅姐姐这回情敌不少。 伊文哥哥一向冷漠惯了,除了打铁,也没见他对别的什么东西表现出特别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女人。红萝觉得他大概有个什么心理障碍难以攻克。 父母们心中的好儿郎,姑娘们心中的好郎君,她心中的好哥哥,虽然脾气坏了些,但是对她还算照顾,所以不能诋毁他。 红萝瞟了一眼被押注的对象,清一色全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姑娘。其实伊文哥哥长成那样,完全不用干活的,当个小白脸就很容易,不过这显然不是他的追求,他这个打铁的追求,在红萝看来,着实算不得什么很高明的追求。 “哎哎哎,大家都散了都散了哎,该干嘛去干嘛去,这赌局不用开了,反正无论你们压谁都不会赢。”青梅姐姐私下里对她不错,该帮忙的时候还是要帮一帮。至于怎么帮,她还需要想一想。 “为什么呀?”一唇红齿白的小丫头天真地问:“以前暗恋王爷哥哥不成,现在伊文哥哥也不可以暗恋了么?” 暗恋你个头!红萝嗤了嗤,她暗恋王爷五年都没说什么,这娃娃才多大,还敢跟她抢?还这么始乱终弃又暗恋她哥哥,这么没节操的孩子都谁家的啊!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红萝大笑一声,冷眼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 “你是谁,难道你和伊文哥哥有私情?”略带哭腔的质问。 红萝一口鲜血喷上脑门:“私情你妹,他是我哥。”这小混蛋一定是刚从娘亲肚子里面生出来的,街头还有谁不认识她!? 红萝刚说完这一句,立马被围观群众抬了起来,她以为自己这一句话说的太不像话,他们要将她浸猪笼或者扔进河中,不觉自己腰包渐渐变重。 “红萝姑娘,请您略略谈一下您作为伊文公子妹妹的感受。” 连称呼都变了,一群虚伪的家伙,她要不要轻言附和一下呢? “红萝妹妹,可不可以弱弱地问一下,伊文公子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是笃定她了解他?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他,那厮除了冷血,看不出别的。要不要随便夸夸他? “可爱又迷人的红萝姑娘,冒昧地问一问,您哥哥喜欢吃什么?” 他喜欢吃什么?容她想想,他好像不挑食,她 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对的,她很会做饭。 “红萝妹妹,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这句话问的甚是贴心,早这么问么,早就应该这么问了的。她想要什么?她要王爷! “红萝红萝,我哥哥喜欢你。” “红萝红萝,我弟弟喜欢你。” “红萝红萝,我儿子喜欢你。” …… 红萝正幻想着与墨王爷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话题一转突然黯淡无光。虽然她一向魅力无限,也没必要为了讨好她,这么诓她吧!红萝一番纠结,脑袋被他们绕的晕晕乎乎的。虽然她一向人品不错,可能都是因为她哥哥。她轻笑一声:“那个,那个,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我恐高。”然后毫无预兆的,众人齐齐松手。 “砰!”是某种硬邦邦的东西砸落在地的声音,很干脆。 “额……”红萝闷哼一声,是碎银子挌痛了腰部擦破皮的感觉,很难捱。 一阵街风刮过,她打了个喷嚏,气氛有些微妙变化,她闻到了一阵可怕的气息。树叶飘落枝头,花朵暗自沉睡,让人血气上涌的气息。红萝抬起头,发现周围人群在悄悄遣散,一股熟悉的力量在靠近,他英俊神武的哥哥在向她靠近! 一个字:逃。 逃,逃,逃,逃不出伊文的手掌心! “伊红萝,三天不挨揍,你皮痒了是不是!”伊文哥哥怒色气正盛,拎着她像拎着一只小黄鸡。出去一大早不见人影,竟然在街头散播他的谣言!若不是最近铺子里忙不过来,他抽空出来寻她,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竟然这么响亮! 红萝啊了一声,抱着头像一只小仓鼠,撒娇求饶道:“啊,好哥哥,你轻一些。” 第五章:家里事 “砰”的一声,是伊文毫不费力毫不怜香惜玉将红萝扔在了椅子上。红萝轻乎一声,睁圆了眼睛瞪他:“伊文你这小子,是要摔死我么!”她像只小猴子,说完之后蹿到了倚在门槛上抽旱烟的爹爹身后寻求庇护。 “爹爹。”红萝委屈地撒娇一声,也不敢多说什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身侧站着面无表情的伊文。她这个哥哥一向这么拽,动不动就给她脸色看。她有些怕他,但她是个死不悔改的人,越是不让干的事情,越是喜欢干。 每每她去采蘑菇,伊文就交代她早些回来,说他想早些吃午饭,她就故意在外面多留一会儿,故意让他饿着。回回这么说,回回这么干。爹爹说她这是处在叛逆时期,很有可能发展成为不良少女。 如果发展成为不良少女能够让伊文这小子不舒服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变身不良少女;若是发展成为不良少女能够让她迅速搞定墨王爷的话,她一定立马就变坏!这也不过是她赌气的时候想想罢了……眼前,她还是想想怎么搞定伊文这臭小子吧,红萝挤眉弄眼,求助于爹爹。 爹爹吧嗒一口旱烟,干笑一声,回过头来闲闲地问:“呀,小萝箩,你又干什么坏事了,你哥哥这么对你?”白色烟雾随着他的说话声落地消散,爹爹干瘪的脸上现出一个淡笑,他一笑,额头皱纹更深一分。 红萝最害怕爹爹笑,他这个笑很刻意,他一笑就很苍老。红萝不喜欢他脸上的皱纹,那些岁月苍老的痕迹,她一点也不想见到。她听人说,年轻的时候伤心事儿经历多了,老了就会长这样纵横的皱纹,爹爹一定是年轻时经历了特别伤心的事儿,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红萝很害怕自己会长皱纹,所以她尽量不去想什么伤心事儿。虽然每每想到墨王爷,心里会很伤心,但是她总能寻出理由安慰自己,想通了也就淡淡一笑。 红萝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伊文,这小子进门之后一句话也不说,通常这个时候,他就很生气。红萝不敢再看他,没有忘记以前的那些教训。 那还是红萝很小的时候,反正在她很小的时候,伊文这小子就喜欢皱着眉头,所以伊文这小子,也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红萝不喜欢他皱着眉头,就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伊文这小子拍掉她的手不让她摸。但红萝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姑娘,她偏要摸,然后伊文这小子就说:“摸什么摸,再摸把你扔出去。”如果红萝是这种受人威胁就放弃的人也就罢了,偏偏她不是,她执意要摸,然后伊 文这小子就真的毫不犹豫将她扔了出去。 在那之后,红萝不敢轻易去摸他,要摸也要看时间,比如晚上。红萝最喜欢叫他‘伊文这小子’,叫了这么多年,受过许多次警告,但是她死性不改,被教训过多次,还是执意叫他‘伊文这小子’,伊文被她叫的烦了,干脆不搭理她,连扔她的心思都淡了。今日他居然又要扔她,看来是老毛病又犯了。 红萝躲得远远的,小心翼翼挪到爹爹跟前,细声软语道:“爹爹,您不要抽大烟,抽大烟对身体不好,还有,以后不许叫我小萝箩,难听死了!”特别是在他抽烟发音不准的时候,就像在叫她小喽啰。 伊文这小子,平素就直接叫她小喽啰,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她的名字,看来他今日特别生气。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伊文这小子就是这臭脾气。 与伊文相比,爹爹实在是个难得的好脾气,这也是他们父子不和的一个原因。她这个爹爹,虽然年近花甲,但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英俊儒雅的相貌,不然也不会生出伊文这么英俊的儿子,伊文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臭脾气,不知道随了谁。 伊文不看她,什么也没说扭头走出门外。今日开口的心情都没有啊,红萝舒了口气,真是个瘟神!有他在的地方,气氛万分不自在。不仅她不自在,连爹爹都不自在。 “爹爹,我们两个搬走好不好,我一点都不想跟他住了,他这么凶,爹爹你一定也很怕他吧。”红萝凑近爹爹耳边低低的说,生怕一个不小心伊文这小子折回来听到。 爹爹又吧嗒吧嗒抽了几口,轻敲一下她的头:“胡说,爹爹怎会怕他,他是我儿子,我如何会怕他?” 爹爹就是死要面子,伊文这小子,最喜欢玩儿阴的,平素他不说什么,但是一向喜欢在暗中给爹爹施压,爹爹现在都不怎么敢宠她了。以前爹爹还给她掩护,悄悄放她出去玩,现在除了卖菜,都呆在家里盯着她。 红萝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她怎么会真的耐住寂寞呆在家里呢,她想出去,自然也能出去。 红萝解下腰间的小包袱,重重往桌上一砸,爹爹抬头望了一眼桌上的布袋子,心领神会地问:“你那袋子里,装的什么。” 红萝咳了咳,没有接话。虽然方才在街头海捞了一笔,但是哥哥并没有叫她都退回去,看来他对这种事情也没有太大反感嘛。 红萝这姑娘有些自己小小的认知,她在家中是最没有地位的。她不事生产, 亦没有什么倚靠,爹爹好歹还卖红萝卜,家用全靠伊文这小子来补贴了,这也是她怕他的另一个原因。而更深层的原因,却是他周身散发的冷气,慑人! “爹爹,你今日的红萝卜卖得好么?”红萝顾左右而言他。 爹爹摇了摇头:“你以为像你呢,整日免费给人送蘑菇,你的篮子呢,被你吃了?” 红萝又咳了咳,不自在地道:“王爷说他很喜欢我的篮子,我就一并送给他了。” 爹爹气闷一声:“小败家子,屋后那一片竹林都被你砍光了,看你下次拿什么来装!”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爹爹一定是很不高兴的。红萝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有些懊悔,很不是滋味:“我去做饭。” 身后爹爹叹息地摇了摇头。 第六章:闻铁声 铿锵有力的打铁声,一声一声传的很远,觉出一种岁月流逝却流连忘返的痕迹。汗滴‘滴’的一声,融进火光里,发出‘兹’的响声。汗水浴火,化作沉重而有力的打铁声,俗说着一位少年对生活的执着。 他汗如雨下,挥舞的双臂沉稳有力,双袖也随着手臂的动作轻轻舞动,不紧不慢,不缠不休。这样执着的热情与铿锵的声音,这样英俊的面庞与炙热的心跳,刺激得红萝小心肝儿一阵一阵突突的跳。 炉子里的火燃得很旺,红萝倚在门口望着他忙碌的身影,看得清晰,感受亦真切。这是众人人眼中的好男人,她的哥哥。屋子里温度很高,可以把多余的汗水蒸发掉,她的哥哥,风雨不曾侵蚀过他的面庞,只怕多余的汗水蒸坏了他呀。 红萝每来一次伊文的铁铺,对他便多一分认知,多一份心疼。嘴上时时说着他的不好,心尖上却是时时念着他的好。像他这样剑舞得极好的男人,却不当剑客,偏要挑个最累最笨的活儿,他是有力气用不完,还是有怨气没地方发泄啊! 这是红萝气愤时候的想法,其实她最是了解他。如今世道还算安稳,当剑客的日子一定不好混,打铁虽然累了点,却很稳定很实在。湖州虽叫湖州,却没有湖,只有一处处小暗泽。依山而建的小城,自然要依山而活。这是在顾国最南边的小镇,日子虽然清寒,但是百姓安居乐业。 人们开山种地,植树造林,自然离不开铁器,这样打铁行业在湖州就很有市场,镰刀斧头这样的农具,一向不可或缺。但因许多铁铺的铁匠嫌麻烦,经常偷工减料,所以打出的铁器质量并不好。 伊文这小子虽然脾气不好,却是个实心眼,做事一丝不苟,他打造的铁器,一向质量有保证。伊文这小子是剑术最好的铁匠以及脾气最不好的哥哥,但是他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姑娘们喜欢他是应该的。 伊文这小子其实是个挺有想法的人,但是什么都闷在心里不会说。就像他其实很疼她,只是疼她的方式有些特别。 红萝在门外站了许久,看着他不曾停歇的身影,心里涌起淡淡的心酸。他结实的手臂和坚实的背,是她永远依靠的岸,无论她走多远,总会有哥哥带她回家。就像今次,明明很忙,却因为担心她,才会出去找她。 “哥哥,吃饭了。”每当这个时候,红萝就想多这么亲切地叫他几声。每次她这么叫他,他都默不做声,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是她知道,他是喜欢她这么叫他的。 伊文 这小子的确不挑食,实在难吃的话,他也只是微微皱皱眉,继续吃下去。红萝很小的时候不懂事,只要哥哥凶她,她就故意将菜做的很难吃,但是他从来也没说过什么。长大后,这种无声的隐忍,让人有种麻木的心疼,每每想到此处,红萝就有些想哭。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哥哥这么艰难地撑起这个家,她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呢?所以她努力学习做饭,虽然每日都是那几个菜,清清淡淡的,她也尝试着多做些花样给他吃,她要好好照顾他。 “小喽啰,你是不是没放盐?吃着一点味道也没有。”伊文边吃饭边瞟她。 红萝听他这么一说,回过神来略略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没放盐,她一边炒菜一边想着心事,也不记得自己放没放,伊文这小子,咸了又不喜欢吃,她又不喜欢吃红萝卜,也就没尝。 爹爹的菜园子里,种了一园子的红萝卜,所以他们家经常吃的是红萝卜,若不是邻居家的青梅姐姐种个小白菜什么的,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活不下去。 红萝收拾好心情,替他倒了一杯水,闲闲地道:“没有,我放了盐的,可能稍微放的少了些。” 混蛋,你可以不吃啊,不吃饿死你,谁让你先前对我那么凶来着。其实就算他凶她,她也不会真的怪他。若真的饿了他,她心里是舍不得的,好歹他是一家之主么。他饿瘦了没力气干活,谁来养她呢?如果哪天她嫁了人,真的要为他找个好媳妇照顾他,青梅姐姐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红萝凑近他一些,递上一块方巾。“擦擦吧。”伊文这小子,只顾着吃饭,屋子里这么热,他这么些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啊。其实很辛苦吧,更需要一个好嫂子来疼他。 红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撑着腮帮子打量他。伊文这小子相貌长得颇好,不是薄薄的唇,却是性感的模样。剑眉微微上挑,斜看着又有些不羁。墨发轻轻垂着,只用发带轻轻束了,又有些随意。他打铁的时候,爱穿青衫,不忙的时候,爱穿白衫,其实他穿什么都好看。 见他不接,红萝又心疼地凑过去,为他拭去额头的汗。手抚过他额际,带起一阵微微战栗,伊文手下动作一顿,望了她半响,又继续埋头吃饭。 红萝轻轻一笑,他还害羞了,耳根子都红了。伊文这小子,明明就很羞涩,还装什么冷酷。她也不拆穿他,自顾自站起身,替他看着火。火光霹雳,火花里是他炙热的侧脸,坚硬的脸庞微微有些倔强,其实哥哥和她是一样的人。 烈火噬舔着炉壁,兹兹地燃烧,就像血液在沸腾,熊熊大火中,她看到了生的希望。这是伊文带给她的,一辈子的希望。 待他吃好了,红萝收拾好杯盘,又替他擦了擦嘴角,心底酸酸的,又甜甜一笑:“哥哥,今晚早些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伊文默不做声,但眼角微微泛出的柔光,已经泄露了他的情绪。他鲜少言语,红萝没有看到他微微伸出的手臂,待她走远,却又无奈一笑。 红萝提着食篮走出门去,午时阳光正好,直直地投射在铁铺子前面的几棵杜仲树上。斜开的花叶已经长得很茂密,这是五年前她与伊文一起种的,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她眯了眯眼,没有多做停留,想着他这么辛苦,晚上一定要买些酒和肉。 第七章:情哥哥 顾墨一边欢喜地吃着红萝送的蘑菇,一边优雅地低笑,凑近唇边的小勺子随着他的轻笑微微颤抖,他握着翡翠色瓷勺的手修长有力,嫩如翠竹。他心中一想到那丫头小小的一个人,却有这么一番诚意之举,心中就柔软的不行,从未受过什么感动的心一下子大受感动。 许久不见这样的笑容,笑起来嘴角有些抽搐。轻轻将勺子放进瓷碗中,脑中浮现她在丛林中采蘑菇的情景,那一定是世间最动人的场景。其实要一个人感动很容易,只要有心,不知不觉中,他差点错过了这么一分心。 伺候在一旁的小丫鬟瞧见自家王爷低笑的侧脸,他浓密纤细的眼睫微微跳动,眼微微阖着,是享受的表情,小丫鬟在身后羞红了脸,捂着嘴不敢笑出声。这样的王爷,没有哪个女人不动心。 他薄唇轻启,须臾之间,湖州风物已在脑海中形成一番实景,眼见着自己治理的领域风光一片大好,他就暗自有些庆幸。他那怎么也看他不顺眼的皇帝老爹没有直接将他宰了,而是贬黜到了此地,实在有些失策。 他断然想不到吧,原来湖州不仅是个荒蛮之地,还是个富饶之地,此地气候异常,适宜桑树生长,养蚕缫丝一向是湖州百姓的专长。湖州人身上穿的,是帝都人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上好丝织品。湖州矿藏丰富,许多珍贵的材料还可以用于铸造兵器。 湖州的丝织业和制造业这几年飞速发展,一块贫瘠的土地,突然变成了‘黄金圣地’,恐怕会招致祸患,若不是他从中压制,恐怕影响甚远。其实他若是存心想做些什么,任谁也无法阻挠。 这样的生活令他有些喟叹有些满足,沉潜这么久,已然忘却自己原本是只会飞翔的雄鹰。 南城一行,又让他长了不少见识。湖州最富有的,不是它拥有的,而是它创造的。湖州人民勤劳的双手,是上天赐予的最宝贵的财富。此地风情甚好,百姓也是从未有过的热情。加之还有这么美丽动人的小丫头为他倾心,留在此地亦没有什么遗憾,除却那桩横在心头的往事…… 想到此处,顾墨再也没有安心坐下吃饭的心思,脑中有一股莫名的称之为愤怒的火焰,烧的他血液滋滋作响。凌厉的双眼,微微凸起的眉峰,紧抿的薄唇,攥紧的修长好看的双手,还有颤抖的身体,让他不可抑制地掀翻先前脑海中勾勒的美好生活,变作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情绪,他一个月要涌现几回。他要的,势必要要到,他不要的,别人亦不可觊觎半分! …… 顾墨迈着步子走进铁铺的时候,红萝正欠身走出门去,两人擦肩而过。红萝并未看他,而他却瞧见她嘴角隐隐的笑意。屋内的男人,也望着走出的少女微微愣神。 “令妹?”顾墨微微出声,气氛微微得有些尴尬,良好的感知能力,让他觉出他们之间微妙的不一般。 “不是。”伊文冷漠地出声,亦是简单的两个字,似乎有些埋怨他打破了这一刻的美好氛围。 屋子里一如既往的燥热,这燥热中又微微带了些清凉,她留下的气息还未消散,仿佛她甜甜的笑意还挂在嘴边。伊文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水,是她倒的,他还没来得及喝。随着屋子里温度的攀升,茶水变得温良,就像她抚在他额际的手,微微泛着暖意。不过是些她采的雨后新茶,他却觉出更美妙的滋味,一丝淡淡的茶香在他嘴角韵开。 顾墨从未受过如此冷遇,加之来时的心情并不怎么好,再加上眼前人略带挑衅的否认,屋子里温度节节攀升,他脑中火花直冒,焚天业火只需一个简单的引子。 “可是她叫你哥哥。”顾墨拂了拂袖,淡淡地提醒他这个事实。即便脑中有万千情绪,亦能克制自己不表现出来。 先前他见着屋内有人,就在外面等,五十步开外的距离,确确听见女子温软娇羞的话语,紧接着瞧见那一抹软烟罗的碎影,再接着是她明媚清秀的小脸,和她为他拭汗那一刻的极致温柔。这样的动情一幕,他也曾见过。 原本以为她只是个略有脾气的小丫头,她的天真让他忽略了她作为女人的天性,她叫眼前人哥哥的时候,眼眸中闪烁的柔光,是让人醉心的柔情,她如此乖巧的样子,让他好生羡慕。原来除了对她口中的墨王爷,她还可以对别的男人有情。那个采蘑菇的小丫头,他没想再遇见她,而他再遇见,她对他视而不见,心弦拉扯着思绪有些莫名无滋味。 伊文淡淡瞟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身姿颀长,面目清冷,疏离中透着高贵,一看就不是很么好亲近的人。他不喜欢他看自己妹妹的眼神,那是他不怀好意的眼神。 伊文不理会他暗转的心思,不甚在意地道:“叫哥哥又怎么,自古多少情妹妹,不就管自己的情哥哥叫哥哥么?”他毫不示弱,从不看人脸色,因而也没有好脸色示人,他一向冷漠惯了,手上只对打铁上心,心里最是疼爱他的妹妹。他的妹妹,他对她表现了作为哥哥的极大忠诚。 顾墨吃了一瘪,仿似一把利器扎进心口,心上被这无情的一 扎扎的很不是滋味。这兄妹二人,还是一个性子。 他来湖州六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隔了一条街,竟然住着这样的妙人,他竟还不知道。若不是急需一把利器,若不是铸器师做不出他想要的效果,他决计不会跨进这扇门,亦不会与他有什么不快与牵扯,就连王府前那个小小的丫头,也会随着风尘一并淡去,最多吃着蘑菇的时候想起她来微微一笑。 伊家铁铺是新近崛起的铁器制造铺,在湖州一向口碑极好。原本以为是位经验老道的老铁匠,不想是位年轻的公子。如今的世道是有多难混,漂亮公子都去干粗活了,漂亮姑娘不养在深闺?他身份尊贵,浑然不觉,百姓之苦,亦不是他所见。 虽然有些气不过,但不可否认,这丫头有个不错的哥哥,他一副好相貌连他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看了都会嫉妒。女为悦己者容,有一刻他止不住地想,那丫头会不会看上他,他想要好好记住她;这一刻他在想,想她明日会不会送蘑菇。 第八章:观星辰 风吹铃动,长河月圆。满天星辰落入院中花丛,花丛中璀璨一片,就像中秋之夜点亮的河灯。晚风轻轻漾过肩头,街头只余星星点点的烛火在晃动。 阿爹在小木屋旁边修了个露天小亭子,供她闲时玩耍,伊文那小子闲来无事,编了一张巨大的斗笠盖在上头,说可以乘凉。其实红萝都懂,乘凉是假,怕她淋着雨倒是真的,这小子就是死鸭子嘴硬。 因是夜晚,红萝就将那斗笠扯了,方便她看月亮。月色明亮溢满深情,亭中别无它景,只有漫天遗落的星光,斜斜照在绿叶丛中的铃兰花上,闪烁着淡淡的银辉,有些清冷。这些花是红萝不久前才种上的,开了第一季的花。月色似雪,人淡如痕,她小小的身影被夜色笼罩,有些朦胧。鬓发在漫天柔光中微微拂动,是淡淡的温柔。 有花有月,有人有景,就是有些不近人情。荷盘上放了花糕,原本是想明日带去给王府的小厮去吃的,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她要打动的是墨王爷,不是旁人。有精力做这些,还不如陪爹爹去街头卖红萝卜。大海中投入的小石子,是听不到回声的。就像她手中的蒲公英,吹散了就找不回来。 红萝抓起一块糕点咬了几口,糖放得有些多了,伊文一定不爱吃,自己也不想吃。伊文他其实有些挑嘴,不喜欢吃甜的,亦不喜欢吃咸的,他喜欢淡淡的口味,就像他这个人。 夜风拂来铃兰花香,花香撩起她的额发,淡淡的香气像是经过夜露漂洗,有些发沉,风过处凝聚在发尾散不开。伊文大概就站在不远处的青石台阶上望着她,他喜欢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她。 今日与他放的热水中加了些凝神与活络筋骨的淡痕香,不仔细闻闻不出来,他整日这么累,更应该帮他找个好女人伺候他沐浴。 淡香一阵拂过一阵,就吹在她耳边,是他走下台阶,在靠近她。故意放缓的脚步,却压不住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他的步调亦沉稳,是个脚踏实地的人。红萝不用回头亦知道,他披散着发,衣衫斜斜穿在身上,低眉顺目,退却白日里的阴冷气质,多了几分温柔的亲切。他一直都是如此,有些矛盾,有些不管不顾,与白日里判若两人,月色轻柔笼在他身上,现出些突兀的美感。 红萝回过头,拉了他的手一齐坐在角落的梨木长凳上,只有这时候他才不会拒绝。树影几重,人影几重,古老的藤萝攀着横木,结成一张翠绿的瀑布挂在身后,她活泼好动,截下一段长丝,结好他的发,柔声的问:“你怎么不早些睡?” 伊文静着不动,任她的小手抚上自己的发丝,轻柔的抚动让人心生暗痒,他才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静静将她一望,许久才问:“小喽啰,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是不是很傻?” 红萝以为他在说她。她摇了摇头,嘀咕道:“不傻,这怎么能叫做傻呢,这明明就是痴情。” “原来这叫痴情。”伊文望着她微微呢喃,并没有出声。 “你今天是怎么了,我记得你平素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么问?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虽然喜欢你的姑娘很多,但我会好好帮你把关的,如若那姑娘对我不好,我决计不让你娶她的。”红萝绕到他身前,将他的衣衫拉好,又将他的墨发勾到耳后,她这个哥哥,她习惯了为他做这些。 “为何你都是先考虑你自己,而不是问我喜不喜欢?”伊文直视她,眼中有淡淡情绪流转。 这个问题红萝不想解释,死鸭子嘴瘾惯了,不拆穿。红萝白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发,无心说道:“因为我知道什么人配你最好啊。” “你真的知道么?你倒是了解我。”伊文轻呵一声,没有再问。 “你还是小孩子么,如若每次都要我来帮你放洗澡水,整理衣服,将来娶了媳妇,她没我贴心怎么办?”今时她只是无心一说,伊文却深深记在心底。 “小喽啰,如若你喜欢的那个人,她不知道你喜欢她怎么办,你还要一直坚持么?”伊文如此发问,可他心里想着:“如若我就是希望你来帮我放洗澡水,整理衣服,你要怎么做?” 红萝淡淡点头:“不然怎么办呢,不坚持下去,我这五年的坚持又算什么?” “的确,你五年都坚持了,我这十年又算什么。”他心底如此想,却没有如是说。 两人沉默一阵,街头更声响起,红萝没有一点睡意,伊文却有些疲惫。他总是这样,明明很累却要陪着她。“哥哥,你去睡吧。”她催促他,不希望他因为她,再多无谓的牺牲。 伊文不动,没什么情绪地问:“我赔你看星星不好么,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在我怀里看星星的。” 红萝呆愣了半响,望着他的眼神不可思议。今日他确实是正常的么?瞧他两眼无神,不是在梦游说梦话罢?红萝觉得他不正常,很不正常!他如此,一定是街头那一幕,触动了他的情思。伊文这种木头人,平素没有什么感情,一旦动了情,恐怕一发不可收拾。今晚她需好好想想,明日去打听打听, 他爱上了哪家的姑娘,令他如此伤情。 “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好久不听你讲故事,有些想听了。”红萝轻轻靠着他的肩,既然不睡,且容她靠一靠。虽然他讲的故事一向很老套,一点不悬念一点不动听,但很容易安睡。她记得小时候伊文是很喜欢抱她的,长大后好像很气她,也不大理她。今日他一定受了什么刺激,她靠在他怀里,他亦没有推开她。 伊文轻轻揽着她,没说什么,只是静静揽着她。她就这样靠在他怀中长大,长大后,她爱上了一段故事,倾心于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小喽啰,不要再为他采蘑菇了,他一点也不值得你为他这样。”良久之后,他摘下她发中的花叶,暗自道。 红萝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点点头:“好。”伊文不说,自己也这样想过,她等了五年也没等来他,不是他们不适合,虽然也有些不适合,亦勉强凑合。她没有等来他不能说明什么,只是她爱他的方式不对罢了。 第九章:七笔勾 顾墨心中有些堵得慌。午间在伊文的铁铺受了冷遇之后,就去浮尘斋找钟晋先生品茶,他就不信那铁匠喝的茶还能比浮尘斋的好,怎料钟晋先生出了远门,寻知己知己不遇。看门童子连连抱歉将他送出了门,他有些黯黯然去凝香居找飘飘美人儿听曲,岂料飘飘美人儿因晨间受了他的气,不知躲到哪个角落伤心去了亦没有回家,寻美人儿美人儿亦不遇。 他寻思自己今天的遭遇,遭遇得有些蹊跷,大概因为生命中突然现出了一抹亮色吧。他平素也没怎么关注女人的长相,今日脑中一番回想,也没觉得湖州第一美人儿的飘飘长得有多美,与帝都的姑娘作比,顶多就算个中上等。倒是那小丫头,虽然年龄尚小,但长开后势必倾城。 顾墨一路挫败到底回了王府,吃罢晚饭,闲来无事就在院子里摆了棋盘,预备一个人杀几盘棋。沉心寺的惠一药师最善弈棋,天色已晚也不便去叨扰他,他一个人兴致缺缺,连平日最钟爱的意趣都有些不上心。 夜色微凉,花色荡漾,院中木槿花铺成一张偌大的绿篱,天目琼花随风摇曳,凤凰花似火燃烧到天边。顾墨是个惜花之人,院中一年四季不乏好花,这花开罢那花开,四时之花常开不败。顾墨望着眼前这一片花海,海浪中盘旋的却是那令他受挫的兄妹二人的身影。抛却身份,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到此处他心生烦躁,收了棋盘准备焚香沐浴。 溪山孤的冷色屏风后,宽敞浴桶中正冒着汩汩热气,青花缠枝香炉中熏着淡淡浴香,顾墨缓缓吸了一口气,褪了衣衫缓缓沉下,一头扎进水里,屏息凝神想心事。白日里诸事繁杂,只有焚香沐浴时,才能心神安宁无所顾忌。 来湖州的这六年,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祭酬风雨,祈祷风调雨顺,勿失民心。湖州这地方,近年来虽然很少闹旱灾,但总归缺水。三年前,他与南北城主商议,在城南修建了大型蓄水池,未雨绸缪,也起到了不少作用。人一旦停下脚步,就会忘却自己的使命,所以这几年他根本停不下来,蓄水池建成后,又在思考怎样不动声色开拓湖州市场。 湖州是顾国最南边的小镇,北边有强大富饶的顾国,南边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南海诸国,西边有风尘掩盖的神秘国度,东边有令人神往的水产之国。湖州这个地方,是个要塞之地,原本兵家必争,但因它荒芜,未引人注目。他要做的,就是开辟一条通往各方的大道,扩大内需,加强对外交流,但要不动声色,不引人觊觎,这是项技术活儿,需细致权衡。 层层水汽弥漫,蒸得人眼熏熏,心驰神往,池水微漾,顾墨跨出浴桶,白皙的肌肤肌理分明,只是腰间横着的一条长痕让人触目惊心。少时他上过战场,做过小兵,亦做过大将,杀敌饮血,挥斥方遒。他用六年的时间来忘却那些过往,却无法忘却身上那些伤痕。若是以后娶了妻,她可会过问? 夜色温柔,月笼新纱,院中换了一层遮幕,那些只在夜间开放的夜来香静静吐息,无声招摇,房中一时静极。顾墨靠着床沿昏昏欲睡,沉郁的眼眸微阖,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他做了一个纷繁的梦,是*牵扯着他的心。他一会儿梦见那丫头在万花丛中羞涩含笑,清丽的笑靥比花娇;一会儿是她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她骂他的时候眼神明亮,却不是看他;又一会儿是她身无寸缕躲在他怀中静静地哭,说他欺负她,怀中的她此刻柔若无骨。 梦中大雾漫布,他看不清来时的路,亦看不清前路,梦里依旧行在暗处。心头布开层层冻雨,扯断了线往下滴。才见过两次的人,竟成了他怀中人?心上一派澄明,顾墨缓缓清醒。 微微敞开的窗户中漏进星点月光,眼前一片迷蒙,微风蔓进窗户,拂来淡淡铃兰花香,就像谁在低低诉说,诉说一段未了情缘。 顾墨揽了衣衫坐在床头,伸手取过案头书卷,斜靠着床沿看书。朱雀灯中星火跳动,印出他削瘦的侧脸与美好的轮廓,微微带着乏意,他支手揉了揉额头,手中握着的,是一卷久读未醒的佛理醒世真言——《七笔勾》。 “恩重山丘,五鼎三性未足酬,亲得离尘垢,子道方成就,嗏,出事大因由,凡情怎剖,孝子贤孙,好向真空究,因此把五色金章一笔勾……”越往下读,头越痛的厉害,他的生母允贞娘娘,是个可悲可叹的可怜人…… 耳畔响起淙淙佛音,是对逝去者的救赎。顾墨半梦半醒,戚戚然听了一夜雨声,心头柔光泛泛,荡漾着心湖,缠绵辗转化不开。 三更鸡鸣,白日里翻晒过的被褥暖意太甚,热的让人睡不着,红萝翻身坐起,穿好衣衫伏在案头写字。烛火微微跳动,印出她微蹙的眉头,纤瘦的指尖,还有一地阑珊的影子。 北街的闻先生开了一家私塾,没有门第等级的限制,只要想学,便可去旁听。红萝是个好学的姑娘,她去旁听不为别的,只为多识得几个字,方便她写情书。此刻她正在抄一卷书,那是她从闻先生处借来的《李氏情诗精集》,那是花钱也买不到的珍本。闻先生是位女先生,做派 放荡不羁,这么多年也未将自己嫁出去,很是令人唏嘘。 红萝睡不着的时候,常常坐起写情书,她写了许多情书,并着她为墨王爷描的小像,陈放在箱底某处。这一定是份很难得的心意吧,他们湖州虽穷,但是很重礼数,也讲究礼尚往来。墨王爷虽然没有见过她,亦没有送过东西给她,但是他给湖州百姓带来了美好的生活,他这种送,亦不是她理解的送,乃是一种恩赐,不是她送几框子蘑菇就能及得上还得清的,因而她为他做这些,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他们湖州的女儿家其实很坦荡实诚,有了喜欢的人便放心大胆去追。姑娘们喜欢送自己钟意的郎君自己绣的香手绢儿,小香袋,还有自己编织的千千结。公子们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会送玉佩环。 隔壁家的豆豆哥不懂事,也送过她玉佩环,不过都被她哥哥伊文没收了,不知道有没有还给人家。哥哥口风很紧,她多次打探那玉佩环的去处,愣是打探不到。红萝心里挺过意不去,私下里送了豆豆哥几根很大的红萝卜作为礼尚往来的见证。只是那之后,豆豆哥许久不待见她,不知是何意。管他几个意思,红萝一边抄书,一边排除脑海中的浮想。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干干净净没有杂思。 她静坐案前,月色中谁人低声的缠绵,一声一声,勒进她心底,她听见淙淙流水声,就如白日里在丛林中梦见的一般。是谁,褪去那一身纱衣,款款而来,执子之手,轻吻你双眸…… 天色微微亮,红萝揉了揉双手,拂开额际湿发,套上纱衣,轻轻推开门走出去。晓时漫漫晨雾,寂寞一点拨云见日。 第十章:茶汤问 翌日,惠风和畅,浮尘斋内满院石斛淡香。石斛素来气清香,味轻清,善疏达,顾墨闻着香,昨夜郁郁的心情仿佛舒缓许多。 “王爷您这么早来,一定是一宿没睡吧。”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钟晋先生披了青衫,睡眼惺忪走出门来迎接他。 顾墨瞧着他一脸的不羁,微嗤道:“钟晋公子日上三竿还不打算起,只怕这辈子都睡不够吧?” 钟晋轻咳了一声,揽了衣衫微言道:“王爷有所不知,钟某白日那么忙,晚间还要伺候一帮女人,其实是很累的,王爷您这种洁身自好的男人,如何会懂得钟某的悲哀呢。”说罢故作忧郁状,不动声色瞟了瞟顾墨的脸色。后者一派淡然。 “话说你这满脸的红痕又是怎么回事?”淡然过后,顾墨满脸质疑。这钟晋公子虽生的一副好皮囊,却甚风流,家中妻妾成群,难道是后院着火? 钟晋喟叹一声道:“还不是我们家钟夫人,说我昨晚伺候的不好,就将我抓伤了,真是最毒妇人心。” 顾墨脸色微微欠妥,别人的家事么,他也不便多管,其实像钟晋这样,有个泼辣的夫人替他打理后院也不错,他微微有些羡慕他。 “王爷宽恕则个,容钟某去洗把脸,换身衣裳再来详谈。”钟晋微微一礼,快步向卧房行去。 顾墨瞧着他灰溜溜的背影,某个街头倩影飘过他脑海,他在身后补充了一句:“喂,下次再这么衣衫不整地出来,我就将你当做好色之徒抓起来。” 钟晋脚步微颤,一个踉跄摔进房中,心中凄然道:几日不见,王爷竟然会讲笑话了? …… “我听我的小童说王爷昨日行色匆匆来找我,今日又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急事?”钟晋说话的当口,已有侍人提了都篮,两人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闲聊煮茶。 时有小风掠过,风炉中槐炭火忽明忽暗,令人心神荡漾。所谓坎上巽下离于中,体均五行去百疾,煮茶饮茶是个好习惯。 “没什么要紧事。”顾墨一手支在腮边,神情淡然靠着茶桌,闲闲答道。 “俗话说相由心生,墨王爷如此,心中生了忧闷,可是为何?”钟晋换了一身行头,墨发尽束冠中,眼看着仪表堂堂。长袖微拂,眼波流转,又是放荡不羁的模样。 “你不是我的知心好友么,你且猜一猜。”顾墨笑着回过头。 钟晋正襟危坐,啪的一声展开一把玉 骨折扇,招摇着扇了扇。扇的背面绘了一幅山涧幽亭静画,正面一浓墨连笔勾勒的茶字,回旋一抹很是韵味。墨王爷素有帝都铁画银钩的美称,只是后来弃笔从戎,不免有些可惜。他早些年在书法绘画上的造诣,远高于他如今在湖州的声誉。 钟晋酝酿半响,见他久久望着院中某处出神,缓缓道:“所谓因景生情,我们在分析人的情感时,一般从景物着手分析,王爷心中烦闷,乃是因为现下是春天啊。” 顾墨对他这个分析不置可否,随手捏了一只青瓷杯在手中把玩。只听钟晋又道:“其实春天生出这么几缕烦闷的心思亦没什么,只是王爷这缕愁思骤聚难散,一定需要什么以作消遣吧。” 顾墨依旧默不作声。院中松树长得茂密,洒了一地阴影。女萝青丝附在松树上,斜斜垂下,暖风拂绿,轻摇款摆。说什么消遣嘛,又令他想起王府前遇见的小丫头。“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亦想到“女萝附松柏,妄谓可始终。”她将依附谁?他又将是谁的依附? 一番回想,茶水微响,已是一沸。钟晋舀了一小勺盐来调味,小童在一旁抚琴。闲闲的几个音调,拖出纤长的一道影。 “王爷这个心事,真可谓之深,难道不愿与在下一同分享?在下如此难堪的家事都讲与王爷听了,看来王爷需另寻个知心人了,钟晋做不到啊。” 死小子,这是激他的话罢,顾墨放下茶杯,微微笑道:“依你之见,可有什么好茶,是你这处也及不上的?” 钟晋收了折扇,在桌沿轻轻一敲,早这么问么,有心事的男人比女人还要麻烦。“王爷,湖州这地方穷,虽然吧也不是真穷,但如你我这般闲的只知道品茶的,恐怕也是少数。有钱人品茶,品的是个名气,你我品茶,品的是个心境,普通人喝茶,不过生津解渴罢了。你说还有什么好茶,及得上我这一处的?” 顾墨微微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又有些说不清了,这滋味好奇怪。” 钟晋手握茶箸,缓缓搅动汤心,又接着道:“至于茶的滋味,各说不一。关于品茶,只怕在下说到明日亦说不清,且说这茶,雨前与雨后茶,不仔细品,觉不出什么分别,不同的人去品,亦是不同的滋味。王爷您和茶叫什么劲呢?” “如若我非要知晓普通百姓品茶的滋味呢?”顾墨眼帘微挑,沉静的脸上现出期待的柔光。今日他有些固执,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钟晋倍感压力,展开折扇摇了摇,试探道: “那大概不是品茶罢,只是觉出了一番心意。老百姓是觉不出茶的滋味的,却能觉出泡茶人的心意。” “真是如此么?”顾墨心上阑珊,微微呢喃一声。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心意?一个铁匠,能觉出什么心意? “品茶讲究的是茶意相通,像我的那些夫人们,无一知道品茶。她们之中若有谁知道品茶的意趣,我便不能与她们一起了。能懂得我心的人,我亦一心相对。因为他们不懂我,我亦不懂得他们,这样岂不也很好,王爷实在不必执着普通百姓品茶的滋味。” “一心一意么?”顾墨笑着颔首。 “王爷今日有些惆怅,莫不是哪位姑娘动了您的情思,偷了您品茶的心思?依在下之见,湖州没有哪个姑娘能入得了您的眼吧。”一番说着,茶汤势若奔腾溅沫,茶已煮好,淡淡馨香沁人心脾,这才是他要的品茶的滋味。钟晋将铜炉取下,放于交床上,斟了几碗置于桌上,如冰似玉的青瓷碗中,茶汤明净,呈淡绿色,方才是好茶。 “那依你之见,什么样的姑娘才入得了我的眼?”顾墨端着茶碗,并不喝茶。如他所言,今日确确没有品茶的心思。 茶烟袅袅中,是墨王爷求知若渴的双眸,钟晋凄然道:“坊间传言王爷您不近女色,怕不是不近,只是没有人走进您心里吧。依钟某之见,能配得上您的,也就这大好春色了,可奈何已是晚春,春色将尽,不过话又说回来,王爷您要的民心已然得到,区区一个女人心,有何为难?” “如若这个女人钟情于你,亦钟情于他人怎么办?”顾墨寂寂地问。 钟晋抿唇:“湖州竟有这样的妙人?如此你需带她去惠一先生处瞧一瞧了,这个问题超出了钟某能解决的范围。” 顾墨:“……”连他也觉得她是个妙人么?顾墨想到什么,心神飘忽站起身,直走到院门口,才听到钟晋的三呼留步。 “王爷您走这么急作甚,昨日出门,得了一把好扇要交与你。” 顾墨轻笑着,有些不耐:“又是你哪个女人爱慕我,求我一副扇面?” 钟晋摇摇头:“非也非也,此次无需你绘扇面,我这把折扇,乃是一把檀香扇,女子专用,王爷似乎用得上。” “如此我便不客气了。”说罢取过折扇径直走了。 钟晋步回亭中,将那几盏未喝的茶一股脑全喝了,边喝茶边咕隆:“浪费可耻!” 第十一章:坏心思 浮日初升,薄雾散开,半枝莲晶莹一片。院中风景独好,红萝心情大好,虽也是半宿未睡,抄了几页情诗,心头亦清明,不见半分疲惫。 红萝一早敲开隔壁家豆豆哥的门,邀他一起到爹爹的菜园子里挖红萝卜。豆豆哥原本是不愿意的,红萝气势汹汹威胁他:“你不帮我好啊,我要告诉你爹爹,说你偷了他的钱悄悄去逛花楼,看他回来不打断你的腿!” 豆豆哥心底嗷呜一声,窦娥比他还冤呐,他有几个胆子偷他爹的钱,还去逛花楼哇,全是红萝她一派胡说。可是面对红萝的胡说,他发现自己竟一点办法都没有。红萝一向顶着乖乖女的头衔,干着‘伤天害理’的坏事儿错事儿。他一向不务正业,其实只是个噱头,回回她闯了祸,都是自己替她担着,一定没有比他更惨的邻居了吧。 “豆豆哥,你们家的菜篮子比我们家的大许多,我看就用这个来装吧。”红萝在他们家厨房寻思良久,眸光微转对他开口。其实这也是件没有办法的事情呢,谁让他们家的菜篮子都被她给败光了呢。 豆豆哥揉了揉眼睛,脑中还迷糊着,也没大听清她说的什么,点了下头:“随你吧。”两人洗好满满一篮子红萝卜,蹲在街口叫卖。 是时街头熙攘,店铺遍地开,已经很热闹。血榉树紫褐色枝干上包被浅绿色嫩叶,看上去活泼可爱,早开的棣棠花亦在街边含羞带笑。 “岐山高,水上飘,吃罢益母当分晓,买一包,赠一包,吃完一包打包票,再配千年人参,万年老树根,就听到噼里啪啦一声长啸,啥子?是小宝宝掉下来了,哈哈原来是江湖卖打药!” “岐山高……”卖打药的江湖郎中这么吆喝几声,红萝亦能跟着轻哼。随着他的吆喝声,身侧的绿葫芦轻晃着打节拍。红萝一脸茫然地望着身旁的豆豆哥,傻傻地问:“你知道什么是打药么?是装在这个葫芦里卖的么?他这个酒葫芦倒是不错。” 身旁的豆豆哥一回身捂住她的嘴,生怕她问出些自己不能回答的怪问题。红萝被他一捂捂得莫名其妙,挣脱他又不死心问了一句:“哎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打药啊?” 红萝这一句问完,豆豆哥羞愧的低下头,江湖郎中回过头来对她神秘一笑:“小娃娃,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小老头儿,你有本事卖,就没有本事说么?”红萝是个据理力争的丫头,她想要知道什么,势必就要知道。她原本态度强硬,不料眼风尖锐,好似有几十双眼睛直直向她射过来 ,异样的目光让她有些受不住,人生之不能承受之重莫过于此。 红萝侧着头微愣半响,估摸着这个打药就是个打蚊子或打苍蝇的药,和耗子药差不多的,他们湖州是个荒蛮之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小动物,还时常有野兽出没,卖个毒野兽什么的药也没什么,遂也低下头来不问了。 许久之后,红萝嬉皮笑脸抬起头来,活泼的大眼睛眨了眨,顾左右言他:“他这个调调还蛮好听哦,那个打药也好好卖哦,豆豆哥你这么聪明,也编个出来听听呀?”红萝一脸期待地望着身侧的豆豆哥。 湖州有个男儿节。男儿节,风凉凉,月光光,翠提香飘整晚,街头亦热闹整晚,好儿郎们若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就在花前月下对着姑娘唱整晚的情歌,姑娘若喜欢,亦随声附和,两人许下一生美好的约定。 每到这一天,伊文这小子就带着她躲得远远的,他一向对这些娱乐活动兴致缺缺。伊文那小子就像一张剡藤纸,薄,韧,白,滑就是他的特质。其实他有一副雨雪初霁的好嗓子,他不生气的时候,嗓音温润动听,小的时候喜欢唱着小调哄她入睡。豆豆哥还小,只比她大一点点,还没有对哪个姑娘唱过情歌,红萝觉得可以先帮他酝酿着,决计不能让他和伊文那小子一样没有情趣。 豆豆哥瞥她一眼,再瞥她一眼,鄙视道:“你怎么不编个,又不是我卖红萝卜。” “你确定你不是跟我出来卖的么,我怎么觉得你今日这么不安好心呢?”红萝指着他的鼻子发问。 豆豆哥:“……”“麻烦你下次说话,说得完整一些可以么,我不是跟你出来卖的,好吧我也是陪你出来卖的,啊呸,我是陪你卖红萝卜来了!” 红萝:“……”她想了一会儿,抬头望天,棠棣花暗香拂来,她叹息一声:“暗香残留,豆豆哥你有没有一种想吃糖葫芦的冲动?我记得王婆婆的儿子王叔叔最近在卖糖苹果,你一定还没有尝过吧?”红萝说完吧嗒两下嘴,微微皱着鼻,又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红萝如此一说,豆豆哥立马会意,她其实不是在询问他,是她自己想尝尝了。豆豆哥一向不敢接受她的盛情邀约出来闲逛,因为她一向吃东西不给钱。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给她买,她一定寻个更强大的理由叫他去买,豆豆哥觉得自己很吃亏,但是表示无可奈何。 日上三竿,晒得人一栽一愣地想睡觉,两人挪到一棵巨大的鹅掌楸下边,黄灿灿的花盏中透着淡香,环境很好,如若没有几只小蜜 蜂飞来飞去就更好了。豆豆哥前后又被她使唤着去买了烧饼和炒栗子,对于这个季节能吃到炒栗子,红萝表示很惊奇,惊起的结果是又让他跑了几回。豆豆哥一颗年轻的心顿时又苍老了几分。 红萝越吃得多,心里越发不能满足,这一篮子红萝卜若是卖不出去,她中午就不用回去了!晚间也不用回去了,伊文那小子一定会很鄙视她的! 红萝惆怅,顾墨亦惆怅。湖州近来的风气真是越来越旷达了,妹妹竟然可以喜欢哥哥了么?如此有悖伦理之事,必须禁止!顾墨容不得自己心中这一份愤懑之感,因而急需找一个发泄口。 他忽地起身,其实有这么几个原因。他今日起得早,出门时天色亦早,不知道那丫头有没有去给他送蘑菇,这是其一。其二,他想找她当面问问清楚,问她对他,也就是对她口中的墨王爷是个什么心思,对她眼中的哥哥又是个什么心思。 方才与钟晋先生一番闲谈,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他好似更迷糊了。按理说,他就不该对一个小丫头动什么歪脑经,他一定是吃了她的蘑菇,病入魔障了。但又一想自己如今已二十又九,果真是晚春,若是连一个小丫头都搞不定,说出去还有什么颜面?自己到底存了个什么心,他亦说不清。顾墨心里思量着,先不急着带那丫头去找惠一大师了,自己倒是要先去瞧一瞧。 纵横交错的十字路口,那一抹阑珊丽影,正是顾墨心之所及。他正要找她,她便出现在他眼前。一种势如破土的微微疼痛感在瞧见她的瞬间在心间底肆意蔓延,就好像种在心底的一颗经年无声的种子,今早突然发芽了,他好想靠近她,好想抱紧她。这难道就是常人所说的春心萌动?这不是女人才有的心思么?顾墨一番纠结,已然走到她跟前。 第十二章:袖中物 红萝这丫头有个好习惯,即便泰山崩于眼前,她依旧脸不红心不跳,是以顾墨站在她面前,她亦未发觉,只顾着和身旁一长相清秀的少年说着话。 “豆豆哥,你说我爹爹会不会打我啊,等下再没人买,这一篮子红萝卜都要被我吃光了。难道我上辈子不是什么红萝卜精,是只小白兔吧,其实我长得这么可爱,就应该是只小白兔哇。” 红萝竹筒倒豆子,一番心思藏不住,又问:“你说我将这些拿到王府前去卖,王爷他会不会买呢?”她惆怅着,拿过两根红萝卜,递给身旁的少年一根,咯吱咯吱咬了几口,想起什么又停下,再咯吱咯吱咬上几口。 红萝平素的确不大爱吃红萝卜,像这样生吃还是头一回,原来自己从未尝试过的东西,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难以下咽。人总要慢慢学会接受一些东西,不管是自己喜欢的,抑或是不喜欢的。 豆豆哥接过红萝卜又放回篮子,心里感叹她的能吃。年轻时若是能够遇见一个能吃又霸道的姑娘,其实是件好事。如若这个霸道又能吃的姑娘能对他多放些心思,那就更好了。 顾墨听着红萝这一番似怨非怨的轻言细语,心上有如九十九天苦酒泡过,又酸又涩。小丫头还有些小小自恋,明明就瘦的像只小猫咪才对哇,怎么会是小白兔呢?顾墨心里更加惆怅,怎么见她如此跟别人说话,心里会这么不舒服呢? 只见她又凑近少年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少年耳根子一红,抬起头来正与顾墨四目相对。红萝顺着豆豆哥的目光亦抬起头,眸光在顾墨脸上轻轻擦过,她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你看不见我么,还是我在做梦?”顾墨轻声细语地问,神情有些小哀怨。 红萝叹息一声,淡淡地道:“你来做什么?”说罢坐回自己的小木凳上,没什么表情地问:“你来买红萝卜么?” 顾墨摇摇头。红萝撇撇嘴,没好气地道:“你又不买,站在这里做什么,而且我不想同你说话,亦不想见到你。”说罢故意扭头不看他。昨日她还因为他挨骂来着,因为王爷挨爹爹的骂她习惯了,也没什么,因为王爷的侍卫挨骂,那就很有什么了。红萝很有些不待见他。 巧了这时街头小有名气的岳岳公子带着小仆出来闲逛,见着红萝便过来打招呼:“嗨,我亲亲的红萝姑娘,你来卖红萝卜呀?” 红萝亦热情地回应他:“是呀,我亲亲的岳岳公子,你要买么?”他们湖州的女儿家生性豁达,不拘小节,别人对 自己好一分,自己便对他更好一份,红萝时常在街头闲逛,大家彼此都很熟悉。 “好呀好呀,正巧我养的那只小白兔最近不吃饭,买几根红萝卜给它玩玩。”岳岳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吩咐小仆付钱。 红萝手抚脑门心底凄凄然,早知道就不说什么劳什子的小白兔了,不过还是高高兴兴收了钱替他装红萝卜。 “你都不问问我同不同意么?”正要钱货两清,身旁的顾墨略有些内伤地开口,亲亲这个词实在有伤大雅,顾墨有些悲愤地想,这个称呼不好,以后要禁用! 今日他确确有些惆怅,不止一般二般的惆怅,这种感觉可以称之为极不舒服。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托着红萝的手轻放于她手心,柔声地问:“这个够了么?不够我还有。”浑然不觉自己这句话说的有多么温柔多么小心翼翼。 红萝手心一沉,缓过神来一叹:果真是混王府的,就是有钱呐! “嗯,够,够了,那我就卖给你了。”说罢拍了拍岳岳公子的手安抚道:“真是对不起了岳岳公子,我觉得你那个,嗯,小白兔,小白兔不是最近不吃饭,它是一直只吃菜不吃饭,你试着给它喂些小白菜吃吃,如若还不吃,你就让人来告诉我,我给你送红萝卜去。” 岳岳公子还未点头答应,只听顾墨又内伤地道:“你以后不用再来了,她的红萝卜不会卖给你的。” 红萝狠狠剜了他一眼,气道:“你是来给我拉仇恨的吧。”她淡淡一笑:“岳岳哥你别听他胡说,这人他今日有些毛病。” 岳岳哥没什么情绪地回家了,口中念叨着,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他的小白兔。 “你还有事儿么?”红萝瞧见眼前的人一动不动盯着她瞧,嘟了嘟嘴,支支支吾吾道:“你,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这么,这么清纯的一个人,被你一看难免会害羞。”她一手掐着身旁豆豆哥的大腿,神情越发不自在,怎么今天掐着大腿还是觉得很紧张呢? 身旁豆豆哥微微叹了口气,又恨恨叹了口气,被她掐的一阵揪疼。德性!没发现你自己一直低着头偷看人家么! 顾墨不答话,仍旧笑着打量她,这丫头羞赧的样子,很有看头嘛。有一刻他生出一个念头,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让她只对他一个人害羞。 红萝虽是低着头,目光却一顺不顺瞄着眼前人闲闲垂在身侧的手。世间形容美男子都是用什么形容词来着?嗯,她想不起来了,总之蛮有看头,这个王府的 侍卫,长得很有些看头。 一阵香风拂来,月白长袖擦过她脸颊,似冬雪暖阳轻轻的照拂。鼻端的异香让她觉出眼前人的不一般,她抬起头来,痴痴地问:“侍卫大哥,你今日搽香粉了么?”说罢还凑近去闻了闻。 顾墨这才想起钟晋送他的怀袖雅物,他从袖中取出那枚檀香扇,望着眼前浅黄罗衫的姑娘,觉得这把扇子最是配她。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前的姑娘两眼直直地望着他问:“侍卫大哥,其实你不是来买红萝卜,你是来给我送扇子的吧。”说罢已轻巧接过他手中的折扇。折扇轻轻一扇,美人儿半展笑颜。 这一幕就发生在恍惚之间,顾墨恍然未觉。和风轻漾,心随她动,香扇已收入美人儿袖中。顾墨凝神,微微笑道:“嗯,我就是来给你送扇子的,你开不开心?” 红萝点点头:“嗯,开心。”红萝亦有些恍惚,她恍惚他这把扇子就是送给她的,还不待他开口,自己就接过来了,事实证明,他真的是来送扇子的。今日她的胡思乱想竟能成真,为何今早起床的时候,没有幻想一下,是墨王爷来给她送扇子呢。她心凄然,如此应该是贪心不足了吧。 顾墨望着红萝紧咬的下唇,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声问:“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很开心呢?” 红萝嘟了嘟嘴,两眼发愣:“爹爹常教导我,做人要低调,我都是在心底开心啊,所以你看不见。”红萝心里想着,五年都不曾实现的愿望,怎么可能一朝就实现呢,那一定是在做梦吧。 顾墨:“……” 第十三章:问姻缘(重要) “爹爹,如若我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么?”红萝两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做出个认错的形容,半天不见爹爹出声,又抬眸瞟了瞟,微风一吹,烟雾迷蒙,熏得她眼睛生疼。 “如若你做的错事,是像丢篮子这么丢脸的错事,我就不原谅你。”爹爹吐了烟圈,干瘪的脸越发消瘦。 红萝心中一凉又一疼。爹爹这个抽大烟的习惯,在她很小的时候便有了,大烟就是他的生命。细碎的烟丝用笸篮装着放在土炕上,细长的烟锅中旱烟香迷人眼,爹爹只有在抽着大烟的那还会儿,表情是沉醉的。 红萝又看向身侧的哥哥,还未开口,伊文便打断她:“别问我,你做的错事儿一向不值得原谅。” 红萝:“……”她丢篮子这个事儿都成了他们普遍的认知了么? “豆豆哥,你会原谅我么?”红萝亲热地凑过去拉着豆豆哥的手问。虽然丢篮子这个事儿的确很丢脸,但丢的是豆豆哥家中的篮子,也不算太丢脸。豆豆哥的爹爹是个好大夫,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绝不会因为一个小篮子而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想通此处,红萝会心一笑。至于豆豆哥,豆豆哥一向对她惟命是从,她才不担心。 豆豆哥立在一旁没作声,红萝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豆豆哥,我就知道你会原谅我的。”说罢又用眼角余光表明:“哎呀,你放心好啦,下次不会啦。你逛花楼这件事儿,我不会告诉你爹爹的啦。” 豆豆哥这次不受她威胁,依旧不做声,红萝怒了努嘴,小心地问:“豆豆哥,你明儿还陪我么?”若是没有豆豆哥,只怕就没有零嘴可以吃了。红萝其实很有钱,她存了许多私房钱,但是她不舍得用,她预备着给伊文那小子娶个好媳妇。 豆豆哥:“……”他不答应成么?红萝说不成。 …… 沉心宝刹浮光聚顶,正隐没在岐山的万般姿罗树中。姿罗树羽状复叶,繁枝重叠,嫩叶低垂,细看宛若一件被雨水打湿的紫色袈裟。梵花盛开,如炬的金色花序覆盖了整个树冠,远眺着又仿佛一座金色宝塔。惠一大师正在姿罗树下自在而坐,慈悲微笑。 “你不去前殿上香,到我后院来作甚?”惠一大师望向来人,说话间,已换了一种坐姿,换了一副笑颜。佛有千般坐,万般笑,种种皆自在。 “弟子顾墨心中困惑,不知大师可否为弟子解惑一二?”顾墨举止恭谦,合掌而敬。今日他在街头买了那丫头一篮子红萝卜,回 头发现心中越发放不下她。这种放不下,不是他平素对诸事的那种执着,一扯上那丫头,他就有些思绪不清。 许久忆不起自己生母允贞娘娘的相貌,昨夜记忆中她的面容亦是模糊不清,她似乎是哭着的,她痛苦的表情,是他此生最大的痛。顾墨又想起那丫头,梦中的她,亦是在他怀中静静地哭,那是此生最见不得的女人哭。 顾墨一番浮想,一记苦李子敲打在他头顶:“胡说!你好吃好喝,肆意快活,有什么可困惑?” 顾墨顾不得头顶疼痛,合掌恭敬一笑:“弟子顶受教诲。”惠一大师是他六年前就认识的,大喜大悲,时常不由自己,若不是结交已久,顾墨绝不相信,如此一清瘦老儿是位世外高人。他善解惑,亦善于制造困惑,如今已是百岁高龄。 惠一大师很受用小辈们对他的恭敬,虽然他一向自在惯了,适时做做派头摆摆架子亦很轻松。心里一番满足之后,才撤了先前那番做派,亲热揽了顾墨的手对他左顾右看:“我瞧你印堂粉紫,不是在热恋中,便是有新的甜蜜恋情将至,这千年铁树开了花,百年惠一仍种树,纯情小处男顾墨小子你这是要破处了?” 一句‘纯情小处男’叫得顾墨脸色一阵红一阵黑又一阵白,变幻莫测,甚是活脱,世间也唯有此人敢这么叫他了。顾墨微微敛了神色,尴尬地咳了咳,而立年岁还是个处男,这是件很让人丢脸的事儿么?他怎么不觉得?他又尴尬地笑笑,不自在道:“我觉得大师你今日有些为老不尊,你如此这般,住持大师知道么?” 惠一大师又摘了一记苦李子塞进嘴里,也不跟他打趣了,拂去衣间花叶,慈眉善目道:“我知道你今日是来找我问姻缘,世间姻缘早已注定,你今日来找我问,乃是强迫知道一个结局,缘分这个东西,强求不得,我今日为你道破,来日它变作它样,你岂不是要恨我?” 顾墨心中一怔,先前惠一大师说他近日有新的恋情将至,他还微微有些庆幸,想着和那小丫头或许真的有些缘分,一转首他如此沉静,亦不是在跟他开玩笑。难道先前只是一番戏说?不对,出家之人不打妄语。惠一大师这种精通佛理,又医术高明,更看透世间情的高人,说话一向隐晦无法捉摸,不能妄自揣度。 不能揣度不代表不能明着问,顾墨正打算问他的详解,只听惠一大师又道:“世人皆道苦为苦,乐为乐,却不知苦乐亦可相互转化,苦乐纵横众生相,悲喜交替人事情。你今日问的是他物,还是问的本心?内心自在,便无须多 问。” 正值旁晚时分,霞光漫天,白果树黄灿的叶子灼痛人眼,文殊兰淡香四溢,阵阵梵音飘散,沉心寺暮时钟声响起,一声一声,沉重又悠远。惠一大师端正身性,素面庄严:“白果树二十年结一树果,四十年结无量果,铁树花不开,因它开花已是果的缘故啊。” 顾墨很是困惑地点头。佛说不可说,不可说其实亦是一说。觉林菩萨偈:“大种中无色,色中无大种,亦不离大种,而有色可得。”他近日好像有些懂得了,大种中物,色即是心。若是离开大种,离开本心,一切的烦恼困惑皆不复存在。这是我们本心中现出的一种妄念,可是妄念中不会现出本心,妄念亦离不开本心。就好像烦恼即是菩提,死生即涅槃一样的道理。 惠一大师见他缄默不语,微微点了点头,又道:“你如此了悟,有一桩事,我倒是要讲与你听。所谓‘三业自在,诸根具足故;财物自在,一切怨贼,不能夺故;福德自在,随心所欲,物皆备故;王位自在,珍奇妙物,皆奉献故;所获之物,过本所求百倍殊胜,由于昔时不悭嫉故。’你戒悭贪是真,勿要妄念。至于你生母之大悲愿,你亦不必挂怀,以虔诚恭敬之心相应之,且让她淡淡的去。今日我亦有他事缠身,改日再去找你弈棋,你先回去吧。” 月色寂寂,钟声沉沉,顾墨一路快行,心怀他感回到王府,已是月上中天。小丫头的事且先不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焚香沐浴之后,顾墨静坐案前抄写经卷,室外石斛静静吐息,岁月沉寂。 “母胎怀子,凡经十月,甚为辛苦。在母胎时,第一月中,如草上珠,朝不保暮,晨聚将来,午消散去……” 顾墨恭敬虔诚,一宿未睡。长庚落下,启明升起。四时之行,日月之明,更迭有致。 ------题外话------ 看不懂这一章木有关系,本君是不会解释的,重重重重要章节,不看后悔! 第十四章:花事宴 南城主吴义公五十岁寿辰,在家中摆了个低调小宴,让人送了帖子来,邀顾墨前去吃酒。顾墨收到帖子时正在整理一些书卷,本想委婉地推一推,但思及义公是位做派正经的中正之人,名声一向很好,也时常有需要到他的地方,也不好拂了他的面。 湖州人民向来热情,届时吃个酒不要紧,就怕吃出什么笑话来。顾墨一向酒量浅,这几年也是鲜少碰这个东西。其实闹出笑话亦没什么,就怕南城主热情得过分了,将自己的女儿送上他的床榻。这里面的绕绕弯弯,曲曲折折,很有些门道。 顾墨有如此担忧并不多余,他二十岁时跟随叔父上战场,在叔父麾下做一名小将,之后的三年亦是在寒风凛冽的沙场上挥霍。那时候胡人猖獗,时常南下侵扰顾国北境,他投笔从戎这个决定,亦是做了许久斟酌,只因他父皇打小便不喜欢他,觉得他舞文弄墨很没有出息,顾墨决心出息一番给他看。 有一晚他们打了胜仗回到帐中,他的叔父兼大将军为了褒奖他,将他灌醉,找了好几个美人儿来作陪,存心要帮他攻克心里的那一道坎,这道坎有关于女人。那一次若不是他实在太累累倒在桌上,只怕如今已是孩子他爹。 皇宫中的皇子长到十四岁便出宫建府邸,他十三岁便领了赏受了封出宫,按理说那个年岁已要历经人事长大了,但是顾墨没有碰过女人,亦不敢碰女人。顾墨六岁那年,因为好奇一不小心闯进他父皇的寝宫,看到了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他那时候还小,没有脸红心跳,而是屏住了呼吸。他父皇太残暴,直接将身下的女人给做死了。因为此事,他被关进小黑屋,三天三夜没放出来,亦不给东西吃,被人抬出来时,只剩了半条命。有这样的一道阴影横在心头,便不敢再碰女人,亦不敢存妄念。 一想到此处顾墨心中又一阵喟叹,当年他年轻气盛,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也没什么别的心思,若是当年他顺了叔父的意,现下估计也是儿女成双福满堂,哪像如今还为一个小丫头困惑不解的,而且这个小丫头还很倔强,不肯认出他来。他是直接追呢,还是暗中抢呢,需要再三思量。 顾墨简单收拾一番,挑了件庄重深沉的紫黑直缀套上,跨出了王府,想着是不是先去买几颗醒酒的药丸子揣着,以备不时之需,今日他少不得要喝上几杯。 夜空璀璨,星河荡漾,银白的月色挂满树梢,好像轻轻一摇,便可将满树星辉摇下。此时红萝正坐在隔壁青梅姐姐家的院子里看星星,恨恨地想侍卫大哥这几日为何没 有去买她的红萝卜。她气嘟着嘴,抱着双膝,不理会前来找她的伊文。伊文哥哥二话不说,将她打横一抱,往肩上一扛,将她扛回了家。身后青梅撇撇嘴,又气又无奈,什么时候他再将她扔一次也好哇。 此时的顾墨缓步慢行,并不急着去参加宴会。夜色街头多了几分静谧,临近夏夜,早有青蟾在池塘边低叫,枝头苦蝉亦在暗自低鸣,很纯粹的一片声音,听的人心中一片祥和安宁。少时帝都的声音他已记不清,之后三年的沙场生活,号角连连战鼓擂擂,亦有寒沙飞射,昼夜凄凉,命悬一线的孤寂,他来湖州六年,这些声音变作一片和谐的宁静,听了六年民生疾苦,唯有此种时候才会觉得不负众望。 今晚这种宴会他不过是去捧个场,早去晚去都一样,只要人到了就行了。去早了别人顾忌有他在,无法敞开胸怀吃喝嬉闹反倒不好。他自知是个情趣淡薄的人,不怎么爱说话,亦不喜欢别人的曲意逢迎。若不是看在义公在造福于民这一项上有功,饶是他父皇来请,他也决计不会参加这个宴会。 顾墨在街头转了几圈,想着自己在那一处亦不会怎么吃,不若先去福胜楼吃点小点心,空腹喝酒不大好,谁知道他们家的饭菜有没有放些什么有得没得的东西。 顾墨一路赏花观月,踏花闲闲行至义公家,一大家子并一大帮子人都在门口焦急又耐心地张望。他拂了拂衣袖,料想自己此番来得正是时候。“怎么,宴会已经结束了?”顾墨闲闲开口,瞟了瞟里间,结束了就最好了,看来是还没开始。 老城主神色尴尬,上前拱手一礼,恭敬道:“王爷此番才来,可是有要事在身,义公此番可是误了王爷的大事?” 顾墨唔了一声:“大事么,嗯,大概吧。”他挥了挥手:“开宴吧,大家畅快地吃,不必在意我,其实我已经吃过了。”说罢已被义公引上上座。 一大家子并一大帮子的人:“……” 有不知情的远房亲戚在一旁小声议论:“这便是传说中的墨王爷么,果真风华绝代,义公能够请到他来,一定很有面子吧?” “是啊,其实王爷这么尊贵,降尊屈膝来一趟已经很不错了吧?” “墨王爷他吃饭一定很讲究,才不会跟我们同桌吧?” 一大家子并一大帮子的人边吃边将眸光投向堂屋正中上座的墨王爷,后者神情凛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左首义公一边吩咐客人吃菜,一边与顾墨寒暄。 顾墨从小耳力极好 ,方才他们一番议论已然听在心中,看来坊间对他风华绝代的传闻,亦是有几分可信,他听罢心感良好,对左首的义公微微抱歉道:“实在有些对不住,顾某今日确确有些要事,并不知道你们都在等我,险些毁了义公的生辰宴,义公切勿怪罪。” 顾墨口中说着抱歉的话,神情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味,他手握青瓷杯,微微抿唇,思绪已然不在这处。方才恰巧路过伊家的铁铺,与伊文打了个照面,后者态度不甚友好,瞧都没正眼瞧他。这人好像对他有种本能的仇恨,难道这小子有种恋妹情结?还是哥哥和妹夫,天生不对盘? 顾墨如此作想,俨然将自己当做了红萝的夫婿,前些日子惠一大师的一番话,并没有让他就此退缩。他要的东西,决计要要到,这绝不是什么贪恋,乃是一种本能,男人靠近女人的本能。顾墨后来亦想了许多,觉得自己这几年可谓生性淡泊,没什么想要的,现在想要一个女人亦没什么过分。虽然那女人还小,他有些老牛吃嫩草,但不吃嫩草的牛,决计不是好牛,想到此处他略微宽心。 第十五章:小夫人(重要) 义公这种老狐狸其实很会装,又善于察言观色,亦很是注重观察王爷的脸色,他瞧着墨王爷此番心事重重,也不敢贸然打断他的思绪,一句话堵在喉头未说出口。 一屋子客人喝得熏熏,趁着微醉的势头纷纷上前来给义公祝寿。湖州人挺守礼性,儿子辈拜完了便是孙子辈,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子,都挺知礼先拜王爷再拜义公。 轮到孙子辈的吴若白小朋友,气氛终于没有那么沉重,小家伙一身碧蓝衫子,头上总了两个角,双手捧着一个寿桃,蹬蹬蹬几下跑到他爷爷跟前拜倒,奶声奶气、像模像样说了句:“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爷爷夸了他几句,小家伙双手撑在地上,晃着小脑袋望着一旁的墨王爷。 顾墨舒了口气,他坐得近,亦瞧得清楚,小家伙白白嫩嫩水水灵灵,小模样生得不错,他祝完寿,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攀着他的衣衫下摆缓缓爬起身,在他紫黑直缀上留下一个小印子。 他爷爷向他使了个眼色,小家伙不知情,干脆一个大步扑倒在顾墨面前,水汪汪的大眼睛将他一望,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叫他一声:“王爷哥哥……”小脑瓜想了想正要说什么,就被前来的他爹爹一把抱走,小家伙蹬着两条小短腿不停回望。 饭桌上酒气正酣,顾墨望着小家伙不住回过头来打量他的小脸蛋,心里很有些欢喜。他其实挺喜欢小孩儿,特别喜欢会粘人的小孩儿,他弟弟顾离小时候亦喜欢粘着他。那小子五年不见,也该长成翩翩少年了。 “王爷,这是农家自酿的小米酒,不醉人的,王爷且尝一尝。”义公见墨王爷不吃菜,便劝他饮酒。 义公的热情,顾墨推辞不过,稍饮了几杯,觉得味儿挺足,又稍饮了几杯,正想中途寻个什么理由告辞回府,就觉衣衫下摆被一双小手拉了拉,趁人不注意,又拉了拉。顾墨亦不反抗,笑着任他拉着走到院中。小家伙出了院子顿时活泼了,小手儿塞进他的大手脆生生地问:“王爷哥哥,你很怕喝酒么,是不是怕喝醉了,你的夫人骂你呀?” 顾墨本就有些醉意,被小家伙这么柔柔地一问,脑中更加迷醉,他伸手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头,亦是轻声地问:“嗯,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家伙小手在鼻尖上轻轻一刮,皱了皱鼻子,很是了然道:“我当然知道啦,因为我爹爹就是这样的,每次爹爹喝多了酒,娘亲都要骂他。” “骂我么?”顾墨轻轻一笑,晚风漾过龙船花香,满院 花色秀美,他醒了醒神又想了想,他们相见的第一天,她确然骂过他,这辈子除了他父皇,也就她骂过他混蛋。顾墨望着眼前这个小娃娃,小娃娃嘟囔着嘴很是天真。他脑中又浮现出红萝娇小的身影,小丫头嘴角弯弯,最是韵味有趣。 “王爷哥哥,你怎么不带你的夫人一起来呢?”小家伙说罢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呀转,一手攀着一旁的护栏要爬上去,怎奈腿短,怎么也爬不上去,肥肥的小身段儿扭啊扭,像只可爱的毛毛虫。 顾墨微微倾身,捏了捏他的小耳朵,微微道:“我觉得你应该叫我一声王爷叔叔。” 小家伙望着他纠结一阵,撒开他的手扳着小手指又问:“那王爷哥哥,嗯,叔叔,你的夫人怎么没来呢?” 顾墨轻轻一笑,点了下头:“因为我的夫人还很小,她怕羞。”顾墨说罢,脑中勾勒着小丫头害羞的小模样,就是那日街头她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小模样,竟是那样动人。 “那你的夫人是和我一样的小么?”小家伙嘟着嘴又问,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小脸粉扑扑肉嘟嘟。 顾墨想了想:“嗯,她比你大一轮儿,还多一点儿。”瞧她那样,也就十四五吧,这个年岁配他刚刚好,顾墨脸不红心不跳地想。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在院子里说了许多话,小家伙娘亲来寻他了,他才缩了缩小身子,望着他娘亲要抱抱,他娘亲对着顾墨连连抱歉,将小儿紧紧揽在了怀中。 小家伙打了个哈欠,轻轻伏在他娘亲肩头,跟他挥挥小手:“王爷哥哥,嗯,叔叔,晚安。” 顾墨亦柔声道了句:“晚安。” 顾墨回到座位上,堂中已撤了宴席,此时有淡淡琴音入耳,竟还有歌舞助兴。若是他没有看错,那坐在左侧翠帘后头抚琴的,应该是飘飘姑娘吧?那姑娘大概有些爱慕他,但就如那小丫头所言,他并不喜欢倒贴的女人,虽然飘飘对他有些痴缠不甚讨喜,但是琴艺还不错,尤善古琴。浦城派指法细腻,潇洒脱俗,疾缓有度,顾墨最是喜欢。 顾墨幼时亦学过古琴,受过儒家中正和平、温柔敦厚和道家顺应自然、清微淡远等思想的影响,最是追求乐曲的静态之美。此时堂中静默,独幽琴音淡淡声徐徐,最是合宜。这也是为何古琴最适宜于夜阑人静时弹奏的原因,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与琴乐的风格和它所追求的意境相配合。义公此番为讨好他,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琴音淡淡也就这昏昏夜色能懂, 也最是应景。一曲终罢,丝竹声声,管弦呕哑,舞姬们三三两两入得厅堂,堂中一时花开袅娜,有晚开的睡莲,亦有睡莲中羞涩含笑的美人儿,薄纱如尘,朦胧窈窕,甚是惹人怜爱。 顾墨目不斜视,明明没喝许多酒,却有些醉意上涌。方才义公不是诓他吧?这酒后劲儿倒挺足。他揉了揉额头,一血色罗裙的美人儿在他眼前辗转摇曳,在这昏昏夜色中一闪,闪的他脑袋晕晕乎乎。 印象中似乎也有这样的美人儿卧在他怀中喂他喝酒。那美人儿姿态翩跹,面色绯艳,就是眼前人儿这般的,顾墨一时有些痴了,脑中更加迷糊。那美人儿是他在沙场帐篷中遇见的,时常被他叔父找来陪酒,后来亦被他带回了帝都。 他记得自己是喜欢她的,他第一次对女人动心,那是他最艰难三年中唯一走近他身边,亦走进他心里的女人,只是后来她跟了别人,这个别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父皇!顾墨两眼发酸,一伸手将眼前的女人带进怀中,两眼一闭便不省人事。 …… 第十六章:赖上他 顾墨醒来已是第二日,他全身发软脑仁儿生疼,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淡香迷蒙的花床上,房中陈设一派粉色淡雅,是间女儿家的闺房,镂空雕银的熏香球中熏着安息香,安息香醒神,这谁倒是很体贴。 顾墨眯着眼微微一扫,扫见床榻前坐着的女儿家,婉约娉婷工语笑,若不是此女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只怕会把持不住啊。顾墨心中呜咽声声,骤然想起来,他正在义公的生辰宴上,小喝了几杯,浑浑噩噩抓住了一位美人儿的手,美人儿神情羞涩一扭,之后便没有意识了,醒来自己就躺在了女儿家的花床上。酒这个东西,果真不是好东西,喝多了坏事儿,他昨夜醉了,应该没干什么坏事儿吧。 他脑中稍微清醒了些,思及正事,眼眸紧闭,郁郁沉静。义公这个人表面看来中正亲和,实则歪门心思贼多。吴家是湖州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与赵家‘双剑合璧’,稳定着湖州的势局。 义公三子四女,儿孙满堂,前六个子女已经或嫁或娶,只有小女儿尚待字闺中。吴家家风甚严,未出阁的女儿家不可轻易示人,眼前的女儿家莫不是…… 坐在床前的美人儿见他醒了,秀色容颜绯粉,低羞含笑,接过小丫头手中递过来的湿手绢儿替他擦拭额头。顾墨抓住姑娘家的手,想起什么又将她轻轻推开,淡然地问:“这是哪里,姑娘是谁?” 虽然心中了然,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许多事情猜测不得,必须要问问清楚。回头他得找小丫头问问清楚,他那日去找她,本是有正事儿的,被她一篮子红萝卜给搅了,见着她就两眼花花想不起来。 女儿家羞涩一笑:“王爷莫急,这是城南的吴义公家里,奴家是义公的小女,因五行缺火,爹爹取名灼灼,灼灼其华的灼灼。” “缺火呀……”顾墨心中想了想,他缺水,跟她水火不容,所以他们一点不适合。 女儿家嗯?了一声,蹙着眉眼风缠绵望着他,顾墨一派凛然点了点头:“嗯,缺火好呀,缺火好……” 女儿家:“……”王爷真会说笑。 顾墨敷衍之余,心中了悟。果真是义公的小女,义公好心机,这是存心要赖上他是吧!有钱人就喜欢自在挥霍,女儿家小小的闺房,都淡雅中透着奢靡。吴家拥有大片山林,山林中矿藏丰富,这也是顾墨顾忌义公的一个原因。 他虽是个王爷,但并没有权力将已划分好的土地再重新分配,湖州人也丝毫没有怨言说这种分配不好,他亦不能擅 作主张。义公富有,钱财来历分明,又挺支持他的事业,他来湖州六年,行止用度大多仰仗义公的大手笔,这样大手笔的人对他还算恭敬,也很懂得笼络人心,他和谁过不去,也不会和义公过不去,亦不会和自己过不去,更不会和老百姓过不去。 顾墨揉了揉额头,点点头:“嗯,知晓了。”娇羞的女儿家一向难缠,此番他思绪有些混乱,加之义公的别有用心,万一到时候女儿家说他睡了她的床,让他负责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先遁走再说。 女儿家:“……”王爷,奴家方才不曾说话…… “王爷头还晕着,不若再躺会儿?昨儿家里头人多,亦没有空余的床榻,只得委屈王爷宿在奴家的闺房了,还望王爷不要嫌弃奴家。”美人儿低垂着头,素手交握,如泣如诉,好不娇羞。 顾墨心中愁肠百转,他这算不算被人算计着爬上了姑娘家的床榻?什么地方不好睡,偏偏要宿女儿家的闺房?是了,他忆起自己昨晚拉她手来着,一定是这个引起的误会。 顾墨不是饥色之人,以前他喜欢那女人喜欢得紧的时候,也时常将她带入怀中,那时候他确然纯情,不敢动什么歪脑筋,在他看来,女儿家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是在大婚之日的洞房花烛夜,即便心中有什么想法,那也不是什么想法。他昨夜喝多了,恍恍惚惚又忆起那女人。忆起一些过往,心中苦涩难言。 顾墨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看着那女人投入他父皇的怀抱,他狠狠心亦是没做挽留,只有发紧的心疼和难以自控的抑郁。他抑郁的那几日,那女人受了父皇虐待,跑到他跟前低声哭诉,他怎么说来着?他狠狠心又说:“总归不是我碰的你,你要哭诉也该找对人。” 他喜欢她又怎样,他没碰过她,是她自己耐不住寂寞,爬上了父皇的龙榻,反过头来向他摇尾乞怜,当他是爱心天使?还是当他王府是废情回收店?背叛他的女人,即便有不可说的背叛理由,他也绝不会姑息! 顾墨是个心有所主的人,儿女私情不会乱了他的心性,只不过在想起来的时候,有些刺痛罢了!他要的东西,生死代价决计要到,至于背叛他的人,生死代价由她自己。 他喜欢过她不错,但是还没喜欢到跟自己父皇作对的地步,他怎么可能争得过他父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强。可是他越强,他父皇就越是打压,让他一颗高傲的心,连番受挫。他屡败屡战,愈挫愈勇,就被挫到湖州这地方来了。 敢不敢再狠一些! 顾墨唇角现出一丝狠色,稍纵即逝。回过头来望向房中的女人,她和那女人长得一点都不像,是她那一身血色罗裙障了他的眼!若说像,倒是那个小丫头……早知如此,他昨晚就不该有那一番的担忧,亦不该为了全义公的面前来,如今可怎生是好?义公的意味很明确,可他还未做好为了权势牺牲自己的准备。 “敢问姑娘昨晚宿在何处?”顾墨原本踏出门去,回过头来又是一问。虽眼中入不得刺,但是该负责的绝不逃避。 灼灼抿嘴轻笑:“奴家昨晚不曾歇息,在王爷跟前守了一夜。” “守了一夜啊……”顾墨缓了神色愈加纠结,如此还让姑娘家守了他一夜,这种大恩大惠,又该如何报答? “叨扰了,顾某改日再来登门请罪。”顾墨微微以礼,跨出了院子。院中清风漾荷塘,是有钱人家才能养的起的高贵,女儿家低低一笑,紧闭房扉。 第十七章:多选题(重要) 街头空气清新,暖风熏人,顾墨一路行色匆匆,被风一吹酒醒了大半,行至十字路口,习惯性驻足,那一抹清丽身影还在,他是过去打招呼,还是过去打招呼,还是过去打招呼呢?昨夜他睡了姑娘家的床榻,让他周身不自在,若是哪一日让小丫头知晓了此事,届时又该如何是好?顾墨一番思量,已经不声不响走到她跟前。 “你今日若是不买我的红萝卜,不连续买个七天八天,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红萝望着顾墨放狠话,一张小嘴翘得老高。 顾墨轻轻一笑,最爱她耍小性子的模样。他从前不大喜欢看女子的容貌,就算是个美人儿站在他面前,也不过七窍搭配得稍微好些,他亦没什么特别感受,倒是眼前这个小丫头,让他瞧得细致很是上心。 粉嫩的小脸蛋儿,小巧的鼻头,隐在发下柔嫩的耳垂,她肤色白皙,长发漆漆,发间没有任何饰物。她唇色很淡,唇形倒是很好,是他喜欢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摸摸她,却被她躲过,塞了根红萝卜在他手心。 她慌张的时候,嘟囔的嘴边是两颗浅浅的梨涡,惹人沉醉,刚散去的酒气好像一下子又俯冲上来,好像更醉了,顾墨扶着一旁的树杈子缓了缓神。 “喂,光天化日的,你想做什么?”红萝紧咬下唇,手背在身后,倾身打量他。怎么觉得他是要摸她呢?摸她之后,是不是要吻她呢?真是想想都觉得很羞涩呀。红萝一巴掌拍上自己脑门儿,气嚷道:“我一定是还没睡醒呀。” 顾墨收了手,淡淡一笑:“你梦见什么好事儿了么?” 红萝尴尬着扭过头不搭理他。 “我觉得我们可以商量一下,这么多的红萝卜,好像一下子吃不完呢,虽然我们王府很大,人也很多,但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吃红萝卜呀。”顾墨靠着树干,闲闲打量她,扶桑花叶落了他满身。 红萝扭过头来气愤道:“你这么说,是摆明不想买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那天的一句话,岳岳公子最近都不买我的红萝卜了,你难道不应该对我负点责任么?” 顾墨走上前来,两手捏着她的小耳朵问:“那小白兔,你希望我怎么负责任呢?” 红萝拍开他的手,咬牙恨恨道:“不要这么不自重,三天两头在外招惹女人,我虽然是个乡野里的小丫头,喜欢的人也一直未追到手,但我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你不要破坏我的声誉,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今日若是不买我的红萝卜,不连着买个七天八天,我是 决计不会理你的,而且等我将来见着王爷,头一件事就要告诉他你不守信用。” 顾墨望着‘小白兔’认真又谨慎的样子,低低笑了笑。这么霸道,又这么洁身自好,还这么有仇必报,不正是他想要的么?顾墨笑着点头:“嗯,那买吧,虽然不一定吃得上,回头我也养几只小白兔来玩玩。” 王府中花花草草虽多,也不能让她整天对着花花草草悲春伤秋吧,得提前为她准备些什么。顾墨心里想着,突然又问:“哦,对了,今日你的小伙伴儿没有来,你这一大筐子是怎么弄过来的?” “要你管!”红萝嘟了嘟嘴:“我哥哥送我来的行不行啊!” 又是她哥哥,她哥哥的!“不是你哥哥行不行啊!”顾墨哀叹道,届时他不方便动手啊! 红萝这丫头其实心眼儿挺好,买这么一大筐子的确吃不完,于是她又好心道:“其实红萝卜有许多种做法,亦有许多种吃法,福胜楼的四鲜烤麸王爷必定吃过了,其实我觉得做的很一般。溜胡萝卜丸子是我平素最爱做的,伊文那小子很喜吃,但是不知道王爷喜不喜欢。王爷若是喜欢,可以做个炒胡萝卜酱,不过这个用料讲究,不知道你们王府的厨子会不会。假若王爷吃腻了这些,也可以风干,拌上特制的糖浆再晒干,就是很好的一味零嘴,不过我想王爷应该不喜欢,他不喜欢也没关系,届时可以分给王府的小丫鬟,这些你都先帮他记着。” “你都为他打算的这么好了,看来你很喜欢他。”顾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其实脸有些微红,心有些突跳,还有莫名的情绪在扇动。 “是呀,我很喜欢他呀。”红萝微微叹声,为难道:“可是他又不知道我喜欢他,这多悲哀啊!我常常就想,为什么墨王爷喜欢的是蘑菇而不是红萝卜呢,其实他喜欢蘑菇亦没什么,我也可以采来送给他,甚至可以亲手做给他吃,但总也没机会。如若他喜欢的是红萝卜,我就可以在炒菜时多炒一份给他送去,他为什么就不能迁就我一下,喜欢一下红萝卜呢?”红萝不看他,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神情有些哀伤。 微风拂来阵阵淡香,红萝吸了下鼻子,低头微微一笑:“其实这也没什么,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呢,这都是我自愿的,你虽然是王府的侍卫,但是你这个人还算友好,绝对不会出卖我的对不对?” 顾墨点点头:“嗯,我不会出卖你。”想起什么,又对她道:“既然你这么想见他,又这么想为他做吃的,为什么不干脆去王府呢,这个我可以为你行 个方便,我其实还有一个身份你不曾知晓,我还是王府的管家。”顾墨又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这是顾墨第二次骗她,他骗她,是为了她爱他。 红萝啊了一声,对他这个新身份表示怀疑,但也没有怎么怀疑,只摇了摇头:“若是王爷怪罪于你,说你带陌生人回家怎么办?我可不想到时候连累你。” 一句‘连累’听的顾墨心里一酸,小丫头还挺会为人着想,他点点头:“没关系,我在王府说话挺有分量,你不用为我担心,王府现下正缺个烧火丫头,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烧火丫头么?”红萝微微呢喃,“其实烧火丫头也还不错,能在王府当职,说出去一定很有面子吧,不过我要先问过我哥哥。” “你哥哥的意见很重要么?”顾墨心里酸酸的,“比王爷的意见更重要么?” 红萝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是我哥哥呀,他的意见当然重要。至于王爷,王爷喜欢怎么就怎么。”她说完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假若现在你哥哥和墨王爷站在你面前,他们都很喜欢你,你会选谁?”顾墨试探着问。 红萝轻轻一笑,明眸皓齿柔光闪烁:“其实你这是一道多选题吧,我们闻夫子就常常给我们做这样的题目,这是她惯用的一种迷惑我们的手段,我都见得多了。王爷和哥哥,我两个都要,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选的。” “如若这两人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呢?唯一的一个,你会怎么选。”顾墨又问。 红萝说:“那我可能会选哥哥。” 顾墨心中一凉,紧接着又听红萝道:“世人都道见素抱朴,我喜欢王爷,但我不会为外物所牵,更不会缘木求鱼,我喜欢他,就这么自自然然的最好。” 第十八章:送上门 红萝卖完红萝卜,背着一个大竹筐,蹦蹦跳跳收了摊。豆豆哥的爹爹四处行医归来,带回了一只受伤的巴辛吉,不过现在伤口已经好了,豆豆哥答应她,只要她今日卖完了红萝卜,就将巴辛吉借给她玩几天。 巴辛吉现在还小,温顺乖巧,安安静静躺着也不叫唤,豆豆哥他爹爹说它会唱歌,红萝最喜欢摸摸它胸前白茸茸的软毛。红萝边走边想,侍卫大哥买了她的红萝卜,帮了她的大忙,侍卫大哥是个好人。 顾墨望着红萝蹦蹦跳跳的背影,心情也一路跳跃。方才她还郁郁哀伤,一转眼又活泼开朗了,这样随性的丫头,真性情的丫头,他最是喜欢。 走回王府,路过湖州有名的花楼佛智恭,红漆粉饰的花楼,呕哑弹唱声声寂,鸿雁满天飞。什么时候记得,女儿家绚媚凄美一生? 此情此景,又令他有些恍惚,顾墨想着小丫头方才那番话:“世人都道见素抱朴,我喜欢王爷,但我不会为外物所牵,更不会缘木求鱼,我喜欢他,就这么自自然然的最好。”又想着惠一大师那番话:“……世间姻缘早已注定,你今日来找我问,乃是强迫知道一个结局,缘分这个东西,强求不得,我今日为你道破,来日它变作它样,你岂不是要恨我?” 一个是大彻大悟的苦行僧,一个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两人说的话何其相似?难道是世人皆醒他独醉?这世间真真假假的道理,要靠人自己去感悟。闻道有先后,真的是自己过分强求了么?顾墨思及此,不得不放缓追寻的脚步。“夫君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喜好,待我以真情,欲罢不能。”他会循循善诱,让她对他欲罢不能。 顾墨提着一包袱红萝卜回府,瞬时又引起了王府上上下下的关注,王爷他不过去参加了个宴会,这么又吃又包的情况还是头一回,不过看王爷的样子像是很舒服很乐意,义公家的伙食一定很好。 墨王爷行事光明磊落,做什么亦不瞒着下人,是以王府上下皆知道,王爷昨晚去参加了宴会。王爷对他们这些私下猜测也是不管不顾,他们王爷开明,开明至斯,王爷不齿与他们一般见识,王爷是位君子。 顾墨又径直去了厨房,一大包红萝卜压得他手酸,他气息微喘,将那一包袱红萝卜往案上一放,拍了拍手吩咐道:“王嫂,将这些切丁风干再拌糖晒干,给那小丫头做零嘴。”顾墨此番心情很好,说的亦是畅快。若不是从来没做过饭,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会亲自动手做这些。 王嫂正忙活着,听墨王爷这么 一说,也顾不得忙手中的活,来接他的红萝卜,王嫂擦了手走上前来恭敬问道:“王爷,这么多红萝卜,要全切丁是么,前些日子您带回来的那一篮子还没来得及吃,都怏了,您看是不是扔掉?” 顾墨挑眉想了想,小丫头送给他的东西,他是不是该扔掉呢?万一那小丫头知晓了,又不理他了怎么办?他想了想,还是说:“没坏就一并切了。” 王嫂点点头退在一旁干活。王爷要这么办,他们做下人的也不好说什么。墨王爷一向亲善,待下人们也是极好,今日他要为哪个小丫头做零嘴,那势必就是想对她更好。王府中小丫鬟也有几个,就是不知道王爷看上的是哪个。王爷这么几年也没惦记着谁,有可能王爷惦记着谁他们也看不清。 头有些晕,眼有些花,喝酒的后遗症还在,顾墨觉得自己应该先去泡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吃个饭。他施施然走出厨房,正要拐角,只听王嫂在后头又问了句:“王爷您说的那丫头可是府上的,要不要再多做些女儿家喜欢吃的东西?”虽然这么问有些不讨好,但王嫂就这么问了。 顾墨未回头,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答道:“将来你们便知晓了。”小丫头喜欢吃什么,这个他不曾想过,王嫂倒是提醒了他,得派人去打听打听。小丫头那么瘦,是该给她吃些好的。 王府管家今日在城外购买了一大批面粉,正在一袋一袋往王府中搬运,杜管家在一旁看着,偶尔也搭把手。这些都是墨王爷买来发放给穷人的,墨王爷这个善行坚持了这么多年一直不变,王爷是个大善人。管家粉头垢面,听说王爷要见他,也顾不得换衣服便前去了,王爷随便惯了,也不大在乎这些。 …… 顾墨望着眼前这个扑满面粉的管家,一句不大正经的话又飘过脑海,他脱口而出:“管家,你今日搽粉了么?” 管家尴尬一笑,行了个礼:“王爷,您要的面粉买回来了。” 顾墨哦了一声说道:“从今儿起,你就不用再当这个管家了。”他一番说得自在,却吓得管家一阵冷汗。 杜管家心中凄凄地想,他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妻儿待哺,此番丢了饭碗,他那高堂老母必定捶胸顿足,拿拐杖捶他;他那恶婆娘气势汹汹,必定让他上不了床;他那小儿必定哭哭啼啼,没有奶吃。王爷此番是要他的命啊!他自觉兢兢业业,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王爷吧,除了今儿有些灰头土脸,他这也是为了王爷啊! 杜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惶诚 恐道:“王爷,老奴该死,老奴此番污了王爷的眼,老奴这就去洗洗。”管家爬起身就要朝门外奔去,被顾墨一声又叫了回来。 “你跑什么跑,我话还没说完,你紧张什么?不是不让你当这个管家,只是本王自己要当这个管家,这么说你明白么?”顾墨望着眼前一脸迷糊的管家问,后者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管家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王爷说的话一向这么高深,他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也属正常吧,管家又凄凄地想。顾墨骂了一句笨,又解释道:“就是你还是做原来的事,只是换了一个称呼,以后你便不能称为管家了,因为本王自己要这个称呼,但本王还是本王。事还是原来的事,只是称呼变了,这下你明白了吗?” 管家脑中亦有些纠结,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些了。” 顾墨拍了拍管家的肩膀,甚是雷人地安抚一句:“嗯,乖~” 管家一张老脸刷的一黑:“……”王爷,您这样,老奴会吃不消…… 顾墨微微一笑,闲闲咪了口冷茶道:“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忙吧,哦,别忘了向他们宣布这个好消息。”先前他说了谎,必定还要说一个谎来圆这个谎,他对她,着实是一番真情,一番苦心。 顾墨这厢将将收拾干净,准备再小睡会儿,就听见有人来报,说王府门前来了一顶花轿,走出来一位偏偏美人儿,美人儿说要找她。 顾墨嗯?了一声,又啊!了一声,已猜到来人是谁,还都送上门来了啊! …… 第十九章:嫌弃她 冬青树间点点红,灼灼在门外等了许久,又等了许久,等得有些心烦难耐了,王府的管家才踱步出来,先前的狼狈已经收拾好,他双手背在身后,侧着身很有一番做派。“姑娘您随我来。” 杜管家望着走进轿中的姑娘家的后脑勺,心中有一番计较。听看门的这俩芋头兄弟说,前些日子王爷在自家门口跟一小姑娘计较了,姑娘家态度好像不太好,但是王爷心情好。姑娘家留下一篮子蘑菇气冲冲走了,王爷提着一篮子蘑菇偷偷的笑。 他们王爷就是这样,人虽然好,但是说话犀利,常惹得姑娘家哭哭啼啼跑回去,不知道眼前这个姑娘过不过的去。 王府大门外的花轿刚刚离了地,管家一声惊呼:“放下那花轿,快放下那花轿!王爷,嗯,管家说了,花轿不能抬进府中,姑娘还是下轿来走走吧,其实王府中景致也还不错。” 轿中这个姑娘长得不错,想必是与王爷有一番纠结的,可是为何王爷不让她坐着进去,非要走着进去?他们王爷想法太多,不能揣度。世道变化太快,他们这些老家伙跟不上节奏啊! 其实顾墨这样说,心里也是稍稍过了一番湖州的风俗礼仪。湖州虽是个小地方,但礼仪淳朴繁重,比帝都还要讲究,这种抬花轿走正门的礼性,只有在大婚之日才流行,灼灼此番被抬进来,岂不是让他认可了她在王府的地位?她以为这是哪儿?这是他家!他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先前在义公家有诸多顾虑,现在回了家,一切就由不得她了。 顾墨在心中其实又一番纠结,届时他若是要娶那小丫头,还得亲自八抬大轿去请她过门,最重要的是还得征得她哥哥的同意,她哥哥若是不同意,他便娶不成,这个关系该怎么调和才好呢?她哥哥不同意,他带着她私奔怎么样呢?她到底欢不欢喜他这样做呢?她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他呢? 杜管家走在灼灼侧前方,边走边想,今日他们王爷有些奇怪,说话也神神叨叨的。方才他退出来,分明听王爷在说:“她到底欢喜不欢喜,愿意不愿意呢?”那个她是谁?什么欢喜不欢喜,愿意不愿意? “叩叩叩。”顾墨正在沉思,管家不咸不淡,有气无力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顾墨捧了一卷书在手,手边放了一盏茶,看书是假,喝茶是假,转移注意力是真。此番他很清醒,脑中思虑一番,已经想的很明白。他抬头望向来人,又眼前晕。 想来这姑娘临行前又经过了一番精心修饰,虽然漂亮姑娘惹 人怜爱,可她此番也太精心了些,简直触目惊心!她这是要唱大戏么,脂粉施得忒厚忒重了些,让人看着反胃。顾墨忍了忍,咳咳道:“不是说好了改日再登门请罪的么,本王还不曾去请罪,姑娘怎么就过来了,湖州的姑娘都像你这么友好,上门来接受人家道歉的?”顾墨坐在桌前,右手食指微弯,唇角噙着一丝淡笑,没什么情绪地问。 女儿家盈盈一拜,被一旁的丫鬟拉起身,她秀手一伸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顾墨,娇羞一笑道:“爹爹说,让灼灼前来伺候王爷。” 顾墨展开信来一看,呀,条件开的还很好。百里丛林都归他管,铁矿生意也分他一半,还配上岐水边一座豪宅,听说那宅子风水很好,适宜繁衍子孙!这么正经地诱惑!他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顾墨合上信微微一笑,笑过之后猛地一收,面色沉静道:“麻烦灼灼姑娘,嗯,是叫灼灼吧,麻烦你将这封信退回给令尊,就说本王心眼儿小,脾气不好,命也不好,恐怕无福消受。还有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本王又不喜欢你。” 百里丛林归他管,当他是野兽之王?铁矿生意分他一半,他以为他是打铁那小子?什么豪宅风水繁衍子孙,当他是个那啥什么……! 顾墨一番说得直白,敢这么*裸地威胁他,吴义公倒是不怕他翻脸!这些东西的确是他所需,虽然他是个没落的王爷,但也是位坦坦荡荡的王爷,要什么东西,也会光明正大去取,绝不是像小白脸儿一样,不要脸地去接受女人带来的方便,真是有辱他的身份! 顾墨是个果敢的人,一向爱憎分明,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亦不怕伤人。她灼灼,只怕还入不了他的眼! 王爷不喜欢她?不喜欢她!他竟然说他不喜欢她!女儿家蹙着眉,紧蹙着眉,脑中一抽,低低哭诉道:“王爷,奴家不求什么,只求能侍奉在王爷身边。” 顾墨微嗤了一声:“我们王府下人挺多,又不像吴家那么有钱,请不起多余的下人。” 女儿家又擦了眼泪走上前,跪伏在他身侧,弱弱地道:“王爷,奴家不要钱,只要王爷不嫌弃奴家。” 顾墨瞟她一眼,长袖一拂推开她,一句话甚是要命:“本王嫌弃。” 王爷嫌弃她?他说他嫌弃她!女儿家撇了撇嘴,再撇了撇嘴,要哭,真苦,弱弱地哭。 顾墨这么说完其实有些后悔了,这么说的确有些重了,可是话都说出口了,那就 这么着吧。 这句话的确有些重了,灼灼长到十六岁,还没遭人嫌弃过,第一次遭人嫌弃,却还是自己最爱的墨王爷,她承受不住小心肝儿连番颤抖,泣不成声:“那,那昨晚王爷拉着奴家的手,还抱过奴家。” 顾墨不为所动,镇定道:“那是因为我喝多了。”女人么,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见得多了,的确有些心疼,不过不是他心疼,是女儿家的心很疼。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又不是钟晋,不会怜香惜玉,而且他又不喜欢她,他若是喜欢她,就算他爹爹反对,他亦会娶她,可是他不喜欢她,这真叫人没有办法。哭哭就好了,此次不狠心拒绝,以后再来纠缠,他那么忙,哪有时间来听她哭诉? 女儿家见王爷不为所动,心想这王爷心真狠,一招不成,又拆一招,灼灼收了眼泪又道:“人们常说酒后吐真言,王爷此番说不喜欢灼灼,其实心里不见得,王爷酒后的所作所为,那才是真心。” 跟他讲真心?敢跟她讲真心!她难道不知道,他顾墨说话最是真心了么!只听顾墨又道:“胡说,我昨晚只是吃错药了,与你的酒可没什么干系。” “怎么会没有干系?”女儿家一急,真相和盘托出:“爹爹说你喝的那酒,原本就比其他的酒更烈一些……” “噢,原来是这样啊?”顾墨心情一好,又好心一笑:“你早说嘛。”难怪他昨日吃了醒酒丸也没用,义公这老狐狸果真是在算计他,还以为卖醒酒丸子的郎中卖假药呢! 姑娘家一傻,这下她爹爹应该都不想认识她了,神情郁郁哀伤悻悻悲伤,被顾墨送出了门。 “慢走不送哦。”顾墨将女儿家送到了门口。 女儿家说,女儿家无话可说。顾墨又一次深深伤害了一个女人。 第二十章:热恋中 良心粮店位于北街的三里糊涂巷,墨王爷的这个面粉分发场地就定在此处。北街有一座筑望台,临风把酒最是情调。今儿晴空万里,心情大好,顾墨坐在高台上,一面与摇着扇子的钟晋品茶,一面看着仆人们在下面忙活。 “听说你前些日子将义公他小闺女气得不轻,你就不怕他伺机报复你?”钟晋打着扇子,纠结中有些感慨。前些日子她夫人为讨他欢心,又给他娶了位小妾,有夫人如此,夫复何求? 顾墨冷嗤一声,眉宇间尽是不屑与嘲讽:“他尽管来着,本王怕他不成。”说罢停了停,两眼一眯望着钟晋:“倒是你,你这么幸灾乐祸,难道不怕我报复?” 钟晋一口茶呛了喉,连连咳嗽道:“嗯,我们关系好一些,我是你知心小友啊,相煎何太急?” “小人!”顾墨骂了声,笑着打趣他:“听说你屋里新添了小妾,女人那么多,你就不怕自己吃不消?” 钟晋摇头一笑:“是有些吃不消来着,不过既然是钟夫人的意思,我也不好拒绝嘛。不过我那夫人眼光也忒差了一些,找的姑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丑,搞得我现在吃饭都很没有胃口。”钟晋说罢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话虽如此说,但他这个人,向来心疼姑娘,也不好将她们都赶回去,他这个夫人,实在太有心计。 顾墨不说话,望着远处低笑。届时他娶了那丫头,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境况。依着那丫头的性子,他若是要纳妾,她还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闹法儿。很是有些期待呢。 钟晋一顺不顺摇着扇子,眼睛时时瞟向台下来往的行人,边喝着茶边猜测王爷的心思。王爷近来性子大变,动不动就痴笑发呆,这是恋爱了才有的形容啊!对的,应该是热恋中! “王爷你宁可得罪义公,也不要送上门的美人儿,现在又将这摊子摆在北城主道公眼前,可是为了道公家的闺女?听说那姑娘家才是真正的知书达理,温婉贤惠,这么一想着,那姑娘倒是挺配你。” “你不是说湖州没有姑娘家能入得了我的眼么,怎么,最近改变看法了?”顾墨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如果说义公是装出来的正派作为,他那女儿也是装出来的温婉贤惠,那道公就是名副其实的正义之人,他的女儿么,自然也是不一般,只是…… 钟晋啄了一口茶,淡淡道:“好姑娘么,就要慢慢去品,方才发觉她的好。那位飘飘美人儿名声在外,不也是你给捧出来的?若不是因为你喜欢听她弹琴唱曲儿,谁还这么关注她 ?那些对她念念不忘的男人,也不过随了你的喜好,为什么,因为你是姑娘家心中的良人,男人们也想做那样的良人,虽然吧,我至今也没瞧出你多么良人,好好一大姑娘给你气的,咳咳。” 钟晋说到此处微微停下,见王爷对他说的那句‘虽然吧,我至今也没瞧出你多么良人’没多大反感,才又咪了口茶缓缓道:“名声都是人捧出来的,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道公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女儿家十八年华,按理说早该许了人家,她为何不嫁?若不是长得太抱歉,便是女儿家要求太高。如若是长得不好,依照道公的禀性,绝不会这么藏着掖着;若是女儿家眼光高,只怕早就在等着你上门了,倒插门这种事儿,咳咳,在湖州是个很常见的事儿,你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顾墨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是,我心里还想着一些事,你不要打乱我的思绪,这个事儿我回头再考虑考虑。”顾墨边说着话已然站起身,三两步已经跨下高台,迎向那万绿丛中一抹娇小的身影。 今日她一身灰布短衫,满面愁容,是个乞丐形容,手边多了根枣木长棍,还有个破包袱,她这是来领救济了么?领救济还带个帮手?那帮手好像还不大愿意?等等,那帮手不就是和她一起卖红萝卜的小伙伴儿!她存心欺负人?他看上的人,还很有魄力,不错。 此时红萝正拽着豆豆哥的衣袖往人群里拖,边拖便抱怨:“哎呀,豆豆哥,你快点,都排这么长的队了,再晚点就没有了,你难道不想吃我做的面疙瘩了么?”红萝边说边抹了些烟灰在脸上,又抹了些在豆豆哥脸上,故意耷拉着脸。 “你们家有那么穷么?伊文哥若是知道你这样,一定会恨死我的!”豆豆哥为难道,不愿意配合。 “哎呀,我都不慌,你慌什么,不是有我在的么?”红萝安抚一般拍拍豆豆哥的手,从包袱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剪刀。 她当然不怕,回回犯了错有他揽着,她才不怕!她哥哥又不会打她,只会打他!豆豆哥心底嗷呜一声,眼前一晃一亮一瞎,双腿并拢两手抱头。“你,你,你,你想做什么,我虽然穷,但是不想残废啊。” 红萝瞪他一眼:“男人可不是你这样的,你怕什么,我又不要你的命。”说罢拉住他的袖子。“嗯,别动,你一动,我不小心戳到你怎么办?”红萝挥着小剪刀,在他袖口以及前襟处剪了几道小口子,弄得乱一些,看上去更像乞丐一些,又让豆豆哥帮忙在自己背部剪几个小口子。豆豆哥一手扶在她 腰上,正要动手,一声冷呵吓到了动刀的人,小剪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你们在做什么!” 顾墨一手轻轻一带,将红萝护在了怀中。红萝抬起头来将他一望,一怔,一惊,又一喜:“呀,侍卫大哥是你啊,早知道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说罢又看向一旁满脸土色的豆豆哥。“豆豆哥你先回去吧,真是麻烦你了,怪不好意思的,回头我送你几根红萝卜作答谢啊。”红萝轻笑着说,脸上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豆豆哥,豆豆哥:“……”这叫不叫过河拆桥? 豆豆哥边往回走边想:“啊,我死定了,我这回死定了,伊文哥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一定会死的很惨的……” 看着豆豆哥走远之后,红萝舒了口气,对身旁的顾墨道:“哎呀,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上次我哥哥知道是你买了我的红萝卜之后很不高兴,就将豆豆哥揍了一顿,今儿豆豆哥又看到你跟我在一起,若是让哥哥知道,他一定会很惨,所以我就将他先支走了。侍卫大哥你是有话要对我说么,快说吧,我其实很忙的。” 顾墨摇头,又摇头:“为什么你犯了错,受罚的却是别人,你哥哥他傻么,明知道是你,却还要惩罚别人?” 红萝嘟着唇想了想:“难道是因为哥哥他护犊?还是因为豆豆哥和我感情好,甘愿代我受罚?” 事实上,这两个猜想兼而有之。 顾墨:“……”“为什么我买了你的红萝卜,你哥哥会心情不好,他不是应该感谢我么?” 红萝摇摇头,捂着脸羞涩一笑:“没什么嗯,我哥哥他,他有些霸道,不准我亲近别的男人。” 顾墨:“……”敢跟他霸道,还霸道他的女人,很有意思是不是?既然他不准,他偏要亲近! 第二十一章:妻管严 顾墨大手拉小手,拉着红萝就往巷子里走,他的手像一把钳子似的,握着她手的手很是大力。红萝两手掰他的手,怎么也掰不开。 “侍卫大哥,你今天不大温柔。”红萝拽着他的手臂不肯走,顾墨一手轻轻一抄,抱小孩儿一般将她一抱,红萝一惊,赶紧抱住他的脖子。“喂,快放我下来,我怕高。” 顾墨:“……” 几度沉默之后,顾墨放下她,心里虽气,但是嘴上很温柔:“上次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是王府的管家,你以后就叫我管家,来,先叫声管家来听听。” 红萝:“……”叫管家大哥也忒难听了些,红萝挑眉看着眼前挑起自己下巴的男人,怎么觉得他的眼神那么坏呢?她抓过他的手指一咬,皱了皱眉道:“你这是在调戏我么,你这么调戏我,万一王爷知道了,我很难做的,你不知道我最看重女儿家的名节了么?” 顾墨指尖轻轻一痛,被她一咬心情很好,好好道:“嗯,我没有调戏你,我是在很正经的征求你的意见,来,先叫声管家来听听。” 红萝是个倔强的丫头,她哥哥时常叫她向左,她偏要向右,是以顾墨让她叫他管家,她偏不叫,于是两人又杠上了。两人僵持在原地许久,顾墨妥协了,他第一次感到无奈,对眼前的女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心伤地道:“你不叫便不叫吧,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好了,我不管你了。”反正这称呼是假的,总有一天她还得改口。 红萝望着顾墨有些受伤背过身的背影,有些于心不忍,她蹭蹭蹭凑上去,拉着他的手,眼睫扑闪扑闪好不天真:“你很想我这么叫你么,我叫你一声管家你就会很开心么?” 不知为何,面对红萝的轻轻一问,他竟弱弱地点了下头:“嗯。” 红萝羞涩一笑:“管家大哥。” 顾墨:“……”早知道她如此心软,又叫的如此好听,是不是应该早一点让她叫夫君?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过,又被他拍了回去。不急,不急…… “上次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顾墨亲热地揽了她的手臂,神情宠溺又随意。从侧面看,那就是良辰美景,佳人在怀。 “什么事?”红萝拍开他的手。“光天化日的,你离我远点儿。” 还很排斥他怎么办?越是排斥,越是想靠近。“光天化日不行,那漆黑夜里是不是就行?”顾墨邪邪地问。 “混蛋,你竟然又调戏我!”红萝一脚踢过 去,被顾墨一躲握住了小腿。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觉得丫头你这样不大好,万一把自己伤着了怎么办?”顾墨在她腿上轻轻一捏,又轻轻一放,红萝被他带着晕了晕。 “谁,谁说我是君子,我是女子,女子动手不动口,我又不是泼妇,我才不动口。”红萝撅着嘴,还是踢了他一脚。 顾墨:“……”敢骂他,又敢踢他,将来若是娶了她,他岂不成了妻管严?可是怎么办,他还就喜欢她这样!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前些日子让你考虑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顾墨又问。 “什么事儿?我没印象了。”红萝皱了皱眉:“我最近有些小纠结,从前我愣是没看出来,伊文这小子其实是个话唠,最近整天在我耳边唠叨,搞得我什么都记不住,你再说一遍?” 顾墨:“……他的事儿需要你这么这么关心么,以后离他远一点儿,别理他。”顾墨吹风道。 红萝摇摇头:“我哥哥他最近被一疯女人缠上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自然,红萝说的这个疯女人便是灼灼。 那一日灼灼从王府回家心情不好,坐在轿中突然就想坐马车,换了马车她心情还不好,一气之下踢了那马车几脚,车轮轴承在半路就坏了,必须要修一修,就让她遇到了前来找妹妹的伊文哥哥。伊文哥哥鸟都没鸟她,灼灼很是受伤,一气之下买光了红萝的一大筐子红萝卜。 红萝这几日红萝卜卖得很好,她自然是很欢喜的。虽然不大喜欢那疯女人缠着她伊文哥哥,但是又很喜欢她来买红萝卜,所以她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今儿她听说王爷在北街摆了个善摊,就拖着豆豆哥过来瞧瞧,也不是真的要领什么救济,不过来凑凑热闹,支持一下他的事业。 “你哥哥他对你不好么,瞧你瘦的,我觉得他一定对你不太好,你不要太喜欢他。”顾墨顾左右言他。 红萝嘟了嘟嘴:“胡说,我哥哥他对我很好,你不要离间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这是减肥才这么瘦的。” “减肥?”顾墨一惊,眉眼一挑:“好好儿的减什么肥,瘦的像根竹竿儿似的,有意思么?”从前他不知道听哪个讲的,太瘦了不利于那啥那啥……怀孕?咳咳,顾墨邪恶了一把,一想到眼前的丫头还是个孩子,他就有些心虚。 红萝怒了努嘴:“是很没意思啊,可是王爷喜欢,我有什么办法,他喜欢怎么样,我便只能怎么样。” “谁跟你说王爷喜欢瘦的了,他明明就喜欢胖点儿的,像你这样,再长胖一点点就好了。”顾墨安慰她。 “胡说。”红萝又怒了努嘴,“我前些天才跟芋头哥哥打听了,王爷确实喜欢瘦的。”红萝咬着牙看他:“你这么骗我,存心阻挠我喜欢王爷,你怎么可以这样!” 芋头兄弟跟她说他喜欢瘦的姑娘?很好,看门的该换换了。 “你这么不相信我,存心误解我的好意,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王府的管家,我难道不比看门的说话有分量一些么?”顾墨亦是咬牙道。 红萝嘟了嘟嘴:“好吧,这么说好像是我误会你了。” 看她这么乖巧地低着头,顾墨又耐心地问:“我前些日子让你考虑的事儿,你到底考虑的怎么样了?” 红萝有些气闷,瞪他一眼:“哎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哪儿知道是哪件事儿?” 然后顾墨什么也没说,忍着一腔闷气丢下她走了。他以为她会想起来,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怔怔地望着他,让他很无助。 “神经病是不是!”红萝望着他远远离开的背影,吼了几句。 顾墨走回筑望台,钟晋还在一个人闲闲喝着茶,面无表情打量着周遭发生的一切。这片属于道公的领地,倒是治理得很好,湖州这大片土地,被王爷他管理的很好。很好啊很好,顾国河山一片大好。正要做首诗来应应景,就见墨王爷病怏怏地回来了,像朵晒晕的娇花,没点生气。 “王爷你方才不是会美人儿去了么,怎么那美人儿好像令你很伤情?”钟晋在一头闷笑道。他整日无事,家里头的生意有夫人打理,最是游手好闲。 “哎。”顾墨叹息一声坐下:“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一招搞定情敌的?” 钟晋一惊,感慨道:“王爷,你也有情敌?”打死他他也不敢信啊! 顾墨:“……”他有情敌这件事儿,有这么值得他感慨吗? 钟晋收到王爷‘你今儿不说有什么好办法,我就将你当做好色之徒抓起来’的眼神,正色道:“嗯,嗯,有,有是有,就是太不厚道了些,都说先下手为强,您先睡了不就完事儿了么?” “先睡了?”顾墨想了想,眸光微转,这是个好办法,可万一那丫头不愿意怎么办,还是得想想。于是他想想着一个人回了府上,也没有跟钟晋打招呼。 钟晋望着王爷失神的表情及背影,又一番感慨:“只 听说陷入爱河的女人才会表现出此种特征,王爷他着实不一般。” 第二十二章:诚情表(重要) 顾墨心中一会儿国之大事,一会儿儿女私情,走的有些恍惚,抬头一扫,大老远就见着王府大门前那俩边聊天儿边啃红萝卜的芋头小子,他嘴角一抽手下一紧薄唇微抿,这俩‘好事者’敢坏他的好事,还心安理得啃他女人送来的红萝卜,真是活腻了!他一把夺过眼前的小包袱,又夺过两人手中啃了一半的胡萝卜,一并没收了,就将这两人赶去了王府后门当门童。 俩芋头小子还没搞清楚状况,可是王爷的命令又不能违背,只好顶着鱼泡眼换了位置。 以下便是俩芋头小子缩在王府后门的对话。 芋头弟弟对芋头哥哥说:“哥哥,你说咱们倒霉不倒霉,好不容易有个红萝卜吃,偏偏碰上王爷他心情不好,一定是方才我们吃相太难看,让王爷他难受了,王爷才这么对咱们呀。”芋头弟弟这么一想,顿觉自己方才吃下去的不是红萝卜,而是黄连,吃的心都苦了。 芋头哥哥喝了口水道:“弟弟,你说倒霉不倒霉,一倒霉,我喝口水都塞牙缝儿,王爷他这次真是狠了心了,你说我们傻不傻,吃什么劳什子的红萝卜,一定是王爷嫉妒我们有红萝卜吃他却没有,才这么对付咱们呀。”芋头哥哥这么一想,也觉得难受。此前在前门还能见到许多美人儿,又有红萝丫头时不时送个红萝卜烧饼点心什么的,也算挺有福利,此番去了后门,只有你瞪我我瞪你哥俩儿好了,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伴王爷如伴虎。 芋头弟弟很是叹了口气道:“王府那前门防的是女人,没什么打紧,王府这后门防的是男人,可要命了。王爷平素没与人结什么梁子,可是前些日子将义公家他闺女给得罪了,万一人来报复,我俩守门的还不首先遭殃?” 芋头哥哥更是涕泣道:“而且我俩也算长得周正细嫩的,王爷一向很得女人亲睐,不仅如此,还很得长相清秀的男人亲睐,男人可不会像女人似的,大大方方走前门,都是偷偷摸摸走的后门,万一到时候后院来人见我俩长得也还不错,就先将就了,又或是将我俩打晕了送到那什么什么楼,这一生不就这么这么毁了?这么一想,我就觉得很对不起俺们娘,更对不住俺们爹啊。” 不管这俩小子乐意不乐意,伤心不伤心,自此王府前门便换成了俩不知道先天黑不溜秋还是后天晒得黑不溜秋的彪壮大汉。顾墨叹了声好,又觉得不妥,让侍卫在后门加了一层防护,这才安安心心回书房写字去了。 前些日子他确然得罪了人,近来他越发分神愈发顾忌越发难言了,如此这般 还是因为一个小丫头,难道非要他搞出点什么情趣来?义公虽然不厚道了点儿,但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而且他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但得罪了便是得罪了,他又不是那种丢了脸又可以继续捡起来当做没事儿的人,他还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先前钟晋的话他的确有一番考虑,不过想来也没那么简单。 王府中的确缺一位替他上下打理的女人,这个女人必须要精明能干,还要很知趣,所以他有些羡慕钟晋。他要娶那小丫头,但绝对不是让她来做这些事儿的,也不想让她那么劳累,她只要安安心心接受他的爱抚便好。 可是怎么办呢?难道叫他先娶个能干的在府上先替他张罗着,然后一心一意来哄那小丫头?她若知道他已娶妻,还会不会跟他?是个女人都该矛盾膈应吧,顾墨又是一番深思。他静坐许久,沉思良久,摊开了玉板宣,狼毫一挥,写下长达万言的《诚情表》,言真意切,诚意拳拳,待他这封信写完,已是夜半深更。 …… 红萝在原地呆愣了半响,郁闷地想着管家离开时的背影,觉得他有些落寞。怎么王府的管家会是这幅形容,他昨晚没睡好么?她觉得自己深深伤害了他,可是她真的忆不起来自己到底答应了他什么事儿,待他走了周围安静了,她一个人靠着墙慢慢地想,脑中细细搜索与他不多的几次见面。 一次是在王府门前,一次是在街头,二次是在街头,三次还是街头,然后就是这里。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些点点滴滴,终于小手儿一挥,一拍大腿啊了一声。他说让她到王府做烧火丫头!原来是这么个事儿! 那次她有些兴奋,卖完红萝卜就高高兴兴回家找豆豆哥要巴辛吉,就将这事儿给忘了,这么久也没给人答复,她想着再不给人答复,王府的烧火丫鬟是不是就招满了,届时她要再见王爷一面,岂不是更难?想到此处,她蹬蹬蹬飞快地跑去伊文哥哥的铁铺。 此时的铁铺火势正旺。伊文那小子心无旁骛在打铁,打铁声一如既往沉稳有力穿透人心,可见伊文这小子的确很用心。红萝不用去想,脑中自自然然浮现他坚实的身体和臂膀,一种稳稳的幸福感在心头升起,她吸了口气,眉头一皱,可是,为什么还有女人的声音?原来是那疯女人找上门来了。 红萝觉得女人这么纠缠着一个男人可能有些不好,但是又不敢这么贸贸然冲进去自己遭殃,就躲在墙角偷偷的听。真是难为伊文这小子了,有这么个美人儿在眼前晃动,他却不为所动,柳下惠见到他,只怕都要自叹不如 。 只听那女人凄凄地问:“喂,你看不见我么?” “喂,你就不能假装能看见我一下么?” “喂,你耳朵聋了吗?” 红萝虽然不敢去看那姑娘此时说话的神情,但是她能猜到那女人此刻的心情,一定不大美丽。红萝在门口听的心惊肉跳的,敢这么质问她哥哥,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果真,红萝还沉浸在伊文爆发前一秒的打铁声里,屋内突然安静了,安静的可怕的安静,她正要冲进屋去,就见伊文那小子,正要拎着姑娘家的衣领将人扔出来。红萝惊呼一声:“手下留人!” 她哥哥手一松,女儿家泪一挥,气冲冲跑了,红萝瞧见她哭花的妆容摇了摇头,视线往桌上一瞟,提着篮子就在后面追,边追边喊:“喂,你的篮子。”红萝追了一路,愣是没追上,气喘吁吁停下。那姑娘跟踩着风火轮儿似的,早跑的没影儿了。看来有时候刺激能够激发人的无限潜能,那么一娇弱的姑娘,若是让伊文那小子去追,都不一定追的上,也只好作罢。 红萝又将篮子提了回去,放在桌上来回仔细瞧,这是个不一般的篮子,因它是个食篮,但它又不是一个一般的食篮,它是个很精致的食篮,它不仅是个精致的食篮,食篮里边儿还放了很好吃的饭菜,看来这姑娘家一定很有钱。红萝初初还担心这姑娘回家挨骂,看来完全不用担心了,有钱的人家,是不会因为一个小篮子而计较的。她心安理得揭了盖儿,一阵香味儿湮灭了她的理智。 第二十三章:腊合蒸 腊合蒸香味儿正浓,锅塌肉玲珑别致,凤尾对虾造型精巧。红萝看着很有一番感慨。 腊合蒸她也做过,是用腊肉,腊鸡等腊味,加之多种调料佐味,细火慢蒸蒸出来的,既讲究做菜的刀工细活儿,又讲究蒸菜的体贴入微,这样蒸出来的合蒸肉香味浓郁,咸甜可口,柔韧不腻。 锅塌肉更是讲究。鲜肉精心切片儿经调料浸渍,浓汁经油煎,加以鸡汤微火塌制,十分入味,而且营养丰富。 至于这个凤尾对虾,那就更了不起了,光滑饱满,外酥里嫩的,且不说卖相及味道,湖州这地方缺水,能够吃到虾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儿,有钱都不一定吃得到,看来这姑娘家不止有钱,还很有权。伊文这小子竟然能得这样的姑娘亲睐,真是老天开眼。 红萝一番感慨过后,便是一番不屑,有些略略吃味地对伊文道:“那姑娘对你倒是贴心呢,给你送的全是肉,就不怕你肉吃多了上火么!” 伊文不答,放下手中的活儿走上前来,也不答话,就这么直直望着她。一般他这样,一定又是她做坏事儿了。红萝低着头一想:难道是今儿她会见管家大哥的事儿又被发觉了?豆豆哥果真靠不住。可这分明就是个意外嘛,让她怎么解释?解释就是掩饰,她正想掩饰一下,一方湿手帕递到她面前,没什么情绪地声音:“擦汗。” 红萝歪着头啊了一声,心想不对啊,伊文这小子今儿怎么这么友好,这么体贴地叫她擦汗?正好她刚刚跑了一路也是满头大汗,就顺手接过来了,还顺道说了句:“谢谢啊。”然后她哥哥叹了一声:“给我擦!”红萝霎时就明白过来了,她哥哥还是她哥哥,一点儿都没变。 然后红萝又看看手中的湿帕子,下唇一咬为难道:“我用了,你还用么?”她这个哥哥有洁癖,她用过的东西他是不碰的。以前他们家吃肉的时候,红萝喜欢将一半的瘦肉吃了将肥肉丢给他,然后他哥哥硬是好几天吃不下饭。他这个洁癖的确有些重了,后来每次蒸个肉什么的,必须肥肉和瘦肉分开来蒸,这样就流失了许多的味儿,搞得她有些食不知味儿。可是又不能不顾及他,只好这样了。 见他不答话,红萝试探性地朝他面前凑了凑,见她哥哥今儿没有反抗,她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亦是没有反抗。红萝更放心大胆了,踮起脚尖来,左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右手轻轻在他额头回旋。他不皱眉的时候,是很温柔的模样;他皱眉的时候,又是很性感的模样。总归都是很美好的模样。她指尖流连在他脸 上,轻触他微凸的眉峰,天之轮廓海之棱角,是她能触摸到的地方。她食指微弯绕过眼廓向下勾勒,是他英挺的鼻梁,绝世名画轻轻一勾,她五指横着一抹,在他削瘦的侧脸上划过一道纤长的指纹,五指一顿停在他耳根处不动了。嘴角抽抽着盯着他微动的唇角,很是安心。 以前她为墨王爷绘小像时,总要在脑中细细描绘一番才能动笔,可是眼前人不一样,伊文哥哥的模样就刻在她心底,无论何时想来,都是那么清晰。唯独不敢去碰触深看他的眼睛。他眼中有隐忍,有不安,有疲惫,还有一丝淡淡的狠戾……哥哥他,内心一定很痛苦。一把好剑,初初的用途不是杀人,而是一种身份的陪衬,哥哥他其实就像他手中的利器一样,被他打磨过的,抚摸过的,触碰过的,都锋利无比,这不是他的本心。 伊文不说话,静静抬起手来握住她作乱的五指,向上握住她的皓腕,又向上轻轻摩挲她的藕臂,想起什么又慢慢放开。红萝错开眼,又将他湿热的大手擦了擦,拉着他在一旁的凉椅上坐下,将食篮中的饭菜分给他一半,自己小心翼翼吃起来,边吃边说:“时间还早着,青梅姐姐说今儿去他们家吃饭呢,反正你也吃不了这许多,我先帮你吃点儿。”她边吃边点头:“嗯,味儿不错,果真是有钱人家做出来的,若是火候再小一些,刀工再细腻一些,那就更完美了。” “你不吃么?”红萝边吃边问他。 伊文还是不说话,直直盯着她吃,盯了一会儿又移向一旁的食篮,死死盯着也不说话。红萝便又有些懂了,他这是在怪她吃了他的菜。可他的不就是她的么,她以为他们不会分的这么清楚,大家都是一家人呢。她嘟了嘟嘴,阴阳怪气道:“小气,不吃便不吃。” 伊文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倒茶。” 红萝瞪了他一眼,他今儿个是变着法儿使唤她是吧。方才吃了他的菜,他让她倒茶,她便只能倒茶。将茶杯往他面前轻轻一放,伊文抬起头来看她,又将茶杯递给她。“你喝。” 红萝又抬起头来啊了一声,今儿他没按常理来走,搞得她有些战战兢兢的,不知道又是唱的哪一出,小心翼翼接过咪了一口来看他的反应,还好,不是什么阴狠毒辣的表情,还好,应该没毒。嘴角边儿还沾着点茶水,伊文凑近了来擦,轻声地问:“吃了那么多腊肉,你不咸么?” “啊哈!”红萝惊呼一声,笑的有些肿。“伊文你这小子,今儿走火入魔了么,怎么对我这么好?” 伊文叹了口气,摇摇头,食指在她嘴角流连,微微道:“我对你好一点儿,不好么?” 红萝轻轻咳了咳:“嗯,嗯,嗯你别这样,别这样,哎呀,你不要这样啦,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她舌头打结,有些语无伦次道。伊文他今儿个一定又是受了什么刺激。前个问题还没解决,又产生了新的问题,正想着要怎么去打听打听,就听伊文道:“小喽啰,那女人是吴义公的女儿。” 红萝啊了一声,又哦了一声。吴义公她听说过,湖州有名的大善人,但是伪善,其实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但是这个人有些瞧不起小老百姓,他的女儿若是喜欢她伊文哥哥,那估计没戏。伊文这小子,该不是爱上这姑娘了吧。这可怎生是好?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那就是梦幻泡影啊。不错,方才他明明要扔她……他这个爱,有些特别。 红萝凑上前去,安抚一般拍拍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嗯,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个事儿是个大事儿,等我找到王爷,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啊。” 伊文:“……”她还想着他,还在痴心妄想着她的那位王爷,不知道王爷很危险么! “小喽啰,不要喜欢他。” 吴义公的心思她小丫头看不明白,不代表他看不真切。义公明摆着是要将女儿嫁给王爷的,可是王爷没接受,可见王爷心思复杂,义公的女儿他都瞧不上,怎么会瞧得上她一个小丫头?且看那什么王爷近些年的所作所为,各种义举与善行,其实都是在蓄势,他一定不止想一辈子屈居此处的。小丫头若是喜欢他,还不给他遍体伤透?这么危险的一个人,他决计不会让她靠近。 红萝自然不知道哥哥的心思,她抿了抿嘴,低下头不说话了。喜欢王爷这件事儿,的确很让人受伤,王爷一定不止有她一个女人的。可是她喜欢他,喜欢他便喜欢他的一切,连他的女人一起喜欢,她要做个大度的人。她原本心里还想着,要问一问哥哥的意见,问他同不同意她到王府做烧火丫鬟,看来他今儿是不会同意了,只得闭了嘴,想要见王爷这个事儿,只得缓缓了。明儿个得先和管家说说,让他先找别人。 第二十四章:佛智恭(悸动) 红萝昨儿有些吃撑了,她哥哥陪她在院子里转悠了许久才睡下,一夜无梦,翌日她起了个早,去北街的医馆探望豆豆哥,听说他伤的不轻,人不长眼睛就是这个样子的。一大清早路过红柳旁的佛智恭,已有微微丝竹声在晨风中漫开。红苑落英纷纷,已是凋落之时,红木格子窗外,红漆墙间点缀着几丛小绿萼,开出点浪漫气息,被露珠包裹着,多了几分羞态。 佛智恭是湖州唯一一座花楼,花楼里的姑娘都是从外地逃荒而来,花楼正是初初那些逃荒的姑娘们合建的,至今已有百年历史。小楼偶经风霜,楼子里的作风与别处很有些不同,姑娘们接待客人,从不在屋子里,大概都是经历过一段惨痛的暗无天日。光天化日,光天化欲,乃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楼子里的姑娘个个儿倾城绝色,身怀绝技,但是卖艺不卖身,即便如此依旧勾人心魄。所谓“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不了生死终不得究竟安乐,于是祈求佛陀慈悲救度。成佛是灭度之人的追求,成人是凡夫俗子的追求,成人和成佛一样,有一个*的救度。 红萝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眨着,视线来回搜索,瞧见姑娘们正在描眉着妆,钗裙粉黛,遍地摇曳。一首酸不溜溜的诗浮现脑海:“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此情此景,想问问夫君你,这鸳鸯二字怎生书? 酸溜溜视线又一转,转入外间的露水台边,木炭香灰,女儿香味,铜炉煮水,茶水微沸,管家摇着折扇亲切地跟她打招呼。“嘿,小丫头。” 红萝脑中一个激灵,原本心中正浮想联翩,好像突然受了弥弥之音的引导,她眯着眼抬头,食指一戳,分花拂柳,戳开一片嫩绿的花叶,没好气地道:“管家,你堕落了么?你来逛花楼这件事,王爷知道么?”她说完皱了皱鼻头,拿屁股对着他。 顾墨步履闲闲走下楼来,今日他一身浅蓝淡衫,瞧上去飘尘若仙。他在她面前站定,嘴角嵌着一丝淡笑,望着眼前人儿一双水眸,心上一柔软,放低了姿态,伸手在她耳后摸了摸,眼中尽是柔光:“嗯,小耳朵今儿很听话。” 红萝被他一夸,眼皮不自在地掀了掀,摸摸自己的小耳朵,微微嗤鼻,两颊淡粉嘴角微翘:“哎呀,你说什么了?” 顾墨轻轻一笑,笑容溢满眼眶,凑近她耳边,轻轻呵出一口气:“没什么,我说你今儿很漂亮。”今儿她一身水月蓝裙,是个蓝裙小美人儿,犹如那刚出浴的美人儿,三分赤诚的美七分含蓄 的魅,眸中点点迷蒙,嘴角淡淡娇嗔,女儿不魅,是魅人。若是褪去这一席水月蓝裙,咳咳,那一定更美。顾墨隐在袖中的手将自己狠狠一掐,他竟然在街头对她产生了此种旖旎想法,实在不可饶恕! 红萝望着管家突然咬紧的唇,原本欢喜的秀眉微皱,红唇微嘟婉转一想,管家大概是在敷衍她。他嘴角那么僵硬,表情这么牵强,一定憋得很难受吧,说假话都是这么难受的。她以前对哥哥说假话,也是这么难受。原来夸她竟让他如此难受!红萝气冲冲恨幽幽,抱着他的大腿,狠狠踢了一脚,不解气,又拉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叫你夸我,叫你夸我!搞得我很难受知不知道!”红萝出口愤愤。 顾墨被她这么不轻不重一咬,心湖更是荡漾,浑身不自在地发痒,再这么下去,他忍不住,忍不住想亲亲她抱抱她,该死的想要更多!他一手托着她的下巴,一手握住她乱动的小手,将她禁锢住,脸色微微泛红,抑制住砰砰的心跳,问她:“你这是在勾引我吗?” 被他这么一问,红萝愈是气愤,更是一番手舞足蹈。“混蛋混蛋,我勾引谁都不会勾引你的好不好。”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好不好,她这么想着。 顾墨被她折腾的没有办法,心痒难耐,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迫不及待将她抱进屋子了。小丫头红红的眼眶,如水的动人眼眸,声音带着微微的哭腔挠人的好听,让他好想好想怜惜,好想好好爱抚,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悸动难忍。他将她半拖半抱,抱进了一处僻静的巷子,坚实的胸膛抵着她,双手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抬头望天。一阵天旋地转的晕乎,他埋首在她肩上静静吸气。 红萝被他砰砰的心跳吓坏了,又见他双眸紧闭,薄唇紧抿,双手攥紧,贴着她的身体带着男人独有的气息,微微淡香嗅入鼻中,她越发不自在。“喂,你是不是病了,你这个病来的有些突然,我见你这么难受,回王府一定来不及,而且王爷到时候问你,你一定很难说,不如先在外面治好了,免得人担心,我正要去医馆探望豆豆哥,不如我带你一起去吧,来,你起来,我带你一起去。”红萝说罢推了推他。 这不推还好,一推他贴的更紧,眸中还冒着火星儿,声音沉郁黯哑微微颤抖:“你那豆豆哥又因为你挨揍了?” 红萝被他紧箍着,动弹不得,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她耳根子霎时便红了,小脸儿也红了,指尖在微微颤抖,更让她无所适从,一紧张便没有力气,手撑在他胸膛上弱弱地答 :“没,没有,他那天回去没看着路,自己掉下低崖挂歪脖子树上了。” 顾墨喘息着伏在她肩头不说话,红萝又将他一推,顾墨一躲,不让她碰。 红萝嘟了嘟嘴,秀眉微蹙。他还有脾气!还不让碰!他以为她很想碰她么?!王爷都没碰过,如何会愿意让他碰?!红萝一甩衣袖,搭在他腰间的手垂下,猛地一推狠心道:“既然你不愿我帮你,那你就自己回去吧,我很忙,就不送你了。”不是她见死不救,是他自己不让救的,怨不得她。 正待她转身,顾墨一扯又将她带入怀中,炙热的眼眸望着她:“你真的会为我担心么?难得你这么担心我,那就勉强去看看吧。”顾墨平息一阵,好不容易压下了心中的一团火气,握着她的手,不敢看她的眼睛。 红萝在心底将他骂了一通,望着他突然靠过来的头,想要推开,就听他又说:“嗯,别推,我好晕,让我靠一会儿。” 顾忌到他是个病人,红萝不跟他一般计较,就让他靠了,心里在意着,但是没说什么。 顾墨有些别扭地靠着她,小丫头身子骨弱,这么靠着其实很不舒服,但是他觉得很难得。这么小小的人儿,怎么承受得住他的重量,若是以后……他病弱地咳了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儿原本是约了人的,看来是要爽约了,也罢,明儿亲自登门道歉去。 第二十五章:靠近你(首推求收) 红萝让顾墨靠了一路,也不敢往人多的地儿走,一路绕绕弯弯,走了许多冤枉路,每当她要推开他让他自己走,他就嚷嚷着头晕,靠得更紧,红萝没有办法,她觉得管家今儿有些孩子气,有些粘人,还特喜欢缠她,被他一缠,她就两眼发酸四肢发软。 红萝打小的时候也不爱走路,总要她爹爹背着扛着,不过她很怕羞,一到人多的地儿,她就灰溜溜爬下来,一没人了又灰溜溜爬上去。她喜欢骑大马,骑在他爹爹肩上,爹爹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不管风吹日晒雨淋,依旧是美好时光。 这大概是小孩儿的一个共性,管家大哥小的时候,他爹爹一定对他不好,长大后又被王爷使唤逼迫的厉害,所以不敢耍脾气,遇上她这么个好脾气的,才对她耍赖的吧。难道她看着有这么好欺负?看着很像个好人?她是哪里给了他这种错觉?天知道她有多想将他推开,天知道她又为何没有将他推开。 红萝扶着顾墨进了豆豆哥所在的医馆,肩膀酸痛不已,脖颈都僵了,压着声儿咳了咳,抬头问一脸沉醉样儿的管家:“你带了银子没有?” 出门必备的法宝,怎么可能没带?不过顾墨今儿固执了,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今儿他就想赖着她,看她是个什么反应。只见那小丫头两手一摊,为难道:“那怎么办,我也没带,豆豆哥你有么,先借他点儿。” 躺在竹榻上包得像个木乃伊,却仍旧好吃好喝的豆豆哥将头一扭,嘴一撅:“没有。” 红萝尴尬一笑,为豆豆哥这扭捏样儿生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豆豆哥平素是个很好的人,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这是脑子摔傻了?怎么生病的人都爱使小性子么?红萝扭头瞧着管家一双无辜的眼,弱弱地道:“要不,要不你赊账好了,这位大夫和我们很熟,我让他先给你治,你立个字据就好了。” 顾墨望着她不答话,只抓着她后半句,凑近她耳边呵气:“你真的要治好我么?”心里痒痒的好想说:“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治好我么?”他这个想法太邪恶,也不敢对她说,这是他对她的顾忌。小丫头对他的印象已经不大好,若是进展太快,她一定不适应,所以要循循善诱。他有的是时间来等她爱他。只要她愿意,哪怕一辈子。 红萝不知晓他这一番心思,但见方才豆豆哥的态度,一定是不待见他的,男人跟男人之间,果真不能好好相处么?就像她爹爹和哥哥,哥哥和豆豆哥,豆豆哥和管家大哥,一个套着一个的矛盾,果真男人的世界,她一个小丫头不懂么?方才 她忘了告诉管家,其实这家医馆是豆豆哥他爹爹开的,所以她纠结。 顾墨看出她的为难,轻轻一笑,探手在她耳后摸了摸,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嗯,我其实没事,刚才你扶着我的时候,我突然就好了。”他这个女人傻乎乎的,又是个热心肠,方才她说来探望豆豆哥,带上他只是个顺道,这么一想,身上没病好像又有心病了,她这帮亲戚朋友甚是难搞呢。 “来,喝点儿水,一大早的你吃了三盘鸡,也不怕腻死!”红萝一边托起豆豆哥木乃伊一般的身体,一边为他灌水,小心周到着。 豆豆哥瞧了她一眼,又瞄了一眼旁侧那没什么情绪却有万般情绪涌动的顾墨,一双被蜜蜂蛰过的胖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昨儿为你摔下崖都算了,还让蜜蜂给蛰了,真是倒霉到家了!” 红萝:“……”他不仅不长眼睛,还招人嫌,不仅招人嫌,还招蜜蜂嫌。 思绪乱飞,眼风缠绵,夹杂着淡淡的挑衅的味道,顾墨走的远些眯着眼斜靠在门框上打量房中的两人,躺在竹榻上的豆豆哥哼哼唧唧的,小丫头正坐在一旁细心喂他喝水,怎么看怎么不和谐,怎么看怎么吃味。所谓君子爱女人,求知有道,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她朋友么。豆豆哥又哼哼唧唧了几声,小丫头又安抚了几句。 顾墨冷在一旁,心里颤颤的发笑,敢跟他抢女人,不知道他脾气不好么?忍,他忍!直到红萝将那豆豆哥安抚着休息了,他才拉起她的手,一句话也不说朝外边儿行去。医馆外院种了一院子的苦楝树,紫枝嫩叶,苦香淡淡。垂丝海棠抓着最后一点晚春的气息,伞房花序微张,花梗细弱低垂,顾墨咬着她耳朵道:“我饿了。” 热气拂乱了她的发丝,拂乱了她的思绪,红萝红着脸摸了摸肚子,哎呀一声:“你不说我还忘了,青梅姐姐最近在琢磨着五花八门的菜,让我回去尝她做的大盘鸡,说好探望豆豆哥就回去的,都怪你。” 顾墨微抬的手修长匀称,箬竹一般骨节分明,是双翩翩公子的手,带着薄薄的茧。他十指在她颈后触过绕到她耳边,又回旋着触在她脸上,爱怜地摸了摸。她生气的时候,粉嫩的小脸儿表情淡淡却很是透露心绪。她不高兴了便是不高兴了,笑了便是笑了。两人逆光站着,地上的影朦胧又缠绵,她侧着的脸上小小的绒毛更添了几分憨态。 “你难道可以因为助人为乐错过了午饭而抱怨么,小萝箩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极轻的一声。顾墨在她脸上揉了揉,很滑腻的感觉 ,轻柔的触觉划过心间,放大在指尖,却被她躲过,在他手背上一咬。这一咬咬得他心上酥酥麻麻的,又是一阵涟漪泛泛,怎么每次被她一咬,就特别来感觉呢?方才那豆豆哥是叫她小萝箩吧,没想到还有这么亲昵的叫法。等将她收入怀中,一定要给她个更亲昵的叫法。 小萝箩,他竟然叫她小萝箩,管家大哥第一次这么叫她,可是为什么他叫着这么好听,就像在和她撒娇一样?红萝是个心软的丫头,平素最受不得别人跟她撒娇,他这么一撒娇,她的心就被泡的软软的,酸酸的,方才她只顾着豆豆哥,忘记他还头晕着,他这么久一口水都没喝,应该很渴吧,想来觉得对不住他。可是怎么办呢,她又没带钱,不能去吃霸王餐,带他回家吃饭,一定会被他哥哥赶出来! 红萝柔柔一想放缓了语气,小心翼翼地道:“你刚不是说头疼么,我送你回王府吧,让王府的大夫给你治治,万一伤了脑子可怎么办呢。”红萝踮起脚尖将他摸了摸,他身量太高,她踮起脚尖也只能摸着他的鼻尖,就在他脸上随便摸了摸。 她不摸还好,一摸顾墨又有些心痒痒。她的小手儿软软的,这是摸在脸上揉进心中啊。虽然她从小生活在农家,但是被照顾的很好,想来没做过什么粗活儿,以后也决计不让她做粗活儿,他会好好爱她。 “好啊,那你送我回家吧。”顾墨没有拒绝。他喜欢她对他轻言软语的模样,是他未来王妃的模样。他上过疆场杀过敌人,那时候他一个人很孤寂,每当累了,他就幻想着有个完整的家,有个真心相伴的女人。 他喜欢那女人的时候,也体验过家的味道,可是她抛弃了他!顾墨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望着身畔柔柔弱弱的小女人,他放缓了步子,放低了架子,等着她靠近。 ------题外话------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怎么个没影儿了,收藏呢,我的收藏呢?难道不知道,本君一向不喜欢在文后说话么?浪费看文的好心情~就是酱紫~ 第二十六章:我等你(承诺) “你们王府的管家,平时都很闲么,怎么经常看你在外边闲逛?”红萝踩着地上的碎影,微微走在他身前,顾墨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两人适适当当的距离。红萝走路喜欢蹦蹦跳跳,顾墨时不时伸出手来拉住她。 今儿他们走的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管家说这条小路直通王府,这一路上乱花野草顽石颇多,管家他佯装头晕,红萝时不时走过来扶着他。 湖州这一带的山川风物,红萝其实挺熟悉,因她经常在外边混迹,她就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小道可以直通王府,还是这么偏僻的一条小道,但是管家他今儿是有些粘人,她不得不顺着他的意。面对会撒娇的男人,红萝有些扛不住。 枝叶间隐隐绰绰,鸟鸣声阵阵,像是空谷幽兰乍开的幽静,环境倒是不错。红萝还是个孩子心性,一会儿这边瞧瞧,一会儿那边看看,也没成想顾墨这些绕绕弯弯的心思。 此时,红萝在顾墨身前欢快地跑着,顾墨跟在她身后静静护着想心事,时不时和她搭上几句话,亦或是什么都不说,只要她待在他身边就很好。 “你以为我都是在外面玩么?”顾墨抚着额头停下来望着她,风拂乱了她的发丝,他为她梳理好,又在她耳后摸了摸。小丫头害羞,耳后是她的敏感处,经不得他的抚弄,他就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若是她也能对他撒娇的话,那一定更难得。 “不然呢?”红萝不以为然地推开他又要乱摸的手,略有些生气地道:“不是说不让你碰我么,王爷见到了会不高兴的。”管家大哥今儿不仅有些缠人,还有些授受不亲。男女大防他也不顾及,莫不是也烧坏了脑子?得赶快送他回去医治。 “你很在乎王爷的看法么?”顾墨低低一笑,站在原地不动了,存心磨蹭着,想要和她多待一会儿。 红萝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当然啦。”这点很重要,又沉着脸警告他:“我可不是你身边那些随便的姑娘,我才不会像她们一样乱搞。” 顾墨憋笑:“你知道她们乱搞?是谁教给你这个词儿?”顾墨望着她微微翘起的唇,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没有情绪的,显然不知道什么叫‘乱搞’。 红萝红了红脸,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一急就舌头打结:“乱,乱搞就是,乱搞啊。”说到此处小了声儿:“还有什么……”都这么乱了,肯定也不是个好词儿,但听他这么一问,很明显就是个很不好的词儿,以前她倒没想太多,现在被他这么一提,就有些乱想了 。 王爷他一定不喜欢她这么喜欢乱说话的人,若是王爷听到她刚才的话,一定会讨厌她罢。管家大哥虽然承诺过不会出卖她,但是万一被出卖了,她岂不是死的很惨?怎么她这个话,偏偏就是对着他说呢?看来以后要对管家大哥好一点儿。 不过后来红萝又想通了,她这样,都是被管家给逼的,等她见着王爷,和王爷好上了,然后再欺负回来。她哥哥从不乱搞,王爷这么尊贵的人,应该也不会乱搞吧。其实她不知道,他们那些个高官贵族,最喜欢乱搞。 顾墨不置可否地一笑:“我没有在外边玩,也没有乱搞,我是在外面帮王爷做事。上次你在酒楼遇见我,我正在跟人谈生意,今儿在花楼,不过是在等你罢了。”顾墨凑近她耳边,轻轻呵着气:“还有,我在想你。”‘想你’二字他说的极轻,但是格外真诚。 红萝被他‘想你’二字灼烫的面红耳赤,将他一推:“死样!不许你想我,我才不喜欢你这么花心的人!” 顾墨轻轻一笑,爱怜地捧着她的小脸,一句话柔的不能再柔:“嗯,好,墨王爷他不花,你要一辈子都爱着他。” 红萝嘟着嘴没答话,却在心里点了点头。 红萝想的不错,顾墨上花楼,的确不是为等她,不过在等一个可靠的消息罢了。 昨晚他确然写了封万言书,不过还未送出去,天微微亮便收到暗线传回的信,说胡首领单窦重病不治而亡,胡太后执政。老单于被他结果才几年,这小单于就没了,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不过这也说不好,江湖险恶,人事易分。 胡人近年来确实有些安分了,时不时也就在山坡上放个羊,怀念一下往事,看着的确没什么坏心思,加之有驻军在那儿守着,一动便是警告,也不敢胡作非为。此次单于过世,激起了斗气,又开始南下挑衅。他叔父已是廉将军的后尘,老矣。 老一辈的将领被替换,新的一批没啥作战经验,若是场硬战,势必有一番流血牺牲。流血牺牲倒不怕,就怕这批新人耳根子太软,经不得人挑拨。此次胡人打的是亲情仗,很有一番煽情意味,他帝都的老爹残暴是出了名儿的,当年若不是有叔父顶着,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此次没了他叔父,他亦不在,还去指望谁? 顾墨的弟弟顾离,如今也是二十有余,正是血气方刚的好男儿,那小毛孩儿当年是个病号子,还总缠着他,让顾墨给他讲疆场上的故事,现今长壮实了,也正是为国效力之时。顾墨在帝都 也有个知心小友,时常一同喝酒话时局。他今日要去见的,正是这位小友。小友远道而来,此番他却为了这丫头爽约,他小友该是原谅他的。 顾墨此番想着心事,红萝亦是想着心事,两人沉默着向前走,不多时便到了王府。眼看着就要走到王府前的那一处秋千架,顾墨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摩挲了几下,挨着她耳边,缓声问道:“我前些日子让你考虑的事儿,你想起来了么?” 红萝点点头:“嗯,这次我想起来了,上次是你太绕,我才想不起来,这个事儿啊,我可能做不成了,要不你先找别人吧,一定会有许多人愿意的,至于我么,见不见其实也无所谓,我想着王爷的时候,就觉得很开心了。”红萝盯着眼前巨大的秋千架,缓缓道。不是无所谓,而是有所谓却无所谓。有所谓是不是就真的有所谓了呢? 顾墨听她这么一说,心尖上像是被重重戳了一下,他揽着她的肩,对她摇摇头:“没关系,我等你,什么时候你的家人同意了,我就去接你,好不好?”顾墨此番说的别有深意,红萝却觉不出来。 红萝甜甜一笑:“嗯,好。” 第二十七章:情妹妹 桑叶沃若,柳枝参差,红萝走在阡陌纵横的田间小路上,农女们采桑叶,折柳枝,嬉笑声一片;小破孩儿们在泥田间捉泥鳅,捡田螺,打闹声阵阵,禾苗青青,一派兴兴向荣之景。 红萝近来遇见管家的次数一路飙升,今儿她去给伊文那小子送饭,就见他和一青衫男子在福胜楼吃点心。其实福胜楼的点心真心很一般,又贵的要死,要说福胜楼什么好,大概就是吃东西的时候,有美人儿在旁伺候着,吹拉弹唱,斟酒赔笑。 此刻顾墨正在与他的知心小友聊天儿,他这个知心小友与钟晋不大一样,从不在外面乱搞,对他家夫人绝无二心,甚至对一旁伺候着的姑娘们有些鄙夷,生怕她们会挨着他惹出什么嫌隙,是以身侧斟酒的漂亮姑娘僵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顾墨低笑一声:“你且放心的吃,怕什么,嫂夫人还怕我将你带坏不成?”青衫娶的那位嫂子,正是他旁系的一个妹妹,很是精明,将他吃的死死的,此番既然放他出来,自然不怕他带妹妹回去。 青衫男子紧皱眉头委婉道:“男人啊,是该稳定了,我们家小妹可等得急了。” “知晓,知晓,这不正上心这么。”顾墨笑道,随手捏了只青瓷酒杯把玩。福胜楼的点心不爱,福胜楼的酒倒是不错的。旧传有诗四句夸人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今儿乡遇故知,是该畅饮几杯。 他知心小友知晓他这个不能饮酒的小毛病,夺过他的杯子,敛眉沉静道:“我见你出门六年,性子大变,湖州这地方果真不是人待的地儿,不若早些回去?” 顾墨摇摇头,俊美的脸上现出点复杂的神色:“怎么,我这儿的一品豆腐,三仙丸子,四喜蒸饺不够你的味儿?” 青衫的言外之意,他岂会不懂?他这是让他回去主持大局罢。听说他老爹病了,还是个懒病,整日花天酒地不理政事,眼下情势危急,这是让他回去救场。 青衫此番是来当说客了罢,但这绝不是他们家老头子的意思,那老头子倔的很,宁愿亡国,也不愿将皇位传给他的罢。念在生养之恩上,他的确应该回去看看,但是显然还不是时候。他不可能就此丢下湖州的大好势头不管,而且此处还有他顾忌的事,想要的人。 墨王爷如此说,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的,这个青衫也懂,遂也不说什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顾墨这个知心小友名字就叫青衫,顾青衫,和他同姓。大概同姓的原因,又 知根知底,所以格外亲近。 顾墨此番正想着他的小女人,那小女人便出现在他眼前。今儿她一身碧绿衫子,泼墨秀发挽在臂间,肤色白皙红润,和风一吹,她素手微抬将墨发勾到耳后的一幕触人心弦。为何牡丹真国色却少赞美,只因惜取眼前人。 眼前人手上提着精致的食篮,大概又是去送饭。小女人好像也发现了他,扯着花叶遮掩着脸,撅着嘴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顾墨心情一好,心道: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呢?他这一过去,青衫必定要问到底;他这不过去,小丫头便怨到底。 女人与小友,究竟哪个重要些?顾墨略加思考,青衫是个男人,且让他先等着,女人不好哄,还是先去找他的小女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古多少情哥哥,不就管自己的情妹妹叫妹妹么?”她哥哥今儿倒是帮了他大忙。青衫若是问起,就说那丫头是他在湖州认的一个妹妹。 说走就走,顾墨拱手道了句:“抱歉,我妹妹来了,我且去打个招呼。” 青衫:“……”你妹妹,你哪个妹妹!一说正事就敷衍! 红萝原本慢悠悠走着,见管家追上来,嘴角微微翘了翘,故意走的快一些。顾墨长手一伸,将她揽了个满怀,熟悉的淡香带着她熟悉的味道充盈着脑海,顾墨长舒一口气:“怎么,故意跟我玩个捉迷藏的小把戏?” 红萝躲了躲,不动声色踩他一脚。管家近来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光天化日公众场合竟然敢抱她,要命的是此刻她正要给伊文那小子送饭,若是让他瞧见,她就死定了!红萝咬咬牙,狠狠地道:“你再这样,我就不想跟你做朋友了你信不信?”原本是想说:“你再这样,我就跟你绝交。”然后一出口又变了调调。 顾墨识趣地松开她,笑笑:“你这好久都不送蘑菇了,就不怕王爷他伤心么?” 顾墨原本只是逗逗她,哪料小丫头一脸正经地问:“我不送蘑菇,王爷他真的很伤心么?可是我的红萝卜卖不完,又没时间去采蘑菇,怎么办呢?”她说完暗自低着头,样子好不委屈。 顾墨身形一顿,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从未安慰过女人,也不懂得安慰女人,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转移一下注意力,眼前一亮计上心来:“你的红萝卜,我来买不就好了。”原本还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和她约会呢,她自己就送上门儿来了。 红萝转悲为喜,揉了揉眼睛:“那你天天来买么?”一张小嘴半阖着,水润的唇瓣轻颤,又是诱人模样。 顾墨:“……”她这又是在诱惑他? 红萝见他不答,抬眸瞟了瞟,又略微带了点儿哭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随便说说的,你压根儿没想买我的红萝卜,你这么欺骗小孩子,很男人么?”红萝越说声儿越大,街头人越聚越多,顾墨别无他法,只得捂着她的嘴,在她耳边保证道:“我每天来买,我天天来买好不好,好不好,我保证。” 眼神诚恳,红萝点点头就信了,亲了亲嗓子:“嗯,大家伙儿看什么呢?我跟我家大叔闹着玩儿的,他没有欺骗我,真的真的。”无辜的小眼神儿,瞬间征服了路人的心。 顾墨:“……”别人叫他大叔,他不在意。她叫他大叔,她叫他大叔,她叫他男人大叔!欠收拾!等娶了她,再好好的收拾! “那个,我去送饭了啊,管家大哥你继续吃点心,我见你的朋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呢?”红萝向后指了指。顾墨顺着她的指尖回看,果真,青衫那表情忒凝重了些,也不怕吓坏他的女人。回去好有一番解释了。 顾墨回过头,淡淡一笑:“嗯,那你走吧。” 红萝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哎,你不要老盯着我看呀。”一回头,撞进一方宽阔的胸膛。熟悉的味道,带着几分冷冽的气息。“啊,哥哥。”正要解释,又被她哥哥拎走了。 第二十八章:彼岸花 红萝被她哥哥拎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么拎着极不舒服,但她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盯着她哥哥的手,还回过头来对顾墨淡淡一笑,像只温顺的小猫咪。顾墨瞧着小丫头被拎走的背影,心肝儿颤了几颤。 小丫头刚才不觉,他哪是在看她,分明就是见她哥哥走过来友好地笑了笑,他这一笑,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世间有一种最难堪的搭讪,便是你笑了,他不笑,而你又不能计较。他三番两次对他友好,那小子三番四次对他冷漠,这种挑衅有些过了头了! 坊间曾传言他不好亲近,与丫头那冷的能冻死人的哥哥比起来,他简直比卖菜的大娘还要来的亲近。这样奇怪的人,哪天真的变成一家人,真不知道是个什么境况。此番他女人回去还不知要受什么非人待遇,这么一想,他就恨不能立马将她带回府中。 顾墨一回头,青衫已经走到他跟前,不咸不淡的问:“你瞧上人家小姑娘了?人家哥哥还不答应?看你这样子,是准备用强?” 经青衫这么一提点,顾墨突然回神。“用强?”前些日子他另一知心好友也这么说过,难道真的是世人皆醒他独醉?他脑中又清明了几分。用强归用强,可是要怎么用强,还要仔细考量。 一般的直接扑倒这种用强,很没有品味,亦很没有风度,他不屑去用,搞不好还让她女人对他心生芥蒂,以后都不让他碰。要不来一出苦情戏?让侍卫戳他几道口子,让那丫头看着心疼?依那丫头的性子,定会很心疼。顾墨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可这也是有前提的,若是他女人还有机会出来见他的话。 顾墨想的不错,他女人的确被她哥哥给软禁了,由他们家邻居豆豆哥看着。已经不出家门好半月。 此番红萝与豆豆哥正坐在家门口吃着烤土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儿。门口的几株月月红开得正好,满树的红花被红萝蹂躏得不像样儿,铺了满地,红萝边撕扯着花瓣边问:“豆豆哥,你说我哥哥是不是傻了,明知道你看不住我,还要你看着我?” 豆豆哥狠瞪她一眼,火气道:“伊文哥是傻了,让我看着你,有胆量你就跑啊,等你跑了看伊文哥不折磨死我。”豆豆哥一发火,先前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让他摊上这么个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红萝不自在地咳了咳:“哎呀,你不要这样说我哥哥啦。”她哥哥有时候的确暴力了些,还蛮不讲理。豆豆哥这么怕他,青梅姐姐那么喜欢他,未出阁的已出嫁的,都爱 慕他。他这是不将乡里邻居家弄得鸡飞狗跳不罢休啊! 那天他没有去铁铺,而是直接将她拎回了家。回家之后,她做的饭他不吃,她讲的话他不理,她洗的衣服他不穿,她辛辛苦苦给他烧的洗澡水他也不洗,只要一见她在面前晃悠,他就毫不留情将她推到一边。 伊文这小子最近的确有些傻,傻的还有些可爱。他以为这是在折磨别人么,他以为他不吃饭不说话不穿衣服不洗澡,她会很难受么?那他真是想太多了!她这几天好吃好睡好清闲,不知道有多好。 伊文这小子更傻的,他反常也就算了,铁铺子都关了,经常半夜出去,夜不归宿,天亮了才回来。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什么都知道。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她就什么都知道。他一定是偷偷去娘亲的坟前了,前些日子是娘亲的忌日,她亦陪他去过,娘的坟头开满了血红色的小花,这些花是伊文亲手种下的,一星一点的花,开满了半山坡。这大概是娘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要问子女此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伊文这小子,他一定又是偷偷伤心了。其实他没有那么冷漠,她伊文哥哥,是世间最重情的好男儿。 爹爹最近也越发沉闷了,一整天不说话,就在院子里抽大烟,怎么劝也劝不住。爹爹他应该也是在想念他过世的女人吧。 在红萝的印象里,就没有娘亲的影子,娘亲必定香消玉殒得早。她在脑海中描绘过娘亲的花容月貌,但是无从想起,无从琢磨。没人告诉她娘亲是怎么过世的,她亦不敢问,哥哥和爹爹,都是有故事的人,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她若是想知道,总有一天也会知道。 红萝寂寂一笑,拍拍豆豆哥的背对他道:“我哥哥他没有限制你的自由吧,你去帮我买些教说宫廷礼仪的书籍回来好吧,我闲来无事,正好学学,等我哪天做了王府的烧火丫鬟,我也不用培训,瞬间上手。” 豆豆哥微嗤一声:“你啊,你不用学,你资质平庸,又长着一张大众脸,放在王府的丫鬟堆里王爷很难瞧得见,你要做的,就是穿的寒酸一些,打扮的土气一些,表现的恶劣一些。哦,对了,就是那天你扮乞丐的那样儿,王爷一定很快就能对你上心的。” 豆豆哥此番戏谑,红萝却上了心。虽然豆豆哥十有*是在诓她,但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许多事情,反其道而行之,亦能取得意想不到的 收获。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将来事儿成了,我跟王爷成亲的那天,你可以跟来观礼,不仅可以观礼,还可以坐上座,不过礼钱还是要的,哈哈哈哈哈。”红萝放肆的笑起来,皎洁的眸光韵满了柔情。 豆豆哥:“……!”见过贪财的,没见过这么贪财的!世间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豆豆哥咬咬牙:“好,等你见到王爷,记得问他要个签名儿!” 红萝一惊一叹:“啊,你平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不崇拜他的么,你要他的签名儿做什么?难得你有如此觉悟,现在搞好关系还为时不晚啊。” 豆豆哥气愤道:“你想太多了!不是说字如其人么,我要拆穿他闷骚的本质!” 红萝:“……”还敢说她男人闷骚,这是失落落的挑衅啊。“哎,你注意言辞哈,我可是记仇的!”红萝在他头顶拍了拍。 豆豆哥,豆豆哥气晕了。 第二十九章:女儿香 午后光景,日头西斜,北繁华大街上,人头穿梭,车马慢行,井然有序,这是湖州又一处繁华地段。遍身罗绮者,皆是养蚕缫丝的高手。湖州发达的丝织业,也正是源于此处。而此处,正是北城主道公的管辖处。 所谓有得必有失,道公虽生意做得好,却是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十八年华的独生女。道公他夫人去得早,对这个女儿疼得紧,亦没有续弦。顾墨仰躺在马车中,马车平稳未能打断他的思绪。 前些日子与那丫头分开,至今已有徐徐半月,不甚想念,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等办完了今日这个事儿,就早些接她回府,他经不起这撩人的相思。前些日子将那封万言书呈给了道公,道公此番邀他前来,一定是探他口风的,其实他不必说什么,道公自然懂得。道公染病在身,此番他来看他,已经表现了他的诚意。 马车隐入玉树庭中,堪堪停在道公他家院门前,看门小厮狐疑了半响,目光从顾墨脸上扫过,甚是知礼的不问,引着他进了院子。道公家的院子,与义公家很是不同,此处没有义公家那满池莲花的盛景,却有郁郁葱葱的苍翠,此种叫做低调的奢华。 顾墨微微颔首,跟着进了门,边走边问:“道公身体可好些了?” 小厮微弓着身子唯唯诺诺道:“小姐回来之后,老爷身子便好多了。” 顾墨点点头,很好。沉默了一阵,小厮挑了门帘,顾墨被带进了主屋,看来先前已经受了吩咐。 主屋陈设更是一派低调内涵。翘头案正中而立,瓷瓶中静花轻点,水月镜高挂,屋角石竹花生机盎然,所谓“房新画不古,必是内务府”,主人家以此来自谦自检。 道公已然穿戴好,坐在上座的太师椅上,八仙桌上已经备好茶,小厮口中的小姐正在一旁伺候着。见顾墨走进屋子,道公上前来方要下跪,被顾墨一把拉起。 “道公此番抱病在身,不必多礼,且先坐下,本王此番前来慰问一二,道公莫要拘谨。” 道公不用行礼,女儿家自然要行礼的,道公使了个眼色,小女盈盈拜倒,甚是温润清灵的声音传入顾墨耳中:“民女式微,拜见王爷。” 顾墨托着女儿家的藕臂将她拉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素净白皙未施粉黛的小脸,并没有过多女儿家的娇羞媚态,自自然然的模样,让人心生好感。自从接触那小丫头之后,他看人越发挑剔起来,眼前的女儿家,一身素净衣裳,墨发束于脑后,只一根白玉簪子别着,看上去 很是温婉大气。看来他料想的不错,道公这个女儿,的确温婉贤淑,此种做派,的确不像装出来的。 “式微是么?”顾墨挑了挑眉。式微式微,胡不归?天将黄昏,事物由兴盛而衰落,世间早有“日渐式微”一说,这名儿倒是取得有些意思,大概是得女不得子的感慨。传宗接代的香火断了,可不就是式微么? 顾墨抬起姑娘家的脸静静打量起来,眼里柔光闪烁。姑娘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躲了躲,顾墨心无旁骛地想,若是真要找个帮手来替他打理后院,式微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有些累了,只想早些结束这一切。所谓贤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知道这位姑娘会不会做饭。 道公在一旁咳了咳,顾墨收回手,亦收了心。 “王爷且坐,微微,还不给王爷倒茶?”应是生病的缘故,道公脸色蜡黄,精神气不大好,但是很客气。 顾墨拂袖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静静盯着女儿家斟茶的双手,思绪飘到了别处。‘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若是平常人家,有如斯美人儿作陪,定是很有情趣的风花雪月,看来他中毒颇深。女儿家微微一顿,螓首低垂继续倒茶。顾墨微微点头,没失了方寸,是个不二人选。 紫砂壶中,君山银针色泽光亮,香气清鲜,茶色浅黄,冲泡时芽尖冲向水面,悬空竖立,又徐徐沉入杯底,形如鲜笋出土,又似银刀直立。那打铁的小子,果真就是个打铁的小子么? 女儿家斟茶的纤手微微一偏,不少茶水洒在顾墨衣袖上,女儿家跪地,袖中丝帕淡香拂过他衣袖间,边细心擦拭着边恭敬道:“民女不慎手滑,此番脏了王爷的衣衫,自当还王爷一身干净的衣裳。”式微欲起身,被顾墨一手握住。“无妨,无妨,所谓茶香四溢,女儿家无意,此番的茶滋味甚好,甚好……” 顾墨湿着袖子,与道公寒暄了一阵,式微亦在旁作陪。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绣坊可还忙的过来?要不要我加派些人手?”顾墨吃了盏茶,淡淡地道。 道公不答,却是女儿家答话,女儿家徐徐道:“回王爷,民女此番回家,一是为爹爹的病,二是为绣坊的生意,式微在外精修绣法三年,颇有些领悟,只是这绣娘要求太高,很是难找。”言下之意,便是让顾墨帮忙找了。 顾墨点点头:“嗯,这个式微姑娘不用担心,本王会替你想办法。”说罢告辞起身,正巧女儿家要去绣坊探班,顾墨便载着她一同去了。 两人一路无话,却很有一番眼神交流,女儿家眸光纯彻,顾墨便有几分上心。顾墨绕了个弯儿送了女儿家到绣坊门口,拉住女儿家的衣袖,微微道了句:“微微姑娘这帕子本王先收了,还有,”顾墨凑近她耳边:“此种香味儿正适合你。” 女儿家一愣,接着便一笑。顾墨上了马车,亦是一笑。 原本正要回府的马车,又转了个弯儿,顾墨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瞧一瞧他那小女人了,看着别的女人在他面前低羞含笑,他就想她,不可抑制思念她,想抱她亲她…… 顾墨下了马车让车夫在原地等着,一个人向里走,正瞧着一对男女坐在巷子口聊天儿。聊天儿的两人,男的俊女的萌。男人是她豆豆哥,女人是他女人。他快步行去,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熟悉的味道,铃兰花的味道,想念许久的味道,这才是他要的味道。 第三十章:留不住 萱草萋萋,傍晚时分正吐着幽香,只是此种名叫忘忧的花,真的能让人忘却烦恼吗? 吃罢晚饭,红萝便托着腮在屋子里等着,夜色渐浓,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红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晚风有些凉,哥哥还没有回来。入夜渐深,小巷子一点一点陷入安眠,心底的不安也在一点点放大。没有月色的夜晚,平平淡淡的夜景,疏疏落落几点萤火,像人未展开的情绪。 红萝点亮了屋子里的灯,烛火微亮,她披了件外衫在院子里等,带着情绪的夜晚,时间走得特别慢。等人是一件让人牵肠挂肚,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院子里等不到,干脆起身到家门口去等,等啊等,等到月上中天,等到昙花开罢,她哥哥终于从外面回来了。依旧是猩红的双眼,紧皱的眉头,发丝微乱,步履蹒跚,想来是许久没有休息。 红萝揉了揉眼睛朝他扑过去,伊文身形一颤,带着她晃了晃,差点没站稳。红萝抱着他的腰,挨着蹭了蹭,有些想哭。三番两次等他到大半夜,他却视而不见,很是有些委屈。红萝见他不说话,便拉着他进了屋。 小木屋中烛火跳动,桌上三菜一汤,饭菜已凉;床头衣衫整叠,床铺已经铺好;浴桶中洗澡水已经放好,死水一般没了热气。伊文抬眸瞟了一眼,喉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红萝蹲下身来,头靠在他膝盖上,手爬上他胸口,凄凄地问:“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我等了你一个晚上,几个晚上。我做饭你不吃,我说话你不理,我洗衣你不穿,我烧水你不洗,你这是跟我叫什么劲呢?” 伊文不答,红萝又继续道:“可即便你这样,我也都习惯了,你不搭理我,我也照样会帮你做好,因为我知道,没有我为你做这些,你会很不习惯。可是为什么我习惯了你的习惯,你就不能习惯一下我的习惯呢?明知道我怕黑,你还半夜不回家。你想想啊,假若我哪天回家,你突然就不在了,我是不是会很伤心?这几日我真的很伤心,我等了你许久,你也不搭理我,所以我很伤心。” “你以为你这样,就会让人心疼是么?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折磨自己,心疼的到底是谁?是的,我是很心疼,你这么折磨自己,我是真的为你感到心疼,你这是存心的吧。你凭什么不吃我做的饭,你凭什么不搭理我,凭什么我做什么,你都不支持,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很难受!你为什么不准我出门,为什么要对青梅姐姐那么狠,为什么对豆豆哥那么凶,为什么对爹爹也是不闻不问,为什 么明知道我喜欢王爷,却还要阻挠我去见他?你告诉我为什么?”蜡炬滴泪,便是此刻红萝眼中的泪,委屈的泪。 这些话积聚在红萝心中许久,情绪积压许久,早就不堪重负,此番说出来,却觉得心上漏了个洞,酸酸的情绪一股脑往下灌,苍白又无力。他以为她真的很开心么,成天被他藏着掖着,她真的很开心么! 红萝一番歇斯底里的质问之后,伊文挣扎的双眼突然望着她,双手抚上她红红的眼眶:“所以,你这是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新帐旧账一起拿来质问我了是么?在你眼中,哥哥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么?在你看来,哥哥永远也及不上你眼中的墨王爷是么?” 红萝一双湿漉漉的双眼怔怔地望着他,没有立即回答,也忘了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伊文捏着红萝的下巴,迫着她抬起头,眼睛直视着她的眼睛:“小喽啰,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像你一样,不管不顾?” 红萝不答,亦或是被他的眼神灼痛了,不敢回答。 伊文逼问:“你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像你一样,不管不顾?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你一样,不管不顾?你就仗着我心疼你,不敢拿你怎么样,你总知道怎么对付我!”随着他的质问声,他手下力道越发的重。有晶莹的液体落在他虎口处,微微泛着凉意。 红萝被他捏的生疼,也火了,推开他的手:“我没有不管不顾,我什么都没做,你就这样管着我,什么也不让我做,我不喜欢你这样,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管家让我去王府当差,我一定要去,不管你反对或支持,我一定要走,反正你都不稀罕我给你洗衣做饭,也不理我,为什么还不放我走!” 伊文被她推得向后一仰,撑在桌沿站起身,两手掐着她的肩,眸光冰冷又凶狠:“你这是离家出走,还是早就计划好的?” 红萝望着哥哥猩红的双眼,噎了噎,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一腔怒气忍不住,遂也不管不顾了:“我就是计划好的,怎么样,我就是计划好的,有本事你咬我啊!” “你为了你的墨王爷,连爹爹和哥哥也不要了是么?”伊文轻声的问,缥缈的声音在暗夜里无限放大,心事漂浮在夜色中,也无人回答。 红萝挂着泪珠的眼通红,说罢又很心痛,凑上去抱着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亲了亲。“哥哥,我没有,我没有不要你和爹爹,你们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要?我又不是去了不会 来,我还会回来的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自然知道王爷不会喜欢我,我喜欢他这么多年,总要有一个结果吧,你就不能随了我的意,让我彻底死心么?” “所以无论我怎么留你,你都一定要走是么?”伊文问的越发小声,越发小心,神情越发冷漠,越发痛苦。 有一刻,红萝是真的想放弃了,可是她一想到管家白天说的话,她又坚持了。管家说王爷病了,因为他病了,更加坚定了她要见他的决心。无论他喜不喜欢她,她也一定要去看他。一想到此,红萝坚定地点了点头:“是,一定要去。” 伊文点点头:“好,我送你去,我明天就送你去。” ------题外话------ 路人甲:“风流哥哥,你这是要虐的前奏?” 风流:“聪明!” 风流君挥挥手,大家伙儿准备好,一起来唾弃墨墨哥啦! 第三十一章:春卧 世间有一种苦情戏,不用你费尽心思去演戏,便能打动人心,只因为你要打动的那个人,她在乎你。顾墨果真骗过了他那小女人,连带着她哥哥也一并妥协了。这是他第四次骗她,为她走近他。 翌日一早,伊文便送红萝去了王府,红萝一宿没睡,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她哥哥一手提着她的小包袱,一手牵着她。伊文一宿没睡,眼神还是那么挣扎又痛苦,红萝一路上没敢说话。顾墨亦是一宿没睡,心中挂念的事儿太多,理不出个头绪。 到了王府门口,接红萝的果真是她口中的侍卫兼管家,她没见着哥哥与管家之间的眼神拼杀,但见哥哥冷漠的话语:“不要因为她是我妹妹,你就随便欺负她。”哥哥他最是护犊,不许她受人欺负,却总是受他欺负。 红萝嘴角微微翘了翘,托着哥哥的手在他手心蹭了蹭,抬头听见管家说:“没有的事儿。”然后牵起她的手,跨进院门。 身后是哥哥萧然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在她就要跨进门的那一刹那,哥哥又拉住她,红萝回过头来,挣开管家的手,扑向哥哥怀中,将他抱了抱。没有言语,但是哥哥会懂得她的意思,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朱门轻启又紧闭,伊文望着紧闭的大门,长久的愣神…… 红萝在松开哥哥手的那一刻,亦是愣神,好像紧紧握在手中的某样东西,突然消失不见了,心里空落落的,能够抓住的幸福真的太少。期盼已久的妄想,就因为那日王爷不在,她送了侍卫一篮子蘑菇就实现了?红萝觉得可笑。她小心翼翼跟在顾墨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顾墨没有反抗,只是微微一笑。 “害怕么?”嗓音是阳春三月天街小雨的温润。 红萝摇摇头:“不怕。”不是怕,而是有些失落,总觉得这样的感觉不对,不真实,这种不真实感,随着眼中景物的渐渐深入,变得越发虚幻。 “哭了是么?”顾墨抬手摸了摸她微肿的眼皮,动作轻柔。 红萝一吸鼻子,扭过头:“没有的事儿。”刚刚他就是这么说来着。 顾墨不动声色一笑,握紧她的小手,与她十指交握,将她揽在身前,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红萝抬起头来,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瞬间收了她紧张的心,陌生的环境,还好有个熟悉的人。 被他这样握着,心绪平静了许多,也渐渐放开了顾虑。从前没想过有一天会进得府中来,虽然她一向在豆豆哥面前自 夸,那都是她自我安慰的谎话,此番进了府,脑中想着的,一片梨花白,脑中一片空白,只有美好景物徐徐倒退。从外无法窥探的实景,走在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王府很大,只隐没在低调中的磅礴大气,入目是画中游的实感。 这是一方小小的园林,园林的格调,仿微微小祁南。祁南这个地方她没有去过,却在书上见过,那儿的风景优美,那儿的姑娘漂亮出尘。眼前也有美景,亦有漂亮姑娘端着果盘自她身侧轻盈跃过,还有自己喜欢的人,即便他没有现身,但是她能感觉得到。 王府的管家的确很有些分量,来往的丫鬟仆人,无不对他恭敬有礼,甚至还对她投来几分羡慕的神色,红萝一羞,在顾墨身后躲了躲,顾墨亦是一笑,不说话。 穿过长廊,景致回旋,又换了格局。不是低调磅礴,而是清新婉约。亭台轩榭的布局,假山池沼的配合,花草树木的映衬,近景远景的层次,无不匠心独运,浑然天成。只有远处一方空落的屋子,略显欠美伤美的败笔。 以前不觉得,墨王爷其实也是挺懂得享受的人,人生须臾几十年,的确应该享受享受。他们农家的小女儿家,从来不会研究这些富丽堂皇不现实的东西,但红萝也在书上见过,房屋的建制格局,略懂得一些,所以她觉得,那个地方不应该是方空落的屋子,而是一树菩提。菩提开罢,方才圆满。 “那一处,你不可随便进去,最好不要走近,知不知道?”身旁的顾墨好心提醒她。 红萝点点头:“嗯,我知道。”大概是个伤心之地,因为她看着很伤心。 越向里走,景致愈见得深,丛丛绿花开遍,柳暗花明又一村。“小萝箩,那一处,便是你的住处,从此便是你一人所有。”管家指着一处开满小黄花的屋子对她道。 正午时分,香气淡艳,管家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流光泛泛,迷人眼。红萝点点头,看来王府的下人待遇也很好,竟然能住这么漂亮的屋子。而她不知道,这是顾墨精心替她安排的,也只为讨她欢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淡淡铃兰香迎面扑来,泛着微微的苦涩与香甜,这种味道她很喜欢。 “你好好休息,这几日你不用干活,我晚点再来看你。”管家帮她放下小包袱,摸了摸她的头,动作甚温柔,紧抿的薄唇微微动了动,红萝有半响迷醉。在他走出门的一瞬,又拉住他的袖子问:“你不是说王爷病了么,他的屋子在何处,我要去看他。”红萝没忘了正事。 “他挺好,好好做你的烧火丫头罢,你表现好,他便会见你了。”管家拂袖而去。 红萝咬了咬下唇,怎么跟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她不是因为王爷生病了来照顾他的么,怎么还是要做烧火丫鬟?看来是她太急了。管家方才说王爷很好,那就该是还好吧,只要他还好,迟点或早点见他亦是没关系,只要能见到他。 红萝休息了片刻,便在院子里转了转,红绿相衬的院子,绿叶翠屏隔离出一方小天地,小天地中有一架小秋千,是紫色藤萝搭建的秋千架,看来王府对待下人都很好。“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胥觅封候。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对着一院子的花色,果真有些悲春伤秋。 院中不仅有秋千架,还有小白兔,管家真养了小白兔。红萝坐在秋千架上,抱着小白兔摇啊摇,有些昏昏欲睡,就在秋千架上睡着了。院中景色淡艳,青丝披散,粉色烟纱斜斜坠地,她一手支在腮边,一手闲闲垂下,好一副美人儿春卧图。 ------题外话------ 这几日本君心情糟透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诠释顾墨,红萝这些角色了,给我下架的亲们,你们是看不到我红萝妹妹的蜕变了,亦看不到我墨墨哥的深情了,没关系,错过了便是你错过了,于我没有损失,顶多看着有些不舒服罢了。我笔下的角色,不是你夸张中的强大,亦不是你想象中的完美,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好好来塑造,喜欢的加入书架,不喜欢的,可以留言,我会改进,先说这么多。 第三十二章:抱紧我 顾墨接了红萝回府便进了书房,与他知心小友青衫谈话到很晚。 他知心好友劝他道:“顾墨啊,还是跟我一道回去吧,你看我一个人回去,多寂寞?”他知心好友两手一摊,好心地规劝。 顾墨轻笑一声:“我不介意你在湖州多逗留几日的,我甚至可以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你,将最贴心的丫鬟也送给你,但是你想念嫂子,耐不住寂寞,让我有什么办法?”顾墨亦是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青衫咳了咳,两眼一瞪:“我好歹是你大哥!”说罢又正色道:“其实啊,你父皇是舍不得你的,这几年虽然不怎么提起你,时不时也看看你留下的那些书画,闲时还帮你晒晒,每每情势危急,他便想起你,想起你便说:‘要是顾墨那小子在啊……’,可见他还是很顾惜你们之前的父子之情的。” 顾墨剑眉一挑,冷笑:“父子之情,他有么?他将我贬黜到这个鬼地方,六年来不闻不问,这就是你说的父子之情?我跟他父子之情已绝,至今还念着,不过有些感激他,若是没有他,哪有我今天?他实在是不安好心办了件好事儿。” 青衫摇摇头:“小子啊,原谅他吧,你明知道他这般是为何,他这些年头脑不大清醒,脾气也不好,还不都是因为你母妃……” “不要跟我提母妃!”顾墨打断青衫的话:“永远不要跟我提她!”只要一提及他母妃,那些往日的痛苦与挣扎,便一下袭上脑海,冲毁他的理智。 “行,我不提,我不提,倒是有桩事我要告诉你,你那女人……我是说你父皇的那个小妾,近些年来也过得不是很好,你父皇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拿她出气,想来那女人还是因为你……” 顾墨皱眉哂笑,完美的轮廓有些扭曲:“怎么,她是大街上的流浪猫流浪狗么,还对你摇尾乞怜?她自己选的路,不是应该自己承担后果?” 青衫再摇头:“你这个人,就是嘴硬,也不留点口德,分明就是上心的,偏偏装作无所谓,既然无所谓,我一提起,你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你若是还在乎她,等你父皇西去,自然可以将她护在身边,这又没什么,只要稍加时日,你也不是等不起的人。” “你说我对她上心?我对她上心那会儿,你怎么不说,这个时候来说,你不觉得太晚了么?”顾墨越说越激动:“你当我是谁,别人的破鞋,你让我去捡?我顾墨这辈子最丢不起的,就是自己的脸!在乎又如何,不在乎又如何,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真的无关么?真的无关,你找一个跟她相似的女人是为何?”青衫质问道。 顾墨额头青筋直冒,嘴角微微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许久之后,才淡淡道一句:“她和她不一样。” “你说不一样便不一样罢。”青衫直摇头,再这么说下去也无济于事,这男人陷入死胡同了,又摇摇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若是已经死心,就彻底忘了断了,若是还上心,就趁早对那小丫头说明,不要辜负了一个人,又来伤透另一个人。” “你说我辜负谁了?那女人?你竟说我辜负她?”顾墨眉头一皱,又要发作。 “行行行,你没辜负谁,没辜负谁,既然喜欢人家小姑娘,就好好对她。”青衫无可奈何,顾墨他今儿反应过激了。 “这个你无须担心,我自有分寸。”顾墨点点头。他看上的女人,他一心一意想要保护的女人,自然舍不得她受一点伤。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的伤……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还有一事,我临走前必须告诉你,你大概也知晓了。”青衫四下望了望,门窗已经关好。“胡人猖獗,大肆入侵我顾国北境,你弟弟顾离已经披装上阵,代替了你的位置,丝毫不逊你当年的风姿,你这是又多了个对手了。”青衫喟叹道提醒道。 顾墨无所谓地摇摇头:“对手又怎么,总归他是我弟弟。” 青衫投给他一记孺子不可教也的讽刺一笑:“怕就怕人家有个当皇后的娘,而你什么也没有!”青衫一甩衣袖,站起身来。 顾墨无所谓地淡笑:“哦,对了,既然胡首领没了,眼下带兵的又是何人?” 青衫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曾知晓,大概是个新人吧。我今晚便走了,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青衫又问。 顾墨摇头:“你让我不明不白恬不知耻回去,担个死罪?” 青衫拍他肩膀:“你是真傻了,还是在装傻?我此番前来,是就是受了皇命的?你以为我很爱来这穷乡僻壤?你们俩父子真绝了,谁都拉不下这个脸,我话尽此,你到底走不走?” 顾墨再摇头:“不了,我走了,我们家小夫人怎么办?” 青衫淡淡一笑:“也行,等事儿忙完了,带她一起回去。” 顾墨点点头,交代了些要紧事,趁着夜色将他小友送走了。他自然是要带她回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顾墨这才想起来,不知道她有没有吃饭。 …… 王府中的丫鬟甚是贴心,送了她喜欢的食物到房中,红萝略略吃了一些,没什么胃口,就又到院子里散步。铃兰花开似雪,和他们家院子里的一样,又令她伤感起来。此番哥哥不在,她又怕黑,又没人给她讲故事,怎么睡得着呢?她抱着小白兔坐在秋千架上嘤嘤的哭起来。 顾墨走进院子,发现屋子里没人,慌忙出来找,小丫头已经在花藤上睡着了,素净的小脸上犹有泪痕,看得顾墨心头一紧。 顾墨轻轻将她放在臂弯,抱起她。晚风中长纱肆意飘散,他听见她的微微呢喃:“哥哥……”顾墨揽紧她,在她嘴角亲了亲:“宝贝儿,想哥哥了是么?别想他,抱紧我。”此番她没有意识,他这么叫叫她亦没什么,早就想这么叫的。 红萝做了一个梦,从未梦见过的娘亲突然出现在她梦中。她梦见自己还只有三岁的时候,经常看见娘亲偷偷地哭。她傻乎乎爬上她娘亲的腿,伸出舌头舔了舔。眼泪是苦的还是咸的,她不大能分别。 “舔什么舔!舌头缩回去!”她娘亲呵斥了一句,她就真的不敢再舔了,舌头也来不及缩回去,只呆呆地望着她娘亲,抱着她的脖子叫她,可是她娘亲不理她。 顾墨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星眸勾月,精巧得让人心疼的小模样。手不经意滑过她嘴角,被她张口一咬,顾墨暖暖地一痛,收回手指附在唇边轻轻一吻。宝贝儿还有这么个喜好?那下次换个东西给她咬咬。 第三十三章:诺清浅 有了那个梦的引导,天微微亮红萝便醒了,不知道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换了地儿微微有些不习惯,红萝抚着绯色锦被有些恍惚,这种感觉就像梦中手握虚无缥缈的花瓣一样,抓不住的情绪,抓不住的感觉。 红萝下床喝了几口冷茶,醒了醒神,既然要在王府中当差,便要按时守纪,她回了神,洗漱完毕,像平时一样在院子里散步,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兴许是床铺太软,她睡得有些腰酸背痛。有些想念哥哥给她做的竹榻,虽然很凉,但睡着安心。 院中一时静极,早开的龙葵花随着晓风轻轻摇曳舒展开来,红萝伸了个懒腰,就见一身清闲的管家步履闲闲走过来,今儿他一身玄色暗纹长衫,长身玉立,也很好看。 “早啊,你也出来锻炼身体么?”红萝主动和他打招呼。嫩绿的芭蕉上晨露轻滚,滴落在香园小径上寂若无声。 “为何不多睡一会儿?”顾墨摸了摸她的头,神情宠溺道。 红萝一脸莫名地望着他,近来他挺喜欢做这个动作。他微微笑着,眼角是淡淡梨花色。 “你为什么总要摸我的头?”红萝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管家说她原来的那一身不适合在王府穿,给她换了一身青烟紫绣裙,这种繁复的颜色她很不喜欢,穿着也不习惯。 她是听了豆豆哥的建议的,所以带的衣服清一色洗得发黄的小衫,她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包袱皮中藏了几本小书,是她平素爱看的,并着她磨破了嘴皮让豆豆哥给买的某些书,还有些纸笔。万一见着王爷,就将他的样子画下来,这样不管以后见不见,都有个念想。 “你不喜欢我摸你么?那我以后尽量控制一下。”管家轻柔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他微微一笑:“去换身衣服吧,这身不大适合你。”说完递给她一件月白纱衣。 管家一大早过来,就是为给她送衣服?王爷没见着,管家倒是很贴心,红萝对这个管家倒是很有些感激。这身衣服很合衬,她很喜欢。出门时故意放缓了动作在铜镜中瞧了瞧,素手微抬勾了勾耳畔的发,嘴角韵出一个淡笑。其实不用照镜子,她此刻亦是笑着的。 顾墨望着她小小的身影,眼角微微流连,轻声叹息:“她果真不是她,她喜欢的衣衫果真也不适合她。”那女人从来不会做她这种女儿家的小动作,她极尽魅惑,是一株妖冶的花,一株让人忍不住想要蹂躏的娇花! “管家,你脑抽抽么?”红萝望着顾墨紧闭的双眼, 紧抿的薄唇,还有那衣袖下攥紧的双手,很有些疑惑,难道她穿这一身不好看么? 红萝紧盯着他紧抿的薄唇,世人皆道薄唇的人薄情,其实也不尽然。因为天生凉薄,不会拥有太多的爱,不会去爱,不会被人爱,不会被人捧在手心来呵护,只是一次又一次游离在别人的幸福之外,所以显得薄情了。薄情之人并非没有感情,只是没有遇见对的人,遇见了,便是一生倾情。 红萝突然想问问他,想问问管家,问他有没有女人,然后红萝就真问了:“管家大哥,你的女人呢?” 顾墨身形一顿,从回忆中抽离,望着眼前的她。不久前,有个小孩儿也问过他:“王爷哥哥,你的夫人你呢?你怎么不带她一起来呢?”当时他回答他:“我的夫人还小,她怕羞。” “我的女人么?”顾墨神秘一笑:“我的女人啊,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知为何,红萝被他这句话羞红了脸,难道是她想的太多?难道是因为王爷就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红萝不自在地咳了咳,摆摆手道:“这个话题一点也不适合我这样的小姑娘,不说了不说了。” 顾墨点点头:“嗯,都随你。”反正迟早也是要和她说这些的,不仅是这些,还有更亲密的。昨晚他都那么亲密的叫她了,她还没有叫过他。 “你说我这几日不用干活,那我做什么?”红萝心情很好,拉着顾墨的手一蹦一跳。 果真还是个孩子,满满的都是稚气。头顶是灼灼盛开的芍药花,香园小路粉色铺了一地。绯粉的颜色,就像她饱满的唇。 不知何时,顾墨从袖中取出一枝铃兰花簪别在她发中,状似无意一笑。女十五及笄,许嫁人。簪之轻,意之重,女儿家可懂得?事实上,红萝并不懂得,顾墨将发簪别进她发中,她亦未发觉。顾墨端详良久,也只是微微一笑。 “其实不需要你做什么,王爷心情好了,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顾墨在她耳边淡淡地道。 红萝回过头来:“那王爷现在心情好么?” 顾墨淡淡一笑:“嗯,他心情很好,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红萝亦是低低一笑:“那他心情好了,我到底要做什么?” 顾墨摇摇头:“王爷说,你什么都不用做。” 红萝:“……”怎么也跟她预想的不大一样?让她来做烧火丫鬟,又不让她做烧火丫鬟,那她到底来做什么? “ 我什么都不做,那我做什么?”红萝一直纠结这个问题。 顾墨想了想:“嗯,你可以荡秋千,还可以养小白兔。” 红萝:“……”“我虽然是个乡野里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白吃白喝白住,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天底下最好的管家都被你遇见了,还有什么好事儿是你遇不上的?”顾墨正要摸摸她的头,却被她一瞪,悻悻地收了手。 红萝:“……”“我没事儿做,那你呢,你做什么?” 正要穿过这方小小的院落,顾墨一手拂开头顶的花叶,将她护在怀中,握着她的手边走边说:“我白日里很忙,没时间陪你,等晚上再过来陪你吃晚饭。你乖乖在院子里等我便好了,饿了他们会给你送点心,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嗯?”那时顾墨不知道,以为这样牵着她的手,便是一生,怎奈世事无常,亏欠一生。 红萝点点头:“嗯,那好吧。那我们现在是去做什么呢?” 顾墨:“没什么事儿啊,现在还早,就带着你到处转转,你喜欢吗?” 红萝:“嗯,喜欢。” 顾墨:“为什么我觉得你不是很喜欢呢?” 红萝:“我爹爹说……” 顾墨打断她:“我知晓了,你爹爹告诉你要低调。” 红萝点点头。这样难得的一个清晨,在以后想起来,都是满满的温馨。 第三十四章:入戏深 天昏黑,夜色近,院中棋局已成收局之势,只见先前被白子围困的黑子,已经绝地反击,杀出一条血路。惠一大师执一白子,千钧一发之际,又夺回了主动权,将黑子活路全部堵死,这棋局方才作罢。 惠一大师沉吟半响,又开始说教:“所谓佛智圣慧,以心冥境,顾墨小子,你今日神情飘忽,举棋不定,还三番两次下狠招,很有些心术不正,你最近是做了什么坏事儿?”惠一大师边发问,边将白子收于棋笥中。 “围棋,合天河之数,三百六十一着,合着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之一,黑白分阴阳,以象两仪,立四角,以按四象。我昨夜观天象,发觉你这象煞气慎重,你可小心走火入魔,玩火*。” 顾墨揉了揉额头,半知半解道:“没什么,是做了些不得已的错事儿,有些后悔了。” 惠一大师但笑不语,在棋面敲了敲,良久道:“我早提醒过你,戒悭贪是真,你可有听?” 顾墨缄默不语,难道真是他太贪心不足,急于求成?他以为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前些日子,他写那封万言书,书中内容不便与外人知晓,但是道公自然是懂得的,他不过投其所好,外加报恩,求一个保证,大家各取所需。 至于那天的逢场作戏,他无法解释,也没有必要跟谁解释,做过了便是做过了,他自会承担后果。至于那个丫头,他是真心喜欢她,三番两次骗她,亦没什么恶意。至于胡人,女人手中的小天地,成不了气候,他也不必忌惮,总归他处在一方安宁乐土。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而他错就错在错了却不自知,错了却不知悔改,便只能一错再错。 文殊兰晚香四溢,眼看着烟色渐盛,管家说要来同她一起吃晚饭,红萝便在院子里等,实在等不及了,便对她身旁的丫鬟沁莲说:“沁莲姐姐,你说管家他怎么还不来呢?他说要和我一起吃晚饭,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一个人吃饭的日子,甚是没有滋味,而且他答应过她,要来陪她的,虽然只在王府待了两日,但这两日度日如年,浑身不自在。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和豆豆哥坐在大门口聊天儿吃点心自在。她在王府中有期待,但是只有管家一个依靠。她不得不小心谨慎,唯唯诺诺。其实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红萝丫头你别急,我这就帮你去找找,你且安心在院子里等着。”沁莲安慰她说道。王爷吩咐过,他不在的时间,不让这丫头到处走动,让她在院子里陪着她,可是此番红萝姑娘要找管家,她别无 它法,只能帮着去找。 棋局已收,顾墨与惠一大师正在树下闲谈,晚风送来阵阵铃兰淡香。闻到这个花香,顾墨想起他的小丫头,等说完正事,便去找她。他此番正想着她,便听见侍女报说红萝要找他。 侍女沁莲恭敬对惠一大师行了个礼,又给王爷行了礼道:“王爷,红萝姑娘要找管家,奴婢不知道她是要找您,还是要找杜管家,奴婢别无它法,只能先来报告了。” 顾墨还未答话,只听惠一大师淡然一笑:“怎么,听着这个名儿,好像还是个小丫头,她就是你费尽心思要找的人?” “沁莲,你先下去,让她先吃饭,不要等我。”顾墨吩咐道。 小丫鬟应了声喏便退下了,退至门口,又听王爷说:“让她吃完饭乖乖睡觉,也不要等我,我晚些再过去看她。”顾墨吩咐完,又回过头来对惠一大师:“大师圣明,她的确是我要找的人。” 惠一大师摇头淡笑:“对人对事,你可做到了真诚?只怕没有吧,你心绪摇摆,辗转周旋,心中有放不下的事,忘不掉的人,你以为能骗得过谁?我此番再给你提个醒儿,莫妄动他念,你本心不坚定,误人误事,再这么下去,必定害人害己。我此番来和你道别,你且珍重。” “惠一大师要去何方?”顾墨起身送他。 “我心有主,何方自在我便去何方。”惠一大师合掌恭敬,素面庄严:“日出东南,日薄西山,影随心动,念随他动,*如影随形……”说罢便隐入沉沉夜色中…… 顾墨来到红萝的院子,红萝并未入睡,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与沁莲聊天儿。管家给她找的这个伙伴儿甚好,而且很会讲笑话,有她陪着,自己也不会害怕。 “沁莲姐姐,你见过你们王爷么,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清脆纯净的声音,就像孤枕难眠的夜晚枕边恋人的轻轻一道吻痕。 红萝端着一个精致果盘,清透的果盘衬着月色愈加清亮。红萝并未吃盘中的糕点,而是在仔细端详这个盘子,所谓玉盘,天上有一个玉盘,她手中亦有一个玉盘。盘中的茯苓糕做的精巧,这谁她倒是想和她切磋切磋。 正这么想着,沁莲姐姐一声轻叹:“我们王爷啊,自然是个好人,是位谦谦君子,亦是位翩翩公子。”沁莲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绯红,看在红萝眼中,便是微微吃味。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呢,我觉得他……”红萝还未说完,便被沁莲捂住了嘴 。顾墨走进院子,正听见她这一句:“可是我怎么觉得,他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呢,我觉得他……” “你觉得他怎么?”顾墨淡淡开口,丫鬟知趣地退了下去。 红萝摇摇头:“嗯,没什么,王爷他很好。”他这不是废话么,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在管家面前说王爷的坏话。 顾墨一笑,探手在她耳后爱怜地摸了摸。“我今儿不在,你做了什么?” 红萝被他拂着发丝有些痒,躲了躲。“没做什么呀,你不是说让我在院子里等着么,我就等你来找我呀。” 顾墨点头,脸色微沉:“小萝箩,如若我,我说王爷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但是他是被迫的,你会原谅他么?” 红萝抬起头来,淡淡一笑,昏昏夜色中,她的脸却很清晰:“王爷也会被迫么,难道是被他爹爹逼婚?” 顾墨被她大胆的想象力给震慑到了,点头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王爷这么厉害,能够逼迫他的,除了他爹爹,还能有谁?”红萝条分缕析:“而且,我早就研究过了,王爷他现今已快而立之年,被他爹爹逼婚是很正常的事儿。王爷再不娶妻,他便老了,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了。” 红萝心里想着,王爷他不会是想做个大龄剩男吧,还是和他哥哥一样,有个心理障碍难以攻克? “你这么为他担心么,如若他真的娶了别人,你怎么办?”顾墨试探着问。 红萝摇摇头:“怎么办?凉拌!凉拌炒青菜!我以前觉得自己是个大度的人,既然喜欢王爷,便喜欢他的一切,可后来我发现,我其实是个很小气的人,他若娶了别人,我便不喜欢他了,他找到了他的良人,我便祝福他。”早在她来王府的路上,她便想通了。有些时候,不是不爱,爱而不得便放手,她还有大好的年华要珍惜。珍惜眼前人。 “他娶了别的女人,你就不会有别的什么想法么?比如说羡慕嫉妒恨?”顾墨又试探着问。 红萝甚是大气地一笑:“你说的这些,是小女儿家才有的形容吧,不要将我看的这么扁,这个世界,没有谁离开谁便活不下去的。”红萝这一番给自己扣了顶高帽子,当她再要取下,却发现割舍不得,沉痛万分。 顾墨显然也没料到她会说这番话,也许,他们这场你追我逐的爱情游戏,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吧,只是彼此入戏太深。 第三十五章:叫她滚 红萝在床上思考了半宿,决定给王爷做一顿暖胃的早食。前些日子她已经跟沁莲姐姐打听好了,了解了王爷的许多生活习性。听沁莲姐姐说,王爷他有胃寒之症,所以吃食也挑剔。王爷他事务忙,压力又大,一定没好好吃饭。 胡椒和生姜是健胃、暖胃的调味品,可以调理胃寒病症,恢复健康脾胃。红萝决定给他做一碗胡香青菜瘦弱粥,慢慢学着照顾他。这些年她什么也没学会,照顾人的饮食还是绰绰有余的。这道粥看上去简单,做法却也讲究。青菜要选最嫩的菜心部分,不然不鲜,瘦肉丁要没有一丝肥肉,不然会腻,粥要小火慢熬,浓稠适宜。 红萝选好了佐料,便一心一意熬制。她用心为他做的第一顿早饭,她没亲眼看着他吃,因为无缘与他相见,日子很长,还有机会。 顾墨吃着这碗粥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只觉王嫂今日特别贴心。此刻他正在处理手头上的一些要紧事,式微邀他午间翠竹居一叙,他去不去呢?女儿家的盛情邀约,他很难拒绝。既然误会了,便先这样误会着吧,误会只是误会,总有一天会解开…… 此刻的红萝已在厨房中忙开了,正在精心张罗着什么,王嫂在给她打下手,她想到墨王爷可能也挑食,就选了一大批食材,准备大显身手。王府就是好,平常人家难吃到的墨鱼,此中便有,正好给他烧个墨鱼养胃汤。 顾墨从外面回来,死了亲娘似的,失魂落魄,虽然他已经没有亲娘可以死了。京中传书,说他父皇那妖娆小妾病故,让他回去奔丧。自从那女人跟了他父皇,他便只称她为小妾,不再叫她的名。现在她死了,他想再唤她的名,却已经想不起。像她那样的女人,早就应该死了吧,顾墨这么狠心地想,若不是因为他母妃……说什么奔丧,他们有关系么?顾墨将那封家信撕得粉碎,心里暗示自己,其实他并不爱她,只是接受不了她的背叛,现在她死了,他的怨气是不是也应该就此消散? 可是为什么她死了,他反而觉得她更可恨?恨不能将她从坟墓中掘起鞭尸?原来不是恨,是恨之入骨! 顾墨望着眼前一大桌眼花缭乱的菜色,怒上心头,心火燃烧,烧的心头血滋滋作响。“为什么没有蘑菇?”他此刻就想吃蘑菇,吃蘑菇…… 小丫鬟心惊胆战,唯唯诺诺道:“回,回王爷,红萝姑娘说单吃蘑菇对您的身体不好,还说这个季节的蘑菇吃着一点不稀奇,做出来的味道也很一般,所以今日没有蘑菇,只有山药排骨汤,姑娘说明日再做当归淮山 汤……” 小丫鬟话还未说完,顾墨已经掀翻了桌,愤怒道:“什么排骨汤,淮山汤,不吃,叫她滚!”顾墨此刻气疯了,实在分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怨恨,也没听清丫鬟说什么,心中翻江倒海苦涩难言,急需找一个发泄口。一桌子的菜,全被他给掀翻了,杯盘粉碎满屋狼藉,那些鲜活的菜色,满满的心意,就被他这样掀翻了,再也拾不起来。侍奉左右的丫鬟,从没见过王爷发这么大脾气,不敢上前,亦不敢吭声,只记得王爷爆发之前说的那一句:“叫她滚!” …… 王爷说叫她滚!红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沁莲姐姐说王爷将一桌子的菜掀翻了,质问她为什么没有蘑菇。蘑菇要山上才有,她在府中,又没人去采,怎么会有蘑菇呢?原本以为他会喜欢那些菜,毕竟早上的那碗粥,他说甚好。 可是她没有听错,王爷说让她滚!是滚,不是走!他这是对她有多大的怨恨?前些日子她不该与沁莲姐姐说那些话的,虽然她也没说什么坏话,但是被管家听见了,管家一定告诉王爷了。王爷此番让她走,她也不能死不要脸的赖着不走啊! 可她好想去找管家问问清楚,王爷是不是真的这么说过,若真的说过,她立马走人,可是管家不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便不在,他一定躲起来了,怕她质问他吧。红萝没有办法,只得收拾东西走人。 红萝将管家送她的月白纱裙换下来,洗干净凉在外间,虽然头顶莫名其妙多了枝发簪,她也没想要,就放在了枕上,摊开宣纸,写了一封信…… 红萝走的时候其实没想什么,也没有怎么伤心。王爷那么尊贵,让她进府来做烧火丫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是她不安分守纪,没有听管家的话,要去厨房张罗的。可是想想,自己似乎也没做错什么吧,她做这一切,只是想为他做些好吃的,养好他的胃。她做了一上午,他却这样莫名其妙让她滚,心里其实有一点伤心,仅有一点点伤心。 她那天说了大话,说这个世间没有谁离开谁便活不下去的,这的确是一句高估自己的大话。王爷不知道她的好意,她只是关心他的身体,他不理解,其实也没什么。只要自己知道,自己一心一意为他好就足够了。至于他是个什么态度,跟她确实没有多大关系。 红萝收拾包袱慢慢往回走,好像走了许久,那一日她进王府,管家牵着她的手,她却没怎么察觉,王府这么大,的确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红萝走到门口的时候,原本还想亲切地跟守门的芋头 哥哥打声招呼,不料看门的小厮已经换了人,这两人她没见过,那日来亦没仔细瞧,物是人非,王府中的人都很好,只是王爷不喜欢她罢了。 红萝走在回家的路上亦想了很多,她想不通,五年都不知道她存在的王爷,如何会准了她到王府做烧火丫鬟,又这么绝情地赶她走?不过后来她想通了,可能王爷觉得她整天守在他门外,打扰了他的生活,让他很不爽。 王爷一直是个亲民的好形象,他觉得这么直接的拒绝她,可能会有损他的好形象,就让小厮告知她说他不在,以此来打消她送蘑菇的念头,以前红萝没想过这一层,现在想通了,既然他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再送。至于为何让她做烧火丫头,这又是王爷的高明手段了。明里看着,这是抬举她,对她的恩赐,暗里却寻个什么错安在她身上,好叫她滚蛋,目的是让她彻底死心。 王爷这一番,确实是用心良苦,他都这么暗示了,自己还能做什么呢?他不喜欢,便不去打扰吧。 ------题外话------ 给我点回应啊!写了这么久,终于写到一点小矛盾了,这么下去,小矛盾会不断,小惊喜也不断,情节就是这么展开的,以后会很精彩,可能大家会觉得女主的性格不讨喜,这个要慢慢改变,风流君可以肯定,以后的她你们会喜欢,至于墨墨哥,会是个好男人。欢迎来踩点~ 第三十六章:没良心 红萝走回家中,哥哥与爹爹正在吃晚饭,两人不说话,饭桌上只有很大一盘红萝卜。红萝提着包袱站在门外,突然觉得红萝卜其实也很美味。能够做出这么一盘红萝卜的人家,才是她的家,只有在这样的人家,才无拘无束。她放下包袱,坐下来准备和他们一起吃。 “小萝箩,你怎么回来了?”爹爹回过头来问她,见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紧皱的眉头更勒出几道触目惊心的长痕。 红萝秀眉微蹙,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没什么,我觉得王府伙食太好,不大适合我,所以就回来了。”她走的时候没有哭,现在回家了,看着担忧的爹爹,还有抿着嘴不说话却早已泄露情绪的哥哥,很有些想哭。 直到夜晚,伊文来找她,她还强忍着眼泪和他开玩笑:“哥哥,我觉得王府那种地方还没我们家好,我们家虽然什么也没有,但是有你和爹爹,我就觉得很好,可能我这辈子也都觉得这样很好。” 伊文轻轻揽着她,揉着她的发丝,将她揉进怀中,柔声道:“傻丫头,你想哭便哭吧,在我怀里哭又不是什么丑事儿,我亦不会笑话你。” 红萝仰头望了一会儿夜空,什么也看不见,低头缩在哥哥怀里,霎时眼泪便流了下来。眼泪是这世间最不争气的东西,她紧紧抱着哥哥的腰,极是委屈的抽泣几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嚎啕大哭,哭的很伤心。 夜色昏沉,夜风一阵一阵低缓轻拂,就像人凝聚的悲伤化不开。红萝哭的没有力气,双手搭在哥哥肩上,抽抽噎噎:“哥哥,我对他这么好,他却要我滚,我一定很傻吧。” 伊文揉了揉她的发,将她揽得更紧一些:“傻瓜,你不是早说过吗,这不是傻,是痴情……” 是痴情啊,是伤情吧。长到十五岁,第一次如此伤情。原来有些感情,说出来真的只是个笑话。红萝没觉得自己有多无辜,只是在接受这个结果的时候,微微有些痛。 红萝在伊文怀中哭了许久,哭的累了昏昏睡去。这些日子她在王府并没怎么睡,现在寻着个温暖的怀抱,终于可以安心入睡。 伊文抚摸着她的睡颜,缓缓道:“丫头,忘了他吧。”红萝睡着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他妹妹是个固执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就知道会给他欺负。那日他送她去王府,那人向他保证过,不会欺负她,现在他却叫他滚!伊文视线下移,见她左手食指被纱布包裹着,方才没发现,血色已将纱布染红,他竟还让她做苦工 !他妹妹是让人疼的,不是给他做苦工的!没来由的恨,便是通天的恨意!伊文清理好她的伤口,悄悄关上门走了出去。 …… 顾墨收拾好心情再去寻她,她已经不在。他终于知道,原来有些事情,真是强求不得,勿要强求。他费尽心思将她接进府中,却又因为愤怒,将她赶走,这便是强求的结果吧。他忆起自己午间说的话,脑中揪疼,一种麻木的疼痛,瞬间蔓延过四肢百骸。他让她滚,她便真的滚了。他可以狡辩说自己不知道那顿饭是她做的么?答案是肯定的:不能。说出来只怕也没人信,连他自己都不信。 她是真的走了。院中那件白色纱裙洗的干干净净晾在竹竿儿上,随风肆意飘飞。窗子微微开着,偶尔有小风掠过,淡淡的雨荷香飘进鼻中。顾墨深吸一口气走进房中,窗台上摆着一只素白瓷瓶,瓶中无花,几株铃兰花飘落到地上,桌上的青瓷茶杯倒扣着,几页书信在微风中招摇,他接过一看,很清秀的字体,是她留给他的信: “展信勿念。三月初七傍晚,晓风残月,比我预料的稍微早一些。我走了,可能我当真贫贱,住不惯王府这样的富贵之所,劳烦管家您帮我跟王爷说一声,谢谢他的抬爱,谢谢他的招待,王府这么高贵的地方,他还给我安排了这么一间舒适的屋子,红萝铭感五内。家中顾念,不便叨扰,烦请管家再帮我问一问王爷,当初送他蘑菇的篮子,他可还留着。若是留着,请继续帮忙留着,若是府上实在没地方放,就劳烦再通知一声,我不日便来取。”白纸黑字,百来个字,信中只字未提他将她赶出去这件事。 顾墨看完信愣了许久,直到屋中不能视物,他点亮青瓷灯,微弱的烛火跳动,他望向身后的床铺。被子叠的很整齐,床单也没有一丝褶皱。只有淡淡的铃兰香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顺手摸过去,在枕上摸到一枝缠枝铃兰簪,是他那日在她无意中插入她发间的,她亦没有带走。 烛火中似乎还能见着那张未长开的稚嫩容颜,唇红齿白,未施粉黛,一张小脸清秀可人,让人深深怜惜。她身形消瘦,周身无饰物,便将当年欲送那人的簪子送给她,作为定情之物。其实她并不适合这些俗物,她天然无雕饰的模样最是好看。 顾墨原本还有很多打算,等忙完了这一段,再来将养好她的身体,她那么瘦,的确很让他心疼。她喜欢他这么久,为他做了许多的事,甚至今日,她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一定是想看他吃着开心的。他还没来得及感激,没来得及疼惜,就将她赶走了…… 初次见面,她便向他宣布了所有权。再相见,他送她檀香扇,她说喜欢。她洁身自好,不愿他碰她,说喜欢他自自然然的最好。她带他看病,说见他不见他无所谓,只要想着就很开心……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有了这么多亲密的接触。 她喜欢他,但是从来不求他什么,她所做的一切,是毫无杂质的喜欢,这么好的一个人,他却叫她滚,他一定是天底下最没有良心的人罢。她来的时候,没带来什么,她走的时候,亦不曾带走什么,却让他失了心。 顾墨在她屋子里坐了许久,沉吟许久,然后轻轻起身。窗棂上的银铃当当作响,就像她在轻吟低唱。她一定很喜欢唱歌吧,湖州的女儿家都爱唱歌,她若是唱歌,一定是世间最动人的声音。 兴许是坐的有些久了,起身时腿脚有些麻木。此刻的院子里,曼陀罗开,寂若无声,没有人能懂得他此刻的心情。院中的铃兰花依旧随风荡漾,只是没了她的身影,少了些生气。那丫头很喜欢这种花,这种花也最是适合她。她朱唇亲启微微一笑,便是一朵美丽的铃兰花。 天有不测风云,顾墨连夜赶回京城。 ------题外话------ 先让本君酝酿一会儿,不要这么快就放弃我啊!你们也希望我将这个故事写好的是吧,那就继续往下看啊,其实不虐啊,么么哒。(卖萌可耻,从不卖萌) 第三十七章:折子戏 三月十八伶人节。伶人节,搭戏台,唱小戏,湖州这个地方的小戏也很有名儿,不过都是些只有自己人才能欣赏的小戏幕。出戏入戏,戏子无情。 此时繁花已谢,鸟雀未歇,北街里弄搭了个小戏台,势必要杀出一条血胡同来。伶人小倌已描了眉梳了妆入了戏,正要上得戏台来,底下锣鼓声欢呼声一片。三两声咿呀声响起,底下便安静了,凝着神静听。 湖州这地儿的人淳朴厚道,大家图个乐子,听戏不用买票子,自然也不用捧角儿,喜欢了找个地儿坐下静听,不喜欢也找个地儿站着静听。有失意的老序生亦来凑热闹,穿了件灰布长衫,手上抓着一把破折扇,靠在枝桠子上闭着眼睛打节拍。 红萝此番与青梅姐姐出来,却不是为听戏,道公家的锦绣坊今儿招绣娘,红萝陪同青梅姐姐前去,打个酱油,能上的便上,不能上的便撤。正走到热闹的胡同口,听得伶人口中的准婿儿念头: “杂货铺的老娘亲生了七个女儿,前六个已经嫁了出去,预备给七丫头找个上门女婿,杂货铺的老爹爹严重惧内,不敢有异议。姑娘我碧玉年华,瓜字初分,闭月羞花,不知娘亲会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好夫婿?” 大红装翻飞,咿咿呀呀唱起,红萝也跟着入了戏。 “喂,醒醒了,醒醒。”青梅姐姐一边摇她,一边拉着她走,直到被青梅姐姐拉着走远了,红萝依旧沉浸在戏中无法自拔。 红萝昨儿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哥哥娶妻她出嫁。街头的老人们说,男子上门求亲送匾额,女子被求亲亦不失颜面。夫家送的文定之礼,即便不喜欢也要勉强收下,准夫婿路过窗前,只能躲在闺房悄悄地探,轻言细语举止端庄。滚烫的茶水要用暖壶来装,酒酿要与夫君对半来吃。十年绣得锦绣装,千丝万缕枕上霜,她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托付给不爱自己的人,一生劳苦忧怨。 这个梦伴着戏文还有些恍惚,再听着伶人那凄巧的笑,看着那夸张的装扮,以及那入了戏,伴随戏文蜿蜒留下的泪痕,心中更是迷糊。那出戏有一个结局,七姑娘经历过千般折磨,万般痛苦,终于与爱的人相守;她的戏,却是一出折子戏。 难道这辈子她都只能做个深闺怨妇?不可能,绝不可能!前些日子哭了一场,好不容易缓过心神,正巧青梅姐姐要上绣坊来做事,她便陪同来了。临行前她哥哥对她道:“你安安心心在家做饭,等我回来不就好了,又跑出去做什么,怕我养不起你?” 红 萝摇摇头:“我的好哥哥呀,你难道还不明白,我昨儿那般伤情,乃是别人当我是软柿子来捏着,可能我这性子,真的适合被人欺负吧。我怎会怕你养不起我,我又怎能一辈子只靠着你?女儿家要是没有一技之长,将来定会被人看不起啊!” 红萝那番说着,没有半点郁结的哀伤,好像受了点伤,突然成长了一样。此番她回过神,望着自己重新包扎过的左手食指,那日她切菜不小心切到了,已经不太疼。她早说过,她喜欢他,自自然然的最好,此番知晓他的无情,便也死了心,一心一意做个农家女,于是就跟着青梅姐姐上绣坊来了。 红萝此番不过是个陪同,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成想那绣坊的姑姑一眼就瞧上她这双素手,说她挺适合刺绣。看来老天还没有抛弃她,她这个绣娘,算是捡着了。赵家是湖州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开的工钱想来也不低。红萝此番庆幸着,庆幸得有些滋味,准备今儿回去好好庆祝一番。最值得庆幸的,她哥哥竟然也会煲汤了,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岁月练就好男人!像她哥哥一样长得好,又有作为,还会做饭,又会心疼妹妹的好男人,世间真的不多见了。 红萝早听人说,道公的女儿是位倾城绝色,今儿她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这样的美人儿,配她哥哥倒是极好,红萝便上了心。红萝抬眸看了一眼在前忙碌的青梅姐姐,只能望着她的背影对她道一声抱歉了。不是她不愿意帮她,而是哥哥他的确没有那心思。她在王爷那处受了伤,便觉得女儿家这样默默喜欢挺不直。青梅姐姐喜欢哥哥这件事,真的挺不直。 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活法儿,不是没有男人便活不下去的,于是红萝决定,等她在刺绣这一行摸爬滚打混熟了,自己也开个小店,帮人缝制寒衣。湖州的女儿家,出嫁前要亲手为自己缝制嫁衣,穿针引线,一针一线,凝聚的都是好想头好心思,红萝没成多想,只觉哥哥那一身可以换换了。在他没有娶到嫂子之前,她依旧要好好照顾他。 一天下来,没学会什么,左手食指指腹又被戳了几个洞,旧伤又添新伤,隐隐作痛。看来做个绣娘也不大容易,做个好女人亦不大容易。中午在绣坊吃了午饭,心里早想着哥哥晚间来接她。他说来接她,便一定会来接她。她一边做着事儿,一边在心里念着。 “刺绣要眼到心到手到,你娘亲没教过你么?”红萝正愣神,便受了一句训斥,训斥她的人,还是她想象中的未来嫂子。 红萝低着头认了个错,又专心致志开始做事。虽然她凶了 她,但是红萝不记仇。没什么事是值得挂怀的,值得挂怀的,也要看是什么人,什么事。以前她心中挂着许多事儿,搞得自己很难受,从今以后,便要做个洒脱的人,不被外物所牵。 这一天就这样混沌地过了,青梅姐姐要去药铺给她爹爹抓药,红萝便与哥哥一道回家,一路上百无聊奈。走到城中的一家臭豆腐店,红萝便停下了,眼巴巴望着她哥哥:“哎,我好像饿了呢。”以前她是不敢这么跟哥哥撒娇的,既然他今儿来接他,心情应该还不错的。 果真她哥哥心情是不错的。既然他心情不错,红萝便放开来吃,又要了几个烧饼,几个玉米棒子。 “你吃这么多,等会儿还能吃晚饭么?”她哥哥无可奈何,她要什么便给她买什么。 “小瞧我是么?”红萝微微皱了鼻头,以前那个天真活泼的红萝丫头便又回来了。郁结的哀伤不是不见,而是被她藏在了心底。再见他哥哥,那些痛苦与挣扎,好像一下子也消失殆尽,一个比一个善于伪装。 “今儿给你做排骨汤怎么样?”她哥哥跟在她身后,眯着眼睛问她。自从红萝回来之后,他健谈了许多,果真如红萝说的,他其实是个话唠。 红萝点点头:“好啊,你头一次主动提出做饭,那我也给你当个烧火丫鬟好了。”说到烧火丫鬟,她又沉默了半响,也只是淡淡一笑,又放开了。 “你在王府做烧火丫鬟做上手了是么?”伊文试探着问。 “是啊,我突然觉得我很聪明呢,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哥哥你说是也不是?”红萝叹息一声。 “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哥哥宠溺道。 “哥哥,你那铁铺子关了还开吗?”红萝又问。其实这些事儿,她本不想问的,既然哥哥这样,一定有他的原因,可是她想多关心他一些。 “你问这个做什么。”伊文没什么情绪地答。 红萝微微一笑,眼睛弯成一弯浅浅的月牙,眼中清辉涤荡:“没什么啦,就随便问问啦,你若不做这个事儿,我要大吃大喝,你岂不是养不起我?” 她哥哥突然停下了,手轻轻抚摸在她头顶,一句话掷地有声:“你担心这个事儿么,那你真是担心的多余了,我便是自己不吃,好歹也会让你吃饱。” 红萝没有说话,心里却感动的滴泪。 哥哥,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句话,让我好欢喜,欢喜的想要落泪。 突 然有些贪恋哥哥怀中的温暖,红萝伸了伸手。“哥哥,我走累了,你抱着我回去怎么样?”也许只有这样的怀抱,才能让自己安心吧。 她哥哥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了起来。夜幕中,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往家的方向行去。 ------题外话------ 红萝妹妹伤心了,有哥哥的怀抱。风流哥哥伤心了,却只有一个人。艾玛,我突然有些嫉妒她! 第三十八章:一场空 红线儿牵,珠链儿结,针针复针针,红萝对窗绣红装,怎么看都是一副好女人形容。她这个红装不是为自己绣的,而是为式微美人儿绣的。如今还有谁人不知晓式微姑娘的好相貌?饶是她哥哥听了,也要保持沉默。女人的美要发于内,形于外,又敛于外,方才是好女人。所以诸如灼灼,飘飘之辈,其实算不得好女人。 七月十二女儿节,便是在这一天,好女人要彩楼招亲,也是在这一天,红萝十五岁生辰,一切都好巧不巧。 红萝最近忙得紧,两眼晕乎乎的直冒金星,满眼都是泣血的丝线,下了工回家便由她哥哥扶着进了门,在一旁的小竹凳上稍坐了片刻,起身在井中打水洗脸,怎料放下去的是个竹篮,打上来一场空。 红萝尖着声儿大叫一声:“是谁这么恶作剧啊!” 她哥哥在一旁轻笑:“你现在篮子和桶子都分不清了是么?” 红萝:“……”该死的,她这眼睛是要瞎了么? 总归她是没有怨言的,吃罢晚饭就安安心心在浴桶中泡澡,越想越觉得幸福。他们家现在女主外男主内,分工很明确。如今她是再也不用理会家里的那些琐事儿,全交给她哥哥了。 伊文能够这么勤快地做这些,完全是因为他妹妹的一番话感染了他。红萝说:“哎,别人家的哥哥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哥哥你为什么就不行啊?别人家的哥哥都身心全面发展,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啊?别人家的哥哥都会洗碗,你为什么就不会啊?别人家的哥哥都心疼妹妹,你为什么就不心疼啊?” 前面的这些,伊文都忽略了,主要是后面这句,深深打击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什么叫他不心疼她?他明明就很心疼好不好?其实男人洗个碗做下饭洗个衣服又没什么,谁让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呢? 即便如此,红萝还是早早将自己的衣服洗了,试想一个大男人洗女人的衣服,那得多难为情啊! 哥哥的手艺最近越来越好了,时不时蒸个小笼包煲个汤,为此她每天要多吃几碗饭,身上又长了几两肉。红萝掐了几下自己微微肿起的小脸蛋儿,以及能掐的出水的藕臂,越发觉得自己长得水灵,越发觉得幸福,看来她命中注定很有姿色。 哥哥他最近也越发温柔了,一改先前的冷漠形象,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友好的不能再友好,这便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明儿起红萝便不用去绣坊工作了,工钱也结了,算下来的确赚了不少,虽 然可能她以后都不能绣花了。红萝设身处地想了一下,觉得这年头有钱人家嫁女真心不容易。没有被繁琐的仪式折腾死,都要被那一身繁复的衣裙给压死!成婚有步骤,嫁人需谨慎! 今夜月圆,星河璀璨,红萝眸中漾着满眼的柔光,就像清秋滴露的紫葡萄一般。还是和往常一样,哥哥陪她在院子里看星星,日子单调又美满。看着看着她心血来潮,就规划起了自己的人生,不仅规划了自己的人生,连哥哥和爹爹的也一并算上了。 心上一派阑珊,就像漫天星光打眼而过,是抓不住的烟火,她感叹地道:“等过了年,吃完年糕,我也在南街开个小成衣店罢,专门给人做衣裳,你就在院子里挑水种桑麻种桃花,爹爹就靠在桑树下抽大烟。等我们再有钱一些,我帮你娶个好媳妇,再帮你找个好妹夫,我们一家人永远生活在一起。” 伊文立即摇头:“不行,我们院子太小,住不下那么许多人,住三个人刚刚好了。”添个把人还是勉强,不过这句话伊文没有说出口。 红萝白他一眼:“什么叫刚刚好了,你难道想一辈子不娶妻,想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哎你这个想法太自私了,你大半夜溜出去和美人儿幽会你以为我不知道?爹爹天没黑便睡下了,你说我一个人多怕啊。” “那我晚上不出去不就好了,我就在院子里陪着你,陪你看星星。”伊文甚是沉稳诚恳地答复她。他望着月色下红萝晶亮亮的眸子,和漫天星辉一样的明亮,凄凄夜里只有他才能看得见。 “你真的能做到么?这样的例子简直太多了。我就听过许多这样的故事,那些抛弃孩子的父母,总是骗被抛弃的孩子说:‘乖儿,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一会儿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回来,你不是还要玩同样的把戏吧?”红萝凄声。哥哥是她此生最在乎的人,没有之一。她不希望哥哥给她的只是个空口的承诺,承诺这种东西,最好不要当真,不当真便不会伤心。 “我做到了,你就会一辈子在我身边不离开是么?”伊文亦沉声。他想要给她的承诺,首先要确定她一辈子在他身边,她若走了,她若走了,他又该如何? “嗯,大概吧。”红萝敷衍一声。她没法儿给他承诺,实在是因为世事无常,许多事情,即便自己想,也无能为力。所谓一辈子不离开,包括生死之命么?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她要的,是每天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不让他担心,万一哪天她先走了,哥哥岂不是很伤心?所以不能给他一个一辈子的承诺。 哥哥他最是绝情,亦最是重情。这样的人,只适合能给他一辈子幸福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无论身材相貌地位人品,都要配得上他,湖州的女儿家,还有谁能配得上她哥哥呢? 夜色凄浓,想着伤心事儿,便会伤心,伤心了,景色也会跟着伤心几分。不是景色本身惹人伤心了,却是看着物是人非。 “哥哥,要不劝咱爹爹戒了大烟罢,这么下去,我担心他的身体……”虽说死生有命,总不能随意挥霍吧。像她就是很珍爱自己生命的,没人知道她能活下来有多么艰难。爹爹他每抽一口大烟,生命便会衰竭一分。人生之不能承受之重,在乎阴阳两隔,在乎亲离子散,在乎山水之间。嗯,好像不是这么个说法儿……看来是最近读诗读恍惚了,越发有些不上心了…… 伊文怅然舒了口气,望着月色下的夜空有些释然。“丫头,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个念头,有了念头,便有了盼头,有了盼头,便有了活下去的由头,如若这个念头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哥哥难得和她说这么一番大道理,既然他这么说了,一定是有切身的体会。爹爹的念头是什么呢,不会是想早些和娘亲团聚吧?死即是生?什么破道理!那哥哥的念头又是什么呢,红萝没敢问,说出来怕太伤人。 “是因为娘亲么?”红萝前不着边儿的问,她在试探,试探着知道一些秘密。 伊文不答话,红萝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她凑近他一些,揽着他的腰,淡淡地问:“哥哥,娘亲她,是个怎样的人?”红萝这样问,源于心底的不安。六岁以前的记忆,像是被人生生抽离了一般,这些年来没有一点影子。自从她在王府中做了那个梦之后,梦里时不时出现半星半点儿影像,近来这半星半点儿的,好像又明晰了几分。 “娘亲么?”伊文两眼空洞,出神地望着远方,久久才道:“她大概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吧……” 怎么会不可怜呢,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怎么会不可怜!红萝愤愤地想,不仅可怜,还可叹。女人在世,多涂脂粉,或薰兰麝,如是装饰,即得知是女流之身。而今死后,白骨一般,如何认得?女人其实都很可怜。 “娘亲生我的时候,一定很疼吧?我曾听人说,女人生孩子的那种疼痛,便是切肤之痛,这种疼痛,我这辈子都不想体会。”红萝望着夜空,一个人喃喃自语。 她哥哥轻笑一声:“嗯,她不疼,你又不是她生的,她怎么会疼?” 红萝啊了一声,惊悚地低下头:“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是她生的!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说,我是河边捡的?” 伊文:“嗯?” 红萝接着道:“我听我的同窗小伙伴儿说,他们小的时候,他们家人也骗他们说是捡来的,要不就是树上掉下来的,我稍微研究了一下,这句话一点根据都没有好不好。” 伊文点点头:“是了,这句话一点根据也没有,所以你还相信你是捡来的吗?” 红萝摇摇头:“不信,我一点也不信。” 伊文揽着她,陷入了沉思。 ------题外话------ 这章我写的有心无力,足足写了两个小时!总觉得自己太累了,是该放个假了,有些乱嗯…… 第三十九章:女儿节 黄经周转一三五,七月巧节不成双。湖州这地方,最是尊崇传统的民族习俗,过节也最是讲究。七月一,雪顿节。杀猪、宰羊、磨豆腐。七月四,吃丑节。庆丰收,斗牛跳芦笙齐庆祝。七月五,目莲节。杀鸡烧币,煮粽粑、剪棉祭祖,祈平安。七月七,乞巧节。彩楼搭庭院,闺妇摆香案,穿针引线,乞巧智。 前些且不上心,红萝盼的念的,便是七月十二的女儿节,每到这一天,红萝便拉着她哥哥逛一整天,她哥哥还要满足她一个愿望。 七月十二这一天,天色秀丽,锦绣铺十里,淡菊铺满城,彩楼中女儿家盛装绝美,繁复的衣衫穿在身上,金丝银线,闪烁刺目,这衣衫便是红萝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银苞菊白色清丽,花型高贵优美,耐人寻味。玉玲珑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簇拥的巨大花盏似万里晴空开出的朵朵烟霞,红萝就隐身在巨大的花盏之后。 七月的风不似三月里和缓,偶尔一阵急似一阵,她身上淡淡的铃兰香味还是那么熟悉。 铃兰飘香,夫君远归,想要问问夫人你,可还幸福?此刻顾墨正在彩楼的对街雅楼临窗饮茶,他眸光清冷,眼波轻柔,沉稳低调。轻轻一嗅,便是这半痕淡香,诱发了他对她全部的盼念。 半年不见,这小丫头长高了许多,也长大了许多,已是另外一番别致的美。她肤色白皙,长发漆漆,唇色淡艳,依旧是飘着铃兰香的旧时模样。那一抹娇小身影往人群中一站,便是分外惹眼。那活泼好动的性子亦是一点没变,今日她一身水袖淡衫,轻轻一笑,眉目舒展。 她在向他展示她最动人的姿态,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半分郁结。在她浑然不觉间,她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是他低估了她,亦或是她对自己的感情还不深,终是将他忘了吧。 在顾墨眼中,红萝是个倔强的姑娘,那日他让他滚,只是一句气话,她便毫不犹豫的滚,滚得利利索索。可是怎么办,她滚了,他却不能放下她。 听守门的侍卫报说,这半年她真的没有再去过王府,看来她一点想他的心思都没有,眼前的她这般快乐,这快乐让他恍惚。这半年他伤心郁郁过,是自责,是悸动,是相思。回京的日子,他不可抑制的想她,想抱她,亲她,想要她……半年后再遇见,她或许已经不记得他。 …… 红萝这几日很忙,今儿更是尤其的忙,她和他的小伙伴儿忙了一大清早,演练了好几遍,心里计划着盘算着的,便是怎样将这个嫂子抢回家 。各方各位都布好了她的眼线,就等她一声令下。 女儿节人多事杂,节日与亲事撞在一起,就像丈母娘遇见亲娘,这也给她今儿的工作增添了难度。此番的亲事是道公家的亲事,哪个不想来凑热闹?豆豆哥今儿不在,没法儿配合她,以她和豆豆哥的默契,抢个绣球根本不在话下。该死的豆豆哥,谁让他昨儿吃那么多,吃坏了肚子真是破坏气氛! 为了戏演得逼真一些,红萝出来的时候没有和哥哥打招呼,今儿是她生辰,她哥哥在琢磨着给她做长寿面;今儿又是这么个大日子,哥哥定会来找她。式微美人儿是独生女,配她哥哥刚刚好,还不担心难分家产。娘亲过世得早,也不担心产生婆媳问题。那就看看她,怎么拆了这十里锦绣,将这个嫂子抢到手! 小丫头轻轻一笑,笑容落入楼上那人眼中。只见她蒙上了面纱,袖中青烟一飘,阵阵铃兰香愈盛,顾墨便是这个时候下的楼,早在她一番小动作之后,他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她低了头,和身旁的小伙伴儿说了句什么,小伙伴儿点了点头,她亦是点了点头,视线落入街角一抹白色孤高的身影,那身影便是她哥哥。 红萝皱了皱眉,看着哥哥这么一身简单的装束,有些后悔昨晚没在他床前放一身华丽点的衣衫。她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周围的小伙伴儿:“一会儿你们见到绣球便扑,扑到了就砸,一定要砸我哥哥啊。”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后背:“那衣服被我特殊处理过,绣球黏在上面,肯定拿不掉。”她面露些微坏笑,是个机灵的小丫头。 她为他哥哥抢亲?顾墨顺着视线望去,离她不远的十步开外,白衣少年岿然不动,静立着似一棵雪松,隔远这么来看着,他们倒是像一对阔别已久的恋人,含情脉脉望着彼此。难道那个阔别的人,不应该是他么?顾墨攥紧了袖中的拳头,面上不动声色地望着,薄唇紧抿,眼睛却泄露了他的情绪,他在嫉妒。嫉妒之火一旦燃烧,便停不下来。 小丫头三两步蹭过去,在她哥哥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她哥哥面上一红。 红萝说的是:“哥哥,你说我与楼上的那位赵小姐相比,哪个更美?” 伊文不说话,神情复杂望着身前的妹妹,半年前从王府回来之后大哭过一场,之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越发懒惰了。以前采蘑菇那会儿她还早起,现今无事可做,常常日上三竿才起。 都说美人儿是睡出来的,这半年她倒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脸上 也见长了些肉,看上去比以前要圆润可爱一些。 半年前的事,或许她忘了,或许还没忘,都没关系,他会等她长大。 “哥哥,你怎么不回答我?”红萝在他身侧摇了摇他的手臂,轻声地问。哥哥好像害羞了,他这个毛病倒是挺可爱,对着美人儿就喜欢害羞。 他可以说她更美么?她定然不信。伊文不理她,转身欲走,被红萝两手拽住。彩楼上绣球砸下,散了漫天的烟火,刹那芳华。红萝随意瞥了一眼小伙伴,示意可以开抢,然后她抓着哥哥的手向中间挤,今儿这个绣球,她势在必得。赵小姐她知书达理,温婉贤惠,老城主年近古稀,身体抱恙,等他闭了眼归了西,这个城主之位便是哥哥的,届时她便可以放心。 红萝如此一番打算,嘴角露出迷人的微笑,笑容愈发轻巧,看在顾墨眼中,却是格外讽刺。这是郎有情,妾无意?真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势头正好,眼看着大事儿便要功成,如若她没有被绊一脚的话。红萝千算万算,算不到墨王爷,也就是她口中的管家会搅这个局,眼看着绣球要落入她怀,突然耳畔刮过一阵急切的风声,她心神一乱,再睁开眼,绣球已经落入别人手中,自己亦扑到别人怀中。 街头并未起风,是有人故意为之,她抬眸一瞟,正与揽着她的顾墨四目相对。脸颊擦过脸颊,晕,好晕~他微笑着向她问好,手中握着一枚飞镖,示意刚才是自己所为。 红萝气愤不过,推开他与他理论:“哎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我哥哥与赵小姐两情相悦,你为何平白无故拆散人家姻缘?” 红萝如此一说,立马引来街头人群的围观,顾墨丝毫没有尴尬,若没有前边她这一番的准备,顾墨可能也就信了,瞧她剑拔弩张的样子,真像一只小刺猬。他淡淡开口,声音慵懒又低沉。“丫头,王爷让我问问你,你丢失在王府的那些小竹篮,可还要取回?”红萝转身的脚步微顿,回过头来,有些莫名的回他:“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很好,知道狡辩。若是没有她这一顿,顾墨可能也就信了,他的小女人就是他的小女人,定然没有忘了他,这又让他燃起了希望。他像个稳操胜券的上位者,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寂寂一笑。 红萝一张小脸稍显苦涩,苍白了几分,咬了咬下唇,双手握紧,走的很艰难。 “丫头,你怎么了?”伊文将她轻轻一揽,神色担忧。 红萝苦笑一声:“没什么,就是肚子有些 疼。”大概是来月事了。 伊文将她打横抱起,视线回望,见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一抹厉色身影,是他又回来了。两人眸光相接,火花一闪而过。 第四十章:相亲宴 七月十二女儿节,天赐良辰,花繁锦簇,鸟鹊穿梭,全城共舞,今次红萝却无缘见到了。女儿家最爱过的节日,红萝妹妹的生辰,顾墨哥哥却不知道。郎有情耶,妾无意耶? 女十五及笄,许嫁人。女子许嫁,笄而字之。自此结发长大,可是夫君你,此刻怀中又抱着谁?红萝恍恍惚惚回了家,便在院中发呆,小小的及笄之礼,他哥哥大手笔,请了街头颇有名望、四世同堂的玉夫人来冠礼。红萝脑中轰鸣,一时间想不起来什么,却有一句话萦绕脑海久久不散。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还未嫁人,好像已经预见了结局…… 街头女人们唱的念得想的盼的……一生平淡的甜蜜。 红萝十五岁生辰便是浑浑噩噩度过的,她哥哥不过问白日里的事,她亦不敢向他要那个愿望。原本她的这个愿望,便是让哥哥娶了式微美人儿的,现在是没戏了。 街头笙歌漫漫,长夜亦漫漫,心如止水,一夜无眠。皓月当空,凄凄明亮到天明,苍白的谁的心…… 翌日,红萝顶着一双猩红的眼,去参加她哥哥为她安排的相亲小宴。他哥哥喜欢玩儿阴的,昨儿顾忌她的生辰没有发作,今儿竟然想了这么一招报复她。其实相个亲亦没什么,寻几个像样的理由将那些前来相亲的公子打发走便好了,偏偏她哥哥在一旁陪着。他这是陪她相亲来着,还是在等人来着? 总觉得那个人会来,却不知道是谁要来…… 这个小小的相亲宴就设在他们家东头的一棵大柳树下,圆木茶几端放,围了几张小竹凳,很是随便。茶点是福胜楼点的,大家边吃边聊,看似无意,她哥哥却很是费了一番心。 相亲这种事儿,湖州也是有的,前几年才开始有的,便是墨王爷来了才有的。 湖州民风古朴,以前不大开化的时候,未出阁的女子不可以轻易走出家门,未娶妻的男子,也不能随便看别的女人。自从墨王爷来了此地,将这种淳朴得太古板的民风稍微改了改,在这前边加了几个限定词,未出阁的女子夜间不可轻易走出家门,未娶妻的男子,晚间不可以随便看别的女子,怕乱了情,错了关系。 这么一来,女人们自由多了,男子也能放开手脚做人了,风气开化了。但这一开化,便开化过了头,街头随便走走也就算了,还时常有男子突然从草丛中蹦出来, 手捧一把小野花,对她表白:“红萝丫头,我喜欢你。” “红萝妹妹,我爱你。” “红萝姑娘,嫁给我可好?” 这种没经过准备的惊吓,时常让她很受惊吓,所以不敢轻易出门。是以每次清早她采蘑菇许久不归,哥哥都要去街头寻她,怕她被人劫走。其实长得漂亮也不是件好事,还要经常承担被人乱亲乱碰的风险。 红萝小的时候,隔壁村儿有个暴发户的儿子很是喜欢她,说等她长大要娶她。如果说人分三六九等,暴发户的儿子无可分类,因他长得太夸张。可怜她一大美人儿,让她嫁给他,还不如去死得了。于是她就真的准备去死,只是没有死成,就被他哥哥一把拉住。哥哥对她说:“你跳进淤泥里做什么,又没有水,淹不死你。”因为没淹死,所以就一直好好活着。今儿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事,令人不甚唏嘘。其实找个夫君也好,免得被那小爆发户给缠上。 可万一她找的夫婿,家世背景都干不过那小爆发户怎么办?她还是要被小暴发户劫走,说不定还要遭一顿毒打,说她不守妇道,这可怎生是好?她前世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倒霉暴发户? 以前红萝妄想着嫁给王爷,其实有寻求他庇护的意思,王爷那么尊贵,一定没人敢跟他抢人吧。如今这个愿望也不能实现了,还是自求多福吧。哥哥这么横插一脚,实在冒险,她是有多嫁不出去,他要这么急? “哥哥,你先休息一会儿嘛,你表情这么凝重,等会儿吓到了来相亲的人,岂不是不好了?”红萝转着弯儿找借口逃跑。 她哥哥不说话,始终板着脸。 “哥哥,我饿了。”不知道这招管不管用,红萝一双水眸四处乱瞟。昨儿她捉弄哥哥,被他识破,今儿哥哥给她找了一沓男人来相亲,人数不够,连隔壁家的豆豆哥都拉来凑数。 豆豆哥虽然好欺负,可红萝觉得哥哥这样欺负人家实在不太好。她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豆豆哥,豆豆哥立马神会:“好,我去帮你买吃的。” 红萝:“……”今儿豆豆哥的确太好欺负。原谅她本意是说:“装的挺辛苦,你可以走了。”豆豆哥却理解为:“看你真的很饿的样子,我这就去帮你买。”于是红萝哀漠地瞪他:“你怎么这么傻?” 豆豆哥憨憨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啊。”原本是不敢说的,有伊文哥在旁边儿站着,给他壮了胆。 红萝朝他挤眉弄眼:“快走,等会儿就走不掉 了。” 豆豆哥摇头:“小萝箩,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红萝了然,演戏嘛,演的就是个逼真,若不演的真情实意,很容易被拆穿。对他这一番良苦用心,红萝只能生生受了,甚感激地望着他,无语凝噎,良久轻轻道:“我懂,我其实都懂。你不就是被哥哥逼迫了来演戏么。”她示意他,其实自己已经识破。 豆豆哥搔了搔头,又摇了摇头:“我觉得你可能没懂,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呀。”豆豆哥一脸诚恳地望着她。 戏都演到这个份儿上了,豆豆哥实在很敬业,遂也随他去了,红萝从袖中取出一把檀香扇,静静扇着风。暗香自袖间飘出,花在丛中淡笑,黄藂罗衫随风起伏。 “你这扇子哪儿得来的?”身后哥哥的声音淡淡的响起,略显冷漠。 红萝收了扇子,回眸一笑:“没,没什么,我前些天在路边捡的。”说罢又眨了眨眼,卖乖。若是让哥哥知道是管家送的,一定不让她要吧,豆豆哥上次送她的玉佩环他都没收了。 “给我。”淡淡的两个字,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哥哥不信她。 红萝将扇子折好放在袖中,不舍得给,怎么说也是管家大哥送她的,心里还是有那么点牵扯,不忍割舍。要给也是还给人家啊,红萝摇头:“不给。” “给我!”哥哥直接伸出了手。 红萝向后退了退,撇了撇嘴,非得这样么?非得这样绝么?若是非得交出来,便自己先将它毁了!哥哥一再迫近,红萝一退再退,终于退进一方宽阔的胸膛,淡淡的熟悉的麝香味让她莫名心安。 “你妹妹又不愿意,你为何要逼她?”管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沉稳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握在她腰间的大手,带着留恋的意味,缓缓的,依恋的抚摸着,眼风温柔,柔情得能掐出水来。那大手带起一阵悸动,是情人之间最原始的悸动。 红萝缩了缩,回过头,恋恋不舍的,将手中的折扇递给他。“还给你吧,哥哥说的很对,我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红萝说完退到了哥哥身边。 手间的温柔骤然消失,顾墨眼神一黯,凄凄地望着她,默默道:“我送你的东西,你都不收了么?”想来也是啊,他送给她的衣衫洗干净了挂在床头,他送她的发簪,她也留在枕边没戴。簪之轻,意之重,女儿家可懂得?她不懂得。现在连他送的檀香扇,她也一并还给他了,这是要跟他断了最后一丝牵扯?女人无情…… 那一日他问她:“如若墨王爷和你哥哥两人都站在你面前,而且两个人都很喜欢你,你会选谁?” 她回答说:“我可能会选哥哥。” 她果真选了哥哥。 顾墨轻轻转身,原本要说的话哽在喉中,再也没有要说的理由,她果真选了她哥哥。那就这样吧…… 红萝望着管家离开的背影,心中发冷,不想让他走,却没有什么借口留……她想到什么追上去问了句:“昨儿的绣球,你是帮王爷抢的么?” 顾墨回过头,没有说话,寂寂将她一望,却点了点头。红萝正要转身,又被顾墨拉住:“红萝姑娘也要嫁人了么?届时通知在下一声,来讨杯喜酒吃,也不枉相识一场。” 红萝浅淡的唇色瞬间惨白。 立秋之后,日头依旧毒辣,一点也不比三伏天差,晒得娇花恹恹,人面绯红。地上的热气股股上冒,蒸的人快要飘起来。红萝拉着哥哥的手,眼神空洞,步子迈得很虚…… ------题外话------ 今儿更新晚了,抱歉,明儿个开始多更一些,么么哒。 第四十一章:三世书 三世书,命姻缘。十月初八,诸事具备,宜嫁娶。从来只见新人笑,哪能闻的旧人哭,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场万众瞩目的旷世婚礼在好几个月前便开始筹备,街头绣坊的丝线早在前几个月就已买卖一空,想买块儿好布料做衣裳都难,全部给王爷大婚用上了。向来低调的墨王爷这次甚高调,这场婚礼的排场,要比姑娘家彩楼招亲的排场大得多。天上飞舞的,地上飘洒的,是象征纯洁的满天星。十里长街,断壁残垣,无论何处都彰显着此生不渝的难忘情。 这一日原本天气极好,辰时一过,骤然阴寒,狂风大作,苦煞之气直煞中天,却是个不祥之兆。红萝生病卧床不起,她哥哥在一旁寸步不离陪着她。 谁动了情,谁死了心,谁在羡慕,谁在哭泣,只把这一首恩爱的缠绵曲,勒进彼此心里。这是湖州最尊贵的墨王爷,与湖州最温婉贤惠的式微美人儿的婚礼,千人羡慕,万人赞叹,便是红萝一腔真情彻底结了冰,就此生了病,躺在床上不吃不睡,不言不语人憔悴。 红萝翻了个身,对着墙壁。天冷了,被窝中却不冷,是她哥哥亲手为她准备的汤婆,抱在怀中暖暖的。此刻这时候,姑娘家大概已经上了花轿吧。湖州的婚礼向来繁琐,上花轿前也是有一番忙活。娘亲的心头肉,父兄难割舍,一家人哭着抱在一起,哭了也是微笑的。等哪天她成婚,便是连个为她哭的人都没有呢…… 姑娘家上花轿,脚不能沾了地,唯恐触犯地君。此番的新嫁娘,定是要父兄搀扶着上花轿,撒谷豆,祈祷福寿双全,一生平安。 “花花轿子四人抬,一朵芙蓉今日开,左脚踩轿生贵子,右脚踩轿福禄来。”喊礼先生这时候一定很卖力。红萝眼睛微微闭了闭,眼角有些干涩。墨王爷此番必定很高兴,成亲小登科,他怎么会不高兴?她也为他感到高兴。 此刻的王府中,的确很热闹,宾客满座,酒酣话热,唢呐声声嬉笑阵阵,丝毫感受不到外间的冷意。 花轿在寒风中徐徐前行,花轿中的女儿家捏紧了心,天公不作美,今儿天气不好呢…… 王府的屋子里,顾墨静静坐着,似乎能听见花轿摇晃的声音,咯吱咯吱,伴随着女儿家轻轻的叹息声。耳畔的热闹,便是浮世的喧嚣,一如既往的刺耳,刺眼!此刻他在做什么呢,他坐在那间为她精心布置的小屋子里,一个人昏昏饮酒。酒断愁肠,越喝越是清醒,小小的醉意却抵不过心间的落寞。愕然惊起,是该去迎亲了,再晚一 步,那丫头估计要怨她,转念一想,他要娶的人,却是别人,他又坐了回去,继续喝闷酒。 午时一过,吉时一到,便要拜堂了,小厮进的屋子来知会她,顾墨淡然点了下头,歪歪斜斜向外走。还好还好,还支撑得住。 准新娘堂屋正中立着,小丫鬟扶起,娇弱无力。凤冠霞帔,红衣刺眼紫衣精贵,顾墨望着的那一眼身形狠狠一颤,身侧的侍卫及时扶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提醒:“王爷,该拜堂了。” 是啊,他竟然成亲了,寂寞了三十年,终于要成亲了…… “东方一朵紫云开,西方一朵紫云来,两朵紫云来会彩,华堂迎出新人来……” 一套繁复的跪拜礼过后,原本是要新郎抱着新娘,穿过重重院落,进入他们的新房。此番顾墨醉了,这个习俗便也免了,总归他是王爷,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顾墨被侍卫扶着坐到桌前仍旧有些恍惚,他要娶的女人不是那个小丫头么,怎么就换成了别人?他明明说过要八抬大轿娶她过门的,现在让别的女人走了正门,那丫头还不恨死他? 明知道她会恨他,为什么他还是这样做了?对的,他好像答应了别人什么事情,因为他欠过那人的情,别人亦答应了他什么事情。他们这是政治联姻,相互利用,算不得真的成亲。 只是此生要娶的女人,知道他今日成婚,可有一点点的难过?是不是像他一样的,被抽去了灵魂?她才不会,那狠心的女人,宁愿选择她哥哥,也不选他! 红萝背着身,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出声。含辛茹苦三月半,一针一线掌上穿,费尽心血绣出来的霞帔罗衫,却是为她人做的嫁衣,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她爱恋五年求而不得的墨王爷的女人,老天爷这个玩笑便有些夸张了。手上不知道被戳了多少个洞啊,眼睛都要瞎了,好久好久目不视物,她甚至再也不能绣花了,等她嫁人的那一日,又是谁来娶她?谁来给她做嫁衣?心上这个窟窿好像越捅越大了,心尖上的疼痛却及不上指尖来的真切。 “哥哥,我好像饿了呢。”咬咬牙吐出这么几个字,红萝两手捂在脸上不敢回头,只能说自己饿了,也只能是自己认了,也只有此法能支开他,好让自己发泄一下,就这么安静地发泄一下。 伊文没有说话,静静起了身,门被轻轻扣上,吱呀一声,却在门缝中瞧见她满脸的泪痕。 红萝回过头来,脸无血色,面无情绪,却不知这苍白是为谁。她将凌乱的发丝理了理,这才穿好 衣衫下了床,打开一旁的小木箱。往事一幕幕袭来,好像又忆起了她在写这些所谓的情书之时的表情,那一定是世间最傻的表情。火星子舔燃了纸张,火光映衬着她的脸,已经没有多余的表情,沉淀了许久的回忆便付之一炬。信件没了,画像没了,什么都没了……来不及补救,就这样烧光了…… 伊文再走进来,只嗅到房中淡淡的烟火味,微微泛着苦涩的喘息。 红萝嘴角扯出一个淡笑,笑着对他道:“天气太冷了,我刚烧了几张纸来取暖,哥哥你不会怪我吧?”红萝自言自语又道:“一定是这天气太冷了,我才生病的,今儿我发现我的病好多了,很想喝哥哥你炖的排骨汤,恰巧你就给我炖了汤,真巧。”是的,真巧。 吃完饭,喝了汤,红萝发现自己的病真的好了许多,说要去外面走走。此时夜幕昏黑,五指间什么也看不见,耳畔寒风呼啸,果真进了冬天,丝毫没有预兆。那边的新人大概要洞房了罢。 说起这些,红萝并不太了解,没有娘亲来教过她,只知道夫妻间要喝一杯合卺酒,这杯酒便是要夫君喂给自己喝的。然后就是熄灯睡觉,百年好合。她不知道没关系,她未来的夫君会教她。 伊文走近她身边,狐裘轻轻披在她肩上,将她裹得紧紧的,抱着她。“丫头,忘了他。” 红萝点点头:“好。”这场一个人的爱恋,便就此冬眠了。 ------题外话------ 风流哥哥今儿过生日,更新晚了,抱歉`~·~`· 第四十二章:花烛夜 王府书房,朱雀灯中星火跳跃,是安宁祥和的夜晚。顾墨安然坐在窗边,此时此夜,有谁会像他一样,这般清醒的数着过往?十月迟暮钟声,声声冷寂,偶尔惊起三两只寒鸦,夜风袭来,凄声更伴着冷意。 顾墨也不觉得冷,心都凉了,这种身体上的冷也不曾察觉。他还年轻那会儿,上阵杀敌,置之死地而后生,再艰苦的环境都经历过,这种冷意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就这样坐了一下午,恍惚了一下午,腿脚有些麻木了,就起来走走,也没让人前来打扰。果真岁月不饶人,近年越发有些力不从心了。年少时的那份孤高自傲早就被时间消磨殆尽,许多事儿,他不得已妥协,就像成亲,娶谁不是个娶呢。 “王爷,天色已晚,宾客们都散了,您是不是也该入……嗯,歇息了?”侍卫咳了咳,还是将那句入洞房改成了歇息。眼看着就要月上中天,新房那边喜娘已经三番两次差人来催了,不知道王爷此番是个什么想法。 顾墨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侍卫,吩咐道:“将这封信交给式微姑娘,她看了,自然就不会问了。”顾墨此番递出的这封信,正是他呈给道公的万言书,加之道公早先写给他的信。此番是该让她明了了。 新房中,红烛滴泪,女儿家焦躁不安的等着,三番两次要揭开红盖头,被喜娘拦下了。此番王爷没来,却带了一封信给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她揭开红盖头读完那封信,瞬间湿了眼眶。 “老朽有生之年,还有一事未了,便是亲眼见着女儿成家。式微是个倔强的姑娘,没遇到对的人死活不嫁,王爷无意,权当帮老朽这个忙,配合着演这出戏。在我西去之后,一切权利财富皆归王爷所有,只求护得小女,保她一生无忧。待王爷事成之后,放她自由,感激不尽……” 可怜她那老爹爹,精心为她安排这场婚礼,他可曾知晓,自己这一嫁,嫁的并不顺心? 她没有兄长,亦没有姊妹,甚至没有娘亲,被爹爹一个人拉扯着长大。她出嫁,没有娘亲为她哭嫁,爹爹年事已高,又染了重病,更不可能背她上花轿,她是自己一步步走上花轿的啊!现在却被告知,这只是一场戏,是爹爹与王爷安排好的一场戏,却令她失了心! 爹爹……这是爹爹临终前的遗言?他知晓自己时日无多?还是王爷他煞费苦心演的一出戏,来骗过所有人?王爷不爱她,娶她只为了全爹爹的面,还是早就别有用心?式微不傻,王爷与爹爹之间的事,只怕没这么简单,王爷此番给她 看了这封信,定是要打消她的顾虑。既然王爷不喜欢她,为何又要那么暧昧着对她?真的只是在演一出戏!他是在欺骗自己的感情!可怜她失了心!式微捏着信,撕得粉碎。你对我不仁,我便对你不义! …… “王爷,后院有人找您。”顾墨正准备解衣睡下,就听见门外侍卫道。 这么晚了,后院还有人找?顾墨在心中过了过,谁会这么晚找他? 芋头小子被罚去后院当门童已经很有些时日,两人每每感叹后院待遇不好,今儿个眼前亮了,竟遇见位绝色美人儿,绝色美人儿说要找王爷,还是在王爷成亲这一日,很有些噱头!原来不止男人,女人偶尔也要走走后门的,这走后门儿的还是位绝色美人儿,这么一想,顿觉自己守后门也值了。 顾墨走到后院,那花前月下,柳枝下头,花容月貌的,可不就是那让他爱了许久,恨了许久,最后分不清是什么感情,前些日子死了,现在又活了的云裳美人儿么! “你怎么来了?”顾墨沉声,听不出什么起伏,眼底却有什么在翻滚。怕泄露了情绪,他静静转身。 “王爷,奴家死而复生,正是要过来伺候您,您一点都不惊喜么?”云裳美人儿腰肢款摆,从后缠上他的腰,说话娇羞低语,如诉如泣。 顾墨拉开她的手,与她保持着距离。女儿家不死心,又缠上来,勾住他的脖子。“王爷,云裳以后只属于王爷一个人,王爷都不开心么?”女儿家勾唇,正要贴上去,被顾墨躲过,又拆开她的手。径自往前走了,美人儿在后跟上。 顾墨回到房间,继续喝酒。原本以为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告诉他以后只属于他一个人,要他怎么想?如那丫头所想,他确确不喜欢倒贴的女人。而且她此番前来,动机一定不单纯吧,那就不要拆穿。 “王爷,奴家千里迢迢赶过来,走至街头听说王爷已经娶妻,王爷这是在报复奴家,再也不喜欢奴家,不怜惜奴家了是么?”女儿家跪伏在他身侧,酥胸似有若无摩擦他的手臂。 顾墨斜睨她一眼,心底嘲讽的一怒。喜欢?她有资格跟他说喜欢?是的,他会喜欢她,怜惜她,在她没有露出真面目之前。顾墨单手一拉,美人儿跌进他怀中,他握住她一束发在指尖把玩,神情挑逗:“没有人告诉你,不要这样勾引我么?” 美人儿娇羞一笑:“那王爷接受奴家的勾引么?”边说着又向他怀中躲了躲,柔若无骨地贴着他,纤纤玉 手在他胸膛轻轻绕着圈儿,媚眼如丝挑逗他。 顾墨轻轻一笑,握住她的手:“你累了,我送你去休息。” 美人儿顺势靠在他怀中,环住他的脖子,向他撒娇:“王爷不陪奴家一同睡么?” 顾墨将云裳美人儿打横抱起,温柔一放,美人儿抱住他的脖子不放。“奴家不累,今晚伺候王爷可好?”说罢双手移至顾墨微微敞开的领口,就要为他宽衣。 顾墨拉下她的手,轻柔一吻,宠溺地道:“乖,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在这一时,我还有要事要处理,有事了就叫丫鬟,她们会好好伺候你。”顾墨一派温柔的安抚,大手在她脸上流连,心却飘到了彼岸。美人儿背过身不理他,似是在跟他怄气。 顾墨嘴角浮现一抹讽刺的笑。贱人,跟他撒娇,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顾墨不动声色走出门去,关好门。床上美人儿望着他走出的背影,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顾墨在院中绕了又绕,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新婚之夜抛下娇妻,又招惹上了别的女人,这样的男人活该找不到真爱吧!他颤颤一笑,去了红萝先前住过的屋子。她离开已经大半年,这屋子让人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就像她刚刚离开时的一样,带着微微铃兰香。就如那晚她在他怀中低低诉泣,落下的漫天花雨。顾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躺下。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一个尽头呢? 第四十三章:煽情戏 (1) 大婚之日,抛下新娘不管也就算了,府中又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女人,这样的巧合巧合得让人没法儿解释,顾墨两手枕在脑后苦笑,这便是上天给他的考验吧。故天将降大任,必先派遣几个女人来磨砺他的心志,看他堕落不堕落。那老天真的是降错大任了,他担不起,这活儿得让别人来做,他还是适合一心一意谈谈小感情,娶个小老婆。 可眼下这一堆破事儿,又该如何?处理了对不住人,不处理,又让人头疼。式微一定会记恨他吧,他辜负了一位好女人。道公也一定对他别有看法吧,说好了要替他隐瞒的。王府中的下人一定会议论纷纷吧,其实他无所谓。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会传到他那小女人耳中吧,她一定会与他越走越远吧。果真世事无常,欲速则不达。以前没有牵挂也无所谓,现今有了心爱之人,便越发顾忌。便是所有人离弃他,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顾墨边用早饭边思考着应对之法,越发食不知味,好怀念那一碗青菜瘦肉粥,不知道王嫂会不会。式微这个事儿还是容易解决的,虽然这个云裳来得不是时候,但总归还有一个作用,转移注意力。女人和女人纠结在一起,便不会缠上他,亦不会分他的心。 昨晚他向式微表明了心迹,自己对她别无心思,式微聪明,即便心里会不好受,但此番知道了实情,要不要配合着演这出戏,全凭她的意愿。她若是个孝顺的女儿,就决计不会拆穿。她若是对他还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彻底死心了,姑且就先这样。他早说过,他非善类,而且不会怜香惜玉。 至于这个云裳,兴许是以前接触多了,女人的花花心思他不想去猜,绕绕弯弯也猜不出来。且不论她的心思,若是父皇的意愿,当然了,这个意愿不大可能,父皇若是想要搞死的女人,一定不会有存活的机会,一定是有别人在帮她,她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半年前,他火急火燎赶回京,京中传信,说他父皇病重,想要见他最后一面,顾念着最后一丝情意,他便回去了,等他回到帝都,他父皇又生龙活虎了,继续与他的小妾*,这真叫人没有想法,该不是回光返照吧。回光返照也有个时间限制,他这个缓冲期也忒长了些,这造谣之人也忒可恨了些。等他回了一趟帝都,又对自己多了份认知,他发现自己眼里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湖州这个小女人,他这是爱上她了,真的爱上她了。 可是他没有时间去想她,亦不敢多想。在他回帝都的当口,北方传来战报,说他弟弟顾离吃了败仗,损失惨重。顾墨略略在脑中搜 索一阵,以前他上战场那会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不是说他有多勇猛,而是胡人的确不成气候,不过是个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罢了,使用的武器还是顾国人弃而不用的弯月刀,砍砍马腿尚且很费一番力气,更不用说砍人了。依照那笨拙的打法,三下两下便可撂倒。他们顾国兵力充足,作战骁勇,而他弟弟打小便熟读兵书,领兵的战术与策略绝对不比他差。这才几年,胡人竟这么长进了? 眼看着进入冬季,天气严寒,顾国北境尤其的冷,真不是人待的地儿。双方僵持不下,战事暂时停歇了,顾墨亦舒了口气,此番他弟弟不在帝都,不知道过得好不好。饮马生活过惯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是为国效力的,顾离他一定没有怨言。 这些且不论,单看湖州这局势,南北城主把持着整个发展走势,无论是经济,亦或是其他。依照义公的秉性,他拒绝了他,定然不会就此罢休,为何至今一点动作也没有?真的老了不想动了?也不想为他女儿出口气?想来是那灼灼姑娘太傻,自己说出了实情,义公他不好意思动手吧。 至于道公,他娶他的女儿,只为还他一个人情,六年前若不是道公分了他一亩三分地,便是个像样的定居之所也没有。等他办完了事儿,自然要还给他的。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女儿家他没兴趣,自然也会还她玉璧之身,她想走便走,想留便留,届时他带着他小女人离开此地,道公的一切都会还给她,而且他还可以送给她一个人情,为她找个合适的夫婿。 说起来伊文那小子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小女人一番胡闹,还很有些根据,他看上的女人,其实还很聪明。如今便只看式微自己的意思了。顾墨思索着,是不是也为伊文那小子制造些机会?总盯着他的女人,算是怎么回事儿?顾墨如此一想,猛然想到一件事儿,要命的事儿:伊文那小子,铁铺子好像关了,他女人跟着他岂不是要忍饥挨饿?若是说兵器,伊文那小子……顾墨深思。 眼下最难搞的,便是他那小女人,她现在一定恨死他了,连‘管家’都不想见了,三番两次传信给她亦不回,也不想跟他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他都要相思成疾了!他想她了,想去看看她,可是她不让见,真是难办呢。那一日他去找她,原本是想向她解释那日赶她走的事儿的,只是他太愤怒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恨的她哥哥也在,不好解释。 回头想想,自己每次遇见她,都不大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选择哥哥,令他很伤情。再回头想想 ,其实她选哥哥也是情有可原的,她不知道他就是她要找的王爷,而且她也不信他就是王爷,这是让他最恼火的。他站在她面前,她是真的视而不见么?这个问题,便是阻挠他们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了。可是现在他不能拆穿,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能急于求成,他是真的,再也不能承受失去她的那份痛苦了。他那么想她。 听说她病了,是因为他么?一定是因为他,他那女人,就是太倔强。这么一想,顾墨觉得自己受了多大误会那都不是误会,只要他那小女人还爱他,在乎他,即便千夫所指,他亦不在乎,只要她眼中有他。 从前他不大懂得,原来动情便是这么一回事儿,有一个人放在心底,左右他的情绪,牵动他的心,无论何时想来,自己都不是一个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戏,煽情戏。他对她,是不可控制的*,这*源于爱,他爱她,在他一步步靠近她的时候,他真的爱上了她,所以他要她,这辈子只要她。 安全感 冬日的大雪依旧下的很美,湖州的雪并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因为有在乎的人,雪下的有一丝人情味。红萝今日穿了一身泣血衣袍,搭配一双红艳雪地靴,人比花娇,精神气还不错。自从上次生病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她哥哥让她穿了很多。哥哥是恨不得将所有的衣裳都穿在她身上的。 伊文哥哥近来真的做起了居家好男人,三天两头给她做好吃的,就吃的这般胖了,其实女人胖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哥哥说她再胖些可能会更好。果真男人和女人的追求是不一样的。 湖州虽在南边,但是冬天却有许多北方也比不了的意趣。湖州的冬天依旧很冷,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除却鱼,什么都有。在雪地里跑了一会儿之后,有些跑不动了,红萝就蹲在地上拿了根树枝画圈圈,边画边等哥哥来接她。 今儿她央求她哥哥带她出来看雪,哥哥原本是不愿意的,但是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便带她出来了。这一处离家有些远,临近暗泽荷塘,河面上结了冰,千里冰封万里飘雪,这场雪下了许久,连天的惨白将一切都覆盖,哥哥说暗泽中有鱼,叫她待在原地等他。 湖州这地方,能吃到鱼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儿,哥哥说有鱼,她自然相信他,哥哥许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办到。 顾墨远远见着红萝,是个意外。大婚三日之后,式微回娘家省亲,他是陪她一道去的,去了却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式微便留下来照顾她病中的爹爹。他有些理解 她,式微是个好女人,只是不适合他。对于她的遭遇,他深表同情,但是只能对她说声对不起,他爱上的是别人。 这些日子顾墨一直很忙,虽然忙,但是忙不出个所以然。一闲下来,就想起他的小女人,想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夜晚是不是失眠。是不是又长高了。她确实长高了,即便她蹲着,他亦能瞧出个大概,她靠着他肩膀的距离刚刚好。今日她一身泣血的红,那是茫茫大雪中轻绽的红梅,万里飞雪都是她的陪衬。饶是红梅,也开不出她这分姿色,不用雕饰,天然之色。他最爱的她的颜色。 与花作比,向来是人比黄花瘦。与人相比,一向恐遭群芳妒。花与人,如此密不可分。因为花娇似人,人面若花,花与人,自古有着不解之缘,美好的东西,要人好好珍惜。 他是真心想要珍惜她的,即便现在没有机会,能够在边上看她几眼,顾墨也觉得很满足。王府那个地方,其实不大适合她。她还这么小,这么灿烂的一朵花,就该临寒而开。 雪下得很大,眼前雾煞煞的一片,她的身影有些模糊,只觉她身子纤细,面容姣好,是不用人夸的好颜色。眉眼好,脾气也好,年岁也好,什么都还好,说不上来的好。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膝盖上的小手套掉落在地,她伸出上手,捧着掌心的雪轻轻一吹,掌中雪,却是融化在他的心底,他想走过去,拾起她的小手套,她却望向别处,扑进别人怀中。 “哥哥,你真的抓到鱼了?”红萝惊喜,哥哥承诺过的事情,定然会做到,她一直很惊喜,哥哥带给过她很多惊喜。这种惊喜与感动,是别人无法给予的。 红萝犹记得那年春天,那年她才九岁,哥哥其实比她大不了多少,是如今豆豆哥的年岁,那时候他们家还很穷,虽然现在也不富裕。她小的时候,看到街上卖糖人的很是想吃,就拉住她哥哥的袖子弱弱道:“哥哥,其实那种东西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吧,我看着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可是没有钱买,怎么办呢?有钱人家的小儿子说让哥哥打架,说打赢了就将那满满的一盘糖人都送给他。但是这个打架不是和人打,是和狗。 他这是不将他们当人看罢。其实这样的人,在湖州这地方也少,现在基本没有了。红萝想起小时候,倒是没有多大怨恨,没有经历过一番甘难辛苦,便不会珍惜,所以她一直很感恩。 红萝那时候虽然很小,但也知道尊严,她拉着哥哥的手,悄悄地说:“哥哥,我突然就不想吃了,那什 么糖人,其实一点也不好吃吧。”她吧嗒了一下嘴,回头望了一眼,拉着哥哥要走。 哥哥其实很懂她,知道她很想吃,就为她打架。后来他打赢了,将那条恶狗给打死了,有钱人家的儿子也没兑换诺言给他们糖人,而是将他们告到了王爷哪里。那时候王爷刚来,根本就没理会这件事,对有钱人家,也是听之任之,这么想起来,红萝其实有些怨恨他。 后来听说了王爷的英雄事迹,就将这件小事给忘了,现在想起来,心里怪难受的。哥哥的袖子被撩起,当初被那恶狗咬过留下一条深深的印子,现在还隐隐能看得出。哥哥那时候应该很疼吧,脸上身上都是伤,回家后又被爹爹骂了一顿,可是哥哥什么也没说。 红萝从那个时候起,便彻底不想吃糖人了,每次见着别人吃,都像是咬在哥哥身上一样,心中揪疼,疼在心上,所以想着要对他更好一些。 “还疼吗,哥哥?”小嘴凑上去,在他那个伤疤上亲了亲。 伊文摸摸她的头,不甚在意一笑:“傻丫头,怎么还会疼呢?只是留着印子,很难看吧。” “怎么会难看呢?”红萝又心疼地凑上去摸了摸,她的手很暖和,哥哥的袖子挽着,半截手臂很凉,想为他捂热。他总是这样,宁愿自己挨饿受冻,都舍不得她受一点伤,这么好的哥哥,翻遍整个世间也难找吧。爱慕王爷的人那么多,她只是其中一个。喜欢哥哥的人那么多,她却只有一个哥哥。 红萝眨了眨眼,抬头望了望天空,万里银白,滔天怒雪,天和地好像连在了一起,将她和哥哥的心也连在了一起,无论多大的风雪也不会将彼此分开。 “怎么会难看呢?”红萝又笑笑:“其实我瞧着,是很性感的模样,一点都不难看。”这是哥哥为她受的,一定是世间最美的一个伤疤。其实哥哥不知道,她肩上亦有一个伤疤。 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那一日,她照例去山上采蘑菇。那时候下了雨,她一脚没踩稳,就摔了一跤,摔了一跤其实不算什么,她起身的时候又没站稳,脚下一滑,篮子掉到了一个小山丘下面,她伸手去取,就这样掉了下去,摔得鼻青脸肿的,还被几株带刺的枝叶划伤了手臂,肩头至今还有一个蜿蜒的痕迹。 因为她都是心甘情愿的,所以不觉得疼。现在想起来,其实还有些疼。她那么尽心尽力,只为讨他欢心,他却不知道,这也不能怪他。他已经娶了逼人。 伊文拉起她的手,将她发间的细雪拂去, 带好毡帽,将她揽进怀中,边走边轻声责备:“怎么不带好帽子呢,万一又感染风寒,传染给我怎么办?” 红萝在他怀中蹭了蹭:“那你怎么不将衣服穿好呢,半截手臂露在外面,冻坏了怎么办?” 哥哥和她,不知道谁欠谁多一些,谁心疼谁多一些。 伊文提在手中的几条小鲤鱼用竹线儿串着,很是活泼可爱。红萝边走边问:“哥哥,你觉得是清蒸好吃,还是红烧好吃?”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动听。 伊文刮刮她小巧的鼻子:“你决定吧,怎么都好。” “其实吧,还有一种做法应该也很好,但是我没有做过……” “嗯,那你就试试看,等吃腻了,我们再换一种。” “……” 顾墨望着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神情一阵恍惚,这样的两人,恍若天人,这才是绝配吧。两人走过他的视线,却无一回过头来看他,他们就又这样,失之交臂了。 …… 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新年,成衣店是没开成,为别人做嫁衣这种事儿,却没有勇气再做了。绣花不成,便养花,总之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哥哥最近闲来无事,倒真的在院子里挑水种桑麻。春日里阳光正好,院中几株白果树正翻新芽。暖风微凉,院中迷蒙着淡淡花香,院中种了好些她喜欢的花,热烈的颜色铺满整个院子,仿佛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 哥哥在小木屋旁边又修了一间小屋子,说以备不时之需。他大概是为他未来的儿子修的罢,死鸭子嘴硬,分明就是想成婚了。墨王爷大婚才几个月,听说他府上又多了一位夫人,她竟然喜欢过一个花心的人,当初真的是看走眼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嘛,男人三妻四妾的,实在太正常,不过她哥哥嘛,她是决计不会让他娶很多嫂子的。一来人多难养活,二来人多眼杂,容易产生家庭矛盾,到时候纠纷了很难调和,而且她伊文哥哥长得这般好,为他争风吃醋的女人也很多,伊文哥哥也不好偏心哪一个。最重要的是,哥哥找的那个人,必须要懂得照顾他,一辈子只对他好。 红萝她一番胡思乱想,却不是她哥哥的心思。她哥哥哪里想的是娶妻,他想的,不过是未雨绸缪,用得上用不上且不论,先修着总是好的。不仅如此,还将她屋子里的竹榻给换了,换成了木榻,哥哥说这样就不会太凉,哥哥他真是贴心。 湖州这个地方,气候特殊,原本只有两季,冬季和夏季。因 为冬季太冷,夏季太热,没有分明的四季而头疼。夏天和冬天,究竟从哪里断开来,才是一个分明呢?就像悲伤或快乐,从哪里割裂开,才是一个绝对?珍藏与想念,哪一个更深刻更绝对?这不是人能回答的问题。 谋事在天,成事在人。 红萝一边浣衣,一边问她哥哥:“哥哥,那位灼灼美人儿怎么都不来找你了呢?是不是看你没有事情做,整天闲着,觉得你不是个可靠的依靠了?” 伊文在一旁编织一张小竹凳,方便她坐着浣衣,冷眼一挑:“怎么,你觉得我不是个好依靠,那谁才是个好依靠?” 红萝媚眼一挑,瞪他一眼:“我何时说你不是个好依靠了,你倒是很能意会啊,你这么误会我,很有意思?”红萝没好气,又继续浣衣,哥哥就是她这辈子的依靠,只有依靠着他的时候,她才会心安理得,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去年她在王府的那几天,其实很没有安全感,王府那地方,不是她的归属。不适合的地方,就像不适合的人一样,再强求亦没有用,以后便也不会去想了。人总要经历过某些事情,才懂得放弃,许多事情不必强求。 “你好像很希望我被别的女人缠上?我被她缠上,于你有什么好处?”伊文说着话,已经走近她身边。 红萝停下手中的活儿想了想,点点头,嘴角微翘淡淡一笑:“那大概就是,她会给你送好吃的,我也会有口福。” 哥哥在她头上轻轻一敲:“吃货,坐下吧。”其实小丫头哪里知道呢,道公曾私下找过他,让他娶了他女儿灼灼,可他是什么人?他会平白无故受人威胁?越是威胁他越是不干,而且还是那个什么墨王爷不要的人,他更不会要。道公又如何,就是皇帝老儿威胁他,他也不一定接受他的威胁。打铁不让干了,还真当他活不下去?道公倒是看得起他,只是这件事,他是决计不会让红萝知晓的,他不会让她担心。 红萝不拒绝他的好意,也不理会他的心思。这凳子坐着,倒是刚刚合适。 小木屋旁边挖了一口井,井水清冽甘甜,方便做饭取用。井上原本没有盖子,近来哥哥他改造了一下,只留了一个小口,哥哥戏谑地说,怕她取水掉进井里,他这个担心的确是多余的,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他贴心如此,红萝也不好说什么。水井外边儿,用砌石搭成了一方小台,她便是在石台上浣衣,水中甚至养了几尾小鱼,鱼在水中游,人在画中游,哥哥想的何其周到。 哥哥他做这些,其实是想逗她开心 吧。女儿家有女儿家的倔强,其实她没有多脆弱,只是习惯了他为她做的,心存感激,默默承受。这个世界上,对自己好的,一个足矣。 爹爹在家门口的大槐树下抽大烟,对院中两人的话不发表任何看法。看着寂静的远方,不知道想些什么。岁月寂守,似暮年老人,将这座小镇深静又悠远地凝望。爹爹眼中有一方辽阔的世界,寂寞荒蛮却富有,只是他们不能懂罢了。每个人都有这么一方小天地,荒蛮之地,富饶之地,存放着自己的心。人心质朴浑厚,这方世界便能长久。爹爹和哥哥是这种坚守,她一定也是这种坚守。 生了几场病,过了一个大冬天,红萝发现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原本的那些贪玩心思也就收了,也没有什么别的念想,只想一心一意过日子。如她所说,这个世界,不是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 而红萝不知道的,自那日见她和她哥哥远远走过,顾墨回去不久也生了一场大病,差点要了他一条命,心爱之人的打击,那才是打击。经年累月的沙场生活,风霜侵蚀过的身体,旧病复发了,横在腰间的那一条长痕,折腾了他半条命,好像分不清是疼,还是疼。越是疼,他就越清晰,就越是想她,越想她,就越疼。病中那些时日,他特别想吃蘑菇,特别希望红萝给他送蘑菇。但不是吃蘑菇的季节,红萝亦没有去看他,顾墨觉得挺伤情。 其实就算不送蘑菇,她能去看看他也好啊,可是她没有,是他将她赶走了。顾墨亦是浑浑噩噩过了个新年,身子渐渐好了,也常去街头行走,但是从未遇见过她。以前她挺喜欢在街头玩耍的,但是近来总也没出现。他去过他哥哥的铁铺等她,铁铺关门了,她也没有出现。 人生能够几回错,人生能有几回错过,他们没有错,只是在不停地错过。 …… “卖花膏了,卖花膏了,好用的花膏,女人用了更漂亮,男人用了更英俊……”又是一个赶集日,红萝就坐在巷子口吆喝,一上午的生意倒是不错。红萝此生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儿,就是将自己种的花,做成了花膏来卖。 “如果有人问我,我一定会告诉她,我是用了花膏才长得这么漂亮的,可是没有人,因我本身就是个漂亮姑娘……”红萝在心里一番自恋着,不觉呢喃出声儿。有人来买,她就毫不夸张地解释:“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漂亮不英俊没有人喜欢吗,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用过我做的花膏。”经她这么一宣传,陆陆续续有人前来,这些人中自然就包括顾墨和他那小妾云裳, 不过红萝并不曾知晓。眼看着就要卖光光收摊,红萝拍拍身上的碎末,站起身来。哎,有些头晕~ 今儿哥哥出远门了,临行前交代豆豆哥来帮她,豆豆哥临时身体不舒服,红萝见他在也没什么事,就让他先回去了。哎,真的有些晕,不知道会不会有传说中的英俊公子出来扶她一扶,红萝轻轻一笑,一双大手向她横过来,不盈一握的小蛮腰被那双大手轻轻揽着。她揉了揉额头,说了声:“谢谢啊。”也没有多看,又继续收摊。剩下的明儿个再卖好了,先找个地儿吃饭。习惯了哥哥给她做饭,嘴养刁了,哥哥不在,她就有些懒。哦,对了,哥哥是送爹爹去别处了,听说是去会个老故人,红萝也没多问。 “你又看不见我是么?”顾墨在一旁轻笑着看她,岁月沉淀的一张俊颜,风华绝代,只是多了些病后的苍白。小丫头还是这么活泼漂亮,脸上的表情却是更淡了,性子收敛了些。 红萝忍不住想要发作,那人握在她腰上的大手并没有离开,他这是要占她的便宜?红萝刚要出手推开他,伸在半空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就被他带着一个踉跄,砸进了他怀中。红萝哎呀一声,厌恶地推开他,抬起头来一惊:“呀,是你啊,几日不见,你有新欢了呀?”果真是王府出来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听在顾墨耳中,微微有些讽刺,对啊,他被逼着,又有新欢了,这个管家的身份,在她眼中一定糟透了吧,其实无论他换什么身份,他在她眼中的形象,也一定糟透了。不过顾墨转念一想,她此番说这个话,分明是带着醋意的,看来她对他,还是有些上心的,虽然他这时候只是个管家。 她一上心,他便高兴,看来他还是比较有戏,名声好不好他也不大关心,名声是浮云,反正是管家的名声,而且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真相。她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会原谅他,他有这个自信。看来她比想象中的,要更可爱一些,顾墨望着红萝那微嘟的红唇,粉扑扑的小脸,吹弹可破的肌肤,一颦一笑,女儿家的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的美不同于别人,三分沉静七分灵动,是活泼的美,女儿家天生的气质。顾墨最爱她淡粉的唇,还是那么清晰的颜色,他最爱的颜色,最想要亲吻触摸的柔软。不知道是被晒的,还是自自然然的,她脸上韵出几朵红晕,看上去煞是迷人。她生气的样子,开心的样子,皱眉的样子,她每一个样子,都是那么迷人。每一个动人的眼神,无不都在吸引着他,在他脑中一点点深刻,这样的她,叫他怎么割舍得下? 第四十三章:煽情戏 (2) 咔作响,被人蓦然戳中了心事,他指尖紧绷,足尖都是紧绷的,却在红萝匆匆一瞥之后,又缓缓放开,状似无意,却又略带点情绪地问:“小萝箩,你真的觉得他该死是么?”其实他死又怎么,不死又如何,他都不该抱有太多情绪,可是他不甘,很不甘! 红萝望着远山,眼里一派淡然,将草戒拆开来挠了挠手心,微微嗤了嗤:“他又不是我爹,我管他死不死,不过客观来看,他若是位明君,我便不希望他死,但若只是位夫君,我就希望他早早的死去。” 疼痛!震惊!像是被人窥探了所有的秘密一般,顾墨深深一个战栗,身体一阵抽痛,望了眼高处的蓝天白云缓缓释放这种突兀的心情。一个小丫头姑且看的这样明白,何况他这个局中人?果真是当局者迷么? “你好像对男人很有意见,就不怕得罪我么,我也是男人。”顾墨看开了,对红萝淡然一笑,抛开所有的私情。 红萝瞥了他一眼,自动忽略他的表情,“怕什么,你要向王爷告状么?其实你告状也没什么,我说的是实情,我既然被他赶走过一次,便不怕他报复我第二次。”她说的无关痛痒,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深藏着悲愤。 “你就这么想他,这么想我的么?”顾墨眼神黯了黯。这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坎,过去了,万事大吉,过不去,彼此伤悲,总有机会解释的。今晚就是个机会。 红萝瞟他一眼,淡淡地道:“难道不是么?”她嘴角微翘,却不是笑。有些事情原本不必多说,说多了伤人,许久不想伤心事儿,便不会伤心。伤心不过是快乐的一个过渡罢了,想通此处她又大度一笑:“其实没什么啦,这事儿我也没放在心上。他如何你如何,我实在关心不来,你一定不是来看日出的罢,我也不是,我是来采药的,耽误了许久时间,就先走了。”说罢竟真的要走。 顾墨扯住她的袖子问:“你恨他么?” 红萝摇摇头:“不恨,恨一个人要比爱一个人来的痛苦的多,生活已经这么的不堪,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增添负担。” 顾墨释然一笑,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两人各自沉默,阳光透过枝叶深深浅浅的投射下来,将两抹身影裹上一层淡灰色,像是隔空辟出的另一个空间。 风吹草动,三两只飞鸟在头顶盘旋,像是受了惊吓似的到处乱飞,撞在一旁的树干上,尖着嗓子叫了几声又飞向远方。 红萝握了握身旁的匕首, 对顾墨小声:“你看这只野兽,把这群小鸟吓的,是几只喜鹊吧,刚刚猛的一下,也不知道撞疼了没有,等下你需跟紧了我,千万不可以乱跑知道么?” 顾墨无言地看她一眼,怎么以前没发现他的女人这么大女人?这种情况,不都是她吓得不轻,然后扑进他怀中说害怕么?然后英雄趁机救美不是么?他女人果真不一般,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安慰,倒是担心几只被撞伤的小鸟,还要保护他?他倒要看看她怎么保护他。 他们没有回头,身后的确是有很大的响动。红萝拉着顾墨的衣袖,缓缓向一旁挪动,两人挪到一棵大树下,红萝闭了闭眼睛,感受凶兽的靠近。湖州这地方,就是野兽太多,其实这样也好,说明此地的生态环境很好。 此时的外部环境有些恶劣,树枝微微一动都像是惊颤,可是这个女孩儿嗅觉很敏锐,而且一点不慌乱,将来若是遇上大事,她定会安然在自己身边。顾墨这么想着,猛然听到一阵“嗷……”的叫声,原来是一头狼,冷冽的凄声将周遭的气氛渲染得更悲凉了些。红萝全身鸡皮疙瘩直冒,寒毛直竖,拉了顾墨向一旁撤离。 好不容易缓和的心境,又被突然一阵更凄惨的“嗷……”声打得一阵哆嗦,凄怆得让人想要落泪。红萝正待回头去看个究竟,却被人猛地一推,身体一个踉跄倒向一旁,揉了揉手臂从地上爬起来,却见管家倒提着匕首,与对面的狼眼相望。一把染血的匕首,几滴嫣红的血液,还有眼前幽蓝的光。他一身白衣上染了几滴血,鲜红韵开,杜鹃泣血一般的迷离。这一幕有些熟悉,红萝来不及多想。又是几声凄凄呜咽之后,狼身委地,再也不能动弹。 红萝正要扑上去查探它的呼吸,却被人猛地朝怀中一带,声音里带了点危险后的惧意,那双大手紧紧揽着她,声音隔着耳膜,有些压抑:“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万一它没死怎么办?”万一她就这样丧身狼口,他要怎么办?他已经伤过她一次,怎么还舍得伤她第二次? 红萝被他这一带带得有些晕,以为他在害怕,就出口安慰:“没事儿啊,狼不是被你杀死了么,你还在怕什么?”边说还像模像样拍了拍他的背。不是红萝大女人,实在是因为顾墨一介书生样儿引发的错觉。她直立起身,有些莫名地望着他。他好像,有些痛苦的隐忍?这是为何? 顾墨脸色极是难看,挑了挑眉,神色难辨,“你倒是不怕么?” 红萝掸了掸衣袖,悄悄瞟他一眼,他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寒意,真难想象,一个时 时将微笑挂在嘴边的人,也会有这般难辨的情绪,不过红萝觉得他这样也很好看。 红萝嘟了嘟嘴,无所谓地道:“我怕什么,既然我敢一个人上山,自然就做好了保护措施,而且我从小喝野兽的奶长大,一般的野兽自然不会伤我,倒是你,你不怕么?” 顾墨没有说话,脚步微抬向她靠近,眼睛幽幽一眨。红萝做了个止步的动作,甚是担忧地望着他,心急地呼唤他,“喂,你,你别过来啊。” “为什么?”顾墨并未止步,微微一笑,缓缓靠近。斜眼一瞟,突然听到一声咔嚓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被夹住了,紧接着闷哼一声,僵在原地不动了。 红萝快步走过去,甚心疼地放柔了声音:“不是叫你别过来么,你怎的不听?”扶着他就地坐下,帮他查看伤势。原来是被一个大铁夹夹住了。顾墨脸色煞白,还是对着她温柔一笑,眼底幽幽暗暗看不清情绪。“没关系。”三个字喷薄在她耳际,吐字很轻。 “没关系那你自己解开吧,我不管你了。”红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果真不管他了。 顾墨手上微微动了几下,也没解开,望向红萝,像是在向她求救,又像只是望着她,眼里深深的情绪看不懂。红萝蹲下身来,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些东西放在他手心。 “这是什么?”顾墨诧异,她随身携带的东西挺多的么。 “你闻闻不就知道了。”红萝突然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撇了撇嘴,就当是惩罚一下他好了。 果真,顾墨打了个喷嚏,然后闷哼一声,脚下的铁钳已经被取下。“很疼是吧,疼死你活该,谁让你不听劝阻的。”红萝拍拍手站起身。 “嗯,是我活该。”即便是痛的脸都扭曲了,顾墨还是挤出一丝微笑,其实这么痛一痛也很值得。 红萝被他这个笑弄得哭笑不得,心想你还敢再装一点么!“这个铁夹是夹凶兽的,你贸然闯进圈套,可见你就是比凶兽更凶兽啊。” 望着红萝那张略显稚嫩的姣好面容,顾墨又赞叹了。多么温柔的小女人啊,他可以承认是他自己故意踏进去的么?目的很明确,只为让她心疼。她心疼了,他再疼,他都觉得高兴。 “疼不疼啊?”红萝心疼地看他一眼,想要帮他吹吹,就当是报答他买了她的红萝卜和花膏,以后就不会和他有过多的牵扯。可见他死命忍着,她又不想动了,心想让他疼死算了,谁让他出卖她来着? 顾墨 细细打量眼前这张脸,安静下来温良无害,怒了又是只温柔的小兽,挠得他不痒不痛。顾墨心底漾着一丝暖意,淡淡开口:“嗯,好像不那么疼了。”感受到她手下轻缓的动作,一丝喜悦划过眉梢。 “都说英雄救美,怎么偏偏是我救了你?”红萝小声嘀咕几句。 听着红萝的自言自语,顾墨笑了,心里软绵绵吃了蜜糖一般,果然还是个需要呵护的小女孩儿。“我这个英雄好像很糟糕?”顾墨试着问。 红萝点点头:“是,糟糕,简直糟透了!”又鄙视地看他一眼:“你是英雄么,哦,真对不起,我没看出来。” 顾墨:“……”你敢不崇拜我试试,等娶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树阴下一具狼尸静静躺着,脖子上的血迹已缓缓风干,红萝回身,突然有些伤感起来:“好好的一头狼,怎么就这么死了啊,真是可惜。” 顾墨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如果他不可惜,就是我们可惜了。”可能近些年没有开杀戒,顾墨今儿亦有些恍惚,如果能够避免,是绝对要避免的,可是他不想让她受伤。以前他没有顾虑,现今却有许多顾忌,他要为他们的以后考虑。 红萝面无表情,“是啊,如果我们不对它残忍,它或许就要对我们残忍了,果真畜生就是畜生,不会和你讲人情,如果是人的话,我们就可以好好商量了,不过人与人之间,好像也不是那么好商量,不然为什么要打仗呢,不打仗不好么?他们原本是兄弟啊!” 顾墨收拾起玩味的笑,正色道:“是兄弟又如何,有多少朝代更迭,就有多少流血牺牲,而作为皇室成员,更是身不由己。” “是啊,”红萝叹息一声,“人总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下山去吧,等会儿野兽闻到血腥味一股脑都冲过来,我们就很难脱身了,”又瞟了瞟他,“其实这里的落日一点也不好看。”红萝不管他,一个人起身走了。 待她走出老远,顾墨缓缓出声,“小萝箩……”小宝贝儿……你真的要丢下我么?多想这么问她。 山顶风很大,风声猎猎,隔着花痕树影,一席白衫微微荡漾,那是寂寂山野里开出的雪白的花,是寒梅也比不过的霜华,红萝抿嘴偷偷一笑,瞧,你还得靠我,又折回来,扶着他向前走去。 “小,萝箩,我是病人,你怎么可以丢下我?”顾墨顺势将头靠在她肩上。她的身子还是这么纤细,身子骨还是这么纤弱,这个高度实在让他 有些委屈,可他就是乐意靠着她。一辈子这么轻轻靠着她。 感受到肩头越来越沉重的负担,红萝撇了撇嘴,她这么造的什么孽啊!“喂,你可不可以把你的头拿开,太重了,我受不了了!”红萝哭诉道。 “我是病人,你就不可以心疼心疼我么,我之前好歹也送你草戒来着。”铁了心要折腾她一回,顾墨又将自己的头靠得更近一些,问她:“小萝箩,为什么你都不采蘑菇了?” 红萝推了推他,没推开,气愤道:“我不采蘑菇很久了!喂,你能不能自己用点力啊,我都要累趴下了。”红萝抱怨道,真想就这么推开他,可又于心不忍,谁叫他是病人呢? “别,小萝箩,你别推开我,让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有个肩膀依靠的感觉真好,虽然这个肩膀有点小。他活了三十岁,却没有谁给过他依靠。顾墨的唇凑近红萝的颈边轻轻呵气:“小萝箩,我其实还有一个身份,墨王爷的弟弟。” 红萝一痒,嗤笑,心想:你为什么不直接叫墨王爷算了! 红萝扶着顾墨下山,天色已晚,街头星星点点的烛火已被翠蔓遮着,幽幽暗暗,此情此景,正适合畅叙幽情。湖州的男儿节要比女儿节低调许多,此刻需要的就是这种氛围,方便好男儿们唱情歌,方便男女幽会。 红萝扶着顾墨的手有些发酸,心上亦有些酸,此刻到了街头,也不适合再这么勾肩搭背,就放开他道:“今儿过节,医馆大概已经关了门,你这样,能自己走回去么?反正你有钱,要不帮你雇辆车?”要是以前,她便送他回去了,只是现在……显然不合适。 王府离他们家其实很近,近在同一个方位,这么近的距离,却因为不是两颗心靠近的位置,所里离得很远。 顾墨他今儿又固执了,坚定地摇摇头:“我今儿没带钱,也不想回家怎么办?我要你……”要你赔我过节几个字还未说完,就被红萝打断:“不想回去你就在街头随便逛逛好了,等会儿自然有女人愿意送你回家。” 顾墨:“……”“你就这么希望我被别的女人抢走么?你舍得么?我受伤了,你放心将我一个人留在街头么?” 红萝不看他,转身要走:“我管你的。”说罢就真要走,顾墨也顾不得脚上的伤,扑过来将她抱住:“我不许你走。” 红萝被他这一句不轻不重的‘我不许你走’带的晕了晕,被他一扑,身形一晃,两人滚入一处草丛,此刻被巨大的翠帘遮着,隐隐嗅到 一丝花香。 瘴烟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繁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原来是佛桑花开。 头磕在地上,并不疼,是管家的双手扶在她脑后,身形一颤,红萝挣扎着要起身,蓦然拉近的距离,唇瓣擦过唇瓣,他牢牢覆在她身上,呼吸喷薄着呼吸,这样的感觉甚是不妙。酥酥麻麻的感觉涌遍全身,更加难以形容的感觉,带着暖暖的痒。 红萝又想起哥哥的话,他说管家要娶她,他不会来真的罢?此刻天时地利人和,他要是做点什么,她不就死定了?这可怎么好,她可不想跟别人争夫婿,也不想给人做小妾! “喂,你起来,你这样,我不高兴了啊!”虽然管家也还不错,但是有女人的男人,她是没什么想法的,也不敢有什么想法,而且这个人还是王爷身边的人。 “喂,你别动,你这样动来动去,我不舒服!”顾墨沉声,压抑的情绪又一下子浮上来,压抑许久的欲望又在燃烧,他对她不可控制的欲望,好渴,好像要…… “混蛋,你还敢跟我说不舒服,你压着我,我舒服吗!”红萝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将他狠狠一推,推是推开了,他又揽着她的腰,一个翻身,换她压在他身上。“那换你压着我好了。”嗓音格外的黯哑迷人。 此时天幕很亮,流光外泄,顾墨眯着眼盯着她每一个表情,抚摸在她腰间的大手一瞬不瞬拂过她的脊背,带着她一怔一怔。呼吸颤颤,红萝迷了魂道失了心神一般,半响没动,就任他这样抱着,与他亲密接触。 月上柳梢头,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街风刮过,红萝打了个喷嚏,这才惊醒了从他身上爬起身,一不小心对上身下之人幽深的眼眸,红萝躲了躲,嘟了嘟嘴,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却见地上那人毫无动静,叫了他一声:“喂,起来了,我送你回家!” 那人依旧不动,像是睡过去一般,近乎完美的侧脸就这样映入她眼帘,沉静的眸子一眨不眨。造化神奇,将他诠释得这样别扭。举手投足,姿态翩跹,这是在他正常的时候。他不正常的时候,喜欢摸她的头,还喜欢对她撒娇!红萝心上一颤,俯身探了探他的气息,他气息不稳,暗夜里心跳声放大,咚咚咚,像是敲打在她身上一般,红萝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满是汗意。老天,他这又是病了么? “喂,你忍着点儿啊,我这就送你回去。”红萝蹲下身将他扶起来,费了好一番功夫。今儿他一点也不配合,完全依恋着她。她能不能理解为,她拒绝了他 ,他很受伤?怎么觉得他又在撒娇呢? 见他不做声,像个孩子一般,红萝又骂了句:“哎你还真是脆弱啊,若没有我,你怎么办?” 顾墨看着她,不说话。他忍得何其辛苦,若不是在街头,他恐怕真的就要先将她给办了,反正迟早都是他的,但此刻却不得不顾及她的感受,他这辈子就毁在她身上了!憋坏了,看她以后怎么办! 此时丛中寂静,缓缓风声,暗香浮动,风凉凉,月光光,清歌灌入耳中。“风凉凉吹在妹妹身上,月光光是哥哥的眼,妹妹在凉凉的风中微笑,微笑荡漾在哥哥心上……”嗓音淳朴浑厚,是湖州一贯的作风。 歌谣很动人,却不是唱给她听。红萝抬眸四望,还很应景。果真有一颗大柳树,柳丝轻缠,低羞暗语。红萝羞红了脸,瞟了一眼身侧的顾墨,顾墨亦瞟她,红萝狠狠瞪他一眼,若是眼前人也会唱歌的话……红萝摇了摇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许久前她抄写过的一句情诗。“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 她为他抄写的情诗,被她一火烧光,如果记忆也能随着那些书信一起烧光的话,该有多好啊…… 不是不在乎的,在乎了又怎样呢?世间最难过的事莫过于:我喜欢你,你却不知道,我却也没法让你知道。不堪说,不堪说…… 红萝对顾墨说…… 顾墨对红萝说…… 伊文对红萝说…… “小萝箩,我有许多话,要在今夜对你说,你肯不肯听我说?”顾墨已经恢复镇定,缓缓靠近她,眸中深情复几许。他想在今夜,为她唱情歌,告诉她实情,向她表明心迹,对她许下一生美好的诺言。 这样的深情让红萝有些害怕,突然有些害怕他说的,她害怕地捂住耳朵,一退再退,不想听,不想听……退到街头,退进她哥哥怀里。顾墨酝酿许久的话,却在望见她哥哥的那一眼,哽在喉中再也说不出口。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此刻才真的是难为情。 “你大晚上的,晚饭也不回家吃,就是为和别人幽会?”伊文的质问半点不留情面。红萝却没有解释,凄凄怆怆恍恍惚惚被她哥哥拉走了,回头再望顾墨一眼,却对上他失望紧闭的双眼,那一刻的感觉,是心疼。 “对不起。”想对他说,却没有说出口。 差太远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伊文出其不意的温柔,又因为顾墨的见缝插针变得冷 漠,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又一下子被打破,原来幸福真的来之不易。 诸事不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红萝被他哥哥带回家之后,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吃罢晚饭,原本想和他去外面逛逛的,说好要陪他过节,哥哥绷着一张臭脸不搭理她,她亦吃了一肚子火气,也没了心思,就去沐浴。 顾墨在红萝走之后,一步步艰难走回了王府,脚上的伤就像一根插入心中的长刺,刺痛他的心,她在的那会儿,其实不怎么疼的,被她爱抚过的伤,再痛都是甜蜜。现在她走了,他才觉得,一个人走有多么艰难。他没有雇车,就这样一个人走,只有痛了,才提醒自己,自己真的痛了。 顾墨回了王府并没有闲着,或者说根本闲不下来,开春之后,他忙的不可开交,关心老百姓生产之余,更关心北方的战事。战事异动,不知道这场战事何时才是个尽头,到最后,拼的大概就是人心吧,谁比谁更狠心一点,谁就胜利了。一个弱小的名族,只要人心够强大,便什么都可以战胜。 顾墨回书房,狼毫一挥,写了一封家信给他战场上的弟弟,又交代了些什么,才回房休息,晚饭也顾不得吃了,此刻他亦没有心思吃饭,想做的事情,三番两次被那个叫做伊文的小子破坏,他对他的宿怨已深,若不是顾忌着他是她哥哥,他早就动手了。 此时街头热闹喧嚣,王府却冷冷清清,怎惨凄二字了得?女人再多,不是自己爱的人,看谁都像木头人。顾墨夜里睡不着,想他堂堂王爷,此刻却活得这般伤情,说出去谁会相信?他沉思良久,决定做最后的努力。 此刻红萝正在沐浴,发现自己神情恍惚着进来,没有拿换洗的衣物,怎一个窘字了得?她轻手轻脚,想自己去拿,裹着浴巾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并没有收衣服,此刻正在院子里挂着,又窘了窘。不知道哥哥还在不在。 她轻轻叫了一声:“哥哥?”她哥哥没应声,她又叫了一句:“哥哥?”她哥哥不耐烦地回她一句:“说!”红萝再窘了窘,弱弱地道:“那个,你能帮我在外面收一下衣服么?” 她这么一说,换伊文窘了窘,就去院子里帮她收了衣服,就是此刻,一枚银标唰的一声,堪堪钉在她闺房外面的柱子上,红萝没瞧见,却被她哥哥瞧见了。伊文取下字条一看,见到署名处‘墨王爷’三个字,脸霎时便绿了,将字条碾的粉碎,红萝并不知情。 红萝沐浴出来,她哥哥正坐在院子里想心事。伊文哥哥最近很忙,三天两头不在家 ,但是无论他出去多久,晚上都会回来,无论多晚,总会去她的房间看她,见她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房间。哥哥他再忙也会顾及到她,所以无论哥哥做什么,她都会支持他,亦不会怪他。 “哥哥,你去泡澡吧,洗澡水都帮你放好了。”红萝擦干了头发,轻轻唤他。伊文没说话,径直进了房间。等他再出来,床铺也已经帮他整理好,只等他安心睡了。 此情此景,低调的忧伤,想来也不适合睡觉,伊文没有心思睡,拉了她在院子里坐下,郑重其事地说:“小喽啰,我有些事,想今晚告诉你,你想听吗?” 红萝沉默了,何其熟悉的一句话,方才在街头,管家也这么说。怎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要这么神秘兮兮,还必须在今晚告诉她呢?他们就不怕她接受不了么?她害怕知道,但是又想知道,她心中有诸多疑惑,不如就在今晚,一次知道个全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红萝点点头,在他身侧坐下:“哥哥,那你说吧,我听着。” 此时蝉鸣阵阵,在一旁的大树上扯着嗓子叫唤,就像此刻的街头,男儿们正在对喜欢的姑娘唱情歌一般。蝉亦有自己倾慕的对象,那么人呢?伊文沉吟半响,思绪飘远:“从前,在很远的地方,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住着一对平凡的夫妻,这对夫妻生下一个活泼康健的孩子,父慈子孝妻贤,一家人过得很幸福……”伊文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柔和的,是红萝从未见过的柔情,哥哥他以前应该就是这样的。 伊文留恋半响,缓了缓又道:“世事难料啊,后来发生了战事,战乱中这对夫妻走散了,孩子也走散了,之后孩子找回来了,女人却不见了,再也没能找回来。再后来战事停歇了,孩子长大了,爹爹却沉默了,那孩子也沉默了……沉默了。” 伊文说到此处,也沉默了,红萝便知道,他说的这个故事,便是他的故事了。她凑过去,像他时常拥抱她的那样,拥抱着他。手抚上他削瘦的脸颊,手轻轻覆在他痛苦紧皱的剑眉上,微微道:“哥哥,那个沉默的孩子便是你吧,爹爹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抽大烟的吧,爹爹他一定很爱娘亲吧,你也一定很想念娘亲吧。” 伊文摇摇头:“小喽啰,你真不会抓重点,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的娘亲早就不在了,怎么可能生出你呢?” 红萝秀眉一蹙,紧接着又释然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啊。” 伊文亦是皱眉,猩红的眸子带着隐隐的痛苦:“你是如何知 第四十三章:煽情戏 (3) 说了先前想说的话:“你担心他做什么,此时此夜,良辰美景,夫人与我,早些安歇了吧。” “滚。”红萝没好气地回他一句,闭上眼睛。 顾墨见她继续不理他,又凑近了些,薄唇就贴在她后颈上,气息微热拂乱她的发丝:“萝箩,你真的相信是我将你哥哥弄走了吗?你难道真的相信,你哥哥只是个打铁的?” 红萝没说话。他这么说,哥哥肯定不在他府中,对自己曾经喜欢的人,她还是有这个自信,自己的眼光到底没那么差吧!可是她有种直觉,哥哥的想法肯定不简单。早在他选择打铁这个行业,她便发现了,红萝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他是我哥哥,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管!” 顾墨微叹了声,将她半揽在怀中,有些无可奈何,她还是更爱她哥哥一些啊。 房中一时静极,半扇月光照旧人,隔着薄薄的纱帐,帐中的气氛更暧昧了几分。红萝是被逼的,倒也没想太多,顾墨是主动的,却是浮想联翩。早想对她做点什么,但是她不方便,现在又病着,更不方便,而且他们之间还有诸多误会,误会不解决,心与心便不能靠在一起。所以他才决定夜夜陪着她睡,一来她怕黑,二来,有些事情,必须要慢慢引导。 “你去找你的夫人们睡吧,不要在这里,我已经想睡了。”红萝眨了眨眼,泪水涟涟,用脚踢了踢他,没踢动,他又黏上来几分。 “不走,我还没讲故事呢。”此刻的顾墨尝试了一种自己从未尝试过的方式来哄她,反正在她面前他已经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那好,你不走我走!”红萝说罢就要下床。 “你以为上了我的床,你还能走得掉?”顾墨一把将她捞了回来,欺身压下。顾忌她背上的伤,一手揽在她身后,两人暧昧地贴着。 “顾墨,你什么意思!”红萝握拳,狠狠敲打他的胸膛。被他一次两次占便宜,她已经够能忍了,他娶了妻,她还没嫁人呢! “这件事情另当别论,其它的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离开,其它的什么都依你。”顾墨在她耳畔喘息道。 “你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这样的乡野小姑娘?”红萝手掌撑在他胸前,隔开两人的距离。 “分析得挺有道理,睡觉吧。”顾墨放开她。再这么下去,势必有些把持不住。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要跟你睡,你要睡找你的夫人们睡去!”再这么下去,红萝觉得自 己可能会走极端,三番两次被逼迫,是可忍孰不可忍! “乖乖躺下,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不做坏事。”顾墨制住她不安分的小爪子,不让她随便乱抓。 红萝乖乖躺在床里侧,缩在墙角不说话了。 “怎么,害怕了?”顾墨柔声问。 红萝不答,抓紧了身上的被子。 软帐中一时静极。临近夏夜,帐中却凉拨凉拨的。陌生男女同盖一床被子,实在有些难为情。 顾墨往红萝的方向靠了靠,她向墙角缩了缩。他再靠一靠,她再缩一缩。终于退无可退,被他抓住,不敢乱动了。 顾墨的手搭在红萝的腰间,被红萝狠狠一掐。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呼吸拂动发丝,打在脸上有些痒。红萝万分不自在,又不敢乱动。他火热的胸膛,狂热的心跳,烧得她灵台一片清明,怎么也睡不着。 微微动了动身,身旁的人似乎睡着了,这样紧紧贴着她,真是最大的折磨。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陌生的人,以及陌生的后半生,都是需要重新思考的。红萝思考半宿,终于在下半夜睡着了。 身侧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出声,在她耳际轻轻一吻,手复搭在她腰际,重新闭上眼睛。俊朗英挺的侧脸,洋溢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看来这个故事又得明天说了。 没想法 优渥的环境,果真会让人变得慵懒的。推开窗,三竿渐远,远山似镀了一层金光,格外耀眼。红萝遮了遮眼,低头一看,这床果真不是她能睡的,腰酸背痛不说,昨晚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挠她背,这种痛苦的折磨让她堕入无边的梦境,竟然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正在小祁南的花窗酒楼饮酒,遇见位英俊公子,而这位公子,不是顾墨…… “姑娘,你起了吗?”门外沁莲叫道。 “嗯。”红萝应声,掀起翠帘。风帘翠幕,帘卷西风,适合悠闲人家,不适合她。 沁莲抱着一件淡青纱裙,笑意盈盈站在她面前,恭敬道:“这是今儿一大早,王爷叫人送来的。王爷说,叫姑娘穿这一身。” “哦。”红萝看了一眼,原本还想拒绝,可是一想到自己是被逼迫的,就没有一点好处么?就很自然穿上了。 丫鬟要伺候她洗漱,被她轻轻推开。又不是那些娇贵的小姐,她用不着别人伺候。 待她洗漱完毕,沁莲非要帮她着 妆,说在王府里,不着装的女人,是不出门的,她只得随她,就当是入乡随俗了。他这是想将她同化成他的女人吧,他休想! 别的还好,就是觉得脸上涂了厚厚一层,怪难受的。待丫鬟帮她整理完毕,红萝抬眸望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愣在了当场,这还是她么?这么个花脸是她么? “你确定,你们王爷不是请我来唱戏的?”红萝愣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呢,难道画得不好么?王府里的夫人们都是这般画的啊。”沁莲左看看,右瞧瞧,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太红了,太艳了,像个妖怪!”红萝说完就要来擦。跟他的女人一样的妆扮?少恶心她,打死她她也做不到! 侍女沁莲噗嗤一声笑了,“姑娘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怎么会像妖怪,是姑娘你自己长得太美艳,着妆太妖艳了也不能怪我啊。” “你们王爷喜欢妖艳的女人?”红萝皱了皱眉,那他也太重口了罢。 “没有啊。”沁莲想了想,“我们王爷呀”,眯了眯眼,“也没太看得出王爷喜欢什么样的。”她们的王爷总是一副‘不要近我身’的模样,看不出什么打算。 “哦。”许久不照镜子,红萝不自觉又多看了几眼,果真就是个妖怪么。 “王爷说等姑娘收拾完毕,就去陪他……” “我不去。”还不待她说完,红萝便打断她。凭什么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是看她现在伤好了,所以要欺负她罢,真是人面兽心! “可是王爷……”沁莲有些为难,没有人敢忤逆王爷的意思的。 “没关系,他要是问,就说是我要这样的,与你无关。”她知道王府里的下人其实也不容易,不想为难她的。想当初她在王府,他不是一样叫她滚么?可是,凭什么她非要听他的啊,她偏不听! “走,我们先到处转转。”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不是?总要熟悉一下周边环境。 王府很大,她要的不过是一方宽阔的胸膛。 出来只是单纯欣赏风景,熟悉环境,不料与美人儿相遇,果真人算不如天算。本想绕道走,不料美人儿自来。果真,这就叫阴魂不散。这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至于这到底是个什么真理,红萝亦说不清。 她不喜欢他出现在她面前,更不喜欢他的女人在她面前出现。料想过有千万般感觉,独独不喜欢这种感觉。 “红萝丫头,好久 不见,你怎么也来了?”在湖边悠闲喂着鱼的飘飘美人儿突然开口。 瞧,这是在告诉她先来后到。红萝笑笑,真是冤家路窄,以前她曾当着她的面说过王爷不喜欢倒贴的女人,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还是要了倒贴的女人,这是存心拆她的台罢,红萝有种自己打自己嘴巴子的错觉,以前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啧啧,瞧着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以前我都没瞧出来呢。”飘飘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番。 这,是在说她美/色诱惑?她才不会做这种事的好不好! “我比你先到,年稍长些,你就叫我姐姐吧。”飘飘坐在一旁的凉椅上,凉凉的扇着风,撩了撩衣摆,示意她过去。 这是教她,尊卑有别?不见得罢,她都没有侍女在旁陪着,看来王府的待遇也不是那么好嘛…… “妹妹一个人,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欢迎来找我诉苦。”飘飘说完斜眼瞟了瞟她。 这是在说她无权无势罢。随她怎么说,红萝就是不搭理她,自己又不是泼妇,跟别人吵架有意思么! 真是好啊,一来就给下马威。其实她早就料到了,顾墨将她带进王府,并不是为了治好她的伤,而是想慢慢折磨她吧。果真折磨女人的方法千百种,他选了最折磨人的一种。红萝哂笑,转身就要走。 “妹妹别走啊,陪姐姐看会儿风景多好。”飘飘上前拽住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往一边拖。 “放开。”红萝沉声开口,不想和他的女人有矛盾。她只想过些安分的日子,早些离开这里。 “妹妹好歹要叫我一声姐姐不是?这也不愿意?”飘飘抓住红萝手臂的手,暗暗用了力。 “放不放!”飘飘美人儿的长指甲似乎要掐进她的肉里,红萝咬了咬牙,反抓住她的手。这女人可真够阴险的,还得寸进尺了!这是要上演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拜托,她没兴趣!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突兀的男音响起,吓坏了喂鱼的美人。 “奴家,奴家只是和妹妹聊聊天,不想妹妹不给情面,还要打我。”飘飘美人儿哭了。 她打她?呵呵,红萝苦笑。这就是他的女人,爱装的女人,仗势欺人。即便是她打了她,那也是她自找的吧。她都没有这个想法,可是被她这么一说,她突然就有了这个想法。可是怎么办呢,她什么都没有,又没有谁撑腰,打了她,她在王府的日子应该很难过罢,顾墨 要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萝箩,你放手。”顾墨一挑眉,神情微微不悦。他自然不相信他的女人会去惹她,说她打她倒是极有可能,因为她连他都敢打,不过他相信她没有打。而此时,他不得不全了飘飘的面儿,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她被府中的女人盯上,所以只好叫她放手。 “怎么,怕我打伤了你的美人?你放心,我怎么敢?”红萝咬了咬牙,原来这就是他宠爱她们的方式,不惜用另外一个女人来证明。她话一说完,袖子一甩,不禁有些酸涩,原来自己真的是见识浅薄。 袖子被人一把拉住,她甩他一眼,顾墨晕了一晕。今儿个她浓妆艳抹的,竟然如此勾人,也难怪飘飘会嫉妒了。 “放手。”红萝死死瞪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不放。”顾墨用温柔化解。见她一双媚眼水汪汪,她这是要哭了么?这么一件小事,她居然要气哭了么?为什么她哭了,他会觉得有一丝庆幸呢?原来她在乎他,他就是要她在乎他。 “放手!”红萝别过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哪个说的,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不放!”顾墨宠溺的眼神代替温柔。 “和你的女人一个德行!你到底放不放!”还难缠了他!红萝有些不耐。 “我不放。”顾墨边说着将她往怀里带。唇凑近她耳边:“小萝箩,既然抓住了,我就不会放手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红萝火气正盛,也没听他说了什么,狠了狠心,眼微微一闭,狠狠咬了下去…… 四面经过的丫鬟仆人都惊呆了,瞪直了眼睛。这个女人傻了么,居然敢咬他们王爷!一个个面目惊悚,等着看好戏。 “你咬我?”顾墨皱了一下眉,看不清情绪。 “咬你又怎样?是你自己不放手的,咬你算是客气的!”红萝就着袖子,擦了擦嘴。 顾墨微微一笑,心中一荡。她敢咬他,她居然咬他?那么,她这真的是生气了? 回头看一干人等,厉眼一扫,轻咳了几声:“好看么,都散了!” 他们没看错吧,他们的王爷非但没生气,还一副很甘愿的表情?好像还很享受?一干人等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 “飘飘你一大早的,不在屋子里好好待着,出来吹的什么风?万一感染风寒就不好了,回去歇着吧。”顾墨微笑着对飘飘道。 没将她赶出去算是客气了,还敢在他面前演戏,也就那傻女人会信了。 “是,谢过王爷。”飘飘福了福身,不甘愿地撇了撇嘴。 …… 红萝猛地跑回房间,猛灌了几杯凉茶。茶杯被她摔得清脆一响,窗外的飞鸟亦惊了一惊。 顾墨一路跟随,来到她的房间,径直在她对面坐下,溅出的茶水,差点洒了他一身。 “怎么,真生气了?”他拿过茶杯,也倒了一杯。 “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生气?”红萝夺过茶壶。 “我是王爷,是你的……” “你给我滚,哪儿凉快哪儿待着。”红萝打断他,想着就要一壶凉水这样泼出去,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她能怎么办呢?她只是个小丫头,只能在心里委屈。 “我看你这里就挺不错的,我为什么要走呢?”顾墨很不要脸地凑近。 “这是我的房间,我不想看见你!”她指着他骂。虽然不敢动手,动口却是在所难免的。此刻她却忘了,是谁说不要做泼妇的。 “这里,好像也是我的房间呢?”顾墨含蓄地笑了笑。 “既然是我住了,那这里暂时就归我管!”寄人篱下的日子,其实也不怎么好过。可是怎么办呢,他最好记住,等将来一有机会,就报复回来! “我没说不让你管,只是凡事都有个例外。”顾墨喝了一口茶,又放下,似乎喝的不是茶,而是一种情趣。 “……”红萝剜他一眼。 “我可以理解为你吃醋了么?”顾墨对她笑笑,一副很欠扁的模样。惹了她,他一向是这副欠扁模样。 “吃醋?吃谁的醋?吃谁的醋也不吃你的!”如果这是醋的话,那他真是看不起她,找个女人来对付她,还想让她吃醋?他最好祈祷她被气死,不然一有机会就气死他! “以前不是挺温柔的一个女人么,怎么,遇到我就转性了?果真我就是那个例外?”顾墨故作思考状,想了想。他还就喜欢看她这么愤怒的样子,这才是她的真性情。 “温柔那也要看对谁,被你关起来,还想我对你温柔,你做梦!”再这么说下去,红萝觉得自己可能又要疯了,她忍!忍不住那就残忍! “火气还挺大,我都快点着火了,是该吃些清淡的降降火。青菜瘦肉粥,你觉得怎么样?”这丫头,今儿确实火大了点,不能再激她了。 被他这么一说,红萝好像真有些饿了。一大早的,什么都没吃,还要跟人拌嘴。她别过头不说话,亦不看他。 “早上不是叫你过去陪我用早饭么,怎的不去?”顾墨上前要来拉她,又被她狠狠一瞪。 青菜瘦肉粥,多么熟悉,这道粥她以前为他做过,如今再去吃,他一定是故意的吧,她又能说什么,有些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也不想去追究…… 差不离 俗说桃李春风一度酒,竹轩碧窗鸟入来,红萝这个屋子倒是清幽,无丝竹乱耳之声,最主要的是没有别的女人前来打扰,红萝觉得甚好,顾墨亦觉得甚好。前者觉得好,是眼不见心不烦,后者觉得好,是适合培养感情。 四时花开不断,啾啾声鸟鸣不歇,新日的弥音掺合着旧日的感情,更将这一抹晚春点缀得勃勃生机。 湖州春日里的景色与冬日里是不同的。红萝怕冷,冬日茫茫,除了雪白红梅,印象中再无它色。背上的伤都好了,便也忘了当初是怎么痛了,也不恨了,此番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王府,去追寻困扰自己许久的真相。功夫不负她这个有心人,转悠了月半,终于将王府里上上下下转了个遍,摸了个透。 墨王爷白日里很忙,总也不见人影,红萝路过他窗前,见里面正有人在议事,匆匆瞟了一眼,有些兴奋。阳光明媚的春日,花落去又如何,只要自己还好好的。她围着围墙转了几圈,有些懊恼地垂首,怎么他们家的围墙就这么高呢?转了好久,终于让她找到一个缺口。说是缺口,其实也挺高。 红萝目测了一下,觉得如果纵身一跃,估计可以手攀着围墙,然后一抬腿,跨坐在围墙上,将另一条腿移上来,然后再借力一跳,她腿力极好,出去应该不难,怕就怕等会儿出去摔个四脚朝天,万一围墙那边是悬崖,她岂不是要死翘翘? 死便死好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也没那么容易死。她正手脚并用着,手刚攀上围墙,脚刚一跨上去,就感觉被雷劈了,身体在空中晃了几晃。 “萝萝,你做什么?”嗓音纯粹低沉,又带那么点沙哑,是很性感的声音,还是位翩翩公子的倒影,红萝从下到上打量他,此人不是正在议事的顾墨又是谁? 此时红萝正倒挂着,手晃了晃,觉得有些疼,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没什么,我正要坐在围墙上看风景呢。”正好墙外几片杏花瓣飘过她脸庞,她幽幽然道:“我就说这春光一片大好,怎么单单 不见了杏花,原来红杏都种到墙外去了啊。”红萝说完,又向上攀了攀。 “所以呢,你这是要红杏出墙?”顾墨走近她,从头到脚打量她。她这个样子,可真像只调皮可爱的小猴子 “哪有啊,我怎么敢?”红萝赶紧否认,又向上攀了攀,手真是痛极了。 “你的手,不痛么?”顾墨指了指围墙,心疼地望着她。他都觉得疼了。 “嗯,痛,你扎这么多碎玻璃片在上面做什么?”红萝向上看了看,难怪这么疼。 顾墨想了想道:“嗯,防止你逃跑。”再想了想,“疼那你还不下来?我抱你?”说完再靠近些。 “不要!”红萝娇声打断。她才不要呢,他总是这样,一逮着机会就亲她,她才不上当。正想着这样跃出去,可是这个动作难度太大,腰使不上力,手上又用力过猛,碎玻璃片扎进手心,她一痛,一松手,就这么直直栽了下来,顾墨就这样直直看着她栽了下来。 真疼啊,红萝咬了咬牙,爬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要跑过去扇他一耳光。水珠儿在眼眶里转了转,没掉下来,她手背一抬一抹,面无表情地走了,心里将他咒骂了千千万万遍。这个人,居然见死不救,真是太讨厌了! 顾墨恍惚,怎么觉得她看他的表情有些哀怨呢?他要抱她,她不肯;他不抱她,她又怨,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复杂?顾墨纠结了一阵,还是追了上去。等他追上去,她已经包扎好,不需要他来心疼了。 …… “哎,你快放我下来,谁要和你一起数星星啊,臭不要脸的!”红萝一边推拒着顾墨,一边已经被他抱上了屋顶。 “陪我数星星不好么?你这么懒,反正也数不清,不如就数月亮吧,左右就这么一个月亮,你再数不清,我亦不会嫌弃你。”顾墨揽了揽她的腰,宠溺地道。 月色皎皎,寒光点点,草木中处处星华,还很有些看头。要是有个良人,就更完满了。其实在以前,她挺爱窝在哥哥怀里数星星。那时候无拘无束,想什么就是什么,做什么就是什么。现在自由都没了,还看什么呢?红萝觉得自己就像一尾小鱼,却不能自由自在地游,迟早是要被人宰了的。 “怎么,腰身又瘦了,是我虐待你了么?”顾墨大手在她腰间流连一阵,将她拉近一些。 “你敢说你没有虐待我?”红萝指了指他的鼻尖发问。前几天他都没有救她,她记仇了。 顾墨唔了一 声道:“我看看,好得差不多了呢。”他接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暖了暖。手这么冷,脚也那么冷,这是传说中的冰肌玉骨么?他很暖和,看来她天生就需要他。明明就是很怕冷的一个人,睡觉却不许他靠近,真是该罚。 “看什么看?”红萝收回手来,坐得远些。又不敢坐的太远,她恐高。 “怎么,还害羞啊。”顾墨挪过去一些,接着道:“躲了就是害羞。” “害羞你个头!”红萝剜他一眼又道:“喂,你看到帝王星了没?是不是那边最亮的一颗?”她胡乱指了指,谁说她害羞了? “要我说,哪儿有什么帝王星啊。即便是有,又能说明什么呢?不过是一颗星星。人生在世,不过要与天斗一斗,方显得生命之可贵。如果你相信命,那么一切的偶然都是注定,如果你不相信命,那么一切的注定都是偶然。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了。”红萝信口胡诌道。 “那你信我吗?”顾墨吻了吻她的鼻尖。 “你可信吗?”红萝龇着牙。夜风袭来,有些阴冷。这个男人,果然不安好心。脸被他亲过了,鼻子也被他亲过了,耳垂也亲过了,还有……她脸颊红了红,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真是太恬不知耻了。 “你手痒么?”顾墨莫名,望着她若有所思。 “嗯,手痒。”也抽了他一嘴巴。 顾墨:“……”“我觉得手痒可能是我不好,夜风有些凉,那夫人我们去睡觉吧,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听。”顾墨揽着红萝的腰,轻轻一跃,跃下了屋顶,红萝被他带的晕了晕,却不得不抱紧他的腰,这人一定是故意的!两人紧密地抱在一起旋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红萝便装睡,不理他不说话,无论顾墨怎么挠她亲她,她都死命忍着,最多哼哼几声,顾墨无可奈何,只得陪睡了。 就在红萝将要睡着之际,顾墨又轻轻将她摇醒,给她讲了他们初相遇的故事。 顾墨将她轻轻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将她枕边的青丝拢了拢,与他的打了个结,结在一处,又在她嘴角亲了亲,一番准备工作做好之后,便开始讲故事。 顾墨说:“萝箩,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你给我送蘑菇,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我有提醒你,我就是你要找的王爷,可是你不信,所以我才骗你说我是王府的侍卫,之后我又在你哥哥的铁铺遇见你,你却看都没看我一眼,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 第四十三章:煽情戏 (4) 他的疼痛。墨王爷曾经一定受过很严重的伤,像他们这种做大事的人,怎么可能不受伤呢?红萝无力推开他,也忘了推开他,既然他想要,便给他好了,等他得到的都得到了,她便自由了。 顾墨给过她机会的,在她意乱情迷的时候,但她实在太恍惚,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一个劲儿摇头,那一刻便将身心都交付了。顾墨说的是:“萝萝,你后不后悔?”她摇头,代表她不后悔。 臣服了,便是身心的疼痛。男女之情,发而不可收。恩爱过后,红萝心中涌起淡淡的悲凉,从今往后,她真的还离得开他么?越是离不开,越要挣扎。毕竟女人要的不多,只要一个安身之所。与他一夜旖旎,她倒是没哭,等枕边人走了,只余下她赤/身裸/体躺在被中,她才感觉到这种人走茶凉,女儿家淡淡的悲哀,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却不知道为何。也许是痛了,也许是觉得自己太随便…… 顾墨晚间回她的屋子,红萝还未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默默的一动不动,午饭晚饭都没吃。顾墨心疼她,将她轻轻抱起,红萝亦是没有反抗,只是轻轻缩了缩,趴在他怀中。 “身子不舒服是么?我抱你去沐浴,等你好了,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顾墨如此温柔,红萝越发悲伤,却没有说话。 浴桶中汩汩热气上冒,蒸的人越发迷离。红萝提不起力气,任由顾墨揽着,一寸一寸抚摸清洗,他动作轻柔细致,望着她的眼神专注又迷人,这样的男人怎么会不令她动心?红萝紧闭着眼睛不去看他,他真的爱她么,他从没说过,那就永远不要说罢。 顾墨被她柔软的娇躯折磨得眼花缭乱,层层水汽上冒,他似乎见着她微微抽动的嘴角,那是她此前从未有过的表情。她越是安静乖顺,他就越是心乱如麻。 “萝箩,你怎么又哭了,害怕吗?别怕,昨晚是我不对,今晚绝对不欺负你。”顾墨此刻声音黯哑得不行,却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细细擦干她的身体,将她温柔放到床上。 床单已经换过了,飘着淡淡的铃兰花香,迷蒙的花色就在窗前徐徐展开,晚风拂来,晚开的花朵冷艳又热忱。红萝突然就笑了,她笑着对顾墨道:“按照我们这儿的习俗,圆房之后,都是要吃桂圆莲子羹的,而且这个桂圆莲子羹必须要夫君亲手来做,你做好了么?” 顾墨被她这一笑,笑的有些晕。“那夫人你教我好不好,我们一起来做。我们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便是做什么,都要在一起的。 ” 红萝点点头:“好。” …… 顾墨这种纯情的老男人,一旦开了荤,便忍不住,说什么不会欺负她,那都是男人床下的谎话,最当不得真的。可怜了红萝那小身板,被他折腾的不行。折腾的结果便是白日休息,晚上运动,黑白颠倒,憔悴苍白,叫苦不迭。 顾墨近来简直说风就是风,说雨便是雨,白日里忙活,晚上继续忙活,日夜耕耘。红萝觉得自己掉狼窝了,那晚说什么也不该答应他陪他做什么桂圆莲子羹的。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 顾墨今儿不在,红萝便想着去后院找芋头哥哥。芋头哥哥被顾墨罚去后院当门童已有些时日,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怎么觉得和自己有些联系呢?是不是顾墨觉得以前她和他们走的太近了呢?红萝正这么想着,院子里来了一位她不想见的人,这个王府的女主人,式微王妃。 这女人红萝可谓熟悉,为她绣嫁衣,差点弄瞎了眼睛!说不膈应是假的,此刻她是什么身份,式微又是什么身份?剥开来看,式微是王妃,她不过是个暖床的丫头罢了,王爷并没有给她什么名分。她亦不需要他的名分。她一番思索着,却忘了一个丫头该有的本分。 此时王妃身边的丫鬟可不乐意了,对她吼道:“见到我们王妃居然不下跪,你这个乡野里的女人,果真不懂规矩啊。” 红萝嗤了嗤,原本还觉得理亏,此刻却受不得那丫鬟嚣张的嘴脸,心想,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罢。一个小丫鬟都敢如此嚣张,她也是丫鬟,王爷的暖床丫鬟,岂不是更适合嚣张?于是她嚣张道:“我就是不懂规矩,怎么地!王爷我姑且不用跪,为什么要跪你们家王妃?” 式微大气的笑了笑:“无妨,王爷喜欢的女人,我自然该多担待一些,她不跪我也没关系,我是不会计较的。” “呵呵。”红萝干笑几声,这么说倒是显得她不知趣了,也不说什么,径直进了屋,也不准备邀她进屋,正要关门,那女人却先一步跨进了屋子。 “你还有事儿?”红萝坐在桌前,喝了口冷茶,冷言冷语的道。她与顾墨的那个事儿,估计也是人尽皆知了罢。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府就这么大,顾墨这是将她放在风口浪尖上罢。行! 式微又甚是得体的一笑:“姐姐此番给妹妹送点东西,妹妹似乎用的上。”说罢将一个纸包放在了茶桌上。 红萝拆开纸包,顿时就悟了。以前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现在经历了某些事,她就有些懂了,这大概就是当初她听说的某种打药吧。打药是什么?打药是堕胎药!红萝突然有些感激她,她正想怎么办来着,万一真的有了小宝宝,她岂不是一辈子都离不开了?想到此处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嗯,谢谢啊,你能给我送这种东西,我真是太高兴了。” 式微一愣,又接着道:“没什么,这大概是王爷的意思,你收好,可别叫人瞧见了,说出去有损王爷的形象。”说罢便没有多做停留。 式微走出屋子,跟在身后的丫鬟问:“小姐,你说那丫头是不是傻了啊,你给她送那种东西,她竟然还感激你,她傻了么?” 式微摇摇头道:“咱们王爷看上的人,自然不一般。” 顾墨走进院子,正好瞧见式微离开的背影,很有些疑惑,早早的下过命令,不要随便来打扰他的小女人,这些人自然包括王妃,她竟然不将他的话放在眼里? 此刻红萝正对着桌上那个小纸包吃吃的笑,边笑便问沁莲:“沁莲姐姐,你说她这个药有没有毒呢?” 沁莲说:“是药三分毒,姑娘小心着用,既然是王爷的意思……”她也不好说什么。 红萝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不是说这个药本身,我是说她会不会在药中给我下毒,至于打药么……”红萝想了想,又缓缓道:“这个药么,我自然会吃的。”她正这么说着,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小丫鬟一惊,慌忙道:“小姐,快点将那东西藏起来,若是被人瞧见了就不好了。”说罢又来帮她藏,左右找不到地方,就慌忙藏在床头的暗格里。 红萝倒是无所谓的,反正是王爷送的,还怕她说出去么,那也太假了! 顾墨走进屋子,就见着红萝正在藏什么东西,出口问:“你在藏什么?” 红萝摇头:“哦,是你啊,没什么。” 顾墨示意了一下,小丫鬟知趣的退了下去。 “没什么你藏了什么?”顾墨说罢向里探了探。她眼神躲闪,应该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没什么,就是一包茶叶啊,我晚上那么累,又总被你那么折腾,不要醒醒神儿啊?”没来由的,红萝心中有些不舒服,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总之就是很不舒服。 “既然是一包茶叶,那你藏着做什么,正好夫君也喜欢品茶,而且夫妻就该同甘苦共患难,你分我一点怎么样?”顾墨望着她躲闪的眸子,对于她此刻 的表情略显疑惑,她心里定然不舒服的。方才那女人对她做了什么? “我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你烦不烦啊。”红萝突然有些火气,这东西不是他让人送的么,他还好意思问。若不是顾全他的面子,她就恨不得将那包东西摔在他脸上! 顾墨今儿也就跟她耗上了,非得知道,自己动手要去找,被红萝一把抓住手,冷冷的问:“怎么,你怕我藏的是金银珠宝么?我虽然穷,但也穷的有志气,断然不会偷你的东西,你多心了。”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她是爱财,但是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决计不要。 顾墨神色复杂,深看她一眼:“我的不就是你的么,我为什么要多心?快告诉我,你藏的是什么东西?”他直觉她藏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红萝拗不过,退在一旁随他去了,顾墨拿出那个纸包,脸霎时便黑了。“谁让你用这个东西的?” “我还没来得及用呢。”红萝斜靠在椅子上喝茶。 “我问你谁给你这个东西的?”顾墨神情渐渐冷淡下来。她还是没有放下芥蒂吧,所以暗里服下这个东西,她不愿意为他生孩子。 “不是你给我的么,你傻了?忘了?忘了你去问你的王妃,是她送过来的,说是你的意思。你现在知道了,知道了便走,我今儿心情还好,不想看见你。”红萝没什么情绪地下逐客令,心里堵得慌。 “萝箩,你就不愿意为我生个孩子么?”顾墨寂寂地问。 红萝冷嗤一声:“我为什么要给你生个孩子?你都让你的女人在我面前玩这种把戏了,我为什么要给你生个孩子?” 顾墨将她往怀中一带,在她嘴角亲了亲,深情道:“萝箩,这不是我的意思,我今儿都不在,怎么可能会让她给你送这种东西,她是自作主张,你不要放在心上。不是说了么,夫妻之间要相互信任,你该信我,不该信旁人,她这是要离间我们的感情,你还看不出来么?” 红萝推开他,又道:“我不管你的女人想做什么,但是你记住一点,我们不是夫妻,我也不是你的女人,我是被你逼迫的,迟早是要走的。你最好早点放过我,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红萝说罢要去推他,推不开也就随他去了,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墨揽着她不放:“那好,等你走的那一天,记得带上我,你做什么,记得知会我一声,我一定帮忙。” 红萝:“……”“不要这么假惺惺的讨好我,你不 就是为了让我哥哥中计么?你现在要了我,我于你,不过就那么点作用了,等哥哥知道了,一定很气愤,也一定会来救我,你一定会趁机杀了他,然后杀了我对不对?我可没那么傻,还跟你相互信任,我信任你了,谁来信我?” 她竟然这么想的他?顾墨难言,有苦说不出。“萝箩,你真的就这么不信我,真的要这么伤我的心?我可以对你发誓,我绝对没有害你的心思,我早跟你说过,我也不想要你哥哥死,我真的真的只是为了要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 红萝:“……”他都这么说了,姑且信吧。她能不信么?红萝点点头:“行,我信你了,打药我先收着,不过我不敢吃,怕是毒药,你让人重新帮我买一包吧。” 顾墨脸又黑了:“萝箩,你就真的不愿意为我生个孩子么?我会很爱他们的,不管是男孩儿女孩儿,我都会很喜欢很喜欢。” 红萝脸一黑:“那还是算了吧。”他的喜欢,她受不住,她的孩子也受不住。 “萝箩……我喜欢。”顾墨央求着。 红萝:“……”这男人又是在跟她撒娇么?真是不要脸! “我不想要孩子,我都还这么小,要什么孩子?” 顾墨了悟:“所以说,你不想要孩子,是因为你还小,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红萝点点头:“算是吧。”这个问题她也没想过,他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姑且先这样,你去忙吧,你白天不是很忙么?”其实她想说,我也很忙呢。 顾墨不为所动,红萝别无它法。“既然你不走,那我走好了。”说罢真的要走。 “回来。”不轻不重的两个字,红萝回过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发现他眼神越来越幽暗,气息越来越不稳,这是要……的征兆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红萝挑开翠帘就要夺门而逃。 翠帘来回摇曳,叮当作响,丝毫没有规律,就像此刻紊乱的呼吸。红萝刚跨出门一步,就被顾墨一带关上了门,顺势压在门板上,红萝惊呼:“喂,你能不能节制一点啊!” 顾墨摇摇头,大手在她腰间流连。“萝箩,你乱想些什么,我不过想抱抱你,你想太多了。” 红萝:“……你敢不敢再装一点!抱我你的手在做什么?以你素来的品性,我想多了也无可厚非,谁让你这么禽兽来着!” “萝箩,不要吃那些东西,你不想生孩子,我们自然还有别的方法。”顾墨 嗓音黯哑好听。 “什么方法?”红萝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好方法自然是有的,不做不就好了。又痛又不舒服,他真以为他是禽兽啊! “你没有听过避孕这一说法么?想来你也不知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听说的,就是那什么什么的时候,房中熏点那什么什么香就好了。”顾墨理直气壮的说。 红萝疑惑地低头:“是么?”怎么觉得他这么不安好心呢? 后来的后来,这个简单的拥抱,变成了一场缱绻的缠绵,顾墨又带着她躺床上去了,看着她一点一点,在他指尖颤动,将柔软化作缠绵。两人缠绵了一会儿,说了好些话。 顾墨说:“萝箩,不要轻易相信你眼睛看到的,用心去感受,我一直在你身边。” 红萝被他折腾的,哪还有神思想别的,就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腻歪在一起好一会儿,顾墨这才穿衣起身。 红萝撑起身子弱弱地问:“你要去哪儿?” 顾墨回过头来,深意一望:“怎么,舍不得我走?”说罢又凑上来亲了亲她。 红萝将被子拉的高一些,遮住自己,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眼睫扑闪扑闪,经过爱欲洗礼的眸子更加摄人心魄,看的顾墨又是一阵荡漾,却不敢再走近她。淡淡道:“嗯,我还有些事儿,晚点再过来。” 红萝连忙点头:“嗯,好。你走吧,我太累了,还要再睡一会儿。” 顾墨点点头,走出门去。他前脚刚走,红萝就从床上爬起来,细细收拾一番,就去后院找芋头哥哥。她还没忘了正事儿。哥哥他此刻一定担心坏了,说什么也要知会他一声。 顾墨出了院子便去小书房抄写经卷。近来他压力很大,思绪很乱,红萝自然就成了他的发泄口。 北方战事已歇,他弟弟顾离在他这里绕了一圈,按理说此刻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但是他没有。城南的义公近来丝毫没有响动,丫头他哥哥也像忘了她一样,整天心无旁骛打铁,但越是这样,越让他心底不安。 发生大事不要紧,只要那丫头还在他身边。 此番红萝提着个食篮,篮中放了几碟糕点,去找她的老熟人。在后门寻到芋头哥哥的第一时间,她有些不可置信,原本白白净净的那两人,此刻晒得乌漆抹黑,就像从炉灶中拖出来的一般,也太黑了点儿!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晒一晒更健康。 “哎,你们没事儿罢。”红萝说罢 这一句就忍不住笑了。王府后院的日头怎么就这么大呢! 芋头哥哥心中老泪纵横:“哎,别提了,王爷他真是狠了心了,这么对咱们。” 很好,对他有怨恨,那这事儿便好办了,不过她还要想个万全之策,不能连累别人,此番先来探一探。红萝与芋头哥哥又说了好些话,待到日薄西山,才慢悠悠往回走。 第一次来王府,顾墨便告诉她,勿要靠近那间小木屋。此刻红萝又想起那个梦,说来奇怪,梦中一片佛音花海,到底又是什么预示?她觉得自己身份可疑,那凄凄梦里满眼的血海又究竟是为何?许多事情纠结着她,不探出个所以然终究放不下。 一阵淡淡的白莲香漾过池塘,人工修建的小湖中此刻白莲盛放,那是普通人家不曾见过的盛景。红萝停下脚步,驻足观看。白莲香逐清风而来,拂过淡淡花雨,拂过她脸庞。莲之高洁,不在乎她的出淤泥不染,在乎她骨子里的清高。并非淤泥衬托了她,而是她本身就不染纤尘。 湖光醉人,若是能坐在这湖边啜饮,真不失为一种烂漫情趣。红萝最近正在学酿酒,听说采下五月五辰时的甘露来酿酒才是最好,她有心一试。 湖边盛景惹人醉,却醉不过盛景那头的小木屋中令人心乱的话语。红萝顺着视线望去,此刻小木屋中两抹身影让人浮想联翩。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女人的身影风姿绰约,两人紧紧贴着,暧昧又深情。 鬼使神差的,她就悄悄靠了过去,屏住呼吸。鼻尖嗅到一痕淡香,竹叶青,酒中君子最负盛名,难怪会惹人醉。侧耳倾听,听见屋子里弥漫的对话。说话之人嗓音温润娇媚缠绵有些熟悉,她便有些疑惑。 这一听,听的一件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事。 那温润的声音说:“阿墨,你一定还在怪我,怪我嫁给了你父皇是不是?” 没人应答,那娇媚的声音又说:“阿墨,你爱的人,一直是我对不对?” 依旧没人应答。声音凄凄惹人心疼:“阿墨,只要你还爱我,你找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还爱我。” 依旧没有回答。红萝猜想这可能是她演的一场戏,一个人的独角戏,正这么想着,有人说话了:“你说完了么?”说话之人,正是那人口中的阿墨。原来她叫他阿墨,多么亲昵的称呼。 先前红萝只听见声音,此刻从微微敞开的门缝里瞧见了人。那女人柔若无骨,就挂在他身上,两人脸挨着脸,身体摩擦着身体 ,呼吸相近,姿势极其暧昧。红萝手中的食篮砰的掉在地上,惊动了屋内的两人。她发奋,几步便跑开了。 顾墨走出房间,看到的便是那一席白纱夺命而逃的背影,在空中翻飞的衣角几度凌乱…… 红萝跑回屋子,第一个念头便是收拾东西走人,她不想再多停留半刻,亦不想再多问半句,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知道,此刻她只想回家。她正要收拾东西,却发现自己没有东西可以收拾,她是被他劫来的,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甚至现在身上穿的衣物,也是他送的,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何其悲哀。既然他送她了,等她回了家,换上自己的衣服,再给他送回来罢,以后她不会和他有任何牵扯,死都不会信他了。 红萝仓皇走出,正遇上仓皇走进的顾墨,两人撞了个满怀。此刻两人心境不同,红萝先出口道:“你来的正好,叨扰多日不便叨扰,就先告辞了,不见。” 顾墨握紧她的手一带:“怎么,你这是又想逃?” 红萝凄声:“逃?呵呵,我为什么要逃?我是做了什么坏事儿需要逃?我光明正大的走不可以?不要因为你是王爷,就可以抬高自己贬低别人。” 顾墨沉声:“你以为你能走的干净?你走了我照样能将你扛回来,而且只要你敢走,下次便没有那么温柔的方式了你信不信?” 红萝哂笑:“怎么,你还要威胁我?顾墨,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么?心里想着一个人,又霸占着一个人,你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不足了么!” 顾墨点头:“左右我只贪心一个你,不足便不足吧。你要走也行,将衣服脱了,裸着出去,只要你有勇气,我便放你走。” 红萝:“……”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以为她不敢?好!看看她敢不敢!只要自己还没死,有朝一日再讨回来!她两眼一闭,扯开了外衫的绣带,正要往下脱,被顾墨一带,直接扛进了屋子。 “放开我!”红萝挣扎,挣扎不开。 “不放。”顾墨紧紧勒着她,力气大的惊人。 红萝吃痛:“你放开!” 顾墨更用力:“不放。” 红萝火了:“不放是吧,不放你就别怪我!”说罢就朝他脖子咬去。 顾墨被她咬得一痛,这丫头今儿真是狠了心了,口下一点不留情,将他咬了好大一个窟窿。顾墨也火了,反手一带,将她狠狠一扔,红萝在床上弹了起来,顾墨覆身上来,就是一阵撕扯。 她狠狠咬他,他狠狠吻她,两人嘴角都沾了血,却分不清是谁的。 罗衫成碎步,柔软变颤动,恨意变浴火,烧的两人神志不清。 “你就因为这么点小事,也不等我来解释,就要独自逃脱是么?” 红萝不答,死死咬着唇要躲,她这一躲,顾墨更加气愤:“回答我,你真的不等我解释么?还是说你根本一点不关系不在意,就算我被人抢走了,你也不在乎?” 他手下力道很重,红萝受不住,张口便咬,在他手上咬破了皮,狠狠道:“是,你被人抢走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被你逼迫的!” “好,很好,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反正你也不怕疼!”顾墨真的一点不怜惜,狠狠占有。 红萝疼的受不住,心里又伤心又悲愤,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在他挺进的那一刻,她终于承受不住,叫了一声:“大叔!”这一声大叔一出口,换来顾墨一阵更猛烈的攻击。 月上中天,房中旖旎,欢腻气息久久不散。此刻红萝已然昏厥,顾墨放开她,去了书房,一夜无眠。 红萝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时,窗子中折射进的光线刺痛人眼,她这才迷迷糊糊起身,身上的疼痛却不敌心上的十分之一。她以为爱会令他怜惜,但是他没有,他不爱她。 收拾完毕,吃了午饭,红萝在池塘边喂鱼。池塘被护栏围着,少了份天然雕饰的美,因为自己不快乐,感觉鱼也被禁锢了。此刻红萝端着鱼食,正盯着池塘中的几尾小鲤鱼出神,顾墨处理完正事,正见她在这一处,就过来跟她道歉,昨夜他太粗暴了,丝毫没有顾忌她的感受,她一定恨死他了。 此刻红萝也见了他,抬眸一瞟,见他气色不好,也不想搭理他,就换了个方向,继续喂鱼。 “你还在恨我是么,昨天的事,我可以解释的……” “我不想听,你是王爷,你爱怎么怎么,无须向我解释。”红萝开口打断他。 “萝箩,不要这样,你不听,我也要解释,昨日你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假象。我那天告诉过你,我曾经有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便是她。那日在街头,你也见过了。你都说了,你比她长得好,我也这么觉得。我要你,并不是因为你和她长得像,我也从未将你当做是她,至于她何为会在我府上,许多事情,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可是萝箩,你再信我一回,我不想你因为我受伤,你受伤了,我比谁都心疼。” 第四十三章:煽情戏 (5) 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找到她的一只绣鞋,还有他曾送她的,一只小草戒,装在一枚小荷包中…… 在那之后许久,顾墨脑中一直是混沌的,他忆起那一日,他是如何交代她不要动,是如何看着她从马车中摔落,自己又是如何将她一推,看着她掉落悬崖之前那一秒是如何惊慌失措,她是那么绝望的望着他。许久之后,顾墨做梦忆起她,依旧是她殒身之前那一秒的绝望。 她又受伤了,她又受苦了,死都死的那么绝望。他们甚至来不及说一句道别的话,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那日病床上,她说她要还他。她如何会欠他?她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是他还来不及还她,来不及心疼她。命运总是喜欢开这种玩笑,是玩笑也罢,回回都将人往死路上逼。他这一生,注定要孤独终老罢! 伊文接到红萝香消玉殒的消息是在半年后,半年后他赶回湖州,第一件事就是找顾墨报仇。他猩红的双眸一直幽深到骨子里,倒提的利剑滴着血,从王府前门延伸到后院。红萝的衣冠冢就立在后院的一座小亭中,亭中寂寂,铃兰花开似雪,是她生前最爱的颜色。 长剑划地,在地上划开一条长痕,噌噌的声音在心上划开一道口子。长袖一挥,闷哼一声,剑身却刺入女人胸口,伊文握剑的手一顿。似曾相识的一幕,是那丫头为他挡剑的那一幕。意识哽咽,他无法再出手,长剑咣当落地,那一刻他失了魂。 早知道她爱他,便放手让她去找寻自己的幸福,幸福没找到,还丢了性命。她难道就不知道,她幸福了,他才会幸福么?她将他的幸福也一并断送了。她香消玉殒,他又该如何?浮生若梦,活着的人的梦…… 云裳倒在顾墨怀中,胸口鲜血直冒,刺目的嫣然染红了遍地的铃兰,风吹铃动,寂寂作响,花谢花开,好像就是须臾之间。伊文带着极致恨意的那一剑,刺得半点不含糊。即便他在紧要关头收了手,也是于事无补。 云裳颤抖着,临死前也只来得及说一句:“阿墨,你一直都在怀疑我罢,怀疑我会出卖你,可是你何曾想过,我只身冒险前来找你,都是为了帮你,我放回去的消息,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我那么爱你,怎么会舍得出卖你呢?我当初嫁给你父皇,都是被逼迫的啊,你难道不知道,我所受的苦,都是因为你的母妃么?可是我一刻也没怨过她,因为我爱你,我爱你啊。”允贞,陛下最恨的女人,只因为她和她长得像,便一并迁怒…… 顾墨感受着云裳在他怀中寂寂流逝的生 命,心中的那份凄然任谁也无法体会,他说:“对不起,云裳,我已经不能再爱你。你没有错,错就错在不该试探我,令我失去最爱的女人。那山贼其实都是你安排好的罢,你明知道我不会让你死,我不让你死,你亦知道原因,是我母妃欠你的。你没有错,错就错在将她带进了深藏仇恨的那间屋子,令她烧毁了我的经卷。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把火是你放的?你没有错,错就错在告诉那丫头我的许多秘密,让她对我心存芥蒂。明知道父皇是我心中的恨,你还告诉她我母妃的死因。你没有错,错就错在当初背叛我,投入我父皇的怀抱,我不怪你背叛我,只怪你错不该。你今日为我而死,我会厚葬你,你爱也好,恨也罢,以后都和我没有关系,你且安心的去吧。” 云裳枯寂一笑,缓缓闭上眼睛,再也没了生气。 伊文伫立在一旁,望着顾墨淡然转身的背影,留下一句:“下次再见,我绝不心慈手软。” 顾墨淡然一笑:“下次再见,本王奉陪到底!” …… 苍林茫茫,山岚寂寂,鸟雀穿梭,岐水润物无声。除却四时花开的闲寂,好似听不到别的声音。女子青丝披散,正在小河边取水蒸茶,身畔的小竹篮中是一篮子雨后新茶。 记不清年岁,记不清日月,记不得自己是谁,看不清周围的世界,日日夜夜相伴的,便是这四时风光,平淡流年。 自己是谁呢,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呢?红萝睁开眼的那一秒,只觉眼前一片猩红,至今还是一片猩红,模模糊糊能看的一个影子。她这是眼瞎了?其实不尽然,只是万事万物,颜色变了。还有就是,她失忆了…… 红萝掉入这座低崖已有半年之久,半年之后,她的茅草屋内闯进一位不速之客,是只小松鼠,与她相依为命。再一个月,茅草屋旁晕了一个人,身上刀伤剑伤纵横,她救了他,是位公子。 那位公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姑娘相救,在下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好?” 红萝点头:“那好呀,我在这一处没有亲人,有你这么个英俊的夫君陪着也很好。”那时候她没什么心思,只是一个人太寂寞。 英俊公子伸出手,在她面上摸了摸:“你怎么知道我是位英俊公子呢?” 红萝说:“没什么,女人的直觉。”她虽然眼睛看不大真切,但是感官很敏锐,隐隐辨得出他是位落难的公子。 此刻她煮茶,却不是为喝茶,英俊公子说要带 她感受茶香四溢。她眼睛看不清,只能用心去品。头部受了伤,淤血没来得及处理,亦受不得刺激,她需要安息凝神。 小河的源头是一方小潭,潭水西流,潺潺流水声不断,英俊公子就坐在潭边的平石上吹笛。自红萝的这一处望去,只是一方模糊的影,隐隐约约能辨出他挺拔的身姿和高大的身形,和意识中的有些像,似乎在哪里见过。 潺潺流水声和啾啾鸟鸣声中,这清幽的笛音很是抚慰人心。这样的清音萦绕在整个天地间,与大自然巧妙融合,不似从他唇边发出,倒像本来就有的。四面空气清新,花香四溢,心绪也格外安宁。红萝习惯性地摇了摇头,这位英俊公子倒真的闲适安逸。红萝回想起见他的第一日,摸到的他满身的伤痕,与如今活脱脱的一个人作比,就有些感慨,英俊公子好的倒是挺快。 她正这么想着,笛音暂灭,原本那清新的空气,好闻的花香,悦耳清脆的鸟鸣声,好像一下子清淡了许多,原本的诗情画意也少了几分,英俊公子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站起身,与她道:“今日你不用忙活,且先放着,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的嗓音温润,充满生命力,似六月骄阳的光辉。 这温润的嗓音,便是顾离的声音。他从湖州回帝都,被人追杀,死里逃生,好不容易逃到这一处,正被她救了。救他的这位姑娘,素色单衣,身形纤瘦,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新,似春风一度新酒一杯,佳酿入喉,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中不足的,是她眼睛看不见,乌溜溜的一双大眼,少了些灵动的生机。他决定报答她,治好她的眼睛。可是他发现,她亦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于是他以身相许,要娶她为妻。 “你要带我去哪里呢,我的眼睛不大看见,也不方便罢。”红萝望着他,瞳仁一动不动,却也分外美丽。 她本该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的,顾离暗叹可惜。“没关系,我背着你,我不是说过么,我以身相许了。”顾离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微微倾身,将她背在了背上,动作轻柔又小心。 红萝静静趴在他背上,初初那一刻,她有些害怕,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不敢松手,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渐渐找到了安全感,慢慢放开,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我很重吗,要不你放我下来罢,你扶着我,我自己也能走的。”红萝凑近他耳边,轻轻地说。 “没关系,你不重,我们一会儿就到了。前面有枝叶挡着,你稍微低一些趴在我背上,我怕树枝会划伤你的脸。”顾墨将 她背着,每走一步都细致小心。 “我真的不重么,可是你都流汗了,你在说谎。”红萝在他额头摸了摸,满手的汗意。 “好吧,其实有一点重,是山路太难走。”顾离将她放下,两人到了目的地。 红萝掏出手绢儿为他擦脸,洁白素净的小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握着手绢儿的小手小巧嫩白,被顾离一手握住,另一只手在她眼眶上静静抚摸,心疼又柔声:“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吗,你能看到我吗?” 红萝嘴角微微翘了翘,韵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嗯,好像能看见些了,其实看不见也没关系啊,我识人的本领很强,我摸过你的脸,便记得你的样子,以后也忘不了了。”红萝说罢,又在他脸上摸了摸。 “看吧,我就知道你是位英俊的公子。浓眉星目,鼻梁坚挺,脸颊削瘦如刀刻般完美,薄薄的唇有些无情,却也很性感。”红萝摸完他的脸,又摸到他的手,继续道:“指间粗粝有微微薄茧,公子哥儿适合舞剑。还有呢……”红萝又摸到他头顶,踮起脚尖揉了揉,又道:“公子哥儿的发型有些乱了,等回了家,我再好好儿帮你梳理。” 顾离微微一笑:“你倒是蛮专业嘛,没错,我就是你摸到的这个样子,以后只可以摸我知不知道?” 红萝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问:“你长得这么好,真的要以身相许么?我长得这么丑,眼睛又看不见,一定会给你添麻烦的。” 顾墨说:“没关系啊,我最喜欢麻烦了。” 红萝:“……” 此时日头西斜,正是看日落的好时段,落日的山头因为两抹秀丽的身影而更添生机。暖风四溢,吹来淡淡久雨花香,这是红萝失忆之后,闻过的最美的花香。久雨花,雨过后花开,云开雨霁,寂寞绽放。很美的一种花,只有岐水边才有。 顾离从腰间的小包袱中取出洗净的野果,两人坐在一处平整的草地上,啃野果,看日落。日光洒落,透过枝叶照拂在指尖,顾离拉着她的手,温暖的触觉,阳光是金色的,红萝能感受得到。她靠在顾离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抱着他结实的手臂,人心是安稳的,她能感受得到。血液是沸腾的,她亦能感受得到。指尖交叉的指尖,因为彼此错乱的呼吸而砰砰跳动的脉搏,一如这起伏的流年,她亦能感受得到,他带给她的安全感。这是红萝失去记忆之后,最贴心的一份感受。 “你闭上眼睛,我给你讲个故事,等听完了故事,我就带你回家。 ”顾离的声音就响在耳畔,她不是一个人,所以不会寂寞。 红萝听话的闭上眼睛,感受四时的风声,感受他跌宕起伏的话语,感受他字字句句流露的真情,带给她的充实。听着听着,竟真的睡着了。朦朦胧胧中,听得他说:“你看见了吗,漫天的星光多么耀眼,你只要伸一伸手,便可以触摸。”顾离带着她的小手,摸到了自己的心口。“你感觉到了吗,这里也有一颗砰砰跳跃的心。”红萝睡着的时候,亦是笑着的…… 红萝与顾离在崖底待了徐徐一月,喝的是涓涓山泉,吃的是山间的野果野味,因为红萝眼睛看不见,顾离四处找寻草药为她医治。崖底四季如春,落英纷扰似梦境一般,顾离时常就坐在小潭边吹笛,落花轻漾,打落在他肩头,他神情专注,看着红萝就在不远处的小河边浣衣,有时候一整天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但是两人很默契。 发太长了,红萝自己洗着不方便,顾离会帮她。烧一壶清水,合着满满一盆久雨花香,女儿家的发丝缠绕在指尖,最是令他爱不释手。“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儿,男人为女人做这些,表明的是自己的忠诚。” 发丝长了,红萝自己绾着不方便,顾离会帮她。青木簪子得于顾离的巧手,微微雕了一朵久雨花,戴在她头上,时常有粉蝶光顾。“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儿,男人送女人簪子,是自己一腔爱意最好的证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红萝躺着竹椅上,任由他为她绾发,轻笑出声:“你们那儿的习俗,和我们那儿的有些像。在我们那儿,女人若是允许男人为她绾发,便是芳心暗许,一生不离了。一生不离,倒是极好呢。” “那你做好准备,准备和我一起回家了吗?”顾离为她绾好发,轻柔地在她面上摸了摸,“其实我还会描眉,但是我现在不能这么做。” 红萝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其实我也会为你洗里衣,但是我现在也不能这么做。”她虽然失忆了,但是她现在过的很好,忘了自己的那些不好。 红萝眼睛不大好使,却很会泡茶,没有茶具,只能拿竹筒来代替,她要给他煮一壶世间独一无二的茶。 下了雨之后,久雨花初绽,最是采露滴的好时候,红萝绕着小潭静走,潭面无光,似一面未打磨的棱镜。久雨花就在潭边寂寂绽放,落花随流水远去,不留痕迹。太阳东升西落,不忍心去叨扰这样的宁静。 泡茶首选,清晨花叶间抖落的甘露,合着雨后采的新茶,泡出的茶才久有 余香。久雨花的淡香融入茶香中也最是韵味,烧茶的步骤虽然繁复,便并不突兀。 红萝忙活了一个早晨,采了浅浅一竹筒的甘露,回屋顾离已经采摘回来,身旁的石台上摆了好些瓜果,他正坐在一团蒲伟草编成的垫子上,手握一支淡墨色竹竿,姿态悠闲,像是在钓鱼。红萝手握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就着袖子擦了擦,三两步凑过去:“你是在钓鱼么?” 顾离点点头,想着她看不见,又淡淡出声:“嘘,是啊,一会儿给你炖鱼汤喝。” 红萝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不说话,将苹果咬得‘咯嘣’一响,又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顾离并不看她,专心致志钓鱼。 鱼上钩,悠闲地收杆,顾离将一尾鲈鱼装进一旁的简陋鱼篓,上下打量她,摘掉她发间的花叶,淡淡道:“全身都湿透了,回屋换件衣服吧。” 红萝点点头,等她换好衣服出来,顾离已经生了火,拉了她在一旁坐下。 “烤鱼有些讲究,最好是用槐炭火慢烤,有钱的人家,都是将鱼先风干,排入一系列的蒜汁酱料,怎么重口怎么来。”此刻环境简陋,也就将就了。红萝虽然失忆,但是并没忘了这门好手艺。 顾离点头:“等我们回家了,你再教我,我做给你吃。” 红萝亦点头。 “你眼睛看不见,以前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是怎么生活的?”顾离问她。 红萝答道:“人么,想活下去自然就能活下去的。”她眼睛看不见,但是想到什么,心里却是落寞的。 “我前些日子见你案前有一卷经书,你信佛么?”顾离将烤好的鱼肉上面的刺挑尽,递给她。“有些烫,你小心些吃。” 红萝接过说:“我不信啊。那卷书我一直带在身边,可能是个什么重要的东西罢,我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顾离替她擦了擦嘴角:“其实没写什么,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废话,你不知道的最好,我先帮你收起来,等你能看见了我再交给你好不好?”末了,还加了一句:“其实我也不信佛。” 红萝点点头:“好。” 此刻顾离与红萝就坐在茅草屋外面的竹椅上晒太阳,竹窗外檐的小竹篮中是满篮子的紫色鸢尾,热烈的颜色将这间茅草屋点缀得勃勃生机,两人吃了鱼就坐在竹椅上聊天,落花飘飘,水气氤氲,层层花海层层水幕中,烟雾袅袅升腾,红萝闻到了一痕熟悉的淡香。心事被 一幕幕暖风吹散,她微微一笑,向着顾离靠去。 “你会一直陪着我么?你若是走了,我一个人的日子该有多难捱?你说的以身相许,这句话是真的么?我现在失忆了,也记不得自己以前的生活,我可能被人骗过,所以不敢轻易相信别人的承诺,你若是报答我,就在这里陪我,或者你不陪我,等你走了,也找个人来陪陪我,我不想整日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顾离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说:“我带你走不好么,你以后就跟着我,我如何你便如何,我总不会弃你不顾,你若是不相信我,我可以发誓。” 红萝摇摇头:“不要,发誓做什么,我信你便是。誓言这种东西,说出来最是伤人。哦对了,既然你要以身相许,我总要知道你的名字罢,你叫什么名字?” “顾离,我叫顾离。”顾离双手捧着她的脸,郑重地道。 红萝点点头:“这个名字很熟悉,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顾离说:“世间同名之人不知几多,你听过也不足为奇。我都告诉了你我的名字,那你叫什么?” 红萝想了想道:“我记不得了,好像叫什么萝……” “青萝?”顾离蓦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望向她。 红萝摇头,却看不见顾离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又是徐徐半月,顾离见自己身体大好,便决定带红萝回帝都。这些时日不曾与外界联系,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前些日子他收到他哥哥的信,说他父皇病重。如此反复,倒不是第一次了。 回帝都的路程,要经过祁南,祁南风景好,顾离又带着红萝逗留了几日。红萝是无所谓的,顾离在哪儿,她自然要跟到哪儿,她眼睛不好,也不能离了他。 这一日他们正在祁南的一处小酒楼吃午饭,红萝水土不服,苍白着脸色吃不下饭,顾离交代她不要动,自己去一旁的医馆为她买药,回来桌前便多了一个人,是位素未蒙面的小老头儿。老头儿背着一把旧三弦,挨桌讨酒喝。邻桌没有搭理他,就换到了红萝这一桌。 “小姑娘似乎染了病?这个病似乎有些难治,小老儿不自夸,这个病我替你治了,你请我喝杯酒怎么样?”小老头儿看看桌上那壶酒,又上下打量她。见她眸子一动不动便问:“姑娘可是眼睛看不见,看不见也没关系,自然会有人心疼。” “老人家您坐啊,我夫君前去为我买药了,等他回来,请您喝便是。”红萝淡淡一笑。她只身 一人,无依无靠,还好有个夫君可以搬出来用一用。 顾离请他喝了酒,小老头儿捋了捋长胡子,说道:“既然喝了姑娘的酒,就先讲个故事给姑娘听。” “什么样的故事?”顾离又倒了一杯酒给他。 “是一段宫廷秘辛。”老头儿摇了摇头。 “小老儿可莫要骗人,皇宫里的事,还有我不知道的?”顾离冷了冷兴趣,他们皇宫的事儿,还有他不知道的? “小老儿有这个自信,这个故事很少有人听说。”老头儿又捋了捋胡子。 “那我们就勉强听一听吧。”顾离在他跟前坐下。 “这事儿十多年了,知情人大多已经不在,而且是一段皇家禁言,却也是一段纷乱的情事纠葛,真真是乱得很啊乱得很。”小老儿讲道。 他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话说某某皇帝,是位特殊的老皇帝。说他特殊,实在是找不出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如果真要找,‘变态’这个词儿大概很适合。可是人家是皇帝,怎么能随便说人家变态呢? 某一年冬天,下了大雪,大雪下了七天七夜,雪盈七尺,这是个夸张的说法。一场大雪一场严寒,将皇宫中许多阿猫阿狗给冻死了,太后娘娘最喜欢的一棵枣树,也被大雪给压断了,老人家伤心郁郁许多天。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老皇帝生了一场大病,估计是被梦给魇坏了脑子,醒来之后,却不知道是在哪里。 在梦里,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窗户打开了,在那个世界里,逻辑暂时不起作用,死人张嘴说话,他梦见自己成仙了。 他说自己到过广寒宫,见过玉兔,还踩过嫦娥姐姐的衣角。众官员一听,不得了,这老皇帝怕是真的要升仙了。想想也是,年纪太大,意识有些混乱,忘记皇宫中也是养过兔子的。至于嫦娥姐姐,大概就是某夜走得太急,一不小心踩到了哪位爱妃的衣摆罢。说不定这就是个梦的开端。 有方士上奏,说祁南人,个个长命百岁,大概知道些升仙的秘密。升仙这种事儿,话本中狐仙居多,现实里成功的没听过几个,被丹药撑死的倒是不少。斟酌再三,决定前往祁南,看能不能讨点草药吃吃,容易消化些。祁南人是最擅长医术的,只是行踪飘忽不定,很难寻着踪影。 祁南离帝都有些远,大臣们一般人到中老年,腰腿不好使,身体吃不消,都推辞不想去,害怕草药没寻着,活活把自己给累死了,那真是得不偿失。 那时候的南宫卿刚为官,不谙世道,为人很正直。他主动请命说愿意陪同前去。他是位真的勇士。 南宫卿说:“升仙没听说过,不过祁南的素家却是很有名望。素家老儿行踪不定,却能治好各种疑难杂症,没准儿能医好皇上的心病。” “其实哪里能成仙呢,不过素家的女子,都长得颇好,前前朝就有入宫为妃的。这几年来往甚少,所以更显得虚无缥缈。这万一没找着仙药,却能顺应天命,找个天妃,岂不也是一件美事?” 于是,一大队人马浩浩汤汤,却又很是低调的出发了。说浩浩汤汤,是人多;多低调,是步行。老皇帝亲自出马,留儿子监国。老皇帝年轻时候,其实也是个带兵打仗的高手。 去往祁南的路上风很大,骑马驰骋担心马会受不了,于是众人纷纷下马步行,边走边打听。这样差不多走了三个月,才走到祁南。其实这半路上许多人都要放弃了,纷纷劝谏陛下说:“陛下您龙体为重,要不先去别处逛逛?”可是老皇帝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得很,一句抱怨也没有,众人也不敢太抱怨。 待终于到达,一群人终于瘫倒在地上,抱头痛哭,失声痛哭,这一路实在太难走。傍晚十分,南宫卿见一切安排妥当,就四下走走,看看能不能有点什么收获。祁南物产丰富,地广人稀,四面空着许多房子没人住,因是特殊地段,他不敢贸然闯进屋子,恐是陷阱,有去无回。毕竟有大夫的地方,就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南宫卿往回走,正巧遇上采药归来的*,但是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她就是*。他上前打招呼:“见姑娘一个人能四处行走,定是对此处甚是熟悉,不知可否为在下指个路,素戈老人的家在何处?” “就在前边的不远处。”*带着面纱,脸看不真切,不过声音很动听。 “多谢。”南宫卿道一声,鞠一礼。 “你找素戈做什么?”*望着他的背影问。 南宫卿转过身来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因为……”南宫卿见她叫住他,就干脆亮出了身份,道明了来历,诉出了艰辛。 *一听,很是动容,就说:“素戈是我爹,我是素馨。我爹爹游方在外,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你们要求的药,大概可能应该确实没有,哪能长生不老呢?真是痴心妄想。不过长寿倒真有,这最重要的,是要修性。说明白点,就是修身养性。顺四时,*致,重养生。能做到这些,长命百岁就不难。”素馨讲解道,看 第四十三章:煽情戏 (6) 是个大度的人,许多事情,我看不透放不下忘不了亦想不开,我是替我的父母还给你的!” “父债子偿,我爹娘其实是被你娘给害死的罢?你娘是个贪生怕死,贪慕虚荣的贱女人!我爹和我娘原本就生活得不幸福,因为我娘生下了我,可是她原本就不喜欢我,不愿意生下我。可即便如此,你娘还是见不得我娘比她幸福,就将我爹爹出卖了,所以你爷爷才将我爹爹给杀了,我娘被逼的自杀了,全家人都被你爷爷给杀光了!” 红萝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愤,越说便越恨。“我本来也是要死的,可是我偏偏就活了下来,这么些年,无论经历多大的事儿,我都活了下来,因为我有活下去的信念。我的大仇还没有报,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你永远也无法了解我的痛苦罢,我是亲眼看着我娘上吊的,三尺白练,就挂在我眼前,她死的那么惨!但是我那时候太小,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一点一点死去,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滋味吗?顾墨,我生不如死,但是我不能死!” 红萝哽咽,渐渐湿了眼眶,那些以往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都化作难言的悲哀,这么多年自己都扛了过来,因为有心事压着,所以不能倒下。“在那之后,我便将这一切都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将自己当做陌路人,可是你知道吗,我还是会做恶梦,这个噩梦缠着我这么多年,永远都忘不掉,为什么?因为我的仇还没有报!我在等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顾离说你在找我,你一定是想找到我,然后杀了我吧?我当初说错话了,其实你爹爹不该死,你娘才该死!”红萝睚眦必报,愤恨地道:“其实你为她抄写再多的经卷也没用,她活该要下地狱的!” “萝箩,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你要杀我,我也不拦着你,我的生母允贞娘娘虽然善妒,但她始终是我的母妃,而且她也诚心忏悔了,就该得到原谅。女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她死的那一刻,没有人陪在她身边,也算得到了报应,逝者已矣,我们原谅她罢,她犯的错,我来替她承担。你要如何便如何,不管你如何,你都是我的夫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承担?就怕你担不起!我所受的罪,我家人的冤屈,不是你一句承担,就什么都不计较不追究的,我没那么伟大!我爹娘的灵魂,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红萝猩红的眸光除了血色,再也没有其他的颜色,说出的话,除了决绝的呐喊,再也没有别的。“那是你,她是你娘,所以你原谅她,我可不会!我有仇必报,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叫我原谅她,除非我死了 ,我死了都不会原谅她!当然了,我更不会原谅你。你以为你是谁,我被你一次次伤得体无完肤,还想我原谅你,真是痴心妄想!你知道我现在看着你,眼中是什么样子的吗?自从我掉下悬崖,我眼中便是一片猩红,再也没有别的颜色,这是仇恨的颜色,拜你所赐,一辈子好不了了!” “萝箩,你杀了我吧,如果我的死能让你好受一些的话,你就杀了我。”顾墨双目通红,眉峰紧皱,寒潭般的眼底死水一般绝望。许多事情可以解释的,但是再也没有解释的必要,那就这样罢。 红萝干笑一声,多么讽刺的一句话。“我杀了你,我爹娘就能回来了?杀了你,我的眼睛便能好了?杀了你,我的那些疼痛便不在了?杀了你,我是不是就可以将这一切都忘了?” 红萝笑的寂寂,笑容溢出眼眶:“我杀你?我凭什么杀你?你想让我为你陪葬,和你死在一起?那你真是想太多了!我不会死,谁都该死,但是我不会死,我死了这么多次也没有死成,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的死去?我要看着那些做坏事的人,受尽折磨一点点死去,然后将他们的尸体扔去喂狗!当然了,你反正那么狠心,你让我死,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个女人,而你是皇帝。” “你恨我!萝箩,你恨我。”顾墨摇头,望着红萝决绝的目光,讪讪一笑,再也没有什么表情能够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你恨我吧,恨我也是好的,总好过你忘了我。” “你说恨,那便恨吧。”红萝叹了口气,说了这么多,好像将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还跟他解释什么。她一脚踢开房门,回过头,觉得自己在离开之前应该再道句永别,匆匆一瞥,却见顾墨愣愣跌靠在床边,身前血流如注……眼中的一片猩红似乎又更浓烈了一些,血腥味似乎更甜了一些。让他去死好了…… 红萝心上似千万只毒虫舐咬,舐咬她的心。 “萝箩……”就在红萝要消失在拐角的时候,顾墨凄声叫道。 红萝这次听的真切,却没有回头…… 一缕发丝飘散在顾墨指尖。 “江湖再见,永不相识!”这是红萝最后留给他的话。 手起发落,没有丝毫留恋。这一次,是真的痛了…… 红萝走在凄凄夜里,心上飘着的,一直是那日街头顾墨问她的话,他说:“假若现在你哥哥和王爷站在你面前,他们都喜欢你,你会选谁?” 她回答他说:“其实你这是一道多选题罢,王爷 和哥哥,我两个都要,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选的。” “如若这两人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呢?唯一的一个,你会怎么选?”顾墨又问。 她说:“那我可能会选哥哥。世人都道见素抱朴,我喜欢王爷,但是不会为外物所牵,我喜欢他,自自然然的最好。” 哥哥为她付出那么多,她还没有报答他。至于王爷,她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一次次跟在他身边,一次次都是伤害,女人有女人的抉择。 顾墨顺着她离开的足迹,寻到一间古寺,再也没了踪迹…… ------题外话------ 虽然是结局,还是藏了一些东西,结局非悲哦,亲们再等一等。还有一小章就结局了,舍不得,感觉又写崩了!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一直支持我的世子亲,没有你的支持,我写不到现在,还有一直鼓励我的白云亲,在我状态不好的时候,默默鼓励我,感谢风流那一大家子,夭夭夫人,阿里儿子,小八,安安,容容,鱼鱼,飞樊,奶奶……。太多了,就不一一列出来了。风流君第二本架空文,对古代言情的尝试,让我欲罢不能,至于下一本……下一本已经在构思中,是总裁文?玄幻文?先期待一下,呵呵,也可能又是同类的也说不定。不管怎么样,会越写越成熟的,再次感谢!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