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绝》 第1章 狠心 夜凉如水,月光如同寒霜一般落在窗棂上,宁知岁倚着窗望着院中枯死的梅树发呆。 “吱呀——” 耳边传来推门声,宁知岁回头便见宁知月端着食盘,姗姗进了门:“阿姐,时值深秋,伤寒盛行,我特地为你端了碗姜汤暖暖身子。” 宁知岁望着妹妹的脸,忽有片刻的晃神,仿佛她们还在陈国宫中,时光静好。 她看着宁知月微微笑了笑,端起姜汤,悉数饮尽。 温热的液体顺着宁知岁咽喉往下,原本冰冷的手渐渐回暖。 但不过须臾,她便觉得腹痛难止,仿佛有尖刀似的一寸寸绞着肝肠,令她面色煞白。 “阿月。”宁知岁抓着宁知月的手痛苦难当,门外的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宁知月脸色微变,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直直地跪在了宁知岁的面前说道:“阿姐,我知你恨极了这个孩子,也恨极了王爷,但求你不要用这种法子伤害自己。” 宁知岁还没能听懂宁知月的话,便见穆秦铁青着一张脸携卷着屋外的寒气冲了进来。 宁知岁疼的浑身蜷缩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她苍白的脸滚了下来。 穆秦冷笑:“虎毒尚且不食子,宁知岁,你竟如此狠心。” 宁知岁更觉迷茫,她看着穆秦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她听到宁知月哭哭啼啼地跟穆秦解释:“我若早知阿姐这般反应,便不该告诉她有身孕的事。千错万错都是阿月的错,求王爷千万不要怪阿姐。” 身孕?她竟不知自己何时有了身孕? 宁知岁只觉得眼皮上千钧重,浑身的血液仿佛都集中到了小腹随着那股剧痛散了去。 她眼前阵阵发黑,穆秦的暴怒,宁知月的哭泣,都渐渐离她远去。 “你想死,也得我同意了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宁知岁耳边传来穆秦恶狠狠的声音。 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便看到穆秦血红着一双眼仿佛要撕碎了她似的。 看到她醒来,穆秦冷笑连连:“你对自己倒是狠心。” 宁知岁不解。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竟肯用那般凶险夺命的药?”穆秦斜睨了宁知岁一眼,冷笑着问,“没了这条命,你要如何向我报仇?” 宁知岁扫了一眼室内,沙哑着开口问道:“阿月呢?” “你还有脸见阿月?”穆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仿佛染了一层寒霜,“若非阿月拼死也要救你,你以为你还能有命活着?” 宁知岁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扯起一抹寡淡的笑意,“我竟不知你何时与阿月这般亲密了?” 穆秦霍然转身,声音寒凉的仿佛能够结成冰似的。 他说:“宁知岁,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这里不是你的陈王宫,我也早已不是你的穆三哥。” 宁知岁愣了愣,突然浑身颤抖。 她声嘶力竭地看着穆秦的背影大喊:“你当然不是穆三哥,我的穆三哥早就死了!” 他早就死在了那年三月,陈王宫数日不灭的大火里。 第2章 反目 宁知岁仍记得,当年她与穆秦大婚时的场景。 那时候,穆秦指天发誓,此生永不负她,定于陈国结永世之好。 然而,就在第二天,陈国王宫燃起了冲天大火,晋国举兵进犯。 她骑着快马一路飞奔赶回,便见到她的父王站在陈王宫的城楼上力竭身死,母妃举剑自刎。 她的王兄,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她走到面前。 王兄抬起染血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道:“阿岁,你要活下去,要跟阿月好好的活下去。” 王兄明知道这一场劫难源于穆秦,却一句指责宁知岁的话都没有。 国破家亡已成定局,王兄唯一所愿不过是她们能够活下去。 活下去…… 不管多么艰难,都要活下去。 宁知岁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中,她豁然抬头,眼中一片冷寂。 她翻身下床,直奔王府书房。 刚刚小产过的身子还有些虚弱,可宁知岁撑着一口气硬是走出了脚下生风的味道。 可才到书房门口,宁知岁脚下就是一软。 她抓着门槛,目光落在书房里的两个人身上。 宁知月一脸娇羞地缩在穆秦怀里,声音婉转动人:“王爷可别气坏了身子,阿姐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 穆秦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门口的宁知岁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宁知月猛地打了个颤,一脸凄然地转过头来。 待她看清宁知岁,立马从穆秦怀里钻了出来。 她红着眼睛扑到宁知岁身边,伸手将宁知岁从地上搀了起来,泪眼婆娑:“阿姐,你可算是醒了。” 宁知岁冷着脸掰开宁知月的手,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问了一声:“我醒了,你是不是很失望?” “阿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宁知月一副可怜模样,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阿姐,在这个世上我只有阿姐一个亲人了,你……” 宁知月说着说着突然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穆秦,旋即跪倒在宁知岁面前。 她仰着头一脸痛苦的模样问道:“阿姐是在气我爱上了王爷?” 宁知岁的脸色瞬间惨白。 宁知月立马伸手拽住了宁知岁的裙摆,乞求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阿姐争什么,我只是爱上了王爷,难道就因为这样,阿姐就要用自己和那个无辜孩子的命来逼我也逼王爷吗?” “你胡说什么?”宁知岁瞪她,愤愤地将裙摆抽出。 宁知月被宁知岁的力气带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够了!”穆秦霍然起身。 他动作轻柔地将宁知月抱在怀里,冷冷地看向宁知岁:“你别忘了,你这条命可是阿月拼死救回来的,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唯一的妹妹?” “王爷,阿月心口疼。”宁知月缩在穆秦怀里,一张脸痛苦的皱在一起。 穆秦神色一紧,抱着宁知月从宁知岁身边匆匆离去,连目光都不曾落在宁知岁身上一分。 宁知岁看着两人的背影,冷冷地勾起了唇角。 她的目光落在穆秦书房的那扇屏风上,许久才收了回来。 第3章 决裂 三日后,宁知月被封为花嫣夫人,受尽宠爱。 侍女都说王爷最近日日宿在花嫣夫人房中,宁夫人只怕早已失宠。 有人冷叱:“哪来的什么宁夫人,说到底倚岚居那位不过是个贱妾,不懂得审时度势的亡国公主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么尊贵呢。” “大胆!”宁知月的声音遥遥传来,“你算什么东西,也能如此编排我姐姐?来人,给我拉下去,打死了扔出去喂狗!” 讨饶声片刻便已消失,宁知月款款走进倚岚居,笑眯眯地唤了一声“阿姐”。 宁知岁冷冷地看着她走近,不发一言。 宁知月屏退了下人,自顾自地坐到了宁知岁的身边,问道:“阿姐在怪我?” 宁知岁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副花样子继续沉默。 宁知月便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阿姐的手是执惯了刀剑的,什么时候也开始拿起绣花针了?阿姐想要绣什么,不如让阿月来吧。” “不必。”宁知岁终于开口,“花嫣夫人的一双手才是金贵,被这绣花针刺伤了可就不好了。” “你果然是在怪我。”宁知月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看着宁知岁说道。“阿姐,我们身为亡国公主,在这晋国步履维艰,你何苦守着那一方故国不肯往前走呢?阿姐,陈国已经亡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够忘记自己的身份,去过所有女人艳羡的生活?我知道王爷喜欢你,即便你恨他,他也还是喜欢你,可是阿姐,凭什么你不喜欢的东西,也不许我喜欢呢?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的人生?” 宁知岁摇头:“我从未想过替你决定你的人生。” “那你为何……” “你可知,是穆秦带兵屠戮陈国?”宁知岁打断了宁知月的话,“父王是死在了穆秦的剑下,母妃是因为穆秦而自刎于父王身前,王兄也是因为穆秦才战死沙场。国恨家仇,你说,我要如何爱他?” 宁知月张了张嘴,有些慌乱的起身。 她宽大的衣袍扫过宁知岁的桌子,将桌上的杯盏一一扫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声中,宁知月垂眸看向宁知岁。 她沉默了许久,才微微勾起嘴角,笑着同宁知岁说:“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我从小被你们保护的太好。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有多少令人难堪的真相,我只知道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也喜欢王爷。阿姐,既然你决定不爱了,便将王爷让给我,如何?” “礼义廉耻,母妃没有教过你吗?”宁知岁冷冷地看向她。 宁知月高傲地挺直了背脊,无所畏惧地迎向宁知岁的眼睛:“他们都死了,而我还活着。我只知道,活着的人才有说话的权利。” 宁知岁霍然起身,却见穆秦一脸紧张地冲了进来。 他将宁知月护在身后,目露凶光地瞪着宁知岁:“你又想要对阿月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有谁能拦得住我?”宁知岁歪了歪头,笑的一脸讥讽。 宁知岁的目光落在宁知月的脸上,冷声道:“说起来,阿月何时竟有了心口疼的毛病?” 穆秦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第4章 赔罪 他一步一步逼近宁知岁,从嗓中挤出一声冷笑:“我原本想着你刚刚小产身子不是很好,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阿月为了救你伤了身子,需要血亲的心头血作为药引。你既然这么看不惯阿月,那便偿还阿月赏你的这条命吧。” “你说什么?”宁知岁皱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穆秦手中寒光一闪。 冰凉的匕首刺进心口,宁知岁不可置信地低头,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寡淡的笑意。 她说:“穆秦,你这一生对我可有过一句真话?你灭我陈国,杀我父王害我母后,如今,终于也容不下我了吗?” 穆秦没有吭声,只是抬手示意宁知月将玉碗递过来。 宁知月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快意,却对着穆秦悲痛地摇头:“王爷不可啊,阿姐体弱,怎能偿还我心头血?王爷,阿月不怕疼,阿月只怕阿姐无法原谅我。” 宁知岁的心头血顺着匕首落到穆秦的手上,滚烫的血烫的他一个激灵。 “拿来!”穆秦厉声喝道。 宁知月愣了愣,终于还是将玉碗送到了穆秦手中。 穆秦接了小半碗血,抬头看到宁知岁苍白的脸色心头陡然一紧,转身就要喊太医。 宁知月猛地扑倒在穆秦面前:“王爷,阿姐的身子怎能随便让别人看了去?让我来为阿姐包扎吧,不管怎么说,阿姐也是因为我才要受这份苦。” 穆秦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宁知岁,点了点头。 “阿月,辛苦你了。”穆秦叹了口气,拍了拍宁知月的肩膀,又皱眉看了一眼宁知岁,才从倚岚居中离开。 宁知月一直听着穆秦的脚步声远了,才拍了拍衣摆站了起来。 她凑到宁知岁耳边,轻笑道:“阿姐,如今你还要代母妃教导我吗?” 宁知月没有听到宁知岁的回答,弯了弯眉眼,从案台上摸起那柄匕首,贴近了宁知岁的胸口。 剧痛令宁知岁睁开了眼睛,宁知月便满意地放下了匕首。 “阿姐,我从前十分羡慕你。你是那样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可以随着王兄上阵杀敌,可以接受百姓的恭贺。人人都说,陈国是有了你才有了太平。”宁知月说道这儿,突然笑了一声,“可陈国的灭亡也是因为了你,我们离开陈国的那一天,王都的百姓依旧挤满了街头巷尾,只是这一次,他们不是为了恭贺你,而是辱骂你。那些话,可真难听啊,阿姐你是如何做到不在意的?” 宁知岁缓缓地闭上眼睛,语气怅然:“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宁知月笑了笑,“我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天下子民都跪拜在我脚下。我要让那些看过我们笑话的人匍匐在我脚下,要让他们知道究竟是谁能够笑到最后。阿姐可是觉得我错了?” 宁知岁别过脸去没有回答。 “阿姐,你想要报仇,便是与我为敌。”宁知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透出森然冷意,“我既然能够亲手递你一碗堕胎药,自然也能亲手递你一柄绝命刀。” 第5章 手段 “你想杀了我?”宁知岁问。 宁知月点头:“我的确想要你死,可我不忍心亲手杀了你。阿姐,你的心里还是爱着王爷吧,因为爱他,所以才会恨他。阿姐你说如果王爷亲手杀了你,是不是很有趣呢?” 宁知岁静静地看着宁知月,突然笑了起来:“阿月,这些年,阿姐和兄长疏忽你了。我们总以为,将你留在深宫中是对你的保护,如今看来,倒是我们错了。” 宁知岁说着说着,眼神便锐利了起来。 她倏地出手,一把钳住了宁知月的脖子。 宁知月有些慌神:“你想做什么?你敢杀了我?宁知岁你要是杀了我,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王爷?呵。”宁知岁轻蔑地笑了一声,“我会在乎仇人是否会放过我?他便是要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那你就忍心杀了我吗?我是你唯一的妹妹,除了我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与你血脉相连了!”宁知月抓着她的手大喊,浑身因为恐惧抖的如同筛子似的。 宁知岁冷笑着松开了手:“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不忍心,而是你不配。” 宁知月顿了顿,捂着脖子尖叫一声飞快的跑走。 没过多久,穆秦便黑着脸过来了。 宁知岁摇头:“你如今倒是将阿月放在心上。” “你在嫉妒?”穆秦微微挑眉。 宁知岁嗤笑:“嫉妒?穆秦,你是打仗的时候坏了脑子吗?” 穆秦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他逼近宁知岁,捏住她的下巴,逼迫着宁知岁同他对视。 他问:“在你心里,除了杀我,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吗?” “有。”宁知岁笑的眯起了眼睛,“你死于非命,不用我杀你,也是极好的。” 穆秦狠狠地磨了磨牙,陡然松开了手。 “宁知岁,从今往后,离阿月远一点。你的心头血,我每天都会亲自来取。”他语气里充满了警告,“若是让我知道你再拿着长姐的身份来压迫阿月,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我已经生不如死了,你还能拿我怎么样?”宁知岁歪了歪头,笑眯眯地看着穆秦的脖颈,思索着自己如何才能够割断他的喉咙。 仿佛看出了宁知岁心里的想法,穆秦似笑非笑地逼近她说道:“你别忘了,你的经脉已经被药物封住,你也就只能欺负阿月这样的弱女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宁知岁咬牙。 “阿岁你心里清楚,你能活着不过是仗着我对你从前的那些情分。”穆秦看着宁知岁那副倔强的模样,心底总是浮现起许多年前的事情,放到眼下却是万分的不合时宜。 宁知岁看到穆秦眼中的那份追忆,登时也愣住了。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忍不住就软了嗓音唤了一声:“三哥。” 穆秦陡然一愣。 “你能抱抱我吗?”宁知岁脸色潮红,看着穆秦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眷恋。 穆秦心底一软,叹息着抱住了宁知岁:“阿岁,你……” 穆秦突然觉得腹部一凉,他低头便看到宁知岁握紧了手里的匕首目光一片清冷。 第6章 公平 穆秦脸上的温柔一分一分褪了干净。 他霍然起身,抬手拔出那把匕首,冷笑了一声。 “宁知岁,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宁知岁仰头看着那把匕首上两人的血混在一处,生出了几分怅然。 她其实从未想过,两人这样亲近的时候,竟是带着这样的仇怨。 她微微歪了歪头,看着穆秦笑了起来:“你果然不再是我的穆三哥了。” 穆秦蓦地一怔,他顺着宁知岁的目光落在了刀刃上,又看了一眼宁知岁胸口的血渍,皱了皱眉。 “我刺了你一刀,你刺了我一刀,我们之间倒也算是公平。” “公平?”宁知岁皱眉,“你我之间横亘着国恨家仇,你也敢跟我说公平?” 穆秦板着脸,想要说什么,可千言万语梗在喉间,令他无从开口。 说什么呢? 说陈国不是他带兵灭的? 还是说宁知岁父母的死,与他无关呢? 那些铁一般的事实,终究在两人之间划上了鸿沟天堑。 无论从前两人有过怎样美好的过去,也都回不去了。 可…… 穆秦握紧了拳头,看着宁知岁缓缓开口:“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阿岁,只要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我们……” “我不愿意。”宁知岁厉声打断了穆秦,“穆秦你怎么可以做到如此无耻?你是我杀父灭国的仇人,你却还妄想着我能够毫无芥蒂的跟你在一起?” “我不明白,陈国已灭,阿月可以放下仇恨安心的留在晋国,为何你就不可以?”穆秦脸色难看。 “她是她,我是我。”宁知岁冷笑一声,“你既已选择了她,又何必来我这儿找不痛快?” 穆秦终于失去了耐心,拂袖而去。 宁知岁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终于明白,走到今天,她已经一无所有。 她抬手抚上小腹,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她和穆秦的孩子。 她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轻声告诉自己:“阿岁,你已经没什么好失去了,也就没什么好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知岁终于沉沉睡去。 倚岚居的窗外,有一道身影站了许久才离去。 第二日一早,宁知岁没有等到每日所服的汤药,却等来了一身寒意的穆秦。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宁知岁身边,手起刀落取了她的心头血,又快速在她伤口上敷上了金疮药扭头便走。 宁知岁在他身后咯咯直笑:“真有意思,每日都要在我心口划上一刀,每日还要给我上什么药?不觉得多此一举吗?穆秦,你这么担心阿月,怎么不直接杀了我,将我这颗心捧给她呢?” “那可是你妹妹!”穆秦转头瞪她,“你如今怎么如此不可理喻?” 宁知岁没有吭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穆秦皱了皱眉,再没同宁知岁扯下去。 连接半月,穆秦说到做到,日日亲自来取宁知岁的心头血。 宁知岁的脸色越发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似的。 穆秦有些心惊,可宁知月那里却等着宁知岁的心头血救命。 五日前,宁知月陷入了昏迷,太医说是因为宁知岁的心头血用迟了,原本只需十天便可清除的毒,如今只怕要再加十天了。 穆秦站在宁知岁的床头,沉默了许久。 第7章 抉择 “阿岁,我该怎么办才好?”穆秦坐在床边,轻柔地拂过宁知岁的面颊,语气凝重。 宁知岁紧闭着双眼,浑身滚烫。 在宁知月昏迷的第六天,宁知岁也因为流失了太多的心头血意识模糊起来。 自打陈国国灭,宁知岁的身子每况愈下。 如今竟像是要熬不下去了似的。 穆秦死死盯着宁知岁,唤来太医,厉声道:“宁知岁要是死了,你们统统去陪葬!” “王爷,花嫣夫人那儿……”陈太医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穆秦的脸色,又猛地低下头去,“花嫣夫人那儿微臣还有一药可以缓解夫人毒性。” 穆秦刀子似的目光落在陈太医身上许久,才挥了挥手:“去吧。” 当天夜里,宁知月醒了过来。 她脚步虚浮地来到倚岚居,泪光盈盈地朝着穆秦跪拜了下去:“王爷,都是阿月不好,才害阿姐成了这副样子。夜深露重,王爷还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便让阿月来照顾阿姐吧。” 穆秦叹了口气,将宁知月扶了起来:“你刚刚醒来,别糟蹋自己的身体。我陪你回去好好休息,你姐姐这里用不着你。” 宁知月心中一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她顺势扑在穆秦怀里,凝眉道:“王爷,阿月腿软。” 穆秦皱眉看了宁知月半晌,才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而出。 宁知月眨了眨眼睛,笑得十分得意。 三天后,宁知岁终于醒来。 宁知月哭的梨花带雨,死死地守在宁知岁的床前。 “阿姐,我……” “滚!”宁知岁虽然还有些虚弱,可她看向宁知月的目光中却是一片冷意,说出的话也带着深切的恨意。 宁知月愣了愣,哭的更厉害了。 “阿姐,我日日都期盼着你能快点醒过来,只要你能醒过来,阿月做什么都可以。阿姐,你不要不理阿月,阿月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了啊。” “你还有我。”穆秦看不下去,伸手将宁知月拽了起来。 宁知月顺势抱住了穆秦的胳膊,轻轻地瞥了宁知岁一眼:“阿姐若是不喜欢阿月跟王爷在一起,阿月……” 宁知月说着,满含深情地看了穆秦一眼,陡然放开穆秦,扭头撞向柱子。 “阿月!”穆秦脸色大变,疾步上前拽住宁知月的胳膊。 他死死地拽着宁知月,脸色铁青。 宁知月扑在穆秦怀中,放声大哭。 宁知岁皱眉,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摸起床边的杯盏扔了过去:“滚出去!” 宁知月还想说什么,却被穆秦拉着离开了倚岚居。 宁知月忍不住皱眉:“王爷,阿姐她……” “阿月,从今日起,你不得踏入倚岚居半步。”穆秦黑着脸打断了宁知月。 “为何?”宁知月陡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穆秦。 穆秦叹了口气:“宁知岁如今大病初愈,已经不适合继续服用那些汤药。你觉得,没有我在你身边,谁能护得住你?” 宁知月一愣,脸色蓦地一白:“王爷的意思是说阿姐的武功会恢复?这样一来,对王爷岂不是一个威胁?” 第8章 机会 穆秦奇怪地看了宁知月一眼。 宁知月低下头,并没有留意到穆秦的目光。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穆秦:“王爷难道是打算放阿姐离开?” 穆秦倏地一下子眯起了眼睛:“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阿姐在王府待得很痛苦,王爷也很痛苦。”宁知月幽幽地叹了口气,脸上一片痛色,“我知道,王爷给阿姐下药也是为了能够在晋国护着阿姐,只有阿姐是这样一副娇弱的美人模样,陈国才会放过我们姐妹。王爷所做的这一切,我能够明白,可是阿姐却不能明白。阿姐和王爷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 穆秦看着她,没有吭声。 宁知月便继续说了下去:“阿姐如今这幅模样,如何再留在王爷身边?若王爷对阿姐还有几分怜惜,不若就此放手,也许阿姐还会感念王爷,放下仇恨呢?” 穆秦突兀地笑了一声。 宁知月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解地唤了一声:“王爷?” “本王从前怎么没有发现,阿月你竟然有这样一副玲珑心肠。”穆秦捏住宁知月的下巴,眼中一片厉色,“别以为你被本王封了个夫人便可以随意猜测本王的心意,没有你姐姐,你什么都不是!” 穆秦说完便推开了宁知月,转道去了书房。 宁知月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望着穆秦离去的方向,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她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愤恨,低声说了一句:“我会让你知道,没有了我姐姐,我究竟是什么!” 没过多久,宁知月便带着一碗补药重新回到了倚岚居。 宁知岁冷笑连连:“你觉得我还会再喝你递过来的东西?” “阿姐,同样的手段我不会用第二次。”宁知月倒也坦荡,随手将那碗补药放到了一旁,“你不想喝也就算了,我这次来见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倚岚居的下人早在宁知月进门的时候就挥退了干净,宁知岁看她这做派也知,宁知月这心里不定又在盘算着什么。 宁知岁神情冷漠,背过身去没有理会宁知月。 “阿姐,你难道想一辈子窝在王府中?”宁知月都到宁知岁耳边,低声问。 宁知岁掀了掀眼皮,冷漠地看了宁知月一眼:“离我远些。” “阿姐不信我说的话?”宁知月咬牙,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递到了宁知岁面前,“阿姐可认得这个?” 宁知岁看清宁知月手里那块弯月玉佩,霍然变了脸色。 宁知月心中一喜,大大松了口气:“阿姐,看来这块玉佩是真的?” “这玉佩你从哪儿来的?”宁知岁一把扣住宁知月的手腕,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急躁。 宁知月微微一笑,如同娇嗔的少女一般,靠近了宁知岁:“阿姐,如今你相信我的话了吗?你愿意离开王府吗?” “你威胁我?”宁知岁倏地拧眉看向宁知月。 宁知月毫无惧意,含笑对上宁知岁的眼睛点头:“阿姐要报仇,在王府里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你可知为何王爷断了封你经脉的汤药?因为你的经脉已经彻底毁了,你这辈子都做不回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你留在王府不过是被王爷折辱罢了。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助力,阿姐的心愿也许还能实现呢。” 第9章 重逢 “他在哪儿?”宁知岁眯起了眼睛,扣着宁知月的手忍不住移到了她的脖子上。 宁知月咯咯直笑:“说起来当年若不是阿姐遇上了王爷,也许今日我的姐夫就成了顾将军呢?” “阿月你知道,我的耐心一向不好。”宁知岁的手收紧了几分。 宁知月叹了口气:“阿姐一听到顾将军的消息,你怎么就这么着急?我既然来找你,自然是要告诉你的。只是,事到如今你我二人之间的姐妹情分,怕是就要彻底了断了。我放你离开,你能否承诺此生此世再也不会回到王爷身边?” 宁知岁笑的诡异:“你怕是忘了,我终有一日是要手刃穆秦的,你说我如何能够答应你再不回他身边呢?” “你杀不了他的。”宁知月定定地看着宁知岁,“阿姐,你要报仇去找陈国的王啊,总盯着王爷不放做什么?阿姐,你可得想好了,顾将军的处境可容不得你在这儿跟我耗时间。” 宁知岁没有吭声。 宁知月想了想,妥协了一步:“我带你去见顾将军,你就再也不回来,如果……如果你被王爷发现,就算是死都不能将我供出来!” “好。”宁知岁点头。 只是跟着宁知月踏出倚岚居的那一刻,宁知岁忍不住叹息道:“穆秦究竟哪里值得你可以这样不管不顾?” 宁知月脚步微顿,转头笑道:“顾将军又有哪里值得阿姐这样?” 宁知岁皱眉,想要解释什么,却到底忍了下来。 宁知岁从不知道穆秦的王府中原来还有这么多曲折的小道,她紧紧跟在宁知月的身后,头一次看清了王府的风景。 陈国国灭,宁知岁拼死与穆秦相抗。 不敌被虏后,宁知岁便被穆秦送进了倚岚居软禁。后来,穆秦对她的软禁撤销了,她的活动范围也不过只有倚岚居和穆秦的书房罢了。 因为常年用药,宁知岁的身子一直不好,她也没有心思去逛穆秦的院子。 如今跟着宁知月走了这一遭,她才头一次正视起穆秦,到底也是晋国的王爷。 “阿姐,到了。”正想着,宁知月便停在了一处偏僻的院子门前。 宁知岁抬头望去,“离园”两个大字。她隐约记得听倚岚居的下人说过王府中有一处禁地,似乎正是这离园。 她忍不住看向宁知月。 宁知月便解释:“这里不会有人来,对于顾将军来说,最安全不过了。阿姐,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可得记好了你答应我的事儿。” 宁知月说完便走,仿佛身后有厉鬼追着似的。 宁知岁心知,此时宁知月已经没有什么骗她的必要,转身便推开了离园的门。 院中,一道身影背对着她,立在斜阳下。 余晖落在那人身上,竟生出了几分宁静致远的味道。 宁知岁眼底一热,抬手捂住了嘴。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身后,轻声喊了一句:“阿敛。” 那人肩膀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猛然跪拜下去。 他以头抢地,语气悲怆:“殿下!” 第10章 经历 宁知岁忍下了心中翻覆的情绪,俯身将顾敛拽了起来:“阿敛,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顾敛握住宁知岁的胳膊,缓缓的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交织,均是一愣。 顾敛头发杂乱,面目沧桑,胡子拉碴,露出的脖颈上还清晰可见一道可怖的疤痕。哪里还有一丝俊朗将军的模样? 宁知岁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她苍白的面容虚浮的脚步眉间难以化去的愁绪,每一样都预示着她生活的艰难。 昔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如今竟都被岁月摧残成了这般模样。 两人一时无言,任凭料峭的风将两人的衣袂吹起。 宁知岁看着两人的衣摆在风中交织,突然笑了起来。 她说:“阿敛,我真没想到还能活着再见到你。” “殿下怎么成了这幅模样?”顾敛嘴唇翕动,面容悲怆。 宁知岁无所谓的笑了笑:“亡国公主还能留着这条命,已是老天开眼。” “可殿下,末将记得穆秦乃是晋国的王爷,他难道不能护佑殿下的平安?”顾敛说起这话,眼底是深深的愁绪还难以掩饰的愤恨。 “护佑?平安?”宁知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阿敛,我亲眼看到父王母妃死在穆秦的面前,至今我一闭眼,都能看到王兄那满身鲜血的样子。若非当年我执意要嫁给穆秦,何来这样的灭国惨祸?阿敛,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救他,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依旧是陈国人人敬仰的公主,而你,依旧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就连阿月,也是最为单纯可爱的模样,不似如今……” “殿下,小公主如今怎么了?”顾敛连忙问。 “她已是晋国王爷的花嫣夫人,再也不是你的小公主了。”宁知岁笑的凄慌,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小腹,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仿佛是终于见到了可靠的亲人,宁知岁那些横亘在心头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 她死死地抓着顾敛的手,哭的像是一个孩子。 “殿下。”顾敛叹息着,终是忍不住将宁知岁拥进了怀里。 一阵纷沓的脚步声陡然传进顾敛耳中,他刚想要起身,却发现宁知岁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襟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殿下?”顾敛大惊,碰触到宁知岁裸露在外的肌肤,便感觉到她身体一阵颤抖。顾敛连忙将宁知岁推开了一些,却没料到宁知岁又紧紧地贴了过来。 宁知岁红着眼睛娇俏地看向顾敛,嘴角噙着一抹甜美的笑容:“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从不会将我推开。” 宁知岁一边说着一边拉扯自己的衣襟:“我心口的这些伤痕,你是不敢看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为何你还不肯放过我?” “阿岁,你看清楚我是谁。”顾敛眼疾手快地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宁知岁严严实实的包裹住。 宁知岁歪了歪头,笑着说:“我将你放在心尖上,怎会不清楚你是谁。” 话音未落,离园的门便被穆秦踹了个四分五裂。 他黑沉着一张脸,刀子似的目光落在了宁知岁和顾敛身上。 第11章 捉奸 “顾将军。”穆秦看着顾敛,冷笑出声,“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啊!”紧跟在穆秦身后的宁知月此时陡然尖叫一声,“阿姐你怎能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令王爷蒙羞!” 宁知月说着便冲到了顾敛面前,伸手扶住宁知岁。 顾敛眯了眯眼睛,没有放手。 宁知月恼羞成怒:“顾将军,便是从前你同阿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如今阿姐已经是王爷的人了,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宁知月一边说着,一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宁知岁的胳膊上刺了一针。 宁知岁皱了皱眉,眼神渐渐清明。 她还没有弄清楚眼前的状况,便听到穆秦一声暴怒。 “够了,给我滚过来!” 宁知岁皱了皱眉,这是在喊谁? 一道疾风从身后袭来,穆秦伸手将宁知岁搂到身边,力气大的像是要将她的腰拧断似的。 宁知岁登时恼怒:“放开!” “放开?让你回到野男人怀里?”穆秦目光阴鸷,手上忍不住又加了几分力气。 宁知岁一口血哽在喉间,险些背过气去。 她丝毫不记得自己先前在顾敛面前的失态,她只记得自己见到了顾敛发泄了好一会儿,接着便见到了穆秦和宁知月。 穆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宁知岁不用多想便看向了宁知月。 她就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轻易相信了宁知月。 到了如今这个局面,宁知岁能够做的,不过是保住顾敛而已。 思及此,宁知岁便咬了咬牙,反手握住了穆秦的胳膊:“你若对我还有一丝愧疚,便放过阿敛。” “阿敛?”穆秦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叫的如此亲昵,我倒当真小瞧了你。” 穆秦说着,猛地放开宁知岁抽出腰间的剑直指顾敛。 宁知岁一个趔趄,看清眼前状况立时拦在了顾敛身前。 “让开!”穆秦沉声道。 宁知岁一动不动:“穆秦,当年我没有办法护着我的父王母后,今日说什么我都要护着阿敛。” “你对他,竟有这份心?”穆秦冷笑一声,蓦地伸手钳住了宁知岁的脖子,“我这颗心,不是让你来践踏的。” “身为一个男人,我可以容忍你的无情,却无法容忍你移情别恋。”穆秦贴近宁知岁的耳边,声音如同鬼魅,“不过不要紧,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想要保护的这个男人因你而死。” 穆秦说完,便将宁知岁推到一旁。 接着便有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拧住了宁知岁的胳膊,令她不能动弹分毫。 “穆秦,你要做什么?”宁知岁看着穆秦提着剑一步一步逼近顾敛,心头大骇。 穆秦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一剑刺向顾敛胸口。 “不!”大片大片的血花在地上绽开,宁知岁心神俱烈,不住地挣扎。 顾敛倒在地上,冲着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说:“阿岁,不要哭,好好活下去。”说完,顾敛便看向穆秦,眼中带着一丝嘲讽和失望,他说,“穆秦你配不上她。” 穆秦冷笑着抽出剑来又狠狠地刺了下去:“死人是不需要说话的。” “穆秦你这个畜生,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宁知岁看着顾敛缓缓闭上了眼睛,终于爆发,她挣开钳制住她的侍卫带着同归于尽的绝望冲着穆秦扑了上去。 “噗——” 剑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在那一刻是那样的清晰。 清晰到穆秦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第12章 生死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剑,似乎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看着宁知岁扑上来的身体,片刻之后便被一股子恼怒席卷了心头。 “你想跟他一起死?”穆秦眯起眼睛盯着宁知岁看了许久,才嗤笑一声,“你的命,本王说了算!来人,将宁知岁押入地牢严加看管。” 说完,穆秦毫不留情地转身便走。 宁知月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抚着裙摆笑出声来。 她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顾敛的尸体,挺直了腰板一步一步走出了离园。 这个地方,注定只能是个禁地。 宁知岁如今终于失去了穆秦的心,她这做妹妹的,说什么都得好好去慰问一番才是。 三日后,宁知月盛装前往地牢。 幽暗的地牢,宁知月一步一步走的像是一条铺满鲜花的路一般雀跃。 她停在宁知岁面前,柔声喊了一声:“阿姐。” 宁知岁靠在墙边,腹部的血早已止住,身上的血渍令她看起来狼狈不已。可她看向宁知月的目光中却带着清冷透骨的恨意。 她说:“宁知月,顾敛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你怎么如此狠心?” “狠心?”宁知月冷笑,“阿姐错了,顾敛身为陈国余孽,人人得而诛之。我让你们见上最后一面已是仁至义尽,阿姐却不顾身份与他苟合,却将脸面置于何地,将王爷置于何地?” “你说什么?”宁知岁皱眉。 宁知月冷冷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讥讽,可她的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阿姐,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承认你错了。王爷待你哪里不好,你要这样折辱他?他那样英武不凡的一个人,怎么在你眼中……“ “呸!”宁知岁霍然打断宁知月的话,“穆秦在我眼中畜生都不如,跟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在一起,倒也般配。” 宁知月浑身颤抖,哆嗦着抬起手来指着宁知岁:“阿姐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不堪?” “穆秦来了?”宁知岁问。 宁知月一愣,还未接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穆秦自阴影中走出,黑着一张脸将她们两个瞪着。 宁知月掐了自己一把,红着眼喊了一声:“王爷。” 穆秦摆手:“去药房将药端来。” 穆秦支开了宁知月,便问宁知岁:“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你杀了我吧。”宁知岁已是心力交瘁,再也不想同穆秦纠缠下去。 穆秦便笑:“杀了你?你不打算报仇了?你是忘了陈国是如何亡在我手中,也忘了你的父王是怎么死的了?” 宁知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没有吭声。 穆秦陡然升起了一股子怒气,他猛地欺身压住宁知岁,冷笑连连:“你告诉我,你不肯生下我的孩子,可是因为顾敛?” 宁知岁一头雾水。 穆秦却将此当成了默认,他一把撕开宁知岁的衣裳,动作凶狠长驱直入。 宁知岁极力反抗:“你放开我,穆秦你混蛋,你放开我……” 宁知岁的哭喊只能更加激起穆秦的欲望,他丝毫不管宁知岁的身子是否能够承受的住,只一个劲的发泄着自己。 末了,宁知岁声音已经沙哑。 她睁着空洞的一双眼,无力地躺在地上,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 穆秦被宁知岁笑得心里发堵,忍不住走出地牢。 地牢门口,宁知月低垂着眼,双手端着药碗不住地颤抖。 穆秦目光一凛,抬手接过药,皱眉问道:“怎么这样快?” 宁知月握紧了拳头任凭指甲嵌进掌心,她红着眼睛对着穆秦行了一礼:“王爷所托,阿月不敢怠慢。” 穆秦点了点头,冲着宁知月挥了挥手,转身回到地牢中。 宁知月看着穆秦的背影,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 “宁知岁,黄泉路上,你不要怪我。” 她沉默片刻,猛地抬脚跟了上去。 昏暗的地牢中那股欢爱的味道还不曾散去,穆秦小心翼翼地将宁知岁从地上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他说:“把药喝了。” 宁知岁闭着眼睛不去理他。 穆秦也知道先前是自己太过孟浪,而今宁知岁的脸色比之前又苍白了许多,他也顾不上什么,直接捏住宁知岁的下巴,将药灌了进去。 “我虽然恼你总是与我作对,可我终究还是舍不得你。”穆秦抬手擦干净宁知岁嘴角的药渍,自顾自地解释了一句,“你想死,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穆秦话音刚落,宁知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在他的诧异中,宁知岁嘴里的血越来越多,一张脸也渐渐灰白了下去。 “宁知岁?阿岁!” 穆秦怀抱着宁知岁,感觉到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僵硬变凉,手里的药碗落到地上跌了个粉碎。 第13章暴怒 “太医!快传太医!”穆秦一把抱起宁知岁冲出地牢,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穆秦越过宁知月时,那股子劲风竟让宁知月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 她看着穆秦的背影,深深地皱起眉头。 宁知月提起裙摆快速跟上穆秦,可穆秦却直接运起轻功,飞速消失在她面前。 宁知月咬了咬唇,冷笑一声,抚了抚衣襟,径直走向倚岚居门口拦住了匆匆赶来的陈太医。 “宁知岁若是能活,陈太医先前的所作所为可就都瞒不住了。”宁知月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太医,“你可得想清楚啊。” 陈太医低着头,额头上沁出了层层汗珠。 他低头应了声是,便匆忙进了室内。 穆秦直接将陈太医拽到了宁知岁的床前,厉声道:“若是宁知岁死了,你们便通通陪葬!” 陈太医双手颤抖,探了探宁知岁的鼻息,整个人便瘫软了下去。 “王爷,宁夫人已经……” “不可能!”穆秦猛地喝住太医的话,“阿岁不会死的。” 宁知月听到屋里的动静,立马红着眼睛进去跪在了穆秦面前:“王爷,您这样如何能够让阿姐安息?阿姐已经去了,还希望王爷……” 穆秦冷笑一声,霍然伸手掐住了宁知月的脖子。 “说,你究竟做了什么?” “王爷?”宁知月一脸惊恐,“阿月不懂王爷的意思。” “不懂?”穆秦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那碗药是你亲手送来的,你究竟在药里做了什么手脚?” 宁知月愣了愣,旋即落下泪来:“王爷怎么能这样怀疑我?阿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谋害阿姐?” 穆秦浑身散发出一股子阴寒气息,他死死地盯住宁知月,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当真以为,本王能这样容忍你?若是阿岁死了,你还活着做什么?你既然这么舍不得你姐姐,便陪着阿岁一起上路吧,也省的她一个人寂寞。” “凭什么?”宁知月陡然尖叫,旋即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来人,将宁知月带下去。”穆秦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看向床榻上的宁知岁,眉头紧锁。 “穆秦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宁知月不住地哭喊挣扎,“宁知岁不爱你,你为什么非要守着她不放却看不到我的一颗真心?穆秦,若不是为了你,我又怎么会对阿姐生了嫉妒之心?你别忘了那一碗穿肠毒药是你亲手给她喂下的!” 宁知月的话刀子似的捅进穆秦心里。 他狂躁至极,将倚岚居毁了个七七八八。 陈太医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道:“王爷,西堰山上也许会有神药。” “说下去!”穆秦瞪着陈太医。 陈太医忍不住又往下服了服身子,声音越发颤抖了几分:“微臣曾听师父说过陈晋两国相交之处的西堰山里有着诸多奇花异草,解毒有神效。不过,因为昔年西堰山多处于陈国,陈国人更加擅长辨认药草解毒,微臣……并不知晓究竟何种药物对宁夫人有效。不如……让花嫣夫人将功折罪?” 第14章 转机 陈国人? 穆秦沉默了下去。 陈太医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穆秦的眼神吓到。 穆秦蹲在陈太医面前,冷笑着问:“你领着我大晋国的俸禄什么时候成了宁知月的一条狗了?” “王爷,微臣冤枉!”陈太医登时吓得大汗淋漓,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着。 可穆秦却已经不再听陈太医的解释,直接让人将他跟宁知月关到一起。 穆秦坐在宁知岁的床前,拧眉看着她,苦笑出声:“我机关算尽,到头来竟还是没能护住你。” “王爷,我们时间不多了。” 窗外闪进一个身影,飞快地看了宁知岁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王爷,我立即赶往西堰山,一定会找到解药来救殿下。” “我们去地牢。”穆秦转身带着人往地牢去。 两人才一走近,便听到地牢里传来宁知月和陈太医的争执声。 “陈友良你答应过我,绝不会让宁知岁活过来,你提什么西堰山?” “夫人,事到如今你唯有依靠西堰山的神兽草来活命,怎么还这么想不开?” “我是疯了才会去给那个贱女人找什么神兽草,好不容易我才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才除掉了她,我怎会让她活过来?” “夫人,若是宁夫人死了,您也完了!” “哈,胡说八道。”宁知月自信满满,“只有宁知岁死了,我才能够活!” “哦?”穆秦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地盯住了宁知月。 宁知月的目光越过穆秦落在他的身后,浑身僵住。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人,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来,诧异地说道:“你居然没有死?可我分明亲眼看到王爷杀了你!” “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真的。”顾敛一脸沉痛地瞥了宁知月一眼。 宁知月脸上终于浮现起一丝颓败,她不可置信地摇头,问道:“这么说来,王爷并不相信顾将军与阿姐之间……可王爷若是不信,又如何会那般对待阿姐?” “顾将军忠义,本王佩服。”穆秦皱了皱眉,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转而问向陈太医,“你说的神兽草是什么模样?长在何处?” “那只是传说中的东西,这世上怎么会有神兽草?”宁知月不屑地撇了撇嘴。 陈太医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冲着穆秦点了点头:“这草我只在师父的笔记中见过,却从未真实见过,花嫣夫人身为陈国人都不知晓,大抵当真只是个传说。” “不是。”顾敛冷笑一声,单膝跪在穆秦面前,“末将愿前往西堰山。” 穆秦沉默着没有开口。 顾敛有些着急:“殿下等不了,王爷,您是忘了五年前的事了吗?” “西堰山上有没有神兽草,王爷难道不清楚吗?” 顾敛的这番话,倒是令穆秦想起了什么。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顾敛问道:“当年阿岁……” “当年殿下独闯西堰山寻找神兽草,我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殿下已经找到了神兽草,浑身遍体鳞伤。她说您在等着神兽草救命,所以无论西堰山上有多少未知的危险,殿下都不畏惧。”顾敛说着便叹了口气,“如今殿下生命垂危,也只有我能去为她寻找神兽草了。” 顾敛说完,冲着穆秦行了一礼,接过出行令牌快速离去。 第15章 恶毒 “宁知岁已经没有了气息,她已经死了!你们为什么不肯放弃?”宁知月尤不死心,冲着顾敛背影大喊。 回应她的只有穆秦冷漠森寒的眼神。 “王爷,我究竟哪里不如她?”宁知月强忍着心中惧意,死死地盯着穆秦要一个回答。 穆秦留给宁知月一个背影,冷漠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宁知月的耳中:“你哪里都不如她。” 宁知月颓然地跪坐在地上呆愣了许久,她霍然抬头,眼底闪着狰狞的光芒。 她说:“穆秦,宁知岁,你们会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的!” 距离宁知月几步之遥的陈太医缩了缩身子,突然觉得一阵寒意。 穆秦回到倚岚居没多久,便有侍卫来报,陈太医死在了地牢中,花嫣夫人状似疯癫。 穆秦皱眉:“宁知月想做什么?” “王爷,是不是将她……” “将她带出来,软禁在离园中,任何人都不得探望。”穆秦叹了口气,看着床上毫无生息的宁知岁,眉头紧紧皱起。 到底还是他错了。 当年,他以为她们姐妹情深,无论如何,让她们能够在一起便是好的。 纵然他对宁知月从来都无意,却依旧容忍了宁知月对宁知岁的诸多挑衅。 那时候他是那样天真的以为,宁知岁终究会在这王府中收敛起那份亡国之恨,会好好地跟他在一起。 就像他们从前一样。 可他终究忘了,宁知岁的傲骨宁折不屈。 她爱他时,是真心真意,为了他可以踏遍荆棘也不发一言。 她恨他时,也是真心实意。 穆秦苦笑着摇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宁知岁给他留下的那道疤痕还未消失,而宁知岁心口的伤疤也那样狰狞。 他们究竟为何成了这副模样? 穆秦将脸埋进手里,深深地叹息。 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这样强留着宁知岁是不是真的错了? “阿岁,在你的心里,是不是陈国亡了,你我之间也彻底结束了呢?”穆秦的声音放的很低,仿佛风一吹就散了,他心底绝望的悲凉,也无人知晓。 夜深了,宁知岁的身体越发僵硬寒凉。 穆秦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来为她取暖,却毫无用处。 王府里唯一听说过这种状况的只有陈太医,可陈太医却已经死了。 穆秦思来想去,还是去见了宁知月一面。 才一天的功夫,宁知月便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任凭穆秦软硬兼施,宁知月都是一副疯疯癫癫听不懂的样子。 末了,穆秦叹息般的问了一句:“你当真打算一辈子都留在这儿做一个疯子?” 宁知月一下子愣住,她眼中涌出大片大片的泪水,无比悲凉地看着穆秦问:“你会放我走?” 穆秦点头:“隐去你亡国公主的身份,离开大晋王都,普天之下任你遨游。” 宁知月愣愣地看了穆秦半晌,突然又疯子似的跳了起来,嘴里唱着破碎的歌谣。 穆秦叹了口气,挥手撤了看守离园的侍卫。 他说:“我放过你,算是替阿岁为你做的最后的一件事。” 第16章 过错 彼时,穆秦并未想到他的仁慈之心会在后来给他们带来巨大的灾难。 只是这一刻,穆秦变得不像是自己了似的,收敛那副傲然的姿态,只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宁知岁。 但凡是可能对宁知岁有好处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哪怕是从前他最看不上眼的这种所谓祈福。 从来没有哪一刻,时光变得如此漫长。 终于在第三个日头上,顾敛赶了回来。 他踉踉跄跄地冲进倚岚居,看也不看穆秦一眼,只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护在怀里的东西塞进了宁知岁口中。 好半晌,他才松了口气似的瘫坐在床前。 穆秦亲自上前扶起顾敛,小心地询问:“这可是神兽草?” “是。”顾敛声音沙哑。 穆秦连忙给顾敛倒了一杯水,又立刻回到了宁知岁的身前:“她为什么还不醒来?” 顾敛抬头盯着穆秦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走到穆秦面前。 “出了何事?”穆秦登时紧张起来。 “你可知当年殿下为了救你,做了何事?”顾敛一把揪住穆秦的领口,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穆秦有些赧然地摇了摇头。 当年宁知岁救他……他确实不知宁知岁究竟是如何救下他的。 他只知道自己在陈王宫中醒来,看到宁知岁笑语宴宴的模样成为自己这许多年来藏在心底最美的风景。 如今听到顾敛的话,穆秦有些怪异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神兽草你已经给阿岁服下了,难道还不能解毒?还不能让阿岁醒来?” “神兽草之所以存在于传说中,自然是有传说中的用法和功效。”顾敛瞥了穆秦一眼,继续说了下去,“当年殿下亲上西堰山去的神兽草后,还放了自己的心头血。” 顾敛说完,便定定地看着穆秦。 穆秦毫不犹豫,摸出匕首便插上了自己心口:“然后要如何?” “不如何,喂下您的心头血,三日后,殿下自会苏醒。”顾敛垂下头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可您打算如何同殿下解释?这几日,我已经明白殿下为何会这样了。王爷,您跟殿下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回得去,不是你说了算。”穆秦冷哼一声,接了自己的心头血喂给宁知岁。 宁知岁的身体渐渐暖了过来,脸色也不似之前那般灰白。 穆秦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苦笑了一下。 他从不知道宁知岁心口的那道疤痕竟是那个时候就已经留下的。 从前,情至深处时,他也曾问过。 那个时候宁知岁是怎么说的? 宁知岁说,她堂堂陈国公主,可随王兄一起上阵杀敌,身上有几道疤痕怎么了? 那时候,他竟就那样信了。 “王爷出事了!”穆秦的心腹江胡安突然来报,“花嫣夫人被王上带走了。” “什么?”穆秦霍然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胡安,“王上跟宁知月怎么会有关系?” “属下听闻,是花嫣夫人以陈国至宝与王上交换。”江胡安飞速地看了顾敛一眼,“当日,王爷带兵攻打陈国时王上就嘱咐过王爷此事,可王爷那时候并未寻到什么陈国至宝。” “陈国至宝?”顾敛闻言也是一脸怪异。 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陈国有什么宝贝呢? “你不知道?”穆秦却一下子抓到了重点,陈国至宝才是陈国招致灭亡的原因,可顾敛身为陈国的大将军却丝毫不知晓这件事情,未免显得有些奇怪。 顾敛表情怪异看了穆秦许久,才尴尬地笑了一下:“昔年我曾听王上戏言,说殿下便是我陈国至宝,除此之外,我并未听说陈国还有什么宝贝。更不知道小公主要交给你们王上的会是什么东西。” 第17章 荒谬 穆秦沉思片刻,突然郑重地对着顾敛行了一礼。 顾敛愣住:“王爷这是做什么?” “本王想托付顾将军照顾阿岁。”穆秦看着顾敛,沉重地叹了口气,“本王有私心,所以总想着将阿岁留在身边,无论如何都会有跟她冰释前嫌的那一天。可如今看来,本王怕是等不到了。王兄生性多疑,宁知月对阿岁恨之入骨,他们两个人凑到一处,本王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早作筹划。” 顾敛皱眉:“王爷的意思是,您现在处境十分危险?” 穆秦默认。 “那么,您就不打算等着殿下醒来亲口告诉殿下那些……” “来不及了。”穆秦苦笑一声,转身将宁知岁打横抱起,“胡安备车,顾将军请吧。” 穆秦说完,便抱着宁知岁越过了顾敛向后门走去。 顾敛沉默地看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王府后门处,江胡安已经安排了一辆外形简朴的马车,前头有两匹好马拉车,穆秦将宁知岁安置在里面,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穆秦叹气:“阿岁,若是来日你我还能在相见,但愿你我之间不必在拔剑相向。” 穆秦说完,低头吻了吻宁知岁的额头,带着深深的眷恋和不舍跳下了马车。 “顾敛,阿岁交给你了。”穆秦将马鞭举到顾敛面前。 顾敛沉默了很久,才接过了穆秦手里的马鞭,他拧眉琢磨了片刻,开口道:“王爷,等殿下醒了我一定会将一切告知殿下。” “不必。”穆秦冷傲转身,缓缓地关上了王府的门。 顾敛冲着穆秦笑着摇了摇头:“王爷怕是忘了,顾某终究还是殿下的将军,而非王爷的将军。我将一切告知殿下只是我的职责,至于选择,全在殿下手中。” 顾敛说完跳上马车,扬鞭离去。 行至主街路过王府大门的时候,顾敛已经看到一队人马准备包围王府。 他皱了皱眉头,又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快速离开了陈国王都。 顾敛一路西行,打算带着宁知岁在西堰山脚下的小村子里暂时歇脚再作打算。 还没等达到西堰山,宁知岁便醒了。 她感觉到自己身下颠簸,睁开眼睛四下打量了一番便已经察觉到自己是在行进的马车上。 车厢内铺着柔软的垫子,布置的十分奢华舒适。 她一时无法确定自己的处境,小心翼翼地等了很久才掀开了车帘向外看去。 只一眼,宁知岁便愣在原地。 “阿敛?”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赶车的顾敛听到宁知岁的动静立即勒住马车,回头冲着宁知岁笑了笑:“你醒了?饿不饿?渴不渴?马车里吃的喝的都有,你……” “怎么回事?”宁知岁打断他的话。 顾敛摊手:“就知道你醒过来一定要问的,王爷却还想着你能够跟我远走高飞,还真是不够了解你。”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穆秦的话了?”宁知岁皱着眉,死死地盯着顾敛。 “阿岁,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顾敛跳下马车,冲着宁知岁伸出手来,“这神兽草果真是好东西。” 宁知岁陡然睁大了眼睛。 第18章 纠结 “你去了西堰山?”宁知岁一把抓住顾敛的胳膊,有些担忧地撸起他的袖子。 顾敛愣了愣,无所谓地抽回胳膊:“阿岁,我是大将军,比起你当年的水平已经高出不少,我在西堰山并没有受伤。给你付出心头血的人也不是我,所以我并无大碍。” “他……亲自喂我喝下那碗毒药,又何必救我?”宁知岁垂眸冷笑。 “阿岁,你们之间有误会。”顾敛叹了口气,“如果我还是……我当真不愿意将这个真相告诉你。可我必须告诉你,才能够对得起他为我们争取的一切。” 顾敛反手抓住宁知岁的胳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可知道陈国至宝是什么?” 宁知岁神色一凛:“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 “你可知宁知月已经到了穆铮身边?”顾敛皱眉,“穆秦猜到穆铮会对他发难,所以才会让我带你走。他原本是想要亲眼看到你醒来才能放心的,阿岁,穆秦心里是真的有你的。” “可他带兵灭了陈国。”宁知岁神情不变,语气森然。 “阿岁,你可知他为何要带兵前往陈国?”顾敛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年,若不是穆秦前去,陈国只怕已成为炼狱。” 晋王无道,穆铮手段残忍,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当年,他决意讨伐陈国,无视于陈晋两国彼时刚刚建起的联姻。 他认为,宁知岁嫁给了穆秦,恰恰正是一个攻打陈国的好机会。 这种时候,谁会想到身为联姻之国的晋国会去攻打陈国呢? 彼时,穆铮告诫穆秦好生安抚住宁知岁,待大功告成再去决定宁知岁的生死。 穆秦思索再三,向穆铮请命亲自带兵前往陈国。 穆铮允了。 穆秦那时候认为,他亲自前去陈国,也许可以劝降陈王。 然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陈王宁死不降,只希望穆秦能够保护好宁知岁。 陈王说:“阿岁性子刚烈,如果穆秦你不能够宽慰她,便使些手段让她恨着你也是好的。我最怕的就是阿岁再没有什么念想,说追随我们而去就追随我们了。穆秦,阿岁虽然喜欢你,可却并不一定会听你好好跟她解释,若是顾敛还能活着回来,倒也算是给她还留下了一个依靠。穆秦,阿岁就托付给你了。” 陈王说完,便站在王城的城墙上断了气。 陈王后面容哀伤,冲着穆秦遥遥行了一礼,举剑自刎。 身后急奔而来的马蹄声清晰地传进穆秦的耳中,他不必回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宁知岁那一身大红嫁衣还未曾换下,张扬的红衣飘过穆秦眼前,瞬间落在陈王宫城之上。 他遥遥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那高耸的宫墙就像是两人之间永远无法跨过的沟渠。 他听到她的王兄告诉她要和阿月好好的活下去。 穆秦这才想起,在陈王宫中还有一个宁知岁的妹妹,他便将宁知月一起带走回到了晋国。 因得胜归来,穆铮许了他一个愿望。 穆秦毫不犹豫,只说陈国的公主应当作为他王府的俘虏,生死都由他说了算。 穆铮看着穆秦沉默了许久,才松了口:“你想保住宁知岁的命可以,但是……她身为陈国赫赫有名的镇国公主,一身武艺对你我终究是个威胁。” 穆秦咬着牙,领下了穆铮赐下的药方,同时带着穆铮赏赐的一名侍女回到了王府。 倚岚居中的药,每日都由穆秦亲自看着那名侍女给宁知岁喂下。 一直持续了三年,穆铮才放松了警惕。 后来,宁知岁小产,穆秦趁机除掉了那名侍女停了宁知岁的药。 穆秦总以为这样便可以保护宁知岁,却从未想过她嫡亲的妹妹竟然那样恨她。 第19章 回头 莫说是穆秦,就连顾敛听说了宁知月的所作所为后,都浑身恶寒的发抖。 他实在想不明白,昔年单纯可爱的小公主心肠怎么会如此歹毒? 陈国灭国之仇在宁知月心中竟不如男女情爱来的重要,甚至于姐妹亲情在宁知月的眼中竟然也不值一提。 顾敛看着一脸纠结的宁知岁深深地叹了口气:“阿岁,王爷怕你难过,这才留下了宁知月的命,哪里知道宁知月竟然转身就咬了王爷一口。你看咱们是就此离去,还是回头?” “回头?我和他还回得了头吗?”宁知岁深深地吐了口气,扭头看向来时的路,拧眉不语。 顾敛叹了口气:“阿岁,陈国至宝会为穆秦招来杀身之祸,你当真不知这是指的什么?” “顾敛你身为陈国的大将军,为何对穆秦这样尊敬?”宁知岁陡然转身看向顾敛,言辞犀利,面容微沉,“你这样又将灭国之很放在了何处?” “殿下!”顾敛闻言却直接跪在了宁知岁的面前,“你可知,属下九死一生从边疆归来也是王爷出手相救?在您还不知晓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晋国了。” 宁知岁皱眉:“可你……” 顾敛叹气:“我是故意接触宁知月的,我以为小公主她……我那时候本想直接寻你,可王爷说你病了,不便见我。而且我的身份特殊,也的确不方便在王府中行走。王爷原本的意思是请人为我做一张上好的人皮面具,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到你身边保护你。后来,我无意中遇到了小公主,我便私心里想着可以先见上你一面,这便坏了王爷的计划,将殿下你置于危险之中。” 宁知岁却还是有些迷茫。 便说穆秦见到她和顾敛时的那副模样就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顾敛早已经跟穆秦通了气,穆秦又何至于气成那个模样? 她想要从顾敛脸上看出什么,却一无所获。 半晌,顾敛才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那日小公……宁知月一碰你你便清醒了过来,你可有所察觉?” “什么?”宁知岁茫然,她非但不知道宁知月在自己胳膊上刺了那一针,也不清楚自己在顾敛怀中的失态。 顾敛皱眉看了宁知岁许久,才尽量简单地跟宁知岁说了当日的情景。 宁知岁脸色霍然大变。 她转身上了马车,不过片刻,便又下来斩断了马车的牵引,直接跨上了马掉头往回奔去。 顾敛愣了片刻,也连忙上了另一匹马,追了上去。 “怎么了?”顾敛追上去问。 宁知岁直视前方,语气森然:“宁知月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用迷魂!” “迷魂药?”顾敛皱了皱眉,“什么样的迷魂药可以让你将我错认成王爷?” “迷魂大抵也可以算作是陈国至宝,传说可以迷惑人心为我所用。”宁知岁摇了摇头,冷笑一声,“可这样的迷魂却是假的,当年我亲眼见过母妃将迷魂焚毁,宁知月怎么会有?” 第20章迷魂 迷魂乃是邪术,陈国王室不需用此等邪物来巩固王权。 那本是想要炼制出来作为辅助药品的迷魂,在那之后宁知岁再也没有见过。 她也是从母妃那里听说关于迷魂的一切,若是人在最脆弱的时候,使用迷魂可以让她看到心底最深的渴望。 从而,可以遵循施药者的心愿做出一些有悖于常规的事情。 先前穆秦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还没能想明白。 可如今顾敛尽可能的将她的表现描述了一番,她也就能猜到自己会将顾敛错认成穆秦,大抵是中了迷魂。 只是如今,宁知岁一时之间并不能肯定宁知月的迷魂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她只是突然担心,宁知月因爱生恨会利用迷魂对穆秦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她咬了咬牙,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她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穆秦的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天刚擦黑,宁知岁和顾敛便入了城。 顾敛拦住急色匆匆的宁知岁:“阿岁,我们两个的脸对于穆铮和宁知月来说太过熟悉,如今已经进了城,城中也没什么大动静,我们先耐下性子,等天黑了在行动也不迟。” 宁知岁点了点头,听从了顾敛的建议跟随顾敛拐进了王府东边的一条小巷子。 顾敛四下查看了一番,在左手边第三间屋子上轻敲了两下。 接着便有人开门,顾敛拽着宁知岁飞速闪身进去。 还未曾站定,宁知岁便看到院子里七七八八的人冲着自己跪了下去:“殿下!” “这是?”宁知岁登时愣住。 顾敛红着眼冲着宁知岁笑了笑:“这是我灭魂军仅剩的部下,随时听从殿下的指示。” 宁知岁登时也红了眼睛,一一扶起那些历劫而归的将士。 这支陈国最骁勇善战的部队,如今竟不足十人。 当年的那场战争究竟何等惨烈,宁知岁如今已经不愿去想。 她只需要知道这些将士都是陈国的骄傲,是陈国灭不掉的赳赳战魂。 “殿下,如今我等愿随殿下报仇复国!”宁知岁最后扶起的那位将士看着她抱了抱拳,眼中充满了灼热的战意。 “仇是一定要报的,国……”宁知岁皱了皱眉,猛地闭上了眼睛。 从前,她一直认为,便是有朝一日父王殡天,也还有王兄来承继陈国大统。 她从未想过陈国会亡国,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夫君手上会沾满陈国人的血。 而今,她站在这些昔日同袍面前,竟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在不知道穆秦所做的这一切之前,宁知岁是那样发了狠地想要跟穆秦同归于尽。 在知晓了那些事情之后,宁知岁毫不犹豫地选择回来,哪怕救不了穆秦,她也想要离着穆秦近一些。 可如今,面对着这些将士,宁知岁说不出杀了穆秦为国血恨的话,却也没有办法原谅。 她的沉默落在顾敛眼中,令顾敛有片刻的失神。 许久,顾敛才拍了拍宁知岁的肩膀,笑着解释:“他们都是穆秦救下来的。” 宁知岁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顾敛便冲着那些人示意:“徐良你来说。” 站在宁知岁面前的那位立即抱拳应了一声是:“殿下,顾将军说得都是真的,这所宅子也是穆秦王爷特地为我们准备的,随时都等着迎接殿下您呢。” 第21章 所托 当日陈国国破,穆秦班师回朝。 宁知岁与穆秦大战一场,昏迷不醒,她并不知道在回来的路上,穆秦耽搁了许久。 后来,穆秦禀明穆铮的理由是因为宁知岁的伤情。 而实际上,穆秦分出一支小部队,前往接应顾敛。 而后,穆秦便将他们安排在这里,伺机行动。 如今晋王都事变,他们皆有所感,故而一早便等候在这里。 现在见到了宁知岁和顾敛,也都深深松了口气。 徐良说:“殿下,如果王爷有难,我等定当竭尽全力营救王爷。” “你们不在乎当年是他带兵灭陈?”宁知岁皱眉。 徐良等人摇头:“王爷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我们的仇人应该是穆铮这个狗皇帝而不是穆秦王爷。” 宁知岁抽了抽嘴角,没有作声。 真不知道穆秦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手段让这群陈国的铁甲之军对他如此信服,他们难道不怕这只是穆秦谋权篡位的权谋吗? 仿佛是看出了宁知岁心中所想,顾敛拍了拍她的肩膀:“殿下,你不觉得即便是穆秦即位,于我们而言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吗?” 宁知岁摇头,不懂顾敛的意思。 顾敛便叹了口气:“当年灭魂军所到之处战无不胜,可偏偏就在边疆险些全军覆没。穆铮更是趁机发难,恨不得屠戮我陈国百姓,若非王爷拼死劝谏,我陈国的百姓如今也随着王上等人一同长眠于地下了。放眼晋国,唯有穆秦可以做一代明君,殿下您还不明白吗?” 宁知岁张了张嘴,像是第一次认识顾敛似的。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语气涩然:“你们的意思是说我合该放下跟穆秦的仇怨,甘心辅佐他,成就他的大业?” “殿下,王爷他却有其能,也……” “我看到的难道都是假的吗?”宁知岁厉声打断顾敛,“因为穆秦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就可以对他死心塌地了?顾敛,你别忘了,你是陈国的将军!” “殿下,难道您要跟那些愚昧的人一样,将两国之仇付诸于所有晋国人身上吗?难道在您心里,穆秦就一点也不重要?”顾敛也有了几分厉色。 宁知岁冷笑,抬手戳上顾敛的心口:“你问问你自己,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是为了我是为了陈国还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荣华富贵!” “殿下,您这是诛心之论呐!”院子里的人又一次齐刷刷地跪在了宁知岁面前。 宁知岁冷笑着后退了两步:“你们所忠于的人不是我,你们自始至终都忠于顾敛。我算什么殿下,陈国已亡,我早已不是你们的殿下。复国?呵,还复什么国,你们直接归顺穆秦岂不是更加容易?” “宁知岁!”顾敛猛然呵斥,“你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你为何不肯直面自己的内心?你分明放不下穆秦,又何必做出这样一幅大义灭亲的架势?是,我们的确可以归顺穆秦,享受我们的荣华富贵,可我们苟且偷生藏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宁知岁,你可知穆秦托付了我们什么?” 第22章 风起 “当年他将我们从绝境中救出,对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永远忠于你。”顾敛深吸一口气,笑得有几分悲凉,“我从前一直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人比我更爱你,可直到那一日,我看到浴血而来的他,带着满满的祈求意味。这个世上,不会没有人不知道灭魂军意味着什么,那个时候,我们的确可以被他收服,可是他没有要。他要的,是我们永远对你的臣服。宁知岁,陈国是亡在了晋国手里,王上和太子殿下的确是死在了穆秦的面前,可宁知岁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来,他真的好过吗?” 宁知岁被顾敛这一番诘问问的哑口无言。 这些年,他们的确谁都不好过,谁也不肯放手,日日互相折磨。 仿佛只有在这无尽的折磨中,才能够证明他们还真的活着似的。 夜色渐深,宁知岁沉默了很久,才接过了顾敛递过来的剑。 她咬了咬唇,低声问道:“这两日,王府中可有什么动静?” 徐良立即开口:“回禀殿下,两日前,穆铮围了王府,但是我等出去打探过,并未探得穆秦王爷的踪迹,而且穆铮的兵昨日一早便已经撤了。” 宁知岁点了点头,看向顾敛:“王府中只有你我最为熟悉,今夜,你我便前去一探吧。” “好。”顾敛点头,又转身吩咐徐良等人,“你们守在这儿暂且按兵不动,若是我们有什么意外,徐良即可为首,营救殿下。” “是!”徐良等人应声。 宁知岁便不在耽搁,与顾敛一同隐身于黑夜之中。 借着夜色,两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王府,院中一片漆黑,一丝动静都没有。 宁知岁心中发沉,一时有些紧张。 身后,顾敛轻声说道:“别怕,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宁知岁点了点头,直接掠到了穆秦书房附近。 书房里点着灯,仿佛是暗夜里唯一的光亮。 宁知岁才一靠近,便听到书房中传出穆秦的声音:“谁?” 宁知岁沉默。 她想都不想扭头就要走,屋门快速打开,身后剑气袭来,宁知岁立即回身去挡。 “阿岁?”穆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陡然震怒“你怎么回来了?” 宁知岁惊讶于自己竟然挡下了穆秦的那一剑,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已经回来了。 这个念头刚起,便对上了穆秦那一张臭脸,登时又来了气。 宁知岁冷哼一声,收了剑便去找顾敛:“走错了罢了。” “哦?”穆秦伸手抓住宁知岁的胳膊,嘴角微微挑起,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既然走错了,不如就留下来将错就错好了。” “嗯?”宁知岁挑眉,“先前不是嫌我回来了吗?” “阿岁,你可知现在王府有多危险?”穆秦有些无奈,“那一日我是真心放你走,可既然你回来了,这辈子除非我死,我绝不会在放过你。” 宁知岁眯着眼睛打量着穆秦,半晌才笑了一下:“穆秦,你为什么要放过阿月?” 穆秦一愣:“她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那阿敛呢?你为何要救他?”宁知岁又问。 “因为……”穆秦话还没说完,倐地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第23章 云涌 穆秦一把将宁知岁拉到自己身后,举剑挡下了从屋顶上急射下来的一阵剑雨。 宁知岁皱眉:“不是说你这里的人已经撤下了吗?这又是哪来的?” “怕是特意吸引你来的。”穆秦一边说着一边抓着宁知岁的胳膊重新退回了书房。 宁知岁这才发现,穆秦看似普通的书房中大有乾坤。 门窗皆是坚不可摧的玄铁制成,书房的书架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密室。 宁知岁舒了口气,突然又提起了一颗心:“糟了,阿敛还在外面。” 穆秦愣了愣,淡淡地说道:“无事,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们两个。” “可阿敛肯定要找到这里来,墙上的人还在,阿敛便还在危险之中。”宁知岁甩开穆秦的手。 穆秦沉默着看了宁知岁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好,我亲自去将顾敛带回来。” 穆秦说着,便去开书房的门,夜色中剑光微闪。 宁知岁立即将门挡了回去。 她凝眉看着穆秦,问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王兄再也不肯容忍我罢了。”穆秦自嘲地笑了笑,“当年我带兵灭陈,本就已经令他对我心生不满,如今不过是苟且偷生多活了这些年罢了。” “你身上带着我陈国的血海深仇,怎能轻易死在穆铮手中?”宁知岁瞪了他一眼,指着那条密道,“明明你可以离开,为什么不走?” “我在等你。”穆秦定定地看着宁知岁,“我想过你也许会回来,只是……我曾经想的是三天时间,你不来,我便离开了。我没想到,你竟果真来了。” “既然我来了,王爷便请离开吧。”宁知岁笑了笑,默默地退开一步。 穆秦皱眉:“你不跟我一起走?” “阿敛还在王府中,灭魂军也在城中,我不能离开。”宁知岁深吸一口气,“我回来是因为我放不下,可这并不代表着我可以原谅你。我和你之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穆秦,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救你,陈国是不是就不会亡?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你快些走吧,外面的那群人,耐心可能好不到哪里去。” 宁知岁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推了穆秦一把。 先前躲进书房的时候,宁知岁便已经注意到了城墙上那些人的异样。 穆秦说得对,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那么宁知岁不用多想,便可知道这是谁所为。 宁知岁必须要去弄清楚宁知月的迷魂究竟从何而来。 当日母妃临死前,又究竟留下过什么话。 是不是很多事情,根本不像是宁知岁所以为的那样。 她需要再见到宁知月,她需要弄清楚这一切。 这是他们陈国的事,与穆秦无关。 她和他之间这笔账已经算不清楚了,她不希望他们之间再有什么牵扯。 想到这儿,宁知岁扭头看了一眼屋外,旋即冲着穆秦绽出了一个明媚的笑颜。 像极了许多年前,陈国未灭时的美好。 穆秦心中一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宁知岁以剑柄击在书架上,自己快速闪身而出。 穆秦跌进密道中,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宁知岁!” 第24章 姐妹 书房外的刀光剑影在宁知岁独自出来之后神奇的停了下来。 院墙上缓缓露出一个人来,她满脸讥诮地看着宁知岁说道:“你口口声声说着家国大义,怎么如今也放不下一个男人?” “阿月,这些年,你究竟学会了什么?”宁知岁望着宁知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之前还在想是不是我和王兄将你保护的太好,如今看来你倒并非一无所知的孩子。你怎么会有迷魂?” “呀,阿姐这么快就知道迷魂的事情啦?”宁知月从城墙上落了下来,笑嘻嘻地看着宁知岁,“看起来你也早就知道我不会这么放过你。你跟王爷之间,莫不是又生了什么情愫?他那样的人,怎么能允许你跟顾敛搞在了一起还能活着呢?” “住口!你怎可如此污蔑我与阿岁?”顾敛骤然出声,右边肩膀上已经被血迹侵染,一双眼睛却始终明亮。 他快速靠近宁知岁,挺直了背脊挡在她的身前。 宁知岁蓦地有些泪意,她抬手拍了拍顾敛的肩膀,柔声道:“阿敛,我早已可以保护自己。” “我知道。”顾敛点头,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呵,倒果真是阿姐的一条狗!”宁知月冷笑地撇了撇嘴,伸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对着顾敛拉开了弓。 “阿月,你可知道迷魂的作用只有半个时辰?”宁知岁皱了皱眉,突然出声问道。 宁知月鄙夷地看向她:“难道这么多年,我就不会将迷魂改进吗?还是在阿姐的眼里,我这辈子只能捡你们不要的东西?说起来,阿姐自小喜欢舞刀弄枪,不常在后宫,怕是也不知晓,母妃当年夸赞我极有慧根呢。母妃还说过,若是当年让我跟阿姐一同随着阿兄学武,今日我陈国便会有两位赫赫威名的女将军了。可惜,我从不喜欢这些,我喜欢的是不费力气便可让万军听从我令。而今阿姐看看,我可是做到了?” “嗯,也许吧。”宁知岁点头,目光冰冷如刀,“你也许是聪明,可你听人说话怎么从来都只肯听一半呢?” 宁知岁话音未落,人已经动了起来,她手中之剑直逼宁知月面门。 宁知月惊慌地后退喊人时,宁知岁另一只手中的银针急射而出。 便是宁知月都不曾预料到宁知岁的身体恢复的这样快,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围绕在她身边的那几个侍卫一脸迷茫地看了过来。 宁知月心中微沉,迷魂竟然就这样被宁知岁破了? 这怎么可能? “昔年母妃发现这些迷魂并不如意,当着父王的面焚烧殆尽。”宁知岁的声音在宁知月耳边幽幽响起,带着令人心惊的力道,“那时候,母妃便说过,以迷魂来控制人心乃是邪术,陈国人人可得而诛之!宁知月,你可知错?” “哈哈哈哈陈国?你是疯了还是不肯认清现实?哪里来的陈国?”宁知月哈哈大笑,冷冷地看着宁知岁,“陈国不是早就亡了吗?难道你亡了,是谁的手上沾满了陈国人的血?而今,你还救他!哈哈哈哈你尚且对他不能忘情,如何能够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指责我?” 第25章 撕破 宁知岁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跟宁知月多言,而是直接动了手。 宁知月毫无招架之力,她往后退的趔趄,一不小心便跌倒在地。 她静静地看着宁知岁的剑横到了自己面前,突然诡异地扬起了嘴角:“阿姐,你猜你的王爷逃出去了没有?” “你什么意思?”宁知岁的剑离着宁知月的脖颈不足一寸,却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宁知月伸手小心翼翼地推开宁知岁的剑,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往后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满意地勾起嘴角:“阿姐,我从来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是你一直小瞧了我。” 宁知月说完轻拍了两下手掌,王府登时灯火通明。 宁知岁和顾敛瞬时成了被包围的姿态,宁知岁凝神看向宁知月,依旧没能想通,宁知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跟穆铮成为了合作者。 仿佛要解答宁知岁的疑惑似的,人群后面穆铮一袭黄袍缓步而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宁知岁啧啧叹息:“分明也是生了一张惹人怜爱的脸,怎么做事如此不令人心生怜爱?宁知岁,你不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吗?陈国公主?哈,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多么稀罕的东西吗?宁知月比你不知道听话多少倍,你们陈国的宝物早已是孤的囊中之物!” “哦?”宁知岁挑眉,悄悄给顾敛使了个眼色,“我怎么不知道我陈国还有什么宝物?” “镇国公主也不过如此。”穆铮冷笑,“来人,将陈国余孽拿下!” 穆铮说完,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孤若是心情好了,定会大发善心,让你与穆秦再见上一面。阿月,随孤回宫。” “回宫?”宁知岁挑眉,拼着被刺穿肩膀的危险挟持了宁知月,“晋王不妨试一试,若是今夜将我们绞杀在这儿,你的囊中之物是不是还能那么肯定。” 穆铮顿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宁知岁:“孤怎知这是不是你们陈国人的苦肉计!” 宁知岁一脸淡定:“随你怎么想,我在这世上孑然一身,不怕亲手杀了自己唯一的妹妹。反正在我眼中,宁知月如今已不配成为一个陈国人,不若早死早超生,来生投一个好人家,再也不要像现在这样,生于帝王家背负自己都不愿意背负的命运。” 宁知岁说着,手上用了几分力气。 殷红的血顺着宁知月的脖颈落到了衣襟上,她浑身颤抖可怜巴巴地看向穆铮:“王上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告诉王上!” “哦?”宁知岁阴测测的声音陡然响在她的耳边,“你知道什么不妨先告诉我?” “你休想!”宁知月死死地咬着唇,直将求救地目光落在穆铮身上。 “阿岁,徐良他们来了。”顾敛凑近宁知岁低声说道。 宁知月陡然睁大了眼睛:“王上!他们还有援兵!” “宁知月果然留不得!”顾敛深深皱眉,有些复杂地看向宁知岁。 宁知岁却弯了弯眉眼,倏地撤了剑,狠狠的一脚踢在了宁知月的腿上,将她推给了穆铮。 “穆秦呢?”宁知岁同顾敛一边撤退一边问道。 “放心,王爷无事。” 第26章 嚣张 宁知岁点了点头,在徐良等人的掩护下回到了小院中。 才一进门,便有人携着惊天怒气掐住了她的脖子。 “王爷!”身后,顾敛惊呼。 穆秦冷冷地瞥了顾敛一眼:“你就是这样护着你的主子?” 顾敛神情严肃:“王爷心系殿下,我等都十分欣慰,可王爷,殿下毕竟大伤初愈,您便是再气她,也不该……” “不该如何?”穆秦咬牙,霍然抬手将宁知岁紧紧地搂进怀中。 宁知岁没有吭声,只是感觉到穆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她叹了口气,抬手环上了穆秦的背:“堂堂王爷也有怕的时候?” “闭嘴!”穆秦余怒未消。 宁知岁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这条命我爱惜的紧,我既然敢出去,自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宁知月不会杀我,她需要留着我来帮她树立起她在穆铮心里的地位。” “什么意思?”穆秦皱眉,将她从怀里拉开几分,低头仔细地看着她。 宁知岁深吸一口气,示意徐良等人散开。 院子里只剩下宁知岁穆秦和顾敛三人的时候,宁知岁神情凝重:“阿敛,当年你奉命前往边疆平乱可曾记得我母妃派给你的另一项任务?” “寻找永生花与合欢草?”顾敛问。 宁知岁点头:“那时候母妃的迷魂出现了问题,在她放弃之前,她还想要尝试一番是否可以将这个东西变得更加符合她心中的迷魂。永生花与合欢草都是炼制迷魂的必须物品,可后来你还没有回来,母妃便放弃了。如今看来,母妃当初放弃迷魂,应当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与宁知月有关。” 宁知月对宁知岁起杀心虽然只是最近的事情,可她有无数次可以得手的机会却都错过了。 曾经,宁知岁以为那是宁知月心底里无法舍弃的姐妹之情。 可后来,宁知岁便不这么想了。 宁知月手中有迷魂,她究竟是只有一些制成的迷魂药还是她宁知月本身就会制作迷魂,这件事情宁知岁不调查清楚便无法安心。 按照穆秦的话来看,宁知月显然是在王府里头便已经与穆铮有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才会在离开王府之后那么快就到了穆铮的身边。 说来,穆铮也是,一个从王府里出去的女人他竟然也这样大张旗鼓地收了。 宁知岁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目光闲闲地落到了穆秦身上。 穆秦看着她问:“又在瞎琢磨什么?” “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阿月的?”宁知岁想起他当初一口一声阿月便觉得心里有些窝火。 穆秦皱眉:“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她?” “啧,先前不是喊得十分亲热吗?”宁知岁冷笑。 顾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了摸鼻梁默默转身踱到葡萄架子底下抬头仔细地研究起夜色来。 穆秦瞥了顾敛一眼,凑近宁知岁:“你这是在吃醋?” “不是。”宁知岁梗着脖子盯着穆秦,“我只是好奇,你当年指天发誓说过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 第27章 誓言 穆秦陡然一愣。 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可以去想,他其实早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记得自己曾经给过宁知岁许多的承诺,只是可惜在后来的时光里,他们都已经被世事驱使忘记了原本的面目。 那些海誓山盟,在那些无可奈何的现实面前显得那样的可笑。 他说愿与陈国结永世之好,可他却带兵屠戮陈国。 真真假假,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纵然他的情意是真,可那些话,那些承诺,却终究无法实现。 他看着宁知岁的眼睛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对你说的话……” “你说你此生只爱我一人,可是真的?”宁知岁问。 “是。”这个问题对于穆秦来说倒不需要考虑那么多,这是他所能够把握控制的事情,不需要牵扯上国恨家仇。 宁知岁便笑了:“那么你当初跟阿月在一起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气我?” “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穆秦叹息,“那时候你根本不愿意听我解释,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那些事的确都是我做的,即便我本意并非如此,可陈国还是亡了,你的亲人因我而死,你的子民因我而唾弃你,你失去了一切,你怎么怨恨我都是应该的。可……可我没有想过你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肯放过。阿岁,你果真恨我至此?” “……”宁知岁咬了咬牙。 这档子事儿,她倒是忘了。 宁知岁猛地推开穆秦,提着剑就要冲出去。 “阿岁!”穆秦一惊,连忙去拦却发现宁知岁浑身颤抖,眼底是近乎疯狂的恨意。 那股子恨意带着灼烧一切的狠戾,竟令穆秦都有些难以招架。 “你怎么了?”穆秦有些心惊。 “虎毒尚且不食子……呵。”宁知岁冷笑一声,眼底涌出大片的泪意,她抬头看着穆秦,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问道,“在你眼中,我当真如此畜生不如?” 穆秦愣了片刻,旋即眼底也浮现起一丝震怒。 他紧紧地握着宁知岁的胳膊,发了狠似的吐出了一个名字:“宁知月!” “两位,现在可不是冲动的时候。”顾敛再也没有办法一心一意地欣赏夜景,只能硬着头皮凑了过来,“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如何起事,这件事情已经耽误不得了,否则一旦王爷被人察觉,别说是灭魂军,只怕王爷都会在无翻身之地。” “本王明白!”穆秦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顾敛,“西堰山有本王的暗卫,你可遇见了?” 顾敛低头:“遇见了,多亏王爷的暗卫,末将才能够顺利进入西堰山为殿下寻到神兽草。” “我们便往西堰山转移。”穆秦握了握宁知岁的手,问道,“你可愿随我颠沛流离,共举大事?” 宁知岁咬了咬唇,没有吭声。 “本王发誓,待来日杀回王都,必将陈国玉玺归还,你若愿意复国,我也愿陪你。王都中的陈国人要如何处置,也全听你的,如何?”穆秦一脸正色。 “好。”宁知岁点头,“从前的那些誓言,王爷忘了便忘了,今日这些话王爷可要好生记得才是。” 第28章 转移 穆秦三指并拢,指天发誓:“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宁知岁便也在此立誓,定当竭尽所能,助你穆秦踏平晋王都城,手刃穆铮登基大统,若有二心,必……” 宁知岁后面的话被穆秦堵在了喉中,再也说不出来。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心中一时酸涩无言。 她和他之间,早已经是一笔烂账。 如今能够以这样的方式再次携手并肩,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宁知岁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圈住了穆秦的腰。 两个人之间的缱绻温情没能持续多久,便被徐良打断。 “王爷,殿下,一切就绪,我们该走了。”徐良硬着头皮站在两人不远处,声音不卑不亢。 两人立时分开,互相看了一眼,随着徐良离开了这栋宅子。 趁着夜色,一行人离开王城,直奔西堰山而去。 一路倒是不曾遇到什么阻拦,他们顺利抵达西堰山后,穆秦便带着宁知岁先一步进了山。 “阿岁,我带你见一见这里的管事,日后你也好方便一些。”穆秦说完,便牵着宁知岁的手下了马。 西堰山南面的一个小村子里,自打穆秦和宁知岁两人进来,这些人的动作便有些怪异。 直到穆秦做了一个手势,那些扫地的卖炊饼的甚至是围在大树底下嗑瓜子的人都呼啦一下子跪了下来。 “王爷!” 宁知岁看着这些人如此整齐划一的动作和这股子气势,头一次生出了陈国灭亡并非无妄之灾的感觉来。 西堰山分明是离着陈国更近一些的地方,可这里暗藏着穆秦的一支暗卫这件事情,陈国竟是一无所知。 人家都到了自己家门口来练兵了,自家王都城中竟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如此亡国,倒也不亏。 宁知岁咬了咬唇,突然有些负气似的甩开了穆秦的手。 穆秦愣了一下,旋即指着人群里一个青布衣衫的人介绍起来:“青碧,暗卫首领之一,阿岁你有事可直接与她联系。” 被点名的青碧当即站起身来,冲着宁知岁拱了拱手,陡然一愣,脱口一句:“陈国的镇国公主?”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青碧不可置信地看向穆秦:“王爷怎么会带这个女人过来?” “青碧,注意你的身份!”穆秦有些不悦地皱眉。 宁知岁饶有兴趣地抬手摸了摸下巴:“暗卫首领居然也是一位巾帼英雄,看不出来王爷的女人缘竟是这样不错。” 穆秦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青碧更是恼羞成怒:“你一个亡国公主怎么能如此跟王爷讲话?” “你这只怕不是暗卫,而是山沟里毫无见识的一群庸兵。”宁知岁也变了脸色,她回头看着已经走进的灭魂军,抬手遥遥一指问向青碧,“你可知他们是谁?” 青碧一脸茫然:“一群丧家之犬罢了,我何须知道他们是谁?” “昔年灭魂军扫荡八方时,你们在哪里?”宁知岁一声厉喝,冷眼扫了过去,“你们可知你们的责任是是什么?你们藏身于此,是为了苟且偷生还是为了成就大业?你们心中当真明了吗?” 青碧十分不服气:“我们是王爷的左膀右臂,你一个女人如何……” “够了。”穆秦冷着脸打断青碧的话,“你们难道不知,唯一与本王大婚之人便是陈国公主宁知岁吗?你们难道不知昔年灭魂军边疆惨败,侥幸逃出数人吗?你们一无所知,如何能够成为本王的眼睛?” 第29章 盲目 “你们一无所知,便如同让本王盲了双眼,你们可知罪?”穆秦的脸色青的吓人。 说起来,也的确是宁知岁的这一番话,令穆秦起了怒意。 他的这一支暗卫本应是他的骄傲,可怎么这几年看起来竟变成了双目皆盲的瞎子了似的? 穆秦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扫过,接着便皱起了眉头:“青峰呢?” 青碧一愣:“王爷,三年前青峰不是已经跟着王爷走了吗?” “什么?”穆秦皱眉,突然发觉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甚至于,这支暗卫也许都没有那么干净了。 他的目光越发阴寒,他看着面前的这数百人,心中突然没了底气。 就在顾敛他们过来之后,穆秦便已经下了决心。 他将这支暗卫交给了徐良,由灭魂军来操练这支队伍。 同时,穆秦暗地里嘱咐顾敛:“清理。” 两个字,顾敛便明白了穆秦的意思。 只是顾敛有些奇怪:“为什么王爷不招江胡安来做这件事?” “他还有别的任务。”穆秦轻描淡写地瞥了顾敛一眼,没有多做纠缠。 穆秦板着一张脸回到宁知岁身边,轻声道:“阿岁便是王妃的身份,你们如何听命于我,便如何听命于王妃。” 青碧还是不服气:“可她是陈国人!” “那又如何?”穆秦冷冷地看向她,“你难道忘了西堰山论理是谁的属地?” 青碧咬了咬牙,愤愤不平地瞪了宁知岁一眼,终于还是低下了头。 穆秦也不在理会他们,直接带着宁知岁进了屋子。 宁知岁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突然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一直在想怎么就那么巧,你会让我遇上,原来你在这儿竟然还有个秘密。” 听到宁知岁提起从前,穆秦忍不住凑上前去握住了宁知岁的手:“阿岁,当年的事情纯属意外,若不是你拼死相救,我早已成了这西堰山的一抔黄土。” “是啊,我救了你,你却对我恩将仇报。”宁知岁眯着眼睛打量着穆秦。 穆秦脸色一白,面对着宁知岁手足无措。 宁知岁叹了口气:“三哥,我放不下。” 一声“三哥”令穆秦浑身一震,他眼底仿佛积攒了万千光华,目光灼灼地将宁知岁看着:“你喊我什么?” 宁知岁轻轻地将头靠在穆秦的肩上,近乎呢喃地感叹了一句:“三哥,过往太沉重,我觉得很累。” 穆秦颤抖着抬手将宁知岁拥在怀中,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追思:“当年的事,是我错了。那时候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们随时可以杀回去。” “随时?”宁知岁嗤笑一声,“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为何连夜离开王城?为的就是韬光养晦,你如此心急回去,如何成就大业?” 且不说穆秦的这支暗卫里究竟有没有叛乱者,便是灭魂军也需要时间修整。 这段时间,他们蜗居于王城,虽然在穆秦的保护下并没有暴露身份,可身为武将终归是需要时间来寻回那份往日的豪情壮志。 更何况,宁知岁还打算回一趟陈国王都,寻找关于宁知月的线索。 第30章 王都 三日后,江胡安来到了西堰山。 他躲开众人,单独见到了穆秦。 无人知晓这两人那一日说了什么,只知道当天入夜,穆秦带亲自持剑带着宁知岁斩杀数人于室内。 第二天一早,原本数百人的暗卫队伍,只剩下六十余人。 青碧盯着宁知岁手里的剑,通红了一双眼:“贱人!你怎敢对王爷的暗卫下手?” “你瞎?”宁知岁挑眉,“我的剑上有血,你们王爷剑上就没有?青碧,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同我大呼小叫?” “王爷宠你尚可留你一命,可你也别因为王爷的恩宠便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亡国公主如同丧家之犬,你在这儿装什么……啊——” 青碧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 穆秦一剑封喉,目光锐利如刀:“本王留你一命本是想听你亲口说出幕后主使,如今看来倒是本王多情了。” 青碧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喉中一阵嗬嗬作响,终究还是一头栽倒在地。 宁知岁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她是因为喜欢你才会这么不待见我,如今一看,青碧只怕也是被人骗了。” 顾敛有些不解地看向宁知岁。 宁知岁冲着顾敛笑了笑:“阿敛,这里的事情跟咱们没关系了,咱们去一旁看热闹。” 宁知岁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剑抛了过去,自己倒果真一副看戏的模样抄着手坐到了一旁的凉棚里。 顾敛愣了片刻,终于还是跟着宁知岁站了过去。 他有些不放心地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岁,你确定这样不会激怒王爷?” “他不会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宁知岁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一脸笃定。 穆秦的确没有因为宁知岁的话生气,他即使是生气也跟宁知岁没有关系。 这几年,他果然是有些儿女情长了。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些部下,沉声道:“昨夜除去的皆是叛党,青碧已死,青峰不日将会归来,待他归来我们即可出发,踏平王都。” “是!”众人应声高呼,眼中都带着积分狂热的光芒。 穆秦又匆匆交代了几句,便快步走到宁知岁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就将她带到了卧室中。 宁知岁皱眉:“你干嘛?” “阿岁,你究竟有没有将自己当成过我的妻子?”穆秦死死地盯着宁知岁要一个答案。 宁知岁觉得有些奇怪,她想不通穆秦为什么突然将话题转到了这上面,却也没有想过要隐瞒自己的心思。 她看着穆秦的眼睛,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她说:“穆秦,我今生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却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爱你。你我之间横亘着国恨家仇,是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纵然你们说的那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一日的场景。穆秦,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不好吗?我如今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等你功成,我便跟阿敛离开这趟浑水,天高海阔,我……” “你打算与顾敛在一起?”穆秦皱眉。 “我与阿敛……”宁知岁说到这儿,突然顿了一下。 她皱眉看着穆秦,终于想通了那丝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 第31章 男人 一个男人的尊荣对于穆秦来说十分重要。 重要到穆秦在误会宁知岁和顾敛之间有什么的时候,都可以不分地点环境的要了她,甚至再往前一些,穆秦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怎么如今,穆秦就如此放任她与顾敛接触呢? 仅仅因为顾敛对他的忠心和感激,就能够让穆秦放下对顾敛的成见? 究竟是什么能够让穆秦放下顾敛男人这个身份,而放任她与他的关系呢? 宁知岁拧着眉看着穆秦,却是并不敢往下想下去。 她忽而记起她与顾敛重逢的那一日,顾敛的眼中闪过的那丝痛苦。 “阿敛他……”宁知岁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穆秦叹了口气,抬手婆娑着宁知岁的脸颊:“若非他已非完人,你举得我能够放心他留在你身边?” “什么时候的事?”宁知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颤抖,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无法想象顾敛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回到她的身边,说着永不背弃的承诺。 终究是陈国对不起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是她宁知岁对不起顾敛。 她何德何能,还能够让顾敛这样挺身相护? 她永远都不会去跟顾敛求证什么,却想要在穆秦这里得到一个真相。 她也只能在穆秦这里寻求一个真相。 看到宁知岁这样难过,穆秦只觉得无力的苍凉。 他将宁知岁拥进怀中,叹息着开口:“那一日我看到你衣襟凌乱地扑在他的怀里,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愤怒将我淹没。我真是恨不得将你们两个杀掉,去掩盖我那可笑的尊严。加上宁知月在一旁煽风点火,我根本不愿意听你们的解释。我将你关进地牢,亲手拖着顾敛去了密室。 明明是我救了他,明明他答应过我会保护你,绝不会逾越一步,可他毕竟曾经心系于你,在你心灰意冷的时候,你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我都可以为你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阿岁,我承认,那个时候的我们之间信任简直少得可怜。 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你可以一直爱着我。 所以那时候,我是真的怀疑你了。” 宁知岁点了点头,示意穆秦继续说下去。 “顾敛一直很镇定,直到我们进入了密室他才开了口,他说他已非完人。”穆秦说到这儿顿了顿,轻轻地拍了拍宁知岁的后背,“我当年救下顾敛的时候,他已经在河水里泡了很久,夜里下了雪,他的下半身都伤的厉害。我没有想过……我只以为他的双腿复原可以恢复如常便是整个人都恢复了。阿岁,顾敛的事情我也很抱歉。” 宁知岁咬了咬牙,没有吭声。 “阿岁,顾敛是真正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我并不认为他这样便如何,我只是想知道你说离开我,是不是打算跟顾敛在一起?”穆秦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宁知岁便觉得有些好笑:“我跟这样的阿敛在一起,你也就能安心了是吗?穆秦,在你心里,我宁知岁就非得跟男人在一起不行吗?” 第32章 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穆秦皱眉,不知道到自己究竟该怎么同宁知岁解释清楚。 他看着宁知岁,突然有些头疼。 宁知岁退出他的怀抱,环抱着胳膊坐到了床边。 天气已经渐渐暖了起来,可穆秦说的那些话依旧像是刺骨的寒风一样。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正巧看到了顾敛井井有条地指挥着灭魂军的那几个人安排着诸多事项。 这个世道,当真是残酷啊。 无论是顾敛还是灭魂军,走到今天这样,都不容易。 宁知岁扭头看着僵立在不远处的穆秦,微微笑了笑:“我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阿敛的事情怪不得你。反而,我们还都欠你一声谢谢。” “阿岁,我不需要你的感谢,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的。”穆秦松了口气。 七日转瞬即逝,青峰依旧没有回来。 江胡安有些担忧地询问穆秦:“是否派人出去接应?” 穆秦皱眉:“我们出发。” “不等了?”江胡安越发不安,“王爷可是担心青峰遭遇不测?” “本王是担心这群暗卫我们没有拔干净。”穆秦眉头紧锁,“如今这不仅牵扯着我们的命,还有阿岁他们的命,本王如何能够掉以轻心?” 江胡安神情严肃:“恕属下直言,王爷进来的心气大不如前了。青碧先前说的没错,王爷因为宁夫人失了许多傲气。” 穆秦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他对江胡安的语气也忍不住重了几分:“你是本王最信任的人,切莫犯了同青碧一样的错。” “王爷,属下所言句句肺腑,难道您自己没有察觉吗?”江胡安猛地跪在了穆秦面前,“您与宁夫人之间有太多的利益纠葛,王爷凭什么笃定,宁夫人会跟您同心,而不是捕蝉的黄雀呢?” 穆秦将要迈出去的步子陡然顿住。 江胡安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穆秦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王爷可以为了大业隐忍这么多年,宁夫人身为陈国镇国公主必然也可以像王爷一样隐忍。世人皆知,陈国王室素来亲近,皇嗣皆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宁夫人与花嫣夫人从未有过不合,为什么偏偏在宁夫人有孕之后,两人当即反目成仇?王爷,您能确信这不是她们姐妹二人给王爷演的一出戏吗?”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穆秦沉下脸,低声喝问。 江胡安低下头去:“属下知道,属下也知道灭魂军是王爷所救,这本应是属于王爷的助力,如今却也因为王爷而归属了宁夫人。对于她来说,这一切岂不是更加容易?王爷三思,若宁夫人没有与花嫣夫人联手,那么便算是属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属下认罚。可若是宁夫人设局引诱王爷入局,王爷这一去可是万分凶险呐!” 穆秦从未动摇过的那颗心,陡然间颤了颤。 他看着院中同顾敛站在一处,带着一丝意气风发的宁知岁,突然有些怀疑起来。 她从未否认过对自己的恨意,如何就能够做到陪着自己浴血杀敌呢? 凭什么? 他凭什么到现在还认为自己可以得到宁知岁的真心呢? 第33章 怀疑 穆秦的脚步停在原地,许久没有迈出去。 直到院子里等了许久的宁知岁跑了过来,微微带着些气喘地问他:“怎么了?” “无事。”穆秦冲着宁知岁笑了笑,“只是突然有些情况耽误了片刻,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宁知岁狐疑地目光落在江胡安身上,片刻后又转到了穆秦脸上,点头笑着说了一声:“好。” 穆秦看着宁知岁的背影,微微皱眉,低声同江胡安说道:“这番话再不能让第二个人知晓。” “是,属下明白。”江胡安低头,毕恭毕敬。 穆秦便再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随手拿起自己的佩剑,转身出了门。 他如同往常一样,说了一番军心壮士气的话,便率先上了马。 宁知岁看到穆秦在将士面前讲话的时候便已经拽着顾敛去找了徐良等人。 宁知岁认为,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的目标暂时是一致的,所以也没有必要搞出两个首领来。她命徐良等人直接听命于穆秦,而她与顾敛则作为机动人员,哪里需要哪里去。 最主要的,宁知岁需要找到宁知月在进行一番试探,而这一切她需要顾敛在一旁相助。 然而,宁知岁这边刚跟徐良等人说完话,一扭头就看到穆秦的马屁股都冲出去好远一段距离了。 宁知岁忍不住皱眉:“怎么回事?” “王爷这一次似乎走的很着急。”顾敛站在宁知岁身侧,一同望着穆秦的背影,“他不是一直都希望你与他一起吗?” “男人的话,哪能当真呐。”宁知岁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结果徐良递过来的马鞭翻身上了马。 宁知岁一直跟在穆秦的身后走了许久,才终于狠下心来咬牙追了上去:“穆秦,你有心事?” 穆秦转头看向她,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像是笼在一团雾气里似的看不分明。 宁知岁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忍不住紧了紧手里的缰绳,更加靠近了穆秦几分。 “阿岁。”穆秦开口,“此去王都,结局难料,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宁知岁点了点头,笑道:“你这副模样莫不是紧张了吧?” 穆秦点头:“我的确是紧张了。” 宁知岁还想要在说些什么,却在看到穆秦紧绷的那张脸时,一下子闭紧了嘴巴。 穆秦等着这一天,应当是真的等了许久了,他现在有些紧张倒是也可以理解的。 她看了看身后,这支队伍人数上完全打不打逼宫造反的地步,可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以一当十的好男儿。 便是陈国昔年最繁盛的时候,宁知岁都不认为他们能够抵挡得住这支队伍的联合发难。 对于穆秦来说,这不过是个开始。 在王都中,还有着其他的队伍是听从于穆秦的,这次回去,穆秦要做的就是速战速决,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担子压在穆秦的肩上,他紧张也好焦虑也罢,宁知岁认为她都是可以理解的。 她唯一想不通的地方在于,穆秦当真成功之后,她究竟要如何自处? 她当真能够凭借这份相伴的情谊要陈国复国吗? 人都死了,复国究竟有何意义? 第34章 误会 五天之后,穆秦集结大军兵临晋国王都。 穆铮似是早已料到这天似的,一脸冷傲地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墙下密密麻麻的人头。 穆铮的目光落在宁知岁身上,突然笑的诡异:“陈国公主,我这里还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要不要来亲自收下?” 穆铮的这番话说的奇怪,宁知岁没有吭声,只是转头看向穆秦。 穆秦也正在看着宁知岁,对上宁知岁看过来的目光,穆秦有几分纠结地皱了皱眉:“你可要去?” “嗯。”宁知岁点头。 她今日没有见到宁知月,她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如今穆铮说有份大礼,宁知岁一下子便想到了宁知月身上。 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在穆秦应允之后,便独身进了皇城。 顾敛皱眉:“王爷怎么能让殿下一人涉险?” “你心疼了?”穆秦斜睨了顾敛一眼,忽然出声,“灭魂军听吾号令,围攻皇城。” “殿下还在里面!”顾敛惊呼。 穆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阿岁心里清楚。” 顾敛一时愣住,有些不确定地问:“王爷的意思是说这是您跟殿下的计谋?” 穆秦没有回答,而是结果了江胡安递过来的弓箭,拉满了弓直射皇城牌匾。 大军瞬间攻进了皇城,穆铮在亲卫的保护下不知躲到了哪儿去。 穆秦抬手拂过龙椅,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恍惚与茫然。 江胡安站在他身后,有些不解地问:“王爷如今得偿所愿,为何还不开心?” “开心?”穆秦皱了皱眉,猛然坐到了龙椅上,跟着他进来的那些将士呼啦啦全跪了下去,口中高呼万岁。 万岁? 呵,也不过如此。 穆秦皱眉看着这张龙椅,心中有说不出的焦躁。 为什么他得到了这张位子依旧没有一丝愉悦的感觉呢?这一切不都是他想要的吗?为什么如今他已经得到了这一切还是觉得满心空虚呢? 穆秦叹了口气,问道:“阿岁呢?” “回王爷,属下未曾看到宁夫人。”江胡安说完,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敛,压低了嗓音,“按理说夫人进了皇城理应同王爷里应外合拿下穆铮,为何穆铮还能够顺利逃走呢?王爷,属下已经派人搜查了一遍,也未曾见到花嫣夫人……这其中……” 江胡安的话没有说完,穆秦便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穆秦脸色难看,霍然起身。 “王爷?”江胡安一怔,连忙追了上去。 “顾敛,阿岁在哪里?”穆秦直接走向顾敛问道。 顾敛一头雾水:“先前不是王爷说跟殿下商量好了里应外合吗?属下还想要问王爷,我们殿下去哪儿了?” “你不知道?”穆秦眯起眼睛打量着顾敛。 顾敛登时也起了怒气:“您什么意思?事到如今您还要怀疑殿下什么?” “顾将军,恕我直言,你们身上终究流淌着陈国的血。”江胡安叹了口气,看向顾敛的神情中带了几分悲悯,“对于宁夫人所做的一切,您若是当真不知晓,王爷也不会迁怒于将军,只是关于两位夫人的行径,将军切莫再插手了。” 顾敛更是迷惑:“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第35章 站住 “宁夫人与花嫣夫人一母同胞,亲密无间,怎么会轻易反目?只怕就连顾将军都被蒙在鼓里啊!”江胡安大呼。 “荒谬!”顾敛皱眉,“阿岁是什么样的人,穆秦你难道还不清楚?” 顾敛情急之下直接喊出了他们的名字,在不带一丝敬语,他说:“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阿岁待你哪有过一份隐瞒虚假?她爱你时用尽全力地爱你,恨你时也是真心实意地恨你。因为你,阿岁无时无刻不活在痛苦之中,她想要爱你,却不敢爱你,无法爱你。难道就因为阿岁的这些矛盾,在你眼里,便成了一种可能的背叛与虚假吗?穆秦,我真是好奇你的心究竟是怎么长得!” 顾敛吼完便走。 身后穆秦沉声问:“你心里没鬼这么急着离开做什么?” “王爷怕是忘了,阿岁是为了您进入了这皇城,如今她同穆铮一道消失,我不能放心。”顾敛说完冷笑一声,“王爷大可放心,这一次顾敛绝不会在给人机会陷害阿岁。” 顾敛离开的脚步飞快,穆秦只愣了片刻便追了上去。 “皇城我比你熟,我带你找。”穆秦说着闪身进入一条密道,“这里通往城外,你万事小心。” “王爷不跟我同去?”顾敛皱眉。 穆秦看着那条密道,也不知道前方究竟是什么状况,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带着深深的怅然,他缓缓开口:“皇城诸事未定,我暂时不能走开。顾敛,你若是见到了阿岁,请让她耐心等我,我定不负她。” “若是……阿岁已经遇险呢?”顾敛问。 “不可能!”穆秦想都不想就回答,他看着顾敛,神情严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阿岁。” “即便阿岁果然骗了你?”顾敛又问。 穆秦转身,走出了一段距离才陡然停住脚步,说了一句:“即便她骗我,也要我来惩罚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 顾敛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呢喃了一句:“这两个人,何苦呢?” 他顺着穆秦指给他的这条密道,果然出了城。 密道的出口处还有深深的车辙印记,顾敛放出信号不久,徐良便赶了过来。 顾敛拧着眉头看着远方,沉思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可记得,我们要效忠的是谁?” “自然是殿下。”徐良回答。 顾敛满意地点了点头:“若是发生意外,切记以殿下安危为第一要务。” “是!”徐良应声。 两人追了一段距离,便发现这辆车的去向十分诡异。 它围着王都绕了三圈,最终停下来的位置恰恰是穆秦的王府后院。 顾敛皱眉,这个地方他倒是熟悉,可为什么穆铮会带着宁知岁来到这儿? 他还没来及多想什么,便听到院中刀剑相交的声音。 顾敛立即跃了进去,刚要动手便陡然愣住。 宁知岁月白长衫纤尘不染地站在屋檐下,正是方才顾敛跃上墙头时所看不到的地方。 院子里打斗的那些人分明都是穆铮的亲卫,顾敛愣了片刻便冲着宁知岁奔了过去。 徐良却没有跟随顾敛,而是扑向了打斗的那群人…… 第36章 拔除 “原来如此。”宁知岁冷笑。 顾敛看着这番变故有些微微回不过神来。 “我说怎么徐良他们这样的灭魂军还能够如此听从穆秦的调遣,原来,他的主子是阿月。”宁知岁拍了拍顾敛的肩膀,“你瞧瞧,便是连你这个大将军都没有发现吧?我们的小公主心思缜密地紧呢。” 顾敛愣了愣神:“什么意思?” 宁知岁瞥了他一眼,舒了口气,笑道:“我一直在想,阿月一个深宫里的小姑娘哪来那么多路子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到徐良我就懂了。阿敛,你难道从来不好奇,徐良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你那么激动?” 顾敛一阵气结。 这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这世上谁见了宁知岁也不会像他这样激动啊! 且不说他一直爱慕她,便是他九死一生的经历也与旁人不同。 宁知岁拿着个来证明什么都会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顾敛想要同宁知岁争辩什么,却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宁知岁将眼前这一幕看做了一场运筹帷幄的笑话。 她根本没有将徐良放在眼里,甚至对于眼前的这一场混战,宁知岁显得颇为气定神闲。 顾敛蓦地想到了穆秦的挣扎,看向宁知岁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狐疑。 宁知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顾敛的回应,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便让宁知岁愣住了。 “怎么了?”宁知岁拍了拍顾敛的肩膀,“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是担心我?” “阿岁,你同我说实话,你对王爷……”顾敛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宁知岁一把推开。 宁知岁似笑非笑地接下了穆铮攻过来的一击,嘴角噙着一抹寡淡的笑意:“哟,怎么你这是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只敢躲在别人身后的臭虫如今能够冒出头来,我心甚慰呢。” 穆铮显然被宁知岁激怒:“一个亡了国的女人,孤只恨当初没有杀了你。” “啊,说起来,你这种妇人之仁也不是头一回了。”宁知岁笑的眉眼弯弯,“您找到陈国至宝了吗?” 宁知岁话音才落,穆铮便恼羞成怒地扑了上来。 穆铮的剑毫无章法,不过顷刻之间便已经被宁知岁顶住了脖子,半分也不敢动弹。 穆铮落到了宁知岁手里,那些护着穆铮的侍卫自然也就停了手,各个提心吊胆地盯着宁知岁。 就连徐良都住了手,小心翼翼地护到了宁知月身侧。 宁知岁拧眉看向徐良:“闪开!” 徐良却不为所动,死死地守在宁知月面前。 令顾敛瞠目结舌的一幕立时上演,宁知月突然凶狠无比上前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刺进了徐良的喉咙。 徐良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缓缓倒在他们面前。 宁知岁的叹息响在顾敛耳边,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宁知岁,便看到宁知岁眼底积攒着一片泪意。 宁知岁将穆铮交到顾敛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宁知月。 她说:“阿敛,我从前很恨她,如今却有些下不去手。” “你要做什么?”顾敛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却一时不敢确定。 宁知岁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向着宁知月走去。 宁知月神情狰狞,双眼血红地瞪着来人,喉中嗬嗬作响。 宁知岁站在离着宁知月几步远的地方,轻柔地问道:“阿月,姐姐送你去见父王母后可好?” 第37章 拔除二 宁知岁努力扯了扯嘴角,笑的温柔了许多,她又问了一句:“这些年,你可想念王兄?姐姐送你去见他们可好?” 顾敛大惊,险些抓不住穆铮。 他听到穆铮仰天长叹:“想我一世英名竟被你们姐妹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简直荒谬!荒谬!” 顾敛忍不住问了一句:“难道王爷的猜测竟是真的?阿岁同小公主只是做戏?” “哈,王爷?穆秦就算胸怀大志又有何用,还不是栽在了这个女人手上?”穆铮冷哼,“若我晋国亡国,必是因为宁知岁你这个祸水!” 宁知岁犀利的目光扫了过来,忍无可忍地扔了一枚银针封住了穆铮的穴道。 “阿岁……”顾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宁知岁,一时无言。 宁知岁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叹息着看着宁知月。 她的话却是对着顾敛说的:“这段时间我终于想通了迷魂,昔年母妃放弃迷魂的研制,是因为她深觉无法掌控这种药效。母妃从来都不偏心,那些事情我知道,阿月知道也没什么奇怪。我奇怪的只是她分明恨我,为什么却只是给我下了迷魂,而不利用迷魂将我杀死。不管阿月当初是怎么想的,今天我都还好好的站在这里。而不是像你先前看到的这些晋国侍卫一样自相残杀。若是阿月当日给我下的药量重一些你我今日便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了。” 顾敛不解:“可宁…… 小公主对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死不足惜,你为何对她心生怜悯?” “你也以为我与阿月不过做了一场戏?”宁知岁笑得有几分凄楚。 如果可以,她倒当真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他们所做的一场戏。 如今事情结束,合该谢幕罢了。 可惜…… 宁知岁稳了稳心神,神情悲悯地看向宁知月:“她乱用迷魂,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如果不尽快将她除去,她只会祸害更多的人。” “你……她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还会下不去手?”顾敛逼问。 宁知岁却没有再回答顾敛的问题,因为宁知月已经再一次行动了起来。 一个从未学过武功的深宫公主,在疯癫的状态下动作快的吓人。 宁知岁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忍心对宁知月下死手,身形看起来有些被牵制住的模样。 “阿岁!”不远处,穆秦终于赶来,看到眼下这个场景,当下也有些心惊。 宁知月听到穆秦的动静,身形一滞。 宁知岁立即咬牙将剑送进了宁知月的心口。 宁知月有一瞬间的清明,她低头顺着心口的那柄剑看向宁知岁,微微叹了口气:“想不到,死的人终究是我。” “阿月,去到母妃身边好好认个错,父王和王兄也不会怪你。”宁知岁笑着看着她,缓缓落下了一滴泪,“阿姐……就送你到这儿了。” 宁知岁说完,霍得拔出了剑。 宁知月闷哼一声,倒了下去,她拼着最后的力气看了一眼穆秦,叹息着说了一句,“我只恨比你晚遇见他。” “那么下辈子,你一定抢在我前头。”宁知岁蹲下身子,伸手盖住了宁知月的眼睛。 第38章 解释 穆秦愣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来。 他站在宁知岁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为什么不等我来?” “来不及了。”宁知岁叹气。 “你可知,你这幅模样,像极了杀人灭口?”穆秦皱眉。 宁知岁一愣,旋即笑了起来:“真是有趣,我杀的是我自己的妹妹,与你何干?” 穆秦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宁知岁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别样的情绪。 可宁知岁早已明白面前的这个男人,其实从未真正相信过自己。她已经觉得十分疲惫,无力与他纠缠下去了。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她扯着嘴角,是这三年来笑过无数次的模样。 敷衍、无奈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她说:“穆秦,事到如今,你想如何处置我?” “处置?”穆秦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的血色一分一分褪了下去。 他抬手捏住宁知岁的下巴,毫不掩饰眼底的痛楚。他问:“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宁知岁挑眉:“我何须向你解释什么?” 宁知岁说完,突然对着穆秦举起了剑。 穆秦一怔,苦笑着出声:“终究在你眼中我还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宁知岁愣了愣,刚想要说什么便听到顾敛大喊一声:“阿岁!” 随着顾敛的话音落下的是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宁知岁低头看着自己腹部的那柄匕首微微摇了摇头,手里的剑直接刺了出去。 穆秦方要躲开,却突然发现宁知岁的剑从一开始就是擦着他的脖子发出去的。 身后一声闷哼传来,穆秦突然失去了转身的力气。 他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宁知岁,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是徒劳。 他有些茫然地伸出手,顾敛却比他更快一步地将宁知岁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顾敛看着穆秦,眼中情绪深沉晦涩,他说:“王爷,我的阿岁不是这样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的,纵然你对阿岁心生怀疑,可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穆秦握紧了双手,沉默无言。 顾敛的目光落在穆秦身后,冷笑连连:“王爷的属下是时候好好清理一番了。” 如此心腹,也不知道穆秦是多大的运气才能够活到今天。 穆秦回头,便看到江胡安捂着肩膀浑身抖如筛糠。 他苦笑:“你竟也背叛我?” “属下不敢。”江胡安低头,“属下效忠的从来都是大晋的皇权,王爷若是登基为帝,属下自当为王爷鞠躬尽瘁。可如今,大晋的皇帝并非是王爷,王爷已经有了软肋,便不该被女人毁了。属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晋,为了大业。” “哦?”穆秦挑眉,“拿下!” 刚得到自由想要离开的穆铮被穆秦一嗓子吼得不敢动弹,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江胡安这一番作为竟是为了他。 穆铮神情怪异地看着江胡安被穆秦的人带走,突然指着穆秦笑了起来:“你以为你赢了吗?到头来你还不是一无所有!孤家寡人!哈哈哈哈哈孤家寡人,你当真以为我喜欢这个位子?时至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够做的安稳你的孤家寡人!” 第39章 放手 穆秦冷冷地看着穆铮:“这件事情就不劳烦王兄挂心了,来人,请王兄回宫。” 穆秦的脸上再无一丝温情,他看着穆铮被带走的背影,整个人如同一棵孤傲的松,巍然伫立在那儿。 不管这里前一刻经历过怎样的肃杀,如今烽烟消尽,不过一片凄清。 有太医小心翼翼地上前来给宁知岁诊治止血,也有几个太医去探宁知月与徐良的脉息。 确定宁知月与徐良身亡后,便有主事来请示穆秦。 “王爷。”顾敛突然出声。 穆秦皱眉看向他:“说。” “我们已经做到了对王爷的承诺,您想要如今已经尽在掌握。如今,我希望陈国的人能够葬回陈国的土地,望王爷恩准。”顾敛顿了顿,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包括阿岁,也希望王爷能够放她离开,这一直都是她的心愿。” 穆秦看着他,眼底藏着深深的愤怒。 顾敛便又继续说了一句:“灭魂军从今往后都归于王爷亲卫队中,我只要带走阿岁。” “凭什么?”穆秦咬牙。 “王爷,您心知肚明,阿岁在您身边根本不快乐,您心中对阿岁也有着诸多怀疑,您又何必将你们之间那点情分全部折腾干净呢?”顾敛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我看的最明白,阿岁怀揣着对您的爱,始终活在陈国亡国的痛苦中,而王爷您怀揣着对阿岁的爱,在这条争权夺位的路上走得颇为尴尬。王爷您扪心自问,当年您会昏倒在阿岁面前,当真是个意外吗?” 穆秦沉默。 当年的一些事,他永远不愿意去回想。 这许多年来,穆秦都深信他与宁知岁有着天注定的姻缘。 纵然他们之间出现了很多的问题,产生了很多的矛盾,可穆秦从不相信,他和她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即便他怀疑她,他也是相信着等到自己成功了,终究还是会有机会跟宁知岁说明一切,让宁知岁甘心的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又一次亲手伤害了她。 穆秦看着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宁知岁,伸手推开顾敛,将宁知岁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他扭头问一旁的太医:“她什么时候会醒来?” “宁夫人大伤初愈,此番……”太医小心翼翼地看着穆秦的脸色,“微臣不敢妄言。” 穆秦点了点头,抱着宁知岁穿过了长长的巷道一路回到了倚岚居。 他动作轻柔地将宁知岁放在床上,捏好了被子,才重新面对顾敛。 他说:“我想要听到阿岁亲口告诉我,她要离开这里,我答应过她,等到一切结束,她的要求我都会答应。,但是这一切也得她亲口来说我才能够甘心。” 穆秦说完便入了宫,当夜, 皇城走水。 穆铮死于寝殿大火中,尸骨无存。 穆秦登基为帝,欲立宁知岁为后。 他终于完成了一桩心事,松了口气似的回到了倚岚居,想要将宁知岁接近宫去。 尚未进门,穆秦便听到室内顾敛不可置信地问着宁知岁话语,焦急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欣喜。 顾敛说:“阿岁,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那你还记不记得我?” 宁知岁笑的如同十六岁那年最天真烂漫的年岁,语气轻柔:“我当然记得阿敛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仗打完了?王兄呢?” 第40章 遗忘 顾敛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回了一句:“打完了。” “啊,那就太好了,阿敛你得胜回朝,父王一定会嘉奖你。阿敛,你快同我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奖赏?” 宁知岁的声音带着无忧无虑的天真烂漫,竟令穆秦走向她的脚步迈的无比艰难。 可不管再怎么样的艰难,穆秦还是出现在了宁知岁的面前。 宁知岁脸上还带着一丝虚弱的苍白,眼睛却是穆秦许久不曾见过的明亮。 她的目光落在穆秦身上,微微颦起了眉头。 “阿岁……”穆秦低声开口,语气轻柔的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宁知岁看着穆秦,眼中一片迷茫:“你是谁?” 话音刚落,宁知岁便忍不住打量了一番屋子里的陈设,接着皱起了眉头。 “阿敛,这不是我的寝殿,这是哪里?” 顾敛看向穆秦,没有吭声。 宁知岁顺着顾敛的目光看了过去,无声地发问。 穆秦喉中涩然,却还是努力对着宁知岁笑了笑,他说:“你这算是在惩罚我吗?阿岁,你若是果真忘却了一切,为何还记得顾敛?别闹了,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阿岁,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我可以一点一点向你赎罪,你……” “你在说什么?”宁知岁皱着眉头打断了穆秦的话,扭头看向顾敛,“阿敛,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敛深深地叹了口气,眉目染满了悲伤,他轻轻开口:“阿岁,陈国已经……” “阿岁。”穆秦却陡然打断了顾敛的话,“你我已是夫妻,你便是忘了我,也合该留在我身边。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你我永不分离。” 宁知岁震惊无比,好半晌才抬起胳膊扯了扯顾敛的衣袖:“阿敛啊,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是。”顾敛叹气,苦笑着拍了拍宁知岁的头,“阿岁已经长大了,连自己大婚时候的场景都不记得了吗?” 宁知岁仰头望着顾敛,如同看着自己的兄长一般,微微笑了笑。 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便觉得浑身疲惫,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可我总觉得,阿敛你跟王兄好像才离开王都不久似的,这一睁眼你们便已经都回来了,而我,竟也已经嫁了人……” 宁知岁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蓦地放开了紧抓着顾敛衣袖的那只手,往后靠了靠。 “为什么我嫁人了,阿敛你还在我身边呢?”宁知岁看着顾敛,一脸的不解。 “是你王兄不放心你,特地派阿敛来保护你的。”穆秦柔声解释,上前一步坐到了宁知岁的床边,他抬手揉了揉宁知岁的额头,笑得温柔缱绻,“你前些日子生了病,顾敛将军特地去西堰山给你采了药,这一路奔波也很累了,让顾将军先去休息可好?” 宁知岁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明明是如此的陌生却让她觉得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 他说他是她的夫君,她心里是相信的。 这样一个男人,合该是她的夫君才对。 想到这儿,她便抬头冲着顾敛笑了起来:“阿敛辛苦你了,你快些去休息吧。” 顾敛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宁知岁,许久才点了点头。 第41章 病体 宁知岁的目光随着顾敛的离开,变得有些迷茫。 在这个地方,她其实只认得顾敛而已。 他们都说她已经嫁给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即便宁知岁心底对这个男人有些熟悉,可终究她还是觉得陌生。 她手足无措地坐在床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穆秦也跟着沉默。 他从未想过,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和宁知岁之间最大的问题不过就是陈国国灭和她至亲的死亡。 而今,宁知岁竟将这些尽数忘却,这岂不是上天给了他们一个重来的机会? 穆秦按下心底的激动,柔声说道:“阿岁,让太医来给你看看,如何?” 宁知岁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先前得了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病,许是水土不服才让你昏沉了许久。”穆秦摸了摸宁知岁的头,笑得十分温柔。 他将宁知岁的被角掖了掖,扬声唤了太医进来。 来的这位太医姓骆,正是先前那位陈太医的对头。 在宁知月看似受宠的那段日子里,像骆太医这样耿直的人被陈太医打压了许久。以至于很大程度上,骆太医的心底对宁知岁都有着万分的同情。穆秦与穆铮在王府一战时,骆太医曾十分遗憾自己没能在场为宁知岁诊治。 如今被穆秦喊过来,骆太医十分激动。 他想着自己先前在太医院听同僚说起,那个在陈国有着赫赫威名的镇国公主是如何坚韧的刀剑穿身也不吭一声时,敬仰之情犹如江水滔滔不绝。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等到进了宁知岁的寝室,为宁知岁诊治之后,却陡然听到宁知岁一声嘤咛。 穆秦一皱眉,骆太医吓得立马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紧接着,骆太医便听到穆秦温柔的似乎能够掐出水来的声音响在头顶。 穆秦问:“怎么了?哪里痛?” “没有。”宁知岁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 骆太医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一直等到穆秦将他提留出来,问了一句话,他才陡然明白这股子不对劲源于哪里。 穆秦问:“阿岁记不得这几年的事情了,可是对于她自己的身世和她从前的那些故人却记得十分清楚,这是何症状?会如何恢复?” 骆太医顿了顿,才回了一句:“宁夫人此前用过西堰山的神药,又心神俱伤,如今还能够保住这条命已是不易。王上……请恕微臣直言,宁夫人此番实属不易,若王上对夫人心存怜惜,便要让夫人保持平静,最好远离宫廷王室,莫要……” “大胆!”穆秦听明白了骆太医的意思,陡然沉下脸来,“她是我的妻,当与我生死与共,这些年,金戈铁马也好,后院水深火热也罢,她都挺过来了,为何到了如今她可与我共享这天下的时候,你却说她已心神俱伤?什么叫做保住这条命已是不易?既然她现在好好的活着,又怎么可能会撒手而去?骆太医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 门外不远的地方,顾敛一脸悲伤地看着穆秦幽幽地叹了口气。 骆太医仍在直言不讳,穆秦的脸色却是越发难看了起来,终于,穆秦忍无可忍陡然出手。 顾敛身形一动,拦在了骆太医面前。 第42章 梦回 穆秦黑着一张脸,隐忍着滔天的怒火:“顾敛你别以为阿岁看重你,我就不会对你动手。他如此诅咒阿岁,你就能忍?” “你明明知道,骆太医说得都是真的。”顾敛苦笑着摇头,“我说过,我要带阿岁离开。” “我也说过绝无可能!”穆秦冷冷地盯着顾敛,不肯退让一步。 骆太医梗着脖子依旧想要坚持自己的观点:“王上,顾将军这么做也为了宁夫人着想啊!” “你若还不想死,便赶紧滚。”穆秦咬牙切齿地等着骆太医。 骆太医咬牙:“王上,陈国人有许多不传的秘术,也许顾将军有法子保住宁夫人的命也不一定啊。” “难道留在王都,顾敛就保不住阿岁的命?”穆秦听了骆太医的话,便有些奇怪地看向顾敛。 顾敛依旧是那副哀伤的模样,他直视着穆秦的眼睛,毫不心虚:“我想要带阿岁离开,是希望阿岁能够尽可能快乐的渡过余生,如果当真可以延长阿岁的生命,便是让我拿命来换,我也甘之如饴。穆秦,阿岁如今不记得你了,你为何不肯放过她?你可知,你说的那些话阿岁当了真,便离不开这里了?” 穆秦自然明白。 纵然宁知岁忘却前尘,可她依旧是她。 有着都属于她的坚持,既然已经婚嫁,那么宁知岁便万不可能在跟着顾敛离开这里。 说到底,穆秦是自私的。 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女人离开自己,只能抢在顾敛开口之前,将局面控制住。 如此,他才能够安心。 顾敛又何尝不懂? 事到如今,他们只能期盼着宁知岁永不记起。 国恨家仇,如果当真能够永远忘记,对宁知岁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沉默间,室内突然传来宁知岁的一声惊呼。 穆秦立即闪身进去,顾敛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骆太医,我在陈国的时候曾经听说,西堰山上有神草名曰忘魂,服之可令人忘却前尘,可是真的?”沉默许久,顾敛转头问骆太医。 骆太医皱了皱眉:“传说而已,当不得真。” “是吗?”顾敛挑了挑眉,没有吭声。 思索片刻,骆太医忍不住问了一句:“顾将军昔年在陈国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忘魂这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难道心中没有定论?” “自然是有。”顾敛皱眉,“只是一时想不通,我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对错因果,自有定数,顾将军不必太过为难自己。” “骆太医如此通透,竟不像是这太医院里的太医了。”顾敛失笑。 骆太医也忍不住起了一丝玩笑的兴趣,兴致勃勃地看着顾敛问:“那我像什么?” “像个道士。”顾敛回答。 骆太医兴趣更胜,追着顾敛就要继续深入讨论一下这个话题。 屋里,宁知岁高声呼喊:“阿敛,阿敛在哪儿?我要见阿敛!” 顾敛立即收起了那硬挤出来的一丝笑意,快步走了进去。 屋里,宁知岁脸色苍白神情慌乱,靠在穆秦的怀里不住地发抖。 一见到顾敛,宁知岁猛地抬起头来说道:“阿敛,我做了一个梦。” 第43章 梦境 “阿敛,我梦到王兄了。”宁知岁的眼角坠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我梦到王兄浑身都是血,他要我好好活下去,要带着阿月好好的活下去。阿敛,王兄呢?” “太子殿下自然是在陈国。”顾敛回答。 宁知岁皱眉:“那么我们这是在哪儿?穆秦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顾敛疑惑地看了穆秦一眼,微微笑着同宁知岁解释:“这里是晋国,在西堰山的东面,我们来到晋国需要很长时间,穆……晋王是怕你想家,才没有告诉你。” “可……”宁知岁皱了皱眉,“可我还梦到了阿月……我梦到我亲手杀了阿月。” “那只是个梦。”顾敛握紧了拳头,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地笑着。 宁知岁摇头:“那种感觉太过真实,可是我怎么会杀阿月?她是我的亲妹妹啊,她从小就娇俏可人,单纯无邪,我究竟是发了什么疯,就算是做梦,我也不该杀了她啊。阿敛,我有些怕。” “你怕什么?” “我怕这个梦是什么预示……” “阿岁,是你病了太久,在屋子里呆的太过压抑了,明日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就好了。”穆秦出声打断了宁知岁。 先前不管他怎么问,宁知岁都不肯开口。 如今听了她同顾敛的对话,穆秦才明白,宁知岁所谓的梦境,才是真实。 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宁知岁便会将那些事情全部记起来,莫说他们之间有无可能,便是宁知岁自己只怕都无法承受这样的记忆,只怕当真会油尽灯枯。 穆秦发了疯似的令骆太医为首,研制可以抑制宁知岁记忆的药。 骆太医十分头疼,便趁着穆秦带着宁知岁出宫散心的机会寻了顾敛。 顾敛却是一副劲装打扮,似是要出远门。 “顾将军要去哪儿?”骆太医心头闪过一丝猜测。 “西堰山。”顾敛笑了笑,“骆太医不是应该猜到了吗?现在能够就阿岁的只有忘魂草了。” 骆太医抄着手冲着顾敛点了点头:“要不是王上下了死命令,我是真想拦着你啊。说起来,你们西堰山可真是个宝地,什么传说里的东西都能找得到,这么一想啊,你们陈国的招来灭国之祸倒也不算冤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这西堰山说是两国交界,可说到底还是你们陈国人的。” 顾敛神情严肃地看着骆太医,突然行了一个大礼。 骆太医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猛地跳了起来:“哎哟顾将军你这做什么?也不怕折了我的寿?” “骆太医,在下看得出来,您是有真医术的人。”顾敛一脸正色,“在下此去西堰山危险重重,若能活着回来倒也罢了,若在下一去不回,还希望太医您勉力一试,尽可能的留住阿岁的性命。” “啧,我一直以为你比王上看的通透,如今你怎么也让我失望了?”骆太医摇头,“宁夫人的身体不是养上几年就可以恢复的,先前花嫣夫人对她下的毒岂是一般的毒?你们费尽心思用神兽草救了回来却又让她受了重伤……” 骆太医摇头叹息,当真是打心底里觉得宁知岁在穆秦身边受了太多的委屈。 可身为人臣,这些话他却没有半分立场可以说出口。 他看着去意已决的顾敛,深深行了一礼:“珍重。” 第44章 救命 顾敛摆了摆手,打马扬鞭而去。 日头渐渐西沉,穆秦终于带着宁知岁回到了王宫。 骆太医守在椒房殿门口,本打算将顾敛的事情告诉宁知岁,却在看到宁知岁的神情后沉默了起来。 穆秦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回王上,微臣在此是为了给夫人请脉。”骆太医回道。 穆秦点了点头,让骆太医来给宁知岁号脉。 片刻后,骆太医便收了东西,冲着穆秦和宁知岁说了一句:“夫人身体在逐渐好转,王上无需担心。” 穆秦挥了挥手,让骆太医退下了。 宁知岁长长的松了口气攀住穆秦的脖颈笑了起来:“这下子你总能舒心了吧?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穆秦现在骆太医都说了我的身体逐渐好转,你就不要每天都皱着眉头了。” “嗯。”穆秦点头,顺势搂住了宁知岁的腰,“只要你好好的陪在我身边,我便知足了。” 宁知岁眯着眼睛餍足地叹了口气,将头靠在穆秦肩上,呢喃了一句:“三哥。” 穆秦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宁知岁问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宁知岁笑的眉眼弯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以前我就是这样喊你似的。我们以前就认识了是吗?” “……是。”穆秦犹豫了片刻,“从前我们在西堰山下相遇,那时候你不知道我是晋国人,我也不知道你是陈国公主。那时候我们便相爱了,你救了我的命,所以……” “所以你就以身相许了?”宁知岁咯咯一笑,从穆秦怀里退了出来,“我在西堰山救了你?难不成我还去为你找了神兽草?” “正是。”穆秦点头,“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传说有时候也是真的。” 宁知岁陡然正色起来,她看着穆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当真为你寻了神兽草?也当真救了你?” 穆秦点头:“怎么了?” “我得回陈国去。”宁知岁一把推开穆秦,作势就要往外冲。 穆秦一把拦住宁知岁,带着满满的不解:“到底怎么了?神兽草究竟还有什么样的秘密?你我已是夫妻,你竟连我也不肯说吗?” 穆秦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焦急,宁知岁被他这么一拦,倒也沉下心来。 她扭头看着穆秦,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本是我陈国的命,如今却无端牵累了你。” “你我夫妻一体,哪来什么牵累?”穆秦微微松了口气,牵着宁知岁的手重新在床边坐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宁知岁点头:“西堰山一直是陈晋两国的交界,百年来,陈晋两国都不曾有过什么争执,当然便是交往都几乎没有。自古以来,百姓都认为是两国人民不善战,可其实我陈国从不惧战,便是王兄和阿敛这几年也几次三番与西戎作战,哪一次不是大胜而归?陈晋两国的安宁得益于西堰山的瘴气。” “西堰山还有瘴气?”穆秦眉间一跳,双手蓦地一紧。 宁知岁点头:“是啊,在陈国境内,西堰山其实相当于禁地。” 第45章 回忆 说到这儿,宁知岁看向穆秦的眼神便带上了那么一丝诡异:“所以说我能够去为你找神兽草,可见那时候我的确是真心爱着你的。西堰山上危机重重,你以身相许倒也是不亏的。” 紧接着,宁知岁好像才想起来似的,再一次问了一遍:“你是晋国的王?如此你我陈晋两国便可结永世之好,是不是?” “是。”穆秦点头,这番话,他曾经指天立誓,愿与陈国结永世之好,永远守护宁知岁,永不背弃。 可如今,这番话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耳光狠狠地击打在穆秦的脸上。 他看着面前这个还会对着自己笑的如此温柔的姑娘,越发害怕起这现实的真相来。 他看着宁知岁因为自己肯定的答复重新展露的笑颜,心中酸涩无比。 如今所有看似平和的美好,都是在陈国还在的假象上构建起来的,如果有一天宁知岁知道陈国已灭,他该如何是好? 宁知岁丝毫没有发现穆秦的心思,只顾着同穆秦说进入西堰山有多么的艰难。 她说起小时候,因为自己好奇同顾敛一道跑去西堰山玩耍回去被母妃好一顿训斥,她说起自己幼年是如何不爱女红只爱同哥哥一道舞刀弄枪,习了这一身武艺…… 只是可惜啊,自己病了太久,竟已经拿不起刀来了。 宁知岁笑道:“从前我总是不能理解那些闺阁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究竟是何等虚弱,而今自己也这样了,才明白原来女子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如今天下安定,我再无需为了自己的家国上阵杀敌,褪去武装换上红妆,与相爱的人携手终老……我从前从未想过,我宁知岁也会有这样的生活。” 穆秦有些奇怪:“为何从未想过你会有这样的生活?这世间女子不都是如此吗?” 宁知岁笑着摇头:“陈国国弱,周边大国向来虎视眈眈,我只有一位兄长,如今父王在位,兄长尚可出征,但若来日王兄即位,朝中便只有如同阿敛这样的将军。若是人人都像阿敛这般也就罢了,偏生好些人这心里头在想些什么都让人猜不透。这几年大小战事几乎都是王兄阿敛和我三人领兵,你说我如何敢想世间女子都想要的生活?” 穆秦看着宁知岁,许久没有吭声。 他与她相识数载,却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昔年,他与她相爱时,当真是以为爱情便可以抵抗住世间全部。 以至于变故发生的时候,他们根本来不及好好说说话。 穆秦没有时间跟宁知岁解释他出兵的缘由,等到两人再相见的时候,中间已经隔着国恨家仇,再无转圜的余地。 而后,穆秦将宁知岁姐妹带回王府,宁知岁便再不肯跟他好好说话。 他们两个,针锋相对了三年,到头来却是在宁知岁忘却这些伤痕的时候,穆秦才有机会听到了宁知岁的心里话。 宁知岁看着呆住的穆秦,失笑地在他面前摆了摆手:“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见过的那些姑娘都不一样?其实我也挺羡慕像阿月那样的姑娘,千难万险都有人挡在身前,她只要安心的做一个小姑娘就好了。可是我不行,我的身后有我要保护的人和土地,我必须要像个男儿一样撑起家国门楣,来日才可让王兄安坐王位。不过现在好了,我有了你,穆秦,你会护着我,护着陈国的,对吗?” 第46章 酸涩 穆秦突然伸手将宁知岁紧紧的嵌在怀中,浑身微微颤抖。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告诉宁知岁,陈国已经亡了,她要护着的那些都死了。 可是他不敢。 他将脸埋进宁知岁的发间,深深地叹了口气。 宁知岁拍了拍他的后背,有些担忧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是我说的那些话让你觉得太过压抑吗?都过去了呀,穆秦,现在不是都过去了吗?我们在一起,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从今往后,我在不需要独自背负那些。从前王兄也是像你这样,觉得我想的太多,不该是一个女孩子去想的。他总是担心,我以后要孤独终老,穆秦,我想如今王兄再不会担心了。” 宁知岁说着,便有些遗憾:“我先前想要回陈国去也是一时着急,我怎么就忘了,你身为一国之主如何能够让我随意离开呢?穆秦,你不必担心我。” 她冲着穆秦笑的越是坦荡,穆秦的心底便越是酸涩。 他看着宁知岁,蓦地生出了几分逃离的心思。 他甚至开始思考,顾敛的提议是不是真的可以。 他是不是真的应该放手了? 穆秦这么一想,便觉得心底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 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怎么就不能跟她再走下去了呢? 穆秦陡然起身,对上宁知岁疑惑的眼睛,努力笑了笑:“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在来陪你。” “好。”宁知岁点头,笑着送穆秦离开。 穆秦站在回廊下吐了几口气,才转身去了太医院。 “王上,您怎么过来了?”骆太医一见到穆秦,便出了一脑门的汗。 穆秦瞥了他一眼:“你先前守在宁夫人门口是想要说什么?” “夫人就没问起顾将军?”骆太医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 穆秦皱眉,这次他跟宁知岁出门散心,说了很多体己话。 宁知岁也同穆秦说过,她自然是知道成了亲的女子要与同夫君以外的其他男子保持距离,即便是亲如兄长也不例外。 她先前醒来只记得顾敛,自然会时时刻刻地注意着顾敛在哪里。 可这一次回来,宁知岁似乎真的将顾敛放心,只一心一意地依赖着穆秦。 穆秦觉得这样很好,本该如此,可不知为什么,如今被骆太医这么一问,他竟有一种奇怪的羞耻心。 他拧眉看着骆太医,不悦地说了一句:“顾敛有什么好惦记的?” “王上!顾将军大义啊!”骆太医跪倒在穆秦面前,“王上可知顾将军去了何处?王上可曾听说过忘魂?王上又可知宁夫人如今的身体若是想起以前会如何?” “你的意思是顾敛去了西堰山?”穆秦着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可,“忘魂是什么东西?” “忘魂是与神兽草齐名的神物。”骆太医叹了口气,解释起来,“传说西堰山神药众多,非陈国人不得入。前些年,微臣走南闯北倒也见识过不少奇事,恰巧就见过有一位医师使用忘魂。将忘魂研磨成粉服下,效用堪比忘川水,令人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王上可知,忘魂的药引是什么?” 第47章 药引 穆秦摇头。 骆太医的神情便越发严肃了几分:“忘魂的药引,是采药者的血。” 穆秦皱眉,有些不解。 骆太医便解释了起来。 传说里,忘魂乃是忘川神水孕育出来的神草,本应存于阴阳两界。却因为神女有情,将忘魂从阴阳两界带出,植入了西堰山。为了能够心爱的人,神女用鲜血饲养忘魂草,令爱人忘却前尘,开始了新的人生。神女死后,化身为西堰山的山水瘴气,护佑着西堰山的种种生灵。 无人知晓这个传说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只是游医们都知道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活着找到忘魂草,那么这个人也是要死的。 因为采摘了忘魂草,便注定了他的血要成为忘魂的药引,要让他救的那个人忘记所有,也会忘了他。 他的生死,对于活下去的那个人来说毫无意义,却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骆太医从未见过像顾敛这样的人,言辞中也尽是惋惜:“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可惜了,王上,顾将军如此为夫人着想,咱们也得对得起他的付出才是。”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穆秦也被顾敛的抉择镇住,看向骆太医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骆太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我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顾将军临走之前留了一句话,说是如果他不能活着回来,希望我能够尽力挽留宁夫人的性命。王上您该清楚,宁夫人的病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复,若有朝一日夫人记起了往昔,还望王上能够念在顾将军一片忠义的份上,放宁夫人自由。” 穆秦沉默了好一会儿,沉着脸离开了太医院。 七日后,顾敛风尘仆仆回到了皇城。 宁知岁听说顾敛回来,有些奇怪地问了穆秦一句:“你安排他去做什么了?” 穆秦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便赶到了太医院。 骆太医看着顾敛,一再问道:“你当真已经决定?” “是。”顾敛疲惫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我答应过太子殿下和王上一定会好好护着阿岁,而今我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也不过是这一点小事儿了,骆太医便满足我的心愿吧。” “顾敛,你这样,是要让我一直对你心怀歉意。”穆秦站在他们身后幽幽出声。 顾敛愣了愣,扭头去看穆秦,笑的有几分洒脱:“以后就靠你来护着阿岁了,过往种种,我都不在同你计较了。穆秦,阿岁喜欢你,你可千万不要负了她。” “我知道。”穆秦点头,“陈国的事……” “不怪你。”顾敛摆了摆手,“我身为臣子,虽然不能体会阿岁心中的苦楚,却也明白,陈国的灭亡并非突如其来。这些年,我们励精图治,也不如你们晋国半分。如今陈国亡在你手中,我心中毫无怨由,更何况,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穆秦,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要跟你说的了,我只是遗憾,再也不能陪在阿岁身边了。” “你的大恩,穆秦没齿难忘!”穆秦定定地看着顾敛,突然俯身行了一礼。 顾敛摸了摸下巴,冲着骆太医笑的一脸得意:“你瞧瞧晋国不可一世的帝王,竟然也有对我行礼的一天,我这辈子倒也不亏。” 顾敛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骆太医桌案上的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殷红的血顺着匕首落到骆太医手里的玉碗上。 骆太医接了半碗血便给顾敛的伤口上上了药:“这是第一日的药引,接下来的一个月,顾将军可要撑住。” 第48章 诀别 顾敛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起身的时候身形有些微微的摇晃。 穆秦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又快速放开:“阿岁知道你回来了,你要不要再见见她?” “当然。”顾敛点头。 他的生命已经开始了倒计时,他自然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去看她几次。 每一次,都是不舍和痛苦。 宁知岁并不知晓忘魂的事情,只是在看到顾敛苍白的脸色时,有些心疼地问穆秦:“你这是给他安排了什么任务,怎么让阿敛这么累?阿敛,你有没有受伤啊?” 宁知岁说着就要撸起顾敛的衣袖,被穆秦一把拦住。 穆秦带着些许玩笑的意味问道:“你又忘了你已经是出嫁的人了?” 宁知岁反应过来穆秦的意思,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咬了咬嘴唇,有些尴尬地解释:“我以前同阿敛惯了,军中男儿多,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我不知道……” “我不是怪你。”穆秦宠溺地揉了揉宁知岁的额头,“只是希望你能够顾及一下顾将军的面子。” 宁知岁娇俏地吐了吐舌头,转头冲着顾敛说道:“阿敛你也该成亲了才是,将来生个儿子继承你顾将军的名号,也好保卫晋国和陈国。” 顾敛脸色一白,躲开宁知岁的眼神,应了一声:“好。” “阿敛你瞧着累坏了,快回去休息吧,我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好些天没有见你,又听说你才回来这才想着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宁知岁看着顾敛的模样,还是有些不放心,“等一下让太医去给你看看,有什么事儿可千万别硬撑,你来同我说就是。” “我都知道,阿岁你跟穆秦在一起过得开心吗?”顾敛突然问了一句。 宁知岁瞥了穆秦一眼陡然羞红了脸:“阿敛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啊,我跟穆秦很好,你放心就是。” “如果我回陈国了,你……” “你要回陈国?那你可千万记得告诉王兄,我如今一切都好,请他放心,不必挂念我。”宁知岁笑着。 顾敛便也笑了起来,他抬起手想要碰触宁知岁的脸颊,却突然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快喊太医啊!”宁知岁皱眉,上前几步扶住了顾敛。 顾敛却猛地躲开宁知岁,有些惊慌地逃离出去。 宁知岁看着自己空下来的双手,突然怔了怔,蓦地落了两行泪。 她扭头看着穆秦,愣愣地说了一句:“穆秦,阿敛要回陈国去,为什么我却一点也不快乐,反而觉得心里涌起了深深的悲伤呢?就好像,我知道阿敛根本回不去陈国了似的……” “你累了,不要多想。”穆秦将宁知岁拥在怀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入了夜,骆太医送来了第一副药。 宁知岁皱眉:“不是说我以后不用在喝药了吗?” 穆秦看了骆太医一眼,俯身在宁知岁耳边说道:“养好了身子才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乖一些。” 宁知岁红着脸瞪了穆秦一眼,抬手接过了骆太医的药仰头喝了下去。 她没有看到穆秦和骆太医眼中那一抹深深的无奈。 第49章 忘却 喝了药的宁知岁便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她猛地往后倒去,手里的药碗落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里,穆秦霍然扭头看向骆太医。 骆太医还是老样子,抄着手一副神叨叨地模样看着宁知岁。感受到了穆秦的目光,骆太医才转头看了穆秦一眼,轻咳一声上前给宁知岁诊了诊脉。 “王上,宁夫人这都是正常反应,她醒来也许还会有一阵时间分不清现实还是幻梦,您无需担心。”骆太医收了手,冲着穆秦拱了拱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便溜走了。 一炷香过后,宁知岁幽幽转醒。 她双眼没有焦距落在远方,突然哭了起来。 “阿岁,你怎么了?”穆秦有些担忧地凑了过去。 “啪——” 宁知岁抬手狠狠的一巴掌落到了穆秦的脸上:“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难道我这一生的悲苦还不够吗?” 穆秦愣了许久,才哑声说道:“你记得了?” “记得?我分明时时不敢忘却!”宁知岁咬牙瞪着穆秦,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寸寸皆是恨意,“穆秦,我只恨当日没有亲手杀死你!父兄的血就洒在我的眼前,你却口口声声说着爱我,将我囚禁于你的王府!穆秦,若阿月有什么三长两短便是同归于尽我也不会放过你!” 这…… 穆秦眯了眯眼睛,这分明是当年陈国刚灭时,宁知岁在王府中醒来时的模样。 她的记忆,果然开始出现混乱了。 连接半月,宁知岁时昏时醒,醒来的时候,有时候会靠在穆秦的肩头,充满憧憬的描绘未来的时光。有时候,便是与穆秦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得立时跟他同归于尽。 宁知岁有时候会想起陈国的事情,有时候她记得陈国国灭,也记得自己亲手杀了宁知月。 可更多时候,宁知岁已经分不清,现在陈国究竟还在不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穆秦越发坚定要让宁知岁忘记一切,好好的开始新的生活。 他无法忍受两个人之间明明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的痛苦,更无法忍受宁知岁那样凶狠的看过来的目光。 他终于彻底狠下了心,亲自去探望了顾敛:“你当真不再见她了?” “近来,阿岁并未想起我,难道不好吗?”顾敛身形萧索,笑的无比苍凉。 穆秦沉默了片刻,忽而笑道:“你说得对,忘记对于阿岁来说才是最好的。顾敛,如果不是因为我站在这个位置和立场,我想,我可以像你一样,可以为阿岁做任何事。” “你现在来同我说这番话,是想要证明什么?”顾敛笑着摇头,“穆秦,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你的对手。在阿岁的心里,你同我是不一样的,我一直都清楚,所以我也一直甘心。我只是遗憾罢了,我只是偶尔会想,如果你从未出现过,我们的人生是不是会有什么别的不一样……” 顾敛精神不好,同穆秦说完,便昏睡了过去。 穆秦在顾敛的房间里沉默了许久,才起身出来。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雪,地上已经是洁白一片。 宁知岁倚在窗前,看到穆秦走近微微笑了起来。 她穿着厚重的忽毬从屋里飞奔而出,直冲冲的扑进了穆秦的怀里。 她仰着头,笑的如同三日的暖阳:“穆秦,下雪了。” 第50章 初雪 宁知岁的眼中盛满了柔情,看着穆秦,就像是看着自己此生所有的依靠。 她笑眯眯地缩在他的怀里,看着天上的雪一片片落下。 她抬手接住晶莹的雪花,笑容澄澈,目光明净。 穆秦心底突然一阵燥热,忍不住将宁知岁拦腰抱起压到了床上。 宁知岁红着脸看着他:“大白天的,你不用处理公务吗?” “什么公务都没有你来的要紧。”穆秦说着低头吻住了宁知岁的唇。 他霸道的索取着她口中的甘甜,每一个吻落下都像是最后的离别似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分明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失去宁知岁了才是。 第二天一早,骆太医便候在了殿外。 穆秦起的很早,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宁知岁,皱眉起身来到了殿外。 “王上,这是最后一剂药了。”骆太医端着药碗上前。 穆秦点了点头,将药碗接了过来。 进门之前,他叹了口气:“厚葬他。” “是。”骆太医点头。 “他……算了,终究是我欠了他。”穆秦摇了摇头,没有再问下去。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 顾敛以命换取宁知岁此后余生的喜乐太平,不管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这到底还是给了穆秦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不得不珍惜。 宁知岁醒来的时候,带着一如既往的迷茫。 她看了穆秦好一会儿,才端起了药碗:“穆秦,我很想家。” “我知道。”穆秦点头,“等你喝完药,我陪你回家。” “当真?”宁知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穆秦点头,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 宁知岁喝过了药,便又睡了起来。 她这一睡便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她醒来的时候,骆太医刚刚将顾敛的后事处理好。 穆秦和骆太医对于宁知岁的醒来都显得十分紧张,她一醒来,穆秦便凑了过去。 “阿岁,你怎么样?”穆秦问。 宁知岁的目光从穆秦的脸上移到了骆太医的脸上,有些紧张有些迷茫,她说:“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记忆,已经随着顾敛的逝去尽数消失。 她就如同一张白纸,再无过往印记。 穆秦握着她的手,缓缓露出一个笑来:“阿岁,你同我是结发夫妻,你是一国之后,你我永不分离。” 宁知岁抿着嘴角,小心翼翼地看向骆太医。 “夫人,王上所言句句都是真的。”骆太医红着眼,冲着宁知岁行了一个大礼。 此后余生,宁知岁再不会记得她曾经有过怎样不堪的过往。 她同穆秦的未来,从此有了千百种可能。 穆秦大喜之下,重赏骆太医,大赦天下。 三月后,宁知岁被诊出有了身孕。 骆太医垂着手立在回廊下,微微叹了口气:“我本打算辞官游历,却没想到夫人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如今看来,倒是要先保着夫人母子平安,才能够安心啊。”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穆秦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嗤了一句,“孤问你,阿岁此后当真无事?” “大抵是当真吧。”骆太医笑了笑,“毕竟,从未有人见过忘魂的效用。” 第51章 新生 一年后,宁知岁生子,穆秦再一次大赦天下。 满月酒的那一天,骆太医正式请辞。 宁知岁十分不舍:“本宫的身体一向是骆太医在调理,你这一走,本宫这心里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骆太医可想好了,以后要去哪儿?” “回王后的话,微臣听闻神农尝百草,十分向往。西堰山中有珍贵药草,昔年微臣得一挚友听闻进入西堰山的方法,想要去一探究竟。”骆太医说完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宁知岁的神情。 宁知岁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惋惜骆太医的离去而已。 宁知岁新生的那个小殿下被穆秦立为了太子,又力排众议只有宁知岁一人为后。 骆太医毫无牵挂,独自一人整理行囊去了西堰山。 转眼又是七年过去,骆太医……现在应该是骆知州骆大夫了,他在原陈国王都顾城偶遇了一支车队。 听人说,那是大晋的王后,回来省亲的。 骆知州大惊,宁知岁怎么会想到回顾城省亲?她分明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才对。 她回到顾城,莫非是想起了过往种种? 骆知州想方设法想要见宁知岁一面,却被侍卫队拦住。 无奈之下,骆知州回到了晋国。 站在皇城脚下,骆知州心中情绪翻腾。 他等了许久,只等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小丫头趾高气昂地仰着头看着他,问:“你就是骆太医?” “回小殿下的话,草民骆知州,正是前太医院首。”骆知州只一眼便认出面前的这个小丫头就是宁知岁的女儿,当朝惠安公主。 不过五岁左右,已经聪慧异常。 她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凑到骆知州的面前,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袍:“你怎知我是谁?” “您……” “我可是同我母后幼时长得一样?”惠安公主一脸期待地看着骆知州。 骆知州愣了愣,摇头:“草民并未见过王后年幼时的模样。” 惠安失望地嘟起嘴来:“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草民斗胆想问公主殿下,王上为何不见草民?”骆知州愣了一下,试探着问了一句。 谁知惠安却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伸手捂住了嘴角,小小的孩子脸上竟然露出了一副成熟的神情来,她说:“你竟不知道吗?我母后去了顾城,父王生了好大的气,他要是来了,只怕要剖了你的皮。可是母后却说父王已经害的母后失去了很多故人,难道连这最后一个也不肯放过吗?父王听了一个人呆了许久,才放了我出来。骆太医,你当真不怕我父王吗?” “……”骆知州愣了愣,有些不明白穆秦让这个小丫头出来是何用意了。 惠安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扯住了骆知州的衣摆,问道:“我母后从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你跟我说说吧,父王和母后都不肯告诉我,母后从顾城回来之后便一个人搬到了倚岚殿中,我听宫人说那是母后在王府时候住过的院子,可那里离着父王很远,我很担心母后。” 骆知州愣住。 他低头看着面前这个愁眉苦脸的小丫头,喉中涩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说:“这个故事还得从陈国未亡的时候讲起……” 第52章 番外 同心而离居 窗外落了雪,一片洁白像是将这世间污秽都掩埋了似的。 我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恍惚过了半生似的。 从我的十六岁,到我的二十六岁,仿佛眨眼之间度过,又仿佛过了很久。 我从未觉得,活着是如此艰难而又漫长的事情。 那些逝去的人,终于在梦中同我相见。 十六岁的时候,我总以为我的人生是可以一眼望见结局的。 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孤老深宫。 我从未想过,我也会那样爱上一个人。 爱上一个我本不该爱上的人。 那时候,我遇见他,本是那样的欢喜。 王兄曾同我说过,来日我若是嫁人,便要嫁阿敛那样的大将军才能相配。 可我自小同阿敛一起长大,对阿敛,我就如同对待王兄一样,在我心中,阿敛始终是哥哥。对于王兄的提议,我也只以为王兄是以阿敛作为我找夫君的标杆,而非我的良人。 可后来的很多年里,我都在想,也许那个时候在王兄的心里,他是将阿敛看做了我的良人,才会在后来那样悲伤地看着我。 他一定以为,我这一生已经偏离了他所为我设想的轨道,彻底偏离了他的期望。 幼时,我们时时在一处,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分开。 那个时候,我甚至没有想过王兄终有一日会娶妻生子,我也会嫁人,就算是阿敛也会有自己的人生。 而今我一回想,原来那个时候竟然就已经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王兄终究未能活到他娶妻生子的那一日,阿敛也因为我们永远失去了他自己的人生。 而我…… 呵,如果人生当真可以重新来过,我竟不知道穆秦这个人,我当初究竟应不应该救。 相遇时,谁能想到这后来的许多事呢? 那时候我眼中只有中毒已深的他,我请了许多大夫,他们都告诉我这个人救不活了。 只有一个游医告诉我,说是西堰山的神兽草可以救他。 我看着穆秦苍白的一张脸,终于将王兄说过西堰山禁地的话抛到了脑后去。 我求了那个游医很久,他才将神兽草的模样和采摘方法告诉我。我独自一人深入西堰山寻到了神兽草,回到山下的时候,穆秦已经奄奄一息了。 好在神兽草果真如同传说中一样神奇,我亲眼看到穆秦喝下了神兽草后很快醒了过来。 他身上的病症也好了大半。 送走了那位游医,我又请了几个大夫来为穆秦复诊,他们都告诉我穆秦已经康复。 我忍不住喜极而泣。 穆秦握着我的手,眼中仿佛盛满了星子,他说:“阿岁,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救他,哪里是为了要他什么回报呢?我想要的,不过是他能够活下去而已。 如今,他已经没事了,我也就该回宫了。 可穆秦却好似是担心我似的,不顾初愈的身体一路陪我回到了王城。 站在皇城脚下,我指着高耸的城墙告诉他:“我宁知岁是陈国的公主,你可畏惧退缩?” 那时,我已与穆秦交换了心意,此番回到皇城,我已决定同父王坦诚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想要留下穆秦,为我陈国将士再添一名将领。 可直到进了皇城,我才知晓,我爱上的这个男人,注定无法同我一起驻守陈国王城。 我爱的这个人,竟是晋国的王爷。 母后握住我的手,私下里问我:“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你可同他发生了什么关系?” 我红着脸同母后解释,我只是在西堰山脚下无意中遇上了穆秦而已,哪里会有机会发生什么别的关系。 母后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我的脑门:“母妃哪里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问你,可失身于他?” “怎么可能!”我大惊失色地看着母后,着实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母后听了我的话,登时松了口气,不住地拍着自己的胸口:“阿岁你不晓得这个世上人心有多么险恶,你以为你与他只是偶遇,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对方精心策划的阴谋呢?” 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同母后说:“我遇见他的时候,他都病的快要死了。在我将他救活之前,他根本连我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一直到了皇城我才告诉他我的身份,他要如何策划惊天阴谋?” 母后愣了愣,质问我如何救得了一个快要死的人。 我终究没了法子,只能将西堰山的事情和盘托出。 母后沉默了很久,才放开了我去找父王商议。 没过多久,王兄又来寻我。 他站在扶桑花下,笑眯眯地打量了我许久,才笑着摇头:“真是没想到,你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爱上了别人,阿敛可要伤心了。” “你瞎说什么呢,我可一直将阿敛看做哥哥。”我瞪他。 王兄摆了摆手,一副不搭理我的样子:“阿岁,你要是真的嫁给穆秦那个小子了,可就要远离故土成为晋国的夫人啦。你知道晋国是什么模样吗?你知道穆秦的家里人好不好相与吗?万一晋国那边根本没不喜欢你这样舞刀弄枪的媳妇可怎么办?” 王兄越说越是一副担心的不得了的样子。 搞得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父王跟穆秦聊完,我立即便去寻了穆秦。 直至今日,我仍记得那日的星光多么的璀璨。 穆秦指天发誓:“愿与陈国结永世之好。” 他说若我不愿随他回到晋国,那么他留在陈国也是一样的。 只要能跟我在一起,留在哪里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看着他情真意切的那张脸,便生出了万丈豪情。 我想不管晋国是什么样子,只要我有穆秦,那么前路如何我都无所畏惧。 只要我有他,只要他爱我,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父王和母后几次三番的来确定我的心意,最后母后只是握着我的手殷殷嘱咐:“到了晋国,可千万照顾好自己,若是你过得不快乐,陈国永远都等着你回来。” 我有些想哭,却还是笑着问了母后一句:“嫁去别国的公主随随便便回到母国不会让人笑话吗?” 母后说:“管旁人做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女儿是陈国的骄傲,她凭什么让人家欺负?” 我到底还是忍不住扑进母后怀里痛哭了一场。 我心中明白,山高路长,这一去我可能再也回不了陈国。 只是我没有想过,我回到陈国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那一日,我穿着大红嫁衣,紧紧握着穆秦的手,踏过晋国的王都城门,进了他的王府。 他说让我安心在寝殿中等着,他应付完宾客便回来。 那时候,我是那样紧张羞涩却又期待着他快些回来。 那一夜,我等了许久。 院子里寂静无声,大红的灯笼悬在王府门口无端的令人心慌。 我听到街上有人议论,说大晋国的王爷当真是他们大晋的骄傲,心中无时无刻不装着大晋的江山社稷。即便是大婚之夜,还要领兵打仗,出兵陈国…… 出兵陈国…… 这四个字犹如巨石一般沉沉地压上了我的心口,我立马回到王府拉了一匹快马出来。 可我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穆秦的队伍。 当我赶回陈国的时候,皇城里已是火光冲天。 我就站在城楼下,看着穆秦浑身沾满了我陈国将士的鲜血,手中长剑直至苍穹,我的父王倒在他的身前。 “母后!”我看着母后握着父王的剑,心神俱裂。 可母后只是遥遥地看了我一眼,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穆秦的眼睛。 那双眼中一片漆黑,让我看不到尽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要在我与他大婚的这一日。 如果他想要陈国,当初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留在陈国? 我想,只要他要,我父王未必就会不给啊! 为什么非要兵戎相见,为什么非要逼死我的父王母后?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了他的面前,我只知道,我看着他就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似的。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他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 他灭我母国杀我父母,却还有脸问我怎么来了? “阿岁。”一片静默中,我听到王兄的声音。 王宫已成一片废墟,王兄手里握着剑撑着身子半跪在大殿中央。 我立即奔了过去,便看到王兄的胸口已经被鲜血侵染。 他那张可以迷死陈国万千少女的脸上也沾满了血迹,可即便是这样,我仍旧觉得我的王兄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 我强忍着眼底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握住王兄的手,轻声喊他:“王兄。” 王兄冲着我很努力的笑了一下,他说:“阿岁,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要跟阿月好好的活下去。” 王兄说完这句话,便抬起手,似乎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在捏一捏我的脸颊。 可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我的脸便一下子落了下去,他的头也陡然一沉。 我跪在他的面前,死死地搂住他的身体,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温暖他已经冰凉的双手和面颊。 我多想王兄能够骂我一句或是打我一下,也好过如今这幅无声无息的模样。 “阿岁,起来了,我们该走了。”穆秦站在我身后,声音低沉。 我缓缓地将王兄放在地上,拾起了他的剑转身挥向穆秦。 穆秦愣了愣,一边躲闪一边同我解释:“这一切我们回去再说,你已是我的王妃,陈国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 我身为陈国的公主,便该跟陈国同生共死,如何就能够没有关系? 我不在理会穆秦的话,只想着为我父兄报仇雪恨。 头一次,我发现穆秦竟是这样的一身好武艺。 我一直以为我在陈国已算是高手,在穆秦手中却不过几招就被制住。 穆秦反剪了我的双手,咬牙切齿地在我耳边说道:“你可别忘了,宁知月还在我的手上,跟我回晋国,别再闹了。” 我不知道穆秦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同他的这一场殊死搏杀不过是我发脾气胡闹而已,我看着他,留下了一行绝望的泪。 我被穆秦亲自押送回到晋国。 巨大的仇恨铺天盖地的袭来,让我跟他之间再也不复从前。 他从王宫中复命归来,沉默地看了我许久,终于给我灌下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 我的力气流逝的那样快,我再也握不住剑,再也没有杀了他的底气。 我问他究竟想要怎么样。 他却只是目光悲悯的看着我,无论我如何哭闹都不曾解释。 几日后,我便见到了阿月。 彼时阿月是那样惊慌地扑进我的怀中,她扯住我的衣襟放声大哭。 她说:“阿姐,父王死了,母后也死了,就连王兄都死了。阿月只有阿姐一个亲人了,阿姐你千万不要丢下我。” 我怎么会丢下她呢? 我抱着她,柔声的劝慰着。 好不容易,阿月才止住了哭声。 她说她一个人被关在一间大屋子里,她不敢吃东西也不敢哭,如今好不容易见了我哭了一场,如今饿的厉害。 我便拉着她坐到了桌旁,给她舀了一碗粥。 她吃的狼吞虎咽,没有留意到穆秦走了进来。 我有些紧张的挡在阿月面前,便听到穆秦冷笑一声。 他说:“如果我要对宁知月做什么,你今天还能见到她?要不是我护着你们姐妹两个,你们现在骨头都不剩了!” 我不想听他危言耸听,却没料到阿月站了起来,竟对着穆秦行了一礼,说了一声:“多谢王爷!” “阿月!”我皱眉。 那个时候我从未想过,我的阿月会为了这个男人与我走到那样的境地。 喝下她亲手递过来的那碗打胎药后,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些年,我究竟哪里做错了,竟会让阿月成为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为了所谓的爱,为了活下去,她可以放下国恨家仇,可以将骨肉亲情弃之不顾。 这样的人心,究竟有多可怕? 失去了那个孩子,我也觉得很难过。 我不知道这是身为母亲的心情,还是身为一个曾经深爱着穆秦的女人的心情。 我只知道,从那一天开始,我开始思考我对待穆秦,究竟是何种心情。 我知道陈国的灭亡,不该只怨恨穆秦。 他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我只是迁怒。 我只是无法接受,我所爱的男人,在我大婚的那一日给了我那样的一个结局。 我接受不了,便只能与穆秦相互折磨。 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救了阿敛。 活生生的阿敛站在我的面前,仿佛让我看到了我最无忧的年少时光。 我多想要留住这样的时光,可阿敛却还是死了。 就在我以为这一切都会变好,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好好的活下去的时候,阿敛死了。 就因为我亏损了身子,他们担心我的记忆混乱,让我走上无法回头的绝路,便那样轻易的决定了我的命运。 究竟凭什么他们以为遗忘了这所有的一切,对我而言就可以得到新生,就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就可以永远的幸福下去? 那些真正发生过的事情,那些撕心裂肺的痛,那些刻入骨子里的爱恨,怎么能说忘记就忘记了呢? 终于醒来的这一天,我看着窗外的大雪,想象着阿敛最后的模样。 我想,阿敛那样的人,便是死,也会死的如同一个将军一样威武不凡才是。 我问穆秦,阿敛走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穆秦躲闪着目光,只说:“是骆太医操办,我那时候只顾着守着你。” 我相信他的话。 可我仍旧觉得难过。 我想了很久,终于同他开口。 我想要离开晋国。 穆秦不许。 “那么,便让我回陈国看一眼吧。” 穆秦答应了。 就像是怕我跑了似的,穆秦硬是安排了三支侍卫队护送我回陈国。 王都城上写着“顾城”两个大字,一看就是出自穆秦的手笔。 顾敛的坟茔就在顾城,气派极了。 我走过了从前的那些路,却再也找不到一丝从前的影子。 我知道,世事已易,多思无用。 我跟穆秦之间这笔烂账早已算不清楚。 我从未否认过我爱他,却也是真心的恨过他。 恨过爱过,到头来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我们之间,始终横亘着国恨家仇万千沟壑,爱,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回到晋国后,我便搬到了倚岚殿中。 昔年的倚岚居如今也划入了皇城里,这是我到晋国所居住的第一个地方,也将是我最后的居所。 我已经很久不做梦了,没想到这一日伴着这样的美景,我竟能见到那么多的故人。 即便是梦中相见,我也觉得十分圆满。 梦里的那些人始终活在他们最好的年岁里,有着最好的容颜最明亮的笑容和最纯净的心。 我看到父王和母后一生相依相爱,看到王兄意气风发同阿敛一道在演武场中切磋武艺,阿月手里捧着一副花样子愁眉苦脸地问着乳娘该如何绣好手里的那副鸳鸯。 他们看到我时,都冲着我招手,却离得越来越远。 我头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故人长逝…… 直到如今,我才理解了那句话。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我这一生,只恨不能与君长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