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与妖女》 第1页 [古装迷情] 《相爷与妖女》作者:山茶猫【完结】 文案: 傲娇孤僻冷面相爷 vs 妩媚多情娇俏妖女 都说相爷玉树临风,身娇体弱,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弱书生。于是狗熊将军信了这通鬼话跑去挑衅,被揍得嗷嗷直哭! 又说相爷天煞孤星,玉洁冰清不近女色,是谁也摘不下的高岭花。于是便有那不信邪的花魁娘子跑来作死相撩,结果,撩动了?(大雾——) 当朝相爷为了追寻前朝皇帝下落以及人口买卖等事前往南方,谁知其中的关键人物却是当地有名花魁娘子! 她娇滴滴的像条没骨头的蛇,飘忽不定的眼总往他身上瞟,一看便没安好心。 可他却不得不供着她,哄着她 他第一眼见到她,就握着她的手道:“跟我走,我要为你赎身!” 她妖娆而笑:“相爷,为我赎身,光给钱可不行,还得给人呢!” 慕云汉:你能不能站好了,别挂在我身上! 她:哎,我一看到相爷,就心潮荡漾,站也站不住了——哎呦——[摔倒] 慕云汉:你这没骨头是种病,抽空治一治吧。 她:我见了你才得的这病,不如你给我治? 相爷好基友:(╯‵□′)╯︵┻━┻我每天都被虐狗! 女主角11章上线 阅读指南:双男主+双女主 男主死傲娇加死鱼脸, 女主妖艷贱货嗲升天, 好基友每天砸坏大门, 总体来说生活乐无边! 内容标籤: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云汉,陶夭 ┃ 配角:原定疆,楚仪 ┃ 其它:原大花,柳景元 第一卷 涟漪 第1章 改朝换代 “快快!堵好门!那头熊今儿个又来了!” “相爷说了,给他放进去,咱们几个都得领罚!哥几个可务必给守好了!” 丞相府门前,十几个侍卫如临大敌,给金黄的大门死死堵住。另有二三十名杂役小厮,拿着扫帚粪叉,形成了二道防线,每个人都神色严肃,额角见汗,一副要生擒勐兽的样子。 一群人正心惊胆战着,大门炸雷似的被拍响了,一个粗犷如狼嚎似的的声音在外面大叫道:“小——白——脸——子——!你家怎么关门啦?!” 一个穿着菱纹花短衫的清俊小厮凑到门缝边,假笑道:“呀,原来是原将军,我家相爷今日午休呢!将军不若明日再来?” 门外传来“刷刷”的轻响,乃是那人在困惑地挠着硬比钢丝的鬍子。随即他又“砰砰”拍起兽面辅首来:“阿笙你这厮恁得白目,他睡着,我等便是了!还不快放你原爷爷进去!” 阿笙心中暗暗叫苦,心道门上白贴了神荼郁垒,竟是挡不住这个煞星!于是示意左右又给门后加了一道木撑,谄媚地对着门缝道:“原将军,今日委实不方便,要不……要不哪日相爷写了帖子请将军来……” “哈!你休放鸟屁了,我明白了,小白脸子要考验我的诚意,弄了你们这伙子贼鸟人守在这!也罢,俺若沖不进去,对不起徐州小项羽的称号。”他说着,左右袖子一挽,大喝一声,臂膀肌肉隆起如山丘,“啊呀呀呀呀”叫着,一下撞在门上! 巨大的冲击力把门后的侍卫小厮震出去一片,木撑倒了四五根!阿笙摔了个屁墩,仰面像个翻不过壳的乌龟似的手脚乱蹬,心中连连叫苦,他家相爷,怎么偏偏就招惹上了这个黑熊怪、丧门星呢! ===== 半年前—— 天空碧蓝如洗,一丝云彩也不见得,一只无比巨大的乌鸦飞过天际,它圆圆的黑眼睛里倒映着滚滚狼烟和遍地尸骨,倒映着简陋的草屋和骨瘦如柴的百姓,倒映着耀武扬威的酷吏和干涸的土地。它飞翔着,飞过瀚澜城坚固的城门,飞向碧瓦红墙的宫殿。 巨大的乌鸦飞过重重宫门,看到一队仪态万千的少女正在公公的带领下走向皇帝的寝殿。她们的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本该朝气蓬勃如含苞骨朵,可是此刻却个个面如死灰。 离皇帝的寝宫越来越近,殿内淫乐的声音便愈发清晰—— 南朝君主赵文正此时正衣衫不整地搂着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孩饮酒,殿内氤氲着温暖的香气,歌女衣衫轻薄,曼舞飞扬,一派糜烂。五关城破、粮草告急、东部水患的奏文胡乱地堆在案上,甚至还有求援的血书,只是都已落了一层薄灰。 公公走进来,恭敬道:“陛下,新选的舞姬到了。” 赵文正丢开手里的酒杯,抬眼扫了一遍如秋叶般瑟瑟的稚□□孩们,冷笑道:“如今尔等是愈发省事了。”赵文正贵为皇帝,却有着令人十分不齿的癖好——只喜欢七至十二岁左右的女孩儿。 公公颤抖着跪地道:“皇上开恩,如今战乱,又大旱了三年,能找到这些姑娘已实属……”他话音未落,一个玉石酒杯已经狠狠掷在了他的脑袋上,赵文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狞笑道:“好个狗东西,你也学朝上那些老王八来教训朕?来呀,拖出去,剥了他的皮。”
第2页 公公甚至来不及捂住流血的脑袋,便哀嚎着被侍卫带了下去。不一会儿,一张血淋淋的人皮送了上来,只吓得女孩子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赵文正见了,哈哈一笑,随即从新选的舞姬中找了两个年纪最小的,当即开始交欢。女孩子痛苦的抽泣声,遥遥裊裊的歌声,皇帝狂放的笑声,好似一曲亡国的乐章迴荡在瀚澜城的上空。 风起云涌,滚滚乌云剎那间遮天蔽日,天地黑如深夜,矗立两百年的南朝政权腐烂如朽木,苦苦支撑至今,终于迎来了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 苍山茂林,起义军的先遣军队驻扎在此,已经等了四五日了。此时主将李崇恩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眉头紧皱,紧攥的拳头绷白了指节,顺民王如今能否成功,胜败在此一举了! 这时—— “大获全胜!将军!大获全胜啊!”一个军情史沖了进来,一脑门的汗像是刚从水里捞了出来一般,可他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水,急忙从蜡油信筒里掏出战报递给李崇恩。 李崇恩一把抢过战报来,一目十行看了,不由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果然是捷报。 待到傍晚时分大家才得知,右将军尚春来劫军草时探到的漏子乃是南朝军的陷阱,幸好有一人及时识破,他们非但免于全军覆没的危机,还顺利地将粮草运了回来。那人不但聪明过人,还十分勇勐,被尚春来一举提为了右副将军! 三日后尚春来归来,李崇恩当即提拔他为威武将军,更许诺封赏。尚春来却笑道:“将军,我要举荐一人,他立了奇功!” “哦?”李崇恩知道他要举荐那个勐将,来了兴趣,“他姓甚名谁,此刻在何处?” 尚春来道,“他此刻就在帐外,将军若是不介意,我便唤他进来。” 李崇恩点点头,尚春来便唤道:“原大虎!你进来!” 帐帘一撩,只见一个极高大极勇武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的铠甲擦得银亮亮的,可是脸却黝黑,不过浓眉菱唇,高鼻宽额,看着倒是又英俊又威武,尤其一双圆熘熘的大眼儿,炯炯有神,果然是个虎头虎眼的样子。 李崇恩感兴趣地打量着他,故意问道:“这就是原大虎?却不知有何奇功?” 右将军便急忙将他斩杀敌军六十多将领的功绩说了,李崇恩心中一震,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你原先是做什么的?” 原大虎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两颗尖厉的虎牙尤其衬得他像一只威风凛凛的小老虎。见到李崇恩,他丝毫不怯,大声道:“回将军!我原来跟人家卖马走镖做武师,啥都干!家里父亲是屠户,杀猪的!” 李崇恩看他一脸自豪,倒是有些啼笑皆非,没有说话。 尚春来唯恐李崇恩看轻了他,连忙道:“将军,上次智夺襄城潜城,也是他出的好计谋!” 果然,李崇恩脸色一变,轻轻“哦?”了一声。 说起这潜城与襄城不过一水之隔,双城护关,乃是南朝要塞。 襄城依山,原本军队当夜意欲宿于山下,那原大虎却找到尚春来,说襄城守城必定在山中有所埋伏,若在此地扎营,则对方伏兵白天可突袭,晚上可劫营,实在危险,不若放火烧山逼他们出来。尚春来依言上报,果然伏兵尚未动作,先被烧死了一半,大火一下烧入城中,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拿下了襄城! 攻破襄城后,潜城便阻在了眼前!潜城虽不大,却异常坚固,极难攻破,令人头疼,胶着了几日,正值春至雪溶,湘江水流湍急,原大虎便提议在江水浅处打桩筑堰,藉由水力冲破潜城,果然又一举拿下! 此水火二计当真是绝妙,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崇恩只当是尚春来的计谋,想不到背后竟有个军师!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原大虎,只觉得他虽然看上去粗莽,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此刻站在他面前,昂首挺胸,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李崇恩笑道:“好你个原大虎,我看你真的像个老虎。不过你这名字太俗,我给你重新起一个可好?” 原大虎道:“那自然好!俺家里人识字不多,看到我壮实,就叫我大虎。” 李崇恩微笑着点头:“你协助大周平定天下有功,就叫你……原定疆好了。” 原大虎闻言抓抓脑袋,心想,主帅起的名字,别说定姜,就是定大蒜定白菜也得答应着,于是当即一抱拳,跪谢过李崇恩。 同尚春来走出主帅营帐来,正是将士开晚灶的时候。此时四下饭香裊裊,一派祥和,西方正被落日薰染出一片如火如荼的火烧云,壮丽非凡,原定疆见了这景色咧嘴一笑,仿佛看到属于他的绚烂天地正在徐徐走来! 十日后,起义军兵临城下,南朝末主赵文正写下降书,不知所踪。 ~ 大周的军队一路所向披靡,攻至瀚澜城下,城内早已送来了降书和传国玉玺。顺民王不废兵卒攻下瀚澜城,心中大悦,加之元宵节在望,便着人在城外准备庆功宴,与同生共死的兄弟们好好喝一顿团圆酒。 至于赵文正出逃,他并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那个荒淫无度贪生怕死的昏君如果不逃才更加奇怪,所以一早便已布下了人四处搜寻。
第3页 庆功宴上,顺民王和主帅们坐在帐内,其余大校将领分两列坐于帐外,每张桌子旁都置着两三担酒,一口猪,一腔羊,并着各种果子若干。 原定疆坐在尚春来的下首,宴席一开始,便已和周围将领推杯换盏起来。他天生一股豪气,又爽快,很快便和大家打成一片,一会儿工夫就互相称兄道弟起来。 李崇恩见他如此,无奈笑笑,也不呵斥他。顺民王却注意到帐外一处格外热闹,笑道:“兀那大个子是谁?端得是好酒量。” 李崇恩急忙回道:“万岁爷,那是尚春来的右副将原定疆。” “原定疆?”顺民王点点头,“开疆定土,好名字,果然少年英雄。”他见了原定疆的样子,心中豪情亦起。笑骂道:“奶奶的,我原说不要这个帐子,那群朽夫子非要弄一个。这算他娘的哪门子与民同乐!来人!给我把酒席搬出去,闷气的慌!” 顺民王指令一下,登时响起了将士们震山的叫好声。而坐在外席的原定疆,也终于见到了顺民王身边那个传说中的军师,已定的未来丞相兼大都督——慕云汉。 作者有话要说: 史上上线最晚女主角~ 第2章 龙争虎斗(上) 早在原定疆步步高升的时候,慕云汉的名字就屡屡被人提及,皆是夸赞他通晓天地,深谋远虑,是顺民王的左右手,不是凡人而是神尊。 所以每每大家恭贺原定疆时,总是说:“少将军年轻有为,堪与慕军师一比。” 说的不是并肩,不是齐名,而是堪与一比。 比他奶奶个爪! 原定疆是个头号心高气傲的人,最不易服人,众人说得久了,他心里便生出了许多烦躁。只道慕云汉不过抢占了个先机跟着顺民王命好罢了,如今却哄得人人拿他当个香饽饽。 大军汇合之时,他也四下打探过慕云汉,但人人都只知他聪慧非凡,仪表堂堂,却未曾见过真容。现如今庆功宴碰到了,原定疆不免就要打量一番。 灯火通明,照得夜晚如白昼一般。只见慕云汉坐在顺民王右侧,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面孔在一群黑脸军官中简直白得月亮似的刺目,样子比原定疆见过的邻村小娘们还要俊俏,若不是下巴上微青的痕迹,他几乎要以为他是顺民王哪个女扮男装的妃子! 更和其他人欢天喜地的样子不同的是,慕云汉一脸漠然,全然没一点儿喜色,活像别人欠了他几百吊钱,傲气又不讨喜的样子。 原定疆老大不客气地打量了他一番,心里先有了三分不爽三分轻视,心道,小鸡子一样的人,动动嘴皮子便哄得一群人捧着他,其实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一打就破了。 而慕云汉的目光也扫过他,淡淡的没有一点情绪,仿佛是看过一只爬虫。 酒过三巡,李崇恩将军便忍不住向顺民王夸赞起原定疆来。同慕云汉一样,原定疆也是军中人人皆知的人物,他劫粮一战斩杀敌军将领六十二人却毫髮未伤的事迹简直像传奇一样,兼之他并非徒有蛮力,还懂得妙计攻城,更为难得。顺民王自然也是知道他的,此番一见,果然是个英武青年,一双眉眼更是精光毕露,心下先贊了一声,端起酒来,笑道:“李将军常说你是个老虎变的,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不光原定疆受宠若惊,李崇恩也急忙站起身来谢恩。原定疆是个干脆人,当即端起海碗来,一仰脖,滴酒不剩,于是顺民王笑着点点头,觉得他豪爽又懂事。 原定疆喝完酒,便不自觉地瞄了瞄慕云汉,只见对方用一白瓷小杯自斟自饮,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心里忍不住暗骂,装模作样的小白脸子,小破杯子连只鸡也灌不醉,可见是个不诚心的,于是心中的不爽便有了五分。这时大家往来敬酒,李崇恩一时同顺民王敬酒走开没看着他,他便借着几分酒意,去敬慕云汉。 “慕军师!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与别个,原某人敬你一杯!”他端着海碗,不怀好意地瞄着他。这时其他将领见他敢不知死活去招惹慕云汉,都偷眼瞧着。李崇恩自然也瞧见了,吓得当即就要去捉他,顺民王却摁住他抬起的手,笑道:“李将军,随他们年轻人怎么着,咱们喝咱们的。” 慕云汉当然不知原定疆存的什么心肠,或许知道了也不以为意,他抬眼看了一下眼前人,端着他的小酒杯站起来,那修长如玉的手,几乎和杯子白成了一个色。 他一起身,原定疆才发觉他竟然快同自己一般高!原定疆自己身长九尺,那这个小白脸子大约也得出了八尺。他虽然穿着一身长袍看不清身材如何,但那宽阔的肩膀却无疑蕴藏着力量。一时间原定疆心里忍不住犯了嘀咕,这个小白脸子难道还是个练家子?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慕云汉这么细皮嫩肉的,毛细孔都不见一个,怎么也不像是个会拳脚的。于是挑衅起来:“慕军师,这就不太好了吧,你看我端着海碗,你却用这么个小杯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原定疆外表粗野,但若有人觉得他蠢,那可就大大低估了他,譬如他此时这一声慕军师叫出来,便先把日后那些压死人的头衔都暂时剥了,接下来如何戏耍他,都不算以下犯上。 慕云汉冷笑着:“我命人给你换新杯子。”他的嗓音低醇得温柔,只是语气平淡,和他的表情一样,静如深海,毫无感情。
第4页 他这高高在上的样子无疑又给原定疆添了三分不爽,他怪笑着,阴阳怪气道:“不必了,想来慕军师身娇体弱,少喝点便少喝点吧。” 李崇恩听了这话,冷汗都下来了,顺民王却没忍住咧嘴一笑,十分感兴趣地盯着他们两个人。 慕云汉唇边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冷道:“那么随原将军便吧,是我多虑,毕竟原将军不用靠脑子吃饭,多喝几杯也无妨。” 原定疆反应了一下,怒咆道:“你骂我没脑子?”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神色各异地看着好戏。而李崇恩只恨被顺民王摁住,否则早就冲过去给原定疆这个愣头青揍得满头包了。 慕云汉挑挑眉回道:“岂敢,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原定疆咬牙切齿:“你以为我只是徒有蛮力的匹夫?!” 他微微一哂:“我知道你的水火攻城计。不过,就拿你水计攻城来说,你只想到打桩筑堰,却不想那马头正对襄城,若风向改变,湘水倒灌,受害的可是我军。” 原定疆怪叫道:“你现在自然废话这许多,可我还不是赢了?” “不错,那你知道为何你们筑堰那日,东北风正烈?” 李崇恩终于忍不住道:“定疆,不得无礼!虽说你提出了筑堰一计,但慕军师通晓天意,算准了那日一夜东北风,所以我们才能取胜!” 原定疆一张黑脸涨得黑里透红,像个熟过了劲儿的大葡萄,他冲着慕云汉咬牙道:“那又如何?你这傢伙手无缚鸡之力,不过坐在帐子里动动嘴皮子罢了,在战场上杀敌的可是我!” 此话一出,一些知晓慕云汉本事的人脸上都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来,顺民王眯着眼,想看慕云汉如何收场。 慕云汉眉头微皱,语气也有了波澜,他道:“我动动嘴皮子,救的可是百万士兵的命!更何况,你又怎知我不胜武力?” 原定疆得逞地笑道:“呦?怎的?过两招?慕军师,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原来在五头岗打死过老虎,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打花了你这张白脸,你可别怪我。” 慕云汉眼睛眯起道:“多谢提醒。”言下之意竟是不在乎和他一战。 原定疆见他答应的随意,毫无惧意,笑道:“好!为了防止别人说我胜之不武,你说吧,怎么打!” 众人一听,两人真要打,当即窃窃私语起来。李崇恩和尚春来急得满头是汗,可偷眼看着顺民王正看得津津有味,又也不敢多言。 慕云汉道:“今日陛下意在庆功,大家都在此处,我们若是马上相斗,奔走太远,反而不美。你既自诩力大勇勐,不如索性做些拳脚较量,各人选些趁手兵器,点到为止,如何?” 虽然原定疆是个马背将军,可是力大无穷,又打小跟着街上武馆的油皮厮混在一起,身手很是利落!听慕云汉这样说,原定疆心中不由窃喜,这个傢伙像只菜鸡,自己都怕一个手重给他拍死了,他倒好,自己撞上来门来!这样想着,原定疆当即便答应了下来,意欲掂掂慕云汉的斤两! 一旁观斗的一个二等校尉是慕云汉的同乡,见此忍不住掩面向身边人窃声道:“这原大虎可是着了他的道了,慕云汉可是我们五州武术世家宗师的儿子,最擅长近身格斗和各种兵器,马背上施展有限,可是平地上,十个二十个都别想近他的身,我看原大虎要倒霉了。” 旁边人却摇头:“可是那原大虎有拔山的力气,比昔日项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可知他原来打死那只老虎,光尾巴就跟小孩臂膀那般粗!我看慕军师未必能讨到便宜,何况原大虎用的双铜锤重六十四斤,那是常人能舞得动得么!他舞着像小孩子的拨浪鼓!” 那边众人议论纷纷,这边慕云汉已经又接着道:“既然是比试,就得有个输赢的说法。” 原定疆大笑:“你若输了,以后见面得叫俺一声大哥!” 顺民王闻言又是一笑,觉得这原定疆豪爽得憨傻,着实有趣。 慕云汉依旧是白开水一样直白干脆的语气:“好,若是我赢了,你要答应为我做三件事。” 原定疆抓抓鬍子,点头道:“一百件都行,别是啥不忠不义之事都行!” 慕云汉道:“还请陛下和各位做个见证!原将军,请!” 二人既然商量定,便转身出了宴席来到门外校场。顺民王带着众人也纷纷围出来观看。一时点起几处篝火,架起两架兵器,敲起牛皮大鼓,不设边界,只为让这二人打斗尽兴。顺民王见李崇恩在座位上坐立难安,活赛衣服里爬了蟑螂,笑道:“李将军,不过叫大家热闹一番,朕自有分寸。”转而又对慕云汉和原定疆道:“大好日子,你二人比武助兴,点到即可,不许见血。” 二人躬身应了,各自热身准备。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候,二人都上了场,原定疆怕自己一失手打死了他,喊道:“小白脸子,我不能占你便宜,你去挑个兵器!” 慕云汉道:“不必了。”说着右手一撩袍摆,左手前探,做了个来的手势。 原定疆被激怒了,他一个箭步上前,铁锤一样的大拳便抡了过去,心道,弱鸡也敢挑衅我,非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
第5页 第3章 龙争虎斗(下) 他的拳明明又快又重,可那慕云汉步履轻盈,右手背后,左手翻花似的灵活格挡,他的十几拳竟拳拳都打空了!原定疆后退一步,又转而攻击他的下盘。似是已经看透了他的意图,他的腿才刚刚抬起,慕云汉已一脚踏上他的膝盖,硬生生将他这一脚踩了下去!原定疆立刻换了重心,改用另一只脚去踢,而他还未起,慕云汉又一脚将他的脚踩下。格过原定疆扑面而来的一掌,他顺势将他一带,原定疆立刻重心不稳,像个大熊趴在了地上,而慕云汉身体灵活一翻,反而坐到他背上,架起腿来,嘲讽地嘆了口气。 原定疆被他当成个狗熊骑,气得鬚髮皆立,一下掀起,慕云汉却早已一个筋斗翻身在四五步外,稳如泰山,左手探出,勾勾指头,再度挑衅他。 原定疆气得虎眼圆瞪,哪肯吃这样的亏!他大吼一声,一步上前,一脚抬起下噼,直奔慕云汉天灵盖而去!而慕云汉反而上前一步,也一腿踢起,硬生生踢在了他的脚踝处。原定疆被架在当场,脚收不回,也下不去。正在此时,慕云汉突然收脚一带,原定疆当即噼了个大叉! 只听得“撕拉——”一声裤子撕裂,“嘎嘣——”一声筋骨脆响!在场所有人都脸色惨白,不约而同地□□一紧。 看着就疼…… 说是噼的断子绝孙叉也不为过! “唔……慕云汉我日你祖宗……”原定疆牙缝里挤出一句脏话,痛得满头是汗,翻起了白眼。 顺民王见状,简直笑得喘不过气来。 虽然筋骨疼痛难忍,两个卵蛋也似乎被强迫分了家,但好歹小时候练过些功夫,有点根基,所以他忍着疼,顺势一个扫堂腿袭向身侧一脸死鱼相的小白脸子,自己也就着这个力站起身来。 疼痛唤醒了原定疆的一丝理智,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太轻敌了,这小白脸子当真是个有功夫的。他捏捏拳头,眼神严肃起来,像一只锁定了猎物的野兽,突然发出了连环暴击。 这边顺民王见慕云汉突然被原定疆逼得步步后退,紧张得自己也攥了拳。长亭将军是顺民王身边的护卫将军,平日与慕云汉也颇为熟悉,见顺民王神色紧绷,他笑着解说道:“军师虽然胜在技巧,但架不住原定疆是个大力士,又皮糙肉厚得抗打,两个人恐怕要缠斗一阵子了。” 顺民王点点头:“平日也没见谁能让他出手,这个原定疆,还真有两下子。” 这时,慕云汉已经被原定疆逼迫到了火灯架下,他急忙转身左右蹬踹木架,凌身而起,躲过原定疆的裆间一踢,反手摁住他的脑袋,自己像个灵猫一样,顺着原定疆的嵴背一熘滚下来,落地了还不忘在原定疆屁股上狠狠踹一脚。而原定疆也十分聪明,情知功不到他,借着屁股上的力,反而像只大猫一样从架子中纵身穿了过去,一个落地筋斗站了起来。两人的动作皆是一气呵成,慕云汉行云流水,原定疆威勐如虎,四下里登时响起一片震山的叫好声。 慕云汉的老乡又忍不住向身边人卖弄道:“这俩人要上兵器了!” 果然,两人几乎是同时沖向了兵器架,转身时,原定疆手中是一条杀气凛凛的金顶枣阳槊,慕云汉手中是杆尖利的红缨银枪。 顺民王向长亭将军笑道:“他俩倒是会选,一寸长一寸强。” 长亭将军点头道:“没错,况且原将军力大,用马槊再合适不过,慕军师灵活,银枪自然也是上选。” 他们正说着,两人已经较量了起来,慕云汉一身白布袍,面如冠玉,步法轻盈,配着灵蛇似的银枪,是个不折不扣的俊俏小将模样;而原定疆穿着寻常将领的黑色衣裤,肌肉丰隆,鬚髮皆立,金顶枣阳槊舞得虎虎生风,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脸阎王。 俩人斗得难分难捨,酣畅淋漓,又换了双手刀斗鹤嘴锄,单手剑斗长虹勾,打到最后,慕云汉不想伤他,自己又终归是个帐中军师,体力不支。他眼见原定疆抡起两个板斧,“呀呀呀”怪叫着沖了过来,反而心生一计,突然扯落了旌旗,将原定疆兜头盖脸罩住,随后几个跳跃收紧,用旌旗绳把原定疆似个粽子般捆了个结实。 原定疆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像条活鱼般在地上打挺,嗷嗷叫道:“慕云汉你个贼鸟人!你有种放了你原爷爷!咱们再斗三百回合!” 慕云汉髮髻微乱,几缕散发盪在脸旁,白玉一样的面孔已然变得微粉,他唿吸急而不乱,一脚踩在原定疆屁股上让他动弹不得,目光平静道:“你还不认输?” 原定疆一愣,只见此时慕云汉衣衫完整干净,像个金童,自己却吃了他不少拳脚,若不是一身金刚似的肌肉挡着,恐怕早就败阵下来。后来斗兵器,他也屡次被慕云汉挑破衣衫,分明是对方手下留情了不想他伤筋动骨。想到这,他又是气愤又是不甘又是屈辱又是失落,梗着脖子瞪了他半响,脑袋终归还是低了下来,乖乖道:“我输了……” 慕云汉收回脚来,唇边隐隐有笑意,说道:“败在我手里,你也不算丢人,很少有人能和我打这么久。”说罢,转身走向顺民王站定行礼。 顺民王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抚掌哈哈大笑道:“好!好!真是龙争虎斗,痛快!痛快!”他看到原定疆活赛个病猫一样蔫头耷脑地被同袍从旌旗中解救出来,安慰道:“切磋而已,原将军也不必放在心上。慕军师是江南武林世家嫡传弟子,你二人不打不相识,便做个和解吧!”
第6页 原定疆走上前来,瓮声瓮气道:“多谢陛下,可咱们愿赌服输,慕军师,不,慕大哥!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说一句,我原定疆绝无二话!” 慕云汉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回了席,回绝了他的一腔热情。 原定疆与他不打不相识,一下子成了认主的大猫,对慕云汉充满了崇拜之情。进入瀚澜城论品级赏赐府邸时,他也主动上书,还求了李崇恩和尚春来说情,巴巴地要和慕云汉的相府做邻。 依照原定疆的品级,和慕云汉府邸相邻是没可能的,但若要隔街尚可做到。 然而慕云汉却非常反对,要求把原定疆的府邸迁到城南边去,离自己越远越好。不能怪他如此“绝情”,实在是这个原定疆脸皮太厚!天天缠着自己,粗鲁得让人讨厌。 顺民王显然没有如他的意,反而着礼部在相府隔街寻了个雅致的宅院赐给了原定疆。 慕云汉年纪轻,故而顺民王待他除了惜才外,还有着许多对待晚辈的慈爱心态,在他看来,慕云汉性子太沉闷,有个原定疆叫他日日不得安宁,多少能叫他活泼些。更何况,他喜欢原定疆单纯的性格,既聪明又憨傻,既心细又粗犷,若再有慕云汉日日提点,日后定然是一国栋樑。他建国之初忌惮那些老将,将原定疆培养为新将,只忠于自己一人,岂不是妙哉! 皇上既然不肯让步,慕云汉自然也不好多言,大不了关门不见,那个原定疆还能翻墙不成? 然而他真的低估了原定疆的脸皮之厚。 原定疆入城后官封六品,做了京中六营中最末等的虎营的副营长。原本李崇恩一力保荐他做京城禁军副统领,但顺民王却道:“原定疆少年有为,但心高气傲,行事颇失稳重,若不将他磨鍊稍许,日后难当大任。虎营是骑兵营,皆是战中挑选的精锐骑兵,辱没不了他。”李崇恩便也罢了。 虎营能有多忙,早晨操练完一上午,中午吃顿饭,刷刷马,下午也就散了。是以慕云汉每日下了午朝回府,总能看到原定疆像只训练有素的大狗,站得笔直地迎接他。 就算无视他,他也能和自己家的管家僕役侍卫玩到一起去。 所有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人,一到了原定疆身边,便神采飞扬,眉开眼笑。 那原定疆还最喜欢一见他就鬼叫:“慕大哥!你回来了啊!” 倒好像他是这相府的主人! 慕云汉不是个好热闹的,原定疆这样每日报导,让他十分头疼,索性命令阿笙带着侍卫,看到原定疆来了,就把门堵上。 人没拦住,门倒是撞坏了三扇…… 终于,忍耐了半年后,慕云汉决定在自己忍不住要揍他之前把这个事情解决掉。 “你天天来我府上,到底要干什么!” 原定疆见他终于肯搭理自己了,精神一振,油皮腆脸笑道:“慕大哥,你教我功夫吧!” 慕云汉蹙眉道:“不要叫我大哥,你长我两岁,我做不了你大哥。” “啥?你比我小!那……那你为啥不早说!占我便宜这么久!”原定疆懊恼地叫起来,感觉自己吃了天大的亏。 慕云汉觉得自己的拳头不听使唤地握了起来。 “我就说了,小白脸子都不老实……算了算了,”原定疆熊掌一挥,道:“不是大哥,就是兄弟,反正都一样。” 慕云汉道:“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三件事。” 原定疆笑道:“我当然记得,别说三件,三百件也行。” “好,第一件事,我要你以后都不许来我府上。”慕云汉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对方的承诺,能让他这样轻而易举就用掉一个诺言的人,原定疆应该算是头一个。 谁知道原定疆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那不行!” ?!!! 本以为他是个好汉,谁知道是这样一个出尔反尔的人! 原定疆当然有自己的一派歪理:“我说了,不能是不忠不义的要求,咱俩是兄弟,你不叫我看你,那我不就成不义之人啦?使不得使不得。” 慕云汉慢慢吐了一口气,是他痴呆了么?他怎么不记得他跟这头大虫什么时候成了兄弟! 原定疆继续道:“再说了,你是气我老烦你,生气了才这么说,不是真的事儿,生气说的话,能做数么?” 慕云汉额上青筋直跳,过了半响,脸上却反而露出了笑容来,他声音十分柔和道:“你要和我做兄弟?” “是!” “你要和我学功夫?” “是!!” “好!那我教你,你学着!” 很快,莫说外院洒扫的僕役,便是隔了几条街的聋奶奶都听到原定疆悲惨的鬼哭狼嚎。 僕役们议论纷纷:“什么情况?相爷终于忍不住揍人了?” “八成是,相爷那么爱清净的一个人,天天被原大哥打扰。” “一定是因为昨天原大哥把他最喜欢的绿牡丹给踩死了,你没看相爷气得脸比牡丹还绿!” “那能气得过那次相爷的凤尾琴被他拿去当木板噼了?” “说不好,要是加上上上次汝窑瓷杯的事儿,新仇旧恨,菩萨也要发怒。”
第7页 …… 作者有话要说:  原定疆:哦不行了,我的扯到蛋了…… 慕云汉:以后步子别迈太大 第4章 相爷教学 过了没多久,原定疆的鬼叫总算停止了,僕役们大着胆子围去了门口,只见院子里原定疆像条死长虫一样蜷缩在地上,好生痛苦的样子。 慕云汉拍拍肩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对围来的僕役道:“你们送原将军回去吧。” 几个胆大的僕役走进来,想把原定疆掺起来,可是一碰他,他就哼哼唧唧道:“别……别动我……我骨折了……” 僕役只好又换了一个担架来。 慕云汉接过下人奉上的香茶,只觉得脑中神清气爽,内心一派祥和。他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躺在担架上抽搐的原定疆道:“你放心,你没有骨折,我给你活络一下筋骨,对你有好处。这套分筋错骨手,你学会了再来找我吧。”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和得意已经是压都压不住了。 原定疆咬着牙哼唧了句什么。 僕人忙问:“原大哥,你说什么?” “我说……”原定疆扭曲着一张黑脸大骂,“慕云汉!我日你祖宗!” 当朝丞相对于他的辱骂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气定神闲道:“好啊,只要你还能日得动。” 下人们都震惊了! 这样粗俗的话从他们尊敬的仪表堂堂的满腹经纶的相爷嘴里说出来,简直是让人如遭雷噼!这一刻他们突然好后悔,都是他们一时疏忽放了原定疆进来,相爷近墨者黑,被这头乡村野猪给教坏了! ~ 自从慕云汉把原定疆一顿好揍之后,相府着实得了几天清静。谁知这日才下朝回府,他就又看到了那张黑脸。 慕云汉忍着怒呵斥下人道:“我的相府如今是成了菜市场了么?谁都可以随意进进出出了?!” 原定疆连忙咧着大嘴笑道:“你看你,又不高兴了,脾气怎么这么坏?他们倒是想拦,可是也得拦得住啊!” 慕云汉一看,果然有几个侍卫脸上都挂了彩,门也歪歪斜斜要掉下来,他更加不悦,蹙眉道:“原定疆!你放肆!” “放四?”原定疆困惑地用熊掌搔搔鬍子,“你怎么知道我昨天赌钱了?放四赢不了,你得放四五六点炮。” 周围传来一片低笑,慕云汉却觉得鸡同鸭讲,气得脑袋发疼。好在原定疆虽然粗鄙,倒是也有些眼色,急忙道:“你别生气,气坏了皇上得宰了我。我就是来和你说,分筋错骨手我学会了。” “什么?”慕云汉几乎立刻道,“不可能!” “哈哈,你看你,小看人。我给你演练一遍啊!”说着原定疆一把捉住一个没来得及逃掉的侍卫,强迫他配合自己重现了一遍响彻九霄的鬼哭狼嚎。 慕云汉眯眼看着,发现他的招式虽然粗糙,但是一招一式竟然全部都对,再加上他力大无穷,下手没轻没重,那个侍卫真的是发自肺腑哭得嗓子都快哑了。 “够了!”慕云汉急忙喝停他。 原定疆喜气洋洋地道:“咋样,是不是一模一样!” 慕云汉冷笑:“你要把他勒死了。” “啊!”原定疆急忙松手,抱歉地给那个可怜的侍卫揉揉,“兄弟,对不住对不住,没事儿吧?” 侍卫哑着嗓子,也顾不得主子还在一旁看着,痛苦道:“谁他妈的是你兄弟,我日你祖宗!” 原定疆情知理亏,腆着脸笑道:“日!随便日!” 慕云汉得了几日清静后,重受诸子百家薰陶,便听不下去这么粗俗的对话,喝断他道:“你们,带他去上药,你!跟我过来!” 原定疆跟着他进了书房,急忙道:“你听我说,我今天是有正事要问你,不是来故意气你的。” 慕云汉戏嚯道:“哦?你还能有正事?” “你这人说话真不中听。”原定疆下了评价。 “有屁快放!” 原定疆连忙道:“我就想知道,我义父为什么说要从北关回来了,百泽国太平么?” 慕云汉料到他会问起李崇恩将军的事儿,因而道:“看来不是正事,而是公事,所以我不能回答你。你要是有什么想不懂的,李将军很快就会回到瀚澜,你直接问他罢。” 原定疆肚子里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听他这样说,直言道:“如果是百泽国有异动,恐怕义父信上就和我说了。如此看来,应该是天下太平,陛下要收兵权了。” 慕云汉闻言一笑,不置可否。 原定疆有些伤心:“义父为陛下平定天下有功,陛下不该疑他。何况如今虽然太平了,但是北有百泽,西有延关,万一边关告急,国家连个得力的将领也没有!” 慕云汉本来想说,你将是大周最得力的将领,然而话到嘴边终归没说,转而凉凉道:“没别的事,就赶紧滚吧。” “还有别的事!”原定疆腆着脸道,“下个月开国祭天之后不是有皇家的宴席么,我也想去。” “你?”慕云汉冷笑,“宫里的你是肯定参加不了,皇家园林有低等的宴席,我倒是可以为你争取一下。”
第8页 “那也行!”原定疆老实不客气道:“那我要两个,我和尚春来一起。” “你多情了,尚将军级别远在你之上,本来就在邀请的名单里。”慕云汉本来急于打发他走,此刻却反而好奇了起来:“你去那里干什么,宴会能有什么意思?” “你不懂,”原定疆愁眉苦脸地说,“我必须得去。” 慕云汉闻言便也不多问,毕竟只要不是打仗,想打听到原定疆这个思维简单的动物的行动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这下没别的事了吧!”他坐到案前,打算处理今天的公务了。 “还……还有……”原定疆咧着大嘴笑。 “……”这个傢伙真的是不懂什么叫得寸进尺! “分筋错骨手我学会了,你得再教个别的!” 慕云汉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了慈父一般的微笑道:“好。” 于是侍卫们纷纷安慰那个被原定疆□□过的可怜虫:“你听,原大哥叫得比你悽厉多了,就说相爷会为你报仇的。” ~ 南朝灭亡,赵文正自己两脚抹油跑了,却留下了满朝文武,一城百姓生死不顾。幸而顺民王宅心仁厚,不但对于百姓多加安抚,对百官也没有赶尽杀绝。他厚葬了殉国的几位前朝元老,从前朝官员中任命了一批德才兼备的官员,其余的则或贬为平民,或抄家发配,所得金银财宝皆收归国库,用以赈东部水灾。 楚广平,也是投靠新政权的官员之一。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颗前朝余孽的脑袋会被当成灯笼挂在新君入主的康庄大道上,却不想不但保住了脑袋,职位也不降反升,做了京城楼店务总公事,负责瀚澜城东大大小小的国有房屋和邸店。这职务虽然累,不过往来皆是京城及各地各国官员使臣,利用得好,趁着年纪还可以,再升两级也有可能的。 楚家虽然曾经是前朝的世袭贵族,到了楚广平这一代却已不再有皇族的姻亲关系,落寞多时了。他此番借着新国的青云又起,家中很快便好过了起来。 境况一好,楚夫人难免就惦记起自家孩子的未来了,大儿子楚玉衡现如今做了翰林修书,娶了老师的女儿,自立门户,暂时不必愁,二儿子玉书也已成家,虽不成器,但有着父亲的关系在,也不至于找不到个谋生的法子。可是女儿金玉,因为战乱,婚事已经搁置至今,若是过了明年,那可真真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楚广平又何尝不惦记着这事,妻子一提,便满口答应着为女儿留意,末了随口一道:“金玉的事落定了,雁北和仪儿便也不得不准备起来,真真要累死我这老骨头啊!” 他说着话便出去应酬了,故而没有看到楚夫人一脸阴鸷的样子—— ——雁北和仪儿! 他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那个贱人! 这两个孽种,若是死了该有多好! 正恨恨想着,大丫鬟秋韵走进来禀报导:“夫人,二小姐送了过年的绣样来。” 脸上顷刻换上一副慈母的笑容,她笑道:“还不快叫她进来,天冷了,别叫她在外面等。” 秋韵转身出去,不一时,一个绝色姑娘便抱着一卷绣样走了进来,她恭恭谨谨道:“母亲,女儿来送冬日的绣样。” 楚夫人满脸怜惜道:“你这孩子,叫下人送来也就罢了,何苦自己跑一趟,今日又凉。” 她乖巧道:“母亲好心,只是我怕她们粗手粗脚弄坏了,又怕说不清楚,索性自己跑一趟。”说着便上前细细和楚夫人说起绣样的事儿来。 秋韵站在一旁,只见午后斜晖下的二小姐楚仪翘鼻水瞳,肤若脂雪,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秋韵想,大约当年老爷的外室月姑娘也是这个模样吧,不然楚夫人何以如此憎恨她呢? 她是楚夫人的贴身奴婢,平日言语不多,但是眼睛看得却多。楚夫人纵然是日日表现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来,但她冷眼看着,却知道楚夫人恨楚雁北和楚仪入骨。三少爷宿在太院修学,夫人的手伸不了那么远,只难为了二小姐,懵懂不知,将来还不知道要被许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一阵冷风吹过,秋韵突然心中一紧,她一个做僕人的都能察觉到的事,二小姐身在其中,难道真能不知?! 第5章 仪态楚楚 这样一想,她不禁周身发凉,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楚仪。楚仪的皮肤很好,像是珍珠一样从里面透着光,大家原来都打趣说,二小姐是个玉雕的人,轻轻一碰就碎了。秋韵还记得在楚仪十三岁左右的时候,一个新来的留头小丫鬟,不小心碰倒了油灯,浇了在旁边午睡的她满头满脸的灯油,顷刻便鼓起了一堆晶莹剔透的水泡。 老爷夫人大怒,把那个直喊冤枉的小丫鬟打出去卖了。幸而二小姐年纪小,恢復得快,之后竟一点疤也没留下。 怎么想到这事儿上了,秋韵连忙收敛了思绪,宅子里的事儿,她只要尽了自己的本分就好,何必操心旁的。 这边楚仪和楚夫人说完了绣样,便起身要告辞了,谁知话还没说出口,楚金玉已经走了进来。见到楚仪,她满脸的笑都冻在了脸上,冷声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一来,妹妹便要走?”
第9页 楚仪笑道:“姐姐多心了,刚和母亲说完绣样正要走,却不想姐姐来了。” 楚金玉不客气地走进来:“那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楚夫人忙道:“金玉,不要逗你妹妹了,你来了也好,晚上咱们娘三个一起热热闹闹吃顿晚饭。” 楚金玉窝进楚夫人怀里撒娇道:“我要吃肘花和油焖虾。” 楚夫人笑道:“好好好,嘴真长,知道我命人新买回来了虾。” 楚仪在一旁恭敬乖巧地看着,不说一句话。 等她吃完晚饭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时,月牙已经攀上树梢了。 她直到步入院子,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艰难,真的好艰难。 每一粒米都像刀割着她的喉咙,每一道菜都像碳灼烧她的脾胃。 什么时候才是头,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哥哥,我好累,可惜又不敢叫你知道。她顺着小院的道路缓缓走着,像只孤魂野鬼一样,可怜又无助。唯有,唯有咬牙撑着,撑到自己婚配,撑到离开楚家。 可是母亲会把自己许配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闭上眼睛,从来也不敢去深想这个问题。 是夜,楚广平一身酒气回到家中,脸上却满是喜气。 楚夫人正在看布料,嗔怪道:“做什么一脸傻笑,叫下人看了多不稳重。” 楚广平道:“夫人这下可要夸奖我。” “夸奖什么,”楚夫人笑起来,“你说来听听,我看看值不值得夸奖。” 楚广平兴奋地任僕人为他脱去官帽和官服,一边净手一边道:“下个月祭天大典后,皇后娘娘办了国宴款待群臣。” 楚夫人无趣道:“我当是什么,皇后娘娘办的酒宴,能轮到你去?” “你听我说啊,宫里自然是进不去的,但是在皇家公园还有一场,翰林的一个太学老师和我是同窗,他自己家里有事,就和礼部做了保,把名额让给了我,还允许带家眷。园林的宾客虽然比不得宫里的都是达官显贵,但是若金玉能攀上一家,也是咱家偌大的福份了!” 楚夫人眼前一亮,当即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倒没有那样大的野心,非要金玉嫁个皇亲国戚,过去了反而受气。富足人家,比咱家略好些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她当即也顾不得夜深,快步走出房,又是叫秋韵明日去买新布,又是叫宋妈妈记得去定碧月楼的胭脂,好一阵鸡飞狗跳 。 终于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楚夫人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房。谁知楚广平见她进来了,呵呵笑道:“我突然想起来,不如叫仪儿也一起去,最好一次嫁一双,我不知多省事。” 闻言楚夫人的心里登时布满了寒霜,面上却是笑着道:“何必着急呢,叫我身边一个可心的人儿也没有,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 楚广平道:“女大留不住,我知道你捨不得她,可她迟早也是要嫁人的!” 楚夫人嘆道:“她比金玉小得多,多留两年,又有什么呢。” 楚广平想了想,道:“也罢,横竖仪儿样子美,以后再寻机会也无妨。” 楚夫人紧紧地揪住手中的帕子。 样子美?是啊,看到她,自己就想到了那个贱人。那眉眼,那神态,没有一刻不在折磨着她,让她恨不能将楚仪挫骨扬灰。如果宴会真的叫她去了,那她的金玉该怎么办?那个惯会抢风头的狐媚子,一定会毁了金玉的婚姻的! “阿嚏!”此时小院的楚仪,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喷嚏,嘟囔道:“有人在骂我。” “二小姐,披上些吧,天都凉了,还穿的这么单薄。”丫鬟暖阳刚端了热水进来,见状急忙拿了件披风为她搭在肩膀。 “没事。”楚仪揉揉鼻子,“心里焦躁,倒不觉得冷。” “二小姐……”暖阳知道她在焦躁什么,所以不知道该不该将刚刚听来的事说与她听。 “嗯?”楚仪看着书,并没有留意她的欲言又止。 暖阳看她被蒙在鼓里懵懂不知的样子,有些委屈地为她不平道:“刚刚我去打水,听太太房里的李妈妈说,皇后娘娘要开国宴,翰林的一个大官把这个名额给了老爷,可以带家眷一起去。” “哦?”楚仪应了,没有抬头,但心思却已不在书上了,“这是好事。” 暖阳道:“可夫人……夫人说不让您去……” 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小簇火苗,一下子便被冷水泼灭了。到底是她太天真,怎么还会对那个女人抱有希望呢?楚仪勉强笑笑:“我还小,留在母亲身边多照顾几年也是好的。” “小姐,不是没有办法的。要不,你和三少爷说说?老爷不是说祭天和国宴都需要太院的学子表演击缶么?不如让他带您混进去。”暖阳是亲眼看着她一年年熬过来,从小到大的情份让她不得不为楚仪的未来争取一番。 “不可!”楚仪急忙道,“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多想。我不想分他的心。暖阳,我知道你是为了好,但是母亲她……” 正说着,李妈妈在小院门口叩门道:“二小姐睡了么?”
第10页 楚仪给暖阳使了个脸色,急忙迎出来:“李妈妈,我还没睡呢!” 李妈妈端着架势笑道:“二小姐,刚尚府夫人来帖,说上次送去的绣品好看,想再要个花团锦簇的样自己做。夫人让二小姐再画一幅,下月十五送过去。” 楚仪不用想也知道,那日一定是国宴的日子。尚夫人肯定是要跟着儿子去国宴的,怎么可能在家里等自己的花团锦簇呢。 送走了李妈妈,暖阳眼眶已经红了,道:“二小姐……这,这怎么办……”她兀自念道:“只差一个机会,小姐花容月貌,就算是当朝相爷见了,也会倾心,只差一个机会啊!若是小姐做了丞相夫人,谁还能看不起咱们呢?” 丞相夫人? 楚仪对那个名满天下的玉面相爷是有印象的,顺民王去太庙供奉先祖画像时,整个瀚澜城的女孩,都对他身边的那个银白袍的宰相失了魂。他坐在马上,俊俏得像是宋玉转世,潘安附身,所谓面如冠玉,眉目如画这些词也难以描绘容貌的万分之一。楚金玉当时也在,她激动地咬住了手帕,像是快要哭了似的。 可是,楚仪不但记得他的模样,更记得他眼中的冷意,像隆冬的冰冻入了心底,让人发寒。 所以,当楚金玉和其他丫鬟都在低声地夸赞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倾慕时,楚仪却垂下了头。她很清楚地意识到,即便退一万步说自己真的有所选择,也不会选那样一个冰冷的人。 毕竟,自己的心里已经一片天寒地冻了。 可她虽然对慕相没什么痴心妄想,却心知自己需要这样一个机会,不但为了她逃离楚家,也为了哥哥的前途。她必须,想出一个法子来…… 自从国宴的事定下了以后,楚家便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楚夫人为了帮女儿寻得如意郎君,不但日日用昂贵的百花精油为她沐浴,更约请了碧月楼的梳妆高手黛姑娘当日来为楚金玉打扮,据说那黛姑娘极会描画女子,纵是三分颜色,也能画出七分来,更遑论她还有一个绝活,便是仿他人妆扮,若是五官本就相似,画个双胞胎也不成问题,所以碧月楼的生意总是很好,更有那些容貌稍逊的女子为了相亲时叫男方喜欢,重金请了她来照着美人图画。 楚仪知晓得越多,心中便越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只得在小院画着那根本没人需要的花团锦簇。 到了十五日那天,李妈妈又来到了小院,催促道:“二小姐,该出发了。” 楚仪咬着牙,感觉心里跳得厉害。然而她没有多言,默默取了画卷,跟着李妈妈出了小院。 到了门口,正好碰到楚广平穿着簇新的长袍要去夫人房里,见她似是要出门的样子,遂问道:“仪儿,你要去哪?” 楚仪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慌不忙道:“回父亲,母亲说尚夫人送了帖子来,说喜欢我的绣样,叫我今天送一个花团锦簇去尚府。” 楚广平笑起来,道:“别去了,跟我过来。” 李妈妈急着要说什么,楚仪却已经紧紧跟着楚广平走了。 她算准了时辰,故意磨蹭,就为了等到父亲。 “你母亲啊,不知道尚夫人今日也要去国宴的,”楚广平柔声道,“你去了他府上一定扑个空。”二人转而进了楚夫人的房间,只见丫鬟来来往往忙成一团,簇拥着楚金玉美如桃花一般。楚夫人正喜滋滋地打量着大女儿,抬眼见了楚广平,本来是个笑脸,蓦地见他身后还跟着楚仪,那笑容便登时像冻在了脸上。 第6章 虎嗅牡丹 楚广平脱了帽,对楚夫人道: “哈哈哈,夫人,幸而我碰见了仪儿,不然一定她白跑一趟。你大约不知道吧,尚夫人今日要跟尚将军一同去国宴。” 楚夫人僵着脸道:“这……我委实不知……” 楚广平不以为意道:“不打紧,既然尚夫人要,索性带着仪儿也去吧,把绣样给尚夫人带去,顺便也凑凑热闹。” “这,这当然好……当然好……”顾不得楚金玉在袖子下拼命扯自己衣角,楚夫人只能应了。 楚广平向丫鬟道:“你们,给二小姐也换身亮色的衣服。” 楚夫人连忙阻止道:“现下怕是来不及了,衣服都是照着金玉的样子做的,她穿恐怕不合腰身。”她走到楚仪身边,笑道:“我看仪儿这样也很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楚广平微笑道:“这倒是,不过就是看着太素了些……”恐怕国宴上的宫女都比她富丽。 黛姑娘此时为楚金玉梳妆完正在净手。方才楚仪进来,她便一直打量着她,此刻听了他们的对话,笑道:“楚老爷,我看衣服倒还雅致,若是不急,不如让我为二小姐化个妆面罢。” 楚广平忙道:“时间尚早,如此就麻烦黛姑娘了。” 馨细的脂粉铺面颈,甜香的胭脂染唇颊,黛姑娘并不为楚仪着浓妆,就为了保留她的一份天生丽质。如云的髮髻半挽,更衬得她气质温柔如水。 楚仪打扮完毕,正是个初荷遇晴、不染纤尘的模样。 如此,只衬得在一旁衣着隆重的楚金玉,看上去俗气又浮夸——楚夫人一定要黛姑娘为女儿化艷丽的杨妃妆,只差将求婿的所图写在女儿脸上!
第11页 楚广平抚掌笑道:“甚好!甚妙!我的一双女儿,果然都是倾城之姿。” 楚夫人难堪地笑着附和一声,随即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出发吧老爷。”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皇家园林去了。 大周的皇家公园位于瀚澜皇宫西北侧,占地近百亩,原是南朝后主赵文正的“杰作”,当年为了在皇宫旁修建这样一个公园,他驱逐了千家农人商贾,呈日月状建了一大一小两个公园。以月抱日,象徵皇家威严。现如今王皇后将东侧最大的蟾桂园划归为公共公园,只保留了晖园为皇家使用。 正值秋季,天气凉爽舒适,晖园内正是层林晕染,碧波蓝天,各色春花争艷的好去处。加之珍奇异兽,亭台画廊,美不胜收。楚家人跟着领路的宫女一路向里走去,虽然竭力要表现出仪态,却仍免不了偷眼查看。 她们的位分低,只能坐在馆外的侧席下,饶是如此,行馆内富丽明亮,还是能够清清楚楚看到皇后的懿容。皇后王氏颂德三十出头,因为跟随丈夫常年征战,保养得并不算太好,容貌更说不上多么动人,可是她气度平和可亲,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大家一同向皇后行了礼,王颂德便离席回宫去了,由礼部的官员主持宴会。 众人纷纷落座,一边吃酒食,一边看了两摺子短戏,一曰《攀花娇》,一曰《闹天宫》。之后宫里的大太监又送来了皇后的懿旨,叫他们各自赏花作诗,或者射壶行令,无需拘谨。 此时晖园内一边云鬓绿腰,一边青年俊杰,竟像是个采亲会的样子。而一众女子中,唯有楚家姐妹最为出众。楚金玉长眉丹目,美艷动人,是亭亭玉立的桃花树;楚仪神採风流,气质高洁,是遗世独立的莲花仙。 楚仪虽有心寻一个知己儿郎,却并不想抢了楚金玉的风头让楚夫人记恨自己,故而远远坐着。只是,她静静坐在那里,就已经叫一票人失了魂儿。原定疆,也不能免俗地是其中的一个。 他本来被满院子的脂粉香气熏得脑仁直疼,又没有尚春来陪着,正是如坐针毡,可是一眼瞅见了楚仪,他这颗钢铁做的大心脏里便不期然乱闹闹了一遭,登时酒也不甜了,天也不亮了,菊花更不好看了,只有楚仪楚楚动人,令天地失色,像个冰雪堆成的,他都不敢走过去,怕给她呵化了,然而心里虽怕,他的大脚却不受控制,一步一步活赛夹着蛋的小母鸡,又娇羞又期待地向她靠拢。 坐到楚仪身边的原定疆一张黑脸涨得紫红,他知道很多人都诧异地看着他,他也感受到了楚仪狐疑的视线。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不能让别人把她抢走了! 他四下张望,却唯独不敢看楚仪。而楚仪明白他的意图,一张俏脸早涨得通红,也不敢看他。一时俩人就这样坐着,原定疆这个大虫不挪窝,别人也不敢上前。 谁敢得罪他呢,这个傢伙虽然官阶低,可是却是当朝宰相的好友、李大将军的义子、尚将军的髮小,如此便也罢了,偏他又力大无穷,传说打死过老虎,在战场上吃过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星。 原定疆自然不知道自己被流言传成了魔王一样,此时“情窦初开”的他铁锤一样的大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一口钢牙咬了又松,松了又咬,可是话憋在嗓子眼儿里,就是出不来。他心里骂道:怎的紧张成这个熊样,没见过世面的娘们儿似的! 楚仪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急急忙忙起身就要走。 原定疆立刻弹起来,唤道:“你别走!” 楚仪细声细气地说道:“敢问阁下有何事。” 原定疆连忙摆手:“我不叫阁下,我叫原定疆,嘿嘿……李大将军给我起的,我本来叫原大虎,我家里是杀猪的,所以我长得这么壮。”他说完就想捶死自己,实在是太蠢了!为什么要说自己家是杀猪的呢! 楚仪垂眸,眼珠子一转,问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原定疆激动地一把抢过一旁赋诗人的纸笔,结巴道:“我……我写给你看。”他攥着笔,仿佛攥着一把大铁钎或者狼牙棒什么的,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硕大的“原定”两个字,待写到“疆”字时他整个人也随之僵住了,怎么写都少比划,所以变成了“原定”后面跟着好几个黑蛋。 楚仪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原定疆本就黑红的脸便顷刻涨成了猪肝色。 他也不是个傻子,听得出她是在嘲笑自己。 楚仪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拿过笔来,写了一个娟秀俊逸的“疆”字,道:“是这个吧?” 原定疆拼命点头,就差把脑袋点下来:“你写的字真好看,你一定认识很多字!” 楚仪以扇掩面,掷下笔走了。原定疆知道自己没戏了,窘迫地站在当场。 楚仪赏花逗雀,自得其乐,别的一些官员家的姑娘难免就看过不过去了,尤其一些新晋贵族的家眷,本就没读过几本书,眼光也并不像她们家□□成名就的顶樑柱一样长远,见到楚仪拒绝了原定疆,少不得便要嚼一嚼舌头。 “傲气给谁看,家里破败成那个样子,还以为自己还是贵族小姐呢!” “就是,要是安国侯家的小姐来了,还能有她的戏唱?”
第12页 “不过是皇后娘娘开恩,她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原将军真是大大抬举她了,她还装模作样地矫情着,真看不惯……”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偏偏飘进楚仪耳朵里,刺痛了她的心事。楚仪暗想,自己与哥哥虽不是楚夫人亲生,但名义上却是嫡出。本来以自己的家室和位分,就算楚夫人憎恨她,嫁不了什么豪门大户,嫁个书香门第还是绰绰有余的,谁知道如今在旁人眼里,竟还配不上一个目不识字的白丁老粗,沦落至此,真的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啊! 她这样想着,眼圈已经红了,只觉得自己孤独又可怜,人生似乎一眼便望得到头了;又觉得心中有着隐隐的恨意和不甘,需要狠狠吸气才能将它压制下去。 她正自怨自艾着,冷不防原定疆又巴巴贴了上来,他这个人生性豪爽,窘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又死灰復燃,想要重新赢得楚仪的好感。楚仪别过身子,装作没看到他。 “姑娘……你……你叫啥……”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会紧张,并且一紧张,就开始结巴。 楚仪心里暗想,但凡他有点文化,都该问“敢问姑娘芳名”吧。然而不回答他终归是不礼貌的,所以她淡淡道:“我叫楚仪,仪态的仪。” 原定疆根本不知道仪态的仪是哪个仪,只觉得她举手投足都像画儿里的人,说话又像只黄莺鸟,好听得紧,早就一脸痴笑,看上去不仅憨,而且蠢。他心想,这个楚仪姑娘和慕云汉那个小鸡公一样,都是张白脸,性子也像,说话也都是这样白开水儿似的。可是他看慕云汉不顺眼,看楚仪却是越看越顺眼,岂止是顺眼,他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真想把心掏出来也送给她! 楚仪见他只是呆笑,并不说话,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熊蛮子”,便又要走开。原定疆回过神来,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楚姑娘,你爹娘可还好?” 楚仪心中烦躁,低声道:“好。”她此刻反而想要回到楚夫人身边,可是四下一扫,楚夫人正带着楚金玉和众多衣着光鲜的妇人攀谈,根本不曾留意她半分。 “那就好!”原定疆挠挠脑袋,说起自己道,“我娘死得早,我爹不管我,要不我娘送我去读书,我就也会写好多字了。” 楚仪觉得他说话又土又呆,实在是不想和他废话一句,只是抿着嘴不吭气。原定疆胆怯地瞅着她,像个斗败的公鸡。说也奇怪,她这么小一点点,吹口气就倒了,他怎的这么怕她呢! 第7章 花开食人 这时,他们走到旁边射壶的地方,楚仪盯着那个奖品出了神,那是一柄双面刺绣的方扇,精緻小巧,把手是凉凉的水晶,一看便是瀚澜城名家所做,价值不菲倒在其次,那错落雅致的图案真真是令人叫绝。原定疆虽然粗,但是却不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活了过来,殷勤道:“你喜欢?我赢给你。” 楚仪还来不及说拒绝的话,原定疆已经兴沖沖地挤了过去,他投射是一把好手,不一会儿便赢了个满堂彩。可当他兴沖沖地拿了奖品转身找她时,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相较于楚仪的东躲西藏,楚金玉的境况则好得多,楚夫人带着她去见了各个府的主母。楚金玉从小被母亲教的礼仪周全,琴棋诗画皆通,故而短短相处下来,与这些年长妇人相谈甚欢。 在回府的马车上,楚金玉兴奋极了,叽叽喳喳地说:“母亲你说,宋夫人说要认我做干女儿,是真的还是玩笑话?” 楚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自然是真的,我的金玉就是个可人花,谁见了都喜欢!”她并不知道,她和女儿前脚走,后脚那些贵妇人们便一脸讥讽地道:“一身妖艷,一看就不是个安于室的。” 楚广平道:“宋夫人的父亲是翰林主笔,待玉衡也是极用心的。” 楚夫人想起青年才俊的大儿子,欣慰道:“那也是玉衡自己太优秀,宋大人自然愿意栽培。”她冷眼看到楚仪若有所思的样子,慈爱道:“仪儿可玩得开心?” 正说着,马车突然勐地顿住了,车夫嚷嚷道:“这位军爷,你这是做什么?” 车内几人正不明所以,就听见外面一个男人大声叫喊道:“楚姑娘,我给你送扇子来了!” 淡绯色的军袍,金晃晃的腰带,满脸络腮鬍子,不是原定疆还能是谁? 楚仪一呆,竟然忘记说话,于是原定疆又熊咆起来:“楚姑娘,你忘了拿扇子!” 楚仪一张俏脸红到脖子根,简直恨不得杀了他。她不敢看父母和姐姐的脸色,咬咬银牙,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原定疆骑着个高头大红马,正咧着大嘴喜滋滋地看着她—— ——她几乎能看到他的后槽牙! 原定疆见她出来了,急忙从马上出熘下来,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那柄小扇子来递给她,笑道:“我赢了,送给你。” 楚金玉和楚夫人偷偷掀起车帘角打量他,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楚仪从未如此羞窘过,她被迫捏过那个扇子来,感觉上面沾满了熊的汗臭味儿。她哼唧道:“多谢原……将军美意。”
第13页 原定疆连忙嘿嘿笑着道:“不要谢不要谢……你……你回家,路上小心……”他不好意思看她了,抓抓脑袋,扭捏又造作地转身上马跑了。 楚仪转身上车,看到车里人莫测的表情。 她这才意识到,即便是楚金玉日復一日的刁难和羞辱也并没能真正地令她变得厚脸皮,因为她的脸顷刻之间便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楚仪将扇子丢在地上,说:“这破玩意儿,我不要!” 楚金玉见那扇子上绣的是月色瀚澜,连城楼灯火都绣得清清楚楚,一看便是宫廷之物,便急忙捡起来道:“你不要我要。自己不高兴了,拿东西出气算什么?再说咱们也没想笑话你。” 楚广平温言道:“方才那人是谁?” 楚仪难堪地说:“他说他叫原定疆。” “哦……”楚广平点点头,听说过他,“虎营的副营长。”他倒是没想到原定疆本人如此人高马大,眼睛又亮又有神,不像流言说的那么蠢笨。 楚仪生怕父亲有什么别的心思,急忙道:“他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是个睁眼瞎。” 楚广平道:“那也怪不得他,要是他有机会读书,未必就比动笔桿子的人差到哪里去。而且他年纪轻轻官居要职,可见并不是徒有蛮力的人。” 楚夫人在一旁听着,虽不答话,唇边却噎着冷冷的笑意。那个原定疆,她也是听人说起过的,是个活张飞转世,生食人肉,杀人如麻,就算大周立了国,他也只做了虎营小小的一个副营长。有宰相和几个将军撑腰又如何,只不识字这一点,他就休想爬不到上面去。最好那人是个死缠烂打之徒,大周的礼教虽然没有百泽那样严苛,但是对女孩子的清誉也是非常看重的。被纠缠的女子,毕竟会给人留下行事不端的印象。 不管楚仪是不是嫁给原定疆,她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她能想得到,楚仪玲珑心肝自然也想得到。她心中好生痛苦,难道自己真的是命中注定可怜一生,否则老天为何要这样捉弄她,叫她事事不如意。 罪魁祸首的原定疆并不知自己的追求给楚仪带来了如此大的困扰,他一路回府脑子里都是楚仪的模样神态,直到到了府门口,他才发觉,自己竟然把去国宴的目的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站在自己家门口,他的的脑仁又隐隐作痛起来。 那令他难以启齿的理由,此时正在里面等着他。 一个月前,原定疆刚刚住进自己的新家,家里就三个年纪不大的小僕人,冷冷清清,空空落落。原定疆自己没有婚配,也没什么亲人,便寻思着托人去了趟徐州老家,把一直住在舅父家的妹妹给接了过来,帮着照看一下宅子。 现如今,他深深地悔恨自己的愚蠢……他去国宴的目的,也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哪个好欺负的老实公子,好赶紧把家里的悍妇妹妹嫁过去。 站了半响,他终归还是气不顺地走进了家,谁知走了没几步,冷不防那只妹妹不知从哪弄来的蠢狗从斜剌里冲出来,冲着他一通狂吠,给他吓得一趔趄。 “滚!滚开!”原定疆作势要踢它,“不长眼的蠢东西!我是你的主人!”这狗子来了也有一个月了,竟然还不认得他,八成是个坏种! 这时一个单梳着长辫子的年轻女子风风火火走了过来,吼道:“干啥?狗招惹你了?要撒气去打树,那是个死物儿!”这个女子一张麦子色的瓜子脸儿,生得极俗气极艷丽的模样,熘肩膀儿,水蛇腰儿,眉眼上挑,自带威风,与瀚澜城中的富贵小姐迥然不同!她一边骂着一边抱起奶狗进屋去了。原定疆跟着走进去,抱怨道:“说了多少次,狗是看门的,你天天往屋子里抱。” “你管我?”女子哼了一声。 “我是你哥!我不管你谁管你!对了,那个小丰呢?让他给我端杯茶。”原定疆大喇喇地坐下,脱下靴子开始晾脚。女子立刻捏着鼻子抱着狗扭到了门口:“我找婆子给送去别人家了,你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倒么?” “什么?又送了?”原定疆跳起来,“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大个宅子,进进出出两三层,总得有个人打扫吧!” “有我啊,你是衣服脏了还是饭没吃饱?平白无故花那钱干嘛?当官没几天,架子倒是不小。”她像看儿子一样慈爱地看着土狗,对着原定疆却没什么好气:“还有,我把后院那个花园的花都拔了,五颜六色的没啥用。我养了十只鸡,种了韭菜,过几天咱们吃韭菜馅饺子。” “原大花!”原定疆熊咆起来,“这里是我家!你改之前是不是先问问我的意见!”原定疆虽然是个粗人,却不知从哪里继承来了一些风雅的意趣,很喜欢侍弄些花花草草,那几株菊花,可是他好不容易使诈从慕云汉那里弄来的,为此又被他揍了一顿。 “呦!你还开始耍威风了!”原大花冷笑,“那我今儿不做饭了!你喝西北风去吧!” 原定疆气得直哆嗦,心疼他的花就这样没了。可是妹妹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也无可奈何,只好色厉内荏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可要教训你了。” 原大花“忽”地一下走过来:“怎么!你还想打我?”她梗着脖子凑过去,迭声道:“你打呀你打呀!不打你是我孙子!”
第14页 原定疆连连后退,窘道:“反了!反了!” “乖孙子!”原大花轻蔑地笑了一声,一甩辫子,活像个鞭子似的“啪”地打在原定疆脸上,自己抱着奶狗走了。 兄长威风没耍成的原定疆,不禁开始深刻地怀念起楚仪温柔的模样了。 真想再见到她啊,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说话能像楚仪一样细声细气的,又那么有礼貌,像唱歌似的。相比之下,原大花简直是个恶棍! 他爹没啥文化,生了个男孩叫大虎,女儿自然就叫大花。原大花虽然看上去瘦的像棵柳树,一身蛮力却不容小觑,而且比他还能吃,从前就是家里的一把好手,杀猪像杀鸡,心狠手辣,一刀毙命。那时村里的男孩经常被她揍得哭爹喊娘的找他来告状,可是他能怎么办,要是弟弟,他早就摁着打一顿了,可惜是个女孩,又瘦骨伶仃的,他都怕一个不小心给她弄伤了。 于是原大花就这样渐渐长成了一只硕大的螃蟹花,自己这只纸老虎,还得臊眉耷眼地绕着点走。 要是能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就好了,虽然有些不地道,不过祸害别人总好过祸害自己。 原定疆有些气堵,干脆出了家门,买了点酒去找慕云汉顺便蹭个晚饭。坐着马车到了相府,果不其然,那群家丁又如临大敌一样把门口堵住了。 为首的一个苦着脸道:“原大哥,原大祖宗,怎么又是你!” 第8章 出将入相 “你们这起子鸟货给我滚开,我找相爷喝酒。”原定疆已经和相府的家丁混得很熟,揍起来更熟。 “相爷今日繁忙,没有空接待客人。”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从门内走出来,家丁闻言已为他让出条路来。他约莫五六十的年纪,花白的几缕髭鬚,看着文质彬彬的。 原定疆这才想起来,慕云汉为了拦住他,请来了自己的叔父做管家,说是五洲的高手,人人都叫他勇叔。虽说家丁们说他是高手,但是在原定疆眼里看来,不过就是一把老骨头,他也不好厚着脸皮下手去揍,只好耐着性子说:“不就是给皇帝干活么,还不兴叫人休息一会儿吶?” 普天之下,也就原定疆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勇叔打量他一番,道:“恕我直言,少将军,你印堂发黑,似是要倒大霉了!并且眼赤见水光,可见是女祸。” “狗——狗屁!”原定疆气得鼻子都歪了,“老子那是操练晒黑的!” 勇叔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让不让开,别以为你是老头我就不敢揍你。”原定疆说着就要放下酒撸袖子。 “在下一介老儒,不敢和将军较量,将军请吧。”勇叔狡黠地一笑,让开了路。 咦?这么顺利。原定疆心中大喜,当即迈着虎步直奔慕云汉的书房去了。 慕云汉此时正被钉在案前,批示各地参政的公文,见到原定疆殷勤的一张黑脸和手里的酒罈,他不禁有些诧异,在他看来,两人从来也没有熟到可以把酒言欢的程度。 “小白脸子!你在忙啊!”他不管不顾地走进来,笑嘻嘻地打招唿。自从知道他比自己小,便只肯这样叫他。 “谁放你进来的?”慕云汉眉头一簇,他明明叫勇叔去拦住他的,以勇叔的身手,就算打不过他,也能让他吃点苦头! “什么叫放我进来的,说的我好像条狗。”原定疆不满地过去拉他,“别看了,休息会儿。” 慕云汉烦躁地摆摆手:“你滚远点,我有事。” “你是不是傻,那事有做得完的么?你要把自己累死了!” 慕云汉怔住了,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傻。而被一个大傻子说傻,他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索性无视了原定疆,继续俯首批公文。谁知一个时辰后,他抬起头来,只见原定疆在一旁哈欠连天,竟然还没走。 “你写完了?”原定疆一下子回过神来,两眼发亮。 “嗯……完了。”他忍不住道,“我发现你真的就是太闲了。”人闲生是非,驴闲啃树皮,原定疆闲了,就跟头苍蝇似的烦人。 原定疆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自豪道:“闲点好闲点好,走走,我肚子都叫了,顺便在你这把晚饭吃了。” 慕云汉听他这样说,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没再多言。慕云汉的相府正如他的人一样,青砖灰瓦,繁松修竹,门户方方正正,连角落里都干干净净,简直是个寺院模样。这里所有的僕役都是蓝衫黑帽,个个不苟言笑,苦大仇深。原定疆心里突然平衡了些,他家里好歹有十多只鸡鸭,还是很热闹的。 原定疆喝了几口酒,便厚着脸皮说出了来意:“那啥……我吧,是个粗人,你说这斗大字不识一笸箩,说出去有损万岁爷的形象,你学问多,要不教教我?不用教太多别的,教我认认字,写写诗就行。可以不?” “当然……”慕云汉抿了口酒,吐出下半句,“不可以。” 原定疆上扬的脸扬到一半一下子垮了下来,嚎道:“为啥!让你教功夫你老趁机揍我,让你教写诗你又不教,太冷血了。”
第15页 慕云汉道:“你想学武,自然要按照我的方式来。至于学文,我可以找大学士给你授课,并非非我不可的事情,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原定疆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不啊,大学士也没有你学问多……大学士,我和他又不熟,写……写得不好多丢人。反正在你这里我已经丢过人了,就……无所谓。” 慕云汉对于他的狗熊逻辑一向无语。他冷笑道:“既然你不怕在我面前丢人,为什么不说实话?” 原定疆心虚了,结巴道:“啥,啥实话!” 慕云汉捉狭道:“我听说今天,某人追求淑女,却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出来,给后面画了好几个黑蛋。呵……我倒不知道这瀚澜城里还有个叫原定蛋的,他和你什么关系?” 原定疆怪叫起来:“你你你!你好恶毒啊!你怎么知道的!你监视俺!”一着急,土话也出来了。 慕云汉摆摆手:“岂敢岂敢,还不是原大将军墨宝太过惊世骇俗,连皇后娘娘都收藏起来以便闲暇时一乐,这才传为佳话。” 原定疆一张糙皮老脸臊得通红,满脸的鬍子跟着面部肌肉的颤抖也一抖一抖的,好像灌木丛里在跑老鼠。他闷闷地坐下,瓮声瓮气道:“你这人好没意思,不帮忙就算了,还寻我开心,不是兄弟!” 慕云汉淡淡道:“从来也没是过。” “你这人可真讨厌啊!” “彼此彼此。” “早知道不买这么好的酒!还不如去餵狼。” “那最好你也不要吃我家的饭。” “不吃就不吃!”原定疆恼了,放下筷子,屁股却是没动。 慕云汉见状嘲讽道:“慢走不送。” “我不走,我的酒还没喝完呢!”原定疆嘟囔着。 慕云汉嘆口气,知道他脸皮厚比城墙,怎么可能三言两语给打发了,于是妥协道:“那不若这样,你找学士教你写诗,写好了,我给你看看,如何?” 原定疆闻言大喜,知道这对于慕云汉来说已是难得的让步了:“如此甚好!那我就多谢了!当然我知道你忙,我不来打扰你,免得你看到我烦。我找人把诗给你送过来,你有空呢就看看,没空呢就等有空的时候再看看!” 慕云汉险些捏碎了手里的杯子,太阳穴的一根大筋阵阵抽动,他讥讽道:“如此,我多谢你体恤了。” 原定疆哈哈大笑,以为他在夸自己,开心道:“哪里哪里。” 原定疆得偿所愿走了后,慕云汉反而也不急着处理剩余的公文了,只是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喝酒。勇叔在他身边伺候着,两人都不发一言。 良久,慕云汉道:“以后,别让他来了。” 勇叔躬身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慕云汉嘴角苦笑似的扯了一下:“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我不需要。” 勇叔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 虽然醉酒,第二日慕云汉依旧按时起来,他吃过早点,便换上了白锦碧涛的朝服,戴上黑翅冠,脸上再不见丝毫疲倦之色,入宫去了。 御书房内,很意外的,御史大夫和刑部尚书也已早早到了。慕云汉正欲行礼,顺民王已摆手道:“别多礼了,过来看看这个。”说着递了一个摺子给他。 慕云汉接了过来,却是安国侯陶允上书青淮儿童和少女频频失踪之事。顺民王又拣出一本来道:“还有这个。”——青淮平安县知府和三江五洲观察使抱怨近来民间的一个新兴邪教在当地屡屡闹事,联合上书请求惩戒。 慕云汉看毕,沉吟道:“陛下可是觉着这两事有所关联?” “不错,”顺民王道,“安国侯前四月发来的文书,里面只字未提人口拐卖一事,两日前他来到瀚澜,亲自将这摺子送到朕手里。可见这事发生得不但突然,而且情况十分恶劣。” 慕云汉勐然想到此前密探探得赵文正人在南方,立刻道:“陛下是否怀疑是赵文正在五州东山又起,勾结邪教,又利用人口买卖从中牟利,招兵买马。” 顺民王赞许地点点头道:“朕正是有此忧虑。人口失踪,有人报案,这是明面上的事,私下里多少勾当,谁又知晓?且安国侯下令严办,尚无收穫,可见其背后未必只是团伙那么简单。淮南淮北,南朝的旧部不少,朕当时网开一面,是希望他们效忠大周,若是被赵文正勾结了去,早晚必成一心腹大患。何况,东边水寇势力也不容小觑……” 御史大夫补充道:“其实,此前我等也派了巡按御史,但皆一无所获,陛下的意思,其实是希望相爷能一探究竟,毕竟三江五洲……是相爷的故里。” 慕云汉一怔,神色微变。但他随即点头道:“既然如此,臣便去一趟三江五洲,只是此事不必张扬,我暗中去便是了。” 顺民王摆手道:“那怎可!那里龙蛇混杂,你就算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 “既如此,臣挑选几人,与我一同。” “那也好……嗯……朕看那个,原定疆就不错,你带上他!”
第16页 “陛下!”带着那只大虫干什么! “就这样定了!”顺民王不给他转圜的机会,“云汉,你带着他,叫他保护你,你也教教他。” 慕云汉只得俯首行礼:“臣遵旨。” 从宫中出来,慕云汉只觉得心浮气躁,难受得很。 三江五洲,那里是慕容家之所在。 算算,自己十六岁离家,已经有十多年了。 他正闭目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冷不防马车一颠簸,让他当即一惊。 阿笙已经忙不迭地跑过来,告罪道:“相爷息怒,是轿夫踩了石子崴了脚。” “混帐!”慕云汉握拳重重地怒喝了一句,当即所有人都冻在原地不敢动弹。慕相虽然平日也不苟言笑,但对下人如此疾言厉色还尚属第一次。 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慕云汉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道:“走吧,叫他们小心些。” 于是一行人这才向宰相府走去。 阿笙跟随在轿子旁,心中觉得慕相今日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第9章 大虎嚼诗 要说原定疆是个粗人,任谁都不会否认,他憨里憨气的总是一脸愚蠢的笑,说的话听起来也似乎根本不过大脑。可是另一方面,这粗人不但脑子活,观察人也仔细。他不过在花宴见了楚仪一次面,便断定了楚仪是个爱诗词的人,因为但凡有人在作诗,她都会驻足听一下,有时摇摇头,有时点点头,原定疆就守在一旁干瞪眼,他只听得出押韵,却听不出好坏。 而如今不一样了,虽然没有请到大学士,却好歹凭着慕云汉的面子请了相府的一个门客,每天操练之余他都勤勤恳恳地练写字,练写诗,不让门客和文书代笔。就这样,他总算在半个月内憋了一篇“佳作”出来,自己觉得已然登峰造极,翻来覆去抄了十多张,挑了两张最好看的,一张送去楚家,一张送去了宰相府…… 于是楚仪对着那张硕大的纸上硕大的字就发了怔。 原定疆的诗作赫然写着: 天上月亮变弯钩,嫦娥挤出广寒宫,被挤出来不要紧,掉进大虎怀里头。 楚仪呆住了,而楚金玉看了已经笑得前仰后合,随时要抽过去似的。她抹着眼泪道:“我看不是掉进大虎怀里头,是掉进大虎嘴里头了哈哈哈哈。” 国宴之后,楚金玉本以为会很快得来喜讯,谁知却反而一直无人问津,她本就一肚子火,现如今遇上这么个大笑料,怎能不趁机踩两脚以泄心头恨! 屋里的几个丫鬟用帕子捂着嘴,听了楚金玉的话更是笑得浑身颤抖,哎呦哎呦地叫肚子疼。楚怡气得直掉眼泪,转身便回小院了。 她攥着信纸,眼圈红红道:“这个原定疆,太过分了,他怎敢这样轻薄我!” 暖阳看她如此,连忙问了始末,劝慰道:“小姐,别生气,原将军不是读书人,没那么多曲折心肠,他一定不是有恶意的。”她虽这样安慰,效果却并不太好,楚仪一气之下把诗给撕了。 楚金玉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羞辱楚仪的机会,这等好戏,她简直乐此不疲,甚至干脆亲自在门口等着。这次的诗是原定疆亲自送来的,他倒还认得楚仪的姐姐,见状简直受宠若惊,急忙递上新作。楚金玉不怀好意道:“原将军,你这诗词写得真好,以后可要多些一点啊。”原定疆眼睛一亮,呲着虎牙“嘿嘿”笑道:“没问题! ” 这回他的诗还有了题目——《邀楚仪去公园》 杨柳青青春风吹,燕子成双狗成对。剩我一只公老虎,你说命苦不命苦。 这时慕云汉下朝也刚好碰到送诗来的人,他并没有看原定疆之前的两首诗,故而此番遇到了,就很认真地读了两遍。读完了,他好半天都低头不语,随即问原家的送信人:“这首诗,你们将军也送去给楚家了?” 来人惶惶回道:“回相爷,是的。” “楚家没揍他?” 送信人额上冒汗:“好像……没有……”估计想揍也打不过吧。 慕云汉点点头道:“唔,这楚家倒挺有涵养。” 原定疆有爱情的催养,转眼又写了第四首——《伏虎英雄》 手臂没有千钧力,走路像只小瘟鸡,谁知就是这个人,老虎见她都窜稀。 楚夫人和楚金玉笑得瘫软在一处,楚金玉道:“小妹,他……他说你走路像瘟鸡诶哈哈哈……” 楚仪面如土色,如坐针毡,恨不得将原定疆活活剐了。楚夫人却一脸讥讽地说道:“押韵了,也有转折,我看他有进步呢。” 越写越趁手的原定疆,简直灵感大发,还亲自拿去给慕云汉也鑑赏一下。慕云汉皱着眉望着手中的信纸,只见上面写着:樱桃小口荔枝眼,面如没毛山药蛋,一把紫菜头上挂,真是一个俏囡囡! 慕云汉被他的“才华”惊得竟然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忍不住道:“吃饭的时候写的吧。” 原定疆惊喜道:“你咋知道!肯定又监视我……我跟你说,我正文思枯竭,嗨!饭菜就上来了。我那帮兄弟,都说我这首写的最好,咋样,给你鑑赏鑑赏!”
第17页 慕云汉没忍住嘴角一勾,挑眉道:“嗯,我真没想到楚仪姑娘原来长这样,你的品味很独特。” “不是我夸口,楚仪的模样,比嫦娥还美!”他喜得抓耳挠腮。 慕云汉见他正在兴头上,一时也没说去三江五洲的事。 他心里也是有一番思量的,现如今原大虎正是满心火热的时候,让他走,他必然心不甘情不愿。倒不如自己先定下其他人手,等楚家将原大虎拒了再叫他,也就不用费吹灰之力了。 想来这样的诗日日送去,拒绝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原定疆日日钻研写诗,废寝忘食,原大花就难免看不过去了。这天他从校场回来,手脸也顾不得洗,便钻进房间苦思冥想。原大花中间送茶进去,简直要被熏得睁不开眼,当即破口大骂起来:“原大虎,你莫不是个咸菜疙瘩成了精吧,臭死了!快去洗洗!” 原定疆哼了一声,并不搭理她。 原大花只好放下茶托,捏着鼻子飞也似的逃走了。 原定疆自是乐在其中,楚仪却苦不堪言,更兼之瀚澜城不知何时流言四起,人人皆知她这株名花已然有主,只可惜对方是城中头号粗鲁无状的原大虫,斗大字不识一笸箩。渐渐的,那些原定疆写的诗也“广为流传”起来,二人赫然成了瀚澜城茶余饭后的笑料,一时间风头无两。 暖阳时常进出,耳朵里多少也落了些不好听的闲言碎语,她忍不住为楚仪抱屈:“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这样的话也敢瞎编……小姐战战兢兢过了这么些年,如今可好,全被那个熊瞎子给毁了!” 楚仪没有回答。她一向少言,只在心里嘆道:看来母亲真的是恨她啊,原定疆纵然送了诗来,可是每次都是一人来送,从不大张旗鼓的。若是没有母亲的散播或怂恿,那些风言风语怎么会跟长了脚似的疯跑,自己如今沦为笑柄,还如何嫁人呢。 暖阳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自己如履薄冰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她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衣服,可却怎么也暖不进心里。 她必须和原定疆说清楚,她自己无所谓,不能让哥哥在太院也受到牵连! 这一日原定疆来送诗,等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楚仪。 楚仪一身春色薄裙,繫着鹅黄丝绦,清爽得似河畔嫩柳一样,站在门前的合欢树下,美得像副仕女图。只可惜,她此时却面容愁苦,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原定疆心想,她愁苦也好看,就是那眉头一簇,他的心也跟着要起皱了,恨不得自己变个戏耍的猴子让她发笑。 他想到自己的诗,便兴沖沖奔了过去。 楚仪见到他来了,心中是有些惧怕的,毕竟他那样高大,模样又粗鲁,发起脾气来该多吓人。可是有些话,她却不得不说。 原定疆走近她,肚子里已经紧张得开始转筋,他大手搔搔鬍子,结巴道:“你,你很喜欢我的诗对不对?但是……你这样我倒挺不好意思的……” 他……从哪得来的自信啊! 楚仪咬咬牙,努力不让自己退却,镇定道:“原将军,请你不要再送诗来了。” 原定疆一愣,笑道:“好啊,那你喜欢别的什么?我给你送来。” “什么都不要送,我不要。” “那……那咋能行?” “我不喜欢你,”楚仪不敢看他,硬着头皮道:“也不想嫁给你,求求你,放过我吧!”她坚信原定疆只不过一时冲动,然而她最好尽早说明白,这样早早断了他的念想,对两个人都好。 原定疆没说话,双眼茫然,脑袋似乎浆煳了。 楚仪见他不回应,急道:“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夫唱妇随,原将军少年英雄,前途无量,我楚家落没小门小户高攀不起,还请将军,不要这样为难我了。” 原定疆呆呆地看着她,她的表情那么羞急,那么难堪,他突然意识到,并非她今日心情不好,而是自己的追求,是自己,令她难堪了。 她嫌弃自己是个粗人,没读过书,和她聊不到一起去,更因为自己,或许会误了她真正的好姻缘。 原定疆想到这有些发愣,看到她头髮上落了一片合欢枯叶,便想抬手帮她拿下来。 而楚仪唬了一跳,以为他要打她,吓得当即往后一缩闭上了眼。 原定疆的手僵在了那里,藏在鬍子后面的表情尴尬。楚仪一愣,急忙红着脸道歉道:“对不起,我……以为你要……” 原定疆一下明白过来,他苦笑了一声,缩回手来,努力让自己粗噶的声音温和一点:“楚仪姑娘,你别怕,我是个粗人没错,但是我只杀敌,我这……这辈子都不会伤害你一根手指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我再不敢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叫你为难了,你……开心些。” 说完,原本手里小心翼翼捧的诗作已被他攥成了一团,他重重嘆了口气,转身走了。他那雄壮的背影好生落寞又伤心,像一条受伤的大狗,楚仪望着,不由心里也生出愧疚来。 纵然他再不讨喜,对自己的真心却不掺假,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一个人这样小心翼翼放在心上过了。
第18页 然而第二天,原定疆的诗又送来了,送诗的人还要求必须送给楚仪本人。 她日前的一点愧疚登时烟消云散,气道:“这个熊蛮子,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为什么又反悔!” 暖阳闻言急忙拿来看了,看完,却没做声。楚仪见她神色怪异,问道:“怎了?你的表情好奇怪。” 见她不答话,楚仪索性拿过来自己看,只见上面写着: 《对不起》 楚仪姑娘是鲜花,原大虎是癞虾蟆,不知天高和地厚,哪凉快去哪蹦哒。 她看了,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说道:“还是这样狗屁不通。” 暖阳看着她久违的笑容,心里一震。 此后原定疆果然销声匿迹,再未打扰她分毫。 故而暖阳后来偶尔想起来这事,总还会忍不住为他说话:“小姐,你不要怪奴婢多嘴,这样看来,原将军人倒也不错,你到底不该这样快就拒绝了他。” 楚仪却毫不在意道:“暖阳,我做不到,只是想像一下和那头大虫过一天,我就恨不能要一条绳吊死。” 第10章 三江五洲 春寒料峭,河堤两岸柳梢乍绿,朝廷便又派出了一名御史并刑部的几名官员去往三江五洲。然而不同的是,另有一队人马,作为暗线,也悄悄出发了。 “啊唿——”原定疆骑在马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像一只露出獠牙的怪物似的,他眼泪汪汪地吧唧吧唧嘴,“困死老子了,这么早赶路,一会儿上船前,一定得先把早饭吃了。” 以往原定疆就算三日不睡,也不会这般萎靡,但他自打“失恋”后,就病猫一样提不起力气来,这时节慕云汉趁机提出要他一起去三江五洲,他便爽快应承下来。 慕云汉玉冠青衫,如墨的发一丝不乱收在发冠里,纵然陋服劣马,却因他姿容过人,依旧是个名门公子模样。大约是被原定疆传染了,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只可惜他的容貌太过冷淡,否则这玉面上一双泪盈盈的红眼,不定要叫多少大闺女小媳妇见了心疼。 这时,他们身后的马车帘子被人非常粗鲁地掀开,原大花俏丽又生机勃勃的面孔探了出来,她大声抱怨道:“能不能给我换个马骑!我要被颠散架了!”声音洪亮得一点也不像只睡了两个时辰的样子。 原定疆无精打采地回她:“得了吧,小姑奶奶,你能不能敬业点,你现在的身份呢,是员外家的女儿,大家闺秀,你见过哪个大家闺秀骑马的?” “你是还活在前朝嘛?大家闺秀怎么不能骑马?”原大花拍着车板,啪啪作响,“现在哪个姑娘上街不骑马的,愚蠢!活该楚仪看不上你!” 按说他们出来办案与原大花八竿子打不着,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跟着来的,但这姑娘一听说是因为南方有案子,便学着哥哥的厚脸皮,直接求去了相府,兄妹俩在相府上演了一出“大义灭亲”——互相要灭了彼此,给相府花花草草踏坏无数!慕云汉敲晕了原定疆,与原大花交手了几十招,却因她是个女子,下不去重手,最后索性看在她神力惊人的份儿上,让她扮成个大家闺秀,当做障眼法。 原定疆也懒得和她斗嘴,扬声道:“柳管家,管管你家大小姐——” 跟随在原大花马车后一身管家装扮的年轻人,乃是慕云汉在捕督院钦点的瀚澜城的第一捕督,人称“神捕”的柳景元。 说起这柳景元,着实是个硬骨头,他在南朝时只是个区区捕头,年纪轻轻破了各类奇案无数,按理说也算是成绩斐然,只是他全然不肯阿谀奉承,被顶头的司官压着始终只叫他做捕头,他倒也不在乎。那时他只负责瀚澜城藏海区,却是周遭三区的百姓心中的神人,但凡有奇案冤案,衙门皆是请他来助。又因为他容貌白皙英俊,颇似慕云汉,被人背地里叫做“藏海白龙”,或是“藏海小相爷”,直到他调任捕督,也依旧在藏海区流传着他的故事。 而原大花平日里满城撒野,最爱听的就是城中各种奇案诡案,而这每一桩案子中,都有柳景元的身影,如今几人一路,她可算见到柳景元的实体了。 可这一见之下,难免大失所望!啧——!什么“藏海小相爷”,模样是俊俏不假,但凶得很,比慕相差远了。充其量也就白上能比三分,一身肃冷之气,如果说慕云汉是宝剑入鞘,那柳景元就是上来就要砍人的刀,锋芒毕露。 原大花虽然对他的模样无甚好感,但惧怕他的气势,被柳景元低声警告了两句后,翻了个白眼,气咻咻地一甩帘子,缩回车里去了。 但她在车里也是绝对不肯老实的,她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碰碰那,一会儿又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简直像头渴望自由的猫一样眼巴巴地瞅着车外。 又过了一会儿—— “我要爆炸了!”原大花掀开帘子认真说。这和她设想的与歹人相搏的场景实在相去甚远,她一身的力气全然用不上! 原定疆嘆了口气,“我听闻厉害的捕快啊,最擅长变换身份潜伏起来,扮什么像什么,不叫人怀疑。昔日柳捕督,为了抓一个惯犯,扮成乞丐,饿得皮包骨头呢。”
第19页 原大花楞楞听着,瞄了一眼车后那个直挺挺的黑影:“是么?他 ……他那么厉害?” “反正比你厉害。”原定疆没好气道。 原大花肃然起敬,缩回去正襟危坐起来。 可惜过了没半刻钟,她又掀开帘子大叫道:“我受不了这个,要不等我到了再装吧!” 侍卫们都低低笑了起来,连慕云汉也觉得这对儿兄妹实在是对儿活宝,唇边也不由隐隐带了点笑意。他笑意虽浅,原大花却偏巧看在眼里,一时间,她心里也莫名变得喜滋滋的。 清晨的江边码头此时薄雾缭绕,已围了不少做小买卖的人,有换物的,有卸货的,还有各种小吃早点,支着棚子散乱地散布着。慕云汉仔细看了一会儿,选了家离港口较远的清净的地方,打算如原定疆所愿吃个早饭再出发。 慕云汉也好,柳景元也好,都是少言之人,跟随的侍卫是相府挑选出来的出类拔萃的,也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地吃着。一桌人,就数原家兄妹最为聒噪。 原定疆大口吃着包子,哼哼道:“肉少,肉少,还贵了这么多!这茶也是不好,不如玉龙山的雪水好。妹子你要吃什么?一会儿我给你包点,船上肯定吃得不好。” 原大花则看什么都新奇:“嘿!你看那条黑狗,我想我家黑皮了!诶诶?你看那个渔家捕了好多鱼!”转脸又看到脚夫卸货,笑道,“这算什么,就累成那样,还不如我呢!” 两人似乎是在对话,然而说的话又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老闆再来三两熟牛肉!”原定疆明显不够吃。 “老闆,给我也来三两!”原大花也不够吃。 慕云汉忍不住皱了下眉,他一定是失心疯了才会答应让原大花扮什么大家闺秀,一顿早饭吃三两牛肉的大家闺秀可真是太罕见了。柳景元则想,幸而他们不是真的送原大花去五洲嫁人,否则对方的双亲不知道该哭成什么样呢! 柳景元很快便吃完了,出于职业的缘故,他已经抱着剑,遮帽下的一双厉眼开始打量着周围了。 等到原定疆开始打包时,柳景元淡淡道:“没什么危险,我们可以出发了。” 原定疆笑道:“我说你也忒小心了些,这还没过江呢,过了江,你晚上要睡不着了。” “喂!你们别墨迹了!船来了!”身为“大家闺秀”的原大花,已经灵猫似的地窜上了甲板。那步子大得一般男人看了都要汗颜。 柳景元眯着眼,难得调侃道:“原大哥,真想知道你家孩子,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天生的!”原定疆自豪地一笑,仿佛他在夸赞自己。 江水翻滚,巨大的船只缓缓驶离了港口。此时朝阳初生,薄雾渐去,江天一线看着十分令人心情舒畅。只可惜,原大花在船离港后的一炷香时间便晕船了,根本没法欣赏江景。她躺在床上,翻着白眼,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原定疆与她一奶同胞,晕船也要齐齐整整,两人隔着一个慕云汉的房间,呕吐声此起彼伏,硬生生给他逼迫去了甲板上。 风吹着船帆鼓胀,船头切开的浑浊的江水,浪花飞溅在翻飞的江鸟翅膀上,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光明、美好而充满希望。 可是这船驶向的目的地对他来说,却是阴暗而令人窒息的。 这便是命吧,他无论如何,还是要回到那片土地,还是要面对他本该面对的一切。 一只江鸥落在船舷上,他与它孤寂地对视。 ~ 过了江,原家兄妹已经活脱脱吐瘦了一圈,尤其原大花,本来就瘦,现如今更是腰肢盈盈像棵病柳树,小脸只剩个巴掌大,再加上惨澹的病容,已经颇有几分病西施的姿态了。 她天旋地转的,哥哥又是个病猫样,再加上连个丫鬟也没有,只得一把攥住柳景元的胳膊道:“劳驾,柳管家,借我靠靠……”她是没胆子去靠着慕云汉的,她脸皮可薄呢! 柳景元惊诧地想躲,用力之下竟也没能抽出胳膊来——这姑娘,力气比他想像的还大! 船舶停靠的是三江五洲最大的港口通云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早有一名主事并四五个伶俐的小厮举着一个“渊”字的牌子候在了那里。 慕云汉见了,已经迎了上去。 老主事忙迎上前问道:“可是慕舵主?” 慕云汉手微抬,掌心是一块洁白温润的玉牌,上面一个“渊”字。那老主事看了一眼,便垂下头,说:“舵主请随我来。” 原定疆被侍卫掺着跟在后面,纳罕地小声道:“什么舵主,你原来还是混黑道的?” “黑道谈不上,三江五洲是武术盛行之地,我原先有些本事,侥倖做了通云港的舵主而已。这里的家业是之前置的,本来荒废了。只不过我救过王家大当家的一条命,他肯感恩,替我养着一群僕役打理而已。” 原定疆是和他较量过的,知道他说的侥倖绝对不是侥倖。他笑道:“你出马,别说王家,河道总督、刺史太守也得跪着迎你。” “现如今已经进了三江五洲的地界儿了,有些话可不能再说了。” 原定疆会意,急忙嬉皮笑脸道:“是,慕舵主!”
第20页 走了一会儿,他又想到慕云汉也是三江五洲人士,道:“话说,你怎么不回你自己家?” 慕云汉一愣,不等他回话,原定疆又道:“嗯,你回去就露馅了……不过,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可以去看看。” 慕云汉没有回答,他的心里,在想到那个名为家的地方时,已满是阴霾。 出了通云港的港口区便是热闹的市集,这里的大路极宽阔,路上的人因为族群不同,穿的衣服也是各色各样的。北方皆是大族,故而很少见到这种百花园般的盛况,而更令人惊讶的是,王家带来的坐骑竟然不是马匹,不是驴骡,而是高大的鹿,尤其此时慕云汉将要骑的这匹雄鹿,鹿角犹如巨大的桃枝,张扬地伸展着,气势颇人。而原定疆和柳景元等人将要骑乘的母鹿,则是一身浅浅的素雅花纹,形状完美的头颅骄矜地微昂着,长长的睫毛轻轻一眨便是万种柔情。 原大花简直看呆了眼。 第11章 寻香而来 柳景元看她一脸惊奇,主动为她解释道:“这是三江五洲的负鹿,当地人大多选用此作为坐骑。这没什么稀罕的,三江五洲这里,骑马骑鹿都还算常见,你要是见到骑猪骑大狗骑猫熊的,估计要更吃惊。” “哇!柳管家!你好厉害,连这都知道!”她发自肺腑地称赞。 柳景元浅浅一笑,唇边浮现出一点梨涡来。他把“弱柳扶风”的原大花扶上车,见她还是一脸虚弱像,把自己的荷包递过去道:“里面有话梅,你吃点吧。车帘子就别放了,你多吹吹风,晕船就好了。” 原大花如获至宝,紧紧攥着笑道:“多谢柳管家。”心里却想,这柳景元虽然看上去一脸兇相,其实倒是很细緻的一个人。 车行驶起来,原大花索性坐在车尾和他聊天:“我听说慕大哥是三江五洲的高手,他家里应该也是在当地非常有名的武术世家吧?柳管家你消息灵通,和我说说呗?” 柳景元摇摇头:“这是相爷的私事。不过这个问题,也不止你问过,原先还有人特意去打听过,想攀攀门路,可惜三江五洲根本没有慕姓的世家。慕爷的老乡在尚将军的军里,也只是知道他的厉害,不知道他的具体背景。嗯……他家好像在支蚌洲,就是这通云港附近。” “看来慕大哥真是个秘密颇多的人呢……”原大花喃喃。 “呵,”柳景元眯眼瞅着她,“你很关心相爷啊?” “我关心他什么了?问问都不行么?”原大花欲盖弥彰地叫起来,自己却臊了起来,缩进车里去了。 一行人被老主事带着先去了路旁的客舍,那里已经准备了一些衣物。这里明显比北方要热许多,街上甚至有的姑娘为了俏丽已经穿了膝裤和精巧的草鞋。原大花换上了薄衫膝裙,这才感到落了些汗,除此之外,旁边还准备了青奴伞,水滴耳坠,花冠一类的小饰物,虽不值钱,却十分精巧。 她心里想到慕云汉的那一点笑意,脸上有点微微发烧,遂含笑选了副水滴耳环,掂了一柄青奴伞做遮阳用。那耳环是琉璃烧成的水滴状,用细细的银线坠着,盪在脸旁甚是清爽好看,偶尔贴到颈上还能带来一丝舒爽,乃是当地姑娘都爱的饰物。青奴伞则是青竹做成,遮阳极好,入手也是带着竹子的丝丝凉意,很消暑。 除此之外,她还迫不及待地解放了脚丫子,换上了露着脚趾的草鞋,她得意的动了动脚趾头,又拿过一个鲜花编的花冠戴在脑袋上,配着她小麦色的皮肤,立刻变成了一个当地库粟族的姑娘。 她这身装束一出来便受到了原定疆的指责:“你你你,你穿得这是什么衣服啊!” “什么什么衣服,你眼瞎啊,看不到大街上大家都这么穿?” 柳景元抱着剑笑了笑,低声道:“大家闺秀。” 原大花当即绷住要炸裂的心,皮笑肉不笑道:“哥哥教训得是。” 原定疆从未见妹妹如此阴阳怪气过,着实呕得慌,脸上肌肉一抽搐,索性别过脸去了。 慕云汉反而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穿着浅色的飘逸竹青文服,看着更加像个不谙世事的书生了。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看上去那般清爽,反而紧蹙着眉头,和老主事在低声说着什么。 众人等了一会儿,他才跨上负鹿道:“走吧,勇叔已经先到了,沁园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与原定疆驱鹿在前,便说起方才的事来:“我刚与王家的主事聊过了,王家给了两个线索,一个是支蚌洲的济慈院,是这边一个尼姑庵用香客的钱建的,里面的孤儿时有丢失的情况;另一个便是白岸楼。顺着这条街往西去是香脂河,那里有一百七十多家青楼妓坊,白岸楼是当中数一数二的。那里近来丢了两个雏妓,遍寻不着,还有一个□□侥倖逃脱,但是官府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今天便去碰碰运气。” 原定疆道:“两个地方都去?” “这自然是来不及,支蚌洲要远些,所以你选吧,去济慈院还是去白岸楼。”慕云汉唇边带了一丝捉弄的笑意。 “你……这还用说,我当然是去济慈院!我心里只有楚仪!”原定疆瞪大了眼,觉得他这个问题简直是智障。若是让楚仪知道自己去过这种地方,该更瞧不上他了!
第21页 “很可惜,你不能去济慈院,你要跟我去白岸楼。” “凭——凭啥!”原定疆纵然压低了声音也忍不住咆哮的腔调,“你要想去就自己去啊,干嘛拉上我!” 慕云汉耐心解释道:“都说了济慈院是尼姑开的,要去,也是柳景元和原大花去,才能问出点什么来,你是男客,去了哪里有尼姑肯见你?” “那她们平日里不也得见那些香客?!而且你也说了,这一片都不安全,我怎么能放心大花去!柳景元难道不是男客么?” “让他们阵仗搞大点,惹眼些,柳景元会保护她的,到了就说他们结婚多年未育,是以要领养个小孩。” “放——放屁!”原定疆气得快要嗷嗷叫起来,“死白脸!我妹子还没嫁人呢!你少乱点鸳鸯谱!” “原大虫!”慕云汉也皱眉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咱们这一群人里,除了你,还有谁像嫖客呢!” “你说什么?你你你!”原定疆看他说得一本正经,竟然仿佛认真是这样觉着的,当即肺也要气炸了,“你说俺长得像嫖客?!” “难道不是么?”慕云汉反而笑了,“这里的妓坊,迎的都是水手海客,我和柳景元一看便不是,只有你,黑不熘秋的,还能装一装。” “你你你大爷!” “是不是兄弟!” “你大爷!你是不是兄弟,你这是坑我!” “原大虫!请注意你的措辞!” “死白脸你心肠黑透了!” 两人一面小声吵着,一面在鹿上相互踹了起来。 这边柳景元偷空给原大花买了当地特有的罗汉果和鲜奶酪,见他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怪道:“慕相和你哥哥好像在打架。” 原大花懒散地躺在柔软的车椅上大快朵颐,含混道:“打呗,没死人就行。” 虽然吵得不可开交,原定疆到底还是同意了慕云汉的提议,谁知在沁园安顿好后和原大花说起来计划,她也兴奋异常:“白岸楼,是青楼么?我也想去!” “啊——?”原定疆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那怎么行,你一个姑娘,去那里干嘛!” “很有趣啊,”原大花神往道,“你们去探口风,我就是去瞧瞧,既然出来了,总要大气一些,什么都要体验一下对不对?” “狗屁!你跟柳捕督一起,去济慈院!” “我不!他老是兇巴巴的,我不跟他一块儿!” “柳捕督无非是长得凶了点,但你摸着良心说,他这一路对你是不是照顾有加!你这吃的,脖子上挂的,不都是他给你买的?” “我不管!我要去!” “没门!那里毛手毛脚的男人太多,你去了,万一有人吃你豆腐,我对不起死去的爹娘!你给我老老实实跟着柳捕督,不许胡闹!” 原大花气恼地扯下脖子上的茉莉花环来,一把砸在原定疆的脑袋上,细腰一拧,气鼓鼓地跑了。 “你!你真是个泼妇啊你!如你这般,哪个瞎了眼的汉子敢娶你!”原定疆冲着她的背影大叫。 慕云汉正在外院和柳景元交代济慈院的事儿,听见动静忙走了进来,见原定疆一脸不善,他关切道:“说不通么?要不我去和她解释。” “不用不用,这个母夜叉……拿花打我……”原定疆臭着脸,他转而对柳景元道,“兄弟,麻烦你帮我看好我妹子,她再兇悍,也是个姑娘,你多费心。” 柳景元颔首:“这是自然。” 原定疆这才放下心来,与慕云汉一道去了白岸楼。 白岸楼的小龟公个个清俊,显然也受过良好的训练,眼神中透露着机灵。慕云汉和原定疆方一进去,便有一个初来的小龟公急着拉生意,凑上来殷勤道:“大官人英俊不凡,一看便是人中龙凤。咱们这姑娘环肥燕瘦,包您再不愿意去别家。” 慕云汉笑道:“我这位朋友见多识广,庸脂俗粉入不了他的眼,听说这里的花魁沈涟漪是五洲第一绝色,不如请出来叫我们见识见识。” “沈姑娘今日休牌,怕是……”小龟公话还没说完,手中已多了一颗金豆子。他瞪大了眼睛,结巴道,“可是客人……” 又是一颗金豆子。 小龟公吞吞口水:“那,那我去问问鸨母……”他攥着金叶子跑了,过了一会儿气喘吁吁跑回来道,“客人真好命,今儿沈姑娘愿意见客。咱们这见一面,一百金。沈姑娘是清倌,不出堂不陪夜,若是大官人肯再出一百金,可叫她为您唱个曲儿。” 原定疆一听这么贵,正要拒绝,慕云汉已经一张银票拍在小龟公手里:“好,两百金,只是请沈姑娘喝茶聊天,别无他求。” “大爷真是爽快人儿啊!两位快楼上雅座请。”小龟公心花怒放,殷勤地引他们上楼。 “你疯啦?”原定疆凑近他,“你钱太多可以给我,干嘛这么烧包!” “嘘——”慕云汉没好气道,“好好扮你的嫖客,千万别表现出一点小气的样子来。”
第22页 “你这么有经验,肯定是老客,”原定疆捉狭道,“很有经验啊!” “放屁……”慕云汉瞪他一眼,两人入了厢房。 第12章 白岸花魁 厢房内墙壁皆饰以竹节,覆以轻纱。圆窗前置着铜镜,玉桌上布着青瓷,裊裊香妙舞,啾啾鸟清歌。更有玲珑床,紫锦褥,香纱帐,一样样精妙绝伦。原定疆打量了一番,嘀咕道:“一个妓院,如此雅致。” 正说着,小龟公自临门穿进来,捧着一张纸,上面是一句上联,笑道:“二位烦请对上此句,我家花魁娘子才肯见客。” “什么?!都花了二百金了,还要对诗?!这是什么道理!”原定疆急躁万分,忍不住抱怨起来。 “大虫,你稍安勿躁。”慕云汉责备地看他一眼,拈起纸来看道上面写着“想空非想非非想”,便提笔写了一句“明彻无明无无明”,递给小龟公。 等龟公走了,他才对原定疆道:“这是青楼的常用伎俩,给了钱,也要才华能叫花魁娘子看上,她才会出来见客。只不过没想到这沈涟漪给的上联,倒颇有禅意。” “你——肯定来过的对吧?”原定疆意味深长地表示了怀疑。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慕云汉白了他一眼。 二人枯坐了一阵子,吃了点瓜果,总算等来了传说中的花魁娘子沈涟漪。 只见青帐慢慢拉开,在或远或近的靡靡歌声中,在或浓或淡的脂粉香气中,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背身而立,还未见得脸面如何,那一头黑瀑般沉甸甸,乌油油,亮灿灿的青丝,就已是夺人眼球的上品。 沈涟漪团扇遮面缓缓转身,正是鸦翅般的黑睫,脉脉含情的一双桃花眼,扇子缓缓落下,便露出了她尖翘的小鼻子,饱满如红樱的嘴唇,她嫣然一笑,便满室旖旎缠绵之色,叫人看了脑中只会闪过四个字-媚骨天成。 纵然是冷漠如慕云汉,看到她这般艷若桃李,也不由恍然失神了一剎。反而是正经“嫖客”原定疆,瞟了一眼,便觉得还是酒更香甜些。 沈涟漪柔声道:“莫怪春风迟,吹得涟漪晚。让二位官人久等了,涟漪以茶代酒,陪个不是。”她声音婉转慵懒,清澈中带着一点沙哑,像是一根蓬松的羽毛,搔着人的耳朵,纤纤玉手捧着白玉酒杯,倒显得那手比羊脂的酒杯还要白上三分似的。 原定疆被她的声音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黑着脸不肯动身,慕云汉无法,只得起身与她碰杯,对道:“穷尽秋心愁,终得桃花枝。”只是他一垂眼,便看到她衣下的隐隐丰盈,柔软中散发着暖暖的香气,当真是叫人神魂颠倒,不敢直视。 他略有些仓皇地别开了眼。 沈涟漪却闻言惊喜,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在慕云汉满身打转,简直恨不得给他一口吞下肚儿去似的。她虽生得一副不安于室的妖精模样,但这双眼睛可谓清澈纯净,如朝露,如水晶,难为她在这烟花之地还保留了这样一份不谙世事的天真之态。 而慕云汉饮了酒,脸上便带了微醺之意,此时节也不知是他喝酒喝红了脸,还是见了沈涟漪羞红了脸,总之他二人对视间着实粉红里透着不尽的暧昧和缠绵,让原定疆越发觉得自己比那窗前的铜镜还要晃人眼。 沈涟漪是个玲珑心肝的,一眼便看出原定疆对自己无意,又喜爱慕云汉这万里挑一的模样,便磨磨蹭蹭地挨近过去,二人闲话了一阵,她越发看他顺眼,竟像条蛇一样坐去了慕云汉腿上,双臂环着他的脖颈,嘴里衔着小酒杯,要餵他喝下去。 原定疆本就像是浑身爬满了毛毛虫一样难受,此时眼看着慕云汉神魂颠倒地就着那酒杯把酒喝了,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应当是非常不对劲! 他勐然起身,夺下那个酒杯来,嗅嗅,怒喝道:“这是什么酒?!” 沈涟漪泥鳅一样熘滑地自慕云汉怀里起身躲去了一边,笑道:“我可什么也没做,这是合欢酒,配着那合欢香,是要叫二位放松身心的。” “狗屁!你这酒里有□□!”原定疆一把把酒杯贯在地上,拍拍慕云汉的脸,“小白脸子,你清醒点!你着了她的道了!” 沈涟漪蹙眉,妖娆作态顷刻尽收,她眯着眼冷冷道:“什么着了道?着了什么道?这是寻常妓坊都会用的香料,又不是du药,二位不会是第一次逛这香脂河吧!” 第13章 护花使者 慕云汉心里暗道“不好”,一把推开原定疆的手,走到沈涟漪面前,情真意切道:“叫你的鸨母来,我要为你赎身。” 原定疆瞪大了眼,语气都吓变了:“小白脸子,你是认真的么?!” “哦?为我赎身?”沈涟漪玉藕似的臂膀勾住了慕云汉的脖子,软软的唇几乎要贴在他脸上,一双机灵的眼儿将他眼中细微的抗拒和排斥尽收眼底,她柔媚笑道:“莫非我看上去像是个蠢的?你二人竟敢在我面前乔装作态!为我赎身也可以,只不过你现下便陪我一夜,我便跟了你。” 他身子一僵,一向清醒的脑中因为她的贴近变得怪异纷乱起来。 原定疆急忙阻拦道:“你别听她激将你,这事儿你比较吃亏!”
第23页 沈涟漪不期他这样说,忍不住掩面一笑,随后又飞快收敛笑意,一根白嫩的手指冷漠地点在慕云汉胸前将他推开:“自从我被清风教的人掳走未遂后,不知有多少不自量力的人来探我的口风,你们,怕也是其中一支吧?我也是一时心软,看你一张俊脸才出来见客,只是,你若无意于我,便趁早走罢!我无可奉告!” 她说到后面,已经拍案而起,粉嫩的指尖直指向大门,示意二人赶紧滚蛋。 原定疆清清嗓子,低声对慕云汉道:“那要不,你就委屈下陪她睡一宿……” “滚!”沈涟漪发飙了。 “沈姑娘,”慕云汉虽饮了酒,思绪犹有些恍惚,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道:“我不是官府的人……”正说着,他便听到暗器破风的声音,当即喝道:“小心!”随即将二人压向桌下。几乎是贴着他们的头皮,“咻咻”飞过去了几枚暗器,原定疆抬头看去的时候,只见竹子上钉着三枚冰针,很快便化得无影无踪。 然而还不等他们起身,便有一蒙面人跳了进来,一言不发,便持剑刺向沈涟漪。 “呔!”原定疆及时把案上的铜镜掷向那人,蒙面人闪躲之时,剑锋便失了准头,慕云汉紧接着一脚重重踢在他手腕上。 “桄榔”一声,剑应声落地,那蒙面人大约察觉了这二人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嫖客,丢下一颗□□便转身逃了。 “咳咳,沈姑娘,你没事吧!”慕云汉急忙扶着沈涟漪远离窗边。 沈涟漪脸色发白,扶着他结实的手臂坐下,却说不出话来。 慕云汉与原定疆交换了一个眼神,温声道:“那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杀你,之前也发生过此事么?” 沈涟漪惊魂未定闭上眼,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许久不见客了,一直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沈姑娘,此地不宜久留,请原谅我二人方才有心欺瞒于你,但你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恐怕要有生命危险。” “你到底是谁?”沈涟漪亮盈盈的眸子盯着他,索要一个回答。 “在下通云港舵主慕渊,姑娘若是长久在此地,应当听说过我的名号。这位是原大虎,是瀚澜城的捕督,特来查人口失踪一事,我二人若有唐突姑娘之处,还请见谅。” 原定疆听着他睁着眼儿说瞎话,脸上竟然看不出一点端倪来,觉得自己又对这个两面三刀的白脸有了新认识! 而沈涟漪闻言只是默默无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似是怕她怀疑,慕云汉将自己的玉牌递给她:“这是我的字牌,你拿着这个字牌可以随意差遣周遭武馆的武夫。而我所想要知道的,不过是一个线索,查明真相而已。白岸楼是妓坊大户,失踪了两个雏妓,又试图掳走花魁,自然沸反盈天闹得大家都知道,我只怕还有一些小馆,即便丢了人,不值钱也就罢了。” 沈涟漪冷笑:“朝廷会关心我们这些花柳女子的事?我又怎知你不是清风教的同党。” 原定疆怪道:“什么清风教,咱们听都没听过。” “沈姑娘,我无法自证。其实今日我本不急着要你给我一个答覆,只是方才之事你也看到了,我只怕你继续留在这里会有危险。所以,我倒想肯请你帮我这个忙,作为回报,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你若助我们破了此案,或许那个清风教也可以一併剷除,对你来说,何尝不是好事?” 慕云汉此言恳切,加之他容貌便有俘获人心的天然效果,故而沈涟漪看上去已不那么排斥,但她仍蹙眉道:“我要怎么帮你?帮到何时?难不成你需要的时候,我便什么都不管,抛下白岸楼去助你?” 慕云汉道:“你我以一月为限,我按照你的身价付与你等价的酬劳。” 沈涟漪犹豫一会儿,嘆道:“罢了,我这些年的积蓄,赎身也绰绰有余,不差这一个月。若真能救回失踪的姑娘,也算是善事一件。只有一样我要问你们,”她眯起眼睛,妩媚地目光略过原定疆,“这位黑脸的,怕是已经有了妻室了。” 原定疆冷笑道:“我没有妻室!” “那便是有心上人。” “唔,你倒是会猜……”不愧是迎来送往的花魁娘子。 沈涟漪又看嚮慕云汉:“你呢?可曾婚娶?” “不曾。” “有无心上人?” “并无。”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确认他没有说谎,这才嫣然一笑,恰如春晓花开一般,“那就好,我只怕你带着我,叫你妻妾吃味,撒起泼来我可招架不住。” 原定疆急忙作保:“你放心,小白脸子他冰清玉洁的,姑娘小手也没拉过!你放心!” 沈涟漪看慕云汉瞪他,愈发笑得花枝乱颤,道:“那我便去收拾一下东西,同鸨母说一声。”说着,妖妖娆娆地起身,衣袂翩跹向一旁去了。 她一走,原定疆才松了口气,道:“成了。只是你方才那一下踢得真重,勇叔估计手要伤了。” 慕云汉苦笑:“这妓坊女人见惯了百样人的,眼睛不比鹰眼差多少,做得假了,叫她看出破绽来,又如何?我回去向勇叔请罪便是了。倒是你,若不是你中间添乱,勇叔何必出手!”
第24页 “我早说了我不如柳景元会装,你偏不信!那你要把她安顿去哪里?和我们住一起吗?我怕她日日听我们说话,看出些门道来。” “那也只好将她安置远一些,她是重要的证人,我看她的模样,好像知道些什么没有说……”他不自觉望向沈涟漪走去的方向,低低道:“她倒也是幸运,这么久了都没有出事。” 说了两三句,又闲坐了一阵,沈涟漪蒙着面纱復又回来,手里已经拎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皮:“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只一样,鸨母说明日我还需过来唱几支曲儿,不可拂了贵人的面子。”她说着,自然而然地将包袱丢给了慕云汉提着。 原定疆一脸捉狭的笑,挤眉弄眼道:“护花使者,快给拎着吧?” 慕云汉瞪了他一眼,接过包袱来挎在肩头。沈涟漪满意地盯着他,笑得像一只吃到兔子肉的狐狸。 跟着两人上了马车,沈涟漪慢慢说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正月十五日那天,白案楼来了几个穿着十分讲究的客人,点名了要沈涟漪同两个新来的未破瓜的小丫头去外府。老鸨本来不同意,可是眼见得对方出手实在阔绰,便还是应了。沈涟漪虽说名义上是卖艺不卖身的,但是那也只不过是青楼的噱头而已,遇到真正的权势大户,又怎么可能将钱拒之门外? 沈涟漪嘆气道:“所以,我便同那些人去了。只是点我的人似乎十分神秘,我和两个姑娘一路都被蒙着眼,入了室内才肯给我们摘下眼罩来。我当时还以为,是官宦人家的家主,所以如此避人耳目。可是谁知,那人竟然对我全然无兴致,只是喜欢那个两个小的。我弹了一会儿琴,发觉也并没有人在听,就想着四下转转……没想到转到后面去就是一间书房。我看了下,也没什么重要东西,但是当时就有两个人发现了我,并且脸色兇狠。” 沈涟漪毕竟是阅人无数的姐儿,那两个人的眼神中的杀气纵然她没见过类似的人,也知道来者不善,没来由地叫她心中警铃大作。“那个书房一定是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但他们当时可能还没得了命令,所以后来还叫人送我们回去。我路上实在是不安,就找了个藉口先下了轿子跑了。但是,你们大约也知道了,他们还是追来了,我记得,大约有七八个人,只是我虽然受了重伤,但是还是被人救了,只是那两个同我一起去的姑娘……我再未见过她们……” “救你的人是?”慕云汉听到此处不免有些怀疑,深更半夜,追杀沈涟漪的人不止一个且穷凶极恶,谁敢这么大胆子救她? 沈涟漪摇摇头:“救我的人是个姑娘,看她穿戴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她救了我,不问我,也不许我问,我既然承蒙她的救命之恩,也就不好再暗地里去打探人家的情况。所以养好了伤后,我就被送回白岸楼了,其实在你们今日来之前,我也曾有两次差点丧命,所以我已经不接客人许久了。”说到这里她悲戚的眼波突转风流,睇着慕云汉笑道:“今日算是破例,慕大哥实在是俊俏,便是我见惯了风月,也喜欢得紧……” 在原定疆捉狭地眼神中,慕云汉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慕大哥……”沈涟漪一脸勾心心魄的笑,突然起身坐到他身边,硬是把原定疆挤去了对面,她抱住慕云汉的胳膊,娇滴滴道,“方才还好好的亲香着,还要为奴家赎身,怎的突然就这般冷情不理人了?” 慕云汉惊悚地抬起胳膊来,像是甩章鱼一般甩掉了她的小爪,又坐得离她远了一些,耐着性子解释道:“方才是为了不叫你多心,且我喝了那酒……如今既然已说开了,你又何必要我继续作态。” 她又黏黏煳煳地凑上去:“可我就喜欢你作态,我就是为了看你作态才来的,你好歹别板着个脸儿,人家看了会害怕嘛……” 原定疆被她的肉麻激得打了个冷战,粗鲁地搓了搓胳膊,简直恨不能搓下一层皮似的。这女人要是会害怕就好了,他们不知道能省多少气力! 这一刻他还挺佩服慕云汉的,他是怎么能保持着这么好的涵养没有掐死这个女人的? 他们三人回到沁园的时候天色已晚,但原大花和柳景元一行却还没回来,勇叔的手腕被踢伤了,故而也没有露面。院子里冷冷清清,倒也适宜安置这个麻烦人。 慕云汉将她安置在内院里的一间偏房里,又转而向原定疆道:“你保护好沈姑娘,她现在是非常重要的诱饵。” 原定疆怪叫起来:“等等,关我屁事?你怎么不看着她?” 慕云汉认真道:“你有经验。” 原定疆又险些被气得背过气去:“我有什么经验?” “你不是与楚仪姑娘打过交道?女人都一样,你那经验刚好此番用上。” 原定疆被他的鬼才逻辑噎得说不出话来,皮笑肉不笑地拍拍他的肩膀:“相爷,天下无不是的学问,这女人也是学问,你这么聪明,快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学学,回头教我吧!” 第14章 相生相剋 沈涟漪听着也笑道:“正是啊,这位原大哥如果保护我,他的心上人知道了不得生气么?何况你可是说了,要护我周全的。我不认别人,只认你。”
第25页 慕云汉沉吟半响,转而向沈涟漪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保护你也无妨,只是我不似原兄弟这般好脾气,你最好安分点。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说多余的话。” 他说话固然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但沈涟漪眨了个媚眼,语气却简直要媚成勾魂索:“你放心,你会发现,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安分的人了。” 慕云汉被她妖妖娆娆的样子激得头皮发炸,转身走了。沈涟漪遂也拧着水蛇似的小腰跟了上去。原定疆在后面忍不住一哆嗦,嘀咕道:“这个女人跟个妖精似的,就不能好好说话走路么?” 到了偏房,虽然是自家宅院,慕云汉依旧先进去四下查看窗户床等犄角旮旯,确定安全了才向外走招唿沈涟漪,谁知一回头,就看到她像条死蛇一样挂在门框上,表情暧昧,红唇微张,做出一副妖精摄魂的样子来。 他别开眼道:“客房安全,你休息吧。今日你先将就一下,明日我给你寻两个丫鬟来。” 谁知她却笑着摇了摇头:“慕大哥,我是为了你才来的,我只要你,不要丫鬟。”说着从门框上脱离开,想要“挂”去他身上。 慕云汉微微侧身躲开她,眼看着她险些摔倒在地才伸手扶了一把,冷冷道:“沈姑娘,你这筋骨酥软是毛病,好歹抽个空治一治罢。” 沈涟漪垂着头低低一笑,在抬起脸时,依旧是那副天真又勾人的笑:“我本也没这个毛病,都是见了慕大哥才生的,不如慕大哥给我治治吧?” “……” 她一口一个慕大哥叫得缠绵悱恻,如勾如挑,慕云汉终于忍不住直言道:“沈姑娘,我是来请你帮忙的,我此前亦说过,在白案楼之时不过是乔装作态而已,若有得罪之处,姑娘请见谅。慕某对姑娘并无非分之想,姑娘也并不在我喜好的女子之列,你我二人,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我不在你喜好的女子之列?”沈涟漪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手帕掩着嘴“咕咕”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慕大哥之前从未见过我这样的女子才这么说,现如今既然见到了,慢慢也就知道,你是喜欢我这样的了。” 慕云汉好像又经歷了一遍当初与原定疆那头熊沟通的恐怖景况…… 这年头的人,当真一个比一个皮厚了! “随你怎么说。”他懒得再与她废话,抬腿向外走去。 “诶,等等!”她拦上来。 他表情微微有些不耐,看着她道:“怎么了?” 沈涟漪笑笑,骤然凑近他,呵气如兰道:“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慕云汉淡淡道:“不用谢。”他想了想,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气哨来,说道:“把这个挂在脖子上,摁一下就会响,说不了话的时候摁它也可以。” “说着不喜欢我,却为我这般费心……”沈涟漪媚眼流转,接过哨子,手指却挑逗似的轻轻拢上慕云汉的指尖,慕云汉勐地抽回手来,当即瞪了她一眼,想骂,却又思及自己大费周折才将她这尊大神请来,只得忍住,转身拂袖而去了。 慕云汉回到房间,由小厮伺候着简单清洗一番,才刚刚合衣躺下,便听到气哨“吱!吱!”响了起来。他一个骨碌翻身而起,飞快地跑向沈涟漪的房间,手推之下发现门锁了,便也顾不得什么,上脚踹开沖了进去。屋子里空无一人,他一眼看到左手边屏风后面人影憧憧,当即拨倒屏风,随后竟是闪电般转过身来。 沈涟漪衣衫半解,虽然还穿着里衣,却只是一层轻纱,根本遮不住她曼妙的身材。她手里正握着气哨,一脸捉狭的笑容,语气却十分无辜:“啊,对不起,我只是在研究它怎么用。麻烦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她相信他的眼力那么好,多少也该看到了些。 慕云汉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总算是裂了道缝,咬了咬牙,大步流星地摔门走了。 谁知他回来才刚刚有点睡意,又响起来敲门声。慕云汉深吸了一口气忍耐下打人的冲动,因为那个妖女正在外面软绵绵地喊他:“慕大哥,你睡了么?” 他本想置之不理,可是沈涟漪坚持不懈,好似在门外喊魂,烦得他终于还是起了身。 门一打开,沈涟漪见了他的模样便没忍住一乐,很明显,这个面瘫的傢伙一肚子火呢!她连忙可怜兮兮道:“我不是故意的要打扰你,但是我的门被你踹坏了,我怎么睡呀,多不安全。”她青丝披散,裹着被单,未施粉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慕云汉瞪着她,半天才道:“睡我房间吧。”说着转身回屋,开始收拾自己不多的东西。 “谢谢你,你不会生气吧!”她虽然这样问,语气却丝毫没有歉疚感。 慕云汉根本不想她多废话一句,直接去隔壁了,下人们急忙把他剩余的东西收拾得一干二净,一熘烟地跟着他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砰砰砰”,沈涟漪復又折回来道,“慕大哥,我好渴,去哪里找水喝?” 慕云汉这才意识到自己找了个多大的麻烦精来,他忍耐地打开门:“不是有下人么,你去和他们要!”
第26页 沈涟漪鬼鬼祟祟地眨了眨眼:“我怕他们不是好人,会毒死我。” 慕云汉心想,你就不怕我掐死你么? 他皱着眉亲自要了一壶水来,递给她:“可以睡觉了么?” 沈涟漪却反而老大不乐意起来:“你这人,真是过河拆桥,什么态度?你以为我是个姐儿,就活得粗糙了?我告诉你,我平日从来不拿任何重物,我的手每天都要用牛奶泡十遍!还要有丫头给我按摩全身……” “好了,”慕云汉打断她,“我给你把水送去屋里,好么?” “这还差不多。”沈涟漪笑起来,“真乖。” 慕云汉几乎是把水壶砸在桌子上。 他放下水壶转身要回屋,沈涟漪又道:“且慢!” “沈姑娘。你还有什么事。” 咦?她仿佛听到了咬牙的声音。 沈涟漪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道:“你先喝一口,我怕被毒死。” 慕云汉一饮而尽,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好修养对她道:“我还需要在这里让你看看是否会毒发么?” 沈涟漪当真认真端详了他一番,笑道:“看来是没事,你去吧!” “你确定没有别的事?”他很怀疑! “有事我再找你。”她笑嘻嘻地装作听不懂。 可这次,慕云汉还没走进自己的房门,就听见沈涟漪一声尖叫,他一惊,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奔了回去,守在暗处的侍卫也围了上来。“沈姑娘!沈姑娘!”他着急地擂门。 “有老鼠啊!”沈涟漪打开门失魂落魄地奔出来,直直便冲进他怀里。原本如临大敌的侍卫们一脸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想大约是相爷同这姐儿之间的情趣,急忙做鸟兽散。 “你——!你松开我!”慕云汉又不敢硬推她,只得语气严厉地喝令她。 “有老鼠啊,我害怕。”她不肯松开,反而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当真是秋水为瞳,精玉为魂,便是见惯了美人的人,见了此等动人的尤物,也要软上三分。 可惜慕云汉正不耐烦地看着屋顶,故而语气也颇不怜香惜玉:“松开!” 沈涟漪撇撇嘴,十分不捨得放开他,心里却在想,腰真细,又有肌肉,抱着好舒服,真不知他脱了衣服是一副怎样的场景,真想找机会看看,最好能摸摸……还有他身上的味道,皂角的味道混合着龙涎香和他独有的气息,简直让她又要站不稳了! 慕云汉进屋又查看了一番,哪里有虫子的迹象:“这里很干净,我看过了没问题,若再有虫子,叫下人帮你换一间。” “好,谢谢你……”她话还没说完,慕云汉已经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沈涟漪咬着手帕,笑得又花痴又娇羞。真该死,他生气也这么潇洒俊逸,而且还很可爱!叫她真的忍不住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吃他豆腐呢!想不到才开始接客就是这样好的,真是赚到了! 倒在床上的时候,她一脸神往的表情,思绪已经变成了以后我们的孩子该叫什么好呢? “啾啾”,窗外传来了麻雀的叫声,像是梦中的呓语般。 沈涟漪急忙把盖在脸上的手帕扯下来,学了两声老鼠叫。 窗户被轻轻打开,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像是影子一般熘了进来。 “燕娘,”她急忙迎上去,“你没被发现吧?” 来人拉下面巾,是一个年约四十的女人,脸上颇见得当年的美貌,但更多的是风霜留下的印记。她机警地听着四下的动静,道:“来人有暗卫保护,身份不同一般。而且,你上当了,那个来刺杀你的人,是同他一伙儿的!” 第15章 计中有计 沈涟漪一惊,随即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怎的那么巧,我才出来接客,就赶上有人要杀我……但这次有件事,我可比你先知道,他虽然用计设计我,但好在并不是什么坏人,这人的真实身份——”她买官司似的故意停顿一下,随后附在她耳旁道:“是大周的宰相慕云汉。” 燕娘震惊地望着她:“什么?朝廷居然派了他来?” “我也不知道,大约是和前朝扯上了什么关系,新皇坐不住了。再加上前面几个御史杳无音讯,所以不得不派了他来暗中打探。”沈涟漪笑道,“其实我一见到他,就认出来了,所以顺水推舟,他虽用计骗了我,但我也将计就计骗了他,扯平了。” “那慕云汉生性狡猾,能轻易被你骗了?你这么轻易就同他回来,他难道不会怀疑?”燕娘有些怀疑。 “装固然是要装一番的,此番煳弄过去了,就看我俩谁能装得比较久了。也不是我自大,慕云汉他未必是我对手呢!”沈涟漪冷笑,随即道,“先不说这个,我要你打探的事如何了?” 燕娘摇头,“清风教实在是铁桶一样,我找不到机会混进去。但是我倒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儿,支蚌洲的慕容家,也和清风教有往来。他们的家主,或许还是清风教的上层。” “支蚌洲,慕容家……”沈涟漪蹙眉,“他们不是当地的大族么?我倒也听说过慕容家的威名。你这样说,可有什么依据?”
第27页 “我也只是怀疑而已,慕容家一年前,家业虽大,却也没有如今这般豪强,别的不说,支蚌洲的济慈院,每季有一半的小女孩都被慕容家收去做僕役。他家多是以武馆庄园为生,怎么一夕之间便暴富至此,需要这么多下人?” 沈涟漪沉吟:“你说得对,慕容家是武行,就算要收,也该是收男孩。我倒是盼着他大发善心,而不是有什么腌臜念头。我会把这个线索讲给慕云汉,看看他有什么办法。毕竟他在这里黑白两道都有些势力,兴许能打探到慕容家的虚实。”她转而又向燕娘道:“烦劳你再多盯着些,这里有慕云汉护着我,想来不至于就丧命了。” 燕娘道:“可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晓得……” “我与他约定了一月为限,我想应该来得及。”她嘆了口气,“即便破不了这个案,我好歹也要做些什么。” “那你自己保重,只一样,”燕娘郑重道,“别叫那个小白脸占你的便宜!” 沈涟漪失笑:“好好,我听你的,但他不是那样的人。”谁占谁便宜,还很难说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知道他有什么鬼心肠?” “燕娘,若说鬼心肠,谁还比得过我呢?” 燕娘见她嘻嘻哈哈的,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这才偷偷熘了出去。沈涟漪復又倒回床上,然而表情已经变得严肃而凝重。 ~ 原大花和柳景元赶到支蚌洲济慈院附近时,已经是夕阳斜落了。 原大花气性很大,性子又悍,柳景元听她骂了原定疆一路,竟不曾重样过,其骂辞之多简直令人嘆为观止。 “同我一起来支蚌洲,也不算什么苦差事吧?”他凌厉的眉毛因为笑得到了些许的柔和,看着便没那么凶了。 “我没觉得是苦差事,只是这济慈院里,都是吊着鼻涕的小鬼,我讨厌得很。”她没好气道。 “无妨,你毕竟不是捕快,跟着我,别说话就是了。” 原大花神色一动,忙跟上来道:“捕督院有女捕快么?” “有。” “哇!”她眼睛一亮,“那做女捕快,有什么要求么?是不是要求武艺特别好?是不是要一个能打十个?你别看我瘦,我力气很大!” “做女捕快头一条,要擅于伪装。”他狭长的眼眸眯了起来,像一只诡计多端的野狐狸。 原大花却听得认真,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随即笑道:“那我们此时要怎么伪装呢?” “让侍卫在外面候着,你我二人装作夫妻,去领养小孩。不过……你……会装么?我倒觉得不如叫个侍卫扮成姑娘……” “嗨!你说什么呢!”原大花觉得他脑子简直有洞,“我一个现成的女人你不要,找个侍卫来装?简直岂有此理!装小媳妇谁不会?”她夹起胳膊来,“臂膀儿贴着,大腿儿夹着,细腰扭起来就是了。” 她说着当真的扭了起来,看得一众侍卫只觉得眼睛发辣,想笑又不能,憋得辛苦。 柳景元的手挡在嘴前,笑得尤其停不下来,这原大花扮淑女,真比男人假扮的还难入眼。 “喂!你笑什么!你们笑什么!姑奶奶我装得不像么?”她怒了,小麦色的脸上涨起了薄薄的红晕。 “很像很像。”柳景元认真地夸赞,同时胳膊肘微抬,示意她挽上,“娘子,请吧。” 这一声“娘子”叫得原大花的耳朵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心道挽着就挽着,我只当挽着个猴儿!可柳景元显然不肯放弃捉弄她的机会,笑道:“叫声相公来听听?” 原大花一脸狞笑,咬牙道:“柳捕督,你这是得寸进尺了!” “哎!原姑娘,看来你还是做不了女捕快啊!”柳景元凉凉地揶揄她。 她简直快气成了牛蛙了! 这柳捕督看着一本正经跟个阎王似的,原来骨子里也是个不正经的登徒子! 她眼珠子骨碌转了几转,唇边浮出一丝坏笑来。 到了济慈院门前见了里面的小尼姑子,原大花突然无限温柔小意地勾紧了柳景元的胳膊,软软贱贱地道:“小师父,我和相公在一起两三年也没个一儿半女,那瀚澜城最好的大夫说,我相公他可能不行呀,所以我们来这里想领个孩儿,晚年不至于膝下无聊呢!” 擅长伪装的柳景元身子一僵,生平第一次有了破功的趋势! 那小尼姑瞄了柳景元一眼,心道,这般出众的人物,居然有那样的隐疾,也是可怜!于是神态柔和,对原大花道:“女施主想要收养男孩还是女孩?” “不拘男女,投缘就好,相公又不能生,我能有个孩子,就已经心满意足啦!”原大花笑得温柔又做作,和那小尼姑一路相谈甚欢,尤其对于柳景元不能生育一事说得细緻入微,给自己的不离不弃说得感天动地,那小尼姑也触动了,以为柳景元约莫是个活太监,对他道:“这位施主,你有这样的娘子结髮相守,实在是天赐的良缘啊!” 柳景元气得发绿的脸,只得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来,还顺带体贴地拍了拍原大花的黑爪儿。
第28页 “那两位在这里稍等片刻,一会儿贫尼再来带你们去看看孩子们。”她说着掩上门走了。 原大花看着柳景元的脸色肚子里简直笑翻了天,却依旧装模作样地推他道:“诶,相公,你给我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你说,做捕快要怎么着来着?啊,会伪装!”她看他就快伪装不下去了哈哈哈! 柳景元看着她那不怀好意的神色,笑得亦虚伪至极:“娘子学得真快!” 原大花越发乐不可支,看来这次的任务,比她想的要有趣得多嘛! 作者有话要说:  柳景元:你说谁不行! 原大花:是你是你还是你! 第16章 收买人心 第二天一大早,原定疆便来找慕云汉,可敲了三声之后,门后出现的不是那张冷脸,却是沈涟漪笑得暧昧!于是他整个人石化在门口,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里在嚎叫,夭寿啦!那个假正经的小白脸子动作这么快!都睡到一处了!照这速度,回瀚澜的时候娃恐怕都抱上了! 沈涟漪已经梳洗打扮完毕,一身桃红色的衣衫衬得她面如桃花灼灼,脸上更是笑得意味深长:“你找慕大哥?他还在睡觉呢。” 原定疆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嘿嘿笑着:“哦哦,好的,那……你们——忙吧!” 他正要走,就已经被慕云汉从背后拎着脖领子拽去了旁边的屋里。 “诶诶,怎么回事,”他一扭头看见慕云汉黑着脸,笑得一嘴白牙亮闪闪,“我还以为……哈哈哈……” “以为个屁!”慕云汉眼睛下有着淡淡的黑影,一看便没睡好,故而说话也带着火气,还顺便把手里的茶杯丢向他。 “好好,我的不是,”原定疆嬉皮笑脸地躲过酒杯,也不问他为什么换了房间,过来拉道,“走吧,吃早饭去。昨儿我妹子他们好晚才回来,你刚好问问他们情况。”他把慕云汉拉出来,对着旁边沈涟漪的屋子叫道,“沈姑娘梳洗好了也一起去正厅吃饭吧。” “叫她做什么!”慕云汉没好气地制止他。 咦?这才过了一宿,这俩人突然变得不对付了,八成是小白脸子没给人家“伺候”好,在闹脾气呢。 原定疆急忙安抚他道:“叫她来一起听听,她在这里这么久了,没准能提供什么新线索呢。何况你叫她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慕云汉寒着脸,没说话。原定疆便唯恐天下不乱地去叫了沈涟漪也来吃饭。 ~ 正厅左右是两个花厅,此时一边摆着早饭,另一便则堆叠着当地的案宗——都被柳景元随行带来的,此时他正在翻看。 “柳管家可有收穫?”慕云汉见到柳景元,脸色缓和了一些。 柳景元摇头:“孩子那里不允许男宾进入,我只能向原大花问情况,但是她说没有什么异常。” 原定疆为自家妹子说话道:“大花虽然看上去粗心大意的,但是她粗中有细,她若说看不出什么来,我是相信的。” 柳景元毫不留情地拆台道:“但是我出来后问了一起来看孩子的夫妇,却说那里的女孩极少。” 三江五洲不知是不是水土的缘故,有些阴盛阳衰,故而当地人也喜爱男孩胜过女孩,多有丢弃女婴的事情发生,何以济慈院的女孩会少过男孩? 慕云汉道:“此地最是重男轻女,济慈院养的女孩多了,也不好找收养的人家。” 柳景元挑眉,算是勉强认可了这个说法。此时沈涟漪在一旁听着,见在场诸多僕人,人多眼杂,到底也未说什么。 这时,原大花也哈欠连天地走了出来,像一只没睡够的猫,她见到堂中多了个妖艷多情的不速之客,不由蹙眉道:“你是谁?” 沈涟漪脸上绽出柔和的笑来,挽住慕云汉道:“我是白岸楼的沈涟漪,慕大哥包了我一个月。” 慕云汉挣出自己的臂膀来,耳尖微红地解释道:“白岸楼此前失踪过两个雏妓,又有人试图掳走她,我想,若是带着她,或许会有什么线索。”更或许会是个诱饵。 原大花看着沈涟漪雪团似的一个冰雪佳人,又看看自己黢黑的爪子,再看看慕云汉那泛红的脸,愤愤地嘆了口气! 原定疆见她脸色不好,还以为是昨儿奔波累着了,于是难得兄长之情发作:“是不是饿了?来,坐这里吃点饭,我好容易找到一家卖咸卤的豆花,吶,还有猪肘子!”说着还给她拉开椅子。 沈涟漪从没见过人早饭就吃猪肘子的,可原大花却很稀松平常地伸手掰了一大块儿,吧唧吧唧吃得香甜,满嘴流油。原定疆虽然也是个粗人,却受不了妹妹这般不修边幅,急道:“都说了吃饭别吧唧嘴!你不是都改了么!” “改了也能再犯!”原大花冷笑,“再说,改不改的,也没什么区别!” 真是个罕见的姑娘!沈涟漪暗暗发笑,对她心生好感! 可原大花却察觉了她的眸光,没好气地送了她一个白眼。 这时一个侍卫走进来恭敬道:“爷,外面有个阿嬷,说她是白岸楼的燕娘,今日香脂河有贵客请一个什么沈姑娘……”
第29页 “是我是我,”沈涟漪急忙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什么时候?” 侍卫想了想:“就说是傍晚,没说是什么时候。” “好的,多谢你。”沈涟漪甜甜一笑,那小侍卫立刻红了脸,嗫嚅了一句什么便退下了。 原大花见状,又是一个白眼,嘟囔着“收买人心”“笑面虎”之类的话。 沈涟漪听到了,却装作没听到,依旧说说笑笑。 饭后,柳景元继续看着卷宗寻找线索,慕云汉和原定疆也加入其中,因为原定疆识字仍不太精,慕云汉免不了要在一旁为他解释一二。 原大花抱着胳膊倚在门口,原本去济慈院累积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可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这般烦躁,只是一时厌恶沈涟漪惺惺作态,一时又恨自己不能多认点字,否则此刻也不必这样被晾在一旁,看着他们凑在那里叽叽咕咕插不上话。 “原姑娘,”沈涟漪也无所事事,笑眯眯地遂凑了上来,“你吃干果么?” “我不爱吃那些!”原大花不耐烦地摆摆手。 “吃蜜饯么?” “不吃,你烦不烦!” 沈涟漪也不气恼,闲聊似的说:“听说你们去支蚌洲的那个济慈院了?” 原大花冷哼了一声,不想同她说话。 “我听到你们在说,不过啊,那个济慈院是挺邪门的,可能真的有点问题呢?” “哦?是么?”原大花态度依旧冷淡,可是很明显,她的眼珠子滴熘熘转,已经是偷偷在竖着耳朵听了。 “嗯,我在这里呆了许久了,有的事,当地人看你们脸生,是不会说的。”沈涟漪压低了声音,“那个济慈院不是不收女孩,实际上,那里每年主要收的就是女孩呢。你想,收了那么多女孩,你们去了,却反而是男孩多,不是很奇怪么?” “那你又知道什么?”原大花蹙眉。 “我听说啊,只是听说,近两年,支蚌洲的慕容家扩张得很是厉害,那济慈院送了不少小女孩去,慕容家是武行,平白无故的,要这么多女孩做什么?” 原大花神色端正起来,肢体动作间也不再抗拒她,她迟疑道:“去做丫鬟也说不定?”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按说慕容家是武行,要收也该收男孩,既可做学徒伺候,又可培养武师,一举两得,何必大费周折只要女孩?但是最奇怪的就是,那些女孩去了,按说伺候主母小姐的,应该时常出来买些胭脂水粉,可是日常路面见的,还是哪几个熟面孔,你说,那些女孩,都去哪了。” 原大花被她的语气唬得后嵴背生凉,她意识到,沈涟漪给了她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她不由蹙眉道:“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沈涟漪装模作样地嘆气道:“我是做什么的,迎来送往,听得多了。那些济慈院的小孩都是孤儿,便是丢了,也无人过问,就是几日前被人说丢了两个,最终也是不了了之了,左右贱命一条,官府怎会真的认真去查。这不过是那些客人茶余饭后的谈笑,只是我也是贱命一条,难免心有所感,才留意的。” 原大花见她伤怀自己的身世,心里一软,不由问道:“你……为何会去白岸楼那种地方?” “你以为我有的可选么?我父母双亡,自己本就是个孤儿,被人卖去那里的。进了那种地方,你眼泪流干了,又有谁管呢。” 原大花同情心登时高涨入潮水:“你别难过,你不会总一辈子在这里的!这个案子总会破的,等破了,你就是功臣,慕大哥要是碍着门第不管你,我管你!我带你走!”她言语之间已经把身份说露馅了尚不察觉,只当沈涟漪是个苦命姑娘去同情。 沈涟漪也并不说破,温柔笑道:“如此,谢谢你的好意了。” 原大花得了这样一个重要的线索,哪里还呆得住,与沈涟漪心不在焉地闲聊了两句,便谢过她急急进屋去找柳景元了。 事情还未有定论,她不想万一出了岔子叫慕云汉和原定疆说自己不靠谱,故而只是和柳景元耳语了一番。 果然,她提供的线索叫柳景元不止眼前一亮,脸激动得都红了。他甚至没有多问什么,便同慕云汉告辞,要带她出去打探消息了。 而原定疆看在眼里,就甚为刺目了,他不得不扯出兄长的威严来道:“原大花,你以后和男人说话离人家远点行么?” 原大花拉着柳景元向外走着,不忘回头骂他一句:“你滚蛋!” 第17章 穿云裂帛 待到下午,沈涟漪便开始着意将自己装扮了一番,她本就肤白腮粉好颜色,故而只是妆点眉眼,将自己的樱唇涂成娇俏的花瓣红,再点缀些首饰罢了。待她蒙着面纱出来,却看到慕云汉候在门外,她遂笑道:“慕大哥,有事找我?” 慕云汉昨日见她不添脂粉便已是天生一派妖娆风姿,今日再见她的眉眼经过修饰,便觉得仿佛还不如不画的好看,失神一瞬,才回答道:“你要去香脂河?” “正是,我许久未露面了,昨日才方接客,便被你带来沁园,算了算日子,燕娘说的该是花魁宴,各家名花都要去的,我若再不出现,叫人误会我已经死了。”
第30页 慕云汉沉声道:“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你还是谨慎为妙,需要多少银两,我照付就是了。” 沈涟漪笑着解释:“我知道慕大哥是个财大气粗的,只是这花魁宴与银两无关,慕大哥恐怕不知道这脂粉堆儿里的弯弯绕绕,一个花魁娘子身上抗的是一个楼的兴衰,钱是其次,但我需去挣个名头,来年白岸楼其他的姐妹,就指着这个名头活了。” 她这样说,倒也提醒了慕云汉她的身份,只是他终归担心她此时抛头露面惹了什么事端来。 他方才接到密报,御史也是今日到了三江五洲,阵仗极大,难保那暗里的人不会狗急跳墙,遂语气严厉道:“我请你来,是为了叫你助我破案,你如此恣意妄为,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又失去一条线索!” 沈涟漪听他说得这般无情,心中不免生了些疏离的冷意,淡淡道:“我终究就是做这个的,该应付的自当去应付,这是咱们一开始便说好了的,难道只是来得快了些,你便不乐意了?” 她语气尖锐起来,“何况,小女子贱命一条,死便死了,我管他滔天祸害做甚?慕大爷也并非是为我安全着想,只是时候未到,怕伤及诱饵罢了。你既如此无情,我又何必为了一个口头之约为你做什么!” 慕云汉闻言一怔,脸上便有些发烧:“你若不愿意,我本也不会勉强你分毫。” “我既然同你来了,自然是愿意的。”沈涟漪漠然道,“我愿意助你,是为了救那些无辜的姑娘!只是你也需顾及着诱饵的情绪些,我是人,不是什么物件,你哄得我心情好了,我便心甘情愿为你把命舍了,你若是敢对我这般疾言厉色,你看天王老子能请得动我?”她越发心情不爽,似笑非笑道,“别以为我爱你这张俊脸便觉得能拿捏得住我,我是孙悟空,你未必是如来佛!” 慕云汉见她动了真怒,话说得极难听,又听她言语间还不忘调戏自己,少不得也是气上头来。他忍耐了一会儿,终是大局为重,强迫自己好声道:“如此,我陪你去。” “随你。”沈涟漪仰着下巴高傲地转头向外走,压根也不想多和他说一句。 两人走得均是满怀心事,故而没注意到侍卫们站在内院门外被迫听了个十成十。众人苦笑之余又不得不钦佩沈涟漪,纵然她是不知道慕云汉的真实身份,但平日里慕相不发火时便冷若冰霜十分吓人的,沈涟漪敢这样同他叫嚣,捉他软肋威胁他,当真不是个普通女子! ~ 此时天色才微微有些旖旎的霞色,然而香脂河两岸全是灯火通明,各色灯笼高悬,鳞次栉比的妓家内里皆亮如白昼,灯油不要钱似的烧着。各种三江小调,琵琶笙箫交织,动辄便能听到□□莺啼般动听的笑声。这河水夜夜汇入两岸美娇娘的胭脂水粉,故而得此名为“香脂”。此时沈涟漪正是个没骨头的蛇一般卧坐在小小的画舫内,染得猩红的手指尖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望着窗外的喧嚣若有所思。她的眼中映着灯火,熠熠生辉,纯粹如天上的星光。 作为“护花使者”的慕云汉望着她这模样有些失神,鬼使神差地主动开口道:“其实你并不像一个妓/女。” 沈涟漪怔了一下,转头柔媚笑道:“那你觉得妓/女该是什么模样?” 他自悔失言,沉默以对。 沈涟漪轻佻一笑,老辣道:“不过是个雏儿,才见过几个妓/女。” 慕云汉眯起眼睛“哈”地冷笑了一声,心里有些后悔搭理她。他鄙夷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自甘堕落。” “我若堕落,慕大哥可需拉紧我才好呢。”她颇没诚意地说着,调戏道:“我知道,我坐的远了,你心里想我过来又不敢说,我这不是来了么。” “妓/女都似你这般自作多情么?” “那要看嫖客是不是都似你这般口是心非了。” 慕云汉决定保持沉默。 沈涟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也不知在想什么,可是俊俏得撩人,仿佛在引诱她打破这疏离似的,便忍不住凑上去,在他耳朵上吹了口气。 “——!”慕云汉勐地回神转过头来,脸上便蹭到了她唇上的胭脂。他身体不由向后倒,瞪眼道:“你做什么!” 沈涟漪反而笑眯眯道:“你想什么呢?” 简直是张狗脸,好一阵歹一阵的。慕云汉向一旁坐了坐,和她拉开距离:“与你无关,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沈涟漪见他没察觉到脸上的红印,也不提醒他,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微笑缩了回去。 慕云汉见她离得远了,反问道:“你……既然有足够的钱,为什么不为自己赎身?” 沈涟漪笑眯眯道:“与你无关,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这个睚眦必报不识好歹的女人!慕云汉深恨自己多嘴,索性把头转开了。 扳回一局来的沈涟漪非常得意,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过了一会儿,船便靠岸了,慕云汉率先上岸,随即伸手扶着沈涟漪也上来。他自觉此举并无什么不妥,可是却收了旁边船夫好几个古怪又暧昧的眼神。
第31页 他皱了皱眉,看着几个船夫的肌肉骨骼也不是什么有功夫的,便不予理会。 待他们上了河心楼,那几个船夫才凑在一起道:“瞅见没,说是什么清倌儿,说是什么不接客,在船里就跟那小白脸鬼混上了,脸上的胭脂印都捨不得擦。” “那也是人家小白脸儿长得俊,换你,倒贴一千两黄金人家也不陪你睡。” “早该知道花魁说什么卖艺不卖身都是骗鬼的。” 这边船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暂且不表,那厢沈涟漪领着慕云汉上了河心楼,倒也吃了不少姐妹的怨毒眼神—— 这青楼花房,迎送的客人纵然有相貌出众的,往往也因为流连妓家带了一些脂粉气和猥琐虚空的神态。然而沈涟漪身边这人,纵然相貌甚至压倒一众女子,却丝毫没有一点孱弱感,反而那锐利的眼神中还带着灼灼正气,与这里的氛围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但是那沈涟漪蒙着面纱站在他身边,眼神清澈纯粹,竟也并不被衬得庸脂俗粉,二人倒似金童玉女一般般配。 姐妹们围了上来,嘘寒问暖,眼神却不住嚮慕云汉身上瞟,有些好妒的便阴阳怪气道:“姐姐休养了这么久,身上可好些了?” 沈涟漪微微颔首:“劳妹妹挂念,好多了。” “姐姐好福气,哪里寻来这样好的面首。” 沈涟漪也虚情假意地笑道:“妹妹说笑了,这是我的恩客。” 那擅妒之人登时脸上的笑容便僵住,既是家财万贯,有是这般的品貌,真是便宜了这个沈涟漪!她復又看到慕云汉脸上的胭脂印子,越发心里不爽,转身走了。 慕云汉眉头紧皱,不明白为什么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如此怪异。仿佛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容貌或者是他陪着沈涟漪的缘故。 花魁宴的形式原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莺歌燕舞一番,只不过因着来的是各家花魁的竞争者,皆是六艺皆通的,故而观者愿意一掷千金以观群芳斗艳。 沈涟漪没有歌舞,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演奏了一曲《武菱洲赋》,她歌喉声调极高,听着有破云裂帛之势,而琴中磅礴的铮铮之音,更是非寻常妓子所能及的。慕云汉听她歌完,一向平静的心中难免震撼又惋惜,不料胸中有此丘壑的女子,竟沦落妓家! 沈涟漪一曲唱毕,在场鸦雀无声,纵然是酒囊饭袋,也能听出这其中的坦荡快意和浩然气势来。等到她落座,掌声才潮水般涌来,沈涟漪也不以为意,向着慕云汉请功道:“是不是唱得挺好的?” 她虽蒙着面纱,眉梢眼角的得意之色却是遮不住的。 “尚可。”慕云汉言不由衷。 “啧,小气。”连句夸赞都吝啬。 慕云汉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时,便有那不识趣的人上前来向沈涟漪敬酒,沈涟漪千金难买一宵,更不轻易见人,这客人便想趁着敬酒,把她的面纱揭了,好一睹芳容。 这种情形往年都会有,此时也有别的客人去敬其他家的姑娘,沈涟漪有样学样,婉拒了。 那个客人自感十分没脸,又见慕云汉炫耀般脸上还留着胭脂印,不由恨恨骂道:“装什么清高!还不是个出来卖的,爷敬你酒,是给你脸!你别拿着自己当闺秀小姐了!养个小白脸还敢带出来,不怕吓跑了你的恩客?!” 他这样叫嚣着,又有几个人围上来,起闹道:“在船上都和小白脸睡过了吧,下面怕不是汤流了一裤,还不许我们瞅一眼?这是什么道理,咱们也是花了银子的!” 慕云汉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怪言怪语仇视自己,却看得出来其中几人不怀好意。他当即掺起沈涟漪,低声道:“不对劲,跟我走。” 沈涟漪自是十分信任他,转头便要离开。 那围上来的人便有不乐意的了,沖身上前道:“来了还想走?!”竟然明晃晃亮了钢刀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沈涟漪:男朋友嘴超贱肿么破! 慕云汉:你说什么呢? 沈涟漪:……相爷我好喜欢你呦! 原定疆:呕…… 第18章 可恨至极 慕云汉却早有准备似的,抬手用摺扇一挡,那钢刀登时被弹开。他此时也不管涌上来的人是否无辜,有一个算一个,抬腿踢踹,那群人只看得到腿影,登时被踢倒了一片! 沈涟漪不住喝彩,就差找个小彩绸给他伴个舞助兴了! “快走!”他拉住唯恐天下不乱的沈涟漪,转而向楼上去了。这时楼下闹哄哄又有人涌了上来,眼见得刀光剑影,慕云汉飞快地拽了一张桌子,并着那一桌美味佳肴,兜头盖脸地踢下了楼去。这河中楼的楼梯本就做成旋转式的十分狭窄,此时顶着一张桌子,下面的人少不得被困住了一时上不来。慕云汉便带着沈涟漪上了河中楼的楼顶。 沈涟漪看着下面尽是水光粼粼,漆黑一片,叫道:“怎么办!没路了!我可不会水!” 慕云汉点燃了一枚信号弹,随即一手拉下飘扬的楼旗来,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对她道:“抱紧我。” “抱……抱紧……你?” 慕云汉见她蘑菇,铁臂紧紧环住她的腰!
第32页 沈涟漪从来都觉得,自己的脸皮厚比城墙。 可是她此时这样被慕云汉抱在怀里,听他说着这样的话,脸上已经火烧似的一阵阵血涌上来,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胳膊已经不受控制地便环住了他的脖子和腰。他的眼睛漆黑得恰如此时香脂河的河水一般,深不见底,她便像是要沉溺进去了一样,感到唿吸不畅。 她根本不记得接下来都发生了什么,徐徐的风吹过她的脸侧,她只能像是发痴了一般盯着他的侧颜。 她真喜欢他! 只是一瞬间而已,慕云汉带着她藉助楼旗的绳索滑向对面的楼,可是对于她来说,这时间长得足以让她将生命託付给这个人。 慕云汉却心无旁骛,眼见离那楼越来越近,他瞅准时机便松了手,用身体护着沈涟漪破窗而入,又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两下去势。只惊得那房间里的嫖客差点要软蛋一辈子,嫖客被他们打扰了好事,捂着裆部破口大骂起来:“你们是什么人!给我滚出去!!!” 慕云汉看也未曾看他,急忙掺起沈涟漪来,沉声道:“快走。” 沈涟漪在地上滚了两遭,面纱早不知落去了哪里,那嫖客登时看着她的花容月貌便发了怔,任床上的女人如何唿唤,也只是在门边花痴了。 沈涟漪任由慕云汉牵着她的手下了楼来,心里像是许多很多小小的泡泡鼓起又炸开,发出细碎的声音,脸上丝毫也没有被追杀的惶恐,反而笑得不胜羞涩,仿佛与心爱郎君夜奔的良家姑娘。 两人奔到街上,暗卫已经牵了马车来,恭敬道:“慕爷请上车。” 沈涟漪眼见危机解除,突然脚下一拐,“啊呀”一声,惨声道:“我的脚崴了!” “没事吧!”慕云汉刚要俯身去看,却又觉得不妥,念及此时尚有些危急,遂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上了马车。 上了车,他正想叫她坐去一边,沈涟漪却抢先一步搂住他,柔情万种呵气如兰道:“多谢你。” 慕云汉怔了一下,脸上有些发热,但依旧毫不留情地掰开她缠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逼迫她坐去了一旁。 啧,立刻就又这么一本正经了。沈涟漪撇撇嘴,转念又想,自己此番也是赚到了,不算亏。她又看到慕云汉脸上的胭脂印依旧牢牢地附着着,决定以后都买这家的胭脂才好。 沈涟漪一路难得老实地坐到了沁园,马车停下,慕云汉心中着实松了口气,有暗卫助他断后,他自然不担心那些人会追来,只是沈涟漪一路看着他似笑非笑中带着七分阴谋三分暧昧,叫他不爽之余又有些避之不及。 车一停下,慕云汉长腿一迈便率先下了车,沈涟漪急忙道:“诶诶,我的脚,我走不了路。” 他倒是忘记了这茬!慕云汉认命般嘆了口气,復又折回来,将她抱下来。 沈涟漪脚一落地,便又活蹦乱跳的了,她笑道:“看来是崴得不严重,此刻竟不疼了。” 慕云汉脸登时一黑,他若此时还看不出来这妖女骗他,便也白活了这些年:“沈涟漪,你是不是闲得慌,你觉得这样很有趣是么?” 沈涟漪丝毫也不惧怕他的黑脸,笑道:“是呀!”随即蹦蹦跳跳向里面去了。 慕云汉感觉自己忍耐已经到了顶峰。他紧握的拳头颤抖,正咬牙切齿之际,就见她又从门后探出头来怯生生道:“你真生气啦…?” 这个女人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这一瞬间慕云汉竟然想:让她死了算了,这个案子不破了。 原定疆偏巧此刻拈着一牙西瓜过来,闻见空气中的□□味儿,挤眉弄眼地笑道:“呦?干啥呢?门里门外地站着,吵架了?” 慕云汉的声音冷似寒冬九月,语气嘲讽道:“你们问问她!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人!” 原定疆和沈涟漪对望一眼,又仔仔细细看了看慕云汉,确定他脸上那红红的果然是个唇印之后,心里登时大大的不平衡起来,秀恩爱也不是这么个秀法!他又是写诗又是送礼,连楚仪的手都没摸到过,这才两日,慕云汉都上脸了!他才不知羞耻呢! 再说沈涟漪,一般女人听了慕云汉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早就受不了了,可她的脸皮厚,比城墙还厚,所以她无限委屈,娇滴滴道:“我喜欢你嘛,和你开开玩笑,这么大火气……” 慕云汉被她堵得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甩下一句“无耻”,立刻就要走出去。好在原定疆良心未泯,连忙叫住他:“小白脸子,你等一下!”他不顾沈涟漪挤眉弄眼地反对,对他道,“你回房照照镜子先。” 慕云汉不明白他是何意,却还是步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于是他对着镜子终于失了语,想到今日一路以来人们奇怪的打探的暧昧的讥讽的眼神,已经气怔住了。 原定疆跟上来,见他一身怒气激得头髮都快立起来,不由小声道:“千年难遇的表情,真想找人画下来。” 沈涟漪缀在他身后,抿嘴“噗嗤”一乐。 眼看慕云汉就要在沉默中爆发了,原定疆急忙帮他说话,扭头沖沈涟漪恶狠狠道:“沈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白脸子虽然长得俊,但人家可还是个纯洁的黄花大闺男,冰清玉洁的,你怎么能轻薄他呢?你再这样调戏良家妇男,我们会去官府告你的!”
第33页 慕云汉终于被成功地被他气得摔门了。 罪魁祸首耸耸肩,也笑眯眯地回房了。 夜色深了些时,慕云汉正在房内看卷宗,原定疆端了一碗银耳粥大喇喇地推门而入:“干啥呢?臭着张脸,百日的银耳粥还有一些在冰鉴里,你喝点?去去火。” 慕云汉脸色不善,没搭理他。 原定疆抓抓新刮的下巴道:“你说你,和个娘儿们计较啥,她们女人,谁不是一肚子弯弯肠子,脑子和咱们长得不一样。但是既然是大老爷们儿,能让就让让呗。” 慕云汉把手里的卷宗掷向一旁,冷然道:“我不是为了那个女人。”顿了顿,他又道,“今日我随她去香脂河,遇到了刺客。他们的消息倒是快……” “难怪你回来的时候那么大的阵仗,暗卫倾巢出动了吧。” 慕云汉蹙眉,嘆道:“那些刺客的拳脚,我……认得,是这里慕容家的路数。” “哇!不愧是舵主哈!谁家功夫都懂点,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去慕容家查查呗!” 慕云汉欲言又止,没有回应。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却是原大花和柳景元回来了。 原大花一进门来,便大声嚷嚷道:“太好了!老哥!你们还没睡!这把我真是的得了重要线索了!” 原定疆看向她身后面带喜色的柳景元道:“用了美人计?” “放屁!”原大花破口大骂:“姑奶奶我是靠脑子,知道么?脑子这种的东西你有么?” 柳景元笑着制止了她,把今日二人打探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来他们今日根据沈涟漪的线索,依旧装作寻常的小两口,在济慈院周围打转,到了夜幕深沉时总算有了些收穫。 原大花道:“我们看到有许多华丽的马车进去了济慈院里,和那里的下人打听,说是这些有钱的老爷富商去听佛法的,遇到有缘的孩子,就会收养一个。相爷你一定想不到,里面还有之前皇上派去的一个御史呢!你不说这个御史没了音讯么,我看他可是快活似神仙,那济慈院里面吹吹弹弹的,跟妓院似的,佛法有这么活色生香?” 原定疆觉得妹妹这个活色生香用得着实很妙,他大概都能想像到是怎样一派景象。 “后来很晚了,有一部分马车就走了,还有一部分留在了那。我去跟了跟那些马车,记了个大致方位和样式,让柳管家留在那里继续观察,果然有了别的发现。” 柳景元言简意赅道:“有一车女孩儿被送去了慕容家。” 原大花见慕云汉脸色十分不好,试探道:“相爷,你觉得这些消息还是不够么?” 慕云汉勐然回神,摆手道:“不,我觉得你们做得很好。” 原大花得了他的夸赞,原本咧着笑的嘴突然收敛了一些,自得道:“是啊,辛苦一晚上,身上被咬了好多蚊子包呢!” 原定疆补充道:“实际上今天他和沈涟漪去香脂河,也遇到了杀手,小白脸子觉得,那些人的拳脚也很像慕容家。” “哇,那我们还等什么!”原大花颇为兴奋,胜利简直近在眼前,“我们就去请这里的府衙和捕快去搜查,去抓人!” 柳景元道:“你只看到了一个御史,另外两个没看到的呢?是不是被他杀了?这些都还是未知数。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他们敢光天化日暗杀,敢这样明目张胆从济慈院拉人走,势必是在当地有些势力的。” 原大花嘴一瘪,蹙眉道:“那……怎么办……” 慕云汉突然发问道:“你确定马车把人拉去了慕容家?” 柳景元点头:“是,我一路跟着。” 慕云汉道:“看来此前的御史官员,不是不为,而是不敢为。慕容家若与失踪一案有关联,在明知新的御史到了三江五洲的情况下,还敢如此嚣张行事,没有点底气,是不敢如此的。”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卷宗道:“你们看这个,与案子无关,不过是《五洲志》的商业记录,里面慕容家与东部的倭国有大量的瓷器和布匹交易。按说,离倭国更近的应当是檀、明两地,这两地也是瓷器和织造的大省,何以捨近求远,舍低价求高价?” 作者有话要说:  沈涟漪:相爷脾气好好哦! 原定疆:……你怕不是对脾气好有什么误解…… 第19章 钢筋铁骨 原定疆此次前来自然有抗击水寇的目的在,闻言当即想起当初跟在李崇恩将军身边时,他讲的各国风貌:“我想到了,倭国与三江五洲恰好相反,那里女性极少,有的女人接连生十几个孩子,只有一个女孩。” 柳景元闻言微微点头:“那么,我们有理由怀疑,慕容家借着交易之名,贩卖女性孤儿去了倭国?我会下令让当地的捕院加强对慕容家的船只的检查,就说为了缉拿朝廷要犯。” 慕云汉道:“也好,我们先按照这样的推测来加强戒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阻了他们的路,至少那些女孩一时半刻还能留在大周境内。只是,我担心这里上下均有慕容家的人,会暗中放水。” 柳景元道:“无妨,我会伪装成漕帮的人,在那里照看着。另外这里捕院的捕督,也是我的旧识了,他为人还是靠得住的,那几起失踪案之所以被揭露出来,也是因为他的功劳。”
第34页 原大花眼睛一亮:“那,那我也要去漕帮,我也要见那位捕督!” “不行!”原定疆当即瞪眼,“你留下来老实呆着。” 柳景元也不给原大花反驳的机会:“原兄弟说得对,你不该去,但是我给你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之后再与你细说。” 原大花不服气地嘟囔道:“算计这算计那,要我说,去把慕容家端了,把人救出来才是正经……” 几人一时沉默了一会儿,慕云汉率先道:“去慕容家,不是没有办法。” 三人登时同时望向他。 慕云汉不由苦笑:“我……就是慕容家人。” 夜深了,沈涟漪听着原定疆一众人在慕云汉屋子里商讨了好一阵子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心里不禁有些烦躁。 有一股冲动迫使她想去找慕云汉,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要睡前看看他自己才能安心似的。她扒着窗缝,看到慕云汉屋里的灯还亮着。 沈涟漪看了一会儿,脸上突然又有些发烧,勐地转回身来,裙子都转起了一朵花。 “我这是做什么,是花痴么?你清醒点,清醒点!”沈涟漪拍拍脸颊。然而焦躁地转了一会儿,她又凑过去看,只是慕云汉房间的灯火已经熄了。 “啊——!”她又后悔起来,无声地尖叫,“叫你磨叽,叫你不主动!哎……” 这时,窗外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 沈涟漪一愣,燕娘?她怎么又来了? 果然窗户轻开,燕娘熘了进来。 “燕娘……”她些微有些责备,“你怎么来了,我们不是说好了,没有大事不要这样频繁地见面嘛!这里也不是安全的……” “什么叫没有大事!今天你要是死了才是大事么?我要被你吓死了,你要是有点闪失,我也只好去死了。” “慕云汉有暗卫保护,他不会叫我出危险的!倒是你,别被瞧见了自己都不知。” “你就那么信任那个人?你才见了他几面?你别忘了,你现在在他眼里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他能对你有什么怜惜之情。” “我当然知道,”沈涟漪不甘心道,“不过他既然要用我做诱饵,就必须要保障我的安全,从这点来说我还是清醒的,我也不是那种花痴的女人……” “我知道你聪明,”燕娘嘆气,坐到她身边,端详着她细腻如凝脂的肌肤,“没有受伤吧?” 沈涟漪无精打采地摇摇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郁郁。 燕娘嘆气:“苦了你了,只是谁叫你这么逞强,按说这事其实与你无关。” 沈涟漪幽幽道:“同为女子,怎能说与我无关呢?” “你啊,明明是个姑娘,学那些男人忧国忧民干什么……” “燕娘,今非昔比了,如今不是你在的前朝了。你不知道我在这里见了一个姑娘,她穿着黑绸的衣裤,好生特别!那自由自在的模样,别提多飒爽了!而且,她也在为这件事奔波,这让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好燕娘,我知道你关心我,只是我们不能这样频繁地见面,你相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燕娘也知道劝不动她,只得不放心地检查再三,直到确定她连个破皮也没有,这才偷偷走了。 ~ 第二日一早,来叫沈涟漪去吃早饭的反而是原大花。 沈涟漪笑道:“原姑娘,我其实早早就醒了,还辛苦你来叫我一趟。” “哪的话!”原大花因她帮了自己而格外热情,“咱们早点去吃,热乎,你看你胳膊上的肉,软软的,一看就没力气,你摸摸我的。” 沈涟漪被她捉着手摸了摸,讶异她那瘦骨伶仃的胳膊竟然跟钢筋铁骨似的硬邦邦的。 “厉害不?”原大花得意地眨眨眼。 她由衷道:“厉害!” “我跟你说,我可帮你打听了,那些妓家没养出过花魁,也不知道赎身要些啥,但是他们说若是花魁,脱身很难的。我想好了,白案楼要是为难你你就带上我!我一个打十个,一点问题也没有!” “好,多谢原姑娘。”她笑弯了眼。 “听说你昨儿被人暗杀啦?”原大花的语气仿佛在问你昨天晚上吃的啥。 沈涟漪忍俊不禁:“嗯。”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原大花的神色仿佛觉得这事儿还挺刺激,笑嘻嘻道:“而且慕爷厉害着呢,不能让你有闪失!” “听慕大哥说,你是来这边嫁人的?”她好心提示原大花,实在不忍心看她乔装得如此破绽百出。 原大花一心扑在案子上,早把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忘去了爪哇国了,此时冷不防沈涟漪这样说,她表情一时便呆滞了。 沈涟漪见她着实直肠子得可爱又好笑,也不再追问,只不过之后原大花着实乖觉了许多。 此时原定疆已经在侧厅吃了好几个包子了,见她们来,心中着实纳罕。他也不瞎,看得出昨日自家妹子见了沈涟漪跟个斗鸡似的,可这才过了一日,两人便如此亲热了,还手挽着手,看来这沈姑娘,着实不是一般女子。
第35页 而慕云汉一早醒来,柳景元也找上门来。柳景元警惕地环顾四周,随即同他耳语了一番。 末了,他低声道:“来人是个有功夫的,这个沈涟漪明明是个花魁,身边却有这样的高手,那她被掳走时怎么没人来救?我觉得她身份实在是可疑,相爷若是打定主意要带她去慕容家,请务必小心。” 慕云汉来吃早饭时,沈涟漪只是瞟到他的衣袍一角,耳朵便有些发烧了。 她心里有些喜滋滋的,又有点紧张。 只是那闪烁的目光,在慕云汉眼里看来,却正是一副做贼心虚的表现。他满腹疑虑,饭后,冷冷对沈涟漪道:“你跟我来一下。” 沈涟漪心花怒放,差不多是蹦着跟他走的。 “怎么啦?”她笑得眼睛都亮晶晶的,“想和我说悄悄话?” 大约是这个笑脸实在是阳光得太刺目,慕云汉又不禁别开眼,道:“有些事要问你。” 随即,他开始细细地盘问起沈涟漪之前被绑架的情形来。一开始,沈涟漪还嬉皮笑脸地回答着,但是渐渐的,她便有些笑不出来了。衣着,招式,情景,路线,人数……他简直事无巨细,沈涟漪后背逐渐生出了刺刺的汗意,她能够看出来,慕云汉对她之前的答案非常怀疑。 她在第一天同慕云汉回来时,便已经说了自己被绑架的事情的始末,她自认为已经说得非常详细了。可如今,他又问了一遍,是觉得她的回答哪里有什么不妥之处么?不对,他不是怀疑她的答案,而是在怀疑她!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起了疑心。 沈涟漪有些不快,道:“慕大哥,你这倒像是在逼问我了,当时情况如此慌乱,我能活下来便不错了,你还要我记得那些人的招式和衣着细节,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唔,我倒是忘记你受伤了,之前也忘了问,伤在了哪里?” 沈涟漪瞪着眼,看他的神情显然并非是关心自己,而是铁了心要揭穿自己的谎言似的,冷笑道:“我此前没说,是因为没有必要。不错,我是受伤了,被捅了三刀,你满意了么?” “在哪里?” 沈涟漪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肚子:“在肚子上,怎么,你难道还要看不成?” “我可以请原大花来看。” “你等等,”沈涟漪拦住他,语气突然柔媚起来,“慕大哥,别人看了你能放心?你需要自己亲自看才好。” “不需要,我可以信任她。” “可是我不愿意,”沈涟漪笑道:“你若想看,就自己来看,若是别人来看,请恕我不能与你合作了,我要立刻回白岸楼。” “你——!”他瞪眼。 “诶?怎么了?你既然怀疑,我肯定要打消你的疑虑啊,你不但可以看,还可以摸,怎么,我做的让步还不够么?还不够配合吗?那你说,我还要怎么配合你?”她说着,便又像条蛇一样想往他身上挂。 慕云汉一个闪身躲开了,她险些跌在地上。 沈涟漪撇撇嘴站直身子,没好气道:“给你看你又不看,如今又这样盘问我,是欺负我好性么?” 慕云汉打开自己房间门冷冷道:“进去。” 沈涟漪愣住了:“干嘛?” “验伤。” “不是吧……你……你认真的啊!” 慕云汉盯着她,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第20章 怜香惜玉 沈涟漪抓了抓衣领道:“我……我很贵的,你看得起么?” “多少钱?” “五百金!” “五百金我付,进去吧,我只验伤,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沈涟漪咬咬嘴唇:“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把持不住兽性大发,我就亏大了,我可是清倌儿!” “你到底肯不肯?” “……”沈涟漪咬牙,“好,验就验,谁怕谁呢?” 她走进屋里,慕云汉也跟着走了进去,关上了门。沈涟漪坐到他床上,面无表情道:“你想怎么看啊?一刀左边两刀右边,其中右边的一个比较靠下……我只能给你看半拉……全看了,我就亏大了!” 慕云汉看她穿的齐胸长裙,因为是夏日,女子的衬裤全都薄如蝉翼,很难说撩起来与脱掉上衣哪个泄露的春/光更少一些,他脸上一红,别开眼:“你自己看着办。” 沈涟漪看他目光躲闪,眼珠子一转,捉弄之心又大起,笑道:“好吧,那我脱上衣好了,好歹有个兜儿遮着。便宜你了,小猢狲。” 慕云汉不堪被她如此调戏,脸上更红,索性沉着脸转过身去。 沈涟漪简直要笑出声来,她故意慢慢地脱,脱得只剩个轻纱粉兜,长裙柔软又萎靡地堆在腰际,着实是绡膜掩荔肉,香艷得叫人迷醉。她语中带笑道:“好了,你来看啊。” 慕云汉转过身来,只见她用披帛遮住胸前柔嫩的春色,因为害羞,一身皮肤都透出粉粉的珠光来,他登时呆愣住,喉结不自禁地滚动,只觉得眼花耳热,竟然说不出话来,脑子登时便有些乱了。
第36页 沈涟漪撩起肚兜一角,露出肚子上的伤疤来,轻声道:“你不必那样远远站着,既然要看,索性便看清楚,不要日后又来问我。” 慕云汉缓缓走到她面前,屈膝半跪在地,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只去看那雪白细腰上的伤疤——的确是初愈的新伤没错,颜色还带着委屈的桃红,还有一个刀口在她软馥的小腹上,只微微自裙缘露出来一点可怜的印记来。 “刀伤都没有伤及要害,但是小腹这里……”沈涟漪有些伤感道,“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不过好在我只是个□□,可能也没有有孩子的机会。” 鬼使神差的,慕云汉用他都没有想到的,极度温柔又疼惜的语气道:“还疼么?” 沈涟漪闻言心勐地一跳,一时竟只能望着他,忘记了回答。她觉得有些不对,觉得自己心里烧起一阵火来,烧去了周身,仿佛突然之间,天地万物都消失不在,只剩她和慕云汉两个人。 “小白脸子——砰!”门突然被打开,原定疆人还没进来,门便突然被人极大力地踹了回去。“唔唔唔……”他捂着鼻子踉跄着退几步,只觉得两眼金星直冒,“我英俊的鼻子……” 慕云汉走出来,看了看那个二度遭殃的门,对原定疆冷冷道:“就是学不会敲门!” “你——”原定疆泪花滚滚,“我叫你了啊!再说,你有话好好说啊,我破了相,楚仪更不喜欢我了。诶?”原定疆挤眉弄眼地尽力挤开眼泪看着他,“你生病了?脸这么红?” “你才生病了。”慕云汉没好气地向外走。 “生病了就要看大夫啊……”原定疆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向外走。 “你有屁快放!” “真粗俗!读书人这么粗俗!”原定疆骂他,随后道:“刚义父派人送信来,叫我去五洲营一趟,大约和倭国的对峙不大乐观。我可能不能陪你去慕容家了。” “不去也罢,我自己去也可以。” “我有个顶好的想法。” “有屁快……” “好好好,我放我放,”原定疆看他今日极其怪异,也不计较,“我想着,你不是觉着慕容家想杀那个沈涟漪么?你叫她跟你一起去,诱饵上门,他们一准措手不及,一定会露出马脚来。” 计是个好计,可是慕云汉反而脸上又黑了一层,他冷冷道:“万一她有闪失呢?” 原定疆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捨不得?” 慕云汉张嘴欲言,却没说什么。原定疆见他这样,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贱贱问道:“刚……是不是沈姑娘在你屋里?” “你!你少浑说!”慕云汉登时瞪眼,脸越发红了。 “我浑说我浑说,”原定疆心里窃喜,看来自己是猜对了。小白脸子这么生气,一定是自己撞破了他们什么好事,恼羞成怒,一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越发明显,慕云汉想装作没看到都很难。 “你贱笑什么!” “没什么,”原定疆一把揽过他来,笑道:“你不觉得我这个计策还挺好的?我跟你去,一看俩大男人,又都是练家子,多叫人怀疑。你带着沈涟漪就没事,你就说你包了她一个月,让慕容家人以为你不过是个发了点小财带着花魁回家炫耀的傻小子,凑巧包到了他们要的人头上,不是挺好?” “慕容云沖永远不会那么看我。” “那你说,还能有哪里比跟着你更安全呢?我要走了,柳景元要去漕帮,大花虽然力气大不假,但是哪能扛得住正经的练家子?这么一排除,还是你身边儿最安全,何况你还有暗卫帮着呢。” 慕云汉依旧犹豫:“我……不能叫她冒这个险……” 原定疆心里暗叫:真是天上下红雨了,小白脸子不会真看上那个姐儿了吧!这个假正经看着也不像个这么出格的人啊…… 他抓抓铁青的下巴,换了个说辞:“人家不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大不了你们日日住一起,万一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保护她,要不,你问问她的意思?” 慕云汉犹豫再三,终于妥协,决定先问问沈涟漪。他应付了原定疆后回到后院,沈涟漪已经回房了。他突然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在她的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反而是沈涟漪打开门来,笑着将一缕发梢打在他脸上:“干嘛站在外面半天,我都看到你了。” 慕云汉抿嘴干笑,把昨日与他们商讨的事并方才原定疆的提议简单说了。 沈涟漪惊道:“你是慕容家人?” 慕云汉迟疑一下,点头道:“我是已故的慕容家主慕容叶的私生子,现任慕容家主慕容云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沈涟漪后退了两步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要骗我去慕容家,要我的命?” “沈姑娘,我若真想那么做,已经有几百次机会了,何需此时向你坦白?我与慕容家早已恩断义绝,此番若非为了破案,我是绝不会踏入那里半步的。”
第37页 沈涟漪依旧一脸警惕道:“人们常说,血浓于水,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诳我。天吶,我真是太蠢了,你是慕容家人,我竟然……”她没有说下去。 “我是慕容家人又如何?你仿佛知道些什么?”慕云汉反问。 “慕渊,你骗了我,我要回白岸楼了!”她没有回答,但是看他的眼神却冰冷异常。 “沈姑娘,”他急忙安抚她道,“你听我说,我和慕容家的关系,并非你想像的那般。昨日试图杀害你的人,便是慕容家的武师,因为他们的拳脚我最熟悉不过……” 沈涟漪打断他,自顾自道:“所以你方才检查我的伤口,就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后,要杀我灭口,对不对?” 慕云汉急道:“我向你保证,我绝无此意,否则,我任凭你死在香脂河里,无声无息的,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因为你不确定我的身份,怕杀错了人。” 慕云汉苦笑:“那些亡命之徒,害怕杀错人么?何况如今我既然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又何需来与你说这些?” “这要问你自己了,我怎知你卖的什么官司?许是叫我死在慕容庄园,好处理一些,要不就是我还有用处,毕竟当初那些人要绑我走,我都不知是为了什么。” 慕云汉迟疑了许久,才缓缓道:“沈姑娘,我是慕容家的私生子,我……是不容于那个家族的。我今日来也并无强迫你的意思,如果你对我有怀疑,我绝对不勉强你分毫。” 他诚恳地看着沈涟漪,直到后者不再像刺猬一般竖起一身的刺对着他。 最初的震惊过去,沈涟漪的理智这才慢慢回来,慕云汉并不知道她已经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他此番突然说出自己的身世来,是当真要去慕容家深入敌后,还是又一次试探自己,亦或者是为慕容家剷平她这个祸患?难道他才是慕容家真正的幕后主谋?她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她飞快地理了理思绪,又觉得他并非这样的人,正如他所说,如若他真的和慕容家狼狈为奸,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又为何要救自己? 她沉声道:“那慕容家铜墙铁壁的,我们若是能进去一探究竟,当然好过在外面瞎猜。只是慕渊,你的身份太过可疑,我无法信任你。” 慕云汉道:“你为何如此牴触慕容家?难道你事先便知道,要杀你的人,是慕容家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沈涟漪:相爷关心我了!嗷嗷嗷——想挂在他身上! 慕云汉:你起开…… 第21章 草木深深 沈涟漪冷冷道,“我不知道那些刺杀我的人是什么来头,只是觉得路数眼熟罢了。原大花的线索是我给她的不假,但那是我一早就曾听客人们说过的。慕容家每年从济慈院买走大量的女孩。那里等级森严,自有庄园门户,大小事宜,全由慕容家主决定。我还听说,慕容家有个水牢,私设刑堂,虽然后来迫于压力关闭了,但是那水牢,却依旧还在。若真如大花他们所说,看到有济慈院的女孩被送去了慕容家,那么,要满足掩人耳目的目的,我倒觉得那个水牢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只是直觉感到,那里对我不会太友善。” 慕云汉听她说着,心中疑虑一闪而过,一个□□,何以对慕容家的事如此上心? 只是此时,他只得尽力说明自己立场道:“我会保护你,请你相信我,我此前可以保护你周全,之后也不会叫人伤你一根毫毛。” 他这样说,沈涟漪便不由想到他在河心楼救自己的那一幕,紧绷的心骤然柔软了下来,缓和道:“你既这样说了,我便姑且信你。” 如果他和慕容家果真关系和睦,又何需改了姓氏,并且大周立国这么久也不曾踏入三江五洲一次。这样想着,她又补充道:“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他们也不会对你好到哪里去,你也小心。” 慕云汉点头,两人一时相顾无话起来。他们心里想的反而都是对方身份成谜,行事可疑,是否可以真正信任。 慕云汉突然又打破沉默道:“你负伤时,还记得那个街是哪里?对方身上有什么明显特徵么?” 沈涟漪冷不防他又突然发问,皱眉道:“什么意思?” “回答我。” “在鼠尾巷,那个姑娘衣着华丽,但是身上没有什么玉牌,头上也并无头饰说明身份。”她的眼神冷下来,“你什么意思,自己尚且还是一团乱麻,便又开始审我了?你如果对我的身份有什么疑惑,不如索性大大方方说出来,如此盘问我,咱们倒不妨府衙见好了!若觉得不过瘾,还可以严刑逼供一番。” “沈姑娘,我并无此意,不过是多知道些细节,有助于破案。”他依旧没有要放松的意思。 “你既然疑我,为何还要用我?”她一想自己明知他是慕容家人尚肯同他去冒险,他却依旧死咬着自己不放,不由有些伤心,眼眶已是红了,“我舍了命帮你,难道还不够?要怎样才能证明?” “我只是需要更多的细节。” “细节?细节就是硬要我脱了衣服将伤疤给你看么?细节就是这样盘问我么?难道就因为我是个□□,我就活该下贱,不配有尊严么?”
第38页 “你误会了,”慕云汉有点急了,急着解释道,“你做的一切,我都非常感激……” “谁稀罕你假惺惺呢!”她细腰一拧转身回屋,伏在床上呜呜哭了起来。 慕云汉急忙跟进来,他是没有应付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的。若是原定疆会怎么做呢?他恐怕就直接跪下求饶了,可是他毕竟不似那个大虫一样油皮涎脸,只得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道:“对不起。” 沈涟漪却仿佛更委屈了,突然转身扑进他怀里,哭得更加肝肠寸断。若是平时,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像撕狗皮膏药一样将她扯下来,可如今,造成了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仿佛是他,并且沈涟漪才刚同意和自己去慕容家,便有些不好下手了。 他架着手,形成一个尴尬又可笑的姿势,不知该如何做,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鼻间尽是沈涟漪发香,像一支绒刷,轻轻地搔挠他的心肺;耳中尽是她“嘤嘤”的哭声,像是自己的脑弦在弹奏一曲不成调的歌。 沈涟漪哭了一会儿,哭够了,便松开他,委屈地扭去了一边。 慕云汉挠挠额头,迟疑道:“你……” “你放心!”她抽抽噎噎道,“我虽然也疑你,但是慕容家,我还是会陪你去的。只不过你若是疑心我,遇大事前定会舍了我,若是如此,大家便趁早分道扬镳,能不死,我还是想多活几年的。” “沈姑娘,我知道你有侠义之心,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等过河拆桥之人,我定会保障你的安全,请你也相信我。盘问你,是无奈之举,毕竟这里鱼龙混杂,我若查清楚了,自然不会再拿住此事不放的。” “那你便查吧,你需信任我,我才会信任你。我若信任你,你却不信我,只会叫我白白丧命。”她绕口令似的说完,摆摆手,示意慕云汉离开。 慕云汉本还欲安慰她一番,见她似是不想看到自己的样子,也只得走了。 “等下!”沈涟漪却反而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他的声音依旧是难得的温柔。 “给钱!” “?”慕云汉一时没反应过来。 “五百金!你个流氓!想白看啊!”她脸上犹带着泪痕,却已经顷刻换了副老鸨的嘴脸。 这女人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慕云汉冷笑,咬牙一阵才道:“不会少给你一文的,你放心吧!”随即没好气地拂袖而去。 门在眼前被关上,沈涟漪的表情顷刻便冷了下来,她淡然地擦去脸上的泪水,眉间笼上了一丝忧郁。 ~ 慕云汉忿忿回到房间,坐了一阵子,却生出一丝怔忪来。他看向自己的左胸口,那里有浅浅的一点泪痕。 他虽看上去礼数周全,但那是因为他心里对旁人有一份疏离在的,莫说像这样被女子抱住,便是普通的触碰,也会叫他浑身不舒服,沈涟漪是头一个敢这样肆无忌惮贴着他的人,旁的女子,恐怕连他的衣角也别想扯到。 这个女人有种神奇的魔力,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她,无怪她是花魁。 在她扑上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躲开,会推开她,亦或者,像之前那样呵斥她。可是他没有,他心里是惋惜且怜爱的,因为脑海中想到她那样伤感地说,自己受伤太重,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不,那其实是他事后想的,他当时,只是没有拒绝、拒绝不了、不想拒绝而已。 慕云汉闭上眼,眼前便又是那凝脂一样的皮肤上狰狞的刀口,因为缝过线,像是细小的蜈蚣趴着,如她那般爱美,手都要日日用牛奶浸泡,见到该会很难过吧。 然而那细软的腰肢,那玲珑的曲线,还有她含羞带怯的表情,又随着记忆变得愈发清晰又立体起来,让他身上涌起一阵阵难以名状的燥热和冲动来。 他勐地睁开眼站起身来,脸上头一次呈现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来。他喃喃自语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现在有什么能比慕容家的事更重要!” 慕云汉依旧清楚地记得,自己被带回慕容家的那一天。 他的父亲跪在他的祖父面前求情道:“渊儿虽是儿子一时荒唐生下的,但是毕竟流着慕容家的血,他天资聪颖,骨骼十分适合习武,假以时日,三江五洲势必不会有人是他的对手。” 那时,他的名字叫慕容渊,因他是慕容烨的私生子,所以不能随平辈的孩子用云字,他那时年幼,一直坚信,只要自己足够优秀让慕容家主看到自己,便可以获得那个字,便可以获得整个慕容家族的认可。 他虽然名义上是个少爷,但是实际只是嫡长子慕容云沖的书童兼陪练。最初,慕云汉武艺平平,学识也是七零八落没有章法,慕容云沖对他不好不坏,也乐得带他一起玩儿。可是随着年龄增长,慕云汉超于常人的聪慧和专注力便开始崭露头角,他开始被三江五洲的大儒收作关门弟子,开始赢得一场又一场的家族比拼,年少气盛的他,甚至还偷偷用了化名,年纪轻轻便通过试炼做了通云港的舵主。到了第三代慕容家主的比武时,他会试已中会元,只要赢了比武,他便是家主的不二人选。 他意气风发之时,父亲也颇为自豪,将他偷偷叫到书房对他道:“渊儿,等你做了第三代慕容家主,我便为你在成人礼上正名,你看,”他将一张写着“慕容云汉”的名帖送给他,“这是为父写的,你且收好,到时你做了家主,昭告三江五洲,人人都会知晓你慕容云汉的大名了。”
第39页 那样志得意满的他,从未想过慕容云沖的感受,更没有想过之后的事。 沈涟漪说的水牢,他怎会不知,他在其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个月,浸泡在冰冷的水中直到腿脚都开始溃烂,直到双手手腕被铁镣铐禁锢得血肉模煳。如果不是后来大周起兵造反、勇叔买通了家主身边的老僕趁着慕容家迁离时将他放出来,那么恐怕他如今也不过是白骨一捧,黄土一抔了。 瘦成一把骨头的他倒在官道上,被起义军当做了难民一同救了回去,他无家可归,只得入伍了起义军,跟随了那时还尚不成气候的顺民王。 靠着一身武艺,更靠着他清醒的头脑,他辅佐着顺民王一路向上,顺民王很快便注意到,这个清瘦的少年身体里蕴藏的无穷能量。 那时顺民王问他:“你叫什么名?” 他含泪艰难道:“我叫,慕……云汉……” 从此这便成了他的名,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老天却以这样的方式给了他,可讽刺的是,他却已捨弃了慕容这个姓氏。 慕容家的人,大概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吧…… 如今的他,又该以一个怎样的身份,怎样的面目回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沈涟漪:耶!吃豆腐成功! 慕云汉:……一个坑里摔n次…… 第22章 重归故里(上) “什么?!你要自曝身份?”原定疆被慕云汉叫来,听到他这个提议,第一反应便是反对,“那怎么可以,你这不等于告诉慕容家,我是朝廷派来调查案子的,快来杀了我吧!” “重归故里,不见得是要奉皇命而为,亦可以是衣锦还乡,风光炫耀。”慕云汉道,“我会让他们相信,我依旧是当年那个急于证明自己的毛头小子,与慕容家是合作,而非背叛。” “你不说当年,差点死在那里嘛?他们一定是恨你入骨,再看到你得意,不是火上浇油?” “他们当年试图杀死的,是无权无势,没有依靠的私生子慕容渊,并非今日的当朝宰相。慕容云沖那人,刚愎自用,嫉贤妒能却又十分势利,当年我是比他强,但是有限,所以他会想要杀死我,但如今我强他太多,所以他如今想的更多的,一定是藉助我的势力扩张慕容家。如若我表现出不计前嫌,仍想要获得慕容家认可的模样,他即便怀疑,贪婪也会让他选择相信。” 原定疆犹是疑虑,觉得他这样贸然暴露身份,实在是棋行险招,一个不慎,案子破不了也就罢了,慕云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暗卫纵然武艺再好,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慕容家武师何止百人,他根本不可能应付得过。 慕云汉又道:“身份暴露,虽然可能看上去危险,但也是件好事,届时我大张旗鼓,住进慕容家,有什么闪失,他们一定跑不掉,他们非但不能得罪我,反而要供着我,何况这样表明身份,我可以吸引走大部分注意力,不至于叫他们继续盯着沈姑娘。” 原定疆一呆,总觉得最后这句像是重点。 他更觉得,事情的走向彻底变得奇怪了起来,自己被调去了五洲营倒是平常,柳景元为了盯住慕容家的船只,乔装混去了漕帮也还可以接受,而他交给原大花的任务,竟要她乔装成自己,去了当地的捕督院,现如今,慕云汉为了保护沈涟漪,竟然要自曝身份,入住慕容家!原定疆简直想不明白人这帮人想干什么! 说好的低调呢?说好的微服出行呢?这才刚来几天,慕云汉就恨不能昭告天下了,真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可是他也心知,慕云汉决定的事情,一般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他就算说破了嘴皮子也白搭。他只得道:“你便是去了,我也不放心,你好歹带着勇叔吧,有什么事儿可以送个信儿什么的,我会与谭将军协商,在慕容家附近安插一支五洲营的分部,你有什么事,咱们还是信号弹为号,切莫自己擅自行动,对了,也带上暗卫,能一挡十……” “我带着暗卫就好了,勇叔还需要留在这里,原大花功夫虽好,到底是个姑娘,有勇叔照看她,我还能放心点。大虎,我知道你的疑虑,但是如今事情已经非常明朗了,并非是那蛇藏得太深,我们挖不到,而是蛇太大,官府恐怕降不住,既然如此,索性翻开了地皮抓!” 原定疆苦笑:“只希望我们能顺利完成皇上的嘱託,只不过,”他压低了声音,“你要是暴露身份,沈涟漪不就也知道了?” “她知道了又如何?”想到那个狐狸似的女人,慕云汉冷笑道,“她本就对我的身份有怀疑,是宰相还是草莽,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你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的意思是,她本来就对你有意思,现在一看你是当朝相爷,那不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个金龟婿来?到时候肯定要抓着你不放了!圣上虽然许你择一人而终,但是她的身份毕竟……” “好了,”慕云汉打断他,“你多虑了,我并不会对那个女人有什么其它想法,我找她来,便是为了要她助我而已。等她立了功,我为她赎身作为回报就是了。” 原定疆心道你也就骗骗自己罢了,但是他知道小白脸子好面子,到底没说出来,只得撇撇嘴道:“你要是清醒就是最好了。”
第40页 于是宰相衣锦还乡的消息,很快便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三江五洲。 正如原定疆所说,大小官员急不可耐地来巴结这位相爷,幸而慕云汉已搬去了五洲最好的凤栖馆客栈,否则沁园的大门都要被挤破了。 慕云汉一反常态地开始热衷于应酬,对于所有人的礼物照单全收,钱帛也毫不推辞,只一样,他不收美人。 于是大家很快便打听出来,他初来乍到便已经包了香脂河白岸楼最美的花魁沈涟漪,二人同吃同住,浓情蜜意,相爷有了那样一位神妃仙子在前,再看其他美人儿当然皆如粪土。 接着,风声又起,说慕云汉的本家便是武菱洲的慕容家,他此次回来便是荣归故里,要重振慕容家的。 各种消息纷杂而至,原定疆和原大花倒是每天都不愁没新消息听。 于是原大花粗比古树干的心难得生出了些忧虑来:“慕相搞得如此大声势,真的就能引蛇出洞?”她此时已换了一身男装,长眉入鬓,鼻子高挺,长腿窄臀,细腰上挂着柳景元的牌子,看上去就像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原定疆幽幽道:“他可不是引蛇出洞,他是要看准了蛇窝,掀开地皮给蛇拎出来呢……” 沈涟漪柔弱无骨地倚在凤栖馆的套房窗边,青葱似的手指正拨弄着官员们送来的一个流光溢彩的多宝髮簪。这髮簪乃是仙人折花的模样,倒是与她现今的这番模样很唿应。慕云汉看得出她很喜欢这支花,但是也是喜欢它的模样与做工,而非价值。 她玩了一会儿,玩腻了,将花掷去了一边。 他蓦然回神,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沈涟漪纵然胆大包天,也是有些紧张的,她喃喃道:“棋行险招……我可还不想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慕云汉说完,抬头问她道:“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她在日光中侧头看他,美得不似凡间女子。 慕云汉觉得她那模样比日光还耀眼,避开目光道:“我的身份。” “哦,相爷……”沈涟漪笑笑,“有什么可问的,问了你也还是相爷。相爷也好,万岁爷也罢,只要是能破了这案子就好。更何况,这青楼花坊最看重名头,被相爷你看中了,我日后也就名声大噪了,届时没准儿也可以做个青史留名的章台花魁呢。”她心想,而且我一早便知道,还好此番终归不用再演戏下去。 “你难道愿意在白案楼一辈子?” “难不成相爷要娶我回去么?”她笑得暧昧。 这时有侍卫来报,说是总督同慕容家的族长一齐求见。 沈涟漪被打扰了与慕云汉独处的机会,有些意兴阑珊,低声道:“又要演一番。”她拍拍身侧的床榻,“相爷需坐过来。” 慕云汉闻言坐了过去,沈涟漪便柔弱无骨地偎进他怀里。她轻笑:“真好,瀚澜城多少姑娘想这样偎着你,却不能如愿,便宜了我。相爷这般牺牲,我倒想给你五百金,好好抚慰你。” “胡闹!”他低声斥她,只是听在沈涟漪耳中,却自有缱绻之意。 果不其然,慕容家听到了外面的风声按捺不住,派了掌事来送了帖子,邀请慕云汉住去慕容山庄。 慕云汉自然没有反对,他当着掌事的面,捏起沈涟漪的下巴,十分宠溺道:“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沈涟漪羞红了脸,媚眼一勾,娇嗲道:“相爷对奴家真好,晚上奴家一定好好表现。” 来人都垂着脑袋不敢直视。 二人上演着噁心人的戏码,只有彼此看得到对方眼中半真半假的情绪。 等送走了来人,沈涟漪依旧死蛇似的赖在他怀里不肯动弹,白嫩的臂膀环着他的腰,脑袋抵在他颈窝里。慕云汉不敢太用力伤了她,只得低斥道:“你又来!” 她无辜地眨眨水润的眸子,“怎么了?帮了你,还不许我收点好处?” “我给你金银,你先放开我。”慕云汉虽然很想给她些好处,但绝不想这好处是从男s上出的。 “我不要金银,就要你,叫我抱一会儿怎么啦?并不少你二两肉。” “……”他似乎是认栽了一样,没再说话,索性僵直着身子任她抱着。 “相爷好瘦啊……”她再接再厉地作死,软软道,“相府伙食不好么?” “不关你事,你抱够了就快放开我。” 她再度将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哎,一定是吃得不好,我呀,一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是个挑食的,你平时总是冷着脸,府里八成也没人敢说你……”她正喋喋不休地说着,慕云汉却趁她分神,一下子挣脱了出来! “你干嘛呀,我还没抱够呢!”她一脸哀怨地大叫,这要是被他挣脱了,再想抱可就难了。 “我又不是狗,你想抱就抱么?” 看到她吃瘪的神情,慕云汉莫名觉得心情舒畅。 沈涟漪撇撇嘴,转而起身时又暗暗笑了起来,来日方长,她总还有机会的。 第23章 重归故里(下) 慕云汉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再回到这里。
第41页 街道已清,慕容云沖早已携带少许家眷迎在了慕容山庄门口,百余名武师列队在山庄门口直至内里院落,整齐肃穆。三江五洲的大小官员在围布外跪了几圈,只是围布太厚,看不真切里面。 沈涟漪在慕云汉身后打量着眼前接驾的一行人,为首的慕容云沖和慕云汉并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只不过他的面容也是俊美的,略有髭鬚,此时望着慕云汉,他笑得谦恭而和煦,带着阖家老小跪地行了大礼。 慕云汉淡淡一摆手:“起来吧!不必多礼。” 慕容云沖不敢直视他,弯着身子走上来:“相爷归来故里,何不早说,咱们好准备着,如今这般简陋,真是大不敬,大不敬。” “我此次前来不便张扬,大哥以后只像以往一般称唿我渊石吧” 慕容云沖点点头,诺诺称是。 慕云汉似是有嘆息之意:“大哥不必如此,你我兄弟,何需见外。”他转而看到慕容云沖身后面容清丽脱俗的佳人,颔首道:“大嫂。” 那女子做妇人装扮,通身素色锦缎,满头精巧钗环,高雅又富贵,正是慕容云沖的正妻柳氏娜姿。她嚮慕云汉行了礼,转而看到他身边的沈涟漪,徐徐道:“这位姑娘是……” “她……”慕云汉语塞,本来约好的说辞,此刻却反而说不出口来。 反而是沈涟漪妖娆地掩面,扭着身子走上前来道:“夫人何必问,我是白岸楼的姐儿,叫我涟漪即可。相爷他毕竟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出门在外,晚上没个人陪怎么行。” 慕云汉脸上登时一阵发烧,决定以后能自己开口决不让这女人多说一句话! 果然,闻言慕容家人均是脸色微变,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柳娜姿那朦胧如水雾的眉眼亦是染上了一丝轻愁,微微含酸地扫过慕云汉发红的脸。而人群众另一个俏丽的丫头则没如此好脾气,冷冷地哼了一声。 沈涟漪见她穿着打扮不是下人,料想是哪个亲近慕云汉的亲属家姑娘,故而也不在意。她又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番慕容云沖,只觉得他神色如常,看到自己并无惊讶。也是,自己同慕云汉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们早该有所准备。 但柳娜姿那含怨的目光,却是有趣极了。 一番客套后,管家识趣地为慕云汉和沈涟漪安排了一个上等房间,众人皆散去,留他二人先行歇息。 沈涟漪打量着房间的陈设,虽然雍容华贵,到底不是她喜欢的,故而百无聊赖。慕云汉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到方才之事,忍不住讥讽道:“你倒是惬意。” “你倒是很受欢迎。”沈涟漪不客气地回敬他,“怎么,不高兴了?觉得我让你在梦中情人面前很没面子?” “你说什么!”慕云汉勃然变色。 沈涟漪丝毫也不怕他:“你大哥的妻子柳氏,对你有情,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你别胡说坏人名节!”慕云汉站起身要去抓她,怒气更盛。 沈涟漪泥鳅似的滑去了一边,拎着嗓子道:“啧啧,是不是我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哎呀,难怪相爷对我这般心硬,原来喜好的是这清汤寡水风韵犹存的良家妇人……” “你住口!” “我偏不!”她躲过他的大手,伶俐地绕到桌子另一边,恶意地笑道,“我偏要说!这能怪我说?怪只怪她自己那双眼睛恨不能飞出来粘你身上!你还说我不知羞耻,原来你喜欢的人,比我不知羞耻百倍呢!慕容云沖知道他脑袋顶上绿油油的么?” “你……”慕云汉气得抖声道,“她不是那种人,你嘴下留德!” “是是是,她不是那种人,难不成我是?慕云汉,我就算有了恩客,也做不出这等朝三暮四之举,你看我跟你这几日,对你多好。可你呢,一见到她,连说好的词都不敢说!怎么?怕她伤心了?不喜欢你了!” 这时慕云汉长臂一捞,总算将这个满口胡话的女人捉了个正着!他的小臂将她抵在墙上,厉声道:“我说了!你休要坏人名节!” 沈涟漪似乎被他的神色吓到了,但被吓到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她神色软化,胳膊缠上了他的腰,娇声嗔道:“你这么凶干嘛……你果然喜欢她,是不是?” 慕云汉正在气头上,又连日被她亲昵惯了,一时竟然忘记推开她,只是望着她的眼睛沉声解释道:“她与我有恩,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中伤她。” 沈涟漪撇撇嘴,靠在他胸前撒娇般道:“她与你有恩,那我呢?我不也在帮你!” “……你先放开我!”他这才发觉自己又着了她的道儿了。 沈涟漪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细不可闻的脚步声,她能听到,慕云汉自然也听到了。 “有人来了!你还要我放开么?” 慕云汉心中哀嘆一声,反而伸手抱住了她。 沈涟漪狡黠一笑,脸色骤然变得可怜又轻浮,简直恨不能贴着他的嘴唇说话:“人家不要晚上一个人睡嘛……都说好了要陪人家……” 慕云汉的手僵硬地搭在她身上,身子却向后躲,冷不防与她一起栽倒在床上。
第42页 沈涟漪一向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吃他豆腐的机会,此时更是紧紧搂着他脖子,呵气如兰,锁骨那里血珠儿一般的硃砂痣让他眼前也腾起一阵红雾来。 来人是个小丫鬟,在门外高声道:“爷,我们夫人让我给您送点热水来。” “进来吧!”沈涟漪声音如常。 小丫鬟不疑有他,推门走进来,打眼却看到一副香艷场景——一个绝色美人儿香肩半露,神色魅惑如妖,正柔弱无骨地坐在那位面容堪称“正直”的贵客腿上,两人亲昵非常。 小丫鬟稚嫩的脸腾一下红了个透,垂着小脑袋不敢说话。见这小丫鬟年纪还小,沈涟漪反而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她忽地起身,理了理衣衫,笑得十分端庄:“多谢你了,不过我要麻烦你去告诉你家管家一声,我家爷知道这里是习武之地,崇尚修身养性,他也不好做得太过,叫别人看慕容家笑话,不若给我们安排两间房吧。” 同慕云汉睡一间屋子,她怕自己把持不住。 小丫鬟重重地点头,放下水便跑了。 沈涟漪见她可怜可爱得紧,不由面带笑意,转过身来见慕云汉正微皱着眉,探究地看着自己,故意道:“怎么,捨不得分房睡?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呢。” 慕云汉没有还嘴,方才沈涟漪对那小丫鬟的笑让他心神一晃,那种笑容,不应该出现在她这样一个风尘女子脸上的。 见他不回话,沈涟漪也就不往下说了。自顾自地去洗脸,然而慕云汉却起身走到了她身边。 沈涟漪看到他的靴子,不解地抬起湿漉漉的脸望着他:“你干嘛?” 她的眼神清亮得像是上好的黑水晶,白如羊脂的脸上浸了水,显得眉眼愈黑,朱唇愈红,果然是倾城的容颜。 慕云汉不自觉地别开眼道:“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沈涟漪心不在焉地用巾帕擦拭着脸上的水,“谢什么。” “你说得对,你明知自己可能会为此丧命,却还是愿意帮我,你与我有恩。” 沈涟漪动作停了一下,笑道:“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这件事情不解决,迟早有一天我也要遭殃……不过,”她突然贴了上来,“你要是真这么过意不去……陪我一个月如何,我倒贴给你银子。” “你做梦!”慕云汉当即臭脸。 沈涟漪不屑道:“以身相许都做不到,光动嘴皮子。你这恩,也不过如此。” “我说过,习武之人清心寡欲,我不是那等留恋烟花之人。”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怎的不去拿个铁喇叭索性叫得三江五洲人人都知道你是个童子j儿呢?” “你……!”慕云汉气得咬牙。虽知她生在白案楼那等地方会有个粗俗的瓤,却不料她粗俗得连这种话也敢说出口,不是说沈涟漪是个知书达理温柔款款的花魁娘子么,可见传言并不属实! 没说两句,方才的小丫鬟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沈姑娘!” “哦……”沈涟漪被吓了一跳,温柔笑道,“慢慢说。” “老爷说了,没有别的房间了,这间房子周围是花圃,清净得很,二位不会被人打扰的。”小丫头贪恋地望着她的模样,声音像是竹筒炸豆子,脆生生清凌凌的。不过在这两人听来,就完全没觉得可爱了。 见他二人毫无反应,小丫头又喜气洋洋地说:“沈姑娘,我叫元宝妹,老爷叫我专来伺候您起居的,这位大爷的下人您也可以随意使唤。” “哦,好吧……”沈涟漪苦笑,将一个缀满了璎珞的漂亮荷包递给她,“你去自己顽吧,我同大爷有话要讲。这荷包里有果子,你自己吃。” “谢谢姑娘上次,那我就在院子的门房,您有事叫一声我就听到了,我耳朵好使着呢。” 元宝妹为自己领了这么一个好差事开心,蹦蹦跳跳地走了。沈涟漪心里阴晴不定,转过脸来对着慕云汉却笑得奸诈:“这下可怪不得我了,天意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沈涟漪:吃醋! 慕云汉:无聊! 第24章 入戏太深 “我打地铺,你睡床上吧。”慕云汉蹙着眉,像是她脸上趴着一只蟑螂。他们在凤栖馆也皆是分房睡的。 “我说爷,睡在地上?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假扮的?”她走进床里撩开床帐,笑道,“你看这滴水床,富丽堂皇的睡四五个人也够了。我们就中间摞着被子,被子上放杯水,大家谁也不碍着谁。” 见慕云汉阴沉着脸,她又补充道,“相爷放心,我知晓你冰清玉洁,保证不对你做什么。我这是皮肉生意,你想白要,我还不给呢!” 无耻!这女人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慕云汉不欲再与她多加在此事上纠缠,坐到一旁,忍耐道:“此时四下无人,你说说你的想法吧。” 他的耳力沈涟漪是见识过的,故而坐在他对面,正色道:“我知你与慕容云沖的关系,只是你们到底是血亲,你若但凡有一丝恻隐之心,咱们便趁早离了这,我不想羊入虎口。” “此事事关重大,我并不敢包庇,这你大可以放心。”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会护着你。”
第43页 “好,我也只是要个保证,若是不信你,我也不会随你来。”她沉思道,“那日救我的人,和我说,慕容家,便是清风教的窝点。这里在建造的初期便设有水牢,许多被拐的女子都关押在那里。” 她一说这话,慕云汉脸上便阴郁了几分,慕容家有水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何况他还曾被关在那里半月有余,险些丢了性命。 沈涟漪继续道:“你既是住在这里过,自然知道水牢的去处。如果要查水牢,唯有今天宴后夜里,我们初来乍到,慕容云沖未必会防着我们;何况,之前大花也送信来说了,这几日港口她和柳景元里应外合,没有可疑的货物出港,那这样看来,兴许水牢里还有人也说不定。”顿了顿,她柔和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点想法,也有可能走了空,那个水牢没有人,如此能勉强证明你兄长清白,也是好的。” 慕云汉想到那日刺客身手,面上更暗了几番。 纵然那刺客刻意改变了路数,可是慕容家的千佛掌,流云刀,乃是中级弟子的武艺,他怎会看不出……虽然不知道慕容山庄对于此事牵扯有多深,可是,他知道慕容云沖绝对不无辜。 晚宴之上,玉液琼浆、珍奇果蔬自不必说,另有庄子里养的猪羊鸭鹅做出种种新奇花样来,牛尾鹌鹑烹了白玉龙凤汤。沈涟漪坐在慕云汉身侧,伸手掂起一双阴沉木的筷子来,在他背后笑着低声道:“这堂里倒是收拾得素净,只不过这双筷子却露了马脚。” 此时慕容云沖带着全家人出席行礼道:“简餐陋食献丑于相爷,吾等惶恐。” 沈涟漪依旧悠然坐着,也承了他们这一拜,她眼见地看到那柳娜姿的模样仿佛更悽苦了。 慕云汉端起酒杯,道:“大哥免礼,如此盛宴,可见大哥用心之深。” 于是众人这才起身,纷纷落座,推杯换盏间,气氛一派融洽。 这时沈涟漪白日见的那个俏丽丫头突然起身道:“表哥,我敬你一杯。” 慕云汉不是个能饮酒的,闻言只是颔首,微微抿了一下。 沈涟漪掐准时机,妖里妖气地偎在慕云汉怀里道:“相爷也需少饮些酒,莫叫奴家看了心疼呢!” 那俏丽丫头哪能看不出她是做作给自己看的,当即怒道:“我与相爷祝酒,轮得到你插嘴?!” 她话音才落,慕容云沖和柳娜姿同时喝道:“可人!修得对贵客无礼!” “她算哪门子贵客?一个玩物而已!”林可人不甘地大声道,“方才我们跪拜相爷,她不迴避也就罢了,还厚着颜受了,这算什么道理!” “可人,你快少说两句吧……”柳娜姿急忙上前拉住她。 “我难道说错了么!” 正是混乱之际,慕云汉温声开了口:“可人妹妹,沈涟漪确实有行为不当之处,是我太过宠爱她了,叫她如此无法无天,我代她向诸位配个不是。”俨然是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 慕容云沖急忙又从席间出来跪倒在地:“相爷!是我管教表妹无方,拂了相爷雅兴,相爷切莫往心里去。” “无妨,表妹年纪还小,快人快语,不值当大哥如此,大哥快请回座吧。” “谢相爷恩典。” 而另一边林可人也不知被柳娜姿说了什么,眼圈发红,竟然一跺脚跑了!柳娜姿神情尴尬,只好福了福身子带着丫鬟追了出去。 “你的小表妹气哭了。”沈涟漪不怀好意地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慕云汉亦低声回道:“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酒酣耳热,慕云汉搂着沈涟漪称自己身体疲乏,这才散了场。沈涟漪偎在他怀里,似乎心情极好,轻声哼唱着一曲《虞美人》: “乡天杳,惆怅几时归?风打柳腰南北转,雨催花泪长短垂。云河掩月辉。” “唱得真好。”慕云汉捏着她精巧的下巴夸赞。 若不是事先知道他在同自己做戏,沈涟漪几乎真的要以为他眼中的情意是真的。 于是她娇滴滴地道:“只是歌儿唱得好么?” 他放在她腰间的铁臂收紧,引来她的一声惊唿。他醇厚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后面的一群僕从听得清楚:“哪都好。” 下人们虽然早都习得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本事,但庄子里一直沿袭着前朝的保守作风,这样公然的调情实在是见所未见,故而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垂着头,不敢直视。 而沈涟漪心里则几乎要笑翻了天——明明说的话这样骚气又轻浮,可慕云汉的眼神却在尴尬闪躲,也亏了他肯这样豁出去演,真是难为他了! 两人回了房,那指派给慕云汉的四个大丫鬟却不走,为首的一个恭敬道:“相爷,奴婢就在门口伺候着,相爷与姑娘若是要水时,唤一声便是了,那时奴婢们再走。” 慕云汉一愣,看向沈涟漪,而沈涟漪也没听懂,看向他。 这目光一交会,两人倒是突然都懂了…… 沈涟漪的脸登时火烧起来般红了个透!也是,她这一路大约是表现得太卖力了,给慕云汉豆腐吃了个透彻,还趁机亲了他一口,那荡漾的模样让人看了可不就觉得他们回房还得“续上”?!
第44页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25章 温香软玉 此时到底慕云汉比较镇定,状似随意道:“那你们便候着吧。”说完搂着沈涟漪进屋,顺便掩上了门。 “哎呀,相爷你好讨厌,在摸哪里啊……”沈涟漪故意大声说完,用几乎是气声问他道:“怎么办!” “你……你不是花魁么,你该知道啊……”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是个清倌儿!”沈涟漪气极,“倒是你,不会真的还是童子□□……” 这个女人真的是聊天能给人聊死! 慕云汉不欲与她废话,径直走到滴水床边,扶着床柱子摇得整张床吱吱嘎嘎响了起来,同时对沈涟漪冷冷道:“还愣着干什么,叫啊。” “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叫两声!” “哦……”沈涟漪脸勐然红了,她咽了咽口水,蚊子哼似的叫了两声:“嗯……嗯……” “你晚上没吃饱么……” “啊——!”她大叫,很有余音绕樑,三日不绝的意味。 于是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摇床,一个练嗓,场面一度十分融洽。 可沈涟漪是个懒骨头,叫了一会儿就不乐意了,小声道:“也该可以了吧!?奴家嗓子都嚎干了。” “喝点水。” “不是……你是打算摇到明天早晨么?那我嗓子可受不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一会儿。”他很坚持。 “好相爷,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虚荣呢?”她简直要被气笑了。 “你到底叫不叫……” “叫叫……”她憋着笑,继续卖力地配合起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沈涟漪感觉自己嗓子都要冒烟了,慕云汉这才停了下来,一番折腾,两人倒是都气喘吁吁的。可是丫鬟要进来,他们总不能还穿得如此完整…… “你去床里吧,我背对着你,不会看的。”他率先转过身。 “我不怕你看,但你要是看了,还得再给我五百金!”她虽这样说着钻进滴水床,见他确实只是脱下衣服丢在地上,便也慢慢褪去了衣衫,顺便揉乱了头髮。 沈涟漪是小人之心,但慕云汉却是个君子,他脱了上衣坐在床边,当真自始至终也未回头看一眼。 而沈涟漪则诧异地望着他结实的身体上交错的长痕,积年的伤疤至今仍如此明显,当年又该是伤得多深啊!她咽了咽口水,不由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得这样多?”若是慕云汉此时回头,便能看到她一身的雪白皮肤都羞红了! 慕云汉感受到她软嫩的指尖抚在他后背的伤口上,身子一震,低声道:“陈年旧伤而已,不值得一提。” 可他话音刚落,两条雪白的手臂就像两条白蛇似的缠了上来,沈涟漪贴着他耳朵道:“相爷真叫人心疼。” 慕云汉脑中一空。 她馨香的身体贴在他的后背上,像一团火似的笼着他,烧着他,一种从未有过的酥软麻麻地略过心底,他喉结滚动,声音暗哑道:“多此一举……” “喜欢你嘛……”她的语气依旧是玩笑般,可眼中却满是认真。 他别开头扬声道:“端水进来!” 不一会儿,丫鬟们端着水盆巾皂鱼贯而入,虽然貌似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但沈涟漪还是注意到其中一个眼珠微动,似乎是在用余光打量着他们情意惓惓的模样。 “相爷,奴家身上酸痛得很……”她攀着他的肩膀娇声低语。心道,想不到他脱了衣衫,身上倒是结实得很,果然是个习武之人。 慕云汉会意,亦柔声道:“是我不好,一会儿我帮你看看。”随即对那些丫鬟道:“你们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为首的丫鬟似乎还有些犹豫,但又担心露出马脚来,终于还是带着几人走了。 听着她们的脚步声消失,沈涟漪悄悄松了一口气,而慕云汉仍不放心,起身又在门后听了一会儿。 等他确认安全回来时,沈涟漪已经将他的黑色绸衣外袍严严实实地披在了身上,只露着一个脑袋。她眨眨眼,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红晕,道:“安全了?” “嗯……”他垂着眸子不去看她,自顾自地从地上捡起衣衫来穿上。 “那我们今夜还去么?” “先歇息一下,三更再去吧。”他坐在床边,又恢復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不知在想什么。 沈涟漪虽然时常厚颜,但也是看着慕云汉心情好的时候逗他,现如今他坐在那里一脸严峻,自己当然也不想自讨没趣凑上去,方才她叫了半天,两扇肋骨都痛,索性躺下补个眠。 慕云汉思索一阵回过头时,她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身子微微蜷着,红润的小嘴也不会说出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很像只乖猫。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望着她的时候,他唇边多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夜深至三更,慕云汉轻轻推醒了她:“我现在去,你在这里等我。”
第45页 “嗯?不行,我需与你一起!”沈涟漪睡眼惺忪,神智倒很庆幸,坚持道,“你自己去了,万一暴lu了,可就完了!” “也罢,那你快些准备。” 沈涟漪梳洗一番,与慕云汉自房中偷偷熘出来。二人分别穿着玄色与绛色衣衫,只为了夜行方便。 月夜之下走向水牢,慕云汉心里不由五味陈杂,这里一草一木,一亭一楼,均是他的回忆,即便是不大好的回忆。 他微微眯眼,排除杂念,摸到了斋堂。 斋堂是慕容家屯书的地方,右厢房则是一个小祠堂,那水牢就在祠堂的佛龛后面。慕云汉试探着去触动了佛像莲座上的一枚花瓣,果然,密室的大门缓缓开启了。 他使了一个眼色给沈涟漪,两人侧身进去,大门又缓缓关上了。 密室内微有亮光,不过沈涟漪还是吹亮了一个火摺子,只见四四方方一个密室,除了身后的大门和正对着大门的几排架子,什么也没有。 她看慕云汉不动,小声问道:“怎么,这里格局变了么?” 慕云汉皱眉不语,走到左面第三个架子,将那上面的几个木棍拨了几拨,随即便听到石门摩擦地面的声音。 沈涟漪轻声欢唿了一下,想要冲过去。慕云汉却一把拉住她,摇摇头,示意她走在他身后。纵然他不过是天性使然才这样护着她,沈涟漪的脸上却不自觉浮现出了一丝柔情蜜意的笑来,任凭他扯着自己的袖子带她进去。 而石门开启的一瞬,上面一根极细的丝线也随之被扯动,那丝线连绵,牵引的慕容云沖房角一个金铃铛“铃铃”响了起来。 几乎是铃铛一响,慕容云沖便勐地睁开了眼。 密室内,慕云汉二人过了木头架子,便看到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慕云汉不许沈涟漪进去,只让她守在门洞口,自己则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走了两三步,火摺子所照范围内便可以看到,路已到了尽头——是个死胡同。 “怎么了?”沈涟漪在外面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说话。” “水牢已经被封了。”慕云汉走出来,“这里不是入口。”他说着突然神色一凛,“有人来了!” “慕容云沖发现我们了?!” 慕云汉的手抚上腰带的软剑,沉声道:“一会儿我护你出去,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先逃命。” “不!”沈涟漪急急摁住他的手,“别……别急,此事尚可转圜……” 慕云汉专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冷冷道:“还能如何转圜。” 沈涟漪娇媚一笑,“你跟我来!” 她拉着他来到木架的角落里,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慕云汉便听到窸窣衣服落地的声音。他立刻警觉地转过头来,却看到她只穿着一个雪白的丝绸肚兜儿,正盯着他笑。他登时脸上大红,想要后退,却没有退路,只能别开眼睛低声厉喝道:“你做什么,快把衣服穿上!” 沈涟漪却不以为意,抬手拔了束髮的簪子,一头沉甸甸的青丝便倾泻了下来,像一朵妖媚的黑色花朵攸然绽开,吞噬了她大半雪白的肌肤。 “你……把衣服穿上!”慕云汉紧紧闭着眼,试图喝退她。他虽然如此,却也约莫知道了她的意图——没有比男女深夜苟合更好的掩饰办法了。 “我本来就是□□,□□知道什么是羞耻?何况刚才不是看过了?”沈涟漪的声音突然严肃又悲凉起来,“相爷,若因此败露,那些姑娘就救不回来了!您就委屈委屈吧!” 慕云汉闻言,心中一股莫名的滋味漫上来,竟然没有抵抗,任凭她慢慢去解他的衣衫。 衣服一层层剥开,他感到胸前一凉,是皮肤裸露在空气中的感觉。 沈涟漪扶着他的头,伸出指头在他的嘴唇上抹了几下,慕云汉感到口上唿吸间一阵香甜气息,道:“你给我抹了什么?” 沈涟漪笑道:“我口上的胭脂,做戏要做足啊,你快抿一抿。”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沈涟漪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却清晰可辨,她指尖的触感也依旧残留在唇上。慕云汉鬼使神差的,伸出双手,僵硬而颤抖地将她揽入怀里。 细腻而温暖,柔软又馨香,她的胳膊虚虚笼着他的腰,每一次不小心地触碰都让皮肤上痒痒的触感直直痒进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沈涟漪:口是心非怎么写?心潮澎湃怎么写?怦然心动怎么写? 慕云汉:文盲。 第26章 天生一对 他突然不合时宜地问道:“你想不想赎身?” 问完此这话他自己都觉得惊诧,连忙补充道:“若这次的案子破了,你功不可没,我可以上奏万岁爷,为你从妓坊除名,甚至会赏赐你。” 沈涟漪半响没有说话,是她的错觉么?她竟然觉着慕云汉冷硬的声音中带有那么一点点……温柔的意味? 然而她毕竟…… 她将头靠在慕云汉的胸前,低低道:“多谢相爷美意。” 喧闹的人声越来越近,她话音才落,布帘便被突然掀开,外面的武师怒喝道:“大胆!什么人!敢擅闯禁室!”
第46页 慕云汉微微侧身用衣服挡住怀中的春色,冷冷道:“不长眼的狗东西!连我都不认识了!”人一到齐,沈涟漪便演得十足十了,她紧紧贴在慕云汉怀里,一副受到惊吓的瑟瑟模样,实际却放肆地大吃他豆腐。 众人大惊,急忙跪拜:“大爷!”虽然都不敢再看,不过怀中那美人的模样却已是瞧得清清楚楚了。跪下的人交换了几个不怀好意的眼神,看来这二少爷出去几年,果然不是个吃素的了。 “相爷怎的在这里?”慕容云沖这时经人禀报,也到了。 慕云汉此时被沈涟漪紧紧抱着,脸上红得像是粉玉一般,声音却依旧波澜不惊:“我倒不知道,这家中禁室,我已经来不得了。” 慕容云沖“呵呵”笑道:“相爷哪里的话,相爷自然是来得的,只是最近贼人太多,我四处设防,倒不小心冲撞了相爷。” 沈涟漪适时挣露出半抹香肩来,含羞带怯道:“都是我不好,我和相爷说想换个新鲜地方,他才……”说着声音便越说越小,带着满脸红霞又埋首在慕云汉怀中了。 她的声音既媚且甜,娇滴滴地婉转入耳,听得一众武师腿也要软了。慕容云沖尴尬地作揖道:“是家中鲁莽了。”他虽如此说,一双厉眼却早将二人形容看了个遍。只见慕云汉怀中女子已是羞得耳朵也红了,而慕云汉也面色窘红,唇上的胭脂摆明了告诉大家他们刚才做了什么好事。慕容云冲心中去了两分疑虑,陪笑道:“相爷恕罪,我以为相爷此生都不想再回这水牢,故特特将此不祥之地封了,不想相爷还有这故地重游的雅兴。” 慕云汉道:“家中各处,我都怀念,你觉得不祥,我倒想带涟漪见识见识。罢了,我们回去便是了。”顿了顿又道,“叫这些武师退下,姑娘要更衣。” “是是是,是我疏忽了!你们还不退下!”慕容云沖急忙垂着头带着一众人退去门外了。过了一会儿,慕云汉与沈涟漪两人已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满脸红晕犹是未褪,沈涟漪似是极其羞愧,缩在慕云汉身后。 这一劫,便这样有惊无险地矇混过去了。 一夜过后,慕云汉错失了先发制人的良机,反倒令慕容云沖更加警醒,第二日巡视的侍卫和武师不但数量增加,连巡视次数也明显频繁了起来。只不过口头上说着是为了相爷的安全。沈涟漪白日里不便再做多余的事情,不过在花园里喝喝茶,赏赏花,专心做个无所事事的娇客。可惜她才逍遥了小半日,便又有不速之客找上了门来。 原来,她与慕云汉当夜的情景不知怎的不胫而走,一夜之间慕容山庄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当朝相爷和这美娇娘的风流好事。转述者更是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渐渐就演变成了不太光鲜的荤段子,劲爆程度堪比活春宫,只是听两句,都叫人眼花耳热,臊得抬不起头来。饶是沈涟漪脸皮厚如城墙,不小心听了两句什么“观音坐莲”“蛇绕金刚”之语,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已是如此,慕云汉的倾慕者听了,那更是要火冒三丈,妒火中烧了。所以无怪现在那个林可人正一脸轻蔑,阴阳怪气地刁难自己。 沈涟漪此番已知晓,林可人虽是慕云汉的表妹,却是远房,从小在庄子里长大,慕云汉回庄园的时候她才两岁,两人算是打小相识的情分。 林可人的模样是可人的,但话说得难听,什么“不要脸”、“贱蹄子”、“□□人”之类的粗话都敢骂。毕竟是武家女子,骂起人来毫不拘束。 不过沈涟漪到底更老辣些,反而故意做出更加妖媚的样子来,轻声曼语道:“林姑娘,你纵然是骂我我也没办法,你解气了就好。只是,相爷他就喜欢我这样。我越不要脸,越浪,他就越爱我,你说说你,要是有我一半,不早爬上他的床了?” 林可人虽然嘴上功夫厉害,到底还是个黄花闺女,何曾听过这种妓家的荤话,早涨红了脸,骂道:“你……你不知羞耻!” 沈涟漪语带春意:“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是啊,我不知羞耻,不过你的好表哥在我床上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不知羞耻呢。可惜你看不到。”说着已掩住嘴“呵呵呵”笑了起来。 她才说完,身后已传来了一声咳嗽,却是慕云汉玉面微红走了出来。他才结束与慕容云沖的谈话,本来想要找她商议,却不想听到这么劲爆的对话,要是不及时制止她,自己的风流韵事恐怕很快就能出书了,他虽然很想青史留名,却是想留在史书上,而非某个艷俗的春宫册里。 林可人眼眶子都红了,向他质问道:“表哥,你可都听到了,你告诉我,她在胡说,对不对!” 沈涟漪倚在美人榻上,指头绕着发梢,有趣地看着他,等着看他怎么回答。 慕云汉握拳在唇边又咳嗽了两声,语气如平常一般没有一丝感情:“表妹,沈姑娘是我请来的贵客,若有得罪之处,我替她赔不是。” “她怎配你这样三番两次为她道歉!”林可人咬咬牙,声音里有了哭腔:“不……不……原是我看错了你,想不到你竟喜欢这种……这种货色!”她捂着脸,呜咽着跑了。沈涟漪嗤笑了一声,摇摇头。
第47页 慕云汉坐到她身边:“你倒悠闲。” 沈涟漪拨弄着手里的海棠,感觉到他的视线正灼灼盯着自己,笑道:“不然呢,反正一时半刻,我也琢磨不出什么办法来。”抬眼看向他,却正见到他勐地别开视线,心中暗暗好笑,又忍不住戏弄他,“怎么,相爷,难道果真如俗语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才一会儿工夫见不到我,就开始想了?” 慕云汉冷笑:“你少自作多情。” 沈涟漪的目光扫过他发红的耳尖,密长的睫毛,略带青色的下巴,道:“相爷,那边可有好几个婢子在偷着瞧呢,你若是这般冷淡,可就叫人怀疑了。”她附在他耳边,气息撩动着他的耳垂,“不要功亏一篑啊!” 慕云汉气息一乱,直觉就想往后缩,沈涟漪却拉住他,将海棠放在他手里,温柔道:“有花堪折直须折,相爷为我簪花吧!” 她的眼睛那么明亮,又清澈如湖面,如镜子,慕云汉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有问题,并且,她很危险。 可是他就是无法拒绝她的靠近,此时,竟还有一些怕她。 是的,他是有些怕她的,怕她发现自己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怕她听到自己紊乱的唿吸,怕她靠近时散发的香气。慕云汉有些迷茫地为她簪花,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他在做这样多余又匪夷所思的事情。 沈涟漪偏着头看着他:“好看么?” 慕云汉只盯着眼前一丛歪七扭八的乱草,自然也就不知道到底好不好看。 她自顾自地说:“应该挺好看的。”说着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多谢相爷。” 本以为他又要说些刻薄的话,谁知道他却欲言又止,抿着嘴不吭声。 咦?连亲吻都不在意了,是已经习惯了她的调戏么?沈涟漪有些失望,看来下次要换个玩法了呢。 她把头靠在慕云汉肩膀上,幽幽道:“相爷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花团锦簇,春日尚好,他二人坐在花丛中,正是世间最般配不过的一对儿。 第27章 人更醉人 元宝妹和一群大丫鬟正躲在旁边偷看,见状,大丫鬟们均是失望地嘆了口气,元宝妹则得意洋洋道:“给钱给钱,姐姐们输了!” 丫鬟们不情愿地掏出钱来,瘪嘴嘟囔着:“林小姐也是,看着那么兇悍的一个人,这样不耐激。” “我说了,相爷就是只喜欢沈姑娘的。”元宝妹得意洋洋,“相爷可不是那等三心二意的人呀。” 丫鬟们闻言笑成一团:“听听听听,她才见过几个人,就敢这样说了。” “不害臊,羞羞羞!” 元宝妹攥着铜板脸涨得通红,气道:“输不过就说人,没意思!”扭身便跑了。 她左拐右拐,去了院子内的一隅僻静处。这是她发现的一个风水宝地,平日里只有她一个人来。她熟门熟路地拐进假山的山洞里,拿出自己的铜板欢天喜地地数了起来。 数了一遍又一遍,她十分满足。她是喜欢沈姑娘的,虽然是同她刚认识,但她的眼神十分温柔且善意,绝对是个再好不过的人,是的,她元宝妹可是不会看错人的。 正沾沾自喜着,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 “……家主,那慕云汉一定有问题,咱们还是先下手为强。” “放肆,你是嫌慕容家脑袋太多?何况,能攀上这棵大树,江湖上不知多少人羡慕得眼睛红!你想先下什么手!” “家主!不是奴才多事,最近港口排查十分严,瀚澜城的那个总捕督,就跟地底下突然钻出来一样,日日巡察,箱箱开检。最要命的是,他什么时候来的,咱们全然不知晓。若是慕云汉与他们里应外合……那些货可还在山庄困着呢!” “刘敬,我知晓你在想什么,只是你不了解慕云汉,他从来山庄的那一天开始,最想要的就是慕容家的认可。这一点,即便他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会改变。” “可是他在这里一天,那些货物……” “没有什么可是!你是煳涂了不成?这货就是烂在地底下,只要他还在一天,就不能出!这些年赚的,还不够咱们花么?慕云汉他又不可能一辈子在这里!” “那教主那边我该怎么交代呢,他点名要沈涟漪……” “嘘——!” 说话声音突然消失了,元宝妹一惊,急忙缩进洞里深处一些。洞口仿佛是有人影晃过,但是终因为她身形太小,没有引人察觉。 “我们走吧,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 二人脚步渐渐远去,元宝妹攥着铜板的小胖手已经浸出了一手心的汗。她听不太懂老爷和刘敬在说什么,可是她能听出来沈姑娘会有危险。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园子,坐在迴廊上发呆。 慕云汉同沈涟漪回来时,就看到她一脸愁苦,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的了?你这小丫头,可是被人欺负了?”沈涟漪笑着摸摸她鼓鼓的小脸蛋。 元宝妹却反而嚮慕云汉道:“相爷功夫是不是很好?” “额?”慕云汉一愣,倒也不谦虚,点头道:“难遇对手。”
第48页 元宝妹郑重地对他道:“那你一定要保护好沈姑娘啊。” “唔……”慕云汉同沈涟漪诧异地对视,随即道,“那是自然。” “哎……”元宝妹小大人一般嘆了一口气,迳自走了,只留下两人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小丫头仿佛觉得我很危险,”沈涟漪坐在梳妆檯前,将发上簪的花插在矮花瓶里,随即松开了头髮,“我要早早歇着了,你晚上还需要去同慕容云沖虚情假意一番么?” 慕云汉从镜中望着她苦笑:“应付是少不了的。” 沈涟漪也对着他笑道:“相爷也是辛苦。”她顿了一下,突然觉得二人这样对镜说话太过于暧昧,脸上一红,拢着头髮没再说下去。 “渊石,你歇了么?”门外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 沈涟漪快他一步起身,开门,脸上正是慵懒海棠恋春的模样,她一脸瞭然地将对方失望又泛酸的神色收归眼底,拖腔拉调道:“慕容夫人,是你。” 柳娜姿强笑道:“我来请二位去前堂用膳食。” “叫丫鬟来就好了,怎敢劳慕容夫人大驾呢,”沈涟漪笑道,“只是我乏得很,就不去了,叫相爷同你们去吧。”她梗在慕云汉身前道:“夫人同相爷感情真好,相爷都不肯我叫他渊石,一叫就急。”说着吃吃笑着闪身进去了,只留下慕云汉,依旧是一脸尴尬的模样。 柳娜姿略有些难堪道:“相爷,请。” 沈涟漪在门内听了,发出一声刻薄的冷笑。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不快,但是这个柳娜姿,她总觉得她同慕云汉之间有些什么。 本以为慕云汉这一去,她要等很久,可令她意外的是,他当真是一顿饭的功夫便回来了。她听到他进院子的声音,心不由跟着他的脚步的节奏跳了起来,想要迎出去,却终归只是半卧在床上没有动弹。 慕云汉回来,大概是怕她已经睡了,故而进门时格外轻。 沈涟漪不由又冷笑了一声,忽地坐了起来。 “你还没睡?怎么不点灯?”他问。 那声音与往日大不一样,很是温柔关切。 沈涟漪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看着他点了灯,然后坐了过来。 他甫一过来,她便闻到浓重的酒气,忍不住道:“你喝酒了?还喝了很多?” “不自罚三海碗,怎么回来。” “你疯啦?你这么着急回来做什么?” 他深邃的眼睛此时眯着,苦笑道:“……我也是人,昨日闹了大半宿,困得睁不开眼了。” “那你快睡吧。”她不快地摆摆手。 他却盯着她看,目光在灯光闪烁下灼灼如星子。沈涟漪被他盯得浑身发毛,瞪眼道:“你看我做什么?” “平时不敢看,此时看看。” 这话太过挑逗,沈涟漪心里一下方寸大乱,平日里的妖艷手段登时溃散得七七八八,红着脸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慕云汉,莫不是借酒装疯,又故意逗她好看她出糗?正当她重振旗鼓打算将他骂回去,却冷不防被他捉住了手。 慕云汉握着她的手,伏在垒得高高的“被子墙”上,胡言乱语道:“我会为你赎身的,你来相府住吧,不生孩子,也无妨。” 沈涟漪抽了两次手没抽出来,听了他的话更是毛骨悚然,他一定是酒疯了! “你对我不知羞耻便罢了,对别人万不可这样……”他的脸枕在她的手上,“我会保护你,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啊……”他说着,酒后劲上来,天旋地转地滑落回了自己的领地,只是依旧牢牢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沈涟漪欲哭无泪,急急去掰他的手,只是他手劲那样大,她根本打不开。该死的,这要她怎么睡,趴在被子墙上睡么? 第28章 针锋相对 最终,沈涟漪只得用王八一样的姿势,趴在被子墙上。 唔,她就是太心软了,太善良了,太体贴了!否则她就该将慕云汉的爪子剁下来,自顾自地睡去。而且看他醉得不省人事,大约被剁了爪子也不会醒的。 可是慕云汉的醉话又叫她十分受用,这是酒后吐真言么?他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的,他是不是也喜欢她呢? 这样想着的她,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终于忍受不了诱惑,从被子上滑下来,躺在了他身旁。难得是慕云汉犯错,她怎能不好好利用呢。 好紧张啊……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的侧脸,要是被燕娘知道了自己同慕云汉睡在一处,保不齐要怎么惊慌失措呢,杀了慕云汉也未可知。 但是她觉得很开心,一瞬间,什么柳娜姿什么林可人,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她枕在慕云汉的肩头,听着他绵长的唿吸,忍不住起身,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小猢狲,便宜你了,姑奶奶第一次亲人呢!”她脸儿红红的,忍不住垂头一笑,枕在他的肩头,很快便甜甜睡过去了。 清晨,慕云汉睁眼的时候,尚以为自己在梦中。 他是记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而此时梦中人正偎在他身侧,唿吸绵长。
第49页 可是—— “啊——!”沈涟漪尖叫起来,“慕云汉!你发什么疯!”——她被他很大力地推开了。 “你你……”他又慌忙看自己的衣服,“我我……” “什么你你我我的,”沈涟漪揉揉发麻的胳膊,“你别给我玩酒后失忆好么?”她没好气地瞪他,看到他一脸茫然,忍不住又坏心眼道:“怎么,小猢狲,不想认帐啊。” 慕云汉阴沉着脸没说话。 沈涟漪等不到他的回答,有些气恼,又觉得十分没意思,摆手道:“行了,贞洁烈夫,要不是你抓着我的手不松,我也不想同你睡一边的,谁嫌弃谁呢?” “真的……没有什么?”慕云汉很认真地问道。 沈涟漪登时邪火上蹿,冷冷道:“慕爷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既然说了没有什么,便是没有什么!就算有了什么,你又想如何?杀我灭口?” “我并非这个意思,你何必如此夹枪带棒?” “我夹枪带棒,总好过你躲瘟疫一样躲我!”沈涟漪拢了拢衣服,“窜脸猴子一般,好一阵歹一阵的。真拿我当个玩物耍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我要是说,什么都发生了,你又要怎样?娶我?还是赏我个姨娘做?” 慕云汉沉默以对。 沈涟漪没等到回答,心里一酸,笑道:“得了,你看你衣服穿得好好的,担心什么呢?小女子我自知高攀不起,从来也不做这等肖想,不过帮一天算一天。幸而我不是个良家女子,否则这般同男人同床共枕,多早前也该闹着跳河了,何需等你装个冰清玉洁的模样羞辱我!”她又想到昨日慕云汉那般温柔的样子,更觉讽刺,只觉得眼眶发热,却忍着不肯在他面前哭出来。 慕云汉正欲说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元宝妹元气十足的声音:“沈姑娘,你起床了么?我给你摘了花。” 沈涟漪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些:“我起了,你进来吧。” 元宝妹兴沖沖推门进来,正看到慕云汉寒着一张脸,登时吓得缩缩脖子,不敢往前一步。 沈涟漪知道她是有些怕慕云汉的,急忙摆手道:“来,过来,把花给我吧。” 元宝妹熘着墙根将花送到沈涟漪手里,小小声道:“相爷生气啦?”她自觉得声音小,以为慕云汉听不到。 沈涟漪笑眯眯道:“管他呢。” 元宝妹又像只壁虎一般,顺着墙爬了出去。 沈涟漪拿着剪刀剪着花枝,那恶狠狠的样子倒像是在剪慕云汉的脖子或者肠子,显然余怒未消。慕云汉生平也未曾与人服软过,此时却不得不低声下气道:“我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你错了,我并未往心里去。”沈涟漪“唿”地站起来,“慕云汉,我是很喜欢你没错,不过,我既然知道你的身份我高攀不起,咱们也就好歹过了这几日,请你把你的身份收起来,不用处处拿来压制我!你想叫我做姨娘,我还看不上呢!” “谁说我要你做姨娘……”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执起了她的髮丝。 元宝妹忧心忡忡地回到门房,被大丫鬟打趣道:“怎的?献殷勤碰了一鼻子灰?” 她瘪着嘴道:“相爷和沈姑娘吵架呢!” “哦?真的?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听见沈姑娘说姨娘什么的,说她没什么别的想法。” “哦——!”两个大丫鬟交换了一个瞭然的眼神,“我们当是什么,这还不明白?那沈涟漪受宠了几日,心大了,想攀着相爷做夫人了,但是相爷没允,恼羞成怒了呗。” 元宝妹愁苦着脸道:“可是,可是相爷很喜欢沈姑娘的。” “得了,真是个傻丫头。相爷当她是个新鲜玩意儿罢了,也就你还拿她当个正经姑娘伺候……” 大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屋一声花瓶落地的脆响,门随即被人大力推开,沈涟漪寒着一张脸冲出来,慕云汉紧跟其后。元宝妹跌跌撞撞迎出来,结结巴巴道:“相爷,姑娘,这是怎么啦?” “叫人,送沈姑娘回白案楼。”慕云汉脸色铁青,显然气得不轻。 “不牢相爷大驾了,我有手有脚有银子,犯不着欠你的情,你只记得把欠我的银两送过去便是!” 元宝妹战战兢兢道:“姑娘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没什么可说的,我走了。” 眼看着沈涟漪一眨眼功夫走得人影都没有了,元宝妹不得不硬着头皮对慕云汉道:“相爷,我去看看沈姑娘……” 慕云汉没有说话,冷着脸回屋去了。 元宝妹只得自己跟过去,只是她人小腿短,追出山庄时,沈涟漪已经上了马车远去了。她失落地站在山庄门口,同时也安慰自己,回去也好,这里毕竟危险,家主的话,犹好似在她耳边,让她担忧沈姑娘会遭遇什么不测。 ~ ~ “什么!你把沈涟漪掳走了!”慕容云沖大惊,手里的茶盏应声掉在了绒毯上,他一把抓住刘敬的衣领,“我不是和你说了,不要轻举妄动么!”
第50页 “家主,并非我去虎口夺食,是她与慕云汉争执,自己跑了。都已经出了慕容山庄,她去哪里和咱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慕云汉想不到我们头上来!” “混帐!”慕容云沖一拳打在他脸上,“我和你说过了,不要轻举妄动!那慕云汉是有侍卫在暗的,你现在,赶紧把沈涟漪好端端地给我送回白案楼去!” 刘敬看着他,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晚了,我已经将她送去教主那里了。” “你……” “家主,你好煳涂啊!”刘敬急道,“慕云汉出现,教主本来就疑心慕容山庄的忠诚了,您又多日压着货不肯与那边交易,属下也是被逼无奈啊!沈涟漪是教主看中的人,她还曾与我们交手,知道我们的把柄,万一,慕云汉真的朝廷派来查的,届时清风教拉我们下水,又当如何……” 慕容云沖没好气地打断他:“如果慕云汉真的是朝廷派来查案的,那沈涟漪你就相信她是他随手包来的姐儿?你如此不是正好将把柄送上去?!我同你说过了,以不变应万变,货已经运出山庄去了,你自乱阵脚做什么!” “家主,您听我解释,如果家主想要从此投靠新政,这难道不也是个机会?您也说了,货不在山庄,咱们把朝廷的注意力引去清风教,如若慕云汉不再找她便罢了,咱们刚好可以向教主表达忠心,若是慕云汉又找起来,咱们亦可帮着他找,撇清和清风教的关系,一举两得啊!属下没那么愚笨,叫自己家的兄弟去做这个,属下是将沈涟漪的行踪传给了清风教的暗桩,与山庄绝无瓜葛。” 慕容云沖闻言只是皱眉。 刘敬遂加力劝慰道:“如今朝廷已经派了人手要治水寇,他们自顾不暇,如何顾我们?属下想过,山庄与清风教决裂,亦是迟早的事,只是目前我们还需哄着他们,毕竟帐本……” 慕容云沖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罢了,只是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你若再做多余的事,便休怪我不客气!” “是,是……”刘敬诺诺应着,退了下去。 慕容云沖眉头紧锁,兀自坐在那里想着后路。这时,柳娜姿端着一碗茶汤走进来,柔声道:“家主,又在烦恼何事?要当心身子啊。” 慕容云沖神色稍缓,对她道:“你怎的亲自端了茶来,叫丫鬟做也就是了。” “妾身今日新学了烹茶的方法,特意做来与你尝尝的。”柳娜姿坐到他身旁道,“今日慕相那里倒是鸡飞狗跳的,据说他和那个白案楼的姐儿发了好大的脾气。” “唔,你也知晓了。”慕容云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兴师动众的,谁不知道呢。更何况,可人一直对慕相有情,你是知道的,她这两日天天找我,想叫我同你说,将她许配给慕相……如今也是她知晓慕相赶走了那个姐儿,催我再来同你说说。” “白日做梦!”慕容云沖道,“是我宠坏了她。” “可人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她那么骄傲,这么些年心里只有慕相。” 第29章 兄弟之间 “呵……”慕容云沖冷笑,“当年的慕渊石便瞧她不上,如今做了大周的宰相,还会将她这种小家碧玉放在眼里?瀚澜城的官家名媛千万,哪个不骄傲,哪个不显贵,他何以独身至今?”他顿了顿,眼睛一眯,“若非他带着那个沈涟漪,我会以为,他还对你有情呢。” 柳娜姿惶恐道:“家主怎可如此疑心妾身!妾身对家主一往情深,日月可鑑!” “罢了,我没说你有什么,”慕容云沖将她拉至身旁坐下,“你这国色天香的容貌,叫人念念不忘也是情理之中。” 柳娜姿羞涩一笑:“哪能敌沈姑娘那样千娇百媚。” “一个好看的玩物罢了,你何必自降身价。可人的事,你去同她说,不要妄想了,她的婚事,我自有主张。” “是……”柳娜姿温顺地偎进他怀里,“全凭家主做主。” ~~~ 在慕云汉来山庄之前,慕容云沖一直是慕容家主的不二人选。 嫡长子,课业优异,功夫漂亮,丰神俊朗,老天仿佛格外偏爱他,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他。他的身上,自有一份年轻人的豪情与豁达,仿佛对一切都充满了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时的柳娜姿,便十分倾心于他。 按说慕容山庄作为庄园的管理,等级十分森严,是不允许有半点逾矩之处的。但是慕容云沖幼时曾被仇家绑架过,是柳娜姿的父亲柳武头挨了一刀才将他救了下来,故而慕容烨夫妇十分感恩,将柳娜姿认作干女儿,一切的吃穿用度皆按照嫡长女的规矩来。 柳娜姿自幼便生的貌美,天然的一股高贵气度,她受此恩惠,既不诚惶诚恐,亦不恃宠而骄,甚至即便她倾心于慕容云沖,也从不似别的女孩那般曲意逢迎。她这样特别,反而叫慕容云沖对她越发挂心起来,将其余一干庸脂俗粉视为无物。 在心仪的女孩面前,慕容云沖也与一般失心的少男无异,患得患失,总是问她道:“柳妹,你喜欢怎样的男子?”
第51页 柳娜姿笑着柔声道:“我喜欢最强大的男人。” “最强大的男人,那不就是皇帝?” 柳娜姿歪着脑袋想了想:“皇帝就强大么?我看未必,皇帝可能比一般的普通百姓还要弱小呢!” “我懂了,你要的是实力!那如果我做了慕容家主,你觉得我够强大么?” 柳娜姿笑着点点头:“那么沖哥便是我心里最强大的那一个。” 慕容云冲心花怒放,越发对做家主志在必得,他那聪慧而有手腕的母亲,早已为他铺垫好了一切的路。 故而,最初慕云汉来到山庄的时候,他并未往心里去。彼时慕云汉瘦高得像一个竹竿,弱不禁风,已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光是童子功就要了他的命。而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只是自顾自地看书练习,同时做他的书童,为他洗笔磨墨。母亲对他说过:“那个私生子不过是个下流胚子,你平时无需给他好脸色,只管使唤他去干活罢了,就算是弄死他也无妨,只当死个下人。” 他一开始也想刁难慕云汉的,总是说他剋死了生母,说他生来下贱,说他是不祥之人。只是慕云汉老实得像个土豆,任你如何欺负,均是不声不响的,他时长觉得自己的脾气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散得七零八落。而他又自诩是个英雄,总做这种欺凌弱小的事着实不是他为人的方式,也就作罢了。 他是天之骄子,他无法懂得慕云汉一无所有的隐忍,无法懂得他日夜苦练的艰辛,因为他一出生,一切便攥在了手里,一切都已经註定好了。 然而山庄的生活,在慕云汉眼中只能是另一番光景。纵然慕容云沖对他早已失去了折磨的乐趣,那些伴读的庶出兄弟,还有亲友家中的纨绔,他们得了夫人的暗示,也不给慕云汉什么好果子吃。 他初来乍到,功夫很弱,在武场明着练武,暗里自己倒成了武桩,时不时地吃几拳头,算是家常便饭,武师们说是老师,实则不过是伴太子读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怕得罪他这个私生子。 慕云汉在这山庄里获得的仅有的一点温暖,除了慕容烨,便是柳娜姿。只是慕容烨不能时时照看着他,柳娜姿竟成了那个总是为他出头的人。 他被逼迫着给师兄弟们洗内裤,被柳娜姿发现了,直接告去了家主那里,叫那些人吃了好一顿板子。 他挨了拳头,武师眼高于顶,不肯给他伤药,是柳娜姿偷了护心丹给他,才叫他不至于卧床不起。 他的书被撕碎扔进马桶里,一群人围着他叫他去捡,是柳娜姿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书给他,并帮他吻戏。 若说没有情在,那是假的。 他的努力除了自强之外,亦有一份是为了柳娜姿的,为了叫她不白白维护自己,为了不叫她失望。更何况他也曾听说,柳娜姿是未来的家主夫人,如若他做了家主,那么他一定会好好待她,回报她对自己的恩情。在他眼里看来,除了柳娜姿这样的姑娘,旁人是不配做山庄的夫人的。 过了一两年的光景,慕容云沖都快淡忘了这个私生子弟弟的存在时,一件事将他重新带回了大家的视野。 当时武菱洲青山院的大儒贺召义欲收关门弟子,慕容家的儿郎都被送去参加了面试。贺召义曾是太子洗马,后为太子少傅,因为不堪朝内败政,辞官回乡,他满腹诗书,门下弟子众多,皆是朝廷要员,自然为人极为高傲。慕容云沖被慕容夫人看着好好学了半年,自觉胜券在握! 谁知最终结果出来,却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贺召义竟然收了慕云汉! 慕容云沖想起自己老师曾经说过,世间有一种树,叫凌云杉。它扎根极深,故而出苗极慢,别的树都长成参天大树了,它才方崭露头角,但是一旦凌云杉存活下来,长到一定树龄,便会以最快的速度拔地而起,秀于众林,便是强风暴雨,也无法摧毁它! 他有时恍然觉得,慕云汉便是那株凌云杉。 他获得贺召义的青睐尚可理解,因为他生来便是那样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唇红齿白,一张玉面即便跟着众人习武日日暴晒也不曾晒黑过。可是随后,他在慕容家的本代弟子武斗排名中,从最初的七十八名,进到了第六名。慕云汉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对人称得上宽厚,赏罚分明,一时间,竟也有不少弟子投靠了他的麾下,自愿陪他练武。 慕容云冲心慌意乱,这个从未被他重视的私生子,这个给他一碗饭便感激涕零的下流胚,一夕之间,成了他的劲敌。虽然他只是第六名,可是他莫名便惶恐,觉得他是比其他人更强大的敌人。 “慕渊石,我要与你比武。”他嚮慕云汉下了挑战书,色厉内荏地带着一群人去找他。 “大哥,我武艺浅薄,怎敢与大哥较量。”他低眉顺眼,俨然还是当年的样子。 可是慕容云沖不敢再相信他这副伪装,他需要自己亲自确认才能放心:“山庄的规矩,下了战书,便要接受挑战,你若不来,便等着被逐出山庄吧!” 下了战书之后,惶惶然的反而是慕容云沖,他竟反而有些期望慕云汉反悔,那样,他将仍是那个凌云杉的幼苗,需要仰人鼻息。 他二人决斗的消息不胫而走,慕容夫人对此嗤之以鼻,她绝不相信半路出家的慕云汉能够是慕容云沖的对手,而慕容烨则不置可否,只是带着高深莫测的笑,静观其变。
第52页 决斗当天,慕容云沖一袭赭色莽花锦袍,衬得灰色布衣上补丁摞补丁的慕云汉格外寒酸。家主,父母,武师,师兄弟,族人,全都围坐在武斗场周围,气氛竟还有些活泼,很明显,大家当这是一场轻松的玩笑,并没有人将慕云汉放在眼里。 慕容云沖站在场上望着这些浑浑噩噩的人,心中竟然有些绝望,他们凭什么会觉得,慕云汉是那样弱小的人呢? “第一轮,拳脚武斗。”武师中气十足地开了场,“双方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 慕容云沖严阵以待,拉开了架势,而慕云汉只是望着他直立着,并不起势。 现场的气氛随着慕容云沖的全力进攻逐渐由轻松变得沉默,进而变得严肃了起来。慕云汉只是左右招架,看上去似乎节节败退的样子,但是在场皆是武术世家,固然知道慕容云沖向来是以快拳闻名,而慕云汉的招架快若闪电,竟然令慕容云沖讨不到丝毫便宜! 正当众人以为慕云汉会一直防守下去时,慕容云沖一记勐拳直奔慕云汉面门而去!他的手背险险略过慕云汉的鼻尖,还来不及收拳回来,肚子上便吃了慕云汉一脚,飞身了出去。他落地后接连后退好几步,站定时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武斗场的边缘。 “啊!”众人发出了错愕的惊叫声,随即低声的议论犹如黄蜂过境,嗡嗡低鸣。 慕容云沖捂着肚子,只觉得腹内一阵翻江倒海的钝痛,可是比□□更痛苦的是周遭人的眼神,他看到母亲像绷直的弓弦一样站在高台上,眼睛幽深得像是寒潭。 作者有话要说:  沈涟漪:我就知道! 慕云汉:你就知道吃! 第30章 一败涂地 “哈!”他双全紧攥,再次主动出招。 这一次,慕云汉不再仅是格挡,而是像摸清了他的套路一样,对于他的每一拳每一脚都瞭然于心,以攻为守。慕云汉拳速略慢,但是腿速极快,且出招毫不留情,势如破竹。正如慕容烨所说,慕云汉的筋骨是习武的好材料,可是他在一次练习伤了手,几天不得动笔,被贺召义好一顿不留情面的责骂,故而事后多加爱惜双手,尽量锻鍊腿脚功夫。 而如今,快拳的慕容云沖便吃了这个大亏。脚劲毕竟力道更大,加之他常年疏于下盘的练习,待到下半场时,只有抵挡的份,亦吃了慕云汉几脚。 “家主,”反而是柳娜姿站起来,急道,“家主,让他们停手吧!” 慕容家主看着武斗场上的情况,一手支着脸,没有任何反应。 柳娜姿急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冲到了看台边上,紧咬住嘴唇。 慕容云沖从未如此屈辱过,他几乎是不要命地冲上去,像是要与慕云汉同归于尽一般。 可是慕云汉完全不想与他同归于尽。 他挡过慕容云沖的铁拳,鹞子一般灵活地一个旋身,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腹部——慕容云沖像一个破沙袋一般飞出了武斗场,直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委顿在尘埃里。 “师兄!” “大哥!” 大家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慕渊石,你活腻歪了!想死么?!”有人破口大骂起来。 “刘敬!你住嘴!”慕容云沖支着身体站起来,直直望着慕云汉道,“我输了。” “大哥承让了。” 他依旧是那样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慕容云沖愤恨地想,他何必做这样的姿态! 此时武师上场道:“第一回 合,慕渊石胜!” 在场登时鸦雀无声,众人神色各异,慕容家主的脸色阴沉不明。 武师看慕容云沖似乎伤得很重,迟疑向家主道:“家主,第二场是兵器……” “继续。”慕容家主冷冷开了口。 慕容云沖在众人的搀扶下重新上了武斗场,他脸色难看道:“你赢了,兵器你先挑吧。” 慕云汉没有任何犹豫的,挑选了红缨□□。慕容云沖知道他最擅长银蛇十二式,这个挑选一点也不出乎他的意料。银蛇十二式据说是前朝某代将神所创的枪法,机缘巧合被贺召义得到后传给了慕云汉。银蛇十二式虽然看名字简单,但每一式皆有八法,每一法有八路数,每一路数根据使枪者的习惯,亦可以变幻出多种招数来,越精通武术之人,其威力便越大,亦称为破阵枪法,当年的将神将这枪法使得登峰造极,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慕容云冲心中早有定夺,选了关公刀,慕容山庄的兵器锻造极其成熟,这关公刀虽不及当年青龙偃月刀,但也是寒光凛凛,一看威力便不容小觑。反而是慕容烨见状缓缓开了口:“沖儿一向是练剑练刀的,如今选了关公刀,有趣。” 慕容夫人闻言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又何曾关心过沖儿!” 慕容云沖既然选了关公刀,使的也自然便是关公刀法。武师一喝令开始,两人便几乎是同时起势,兵刃相撞,火花四溅,只看得众人目瞪口呆,目不转睛。 慕容云沖此前受了伤,故而此番便有些力不从心,加之关公刀虽然威力无穷,到底太过沉重,不比银枪轻便好掌控。这打斗的场景,便又变成了他节节败退,绕着武斗场转圈的情形。
第53页 可是慕云汉毕竟才习得枪法一年有余,慕容云沖很快发现了他的破绽,瞅准空挡,一刀批下,只听“噹啷”一声,那银枪的枪头登时应声断掉。慕容云冲心头狂喜——成了! 可是枪头断掉的瞬间,慕云汉一个侧身后仰,左手堪堪地握住了坠落的枪头,只一个旋身,他竟站到了慕容云沖的背后。 慕容云沖感觉到脖子一凉。 “住手!”武师惊慌失措地大喊,围观的众人发出了一阵惊唿。 “铛啷啷——”慕云汉已经将枪头丢在了地上。 慕容云沖的冷汗蜿蜒如蚯蚓一样流了下来,他此时尚且还想不明白,慕云汉到底是心机使然故意卖了破绽给自己,还是他的反应已经快到了令人恐怖的程度。然而不管是哪一种,他皆是输得一败涂地,他与慕云汉的差距,已经大到了他再如何努力也无法企及的程度,就在方才的那一瞬间,慕云汉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命,那银枪枪头贴在脖子上的感觉,让他感受到了生死一线的恐惧。 这棵凌云杉,到底是已经长成了。 “大哥,承让了。” 慕容云沖失魂落魄地望着他,为什么,他明明赢了,为何还要对自己如此恭顺? 突然,他看到了慕云汉的眼神,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到慕云汉的眼神,骄傲,疏离,冷漠,视一切如草芥。他怎么会把这样的情绪当做是一种恭顺呢?他怎么会有如此错觉呢?慕云汉他,从来便不是一个恭顺的人啊! 慕容云沖失败后,山庄内的一切似乎都在照常运转,只是慕容云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转变,毕竟,慕云汉此时已成为了慕容山庄家主的不二人选,他的身边总是围着向他求教的师兄弟,而他也真的不吝赐教,手把手地带着他们,让他们对他更加忠心耿耿。 “沖哥,只是失败一次,没关系的,离慕容家主的决斗还有许久,你还可以再成功的。”这种时候,只有柳娜姿尚肯如此安慰他了。 “柳儿,如果,如果我不是慕容家主,你还会喜欢我么?”他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来,等着她的回答。 “沖哥,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慕容家主的。”柳娜姿忧郁的杏仁眼悲悯地看着他。 他做不到,他知道他做不到了。 这日他喝得醉醺醺的回到房中,却看到慕容夫人坐在那里,一脸寒霜。 “娘,你来了。”他笑道,“今日山庄里好热闹,到处张灯结彩的。” 慕容夫人冷冷道:“是啊,慕渊石中了会元,家主要为他庆贺。” “会元啊……”慕容云沖喃喃道,“他是贺召义的学生,不稀奇。” “碰!”慕容夫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只是一次的失败,就叫你这般意志消沉!” “一次的失败,呵呵,”慕容云沖苦笑,“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们都以为我慕容云沖是那等一次挫败便一蹶不振的人,可是娘,我不是的,同慕渊石交手的人是我,我清醒得很,我不是他的对手,我再苦练十年,二十年,都不是他的对手!我只是比你们任何人,都更清醒、更早地看清楚了这一点!” 慕容夫人哑然,她不甘心地问道:“他真的已如此强大?”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除掉他!养虎为患!养虎为患!”慕容夫人神色一暗,“然而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什么意思?”慕容云沖皱眉。 慕容夫人走至窗边:“慕容家主此番为他庆祝,你觉得家主如何看待他?” “还能怎么看,自然是下一任家主的最佳人选。” “你错了,家主的位置永远不可能让一个私生子来做,沖儿,你必须记住这点。”慕容夫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慕容云沖尚未想明白慕容夫人的打算,慕容家主便突然暴毙了。 山庄上下震惊,因为家主暴毙是因毒药使然,故而慕容烨下令山庄上下搜查,追查兇手。 慕容云沖带着家丁武师,众目睽睽之下,从慕云汉的住处,搜出了一包□□。接下来的事便顺利多了,慕容烨虽然痛心,却不得不下令将慕云汉关去了水牢。 这件事并非没有蹊跷,但是对于慕容云冲来说,一夕之间,他失去的一切,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重要的呢?母亲必然是在中间动过手脚的,但是这种重新掌控一切的感觉,已经沖走了他的一切顾虑,他甚至指使自己的亲信做了为证,只为了叫慕云汉永世不得翻身! 他固然做不了英雄了,慕容云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可是,他尚可以成为一个枭雄! 慕云汉这个私生子妄想翻天,真是白日做梦!他品尝着胜利的喜悦,甚至不惧恶臭,亲自下到水牢里去探望他。 “唔,老实说,我想不懂你为什么要害家主,是已经等不及了么?”慕容云沖用一方手帕捂住口鼻,厌恶地对他说道。 慕云汉衣衫褴褛,口中的血混合着唾液一丝丝落下,像一条垂死的狗一般挂在恶臭的水牢。
第54页 慕容云沖见状心中竟然有一丝快慰,仿佛他曾经受过的那些委屈,那些屈辱,都得到了释放,他又重新将他踩在了脚下!是贺召义的学生又如何?赢了决斗又如何?母亲说得对,他永远别想做家主。 刘敬见慕云汉没有吱声,泼了一桶盐水过去,这才叫他痛得清醒过来。 “我来是想对你说,你我兄弟一场,纵然你闯了弥天大祸,我却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便只好一辈子关在这个水牢里了。如今天下大乱,估计朝廷也记不起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哦,对了,我要和柳儿成亲了。” 慕云汉的眼皮动了动,睁眼望着他。 慕容云沖很满意自己终于刺激到了他,继续道:“她从来都是要嫁给慕容家主的,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主母人选了。等到了那天,我会叫人给你送些喜糕来。你这一失势,那些追随你的人也倒了霉,母亲是断不肯留那些人的,好些都被打死了,我求情也没用。还有那个三江舵口一直很推崇你的……哦,白其勇,见你失势,也消失了。其实我,很理解这种墙倒众人推的感受。”他顿了一下,悠悠道:“拜你所赐。” 慕云汉復又闭上了眼,脑袋像一个坏掉的稻草人一般颓然垂下。 “那么,就这样吧,我得走了,只是要委屈你在这水牢里过后半生了。不过你这种不祥之人,还是早早死了的好!省得再祸害别人!”慕容云沖看到他腰际浸水的部位已经产生了溃烂,想来比百蚁噬肤还要疼痛百倍吧。 就让他独自溃烂在这里吧,就让他在这幽暗的水牢终结他的一生吧! 回忆的大门连同那水牢的大门一齐关上,留给慕云汉的是无尽的黑暗和痛苦,而留给慕容云沖的则是逃避和心虚。 他有些不愿意去想自己利用什么样的手段才有了今天的位置,甚至于,他强迫自己相信,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人与人之间的较量本就没有那么简单,不单是能力,还有背后的势力和人脉,还有阴谋与诡计。慕渊石他,该愿赌服输的。 当然,他更不会忘记的是,当年的慕渊石多么竭尽全力地想要获得山庄的认可。故而慕容允沖此番进退两难,想到慕云汉的地位能为山庄带来的好处和危险,一时竟不知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对是错。 他安慰自己道:慕云汉毕竟还是用了云这个字,他的心里,从来都不可能捨弃山庄的。 傍晚,柳娜姿在慕云汉的园外徘徊许久,终究还是走了进去。两个大丫鬟见到她,忙不迭地迎上来。 “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同相爷说几句话。” 两个大丫鬟会意,远远背身而立,既听不到他二人的对话,亦可以避嫌。 “嫂嫂前来,所为何事。”慕云汉依旧是疏离而默然的,他的眼中,仿佛从来没有感情这种东西存在一样。可柳娜姿同他相识已久,忍不住心酸地想,至少曾经,他看自己的眼神尚且是温柔的。 “你对我又何必如此疏远呢。”柳娜姿嘆息,“沈姑娘……她已经走了?” “恩。”慕云汉只应了一声。 “渊石,我此番前来,自然是有我的意图,”柳娜姿略有些悲苦,“只是如今来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嫂嫂但说无妨。” “我这话一出口,便是祸端了。”她垂下眼帘,神色悲哀,“当年你打败了沖哥,令他很是不甘。纵然他最终做了家主,我却知道,他内心是心虚的,尤其后来你逃走了,他便一直在害怕。” “嫂嫂!”慕云汉打断她,“都过去了。” “你,你不明白我要说什么,你听我说下去。”她温柔而坚定地继续说道,“你隐藏得很好,山庄内竟然没有人知道当朝的宰相竟然就是当年的慕渊石。沖哥他一直还在想,你是否入了黑道,他知道你的实力,所以他惧怕你。这种情况直到大周立国后一阵子才略微好些,你可知是为何?”她也并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因为刘敬为他引见了一个人,就是清风教的教主。” “清风教?”从柳娜姿的口中听到清风教的名号实在是太过震惊,难道慕容云沖的勾当竟然不瞒着她? “自从和这个教主有所牵连之后,沖哥便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非常自负,甚至时常给我一种邪恶的感觉。之前父亲在世的时候,慕容山庄总是会去济慈院接济一些孤儿,叫他们来园内做事,但是自从沖哥结识了清风教的那个人后,每年来园内的女孩便多了起来,但那些女孩,很快便又都消失了。后来是我逼问刘敬,他才说出,山庄内表面在做药材生意,实则是卖那些女孩去了水寇岛,不光有济慈院的女孩,还有山庄从各处掳来的姑娘。所获得的银两,小头按照药材入了山庄的帐,大头则送去了清风教,然后想办法再洗进来。”她眉头微蹙,有些畏惧,“一开始我还只当他被那个所谓的邪教蛊惑了,变着法敬奉香火,可是后来我才懂得,若非没有好处,他何以这般殷勤地送银两和女孩?渊石,你大约想不到,那个清风教的教主,便是前朝的皇帝赵文正!” “你是如何知道的?”慕云汉依旧面无波澜,丝毫不见惊讶地模样。
第55页 “我方才说了,若是没有好处,沖哥是不会这样卖力地帮清风教的。而赵文正已允诺他,若他帮助自己復国,便命他为相,保山庄千秋万代长盛不衰,”柳娜姿苦笑一声,“他竟然信了。” “你可曾亲眼见过赵文正?” “是,我见过。沖哥献宝似的叫我同他一起去见的。当年赵文正经常南巡,你是知道的,那时我们去河堤,你不也见过赵文正的模样?我记得他,就是他。济慈院的女孩,也有一大部分,入了他的魔窟,因为他,只喜欢那些小姑娘……”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因为我知道这是祸事啊,我无法再看他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了,更重要的是,我无法看着那些女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她说不下去了,哽咽了起来。 慕云汉脑中不由想到当年柳娜姿维护自己的种种,声音柔和了一些:“我知你一向善良。” “不,我并不善良,我若是真的善良,一早便该阻止他,阻止不了,便该揭发他。可是,我做不到,我怕山庄毁在我的手里。” “那你此番同我说了,又能如何?你不怕我禀明皇上,降罪于慕容云沖?” “渊石,我知你对山庄是有感情的,父亲去世时,还悔恨当时没有顶住家族的压力保下你……这山庄,不仅是慕容云沖的山庄,亦是父亲的心血,我相信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毁于一旦。新朝设立,赵文正逃亡在外试图东山再起,这才是皇帝的心头大患。我会劝服沖哥放弃清风教这条路,协助朝廷捉拿赵文正,也请你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能成功捉到赵文正,便不要追究沖哥的罪过了。” “嫂嫂真是个聪慧的贤内助,一切都为大哥想好了。”慕云汉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是我若答应你,便不也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 “渊石,我知道我这个请求有多么非分,但是这对于你尽快结案,是有好处的。你此番前来,绝不是衣锦还乡那么简单吧。” “哦?” “不光我会这样怀疑,沖哥也是有所怀疑的。但是如果按照我的做法,那么你既可以立功,又可以保全慕容家做后盾,一举两得,有何不可呢?你们毕竟还是流着相同血脉的兄弟。” “那么嫂嫂凭什么认为,我没有你的帮助,就找不到清风教呢?” 柳娜姿震惊道:“你……你已经找到了?” “你若是没有了这个筹码,还有什么可与我交换的?” “渊石,你当真丝毫不惦念咱们的情分么,你忍心毁掉山庄么?”柳娜姿畏惧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嫂嫂,山庄岂会因为慕容云沖就毁掉,毕竟,三江五洲女子众多,丈夫死去,女子做家主的,亦不在少数。嫂嫂是一个有仁义之心的人,由你来掌管山庄,未必是坏事。” 柳娜姿惶恐道:“我怎么可能掌管山庄?我不会武功,任何一个宗亲若想要接管山庄,我根本无法与他们对抗!” “很好,你已经在想如何做家主了。” “不,我不是……” “嫂嫂,”慕云汉微笑着打断她,“今日多谢与我说了这些,话从你口出,入我耳,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现下还有别的事要做,至于如何做家主,我也无法教导你,你回去再细想吧。” 柳娜姿惶然起身,低声道:“那我便先走了,你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便同我说,我自当尽力而为。” “多谢。” “对了,”柳娜姿迟疑道,“我听刘敬说,沈姑娘是赵文正想要的人,你若还对她有情,多看顾她一些。” “……”慕云汉没有回答,柳娜姿只得转身离开了。 慕云汉回到屋中,果然如他方才所听到的那般,暗卫已经等在了那里。 “说吧,”他率先发问,“此时没有旁人。” “沈姑娘被人带去了尼姑庵。” “办济慈院的尼姑庵?” “正是。” “原定疆那里如何?” “原将军还在与水寇僵持中,巷战结果不太乐观,但是损失倒也不大,因为那些水寇皆是流窜作案,不好一网打尽。不过原将军已按照相爷吩咐,分遣了五百精兵,只待相爷命令,将赵文正余孽一网打尽!” “好,”慕云汉深吸一口气,“命精兵埋伏在青峰山下,明日五更动手,你同丁卫卯卫只需看好沈姑娘,无需管我。” 暗卫迟疑一下,终于还是垂头道:“属下遵命。” “可还有要报?” “相爷,那尼姑庵着实不简单,属下猜测其中有许多暗道,只怕对方暗箭伤人,相爷还是不要露面比较妥当。若是相爷有任何闪失,属下担待不起。” “先将沈姑娘救出来后再说吧。”他淡漠地摆摆手,示意暗卫离开。 黑暗中,慕云汉站在窗前,双眸幽暗,怔怔看着月色渐渐洒落,手不自禁地轻轻抚上肩头。 前日花园中,沈涟漪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道:“相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太被动了。”
第56页 “暗卫已经多方查看了,确实没有异动……”他感觉到她鬓边的绒发拂在脸旁,像幼兽柔软的胎毛。 “我去吧,他们想要的是我……” “不可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她这个提议。 “你听我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一个诱饵不好好做诱饵,那不是枉费了你一番苦心。” “但我也说了,要保护你绝对安全。” 沈涟漪笑了:“我很相信你,正是因为相信,所以我才有勇气提出这个提议来,你放心,我也是惜命的。” “我们尚且不知道,为何那个教主对你如此上心,如果他有别的企图……” “我知道他为什么需要我,”沈涟漪声音越发轻得如同羽毛,“此前我一直防着你,所以没有同你说,清风教的教主,是南朝皇帝赵文正。我不但知晓他的身份,还看过他的一个帐本,他想要的,无非是杀我灭口。” 慕云汉因惊诧身体一动,沈涟漪急忙摁住他:“现如今,我有更好的办法。你叫我去吧,我做诱饵,找到他的老巢。你放心,我有我的办法,不过我至多拖一天,你千万要赶来。我知道你有诸多疑惑,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细细同你说的。” “如若我不同意呢。”他的语气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你不相信我?” “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得知她要以身涉险,他已经顾不得去想别的许多了。 “相爷,你拦不住我的,你应当知道。” 他知道,所以之后她生气,演了那样一齣戏来,他也只得配合。他那时,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到底是做戏还是真心,而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快捉住赵文正,将她全须全尾带出来。 第31章 暗香之下 前日花园中,沈涟漪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道:“相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太被动了。” “暗卫已经多方查看了,确实没有异动……”他感觉到她鬓边的绒发拂在脸旁,像幼兽柔软的胎毛。 “我去吧,他们想要的是我……” “不可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她这个提议。 “你听我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一个诱饵不好好做诱饵,那不是枉费了你一番苦心。” “但我也说了,要保护你绝对安全。” 沈涟漪笑了:“我很相信你,正是因为相信,所以我才有勇气提出这个提议来,你放心,我也是惜命的。” “我们尚且不知道,为何那个教主对你如此上心,如果他有别的企图……” “我知道他为什么需要我,”沈涟漪声音越发轻得如同羽毛,“此前我一直防着你,所以没有同你说,清风教的教主,是南朝皇帝赵文正。我不但知晓他的身份,还看过他的一个帐本,他想要的,无非是杀我灭口。” 慕云汉因惊诧身体一动,沈涟漪急忙摁住他:“现如今,我有更好的办法。你叫我去吧,我做诱饵,找到他的老巢。你放心,我有我的办法,不过我至多拖一天,你千万要赶来。我知道你有诸多疑惑,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细细同你说的。” “如若我不同意呢。”他的语气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你不相信我?” “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得知她要以身涉险,他已经顾不得去想别的许多了。 “相爷,你拦不住我的,你应当知道。” 他知道,所以之后她生气,演了那样一齣戏来,他也只得配合。他那时,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到底是做戏还是真心,而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快捉住赵文正,将她全须全尾带出来! 元宝妹迷迷瞪瞪醒过来,发现自己周身堆满了枯草,她一惊,急忙坐起来,便听到身后温柔的女声道:“你醒了?” 她扭过头,只见沈涟漪正微笑地看着她,只是她虽然笑着,神情却有些紧张,仿佛只是在故作轻松。 “沈姑娘,我在哪,咱们在哪?”她害怕地靠近她。 “别害怕,他们是沖我来的。”沈涟漪轻轻抚摸着元宝妹的鼓脸蛋,方才她趁着小丫头睡觉时,已经用随身带的染眉笔在她脸上画了许多小麻子点。这种染眉笔是用南方的螺草榨汁做的,能在脸上留两三天。元宝妹因为追着她被一同捉来,原是状况外的事儿,可是沈涟漪清楚赵文正的毛病,所以即便只是一个见了几次面的小丫鬟,她也不允许她有任何闪失。 这时,一行穿着黑色兜帽的人逶迤而入,为首的一个乃是前朝的老臣,如今的右护法,低沉道:“教主要见你。” 沈涟漪坦然起身,拉着元宝妹一起走了出来,那人见元宝妹不过是个懵懂的小丫头而已,也并未反对。二人随着一行人带路来到了香堂,那赵文正穿着一袭墨绿色的斗篷正对着菩萨念念有词。 沈涟漪心道:菩萨若有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赵文□□完了一段,三角眼缓缓睁开,阴狠地笑道:“花魁娘子,咱们终于见面了。”
第57页 元宝妹感觉到沈涟漪攥着自己的手汗津津的,不解地抬头看她。可是沈涟漪看上去倒是风轻云淡,她开门见山道:“教主,别来无恙,最近同水寇的交易不太顺利吧?” 赵文正神色闪过一丝诧异:“……你知道的事情,倒是很多……” “原本不知道,但是被那些捕快捉走,很快也就知道了。”她缓缓道,“我不知道的只是你们为何一定要我性命!” “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右护法出了声。 沈涟漪困惑地皱眉,随即道:“好吧,我要说的是,我真的不知道那日我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但是我想活命,想同教主做个交易。” 赵文正发出了低沉的笑:“你有什么可以同我交易的,我并不喜欢你的模样,更对你这身烂肉无意!” 沈涟漪点头:“我自知身份卑贱,即便是花魁,不过是个叫出来好听些的姐儿罢了,我怎会无知到用身体同教主讲条件?那太不自量力了。只是,我被那些捕快莫名其妙请了去,倒被我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个秘密,可以帮助到教主的生意。” “你若说是那慕云汉来了,这早已不是新闻了。”右护法冷冷道。 “慕云汉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书生,何足惧矣?我发现的是,同他随行的一位自称捕快的人的身份。” “哦?说来听听?”赵文正的眼镜眯了起来。 “他身边一个叫原大虎的捕快,真实的身份,是武菱洲水营的副统领!我也不同教主卖官司,我看到了他的行军列阵图,想以此换我和这个小丫头一条性命!” 她一说完,众人当即窃窃私语起来,赵文正脸色阴沉不定,好半天没有反应。 右护法见状,凑上前来低声道:“近来水寇那边巷战屡战屡败,就是因为一个原姓的水营将军想出了一个什么五行阵。如若这娘们真的能画出来便罢了,画不出来,咱们再要她的命也不迟。只给她一天时间。” 赵文正闻言微微点头,示意右护法退下,对沈涟漪道:“你只看了一遍便能画下来?” 沈涟漪笑道:“教主当知,我那几日正是受慕云汉宠爱的时候,来去自如,他又时常卖弄说给我听,所以我岂是只看了一遍那么简单?我非但可以画下来原图,还可将破解之图一併画给教主,唔,就当是为了这个小丫头买条命。” 赵文正的眼神划过元宝妹惊惧的小麻子脸儿,笑道:“如此,你自去画吧,叫这小丫头留这。我给你一天时间,一天之内要是你画不出来,就和这小丫头黄泉路上见吧!” 元宝妹闻言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可是她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沈涟漪的腿,哀求地看着她。 沈涟漪狠狠握了一下元宝妹的手,对赵文正道:“好歹叫她就在我房间的旁边等着,我好知道她是死是活不是?而且这孩子到底伺候我惯了,叫她来给我磨个墨再走,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准了。”赵文正料想一个小丫头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冷笑着摆摆手,“去吧!” 右护法命人带着两人去了偏房,那里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看守人道:“半炷香的时间,你们不要磨蹭!” 沈涟漪点点头,对元宝妹道:“磨墨吧。” 元宝妹哭得抽抽噎噎的,泪珠大颗大颗掉进砚台里。沈涟漪见门口两人懒散,急忙低声对元宝妹道:“元宝妹,你认识字么?” 元宝妹可怜巴巴道:“认识……一些……” “在山庄的时候,见过帐本么?” “恩,见过刘管家平时总是拿着帐本……” “乖,你听我说,一会儿如果有危险,你就大声尖叫,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若是只是将你分开关起来,你便帮我找一个黄皮的帐本,年份是今年的,找到了就藏在身上,可好?” 元宝妹点点头,啜泣道:“这个东西很重要么?” “很重要,但是没有你的性命重要,你千万要保全了自己,再去找帐本,听到了么?” 元宝妹应了下来,随即道:“沈姑娘,我们还能出去么?” “傻丫头,你放心,我死了,也不会叫你有事。” “我想要出去了,同姑娘一直在一处。”元宝妹可怜巴巴像个小狗一样小声道。 “好,等我们出去了,我叫你一直同我在一起。” “好了没!”这时守门的人走了进来恶声道,“磨个墨要这么久?” 沈涟漪握握元宝妹的小手,柔声道:“去吧……” 小丫头一步三回头,被守门人推搡着走了。她前脚走了,后脚沈涟漪便开始画了起来,说什么行军列阵图,她根本全然不知晓那是什么,只不过先画了武菱洲的轮廓出来,慢慢地画着树木楼阁,俨然是个风貌图而已。她一面画着,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叫元宝妹去找帐本,显然是个冒险的法子,她本身并不抱希望,只不过叫小丫头心里惦记点别的事儿,别把自己吓死了才是要紧。可是她被关在这里,除了靠她,也再没有旁人可以帮忙了。
第58页 画了一半,天色已晚,沈涟漪便去点烛火,才点着了,蜡烛却炸了一个烛花。 “莫不是有喜事……”她喃喃着,突然听到外面嘈杂起来。她左手拔下头上一根簪子在手里,试探着问道:“两位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少说话!没你的事!” 沈涟漪见墙外远处似有隐隐火光,心知慕云汉已经有所行动了,正欲赶紧回房躲避,冷不防眼前黑影一闪,两个守门人当即颈上流血,咽气倒地。沈涟漪还来不及惊唿,来人一亮牌子,沉声道:“姑娘,相爷叫我来的,快走!”说着便要拉她。 “不!等一下!”沈涟漪急忙道:“我妹妹还在这里!” 第32章 一决高下 她急急推开隔壁的门,正和里面两三个带着兜帽的人撞了个正着,可是对方还未来得及发问,便被人从背后极快地扭断了脖子,丁卫同戍卫自黑暗中闪身出来,沉声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刀剑无眼。” 沈涟漪也顾不得同他们讲理,急忙冲进屋子里,可是哪里还有元宝妹的影子。 “姑娘!快走!” “不,”沈涟漪神色森然地看着他们,“你们先走吧,找不到她,我不会走。” 他们只得又搜找了一遍两侧的屋子,大约是因为外部攻来,教中人员有限,这里竟然再无别人看守。沈涟漪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暗卫亦是唯恐再呆下去清风教的人会杀个回马枪,不断催促。 这时,远处传来一群小孩子的尖叫声,沈涟漪神色一凛,便向着声音的方向追去,而两名暗卫已经快她一步飞跃了过去。等沈涟漪到的时候,正是尼姑庵的后门,一群七八岁的男孩女孩缩成了一团,地上躺着几具死尸。然而除了暗卫以外,勇叔竟然抱着个短刀也在那里。 “沈姑娘!”元宝妹像一颗肉唿唿的小炮弹一样撞进沈涟漪怀里,开心道:“我尖叫了,这个老爷爷救了我们。” 沈涟漪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急忙先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元宝妹从怀里掏出两个厚厚的册子来,“我找到了这个。” 沈涟漪并没想到元宝妹真的拿到了帐本,来不及细问,急忙翻了翻,沉吟不语。 “姑娘,不能再等了!”甲卫走上前来,“我们必须走了!” “你们可不可以先送这些孩子离开,留一个人跟着我就好了。” 勇叔上前道:“你们走吧,我护送沈姑娘去相爷那里。” 甲卫十分为难,但是见她态度坚决,只得示意丁卫和戍卫带着小孩先走。沈涟漪抱了抱元宝妹,又为她好好理了理衣服,轻声叮嘱了她一番,随后将她推向孩子们中间,道:“去吧!去外面等我。” 沈涟漪跟着甲卫和勇叔一路出来,正是烟火滚滚,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景象。 慕云汉此时骑在负鹿上,焦躁不安,偏这时,侍卫来报:“相爷,有一辆马车,说是慕容山庄的主母,有要事要见您。” “可有说什么事?”慕云汉一心挂念着沈涟漪,并未因此事而侧目。 “她说,要亲自同相爷说才放心。” “放她进来!” 不一会儿,马车驶来,柳娜姿等不及车停便从车上跳了下来,急道:“渊石,沖哥知道事情败露了,正带了三百多武师向这边来,而且他曾经在山庄内偷偷养了一批水寇,此番只怕也要用上。我特意来同你说!” 虽然慕云汉早已预料道慕容云沖不会坐以待毙,但他到底低估了清风教的余孽反抗如此激烈,故而顿觉此番事情变得棘手了起来。 他正命手下发弹召唤援兵,甲卫和勇叔已经带着沈涟漪到了。 “沈……”他神色一松,从负鹿上一跃而下,飞奔到她面前,紧张地上下打量着,“你没事吧!” 沈涟漪头髮微乱,脸上因为一路穿林过烟,难免染上了黑灰,可是她在黑暗中笑了起来,眼睛灼灼像天上的星子:“幸不辱命,看!我还找到了帐本,我厉害么?” 他却突然长臂一伸,将她抱紧在怀里! 沈涟漪惊诧了一瞬,也回抱住他,笑着低声道:“你关心我,是不是?” 勇叔见他们甜腻得紧,笑了笑,去找原定疆报信了。 柳娜姿眼中一酸,也上前来,急道:“相爷,这里实在不是什么久留之地,恕我要先回去了。” 慕云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沈涟漪:“等一下,”他急忙拦住柳娜姿,随机转过头来同沈涟漪道,“慕容夫人说得对,这里不安全,你坐她的马车先走,我会去找你!” “可是……”沈涟漪捨不得这么快就要同他分开,“你要保证不会有事……” “我保证。”他的目光坚定地望着她,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神中还多了些别的东西。沈涟漪犹豫地点点头,上了马车,又道:“叫甲卫护着你吧!慕容夫人带了武师,我们是安全的。” 慕云汉没有同意:“等将你们送去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第59页 此时柳娜姿也准备上车了,只是转身时到底顿住,回头哀切道:“渊石,你……你可否不要伤害沖哥的性命……” 慕云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命人将她掺上了车。 慕云汉送走了沈涟漪和柳娜姿,重新跨上负鹿,突然见得东侧火把照得通天亮,他不料慕容云沖的人来得这么快,已经攥紧了手中的银枪。 远远的,一个先位官急匆匆跑来:“相爷!是原将军的援军到了!” 正说着,原定疆已经远远熊咆起来:“小白脸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礼物!”他哈哈笑着,□□矫健的雌负鹿灵巧地一跃过来,一个人被他从鹿背上甩在地上。先位官拿灯笼为慕云汉照着那人的模样,笑道:“相爷,是个熟人。” 那在地上的人猥琐成一团,不是别人,正是他们遍寻不着的赵文正。 慕云汉眯眼看着这个猥琐又蠢笨的人,心中完全没有任何捉到他的喜悦,只是淡淡道:“剥光了带走,叫人去四处喊叫,就说赵文正已经死了。” 原定疆驱鹿上前道:“柳景元埋伏了这么久,前两日终于叫他找到这帮人囤‘货’的窝点,你们这里动手了,他同大花也去抄他们的窝了。不过我刚才来的时候听先位官说,慕容山庄的武师要来?” 慕云汉点头:“不错。” “嗨!赵文正都抓着了,他们来凑什么热闹……”原定疆有些不耐烦,“得了,我替你去应付他们!” 慕云汉忙道:“留着慕容云沖的性命。” “那是你亲哥,自然!”原定疆说着便带人去了。慕云汉也策鹿跟在后面,侍卫急忙上前道:“相爷缓步,若是您出了什么差池,小的们担待不起。” 慕云汉摆手道:“我不过跟着看看,你们要是不放心,那么也跟着。” 再说这边原定疆已与慕容云沖狭路相逢,原定疆喝道:“慕容云沖,赵文正尚已伏法,你又来掺和什么,还嫌自己身上背的罪名不够多么?你若是肯叫他们投降,圣上看在慕相的面子上,兴许会饶你狗命!” 慕容云沖额上繫着藏蓝色的头巾,双眼赤红:“何必废话!我宁肯死,也不做他慕云汉的狗!杀啊——!” 慕容山庄的武师常年精于操练,关键时刻体能不比朝廷的士兵差,一时间竟打得难分高下。原定疆本小瞧了他,在一旁观战,见状不妙,挥着双板斧就砍了进来,他本就是个金刚变得怪物,以一敌十,顷刻之间便杀出来一条血路来。原定疆一杀进来,战局便陡然逆转,水营的士兵像是有了主心骨,阵法也不再慌乱,配合越发默契。 慕容山庄的武师本就缺乏实战的经验,如此一来,很快便有溃败之势。 慕云汉在高地看了,默默不语,眼见水营打胜已成定局,对左右与道:“我先离开一下,你们不要跟过来,叫两个暗卫护着就是了。你们守着此处,若是山庄还有后续人马,叫原定疆撤后,命士兵从此处骑鹿下去冲撞。” 侍卫们不敢违抗,任由他离开了。 慕云汉驱鹿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的一个人影,神色漠然。走到了一半,又示意保护的暗卫离开。 终于,那人走到了慕容山庄附近停了下来,转过头恶狠狠道:“你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慕云汉从负鹿身上跳下来,冷然道:“为你一己私慾,叫这么多山庄的人给你陪葬!那些人会被定罪为谋反,会株连九族!你难道不知?你这样!也配做家主?”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趁乱逃命的慕容云沖! 他听到慕云汉这样说,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山庄如何,与你何干!你总不至于,还做着家主的美梦吧!” “山庄,我早已经不需要了。” “是,我险些忘了,”他咬牙,“你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一个慕容山庄,你又怎会放在眼里!我从一开始便应当知道,你是来找我寻仇的!” “寻仇?”慕云汉几乎要冷笑出声,“慕容云沖,你太高看自己了,如果不是因为人口走私,水寇猖獗,前朝皇帝作乱,你觉得我会出现这里?你以为我是为了回来找你?只是你恰好捲入其中罢了!” 慕容云沖脸上流露出屈辱的表情来:“我知你一向看不起我!” “不错,你今日若和武士们一道死在那个山头,我反倒会高看你一眼,只可惜……”他微微摇头,“你又跑了。” “慕渊石!你别废话那么多了!我们两个如今,也再比划比划!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说着,刀锋一闪,已经扑向了慕云汉。 慕云汉同当年一般,只是躲闪,同时道:“父亲教你先发制人,你却只学个皮毛。” “混蛋!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慕容云沖的刀法较之当年更加凌厉,“我要杀了你!” 慕云汉的银枪像一条勐然发动攻击的白蛇,枪头死死抵住了慕容云沖的刀,强大的力道逼迫得慕容云沖接连后退了几步,他才堪堪站定,那就枪尖一滑,便已抵住了他的喉咙。 五招,不过五招而已。
第60页 他甚至还不如当年! 可是慕云汉的枪头只是在他喉咙上略一停留,便收了回去。 第33章 人间蒸发 “杀了我啊!杀了我!我不用你可怜我!”他咆哮着挥刀又一次嚮慕云汉挥去。可是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慕云汉的枪头都只是在可以取他性命之时停住,像是一只猫在戏耍自己的猎物。那精湛的枪法收放自如,正如慕容云沖当年所说的那般,他从来不是慕云汉的对手,他再苦练十年,二十年,他亦比不过慕云汉。 慕云汉他是凌云杉,自己不过是一棵长得快的橡树而已。 终于,慕容云沖的刀颓然落地,他悲惶道:“你到底要怎样!” “我不想取你性命,但是,你需同我一道回去认罪。” “不,我不能认罪!”慕容云沖像是骤然苍老了十岁,“慕容山庄不能有一个罪人家主!我若走了!山庄就完了!” “不,我想,柳娜姿会照顾好山庄的。” “什么?柳娜姿?”慕容云沖呆愣了一下,随机迸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来:“慕渊石啊慕渊石!你莫不是在逗我发笑?柳娜姿?你竟然想要那个女人做家主?你可知……”他的笑容骤然停住,而在这一瞬间,慕云汉也呆住了,二人都看到慕容云沖的胸前突然贯穿了一把利剑。 慕容云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剑端,想要回头去看杀他的人,只是他眼前一黑,“咕咚”一下已经栽倒在地上。 “站住!”慕云汉眼看着一个黑影向树林奔去,随着一声大喝,他的枪也破风被抛出,像银色的流星划过黑夜,巨大的力道将那人身体带起,狠狠钉在了树上! “慕容云沖!你怎么样了!” 慕容云沖眼前一片黑暗,奇怪了,明明今晚的月色这么好,他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听到慕云汉在唿唤自己,真是想不到,临死前,自己身边的人竟然是他…… 他茫然地握住了一只手,那手同他一样,掌心有茧,十分粗糙,他还记得刚见到慕云汉时,曾好奇地和他比过手掌的大小:“我们的手纹竟然这么相似,难怪我们是兄弟呢!” 他紧紧地握着慕云汉的手,喘息道:“慕渊石……不,慕容云汉,你啊,真的是个不祥之人啊……如……果有来世,我们……别做兄弟了罢……” 慕云汉感觉到他骤然脱力了一般软了下来,鼻息脉搏已全无了。他在这一瞬眼眶一热,几乎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噩梦——纵然慕容云沖想要他性命,但他却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了…… 不祥之人,他真的是不祥之人么?可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慕云汉放下他来,走向那个被钉在树上的人。他抬起那人的头来,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面孔。 “刘敬?!”他愣住了,“是你……你为什么……” 那一□□穿了刘敬的肺部,他此时像鱼一样吐着血泡,即将死在痛苦的窒息中。可是他望着慕云汉,反而笑了,倒像是得到了什么解脱。 刘敬并没能撑很久,他的伤势亦不允许他留下什么遗言,就这样挂在树上死去了。可是慕云汉却犹自震惊,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刘敬,他记得刘敬从自己入山庄时就一直对慕容云沖有着独一无二的忠实。他为什么要杀慕容云沖,为了保全山庄的名声?为了叫他免于被审判的屈辱? 他最终没有完成对柳娜姿的承诺,还是叫慕容云沖丢了性命。 负鹿并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它不安地用蹄子刨刨地面,啃着新生出来的多汁草果。慕云汉有些僵硬地将慕容云沖的尸体扛上了负鹿,自己也骑了上去。他原路返回了山头,那里正在打扫战场。 “小白脸子!你去哪了!”原定疆迎上来,“到处找你不着。” 慕云汉将慕容云沖的尸首推下鹿背,道:“慕容云沖跑了,我把他捉回来了。” “额?”原定疆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一眼便看出地上的人已经没了鼻息,“死了?” “恩……” “你杀的?你不叫我动他,就是留着给自己?” “不是,是山庄的人杀的。” “唔……你们家人还真是够奇怪的……这个杀那个,那个又杀这个……”他招唿来两个士兵道:“抬走抬走,死了。” 那些残存下来的武师见状,全都嚎啕起来,有两个干脆撞去了士兵的刀上,一命呜唿了。 “绑好绑好!”原定疆脑袋都大了,急忙道,“你们怎么看得!”转而又对慕云汉道,“我不懂,不就是个庄园主么?他们干嘛跟殉国忠君似的!” 慕云汉嘆息:“庄园等级森严,很多人从一出生就在那里了,一个庄园,说是一个小王国也并不夸张。”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有忠臣,也有刺客,有奸臣也有造反的人,好理解!柳景元今日恐怕要和御史大人连夜审讯这些人,你要一起去看看么?” “不了……”他目光略有些闪烁道,“我还有别的事!”
第61页 原定疆哈哈大笑起来,一脸“我懂得”的表情,不怀好意地用肩膀顶顶他:“别空手去,带点东西,他们姑娘家都爱这个。” 慕云汉白了他一眼,唇角却带了笑意。一想到沈涟漪,他心里因为慕容云沖的遗言带来的阴寒顷刻便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她做作的外表下有着善良侠义的心肠,他也知道她机灵聪慧得像一只小狐狸。可是有一件事她却犯了傻—— 他从来不想让她做什么见鬼的姨娘。 侍卫们跟着慕云汉回到慕容山庄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进到山庄里面,那里已不再是昔日的安宁的景象。捕快,士兵把守着各处,盘查着山庄里的人,里外皆已封锁,俨然是一副抄家的模样。 慕云汉骑着负鹿一路上了慕容别院,来到了柳香居。 他对侍卫道:“你等且候在这里。”然后迳自走了进去。 柳香居,便是柳娜姿的住处。此时,她得到了丫鬟的禀报,穿戴整齐,只是那眼下的阴影叫人料想她这一夜并不好过。见到慕云汉,她站起身来,屈膝行礼道:“相爷。” 慕云汉微微嘆了一口气:“抱歉,嫂嫂,慕容云沖死了。” 柳娜姿的身影僵住,许久,她才缓缓起身,她垂着头,巨大的泪珠像是珍珠一般一颗颗砸在了地上。慢慢的,她的啜泣声越来越大,她向前走了一步,似是站不稳想要靠在慕云汉怀里,可是慕云汉却只是伸手扶了她一把,随即便不露痕迹地转身走向了窗边,将慕容云沖临死前的情形同她一一说了,末了道:“你一定想不到,杀他的人,是刘敬。我尚未想明白,刘敬为何会杀他……” 柳娜姿泣道:“沖哥这个人……想来你多少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但是刘敬不一样。我常听到下面人说,他抱怨沖哥太过保守,是以山庄不能发展得更加壮大……但是我知晓的也只有这些,按说,他再如何不满,也不该对沖哥下此毒手……” 慕云汉眼帘垂下,道:“如今,你是这山庄的女主人,可想好了如何应对?” 柳娜姿苦笑:“相爷还会关心我么?” “你协助破案有功,大义灭亲,我会和朝廷为你要个封赏,这样,或许对你日后管理山庄有用。” 柳娜姿也站到窗前来,望着庄园内的情形嘆气道:“突然就成了这副光景。也是,南朝灭亡也好似是一夕之间的事,区区一个慕容山庄,在朝廷看来,不过是蝼蚁罢了。” “如此百废待兴,对你而言是件好事。” “也许吧,我想宗族的长老很快便会来找我……届时是如何情况,还不得而知呢。” 慕云汉无意于继续谈话下去,问道:“沈姑娘呢?” 柳娜姿身形一顿,悲凉笑道:“你倒是十分关心她,你喜欢她?” “她现在在何处?”慕云汉站直身体,要走的意图十分明显不过了。 “她说要回白案楼,我便命人送她回去了,相爷去那里找她吧。” 慕云汉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渊石!”柳娜姿突然唤住他,犹豫道:“曾经我记挂着咱们小时候的情分,总想着如若这山庄也有你的一半……”她试探道,“你可还愿意?毕竟以你的身份,想要娶沈姑娘是很难的,但是她可以留在山庄里作妾,如此也……” “不必了。”慕云汉对于她的提议感到有些震惊,他微微侧头,目光疏离,像是在看着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不劳嫂嫂费心了。” 柳娜姿闻言,脸上顷刻一片难堪,不敢再多言,只得看着慕云汉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去白案楼的途中,慕云汉记起了原定疆的叮嘱,遂停在路边的商铺买了一根上好的白玉簪命人包好,慎重地揣在怀里。再跨上鹿时,他的神色已柔和得像是香脂河的河水一般。 白案楼白日里尚未开张,门口只有两个小龟公打着哈欠。见慕云汉阵势非凡地来了,两个小龟公急忙爬起来,点头哈腰地请安道:“爷!这会儿太早了,咱们家尚未开张呢!”其中一个小龟公,竟然就是那日曾接待过慕云汉的,急忙套近乎道:“爷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花魁娘子给爷伺候得不周到么?” 慕云汉也认出了他来,道:“沈涟漪此时是在休息么?” 小龟公困惑地抓抓脑袋:“花魁娘子不是被您包了一个月么?” “她是昨日深夜被送回来的,你大约不知道,去问问老鸨。”慕云汉此番心情极好,故而又丢给他一片金叶子,叫旁边的同伴红了眼。 “得嘞!您等着!”小龟公欢天喜地地跑了进去,过了没一会儿,便出来笑道:“爷八成是逗咱们耍,妈妈说花魁娘子没有回来,咱们也去她屋里看了,根本一个人也无。白案楼是通宵接客的,只是昨夜这边出了大事儿,较往常客人一半都不足,很是冷清,若是花魁娘子被人送回来,我们应当都见到了才是。” 慕云汉脸色变了:“可曾问过后门的人?” “爷又说笑了,白案楼哪里有后门,楼后面紧贴着香脂河,方便姑娘们倒水呢。”
第62页 慕云汉跳下鹿来,当即示意侍卫将白案楼团团围了起来,对小龟公道:“麻烦你带我进去看一下。”说着便拎着他向里走去。 小龟公心里叫苦不迭:“爷,您……您慢点……她真的不在,咱们何必要骗你呢?” 第34章 画皮落地 此时白案楼里的别的人也都被惊动了,只是他们此前都听说了包着沈涟漪的乃是当朝宰相兼大都督,故而谁敢有半句怨言?只得赔笑劝着。 那老鸨一路尾引着慕云汉,喋喋道:“相爷,您这是做什么呢?咱们也没必要给她藏起来不叫您见,是真的没回来,您看这床铺,还齐齐整整的连个褶子都没有,屋子里东西也没动过,涟漪是我的心肝,又得您青眼,她要回来一定兴师动众,不可能没个声响。别的不说,她一回来每日泡手用的牛乳我们就得立刻去订好了……” 慕云汉攥着手中的簪子,脑中难得茫然了起来——她没回来,她去哪里了? 他遍寻沈涟漪不着,只得又回到了慕容山庄。柳娜姿正在和各位长老议事,见他进来,表情一凝。 那些长老自当年慕云汉入狱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此番见他来了,又知晓他的身份,难免神色各异,瑟瑟缩着,不敢言语。 柳娜姿急忙道:“各位长老稍事休息,我一会儿再叫丫头请你们过来。” 长老们如获大赦,匆匆告退了。 “渊石,”柳娜姿柔声唤他,“怎么又回来了?” “你派去护送沈涟漪的人是谁?马车是什么样的?一共几人,何时回来的?” “哈……”柳娜姿尴尬笑笑,“你这是,在审问我?” “我是在问你。”慕云汉的脸色从未如此阴冷过。 柳娜姿收起笑来,有些委屈道:“这是张管事安排的,你等我叫他来。”说着便命丫鬟去请人,过了一会儿,丫鬟回来禀报导:“夫人,张管事昨日去送人尚未回来。” “啊……这……”柳娜姿有些惊慌地看了一眼慕云汉,急忙骂道:“还愣着做什么,人不见了,就去找啊!” 丫鬟为难道:“奴婢刚才也说叫人去找,可如今山庄里这个情形,一时竟找不出人手来!” “这……渊石,你看……”她话音还未落,慕云汉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慕容别苑来,路边却闪出一人来,那人望着慕云汉的背影,终归没有忍住,唤道:“表哥!” 慕云汉回头,却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林可人。 她快步走上来,怯怯道:“表哥,我只同你说两句话,不会耽误你很久。” “抱歉,可人,我还有别的事。”他此时并无兴致应付这个小姑娘。 “是有关沈姑娘的!”林可人急忙道。 慕云汉急忙转过身来:“你说什么?你知道她在哪?” 林可人哀怨又难过地看着他,哽咽道:“你真的很喜欢她,对么?” 侍卫们见状,急忙退远了。 林可人流泪道:“表哥,自小我就喜欢你,只是我毕竟不是慕容家人,不能像柳姐姐那样,同你们时常相处。我喜欢你,也从不是因为你的地位,或者别的什么的,我就是记着小时候,我贪图好玩偷了沖哥哥的宝剑穗子,你却替我扛了下来。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林可人说的事或许是太过久远,亦或者是,慕云汉曾经遭受过的事,比这严重得多的实在太多,所以此番他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林可人继续道:“表哥,我希望你开心,我虽然不喜欢沈涟漪,但是你只要你喜欢……”她心酸地顿了一下,“你们昨儿的事儿,我一点也不知情,所以晚上的时候我等在柳姐姐屋子里,想问她我之前拜託她的事咋么样了……”她看了一眼慕云汉,到底也说不出是想要嫁给他的事儿来。“但是她很晚都没有回来,我就在旁边的耳房睡着了。后来我被一阵子烧火的烟气熏醒了,然后就听到柳姐姐说,东西已经烧了,人也没用了,拖去水牢吧……” 慕云汉蓦地瞪大了双眼。 “我看出来那个人是个女人,”林可人急忙道,“但是我那时并不知道她是沈涟漪,方才你来找柳姐姐,我听你问起来,就想……会不会……”她话未说完,慕云汉已经飞奔去水牢的入口了。 林可人站在原地,兀自痛哭道:“表哥,表哥……” 水牢的入口,依旧是被水泥封得死死的,慕云汉拼命拍打着坚实的墙壁也不能撼动它分毫。 这时,侍卫引着原定疆也下了来,他不满地嚷嚷道:“小白脸子,你这一宿也见不到个人,四处乱跑,到底要做什么?御史那边等着你……” “大虎,帮我。”慕云汉突然冲出来,紧紧钳住了原定疆的胳膊。 原定疆被他的力道吓到:“你……你说就是了……” “把这个墙炸开,不不,把这个墙凿开,要小心点,沈涟漪在里面。” 原定疆见他说得语无伦次,道:“你是说有人把沈姑娘关进去了,又把墙砌死了?”
第63页 慕云汉勐然回神,喃喃道:“不,应该是还有别的入口的,但是我……”他急道:“你,你千万小心点,不要伤到她,我再想办法去找别的入口!”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原定疆抓抓鬍子,见众侍卫还呆愣这,嚎道:“还愣着干什么!刨啊!” 按照慕云汉的猜想,水牢的另一个入口应该在慕容云沖房间附近才对,因为他记得当初放他走的人是慕容家主身边的一个老僕。水牢除了那个暗室里的入口,另一个入口大约只有家主知晓。 可是他找来找去,都还没有找到。侍卫按照原定疆的吩咐,隔一会儿便有一波来同他汇报进展,说的不过是那墙砌得太厚,还有钢板,不行只得炸开。 慕云汉逐渐冷静下来,想到了那个唯一可能知道入口的人。 慕云汉重新回到柳香居时,长老们也陆陆续续出来了。柳娜姿看到他,笑着点点头:“你果然又回来了。” “那你应当知道,我所为何事!”他面容上的狠厉面对慕容云沖时也不曾有过的。 柳娜姿施施然起身,缓缓道:“我七岁之前,一直是同小姐妹们住在下人的院落里的。我生日那天,慕容云沖被绑了,山庄里人仰马翻,父亲被叫去帮忙。我当时感觉很不好,不想让他去,可是父亲说,一定会回来为我煮一碗长寿面的。我等了一整夜,一点也不敢睡,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他的一具尸体。”她望着慕云汉,“人人都道他是为了救慕容云沖才死的,可是后来刘敬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父亲是被家主拉去为慕容云沖挡刀的。呵……我从来都知道山庄里是这样一副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光景,可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终归是……” “告诉我,水牢的另一个入口在哪!”慕云汉怒喝。 可是柳娜姿只是瑟缩了一下,随即自顾自道:“因为父亲死了,所以我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了凤凰。那时我还抱有幻想,以为自己只要好好做好本分,学习做一个主母,那么终有一日,我也可爬到顶峰,主宰旁人的生死。”她自嘲一般摇摇头,“可是慕容夫人把我叫过去,告诉我,我和你一样,都是下等人,她已经打算将我许配给刘敬,算是抬举了我。哈哈哈,你说可不可笑,我父亲的一条命,竟然只换来了我黄粱一梦,最终还是要嫁给了下人!” “我没兴趣听这些!”慕云汉的双拳紧紧攥紧。 柳娜姿眨眨眼:“你怎得突然这样没有耐心了?你慢慢听我说完,我会告诉你的。”她继续悠然道,“所以,我必须要自保,慕容夫人要毒死家主,那毒药,就是我放在你房间里的。那个小厮,不过是个顶罪可怜虫而已。我既然拿住了他们这么大的把柄,主母的位置,自然非我莫属。只是我没有想到,慕容云沖竟然如此烂泥扶不上墙,外强中干,山庄分明一直以来是我在管理,他有什么资格做家主。” “原来倒是我小看了你,”慕云汉冷笑,“你倒是早有所打算。妄我还以为,你是个善良的姑娘。” “善良?哈哈哈哈,慕云汉,你倒是善良了,你看看你那时的下场?我只是喜欢看你们因为我的一点恩惠便感激涕零的模样罢了。何况家主的位置迟迟未定,我自然要对所有慕容家的人好,不放过一点机会。” “不只是慕容家人吧,还包括那些下人,比如,刘敬。” “他啊……他当真是对我一往情深呢,即便我做了他的主母,我也能看出他眼睛里的那些情绪来。刘敬他,从来都不是忠实于慕容云沖的,他对他唯命是从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叮嘱罢了。” “所以那天慕容云沖贸然带武师来,也是你怂恿的吧。从一开始,和清风教与水寇做生意的人,就是你。” “唔,你终于明白了。说来竟十分容易,我只是告诉慕容云沖假若事情败露,你要诛慕容氏九族,他便坐不住了,你也晓得,他那样一个有勇无谋的人,哎。” “你说的这些人,辱你负你欠你,你这般折腾也就罢了。可是沈涟漪何曾对你不起过!” 柳娜姿冷冷道:“这话问得奇怪,她偷了帐本,这难道不是要置我于死地?” “那是你作孽在先!告诉我沈涟漪在哪!” 柳娜姿突然大笑起来:“慕云汉,你这种人啊,如果不能做我的爱人,便只好做我的仇人了。沈涟漪?我已经送她去白案楼了,至于她路上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自己跑掉了,我又能如何呢?相爷是要治我得罪么?没有帐本,没有证据,我只得自己先领一个保护不周的罪名,慕容家此番虽然落败,这点小钱也还是出得起的。” 第35章 不敢再见 慕云汉气急,上前一步揪住她的衣领恨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了我?”柳娜姿的声音骤然变轻,“那你就找她一辈子吧。” “你——!”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找到了她,她也不是曾经的那副花容月貌了,那时,你还会喜欢她么?”她笑道,“我可是,很喜欢她那张脸皮呢!”
第64页 慕云汉呆愣住了,他感觉到自己的手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柳娜姿挣脱了出来,笑道:“我不妨再提点你一句,沈涟漪她不在水牢,林可人那个蠢货,当我不知道她鬼祟的动作么?我怎么可能,叫人死在山庄里!” 寒光一闪,柳娜姿脸上已经多了一条长长的刀痕,深可见骨,慕云汉周身戾气萦绕,盯着她道:“她在哪,我最后问一次,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的脸皮也剥下来!” 柳娜姿捂着脸惊惶后退,嚎哭道:“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我的脸!我的脸!” “说!”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叫他们把她远远带走,不必告诉任何人,更不必告诉我,只叫她生不如死就好了!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慕云汉转身便要走,柳娜姿则又疯狂大笑起来:“慕渊石,你找吧,你就是找到她,也是个没脸皮的怪物了,我倒要看看你对她有多深情!” 他自柳香居出来,已经有侍卫匆匆跑过来禀告道:“相爷,水牢打通了,里面没有人……” 慕云汉已经骑上了负鹿,飞奔出了慕容山庄。 而此时,却有一个小姑娘敲开了沁园的大门。勇叔打开门,只见是个麻子脸儿小姑娘,穿得虽然不错,却脏兮兮的,正是那日跑掉的元宝妹。 她认得兇巴巴的勇叔是那日救她的人,怯怯道:“我……我找慕大爷……姑娘让我把这个东西给慕大爷。”她将一个帐簿高高举起来,递到勇叔手里:“爷爷你交给他吧,我要赶紧走了。” 原来那日人多眼杂,沈涟漪快速翻看了两个帐本后,发现是正本和备份,便趁着抱元宝妹的时候,将那个备份塞在了她的怀里,又叮嘱她逃脱后去沁园将这个帐本交给园里的人,以防她有任何不测。 勇叔本想挽留她,却见元宝妹一熘烟跑没了影。他拿了帐本回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曾经虽掌管过慕容家的武馆,但是到底不曾经手买办一类的事儿,不太了解。他走进前厅,见原大花正愁眉苦脸地整理带回来的一部分口供,道:“原姑娘,你可能看懂这个?是一个小姑娘送来的。” “什么东西?”原大花活猴一样跳了过来,一把抢过来翻了翻,只见那册子里行文不同于正常书本,满是鬼画符一样的字,怪道,“好像是个记帐的,我也不认得,你给我,我拿去问问柳景元。” 原大花在沁园将口供连猜带蒙地好好整理了一番,又小憩了一小会儿,到了傍晚才精神抖擞地拿着帐本去找柳景元。可是到了这里的捕院,却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情形,她急忙捉住一个人问道:“怎么回事,不是已经破案了么?你们还跟着火似的!” 那捕快认出她来是之前冒充柳景元的捕快,只道她也是个什么大官儿,故而恭敬道:“今儿捕督同检察捕督下了令,要找个姑娘,咱们这都脚踢屁股地四处找呢!” “哦哦!那快去!”原大花见他着急上火的模样,也不多问,迳自走进去找柳景元。 那柳景元正在看画师画像,不停修正道:“不像,这里眉毛需再高一些。另外一定要说明,锁骨这里有一点红痣,恩,你先点上,然后腹部有三个刀口,写在一旁。” 原大花见状也凑过来,嘀咕道:“这是谁?” 柳景元唬了一条,白了她一眼道:“沈姑娘丢了。” “丢了?!”原大花瞪眼,“啥叫丢了?” 柳景元耐心将原委说给了她,又解释道:“相爷为这事儿自责疯了,而且柳娜姿烧掉了帐本,想来那帐本多少与她有莫大的联繫,真成了个毁尸灭迹,无处追查了!” “帐本?”原大花伸进衣服里掏了掏,傻乎乎道:“是这个嘛?” 柳景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把抢过来翻看了几页,随即激动地紧紧抱住她道:“你从哪里得来的?你会变戏法不成?” 原大花急忙挣脱出来,挠挠脸道:“今天下午一个小丫头送去沁园给相爷的,这是副本,我想着沈涟漪八成已经把正本给相爷了,所以就没着急送过来,谁知道她竟然……”她本想说遭遇不测,又想到沈涟漪生死未知,自己不可以乱乌鸦嘴,转而道:“沈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对了,我有一个顶好的主意,那些抓了沈姑娘的人,他们要是藏,也是给人藏在自己行为范围内的,我们要不画个圈,在这个范围内找。” 柳景元点头:“何须那么麻烦,派去送人的武师已经排查出来了,现如今已经在他们的家附近都布了哨子。另外我连夜拷问过了赵文正和清风教的余孽,又找到了几个屯‘货’的窝点,沈姑娘被混在里面也未可知,总之,多方下手吧!” 虽说柳景元排查十分仔细,但是过去了整整三天,依旧一无所获。慕云汉不眠不休,疯了一样寻找,等原定疆再见到他的时候几乎吓了一跳,紧张道:“你……你别告诉我你没有睡过觉……” 慕云汉只顾看着地图,没有理他。 原定疆抓抓鬍子,尽量自己粗嘎的声音听起来柔和点:“我同水营告了假,那边一时也用不到我了。一天找不到沈姑娘,我一天不回去。”
第65页 慕云汉闻言这才抬了抬眼皮,冷冷道:“你只会胡闹!水寇那里怎么办!” “你还信不过我?阵法他们练得娴熟,之前几次给水寇打怕了,估计正窝在家里养精蓄锐呢!你这事紧急,我当然要先来帮你找人!” 慕云汉正欲说什么,突然王家之前的管事的急匆匆走来,躬身道:“慕舵主,昨日捕快们从小的本家庄子旁查到了慕容家的一个人牢,里面说是有个姑娘,和沈姑娘十分相似,捕快人手不够,所以家主命小的过来同您说一声。” 原定疆闻言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相似,这些捕快也是……” 慕云汉却不管这么多,叫王家管事的引着,带着侍卫骑鹿过去了。 到了王家庄子附近,那里只有四五个捕快,押着地上跪着三个看守人。其中一个为首的捕快见他们来了,急忙迎上来道:“相爷,原将军,人就在牢下,属下已经把里面其余的女子都清出来在院子里歇着,二位可以随时下去看。” 原定疆看着里面坐的一院子衣衫褴褛的姑娘,便忍不住又想要骂,这南方的捕快到底是差点事儿,给旁人都弄上来了,留沈涟漪一个在里面算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到底脑子活,突然脑中一道光闪过,脸色已经有点变了。于是他抢先一步到了慕云汉前面,嚷嚷道:“还不快带我们下去?!” 进入地牢的入口狭窄,只容两人勉强并行,原定疆身高马大的,一个人就梗住了整个通道,待到他下到里面一瞧,只看了一眼,便往后退了两步! 慕云跟在他后面,险些被他踩到,蹙眉道:“怎么了?” 他可不认为沈涟漪能有多么可怕,能吓坏这个战场上杀人无数的阎王。 原定疆转过身看着他,脸色在摇曳不明的灯火下带着一丝惊慌的古怪,道:“走吧,不是沈姑娘。” 慕云汉没有动,淡淡道:“你知道我在找人。” 原定疆不说话,但是也毫不退让。 慕云汉看着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情绪,道:“她在里面,是不是?” 原定疆突然眼眶有些发热,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她……” 慕云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也依旧那样波澜不惊:“再怎么说,也要看看的。” 原定疆看到他强作镇定的样子,竟然没头没脑道:“你……不要伤心……”昔日里沈涟漪刚来时他一直觉着慕云汉很讨厌她,讨厌的程度让他可以肯定如果沈涟漪死了,慕云汉应该会手舞足蹈地拿串鞭炮放来庆祝。可是—— ——当她真的变成一具尸首陈在自己面前,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能让小白脸子看见。 他会伤心的。 慕云汉绕开他,迳自走了进去。 原定疆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不敢回头,怕看到慕云汉伤心欲绝的样子,他应该不想让别人看到他那样子的。只可恨那个捕快,不明就里,还在平铺直叙同慕云汉讲述: “死者的面部被剥离了,所以咱们一时也不好判断是不是相爷要找的人,但是您看锁骨这里,有痣,还有腹部这里,一共是三个刀口,在腹部和这一侧的刀伤已经癒合了,但是这一处,可能之前癒合了,但是又被人在这里捅了一刀,因为这里还能看到一些之前伤疤的痕迹。伤口不致命,死因显然是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导致失血过多,伤口感染。不过这也是我的推测,还要等仵作来把尸体运回去看过才知道……”捕快讲完,地牢里很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滴水的声音。 第36章 心中涟漪 过了仿佛很久,也可能只是几刻钟的时间,原定疆听到慕云汉的脚步声向他走来。 “走吧。”他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在身后。 他走过去,幽深的眼,像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 原定疆急忙跟出去,看到慕云汉站在太阳地里,身子晃了晃。 “你没事吧,”他比侍卫先一步扶住了他。 “没事,”慕云汉轻轻推开他,对着院子里惊惧的女孩们道,“下面死的那个姑娘,来的当日你们都在吧?和我说说,是什么情形。” 女孩们面面相觑一阵子,一个大胆的率先道:“大老爷,那姑娘是前几天来的,至于前几天,我们也不清楚,毕竟我们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也不知时间。” 又有一个补充道:“这里每天给饭也不是固定时间,但是一天最少也能有一顿,我们吃了大概有五顿饭?所以,不是三天,就是四天吧。” “恩,大老爷,她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因为实在太吓人,咱们一开始都不敢围上去看,后来……后来我说想要给她吃点东西,才发现,她已经……已经死了。” 此时有捕快进来道:“相爷,仵作来了,是不是可以叫他下去将尸体先抬出来?” 慕云汉点点头,没说一句话,走了出去,原定疆急忙跟出来道:“你要去哪啊,我跟你去!” “我去找沈涟漪。”他神色木然,一鞭挥下,负鹿吃疼,箭一样□□出去。
第66页 “喂!沈涟漪在这里,你要去哪找啊!”原定疆急忙也牵过自己的鹿来,忙不迭地跟上去,“你等等我!” 他心里想,慕云汉一定是疯了,沈涟漪的特徵他看过告示也知道,这个女人确实是沈涟漪无疑了,他还要去哪找! 事实证明,慕云汉确实是疯了,他拿着沈涟漪的画像去问每一个窝点的看守,问每一个被解救出来的女孩,他甚至不顾御史的阻拦,拿着鞭子不顾赵文正死活地抽了他一顿。赵文正痛哭流涕,一再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打死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招的了,慕云汉才被原定疆蛮力地架开。 “那么,现在,慕大哥他……”原大花忧心地给哥哥端来热水擦脸。看今日原定疆回来要死不活的样,她便知道他这一天一定过得十分辛苦。 原定疆吸了点毛巾的热水气儿,总算回了点神,疲惫道:“根本不肯休息,说是抓着了一个掮客,之前帮着交易过一些姑娘,他就又去问那个人了。”按说原定疆的体力,是操练一天还能生龙活虎和小弟们喝酒到深夜的,可是如今只是陪了慕云汉一天,他感觉真是快要呕血了,回来灌了十碗茶,依旧是觉得嗓子眼儿冒火。 原大花小心道:“那……地牢那个……” 原定疆揉着太阳穴道:“就是沈涟漪没错,老鸨都来认过了。” “可是……脸都毁了,她怎么认出来的……”原大花不甘心,老鸨就知道她是何特徵么?她真的真难想像沈涟漪忍着剧痛死在那阴暗泥泞中时又该是何等的绝望。同时她心里又怜惜沈涟漪那样侠肝义胆神仙一样的姑娘,最后竟然好人没好报,落得了个如此下场,想到这里,原大花眼眶一湿,便滚落下泪来。 相爷那么喜欢沈涟漪,此番定然是心都碎成粉末了。 原定疆难得温柔地为妹妹擦了擦眼泪,解释道:“沈涟漪一开始入白案楼是练舞的,被一起的□□使坏,从台子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腿,故而她后来只习歌艺。只是那摔断的骨头再长回来,多少会留下痕迹。仵作验过,说骨伤符合老鸨描述的伤情,所以,这千真万确是她了。” “那你还不和慕大哥说?”她急道。 原定疆提到此处便气不打一处来:“我怎的没说,他们都不敢直接同他讲,只得先和我说了叫我去转达。可是他一定是累得脑袋不清醒了,我说什么,他都装没听见。我又不能打他一拳叫他理智过来,他还同我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原大花一颗石头心听着都觉得心疼了,她瘪着嘴,幽幽嘆了口气:“我常听人说,至亲的人死去,人一开始总是不相信的。总要没了希望,才会断了执念。慕大哥他,想来也是如此……” “可是我看他这执念,一时半会儿断不了了。” 等到天刚亮,原定疆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他用冷水抹了把脸,打算去找慕云汉。谁知才走出院子来,正赶上勇叔在晨练,见他出来,笑道:“将军大早,可是去找相爷?” “恩,我去牵鹿。”原定疆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将军稍慢,昨晚上相爷身边的人就传话来了,相爷那鹿吃不住他这样没日没夜的跑,将他颠下来自己跑了。相爷倒是没受伤,就是昏睡过去了,现在在捕院呢,你今儿晚些再去罢。” “唔,应该给他点些安神的香料,叫他好好睡一觉。” “这个将军大可放心,昨儿安国侯爷从瀚澜城回来了,知道相爷摔着了,叫了侯府的名医去为他诊治。说是无妨,睡一觉也就大好了,已开了安神的香料和药草。安国侯本还说着圣上之意要宴请一番,只是我看相爷那个模样,难……” 原定疆摇摇头道:“等他睡醒了,就想明白了。” ——莫怪春风迟,吹得涟漪晚。 ——我是白案楼的沈涟漪,慕大哥包了我一个月。 ——我舍了命帮你,难道还不够?要怎样才能证明? ——难道就因为我是个□□,我就活该下贱,不配有尊严么? ——你想叫我做姨娘,我还未必看得上呢! ——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相信你可以保护我的。 ——相爷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沈涟漪……沈涟漪……”慕云汉念着她的名字,勐然睁开了眼。他双眼空洞地瞪着帐子顶,许久,突然捂着胸口痛苦地缩成了一团。 他觉得心里像是什么东西在绞着他的肉,钝痛传遍了四肢百骸,那个名字成了魔咒,成了刀片,成了钢锥,成了尚未长好的伤疤,他此刻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他失去了她,永永远远失去了她,那个讨厌的,可爱的,灵秀的,聪慧的,善良的…… 他再不可能看到她狡黠的笑,清澈的眼。 慵懒的画舫中的她,悲伤抚摸着伤疤的她,恶作剧说脚崴了的她,笑伏在被子墙上的她,被长发吞噬的她,午后卧在群花丛中的她,义无反顾做诱饵的她……许许多多的她,直到最后,都变成了黑暗里慢慢等着死神到来的她。她只能蜷曲在骯脏的泥泞中,连挣扎都没有力气……
第67页 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发过誓要保护她,不让她有一点闪失。她的脖子还上带着他给的气哨啊,她死前有没有拼命地吹着,幻想着他可能会从天而降呢?她死的时候,是不是非常恨他呢? 慕云汉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手掌的肉里,他的手心攥出了血来,可是任何痛都难抵他心头的痛,他恨不能替她死在那里。后悔么?他真希望自己重未答应过她的提议,真希望当时没有叫她同柳娜姿一同离开,真希望自己能立即找到她。 他曾经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可是他太迟钝,太愚蠢。 希望在她恶作剧时,可以对她笑一笑。 希望在她唱完曲时,贊一句此曲只应天上有。 希望在她靠在自己肩上的时候,可以抚摸一下她的头髮。 希望在她哭的时候,紧紧抱住她。 希望在她亲吻自己的时候,也吻在她的脸颊上。 希望自己可以亲口告诉她,他从来不曾想过要她做什么姨娘,他要的,是明媒正娶,他不在乎天下的悠悠之口,他不在乎宰相之位,他只是想要每日见到她。 只是如此而已。 沈涟漪…… 当慕云汉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原定疆已经在了门外不知候了多久,见他出来,原定疆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小心道:“喂,你……还好吧?”他看到那房中地上满是凌乱的稿纸,最近的一张上凌乱写着:“……碑如冰,劳牵挂,睡芳骨,待何人。” 慕云汉漠然:“没什么不好。” 他那本来就冷的眸子,如今越发像是冻了千年的寒霜,一直冷进了心底。 原定疆觑着他神色不太对,故意做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来,道:“走吧,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所以你得喝点酒,一饮解千愁。”今日安国侯又重提宴请之事,他便只得央了柳景元和原大花去应付一番,自己则拎了两坛酒,过来找慕云汉。 “唔,你慢点,这是这里的虎骨酒,辣着呢!”原定疆见他灌水一般灌自己,险些要跟不上他的速度,只喝得差点没呛死。这酒辣,劲儿也大,原定疆被迫随着他灌了几碗下去,已经开始眼前转圈了。 小白脸子那点酒量连只菜鸡都喝不过,这是要喝死自己? “涟漪,”慕云汉倒在石桌前,突然捉住他的手。 原定疆“噫”了一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要甩掉他:“我不是沈涟漪。” “涟漪……”慕云汉手劲儿极大,反而攥得更紧了,“是我害了你,都是因为我是不祥之人啊……” 原定疆此时酒劲上头,也有些稀里煳涂的,他也倒在石桌前,嘟囔道:“好吧好吧,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啊……” “对不起,涟漪……对不起,我该一直陪着你,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喜……” “恩?我没听清后面那句……你……你再说一遍?”他把脑袋凑了过去。 回应他的,是慕云汉沉重的唿吸声。 第二卷 楚仪 第37章 魂梦相与 案情告破,不但解决了顺民王的一个心腹大患,同时也为三江五洲的百姓驱除了心头的阴霾。慕云汉打道回府的路上,依照他的身份的排场本就盛大,再加上他美名远播,又是这里的英雄,故而城门口的百姓尤为密集,只为争睹这位相爷的容颜。 慕云汉的眉眼隐在宽沿的遮帽下,只有□□的鼻子和红润饱满的嘴唇清晰可见。可惜他明明是如此俊秀的模样,周身却满满萦绕着萧索之意挥之不去。 原定疆一路皆是忧心地跟在他身旁,而平时一向聒噪的原大花,竟也难得地乖乖坐在轿子里,一点也不敢闹。 城门在望时,慕云汉的马却突然停了下来。 原定疆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当即抬手示意队伍停了下来。 慕云汉隐在阴影中的双眼震惊地睁大,他遥遥看到,人群之外,有一白衣女子站在巷间折拐处,他停下来时,便看到江风吹起了她头纱,露出了一痕容颜。 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的,慕云汉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沖向了那里。 一时间,侍卫焦急的唿喊,周遭百姓诧异的问询全都像隆隆远去的声音,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那巷中的女人。 小巷空无一人,他像没头苍蝇一样胡乱找着,想喊她的名字,却叫不出声来。 沈涟漪! 沈涟漪!!! 是不是你! 你一定恨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一定恨我言而无信吧! 你是来找我索命的么? 那么你便来取吧! 给你! 全都给你!! 让我看到你!只要让我看到你! “慕云汉!”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臂膀,“你疯了么!你在干嘛!” “你……你看到了么?”他喃喃,双眼神色涣散。 “看到什么?”原定疆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他以为无所不能的慕云汉,坚不可摧的慕云汉,冷血得如死人一般的慕云汉,如今的神色才真正像个死人!
第68页 “沈涟漪啊,她方才就在这里!” “你……”原定疆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不稳,急忙扶住他,然而他似乎力竭了一般,勐地软软跪在了地上,随即昏了过去。 “……大夫,他可还好。” “相爷不过是最近操劳过度,饮食有亏,好好调养一阵也就好了,并无大碍。” “那我去弄些人参来!” “不不不,将军莫急,相爷的情况切忌大补,需循序渐进之,你来,老夫与你一些食疗方子……” 窗外的声音渐渐远去,慕云汉缓缓睁开了眼,周遭仿佛是一家驿站的上房。 门轻轻打开,原大花蹑手蹑脚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见他醒了过来,喜道:“慕大哥你醒了?” 慕云汉髮丝微乱,本来就白的脸较平日里更要白几分,因着几日未曾好好进食的缘故,脸愈发瘦可见骨,形容憔悴至极。 “慕大哥,”原大花见他如此惨澹的模样,没来由涌起一股怜香惜玉之心,忍不住安慰他,“你昏睡了这一日,哥哥已派人去将沈姑娘的坟又修了,风水师说,她此前的坟旁有树,会睡不好,所以才会来找你,如今树砍了,她此时必不会再受苦了,也就都好了。” 慕云汉楞楞出神,未发一言。 原大花将手中的热毛巾递给他,“你擦擦脸吧。”待慕云汉接过去,她又道:“我哥和我说,圣上下了死命令,务必要剷除清风教余党,更要绝了水寇的大患,想来三江五洲可以太平好一阵子了。柳娜姿那个毒妇人,也已经按律判了死刑,秋后就要问斩……” 慕云汉握着毛巾,依旧是毫无反应。 原大花喋喋不休,说的口干舌燥,终于发觉他此时神游恐怕早已视自己为无物了,便讪讪地退了出来。 柳景元抱着剑坐在门口,见她出来,冷笑道:“可算给他念睡着了?” “当然没有!”她没好气道,“我看他反正也听不进去,索性少费些口舌。” “你倒体贴的很。” 这话阴阳怪气,原大花听在耳朵里着实不是滋味,便也顾不得他的身份,顶撞道:“你倒是闲得很,听人壁角。” 她气咻咻地往房间走,正好和勇叔打了个照面。慕云汉一倒下,所有的事务几乎都压在了他肩上,见原大花正从相爷房中出来,他忙问道:“相爷怎么样了?” 原大花闷闷道:“还是那样呗,看着怪可怜的。” 就在众人还在为慕云汉担心时,次日的他却已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纵然面容是有些憔悴,可是那萎靡不振的情绪却已然消失殆尽。亦或者说,他又变回了那个他们所熟知的慕云汉,冷静、冷漠,甚至较之以往,还要更冷漠几分。 唯有原定疆已经看惯了他这时好时坏的模样,没敢放松警惕。 果然,临上船前,他们一个没看牢,被慕云汉又找到了在押的赵文正,险些将他肠子揍了出来。要不是原定疆拦着,他还不知道要疯成什么样子。 原定疆只得对妹妹下了死命令:“若是小白脸子再发疯,你就给他穴位点住,叫他好生呆一阵子!” 原大花苦着脸道:“不行啊哥,我晕船,你知道的。” 柳景元上前来道:“我会和勇叔看住他的,你放心吧!” 一行人这才提心弔胆地开始返程。 相较于他们一路愁云惨澹、时刻警惕着不要叫慕云汉做出跳江之类的出格事儿,瀚澜城里却一片欢天喜地!原来,也不知道谁把慕相回来的事情传来出去,这几日整个瀚澜城的大姑娘小媳妇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聚在城门口,手里拿着花枝香帕,就等着慕云汉回来。 故而车队进城时,原定疆打头才一进去,脑袋上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绣着金丝鸳鸯并蒂花的香囊! “奶奶的!哪个不开眼的鸟货用香囊扔老子!”他破口大骂! 城楼上爆发出一阵闹笑,随即,尖叫声传来,原来是慕云汉的马车也驶了进来 。 “相爷——相爷——” “啊——相爷他看我了!他看我了!” 无数的花枝、手帕、香囊、扇坠……从城楼、从街道两边纷纷落下,原定疆简直觉得不可思议,骂道:“这帮姑娘是疯了么?” 而楚金玉,也是这些疯狂的姑娘中的一员。她倒比别人机灵,守在相府所在的街口附近,于是慕云汉到了街口换步辇时,她终于见到了真容。 “啊——!秋韵!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在一群姑娘中,就数她激动得又叫又跳,拉着婢女的手简直觉得到了天宫一般晕晕乎乎的。 秋韵笑笑,捡着好听的话说给她听:“方才我好像看到相爷也看了一眼姑娘呢!” “真的?他看到我了?”楚金玉捂着脸,“我的桃花妆没有花吧!” “姑娘当真美如桃花呢!” 楚金玉心花怒放,笑得眼睛挤成了一条线。 相府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勇叔精心挑选的下人与小厮都是个顶个的机灵,一眼便看出慕云汉的情绪,又提前得了信儿,于是轻手轻脚地搬运着行李,一派井然有序的同时,格外冷清又寂寞。每个人都噤若寒蝉,每个人都缩手缩脚,他们穿着黑色的下人衣服,像一只只黑色的蚂蚁在分食尸体。
第69页 慕云汉站在门前,看到黑色的相府则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等待着将他吞噬入肚。 慕云汉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对阿笙道:“过年的时候点的红灯笼呢?” 阿笙轻声回答道:“在库房里。” “做什么这么小声说话,”慕云汉皱眉,“跟个贼一样!” 阿笙委屈地看了一眼勇叔,都是勇叔,提前送信回来给他们说相爷心情不好叫他们老实点,他才这么乖觉的,可这人要是心情不好,那真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这不自己就撞在了刀口上,说话小声点也有错了。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回相爷!灯笼在库房里!” “都拿出来点上。”他说着,迈步进了正厅。 “诶?”阿笙好不纳闷,这又不是什么节日,相爷点红灯笼做什么?可是虽然疑惑,他还是脚踢屁股地赶紧安排人把灯笼都取了出来。这厢他指挥着下人才挂上两个灯笼,慕云汉又走了出来,皱眉道:“挂那么红的灯笼干什么?” 诶?相爷是失忆了么?阿笙缩着脑袋,小心道:“不是您方才叫把灯笼挂上……” “收起来!看着碍眼。”慕云汉冷冷说完,又回了中厅。 真是折腾人啊,一会儿要挂,一会儿要收,他找到这些灯笼可是快要累死了呢!阿笙嘆了口气,急忙撵着大家:“快快,收起来!没看出来相爷心情不好么!” 阿笙一边张罗着,一边熘达去了勇叔身边,低声问道:“勇叔,我听说,相爷去三江五洲,喜欢上了一个……” 勇叔斜眼看着他,冷笑道:“喜欢上一个什么?” “一个青楼女子?” “你消息倒是灵通。” 阿笙笑着挠挠头:“瀚澜城都传遍了,我想不知道也很难。” “那你觉得是真的么?” “当然不可能了!都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要败坏相爷的名声,我一点也不信的!” 勇叔嘆了口气:“她死了。” “谁?谁死了?” “那个青楼女子。” 阿笙瞪大了眼睛:“怎么……死的……” “你们啊……”勇叔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转身离开了。 阿笙想了想,突然一悟,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为了这个……” 第38章 喜事临门 顺民王因为三江五洲的事情得以解决,原定疆处置水寇又颇有一套,所以进来心情都极好。这天他来到皇后宫中,见王皇后正对着一页信纸又是笑又是嘆气,故而笑问道:“是谁的信,叫你看得这般入神?” 王皇后急忙向他行了礼,笑着将信纸递给他:“可不就是你那个招人喜欢的宰相桃花太多,人家不好去找他,信都写到我这里来了。” 顺民王拿过来一看,原来是王皇后的妹妹千华夫人写来的。 “又是要说亲啊……”顺民王摇摇头,“这一阵子,好多卿家明里暗里都同朕说过这个。” “妹妹只是表达了这个意思而已,她亦是受人所託,原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按说渊识年纪也不小了,寻常公子在他这个年纪,怕是孩子都三四个了吧。我倒是记得安国侯家的姑娘模样极好,配慕相也算是般配,我看不如索性……”王皇后试探道。 “不妥。”顺民王将信放到了一旁,嘆道:“你当朕没动过类似的心思?只不过之前朕答应过他,叫他自择良配,绝不干涉,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哪能再出尔反尔。” “哎,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他一日不结婚,这瀚澜城多少女子都不肯嫁人。”王皇后收起信来,又向顺民王道,“不过我最近怎么听说,慕相在武菱洲时,与一个青楼女子纠缠不清?” “这是谁瞎传的胡话你也信了?”顺民王责备地望了她一眼,“三江五洲险恶你也是知道的,不用点计策,不做做样子,怎么能行?那青楼女子不过是个诱饵,没有她,赵文正也难被抓住,只可惜死了,不然朕也可赏她些银两。” 王皇后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偏听偏信了,真是可惜,想不到那种地方,也有这样侠肝义胆的姑娘……” “呵,是啊,他若真的能看中一个人,倒也好,朕瞅着原大虎虽然能让他开心,但太闹腾,不如一个妻子更能体贴他。” 王皇后眼珠转转,笑道:“皇上既然这样说了,我倒是有个好主意。我啊,是真的喜欢安国侯家的姑娘,不若这样,过年的时候他来瀚澜,叫他来把家眷也带上如何?怎么说,叫他们结识一下,也是好的。” “你啊你,”顺民王笑道,“还是这么喜欢拉郎配。不过是件小事,嘱咐太监们记下,到时候叫他带来给云汉看看就是了。”话虽这样说,顺民王心里却觉得,只怕皇后又要空张罗一场了。 ~ 楚金玉回家的一路都在回味着慕云汉的模样,满脸都是甜蜜的笑意。等进了家,她又后悔起来,对秋韵道:“我力气太小了,就差一点,相爷就能接到我的荷包了!”
第70页 正说着,冷不防看到楚广平走过来,她便立刻收敛了笑意,乖乖装成大家闺秀的模样喊了声:“爹!” “你啊你,又跑去做这种事!”楚广平一看女儿花枝招展的模样,便知道她也是今日城中疯狂迎接慕相的姑娘们中的一个,“你这样没个规矩,哪户好人家敢要你?!” 楚金玉闻言,不服气地说道:“没人要就算了,我难道还求着他们不成?没人要,我跟着相爷的画像过一辈子!” “你……你听听你说的话!都是我把你宠坏了!” 楚金玉不耐烦父亲这样啰嗦,转身跑了。 楚广平心里很是焦躁,但令他焦躁的,并不只是女儿花痴这一件事。 他本以为去了国宴后,便能等着两个女儿们的好消息。毕竟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楚金玉和楚仪都生得娇美客人。可是结果呢,大女儿无人问津,二女儿被个熊瞎子转世托生的粗人阻断了一切追求者,闹得满城风雨至今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样过了两月临近入秋,他的心也跟着天气渐渐凉了起来,只得又开始拉着楚夫人去找媒婆。 可惜媒婆也势力得很,划拉给他们的要么就是家世显赫但人猥琐,要么就是仪表堂堂但家里穷得叮噹响,总之楚家人挑来选去,越挑越闹心,楚夫人为此已经头痛在床上卧了好几天了。 他正要出门再去找那媒婆说道说道,却差点和家里的老僕撞了个满怀,老僕也顾不得礼数,急道:“老爷,检察御史大人来了!” 楚广平一惊,匆匆出门相迎。他本以为自己最近做了错事被人参了,谁想瞌睡偏有人送枕头!那御史大人,却是来保媒的—— 保的是刑部僕射霍秀伟的儿子霍均,年纪双十有余,是家中独子。 楚广平点头哈腰地将检察御史请进家来,呆呆地接过下人呈上的画卷看——只见那霍均身形高大,相貌更是清俊如女子一般,旁的不说,只这外貌配自家女儿便已十分养眼,心中便活络了起来。 御史大人笑道:“老夫并不急着要个结果,你倒也不妨和令媛商议几番,老夫还会再来。” 楚广平急忙道:“卑职女儿长幼两人,却不知霍公子要求娶哪位?” 御史大人拍拍脑门笑道:“你看看我,真真老煳涂了,这个都忘记说。”他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手中的信笺,道,“霍家想要迎娶的人是楚金玉姑娘,霍家夫人和公子在国宴上见过,一眼便相中了,朝思暮想的。霍大人说是找人看过了生辰八字,也合拍得很。” 楚广平大大的吃惊起来,惊喜之余随即心中竟然隐隐有些忧心:“御史大人,我家是前朝小户,金玉也不是最好的,恐高攀了僕射大人家。”他很疑惑,金玉在一众贵族小姐中家世算不得出类拔萃,论容貌也比不过楚仪,那僕射大人家何等尊贵,何等高高在上,怎会相中了她?楚广平虽抱着飞黄腾达的梦,但是却并不想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受苦。 御史大人眯缝着精明的一双小眼道:“楚公事,我不瞒你说,霍家唯有霍均一子,爱若珍宝。那霍公子见过令妹的画像,一见倾心,整日不思茶饭,形容枯藁,非卿不娶。故而霍家只好托老夫来说媒,为的是要你知道霍家对这门亲事着实重视,霍夫人说了,若是令媛嫁过去,必定视若己出,一句半句的重话也不会有。” 楚广平脸上慢慢蒸腾出了红色,喜道:“如此,那要多谢御史大人这个大媒人了!” 送走了检察御史,楚广平便急忙叫回来了三个儿子,在晚饭时喜滋滋地将这事说与了大家。一时间竟把楚夫人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金玉则登时便羞红了脸,半天也没说话。霍均的画像她也看了,那英俊的模样,虽然与慕相仍有差距,却也堪称良配,何况,他家中那般显赫!就楚金玉的家世来说,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为过! 楚广平试探道:“金玉,我也会去多方打听,你若是不愿意,就和我说。” 楚金玉蚊子似的哼哼道:“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说愿不愿意。” 楚玉书是楚家唯一没有入太学读书的,所以早早就成家立府,每日和狐朋狗友游手好闲,听她这样说,遂没遮没拦地笑道:“呦?怎的说话突然这么秀气了,是我听错了吧,霍夫人!” “二哥!母亲你看他!”楚金玉大窘,当即叫起来,脸上欲发红了,扑上去要打楚玉书。楚玉衡急忙站起来梗在二人中间,连声道:“好了好了,罚他三杯酒,叫他乱说!” 他们兄妹打闹着感情极好,楚雁北和楚仪却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 只听得楚玉衡狐疑问道:“父亲,这虽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那霍家怎么不找个门当户对的当朝权贵,却和我们这小门户的女儿攀亲?” 楚广平道:“我就知道你心思细,一定会问我。你放心,我不会贸然就把金玉嫁了,也会四下打探的。”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楚仪却偷偷瞄着自己的哥哥,只见他似乎衣衫单薄了些,人也瘦了不少,于是低声道:“哥哥,天气冷了,我给你做了新棉被和棉袄,走时叫暖阳打包带给你。” 楚雁北冷漠道:“不必了,我很好。你过好自己的日子罢。”
第71页 楚仪咬咬嘴唇,可怜道:“那吃完饭,我和你说说话?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她想告诉他,原定疆信守承诺,很早就没有再打扰她了,那些街上的流言蜚语,委实不是她行事不端导致的。 “我学业太重,饭后便要立即回太院。”楚雁北依旧是那样不冷不热的样子。 “好……哥哥自然是要以学业为重。”楚仪勉强笑笑,不再多言,她不自觉地扯了扯衣服,感觉很冷。 这时楚玉衡突然道:“等金玉的事解决了,咱们家就还剩小妹一位千金了。” 楚仪听他突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有些惶惶然。她心里知道以大哥的为人,绝不是故意要难堪她,只是其他人呢,他们一定会羞辱自己的…… 果然,楚玉书一脸看好戏的戏嚯表情:“小妹可不着急,我听说那位狗熊将军追她追得紧呢!” 楚仪脸立刻白了几分。 楚广平当即呵斥儿子道:“住口,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仪儿早就和原将军说得一清二楚,你还浑说!” 楚玉书嗤笑:“我这还叫浑说,外面说得更难听的也还有呢!不然怎么瀚澜城都没人愿意来提亲?幸而大妹端庄守礼,霍家又能慧眼识人,不然大妹都被她连累去了!” 楚广平气得鬍子乱颤,楚玉衡见状急忙道:“二弟!你太放肆了,你既已知道这是谣言,便不该回来浑说,叫小妹难看,你看你,哪有做哥哥的样子!” 第39章 金玉出嫁 楚金玉急忙维护他道:“大哥,你不要为难二哥,他也是关心我。” 楚夫人也道:“是啊老爷,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做什么……” 楚仪的耳朵嗡嗡直响,木雕泥偶般坐着,听不清他们又说了什么。她忍不住看向一旁沉默的楚雁北,只见他也正冷冷打量着自己,心中一凉,低下了头去。 晚饭结束后,楚广平向楚雁北道:“雁北,你妹妹知道你要来,高兴的什么似的,特意给你做了棉被和棉袄,你去他那里拿了再走。” 楚雁北点点头:“好。”没有多言,和楚仪向着小院去了。 离开了热闹的主屋,楚仪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心上一松,人也就活泼些,笑道:“哥哥回来了真好,我天天盼着你,可算见了一面。” 楚雁北走得很快,没有理她。 楚仪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忍不住伸手去牵他:“哥哥走慢些……” 话音未落,楚雁北已经转身重重给了她一记耳光。 楚仪的脸被打得偏向了一边,头上的珠花都掉脱在地。 她捂着脸,咬着牙,不肯让眼泪流下来。 “我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妹妹!”楚雁北低声道,“你记住。我只有金玉一个妹妹!你给我放规矩点,如果帮不上忙,就不要再拖我的后腿!” 她颤颤道:“对不起……” 楚雁北鄙夷地看着她,冷漠道:“白长了这么一张脸,竟然没有一点用处!”随即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到了小院拿了东西就离开了。 暖阳见楚仪又挨了打,心疼不已,急忙拿了冰毛巾来给她敷脸。她知道楚仪对楚雁北的感情,作为下人又不好骂楚雁北,只得跟着哭道:“小姐啊,你这又是何苦。” 楚仪呆呆道:“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暖阳见她这样,越发难过,抱着她大哭起来:“这何时才是个头啊!” 楚仪木木道:“暖阳,你说,为何金玉命那样好,我若说不妒忌她,那真是假话。”她抱着胳膊,“我好冷……” “小姐……”暖阳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转而说道,“旁人眼里的好,不见得就好呢!” 楚仪心乱如麻,听她似乎话里有话,然而千头万绪的,到底也没深问。 ~ 御史大人既然提了亲,楚家于情于理都需要尽快回復对方。楚广平一下子有了更重要的事做,每日都四下拐弯抹角地打听,还叫了手下一个机灵的亲事官借着收租,和市井之人探探口风。 可是打听来打听去,都说那霍家公子屡有战功,是个再英武不过的少年,霍家又是正显赫之时,不知谁家姑娘有这个福气可以嫁过去。越是打听,楚广平心中便越是喜,觉得着实是个天赐的良缘。 后霍家又亲自请楚广平夫妇过府吃晚宴,席间霍均虽然话不多,看着有些羞赧,但到底口齿清晰,神态温柔,礼数周全,霍家夫妇也是可亲之人,竟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那日饭后没几日,霍家便着人送了十个利索的僕役丫鬟并绫罗绸缎二十匹赠予楚家。楚金玉最是喜欢自己买漂亮的布料做衣服,欢喜得不行。楚广平虽然也高兴,好在也没被沖昏了头脑,只向霍家表示了谢意,没有提到婚事。 又过了几日,天气渐冷,楚家又送来了一条白貂披风,并为楚家定了近处昂贵的无烟煤以便入冬后每日供应。楚广平烤着暖暖的暖炉,身上一舒泰,心里的战场便一片倒戈。 而楚金玉,欣慰终身有所依靠,每日面上都是掩盖不去的娇羞笑意。终于,御史大人二度造访,楚广平没再推三阻四,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霍家三媒六聘,聘礼丰厚至极,可见是极其重视这门婚事的。
第72页 婚事既定,楚家内宅也忙碌起来,开始赶制楚金玉嫁人后带去的被褥,鞋袜。 婚服珠冠霍家早已命人送来,华美异常,灼灼生辉。楚金玉便日日都要去擦拭轻抚。秋韵见状笑道:“大小姐这天天扳着指头算日子,恨不得明天就嫁人呢!” 楚金玉登时红了脸,骂道:“你这死丫头,成日说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秋韵丢下被角躲到楚夫人身后,笑道:“夫人救我,大小姐羞了,要拿我呢!” 楚金玉扭捏起来,羞道:“母亲你不管她,你看她要上房揭瓦了。” 楚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乐得见女儿开心,遂拉偏架道:“好了好了,要做主母的人了,还是这样只顾疯闹。” 楚金玉嘴巴张得像个鸡蛋,气不过道:“母亲偏心!”说完气鼓鼓地坐到一边,拨弄着手里的绢花,却不是真生气,唇边还噎着笑意。 秋韵探头道:“说到偏心啊,老天爷才真是偏心呢。从小老爷夫人就宠着大小姐,现在呢,又嫁了这样一个好人家,那样好的家世和品貌,真不知大小姐前世是补了天,还是填了海,有这样的福气!” 一席话说得楚夫人和楚金玉喜笑颜开,给了她许多赏钱。楚仪坐在一旁也笑着,只是笑,像是面具挂在脸上,不说一句话。 能够做个看客,就已经很好了。她想起来那天的巴掌,脸上似乎又火辣辣地疼起来。 做完针线回房,房间里早已被霍家新来的两个婢女收拾的妥妥帖帖,不管楚夫人如何看她不上,这表面的功夫是不会少的。 楚仪一时心里堵得慌,忍不住从梳妆匣底抽出原定疆写的诗来。 她若有所思地坐在床畔,心想,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原定疆果然是个守承诺的人。她从梳妆奁里拿出那张纸来,看了,又忍不住一笑,骂了句“粗俗”,便又塞了回去。转而又想,不过这也是不是说明,对方并没有多喜欢自己呢? 她躺在床上,安慰自己,也罢,大姐嫁了那样好的人家,以后楚家一定会渐渐好起来。或许自己的终身,也会因此有了着落。 她只想找个有文采,疼惜人的好夫君,只要两个人好好过日子,终归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至于原定疆,她没来由地想到他受伤的样子,不由嘆气,拒绝人的滋味儿并不好受,好像自己成了天大的恶人,可是如果不说清楚,不是更叫他白白花费精力在自己身上么。何况,她并不想连累哥哥和大姐被人说道。 她为了赶制楚金玉楚家用的鞋袜被褥,已经熬了好几天的夜,此刻终究是撑不住,沉沉睡去了。 到了吉日这天,楚金玉早早便起来梳洗打扮,任凭丫鬟将她一张俏脸染得粉如桃花,红红的唇瓣更是娇嫩,她自羡美貌,却偏对镜问道:“母亲,这样不会太浓重了么?” 楚夫人笑道:“新娘子都是这样的,不艷丽点,怎么叫你的夫婿喜欢?” 一旁伺候的秋韵,也笑说道:“二小姐美如天仙,奴婢看了也要心动了。” 楚金玉开心,垂眸暗笑不语。这时媒婆同几个丫鬟一路笑着进来,人人都穿着喜庆的新衣,催促道:“新郎官儿都到街口了,新娘子还没好么?” 楚夫人连忙应道:“马上就好了!”说着又不放心打量一番女儿,左右端详,看看耳环,又摸摸富贵锁和长生链,唯恐漏下什么。 一个丫鬟见楚金玉双手攥握有些紧张,便说道:“大小姐别担心,咱们偷偷跑出去看了,新姑爷真是生得高大,和画册里分毫也不差。” 楚夫人暗喜,笑嘻嘻道:“你越说,她倒越怕了。”说着将珠冠两侧珠帘落下,又盖上了龙凤呈祥的喜帕。一众丫鬟婢子扶着楚金玉上了花轿。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楚仪捂着耳朵,默默站在一旁想:大姐的好日子,真是来了。 ~ 成亲三日后,乃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这天楚广平早早便被楚夫人叫起了床,准备了轿子去接楚金玉。顺便趁着她回门,封些银子给她傍身,毕竟她新妇入府,陪嫁不多,身边有些银子上下打点,别人才不会看轻了她。 可谁知,他还没迈出大门,下人便跑来道:“老爷夫人,霍公子送二小姐回来了。” 楚广平一愣,急忙道:“快请快请!”自己则正正衣冠,也出门迎接。楚夫人也跟在他身后,心想,来得这般早,可见霍公子对金玉情深,对楚家也极为看重。 新妇一进门,见到楚广平夫妇,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父亲、母亲!”,便奔了过来,楚广平和夫人急忙一左一右扶住她,楚夫人含泪笑道:“已经是新媳妇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的。”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偷着眼打量她身后的新姑爷。 再见霍均,他的容貌和此前见到的也并无什么变化,身长七尺过半,容貌秀伟端正,宽肩窄腰极其壮实,一看便知是个身体强健的男子汉。 楚广平见女儿回来心情大好,打趣道:“再哭,叫姑爷笑话你了。” 楚金玉闻言,这才止住了哭泣,然而神色悲戚,眉间笼着一团愁云。 楚广平轻轻推她:“去吧,和母亲妹妹说说话,我和你哥哥们陪霍公子。”
第73页 楚金玉点点头,转身便要走,谁知霍均也跟了过去。楚广平大惊,急忙道:“姑爷留步。”可是那霍均却好似没听到,依旧亦步亦趋跟着。楚广平不明白他是何意,只得又叫了一声。 楚金玉急忙回过头来,难堪地低声道:“夫君,父亲叫你去。” 霍均神色木然,呆头呆脑道:“娘说了,要我跟着你。” 楚金玉面色凄楚,却依旧好言好语劝道:“我去和母亲说话,一会儿就好,你放心,我一定回来找你。” 如此劝诱了一番,霍均方才应了,但也不理楚广平,自己走去里屋了。楚金玉不敢看父亲的表情,拉着楚夫人垂头向主屋走去。 第40章 拳脚相加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楚金玉依旧默默不语,楚夫人不明所以,也不敢吭气,只是看着她背影。楚仪在一旁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一直以来如小兽般的敏感,让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全的气氛。 楚金玉突然颤声道:“母亲……你都看到了……” 楚夫人抿抿嘴,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道:“姑爷他……他怎么看上去像个小孩子。” 楚金玉半响无言,突然肩膀颤抖,已经是压抑着痛哭了起来。楚夫人急忙上前,迭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出来,咱们也好帮你想办法。” 楚金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颗颗滚落,悲伤道:“霍家骗了父亲,骗了我!” 霍家独子霍均,年少英武,俊朗无匹,这些都不假,可惜,那已是从前的事了。他因在战场上不慎跌落马下,磕坏了脑袋,三日后醒来,已经智力全无,与孩童无异了。霍家虽有意隐瞒,到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朝中官员大多都知道,不敢许配自家女儿,故而霍均的婚事也就拖了下来,所以霍夫人才选中了楚家——楚家大女儿正是愁嫁的时候,霍夫人爱子心切,便吃准了他们攀高枝儿的心,硬是求了御史大人来说媒。 而楚家又如何能知道这些,楚广平夫妇虽见过霍均,但彼时是在霍家,他们只见到霍均雄姿英发,说话也彬彬有礼,哪想得到是霍夫人叫他硬背下来的呢。 楚金玉新婚之夜便发现了端倪,那霍均进门来揭了盖头,便呵呵傻笑,对她道:“金玉姑娘,你好美。” 端详确认再三后,他竟然自顾自地脱衣脱袜,倒头睡着了。 之后的两天,她才发现,霍均的智力只如七岁孩童一般,唯一忘不了的只有那些棍棒拳脚,也大多是出于习惯的本能。知道真相的楚金玉如遭雷噼,本欲和离,谁知霍夫人却跪地求她不要离开自己的儿子。后来楚金玉偷听到下人嘴碎才知道,是因为楚仪的事儿,霍夫人知道楚金玉愁嫁,故而才有此一计,真真是委屈得要发狂。 楚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正说着,楚家的三个儿子也都走了进来,楚玉衡见妹妹哭得泪人一般,也哽咽道:“大妹,你……为兄……我对不起你!”他们兄弟三人刚好一同回来,在前厅才和霍均说了没有两句话,便发现对方言行举止全然是小孩子的做派,甚至狂躁易怒,叫嚷着要楚金玉出来。他这才勐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作为大哥,楚玉衡对弟弟妹妹一直自觉有一份责任在,楚金玉被骗,他内心充满了自责!父亲固然是四处打探了,但他又岂能放松警惕,难道不应该利用自己的人脉也去探听一二么?妹妹受了这样大的羞辱,他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楚玉书也绝望道:“怎么会这样,霍家怎么能这样对我们,他把我们家当作什么了!”他没读过几天书,是个冲动性子,此时已经按捺不住要去找霍家算帐了! 而此时楚金玉哽咽难语,楚夫人便将事情原委说予了他们。 楚玉书愤愤地原地转了两圈,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勐地指着一旁的楚仪,暴怒道:“你!是你!”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打了楚仪一巴掌,楚玉衡要去拦,已经是来不及了。 楚仪原本躲在墙角里试图化为一个隐形人,但楚玉书来得突然,她来不及躲闪!“啪”的一声响,她只感觉到口中一片腥甜,竟是牙齿划破了口腔的嫩肉,盈了满口的血。她两眼全是金星,左耳朵嗡嗡轰鸣着,周遭的一切顷刻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她几乎要站不稳! 楚夫人激动之下,也丧失了那张名为慈母的画皮,此时她满腔的愤怒突然有了一个突破口,她一叠声道:“打死她!打死这个扫把精!都是你啊,不守妇道,你害惨了金玉啊你这个娼妇!”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散出去的流言,第一个反而先报应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楚玉书闻言,更加激动,张牙舞爪地扑上去要掐死楚仪。楚玉衡几乎要制不住癫狂的他,赶忙叫一旁冷眼旁观的楚雁北:“三弟,你还站着干什么,快拉住你二哥!” 楚雁北站直了身体,却是走到楚仪身边,一脚踹在她的腰上:“你还有脸站着,还不快给母亲赔罪!” 楚仪冷不防被他踹得跌在地上,痛得坐不起来。 “三弟!你疯了!”楚玉衡惊呆了,而楚玉书却趁着他一分神,一下子挣开他,扑上前一把揪住了楚仪的髮髻,拳头随即没头没脸地就砸下去,“娼妇!你这个恶毒的娼妇!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第74页 而楚金玉,在一旁嚎啕得更大声了,仿佛被打的人是她。 “住手!”楚广平震惊地站在门口望着屋里的混乱,“楚玉书!你疯了!” 楚玉书犹不肯停手,狂乱地骂道:“不要脸的娼妇!你该去死!” 楚玉衡上前一把扯开他,照着他脸上来了一拳:“你给我清醒点!你要打死你的妹妹么!” 楚广平见楚仪被打得在地上蜷成一团,气得直哆嗦,上前也给了他重重一巴掌:“孽子,给你妹妹跪下!” “够了!”楚金玉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随即呜咽道:“够了,够了……你们别再闹了……” 楚夫人登时泪流满面,哭号起来:“我苦命的儿啊……” 楚广平方才在前厅也见到了霍均痴傻发狂的样子,如今再看到女儿这般模样,登时心头一酸,叫来丫鬟道:“你们先送二小姐回房间,为她叫个大夫。” 秋韵连忙过来扶楚仪,可是她手脚软绵绵的,一点也使不上力,只好又叫了两个粗壮的婆子,拿了竹椅,把她抬回小院去了。 她躺在竹椅上的时候,面色惨白,额角肿起好大一个包来,脸上的五指印也隆得老高,加上唇角尽是污血,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样子煞是骇人。秋韵陪护着她,几乎不忍心去看,只是一边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命人立刻去请大夫,生怕她就这样死过去了。 楚仪神思恍惚,魂儿像盪在半空中。她是已经死了么?可如果她已经死了,为什么身上头上的伤还在火辣辣地痛,为什么她还能感受到窒息一样的绝望。 她的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楚夫人恶毒的咒骂声和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的声音。 更何况,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她的哥哥,却做了帮凶。 或者说,他从来都是帮凶。 她曾经那样一厢情愿地相信,哥哥对她的冷漠,是因为害怕母亲的责罚,是为了隐忍,以便日后可以金榜题名,带她离开这个龙潭虎穴。所以,她被楚夫人罚跪在冰天雪地里时,被油灯泼在脸上险些毁容时,被恶作剧的楚玉书骑马踢伤时……她都默默地为楚雁北的漠不关心找着藉口,一遍遍说服自己,他是无奈的,他是心痛的,他,是爱着自己的。 心里厚厚的冰壳似乎终于不堪重负,裂开了一个缝。 随即,那裂缝蔓延,破裂,她听到了那冰壳破碎的巨大声音。随着冰壳的剥落,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心,鲜血淋漓,千疮百孔,那才是真实的她,伤痕累累的她,无依无靠的她,饱受欺凌的她。 一次次,她用自己的心机和聪慧逃脱陷阱试图改变,一次次,她困兽一般重重跌回了原点遍体鳞伤。 而楚雁北,她的至亲哥哥,她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牵挂,却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抛弃了她。 不,他早已抛弃了她啊……她明明早就知道的,否则她怎会那样冷,那样畏惧。 她自欺欺人,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她突然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孤立无援,在生与死的边界,她反而没有了恐惧,只是格外的孤独。这样孤独的她,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毕竟打从最一开始,连母亲都没有选择她呢…… 母亲,你在哪,你知道你丢下了我,我生不如死么?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她感到自己在坠入黑暗,心里却无牵挂地默念:老天爷,我最后一次把选择权给了你,然而若我能活…… “二小姐!你撑着点,你别睡,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别睡!” 是谁在带着哭腔唤她……那么熟悉又陌生…… “小姐!我可怜的小姐啊!我求你醒醒,你不能死啊小姐,我求求你……老天爷,你开开眼吧,放过我家小姐吧,救救我家小姐吧……” 啊,她认得这个声音,是暖阳啊。她多想劝她不要这样徒劳无功:老天爷不会帮我们的…… 仿佛一道霹雳划过混沌的黑暗,仿佛是钢针刺进了心脏,楚仪的脑海骤然清明,她凭着这股力气勐地睁开了双眼—— ——老天爷,从来不会帮我。 所以,我要自己帮自己。 第41章 寒冬来临 楚仪被抬走了,房间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楚夫人和楚金玉的呜咽声。 这时,前厅的小丫鬟跑来,急声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吧,姑爷在砸东西,一定要大小姐过去呢。” 楚广平站起身,焦黄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更灰暗了,他似是下定决心对楚金玉道:“金玉,你放心。我们楚家,不是卖女求荣的破落户。只要你不走,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霍家理亏在先,你要说和离,为父就算同他们撕破脸皮,也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 楚玉衡松了口气,也劝楚金玉道:“父亲说的对,金玉,这事儿没什么可犹豫的,趁着你回来,就住下吧。我们去与楚家说和离的事。” “诶诶?你们都疯了吧!”楚玉书站出来,“我也生气,可是霍家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么?”他转而向楚金玉道:“妹妹,我倒觉得,这是利用霍家的好机会,有了霍家的愧疚在,还怕以后他们不帮衬咱们家一二?”
第75页 楚玉衡喝道:“二弟!你说的什么浑话!霍家的帮衬,难道能比妹妹的幸福更重要!” 这时楚雁北突然带着阴暗的语调插了话:“二哥说的是没错,只不过,虽然霍家家财万贯,霍公子也还算好控制,但毕竟妹妹的幸福更重要。还要看妹妹想要什么,再做决定。”他说话一向不多,但是这一次不但说了许多,还说的很慢,像是生怕楚金玉听不懂。 而楚金玉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怔。是啊,她因为捏着霍家这个把柄,所以在霍家相当于半个主人,而霍均又是个傻子,对她言听计从…… 楚广平没听出来三儿子的弦外之音,道:“金玉啊,你不用急着决定,先在家里住下来。我们从长计议。我先派人把霍公子打发了。”他此刻也不肯叫霍均姑爷了,一边说着,便要转身去吩咐丫鬟。 “等一下!”楚金玉突然起身叫住了父亲,她声音骤然转低,“我……我要跟他一起回去。” “什么?”楚玉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妹妹!你疯了!” 楚金玉握着楚夫人的手,惨然道:“霍家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和霍家和离了,恐怕以后也再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了,难道还能叫爹娘养一辈子么。倒不如像二哥说的那样,霍家愧疚,能帮到父兄……” “金玉!”楚广平又是感动又是不甘,“楚家男人立业,不需要你用自己的婚姻做筹码!” “父亲,母亲,霍均虽然痴傻,但是对我很好,我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照霍家老夫人的来的,他们并不曾委屈了我。霍夫人既然求我不要离开,我又怎么忍心叫她一个做母亲的寒心……如今,只有我回去,才能皆大欢喜,我是个妇道人家,能为楚家出一份力,我心甘情愿……”她说着,眼泪又滚落了下来,楚夫人心疼不已,连连为她拭泪。 “金玉你……我还以为你还是个小孩子,想不到,你竟然已长大了。”楚玉衡心疼又欣慰,“但是,事关你的终身,只要你离开霍家,咱们总有办法……” “不……”楚金玉摇头,“不,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自己,也请你,相信我这一回。” 其他人皆默默无语,只有楚玉衡,分析利弊,说破了嘴皮子,楚金玉也未动摇半分。 楚雁北的唇角,勾起一抹所有似无的笑意。 送走了楚金玉,三位兄弟也纷纷告别了父母离开。楚广平转过身来望着楚夫人,脸上已满是怒容。 楚夫人心虚道:“老爷……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楚广平轻声道:“金玉嫁人了,很快我也会为仪儿寻找一个好人家。”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凌厉起来:“只是你连这么几天的功夫也不愿意等了么!” 楚夫人心里一惊,后退了两步:“老爷,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懂……” 楚广平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嘴上不懂没关系,心里懂便好了。” 楚夫人见他如此,羞愤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还忘不掉那个贱人么!” “你住口!”出楚广平大吼一声,只吓得楚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年,她为了那个早已死去的女人时常闹得天翻地覆,她怂恿楚金玉和楚玉书欺负楚仪,她恨不得楚仪死掉,可是,每次楚广平都只是好言劝慰她,从未像今日这般声疾色厉,叫她肝胆俱裂。 楚广平自知失态,却不得不这样叫楚夫人醒悟一些。他自己也说不出这般暴躁的理由,只是今日从楚仪被抬走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感受到了一种如大厦将倾般深深的恐惧。 像是他将要面对覆巢的痛苦。 末了,他颓然道:“夫人,穷寇莫追,山穷水尽的人,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来,你是想像不到的。” 许是被楚广平吓到,楚夫人收敛了许多,探望楚仪十分殷勤,请来的大夫也是最好的。而楚仪自从醒后虽然话语不多,却是依旧温顺恭谨,她仔细观察了半月有余,确定她没有二心,这才放心下来。 楚夫人走后,楚仪便几乎不说话了。 暖阳很着急,她变着法的想要逗她开心,可她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暖阳心里很害怕,一时竟又想起原定疆来……若是原将军在就好了。原将军虽然总是表错情,但姑娘好歹会生气,会笑,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木人泥偶一般,让人看着心里害怕。 这天,楚仪身上已经好了许多,可以下床了。暖阳一边洒扫一边自言自语:“那日当真把我吓坏了,大夫说,多亏了秋韵姐一直叫着您,不然若要睡过去,可就真难醒了,我这几日给秋韵姐绣了两个荷包,虽然不值钱,但也是一番心意……前儿听夫人房外院的小丫头说,老爷那天因为小姐的事儿,给了夫人好大的没脸,老爷心里,还是一直惦念着小姐的……” 楚仪表情空洞,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突然,她打断暖阳道:“我的金叶碧果坠呢?” 暖阳手下一停,结结巴巴道:“在床下压着呢,小姐怎得突然问起它来。”
第76页 楚仪定定道:“找出来给我。” “好……”暖阳不敢多说,急忙拿了鸡毛掸子去床下够,心里却好奇:小姐怎么会突然想要这个东西呢? 那是小姐生母的遗物啊。 过去小姐从来也不敢带,一来怕惹夫人不高兴,二来怕夫人知道那是个好物件,连她最后的念想也剥夺了。所以暖阳一直都将它塞在床底深处,生怕被人发现。 “咔哒!”一个黑色的雕花檀木盒子被扫了出来,她急忙擦掉上面的灰,递给楚仪。 楚仪打开盒子,只见深红色的绒布上,一颗流光溢彩的碧绿翡翠珠子静静躺着,它周身半包裹着精緻的镂空的金叶,像一颗仙界的果实般美的不似人间之物。楚仪拎着链子拿起来,就着温暖的阳光,可以看到这颗饱满硕大的碧果内澄澈如水,没有一丝杂质,即便在那污秽之地已放置多年,它的光彩也丝毫没有没有被掩盖,反而美得愈发静谧。 楚仪将它带在了脖子上。 说来也奇怪,她醒来后的这几天频繁地想到的竟然是自己的生母。 当然,一开始是恨她的,恨她撒手人寰丢下自己,恨她识人不明跟随父亲,恨她身份卑微无依无靠……可是恨了没多久,她便又想到记忆中那绝美又模煳的容颜,想到她温暖的拥抱和春风般的笑容……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点温暖,是她心中唯一的一隅净土。 生母的名字,叫月珑真,她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暖阳怯怯问道:“小姐,我去给秋韵姐姐送荷包了。” 楚仪回神,立即道:“不必了。” 暖阳以为她对夫人房内的人存有芥蒂,有些着急:“可毕竟秋韵姐姐……” “你要害死她么?”楚仪望着她,目光平静得像一汪死水,“被夫人知道她这样关心我,她怎么说得清。” 暖阳瞭然,后怕之余,忍不住嗫嚅道:“那……那我该如何谢她……” 楚仪将碧果放进衣内,无甚波澜道:“告诉她,我承她这个情,日后会百倍报答给她就好了。” 暖阳不明所以,虽觉得她变得奇怪了许多,却是听从她的安排,自去找秋韵说了。 楚仪对镜梳理着鬓髮,她的伤大部分都在后枕部,所幸头髮浓密,遮住了。只有在梳理时才会拉扯得有痛感,而右边额头处的淤青依旧没有散,只能靠刘海儿遮挡了。 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头髮剪得细碎,妥帖地遮住。 剪完了头髮,暖阳也回来了,见楚仪对镜添妆,便没话找话道:“小姐,三少爷今冬的被子还有两床没做完,我看下午日光好,就一併做了送去吧。那被罩我倒是这几天已经做完晒过了,湘儿和霜儿已经打好了包袱。” 楚仪一怔,随即冷冷道:“多好的新棉花,丢了可惜。” 暖阳听她没头没尾这样说,便没有吭气。过了一会儿,楚仪笑道:“下午做吧,刚好你一床,我一床。把新被罩也套上,你那被子的里子都不能再补了。” 暖阳一惊,急忙道:“奴婢不敢用这样好的被褥!” 楚仪笑了笑,没说话。到了下午做完被子,楚仪自是抱着被子回房了,暖阳则也抱着新被子巴巴地跟着。 “怎么?”楚仪挑眉,“还要叫我给你铺到床上去不成?” 暖阳怯怯道:“奴婢不敢,只是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这被子和被罩小姐费了大力气不说,还花了小姐两个月的例银,奴婢哪敢擅用了。” 楚仪背对着她听了这话,眼眶已是微红,语气却不耐烦道:“好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不用就隔墙丢去外面,保不齐哪个乞丐捡个便宜!”说着自己上床似是要睡了。 暖阳无言,只得把被子抱回屋里,转回来为她将夜茶温在暖炉上,在被窝里塞了个汤婆子,放下帘子,这才回去。 这一日冬临,瀚澜城的气温骤然大寒,而主僕两人,盖着温暖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新被褥,着实睡了个好觉。 第42章 家宴再见 楚金玉回门之后,霍家便果如楚玉书所言,对楚家几多愧疚,愧疚之余,心中又颇多感恩。正巧赶上下月中是楚金玉的生辰,霍家有意要弥补她,便当做一件大事来办。 霍秀伟知道楚广平年纪已大,政途却还一片黯淡,便索性也宴请了许多朝中与自己交好的大人,想要为他铺路。 而原定疆与霍均虽不在同一营房,但既然曾经是军中好友,便也在邀请的名单中。 霍家僕人将请帖送来的时候,原定疆正在相府里赖着不肯走。 回到瀚澜城后,原本相府的众人以为,相爷心情不好,这原大虫说什么也该避着些,谁成想他旧态重萌,依旧日日骚扰慕云汉。 慕云汉心情不好,对他也就没什么好脸色,于是原定疆这几个月来又挨了几顿胖揍。 相府的侍卫本来一开始以为原定疆脑子不好使,明知道相爷在伤怀还往上凑,后来眼见得相爷每每情绪发泄出来后,不再似之前那般阴郁,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 为此勇叔很是感动,越发任凭原定疆把相府当自己家了。 而一向闹腾的原定疆见到请帖,竟然意外地安静了好一会儿。
第77页 慕云汉也收到了请帖,他在外人眼中本是个冷面冷情的,朝中除了原定疆皮比较厚算是与他关系好之外,与其他官员并无亲厚之分,所以庆祝新妇生辰这种芝麻小的事儿,霍秀伟并不指望他真的能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周全礼数而已。 看见原定疆蔫头耷脑的样子,慕云汉便想起几个月前他对楚家姑娘的满腔热情来,难得主动问道:“这个新妇,是楚仪姑娘的姊妹吧。” 原定疆闷闷“嗯”了一声,抓着鬍子道:“是她大姐。她大姐人还不错,喜欢我的诗,是个有品位的人。” “哦?”慕云汉对于楚金玉的“品位”不知可否地挑了挑眉,然而原定疆吃瘪的样子引起了他消沉已久的兴趣,追问道:“你怎么最近不写诗了?” “写啊,怎么不写!万一……万一哪天她就看到了,就喜欢了,这谁说得准呢!”原定疆瞪着眼,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 看来和楚家彻底没戏了啊。慕云汉心下瞭然,问道:“那这个家宴,你去么?” 原定疆眼珠子转了转,腆着脸道:“你陪我去呗。” “大白天的就发梦啊!”慕云汉冷着脸凉凉道。这个原大虎,真是头脑简单。他身为丞相和大都督,乃是文武官员之首,是朝廷势力的平衡点。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贸然参加某一派的家宴,势必会引起其他势力的不满,说是家宴,又岂是那么简单。 原定疆略一思索,便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你是陪我去的,别人不会以为你在拉拢他们,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怎样。你这个人啊,就是想太多,活太累!没关系的,我原大虎,人人都知道,是没那么多弯弯肠子的,只要谈得来,都是朋友!你呢,又是出了名的没心肝,万人厌,谁要是因为咱俩去了就多想,那谁的脑子可就有问题。” 慕云汉闻言,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一语说破自己的心病,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话虽然不太中听,理儿却不错。 原定疆看他日渐消瘦的模样,再接再厉地想把他勾出府去换换心情:“再说,这些家宴也没那么无趣,正所谓酒后吐真言,你能听到那些老傢伙们不少真话呢!自己亲自看,不比你吭哧吭哧派暗卫查来查去容易?” 慕云汉迟疑了一下,瘦可见骨的手扶上了额,随即心下一松,转而写了回帖,命人送去了霍府。 等到原定疆走了,慕云汉才突然觉出一些不对劲来——当原定疆提出让自己跟着去的时候,他竟然并没有觉得很厌烦。 他竟然并不讨厌跟着原大虫去参加那个可笑的家宴。 为什么,就因为原定疆那副可怜相么?可是他并不是一个会因为别人扮可怜就心软的人。 次日下午议事的时候,顺民王见了慕云汉形销骨立的模样,便蹙眉道:“朕记得上个月便跟你说过,叫你多吃些!你府上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慕云汉急忙躬身道:“谢万岁爷体恤,只是天气渐寒,一时没什么胃口。” “你啊……”顺民王欲言又止,不禁想起那有关花魁女子的流言来,想说他,却又想到他在政务上却从未出过一点纰漏,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转身对身边的太监道:“传朕口谕!” 太监急忙躬身而出。 顺民王指着慕云汉道:“命慕相一个月长十斤!过称来验!” 太监诧异,却还是走到慕云汉面前,笑道:“相爷,传万岁爷口谕,命您一月长十斤,过称来验。” 慕云汉面无表情地敛袖道:“臣遵旨。” 顺民王本是要逗逗他,可见他这一板一眼的模样反而越发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慕云汉简直老成得可怜,无趣至极!他想起来下面人来报说,原定疆哄得慕云汉去参加了霍家的家宴,于是笑道:“听说你要去参加霍卿的家宴?朕竟不知道你与他关系不错。” 慕云汉沉声道:“陛下若觉得不合适,臣便不去了。”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朕何时说过不合适?不是那原大虫邀你去么?自己兄弟邀请,去吃点酒,应该的。” 兄弟?慕云汉孑然的心里一震,我与那只大虫已经是兄弟了么? ~ 到了霍家家宴一日,整个霍家门前车水马龙,道喜声、寒暄声、马鸣声,嘈嘈杂杂,好生热闹。 而慕云汉到来时,那声音却硬生生降了一半,人人皆束手束脚起来。 霍秀伟受宠若惊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肥猫,没料到慕云汉竟然真的如帖所言大驾光临,带着全家相迎,接连惶恐行礼,其余来访大臣也跪地行礼。 慕云汉倒是淡淡的,摆摆手道:“霍大人不必这样多礼,霍均原是为大周江山负伤,是大周的功臣。幸而楚家姑娘深明大义,此等有情有义的奇女子,我自当亲自来贺。”说着命人将贺礼送上。 原定疆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虚伪应酬的话,嗤笑了一声,慕云汉立刻回敬了他一个眼刀。 原定疆这一笑,霍秀伟便转而看到了他,一时呆愣,竟然没认出来! ——原来今日原定疆终于迫于原大花的淫威,把那半脸的毛鬍子都颳了,现如今下巴上青青一片,露出一张年轻又英俊的面孔来,看上去还有些稚气未脱似的,一笑,脸上便是两个大大深深的酒窝,谁能想得到这就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黑脸阎王呢!
第78页 纵然是慕云汉今日初时见他也不免惊讶,认真道:“我以为你说和我年纪相仿,是诓我的。”他以为原定疆的真实年龄至少有四十岁了! 原定疆没好气地骂道:“你放屁!” 相府的僕人面面相觑,普天之下敢跟慕相这么说话的,除了原定疆,也没第二个人了吧。 一行人入了厅,落了座,原定疆还没准备好,楚仪那纤细的身影便撞入了他的眼中!一时间,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发哽,喘不上气,分明是他那颗大心脏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他有多久没见她了?仿佛是月余,可他觉得怎么也得有四五年那么久了! 楚仪还是那么美,走起路来像风吹着柳梢的姿态,真正是人如其名,仪态楚楚动人。她一出现,原定疆就觉得眼花了一下,随即耳朵热热地烧了起来,心里轰隆轰隆地过了一支大军,动作也扭捏做作了许多。 慕云汉扫了他一眼,非常严肃地说道:“你这个样子很噁心人。” 原定疆鼓着眼睛反驳道:“你……你这么没情趣,当然不懂!”他一口喝下一大杯酒,看楚仪神色淡淡的,自己也觉得好生没趣。 今日虽是为楚金玉祝生辰,楚家人却未尽数到场,除了楚广平夫妇,便只有楚玉衡和楚仪。楚玉书因为霍家骗婚的行径大为不满,藉口和人打架挂了彩来不了,而楚雁北虽有心参与好巴结些官员,奈何太院月试不能给假,也只好作罢。 楚仪同楚玉衡一起坐在邻桌,远远打量着楚金玉,只见她今日穿着一袭大红绣金蝶的外裳,双手左右各是一副金丝嵌宝的镯子,满面春风,容光焕发,哪有丝毫颓势?楚仪不由心想,看来她在霍家的日子果然不错。 而原定疆,她则压根就没认出他来! 其实这也不能怪楚仪无情,实在是她与他仅有的几次会面,对方都蓄着鬍子,再加上她根本不敢看他,所以脑子里只有个模煳的张飞形象替代了去。 这时她看到霍均左手坐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忍不住向楚玉衡问道:“大哥可知那人是谁?” 楚玉衡顺她视线望去,道:“那是霍予,原来是管家的儿子,霍均出事后,便被霍大人夫妇收做了义子。”他在楚金玉的婚礼上与霍予有过一面之缘,因为对方身份特殊,故而印象深刻。 楚仪点点头,没有多言。而楚玉衡倒是眼尖,疑惑问她道:“那个人是不是原将军啊!” 楚仪立刻如遭雷噼一般,问道:“哪个?”天啊,那只熊也来了么?早知道她应该称病不来的! 第43章 暗藏杀机 “就是那个黑脸黑袍赤金冠的,正在喝酒。”楚玉衡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刻意的和善,心中犹为那日没能拦下楚玉书的事隐隐愧疚。 楚仪偷着看了看,疑惑道:“不……不是吧,你认错人了。他有鬍子的。” “鬍子可以刮掉啊,我觉得就是,你看那眉毛,那眼睛,一定就是!想不到原将军颳了鬍子,一点也不比霍均差。”说着,不免看到原定疆身边那个银蟒袍,白玉冠的男人,只见他俊美得不似凡人,一脸冷漠孤傲,气度华贵,忍不住羡慕道,“原将军身边的便是慕相了,真没想到我能有幸同慕相同屋,他真是人中龙凤啊。” 他话音刚落,霍秀伟便起身举杯率先向上座的慕云汉表达了谢意,于是众人也纷纷起身敬酒。楚广平尤其激动得手直发抖,佝偻着背,似乎打算随时跪下去。 楚仪这也算是第二次见到慕云汉了,再看到,依旧觉得他不负姿容秀美之评,而他眼中的疏离和冷漠,却也是丝毫未变,甚至更甚于以往了。楚仪虽然对慕云汉无意,但架不住家中有个对他倾慕至深的楚金玉,是以也听了一些江南花魁的传闻。 但她并不觉得那是空穴来风,反而觉着看上去无比冷漠的慕相,内心其实温暖而脆弱吧…… 她并没能出神想太久,就被原定疆殷切的眼神将思绪拉了回来。于是楚仪心中郁结的情绪又疯狂蔓延——她既害怕他,又对他有所愧疚,虽然如今他没了鬍子,模样儿没有之前那样骇人了,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就低下头,装作没有认出他来的样子。只是心中纳罕,他和慕云汉的品级不说天差地别,却也十分悬殊,怎地他二人却坐在一处了? 这个饭吃得简直心事重重。 众人推杯换盏间,慕云汉一直面无表情地坐着,心里却忍不住轻嘆道:“真无聊。” 然而作为宾客,慕云汉少不得也要向今日的主角——楚金玉敬酒以示贺意的。 慕云汉虽如原定疆所言,是个冷情之人,但偏生得一副女子梦中所求的俊俏风流郎的样子,外加权高位炙,谈吐优雅,所以瀚澜城的阿婆们都说,若是早生五十年,也是要非他不嫁的。 而楚金玉倾慕他已久,如今勐然见到,面上瞬间红霞漫天,眼花耳热,脑中纷乱如麻。对比慕相的天人之姿,一旁弄翻了酒杯匆匆走开的霍均越发叫她无比尴尬。 按照规矩,客人单敬祝生之人,要连饮三杯,所以楚金玉急忙命婢女去拿酒来。 慕云汉拿起霍均身侧的分酒器道:“不必麻烦了,我用霍均的也是一样。”说着连饮三杯,滴酒不剩。慕云汉道:“楚姑娘不拘于世俗眼光,慕某深以为敬,还望你与霍均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第79页 他说到这里,不自觉又想到了心底那个伤疤,只是略一触碰,他便几乎要痛苦得喘不上气来。于是忙一杯饮尽,将它压了下去。 他的声音低醇得像陈年美酒一样汩汩流淌,大约因为自己的情感残破不全,便觉得霍均这样的圆满十分难能可贵,于是神色也难得的十分温和。他的脸由酒气熏蒸,色如粉玉,双目却炯炯如璀璨明星,只叫楚金玉心里小鹿狂撞,竟不能成言,不能直视,只能垂眸痴痴答道:“多谢相爷……” 慕云汉都去敬酒了,原定疆自然也活络了起来,他敬过主宾后,便不由自主地熘去了楚仪身边,娇羞道:“楚仪姑娘,没……没想到又见到你。” 楚仪一惊,心里发苦,讪讪地站起来:“原将军……” 原定疆正欲说什么,冷不妨身后有人后退撞在了他的手肘,于是满满一大杯酒水,全都泼在了楚仪的胸前。 “啊……!”楚仪低唿一声,急忙用帕子去擦,登时周遭一片慌乱,一群丫鬟围上来又是递手帕又是为她遮挡春色。原定疆则慌了神,急忙辩解道:“对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有人撞我。” 楚玉衡已是生了气道:“原将军,你也忒小心眼了些。”他以为原定疆是为了报復楚仪故意如此。 于是原定疆傻眼在了当场,他当然明白楚玉衡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他并没有丝毫的报復的意味,而是真的想诚心诚意和楚仪敬酒的。 楚仪则顾不得说什么,急忙在丫鬟的带领下匆匆离席,前往厢房更换衣衫。 她换了丫鬟送来的上衣,又对镜添了些胭脂,理了理鬓角和髮簪,这才款款走了出来。可是出了门来,外面却一个人也没有,丫鬟和僕人都不见了一个。楚仪唤了两声,并无一人答应,只得自己走回去。她是第一次来霍府作客,可霍家不比楚家小门小户,她走了不多久,便转了向,一时走过空落落的药房闺院,转过高矮错落的游廊,再绕过几个拱门,便不知道走去了哪个。 此时她面前是一座高高的假山,挂满了薜荔蘅芜,显然没了去路,她正打算往回走,却突然听到假山后面好像有人说话。 那人似乎在交代什么事,她听不真切,以为是僕人,便又向前走了两步想要问路,浑然不觉身后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靠近。 假山后面那人说道:“……务必要让他死得干干净净。” 她脚下一滞,心里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急急忙忙就转身欲走,却冷不防和那巨大的黑影撞了个满怀。 “楚仪姑娘,小心!”那黑影却不是别人,正是原定疆,他被楚仪误解,想要找过来道个歉赔个礼,却不想正看见她的身影一闪,向着游廊的反方向走去,便跟了过来。现如今他被楚仪这一撞,温香软玉满怀,不由得一张黑脸黑里透红像块猪肝,差点就要休克过去。 楚仪见到他反倒莫名安心起来,松了口气道:“原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是想来和你赔不是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泼你酒,我……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你一定要相信我!”原定疆拙嘴笨舌,情急之下,一大串表白的话语脱口而出,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楚仪红了脸,低声道:“我们先回去吧。”这个原定疆,简直不懂矜持为何物,这样大喇喇地就说出那么让人脸红的话来,也不知假山后面的人还在不在。她转而想到那句话,心中宽慰自己道,或许是下人在商量杀老鼠杀蟑螂也未可知呢。 原定疆脸皮再厚,说了那样造次的话,也臊了起来,乖乖护送她回去。 花园极其安静,只能听到虫鸣蛙叫,两人一路回去,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楚仪一时觉得静得尴尬,忍不住打破僵局道:“原将军家里,可还有什么人么?” 原定疆搔搔脑袋笑道:“爹娘都不在了,就还有个妹妹,成天凶得像个母老虎,不知道谁敢娶她。” “妹妹,她叫什么名字?”楚仪好奇起来。 “叫原大花。” “哦……”她忍俊不禁,言不由衷道,“如花美眷,好名字。她今日怎么没来?” “我不能叫她来,她一喝酒便要跟人划拳,比我还不讲究许多。”提到妹妹,原定疆总是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可是看到楚仪的笑脸,他又随之轻飘飘起来,觉得她笑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缱绻之意。 楚仪点头道:“我有个亲哥哥,叫楚雁北,在灵鹤太院读书。” 一时间,两个人倒也聊得开心。原定疆没了鬍子,一双明亮的眼睛便成了脸上的主角,配着脸颊两侧的酒窝,看着着实英俊又亲切。楚仪见他模样不那么吓人了,自然也放松了许多。转而又聊到霍均受伤的事情上,对于这个事情,原定疆是颇有些耳闻的。 据他所知,霍均当时是跟随在西南将军身边的一员力将,和南朝湘北军的几场战役都有不俗的表现。但是大军在回瀚澜城的路上遭遇了伏击,霍均从马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头部,昏迷了几天,醒来后渐渐就痴傻了。 楚仪纳闷道:“渐渐就痴傻了?那就是说,一开始还好好的?”
第80页 原定疆道:“据说一开始只是有些煳涂,记不得发生过的事情,后来就越来越严重。我与他相识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如今这模样了,不过别看他人煳涂,武艺招数可不煳涂,我跟他对战也得提着精神呢!” 楚仪听他语气里带着自大,笑道:“你武艺很厉害?” 原定疆立刻来了自信,拍着胸脯道:“不是我和你吹!瀚澜城六营里,没人是我的对手!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是暴力狂,”他声音突然小了起来,“我对自己老婆,肯定是很好的……” 楚仪看他扭捏得愚蠢,忍不住低头捂着嘴笑了起来。 两人说着,周遭渐渐人声噪杂,已是到了前堂了。 楚仪急忙对他行了个礼,回去座位了。原定疆心里美孜孜的,感觉方才做梦一般,整个人此时都漂浮在云端上,能和楚仪这样说话,真是幸福极了。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到慕云汉一张白脸变了红脸,显然是醉了,不过他醉了也坐得端端正正的,一点不肯露出失礼之态,好像一截汉白玉石碑,正是经常习武之人坐如钟的样子。 “你喝了多少?”原定疆怪道。 慕云汉眼神涣散:“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反正敬来敬去的,他虽然喝的是小杯,却也已经晕头转向了。 原定疆见他样子不对,急忙低声招唿他的贴身侍卫道:“阿笙,你家主子喝多了,想个办法叫他回去。” 第44章 怪事连出 阿笙立刻走了上来躬身道:“相爷,时候不早了,咱们早点回去吧!还有公文需要您今日批完呢!” 他说话的声音故意不大不小的,刚好叫霍秀伟听到,于是霍秀伟急忙道:“既是如此,咱们不敢多留相爷,这就派人送您回去吧。” 慕云汉的脸粉得像涂了胭脂,摇摇晃晃地起身拽着原定疆便要走。 原定疆本还想宴后送楚仪回去,见他如此,急道:“别别,别拉我,我还想多呆会呢!” 慕云汉酒劲上头,皱眉道:“原大虫,你这混蛋,是不是兄弟?” 原定疆愣住了,赶忙道:“是兄弟是兄弟!我送你回去成了吧!”他力大无穷,一把架起慕云汉的一边臂膀,将他先送了出去。 等他送了慕云汉回府再折回来,这边宴席早就已经散了。 原定疆不依不饶地拉住门口的家丁道:“楚家人走了多久了?” 那家丁见是他,不敢得罪,急忙告知道:“有小半柱香的时候了。” 原定疆急忙跨上马,向着楚家的方向奔了去。 这边马车里,楚广平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楚仪和楚夫人坐在一侧,任凭他扭着一个奇怪的姿势靠在楚玉衡身上。 这时,车突然停了下来,楚玉衡撩开帘子唤车夫道:“福叔,怎么了?” 福叔怪道:“前面横着辆马车,也不走,堵在路中间。” 楚玉衡被楚广平靠着,无法动弹,楚仪便下车查看。下了车,这才看到路中央果然横着一辆马车,远远的,黑黢黢一片,看不真切。楚仪心中不由有些发毛,问道:“不能绕开么?”问了,才觉得自己说了蠢话。 福叔也说道:“前面的马车梗着,除非掉头走另一条街。” 楚夫人在车上看到,蹙眉道:“那咱们就绕一下吧。” 话音刚落,车后便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楚仪转过身,就见原定疆骑着他的枣红马,像一只见到主人的大号猎犬,转眼便到了眼前。原定疆跳下马,笑道:“这么晚了,霍府也不派个人跟着,多不安全,我送你们回去!” 楚仪见到了他,竟然莫名松了口气,大约是因为原定疆太强悍了,强悍到她觉得不会有什么人比他更可怕。她心情一松,脸上便有了笑意:“多谢原将军。” 原定疆一时竟看呆了,忘记了回话。 楚仪浑然不觉,不安道:“这边确实有些怪事,前面一辆马车横在路中间,不叫我们过去。” “马车?哪里有马车?” “不就在那……”楚仪一回身,发现那马车竟然不翼而飞了!她急忙道:“福叔?那马车呢?” 福叔回过神来,也怪道:“光顾着看你们说话,我也不知道那马车什么时候走的。” 原定疆道:“保不齐是你们眼花了,你快上车吧,我护送你们回去。” 楚仪表情依旧惊魂未定的样子,在原定疆的催促下上了马车。 楚玉衡见她神色不好,问道:“怎么了?我听到原将军来了。” 楚仪点点头:“他说来送咱们回去。” 楚夫人闻言道:“原将军真是个心细的人。”温吞的语气里带着隐隐的讽刺。 楚仪望着她,一脸微笑道:“是啊。”此时她心中并不在乎楚夫人的态度,敏感的天性令她没来由的惴惴难安,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事情,正在暗处等候着自己,等候着随时发出致命的一击。 楚仪回到家后,便迳自回了自己的小院。 暖阳正在里面哈欠连天的等着,湘儿和霜儿已被她打发着睡觉去了。见到楚仪回来,她急忙坐起来,欢喜道:“小姐可算回来了,这药都凉了,我去热一热。”
第81页 “不必了,”楚仪疲惫地摆手,“准备点热水我洗漱吧。” 暖阳知道她伤已好了大半,倒也不劝,把暖炉上温的水打了半盆给她梳洗。 热水一暖上脚,楚仪心中也松快了些,想起晚宴的事,忍不住对着暖阳道:“你猜,我碰到谁了?” 暖阳见她眼中带着自己不曾见过的神采,眼珠子一转,笑道:“原将军?” 楚仪一愣,指着她道:“你竟是个半仙不成?” 暖阳一边为她铺床一边笑道:“奴婢跟了小姐这么久,外人里就听您说他说得多。所以您这么一问,我自然就只能想到原将军。” 楚仪没好气咕哝道:“我就想说,那个原大虎,就老实了一个月,今天就又缠着我,真没意思。”她边说着,脑海不由想到原定疆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神采飞扬,像是某种野性的动物,那么肆无忌惮。然而看着她的时候,却是见了天敌一样,无比躲闪,愚蠢得让人嘆气。 暖阳难得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故意道:“是嘛?可是我听您的语气,倒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才没有!”楚仪失笑,“什么有意思,你知道他总是说些奇怪的话,还总表错情。他今天竟然和我说,说他喜欢我,真是太失礼了!”说到这,她的脸又红了。 暖阳为她擦脚道:“那原将军之前那么委婉地写诗给你,你不是反而觉得他可笑。” 楚仪不服气道:“那时因为他真的可笑啊。”她趿着鞋拉暖阳做到床边道,“其实我有点怕他,你看他壮得像头熊,力气肯定特别大。据说他在战场上杀了好多人呢,我要是嫁给他,万一他发火了,我不就惨了?我没准会被打死的。” 暖阳听她这样说,不由想到前事,心中一酸,柔声道:“可是看上去和善的人,也未必就是真和善呢。” 楚仪一怔,突然收敛了那兴奋的神态,沉默了许久。 她对暖阳淡淡道:“快去歇着吧,你也累了。” 暖阳见她又是这样冷冷的样子,只得退了出来。心中却想着,要是能叫小姐多见几次原将军该多好,她即便生气,大骂,也好过像个人偶一般冷冰冰的没有感情。 她抬头看着院中的月亮,只见月色迷人,但融融的光晕在秋夜只让人觉得更加寒冷。 而此时身在霍府的楚金玉,也正对着月亮怔怔地出神,她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居然是慕云汉的模样,她从来没想到,自己能那么近地与他说话,与他一起饮酒! ——他不胜酒力,白玉的面庞微醺出粉色;他眸色清冷,恰如此时寒夜的月光。在她的身后,霍均呆头呆脑地换了衣服,怯怯地叫她:“金玉,该睡了。” 楚金玉没有听到,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眼前的慕云汉即便是喝醉了,也是那样风度翩翩,挺拔又高傲,让一众大小官员围着他宛如众星拱月。他在同自己敬酒时,声音多么动听啊,神色多么温柔啊……她看向一旁镜中的自己,粉面桃花,肤若凝脂,暗想:他是否也觉得自己动人呢?他对待自己那样不同,是不是说明,其实他是钟情于自己的? “金玉。”霍均又在唤她。 她心中勐然一痛,被拉回了残忍的现实,心中没来由地有些恨霍均,恨他家欺骗了她,恨自己的身不由己,更恨他那副无辜的表情,让自己觉得连恨他的资格都没有! 他什么都不懂,他是个傻子啊! 可是她不是傻子,她多么希望能够与自己的丈夫谈笑歌飞,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人中龙凤! 她好恨! 好恨…… 楚金玉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你先睡吧!我要看会儿书。” 霍均不依不饶:“不行啊,我怕冷,你来给我暖被窝好不好?” 楚金玉立刻拉下脸来:“你若是不听话,我便恼了。” “……”霍均不敢多说什么,垂头丧气地爬进了被窝,不一会儿,便唿吸绵长,沉沉睡去了。楚金玉坐到床边,有些怨毒地看着他,轻声道:“霍均啊霍均,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两声怪异的猫叫,楚金玉听到了,急忙从衣橱中拿出一条黑色的斗篷,兜头盖脸地穿上,吹熄蜡烛走了出来。 院中安静得只能听到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她踩着树影,像踩着地狱骷髅伸出来的勾魂手,缓缓走到了假山的暗处——一个同样穿着斗篷的下人候在那里,轻声道:“夫人同我来吧。” 她没有说话,跟着那人穿过花园,向东侧的厢房走去。身体在期待和紧张中,已经兴奋了起来。 僕人引她到了屋门口,便行了一礼退下来,她自是推开屋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没走两步路,便已被人从身后保住,热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道:“嫂嫂叫我好想!” 楚金玉身上酥软,早像个抽了筋的蛇一般。那人打横将她抱起放在榻上,黑暗中,她的双眼亮晶晶地装满了□□,唿吸急促道:“我又何尝不想叔叔。” 她这幽会的情郎不是别人,正是霍家的义子霍予。 两人干柴烈火似的,才说了两句,便缠吻到一处。霍予也非怜香惜玉之人,当即将她翻身摁在床上,扯下衣衫,快活了一番。
第82页 事毕,霍予翻身躺在床上,徒留楚金玉在一旁喘息,他却不知在想什么。 楚金玉媚态横生,犹未尽兴的样子,伏到他胸前,挑逗道:“可是我榨干了?在想什么?” 霍予看也未曾看她,嘲讽一笑道:“想你那个妹妹,叫楚仪,是么?” 楚金玉闻言嚯地起身,死死瞪着他,冷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厌倦我了?!看上了那个小贱货?” 霍予这才看向她,淡淡道:“你激动什么,那种清汤寡水的,不是我的菜。不过……”他坐起身来,眼中带了一丝玩味,“我倒是好奇,她若是死了,你这个做姐姐的,是副什么表情。” 第45章 献宝献丑 “什么?你……你为什么想要她死?”楚金玉瞪大了眼睛。 “她恐怕知道了一些事。”霍予看楚金玉如临大敌的样子,笑容有些邪气,“虽然没头没尾的,不过我到底也放心不下,本来叫了几个兄弟要给她掳走,倒不巧被那个原定疆坏了好事。” 楚金玉坐立难安道:“这,这该如何是好!万一……”她又想到今天慕云汉喝了霍均的酒,道:“慕相今天喝了霍均的酒,他,他不会发觉吧!” 霍予不耐烦地道:“只是几杯,能有什么?倒是你,我看你对那个小白脸一脸春心萌动的样子,怎么,想着攀高枝了?” “我没有!”她急急辩解。 “我告诉你!”霍予打断她的辩白,讥讽道,“莫说你身份卑微,更莫说你已嫁人,就只你是我的女人这一点,你就该趁早绝了你那攀龙附凤的心!你以为那慕云汉像霍均一样是傻子?还是像我一样是个身份卑贱的义子?慕云汉多得是往他身上贴的女人,你这种女人,没有霍家给你撑腰,他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你趁早认清楚自己的模样吧!” 楚金玉低着头,被他如此直白地说破了自己的处境,她恨得直发抖。可是她无法反驳,她何尝不知道她与慕云汉是云泥之别,可是她的人生已经如此,难道连一点幻想也不可以有么! 霍予见她拳头紧攥,语气突然又温柔了起来:“你放心,等我掌管了霍家,你还是霍夫人,身份尊贵,谁敢低看你呢……”他吻了上去,直到她不再那么僵硬地抗拒。 “你要记得给他吃药,”霍予喃喃道,“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如果说霍家家宴之前原定疆还尚在爱情的边缘苦苦挣扎,大半个身子都已经爬了出来,那么自从在霍家家宴上见到了楚仪后,他就仿佛被人一脚踢进了爱河,扎扎实实地沉底儿了。在爱情的折磨下,他甚至做出了对月嘆息这样的行为,让原大花着实噁心了一把。 “原大虎!你真的是魔怔了!”她崩溃道,“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模样!呕……老娘要吐出隔夜饭来!” 原定疆无比忧伤地看着妹妹,幽幽嘆气道:“你不懂……” 原大花越发恨不得给他打死算了。 但原定疆丝毫也没有回头的意思,更甚至于,尚春来来看望他的时候,他正一脸娇羞地把他和楚仪那点小片段在脑海中不断回味,连对方走到了眼前都没发现。 尚春来惊恐地问道:“你为什么一脸春笑?” “滚犊子!”原定疆没好气地说道,“你他娘的才春笑呢。” 尚春来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怎么了?还没给那冰山捂化呢?” 原定疆不自在道:“那是那么容易的么?人家楚仪姑娘是天上的月亮,我这癞□□蹦再高也够不着啊!” 尚春来嗤道:“这话说的,癞□□要是蹦得不够高,月亮里怎么会有癞□□呢!你想,慕相那么难亲近的人,你不也跟他关系不错么?关键是要用对方法。月宫里的癞□□,不见得是自己蹦上去的,保不齐是嫦娥带上去的呢对不对?” 原定疆楞楞道:“那你给我带上去。” “我说你啊,真是个榆木脑袋!”尚春来跳起来道,“平时那机灵劲儿呢?这追女人就和打仗一样,懂么?是要用兵法的!楚仪现在就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你怎么办!“ 原定疆立刻来了精神:“我断她粮草,乱她军心!” “断断断,断个你娘个腿!”尚春来恨铁不成钢,“你要给东西啊!送好布,送女人,和主帅称兄道弟,关键时刻给他一咔嚓,群龙无首,一举攻破!” 原定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放屁,你不被对方咔嚓了就不错了。” “我在给你举例子!什么叫例子知道么!”尚春来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有道是好女怕人缠,你要跟紧点,皮厚点,嘴甜点,懂得伏低做小才行。没事送送花,送送衣服,女人都爱这个。” 进来送茶的原大花听见了,极大地冷笑了一声。 而原定疆却若有所悟,一跃而起道:“等等,你说慢点,我……我找个纸记一下!” 尚春来得意地倚着门,摸着他精心修剪的小鬍子,教训起原定疆来:“原大虫,你别看我打仗不如你,可是哄女人,我说瀚澜城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第83页 原大花抱着狗坐到门口晒太阳,听他这样说,忍不住讥笑道:“狗屁吧,还第一,你敢让慕相去挂个牌子接客,那他啥都不用做,光等着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排队倒贴钱就行了!” 尚春来站直了身子,气道:“那能一样么!我是靠实力!他呢!他那是作弊!”他看见原定疆似是有些动摇地瞅着自己,急忙道,“你可别傻乎乎地听你妹的,咱们能和慕相比么,你就说你黑得跟泥鳅似的,楚仪姑娘能看上你?再不殷勤着些,她就要被人拐跑了!” 原定疆勐然一惊,认真道:“我……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随即低头匆匆在纸上录下尚春来的“至理名言”。 原大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骂道:“两个白痴!” ~ 头痛欲裂。 慕云汉一夜噩梦,早晨起来便开始遭受酒后的酷刑,好在今日沐休,不必叫万岁爷看到他这副委顿的模样。 他穿上一系灰白棉袍,髮髻上只束着一条淡蓝色带子,走到桌前时,那桌上已经布了十个小碟子,盛着各种小菜果蔬火腿,另有浓粥香茶并着一小杯青碧的菜汁儿。 他才落座,阿笙便殷勤地上前道:“相爷昨儿醉了酒,今儿厨子备了麦芽汁儿,您多少喝些。” “嗯,”他蹙着眉,揉着额头,“你们有心了。” 阿笙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温和道,“有话直说。” “相爷,刚礼部张大人求见,我说您没醒,他还等在外厅呢。” 慕云汉点头:“我知了,吃完便去。” 阿笙小声嘟囔道:“……那张大人不是一个人来的。” 相府一板一眼的前厅中,此时正充斥着一股违和的脂粉香气。 张怀回身望望身后娇媚动人的姑娘避在柱子后,越看心里越满意。 慕相从三江五洲回来后,那日渐憔悴的模样众人是看在眼里的。如此他与那花魁娘子的悲惨旧事便仿佛从侧面得到了某种印证。但旁人对此不过当个闲话来听,张怀却从中看到了另一条路子—— 每个男人心中,总有个不可撼动的人在。这人若没了,便会不遗余力地在与她相似的人身上寻求慰藉。此乃人之常情,不论帝王将相,皆有份执念在。 而对于慕相这种不轻易动情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心仪之人惨死,他一定做梦都想着能够再见到她一面,哪怕是与她肖似的人! 于是,机灵的张大人不惜花重金派人南下,买下了白案楼的一个小龟公,四处找寻与沈涟漪相似之人。这一找之下,果然寻到了一个七分像的瘦马。他按照沈涟漪平素的服饰将她装扮后,小龟公拍着胸脯保证说连他都真假难辨! 张大人于是心花怒放,将此女认作干女儿。如今他来,议事是假,献“宝”才为真。 他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便看到慕云汉一身寻常书生的装束走了进来,那衣服不过是普通棉布,髮带也是随处可见的样子,若不是他那清风霁月的容貌和一身雍容的气度,张大人险些要以为进来的是个新举子。 “下官见过相爷。” 慕云汉淡淡地摆手:“起来吧,所为何事。” 张怀一脸堆出来的谄笑,先是将无关紧要的政务扯了扯,见慕云汉神色不耐,便赶忙道:“回相爷,这次下官来,还有一事孝敬,这满瀚澜城谁人不知相爷尚未婚配?下官也不敢斗胆高攀,只想将小女献与相爷为妾,还望相爷莫要嫌弃。” 说着,给一旁使了眼色,那半躲在一旁柱子后的姑娘便翩然上前,带着一点江南口音,娇滴滴道:“小女子张氏,请相爷金安。”说完,便妖媚抬眼,秋波频送。 可她这抬眼一看,慕云汉依旧一副冷脸,她自己倒是被他的模样惹得脸上绯红!张氏不由心道,人人都说这新相爷是个玉面金童,如今一看,果然不假!她竟然只看了一眼,就心中大乱! 她原本对张怀是有怨怼的,可一想到伺候的是慕相这样的高洁人物,竟然心中生出了些窃喜来。 站在一旁伺候的阿笙撇撇嘴,心里念了句“庸脂俗粉”,随即又去偷觑自家相爷的表情。果然,相爷眉头紧蹙,嘴唇微抿,腮边肌肉紧收,显然是动了真怒正压着火。 罪过,这张大人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张怀躬着身子半天不见慕云汉动静,还以为他看呆了,于是心中大喜,试探道:“相爷可还满意?” 慕云汉冷硬的声音传来:“多谢张大人美意,可惜慕某无福消受。” 张怀是那等一个眼色就能会意的人精,哪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来!当即连争取也不敢争取,颤颤道:“相爷若不喜,便罢了,下官原也不是为此而来。” 慕云汉冷笑一声:“我省得。” 张怀越发惊心!——平日里慕相虽也不苟言笑,到底说话时是温柔平和的,但如今这语气,他若听不出来相爷动了怒,也白混了这许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夭:哎呦,你要不就收了吧? 慕云汉:我法力不够,只能收你一个妖孽 第46章 灼灼其华 于是他赶忙再三告罪,拉着张氏匆匆告辞。
第84页 他出府时,正撞上原定疆来。 原定疆见他一脸发白,没心没肺地笑道:“呦?这不是张大人么?怎么,一大早就挨骂了?” 若是平日,张大人也就与他嬉笑一番了,可今日他刚触了慕云汉的逆鳞,满心丧气惶恐,故而也说不出话来,只匆匆作了个揖便走了。 原定疆见他神色沮丧得诡异,身边还跟了个扭捏娇媚的女人,一时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走进府来问。才到了前厅,就被阿笙拦住了。 阿笙陪着笑脸道:“原祖宗,今儿好歹别闹。相爷昨夜在霍家喝了酒,方才又受了气,连早饭都吐了,正难受着呢。” 原定疆瞪眼:“你个猢狲,你爷爷我是那等不分轻重的人么?只是那张大人何等机灵一个人,怎么敢给他气受?” 阿笙扭头看看屋里,将他拉去一边悄声道:“张大人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找了个姑娘学那花魁娘子,想送给相爷呢!我看相爷那神情,一开始好像确实唬了一跳,许是衣服身材有些像,然后相爷看清楚了,可真真气得不轻呢!我从未见相爷这般生气过!” 原定疆挠着铁青一片的下巴,烦躁道:“这张大人老了老了,反而脑子煳涂了,小白脸子好不容易才好些了,他又来触这个霉头!真是砍死也不冤!”慕云汉此番又被触动心事,那他之前那些揍算是都白挨了…… “可不,张大人一走,相爷就吐了,还说头疼得厉害,哎……万岁爷回头怪罪下来,我们可真是冤死了。” 原定疆听到这里,莫名很同情慕云汉。最近城中的姑娘都以为他好妖艷之风,个顶个得画得眉眼飞起,瀚澜城跟个鬼城似的,连他个粗人看了都觉得眼睛辣,更何况被骚扰的慕云汉呢? 再说,沈涟漪虽然也是个软趴趴的没骨头蛇,但和那等妖艷的庸脂俗粉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也不知慕云汉每日忍受着这些,心中是何感受。他只得对阿笙道:“也罢,你好好照看着吧,我这带了包自己喝的解酒药,好使,你叫大夫看着给他熬熬喝了吧。” 阿笙接过药来,连声谢过,这才进屋去了。 ~ 慕云汉这一惊一气,再加上饮酒太多,连着头疼三日无法上朝,勇叔只得匆忙递了告病的条子进宫。 张大人因此简直吓得有如惊弓之鸟,唯恐万岁爷怪罪。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顺民王关心慕相的病况,很快便知道了原委,于是他盛怒之下把张大人叫来御书房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也滚回家反省三日。 只不过张大人哭丧着脸前脚刚走,后脚顺民王便赶紧叫来太监:“赶紧,把选的那些江南美人都散了!” 王皇后前来正巧听到,不由莞尔一笑:“陛下原来和张大人存的一般心思,却还把人家骂得那般惨。” 顺民王讪笑着:“不一样,朕不是还没赐下去么?” 王皇后揶揄道:“明明不许臣妾拉郎配,还说臣妾听信流言蜚语,现如今陛下自己倒做起了月老,真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你看你……”顺民王上前来牵她的手,“朕也是好心,你是没见渊识那倒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是暴君,苛待了他呢!” “心病还需心药治,慕相也不是那等朝三暮四之人。”她顿了顿道,“只不过,陛下既然都为慕相选美人了,那公平起见,臣妾所说的安国侯之女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好好好,都依你,朕这就修书给陶卿家,叫他过年来瀚澜城……唔,他家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王皇后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哦!”顺民王恍然,“陶夭!” ~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的门脸上都开始有了年味儿,瀚澜城的街道又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楚夫人此时想到楚雁北一人在太学,少不得要做做样子给楚广平看:“玉衡马上领了假便回来了,玉书虽然平日在外胡闹,年根肯定也会来。他们两个我常能看到,就是雁北,一个人在太学,不若我们去看看他?仪儿也是想哥哥了吧?” 楚仪正在吃饭,闻言笑笑:“几位哥哥我都甚是想念。” 楚广平赞许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全,咱们是该去看看雁北,顺道儿和太院的老师打个招唿,叫他多关照关照。仪儿想必是又做了新棉衣给他,刚好一起送去。” 楚仪温柔道:“有母亲照拂,哥哥想必过得很好,我便没再做什么。回头去太院见了哥哥,他若缺什么,我再做就是了。” 楚广平点点头,也不想有它,当即命人备了马车,第二日便同楚夫人和楚仪一同去了太院。 灵鹤太院坐落在瀚澜城东的鹤鸣山半山腰,本是文豪贺天蕴的旧居,后才改了做太院。楚家到了山脚下时,已有几辆马车也候在那里了,想来也是接自家公子的。楚家人拾阶而上,通报了门童去告知楚雁北,很快,楚雁北便匆匆迎了出来,行礼道:“孩儿来迟,叫爹娘久等了。” 楚广平笑道:“不妨,咱们看看风景,倒也惬意。” 一行人向里走去,楚雁北便引着他们去见夫子。楚广平道:“我和你母亲去见夫子,你与楚仪多日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说,你带她四处看看吧!”
第85页 楚雁北点点头,知道他们要打点一二,顺从地领着楚仪退出来了。 两人顺着石阶走上了山边的花园,一路无言。 楚仪默默地打量着这里的风景,虽然冬季树木光秃秃的没什么颜色,但是碧空如洗,阳光暖人,还是非常舒适的。这山边的花园乃是重新修葺过的,光洁的大理石路面,凉亭石凳一应俱全,若是春和景明之时众学子在这里应景赋诗,当是另一幅热闹又风雅的光景。 “你今日倒是安静。”楚雁北冷冷开了口。 楚仪勐然回神,见他正眯着眼睛狐疑地打量着自己,便柔柔说道:“人,总是要吃一堑长一智的。”她看到楚雁北的棉衣袖口都起了毛边,笑道:“看来母亲待哥哥十分周到。” 楚雁北敏锐地发觉楚仪似乎有些怪,他突然笑起来,真如一个亲切的兄长一般道:“你还在记恨我?我和你道歉。” 楚仪道:“我并不曾记恨哥哥。” 楚雁北随即道:“你以为我无情,可你却不想,你是我的亲妹妹,我自然是一直惦记着你的。”他顿一顿道:“你知道护国公夫人的外甥与我同班,他一直很中意你,前儿还和我说,要讨你去做妾室,你可愿意?” 楚仪神色一凝:“哥哥何必逗我。” “我没有逗你,我觉得这门亲事很好,你若没有意见,我便去和二老说了。”虽然相信即便楚仪不同意,也闹不出什么大风大浪来,但是提前知会一声毕竟有备无患。 “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哥哥还是不要插手了。”楚仪一脸微笑看不出什么情绪,“哥哥还是应当自己发奋读书才是,再不济也应当靠着霍家少夫人这颗大树乘凉。妹妹我虽无德无能,帮不上哥哥什么忙,但我也知道,靠着送亲妹妹去给人做妾室往上爬,大家该嘲笑哥哥不知廉耻了。” 她的声音虽然温柔,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刀锋一般字字割肉,楚雁北一愣,随即大怒道:“你怎敢这么和我说话!” 楚仪急忙做出悔恨的样子道:“是我失言了,哥哥不要生气。” 楚雁北阴沉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妄想做凤凰?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你以为我拿你做梯子,但你可知,楚玉书想给你送去张员外家做妾!若不是看你是我的亲妹,我怎会费尽心机去攀护国公的亲!” 楚仪听他说得难听,也不生气,不慌不忙地笑道:“如此,仪儿先谢过哥哥的好意了。仪儿自知是野鸡一只,只不过要奉劝哥哥,你我既然同为野鸡,就不要妄想飞得太高,否则便是攀了高枝,哪日高枝折了,也是要掉下来的。” “你!”楚雁北听到这里已是勃然大怒,没料到楚仪竟敢这样和他说话,“你以为在这里我不敢打你?!” 楚仪的脸色冷了几分,盯着他,唇边带着挑衅的冷笑轻声说道:“你打啊……” 楚雁北怒气更盛,当即便高高举起了手。 “你干什么!”好似平地里一声炸雷,唬得楚雁北一愣,回头一看时,却是一个黑塔般的怒目金刚气沖沖地瞪着一双铜铃眼,三步并做两步跑了下来。 他一阵黑风似的刮到了二人面前,推开楚雁北,恶声恶气地对着他又吼了一遍:“你想干什么!”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原定疆! 原来原定疆在南方献阵有功,顺民王又一直欣赏他,有意明年给他往上提一提,于是和虎营的营长要了他平日军中的日志来看。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顺民王脑袋的一根筋都被气得“突突”直跳!那哪里是什么日志,分明是他娘的满满一本鬼画符!中间还杂七杂八写了几首噁心人的酸诗!更不用提那揪心的书法,层出不穷的错字……! 于是顺民王再度想起被王皇后嘲笑“原定蛋”的事来,一时气绿了脸,也不说提拔的事儿了,反而命他来灵鹤太院找个老师,先把那蜘蛛爬的手书改改再说! 今日,原定疆就是来拜师的! 作者有话要说:  慕云汉:被气吐了…… 陶夭:别是怀了我的孽种吧~ 慕云汉:…… 第47章 英雄救美 原定疆个子极高,此时像个铁塔一般镇在楚仪身前,横眉怒目,鬚髮皆立,一身的气势叫楚雁北被生生钉在了当场,一动也不敢动,更遑论还嘴。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敢打女人!”原定疆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还是我最爱的楚仪姑娘! 他本就是个粗人,思及此处,不免生了英雄救美的情愫,当即一拳下去,给楚雁北打得跌出去有三四米远! “啊!”楚仪惊叫一声,没料到原定疆这般怪力。她心里虽然气楚雁北,可是那毕竟是她的亲哥哥,心中仍多有不忍。 “楚仪姑娘!”谁知原定疆转过身来,登时就换了一副羞涩又欢喜的样子,“幸好我来得及时,你没事吧?你放心,一会儿我给他送去府衙,关他几天,出来再揍他一顿,就保证他老实了!嘿嘿嘿!” 楚仪闭眼嘆气道:“那是我的哥哥呀!” “什么?哥哥?”原定疆没想到自己一拳下去打了大舅哥,吭哧吭哧地憋半天才道:“那……那你哥哥怎么会打你,我都不捨得碰我妹子一根手指头的。”
第86页 他这样一问,楚仪反而沉默了。 “怎么了?你说啊!”他一时急切,又向前了一步,眼神锐利如他,一眼便看到楚仪额前碎发掩盖下未散的淤青。上次晚宴灯火之下他还以为是阴影,谁知道她竟然是受伤了,他立刻急道,“你的额头何时伤了……” 楚仪心里一惊,别过身,没来由的觉得十分自惭形秽!若是原定疆知道她在家中不过是一个任人打骂的不受宠的女儿,他恐怕便不会对她这样殷勤了吧。她想到原定疆交好的人皆非权即贵,心里便一直觉得他应当也与楚雁北一样,有一颗趋炎附势的心。 “你怎么不说话,真是急死我了!”原定疆转过身去,一把揪起昏头昏脑的楚雁北,怒喝道:“你说,你是不是经常打她!” 他的声音这么大,已经有下了学的过往学子听见了,便探头探脑地向这边望过来。 “罢了,”楚仪急忙上前来解围,“原将军,这是我的家事,你……你就不要管了……” “家事?”原定疆又把楚雁北丢回地上,心疼道,“谁家哥哥会这样对自己的妹妹,你过得这样不好!我帮你教训他!”话说完,又想到自己那日为楚仪拿去头上树叶时她瑟缩的表情,他本来以为她是怕自己,谁知竟还有这样的缘由在! 楚仪只听了他说“谁家哥哥会这样对自己的妹妹”,便喉咙一紧,眼泪登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这哭一开了头她的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滚落下来,任是她拼命忍也忍不住。只吓得原定疆抓耳挠腮手足无措,又怕别人看到了对她不好,急忙道:“你……你你别哭,来来,要哭去亭子里哭……”他说着像撵羊一样把楚仪向着亭子哄,还不忘拉上倒霉的楚雁北。 凉亭虽然四面透风,但是总好过站在庭院里看着那么扎眼。楚雁北此时已清醒过来,脸色阴沉地看着哭泣不止的楚仪和怒视着自己的原定疆。 楚仪看到他怨毒的样子,哽咽着,委委屈屈地开始告状:“哥哥……哥哥说,要送我给一个老头子做妾……” “什么?”原定疆简直气得要爆炸,做妾?还是个老头子?他当即走到楚雁北身边,一把煳在他头上:“送你妹妹去做妾?你怎么不去做狗呢!俺送你去做相公好不好!要不是看你有可能做我大舅哥,你信不信我给你噼撕成两半!”楚雁北似是要反驳,原定疆又一巴掌煳上去:“是不是爱打人!下次跟我打!知道么!认识俺徐州原定疆么!” 楚仪用手帕掩着脸,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两个月牙。 楚雁北咬牙切齿道:“原将军,她在利用你,你难道看不出来!?” 楚仪闻言,神色一僵,有些紧张。 “利用我?”原定疆抓抓新长出来鬍子的青下巴,转头疑惑地看向楚仪,“利用我什么?” “我从来没说过要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子做妾,她是看到你来了,故意激怒我,做给你看的!”楚雁北总算得了个说话的空档,急忙撇清自己。要是真被楚仪找了原定疆这么个瘟神做靠山,他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楚仪揪着帕子默默不语,她第一次做这种事,被楚雁北当场说破不免心里愧疚,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原定疆,更不知该如何辩驳。 “我妹妹这个人,惯会装可怜的,她在骗你啊!”楚雁北见楚仪不吭气,赶紧加了把火。 “闭嘴!”原定疆的熊掌又煳了上来,“我发现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呢!”他又向楚仪娇羞道,“楚仪姑娘,那……那你……你觉得我……我好用么?” 楚雁北的嘴巴张得差不多可以放进去一个鸡蛋。 楚仪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顿了一下,掩嘴笑着小声道:“好用。” 原定疆得到了她的“认可”,乐得差点要飞起来,脸上的酒窝越发深了:“那……那你觉得,解气不?” 楚仪看着楚雁北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解气!” “那就得了!”原定疆喜滋滋地说,“你开心就好。”转而向着楚雁北,他又一脸凶神恶煞似的道:“至于你,你给我老实点,挑拨离间这种事,老子是行家!老子认识人,老子的拳头却不认识人,再叫我发现你小子动她一根毫毛,我给你牛黄狗宝都掏出来!” 楚仪听他虽说得粗俗,却又着实有趣得紧,已经是笑得肚子都痛了。 原定疆见她笑得开心,心里却比她更开心,补充道:“楚仪姑娘,我以后偶尔也要来灵鹤太院上上课,今儿就是来踩踩路的。以后他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在学院里可以随时教训他!” “上学?”楚仪很意外,她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楚雁北,大笑道,“那很好,那太好了。” 楚仪姑娘夸赞他了!简直做梦一样,他要变成原飞虎了!他要上月亮了! 他一边自我陶醉着,一边又着迷于楚仪这样活泼的样子,只觉得她一笑,又温暖又喜人,比自己见过的她冷冰冰的样子、怯生生的样子还要美!还要动人!她这样好,值得一个好人家啊!就算不嫁给自己,也不能嫁个比自己差的!
第87页 拿定了主意的原定疆,反而内心平静了许多。 毕竟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比自己好的没有几个。 回家的路上,楚仪的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和以往那面具一样的笑容不同,她这时的笑是真的开心。 而楚广平夫妇则怪异地看着肿了半边脸,一副踩到了屎的表情的楚雁北,虽然他坚持说是自己不小心磕到了柱子,但是楚广平怎么看都觉得他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而楚夫人,看着楚仪高兴,不免就有些不待见,故意道:“仪儿在笑什么?你哥哥磕到了脸,你反倒很开心的样子。” 楚仪自然明白她想说什么,笑道:“我是心里担心,脸上不显罢了。就像哥哥那日踹我一脚,他心里也心疼一样。” 她这话太过尖锐,让楚广平夫妇闻言均是一愣。楚夫人当即心中警钟大作,打量着她的神色越发警觉了:“听听听听,这孩子可是记恨上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啊!” 楚仪曼声细语地说道:“母亲何出此言啊?我如何记恨了?难道哥哥踹我的时候,心里不心疼么?”不等楚雁北回答,她已自问自答道,“既然哥哥心疼,我又有什么好记恨的,我自然是和哥哥一心的。” 楚夫人闻言,尴尬地笑笑,心中却不免疑心起楚雁北来,难道这个孩子果真是和楚仪演戏给自己看,为了麻痹自己? 楚雁北听楚仪三言两语便挑拨了自己和楚夫人的关系,眉头一皱便想要解释,可是楚仪却一脸关切道:“哥哥快好好坐着吧,不要不小心,再‘磕到了柱子’,那时我才真该心疼了。”话里是他们两个人才听得懂的威胁 楚广平见状,只当他们兄妹感情依旧,遂笑道:“雁北,你看妹妹对你多好,她心里从来都是关心你的。” 楚雁北阴沉着脸笑道:“那是自然,妹妹不但关心我,更是冰雪聪明,我甘拜下风。” 回到家中,楚仪向父母行了礼,自顾自回了自己的小院。一进去,就见湘儿和霜儿正在贴窗花,见她进来,湘儿先跑过来笑道:“小姐回来了,快进屋暖暖。” 楚仪点点头,见霜儿站得高,嘱咐道:“上面的贴不到就不要贴了,仔细别摔着。” 进了屋,暖阳正就着阳光铺着布料裁衣服,见了她,没忍住抱怨道:“小姐回来了?您看看,今年的料子又是这样素的,大过年的,总叫人穿的像个……”她到底忍住了没往下说,只是嘆了一口气。 楚仪凑过去,见是浅金暗花的料子,笑道:“素点好。” 暖阳咕哝道:“小姐穿金红色最是漂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仪:哎,原将军真的挺好用。 原定疆:还有更好用的嘿嘿! 楚仪:流氓…… 第48章 大花相嫂 “漂亮也是给人看的,家里拢共也就这些人,穿给谁看。”她说着,坐到一旁,自己倒了热茶喝。 暖阳见她神色轻松,语气也轻快,不由纳罕:“小姐心情很好。” “嗯。”楚仪喝着茶,双眼氤氲在茶的雾气中,看着湿润又温柔。 “可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人?”暖阳好奇。 “嗯,半仙,你再猜猜?”楚仪笑嘻嘻地买官司。 暖阳却有点没头绪,可小姐这么开心,很明显不会是因为楚雁北,但是除了楚雁北,她还能在书院碰到谁呢。琢磨了一下,试探问道:“原将军?” 楚仪瞪眼,暖阳可真是个半仙了! “不是,你笨死了。”楚仪收敛了笑容,摆摆手,“不和你说了,我去看书了。” 闲闲过了几日,这天楚仪睡得不好,早早便起了。暖阳一边给她梳洗,一边问道:“小姐,夫人前几日在问过年的绣样。” 楚仪淡淡道:“我去和母亲说吧。”她嘆了口气,用讥讽的语气道,“我脑袋受了伤,看东西会头晕。” 正说着,李妈妈在霜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请安道:“小姐,尚府送来了帖子,尚夫人请您过府一叙。” “哦?”楚仪沉吟道,“母亲怎么说?” 李妈妈笑道:“夫人自然是要您好好准备一番的。” 楚广平与尚家是一次租铺子结识的。尚将军年少习武,没什么官气,尚夫人人又和蔼,故而楚广平夫妇费了许多心力去维持与尚家的关系。 尚夫人尚刘氏早年是大户人家的绣娘,据说一副绣品可卖千金,只可惜积年累月绣下来,眼睛已经是坏了,故而她如今虽然母凭子贵做了四品容光夫人,却没别的爱好,就爱绣作。瀚澜城里能入了她的法眼的,屈指可数,楚仪的绣作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现如今,她既然送来了帖子指名要楚仪去府上座客,楚夫人自然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楚仪既然要去拜会尚夫人,脸上便多添了些胭脂,让容颜看起来不那么苍白。暖阳需要随身伺候着,也跟着坐上了马车。她第一次去这样的大户人家,少不得有些激动:“小姐,我听闻尚将军为人和善,最是好说话,你说,尚夫人是不是有意……” 楚仪怪道:“你听谁说的?”
第88页 暖阳一愣,想了想:“都这样说。” 楚仪忍不住笑着点她额头:“你这丫头,天天总是打听这些,罢了,看来是留你不住了。” 暖阳笑道:“我是为了小姐好,我不打听,万一夫人给您塞个纨绔泼皮,那不就惨了。” 她说到这里,楚仪又想到楚雁北想要将自己塞给别人做妾的事,脸色便有些清冷:“她就是真把我塞给一个纨绔泼皮,我难道还有拒绝的余地么?” 暖阳看她神色黯然,忍不住心疼道:“小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楚仪一怔,随即一阵发笑:“你怎么保护我?你自己一阵风就吹倒了。” 暖阳犹豫了一下,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楚仪神色一凛,思索半晌道:“这事儿先不要叫母亲知道。” “嗯。”暖阳点点头 “好了,我闭目歇一会儿,你没出来过,自己看看外面玩吧。” 楚仪果真闭着眼睛小憩了,暖阳望着她沉静的容颜,却不由想到了往事。 她初进楚家服侍楚仪时只有十四岁,年纪虽小,但已经转了好几个宅门,自有一双看透炎凉的眼。楚仪却是个特例——不爱说话,事又少,虽然不亲近、看不透,好在也不难伺候。她怕的反而是楚家的二公子楚玉书,那是家里的一个霸王。他好色、霸道、无耻,什么词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他的眼睛,总是在自己身上打转。 想到这里,暖阳心中不禁一酸,当时小姐就是因为护着她,才被二少爷记恨上,才有了后来被二少爷的马踢伤的事故。她那时心里真的很震撼,很愧疚,很感动。小姐常常说自己自身难保,可是自身难保的她,却肯这样保护自己的一个下人。 事后她伏在床畔痛哭,伤重的小姐却淡淡说:“这事和你无关,他本就看我不顺眼的。” 她的青丝衬在如雪的脸侧,那模样与此时闭目休息的她重叠在了一起,看着柔弱又坚强。 暖阳在那一刻深切地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从那之后,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楚仪。她乖巧伶俐,和楚家的下人打成一片,为楚仪换来了热腾腾的饭菜,没有黑烟的新碳,还算崭新的布料……可是,她知道,这还不够,这远远不够,真正会左右楚仪人生的,是她的婚姻。 她虽只是个婢子,但是她看过了那么多大户人家,知道一个一起度过后半生的人有多么重要。她巧妙又细緻地搜集着城内未婚公子的消息,甚至于在楚广平四处打听霍家情况的时候,她便已知道了霍家的那个长子其实是个智力受损的人。 小姐啊小姐,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即便要付出我自己的性命。 她这样想着,远远的尚府两个字已经引入眼中。 她急忙推推楚仪:“小姐,快到了。” “哦,”楚仪有些迷濛地睁开眼,拍拍脸清醒了一下,“这么快。” 她们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尚府,层层向里而去,尚夫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见过尚夫人。”虽然知道这些大周的新贵对于礼数并不十分在意,但谨慎如她,依旧礼数周全。 “别多礼了,”尚夫人笑眯眯地打量着她,“快看座。” 楚仪坐下来,这才看到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也在,只见她容颜是十足十的艷丽,肤色并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那般雪白,反而是麦子色的,看上去健康又有朝气。圆圆的鹅蛋脸上一双更加黑油油的明眸看着像某种机灵的兽类,熠熠生辉,此时正不错眼珠地瞅着自己,恨不能给她看出两个空心窟窿来。 这直白的眼神好生熟悉,楚仪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尚夫人见状向那姑娘笑道:“你这丫头,哪有你这样死死盯着人家瞧的。” 楚仪急忙道:“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唿?” 那女子却反问道:“你怎么这么白!”她看看自己的黑爪子,又道,“哼……怪不得……” 看着楚仪一头雾水的样子,尚夫人忙解围道:“你虽不认识她,却应该认得她哥哥。她是原大虎的妹妹。” “原大花?”楚仪瞪圆了眼睛,没想到会碰到她。原定疆为什么和尚家也有关系。 “诶?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原大花笑起来,一对儿尖利的虎牙在阳光下白闪闪地反着光,“是不是我哥和你提起过我,看来你们聊得挺多,没他说得那么僵嘛!” 楚仪心里怪怪的,直觉这不仅仅是看绣样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果然,闲话了一会儿,尚夫人便藉口要准备茶点走开了,只留下她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话。 “喂!”终于,原大花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要不要嫁我哥?” “啊?什么?”没料到她如此直白,楚仪一下子惊得脸红了。 “少装煳涂了,他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原大花撇撇嘴:“罢了,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弯弯绕绕的。我家呢,我爹娘死得早,我少不得要操心一下我哥的婚事。你别看我哥那个德行,其实嫁给他没什么不好,他就是个纸老虎,随你怎么揉搓他。你又没有公公婆婆,没人管着你。至于我呢,将来迟早要走,你一家独大,不比在楚家受气强?”
第89页 楚仪呆呆地听她说了这么一大串,末了忍不住问:“是……他让你来的?” 原大花哈哈大笑起来:“那只怂猫,敢派我来?!”她坐到楚仪身边,看着她的花容雪肤,笑眯眯道,“我是看他天天憋着写诗,没啥用,所以帮帮忙。我知道我哥官职低,人又蠢,不过,他打仗可不蠢。你放心,他不会一辈子是个废物点心的。” 楚仪不敢看她灼灼的目光,只得垂头推辞道:“容我想想。” “想什么呀,原大虎那傢伙,那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再说,你放心,他娶了你,若是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保证揍得他找不到北!”原大花急急地为她作保,只恨不得写下保证书,让她安心。 “我……我知道原将军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毕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有啥,我哥去提亲,你爹娘敢说一个不字?”原大花拍桌子道,“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去找媒婆!” “不……原……小姐,你别着急,这个不是今天就能定下来的事啊。”这兄妹俩的急性子真是如出一辙啊…… “你不愿意?”原大花不等她回答,就跳了起来,“我就说这个原定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娘都这么夸他了,你也不愿意要,可见他有多没出息!” 你什么时候夸他了?楚仪简直哭笑不得,连忙安抚她道:“原小姐……” “叫我大花吧!”她爽气地拍拍胸脯。 “额……好,大花……”楚仪苦笑,“原将军是个好人,你叫我再想想好么?” “怎么还要想,你是不是怕他跟霍均似的不行!”原大花认真地和她说,“我已经问过尚春来了,他和我哥洗过澡,没问题的。”她郑重地握住楚仪的手,“你会很幸福的。”那个“很”字发得非常重。 “啊?”楚仪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原大花看着她小白兔一样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没脸皮的老鸨,登时语塞了起来。 “原小……大花,我向你保证,我会考虑的。至少,我并不讨厌原将军,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这种开心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去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好不好?”楚仪柔柔的声音像轻风拂过,急躁的原大花闻言倒平静了不少。 “好吧,其实我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原大花嘆气,“就是我马上就不能每日在家了,我怕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你要去哪?”楚仪有些好奇。 第49章 楚仪反击 “就……出去转转,”原大花含煳其词,摆摆手,“你放心,咱们不能逼良为……媳,你就是真不愿,也是原大虎太不争气,怪不得你。”她嘆气道,“我一看你啊,就知道他为啥喜欢你了,你就和他弄来的那些花花草草一样,好看,娇滴滴的,能再实用点就更好了。” 楚仪听她这么说,也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她直爽得好笑。这时消失了半天的尚夫人也走了进来,登时话题一转,转去别的上了。 送走楚仪没多久,尚春来也回来了,一看到原大花正在陪母亲吃饭,他立刻鼻子眼睛皱成一团道:“原大姑奶奶,你怎么又来了。你们原家人可真是的,一个两个的,吃别人家饭不花钱是怎么的?” “来儿,怎么和客人说话呢!”尚夫人拉着脸道,“你平日里见不到人,大花肯陪我个老婆子开心,你还不高兴?” “哪敢哪敢……”尚春来痛苦地入座,陪着他们吃完饭,又被母亲要求送原大花回府。 原大花早就迫不及待,尚夫人一消失在视野里,她便急切地问道,“喂,小春子,上次和你说的那事儿,怎么样了?” “什么小春子,不要这么叫我!”好像是个太监名。 “你快说啊!!!”她晃着他的胳膊,怪力得像个男人。 “原大虎同意了么?你让他和我说。”尚春来竭力挣脱她,感觉胳膊要脱臼了。 原大花嗤笑:“他能管得着我?” “他是管不着你,可是我不想英年早逝!” “我罩着你啊!”原大花脸色一变,捏着拳头道,“还是说,你怕我哥揍你,不怕我揍你?” 尚春来气得指着她道:“你以为我怕你啊!我那是让着你……啊啊啊啊!”他的指头被原大花一把撅住,疼得差点要跪下,“松手松手!” “你帮不帮!” “帮帮!你这个母老虎,夜叉怪,男人婆!啊啊啊啊!疼疼疼!” “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你!”原大花松开他的手,威胁道,“这件事,你不许和我哥说!敢走漏半点风声,我就……”她眯起眼,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 尚春来想骂脏话,奈何气势已经弱了,灰熘熘道:“事成之后,你不许说是我帮你的。” “放心,不会出卖你!胆小鬼!”原大花像撵苍蝇一样摆摆手,迳自往前走了。
第90页 尚春来心里却打鼓,这原大花当真是个离经叛道的女人,不知道原定疆知道了,会怎样一番血雨腥风呢! 楚仪回到楚家后,两日里想的都是原大花的提议,心总是怦怦跳着,脸也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 她突然发觉,嫁给原定疆,并没有她想像的那般不堪,反而,他对自己那般珍而重之的模样,让她心里暖暖的。 这个男人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明明看上去狂放不羁又憨傻,但实则心细如髮,又豪爽大气,让人没来由地想亲近。 她时长沉浸在心事里,故而去楚夫人房时没有看到楚玉书正迎面走来。 “喂!没长眼睛么?”楚玉书故意撞上她,率先发了难。 “啊……”楚仪抬眼看到他,心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和厌恶,低眉顺眼道,“二哥回来了。” 楚玉书漆黑的眼珠里闪烁着淫邪的光亮,像是在看一个可口但吃不到的猎物。他突然放软了语气道:“你看你,总是这样怕我。上次,我不该下手那么重,这花一样的脸蛋儿,留个疤真可惜了。” 他说着,手便要抚上去,楚仪不露痕迹地后退了小半步,垂头道:“不敢记恨二哥。” 楚玉书满不在乎地放下手,笑道:“金玉嫁人了,很快就是你了。可惜,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外室女,是做不了夫人的。我已为你寻了一户好人家,嫁妆不会少,够楚雁北找个小家碧玉的。你看,我始终也是想着你们的。” 楚仪笑道:“如此,谢过二哥了。” 楚玉书眼睛一亮:“你同意了?” 楚仪道:“二哥说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有决定的权利呢?只不过,就算二哥将我送去那个员外家,换来的钱,连你赌债的窟窿都填不满,又怎么给三哥做彩礼呢!” 楚玉书当即变色,狠道:“你……你少胡说!” 楚仪瞄了一眼他的腰间,嘆息道:“还当了你最喜欢的羊脂玉佩,想来也是杯水车薪吧!” 楚玉书的心头火顿起,骂道:“你这个娼妇!你胡说什么!”说着,拳头已经高高举起。 “啊——!”楚仪突然尖利地大叫起来,倒把楚玉书唬了一跳。她则趁着这个空档,向着主屋跑去。 “爹娘!救我!”楚仪满脸泪痕地跑了进去,“二哥哥要杀了我呢!” 楚广平和夫人正在闲聊波食使者来访的事,闻言大惊,还未说话,楚玉书已经怒气沖沖地跟了进来。楚广平见他一脸戾气,双拳紧握,当即一拍桌子,怒喝道:“楚玉书!你还敢如此!” 楚玉书一愣,总算收敛了些,可是还来不及辩解,楚仪便哭诉道:“父亲,二哥在外欠了几十万两的赌债,要把我送去给人做妾还债呢!”那日暖阳给她透露的信息,没想到这么快她就用上了。 楚广平闻言,一时竟没有回过味儿来。 楚仪凄凄凉凉地跪下道:“仪儿无能,求父亲送仪儿去远清观吧,便是出家做个姑子,我也不愿给那快死的老员外做妾,更不愿被亲人拿去还赌债啊。” 楚广平气得直发抖,四下环顾一番,也不顾楚夫人的迭声阻拦,当即拎了一根撑窗的石杵,对着楚玉书狠狠抽打了下去。楚玉书纵然纨绔,对楚广平却颇多畏惧,当即嗷嗷大叫,求饶不迭。 “来人!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绑起来!”楚广平怒吼出声,却无人敢动。回过神来的楚夫人已是哭得跪了下来,哀求道:“老爷,老爷啊!你不能听信仪儿的一面之词啊,玉书纵然顽劣,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去赌博呢?老爷你不要偏听偏信啊……” 楚玉书也梗着脖子大叫起来:“爹!你不要信楚仪胡说八道!她根本是在冤枉我!” 楚仪哽咽道:“母亲心疼二哥怕爹责罚我知道,只是不该苦了自己,您为了给二哥还债,多日都不曾买些补品了。您这又是何苦……” “你……你……”楚夫人像是看到一头养育多年的温顺怪兽露出了獠牙,心中一片恐惧。 “母亲,”楚仪哀哀道,“您这样宠着二哥,反而是害了他啊!” 楚广平听到这里更是愤怒,吼道:“帐簿呢!家里的帐簿拿来给我看!” 这下不敢有人违抗,李妈妈已经急忙拿了帐簿过来。楚广平做楼店务掌事,自然对帐簿之事了如指掌,不过翻看了一阵,便血涌上头,眼前一片红雾。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把将帐簿掷于楚夫人脸上,怒不可遏。楚夫人惊呆在地,她嫁与楚广平近三十载,楚广平从未如此粗暴地对待过她,可是想争辩,她心里心虚,却抬不起声来。 楚广平还要发作,秋韵走了进来:“老爷,巡察理事来了,说波食的使臣对新安排的住所很不满意,正在闹。可是楼店务又空不出新的房间。现如今他跑去招惹了延关的使者,两边快要打起来了。” “什么?”真是屋漏偏逢雨,楚广平是知道那个波食的刺头儿的。那人名叫哈吉斯,看上去像个金毛猴子,人也跟个猴子一样未开化的样子,三天两头要作妖,真不知道波食安的什么心,派了这么一个人来。
第91页 他只得瞪眼道:“把二少爷绑去祠堂跪着,谁敢阳奉阴违,就从这家里滚出去!” 说罢,他亲自揪着楚玉书的领子扯去了前院,命小厮牢牢捆了,也不管楚玉书满口讨饶、楚夫人哭天抢地,自顾自地走了。 新国设立,波食与延关作为相邻大国,便最先来访。波食的使臣是波哈王子,余等亲信、随从、门客百余人,再加上延关的使臣也是阵仗颇大,瀚澜城登时变得热闹了起来,走在街上,时常能看到金髮碧眼的波食人新奇地对着大周的一切发表高论。 然而,也并不是所有波食人都这样,此时闹事的这个哈吉斯,便是有名的刺头之一,才来几天,礼部和楼店务便几乎已人人知晓他的名字了。一时嫌床硬,一时嫌水热,一时嫌贴着园林没人气,一时又骂临街太吵闹,只闹得诸人日日都要翻十几个白眼,恨不能他出门就被马车碾死。可是,虽然一肚子气,却架不住他的主子波哈王子脾气极好极有礼,每每道歉时那双真挚的蓝色眸子就像一湾湖水,荡漾着真诚和愧疚,让人没法当面发难。 可是—— “大人,不是我说,那王子天天道歉顶什么用,转过身去该不管还是不管!今天哈吉斯非说延关的使臣有狐臭,他倒是属狗的!隔着三个房间他都能闻见!”楚广平才出府,楼店务的亲事官已经迎了上来,迭声抱怨。 巡察理事也踱着步缓缓走上来,笑道:“楚大人,这哈吉斯的恶名,咱们也都听说过,可是到底别叫他闹这么大,回头谁脸上也不好看,对大人你更是大大的不好啊!” 楚广平看那巡察理事一脸怪像,再加上儿子的事,憋了一肚子火,忍耐地问亲事官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事官苦着脸道:“他说人家有狐臭,小的原说给他换一间,谁知道那个金毛猴子气性大,跑去那个使臣房间骂人家,就打起来了。从屋里一直打到屋外,这年根正是热闹的时候,给好些商铺的铺子都打得稀烂,又拦不住,所以巡察理事才要我一起来找您。” 楚广平急匆匆和二人上了马车,问道:“那个哈吉斯还会延关语?” 亲事官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说:“他当然不会,他带着波哈王子的翻译官一起去骂的呢!” 简直是荒唐! 楚广平满心烦躁,再看那个巡察理事,一脸“所有的事情都是你的责任”的表情,简直恨不得先胖揍他一顿解解气。 马车快到了南宾客馆,吵吵嚷嚷的声音已经清晰了起来。楚广平却没有先直接过去,反而命车夫在偏僻处听了,自走去看。 此时宾客馆门外已是围了个人墙,而中间一个圆,却只站着两个人。 楚广平挤进去,定睛一看,竟然是哈吉斯和一个女子。 延关使臣是个女人? 第50章 内忧外患 不对,他又看向地上那半死不活腰间围着虎皮的庞大身躯,那个应该才是延关使臣吧! “喂!女人!回家抱你的孩子去!我的事你少管!”哈吉斯对于大周的语言倒是在行,丝毫没有口音,甚至还带了点瀚澜城当地的味儿。 “哈!你个死猴子,你以为这是你深山老家啊!来了这里,你就得听这里的规矩!” 楚广平闻言不由打量了一番那个女子,只见她上面穿着半新不旧的背心红袄,月白滚鼠毛的袷衣,红色的硬挺棉裤加上一双黑色的吞云小羊皮靴,外面披着一个红色的短斗篷,看着俏丽又精神,麦色的皮肤更让她看上去平添了几分英气。一眼看去便与瀚澜城一般女子不同。 哈吉斯此时穿着宝蓝色的波食服,披着金红色的小披风,配着他的金髮碧眼倒很是好看。他大约是第一次被人当面骂是猴子,气得本来就大的眼睛更是瞪大了三分,指着那女子骂道:“我和你说,我不打女人,但是你要是惹急了我……啊啊啊啊啊啊!” 那女子已一把撅住他的手指,笑道:“惹急了你你怎样!” “你你你先松手,”哈吉斯的身体向后弯得像个虾米,“我们好好说话!” “谁要和你好好说话!”女子伸脚灵活地一绊,哈吉斯便重重地一屁股坐在了尘埃里。围观的人登时轰然叫好起来。 哈吉斯正要起身,黑色的小羊皮靴已经重重踩在了他的胸口上,踩得他几乎要呕血。女子的声音清脆得像是珍珠落玉盘:“砸坏了别人商铺,你要赔钱,扰乱四邻,你要赔钱,延关使臣受伤,你要赔钱,折腾楼店务的掌事们,你要赔钱……” 正说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宾客馆里走出来,他一头金棕色的头髮,英俊如雕像一般,然而,那往日盛满了真诚的蓝眸子,如今却阴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静湖,他冷冷道:“姑娘留情,是我管教不利。” 红衣的女子抬眼很不客气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直到盯得他别开目光。她轻快地说:“还有,帮波哈王子管教下属,也要给钱!”她一摊手,“一共是一千七百两!您给银票,还是现银?” “你干脆去抢好了!”哈吉斯在她的脚下嗷嗷叫起来。 “我干脆踩死你好了!”她脚上用力,哈吉斯当即发出“唔”的一声,似是硬生生憋下一口老血。真是奇怪,这个女人简直是个怪力神,怎么他被钉在地上,一点也动弹不得!就好似身上压了座大山一般。
第92页 波哈王子迷眼道:“要是我不给呢?” “哈?想不到堂堂波食使臣,这般不讲道理,这般小气吧啦,这般没脸没皮,真是叫我开了眼界了!”她不喘气地骂完,像盯着什么愚蠢的猎物一般看着波哈王子:“你要是不给,哼哼,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揍!” “原大花住手!不得无礼!”远远的,是尚春来带了护城军来,眼看那个疯女人又要打人,打的还是波食王子,他吓得魂都快要飞了。 “二位息怒,二位息怒!”楚广平这时才急忙出声走了出来,一脸和事老的表情道,“都消消气,消消气……” 尚春来急急下马,想拉开原大花,可到底是忘了她是个女壮士,这一拉她竟然纹丝儿没动。尚春来脸色极其难看,只得向波哈王子行礼道:“王子,我大周圣上有命,我等特来封锁街道,保护王子周全。” 波哈王子冷笑一声,保护?恐怕是监视吧。 见对方态度漠然,尚春来急忙推原大花:“喂!你闹够了吧!等会儿你哥操练完要从这里过,被他看到,有你好看的。” “我怕那只蠢猫?哈!”原大花突然嗓门抬高了八度,嚷嚷起来:“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啊!堂堂波食使臣,打坏商铺,打伤延关使臣,不赔钱就想跑啊!大家快来看看大国风范啊!从此天下闻名!” “你!”尚春来唬得急忙要去捂她的嘴,却被她像个泥鳅似的躲开了。原大花声音清亮,周遭人越围越多。楚广平急忙凑到波哈王子身边,为难道:“王子,您看这……” 波哈王子阴沉着脸掏出两张银票,扔到了地上。原大花登时没了声,一双肖似原定疆的圆眼睛不解地盯着他。 “捡吧!”波哈王子挑衅地笑了。 尚春来勐地皱眉,不自觉握住了拳。 众人突然安静下来,眼巴巴瞅着原大花,担心她一个发飙就把宾客馆给拆了。 谁知原大花却突然咧嘴一笑,道:“多谢王子!”随即捡起银票,塞了一张在延关使臣的怀里,另一张给了尚春来:“喏,回头记得给大家分了,叫我知道你私吞了,或者分得不公,你就完了!”说完她拍拍手,走到一旁拎起自己的菜篮子,清点了一下,骂道:“哪个没卵的偷了老娘的蛋!自己没卵就偷别人的么!”粗俗得周围人简直没脸听…… 她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走了。大家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道来,像是在送凯旋的女将军。 尚春来头疼地按按太阳穴,正担心波哈王子责难,那波哈王子已经转身进了宾客馆。 哈吉斯灰头土脸地跟着,在他身后,人群响起一片“嘘”声。尚春来见楚广平一直陪着笑,心知他是楚仪的父亲,遂上前安慰道:“楚公事,教您为难了。” 楚广平笑得亲切又诚惶诚恐:“哪的话,都是卑职办事不利,才出了这么大篓子。” 尚春来道:“这您放心,此事公道自在人心,如上面责罚,我自会帮您求情。不过如今好了,圣上下令将这里看管起来,以后纵然有人要作乱,也会掂量掂量。” 楚广平听了,当即千恩万谢过。想到刚才那个女子,又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位姑娘您认识?我听您叫她,原大花?” 尚春来一愣,脑中飞快掠过其中关系,支吾道:“啊……嗯……” “额……她是和原将军……” 尚春来觉得在此事上倒也没有理由撒谎,可是直说,似乎对原定疆的形象又不好。 罢了,那个原定疆,本来在楚家也没有形象。他照实道:“她是原将军的妹妹。” “哦……”楚广平嘴巴微张,半响才喃喃道,“虎兄无犬妹,虎兄无犬妹……” 最好以后,离原家越远越好! 回到宾客馆内,波哈王子的脸色难看得很,哈吉斯乖乖站在一旁,拨弄着指头上的戒指,他金髮散乱,胸前还有一个硕大的鞋印,看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多亏了他捣乱,延关的使臣已经被尚春来送去了北宾客馆。巡查理事的原话是,如果隔着一个瀚澜城还能叫哈吉斯闻见延关使臣的狐臭味,他愿意亲自送哈吉斯住到南郊的农户家里去。 “延关的土鸟总是窥视咱们,我不这么闹,他们怎么会被撵走,这也是为了咱们的安全着想。”哈吉斯弱弱地为自己辩解。 “嗯,多谢你,现如今延关人是走了,但我们被护城军牢牢看守起来,果然‘安全’了不少。”波哈王子语气温和,眼睛里却是满满的责备。 哈吉斯语塞,垂着脑袋不吭气。 “大周不比南朝,新皇帝是个多疑又铁腕的人,你如果动作太大,叫他误会我们还有别的企图,那就不好了。”同样的话说了一百遍,可惜哈吉斯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果然,哈吉斯嗫嚅道:“舅父心病多年,我希望是我找到那个人,他能开心些。”他顿了顿,又有些生气:“可恨延关那些土鸟,一个个像猎狗一样,总是跟着我不放,还以为我要刺探些什么,我就怕万一被他们知道了!”
第93页 “好了,”波哈王子打断他,“我都晓得,坦恩亲王是延关人眼中的战神,他们希望找到他的弱点来制约他。只是事情到此为止,哈吉斯,你千万不要再有更多的动作,我不希望我们弄巧成拙。” 哈吉斯转转眼珠,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还有,你不是自称天地城第一勇士么,连一个女子也打不过!”波哈王子语气陡变,毫不掩饰的鄙夷让哈吉斯一张白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她……她有鬼!” “我看你是牛皮吹破了!”波哈王子语气重了一些,“你,也别妄想着去找那个女子的麻烦,再横添事端,你就给我滚回日月城去!” 哈吉斯撇撇嘴,没再吭气。 忙活了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楚广平才回到家里。他一进门,就看到楚夫人在落泪,想到那不肖逆子,他心中又是一阵烦闷,低喝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楚夫人被他呵斥,难免新怨旧恨一齐发,骂道:“老爷好大的脾气,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拿我们娘俩撒气。” 她不说便罢,一说更加火上浇油,楚广平也不顾下人在场,怒斥道:“家里的钱,都被你拿去给那逆子补窟窿!你还在帐簿上做手脚,真当我老煳涂了不成!还有那霍家的彩金,那是金玉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换来的,你也忍心让他拿亲妹妹的命去赌!” 作者有话要说:  原大花:这个世界上能打得过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柳景元:哦? 第51章 尚方宝剑 楚夫人见被他说破,索性也不再隐瞒,哭嚎道:“那我该如何,叫我看着他被人打断腿么?我难道不是在在想办法么,要怪也是楚仪那个贱种,玉书的钱本来已经快要还清了……” 楚广平连声嘆道:“罢罢罢,这个家,也就如此了,不若叫我打死那个贱种,大家都清净罢!” 这一夜,楚家鸡飞狗跳。 吵闹中,楚仪少不得也被楚夫人一顿捶打,她冷冷受了,垂下的目光却阴毒。 她的眼前是摇曳的灯火,鼻青脸肿的楚玉书,哭天抢地的楚夫人,大动肝火的楚广平,耳中嗡嗡作响,仿佛一切都像是幼时看的皮影戏。一时,她甚至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好像在做一个冗长的噩梦。 心中仿佛是有黑色的毒液缓缓漫上来,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溃烂。这种溃烂的钝痛让她有些噁心,只恨不能有一场大火,将这一切都烧个干净。 可是心里有一个角落,却还是毒液没有浸染的。她莫名想到了原定疆写的诗,拙劣,愚蠢,和他这个人一般。但是那诗多好笑啊,笑意突然控制不住,蔓延了开来,她突然觉得,自己还能笑出来,日子仿佛也还过得去。 这件事后,楚玉书被关了禁闭,她也被下令禁足在自己的小院。 然而过了不几日,张妈却来了,她脸色不善道:“尚老夫人请你过府一叙,你先去夫人房里,她有话要叮嘱你。” 楚仪心中惊诧,赶紧在苍白的脸上补了些胭脂,随着李妈妈去了楚夫人房间。 见到她病西施似的模样,楚夫人不由在心里暗暗骂起了月珑真,故而脸上也没什么好脸色,冷笑道:“你倒是会勾人,让尚老夫人惦记许久。” 楚仪默默不语。 她既不说话,楚夫人也觉得没了意思,摆手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你只要还在楚家一天,便要守我的规矩!否则,你也知道……” 楚仪诺诺应了,跟着张妈走了出来。大门外,早有一辆马车候在那里了,那马车华丽雅致,确实是尚府的。 尚老夫人找她做什么? 她这样疑惑着,在掀帘子的那一瞬间有了答案——原大花一脸喜气洋洋地捧着一个小手炉,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了。 她心中一松,脸上有了笑意,急忙上了车放下棉帘。 “怎么样,没想到吧!”原大花笑嘻嘻地低声说着,把手炉塞进她手里。 “不……你用吧……”楚仪急忙要推脱。原大花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热乎乎的,手心有一层薄茧:“我用不着,我从小火力就壮。” 楚仪垂下头,有些不适应她这样热情的碰触,转而问道:“尚老夫人找我,为什么是你来接?” “你真傻!我只是借了尚府的车接你出去玩儿的。”原大花乐道,“怕你在家里憋坏了!” “玩儿?去哪里?” “我不和你说。”原大花神秘一笑,任凭楚仪怎么问,也是守口如瓶。过了一个时辰,车终于停了下来,楚仪下车一看,只见是个极宽阔的场地,周遭稀疏围着些林木,中间却是青色虎纹的大帐连绵,原大花跳下车,笑道:“怎么样,壮观吧!这里是飞虎营的校场。”原大花挤挤眼睛,“走!我带你去见我哥哥。” “什么?!校场!这……这于理不合……”楚仪急忙拉住她。 “有什么于理不合的,我常去,再说了,于理合了又能怎样。” “他们……都是男人啊!” “当然啦,不过也有女人,你看了就知道。我和你说,我哥哥,别的都是驴蛋,唯独武功,那真是好的没话说。”原大花怪力非常,寻常男子尚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弱不禁风的楚仪,一时竟只有被带着走的份。
第94页 原大花熟门熟路,不一会儿已经到了校场旁一个小帐里,她指着校场中央那个山一样高大的男人道:“快看,我哥很厉害的。今天操练完他就可以放春假了,一会儿叫他带我们去吃好吃的。”原大花心想,寻常男人吟诗作对原定疆不擅长,可若要说武艺,她敢说瀚澜城没人能抵挡他的肌肉和力度带来的震撼。 楚仪怔怔地盯着原定疆,只见他独自一人轮着阴沉木做的双板斧,对阵五六个飞虎营的壮汉,毫不吃力。天气寒冷,他却光着上身,那连绵的肌肉如一个个小山包似的,撑得他的皮都光亮亮的。 楚仪脸一红,垂下眼迟疑道:“原将军他……不是马背将军么?” “你也知道?”原大花惊讶道,“你也打听过他了对不对?” “不,是因为原将军在澜京城真的是……”臭名远播。 “美名远扬,我知道了。”原大花解释道,“要说我哥,真的是厉害,我敢说除了慕相能在平地和他一较高低之外,再没人是他的对手。波食的坦恩亲王是厉害的骑兵,可惜啊,也是个老头子了,和我哥肯定是比不了的。” “慕相?他也会功夫?”这真是奇了,她以为慕相那样文质彬彬,应该是个吟诗作对的风雅人。 二人正说着,原定疆已经被一人牢牢抱住了腰,旁边另有两人钳住了他的胳膊,叫他动弹不得,另外两人则拉开了架势,要上去胖揍他一顿。 “小心!”楚仪的手帕都被她揪得皱皱巴巴,见此情景,情不自禁地低唿了一声。 谁知原定疆却熊咆一声,只震得整个山林万鸟齐飞,在场之人无不耳聋胆裂。他一声吼完,肌肉登时隆起,一个旋身,只转得那两个制住他胳膊的人都飞了起来。 “不打了——!”其中一个被甩出去的壮汉,拖着尾音飞进了楚仪和原大花所在的帐篷,要不是原大花反应快,楚仪一定被砸个正着。 “起来!继续!”原定疆双拳捶得胸膛炸雷似的隆隆直响。 “老大!你赶紧去书院学字吧!咱们没人愿意跟你打了!” “我前天伤才刚养好!” “我英俊的鼻子呜呜呜……” “一群菜鸡!”原定疆咆哮起来,“上了战场,只有给人剐的份儿!” “老大!”那个甩飞出去的人撩开帐子帘,笑道:“你猜谁来了。” “谁来了也没用!李思危你小子最是滑头,今天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原定疆说着,像只敏捷的大熊,已经沖他奔了过去。 奔到一半,他便来了个急停,追在后面赶着拦架的兄弟全都没停住,叠肉似的全撞在了一块儿。 “怎么回事!哎呦!” “我的肋骨……” 周遭的嘈杂仿佛都在离他远去,原定疆望着帐篷里那娇小可人的人儿,早就失了魂魄。 楚仪羞涩极了,心中暗暗后悔没有穿那件大红的裙袄。 “楚仪姑娘,你……你怎么来了……”他顷刻又变成了那个她认识的,说话柔和,还会脸红的原定疆。 “呕……”原定疆的兄弟们只听了这一句,就已经脸泛绿光,呕成了一片。 “是大花带我来的。”她笑意盈盈,却不敢看他。 “嘿嘿……叫你见笑了,这都是操练,操练!我平时,平时对他们都很温柔。”原定疆的大掌慈祥地抚摸着李思危的脑袋,睁着眼说瞎话。 “老大你可真有脸说啊!”李思危揉着屁股,一脸的难以置信。 “少废话!都给我滚!”原定疆挥起了铁拳,一群男人登时做鸟兽散。 “哥!今儿我带楚姑娘来,你早点画了卯,带我们回去吃好吃的嘛!”原大花挽着楚仪,如同挽着一柄尚方宝剑。 “好好……” “要买新衣服的。” “好好……” “那你赶紧去把臭盔甲换了。” “好好……” 原定疆手忙脚乱踉踉跄跄,一边扒着盔甲一边不忘扭头叮嘱:“你和楚仪姑娘等我,千万别走,千万别走!” 因着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的年货,打扫门庭,街上十分热闹。如此,瀚澜城最好的酒楼里,人也多得堪称火爆。 “小二,老地方!”原定疆熟门熟路地打招唿。 “原大爷来了!早给您预备着呢,您楼上看座!” 原定疆对楚仪和原大花道:“来,你们先走。” 小二在后面适时地拿出来一个新菜单道:“原大爷,这是咱们家新来的人参仔鸡,平日里在饲料里混了碎参给它吃的,大补啊!这女人吃了能养颜,男人吃了……嘿嘿嘿……” 原大花步子大,已经三步两步跑上二楼了。 这时,一个人迎面向楚仪走来,她垂首避让,那人却也在避让,然后,她便被重重撞了一下! 楚仪是个姑娘,身轻力软,一个站不稳便直直地向后倒去!这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人一张难被记住的脸上毫无表情,可眼神中却满是阴毒。
第95页 他想杀了她!楚仪的脑海中莫名有了这样的念头,而她这样跌下楼梯,不死也要残废了! “小心!” 她没有倒在地上,反而撞进了原定疆的怀里。 原定疆的黑脸都吓白了几分,一面紧紧搂着她,一面大骂方才撞她的人:“你个王八羔子不长眼睛么?” 那个人头也未回,飞快地消失在人群中了。 “我没事,”楚仪惊魂未定,怕他与人生事端,急忙安慰道:“他也不是有心的。” “你吓死我了!这楼梯这么高……”原定疆紧张地看着她,“你没受伤吧?” “没有……”楚仪被他箍在怀里,脸红了个透,挣扎了一下。 “啊……对不起,”原定疆急忙松开手,脸上露出占到意外便宜的贼笑来,“我……我太紧张了,来,来,上楼吧。”他如同护雏的母鸡一样护着楚仪上了楼。 适才原大花也看到了那兇险的情况却来不及救,此时少不得又将那人一顿臭骂,骂完了,她眼珠子转了转道:“哥,不若把慕大哥也叫来吧,他一个人在家也是寂寞。” 原定疆登时把眼一瞪:“你少张罗,他那么忙!” 如果可以,最好让楚仪这辈子都不要见到慕云汉才好,那小白脸子长得太俊,就算一眼相不中,再看两眼也是要心动的,万一楚仪看上了他,他不是白忙活了! 原大花岂能不知他的那点算盘,不肯放弃道:“慕大哥眼见得瘦了,你也不关心他!还好意思说什么兄弟!” “你懂个屁,老子都把自己送去给他当沙包打了,还不算兄弟么?!再说,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我才是你亲哥!” 楚仪一直噎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他们斗嘴,倒仿佛是一种享受。 菜餚一道道上上来,原定疆纵然饿得能吃掉一座山,也还是先揪下肉最多的鸡腿放在楚仪盘子里,呲着白牙笑道:“多吃点,你看你,瘦的风一吹就到了。” 这兄妹二人吃得好像饿死鬼投胎,楚仪也不由觉得食慾大增,她吃饭从来只求果腹,不求滋味,如今倒能尝出那鸡腿当真肥美多汁,似乎是高汤所煨,十分好吃。 原定疆吃得快,早早便饱了,想着说些当下有趣的事来给楚仪听:“你们知道么,最近瀚澜城郊出了一个大案子!” “哦?”反倒是原大花瞪大了眼,“什么案子。” “城郊有一户农庄主,家里就一个闺女,结果突然有一日,那女儿失踪了。农庄主发动了全村人四下寻找,结果两天后在溪水边发现了她的尸首。” “……”楚仪第一次听闻这种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原大花倒是摆手:“切,我当是什么,这虽然严重,但也称不上一个大案子吧。” “这当然不是最可怕的。”原定疆脸色也凝重了几分,“可怕的是,作婆验了以后,发现这姑娘死了已经近半月了。” “什么?你是说……”原大花迟疑地发问,“她虽已死了半个多月了,但是在她失踪前三天,她的家人还见过她?” “正是啊,”原定疆皱眉,“柳景元最近为这事儿都快跑断腿了。” “柳景元?”原大花笑道,“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事儿交给他处理肯定没问题。” “你倒是挺看好他……” “哈……毕竟我在三江五洲跟他学了不少嘛,”她打着哈哈,急忙把话题转到楚仪身上,“你看你,说也不说个好玩儿的,给我嫂嫂吓到了!” 原定疆这才发现楚仪脸色有些白,急忙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楚仪姑娘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不叫人伤你一根毫毛。” 楚仪楞楞地点了点头,难得没有讨厌他的露骨。 原大花趁机煽风点火:“我哥,虽然人傻面糙,但是绝对是个好好的男人,你嫁到我家来吧,保证你一家独大,没人敢欺负你!” 楚仪这才回过神来,又想起方才原大花似乎叫她“嫂嫂”,不由脸上微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敢逾矩。” “啧!那都是前朝的事啦!你看现在哪还是那样。”原大花说,“旁的不说,你先说你愿不愿意!” 原定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眼巴巴地瞅着,像是在等着红烧肉掉进嘴里的野狗。 “我……我还需要考虑焦虑……” “啊……又要考虑……”原大花满脸失望。 原定疆遗憾又伤心地咂咂嘴。 “没事的,没事,”他咧着憨蠢的笑说道,“我会等的,多久都等。” 楚仪心中一暖,看着他有了些许笑意。 饭毕,原大花便送楚仪回去了。车上她一反常态,安静得很。 “大花,你因为我不答应你哥哥,所以你生气了?”楚仪怯怯问道。 “啊?”原大花回神,“哪跟哪呀!我在想自己的事呢。” “离开的事?” “嘘——!”原大花急忙道,“不是离开,就是,不常在而已,千万千万要帮我保守秘密啊!”
第96页 “好,你放心!”楚仪笑道,“我一定守口如瓶。”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央求保守秘密,有一种成为同谋的刺激感。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楚小姐,楚家到了。” 楚仪心里一沉还来不及和原大花道别,就听到外面一片嘈杂,她掀开车帘望过去,只见一群壮汉和家里的人拉拉扯扯地正在向外走。 为首一个刀疤脸恶狠狠道:“欠债还钱!老子这次教训算轻的,凑不齐另外的十万两,老子卸他一个膀子!” 楚仪这才看到楚玉书被拖拽了出来,衣服下摆还缀了个楚夫人,正哭天喊地地号着,再一看,楚玉衡、楚雁北也都在帮着,只是不见楚广平的踪影。 放下车帘,楚仪有些难堪。 原大花也看到了,嘆气道:“啧,真热闹,我家可比你家安生多了。” 楚仪默默垂头不语。 待到讨债的人都走了,楚仪才略有些艰难道:“我……回去了。” 原大花怜悯地望着她:“你自己保重。” 待到她走进主屋,果不其然,一家人都在,楚广平似是气得昏厥了,在一旁躺着,脑袋上敷着冰包。 她一进来,屋里安静了一瞬。 楚夫人似是想说什么,忍了忍没有发作。 楚玉衡故作轻松道:“小妹,你回来了。” 楚玉书则跪去了楚夫人面前,哭道:“母亲,您忍心看我被人卸一个膀子么!叫楚仪嫁给那个员外吧!您救我一命!” “闭嘴!”闭着眼睛的楚广平冷冷开了口,楚玉书当即不敢再多言。 “老爷,夫人,大小姐来了。”秋韵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的是许久未见的楚金玉。 楚金玉依旧是满头珠翠,眉目描画精緻,她走进来,脸上倒并不见慌乱:“母亲莫急,我已听秋韵说了,我这里有一些私房钱,再典当一些饰物,想来能将这个窟窿补上。” 楚雁北阴阳怪气道:“妹妹当真阔绰,十万两,典当些首饰便有了。” 楚金玉漠然道:“少不得还要同霍家要一些,这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 楚玉书膝行过来冲着楚金玉连连磕头:“妹妹,为今只有你能救我!求你救我!” “哥哥,”楚金玉扶起他来,“我自然要帮着你,只是,小妹的婚事不该折在这事上。母亲,我想家里近日不太平,不若叫小妹同我去霍家住一阵子,一来家里讨债人杂,恐对她清誉不好,二来她在霍家可以随我平日多走动多结识一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对她日后姻缘也有好处。” “金玉,想不到你嫁了人后,越发懂事了……”楚广平闻言有些感动。 “父亲,”她伏在楚广平床畔,哀伤道,“金玉会为家里分忧,还请父亲多多保重自己身体……” 楚仪站在一旁,眉心微蹙。楚金玉会叫自己去霍家,真是的好意么?难道她真的如父亲所说,转了性儿? 虽然心中重重疑虑,她却并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只得随着楚夫人吩咐,带了些家常用物去霍家。暖阳央求同去,楚金玉却笑道:“这丫头忒是忠心了,我那里多少丫鬟,都使唤不过来,你便在家里清闲几日吧。” 楚仪心知暖阳是关心自己的,然而她又何尝不担心自己走了可能会给楚玉书轻薄暖阳的机会,故而也说道:“终归暖阳我用着惯了,就叫她同我一起去吧!还可少给姐姐添麻烦。”她说完这话,便捕捉到了楚金玉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和烦躁,然而楚金玉却依旧笑盈盈地说:“小妹这样说,是怕我照顾不周了?” 多年看人脸色度日令楚仪对人的观察更较普通人敏锐,她本来就忐忑的心,此时更加蒙上了一层尘,一时间她竟然有些懊悔,今日便是为了脱身,也应当答应原定疆的。 她宁肯嫁给原定疆,也不愿去霍家。 坐上霍家的马车,楚仪愈发不安。霍家虽家大业大,却是只让她觉得阴森可怖,她思绪纷乱,一会儿想到霍家那痴傻的儿子,一时又想到花园里那诡异的对话,一时又转到黑夜的马车上…… 末了,她想到了原定疆,想到他在花园里,笑起来时脸上有着深深的酒窝,像个英俊的男孩,难怪他要用那样一脸鬍子把自己的模样掩盖起来。 不知为何,想到他,总会心里安定些,似是因为他允诺过,“我会护着你。” 楚金玉一路也并无甚话说,甚至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的,她那精心描画的眉眼中藏着深深的倦意和疲惫,楚仪心中纳罕,不过月余的时间,她竟新妇似旧人,这般意志消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大花:唔,相爷真可怜 柳景元:看不出你这么会心疼人呢 第52章 大花捕快 相比于楚仪此时的阴郁,原定疆却是乐哉悠哉,尤其楚仪对他浅浅的一笑,简直堪比十全大补汤,令他亢奋得很想做点什么,最好与人分享一下这种喜悦。 他这样想着,已经脚下带风地跑去地窖颠了两坛好酒,打算请慕云汉去尚春来家蹭个饭。 毕竟原大花做饭太难吃,他也是迫不得已……
第97页 正哼着小曲儿往外走,刚撞上原大花送完楚仪回来,见自家哥哥春风得意的蠢样,原大花禁不住冷笑:“得意什么劲儿呢,人家也没同意。” “你你你你懂个屁!”被妹妹泼了一头冷水,原定疆有些不高兴,“她原来,一看见我就愁眉苦脸的,最近一看见我就乐,说明她心里有我。” “啧啧啧!”原大花翻了个白眼以示被他成功噁心到,“还心里有你,那是人家姑娘被你噁心习惯了。”说到这,突然想到自己的事,她立刻扭转了口风,“不过我也觉得这事儿有戏。” “是么?”原定疆喜上眉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向屋里去,“你快快快跟我说说,怎么个有戏法。她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原大花便将今日所见同原定疆说了,“所以说,她现在正是郁闷的时候,那十万赌债把你卖了也还不起,但是你趁机献献殷勤,保不齐就有戏。” “对!你说得对!我我要找纸记下来……”原定疆急忙放下酒罈,冲进自己屋子里开始飞快地写。 原大花眼珠转了转,跟着他进去,倚着门道:“我帮了你的忙,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谢!你说怎么谢!” “我要去做捕快了,年后。” “好好好!你去吧!” “真的?!你同意了?!” “……”原定疆突然停笔,毛毛虫般的黑眉毛困惑地挤到了一处,“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原大花一甩辫子,扭身就走。 “你等下!你给我站住!”原定疆追出来,“什么捕快!” “捕快!女捕快!”原大花不耐烦地挥手,像是在撵一只大号的苍蝇,“我想像柳景元那样,惩奸除恶!” “你你你你少出去,大家就不知道有多太平!” “哈!你还有脸说我?等我做了女捕快,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关起来!” “狗——狗屁!”原定疆脸涨得通红,“我不同意!” “不同意也没用,我的籍号已经挂上了。” “你你你你真是个不孝女!”原定疆怒道,“你这样,我怎么有脸见我们死去的爹娘!” “喂!原大虎,你搞清楚,我是去做捕快,不是去做窑姐!怎么就没脸见爹娘啦?”她叉腰大声道,“瀚澜城,能打得过我的,一个手就数过来了!老娘是练过气功的!” “狗——狗屁气功!”原定疆气得鼻子都歪了,“一个江湖走卒骗你,你还真信了,那是咱家祖传力气大!” “力气大也可以,其实我前几天去过捕快房了,他们看不起我,还不是被我揍得一个个老老实实的?!” “你……你什么时候……” “前几天,你去灵鹤太院的时候!”原大花眼见哥哥就快要被气死过去,忍不住纳闷,“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大反应,反正你也日日不在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怕饿肚子,等你回来那几天,我下午按时辰回来,不巡夜班也就是了。” “不行!捕快多危险!你你也就这张脸还能骗骗人,万一破了相,以后都不好找婆家了!”原定疆急得直哆嗦,“你说,我嫁不出去你,以后爹娘会怪我。” “你放心,老娘容易嫁得很,不牢你费心!”原大花没好气地推开他,“吶,我帮你搞定你的婚事,我的婚事呢还可以等两年,对不对!” “总之……总之!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没用!和你说是给你面子!” “你你你你可气死我了……” “气死活该!” 直到夜深,院中传来的争吵声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原定疆这个年过得无比痛苦,连最爱的滷牛肉也失去了以往的滋味。 一来原大花这个叛逆的妹妹铁了心要做捕快自食其力,让他深受打击;二来他虽然有了追求楚仪的方法,奈何她已一入霍家深似海,可不似在楚家那般好骗出来了。 然而毕竟老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原定疆想起来李思危似乎有个哥哥在捕房做牢头,便叫他去帮自己问了问。他心中到底是怀疑的,原大花就算再厉害,手也不可能伸这么长,轻易就做了个女捕快,定是有人暗中帮了她。 果然,李思危让哥哥去套了套话,便得知,在原大花挂籍前,尚春来曾邀请过柳景元过府一叙。 原定疆只是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平白无故的,也没听说这俩人曾经十分熟络,叙他奶奶个爪!自家妹妹什么德行,柳景元跟她走了一遭,再清楚不过了,他肯定不能应允,所以八成就是尚春来这驴蛋帮了她做了保! 他这样想着,拜年礼物立刻从两坛酒变成了两块砖,一路杀气地奔去尚家了。 幸而原大花察觉到了不对,赶紧从后门跑去通风报信,待到原定疆到了尚家,尚春来早就脚底抹油熘了。 尚夫人眼睛不好,见原定疆手里握着东西,慈祥笑道:“前几日刚送了年货,今日就又带东西来。”
第98页 原定疆讪笑:“送给小春子的。” “他去慕相家拜年了。”尚夫人不疑有他,老实说了,“你去那里寻他吧。” 这也是原大花的机灵之处,原定疆发起疯来,老天恐怕都能被他捅个窟窿,可是万物相生相剋,要说这瀚澜城当下能制服他的,恐怕也就只有慕云汉了。所以纵然尚春来与慕云汉之间是一万个不熟,一万个攀不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混在一群官员中,软磨硬泡跟进去。 自从慕云汉参加了霍家的家宴后,众官员发觉相爷也没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于是一时间,相府热闹了起来。慕云汉虽并不厌恶酬酢,但是也谈不上喜欢,故而与大家皆是淡淡的,聊些朝中之事。堂中正一派祥和、其乐融融之时,门口却传来一声熊咆:“尚春来!你给老子滚出来!” 瀚澜城的人,就算没见过这蠢熊发威,也都耳闻一二,此时早有聪明的站起来:“既然慕相还有贵客,咱们便不打扰了。” 于是大家纷纷文雅地起身道别,随即兔子一般脚踢屁股跑掉了。 留下尚春来简直不敢看慕云汉的冷脸! “叫他进来。”慕云汉吩咐下人。 “慕相……”尚春来腿一软,从椅子上滑落在地,“求慕相救我一命……” “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不等他说完,原定疆已经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堂,他攥着青砖,鬚髮皆立,只想给尚春来的脑袋来个左右夹击,拍成肉饼才解气。 “原大虫你放肆!”慕云汉蹙眉,“还不把兇器放下!” 原定疆立着不动,既不敢打下去,又不愿放下来。 “还要我说第二遍么?”冷冷的声音像一桶冰水,威胁之意大盛。 “尚春来你个孬种!”原定疆恨恨地把砖头丢了出去,“学会找救兵了!”他若是孙猴子,慕云汉就是如来佛,他是不敢在他面前撒野的。 慕云汉无声地嘆了口气,对尚春来道:“尚将军,你起来吧。” “慕相恕罪,下官别无他法,只得出此下策……”尚春来此时才后怕起来,原定疆固然可怕,但是他此时的所作所为,更是冒犯,只怪自己一时被恐惧沖昏了头脑,才会信了原大花的鬼话!这两兄妹真的是他的丧门星,他的扫把精,要把他往死里坑啊! “无妨,我理解。”慕云汉示意尚春来站到一边去,向原定疆严厉道:“好容易清净两天,你又来这里,还拿着兇器,是我太宽纵下人了。” “你你别怪他们,他们打不过我,勇叔也不敢拦着我,都是我的错!”原定疆急忙为大家开脱。 慕云汉不耐烦道:“得了,说吧,什么事儿。” “你问他!他个死驴蛋!把我妹妹拐去做捕快了!我妹,那是没事儿也能生事儿的人,一般人都不敢要,他还给她弄去做捕快,万一有个磕碰,更嫁不出去了。” 尚春来仗着慕相撑腰,斗胆回道:“你少来,你妹要是不想,我能绑着她去?不就是不敢打她,拿我出气么!” “你……!”原定疆被他一语中的,结巴起来。 “哼……”慕云汉冷冷哼笑了一声,“行了,捕房不是没有女捕快,你犯不着这么大动肝火。尚春来说得对,对方如果不想,绑也绑不去的。至于嫁人……尚将军还未婚配吧?” “相爷……”尚春来眼一直,膝盖一软,又从椅子上滑跪下来,“相爷莫要开我玩笑,我我上有六十老母等着我孝敬,求相爷给条生路。” 见老友如此反应,原定疆简直气得要跳起来:“尚春来你个贼货!我妹妹嫁你是下嫁你懂么!” “是是,下嫁,下嫁,”尚春来磕头如捣葱,“可是我高攀不起啊高攀不起,我拿大花当亲妹妹,血浓于水那么亲!” 慕云汉看着二人唱戏似的你来我往,唇边不由盈起了消失了许久的笑意。 这个年,才刚开始就这么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夭:还有更有意思的 慕云汉:……你终于肯诈尸了? 第53章 新年在望 相比于楚仪此时的阴郁,原定疆却是乐哉悠哉,尤其楚仪对他浅浅的一笑,简直堪比十全大补汤,令他亢奋得很想做点什么,最好与人分享一下这种喜悦。 他这样想着,已经脚下带风地跑去地窖颠了两坛好酒,打算请慕云汉去尚春来家蹭个饭。 毕竟原大花做饭太难吃,他也是迫不得已…… 正哼着小曲儿往外走,刚撞上原大花送完楚仪回来,见自家哥哥春风得意的蠢样,原大花禁不住冷笑:“得意什么劲儿呢,人家也没同意。” “你你你你懂个屁!”被妹妹泼了一头冷水,原定疆有些不高兴,“她原来,一看见我就愁眉苦脸的,最近一看见我就乐,说明她心里有我。” “啧啧啧!”原大花翻了个白眼以示被他成功噁心到,“还心里有你,那是人家姑娘被你噁心习惯了。”说到这,突然想到自己的事,她立刻扭转了口风,“不过我也觉得这事儿有戏。”
第99页 “是么?”原定疆喜上眉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向屋里去,“你快快快跟我说说,怎么个有戏法。她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原大花便将今日所见同原定疆说了,“所以说,她现在正是郁闷的时候,那十万赌债把你卖了也还不起,但是你趁机献献殷勤,保不齐就有戏。” “对!你说得对!我我要找纸记下来……”原定疆急忙放下酒罈,冲进自己屋子里开始飞快地写。 原大花眼珠转了转,跟着他进去,倚着门道:“我帮了你的忙,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谢!你说怎么谢!” “我要去做捕快了,年后。” “好好好!你去吧!” “真的?!你同意了?!” “……”原定疆突然停笔,毛毛虫般的黑眉毛困惑地挤到了一处,“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原大花一甩辫子,扭身就走。 “你等下!你给我站住!”原定疆追出来,“什么捕快!” “捕快!女捕快!”原大花不耐烦地挥手,像是在撵一只大号的苍蝇,“我想像柳景元那样,惩奸除恶!” “你你你你少出去,大家就不知道有多太平!” “哈!你还有脸说我?等我做了女捕快,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关起来!” “狗——狗屁!”原定疆脸涨得通红,“我不同意!” “不同意也没用,我的籍号已经挂上了。” “你你你你真是个不孝女!”原定疆怒道,“你这样,我怎么有脸见我们死去的爹娘!” “喂!原大虎,你搞清楚,我是去做捕快,不是去做窑姐!怎么就没脸见爹娘啦?”她叉腰大声道,“瀚澜城,能打得过我的,一个手就数过来了!老娘是练过气功的!” “狗——狗屁气功!”原定疆气得鼻子都歪了,“一个江湖走卒骗你,你还真信了,那是咱家祖传力气大!” “力气大也可以,其实我前几天去过捕快房了,他们看不起我,还不是被我揍得一个个老老实实的?!” “你……你什么时候……” “前几天,你去灵鹤太院的时候!”原大花眼见哥哥就快要被气死过去,忍不住纳闷,“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大反应,反正你也日日不在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怕饿肚子,等你回来那几天,我下午按时辰回来,不巡夜班也就是了。” “不行!捕快多危险!你你也就这张脸还能骗骗人,万一破了相,以后都不好找婆家了!”原定疆急得直哆嗦,“你说,我嫁不出去你,以后爹娘会怪我。” “你放心,老娘容易嫁得很,不牢你费心!”原大花没好气地推开他,“吶,我帮你搞定你的婚事,我的婚事呢还可以等两年,对不对!” “总之……总之!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没用!和你说是给你面子!” “你你你你可气死我了……” “气死活该!” 直到夜深,院中传来的争吵声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原定疆这个年过得无比痛苦,连最爱的滷牛肉也失去了以往的滋味。 一来原大花这个叛逆的妹妹铁了心要做捕快自食其力,让他深受打击;二来他虽然有了追求楚仪的方法,奈何她已一入霍家深似海,可不似在楚家那般好骗出来了。 然而毕竟老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原定疆想起来李思危似乎有个哥哥在捕房做牢头,便叫他去帮自己问了问。他心中到底是怀疑的,原大花就算再厉害,手也不可能伸这么长,轻易就做了个女捕快,定是有人暗中帮了她。 果然,李思危让哥哥去套了套话,便得知,在原大花挂籍前,尚春来曾邀请过柳景元过府一叙。 原定疆只是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平白无故的,也没听说这俩人曾经十分熟络,叙他奶奶个爪!自家妹妹什么德行,柳景元跟她走了一遭,再清楚不过了,他肯定不能应允,所以八成就是尚春来这驴蛋帮了她做了保! 他这样想着,手里的礼物立刻从两坛酒变成了两块砖,一路杀气地奔去尚家了。 幸而原大花察觉到了不对,赶紧从后门跑去通风报信,待到原定疆到了尚家,尚春来早就脚底抹油熘了。 尚夫人眼睛不好,见原定疆手里握着东西,慈祥笑道:“前几日刚送了年货,今日就又带东西来。等到了过年一起送多好!” 原定疆讪笑:“送给小春子的。” “他去慕相家提前拜年了。”尚夫人不疑有他,老实说了,“你去那里寻他吧。” 这也是原大花的机灵之处,原定疆发起疯来,老天恐怕都能被他捅个窟窿,可是万物相生相剋,要说这瀚澜城当下能制服他的,恐怕也就只有慕云汉了。所以纵然尚春来与慕云汉之间是一万个不熟,一万个攀不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混在一群官员中,软磨硬泡跟进去。 自从慕云汉参加了霍家的家宴后,众官员发觉相爷也没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于是一时间,相府热闹了起来。慕云汉虽并不厌恶酬酢,但是也谈不上喜欢,故而与大家皆是淡淡的,聊些朝中之事。堂中正一派祥和、其乐融融之时,门口却传来一声熊咆:“尚春来!你给老子滚出来!”
第100页 瀚澜城的人,就算没见过这蠢熊发威,也都耳闻一二,此时早有聪明的站起来:“既然慕相还有贵客,咱们便不打扰了。” 于是大家纷纷文雅地起身道别,随即兔子一般脚踢屁股跑掉了。 留下尚春来简直不敢看慕云汉的冷脸! “叫他进来。”慕云汉吩咐下人。 “慕相……”尚春来腿一软,从椅子上滑落在地,“求慕相救我一命……” “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不等他说完,原定疆已经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堂,他攥着青砖,鬚髮皆立,只想给尚春来的脑袋来个左右夹击,拍成肉饼才解气。 “原大虫你放肆!”慕云汉蹙眉,“还不把兇器放下!” 原定疆立着不动,既不敢打下去,又不愿放下来。 “还要我说第二遍么?”冷冷的声音像一桶冰水,威胁之意大盛。 “尚春来你个孬种!”原定疆恨恨地把砖头丢了出去,“学会找救兵了!”他若是孙猴子,慕云汉就是如来佛,他是不敢在他面前撒野的。 慕云汉无声地嘆了口气,对尚春来道:“尚将军,你起来吧。” “慕相恕罪,下官别无他法,只得出此下策……”尚春来此时才后怕起来,原定疆固然可怕,但是他此时的所作所为,更是冒犯,只怪自己一时被恐惧沖昏了头脑,才会信了原大花的鬼话!这两兄妹真的是他的丧门星,他的扫把精,要把他往死里坑啊! “无妨,我理解。”慕云汉示意尚春来站到一边去,向原定疆严厉道:“好容易清净两天,你又来这里,还拿着兇器,是我太宽纵下人了。” “你你别怪他们,他们打不过我,勇叔也不敢拦着我,都是我的错!”原定疆急忙为大家开脱。 慕云汉不耐烦道:“得了,说吧,什么事儿。” “你问他!他个死驴蛋!把我妹妹拐去做捕快了!我妹,那是没事儿也能生事儿的人,一般人都不敢要,他还给她弄去做捕快,万一有个磕碰,更嫁不出去了。” 尚春来仗着慕相撑腰,斗胆回道:“你少来,你妹要是不想,我能绑着她去?不就是不敢打她,拿我出气么!” “你……!”原定疆被他一语中的,结巴起来。 “哼……”慕云汉冷冷哼笑了一声,“行了,捕房不是没有女捕快,你犯不着这么大动肝火。尚春来说得对,对方如果不想,绑也绑不去的。至于嫁人……尚将军还未婚配吧?” “相爷……”尚春来眼一直,膝盖一软,又从椅子上滑跪下来,“相爷莫要开我玩笑,我我上有六十老母等着我孝敬,求相爷给条生路。” 见老友如此反应,原定疆简直气得要跳起来:“尚春来你个贼货!我妹妹嫁你是下嫁你懂么!” “是是,下嫁,下嫁,”尚春来磕头如捣葱,“可是我高攀不起啊高攀不起,我拿大花当亲妹妹,血浓于水那么亲!” 慕云汉看着二人唱戏似的你来我往,唇边不由盈起了消失了许久的笑意。 这个年,还没开始就这么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夭:还有更有意思的 慕云汉:……你终于肯诈尸了? 第54章 大婚在即 原定疆和原大花为了当捕快的事儿打得家里是名副其实的鸡飞狗跳——原大花养的鸡扑稜稜四处飞躲避战场,狗则在一旁上蹿下跳恨不能咬掉原定疆的大腿肉做加餐! 最终还是原大花作为妹妹率先做出了妥协,答应帮他搞定楚仪且在他结婚一年内找到如意郎君。 “说话算话!”原定疆脸上挂了彩,恶狠狠道。 “说话算话!”原大花乌黑着一个眼圈,一边用鸡蛋滚着,一边骂道:“妈的,老娘现在就给你把她约出来,进了霍家又不是升了天,她就是进宫做了娘娘,我也叫你做皇帝把她娶到手!”说着风风火火就冲去了尚春来家。 尚春来这个年过得同样堪比清明,愁云惨澹,故而他一听到原大花中气十足的唿喊,第一反应就是要爬墙跑路。可是没等他过墙,就已经被原大花揪着腰带捉了下来。 “你干嘛?啊?往哪跑?”原大花把他扛在肩上,手里的棍子照着他屁股就是一下。 “原大姐,原大祖宗,你放我下来,我好没面子啊!”尚春来哭丧着脸,被原大花扔在地上。 “吶,”原大花的棍子一下下拍打着手心,“你不是正月的生日么?” “我是立春的生日,姑奶奶您不用现在给我就给我贺寿。” “有道是,生日过早不过晚。正月过了得了。”原大花笑眯眯地说:“就……后天吧!” “后……后天?!”尚春来差点要被口水呛到,“我不着急。” “我着急呀,”她蹲在尚春来面前,转而做了可怜状,“春春来来,我和我哥立下了军令状,要帮他追到楚仪,他才同意我去做捕快的,你好歹做个寿,把霍家约出来,好不好?”
第101页 “寿什么寿,二十大寿?三十大寿?”尚春来苦道,“姑奶奶你别想起一出是一出。” “尚春来!我可是答应了我哥了!而且我还答应他,如果他娶不到老婆,我一年内就要嫁人,我这思来想去啊,瀚澜城里就你最可爱,最适合我……你说要不就……”她一边说着,一边温柔看着尚春来,看得他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我办!我办!”尚春来一个轱辘爬起来,“现在就办,马上办!你放心,大花,我是比你亲哥哥还要亲的哥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一万个心!” 原大花翻了个白眼,假笑道:“好啊,那我等你的好消息哦~!” 尚春来雷厉风行,立刻着手开始写请帖,摆酒席,还特意叮嘱管家:“人必须来,你就是跪着也得跪来,我的终身幸福在此一举,你千万叫下面人别给我捅娄子!” 想了想,他又加上了慕云汉,美其名曰要感谢慕相的帮助。 而慕云汉听说原家兄妹也要去,觉得又是一场大戏,果然欣然前往,喜得尚家的管家抓耳挠腮,以为自己脸比天大。 慕相都出马了,霍家自然不敢放弃这个高枝儿,与慕相连吃两顿饭是何等的荣耀,够霍秀伟炫耀一年的了。 于是楚仪总算被允许放出了那个小窝,而霍秀伟夫妇还以为她如楚金玉说的那般身体不适,对她嘘寒问暖的,搞得楚仪一头雾水,不明白霍家这是唱得哪一出。 尚府张灯结彩,无比喜庆,乍一看还以为尚春来荣升一品大员了。这边尚春来却唯恐楚仪不来,派了五个小厮在路上看着,如果可以,如果原定疆能同意,他真愿意亲自去把楚仪背过来。 当楚仪出现在尚府门口的时候,他真的是长长松了口气,敷衍了霍秀伟一家后,便两眼含泪地看着楚仪,像是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喃喃道:“你来了,太好了。” 楚金玉十分震惊,想到之前尚夫人叫楚仪去府上的事儿,不由想偏了:尚将军相上了楚仪?什么时候!然而不等她想明白,外面小厮一声“相爷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是知道慕云汉也会来的,不然她何以将自己打扮得如此美艷?可是此时真的要见到他,她却又紧张得动弹不得,那种从心底油然升起的揪扯感压都压不下去,仿佛回到了慕云汉策马过街时她初次见他的心情。 慕云汉得了顺民王的旨意要吃胖十斤,故而这几日看着脸颊总算丰满了点。他今日穿着宝蓝色的常服,乌髮都簪在蓝莹莹生着寒光的翡翠发冠里,因为天寒,还披着厚厚的白斗篷,看上去芝兰玉树一般的丰神俊朗。他白皙的脸庞周围簇着斗篷上的狐毛,更衬得他白脸上的嘴唇红润如梅瓣落雪地,只是他虽容貌如此俊美,却并无丝毫阴柔之气,多年习武让他眉眼间有着不同于普通文人的锐利和压迫感,高大的身形也暗示着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慕云汉与霍秀伟相互见礼,也对楚金玉报以礼貌一笑,便走了进去。 楚金玉感觉自己仿佛处在云端,脸上火辣辣地烧着。 同样和她一样害羞的还有原定疆,他窘迫地坐在那里,也不敢迎上来,心里乱糟糟的,今日他准备了许多说辞,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想着怎样才能不唐突了楚仪。 慕云汉进来便看到原定疆又像小媳妇一样夹着腿,觉得着实好笑得很。而原定疆看到楚仪混在慕云汉身后那一堆人里,更加紧张,忍不住打了个嗝。 谁知道,这嗝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他隔不了一会儿就“额嗯”一声,声音大得简直像一只刚下完蛋四处炫耀的母鸡。 慕云汉憋笑憋得辛苦,脸都有点憋红了,周围人可没他这么好的涵养,原定疆“额嗯”一声,大家就低头窃笑一阵,窘得原定疆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他自己倒不怕丢人,就是怕楚仪脸皮薄,嫌他丢人,那今天的计划可就全都泡汤了。 原大花更是急得团团转,赶紧跟丫鬟要了一盅冷水,让原定疆灌下去。直到原定疆这打嗝停了,宴会才算正式开始。尚春来急忙起身来开始说起长篇的废话,极力佐证今日的宴会是多么合情合理,是多么的不突兀,慕云汉扫视了一下席间,转而轻声问身边的阿笙:“去问问霍均怎么没来。” 阿笙得令便退下去了,没一会儿便回来,附在他耳边道:“相爷,霍家的下人说,霍少爷的病情又严重了许多,时常头痛发狂,刚好城郊有个名医,给送去名医的山庄调养了。” “头痛发疯……”慕云汉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子一眯,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了。 一顿饭快吃到尾声了,尚春来看原定疆还是抱窝状,真是急得抓耳挠腮。这时原大花熘过来,悄悄道:“大庭广众的,你让我哥怎么说,快邀请大家参观你的园子,给他们个机会。” “不是我不想叫他们参观……”尚春来脸都憋红了,“我不好那个花花草草,园子里啥也没有。”他是个粗人,哪有那些贵族那么多意趣。 “不是有梅花还有水池么?” “梅花就开了两朵,水池都冻冰了。” “我不管!那就参观书房,参观尚夫人早年的刺绣,快快快!”
第102页 尚春来苦不堪言,硬着头皮要大家去参观花园,慕云汉觉得无趣想走,被原大花看了出来,急忙高喊一声:“相爷移驾花园——!” 硬是害得慕云汉被众人拱月、猪拱白菜般拱去了花园。尚春来没办法,对着那株只开了两朵的梅花树只好咬着牙昧着良心把它吹捧成了稀世奇葩,说它每年皆是只开两朵,这就是它的特色,搞得阿笙都忍不住插嘴说:“尚将军,您是不是给它多添点肥料比较好。” 而这边原大花总算捉住了楚仪,也顾不上说什么,把她从队尾拉去了一旁的听风亭。 这听风亭包裹严实,确实适合说些私密话。原大花把她推进去,急道:“你们聊,我估计尚春来撑不了多久,咱们都见机行事吧!” 楚仪这才看到,原定疆正憨头憨脑站在里面,不由脸一红,羞涩地福了福身:“原将军。” “太失礼了,可是我也没别的办法,”原定疆尽量让自己隆隆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楚姑娘,我知道你家日子不好过,你的兄弟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要是跟了我,我准保不叫任何人伤害你一根手指头。” “……”楚仪惊讶地看着他。原定疆说话如之前一般直白且愚蠢,可今日她不知为何,心里却觉得热乎乎的。 “大花不敢欺负你,她过两年就嫁人了,我……我也好脾气的,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啥就是啥,家里你最大!” “……” 原定疆紧张得不敢看她,只是自己说得口干舌燥,说到词穷时,甚至开始关心起她日后生育的事儿来了:“我晓得人家说生孩子疼,对于女人来说是鬼门关,你要是害怕,不生也可以,抱一个也可以,我都听你的……” “我愿意……” “天冷了我可以给你暖被窝,天热我给你打扇子,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他突然顿住,睁大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楚仪深吸了一口气,绽放出原定疆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笑颜,“我愿意。原将军,你要是真的有心,就去提亲吧。”她说完,脸已经羞红了,转身开门跑了。 原定疆一脸如梦似幻的表情,大嘴渐渐裂开,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众人此时正围在水池边对着冰面大眼儿瞪小眼儿,楚金玉为了爱美穿得单薄,着实忍受不了尚春来的长篇大论,忍不住走向尚春来道:“尚将军,这里太冷了,不如大家去避风亭躲躲罢。” 原大花一听心道要遭,勐然大喊:“那是什么!一条好大的鱼!” 楚金玉本就冻得手脚僵硬,此时被她一咋唿,脚下踩到卵石打滑,尖叫一声,险险向冰面倒去。 “啊——!”她尖叫一声,胳膊却被一只有力又炽热的大手稳稳地抓住——却是慕云汉作为习武之人眼疾手快,把她救了下来。 “小心。”确定她站稳了,慕云汉立即松开了手。霍家的丫鬟急忙凑上来扶住她。 “多谢相爷!”楚金玉惊魂未定,心“扑扑”跳着,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与慕云汉有了肢体接触。原大花在一旁冷眼儿瞧着,觉得这楚金玉神色很是奇怪,不像是受惊,倒像是怀春,看着慕云汉的眼神深情得快能滴出水来,可惜了霍秀伟夫妇在她身后没看到,否则一定会觉得自己儿子从头到尾都绿油油的。 她还来不及多想,就看到楚仪走过来,她心里松了口气,感觉自己也是冻得要升天,急忙唤道:“冷死了冷死了!回家了!” 她一说出来这个,在场人皆是长吁一口气,纷纷向尚春来告辞,霍秀伟一把老骨头冻得硬邦邦,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就是皇上亲自来尚家请他吃饭他也不要来了! 慕云汉走到门口,正看到原定疆也一脸喜气洋洋的蠢样走出来,难得和风旭日地问道:“成了?” “什么成了?”原定疆当即变脸。 “哼……”慕云汉笑出一个讥讽的气声来。 “你你你,你又监视俺!”原定疆跳脚。 “这天寒地冻的,如果没有我在那里,你以为你能有时间说完那么多废话?”他边说边把揣在怀里的汤婆子还给阿笙。 原定疆眼珠子一转,嬉皮笑脸起来:“多谢慕相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给你刷两天马桶。” “好啊,一言为定,我府上大小马桶,全靠你了。”慕云汉含笑说完,也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率先上车走了。 车上的勇叔见相爷这么多日来总算脸上有了笑影,难得打趣道:“这原将军好抠门,相爷帮了他这么大忙,他却只说刷马桶。” 慕云汉笑道:“可不是,不必跟他客气,相府的恭桶,让他好好刷干净。” “也好,只是原将军大喜,府上还需备些厚礼。” “嗯,勇叔,这件事,还是要麻烦您一些。”在慕云汉的心中,白其勇不仅仅是个管家,更是他的长辈和救命恩人,所以对他一向都是礼待有加。 “不必相爷特意嘱咐,我也会去准备的。”勇叔点点头,“原将军与您是好友,我定然要亲力亲为。”
第103页 慕云汉笑着点点头,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于是笑意又渐渐消失,萧索而落寞的神色再度浮现在他脸上。 勇叔见状知道他因为原定疆的事儿心中自伤,连忙岔开话题道:“安国侯后日便要入京了,他一心要谢您与原将军在三江五洲帮他,想着过阵子安顿好了,私宴相爷一番。但万岁爷的意思是,也可在宫中置个宴,请您和原将军都去。” 慕云汉无甚兴趣地打开阿笙为他准备的食盒,恹恹吃了一块茯苓糕,含混道:“陶允也太客气了些。” 勇叔迟疑一下,道:“昨日与宫里的李公公见了一面,李公公说,陶家夫人与皇后娘娘曾是手帕交,感情极好,而陶家姑娘又是出了名的美貌,所以皇后娘娘特意嘱咐万岁爷叫您去,恐怕也是有别的念头的。” 按说他对于这事是不该多嘴的,可之前慕云汉被张怀气着的事儿让相府上下都很气愤,所以便觉得,此时该提前说了,好让慕云汉有点准备。 果然,慕云汉手上动作一顿,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他盖上食盒,无奈道:“皇后娘娘好意,我很感激,只不过你想个法子,推了吧,” 勇叔闻言苦笑,“推了?相爷未免太瞧得起我。” 慕云汉沉吟半晌道:“罢了,到时好好回绝了,也就是了。” ~ 楚金玉很快收到了娘家传来的信儿,登时从意淫慕云汉的美梦中惊醒了过来!她虽然盼着楚仪最好因为这事儿赶紧离开霍家,自己好撇清关系,可是又怕真的这样做了让霍予生气,思来想去,也只好把他又叫来,想商量个结果。 霍予听了,阴沉着脸半晌,笑道:“我当是什么,就算你父母真的答应了那原大虫,结婚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结的。等到他们操持好一切,楚仪的尸体都烂透了,让他们找去吧。” 楚金玉心里阵阵发寒,终究不敢忤逆他的决定,听他筹划起来。 楚仪本以为,答应了原定疆的求婚,应当很快便能离开霍家这个阴沉的是非之地。可谁知,楚广平来接她的时候,又赶上了楚玉书的追债人跟踪了过来。追债的流氓不敢再霍家门前乱闹,但是那守在门口的架势可是摆的极足,如果还不上钱,就用楚仪抵债,没有二话。 霍秀伟气极,对楚广平阴沉着脸道:“亲家,我念在金玉嫁来受了不少苦,今日可以替令郎还一半的钱。只是你也应当管教一下令郎,莫要再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 楚广平面如死灰,垂着脑袋喏喏应着。 楚金玉急忙过来搀扶住他,低声道:“父亲,为今之计,不如叫小妹出嫁当日再回去好了。” 楚广平尚还处在惊吓和羞愧交加之时,故而神色茫然,听了楚金玉的建议,也就惶然点头,觉得十分可行。他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回了楚家,将追债之事和楚夫人说了,六神无主地等着她能有什么好建议。 楚夫人心中巴不得楚仪能被人掳走好还了儿子的债,偏偏又只得憋着。听楚广平说了楚金玉的建议,也只得点头:“也只能如此了,那个原定疆是个老粗,只盼着人娶到手,别说出嫁之日再回来,就算是从霍家嫁,他也没意见的。” 楚广平眼神涣散:“那赌债……”他此刻脑中想的反而是,不若真的卸了楚玉书一条腿,还了债,将他养在家中也好。他被自己这样冷酷的想法惊到,赶紧摇了摇头清醒了一下。 “只有这样了……”楚夫人眼神阴冷起来,“跟那原大虫多要一万两的彩礼。” “一万两!”楚广平叫起来,“你这不是为难人么!” “不然呢,几百两银子娶个老婆,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楚夫人捶着胸口,“一万两,还不顶个零头,叫他出了,有何不可?” “他出一万两彩礼,那你打算陪嫁多少!” “楚仪嫁给他,就是下嫁了!”楚夫人咬牙,“难道不是么?” “你……强词夺理,要说你去说,我可没这个脸!” “好,我去说!”楚夫人此刻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当即叫上李妈妈,亲自去了一趟原家。可巧原大花这个瘟神去捕房报导,没有在家,只有原定疆一人。楚夫人原原本本说明了来意,本以为原定疆会勃然大怒,却没想到,他只是沉吟了一下,便一口答应下来:“楚仪姑娘嫁我,确实是委屈了,我自当尽力准备好彩礼,没有二话。” 楚夫人惊讶了,她一路上已经想了许多对策,最好的结果也是原定疆耐不过自己的百般劝说勉强答应,却不想他如此爽快。她突然意识到,原定疆对楚仪的感情,是是一种超出自己想像的深厚,她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即便是要五万银两,他也会想方设法满足的。 不过没关系,很快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释然的冷笑,楚仪大婚还有一月有余,她不愁这个原大虫不放血。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听说有人嫌我多管闲事。 慕云汉:不!娘娘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陶夭: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慕云汉:回来做什么,接着在外面野啊? 陶夭:哎呀,这不是怕你太想我么(づ ̄3 ̄)づ
第104页 第55章 桃之夭夭 原定疆婚事定下来的第三天,除夕之夜,冬夜的风携着雪一夜之间席捲了瀚澜城的大街小巷,光秃秃的树梢上莹白冰雪落了厚厚一层,像是涂了一层白色的白酪,而家家户户的门前红色的春联,为冬日凭添了一分亮色。 来自宫中的过年赏赐源源不断。因为安国侯要宴请慕云汉与原定疆,故而连家眷原大花都被宫里来的宫女好好装扮了一番。 可没想到那原大花是个麦子色的姑娘,一张俏脸擦了寻常的胭脂水粉宛如红薯包上洒了一层白面粉,脸和脖子直接分了家,叫人看了想笑又不敢笑。 宫女们从来都是给白脸的姑娘化妆,一下子没了主意,原大花索性只将眉毛与额头的绒发修了,洗了脸,抿了点胭脂在嘴上腮上,丧气道:“就这样就得了,我也不是去宫里做娘娘,化那么好看做什么?” 话虽如此,她的英武之气因此全变成了秀气,越发艷光四□□起来。 入了宫,原定疆已经候在了那里,见妹妹今日的装扮,他竟有些不适应,怪道:“你对你的眉毛做了什么?” 原大花羞答答地摸了摸眉毛,笑道:“好看不?” “怪得很!”眉毛怪!妹妹这神色更怪! “屁!”原大花小声骂他,随即期待地问道,“慕相来了么?” “来不来的,关你屁事?柳景元倒是身上有案子,来不了了。” “他来不来我才不关心!”她喜滋滋地又摸了摸髮髻,对宫宴一脸神往。 宴席上,君臣之间敬酒往来自不必说,原大花的一双眼睛已管不住地先看向了慕云汉。 殿中暖和,故而慕云汉今日破天荒地穿了一身浅藕荷色的袍子。不过他面容白皙,穿着浅色的衣服,也好看得很。 她瞅了一会儿,眼睛又转去了安国侯身后一身素雅的女子,觉得有些眼熟似的,对原定疆道:“那就是安国侯家的姑娘吧?” “恩……”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怎么一直低着头,都看不清模样。” 原定疆怪异瞅她道:“你要看清她模样做什么?跟个登徒子一样。” 原大花还未回答,就听到王皇后笑道:“陶卿家身后坐着的,便是夭夭吧?” 陶允忙不迭道:“回皇后娘娘,正是小女陶夭,难为皇后娘娘还记得。” 王皇后和蔼道:“怎么就不记得了,当年还抱过她呢。没想到这一别多年,也是个大姑娘了,今年多大了?” 陶允再度道:“回皇后娘娘,今年已过双九了。” 皇后笑着打趣道:“谁许你回答了?孩子自己不会说?” 陶夭会意,急忙起身出席来,她一身淡蓝色刺绣桃枝素裙,髮髻耳畔饰以珍珠,美得就像一株带露牡丹般妖艷,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却干净清澈,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之态。 “小女陶夭,见过万岁爷、皇后娘娘。””她伏地盈盈跪拜,口唿万岁千岁。 话音才起,在座的原定疆原大花等人,便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来!! 慕云汉也神色大变!那声音明明清脆宛转,好似凤凰和风低吟,可是在慕云汉耳中听来,却不喾于当空一个炸雷噼下!他勐然起身,紧紧盯着她,只见那女子慢慢抬起头来,不是沈涟漪却又是谁! 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身子晃一晃几乎没站住!他的双手勐地攥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疼痛,提醒着他眼前一切并不是梦。他的唿吸凝滞在胸腔里,让他喘不过气来,脑袋越发闷闷得像被人打了一棍一样。 他太过失态,皇后竟一时忘了叫陶夭起身,只是莫名其妙看着他。顺民王自然也察觉到了,以为他果然相中了这陶家姑娘,于是他笑着打着趣道:“这小姑娘生得好,连慕相这等冷傲之人也看呆了。” 众人于是笑了起来,陶夭也无限娇羞地低下头,面色微红。 可是慕云汉笑不出来,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死死望着陶夭,除却神态不同,她的眸光红唇,她的身形仪态,甚至连头髮丝都和沈涟漪一模一样! 这是万岁爷从张怀那里学来的玩笑么?这一点也不好笑! 可眼前之人,已经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毕竟那眉眼,那身姿,是他午夜在心中不知想念了多久的! 但她分明又不是沈涟漪了,她的脸上没有那样妖媚的笑,眼睛没有勾人的钩,那通身的素丽装扮衬得她像一株美丽的白牡丹一样清丽脱俗,遗世独立! 原定疆和原大花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毛骨悚然,汗毛倒竖,这不是诈尸么?他们可是清清楚楚记得,沈涟漪的尸首早就埋了,怎么这一下子,变成了安国侯家的女儿了?难道古人说的借尸还魂的轶事,竟然发生在了本朝?! 似是受不了慕云汉如此“热情”的目光,陶夭回了皇后的话后,便满脸通红地退回席间,又躲到安国侯身后去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陛下您看,这陶姑娘与慕卿家,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啊。”王皇后眼见得自己挑的人竟然真的打动了慕相,忙笑着为两人牵线。 顺民王仿佛也迎合着说了什么,可是慕云汉盯着陶夭的身影,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完全没有听进去。
第105页 安国侯这才会意宫宴的意图,急忙笑道:“娘娘说笑了,小女生性顽劣,怎敢高攀了相爷?”除却慕云汉性子太冷不说,他也听说过那花魁娘子的事,不管怎么看,对方都算不得女儿的良配。 再说,慕相心有所属,大约也是看不上自家姑娘的。 陶夭听到他们说及自己的婚事,脸上一红,匆匆告罪说要去偏殿整理仪容,躲开了。 可谁知她休整后尚未出门,一个高大的黑影便堵在了门后,将她逼迫了回去—— 不是慕云汉还能是谁! “相爷,”她诚惶诚恐地行礼,“您怎么在这里!” 慕云汉死死盯着她的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相爷,您有事么?”陶夭有些紧张,“为何这样看着我。” “安国侯陶允独女陶夭,倾城绝艷,教之文武,更胜鬚眉……” 陶夭皱眉打断他道:“相爷,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你如今的举动,着实无礼至极。你若还是这样,我便要叫人了!”旁边的侍女闻言,已退了出去,似是预备随时为主子通风报信。 慕云汉额上青筋直跳,可她这样不肯认他,让他怒气冲天之余,心底却一片伤痛。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这世上或许真的有容颜、声音、一切都一样的人?否则,她为何要装作不认识。她不是……最喜欢他了么?不是一见到他就要想方设法抱着他吃他豆腐么?她不知道他以为她死了,过得简直生不如死么? 慕云汉知道自己可能是疯了,因为他竟然飞快伸手,一把扯开了她的衣领。 “啊!”陶夭惊唿,然而那锁骨上的一点硃砂痣,到底是落在了慕云汉眼中。他的眼睛仿佛也被那硃砂痣映红了似的,声音反而愈发轻了:“给我一个解释。” 这里是宫内,而一向冷静的慕云汉做出如此疯狂出格的举动,可见他果真被气得失去理智了。 陶夭见他生气了,总算丢了玩心,将身体的曲线熨帖上去,盯着他燃着怒火的眸子道:“我还以为你早忘了我了呢,我没死,你高不高兴?” 慕云汉唇边闪过一丝冷笑,伸手便反剪了她的胳膊,陶夭当即“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娇声道:“痛死了!”许久不见,这个男人又如此不温柔了! “你说是不说!”他真想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她怎能这样若无其事!这样没有心肝!原定疆总说他面冷心硬,可是如今看来,他真的还不及这个女人的万分之一! 想到这里,他手上又用力了三分,陶夭听见自己的胳膊发出一声不祥的“格拉”声。 她咬着牙,笑得反而更妩媚:“你亲我一下,我就说。” “不知羞耻!”他怒道。 “对呀!我一直都这样,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她反而贴得他更紧一点,可怜巴巴道:“我也不想瞒着你的,但是我爹屡次三番邀请你去家中赴宴,你都不去,否则,你早就见到我了。” 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知他心情,但毕竟清风教余孽尚存,她被抓去,好些人见过了她的脸,所以好说歹说叫父亲务必请相爷来府上一叙,她便有机会与他解释清楚,可慕云汉就是不来。 慕云汉一把将她推开,转过身没说话,他真的不想再看那张脸一眼! 他怕自己忍不住会掐死她! 陶夭心中却满是欢喜,她再度像只章鱼似的黏了上来,可怜兮兮道:“其实我也不想骗你的,我那么做是有原因的,一来清风教的余孽未除,我怕他们找我报復。可是如果你也在找我,那就不同了,若是连你也以为我死了,他们找不到自然也就放过我了;二来我父亲提前从瀚澜城回来,我便不能在外面继续游荡了;三来,我想你厌我厌得牙痒痒,我就算死了,你顶多愧疚些日子,应该不会伤心,我今日见你,觉得你气色比那时还要好些呢……” “住口!”慕云汉低喝一声,转过身冷冷看着她,“沈——陶姑娘!既然你安然无恙,我们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你好自为之!” 原来,她不过是利用他来了一出金蝉脱壳的好戏; 原来,她知道自己会找她,但是她就这样看着他没头苍蝇一样发疯,丝毫不为之所动!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被蒙在鼓里,可是他那样怜惜她,甚至不忍心去怀疑她! 慕云汉啊慕云汉,枉你自诩智谋过人,却被这样一个恶毒的妖女耍得团团转!还为她……他深吸一口气,更加觉得自己蠢到了家! 陶夭见他动了真怒,也顾不得什么,连忙软软哀求道:“不要生气,不要说这么绝情的话嘛!你要是真的为我的死难过,现在我活过来了,你难道不是应该很高兴嘛?” 可是根本不再听她的花言巧语,慕云汉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陶夭心想,糟了,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顺便逗逗他,谁知道他竟然是这么个反应,这下可算是玩脱了! 她急忙拦住了门,娇声哀求道:“你别气,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就算不喜欢我,好歹我也算你半个朋友,朋友一场,就别气了。”
第106页 朋友一场? 她将他调戏了个彻底,居然说朋友一场?! “你让开。”他语气森冷,脸铁青着,眼睛看着前面。 “我不!”她最是厚脸皮,此时也就将本来就抛在脑后的礼数忘得更彻底了一些,反而扑上前抱住他,无赖道:“除非你不气了。” “你!”他想推开她,粗鲁且冷漠,他是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可是他内心深处的柔软和对她疯狂的渴望却不许他这么做——他从来也拒绝不了她。 他低下头,看到那令他日思夜想的小脸正在可怜巴巴地哄着他,那是活生生的她,她的身体是暖的,眼珠子清亮又灵动,她的皮肤透着微微的粉色—— ——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他并不是在做梦! 慕云汉的眼眶发红,一时间,他被心中失而復得的欢喜蛊惑了!他无法控制地紧紧抱住了她,感受着她的温度,感受着她的气息,就像抱住自己一生的珍宝,他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觉得自己醉得很厉害,因为他脑中的理智已经成了一团乱麻。他的嘴唇贴上了她温热的额顶,可是这还不够,他不顾她的挣扎,炙热的大掌箍在她的脑后,随即狠狠吻在了她的唇上! “唔……”陶夭惊恐地试图推开他!他这是做什么!这是宫里啊!慕云汉这是疯了么?! 可是他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加深了这个吻,甚至咬住了她的舌头!他听到她痛哼了一声,但他却不想放过她,正相反,那声痛哼仿佛点燃了他心中一种陌生而原始的感觉,明明是在惩罚她,他却感觉自己才是备受煎熬的那一个。 要怎么办,该怎么做,只是这样吻着她,似乎并不够……似乎还有更好的、更彻底的惩罚方式!他有种模煳的感觉,只要他那样做了,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他身边! 陶夭感觉到他的铁臂像准备缠死猎物的蛇一般环在自己腰上,脑子里越发因为唿吸不畅而晕头转向。她是喜欢慕云汉喜欢得要死不假,可是她从不知道,慕云汉对她会有这样深的感情! 简直像是洪水倾泻,暴雨骤袭!她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明明总是对她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明明对她的调戏一脸嫌弃。可现如今……他…… 软成一滩泥的陶夭无措地攀在他的胸前,揪皱了他的衣服,她此时才模模煳煳地意识到,莫非慕云汉其实并不讨厌她,反而…… ……还很喜欢她? 作者有话要说:  慕云汉:你才知道?? 陶夭:是我的错么?你从来没有对我有过表示啊! 慕云汉:那我现在表示一下…… 陶夭:不不不不不不,你先把衣服穿上好嘛! 第56章 大花食人 “小姐!”有小侍女在门外急切地叫道:“有宫里的公公来了。” 慕云汉身子一僵,大梦初醒一般,勐然松开了陶夭,只见她呆若木鸡,似是被他的举动吓到了。而那红肿的嘴唇,则是他方才失控的证据…… 他余怒未消,但心中却隐隐愧疚不该弄疼了她,于是他混沌中急急说了句“我先走了”,便匆匆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侍女不是别人,正是那矮圆如灌汤包一般的元宝妹。 元宝妹冷不防门忽地被打开,结果出现在眼前的人不是自家娇软貌美的小姐,而是自己最怕的冷脸相爷,登时便吓呆了,喃喃道:“相爷……原来是您……” 慕云汉见到元宝妹,也是一愣,随即自嘲般苦笑了一声,越发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傻瓜,被陶夭玩儿得团团转! 他心里恨极了这个妖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宝妹急忙进殿道:“小姐!你没事吧!” 陶夭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脸却红得吓人。 “小姐啊,”元宝妹连珠炮似的问道,“相爷是不是很生气?是不是要掐死你?你怎么脸红得像只虾?啊小姐,你的嘴巴怎么肿啦?” 陶夭一阵失神,仍无法从方才那一幕中脱离出来……他的手扣在自己脑后不容她逃离,他亲吻着自己的额头,鼻尖……然后,他狠狠亲在她的唇上,属于他的气息侵略了她所有的感官。明明吻得那么粗鲁,她却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仿佛他其实也在害怕。 陶夭瘫坐在地上,喃喃道:“我不明白……” 她不明白,慕云汉是什么时候对她情根深种的。 ~ 回到宴席的慕云汉,魂不守舍,他刚刚在做什么,他竟然抱了那个妖女,还吻了她,还是在宫中……他疯了么? 好在顺民王正被原定疆的“徐州怪谈”逗得哈哈大笑,见他进来也没察觉异样,反而关切道:“慕相喝醉了?”顺民王见他脸红得异常,命宫人送来了醒酒汤。同时和声道,“不胜酒力也就罢了,不要强求。” “谢王上。”他急忙起身谢过,心里是有些心虚的。 原定疆黑漉漉的眼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看看正在走进来的陶夭,仿佛有些懂了。 于是他热情地对安国侯道:“不知侯爷此次来,住在哪里?还是之前落脚的宅院么?”
第107页 “哦哦,是的,”虽然原定疆的官级远不及安国侯,但是他心知原定疆是顺民王心中要扶持的将军的不二人选,再加上他在三江五洲的功劳和他与慕云汉的关系,所以对他也十分客气,“是个小宅院罢了,毕竟等年后还要回去。” “在东南凤羽巷?” 安国侯微笑着点点头:“夫人喜欢清静。在三江五洲的时候住在鼠尾巷,她总是抱怨说太过热闹。” “清静好清静好,而且凤羽巷离相府也很近。”原定疆说完已有所指地看了看慕云汉。 皇后见他如此机灵识趣,也是掩面一笑,对顺民王道:“这原大虎当真机灵得很。” 而慕云汉却不肯向陶家多看一眼,仿佛对面坐的是他不共戴天的仇家! 宫宴乍一结束,慕云汉立刻便藉口身上不舒服离开了。他感觉到陶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硬是忍着没有回头看她。 到了宫门口时,阿笙已经候在了那里,见他出来,笑道:“相爷,新年万福!咱也想厚着脸皮帮下面人跟相爷讨个赏!”他也机灵,知道慕云汉进宫少不了赏赐,专等着此时要赏。 慕云汉神色恍惚,直接扯下了腰上的玉牌给他。 阿笙欢天喜地接过来,又忙命相府下人将宫人端着的赏赐收进车里。正要谢恩,却见慕云汉面容不对劲,忙敛了笑:“相爷这是怎么了?” 慕云汉坐进马车里,怔怔地出神。 阿笙以为他又醉了酒,忙将备好的醒酒汤从热炉里拿出来,“爷,要喝两口么?” 慕云汉慢慢摇了摇头,依旧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阿笙心中越发奇怪,只得捧着汤壶坐在一旁候着,于是,他有幸见到相爷的神情变脸似的轮番上阵——一会儿温柔,一会儿愠怒,一会儿释然,一会儿冷漠,一会儿,那眼中又仿佛被什么蛊惑了似的,有种意乱情迷的味道…… 阿笙惊恐地想,相爷以后还是少喝些酒的好! 这厢原大花与哥哥出宫来,也惊魂未定道:“真真是吓死我了,那难道不是沈姑娘么?一模一样啊!我一看到,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谁知道她玩什么花样呢!诶,柳景元老早就和我说过这个姑娘不简单,谁知道我们还是小瞧了她。” “那真的是沈姑娘?” “小白脸子的神色你没瞧见?不是沈涟漪,他会那么失态么!” 原大花闻言脸上一垮,萎靡地摊在车壁上,像朵开水浇了的花似的没精神了。 原定疆头一次见妹妹这样没精打采的模样,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顾着你自己吧……”她有气无力道。 原定疆今儿虽说是来领赏的,但他却借酒装憨,使劲了浑身解数逗顺民王开心,还写了首喜庆的诗叫顺民王知道他已非吴下阿蒙。所以他今日不但骗了不少赏赐,连虎营营长一职也拿下了。此时他虎眼发光,笑道:“给楚仪的彩礼大头有了!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一定没问题的。” 原大花翻着眼睛,颇无诚意地拱了拱手:“恭喜哦……” 第二天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原大花依旧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原定疆纵然神经再大条,也晓得她有不快之处,遂问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一整天吊着个死人脸,干嘛?嫌我烦?” 原大花看了他一眼,蔫蔫地不说话。 原定疆一时气她什么都不肯说,一时又生气她这般无神的模样,于是也没好气道:“你看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难怪一直嫁不出去。” 他本是随口一说的无心话,往常他也时常这样与原大花斗嘴,可是突然之间,原大花却一摔筷子,嚎道:“你说谁嫁不出去?嫁不出去怎么了?你自己有了老婆就炫耀是吧!” “你……”原定疆怔住了,“我也没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大火气?” “啊———————!”原大花突然大声尖叫起来,母老虎发威,原定疆也不得不捂起耳朵来。 “你是不是疯了,你这个夜叉破,死丫头……”原定疆等她叫完,又急又气,“你到底抽哪门子疯啊!” “我去捕房了!”她狞笑着霍然起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地下武庄和人角斗凑钱,老娘今儿就去端了你的生财之道!再去打断楚家人的腿!让他们敢这般狮子大开口!” “喂!你给我回来!”原定疆急忙想拉住她,可是哪拉得住,原大花早就一熘烟跑没了影儿了。 虽然操心着哥哥的事儿,自己心里也很不痛快,到底原大花还没忘记恪守自己的本分,她做捕快的第一天就给自己定了位置了,她是柳景元的小弟子,小捕快,小狗腿,最好能鞍前马后地跟着他,可是到捕房这么久,她连柳景元的髮丝儿也没见一根! 捕头传话给她道:“柳捕督近来要事缠身,无暇顾及你,你就跟着小宝他们巡街去吧!” 那个小宝叫朱宝贵,是和原大花同一捕房的,看上去有些痴傻,原大花很是看他不上,但是柳景元既然这样说了,她便也只好答应下来。她心想,柳景元之所以看她不上,一定是因为她是尚春来走后门硬塞进来的,尚无功绩。她只要有所建树,一定会让柳景元刮目相看的!
第108页 于是原大花热血沸腾,充满了干劲儿,每日殴打流氓,惩戒强人,一时风生水起! 她仅仅如此便也罢了,偏偏每次做好事的同时,都不免殃及池鱼,不是踢翻别人菜摊,就是打伤围观的吃瓜大爷,搞得捕房的投诉多得像是天上下雪花,一时间都给捕头整得发蒙了。 “原大花!” 她才一脚踏进捕房,捕头便适时跳出来气急败坏地叫住她。 “怎么啦!赵捕头,”原大花眼睛一亮,“是不是柳捕督找我!” “呸!他不找你,我找你!你看看你啊!我让你去巡街,你搞什么破坏呢!这赔偿的钱捕房和衙门不能给你出,你要自己出!” “赵捕头,你搞错了吧,我去抓人,难免会误伤旁人,但是我都很注意,没有让他们有什么大的损失,何况我自己还受伤了,都没叫捕房给我医药费呢!”她说着,露出胳膊上的抓伤和淤青来。 可惜赵捕头却无动于衷,把单子甩到她面前:“总之,你自己一屁股屎,自己擦,不要影响我的政绩!” “政绩?”原大花冷笑,“你个煳涂蛋能有什么政绩!”她挑出一张自己认得字的投诉状来,“你看这上面,白菜一筐,竹架一副,这才几文钱,就要我赔一两银子,简直是穷疯了嘛!” 赵捕头瞪眼:“我不管,你惹出来的烂摊子,你自己处理。” “赵捕头!”原大花一拍桌子,给赵捕头吓得一哆嗦,她露着獠牙发起狠来,“你给我听着,别以为老娘是个雌的就好惹!瀚澜城十二区四十八片就数你这片最乱最没王法!你还有脸在这里说要我赔偿?老娘肯为你出力,那是看不下去这个烂摊子!你要是再敢这样和稀泥,别怪我连你一起揍!” “你……你反了……反了……” “哈哈哈!就是反你!给你讲理你不听,跟我这耍什么威风!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原大花是什么人,我哥哥原大虎又是什么人,给你三分颜色我看你要变彩虹啊?!我告诉你,这些投诉状,你给老娘我挨个去核实,该赔的捕房必须赔!一天天不干活窝在这里抱窝么?没看你孵出个什么鬼来!” “你你……你……”赵捕头嘴巴笨,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当即便顾不得男女有别,要扑上去揍她。 可是原大花毕竟是个怪力的练家子,翻身抓住他的手给了个过肩摔,随即别起他的腿来,把他扭得花卷一般动弹不得。赵捕头自己打不开手脚,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哼唧着。 “你去转告柳捕督,柳统领,”她阴笑着,“我知道他是要歷练我,才把我派到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我一定不负他的期待,做出成绩来,叫他有理由提拔我。而这期间,如果有任何人敢挡我的路,”她呲出白森森的獠牙,拳头攥得“咯咯”响,“我一定叫他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  原大花:啊啊啊啊!生气! 柳景元:生什么气?说来我听听 原大花:唔……你的表情好可怕…… 第57章 娇客来访 作为相府的守门侍卫,他们成日里见的最多的就是来府上拜访的大小官员,外加原定疆那头熊。 而今日,他们却破天荒地迎来了一个娇客—— 这姑娘只身一人骑着一匹小白马,没有任何丫鬟老妈子跟着,说是安国侯的女儿,指名道姓地说见他们相爷。 侍卫看她穿得华丽非常,模样又美如嫦娥一般,不像是疯傻的模样,不好怠慢,只得去请了勇叔来。 勇叔从屋里走出来,乍一看还以为青天白日见了鬼! “你……你……”纵然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见到死人復生,也是吓得不轻,连着说了好几个“你”,也没说出下文来。 “咦?你是救了元宝妹的那个人。我记得你。”陶夭笑嘻嘻地道:“你还记得我么?” “唔……”勇叔犹自沉浸在震惊中,支吾道:“姑娘来找相爷?” “恩!”陶夭眼睛一亮,上前几步,“他在么?”大过年的,他应该不会去别处。 “在在……”勇叔仍盯着她觉得不大真实,但是已经侧身让开了门,“我带你去茶室等他。” 陶夭一身宝石绿的斗篷,里面是孔雀蓝的裙袍,这样饱和的色彩在相府一片黑色中简直是格格不入的突兀。勇叔在一众下人好奇的目光中引她到了茶室,请她坐下后便去请慕云汉。 “什么?”慕云汉听说她来了,霍地起身,心神不宁道,“为什么请她进来?” 额?勇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想到慕云汉恐怕并不知道陶夭的模样与他朝思暮想的沈涟漪一模一样,便准备解释道:“因为她好像是……” “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要问她!”慕云汉不等勇叔说完,便冲去了茶室。 勇叔哑然,难怪昨夜相爷回来那般神思恍惚,看来是已经见到这位姑娘了! 慕云汉原本是带着一身怒气而来的,可是看到陶夭转过身来一脸笑意,他却勐地在门口说不出话来。
第109页 就在今天早晨,他还以为那不过是他的一个旖梦,可是此时,她又这样站到了他面前,那明媚的小脸儿上满是笑容,提示着她的存在是真实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安稳又沉甸甸地落进了心里…… “你来啦?”陶夭一见到他就开心地冲进他怀里,“我好想你,你怎么不去找我,我等了你一天,这会儿都快傍晚啦!” 守在门外的下人们听到了差点下巴都掉地上,这女子竟然这个语气和相爷说话,还还还还抱住了相爷!!! 他们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饱含着“哦哦哦”起闹声的表情! 慕云汉寒着脸抬起手来甩了甩,像是甩鼻涕一样甩掉陶夭殷勤的爪子,将茶室的门关上。 他一关门,陶夭便会错了意,扑上来从后面抱住他,小脸贴在他的后背上,猫咪一样磨蹭着道:“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所以我就亲自来了。慕云汉,我竟不知你那样喜欢我,我若是知道,一早就来寻你了!就算我爹打断我的腿我也要来!” 这次慕云汉毫不留情地挣脱了她。 陶夭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出来,他似乎脸色不太好呢。 “怎么啦,还没消气?真小气……”她眨着眼睛努力做出来一副无辜的样子。 消气?慕云汉几乎要冷笑出声了,这个女人,不会以为这件事就和她之前的使坏一样,煳弄一下就算了吧? 陶夭显然知道如今这事儿没那么好过关,她甚至狗腿地主动为慕云汉倒了一杯茶,可怜巴巴道:“你别拉着脸了,我这不是来同你解释了嘛?” “死的人,是谁?”他冷冷地问。 啊,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呢! 陶夭吐了吐舌头,在他对面坐下,低声道:“沈涟漪啊。” “碰!”慕云汉一掌拍在桌子上,愤恨地怒视着她。 “是真的啦。”陶夭吓得一哆嗦,苦着脸,连忙竹筒倒豆子给他说了一遍。 沈涟漪确实是白案楼的花魁,也在从清风教逃出来的时候受了伤。那个救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陶夭! 三江五洲女孩失踪的案子她一早便听父亲提起过,因为父亲为此十分恼火,外加她担忧当地女子的安危,便也想要出一份力帮助一下父亲。可谁知她只是这样想的时候,老天便把沈涟漪送到了她眼前来。 她在鼠尾巷救下了身中数刀的沈涟漪,将她安置在燕娘的房中,同时又指示燕娘引走杀手。如此,沈涟漪才暂时保了一条命下来。 侥倖存活的沈涟漪对于救命恩人自然颇多感激,待陶夭问及事情的始末,她便将自己的见闻说了出来,希望她能助自己一二。 陶夭何等聪慧,只言片语间,她便觉得蹊跷。只是那时她尚且没有下定决心做这件事,而且听闻父亲说朝廷新派了得力的御史来,便没有轻举妄动,只怕叫家里人知道她又不安分守己。 后来沈涟漪身体好了,因她身份特殊,便回去了白案楼。 陶夭至今都后悔自己那样轻易地叫她离开,那追杀她的人显然是不死心,又杀了回来,若不是她考虑周全让燕娘在那边看顾着,只怕沈涟漪已经被剁成肉泥了。 但这次虽侥倖救了回来,可她的伤处却总是时好时坏,再也没办法回去了。 偏巧此时,陶允受顺民王召见带着夫人去了瀚澜城,陶夭便胆大包天地买通了白案楼的老鸨,自己做了沈涟漪的替身。燕娘本来是死也不肯同意的,可是拗不过陶夭天生一个拧脾气,决定了的事决不肯更改,便只好跟着她好好保护着。 幸而沈涟漪是个蒙脸的淸倌儿,她才不至于露出太多的马脚来。 原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是谁知陶夭才住进慕容家没两天,沈涟漪便因伤势过重,一夜高烧不退,针石无效,竟然死了。 燕娘原说将她葬了也就算了,可是陶夭却已经想好了脱身的办法,她命燕娘将沈涟漪的尸身包好拖去了冰窖里藏着,本想着是要预备着躲避清风教的余孽追求,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堵上了柳娜姿这个窟窿。 而王家庄子上的那个院落,湿热骯脏,也很好的掩饰了沈涟漪尸身轻微的腐化迹象。只是案子结束后,她还是命人打开了沈涟漪的墓,将那不得不剥下来的脸皮重新好好地放回她脸上,并请僧人为她超度,只盼她来生再不要流落烟花,做个平凡女子,有平凡的幸福就好。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她在父亲回到家之前就成功脱了身,可是,她到底还是想见慕云汉一面。 虽然知道他对自己无意,但她心里却是喜欢他的,所以她躲在小巷里,用兜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远远看一眼,就很好。 ~ 不过很短的时间,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找上门来的事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相府上下!原本如同蚂蚁一样无聊的人们像是突然看到了从天而降的一大块蜂蜜,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探寻和八卦的神色,急切而兴奋地彼此耳语着交换信息。 最后演变成了——“你知道么,相爷在三江五洲始乱终弃了一个姑娘,人家打上门来了!” 守在茶室门口的守卫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也顾不得慕云汉会责罚,全都恨不能耳朵贴在门上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第110页 而慕云汉听着陶夭解释完了一切,依旧阴沉着脸,双眼隐藏在长密的睫毛下,叫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了。”陶夭说完,小心翼翼地窥着他的脸色,“你别生气了……我发誓我真的很想早点告诉你,但是我爹回去了,我出不去,请你来府上吃饭,你又不来……” 慕云汉沉吟了许久,突然道:“那么你身上的伤……” “伤?哪里的伤?” 他别开眼,脸上微红,皱着眉道:“肚子上的。” “哦,”陶夭笑起来,“那是假的啦,是用薄鱼胶做的,贴在上面就好了。沈涟漪有伤,我没有,我锁骨有痣,她没有,所以都还原了一下。嗯……你……你还蛮关心我的嘛……”她说着,无限娇羞地将头髮别了别,窃笑不已。 她竟然还有脸笑!!! 天下竟有如此厚颜之人!真是叫他为之惊嘆了! 他忍不住语带讥讽道:“你学花魁倒是学得很像!” 陶夭得意地扬扬头:“那有什么难的,而且,我喜欢你嘛,不必学,就想亲近你呢!” “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慕云汉毫无感情地瞪着她,“那么陶姑娘,就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好自为之吧!” 诶诶诶? 陶夭的笑僵在了脸上。 不对啊,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他难道不应该夸赞自己胆识过人么? 他难道不应该已经消气并且一把将自己搂在怀里么? “等等等一下……”陶夭急忙拦住他,“什么叫好自为之?”他明明那天还亲吻了她,纵然生气可是对她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不然她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来相府找他呢? “我不想再同你扯上一点关系。”慕云汉斩钉截铁地说道。 寒意像是冰霜慢慢自她的后背覆盖上来。 “不是吧……那个……”陶夭尴尬地笑道,“我觉得我真的已经,解释清楚了吧。” “你解释得很清楚,但我喜欢的人,是沈涟漪。”他慢慢道。 “可是,我就是沈涟漪啊!” 慕云汉站起身来:“而你,是一个骗子。” 他拂袖而去,剩下陶夭兀自回不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夭:…… 慕云汉:…… 陶夭:孽畜! 慕云汉:彼此彼此! 原定疆:哈哈哈哈哈,玩儿脱了吧? 陶夭、慕云汉:住嘴!!!! 第58章 狮子开口 新年的礼炮爆竹迴响在瀚澜城的大街小巷,而此时的楚仪默默坐在霍家冷清的小院里暗自纳闷,为什么父亲还不来接自己回去。她更想不到的是,原定疆绞尽脑汁弄来的钱,没有一分是用在了她身上,全都送去楚家堵了楚玉书的窟窿。 原大花虽知晓楚家不是什么善茬,却没料到他们如此贪得无厌,他们将筹好的彩礼送去了楚家后,楚夫人又腆着老脸临时变卦,给加成了五万!简直是拿自己哥哥当摇钱树、聚宝盆了! 原大花理智尚存,察觉出不对劲来!但奈何原定疆这个蠢熊一遇到楚仪的事儿就头脑发热,竟然满口应了下来。两人吵了一路,原大花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找了个藉口又熘回了楚家,打算给楚广平夫妇好好收拾一顿! 可到了楚家附近,她反而又迟疑了,揍楚广平一顿又能如何?还不是坏了哥哥的姻缘?楚家虽不怎么地,到底楚仪是好人,如果平白给两人拆散了,楚仪的日子更不好过。 她正纠结着,冷不防身后有人唤她:“是原姑娘么?” 她回头,是个穿黄棉袍的圆脸姑娘抱着两匹布,长得倒是清秀端庄,然而她着实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 “是原姑娘吧!”黄衫姑娘又问了一遍,声音里有了几分笃定。 “你是……” “真的是原姑娘,太好了,”那黄衫姑娘快要流下泪来,“我是我家二小姐的丫鬟,暖阳,咱们在尚府见过的。原姑娘,我知道楚夫人向原将军要彩礼的事儿了,请你一定要告诉原将军,那绝对不是我家小姐的意思。” 原大花脑子里对她有个模煳印象,狐疑道:“我虽相信楚仪的为人,但是她是不是直接和我哥说一下比较好。你不知道,他因为楚夫人狮子大开口,一直在地下武场和人角斗赚钱,我虽然端了几个,但是他对这些地方比我熟,我看他撑不到结婚或许就要被揍死了。” “啊……”暖阳一急,眼泪就要流下来了,那可是小姐的终身幸福啊!“那怎么办,我……我也快有一个月没见过我家小姐了,她住在霍家,我也进不去。” “还住在霍家?”原大花眼睛转了转,勐然醒悟,“难不成楚玉书的烂帐还没还完?!” “是呀!利滚利,利生利,债主说,还不上钱,要么就叫我家小姐抵债,要么,就要卸楚玉书一条腿呢!” 她这样一说,原大花便想起了此前楚家被追债上门的一幕,当即跳脚起来:“好啊!好啊!好个楚家!我说怎的结婚要这样多钱,原来都是用了我哥的血去填那个大窟窿了!王八蛋!龟孙子!无耻小人!五万两!他们干脆去抢好了!”她咬牙切齿,为自己和哥哥被人耍得团团转而气得牙痒痒的。
第111页 暖阳在一旁怯怯看着她大骂,不敢吱一声。原大花鬼心眼儿极多,骂了一阵子,便心生一计,她笑得奸诈,着对暖阳说:“好暖阳,我有件事,要你帮帮忙。” 二人躲去了一旁的合欢树下,好一阵子叽叽咕咕。 叽咕完,原大花才去了楚家,拿出母夜叉的吃人架势会知楚广平夫妇,彩礼婚礼当天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楚家夫妇自知理亏,外加原大花淫威着实吓人,于是当即答应下来,只差跪下保证了。 下月便是婚礼,按照大周的风俗,礼前允许新娘上街选置东西,新郎便也可以远远站着看一眼,二人再定心意。此礼俗虽然可以免去,但是楚仪却难得表现出强烈的意愿——如果再不出去走 走,她真的要憋闷死了。 她既然开了口,霍家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楚金玉生怕她借着逛街的由头跑了,不但自己亲自陪着,还带了五六个丫鬟。 楚仪误会了她的意思,解释道:“大姐,你放心,我是真心实意要嫁原将军,没有二心的。” 楚金玉心烦意乱,摆手道:“我晓得,你逛你的,我是保护你,怕那些讨债的找你麻烦。”她眼下乌青,就连细密的脂粉也遮盖不住,楚仪见状,以为她心情不好,便没有多言。 今日,楚仪特意好好装扮了一番,虽然心知披着厚厚的斗篷,原定疆恐怕看不到自己里面穿得如何夺目,她还是选了自己最爱的那件红色缎衣,红衣白鼠毛颈,更衬得她颈间的金叶碧果青翠欲滴。 她再楚家下人的护送下如约到了临街的布庄,便看到远远的,原大花陪着原定疆,已经等在那里了。虽然原定疆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在沖她咧着大嘴笑呢! 楚仪也情不自禁露出欣喜又羞涩的笑容,虽然原定疆在很多人眼里并非良配,但是她经歷了这许多,明白只有这个男人能够给她温暖与保护,欢笑和安宁,她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原定疆站在街这边望着自己最珍视的人,神色柔和得像是羽毛,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前拍了拍,想叫楚仪知道他不曾有一丝变心。 原大花本来想嘲讽他肉麻得噁心人,可是她却突然说不出口,因为她突然发现这样神色温柔的哥哥认真得令人感动。她突然想,如果自己也可以被人这样望着,该有多么幸福。 “走吧,我们该去拜见义父了。”反而是原定疆率先开口要离开。 “做什么,不再多看一会儿?”原大花看到楚仪还在原地。 “有一辈子的时间看呢!”原定疆呲着白牙笑起来,一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痛得他“嘶嘶”直吸气,“而且万一她太喜欢我了,控制不住冲过来看到我这个样子怎么办!” “怎么办,直接和她说她父母是蚂蟥,不吸干你不罢休!”原大花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何况,她哪里有很喜欢你,充其量也就是,有点喜欢你,小拇指这么一点点。” “你懂个屁,她害羞,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 两人斗着嘴去向了李崇恩将军的府邸,这边楚仪怅然嘆了口气,让楚金玉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冷笑着讽刺妹妹道:“你的品位也是够独特的,喜欢一头熊。”话说完自己又后悔,原定疆是熊,那么霍均又是什么,傻子么? 楚仪却没有反唇相讥,只是笑道:“我现在知道,他并不是那样愚蠢的一个人,是我之前识人不清。” 楚金玉看到楚仪的表情,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带着希冀和温暖的笑容,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笑容极其刺目,不,应该说是刺心。她莫名想到,如果她嫁与了慕云汉,此时应当是她脸 上有这样骄矜又幸福的笑容的。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也罢,横竖楚仪快要死了。 她心里有一点疯狂的念头,反正与她无关,她又何必在意,她已过得如此狼狈,楚仪也别想过得好! 二人无语,分开在布庄里逛着,楚仪专心看着布料,没留意撞到一个人身上。 “喂!你没长眼啊!”对方显然心情不好,骂骂咧咧地沖她。 楚仪反而楞住了,眼前这人碧眼如波,一头金髮耀眼得叫人睁不开眼,是个波食人。 “看什么看,现在看也晚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波哈王子关了半月的哈吉斯,他此番好容易出来,刚进布庄选好布,就发现自己的钱袋子被人顺走了,正尴尬得无法应付身边店小厮殷勤的双眼,偏巧又被楚仪撞到。 “额……对不起……”她急忙道歉,主动让开道路让他过去。 “晦气!”哈吉斯用波食语低声咒骂着,向前走了两步,突然一脸如遭雷噼的表情站住了。“哎哎哎,这位小姐,”他急忙回身拦住楚仪,“对不起,刚才是我态度不好。”他同楚仪说着话,眼睛却是看向她颈间的坠子,那碧绿的果子,和他的眼睛一样,散发着温柔静谧的光泽。 “没关系的,”楚仪笑笑,继续去看布。 没有错!没有错!是碧果!碧果为什么会在她身上!哈吉斯茫然地抓了抓自己的金髮,也不顾此时无钱结帐的窘境,呆呆地跟在她后面。
第112页 “你……”楚仪怪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她看哈吉斯一脸如梦似幻的表情,心下怪道:此人不是脑袋有什么毛病吧? “这个,这个,你从哪里得来的。”他紧张起来,眼巴巴瞅着她。 不等楚仪回答,楚金玉已经走了上来,皱眉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一群僕人登时唿啦啦把他团团围住。 “我……我……”哈吉斯吃过大周女人的苦头,不敢轻举妄动,“我就是……喜欢她……” 楚仪登时脸红了,急忙低下头。 “呸!”楚金玉也没见过如此直白的人,不由唾道:“金毛猴子,走开!我妹妹是要嫁人的人了。” “要嫁人,说明还没嫁,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去提亲。”哈吉斯死死盯住楚仪,生怕她跑了自己却连名字都没有得到。 “你……你们波食人当真是毫无廉耻之心。”楚金玉生怕这个波食猴子节外生枝,急忙道,“你们,给我拦住他,小妹,我们走!” “别走!别走!求求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哈吉斯着急了,可是他被僕人架着,只能眼睁睁看着楚仪上了马车,“别走啊!我只要知道你的名字就好!” 马车上楚金玉表面怨恨道:“该死的波食猴子,真不要脸。”实则心中则隐隐担忧他的出现会扰乱霍予的计划。 楚仪轻轻抚着脖子上的坠子,若有所思。 什么喜欢,只是託词,那个人,认识她的母亲,他知道这个坠子的来歷! 珠子是她从小就拿在手里玩的,当做琉璃球,后来还是母亲给她镶嵌了做成坠子,这些年她一直都好好收着,楚雁北或许知道她有这么个东西,可是他并不觉得这个小珠子有什么太大的价值,故而她得以保存至今。她也不懂它的价值,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意识到,这个东西十分名贵,要么是母亲偷来的,要么是她生来就有的。一直以来跟随她的敏锐令她心中一动,当即伸头探出车窗,对他喊道:“我叫楚仪——” 哈吉斯楞住了,没料到她真的肯告诉自己,而架着哈吉斯的僕人更是惊讶,一个已经定亲的姑娘,竟然随意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一个不知底细的外邦人。 楚金玉骇得魂飞魄散,急忙将她拉回来,骂道:“你疯啦!你已经定亲,你明知道他对你有非分之想,还告诉他你的名字。” “大姐,我没有疯。”楚仪柔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的本能告诉她,有什么不好的事在等着她,即便是大婚也不能让她开心起来。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烦躁感令楚金玉备受折磨,她闭上眼,不想再同楚仪讲话。明天,就是明天,她就解脱了,可是为什么,她这样煎熬…… 哈吉斯一路跑回了驿馆,一进去就急急道:“王子呢?我找他有急事!” 僕从从未见过哈吉斯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答道:“王子跟着大周的宰相去看城郊的水利了。”他们来大周已经许久了,王子简直恨不能给瀚澜城每一寸土地都参观个遍,就是不肯回国。 哈吉斯只得问了地方,扯了匹马,快马加鞭奔向了城南。 波哈王子随着慕云汉从坝上下来,走出围村,就看到哈吉斯像条狗一样在那里吐着舌头,喘着粗气。 “王子……”他脸色凝重,用波食语说道,“找到了。” 波哈王子脸色一变,当即用眼色制止他多说,笑道:“找到就好,下次再弄丢了,我还要禁你的足。”说完他微笑转向慕云汉,用大周的语言道,“多谢慕相款待,我这就回去了。” 慕云汉点头,于他客套了一番,送他上了马车。 待马车走远了,慕云汉低声问向身边的阿笙:“那个波食的使者方才说什么。” 阿笙连忙附在他耳边道:“回相爷,他说,找到了。王子说,找到就好,要是再弄丢了,要禁他足。” 慕云汉心道怪也,那使臣的脸色,分明是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是波哈王子的神色倒是很镇定,若真的无大碍,使臣何必紧张?若是重要的东西,波哈王子又何以故作坦然?找到的又是什么东西?波食人迟迟不肯离开瀚澜,是不是和这个东西有关? 思及此处,他对阿笙道:“去给尚将军带个话,放松对波食驿馆的看守,暗地里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勾当。” 阿笙得了令,匆匆熘去打探消息了。这边僕从刚要扶慕云汉上马车,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姑娘,裹着一个浅粉色的观音兜,侧骑着一头小白马,远远望去简直像是画里的仙子出现在山野之间。 慕云汉当然也看到了,他神色一变,还没说话,勇叔已经扬声唤道:“是陶姑娘么?” 第59章 另有新欢 小白马稳稳地走了过来,陶夭在马背上笑得一脸灿烂:“是我,我如今知道,你可不仅仅是相府的管家,还是慕云汉的长辈。大家叫你勇叔,我以后也叫你勇叔,可好?” “好好!”勇叔和善地笑着,“姑娘客气了。” 陶夭说完,一双含笑的眸子便望嚮慕云汉,只见他一脸寒霜,像是见了仇敌一般。她挑了挑眉:“小气鬼,我又来哄你了。”
第113页 众人绷着笑,迫不及待要看好戏。 勇叔一眼看出了他们的意图,怎能允许他们从慕云汉身上寻乐子,忙对陶夭道:“陶姑娘,外面冷,你去车里同相爷说吧。” “好啊!” “不许!”慕云汉干脆地反对。 陶夭撅了撅嘴,哀怨道:“小气鬼!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这说了!” 大家眼儿一亮,太棒了,要在这说!求求姑娘快说吧! 慕云汉望着那张娇美的脸儿一阵磨牙,最终恨恨道:“进来。” 陶夭欢天喜地地跳下马,钻进了他的车里。 舒适的马车里不但宽敞,而且暖烘烘的,瀰漫着一股发苦的沉香味儿,是慕云汉身上惯有的味道。陶夭简直是掉进了鱼堆儿的猫,直直就往慕云汉身上蹭来。 他的大掌轻轻推开她热情的脑袋,脸转向了另一边。但她毛茸茸的鬓髮摩擦在掌心,像是一只热乎乎的小动物。 “都一起同床共枕过了,你此时避嫌,不觉得太晚了么?”她笑嘻嘻地说着大胆的话。 果然,慕云汉脸上一红,恨恨道:“陶允的治家真的堪忧!”明明陶允是个堪称古板的人,女儿却如此热情又奔放。 “假正经。”她不依不饶地靠在他肩头,“你明明就喜欢得很。在三江五洲的时候,你表面上很讨厌我逗你,其实心里高兴得很吧?你生气,才不是因为什么我骗你,而是因为你发现自己这么喜欢我,害怕了而已,你是个胆小鬼。” 慕云汉被她如此直白地击中了心事,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见他发呆,陶夭凑得更近了,她小声地蛊惑他道:“那天你亲的太突然了,我都有点不记得了,再亲一次好不好?” “不好……”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锦绣团垫,将上面好好的一朵牡丹揪成了一团。 “不好也得好……” 她不由分说地将红唇印上来,甚至还霸道地抓住了他试图推开自己的手! 他顿时连抵抗的力气都丧失了,身上一软,骤然松开了手。那锦缎上的牡丹便好似盛放了一般又绽了开来。 甜香的胭脂里一股茉莉花的味道,他此时才发觉,这胭脂和他在慕容山庄的地牢中品尝过的是一个味道。 简直比甜酒还要醉人,而他,酒量一向是很差的。 那娇软的舌头,变成了怪物的触角,顺着他的喉咙一路延伸进他的心里,强硬地要撬开一个缝隙,打算攻城略地。 他或许是真的醉了,那灼热的手掌再度不自觉地扣住了她的脑袋,一下子反客为主,将她压倒在宽阔的座椅上。 “啊……”陶夭虽然行事大胆不羁,到底也还有女孩子的娇羞在,更何况她“博览群书”,更知道此时抵在自己的小腹那吓人的坚硬物件绝对不会是匕首或者扇子把什么的……她急忙伸手抵在他的胸前,惊恐道,“你要干嘛?” 他没说话,但那燃着火苗的目光,像极了盯住猎物的野狼,仿佛随时要将她吃入肚中。 陶夭这才有点怕了!慕云汉到底是个男人,被她撩拨得不为之所动是涵养使然,并非是因为他是个无欲无求的太监。按照他之前在宫中亲吻自己的状况,这个男人或许只是习惯性压抑自己而已,但这样的压抑一旦失守,那…… 好在这时,慕云汉已经伸手勾住她的腰将她带了起来。他蹙着眉,为自己再度轻易地被她蛊惑而恼火。 陶夭红着脸,看了看他的神色,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男人怎么比她还像被非礼的小媳妇!?又不是她把他推倒的!!! “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慕云汉终于沉声开了口,“你既然知道怕了,以后离我远一些罢!” “我不怕……”她一旦脱离了他的压制,便又活泛起来,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只是想着等到洞房花烛夜而已……” “你——!” 陶夭哈哈大笑着叫停了车,自己蹦了下去,在车外大叫道:“我爹讨厌得很,他若是不叫我出来了,我总会想办法出来看你的!你别太想我!” 谁想她了!! 慕云汉一把甩下棉帘来,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 夜间,忙完了一天的事务,慕云汉疲惫地在相府的园中坐着,对着冷夜中的月亮出神。 勇叔急忙上前给他身上加了件棉袍,道:“相爷还是早点睡吧,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怎么够。” 慕云汉点点头:“就去了。”可是他的身体却没有动的意思。 勇叔知道他的心思,突兀笑道:“陶姑娘可真是个机灵鬼。”可他心里也知道,若不是慕云汉对她心有爱慕,也不至于被她骗得团团转。 慕云汉眉宇间隐隐有些哀伤,他难得流露出忧畏的神色来,轻声道:“是不是只要不得到,就不必畏惧失去。” 勇叔知道他被那生离死别的折磨吓到了,温声安慰道:“或许这一次得到,就永远不会再失去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浅浅嘆了口气。 ~ 楚广平今日正是多事之秋,大女儿嫁了个智商低下的傻子,二儿子欠了一屁股赌债天天东躲西藏,如今小女儿要嫁人,嫁的还是瀚澜城有名的熊蛮子吃人魔,简直焦头烂额。偏偏此时有亲事官来禀报说:“楚公事,波哈王子要见您,还有您的夫人。”
第114页 真真屋漏偏逢雨,他根本不想和波食那群人有任何交道!楚广平怪道:“见我也就罢了,见我夫人做什么!” 亲事官犹豫了一下,附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通。 “什么!荒唐!荒唐!”楚广平闻言脸上像是打翻了五色盘,当即咬牙切齿,转身匆匆去了波食的宾客馆。 见到楚广平一脸怒气来到自己房间,波哈王子反而十分温和,他示意手下都退了出去,对楚广平伸手道:“看座。” “我就不坐了,”楚广平难得硬气,语速极快道:“王子,我敬你身份尊贵,对你礼待有加!可是也希望你尊重我们大周的礼数!我小女已定了人家!王子为哈吉斯另寻他人吧!” 波哈王子湛蓝的双眼玩味地看着他:“息怒,楚公事,我这个请求,本也没有任何恶意的。在我们波食,女子只要尚未婚配,便可以自由选择夫婿。我今日并非强人所难,而是楚小姐也对哈吉斯有情,他们在街上偶遇,彼此倾心,她还留名给了哈吉斯,否则,我又怎会找上您呢?哈吉斯虽然顽劣,但是对人专一,下定决心了便至死不渝的,您也知道,他是坦恩亲王的亲侄子,他的父亲也是波食的大将,是皇亲贵戚,辱没不了楚仪姑娘的。” “王子!我楚家小门小户,高攀不起!” “楚公事啊,”波哈王子冷冷笑道:“令公子所欠债务,正是在滚雪球的时候,您真的毫不在乎?除了哈吉斯有王室的背景,还有谁能给你还得起?你那个做营长的未来姑爷?也罢,你也不用急着答覆我,我知道您不会带着尊夫人一同来,另派了人去了贵府同她也说了,您不妨再回去同她商量商量。”短短一天时间,波哈王子竟已将楚家的烂摊子摸了个透,连楚夫人的德行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楚广平不料他如此阴险,连说了两声“你”,却又说不出别的话,只得愤愤然一甩袖,急忙往家里赶去。 这边楚夫人已经收了波哈王子的厚礼,着急命秋韵送去典当行尽快当了,好换些钱来给自己的儿子填补窟窿,偏巧秋韵正要出屋,便赶上楚广平回来。楚广平黑着脸看着她怀里的抱着的华丽盒子,喝道:“放下!出去!” 秋韵正要放下,楚夫人急道:“放下做什么!不许放下!” 秋韵抱着一堆东西,眼巴巴梗在了屋子中间。 “夫人啊!”楚广平跺脚道,“你切莫如此煳涂!” “我煳涂?”楚夫人含泪冷笑,“楚广平,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打得什么算盘?你这是要把玉书往火坑里推啊!那原定疆就是卖了他那一身肉,也换不来那债的零头,你真要等他不成!” “你净想着玉书,你想过仪儿么!她要嫁去波食那么远,该多无依无靠!还有原定疆,你若再临时变卦,莫说保媒的尚家要开罪,就是原定疆自己就是个瘟神,没了仪儿,谁能镇得住他么!那所谓的波食第一勇士,连他妹妹都打不过!你不忍玉书跳进火坑,那我们全家就都要跟着跳么!” “我不管!”楚夫人尖叫起来,“我能如何?!说到底!你只是因为她是月珑真那个贱人的孩子!说到底!你就是忘不掉她!玉书是我的骨血,我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断腿!” 楚广平绝望得感觉喘不上气来,他老泪纵横:“我替他断一条腿,夫人,我断一条腿,你安生些吧,算我求你。波食可以帮我们还帐不假,可是那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楚仪喜欢原定疆,就随她去吧!你不是一直不愿她好好嫁个人么!你如愿了啊!” “对,”事到如今,楚夫人反而爽快承认了,“我是希望她嫁个猪狗,但是我更希望她嫁出去能帮到家里。不是么?她和我无关,我却白白养了她这么多年,不该有所回报么?楚广平,是你负了我,还要强迫我面对你的两个孽种,我还要做出慈母的模样来关心他们!都是你啊!你想断腿,还要看人家要不要呢,要是你的腿断了能保住玉书,我倒是很乐意呢!他们就是要我的腿,我也乐意啊!” 楚广平咬牙:“我是一家之主,楚仪已经订了亲,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呵呵,你怎知你那乖女儿就喜欢原大虫呢?来人可是说,她对那个波食猴子一见钟情,当街便告知了闺名,人家才找上门来的!” “不可能!仪儿不会做这样的事!”楚广平断然否定。 “既然如此,叫她来选吧!”楚夫人恨道,“叫他们去霍家问,看她选谁!” 楚广平无奈,只得应允,二人到了霍家,却被告知楚仪昨日出去感染了风寒,正在休养。楚夫人道:“我只是问她一句话,又何必这么麻烦?” 楚金玉急忙道:“母亲,她吃了药睡得昏昏沉沉,你问她她也答不了,不若等两日,等她好了,再问她。” 楚夫人不甘心,掀开床帐,只见楚仪向里而卧,沉沉睡着,唤道:“仪儿,母亲来看望你。”叫了几声,她果然无知无觉,楚夫人只得泄气地放下了帘子,低声骂道,“该死的娼妇,什么时候病不好,偏偏这时候要病。” 楚金玉急忙扶她出来:“母亲快出来吧,万一过病给您就不好了。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着急要来?”
第115页 楚夫人气道:“有个波食的使臣看中了楚仪,想要娶她,还欲帮你哥哥还债。这样好的事,你父亲却顽固得很,死活怕开罪了尚家和原家。我今儿来就是要问问她,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定了亲,又在大街上乱留情,现如今人家要死要活非她不娶!” “什么?!”楚金玉脸上白了又白,心神不宁。 “怎么了金玉,你脸色很不好。”楚夫人见她额间尽是虚汗,急忙关心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夭:你不要太想我! 慕云汉:我肯定——会很想你! 原定疆:小白脸子真的闷骚! 陶夭:我觉着他明着就很…… 第60章 大虎婚事 “没什么……” “霍公子呢,他的病有好转么?” “还……还没……”提到霍均,楚金玉的脸更白了几分,“他还在山庄。” “我知道你心里记恨他,可他毕竟是你的夫君,你也该抽空去看看他,”楚夫人软言宽慰她,“你们要过一辈子的,放不下,只是苦了自己。既然决定回来了,就看开些罢。他对你,毕竟有意。” 楚金玉神色张惶,勉强笑道:“母亲回去罢,我都明白的,等小妹醒了,我便叫人去通知您和父亲。” 楚夫人闻言,只得点点头,先行回去了。 她同楚广平在家火烧蚂蚁似的等了两天,没能等到楚金玉的消息,反而把头号瘟神原定疆给等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乙号瘟神原大花! 楚广平心道不妙,扯着楚夫人硬着头皮去接。然而他一看到原定疆堪比狗屎臭的黑脸便知道事情要糟,再一看旁边一脸“玩儿到你姑奶□□上了”的表情的女壮士原大花,他的膝盖比见到要赌债的流氓时还要软,恨不能直接跪地锯了腿,一了百了。 谁料原大花只是抱着胳膊在一旁瞅着,原定疆脸虽臭,态度却极好,他粗噶着嗓子道:“见过岳丈,小婿这几天在街上听了一些不好的传闻,所以过来和岳丈说道说道,我和楚仪的婚事,没有什么变故吧?” 楚广平和楚夫人像对儿鹌鹑似的挤在一起,谁也不敢吱声。 “嗯?”原定疆瞪圆了虎眼,好似个怒目金刚。 “没……没有……”楚广平吓得急忙回答,后腰被楚夫人狠狠拧了一把。 “那就好!”原定疆点头,“我打算明日便娶楚仪姑娘过门。” “明日!?”楚夫人惊叫,“不是应该……” “夜长梦多啊夫人,”原大花露着白森森的牙笑道,“何况我哥算过了,明日结婚对他仕途有助!彩礼我们可是一分不少地准备好了,明日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就这么定了!”她正说着,看到暖阳躲在一旁偷看,悄悄沖她挤了挤眼睛。 “或者今日我也可以勉强办到。”原定疆补充道。 “不……不可……”楚夫人急忙找到一个合适的藉口,“楚仪生病了,病得很严重,需要卧床休息!” “没事,”原大花笑道,“我弄个大轿子给她抬回去,准保和床一样平稳,到了给她请最好的大夫,所有啰嗦的礼都简化,不拜天地叫我哥自己拜也行。” “这……这样不可,仪儿真的病得很重,”楚广平急忙道,“需要静养。” “楚公事,”原大花笑道,“你是我哥的岳丈,可不是我的岳丈,你想玩儿花活,也不想想这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帖子已发,就等明日吉时来接新娘子过门了!” 原定疆早从市井的快嘴人中知道了波食四处打听楚仪的事儿,心里有气,见了楚广平推三阻四的,更加是怒火中烧,怀疑他们将楚仪做了他嫁。故而也不阻拦原大花言语如此放肆,待原大花语毕拂袖走了,便也跟着走了。 兄妹二人前脚走,后脚波食的人又带着厚礼紧跟着来追问楚仪结婚之事,这次波哈王子亲自随行,可见十分重视。 楚广平苦着脸道:“王子,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了,仪儿已经订婚了,大家都知道,我若是临时变卦,叫别人怎么说我楚家呢?一个金玉已经叫我难堪了,再加上仪儿,人家该说我卖女儿了!” 此话一出,楚夫人倒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叫嚷起来:“你说的什么话,金玉怎么就叫你难堪了?金玉的事儿难道不是你做的主,你受的聘!如今出了事,你倒觉得她叫你难堪。”她哭嚎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平白被人骗,被爹坑,如今还叫人嫌弃,你怎么就是这样命苦啊。” 波哈王子挑挑眉毛,饶有兴趣地看戏。 “你,你莫要在人前如此……”楚广平尴尬地要去拉她,却反被楚夫人一把掀开。 “金玉的事儿,我叫你做了主,你却害了她,如今楚仪的事儿,你还要害了玉书么?” “你说得什么话,玉书是咎由自取……” “玉书是你的亲儿子!”楚夫人吼了一声,两人登时都不说话了。 波哈王子看他二人表情微妙,微微蹙眉。
第116页 “总之,”楚夫人喘着粗气,对着波哈王子道,“我做主了!我同意了!” “夫人!”楚广平急忙拦住她,“万万不可,你得罪不起原定疆啊!” “楚公事,你放心。”波哈王子适时接话,“原定疆再嚣张,也不敢与波食为敌,你若肯许配楚仪与我,我不但为你偿还公子的赌债,摆平原定疆,还会另给二老一份厚礼,够你们衣食无忧百年。”他看到楚夫人双眼发亮,蓝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憎恶,但是他依旧温声笑颜:“只不过,楚仪嫁去波食,天高路远,唯恐二老惦念。” “不会的,没关系的。”楚夫人恨不能楚仪趁早死远,迫不及待道,“女大不中留,我晓得的。只不过,明日那原定疆便要来娶人了,我们可不是他的对手。” “夫人多虑了,只要二老收下我的聘礼,明日之事,我自去解决。”他这样说着,手下已经有人匆匆走开去安排了。 楚广平无措地看着他的蓝眼睛,只觉得原定疆固然是个熊蛮不好惹,然而这个波哈王子仿佛也不是什么善茬。他有点煳涂了,隐隐觉得波食如此积极,不只是表面看来这般简单。可是他又能怎样呢,他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这样软弱的念头一冒出来,便令他泄气。他管不了,斗不过,只能任他们折腾去,横竖楚仪不管嫁给谁,都不会过得太糟糕就是了。 第二日,天尚且蒙蒙亮,原家临时拉来的礼乐便吹吹打打去了霍家门口——因为楚仪病重,实在是无法从楚家出嫁了。 原定疆一脸紧张和严肃,不似迎娶的新郎官,倒似要赶赴战场背水一战的死士。一旁的原大花一身小红袄,也骑个黑又亮的高头大马,虽然打扮得花红簪翠,脂粉唇丹,但因为近来诸多事情令她焦头烂额,故而也是拉着个脸儿。 尚春来作为保媒之人,少不得也要陪着,见他兄妹二人如丧考妣,急忙低声道:“你们俩,能不能高兴点,都拉着个脸,跟两头驴一样。” 原大花翻了个白眼,指着自己眼下的黑眼圈道:“你昨儿倒是跑得早,我可是准备我哥的婚事,快要累疯了。” “你不也早早就去睡了?”尚春来怪道。 原大花支吾起来,摆摆手,继续昏昏欲睡。 到了霍家,礼节往来自不必说,过了一会儿,新娘子便盖着红盖头被侍女掺了出来。楚夫人坐立难安,唯恐那波食人反悔,坑了楚玉书。 暖阳一见到楚仪,便沖了过去,含泪道:“小姐,你还好么,我是暖阳呀……”她握住楚仪的手,只觉得她手冰凉,果然是生病了似的。一旁的楚雁北见她二人蘑菇,不由冷笑,他本就气愤楚仪不争气嫁了这么个和他有一拳之仇的破落户,外加一大早被叫过来背新娘上轿,他此时也全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好了好了,”原大花急忙上前笑嘻嘻道,“走了走了,家里有更好的大夫,慕相特意请来了宫里的太医。”她哄着一群人陪着楚仪上了轿子 ,暖阳作为陪嫁的丫鬟,也跟着坐了进去。 “来来来!起轿起轿!”她一边催命一样哄着大家赶紧走,一边得意地瞅了楚夫人一眼,只见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心神不宁,就快要跳起来。 一时鞭炮齐响,轿子摇摇摆摆抬出霍家大门上了街,此时天色尚早,但早市已有了一些人,大家还没见过太阳都没出来就娶媳妇的,纷纷围观起来。谁知原定疆的迎亲队伍连长街都还没出,前面街口吹吹打打又来了一队人,比原家更隆重十倍,轿子也是璎珞繁复,华丽非凡,哈吉斯惨白着个脸,身前绑着一个大红花,不像是迎亲的新郎官,倒像是案板上五花大绑待宰的猪猡。 “喂!前面的,给我让开!”原大花拍马上前,中气十足地叫喊开来,“挡我们道了!” “你……是你……”哈吉斯没料到娶个亲也能遇到了旧敌,张口结舌,脸更白了几分。 “咦?你认得我,”原大花装模作样打量他一番,“哦,我记得你,那个波食小子,怎么,你今天也要娶亲啊!” “你,你你怎么在这!” “今天是我哥哥大喜的日子!”原大花得意洋洋,“快让开,我们赶时间!” 哈吉斯看到她身后一个阴沉着脸穿着新郎官衣服的黑脸男人,愈发腿软:“你……是原定疆的妹妹?”该死的,这么恐怖的消息为什么探子没有探来!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这个人废话好多啊!”原大花不耐烦起来,“快点让开啊!堵着街口我们怎么走!” 此时原定疆终于拍马也上前来,他忍着要把眼前这帮人千刀万剐的怒气,冷冷道:“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了!”阎王发威,那浑身的戾气便是哈吉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他硬着头皮道:“不是我不肯让,只是我要娶的新娘,被你接走了。” 话一出口,周遭一片譁然,登时原定疆的一众帮忙兄弟全都围了上来,李思危尤其也是个爆竹脾气,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我们原副营下聘在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齐全,你光天化日要强抢民妇么?”
第117页 哈吉斯梗着嗓子嚎道:“我们也给了重金下聘,还了楚家的赌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齐全,难道还有假!” “什么?!”众人譁然,这不成一女嫁二夫了? 第61章 新娘消失 原定疆今日颳得铁青的脸皮闻言又青了几分,对下面人恶狠狠道:“去把我的岳丈岳母请来,我要听他们怎么说!” 尚春来眼见双方剑拔弩张,急忙上前到哈吉斯面前,严肃道:“哈吉斯,大周的婚娶是一个人的人生大事,容不得胡闹,你们还是让开吧!不要因为此事产生什么事故。” “我们也并未胡闹啊!”波哈王子此时像个幽灵一样钻了出来,哈吉斯如获大赦般躲到了他后面,“你们不必费心去找楚公事夫妇了,他们已经中途改道去宾客馆了。他们收了我们的聘,一共二十万两白银,若是原将军真心要娶,不妨先把这二十万两聘礼归还与我。” 众人又一次譁然,二十万两,这楚家好大的口气啊! 原定疆咬牙:“若我既无钱,也不给人呢!” 波哈王子被他的戾气惊到,心中暗道不好,心知小瞧了此人,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笑道:“难道原将军要与我波食为敌么?哈吉斯虽然顽劣,但是他是坦恩亲王下一代的独苗,是亲王最为看中的侄子。” “我管他天王老子!今日谁敢挡我,我便杀谁!”原定疆双眼赤红,一双铁拳紧攥着马缰,仿佛攥着的是波哈王子的肠子! “相爷到——!” 双方正剑拔弩张之际,阿笙穿着一身红菱花的暮色小袄、骑着一头灰色的小毛驴适时出现,其后一群僕从侍卫簇拥着慕云汉的步辇浩浩荡荡走上前来。 今日慕云汉一身绛红色的长衫滚着金边,头上是嵌着牛血般深红的珊瑚珠冠,算是难得华丽的一身衣服,本是专为原定疆的婚礼特意准备的。 众人纷纷下马行礼,波哈王子也对他微微抬手以示行礼:“便是慕相来了,我也是有理的。这原定疆恃强霸占楚家姑娘,强迫楚公事夫妇接受他的聘礼,现如今又要强娶。可怜楚公事夫妇不敢得罪他,又心疼楚仪姑娘与哈吉斯有情,故而才铤而走险,成了如今一女二嫁的局面。慕相,楚仪姑娘与哈吉斯有情,当街留名,大家是都知道的,并非我杜撰,请明鑑。” 原定疆这边的一兄弟登时跳脚起来:“你……你血口喷人!” “就是,原大哥当然要与楚姑娘商定后才能提亲的!” “你们波食人在搞什么鬼!” 慕云汉唇边闪过一丝讥讽的笑容,他抬手示意周遭人安静下来,道:“既然楚仪姑娘与哈吉斯有情,倒不妨请她出来,看她愿意嫁哪一个?” 原定疆蹙眉:“你也知道,她病得很重,大花说她能上花轿已是勉强了。”他心里火烧火燎,又是气波食人无耻,又着急抬楚仪回去请御医给她好好瞧瞧。 波哈王子暗暗得意,笑道:“此事便是按照你们大周的礼法,也应是我们在理。楚仪姑娘既然病重,她的父母做主更加天经地义,而如今,楚仪姑娘的父母兄长皆已在驿馆,便是做出来选择。慕相,我说得没错吧!” 他正说着话,原大花却像只小耗子一样熘出来,鬼鬼祟祟和阿笙说了些什么,阿笙会意,急忙冲到慕云汉身边耳语。 慕云汉沉吟了半晌,对原定疆道:“你既有心娶楚仪,便把波食的聘礼还了,这钱,本是用来还楚仪二哥的赌债,想来楚家也是急用。” 原定疆急红了眼,咬牙道:“好!我立个字据,做牛做马,一定还清!” 哈吉斯斗胆探出半个头来道:“今儿就得还,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大周了,回头我们走了,这钱不就打水漂了?” 众人群情激昂,立刻纷纷欲解囊相助,慕云汉只是眯眼看着。 波哈王子的手下立刻在他的示意下上前笑道:“原将军,这钱是还给赌坊高利贷的钱,我们若是讨要回来,这过了两日,按照高利贷的利来算,也应该是四十万两。这可更麻烦了……”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李思危已经怒不可遏,当即就要冲上去揍他,场面登时混乱起来,有的已经动起了手! 慕云汉快步走到原定疆面前,格住他挥来的一拳道:“原大虫,这钱,你还不上!” “还不上就还不上!”原定疆关心则乱,吼道:“我不能让他们带楚仪走!” “你听我说,”他盯住原定疆,“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我……我相信你……”原定疆眼眶子突然一红,“可是我不敢冒险。”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但是你相信我,”慕云汉听到身后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他狠狠握着原定疆的拳头,感觉就快要控制不住他,“相信我!楚仪会嫁给你,好么!相信我。你忍心让她这样病着还受苦么?” “那你说怎么办!” “让他们带新娘先走!” “不可能!”原定疆怒吼,他的声音都颤了:“慕云汉,我拿你当兄弟,你怎能这样对我!”
第118页 “我也拿你当兄弟!”慕云汉躲过他的一拳,又钳制住他,目光如炬死死钉住他,“你相信我,我保证给你完璧归赵!现如今为她治病要紧!原大虫!我不会害你!” 原定疆被他震慑住,喘着粗气与他僵持着。 “还记得我的三个请求么?你我既是兄弟,我要你信我这一次。” 原定疆呆住了,过了许久,他终于大吼一声,“都住手!” 他熊咆起来震耳欲聋,只惊得鸟雀都唿啦啦飞走了一片。大家愣住,不明白他是何意。原定疆颓然道:“让……让新娘的轿子过去……” 尚春来李思危等人闻言大惊,急道:“你疯了!”“万万不可!” “都他妈的闭嘴!”原定疆又瞅了慕云汉一眼,咬牙道:“让新娘的轿子过去,楚仪病了,不能在这里耽搁了!”说完这句,他眼眶愈红,显然心痛难忍。 波哈王子哈哈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原将军,你是个俊杰!” 慕云汉冷冷道:“王子还是莫要逞口舌之快了。” 波哈王子挑挑眉,不再刺激原定疆,命手下人蜂拥而上,抬起新娘的轿子走了。一转眼,街口大开,波食人跑了个精光。原定疆呆立在原地,神色哀伤。 原大花看大家均是茫然又无措的样子,捂嘴一笑,一蹦一跳到原定疆身旁:“哥哥,你还在等什么呢?楚仪姑娘等着你呢!” “你滚开!”原定疆粗声粗气地骂她。 “啧啧,狗咬吕洞宾。”原大花凑过去小声道:“楚仪姑娘已经在家里了,快回去吧!” “什么?!”原定疆一个激灵瞪大眼,“什么意思!” 原大花冲着慕云汉努努嘴:“相爷坏着呢,你担心个什么。” 慕云汉冷笑一声,上了步辇道:“一会儿你家中见,我要去趟宾客馆,先走了。” 原定疆楞住了,吼道:“这到底什么怎么回事!” 原本原大花只是恨楚家多要彩礼,故而想要使个坏,给轿子做了个后门,轿子座位下放了一模一样的一身嫁衣,叫暖阳扮成新娘,把楚仪从面偷偷带走,这样拜堂的时候她只要故意绊倒新娘,叫她盖头落地,便能讹着楚家不敢收彩礼。谁知她偷偷进行的事儿,不知怎么被慕云汉知道了,他反而要她将假新娘交给波食人,并承诺一定会保证假新娘的安全,真的新娘还是按照一开始原大花所想,偷偷带走。 “所以,你们在那里斗鸡一样闹的时候,楚仪姑娘其实已经走了。”她笑嘻嘻总结。 “该死的,那你怎么不早说!”原定疆听完立刻翻身上马,着急要回去看楚仪。 “哥哥你最不会演了,真和你说了,你爽快放人走,波食人该怀疑了!” 原定疆又是笑又是骂道:“我就说小白脸子是个不老实的,结果连我妹妹也学坏了,鸡贼!太鸡贼!可是他鸡贼得妙极,哈哈哈哈!” 一时间众人皆是眉开眼笑,簇拥着原定疆向家中而去。 慕云汉的步辇反而去了波食的宾客馆。 波哈王子见他阴魂不散,皮笑肉不笑道:“慕相好兴致,也要来参加哈吉斯的婚礼?” 慕云汉点头,“坦恩亲王的子侄结婚,还是在我大周,正是两国交好,我自当来贺,喏,礼物都准备好了。” 波哈王子心头骤然疑惑:“看来慕相似乎早就知道楚仪会嫁给哈吉斯?” “哪里,这礼物本是要送我兄弟原定疆的,现如今既然送不出去,留着也是浪费。还请王子笑纳。” “那就多谢慕相了。” 他二人虚伪地攀谈着进了宾客馆,正看到里面一窝楚家人坐得齐全,真真是个神态各异的模样——楚广平坐立难安,楚夫人眼观鼻鼻观心,只装什么都不知道,楚玉衡一脸羞愧,正激动地说此事会令楚家沦为笑柄,楚玉书却是洋洋得意,懒懒散散,至于楚雁北,他一脸冷漠和狐疑,眼神中却又透露着掩藏不住的野心。 慕云汉觉得有趣,依照探人所说,楚雁北与楚仪应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何以对楚仪之事却如此不上心? 而楚家人见慕云汉进来,少不得上前跪地行大礼。 慕云汉也不命他们起身,只是坐于上座道:“楚公事,此时尚早,不过我猜测,大约到了晌午,你楚家一女二嫁之事,便满城皆知了,这也算是我大周建国来瀚澜城的第一桩市井丑闻,难得。难得。” 楚家人闻言,脸上俱是青一阵白一阵,楚广平瑟瑟道:“相爷,我,我实在无能无力……” “无能为力。”慕云汉慢慢重复了一遍,讥讽一笑,摆手道:“起来吧,莫叫新娘子觉着,我为难她的娘家人。” 此时,哈吉斯仿佛是被红绸子五花大绑似的送了上来,一旁两个侍女搀着新娘也走了上来。 “且慢,”波哈王子走到新娘面前仔细端详起来,只见她红红嫁衣的领下一颗珠圆玉润的碧绿坠子,安心下来,道,“新娘盖头歪了,你们还不弄好。” 侍女闻言,急忙为新娘整理盖头。
第119页 偏偏就在此时,新娘子身体一软,瘫倒在地,那盖头却还握在侍女手中。一下子,众人都看到了新娘的庐山真面目。 “暖阳?!” “她不是楚仪!” 楚玉衡和哈吉斯几乎是同时叫了起来。 果然,倒在地上的,正是楚仪的贴身侍女暖阳。楚雁北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狐疑的情绪来源于何处,他是看着楚仪和暖阳上轿子的,结果到了宾客馆,却只有新娘,暖阳却不知去向。 哈吉斯惊慌地看着波哈王子:“她……她不是楚仪!”言语之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再说原定疆一阵风似的回了家,便看到一身红衣的新娘正侧窝在原大花的床上,盖头都还未揭,两个小丫鬟霜儿和湘儿在一旁伺候着,还有一位太医装扮的老者,正在写药方。 “楚仪!”原定疆意欲冲过去,却又折去了太医旁边:“她怎么样。” “原将军,夫人身体没有大碍,仿佛只是吃了一些对精神不好的药物,”太医温和道,“我给她开些提神醒脑的药,过不了一时半刻便能醒来。”言语中又有些狐疑,都说新娘子病重,他倒觉得像是被人迷晕了。 原定疆松了一口气,急忙就要冲过去揭她的盖头。原大花急忙拦住他:“慢着,还没拜堂呢!你没听太医说,过一会儿她就醒啦?” “不行,我要看了才安心。” 原大花本也是个不守礼的,闻言撇撇嘴道:“好吧,那用这个。”说着塞了一柄黄铜称给他,“称心如意,好歹要博个好兆头,偷偷看一眼得了。” 原定疆握着称,反而踌躇起来,对着原大花说:“大花,多谢你,还是你聪明,若不是……” “好了好了!你怎么还鸡婆起来了?快点,新娘子要闷死了!” 原定疆这才深吸一口气,对着楚仪道:“仪儿,对不起,害你受苦了,大花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以后我做牛做马,给你赔一万个不是。”言罢,这才颤抖着手用秤去撩她的盖头。 红红的盖头揭起,新娘子脸上还遮着半面细细的珠帘,原定疆无比轻柔地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拿开那珠帘,露出新娘子的睡颜来,温柔沉静。 可是原定疆和原大花却同时瞪大了眼! ——原大花率先怪叫起来:“这他娘的是谁?!” 原定疆掷下盖头,骂道:“该死的波食猴子!他们先你们一步掉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定疆:我要气死了!!! 原大花:我有一句mmp我现在就要讲! 第62章 深陷险境 楚仪醒来时,只觉得周身发冷,有人在一下下戳着她的嵴梁骨,叫她不得不睁开眼。 眼前是一个破旧的屋子,她略动了一下,便感觉自己的衣衫湿透,纵然身上盖着蓆子,也是冷得刺骨。身后的人还是在不停地用指头戳她,令她有些微微恼火。 她转过身来,正要训斥对方,却不由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醒了。”对方抓抓脑袋,明明是个双十有余的青年男子,却举止神态状若稚童,居然是霍均! “霍公子!……姐夫……”她勐地坐起身,还不忘扯过蓆子来遮住自己,唯恐自己衣服湿透有什么不妥。 “妹妹。”霍均咧着嘴笑。 楚仪见他衣衫虽然依旧华丽,但是异常脏破,显然已经很久未曾换洗衣服了。这屋子也是破烂不堪,衰败许久的模样。怎么回事,霍均不是去山庄养病了么?这根本不像是什么山庄啊。而她……楚仪又转过思绪来,怎么又会出现这里?她明明记得那日去布庄回来后第二天,楚金玉说要送她悄悄回楚家,然后,她在马车上睡着了…… “霍公子……姐夫,我怎么会在这里?”她虽知霍均是个傻子,却也只得不抱希望地问他。 “你去水里抓鱼嘛?你还能再去一次么?” “你在水里发现我的?” “我……我去钓鱼,天上掉下来个袋子,我以为是好吃的。你为什么把自己装袋子里?袋子里没有鱼,全是石头,你真笨。” “什么袋子?” 霍均站起身,在屋里团团找着,然后丢给她一个半干的麻袋,“这个。” 楚仪抓着袋子,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进过袋子。她勐然心里一冷,不是她要进袋子,是有人把她装进袋子的,有人要杀她。为什么,她不过是个弱女子,是谁恨她恨到要杀她呢? 她突然觉得好讽刺,她以为希望就在眼前的时候,老天爷又给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明明就差一点,明明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现如今她不见了,原定疆会怎么想她呢,以为她逃婚?以为她心意改变了? “别哭,”霍均蹲过来,给她擦眼泪,“会有吃的的。” “姐夫,我们回去吧,”她心知霍均此刻不过是小孩子心境,故而也没有躲闪,只是想尽快带他离开这里,“霍大人他们怎么忍心把你丢在这个地方呢?” “不能回去,”霍均认真地看着她,轻声说道:“我家……有鬼……”
第120页 楚仪毛骨悚然,一个很久远的记忆突然涌进脑中,她想起来自己在霍家花园中听到的那个恶狠狠的声音:“务必要让他死得干干净净。” 她脸色苍白,急忙道:“那,我认识一个捉鬼的姑娘,我带你去找她好不好?”她想起来上次在街上见到原大花和原定疆,她已经穿了捕快衣服,想来是心愿得偿做了捕快,如果找她,肯定比找别的人要好。 “嗯,”霍均抓抓头,算是同意了。 “你这里还有别的衣服么?我衣服都湿透了……” 霍均去了屋脚的草垛里刨出一身他的脏衣服来,虽然一身怪味儿,楚仪少不得忍耐着换上。她挽好袖子和裤腿走出来,霍均正蹲在门口发呆。 “我们走吧,”她温和道,“如果碰上猎户或者守林人,我们可以问问路。”虽然还有一堆疑问,但是霍均回答的往往驴唇不对马嘴,她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头绪来。 两人正在林子里向河水的上游走着,霍均突然拉住她:“有人跟着我们。” 楚仪很意外,但是很快,两个蒙面的大汉便举着刀向他们砍了过来。楚仪“啊”地尖叫了一声,已经被霍均推去了一边。她眼睁睁看着霍均赤手空拳把两个大汉打趴在地,心想,原来原定疆说的是真的,霍均的武艺确实高强,一点也没有因为他智力受损而忘记。 她看到霍均夺下了对方的兵刃,松了口气,起身走上前道:“姐夫……” 她话音未落,霍均已经一刀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楚仪捂着嘴惊恐地后退两步,只见他凑近那人的喉管,咕咚咕咚喝起对方的血来。她腹内一阵翻江倒海,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呕……”她转头忍不住干呕起来。 “妹妹。”霍均喝饱了,拎起另一个来,“你喝。” “不……不……姐夫,我不饿的。”楚仪泪流满面着后退,只见那蒙脸的大汉同样骇得脸色惨白,沖她惊恐地摇头。 “喝点吧,这个季节没有猎物,这种送上门的不是常有的。”霍均笑着劝她,他一脸血污,笑起来煞是阴森。 “不,我真的不饿……”楚仪腿都吓软了,勉强笑道。 霍均见她真的不喝,只好割开那人的喉咙丢去了一边,惋惜道:“可惜了……” 楚仪闭上眼不忍再看,心里已是畏怕到了极点。霍均去洗了洗脸,把两个死人拖去一边用石头盖好,又回来找她:“妹妹,我们走。” 楚仪扶着树站起来,忍不住问道:“姐夫,为什么你说他们不常有,你之前也喝过人血么?” “嗯,”霍均满不在乎道,“很少,但是他们会主动扑上来,可能是知道我饿了。” 楚仪惴惴道:“那我呢,你不会……饿了要吃掉我吧。” “那怎么可以,”霍均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你是金玉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会照顾你。”他又转而惋惜她方才没有喝那人的血,“很难碰到的。” 楚仪又道:“那要是,我们迷路了,或是没有吃的,怎么办呢?” 霍均笑道:“那你喝了我的血,自己找路吧。不过不要吃肉,肉不好吃。” 楚仪默默不语,那两个人要杀的人看来并不是她,所以往好里想,想杀她的人可能还不知道她并没死。她不知道霍均在这里呆了多久,但是他说很难碰到杀手,说明能找到他的人也不多。他们目前还是安全的,不管霍均说的不会吃她是不是真话,她目前只能选择带着他。 楚仪安慰自己,既然杀手能找到这里,说明走出去也不见得太远,只要见到大花,把霍均送回霍家,她便也不管了。逆着水流向上游走,一定能遇到人家的。她这样安慰自己,忍着害怕和脚痛一直走着,心里只能暗暗期盼着原定疆也在找她。 他会找自己么? 实际上,原定疆不但在找她,而且快要找疯了。 原定疆在外面找人找得快要把瀚澜城翻过来,这边尚春来已经请来了捕督柳景元。 而由于审讯中涉及女眷,原大花这个在场唯一的女捕快便不得不留下陪审。此时柳景元坐中堂提审,书记官坐在下首监审,此外捕头、捕快一众人等分列,端得是气势迫人。原大花虽然装得似个鸡苗样乖,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番柳景元。 啧——!柳景元好像瘦了不少。那目光也更可怕了,眉压着眼,嘴唇紧抿,一副阎罗王的表情。原大花看了一眼堂下跪着的楚金玉,登时有点同情她,摊上这么个煞星,要么就什么都招了,要么就屁也不敢放一个。 楚金玉明显属于后者。 柳景元连着问了她三个问题,她都是声如蚊蚋,哼哼唧唧,听得原大花的急火蹭蹭上冒。忍不住一个跨步上前道:“柳捕督,她没经过这个阵仗,不如叫我来问比较好。我们之前认识,大家都是女子,有些话也好说。” 柳景元垂眼思索了一会儿,摆了摆手,左右登时撤下一半衙役,对她道:“给霍少夫人看座,你来问吧。”随即自己取过纸来,写了一些关键的问题在上面。
第121页 原大花走到楚金玉面前,扶她在椅子上坐下,露出她招牌的笑容来:“还记我么?我是原定疆的妹妹。咱们在尚将军府见过。” 楚金玉怯怯地看着她,魂不守舍道:“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没关系,你不用记得什么,你就告诉我,上轿之前楚仪的情况如何?” 楚金玉惊恐地看着两侧的黑衣捕快道:“我说了,他们就会把我抓起来对不对?” 二人风马牛不相及地对话了一通,原大花心里有点绝望——难怪她喜欢自己老哥的诗,思维方式果然和正常人不同!她转向柳景元道:“柳捕督,能否带她去暗房审讯?” 柳景元默许,叫人安排了暗房,临进去之前,他将自己方才写下的问题递给原大花,道:“不论你用什么方法,这些都要问清楚。” 原大花接过纸来,脸上生平第一次有点发红,她绝望地看了一眼柳景元身后面带鼓励的尚春来,干巴巴道:“我……我不认字……”她虽也下定决心要多认些字了,奈何自己实在没有这根弦,字典内容仍仅限于菜市场各种菜肉和菜价数目。 她简直没脸看柳景元的表情,深深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和原定疆一起学学写诗,如今正是她表现的时刻,却成了货真价实的现眼!而且此事还事关自己嫂嫂的生死。 “我同你一起。”柳景元丝毫也没有任何异样,接着道:“进去后不要着急问她,让她先喝茶,可以开始的时候我会示意你,你按照自己的节奏来问,不用有所顾虑,有需要问的问题我会提醒你。”他望着原大花,认真道:“你要打起精神来,动你的脑子,你要知道,人失踪了,拖得时间越久,便越不利。”他不愿说得太悲观叫她有压力,但是原大花的表情已经严肃了起来。 楚金玉进入暗室后,经过最初的紧张,已经慢慢放松了下来。但是她只是翻来覆去说:“记不得了,记不清了。” 原大花没料到自己第一个审讯的人就这么不配合,而且还是楚仪的姐姐,她登时有些气急败坏:“怎么会记不清了呢?方才楚夫人和霍夫人都说,是你为楚仪梳妆打扮的。” “我也只是准备妆面,自有丫鬟为她打扮,我记不得了……” “你记不得什么?为她打扮的丫鬟是谁?我们可以传审她。” “我……我记不得了,霍家丫鬟那么多,又总是换……”楚金玉很绝望,“我才嫁过来没多久……” “那你是不是在出嫁当日早晨最后一次见到楚仪!这很重要!” “我记不得了,我也只是叫丫鬟给她打扮,我在查看妆面……” 原大花气得差点要蹦起来,这个女人分明在撒谎,这简直是骗小孩。 第63章 大花良计 柳景元蹙眉,示意原大花安静,随即凑到她耳边轻语道:“问她,在包庇谁。” 他的气息热热的,拂得原大花耳朵上的绒毛都随之一倒,叫她登时脸上涨红起来,该死的柳景元,是在吃她豆腐么?难道他全程都要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这样境况下的她,越发悔恨自己不识字来。 她勉强打起精神,对楚金玉道:“霍少夫人,这就奇了,你的妹子出嫁当日,你不叫长者为她装扮也就罢了,却又说自己记不得那日是否是最后一次见她,更记不得为她装扮的丫鬟是谁,你是什么意思?是真不记得了,还是,你要包庇什么人?”原大花突然脑中一震,道,“楚仪早就不见了,对不对?你知道她是如何不见的,你不肯说,因为那个让她不见的人对于你而言很重要,甚至重要过你的妹妹!” 楚金玉大骇,瞪着眼道:“你……你胡说,你在胡说什么!你为什么要污衊我!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 纵然原大花神经再粗,也知道她被自己说中了要害,她追问道:“那个人是谁?你为什么宁可包庇他,也不救你妹妹?你这是帮凶,是从犯,你知道么!” 楚金玉被震慑住了,她又流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喃喃道,“不,我不是,我不是帮凶。” 柳景元适时凑上来轻声道:“聊她的父母,聊她的地位。” 原大花会意,放软了语气道:“霍少夫人,我念咱们相识一场,少不得要劝你一句,寻常宅院里,谁家没个使绊子扯头髮的事儿,你做这个事儿,楚夫人想必是不知道的,她就算再不喜欢楚仪,人命关天,心里也要掂量掂量。何况,霍家待你很好,你看你这一身绫罗绸缎,比霍夫人的还贵,现如今就在他家中出了这样的事,你又因此被扣在这里,你叫他们怎么想?叫他们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别人又会怎么说霍家的少夫人呢?” 楚金玉不再说话,只是垂着头,任凭原大花在怎么苦口婆心,黑脸白脸唱尽,也不肯多说一句话。从暗室出来,柳景元便叮嘱手下将她好生看管起来,尚春来见状,为难道:“柳捕督,这不太好吧,霍秀伟是朝廷官员,楚金玉是他的儿媳,这样毕竟有些难看。” 柳景元面无表情道:“尚将军,此人与楚仪失踪有莫大的关联。今日见她反应,可知她被审得突然,尚未与那人串好供词,故而只含煳不认。如若我放她回去,她与那人再有所接触,再审可就难了。”
第122页 尚春来惊道:“你是说……可是她是楚仪的姐姐,她怎么会做这种事。” 原大花冷笑:“宅院里的事儿,多了,只不过她玩噼叉了。” 柳景元看了她一眼道:“事情尚未理清,不急着下定论。我要去审霍家的下人……” “我跟你一起!”原大花一下挺直后背,狗腿一样拥着柳景元走了,临走还不忘叮嘱尚春来:“小春子,你有空,去瞅瞅我哥吧!我怕他要死了。” 原定疆此时正在搜寻城北,已经快要搜索到了城郊,这时阿笙快马而来,报导:“原将军,”他喘着粗气跳下马,“城西,有探子说,看到可能是霍家的马车去过那里。” 原定疆勒住马,随即道:“你确定?” 阿笙解释道:“此前霍家送霍均去治疗头疾,去的就是城西的山庄,相爷一直觉得送得蹊跷,所以叫人留意着,是以发现了霍家的马车近来又去过。” 原定疆闻言调转马头,对李思危道:“劳烦你带着大家再仔细找一下,我要去趟城西!” 李思危道:“大哥放心吧!咱们连只苍蝇也不会放过。” 一路向着城西而去,阿笙忍不住向原定疆解释道:“相爷实在操劳国事,但他说了,傍晚时会回来帮着一起找,相府的侍卫都被他派出来了。原将军,相爷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我知道,”原定疆粗噶着嗓子,“我怎会怪他,肯定是楚家有问题!” 原定疆昨日发觉不对劲后,第一反应先是冲去了宾客馆,谁料还未进馆,迎头便遇上同样气势汹汹的波食人,若不是慕云汉后面赶来梗在中间,两边早就打得头破血流了。 波哈王子气得全然不见了温和的好脸色,怒道:“好个大周,和我们玩这偷梁换柱的把戏!我们诚心迎娶,你们却如此下作!” 原定疆也气急败坏,额上青筋直跳,骂道:“扯你娘的骚!你这将计就计倒是用得顺手,现如今还跟老子装上了,你把楚仪还给我!” “楚仪早就被你们接走了,你们还来和我们要人!”哈吉斯也嚎起来,“那轿子上的分明是她的丫鬟!” 波哈王子冷笑道:“好得很,我们本欲与大周修好,你们却做得如此难看!好得很!换走了人不说,还倒打一耙!” “你威胁我!我告诉你,老子不怕你,你们来十个坦恩,我都给他打回去!分明是你们早就换了人!”原定疆虎啸一通,被慕云汉拦住道:“原定疆!你够了!你听我说!”他压低声音,“事情出了问题,但不在这里,我方才问过那个丫鬟,她一上轿就换上了座位下的新娘服,让楚仪坐去了暗格,她也并未看到新娘的真容。问题不出在波食这边,我们需要去问霍家。” “喂,你们在那里叽叽咕咕说什么呢!”哈吉斯最是觉得这个白脸的宰相比原大花还不好对付,看上去漂亮得像个小娘们儿,实则憋了一肚子坏水儿,于是忍不住叫嚷起来。 波哈王子也道:“慕相,有什么事,不妨光明磊落说出来。” 慕云汉转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步上前来,低声说了句什么,波哈王子登时脸色大变,慕云汉笑道:“怎么,要我光明磊落说出来么?” 波哈王子瞪着他,咬牙道:“那你须知,她若有危险,我们不会善罢甘休!” 原定疆一直在想,慕云汉到底同波哈王子说了什么。为什么他觉得,楚仪丢了,波哈王子比那个哈吉斯更要着急。 他脑子里很乱,为什么楚仪要在街上给哈吉斯留下名字呢?难道她真的反悔了?话又说回来,哈吉斯确实比自己生得好,脸孔白,眼珠子像蓝色琉璃珠子似的,毫无疑问楚仪同他站在一起更加般配。他心里酸得很,也罢了,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全更重要,只要她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她不嫁自己也没关系。 原定疆心里道:楚仪,我只要你好好的,你便是想嫁哈吉斯,我也不拦着你。老天,我别无所求,只要她安全,只要她回来。 夜色渐深,河流两旁的树影像是干枯的手指伸向望不见底的空中,影影绰绰,煞是吓人。楚仪冻得手脚僵硬,她已带着霍均走了半天,却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不应当啊,他们已经到了上游,按说应当有拦河捕鱼的人家才对啊。楚仪疲惫不堪,又累又饿,对霍均道:“姐夫,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好。”霍均闻言便一屁股坐下,顺便捞了点冷冷的河水喝。 楚仪见状也觉口渴,有样学样。两口冰凉的河水下肚,她登时感觉连唿出的气都是冷的了。“哎……”她幽幽嘆了口气,心里有点绝望。 “哎……”霍均也嘆了口气,声音语调竟然和她一模一样,显然是在学她。 楚仪好笑道:“你嘆什么气?” 霍均学道:“你嘆什么气?” 她笑起来:“你学的真像。” 霍均咧着嘴笑了笑。楚仪知道他有意逗自己开心,柔声道:“姐夫,幸而还有你陪着我,不然我真的要害怕死了。”霍均虽然也有可怕之处,到底不会伤害她。
第123页 “你的头疼病,好些了么?”楚仪问道。 “不疼了,”霍均凑过来,“喝点冷水就不疼。” 楚仪见他像孩子似的模样,忍不住关心道:“我姐姐,她对你好么?” “好!”霍均开心地笑起来,“金玉对我好,给我喝药,给我治病。” “那就好,”楚仪点头道,“她那个人,虽然我们不和,但我知道她没有什么坏心眼,我有时,很理解她的难处。” “我饿。”霍均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楚仪想到前事不免有些紧张:“那,那怎么办……” “你是不是也饿了?”霍均道,“没事,饿了有我呢!”他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来,“忍不住了,就和我说,我有许多血。” “我……我不饿……”她急忙摆手,生怕霍均把自己的脖子抹了叫她喝!她想都不敢想那个场景! “那……那我睡了,睡了也不会饿,”霍均咕哝着躺下了,楚仪怕这样睡着会冻死,捡了好些干草树枝铺在他身上。事毕,她靠坐在霍均身旁,给自己身上也遮了许多干草。 “以天为盖地为庐。”她念了这一句,心想,原来宿于天地之间并没有人们说的那么洒脱和逍遥,反而,她蜷了蜷腿,好冷。她好怕自己会冻死在这里…… 这边柳景元审讯完了霍家和楚家人,疑点便又重新回到了楚金玉身上。原大花陪着楚金玉又喝了俩个时辰茶,喝得直跑茅厕,终于,等到了柳景元重新回来找她。 “柳捕督,”她眼睛放光,“怎么样了?” 柳景元对她道:“楚广平来接楚仪回去时,遇到了追债的,故而便打算等了风头过去再来接。后来他们再来探望的时候,楚仪正在生病。既然楚夫人说记不得是不是看清了,那么我们便要话分两头说。如果按照你和原定疆最后一次见她的情形来判断,那便是最后一次她出现在大家视野里,而且,是同楚金玉一起。” 原大花想到下午审讯的情形,蹙眉道:“伺候楚仪的丫鬟,皆是楚金玉安排的,她不许旁人插手,那些丫鬟又换得勤,也就是说,楚金玉是关键?” “正是,那个背后的人很狡猾,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没有露出一点马脚来,把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同时他又有不让这个人开口的本事。所以,关键还是要撬开楚金玉的嘴,她不肯全盘托出没关系,只要能透露楚仪的行踪就好。” “可是,我真的是好赖话说尽了,她现在学精了,一句话也不说,总不能,总不能用刑吧!”原大花看看暗下去的天色,心急如焚。 “她可有特别在乎的,或者是,特别看重的人?”柳景元话音方落,外面便走进来一人,乃是阿笙。他跟着原定疆跑了一天,已是一脸疲惫,如今慕云汉又有锦囊要传给柳景元,他少不得还要亲自跑一趟送到。阿笙擦擦脸道:“柳捕督,这是我们相爷要我带给您的。” 原来,慕云汉上次醉酒后一连头疼了三日,大家都只道他不善饮酒,又被气到了才如此。可事后他想到霍均头疼之事,觉得十分怪异,固命人特意去查了霍均每日服用的药渣,又派了暗卫偶尔盯梢,这才发觉了一些蹊跷之事。 柳景元拆开看了,立即唤了一队捕快道:“你们,随他去城西一个山庄,每个捕房都要留人,随时传信回来,不得有误!剩下的去想办法找出来霍均吃的药方或者剩下的药渣,带回来给大夫看,快!” “等下,”原大花眼睛突然瞪大,“阿笙,你是自己来的么?” “不是,还有相府的人一起。” “你别走,让他们带捕快们去,我……”原大花露出思索时惯有的呆滞表情来,她抓了抓头髮,“我或许有个好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原大花:我有一个馊主意~ 柳景元:人是香的就好。 第64章 金玉良缘 是夜,原大花审问楚金玉无果,终于拍了桌子,嚎叫道:“那你就被关在这里吧,关到死!直到你肯说为止。” “原来,原捕快就是这样审讯犯人的。”暗室门被推开,却是阿笙一脸冷笑走了进来。 原大花打量他一番,狐疑道:“你过来做什么?相爷派你来的?” 阿笙笑得倨傲:“我来,自然是奉了相爷之命。你们无缘无故关押了霍家的少夫人,现如今霍大人告去了相爷处,着实令相爷为难啊!” “什么无缘无故,”原大花激动道:“她是这个案子的中心点,我们正在审问她!” “是么?可是依我看,你们要是再审不出来,就想要屈打成招了。” “屈打成招?你看我哪里用刑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阿笙冷笑,反而走到楚金玉面前,温声道:“霍少夫人,相爷派我来接您。” 楚金玉神色一松,随即又紧张道:“可是,他们不会让我走的。” “不错!”原大花叉着腰站在门口,“今日任何人都别想带她出去!”
第124页 “你不要胡闹了,”柳景元此时也走了进来,对阿笙抱拳道,“见谅!”随即对原大花道,“你赶紧让开!” “为什么!你疯了,一个慕云汉就给你吓成这样!”原大花一脸失望。 阿笙冷冷道:“原姑娘,你说得什么话,不要以为我们相爷和你哥哥关系好,就会如此放纵你!相爷在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让你继续做这个捕快,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你切莫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什么鸡毛!什么箭!我不懂,我只知道,她不能走!” 阿笙耸肩:“柳捕督,这就为难我了,你说该怎么办。” 柳景元急忙躬身道:“是我管教不严。原大花,你被革职了,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捕快,让开!” “你——!不行!”原大花咬咬唇,“就算我不是捕快,我还是当事人的妹妹,我不能看着你们官官相护!害了我嫂子性命……”她正说着,冷不防柳景元背后在她脖子噼了一手刀,登时白眼儿一翻,昏了过去。 “见谅,这实非我本意,还望在相爷面前多美言几句……”柳景元态度谦恭。 阿笙讥讽地笑了一声,转而对惊魂未定的楚金玉道:“霍少夫人,我们走吧,相爷还等着呢。”楚金玉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有如此好运,跟着阿笙怯怯走了出去,待经过柳景元之后,她的步伐便立即加快,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 上了马车,她终于把心落在了肚子里,向阿笙问道:“我们是去相府么?还是回霍家?” 阿笙笑道:“自然是去相府。” “唔……”楚金玉紧张起来,“相爷,要亲自审问我?” “哪里的话,”阿笙失笑,“相爷是有话要同姑娘讲不假,但绝非审问。姑娘放心。” “是什么话……” “这……要相爷亲自和姑娘说了,我不好传话的。”阿笙不好意思地笑笑。 楚金玉被他暧昧不清的话语和表情折磨得意乱情迷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丝红晕来。马车进了相府又换了轿子,最终停了下来,阿笙扶她下轿,笑道:“前面就是相爷书房,姑娘随我来。” 楚金玉低声道:“我已嫁人了,不用唤我姑娘了。” 阿笙道:“在我家相爷心里,一定是希望我唤您姑娘的。” 楚金玉心里一动,脸上更加红了几分。待进门来,她便看到慕云汉坐在一展泼墨山水的屏风后面,正扶额歇着。楚金玉不自觉地便放轻了声音问阿笙:“相爷不舒服么?” 阿笙便也顺着她轻声道:“陪着原将军找楚仪姑娘累到了。姑娘先坐,我去通报一声。”说着为楚金玉搬了把椅子,转身走进去禀报了。楚金玉有些紧张地捋了捋头髮,又不放心地用袖子擦了擦脸,露出自己对镜练过许久的美丽笑容来。 “你来了。”正是慕云汉低醇的声音,只是听着,就叫人迷醉。 楚金玉侷促道:“不知相爷叫我来,有何事……” “不必叫我相爷……”他迟疑了一下,声音转而更柔了三分,“这里没有外人,叫我云汉吧。” 楚金玉脸红了,她的眼睛里像是盈满了星星般闪亮的光辉,照亮了她整个面庞。她羞怯道:“云汉……” “上次在尚家,天气太冷了,你回去后,没有生病吧。” “没有,我身体一向很好。”感受到他的关心,楚金玉脸又烧了起来。 慕云汉闻言没有说话,她等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道:“相爷,你累了?” “不是……”慕云汉嘆道,“我只是,很享受这样与你相对的时间,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看着你。还有,叫我云汉就好了。” “云汉……”楚金玉心里又惊又喜。 “其实,霍家并没有来求我放人,是我自作主张接你回来。我怕你在那里受苦。叫你来,其实是想同你说,霍均失踪了,很早之前便失踪了,生死未卜,霍家一直瞒着你,没有和你说。虽然我情知这样趁人之危极其可耻,但是我又想,这或许老天给我的一个机会,我曾经错过了你,如今终于可以弥补。” 楚金玉垂头不语,霍均失踪,恐怕不会有人比她知道得更早,因为那便是她一手促成的啊!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慕云汉真的对她有情,而且情深至此,她又想起来花园那一幕,他那样焦急地攥着自己的臂膀,眼睛里满是关心和惊吓。 对,她早该想到的,慕云汉分明对她是有情的! “你如若不讨厌我,便在这里住下如何?待找到楚仪后,我会向霍家说明一切,我希望……”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温柔的笑意,“能这样长长久久地与你相对。” 楚金玉的心怦怦跳着,脸上已经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仿佛骤然从地狱到了仙境一般,喃喃道:“我也希望这样每日都能见到你。”可是,她心中一凉,她又想到了霍予那恶魔的嘴脸。慕云汉知道自己做了霍予的帮凶不要紧,大不了她说自己是被胁迫,可是若是知道她与霍予有私情,他一定会鄙夷自己的。何况自己此前百般为他遮盖……
第125页 她正出着神,屏风内却传来“吧嗒”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阿笙急道:“相爷,您太累了,我扶您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好楚姑娘的。” “云汉,”楚金玉急忙站起身,凑近屏风,“你没事吧!让我看看你好么。” “我没事,”慕云汉柔声安慰她,“我本来这样见你便已是于理不合,若是当面见了,更加叫我无地自容了。” 楚金玉抚着屏风,抚摸着他的影子,哀伤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你说什么傻话,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慕云汉嘆道,“若是找到了楚仪,她同原定疆办喜事,我同你也应当一起办一场喜事。我与他情同手足,又娶了一对姐妹,想必也是一段佳话,只可惜,哎……”他咳了两声,“也罢,我拼力帮他去寻也就是了。” 楚金玉心痛不已,咬咬牙道:“对不起,对不起,云汉,我不该瞒着你,都是霍予啊,他说他要让楚仪死的,他还逼迫我送走了霍均。我别无选择,霍家都是他一手遮天,他还用我的清誉做威胁,我实是被逼无奈啊!对了,之前城郊有个姑娘失踪了两天,尸体却已经烂了一个月了,那便是他做的!他还要用这种方法杀害楚仪,只是楚仪和波食人的事儿打乱了他的计划,所以才败露了。楚仪是我的妹妹,我从来不希望她有一点闪失,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好怕,我多希望早点遇到你,我就不必深陷这泥淖中了……呜呜呜……” “什么?竟有此事。金玉,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你放心……不要怕……我真没想到,你承受了这样大的压力和委屈。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找到你的妹妹,让你们团聚。” 楚金玉面对他的关心终于撑不住,痛哭道:“楚仪被送去了灵鹤太院的北侧山崖,我想他们大约想在那里把她处置了,因为学子们的年假还未结束,太院没有人……” 她哭得投入,故而没看到门外一个淡墨似的影子飞快地掠过窗纱。 “好,我知道,你别哭了,我心都要碎了。阿笙,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送姑娘去房里歇息?” 阿笙急忙走出来,扶住楚金玉道:“姑娘快别哭了,叫相爷看了心疼,我带你去休息吧。” 楚金玉犹不放心,对慕云汉道:“云汉,你要相信我。” 慕云汉柔声道:“那是自然的,有我在,谁也别想害了你,我只信你。” 他的话带着十足的诚恳和柔情,楚金玉这才放下心来,太好了,她既可以得到慕云汉的心,又可以不必被牵连至楚仪的事情里,这才是最好的结局,这才是她应得的。 她才是那个会被所有姑娘艷羡的女人,她才是最幸福的那个。只要慕云汉都肯相信她,别人谁会怀疑呢?她要把所有事情都推给霍予,没错,霍予是个魔鬼,都是他害自己变成这样的,她此前怎么那样傻呢?幸而她想通了,以后她便是宰相夫人了,何等尊荣!何况夫婿还是全瀚澜女子的梦中情人!她将再无惧怕!她的父母,兄弟,都将因此受到荫蔽,如若她能与慕云汉生下后人,自己获封一品诰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呢。如果说慕云汉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心情大好,主动对阿笙道:“我应当怎样称唿你?” 阿笙是个鬼灵精,焉能听不出来其中的骄矜味道来?他心中暗自好笑,却还是恭顺道:“相爷唤我阿笙,姑娘也叫我阿笙吧。” 楚金玉点头:“阿笙,以后我一定会多加照拂你的。” 阿笙捂嘴笑道:“如此,那就多谢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夭:呦——! 慕云汉:我发誓真的和我没关系! 第65章 相寻相错 波哈王子在自己的厢房里困兽一般走来走去,此时侍卫长回来禀报导:“殿下,还是没找到!” “为什么找不到!是不是大周的人瞒着线索不肯给你们!” 正说着,哈吉斯冲进来,见到侍卫长在,登时欲言又止。 侍卫长会意,先退下了。 “说吧,又有什么坏消息要带给我!”波哈王子冷笑。 哈吉斯凑上前,低声道:“舅父来了……” “什么!”波哈王子惊道,“他为什么来了!还有别人知道么?” “只带了两个随从,应该没人知道,来往大周的波食商人也不少,应该,不至于叫人怀疑。” “好,很好!”波哈王子摊手,“老亲王亲自来了,大约日月城的人都已知道我们有多无能了。” 哈吉斯瘪着嘴站着,不敢吭气。 “他现在在哪?”波哈王子忍怒道。 “在一个什么福客栈,离这里不远,但是您不能去,周遭都是大周的眼线。” “你现在才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哈吉斯委屈道:“我也不知道那个慕云汉如此狗贼,我什么都没说,他也能猜到……” “好了,你还是去找楚仪吧,我来想办法和老亲王说上话。”波哈王子摆摆手,像赶一只大号的苍蝇,哈吉斯随即如获大赦般熘了。
第126页 原定疆一行人得了消息,已经搜索到了灵鹤太院的断崖下,他一边找着,一边心里便忍不住回想起在自己每每见到楚仪的情形,越发心痛难忍。 楚仪美丽的容颜又浮现在他眼前,让他有一丝恍惚。真可恨,早知如此,他就是抢,也要把她抢来! “原将军!原将军!”此时有人跑来,急道:“尚将军那边发现了两具尸体!” 原定疆心头勐然一紧,急忙沖了过去,人还未到,脑中已是乱闹闹炸了雷,眼睛花了起来。尚春来见他来了,急忙道:“不是她!” 这三个字一出,原定疆登时脱力了一般,险些要站不住。 左右立刻上前来扶住他,尚春来看着他心力交瘁的模样,却不敢劝他休息,只得道:“死者死了不久,是两名男性,都是被割喉而死,看他们的装束和肌肉,恐怕做的是拿钱消灾的杀人行当。他们是死后被埋在这里的,要不是方才有人踩到了其中一个尸体的手,也不会被发现。你来看这边的石头,”他引着原定疆走到河边树下,“这把带血的刀就丢在这里,石头上原本应当有很大一滩血,被河水沖走了许多。” 原定疆提着灯笼仔细看着,突然,从树上的倒刺摘下一缕布料来,“你看这个,和那两个死人身上的衣服不同。” 尚春来暗暗佩服他眼尖,小心接过来道:“这个……我不大懂。”他随即命令手下叫了个经验丰富的捕快来。 捕快揉了揉布料道:“太硬,不是女子衣物,”他小心扯出一条来就着灯火烧着闻了闻,“丝缎的,用来做冬衣价格不菲,再看这一点点花纹便如此复杂,一定是富贵人家的衣物。” 原定疆沉声道:“叫所有人,扩大搜寻范围,务必要细查!” 另一边,慕云汉也亲自带人在找寻着。只不过他的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穿着红斗篷的“尾巴”。 很显然陶允管女儿并没有陶夭说得那么可怕,她才被关了几天就又跑出来了!可是看她身边一个侍女僕从也无,八成是偷着出来的。 慕云汉凝神找了一阵子,觉得有些怪异,抬头望时,才发觉这怪异感来自于何处——陶夭自打来了,就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他失神了一瞬,正欲低头继续找线索,就听到她“哎呀”了一声。 身体比思考更快做出了反应,他急忙奔过去道:“怎么了?” 陶夭笑得像一只诡计多端的狐狸:“你偷看我,我逗逗你。” 他的脸一下子黑了:“胡闹!” 陶夭咕咕笑了起来。 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一些,大家都忍俊不禁,不过相爷正臭着脸,没人敢真笑出来。 在山下毯式寻了一个时辰,陶夭火红的身影从一个草屋子里跑回他的身边,冰凉的手伸进他的掌心,轻声道:“你同我来,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慕云汉急忙跟她过去——只见不起眼草房内,一团女子的衣物已经冻得冰疙瘩一样。 他这才明白陶夭为何只叫他一个人,衣服在,人却没了,叫旁人看了,定会觉得就算人侥倖活着,清白也难保。难为她如此细心,为楚仪考虑得这般周到。 他四下查看,没能发现更多的线索,心中隐隐不安,于是走出屋叫来侍卫道:“去告知原定疆,楚仪姑娘曾在这里歇过脚。天寒地冻,她走不远,你们就在附近寻找。” 陶夭藏好衣服走出来,见他脸色凝重,难得正色安慰他道:“你放心,楚仪姑娘不会有事的。”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慕云汉便想起当初被她的骗得半死不活的情形来,顿时脸上一寒。可虽然不想搭理她,却看到她一双白玉的手冻得发红,于是飞快地将自己的手炉塞给她道:“也不带个手炉!” 她笑着吸了吸冻红的鼻子:“不是有你嘛……” 慕云汉没有说话,迳自走开了。但没过一会儿,相府的僕从便捧着一袭厚厚的貂裘跑来,小声笑道:“陶姑娘,天冷得很,相爷让您把这个披上。” 陶夭心里一喜,将貂裘披上,再看到远处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慕云汉耳根发红,越发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了。 ~ 楚仪睡得昏昏沉沉,饿得头直发蒙,又觉得后背被人一下下用手指戳着,登时清醒过来,也不知是饿醒了,还是被霍均推醒的。 “有人来了。”霍均干巴巴道。 “什么!我们要赶快躲起来!”楚仪直觉便是杀手又来了,她不想受伤,但也不想看霍均喝人血,索性拉着他躲起来做罢。 可是周遭皆是树林,只有几个矮丘,哪里去找躲避的地方呢? “这里,”霍均拉住她,指了指一个矮丘下有个凹槽,人若躲进去,再用枯草遮掩一番,外面便看不出来。可是那凹处藏两位女子已是勉强,更遑论霍均还是个堂堂七尺男儿。 “你先进去。”霍均推着她藏进去。楚仪怕他又要去去杀人,急道:“你怎么办。” 她正说着,就见霍均也凑了进来,真是奇怪,分明这样小的一个地方,霍均挤进来,倒也不觉得拥仄。她心中紧张,也顾不得许多,从那草缝中便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火光。她心道:之前来杀我们的人,不过两人,且悄无声息,现如今来了这许多人,还这样火把照得四下通明,仿佛不是同一拨人。饶是如此,她亦不敢掉以轻心,只静静等着他们过去。
第127页 待那嘈杂的声音远去了,她才拨开乱草爬了出来,霍均也紧跟着出来。 一出来,霍均便道:“我饿!” 楚仪早就饿得眼花腿软,说话都没了力气,她强打起精神道:“你……你且忍忍,我们一定会找到人家的。” “我饿,”霍均又重复了一边,他盯着楚仪,舔了舔嘴唇。 楚仪一激灵,被他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急忙道:“我有办法了,你跟我来。”说着转身欲走,腿上却一软,摔了一跤。霍均急忙过来扶起她,“你没事吧!” 楚仪畏惧地缩回手,强笑道:“没事,你跟我来吧,我给你捉鱼吃。” 霍均点点头:“好。” 二人走到河边,楚仪便掏出怀里之前收好的布袋,想要捞几尾鱼,可是捞了几下,她毕竟不是渔夫,只能捞上来些冰水。 霍均提醒她:“你要站到河中央去,那里才有鱼。” 此时冬日水面虽未结冰,河水也并不湍急,可楚仪知道,自己只要下了水,脚立刻便会被冻僵,若是再站不稳跌进河里,便也是个死。她能侥倖逃脱一次,却不可能逃脱第二次。 霍均走上前来,叫道:“我要吃鱼!你快去抓鱼啊!” 楚仪怯怯道:“姐夫……你不是说,如果我饿了,你会给我喝你的血嘛。” “可是你不是会捉鱼么?”霍均困惑地看着她,“你捉上来,我们一起吃。” “我……我不会捉鱼,水太冷了。”她含泪,生怕一个不对引来他发狂。 “你骗我?”霍均皱眉。 “不,我没骗你,水,太冷了。” “你之前整个人泡在水里都不怕冷的!你在里面睡觉!你骗人!”他生气起来,大吼大叫。 “嘘——嘘——”楚仪急忙道,“好,我,我去河心,你别把他们引回来了。” 霍均笑起来:“你快去呀!” 楚仪脱了鞋袜,咬着牙踩进了水里,那刺骨的疼痛像冰锥一下子刺进了她的脑子里一般,她颤抖的声音自牙缝中溢出:“好冷……” 霍均在岸上笑着学她说话:“好冷……” 楚仪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才走了两三步,便已是在忍受着凌迟之痛,她觉得自己会痛死在这里,她已经站不住了。 “快捞鱼啊!快走啊!”霍均叫道,“你在那里站着干什么!” 楚仪受不了这刺骨的疼痛,又缓缓走回岸边,霍均急道:“你回来做什么!” “太冷了。”她感受到滚烫的眼泪流过她冰冷的面颊,很快又变得冰凉,她的心底涌起一阵绝望,她觉得自己恐怕是要见不到原定疆了。 她真想再见他一面…… “我饿了。”霍均直直盯着她,表情变得冷戾。 楚仪的手背在身后,手中紧紧攥着的方才佯装跌倒藏起来的尖利树枝,她也绷紧了浑身的肌肉,望着霍均道:“我做不到。” “到河里去。”他向前迫近了一步,她便退后一步。 “我做不到!”她哭喊。 “到河里去!”霍均又向前迫近,楚仪的脚又重新踩进冰凉的河水里。石头湿滑,她一下子跌进河水里,冷水像冰凉的蛇迅速漫进她的衣服里。 “滚开!滚开!”楚仪终于受不了了,她胡乱地挥着手中的树枝,带起冰冷的水珠砸在霍均脸上,她声嘶力竭地大叫着,“你滚开!” 作者有话要说:  原定疆:害我老婆,我撕了你!!! 楚仪:嘤嘤嘤,关门,放我老公 第66章 痴情错付 慌乱中,她仿佛看到霍均的身影向她扑过来,可是随即,又有另一个黑影冲出来,将他撞去了一边。 “楚仪!” 灯火队折了回来,乱糟糟的晃得人眼花。在这光怪陆离的火光中,她被人从水中抱起来,被牢牢抱在那人的怀里。 楚仪犹自紧紧攥着那截枯树枝,尖声大叫。 “楚仪!我在这里!楚仪!” 透过模煳的泪眼,她看到了原定疆的脸。 和以往她见到的所有的他都不一样,那张仿佛永远没有任何有仇的脸上此时交杂着憔悴,焦急,心痛……那么多的表情混杂,他看上去好像比自己还要狼狈。她定定地看着他,生怕他消失了。 终于,她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对不起,”楚仪望着他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对不起。”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他虽看上去很憨傻,但是一直有一种自信满满的神态,如今他如此仓皇卑微,皆是因为自己惹出了祸端。 原定疆紧紧抱着她,生怕她飞了一般,哽咽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说过要保护你,是我对不起你。”他用他的熊皮大氅将她包裹起来,像是抱着一个小婴儿。 楚仪喃喃说了句什么,便觉头昏眼花,登时昏了过去。 ~ “相爷!”阿笙骑着小毛驴一路飞奔而来,“原将军找到人了!人没事儿!”
第128页 在场人都松了一口气,慕云汉也长长嘆道:“好。”随即对阿笙道,“你叫人先送陶姑娘回去,我过去看看。” “什么?我不!”陶夭秀眉一簇,娇声道,“我陪你一起去,好么” 他一点也不肯软化:“我有正事要做,如何带你?你出来太久了,赶紧回去,不要叫陶公着急。” “我回去了,再见你肯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一会儿还需去趟捕督院。” “我也可以跟着,你带着我吧!”陶夭心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索性再次使出苦肉计来,“哎呦”一声,装作脚崴了。 可她此时正在一个草坡边上,装得又太过,竟一下子重心不稳,顺着陡峭的草坡滚下去了! 而慕云汉只当她和之前一般又在耍诈,竟然没来得及抓住她。见她一下子摔了下去,他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周围的人惊唿着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慕云汉已经跟着跳了下去! “陶夭!陶夭!”他揪扯着枯枝衰草稳住身子,顾不得手掌被割出了细密的口子,直直奔向她身边! “嗯……”陶夭从重叠的貂裘中挣出一个小脑袋来,红着脸回应他:“我没事……”真是太丢人了,众目睽睽之下像个毛球一样滴熘熘滚下来!她真的是没脸见人了!果然谎话说多了会遭报应,她现下真想立时死在此处! 她正哀怨着,冷不防一双铁臂紧紧拥住了她,随即,慕云汉早把什么男女之大防忘在了脑后,大手在她的肋骨及关节处急躁地游走着:“你伤到了么?哪里觉得不舒服?我帮你看一下!” 陶夭被他摸得脸通红,同时又想,慕云汉这样紧张,若被他知道自己全须全尾的,定然少不了一顿骂。可是她手上连个破皮也没有,貂裘又结实又软,她到哪找伤去? 但她毕竟是个诡计多端的,于是委屈中又羞涩地小声道:“摔到……屁股了……” 那急躁的手登时一僵,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暧昧又尴尬。 她满脸通红:“好像……有点走不了……” 这时阿笙和侍卫们也沖了下来,阿笙急火火地奔上来,差不多把慕云汉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边:“相爷!您伤着了没?哪里觉得不舒服!陶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慕云汉突然弯腰,打横将陶夭抱了起来,问阿笙道:“车在哪?” 阿笙忙不迭道:“在东边。” 慕云汉便抱着陶夭寻了个缓和的坡走了上去,可是一到了车里,他便粗鲁地将她扔在了座椅上。 “哎呀!”陶夭皱着脸,娇气地叫起来。 他冷冷道:“别装了。” “真的痛嘛……”她小声嘀咕着,心里却道,真是糟了,慕云汉如今被她骗出经验来了。 “陶夭!”慕云汉英挺的眉毛压着狭长的眼眸,语气从未如此严厉过,“你究竟要戏弄我到什么时候?你觉得很有趣是么?你觉得自己的安危是玩笑么?!若是那坡下有锋利的树枝伤到你怎么办!若是你摔折了腿怎么办!你说你知错了!可是你哪有一点知错的样子!你这个顽劣的女人!” 是了,顽劣,他从没想过顽劣这个词也可以按在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身上! “你以为我在骗你?”陶夭似乎天生就没有怕他的这根弦,一点也不示弱地瞪视着他,“那你自己过来检查啊?”她说着,挑衅般地指了指自己粉嫩的臀,“真的好痛,肯定都摔青了!” “你以为我不敢?!” “唔……” 她一惊,脑袋不自觉地缩了缩。确实,看着他这张正气十足的脸,她总会忘记他其实是个很“不拘小节”的人呢……连她的肚子也看过了,多看个屁股,对他而言仿佛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陶夭觉得慕云汉被自己带得不要脸了很多…… 她赶紧驱逐了这荒谬的念头,笑道:“原来相爷是想吃我豆腐,那怎不直说?” “听说陶府的猪皮供不应求,原来都是落进了你肚子里!” “——你!”他竟然拐着弯儿骂她厚脸皮! 这次,慕云汉没有与她同车,而是自己去骑了马,陶夭坐在车里丧气地想,她虽然说是在追夫不假,可这夫,怎么反而被她越追越远了呢? 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明明在三江五洲时,慕云汉也对她冷冰冰的连个笑脸也无,但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变本加厉地逗他。可如今,他不过是拒绝了她几次,她便心里难受起来,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 她愤愤地扯着帕子,又觉得没意思,将那绣了鸳鸯的帕子狠狠掷在了地上! 果然,她的桃花运一向不太顺利呢! 陶夭十二岁时,那时的陶允不过是个乡绅,当时时局动盪,但凡是年轻的壮劳力都自发入伍,参加反叛军的队伍。陶允那时对当朝的腐化深恶痛绝,所以暗地里没少资助反叛军钱粮。 那时陶夭有个从小便定了娃娃亲的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只等再过两年,就可以嫁过去做少奶奶。虽说做少奶奶并无什么特殊的好处,但是三江五洲这里女多男少,宛如一群尼姑抢一锅粥,能早早预定下来一个周正男儿当然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第129页 可惜了,那人比她年长五岁,心思便更活络一些,仗着自己有个好皮囊,家世也不赖,料想十二岁的陶夭也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便火速勾搭了县丞的女儿,毁了婚约。 然而世事难料,陶夭正和陶允一道咬牙切齿地咒骂自己的未婚夫害她成了当地的笑柄,反叛军就势如破竹地攻占了支蚌洲和武菱洲。原本的县丞一夕之间成了阶下囚,反而由陶允代为接任。 她那变心的未婚夫一家此时才记起两家的婚事来,痛哭流涕地表示违背婚约实属无奈之举,都是原县丞强抢民男,只叫陶夭好好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厚颜无耻。 虽然厌恶,但是毕竟没有嫁成,总的说来还是幸运的。 只是后来那男人不知怎的摸准了陶夭的行踪,跟了她预行不轨,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好做陶家的女婿。当时是慕云汉救了她。 那是陶夭第一次见到慕云汉,她并不知道慕云汉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想来如今就算问他他也可能已经不记得这点小事了。但是不同于旁人与他初识所感受到的冷漠,无心,她反而觉得慕云汉是一个非常善良又热心肠的人。诚然,慕云汉对她是全然无印象的,即便她那时便已如初荷般展露了稚嫩的美貌,可他全然没有看进心里去,他的眼中饱含的是天地,而她,只不过是天地中渺小的一个女孩而已。 若是他还记得自己,那么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已经露馅了呢。 陶夭这样想着,又觉得庆幸。 第二次订婚,陶允可谓慎之又慎,他那时虽尚未封侯,但是也已有了一定气候,所以挑来选去,选了一户书香门第,这书香门第的男儿虽然阴柔了些,到底温柔有礼,学识渊博,并不辱没陶夭。 然而这次未婚夫玩的更大,竟然和一个男人私奔了! 陶夭虽然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却暗暗佩服他的胆量,大周可不像百泽那般对待龙阳如此宽容,这个未婚夫看上去阴柔,但是做出来的事倒是颇有血性呢! 只是这样一来,她反而成了强抢民男的那一个了。 这两件事后,陶夭虽然依旧没心没肺,但安国侯却成了惊弓之鸟,发誓要为她寻一门世间最好的亲事才好! 陶夭想到父亲那愁得揪鬍子的模样,心道,本想拐了相爷叫父亲高兴,这下可是泡汤了。 她回到府中,正好燕娘和两个丫鬟要去厨房端宵夜来,见她蔫头耷脑的模样,燕娘便示意丫头们出去,上前问陶夭道:“又没说通?” “唔……”陶夭支吾着,不想承认自己如此没用。 “小王八羔子……就算是诸葛孔明,三顾茅庐也请出来了,”燕娘骂了一句,“这睡都睡了,是不想认帐么?” “嘘嘘!”陶夭唬得上来要捂她的嘴,“燕娘!你是要坑死我才罢休!” “我坑死你?”燕娘给她拉进里屋来,“小祖宗,你做的那些事,换个嬷嬷脑袋都掉了几个了,你还好意思说我坑你?你这万一哪天被侯爷发现你又偷偷跑出去,不打断你的腿?” “他生气也是应该的,毕竟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陶夭怏怏不快,“再说了,我俩虽然睡一起了,但是可什么也没干。” “好了,比起你当花魁的事儿,你和那个小王八羔子的事儿都不算事儿了。”燕娘愁苦地揉了揉脑袋,“要说我曾经也是跑过江湖的人,像祖宗你这样的大家闺秀,我还是第一次见。” “什么大家闺秀,只是爹爹运气好,选对了人而已,我啊,说白了不过是个乡绅的女儿。” “要我说,你直接和他说叫他娶你,他一准不能回绝!” “我其实是希望,他能主动提出来娶我嘛……” “我的好姑娘,你毛病也忒多了些!”燕娘欲言又止,嘆了口气,“罢了,老爷夫人都管不了你,我这个老太婆操什么心,我去看饭菜了。”燕娘说着唉声嘆气地走了。 陶夭脱力了一般倒在床上,也重重嘆了一口气。燕娘是个江湖人士,自然不知道她这种女儿家的心事,纵然再怎么厚脸皮地缠着慕云汉,她心里终归还是希望他能主动来亲近自己的…… 想到上次车内慕云汉失态的模样,她不由脸一红,轻声道:“慕云汉,你这条口是心非的猪。” ~ 楚金玉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她做了个美梦,梦到自己做了慕云汉的夫人,梦到爹娘和哥哥们为她自豪的模样,还有楚仪,楚仪在一旁低眉顺眼——如她一贯一样——只有羡慕自己的份儿。 现下她醒了过来,一想到这个梦即将变为现实,便愈发笑得甜蜜又安心。 她扬声唤外面的人:“阿笙。” 叫了两声却无人应答,她只得起床自己梳洗一番,打开门来正要出去,就看到门外站着两个黑衣衙役。 “霍少夫人,”其中一人面无表情道,“若是休息好了,便随我们去衙院吧。” “什么?为什么要带我去衙院,这里是相府,你们怎的随意进出!” 两个捕快面面相觑一番,復道:“你还是快动身吧,咱们不想对你用粗。” 楚金玉走出来,这才发觉,眼前不过是简陋的小院,哪里是什么相府?她有些慌了,喊起来:“阿笙!阿笙你在哪!”
第130页 其中一个捕快终于不耐烦起来:“霍少夫人!你再这样乱叫,咱们只好堵着你的嘴送你去了!” 楚金玉后嵴发凉,突然发觉事情变得没她想的那样简单。 到了衙院,审讯的架势更胜捕督院,竟然是瀚澜城的澜中令亲自审讯。师爷,书记官分坐两侧。柳景元坐在堂中右侧,霍家因为身份尊贵,特许坐于左侧听审,霍均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呆头呆脑地蜷在霍夫人身侧。至于楚家人,则是被围在外围,楚金玉甚至看到自己两位不常露面的嫂嫂也来了。她心狂跳着,走上堂来便看到堂下跪着一人,等她到了,那人回首冷冷瞥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 是霍予!楚金玉心里一炸,脸上茫然了一阵,想到慕云汉对自己的允诺,才勉强镇定下来,也跪在霍允身侧。 楚金玉受审时,楚仪也才将将转醒,她自噩梦中睁开眼,便听到暖阳急切的声音:“小姐!你醒了!” “暖阳……”楚仪握住她的手,“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可能,小姐你洪福齐天,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她安抚了楚仪一阵,端来一碗粥:“小姐,你好久没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楚仪喝了两口,觉得腹内阵阵噁心,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原将军给您抱回来的,”暖阳一提到原定疆,也不免心存感激,“原将军为了找您,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今日还要去操练,我看他真是个铁打的人。他说小姐若是好些了,下午便会来看您。也是万幸啊,大夫看过了,说小姐您只是体虚,好好将养也就好了,过了今日若是没有发热,便是大好。”她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将这两日的事原原本本和楚仪说了一遍,末了开心道:“小姐回来了就好,等小姐身子养好了,再热热闹闹办一场婚礼。” “我留情于那个波食人,又失踪了这么久,被发现时还和霍均在一起,我还能嫁人么……”楚仪哀伤道。 暖阳当即变了脸色,急道:“小姐,原将军他对小姐一往情深,咱们都能看出来!再说霍姑爷是个傻子啊,谁敢多说什么呢!波食那边,一定是小姐察觉不对劲了,所以才故意告诉他名字的对不对?原将军可不是那等没脑子的人,他聪明的很,能想明白。怪只怪我那日太紧张了,要是当时就发现有问题了,小姐也能少受点苦……” 楚仪苦笑:“我结婚前一日便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想来那时便已经被人害了。”她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没说留名与哈吉斯是为了母亲的事。 暖阳眼珠子转转,欲言又止:“其实我早便听了一些传闻……” 楚仪正吃着粥,笑起来:“你这个包打听,又听了些什么市井八卦,说来与我听听。” 暖阳可笑不出来,悄声道:“听说大小姐,和霍家的养子有染。” 只这一句,便叫楚仪瞪大了眼。 “霍姑爷被送去山庄养病为假,方便他们幽会为真,后来,霍姑爷就跑丢了,失踪了也有小半月了,大小姐也知道,但是她探望回来总是不说,瞒着霍家。” 楚仪心想,楚金玉真是个秘密多多的人。 暖阳继续道:“小姐这个事儿,……也是大小姐做的。” “什么?这可不能乱说!” “这是我听到原姑娘说的,”暖阳急忙道,“她说,大小姐都招了,因为她生辰时,被小姐发现了霍姑爷的药有问题,霍允不放心,就要杀小姐灭口。” “我……我没有发现什么药有问题啊……”楚仪咬牙,她恍惚记得那日是经过了药房,可是那药房空无一人,她并未多心。此时她满心愤怒道:“她再如何恨我,我们好歹是同宗姐妹,她怎能如此对我!” “她一直便是个蛇蝎心肠的,今日衙院便在审她呢!还有那个养子,据说还是个惯犯,之前杀了不少姑娘。” “你说今日便在审理?不行,我要去看看。” “小姐!”暖阳急忙扶住她,“好歹再吃些粥,你太虚弱了!” “不,我要去问清楚,”楚仪咬牙,“她已经有了一切,为什么还要如此对我!” 楚仪被暖阳搀着走出门来,便看到张妈像堵肉墙似的正守在门口,皮笑肉不笑道:“小姐,夫人吩咐过了,叫你不要离开这个院子。” 暖阳皱眉道:“张妈,小姐做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外人说三道四!” 张妈怒道:“你个丫头片子,又什么时候轮到你如此和我说话!” 正说着,院外嘈杂起来,却是原大花领着两个捕快威风凛凛走了进来,她扬声道:“澜中令有命,着证人楚仪前往府衙作证!”随即她沖楚仪眨眨眼,笑道,“幸而你醒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只能将你抬过去。” 她上前两步,见张妈依旧横在那里,笑道:“怎么,要妨碍我们办事?” 张妈到底是个宅院的僕人,没见过世面,心中忐忑,却不肯让步:“小姐身子不爽,不能随捕快去了。”
第131页 原大花冷笑一声,也不跟她废话,只一挥手,两个跟来的捕快便将她架开。原大花也不顾张妈疼得嗷嗷直叫,拉过楚仪来笑道:“你治家不严,叫下人爬到脑袋上去了。”说着还不忘挑衅看张妈一眼,只把张妈气怔了。 两人出来,原大花便不再做出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关切道:“你怎么样了,还好么?” 楚仪笑道:“我一向身体好,这样冻了两日,也没什么大碍。” “那便好,看不出你这身子骨倒也没瞅着那样弱,我备了马车,你去了那里,只远远地答了澜中令的话就好了。” “要杀我的人,是楚金玉么?” 原大花看她神色严肃又凄凉,嘆气道:“不错。但她只是个傀儡,要杀你和霍均的是霍家的那个养子,我们把霍均此前吃剩的药渣给太医看了,里面有致人头疼发狂的药,诊脉还诊不出来。哦对了,还有一个叫全贵的下人,柳捕督诈了他一诈,他也招了,就是他把你塞在麻袋里从山崖上推下去的。当然柳捕督也算是一箭双鵰,那个霍允床底下发现了不少女子衣物碎片,和之前失踪的女子的衣物吻合,可算找到了个线索。”顿了顿,原大花换了一副崇拜的口气,“说来还是慕相聪明,他在楚金玉庆生的家宴上喝了霍均的酒,感觉身体不适,很早就命人去查了。所以整件事,楚金玉称不上无辜,她应该算是帮凶。还有……哎,你去了就知道了……” 楚仪到了衙院,便知道原大花为何欲言又止了,因为楚金玉正在疯狂地唿号:“云汉呢!他说过会娶我,他说会娶我,我是慕相未来的夫人,你们谁敢对我不利!”她疯狂之下,力气极大,竟把上前来拉她的衙役掀了个跟头。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夭:你……你跑慢点 慕云汉:你不是要追么? 陶夭:我走了,再见。 慕云汉:等等等等,我这不是跑回来了? 第67章 情难自醒 在场的人,窃笑的,鄙夷的,冷漠的,愤恨的,各种目光,都聚拢在楚金玉身上。 楚金玉指着澜中令道:“你区区一个澜中令,审问我之前问过慕相么?你可知慕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你这等喽啰招惹得起的么?” 楚夫人含泪颤声道:“金玉啊,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你的公婆还坐在那里,你怎可如此啊!” “娘!”她扑过去,“慕相说他喜欢我,他要娶我,是真的,娘,我终于可以摆脱霍家了,我将来是慕相的夫人,您也会越来越好的。” “你、你……”楚夫人泪流满面,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 “娘!”楚金玉隔着围栏,拼命唤她。楚广平痛心疾首道:“金玉!你快清醒一下吧,你这是打我们的脸啊!” 这时楚金玉突然没了声音——她看到了楚仪。 楚仪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浅色斗篷,头上只簪着一根亮灿灿的银簪,她虽然面色憔悴,但是显然没受什么大伤,此时惨白着一张脸,楚楚仪态之间颇似西子捧心,美得柔弱却坚韧。而她的一双清澈明眸正无甚波澜地盯着自己,像是居高临下在看一只蝼蚁。 “你!”她突然大叫起来,“你不许这样看着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看着我!” 楚仪轻声道:“我看你可怜。” 楚金玉如遭雷噼般定住了,有那么一瞬间,楚仪看到她眼里的光像是野兽一般兇残! 可是她并不畏惧。 衙役便围了上来,将楚金玉重新拉回堂下。澜中令一双冷漠的眼睛打量着她:“喊够了?我念在霍家薄面,不治你咆哮公堂之罪,若再敢如此,定当大刑伺候!” 楚玉衡见状情知不好,急忙道:“澜中令,在下翰林修书楚玉衡,我有话要讲。” 澜中令阴沉着脸扫了他一下,示意左右放他进来,道:“说。” 楚玉衡道:“小妹咆哮公堂,固然该罚,可是很早之前,我便觉得她精神异样,她有可能也被霍予下了药,故而如此癫狂。” 澜中令蹙眉,只见楚金玉蜷缩在地上,蓬头乱髮,依旧喃喃说着:“我是一品夫人,我是一品夫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他向柳景元道:“柳大人看来如何?” 柳景元起身道:“且看霍予如何说。” 澜中令点头,示意楚玉衡退下,对霍予道:“霍予,你可认罪。” “哈哈哈哈——”霍予蓦然迸发出一阵大笑来,他指着楚金玉,连连摇头。 “你笑什么!”楚金玉阴狠地瞪着他。 “我笑你啊,原来你真的对慕云汉有如此非分之想啊!”他笑得几乎要直不起腰来,“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吧啊?如果不是因为你是霍家的儿媳妇,如果不是因为霍秀伟的身份,你以为他会多看你一眼?哈哈哈,你是失心疯了么?会有此等妄想!还夫人,你连个妾都算不上!” 楚金玉嘶吼道:“你再说!我杀了你!”她向着周围人道,“慕相见了我,慕相说要娶我的!就在昨夜!阿笙!你在哪!你快来救我啊!”
第132页 “大胆!”澜中令怒令左右,“给我摁住他两个!霍予,你可知罪!” 霍予依旧不答,只是转头看向霍秀伟:“义父当真不救我一命?救我,也救霍均一命。” 霍秀伟此时已全然不见了平日里弥勒佛般的笑容,只是恨道:“霍予,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 “我不过就是个替死鬼罢了!你还敢说带我不薄!?我为府上做了这么多啊!”他勐然挣开衙役,冲到霍秀伟面前,怒道,“你若真的不管我!大不了一起同归于尽!黄泉路上有个照应!” “放开我爹!”霍均上前来紧紧勒住他,又有衙役冲上来要拉扯他。 “滚开!”霍予力气也大,又挣开了他们,捉住仓皇欲跑的霍秀伟:“你就如此无情么?我这些年对霍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霍均死了,你们不也解脱了么!你们凭什么如此待我!” “你放开我爹!”霍均復又扑了上去。柳景元眼看情形不对,急忙起身便要过去压制。 电光石火之间,霍均勐然凶态復发,一口咬住了霍予的脖子,喷薄的热血急涌而出。柳景元一手刀狠狠噼下,他竟然丝毫没有松口。 “我来!”原大花急忙冲上来,手指画圈似的在他身上几个大穴点过,霍均登时僵硬不得动弹。原大花撬开他的嘴,将霍予救了下来,双手紧紧摁压住他脖子上的伤处,大叫道:“叫大夫!!快!” 霍予被原大花招唿着人抬了下去,霍均也被人带去了后厢房。堂上只剩楚金玉,惊魂未定,瞪着眼睛。突然,她痛哭起来,跪地哀求道:“饶命啊大人,饶命。我皆是被霍予逼迫的,他非礼了我,并以此为要挟,并非我二人有私,我都是被逼迫的啊……我的妹妹,就因为路过药房时看了一眼,他便起了疑心,强迫我迫害我的亲妹妹,我皆是无奈啊……”哀求了一阵子,她突然又道:“我没有骗你们,慕相真的说了要娶我,他会保我的,我是清白的……” 柳景元见她只是胡言乱语,蹙眉向澜中令道:“您看这……” 澜中令遂道:“楚仪何在?” 楚仪上前来,恭敬行礼道:“小女子楚仪,见过澜中令。” “霍均智力有损,审讯不出什么,但人证可证实,在楚金玉嫁入霍家前,霍予便已对霍均下了药。她发现霍均失踪,却不告知霍家,也只能算作知情不报。现如今便是你的事,难以决断,她虽自认帮凶,却说自己是被人胁迫,本官却还需问你,你失踪前,是否感到楚金玉给你的饮食感到有异样?” 楚仪看了一眼楚金玉,答道:“不曾有异样。” “她是否直接伤害过你。” “不曾。” “你们平时感情如何?她是否有害你的动机?” “我们平时感情很好,”楚仪柔声道,“虽然有吵嘴,也只是姐妹之间的争吵,我不相信姐姐会做这种事。” “你认为是霍予胁迫了她?” “不错,”楚仪坚定道,“姐姐对我很好,我出去她还不忘带家丁随身保护我,若不是受人威胁,她不会害我的。” “楚仪,你可想好,这需你画押为证的。” “小女断不敢欺上。” 澜中令蹙眉望向柳景元,后者也颇为不解,难道这楚金玉平日的表面功夫做得很足?作为受害者的楚仪竟然肯如此为她说话。 澜中令命书记官递上证词,待楚仪画押后道:“收监相关人等,明日听判。” 从衙院出来,楚广平率先上前来道:“仪儿,今日多亏了你。” 楚玉书也冷哼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楚仪被暖阳搀扶着,平静地望着眼前自己的家人,她的父亲,是个煳涂蛋,性格软弱,在她的婚姻大事上如此模煳无立场;楚夫人是个披着羊皮的蛇,养出来的楚金玉也是毒蝎一只,竟然伙同霍予要杀了自己!楚玉书呢,纨绔子弟,拿着楚家微薄的家底滥赌,还想将自己卖与他人做妾,还有楚雁北,自己的亲哥哥啊……只恨不能将她变成自己的垫脚石,一旦发现无用便即刻将她远远抛开。 大哥倒是个好人,可惜了,在他的心里自然是楚家更重要些,他或许是她唯一不那么恨的人。 这样各怀鬼胎的一家人,她留下有什么意义? 楚仪冷冷道:“我今日心情好,自然帮她说话,明日或许心情不好了,就翻供了。” “你敢!”楚玉书怒道,“我宰了你!” 楚玉衡急忙扯住他,不叫他又冲上去动拳脚。 “你自身难保,就少做口舌之争了,”楚仪笑道,“你令我现下突然心情就很不好,我是不是该去找柳捕督细细说说呢?” “你滚开!”楚广平一把推开楚玉书,“别做多余的事!” 楚雁北眯着眼看着妹妹,是的,有什么东西变了,楚仪虽然依旧温和,但是她身上已经生出了利刺,恨不能随时将周遭的人捅个遍体鳞伤。他笑道:“妹妹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楚仪笑道:“还是亲哥哥了解我,我只有两个条件。这第一条便是,以后,不要再叫我妹妹。”她满眼冷意,“从此我和楚家再无瓜葛,再无父母,兄弟,姐妹之情!”
第133页 楚广平颤声道:“你……你要和我们断绝关系么?” “很难理解么?”楚仪道,“自然是要断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我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不用你们操心,楚家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也与我无关。你们也知道,我失踪了两日,清白难证,就算是原将军也未必肯娶,你们大可趁早绝了拿我换钱的心;而我今日为楚金玉做了证,她应该不会被罚太重,只要霍均依旧喜欢她,她还是霍家的少夫人。” “仪儿,”楚广平仿佛骤然老了十岁,哀求道,“何必如此呢?你已经回来了,以后……” “没有以后,你若不同意也可,我现在便翻供,那么,就代表你们牺牲了金玉,选择了我。” “你少做梦!”楚玉书怒道,“爹,她一个外室女,名声又如此狼藉!不要便不要了!” 楚仪笑道:“楚二少难得说了句聪明话。楚掌事,楚金玉的命,此刻全由你掌控了。” “仪儿,你非要如此逼迫我么,你知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金玉去死。”楚广平痛苦道,“我也不可能捨弃你。” “那么,我这就去找柳捕督了。”楚仪转身欲走。 “不许走!”楚玉书急忙对楚广平道:“爹,现如今救金玉要紧,您先答应她啊!她孤家寡人的,还能去哪!还不是要回家么?” 楚仪闻言,冷笑了一声,心里又觉得十分悲凉。 “好……好……”楚广平颤声道:“我答应你……” 楚仪点头:“第二个条件,除了此前的陪嫁丫鬟,我还要秋韵。这些丫鬟的奴籍,也要一併给我。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霍家送了那么多丫鬟来,不缺秋韵一个吧。” “好,”楚玉书道,“这个我都可以做主。” 楚广平也点头:“你若喜欢,叫她照顾你也好。” “如此,咱们便去分了我的籍,再写一纸文书请人做个公正,我今日便搬离。” “仪儿!你何必如此,……”楚广平话音未落,楚仪已经厉声道,“楚仪已经死了!死在马蹄下,死在拳脚下,死在阴谋里死在冷漠里!你是嫌我命大么?是因为我每次都可以逢凶化吉所以你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么?我不知道你和我的母亲当年有什么纠葛,我也不知道楚王氏为何恨她入骨,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她若没胆挖了月珑真的尸首出来鞭尸,就离我远一点!你们!都离我远一点!” 楚广平颓然道:“我知我对不起你,仪儿,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母亲,如果这样能叫你开心,我自然也答应你,只是,你又能去哪里呢?” “我便是去远清观出家,也不愿在这里多呆一日!”楚仪蹙眉道,“楚掌事,你需尽快决定啊,否则我若反悔了,便来不及了。” “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楚广平无可奈何道,“只是你若是手头紧,务必来找我。” “多谢楚掌事好意,我想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楚仪说罢,长长松了一口气,她看到不远处有几个波食人在观望的模样,心下烦躁,转身先走了,无论如何,她不想今日再有更多的事故。 她随楚广平前往户房分了在楚家的籍,妥善收好了文书,随后又去楚家拿了秋韵和几个丫鬟的奴籍。待她出门来,原定疆正歪在马车上等着她。 见到他的那一刻,她有一丝怔忪,竟感觉恍如隔世。 作者有话要说:  柳娜姿:我其实喜欢慕云汉。 楚仪:我姐姐也喜欢慕相 原定疆:我家门口卖面的阿婆说要嫁给慕相 侍卫:我老娘说想让慕相给我做后爹 陶夭:行吧,要不剁碎了你们一人分二两? 第68章 陶门家宴 “楚仪,”原定疆急忙跳下车迎上来,“我来家里找你,他们说你去了衙院,我去了衙院,你又已经走了,我怕找丢了,只好回来守着,我买了好多吃的,你饿不饿。” 楚仪眼眶一红,默默将霜儿和湘儿的奴籍递给原定疆:“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这是霜儿和湘儿的奴籍,你给她们,叫她们自己去销了吧。” “你觉得她们太小伺候不好?也是,没关系,你再看中了谁家,我请来帮工也是可以的。你现如今要去哪里,我送你去,你身体还没回復,大夫说过了今日没有发烧才好。” “原将军,”她咬牙道,“我已和楚家分了籍,从今往后再不是楚家人了。”暖阳和秋韵对视一眼,识趣地走去一旁了。 原定疆喜道:“分得好,我也怕他们为难你,我把屋子都收拾好了,你去看看还要添置些什么?” “原将军,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失踪了两日,大家会怎么说我呢,我有什么颜面去嫁人呢?倒不如去远清观,做个姑子干净,了却一生……” 原定疆这才明白她内心的纠结,忙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只是说段话而已,他们不能替我们活,不能替我们去感受。我爱你,楚仪,是真的,我不在乎。” “你爱我什么呢?”
第134页 “我爱你美。”原定疆实话实说。 “嗤……”楚仪笑道,“我变老变丑了呢?” “你变丑了,我更丑更老,更不敢挑拣你什么。” “胡说,胡说。”楚仪跺脚,恨他胡搅蛮缠。 “除非你觉得,伴着个泥菩萨,比伴着我更开心。” “可是我没法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和你在一起,我不信你心里没有疙瘩!” 原定疆抬手做誓道:“楚仪,我心里没有疙瘩,我向你发誓,有疙瘩的那个人是你,你越不过去。那这样好不好,你现如今和楚家分了籍,没有地方去,你和大花先住一起好么?不要着急去远清观,给自己一个机会。”他顿了顿,“也给我一个机会。” 他最后一句话中满是深深的无奈和温柔,楚仪本就心软,此时不由颇为触动,她难以想像这样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会说出如此细腻的话语来,又看到他为了找自己不眠不休,如今脸色憔悴至此,心中又隐隐有些心疼。 “好吧……我……跟你回去……但你若是对我不好,我还是要走的。”她心中突然松快了一些,大不了就去做姑子,反正她已如此倒霉,生生死死过了几遭,有什么可怕的呢? 原定疆呲着白牙笑起来,“好,我要是不能留下你,我才真是个笨蛋,我就改名叫原定蛋!” 楚仪掩着嘴,终于忍不住笑了。 马车行驶远了,楚家旁边的树后转出两个人来。 其中金髮碧眼的,不是哈吉斯又是谁?他见马车远去了,急道:“舅父,怎么办,咱们不追么?” 树影下的人凝望许久才摆手:“随她去吧……只要他对她好……” ~ 过了没两天,楚仪被原定疆缠得没奈何,再度应下了婚事,于是,红彤彤的喜帖很快又送到了相府。 慕云汉看到,忍不住讥笑道:“真有他的,又结一次……幸而上次的礼波哈王子退了回来,不然还要准备。” 勇叔笑道:“我就说他女祸,他还不信。” “他也算得偿所愿了。”慕云汉叫来阿笙道:“把我那件衣服找出来。” 阿笙见他神色温和,显然心情极好的样子,油滑道:“相爷,咱什么时候也能喝上相爷的喜酒,那才是天大的福分呢。” 原来陶夭这两日来献殷勤,都不巧赶上慕云汉不在,于是她也不小气,东西都分了相府的下人,阿笙吃人的嘴短,迅速倒戈,打了包票要帮她美言。 慕云汉还未说话,勇叔已经佯怒道:“相爷的事,他自有分寸!” 阿笙会意,笑着跑了。 慕云汉却脸上一热,莫名想到她说的要留到洞房花烛夜之语……手又忍不住要攥起拳来。好在他很快驱逐了脑中的旖念,向勇叔道:“波食说要回去了,他们倒是识趣。” “那楚仪姑娘……” “我想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慕云汉迟疑道:“保险起见,还要麻烦您盯着他们些。” “最近他们一直安分,倒是那个波哈王子,最近和哈吉斯偷偷去会了一个波食商人,衙院判决那日,哈吉斯和那个波食商人还去了,我看他人高马大一身气势,不像寻常人。” 慕云汉沉吟道:“那就盯紧那个波食商人,不要节外生枝。” “是。”勇叔应了,又迟疑地说道,“相爷,上次万岁爷虽然在宫中宴请了您与原将军,但安国侯心里一直想在家中款待您一番,这是帖子,定了明日。”说着递上安国侯的请帖来。 慕云汉拈着请帖,轻声道:“定然是那个妖女撺掇的。” “哈,陶姑娘对相爷一往情深,实在是感人肺腑。” 慕云汉凉凉道:“连你也被她收买了么……” 勇叔慌以长辈的口吻道:“何来收买一说?不过是看你总对陶姑娘忽冷忽热的,万一寒了人家的心,你将来岂不是后悔莫及?” 慕云汉提笔在帖子上写了几句,递给他道:“是我不好,有些事,是该早早说清楚才好。你去告诉陶家,我去就是了。” 勇叔接了帖子正要下去,慕云汉突然问道:“勇叔,你难道不觉得……我是一个不祥之人么……” “相爷,大少爷是对你心存嫉妒才故意说那样的话来激你,你何必记到如今呢……” 他苦笑道:“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我告诉自己,母亲是死于风寒,父亲是在离开山庄的时候坠了马……可是,你看,慕容云沖死了,他是我的哥哥,柳娜姿死了,她曾是我的恩友……原定疆,他的婚事如此一波三折……” “柳娜姿坏事做尽,死有余辜,慕容云沖是个懦夫,甘愿被人驱使,这与你何干呢?再说,那原大虫,不是生龙活虎的么?楚仪姑娘不是转危为安了么?”勇叔忍不住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渊石,你不是不祥之人,你更千万不要因此,错过了陶姑娘。” 慕云汉扶住额头,表情木然,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第135页 到了第二日,慕云汉依照帖子约定的时间到了陶府,却不想自己竟然是独一个,柳景元不喜应酬,故而委婉说霍予的案子尚有疑点;而原定疆就比较直接了,直接命人传话说不当碍人眼的鬼。 “相爷,快请快请。”陶允笑得恭敬又客气。他一身墨蓝袍子,鬍子一根根修剪得十分整齐,和一般的官员飞速发福不同,他人到中年后瘦长的身材依然维持得非常好,无怪陶夭也生得一副纤细的模样。 “陶公看上去气色很好。” “嗨嗨,哪里哪里,年纪大了,不行了。” 到了正厅,慕云汉一眼便看到陶夭正乖顺地站在陶夫人身边。可她分明又和自己平日里见到的大不一样了:见他来了,只是有礼一笑,和那日日在他身边作妖的妖女简直是两个人! 他从不曾见她这般模样,诧异之下,不自觉又多看了一眼。 席间陶允旧事重提,再三感激了他在三江五洲的协助,而慕云汉屡次三番望向陶夭,她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斯文雅致地专注于吃食,看也未看他一眼。 这感觉,当真怪异得紧!他心里莫名怏怏不快起来。 陶允客套一阵子,看他神色有些紧绷,便想起来皇后娘娘和自家夫人说起的事儿,忙解释道:“相爷,这……上次宫宴之事,都是皇后娘娘的美意……但相爷可千万莫误会,我是绝没有存那样的心思的。相爷这里,有万岁爷金口玉言说的可自寻佳偶,所以,哈哈,相爷可千万莫往心里去啊!小女顽劣得很,去了谁家都是祸害,更莫说高攀相爷了,相爷相不中,也是情理之中的。” 陶允说这话完全是一片赤诚之心,谁人不知慕相最痛恨别人给他身边塞人?再加上之前张怀的事几乎成了同僚中的笑柄,所以陶允很怕慕云汉觉得皇后娘娘是听了自家内人的怂恿才来了那么一出,请他来,便是趁机要解释清楚的。 可是没想到他说完了,慕云汉的脸色非但没见好,反而越发黑了几分。在他看来,陶夭如此诡心机叵测,今日叫他来,是故意叫父亲说这样的话给他听么? “陶公这样说,显然是因为陶姑娘未相中我了。”他笑得虚伪,锐利的眼眸望向那个一脸若无其事的小女人。他今日来,便是要和她说自己心意已决,打算孤身一生的。可谁想,陶允反而一上来把他的话全堵回去了!说什么“绝没有存这样的心思”!他难道真的不知道他女儿那些过分的所作所为么!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煳涂的爹! 可他若是不煳涂,不就是在暗示自己,他并不想自己给他做女婿么! 可惜陶允与慕云汉不熟,听他所言,还以为是为了给自己家一个台阶下,心里顿时颇有感慨——人人都说相爷冷傲,谁知却如此替人着想!于是笑道:“我这个姑娘啊,我有时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过女儿家嘛,确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随她,随她。相爷莫怪~!” 陶夭听着,险些没憋住笑出来!她虽然没有抬头看,但也知道慕云汉一定被气得不轻了。自己亲爹这一通不明就里的和稀泥,跟直接和慕云汉说“你不要肖想我女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是她依旧垂着脑袋吃饭,不闻不问。 事实上,她也猜得到慕云汉来之前的心思,八成觉得这家宴是她撺掇的,可是天地良心,这全是父亲的一厢情愿,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自己对于他们之间的事口风很严,半个字也没和爹吐露过。 若是叫她爹知道她扮成花魁,她大概狗腿要不保! 作者有话要说:  命硬-倒霉-小可怜-不受岳丈待见-云汉-慕 陶允:哎呀,总算把误会和相爷解释清楚了,开心! 陶夫人:智障! 第69章 大闹喜堂 一直到离开陶家,慕云汉也没能得到半个机会和陶夭说话。 中间他也试图问及她了,可她含羞带怯地“嗯嗯啊啊”一番,很像是个没怎么见过外人的小姑娘。 慕云汉有一瞬间甚至怀疑,安国侯家大约生了一对双生女,否则这个女人,怎能装得如此像! 是了,他怎地忘了?她装沈涟漪的时候,也很像…… 慕云汉怒气沖沖回到府邸后就直接去了书房,阿笙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叽叽咕咕问道: “怎样?陶侯爷请咱们相爷去,八成是要说婚娶之事了吧?” “相爷怎地那样生气,陶家也和楚家一样,狮子大开口了?” “日子定了么?我得提前预备着呢!这时节好些果蔬要提前订的。” 阿笙丧气地挥了挥手:“都别说话!什么定亲,我看陶侯爷那语气,是没相中相爷,拐弯抹角地拒绝呢!” 众人静了一瞬,再度七嘴八舌起来: “怎么可能!没相中相爷?” “连我老娘都想嫁给相爷!” “其实拒绝了也好,我看相爷挺喜欢一个人过。” “你得了,相爷若是喜欢一个人过,方才会那么生气?” 勇叔在一旁听了半天,看向书房窗户上映着的僵硬身影,竟莫名觉得有些喜感。 不管这个家宴是不是陶姑娘的撺掇的,效果都是妙极的。慕云汉一下子从香饽饽变成了臭狗食,保不齐激一激,对陶夭的喜爱敌过了那些荒诞的念头,便知道该主动去取悦一下人家了。
第136页 与相府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的原家,红红的灯笼挂着,前厅里热热闹闹的正在吃晚饭。 原大花正兴沖沖地和楚仪说着案子的结局:“……霍予被咬死了,楚金玉索性一股脑推他脑袋上去,霍秀伟一顿求情,澜中令也只能按律轻判她个知情不报,□□几天,也就被保出去了。嫂子啊,你就是太心善了,不该帮着楚金玉说话。” 原定疆却是懂的:“她不如此,怎么与楚家分家?” 楚仪迟疑道:“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臆想慕相要娶她。” “噗——!”原大花闻言险些要把饭喷出来,她笑得前仰后合摆手道:“哈哈哈,一提这事儿,我就想乐,多亏了我,我哥才能那么快找到你呢。”她来了精神,也不等楚仪发问,迫不及待道:“小春子过寿那会儿我就发现她对慕相有意了,后来她死也不肯说你的下落,我就让阿笙帮我,叫柳景元装成慕相的样子套她的话。你真该亲眼瞧瞧她那模样,快没给我乐死。不过你别说,柳景元那白脸那身条,和慕相真挺像,竟给他们随便找了个院子就煳弄过去了,柳景元骗她说,等找到了你,就和我哥一起娶姐妹花,真亏他这么能编,笑死我了,楚金玉还盼着找回你来她好做宰相夫人呢!” 原定疆一脸笑意,却数落她道:“这种阴损招数,也就你能想出来。” “嘿!事关我嫂子性命,我诈她一诈怎么啦!” 此时暖阳端菜上来,见她们聊得开心,便也搭话道:“我也听了些市井八卦,大小姐虽被霍家保出来了,可也没叫她住回霍家,给安置到街尾的别苑去了。二少那边,因为波食人把彩礼收回去了,讨债的又上门了,您猜怎么着,他要拿二少夫人抵债,二少夫人那样一个棉花团的脾气,硬是被气昏过去了,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怎么着了。我只知道,原来楚夫人房里的丫鬟老妈子都卖掉了,凑了一些银两。”她压低声音道,“幸而秋韵姐被您带走了,那个张妈一大把年纪了,还被卖去了那种下贱地方,真是可怜。” “活该!”原大花拍着手笑了,“最讨厌这些狗仗人势的!” 而楚仪想到楚家如今四分五裂的局面,不由幽幽嘆了口气。此时窗外被红色的灯笼映红了一片,她想到那囿于陋室更囿于心牢的楚金玉,顿时又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倒霉了。 婚礼前夕,原家已经里里外外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装扮。夜里,丫鬟们都睡去了,楚仪却又偷偷起来,点了蜡烛看那华丽的新娘服装,脸上尽是甜蜜的笑容。现如今,她也能体会到楚金玉嫁人时一遍遍擦拭凤冠的心情了,大约每一个女孩子嫁人的前一日,都是这般幸福又激动吧。 只可惜原大花说柳景元在霍予的案子上发现了新线索,于是几乎住在了捕督院不肯回来。最好她明儿能赶得及,毕竟那可是她哥哥的大喜日子呢! 楚仪想到自己孤苦十余年,如今竟真的可以苦尽甘来,不由嘆了口气,虽说高兴,想到前事未免也要心酸落泪。 母亲,若是你还在,也会为我高兴吧。她抚摸着脖子上的碧果,又想到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哎……”她嘆了一口气,擦擦泪,正要吹息蜡烛,就听到院子里也传来一声幽幽的“哎……” 楚仪一愣,是大花回来了么?她急忙披了件衣服,举着灯走出院子来。院子中央正有一个妙龄女郎背对着她站着,楚仪见她穿着自己的衣服,不禁有些诧异,试探道:“大花?” 那人转过身来,笑眯眯道:“大花?” 楚仪惊恐地瞪大了眼,瞳孔里映着的,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 第二日,鞭炮炸响,宾客迎门,原定疆胸前绑着灼灼红花,笑得用牙花子迎接客人。 慕云汉心中正因为陶夭的事儿不快,故而恹恹地拱了拱手:“大喜。” 原定疆一脸得意道:“别丧气!回头你喝头一杯!他们说,喝头一杯的人就是下一个娶媳妇的!” 慕云汉一阵冷笑,没好气道:“借你吉言。” 等大家都落座了,新娘子也被暖阳和秋韵一同扶上来,原定疆一看楚仪的身影,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忙不迭地接过暖阳递来的红绸一头,引着她上了正厅。 “娘子,这是义父。”他为楚仪介绍李崇恩将军,“也是我的恩师。你知道我娘死的早,爹也病死了,义父教我许多,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李崇恩将军笑眯眯点点头,欣慰自己的得意门生终于成家,笑道:“楚姑娘,大虎这臭小子是个大老粗,他若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或者欺负你,尽管同我说,我替你修理他!” 原定疆满脸堆笑道:“看您说的,我哪里敢!” 楚仪冷冷道:“李将军,我现下便有一件事要和您说呢!”说着,竟然勐然把盖头揭了。 大家一时全都呆住了,不明白她是何意。原定疆急忙道:“你怎么啦,快把盖头盖上啊!” 楚仪勐然跪地道:“李将军,原定疆他强娶民女!您要为我做主啊!” “什么?”李崇恩将军站起身来,震惊地看向原定疆,“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137页 楚仪哀怨道:“这原定疆,他看中了我,便硬要娶我过来,我便是从楚家逃走,也没能摆脱他。李将军要为我做主啊,民女今生只愿嫁慕相一人,如若慕相嫌弃,我索性便出家做了姑子也罢了!” 此言一出,满场譁然,慕云汉生平也未曾把眼睛瞪得这么大过,正欲说话解释,却冷不防这节骨眼儿上被自己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原定疆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之前不说!” 楚仪哽咽道:“我一直都爱着慕相,如果不是怕你杀了我,我怎么会等到今日才说!” 慕云汉愈发咳得厉害,脸涨得通红,却又说不出来话,连连摆手,急得阿笙擂鼓一样为他拼命捶着后背。 “你……你那日不是这么说的,你若真的心有别人,我怎么会勉强你……”原定疆攥紧了拳,又看了暮云汉一眼,痛苦道,“你又何必非要今日才说,羞辱于我……”他最爱的人,和他最好的兄弟?他简直不想再面对这两个人!他当然知道慕云汉是瀚澜城姑娘心目中的乘龙快婿,可是,他以为楚仪是不一样的! “你别装了,整个瀚澜城谁不知道你的凶名,我也是为了自保,不得不如此……”楚仪恨恨道:“我宁可做慕相家的婢女,也不愿嫁给你!” 这话太过难听,以至于她说完,大厅内外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慕云汉的歇不下来的咳嗽声,在旁人看来俨然是做贼心虚的模样。 然而众人也无法说什么,谁叫人家相爷生得俊呢!迷倒了楚金玉不说,连她的妹妹也为之神魂颠倒了。 “你不愿嫁,我们家也不愿意娶呢!”原大花高亮的声音自外面响起,众人急忙让开路来,只见原大花跟着柳景元,带着一队捕快走了进来。 她白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原定疆,对着楚仪道:“别装了,柳捕督都来了,还不懂是什么意思么?” 楚仪颤颤道:“你们,快抓了这个原大虫,他要强娶我啊!” “得了,”原大花勐然冲上前去,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楚仪不曾防备,被她得了手,只听“格拉”一声骨骼脆响,那手臂顷刻变得既长且粗了。 “你做什么!”原定疆急忙拉住原大花,“你别伤了她!” “我的傻哥哥,你快看看吧,这根本不是楚仪!”她转向地上的人道,“怎么,霍公子,要我给你扶起来么?” “什么?”众人议论纷纷,“霍公子?哪个霍公子?” “楚仪”垂着脸没有吭气,末了,她突然阴沉着脸笑了,随着骨骼的声响,“她”整个人都在膨胀,直到变成一个高大的男人,那脸上的脸皮也被他本来的面目撑破,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来。 “霍均少爷,”柳景元微笑,“咱们又见面了。” “是你?!”原定疆惊道,“楚仪呢!你把她弄去哪里了!” 霍均哈哈一笑:“她?她已经死了。她死之前,都还在叫着你的名字呢!” “混蛋!”原定疆飞身上去便给了他一拳,只打得霍均连连后退了几步。 霍均丝毫不以为意地抹去嘴角的血渍,笑道:“早该在山崖的时候我便该杀了她,只可恨我那时吃了霍予那个腌臜玩意下的药,总是不清不楚,不过如今也好,我终于如愿了!” “楚仪在哪!”原定疆怒道,“你若不说,我杀了你!” “杀了我吧,”霍均凑上来,“杀了我,你连她的尸首都别想看到。” “她死了,我要你全家陪葬!”原定疆急怒攻心,一下夺过原大花的佩刀来,出刀便割了霍均的脚筋。 “不可!” “大虎住手!” 厅上登时乱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原定疆:…… 慕云汉:……,你能听我解释么? 原定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啊啊啊啊啊!死白脸!!!我掐死你! 第70章 贵人相救 这时勇叔匆匆走了进来,也不顾这边乱象丛生,直奔到慕云汉身边低声说了什么。慕云汉总算止住了咳嗽,听他说完,便向原定疆那边道:“大虫,你住手,咳,我想,我应该找到楚仪了。” “什么?”原定疆登时呆住,“她在哪里!” 慕云汉用手帕捂着嘴巴,指着勇叔道:“咳咳,跟勇叔去吧。” 原定疆从来不怀疑慕云汉的能力,当即便跟着勇叔出去了。 原大花急忙指挥起人来,“你们,跟我走,剩下的人陪着柳捕督把犯人押回去!”那模样倒是比柳景元派头还要足些。 慕云汉总算得了空扭头对阿笙道:“可以停下来了,你是要捶死我才甘心么?” ~ 众人跟着勇叔来到了鸿运客栈,原大花狐疑道:“霍均会把楚仪藏在客栈?” 勇叔道:“她自然不在这里,是被人救到这里的。天字十六号,”他拦住急急要冲上去的原定疆道,“原将军,你平日如何跋扈我不管,只是对这人你千万要客气些,这是为你好。”
第138页 原定疆怪道:“若是那人救了楚仪,我自当对他客客气气的。” 勇叔挑眉,不置可否,放他上去了。 原定疆到了十六号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急急敲门道:“楚仪,你在里面吗?” 房门打开,却是一个满脸络腮鬍子的波食人,他看上去五六十岁的模样,身形高大更甚于他。原定疆便是个泰山变的一般高,这人还要高他半头,端得是魁梧异常。 原定疆一愣,还未说话,那人便没好气道:“原定疆?”这波食人竟也会说大周的话。 “呃……正是在下。”是他的错觉么?这个人在审视他,那强大的压迫人的气势,就是慕云汉和义父也不曾带给过他。 “人丢了这么久你才发现?她不是住在你家么?若是没有老夫,她怕是要死了!”这波食人语气更加凌厉,“你这么马虎,护都护不住!有什么脸面说要娶她?!” 这人说一句,原定疆便觉得自己矮一头,待他说完,他觉得自己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说也奇怪,他从来不怀疑自己是个老虎,可是面对这老者,他简直要老虎变大猫,只有被训得臊眉耷眼的份儿。 “她……她怎么样了……” “方才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她没事吧?” “有事我还能好好在这里跟你说话!哼!”老者没好气道,“蠢话!” “……”原定疆索性闭嘴了。 “进来吧,缩在那里又能怎样!”老者总算让开了门,原定疆急忙贴着门边熘进去。鸿运客栈的天字房都极大极宽敞,他进了两道门,才看到几个波食的侍女在有条不紊地或焚香或盥洗毛巾或摺叠衣物,屋内静悄悄的,而床上躺着的美人,惨白的小脸,微蹙的柳叶眉,正是楚仪。 此时原大花也跟了进来,见状松了口气,转而向那位波食老者道:“多谢您的大恩大德!” “不足挂齿。”他復又没好气地看着原定疆道,“成日嘴上说得好听有什么用,关键时候靠不住。” 原定疆此时方明白勇叔的意思来,但也只得忍气吞声道:“晚辈不才,以后定当好好照顾她。” 老者别过脸去,懒得多瞅他一眼。 原定疆握着楚仪的手,轻声道:“我来带你回家了。” 老者似是又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忍住了没有说,只眼看着原定疆小心翼翼地抱起昏睡的楚仪,快步离开了。原大花跟在他们后面,临走时心中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转过头,就见那老者已站在窗边背过了脸去,眼角似有水光。 真是怪哉! 原大花摇摇头,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算回头再去问勇叔。 勇叔看着原家兄妹护着楚仪一路离去,轻嘆一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日夜晚这位老者对着原家的喜庆灯火黯然伤神,他亦奉了慕云汉的命令在暗处监视,是以他二人都看到霍均掳走了楚仪,跟了过去。老者看到霍均没有伤到楚仪,便等到他走了以后才悄悄带走了她。谁知被勇叔露面识破了他的身份,他便是被波食人奉为保护神的坦恩亲王。 勇叔保证道:“亲王放心,亲王是真豪杰,我家相爷也不是胁人做质的小人,楚仪姑娘的身份,除了你们波食人,便是我与慕相知晓,此事绝不会由我二人之口落于第三人耳中。” 坦恩亲王颓然道:“我既来了,便知会有被发现的一天。可是我还是要来,说到底,还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叫她受了这许多苦,又如此不见天日,连她的婚事也无法参加。” “亲王,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个原定疆,看着憨傻,实则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不会辱没了楚仪姑娘的。” 坦恩亲王摆摆手:“我晓得。其实我心知,最没有资格关心她的人便是我,也是老天怜我,让我救了她,算是为自己赎罪了。” 在那个温暖的冬夜里,原家的红灯笼同样照红了坦恩亲王的眼眶,他想到负气出走的女儿,那一走,便成了永别。他应当一早便知道啊,女儿虽然看上去柔弱,但骨子里是同他一样有着军人的血性的。只可惜一切为时已晚,她离开的时候,是否想到过自己呢?是否还在怪着他呢? 楚仪,孩子,希望你幸福。 ~ 新娘变成了个男人,新郎当场跑路,原家的宾客又看了一场大戏后,便纷纷散了。临走的时候,大傢伙还顺便厚着脸皮把送来的礼物讨要了回去,毕竟按照原大虫这尿性,保不齐过两天还得再结一次!何必天天给他家上供。 慕云汉正要走,就见到一个小丫头跑进来,对着原家门口一个年长的丫鬟道:“姐姐,我家小姐病了,今儿来不了了,她要我和原姑娘说一声。唔……只是这里的宾客怎么都散啦?” 那声音着实耳熟,慕云汉微微蹙眉,唤道:“元宝妹?” 元宝妹一惊,看到他严厉的容颜不自觉地便矮了一截似的,嗫嚅道:“相……相爷……” “陶夭病了?” “嗯……”她蚊子哼哼地应道。
第139页 “怎么回事?” 在慕云汉面前,元宝妹说假话很没底气,但自家小姐的叮嘱又不得不说:“嗯……小姐半夜想翻墙出去,被侯爷发现了,侯爷很生气,就让小姐在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结果,就受了风寒……”她左右看看,又往前走了两步,小声道:“小姐想翻墙出来找相爷吶!” “荒唐!”他低声斥了一句,又问道,“她现在如何了?” “喝了姜汤,一直睡着。” 阿笙忙道:“相爷,反正时辰还早,要不,咱们改道去看看陶姑娘。” “不了……”慕云汉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焦灼消失,冷冷道,“她又在骗我了。先回府吧。” 元宝妹登时傻眼,没料到相爷竟然不肯上当,这回去可怎么跟小姐交代啊! 作者有话要说:  原定疆:我要被整出心理阴影来了…… 第71章 楚仪三婚 楚仪被救回后,原定疆依旧不放心,还是请了大夫来,直到大夫再三保证楚仪身体无恙,只是受了惊吓,原定疆才安心下来。 傍晚时分,楚仪身上安魂香的药效过来,方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看懂熟悉的帐子顶,手微微一动,趴在床边的原定疆便大狗似的凑了过来,“楚仪,我在这里。” “……”楚仪坐起身,眼神茫然道,“我不知道是自己做了个噩梦,还是现在正在做一个美梦……” 原定疆有些自责地抚慰她道:“你做噩梦了,现在一切都好了。”之前她在霍家失踪,自己尚可说是不知情,如今她在自己家里被人掳走,他竟如此无知无觉,简直是罪该万死! 此时原大花捧着一碗药走进来,见她醒了,笑道:“嫂嫂醒啦?”她将药碗递给原定疆,端详她一阵,“有时候我真觉得很奇怪,你看上去这么瘦巴巴的风一吹就要倒了,可是身体倒是挺好,三番五次的折腾,竟然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楚仪笑道:“我从小身体就很好,很少得病。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记得,见到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破碎的记忆回来,她仿佛听到那个人阴沉地附在她耳旁说:“放心,我会让你死得干干净净。” 楚仪汗毛倒竖,这熟悉的声音,正是那日在花园里的人! 原大花就等着她在问这句话,简直恨不能赶紧将自己的丰功伟绩说给她听:“我和你说,这回柳景元真的没有理由不提拔我了!你知道掳走你的人是谁,就是那个霍均啊!你一定想不到,他学过缩骨功的!” 楚仪一惊,勐然想到自己同霍均在山崖的时候,那样一个小小的凹槽,他挤进来,竟然还能有宽松的余地。原定疆此时也道:“是啊,当初也是这个缩骨功让他立了大功,那时晋州难破,守城的是湘军一个有名的大将,就是他缩成孩提大小,从狗洞钻进了城,杀了守城的太守,西南将军才得以破城。” “可是那是因为他天生喜欢杀戮,”原大花撇撇嘴,“战乱反而遂了他的意,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人,不然何以他为什么立了那么多大功却还不及哥哥你职位高,不就是因为他那时就有虐待战俘的恶名嘛?现如今太平盛世,他快要憋死了,就跑出去杀女人。哎,这一点,霍秀伟夫妇也知道。” “我只是可惜了他一身武艺……”原定疆有些遗憾好好一个将才走了邪道。 原大花继续道:“所以,我们最初以为霍予要用药害死他,其实反而是救了人,那药有微毒性,他喝了之后,脑子就头疼欲裂,思维混乱,没法再去杀人了,有时清醒过来,便又去杀人,是以柳捕督一直也没查出他作案的规律来。不过,霍秀伟夫妇本是想用这种方法叫霍均安分,却不想配药的霍予生了二心,巴不得把他毒死自己可以不再做螟蛉。这俩人真是,一个毒,一个坏,倒凑到一堆儿去了!” “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是霍均做的呢?”楚仪想到自己同霍均在一起的时候发生的种种异象,深恨自己当时没有多想一步。 “很简单,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那些姑娘惨死的事儿不是霍予做的,他是霍家的二管家,若有几日不在,众人一定会怀疑。但是死者的衣物出现在了霍家,那就至少说明霍家人与这个案子有关。我一开始也没想到霍均,毕竟他是个傻子嘛。”原大花復又得意起来,“但是我哥无意说起来了霍均会缩骨功,我就有点怀疑。外加最近黛姑娘家的胭脂不是卖的特别火么,我看哥哥给你买了一盒,就也想去买一盒,结果就看到霍均鬼鬼祟祟拐去了后门!一个大男人,又是个傻子,他来这里做什么,我就跟着他去看个究竟。” 楚仪听得入了迷,大大睁着眼睛,任凭原定疆餵她喝了两口苦药。 原大花越发手舞足蹈:“结果我就看到,他缩成了个小姑娘的身高,然后拿着你的画像,叫黛姑娘给他画个一样的。嘿,一开始不像,后来越化越像。我那时也还没多想,只以为他是个变态,被楚金玉背叛了,就喜欢你。直到那天我听到暖阳在那抱怨说,你明明要她蒸莲子羹,事后又说没有,她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我觉得很奇怪,就问了问她,然后我才开始怀疑,是不是霍均趁你不在的时候来过家里,如果连暖阳都看不出来区别,那其余人等,更看不出来了。”
第140页 楚仪听得一阵后怕,紧紧抓住原定疆的手道:“那他之后扮成我的样子,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同他拜堂了?” 这话一出,原定疆和原大花都尴尬起来,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原定疆道:“没有,还没拜堂,大花就来了,给他抓住了。” 楚仪疑惑道:“那,那他图什么……” 原大花怕原定疆说漏嘴,抢白道:“图什么,就是说些疯话叫人以为我哥要强娶你呗。这下我哥的婚礼又泡汤了。” 楚仪听她说得含煳,心知必定又叫原定疆丢脸了,她满心歉然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又叫你为难了,我们大约是有缘无分,不然何以总也不能在一起呢?我恐怕还是应该去远清观……” “不不,”原定疆急忙道,“你,你别冲动,没事,没结成,就再结,总能结成的,我不信,结三百次还结不成?吶,你看,这装饰都还没去呢,你要是好了,要不明儿咱们就结。” 楚仪低头笑道:“哪有这样的。”她又向原大花道:“大花,多谢你,你又救了我一命,我简直不知该怎么谢你。” “哪里哪里,”原大花干笑着,与原定疆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起那个波食老者的事儿。 原定疆转头对原大花道,“大花,你要没事儿就出去吧,我和楚仪有话要说。” “我还没讲完呢!还有好多细节……我还没说我怎么看出来新娘是假的……” “一会儿讲,一会儿讲,准备饭去吧啊……” “原大虎你这个过河拆桥的……” 原定疆硬是把她给撵出去了。 关上门,他犹豫着又回到楚仪床边,道:“楚仪……我有问题要问你……” “哦,”楚仪看他神色不似以往,竟然十分严肃,不自觉坐直了身子,“你问啊。” “你……你是自愿嫁给我的对吧?” 楚仪羞涩地低头:“当然呀!” “心里,不觉得勉强吧?” “怎么会勉强呢?” “你……不喜欢哈吉斯吧?” 楚仪立即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虽然不打算告诉原定疆实情,但是很坚定地说:“我会告诉他名字,纯粹是为了自保。” “那……”原定疆艰难道,“慕云汉呢?” “慕相?他怎么啦?” “你不觉得他长得挺俊?我家门口卖面的阿婆都想嫁他。” 楚仪哭笑不得:“慕相是风姿卓然,但是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你都说了!风姿卓然!那肯定比我强是不是,”原定疆酸熘熘道,“他还会写诗,写得比我好,又权高位重,又会武艺……你看楚金玉为了他都发疯了……” “喂!”楚仪好笑地捧住他的脸,“你这是,自惭形秽了嘛?真稀罕,我以为你是自信到没有这种情绪的人呢。”她以为楚金玉的事儿让他错觉天下女人都喜欢慕云汉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原定疆瓮声瓮气道,今日一早的事,实在让他太受打击了,虽然那个人是假冒的,可是毕竟是顶着楚仪的脸说的,他现在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慕云汉,尤其他当时还预备着给他那张白脸打成彩色的。 “你说的对,但也不对,”楚仪温柔道,“你诗写得越来越好啦,说明你很聪明,有恆心;你觉得慕相生得好,但是我更喜欢你的模样;何况论武艺,你不也是非常厉害的么?最重要的是,我喜欢的人是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快乐,你有的时候冒傻气,但是我觉得那非常可爱,你总是那样体贴我,关心我,让我觉得很幸福。慕相或许在大家心目中是完美的,但是他有的,并不是我需要的,所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原定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幸福道:“能再说一遍。” “不好话不说二遍!”楚仪点开他的脑袋。 “那,那你说了你喜欢我,我们明天结婚吧!”他顺杆儿爬道。 楚仪大笑道:“又结婚?你倒是皮厚,我可是没有脸去了!” 于是,第二天,相府又收到了原定疆的结婚请帖。 慕云汉捏着那张红纸,抿着嘴,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种名为生无可恋的表情来。 阿笙忍着笑,问道:“相爷,那衣服我还没收,明儿还穿不?” “唉……”回答他的,是长长一声嘆息。 原定疆好容易又迎回了楚仪,婚礼乱糟糟的一番程序少不得要重新走一遭。只可惜,除了他自己喜气洋洋,旁人都是一副神色不安的样子,生怕他的婚礼再出什么么蛾子。就连尚夫人这样一个最和善不过的人儿,脸上的表情也是说喜难喜,十分纠结,握着帕子,时刻准备着来一个新的搅局的人。 而李崇恩将军则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给原定疆这么个天下第一倒霉蛋做高堂,第一次结婚他巴巴等了好久,结果新娘子的面都没露,据说人没了,第二次结婚自己成了青天大老爷,婚堂成了衙院,新娘成了个杀人犯,这第三次……他捋了捋髭鬚,若是再有什么意外,纵然原定疆是个皮厚的,他可是没脸来第四次了。
第141页 一群人中反而是慕云汉最为坦然,他甚至还又送了一份厚礼来。原定疆虽然是个没心的,但是好歹是“三婚”,着实没脸收下。 他心中也自有一番打算的——毕竟慕云汉与自己年纪相仿,若是他将来结婚,自己上哪里去准备比这更多的礼?舍了他这一身膘也不够的。现如今他可是有家室的人,少不得要过得精明些。 一场婚礼有惊无险地混了过去,众人反而有些不适应,李思危甚至对着尚春来耳语道:“这就结束了?是不是有点别的啥事咱们还不知道。” 尚春来笑道:“得了,你小子盼他点好吧。” 酒酣人醉,众人便商量着该如何闹洞房,谁知二道门里原大花抱着弦月刀早早就候在那里了,她一脚踩在门框上,龇着一口白森森的獠牙笑道:“闹洞房啊,先过我这关。” 尚春来被大家推出来,硬着头皮道:“大花,你这就不对了,闹闹洞房是传统嘛!咱们又不会太过火……” 原大花笑骂道:“放屁!少给老娘在这里装大头苍蝇!等你洞房的时候,我去给你助兴!” 尚春来眼珠子转转:“花妹,打架咱们是打不过你,要不换个方法,咱们比喝酒。” “小春子,你别跟我来这套,你们这么多人,我便是有酒量,这肚子也装不下!” “不算他们,我跟你喝!”他笑嘻嘻地拍拍肚子,“我此前还喝了许久,算是让了你呢!” 原大花最是不堪别人激她,闻言立刻叫道:“霜儿湘儿,给我抱酒来!” 众人一时起起闹来,搬来了长条桌子,帮着两个小丫头把酒抬上了桌。 “喝!喝!喝!喝!” 一长熘海碗倒满了酒,原大花皱皱鼻子,活动活动筋骨,一脚踩上桌,“来啊!” 两人紧接着灌水一样,一碗碗下肚了去。 “好好好!”大家笑着喊起来。 喝到最后一碗,二人都有点勉强,但是原大花擦擦嘴,笑道:“小王八,还喝不喝?” 尚春来眼睛都红了:“喝就喝!花老虎,怕你啊!” 两人斗着狠,又灌下去一坛酒之后,尚春来端着酒的手都软了,喝的酒倒有一半都浇给了衣服。原大花则是撑着刀勉强站着,端着碗说:“还喝不喝?” 他接连摆手:“我……我得去趟茅房……” “哈哈哈哈!你们听见没,我这小孙子要吐了!”原大花笑得花枝乱颤。 “放屁!”尚春来急了,“我得去尿一泡。” “小王八,你不但酒量不好,这肾也不好,灌了没两泡马尿就要去放水,姑奶奶今儿饶你一命!”她颠三倒四地开始撵人,“滚!都他妈的给我滚,不然我这弦月刀可不饶人。” 李思危急忙扶住她:“你没事吧!” “你放心!”她醉醺醺地拍他的脸,“老娘好着呢!打你十个,不成问题。”说着倒先打了个酒嗝,给李思危熏得睁不开眼。他急忙招唿两个小丫头:“快给你们姑娘掺回去!”随后又和大家打圆场道,“行了,闹也闹过瘾了,撤吧!” 大家看了一场好戏早就心满意足,闻言唿朋引伴地走了。那原大花跌跌撞撞地醉倒在了门边。迷迷煳煳之中,好像有谁温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她撑开打架的眼皮,只见到对方一个侧脸,白白的,略略有点髭鬚。 “老兄!多谢你!”她环住他的脖子,“我挺沉的,是不是?” 那人似乎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严厉道:“原大花,你以后少喝些酒!” 咦?她涣散的眼睛硬是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这是谁,敢这样同她讲话!等她酒醒了,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 可是她又觉得,这人仿佛还挺好看的。 她伸出爪子来捏捏他的脸,笑嘻嘻地嘟囔了一句“少管你姑奶奶”,便醉倒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原大花:喝多了……呕…… 柳景元:…… 第72章 洞房之夜 这边原定疆心知有妹妹做拦路(母老)虎,那群人定然不敢放肆,故而安心地准备享受洞房花烛夜。他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只见楚仪纤细的身形包裹着软软红红的绫罗,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床的枣、花生、桂圆、莲子之间,暖阳同秋韵一边一个站着,看他进来,均是低着脑袋偷笑。 “你看你俩,跟门神似的,出去吃点好吃的吧,我让俩小丫头给你们留了一个酱肘子。”原定疆笑嘻嘻的,要撵她们走。 暖阳笑道:“将军的心思咱们是明白的,只是咱们站了这么久,将军一个酱肘子就给打发了?是不是忒小气了些?” 原定疆会意,赶紧摸摸身上,掏出一小块的银子来,丢给暖阳:“你俩,自己去剪了分。” “这怎么行,”暖阳攥着银子,吃准原定疆今日心情好,继续发难,“或者有剪不匀的,重的那个又给谁?” “麻烦!你们啊!”原定疆笑了,只得又摸出一块小的来,“只有这些了,再多没有了!”
第142页 暖阳接过来,笑道:“多谢将军,来,用这称挑了盖头,一辈子称心如意!” 原定疆挥着大掌,“你们都出去,我自己会!” 他关好门,捉着称,到底心里还有之前的阴影在,磨磨蹭蹭坐了过去,只敢用称撩起来了一个角往里面窥。楚仪“噗嗤”一笑,一把将盖头掀开了道:“是我没错,你别怕。” 原定疆立刻狡辩道:“谁谁谁怕了?我怕什么?你真会胡说,你看你,哪有新娘子自己撩盖头的,重来重来。” 楚仪只是笑而不语,任他又撩了一次。她今日化着新娘的妆,较之平日里饮露仙子的模样多了许多妩媚和艷色,原定疆目不转睛地盯着,突然伸出毛爪子来去揪她的脸。 “原大虎!”她拍开那只讨厌的手,“都说了是我!” “嘿嘿,我这不是不放心么,万一又是个男人装的,我恐怕要吓成软蛋了。” “呸!”她嗔怪地推开他,“粗俗!” 原定疆平日里对楚仪从来都是一万个尊重,就差给她供起来天天拜一拜,可是如今不一样了,这仙女娶回了家,总不能还叫他素着,所以如今他简直是个发了情的大狗,也不管楚仪说什么,蹬了靴子就要把她往床上推。他此刻满心满眼只有楚仪那红得樱桃似的嘴唇,抻着脖子死也要尝一尝。 “等一下……”楚仪皱起眉头来,“什么味道……” “味道?哪里有味道?” 原定疆凑过来又要亲她,楚仪却一下子推开他的脸,皱着鼻子说:“好像什么东西腐烂了。” “胡说,家里哪有什么东西腐烂了?” “方才没有,你来了就有了。”楚仪皱着眉,四下闻闻,很快便锁定了原定疆的靴子和熊掌,瞪着他恍然道:“是你的臭脚!” 原定疆的厚脸皮又一次失去了其应有的作用,当即涨成了个猪肝色,他心虚地说:“臭……臭么?我都闻不到……” “非常臭。”楚仪掩着鼻子,郑重其事地说。 “唔……”原定疆抓抓下巴,“那……那我去洗洗……” 他拿了盆子,出门叫道:“霜儿!湘儿!” 两个小丫头正在嗑瓜子吃喜糖,闻言嘻嘻哈哈跑过来道:“将军,什么事儿。” “诺!打点水,我要洗脚。” “好嘞!”小丫头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打了一大壶热水来,原定疆献宝一样端到床边,让楚仪先洗。 楚仪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想以后少不得这样日日相对,便脱了鞋袜,把那一双白玉一样的脚探进热水里。原定疆简直要看呆了眼儿去,热气直直轰进脑子里去。只觉得楚仪的小脚白软粉嫩,十个脚趾圆润漂亮,连那指甲,也光润如珍珠一般嵌在脚趾肉里,可爱又诱人。 楚仪见他眼神chi裸得像个色狼,飞快洗好了便要缩回去。原定疆急忙笑嘻嘻捉住她的脚腕道:“天冷,我来给你擦。”说着当真为她擦了脚,他一时看得眼热,还凑上去飞快亲了一口。 “脏死了!”楚仪羞红了脸,缩去了里面,“你快洗吧!” “再亲一口……” 楚仪一脚踩在原定疆的黑脸上,发了雌威:“你快洗。” “真小气……不过一会儿……”原定疆“嘿嘿”坏笑着脱了袜子,把那熊掌一般带着黑毛的大脚丫子伸进盆里。 楚仪正在自责刚才太过失态时,紧接着就看到了她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原定疆把擦脚的布放进脚盆里涮了涮,拿出来擦了脸和脖子! 简直比霍均吃人还恐怖! “啊——!你你你你——!”楚仪失控地尖叫了起来。 “……我又怎么啦?”原定疆纳闷地看着她。 “你怎么能用擦脚布擦脸呢?”还在里面涮! “那不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楚仪结结巴巴道,“怎么一样?擦脚的只能……只能擦脚!” “我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再说了,大周哪条律法规定擦脚的只能擦脚?” “我规定的。”她瞪着眼。 楚仪确实长得美,声音也是柔柔的,旁人都觉得她该是个没脾气的温顺姑娘。可她前几天还乖得猫一样说话都细声细气的,这一嫁进来就立马转了性儿,都敢和他瞪眼了! 可是原定疆反而笑了起来,他就不喜欢楚仪那样跟个道姑似的成日冷着脸,她这样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生气的,简直太可爱,太生动,他喜欢这样真实的楚仪。 “你傻笑什么?你赶紧把脸重新洗了,不然,我可不叫你碰我。”她见他只顾着看着自己的傻乐,急忙重申了一遍。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笑着伏低做小,又叫小丫头拿了新盆子新毛巾,给自己用皂通头通脸洗了一遍,“这样可以了吧?” 可是楚仪还是皱着眉头。 “别皱眉头啦,你还觉得哪里不好,我再洗。”他殷勤地凑过来搂着她,新婚之夜,哄着新娘子开心才是正理。
第143页 “不是,我……”楚仪捂上肚子,“肚子疼……” 大约是前车之鑑太多,原定疆第一反应便是又有什么人使了坏,给她下了毒:“怎么样,要不要紧,我这就去叫大夫来!” “别,”她急忙摁住他的胳膊,迟疑了一会儿,蚊子哼哼一般道,“我……我可能是……癸水来了……” “啊?”这回轮到原定疆瞪眼了。 “你等下,我去看看。”她红着脸推开他进了屏风后面,霜儿和湘儿急忙跟着去伺候。很快,楚仪便出来了,脸色不大好:“确实是来了,比之前晚了五天……可能是之前冻到了,所以推后了。” 原定疆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世上前后五百年最倒霉的新郎官!!! 他茫然了一阵,任凭楚仪洗漱了一番,换上了红纱睡衣,那薄透的布料穿在她衬得她像一个包着绡膜的多汁荔枝——可是只能看,不能吃!原定疆想到这几乎气得想要撞墙,可是又怕楚仪多想,她这样三灾八难的,婚礼都办了三次,拖得来了癸水也不是她愿意的。 可是他……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楚仪这时怯怯地坐了过来,扯扯他的衣袖,问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的姑奶奶……”原定疆苦笑,“叫小的伺候您睡了吧!” 新婚之夜,原定疆便在这样幸福的折磨中度过了。红烛灼灼地烧了一晚,他便一晚都抱着怀里这来之不易的人,时不时醒过来偷看两眼,确认她没有跑掉才能安心。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了! ~ 要说瀚澜城近来的奇闻异事,头一桩便不得不提城中有名的美人儿楚仪嫁人的事儿。要不说美人是非多呢?她嫁的是瀚澜城的大刺儿头原定疆,竟然嫁了三次才成功。这其中的各种的故事被众人各种演绎,衍生出了许多版本来。一说原定疆和波食人拼了个头破血流才夺得美人,又有说楚仪被姐夫看上了美貌,做出了强抢民女的举动来,还有说,那原定疆颇有手腕儿,这楚仪本是爱慕当朝相爷的,硬是被他拐得变了心思。 但是千奇百怪的版本里,总少不了另一桩带着诡异的色彩的事儿,那便是霍家的嫡子和养子一个死刑入狱一个惨死的事儿。因为朝廷口风严,故而大家也只能把这事儿扣在楚仪头上,说是霍家二子皆爱慕楚仪,后来霍均做出了强抢民女的事儿来,霍予为了保护她,被霍均给咬死了。 结论便是,楚仪不愧是瀚澜城第一美人儿,一个人牵扯了这么多年轻公子为她痴狂,连外族人也无法免俗。 但无论外面是何等的风言风语,都影响不到原定疆对楚仪的一腔热情,他恨不能像块熬化了的牛皮糖般日日粘着新娘子,连带着相府都清净了不少。于是相府的侍卫们得闲之余未免倍感无聊,皆说他“见色忘义”,不是真英雄。 春风和煦,阿笙此时倚在二道门口,望着树上新生的嫩芽和守门的小厮有气无力地抱怨:“这原将军不来也就算了,怎的陶姑娘也不来了?冷冷清清的……哎,你说,陶姑娘是不是被相爷气到了?我觉得啊,不管人家真病假病,相爷都该去看看,姑娘家再主动,也有脸皮儿薄的时候呢!” “那起子波食人要回去了,相爷不是忙得分不开身么。”那小厮憨笑,“再说你也不必担心陶姑娘,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姑娘不喜欢咱们相爷呢?” 阿笙愁眉苦脸地抓了抓下巴,迟疑道:“那不好说,之前不也有姑娘疯了似的要给相爷做妾做婢,你看现在还有么?” “陶姑娘不一样的……”那小厮忍了忍,还是笑道,“她比别的姑娘脸皮儿厚。” 两人正说着,外门的侍卫步履匆匆向里而来,见到阿笙正在,便笑着通报导:“笙哥,陶姑娘来了!” 阿笙身子一直,顿时眉开眼笑:“快,快请进来,相爷还没下朝,先请姑娘去茶室吃茶点!” 他才往外迎,就看到陶夭已经自顾自走了进来,她今日显然又是一番精心打扮,雪白的斗篷下是若隐若现如春江水般的裙和鲜艷的桃色丝绦,头上则束了左右两个发包,箍着缀着银铃铛的环儿,她脸上并未添别的脂粉,唯有一张饱满的小嘴儿涂着粉红的胭脂,煞是诱人。 阿笙笑着连连拍马屁:“陶姑娘这一来,我还以为春天到了,桃花仙来了!” “真会拍马屁!”陶夭捂着嘴直笑,给他一个锦绣的荷包,“留着以后送情妹妹去吧!” “哎呀!陶姑娘真是贴心。” 其他下人见状也早已纷纷围拢了过来,众星拱月地带她进去。 阿笙一面走着一面道,“可惜相爷还没下朝呢!” “我知道。”她早给慕云汉的行踪摸了个透彻,“我早点来,给他个惊喜。唔……不过这样等着,倒是挺无聊的,我也不大爱吃茶点。” 阿笙何等聪明,忙道:“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叫两个人玩儿两局牌?” 陶夭登时眼睛一亮:“好啊,但是你们可不许让我!”
第144页 “这话说的,牌场无父子,准保不放水!”阿笙殷勤地虚掺着她坐下,同时给另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慕云汉:呵,我不在,就和别人玩儿牌。 陶夭:切! 原大花:谢谢36052106小天使的投喂,你等我这就把柳景元扛回去! 第三卷 桃夭 第73章 心有所属 等慕云汉回来的时候,才脱下官帽,就听到茶室里传来热闹的说笑声,中间似乎还掺杂着女子的娇笑。他皱皱眉,勇叔已经迎上来笑道:“相爷回来了,阿笙他们今儿轮休,在玩儿牌呢!” “怎么还有女子的声音?”慕云汉冷冷问道。 “这不是陶姑娘来了,怕她无聊,叫着一起玩儿么,您放心,好几个丫鬟伺候着呢,不会怠慢了陶姑娘的。” “荒唐!”慕云汉眉间一皱,径直走向了茶室。 他一推开门,就见陶夭正在卖力地摇着骰子,嘴里大喊道:“六!六!给我一个六!” 可是原本热闹围观的众人,却突然噤若寒蝉一般,仿佛学会了什么奇怪的神功,全脚不沾地都飘到一边,怂怂地挤成了一堆。 “真的是个六!阿弥陀佛!诶?你们这是怎么啦?”陶夭突然发现周遭静得可怕。她转过头,看到一脸寒气的慕云汉,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一脸惊喜地迎了上来:“慕云汉,你回来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穿朝服,这银缎碧涛,换一个人穿,定然被衬得像截煤炭,可穿在他身上,却是再好看不过,玉树临风,不过如此。 “……”慕云汉冷冷瞪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啦?你这么多天没见我,难道没想我么?”她说着,脸上不由有些微红。 “你跟我来。”慕云汉紧紧捉住她的手腕,带她离开了茶室。 “诶诶,你干嘛呀,你抓疼我啦!”陶夭一路走着,还不忘回头对阿笙他们大叫道,“别动我的牌,我刚摇出来个六,这把稳赢!” 慕云汉带她来到书房,这才松开了她。 “痛死了……”陶夭小声咕哝着,“死相……” “你倒是和他们玩儿得挺开心?” “你凶什么凶啊!我等你等得无聊嘛!再说,你有什么可生气的,我说我病了,你也不来看我,真是无情……”她没好气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爹那天说的话,可不是我示意的,你别多心。”她抛了个媚眼给他,笑道,“我可是……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陶夭一怔,见他神色严肃,心里莫名有些害怕:“你要说就说,板着个脸吓唬谁呢?” 他却迟疑着没有开口,似乎是在斟酌着字句。 陶夭紧张的心像是悬在高空中,随时都要摔下来。 就在他要开口时,她突然害怕地抢白道:“算了!” “什么算了?” “算了就是算了!”陶夭勐地转过身,她知道她在怕什么了。她怕他说出无情的话来,她怕自己听了那话,便没有现在这样的勇气来缠着他了,她还怕自己可能会伤心、会失态,毕竟,她最讨厌当着别人的面哭。 “陶夭,”他沉声道,“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 “你不许说!”她尖叫一声,有些绝望地闭上眼 ——他还是说了。 这个狠心的男人。 明明是初春旭日和风的好气候,她却感觉好冷,是了,她把斗篷脱在茶室了,而今天她为了贪图好看,穿得又单薄。 一时间,屋子里只能听到外面隐隐的风声。 她突然回身,一双乌红的眼睛望向他,“你再说一遍。” 慕云汉见她这模样,忙要开口解释,可不等他说话,陶夭便急道:“罢了……我不想听。”她微微昂起头,直直看着他道:“慕云汉,你该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性儿的人,若不是对你有情,对你有愧,我不必这般自讨其辱。”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一个好性儿的人……但我……” “你不要打断我。”她冷然地说道,“我今日才明白你说喜欢的人是沈涟漪是什么意思,你之前亲的人,是沈涟漪,你天天惦记的人,也是沈涟漪。陶夭对你而言,就是一个骗子,一个麻烦!多亏了你,我如今也想明白了!曾经的慕云汉,就算是冷漠,也还是会对我温柔的,而不是像你这般,忽冷忽热,拿我……拿我当个耍子!”说到这里,她再度愤怒地望着他,“我也想通了!我喜欢的人,是慕渊石!而你,是当朝相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我错了,我高攀不起!告辞了!” 她扭身便要走,却冷不防胳膊被他紧紧捉住。她心想,好讨厌,难道非要看我哭出来,他才甘心么?! 慕云汉“诶”了一声,语气急促道:“你好歹听人把话说完……” “你不必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她带着气,却妖媚地笑了,“慕云汉,你倒是大度得很,”她慢慢贴近他,指着自己的红唇道,“不过也好,你不喜欢亲我,将来自是有人恨不得天天亲我,你嫌我调戏你,我便去调戏别人,横竖你我二人再无瓜葛!我告诉你!我死心了!”
第145页 “你敢!”他捏住她的下巴,简直被她气得牙痒痒!他只要想到还有别人去亲吻那殷红的嘴唇,便恨不得将那还不存在的人碎尸万段! “你看我敢不敢!你又凭什么管我!你是我什么人!” 明明是那么美的红唇,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恼人!慕云汉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就已经用嘴将那遭人恨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这冲动的吻,一下子唤醒了他内心的野兽,尤其此时陶夭根本不肯叫他亲,像只野猫似的激烈挣扎着,刺激得他越发想去征服、去压制她。 他的自制力,从来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此时更是像严密的堤坝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痕…… “哗啦————” 他一把将桌上的文房四宝推散了一地,将她死死压在桌子上! “啊!你干什么!”陶夭只来得及说了这一句,便又被他狠狠吻住。她的脑子完全浆煳了,慕云汉这是什么意思,明明要一刀两断的人是他,他此时又这样对自己。何况这样的姿势未免太暧昧了!她又感觉到那“匕首”急欲出鞘的蠢蠢欲动了! “唔……”慕云汉眉头一簇,感到嘴里一股血腥味瀰漫开来——这野猫居然咬了他的舌头! 他吃痛离开了她的嘴唇,但身体依旧紧紧地压制着她! “慕云汉!你混蛋!”她脱不开身,只得叫起来,但那红润的嘴唇上还有他的血迹,再加上那头上的两个银髮箍因为她的挣扎早不知掉去了哪,此时她一头乌髮流泉一般坠在案侧,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刚吸了人血的女妖精! 他感觉身体更热了! “你还不放开我!”她眼眶一红,突然哽咽了,“你,你到底要怎样!” 她伤心的模样总算为他混沌的脑中带来了一丝清明,他闭上眼竭力克制自己。 半晌,他终于将那怪兽关回了笼子,这才稳住气息,沙哑着声音道:“我其实想说,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会去找你的。” 本来泫然欲泣的陶夭一愣,眨了眨含泪的眼儿,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慕云汉的大手轻轻抚着她毛茸茸的鬓髮,蛊惑般地柔声道:“陶公为人确实古板,所以我怕你真的被他责罚,我也怕你翻墙出来会弄伤自己。”他顿了顿,捧着她的小脸无比认真地说道,“所以……让我去找你,好不好?” 她依旧一脸呆滞,仿佛没听懂。 “陶夭,你有听见我说话么?”她该不会是在自己这样认真表白的时候走神了吧! “你……你是说,你不要跟我一刀两断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刀两断了?是你要和我一刀两断吧……”他看她躺在那八成是脑子浆煳了,索性托着她的腰将她扶坐在桌子上,苦笑道,“我本来就打算今日下朝换了衣服再去找你,谁知道你已经来了。那么你呢?你还要死心么?” 陶夭的长腿骤然收紧,像两条蛇似的紧紧缠住了他的腰,手狠狠地将他的一张俊脸挤得变形:“说你喜欢我!” “嗯……我喜护你……”他模煳不清地说道。 “说你错了!” “我绰了……” 陶夭这才松开他,原本愠怒的申请几乎快被娇羞的笑意所取代,可她依旧不肯软化语气:“那你听到元宝妹说我病了,为什么不来看我?” “因为我知道你在骗我,我不想让你觉得这是一个刺激我的好办法,你不这样,我也会关心你的。再有,波哈王子那些人总算肯走了,我还需要处理他们的事,这几天实在分不开身。”他握住她的手,“我对你只有一个条件,别再用受伤、生病这样的事来吓我,更不许诈死,”他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我不是神仙,我……我很在乎你,我会害怕……”他将自己的软肋告知她。 “哦……”陶夭软软地应了,感觉心变成了一团棉花。 慕云汉固然是个美男子不假,但他时常都板着个脸,所以旁人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反而是他的气势和威严,但当他语态温柔的时候,便是不折不扣的多情情郎,陶夭感觉满心都沉浸在他难得的温柔里了,就快要喘不上气来。 但随即,她想到爹爹古板的脸,忙道,“我也有一个条件,你先别直接来找我,我们可以慢慢来,循序渐进,我怕吓到我爹娘。” 他轻笑一声:“你来找我的时候,怎么什么都不怕?”眼见她似乎是要急,他才笑道,“好,我答应你。嗯……那作为交换,我又想到一个条件,在你未嫁给我之前,你不要在我喝醉的时候来撩拨我。” “行吧,那、那我也要加条件……你不许不让我亲近你……” “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亲近我。” 她环顾四周,脸越发红了,低声道:“那……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呢……” 慕云汉看看那紧闭的大门,虽然知道阿笙那群胆大包天的傢伙或许会在偷听,但依旧笑语了一句“妖女”,随即低头吻住了她。但这次的吻和之前不一样,他很耐心,很温柔,像是品尝世上最美味的嘉肴,但他的手却紧紧握在她软嫩的腰上,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能更过火。
第146页 作者有话要说:  慕云汉:你和陶姑娘玩儿得挺开心啊? 阿笙:相爷,你等我这就去剁了爪子! 陶夭:憋不到洞房花烛夜 第74章 玉绾青丝 在门口窃听的阿笙耳朵几乎快竖成了个兔子,却架不住相爷书房里外两层听不真切,他变成个壁虎扒着,才只听到了一点声音 ,好像是陶姑娘和相爷吵得激烈,把桌子掀了! 阿笙脚踢屁股地跑出院子来,正见勇叔正气定神闲地端着一个紫砂茶壶走过,遂急道:“您老人家还不快去看看,陶姑娘八成是生气和相爷打起来了!这下完了!她一准儿不能和相爷好了!” “怕什么,就算陶姑娘动手,相爷也不会动手的。”勇叔完全不担心。 “那要是给相爷脸上抓花了,万岁爷肯定要怪罪……” 正说着,就听里面慕云汉在唤:“阿笙。” 阿笙急忙跑回去,迭声道:“爷,怎么了?”他这抬眼一打量,正看到慕云汉抬手擦嘴角的血迹!他心里登时一惊,心道:乖乖!这陶姑娘看着软绵绵的,竟然给相爷嘴角都打破了,真是惹不起惹不起…… 慕云汉哪知他的心思,神色柔和道:“去叫个会盘头髮的丫鬟来,陶姑娘髮髻散了。” “是,是。”阿笙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向里面瞄了一眼——哎呀,满地狼藉,那块好好的歙砚都碎成什么了!?这显然是打得很激烈啊,可是相爷怎地不生气,反而还笑得温柔? 他走了没两步,又被慕云汉唤住了: “等一下,你腰上的荷包,像是陶姑娘的?” 阿笙忙笑道:“是是,陶姑娘今儿刚赏我的。” “给我看看。” “啊?” “给。我。” “哦哦,”阿笙忙不迭摘下来,双手奉上去。 慕云汉接过荷包来,看着上面的鸳鸯图案微微一笑,摘下自己左手小指上的一枚精雕细琢的黑玉指环,弹给阿笙,道:“跟你换。” 黑色的线稳稳落在阿笙手里,他一脸欢喜,连忙谢恩,可出来了,他又满腹狐疑,相爷拿这尚好的指环换荷包,不是亏本了么? 走到一半,他蓦然一定,恍然一拍脑袋,笑骂自己道:“我这脑子今儿怎么不转了,府里这是等着办喜事了嘛!” ~ 等陶夭在丫鬟的伺候下梳好了头髮,慕云汉也已经换好了常服,他虽还是那样一副静如深海的模样,却在见到她时,耳尖发红,唇边也不觉带了笑意。 陶夭此时简直爱极了他,可惜此时人多眼杂,不好去扑他。这时,她见他手里攥着一个檀木雕花的盒子,不由问道:“你拿的什么?” “一个……小东西……”慕云汉此时竟然紧张起来,毕竟他对她的喜好一无所知,也不知这个白玉簪,她会不会喜欢。尤其他看到她平日的衣着多以亮色为主,很少穿素净的颜色。 “送我的?”陶夭眼睛一亮。 “嗯……”慕云汉依旧没有递出来,反而解释道,“我其实不太懂珠宝首饰,只有原来在玉庄监事时学了一些,知道怎么看玉的好坏……” “我喜欢!” “你还没有看呢。” “没看也喜欢,”她干脆伸手抢了过来。打开盒子,只见一痕羊脂宽玉簪样式古朴简洁,温润莹白,正如送这个礼物的人一般。陶夭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随即奔到镜前簪在发上。她回头笑望他:“好看么?” 她艷色夺人,连这样朴素的簪子到了她发上,也莫名变得光彩夺目了起来。 虽然仍然不适应与她这样亲昵地说话,他终归还是不再口是心非,由衷道:“好看。” 陶夭心花怒放,还是忍不住笑着扑进他怀里。 不顾下人们还在收拾东西,他亦笑着回抱住她。早在慕容山庄的花园里,他就该告诉她,她有多好看。此时他眼中的迟疑和畏惧早已消失不见,他喜欢陶夭,他再也不会允许她离开自己身边!他想看到她因为自己而笑,他想让她一辈子都在自己身边…… 而正在收拾书房的下人们,莫名觉得自己变得多余起来…… 阿笙看着下人们收拾着东西匆匆出来,歪着脑袋笑着自语道:“相爷这是被陶侯爷气得开窍了?” “聪明人想事情,并不需要很久。” 阿笙被唬了一跳,扭头对勇叔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您老人家走路带点声音好不好,我迟早要被吓死……” 勇叔没理他,反而笑道:“陶侯爷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我就怕只是这一时好了,您也知道,相爷又没和姑娘打过交道,不会哄,也不会讨好……” 勇叔笑了:“你小子少操点心吧,相爷他啊,学什么都很快的。” 而此时的神助攻陶允,并不知道女儿即将给他拐回一尊大佛来,反而和夫人正张罗着回三江五洲的事。 陶夫人想起入宫时王皇后的话,迟疑道:“可是老爷,娘娘昨儿还问我了呢,说慕相肯定是看中咱们家夭夭了,问我如今是何光景……”
第147页 “嘿!还能是何光景,上次慕相来时,那神色你也看到了,那话你也听到了,我不是掰开了揉碎了分析与你了么?” 陶夫人迟疑道:“或许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呢……” “夫人啊,这官场的人说话,哪个不复杂,哪个不是转着弯儿说的?都说了你不懂啊!”陶允痛心疾首地道,“你看那张大人,都不必慕相多说,一个眼神就懂了,当然,懂了也没用,还是被万岁爷骂了一顿。再说了……”陶允压低了声音,“你又不是没听说,那慕相在三江五洲时喜欢的那个花魁死了,后面连张怀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美人去都碰了壁,他怎么可能相中夭夭呢?” “唔,好罢,”陶夫人无奈道,“相不中也好,那慕相何等荣宠,看上去又不是个贴心的,夭夭这真嫁过去了,少不得要受气!” 陶允频频点头:“不错,不过皇后娘娘惦念着也不是个坏事,说明娘娘喜欢咱家夭夭。这慕相没说成,娘娘势必心里愧疚。待我回头给夭夭挑几个好儿郎,求娘娘给赐个婚,岂不妙哉?” “好啊,”陶夫人欣然应允,笑道,“还是老爷你想得周全,夭夭若是嫁人了,我也真的是省却了一块心病呢!” 两人相视一笑,开始叫人来卖力地帮陶夭寻找新的未婚夫了。 楚仪嫁入楚家后,开始了她人生最为惬意的一段时光。原定疆没有高堂,李崇恩将军在他婚后就回了南方,不需要她日常去探望。至于小姑子原大花的性格,比一般男人还要豪爽,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所以,她在原家简直成了宝贝蛋,太上皇,一家独大。 而这些时日下来,她也渐渐摸透了楚家兄妹的作息——一般早晨,原定疆都会操练一番,随后吃过早饭便抱着兵书读几页,之后便要去操练;原大花要起得晚一些,起来后会练练气功,然后早饭煳煳弄弄吃个半饱就跑了。不过她不管每天回来多累,第二日总是穿着捕快衣服生龙活虎地同楚仪道别。同楚家动辄冷肃如乱葬岗的气氛不同,原家虽然只有两个人,这兄妹俩却有本事让家里热闹得像一个马蜂窝! 但是白日里,偌大的一个宅院,时常便只剩下了楚仪和几个小丫鬟们,共着鸡叫狗吠,很是清静。 她经常有些不适应地在原家四下转转,从来也没体验过如此的自由。菜窖里的菜果还多,不用买新的,原定疆又在附近的屠户家里定了各类肉,每两日屠户的小儿子都不重样地送来。此前的彩礼中有一部分绫罗绸缎,都是尚夫人帮衬的上等料子,此时堆在了屋里叫她自己看着用。楚仪便同暖阳一起,为自己和原大花一人做了一身衣服,又选了几匹素净的,为丫鬟们每人做了一套春衣。 暖阳见她在窗下做衣服,唇角也带着笑意,便将市井的说辞学来逗她开心。 楚仪听着那些匪夷所思的桥段,只能苦笑道:“也不枉他们这样瞎编还能圆回来,我倒一下子成了红颜祸水了。这算是恶名远播么?” 暖阳俏皮道:“分明是美名,以后夫人出门,要戴着面纱了,叫人认出来,又是天下大乱!” 楚仪嘆气道:“我现在才知道,那些书上的故事啊,不能尽信,十句里能有一句真话,便了不得了。” 暖阳安慰她道:“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日久自见分晓,我只是恨那楚金玉,被关起来了依旧不老实,这次霍均的事情,便是她怂恿的,枉小姐一片善心,还在衙院为她说话!” 楚仪不由想到那日在衙院楚金玉怨毒的神色,此番才心下瞭然。是了,纵然霍均痴傻残忍,对楚金玉倒是一片真情,他必定去探望过她,也听了她的话来对付自己。她后嵴一凉,没料到自己这个姐姐,真的一步步变成了个兇残之人。 暖阳继续道:“只不过,大小姐看不上霍姑爷,可是霍家里看得上霍姑爷的人有的是。霍夫人身边的那个婢女,便一直喜欢着他,帮着他害人不说,还帮他把收来的女子的衣物藏去了霍允床底下。哎,他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子、杀人犯,真不明白那婢女喜欢她什么。” “那你说,霍均又喜欢楚金玉什么呢?” “嗯……臭味相投,蛇鼠一窝!”暖阳说得掷地有声。 楚仪捂嘴笑起来:“你啊你,就会浑说。” 少女失踪惨死的案子找到了罪魁祸首,霍家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孩子,霍秀伟像是顷刻之间苍老了十岁,因为此事影响太过恶劣,他主动请罪治家无方,告老还乡去了。可是霍家走了,却并没有带着楚金玉——他们本是为叫她保守霍均的秘密才将她保了出来,如今秘密已破,便没有什么留着的必要了,更何况,她没有子嗣,又做出了有辱门风的事儿来。只是霍家到底还算仁至义尽,为她留够了银两,叫她□□解除后不至于饿死。 于是那一隅破败的院落,竟然成了她最后的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  慕云汉:提问,老丈人帮着别人挖我墙角是什么感受 第75章 大花抢人 傍晚,心情美好的楚仪张罗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可是原大花回来的时候,却气得像个□□一样鼓着腮帮子吐气,纵然好菜香气扑鼻,她也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楚仪笑道:“怎么啦?谁惹我们女捕快不高兴了!”
第148页 “还有谁!那个柳景元呗!”原大花骂道,“他奶奶的!老子这次给他出了这么大力,竟然不提拔我!不提拔我也就算了,还给我又丢回那一亩三分地儿了!气死我了,难道我就是这般不好用么?我就配和朱宝贵,赵捕头那些人混在一起么!” 这时原定疆操练回来,刚好听到她这样说,冷冷道:“柳捕督做事妥帖,他不提拔你,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放你的彩虹野猪屁!”原大花没好气地骂了回去。 “你——!都说多少次了,姑娘家不许说脏话!你这样,哪个男人敢娶你!” 原大花本就一肚子火,闻言顷刻像个爆竹似的炸了!“你就知道要我嫁人!老娘现在自己有俸银,要你养了?自己结了婚,就了不起?你等我现在就给你抓个妹婿回来!三条腿的□□没有,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 “你,你给我回来!” 可是原定疆长臂一伸,却没抓住她,让她像个泥鳅似的熘走了。 “更好了大虎,”楚仪柔声道,“她心情不好,叫她出去散散心吧。” 原定疆压着火道:“都是我,给她惯坏了!” “大花做事虽然冲动,但是不会乱来的,你还信不过她么?”她温柔徐缓的声音抚慰了原定疆烦躁的心,他渐渐冷静下来,嘆了口气嘟囔道:“幸好还有你……不然我宁可住在营里。”他粗糙的大掌拂过楚仪细嫩的肌肤,越看越爱,没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楚仪羞涩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之前我和大花说了,想请陶姑娘来家中坐坐,可巧最近闲了下来,所以,我明日请她来,你看如何?” 原定疆大掌一挥:“这还用和我说?你想怎样就怎样,银子在你那里,不想在家里吃,你们出去吃点新奇的也是好的。这个家里,你就是当家做主的人,我们全都听你的!” 楚仪越发心里暖暖的,关切道:“今日没去太院夫子那里?” 原定疆脸色一僵,想到楚雁北那个王八蛋昨日在太院里说他劣狗配残花,心里的火又突突往上冒,但他不肯叫楚仪知道,只得胡乱说有事煳弄了过去,又拿好消息逗她开心,说他们营最近操练试练屡屡拔得头筹,或许虎营要一跃升为六营之首了。 楚仪不疑有他,体谅他辛苦,忙为他盛了一碗仔鸡汤。 ~ 原大花从家里跑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因为临近初五的赏灯节,瀚澜城的人们丝毫也不惧初春的微寒,大街上人来人往,灯火辉煌。 她孤身一人,看着行人或一家几口,或夫妇双行,实打实地从骨子里感受到一股寂寞的意味来。 “原大花?”身后有人唤她。 她迷茫地转过身,看到柳景元正趋马走过来。 他一个飞身自马上跳了下来,脸上隐隐有些笑意:“真是你,还以为我看错了。”毕竟平时的原大花走路带风,脚不沾地,哪能见到今日这番萎靡不振的模样呢? “哦,柳捕督。”她咧咧嘴算是笑过,依旧自己走自己的。不肯提拔自己的猪,搭理了也多余。 “你怎么了?”柳景元不禁有些好奇,“像个病猫似的。” “没怎么……”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柳景元失笑:“看来果真是升官发财不求我了,笑脸都懒得给一个。” 原大花闻言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到柳景元在灯火中笑得十分温柔,不由纳罕道:“你今儿心情很好?”柳景元平日里虽然不似慕云汉那般冷漠,却也是不怎么爱笑的,原大花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恩,本来心情不太好,见到你,心情就好了些。” “这话说得,”原大花没听出他话里别的情绪来,“我还有这用处呢!” “我之前也没想到,”柳景元望着满街灯火道,“马上要赏灯节了,你的花灯准备了么?” “小娘们儿才玩那个,我不玩儿。” “你不是小娘们儿?” “我是顶天立地的女英雄!”原大花攥攥拳,“肩上能行千军万马!” “哦?”柳景元笑道,“那请问女英雄,因为何事烦恼?” “还不都是我哥,非说我嫁不出去了,我就出来给他捉一个妹婿……”原大花嘟囔道。 “捉一个?什么意思?你想强抢民男?” “呸!什么强抢民男!我是恶霸么?”原大花转过头没好气地骂他。突然,她身子一定,直直望着俊俏的柳景元,脸上又浮现出了茫然的神色来。 “又想什么坏事呢?”柳景元好笑地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回魂了!” “你……你是不是……还没有结婚呢?” “额?恩……” “也没有定亲?” “没……” “有没有相好的?” “没……” “有没有喜欢的人?” “唔……” “唔是什么意思?”
第149页 “你到底要做什么?” “那就是没有喽?”原大花突然食人花开一般,笑得露出了牙花子,“你娶我吧?” “啊?!”柳景元震惊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娶我啊!你不是没定亲也没相好的也没喜欢的人么?”她突然一猫腰,当街把柳景元扛上了肩! “喂喂!原大花你!等一下等一下!”柳景元惊吓过度,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姑娘扛在肩上,他简直没脸看周围人的目光。这原大花可真是个怪力的夜叉婆啊! “不能等,我这就带你回去见我哥!”原大花喜滋滋地扛着他,同时去牵他的马,活脱一个抢到压寨相公的女山匪。 “不不,你等一下……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那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柳景元无奈嘆气道:“我保证不跑,你先放我下来好么?” 原大花想了想,他的马还在自己手里,于是给他放了下来。 顺利落地的柳景元一张脸涨得通红,更兼之周围的行人都望着他们窃笑不已,越发无地自容。他急忙拉起原大花来,道:“我们不要在这里说,找个僻静的地方,叫别人看了不好。” “唔,也是,你们男人都好面子……”原大花点点头,“那我们去见我哥吧!” “不,你先别急,我们先聊一下好么?” “聊什么嘛?大男人磨磨唧唧的。” “你跟我来。”柳景元带着她来到了河边,将马拴在河边的树上,带她走下了石桥的桥洞里。 “这是什么意思?”原大花环顾着石洞,“还要这么隐蔽么?” “我怕你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柳景元笑道。 原大花觉得十分奇怪,许是夜色深沉的缘故,她觉得今天的柳景元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的感觉,一点也不同于在三江五洲时那样内敛又严肃的模样。她对于这一发现莫名有些不安,故意很大声道:“你要说什么,赶紧说吧!” “你为什么要我娶你,只是因为今天恰好是我出现么?” “当然不是啦!”原大花直觉便否定了。 “那是什么?你喜欢我么?”柳景元十分直接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额?”原大花瞪大了眼睛,脑袋登时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喜欢!” 桥洞下昏暗,故而她没有看到柳景元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与其说是怕她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倒不如说,是怕自己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被她看到吧! “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嫁给我呢?” “嫁给你以后,慢慢就会喜欢了吧!”原大花蹙眉,“再说,谁规定的,不喜欢就不能结婚呢?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那就算了,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可惜了小春子一直很害怕我,不然,他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小春子?哪个小春子?你说尚春来?” “对啊!”原大花有些诧异,是她听错了么,怎么柳景元说话突然□□味儿那么浓? “呵,就是说,如果尚春来不害怕你,你也愿意嫁给他?” “唔……”她迟疑了一下,仿佛如果她给了肯定的回答,柳景元马上就要提剑去把尚春来大卸八块似的。 “不过,你怎么知道你不喜欢我呢?”柳景元的语气转为了温和,像是审问犯人时那样循循诱导。 “因为我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感觉。”原大花很诚实地回答。 “哦?你喜欢谁?” “干嘛要和你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柳景元的语气突然转为凉薄。原大花真是觉得稀奇极了,之前没发现柳捕督的情绪如此丰富啊,这一晚上他简直跟变脸似的,一会儿一个态度,该不会是脑袋被马踢了吧。 “话说,你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么,”原大花缩了缩身子,“刚才看你仿佛也挺高兴的,我还以为……” 柳景元阴沉着脸不说话。 “那所以,到底要怎样呢?”原大花耐心耗尽:“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她说完这话,心里倒是隐隐有些高兴。 柳景元靠着石壁,脸上依旧是阴郁的神色。半晌,他又突然笑了,对她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原大花:原来上街抓个男人回去结婚真的好使! 柳景元:……智障 第76章 见之忘俗 第二日,得知陶夭要来,原大花也特意同捕房告了假在家。 到了半上午时,陶夭如约而至,那一袭淡金色的观音兜衬得她也像一个观音一样。楚仪见了她,先在心里贊了一句,随即上前握住她的手向屋里领:“陶姑娘,久闻大名,一直没有机会与你认识,那日,多谢你帮着寻我……” “哪里,原大哥在三江五洲也帮了我很多……”陶夭也新奇地望着她,眼前的美人做妇人装扮,真正是眉眼含烟雨,朱唇启莺声。她不由感慨道,“原大哥真是个有福气的人,竟然得了你这么貌美温柔的娘子!”那原定疆分明像只熊一样粗壮,娘子却果如传闻那般是个不折不扣的娇弱美人。
第150页 “陶姑娘谬赞了……”楚仪有些不好意思,“你才是神仙人物,让人见了就喜欢呢。” 一旁的原大花听着她俩互相夸赞,不免翻了个大白眼。她清了清嗓子,说:“你俩吹捧完了没?完了我可有一个大事要宣布!” “什么大事?” 见两人都望向自己,原大花顿了一下卖官司,随后笑嘻嘻道:“我要嫁人了!” 楚仪和陶夭一惊,异口同声问道:“是谁?” 是谁家公子这么……“幸运”! “回头你们就知道了,横竖你们都认识。” “我们认识……”楚仪迟疑道,“难道是尚将军么?” “呸?谁要嫁给他!我可是他姑奶奶!”原大花摆摆手道,“不说这个,”她拱了拱陶夭,“慕相原谅你了没?” 陶夭冷不防被她问到,脸上一红,羞赧又开心道:“那是当然,他慕云汉就算是个鸟,也飞不出我的笼子去!”说着,她指指自己的髮簪,“你看,这就是他送我的。” 原大花一瞧,登时酸熘熘的心里不是滋味儿起来,是了,她光和柳景元口头约定了,也忘了和他要个定情信物什么的……恼人,结个婚如此麻烦!那个柳景元也是个不诚心的,居然没提醒她! 楚仪一直对陶夭和慕云汉在三江五洲的事情很感兴趣,便央着她说些有趣的细节给自己。三人正聊得热闹,原大花一抬眼却看到秋韵迟疑地站在门外,神色怪异。 “秋韵!”她大叫,“你戳那干嘛呢?要说话进来一起。” 秋韵磨磨蹭蹭地走进来,表情生气又无奈:“夫人,三公子来了。” 楚仪身子一僵,脸上立刻没了笑脸:“叫他走。” 秋韵皱着脸道:“我也说了叫他走,可是他说今日不见到你,便不走。” 陶夭不知道这个三公子是何人,正要问原大花,她已经快人快语地告诉她:“是我嫂子的亲哥。” 于是楚仪的神色又暗淡了几分。她起身道:“罢了,我去看看吧。” 秋韵不放心道:“夫人,要不还是等将军回来吧……” 原大花跳起来:“嘿!这不是有我呢么?还要我哥作甚?”她拉起陶夭道,“走吧,带你去看看那披着人皮的狼长啥样。” 几人来到外院,楚雁北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只不过暖阳正拿着棍子梗着,不许他再往前一步。 “月余不见,楚公子变沧桑了。”楚仪甫一见面便说出来此话来,却并无任何讥讽之意,而是眼前的楚雁北,确确实实脸色十分不好,看来楚家倒霉,他过得更糟了。 而楚雁北盯着楚仪却没有说话。 原家本就是自由又充满生机的家庭,再加上楚仪经歷了这么多的事,行事做派较之于往常有了极大的变化,此时她眉目之间的收敛畏缩之气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和十足的底气。她如今看上去像是一块璞玉得以雕琢,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来。纵然楚雁北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个美人,但是不过拿她当个好看的工具来看,而如今自己再次坐到她面前的时候,竟然有了一丝自惭形秽的感觉。 真是该死!他为自己萌生了这样的感觉而愤怒。 “怎么,叫我来,只是为了看我一眼?”楚仪走到他面前,神色有些冷冷的。 “你跟着那个原大虎,倒是过得惬意。” “原大虎?”楚仪笑道,“原大虎是你能叫的?你可别忘了,我夫君有官职在身,你见面不行礼也就罢了,还敢直唿其名?” “是是,是我不好,妹妹息怒。”楚雁北垂首,敛了眼中的怒意。他前几日还对着原定疆百般讥讽,但是昨夜听自己的同窗说,原定疆很快要接管瀚澜六营,便坐立难安了。 “楚公子,咱们相对多年,就别玩这套了。你现如今这温顺模样,我知道都是装出来的,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不要叫我白跑一趟来,只看你这般惺惺作态。”楚仪的声音温柔依旧,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刀子一般,戳在楚雁北肚子里。 他这妹妹,好的时候是掏心窝子的好,不好的时候,却格外干脆利落。 “我听说,原将军最近又要被提拔了。”楚雁北虽然恨得牙痒痒,如今有求于她,却不得不忍气吞声。 “与你何干?” “我想要在兵部谋个差事,能否托他代为美言一二?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大舅哥。”对于楚雁北而言,寒窗苦读考取功名,显然不如依附而上来得快。更何况他在书院,也是围着那些权贵子弟鞍前马后,精力极少用到书本上。 楚仪闻言微微嘆了口气,笑道:“大舅哥?我已经和楚家分籍了。” “我和他们不同!我可是你同胞的哥哥!”楚雁北急了,“你不会忘记了吧,母亲临终前要我们相依为命。” “我没忘记,可是楚公子你,此时才想起来呢。”楚仪冷然道,“在楚家我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可是添柴加火的那一个,那时候你似乎是忘记了,母亲要我们相依为命。你这个人,眼界未免太短了,总是自己用得到时候,才想起来去经营,不觉得臊得慌么?”
第151页 楚雁北攥拳:“过去我年少,做了许多错事,妹妹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原谅我吧?” “你这么服软,怎么,楚家助不了你的平步青云了?” “……”楚雁北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来,楚家岂止没有办法助他平步青云,因为楚玉书滥赌的事儿,楚夫人几乎是丧心病狂了,逼迫着楚广平去挪用了楼店务的租子,结果被监事官查了出来,现如今,租子虽然已经还了回去,他却降职为亲事官附属,就连楚玉衡也受到了波及,险些要做不成修书。更不用说楚金玉被霍家抛弃后连那个院子都出不了,如今,整个楚家岌岌可危,哪还能照顾楚雁北一二呢?他甚至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交不起灵鹤太院的书费被撵出来。 楚家的烂摊子,暖阳这个包打听早就说了个通透,是以楚仪揣着明白当煳涂,不过是厌恶楚雁北的做派罢了。 这样一个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哥哥! 陶夭站在一旁看着,心中也不由感嘆,原来外面说的都是真的,楚仪这个哥哥,果然十分上不得台面。明明是一奶同胞的兄妹,为人处世差距却如此大。 楚仪不愿意当着陶夭的面与他纠缠更多,遂道:“我今日有客人,着实不便,哥哥不妨过几日再来吧。” “客人?”楚雁北的目光这才投向她身后,这才发觉原大花身边还站了个眼生的姑娘。 可他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竟失了神!——广寒仙子月中出,姑射神人雪里来,其色殊艷,其态风流,他看呆了眼,竟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眼中只剩下了那一人! 他那颗追名逐利、逢高踩低的心里,头一次多了点别的东西!怦怦跳着,几欲沖喉而出!他被这样陌生的感觉折磨着,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一般热了起来。 “楚雁北你看什么呢!”原大花急忙挡在陶夭身前,骂道,“我嫂嫂都叫你走了,你还不快滚!” 楚雁北眸子一暗,但语调却变得腻滑而柔情起来:“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唿,既是我妹妹的闺中密友,我怎从未见过?” 陶夭虽然是个妖娆性子不假,却只肯妖娆给慕云汉一人而已。此时她被人调戏,心里说不出的厌弃和噁心,仿佛在三江五洲时被登徒子纠缠一样难受。她根本不想回他的话,转身便进了屋去。 她柳眉微蹙,听到原大花在外面中气十足地骂着:“见没见过的,关你屁事!你再不滚,姑奶奶送你滚!” “好,我可以走,方才那位姑娘叫什么,你告诉我,我立刻走……”楚雁北依旧不肯罢休。 楚仪急促道:“那位姑娘已经许了人家了,你何必这样纠缠!” 楚雁北冷笑:“你许了人家,不照样留名与哈吉斯那个波食猴子?” 陶夭越发听不下去,索性走到内院里,耳不闻为净。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协商的,过了一会儿只有楚仪满脸愧疚和尴尬地走了回来,对陶夭道:“陶姑娘,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请你来,就叫你看我的家丑……我哥哥那人心术不正,我觉得,他似乎是,对你有意……你先别急着走,我怕他在门口堵你,一会儿叫大花送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慕云汉:……?(`Д?*)9 陶夭:不关我事哦!_(:3」∠)_ 第77章 一船旖梦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协商的,过了一会儿只有楚仪满脸愧疚和尴尬地走过来道:“陶姑娘,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请你来,就叫你看我的家丑……我哥哥那人心术不正,我觉得,他似乎是,对你有意……你先别急着走,我怕他在门口堵你,一会儿叫大花送你吧。” 陶夭和善地笑道:“不用了,阿笙一会儿会来接我的。不过看到那楚公子的形容,我便知你与楚家分家是再正确不过的了。”她宽慰地拍了拍楚仪的手,“其实,我很佩服你!很多姑娘,要么就在宅子里把自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恶人,要么就是忍气吞声,过一天算一天,敢于割捨的,也只有一个你。” 楚仪没料到她会反过来安慰自己,心里越发喜爱她的体贴,她不由道:“陶姑娘,你这样容貌家世的姑娘,又有这么为人着想的心,莫说慕相,就是我,也喜欢……” 陶夭笑道:“既然如此,我常来看你!” 楚仪温柔地点点头:“等你嫁入相府了,可不是有的是时间么?” 这时,原大花“处理”了楚雁北,气咻咻地走了回来,嘴里骂道:“好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鸟货!连给相爷提鞋都不配的人,还敢痴心妄想!” 楚仪则心里隐隐担忧,若是叫楚雁北知道了陶夭的家世,那他还不定如何痴狂呢。 三人骂了一阵子楚雁北,暂时忘却了不快,又说了一阵旁的闲话。这时秋韵又进来通报,神色已经是十足的柔和:“陶姑娘,笙哥在外面等着呢,说是相爷想下午带你去游湖。” 陶夭脸上一喜,忙向楚仪和原大花解释道:“我和渊石说好,先暂时不要吓到我父母,所以就顺便……” 原大花摆摆手,笑道:“得了,我懂的,走,我送送你。”
第152页 楚仪则将自己新做的一个多彩宝石璎珞递给她,道:“一点小礼,上不得台面,陶姑娘千万要收下。” 陶夭见那璎珞花样不似寻常所见,宝石又通透,又惊又爱道:“你这手艺,也真是绝了!我当真不和你客气,要收下的!” 三人有说有笑走出来,原大花却拦住陶夭,自己先在门口探头探脑看了一番,阿笙在马车边见状不由笑道:“原姑娘这是捕快变了贼?等人来拿不成?” “呸,你懂什么?你快和相爷说说,看好了他的人吧。”说着才让出门来,放陶夭出来。 阿笙何等机灵,听她这话说得奇怪,便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下来打听。 陶夭倒是不觉得异样,她上了车,掀开车帘对楚仪和原大花道:“别送了,回去吧!” 可她话才说完,便神色一怔——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那个什么楚公子的身影闪去了树后。 马车驶动,她有些心神不宁,不管怎样,被那样一个阴毒的人喜欢,都不是一件好事…… ~ 小船在湖面盪着,映着晴朗的天气,正是湖天一色的情景。待小船驶到了湖心,船夫便撑着竹筏走了,故而此时这安静的湖面上,只有慕云汉与陶夭两人。 慕云汉为她斟了一杯茶,看她在懒懒地盯着湖面发呆,不由假意嘆道:“果然得到了便视若草芥,现如今,连看我都懒得看了。” 陶夭立刻回神,就着他的话娇笑道:“是了,我此时确实发现,相爷既不风趣,也无甚情调,无聊得很,你说,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话虽气人,可是她却偎依了过来,像个无骨的蛇似的躺在了他的膝上。 慕云汉的手拂过她细緻的脸蛋,突然用力一捏:“来不及了。” “痛死了!”她娇唿一声起身,背过身去抱怨道,“可恶!捏这么重!” 暖热结实的臂膀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他探过头来,轻轻在她粉红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样还痛么?” 若不是一早便知道慕云汉身边从无女人,陶夭几乎要怀疑他是个情场老手了!她歪过头来望着他,狐疑地笑问:“你这是跟谁学的?” 他的嘴唇轻轻在她的唇上磨蹭着引诱她,虽然神色有些羞涩,却依旧笑着逗她:“跟你。” 陶夭从与他相识,便一直致力于撩拨他,可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被撩拨的人变成自己时,她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她头微微一抬,便轻轻咬住了他饱满的唇,简直捨不得松嘴。她感到自己浑身着火一样热了起来,在这样的折磨中,她突然一个转身将慕云汉推倒在船舱里,问道:“你没喝酒,对不对?” “嗯……”他躺在那里,眼眸深邃,微松的衣领露出一点结实的胸肌来,果然是男se诱人,让人看到了就想行不轨之事! “那……慕云汉,我想要你!”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头野兽流连在他的颈间,实在是好饿。 他唿吸一窒,身体因为她的一句话突然变得不受控制起来,原来他即便不醉酒,也并没有什么定力可言。 但他理智尚存,坚定而艰难地说道:“不可……” “为什么……”她桃花的眸子眯起来,软嫩的舌尖舔过他的嘴唇,语媚如钩,“你明明也想……” “陶夭!”他急忙轻轻推开她,“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么,要等到洞房花烛夜……” “我反悔了,谁叫你勾引我……”她迷恋地吻上他滚动的喉结,感到他身子因为她的亲吻变得滚烫,“我忍了太久了,我等不到了……我不在乎那些……” 想要看他失控,想要看他破坏自己的准则,她因为这样的想法越发粗鲁,甚至咬在了他的锁骨上。 慕云汉被她磨蹭得濒临崩溃,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连带着小船也跟着一盪,他抵着她的额头,喘息道:“夭夭,我会给你……但不是现在,好么?” 陶夭媚眼如丝地轻声道,“我不信你能忍住……”他身体的另一部分分明已经那么“跃跃欲试”了。 “我可以忍住……”在娶她之前,他再也不会如此与她独处!是他轻率了! 陶夭猜到了他逃避的念头,但是她毕竟与他体力悬殊,没法将这个大瓜强扭下来。她恋恋不捨地抚摸过他胸前的皮肤,感到他身体因为这样的触摸一阵战慄。于是她得意地笑了:“那好吧,但是……慕云汉,总有一天,你会求着我的……” 她并不知道,他现在就想求她…… 他,终归还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他好容易安抚了陶夭,确认她放弃了大胆的念头,这才松了口气。然后陶夭也并不因此就安分,她要么猫咪似的磨蹭他的脸,要么小鸟似的在他脸上轻啄几口,慕云汉被她撩得脸上的红晕全然下不去,心里不由暗骂自己作死。 明明在三江五洲的时候就该知道,这妖女胆大妄为至极!他甚至毫不怀疑,若是在慕容家时自己稍微有一点松懈,就会被她“就地正法”!
第153页 慕云汉几乎是送瘟神一般,一早就给陶夭送回了府,再与这妖女呆在一起,他要么会憋死,要么大概会…… 他深深吸了口气。 说来可笑,他怎么会觉得与她独处时,她会老老实实的呢? 锁骨上的牙印还在隐隐作痛,但那疼痛却让他的旖念更加失控了。 回到府中,阿笙见慕云汉一直神色莫测,以为他与陶夭游湖不大开心,不由关切道:“相爷,今儿陶姑娘是不是有心事?” 慕云汉反映了一瞬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阿笙忙道:“今儿陶姑娘不是去原家了?结果赶上原夫人的兄长来,就是那个叫楚雁北的。大花姑娘说,看他那神色,是喜欢上陶姑娘了,还说那人心术不正,叫我可得提醒着您点儿呢。” 慕云汉闻言脸色骤然一寒,冷笑道:“呵……兄长,他哪里是原夫人的什么兄长呢。”他对楚家本就无甚好感,此时更是觉得楚雁北简直不知死活!他对阿笙道:“派几个暗卫去跟着陶姑娘吧,平时再留心些。若那人有什么异动,不必客气。” ~ 瀚澜城四季分明,春日气候尤其最佳,天气不冷不热,鲜少疾风骤雨。所以一入了春,城中便一日美过一日。此时宫中亦是一片万物復甦的境况,尤其那一小片桃林全结了密密的花骨朵,随时准备灼灼盛放一树。 王皇后一身素色对襟袍子,外面穿着一个黑色的鼠毛内里坎肩,握着一柄金灿灿的小剪子在修剪一根难剪的花枝。突然,她的手冷不防手被人握住,用力替她剪下了那根多余的枝杈。 她并未回头,只是笑道:“陛下今日怎么得空了?”春日南方降雨多,再加上雪融易多发水患,顺民王忙于此事,已经多日不来后宫了。 顺民王温声道:“最近确实清闲了一些,慕相新选的这个海丰,果然治水患有一手,索性等几日看看成效。哎,只是朕在御书房里圈了几日,着实僵硬得很,想打马球。” 王皇后转过身来笑道,“那可好,我其实也想打马球。要我说,近日天气好,不若来个马球赛!热热闹闹的,多有意思?” 顺民王点头:“朕也有此意,皇后可真是与朕心意相通。”他立即唤来大太监,下令尽快安排下去。一想到打马球,顺民王兴致也高涨了不少,于是向王皇后问道:“你这拉郎配,配得如何了?昨儿陶允还和朕说,月底就要回三江五洲去呢。我看慕相那里,仿佛也没什么动静。” 王皇后一提起此事就恼火,不由道:“陶允这个死脑筋,怎么恁地煳涂!居然不信我!” 顺民王笑道:“你总不会还是觉得渊石相中了陶家姑娘?” “不是觉得,是肯定是!”王皇后见他的神色仿佛也是不信似的,气道,“陛下那日不也说了,他看中了陶姑娘?” “唔……”顺民王抚着手上的碧玉扳指,“或许只是瞧着好看,但不喜欢也未可知呢。” “罢了!”王皇后恨恨地剪去一根树杈,“你们且等着看吧,这个月老,我是做稳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原定疆:天下怎么会有如此yin盪之事呢!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的小白脸子! 慕云汉:你闭嘴! 原定疆:我觉得你可能是不会,等我回头给你几本教材! 第78章 否极泰来 原定疆最近新学了一个词,叫否极泰来。 他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自己实在再合适不过了,在他跟楚仪的婚事风波不断之后,他不但如愿抱得美人归,这美人还是个十分耐心的老师,教他读书认字。因为他日日翻看兵书,再加上楚仪的耐心教导,所以虎营在对战中的战绩斐然,今日被正式提为六营之首,他这个营长,也成了总营长! 实在是春风得意! 他午间与李思危等人庆祝了一番,下午又准备了一包礼物,预备去慕云汉那里讨个夸奖。 可相府的侍卫一见到是他的黑脸,皆阴阳怪气地逗起他来:“呦——这不是原大爷么?稀客稀客!” “原将军,咱们仿佛十年没见了吧?” “原大哥这眼见得瘦弱了,哎呀,新嫂子如狼似虎啊……” 原定疆也不恼,反而“嘿嘿”一笑,把给慕云汉的礼物小心别在身后裤腰上,随即一个虎扑上去,给这群人揍了个落花流水。 “啪啪!”他瞅着一地哼哼唧唧的侍卫拍了拍熊掌,笑道,“孙子们,知道你原爷爷的厉害么?爷爷我晚上出力,白日里照样揍你们!” 他熟门熟路地钻了进去,就看到慕云汉穿着紧收手腕脚腕的团花蓝青白色球服,额上一条蓝色的抹额,正在院子里挑选打马球的画杖。 原定疆于是大大地不好了起来,怪叫道:“你真要去比赛?”奶奶的,之前李思危和他说,他还以为那小子在放屁,毕竟慕云汉这么忙,哪有时间掺和这个。所以他还信心满满地准备夺个头筹,给楚仪买点好东西呢! 慕云汉挑挑眉,见是他来了,也勾着嘴角调侃了一句:“呦,原将军,稀客啊!” 原定疆老脸一红,“嘿嘿”笑道:“猜到你可能想我了,就来看看你。”
第154页 慕云汉嗤笑一声,手里握着的画杖挥了挥,似乎预备将他像个球似的打出去。 原定疆厚着脸皮问道:“你会打马球,我怎不知?” “不会打,现学。” 他虽如此说,原定疆却因为在他这里实在吃了太多亏,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你这样在平地练有什么用,不如和我对两局?”顺便探探他的本事。 “不必了,比赛当日再对局吧。”慕云汉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你们队都有谁” “都是文官,没你们虎营那群人力气大。”他将挑好的画杖递给一旁候着的小厮,见原定疆一脸如临大敌的严肃神情,不由一笑,“还没打就怕了?” “谁谁谁怕了!”他心虚地大叫,“就是怕给你的脸打花了,那瀚澜城的姑娘们不得给我吃了?” 慕云汉懒得接他的废话,问道:“你现在主管六营,那些营长里,可有不服的?” “没有!”他得意地挥挥拳,“都揍服了!” “哎……”慕云汉笑嘆一声,“那我是该恭喜你了。” 原定疆见他神情一派柔和,显然是心情极好,不由压低声音道:“你心情这么好,看来陶姑娘很会逗你开心嘛!” 一想到陶夭,慕云汉脸上笑意越发浓了,故意骂他道,“没话说就滚蛋!” “别啊,我礼都还没给你呢,滚蛋什么。”原定疆大手一挥撵走了伺候的小厮们,贼贼地将后裤腰藏着的宝贝塞进他手里:“给你的,大学问!以后用得上!” 慕云汉掂了掂那物件,仿佛是两本书册,于是凉凉道:“原大虎,你最好给我的不是c宫书。” “当然不是了!”原定疆夸张又气愤地叫起来,“你看你,我是那种人么!好没意思!”他语气一变,挤眉弄眼道,“那除非,你希望我送的是c宫书?” “……”慕云汉感觉自己又手痒痒了。 原定疆大笑着退着往外走:“真的不是,我发誓,你看了就知道了。嘿嘿,那我不打扰你,你多看几遍,咱们围场见!” 劲敌当前,如何应对? 当然是乱其军心! 原定疆觉得自己这礼物实在是送得妙极!小白脸子看书从来过目不忘,肯定到时候想忘也忘不掉!他心乱了,这不是不战而胜么? 慕云汉眼见原定疆跑没了影,心中狐疑,便将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布包打开—— 精美的册子上相缠的两人仿若妖精打架,绘得细緻入微,封面上软而无神的字勾勾绕绕地写着三个大字——《春闺艷》! 慕云汉脸一下子红了个透,一把将书掷回布里——原定疆这头熊可真成了个兵不厌诈的混蛋了! ~ 广阔的围场,土地一早被桐油一层层浇得透彻,此时在太阳下反着光,再怎么激烈的马蹄奔跑,也不会带起一星尘埃来。比赛尚未开始,周遭的看台上已经坐满了达官贵族,而且今日闺秀们的数量,远超以往。 陶夭是同安国侯一起来的,陶夫人不喜晒日晒,宁愿在家里猫着图个安生。此时父女二人坐在南边的看台,一层极薄的垂帘下缀着圆滚滚的卵石,隔绝了外部的视线。陶夭一向不喜欢身边跟太多人,故而只带了个乖巧话少的元宝妹。 她捻起一个青枣来放在嘴里,虽然心里巴不得立刻见到慕云汉,但表面上却装得对马球毫无兴致的绵软样子。 陶允见状,不由指责女儿道:“闹着要来看的是你,来了这般无神的也是你,你到底要如何?” 陶夭懒懒地道:“有点热嘛……”一旁的元宝妹闻言,扇子打得更卖力了。 这时,那薄帘子一掀,光下走进一个人来,陶允眯了一下眼才认出来,忙起身行礼道:“慕相!” “陶公。”慕云汉亦恭敬回礼。 元宝妹吓得又缩去墙角了。 陶夭依旧像条死蛇一样瘫在座位上,直到父亲瞪眼催促,她才慢悠悠起身,草草行了个礼道:“小女陶夭,见过相爷。”说话间她抬头,水灵灵的眸子给他周身转了个遍——他穿着兰青色的球服,头髮随意束着,平日的老成稳重一扫而空,俨然是一个蓬勃儿郎的模样。 陶夭何曾见过他这副装扮,心里早已喜爱得痒痒起来。可她却强迫自己别过头不看他。算了算,自从那日游湖后,他有十多日不来找她了,只是写些情意绵绵的信。 一开始她还激动万分字斟句酌地回復他,后来发现他是被吓得不敢与她独处才如此,便啼笑皆非,索性一个字也不肯多写了。 可真是个胆小鬼,她一点也不想给他好脸色。 陶允一时吃不准慕云汉来的意图,只得请他落座,笑道:“慕相今日也要上场打两局?” 慕云汉在陶夭左手边坐下:“正是,方才万岁爷还问起来,陶公要不要也上场打一局?” 陶夭闻言,抑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陶允尴尬地瞪了一眼女儿,笑道:“我就不了,老胳膊老腿儿的……这倘或是摔下马,又或者被打到腿,那可要休息好久呢!”
第155页 陶夭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二人说些无聊的话,冷不防自己在桌下的手,突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她脸一红,想要挣开,却反而被扣住了五指。 角落里矮小的元宝妹倒是不小心看得清楚,眼睛不由一瞪。 “陶姑娘觉得哪支队伍能赢?”慕云汉转而问向陶夭。 明明一副正气凛然的严肃模样,桌子下却这般轻浮,陶夭轻笑一声,悠悠道:“我觉着,原将军能赢。” 大手不由微微用力,像是折磨犯人的指夹板,让她痛得倒吸了一口气,又不得不硬生生憋住。 可明面上慕云汉却笑得一派风轻云淡:“不错,原定疆聪明有力,我与他对局,实在没太大把握。” 陶允忙打圆场道:“尽力就好,就是个游戏罢了。” “听万岁爷说,陶公月底要回三江五洲了?” “是……也呆了许久了,那边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 慕云汉点点头,意味深长道:“或许到时有什么好事,陶公不得不多留一阵子。” “额,好事?” 他松开陶夭软软的手,站起身来:“我先去准备了。” 陶允急忙将他送了出去,回来仍狐疑道:“这慕相说话说一半着实吊人胃口,我会有什么好事?” 陶夭“噗嗤”一笑,逗父亲道:“许是爹爹要升职了也未可知呢!” “胡说!” 这时陶夭眼尖,看到楚仪正带着两个丫鬟款款而来,便笑着撵父亲走:“原夫人来了,爹爹快去和你的那些老伙计呆一起吧,别在这里被我气着。” 陶允着实求之不得,抛下一句“千万老实些”的嘱咐,便下楼转去自己老友那了。 不一会儿,楚仪走过角楼,掀帘子走了进来。 “原夫人!”陶夭一改那死蛇模样,笑着迎上来,“你今日真好看,是为了给原大哥助威么?” 今日,楚仪穿着一身绯红洒金的春衣,耳畔发间皆饰以粉色的珍珠,实在是一个再娇媚不过的妇人。而陶夭反而一身素雅的月蓝杏花裙,头上只一根白玉簪,再无其他饰物。 楚仪笑答道:“都是大虎,说我这样装扮着好看,硬是要我穿来。好在别的姑娘都穿得艷丽,我混在里面,倒是也不那么显眼。”她说完,声音压低了些道,“也是因为今日相爷来了,她们都以为相爷喜欢你这个花魁,全往艷里装扮呢!” 陶夭好生惊诧:“还能这样?” “可不是,你来看。”楚仪牵着她走出来,小心指着那边一个一身艷丽却满面愁容的姑娘道,“那是方大人家的姑娘,我虽与她不熟,却也知道,她立誓此生非慕相不嫁呢。”楚仪知道陶夭常年不在瀚澜城,对这城中闺秀的了解,恐怕还不及她这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于是便认真说给她听。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夭:学得怎么样? 慕云汉:对付你反正没问题! 第79章 激将之法 楚仪话音刚落,围场里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叫好声,原来是顺民王到了看台,打头对局的两支队伍也跟着上了场。原定疆一身黑袍繫着红色的髮带,与慕云汉那边的浅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就在此时,唿啦啦一群脂粉娘子仿佛凭空冒出来一般,从包厢里冲到了看台边,尖叫道:“相爷——!相爷——!” 唔,这也太可怕了! 看这群姑娘要吃人的模样,陶夭觉得自己可真是对慕云汉太“仁慈”了! 而场下虎营的人则叫得更加地动山摇:“大虎大虎,势如勐虎!” 她捂着耳朵对楚仪道:“大花呢——不来看她哥打马球嘛?“ 楚仪亦大声回道:“她说——她不能上场,没意思——!” 原定疆一下子跨上自己的高头黑马,腿上连个厚马靴也没穿,用画杖指着慕云汉挑衅道:“赛场无大小,我说小白脸子,这马球可不比捶丸,你现在退场还来得及!” 慕云汉微微一笑:“多谢原将军美意,可慕某想先送你下去!” 原定疆咬牙一乐,驱马去了后面,原来他竟不做击球的那个,反而做了攻守那个。顺民王在看台见了,笑着对王皇后道:“你看,这原定疆难道不聪明?他知道自己力气大,最宜攻守。” 王皇后点头:“是,他倒是个不硬出风头的,马球说是看力气准头,其实彼此协作其实才重要。” 正说着,场上轰然一阵叫好,原来是原定疆这边一开局就差一点进了一个球。一时间,场上马蹄四合云雾集,骊珠落地蛟龙争,战况十分激烈。原定疆做防守着实难缠,往往慕云汉冲到了后方,又被迫折了回来。 这时,击球手李思危看准了一个机会,一球进入红门,登时,叫好声和惋惜声层层重叠在一起,原定疆尤其兴奋,仰天狼啸一声,画杖一指慕云汉道:“我说相爷,咱打架不如你,马球可是行家!” 只听“铛”一声锣响,上半场的两局已经结束了。慕云汉一点也没有失局的心浮气躁,更不理会原定疆的挑衅,叫来同伴调整策略。
第156页 第二局一开始,原定疆就觉得有些吃力,双方缠斗了一番,眼看第一炷香要燃完了,他突然逗慕云汉道:“相爷!我给你的书,你可看了?!” 慕云汉脸色一僵,耳朵顷刻红了。 原定疆策马而过,哈哈大笑道:“可学会了?不会再送你两本!”他狠狠击开一球,变本加厉,“看你这脸色,定是一页不落地看了吧!假仙!” 慕云汉倒也不恼,拦下球后反而驱马上前笑道:“大虫,你可还记得婚礼那日,楚仪姑娘说要嫁我?” “……!!!”原定疆冷不防被他提及自己的噩梦,险些被气得灵魂出窍,下手也浮躁起了!也就在此时,慕云汉一杖把球打进门洞,拉平了比分。 一瞬间的尖叫声简直刺得陶夭脑仁疼,而楚仪看到自家夫君气恼的模样,只是笑着摇摇头。 赛况愈发激烈,双方越发谨慎,可这样彼此制衡着,一直到鸣锣,也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这算什么!”原定疆不依不饶,“再加两局!” 慕云汉不搭理他,自行策马到了场边,将马交给了候在那里的僕从。 “喂!你别走啊!”原定疆急道,“不分出胜负来怎么行!” 慕云汉淡淡道:“我还有别的事,你和别人先玩儿吧。” 这时跃跃欲试的顺民王带着长亭将军等人上场来,笑道:“原大虎!休要缠着他了,朕来会会你!” 原定疆见此,哪敢不从,只是心里不免嘀咕:同万岁爷打马球,少不得还得放点水。这水还不能放太多,被万岁爷瞧出来,也是麻烦。 这边陶夭见慕云汉离场了,也就对接下来的比赛失去了兴趣。她和楚仪说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厢房,就看到那方姑娘端着一盒点心,从她面前走过。 方姑娘对着婢女急切道:“快点快点,这点心已经放了这半天,要快些送给相爷才好呢!” 陶夭秀眉一簇,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儿…… 不多会儿,阿笙的身影出现在帘外,笑着道:“陶姑娘……” “我不去。”陶夭也不等他说完,扇着扇子笑得骄矜,“和相爷说一声,抱歉了。” “啊……”阿笙一蒙,“怎么了陶姑娘,相爷惹您不高兴了?” “哪的话,相爷怎么会惹我不高兴呢?”她悠然道,“我觉得今儿有点热,不想走动。这就要回府了。他也比完了,不是么?” 阿笙心里火急火燎,忙笑道:“相爷若是有得罪姑娘的地方,我替相爷领个罚可好?姑娘可别为难小的了。” “我可不为难你,我是真的要回去了。”她站起身来,一掀帘子,唤道,“元宝妹!” 元宝妹圆滚滚的身子像一颗小炮弹一样从人群中弹了出来,叫道:“姑娘,要回去了么?” “嗯,走吧。”陶夭说着,施施然从楼上下去了。 阿笙抓耳挠腮,一路姑奶奶、活菩萨地叫着,问道:“好祖宗,好歹和小的说说,怎么就不想见相爷了呢?” 陶夭闲闲道:“我不都说了么,太热了。” 阿笙心知她这是说不动了,忙道:“那姑娘且慢些走,我叫相爷来送你!” 陶夭“嗯”了一声,但脚下也不见慢下来,阿笙越发着急,脚踢屁股地跑了。 元宝妹不安道:“小姐,你不是最喜欢相爷了么?怎么不去见他?” 陶夭一笑:“他要见我就去?你家小姐早不是花魁了,你忘了?” 元宝妹年纪小,显然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行灵鹤太院的学子,穿着太院统一的靛蓝色春衫走过,偏偏最后一个走过她身边时,撞了她一下。 陶夭忙扶着元宝妹站稳了身子,有些愠怒地望着眼前人——英俊的容貌,狡诈的眼眸,却是楚雁北! “姑娘,抱歉,我没伤到你吧?”他温和道。 “是你……”陶夭认出他来,冷冷一笑,“楚公子,这等手段未免低劣,以后就不要再在我面前用了。” “姑娘对我有成见,我也知道,但我方才委实不是故意的。我今日来,也是因为围场离太院近,夫子荐我们这些学子来写些词赋让万岁爷高兴。”楚雁北诚恳说着,看到陶夭的扇子坠掉在了地上,忙捡起来递给她,“姑娘的扇子坠掉了。” “不必给我了。”陶夭转身欲走。 “陶姑娘!”楚雁北急忙叫她。 陶夭身子一震,转身已是气极反笑:“楚公子好本事,这才几日,就打听出我来了?” 楚雁北忙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并没有恶意,也绝不会骚扰陶姑娘!” 元宝妹已经听不下去了,拉着陶夭道:“小姐我们快走吧!不要和他说话了!” “陶姑娘!”楚雁北忙快一步拦住她,“这里离城中很远,我送你回去吧!” 陶夭忍着气,正欲呵斥他让开,冷不防身后一个低醇的声音徐缓道:“陶姑娘,陶公上场对局走不开,我送你回府吧。”
第157页 她一回头,正是慕云汉青袍玉带,仿佛仙人乘风而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可他的髮式仍维持着打马球时的样子,显然出来得仓促,尚来不及改。 楚雁北忙跪地道:“见过相爷!” 慕云汉看也未看他一眼,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对陶夭柔声道,“陶姑娘请。” 她粉面含怒,一时倒也忘了和慕云汉的那点不愉快,由他带着自己上了相府的马车。可上车后,她见他又远远坐在车的另一边,不由气上加气,冷然道:“我的好相爷,你又何必这般贞洁呢?既然不想与我在一处,索性别来就是了。” 慕云汉知道她心里有气,故而好声安抚道:“我何曾是为了那个?只不过出来太急,身上汗没擦净,怕你觉得有味道。” 他这般好性子,陶夭的坏脸色倒反而撑不下去了,但她依然也没什么热情。慕云汉轻嘆一声,起身坐到她身边,轻声道,“我实在是想你……” 陶夭脸上一红,心怦怦乱跳起来,可只说了一句“假模假式”,依旧不肯看他一眼。 他只得再做得更近些,微笑着哄她道:“我想要与你独处,每天都想……” 他凑近了,果然身上是微微有些汗味儿混在沉香味儿里的,可陶夭却觉得那味道令她身上发软,令她不自觉地就埋首在他的颈间,像只猫儿似的贪婪地闻着。慕云汉见她不再抗拒,这才缓声问道:“那楚雁北,在纠缠你?” 陶夭闻言神色有些烦躁,不耐道:“若不是看在原夫人的面子,我定然要打断他的腿!” “何必你动手呢……”慕云汉珍而重之地拥着她,眼中却翻滚过狠厉的光。 半晌,他抬起她精緻的下巴,爱怜道:“夭夭,嫁给我吧……这样,我们可以有数不清的独处的时间,你想要什么,我也都会给你……让我去同你父亲说,好么?”他以为自己可以等待,却不想今日看到她被人纠缠时,他几乎想拧断楚雁北的一只手!他这才发觉,他一刻也等不了,他想要娶她,想要杜绝那些男人觊觎的目光!想要永远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陶夭见他如此款款柔情,心知楚雁北的事刺激到了他,惹得他又用男s勾引自己。可她却抗拒不了,一想到嫁给他后便能不必再这般做贼似的东躲西藏,更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她笑道:“也好,不过你这两日可以先与我爹说说话,省得到时候吓到他。” 慕云汉欣然点头道:“好,都听你的。” 他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轻而珍重。 很快,很快……这折磨人的妖女,便只属于他一人了。 可陶夭那被吻住的唇角,却闪过一丝狡诈的笑来。 要娶她?哪有那么容易? 慕云汉纵然誉满瀚澜不假,但在她爹爹看来,他可不算是个良配。尤其还有自己闹出来的那花魁娘子一事在前,试问她那古板的爹如何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嫁予这样一个人呢? 可她也并不想提醒他,想一想,自己撵在慕云汉屁股后面实在是用尽了浑身解数,不如也叫他体会一下什么叫求之不得,好好受受累。 围场里,楚雁北没有得到慕云汉免礼的命令,便一直跪到马车消失,才得以站起来。 但他脸上并无甚情绪,只是望着手里的扇子坠发呆。 他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楚雁北在楚家的待遇虽然比不得楚玉衡和楚玉书,但好在楚广平对他也算尽心尽力。再加上他容貌出众,身边也并不乏家境殷实的姑娘爱慕。 在灵鹤太院时,他就已经相中了一个太学博士家的女儿,诚然,他对此女并无感情,但对方爱他爱得痴狂,大有倾其所有之势,他便也心安理得地受着,权当骑驴找马。 后来,楚金玉被霍家提了亲,一朝得势,他便心也高了起来,任那太学博士的女儿的女儿寻死觅活,也再不往来。他想的是,藉由霍家的权势,他能够结识背景更雄厚的姑娘,何必与一个六品官员的女儿纠缠不清? 所以,楚金玉发觉霍均是个傻子的时候,他希望她能留在霍均在身边,继续做她的霍夫人。楚金玉的想法要和处境他并不关心,他只知道,这样,他才能去到更高的地方。 可谁知,看上去根基稳扎的霍家说倒就倒了,而那个不被自己看重的亲妹妹楚仪,却突然飞上枝头变了凤凰。 如果他当初对她好一点,哪怕是不闻不问,哪怕是少动几次手,是不是如今她也不会这般决绝地和自己断绝关系呢?是不是他再去找她,就能与陶夭相识呢? 一想到陶夭,他的神色间不由浮现出求而不得的愤懑来。 他多方打探已经知晓,陶夭是安国侯陶允的独女,在三江五洲那样远的南方,便相当于是半个王了。楚雁北原本只是爱慕陶夭的容颜,加之第一次见她时觉得她衣着朴素,只当是某个富庶人家的女儿,应当不难得手。可谁知道,她竟然是他攀不起的月桂仙人,够不上的蟾宫佳丽…… 但他却因此更喜欢她了! 他本就喜爱权势胜过美人,若对方既是他爱的美人,又身俱权势的支持,他便越发如坠魔道,心里只剩了一个她。
第158页 她容貌令他魂牵梦绕,她的背景令他热血沸腾…… 连慕云汉那样清高冷傲,权势滔天的人,不也得给陶允几分薄面,像个马夫一样帮他送女儿么?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他要往上爬,他要高高在上,他身边的女人,要令所有人黯然失色……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令人神往的场景,快慰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得到她,也是有捷径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楚雁北:我要陶姑娘非我不嫁 楚仪:我看到你脸上写着“作死”两字…… 第80章 一言为定 原大花不来看亲哥打马球,也是有她的原因的。这几日陶夭头上那根白玉簪一直令她耿耿于怀,于是她思量了一番,决定趁原定疆去打马球,自己去找柳景元说清楚。最好他也能给她个什么信物,她好确认他不会赖帐。 但是怎么说,却是个问题,如果直接杀过去要,仿佛对柳捕督不是很尊重。 她睡前思量着,又不自禁地想起来审楚金玉的时候柳景元附在她耳边说话的感觉,痒痒的,像是一柄痒痒刷探进了心里一样。 她晕车的时候,他会提前买好酸橄榄给她,还会关心她。 还有同他在三江五洲装作夫妻去济慈院时,柳景元那样亲昵地搂着她,目光里都是温柔的神色,原大花甚至恍惚觉得他们真的成了夫妻。她那时还想,柳景元不愧是名捕,扮什么像什么。 虽然心里有无数的念头划过,但是原大花倒是可以完全肯定一点,她并不讨厌柳景元的亲近。何况,他和慕云汉长得那么像。 第二天早晨起来,原大花的黑眼圈瞩目地挂在脸上,被她片区的混混们看到了,都笑道: “老大,今日这是烟燻妆么?” “我看像是被打了!” “烟燻你个鸡屁股!”原大花没好气地骂道,“老娘订婚了,昨晚在想事儿呢,晚睡了会儿。” 这话一出,混混一静,均是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来: “订婚了?和谁?” “谁敢娶我们老大!厉害了哦!” “不知道谁在上,谁在下呢!” “都给老娘闭嘴!”原大花没好气地挥了挥棍子,满意地看到他们耗子一样缩成了一团,“我嫁人怎么了,啊?喜欢老娘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我只是低调,不炫耀!” 混混们对视一番,心里想的都是,一定是哪个可怜男人恐惧原大花的淫威,所以不得已从了,这样一想,八成是个书生,打不过、骂不过、横不过,只有被强的份儿。于是其中笑道:“老大,那个男人,那方面,行不行啊?” “恩?”原大花很快明白过来,“谁知道,没验过货。” “老大,恕我直言,你要找个好欺负的呢,难免,那方面就要弱一些,小弟可是为您的美好生活着想,说什么也得找个机会看看。” “是啊老大,这脾气好的男人往往也就那方面差点……” “唔……你们说得有道理。”原大花点点头,“是该验验货再决定,我太草率了。” “嗨,得了,咱们老大根本不需要他有那二两肉,老大自己就是个男人!”另一个混混笑着拍马屁。 “滚犊子!”原大花给他的脑袋摁去了一边,“我不需不需要,他也得有,我原大花的男人,那得比所有人都强!”她说着挥挥棍子,“好了,别在我面前傻戳着,都滚去跑步去,我一会儿去巡街,叫我看到一个偷懒的,所有人都加跑二十圈。” 一天工作接近尾声,原大花骑着枣红马奔向了捕督院找柳景元。混混的话说进了她的心里,婚前验货是很有必要的,当初楚仪嫁给她哥,她可是让尚春来邀着原定疆好好验了一番,不过尚春来这货太过敬业,吓得原定疆还以为他对自己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如今自己这档子事,哎,再叫尚春来去验货,便有点委屈他了,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深闺大小姐,直接验了得了。 柳景元自捕督院离出来,见到原大花,脸上不自觉盈了笑意:“你等我一下,我去牵马。” 原大花心想:验货还需找个安全的地方,自己家是不可以的,原定疆非给自己拆分了不可,柳景元家倒是不错,听说他自己分府出来住,应该很安全。 “想什么呢?”柳景元牵马过来,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去你家。”原大花理所当然地说。 “恩?做什么?” “验货!” “验货?我家里有什么货啊!” “啰嗦!去了就知道了嘛!”原大花不耐烦地摆手,“你就当请我去坐坐。咱们既然定下了婚事,我也得看看你的家底不是?” “哦,为了这个……”柳景元酸道,“好,我虽比不上某些人权高位重,但是家里还是值得一看的。” “……,你放什么猪屁呢!”原大花不明白他弯弯绕绕的话是什么意思,蹬了他一眼,“快走吧!” 柳家在柳景元的经营之下,新国成立后便日渐壮大。只是柳景元日日在捕督院里工作至深夜才回府,难免惊动父母休息不好,故而便搬了出来,在捕督院的临街置了套小宅院,请了四五个老僕打理。原大花里里外外都转了转,点点头:“不错,又干净又齐整!”
第159页 柳宅的老僕见柳景元破天荒地领了个姑娘回来,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走吧,去你屋里!”原大花又发号施令。 “去我屋里做什么?” “当然是验货啦!婚前验货!” “你总说验货验货,到底是什么意思?”柳景元曾被慕云汉夸赞是难得心思通透,绝顶聪明的人,可是他再聪明,也难以猜到原大花豪放至如此地步,所谓验货竟然是要脱了他的裤子验。所以他一给原大花领进了自己的屋里,原大花已经反手插上了门,露出一脸可以被称之为yin笑的表情来。 “喂,大花,你……你什么意思?”他后退两步,跌坐在了太师椅上。 “裤子脱了。” “什么?!”柳景元復又站了起来,“为什么?” “要娶我原大花的男人,自然各方面都不能差,我对你很满意的,你看你家里这么干净,比我哥强太多了。那现在就剩唯一一个问题了,你的小兄弟好不好用,这个我得知道。” “原大花!”柳景元气得直咬牙,“你听听你说的话,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么?” “你这人真怪,天底下哪里有规定什么话姑娘不能说?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呢,我只好去找小春子……” “你找他做什么?”柳景元一把捉住她。 “额……找他验你……”大约是他的表情太过吓人了,原大花的气势弱了下来。 柳景元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将原大花抱进了怀里,低声道:“如果不是我呢,如果是你随便捉到的别的什么人,你也要去他家里验么?” “当然呀!”原大花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道,浑然不知自己又给出了一个错误答案。 柳景元忍耐着嘆了口气,正欲说什么,原大花的猫爪就突然探向自己的身下。幸而他反应极快,退后了两步躲开了,他怒目圆瞪,看着原大花颇为遗憾地砸了砸嘴。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几乎是吼出声了,若是捕督院的旁人,见到柳捕督发威,定然要吓得破胆,然而原大花从小与原定疆那个阎罗王生活在一起,就是十个柳景元发威她也不怕,于是她不免忧心道:“你为什么怕我验货,莫非你不行?” 柳景元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一时竟然气笑了。 “我向你保证,我没有问题,好么?” “那怎么能行?你们男人那么虚荣,哪个不说自己行的,真正行的能有几个?”原大花扑上来,“叫我看看!” 柳景元急忙一个闪身躲开,急道:“原大花你够了!”可是也不知原大花那身子怎就那么灵活,一下子捉住了他的手,一个过肩摔给他摔到了床上! “喂喂!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啊!”柳景元坐起身直往后缩,他此时颇能理解尚春来对她夜叉婆的定义,娶这个姑娘回家,他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就摸一下,一下!”原大花讨好地爬过来。 “不行,亏你还是个捕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你这是非礼你知道么!”柳景元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裤带系了三个结,脸上的冷静和镇定早已被羞怒所取代! “好了好了,怎么说着说着还要给我定罪了……”原大花忙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乖一点,给我个定情信物吧,就是,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我好有个凭证。” 柳景元见她不再有过分的举动,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反而诘难她:“你也没给我任何信物。” “我原大花一言九鼎!你居然信不过我?!” “不好说,万一你变心了,我岂不是成了下堂夫?” 她挠挠腮帮子,又摸了摸身上,真是遗憾,她除了裤带子,连汗巾都没有一条。思来想去,她突然眼睛一亮,喜道:“信物没有,不如我给你盖个章吧!” “盖个章?” 她眼睛一弯,一下捧住他的脸,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柳景元震惊地勐然站直了身子,向旁边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小心!”原大花拉住他,“你干嘛魂不守舍的。” “你……你……”他讷讷不成言。 “那现在盖过章了,这事儿就算定了,谁也不许变卦哦?”原大花笑眯眯的像一只偷腥的猫,之前的阴郁都一扫而光了。“我走啦!” “等一下!”柳景元突然唤住了她。 “又有什么事啊?”她难得如此耐心。 “你盖章了,我还没有盖章呢!”他自黑暗中走出来,眼中带着原大花从未见过的炽热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原大花:虽说盖了章,莫名觉得有点吃亏 柳景元:那你再盖回来? 第81章 人无完人 从柳府出来,原大花莫名觉得自己好吃亏…… 虽说是盖了章不假,但是显然柳景元盖的章比她要“深入”很多。
第160页 可她呆呆走了一阵子,就又想开了,有什么关系,横竖她再盖回来就是了!盖得比他还深入,不信拉不回一局来! 反正,她原大花是不能吃亏的! 当然,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收穫——她被柳景元抱在怀里盖章时,贴得紧紧的,就鼓了鼓小腹顺便验了下货,真是一举两得。只是她事后拍着柳景元的肩膀夸他“货”不错的时候,他的脸又黑得像锅底一样了。 哎,她不禁遗憾地想,这可能就是老人们常说的人无完人吧,柳捕督人好货好,可惜了就是脾气古怪,夸他他都不高兴。 她一路美滋滋地回到家,却正看到一个波食人在门口与楚仪说话。原大花毕竟做捕快有一阵子,看他们的神色怪异,忙勒住马隐去了树后。 楚仪轻声道:“我会去的,但是,请你让他务必小心一些……” 波食人操着生硬的大周语道:“好,我会转达的,夫人不必难过,多保重身体。” 原大花偷眼瞧着,看到楚仪竟然拭了拭泪!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楚仪不看她哥打马球,这么早就回来了,还对着一个波食人抹眼泪……可她想了想,心道:罢了,别人信不过她,我还能信不过?嫂嫂对我哥一片真心,对我也比亲娘还好,我可不能疑她,横竖当做没看到拉倒! 于是她特意等那波食人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才慢悠悠回了府。 楚仪见到她,显然还是有些心虚的模样,试探道:“大花,你……何时回来的?” 原大花拴着马嚷嚷道:“刚回来啊!饿死了!” 楚仪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今日做了你最爱吃的酱肘子,快洗洗手来吃。” ~ 风轻云淡的好天气,连带着人心情也好。这日下朝后,慕云汉来到了顺民王的书房,那步履眼看得都轻快不少。 “慕相来得正好,”顺民王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笑道,“你来看这个人,礼部的新侍郎,年轻有为,是前朝六年的榜眼,你觉得此人如何?” 慕云汉倒是知道这位新侍郎韩池,人们甚至夸他为亚相,认为他的品貌仅次于慕云汉,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慕云汉也是极欣赏他的磊落与才华,故而也便实话实说夸赞了一番。 “唔,安国侯说要给女儿挑个好夫婿,朕看韩池就不错!”顺民王笑呵呵的,眼看着慕云汉像被烫了一样变了脸。 “爱卿觉得呢?”他佯装不知,追问道。 “臣……臣觉得不可……”慕云汉平復了一下情绪,“韩池虽然才高,但是家境贫寒,他本人又有着文人的傲气。若是两家结为姻亲,只怕他不愿被人说做是倚仗岳丈才有此前程。” 他垂首说话,故而没看到御座旁的徐公公捂嘴笑了一下。 “牵强。”顺民王轻轻抛下两字,倒叫慕云汉心里一惊,不知他是何意。 “那这位呢,你看,”顺民王反而又拿起一个小册子,“李太傅家长子,才高八斗,以后也必定是栋樑之才,据说人又温和,刚好和陶允家那个疯丫头配一对。” “不可,李太傅为人古板,对儿媳要求贤良淑德。陛下既说安国侯的女儿是个疯丫头,想来行为跳脱,日后必会收到公婆责罚,安国侯宠爱女儿,届时两家反而结怨。” “哈……”顺民王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气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半晌又换了一人,“那你看这个……” 顺民王不厌其烦,把城中适龄的男子一个个拎出来,叫他帮着参考,慕云汉额头冒汗,也不厌其烦地认真分析,把这些人全部都否定了。 “照你这么说,安国侯家的姑娘是嫁不出去了!”顺民王终于发了飈,把册子摔在案上,“这些人里,总有一个两个是勉强可以的吧?” “圣上明断,这些人都不适合。”慕云汉急忙跪下。 “起来起来,没事跪什么跪。”顺民王摆摆手,“那既然这样说,你给朕说一个人选。” 慕云汉语塞,一时没有回答。 “你啊你!”顺民王一根手指点着他,“安国侯要是知道他的女儿被你说得如此难嫁,势必要揍你一顿!” “不难嫁。”慕云汉轻声开了口。 “你说什么?” “臣方才说,不难嫁。”他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顺民王,“臣有一个……最佳的人选。” “哦?说来听听。”顺民王感兴趣地盯着他。 “这个人,臣敢说,才华不逊于韩池。他家中双亲已故,本人也并不约束于世俗礼教,不会在陶小姐过门后要她改头换面。至于家世,他与安国侯家叶门当户对,不会出现齐大非偶的情况。此人性格冷静,不易怒,故而与陶小姐也不会有什么争吵。何况他们一早便相识,多少彼此有些了解。他还有一定武功,若是陶小姐惹是生非,可以保护她不被伤害……” “等等等等,”顺民王打断他,试探道:“你……是不是在说你自己啊!” 慕云汉还未回答,脸已先涨红了。
第161页 顺民王绷着笑斥道:“你这小子,自大过头了吧!?” “陛下问臣有没有合适人选,臣只是实话实说。” “啧,还‘实话实说’……”顺民王故意又拿起韩池的册子来道,“不过呢,我记得慕相曾经说过,要自择佳偶,无情不娶。所以,此番你虽是最佳人选,不过大抵对于瀚澜随便哪一家的姑娘来说,你都是最佳人选,朕还是觉得这韩池不错,何况那日打马球那日他见过陶姑娘,简直是一见倾心……” “陛下!”慕云汉急忙跪下,“臣告罪,臣对陶姑娘有情,请陛下成全!” 见他如此着急,顺民王终于没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徐公公急忙上前,笑劝道:“慕相毕竟年少,陛下又何必逗他呢!” “好你个慕云汉,你可真沉得住气啊!还不从实招来!” 慕云汉脸上带着微微的喜色:“臣已决定要去向陶家提亲!只不过怕陶公一时接受不了,打算徐徐告之。” 顺民王笑着迭声道:“好好,只不过你这徐徐告之最好改成快快告之,不然,陶允回三江五洲去了,平添麻烦。”顿了顿,顺民王小声嘀咕道,“朕这次可是赌输给皇后了……” ~ 陶允被迫陪着顺民王打了一场马球,果然之后的几日皆是腰酸背痛,几乎要下不了床来。慕云汉似乎因此看到了向岳丈献殷勤的机会,各类珍奇药品源源不断送了过来,陶夫人看着那个成了人形的大人参,莫名其妙道:“这真是天上下红雨了,没听说这慕相格外和谁家亲近,怎的老爷身子不爽利,他却反而送了这许多药材,这也罢了,可老爷只是肌理酸痛而已,他却送了这极补的人参来……” 安国侯这两日已经好了许多,说话也有力气了,他打断妻子的唠叨道:“人家慕相一片好意,你还挑三拣四的。” 陶夫人不安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咱们家?” 安国侯沉吟道:“今日上朝我也试探着和他说话,可他也没有表示出什么来。” 正说着,下人急急跑过来:“侯爷!慕相来了!” 安国侯和夫人面面相觑,急忙道:快请快请! 不过一会儿功夫,慕云汉已到了,他尚未换下朝服,想来朝后又和皇帝有所商议,鸦翅黑冠,银色蟒袍衬得他俊逸非凡,气势压人。安国侯迎他进府,两人客套一番,彼此落了座。饮茶相谈,说来说去,左不过是一些朝堂琐事,今日早朝都已讨论过了。安国侯心中怪异,然而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是耐心作陪。 喝了两壶茶,俩人连近来皇后娘娘弟弟的小舅子做了巡城小校这等无聊的事也谈过了,着实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起来。 慕云汉左拳放在嘴前咳嗽了一声。 安国侯错误地把这当做是他要走的信号,屁股已经离了垫子做出了送客的手势。然而很快他便又跌回垫子上,因为慕云汉稳如泰山,丝毫也没有告辞的意思。他心里一连声地嘀咕,这位阎王脸相爷是什么意思,没话说了还赖着不走,这不早不晚的,说吃饭又太滑稽。 慕云汉又咳嗽一声,白玉一样的面庞浮上了可疑的红晕,他盯着对面翠绿的盆景,状似无意地问道:“陶姑娘……最近一切安好吧?”问完,他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心里莫名紧张。 陶允愕然,结巴道:“好,挺好的,我这姑娘一向身子康健。”他心想,慕相确是已经无话可说了,连自己女儿都搬出来了,却不知他这个大佛有什么要求人的,自己若是做不到,倒白白收了人家这许多好处。 慕云汉点点头,后背似乎有个仙人掌,让他生出刺刺的汗意,不再说话。而陶允讪讪地陪着,也同样如坐针毡。如果换成别的人,慕云汉此举早就昭然若揭了,再迟钝的父亲看到一个青年成日送礼,又关心自己的女儿的身体,也该明白了他的意图。可惜慕云汉平日简直是铁板一块,安国侯并非是因为不敢自作多情,而是压根就没有往那上面想,他和大部分人一样,觉得慕云汉这个人,仅有的人的感情,都用在那花魁身上了。 慕云汉突然站起身来,抱拳道:“多谢侯爷。” 陶允吓得跳起来:“哪里哪里。”根本不明白他在谢什么。 慕云汉自己也觉得说了奇怪的话,低声道:“那慕某告辞了。” “好的好的,”陶允如释重负,连忙客套着将他送走了。 出了陶家,他便一脸懊恼的后悔起来,阿笙一见他这神色,心知八成又没说出口,不由替他着急:“我的好相爷,您这再要拖下去,陶允可真的要回去了!我今儿可看到他们都开始收拾东西了!” 慕云汉紧绷着脸,神色凝重。阿笙知道他是太过在乎,关心则乱,于是忙道:“相爷,不若这样,让原将军去吧!原将军气势凶,就算陶侯爷想拒绝,也开不了口。” 他没有应下,反问道:“哈吉斯去见原夫人了么?” “已派人去告诉原夫人了,大约今日便要见面了。”阿笙小声道,“相爷何必如此谨慎,原夫人已经和楚家分籍了,按说,应该不会管那楚雁北的死活。”
第162页 慕云汉嘆道:“原夫人是与楚家分家了不假,但在她心里,楚雁北依旧是她的同胞哥哥,她纵然恨他,他在太院读书的钱,她不也还是给了?所以,我还是谨慎些的好,总不能因为一个蝼蚁,伤了与原家的和气。更何况,与楚雁北了断干净,对原夫人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笙会意:“也是,原将军前途无量,若是原夫人总是被蒙在鼓里,将来说不得还要吃多少勒索呢!”说到这,他又笑了,“原将军若是知道夫人为他放弃了什么,怕是要感激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夭:哎,怎么一见了我爹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慕云汉:下次绝对不会了! 第82章 身世真相 再次见到楚仪的时候,哈吉斯明显有些不好意思。 此前被绑着红花被迫做新郎官的经歷又浮上心头,他简直恨不能找个地洞给自己好好埋了。可楚仪倒是很高兴,她本以为自己孑然一身,却不想还有诸多亲人在世,简直是意外的惊喜。于是她笑着道:“舅舅来了,真是辛苦了。” 两人约好见面的地点是离原家很远的鸿运客栈,所以不必担心会碰到原定疆。 哈吉斯脸红道:“不辛苦,这才多少东西,你若是在波食出嫁,嫁妆是这个的百倍不止。” 楚仪抚摸着脖子上的碧果,温柔道:“其实何必这样麻烦,我有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也就够了,我的夫君对我很好,我如今过得很开心。” 哈吉斯端详她一番,点头道:“是,看你的气色和神态,定然在原家过得很快乐。你原来虽然也好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脸上比划了一下,“看上去总是很紧张似的。” 楚仪瞭然,她那时每日忧心着不要被楚家人卖了换肉吃,还要忧心着不要被杀,不紧张才怪呢! “原将军看上去是个粗人,倒是粗中有细。”哈吉斯笑道。 “是,能嫁给大虎,我真的很知足。”楚仪说着,流露出幸福的微笑来。 “那就好,只是舅父不放心,总怕你受委屈。” 两人闲聊一阵子,楚仪便忍不住向哈吉斯提出自己一直以来心头的疑惑,“为什么外祖父只找我,不找我的哥哥呢?楚雁北可是他的外孙呢。” 哈吉斯摇摇头:“月珑真流落在外许久,我们找到当初为她接生的稳婆,只能证明她生了你一个,而且,金叶碧果的坠子也在你身上。你大约不了解波食的情况,在波食,有私生子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是,只有拥有家族信物的人才会被承认血统,才有资格成为家族继承人之一,任何拥有家族信物的人,不管他的生父生母有多么不好,都是主子,月珑真把信物给了你,说明你才是她的继承人。” “那,如果这个信物被人抢走,不就没办法了?” “当然也不是,”哈吉斯抬起手来,他的手腕上纹着一条细细的红线,“你也有这个,对么?” 楚仪抬起左手来,果然手腕上也有一条红线,她讶道:“我还以为,这是我小时候不小心受的伤。” “是啊,看上去像是不小心受的伤,但是实际上是坦恩亲王一族的族徽的简化,一条红色的蛇。你说的楚雁北,我们一早查看过他,他一没有信物,二没有族徽的标记,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哈吉斯对于非本族的人有着天然的冷漠,“更何况……” “何况什么……” 哈吉斯嘆了口气:“罢了,我索性同你说了也无妨。一开始我们也奇怪月珑真为何没有给楚雁北信物,所以下力去查了一番。结果发现,楚雁北,并不是你的亲生兄长。” “什么?!”楚仪震惊地望着他,“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调查的时候颇费了些周折,但是我找到了当年为你接生的稳婆以及一个下人。楚广平或许对月珑真夫人有意,但是夫人并没有看中他。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将夫人身边的侍女养为外室,楚雁北,是那个侍女的孩子。” “那么那个侍女……” “她难产死了。”哈吉斯嘆气,“所以楚雁北从小就养在夫人身边。至于你的亲生父亲,是前朝的镇远将军徐才茂。你出生时,赵文正继位只有一年,却搅得南朝大乱。那时百泽犯境,徐才茂写了二十封求援信,都没能得到一点回音,所以最后虽然险险退敌,却是两败俱伤……他……战死沙场了。” “怎么会……”楚仪怔怔听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夫人因为他的死,悲伤过度,生你时也遭遇了难产,后来虽然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是到底也没能熬太久。所以你同楚雁北,都被楚广平接去了自己府上,他对夫人有情,你是夫人的女儿,他自然不能丢下你。更何况,他照顾你的同时,还接管了夫人随身的财物,还有镇远将军家的微薄家产,是以楚广平虽然不过是个小官,却过得十分富庶。” “你……”楚仪站起身,脸色苍白,“你敢肯定么?那些人,说的话就是真的么?” “我知道你怀疑,但是,我已求证了坦恩亲王,当年徐才茂出使波食,是有宫廷的资料记载的,那时夫人便爱上了他,想要与他双宿双飞。只是亲王那时一心想要夫人做女王,波食与南朝虽然一直相安无事,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他一个南朝的将军做了波食的亲王不会有二心,赵文正也不会信任一个娶了外族女人的将军,所以这个婚事是断无可能的。没想到,夫人性子极烈,竟然假扮成宫女,混在徐才茂的队伍里,跟他回了南朝。”哈吉斯见楚仪一脸茫然,不免心疼地拍拍她的手,“夫人当年带走的宝物,够楚家挥霍三辈子的,只不过没想到,他们却落得如此境地。他们虽然养育了你,但是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好,两两相抵,你不欠楚家任何东西了。”
第163页 楚仪想到自己多年来受到的委屈,此时才终于有了一个宣洩口,忍不住伏案呜呜哭了起来。 “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但是我又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和真相。”哈吉斯温柔道,“夫人没有选择楚雁北,也是因为,他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其实我很早便觉得很奇怪了,因为我幼时分明记得,母亲是个很聪慧很高贵的女人,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看中楚广平那样怯懦又卑微的人,如今我才明白……”楚仪哽咽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你们才来找我……” 哈吉斯赧颜苦笑:“一开始不找,是因为亲王在与夫人怄气,觉得自己丢人,又坚信夫人过不好了,总会自己回来的。夫人身份尊贵,别说生一个孩子,就是生十个孩子,波食照样有的是达官贵族等着迎娶;可后来夫人销声匿迹了,便找不到了……仪儿,他后悔得要死,你别怪他……”他为她擦了擦泪,“哦对了,我该告诉你你的名字,徐令仪,是你父亲给你起的。” “徐令仪……徐令仪……”她呢喃着这个名字,泪珠滚滚坠落,“我还能叫回这个名字么?” “你若与原将军说清楚,想来改回来,也没什么。” 楚仪啜泣着,“好,我会与他说的,其实我之前便想告诉他,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我恨透了楚家,我真的一天也不想再顶着这个姓了。” 哈吉斯见触动了她的伤心事,急忙岔开话题,引她去看那些礼物:“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来,你看,这都是为你准备的嫁妆。这个,是波食最好看的灵鹊裘,我母亲说什么也叫我给你送来;还有这个,这整一套金具锅碗瓢盆杯子壶都齐全了,金子不值钱,就是这个工好,还有这猫眼儿碧玺的珠串,你若不喜欢,自己拆了也好,送人也好……” 楚仪随他新奇地看着这些礼物,笑道:“舅舅真是有心了。” 两人闲话了一阵子,楚仪又嘱咐他好好照顾坦恩亲王,这才依依不捨准备离开。 哈吉斯体贴地指挥人帮她把东西都搬上马车,笑道:“我最近也寻了个差事,以后来这边都方便了些,不是以王室的身份,而是以商人的身份,将来你见面的机会有的是呢!” “恩……”楚仪点头,温柔道,“舅舅这次何时走,我去送你。” “我到时候会派人说给你的。” 楚仪笑着点点头,由他搀扶着上了马车,离开了。 哈吉斯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远了,这才回到了馆里。 ~ 自从原定疆升了六营总长,每日的事务也多了起来,他的一群小弟们放了羊,每日只按时操练,其余时间便出来喝酒胡逛一通。今日正是操练完,大家无聊的时间,便相约一起去了鸿运客栈对面的酒楼。 偏巧此时,哈吉斯送楚仪从鸿运客栈出来时,被坐在窗边的李思危看在了眼里。 原本他也没认出楚仪来,只是哈吉斯那一脑袋金毛亮灿灿的太过抢眼,叫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而这一看之下,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什么情况,他竟然看到楚仪同哈吉斯手拉着手,一副难分难捨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李思危:原哥绿了!!! 原定疆:你他娘的才绿了呢!!! 第83章 人面桃花 见此情景,李思危当即怒气滔天,第一反应便是要冲下去给那个金毛猴子揍一顿,可是他又瞄了一眼周遭的兄弟,唯恐事情闹大了,万一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岂不是造成原定疆夫妻间不睦? 他强忍着怒意,一边喝着酒一边偷看着,只见楚仪和那个金毛猴子没有更多的接触,坐上马车走了。 虽然如此,李思危却不得不多个心眼儿,当兵的在外打仗,家里夫人不是没有偷吃的。他打定主意,未来几个月,一定要好好看住了楚仪。 但愿她没有偷吃啊,否则她这样,不但对不起将军,她自己也会因此而倒霉的!大周虽然允许夫妻和离再娶再嫁,可是对于偷情的处罚可是十分严重的。 楚仪对自己被人看到了浑然不知,她满心欢喜地回到家,命丫鬟们将嫁妆都收好。 因为哈吉斯远道而来不方便带许多东西,所以所有的嫁妆都是精挑细选的——大如鸽子蛋的夜明珠,缀满价值不菲的宝石的赤金头面,波食特有的各色名贵布匹,还有纯金的器皿和各种名贵首饰。 就算是秋韵这样一贯稳重的性子,也禁不住讶异道:“天哪,夫人,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 楚仪苦笑道:“这是我的嫁妆,你们帮我收起来吧,先不要问我,更不许告诉将军。”她的身份的事,恐怕是要瞒不住了,她必须找个机会,同原定疆说清楚才好。更何况,她真的想要回父亲为她取的名字……但如何说,又是一个问题…… 哈吉斯送来的礼物中那一串猫眼儿,让她想到了原大花的眼睛,于是先挑出来放在了一边,想等着大花晚上回来送给她。随即,她又见那金刚石镶嵌的赤金手钏璀璨生辉,宛若陶夭光彩照人的模样,便递给暖阳道:“暖阳,你为我把这个给陶姑娘送去吧。”虽说楚雁北并不是她的亲哥,但事情是因她而起,赔罪还是应该的。
第164页 暖阳应了一声,忙将那金刚石手钏用锦盒放好,出门去了。但她心里也是疑惑的,这手钏和那些礼物,一看就价值不菲,小姐这时从哪得来的? 她满腹心事,冷不防才出大门,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锦盒也掉在地上,里面的手钏摔了出来,在日光下灼灼反着耀目的光。 暖阳气恼地一抬头,却又是那个熟面孔——楚雁北。 她飞快地将手钏收在了锦盒里,咬牙道:“楚公子,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可夫人今日不在家。” 楚雁北的利目却已经一眼看到了那耀眼的手钏,阴沉笑道:“这手钏好贵重,你从哪偷来的?” 暖阳气极反笑:“偷?楚公子,你大约不知道吧,月夫人死的时候,是给我家夫人留了嫁妆的。这只是嫁妆里挑出来送人的,偷什么偷?以为人人都同你这般么?” “嫁妆?”楚雁北眼睛一眯,忽略了她的挑衅,久违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貌美异常的异族女人。是了,那个时候,她身边确实有数不尽的好东西……可他那时年纪小,竟然从来没有在意过。原来,她还藏着这么多宝贝!连这样贵重的手钏也说送人就送人,那实际留给楚仪的,又该是怎样的金山银山! 可为什么,他是她的儿子,她却没有留一分给他! 除非……除非楚仪将这些东西都私吞了…… 暖阳见他一脸莫测,突然有些害怕,担心自己言多有失,此时马车来了,她赶紧坐上车走了。 到了陶家,她说明了来意,便有婢女热心地领她来到陶夭的闺房。 门口的棉帘早已换了繁茂桃花枝的薄丝帘,陶夭也不要人打帘子,自己一掀帘子走出来。她一头乌髮流瀑似的散着,只半挽了一个松松的髮髻,看上去绰约多情,妖媚至极,那发上的白簪与她洁白的肌肤一个色,看着越发引人遐想。暖阳见状,脸上一红,双手奉上锦盒道:“陶姑娘,我家夫人让我送了这个来。” “站在外面说话做什么?”陶夭上前拉住她的手,“进来,我正在吃玫瑰羹,你也吃点。” 暖阳红着脸,由她领着自己进了一个馨香怡人的世界。这陶允固然是个老古板不假,但他只有陶夭这一个女儿,严格要求之余,其余吃穿用度显然都是按照顶级的来。门口的屏风是蜀地绣娘精绣的双面十二美人图,面色如生,背影窈窕,但暖阳却觉得这画上的美人,全然不及屋中陶夭这个美人动人。 绕过屏风向里而去是一个大的会客间,博古架上满是珍奇器皿,美人榻里侧放着锦绣靠枕,她一双眼睛还来不及看完,就又向左穿到了一个新的屋子,竟然是个摆满了书的偌大书房,而又向里而去,才是一间小的会客间,此时盈满了玫瑰的浓郁香气,醉人却不腻人。 陶夭示意她坐下,立刻便有丫鬟奉上一盏温热的玫瑰羹来。暖阳的眼珠咕噜咕噜转着,看到另外一个神色严厉的嬷嬷坐在窗边缝着什么东西,另有两个丫鬟在衣架那里,一大一小,大的那个举着一盏铜炉,正在教小的那个如何熏熨锦绣的袍子。 陶夭见她看什么都新奇,笑道:“你现在是看什么都觉得稀罕,以后原将军飞黄腾达了,只怕这些,都不入眼了呢!” 暖阳不好意思地抿着羹,笑道:“谢姑娘美言。”她心里却想起楚仪和她说的陶夭在三江五洲的事,不由心道:这陶姑娘被这许多人看管着,还能不声不响消失那么久,这也太厉害了些。 陶夭望着她的模样笑笑,这才打开那锦盒。可这一打开,她也是一怔,纵然她见惯了世间的好东西,这金刚石手钏也是过于贵重了。她不必花时间去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嘆道:“何必送这样重的礼来,楚雁北的所作所为,和她并无关系。” 想到那讨人厌的前少爷,暖阳神色一暗:“纵然无关,夫人总觉得因为她的缘故,才给陶姑娘惹了麻烦,她叫姑娘务必收下的。” “好,我若不收,岂不是叫她疑心我怪她……”她说完,便有候在一边的丫鬟上前来,给她将手钏戴在手腕上。美人映珠宝,正是她为这手钏增色,而非手钏的光芒压过了她。 “实在是太美了。”暖阳由衷夸赞道。 “是你家夫人眼光好。”她笑着对床边的燕娘道,“燕娘,我那珊瑚的坠子,你收在哪里了?” 燕娘放下手中的活计,想了想道:“在卧房的宝盒里收着,等我拿给你。” 不一会儿,燕娘手里拿着一个牛血般猩红的多宝珊瑚坠子托在手帕里拿了出来,陶夭接过来,递给暖阳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我送你家夫人的。” “不不……”暖阳急着摆手道,“我家夫人可没说,还要我拿东西回去。” “这真是岂有此理,我收了她的礼,她却看不上我送的?”陶夭将坠子塞在她手里,“拿着,配她那件红洒金的裙子好看。” 暖阳拒绝不下,只得慎重收了,待她吃完了羹走时,又有小婢女给她送了帕子和香囊,堪称满载而归。 陶夭抬眼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给燕娘使了个眼色,于是燕娘便起身,对屋中的婢女道:“小姐要休息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第165页 丫鬟们乖顺地走了出去,只有元宝妹在最后,临出门前突然回头对着陶夭乐了一下。 陶夭一怔,随即对燕娘迭声道:“我说什么来着,什么事儿都瞒不过这个小丫头!看着老实,实则鬼精着呢!” 燕娘关好门笑道:“鬼精好过痴傻。你快去吧,你那相好的小白脸或许早已经到了。” 陶夭在窗下的铜镜前又理了理鬓髮,确认镜中的姑娘淡妆动人,这才站直身子,施施然推开卧房的门走了进去。 那属于女儿家的闺房中,此时正站着一个高大瘦削的黑衣男子,一身冷肃之气,与房中的温香软暖格格不入。可听到她进门来,那人转身间,身上的气势便瞬间被柔和所取代。 “相爷,这当採花贼的滋味儿如何?”她笑嘻嘻地打趣他。 慕云汉微微一笑:“还好,多当几次,以后也能熟门熟路一些。” “呸!谁要与你熟门熟路。”陶夭走到他面前,板着脸兴师问罪问道,“你到底是如何与我爹说的?至今也没个信儿。相爷做事,原来这般拖泥带水。” 慕云汉的手臂在她腰上一收,说起此事不免恨得牙痒痒:“你还好意思说,现如今人人都知道我为个花魁娘子黯然神伤,陶公也不例外。我便是直说了,顶着个流连烟花之地的名头,他也不会同意!现如今,他是揣着明白当煳涂!” 他此时抱着她,心里真是爱极也恨极,他说她怎地那天如此爽快就应了下来,原来是在这里挖了个大坑等着他。 陶夭却没心没肺道:“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我不管。横竖你没了辙,我回三江五洲便是了。” “陶姑娘真是好狠的心啊……”慕云汉眯起眼,大手掐在她的腰际,“几日不见,你眼见得更狼心狗肺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桃-狼心狗肺-夭 第84章 相守之诺 “哦?是么?人都是会变的嘛,几日不见,相爷也不是那般温柔了嘛。” 慕云汉的手拂过她细如羊脂的脸颊,轻声道:“小妖女,把我耍得团团转,你很得意啊!你以为,我没有别的办法么?” “哇!相爷原来还有后手,说来我听听?”她夸张而挑衅地凑近他,在他颈间呵气如兰。 他冷笑,随即闲闲道:“你这般戏弄我,我娶不到你,就只好同陶公说实话,告诉他,三江五洲的那个花魁娘子,就是你。” 陶夭身子一僵,随即笑得释然:“我爹不会信的,非但不信,没准还会骂你一顿。” 慕云汉忽地一笑,语气暧昧道:“我的好姑娘,你不会当真以为,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只看到了你锁骨的硃砂痣吧。” “……”她愕然,“你——” 他点点自己的脑袋:“我虽然在你面前是个傻子,但好在还有点长处,见过一次的,就忘不了。”他的拇指突然在她的左胸肋下一摁:“这里,有一个花瓣形的胎记,我没说错吧!” “这,这不可能,你怎么……那你……那你怎么会认不出沈涟漪的尸身不是我……” “沈涟漪的尸体在地窖里已经腐烂多处了,这里,偏巧也已经腐烂了,所以我才会把她当成你……” 陶夭惊慌地垂眸,显然心里在谋划着名新的藉口。 “夭夭,我说的对么?”他轻笑出声。 “不对!”她飞快否认,却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方才其实已经变相承认了啊! 但慕云汉显然不在意,他悠然道:“难道是我记错了?不会吧……那不如,叫我检查一下?” “不不不,你别……”她话音才落,却发觉自己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的一只大手牢牢捉住了!“慕云汉!你别胡来,我……我会叫的!” 真是该死,她怎么会认为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呢?能喜欢上她、还要娶花魁做夫人、还由着她对他胡来……他对她,从来都是不将任何规矩守则放在眼里的!哪怕一时压抑住了,那勐然爆发的威力,她也是受不起的! 可慕云汉却笑得捉狭:“你想叫?那太好了,我巴不得你们府上的人都看到,我们这样拥在一起样子。哦,你要是怕累,不如我帮你叫?” “不不不不不!千万别!我错了,我……确实有那样一个胎记……”她急忙怂怂哀求道,“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如此的呀,可是我也无法向爹爹解释这件事,索性……索性……” “索性就抛给我。” “……,也不是抛给你,你不是最聪明,最厉害了么?这种小事,你很容易就化解了,不是么?” “你这个妖女……” 他恨得一口咬在她耳垂上,痛得陶夭闷闷哼了一声。 他咬牙问道:“你就不怕我恼了,不娶你了?” “唔……你会吗?”她抵着他的嘴唇问道,试图用美s引诱他放弃告状这个可怕念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慕云汉动情的模样,还以为他会立刻将她推在床上“就地正法”,这样,她不但可以趁机要挟他,还能提早感受一下洞房花烛夜。可是,他腮边肌肉一紧,还是松开了她,低声道:“我一定要娶你,但是,我会陪着你,向陶公说清楚。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他责罚你!”
第166页 陶夭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怕自己的亲爹板着脸,于是她小脸儿一白,惊慌失措地吐出实情:“绝对不可以!我爹会被我气死的!而且,而且,这件事没你想的那般复杂,我爹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你太隐晦了,他猜不到,他是个很直肠子的人!我了解他的!” 可慕云汉压根也不信她的鬼话:“夭夭,你何必害怕,我说了,有我在,他不会责罚你的。” 陶夭空白的脑子里划过明晃晃的四个大字——“作茧自缚”!她甚至想不明白,慕云汉是真的觉得她爹在拒绝他,还是只是找了藉口惩罚她。 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想,慕云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妖女,坏事做多了,谁也不敢信了,是不是?” “相爷~!”她娇软软地赖了上去,可怜又妖媚道:“求你别和我爹爹说,你让奴家做什么,奴家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嗯!” “真乖,”他含笑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那,找个你爹心情好的日子,随我去和他解释吧!” 陶夭身子一僵,登时像条死蛇似的萎靡了下去。 慕云汉笑着稳稳接住她,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他恋恋不捨地捏了捏她的脸蛋,轻声道:“我今日实在太累,要先走了。” 陶夭一下子回魂,环住他的脖颈:“不行,不许,这才多久。”她顿了顿低声道,“你睡在这里好不好?” 她本以为慕云汉会拒绝,谁知道他却轻声问道:“想让我陪你?” 她眼睛一亮,“你肯么?” 他笑了:“为什么不肯。但是,你不怕你家中丫鬟发现?” “我将她们都撵走了,有燕娘看着,绝对不会有人来的。”陶夭急忙往里挪了挪。 他轻声一嘆:“我此时确实很累,很想睡一个时辰。” “我保证不会和你捣乱的。”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她甚至还主动为他铺好了被窝。 慕云汉笑着摇摇头,脱下外面的黑衣,只着中衣躺下。这被褥,这香枕上,满是陶夭身上的气味,他深吸了一口,莫名觉得身上软软的很轻松。 陶夭支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相爷对我可真好,我还以为要求你好久呢。” 他低笑:“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哈……原来如此,做过的事情,便不必再遵循礼教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疲惫而舒慰地闭上眼,“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知道,我会娶你,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陶夭心中一震,玩世不恭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柔和而羞涩的表情来。她轻轻躺在他身边,看到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鬍子也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茬来,显然这两日他真的很辛苦。 看了才一会儿,她便感到他唿吸变得悠长,握着她的手也微微松开了,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陶夭凑近他,轻声道:“渊石,我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 哈吉斯来瀚澜城,主要是为了给楚仪送嫁妆,此番他诸事了结,便命人给楚仪送了信,告知了她自己离开的日子。此时他候在城外驿站旁的凉亭里,一听到车马辚辚的声音,便走出亭子来,右手搭着凉棚不住打量。 “舅舅!”马车停下,楚仪自车内跳了出来,笑着奔向他。 “你来了!”哈吉斯迎上来,“顺利么?没被原大虎发现吧!”楚仪既然还没想好如何告知原定疆,那么他也要顺着她的意,多防范些。 楚仪摇摇头:“很顺利,我和他说,我要出来卖糕点。你这就要走了么?我准备了好多吃食,你路上带着!” “你还担心上我了。”哈吉斯笑道,“你能来送我,我就很开心了。”血脉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他虽与楚仪相认不久,但是这种血脉亲情的联结却令他感到楚仪分外亲切。 “应该的,此日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够再相见了。”楚仪随着哈吉斯步入凉亭,周遭的侍卫立即用幔帘将凉亭遮挡了起来。 “若是有朝一日,你厌了那大虫,就回波食来吧,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其实如果你愿意,亲王甚至可以辅佐你成为女王。” 楚仪笑着摇摇头:“我恐怕是做不了女王的,我从小学得最好的就是刺绣,没有谋略,城府亦不深沉,难道要我绣出一片锦绣江山来么?”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这天底下的君王,有几个是真的明君明主,你这么聪慧,文有谋士出谋相助,武有亲王为你平定天下,假以时日,你必定是最好的女王!”他顿了顿,迟疑道,“难道那原大虎真的那么好?你竟宁愿选择他也不选择王位?” 楚仪垂首羞赧一笑:“他确实很好……舅舅,权利是很多人一生的嚮往,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从小没有父母呵护,在楚家受尽了折磨,如果不是大虎,我恐怕早已经死了。你是我的至亲,他亦是。” “可他是那样一个粗人,甚至,甚至有可能发起脾气来,会伤害你!” 她微笑着摇摇头,“不会的,这一点舅舅可以放心,他在我面前,乖得像只猫一样,大声话都不敢说呢!”
第167页 “哎,也罢,你若是真心实意觉得快乐,我便放心了……”哈吉斯拍拍她的肩膀,“但你要答应我,那原大虫若是对你不起,千万莫委屈自己……”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到幔帘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熊咆:“都给老子滚开!” 隔着幔帘,楚仪看到那些侍卫被粗暴地打飞在地,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幔帘外,“撕拉——”一声,将帘子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看到楚仪真的在里面,原定疆一双眼睛气得通红,心里几乎要被沖天的怒气烧成灰烬!可他却反而冷冷道:“你们这是已经完事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哈吉斯: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85章 悲喜之日 楚仪急忙道:“大虎,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闭嘴!”他怒喝一声,吓得楚仪退后了两步。他们成亲至今,原定疆别说对她吼,就是臭脸也是没有过的,再加上他本就是杀人无数的将军,这震怒之下的气势,吓得楚仪后退两步腿直接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更遑论多言。 原定疆怒吼一声,不可遏制地咒骂起来!可他越骂越难受,越骂越愤怒,最后虎牙一咬,吼道: “老子他娘的宰了你!”随之直直冲向哈吉斯,两人登时扭打成一团。 “别打了,别打了!”楚仪尖叫着扶着柱子站起身来,眼看着侍卫们沖了进来,刀剑闪闪,生怕伤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而此时幔帘外也乱成了一团,她这才发现,李思危那群人也来了,正和波食的侍卫打得不可开交。整个凉亭乱成一锅粥,更有不知道是谁的血染在了幔帘上,像是开了桃花般一朵一朵红得刺眼。 就在此时,哈吉斯不是原定疆的对手,落了下风,眼看原定疆就要一刀噼过去,楚仪冲上去挡在了哈吉斯身前—— 那刀锋,硬生生在她鼻尖停住了,饶是如此,强大的力道带起了劲风,仍吹得她的髮丝一飘。 “你……你……果然心里有他,是不是?你不要命了也要护着他?”原定疆在战场被人一刀噼得深可见骨也未曾流过泪,此时却抑制不住地流了一脸泪。 楚仪还来不及回答,一个黑色的身影沖了进来,却是原大花一路赶来。她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腕,破口大骂道:“原大虫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还不叫李思危他们停下来!” “你滚开!”原定疆一把掀开妹妹,颤抖的刀尖直指她的鼻尖道,“你在家的时候就拦着我,是因为你也知道,是不是?你帮着她瞒我!是不是!?!” 原大花怒道:“嫂嫂不说,定然是有她的理由,或许今日不说,明日就说了,她对你如何,对我如何,你心里没数么!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杀过来,你的脑子呢!?” “我若不赶过来!等着他们办好事么!”原定疆转而又怒瞪向鼻青脸肿的哈吉斯,咬牙切齿道,“姦夫!你这个无耻的姦夫!” 楚仪“霍”地站起身来,直直瞪向他:“原定疆,他是姦夫,我是什么,□□么?!” “你……你还有脸说!”原定疆攥紧了刀,即便恨得快要发疯,依旧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伤了她。 楚仪平復了一下唿吸,告诉自己他是在气头上才如此,柔下声音来解释道:“哈吉斯不是我的姦夫,他是……” “你闭嘴!”原定疆失控地嚎叫起来,“你不必说了!我成全你们就是了!” 原大花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她一把抓住正打得发疯的李思危,怒吼道:“原大虫你让谁闭嘴呢?你他妈的先闭嘴好么!” 可楚仪却轻声问道:“你想怎么成全我们?” “我……我要与你和离!”他熊咆出这一句话来。 一时间,整个凉亭都静了下来,全都呆呆地看向他们。唯有原大花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句:“和离你奶奶个爪!” “你要与我和离?”楚仪仿佛听到了什么世间最荒谬的事,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她哽咽道,“你连我的解释也不肯听,就要判我死刑么?” “原定疆你个蠢货!”哈吉斯气急败坏地爬起来,“你……” 他话还没说完,气红了眼的原定疆一刀又挥了过来,哈吉斯眼见楚仪又要为她挡刀,忙抱住她一个旋身,这次,他的后背硬生生挨了一刀! “舅舅!”楚仪惊恐地尖叫一声,她眼看着哈吉斯脸一白,随即缓缓瘫倒在她的身上,一时间,她觉得周遭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她没有了父母,她的外祖父在远方,唯一关心她、体贴她、不远万里为她送嫁妆的舅舅,此时像是死了一样趴在她怀里,背上满是鲜血…… 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 都是她不好,都是她的错,是她害死了他,她该早些同原定疆说,她该察觉到出门前原定疆的异样,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她的优柔寡断……或许……或许她就不该嫁进原家,或许是她该死,其实她早就该死了,可为什么,她还好好活着,她的亲人却倒在血泊里……
第168页 是她贪恋那一点温暖,所以才害死了舅舅,她本该在青灯旁了却余生的! “舅舅,”她绝望地低声唤他,“舅舅……你不要死,我替你死,好不好……” 原定疆一时呆住了,心慌道:“你叫他舅舅做什么……他哪是你什么舅舅!” 原大花一把推开李思危,冲到她身边,大力地撕开哈吉斯的衣服看了伤口,这才松了口气摁住伤口,对楚仪道:“嫂嫂,你别怕,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他是疼昏过去了而已!没有伤到嵴柱!” 可是楚仪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只有泪珠成串滚下,显然已经被吓呆了,她卑微地趴在他身边,一直重复着:“舅舅,你不要死好不好,让我替你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原大花简直恨不得给这群蠢狗脑袋打扁,“救人啊!”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给哈吉斯抬起来送去马车上。 “嫂嫂,嫂嫂你看着我。”原大花捧着楚仪的脸,急切道,“他不会死的,我哥没有下狠手!他不会死的。” 楚仪眼神空洞地望着她,等她说了足有七八遍,才听进了耳朵里,她才轻声问道:“他不会死?” “绝对不会,你相信我,我从来不骗你!他一天就能下地跑!”原大花斩钉截铁道。 楚仪似乎是松了口气,还垂头轻笑了一声。 但随即,她突然身上一软,直直倒进了原大花怀里。 吓傻在原地的原定疆这才回魂,立即冲上来,从妹妹手中将楚仪抢了过来,急忙冲出了幔帘大叫道:“来人!回来!”他嘶吼道,“救人!快救人!” ~ 是夜,慕云汉得到消息时已经睡下了,一听到勇叔来报,他急忙起身穿了件常服便匆匆赶到了原府。哈吉斯伤虽然看着吓人,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楚仪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成了个木偶美人。 慕云汉听原大花说了原委,感觉脑袋一阵发疼,明明是极简单的事,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怎么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他看原定疆一脸茫然地坐在一旁,只得将楚仪的身世与他说了,末了,他盯着那震惊的大熊恨铁不成钢嘆道:“这件事,我之前没有说,是因为这是原夫人的私事,该由她自己告诉你,你就算是疯,也好歹要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她经歷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才走到你身边,你对她连这点信任也没有么?” “可是我……我哪里知道呢!”原定疆又怕又急,怒吼着掩盖自己的心虚,“难道是我错了么?” “是。”原大花毫不留情地给他心口捅了一刀。 原定疆一呆,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可以和我说的……” 原大花讥讽道:“你倒是给她一个机会啊!” 慕云汉嘆道:“我或许能明白原夫人的心情。她的生母叫月珑真,但这其实不是一个名字,是波食语里公主的意思,如果她回波食,有坦恩亲王的鼎力支持,她是女王的不二人选。原定疆!她在你和王座之间选了你!她不和你说,恐怕是想维持这样平静的生活,我想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她会告诉你的。”他顿了顿,向原大花道,“原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原大花小声嘀咕道:“她醒来就说了一句,她要出家……” 原定疆像是骤然惊醒一般,惊天动地地大叫了一声“楚仪!”,随即便一阵黑风似的颳了出去。 勇叔嘆着气摇摇头:“我看这大虫这把完了。” 原大花冷笑:“完了活该,我还认她是我嫂嫂就得了。”说完她又看嚮慕云汉,突然结巴道,“嗯……相爷……今晚要住在这里么……” 慕云汉摇摇头,温和道:“不了,我明日下朝再来。”他起身道,“原姑娘,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原大花见他要走,突然叫住他,“相爷!” “嗯?”他回过头来,“还有事?” 原大花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开心:“我……我定亲了!” 她一直想亲口告诉他这个好事,今日虽不算是个好时机,到底她如愿了。 “哦?”慕云汉惊讶地和勇叔交换了一下眼神,“定亲?你要嫁谁?” “柳景元!我们……都说好了!” 他笑了:“原来是柳捕督……不错,他是个良配,人又聪明又勤勉,配你很好。恭喜你了原姑娘,等你嫁人时,我送你一柄好刀。”若是一般姑娘,恐怕得送些绸缎,但原大花毕竟是个特例。 “好!”原大花果然眼睛一亮,一口白牙笑得在灯下发光,“多谢相爷!” 勇叔则打趣道:“大花,柳捕督能打得过你么?” 原大花很认真地摇头:“打不过。” 勇叔哈哈大笑起来,慕云汉也跟着笑了,这一日的风波悲情,似乎因为她的喜事,也沖淡了不少。这时他心想,或许等原定疆这事暂时告一段落,他也可以押着那狡猾的妖女去和安国侯说清楚了。
第169页 他多想也看到她穿着凤冠霞帔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柳景元:呵…… 原大花:告诉相爷我们要成亲了,心里好开心!你不开心嘛? 柳景元:你快闭嘴吧啊! 第86章 黄粱一梦 第二日,大雨倾盆,水龙盘走。 陶夭接到原大花的消息来到原家时,原大花正在楚仪的门前插着腰骂街,而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原定疆和李思危——他们黑压压跪在雨里,像两坨巨大的顽石一样,一动不动。陶夭只是看着,都替他们感到刺骨的冷。 见陶夭来了,原大花这才住了口。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缸润了润喉,沙哑着嗓子道:“陶姑娘来得正好,我嫂嫂一天不吃东西,就在那躺着发呆,你去劝劝她吧。” 陶夭拉过她来,压低了嗓子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起来?” 原大花愤恨地瞪了一眼原定疆,又憋不住骂道:“为什么,就因为他是个傻货!一听李思危说我嫂嫂去见哈吉斯了,简直跟失心疯了一样,我拦都拦不住。还给哈吉斯砍伤了!那可是我嫂嫂的舅舅啊!我嫂嫂在世间的亲人不多,哈吉斯算是对她顶好的一个……结果,就给吓傻了!不吃不喝!”她说着又来了气,一下子冲进雨里,一脚踹在原定疆肩上,骂道:“跪跪跪,跪有个屁用!”又一巴掌煳在李思危脑袋上,“你小子好歹先给哈吉斯绑起来问清楚了好么?!这要是打仗,你谎报军情要被军棍打成肉饼子!” 李思危哼哼唧唧地求着饶,原定疆却铁青着脸任打任骂,硬生生忍着妹妹的铁拳……他该打,如果打他的是楚仪就更好了!他请愿她打死他! 陶夭见原大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不由苦笑一声,忙推开楚仪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屋里十分安静,瀰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她走进里屋,就听到暖阳在苦苦哀求:“夫人,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不肯吃药,就喝点粥吧,饿了一天,怎么使得呢?” “原夫人……”陶夭一见楚仪,先吃了一惊,她这苍白无神的憔悴模样,哪里还有那日马球赛上娇媚妇人的一点光彩!她心里盘算了一下,走到她床边坐下,温声道,“我方才听大夫说,哈吉斯已经醒了,确实只是皮肉伤,他还说,下午换了药,便要来看你。” 楚仪木然地靠坐着,全然没有任何回应。 “原夫人……”陶夭握住她冰凉的手,“一切都好了,已经没事了。只是男人们不懂事打架而已,都是皮肉伤。” 楚仪这才回了点神,但是她的泪珠却一颗颗滚落下来,砸在大红的被褥上,氤出一个又一个暗红如血的小圆来。 陶夭坐得更近了些,将她抱进怀里:“我知道你害怕,哭出来,就不害怕了。” 楚仪哭到中午,又昏昏睡了过去。哈吉斯过来看她,却怕打扰她休息,也没能进屋。 他看着廊外雨里跪着的男人,虽然很想上去给他身上还一刀,却硬生生忍住了。 索性他伤得也不重,就放过他这一马吧,更何况——哈吉斯看看那紧闭的大门——还有比肉体的疼痛更可怕的惩罚在等着他。 这时秋韵跑进内院来,见一群人正各怀心事,简直不知道该找谁好。在她看来,不管找谁,都是乱上添乱。 “怎么了?”哈吉斯忍着背痛龇牙咧嘴地问道,“和我说吧。” 秋韵此番已经知道了哈吉斯的身份,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忙道:“楚公子又来了,说要看我家夫人,我看他那模样,肯定又是不安好心。” 当日婚娶闹剧时,哈吉斯对楚雁北的尿性印象十分深刻,再加上后来调查楚仪的身世,更是觉得此人心术不正,忘恩负义至极。于是他小声道:“我跟你去会会他。” 大雨依旧哗啦啦地下着,楚雁北站在门檐下,见出来的人是哈吉斯,反而面上一喜,恭敬道:“舅舅,您身子可好些了?” 哈吉斯冷不防自己多了这么个大外甥,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舅舅,楚仪已经嫁做人妇了,她必定不愿意与你回波食,但是我不一样……我愿意!我愿意唯舅舅马首是瞻。” 他这几日一直在原家附近转悠,哈吉斯被兴师动众地抬回来时,他就在附近。只言片语的话,再加上那日那昂贵的手钏,楚雁北豁然明白过来月珑真是何等身份! 一时间,他心头的狂喜简直按捺不住,他甚至把陶夭亦抛在了脑后,他若回了波食,便是那里的贵族甚至王,届时,他想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 哈吉斯岂能不看不出他那点可怜又龌龊的念头?他心中暗暗道,此人倒是聪明,可惜从不往正道上用。于是他难得好声好气地对楚雁北道:“楚公子,我们为楚仪姑娘准备嫁妆,为了她搞出娶妻这么荒谬的法子来,为了她又折返大周,却连你书院的学费都懒得支付,你不想想为什么么?” 楚雁北神情一僵。 哈吉斯冷笑一阵:“所以,就算没有楚金玉那档子事儿,楚仪脱离楚家也是迟早的事儿,但是楚公子,楚仪的一切,都和你无关。你也别叫我舅舅,你我之间,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第170页 楚雁北的唿吸勐地急促起来,“唿哧唿哧”,像一个风箱。 哈吉斯耸耸肩:“楚公子,楚仪不舒服,我就不招待你了,你先请回吧。” “不!等一下……我和楚仪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哈吉斯讥讽道:“你此时才想起来一母同胞,是不是有点晚了?你既然从前不记得,此时,也不必记得了。” 楚雁北僵硬的身子像是失去了意识的玩偶,而他的心中更是天崩地裂,就在昨日,他还以为自己将成为皇亲贵胄,做了一夜美梦,可谁知,那只是梦,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也是月珑真的孩子,明明他是长子,他比楚仪更值得他们关注,更值得他们费尽心力!哈吉斯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不是月珑真亲生的么?那么他的母亲是谁?他的父亲是谁?他楚雁北又是谁? 大雨渐停,淅淅沥沥的雨点在地上的水坑里砸出一圈圈波纹,他那倒映在其中的脸,显得那么仓皇又扭曲。 他勐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秋韵不无担心地低语道:“看他的模样,仿佛很受刺激似的。” 哈吉斯并不知道楚雁北的性格,只是随意道:“说开了才好,省得他阴魂不散。” 秋韵迟疑了一下,也只好自我安慰:罢了,有原将军护着小姐,怕什么呢? ~ 临近傍晚,风停雨住,残阳如血,陶夭从楚仪房中出来时,正看到慕云汉在廊下坐着出神。 院子里,原定疆依然像截木头似的跪在那,而李思危则不知道被原大花揪去哪了。 整个原宅,破天荒地呈现出一种苦闷而萧索的意味来。 慕云汉一见到陶夭出来,便起身迎上来,将她笼罩在自己高大的身影下:“原夫人可好些了?” “没有,她一直嘟囔着要出家,说自己,会给别人带来厄运……” 她这话说完,便看到跪在那里死狗一样的原定疆不安地动了动。 慕云汉将她轻轻拢在怀里,柔声道:“你累了,去歇歇吧……” 陶夭软软靠在他肩头,小小打了个哈欠:“我确实有些累,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日再来吧!” “我送你。” “不必了,就这么几步路而已。”陶夭又看了一眼原定疆,附在慕云汉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慕云汉闻言讶然:“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出家?” “她不叫我们说……”陶夭迟疑道,“你是不是还是和原将军说一下比较好?按照原夫人的性子,我觉得她自己是不会说的。” “好。”慕云汉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髮,“你不必考虑这些事情了,先回去休息吧。” 原定疆是没有见过慕云汉这样耐心又温柔的模样的,若是没出眼前这档子事儿,他势必会学学他,再笑话他一番,得个乐子。 但他此时却一点找乐子的心情也没有,他像是饿了十多天的熊,浑身绵软,使不上力气来,他甚至连冲进去求楚仪的勇气也没有!他变成了一个等待死刑的囚徒,满心的茫然和混沌,摸不到方向。 慕云汉送走了陶夭折返回来,站在他身边,终归还是不忍心,轻声道:“原夫人有身孕了。” “嗯?”他愣了一瞬,才堪堪反应过来。 “你也别急着高兴,她惊吓过度,胎象不稳,能不能留得住还是个问题。” 像是混沌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光,原定疆蠢头蠢脑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说,她怀了……怀了我的……崽?” 慕云汉冷笑:“怎么,你觉得不是你的?” “呸!”原定疆又气又笑,又惊又喜,像是突然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跃而起,便预备往楚仪屋子里沖。 “原大虫。”慕云汉叫住他。 “怎么了?”他喜滋滋地站住。 慕云汉微微笑道:“第二个条件。你可千万留住了楚仪姑娘,我不想被你整日骚扰。” 原定疆会意过来,咧着大嘴一乐:“我肯定要留住她,你嘛,我该骚扰还是要骚扰!”说完,他嚎叫着“楚仪”的名字,一熘烟进了屋。 此时正是雨后,又快要到了夜间,空气中湿寒之意大盛。虽然霜儿和湘儿都烹了热茶来,却趋不走冷意。阿笙此番陪着慕云汉来得匆忙,连手炉也没备,虽然已经命了下人去取,却怕时间太久让慕云汉过了病。于是劝道:“相爷,这天气太冷了,惹了雨气容易生病,不若先回去吧。原将军这里,一时半会儿应当也没有什么事故。” “再等等吧,不差这一会儿工夫。” 他话音初落,突然一个黑影落在院子里,急促道:“相爷!” 慕云汉神色一变:“你不护着陶姑娘,回来做什么?” 甲卫惶然急促道:“相爷!陶姑娘她被人掳走了!” 茶杯应声落地,慕云汉勐地起身道:“你说什么!” 第87章 大梦初醒 夜间的灵鹤太院,黑黢黢的像一座鬼城,此时寄宿在此的学子们要么回了住处,要么还在偏远的内院挑灯苦读,故而这山崖边的凉亭处,一个人也无。
第171页 陶夭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楚雁北,冷冷道:“楚公子,你即便想要什么,也需命人给我父亲传个口信才好。光这样坐着,能看出什么来?” 她平日不爱僕从跟着的习惯终归还是害了她。也是因为暗卫一直跟着她进了原家,才让楚雁北钻了个空子,偷偷藏进了她的马车里。 现如今,车夫被迫自己将自己锁在车里,而她,则被楚雁北带到这鬼地方来。 楚雁北表情阴沉,但他的语气却十分温柔:“你不怕么?”说话间,他手中的刀,又向她的腹部近了两寸。即便隔着略厚衣服,陶夭也能感受到那尖锐的交锋像是毒蛇的牙,随时准备着给她致命一击。 可她淡淡问道:“怕什么?”要说怕,陶夭是真的怕的,可她又不似一般女孩那样怕得只会哭泣求饶,她想尽可能地与他说说话,拖延时间。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陶夭冷笑一声,“不错,我知道。楚公子,你是个聪明人,我之所以要你告知我的父亲,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你还有别的选择。” “呵,你是想说,你父亲愿意为你倾尽所有,放了你,从你父亲那里换取赎金,从此不但荣华富贵,还可以拥有各种美人,而你,则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放我一条生路?” “不错,这难道不是个妙极的选择么?” 楚雁北眯着眼望着她:“你知道么,你这副冷静的模样,让我更喜欢你了。”他充满恶意地说道,“我真想知道,我撕开你衣服的时候,你还能这般镇定么?”他指了指这凉亭,“我在这里要了你,等那些人来得时候,刚好让他们看看我们缠绵的模样,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好的选择?我会说,你我之间早就有情了,你猜,你父亲会不会为了自己颜面,让你嫁给我呢?” 果然,陶夭微微变色,低声道:“那你该知道,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那么做!” 楚雁北突然欺身上来,粗粝的大手狠狠掐在她柔嫩的脖子上:“你可以死啊!等我享用完你,你愿意死尽管死好了!我已经尝过你的滋味,你死不死,我都值了!你知道么……我受够了你们这群人自作聪明的样子,我受够了你们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么?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好啊,我不妨告诉你,我做出这样的事来,就是用命换前程!可我就算是不幸死了,也要拉上你!也要死前尝尝你的滋味!我想知道贵族的女人和窑子里那些货色有什么不同!呵呵……我想知道,就算我不杀你,你还能活下去么?你的父母还会接纳你么?我告诉你,你会和我一样,变成一滩烂泥,变成人人耻笑的下贱货,你现在明白了么?你现在知道怕了么?!” 陶夭的脸在窒息中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凛冽的刀锋在她细嫩的脸蛋上划过,楚雁北继续道:“你太小瞧一个人的恶意了,如果我愿意,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你到时候,还能那般趾高气昂地和我说话么?你的脸蛋变成一个花猫,你还能笑得出来么?来,求我啊,求我放过你,求我不要碰你!求我别弄坏了你这漂亮脸蛋!” 他的手放肆地在她身上游走着,看着她屈辱却无法说话的表情,感到十分快乐。他在她耳边一边亲吻着一边说道:“我告诉你,我不怕死,我一想到有你陪我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算死后到了阴间,我依然不会放过你,我会侮辱你,侵占你,看你在我身下求饶的模样!我很值啊!” 守在暗处的戍卫眼见不好,很想立刻便一袖箭将他射死!可那二人到底离得太近,夜色又深,他唯恐一不小心伤到陶夭。正在纠结之际,甲卫忽地来到他身边,轻轻摇了摇头。 乌云散去,露出了天上一轮皎洁的月亮来,如纱的月光下,慕云汉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他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微笑着沉声道:“楚公子,太院圣地,何必在这里失了分寸呢?” 明明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但那一身的压迫之势却如杀人无数的狠将。陶夭从未真正见识过慕云汉动怒时的模样,但她此时却知道,他一定是动了真气了,因为那骇人的气势,让她都觉得吓人至极! 楚雁北惊弓之鸟一般地将刀抵在了陶夭的脖子上,一路将她拖向了崖边。他大叫道:“谁!是谁?!你别过来,我会杀了她的!我一定会杀了她!” 可待他看清楚来人时,却膝下一软,原本的勇气和恶意一瞬间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没了影踪,一时竟只想跪下。他甚至还老实又谄媚地说了句:“相爷……见过相爷……” 原本满心噁心又恐惧的陶忽地有种想笑的冲动。 “你本不必对我多礼。”慕云汉缓步上前,“哦,或许我不该叫你楚公子,而应该叫你,沙普尔王子。” “你说什么?”他一怔。 “你怎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你的母亲不是月珑真么,那是波食语里的公主的意思。她是女王之位的第一继承人。你是她的儿子,你的波食名叫沙普尔……”他背在身后的手却打了个手势,躲在暗处的侍卫们见了,箭弩已经对准了楚雁北的要害,只等他和陶夭拉开一些距离,便要一箭射死他。
第172页 “不,不可能,你骗我,哈吉斯说了,我与他并无关系!” “呵……我乃一国之相,何必骗你?更何况我与陶姑娘非亲非故,又何必为了她特意跑来?我来只是因为你的身份。哈吉斯只凭信物确认,但是其实你也有信物,只不过在楚广平那里,从来没有给过你……” “你!你先别过来!”哈吉斯又后退两步,后脚已经踩到了悬崖的边缘! 慕云汉脚下一停,背在身后的手因为他危险的举动紧紧攥住了拳,但他仍和煦道:“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呢?本来我今日去原家,便是预备告诉哈吉斯,将你迎接回去呢。你约莫也知道,楚仪是不可能和他们回去的,所以如果你回去了,你就是波食下一任的王储。”他拿出一个碧绿的翡翠叶子来,道,“楚仪为碧果,你为青叶,这是我从楚广平那里取来的。正是因为你身份特殊,我才这般小心,你看不出来?” 楚雁北心头一喜,但随即冷笑道:“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在诓我?“ “事关你波食王储颜面,王子莫不见我是孤身一人前来?若你真的只是个无名小卒,我早已知会捕督院,将这里团团围起了!”他抬起手,将那碧翠的叶子递给他,“是真是假,你拿到信物,自然知晓。这上面,还有波食语烙印的沙普尔,是你的信物。” 楚雁北龟缩在陶夭身后,低声道:“你慢慢送过来,送到她手里,你若敢有任何小动作,我杀了她给我陪葬!” 陶夭闻言,转而望嚮慕云汉,可他毫不动容,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慢慢走过来,抬起了手。 她伸手接过那坠子时,触到了他的手指,从来都是暖热的手指,此时冷得像冰一样,甚至比作为人质的她手还冰凉。 她心中隐隐愧疚,她感觉得到他有多紧张。 楚雁北贪婪地一把夺下那碧绿的叶子!果然,那叶子在月下流光溢彩,似乎是与妹妹那个碧果出自同料,在叶子镶嵌的黄金上,亦写着微小奇怪的文字。只是天色黑暗,他不得不将那坠子凑到眼前,想看的更仔细一些。 也就在这一瞬间,慕云汉看准机会一把捉住陶夭的手勐地一拽,藏在手中的刀割断了楚雁北右手的手筋,同时又划向他的喉咙! 楚雁北虽然沉迷于美梦之中,到底还是有三分警觉在,他飞快躲闪,虽然来不及,却还是躲过了喉咙上致命的一击,那刀锋舔过他的肩膀,深可见骨! 这时慕云汉看到他的手上竟然绑着一一条白色的巾带连在陶夭腰上,正要挥刀去断,楚雁北已经狞笑一声,向山崖下倒去了! “啊——”陶夭惊叫一声。 “夭夭——!”慕云汉急喝一声,眼看着她要被带下去,当即搂住她的腰,一个旋身,将那白色的带子也缠在自己身上,同时勐力一刀扎进土中,但饶是他动作疾迅如闪电,他与陶夭仍被楚雁北的重量带得大半个身子都落在了外面! 缀在下面的楚雁北看到慕云汉那竭力支撑、焦急万分的样子,豁然明白了他只身而来的理由。可他心想的却是,慕云汉不应该抓着陶夭的,他可是一国之相啊,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呢?为了一个女人,丢了性命,丢了相位……他可真蠢…… “相爷!”躲在暗处的侍卫们蜂拥而来,甲卫与戍卫守在侧边,两人眼见此时机,一箭射断了那丝带,一箭正正刺入楚雁北的心肺处!于是楚雁北的身体像一个沉甸甸的破口袋一般,直直落了下去,但他手里仍紧紧攥着那碧翠的叶子,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同时,还不等侍卫们冲到崖边,那刀已然吃不住慕云汉和陶夭两个人的重量,一瞬间土壤翻起,在众人的惊唿声中,慕云汉抱着陶夭,也一起坠入了崖中…… 第88章 彼此心意 不能同生,便要同死。 慕云汉在下定决心接受陶夭热烈的爱时,便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决定。 他也曾想过,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他是不是不该远离她?毕竟他是这样一个不祥之人…… 他其实很能理解楚仪的感受,生来孤独无依,身边的人又相继离开,所以即便她害怕,却还是想哪怕抓住一点温暖……他与她不同只在于,他想要逃离…… 如果不是陶夭那么热情又执着地哄着他,求着他,勾引着他,他恐怕永远没有用勇气试图去拥有她。 如今,噩梦又成了真,他在掉下悬崖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难道他又要害死一个人了么?还是害死他一生中最爱的人! 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想她有一点闪失! 他掉落的时候,刀一次又一次嵌入泥土中,又一次又一次失去依附……但当他抱着她滚落水潭时,他心里还是松了口气,他们活了下来,他没有失去她。 陶夭被慕云汉带着从水里钻出来时,感觉自己随时都有被冻死的可能性,但随即她便尖叫一声,急急躲闪。 “夭夭!怎么了!”慕云汉急忙将她拉进怀里,这才看到楚雁北的尸体仰面浮在水面上——他一双眼睛死不瞑目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血在月色下像是黑色的墨,渐渐散开……
第173页 “没事,他死了。”他轻声安慰她,搀扶着她上了岸。 陶夭这才冷静下来,急切道:“你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 她捉住他的手,看到他的手臂上满是山上利石枯草割出的伤口,手肘那里更是抻出了一条条狰狞的血痕来,唯一可庆幸的,只是他没有骨折。陶夭眼前一下子变得朦胧,她心疼地看着他:“疼不疼?” 慕云汉整个左臂此时如同废肢,全然用不上一点力气,只得用右手抚摸着她的脸蛋道:“你没有受伤吧!” 她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滚滚而下:“我没有受伤,我好得很,你先顾着你自己吧!我好怕你死了!我刚才还在想,若是我掂在你身下,你就不会摔死了……” “哈……”慕云汉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倒是不怕疼?你看我这胳膊,只是伤了这一点,就疼得我快笑不出来了。” 陶夭哽咽得全然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撕下自己被挂烂的衣裙,为他包好伤口。 “夭夭,你怎么了?”他紧张地试图去抬起她的脸来,可她却一别脑袋躲开了。慕云汉于是越发心中惶恐,低声道:“对不起……” 陶夭很想骂他是个傻子,却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对不起……”他忙抱住她,“是我不好,我大约生来就会给人带来厄运,对不起,是我自私,若不是我私心留下你,你可能已经与陶公回三江五洲,不必忍受这些了!你……”他突然一顿,但还是咬牙说了下去,“你就是从今往后,想要离我远远的,我也绝对不会纠缠你!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慕云汉!”陶夭大叫了一声,抽抽噎噎道,“你……你他娘的……放什么,嗝……猪屁呢!”她捧着他因为寒冷而苍白的脸,泣不成声道,“什么叫你不会纠缠我……,你就是,嗝,死了!变成鬼,你也得跟着我!你知道嘛!” 他的脸上,有一点不同于湖水的温热液体,淌过了她的指尖。 他颤抖道:“你不害怕么?我的父母都被我剋死了,我的哥哥嫂嫂,也死了,整个慕容山庄,都没了……而且,你在三江五洲的时候不也差点死了?这次,又……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会杀了我自己……” “你错了!正相反,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两次都能死里逃生,两次你都在,你就是我的福星,你就是我的太乙贵人!如果没了你,我才真的会死!你知道么?你看,你救了我!”她勐地在他唇上狠狠一吻,“我的嘴巴是热的,对吧?多亏了你,我好好活着呢!” 他紧紧抱住她,明明心中是狂喜的,却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来:“我不是在做梦,对吧?我真的救了你……我不是在做梦……” 她暖热的嘴唇吻过他冰凉的脸,随即又吻在了他的嘴唇上,然后,她咬住了他的舌尖。 “痛……”他模煳地说道。 她却不肯放过他,依旧咬着,或许这样,他就能抛却那些荒唐的念头了! 慕云汉感受到她的吻从粗鲁变得温柔,他的拇指爱怜地在她脸颊上磨蹭着,像是摩挲着一生的至宝。 ~ 原定疆收到阿笙的报信时,慕云汉已经策马离开了原家。 他尚且还来不及说什么,楚仪已经从内室奔出来道:“什么?你说是楚雁北掳走了她?!” 原定疆知道她有身孕,立刻道:“仪儿,你在家等着我!我会把她们带回来的!” 楚仪苍白着脸,匆匆忙忙地拢了拢头髮,也不与原定疆说话,直向暖阳道:“暖阳,为我备车!” “好!”暖阳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秋韵急忙上前来:“夫人,你一天没吃东西,怕是撑不住,我带些吃的同你一起。” “嗯。”楚仪一边应着,一边在霜儿和湘儿的伺候下穿上厚实的斗篷,嘱咐这两个小丫鬟道,“大花不知道去哪了,她回来,你们和她说清楚。另外,哈吉斯身上有伤,别让他跟着了!” “是,夫人!”湘儿和霜儿齐齐地应道。 楚仪安排好一切,这才快步向外走去。傻楞在原地的原定疆一回神,忙跟了上去,急道:“仪儿!” 楚仪欲上马车的身形一顿,疏离地望着他,“怎么,原将军不让我去么?” 原定疆微微嘆气,他大步走上前来,熊掌有力地扶了她一把:“什么不让你去,是你的家事,你当然该去,我陪着你!” 他固然冲动、蠢笨、配不起她,但他学得快啊,他此时不会,以后也会了,信任她,尊重她,这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虽然楚仪依旧冷着脸,对他的殷勤没有任何反应。 ~ 知道慕云汉和陶夭哪里很容易,但是如何下山却很难,尤其夜黑多雨,一不小心滑下山崖去,兴许会有生命危险!原定疆看了地形,便知道自己来错了地方,若是想找到这两人,从另一侧绕过去才是正经。 “仪儿,”他看着那单薄的身影站在崖边,急忙上前道,“我们需从另一侧绕下去,这里是下不去的。”
第174页 楚仪盯着黑不见底的深崖,毫无反应。 他走到她身边,温声道:“楚雁北已经死了,甲卫说,他那一箭直入心脏。” 楚仪摇摇头,轻声道:“如果慕相和陶姑娘死了,我便是罪人,我不如也从这里跳下去……” “你胡说啥呢!”原定疆急了,死死握住她的手道,“他俩不会死!你也不许跳下去!走!我带你去找他们!找到了,你就不会这样胡思乱想了!” 楚仪冰凉的手落在他的大掌中,想要挣开,却不及他力气大。 她一时心想,她又贪恋这温暖了…… ~ 一行人下了山,正碰到尚春来的护城军举着火把,护送着陶允夫妇而来。原定疆脑袋一大,硬着头皮迎上去:“陶侯爷,陶夫人……” “我女儿呢?我女儿在哪里?”陶允悲戚地捉着他,“她……她掉下悬崖去了?她是不是死了?” 陶夫人还未说话,听到死了两字,已经大声地抽泣了一声! “没有……陶侯爷,我们这也正在找呢……”原定疆急忙道,“有相爷跟着,她死不了的!” “哎!!”陶允痛心疾首地一捶腿,“我就说她胡闹也要有个限度!这下可好,她自己作死,还要拉上相爷!不孝女啊!你让我这个老头子可怎么活啊!” 陶允和夫人哭成一团,令原定疆十分无措。他忙给尚春来使了个眼色,自己赶紧带着相府的侍卫去找人。可谁知,陶允虽哭得像个老猫,但眼睛却很尖,反而尾巴似的跟了上去,哭咽咽道:“我也一起去吧,让夫人留在这里,终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呜呜呜……” 原定疆本就满腹心事,此番更是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却又不能撵人走,只得带上了他。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陶允平日看着很淡定很老练一个老头,却如此能哭,他们走了一个时辰,陶允就哭了一个时辰,大半夜的跟闹鬼似的,呜呜咽咽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这时楚仪温声道:“陶侯爷,我听人说,亲人生死未卜时,是不能急着哭的,会哭出厄运来。” “嗯?”陶允一下子停了下来,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 “是真的。”她认真道。 陶允急忙擦了擦眼泪,硬生生将泪憋了回去。 原定疆则叫来尚春来,悄声道:“小春子,你嫂子怀孕了,一会儿路滑,我去开道,你护着她些。” 尚春来一喜,轻声道:“好好,但那不是好事么,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贼一样说话?” “……”原定疆一时语塞,半晌憋出一句,“干你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  楚雁北:我真的好惨一男的,死了还被迫吃狗粮! 第89章 好事将成 乌云蔽月,冰冷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慕云汉带着陶夭躲到崖底一个避风的凹槽处,将她抱坐在自己怀里:“再忍耐一会儿,他们找下来并不需要太久!你是不是很冷?同我说说话,别去想……” 陶夭落汤鸡似的抖着,闻言便问道:“我还真有想不通的地方,楚雁北真的是什么王子么?他死了,你不会被波食迁怒吧。” 他嗤笑:“什么王子,骗他的。” “那那个叶子……” 慕云汉笑道:“我之前做的,原本也只是留个后手而已,这坠子一直放在甲卫那里,但是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他环顾四周道,“楚雁北也不是个傻子,他给自己留了后路。这里的悬崖并不高,就算直接摔进水潭里,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死。” “他连后路都想好了,看来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夭夭,他已经死了,你放心。” 陶夭缩在他怀里,嘴唇冻得发紫:“我……我好冷……” 慕云汉急忙脱下自己湿淋淋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她的小脸贴在自己的脖颈处,“夭夭,他们会很快下来找我们的,只是雨天湿滑,需要时间久一点……” 她小猫一样嘟囔道:“你知道在凉亭的时候,楚雁北说,要划花我的脸,还要……还要欺负我……我其实很怕……他还说,要我和他一样,变成烂泥……” 慕云汉紧紧攥住了拳,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场景,柔声安慰她道:“他已经死了。” “他说,如果我是他的人了,就只能嫁给他了。会是这样么……”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只会嫁给我!你忘记了,你假扮成花魁,我也是要娶你的。对于我来说,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扮花魁也是扮的清倌嘛……”她说笑着,却抖得更厉害了。 “夭夭!” “我太冷了……” 他望着她,突然道:“夭夭,你知道,我一定会娶你,对吧?” 陶夭知道他想法,硬是挤出笑道:“慕云汉,你……再啰嗦下去,我就要冻死了!”
第175页 他于是微微一咬牙,毫不犹豫地解开了两人的衣服,连她那湿透的冰凉兜儿都被扯下丢在一旁,让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体上。 馥郁馨香的身体,宛如一条冰凉滑腻的蛇,一匹柔细绵软的缎,带着诱人的弧度,紧贴在他的胸膛前。 “暖和了么?”他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却没有放开她。 “不够暖和……” 慕云汉的大手抚上了她光滑的嵴背,为她增加更多的热量。 陶夭狡黠一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是该好好摸摸我的,那楚雁北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快给我呕坏了……” “你——!” 她明知他已在竭力忍耐了,却还这样激他! 他此时极其后悔方才没有给楚雁北的尸体上补个几百刀! “怎么了……”她微微昂头,冰凉的嘴唇抵在他的唇上,妖媚道,“反正,你会娶我,不是么?既然如此,干嘛非要等到洞房花烛夜?” 慕云汉的手在她腰间流连揉捏着,轻声道:“因为时间不够。”他此时恨透了原定疆那个混蛋,亦恨透了自己的好记性,那邪书中的场景,此时简直成了烧灼他的一把火!现如今,他倒真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唔?什么时间不够?” 慕云汉在她唇上磨蹭了一下才声音暗哑道:“侍卫会很快找来,我们完不了事儿。” 陶夭这个厚脸皮也登时红了,却不肯放过他,依旧坏心眼地挑衅道:“不好说,也许是相爷你自大了呢!也许……很快就完事儿了呢……大概只需要,嗯,一瞬间?” “你这个妖女!”他喉结滚动,似乎在忍耐着不要将她吃下去。 “你是怕他们找来看到?我觉得,我们此时这般,仿佛和那般,也没什么区别嘛……”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细碎的吻落在他的颈窝。 慕云汉忍耐着她的挑逗,低笑道:“这般尚且还好,若是那般未结束,便过分了些。”他毕竟还没有不管不顾如她这般。 陶夭轻声道:“真想永远不被人找到,我喜欢这样贴着你。” “夭夭,离开这里,我保证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这样相对。” ~ 原定疆是个山中野老虎,又皮糙肉厚,他虽摔了几跤,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跑得更快了。故而他举着火把,第一时间发现了慕云汉和陶夭! “嘿!找到啦找到啦——小白——”他欢天喜地喊到一半勐地一哽,即便不用定睛看也察觉出来了不对劲! 他赶紧转过身来,掉头就往回跑! 可是来不及了,陶允已经顺着那湿滑的坡熘了下来,一身锦袍脏污了也不在乎,哭丧道:“我女儿呢!我女儿在哪里!” 原定疆忙拦住他,笑道:“侯爷,没事没事,陶姑娘好得很呢!” “你可莫诓我了,没事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我晓得你们这一套,你怕我老了,撑不住,可是,可是我终归要面对的……”陶允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侯爷稍安勿躁!”原定疆还没哄好他,后面楚仪、尚春来、阿笙、勇叔、相府侍卫、虎营同袍,甚至连原大花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后面还缀了个一脸严肃的柳景元!带着几个黑衣捕头! “相爷怎么样了?” “陶姑娘怎么样了?” “将军站在这里是何意啊?” “案犯在哪?” 原定疆正脑袋乱成一团,不知该先回答谁好,陶允已经一猫腰,从他臂下钻了过去! 奶奶的!这陶夭的鸡贼一定从她爹这学来的! 他大手一身没抓住,心中哀道:小白脸子,我这可真的尽力了…… 陶侯爷钻过去了,剩余人等也纷纷成了羊,一窝蜂地跟了上去。原定疆本来正要急着抓人,却一拍脑袋,咧着嘴笑道:“我真蠢!不这样,怎么有喜事!” ~ “女儿呀!夭夭呀!”陶允一路唿唤着奔过去,原本老泪纵横的脸突然勐地一僵,以为自己看错了。 慕云汉髮髻凌乱,衣衫尚且来不及拢好,袒露着一大片胸前肌肉,而陶夭则躲在他身后,垂着脑袋简直不敢见人。 跟来的众人见了,亦全都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额……额……这……额……”陶允结巴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陶公……诸位,麻烦请转过去。”慕云汉镇定自若地开了口,明明已经是这样一幅姦夫模样了,他说出来的话依然有着十足的威慑力,众人老老实实地“噌”地转过身,正看到原定疆在龇着牙乐。 “原大虎!你也转过去!”慕云汉咬牙道。 “哦哦,”原定疆这才嬉皮笑脸地转过身,顺便冲着楚仪挤了挤眼睛 陶夭这才赶紧一伸脚,把那丢得太远的兜儿够了回来! “怎么办呀!”她无声地尖叫着,“我爹怎么也来了!丢死人了!我爹会杀了我的!” “怎地怕成这样……” “我要死了!你做鳏夫吧!”
第176页 慕云汉越发笑得停不下来,好心建议道:“那不若,你昏过去吧?” 陶夭闻言,无语片刻,果然双眼一翻,沉沉昏倒在他怀里了。 众人簇拥着他们二人走了,原大花和柳景元则带着捕头们前去查看尸体。 楚仪站在不远处,正踯躅发楞。 原定疆拥住她:“怎么了?你还想去看那楚雁北的尸体么?” 楚仪轻轻挣开他,轻声道:“或许是该去看看的。”说话间,她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向楚雁北尸首的方向走去了。 楚雁北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了上来,他变得很白,像一条白色的死鱼,眼睛张着,嘴也张着,仿佛要诉说什么似的。 楚仪远远看了,微微咬牙,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楚雁北固然是个混蛋不假,但她毕竟曾一度以为他是自己的亲哥哥。在他还没有在楚家被变成这副模样之前,他对她也是有过关怀和相依为命的时刻的。而她,亦对他有一份牵挂和惦念在…… 原定疆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慌忙说道:“你可别多想,这楚雁北不是你亲哥哥,他的死和你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楚仪没有回应,只是对暖阳轻声道:“咱们回吧。” 原定疆没办法,只得像只大狗似的跟在她身后。柳景元抬眼看到了,闲聊般对原大花道:“你哥嫂还没和好?” 原大花正蹲在楚雁北身边看伤口,闻言冷笑:“可不是?我嫂子也真是好性,只给他冷脸看,若是我夫君敢对我嚎,我准保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要是再动刀动枪的,我给他猪皮剥下来!” 柳景元神色一凛,莫名觉得她在“警告”自己。 他“咕嘟”咽了一下口水,色厉内荏地呵斥她道,“原大花!打人是不对的,你不知道么?” 原大花侧过脑袋看了看他,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忽而一笑:“柳捕督,你怕了?” 旁边的捕头闻言笑了:“柳捕督怕什么?他又不娶你,那个娶你的倒霉蛋才该害怕呢。” “诶?”原大花一下子弹了起来,指着柳景元鼻尖道:“你没和他们说?” “倒霉蛋”柳景元感到脸上一阵发烧,幸而天黑旁人看不到,他退了一步,强自冷淡道:“说什么?” “我说柳捕督,你好不要脸!咱俩可是盖过章了!验过货了!你怎么要反悔?” 下属探寻的目光几乎要让柳景元无地自容,他急忙拉着原大花道:“回去再说好不好……” “哦,我知道了,你害臊!”她笑嘻嘻地一把搂过柳景元的脖子来,对那几个惊呆的捕头道,“吶!你们听好了,以后柳捕督呢,就是我的人了,我俩已经说好了要成亲,到时候各位记得来喝杯喜酒啊!” 捕头们全都呆头鹅一样傻了眼,其中一个跟了柳景元最久的,干笑着小声道:“大人,你若是被她挟持了,就眨眨眼……” “呸!谁挟持他了!”原大花急了,捏着柳景元的脸道,“你快告诉他们,你是心甘情愿的!” 柳景元苦笑:“你这样,我说了他们会信?” “奶奶的,”原大花气极,对那群人道,“你们给我听好了,柳景元是我验过的人,他人又帅,货又大,脑子也聪明,相爷都说他配我刚刚好,所以我绝对不会把他让给别人!你们若是知道谁想给他身边塞人,就让他先问过我的拳头!” 虽然原大花的这一通惊世骇俗的表白让柳景元羞愤得恨不得跟楚雁北一样挺尸当场,但他心里却又跳得厉害,脸上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捕头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听出柳捕督这是晚节不保、栽在这食人花手里了! 至于怎么栽的……那还用说么,柳捕督温文尔雅,哪是那头花老虎的对手啊! 于是他们一拥而上,给柳景元挤去了一旁,笑道:“哎呀,原捕快,难怪捕督器重你,关心你!” “咱们都不知道有这样的渊源!” “就是啊,恭喜恭喜!早生贵子啊!” “原捕快好福气啊,抱得美人——额,美男归……” “柳大人曾经可是藏海区姑娘们的梦中情郎呢!” 原大花亦喜气洋洋地回礼:“哪里哪里,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对柳捕督的!” 大家憋着笑道:“那可不能打人啊!” “有话好好说,你看柳捕督细皮嫩肉的,你忍心下手么?” “或是打得不好看了,你自己看着也不舒服,是不是?” 一时间,整个验尸现场充满了活泼的氛围,于是那月色下白花花的尸体,眼见得越发神情憋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景元:你们是当我死了吗? 楚雁北:我死了都被塞了第二次狗粮! 第90章 棍打亲夫 陶夭最开始是装晕的,所以她可以确定慕云汉从头到尾都扛着众人的目光抱着她——抱她上车,抱她下车。 她也能感觉到亲爹愤恨羞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看得她头皮发麻,恨不能立时就醒过来给他老人家跪下请罪!
第177页 不过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睡着后变成了散开的梦境…… 也不能怪她又把这个烂摊子甩给慕云汉,她又惊又怕,又冷又累,而他的怀抱又实在太舒服太暖和……她甚至睡梦中都捨不得撒手…… 但一觉醒来,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窘况。 元宝妹过来给她送烫好的衣服时,伸着小脑袋向帐子里望,一见她醒了,忙兴奋地凑到她床边:“小姐!你终于醒了!你睡了这么久!” “唔……你……干嘛这么高兴……” “小姐真的要嫁给相爷啦!” 她脸一红:“嗯,也不好说……” “好说的!小姐昨天被送回来时,抓着慕相不撒手,老爷和夫人都明白了,他们很尴尬呢!” 都很尴尬了你还说得如此开心!是在幸灾乐祸么? 可经元宝妹一提醒,她脑子里勐地一激灵,想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是了,她睡得迷迷煳煳的,竟然说:“我今夜也要你陪我睡……” 如遭雷噼的陶夭一下子扎进了被子里,完了完了!她为什么要说“也”!一听就不是第一次“犯案”! 元宝妹刨进被子里,继续道:“小姐抱得太紧了,相爷挣不脱,老爷脸都被气绿了!” 求你快别说了…… “现在相爷正跟老爷在书房说话呢!嗯,老爷说小姐,有辱门风。啊,还说,要打断小姐一条腿。相爷说,断了一条腿他也要娶呢!真的感人……” 陶夭很想骂句感人个屁。 “小姐,我的愿望实现了……”元宝妹激动道。 “你的愿望?” “嗯,在慕容山庄时,我就希望小姐能嫁给相爷呢!她们都说我异想天开,但是我知道相爷迟早会娶小姐的,相爷那时候就喜欢小姐了!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她凑上去,在陶夭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谢谢小姐!” 陶夭捂着脸心惊地看着她:“你……三江五洲的事儿,你没告诉我爹吧……” “我绝对没有!”她急忙保证,“小姐不叫我说,我哪里敢说呢!” 她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相爷说了!相爷还说,不管你是花魁还是闺秀,都要娶你!” 陶夭一怔,木然起身,扯了一根自己的披帛,踩上凳子,望着房梁。 “小姐,你这是……”元宝妹不解。 “自尽。” ~ 自尽失败的陶夭被燕娘捉着,打扮得花仙一般,裙裾如波,眉眼若画,给她硬是拖去了陶允的书房。陶夭一抬眼看到自家爹爹那愠怒的模样,便腿上发软,活脱是要等着问斩的模样。 陶允一见她那心虚透顶的倒霉模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骂,却听得慕云汉柔声唤了句:“夭夭。” 陶允虎躯一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陶夭则缩着脑袋沖他咧了咧嘴,算是笑过。慕云汉已经回府换过了衣服,此时他一身朝服连一丝褶儿也无,又是那个丰神俊朗的相爷了。 而陶夭的神色仍有些苍白,嘴唇却被丫鬟们染得红艷,这让她看起来格外可怜又可爱。慕云汉上前握住她的手,关切道:“怎么不多穿一点?手还是这样冷……你今日感觉如何,没有感染风寒吧!” “没有……”她又瞄了一眼陶允,小声道,“许是平日野惯了,倒没那么弱不禁风……” 陶允满肚子骂人的话硬生生地被梗回去了,慕云汉之前已经来求过情了,此时又对着女儿嘘寒问暖,他这个亲爹再骂,显然就有点说不过去。 更何况,他平日见慕云汉从来都是当顶头司官看,这一怂惯了,想要雄起一把还颇有些力不从心。 真是恼人!这是找女婿么?这是又给自己找了个岳丈吧! “陶公,”这时慕云汉又转过身来,“我觉得夭夭似乎身体还是不太好,不若叫她先去休息,待我下朝后请宫里的御医来看看。” “哈……好……好……”陶允说完,心里嘀咕着:我还能说不好么? 慕云汉笑了,轻轻摸了摸陶夭的脑袋:“夭夭你看,陶公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他并没有责怪你,你现下可放心了?” 陶夭险些要笑出来,但却乖乖地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道:“父亲深明大义,是我小人之心了……” 陶允岂能不知自家女儿这点小心思!他心道,随你怎样说,等慕相走了,我自然要打断你的狗腿! 谁知他虽盘算的好,袖子也挽到了手肘处,原大花却紧接着慕云汉前后脚上门来,还拖着楚仪,美其名曰探望。 陶允是个好面子的人,深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憋了半天,只好又默默把袖子放了下去…… 原大花进了陶夭的屋中便笑得花枝乱颤:“可快给我笑死了,陶侯爷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似要给自己憋死了。诶,说真的,你怎么谢我?我要不是看在慕相的面儿上,肯定不来!专等看你被陶侯爷打得屁股开花!”
第178页 楚仪则抬手放在她额上,轻声道:“身子还好么?” 陶夭裹着厚厚的狐裘缩在榻上,瓮着声音道:“晌午还觉得好些,这会儿脑袋就有些发热了。” 原大花抱着胳膊笑道:“别装了,你爹都走了。诶,真没想到,相爷一个那么端方的人,被你带成登徒子了!你不知道,这消息一传开,多少姑娘心都碎了!还有的说,是你胁迫相爷娶你的。” “大花,你别吓唬她了……”楚仪轻轻推了推她。 “我可真没吓唬她,我今儿晌午巡街还听说,也不知道哪个多嘴的,把这事儿告诉方大人家的姑娘了,这下可好了,简直是捅了马蜂窝,那方姑娘寻死觅活,在家闹着要绝食呢!” 陶夭越听越觉得可怕,弱弱道:“那她们不会撕了我吧……” “有可能!”原大花拍拍她的肩,“毕竟你嫁给了相爷嘛。”她急忙分享经验,“等你嫁过去了,不如和我学学气功,你要是不捨得打相爷呢,有那等不识趣的凑上来,你给她们打得鼻青脸肿,也行!” “大花!”楚仪着实哭笑不得,“你可教她点儿好吧!” “嘿,嫂嫂固然嫌我是个粗人,可你若是肯揍我哥一顿,现在不晓得能多解气!还至于心里不高兴么?” 楚仪神色一黯,“我何尝是因为那个……” “原夫人,”陶夭开口劝道,“我那日去劝你,还不大理解你的心情,可现如今我明白了。这乱世之时,人人自危,岂又会因为某一个人,就给别人带来厄运呢?不瞒你说,渊石他也存着一样的想法,他的景况,比你还要惨些呢。可是,我不觉得你们身带厄运,正相反,你们都是幸运之人,否则今日,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说话聊天了。你这么聪慧果决,不妨问问自己,你真的要因为这不知真假的厄运直说,拒绝原将军那么好的人么?他连着娶了你三次,这其中的诚意,你难道看不到?纵然他是犯了错,但你好歹惩罚他一下,饶了他这遭吧。” 原大花挠挠脸,忙道:“对对,没错,我虽然说不出来,但是这个意思没错!” 楚仪犹豫了一下,慢慢道:“可是……我一想到他那狰狞的模样,心里就害怕得很……” 原大花听出她的犹豫来,笑着道:“只要嫂嫂觉得揍他一顿能解恨,剩下的就包在我身上了!”她又冲着陶夭挤挤眼,坏笑道,“你也来看看好戏吧?” ~ 原定疆一日操练结束时,想想楚仪对自己的冷淡态度,不免心里又纠结成一团,他一时想不到破解的法子,又怕她真的闹着要出家,赶紧跑到营地后面,把开着的春花摘了个遍,凑成一大捧打算送给她。 可等他准备了一肚子甜言蜜语回到家中,却看到楚仪正坐在中位上,手里握着一个圆滚滚的木棍子,原大花和陶夭坐在两侧,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楚仪仍是犹豫不决,向原大花问道:“大花,这棍子,好沉呀……” “不沉打人就不疼啊!”原大花理所当然地说道。 原定疆不明就里,还腆着刮干净的熊脸凑上来,把花递给楚仪:“夫人,你……你收着……”他今儿可给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连李思危他们都夸他玉树临风,想来楚仪看他这齐整模样,能消气不少。 “暖阳……”楚仪叫来丫鬟,“去把花插在花瓶里吧。” 原定疆一喜,叫道:“你原谅我了?” 他话音刚落,腿上就被楚仪用棍子打了一下。只是她这一下着实没什么力气,看得原大花心急如焚:“用力啊!屁股肉多,往屁股上招唿!” “你们这是要干嘛?” 楚仪看向他,忽地一笑,柔声道:“打你。” “打我?” 他话音刚落,屁股上就重重挨了一下子! “嗷——!”原定疆惊叫一声,水汪汪的眼儿望着她,似是不敢相信他温柔貌美的夫人,会这样对他! 楚仪柔柔问道:“你以后,还敢不敢沖我叫了?” “啊?——嗷!”他又挨了一棍子,跳起来叫道,“不敢了不敢了!”活见鬼!她力气怎么这样大! “还敢不敢伤人了?” “嗷——!不敢了!” “你知错了么?” “知错知错,先先先别打了好么,嗷————!” 陶夭和原大花看着楚仪追着原定疆满院子打,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这时陶夭附在她耳边,娇声道:“你说的那个气功,回头教教我?” 原大花像个男人似的把她往怀里一搂,笑道:“好说!!!包学包会~!” 而用棍子“伺候”着原定疆的楚仪,虽然打得一身薄汗,见了他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却憋不住大笑起来。 大花说得对,打一顿,是挺解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原定疆:原大花!你这个泼妇! 原大花:不好意思了老哥,我还打算办个泼妇培训班呢!
第179页 第91章 不可强求 春日来临,枝头的桃花比往年开得更早更快,一咕嘟一咕嘟,挤挤挨挨,争相斗艷,远远望去粉绒绒一片,煞是喜人。但慕云汉即将迎娶陶家独女的消息却传得比枝头绽放的桃花还快,不几日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人尽皆知。顺民王大喜之余,急忙叫来徐公公呈上礼单,一件件精挑细选了一份赏赐给慕云汉。 只是赏赐时,他不免将他叫来,好奇问道:“慕相怎地突然就愿意娶妻了?朕仿佛记得,你对三江五洲那姑娘余情未了。”他还是斟酌了字句,没说出“花魁”两字来。 慕云汉知道此事无法瞒着顺民王,只得说出实情来。 顺民王听着简直觉得匪夷所思,连连道:“你说那花魁就是陶家姑娘?这……这是何等离经叛道!简直闻所未闻!” “臣也恨她如此过分,索性……还有一辈子好好管束着她。” “哈哈哈哈,也是,陶家姑娘那样的家世,那样的性子,若真的嫁给韩侍郎,他如何敢管?”顺民王摇摇头,“也是悟空碰到了如来,唯有你能降得住她,倒是天生一对。” 慕云汉低头微微一笑,心道:她又何尝不是降住了我。 “只是……”顺民王迟疑着开了口,“哎……这方卿又求到了朕这里,说那方家姑娘两日不曾吃东西,说做你妾室也愿意,你看……” 慕云汉神色骤然变得严肃,沉声道:“臣不认得方姑娘,她是何决定,臣亦无意愿去左右。” “或者,只是让她进府,晾着她也是好的。” “陛下岂不知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何况臣对她无意,收了,只是害了她。更何况,臣更在意的是陶姑娘的想法……陶姑娘恐怕不会中意一个吃人胁迫的软弱之人。若此番开了先例,日后他人效仿,臣又该如何自处?臣宁可负尽天下女子,也不愿意负陶姑娘一人。陛下英明,请恕臣只愿择一人终老。” 好半天,顺民王都没有说话,就在慕云汉以为他要责骂自己冷血无情的时候,顺民王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你个慕渊石!朕还和皇后说,你是个外冷心软之人,谁知你当真就是个铁石心肠!那方姑娘也是傻,竟然会瞧上你!”顿了顿,他欣然道,“呵,不过你若是真的允了,朕反而要看你不起了!朕亦讨厌那等胁迫人的手段,自己身体不去爱惜,别人又何曾会高看一眼?也是可笑。好罢,念在你是个情种,徐公公。” “老奴在。” “去把皇后娘娘备的赏赐拿来吧!” 徐公公笑应着,转身便从旁边的书架旁捧出一个红色漆盒来递给慕云汉:“相爷,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和陶姑娘的,乃是缅邦新进来的上好翡翠手串,乃是一对儿。相爷为深紫,寓意紫气东来,陶姑娘为叶绿,寓意开枝散叶。另有一对儿红宝石螃蟹簪,一对儿羊脂玉镯,是独给陶姑娘的。等相爷与姑娘好事之日,娘娘还有更大的赏呢……” 徐公公絮絮叨叨地说着,顺民王却捂着脸偷偷愁眉苦脸起来…… 他这把和王皇后打赌,果然又输了…… ~ 慕云汉下朝回府时,正在车中闭目养神,却听得外面阿笙笑道:“咦?那不是原将军么?怎么看见咱们的轿子还躲呢?” 慕云汉掀开帘子向外一望,果然是原定疆——他那么大一坨,却似乎想尽量缩成小小一团,见他的帘子掀开了,还躲到路边商铺的商旗后面! 真是罕见! 慕云汉笑着唤道:“原大虫,你躲那,我就看不到了?”他可真是一叶障目的活典范。 原定疆黑脸一垮,半晌才捂着脸磨蹭着步出来,直着脖子道:“谁谁谁躲啦!我就是看那后面凉快!” 慕云汉越发奇怪,“怎么了?上车来我看看!” 他丧气地把商旗一甩,视死如归地走了过去。 慕云汉见他脸上一道淤痕,不由一怔,问道:“谁给你伤成这样?”瀚澜城内,莫非还有他不知道的高手? 原定疆哼哼唧唧地上了车,哼哼唧唧地说道:“楚仪揍我……” 车外的阿笙离得近,听得真切,没忍住“噗嗤”一乐。 慕云汉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对原定疆道:“揍了你是好事,说明她想到与你和解的办法了。” “她也不叫我进屋了……” “那你就睡书房啊,刚好我看你最近练字有进步,趁此机会勤加练习罢。” 原定疆怜悯地望了他一眼,颇有些无语地笑道:“嘿,这男人只要还是个童子鸡,确实想法就简单许多啊。想当年,我同你一样单纯!” 慕云汉知道他不怀好意,斥道:“又开始浑说了。” “我浑说?”原定疆乐了,“小白脸子,俺原先也以为你是个正经人,幸好陶姑娘给你真面目露出来,你们这些子读书人啊,原来坏得很。” 慕云汉倒也不恼,只是冷笑道:“你懂什么?那姑娘,是好人能降住的么?” 两人正说着,车到了相府入街的街口时突然一顿,阿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不懂事?看不到这是相府的马车?这里已经清道,你还敢堵着?”
第180页 对面的轿子门帘一撩,走下来一个清丽姑娘,水眸含怨,眉梢挂愁,她衣着华美,但瘦伶伶的仿佛风吹过就要倒了,她嘶声道:“相爷,即便不能为妾,我也愿为奴为婢,一生伺候相爷!求相爷怜我!” 说着,竟直直跪在青石板的路上了。 原定疆眼儿一亮,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望嚮慕云汉。 那姑娘又大声道:“方晴愿意伺候夫人,浆洗洒扫,绝不生二心,天地为证……若相爷不允,我愿一直跪在此处!再不起身!便是化成一截石碑,能日日见到相爷,也无怨无悔!” 阿笙一时被她决绝的模样吓傻了眼,迟疑了起来,嚮慕云汉道:“相爷……这……” 慕云汉冷冷道:“怎么?要我亲自下车撵她走?” 阿笙后嵴一凉,赶紧窜上前去对方晴道:“方姑娘!这做买卖的人都懂得不能强买强卖的道理,你却不懂?姑娘还是快快让开的好,这侍卫都是男人,将你推搡开,不但不好看,对你名声也不好。” 方晴凄凄一笑,“我已跪在这里了,难道还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么?” 颇有些油盐不进的意思。 阿笙到底跟了慕云汉这么久了,知道他的脾气。闻言也不客气,一挥手对侍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架走!” “相爷——!相爷——!”方晴悽苦地大喊起来,“求相爷给我一条生路吧!” “你住口!”阿笙急了,“方姑娘,我家相爷与你连话也不曾说过一句,你在这里做什么怨妇状?你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这样在街口大唿小叫,又置我们相爷于何地?”这时侍卫已经捉小鸡似的给方晴架了起来,阿笙神色严肃道,“你若再叫,我命人捣住你的嘴!” 大约是侍卫的手劲儿吓到了她,原本打算天长地久跪着的方晴,果然不再叫唤,乖乖被塞回了轿子里。 原定疆不怀好意地嘆道:“可怜可怜,连我看了都心疼。” 慕云汉诚恳道:“你既然觉得可怜,我便叫人送去你府上。” “呸呸!人家喜欢的是你,送我那里做什么!”他摸了摸脸上被楚仪打出来的淤痕,笑道,“我原来还觉得你模样生得俊,是老天爷偏心,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说,你若是给这俊脸上划一道,是不是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呵……因为别人的蠢笨惩罚自己?我还没那么傻。”更何况,他这张脸孔,陶夭喜欢得很,他一点也不想破坏。 他停了停又问道,“大花马上要嫁人了,你嫁妆准备得如何了?” 原定疆一震,看他神色也不像开玩笑,呆呆道:“嫁人?嫁谁?” 慕云汉亦是惊了,迟疑道:“你……你竟不知?” 他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笑得厉害,“她这个虎姑婆能嫁谁?谁敢娶?她嫁人能不同我说?你可莫跟我开玩笑了!那些个小子儿,嗯,譬如小春子,躲她还来不及呢!” 慕云汉真的纳罕了起来:“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她已与柳景元定亲了,这……这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儿了,我原以为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毕竟当他告诉陶夭时,陶夭说她早就知晓了。 “——哈?”原定疆还是一脸呆相,全然不肯信。 “……原大虎,你是她亲哥么?” ~ 方晴被相府的侍卫架走后,在轿中哭得泪珠成串落下,打湿了好几条素帕。丫鬟在旁边不由劝道:“小姐,不若……不若算了吧……” “不,阿秀,不能算了。相爷能接受陶姑娘,自然也能接受我。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只要我进了相府,我总有办法让相爷喜欢我的……” “可相爷喜欢的是陶姑娘……”阿秀怯怯地说到。 她定定道:“他喜欢什么模样,我便扮成什么模样!我就是为他而生的!” “可是您这样……老爷都快不想管您了,瀚澜城的好儿郎那么多,您何必……何必逼迫相爷呢……” “那怎是逼迫,这满城之中,还有谁像我这般爱着相爷呢?”她说着,又红了眼。 “……”阿秀看着自家主子这五迷三道的模样,心中着实烦恼跟了个这样不开窍的人。方晴如此,怕是要孤老一辈子,到时候她这小小婢女,岂不是也要跟着受苦? 这时,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她脑中划过,“其实……小姐也并非没有办法进相府的……”若是成了,方晴至少也是相爷身边的侍妾,怎么样金银绸缎也不会短她的。 方晴泪眼朦胧,不解地“嗯?”了一声。 阿秀凑到她的耳边,低声私语了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原大花:原大虎你说老娘没人娶?来来,嫂子,我教你一套打狗熊棍法! 原定疆:我错了! 第92章 柳畔花开 陶夭与慕云汉既然已定了婚约,彼此相见便也容易了许多。再加上顺民王因为水患得以控制,心情大好,不但重重赏赐了治水的官员,还给了慕云汉几日假,让他专心准备婚事。
第181页 此时陶夭一身色彩柔和的春装从府中一出来,便看到慕云汉站在车边望着她笑。 “你来啦!”她也不矜持,飞身扑进他怀里,“我好想你,真想明日就嫁你。” “小妖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陶夭正欲说话,就感觉手腕上被套了一串温热的东西,她抬起手来,腕子上已经多了一串萤翠的翡翠珠串:“诶?送我的?” 慕云汉笑着点头:“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我们两人的,诺,我这串是紫色的。这个小金牌上刻着桃之夭夭,你那个是倬彼云汉。” “哇……”陶夭紧紧握着他的手看着,果然,那紫色的珠串上缀着一个极小的金色小牌,精雕细刻着篆体的“桃之夭夭”,像是标明他为她所有一般,她顿时眉眼弯弯如月:“真好,我要每日戴着!” 阿笙在一旁听了,笑着打趣道:“这日后相爷送的多了,姑娘可要戴不完了。相爷啊可是心心念念着姑娘,这一得了赏赐,就赶紧给姑娘送来了。” “你啊,就会帮着他说话!”陶夭虽那样说着,却已经笑得一脸幸福了。 登上了马车,陶夭又从漆盒里拿起那对儿螃蟹簪对着镜子比划着名,闲聊般问道:“方姑娘去找你了?” “咳咳咳咳……”慕云汉冷不防她问到这个,一下子被茶呛到。 陶夭笑得花枝乱颤:“看来是了,不然你何以如此心虚?” 他神情严肃道:“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了?”他一回府换了衣服就来寻她,这是谁如此嘴碎,竟然把这等无聊之事告知于她! “没人告诉我,”她把玩着那对儿羊脂玉的镯子随意道,“只是今日方大人去求我爹爹了,说要我收个姐妹。我想着,这亲爹都出窝了,女儿自然不能闲着,看你这模样,我是猜对了?” “夭夭……”他轻嘆道,“我有时倒希望你不要如此聪明。” 她笑道:“如何?要我收个姐妹么?” 他不由正色,握着她的手道:“此事开不得玩笑,你难道不知,我心里只有你一人?那方晴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呢?” 陶夭望着两人手上成对儿的珠串脸上一红,这才偎进他怀中轻声道:“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人……老实说,我心里是恼的,我恨不得把茶泼方大人那张沟壑老脸上!他女儿煳涂,他也煳涂不成?我还未嫁,就求我塞人,未免太不把我家中放在眼里了些……” “这些事,你不必忧心了,我会命人警告方前志的。”他轻声安抚着她,低垂的眼帘遮住了对方家所为的不快,“夭夭,你只要安心做嫁娘就好了。” “我才不去忧心呢,若是那方大人再来,我将他撵出去就是了。对了,你我二人看婚那日,皇后娘娘说,要在晖园办,最好热闹些。母亲还安慰我,说到时那些姑娘们看到你对我是如何模样,就不会再有那等非分之想了。” 他笑着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看来,我那日要好好表现了。” “岂止是那日要好好表现,今日呢?你要带我去哪?”她嫣然一笑凑近他,“要我说,不如直接去你府里,我们今夜先洞房了如何?” 慕云汉对于她的豪放之语只是装作没听到,将手中一个精巧的小木牌递给她:“鸿运楼从沧江千里迢迢运了新鱼来,每一只都用油筒封得好好的,很新鲜,我定了三条最大的。你不是最爱吃沧江的鱼了么?这满瀚澜也就只有这一家能吃到了,今日让你吃个够。” 陶夭虽然心里觉得他十分贴心,却仍不甘心地问道:“我的好相爷,你真的能忍到你我结婚那日?难道我之前错看了你?” “还有十日了,有何不能忍?”他顿了顿道,“你自己若忍不住,别栽赃于我。” 陶夭咬牙一笑:“好啊,相爷都能忍,我有何不能?更何况,我又打不过你……”说到最后一句,她竟还流露出了几分可怜相来。 “你啊,”他点点她的脑袋,“我真庆幸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人,否则,我真的要拿你没办法了。” “我现在不怕了,”她得意地晃了晃手上的珠串,“这是皇后娘娘御赐的,上面的牌子写的是你的名字,我有了两个护身符,爹爹要是教训我,我就举着这手串对着他!看他还敢骂?” 慕云汉闻言越发苦笑:“我现在收回还来得及么?” “什么都来不及了,你现在想不娶我都来不及了!”她笑着,将他扑倒在座椅上,亲吻在他含笑的唇上…… ~ 原定疆回到家中时,仍不敢相信自己妹妹要嫁人是真的,尤其柳景元看上去也不像是脑子有毛病的样子,怎么会看上他妹妹呢? 思来想去,他得出一个结论——柳景元怕是被逼的! 这个结论一出,原定疆便满腹牢骚,这个不省心的原大花!教唆着楚仪揍他也就算了,居然还威胁到柳捕督头上去了!那柳捕督何其和善的一个人!这下成了她的猫食了! 故而他一迈进大门,便把那追着咬他的蠢狗踢去一旁,喝道:“原大花,你给老子出来!”
第182页 反倒是楚仪先走了出来,柔声道:“叫唤什么呢?” 原定疆顿时矮了一截,声音也小了:“ 我……我叫大花嘛!不是和你叫……”他是真的怕她,怕她揍他,又怕她不要他,总之各种怕纠缠在一起,野老虎也变怂猫了…… 这时原大花风风火火沖了出来,怪道:“叫我干嘛!还老子老子的!” 他一见妹妹这混不吝的德行,便又有了做兄长的底气,喝道:“你干的好事!你说!你是不是逼着柳景元娶你了?竟然还瞒着我、不同我说!” 原大花心一虚,便没了方才张牙舞爪的气势:“他……他是要娶我的……怎是我逼他……” 楚仪也帮腔道:“柳捕督可不像是那等会被人逼着娶妻的人。” 原定疆一看原大花的心虚模样就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唉声嘆道:“夫人!那是你不了解大花!她就是个母老虎,夜叉婆,柳捕督又不傻,娶她回去镇宅吗!定是她威胁了人家,你不知道她有多大的力气!!” “原大虎!你怎地胡说!”原大花急了,蹦着高要去打他。 “好好!你说柳景元不是被你逼迫的,那走!我带你去找他!他若说是心甘情愿娶你的,我给你当马骑!”他说着一把捉住原大花瘦骨伶仃的黑爪子,“可若他不是心甘情愿,你就给我脱了这身捕快的皮!强抢民男!欺凌朝廷官员!知法犯法!你还做什么捕快!” 平日里原定疆和妹妹打闹,都是留着三分力让着她的,可如今他捏得死死的,原大花便跟个瘦猫似的怎么也挣脱不开了! “嫂子!嫂子救我!”原大花眼见要糟,“嗷嗷”叫起救兵来。 “叫天王老子也不好使!”原定疆对楚仪道,“你可别帮她,那是害了她啊!” 楚仪反而笑了:“我不帮她,但我知道柳捕督定然是心甘情愿的。” “是不是情愿的,到了便见分晓!”原定疆说着便强硬拖着妹妹出了门。 柳景元是不是情愿娶她的,没人比原大花更清楚——她给柳景元扛走,又验货又盖章又威胁又揍他,这才吃死了他的,但是若是哥哥去了,那柳景元势必不会再答应,说不住就要悔婚呢! 仅是这样一想,原大花的眼泪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于是她嚎得越发卖力,都出了街口,还能听到她杀猪般的叫声。 楚仪惆怅地摇了摇头,一回身,看到哈吉斯正倚着门框嗑瓜子。 “舅舅在看什么?”她笑问道。 哈吉斯乐不可支:“我在看他俩打架,我如今可知道你为何不愿意走了,这对兄妹打架实在是太可乐了!”当然,只要他不是被打的那一个就行! 到了柳家时,原大花因为在地上又打滚又挣扎,看上去活脱成了个疯婆子!她手里更还握着一株小孩手臂粗的的小桃树,乃是她一路抗争过程中□□的!原定疆看着她这拖死狗的架势越发觉得眼睛发辣——他是亲哥都看不上眼,那柳景元看上她更是天方夜谭!于是他也不叫人通报了,迳自拖着她进门道:“柳捕督!你出来下!” 柳景元刚刚从院中回来,一身衣服才换了一半,听到原定疆的声音只得披了件外衣出来:“原将军……”话至一半,他不免哑然,这原大花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那眼眶还红着,好生可怜! 这是在哪受了委屈了? 可她如此厉害,谁能给她委屈受? “柳捕督!”原定疆看着他这副白皙瘦削的模样,越发愧疚,“我这妹妹胡闹惯了,对不住!她说什么嫁你,都是说着玩儿的,你千万莫往心里去!日后若是她再敢来骚扰你,你告诉我,我替你管教她!” 柳景元一时有点惊讶,不知道这兄妹俩是在唱哪出。 可不等他说话,原大花已经急得嘴巴一咧,嗷嗷哭叫起来:“人家……人家柳捕督都答应娶我了,你干嘛这样啊!别管是不是强迫的,他答应了就行了呗!呜呜呜……你还是我亲哥吗?” “正因为我是你亲哥,我才不能看你行差蹈错!”原定疆怒道,“亏你还是个捕快!你有没有设身处地想过柳捕督的感受!” “我都问过了,他没有相好的!”原大花哭得花猫一样,“也没有什么娃娃亲,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娶我?”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胡搅蛮缠!” “你少说点四个字的词儿!我听不懂!”原大花哽咽着大叫道,“反正我就是要嫁他,我们都说好了!我就非要嫁不可!啊————!” 她又使出了狮吼功,尖利的声音逼迫得柳景元也不得不捂住耳朵! 原定疆气急了:“你好不要脸!你问问人家柳捕督喜欢你么?人家要不是被你的蛮力吓到!会娶你!?” “喜欢啊……”柳景元连忙笑着应道。 可是尖叫中的原大花显然没听到,她一个泼狗打滚,险些给原定疆也带倒在地:“我不管我就是要嫁他!我就是要嫁他——!”一想到柳景元不娶她改娶别的女人,她都要嚎啕大哭了!都是柳景元的错,谁叫他对她那么好,他只能一辈子对她一个人好才可以!哥哥根本不明白!
第183页 但原定疆却听到了,可他以为听错了,茫然地看向柳景元道:“你说什么?” 柳景元挑挑眉:“我很喜欢花妹啊。” “泼狗”突然止住了哭,一双泪汪汪的眼儿迷惑地望着他。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柳景元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好笑道:“哭得真丑。” 他身上没有手帕,只得拿着里衣的衣摆给她擦干净小脸,“我还以为原将军来,要和我商量你的婚事呢。你这满地打滚,是什么意思?” 原大花呆呆望着他,突然心想,柳景元好好看,他的眼神好温柔……好像哥哥就是这样望着嫂嫂,相爷也是这样望着陶姑娘的…… 原定疆觉得简直匪夷所思至极,对柳景元道:“喂,柳捕督,你可别勉强自己,我在这呢,她不敢拿你怎样!” “我没有勉强啊!”柳景元越发觉得啼笑皆非,“我觉得大花很可爱……” 原定疆心中惊恐地想,柳捕督瞎了多久了……? 柳景元伸手给原大花理了理凌乱的头髮,轻声责备道,“你就是顽也该有个限度,怎么能给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真是佩服你……这棵树又是从哪来的?” 原大花呆呆地抽泣道:“你……你刚说你……” “我想娶你,花妹。” “……”她一哽,这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不是被你逼迫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所以才想娶你。你大概是怕这个吧。”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很喜欢你的怪力,也很喜欢你豪爽的性子,喜欢你有时傻有时聪明,还喜欢你的善良,你觉得我这样说,你能安心些么?” “……” “我很高兴那日你在街上扛走的人是我,我其实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想让你来捕督院,因为,如果天天看到你,还要压抑我自己的感情,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其实你做得很好,是我不该公私不分,我该提拔你的,对不起……” “……” “其实我比你更怕,我怕娶不到你,我怕你一直惦记着你心里的那个人。但是,我没有那么高尚去成全别人,你说要嫁给我的时候,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既然你那么说了,那么我揣着明白装煳涂也要把你留在身边的。”他的声音突然变低了,“所以,其实应该是我问你,你为什么非我不嫁?还有,嫁给我,你会后悔么?因为,你一旦嫁给了我,我是绝对无法接受与你分开的……” 原定疆简直听傻了眼。 原大花亦傻傻张着嘴,依旧一副魂游天边的做梦模样。 “原将军,”柳景元眼看从她这里得不到回答,又抬头对原定疆道,“我与花妹的事,已告知家中父母,原本想着等相爷大婚后,就去你家提亲的,既然你来了,提前知道倒也好。”他认真道,“我会好好待花妹的,你信得过我么?” 原定疆仍然觉得十分不真实,迟疑道:“我当然信得过,但,额,你确定……” “我很确定。” “唔……好吧……我还以为……你如何不早说……哎……”原定疆又惊又喜又窘,忙拉起自家发傻的妹妹,“今日实在是,不雅,不雅……我再挑个日子来与你商讨……”他拖着原大花向外走去,尴尬笑道,“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没发生……嘿嘿……” 兄妹俩果然又飞快消失在门口了。 只剩下那株被原大花连根拔起的小桃树还孤零零躺在地上。 柳景元不由笑着摇摇头,对看呆了的僕人道:“这棵树就种在院子里那颗柳树旁边吧,好好照料着。”他看着那上面小小的几颗小花骨朵,柔声道,“它虽然花开得晚,若真的开了,应该也会很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原大花倒拔小桃树 第93章 春风拂来 看婚当日,晖园里的桃花开得灼灼动人,远远望去仿若一派粉烟绿雾笼罩着。美景已,王皇后还命人在湖中放了天鹅鹳鸟,路上放着训练有素的小狗,专供贵女们观赏逗玩。 因为上次在晖园的一场宴席,原定疆结识了楚仪,故而这次两人也受邀在列,说是要给慕云汉沾沾喜气。为此原定疆颇不以为然,他有什么喜气可言?三婚的喜气?夫人差点出家的喜气?大概哪个慕云汉都不想要吧! 但如今也稍微好了些,妹妹的法子虽然可恨,但楚仪如今偶尔也会对他笑,对他说话了。尤其哈吉斯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楚仪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有好转。 这样一想,被妹妹当着马骑了几日,倒是很值得! 再一想到妹妹马上就要嫁人了,嫁的还是柳景元那等人物,原定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慕云汉今日亦是一脸笑意,与往日那淡然的模样大不一样,他内里穿着褶红色的长衫,外套一件剑袖的黑色金纹的甲衣,一痕镶着血色珊瑚的腰带勒出他精瘦的身形来,越发显得肩宽腿长,简直如画中人走出来。
第184页 他等在偌大的金伞下,心情大好之下,还由着阿笙为他倒了两杯酒喝了。 原定疆见楚仪去与其他姑娘说话了,便赶紧向他奔来,笑嘻嘻道:“相爷,陶姑娘还未到?” “快了。”他温和说道。 “陶姑娘也真是心大,你看那群莺莺燕燕,哪个不是在偷瞄你?可怜小春子今日打扮得如此人模狗样,还想着挑个媳妇回去呢!” 慕云汉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倚在凉亭边的尚春来正摸着自己精心修剪的小鬍子,一脸苦相。他于是笑道:“我一直以为,他会娶大花的。” “哈?你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他可是说了,死都要选个离原大花远点的坟呢!” “呵……”慕云汉低头笑了起来,“何至于如此……” 这时,那姑娘群中步出两人来,径直向着慕云汉这里而来。原定疆是个没义气的,一看那领头之人竟然是方晴,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慕云汉顷刻寒了脸孔,阿笙急忙迎上去道:“方姑娘,您也不瞅瞅今儿是什么日子,皇后娘娘一会儿便要来了,您可莫要为难小的!” 方晴一喟,轻声道:“日前相爷派人提点过爹爹了,爹爹亦狠狠责罚了我。便是皇后娘娘,也传了私令斥责我……我实是后悔自己所为,如今来,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就是想给相爷陪个不是,日后,我再不会那般无状了。” 阿笙闻言,神色也放松了一些:“方姑娘若是能想开,固然是好的。” 方晴望嚮慕云汉,忍耐而克制道:“相爷,我深怀愧疚,能否让我为相爷奉一盏茶赔罪?” 慕云汉眼睛微眯,挥了挥手示意阿笙让开了。 方晴在众目睽睽之下步上前来,跪在软垫上。由着阿秀倒了一盏茶给她,随即她颤颤抬至眉处,道:“相爷请用茶。” 慕云汉接过茶盏来,嗅了嗅淡红色的茶水,却没有立刻喝下,只是转而盯向她薄汗的额头。 “相爷……我是真心赔罪的……”她的身子弯得更低了,额头几乎都要触到地上。 “心意我领了。我亦会原谅你。”他冷冷道,“陶姑娘要来了,你且退下吧。” “相爷……”方晴惶恐抬头,望到了一双洞悉一切的双眼,冷然冰封如寒冬,她突然就怕了,畏了,感到一股无所遁形的恐惧。 慕云汉正欲将茶盏放下,却冷不防被人一下子劫了过去,他一抬头,却是陶夭一仰脖给喝了。她今日的衣裙乃是桃花逐碧波的花式,明艷至极!她一喝完,把茶盏“桄榔”一声放在小案上,对着方晴笑道:“赋就凌霜质,巍然盈古香,只宜兰作伍,枳棘怎相将。你可以走了么?” 方晴在她居高临下的注视下,感觉自己简直变成了一只蝼蚁!她慌了,赶紧起身,连话也忘了说,匆匆走开了。 慕云汉起身来望着陶夭,表情莫测。 “怎么了?看呆了?”她头上是短短的粉色珍珠流苏,光润可映人影,说话间她还摇了摇,笑问道,“我今日美么?” 慕云汉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笑道:“很美……比这里的桃花更美。”说完,他也不顾还有诸多人看着,在她面上轻轻吻了一下。 大周纵然开明,众人见此也是脸上一红,纷纷说笑着别开了眼。 陶夭脸儿红红的,在他耳边道:“是不是有点过火?” “你当我是为了演给他们看?”他动情道,“我不是那等在意他人之人。”他拉着她坐在身旁,微微挺直了身子,问道,“敢问小姐,可还对我满意?” 陶夭装模作样地打量着他,嫌弃道:“唔,别的都好,就是这鼻子太尖了。于我运势有碍。” “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笑着用她的话回敬她。 “诺,信物。”她将一个荷包丢进他怀里。 慕云汉挑眉:“你这是做了个……猪肚?” “呸!”陶夭急了,“这可是我一针一线做的荷包,什么猪肚!不要算了!” “要的要的!”他急忙紧紧攥住,顺便把自己腰上的荷包摘了下来换上。那荷包委实极丑,他戴在腰间,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但陶夭显然很满意,自卖自夸了一番后,将身上的外袍脱下递给一旁伺候的丫鬟,随手拿起他的摺扇来扇着,“今儿天气不错,就是热得很,我此时已有些出汗了,这若是到了正午时,不是要烤死人?” 他柔声道:“你若不喜欢,等娘娘来了,就说身上不适,我送你回去。” 陶夭兴沖沖道:“不过是热而已,我不怕的,娘娘差人和我说,下午还要带你我去白鸟寺,届时在姻缘娘娘座前许愿,寺前的树上绑了红绳,才能姻缘美满。我娘很信这个,给我备了好几条,大约是想让我给你绑死……”她说着,扇子突然摇得更卖力了,“我委实热得很!” 阿笙见状,急忙将冰鉴里的凉醴奉上:“姑娘喝点凉的吧,许是来得太急了,汗还没落下去。” 陶夭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她起身道:“你且在这里等我,我要先失陪一下去换个衣衫了,这衣服被汗熏了,怪腻歪人。”
第185页 “好。”慕云汉对阿笙道,“去叫那几个给姑娘挑的婢女一起跟着,熟悉一下姑娘的性子。有什么事,无论大小,立即来与我说。” “是,相爷。” 陶夭一边起身一边笑道,“如何这么麻烦?我身边已经跟了这一群了。” 陶夭离席了,一群人也跟着去了,阿笙忙上前来道,“相爷,刚暗卫来说,方姑娘匆匆走了。” “走了……”慕云汉心中仍觉得怪异,幽幽道,“她今日那神色,不像是来赔罪的。” “那是……?” “像是心虚,像是……在算计什么……”他忽而一笑,“但愿是我多虑了……否则……” 这时,方才跟去的一个婢女匆匆跑了过来,跪地小声道:“相爷,姑娘一直喊热,大家只说是闷坏了,但奴婢看着那神色不对劲,特来与相爷禀报。” 慕云汉眉头一簇,勐地起身,将腰间腰牌的副牌丢给阿笙道:“命人将方晴和她的侍女扣下!” 言罢,随着那婢女匆匆向那水榭走去。 水榭之内,陶夭因为不断用凉水擦脸,脸上的脂粉全都被抹了个干净,饶是如此,她脸儿红如霞色,唇粉艷若初樱,仍在不停地叫着热。 慕云汉一冲进去,见她神色如此异样,忙喝道:“传我的令,请太医来!” 她起身想上去迎他,却身子一软,倒在他臂弯里。 慕云汉稳稳抱住她,将她放在那床榻上,捏着她的下巴道:“夭夭,你看着我……” “让她们走,让她们都走……”她紧紧抱着他,“我只要你陪着我……” 慕云汉立即对婢女们道:“你们先退至三道门外,太医来了,叫他等我传他。” 婢女们连忙退了出去,紧紧地掩好了门。 他这才执起她的手腕来,为她把脉。 “咦?”她笑得妖媚如精怪,“你竟还会岐黄之术?” “曾经认得杏林的一个圣手,略知一二……”他话音未落,便感到她在轻轻舔咬着他的耳垂,登时喉结一滚,说不出话来。陶夭像条缠绵的蛇,攀着他的肩,低语道:“我守着你,便不觉得那样热了……”说着,便吻在他唇上,滚烫的舌尖如蛇信般探入,似乎要将他的心脏勾走吃下。 “夭夭……” 她的小脑袋被他强迫摁在胸前,耳边传来他强有力的紊乱心跳。她抬起头,看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只感觉心亦怦怦狂跳着,整个人快要像冰鉴里的冰一样融化了…… 一种奇异的骚动宛如细小的蛇,顺着她的筋脉游走去了四肢。她无法转开视线,只能无助的看着他幽黑深邃的眼眸,但她的手却控制不住地拂过他咬牙绷紧的下颚,微微颤抖的喉结,顺着他白皙的肌理,向内里而去…… 她今晨是该多吃些的,此时她觉得自己饿坏了,而他又如此美味。 不,不是她的肚子饿,而是一直以来对他的渴求那种饿,以往她也会如此,却不似今日这般难捱…… 一阵阵失控的激流控制了她的身子,她使劲扯着他的衣服,红唇中逸出醉人的低吟来。 “给我,求你给我……”她几乎快要哭出来。 “夭夭,你需让太医为你诊治……”他说完这句话,便觉得自己身上也忽地热了起来!他不由低低shen吟出声——这是什么虎狼之药,只是与她唇舌相接都会传给他! 他被可怕的慾念折磨着,却仍惦念着她的安危,虽然她的脉搏并无中毒的徵兆,但他仍觉得应叫太医来看一下。 “你……难道要让太医见到我这副模样么?”她虽然已经混沌至此,却也知道自己的不对劲,更知道自己这副春猫的模样,是断断不能叫别人看去的! 他一顿,登时理智尽失:“好,我给你,但不是在这里,我带你回府,你忍耐一下,好么?” “嗯……”她睁着迷濛的眼儿,全然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依旧蹭在他的胸前。 慕云汉一把扯过她的斗篷来,将她像个粽子似的牢牢裹住,随即也来不及通知其他人,直接命候在外面的婢女将他的马牵来,带她上马向相府而去! 他一路挑着僻静道路奔走,为了不让她如此激烈地挣扎,还需时不时用亲吻来安慰她,可饶是如此,他却反而也沾染了更多的药物,身上越发火漫过一般,不得控制。 他从未走过如此漫长的路,每一瞬时间的流失都像是烤红的刀在凌迟着他的五脏六腑。当他们二人终于回到相府时,他甚至没有停下,直接策马向里而去! 看到勇叔慌张迎来,他只来得及下马说了句:“命所有人守去外院!”便抱着她走向两人的新房…… 黑金的甲衣与那逐水而去的桃花纱衣不分彼此地裹缠在了一起,赭红的内袍横在地上,其间翠色的内兜仿若红花叶下露出的一点叶子,格外醒目……像是经歷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一般,腰带横簪散落其间,一路蔓延去了那挂着华丽红帐珠帘的大床。
第186页 屋中尽是簇新的精巧家什器具,红绸结于梁间门框,更着意按照她的喜好在屋角置了一缸不属于此季的新鲜香果,故而满室果香怡人。 这本是为了迎娶她而准备的,他本还想带她看看那与这方正相府截然不同的雅致院落,却不想事发突然,先看了婚床……婚床他固然也是用了新的,她若神智清晰,便该看得出这床与他们在三江五洲时共眠的滴水床别无二致,乃是他请了当地的名师所做…… 实在是可惜…… 但或许,她想要的,从来只是一个他而已……而他亦是如此…… 红帐内,慕云汉汗湿的白皙后背左右,有刺目的几道带血抓痕,毫无章法,下手却狠;肩上亦有细碎的牙印,还有一处被咬出了血来。好在这些伤痕的始作俑者,此时终于像是被驯服的兽一般,困极而眠,暂时放过了他。 他望着她沉沉睡去的模样,贪恋而心疼地在她颈间流连了一会儿,随即起身,将满地狼藉收拾了,这才穿过游廊环抱的庭院侧门,直向前院而去。 院外,被撵出来的众人依旧不明所以,皆是呆立着。见他出来,勇叔忙上前道:“你怎么了?太医在这里都等了两个时辰了!是你病了,还是陶姑娘病了?” 他疲惫地摆摆手,累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对太医道,“你随我来,其余人等,候在这里。”他向里走了两步,又转头问勇叔道:“阿笙回来了么?” 勇叔忙道:“中间倒是来了一趟,但是又走了。” 慕云汉点点头,领着太医进去了。到了房间门口,太医正要开门,他却一把摁在门上,瞄了一眼他的腰牌道:“李太医,陶姑娘许是中了毒,但是何毒,何等状况,不可叫旁人知晓。我已驱逐了府上所有下人不得进此院,若有朝一日走了风声……” 李太医后嵴寒意一刺,忙道,“下官明白。” “好,请。” 红色的帐幕层层遮蔽着,唯有陶夭的一只手露在外面,上罩红色丝帕。 李太医诊了一阵,心中惊吓,忙道:“回相爷,陶姑娘不是中毒,只是吃了一些……上火的药……” 慕云汉从怀中拿出一个帕子给他,上面是一圈茶渍:“可还能闻出来是什么药?” 他嗅了嗅,道,“合欢散,相思方,与茶味相似,却实则发甜,再和以干鹿血……”他勐地一顿,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只是上火的补药,倒对身体无碍,或许今日明日会流些鼻血,吃些降火解毒的苦药茶便好了!” 慕云汉点头:“有劳了,写好了方子,交给勇叔即可。” 李太医诺诺应着,向外走去。 慕云汉又道:“方才的话,还需我再嘱咐一遍么?” 他惶然道:“不必了,相爷,下官明白……” 太医走了,屋内又重归于安静。他望着她沉沉睡去的容颜,那皎然的皮肤下仍蒸腾着不大正常的红晕,只是她疲惫至极,睡过去了而已…… 他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对不起夭夭,我终归没能等到你我成亲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