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星月漫》 第一章 擒获叛匪 1 燕颖王朝。自永和帝即位以来,皇室衰微,诸侯纷争并起,经百多年的征战联盟,除北部的突厥,南部的南诏,其余各地侯爵将燕颖王朝分割成大大小小十几个小国。 永和五年,皇帝突然暴毙,燕颖王朝正式终结。因此重又引发新一轮争夺。到如今,已经有二十年了。 分分和和,合纵连横之后,现如今在燕颖大地上,元熙、靖沂二国较为繁盛强大,除此外还有四五小国,向此二地交粮纳贡,以保平安。卫地便是这样的一个小小城邦。 不过卫地虽小,但地缘位置较好,元熙地域偏南,靖沂偏北,卫地正好就在他二国中间,且多山地丘壑,易守难攻,因此,虽元熙、靖沂都对此地垂涎已久,但也都试图在笼络卫地,不会贸然来犯。 卫地军前营帐。 “报!启禀少帅,这是攻下伏虎山的作战图解。凉将军请少帅阅览!”一名军前小卒进账来报。 “嗯。好。凉将军现在何处?”坐在帐篷中央正在翻看军报的一个少年头也不抬,嗓音有些低沉。 “回少帅,凉将军正在校场。”小兵回到。 “校场?他在那里干嘛?为何不自己前来回报?”说话之人已略有气恼,声线抬高,但似乎好听了许多。 “凉将军……” “做什么呢?”少年抬头,只见他脸庞圆润光滑,柳叶细眉,蒜头小鼻,颇为秀气。只是炯炯有神的一双杏眼放射出来的凌厉,让小卒有些恐慌的低下头。 “你下去吧。”少年似是想到了什么,只略一顿,挥挥手便让小兵退下。 相较于营帐的安静,校场这边的气氛,却是热烈了许多。 “来啊,来啊,你个孬种,站起来啊!”校场中央,一男子朗眉星目,颇为英俊,他身穿银色铠甲,正死死地压着一个不断挣扎的身穿败军军服的兵士,周围的卫军小兵们,闹哄哄的哈哈笑着。 这时,一身短打打扮、头梳双髻的清秀小丫头拨开众人,走到铠甲男子身边,不由分说的踢向男子肩头。 男子躲闪开来,随即放开被自己压着的人。 “少帅有令,善待降卒。发些银两,让其各自回家。”小丫头大声喝道。 “遵命!”随即,一个军官模样的兵士出列,双手抱拳应道。 小丫头又面无表情的转向铠甲男子道:“公子说了,凉将军如此英勇,不如就到伏虎山中捉一只大虫来,让大家长长见识。” “我……”没想到会被如此发落,凉穆有些反应不过来。 听着的军士们也都噤了声。伏虎山绵延几十里,由不同的山岭连接而成。而此山群虽名为伏虎,实际上也是因山中多大虫,山民为自己壮胆儿而起。这次前来,不过也是在大山外围作战,而老虎们可都在山林深处,即便是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熟悉地形的山民,若非必然,也都不敢独身到深山里去。 “凉将军既然不敢,那今次便算了。不过主上善待囚徒的严令已出,凉将军便违背了,实在该罚。故此罚俸六月,以示惩戒。”小姑娘字字铿锵的说道。 “是。末将领命。谢公子宽宏。”凉穆半跪下抱拳说道。他豪爽威武,自小在山中长大,与方外隐士之处学的一身功夫,不过这捉大虫一事,倒真的还没十足把握。 “凉将军请去少帅营帐吧,公子等您前去汇报战果。”小丫头见凉穆听话,分外满意,也不多刁难,便说道。 凉穆起身,随小丫头而去。众将士也徐徐散去。 “哎,青青,这捉大虫,到底是不是遇之说的啊?”走出去没多远,见四周人少了,凉穆拍拍小丫头的背,贴近问道。 “你问那么多干嘛?反正你知道小姐很不高兴就对了。”小丫头名秦青,是凉穆口中“遇之”的贴身丫头。 “哎呀,你们总这样诓我。上次晚宴后你说遇之让我去捉野灰兔子,我半夜天没亮就爬起来去山里啦,等捧回来给遇之瞧了,她偏说没有这事儿。到最后才告诉我是逗我呢,这次捉大虫,可是真的假的?”凉穆拉着秦青的胳膊,不让她向前走。 “我可从没有扯过谎。不过,小姐是逗你的还是认真的,我可不知道。”秦青心里暗叹,这人怎么这么笨!小姐没事儿真让你去捉老虎干嘛!扯过自己的胳膊,使劲儿揉了揉,这人,力道可大,他觉得是轻轻一拉,自己胳膊上估计都该起红印了。 快步向前几步,秦青走离了凉穆可以抓到的范围,回头对还傻呆呆想着这个问题的凉穆气恼喊道:“哎呀,公子还等着呢,这么慢!” 二人走进营帐,庞遇之正等在帐内。凉穆进去,见帐内还有几名将领,便躬身行礼道:“少帅安好。” “嗯。将军请起吧。赐座。”庞遇之面无表情道。 “今次我军大败伏虎山叛匪,多亏了各位将军和众骁勇兵士,本帅决定,今晚大宴众将士,以示褒奖。” 随即,庞遇之拿起桌边酒杯,挨个儿送到各将领手上,一一碰杯饮尽。 从最末的凉穆,走回前排后,庞遇之笑对着坐在首位的一位中年将军道:“严叔是跟随父亲多年的老人了,一直征战沙场,父帅和遇之都感激不尽。这次伏虎山一战,多亏了严叔亲临御敌,才能够完胜,今儿晚上的晚宴,也是小侄答谢叔叔的,请叔叔一定尽兴啊!” “哈哈,虎父无犬女,愚谅兄有如此女儿,当真是大幸啊!” 严彪是从庞遇之父亲庞允起兵反燕颖时就跟随在父亲身边的,若是认真算起来,遇之还应该管他叫声大表叔,经连年征战,当年起兵诸人死的死,伤的伤,退的退,如今也只有这严彪还与父亲一起并肩作战,因此,卫地诸人中,严彪也是与父亲最不计较尊卑的人。 “哪里,严将军过誉了。还请各位将军回去好生休息一下,晚上,遇之再陪各位开怀畅饮!” 第二章 擒获叛匪 2 送走诸将,庞遇之独留下凉穆一人。 凉穆撇撇嘴,对着门外道:“你还谢他?要不是他,咱们也不可能等到现在才回去。那一小股叛匪还没有抓到,他们手中八成还有着咱们卫国的军用精细地图,若是让别国得了这个,可就麻烦了。” “你就不能把自己的心情收拾好。别总露在外面!”庞遇之皱眉看着凉穆。 “嗨,这有什么。这不就在你跟前儿么!”凉穆大手抓起桌上散放着的小甜枣,扔进嘴里喀吱嚼起来。 庞遇之看这付嬉皮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道:“罚你俸禄六个月,这只是小小的惩罚,不过想来也饿不着你的。若是以后你再不分轻重做事,那真罚你去山里捉老虎来。知道不?” “遇之,这果真是你说的啊。呵呵,俺以后不再做你不高兴的事情就对了,不过你要真想见那大虫,我这就给你捉了来!遇之,你让我做啥我都愿意!”凉穆拽起庞遇之的手,坚定说道。 “哎呀,你放手!军营帐中,哪是让你这么胡闹的!”庞遇之狠狠掐了凉穆的虎口,凉穆吃痛,放了开来。 “遇之……我就是想你知道,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凉穆低头,小声说。 庞遇之听到这话,但是假装没听到,不再理会。 走回桌前,庞遇之对着作战地图道:“这次的叛匪中,首领尚厉尚且没有抓到,他是为了推翻父帅而为,父亲不倒,想来他也不会轻易撤出。而这次剿匪,父帅已经带着大部队撤回苍都,我想,他们应该不会错过歼灭我们这小股兵力的机会。” “你是说……今晚?” 庞遇之轻点下头,不再吭声。 “如果他们今晚不来呢?又或者他们跑去其他国家联合以图一举歼灭咱们呢?”凉穆收了面上的嬉笑,正色问道。 “不可能。你知道尚厉此人,骄傲不认输,认准的事情非得要去做,要不他也不可能非要叛离父亲了。而且与人作战时,尚厉还常常对他国将帅口出不逊,莽夫一个而已。要是跑,其他国家未必会接纳他,即便接纳怕是也会肆意折辱,想来尚厉也不会忍受。至于说今晚上来不来,那就得看你的了。” 庞遇之从军用地图中抬头,看向凉穆:“所以我准备让你先带一小股兵力离开军营,放话出去是为今晚上的晚宴置办食材,他们必会派人跟随,你就带着你的小兵们,到最近的延县里玩玩去吧。” “哈哈,你又要让我做这等大帅知道了该罚我俸禄的事情了。这次你还说什么?”凉穆笑道。 “父帅知道了,我给你顶着就是了。你需得借故拖延慢些回来,到晚宴开始时,尚厉心急,怕是就无心再管你们了,这时你就可以动手了。我知道你手下四宝的本事,带上他们。去吧,天色也不早了。尚厉一伙儿,可应是伏在四周呢。” “好。那我离了军营,你可要好好的,你武功虽不弱,但也要注意些。秦青那丫头,须臾不能离了你左右。知道不?”凉穆转身正要离开,又回过头来嘱咐。 “啰嗦。”庞遇之不理,瞥了凉穆一眼。 至晚间,行营中一派欢腾热闹景象。 庞遇之拎着一坛子酒坐在行营中间空地上的一堆篝火旁,诸将士都不拘小节,看是少帅来了,也都纷纷拿了酒坛子,来敬庞遇之。庞遇之来者不拒,哈哈笑着喝下众人敬的酒。 不远处点将台上,兵士们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一一表演,或扮小丑唱歌,或扮动物杂耍,或扮娇弱女子撒娇,逗得底下的看客哈哈大笑,不是还冒出一两句粗话。 “公子……”秦青走到正跟人划拳的庞遇之身边,低声叫道。 “等会儿等会儿!”庞遇之似乎不耐烦的打断秦青的话,对面前军士道:“来来来,咱继续,五花骢啊……” “少帅,既有军务,还是先去处理吧。”自庞遇之跟众将斗酒开始,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一个身着宽袍大袖文人打扮之人劝道。 “是啊是啊,少帅军务要紧!”军士道。 “哈哈,那好,那我先去看看,咱们都胜了,哪还有那么多事情。邹先生,那您就帮本帅把这坛子酒喝了算了!哈哈,众将士,可不要饶过了咱们军师啊!哈哈!” 众人“哗”一声欢腾了。这邹军师是大帅身边的得力助手,又是个儒雅文人,众将士轻易不敢随意聒噪他。如今少帅有令,今儿个邹先生可就别想全身而退了。 邹坤无奈笑笑看了看庞遇之,便任由军士们拉着去喝酒去了。 “说。”待走的远些,到了一个僻静些的地方,庞遇之开口道。 “凉将军擒获尚厉归来。尚部属兵卒三百余众尽数归降。”秦青道。 “嗯。走,去看看。别惊扰了他们。” 似是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庞遇之只是轻轻点头,遥遥指了指欢腾的军士,说道。 “是。” 二人走到军中平日囚禁战俘的地方,远远望见一大堆人双手被缚,蹲在地下,卫军军士在旁严整看守,一边的草地上,还堆放着缴获的刀枪剑戟。 “报少帅,叛匪尽数归降。请少帅检视。”凉穆走上前几步,半跪下回到。 “凉将军辛苦了。叛将尚厉何在?带来见我。”说着,庞遇之头也不回的走进审囚帐。 刚刚进帐内坐定,尚厉就被带了进来。 只见花白了头发的尚厉,一身戎装已破破烂烂,发辫松散垂下,遮住了他半个脸,兵士强按他下跪,但他挣扎着抵死不从,虽一身狼狈,桀骜不驯的个性却显露无疑。 “放肆。怎能如此对待尚将军。还不快快松绑赐座。”庞遇之骂道。 尚厉冷笑着看小兵给他送了绑,自己搬过一张椅子坐了。 庞遇之笑笑道:“尚叔对这里还是熟悉的很啊。” “哼。”尚厉不理。 “尚叔对以后有何打算?”庞遇之不以为意,仍旧一脸笑意的道。 “问俺有何打算!哼!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俺虽是败军之将,要是敢皱一下眉头,俺就随了你家姓。” “呵呵,小侄自是知道叔叔英武,只是叔叔如此英雄,为何要做这种叛离背主之事?” “我背主?!是你爹他不仁在先!那就别管我不义了!”尚厉厉声道。 当日尚厉之子尚琪强抢民女,致人一家五口尽数丧命,庞允为维护军纪,安抚民心,按律斩杀了尚琪。奈何尚厉只有此一子,颇为宝贝,儿子一死,当爹的就谋划为子报仇,刺杀一事败露后,尚厉便带自己部属离开苍都,后又出人意料杀了回来,庞允才带兵出战。 “家父怎的不义了?小侄不知。当日尚叔要派人行刺父亲,父亲虽已知晓,但是也并没有声张,尚叔要带自己兵士离开苍都,家父虽不愿,但念在多年交好的情分上也放过了您。要不,您以为,您能活着离开么?尚琪自己目无法纪,自当严惩,这也怪不得别人。”庞遇之皱眉道。 “啊呸!庞老儿就是看着我的儿子好,他自己没有个正儿八经的儿子,怕我儿将来胜过了他闺女才将我儿斩杀的。呸!冠冕堂皇!”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这事儿,尚厉腾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指着庞遇之叫道。 一直在门外观察动静的凉穆疾步走进室内,与兵士一起擒住尚厉,不让他靠近庞遇之。 看着一直在挣扎叫骂的尚厉,庞遇之心里不是滋味。尚厉原也是随着父亲一起征战的老将,待局势稍稳父亲分封诸帅的时候,尚厉便成了卫国第二人。自己从小跟父亲在军营中长大,尚琪亦是,二人自是熟稔,尚琪之死,庞遇之也颇为伤心。 “尚叔叔,您跟随我父亲多年,应该知道,我父亲岂是那等容不下人的?您如此说,可是有些过了。”庞遇之走到尚厉跟前,看着他被凉穆等人绑在了椅子上,摇头道。 “小丫头,你爹为了让你上位,不知用了多少手段,这还是小的。这次由你来捉我,也不过是你爹想让你在军中立威,还派了严彪那个傻老头守着你。这次算我尚厉栽了。不过……哼哼,但愿往后他这心思别白费了才好哇!哼!” 说完,尚厉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斜睨庞遇之一眼。 庞遇之正待说话,突然听得帐外传来了几声吵闹。 第三章 回至苍都 1 庞遇之正待说话,帐外突然传来了几声吵闹,出去看了,见是严彪带着几员老将吵吵着要进去。见庞遇之出来,严彪半跪行礼。 “严叔叔,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庞遇之一直都把严彪当做自己长辈,从不敢妄自尊大,见严彪下跪,急忙前去搀扶。 “少帅!尚厉虽是叛逃之人,死不足惜,但请少帅看在他与我们共事多年,为卫地疆土立下些许功劳的份上,请少帅饶他一命吧!” “严叔叔,您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庞遇之去拉严彪,但是力量却不够。 “少帅,请饶他一命吧!”跟在严彪身后的几名老将,也都随严彪一起跪下行礼。 “严老头,你他妈的别给老子添堵了,老子儿子都没了,还他妈活着干什么!严老头,你他妈快给老子滚!”室内尚厉大声叫喊道。 “少帅!请您准老将进去劝降此叛匪,末将定当让他投降归顺。少帅,求求您网开一面吧!”严彪重又给庞遇之磕头。 “好吧,严叔叔,既然您已经来了,那您进去跟老将军说说话吧。其实,我原是也没有想杀掉尚叔叔的意思。”庞遇之叹口气,扶起严彪,推门让他进去后便走了出来。 “不进去听着?”凉穆带着小兵也走出审讯室,加强了四周守备,走到庞遇之身边道。 看着周围的降卒脱下军服,一一换上平民衣物,被带往囚室,只等明天发放了钱粮回乡,庞遇之道:“不进去都知道他们说什么。” “不怕尚厉把严彪劝反了啊?”凉穆弯下腰,从地上掐了一根儿狗尾巴草儿,衔在嘴里。 “呵,反就反吧,他们要真想反,我有什么办法。”庞遇之笑道。 凉穆也笑了笑。严彪家眷亲属都在苍都,庞允一向也待他不薄,用腿肚子想他也不会听了尚厉的教唆反了卫地。 “行了,别不高兴。尚琪罪有应得,庞叔叔不是那种为了自己就极力打压功臣的人。”凉穆看着庞遇之沉着脸,知道刚刚尚厉的话给她留下了阴影。 “是啊,父亲不会为了自己打压功臣,那要是为了我呢?”庞遇之收回一直望着降卒的目光,看向凉穆。 “呵,你竟然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凉穆笑了:“凭你的本事,即便现在庞叔叔将这卫地给了你,你也能做的分毫不差。你还在乎别的人跟你抢?” “不是不自信。”庞遇之摇摇头,又将目光放远了,说道:“我是个女子……怕是他们会多有不服。” “还是不自信罢了。”凉穆哈哈一笑:“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况且原燕颖王朝,历任十一代君主,有四代都是女皇,燕颖百多年前的永安之盛,不也就是凤昭女皇创立的么。这有什么。” “历朝历代女皇虽不少,但大多都是在江山平定之后出现的。”庞遇之摇摇头,缓缓向前迈步道:“如今天下局势混乱,各诸侯国拥兵自重,大战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其实诸位大臣将领,都还是希望有个强有力的统帅能控制局面。我一个女子,到底力量弱了些。就说这行伍打仗吧,我出谋划策还行,若是真的一刀一枪的上了前线,到底还是像你这样的男子管用些。因此各位朝臣才有些不能心服。” “身为统帅,只要有谋划,有胆略就行了,上前线打仗,即便是男子,你看周边诸国谁的太子真的做了马前卒啊。只要有我,你一切都放心就好。”说到最后,凉穆话音渐渐温柔。 庞遇之笑笑,不置可否也并不回答。 “报少帅,严将军请您进去审理叛匪。”一小兵来报。 “算了不去了,你去告诉严将军,只要他将人看好了,我便不予追究,只带回去等父帅处置就好。你再告诉他一句话,念故人之情施恩,一次就罢。”庞遇之道。 小兵拱手领命离开。 “你原来都知道了?”凉穆有些惊讶地说道。 “严叔叔若是想抓人,即便你遁地三尺,他也能把你找出来。一个大活人,加整整三百人的部将,我不相信严叔叔会如此粗心的漏掉。” “呵呵,到底是庞遇之啊。那你就不怕他再一次放走人?” “用人不疑。严叔叔的忠心我从不怀疑。当时他放走尚厉,也是心中仁慈,应也是只想着让其远走高飞不再回来才是。如今尚厉回转想要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严叔叔想必应该也有所醒悟了。大是大非面前,我信严叔叔。” 凉穆看向庞遇之,点点头,不再做声。 第二日,庞遇之带领诸将士收拾行装,领兵返回。 行军十日,到达苍都,庞遇之与众将领往天坛祭天毕,又向庞允汇报了战果,接受犒赏后,不待晚宴,庞遇之便回到元帅府。 “大姐大姐!”刚下马站定,一团飞奔的红色身影便扑向庞遇之。 “哎呦,你就不能轻点儿!”庞遇之被红衣丫头扑了个满怀,撑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抱怨道。 “人家想你啦么……” “鬼才信你。”庞遇之瞥了红衣一眼,走进了元帅府。 红衣女孩笑笑不以为意,快步跟上。红衣名叫庞逸之,是遇之的亲妹妹,比其小两岁。 “敏儿和小城呢?”见平日自己从军中回来迎接自己的少了二人,庞遇之问道。 “姐姐忘了?今儿是姜夫人忌日,他们一起随母亲去拜祭去了呢。”逸之回到。 姜夫人曾是元帅府中的小丫头,因当年庞允酒后失德,使其受孕生下敏之和遇城这对龙凤胎后便因产褥热之症而亡。庞夫人虽怪丈夫行为不端,但也可怜孩子自小没了亲娘,便将其当做自己孩子般带大。只是庞允觉得愧对与自己同甘共苦的结发妻子,而且卫地贵族风尚便是一夫一妻,对这两个孩子,庞允也深以为耻,因此一直对他们不甚热心,也并没有将遇城当做接自己元帅位置的培养对象。因此,当时尚厉才会骂庞允说他“没个正儿八经的儿子”。 “哦。那你怎么不去?”庞遇之问道。 “干嘛我去?!死了一个小妾罢了,我凭什么去啊?再说了,姜夫人的墓地离这里太远,又多山路,爹爹也不会让我去哇。”悦之叫道。 “哎呦,又这么一惊一乍的。烦死了。” 庞允平日里对敏之和遇城不闻不问,对遇之严加管教,四个孩子里,只有对逸之才倾注了满满的溺爱。因此,悦之常常是家里的霸王,稍有话不顺她的意思了,她便大呼小叫起来。 “惯得你。”遇之朝逸之撇撇嘴。 “哼!就惯我!”逸之不甘示弱。其实逸之心里清楚,父亲最疼爱的还是自己的大姐,父亲把一生所学尽数教给姐姐,并不断让姐姐参与军中朝中政事,父亲一生的心血,都是花在姐姐身上了的。 第四章 回至苍都 2 与妹妹略坐了坐说了会儿话,回屋梳洗了一下,小丫头便来报说少爷回来了。 迎出门外,遇城已经走了过来。 “姐姐回来了,遇城给姐姐问安。”遇城行礼道。 “快起来,”遇之止住遇城,笑着搂过他的肩头,将其带进屋内。 “你跟敏儿去向姜夫人拜祭,我也原应去的。军中繁忙,一时难以成行,城儿莫怪才是。” “城儿只恨自己年幼,无法替姐姐分忧,城儿该怪自己才是,怎敢怪姐姐。”遇城急忙回道。 “傻孩子……”遇之摸摸遇城的头,笑嗔道。 “姐姐随侍母亲去了法觉寺还愿,因此没有回来。母亲说回来可能要到下月十五之后了。” 进屋坐定,遇城向姐姐汇报行踪。 遇之点头应了。母亲每年都会抽时间往法觉寺小住,十八年来早已成为了习惯。 “今儿晚上父帅犒赏众将士,城儿也一起去吧?”虽然说庞允对遇城不理,但是总归是自己的弟弟,遇之还是希望以后在政务上能多一个帮手,城儿已过十五岁,也应该让他逐渐走向朝中了。 “不用吧……”遇城有些担心父亲不让。 “有我在,你怕什么。”遇之给弟弟一个安心的眼神,笑说道。 “可是,我还是……” 遇城因生的孱弱,三四岁上得急症还差一点儿死掉,此后便落下了咳喘的毛病,因此他从小只跟在庞夫人身边安心静养,别说去见众将士参加晚宴了,他连走出元帅府的次数都寥寥可数。 见弟弟十分为难,遇之不便强求,心想这种事情还是缓缓再说吧。 笑笑不再强求,遇之换了话题道:“听说今年的九月十五城里有许多好玩儿的,敏之为何不回来?” 卫地风俗,每年九月十五为月节,全城居民都会出门来上街看花灯,猜灯谜,去卫河边看舞火龙,卫地的少年少女此时也会互抛香囊,以此定情。因此月节也被称为月老节。 “八成是被去年吓怕了吧……”遇城不禁一笑。 敏之和遇城都继承了他们母亲的美丽相貌,尤其是敏之。 去年敏之十四岁,已算是卫地女孩子长大的岁数,悦之便带她于十五之日上街游玩儿,其间还偶遇了几名卫地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出去这一趟,敏之的美貌就轰动了整个卫地,不时便有人来上门提亲;又有那等急于与权势攀亲之人,想着敏之是庶出女儿,不甚受宠,元帅不愿多管,便也大着胆子来托人说媒,因此,这一年来,来求娶她的人都能踏破元帅府的门槛儿了。想到此事,遇之皱眉道:“往后再不让这起子来提亲的人进门了,庞家的女儿,哪能如此轻易地就被人要了去。” 遇城笑笑,也并不言语。 姐弟二人又随意说了会儿闲话,直到日头偏西,遇之准备去前殿,遇城才告辞离去。 虽剿灭了叛匪,遇之仍是不敢松闲。略在家中休整了两日,便又去了军中。 举行完每日的例行军务会,众将离开,庞允只留下遇之一人。 “遇之,当日父亲先行离开时,不是告诉过你擒获尚厉,只由你处置么?你怎么又把他推给我了。”庞允翻出监狱呈上的奏报,拍着脑门叹道。 “怎么?尚厉在狱中还闹腾呢?” “倒不是。只是一心寻死,不吃不喝。”庞允将文书递给庞遇之道。 “父亲的意思应是,当时我擒获了他,然后马上处斩,对外只说他行刺少帅就可以了。此所谓快刀斩乱麻是也。只是如今他成了降卒,被关在牢里,便不好办了。” 遇之知道父亲的想法,刚开始捉到尚厉时自己确实是如此想的。只是见到尚厉虽花白了头发,但一身威武,宁死不跪,庞遇之心头便有些可怜他。说到底,尚厉不过就是为了自己儿子的一个可怜父亲罢了。若当日尚厉领兵来犯,父亲兵败被捉,恐怕也是如尚厉一样,一身傲骨,宁死不降。 庞允道:“尚厉在军中威望颇高,而且现在他已手无寸铁,若是贸然杀他,恐怕军中多有怨怼啊!” 庞遇之笑道:“那就不杀好了。这有什么难的。只在狱中囚一辈子便是了,呵呵。” “如此其实也好。只是他如若不死,一直也就是爹爹的一块儿心头大患啊。” “不是爹爹的大患,是爹爹怕会是遇之的大患吧。”庞遇之笑的更欢快了。 “傻丫头,你不知道,这几天,已有三四员老将都上书说要将他保出来了。爹爹怕现在此事若是处理不好,会对你有所不利。” “那又怎样?他一个孤身老头了,想必老将军们也是念及旧情可怜他罢了。谁保他,就让谁去看着养着好了。” “遇之!他们联合起来,你不一定会有胜……” “父帅,如果几个老将军我都还不能让他们心悦诚服,我将来有何能力去管理整个卫地。”庞遇之打断父亲的话。 “丫头,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庞允摇头叹息。 “父亲,可我还有您啊!”庞遇之笑了。 “唉……又把事情推给父亲。”庞允隔空虚点遇之,无奈皱眉叹道。 庞遇之咧嘴一笑。她知道,父亲心里其实很念旧情,不愿意将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将杀掉,只是为了自己,父亲不得不考虑诸多的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那遇之就给您做主吧。这个尚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囚他在太平岛上吧!” 其实庞遇之早就想好安顿尚厉的法子。 太平岛,位于苍都城外三十里的太平湖中心,太平湖四面环山,只有一道出口,岛上方圆五里,修有亭台楼阁,一应设施俱全,为当日卫地太守游玩儿时所建。不过太平岛为一湖中孤岛,要想出去,只能用船,或者游泳。 派些看守,想来也不能让他一个大活人游出去吧。 “好。就这么办吧。”庞允思索了一下,便点头依了。 第五章 寺中一日 1 此后几日,庞遇之一直随父亲在军中处理政务,见一切步入正轨,便向父亲告了假,去法觉寺看望母亲。一路上只带秦青相随。 从苍都到法觉寺,快马需两个时辰,庞遇之一大早便出发,此时已近中午了。 “公子,这毒日头晒着的,我们歇歇吧。”秦青唤道。 她二人常常出门公干,若用女儿家的装束叫法甚为不便,因此她们早就养成了出了家门就只着男装、以男子叫法相称的习惯。 “嗯,前面有个茶肆,就到那里吧。” 前方分岔路口有个小茶铺,地方不大,也甚为简陋,但在这条的小道旁,也还是聚拢了一些行路歇脚的人。 二人在路旁的树上栓了马,找了个阴凉些的地方坐了,小二走上前来,庞遇之随意点了一壶茶,要了些果脯便罢。 环顾四周,周围的桌子上三三两两坐了些喝茶的人,看起来应是赶脚运货的,个个长得都甚为粗壮,喝着大碗儿茶,口中叫骂着鬼天气如何如何。只是有一桌的四人,衣着虽普通,但是正襟危坐,端端正正的吃着果品茶点,气场与旁人不同。尤其是面朝南方坐主位一人,更是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品貌非凡。 庞遇之心中甚奇,这条道路不是官道不甚繁华,路窄又颠簸,平常也就多是爱抄近道的贩夫走卒来来往往,今天带着秦青走这条路,不过也是图个省时省力。看这四人的行为举止,像是大家子里出来的,苍都内的大大小小官宦子弟,自己也大概能记个脸熟,但对他们却毫无印象;而若说是外地人,他们又怎的会走这么一条多分岔、不好辨识的羊肠小路呢? 心下疑惑,却又不便上前询问,这时却只听得身边一莽汉对着灶间吆喝道:“小子,给爷快着点儿。爷吃了还得赶路呢!磨磨蹭蹭的当心爷翻了你摊子!” “是咧是咧,爷稍等。小子这儿跟你备着呢!您可别掀了小子的摊子啊!”里面小厨子露出个头,笑对这莽汉道。 这人摆摆手,与身边的伙伴哈哈一笑,重又聊天道:“这趟回去,再过一二十天就过节了,咱也好在家歇歇了。想来俺家妮子也该找个婆家嫁了。” 庞遇之笑笑,月节,还真是个多嫁娶的节日。 他身边的同伴道:“你家妮子才多大?不过十五罢了。留两年也行。嫂子不是舍不得么?” “哎呀,还留着呢。日日在家里整的鸡飞狗跳的,跟两个弟弟打架,还不如早嫁了省心。” “丫头咋想呢?有看上的人儿没?这事儿,可得妮子自己愿意才行,像俺家妹妹,当年给她说了个自己不愿意的媒,差点儿把娘家给掀了。” “唉呀……我愁得就是这个。这丫头一点儿都不急,一说她吧就拿元帅府里的大小姐当挡箭牌,说那大小姐日日在军营,都十八岁了,不还没婆家呢。我被她堵得没法子。” “哎呦,老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哇,那大小姐,哪是没有婆家的人啊?军中的凉穆将军,那可是大帅钦定的大女婿。这大小姐日后是要掌军权的,嫁个大将军,也是理所当然。” “可不可不,这位大兄弟,俺也听人说了。还说大帅说,要明年过年就完婚呢。这次大败叛匪,也是大小姐和那未过门的女婿一起主的事。”另外一桌上的一人也开口道。 这个茶肆极小,刚刚那几人的说话声音又大,满茶肆都听了他们说的家事。又听得提起了元帅府,激起了整个茶肆客人的八卦之心,因此竟然还有人上赶着说自己的见闻。 庞遇之瞪大眼睛看向秦青。她爹啥时候要给她做这门亲事了?! 秦青紧抿嘴唇,乐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却是不敢笑出来。她这师兄,爱大小姐爱的辛苦,可他好像从来都没正儿八经的求过婚,如今可好,市井流言算是给他帮了忙了。 庞遇之气得要死,可却没有法子,自己总不能跳出来说大小姐不会嫁吧。正郁闷着,一眼瞥见那神秘一桌上的一个客人站起身,端着酒碗儿就向那说话的一桌走去。 “这位大哥,我们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的,大哥若不嫌弃,咱们就做个朋友吧。这茶钱,小弟付了,算是给大哥的见面礼。”说罢,那人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放在了桌上。 那一桌莽汉也不是没脑子之人。只听得其中一人笑道:“小兄弟怕是从外地来的吧。有什么咱兄弟能帮上忙的,您说就是了。不过俺们也都是小庄户人家,那官宦之事,俺们也不过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罢了。都是些没影的事儿啊。哈哈,哈哈哈。” 如今天下局势混乱,任谁都不会轻易对不知来头的路人说些正儿八经的实话。这汉子,原想着抱怨牢骚两句,没成想给自己引来了不知是哪个路子的“朋友”。 “大哥,瞧您,我们兄弟不过是过路的客商罢了。上月从靖沂运了些皮草去往元熙,返回途经咱们卫地,只是想着看看这里有没有能销售咱们靖沂货物的市场,因此想听您说说这苍都城内的风土民俗罢了。”那人笑的儒雅,搬过一条闲置的长凳,坐在了大汉一桌。 信你的鬼话。庞遇之微不可见的撇撇嘴。在外锤炼多年,她见过不少商旅团队,因战事连绵,路途上流寇盗匪颇多,从靖沂到元熙的行商,大多会选择走熙熙攘攘的热闹官道,运完货物返回家乡的商旅,一般会将自己扮成回乡的普通游子,即便是不刻意隐藏身份,也绝不会如此张扬。 还卖皮草的……谎都不会撒…… “哎呀,这样啊,那俺们苍都这风俗可多了去了。那先给你说说这月节吧……”见有人对自己家乡感兴趣,大汉来了兴致,呱唧呱唧说的不亦乐乎。 见那一桌神秘客人开始认真倾听,庞遇之也低头慢慢寻思他们的身份。一壶茶喝完,大汉才刚刚讲完月节,开始口沫横飞的讲腊八。 起身结了茶钱,庞遇之带着秦青大步往外走去。走过那一桌神秘人,庞遇之微带笑意的扫了眼他们,心道:小子,怕是你听不到你想知道的东西了。 刚要收回目光,只见坐主位那人,蓦地扫向自己,眼神中几分疑惑,几分揣摩。庞遇之心下咯噔一声,迅速调转头,快步走出茶肆。 约莫又行了半个时辰,庞遇之和秦青便到了法觉寺。在大雄宝殿拜过佛祖,与住持玄法和尚问好,庞遇之熟门熟路的来到寺庙为香客暂时逗留所设置的别院。 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庞夫人卢氏背对大门端坐在蒲团之上,正小声的诵经礼佛。庞敏之随侍在侧。 第六章 寺中一日 2 庞允妻子卢嘉凝,原卫地仓济郡守之女,自十三岁嫁与庞允起开始便跟随夫君南征北战,二十年间不畏艰辛困苦,甚至在庞允伤病期间还曾亲自带兵上阵杀敌。自庞允定都苍都之后,卢氏便退居幕后,不再涉足军务,敛了一身的豪侠之气,专心在家中相夫教子。 自嫁与庞允以来,卢氏每年都会到法觉寺,为自己的夫君、女儿祈福。 庞遇之用手势和妹妹打了招呼,敏之笑笑起身,将蒲团让给姐姐,悄悄走了出去。 “妞妞来了。”庞遇之刚刚坐下,卢氏便停了念佛之声,头也不回地问道。 “娘怎么知道是我啊?”嘻嘻笑了笑,庞遇之赶忙起身扶起母亲,调皮说道。 “其他人我听不出,还能不知道我妞妞回来啊?”庞夫人笑着摸着庞遇之的头,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娘这样,妞妞想吓吓娘都不成。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庞遇之撅嘴假意抱怨。 庞夫人微不可见的叹口气,搂着庞遇之坐到侧间的榻上道:“你跟你爹在军中,娘天天都担着你们的心,如今回来见娘一面,你还要吓娘啊……你在军中,日日……” 见母亲又要唠叨在军中怎样怎样的话了,庞遇之抚着额头小声叫道:“哎呦,娘,头好痛,娘,快把你贴头痛的药膏子拿来给闺女敷上……” “你个死丫头,说说你就叫头痛!你要真痛啊,娘捶你二下就好了!” 说罢,作势便往女儿背上打。拳头落到遇之背上,便变成了轻抚。庞夫人顺势将女儿搂在怀里,只是心内叹道,对丈夫和女儿,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 看惯了战场上的惨烈悲壮,庞夫人始终觉得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对女孩子来说并不好过,以前自己算是嫁鸡随鸡,但女儿何必要遭那种罪?她心里,实在是不赞同丈夫要让遇之继承衣钵的想法。奈何丈夫始终不肯让遇城接手政务,女儿从小在军队长大早已习惯了军队生活,让她穿个纱裙还挣扎的跟要了命似的。 “唉……娘在军中也待了有近十年,娘知道那日子是什么样的,偏生你竟然喜欢。到如今,都十八岁了,竟还没有人要娶你,你爹为了这破地盘,把自己的闺女都耽误了。我这外孙何时能抱上呢。” 想到这事儿,庞夫人就气的要命。大姐早在自己现在这个年纪,都已是两个孩子的外婆了,还三不五时的带着小家伙们到自己这里来,把她羡慕的要死。偏生自己这么命苦,没儿子也就算了,女儿竟然也不让自己享受弄孙之乐。 “哎呦,我当什么事情呢。又是大姨带着小孩子跑来玩儿刺激到您了吧?逸之这不说话儿就嫁了么,到明年这个时候,您呀就是姥姥啦!” 庞逸之早在两年前便与苍都城名绅周天德之子周翔订立婚约,两家早已商定于今年腊月完婚,庞允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二人的婚事了。 “你妹妹是你妹妹,你是你,我想要的是你的孩子,你妹妹的另说!”庞夫人气恼道。 “这……这不都一样么……”庞遇之看着母亲生气,有些好笑:“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妹妹的孩子,那不是跟我的一样么,呵呵。” 庞夫人看着女儿这么无所谓的表情,暗自叹道,娘哪里只是想要让你有个孩子啊,娘是想让你有个自己的家,有个疼爱你的丈夫啊…… 正待说话,庞遇之突然开口说道:“那娘既然这么想让女儿嫁,女儿倒是有个人选,要不嫁个他算了,还挺省事儿的!” 庞夫人没想到女儿会主动提出嫁人,欣喜之余自动忽略掉女儿眼中的戏谑和不认真,立马问道:“谁啊?谁?谁这么好福气,被我家妞妞看上?” “就那个凉穆哇,爹爹也喜欢他,娘应该也觉得他不赖吧。我就嫁他算了。反正结了婚,还能一起回军队。” “好是好,还是你父亲故交的儿子,只是也是个在战场上打仗的……”庞夫人马上开始细细寻思。 庞遇之笑着看着母亲认真的表情,她不过是忆起了今日茶肆里众人的谈笑,跟母亲开个玩笑罢了。 想到茶肆一幕,蓦然间,庞遇之心内又浮现出那个神秘的气度不凡男子对自己揣测探究的眼神。 这个男人的来龙去脉庞遇之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是这一行人隐藏身份,四处打听苍都消息,实非善类。 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如今天下混乱,哪一国一池中都会有他国的细作,自己手下也有派去他国的探子。只是眼见那男人不像在人手下听令的寻常做事之人,她不得不防。不过如今倒还不用太过于紧张,想来这些人暂时应该还没有得到什么对他们有价值的讯息,所以他们应该还会在苍都城中逗留些许时日。看来,从寺中回去后,自己有事情可干了。 “妞妞,想什么呢?”卢氏见女儿沉默良久问道。 “哦,没什么,娘……”对那几人,现在不过只是猜测,而且母亲也早已不理政事,庞遇之也不愿对母亲多说,让她白跟着担心。 卢氏见女儿缓过神儿来,情知她刚刚是在想军中之事,也不多问,只淡淡道:“若是你忙,就回去好了。我也不缺人伺候。敏之一直也都在我身边。” 庞遇之见母亲有些不悦,搂着卢氏脖子撒娇道:“我不,我偏陪着娘,让娘烦了我再走。” “好啦好啦,娘要歇歇了,你呀,就出去跟敏之说会儿话再来吧。晚上咱们可要吃斋饭,你若是不愿吃,还跑出去打野兔子,就晚点儿回来,别冲撞了菩萨。” 庞遇之过去常常陪卢氏来寺中上香礼佛,只是寺中斋饭多精致清淡,她从小随父亲在军中,吃不惯那淡淡的口味,因此,常到附近山中去猎了野味儿来吃。 “是,娘,那女儿先出去了,我让平儿、安儿进来伺候。女儿晚点儿再来。” 庞遇之请安退下,走到屋外,此时正值午后,热辣的太阳光照在地上,晒得人微眯了眼睛。 叫了平安二丫头进屋,秦青迎上来,立在自己身侧。 “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秦青问。 庞遇之举步,漫无目的的缓缓向前走:“怎么,这么快就想回去了?” 秦青见庞遇之不说时间,便心知她们这几日是要在这里住下了,只是说道:“今日遇见那几人,要不要飞鸽传书回去查探一下。” 庞遇之笑笑,自己这个异性妹妹,总是可以轻易想到她所担心的事情。 秦青原是和凉穆一起在山中随世外隐士习学,二人师兄妹互称。凉穆十五岁上,其父凉骥将军将其召回随军征战,又过了二年,那方外隐士便羽化升仙,秦青原是孤儿无处托身,凉穆便将她接回,只是虽为师兄妹,在军中他们也是男女有别多有不便,凉穆便将其放在了庞遇之身边。因此,庞遇之待秦青,也只如弟、妹一样,不会将其当做普通外人看待。况且自己又很喜欢这丫头稳重妥帖的性子,平日里也并不多言语,只默默站在自己身后,有她在,自己会安心许多。 “不用,飞鸽万不得已时才用,我们现在并无什么凭据,如此大动干戈,会吓到众人的。即便回去之后,也只着人暗暗查探便是。如果他们还在城中,只需暗地里跟随,他们若是没查到什么太机密的讯息,便不用相逼,只让他们去就好了。” “好的。”秦青应道。 二人又稍稍走了会儿,眼见就快走到山寺的后门了,庞遇之随意向四周望了望,只见东侧的月洞门外有一片绿油油的矮壮灌木,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阴翳的清凉感觉。树木中央还有一个小女孩,上身穿浅粉色小袖短襦,下着花笼长裙高高系在腰际,静静立于灌木丛旁。 “嘿,这不是敏之么?她总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秦青笑道。 姐妹几个当中,逸之调皮捣蛋,秦青老成洒脱,庞遇之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只有敏之,年龄虽小,但无论从面庞身段儿,形容举止,还是谈吐仪表,都最像个女孩子了。 听到说话声音,庞敏之回头,见是姐姐来了,灿烂一笑,转身迎了上来。 庞遇之微笑着看着妹妹走过来,只觉得敏之的笑容,美不胜收,流光溢彩。心内小小一叹,可不知以后哪个有造化的,娶了自己妹妹呢。 “那边是什么?”敏之走来,庞遇之不等她请安问好,便搂了妹妹在身侧,指着她刚刚来时的方向道。 “是寺内种的些花树。有木槿,有夹竹桃,等到过些时日,就该开花了呢。” “哦,呵呵,若是你喜欢,咱们回去也种些好了。” “嗯。咱们回去了,院子里的月季、桂花,也都该开了呢。”庞敏之甜甜一应,笑对姐姐道。 “那我们就早些回去,好让你伺候那些花花草草的。不要怕,往后你若是不愿意,姐姐再不会让那些个猖狂人上门的。”庞遇之想到遇城曾说的话,安慰道。 “姐姐,妹妹没有……”听庞遇之提到有人上门提亲这事,敏之到底年幼,微微有些脸红。 “好了好了,不说了。”庞遇之笑笑道:“赶紧回去吧,瞧你,出来了连个丫头都不带,这荒郊野岭的,虽然是在寺中,也应该小心些才是。” 姐妹二人往回走去,又说了些闲话,转眼就到了晚饭的时候了。 遇之、敏之和秦青陪着庞夫人用饭,四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倒还吃的愉快和乐。至晚间,庞遇之便随卢氏在主屋住下了。 第七章 风雨欲来 1 第二日早起,庞遇之伺候母亲梳洗过,将母亲送入佛堂,便去往寺中住持正堂找玄法方丈。 玄法方丈是一位有道高僧,现年已是九十岁的高龄。庞遇之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因此自己对这个老师父,也颇为熟稔亲近。 “老和尚,我来看你啦!”听小沙弥说了方丈在室内打坐,庞遇之也不理不顾,直接推门就进了去。 “阿弥陀佛,小施主骄矜之气太过于浓重了。”玄法面对一张菩提老祖的画像,身形不动,闭眼说道。 “那大和尚就给我去去这不好的习气哦!”庞遇之听玄法数落自己,也并不介意,径直走到正堂中央的胡床上正要坐下。 玄法不答,只是右手一抬,从身后扔过来个物件儿,还没看清什么,那包东西便径直冲庞遇之的脑门砸去。 庞遇之一个侧身,躲避不及,险些跌倒。狼狈抓住玄法扔过来的一个小包,稍稍松了口气,低头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颗颗散的佛珠颗粒。 “这是老衲找到菩提子,小施主若有兴致,就将他们穿成佛珠吧。” 玄法的声音传进耳朵,显得十分深邃遥远,庞遇之把布袋握在手中,只是笑笑道:“哎呦,老和尚可就会磨叨人呢。又让我干起小时候做的那些营生了。你寺中那么些小和尚,让他们穿去好啦。” “丫头,等你有了穿这数串珠的耐性,你便算是功德圆满了。你身上狂妄暴躁戾气太重,从此后需得平和安心,随命随缘,方才长久。” “唉……大和尚,你呀……又想教育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都没有看到,外面的局势成了什么样子,父帅如今腹背受敌,他需要帮手呀。” 庞遇之叹口气,抻抻长袍,坐到榻上:“我其实也不愿意那么征战,可是没办法呀,若是我们不保卫自己,将来南北各国,都得觊觎我们卫地,到时候,可连你这一方清修之地都没了呢。” 庞遇之伸手掏出些菩提子,一个一个的拨着,有些委屈的说道:“我也想跟敏之一样,种种花儿啊,养养草啥的,谁不知道那样惬意自得呀,可是不行呢……” 玄法听了庞遇之的抱怨,缓缓起身,走到庞遇之跟前,用手抚着她的头缓缓道:“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孩子,若是日后你能有刚刚你说的那种日子,但愿你能知足常乐。” “如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自然乐的清净悠闲哦。”庞遇之抬头咧嘴一笑,对着玄法眨眨眼睛。 玄法随之一笑,不再赘言。 二人又略坐了坐,不多时,只听得秦青在门外高声报道:“公子,城内快报。” 庞遇之听闻有军务,跳起身来,对着玄法微施一礼,说道:“我还有事,老师父哇,你好好修炼哈!遇之告辞了。” 说毕,一眨眼儿工夫便开门跑了出去。 “还有,谢谢你的佛珠。我把它穿好了回来给你看!”庞遇之高声在门外叫道。 “山雨欲来,业障深重。阿弥陀佛……” 玄法微微叹息。 “说好了出来了就好好陪着娘几日的,如今又要回去。你父亲如今做事,越发的每个章程了。”听闻女儿要回军中,庞夫人一路将女儿送出寺门,咬牙数落老头子。 “娘,这次可是靖沂的使臣来了,规格很高,事出突然,也打了父亲一个措手不及。我们想,应是与元熙和南诏的联合一事有关。事关重大,军中要员都回去了呢。”庞遇之重又向母亲解释道。 “哎呀,娘都知道,都知道了。原是想让你在外面多呆两日散散心的,谁知竟这样了。算了,你回去了可要好好的,什么出面商谈的事情都让别人去做,你一直跟在你父亲身边就好。明白不?” “知道了娘,您若是想回去了,就早点儿回去吧。逸之也在家里等着您呢。”庞遇之翻身上马,又对旁边的敏之道:“好好照顾母亲,早些回去。一切小心。” 不待敏之作答,庞遇之说声“走了”便挥起马鞭,与秦青一路绝尘而去。 还没到达元帅府,庞遇之便瞧见四面都已有了亲兵把守,将元帅府围得铁桶一般。 据快马来报之人说,此次靖沂使臣中,领头的竟然是虎贲王宇文贲。 靖沂最高首领是大都督宇文豹,其原为燕颖王朝靖沂太守之子,燕颖势衰以来,他便起兵造反,与弟弟宇文贲一起打下现在幅员广阔的靖沂江山。 来使规格如此之高,让庞遇之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拉住缰绳还没站稳,只见军师邹坤急急从府内跑出来替庞遇之拢住马头,扶她下马。 “公子,如今靖沂使臣正在前厅与元帅相谈,老夫估摸您快要来了,便赶出来接接您。” “先生有什么要嘱咐的?”庞遇之走进大门,沿着墙边回廊一路向自己寝阁走着,轻声问道。 “此次靖沂派人来,就是因为元熙与南诏结盟,而靖沂西北部的突厥又对他们虎视眈眈,因此,靖沂便来我卫地,寻求联合。”邹坤跟随庞遇之一路往里走,并没有急于回到大堂。 庞遇之点头,果然不出所料。 “他们什么要求?给我们什么好处?” 利益之争,情势所逼,也便顾不得什么礼数客套,直接讲点实际的就好。 “老夫出来时还没有谈。元帅和宇文贲将军都是性情中人,如今还只是谈天下战事。二人相谈甚欢。” 庞遇之笑笑:“看来这宇文也是个难啃的骨头。只是到我们这里来了,可由不得他拿大摆架子了。父帅什么意思?” 邹坤见庞遇之如此说,不由得欣喜这女孩子年岁虽小,但心头雪亮,言语犀利,不输男人。 “大将军的意思自然与公子一样。以礼相待,等他们先开口。” 庞遇之走到自己所住的小院儿前,转头对邹坤说道:“如今他们怕是真的需要我们了,才不得已前来。料想既然来了,必定会与我们结盟。因此他们在我们卫地这日子,不能给他们太过了头的优待,以免显得我卫地巴结他们,谈不到我们想要的条件。先生且先去前厅,我换件儿衣服就过去。今晚上父帅若是要款待来宾,就设在紫云堂吧。” 邹坤应了,转身而去。 “秦青,你先去前厅偏殿听着,一会儿我先去找你。” 秦青领命离开。 换了软甲军服,刚出门,庞遇之便看见一个家丁由远处跑来。 “禀大小姐,前厅商谈已毕,元帅有言,大小姐只要戌时去往紫云堂即可。” “好,知道了。父帅在哪儿?” “元帅现已去往理政院。”家丁报道。 庞遇之转头便往理政院方向走去,路间拐了个弯儿,迈步走进了遇城所住的小斋。 第八章 风雨欲来 2 进得门来,只见庞遇城坐在庭院石凳旁,低头认真裁着纸张。 “做什么呢?”庞遇之笑着问道。 “姐姐好。”见是姐姐来了,庞遇城站起身,行礼问好。又见庞遇之装束严整,问道:“姐姐这是去前厅吧?听说今日来了些贵客。” “嗯,是来了些客,不过贵倒算不上,虎狼之人而已。你这是做什么呢?” 遇城指着桌上竹签子、浆糊、剪子之类的用具,笑笑说道:“昨日逸之姐姐说要做些水灯到月节去放,我就帮帮她的忙。” “让她自己去做。她不会,还有周翔在,你何苦劳这个心力。”庞遇之微皱眉头,自己这个妹妹,骄横的紧,总是让人替她做事。 “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情,做着玩儿罢了。到时候,姐姐和我们一起去放吧。”庞遇城倒是不以为意。 庞遇之拿起一盏已做好的水灯在手中道:“谁说你没事的,我给你那些兵书,古谈,杂言之类的,你都看过了没?好好的男孩子家,得多看那些才是。这些没要紧的,让周翔那个败家子去做。” 周翔虽为逸之未婚夫,人前也算是个潇洒英俊的少年郎,但庞遇之自与他打交道以来,始终觉得这小子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徒有其表而已。若不是妹妹真心喜欢,再加上周翔虽才华不足,但为人还算是老实忠厚,对逸之也是真心喜爱,庞遇之才没有过多的计较。 “对了,今日父亲在紫云堂招待来宾,你也一起随侍吧。你也大了,可不能再说什么不愿意的话了。”庞遇之说到自己来的目的。 “是,姐姐,”庞遇城见姐姐十分坚持,也不敢再推辞。 “只是有些礼数规矩,遇城不太懂,还得姐姐教教我。”庞遇城想了想,为难说道。 庞遇之坐下,拿起浆糊粘着水灯,嗤笑一声道:“那有什么规矩呀,跟他们这些人,只要你能喝得酒,天大的规矩也便随你改了。你只不用怕,这第一次去,我让老朱把你安排在世家子弟那一桌,你只在后面看着就行了。” “是,姐姐。” “那一会儿你随着老朱一起去吧。若是你跟我一起进场,怕是该被他们注意了。到时候,想帮你都帮不上。小福,你去找了管家朱贵儿来,我跟他交代交代。”庞遇之转头,对立在庞遇城身后的一个总角小子道。 “是,大小姐。”小福一揖,快步走了出去。 姐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不多时老朱便过了来,庞遇之嘱咐几句,又听得庞允在理政院内等她,便告辞离去。 到了理政院门口,秦青已经等在了那里。“刚刚我去小院,公子不在,我就到这里来等您了。”秦青道。 庞遇之笑笑点头。 秦青接着道:“我去之时只听得了一些,靖沂使臣虽没有言明,但是话里话外似乎都有求娶卫地女子联姻的意思。” 庞遇之往前走的步子蓦地停了下来。 “你可是听清了?”庞遇之不信问道。 “那是自然。”秦青肯定道:“即便不可能,但是他们的意思也是很明显的。起码他们有这样的想法不假。” “父帅怎么说?” “自然是假装听不懂。元帅现在屋内,怕是就想与您商讨这件事情。” 庞遇之重又挪起步子,但步速放慢了许多。自己原是以为此次靖沂前来,不过还与往常一样,送些战马军饷,在其与匈奴战时让卫地助他一臂之力而已。没想到,靖沂这次,倒打了个大算盘,怪不得规格如此之高,还派出了虎贲王。 秦青见庞遇之一路思索,也并不打扰,只是快步向前,抢在庞遇之前面推开了房门,重又退回庭院中央。 庞遇之走进门,只见东侧半掩的纱帘下,父亲倚坐在一个藤榻上,正闭目养神。 “父帅。”庞遇之轻轻叫道。 “丫头呀……”庞允眯着眼,用手扶扶额头,开口道。 “父帅,一会儿就开宴了……” 庞遇之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捡了一句闲话。 庞允仍是闭着眼,似是思量,又似是不确定,缓缓道:“靖沂大都督宇文豹,膝下三子,长子宇文浩,二十五岁,五年前娶妻胡氏,乃靖沂大将军之女。次子宇文漠,长你四岁,三子宇文渊,小你一岁。如今靖沂,是为他们的二王子求亲。你说,嫁你哪个妹妹合适?” “爹!真要嫁?!” 庞遇之失了镇定,皱眉大声道:“咱们卫地,可还从来没有为了利益嫁女孩儿进虎口的时候。爹,靖沂不能嫁!你难道不知,当日被他们灭掉的康州,之前也是送上了守将之女的,据孩儿所知,他们非但没有顾忌二国婚约,反而在攻下康州后,就赐死了那个女孩儿。我不能让妹妹嫁去。哪个都不行!” 庞允此时方睁开眼睛,只是淡漠的看着女儿怒上心头,大声斥责的神情,等庞遇之连珠炮似的说完了才道:“爹爹也不愿。可是你要知道,我们卫地,实在是难以与靖沂抗衡。如今靖沂西北部受突厥所扰,方才到我们这里来,可是倘若我们不答应,他们回去,一旦得了喘息之机,必定寻我们未应诺联姻之仇。到那时,元熙若再插一脚进来,我们根本无力抗拒。如今能与靖沂结得秦晋之好,我们也算终是有了个靠山。” “可是……” 庞遇之还想再说,庞允抬手止住了女儿的话头:“这几年,卫地一直在靖沂、元熙二地夹缝中生存,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元熙与南诏结盟,怕是已经对我们虎视眈眈了,与靖沂合作,也算是救了卫地。” “那……这门亲事算是结定了?” 庞遇之从刚刚的激动中清醒过来,顺着父亲的思路考虑起如今的局势。 见庞允点头,庞遇之叹口气道:“那,父亲说,嫁谁?” 庞允看着庞遇之,眼神似空洞,似迷惑,嘴唇蠕动半晌,久久不开口。 “嫁……敏之吧……”庞遇之定定的看着父亲,揣测父亲心中所想。 听闻“敏之”二字,庞允闭了闭眼,默默点头。虽然自己并不甚欢迎这一对双胞胎儿女的到来,但毕竟血浓于水,这一双孩子又生的粉雕玉琢,聪慧可爱,庞允心中着实不忍心将她嫁出去。 见父亲不忍却又狠心点头,庞遇之心内大恸,敏之只有十五岁,花季少女,刚刚长成,昨日见她,那言笑晏晏,甜美可人的模样还在脑海中,如今,就让她以身涉险么? 想到妹妹以后可能要承受的痛苦和折磨,庞遇之着实不忍,思索片刻,她几步走到父亲跟前,蹲下身,一字一句道:“爹爹,女儿可嫁。” 惊闻此话,庞允直起身子,瞪大眼睛看着庞遇之。 “父帅,若是女儿去了靖沂,还有能力探得靖沂内部的城防布置,军事谋划,到时候传回咱们卫地,将来若是打仗,胜算岂不是会……” 听了庞遇之的话,庞允气急,不等她说完,“啪”一声甩给了庞遇之一个耳光。 “你好好在爹身边呆着!你以为爹爹如此辛苦的培养你,就是为了让你去当探子的么?爹爹怎么会让你以身试险!你哪里也不许去!你若是急着想要嫁人,爹爹明日就给你指婚!咳咳……” 庞允一口气上不来,不停咳喘。见父亲如此生气,庞遇之忙为庞允捶背。 庞允大力推开她,只扭头不理。 “好了,爹爹,女儿错了,是女儿年龄小,考虑不周,爹爹别生气……” 庞遇之复又上前,抚着父亲的背道。 “你呀……”庞允用手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无奈道:“以后万不可再如此说了,即便是让逸之悔婚嫁过去,你也不许走,哪里也不许去。就只得在父母跟前,知道不?” 庞遇之从小随庞允在军中长大,这么多年的杀伐征战,庞允早已习惯了身边有遇之的陪伴跟随。对她,自己除了有对孩子的关心爱护,随着庞遇之掌管政务,更多的还有了一份信赖和依托。因此,听到庞遇之自己说要远嫁,庞允才会如此激动。 “知道,知道,爹爹,女儿不会再说了,爹爹别生气了……” “好了……”庞允看女儿认错,慢慢平静下来道:“既然逸之已经有了婆家,那就敏之吧。你过后跟你娘说说,敏之从小跟在她身边,让她好好跟敏之说。” “是的,爹爹。” 庞遇之不敢多言,只依言答是。 庞允重又闭目,挥挥手让庞遇之离开。 走到门口,庞遇之复又听得庞允叹气道:“那个康州的事情,不要跟她们说。当日那康州是被靖沂围困,才着急送出个女孩儿,不过是送去的暖床丫头,也并不是与他们做夫人做王妃的,自然与敏之不同。你不要太担心。” 第九章 宾主尽欢 1 紫云堂,历来便是庞允款待来宾所用,庭院中央是一块大大的空地用于大宴宾客。南边有一个小而精致的戏台,供人玩赏取乐。 庞遇之作为主人,早早便到了紫云堂,默默站在院子一角。如今靖沂高规格来访,此次设宴,自然将苍都城内有名的士绅名流都请到了。看着下人们忙忙乱乱收拾场地,布置安排,大红灯笼挂起,桌椅上也都铺着艳色锦缎,虽然卫地与靖沂联合算是暂时有了靠山,但想到妹妹将要远嫁,庞遇之心头仍没有一丝喜气。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凉穆走近庞遇之,手伸到她面前晃晃,开口道。 “你怎么来这么早?父帅不是让你保护客人么。”庞遇之回头看看凉穆,又将视线放到场地中央。 “他们还用我保护?哼,随便一个不相识的外人稍微靠近那宇文贲两步,他们都警觉的要死。” “那也要小心,若是他们有一个人出了事情,再小的问题,也变成大祸了。” “嗯,马涛在那里看着呢,我先过来陪陪你。哎,秦青那丫头呢?她怎么不陪着你?” 庞遇之皱眉:“我让她去叫母亲了。青青是你的师妹,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你不要总是觉得她应该保护我,她不是我的侍卫,她没有那个义务。况且,我也不需要保护。” 说毕,庞遇之举步欲行,不想再答理凉穆。不知怎的,今日听见凉穆说话,就想对他发脾气。 “好了好了,我错了。你别生气。”凉穆忙伸手拦住庞遇之,赔罪笑道:“我找你是有话说。” “说。” 庞遇之站住,仍是不去看凉穆。 “元帅应是会把敏之嫁过去吧?”凉穆放低声音,看看四周道。他二人现正站在庭院一角,院子里人虽多,但这回廊当中的一个拐角处,周围又被矮树所遮盖,还算是僻静。 “与你何干。” 见庞遇之又想走,凉穆情急之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咬牙低声说道:“可他们若是执意要你,又该如何。” 庞遇之一个趔趄,跌入凉穆怀中。嗡的一声,脑子里便炸开了。 随即,庞遇之大力推开凉穆,指着他嚷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么?你是谁啊!” 庞遇之气极。自己怎么能这么不小心,竟然大庭广众之下与凉穆拉拉扯扯,让人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哎呦,凉穆兄,我说找你不见,原来在这里私会美人儿呀!” 凉穆正待说话,只听得身后一个笑坎坎的声音响起。 凉穆微不可见的皱眉,转身却是一脸笑容。“呵,郭兄,怎么来的如此早。现下还没开宴呢。” 来人是靖沂使节团中一员,据说名唤郭荣,是宇文贲的亲随。 “小弟受王爷差遣,先来熟悉下场地座次,以免一会儿手忙脚乱,礼数不周。原是想着能与凉将军好好叙叙话,没想到却扰了将军清净了,小弟该死。只不知这位姑娘,可是凉兄的什么人哪?” 如今夜幕降临,天色已晚,刚刚郭荣走近时,也只听得庞遇之一声叫嚷,加之又被凉穆的背影所挡,并没看见真人。因此郭荣边说话,边微笑探身向前,越过凉穆,看向庞遇之。而入得眼帘的并不是个柔弱娇俏女子,却是一个身着软甲军服的少年,因其站在阴暗处,看得并不真切,只是觉得这少年眉目清秀,身量较小。 郭荣虽没看清庞遇之,可庞遇之看清了他,实实被吓了一跳。 这郭荣,竟然便是当日庞遇之在小茶肆中,见到的那桌神秘客人中面南而坐之人。也便是他,在庞遇之将要离开时,二人眼神交汇。只不过,较之那天的沉稳,现在他却多了一份戏谑和玩世不恭。 原来如此,庞遇之心道,这样也好,便不用我多费功夫了。 庞遇之清咳一声,从背光处走出来,淡淡拱手笑道:“在下庞遇之,不才于卫地军中任职。还没请教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郭荣听了,稍稍一愣,随即神情自若地看向庞遇之:“幸会幸会。鄙人郭荣,靖沂虎贲将军帐下随侍。久闻少帅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终于得见,万分荣幸。” 说着,郭荣走上前来,略略躬身,向庞遇之抱拳行礼。 虽然他言语动作礼仪无可挑剔,可看在庞遇之眼里,却似有若无的有被调笑耍弄的感觉。 不知为何会这样。现在的庞遇之,比之刚才,更加烦躁。 单手轻托起郭荣,庞遇之淡淡说道:“郭先生,马上就要开宴了,想必您也应该去虎贲将军那里了吧,请吧。我们一会儿见。” 见庞遇之神情淡淡,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郭荣笑笑,拱手向凉穆告辞离去。 见郭荣走的远了,庞遇之皱眉若有所思道:“这人,只是虎贲王身边的亲随而已?” “怎么?你觉得……” “当日我与青青去法觉寺的路上偶遇这人,虽不明显,但是他身边人都对他恭敬有加,而且,他的行为做派,不像只是个侍卫而已。” 庞遇之放低声音,微动唇瓣,悄声道:“让咱们的人在靖沂暗中查探一下。看看究竟有谁不在他们靖沂都城之中或是有谁一直没有出现过。这个人要多加防范,找些人保护他。别让他随意乱走。” 说完,庞遇之忽的绽开一个笑容,向庭院中央招招手。凉穆抬头看去,只见庞遇城正对着姐姐挥舞手臂,跟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坐在一起,聊得正热乎。 “你终于让他来了?”凉穆丝毫不觉得惊讶,遇之很早就说过要让庞遇城经经场面的话。 “该来了,不是么……”庞遇之叹口气,不知为何,看见遇城在,自己突然觉得好生疲惫,根本就不愿挪动脚往前去。 “你跟元帅说了没?” 凉穆指了指门口,示意她元帅已经到了,正准备迎接虎贲王。 “没有,不过,父帅应该也不会太介意。遇城毕竟是他的儿子么。” 说毕,庞遇之摆起一个得体微笑,快步朝大门走去。 该来的,总会来,谁都不会因为你累了而放过你。 第十章 宾主尽欢 2 走至父亲身边,在门外略站了站,就看见远处迤逦而来了几架装饰光鲜的车马,随从众多。 待到门口,为首的一辆车子稳稳停住,从车内掀帘而出了一位剑眉虎目,身材粗壮的虬髯大汉,跳下车子,哈哈笑着冲庞允而来。 “庞兄,哎呀呀,还让您在门口迎接,老夫着实不安呀!” 想必这就是虎贲王爷了。庞遇之噙着笑容站在父亲一旁,细细打量。这人年纪倒还不算老,也算是威武强壮之人,笑容满面,眼神中透着常年形成的刚毅之色,看起来,也算是个豪爽通达之人。 “哪里哪里,您是贵客,我们自应尽到礼数。来来,遇之,这就是你宇文贲叔叔,他可是名动燕颖的大将军呀!王爷,这是小女庞遇之。” “宇文叔叔好!遇之久闻虎贲将军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实乃小侄三生有幸。请受小侄一拜。”庞遇之笑着迎上前去,躬身下拜。 “哎呀,这就是遇之丫头呀!你的名头呀,我可是在靖沂都听说了,来来,好孩子,快起来。”宇文贲拉起遇之,笑着转头对庞允说:“庞兄,得女如此,父复何求呀!要是我宇文贲有这么个闺女,我倒宁愿用这王爷的位子去换了来。” 虽为恭维,这话宇文贲说的倒是还有些真心。素来听说卫地有一位女将军,从小于军中长大,随父征战,文武皆不输男子。想自己那几个臭儿子,每日里就只知道斗鸡走狗,不学无术,女儿又只知涂脂抹粉,将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一点儿都不管老爹的死活,想来,自己也着实羡慕这个庞允。 “这丫头生性顽劣,又有何德何能受王爷如此厚爱呀!丫头,还不赶紧请你宇文叔叔进去,咱们晚宴就开始啦!” “是。”庞遇之巧笑应着,并轻轻扶住宇文贲的胳膊道:“叔叔,就要开宴了,还望叔叔不嫌这里粗鄙简陋,这一顿饭,叔叔要吃尽兴才好。” “好好好,一定,一定!”宇文贲与庞允哈哈笑着,相携走进了大门。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南面的戏台子上,仕女舞毕,杂耍小班便踩着鼓点儿登台,场面也算是热络。 庞遇之坐在父亲左手边,庞允右边便是宇文贲,二人酒意正酣。 庞遇之向宇文贲敬酒毕,坐下后便微眯着眼看戏台上的表演,似乎颇为入神,目光流转间,实际上关注的却是此次靖沂随行诸人。 这些人被零零散散分隔开来,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二位卫地将官陪伴,主桌上,除了宇文贲和卫地将帅,只有刚刚的郭荣,只随宇文贲坐在此桌,据说是为了贴身保护。目光不经意飘到郭荣身边,庞遇之发现他虽坐于主桌的最末一位,但旁边周围的二三桌上,靖沂诸人却有意无意的形成一个半圆,将其拢在中心,与宇文贲周边侍卫的坐法相似。 庞遇之笑笑,这个靖沂,好会玩儿虚的。 让人拿来一个干净酒杯斟了满满一杯酒,也端起自己的杯子,庞遇之缓缓走到郭荣面前。 “郭先生,此次来卫地,您一路颠簸的辛苦。”庞遇之笑吟吟的道。 郭荣早迎着站了起来,稍行礼道:“辛苦是有一些,但能领略卫地风土民情,见识到少帅这样的英武女子,也算不枉此行。” 郭荣早已认出庞遇之,那日茶肆中,郭荣也只是觉得这女孩子气质超群,却没想到她竟是自己来此的头一个目的。 “是啊,郭先生,好不容易来一趟,若是您不嫌弃,遇之愿代做向导,带郭先生四处转转。卫地虽不及靖沂繁华富庶,但可看的景致,还算是有几处的。来,郭先生,您喝了这杯酒,咱们也算交个朋友。”说着,庞遇之将酒杯递到郭荣手上。 郭荣笑着接了,与庞遇之碰杯,却只将杯子放在唇边抿了一下,便拿了下来。 “少帅恕罪,最近在下身上多起小疹,至今仍在用药,来时大夫便说过近日不能饮酒,还请少帅莫怪。”郭荣请罪道。 “哎呀,这样哦……那是遇之不好,贸然拿了酒来。是遇之给郭先生请罪。” 说毕,庞遇之一福身,低头笑的更灿烂了。 “先生既然不能饮酒,那……”庞遇之甜甜一笑,露出她平日里并不多见的小女儿的娇态,从郭荣座位上端起一盏茶道:“先生总能喝的了这个吧?” 郭荣不好再推辞,笑着说道:“即便是不能喝,只冲小姐这份儿热情,在下也喝的。”伸出手去,眼看就要接到茶盏了,却不料庞遇之先撒了手,杯中热茶朝着郭荣方向倾泻而出,瞬间,茶杯便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 “哎呀,都是遇之不好,遇之太笨了。郭先生,您没事吧?”快速扫了眼周围,庞遇之迅速堆起惶恐表情,拿出方巾,替郭荣擦拭溅到身上的几滴水渍。 “没,没事。”郭荣暗暗咬牙,刚刚被庞遇之的笑容所迷惑,以为她真好心敬酒,却没想到这个小妮子竟然还有这手。 “哎呀,都擦不干净了呢。” 庞遇之只顺手抹了一下,就轻咬嘴唇皱起眉头,转头对注视着他们的庞允和宇文贲道:“宇文叔叔,都是侄女儿不好,将您爱将的衣服弄脏了。侄女儿错了。郭先生,小女子给您赔罪,宇文叔叔,您别生小侄的气。” 说毕,分别向宇文贲和郭荣福身赔罪。 宇文贲正要张口说话,庞允抢在前面道:“哎呀呀,宇文兄,你看看,我这个丫头,总是毛手毛脚的,做事让我头疼的不行。若是这个丫头真嫁了去,那得给您家添多少乱子呀!我看,这个费事的丫头,她就算了吧。遇之,你个死丫头,还不给宇文叔叔敬个茶陪个罪。各位来宾请安心用餐啊,别扰了大家的兴致啊!” 随着庞允话声落下,虚惊一场的众人又恢复了刚刚的热闹气氛。 庞遇之心里一惊,感情他两人刚刚在谈这个。 颠儿颠儿跑过去,庞遇之嘿嘿笑着斟了茶给宇文贲道:“叔叔喝了这茶,就别气小侄了。小侄这就亲自带郭先生去换下衣服去。” 宇文贲接过茶碗儿,深深看了眼庞遇之,眼光又扫过郭荣,却只是转头对庞宇说道:“唉……好吧……你家这个丫头呀……” 庞遇之引着郭荣出了紫云堂的大门,向东侧阁楼走去。 第十一章 结为姻亲 1 庞遇之引着郭荣出了紫云堂的大门,向东侧彩妆阁走去。其离紫云堂最近,原是为了小戏子们表演前换衣上妆、表演中落脚所用,因今日请的宾客众多,便临时用了来做宾客暂时休息之处。 庞遇之前面走着,头也不回的说道:“先生,彩妆阁里有几间小小雅间,先生可暂时呆在这里。我已让丫头去拿了干净衣服来,先生略等等就好。” “好,麻烦小姐了。” 郭荣淡淡应了声,也不多言语。其实刚刚庞遇之泼出的酒,绝大多数都洒到了地上,自己身上只是稍稍溅到了一点儿。如今天气还算暖和,一会儿也便干了,原是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只是自己倒是很好奇,这位大小姐究竟要干什么。 二人走进阁楼,因不时会有客人到这里来歇歇,阁中一应座椅茶点洗漱用具倒还齐全。守门的小子看见庞遇之进了来,赶着上来叫着“大小姐”,慌忙往里让。 “小吉呀,小间儿赶紧给这位郭先生腾出来,这位先生可是贵客呢,你万万不得怠慢了知道不?” 这小吉原就与庞遇之熟识,听她语带调侃,便也笑着说道:“大小姐吩咐的事儿,咱哪样没给您办妥过?里面就有专为您预备的小间儿。小姐请!这位郭爷,您也请哇!” 庞遇之看着小吉夸张做着请的手势,便也略略侧身,伸手请郭荣先进。 “不敢,大小姐您先请。”郭荣止步。 庞遇之笑笑,也并不多谦让,走进屋内随意捡了一张小方墩坐下。 “郭先生气宇轩昂,风度卓越,遇之颇为欣赏,不知您在靖沂何处高就呀?” “不敢,在下只是虎贲王爷座下随从。那日茶肆小姐见到我们时,我们不过是四周查看下苍都城内外的环境,以确保王爷万无一失。想必小姐应该不会介意吧?” 郭荣不慌不忙的随庞遇之走进屋内,既然她已经发现了他们,那便直说好了。各地派出高规格使臣,都会着人事先踩点儿布置,这早已不是秘密。 “当然,王爷的安危至关重要,我们卫地也会尽了全力保护王爷的安全。先生放心。”庞遇之马上笑着保证,又说道:“郭先生,在下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说了却只怕先生笑话我见识浅薄。” “大小姐但说无妨。若是郭某恰好略有所知,定当相告。” “呵,请问您靖沂,侍卫也有等级之分么?” “嗯……是有些分别的。”郭荣斟酌下道:“我们靖沂都城诏宁,其实制度规矩与卫地也相差不远。在下不才,算是贴身护卫。” 庞遇之眨眨眼,手撑住下巴,手肘抵在面前小桌上道:“哦,那若是您这样的贴身护卫,是不是身边也得有人护着您的安全呀?” 看着庞遇之面前烛光忽明忽暗,映着她的脸也阴晴不定,郭荣看不出此时她究竟是何心情,只是听着这甜甜的似乎单纯的只是好奇的声音,想着刚刚自己吃瘪时,暗中守护的侍从差一点儿就要抢将过来,这些动作,肯定早已经落入了庞遇之的眼睛。 郭荣咬牙,自己竟然栽在了这个小女人手里,而且还输掉了让她嫁入靖沂这盘棋。刚刚庞老儿那番话,想必也就是借着大家都在关注的时刻,让这女人化险为夷,靖沂所说要求娶的只是他的女儿而已,可除了庞遇之,这庞允还有两个女儿。 郭荣暗自咒骂一声,当日听人说这庞遇之多么有勇有谋,自己还暗自好笑,觉得不过是个小女孩借着父亲的光儿,在军中狐假虎威而已,又看见她和那凉穆二人于背阴处打情骂俏,更是疏于了对她的防范,要不是,自己也不能愚蠢的连她笑中带着的危险都看不出来。 “怎么了,郭先生?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呀……”庞遇之看看门外,站起身笑道:“若如此,那就算了。反正您靖沂风俗,也不能由我插嘴。呵呵,外面丫头给您把干净衣裳送来了,您换好了就去那边吧,想必不用我相护,您也能到了那里。” 庞遇之微伸手一揖,缓步就要走出去。到了门口,状似不经意的,庞遇之抬头叹道:“为了郭先生,竟然出动暗卫。郭先生这侍从,应是当的安稳呀。” 郭荣一惊,抬头却只见庞遇之一个转身远去的背影。怎么会……这丫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耳力?! 庞遇之转身之际明显看到了郭荣的惊讶,若是他能矢口否认,这事儿也便是自己瞎猜,若是现在这个表情,那……这个郭荣,的确应好生保护……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庞允和宇文贲也达成共识,使庞允三女庞敏之嫁与宇文豹二子宇文漠。 宴后第二日,宇文贲便着人送来男方庚帖。待庞家占卜问吉过后,宇文贲便亲自带人送来定亲礼。庞允让庞敏之出迎,宇文贲见了敏之,大赞她生的美丽娇柔,还不住口的感叹自己侄儿命好。 二地商定,三月后,卫地庞帅之女嫁与靖沂大都督二子为妻,辜月十七,便为大吉,靖沂即可亲迎,并就此公告天下。 作为回报,庞允当日便签出一纸调军令,命严彪领兵五万、运粮草十万,去往突厥与靖沂战处,以为增援。 第十二章 结为姻亲 2 这一日,庞遇之准备去敏之那里坐坐,敏之几日前即已知道了自己将要出嫁的消息,虽然她的反应淡淡,对母亲和逸之的劝解安慰均只表示得体的感谢,并无任何不妥,但庞遇之还是有些担心,怕她会想不开或就此结下心结。 走到庞敏之所住的暖香坞,只见这丫头背对着大门蹲在地上,拿着小铲子为身旁的花树松土。 “小蝶,拿小剪子来。”刚走进去,敏之便柔声叫道。 庞遇之无声遣退众人,默默从小蝶手上拿过工具,也蹲在花树旁,将剪子递到敏之手上。 “姐姐……”庞敏之侧头接过,对遇之笑笑。 庞遇之也笑笑,看着庞敏之剪去一些新长出来的小枝道:“那日在法觉寺中,我们见到的那些花树,长的都极好,我让人把他们种过来些可好?” 庞敏之手一顿,继而说道:“不用了。我也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了。就不要麻烦了。” “敏之,其实……那宇文漠,也是个风流倜傥,潇洒英俊的人物,二十二岁,与你也算相配……” “姐姐。我知道。”庞敏之打断遇之的话,接口道:“我认命。谁让我不知好歹,投胎时攀附于庞家,可却没有生在母亲的肚子里。” “敏之!”庞遇之有些无奈,“不是如你想的那般。母亲待你与遇城,都是和我们一样的。若是逸之没有定亲,这次联姻,便是让逸之去的。敏之……你……” 庞遇之看着敏之漠然转身进屋,话说到一半便生生止住了。 正要跟上,秦青快步走进来,躬身在庞遇之身边道:“公子,有请柬到。” 庞遇之看看秦青,又转头看着拾级而上的庞敏之,无奈说道:“敏之,那我过后再来,你先歇着吧……” 正待转身而去,庞敏之忽而问道:“大姐,逸之姐姐几时出嫁?” 庞遇之一愣,走过去扶住敏之的肩膀,捋顺着她半垂下的发丝道:“原说是要腊月的,只是定了你的日子,父亲便想着让她随你一起,也算是双喜临门。不过你放心,你要嫁的是靖沂二公子,地位声望都高于你将来那姐夫,因此嫁妆上,父亲断不会让你吃亏。” “哦……”庞敏之不置可否的笑笑,扭头看了看秦青道:“姐姐快去忙吧。我会好好的。” “敏之真的不高兴。”秦青与庞遇之走出一段距离,低声道。 “唉……”庞敏之重重叹口气:“是啊……可是,还有什么办法……” 各诸侯国联姻,若非男女和离或男方休妻,嫁出去的女子,永远不得返回家乡。即便是两国之后交恶,兵戎相见,女方也不能回转。庞遇之心中实实有些替敏之忧虑。诸侯国间合纵连横,皆由形势所迫,将来靖沂与卫地若是交战也未为可知,敏之去了,可该如何自处? 略略收拾下心情,庞遇之问道:“找我何事?” “哦。师兄让我来找您,靖沂都城诏宁来报,一月前宇文漠随军出征,早已离开诏宁;其三弟宇文渊据说与人蹴鞠摔断了胳膊正在府中养伤,一直未见行踪。能动用得了靖沂暗卫护佑的人,近日没有在诏宁城中露面的,除了前来提亲的宇文贲,也就他俩了。” “嗯。原来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庞遇之听后不觉惊讶,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还有靖沂送来一张请柬,现在师兄手里,我们就过去吧。” 离筑是庞遇之所住院旁的一件小小抱厦,离庞允的理政院和书斋都较近,为了更好的习学军政之事,她便将离筑挪了出来,以为平日处理政务所用。 凉穆早已在离筑门外等候,见庞遇之走近,他便将手中的请帖交到庞遇之手中,沉声道:“宇文渊有请。” 庞遇之打开请帖,只见请柬内写着:“卫地月节,恭请遇之小姐共赏明月。酉时三刻,府外恭候大驾。” 往信的末尾看去,竟然端端正正的盖着“宇文渊”字样的一方小印。 “呵……我们也没要怎样啊,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庞遇之淡淡一笑,刚才便已猜到那宇文渊应是化名随使团来到卫地,而且那郭荣极有可能就是他。原想着要好好查探一番,或者还可能再戏弄他一下,可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要追狩一只猎物,可那小东西却在自己跟前儿打转儿,不跑也不离开,无趣极了。 “你曾得罪他,这次赴约,可要小心。” 凉穆有些担心说道。 “嗯,知道了。” 庞遇之转身走进屋内,并没有太过于上心。 忽又转身说道:“明日只我去就行了,青青留守庞府,以防不测。这几天父帅正和宇文贲在咱们军中检视军队,谅他宇文渊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什么来。” “是。”秦青稍躬身领命,又快步跟上庞遇之的步伐。即将进屋时,她回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焦虑站在原地的凉穆,微微叹息:果然是关心则乱,这不过是场面之约而已。 第十三章 许嫁终身 1 第二日,便是卫地著名的月节。苍都城中,上至富绅巨贾下到平民百姓皆穿戴齐整,出门游乐。尤其是女孩子们,早好些日子前就已经开始打扮自己,以待晚上和男孩对歌。一整天来,街上都总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场面喜庆欢腾热闹。 月节虽名动卫地,众人翘首以待,但庞遇之从来没有过过。自从庞允定都以来,庞遇之就接管了苍都禁卫军,每到重大节日,禁卫军都必须全员集合,固守苍都,以防歹人趁势作乱。到了月节这一天,也便是她最忙的时候。过去几年,庞遇之总是坐镇城楼之上,遥遥看着耍龙舟,舞火龙,少男少女对情歌,但从没参与过。 如今宇文渊相邀共游月节,也是庞遇之平生第一次。 至傍晚,庞遇之将禁军虎符交由凉穆之后,便走出了庞府。 郭荣已经笑容满面的等在了门外。看到庞遇之出来,他迎上前道:“在下宇文渊,恭迎庞小姐大驾。” 庞遇之拱手回礼,淡淡道:“宇文公子这出戏,扮的可真是好。” 郭荣听到庞遇之的暗讽,仍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再好也躲不过庞小姐的法眼。此次来贵地为家兄选妻,按道理来讲我这做弟弟的都不能相随。只是在下一向不循规蹈矩惯了,只一时好奇求了叔父跟了来。因此,只能冒用叔父身边人的名讳,庞小姐莫怪。” “哪里哪里,还请三公子莫要计较我卫地保护不周才是。三公子,请吧。” 宇文渊看着庞遇之在前面走着,不由得咬牙切齿。此次随宇文贲而来,并不是随意任性之举,而是考虑到了卫地会对宇文贲多加防护,父王便让自己化名为随从以便更深入地实地了解卫地。没想到竟早早便让庞遇之认了出来,最近身边也多了卫地护卫,碍手碍脚,行事已经难以随意。因此才和宇文贲商议,如此藏着掖着又施展不开拳脚,倒还不如直接说出,毕竟以后双方也为儿女亲家,恐怕也还有相见。 “三公子,怎么这么慢,您可要快些,一会儿对歌就开始了呢。”庞遇之回头,笑对宇文渊道。 看着庞遇之笑的人畜无害的模样,宇文渊心中暗叹,靖沂起初是想将这女人要过去以间接清除一卫地强敌,可这女人心机深沉,手段强硬,哥哥府中已有了好几房妾侍、也早就有心爱之人,这女人一旦去了,那些女子,哪个是她的对手?她还不得生吞活剥了她们……靖沂此次与卫地的买卖虽然有些吃亏,但是对哥哥,却是好处多多啊…… 快步跟上庞遇之,宇文渊看着她默默心道:虽然你和你父亲耍手段,但是这也帮了哥哥的忙,我也就不那么计较好了。 庞遇之带领宇文渊在街市上转了转,看过了舞龙表演,不一会儿天便黑了下来。 走至颍河岸边,庞遇之买了两盏水灯,交到宇文渊手中一盏,边走边说道:“月节的规矩,若是你有什么愿望,便道这颍河中放一盏水灯,来年,你的愿望就能实现。” “真有这么神么?”宇文渊晃晃手中的灯盏,笑问道。 宇文渊从来都不相信这种许愿之事,从小父亲便教育他们兄弟,想得到什么只能靠自己的双手,真刀真枪。而他也不屑于玩儿这些,只认为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他知道庞遇之和自己一样从小长于军中,见惯了杀伐征战,却没想到她竟还这么幼稚。 “不相信么?”庞遇之笑笑看向宇文渊,蹲到河边,点燃水灯:“我其实也不信。但是我宁愿相信,这世上总会有奇迹发生。来,玩儿一次又如何?” 庞遇之看着宇文渊点燃手上的水灯,捧起自己的,闭眼微笑,默默许愿。片刻,她将水灯放入河中,看着那小小水灯与其他众多灯盏汇合到一起,然后慢慢漂流远去。 庞遇之没有告诉宇文渊,过去那么多年,自己从来没有参与过月节,只有在子夜时分,撤了城防戒备,从城楼回家时,才顺路到颍河,燃起自己随身携带亲手制作的水灯,独自默默过完那迟来的月节。 “你许了什么愿?”宇文渊随着庞遇之的动作一起放走水灯,笑问道。 “愿卫地从此无战事,天下安定太平。你呢?” “哦,呵呵,找到个漂亮女孩子嫁给我。呵呵。” 宇文渊笑笑,站起身来。他怎么可能告诉庞遇之,自己刚刚所求的,竟然是要让自己能天天见到她。 “这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宇文渊指着河中一盏盏飘过的水灯,掩饰笑道。 “是的。”庞遇之从宇文渊眼中看出了躲闪,自然不信他所说的娶了漂亮女孩子的话,也并不加追问,淡淡回应。 颍河边逐渐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对歌要开始了。 对歌由未曾婚配的少男少女参加,不成文的规矩是男孩儿站北岸,女孩儿站南岸,至于说像庞遇之这样的看热闹的,那便随意就好。对歌时若是有顺了自己意的,男孩或女孩会对着对岸点燃自己手中的烟花,若是对方也有意,那也将自己手中烟花点燃。这种卫地变相的相亲模式,不知成就了多少佳偶。 宇文渊听着对面女孩子已经开始唱了,不由笑着调侃庞遇之道:“你也未曾婚嫁,怎么不去对歌?” 庞遇之眉头一皱,似是没有听到宇文渊的话,打量四周道:“这个地方人太多,一会儿便会围得水泄不通了,你是贵客,我得确保你的安全,我想,我们还是回去吧。” 宇文渊不置可否,笑笑随庞遇之而去。 一路上二人并无太多对话,庞遇之更是出奇的安静,只有问方答。 将宇文渊送回驿馆,庞遇之便告辞离去。 待庞遇之走的远了,宇文渊敛了面上的笑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暗卫闪身而出,悄声报道:“回公子,还有人暗中跟随你们,似是庞家小姐的人。” “可看清长相如何?”宇文渊转身进了大门,沉声问道。 “没有。”暗卫低头,复又说道:“其人身形十分迅速,警觉异常。主子恕罪。” “算了,没什么。反正不过是来保护她的而已。不过竟连你也没见到面目,这可不得不防。你看那小子,是何路数?” “依奴才看,此人并不像卫地军中之人。奴才想要看清他面目,便于暗处和他过了几招,他出手杂乱毫无章法但招招致命,看来倒像是江湖中人。” 宇文渊默默思忖,庞遇之身边竟能有如此神人,看来这个女孩子,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第十四章 许嫁终身 2 且说庞遇之刚进入府中,就见凉穆带着几人迎了上来。庞遇之定睛一看,见他身后四人竟然是琅琊四宝。 这四人原是琅琊山中一宋姓樵夫之子,因山人目不识丁,当年给四个孩子取名即为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依序排下。因连年战乱,宋氏夫妇俱亡,大宝便带着弟妹们逃了出来。辗转来到卫地。 当日凉穆父亲凉将军带兵作战,看见四个孩子流落街头,着实可怜,便带回了家中教习培养。如今,这四人与凉穆竟成了八拜之交,生死相随。 这四人中,大宝能说会道,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巧言善辩,一手算盘打得劈啪作响;二宝虽沉默寡言,但力大无穷,刀枪剑戟样样精通;三宝虽没二哥那么大的力气,但轻功颇为了得,一柄短剑使的出神入化,长于近身肉搏,暗中护卫;四宝是一女孩儿,年方十七,擅轻功,擅用毒,前几月刚从南诏归来,常对外自称“蠹毒”。 见他几人跟来,庞遇之心下了然,拱手对着三宝道:“三哥,刚刚多谢了。” 刚刚便是三宝暗中护卫庞遇之,只见他伸手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嘿嘿,没啥没啥,是穆哥叫俺去的。” 诸人又交谈几句,四宝便告辞离去。凉穆陪庞遇之往房中走去。 “哎呀你别总跟着我。” 庞遇之见凉穆一直在自己身后,颇为不满,尤其是刚刚与凉穆并排站在一起看四宝离去时,那四丫头给自己的一记剜心眼,更是让庞遇之不寒而栗。 “我是想问问宇文渊怎么你了。”凉穆不理庞遇之的烦躁,仍紧紧跟随。 “他能怎么我?杀了我?炖了我?煮了我?我这不好好的!我们不过随便逛逛,连青儿都知道没有危险,你激动什么?还让三宝跟着我,他们若是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呢。” 想想就生气,这凉穆,总是把自己当小孩子看护照顾。 凉穆咧嘴一笑:“好了好了,你别气了,我以后不这样了还不行?要不你就罚我跪搓衣板儿吧!”凉穆大义凛然道。 “我呸!”庞遇之转身指着凉穆叫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要想跪,找你自己老婆去。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凉穆看庞遇之动粗口骂自己,知道她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就嘿嘿笑着说:“行行行,我走还不行啊。你早点儿睡啊。” 说着,拍拍庞遇之肩头,转身就要离去。 看着凉穆转身离开,庞遇之忽然想起今日在颍河岸边的情景,不由出声问道:“凉穆,你将来会娶谁?” 听闻此话,凉穆愣了片刻,转身与庞遇之对视。庞遇之沉默片刻,低声道:“其实,嫁你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四丫头,她喜欢你,谁都看得出来……” “我跟她没什么,真的,我只喜欢你,真的,我,我只要娶你……” 凉穆着急了,话都说不利落。 “我知道。”庞遇之抬手打断凉穆的话,笑笑道:“要不这样,若是我到了二十岁,还没合适的人选,你也没能喜欢上四宝,那你就娶了我吧。” 不知怎么的,今日单身赴约,宇文渊问起的那句“怎么不去对歌”,让她虽在人群中却忽然周身都弥漫起了一股孤独冷清凄凉。 想三年前那尚厉还是军中要员的时候,父母便与尚厉定下口头之约,到庞遇之十八岁,便将她嫁与尚琪。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尚琪欺压良善,尚厉反叛卫军,庞遇之也变成了个老姑娘,年届十八,仍然无人可嫁。凉穆……也许算是个好的人选。 听了庞遇之的话,凉穆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这……这是一个女孩子对自己的承诺么? 这……幸福未免来得也太快了吧…… 嘿嘿傻笑两声,凉穆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看着凉穆这傻样,庞遇之突然警醒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傻话,马上改口道:“算了算了,看来你也不愿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不不不,”眼见庞遇之转身欲走,凉穆忙堵住她的去路,大声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可不能食言。我告诉你,到你二十岁那一天,我凉穆定带着八抬大轿来娶你。就这么说定了,就这么定了!” 凉穆不待庞遇之说话,拽起她的手与自己打了个对掌,说着话便飞快的跑了出去。 庞遇之无言低头转身,不知为何,今天自己竟然这么反常。更为恼人的是,就这么算是把自己许了出去,可为什么自己还不如刚刚那些对歌相亲的女孩子欢乐畅快。 蓦地一个冷战,庞遇之脑中忽又闪出四儿那双怨毒的眼睛,更是忍不住责备自己,庞遇之啊庞遇之,你可知道你刚刚都说了什么啊…… 第十五章 风云乍起 1 靖沂诸人在卫地呆了半月,待过完月节,宇文贲便带人离去。 庞允带领庞遇之等卫地将领,将宇文贲一行送至洒泪亭,又着凉穆带军护送宇文贲离开卫地方别。宇文贲临走之际,竟然兴致勃勃的相约说要等来年还到卫地找庞允游玩。庞允笑着应诺了。 靖沂诸人走后,苍都仍没半点儿松闲。元帅府中两位小姐同一天出嫁,这件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卫地。苍都城中稍有些头脸的人家纷至沓来,不断到元帅府恭贺嫁女之喜。庞遇之厌烦了不停地迎来送往,便到军中躲了清闲。 临走之际,庞遇之也将庞遇城带了出来,一来母亲是想着人教敏之靖沂贵族礼节,而庞遇城自知道胞姐要出嫁以来,却天天黏在敏之身边,使教学多有不便;二来,她也准备让弟弟开始正式着手习学处理军务政事。 庞遇城被大姐叫出来,心内自然不悦。但又不敢明言,开始只是闷闷的。不过进了军营,天天见到的都是爽快豪气的男孩子,庞遇城与和自己年龄相符的兵卒天天厮混在一起,没几日后,似乎也开朗了许多。 一日,庞遇城与众将士赛马,因跑的急了,一不小心没坐稳便摔倒在地,随即昏迷不醒。 庞遇之闻讯,即刻将遇城带到自己帐内。军医随即赶到,查看了下伤势,只说妨碍不大,不过短暂惊吓昏倒,为他擦伤的胳膊敷了些药膏便离开了。 凉穆很快赶来,看了看昏迷的庞遇城,对坐在他身边的遇之道:“你这是何苦呢。你就让他跟敏之在一起呆几天么。这孩子心思细腻,敏之是他最亲的人,你这么生生将他们分离,何必如此。” 庞遇之叹口气道:“是我的过错。原是想着能让他散散心的……等他醒了,我便送他回去。” “可是,凉穆啊……”庞遇之定定的看向凉穆,犹豫半晌方说出心中隐忧:“且不说父帅、严叔他们这些老将,即便是你我如此年轻,这么多年,我们又看了多少分分和和,生离死别。遇城已经十五了,若是总这么优柔寡断、意气用事,总缠绵于小儿女心思不能自拔,我怕将来会误了大事。我现在不过是想让他知道,欲成大事者至亲可失这个道理。” 凉穆看向庞遇城,认真思索庞遇之的话,安慰说道:“他总是还小。你也不能让他一口吃成个胖子。慢慢来吧,况且敏之走了,这辈子他们姐弟不知何时才能见呢,你就让他回去吧。” “嗯。就如此吧。” 庞遇之转头看看弟弟,发现他皱着眉头似乎将要转醒,便止住了这个话题。 第二日,庞遇城与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几名兵士告别,便被送回庞府。 妹妹出嫁前几日,庞遇之原想回来做个帮手,不料却被母亲骂的很惨。因自己从小在军中长大,什么规矩路数都不懂,若是帮忙便会被数落不中用,而若是不帮忙,又会被骂不心疼母亲。想躲着母亲去找逸之,这丫头天天试穿自己的新嫁衣,整理自己的新头冠,姐妹二人三言两句都说不到一起去。想去找敏之,可是敏之和遇城二姐弟天天呆在一处,遇之偶尔去了,总是让他们束手束脚,索性便不再打扰。 辜月十五,月圆之日。 靖沂迎亲队伍已到达卫地,周坤家的迎亲事宜也都已准备妥当。 这日晚间,庞允设宴请靖沂迎亲之人喝圆月酒。 说来也巧,靖沂带队之人便是他们的大将军胡让,此人便是靖沂大公子宇文浩的岳父,算来算去,庞家与他胡家,也算是沾了点儿裙带之亲。 席间,庞允和胡让喝的痛快,又兼靖、卫二地联手击退突厥,因此,他二人便高高兴兴的亲家亲家的互相叫开了。 酒过三巡,席间诸人喝的都有些醉了,庞遇之挥挥手,准备安排酒席结束。突然秦青疾步走近,站在回廊外向她招手,神情焦急严肃。 庞遇之淡淡看了眼在座诸人,见没有被注意,借口如厕,旋身而出。 “怎么了?不是让你在母亲身边帮忙么?” 庞遇之出了门转到拐角处,看着秦青跑向自己,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丫头如此慌张。 “小姐,不见了,不见了。”秦青努力让自己平静,却掩饰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什么不见了?”庞遇之疑惑问道。 “三小姐,是三小姐,不见了!您快回去,府中都翻了天了。” 秦青晃着庞遇之胳膊,刻意压低声音诉说,紧张之情溢于言表。刚刚庞夫人让自己去叫敏之说话,走到敏之所住的暖香坞,里面虽灯火璀璨,可是却无一人在内。秦青四处找寻,拉过好几个小丫头问了都说不知道。及至找到敏之的贴身丫鬟小蝶,她方才忆起说三小姐用过晚饭就让她离开,一直独自呆在内室,不让任何人打扰。 秦青因紧张连说话都打了磕巴,断断续续的将这事儿告诉庞遇之,不等说完,庞遇之握紧拳道:“你们确定,敏之不在府中任何一处?!” 秦青点头。若是不能确定敏之已找不到了,她也不敢随意跑来宴会这里找遇之。 庞遇之咬紧下唇,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片刻后大步向后堂走去,并解下随身玉佩递到秦青手中道:“你马上拿去,让苍都守城校尉池宁即刻发令今晚关闭城门,就说靖沂迎亲使节来了,我们必须要保证他们安全。此后三日内,一到酉时,全城宵禁。到开城门时,任何出入之人必须严查。但凡有十岁至二十五岁的女子,皆悄悄带至凉府。告诉池宁,这件事情必须做的妥帖机密。” 感受到庞遇之镇定的态度,秦青也心安许多,拿了玉佩就往外跑去。 看着秦青远去的身影,现在虽已为初冬,庞遇之豆大的汗粒却呼呼地冒了出来。 敏之,竟然,不见了。 机械的往回走,庞遇之脑子快速思索。究竟是歹人相害,迫庞府低头;还是靖沂搞鬼,逼卫地相让;还是敏之自己…… 若是庞府仇家或者靖沂绑架敏之,他们定当趁庞府大乱之际提出条件,如此,能知道敏之的下落,倒也不算是最坏的;若是敏之自己跑了,那…… 想到此,庞遇之打了个冷颤。她一直都不太关注家中之事,即便是跟自己的亲妹妹逸之,也没多少话说。敏之生性淡泊,往往是最不引人注目的那个,对父母和自己提出的意见,也总是说好。遇之想象不出,她自己怎么能下如此大的决心,离家出走?还是用这么轰轰烈烈的方式。 不,不会的,敏之不可能如此。庞遇之狠狠摇头,似要甩掉脑中的这个想法,快步向庞夫人所住的正殿走去。 第十六章 风云乍起 2 刚走进屋,闻讯而来的庞遇城便忽的扑到遇之身边,声音哽咽说不出一句话,已经哭得如泪人儿一般了。 庞遇之心疼的看看弟弟,掏出手帕子替他擦掉眼泪鼻涕。遇城一直都对敏之有份独一无二的感情,这次敏之突然失踪,想来他是最不计利益纠葛只单纯关心敏之安危的人。 庞夫人走近,郑重看着遇之道:“府中上下知道此事的不过十人左右,我都已经叮嘱过了。想来靖沂的人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得到消息。我们需得趁快,找出敏之。” “嗯。”庞遇之点头,母亲在大事上一向果断坚定,遇之十分信任母亲。 “我也让青青去找了池宁,城门这时候想必已经关了。前厅的宴还没散呢,咱们再在府中找找,说不定敏之给我们逗着玩呢。” “呜呜……大姐……”庞遇城听了姐姐的话,哭说道:“平常这个时候敏之早就睡下了,她怎么能给大家开这种玩笑啊……”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你哭了敏之也回不来啊。”庞遇之搂住弟弟,安慰道:“你呀,就先好好睡下,说不定敏之明儿就很快出现在府中呢。好了好了,陈妈,带少爷下去歇息吧。你好好的,不要再哭了啊……” 遇之一面安慰弟弟,一面招手让遇城奶妈过来,领他离开。 “遇之,此事,你怎么想?” 遇城走后,庞夫人问道。 “我一时还没理出头绪,现在是来看看情况,还得回去宴上送走靖沂的人再说。娘,您先歇歇,别太担心。”庞遇之忽又想起了她做出的敏之自己跑掉的推断,却不敢跟母亲明说。 “好。那你先去,等你父亲来了,咱们再商议。” 回到宴席,只见在座的宾主都已经醉的不轻了,只有凉穆还稍稍清醒些。 庞遇之与众人打着哈哈尽快让酒席散了,亲自送胡让等人回了驿站,又悄悄加派了兵士看守,方才回府。 重回到正殿,庞允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酒已经全醒了,只来回踱步。严彪手持佩剑站在殿中一隅,军师邹坤在庞允身边皱眉沉思。凉穆见庞遇之进门,便迎了上来。 “他们都送走了?” “嗯。是的。我已加派了防守,他们若有风吹草动,我们肯定知道。凉穆,你即刻让宋大哥带人乔装改扮在城中查探。让三哥现在亲自到驿站走一趟,只暗查就好,即便是有什么异常,也不要做过多行动。” 凉穆点头,转身出门。 “元帅,夫人。”邹坤听完庞遇之的安排,默默点头,随即说道:“虽然种种可能都有,我们希望是最好的,但也得为最坏的早作打算。若是三小姐回不来了,那后日……” 庞允听了邹坤的话,抬头看了看夫人略一沉吟,转头看向严彪道:“老严,你去告诉周天德,就说逸之忽然生病,卧床不起,两天后的婚事,暂时推迟。再告诉他,这件事情,只许他一人知道。” 严彪也想到了这个结果,若是敏之一直回不来,也只能让逸之代替她了。因此也并不多做停留,领命而去。 “爹!”庞遇之听了这个安排,忽而喊道:“逸之和那周翔真心相爱,她早就心心念念的想要嫁去周家了。你不能这样!” “糊涂!”庞允见女儿又感情用事,怒斥道:“如今哪里还管的了真心相爱一说!若是没人嫁过去,靖沂大军南下,任你再如何相爱,敌得过那靖沂的百万雄狮么?!” “可是爹,你怎么知道逸之愿嫁?她可是个刚烈的女孩子,若是她只不愿,什么事情她都能做的出来的!您就不怕她自裁于靖沂或者是意气用事行刺宇文漠?” 庞遇之不怕庞允的怒吼,与父亲对峙道。 “好了……”一直跪坐在榻上默默无言的庞夫人起身,叹口气道:“此事,我去与逸之说。” “娘……” 遇之看向母亲,哽住了声音。多少年来,她随父亲一起征战在外,都是逸之在家中尽孝,庞夫人这几日仅仅因逸之要出嫁,还悄悄流过几次泪,不难想象,逸之如此突然的情况下嫁到别国,带给母亲的将是什么打击。 几人默默相对无言。不期然屋门突然发出吱嘎一声声响,遇之回头看了,竟见逸之推门而入,身上仅着中衣,只外披一条织锦斗篷御寒。 “孩子……”庞夫人快步上前,将快要冻僵了的逸之抱进怀中。 逸之伸手拂去母亲脸上的泪珠,扯起嘴角,努力堆起一丝笑容道:“爹,娘,姐姐,你们别为难。若是敏之不在了,为了咱们卫地,逸之嫁。” 短短几句话说得庞允背过去身不忍再看。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为了一个联姻,竟然丢了一个女儿,又赔进去一个女儿。 第十七章 被迫允嫁 1 这夜,庞家四口一夜未眠,城中负责搜寻的大大小小的兵士也一夜未眠。 庞遇之找遍了能想到的敏之所能去的地方,甚至还带秦青连夜奔去了法觉寺,仍然一无所获。 第二日晌午,搜寻仍在进行,却丝毫不见任何的进展。 众人焦急万分之时,突然有一小兵来报说靖沂迎亲之人突然整装出行,由胡让领头,往庞府而来。 让庞夫人和逸之回避,庞允带着庞遇之亲自出迎。 不多时,胡让的队伍便到了庞府,庞允拱手向胡让问好,胡让却冷冷挥手,大踏步走进屋。 “庞元帅,老夫此次来,也不与您打那嘴战。我只请求您一件事情,明日我们靖沂便要迎娶您家的女儿了,可否让老夫先见见您家小姐,好嘱咐下她明日启程事宜?” 庞允一直心下焦急,又担心女儿安危,经此一问,便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庞遇之略一思忖,向前几步道:“胡将军,我家妹子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也不是那等轻浮乖张之人,恐怕多有不妥。若是您有什么需告诫的,您告诉我,我代为转达便是。” “哪能如此!”胡让不接庞遇之的话茬,皱眉道:“又不是庞小姐您嫁入靖沂,与您怎能说得上。老夫一大把年纪了,算来也是二公子的长辈,如今只见见他的未婚妻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吧!” 庞遇之见胡让如此坚持,也不敢再继续劝阻,便说到:“当然,妹妹听您训话是应该的。只是她如今嫁人前一天还与迎亲之人见面,想来也不能算是妥当事情。要不这样,妹妹隔着纱帘与您相见可好?” 庞遇之虽是商量的言辞,可胡让听得出来,她语气上已无半分退步的余地。 略想了想,胡让缓了语气道:“如此也好,那有劳小姐了。” 庞遇之忙安排家丁布置。又偷偷着人叫来逸之,暂代敏之之位。 胡让见一女孩从后门而入,站在纱帘后向自己盈盈下拜,便自顾自地开说他靖沂风俗,看似悠闲,眼睛却紧紧盯着纱帘之后。 就快没了可说之话的时候,门外忽而一阵强风刮过,门窗大开,吹起纱帘风中飞舞,胡让瞅准机会,看清了帘后何人便突然出手,将逸之抓了出来。 遇之拦之不及,随着逸之吃痛的一声惊呼,胡让稳稳将其抓在手中。 “庞元帅,”胡让从怀中掏出宇文贲给他的敏之画像,单手展开缓缓道:“您家女儿是有易容术么?怎么这位小姐与画像中的女子并不怎么相像?我们靖沂的新娘子,到底在哪里?” 庞允被逼开口言到:“敏之她……如今……” “如今是失踪了吧。”胡让接口道。 看庞允点头,胡让放开逸之,重跪坐到自己座位上道:“既然您家敏之失踪了,这也是人力不可挡的事情。那,您准备如何是好?我们靖沂,可绝不会抬个空轿子回去。”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庞允连声应和,复又道:“我卫地会竭尽全力找回待嫁之女,请将军……” “庞元帅,”胡让笑笑,看看一脸严肃的遇之,止住庞允话音道:“若是她一直不出现,那又该如何?” 胡让复又将视线转移到庞允身上,嘴边噙起一丝笑意,缓缓道:“庞元帅,我家主公想求娶的不过是您的女儿,咱们两家对天下发布的行文中不过写的也是庞允之女,您除了有三女之外,不还有其他女儿未婚未嫁么?不过……当然了,我们自然会等您家三小姐到最后一刻。” “胡将军,”庞遇之起身,向前走几步将呆楞一旁的妹妹拉到自己身后,行礼道:“您信任我们就好。如今还没到那一步,您容我们一点儿时间如何?” “遇之。”庞允打住女儿的话,情知如今胡让此时已难以被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便也起身向胡让拱手行礼,指着遇之身后的二女儿道:“小女逸之,内子卢氏所出,若是待嫁逆女一直不回来,那便让此女出嫁。断断不会让靖沂抬空轿而回。” “哼!庞老儿,你的算盘打得可真是精啊!”胡让听了庞允的话,冷哼一声大声道:“这苍都城中谁人不知您家这二女儿和那富商早有婚约,我靖沂二公子是何等人物,怎能娶一个身家已经不甚清白的女子!庞老儿,你莫要欺我靖沂无人呐!” 说毕,胡让将面前茶盏果盘尽数挥到地上,门外等候的靖沂军士听了,迅速摆起战备姿势,与庞府中家丁对峙。 一时间,气氛突然变得十分紧张。 庞遇之狠狠将指甲嵌入肉中。这个靖沂,竟然在妹妹刚刚失踪的时候就出手如此苦苦相逼,看来敏之的失踪,定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抬头看去,遇之与父亲的眼神相对。刹那间,遇之便做出一个曾被她忘掉的决定。 庞允从女儿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的意思,心内大恸,一个站不稳,向后猛退几步,一阵猛咳。 “爹……”逸之急忙跑到庞允身边,轻拍父亲背部帮他顺气。 遇之低头隐下眼中酸涩,转头对着门外家丁道:“你们胡闹什么,靖沂贵客在此,岂能容你们放肆。朱贵,还不快把小子们带下去,惊扰了客人,我可拿你是问。” 庞遇之嘴边扯起一个笑容,用生平最温柔的声音道:“胡叔叔,咱们都已是亲戚了,还这么兵戎相见,若是让仇家知道了,岂不是该笑话您了。” 待胡让挥手让军士收了武器,庞遇之又道:“叔叔,父帅统共只有三个女孩儿,逸之早已许嫁他人,当然不能再做您靖沂媳妇,刚刚是父帅考虑不周,还请您见谅。” “呵呵”见庞遇之微笑缓缓言说,胡让也不好继续强硬,便转而笑道:“好说好说。刚刚也是胡某一时情急,还请庞小姐原谅。” 遇之点点头,继续道:“我们姐妹三人中只有敏之最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可惜造化弄人,她却偏偏不见了,我们定全力以赴,找到敏之以完婚嫁。若是一直找不到敏之,那……” 庞遇之狠狠跪下,对胡让行标准军礼一字一顿道:“胡叔叔若不嫌小女粗鄙,小女愿代嫁靖沂。” 庞允听着女儿的话,刚刚和女儿对视时便已知道了这个结果,可是这话如此从遇之嘴中说出,庞允心中还是似被狠狠鞭笞了一下,疼的让人发不出声音。 胡让听了遇之的话,忽略掉脸色铁青的庞允,扶起遇之哈哈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女啊,庞家大小姐不愧是女中豪杰!既然庞大小姐如此有诚意,那我们靖沂也需让步不是。庞兄,那就这么办吧,若是三小姐明日辰时仍未出现,那么也就只能大小姐代为出嫁了。那胡某告辞了。” 胡让说完,大踏步出门,带兵迅速离去。 第十八章 被迫允嫁 2 看着意气风发走掉的胡让,庞允只觉胸腔憋闷,胸中怒火翻腾,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 “爹,爹!”逸之没扶住父亲,随父亲一起跌到地上,鲜血沾染了自己的浅色罗裙。 “爹。”庞遇之急忙跑到父亲身边,狠掐父亲虎口,大声命人速速叫来大夫。 “遇之……” 庞遇之的手被父亲握住,手背处明显感到父亲指肚上的粗糙老茧,泪水忽然肆意落下。 好久都没哭过了…… 庞允被家丁扶起,放到小几上,抬进内室榻上。他一直紧紧握住遇之的手,半分都不愿松开。事情怎么,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遇之,爹对不起你……” 遇之擦擦父亲眼角涌出的泪水,哽咽道:“爹,遇之知道您曾为遇之做的所有努力,遇之一直感念父亲的恩情,女儿原想一直陪在您的身边报答您,可这次情势如此危险,我只能做这种选择。爹,您别怪我才是……” “孩子……爹只想让你活得舒坦一些……爹原想着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礼……给你寻一个最妥帖的人……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害了你,害了你……” 遇之狠狠摇头,却哭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出半个时辰,庞遇之要嫁往靖沂的消息就已如长了腿般传遍了整个苍都。 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急如焚。其中,凉穆应是除庞家人外最最伤心震惊的那个。 听闻这个惊天的消息,凉穆已无心思寻找敏之,匆匆回到庞府。 在庞允房外找到庞遇之,她刚刚服侍父亲喝了药睡下。 迅速拉过庞遇之到一僻静处,凉穆抖动着嘴唇,双手按住庞遇之肩膀,狠狠加劲儿不信道:“果真……要嫁?” 庞遇之看他如此紧张,低头抿嘴惨然一笑:“看来我们真的没缘分。我昨儿才许诺了要与你结婚,明儿竟然就得替妹妹出嫁了。” 凉穆摇头悲愤说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三哥告诉我说,今日有一小子跑到靖沂驿馆,跟胡让说了些话之后胡让才带兵前来的。这事情分明就是靖沂搞得鬼!你那么聪明,怎么还能上当!” 庞遇之看向凉穆,凄然一笑道:“你有把柄么?你有证据么?若回绝他们,你难道不知道等着的是什么?靖沂大军早就在滨江北岸集结,我们当日助靖沂击退突厥,划分了攻下的一半儿城池,他们早就憋着劲儿想要回来。若是这次让他们找个理由进攻我们,那卫地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尚厉当日离开苍都,带走了一半儿的精锐部队,他重杀将回来,卫地倾尽全力才平息了叛乱。之后还没完全休整过来,部队又开去相助靖沂对付突厥。如今人困马乏,人心思安,整个卫地,实在是已完全没有了与靖沂抗衡的资本。 庞遇之深深看着凉穆,看他眼角竟落下一滴泪,情知他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握住凉穆一只手道:“凉穆,你我二人是为知己。我只愿你往后能平安顺利幸福。小四是个好女孩儿,即便没有她,苍都城中又有多少女孩子你……” “不不不!”凉穆猛然退后几步,大吼道。 “凉穆,”庞遇之走上前,抱住凉穆,在他耳边说道:“我走后,你需更加谨慎行事。我知道军中老人早就抱怨我们抢了他们的风头,对你我二人早就多有怨怼,所以,万事定要低调谨慎。切莫再做事情让人抓住把柄了。” 凉穆闭眼,知道庞遇之是在交代走后之事,不愿再听可还是点头应允。 “凉穆,我还有一事相求。” 庞遇之放开凉穆,拿出一物交到他手上道:“这是禁卫军虎符,我如今将它交给你。我知道你是多么耿直忠诚的人,凉穆,我走后,我家父母弟妹,还请你能帮忙照顾。父帅如今体弱,愚弟尚且年幼,家中已无可以支撑之人,望你能多多替我教导遇城,庞遇之在此拜谢了。” 说毕,庞遇之狠狠跪倒在凉穆面前,以头触地。 凉穆红着眼睛看着庞遇之,没有将她拉起来,而是同样跪下,缓缓将庞遇之揽到自己怀中。 从天堂到地狱,竟然是这么撕心裂肺…… 忽然,凉穆推开庞遇之,站起身大踏步往外走去。 不,不行,不能就这么认输,还有一天的时间,他定要将敏之找到。他绝对,绝对,不要让遇之离开…… 庞遇之看着凉穆远去的背影,颓然瘫坐在地。凉穆,这若是靖沂设下的棋局,你又往何处寻找?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不定,敏之如今早已…… 第二日卯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敏之还是没有找到。 庞遇之已开始着手处理离开之事。 她先见过邹坤,和盘说出自己对卫地的长远规划,并请军师斟酌选用;见过严彪,请他常常去元帅府,排解父亲抑郁之情;见过周翔,嘱咐他要好好善待逸之,保她一身平安幸福;见过遇城,叮嘱他从此不可任性,要逐渐学习帮父亲打理军政。 最后,庞遇之回到正殿来到父母身边。 看到遇之进门,躺在榻上的庞允伸手唤女儿到跟前。自己从小便看着长大的女儿,自己那善良忠厚的女儿,自己懂事乖巧分担父亲烦恼的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要远嫁? 母亲早就哭的如泪人儿一般,她从来都把庞遇之当做了自己身后的依靠,谁都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臂膀,将要猝不及防的离开他们。 相比之下,庞遇之倒是诸人中最清醒,最冷静的那个。 “爹,您听女儿说。”跪坐在脚踏上,庞遇之叹口气,握住父亲的手,缓缓道:“嫁入靖沂是女儿自愿的,往后有任何事情,女儿一力承担。到了那边,我定好好与那宇文漠相处,绝不会因自己的过错让靖沂找到借口寻我卫地的麻烦。爹,女儿在这里向您保证,往后若是卫地需要我,遇之定当万死不辞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 说着,庞遇之恭敬向父母叩头。 “我的孩儿……”庞夫人一把抱住女儿,声泪俱下。 “娘,别哭,别哭……”忍住心中伤痛,庞遇之抚摸着母亲的背,稳稳地给她力量。 待母亲平静些了,庞遇之复又对庞允道:“爹,如今遇城也大了,他是个好孩子,一直以来也都认真向学,爹,若是您好好栽培,他定不会让您失望。我已嘱咐了凉穆,让他多帮衬着。” 庞允紧抿双唇,只看着女儿,并不答话。 庞遇之还想再说什么,忽然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 管家朱贵进屋内,不敢抬头,只机械说道:“元帅,夫人,小姐,靖沂仪仗,已经……到门外了……” 庞夫人闻言,眼泪又不自觉流了下来。 “管家,以后家里,还请您多多照看。”庞遇之起身,对朱贵深深一福道。 “大小姐……您折煞老奴了……” 朱贵慌忙下跪,颤抖了声音。自己一向视大小姐为庞府少主,颇为尊敬,却怎么也没想到大小姐竟然会就这么离开。 庞遇之扶起朱贵,笑着吩咐道:“把喜娘叫来吧,时候不早了。” 第十九章 离卫救国 1 净面,梳洗,上妆,盘头,着裙。因和逸之身形相似,逸之的礼服嫁衣簪环便用到了庞遇之身上。 在庞遇之被喜娘倒腾来倒腾去的时候,凉穆还在苦苦搜寻敏之。 辰时一刻,府外靖沂鞭炮齐鸣,锣鼓之声响彻苍都,敏之仍然了无踪影。 靖沂派来的喜娘笑吟吟的将龙凤喜帕盖到庞遇之头上,带领靖沂诸人跪拜道:“少夫人安好。” 庞遇之扯掉盖头,无言走出房屋。两夜未眠,粒米未进,现在自己着实已经有些眩晕了。 走到正堂,庞遇之对着站在殿外的父母单膝跪地,拱拳行礼。 “哎,这是军礼呀……” 一直在庞遇之身边的喜娘惊讶喊出一句,随即意识到自己没轻没重,忙迅速捂住了嘴。 庞遇之不理,只昂头对父亲道:“父帅,如若将来卫地需要遇之,遇之定万死不辞。” 庞允见女儿如此决绝,只垂头挥挥手,不忍再看。 不是没什么跟女儿说的,而是不知从何说起。若是敏之嫁去,那是做人家的妻子的,自可嘱咐许多。可遇之去了,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为自己的敌人洗手作羹汤。这军礼一跪,就表明了她是要前往一个新的战场。而若说往战场去,这个孩子,早已不需要自己嘱咐什么了。 庞遇之抽动下嘴角,扫过哭红了眼的母亲、呆立一旁还没换下血衣的逸之,最后眼神定格到木然看向自己的遇城。 “若是敏之回来了,只替她寻一门好亲事,就不要让她远嫁了。” 庞遇之站起身,最后对逸之道:“我将父母交给你了。从今后,你要挑起侍奉父母照顾弟妹的责任。” 逸之听了姐姐的话,突然一声抽泣,扑向遇之。 “姐,你让我去好不好,我还没出嫁哪,我还是完璧之身,我没有不明不白,姐,家里不能没有你……” “哎呦,”站在一旁的喜娘忙带人将逸之拉开,笑着对逸之道:“二小姐,这嫁人哪还有谦让的呀。少夫人,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启程了。” 喜娘说着,便趁势做了个手势,门外的锣鼓之声更响亮了。 庞遇之冷冷扫了喜娘一眼,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家人做出一个让他们放心的微笑,转身而去。 今日我对天发誓,如若需要,庞遇之定然归来。爹,娘,妹子,你们可要好好的等遇之…… 我要在我回来时,还看到你们相携站在正殿门外看着我…… 狠心不再回头,庞遇之快步走到庞府大门,迎亲的车轿已经等候了许久。 庞遇之看着领头骑在马上笑的灿烂的胡让,拱手道:“胡将军,劳您久等了。” “好说好说,”胡让也与庞遇之拱拱手,并不计较她身为新嫁娘不尊礼法的问题。 这一趟来迎亲,原是也没什么大的好处,却没想到竟然有不相识之人主动密报说三小姐失踪,胡让临机应变,顺利将靖沂一直想得到的庞遇之娶了过来,胡让着实觉得自己很有运气。 庞遇之笑笑,转头看向卫地负责送亲的禁卫军,队伍最前头,凉穆高高坐于马上,神情萎靡看向自己。庞遇之对他笑笑,低头狠抓喜帕。 就让兄弟们再送自己一程吧…… “少夫人啊,吉时到了,您快将盖头盖上吧,我们早些出发,也好早些到了诏宁啊。” 喜娘嘻嘻笑着扯过遇之手中的盖头,要是再在遇之手中捏一会儿,这盖头怕是就成了破布了。 庞遇之任由喜娘拾掇自己,随着面前一片挡的严严实实的红色出现,她突然间迷失了方向,大脑瞬间空白。 好糟糕的感觉…… 庞遇之惯性伸手还想要拉下喜帕,喜娘一把攥住自己动作的右手,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大力将庞遇之送往车轿。 庞遇之左手成掌,不着痕迹的酝酿力道,现在她只想把在身边不停聒噪的喜娘一巴掌拍飞。就要动手之际,忽然感觉一双带点儿薄茧的柔荑握住自己左手,悄无声息的化解了掌中力道。 “放心。有我在。”有人在耳边低声耳语。 庞遇之忽而安心,放松身体戒备。 有秦青在,她一直都在。 胡让带队驱驰出城,凉穆带禁卫军沿途保护,浩浩荡荡一行人马顺着大道一路往北而去。三日后,终于来到滨江南岸。 滨江,划分靖沂和卫地的天然分界线,过了滨江,庞遇之便会进入靖沂的领土,正式开始她新的不可预测的生活。 过滨江需弃车登船,靖沂的迎亲船已经在河岸等候。庞遇之下了马车,扯下盖头,背对江水,往卫地方向极目眺望。 凉穆与众送亲将士下马,与庞遇之静静相望。 将士中许多人到现在还十分不解和不舍,他们一直以来寄予厚望忠心相待的少帅,怎么就这么突然地嫁入了他国?看到如今对岸的靖沂旌旗招展,声势浩大,众人心中早已积郁起了满满的敌意。 庞遇之看着众人或愤恨、或不舍、或恼怒的表情,忽而泪水充盈眼眶。自小跟在父亲身边,经历了多少的杀伐征战,这些军士,都是她从小到大的弟兄,都是她从来都难舍的情谊。 原以为会和他们一起到老,没想到竟然就要这么离开。走的这么屈辱,走的如此不甘。 望着这些弟兄因急行军而变得潮热的面庞,庞遇之猛然下跪,叩行大礼。 “少帅!” “少帅……” 军士皆为震惊,纷纷下跪,与庞遇之对拜。 虽然庞允在庞遇之临嫁前已免去她所有职务,但所有兵卒,仍然将这两字脱口而出。 庞遇之流着泪以头叩地,久久不起。 这一拜后,庞遇之便从此与大家天涯相隔; 这一拜后,庞遇之便违背了生死相随的誓言; 这一拜后,庞遇之便将这卫地,交给你们忠肝义胆的兄弟守护了。 众将士都睁大眼睛、肃穆庄严地望向少帅,一些小兵已掌不住哭了出来。 庞遇之对兵士三拜大礼过后,决绝转身而去。 一众军士随即在池宁带领下抱拳行礼,山呼“少帅一路保重”。 喜娘忙上前搀扶,见到这幕情景,她早已敛了一身的嬉闹之气,只恭谨侍奉在庞遇之身侧。 秦青随庞遇之离开,转身之际,看向视线一直焦灼在庞遇之身边的师兄,他安心一笑:师兄,你大可以放心,有我秦青在,任谁都不能欺负了她。 第二十章 离卫救国 2 上了船,庞遇之站在甲板上,靖沂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卫地官兵,慢慢被甩在了身后。 “哎呦,嫂子呀,怎么着您就来了。呵呵,咱俩还真是有缘分啊!” 靖沂诸人早就已得到胡让的消息,尽数大喜过望。尤其是曾在庞遇之手上吃瘪的宇文渊,原在靖沂边境巡视,得到讯息后便急不可耐的赶来,只为了亲眼目睹庞遇之的落寞。 “怎么,我要来,你感到意外?” 庞遇之听到身后一身感叹,抿了抿嘴,转身笑问道。 看到面前的女子朱唇杏眼,柳叶弯眉,睫毛忽闪忽闪的一开一阖,椭圆的脸蛋儿被寒风吹得泛起红晕,一身新娘装扮更是将她衬得娇艳如花,庞遇之这女装打扮,竟与两月前在苍都见到的那个假小子有天壤之别,宇文渊半晌没了言语。 庞遇之心中一声冷哼,不再理他,在喜娘的引领下进入船舱。 如今任谁说靖沂与敏之的失踪没有关系,她都不会相信。虽将做靖沂媳妇,庞遇之对靖沂的浓厚敌意仍不会消散。尤其是对这个刚开始就欺瞒卫地、满嘴谎言的宇文渊,她更是没有半分好感。 进入船舱主室,庞遇之遣退喜娘,查看了屋子周边靖沂兵士的安排,走到一扇靠江的窗户前,转头对秦青问道:“当日安排要随敏之前来的人,都有哪些?” 秦青想了想道:“也就只有四名陪嫁。这也是按燕颖的诸侯嫁娶之礼。陪嫁女都是夫人亲自挑选的。如今您来的仓促,只有我替了敏之贴身丫头小蝶的位置,其他的应该还是那几人。不过我一直跟着您,还没见到她们。” “把她们叫来。” 庞遇之吩咐道。 待秦青出去,庞遇之推开窗子,任寒风吹进屋内,不由微微皱眉,当日母亲挑选陪嫁女,只是按照品貌端正、稳重大方这些一般要求,她们单做陪嫁还好,可自己需要的并不是只在身边伺候的人,这几个女孩子,要想能为己所用并且用得其所,恐怕有些难度…… “小姐,这三个丫头带来了。” 秦青在身后回到,话音中似还有淡淡笑意。 庞遇之心事重重的转头,赫然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竟然是一脸不屑和怨愤的宋四宝。 “四丫头?是你?”庞遇之惊讶道。 “怎么了?我不能来啊?” 宋四宝见庞遇之快要惊掉了下巴,不满撇撇嘴。 “不是不是,呵呵,你来了,太好了。” 庞遇之并不介意宋四宝的逾矩,这丫头虽总是冷言冷语,但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女孩子,尤其她的一身的武艺外加使得出神入化的毒蛊之术,更是让庞遇之觉得彷如雪中送炭般及时。 “哎哎哎,别那么看着我,”宋四宝不理庞遇之的欣喜,只转头对秦青道:“要不是我那几个傻哥哥硬把我往这边推,要不是为了凉哥哥,你看看我来不来!” 说到这事儿宋四宝就气愤。昨晚上照管了一夜毒虫,今儿早上才刚刚睡下,就被大哥硬拽了起来送到庞府,迷迷糊糊的被梳妆打扮,等自己完全清醒过来,自己跟另外两个丫头,已经坐在往颍河来的马车上了。原想着下车时趁人不备溜掉,可临跑路之际看到凉穆悲伤心疼的眼神,宋四宝心一软,便上了船来。 “你可别高兴地太早啊。”宋四宝看见秦青抿着嘴笑她,讪讪转头鼓起腮帮子对庞遇之道:“我就是想看着你跟别人结婚,就不会跟我抢凉哥哥了。哼哼,我要是想离开,有的是办法。” 庞遇之笑着点头,宋四宝的本事,她从来都不会小觑。 “小姐,这是原夫人挑选的两个丫头。” 秦青思及周围都是靖沂眼线,忙岔开宋四宝的话,指着宋四宝身后的两个低眉顺目的女孩子道。 两个女孩儿款款走到大小姐跟前,跪拜行礼。 “好了好了,快别拜了。”庞遇之扶住两个女孩子,温言道:“咱们都是离了卫地的人,应该互相扶持,你们也别太拘谨,只把我当姐姐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庞遇之对左边身材高挑,尖脸细腰的女孩子问道。 “奴婢侍姝。今年十七岁。” 另一个椭圆脸,小眼睛的女孩子见庞遇之看向她,忙憨憨笑道:“奴婢侍画,十六了。” “嗯,好好,”庞遇之拉起他们的手,笑道:“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什么规矩都不懂,还得你们提点着才好。我先在这里谢谢了。” 侍姝侍画急忙回礼,此后几日,庞遇之就和秦青四宝一起,随此二女学习靖沂礼节。 船行五日,一路慢悠悠顺流而下,到达离靖沂都城诏宁最近的一个港口,众人离船上岸。 此时已天降大雪,若是再晚几日行船水面就要结冰了。听喜娘说,这是近几年来,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庞遇之已接到家乡来的讯息,敏之在她嫁后第二日便衣衫褴褛的出现在庞府门外,似痴傻般不言不语,任谁问话,她皆不回答,若是惹恼了她,竟然还会动口咬人。 听闻这个消息,庞遇之久久不语。若是知道敏之会因一桩婚事变成这样,即便是引起一场战乱,她也不会让父亲答应了靖沂求婚。 思及父亲,庞遇之更是愁上心头。因家中变故颇大,逸之的婚礼被无限期退后,父亲始终卧床不起,母亲虽接手主事,奈何常年不理政事又是多病之身,早已力不从心。庞遇城年幼,凉穆又被急调往边境巡视,如今苍都,只有严彪周坤等老将苦苦支撑。 送亲部队上岸走了两日,晚间在诏宁南部五十里外扎营歇息。 “别想了,喝点儿姜汤吧。到了明日,就进诏宁了。” 秦青端上一杯热汤,递到庞遇之手中。 “或许,我们这步棋,真的下错了。” 庞遇之叹道。当日乍闻庞敏之失踪,又被靖沂来使苦苦相逼,他们才在仓促中做了这么一个决定。若是能给他们多点儿时间,事情应该不会弄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都已经到这地步了,也回不去了。敏之已经回家,早晚都能知道事情真相。别太心急。”秦青劝道。 “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庞遇之沿着帐篷四周走了走,返回秦青身边道:“是靖沂干的也好,是匪徒也好,我们只要知道这一步,自己被人算计了就好。重要的是,我们要扳回这一局。我们不能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呵,”秦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庞遇之的大红衣袍道:“是别人为你做嫁衣裳吧。呵呵。” 庞遇之也掌不住笑了出来,随即说道:“他们虽算计了我,但我绝不会让他们如愿。青儿,”庞遇之蹲下身,压低声音道:“诏宁内有我们的人,需得尽快和他们联系。但这一二月内,靖沂的人必定看的我们很紧,需要谨慎行事。万事安全为上。” 秦青默默点头记下。 第二十一章 初遇夫君 1 第二日未时庞遇之车驾进入诏宁,城中早就已经张灯结彩,以恭贺他们二公子成亲。 宇文漠早已经分府另住,但是这次成亲仪式,仍在大都督府中进行。 队伍到达大都督府门外,庞遇之在喜娘的搀扶下下轿,一出轿门,鼓乐齐鸣,鞭炮声四起,震得庞遇之只想捂住耳朵。 在喜娘的带领下跨过火盆,庞遇之举步进入府中,耳边只听得女子娇柔歌声远远传来,细细听了,竟然是诗经中的《车舝》。 “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虽无好友,式燕且喜。” 随着吟唱之声,庞遇之走过重重府门。 “依彼平林,有集维鷮,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 声音渐近,甚至还听到了踩音节踏步之声,冷风吹过,庞遇之忽而打了个寒颤。 “……高山仰止,景行行之,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昏,以慰我心。” 歌声渐止,即将走到府中正殿,庞遇之感到无奈又好笑。对这个宇文漠,她更愿意与其在疆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一番,也好过在这里举行一个似闹剧般的婚礼。 走过最后一进院门,到达了正殿门口,庞遇之低头看到一双镶有金边的黑色皂靴停在自己面前。 喜娘口中说着什么,随后将庞遇之的手放入来人手中。 与那人十指相触,庞遇之蓦地心头一惊,随即缩回了手。 那人似是有些吃惊,手还悬浮在空中,但只片刻后便道:“不过一场游戏,庞小姐何必认真。” 说毕,他拉起庞遇之,走向正殿。 听闻此话,庞遇之心头一震,他的声音与宇文渊的朗然清越不同,其嗓音低沉,略带磁性,声调沉稳无波,自己甚至都琢磨不透他那句话是褒是贬,显见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庞遇之有些自责,还没开始交锋,怎能就露出怯意?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这个男的和自己一样,都把这场婚礼当做一个玩笑。 拜堂、祭祀毕,天色微暗,皱眉无奈听周围侍女吟唱着“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庞遇之在喜娘的引领下,去往“洞房”等待“夫君”。 令她感到好笑的是,房间内,除了有自己带来的四名侍女和几位喜娘外,竟然还有三个小孩子。庞遇之跪坐在床榻上等待宇文漠的到来,这仨小孩儿就围在她身边转圈圈。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女孩儿悄声道:“阿宝,你想看新娘子不?” “嗯,想,嗯……”另外一个男孩儿应声答道,顺带着还吸溜了两下鼻涕。 “那你就把她的盖头揭下来啊!”小女孩儿怂恿道。 庞遇之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应声,突然听得小男孩儿盛气凌人的说道:“恒儿!去!把你家新嫁娘的盖头揭下来!” 被称作恒儿的小孩儿吓了一跳,然后弱弱说道:“阿宝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父王一会儿就来了……” “阿宝!”小女孩儿跳起来道:“我让你干,你干嘛推给恒儿!恒儿,走,咱么不理他了!” 庞遇之看着两双小脚从自己眼皮下走过,知道小姑娘耍小脾气了,无声笑了起来。 不防备间,忽然庞遇之觉得眼前一亮,眨眨眼睛适应下光线,耳边听得叫阿宝的男孩儿大声道:“双儿,双儿,我揭开她盖头了,你快来!” 旁边站着的喜娘吓了一跳。忙抢将上来要夺回喜帕,奈何小丫头也加入了“战斗”,俩孩子撕扯着喜帕笑着叫着玩儿的不亦乐乎,喜娘不敢用力过猛,双方只好僵持着。 站在一旁的秦青皱眉,大婚之夜,怎么能如此荒唐。就在她要上前帮忙的时候,旁边的宋四宝拉住了她。 四儿对秦青笑笑,朝庞遇之方向努了努嘴,在她耳边道:“连人家宇文漠都说了这不过是一场游戏,我们又何必在意。” 秦青回头,只见庞遇之好整以暇的看着双方抢盖头,一点儿都不介意,便放下心来,退回原位。 这时,门外侍卫高声报说“公子驾到”。 “哎呀,快,快跑……” 惊闻此声,两个小孩子和喜娘同时放松了争夺,小丫头拽着喜帕跑了几步,惊觉不妥,忙扔了它继续往门口跑去。 还没出门儿,宇文漠便大步走了进来,两个孩子撞到他,急忙止住脚步。 “舅舅好!”小丫头低头,弱弱问安毕,便跑了出去。 “叔叔好……”叫阿宝的小男孩儿仍然吸溜着鼻涕,也想如双双一样跑走,宇文漠一把拦住他,笑着蹲下身,掏出帕子为阿宝擦了擦流出的鼻涕,又嘱咐了两句,方才放他离开。等起身抬头,宇文漠蓦然发现,自己的新媳妇儿竟然微笑着看向自己,而本应在她头上的喜帕,却被握在儿子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儿,恒儿?” 宇文漠有些恼火,沉声问道。 周围的府中侍婢尽数跪了下来,连侍姝侍画都有些心惊。 “父王,我是……我是想还给母妃盖头……” 恒儿弱弱的看了眼宇文漠,低头小声回道。 当时听到宇文漠要来,他其实也是想赶紧跑开,只是双双慌张中恰好将盖头扔到了自己脚下,他就把它捡了起来想还给庞遇之,抬头突然发现父王正慈爱的微笑与阿宝说话,一时看呆了,便忘记了此事。因为父王,从来都没有对自己笑过…… “岂有此理。来人啊,”宇文漠不等恒儿说完,对门外高声道:“擅闯婚房,无视规矩,对母妃不敬,实在可恶。将这小子锁到奉先堂中,让他跪地悔过!” 门外侍从听到宇文漠如此安排,疾步走进室内,就要把恒儿带走。 “哎!等等等等,”庞遇之赶忙起身将恒儿拦在身后,皱眉对宇文漠道:“他还是个孩子,况且又不是他扯了我的盖头。大晚上的,一个小孩子,你怎么能让他自己去那里呢?” 庞遇之知道奉先堂是宇文家族安放祖先排位的地方,平日里人烟罕至,颇为凄冷。一个小孩子只身一人呆在那里,庞遇之自然十分不放心。 “母妃,”宇文恒在自己身后小声开口道:“多谢母妃好意。只是恒儿顽劣,惹了父王不高兴,恒儿就应该受罚。” 宇文恒双手将喜帕呈给庞遇之,对父亲行了一礼,转身随侍卫而去。 第二十二章 初遇夫君 2 看恒儿离开,宇文漠挥了挥手,喜娘会意,忙半拉半拽的带着秦青等人走掉,只片刻功夫,屋内就只剩他和庞遇之二人。 宇文漠走向庞遇之,笑着握住她手道:“你我已为夫妻,想来夫人也不是那等讲究虚礼的人,如今这良辰美景,春宵一刻,我们还是早些安寝吧。” 说着,宇文漠凑向庞遇之,双手利索的捉住她胸前盘扣。 庞遇之不能否认,他算是自己见过的诸多美男子中最英武不凡的一个,尤其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霸道却又带着慵懒的气息,更是会让女孩子心神俱醉。 看着“夫君”露出的那邪气魅惑的笑容,庞遇之报以灿烂一笑,伸手围住宇文漠腰际,突然向他腰眼处猛击一拳。 看着宇文漠闷哼一声向后退去,庞遇之心道:宇文漠,若是你以为用这种方法就能让我顺服,那你就太看不起人了。 宇文漠惊异的眼中升起点点波澜,随即转身走到外间,斜倚到坐榻上,随手拿起面前小桌上摆放的干果,边吃边说道:“三弟果然说的没错,原来庞大小姐的确精于此道。” 庞遇之隔着一层纱帘瞥了眼宇文漠,这个男人嗓音低沉,略带磁性,声调沉稳无波,与宇文渊的朗然清越大为不同。刚刚自己多有得罪,他也并不着恼,显见是个深藏不露之人。奈何会对自己孩子如此难以忍耐? 按下心头疑虑,庞遇之坐回床榻上答非所问道:“你真的要把你儿子放在奉先堂一晚上?敢问,您是孩子亲爹么?” 庞遇之早在卫地时就知道宇文漠已有一子,已四五岁了,是已故侍妾乔氏所出,因此看到宇文恒,她并不觉得惊讶。 宇文漠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道:“男孩子就是要如此磨砺才能成器。庞小姐小的时候,难道不是这样长大的?” “呵,”庞遇之听了这话,只觉得宇文漠对自己的孩子冷酷异常,便笑着揶揄道:“我倒是听说,许多年前,靖沂二公子玩耍时擦伤了手臂大哭大闹,宇文大都督放下手中军务,足足陪着安慰了三天方罢。那时候的二公子,似乎比如今恒儿还要大吧。” 庞遇之很小的时候便听卫地派往靖沂的使节说起过这事儿,后来庞允还将这件事情作为教育庞遇之的一个反面例子。没成想,当时那个被自己鄙视的没出息的男孩子,如今竟然成了这副冷心冷血的样子。还是小时候可爱啊…… “夫人知道的事情还挺多。”宇文漠听到庞遇之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没有一点儿要回顾过去的意思,只站起身掀开纱帘,对庞遇之正色问道:“夫人,如今天色已晚,我们可否歇息了?” 庞遇之心神一动,看向宇文漠,不理他睡觉的提议,沉声说道:“宇文漠,你我二人做笔交易如何?” 宇文漠闻言,并没有多少惊讶,反而悠闲抱臂靠到柱子旁,重又露出那邪魅的微笑道:“愿闻其详。” 庞遇之不愿去揣测宇文漠神色中究竟有多少戏谑的成分,只正色道:“宇文漠,你应该清楚,为什么我庞遇之会到了这里来。既然已经来了,我也不愿去追究你们靖沂为了我做了多少明里暗里的努力。” 庞遇之紧盯宇文漠,发现他小小皱了下眉头,接着道:“你我都清楚,让我嫁过来,你们不过是想除去一个敌人罢了。可是你难道忘了,你们可以在卫地安插眼线,我们怎么就不能在靖沂安放耳目呢?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我现在可以对你承诺,在靖沂期间,我庞遇之绝不会让我的人给你们制造任何麻烦。” 宇文漠早就知道这个女子是个难啃的骨头,也的确想到了她肯定会给自己寻事端挑衅,只是他却没想到,在这新婚之夜,她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发难。 见宇文漠不说话,庞遇之笑笑道:“宇文公子,我想您应该知道,我庞遇之在卫地,除掌管禁卫军外,还管理着几千名派往各国的暗使……” 宇文漠听罢,挑挑眉毛,笑笑道:“庞小姐威胁了我许久,您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承诺?若是您狮子大开口,我们即便是鱼死网破,也难以答应您的条件啊。” 庞遇之听宇文漠松口,接着说道:“既然嫁了您,我自然不会让您为难。我只要以后随时都可以知道卫地情况,并且,我需要您向我承诺,若是将来我要离去,你们靖沂,绝不加以阻拦。” “庞小姐,”宇文漠敛了面上的笑意,站直身子道:“你已做了我的夫人,离不离开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宇文漠有些气恼,这个女人,也太得寸进尺了吧!刚刚只不过与她玩笑之言,她竟然敢提这么大的个条件。庞遇之,你现在可还在我靖沂的地盘! 庞遇之料到宇文漠不可能这么快就答应,并不着急,只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若是我执意要走,您以为您可以拦得住我么?若是我一声令下与您鱼死网破,您的诏宁城不伤数万,也死几千。到时候两败俱伤,岂是我们想要看到的?” 庞遇之顿顿又道:“将来我离开,必定是因为你我两家又起战端,我看宇文公子也是个英武豪迈之人,将来你我二人在战中相遇,岂不比在这里假扮夫妻来的爽快?您如果不放了我,难道不怕我在你们出征的时候在城中搞鬼?当然您也可以杀了我,不过您要考虑到,我死去的消息传回卫地会带来什么后果。” 说罢,庞遇之躺到床榻上,双手背到脑后,翘起二郎腿道:“您可以再想一想,我并不急着要您回答。不过我庞遇之也是个豁达之人,不管您答应不答应我的条件,在卫地期间,我都会做好您的媳妇,孝敬公婆,和您的二老婆三老婆各个老婆和睦相处,如何?” 宇文漠原就对庞遇之的话心存几丝顾虑,他们虽知道庞允对庞遇之委以重任,但是却并不太了解庞遇之在卫地的影响究竟到什么程度,庞遇之的话中虚虚实实,宇文漠不断权衡的同时,倒是十分赞同庞遇之所说的在战中相遇比在这里做夫妻要好的多。 宇文漠忽而想到,不若先如此答应了她,日后再做打算便罢,反正如今虽红口白牙说出来,不过也是空头契约而已。 “如此也好。强留下您也不能让我们安心,我倒也是想和庞小姐真刀真枪的较量一番。那——您在靖沂的这段日子里,就麻烦夫人帮孤王多多照看家里了。” “好说好说。”庞遇之笑着转头,看着宇文漠。这个男人,不知他,是否是真正君子。 “孤王还有政事在身,夫人就先睡吧。” 宇文漠见庞遇之一个人大喇喇的占据了大半张床,并没有要给他腾地方的意思,情知他二人谁都没想要行那夫妻之实,便转身告辞离去。 第二十三章 新妇生活 1 “哎呦呦,这怎么新婚夜就把自己夫君赶走了?你这媳妇儿做的可不称职啊!” 宇文漠走后,秦青和四宝就进了屋来,看庞遇之悠闲地躺在床上啃着苹果,宋四宝玩笑道。 “是挺不称职的。”庞遇之坐起身,扫了眼门窗,复又看了看秦青。 “放心,没事儿。他们做事儿,倒还规矩。” 秦青说着,沿着床榻坐下,与宋四宝和庞遇之挤在一处。 “我刚刚与他相谈,他算是允诺了我以后可以安稳离开靖沂。” “想让他们放你走?”宋四宝笑笑道:“他们费老鼻子劲儿把你换了来,怎么可能让你再离开呢?你要死不也得死在靖沂啊!” “我想他们应该已经意识到,他们娶过来了一个火药桶。恐怕这个时候,更多是想着能怎么驯服我。只是……” 庞遇之忆起刚刚说话时宇文漠一闪即逝的皱眉动作,沉声说:“我刚刚拿话试探,却瞧着这宇文漠,似乎并不了解敏之的事。他有皱眉,有疑惑,并没有显出欣喜或大功告成的意思。” “你是说,靖沂并不是绑架敏之的真凶?”秦青问道。 “还不能过早下这个结论。也许是那宇文漠故意如此。我们还是慢慢等敏之恢复过来再说。这些日子,若非万全,千万不要和咱们的人联系,我刚刚对宇文漠说了些,他们定会有所防范。” 待秦青点头,庞遇之突然又想到一事,转头对四宝道:“对了,四儿,刚刚宇文恒被他爹关进了奉先堂,你一会儿去看看。就说奉我的命令,给孩子送件儿御寒的衣裳。” “呵呵,”宋四宝笑着点头,随即道:“这么快就上赶着要做人的贤妻良母了啊。又不是你的孩子,你激动啥,赶明儿他被放出来了,你再去看望也不迟啊。” 庞遇之解释道:“怎么说今儿我也算是得罪了宇文漠了,但这也是情势所迫,要不想跟他做夫妻,就只能与他谈条件,谈交易。” 不由得叹口气,庞遇之继续道:“不过咱们以后还得跟他们一个屋檐下,我们若是笼络住这孩子,也能从他入手了解宇文漠家里情况。而且我总觉得这孩子和他父亲间定有什么隔膜,四儿去打探打探,说不定还能挖出些陈年旧事为我所用。” “哎呀,有意思!我最爱这些趣事了!我这就去!”宋四宝听到“陈年旧事”,忙不迭的从床上蹦起来,跑了出去。 庞遇之笑着看着宋四宝活泼可爱的模样,随即向秦青道:“把侍姝侍画俩丫头叫进来吧,咱们还得学学明儿的奉茶之礼。别出了差错,让人笑话。”折腾到三更天,庞遇之方才和衣睡了会儿,天微微亮,就被小丫头叫了起来。 掬了把凉水洗了洗脸,庞遇之到殿外吹了吹冷风,迅速清醒过来。正要转身回屋梳妆,就看见宋四宝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怎么样?” 庞遇之带四儿一起进屋,坐到梳妆台前,侍姝捧镜在后,侍画为她打理发髻。 “哎呦,别说了,我跟那孩子套了一晚上的交情,好话都说遍了,可这小兔崽子,嘴硬的很。” 四宝接过早已为她准备好的的姜汤,喝了一口后捂在手心里,愤愤道:“就会说‘谢母妃关心’、‘谢母妃恩赏’,其他的一概不言。这孩子太没劲儿了,我原是想回来的,后来看他着实可怜,自己一个人真的没人陪,我就跟他呆了一晚上。刚刚宇文漠才解了他的禁,我就回来了。” “这宇文漠竟然真的对孩子这样啊!果真冷血冷肠。” 秦青听了四宝的话,皱起眉头。 “可不,而且我看啊,这孩子估计以前受罚都受惯了,那么大冷天儿,穿着单薄跪在那里,动也不动,竟然一句都不吭。你说这宇文漠,还是个人么!” 四宝继续义愤填膺。 庞遇之对镜看了看自己的妆容发饰,因昨日晚间没怎么睡,因此发髻只稍加固一下就好。 待侍画为自己上好了妆,庞遇之起身看了眼门外,对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儿道:“好了好了,别再说了。还有啊,往后这宇文公子也就算是你们姐夫了,对人也尊重点儿,不要再叫名讳了。” 秦青笑着应了声是。四宝撇撇嘴,本不想作答,又听得庞遇之说那宇文漠是“姐夫”,那意思也就是她不会跟自己抢凉哥哥了,随即也心情大好的回应了声。 第二十四章 新妇生活 2 跟随小丫头一路走到宇文豹和夫人所住的端敬斋门外,庞遇之大老远儿就看到宇文漠站在背暗处等着她。 “夫人受累了。”宇文漠极有风度的款款一笑,作势行礼道。 “夫君言重了。这本是妾的分内之事。” 庞遇之回礼,笑的温婉和煦,不知内情的人看去,只会觉得这是一对儿恩爱夫妻。 乖顺的跟着宇文漠,随他进了大堂,庞遇之向坐在上座的宇文豹行礼。原以为他会如宇文贲一样粗犷豪放,却没想到他竟然的如那文人雅者般飘逸清朗,他眉发花白,身着绣有九龙翱天的黑色缕衣坐于上首,对自己笑的慈爱温和。坐在其身边的继室卫夫人也笑吟吟的望向自己,虽有些年岁,但眉眼间仍可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奉茶毕,庞遇之原想坐回下位,卫夫人却一把拉住她,笑着说道:“这么好的姑娘,模样自不必说,单说那品行举止,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做派。我们漠儿就是有福气呢,来,孩子,这是娘准备的礼物,不过是一点儿心意罢了。” 庞遇之谦让了两句,接过红包,谢了二老,退了下去。 转身时,庞遇之暗暗好笑,天知道这几日在路上,她做了多少努力挣扎和心理斗争,才逐渐适应了那穿上后不能大踏步往前走的曲裾长裙,也稍稍接受了将一些乱七八糟的红粉朱砂往自己脸上涂画,所谓“大家闺秀的做派”,那还当真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 下了上位,宇文漠带着庞遇之走到一二十多岁少妇装扮的女子面前介绍道:“这是大嫂。” 庞遇之看着这少妇,她便是宇文漠大哥宇文浩很久之前所娶的胡让之女,只见她尖尖的小脸儿上五官匀称精致,笑起来眼睛弯成一弯月芽儿,颇为美丽娴静。 庞遇之走上前去,将茶盏送到少妇面前,做恭敬模样道:“大嫂请用茶。” “嗯,谢谢妹子。”少妇笑着接过茶杯,稍抿了一口随即说道:“你大哥他今日身上有些不舒服,所以只能静菡自己独身前来,还望妹妹不要介意才好。” “哪里,大哥身体不适,理当我这做弟妹的前去看望,烦请哥哥嫂子莫怪遇之失礼。只不知大哥得了什么病?我从卫地带来了些药材,或许还能用得上。” 静菡笑笑正要开口,却意外被宇文漠打断了话音。 “大哥不日就会痊愈,夫人就不用担心了。嫂子若是没事儿,就早些回去吧,数九寒天的,别冻坏了身子,过二日我跟媳妇儿再去探望哥哥。” 静菡看着他二人,似乎并不介意宇文漠插嘴,只略笑笑,便不再做声。走到大堂另一边,宇文漠又分别向她介绍了大姐宇文珊,小妹宇文琪。 这宇文珊便是昨日那小丫头双双的母亲,母女二人颇有些相像之处。 待认亲毕,众人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闲话,便都告辞离去。 第二日,各项仪式结束,宇文漠便带庞遇之回到自己府中。宇文恒早在被宇文漠解禁之后,便被送回了漠王府。 话说宇文漠倒还真的大方。虽然他二人这夫妻是名义上的,但是这夫人待遇,庞遇之可是享了十足十。 回到王府后,宇文漠专挑了位于府中西南角,一套安静清雅的独门小院儿给庞遇之。宇文漠又给她分别拨了女厨、粗使丫头和老妈子各四名。 院内一应设施俱全,进了大门,竟然还有一方假山、一块草地、一池清泉供人玩耍,卵石小径连接处,还有一间小亭蜿蜒于泉水之上。 假山后掩映着的就是正屋,其中连廊面阔三间,进深两间,其后有一间小小抱厦供人休闲,杂役仆女所住之处挨着墙角顺次排列,与正屋有草丛相隔。 查看了周围环境,庞遇之发现沿墙根儿一溜下来的屋子把正屋围成了个半圆,没被围到的地方,也便是正堂前面的开阔草地和大门而已。 庞遇之了然笑笑,这就应该算是变相囚禁了。随即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就将被分来的各仆妇丫头打发到其他屋子里去,独留下从卫地带来的秦青等人跟随自己在正屋歇息。 第二日晌午,庞遇之带着秦青四个丫头正忙忙叨叨的收拾从卫地带来的陪嫁时,不期然听到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 小丫头开门后,回来便禀告说府中各位如夫人前来拜见大夫人。 庞遇之无奈叹气,虽然跟宇文漠达成共识,但是这些女人们可是不好对付的。 换了衣服缓缓走到大堂,美人儿们都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看见庞遇之来了,虽也行礼问安,但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庞遇之心内了然,这宇文漠,怕是平日里没有教导好他的这些爱妾啊。 众人落座,领头的一个女子却仍然站着行礼道:“贱妾莲荷,给大夫人请安。小女子虽无才德,难得爷不嫌弃,让贱妾一直掌管府中账目开支。如今夫人来了,妾恭请夫人掌理。”说着,将一卷书册双手呈到庞遇之面前。 庞遇之笑着看着这女孩子,只见她娇俏的小脸儿上面色淡淡无悲无喜,似乎对这管家的事情没有半分留恋,并没有伸出手去接。只是走下来握住莲荷的手道:“我们姐妹相识一场,那便是上天给的缘分。既然如此,还分什么你我呢?妹妹一直在管家,想必爷对你也是放心信任的,那我自然也信任妹妹。往后,这账册,还是妹妹掌管就好,每月找那么一两日,劳妹妹多麻烦一趟,过来跟我知会一下就行了。” 说毕,庞遇之转头环视了下四周的女人,款款笑道:“往后大家都是姐妹,各位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告诉我,有什么烦恼,不嫌弃也只管跟我说说,遇之初次来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各位姐妹们不嫌弃遇之粗笨,往后多担待才是。” 各女人急忙附和着笑了,原以为王爷娶回来了个母夜叉,都想来凑热闹看看其丑态,没想到这夫人倒还是个温文尔雅的女子。 莲荷此时方才也有了一丝笑容,声调仍是淡淡的道:“既如此,那妾便多帮夫人看管几日。往后每到初一十五之日,妾定当亲自前来向夫人汇报府中开支。” “好说好说,有劳妹妹了。” 送走一群看热闹的女人,四儿嘿嘿笑着道:“你这一招借力打力玩儿的真好,你说不管事儿的时候,那些女的看着莲荷那女人,都快哭出来了。” “呵,”庞遇之笑笑转身回屋,“那倒也不是虚情假意的。这账册,我是肯定不会管。即便是管了,宇文漠也不让人听我的。况且咱们总还是要回去的,这倒腾来倒腾去的总是麻烦。还不如不管来的心静。” 第二十五章 宇文之子 1 吃过晌午饭,庞遇之大概收拾好了东西,因当日走的匆忙来不及拣点,府中也只是多用了三口大箱子将庞遇之的东西收拾了起来,敏之的陪嫁也都一并带了过来。 庞遇之将敏之的衣物拾掇了下,大多都送给了四儿、侍画和另外几个身量娇小的小丫头,而后竟然又从箱子中翻出了几袋子敏之最爱的花树种子,叫来小丫头取了用具,准备将种子种到正堂前的草坪中,看看明年是否能发出新芽。 换了以前在卫地时常穿的男子样式的家常衣服,没有让秦青等人帮忙,庞遇之蹲在地上用铲子挖着小坑。敏之连这种子都准备了,显见着她已经接受了嫁入靖沂的事实,可到底是哪里的穷凶极恶之徒,竟然将敏之掳了去。 心不在焉的戳着土,也不知这孩子现在恢复的可好,庞遇之恨恨的想:那帮孙子莫让我遇到,若是遇到了,我定当把你们大卸八块以慰我妹妹受到的如此伤害…… “夫人好兴致。”庞遇之正想得入神,身后一个笑意满满的声音骤然响起。 庞遇之翻了个白眼儿站了起来,转身时,已是一脸笑意。 “让夫君见笑了。敢问夫君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庞遇之上来就直奔主题,想来自己跟宇文漠之间,并没有什么好客套的。 “今日府中那些愚妇前来,叨扰了夫人清净,我来给陪个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她们计较。” “哪里哪里,”庞遇之笑着拍掉手上的泥土,走近宇文漠道:“贵府中各位夫人,都贤淑有礼,温柔大方,遇之羡慕还来不及呢。” 宇文漠笑笑,忽然发现她所穿的是军中旧衣,疑惑道:“夫人难道就只有这些衣服御寒么?” “啊,”庞遇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随即说道:“在家中时,穿得都是男子样式的衣服,因来的匆忙,并没有来得及单做女式衫裙,让夫君见笑了。” “既如此,那的确是孤王疏忽了。我这就吩咐下去,着人来给夫人和各位姑娘们做些衣服。” 庞遇之听罢,也并不推脱,随即笑着谢了。 虽然庞遇之觉得这件事情可有可无,不过宇文漠倒还还没食言,第二日午后,一中年男子便跟随王府管家来到庞遇之所住的小院儿。 “禀夫人,这位是荣凤祥的掌柜的盛万,都督府中及各位王爷府中夫人小姐们的服饰,皆出自盛掌柜之手。王爷特命小的带其来为夫人和秦姑娘量身。” 精明干练的府中管家向举在庞遇之面前恭敬说道。 “麻烦向先生了。青儿,带向先生下去用茶。盛掌柜请到里间来吧。” 待向举走后,盛万便随庞遇之进了里屋,四儿陪侍一旁。 庞遇之看向盛万,只觉得他虽容貌陌生,但笑起来和蔼可亲,似在哪里见过一般。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掌柜的是诏宁人么?有没有去过我们卫地?” 听闻此话,四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盛掌柜也憋着笑,悄声道:“大小姐果真贵人多忘事。往常还大哥大哥的叫着,如今嫁了人了,反倒不相认了。” “宋大哥?!”庞遇之惊讶转身,面前的男子矮矮胖胖,倒是跟宋大宝的身材有几分想象。只是这面庞…… 见庞遇之还是有些疑惑,宋四宝不耐道:“哎呀,这易容术对我和大哥来说,还算是难事儿么?” 庞遇之恍然微笑,随即又问道:“只是您怎么知道他定会要找人给我做衣裳?” 宋大宝笑道:“我哪里知道啊。如今这诏宁城内,悄悄随着大小姐您来的都有数十人呢。为了能接近王府,找什么做的都有,老二如今在这府中当看门差,老三给府中送菜。昨儿才听说这宇文漠要给你们做衣服,我去看了看,见那掌柜的竟然跟我身量相等,便想了这个点子。” 听闻此话,庞遇之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感激,稳定下心神,她微笑道:“多谢各位兄弟为我舍命冒险。大哥,如今我们这里还算稳定,一时半会还不可能有意外,您可让兄弟们都不要轻举妄动。还有二哥三哥,让他们从这里早点儿撤了吧,太冒险了。” 宋大宝刚要说话,四宝忽而高声道:“哎哟这位掌柜的,您倒是会不会量啊,怎么这么半天都还没好啊?你可别欺负我们是外乡人,就不好好给我们做活计啊!” 四宝正叫嚷间,只见向管家就跑了进来,堆起笑脸对四宝道:“四姑娘,您别生气,正所谓慢工出细活,掌柜的给夫人量妥当了,才能做出合适的衣服来啊。” 说罢,管家还催促宋大宝道:“快点儿!快给夫人量,一会儿还要给四姑娘和秦姑娘量呢!” “不碍的,管家,这位掌柜做事很细心体贴,只不过四儿太心急了,您别理她。” 庞遇之笑笑对管家说道。 “哎哎,夫人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向举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刚刚随秦青去用茶,差一点儿便忘记了王爷曾交代的若带府外之人前来定要时刻跟随在侧。看这架势,要不是刚刚自己跑进来,怕是这火爆脾气的四姑娘,都能跟这掌柜的打起来。 随后,向举便一步不离的看着掌柜的,离去时,宋大宝恭敬说道:“过二日铺中会从外地进来些新的丝织缎子,小的会给夫人带过来。那时,小的就会给夫人送来给您做好的衣裳,夫人穿上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小的再拿去改来。” “好的,那麻烦掌柜的了。”庞遇之微笑回道。 送走他二人,庞遇之接着将自己的花树种子种完,用完晚饭,与众女孩老妈子们说了会儿话,便回屋就寝。 熄灭烛火,秦青轻推开房门,便和四宝二人闪身进了屋来。 “今儿大哥带来了什么讯息?” 庞遇之知道他们兄妹间定会有旁人不知的暗语和交流方式,便低声问道。 “今儿那掌柜的来的太快,还一直寸步不离。我们也没什么交流。不过看大哥神色轻松,想来家里应该也还平顺。” “唉……”庞遇之叹口气,无奈道:“如今想知道家中情况,还得如此偷偷摸摸的。那宇文漠还答应了我要时刻告知我卫地近况,也不知是否能兑现。” “这应该也不难,”秦青道:“只怕他给你的不是真的。” “要全是假的也不怕了。”庞遇之皱眉,沉思道:“怕就怕虚虚实实,分不出真假来。” “哎呦,那有什么。往后我负责想办法跟哥哥们联络带来讯息,你们就负责筛选真假就好。不过,哥哥们如今也在诏宁,卫地传来的消息,怕是也不能完全保证都是真的。” “有总比没有强,”庞遇之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十六章 宇文之子 2 第二天,庞遇之带着丫头们在王府转了转,虽实际上是被囚禁的,但是名义上总是宇文漠正房夫人,任谁都无理由相拦。 做游玩状庞遇之和秦青四宝了解了宇文府中构造。大致是规规矩矩的五进院落,第一进为看见护院之人所住,第二进为宇文漠平日办公之处,三进四进为宇文漠及其妻妾所住之处,最后府后还有一个后花园供人玩耍游乐。 庞遇之和秦青等人在后花园走了走,正准备回去,忽然身旁假山上滚下来几粒小石子,扑簌簌的就往庞遇之身上掉落。 秦青迅速挪动身形马上抢将上去,还没等后面的小丫头看清,她就上了假山,拽出一个小孩子来。 “哎,怎么是你小子啊。”四宝笑了,这不是跟自己聊天聊了一晚上的小恒儿么。 “说!为什么要袭击夫人?!” 秦青也发现了这孩子是府中小世子,但是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我没有。”小家伙似乎并不怕秦青,虽低头作答,但是并没有显出畏惧神色。 “青儿,不得无礼。” 庞遇之说着,向秦青稍使眼色,秦青带小孩子跳下假山,来到庞遇之跟前。 “孩子,别怕。我是你母妃。”庞遇之蹲下身,摸摸小家伙的头,温言继续道:“母妃知道你是无心的。只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你身边的丫头呢?” 恒儿此时方才抬眼看看庞遇之,有模有样的抱拳行礼道:“给母妃请安。恒儿看见母妃来了,原想离开,不知道打扰了母妃。请母妃恕罪。” 四宝听后对着秦青笑道:“这还真是个实诚孩子,这府里是人见了我们倒是都想跑,不过也就这孩子敢头一个说出来。” 秦青瞥了四宝一眼,仍是回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孩子的一举一动。 庞遇之笑着对恒儿道:“母妃来了恒儿就跑,恒儿当母妃是大老虎,能吃了你啊?傻孩子,瞧你,满头满脸的灰,跟母妃回去,好好给我们恒儿洗洗干净好不?” 庞遇之满怀期待的看向恒儿,这个孩子的表情似乎有一瞬已经松动了,但他忽然又正儿八经板起小脸儿,摇头道:“谢母妃关心。恒儿自己不小心弄脏了,恒儿自己会弄干净。” 庞遇之好笑的说:“你才多大点儿啊,你怎么把自己弄干净呢。好孩子,跟母妃回去收拾收拾,等你父亲回来了,咱们就让他看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小恒儿好不?” 庞遇之好笑的看着皱着眉头一本正经的孩子,也并不等他同意,便搂起孩子往回走去。 到了自己所住的小院儿,庞遇之回头让小丫头去叫恒儿的奶娘拿几件儿换洗衣服来,就领着小家伙进了房间。 帮恒儿稍微洗了下脸,庞遇之把孩子身上脏兮兮的外袍脱了下来,用被子把小家伙蒙住,放在了床上。 拿着脏衣服出门吩咐了小丫头浆洗一下,庞遇之转身回到屋内,只见恒儿拿着几本她平日放在床头的书在翻看。 庞遇之到梳妆台前拿起个篦子,走到恒儿身边道:“恒儿也喜欢看书啊?如今师傅在教念什么呢?” “回母妃,恒儿……恒儿不识字。” 恒儿放下翻看的书本,低头对庞遇之道。 “不……不识字?”庞遇之有些惊讶。她和家中弟妹从三岁开始父亲就为他们请来了授业老师,她也听宇文渊提起过他四岁的时候就能将道德经倒背如流,这孩子如今也有四五岁了,怎么不识字呢? “父亲没有给恒儿请师傅么?” 庞遇之解下孩子已经松散的发髻,拿篦子慢慢梳着。 “父王不会给恒儿请师傅。” 恒儿听了庞遇之的话,声音更低了。 庞遇之早就感觉到了这其中有蹊跷,但她知道这孩子性子,并没有步步紧逼,只是笑道:“哪有,想来你父王也是心疼恒儿,不想让恒儿受那么早的读书的苦。不过恒儿若是不嫌弃,母妃在恒儿有师傅之前,先教恒儿习字如何?” 小家伙听了庞遇之要教他习字,瞪大眼睛看向庞遇之,不信道:“母妃真的要教我么?可是……可是府里都没一个人敢教我……他们,他们都说父王说不让我认字……” 庞遇之一愣,她原以为宇文漠只不过懒怠管这个孩子因此才没有请师傅,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一道命令。庞遇之本不想跟宇文漠唱反调,原想拿话婉转回绝了,可是看到这孩子眼中升起的点点希望,她改口说道:“父王不让你学,那我们就偷偷学好不好?恒儿以后想来了,就来找母妃,恒儿想学什么,母妃就教什么。我们不让父王知道就好啊!” 恒儿眨眨眼睛,似在思索庞遇之话中的真实性。见她绽出个大大的微笑,便也开心了起来。 “那……恒儿能不能现在就学?”过了一会儿,小家伙拉住庞遇之袖子,小小声问道。 “当然了!”庞遇之见小家伙信任自己,又对自己如此亲近,心情大好,随即翻出一本三字经,又准备出笔墨,给恒儿罩上了一件自己的宽大外袍,手把手的教恒儿练起了字。 第十四章 府中守岁 1 眨眼庞遇之已在府中住了一月有余。再过几日,便是春节了。 在这期间,宇文漠自第一天来庞遇之处看了看外,倒是一步都没踏进过那小院儿。不过他也并没食言,卫地发的告示和二地联络的讯息,他就交由初一十五来请安问好的莲荷带来。庞遇之见宇文漠倒还守信,便让大宝传话给府外卫地诸人,静观其变,谨慎行事。并悄悄嘱咐大宝如非必要,也别再冒险乔装改扮而来。 这日是腊月二十九,庞遇之带着院儿内的丫头仆妇们,将这里的每间屋子都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又把前几日下过的雪堆积到墙角,庞遇之忽然想到这小院子竟然还没有个名字。 叫来管事儿的容嫂,庞遇之问了心中疑惑,容嫂笑着回道:“回夫人,这小院子原是有名字的,五年前王爷让人把挂在门口的牌匾给摘了。方才空到现在。” “哦,那原来叫什么名字?” “叫芙蓉轩,因这夏季池中开满荷花为名。” “芙蓉轩……挺好的名字呀,怎么不用了?”四宝这个好奇宝宝,随便铲了两铲子雪,就跑来听故事。 “四姑娘,主子的事,我们做奴才的也不并清楚。”容嫂笑说道。 四宝回以一笑,转身又去铲雪。这老太婆回答的如此之快又如此流利,面上一副防备的表情,她不知道才怪。只听得庞遇之道:“既如此,想必王爷也是想换个新鲜。可这院子也该有个名字。要不,我先随便起一个,等王爷想好了新名字,我们再改如何?” “夫人如何说,那就如何办。如今这院子,是夫人您的。” “那好,等会儿我便把牌匾写好,咱们就挂上。” 庞遇之做了打算,也不待容嫂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屋子。 找来一块儿匾额,秦青研磨,庞遇之看着窗外又稀稀落落下起的雪花,吩咐侍画道:“去告诉侍姝她们先别干了,都回屋取取暖吧。这雪看起来,一时半刻也停不了的。” 侍画答应着离开,庞遇之转头对秦青笑道:“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咱们在哪里么?” “当然是在军中啊,往日这个时候,公子和师兄,便是最忙的。现在应该是我们给兵士送去一坛坛好酒和鲜嫩牛羊的时候。” “是啊……我还记得有一年,你好像是刚从山里来到我身边,什么都不适应,也是快过年了,军营里条件艰苦,你不愿呆在那里,还伤心地哭了。我怎么哄都哄不了,最后还是凉穆有办法,给了你一串儿铁片儿做的风铃,你才不哭了。” 秦青回忆那时候的情景,自嘲道:“那时候年龄小,只是任性罢了。那时有师兄、公子在身边,日子虽艰苦,但也快乐。” 庞遇之看着窗外院子里跑过的小恒儿的身影,缓缓道:“以前年龄小,只觉得以后来日方长,对父母也并没有太多的照顾。可没想到造化弄人,我们如今亲情早已不可得了,那宇文漠怎么就不懂珍惜呢?” 秦青也看到了恒儿跑近的身影,摇摇头还没接话恒儿便已进了屋子。只听得他脆生生的叫了声母妃,又甜甜喊了句秦姨,便跑到庞遇之跟前,伸着手要够桌子上放着的小核桃。 这一个月来,庞遇之等人早就和这孩子混的熟了,恒儿更是天天往这里跑,虽说庞遇之是教习恒儿课业,不过小孩儿也都是顽皮,庞遇之也放任他在自己这里闹翻天。加上个爱玩儿的四儿,两人便合伙当起了这小院儿子里的霸王。 “母妃,小静子说你要给小院儿起名字啦?叫什么呀?” 被恒儿一问,庞遇之方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门匾一事上,略一思索,挥笔写下“离人惜”三字。 秦青看去,默念一遍,苦笑着对教恒儿念这字的庞遇之道:“这大年下的,写这字,会不会不吉利?” “我们总要离开的。”庞遇之扶起匾额,看看秦青笑道:“这也算是应景儿了。而且还跟家里我那间小阁对上了呢。” 秦青想到庞府的离筑,也便笑笑,不再多言。 带着恒儿到门口架起梯子,庞遇之瞅瞅四下并没外人,便自告奋勇的要上去挂匾额。容嫂等人原是担心她摔着,只说不许,但看到庞遇之身手矫健的就往上爬,秦青四宝也只是笑嘻嘻的在一旁插着手看着,也就不再阻拦。 挂好了牌匾,又微调了一下,庞遇之站在梯子上方,转头看向远处。放眼望去,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层层殿宇将她困在其中,再怎样极目远望,这些殿堂也似她现在的境遇一般,看不到尽头,看不到未来,看不到方向。 梯子下面恒儿大声叫着“母妃”高兴地拍手,庞遇之微微有些失神,心中升起了些许苍凉无奈,她忽然特别希望能够看尽自己这一生,究竟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准备下梯子,她忽然发现远处一个身穿褐色长袍的男子对着自己这边,定睛看住,竟然是自己的“夫君”宇文漠。 庞遇之对他微微一苦笑,刚刚从失落中缓过神儿来,她还没有力气竖起起自己全身的锋芒。如今看这宇文漠,竟然都比平日多了几分亲和。下了梯子,再抬头时,庞遇之已经恢复了情绪,多年的征战训练,早就让她练就了迅速稳定心情冷静自持的本事。 噙起一抹得体微笑,庞遇之拉起恒儿缓步走向宇文漠。 “不知夫君今日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夫君莫怪。” “嗯。夫妻之间,何必多礼。”宇文漠笑笑对不卑不亢的庞遇之道:“后日就是除夕,按规矩得往父亲处守岁,孤王是来告知一下夫人,请夫人早做准备。” “是。妾定当谨慎从事,不让夫君为难。”庞遇之微抿了抿嘴,继续道:“恒儿最近在我身边也呆惯了,就让他跟我们一起吧。” 宇文漠一瞬间面色有些难看,半晌,他低头看向宇文恒缓声道:“也罢,就让他跟着夫人吧。” 说毕,宇文漠也没有告辞,便转身离去。 庞遇之等宇文漠走的远了,蹲下身子揉着恒儿笑开了花儿的小脸儿道:“母妃怎么说,怎么说的,你父王肯定会准的吧!” 庞遇之前些日子才知道宇文恒竟然从没有参加过大都督府中的守岁,而这小家伙每说起来就是十分的向往,庞遇之才决定帮恒儿这个忙。 “谢谢母妃。可是,父王……” 恒儿有些激动,也有些内疚,小脸儿涨的红扑扑的。他一直很想要看那大都督府中张灯结彩是什么样子,而且若是若在漠王府中守岁,又得跟那些姨娘在一起,她们总是对自己冷言冷语,疾言厉色。可是知道父王不喜欢自己,所以宇文恒从来都不敢提这个“非分”的要求。今日母妃说出来,他还有些担心父王会因此不喜欢母妃。 “哎呀,你父王肯定也很高兴啦!”庞遇之以为恒儿怕宇文漠,便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放心,有母妃在,你父王肯定听我们的!” 第十四章 府中守岁 2 大年三十,庞遇之领着恒儿一起,跟随宇文漠去往大都督府。 刚到门口下车,宇文渊和宇文琪便迎了出来。他二人同为宇文豹续弦卫氏所出,卫氏原是宇文豹的一名姬妾,后宇文漠母亲堂夫人去世,便被扶为续弦。 宇文琪挽住庞遇之的手,娇嗔道:“嫂子怎么也不来这里走走,自从你进了门,我只见过你一面呢。嫂子不喜欢这里么?” 庞遇之悄悄斜睨宇文漠一眼,心道你哥哥软禁我,我怎么能随意出入。面上却笑道:“瞧妹妹这话说的。遇之远道而来,不太懂府中礼数,怕是来了被妹妹笑话。” “小琪怎敢笑话嫂子呢,嫂子以后若是不想来,或者小琪去找嫂子玩儿怎样?” 宇文琪上有三个哥哥,又是家中最小,自来便恩宠无限,从没进过军营一天,因此知道了庞遇之的过去经历,她便对这个新嫂子无比好奇。 “好啊,若是妹妹不嫌弃,那庞遇之随时恭候大驾。” 待庞遇之和宇文渊见礼毕,宇文琪便拉着庞遇之进了大门,宇文漠倒走在了她们后面。 庞遇之随宇文漠向宇文豹和卫氏请安毕,众人又说了些闲话,忽然有人报说大公子来了。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宇文琪忽然变得有些严肃,庞遇之看看宇文漠,站起身随他一起向门外走去。 一辆轿子停在正殿门外,宇文漠亲自向前掀起轿帘,扶着里面的人走了出来。 庞遇之瞪大眼睛看向轿子,突然间只如当头棒喝一般。卫地从来只是知道这宇文浩身有残疾,行动不便,却从没有得到情报说靖沂大公子竟然没有左腿。突然间无名火起,照如此推断下去,靖沂传到卫地的消息,究竟能有几分是真实可靠的?! 宇文琪拉拉呆住的庞遇之的袖子,悄声道:“大哥多年前不慎遭人暗算,腿中剧毒,因此不得不截肢。嫂子莫怕。” 庞遇之看看身旁的秦青,这丫头也是一脸震惊。微叹口气,庞遇之走到宇文浩面前,躬身行礼。头一次见夫家长兄,动作自然十分恭谨。 “弟妹快别如此。当日在下身体不适,没能亲自道贺,还请弟妹莫怪。” 宇文浩说着扶起庞遇之,这人儒雅俊秀,即便是身有残疾,站在那里,也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一枚。 二人寒暄几句,府中侍卫早已抬出竹制小椅,胡静菡扶宇文浩坐了,众人拥簇着他二人便进了屋子。 用过午膳,恒儿和宝儿被卫夫人叫去玩耍,宇文琪兴冲冲的邀着静菡、庞遇之在府中游玩儿。三人刚走一会儿,便有人来报说宇文浩已起驾回府。又说让胡静菡不用相送,只在都督府中替他陪父母守岁便好。 胡静菡听罢,只微微一应,面上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宇文琪也只不过笑笑,嘱咐下人好生照顾,便也无话。 待回话之人走后,胡静菡抬头对庞遇之二人笑笑道:“我去看看宝儿和恒儿,小琪带遇之好好在这里走走,大都督府的景致,倒是与漠王府中别有不同。” “好的,那嫂子慢走,晚上咱们戏厅见。” 宇文琪似是知道胡静菡要走,并不阻拦,只目送其离开。 “嫂子是不是不高兴?”庞遇之度二人之意,试探问道。 “也许吧。”宇文琪收回看向大嫂的目光,笑笑道:“年年都是大嫂代替大哥在府中守岁的。大家都习惯了。只不过今年大哥没让人送,可能嫂子有些意外吧。走吧别想了,我带你到花园去看看。” 庞遇之收回看向胡静菡的眼光,与秦青对视一眼,宇文浩过年也不过坐坐便走,平日更是深居简出,刚刚一起吃中饭,他与胡静菡互动也少的可怜,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故? 随宇文琪向前走去,又说了会儿话,忽有人来报说范家二少爷前来请安,宇文琪听了,忙随口跟庞遇之说了几句,让她自己在园子里逛逛,又指点了回去的路,就兴高采烈慌慌张张的跑了。 一时间偌大的园子就剩下了庞遇之与秦青二人,看着蹦蹦跳跳远去的宇文琪,庞遇之似乎看到了妹妹的模样:“原来逸之也是这样……听到那周翔来了,也是就这么跑出去。” 秦青想到当日逸之的婚事无限期推后,便安慰庞遇之道:“如今家中诸事也都慢慢安妥,想来逸之也快该出嫁了吧。” “谁知道……”庞遇之举步向前走去,“逸之性子刚烈,我一走,她想必就端起家中的担子了。想来若是家里安排不好,她也不会应允出嫁的。” 秦青无语,其实庞府中如今并不好过。庞允的病情一直未见起色,敏之仍然疯疯癫癫,虽然凉穆从边关回来,但仍然难挽卫地颓势。 姐妹二人满怀心事的朝前走去,一路无言。 暮色渐起,远处戏厅传来了点点丝竹之音,面前一片小树林挡住了她二人的去处,庞遇之想到这里应已到了院子的最深处,往前也没了路,便欲回转。忽然间,林子里却传来了一阵女子的哭泣声。 秦青抢到前面,缓缓抽出暗藏的匕首,护住庞遇之。大年之夜如此荒凉处竟有女子哭声,此事着实有些蹊跷。 这是,只听得林子里女子断断续续抽泣道:“你若真心爱我,当年怎会弃我于不顾。你如今已娶妻有子,又何必招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