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羲之小姐》 第1页 [bg同人] 《(综同人)[综]羲之小姐》作者:彼岸有马【完结+番外】 文案: 从漫长的沉睡中甦醒——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 战争停息,和平的象徵崛起。 世界变得那般明亮,但却不是她所期待的最好的年代。 她被迫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认真讲,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要把我託付给一个语言不通的小矮子保护?” 手持翻译软体的中也先生生气了! “先把你从公园景观湖抱回来的鹅放下再说话!” 内容标籤:综漫 少年漫 我英 文野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羲之♀,中也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一片鹅毛 深夜——确切的说是凌晨两点半,中原中也被唤去了森鸥外的办公室。 “出什么大事了吗?”中也努力压下大大的哈欠,揉揉睡眼惺忪的眼,表情看着有点臭,哪怕现在他面对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其实也不能怪他。被一通公事电话电话扰了美梦,哪怕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很难摆出好脸色吧。 森鸥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在微黄的白炽灯光下,更加显得苍白。他眉眼低垂,双手托腮,看来也是和中也一样,被人扰了清眠。 “是这样的……哈——” 忍不住了,先打个长长的哈欠。 “中国的异能组织向港口黑手党发出请求,希望我们能够寻回被逆反者夺走的东西。” “中国的?异能组织?向我们?发出请求?” 槽点过多,无处下口。 而且,中也听说过,中国的异能组织是在政府的管辖下进行活动的,换言之,算是个政府机构。里头的,自然也都是“正派人士”。 正派人士通常是不愿意同他们有过多接触的,至少中也遇到的那些,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况且,两个国家之间还隔了片海呢,就算撇开歷史遗留的战争问题,也不至于找上港口黑手党才是。 “不是来自组织内部的直接请求,而是来自组织里的一个人的‘委託’——你不觉得这个词很适合用在武装侦探社上吗?” 森鸥外这话中也也不好接。他闷声不吭,森鸥外便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了。 “三点整,到港的货运船港,有标记为tk-348编号的物品,请中也君去取来吧。委託人会搭八点的飞机抵达横滨,届时他会从你这儿取走物品。对了,这是他的联繫方式。” 森鸥外递上一张小纸片。空白的,只写了一串号码,和一个名字。 鲁迅。 “中国人啊?我不会中文。”中也自我坦白了起来。 “鲁先生的日文很棒,不用担心语言问题。” “唔……行,知道了。” 中也把纸条揣进口袋,踏入夜色中。 走了好一段路,他才想起来,刚才有件事忘记问森鸥外了。 他想问问,要取走的tk-348号物品的具体尺寸究竟是多少。尺寸问题可是很重要的,最好是能放进口袋的大小,就像那张写着鲁先生电话的纸;或者能托在手心,那也还过得去。 他胡思乱想着。 夜里的风凉的很,靠近海边,风愈发凛冽了,带着还说的气味,毫不留情地捲走身上所有的温度。不远处的码头鸣起笛声,船到港了。十几个人跳下船,手里拿着枪,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船员的模样。 中也穿梭在货柜投下的阴影之间,很快地靠近船身。 岸边的海面漂浮着尸体,掺了鲜血的红色海水拍打礁石,在石缝间印下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完全沖刷干净的血的痕迹。 尸体的穿着,像是船长和船员。 看来这事儿是有些蹊跷。 中也攀着从船舷垂下的软梯,三下两下就轻巧地爬了上去。踏上夹板时,空洞的钢板发出了清亮的咯吱声,在凌晨的夜里不和谐到了极点,但幸而无人听到。他松了口气,躲到一大卷钢绳后面,悄然向内观察。 “快点搬出来!小心点。要是坏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一个很粗糙的男声操着蹩脚的日语大吼大叫,随后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中也怀疑他们正在搬运的就是tk-348。 几个人从暗处走出来了,扶着一个巨大的黑箱子。那些人背着枪,腰上也挂了几把,面上带着黑色面罩,看不清面孔。 中也在心里估计了一下,甲板上总计大抵有二十人左右。 他也恰好看到了,贴在箱子旁的便签写着“tk-348”。这的确是他要取走的东西。 ……不过这也太大了一点吧! 足有两米多长半米宽,怎么想都不是能够托在手里放进口袋的大小。 中也有点为难——如果是在来之前知道这玩意儿的尺寸会是这么大,他可能也就不会独自接下这差事了。 但不管怎样,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处理好才是。 中也悄声下了船,心安理得地蹲在角落里,看着那些苦力吭哧吭哧搬着tk–348,根本没想着什么去帮他们搭把手之类的事情。 开玩笑,难道要让他自己把箱子搬下来吗!不可能不可能!
第2页 不管别人乐不乐意这么干,反正他不干! “啊——” 他忍不住了个哈欠,困意又起来了。 沉重的一声闷响,tk–348被安置在地,离中也的直线距离大约是五米。对面一共八个人,手持□□,根本不成威胁。 连续多年蝉联港黑最佳干部称号的中也,毫不费力地就把这群人打趴下了。甲板上的增援正在赶来,但也不会给中也造成什么困扰。 现在最困扰的是,应该怎么把tk–348搬走。 中也用指节敲了敲箱体,忍不住蹙紧眉头。听着这敦实的声音,他很快就估算出了这玩意儿的重量。 重量其实并不值得担心,用异能就可以轻松解决。可是随身携带这么大一个箱子走在路上,显然太诡异了——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路人,自己正在进行不可描述的dark交易嘛! 如果能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的话倒也还好,或许能稍许省力点,但这么做显然违背了契约精神。 中也在原地纠结了许久,还是想不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法。敌方的支援已经赶到,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中也了。 硬着头皮厚着脸皮,中也把tk–348扛在肩上,躲避着敌方的射击,迅速离开了。一直逃离了港口,跑到几百米开外的地方,他才停下脚步,把tk–348往地上用力一放,抹了把汗。 唿——真累人。 这里离机场还有很长一段路,看来他有的好辛苦了。 正准备重新扛起这大傢伙时,中也突然察觉到tk–348的盖子被移开了一点,可能是他的放置方式有些过于不温柔才导致的吧。 中也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抱歉”,动手准备阖上盖子。 无意间朝里一瞥,中也怔住了。回过神来,他赶紧将盖子彻底翻开。 在编号tk–348的木箱中,躺着一个少女。 身着白色的长裙,边缘缀着精緻的蕾丝花边,那柔软微卷的黑色髮丝缠绕在肩头,她怀抱着巨大的鹅毛抱枕,侧躺在这个木箱之中,脸颊泛着浅浅的玫瑰色,胸膛缓慢起伏。 她正在沉睡之中。 中也看呆了,不仅是因为她恬静的睡颜,更是惊讶于她睡在这样的场合中。 话说起来……活人运输是犯法的吧? 睡梦中的少女发出一声轻咛。四肢缓缓舒展,她睁开双眼,坐了起来,好奇地四下张望,看看天空,又看看街灯。最后,这双黑曜石般通透的眸子落在了中也脸上。 一瞬间有点尴尬。 该怎么做开场白呢?中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但他其实根本不用费心想这事。 下一秒,少女抱在怀里的鹅毛抱枕,毫不留情地砸到了他的头上。 “你谁啊!” 她尖叫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我对中也大小姐的爱回来了所以我要激情开坑!! 女主性转王羲之,异能『快雪时晴』 是个爱鹅狂魔 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是一个暴力狂( 第2章 两片鹅毛 猝不及防地,中也被打懵了。 实际上,这一下枕头重击根本没有造成多少痛感,毕竟眼前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而已,打人能有多疼? 他只是被现在的情况绕晕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及他想出些什么来,坐在箱子里的少女又出声了。 “快说,你到底是谁!”她把大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瞪着中也,兇巴巴地说,“难道是‘诚清’的人吗?不对不对,你这一脸坏样,不像是‘诚清’会招的傢伙……” 她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就算故作兇恶也听不出任何的威慑感,自然是不可能吓到别人的。可她说得越多,中也就越懵。 这些话,他一句都听不懂啊! 敢情这还是个外国人吗! “呃……” 呃了半天,中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久违地感受到了紧张。 清清嗓子试图化解尴尬,他蹲下身子,和少女处于同一水平面。看着她气鼓鼓的脸,中也欲言又止。他真的不想再挨一次枕头重击了。 在心里措了会儿辞,中也终于开口了。 “我——叫——”他拖长了每一个字,试图用这种方式达成异国交流的共识,“中——原——中——也——” 少女眨眨眼,歪着头看着他。 “日本人?”她用英语说。 中也注意到她转换成了国际通用语言,心下大喜——然后问题就来了,英语他也不会。 他的水平,仅仅只停留在听得出她说了英语而已,至于说了什么英语,英语又该怎么说,他是一点也不知道。 这一刻的中也先生终于意识到了学习外语的重要性。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少女瘪着嘴,用力拍拍枕头,又躺进了箱子里,闭上眼。中也赶紧把她拉了起来。 “你可别睡了!” 她揉揉眼,还是听不懂。 中也无奈。瞄一眼时间,现在已是四点半了,也是时候该赶去机场了。他还是向机场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吧。
第3页 心里有了大致的计划,中也站起身,朝她招招手。 这动作她倒是明白了,乖乖地也站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也竟感受到了一丝欣慰,但随即这丝欣慰就成了悲哀——难道接下来的这段路,他们就只能靠肢体语言交流了吗?这也太可悲了一点吧! 但除此之外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中也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难以搬运的tk–348变成了一个能跟在自己身后的大活人。他能稍许轻松一点了。 他打着手势,指挥少女从木箱里走出来。出发前,他还不忘检查一下箱子里有没有余下什么东西。 在枕头下,他找到了一本陈旧小册子,边角泛黄,薄薄的只有几张纸,封面上的“学生证”三个字他能看懂。翻开第一页,粘着一张黑白证件照,照片上的面容同那个少女一样。 原子笔迹写下了她的名字与生日。 王羲之,1912年12月20日生人。 中也怀疑自己可能是看错了。他也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把学生证往口袋里一揣,阖上盖子,向她招招手。 “跟我走。” 这句话,她肯定也没听懂。但她还是乖乖跟上来了。 赤脚走在地面,一阵阴沉沉的凉意从脚心传到了心里,王羲之忍不住勐打了个颤,把枕头抱得更紧。垂在肩头的长髮挡不住寒冷的风,只穿了单薄长裙的她被冻得瑟瑟发抖,鼻尖通红,像个小丑似的。 “餵。” 她听到戴帽子的日本先生叫了她一声。 抬起头,看到帽子先生停下了脚步,她也停下脚步。帽子先生脱下了他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又说了一句什么。 虽然没有听懂,但他一定是个好人吧。 王羲之把手伸进帽子先生的风衣袖管里,袖子长出了一截。明明他和自己差不多高,没想到衣服却大了这么多,真奇怪啊。 “谢谢您!” 来自风衣的温暖让她得以加快脚步,紧紧跟在中也身后。 穿过这条街,再横穿一个公园,离机场就不远了。天际线泛起微光,很快就要天亮了。不知道鲁迅先生的航班会不会延迟,以最近的航空情况,延迟起飞成了很常见的事。 不过到达机场后应该就能轻松一点了。 中也加快脚步,却忽然发觉紧紧跟在身后的王羲之不见了。 明明刚才还在的! 中也慌忙折返回去,沿着来时的路寻找她踪迹。最后,在景观湖旁见到了她的身影。 她蹲在水边,裙摆被浸湿了,风衣下摆却被她紧紧团在膝头,没有染上一点水。 走近了,才发现她怀里,竟然抱着一只大白鹅。 大白鹅脖子一动一动的,见到中也,朝着他响亮地“嘎”了一声。 中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在干嘛?” 他的语气有些暴躁,主要还是因为这只大白鹅。 王羲之转过头,站了起来,很骄傲似的沖他一笑。 “这只鹅好可爱,我好喜欢!”她兴沖沖地说,“它是不是野生的呀?我可以把它抱回上海吗?我真的好喜欢它!” “我们该走了。” “我会好好养的。” “该走了。” “不能养吗?可我很喜欢它……” “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抱着一只鹅啊!” 在完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他们的对话竟然有模有样地持续了几个来回,尽管谁都不懂彼此的意思。 这完全可以被称作是奇蹟了。 天光大亮。八点整,从上海起航的飞机落地横滨。 穿着青衫大褂的男人快步穿过人群,健步如飞,扬起的衣摆划出青色的残影。在人群之中,他显得格外突出,不只是因为这身古派的装束。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只拿了必要的通讯工具罢了。 又不是过来旅游的,鲁迅知道他此行前来横滨的目的是什么。 他有些莫名的不安——那些傢伙可能已经跟过来了。 加快脚步,他要赶快了。 一路走到在廊柱下,他见到了此行的接头人——中也。蹲在他身边的,是该被自己带回上海的王羲之;再旁边的是…… ……一只鹅? 鲁迅停住脚步,摩挲着自己的小鬍子,看了看眼前这只意料之中的小动物,又抬头看向中也。 “中也先生,为什么这里会有鹅?” 中也很冷静。 “关于这个问题,我建议你去问她本人。” 第3章 三片鹅毛 事态好像稍微有些超出了控制。 鲁迅既没预料到王羲之的甦醒,也想不通为什么她会捧着一只鹅。 他向中也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希望你能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他说。 解释,中也自然是会给出来的,毕竟在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了。 他简略地把凌晨三点直到现在的事情同鲁迅说了一遍。关于那只鹅的事情,他讲得尤其详尽,恨不得把每个细节都扣出来告诉给他听。 “是这样啊……”
第4页 鲁迅瞭然般点了点头。具体情况姑且算是全部清楚了,他便也不再多问,侧过身子,向王羲之躬了躬身。 “羲之小姐,唐突之中将您唤醒,实在抱歉,请您原谅。”他低声说着,“在下叫做鲁迅,现任异能组织‘诚清’的……” “我知道你是诚清的人。”王羲之打断了鲁迅的话,轻抚着鹅的手并没有停下,漫不经心地说着,“所以呢,为什么把我叫醒了?可别告诉我,诚清已经后退到非得要把我这么一个上世纪的‘老人’叫回来的程度了。” “您说得确也不错。” 鲁迅并不遮掩,也不准备说出什么善意的谎言。他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这番态度倒是让王羲之很欣慰。她站了起来,把手里的鹅往中也怀里一塞,双臂环在胸前,看着鲁迅。 “出什么事了?” 中也先生,抱着大鹅,一脸懵逼。一个字都没听懂,还被迫当了苦力。 “为什么要把鹅放在我这里!” 然而谁都没有理会他。 “诚清内部发生了争斗。前一任的主理者在上个月被暗杀,现在整个组织都陷入了混乱之中。成员们分成了两个对立的派别——其一,是被外来的贼人挑拨的原成员,意欲将诚清变成为非作歹的组织;其二,则是以我和其他一些组织干部为首。如今为了对抗逆反者,将诚清重新推回正道,而努力奔走着。” “外来的贼人?和我讲讲他吧。” “你们听到我说话了吗?” “中也先生,稍安勿躁。关于鹅的问题,我们一会儿再谈。”敷衍完了中也,鲁迅继续同王羲之说,“他叫做徐志摩,异能尚且不明,但似乎能够改变人的思想。他知道您的异能格外强大,会成为对他有利的存在,因而前日将装着您的箱子劫走了。正是拜託了这位中也先生,才将您从徐手中夺回。您的甦醒,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原本,鲁迅只是想把装着王羲之的箱子从横滨带回上海,秘密保护起来,仅此而已。他没有忘记王羲之在沉睡前留下的话—— ——请在最好的时代来临之时,将我唤醒。 王羲之低垂着头。她先前的那份热切消失无踪,又变得漫不经心了。 “哦,原来是这样……”她闷闷地说着。 鲁迅感到不妙——这副态度,似乎不是什么好徵兆。 但他依然心怀希望。 “现在的诚清,极需要一个主心骨稳住动盪与不安,我相信您会成为这样的存在。大家都很信服您。” “‘主心骨’?‘信服’?”听到这个词,王羲之忍不住笑了,调高的尾音像是嘲弄,眼里却依旧是冷漠而满不在意,“像我这种只知道逃避的混蛋,也能得到别人的信服吗?迅哥儿,你不用说这种好听话来哄我。” “我并没有……” “你不用说了,我也不会再考虑。” 她平静地说着,言语间并无任何起伏,平淡得就像是在听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尽管她也知道鲁迅是多么急切。 她脱下风衣,齐齐整整地叠好,也放到了中也的怀里,向他鞠了一躬。而后,走到鲁迅身边。 “总之,还是先回家吧。” 说出“回家”这两个字时,她的心脏开始抽痛了起来。 她在说什么呀……她早已经没有家了…… 深唿吸——深唿吸—— 冰冷的空气让她稍许冷静了些,尽管心脏的疼痛没有丝毫减弱。 鲁迅似乎也知道了她的决心,便不再多说,垂下头,眉眼间的忧虑更深。 “请您跟着我。”他说,“爱玲考虑到了您会甦醒的可能性,所以提前为您准备好了一切。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今天就能回到上海了。” “麻烦你了,迅哥儿。” 他们离开了。只剩下中也独自抱着鹅和风衣,依旧是什么情况都没搞明白。 ……现在他应该干嘛?回去吗? 中也放下鹅,穿好风衣,心里刚动起这个念头,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硬硬的。他这才想起,从木箱中找到的东西,忘记交给王羲之了。 中也不确定这是不是重要的物什,但留在自己身边是绝对不行的。他把怀里的鹅换了个姿势,揣在手臂下,迈开脚步狂奔。 他们并未走远,中也很快就追上了。中也叫住他们,把险些忘在这里的东西交还给了王羲之。 “这是你的东西吧?” 古旧的学生证,上面贴着她的照片。王羲之记得,这是她国中时候的所有物。 无法忘却的记忆,猝不及防地在眼前重现。 那是风雨飘荡的二十世纪初。 华夏大陆经歷了前所未有的变革。在内乱与侵略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只能努力寻求摇摇欲坠的和平。 改朝换代的第一年,王家的第三个女孩出生了。街角算命的瞎子告诉王夫人,这个孩子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瞎子平常神神叨叨的,尽说些奇怪的话,因而没人将他说的放在心上。
第5页 尽管他这一次,确实是说对了。 王家这个被取名为羲之的三女,同别人不一样。 她是一个异能者。 『快雪时晴』——王羲之的异能。能够控制时间的流速,范围小到单一个体,大到完全能够将整个城市的时间都掌握在手中。加速或是停止,尽在她的一念之间。 彼时,异能者是极其罕见的存在,但数量倒也算是可观。在这前所未有的混乱时代中,这些异于常人的年轻人们聚集在了一起,并拥有了共同奋斗的目标。 他们想要让这个国家恢復和平与安宁。 于此,鸿蒙初开。 加入异能者组织时,王羲之十六岁。第二年,她被父亲骂作“离经叛道”,赶出了家门,再不得踏入一步。 再而后,她与异能者们一起,穿梭在这个乱世之中,只为实现心中的和平。 而后的事情,便就很模煳了,因为那一段歷史的倖存者,只剩下王羲之一人。可她却从不愿多说。 所能知道的,就只是这个组织逐渐走向了扭曲。 以及,王家被军阀的炮弹夷为平地。 王羲之以惊人的效率与决心肃清了所有扭曲的异能者们,并凭着一己之力建立了新的异能者组织,取名“诚清”。 以诚之心,澄清己身。 但无论正派的异能者们多么努力,始终无法逆转局势。 站立在炮火纷飞的黄浦江边,王羲之窥见到了未来。 她失去了希望。 她选择了逃避。 “这个世界已然陷入了疯狂之中,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或许,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了,” 她说。 “但我相信,我们所希望的和平终会到来。至少,我这般期待着。” 利用异能缓慢化自己的时间,十九岁的王羲之陷入长眠之中。 “请在最好的时代来临之时,将我唤醒。” 直到现在。 或许,她的梦还没有醒来。 第4章 四片鹅毛 目送着拿回学生证了学生证的王羲之消失在视线范围中,中也觉得自己的职责大概算是全部完成了。 说实话,中也先生很迷茫。 嘛……单从结果的角度来看,他确实是把tk-348送到了鲁迅手上。虽然期间一句话都没听懂,什么事都不知道,还是达到了预期中要求的结果,这应该就能算是成功完成了任务吧? 中也这么想着,觉得自己应该能向首领完美交差了。 他没有停歇,立刻赶回了港黑大楼。期间还不忘绕路去一趟公园,把王羲之硬抢过来的鹅给还了回去。 原本中也是想要偷摸摸地把鹅抱回原处,而后悄悄离开,深藏功与名。怎会想到,刚把鹅一放下水,他就被守在景观湖边的工作人员逮了个现行,且被冠上“偷鹅小贼”的名号。 还是良心发现前来归还的偷鹅小贼。 天知道中也有多冤枉。他明明是来做好事的啊! 实在百口莫辩,且也不知该怎么辩解,中也所以躺平任嘲。恰好这位工作人员是爸爸级的年纪,尤其唠叨。强制听了四十分钟的说教,中也才被准许离开。 真是太糟糕了。 “看来这次你很辛苦呢。” 森鸥外蹙起眉头,一本正经地说,但中也早就看到了他在偷笑。 确实挺值得笑的,他也觉得自己很狼狈。 “话说起来,那个鲁迅究竟是什么来头?”中也问说,“总感觉他和那个女的有点奇怪。” 这份奇怪,是中也从他们的表情中推断出来的。谁让他一句都听不懂中文呢。 森鸥外双手交叠,垫着下巴,沉吟了片刻,说:“似乎是鲁迅所在的异能组织出现了危机呢。你也知道,中国暂时还没有隶属于政府管辖的异能部门,所以整体情况略显混乱。” 不过也和他们港黑没什么关系。他们的手还没有长到能够伸到遥远的另一个国家,在那里掀起风浪。 之所以鲁迅愿意向港黑提出“委託”,也仅是因为运送王羲之的货船恰巧在横滨到港,且鲁迅早些年在日本学医时,与他算是相识。 也就只是这么点情分罢了。 “哦……” 中也瞭然般点了点头,其实还是很迷茫。尤其,是学生证上写着的出生日期。 起初他只当是自己看错了,但是现在再仔细想想,总感觉到很不对劲。他忍不住对此好奇,不过却又很快地收起了这份好奇心。 毕竟这事儿已经彻底结束了,和他没关系—— ——三十小时后,王羲之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地点依旧是机场,人物依旧是鲁迅和王羲之,差遣他来到这里的,也依然是亲爱的首领森鸥外。 如果不是王羲之手里没有抱着鹅,中也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跌进了某种时间循环里。 她换下了那件的单薄长裙,穿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戴着驼色的毛毡帽,外披一件毛茸茸的长大衣,看上去终于有了符合季节的温暖。她身边还放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看到自己,她咧嘴笑了一下。 中也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鲁迅么,依旧是先前见到的模样。青色长衫,两手空空,只是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眼底的疲惫加深了好几倍,连双眼都变得无神了。
第6页 这副模样,显然是多日未眠的人才会有的。 “鲁先生……”中也好意地悄悄提醒说,“你看起来急需睡眠。” 鲁迅向他一颔首:“多谢您的关心,我马上就会去休息了。” 可中也却觉得,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说“我还能再继续加班十个小时!”。 这般惊人的斗志,实在让中也很吃惊。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俩又回到了横滨。 “是这样的。”大概是看懂了中也的困惑,鲁迅向他解释说,“我们现在仍然需要贵组织的帮助。” “您说。” “徐志摩一方已经知道了羲之小姐的甦醒,所以迫切地想要将她抓走。”他说,“她没有办法留在上海——那些人会找到她的。而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够。单是对抗异党就已很是艰难,更勿论分心保护羲之小姐,所以……” 答案唿之欲出。 “我们将羲之小姐送至此处,希望贵组织代替我们保护好她。” 这就是他们在三十小时中做出的决定。 中也认真听着鲁迅的话,很快就理解了。 既然是森鸥外叫他来机场的,那么就意味着,保护王羲之的差事,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说实话,这事儿略有些出乎意料,但好像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情节发展。 毕竟,把王羲之一不小心弄醒的人,就是他嘛。 可能正是出于这份诡异的愧疚和责任心,中也格外平静地接受了这桩砸在自己脑袋上的差事。 至于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王羲之本人,也是一副佛繫到了极点的模样,一点异议都没有,乖乖听从一切指令。 她在横滨的临时居所,是由港黑置办的,位于闹市的角落里,是挺老旧的一栋楼,灰白墙面,很不起眼,可能是九十年代建造的——和王羲之是同一世纪的产物。 沿着露天楼梯一路走上四楼,最尽头的那间,就是她暂时的“家”了。 面积不大,拢总起来也就只有一室一厅,是很迷你的配置。装修得也不算很精緻,但足矣让王羲之感到耳目一新。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一切都让她倍感惊讶。 但躲在横滨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来自暗处的袭击还是会不期而至。为了防止最糟的情况发生,王羲之不得不出于二十四小时的保护。 白天的时间,从八点到十八点的十个小时,由中也看管。剩下的时间,交由诚清成员之一的林海音负责。此外,隔壁还住了伪装成普通居民的港黑员工,时时刻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可以说是相当森严的警备程度了,就连空气中都瀰漫着浓重的紧张感。但被如此对待的王羲之本人,看起来却没有任何危机感,俨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一句异议都没有。 不知是否错觉,中也觉得,或者她的内心并不如外表那般沉默。 第5章 五片鹅毛 王羲之坐在餐桌旁,桌上放着一份报纸,是从上海买来的。中也坐在沙发上,认真盯住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慢慢翻动报纸,发出清脆的翻页声。 其实这份报纸,王羲之在上飞机之前就看已经完了,不过只看了个大略。其中有许多简体字,很难看懂,还掺进了不少难以理解的奇怪词语,读起来实在费劲。但现在除了读报纸之外,她也没有别的什么消遣了。 这间房子里的一切,都是她所不熟悉的。她既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敢乱碰,生怕闹出什么意外来——弄巧成拙的意外也不行! 她对自己的身份有着很清晰的定位,她知道就是个和社会脱了节的“老人”。与其放任好奇心作祟闯下大祸,倒不如从现在起就谨小慎微。这样更保险一点。 幸好她也算是能静得下心来的性子,从清晨一直到下午,她都乖乖地坐在餐桌旁,除却吃饭喝水之外,视线基本都没有从这份报纸上挪开过。 中也就这么看着她把报纸完完整整地读了三遍,眼看马上就要开始第四次了。 真是令人惊嘆的耐心。他想。 呆坐着不免有些无趣。距离今日份的差事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略微纠结了一会儿,中也决定打开电视。 看看电视总不要紧的嘛。 这个时间点,基本上没什么有趣的节目。中也一手托着脸颊,漫无目的地换着台。 无意间,他往边上一瞥,王羲之居然已经坐了过来,窝在沙发的另一端,大半张脸都藏在了臂弯里,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一会儿盯着电视机不停变换的图像,一会儿又挪到了中也拿着遥控器的手上。 至于那张看了一整天的报纸,这会儿被她带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中也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的脚步声实在太轻了,像猫似的,悄无声息地就挪了过来。 有个电视台正在播放原声的英文电影。中也想起王羲之是会英文的,刚好能够看懂,于是也就不再继续换台了。 他放下遥控器,忽然感觉到王羲之戳了戳他的手臂。 “嗯?有事?” 王羲之指了指电视机,又举起报纸给中也看。在纸张的空白处,她用铅笔写下了一句话。 ——这是什么?
第7页 不像外表和声音那般柔软,她的字迹意外的相当狂放,笔锋的末梢都带着强劲,是常人难以企匹及的气势。 一个字都看不懂的中也,能做的也就欣赏一下这潇洒的字迹了。 不过他也并不慌乱。 他抬起手,示意让王羲之等一下,把手伸进口袋里,冷静地掏出手机,冷静地打开翻译软体。 咔嚓——拍照翻译启动! 中也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感谢现代科技。 ——这是电视机。 他把翻译成了中文的这句话展示给王羲之看。 王羲之的脸颊泛着微微的红。她眼里的惊讶更深了,顺带着连看向中也的目光中都添上了几分钦佩,仿佛他是个无所不能的能人异士似的。中也被她看得有点不太好意思,瘪着嘴悻悻地别开了目光。 ——电视机是什么?你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每一个豪放的字都是王羲之在有限自制中难耐的好奇心,然而却让中也陷入了困扰。 应该怎么同她解释电视机和手机呢? 手机这玩意儿,倒还是挺容易解释的,本质上这就是个用于通讯的工具,可携式电话。中也相信,二十世纪初也拥有电话这东西。 但是电视机的定义就很难解说了。 用来放电视剧的机器?如果这么说,那么她一定会问,电视剧是什么。如果再解答电视剧的定义,那么她一定会冒出新的疑问。 像这样一点点往深处挖掘,他大概要把整个断层的歷史统统给王羲之说一遍才行了。 如果真这样,未免也太困难些了吧。况且他也有很多不知道的内容…… 正纠结着该怎么解释,门铃忽然响了。 中也倏地站起身,这声门铃给了他些微喘息的时间。这会儿才五点,会前来拜访的,大概就是那位负责晚上的保护任务的诚清成员。 中也快步走到门口,王羲之也悄悄跟在他身后。她把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玄关的落地柜后面,只露出半张脸,盯着中也的一举一动。 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盆花。那细长苍翠的叶子一下弹到了中也面前,吓得他不自觉地朝后仰了往身子。 仔细地看了几眼,中也觉得这大概是一盆夹竹桃,深绿之中藏着深粉色的花苞,有几朵开得正艷。 夹竹桃的枝条抽得很长,把抱着花盆的少女完全挡住了。透过枝叶间的缝隙,中也看到了一双明黄色的眼。 “您好,中原先生,羲之小姐。” 她轻轻放下夹竹桃,踏入玄关,顺便阖上了门,向他们一鞠躬。 她年纪不大,穿着藏青色镶白边的校服,是附近高中的学生。她好像是有些紧张似的,一直笑着,冻红的双手藏在外套袖子里。她自我介绍说:“我叫做林海音。” 她不忘用中文把这句话复述了一遍,是专门说给王羲之听的。 王羲之不答,只是看着地上的夹竹桃。她记得,过去家里的二哥就很喜欢这种植物,但她从不明白夹竹桃究竟有什么特殊的。 不过就是很普通的花卉罢了。 “这是家父送来的。”许是察觉到了王羲之的视线,她解释说,“家父爱花,本想亲自将这盆夹竹桃送来的,但是身体不太好,天又有点冷,所以就由我代劳了。” “唔……谢谢。” 王羲之小声说了一句,身形消失在柜后,连露出的半张脸都不见了。她又坐到了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正播放着的无聊的烂俗爱情电影。 中也把夹竹桃搬到了窗下,最顶端的花枝恰好够到窗台边缘,能够接受阳光的洗礼。 只可惜这间房子太破旧了,没有阳台,不然他是想要放到阳台上去的。 虽然林海音的到来比预定时间更早,但中也还是尽心尽责地待到了十八点整,才准时离开。整间房现在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面积不大的女孩子。 王羲之想起来了,在唯一的房间里,摆了两张床,看来其中的一张是为她的“夜晚保护者”准备的。 她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用一条厚厚的羊毛毯裹住自己,耳朵听着电影里浓情蜜意的对白,目光却在追随着林海音。 王羲之看着她从厨房里找出一个空塑料瓶,用剪刀在瓶盖上戳出了几个小口,装满水,把这临时性的喷水壶放在花盆边。又看着她从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一大包化肥,很认真地为夹竹桃填上肥。 “你叫做……林海音?” 王羲之小声问她。 林海音好像被吓了一跳,慌忙站起,一本正经地向她一鞠躬:“是的。” “你是诚清的人吗?” 她会这么问,是因为林海音看起来实在是太年幼了。 把化肥放在角落里,林海音摇了摇头:“我还不是呢。不过,等我年末高中毕业,就可以加入诚清。家父相当支持我呢,过去他也经常为诚清提供帮助。” “是吗……” 那些都是王羲之不知道的事情,她便没敢多问,依旧窝在沙发里。 电影放完了,后续的节目是她听不懂的日文。王羲之听得很迷茫,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操纵这个奇怪的叫做电视机的玩意儿,一动不动,悄悄打量着林海音。
第8页 林海音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一个矮矮的小板凳,坐在茶几旁边,正写着作业。印在练习本上的,也都是她看不懂的语言。 “我坐在这里,会影响到你吗?”王羲之怯怯地说,“其实,你可以去房间里的。” 那里会更加安静一些,她想。 以前父亲办公的时候,总是会叮嘱孩子们不要在书房门口疯玩,因为他习惯安静的环境。 唿——唿出一口浊气。她怎么又想起过去了? “不会不会。”林海音连忙摆手,脸颊涨得微微泛红,“其实,能见到您,我真的很开心。小时候,家父常同我说起您的往事。” 林海音的父亲林焕文和王羲之并不处于一个时代,也并不是异能者。在他为诚清提供援助时,王羲之早已陷入了沉睡。但这并不折损他的敬仰。 杀伐果决,以一己之力肃清逆反者,并建立了整个国家第一个拥有系统性管理的异能者组织,这就是十九岁的王羲之。 在父亲叙述的往事之中,年幼的林海音也拥有了同样的敬仰。于她来说,能够亲歷王羲之的甦醒,她无比荣幸。 “荣幸……吗?” 明明她是个只会逃避的傢伙啊…… 王羲之扯了扯嘴角,有几分嘲弄的意味似的,却不是在嘲弄别人。 这幅反应有些出乎意料,林海音困惑地看着她,难以理解为什么她会是这般表情,可惜也看不出什么来。 王羲之盘起腿,用毯子蒙住头,髮丝都被杂乱了,但她却满不在意。 “海音,你可以和我说说,现在是怎样的时代吗?我很想知道。”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之前把《城南旧事》又看了一遍 虽然林海音的作品看得不多,但是真的很喜欢她的文字 这一次,爸爸的花不会落 第6章 六片鹅毛 从王羲之迫使自己陷入沉睡,已经过去了将近百年。 在她曾窥探到的短暂的几十年未来中,所能看见的就只有炮火和死亡,国家与国家在破碎的躯体所搭建出的舞台上战斗,人命是可以抛弃的一次性武器,是用以博弈的棋子。搭建天平之上摇摇欲坠的和平与如履薄冰般的安宁,在博弈开始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那是人类社会最为混乱、最为阴暗的时代。 在笼罩着死亡气息的漫漫长夜过去后,白日降临。 以中国轻庆市诞生了发光的婴儿为始,人类步入个性社会。 所谓个性,即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每个人所拥有的个性各不相同。在个性拥有率高达80%的现在,人们已经不会再对拥有特殊能力的孩子感到惊讶了。 并不像王羲之所生活的混沌时代——彼时特殊的人是要被特殊对待的。 但“个性”与“异能”却是不一样的两种能力。 异能者的履歷上,个性一栏通常登记的是“无”,因为异能无法通过普通的个性检测方式查出。且异能者的数量大大少于个性拥有者,哪怕是在20%的无个性者中,也仅仅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两者之间区别甚微。有些像是橘与枳,本质上可以说是同脉相生的能力,所以也不必在何者为橘何者为枳的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结。 “你有异能吗?或者是个性?” 王羲之依旧是裹着羊毛毯,不过这会儿已经从沙发上下来了,坐在地上,紧挨着林海音,好奇地问她。 “唔……”林海音沉吟着,阖上了作业,慢慢把桌上的笔一支一支地放进笔盒,“我是无个性者,好像也没有异能。” 咔嗒——她盖上了笔盒。 “父亲说,我大概是有异能的。”林海音低垂着眼眸,轻轻地说,“小时候,似乎显露过一次异能,不过我已经记不清了,而且现在也一直没有出现什么徵兆。或许我并不是个异能者吧。” 她淡淡一笑,似是已经释怀了。但这大抵也不是什么能够轻易释怀的事情。王羲之不再问了,点点头,小声嘟哝了一句:“是这样啊……” “您是怎么发现自己存在异能的呢?”林海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好奇心,问她,“父亲同我说过,您的异能非常强大。” “啊……” 王羲之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事,下意识地生起了几分牴触,本想什么都不说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却也不好意思辜负林海音那充满敬仰的好奇,沉默了片刻,她开口了。 “最初发现我的不同,是因为我的异能不小心弄死了二哥的花。” 二哥王籍之最爱莳花弄草,整个后院的植物,有半数以上都是由他亲自侍弄的。虽然与王羲之差了六岁,但却是一众兄弟姐妹里与她关系最好的。 那时候她才十岁,二哥让她帮忙把摆在墙角的夹竹桃搬过来。 短短十几米的路,王羲之捧起花盆时,夹竹桃开得鲜艷,待走到二哥身边时,花瓣已经掉落,枝叶也变得枯黄,像是将要枯萎老死了。 兄妹俩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诧异地面面相觑,二哥还没好气地抱怨了她几句。
第9页 几年后,她才知道,是她无意间发动了异能,加速了那盆夹竹桃的时间,所以那盆夹竹桃才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枯死了。 或许是从那时开始,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吧。 唿……好冷啊…… 王羲之拢紧毯子,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但却抑制不住寒冷,手脚冰凉。外头的天早已经暗下,盯着窗台下的夹竹桃,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惯爱穿着鼠灰色大褂的二哥的背影。 她闭上眼,摇了摇头。 “关于我的异能的初次显现,大概就是这样。我听说过有些人的异能力出现得特别晚,所以你也不用太着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她原本还想再说句什么的,但话到嘴边却忽然失了勇气。抿了抿唇,她把话藏进了心里。 她想说的是,请别过多地提到过去的事情。 林海音看出她兴致缺缺,只当是她累了,便也没有再多问什么,翻开课本,开始复习白天学过的内容。期间王羲之好奇地凑上来看了几次,但却什么都没看懂,最后沦落到像个小孩似的,净看书里的插图了。 在横滨的第一天,过得意外得很平静。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也没有闹出什么尴尬的笑话,甚至连睡眠质量也很不错,因为这个小小的临时居所的床垫相当柔软,王羲之躺下都不想起来了。 天刚蒙蒙亮,她从浅眠中醒来。许是因为沉睡了几十年的缘故,她暂时并不需要太长的睡眠时间。 时间还早,林海音也还在睡梦中。王羲之不想吵醒她,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房间。 拉开窗帘,她倚在窗边。玻璃是茶色的,望出去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暗色。向外看不清街景,路上的人也很难往里看清室内。 这正是为了避免徐志摩的手下找到她而特地使用的手段之一。 王羲之蒙理解这种用心良苦,但实在欣赏不来。悄悄地在心里作了一番斗争,她决定把窗推开一条小缝。 现在还早着呢,不会有人发现的。她自我安慰着。 透过仅一厘米的空隙,王羲之贪婪地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低矮着的建筑物。城市的规划者们似乎无比迫切地想要将手探向天空。 把视线放得再远一些。在大楼空隙之间,王羲之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轮子。似乎是金属的材质,钢筋铁骨将它撑起,同旁边的大楼差不多高,显然是个钢铁巨物。 现在这个轮子倒是一动不动的,她记得昨天下午它还在转动,夜里□□边缘还会散发出明亮的光。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等海音醒了,去问问她吧。 如果能去亲眼看一次,那就更好啦。 王羲之满心期待地想着。 七点整,林海音起床。 穿好校服,做好早饭,顺便做一点简单的家务。这是她的清晨该有的模样。 然后出门上学,由中也先生接替白天保护的工作。 一踏进门,中也首先看到的,是跪坐在窗边的王羲之。她还在盯着窗外看,捨不得挪开目光。 一开始,中也有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不过冷静下来认真想一想,他能理解王羲之採用这个姿势的意义。 窗户低低矮矮,跪坐着视线刚好能与窗台齐平,既能看到窗外,又能避免被外面的人发现。 是很聪明的一招,也是很憋屈的一招。 中也快步走到她身旁,将窗推开了更多。 “开着也没事。”他说。 外面也有人看守着,不会有什么大碍。 王羲之仰起头看着他,双手搭在窗台边沿,这幅姿态让中也想起了那只时常来港黑大楼讨食的流浪猫。 猫也喜欢那么蹲着。 “早上好。”她突然说。 “嗯。早上好。” 大概过了两秒,中也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一句他能听懂的日语。 显然是看到了中也眼里的惊讶,王羲之从旁边抽出一张纸,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字。 ——是海音教给我的。 拍照翻译,再次启动! ——是大海的声音教给我的。 ……啊? 中也看了看翻译出的日文,又瞄了眼王羲之写下的字,再联想一下负责夜晚的那个小姑娘的名字,他好像能理解了。 这该死的机翻! 但王羲之会说的,也就只有这么一句简单的“早上好”了。于是就算机翻多么误人子弟,中也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下去。 又在窗边坐了一会儿,王羲之转移阵地,挪到了沙发上。电视里放着昨天那部狗血烂俗爱情电影的续集,王羲之看得津津有味,中也却忍不住打起哈欠。 这情节实在是太蠢了。 他站起身,随便晃悠着,走进厨房。 案台上摆着一台咖啡机,是很老旧的款式,可能是房东留下的东西,印在按键上的字都有些花了。中也插上电源,启动机器,摆弄了一会儿,勉强算是弄懂了基本功能。可惜翻了几个抽屉,都没能找到咖啡豆。 他觉得自己白做了一番阅读理解。 不过他发现放在抽屉有个大玻璃罐,里面杂乱地放了很多不同牌子的茶包和速溶咖啡,显然也是房东的宝藏,幸好都没有过期。中也想起冰箱里放了几盒牛奶,想要捣鼓出一杯奶茶,倒也是轻松的事。
第10页 他翻出玻璃杯和水壶,洗干净。忽然听到厨房门口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瞄,原来是王羲之站在门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抛弃了烂俗电影,跑过来围观他了。 中也默默地多拿出了一个杯子。 往水壶里灌满水,放上炉灶,开火。等水开的期间,打开冰箱拿出牛奶,顺手再把乱糟糟的冰箱内部整理一遍。 这一连串动作都被王羲之小姐密切关注着,中也能感觉到她眼里正散发出kirakira亮闪闪的羡慕光芒,让他感到不自在极了,动作也变得笨拙了。 在某一次回头的时候,王羲之沖他竖了个大拇指。 “你好厉害!” 中也的脑袋越垂越低,脸越来越红。 这……这真的不是值得夸奖的技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我快把这文写成初高中课文精选了 上一章是《爸爸的花落了》这一章是《晏子使楚》 没错本课(章)我们的知识点就是“橘逾淮为枳” (不) 第7章 七片鹅毛 将红茶煮沸,稍许放凉一会儿后,沖入温过的牛奶。在倾倒的同时,茶香味被激发了出来,同奶香中和在一起,融和成一股浓郁的香气。 能把红茶泡得这么香,要多亏了红叶姐的教导。 不过中也觉得今天的水好像沸腾得格外快一些,煮好的红茶也很快就凉下来了。 中也偷偷看了王羲之一眼,心里总觉得是她偷摸摸地帮了忙,但也没从她的脸上看到什么端倪,只看出了她的满眼期待。 中也稍微加快了些速度,把倒好的第一杯推到她面前。 “谢谢!” 这句话,中也倒是听懂了。 捧着温热的奶茶在沙发坐下,王羲之小心翼翼地把玻璃杯凑近嘴边,轻抿了一小口,这才大口喝下。 不过她喝得很慢,一整个下午才喝了一半。她好像更喜欢把杯子捧在手里,浮起的温热水汽为杯壁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她似乎很怕冷,也不喜欢冷的东西。中也猜她应该是使用了异能缓慢化了温度消散的时间吧。 真是实用的异能呢。中也想。 譬如像是在烹饪的时候使用,应该能够很快就做好饭吧。甚至还能防止蔬菜变质,简直就是人形自走冷藏箱。 等等……未免太好用了一点吧!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终止了奇怪的思维走向,掏出手机。 是来自鲁迅的越洋来电,每说出一个字都等于流走的金钱的那种。 他赶紧接起,听了几秒,把手机递给了王羲之。 “电话。”中也指指手机,又指了指她,“给你的。” 手机的基本用法,王羲之倒是从林海音那里学到过了,不过还没有亲自尝试过。现在看着这个散发着萤光的四四方方玩意儿,心里有点紧张。 赶紧放下杯子,王羲之下意识地用手帕擦了擦手,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中也的手机。大概在心里做了半秒钟的心理准备,她鼓起勇气,把手机凑近耳边。 “……您好?” “羲之小姐,我来向您汇报一下诚清现在的情况。”没有任何停顿或是踟蹰,可能是为了省点电话费吧,鲁迅的语速格外快,“徐志摩暂时还没有……” “等一下等一下!”王羲之赶紧打断了鲁迅的话,她感到有点头疼,“你不用和我说这些事。说实话,诚清的一切和我没有关系,所以……” 她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最后话也没能说完,就陷入了沉默。 电话的那头也沉默了片刻。 “我们有告知与您的义务。”鲁迅说,“您永远是诚清的创始人,也永远拥有一席之地。或许说这种话会显得很自以为是,但这里可以是……您的家。所以,无论发生的什么,我们都一定会告诉您。” 王羲之揉了揉鼻子。她很想扯出了嘲讽的笑,最后却还是没能成功。她现在不是很笑得出来。 “随你吧……”她闷声说着。 其实鲁迅要汇报的事情并不多,王羲之听得也不太认真。她净想着刚才鲁迅说的话了,所以直到他挂断电话,王羲之对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太了解。 听着通话被切断,转成了很熟悉的断音声,王羲之没能反应过来。还是愣了几秒后,她这才意识到该把手机还给中也。 她偷瞄着中也把通话界面切换到主屏幕,熟练的操作让她忍不住又露出了艷羡的眼神。 中也被她看得压力很大。 这真的——真的!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情啊! 王羲之心里渐渐对手机产生了些许渴望。 这东西看起来实在太有趣了,而且林海音也说过,如此一个能轻松握在手中的小东西,其中蕴含了过去的人们难以想像出的强大功能。 真想亲自试一试呢…… 王羲之把这个念头藏在心里,不声不响,等林海音放学回来了,决定旁敲侧击地暗示些什么。 林海音回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通常是写作业。然后是复习与预习,准备好明天的晚饭,和她闲聊一会儿。十点整,拉着王羲之早早地上床睡觉。
第11页 今天她的作业好像不少,比平常花了更多的时间,这才空下来了。她认真地切着吐司,王羲之帮忙洗干净番茄,心想明天的早餐大概是三明治。 三明治是冰冰凉凉的口感,味道其实不错,但王羲之的胃更想念油条和小笼包。 还有大饼豆浆生煎豆花小馄饨……不行!再想下去她要饿死了! 王羲之赶紧收起散乱的念头,把番茄递给林海音,让她切成片。 刀刃碰撞着砧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海音,你每天晚上都来保护我,不会觉得很忙吗?”王羲之小声问她,“你还是学生吧?” “不。怎么会。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到您,我真的很开心。” “是吗?”她忍不住笑了,“谢谢你……” 林海音也回以一笑:“这只是小事啦。” 把番茄和生菜夹进吐司,再放入两块火腿,沿着对角线切开。王羲之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有件事可以拜託你吗?” “您说。” “我想学日语。”她说,“可以吗?” 现在她少有的消遣就只有看电视而已,可电视节目又多是她听不懂的日语。就算是给自己多一点接触外界的机会也好,她想知道些新的东西。 林海音看着她,眼里掠过类似于惊喜般的明媚之色,想也不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以惊人的效率,隔天日语教材就出现在了茶几上。 林海音买来的日语学习教材是很普遍的通用版本,简单容易好上手。虽然上下册堆在一起厚得像是小山,需要花上好一会儿才能学明白,但王羲之一点也不介意。 毕竟,她现在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时间。 她通常能在茶几旁坐上一整天,除了吃饭之外目光绝不会从教材上离开。中也惊讶于她可怕的专注力,偶尔在力所能及之时给她提供一点帮助。 凭着一腔热诚兼实在是很闲,才过了没几天,王羲之竟然就已经把上册的教材全部学完了,甚至还能像模像样地说上几句,中也真的很想赞嘆一下她强大的学习能力。 他不知道,过去的王羲之,确实是想要当个语言学家的。可惜那并不是个允许她成为语言学家的时代。 现在也不晚吧,她想。 翻开下册的第一页,王羲之突然抬起头,看着中也。 “可以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玩一下吗?” 她说。 语法正确,时态也没搞错,甚至还用了敬语——如果说的不是这种内容的话,中也真想表扬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中也:羲之你为什么不去学点好的!(老妈子咆哮) 第8章 八片鹅毛 当横滨完全被黑夜笼罩之时,上海的日光还眷恋不舍的不愿离开。 鲁迅踏入黄昏之中。 很快这块巨大的夜幕也要将上海笼罩住了,他希望能够尽量在天没有彻底暗下之前,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全都做好。 譬如像是消除隐藏在暗处的“间谍”之类的差事——哪怕是在他们这群对组织诚清宣誓了绝对忠心的异能者之中,也存在着意图搅起风云的违逆者们。 徐志摩的异能可以改变人的心智,但凡有一点点的动摇,就会被他纳入麾下。同样的,只要意志足够坚定,便不会被倒戈。 这情况比想像中更加棘手。鲁迅原本只以为那些人的倒戈是听了徐志摩的胡言乱语,且加上他的异能在旁煽风点火,所以才背叛了诚清。但现在知道了徐志摩异能拥有这样的特性,整个情况就变得相当混乱了。 该如何做出判断,比过去更加艰难。 那些人——那些站在对立面,将己身融入黑暗中的人们,他们也曾拥有着坚定的信念。仅仅只是一刻的动摇,他们被迫坠入深渊。 鲁迅并非是个感性的人,但想到这一点,却也踟蹰了。 不过,他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要首先保证自己的坚定,确定同伴们也同他一样坚定,而后再…… 放在内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因着放置的位置贴近心口的缘故,把他吓了一跳。 他摸进长衫大褂的内里,拿出手机,接通来电。 “您好。” “鲁迅吗?”是个还挺熟悉的声音,“你要不考虑一下给王羲之买个手机?” 鲁迅揉揉眉心,转身坐上办公桌旁的藤椅,声音有些疲惫:“中也先生,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起初看到来电是横滨那间公寓的电话号码,一听电话那头又是中也的声音,鲁迅还以为是伸出异国的王羲之出了什么事。 可中也说的……好像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啊。 “嘛……”中也忽然支吾起来了,“便于通讯啊,便于学习……之类的……哎呀反正能干很多事情就是了。” “我觉得您在撒谎。”一针见血地,鲁迅说。 电话那头的中也明显唿吸一滞,语气听起来更慌张了:“我骗你干什么!” 他确实没有骗人,他说的理由也确实是一个理由——但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第12页 主要还是因为,他的手机已经被王羲之拿走四个小时了! 中也能感受到王羲之对现代科技的格外热诚,这份热诚主要体现在她玩手机玩到忘记了时间。 中也也能够完全体谅她的这份热诚,只是这份热诚好像持续太久了。 期间中也旁敲侧击了几次,但有可能他用的词语超纲了,导致王羲之总是以一副困惑的目光看着他,完全没能听明白。 中也引导着她打开手机上的翻译软体,把想说的话翻译了一遍,以便于让她能够更好地理解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谁承想,这一行动,居然为王羲之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先前就很好奇,手机这玩意儿究竟是怎么才能让中也和她达成了无障碍的交流。孜孜不倦地捣鼓了好一会儿手机,其中之一的原因也是为了把这个困惑弄明白。 现在知道了,原来是因为安装了翻译软体啊! 王羲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对手机的好感度倍增,顺带着对中也的好感度也增长了大约百分之一的数值——因为是他在无意之中帮自己解答了困惑。 这份欣喜完全盖过了中也在手机上打出的那句“可以把手机还给我吗?”。 然后,中也的手机暂时性地成为了王羲之用来学习日语的工具。 用来学习…… 竟然被用来学习了! 如果她只是单纯地用自己的手机玩游戏,那中也倒还能拉下脸皮硬起心肠,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问她讨回手机。 实在不耐烦了,说不定连强行抢回手机的事情都有胆子做出来。 可她居然拿自己的手机在学习…… 这样中也还怎么好意思问她讨回来啊!他甚至都想要表扬王羲之了,哪儿还能摆出臭脸来! 所以这一刻中也才捧着电话躲进了厕所里,偷偷和鲁迅商量这件事。 “而且,你想想。”中也不遗余力地游说着鲁迅,“有了手机,但凡出什么事,你都可以直接联繫她告知,既不需要通过我,也不需要通过那个叫做海音的小姑娘,不是很轻松吗?” “唔……” 这话说的有够真诚。鲁迅听着,忍不住开始自我反思起来——为什么他完全没想到要给王羲之添置手机这件事。 “还有,你再想想。”中也继续游说,以一种“我们哥俩好”的掏心掏肺式语气,苦口婆心地说,“虽然她和咱们不是一个时代出生的傢伙,但她以后总得活在现代社会吧?这就意味着,她需要接触这个时代,接触科技。手机能够成为很不错的媒介。” 这话听起来无比诚恳,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中也自己的想法。 鲁迅被他的话打动了。 第二天,王羲之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部 手机。 “哇……” 坐在沙发上的她,足足捧了半小时的包装盒,不捨得放下,也不捨得拆开,就只是捧着,用心感受着这由现代科技凝聚而就的重量。 “中也先生,是你帮了我吧!”王羲之嘴角噙着笑,偷摸摸凑到他身边,小声的询问声里,满满的都是高兴,怎么也藏不住,“太谢谢您啦!” “诶?”中也略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会被王羲之发现,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脑勺,他咕哝着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只是起了个加速剂的作用罢了,他想。 “但还是很谢谢呀!”她笑弯了双眸,发梢都镀上了明丽的色彩,“我一直都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这件事呢。” 中也更不好意思了,低垂着头,也不敢看她。 “真……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他最初的出发点,就只是单纯地想要拿回手机而已。 王羲之低低笑了几声。她终于不再捧着盒子了,转而放在茶几上,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把拆信刀,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划开塑料薄膜。 “这东西果然光是看起来就很厉害呢……” 小声惊嘆着,王羲之从盒子里拿出手机,在手里掂量了掂量,抬头望向中也,目光里满满都是求助。中也瞬间就明白了这幅表情意味着什么。他帮忙进行了一下基本的调试。 有了属于自己的手机,估计她能稍微消停一会儿了吧。中也心想。 但事实好像没有这么顺丰顺遂。王羲之成为了手机的囚徒。 中也一天陪在王羲之身边十小时,其中有九个半小时,王羲之都抱着手机。 确实,这部机器是她学习的工具之一。可在学习时间之外,便就统统都是娱乐时间了。 通常情况下,娱乐的时间比学习更多,再继续下去可能会越来越多。 想到那些三流媒体常提到的“被科技禁锢的现代人”之类的危言耸听,中也慌了。 他可别是弄巧成拙了。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决定找王羲之好好谈一下这个问题。 “咦?没事的啦,我很有分寸的。”她摆摆手,满不在意的模样,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都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对了,中也先生有推特或者脸书什么之类的吗?我可以关注你哦。” “……你什么时候连社交网站都註册上了。”
第13页 “拿到手机的第一天啊。”她的语气满是理所应当,甚至还和他抱怨了起来,“有点麻烦呢,註册帐号这件事。因为还要註册好多别的东西嘛。不过倒是挺有趣的。” 中也的大脑在颤抖。 她快要被现代科技完全荼毒了啊!现在的情况绝对不是什么好徵兆! 清清嗓子,中也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得想个办法,不说让她完全离开手机,至少也不能让她整天都抱着手机。 再清清嗓子,中也侧过身子,正对着王羲之,沖她打了个响指,让她的视线成功从手机上移开,才开始说话。 “你最近还缺消遣吗?” “不缺。”王羲之乖乖摇头,指了指手机,“我觉得这个就很有趣了。” 完全承包了她的所有消遣! 这回答不太妙。 虽然出师不利,但中也并没有放弃,摆出当时游说鲁迅的认真程度,继续问:“那你不想看看书吗?杂志也可以。现在有很多有趣的杂志。” “字太多了,我有点看不懂。”王羲之坦诚地告诉中也说。 中也的小雷达精准捕捉到了王羲之话中最关键的字眼。 “字太多?” 确实,王羲之现在的能力,只是勉强和中也对话的水平而已。而且,光就这么几句话,她还说的磕磕绊绊漏洞百出呢。如果不是本着“说得多才能掌握外语”的原则,她早就因为自己那垃圾一样的口语而尴尬到自闭了。 话都说不明白,看懂文章当然更不容易。王羲之把看书的念头压在了后头,准备等自己的水平再精进一些,再考虑这种高难度的事情。 中也捕捉到了盲点。 “那就看点字少的。”他的语气带着蛊惑的意味,“而且,还能帮助你学习呢。” “哦?”王羲之被激起了兴趣,凑到他身边,好奇地睁大了眼,“有什么字少的?” “嗯……”他想了想,“漫画?” “啊……我知道呢,漫画……”她垂下眸子,恹恹说,“就是发表在报纸上,用来讽刺政府和……” “不不不现在的漫画不是你说的这种东西啊!”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文野手游无心码字 文豪迷犬总算是有国服了1551我超开心 今天总算是抽到中也的中华卡了,汉服中也我疯狂prprpr 第9章 九片鹅毛 中也踏入书店,淡淡的油墨气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唔……这儿还真是个陌生的场所呢。 他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挂在天花板上的宣传横幅,盯了一会儿,这才迈步踏入。 这个时间点,书店里倒是有不少顾客,多是附近学校的学生,许是因为放学了格外空闲吧。 中也低垂着头,压低了帽檐,慢慢往里走。他的步伐从踏进来大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变得很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穿过好学求知的学生们,沿着角落里的楼梯走上二楼,这里人稍许少一点。中也顿感轻松,腰杆都挺直了,径直走到摆放漫画的那几个书柜前。 没错,他是来买漫画的。 书架上琳琅满目的漫画塞得满满当当,分成了很多不同的类别。中也扫了一眼,只觉得头疼。 该买什么啊…… “现在的漫画,都是什么样的呀?” 早先提到漫画这个话题的时候,王羲之好奇地问了他这个问题。 “嗯……有很多类别。”中也想了想,说,“比如说热血类的,校园类的,后宫……不是没什么你当我没说——啊,对,还有少女漫画。” “少女漫画?”王羲之眨眨眼,不自觉地歪了歪脑袋,“画了什么内容呀,是不是挺有趣的?” 哈!答案出来了! 买少女漫画就成了! 中也小跑着移动到少女漫画的书架前。入眼全是一片嫩嫩粉红色,书嵴上花哨的字体差点没让中也当场晕厥过去。 这……这就是少女漫画吗…… 也太强了吧! 中也勉强打起精神,扫过每一本少女漫画。他一度想过是不是要抽出一本翻翻看,但羞耻心成功制止了他将这一念头付诸实际。 要不然还是随便挑一本吧,他想。刚好王羲之也不是什么很挑剔的性子。 “先生,您想买漫画吗?” 店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忽然出声,把中也吓了一跳。 “我们店里最近上新了很多新漫画哦。”店员笑吟吟地说。 中也上下瞄了他一眼,猜测他年纪不大,估计是放学后来书店兼职的高中生。 本着“大男人捧着少女漫画是件丢人至极的事情”的念头,中也的态度格外冷淡,只闷闷地“嗯”了一声,背过身去,盯着另一侧书架上的后宫向异世界漫画,再不吭一声。 呵,开玩笑,他港黑最佳干部,怎么可以被别人看到买少女漫画的一幕呢!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店员看着中也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僵硬纠结,虽然根本想不通为什么这位顾客突然就变成了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但店员还是很读得懂空气地乖乖退下了。
第14页 “您先看着,有事可以来叫我,我就在附近。” 说完,礼貌地鞠上一躬,店员转身离开。刚走开两步,他忽然被叫住了。 “喂,你过来。” 中也向他招招手。店员赶紧小跑过来:“您有什么事?” “咳咳……”中也清了清嗓子,拉低帽檐,挡住微微泛红的脸颊,一字一顿地说,“我有个朋友想要看漫画,所以……” “嗯。”店员点点头,相当积极地给出了回应。 “所以,有没有什么少女漫画值得推荐的?” “哦豁——” 店员拖长了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他拍了拍中也的肩膀,沖他挤眉弄眼了几下。 店员眼里闪烁着的光芒,分明在说着“我什么都懂哟”。 …… 不不不!现在根本不是什么喜闻乐见的无中生友环节啊! 中也赶忙为自己辩解起来:“我是真的有个朋友想看漫画!” “没事儿,这一点也不丢人。”店员居然开始好心地安慰起来了,“我遇到过好多爱看少女漫画的壮汉呢,他们买少女漫画都是一篮子一篮子买的。而且我平时也会翻翻少女漫画。不丢人,真的不丢人!” “???” 污浊警告! 中也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个店员是太宰装的——就像太宰当年假装成背着重物的老太太,臭不要脸地消费自己的善意那样。 深唿吸——深唿吸—— 看着眼前这个笑得灿烂的小男生,中也实在发不了脾气。他强压下难以言说的愤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好声好气地再次解释说:“我的一个女性朋友,她想要看少女漫画。懂了吗?” “咦?真的是朋友吗?”店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还以为您刚才是在说自己呢……” “都和你说了是朋友啊你倒是听我说话啊!” 这天大的误会总算是解开了,虽然过程委实不算美好。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犯下的是多么可怕的大错,店员的态度变得更加掐媚了些,一连从书架上抽出了好多本漫画,一字排开,摆在中也面前,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这几本都是最近我们店卖得最火的!”他说,“您看看?” 光是看封面,中也没办法判断出那本会更讨王羲之喜欢。而且,要从这么多本里挑出一本来,实在是不容易。 想了想,中也决定还是该向店员求助:“你推荐一本吧。对方是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可能比你稍微大一点,刚学日语没多久。文字太多的漫画,她看起来可能会觉得很不容易。” “哦哦……我明白了……” 根据中也给出的信息,店员挑出了一本顶顶合适的漫画。 “《来恋爱吧》,这本就很不错!”店员用力拍了拍封面,格外认真地说,“单行本已经出到了第三卷 ,是最近大受欢迎的少女漫画。讲的主要是特别受欢迎的男孩和很普通的女孩的故事。校园青春向,特别适合你朋友看!” “哦?” 中也接过漫画。这本刚好是新发售的单行本第三卷 ,封面上的男女主和另一对副cp身穿浴衣,乍一眼看,画风还挺不错。 见中也的视线在封面上停留了这么久,店员立刻开始了第二波强烈安利:“这本漫画的作者梦野咲子,听说是个jk(女子高中生)呢!我相信,你朋友看这本漫画的同时,一定能感受到属于少女的共鸣。” “嗯……” 少女的共鸣?中也觉得不行。王羲之和梦野咲子,她们之间的少女时代都快差了一百年了,哪儿还会有什么共鸣啊。 此时身处公寓的王羲之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哈欠,她赶紧关上窗。她才不想感冒呢。 “而且,这本漫画明年一月就要动画化了,到时候人气会更高哟!现在补漫,是最好的时机!” “是吗?” “还有哦还有哦!我们店最近有个活动,只要一次性购入《来恋爱吧》的全三卷单行本,就可以得到一次抽奖的机会,中奖率高达百分之一百!最高奖,是梦野老师横滨签售会的门票,最差也能有本店的一百元代金券一张。怎么样,很不错吧?” 不错是挺不错,但中也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他放下漫画,看着年轻的小店员,无比认真地问他:“说真的,推销出这套漫画,你是不是能有提成拿?” “怎么可能!”店员拍着胸脯,“这可是我发自肺腑的安利,没有任何提成!” 就是会多一点奖金罢了。嘿嘿。 中也被小店员的这份热忱以及奖品的诱惑打动了——其中后者的因素占了主导地位——于是他一口气买下了《来恋爱吧》的三卷单行本。 结帐的时候,他遮遮掩掩的,恨不得用身子挡住所有人的目光,不让别人看到他究竟买了些什么。收银员倒是挺淡定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手脚麻利地递上找零,摆摆手让中也赶紧离开。 中也把装着漫画紧紧揣在风衣里——书店不提供塑胶袋,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这粉萌萌的漫画封面——快步走出书店。
第15页 他的口袋里还放着抽奖卡,是买漫画的附赠品。只要刮开银色涂层,就能知道究竟是几等奖了。中也原本想当场就刮来的,但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做,便把抽奖卡和三本漫画一起交给了王羲之。 “来——恋——爱——吧——”像个幼稚园小朋友一样,王羲之拖长了声,一字一顿地念着标题,念完了,才不紧不慢地翻开扉页,一边看还一边说,“这名字真有趣。” “希望内容也一样有趣。”中也小声嘟哝着。 王羲之翻箱倒柜找出一个书籤,这才安心地看起漫画。 漫画的文本量,王羲之读起来完全不会觉得费劲,对话框里又都是些简单的短句,就算读不明白,看一眼这一格的画面内容就能明白了。她读得很开心。 不过漫画里有些内容还是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主要是些关于高中的事情。王羲之跑去向中也求助,幸好他每次都能给出解答。 “唔……原来是这样啊……” 她瞭然般点点头,又继续看下去了。 果然,王羲之和少女漫画作者,拥有的不是一样的少女时代。中也暗自心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目光四下乱瞟,忽然瞄到了放在桌角的抽奖卡。 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刮开上面的银色涂层。 中也伸长了手,一把按住抽奖卡,拖着挪到了王羲之面前。 “这是买漫画的时候送的抽奖卡。”看到王羲之的困惑表情,他解释说,“把银色的涂层刮开就行了。” “哦?” 王羲之的好奇心又被激起来了。她把漫画推到一边,专心弄起抽奖卡。她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从边缘颳起,动作又轻又慢。 中也又打起哈欠了。为了防止困意继续瀰漫,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顿感通体舒畅。忽然,他听到身旁的王羲之惊唿了一声,袖子也被她轻轻扯了扯。 “喂喂,你快看。” “什么事?” 王羲之举起抽奖卡。 卡面上明晃晃三个大字——特等奖。 中也记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奖项。他从王羲之手里抽过抽奖卡,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把每个偏旁都看了一遍,又在心里消化了一遍,这才成功了这个事实。 “居然是特等奖啊……不错不错。”他放下抽奖卡。 对了,特等奖是什么来着? 中也努力回忆那个小店员说的话。 最高的奖项,似乎是,梦野咲子的横滨签售会门票? 作者有话要说:  《来恋爱吧》和梦野咲子这一部分来自动漫/漫画《月刊少女野崎君》 沙雕漫,超有趣,笑出腹肌,用生命安利,没看过的一定要去看呀! 第10章 十片鹅毛 朗报——中也先生随便买了几本漫画就抽中特等奖啦! 朗报之二——特等奖是知名jk漫画家梦野咲子老师的横滨见面会门票! 朗报之三——中奖者中也先生特地上网搜了搜相关信息,发现似乎只要到场就能够领取精美周边大礼包一份,外加梦野咲子老师的亲爱签名色纸一张! 听起来很棒,不是吗? 但真实情况才没有这么棒呢! 问题来了——究竟该由谁拿着这张门票去见梦野咲子。 “唔……我有点想去呢……” 王羲之把抽奖卡攥在手里,小声咕哝着说。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上面特等奖的字样,已经好久了还不捨得撒手 “我好想去。” 王羲之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似乎这样正正经经地说出了口,就意味着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虽然《来恋爱吧》的第一卷 她才刚刚读到三分之二的地方,但她已经感受到自己对这部漫画深深的爱了,连带着对作者梦野老师的好感度也节节攀升。加之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有出门,她对这见面会的期待感不由得变得更加强烈。 “不过啊,签名这东西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吗?还有还有,色纸是什么呀?这些我都不知道呢。”抬起头,王羲之好奇地问着中也,顺便悄无声息地把抽奖卡给塞进了口袋里。 王羲之的小动作当然没能逃过中也锐利的视线。他迅速伸手,截断了她的动作,把抽奖卡扣押了下来。王羲之可没想到会被中也发现,顿时就恼了,睁大了眼瞪着他,眼里满是不爽,连脸颊都气鼓了。 这种时候,她本应该很有骨气地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中也的,但是这会儿还真不能这么做。现在抽奖卡在中也手里,这意味着做出决定的人是他。 王羲之悻悻然收起小脾气,低垂着头,不去看中也,只闷闷地“哼!”了一声。 “别以为放进兜里就意味着你能去了。你现在是肯定不能出门的,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中也直白地说,都懒得说点好听话骗一骗她,“签名嘛,就是留个纪念——有点像是得到了某某人的真迹,这样的感觉吧。” “是这样啊……”她小声咕哝着,“有点想要呢……” “至于色纸……有颜色的纸?我也不清楚,让我查一下。”中也掏出手机,迅速打开浏览器输入关键字,扫了一眼,挑了几个重点念,“‘白色签名版的总称’,‘基本以知名插画家、原画、漫画家、原案等出笔所成为主’。嘛……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第16页 说实话,中也没看明白。 说实话,王羲之也没听明白。 总之她还是讷讷地点了点头,尽管心里只有一个模煳的概念。对于她来说,其实签名色纸并不重要——精美周边大礼包也不重要,就连是否真的能够亲眼见到梦野咲子也无所谓。 真正重要的,是出去的机会。 在这间小小的公寓待了太久,她已经觉得倦了。她想走在阳光下,想要踏上坚实的地面,哪怕被黑手党的人完完全全包裹起来也不要紧。她真的太想要唿吸新鲜空气了。 “让我去吧,我真的很想去。”王羲之合起掌,苦苦哀求起来了,“拜託了!多难得啊!” “这……” 中也最听不得央求了。他顿时有些心软,但理智告诉他,现在真不是他能做决定的时候。 辜负王羲之的一腔热诚,这事儿中也实在做不出来。想了想,他说:“你去问鲁迅吧。你问他同不同意让你去。” “真的吗?”王羲之的双眸都亮起来了,她显然没意识到中也的这个行为叫做踢皮球,只急急地攒簇说,“那你也要帮我劝劝迅哥儿呀,好不好?” “行行行……” 虽然嘴上同意了,但中也觉得他可能真的不行。 “什么?出去?不行!” 啊……还真不行…… “羲之小姐,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徐已经在横滨安置爪牙了,你一旦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中,就会立刻被他发现。届时我们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他苦口婆心地说着,话语间满是无奈,“我希望您能明白这一点。再忍忍罢,很快就结束了。” “哦……” 王羲之挂断了电话。她不想再说了。对于鲁迅的话,她也并不相信。 什么很快就会结束啊……一听就是自欺欺人的话…… 她抱着膝盖,不发一语。 尽管心有不满,但她知道这就是自己应当承受的。从她迫使沉睡的那一刻,从她选择了逃避的那一刻,就应当预见这样的情状。 哪怕是现在,她也是在逃避罢了。 她收起怨言,不再出声了。这份出奇的寂静让中也有几分不自在。 他偶尔偷瞄王羲之几眼,却也看不出什么。她已经阖上了双眸,像是陷入睡眠,但中也直觉觉得她没有睡着。 如果真能睡着,那心可真大啊。 中也挪了挪位置,坐近了些,拿出抽奖卡,放在她面前。 “嘛……没办法去,确实是挺可惜的。”他安慰说。 他听到王羲之很沉重地嘆了口气。 “是啊。”她闷闷地说,“要不然,你去吧。” “嗯……啊?” 中也怎么也没想到对话会变成这样。 “什么叫,我去?” “就是你去拿回周边大礼包和签名色纸。”王羲之拍拍中也的肩膀,“我觉得你可以的。” 亲歷现场她是已经做不到了,那么剩下的一切,她全部都要! 中也耸耸肩膀,抖落王羲之的手,直白地说:“我觉得我不可以。” 想想他一男的踏入少女漫画作者的见面会,那场景一定很可怕。他光是脑补一下就觉得受不了。 “诶……?”王羲之皱着脸,很失望的模样,但还是继续劝说,“可这是你抽到的啊。难得有这么好的运气,为什么不去?” 她可是想去还去不成呢。想到这一点她都忍不住难受。 中也怀疑王羲之根本不知道这是件多么丢人的事情。 既然她不知道,他也就不想说了,梗着脖子,依旧坚持着同样的说法:“我不想去。” “可是不去真的很可惜呀!”王羲之继续游说,“而且我好想要那些礼物。要不然我付你钱吧,好吗?”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银元。中也当然不会接受。 推辞了一番,他想到了解决办法。 “我找别人去,让她把周边什么的都带过来,这总行了吧?” 签售会的时间是这周六下午,今天才刚刚周一而已,他有足够的时间找个工具人(划掉)代替者来帮他跑腿。 中也选择的第一个询问对象是林海音。 “咦,见面会吗?在周六?”她面露难色,向他鞠了一躬,“抱歉,我那天要陪父亲去医院,实在没办法过去。” 既然是出于这样的理由,中也也不好意思拒绝。 虽说出师不利,但中也不会放弃。 二号问询对象是芥川龙之介的妹妹银。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见到本人,她就跑去夏威夷度假了。 没……没事! 他又找上了樋口一叶。 “中也先生,我那天有工作。对不起。” 中也绝不认输! 他紧接着给红叶姐打了个电话。 “哎呀呀,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呢。”说完,她好像还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类似于嘲讽的笑容。 那……那么……爱丽丝? “我才不要!”
第17页 中也先生大败。 谁能想到,他身边的所有女性,竟然都没有办法去那个见面会呢?这简直巧合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让中也忍不住怀疑梦野咲子是不是在抽奖卡上施加了什么可怕的诅咒。 中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觉得还是应该和王羲之好好谈一谈这事儿。 他先把找不到人的悲惨事实告知了王羲之,期间还不忘添油加醋一番。 而后,切入正题,说出了早已想好的对策。 “要不然这样,我们把这张门票卖给黄牛,得的钱一人一半,怎么样?” 王羲之认真地点点头:“中也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说着,她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布包,费劲地掏起放在里头的银元。 “果然,想让您去的话,还是该付您工资吧。”她看着中也,抿了抿唇,大义凛然地说,“您开个价就行!” “啊……啊?” 这是什么奇怪的反应! 中也的自尊心迷之爆炸了——他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挑战。 他涨红了脸,一把按住王羲之的手,阻止她继续掏出银元。在她困惑的目光中,中也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大声说:“谁要你的钱了,不用给我钱!我不缺!” 王羲之看着他,眼里满是诧异。她实在不明白中也的这番动作意味了什么。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轻声说:“可是,您刚才还说要卖门票来着。既然都这么说了,难道不是因为您缺钱吗……” “不缺!”中也厉声打断了王羲之的话。 然后,说出了一句使他事后无比后悔的话。 “我亲自去那个见面会,把周边和签名统统都拿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中也:我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 第11章 十一片鹅毛 中也蹲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夹竹桃的叶子,心里除了忧愁还是忧愁。 他正在反思,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鬼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喊出“我亲自去梦野咲子的见面会”这句话。仔细回想一下,实在还是因为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在作祟。 真不该逞一时口快啊…… “唉!” 中也用力嘆息了一声,手一垂,不小心揪下了片叶子。 咔——叶子被扯落时竟然会发出这样清脆响亮的声音。 中也顿时有点慌,急忙四下环顾了一圈,确定没有人看到他刚才的“不法举动”,这才放了心。他悄悄地把揪下来的叶子当回花盆里,装作是自然掉落的,还洒了几颗土上去。 完美。 他把手抹干净,站起身来,神情依旧还是很郁闷。 他倒是想反悔,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怎么好意思再说出“不”呢?况且,王羲之还因为自己的同意而看起来格外兴奋的模样,这让中也更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了。 咬一咬牙,定一定心。中也豁出去了。 就当这是一次试炼吧! 下定了决心,便也就没什么值得烦恼的了。唯一需要稍许烦心的事情,就只有周六下午他离开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应当由谁来替代他,担任起保护王羲之的工作。 不过这也轻松,毕竟黑手党里有那么多人呢。随便揪一个就行。 “总之,今天就由这位亲爱的后辈替我看着你。是临时性的。”中也拍了拍身旁青年的肩膀,把他介绍给王羲之,“他叫芥川,芥川龙之介。” 待中也说完,芥川礼貌地向王羲之微微鞠了一躬,依旧是很淡漠的神情。看到他深灰色的眼眸,王羲之的心脏勐跳了一下,竟害怕起来了。她慌忙低下头,盯着鼻尖,笨拙地颔了颔首,姑且算作是回礼。 芥川默不作声地站在桌旁,同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存在感却很是强烈。王羲之盯着书页,可没有哪个字落入了她的眼底。 “嘭”一声响,大门关上了。中也已经出门,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王羲之的神经不由得更加紧绷起来。她低垂着眼,偶尔不动声色地瞄一瞄芥川,但总是飞快地就收回了目光。 唔,这傢伙有点吓人呢。她暗自胡思乱想着。 她安慰自己,等中也回来就好了。 几个小时而已……几个小时而已…… 一定要忍住啊! 中也一口气沿着楼梯走下四楼。对于公寓里的诡异气氛,其实他能稍许感觉到一点,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没有放在心上。 反正只是临时的调动罢了,能出什么事? 不过他心里总好像有个疑惑之处,模模煳煳的,探不真切,也想不明白。直到中也踩下油门开着车一路飙上高架,才倏地豁然开朗,意识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既然他可以差遣芥川来替自己干活,那不就意味着,他也完全能够差遣芥川去梦野咲子的见面会啊! 就算芥川有异议也根本不要紧,中也只需要用自己的威严压一压他就行了——因为他才是上司啊! 中也怒锤方向盘,悔不当初。 “我真傻,真的。”他自言自语地念叨,皱着脸完全成了祥林嫂的模样,“我单想着要找个小姑娘去见面会,却不知道也能找男下属过去。”
第18页 只可惜此刻车已开上高架,没有什么迴转的余地了。中也只能被迫继续往目的地前进,每开五百米就嘆一口气。他怀疑现在流的泪都是前几天脑子里进的水。 颓唐地到达了见面会的场地,中也却没寻到停车位。绕着附近转了好几圈,这才勉强找到一个商场的地下车库,离见面会场地还挺远,他不得不跑着过去。 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已经快到限制入场的时间节点了。中也一个脚步冲进门口,检票搜身一气呵成,成功踏着死线入了场。 场内摆放了几排椅子,中也随便看了一眼,估计大概在一两百个左右,正对前方的是个不大的舞台。这只是个小型的见面会,所以并没有固定位置,随意坐即可。中也挑了个最角落的偏僻位置,正好满足了他不想暴露人前的心愿。 而那份传说中的精美周边大礼包,就放在每个椅子上。中也瞟了一眼,懒得看里头究竟有些什么,直接抓起来往地上一放,就坐下了。 他蜷成一团,压低帽檐挡住自己的脸,存在感骤然降低到了临界值。 台上的主持人告诉到场的粉丝们,梦野老师三分钟后就会出场。 中也想起来了,这次见面会的第一个环节就是与漫画作者梦野咲子的面对面交流。其实也就是听她胡扯而已,中也想。接着好像是一些互动环节,抽点小礼品什么的,最后才是重头戏——签名。 总之只要熬下去就行了。 场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加之又被黑风衣包裹着,中也感觉自己的脸都被捂热了。在等待梦野咲子登场的期间,中也悄悄地环视了周围一圈。 到场的粉丝,多数都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看起来像是一群高中生。意外的是男性倒也不少,有些像是陪女友来的,大部分应该就是普通的阿宅而已。 中也顿时心安了,自信心微微膨胀,连嵴背也不由得挺直了几分——哈,看来他并不是独苗! 正这么想着,台下忽然爆发出了欢唿声。不过欢唿到一半,忽然拐了个弯,变成惊讶的“诶——?”。 中也抬起头,往台上看去。原来是梦野咲子出场了。 而梦野咲子……竟然是个男孩子? 这一刻中也也想“诶——?”出声了。 他稍许前倾身子,仔细端详着这个传说中的梦野咲子。 “梦野咲子”看上去也是年龄不大的模样,长着一双很冷漠的死鱼眼,说话的语调也是淡淡的,身高惊人,比旁边的女性主持人整整高出了一个头还有余。如果他还能再长长,中也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脑袋可以戳穿这个场馆的天花板。 他后仰身子,靠在椅背上。底下的粉丝们窸窸窣窣地小声嘀咕着什么,估计是她们的诧异还没轻易消失。 也是,谁能想到少女漫画的作者竟然是个少年呢? 中也当然也好奇,不过很快就不好奇了。他打了个哈欠,困得直想闭起眼。 好想睡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进行到最后环节啊?他已经想回去了。 现在似乎还在对话的环节。刚才梦野咲子还在向大家分享创作少女漫画的心路歷程,以及面临的困难之类的,这会儿已经进行到了回答粉丝问题的部分了。 以上所有,中也一句都听不懂。 他只想赶紧拿走签名色纸,然后开车回公寓,把东西一股脑统统塞给王羲之。 再然后,开车回家,下班完事! 哈——他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瞄一眼手錶,他在心里估算着散场的时间。 “接下来,就是大家最期待的抽奖环节咯!” 台下一阵欢唿,中也也想欢唿——看来很快就能结束了。 “由梦野老师抽出台下的一个座位号。被抽中的粉丝,将获得特典色纸和男女主的q版手办一份哦。” 欢唿声更响了。 “已经抽出来了哦!”主持人拿着一张小纸条,俨然一副故弄玄虚的表情,“九排——” 搞快点啊主持人! 中也在心里怒吼。 大概故弄玄虚了五秒钟,主持人才继续说下去。 “十三座。九排十三座的观众,您中奖啦!” 总算是结束了。 中也松了口气,却感觉到事情好像不太对。前排的妹子齐齐扭头看着他,旁边的姑娘们也投来了艷羡的目光,坐在后排的阿宅小哥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恭喜他。 等等……坐在九排十三座上的观众,好像就是他? “快请这位幸运观众上台吧!” 中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像是踩着棉花似的,软绵绵轻飘飘,视线都蒙上了一层梦境一样滤镜,他僵硬地走上台。 鞠一躬,道一声感谢,他从梦野咲子的手中接过礼物。 “来来来,这位幸运观众和梦野老师合照一张吧!” 咔嚓——照进相片里的是中也无比僵硬的笑,以及他与梦野咲子之间高达三十厘米以上的身高差。 啊…… 真是有趣的一天…… 中也迷迷煳煳地下了台,迷迷煳煳地从笑得友善的摄影师手里拿走合影,迷迷煳煳地拿出色纸给梦野咲子签名,最后捧起一堆周边,顶着路人的目光回到车上,迷迷煳煳地顺着原路开回王羲之的公寓,目光透着佛系。
第19页 哈哈,这可真是一场噩梦啊。 他把合影丢进副驾驶位的收纳盒里,用力一拍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 就算真是场噩梦,这会儿也已经结束了! 他这么想着,重新捧起周边,快步跑上四楼。站定,深唿吸几口气,这才叩了叩门。 他听到王羲之响亮的脚步声快速靠近,不过听起来好像有几分杂乱,中途还断了断,应该是撞到什么了,能听到她的痛唿声。 脚步声停在面前,门开了。 “啊啊啊中也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王羲之一把抓住中也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中也被吓了一跳。 不……不就是带回周边而已嘛,至于这么热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欧洲人中原中也 第12章 十二片鹅毛 中也眨了眨眼。对于经歷了那般可怕白天的他来说,此刻实在是无福消受王羲之的这番热诚了。他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无意间察觉到她手腕上有一块淤青,青紫青紫的,看上去有些吓人。 “怎么,撞到了?”他看着王羲之纤细的手腕,轻声嘆气,“你小心一点啊。有药酒没?擦一擦。” “没事没事没事。”王羲之用力摇头,垂下手,袖子挡住了淤青,她赶紧拽着中也进屋,“你回来了就好。” 她这幅态度实在有些奇怪,中也忍不住蹙起眉头,小声咕哝了句什么,关上门。 “呶,给你。” 中也把周边塞进王羲之手里,挨个指着向她解释这些究竟都是什么东西。他说明得可以说是相当详细了,但王羲之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偶尔应一两声,目光总是很不自在地往后方瞄着,而后飞快地收回视线。这个动作大概被她重复了五六次。 “我说,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中也没好气地咕哝着,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去,看到的就只是站在窗边的芥川。因着背对他们的缘故,他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中也眯了眯眼,迅速在脑中分析这一切情况,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他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王羲之用力摇头,窘迫地一笑,“他吧,其实挺好的,就是……” 清清嗓子,王羲之又偷瞄了芥川一眼,确定他不会看过来,这才微微踮起脚,凑近中也耳边,像个小贼似的,飞快地说:“就是……感觉他有点吓人而已。” 大概是因为他与自己相性不太好吧,当事人王羲之是这么觉得的。 也有可能是他太认真了,认真得让他觉得很不习惯,当事人王羲之又想。 在中也离开的这几个小时里,芥川可谓是恪尽职守到了极点,基本没有离开过王羲之方圆三米开外的地方,锐利的目光也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那深灰色的眼眸中并无太多的情绪,有些空空荡荡的,每当芥川垂眸,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时,都让她感到一阵胆寒。而他恰是瘦瘦高高的身材,又常沉默不语,这阵胆寒不由得变得更加强烈,偶尔还会扭曲成为压迫感。这是王羲之从中也身上感受不到的情绪。 这里需要特别註明一下,此处并没有在暗指某位戴着帽子的先生的身高问题——真的没有! 总而言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王羲之这几个小时熬得真的很不容易。 中也也能从她此刻可怜巴巴的表情里看出她的不容易来。他悄悄侧过身子,看向芥川,喊了他一声,又朝他招招手,把他叫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中也先生?” 他说话的语调也是淡淡的,吓得王羲之又忍不住一颤。 “没什么事。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回去吧。”中也说。 得了上司的下班准许,芥川当然也就不多留了。恭恭敬敬地朝两人微微鞠一躬,不多说什么,他离开了。 门锁扣上时发出的轻微“咔嗒”声,让王羲之顿感通体舒畅。她也不继续颤颤巍巍地缩着身子了,倏地一下挺直后背,不自觉地笑了笑。 “芥川走了你就这么开心?”中也揶揄这说,看到那一堆周边还是被她拿在手里,又说,“快把拿来的东西放好吧,你捧着不累吗?” “唔……好好!” 王羲之小跑着把东西放在桌上,一件一件拿了出来,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又分类收好。当拿出两个q版手办的时候,她惊唿了一声,有些诧异。 “这是什么呀?” 中也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说过自己一不小心成为了幸运观众的事。对于他来说,那并不能算作是什么美妙的经歷,他便就只粗略地解释了一下,没好意思多说,但依旧引来了王羲之艷羡的目光。 “你真的好厉害啊!” 中也不争气地扭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他感觉脸有点烫。 所以啊……都说了这不是什么值得被夸奖的事情嘛! 中也暗自咕哝了一会儿。王羲之没听清他究竟在咕哝些什么,也无心在意这事。她收起被拿出的周边,动作比平时稍许慢了些。 “他啊——我说你的那个后辈。”很突然的,她开口了,“让我感觉有些不好相处呢……”
第20页 “是吗?确实是有点。”中也瞟了王羲之一眼,语调有些漫不经心的,“以前他还要更阴郁些呢,有时候会表现出特别不服气的一面,有时候又表现得特别像个刺头——总之不是特别讨人喜欢的性格。现在的话,倒是逐渐变得好一点了。话说起来,他和你差不多年纪,就比你大一岁。”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说这话时的语气特别像是和邻居闲扯些家长里短的老妈妈似的。他瘪了瘪嘴,缩起身子,感觉有点尴尬,就不说话了。 “哦?是吗……” 东西已经全部被她收进去了。一时间手头没了事做,她感到有些空荡荡的,于是大脑不自觉地开始描绘起中也所说的“以前的芥川”。 阴郁、纤瘦、不讨人喜欢,眼中用带着冰冷的寒意。 很忽然的,王羲之意识到,那很像过去的她。 一阵难以言喻的空乏感无声无息地从心底开来。她呆愣愣地在原处站了一会儿,转身走进房间,放好周边。 那个瞬间她已明白,她所害怕的其实并不是芥川——而是过去的自己。 “好像已经有点晚了。” 中也听到她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绕了几个弯,传到他的耳中,听起来似乎比平日里更干涩了一些。 “中也先生可以回去了哦。”她说,“而且,好像要下雨了。” 中也瞄了一眼墙上的钟,现在距离他的下班时间还有约摸十分钟。 “时间还没到。”他说,“到点了我再走。” “哦……” 她的声音很轻。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团压在摩天轮之上,那钢筋铁骨的巨大转轮每转动一度,扬起的风似乎就会带动云团向远处移去。 那云团也是浓重的灰色,与天空的阴沉近似。 王羲之看着窗外,但她的双眼却已看向了别处。 过去,她也曾看过这样的天空。可能下一秒就会噼下惊雷了,虽然现在并不是落雷的时节。 “真想……去外面啊……” 喃喃着,她说。 第13章 十三片鹅毛 给夹竹桃浇过水后,王羲之搬来了一个小小的板凳,一直坐在窗边。她把双臂搭在窗台的边沿,下巴枕着手臂,睁大了一双乌黑的眼,从窗户的缝隙朝外望去。 这个姿势她保持了许久,又一声不吭的,如果不是因为披着黑色毛毯的身影难以从余光中漏出,中也可能真的会忽略她的存在。 他偶尔会向王羲之投去目光,但她始终一动不动。如果只一会儿,倒也没什么,但她实在坐了太久,就连中也都忍不住出声问:“你坐那儿就不觉得冷吗?” “所以我披了条毯子呀。”她小声说着,依旧是不动如山,也就只有发梢被风吹动了而已。 中也瘪了瘪嘴。他感觉自己问出了一个笨问题,于是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对了对了,中也先生。”王羲之扭头看着他,向他招了招手,“您过来看看,这个大轮子到底是什么呀?” 这问题她很早就想问了,不过那时候的问询对象是林海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忘记这件事,实在是丢人。恰好今天想起来了,就问问中也先生罢。 反正问谁都是一样。 “哦?” 中也站起身,走到王羲之身旁。他眯起眼,用手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回答说:“那里是横滨未来港21,你说的大轮子,那叫摩天轮。应该能算是这座城市的地标性建筑了。” “摩天轮?”王羲之的眼里写满了好奇——以及无知。 “嘛……就是……”中也突然停顿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也不太能解释清楚摩天轮这种东西,深思熟虑一会儿,他才比划着名说,“就是,像这样的一个大圆圈。” 他用手凭空画出了一个圆,王羲之的目光也随着他手的动作转了一圈。 “然后呢,圆的边缘有很多小的座舱,一般能容纳二到四人。”中也很努力地解释说,“这个圆圈会一直转啊转,速度不快,一般来说,每个观光者都会上去坐一圈,然后下来。” 因为从这扇窗的角度,只能斜斜地看到摩天轮的一角,所以中也解释起来的时候不得不格外费心一点。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王羲之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把脸贴近了玻璃,看向外面茶色的世界,又问中也,“就是说,里面装了许多人咯?” 中也微微颔首:“没错。” “哇——真厉害。”她小声惊嘆,“这个时代真是充满了我不知道的奥秘呢。” 中也轻轻地“嗯”一声,心里想到的却是,王羲之把厉害这个词同时用在了摩天轮和自己身上。 难道自己和摩天轮是一个等级的吗?从某种角度看,这可能还是件好事? 他胡思乱想着。 “坐在上面很有意思吗?”中也又听到王羲之问,“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而每天它都会转动。就是说,每天都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坐上摩天轮,是吗?”
第21页 “唔……大概是吧。”未来港21不属于中也的管辖范围,所以他也不太清楚,更不知道那摩天轮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运作方式,只好挑自己知道的回答了,“不过倒是挺有意思的。当转动到最高点的时候,就能看到整座城市了。横滨可是很不错的哟。” 王羲之察觉到他眼中掠过了一丝明亮的色彩,就在他说到横滨这座城市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原因,但却似乎也染上了些欢欣。她抿唇一笑,阖上窗,此刻再透过茶色玻璃向外看,外头又成了暗淡的世界。 “如果能去看一看就好了。”她喃喃说着。 “会有机会的。”并未察觉到她言语中的失落,中也继续说,“话说起来,我记得以前听到过一个说法,说是相爱的两人在摩天轮转动到最高点的时候亲吻,就能一辈子在一起……好像是这么说的吧?”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但王羲之却听得格外认真,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还掺进了些难以置信和期待。 她扯了扯中也的袖子,声音难掩激动:“这是真的吗!” “哈?”中也挑了挑眉,这会儿他也难以置信了,“你还真信啊?” 王羲之困惑地眨眨眼,一脸不解:“可中也先生您是这么说的呀。” 正因为是中也一本正经说的,所以她才格外相信。 中也的心脏忽然毫无徵兆地勐跳了一下,他感到嵴骨都僵硬了。他怔怔地盯着王羲之。 该怎么说呢?难道是窘迫吗?他也不知道荡漾在心里的情绪究竟是个什么。 “中也先生?” 中也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别开目光,尴尬地咳了两声,一不小心险些被唾沫呛到。他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同她解释说:“我刚才说的,只是流传于人们之间的一种说法而已,就……和都市怪谈差不多。” 咦?真的和都市怪谈一样吗? 说话人中也和倾听者王羲之的心里同时闹出了这个疑问。 “哎,别管这个了。”中也摆摆手,试图打消自己刚说的话,“总而言之,可信度不高——毕竟这玩意儿都没有科学依据,你说是不是?” 王羲之无比认真地点点小脑袋,看来是听明白了。中也姑且算是放下心了。 这种时候,他总能感觉到王羲之和自己之间存在的代沟。王羲之总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哪怕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也是。中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本心就对一切怀揣着单纯之心,还是因为时代的巨大变迁让她很容易就相信一切。 以后还是少逗她吧。中也心想。 “唉……” 王羲之忽然嘆气。 “想去外面……” “可你不能出去。”在这个问题上,中也格外直率,“鲁迅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嘛……”王羲之用毯子罩住头,声音听着闷闷的,“我就念叨一下而已。反正只要一切结束了,我也能出去了。” 她似乎还挺有觉悟的。中也放心了。 “如果出去了,我一定要把那只鹅找回来。我真的特别喜欢它。” 备註,她说的是从景观湖抱回来最后又被中也抱回去的那只鹅。 “你可别说了!” 中也的大脑在颤抖。 说起那只鹅他就头痛。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因为这件事落下了恐鹅症。 “对了对了,中也先生。”王羲之终于脱离了这个让他不愉快的话题,问说,“明天您能早一点来吗?” “怎么?” “海音明天有考试,要早点出门,不然会迟到。”她解释说,“所以,您能提早二十分钟来吗?” 提早二十分钟,也就是七点四十到达公寓。虽然早了一点,但也不算很麻烦。 况且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嘛…… “行。” 他一口应下。 隔日,踏着准点,打着哈欠,中也推门走入公寓。 空无一人。 王羲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中也:谁信什么摩天轮亲吻论啊 以后的中也:得想办法把她骗去摩天轮 皮皮王(?)出逃成功 第14章 十四片鹅毛 中也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只一秒就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意味着什么。 王羲之不见了。 那么就存在着两种可能性——其一,徐志摩的人在他们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把她劫走;其二,她自己逃走了。 直觉告诉中也,答案应该是后者,因为王羲之不止一次地说过想要出去之类的话。以她的行动力,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 “不不不……别这么武断……” 中也用力甩甩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回到逻辑轨道上。 其实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的动机和因素并不重要,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把王羲之找回来。无论她的离开是出于自愿还是被动,都要将她快些带回。 中也记得进门之前,他在连接三层和四层的台阶遇到了林海音。他们没有聊什么,只是彼此点头致好,道一声早安,就各走各的了。
第22页 从分别的地点到公寓门口,距离大约是三十米,一分钟不到的步行时长。在林海音离开的时候,王羲之一定是在的,否则她也不会安心出门。 一分钟,她能消失到什么地方去呢? “呃……可恶啊,根本想不到!” 中也忽然想起,这间房子里早先就安装了监控。他赶忙从隔壁叫来其他的港黑职员,调取了监控记录,一帧一帧看过去。 上午七点三十七分,王羲之和林海音在玄关。林海音正在穿鞋,王羲之好像是在和她说着告别的话。 七点三十八分,林海音出门,王羲之停在门口。 七点三十九分,中也出现在四层的走廊,王羲之偷偷推开了门。 而后,监控画面闪烁了一下。大约三秒钟的乱码画面后,王羲之的身影消失了,哪儿都看不到。而画面右上角的时间,变成了八点半。 中也一怔,急忙拿出手机。 现在是八点四十,过去了一小时。再翻阅一下状态栏中的信息,曾有这么一条消息,是系统的提示,告诉中也现在手机设置的时间和所在区域时间有偏差,并已自动调整。 中也初有点懵,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王羲之可能是将四层的时间暂停一个小时,趁着这段宝贵的时间熘了出去,而后再解除暂停。因为外界的时间依旧在流转,所以电子设备也暂时性地出现了时间偏差。 所以说,王羲之基本上就是从他眼皮子底下熘走的。 中也心里窜上一股无名火。他觉得自己仿佛像是被玩弄了。 “找!快去找!今天一定要把她找回来!”中也锤着桌子,沖属下大吼,“快点把这个消息告知鲁迅那边,然后给我去找!” 发泄完,他自己也冲出了公寓。 但已经消失整整一个小时,想要寻到王羲之的踪迹实在不容易,可也只能上了。顶着初春凌冽的风,中也急出了一头的汗。 真是个不省心的傢伙啊! “啊——嚏!” 王羲之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她拢紧厚重的外套,把帽子往下拽了拽。今天是难得的阳光明媚的日子,温度也比前几天舒适一些,只是她实在太怕冷了。 其实这一次的出逃计划,完全是逞一时之快罢了。 她真的太想出去了。再待在那个连四十平方米都没有的小公寓,她真的会奔溃的。 唔……这么说,他们能理解自己吗? 王羲之有点不安。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有几分愧疚感在心口叽叽喳喳地叫着。走在人行道上的感觉,似乎也不如先前那么期待了。 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比身处四楼公寓时所听到的更加清晰沉重,几乎像是擦着她的耳旁驶过一般。她不得不走在人行道的内侧,心想着这样或许能多多少少地避开车轮声吧。 走在街上的人,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从这里赶赴到那里。王羲之不知道,这叫做早高峰,她只是很惊讶于会有这么多人走在路上。她过去似乎很少会遇上这样的情状。 混杂在人流的中心,王羲之随波逐流地走着。她显得很不起眼。 虽然出逃计划只是临时起意,但王羲之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危险处境,早早地就做好了伪装工作。 她在衣柜里翻到了一个针织帽,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留在里面的,头围挺大,像是男士帽子,但还挺干净,没有沾染上太多灰尘。王羲之把长发藏在了帽子里,只留下一截发梢从帽子的边缘漏出,看上去就像是剪了一头齐肩短髮。 她又找出了口罩,是林海音买来的,不过并不是给王羲之,而是给自己用的。她原本还担心,戴着口罩走在大街上,是不是会引人注目,但这会儿当真走在街上了,才发现大多数的年轻人都戴上了口罩,尽管现在也并不是花粉爆发的季节。 不过,并没有成为最突兀的那个人,王羲之倍感庆幸。 她还不忘穿上厚重的衣服,将自己纤细的身段完全掩盖起来,使得自己看着更像是个比较丰满些的年轻女性。 现在似乎是快要走到市中心的地段了,行人逐渐变多。王羲之把口罩微微往下拉了拉,将干燥的空气吸入肺中,缓缓唿出。 果然,还是出来走走比较好啊。她想。 她随便走着,一不小心摸进了一个公园里。漫无目的地逛了逛,发现这公园里并没有饲养鹅,只好失望地离开。 离公园侧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公交车站。这会儿正是早高峰的末尾,车站了人也变少了些。 公交车这种交通工具,王羲之倒是知道的——就是进阶版的电车嘛! 先前在上海短暂停留的那几个小时,她也见过不少公交车,还特意问了鲁迅几句。再加上过去坐电车的经歷,她可谓是对公交车相当了解了——就只差亲自尝试了。 王羲之走入车站,有模有样地盯着每一条公交路线表看了好一会儿,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内行人。 其实她哪条路都没有看明白。 毕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嘛,会感到不习惯,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她在心里给自己找起理由,又重新看了一遍。 她察觉到,有一条公交线路似乎是环线的设计。她把这班车的名称记在心里,又看了一眼时间表,这才坐到长椅上,乖乖等着车来。
第23页 没几分钟,车就到了。王羲之走在拄拐的老婆婆身后,顺便扶着她走上了台阶,又学着前面的人,把车钱塞进投币箱里。 车上的乘客不多,显得有点空荡荡的。王羲之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缓缓启动,能感受到发动机的震颤,横滨的街景慢慢从她眼前移动,温暖的日光透过玻璃窗,照得她的脸颊都有些发烫。 等到了中午,就回去吧。她想。刚好也能坐完这一整圈的公交路线。 什么都不说就任性地熘了出来,这是她的不对。她是应该早点回去的,不能让他们担心。 就算是对外面的世界期待到了偷偷出逃的地步,王羲之也从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无误的。 或许出门之前应该留张纸条的,她想。但现在才考虑到这件事情,好像有点太晚了。 王羲之倚靠着玻璃,轻轻摇头,将这些杂乱的念头甩出脑外。现在是难得的自由时间,她可以像所有人那样站立在阳光下,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也值得珍惜。 时钟滴答走,她努力地让自己记住每一秒的感触。 天稍许阴了一会儿,但只是几分钟而已,很快积云就散去了。日光重临横滨之时,公交车也停下了——终点站到达。她回到了起点。 她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庆幸着天还是那么晴朗。直到司机大叔问了一声,她才意识到该下车了,于是只好一边说着“抱歉”,快步跑出车厢。 车外新鲜的空气让她忍不住想要用力地深唿吸。 “该回去了。” 她把拉链拉高了一点,迈步向前,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回去时,她特地挑了一条不同的路,目的就是为了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再看一些新的景致。 以后是否还能再像今日这般自由自在呢?她不知道,毫无头绪。 迈进高楼之间的小巷,温度骤然降低。没有日光的照射,这里阴冷潮湿,前日落的雨,今天还没有被晒干。 走到中段,这种阴冷感更加强烈了。王羲之忍不住打了个颤,很想后退。忽然,她察觉到垃圾桶旁猫着两个人影,蜷成一团,起初她还没有发现。 借着昏暗的光,并不能看清他们。 王羲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绕原路返回,重新挑一条大路走。但尽头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了,在此处折返,实在不划算。 纠结之时,那两个身影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她的方向走来。过长的裤脚拖动了地上的针管,发出空荡荡的咔啦声响。 王羲之这才看清,这是两个青年。头髮乱糟糟,衣着也相当一言难尽。 再友走近些,能看到他们消瘦青紫的脸颊,嘴唇在颤抖,眼眶早已经凹陷了下去。当看到王羲之时,他们的眼里迸发出诡异的神采。 他们就像是行走的骨架,穿堂风将穿在外面的夹克衫不停吹动。 这副模样,好像有些眼熟…… “别动!”其中一人亮出弹簧小刀,直指着王羲之。 小刀上层层叠叠的血迹,他们的夹克衫上有着诡异的深色印痕。 她想起来了,染上大烟的二叔,在犯起菸瘾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般行尸走肉的鬼样子。 “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快点!”另一人朝她吼着。 她的这位二叔自小就不学好,几乎把所有的家当都化成了那缥缈的烟雾。最后他自己也死在了那烟雾里,弥留之际脸上带着奇妙的、满足的笑。 那是会出现在她幼年噩梦中的笑。 “我觉得你们应该停下。”很平静地,她对两位青年说,“这样不好。” “放屁!” “快,她肯定有钱……” 青年高高举起小刀,眼里那诡异的神采彻底扭曲成了杀意。 小刀落下,而后,停滞。 两个青年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 王羲之依旧是看着他们,前所未有的冷静,只有那漆黑的眸中掠过一丝浅金的微光。青年看着自己的皮肤在几秒之内变皱,骨架发出苍老的痛唿。双腿在打颤,他们快要站不住了。 惊恐地朝她看去,只见她动了动唇。 “三……” 他们被推到了生命的末尾。 “二……” 连唿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 倒在地上的是两具苍老的尸体。没人会想到,在不久之前,他们也正处于风华正茂的年纪。 风愈发寒冷。 王羲之注视着掌心。分明空无一物,却已沾满了鲜血。 “啊……” 哪怕用手帕用力擦着掌心,也无法擦干血迹。罪孽早就刻在了她的骨髓里,怎么也不可能消失了。 她垂下手。 “又变成……以前那样了……” 第15章 十五片鹅毛 坐在河边,将手探入水中。流过指尖的冰凉让王羲之打了个寒颤,就连指甲都被冻成了浅浅的红色,但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依旧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傍晚的日光好像比任何时刻都要更加温暖,她知道天马上就要暗下了。 放学的孩子嬉笑着从河堤上跑过,在王羲之耳旁留下一串急促而欢快的足音。她没有抬眸。
第24页 有一个足音是向她而来的。 “喂!”气喘吁吁的声音,“我说,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一路快步赶到这里,中也差点断了气。他这会儿也顾不上指责或是生气了,大喇喇地往王羲之身边一坐,脱下风衣往旁边一丢,用力喘气,恨不得直接躺在草地上。 “被你们找到了呢……”他听到王羲之很小声地喃喃了一句。 “当然能找到啊,你当港口黑手党是吃白饭的吗?”他没好气地说着,“鲁迅那边都担心死了,恨不得每十分钟就打电话催催我。真是够呛……”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快被水流声盖过。中也用余光瞄了她一眼,察觉到她头上那顶陌生的帽子,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 “这哪儿来的?你怎么还把头髮剪了?” 他把帽子往上一拉,几缕弯曲的长髮落了出来,他立刻就明白了这顶帽子的用意,赶紧停手,末了还不忘用手抚平针织帽上不平的褶皱,俨然一派无事发生的氛围。 “诶,我说,你是不是遇上事了?” 漫不经心似的,中也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问她中午吃了些什么。 王羲之抽回手,她好像看到了炽热鲜红的血从指尖滑落,滴入河水中,顿时就被稀释尽了。 她摇摇头,怔愣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你这回答很让人困扰啊。”依旧是刚才平平淡淡的语调,“不想说?” 王羲之一怔,没有动弹。 “中也先生,我又变成以前的我了。”她的声音微弱,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她完全无关的事,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牵动着她的神经,“你知道我过去经歷吗?” 中也抿了抿唇,很诚实地告诉她:“知道一点,鲁迅告诉我的。” 但那段过去有着相当大的一部分空白,中也始终不知道究竟是鲁迅刻意略去了,还是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当听到王羲之说出刚才那样的话,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他就将要碰触到所有的空白了。 “我最初加入的那个异能组织,成员都是些被排挤的异能者。他们大多数都比我年长几岁,是最风华正茂——也是最放肆的年纪。” 无需任何铺垫,她直接将过去在彼此面前铺陈开来,任由尖锐的刺扎入心里,被戳成了千疮百孔也没有察觉。 “他们教会我如何掌控异能,那是我的家人不会告诉我的。他们说,之所以聚集起异能者,是为了追求和平,是为了创造一个所有异能者都能自在生活的时代。”停顿了一下,指尖的凉意渗到心里,“然后,他们告诉我,为了达成这样的目标,就必须要有牺牲。” 那些回忆好像又重现在眼前。 穿了一身深灰长衫的“大人”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金丝眼镜折射出暗室唯一的光。他手里拿着一张画像,上面的人像,是会阻止他们实现目标的某位警司。 他狰狞地笑着,把画像塞进十六岁的王羲之手里。 组织里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地知道,王羲之是和他们不一样的。哪怕同样拥有着异能——拥有超脱常人的能力,差距还是无比明显。 她有着他们无法企及的强大。 ——这是必要的牺牲。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做到。 深灰长衫的人对她说。 “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我的手止不住地在颤抖;杀死第二个人,我觉得很害怕,但也很快就冷静下来了;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很多很多人……”她还是很平静,只有尾音在颤抖,“最初是真正的罪人,最后清白的无辜者也成了必须消灭的对象。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要他们告诉我,哪些人会影响我们、会妨碍我们,我就会去杀了他。真简单啊……不是吗?” 她的双眼是空洞的,只有过去的记忆掠过眼前。中也多想告诉她,可以不必再说了,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停下——也根本不能抽身了。 “再后来,父亲发现了。” 中也心脏一梗,他竟也能感觉到绝望。 “羲之……” 她还是在说着。 “小时候,父亲总说我那个抽大烟的二叔是个浑种。当他把我赶出家门的那天,他说我连二叔都不如。整个家没有人挽留我,他们都背过身去,连最后一眼也不留给我。 “自那天之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而后,似乎只过了一年多吧,整个王家被军阀夷为平地。 最初被赶出家的那段时间,王羲之充满了怨恨。她始终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因为那是必要的牺牲。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父亲是为了我好。” 在被逐出家门的那一年,市政府成员大换血,爬上市长宝座的是个雷厉风行且固执的中年男人。他下达了前所未有的严苛命令,所有的异能者都必须被抓起来枪毙,美其名曰,要从根源解决这些怪胎。 那是异能者最黑暗的年代。中也从不知道,还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第25页 如果继续留在家中,只要警察寻到家中,那就是必死无疑。哪怕是在被逐出家门之后,父亲还是为她提供了些许帮助,否则她绝不可能安安全全地活到现在。 空气好像变得有些稀薄。王羲之用力唿吸着,厚重的外套让她闷出了一身的汗。 “那种情状持续了一年多吧,我始终在为他们杀人。某一天,他们递给我一封信,让我塞进警察局的门缝里。接过信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不太对了——不管你相不相信吧,这真的很像是某种直觉——但因为是他们让我去做的,于是我去做了。” 她开始颤抖起来,被汗水濡湿的衣物贴在躯干,厚重得令她难以喘息。天快要彻底暗下了,最后一丝日光从地平线的边缘落下。 其实傍晚与破晓时的天色,是很相似的。 在与今日的傍晚相似的破晓天空下,她的家被烧成了灰烬。那封由她塞进警察局门缝里的,是检举信,写满了父亲的污名。说他与日本人勾结,说他是个奸细。 一字一句说得那般真实,分明只是子虚乌有,却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却都相信了。 “是我杀死了我的家人。”意外的,她依旧是平静的语气,眼泪却早已涌出,“只要我打开信看一眼就好了,只要我有一点独立的思想就好了。我分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避免这件事发生,但我却那种都没有选择。是我的错……” “不是!”中也的回答是那般坚定,把王羲之吓了一跳,“根本不是你的错。其实你知道是其他那些异能者的错,是不是?既然你知道,就给我好好地坚定这个想法啊!” 掷地有声的话语像一记记重锤砸进王羲之心里,她一时间竟停住了抽噎,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中也,嘴唇颤抖着,眼泪也落下来了。 “知道了吗?”中也大声问她。 响亮的问话起初有点吓到了王羲之。她咬紧下唇,不答声,却用力点了点头。 “知道了就好。”中也安心了,掏出手帕塞进她手里,待她的眼泪停住了,才凑到她身旁,小声问,“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不想说你也可以不说。” “没事……”王羲之揉着手帕的边角,深唿吸几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去问那些人,为什么我的家人会出事。他们说,因为我的父亲阻挡了我们的目标。而且让我少一个牵挂也好。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被利用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他们用来杀戮的工具。我好蠢啊……” “真是一群混蛋。”中也皱着脸,满眼愤恨不平,“然后呢?” “然后?唔……然后我就质问他们。我好像问了很多,我也不记得具体说了些什么,总之从他们的回答里,我知道了他们从来都不是想要实现和平,他们只想用暴力的手段创造出一个由异能者主宰的世界,所以那些排斥异能者的人都得死。” “怎么感觉很自以为是?” “是啊。”她扯了扯嘴角,嘲讽地一笑,“最初我所期待的,只是能够自由地活着。我以为他们和我想的一样,但我错了。当意识到他们和我从根本上就存在着不同时,我决定清除他们,否则他们还会做同样的事情。” 所以有了更多人所知道的肃清了扭曲异能者的她,所以才有了诚清,有了一个真正为了和平而努力的异能者组织。 但一切还是很困难。 “这件事我谁也没敢告诉——其实直到现在,我的思维还是固定在了杀戮模式。当遇到问题的时候,我最初想到的解决方法,是杀了他们。这样很不妙,不是吗?”她很无奈地笑了一声,“刚好又一不小心看到了短暂的未来,看到了那么多那么多炮火纷飞,我就绝望了。于是我逃开了,陷入沉睡——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今天又……” 她深唿吸了一口气,把几个小时前的事情告诉给中也。陈述时,她紧张得发抖,很害怕中也投来恐惧或是不满的目光。 她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改变了,但并没有。从来都没有。还是那个愚蠢又单纯的她罢了。 “但又不是你的错。”中也满不在意地说,眼里没有意料中的恐惧或是厌弃,“是他们要杀人嘛。而且这种吸毒的臭崽子本来就是社会的渣滓,别指望他们能变好。要知道,毒品这东西,是一辈子都戒不了的。” “唔……” 这里面有好多她不明白的词,但中也先生大概是在为她说话吧。 “为了这种事情自责,真的没什么必要。被利用了,确实是挺蠢的一件事——仔细想想,是很蠢。真想不到,你居然是那种随便哄两句就能被哄住的傢伙。蠢!”该骂的时候中也一点不留情,“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反正我听下来,你做的都是正确的事,虽然很困难,但以后也肯定能继续坚持下去,不是吗?” 王羲之先是被骂得面红耳赤,忽又听到夸奖般的话语,忍不住涨红了脸。 诚如中也所说,这一次她也被轻松地哄住了。 “但你今天做了坏事!”中也坐起身,披上外套,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责备,“你居然一声不吭地就逃出去了。”
第26页 久违的愧疚感被唤醒,王羲之垂着头,鼻尖几乎都快碰到衣领了。 “抱歉……真的很抱歉……”她闷闷地说着,这会儿连耳廓都变得通红,“本来是想中午就回来的,但是出了那件事,就……真的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知道道歉,倒还算好了。”中也别开脑袋,冷哼一声,站起身来,“鲁迅那边,我可不乐意帮你说好话。快点,跟在我身后,别走远了。” 中也一把王羲之的衣领。她还迷茫着呢,就被中也整个提了起来。 “好了,回家。” 唔……是家呢…… 王羲之好像愣了片刻,才忽然回过神,用力拍落沾在裤腿上的枯草,跑到中也身边。 “嗯!” 作者有话要说:  羲之的黑歷史揭发完毕 第16章 十六片鹅毛 赶回到公寓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了,幸而一路上都很安全,并未遇上什么奇怪的人,看来王羲之的行踪暂时不会被徐志摩的爪牙发现。 但安全归安全,挨一顿骂可是少不了的。毕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好几个小时,实在是任性到了极点。 王羲之坐在窗边,电话贴在耳旁,从听筒里穿出的依然是鲁迅的无奈训斥。她低垂着眼,偶尔点一点头,“嗯”一声或是说一句抱歉。这幅姿态大概保持了二十分钟还没有结束,在边上旁观着的中也都觉得不可思议。 真没想到鲁迅原来是个这么唠叨的性子。 现在通话时长被拉长到了三十分钟。中也真的快要受不住了。虽然他先前就说了,不会替王羲之在鲁迅那儿说情,但现在他却好像成了最着急的那一个,比当事人王羲之还要稍许紧张那么几分。 他不停地在狭小的客厅里踱着步,时而盯着地面,时而又看向通话中的王羲之,脚尖不安地打着拍子。 “中也先生,您再这么走下去,估计客厅的地板都要踏了。”林海音一本正经地警告着中也。 中也慌忙脚步,一脸窘迫,不自觉地后退了几小步,轻轻地说了一声抱歉。 电话还没有要停下的趋势。中也是真的耐不住了,忍不住嘟哝起来:“哪儿有人能训斥别人训那么久的?” 他把音量控制在了恰到好处的程度,恰好能传到电话另一端的鲁迅的耳里,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电话那头的声音好像停了一下,王羲之也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中也。中也顿时更觉窘迫,立马别过脑袋,还装作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双手背在身后,踱步走远了些,然而耳朵还在听着王羲之那儿的动静,俨然一副关注到了极点的模样。 在听到中也这声故作无心的抱怨后,鲁迅可能也当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只说了几句话,就挂断了电话。王羲之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中也立刻凑了上去。 “怎么,他说了什么?”他急切地问些,眼里写满了着急。 “嗯……”王羲之陷入了沉吟。 说实话,她并没有想到中也居然会对这件事如此上心。难道是因为他还在生着气,所以迫切地想要听听鲁迅是怎么骂她的,从而解一解气? 显然他们之间存在着很严重的信息不对称的问题。 沉吟了又沉吟,王羲之收起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坦诚地告诉他说:“迅哥儿他说我太任性了,还说这样是不对的,就算只是因为对他的决策不满,也不能给你们港口黑手党添乱。他告诉我,为了找到我,黑手党的诸位都很费了很大一番精力。给大家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她站起身,向中也深深地鞠了一躬。其实她已经道歉过好几次了,但无论说多少次,她都觉得好像还是不够。 “嘛……”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你自己知道就好。” “然后呢,他还说。”王羲之抿了抿唇,好像是笑了一下,“他说,可能他自己的决策也有一点错了。总是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步也不让出去,确实是很困难且很痛苦的事情。他能谅解我的心情,所以他同意了——他说我可以偶尔出去,在被保护的前提下。” 怪不得她会笑了。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啊。 至于提供保护的工作,好巧不巧,又落在了中也头上。 不过这回他倒是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挺乐于接下这桩差事的。 “没想到他居然会同意让你出去,可真是……”中也还有些迷迷煳煳的,比王羲之还难以相信,“不过到是件好事。” “嗯!” 王羲之用力点头。她感觉到自己的手中已经紧紧地握住了自由。这时候只要来上一阵风,说不定她都能轻飘飘地乘风而飞了呢。 不知为何,在这大喜的时候,中也却忽然面露愁容。他四下偷瞄了瞄,悄无声息地挨近王羲之,压低了声,问她:“对了,之前你说的,被你弄死的那两个小毒鬼,具体在什么位置?” “小……毒鬼?” 王羲之的记忆里好像不存在这种东西呀。 把中也的话从头到尾重新回忆一遍,她这才明白了这声小毒鬼的意思。
第27页 她脸涨得有点红,也小声地问中也:“您要做什么呀?” “我帮你去处理尸体啊!” 中也的尾音有些响了,就连坐在房间里写作业的林海音都探出了头,奇怪地看着他们。中也干巴巴地笑了了两声,向林海音摆摆手,可算是把她给骗回去了。 待林海音的小脑袋一消失在门框后,他迫不及待地接着说:“尸体摆在原地,绝对是不行的。就算那地儿再怎么隐秘,路过的人再怎么少,也肯定会被军警发现。如果他们没发现你,那倒还好一点,要是盯上你了,你可要进去蹲号子啦!” 中也的语气逐渐变得像个苦口婆心的老婆子,听得王羲之脑神经颤抖。 “这很要命啊!”他用力一嘆气,“你明白了吗?” “唔……明白……”王羲之怔怔地点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告诉中也说,“哦对,那两个傢伙,我处理好了。” 中也一挑眉,难以置信:“处理好了?!” “嗯。我直接加速了尸体的时间——几千年还是几万年?我忘记了。因为那里的环境很潮湿的缘故,还有不少细菌,所以现在一点渣子也没有留下。” 她一拍中也的肩膀。 “不会有人发现的。别怕!” 中也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王羲之的目光变成了钦佩,其中还掺了些敬仰。他沖王羲之竖起大拇指:“你这人……果真有点可怕哦!” “诶……诶?”王羲之后退数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中也,紧紧咬住下唇,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么说呀……” 中也顿时慌了。看着她的眼泪就要从眼眶里坠落,他瞬间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 “我……我没在骂你——当然,也不是什么嘲讽!”他急忙为自己辩解,自己都快急哭了,“我在夸你啊!” 虽然这种夸奖方式,确实是充满了歧义。中也先生已经开始反思了! 王羲之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落下。可中也已经词穷——他现在真的是一句话都挤不出来了。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门外传来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对于中也来说,这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求救。 “晚饭来了,我去拿过来!” 丢下这句话,中也狂奔向玄关。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果然是来负责送晚饭的中也的小弟。 一天之中的午餐与晚餐,都是由港黑的基层职员跑腿去买来,然后再送到他们手上的。其一自然是为了安全起见。 点外卖太容易暴露王羲之所处的位置,也有被下药的风险,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把这个方法纳入考虑范围之中。 至于另一个原因,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其实这间房子里,没有一个人会做菜。年纪最小的林海音倒是勉强能算是厨艺最好的,但也只是矮子里拔高。她的水平仅限于做个三明治,煮煮冷冻食品倒也在行,说不定手感好的时候,还能炒碗蛋炒饭出来。 当然了,前提是手感好。通常她的手感,都不怎么好。 而王羲之和中也,就更不用提了。他们是连最基础的三明治水平都达不到的傢伙。 因此,由其他人买来晚午饭,就显得尤其必要了。 谁能想到今日的这项必备差事,还能就中也于水火之中呢? 中也忍不住向小弟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小弟受宠若惊,竟不争气地红了脸。 “今天晚饭吃的是什么?”中也惯例地问小弟,“闻起来很香嘛。” 格外浓郁的肉香味,好像还有些碳烤的烟燻气味,掺杂在一起闻着格外美味。而且还很热乎,热死都从塑胶袋的空隙间钻了出来。 “是!”小弟先是精气十足地应了一声,随即回答说,“是烧鹅,特地从中华街买来的!” 哦,是烧鹅啊。 什么,居然是烧鹅? 中也心中鸣响警报。他慌忙回头,发现王羲之并没有听到小弟的话,这才稍许安心了一点。 ……不,怎么可以安心啊! 王羲之喜欢鹅=她不能接受鹅死亡=不喜欢烧鹅 已知王羲之现在心情不好,且已推论出王羲之不喜欢烧鹅,请回答:现在把烧鹅放在王羲之面前,她会是什么反应? 计算量爆炸。但中也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本以为是天降的良机,怎知道竟然是个危机。中也头疼,特别疼。 “晚饭吃什么呀?” 王羲之的问话幽幽地飘了过来。 中也绷紧了神经,赶忙阖上门,透过门缝告诉小弟快点再去买份新的回来。小弟也很懵,但还是乖乖点头了。 危机可算解除了。 就在门关上的前一秒,王羲之却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用手堵住门缝。 那么一个瞬间,中也想起了恐怖片里的桥段——就是这么演的啊! “哇,好香!” 王羲之把门又打开了,笑脸吟吟地问小弟,今天的晚饭吃点什么。 战况逆转。是生是死,就看小弟怎么回答了! 中也冲着小弟一顿挤眉弄眼,自以为已经把所有的心理活动都写到脸上了,小弟却还是一脸懵逼。
第28页 然后,说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烧鹅。” 空气凝固了一瞬。中也心里大唿不好,急忙尴尬地笑笑,再说些什么,试图挽回一下。但在他能够出声之前,却是王羲之先开口了。 “真的吗?”她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一把从小弟手里抢过塑胶袋,“我超喜欢烧鹅的!” 咦?这台词好像不太对? 现在一脸懵逼的人成了中也。 王羲之翘着嘴角,眼里什么摇摇欲坠的泪都不见了,她甚至欢快地蹦了起来。 ——喜欢鹅,更喜欢烧鹅。 这是羲之小姐的信条。 第17章 十七片鹅毛 王羲之坐在沙发的角落里,躬着身子抱着膝盖,垂下的发梢已经长得能够碰触到沙发了。盯着电视,很认真的模样,偶尔有几缕髮丝从耳后落下,垂到了胸前,她也浑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继续看着萤光屏幕。电视机的画面倒映在她的眼中,不停地变换着,就像是她的眸光在闪烁一般。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电视里突然爆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笑声,响亮的音调直冲天灵盖,中也被震得愣了一秒,正往杯中倒水的手也抖了一下,滚烫的水泼向他的手背。幸好他的反应足够快,及时用异能把洒出来的水转移进了杯子里。 否则,可就要惨了吧。 电视里的笑声还没有停下,甚至好像连气都没有换过一回。中也听得脑壳疼,他捧起杯子,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着电视。 “已经不用害怕了。”那位发出了奇妙笑声的傢伙用着和先前一样中气十足的声音说,“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从这个角度看去,电视上究竟放了些什么,中也全部都看不到。在这个委屈的位置站了一会儿,中也走了出来,站在茶几旁,正对着电视机。这下可算能看清楚了。 这会儿王羲之正在看的,是一档访谈类的节目。发出惊人笑声的高大金毛肌肉怪就是这一期的嘉宾。 “no.1英雄,欧尔……麦特?”中也慢悠悠地念出了标在人物画面下的名字,“好像还挺耳熟?” 虽说英雄与身为港黑干部的他,听起来好像不是一路人,不过欧尔麦特这个名字他确实是听到过几次,甚至还能说是有点了解。听说这位欧尔麦特是大活跃的职业英雄,以一己之力降低了整个东京的犯罪率,被狂热的民众们称为“和平的象徵”。 当然了,笑声和实力一样惊人…… 中也对他不是很感兴趣,看了几眼屏幕就移开了目光,端起水杯灌下一大口水,却忘记了这是刚煮好没多久的热水,险些被烫得尖叫起来,好不容易才硬生生地咽下肚去。 “哈……胸口疼……” 他被烫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倒进沙发里,迫切地渴望能休养一会儿,让嘴里麻麻刺刺的痛感赶紧消失。 漫无目的地四下乱瞄着,中也发觉王羲之竟然在很认真地看电视。 哦不,更正一下,是很认真地看着欧尔麦特。 中也有几分诧异,叫了她一声,指着电视里的欧尔麦特,问她:“你对他感兴趣啊?” “嗯!”王羲之用力点头,无比认真地说,“我很喜欢这种类型呢!” “这种类型?”中也听得有点迷煳。 “吶,你看。”王羲之一本正经地同他说明了起来,“他长得很高呢,身高好像超过了两米。这样特别有安全感。” 哦……他不高,也没有两米的身高…… “而且他的髮型特别有趣呢,还是金髮!” 哦……他不是金髮,也没有兔子耳朵的髮型…… “还有这么强壮的肌肉,感觉特别酷。” 哦……他没肌肉……不对他有,只是没有这么夸张罢了! 等等,他为什么要拿自己和一个职业英雄做比较?他明明是个港黑干部啊! 中也成功把自己从奇怪的思维迴路中绕了出来。 “不过,虽然他很活跃,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呢。”王羲之轻嘆了一口气,“感觉好可惜。” 中也以一种格外冷静的态度与她解释说:“他主要负责东京那边,我们这儿都是神奈川了,不是一个县,当然见不到。” “哦?好吧,那也没办法了……” 他那冷酷无情的话语成功击碎了王羲之心里最后的一点点幻象。 访谈节目进行到了中段,意外得居然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中也赖在沙发上,一直都没有起来,自己也想不到,他居然看完了这个职业英雄相关的访谈节目。 王羲之盘起腿,俯身拿过遥控机,换到另一个台。中也忽然想起了某件还挺重要的事情,急急忙忙地想要开口,却又怕唐突。偷瞄她一眼,看她好像很无聊的模样,这才故作不在意地问:“你最近怎么都不说想要出去?” 离上一次的任性出逃,已经过去半个月有余了。王羲之不只没有出去的念头,甚至连提也不提一次。
第29页 中也倒是不着急,现在之所以谈到这件事,也只是……提醒她一下而已! 对,是提醒。 听了中也的话,王羲之看起来果然一副如梦初醒的懵懂模样。怕不是真忘记了。 “好像是呢,是挺久了。”她咕哝着说,看向中也,“我能出去了吗?” “这是你的问题!别问我!” 中也赶紧把皮球踢了回去。 “嗯……”她皱起眉头,沉思了片刻,才说,“如果可以的话,我确实挺想出去走走呢。” “想去哪儿?” “我之前看的一个节目里放过哦,中华街有卖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包子,我们可以去那里吗?” 给出这个回答的时候,她倒是一点都没有迟疑。看来她也有考虑过出去的事情。 但中也却感到了为难。想了想,他说:“抱歉,中华街的话,可能不行。那里人太多了,会很危险。” 在王羲之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之前,他立刻给出了替补方案。 “附近的商店街,怎么样?”带着蛊惑般的语气,他说,“离这里不远,就几百米,而且有很多店,也有你想要的包子。” “商店街?”王羲之不自觉地歪了歪头,“听起来挺有趣的。我们能今天去吗?” 一想到能够出去,她就激动得连一秒都不想等了,连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欢快地跳动着,督促她赶紧动起来。 中也瞄了眼时间。现在才九点半,时间倒也算是挺合适的,便就点了点头。 “不过,先去伪装一下自己吧。”他对王羲之说。 “我知道。啊,对了,有件事情想要麻烦您一下呢。”王羲之用食指挑起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我想剪头髮。现在的长度,有点太碍事了。” 在沉睡期间,她的头髮指甲都还在继续生长着,虽然速度缓慢,但在这段漫长的时间中也还是堆积出了惊人的长度。她记得,沉睡之前,发梢才不到后心的位置,现在竟然已经超过腰线了。 “虽然看上去好像挺不错的,但真的很不方便,各种情况都不方便。”一抱怨起这个话题,王羲之就停不下来了,“梳起来不方便,洗起来更不方便,吹干简直不方便到了极点。脱髮看起来也格外吓人。原本我想去理髮铺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太行吧,因为不会有人戴着口罩剪头髮的吧。那样真的很奇怪。所以就拜託你了!” 王羲之看着中也,眼里闪过信任的光芒——这让中也受宠若惊。 “行……行吧……”中也故作为难地应下了,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那就来吧。反正我以前也自己剪过几次。” 记得好像剪得还挺不错的来着。 “这可太好了。” 王羲之翻出剪刀,塞到中也手里,又搬来一个小凳子,找出了梳子和皮筋,把自己的长髮从头到尾梳梳通顺。 “中也先生,我听说能够把剪下来的头髮发捐给慈善机构,他们会把这些头髮做成假髮,送给癌症的孩子,是吗?”王羲之仰头看他,微微笑着,“中也先生能把我的头髮捐出去吗?” “行啊。”中也应得爽快。 他一把将王羲之的头髮拢在手里,捏一下估了估发量,发现她的头髮竟然还挺多的。 “先分成三部分,一口气剪短了,再修平吧。”中也如此提议说。 “但是我这里只有两根皮筋。” 王羲之举起手,捏在指间的当真就只有两根橡皮筋。一根是她的,另一根是林海音落在梳洗台的。 中也懵了懵。 “没别的了?” 王羲之诚实地摇头:“没有了。” “你们可是女孩子啊,连后备橡皮筋都没有的吗?我自己都买了一盒橡皮筋备着啊!”他的语气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老妈子,“算了算了,先用我的顶一下吧。” 中也扯落绑在发间的皮筋,长发散在了肩上。他好像听到王羲之小声惊唿了一声。 “没见过这样的中也先生呢。”她笑着说,“平时您都不会披散头髮。” “我的头髮太卷了。”中也告诉她,“总是披着,时间长了会打结。” 打结可是顶顶麻烦的事情了。 王羲之轻轻地点了点头,深表贊同。她不再问什么了,乖乖坐好,让他可以专注于这项差事。 中也飞快地帮她绑出了三根辫子,又细心地把皮筋挪到相同的高度。深唿吸一口气,他向王羲之确认说:“我要剪了。” “来吧!” 中也拿起剪刀。 咔嚓——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刃很轻松地将髮丝剪断了,发梢恰在她的肩膀处,是她想要的长度。 她顿时感觉整个脑袋都变轻了很多。 接下来的步骤是修齐发梢。这虽然有点考验水平,但中也相信自己能信。只要稳住就行了嘛。 稳住……稳住……稳…… 哎呀—— 手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秃头警告!
第30页 第18章 十八片鹅毛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中也看着剪缺了一小块的王羲之的发梢——最短的地方大概比想像中想要的长度短了有足足一厘米吧。 起初中也有点懵,随即是难以置信——他,优秀港黑干部,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场合下手抖呢! 但事实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面前,无法反驳 他手确实抖了,羲之的头髮确实被剪缺了。 “呃……” 看着自己一不小心惹下的祸,中也陷入了无比尴尬的被动境地之中,拿着剪刀的手也不自觉地抖起来了。他飞快地思索着一切可行的应对方式。 许是察觉到了身后这份格外的寂静,王羲之抬起了头,明亮的双眼看着他,小声问:“怎么了,中也先生?” “唔……”纠结了几秒,中也决定坦白,“我把你头髮剪坏了。” 他看到了王羲之眼里闪过惊讶。在她给出回应之前,他急忙许下了承诺。 “只有一点点!放心我待会儿就能给你补救回来!” 一厘米而已嘛,确实是一点点。中也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最不能惊慌失措的人就是他。如果连他都表现出不确信的模样,王羲之肯定也就不会相信他的话了。 深唿吸——中也摆出了一副很认真的模样,盯着王羲之看。 王羲之眼里的惊讶消失了,不知是被他煳弄住了,还是原本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又或者,她原本就是脾气好到剪缺了头髮都不会很生气的性格。她不仅没说什么,还向他笑了一下。 “那就拜託中也先生啦。”她说,“您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了。” “行……行……” 中也抬起袖子抹了把额角的汗。怎么听了这话,他反而更加紧张了? 再深唿吸几下,他努力稳定住不安的心情,重新拿起剪刀。这回他可没有着急上手,而是先盯着王羲之的发梢看了一会儿。 在突然手抖之前,他剪得其实很不错,发梢基本齐平,和地面一样是完美的平行线——就只是突然抖了一下而已。 他稳住心神,在心里构思好了应当剪到什么长度,又在脑海里模拟演练一下该有的手感。正式动手前,还不忘四下望几眼。 从窗外吹入的风会吹动王羲之的头髮,显然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剪缺的——他已经开始给自己找理由了。 他阖上窗。 以防发梢乱动,中也用异能固定住了发梢,确保不会再乱动了,这才再次进行尝试。 这一次,当然是不出意外地,失误了。 而且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失误的,简直让中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诡异的魔咒。 “没事没事。中也先生,再试一次吧。”王羲之在旁边安慰着他。 除了重试,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中也收拾好心情,开始他的第三次尝试。 当然还是失误了。 中也真的觉得很不对劲。这真的是有魔咒吧! 当然他也知道魔咒这玩意儿是不存在的,哪怕真有魔咒,也不会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吧。中也只好再次收拾心情,顺带给自己餵几口心灵鸡汤,自我安慰着“人生之中拥有高山,只要翻过去就能获得成功”,以及“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放弃”之类的话。 鸡汤吨吨吨,中也要上了! 在接下去的几次尝试之中,中也竟然落了个前所未有的全败。但他越挫越勇,比打了鸡血还要更加激动,手里的剪刀也仿佛镀上了一层热情的光辉。 那么,再来一次吧! 中也第不知道多少次举起了剪刀。 “中也先生,请您收手吧!”王羲之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声音都在颤抖,“我……我快没头髮了!” 原本第一刀剪下去时,她的及腰长发变成了刚到肩膀下端的长度,可现在发梢已经和耳垂齐平了。再继续下去,尤其实在中也如此干劲十足的前提下继续,她真的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秃头。 “我不想当尼姑……唔……” 中也被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吓得满腔热血瞬间降温,急忙把剪刀丢到了一边。 “好……好吧……”嘴上给出了回应,但他其实还是有些为难,“可你的头髮还是……” 还是缺了一块啊! 中也愧疚又自责,稍许还有几分没能完全冷彻下来的不甘,跃跃欲试着想要再来一次。 这样下去是肯定不行的,得有个对策。苦思冥想了几分钟,还真让中也想到了。 “你稍微等一会儿。”中也跑出门外,消失之前还不忘叮嘱她,“不许乱跑,我很快回来!” 大概不到半分钟,他就真的回来了,还带来了个一脸茫然的男人。王羲之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倒是对他很眼熟——因为他是买来烧鹅的小弟嘛! 突然被中也从隔壁拖过来,烧鹅小弟显得很是尴尬侷促,腿都开始颤抖起来了,小心翼翼地问中也:“您……您有何吩咐?” 中也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烧鹅小弟又是一颤。以一种坚定的目光看着烧鹅小弟,中也说:“有件事,只有你能行。”
第31页 啊,他被上司重用了! 烧鹅小弟挺直后背,抿了抿唇,一脸大义凛然:“您说!” “帮个忙,把她的头髮修齐一点。”中也依旧是无比坚定的眼神,虽然这种场合根本不需要用到这种眼神,“我记得,你以前是个剃头匠。” “请说理髮师,那样听起来好听一点。” 烧鹅小弟过去是个手艺精湛的理髮师,年轻有为,足矣被业内尊称一声tony老师。然而理髮师的生活很是枯燥,相当突然的,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于是他成为了一个黑手党。 因为这个过去实在是奇怪到了有点搞笑的程度,所以中也一不小心就记住了。 谁能想到,居然还真能派上用场呢。不过总算也是好事一桩。 在烧鹅小弟的精细加工之下,成功补救了中也的手抖漏洞,甚至还剪出了一个不错的造型,让王羲之忍不住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 “感觉好像个学生的模样啊。”她一下一下摸着发梢,“我中学的时候,也是剪成了这样的短髮。” 虽说和所期待的长度有些出入,但看起来也还是很不错的。王羲之今日份的明朗心情回来了,中也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理髮大业正式结束,他们总算是可以出去逛了。出门之前,中也递给了王羲之两件东西——眼镜和帽子 “我从来不戴眼镜的,中也先生。”王羲之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我视力很好。” 以前她调皮地偷偷戴过二哥的近视眼镜,晕得都走不了几步路。她实在想像不到戴着这玩意儿出门会是什么感觉,肯定很不好受。 “你戴上就知道了。”中也催促着她,“是平光镜,没有度数。” “好……”王羲之乖乖戴上了,“既然没有度数的话,那就只是个单纯的装饰品咯?” “对。”中也点头,“把你的帽子也换了。这顶针织帽太丑了。” 而且也挡不住什么,还不如鸭舌帽来得实在。 王羲之自然是乖乖听了他的话,换上崭新的帽子,末了还不忘对着镜子扶正。 “您很喜欢帽子吗?”转过身来,王羲之问中也,“我看您总是戴着帽子。” “嗯……姑且算是吧。” “您的帽子很好看呢。”她笑了笑,“是很别致的设计。” “是……有吗……”中也不好意思红了脸,“你这人啊,说话可比太宰那个浑球说出口的好听多了!” “太宰?”王羲之眨眨眼,“是您的朋友吗?” “不。他就是个单纯的混蛋而已。” “哦……” 完全不明白呢。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我上次去烫头,给tony老师拿出了石原里美的照片,问他这种捲髮烫不烫得出来,tony老师说没问题,然后拿出了和坐在我身后的烫头大妈同尺寸的捲髮筒 我当时就觉得好像不太靠谱,结果真的很不靠谱 烫出来的头一点也不石原里美,完全就是大妈风格,甚至还把我的一撮毛烫焦了 最后tony老师稍微补救了一下,把我的大妈卷变成了赫敏卷 然而还是一点也不石原里美 自闭了 第19章 十九片鹅毛 沿着台阶一路蹦跶到一楼,王羲之的心情感觉比平时格外好一些。 “中也先生,今天很暖和呢!” 她穿不多,但是一点也不觉得冷。 “已经是春天了嘛。”中也说,“樱花也快开了。呶,你看。” 他指着别家院子里的一株樱花树,枝头已经长出了不少花苞,透着浅浅的粉色,大约再过几天就会完全盛开了吧。王羲之忽然开始期待起来了,虽然也不知道到了那时候她是不是还能再出门。 可能是看得太入神了一点,她差点撞到中也身上。她急忙收回目光,道了声歉。 “小心一点啊。”中也好心叮嘱她,“还好你撞上的不是电线桿。” 王羲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加快脚步,紧紧跟在中也身后,还不忘给出回应。 “我知道啦!” 中也扭过头,确保她确实跟紧了,这才放下心来。但不到半分钟,他又回头了,轻轻拉着她的手臂,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的位置。 “站在后面我都看不到你。”他小声抱怨着,“还是并排走吧。” 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轻,说到最后王羲之都快听不清了,不过还是成功地明白了中也意思。 站在中也身边,王羲之觉得似乎连看到的景色也稍微不一样些了。站在他身后时,通常只是在注视在他的背影,却总能感觉到来自于他的安全感。虽然走在他身旁就看不到他的背影了,但倒是更有“出来玩”的气氛。 总之,感觉很棒。 王羲之又忍不住想要蹦跶起来了,像个春游的小孩子似的,说不定连小孩都能比她更加冷静一点。但这应该也很好吧,中也心想。 商店街离得不远,穿过几条马路就能看到入口了。现在是工作日的中午,路上行人不多,有空在商店街闲逛的人就更少了。走在空荡荡的商店街里,中也一度怀疑整条街的顾客是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外加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港黑职员——而已。
第32页 啧……感觉真冷清啊,好像连他们之间的气氛都变得微妙起来了。 正当中也这么尴尬地想着时,王羲之扯了扯他的衣袖。 “中也先生,您饿吗?”她实在不好意思主动说出自己已经饿了,只好厚着脸皮旁敲侧击地暗示,“好像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 其实午饭时间都已经快要过去了。被她这么一说,中也也觉得腹中空空。 “嗯,是差不多了。”他四下看了一圈,“你想吃什么?” “中也先生决定吧。” 她都不知道这里能吃到些什么。在料理这一方面,王羲之也脱节得厉害。 中也沉吟了片刻,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那家洋食店,怎么样?”他指着一米开外的小店铺,“我看到里面顾客挺多,应该评价也不错吧。” 重点是很近。中也可不乐意在商店街绕上几圈只为找个吃饭的场所。王羲之当然不会对他的决定提出异议,毕竟她也实在没有什么异议好提。 走店门口的橱窗里摆着塑胶做成的菜品模型,看起来真实极了,王羲之好奇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如果不是中也告诉她,她可能真的会以为这些都是真的菜品。 踏入店内,在最角落的二人桌坐下,像是老闆娘模样的中年阿姨送上茶水,王羲之小声向她道了声谢,捧起茶杯,指尖贴着杯壁,暖和的温度瞬间就让她僵硬的手指舒展开来了。 虽说今天确实不冷,气温相当惬意,但她的手还是很冰凉,就算捂在外套口袋里也没能暖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她把口罩往下拉了一点,嗦一小口茶水,认真盯着正在看菜单的中也。 有一缕短短的碎发落在他的右眼前,稍许有些碍事,王羲之特别想帮他把这缕碎发捋到耳后,但手指还没彻底暖起来,她很自觉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不看菜单吗?”中也依旧盯着菜单,没有抬头。 他还在正愁着该点什么呢。 王羲之摇摇头:“中也先生随便帮我点一些就好了,我没有忌口的。” 对于她来说,菜单上的每一道菜基本都是陌生的,所以点那一份都没有差别。 “啊?”中也抬眼看了看她,随后又垂下了眼,继续和菜单搏斗,只闷闷地应了一声,“好吧。” 只需要点一份菜瞬间加倍成了点两份,难度也翻了个倍。看着看着,他止不住地想要嘆气。 “我能不能闭上眼睛随便点?” 这当然太不严谨了。 中也摘下帽子,往桌角一放。耳旁的碎发垂了下来,他并没有感觉到。在心里纠结了八百个来回,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就这个了!”他把菜单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指着其中的一项给王羲之看,“咖喱饭,怎么样?” “可以呀。” 王羲之应得爽快,中也放下了心。 “不过,咖喱饭是什么呢?” “呃……”这还真是个问题,“就是一种,用很多种印度的香料,做成的……叫做咖喱……的料理?” 中也硬着头皮向她解释,其实自己心里也不太清楚。好像一直以来就只顾着吃咖喱饭了。 尽管他的解释听着很是模稜两可,但王羲之还是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对中也的敬仰又多了大约百分之一的数值。 捧起杯子,她又喝了一口茶。不知不觉中,杯中的茶水几乎快要见底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要求续杯,悄悄放下了杯子,一手支着下巴,无聊地望着店里。摆在窗台的圣诞花依旧是鲜红的叶子,但其实圣诞早已经过去了。 “啊,中也先生,我想到了一件事。”王羲之忽然扭过头,扯了扯脸上的口罩,边沿都快和眼角齐平了,她小声地问,“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就要把口罩摘下来了吧。到时候,会不会有被发现的可能性呢?” “我想到这一点了,不然我也不会选这么个角落位置。”中也玩着菜单,不在意地说,“放心好了,你现在这样子,也没人能一眼认得出你。要是看了你第二眼,我肯定能察觉到。” 戴不戴眼镜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中也完全有自信不会让王羲之被发现。 “是吗?那我放心了。” 但她还是等到菜上了桌才安心地摘下口罩。 不过,咖喱这东西,和她想像的稍微有些不太一样。她原本以为大概会是炒饭一样的菜呢。 她拿着勺子在盘子里搅和了一会儿,在里面找到了胡萝蔔土豆,还有好几块牛肉。随着搅动,咖喱的香气完全钻了出来。她的肚子开始蠢蠢欲动地叫起来了。 “那么,我开动了。” 她听到中也说。记得每次吃饭之前,他都会这么说上一句。不过她是从来都不说的。 将米饭和咖喱拌匀,盛上满满一大勺,送进嘴里。 “啊,烫!”她忍不住叫出了声,“但很好吃!” 中也看到她的嘴角翘了起来,脸颊泛着微微红光。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雾气,看起来成了两块不透明的毛玻璃,让他忍不住想笑。
第33页 “你倒是擦擦眼镜啊。” 他递给了王羲之一张纸巾,但她却不动弹,依旧认真品味着咖喱饭。 “待会儿就会没的嘛。而且我也看得见。”从镜片的边缘,还是能看到那么一点的,虽然有点辛苦,“咖喱有一种很奇妙的香味呢,我从来没吃到过。虽然颜色确实有点不太妙。” “……别在这种时候提咖喱的颜色啊。” 撇开这么一个小小的缺点,其余的各方面,王羲之都是赞不绝口,末了还不忘向中也表达了以后还想再吃一次的小小心愿。 “可以是可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中也顿了顿,一本正经地看着王羲之,指指她的盘子,质问起她,“为什么胡萝蔔你全部都没吃,你不是没有忌口吗?” “嘿……嘿嘿……”王羲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红着脸露出一笑,“因为不太好吃嘛。” 中也倍感无奈,甚至还有点心累。 “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他可是把所有的胡萝蔔都吃光了哟! 结帐时,老闆递给了他们一张抽奖券,说是因为他们两人点满了足够金额的小小赠品,可以在街尾的抽奖小摊使用。 中奖率百分之百,最低的参与奖能拿到一颗薄荷糖。 “薄荷糖?”王羲之顿时来了兴致,“饭后吃一点甜的可是很好的哦。中也先生,我们去抽奖吧?” “啊?” 中也觉得她说的小知识这么不可信呢? 反正也闲着没事,恰好又吃得很饱,走过去看看也无妨。就算是只能拿颗薄荷糖吃吃,也挺不错的。 街上人不多,抽奖小摊前更是门可罗雀。披着商店街定制羽织的大叔坐在塑料摺叠椅上打着哈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人来了。 “这是春日期间限定活动哦,奖品在这里。”大叔指着放在桌上的白板,一本正经地同他们介绍着,“一张券抽一次,来不来?” 王羲之把抽奖券攥在手里,不着急回话,反倒是先看了看白板上的奖品项目。 二三四五等奖都是商店街的代金券,面额最大也才三千元。特等奖处写上了三个问号,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看下来,只有一等奖是实物——被炉一个。 “被炉?是什么呀?” 王羲之的知识盲区又出现了! 这是个好问题,中也恰好能答上来。 想起过去太宰瘫在被炉里动也不愿意动一下的死人模样,中也很认真地说:“一种会让人类的懒惰疯长,祸国祸民的罪恶东西!” “……哦!那我不抽一等奖了!” “……说得好像你能抽中一样。” 中也都不知道她这是哪儿来的自信。不过她看起来倒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一说完就把抽奖券递给了大叔,先是一本正经地合掌念叨了几句,而后才捏住抽奖机的小把手,转动起这个小小的机器。 抽奖机里的小球相互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大概转到第三圈,侧边的小孔里掉出了一颗紫色的小球。 大叔倏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掀翻桌子。他惊叫出声,一把握住王羲之的手。 “恭喜你,小妹妹!”他无比激动,“你中了特等奖,可以去东京见欧尔麦特啦!” 第20章 二十片鹅毛 特等奖的奖品,全称其实应该是“欧尔麦特于雄英高校的演讲会门票一张”。 一分钱就不用花,全凭一腔欧气就能聆听来自欧尔麦特的鸡汤,可以说是落下了个天大的馅饼——还是有利无害的那一种。 商店街的大叔都已经兴奋到开始转圈圈了,虽然抽到特等奖的那位并不是他。等到大叔的转圈进化成四小天鹅的芭蕾舞姿,王羲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抽奖机里掉出来的这么一颗小球意味着什么。 “咦,中奖了。”她扭头看着中也,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中也先生,我抽到特等奖了。” 中也抿紧嘴角,表情看起来有点纠结。他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总感觉……有一点神奇。毕竟在转动抽奖机之前,她说了一句“那么我就不抽一等奖了”之类的话。 谁能想到抽到的居然是比一等奖还高上一个等级的特等奖呢? 而且标註为“???”的特等奖居然还和欧尔麦特有关。要知道,他们出门前还在看欧尔麦特的访谈呢! 这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中也满腹狐疑,斜过眼用余光偷偷瞄了几下王羲之的表情,心里总觉得这样的剧情走向有一点魔幻的意味。 不过王羲之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的视线,甚至还被商店街大叔传染得也忍不住开始欢唿起来了。 “哇,真是太幸运了。看来我很厉害呢!”透过镜片和口罩都能看到她的雀跃,“没想到居然能有机会见到欧尔麦特先生。唿……我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 “嗯。恭喜。” 他实在对欧尔麦特喜欢不起来,所以这会儿也只能说出这种干瘪的话了。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王羲之的心情,她现在都快要和商店街大叔一起手拉手跳四小天鹅了。
第34页 丝毫没有被这份欢欣波及到的中也,依旧在思考着为什么王羲之能抽中特等奖。他便好奇地亲自转了转抽奖机,掉落出来的是一颗白色的球。 “白色球是参与奖,薄荷糖一颗哦。”商店街大叔笑眯眯地说。 “诶,我说,你们不会是在弄什么诈骗吧——假装让顾客抽到特等奖,后续又要顾客交些什么所谓的税,奖品却始终不交到顾客手上——这一类的?”中也的警惕心起来了,“这箱子里都没有多少球,想要转出紫色的特等奖球,其实也挺容易吧。” “哎呀,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商店街大叔板起脸,但肉嘟嘟的脸颊不管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不怎么看得出怒意,“我们是正经的商店街,怎么会去做坑蒙拐骗的事情?有一点您是没说错,球的总数量确实是不多,但特等奖的球才不是这么好抽的呢。不信,您自己试试!” 大叔不服气地把抽奖机往中也那儿一推,梗着脖子,显然是和赌气起来了。 中也一听,忽然也觉得不服气了。他用力抻了抻手臂肌肉,俨然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那我试了!” 深唿吸一口气,中也抓住抽奖机旁的小把杆,用力转动好几圈,动作幅度之大,震得整个桌面都颤抖不止,王羲之急忙用手压住桌角,这才勉强保持了平衡。 中也先生一共进行了五次尝试,五次都是白球,齐齐摆在一起,煞是好看。 “恭喜您先生,五颗薄荷糖。”大叔大叔格外礼貌地笑着,“看来我也没说错嘛。而且,每次重新抽奖时,要把抽出来的球重新放回去才行呢。先生,您这算作弊。” 可就算“作弊”了,他也还是只抽到白球而已。 中也有些窘迫,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但却不太好意思再说出“再来一次”之类的话。 “啊,我知道了!” 无比纠结之际,他听到了王羲之恍然大悟的惊唿声。 她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抽奖箱的盖子,把紫色球和白色球一起拿了出来,还有其余代表了不同奖项的颜色球,并排放在一起。只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球的大小都不一样。特等奖的紫色球,几乎比白球小了一倍。 “摇晃的时候,体积更小的球会更容易停留在靠近底下的位置,所以很难掉出来。”王羲之挨个把球放了回去,小声咕哝着说,“这招真是奸诈呢。” 商店街大叔尴尬地笑了两声,不说话了。什么四小天鹅,当然也是跳不起来了。他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把奖品递到王羲之手上,在脸上堆起更多的笑,赶忙把她送走了。 他还庆幸周围没有别的人,不然抽奖机的小秘密就要暴露了。 “果然是有特殊设计嘛。”中也哼了一声,“不过不是骗子,还是挺幸运的。” “中也先生之前也抽到了梦野咲子老师的见面会门票呀,也很幸运了。” 中也吓得浑身一颤,后背都僵直了,恨不得赶紧捂住她的嘴。 “你可别提梦野咲子的事情了!” 王羲之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虽然她一点也不知道中也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还是乖乖地点头,不过转眼就又把这件事忘记了。 她把门票举在眼前,日光投不过票面,却好像让票面上的色泽显得更加鲜亮了。她的心脏砰砰跳着,忍不住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哇……能去见欧尔麦特了!” “你真是有够兴奋的。”中也笑出了声,“就这么开心?” 王羲之收起门票,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回答:“那是当然!” “不过,东京可没那么近。鲁迅会让你去吗?” “唔……” “嗯……”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思。明明是中也提出的问题,可现在连他也开始烦恼起来了。 该怎么和鲁迅说,这真的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虽然现在的王羲之已经拥有了相对的自由,但并不意味着哪儿都能去。东京,还是太远了一些。离开横滨的地界,意味着港黑的庇佑将会减弱,遭遇风险的概率也会成倍增长。 太冒险了。 “喂喂,要不然这样吧。”王羲之用一种蛊惑般的口吻怂恿着中也,“我们不和鲁迅说,悄悄地过去,不就好了吗?往返横滨和东京,也要不了一天吧。” “那确实是……” 早点出门的话,甚至还能赶在林海音放学之前回来。 咦,这主意听起来好像还真有点可行性? “但要是被知道了怎么办?”中也小心翼翼地问。 “那就被骂一顿呗!”王羲之满不在意,显然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困扰,“反正我们肯定能安全回来的。对吧,中也先生?” “我也去?哦对……我是该去……” 毕竟这是他的工作内容中的一部分。他也是要恰饭的嘛,实在不好推脱。 再仔细想想这个馊主意,他好像有点心动了。 “不对,还有一个问题。”中也坐直身子,“票就一张,你去听欧尔麦特演讲的时候,谁来保护你?”
第35页 王羲之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漫不经心地回答说:“那您也买一张票,和我一起去听咯。” “……你想的挺不错。” “中也先生要是没钱,可以由我给你买。” 眼看着她又要掏出那枚祖传银元,中也立马制止了她。 “我有钱!”他再度重申,“你的提议听着还成,我可以同意,但是我要你答应我几件事。” “您说您说,我肯定能完成。” 约法三章。 其一,一切决定都由中也做主;其二,紧跟在中也身后不许乱跑;其三,有待商榷,总之先空置着。 定下了必须遵守的约定,他们之间的秘密出行便就这么规划好了。首先自然是不能再鲁迅那儿露出任何端倪。 在这一方面,王羲之格外上心。这份上心主要体现在听鲁迅汇报诚清近况的时候听得格外认真——平时她都是爱听不听的。鲁迅顺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这份认真,竟有点感动。 简简单单地,他们成功煳弄住了鲁迅。 而后就是正式执行这次的秘密出行计划了。 林海音一出门上学,中也就带着王羲之熘了出去。先由中也开车,一路驶向最近的车站,然后再坐上jr,沖向东京。 完美。 已经坐在了副驾驶位上的王羲之简直想不到一切能顺利成这样。 “唿——真希望这一路都能这么顺利下去。” 她喃喃说了这么一句,摘下帽子,放在膝盖上,随手捋了捋发梢。闷闷的一声轻响,她的发卡掉下去了。 发卡和铺在车里的毯子是相近的颜色,一眼看去完全找不到掉在她哪里。王羲之只好一手扯着安全带,费劲地弯下腰,伸长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摸着。 摸了半天,发卡没找到,但却摸到了一张硬硬的纸片。 “什么东西呀?” 她把纸片捡起,发觉只是很普通的白纸而已。翻过页去,原来是一张照片。 是中也和梦野咲子的合影——噩梦般的回忆。 本来这东西被中也丢进了收纳箱里,天知道居然会掉出来。 “哇,中也先生居然和梦野老师一起合影了!我好羡慕!” “啊?什么?不许看!快丢掉!” 中也扯着嗓子大吼,要不是必须把住方向盘,他早就上手抢了。但王羲之才没有听他的话呢,依旧认真盯着照片。 唔……看起来照片上的中也先生很紧张,笑容都不像是笑容了。 她扭头看看现在的中也。他咬牙切齿地望着前方的路况,嘴里念念有词的,不知道正在小声咕哝些什么,脸颊也是一片通红了。 嗯,现在的中也先生,是在害羞吧。她想。 第21章 二十一片鹅毛 从公寓一路开到车站,很幸运地道路状况相当不错。不过,接下来的一段路就都要依靠jr了。 中也开着车在周围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才总算找到一个空停车位。 踩下剎车,稳稳噹噹把车停好,中也拉起手剎,这才发现王羲之手里还拿着那张让他无比耻辱的合影。 一腔热血瞬间就冲上了大脑。 “你快把这东西给我丢掉!”中也摆出一副恶人脸,兇巴巴地沖她大声说,“快点!” “诶?可这难道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和梦野老师的合影,这很珍贵呢。”王羲之把照片护在心口,反倒是替他心疼起来了,“如果就这么丢掉的话,我想梦野老师也会觉得很伤心吧。” 不不不,王羲之想多了。事实上梦野咲子早就已经把中也忘记了。 梦野咲子的心里只有赶稿,别的什么都没有.jpg “我管他伤不伤心。再留在身边,伤心的人就是我!” 中也依旧是恶狠狠的语气,一把从她手里抽出照片,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揉成了一团,用力丢进菸灰缸里。纸团蹦了两下,乖乖停在菸灰缸的边缘。 由于中也先生本人作息良好,并无抽菸酗酒等不良嗜好,因此菸灰缸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也因此被揉成了团的照片在菸灰缸里显得格外瞩目。哪怕看不到照片的正面,还是能回忆起当时的尴尬。 中也已经懒得再管这糟心玩意儿了。把车引擎一关,把车钥匙一拔,他踢开车门,顺便催促着王羲之快点下车。 “不然就赶不上电车了!”他恐吓般地吓唬王羲之。 “哦,好。” 虽然嘴上乖乖地这么应着,但王羲之其实还是有些可惜照片的事情,不过却不再说了。 她还是读得懂空气的——虽然次数并不多。 买好车票,一路走到月台。许是尖峰时段已经过去了的缘故,电车上并没有多少人,甚至可以说是空空荡荡了。他们从车头走到车尾,在人最少的一节车厢停下脚步,找了个空位坐下。 坐电车对于王羲之来说,其实算不上是什么新奇的体验。她以前就经常坐电车穿梭在上海各处的嘛——不过是有轨的那一种。在前些时候短暂停留在上海的期间,她也坐过几回地铁。于她来说,地铁和jr电车也没有什么区别。 之所以还能拥有坐地铁的机会,主要是因为鲁迅他没有私家车……
第36页 出于以上种种原因和经歷,这一回的王羲之全程都相当安静,不像平时那样,总是追着中也问东问西的——因为她也算挺了解了嘛,所以也没有询问的必要。恰好这会儿车内的广播正在放着一首去掉舒缓的大提琴曲,王羲之用心听着,一时竟忘记说话了。 这种格外寂静的气氛让中也浑身都很不自在,甚至有点不太习惯。他扭扭脖颈,盯着手套的接缝处,耐心等待王羲之抛出第一个关于jr电车的问题。 然而等了很久,他还是没有等到这第一个问题。 中也觉得更不自在了,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王羲之怎么还没有冒出问题来。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中也显然是忘记了,之前他被王羲之追问了一大堆问题亟待回答的时候,他可是露出过不耐烦的表情的。现在王羲之好不容易摆脱了好奇的心情,周遭的世界也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他却觉得气氛无比奇怪,甚至开始期待她的询问了——随便问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啧…… 中也忽然冷静了一秒。他感觉不太妙——他现在的这种心态,莫非就是人类贱嗖嗖的劣根性吗?真是可恶啊! 中也咬牙切齿地想着,气得牙痒痒。 其实他也倒可以成为那个打破沉默的人,但他不太乐意这么做。在这一方面,中也有着自己的信条。 大提琴曲奏完,接续其后的是爵士乐,然后又突然成了流行歌曲,跨越的幅度大概相当于一下从印度洋跳到了北极大陆那么夸张。 直到bgm一路跳跃并定格在了黑人rap,他们居然还没能说上一句话。 窗外的阳光照在他们脑后。透过了窗户玻璃,日光被透明坚硬的介质削去尖锐的明亮,投下的只剩下温暖。中也打了个哈欠,抬手扶正帽子。有了手臂的遮挡,他顺势往身旁偷瞄了一下。 这一眼瞄去,他可算知道为什么气氛会这么沉默了。 王羲之居然睡着了。 心心念念着今日能见到欧尔麦特,昨夜的王羲之兴奋得失眠了。 昨夜一整晚翻来覆去,困意始终在和她玩着捉迷藏。只要她一闭上眼,活跃的大脑皮层就会勾勒出欧尔麦特的英姿,同时他那句标志性的“我来了——!”也会很合时宜地在耳边开启循环播放,不重复个几十遍根本不愿意停下。 她更睡不着了。 这种状态差不多持续到了四点半左右,她的大脑才感到疲倦,自主自觉地停止所有叫嚣,准许她稍许休息一会儿。 如果仔细计算一下,她的睡眠时间,可能还不到三小时。 原本她也不想在电车上睡着的,但今早的日光实在太温暖了,温暖得像是能紧紧揽在怀里。 在日光的照拂下,她完全忽略了车轮撞击轨道的声音,也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听不见大提琴的沉重弦音,沉沉地坠入梦乡。 “真是的,现在才早上而已啊……” 中也小声抱怨着,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她留出更大的空间。许是因为电车在颠簸的缘故,她的脑袋也是一动一动的,一会儿朝左,一会儿又跑去了右边。被脑袋的挪动所带动着,她的整个身子也变得不稳定了,左右摇晃。有好几次,她的肩膀碰到了中也。 中也一阵紧张,紧盯着她的每一次晃动。 啊啊——越晃越厉害了。 她是不是会倒在我身上? 冒出这念头的同时,中也被吓了一跳。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她真倒上来,她该怎么办?是叫醒她,还是让她继续睡? 中也惴惴不安地想着,肩膀都僵硬了。心脏狂跳,他默默咽下一口唾沫。 扑通——她真的倒下了! “啊……痛……我怎么睡着了?” 王羲之醒了,扶着被硬座撞痛的肩膀,咕哝着坐正身子。中也的表情显得有点尴尬。 嗯,她是倒下去了,但是倒的方向完全和他估计得相反。 “中也先生,你表情好严肃……”王羲之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声问,“难道是我说梦话吵到了吗?” “没有。”中也硬邦邦地回答着,扭过脑袋,不去看她,“快到换乘站了,记得跟紧我。” “唔……没问题!” 换乘过一次后,离目的地就没有多少距离了。第二辆电车上人不少,已经没有空位了,不过站在门边,倒是能透过车窗玻璃欣赏街上的樱花。 东京栽种了更多的早樱品种,这会儿已经进入了盛放期。一眼望去,是连绵的粉色,这些美妙的颜色映在了她的眼里。 无论王羲之还是中也,他们都是这座城市的初来者。中也倒算是来过几次,不过屈指可数,对于街道的印象也不深刻。 这时候就需要藉助一下现代科技了。 靠着导航的指引,他们一路走到了雄英高校。 “这个学校的名字,反过来的话,就是英雄嘛。”排在检票口,闲来无趣的王羲之随口同中也说,“这是什么样的学校呀,听说是培育英雄的?” 第一个问题来了! 中也那根并不存在的呆毛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解答的机会来了。他不由得扬起下巴,橙色的发梢卷翘起得意的弧度。
第37页 “没错。现在社会上的绝大多数英雄,都来自于雄英。听说是精英教育的代表。” 多亏他昨晚闲着没事,随手上网搜了搜这个学校,否则大概都说不出什么吧。 毕竟他是个黑手党嘛。 “原来是这样啊。” 王羲之瞭然般点点头。 在检票口排了将近半小时,总算是被准进入了。这次的人可比梦野咲子见面会那会儿多得多了,中也不确定这算不算是什么好事。 找到既定的位置,刚一坐下,四下的灯光突然熄灭了。周围一片叽叽喳喳的喧闹声。 黑暗大约持续了半分钟,一盏聚光灯被点亮,照着演讲台。欧尔麦特的笑声环绕在周围。 “砰”一声,演讲台笼上了一层烟雾。 “已经不要紧了。你问为什么?” 烟雾渐渐散去,那个男人出现了。 “——因为我来了!” 台下一片欢唿尖叫。王羲之没好意思跟着他们一起欢唿,只是很不自在地捂住了脸颊,耳廓绯红,偷偷笑着,眼里闪烁着光芒。 灯光被打亮。这会儿大家能更清楚地看到欧尔麦特了。 又是一片欢唿。 中也瘫在椅子上。很感谢雄英的座椅那么柔软,让他拥有了至少那么一个不需要抱怨的点。 一手撑着脑袋,继续盯着手套,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欲望。 在一片欧厨之中,中也先生成功地成为了唯一的异类。 第22章 二十二片鹅毛 被强行灌下一整吨欧尔麦特牌特制心灵鸡汤,中也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散场时踏在台阶上都觉得飘飘然,像是脚底踩的是一大坨棉花,根本没有任何走路的实感。 走着走着,他甚至还打了几个哈欠,幸好眼皮还没有沉到忍不住闭上的程度。 身旁的王羲之倒是无比兴奋,走路都是蹦跳着,偶尔还会心情颇好地念叨两句欧尔麦特刚刚说过的金句。中也听了只觉得脑壳疼。 “真的……欧尔麦特好帅气啊。”王羲之无比认真地说,“感觉他和别人都不一样。唔……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画风。”中也硬邦邦地回答了一句,“那傢伙和别人画风不一样。” “哦……?” 感觉这个答案不太靠谱呢。 一路走出雄英,王羲之的兴奋感还没被磨光,依旧满心欢喜地念叨着欧尔麦特。 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了,轻拍了拍中也的肩膀,有些不确定地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help’?” 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还是头顶。 “啊?” 中也停下脚步,闭起双眼,以感受天地气运般的姿态在原处站了十几秒,然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没听到。” 认真讲,现在他耳边还在循环着欧尔麦特的魔性笑声,什么help不help的,真的听不清。 王羲之心中存疑,但在听到中也果断地说了“不”后,觉得好像确实没什么能够继续怀疑下去的价值,点点头,不再在意这件事了。 穿过马路。一个体型庞大的男人从他们身前穿过,他的一只手像是由岩石拼凑出来的,带着无数尖锐的稜角。王羲之盯着那手看了许久,险些被人流冲散。 中也抓紧了她的手臂:“那应该是他的个性。” “我想也是。”她咧嘴一笑,“个性时代,真是很了不起呢。第一次偷熘出去的时候,我真的被惊讶到了。” 走在路上的有那么多截然不同的人,在个性的影响下,他们或多或少与惯常定义中的“正常人”有着些许外表上的不同。而人们也并不惊讶于这一点,无论哪一方都是。 过去她走在街上时,确实畏手畏脚的。害怕被发现,害怕被看穿——需要害怕的事情太多了。 但现在,似乎并没有什么再值得好怕的了。 “刚醒来的时候,我说,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代。可能我错了。”她自嘲般一笑,“已经比过去好太多啦。” 行走在这般自在的天空下,还有资格再奢望些什么吗? “嘛……我倒是觉得还能再变得好一点。”中也咕哝说着,目光丝毫扫到了路旁的电车站指示牌,“我们快到了。” “呀……这就要回去了?感觉才刚开始吶!” 王羲之环顾四周,总觉得有趣的地方还有太多,真捨不得这就回去。 中也耸了耸肩,这回倒是没说什么挖苦或是不满之类的话,只安慰着说:“以后有机会的话,再来吧。” “嗯。” 她只希望这个“以后”可以来得快一点。 说话间的功夫,十字路口的行道灯转为红色,强行逼停了他们的脚步。中也一手撑着栏杆,右脚随意地打着节拍,很不耐烦的模样。 身后的空气倏地凝固了一下。不太好的预感冲上中也的大脑。他收起所有的小动作,迅速转身看向身后。 原本他们的后方是空空荡荡的,现在却无声无息地多出了几个人影,直挺挺地站着,嵴椎呈现出不自然的平直弧度。
第38页 那是一个少年与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是最放肆的年纪,紧挨着站在一起。少年的手中攥着一把小刀,少女的粉色长髮被风一次又一次地吹起。 在他们身旁,稍许隔开了半米,还有一个男人,穿了深灰色的长袍,手中拄着黑木拐杖,略长的头髮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嘴角下垂着无比沉重的弧度。 王羲之知道,男人从不是因为腿疾或是行走障碍才拄着拐杖,那只是他炫耀权威的工具。中也也知道,少年手里的小刀在海边的日光下,会折射出多么刺目的光。 站在他们面前的,都是死去的人,说不定早已经化成了灰。但他们再一次出现了,以生前的姿态,与他们再次见面。 一瞬间,他们怔住了。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也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羲之。”深灰长袍的男人将黑木拐杖击向地面,出乎意料的沉重响声,他伸出了手,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吧。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那是…… 破碎的话语再次在心中鸣响。 ——那是,必要的牺牲。 “跑起来!” 中也握住她的手,拽着她穿过唿啸的车流,奔向街对面。侧腰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尽管早已经痊癒。 不是伤口在痛。中也明白,是往日的回忆在抽痛。 少年和少女追了上来,他们不停地唿唤着羊之王的名字,但语调声音却像是在嗤笑,正如他们过去最常做的那般。 他们的速度出奇得快,探出的手几乎快要触碰到王羲之的后背。指尖青白,没有任何温度。 “根本停不下来啊……” “你说什么?”中也问她。 “我没办法停下他们的时间,也完全控制不了。”王羲之用力喘息着,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并不能感觉到太多的疲惫,只是机械性地迈开脚步,仅此而已,“我猜,他们可能是某种异能的产物吧。” 否则怎么可能会不起效果,而死亡之人又能重新出现呢? “我知道了。”中也朝后瞄了一眼,不快地咋舌,“啧……又多出了一个。” “是谁?” 王羲之也回头看了一眼。因奔跑而不断晃动的视线,她根本无法看清周遭,但那个背影却居于视线中心,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认错。 她顿住脚步,下一秒又被迫继续奔跑。 “二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扭转前进的方向,想要向二哥而去,但理智逼停了她的脚步。 二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追赶他们。他只是站着,如同记忆中那样,双手背在身后,向她笑着。 而后,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那些试图追逐他们的三个人。 王羲之看到深灰长袍举起了他的黑木拐杖,少年亮出小刀。二哥的金丝眼镜掉落地面,清脆的一声响。 她收回视线,但眼前却是更加朦胧。 “中也先生,我确定一下,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达成了共识吧?” “你是怎么想的?” “直接找出制造出了这些‘人物’的幕后黑手。不用去解决那几个傢伙,对付他们没有意义。”她用力喘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在这个问题上,她并没有任何纠结,也几乎没有眷恋——这种情绪从她在废墟中挖出王家所有人的尸体时就已经消失了。 但尖锐的情感却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在强风吹拂之下,涌出眼眶的泪很快就会变得冷彻。 他们依旧在追赶,但保持了一段微妙的距离。中也拉着她穿过狭窄的小巷,奔过铁索大桥,绕到人行道。 这一段路让王羲之感到有几分熟悉,印象里似乎来过这里。 走到这里了,那几个“死而復生”的人忽然停下脚步。停在原处,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停在一个很奇妙的位置。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倏地化成粉尘消失在了空气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周遭的行人从没有看到他们,依旧沿着既定的路向前走。中也难以置信地停下脚步,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究竟什么情况。 就……就这么没了? 是幕后黑手逃了,还是想要组织第二次出乎意料的进攻。 盯着他们消失的位置,中也总觉得按照正常的剧情走向应该是后者,譬如像是会在几秒钟之后再度出现之类的。 然而过去了整整一分钟,无事发生。 王羲之不停地四下乱瞄,看来她已经完全不在意那几个傢伙了。 “中也先生……” 她拍拍中也的肩膀,小声地说。 “我们刚才来过这里。就在……我想想……唔……啊,对了,就在我说听到有人……” “help——!” 头顶上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喊完这么一句,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勐烈如同暴风雨般的咳嗽声。 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枝杈间,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对上视线,那人咧嘴笑了笑。 “两位,午安。” 他操着一口流畅的伦敦口音,单片眼镜夹在衣襟上,留了两撇卷翘的小鬍子。脑袋上的高礼帽歪歪扭扭地挂在头顶,说不定只要他的脑袋再多垂一度,礼帽就会掉下来。
第39页 “不好意思,刚才是我的异能在追赶两位。我叫阿瑟·柯南·道尔,滑翔伞爱好者,普普通通的英国绅士。你们能帮我一下吗?” 他依旧是笑着,不过笑容里更多的好像是悽惨和委屈。 “我卡在树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侦探小说组终于可以坐下来一起打麻将了w 丢一个中秋节番外,祝大噶节日快乐~ ↓↓↓↓ 站在近乎成了一片废墟的厨房中央,王羲之的神情肃穆。抬起眼,她看着中也。 缓缓地,她开口了:“你知道吧,今天是中秋节。” “……中秋节和你炸了咱家厨房有什么关系!” 中也沖她吼。 王羲之顿时什么严肃都没有了,怯懦地低下头,但还是倔强地继续说:“有……有关系的嘛!听我说下去不就知道了?” “那你说。” “你知道吗,中秋是一定要吃月饼的。我想呀,中也你肯定没有吃过月饼,所以想要亲自烤一个苏式的月饼给你尝一下——呶,就是那种外皮酥酥的,里面有肉馅的那种。” “你就是自己想吃吧。” 一语中的。 王羲之显得无比窘迫,尴尬地笑了两声:“哈……哈哈哈……好吧,确实有这个原因……但只有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哦!” 她大声强调着,试图营造出自己很有理的感觉。 “然后?” “然后,我买了个挺大的烤箱。” “你居然买了个烤箱,还挺大的?!” 中也能听到他的信用卡在咆哮。 “对。”王羲之显然是没有发现他此刻的痛苦心事,乖乖地继续说下去了,“还照着网上的食谱买了一堆材料,费了好大劲,可算是把月饼的生胚给捣鼓出来了。” “再然后?” “再然后……嗯……可能是我温度调得不太好吧,烤着烤着,我闻到焦味了。”她尴尬地笑了两声,“但我也没放在心上,想着过会儿再看也来得及……的吧。结果过会儿烤箱就爆了。” 她指着地上的碎片,还有黑漆漆早已经看不出月饼模样的圆形面团,忽然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看嘛,就是这么回事儿!” 唉……脑袋疼…… 中也双手撑在案台上,瘪着嘴。 “你想吃月饼,你就直接说。”他的语气很无奈,“我买回来了,肉馅的,就放在桌子上,去吃吧。” 还是排了两个小时队才买到的,实在不容易。现在还要替王羲之清理厨房,更不容易了。 他好难。 “咦,月饼?真的?”王羲之的双眼亮了起来,欢唿着,一把从背后抱住中也,“太好啦!我今天超——级喜欢中也!不对,是每天都很喜欢中也!” 可算听到一句能让他开心一点的话了。 “不过,我还是想和中也一起吃月饼。”王羲之蹭蹭他的肩膀,“所以我也来帮忙收拾厨房吧!” “说什么帮忙啊,本来就是你自己闯的祸。”中也小声骂着她,嘴角却翘起了笑意,“在月饼冷掉之前赶紧收拾好吧。难得的节日嘛。” “好!” 第23章 二十三片鹅毛 “呀——这里的咖啡真是太好喝啦!”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地点东京某家知名连锁咖啡店。中也和王羲之坐在角落的卡座沙发上,以一模一样的诧异目光看着坐在他们对面的英国绅士。 虽然这位英国人的西装外套上还插着枯枝和树叶,乱糟糟皱巴巴,单片眼镜也裂了一条小小的缝,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他现在品咖啡的心情。他半眯起眼,嗅着咖啡的香气,两撇小鬍子都不自觉地开始颤动起来了。 王羲之轻轻碰了碰中也的手臂,凑近他身边,小声问:“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嗯……” 是很奇怪。 莫名其妙卡在树上就已经古怪的不得了,没想到刚被他们从树上救下来,就吵吵嚷嚷着说一定要喝一杯咖啡。一听中也说不同意,竟然还坐地上嚎起来了,明明看起来是个比他们都要大上十几岁的男人。中也实在是搞不明白这傢伙的大脑究竟在思考些什么。 现在好不容易把他带到了咖啡馆,他却一声不吭了,从头到尾除了点了一杯咖啡以及感嘆了一句这咖啡真香,别的什么都不说。像是之前提到的什么是他的异能追逐两人之类的话,也统统不再提,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这回事似的。 虽然中也有很多想问的,怎奈何实在没有办法和这个古怪的英国人进行流畅的对话——自从王羲之掌握日语后,翻译软体光荣退休,从他的手机里消失了。 中也也想不到居然还会有再用到这一现代科技的时候,可惜为时已晚。只好等到这古怪的英国人品完咖啡再说罢。 “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吧。” 像是读懂了中也的心事一般,他放下杯子,微颔一颔首,继续说了下去。
第40页 “我叫做阿瑟·柯南·道尔,英国人。你们想怎么称唿我都没问题,无论是叫我阿瑟还是柯南还是道尔都可以。”他摘下礼帽,放在胸前,俯身向两人微微鞠了一躬,“感谢两位把我从树上救了下来。尤其是这位先生,多谢您了。” “并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情。”王羲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您怎么会跑到树上去了?” 她和中也被阿瑟叫住的时候,他整个人完全就像是挂在了枝杈中间,被卡得严严实实的,背后还固定着一个微型的滑翔伞。伞面被树枝捅得破破烂烂,钢筋铁骨也弯曲了。 实际上,阿瑟之所以会被卡在树上,主要还是因为这个碍事的滑翔伞。最后还是中也爬上树干,操控着重力把他给捣鼓下来的。 “诚如我所说的,我是一个滑翔伞爱好者。”阿瑟倒是一点也不窘迫,扬起绅士般的笑,慢条斯理地说,“我原本正在东京上空滑翔,想要在半空中将整个城市的美景收入眼底,然而半途中滑翔伞却出了故障,我不小心掉在了那棵树上,没办法下来。刚好我又得了感冒,喉咙疼得很,所以没办法唿救。” 这会儿他说话的声音也是沙哑微弱的。 “你们也看到了,那棵树挺高的,枝叶又密,所以根本没有人看到我。我无奈地待了几分钟,正好见到了你们。我大声地求救,你们也停下了脚步——但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停了停就走了。” 说到这里,他怨念满满。天知道他那时有多生气! 听着他的话,王羲之感到一阵窘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敢解释说自己还真听到了他的那声微弱至极的“help”,只好扯出一个抱歉的笑,请他继续说下去。 再继续说下去,显得窘迫的那一方,忽然变成了阿瑟。 “然后吧……我有些生气,心想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回事。由于实在是太生气了,所以我就使用了自己的异能力,想要小小地整蛊你们一下。” 阿瑟·柯南·道尔,异能力『空屋』,能将已死之人“復生”——当然了,这只是一个比较好听的说法而已。 “死人是不会活过来的嘛。”他说。 所以,实际出现的亡者们,只是一种幻象而已。如果结合现代科技进行描述,完全可以想像成全息投影,不过可以对现实的事物产生破坏,除了异能使用者阿瑟和被使用异能者之外,旁人看不到亡者。 王羲之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安地乱跳。她把手垂在桌下,手指不停交叠着。小心翼翼地,她问:“那些人……他们当真是栩栩如生呢。这是怎么做到的?” 栩栩如生这个词都不足以描绘其真实程度。如果那时不是中也还站在身边,她当真要以为自己又重回到了最不堪回首的时光。 “其实那些人都是根据你们的记忆化成的。你们记忆中的他们是什么样,就会以那副模样出现,我几乎没有办法控制那些人,他们的行为准则是根据你们的记忆而产生,我只能给他们一点点简单的指令。” 譬如像是让他们帮忙把中也和王羲之赶到自己这里之类的。 中也沉思着,不言不语。王羲之也没有再说话了,只有阿瑟继续说。 “一般情况下,在我的异能控制状态下,会出现的都是些对被控制者产生过巨大影响,所以不能忘记的傢伙。一般都是些不太好的傢伙。不过这一次,却出乎意料地临时出现了一个人呢……” “临时?”王羲之有些不明白。 阿瑟把单片眼镜举在眼前:“就是那个嘛,戴眼镜的男人。” 王羲之的二哥。 “我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来,而且还对其他人进行了抵抗的行为。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呢……”他嗦了一口咖啡,“真奇怪。难道他在你心里是这种人?” “嗯……或许是吧……” 如果当真是二哥,他确实是会那么做的。 王羲之压低脑袋,不知怎么这会儿鼻子堵住了,透不过气来,她只能用嘴唿吸。 用力地吸一口气,再用力地唿出,无形的空气剐蹭着她的胸腔,暗暗发痛。眼皮无比干涩,每眨动一下都好像能够听到摩擦的声音。 她知道『空屋』中的二哥所做出的一切行为不是基于自己的记忆才产生的,那是他真的会做的事。最敬重最敬爱的二哥,哪怕只是在幻象之中,也还是会保护她。 但却她什么都没能做到。 阿瑟放下了杯子,她听到中也骂他是个记仇的傢伙。 “请您换位思考一下!”阿瑟怒目圆瞪,气得鬍子都翘得高高的,用力挺起胸膛,正声说,“我可是在树上卡了那么久呢!你们明明都停下脚步了,只要稍微抬头看一眼,就能找到我,可你们却走了,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小心眼的英国人……” 虽然同是圆礼帽爱好者,但看来他们两个人并不怎么喜欢彼此。王羲之赶紧收拾好杂乱的心情,换上和事佬般的笑,勉强把两人之间的关系调和好了。 “话说起来,道尔先生是来旅游吗?”她问。
第41页 “没错。”阿瑟点点头,“我先前在替阿加莎干活,但那女人的做派实在是不太适合我,我就走了,走得远远的。” “阿加莎?”中也听懂了这个名字。 什么都不知道的王羲之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知识盲区被扩大了,急忙问中也:“您认识她?” “不算认识,只是知道。”他说,“那是个会把人命放在天平上衡量,用最极端的手段确保最大存活率的傢伙。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 阿瑟也说:“在‘横滨浓雾’事件中,她採取解决方法时,派出焚烧类的异能者,准备直接清除横滨所有人。幸好最后没成功。”他扯了扯嘴角,摆出一副害怕的鬼脸,毫不留情地吐槽说,“可怕的女人。” “横滨……雾?” 王羲之不解地歪着脑袋。她不知道的东西又变多了。 谈到这个,阿瑟倒是了解一些,便就顺便给她科普了一下。 “大概是半年前,有个异能者出现在横滨。他的名字我忘了,姑且叫做t吧。这位t的异能可以制造浓雾,身处浓雾中,异能者的异能会被剥离成为一个新的个体,并与异能者厮杀。” “哦……” “如果异能者击败了异能,那么万事大吉,异能重回体内。但如果被击败了,就相当于被自己的异能杀死——这多吓人!” “确实……” 光是听着就觉得很可怕。想到如果是她身处在那样的浓雾之中,王羲之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会被自己的异能杀死,说不定连一秒的时间都撑不过去。 恐慌归恐慌,王羲之对这件事怀揣着满满的好奇。阿瑟这儿可能问不出什么了,她转向中也:“您是不是也经歷了浓雾事件?您打败了自己的异能吗,怎么打败的?可以和我说吗?” 中也斜斜地睨了她一眼,表情好像阴沉了一下,也有可能只是她错看了。 “再不回去,就很晚了。”他说着,站起身来,“走了。” 而后,不由分说,迈步走出店外。王羲之愣了愣,急忙追上。只有阿瑟依旧坐在原处,默默喝完一杯咖啡,才勐然想起自己的钱包在坠落的时候弄丢了。 哎呀……应该在他们走之前拜託他们付一下帐才对啊! 可惜这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坐上电车了。 归途中,沉默的一方从王羲之变成了中也。他盯着窗外,不发一语。王羲之能感觉到不对劲,她隐约猜到可能是自己说错了话。 ……不过她到底是说错了哪一句呀?根本想不到! 哪怕是一路苦思冥想直到下车,她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已经傍晚了……都怪那个麻烦的英国人!” 中也小声地骂了一句,在后厨费劲洗杯子的阿瑟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觉得是自己的感冒还没好。 “嘛……虽然回去会晚一点,但也勉强算是一天之内往返了。我到时候就和鲁迅说,我带你出门了。”中也向停在原地的她招招手,“走快点。” “唔……”她没有动,目光盯着右侧的某处,“中也先生,哪里有个奇怪的人……” “啊?” 中也向她目光所停留的方向望去。 被傍晚的日光笼罩,身着深色披风的人形站在空地中央,那赤红的眼看着中也,杀意渗进了空气中。 作者有话要说:  《空屋》是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故事之一,讲的是福尔摩斯如何死而復生(?) 对应的是《神探夏洛克》的第三季第一集 第24章 二十四片鹅毛 他兀自站在那里,被风吹动的破旧披风包裹不住骨瘦如柴的身躯。突出的青筋如同盘虬般缠绕着他的手臂,末梢直触及到了他的眼睑下。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个什么方形的东西,指关节都发白了。 那一瞬间,空气也变得冷彻。 中也能感觉到他瞄准的是自己,却已记不得他是谁了。尽管记忆中似乎依稀留有一些淡淡的印象,但并不足以让中也完全回想起他。 他依旧是站着,一言不发。 “先走吧。”中也在王羲之耳旁小声说,“暂时别管这傢伙。” 几乎是在中也说出这话的同时,那人身影一晃,转移到了他们的面前。他那病态般的赤红双眼镶在凹陷的眼眶中,苍白的面色将他衬托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时他终于开口了。 “中原中也……”他的声音无比沙哑,“还记得我吗?” “啊。当然。” 中也悄悄把王羲之推到身后。他撒了个谎,其实他还没有想起来这神秘人的身份,但他知道这时候要是诚实回答,只会将他激怒。 这是必要的谎言,或许待会儿就能记起来了。中也心想。 神秘人低低地笑了起来,甚至没忍住笑弯了腰,但却很快地停下了狂笑。他挥拳向中也,中也立刻轻巧地躲开。王羲之感觉这事件的走向似乎不太妙,慌忙后退,但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插手。 他究竟是异能者还是个性拥有者?这是个值得中也花点心思去思考的问题。
第42页 看到他略长的头髮,中也似乎能想起来一点了。恰又听到他说。 “是你把我从黑手党里赶出去的,也是因为你我的家人才会死!” 中也完全想起来了。 大约是半年之前吧,在港黑的一笔大宗枪/支交易中,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基层成员在运输时偷走了大约五分之一的货物,而那些被偷走的枪/支在不久之后出现在了对家组织的手里。当时负责排查这些人的,正是中也。 但进行最后处决的人却不是他。他只是挨个把这几个有逆反之心的傢伙揪了出来而已。比如眼前这个傢伙,就是其中问题最大的那一个,将港黑的东西偷卖黑市这样的小动作也不是他第一次做了。因此他得到了最重的惩罚——或许这能够解释为什么他会说出“我的家人会死”这样的话。 印象里他是个很普通的无个性者,当然也没有异能。至于他的名字,中也怎么记不清楚,可能是姓五十铃吧。 中也有点想笑。他觉得五十铃(暂定)的行为有些愚蠢,毕竟走到了这一步,完全都是五十铃过去的一切抉择而堆砌出来的结果,与他无关。他中也所做的那些事,或早或晚都会降临,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实在悲哀,他是个只会从他人身上寻找原因的偏执之徒。 中也躲开他的拳头,反身一腿踢中他的腹部,淡淡地问:“所以你想怎么样,报仇吗?你该知道……算了,当我没说。” 看到五十铃充满杀意的眼神,中也知道他已经偏执到什么都听不进去的程度了。他不想多费口舌。 五十铃又笑了,中也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给了他想笑的欲望——怎么,以为自己是欧尔麦特吗? 他寻思着就算是欧尔麦特的魔性笑声也比他的好听一些啊。 在张狂的笑声中,五十铃的身上逐渐笼上一层红光,无限增加的重力震裂了脚下的地砖,霎时化作齑粉。中也一怔,他似乎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你的异能力吗?真是太棒了……”他的眼中是病态的狂热,“知道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会被你们黑手党压制了。有人赋予了我新的能力——只要碰触,就能夺走他人异能的能力。我承认,你的动作很快,但我还是碰触到你了。” 似乎是有那么一瞬间,中也的发梢碰到了他的手背。 那红光愈发浓烈,扭曲的边缘像是火焰般扑朔着。 “你已经没有异能了!” 他看到中也缓缓垂下了头,笑声忍不住变得更加尖锐而扭曲,拿出了那个始终被他握在手中的方形东西。他按下中心的按钮,暗淡的萤光屏亮起,出现为数五分钟的倒计时。每一秒流走,就会伴随着一声拖长的“滴”的声响。 这完全是一种简直是折磨精神的恶趣味式病态设计。 “我在港黑大楼的地下布置了超过五百公斤的□□,五分钟后就会会全部引爆。在那样巨大的威力下,不只是港黑大楼会坍塌,届时连你最心爱的这座城市也能被炸烂大半吧。哈,真想看看你那时的表情。我想我很快就能看到了。来和我对战吧,我要让你体验最绝望的五分钟!” 中也仍是没有出声,默默站着。 五十铃的狂热没有任何消散,甚至愈演愈烈了,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没有了异能的你算个什么?一副空壳子而已!你如何能和自己的异能对抗呢?况且你本来就不是‘人’,你只是个……” “说完了?” 中也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着他,眼中除了平静就只有平静。那些狂妄嚣张的话并没有给予他任何特别的感触,红光慢慢爬上他的身躯。 五十铃瞪大了眼。 “怎……” 他应该已经被夺走了异能才是啊! “没了异能,我也还是我。”中也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况且,我的异能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被夺走。蠢货。” 三吨重力的致命一拳精准砸中五十铃的脑袋,他当场晕死了过去。虽然拼命唿吸了几秒,但却还是无济于事。 此时控制器上的倒计时才堪堪倒数到四分四十秒。 躲在树后的王羲之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等等……这就结束了?是不是太快了一点?距离五十铃大放厥词,才只过了没几秒钟的功夫而已啊! “中也先生,其实您的真实身份是那个叫琦玉的职业英雄吧?”王羲之凑到他身边,一本正经地认真问他,“因为他一拳就能击败敌人。” 中也整理衣襟的动作顿了顿。 “……我觉得我不是。”他也很认真地回答。 “唔……好吧……” 中也从这句话里嗅到了不妙的气味,反问她:“你的语气怎么好像有点失望!” “没有没有!”王羲之连连摆手,急忙换了个话题,“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说他布置了炸弹呢。” 还是五百公斤这种可怕的数字。而现在倒计时已经进行到了四分二十秒。 中也倒是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摆了摆手,对她说:“没事。我和手下说一声,让他们赶紧把炸弹拆了就行。”
第43页 在拆弹这方面,港黑可以说是人才济济了,中也完全不担心。 临走前,中也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但这么一具尸体倒在地上,用还是一件麻烦事。 “再顺便找人处理一下这傢伙吧。我们先回去了。” 现在已经不太早了。在阿瑟和五十铃这两人的双重拖延之下,回去的时间比预期之中的晚了一些。中也也没有和别人说过会出去的事,想来这会儿鲁迅应该是已经担心起来了。要怎么向鲁迅解释,实在是个让中也很头疼的问题。 中也赶紧带着王羲之小跑着回去了。 在他们已经离开,而其他黑手党还未抵达的短短一段空白时间中,五十铃的尸体旁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陌生人。 “唉……” 他收起手里的摺扇,随手插在裤腰带的缝隙间,蹲下身打量着尸体,不自觉地低声嘆息了起来。但他的嘆息却并不是出于死亡的悲哀。他只是在愤怒罢了,愤怒于这具尸体生前的挣扎是这般无能。 “真是个没用的傢伙,白浪费我的精力。还以为能闹出点什么呢,没想到也就这样。我居然会在一个偏执狂的身上寄託希望,我可太蠢了。” 他用力踢了尸体一脚,让尸体侧对自己,固定在尸体耳后的微型追踪器也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找外国人做实验,还是不够靠谱。早点回国吧我!” 小声抱怨着,他拿出一把小刀,准备移除追踪器。虽然人已经死了,还是相当惨烈的完全败北,但记录在追踪器中的心率等数据还是有研究价值的,说不定能够为接下去的几次实验提供有效的支撑。 如果不是为了回收追踪器,他才不会特地留在横滨——还留了小半年之久! 说实在的,他现在一心想回国。 怀揣着这样的不满心情,他的动作也变得懒散起来了。当他的指尖碰触到尸体尚未完全凉透的皮肤时,他忽然顿住了,眼前快速地一段图景。那是五十铃化作尸体之前的一段短暂记忆。 他在这段仅仅几分钟的记忆里,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哎呀——!” 懒散一扫而空,他瞬间打起了精神。 “看来得和老徐说一下了。”他喃喃着,欢喜地四下踱步,激动得手都在颤抖,“这个情报,不知道能换来多少科研资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老徐终于拥有了姓名 v前三章(25-27章)评论掉落红包,啾咪~ 第25章 二十五片鹅毛 尽管已经走远了,但五十铃遗留下来的控制器还在不停地震动,看来并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愿。中也把这玩意儿拿在手里,但是没有太在意它的存在。 控制器上有个小小的按钮,藏在背面的角落里。王羲之还以为这个按键会起到停止爆炸之类的作用,相当认真地摁了好几下,然而事实证明这就是个摆设,不管她按下去多少次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那傢伙都摆出一副不畏生死的模样了,怎么可能还会留下这种‘逃跑路径’呢?我估计他可是下了决心,才出现在我面前的。” 提到五十铃,中也低低地冷哼了一声。他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五十铃的行动准则和动力——他所说出来的行动理由太愚蠢了,为人也太自负了一点。 会落到这么个下场也是理所应当,反正中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惋惜。 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中也抛开胡思乱想,掏出手机。 “喂,什么事?说快点,我急着回家。” 王羲之倏地竖起了耳朵,诧异地盯着中也的背影。 电话那头的同僚叽里哌啦说了一大堆,还遵从中也要求加快了语速。连续不断的字句跳进中也耳朵里,听得他一时有点懵。 其实这一堆废话大可以浓缩成一句—— “处理完这堆炸药起码要半小时,可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中也慌忙看了眼倒计时。 还剩下三分四十五秒……不,这种说法显得太有希望了些。应该说是,只剩下三分四十五秒了。 就算负责拆弹的同僚手脚再快,努力拆到最后一秒,剩下的那些炸药还是能把港黑大楼炸个底朝天。 “啧……”这可真够棘手的,中也用力抓了抓后脑勺,问他,“有什么办法吗?” “正是因为没办法才和您说的啊!” 电话那头的同僚都快哭出声来了,沮丧的语调听得中也头疼。 怎么着,难道和他说就能有办法了吗? 等等。好像……还真有办法? 中也余光瞄了一眼正在努力试图偷听通话内容的王羲之,脑中产生了一个狂妄的想法。 “等着,我马上过来。”对着同僚说了这么一句后,中也就挂断了电话,转头问王羲之,“你的异能可以控制时间,也就是说能暂停时间,对吗?” “是这样没错。” “那么,是不是也能暂停炸弹的时间,让炸弹无法爆炸。” “这个自然也可以。” 她的回答得飞快,而且语气中没有任何的不确定。
第44页 中也心稳了! “您想让我暂停藏在港黑大楼下面的炸弹吗?”王羲之已经猜出他在想些什么了,因此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这很重要的一点,“港黑大楼距离得有点远,我没办法从这里直接使用异能。我当然也可以暂停整个横滨的时间,但那样很危险。想像一下,在不被异能包裹住的地域,时间依旧在流转。当他们看到被我暂停的区域,绝对会察觉到异样。” 她说得飞快。但中也却想也不想地直接问她:“你要多少距离?”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王羲之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给不出具体的数字,只能模稜两可地给出一个“越近越好”的答案。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说了一句废话,但中也并不在意。 在她思忖期间,中也已经从一旁路过的高中生那里借来了一辆自行车,塞了两万元到他手里权当感谢。 交通工具是相当必要的。 “上来!”中也拍拍自行车后座,朝她一招手,“还有多少时间?” 王羲之不敢磨蹭,立刻跳上后座,瞄了一眼控制器。 “还有三分十二秒。” “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啊……” “能!一定可以的!” 王羲之比任何一刻都充满了希冀。 “那就试一下吧!” 中也用力一踩脚蹬,被减少了重力的自行车瞬间飙了出去。王羲之险些被惯性甩出车外,慌乱之中抓住了中也的腰,才勉强稳住自己。 自行车飞一般地跨越斑马线,从狭隘的小巷间穿过,还一度以平行于地面的垂直角度飞驰在墙面上。尽管重力不会拉扯着她下坠,但她的心脏还是在不安地跳动着,手臂紧紧环住中也的腰,这样才能让她感到稍许安心一些。 但还是很吓人! 王羲之努力稳住动盪不安的小心脏,忽听到中也问她:“还剩多久!” “二十五秒!”” 港黑大楼近在眼前,只剩下两条街的距离而已了,可是二十五秒根本来不及把车骑到大楼下——就算中也拼命把腿骑断了都没可能赶上! “这个距离不够吗?”中也大声问她。 “不够,抱歉……有了!我想到办法了!”她说,“由我来停下这整个国家的时间。” “哈!?” 整个国家,这是在开玩笑吗? “才不是在开玩笑。”她很冷静,“毕竟这个国家面积也不是很大。”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觉得怪不舒服的?” “总之,这是可行的!有值得尝试一下的希望!” 这只是个坐落于岛国的国家而已。虽然她从未尝试将异能扩展到这么巨大的范围,但这时候也只能这么做了。她很清楚只停下一个城市的时间是多么危险,需要面对的不仅是异能暴露的风险,还有交通阻塞与事故之类的可怕威力。 现在除了尝试一下这狂妄的念头,别无其他选择。 “那就来吧。”风将中也的声音送进她的耳中,“我信你!” “……好!” 还有十二秒。 触不可及的目标,但王羲之心里却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念。她闭上双眼,感受着异能在胸膛中翻滚。 『快雪时晴』究竟是如何被释放的呢? 如同拿着一支沾满了墨汁的毛笔,用力一挥,以立足之处为基点,落下的墨色轨迹所圈住的范围内时间都可以被控制,同时也完全可以控制身处这个空间中的每个独立个体的时间。 近处的人停下了脚步,她能感觉到异能在扩散。她的心脏跳得奇快。 不需要多久,停下几十秒的时间就行了。过后,时间将再度转动,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意识到几十秒的误差。停止太久只会露馅。 远一点,再远一点吧。蔓延向尚在落雪的北方,碰触到海岸的边界。 中也穿过人群与街道,静止的世界从他们身旁掠过。在这座被停止了时间的巨岛之上,只有他们的时间还在流转,他们奋力地向前奔走。 ——当然了,羲之小姐并不知道还有太宰治这么个异能bug的存在。而此刻太宰先生也正一脸懵逼着,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一刻,就不要去考虑太宰这个煞风景的人了吧。 风吹动了中也的长髮,也吹乱了她的。王羲之能听到他勐烈的心跳声,还有疲惫的喘息。环绕着他的腰,甚至能感受到中也炽热的体温。 咦……咦? 等一下,这样的情节,好像有些熟悉? 王羲之想起来了,在之前看的那本少女漫《来恋爱吧》里,就有这样类似的桥段啊! 她忽然不争气地红了脸,毫无理由的。 “好了好了!够近了!” 她大声地说,耳朵烫的很。 异能倏地缩小,仅笼罩住了港黑大楼。停滞的时间重新流转,但她的心脏还在乱跳,怎么也不肯平静下来。 控制器上的时间归零。 无事发生,炸弹静静躺在地底。 中也一把摁死剎车,在手下的惊愕目光和剎车尖锐的咆哮声中,表演了一个标准的急剎车。王羲之被惯性推着,撞上了中也的后背,疼得她差点掉眼泪。
第45页 “对……对不起……” 她狼狈地下车,随意捋了捋杂乱的短髮,跟着中也一起进入了港黑大楼,耳廓还是有点烫。 由于不知道炸弹的具体位置,王羲之将异能的覆盖范围固定在了整栋港黑大楼和地下方圆三百米的区域之内。 走进大楼里,能看到的尽是一片像雕塑一般站得笔挺的傢伙。这幅情状实在是有些诡异,不禁让王羲之想起来上周才刚看过的一部同蜡像有关的恐怖片。 她忍不住想像这些人都是恐怖片里的活人蜡像,想着想着打了个寒战,慌忙垂下脑袋加快脚步,紧挨着中也走。 顺着楼梯一路爬上楼顶,这里是森鸥外的办公室,在处理地下的炸弹之前,中也想先和森鸥外讨论一下这件事。 森鸥外保持着双手托腮的微妙姿势端坐在桌旁,他很荣幸地也成为了雕塑大军中的一员。爱丽丝趴在地上,一手托着脑袋,小腿调皮地翘来翘去,正在认真地读一本薄薄的绘本,完全不在意森鸥外变成了什么模样。 “boss……噗……” 中也没忍住,当场笑了出来。起初只是闷闷的笑声,后来变成了放肆的大笑。 “这样的首领也未免太逗了一点吧!” 他笑到险些岔气。 王羲之有点窘迫,虽然被中也传染得也很想笑,但她努力忍住了,背过身去,不去看森鸥外,只小声问中也:“我是不是应该把你们首领的时间控制解除了?” “啊?不用不用!”中也大手一挥,继续笑,“让他好好休息吧!” 可这幅幸灾乐祸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想要好心地让boss好好休息一会儿的模样啊。 反正王羲之不敢说也不敢问,只好在心里向这位的港黑首领道了声歉。谁能想到他们之间的初次见面,会是这么窘迫呢? 告别了雕塑般的森鸥外,中也带着几个擅长拆弹的人一路下到地底。 中也本是想要王羲之留在顶楼森鸥外的办公室的,相对来说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但王羲之拼命摇头,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说着拒绝。 “我想跟着中也先生!” 虽然办公室里有可可爱爱的爱丽丝酱在,但王羲之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脑洞往活人蜡像的方向狂奔。她觉得还是跟在中也身边好一点——起码能有一点安全感。 “诶?你想跟着我?”中也居然有一点受宠若惊,他垂下眼,不自然地摸了摸帽檐,“嘛……那也行吧……” 抵达到地底,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除拆弹专家们的时间控制。五百公斤炸弹的基本位置已经得以确定,在电脑上绘制出了大致的分布图。看得出来,炸弹被放置得相对较散,甚至还有几分随意,有些地方满满得堆了一大坨,有些区域却又是空的。 在中也他们到达之前,炸弹才堪堪被移除十分之一,剩下的这些数量也足够将港黑大楼炸飞。 “大概多久能好?”中也问正在蹲在角落努力剪线的拆弹人员。 拆弹人员抹了把汗,有些紧张的模样,支吾了一下,回答说:“半小时之内吧!” “行。”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中也又转头问王羲之,“你能坚持得了半个小时吗?不行的话,可以告诉我。” “没事!”王羲之笑了笑,还很调皮地沖他wink了一下,“这块区域不大,而且只是半个小时而已嘛,很轻松的。” 相比起整个国家之广的面积与将近百年之久的时间,现在的小小差事,确实是很轻松了。 “没问题?嗯……那行吧。” 说话间,中也注意到她的眸色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些。之前一直风风火火赶来又赶去的,所以没有发现,这会儿好不容易得了些闲空,才发觉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漾着日轮般的色泽,如同镀上了一层金砂似的。 “啊!有点奇怪吧……” 意识到中也正在困惑地盯着自己的双眼,王羲之慌忙低下头,窘迫地笑了笑,垂下的鬓髮挡在了她的眼前。 “有点奇怪,对吧?”她小声说着,“使用异能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原因。” 她有时也会害怕看到这样的双眼,不过现在倒已释怀了,就是偶尔还会觉得有些尴尬而已。 “是这样啊。”中也瞭然般点了点头,“这也挺常见的——我是说,使用异能时给身体带来的一点小小变化,之类的。” 譬如他操控重力时散发的红光,再比如武装侦探社的那个能变成老虎的小孩,姑且都能列入这种变化之中。 他能感觉到王羲之不太喜欢,也不太想要谈起这个话题,于是只简单说了这么一句,也就不再提了。 搬来椅子,在角落里坐下。炸弹被逐个移除,标註的剩余量迅速变小。中也密切关注着剩余量数字,心里急切地希望能够再快一些,但还是更希望能确保拆弹人员的安全。 心里还是就有,中也向王羲之再次确认了一遍:“解除了异能控制后,这些被剪掉引线的炸弹,真的不会爆炸?” “当然了。”王羲之气鼓着脸,好像不服气起来了,同他仔仔细细地解释说,“给你打个比方。我现在做的事情,就相当于在播放视频的期间按下了暂停键,在这期间如果你调高了亮度或是音量,那么在我解除暂停以后,这些设置还是会保留下来。”
第46页 “嗯……” 这倒是个简明易懂的说明方式。 “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嘛,不会有事的,除非你们没有好好拆掉引线。”她把散落的鬓髮捋到耳后,“难道中也先生不相信我吗?” “那倒不是,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毕竟要是真出事了,会有很多伙伴丧生。”他依旧是盯着电脑,深蓝的眸中倒映出屏幕的萤光,“我当然相信你。”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问题,所得到的回答也是理所应当的,但不知为何,王羲之的心脏居然勐跳了一下。她别过头去,将视线避开中也,却还是有些不自在。 这样回答就好。她想。 能给出这样的回答,真的很好。 拆弹过程一路顺利,但进行到只剩下百分之五时,速度稍许变缓了一点,主要是因为剩余的都是些被安置在角落里的炸弹。模拟构图给出的方位并不十分精准,因此寻找起来很不容易。 不过既然都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中也倒是能耐起性子了,也并不怎么着急,只不停叮嘱,让他们一定要小心一点。 “中也先生。” 王羲之戳了戳他的手臂。 中也扭过头:“什么事?” “哎呀……就是想问问您……”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您其实,是个神仙吗?” 这话问得有点莫名其妙的意味,中也乍一听,还没能反应过来。听她继续说了下去,好像能多少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了。 “因为刚才那个人——就是放了这堆炸弹的男人,他先前说,说您不是人。下午阿瑟先生提到横滨的雾,我问您是如何同自己的异能战斗的时候,您也并没有回答我。我觉得很奇怪,同时也有一点好奇。”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在他耳边说,“如果您不愿意同我说的话,也没关系的。是我唐突了。” 中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困惑的目光。片刻后,他才说:“你觉得我是个神?” 他的语调像是在笑似的。 王羲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轻轻笑了一声:“因为他说你不是人嘛。既然不是人的话,那就是神仙咯。” 从小听着家中长辈念经打坐,然而自己却从来没有对佛祖产生过太多虔诚之心,让王羲之的神佛观念变得稍微有那么一些浅薄。 听了她的话,中也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除了神明,还有妖魔鬼怪呢。为什么不觉得我是个妖怪?” 王羲之一拍膝盖,顿时恍然大悟:“哎呀,我忘记了!” 魑魅魍魉一不小心被她从“非人”的类别中踢了出去,实在是罪过。 “不过,我觉得中也先生不会是妖怪。”王羲之一手托住下巴,歪着脑袋,正笑着看他,“我觉得您是很不错的人。” 她所说的不错,倒是个很复杂的定义。但不论是出于何种层面的定义,都中也懵了懵。他看向王羲之,试图从她眼中看出一些什么,却并不能看出什么。 依旧是清澈的双眸,晕着日光的光泽,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心情,和从未改变过的真诚,正看着他。 似乎是为了逃避一般,他将视线移向电脑屏幕。炸弹的剩余数量并未有任何变动,他好像也没有了继续盯着看的理由。别开目光,他唿出一口浊气,又是一阵沉默后,才开口出声。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呢?”他问。 这个问题让王羲之思考了许久。 “我觉得中也先生是个人类,因为你看起来和别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像是个神仙,也绝对不可能是妖怪——总之我是这么想的。”忽然她的表情蒙上了一层困惑,“但是,那个人在说出您不是人这句话的时候,说得信誓旦旦的,总感觉不像在说假话的模样。” 她换了只手,继续托着下巴,不知该安放在何处的视线停在了桌角圆滑的边沿。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她郑重其事地说。 “不过现在再认真地重新回想一下,他本身就并不是一个正派人士。所以他说出的话,本身也不会有太多的可信度吧。” 中也垂眸看着她:“你是这么想的?” “嗯。”她点点头。 屏幕上的数字终于变动了,跳到一个极小的数字。这次的拆弹行动,或许很快就能结束了。 “我不是什么神明。”很忽然的,中也说,“或许也不是人类,可能只是个在模仿着人类生活方式的傢伙而已。” 他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到落寞或是别的,只有平淡。王羲之不知道他是已然释怀,还是试图让自己不要介怀。 垂下手,她坐直了身。她愿意认真地将中也的每一言每一语都听进耳里。 “中也先生究竟是什么呢?” “是异能力的安全装置,是荒霸吐的化身。总之不太像个人。”说出这话时,中也倒是挺不在意的,毕竟他早已经过了为这种事情感伤的年纪了,“所以五十铃——就是放了炸弹的男人——他没办法夺走我的异能。他或许可以夺走一部分,但绝对没办法将它从我的骨子里移走,因为它就是我这幅躯壳能够诞生的理由。”
第47页 说起这个,中也稍许回想了一下与五十铃对战时的情状。或许五十铃的能力确实抽走了自己的异能力,但并不是完全地“夺走”,而仅仅只是“取走一部分”。与涩泽龙彦制造出的迷雾,可能有些类似之处吧。 五十铃的尸体已经被搬回来了,正安置在地下的仓库里,中也希望能够从他身上挖掘出一些什么。他的举止和话语都太奇怪了,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中也不得不怀疑他被捲入了某种难以告人的秘密之中。 他注意到王羲之一直都没有吱声。奇怪地扭头一看,中也发觉她正盯着墙角里的一盏白炽灯,眼神空洞,好像是看得失神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必须叫醒她的必要,心里开始纠结起来了。 在他能够挑出合适的答案之前,她收回了目光,垂了垂眼,看向中也,对他笑了笑。 “中也先生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我也没有听得很明白。” 承认自己的无知,避免不了必定伴随着的尴尬和羞涩,她不安地绞着手指,希望中也不会看到自己泛红的脸颊。 “该怎么说呢……”她的心脏跳得有点太快了,她的不安也随之逃窜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我不知道中也先生是不是把自己看做一个人类——如果是的话,那当然很好。不过,既然拥有了人类的姿态,那自然还是要怀揣着身为人类的尊严和骄傲生活下去,对吧?” 四下原本还有些喧闹,此时却倏地变得安静了,几乎是鸦雀无声般的安静。她反问的尾音在这一刻不可避免地变得格外清晰。 王羲之吓得急忙闭上嘴,偷偷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除了中也之外没有其他人会听到她刚才的话,这才松了口气,安心下来。 大脑在重演着几秒钟前她所说出的话语,盪了一圈又一圈,每一次都是不同的语调语气。她捂着嘴,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我刚才说的话,特别像是某种烂俗的心灵鸡汤?蛮傻的……” 中也仰面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托着后脑勺,想着王羲之的话,竟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有那么一点。” “啊……” 她只是想谦虚谦虚,结果还成真了? 王羲之窘迫地捂住整张脸。如果能在地上找到一条缝隙,现在的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太丢人了…… 在这份羞耻心的阻拦之下,她根本无暇去注意中也的表情,当然也没能发现他嘴角翘起的微微笑意, 虽然是劣质的心灵鸡汤,但他会愿意记在心里的。因为那确实是值得铭记的话语。他想。 王羲之沉沦在羞耻的感情之中,怎么也冷静不下来。蜷缩在椅子里,她用力揉揉脸,好不容易才恢復了正常。 在她与羞耻感拼命战斗的期间,电脑屏幕上的数字终于艰难地爬到了零。小弟匆匆忙忙跑过来。 “中也先生,所有的炸弹都被移除了!” “是吗?让我再检查一下。” 中也扶着膝盖,略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这种肌肉酸痛感对于他来说可是很少有的,但他一点也不想珍惜这难得的不适。 他拖着步子,绕地下转了一圈,每个角落都没有放过,每一包炸弹也统统拿起来看了看。确定炸弹确实被安全地拆除了,才移步向下一个。 “唉……不想走了……” 走到一半,中也实在忍不住了,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的抱怨一不小心落到了王羲之耳里。她原本是跟在中也身后的,听到这话,歪着身子绕到旁边,偷摸摸地打量了几眼中也的表情。 脸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中也先生累了吗?”王羲之好心地问他。 “嗯……”中也沉吟了一下,总感觉无论回答是或否都有些不太确切,便对她说,“骑车骑得我腿有点酸。” 认真回忆一下,上一次骑自行车的时候,好像那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他都还没到二十岁呢。当然了,仅仅只是骑车,倒不至于让他累成这样,主要还是因为刚才不得不和时间赛跑,非得尽快赶到港黑大楼不成,所以才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拼命踩着脚蹬,肌肉都快撕裂了。每迈出一步,就能听到膝盖在尖声抗议。 这种感觉,可真是久违了。 不过拼命骑车的时候,中也倒是感觉不到任何疲惫感,想来可能是因为肾上腺素在悄悄发挥着作用,整颗心也因为紧张而高高挂起,除了眼前的路,什么无心去在意了。 疲惫感实在狡猾,当他可以休息时才会悄悄探出头来,在他头顶肆无忌惮地跳来又跳去,闹得他不得安生。 他忍不住又想嘆气了。拿起保温杯,中也喝了口热茶,稍许驱散些许疲惫,他又重新投身工作中。 看着中也这幅认真的模样,王羲之微微有点心疼,不时地向他投去关切的目光,但却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我们可以开车从电车站过来的。”她小声嘀咕着,“汽车的速度更快一些吧。而且这样您也不会如此辛苦。” “我不是没想过。”中也解释说,“骑自行车可以抄小路,直接以直线的最短距离过来,但开车的话,就只能走大路了。”
第48页 相比之下,还是自由度强的自行车更好一点。毕竟,他不能改变汽车的重力,让车疾驰在墙面上啊——这是严重违反交通规则的行为,如果真这么做了,他可能会吃罚单吃到破产。 而且现在再回想一下,其实骑自行车也别有风趣,虽然疲惫感占了上风。 “待会儿您还是要去车站那里把车开回来的吧?” 王羲之一句话就戳中了盲点。说实话,中也还真的忘记考虑了这一点。 他盯着墙角,轻轻一嘆气:“好像真是这样。” 不过也不是什么问题。 “我晚上把车开回来就行,车站离得又不远。” 他这不是有了新的出行工具——自行车嘛,骑过去就好了!就算是很阔气地选择打车前往,车费也不会多么吓人。 计划通! 中也都想给自己竖个大拇指了。 而且他还提早——大约是下午和阿瑟一起坐在咖啡馆里的时候——告诉了鲁迅他会和王羲之一起出去的事情,并且极认真地做出了一份保证。 原本他理想中的最佳情况是赶在林海音放学回来之前带着王羲之赶回公寓,谁承想突然杀出了阿瑟这么个麻烦傢伙,又杀出了五十铃这么个麻烦货二号,还有拆弹这桩麻烦差事,回家时间被大幅度推后。中也无比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 挨个走过每一处,花了不少时间。中也实在难以想像五十铃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这么一片巨大的地底区域里布置下了大量的炸弹。可惜这个问题已经找不到答案了。 “您检查好了吗?现在解除异能也没关系了吧?”王羲之探出脑袋,小声问中也。 中也点点头,“嗯”了一声:“没事了。” “我明白了。” 解除了时间控制,办公室里森鸥外终于不再是一尊雕像,港黑大楼也如同重焕生机一般,重新开始运作。王羲之的双眸变回浓重的黑色,她轻唿出一口气。 “辛苦你了。”中也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对她说,“实在是很谢谢你。” 将异能覆盖住整个国家,中也知道这绝对是无比冒险的尝试,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他也能想像出那会多么困难。 其实她大可以甩手离开,独自逃走,让大半个横滨陷入爆炸危机。就算王羲之真这么做了,他或许也不会多么怨恨,因为那是可以理解的做法——那是人类自私的劣根性之一。 可她愿意留下。中也无比感激。 王羲之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脚尖碰着,小声说:“因为,这是中也先生深爱的城市,对吧?” 砰—— 心脏勐跳了一下,将中也惊醒。 “其他人也一定是深爱着这座城市。如果将自己代入这样的立场去想,那么我绝对不希望我心爱的城市被毁灭。其实这也只是我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声音愈发低了,“爆炸后的废墟,可不是什么好看的景象嘛……” 中也知道她回忆起了什么,那不会是美好的回忆,可他却不知应该如何言语。 沉默着走到地上,斜阳透过玻璃,照在他们身上。正对着明亮的阳光,王羲之差点睁不开眼睛。忽然,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 “你头髮上有一团灰尘。” 中也好心地告诉她,还装模作样地在她头上随便捣鼓了一下。而后,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感受她柔软的髮丝穿过指间。 “走了,带你回家。”中也加快脚步,走在王羲之前面,“再晚下去,我就要被鲁迅唠叨了。” 他是一点也不想受到鲁迅的唠叨攻击。 那辆立下大功的自行车还原模原样地停在路边。中也小跑几步,踢起剎车,拍了拍后座,向王羲之笑着招手。 “坐上来!” 他这番语气好像他现在是坐在保时捷里,而不是骑着一辆自行车。 王羲之捂嘴偷笑,毫不留情地揭起他的疮疤:“你不是骑累了吗?” “我的精力又回来了!” 他现在可是精力十足,什么大腿酸膝盖痛都没了。王羲之也乐于相信中也的说辞,坐上了后座。 此处温馨提示,骑车载人违反道路法。 不过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这一次不必那么着急,时间很多,中也索性也就慢慢骑了。斜阳西照,好像比任何一刻都更加温暖。她能看到粼粼波光,整个城市都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街景从眼前掠过,她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有垂下。 “这是座很漂亮的城市。”她说。 “是没错。”中也好像也笑了,“这里我想要最想要守护的地方。” “真好呢……” 一阵微风吹来,将中也的长髮吹动。 这原本该是一副不错的图景,然而在这念头窜出来的下一秒,风向一转,中也的头髮统统被吹到了王羲之脸上。 “啊……你的头髮……” 王羲之费劲地把中也的头髮从脸上抓下来。生怕会有同样的遭遇,索性用手圈住了他的头髮,这样就不会乱跑了。
第49页 她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也不会扯到中也,但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仔细想了想,他说:“我感觉我现在就像是被人抓住了尾巴一样。” “原来您是猫呀!” 她的笑声清脆。 “小心点,别把我的头髮揪没了。”中也故作严肃地提醒着她。 “怎么会,我可是很小心的。咦,那里有一只白鸽!” 王羲之伸手一指天边。中也看去,确实能见到有只白鸽在低低地飞着。它低空盘旋了一圈,缓缓飞到了王羲之身边。中也停了车,那只白鸽扑棱飞着,停在她的腕上,让她不禁受宠若惊。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摸摸它的小脑袋。 白鸽突然炸裂,无声无息的。 血滴飞溅到她的脸上,炽热,几乎像是在灼烧她的皮肤,唿吸之间只剩下了铁锈般的气味。她还没能反应过来,肉块已在重力的召唤下缓缓从手里滑落。有什么东西留在了她的手心里。 是一张纯白色的小纸片,塑封着,边角稍许沾了血。拆除塑封,将其翻开,上面写着的几个字引入眼帘。似乎还刻意用了狼毫毛笔,笔锋间透着张扬与嚣张的自信。 是了,是该这么自信。 王羲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几乎快要撕裂了纸张。 纸上这般写着—— ——“找到你了”。 署名,x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系统升级暂时看不到评论区了,但你们不可以不给我留评鸭qaq 第26章 二十六片鹅毛 深夜,坐在沙发上,王羲之看着港黑的人在面前穿梭而过,一点一点把整个公寓清空。她原本也想帮忙,却被告知她还是休息一下更好。 简而言之,就是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干。 究竟是如何回到公寓的,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现在她能做的,好像就只有看着夹竹桃被封进箱子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这盆繁茂的植物会被搬到哪里去。 她知道已经无法再留在这里了。人的情绪总是很奇怪,她原本并不喜欢、甚至一度有点厌恶这里,现在却开始惋惜起来了。她不确定这是不是件值得自我嘲笑的事情。 很快这里就会变得空空荡荡,无论是留下的痕迹还是记忆都会一齐消失。王羲之说不清此刻正涌动在心里的感觉,她可能有点难过,也有点不舍吧,但或许已经麻木了,或者是太过笨拙了,什么也感受不到。 所以在鲁迅公园告诉她必须转移阵地时,她什么都没说。尽管她心里确实有一点些许的意见想要告诉他们,最后却也还是选择归于沉默。 毕竟,现在的事实是,她被徐志摩发现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也不清楚究竟是从哪一刻就暴露的踪迹。或许考虑这些问题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了。徐志摩送来的白鸽就是对她的警告,告诉她已经无处可逃了。 中也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鲁迅。向他陈诉他们是如何偷偷跑去东京,又如何遇见了阿瑟和五十铃,还包括拆除港黑大楼底下的炸弹的事情。事无巨细,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放过。但在这些细緻的内容中,他们暂且无法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可能五十铃会成为一个突破口,但从他的身上寻找线索还需要一点时间。 因此还是要继续停留在暗处,绝不能暴露踪迹。转移藏身之所是现下的最好方式。 林海音半跪在地上,从底下的抽屉里拿出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她的眼眶微微发红。先前她哭了一会儿,是为了王羲之被徐志摩发现的事情。虽说这也并不是什么过于值得悲伤的事情,但她却还是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为什么她非得遇上这种事啊……” 自言自语着,她说。悲哀感又冒出来了。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继续打包东西。 忽然门铃响起,把王羲之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站起身,想走去玄关开门,却被拦下了。 “由我来吧。” “……好。” 她慢慢转身,又坐了回去。 来者是林海音的父亲。他裹了厚厚的一层衣服,使他的步伐不可避免地变得笨重。面色略有些苍白,这是长年病痛留下的痕迹。他与他的女儿同样有着一双明亮的眼。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视线停留在王羲之的身上。他径直向她走去。 “您好,羲之小姐。”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说完这一句,他以掌掩唇轻轻咳了一声,才继续说,“我是海音的父亲,叫做林焕文。在九十年代到千禧年的十几年间,曾负责过保护您的工作。” 林焕文面相和善,一看是和蔼模样。王羲之心里也知道这一点,但面对他时却还是不免感到了几分紧张,这种紧张感通常会在她与长辈对话时很经常地出现。她交叠着手,向他微微鞠了一躬,笨拙地说:“是吗?嗯……过去麻烦您了,实在是很感谢您。” “不,并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情。”他连连否认,“知道您已经甦醒,我就一直都很想和您见一面,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王羲之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着:“确实。这可不算是个绝妙的见面机会啊,对吧?”
第50页 她的话一不小心让对话陷入了沉默。林焕文似乎也有点紧张,和王羲之一样。 纠结了片刻,他说:“虽然现状不算太好,但我们一定会为您开闢出最安全的空间。我希望,您可以生活在这个时代,尽管它并不一定会是最好的时代。” 王羲之把他的话听进耳里,却感到有些诧异。他是在害怕自己会再度感到绝望,再一次选择沉入长眠中吗?答案太难确定了。她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已经觉得这是最好的时代了……” “如果您这么认为,那再好不过了。”他好像笑了笑,“我去看看海音。暂且先离开一下。” “好的。” 王羲之看着他走进房间,和林海音说了些什么。她听不太清楚,也没有认真去听,毕竟这是父女之间的谈话。 当这对父女出来时,公寓也基本搬空了。家具还是那些家具,却总感觉有点不太一样了。 “走吧。” 他们打开了门。 几乎如同被重重包围着一般,王羲之被护送着下楼。门锁的闭合声迴荡在楼梯间,盪了好几圈还不肯停下。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王羲之好像突然摸清了自己心中的异样不舍究竟出自何处。 她确实想要离开这里,从来到这间公寓的第一天可能就在想这件事情了。但她想要的是正大光明地从这里走出去,而不是像只悲哀的老鼠一样,被赶来又赶去,不得不在各处逃窜。 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这都不是她喜欢做的事情。 “唉……” 嘆息声不自觉地就从她的嘴里漏了出来。 从公寓里搬出来的东西被迅速挪到卡车上,港黑大概是已经确定周围绝对不会有人在监视,所以才放心地在露天停车场做这事。 “您上那辆车吧,我们带您去新的躲藏地点。” 烧鹅小弟指指停在卡车旁的另一辆车,王羲之认得这是中也的。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松了口气,向烧鹅小弟道了声谢后,就快步走上中也的车。 车里没开灯,略有些暗,但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橙花香气。广播被调成了静音,格外的安静,数字钟上的事件跳到了四点。中也一手撑着车窗边缘,另一手抱住方向盘,尽管逆着车前灯的光,倒还是能勉强看清他紧绷的表情。 他或许也不太好受。王羲之想。 她也不说什么了,默默系好安全带。 咔嗒一声,卡扣被扣得稳稳噹噹。中也转动车钥匙,引擎声差点盖住他的话语。 “你的衣服上,是不是还有血?” 中也指着她上衣领口的地方,灰色的布料上残留着几点深色的印记。 “嗯。一直没来得及换外套。” “嘛……对不起啊。”他挠了挠后脑勺,不自在到了极点,“没能把你藏好。” 说真的,他都没脸拿工资了。这一整个晚上,他都在不停反思,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听了他的话,不知怎么的,王羲之倒是觉得轻松了一点。她轻轻摇头:“不用道歉,您又没做错什么。变成这样也怪不了谁。” 其实应当怪她。说要去东京的人是她,信誓旦旦保证不会出事的也是她,所以该为现状负责的人是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中也的道歉,她做不到。 “你这话和鲁迅说的一样。”中也闷闷地说。 “是吗?英雄所见略同吧。不过,抛开不太妙的现状,其实今天还是挺棒的——哎呀,已经不能说是今天了,应该是昨天。”看到现在的时间,她自主自觉地纠正了过来,“所以我还是很想感谢中也先生的。” 愿意接受她放肆的提议,能够见到崇拜的职业英雄,甚至将异能推到了自己都不敢想像的界限,短短几小时之内的经歷,现在回忆起来都还是倍感激动。 她偷偷打量中也一眼,随即就收回了目光,没有说什么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我们要去哪儿?” “横滨的另一端,那里更加隐秘一点。”中也回答她,“我是想让你躲到港黑大楼去的,但鲁迅说那样不好。可他也不说哪里不好。” “是这样啊……” 她不再多说什么了。对话结束得这么仓促,让中也感到有点不安。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应该让对话进行下去。 “那个叫五十铃的,他的名字居然和某个汽车的品牌名一模一样,连一个平假名都不带差的,真不知道他父母取名的时候怎么想的。” 话说出口中也觉得有点奇怪——他提五十铃做什么!煞风景! “五十铃原来是个汽车的名字呀?” 王羲之应了这么一句,然后也没有说什么了。 再想了想,中也又说:“我们要去的那间房子,有个后院。” “哦哦,真不错。” “不过看不到未来港21的摩天轮了。” “那有点可惜。” 王羲之俨然成了个捧哏,只不过是个情绪不怎么高涨的捧哏。中也听着她的回答,总忍不住担心她状态不太对。 恰又迎面遇上了红灯,中也一个急停,扭头看向王羲之,睁大的双眼里满是不安。
第51页 “你可千万别哭啊!当然哭也不要紧,我知道你现在很难,你完全可以在我的车上释放情绪,没事儿的!” 可能是希望自己的话语能变得格外强有力,中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声,却听得王羲之表情复杂。 “……我可没想哭。我建议您认真开车,现在已经绿灯了。” 中也的气势顿时缩了回去。 “……哦。” 第27章 二十七片鹅毛 新的藏身之所离城郊很近。再走远一点,就真的要远离城市了。 建造在斜坡中段的小小房子被两边的高墙挡住了仅剩的一点阳光,就算是在白日里也不得不开着灯,否则就只剩下一片昏暗。 从厨房的窗户望去,正像中也说的,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杂乱地生着几株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遵从王羲之的吩咐,中也帮忙把夹竹桃放到了后院的屋檐下。 “这位置行了吧。”他挥了挥手,大声朝屋里的王羲之喊,“你看得到吗?” 王羲之远远站在厨房的橱柜旁。从窗外看去,刚好能看到夹竹桃的枝叶。她向中也比了个“ok”的手势,招招手让他快点进来。 “这次,我大概是哪儿都不能去了吧?”王羲之笑了笑,以轻松的语气笑着问中也。 岂止不能出去,最好是连窗口都不要靠近,刚才他们就是这么叮嘱她的。她现在能行动到的最远范围,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橱柜了。 中也低下头,有点愧疚,但还是不得不回答了一句:“嗯……” “不过这里倒是挺大的。中也先生的同伴们,之后都是驻守在楼上吗?”她又问。 “对。” 中也走到窗边,拉下透白色的百叶窗帘,将浓重的绿色挡在窗外,又走回到她身旁。他察觉到王羲之从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在不停地四下张望,起初他以为这是对于转移到陌生地方的好奇心,可她这个无意识的行动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虽然频率有所降低,但想来应该不只是好奇心那么简单。 “你在看什么呢?”中也问她。 王羲之倒也不遮掩,直接问他了:“海音怎么还没有来?” 中也倒茶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你不知道吗?” “什么?”王羲之感觉不是很妙,“我没听到任何和她有关的事情。” 放下茶壶,中也站直身子,侧对着王羲之。 “嘛……她应该是不会来这里了。鲁迅说不希望她也被牵扯得太深,毕竟盯住了你们的那个傢伙还挺可怕的嘛。她就只是个小姑娘,之前让她负责看守你,其实还挺勉强她的。”中也说得口干舌燥,中途喝下了一大口茶水,“所以就让她回家休息去了——这也是鲁迅说的。” 他这倒也不是急于为自己甩去责任。事实上,在这些事情上,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决定权,都是由鲁迅和其余人一起决定的。 如果剖析一下这件事中各自的职责,他所在的港黑就只是“被僱佣”的一方而已。 “哦,这样啊……” 王羲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平淡淡。她把杯子推到中也面前,用眼神请求他帮自己倒一杯水。中也照做了,倒完还不忘提醒她:“还有点烫,你小心点喝。” “知道了。” 捧起茶杯,王羲之并不急着喝,只是盯着水面上晃动的小小涟漪。微烫的茶水很快就捂热了她冻僵的手指,可这温度好像只能停留在表层,内里还是冰冰凉凉,怎么也暖不起来。 楼上传来叮叮噹噹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弄些什么。 关于林海音的离开,王羲之全然不知。真可惜啊,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机会说,也无法和她道一声谢。对于那个崇敬自己的孩子,王羲之发自内心地喜欢她。 对于林海音来说也是如此。坐在父亲的车上,驶向很久没有回去过的家,虽然心里确实有那么一些恋家的情绪,但在小小心室中占据了更多空间的,好像是懊恼和不舍。 懊恼于自己无能,不舍王羲之这个朋友。 甚至,她都还没有道别啊。 轻嘆了一口气,林海音偷看一眼父亲的表情,很想知道他现在会是在思考些什么,对于自己又是怎么想的。但父亲的神情却还是和平素一样冷静,并不能看出什么来。于是她收回了目光,看向车窗外昏暗的天色。 很快就会天亮了。 “中也先生,你会留下吗?” 很忽然的,王羲之这么问中也。也还是同样的神色,看不出期待,当然也不可能会有嫌弃。不过这问题当真有点吓到中也了。有那么几秒,他感觉到了格外的不自在,不过他飞快地调整了过来。 清了清嗓子,他说:“接下来还是由我和其他人负责你的保护工作,所以我会留下。” 说出这句话时,中也的大脑中忽然掠过了一件事,一件他稍早之前被告知的事,一件告诉王羲之会更好一些的事。 然而它就是这么掠过了,只留下了隐约的一点点痕迹。中也努力回想,连眉毛都拧起来了。 想得太过认真,他完全没有听到在他的回答结束后,王羲之小声说出的那句“能留下真是太好了”。
第52页 幸好他的回忆歷程仅仅持续了一分钟,就成功找到了答案,否则他一定会错过更多本不该错过的话语吧。 “想起来了。早些时候,有个诚清组织里的女性和我说,她会前来横滨。” 至于她有没有说该把这件事告诉王羲之,中也倒是记不得了。 王羲之听到自己的好奇心在砰砰跳着,急忙问中也:“她叫什么名字?” “嗯……她好像没说全名,只说了自己的姓氏。我记得个挺奇怪的姓氏。”中也想了想,告诉她,“应该是萧?” “是吗?” 反正也是她不认识的人,知道的是多还是少,好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说实话,我还以为会是迅哥儿来呢。” 她稍微有那么一点沮丧。 虽说鲁迅是个平日里有点唠叨,偶尔还喜欢固执己见,且三十多岁了居然还没拥有一辆只属于自己的车,的靠谱男性,但王羲之还是挺喜欢她的。仔细想想,业余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奇妙的韧劲。 这样说好像不太好——王羲之觉得他有点像自己的二哥。当然了,这份相似是抛开了“爱穿长衫大褂”也一样能够完美成立的相似。况且,她王羲之也不是那么肤浅的傢伙,才不会只看穿不穿长衫的这么点小事。 主要还是有着近乎相同的善良和韧劲吧,她想。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么最近这段时间,你大概不能如愿以偿了。”中也说,“他去查五十铃的事情了。” 中也抓起碟子里的曲奇饼干。可能是放得太久,饼干都受潮了,一口咬下去是软趴趴的口感,还有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腻味。中也都不想咽下去,到处找纸巾想要吐出来。谁承想这时候,王羲之却毫无防备地凑了过来。 “五十铃的事情?”王羲之竖起了耳朵,紧挨着中也,“已经有线索了吗?” 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中也的唿吸都梗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难吃的曲奇就已经顺着喉管滑了下去,让他无比难受的甜腻味道从喉咙的深处翻滚而上,他险些吐了出来,幸好及时喝下了大半杯水,才成功压制住了曲奇试图翻云倒海的念头。 剩下的大半块曲奇,中也当然是不想再吃了,随手丢进垃圾桶。拍掉沾在手上的糖粒,他和王羲之之间的距离竟然一点没有减少。这个事实差点又把他吓了一跳。 不过这一回他倒是调整得很快。 也不多说什么废话,他直接切入了正题,细细地一条一条向王羲之解释:“在五十铃被赶出港黑一直到昨天,一共是六个月。而在这段时间中,有五个月他都不在国内。通过尸检发现,他曾接受过很多次的手术,似乎还被使用了奇怪的技术,这一点暂时无法找出结论,不过也快了。” 王羲之瞬间就察觉到了关键点:“做了很多次手术?是在同一个地方做的,还是辗转去了很多其他的地方相继完成的?” “你别急,我正要讲到了。”中也继续说,“调查了一下五十铃的出行记录,能发现那段时间他都待在北京。” 五十铃很有戒备心,在出入境时使用的都是伪造的身份证明,却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些许的蛛丝马迹,因此还是没能逃过港黑的调查。 听到中也的话,王羲之忍不住蹙起眉头,眼里蒙上了一层诧异。 “……北京?” 实在是个出乎意料的地点,她甚至快怀疑是不是中也记错了。但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北京。鲁迅已经赶过去了。现在……”中也看了一眼时钟上的时间,“估计已经到了。” 落地北京,空气都是干燥的。 鲁迅站在四合院前,视线越过墙沿,向里望去,可惜看不清什么。 门环已经生了锈,木门的表面也被腐蚀得凹凸不平,看起来埋汰极了,让他根本没有想要握住门环叩门的欲望。 但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 深唿吸一口气,他举起手,用指节叩了叩门。只叩了几下,他就立刻收回了手,背在身后,他已经想好了门开后应该给出什么样的说辞了。 沉默了许久,无事发生。 鲁迅再度叩门。又一会儿后,木门终于打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只警惕的眼。逮准时机,鲁迅用手堵住了门缝,同时迅速换上友善的笑。 “能和您说几句吗,老舍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老舍不是个反派,就是个稍微有点神经大条的逗哏角色而已(确信) 第28章 二十八片鹅毛 老舍困惑地打量着门口的男人。他很努力地搜索了一番自己的大脑内存,总感觉自己好像没见过这人。 于是他把门缝稍许敞大了一点,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 “您哪位啊?找我有事儿?” 他操着一口京片子,听起来有点痞里痞气的。其实他也不痞,只是因为昨晚睡眠不足,导致他说话有气无力而已。 但落在鲁迅耳里,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瞬间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警觉心,不过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依旧是一派笑面吟吟的和善模样,看上去俨然人畜无害。
第53页 “您是这四合院的拥有者,老舍先生吧?”他颇有礼貌地问。 根据港口黑手党以及鲁迅在北京的几个朋友调查得来的结果,五十铃有很长一段时间似乎都待在北京,不过近一周倒是在横滨。而这座四合院的产权所有者老舍,在同样的时间段中也滞留在了横滨,还是直到昨晚才赶了夜班飞机回到北京的。重合度实在太高了,鲁迅不觉得这只是单纯的巧合。 除此之外,他还探听到了这四合院里经常会穿出怪声音的风声。 不知道一击即中的概率会是多少,鲁迅暗自希望他没有找错地方。 老舍更诧异了,盯着鲁迅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点头。 “这是我老母亲留给我的。”他说,“怎么着,有什么事吗?我这个月可没欠水电费。昨天我就已经让小周跑去交了!” 他好像有点焦躁似的——虽然鲁迅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水电费这方面焦躁。 “您说什么呢。”鲁迅笑了两声,和善地摆摆手,“我又不是水电局的。我就是想来找朋友。他欠了我一点钱,听人说他跑这儿来了,所以我想来问问。” 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探头往门缝里瞄了几眼,装作格外着急的模样。但除了能看到院子中央的一颗大枣树和几个灰扑扑的花坛,别的什么都没看到。他眯起了眼,试图再看远一点,但门却合紧了,幸好他把手挡在了门缝中间才没让老舍的关门动作如愿以偿。 “嘿,你这人可真是!”老舍有些生气了,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发出嘘声想要赶他出去,“去去去,我这儿哪儿会有你的什么朋友。” “您可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急着用钱,我也不乐意大老远地跑来北京讨债。”他摆出一副困窘无奈的模样,把语调又放得更卑微了一点,嘴上是在央求着,手上的气力倒是一刻也没有松懈,把门又重新推开了一些,“同你您实话实说,我的日子过得也真叫一个不容易啊。” “你容不容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这四合院儿里就住了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我朋友——人都在这儿住了两年了。其余就没人了!您另寻高明去吧哎!” 老舍大声说着,就差没拍着胸脯向鲁迅做出保证了。说完这些话,他准备再次关门,但当然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害,我说你这人……” 再这么烦下去,老舍都想泼他一脸豆汁了。 “我给您看一下他的照片吧,说不定你会有印象。”鲁迅单手从口袋里掏出五十铃的照片,举到老舍眼前,“就是他。” 起初老舍还没能看清照片上的人像。他腾出一只手,挡住碍事的阳光,把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好不容易才看清楚了。 “妈呀!” 他吓得叫出了声,慌不择路地踢了门一脚,一心只想着赶紧把鲁迅关出门外。然而他的动作还是稍慢了那么一拍,在他刚才费劲地盯着照片的时候,鲁迅就已经推开了门。 现在门倒是关上了,正如老舍所愿——但情况却是他和鲁迅一起被关进四合院里了! 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又能躲多远呢? 老舍慌了,他彻头彻尾地慌了,迅速思索着现在该做点什么。 对对对,首先要防身! 他随手抓起旁边的……拖把,对准了鲁迅,龇牙咧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拖把头都在颤抖。 “你……你谁啊!” 鲁迅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而是四下扫了一圈。 四合院有些破旧,主屋的大门落了锁,侧旁的小屋门开着,想来他大概就是从这间屋子里出来的。小屋正对的是厨房,烟囱里闹出炊烟,先前他说了还有另一个人与他同住,鲁迅推测另一个人此刻就在厨房。 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听到动静呢? “你别不吱声儿啊……赶……赶紧从我家出去!” 老舍又勉强地硬气了一下,但好像没能起太大的作用。鲁迅只是垂眼看了看他,甚至都没给出什么明显的反应。 老舍咽了口唾沫,下定决心要用这脏拖把狠狠砸向鲁迅的脑袋。然而决心还没能付诸实践,他看到鲁迅把手伸向了后腰处,同时他还听到了扣下保险栓的“咔嗒”一声。 在大脑能够给出解决方案之前,他的身体立刻就做出了行动——他把拖把丢了,丢得远远的。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摊开着掌心,试图证明他现在正处于无武装的状态。哭丧着一张脸,他都快崩溃了。 “您到底要干嘛呀!” 鲁迅总算不再沉默了,问他:“这里是你的房产,你一直住在这里,对吗?” “对对对。”老舍用力点头,“我老母亲留给我的遗产,我一直住这儿。” “可你前几月都不在这里。你在何处?” “这……有点事儿,所以去外地了。” 听到这句谎言,让鲁迅确信了老舍肯定知道些什么。 鲁迅的手依旧背在身后,他继续问:“照片上的男人,铃木五十铃,你认识吗?” “哎……姑且算是吧。”
第54页 继续逼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呃……这个吧,还挺复杂,我不太好形容……” “形容不出来也得给我形容!” 鲁迅作势要掏出别在后腰的枪。老舍吓得后退了几小步,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挡在面前,这时候居然鼓起勇气能够为自己辩解了:“我……我在措辞!给我几秒钟,几秒钟就成。” “老头子,你在外头吵吵个什么劲呢!” 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暴躁的大吼。鲁迅心里咯噔一声——这声音,好像格外熟悉? “嘭”的一声,厨房门被踹开了,出现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身上围了件蓝色碎花小围裙,手里拿着盆炒到发黄的小青菜。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太好的缘故,他的表情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好看。 他一脚跨过门槛。由于这四合院的院子小得可怜,所以根本不用扫视一圈,只一眼,他就看到了站在院中央的鲁迅和瑟瑟发抖的老舍。 同时,鲁迅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一腔热血瞬间冲上了鲁迅的大脑。想也不想,他立刻奔向了青年。 什么老舍不老舍的,他这会儿全都已经管不上了。 青年也被吓了一跳,慌张想逃,然而手里端了盘子,不自在极了。他急忙把盘子往地上一放,撒开腿狂奔,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仿佛紧紧咬在身后的是个凶神恶煞的罗剎。 与这青年之间的年龄差距直接引发的体力差距让鲁迅很快就感到了疲惫。看着他与青年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气得鬍子都快翘起,忍不住愤愤沖青年大喊了一句:“你给我站住!” “又开始摆出大哥的气势了是吗!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啊!”青年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而后又冲着老舍吼道,“老头子你给我走远点,挡路了!” 老舍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老头子这么个称唿——要知道,他们之间的年龄差才一轮稍微多一点点而已,怎么就成了老头子了!但这个时候这种状况,并不适合就这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进行深刻的讨论。 不过,该往哪儿去呢?这是个问题。 老舍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往枣树靠好一点。 然而他的动作实在太慢了,慢到青年以为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于是青年决定改变自己的奔跑轨迹。 这么一变,他竟然好巧不巧地和老舍撞了个满怀,甚至都能感觉到金星正在眼前乱晃了。鲁迅抓住这个时机,赶紧加快脚步追上前去,一把揪住青年的领子,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周建人!”鲁迅几乎是吼出了他的名字,“没想到你个臭小子一声不吭地从家里跑出来,竟然是来了北京,还和这种人混在一起!阿弟啊,大哥对你真的很失望!” 周建人最听不得这种话,咬牙切齿,梗着脖子,俨然一副刺头模样,毫不留情地反怼了回去:“什么叫‘混在一起’,你不也还是和异能者混在一起嘛,也好意思说我!” “你真是对大哥我一点都没有尊敬啊!” 忽然不再是被密切关注的对象,老舍倍感轻松,只不过眼前两人针锋相对的模样,让他有点害怕。他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问,只想偷偷熘走。 可惜才走开两步,就被鲁迅虏了回来。 “解释一下,我弟弟怎么会在你这里!” 第29章 二十九片鹅毛 解释一下?老舍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啊! 认真讲,他连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都没搞懂,这会儿大脑也不争气地死机了。他就只能呆愣愣地立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是好。幸好气氛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僵硬,因为鲁迅和周建人又吵起来了。 呃……这算是一件好事吗? 听着这两人之间的对话,老舍觉得他们大概是兄弟之类的关系。又想起周建人刚找上他时,就说过自己和家中的大哥关系很差之类的话。 老舍之前当然也好奇地从周建人那儿探听过关于他家大哥的事,但一提到这个话题,周建人就会摆出一副臭脸,大声地骂骂咧咧几句,却从来不会透露太多。 原来是这样的人嘛……现在老舍完全可以理解周建人的心情了。他甚至还想拍拍周建人的肩膀,稍许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不过这个念头在鲁迅瞪向他的时候立刻就消失了。 还安慰个屁啊,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快回答我的问题!”鲁迅沖他大声吼着,“说!一字不落地全部都告诉我!否则我把你这四合院烧了!” 现在的四合院可是有市无价的宝贝,就算是这么个又小又破的四合院,估计也能卖出惊人的高价。于是老舍不可避免地慌了,当然也不全是因为四合院的高价。 “别别别!这四合院儿您可不能烧!都说了,这是我老母亲留给我的资产,您烧了我可就没别处能住了哟……” “那你就快点回答,别磨蹭了!” “这……您要我回答哪个啊……”老舍急得直跺脚,被他逼得都快哭出来了,“您问了我不只一个问题啊!” 一脸理直气壮的鲁迅听了这话,突然也梗了梗。
第55页 是啊,他确实不只问了一个问题。而且他来这儿,好像也不是为了收拾周建人这个臭小子来着。 趁着他一时失神,周建人逮住机会,从他手里逃了出去。然而也无处可去,情急之下只好手忙脚乱爬上了那颗大枣树,紧紧抱住树干,俨然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纵然他这么努力了,还是没能逃出鲁迅的魔爪。周建人还在费劲地扒着树干呢,然而鲁迅三两下就已经追上了他,伸手一抓,就把他从树上揪了下来。 “你个臭小子,和我比爬树。谁教你爬的树,你忘记了吗!” 鲁迅用力锤了下周建人后背,一不小心发出了特别敦实的一记响声。 意识到自己这回是无处可逃了,周建人顿时皱起了脸,一副不爽的模样,不过倒是不再和鲁迅说什么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暗自生着闷气。 可算是把不省心的弟弟收拾得服服帖帖,鲁迅也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他用力唿出一口浊气,看向老舍,把自己的问话重新梳理了一遍:“我要问你的有这么几件事,你按照顺序回答我:第一,你在这里都做点什么;第二,我弟弟为什么会在你这里;第三,你对铃木五十铃这个人做了点什么;第四,你认不认识徐志摩这人,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咦,有这么多问题啊? 老舍听得晕头转向。等鲁迅说完第四个问题,他都快把之前的忘光了。然而又听到他说:“不只这些问题,接下去我还有的是问题要问你呢。给我好好回答!否则……” “行……行……您别动我这四合院啊!”被迫成为复读机的老舍无奈地点头,想了想,说,“我吧,主要是在这里做一些小研究……也不是什么顶顶重要的,真的,不重要!” 这倒也不能说是欲盖弥彰,因为老舍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的研究,真的不重要。没什么特大型的副作用,也不会夺人性命——当然了,五十铃这个自个儿跑去寻仇然后丢了性命的二五仔除外。 对此鲁迅持保留意见。他眯起眼打量着老舍,从他脸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甚至还挺真诚似的。然而鲁迅才不会被这么一点表象迷惑,定了定心神,他追问起关于所谓的“小研究”的详细内容。 “哎呀……”老舍莫名其妙地害羞起来了,低垂着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支吾着说,“就是吧,我很早以前就在想,一个人的个性或者异能,是不是能用某种外力改变呢?比如被暂时性地转移,这样的?” 他看着鲁迅,眼里迸发出奇妙的热情。 被老舍付诸行动的这个念头,最初只是很无聊的一个空想而已。那是他还是个挺普通的小职员,在科研机构工作,天天做着重复又枯燥的实验,得出一堆看起来并没有太多意义的数据。 冒出改变异能的念头后,他立刻就意识到了,或许这真的能够变成什么,变成某种真正拥有价值的东西。 于是他真就这么做了。 首先是学习。 虽说他是从中国鼎鼎有名的学府里毕业出来的,但学习的专业和个性或是异能全都不相关,在理论化作实际之前,只能从头开始学习。他辞了职,一心泡在过去从未接触过的知识中。 这样的自习状态保持了大概两年的时间,他决定付诸实践。但这些尝试是无法在实验用小白鼠的身上起效的,因为小白鼠既没有个性异能,也不具有人类的行动力,所以他只能将目光放在了人类身上。 “但是!我是个将人道主义认真记在心里的好人啊!” 他信誓旦旦地说。 正是因为这些人道主义,所以老舍初期一直都没敢放开手干。虽然成功找来了愿意进行实验的志愿者,虽然他们知悉了会面临的风险,虽然他们都愿意进行尝试,但老舍自己却怎么也跨不了人道主义这道坎。 “那些人怎么样了?”鲁迅冷着脸问他。 “屁事儿都没有。一点儿没变化!”他闷闷地说,“当然了,也没留副作用。” “然后呢?你总不可能一直让自己卡在瓶颈吧。” 一针见血。这话直白得让老舍一阵尴尬,忍不住扯着嗓子说:“是啊是啊,您可太聪明了!” 卡在瓶颈不上不下,自然是万万不可。 幸好在他决定放弃之前,有人向他伸出了援手。 “那个人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他愿意支持我正在进行的事业,给了我资金和小白鼠。可惜我失败了很多次,逐渐的他对我也失去了耐心。就在那时候,我撞见了那个叫五十铃的傢伙。他大概是从哪里听说了我的研究,痛哭流涕叽里哌啦说了一堆,求我在他身上做实验,然后……” “你说的那个人!”鲁迅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急切地问,“是徐志摩吗?” “啊?没错,就是他。”提起徐志摩,老舍稍许好像有点愤愤不平的样子,“那人特别扭,可麻烦了。” 虽然很麻烦,虽然也透露过不想再继续在他的身上丢钱的念头,但还却还是老捨不得不紧紧攀住的藤蔓。 “总之吧,就在那个外国人身上捣鼓了捣鼓。他说要去报仇,我想刚好也能实际测试一下我这回到底成功了没,就让他去了,自己悄悄跟着他,想观察他一下。谁知道他不仅没能将对方的异能完全移走,还被人一拳捶死了。搞什么啊!”
第56页 他气得想捶桌。 “这不就意味着我完全没有成功吗!” 其实他成功了,真的——只是五十铃的对手恰好是中也,所以才导致情况变得有些过于微妙而已。 “说来说去……就是这样咯……” “你和徐志摩算是什么关系?我弟怎么在你这里?” 虽然徐志摩的笑意更重要一点,但鲁迅还是没憋住,问起了关于自家不省心弟弟的事。 一连抛出两个问句,老舍听着有点懵,他在心里掂量了掂量,决定先从最简单的那个回答。 “你弟啊,他就是很突然地过来的嘛。好像也是听说我在捣鼓个性和异能有关的研究?”他自己也有点不是很确定,毕竟他也不是完全了解周建人的心思,“他说他也不需要很高的工资,只是对我正在做研究特别好奇。还说无处可去,只想留在北京。我看他是挺靠谱一小伙子,大学专业还是个性研究学,就让他留下了。就这样。” 周建人这时候特别适时地“哼”了一声,沖鲁迅翻个白眼,也不说什么,然而浑身上下俨然充斥着鄙夷他的意味。鲁迅也狠狠地瞪了回去。 眼看兄弟俩的气氛又开始变得可怕起来了,老舍赶忙回答另一个问题:“然后然后,你问我老徐,是不是?老徐他是我的‘金主’,给提供我科研资金,仅此而已。不过我猜,他可能是需要我的研究所得出的结果。因为之前一段时间我毫无收穫的时候,他看起来挺着急,还揶揄了我几句。” 但毕竟是给钱的金主,就算被揶揄讽刺,老舍也只能泪往心里流,什么都不敢说。 “不重要,下次给我省略。现在,把你们之间的所有接触,全部,一点不差地详细地告诉我!” “你……你这也太为难我了,谁能记得那么清楚啊……”老舍面露难色,“不过,我倒是知道他在找一个女的,但为什么要找她,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昨天回收五十铃身上的探测器的时候,从他的记忆里看到那个女孩子了。” 通过身体接触,可以窥见到他人短暂几分钟的记忆,是老舍的异能。不过所见到的就只是第一视角的视觉记录,无法感知到被观测者的任何主观意识。 鲁迅一下就意识到了,他说的是王羲之。 他松开了周建人,一把抓住老舍的肩膀,大声问他:“然后呢!” “然……然后……我就和老徐说了啊。”颤颤巍巍,带着不确定的语调,他小心翼翼地说,“听说,他现在好像已经朝那里去了?” 扑通—— 心脏勐抽了一下。 临近横滨市郊的那座小屋子忽然断了电,没有灯光,屋内只剩下了昏暗。 屋外,是迫近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忘记设置发表时间了qaq 第30章 三十片鹅毛 “咦,停电了吗?” 王羲之摸索着站起身来,走到电灯开关旁,反覆开了好几次,灯还是没有亮起来。她裹紧外套,又摸索着坐回到沙发上,小声咕哝了一句“说不定是保险丝被烧坏了”,也就不再去多在意这件事了。 其实她能听到屋外的奇怪声音,当然也完全能够听到自己勐烈的心跳。 一直守在楼上的几个港黑的人快步走下楼梯,涌到中也身旁,小声地说了些什么。距离太远,音量太低,王羲之没办法听清他们究竟传达了怎样的信息,但隐约好像听到了“异常”“靠近”之类的零碎词语。 如果硬是要拼成完整的一句话,大概不会是什么特别好的消息吧。 中也眉头紧锁,一边听着手下的话,一边偷偷看了王羲之一眼。见她依旧盯着桌上的旧报纸,似乎并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谈话的样子,稍许算是放心了一些,扭头对手下小声说:“先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如果是,把他们引开,别让他们靠近这里。” “是。” 几个手下从同样后院的隐秘小门出去了。中也轻轻将百叶窗帘拉开一条小缝,看他们一点点走远。 从转移到这个新地点直到现在,甚至还没有满二十四小时。转移时他们根本没有弄出任何大动静。中也以为他们不会被发现,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人居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或许很快就要咬住他们的尾巴,迫使他们停住脚步了吧。这样的结果谁都不想看到。 接下来该怎么办?中也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他原本还以为可以稍微晚一点再去想这件事的,但眼下的情况告诉他,不能再继续拖延了。 或许应该再换一个藏身的地点。更隐秘的,更安全的——不要再追求什么大隐隐于市之类的荒唐说法了。 港黑大楼就是个挺不错的理想藏身地点,中也觉得他有必要说服鲁迅接受他的这个念头。 “中也先生。”王羲之叠起报纸,抬头看着他,“这里被发现了吗?” 中也还在兀自思索着,也没有多想王羲之的问话,只随意地“嗯”了一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多么鲁莽,急忙解释说:“没有没有,你别瞎想。”
第57页 “我又不是聋子,真是的……”王羲之小声咕哝了一句,无奈地看着中也,又说,“无论出现了怎样的情况,我都希望您可以告诉我。就算现在的我根本没有任何的决定权,但我希望我仅有的知情权也别被剥夺……可以吗?” 她低垂着头,声音也逐渐轻下去了。她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而已。 中也沉默了,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他当然能够理解王羲之的心情,如果将他抛在同样的情状中,他也会和现在的王羲之一样,甚至可能会比她表现得更加激进。 他们都是无法容忍自己身处于一片无知的迷雾之中的那种人啊。 但就算无比理解,也完全能够感同身受,中也却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说出噩耗。可能现在的纠结心情,单纯只是出于他自私地不希望王羲之感到不安吧。 “我知道了。”说着,中也轻轻拍了一下王羲之的后背,像是小小的抚慰,“我会和你说的。” 王羲之沖他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无聊地抽拉着客厅里所有的抽屉和橱柜,大概是已经闲到了极点。中也忽然有几分愧疚。 说不定说实话会好一点。他知道的,王羲之心里有自己的考量。 屋外一声沉重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上了门扉,听得王羲之一阵心颤。暗下的灯忽然再度亮起,投下的白色灯光却给予不了任何安慰,反倒是将仅存的温度统统都抽走了。 而后又是一声响,这一次带动着墙体都在一起震动。 中也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望去,能看到的只是几个人影,瘦瘦高高的,站在门外,戴着黑色口罩黑色帽子,根本看不清长相。中也不清楚他们这算是在友善地敲门,还是单纯地想要给予他们威吓。 中也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周围看不到他手下的踪影,中也怀疑先前出现的房屋外围的那几个人只是诱饵而已,真正的主力应该是站在门口的他们。 啧…… 中也忍不住咋舌。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会上这样的当。 现在后悔也没用。已经被“正大光明”找上门了,他应当先处理眼下的事情才是。 “他们来了?” 王羲之的语气听起来异常平静。 这会儿似乎也没有了再继续隐瞒的必要。中也点点头,应说:“没错。”顿了顿,又提醒她,“你小心一点。” “嗯……” 敌人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中也站在门内,内心焦急。他向外看了好几眼,并没有在这之中看到有任何像是小头目模样的人,就更别说那个叫做徐志摩的幕后黑手了。 难道这一次只是派了几个小杂鱼来探探风吗?亦或是像是那只忽然爆炸的鸽子一般,只是某种恶趣味的警告手段? 真可恶。中也觉得自己被看扁了。 敌不动我不动完全不是中也偏好的战术。中也憋得牙痒痒,恨不得冲上去大打一顿,但眼下似乎只能维持现状。于是中也的心情不可避免地变得更差了。 终于,他们挪动了一下——他们拿出了背后的枪,开始对着门扫射,枪声响到喝了一条街的住宅里都传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中也急忙蹲下身,躲开弹道可能行进的轨迹,心里涌上了几份愤怒。 这群人,做事的方式未免也太张扬了一点吧。 尽管木门坚实,但也顶不住机·枪的乱扫,很快就变得千疮百孔,失去了所有的防御力。他们沖了进来,依旧是拿着枪一顿狂扫,但这些子弹却怎么也无法再在空气中无阻地穿行了。 控制着重力,所有的子弹全都沿着原本的轨迹飞回原处。有几人在流弹之中丢了性命,但很快这些人数空缺就又被填了上来。 “嘁……看起来没几个人,怎么打起来了以后还能冒出来这么多?”中也忍不住小声吐槽了这么一句。 港黑的人已经把王羲之重重包围了起来,确保没有其他人可以靠近她。 这是个相当安全的保护圈,可王羲之却总觉得有些不自然,还有几分不安。 敌人前赴后继地赶来,从前门涌入,从后门闯入,甚至还有几个打破了天窗,直接从半空中突入了屋子里。 简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接下来可从地底钻出来啊,中也暗自想着。那样不就和土拨鼠一模一样了呢。 其实这些都是一群杂鱼而已,并不需要太多的精力和体力,就能轻松的消除,但人数实在是太多了,让中也无法分神。他也知道有几个手下被这庞大的人数拖倒了。 实在很难想像徐志摩如何集结到这般可怕的人数,也很难想像之后是否还会是这样的情况。 中也努力不让自己回想起一群老鼠咬死大象的故事。这种时候想到这种事,难免有点太晦气了。 “中也先生——” 一片嘈杂之中,王羲之的声音难以传到中也的耳朵里。虽然很艰难,但还是成功了。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她相当不安,甚至越来越不安了。 “不用。”中也没有回头,只冲着她大喊,“暂时还不用!” 就算是现在停下了,接下来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届时说不定反而会更加应接不暇。中也是这么想的。
第58页 既然中也都这么说了,王羲之便就收起了这个念头,继续躲在保护圈中——不安地、不甘心地躲着。 忽然,地面勐烈地震动了一下。木地板被锯开了一跳凹槽,王羲之脚下的地板不堪重负,竟整个凹陷了下去。 她踉跄了一下,努力抓住身旁的烧鹅小弟的肩膀,尽管努力稳住了身子,但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她能感觉到地板下有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脚,试图把她往下拽。 嚯,土拨鼠战术真的出现了。 王羲之努力挣扎,可却无法挣脱,心中不由得愈发惊慌。 地板凹陷地更加厉害了,那个抓着她的脚踝的人露出其形——也是个用一身黑遮挡了面容的人。只露出一双玄黑的眼。 缓缓地,这双眼中浮起金色的涟漪。王羲之的肢体变得僵硬,意识却异常清晰。她仿佛见到了美杜莎的石化之眼,可她不是——她心里很清楚这是什么。 这是她的异能。 她的异能被夺走了。 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走近,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异能在逐渐扩散,但却无能为力,唯有绝望感无比清晰。 这是,过去被她施以异能的人,他们心中的绝望。现在一分不差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原来是这样的体验吗?果真很痛苦呢…… 王羲之倒是挺想哭,可身处于被暂停的时间中,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真可悲啊…… “这场是死的城廓。” 是个陌生的声音,念着她熟悉的需要,一点一点走近。她的话语很像是悲哀的低吟。 “唱着别离的歌,陪伴着说不尽的死者永久的寂寞…… “……『生死场』。” 第31章 三十一片鹅毛 她的话语使空气也随之凝固。一束光线自她足下蔓延出去,是平缓的流线型。王羲之看着这道光线将她与黑衣人隔开。 生与死被这道光所隔开。王羲之所立足之处变成了一片纯白的空间,黑衣人被拽入了与他相同的暗色空间中。 前者是生,后者是死。所谓生死,其实也就只是紧紧相依的彼此罢了。 纯白与黑暗拼成了阴阳之阵,但现在谁都不会刻意去注意这一点。在意识能够反应过来之前,被夺走的异能已经回到了王羲之的身体里。黑衣人倒在地上,像是已经断了气。 “你没必要露出这种惊讶的表情。”她开口了,“我就是那个被鲁迅叫过来帮你们擦屁股的萧红。看起来,我来得还挺是时候的。” 王羲之想起这个名字了。中也提过,他接到了来自萧红的电话。没想到她确实来得很快。 不过她这说话的风格也委实尖锐。王羲之显得有几分窘迫,笨拙地向她鞠躬道了声谢,期间偷偷地打量她几眼。 王羲之先前有尝试着想像过萧红此人会是什么模样。她以为会是同她差不多年纪的、长相和善的女性,或许可能还会是很健谈的性格。但实际上的萧红却并不是这样。 单就第一眼看去,萧红与她显然不是相近的年纪,大约比她略长了五六岁吧,一头利落短髮,有着骇人的压迫性身高,这会儿正斜眼眤着她。五官倒是生得周正,但实在是太过冷峻了些,让王羲之产生了几份退缩的心情。 冷风穿过敞开的大门,毫无保留地灌了进来。萧红将被吹起的鬓髮捋到耳后,顺手想要关上门。然而木门早已经被射得千疮百孔,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萧红的表情顿时变得不太好看,彻底放弃了关门的念头。小声抱怨似的说了一句“你们可真行”,她抬头,四下扫了一圈,找到中也的身影后,径直向他走去。 “统计好伤亡,然后过来找我。”她淡淡说着,口吻却很像是命令,“快一点。” 说完这几句话,她就上楼去了。中也迷迷煳煳的,感觉自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 计数伤亡倒是挺容易,中也很快就清算完了。可回想起萧红刚才说话时的语气,中也莫名的有点愤懑不平。 那种口吻,听起来未免也太让人不爽了吧! 不过仔细想一想,如果把他放在萧红的视角想一下——大老远跨了个洋过来,连口气都来不及喘,看到的居然是敌人已经摸上门来,自己这一方还是出于劣势——说实话,中也也会心情极差,更别说什么摆出好脸色给别人看了,这简直是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尽管中也能想明白,但心里总难免有点牴触。他纠结了两秒,决定暂且还是别上楼去找萧红,而是凑到了王羲之身边。 “你没事吧?”他小声问。 王羲之轻轻摇头,没有答话。 “是吗……那就好。”中也忽然显得有点侷促,左瞟瞟又瞄瞄,不自然地问,“你认识楼上那个叫萧红的女人吗?” 中也的这份侷促,其实来得相当莫名其妙——他很担心王羲之会误以为他先前问出的那一句“你没事吧”只是为了进一步问询与萧红有关的问题而诞生的铺垫。但事实情况当然不是这样,他当然不是为了进行铺垫而询问她的状况的。他确实是想要知道王羲之是不是确实状态良好,这完全是出自真心的关切。
第59页 他心里确实是心知肚明,但如果这份心意一不小心真被误解了怎么办?到时候该说点什么来消除误解呢?他知道自己在王羲之面前总会变得很嘴笨,笨拙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中也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无比纠结,让一旁的王羲之不解到了极点。 因为中也胡思乱想的那种可能性,王羲之连想都没有想过,所以她只觉得中也的行为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和中也说明这一点,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她决定还是安静如鸡比较好。 “我不认识她。”王羲之收起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一本正经地回答着中也的问题,“先前回上海的时候,我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 短暂逗留在上海的期间,王羲之只在诚清的据点见到了张爱玲和林徽因,其余别人并没有怎么接触过。因此对于她来说,见到萧红所带来的震惊感,和中也所能感受到的震惊感,是完全一样的。 “哦,是这样啊。”中也瞭然般点了点头。 没能从王羲之这里问出点什么来,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拍掉落在帽檐的灰尘,再深唿吸一口气,中也站起身来,以一副大义凛然般的姿态向楼上走去。 王羲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折处,脚步声也逐渐听不见了。她的心跳异常地快,一股强烈的念头催促着她快一点站起来,应当追上中也,应当说出此刻在大脑中不停发酵的想法。 可她却没有动弹。她的勇气不足以支撑她将心里的这些绮丽愿望变成实际的行动。 她坐在茶几上,翻江倒海的狂妄想法已经平息下来,此刻变得异常平静。 算了。她想。 就这样吧。 “这么快就被徐志摩的人找上门来,我可太惊讶了。” 中也一见到萧红,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棒读语调的话。恕他笨拙,他实在是没能从萧红的话语里听出任何惊讶来。 中也也不想找藉口,直接实话实说了:“我们在转移的时候几乎是没有暴露分毫,所以我也不清楚他究竟如何找上门来的。我甚至怀疑徐志摩他就已经在横滨了。” “那傢伙就像条蛇似的,神出鬼没,就喜欢躲着。”萧红蹙起眉头,忍不住怒骂了一句,“真想拽住他尾巴,把他给揪出来!” 但是想要实现这个愿望,似乎尚且路漫漫其修远兮。萧红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只逞了这么一时口快而已。 她愤愤然出了口气,说:“这儿肯定不能待了,今天内离开吧。” 许是因为心情极差的缘故,她的语气硬邦邦的。不过中也可以理解。 “我不知道鲁迅他准备怎么决定,反正以我的角度看,我是不愿意让她继续留在这里的。”很忽然,她说,“居然要背井离乡躲到外国来,也实在太丢人了……” 这声“丢人”,并不是在说王羲之,而是在说他们自己罢了。 中也不好接话,只能模稜两可地应了一句:“你说的,我也能理解。” 传来一阵叩门声。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房门被推开了。站在门外的是王羲之。 她大概是一路跑上楼梯的,唿吸声听着有些喘,脸颊也微微泛红。她紧握着拳,不知在隐忍什么。 “接下去,是不是又要换个新地方躲了?” 她小声地问他们。 萧红垂眼看着她,依旧是那副严肃得如同长辈一般的神情。她点了点头:“没错。” “为什么一定要躲来躲去呢……” 不。她不想算了,她想说出口——在第一次被迫转移的时候,她就应该说出口的了。 “抱歉,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显得任性又冲动,就算你们骂我愚笨也不要紧。但是……但是,再重复这种躲避的行为,真的有意义吗?” 中也一怔。 “我觉得没有意义,我觉得这根本起不了太多的作用。我……”王羲之抬起头,明亮的双眼看着他们,其中是不甘,以及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不想躲,也不想再逃避了。” 这句话像是她给自己的承诺,也肃清了过去一切的耻辱。 萧红的表情不变,默默地背过身去,难以摸透她的心情。但中也倒好像看到她欣慰地笑了一下。 * “‘我不想再逃避了’,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鲁迅说着说着,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话语间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 “我相信越洋电话不会让我的转述变得模煳,我也相信你没有耳背到听不清我的话。”萧红根本不理会他的惊愕,自顾自说,“计划变更,我要和王羲之一起正面刚徐志摩了,你自己随意。反正我也管不着你。就这样。” 嘟——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了。鲁迅依旧拿着电话,热泪盈眶。天知道王羲之说出的那句话,对他而言,对整个诚清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咦——”周建人皱着脸,话语间满是嫌弃,对着老舍说,“老头子,你来看看,这就叫做而立之年的男人的眼泪,可那个了……呜哇!别揪我领子啊混蛋大哥!”
第60页 鲁迅把周建人的呜唿哀嚎统统抛诸脑后,招招手让老舍过来,将横滨的突发事件完完整整地告诉了他。看着他的表情愈发僵硬难看,鲁迅心里有了把握。 “徐志摩的手下已经拥有了你所研究的能力。我想,你大概还没有把自己的研究内容告诉他吧?” “没……没错……”老舍被冲击得有些木讷,愣是没能反应过来,“我一直以为我没有成功……” 实际上五十铃是成功体,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而徐志摩发现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带着蛊惑般的语气,鲁迅小声说,“他夺走了你的研究。” 难怪没有了科研经费,难怪就算送上了与王羲之有关的情报,徐志摩对待他的态度依旧是比以往更加冷漠。老舍想明白了,那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如同路边的石块一样,被毫不留情地踢开了。 啧…… 老舍说不上伤心,只是有点感伤罢了。 在这勾心斗角物慾横流的社会里,只有他的四合院能够给予他些许温暖了吗? “你可以加入我们。”鲁迅趁机抛出橄榄枝,“你也不希望自己的辛苦产出就这么被徐志摩轻易地夺走吧?我们可以帮你。” 一口一个我们,一口一个帮忙,简直是教科书般的劝降法。 堪堪从大学毕业了一年而已,还没有经歷过社会大风大浪的周建人,都给听傻了。 “你可真是有够奸诈的啊哥……” “给我闭嘴吧臭小子。” 第32章 三十二片鹅毛 被鲁迅一番连哄带骗的游说,老舍一不小心上了他们的这条贼船。但他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还乐呵呵的,简直和轮船上的其他观光客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同在一条船上的周建人满腹怨言。说真的,他是一点也不想跟着鲁迅去横滨。 一来是他一贯对异能者的相关事务不感兴趣,且他本人也从来不是什么牛逼轰轰走路带风,傲气得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的异能者,他本人也相当有自觉地清楚自己帮不上太多忙。 他可不想跑过去当个没用的拖油瓶,多丢人啊。他最讨厌的就是当众丢人了。 二来,他和大哥鲁迅的关系实在是太僵了,可以说是二十多年来他们兄弟情的最低谷水平。单是和他坐在同一条轮船上这么件小事,周建人都觉得难以忍受,在座位上挪来挪去,为此还被鲁迅板着脸训斥了几句,说他坐没坐相。 嘁,还不是因为你在。周建人在心里不满地想着。 如果不是因为鲁迅一路都揪着他的衣领子,让他实在动弹不得,否则他早就半路熘了,那儿还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鲁迅身边呢? 去一趟横滨,既要被当做是个毫无用处的拖油瓶,又没有什么工资可拿,还要和自己最讨厌同时也最讨厌自己的大哥共处一室,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可怕。周建人已经看到自己那无比黑暗的未来了。 “别摆出这副臭脸,多晦气。”鲁迅摆出了大哥的架子,“就快到了,收拾收拾。” “我哪儿有什么东西能收拾啊……”周建人没好气地说,但又不敢说得太大声,只好咕哝似的抱怨,“你说也不说就把我从四合院拽过来了,连件换洗衣服都不让我拿。”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大概连手机都来不及带出来,就已经被鲁迅拉上船了吧。 对于幼弟的这番抱怨,鲁迅不为所动,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单纯地懒得理会。 得不到听众的反馈,周建人继续抱怨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他不满地哼唧了几声,紧闭上嘴,什么也不说了,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抵达王羲之的临时躲藏处——由于王羲之本人表达出了不想要再继续东躲西藏的意愿,所以此处改名为“临时据点”会感觉更加好一点。 推开包裹了一层油纸的大门,鲁迅惊讶于屋内的杂乱情状。 “看来……是一场恶战嘛……” 一楼几乎已经被扫射得没有一块地方还是完好的,木地板也基本全部裂开了,有一处还被开了个大洞。朝洞口朝里望一眼,还能清楚地看到地下室里的摆设。想必这里就是那只“土拨鼠”钻出来的地方了吧。 老舍好奇地掀开油纸的一角,看到木门上遍布满了弹孔,吓得赶紧把油纸盖了回去,心有余悸地附和说:“确实是挺吓人的。” 轻轻把门关上。鲁迅在一楼走了一圈,没看到有什么人在,便就径直走上了二楼。果然,大家都聚集在了二楼的房间里。 “你来得挺快的嘛。”萧红走到鲁迅身旁,顺便帮忙关上了门,瞄了两眼陌生的周建人和老舍,打趣着说,“你这是从哪里骗来了两个苦力?” 鲁迅早就听惯了她的这种谈话风格,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了,解释说:“这位被我拽着领子的,是我的幼弟;另一位是老舍先生,现在他已经是我们的伙伴了。” “嚯,还真都是骗过来的。”萧红扫了周建人几眼,说,“这就是你那个最小的弟弟?” 鲁迅抿了抿唇,极沉重地点头:“没错……”
第61页 周建人呆毛一抖,他的“坏话小雷达”成功探测到了一些不太妙的信息。很显然,鲁迅是有在外人面前提及过他的,他直觉觉得说出的大概不会是什么特别好听的话。 “咦,是迅哥儿的弟弟呀?” 王羲之好奇地凑了上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鲁迅的弟弟究竟和他长得又多想。可她又担心一个人显得太过瞩目,所以把站在窗边的中也也一起拉了过来,权当是做个伴。 虽然不情不愿,但中也还是随她了。 拿中也当人体肉盾,王羲之把自己藏在他的身后,只偷偷露出一双眼来,先是看了看,然后才把视线落在周建人身上。盯了一会儿,她才郑重其事地给出评价:“嗯……总感觉不太像呢……” 她所说的“不像”,不全是长相方面的差异。其实认真一看,能发现这两兄弟的五官是有一些相似的地方的。真正制造出了差距的,王羲之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气质。 鲁迅一向是十分冷静的,做事说话的风格也很老派。分明年纪也不大,但总给人一种中年人才有的既视感。再加上他蓄了鬍子,又爱穿老式的长衫,看起来便就更加显得年长了。 而周建人截然不同。他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人,穿着红白色的棒球衫,头髮乱糟糟,双眼却无比明亮,这会儿也正好奇地打量着王羲之。 他与鲁迅站在一起的感觉,很不想是年长的长兄和幼弟,反倒是更像……父子? “哦!你!”周建人忽然出声了,“那个……嗯……怎么说来着……你是沉睡了很久的那个人,对不对?” 虽然他的用词很简略,但意思倒是到了。王羲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她笑着点点头,从中也身后走出来了,向他伸出手:“没错。我叫王羲之,很高兴见到你。” “啊……”他谜之脸红了,“周……周建人……你好。” 只轻轻地握了一下,他就立刻缩回了手。鲁迅实在想不明白这臭小子在害羞个什么劲。如果不是碍于人多,他这会儿都想好好教育一下自家的笨小子了。 “咦,是姓周吗?”王羲之困惑地眨眨眼,自言自语着咕哝说,“和迅哥儿的姓氏不一样啊。” 这会儿兄弟俩的小雷达同时响应了起来。 “咳咳。”鲁迅轻轻咳了两声,蹙起眉头,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个歷史遗留问题。” “哦,是这样的啊……” 虽说王羲之完全没有听明白,不过感觉还挺深奥的呢! “不管怎么说,同伴增加了,这是件好事。”萧红关上窗,室内瞬间变暖了许多,她把手揣进上衣口袋,继续说,“那么,我们可以商量正事了。” 围着小小的书桌坐成一圈,这还是王羲之醒来后第一次参与这样的讨论,心里竟有点期待了,不过这时候产生期待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合时宜。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安排的那个人了。她能够为自己决定一些什么了。无论如何,至少只是因为这一点,也值得为此感到高兴。 中也最先发言。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虽然羲之说不想再躲来躲去,但这里没法待了。当然了,不全是因为暴露了踪迹。你们也看到了,这里的整体状态相当糟糕,已经不适宜居住了。” 既然决定了要正面应对,那还是换个惬意的据点更好一点。这样大脑也能正常运转。 对于中也的这个意见,没人提出异议。周建人和老舍也安安静静,毕竟他们两个人完全不了解情况,只是过来划个水而已。 “徐志摩,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中也的话告一段落,王羲之忽然问,“一直以来,我们都只知道他的存在而已,并没有见过他。难道,他是习惯躲藏在暗处的那种人吗?” “我不知道。”萧红坦白得格外快,顺便把王羲之的好奇抛到了鲁迅面前,“在场的也就只有鲁迅和他切实接触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鲁迅,就连周建人也好奇地看向自己的大哥。鲁迅垂着眼,金丝眼镜挡住了他的神色。 片刻后,他才出声。 “确切的说,大概不是。我想,他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亲自出场……吧……不过我也没有那么了解他。”他说,“我所知道的是,他擅长动摇他人的内心,但自己的内心却从来没有动摇过,是个意外的拥有坚定信念的男人——可惜怀揣的是恶的心思。” 这一次,他的目的并没能达成。鲁迅猜测,大概他下一次就会亲自现身了吧。 鲁迅期待着与他再度“重逢”。上一次与徐志摩的对战,鲁迅完全败北。他希望下一次不会再是这样悲惨的结果。 不过现在考虑徐志摩的事情,好像还是稍许早了那么一点点。首先最重要的,是转移阵地。谁也不想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待着了。 在这一点上,他们成功地达成了共识。 虽然确实是达成了共识没错…… “可你们怎么全部挤到我的车上了!”
第62页 中也暴躁地吼着。 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即将驶向新据点的中也,透过后视镜,发现他的标准五座轿车里,居然挤上了整整六个人。 “要是被交警看到了,我要被罚款的啊!” 中也已经开始心疼起自己的钱包了。 后排的四个人,表情也不是很好看。理应是三人座的宽度,这会儿却愣是多塞进了一个屁股,谅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谁想要和你们挤那么紧。”萧红的整个身子都贴在了车门上,一脸嫌弃,推了推周建人,“小弟弟,你往前面挪一挪。你的手肘总是撞到我。说真的,你就这么依恋你哥,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他吗?” “你说什么呢!”周建人一股热血冲上大脑,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要不是逃不了,我早就逃了。谁要和他待在一起。要说的话,还不如让老头子下车哩。” “啊?”突然被cue到,老舍感到一阵无辜,哭丧着脸说,“可我只能跟着你们啊。我又不认识别人。说真的,让鲁迅自己开车过去呗,那不就解决了?” 鲁迅缩着肩,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尴尬地说:“忍一忍罢……” “而且,迅哥儿也没有车啊。”独占宽敞副驾驶位的王羲之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 后座传来笑声,不知道具体来自哪一位。 “确实。”萧红说,“因为他总是拍不到牌照嘛,好像都几年了。别的同事都换过了一次车,可他连尾气都还没闻到。太倒霉了。” 周建人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哇,我哥也太逊了。” “你给我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每回把新码好的章节丢进存稿箱以后都忘记设置发表时间qaq 第33章 三十三片鹅毛 惴惴不安地开向新据点,中也高悬的小心脏没有一刻安定下来过。幸好今天的运气还挺不错,没有在哪个路口遇上交警之类的人物,成功避开了吃罚单的悲惨命运。 否则绝对要让后座的四个混蛋来缴罚金! 至于为什么独占宽敞副驾驶位的羲之小姐被他从缴纳罚款的名单中扣除出去了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就只有中也先生一个人知道了吧。 有惊无险到达新据点,这算是件好事,只是王羲之发现,好像这个“新据点”,似乎并没有那么“新”。 “这里不就是之前让我住的地方吗?”王羲之指着门牌号码,困惑地看向中也,“连房间都没变啊。” 中也没想到她居然还关心这种问题。 “这间公寓的租期还没到。”他相当坦诚地说,“你就当做是废物利用吧。” 咦,这也能被纳入到废物利用的范畴之中吗?王羲之更困惑了。 不过困惑只是一时的。重新回到这间小小的、连五十平方都不到的小小公寓,还是让王羲之感觉到了异常的怀念感。 从茶色的玻璃窗向外望去,从大楼的空隙间,未来港21的巨大摩天轮依旧在一刻不停地轮转着。王羲之走到窗边,旋开挂锁。窗框有点生锈了,她费了点劲才推开一条缝隙。 “能把那盆夹竹桃拿给我吗,中也……先生!” 唿——她差点漏掉了敬语,希望中也别介意这一点。 “是想把花放在窗外架子上吗?那还是我来吧。” 中也搬起花盆,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只是夹竹桃的枝叶稍许有些长得太高了,把中也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全凭着一腔直觉,才安安全全地走到了窗边。 “嘿咻……这玩意儿还挺沉的,我看你肯定搬不动。”看着王羲之这细胳膊细腿的,中也一本正经地如是说。 想到自己可怜巴巴的力气,王羲之无奈地扯扯嘴角,笑了一下,自嘲似的说:“确实是这样呢……多谢您啦。” 中也摆摆手,表示这并不是件大事。 将窗户阖上,只留下一条通风用的小缝,中也拍落手上的灰尘,继续去收拾其他的东西了。 他背着身,王羲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听到他说:“以后,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虽然话是听清楚了,但反应力还没来得及追上来。王羲之扭头看着中也:“嗯?” 她没明白中也在说些什么。 中也也愣了一下,然后把空纸箱用力一脚踢到玄关。 “我说,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加‘先生’之类的敬语,也没有关系。”他好像是揉了揉鼻尖,声音变得有点沉闷,“反正我们的年龄也差不多……” “但严格算起来,我可是比你早出生了七八十年啊。” “……” 中也扭过脑袋,看着王羲之,表情异常纠结。他觉得王羲之完全把关注点放错了位置。 想了想,他说:“别在意这种事情。况且,你的年龄又不能那么去算。” 他听到王羲之在笑。 “我知道呀。我只是随便这么一说而已。”她才不想让自己的年龄听上去是个那么可怕的数字呢,“中也……中也……你的名字念起来,总有种很可爱的感觉,不是吗?”
第63页 “唔……” 中也慌忙别过脑袋,耳廓倏地变烫了。他没敢回答她的问话。这时候,他怕是连句完整的话都快说不好了吧。 他想逃进厨房稍许避上那么一会儿,但就在准备迈步的那一刻,听到王羲之叫了他一声。 “对了对了,中也。”这个名字,她倒是叫得熟门熟路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生疏感,“以后可以带我去那个摩天轮那里看看吗?我是说,等眼下的事情结束以后。” 末了,她还补充了这么一句。她无时无刻都无法忘记现在的他们正立足于怎样的困境之中。 所以提出的这个小小请求,不仅只是发自内心的小小希望,更像是对未来的一种憧憬——困境总是会过去的,她如此坚信着。 可中也听着这话,却想到了一个特别不妙的词语。 g。 就是类似于“打完这一仗我就回来娶你”的奇妙死亡g,一说出口基本绝对不会实现的那种诡异誓言! 不不不。中也用力甩了甩脑袋。怎么能去想这种晦气的事情。 “我知道了。”他依旧是背对着王羲之,但抬手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说,“肯定带你去。” “谢谢!” 不知不觉的,她好像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虽然只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还是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够实现的小事而心怀期待,似乎愚蠢又幼稚,但心怀期待总不会是一件坏事吧。她想。 踏着格外轻快的步子,王羲之往洒水壶里灌满水,哼着欢快的小调,给夹竹桃浇水。 窝在沙发里的老舍旁观了一会儿,估计王羲之和中也之间的交流大概能告一段落了,便放下放在手里的瓜子壳,又从袋子里抓起一小把,一边津津有味地嗑着,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周建人,用瞭然一切般的语气同他说:“我觉着吧,这俩人有念头。” “你听懂他们俩说什么了?”周建人一脸难以置信,好奇地催着老舍,“快快快,给我翻译一下,我也要听。” 没想到会被这么热情地催促,老舍略有点窘迫,一不小心还把一颗瓜子咬断了。 他拍拍手里的碎屑,贴近周建人耳旁,故作玄虚般小声说:“听嘛——我倒是一句都没听懂。” “……那你说个屁。” “害,你这小子,嘴真臭。赶紧给我改咯!” 板起脸,老舍摆出长辈的模样训了他几句,不过也只是这么几句而已,过完长辈的瘾,他就又回到了“正题”上——虽说这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正题。 “你看他们这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感觉嘛,肯定有点念头,没跑了!”他拍着大腿,信誓旦旦地说,“我觉得今年咱们就能喝上喜酒了。” 周建人一点也不信他这话,暗自撇了撇嘴,咕哝着说:“你就净胡乱脑补吧,还喝喜酒呢……” “你们在说什么?” 拿着水壶的王羲之站在他们面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 老舍和周建人顿时挺直后背,颇有默契地各自往边上挪开了一格,两人的距离瞬间就被拉开了。他们齐刷刷摇头:“没说什么。” 在别人背后嚼舌根还胡乱拉郎配什么的,被当事人知道了,多不好意思啊! “哦……这样啊……” 虽然王羲之确实还是有那么一点不信。 “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对周建人说,“你哥哥在隔壁哦。你不去找他吗?” 一听到鲁迅的消息,周建人就忍不住皱起了脸。他揣着手,闷闷不乐地说:“就是因为知道他在隔壁,我才待在这里的。” 他并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唿吸和鲁迅一样的空气。 这反应倒是出乎意料了。王羲之满脑子想的都是萧红在车上说的话,还当真以为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很不错呢,现在听起来好像不是这样。 “你和迅哥儿,关系不太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说,生怕触及到他的不快。 不过周建人是一点也没有不快,反倒是相当直白,连犹豫都没有犹豫过一秒,爽快的说:“对,我和他关系特别差。” 提到这个,老舍又好奇起来了,一下挪到他身边,问:“话说起来,究竟是为什么呢?你一开始来我那四合院儿的时候,也说你和家里人关系不好。” 周建人仰面倒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想了想,才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和他理念不太一样而已,所以产生了分歧。” 周建人所说的“他”,指的自然是鲁迅了。 “因为他是异能者,所以他会很自然地亲近和帮助异能者,在很多异能事件中表现得格外活跃。可我觉得那挺无聊的——具体我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无聊,总之就是觉得挺无聊。”像是抱怨似的,他说,“我哥么,他觉得我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就想让我也参与一点异能者相关的事物,权当是磨磨性子。我可不乐意,那样不就像是我的人生都被他给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吗?”
第64页 王羲之坐在茶几的边缘,与老舍一起认真听着他的话。 “总之吵了吵,我就从家里逃出来了,一路跑去北京,然后就到了老头子那里。”停顿了一下,他闷闷地说,“我哥就是特别老派,当真是长兄如父,什么都要管,让我觉得倦了,但他自己却一点也没有自觉。虽然我还有个二哥,但他吧……说实话,人挺不靠谱的。所以大哥就只能盯着我,只想矫正我。” “那很辛苦吧?”王羲之说。 “辛苦?那倒没有。”周建人摆摆手,满不在乎的模样,“就当我正处在晚来的叛逆期吧。反正我是一点也不喜欢我大哥。” 把厌恶如此鲜明地挂在嘴上,通常心里是不会真的那般厌恶的。 毕竟,是兄弟嘛。王羲之想。 第34章 三十四片鹅毛 忙忙碌碌地在狭小的公寓里走了几圈,总算是把东西全部都布置好了。 “唿……真是太不容易了。”王羲之自己都忍不住感嘆起来,“总感觉我们像是在做无用功啊?” 把公寓搬空了一次,不到两天就又搬了回来。白白浪费了人力不说,这两天的时间也过得莫名其妙的,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王羲之越想越觉得后悔。 “果然还是应该早点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啊……” 如果在第一次搬家的时候,就明确地告诉他们,自己不想再逃避了,那么这些辛苦劳累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唉……她可真是太蠢了! 她在心里骂着自己。这时中也为她递上了一杯红茶。 “哪怕是现在说才说出口,也根本不晚。”他看着王羲之,这般告诉她,“愿意说出来,就已经是很有胆量的行为了。你不用想太多。” 从杯中飘起的浅白水汽悠悠然浮在他们之间,将中也的神情也遮掩地朦朦胧胧,王羲之看不真切。但听到他的话语时,内心还是止不住地颤动了一下。 她垂下眼眸,盯着杯中的红色茶水,她恶戏似的用食指指尖敲了一下杯子 指甲撞上陶瓷杯壁,发出了一声清脆悠长的轻响。红茶被激起了一层涟漪,盪了一圈又一圈。王羲之看着涟漪逐渐变得微弱,但中也的话语迴荡在她的心里,她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或许真是这样吧……”她小声地说着,没人听清她的话语。 忽然,她听到玄关处的大门被叩响了。王羲之不确定来者究竟会是谁,便只警惕地探出了半个脑袋,想等着别人去开门。 至于开门这个问题,倒是不需要由她来担心。叩门声刚一落下,门就已经被门外的人用钥匙打开了。 从小小的门缝间,萧红探身进来,向王羲之比了个手势,问她:“这边应该弄好了吧?” 王羲之快速地扫了周围一圈,点点头,不过还是不敢果断确定,回答说:“大概是全部弄好了。” “那你就来隔壁吧。”萧红用手撑着门,向她招招手,“我们要开会了。” “开会?” 总感觉这是个特别正式的词语呢,她想。 不过他们需要讨论的,确实是格外正式的事情没错。 王羲之心里也是知道其重要性的,没有耽搁,小跑到玄关,跟在萧红身后,走到了隔壁的公寓。 一边走着,她发现萧红把一支短短的铅笔架在了耳廓上,就像是过去杂货店里的小伙计会做的那样。 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王羲之暂住的小小公寓,位于这栋老建筑的四层,在最末端的位置。如果这是一家旅馆,那么或许会很容易染上什么骇人的都市怪谈吧。 幸好,这里不是旅馆。 而这间公寓的隔壁一间,甚至再隔壁的那一间,暂时都属于港黑的资产——毕竟那时候是一起租下来的。先前是给中也的手下据点,不过现在因为人数增加了,所以功能变得稍许模煳了些。 王羲之虽然知道这件事,不过还从来都没有走进过这间只隔了一副墙的隔壁公寓。她居然开始拘谨起来了。 “不好意思,我来叨扰了……” 踏进房门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念叨了这么一句,引得萧红扭过头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好像对这里格外生疏的模样?”萧红闷声问她。 被一语点破,王羲之有点窘迫。她摸了摸微微翘起的发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哎呀……毕竟是没来过的地方嘛……” 言下之意,她会有这样的心情,完全是在情理之中,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萧红沉吟了一声,别开视线,没有再看她了,不过却说了一句:“你这人啊,有点胆小呢——我是说在某些方面。” 听了这话,她倒也不生气,她听得出来萧红也不是在批评她。 她小跑几步,跟紧了萧红,轻轻笑了几声,说:“嘿嘿……其实你这么说也没错啦。” “等到面对徐志摩的时候,你可别被吓到了。”顿了顿,她说,“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害怕吧。” 她的语调淡淡的,好像说的是一桩理所应当的事情似的。王羲之厚着脸皮把她的这番话当作了对自己的夸奖。
第65页 这间公寓的格局和摆设,与王羲之住的那间差不多,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显着的不同。意识到了这一点,她那莫名其妙的拘谨感一下就消失无踪了。 他们坐在榻榻米上,围着小矮桌绕成了一个圈。 桌上摆着一盘仙贝,本来是满满当当的,不过已经被周建人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他手里还拿着一枚呢,被他咬掉了几口,变成了半月形。 除了周家兄弟,老舍也成功挤进了这一次的小小会议中。对此他受宠若惊。 再稍许等了一会儿,中也也来了,挨着他们坐下。 鲁迅环视一圈,目光扫过了所有人的脸,这才清清嗓子,切入正题。 “现在,我们姑且算是安定下来了。而且我们也已经确定好了今后行动的方向,那么,是时候去考虑一下具体的规划了。”他的表情严肃,“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所有人都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摆在面前的最重要的问题了。 不能贸然行事,一定要细緻地规划好每一步棋该怎么走。他们的对手是一个很狡猾的男人,如果不够谨慎,有可能他们放下的第一枚棋子都会导致全局陷入困境。 譬如现在,就有一个必须要尽快给出抉择的问题, “我们究竟是应该回到上海,以那里作为据点,还是留在横滨,在异国他乡向他发出战书呢?” 上海是他们最熟悉的战场。诚清在那里,所有人都在那里。而横滨是一个他们并不了解的城市,行动起来难免会有些束手束脚的。或许对于徐志摩来说,他也会面临同样的未知。至于这份未知是否会成为转机,现在没有人能够给出定论。 且,如果不出意外,港口黑手党将成为他们最有力的盟友。他们比任何组织都更知悉这座城市。如果愿意提供帮助的话…… “我说一下我自己的看法——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仅此而已。”中也出声说,“我怀疑那傢伙会把沉睡的羲之用船运到横滨,并不是某种偶然。或许他很早就已经把目光放在这座城市了,比我们任何一个人能想到的都要更早一点。” 鲁迅抚着他的鬍子,微微点头:“确实……” “还是没办法确定他的位置吗?”萧红蹙起眉头,满脸忧愁。 “他的行踪太难捕捉了,所以我也不确定他现在究竟会是在哪里。” “那应该还是留这儿比较好吧。跑来跑去的,反而容易露出马脚。徐志摩要是走极端了,说不定连飞机都给给你炸咯!”老舍一惊一乍地说着,扭头看向王羲之,“小姑娘,你觉得我的意见怎么样?” “诶?挺好的挺好的……” 在这个问题上,王羲之意外地显得并不怎么上心。说实话,尽管她确实鼓起了勇气,也下定了决心,不想再继续逃避了。不过在面对这种难以抉择的选项时,她倒是有点退缩了。 “只要一心想着能够打败他就可以了。在哪里,这个问题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的嘛。” 啊,出现了!标准的逃避式回答! 王羲之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顿时有点紧张起来了。 “你啊,还真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嘆着气,萧红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出来的话也完全是小姑娘会有的风格。” 王羲之乖乖垂下脑袋:“真是太抱歉了,说了堆蠢话。” “我又没说这是件坏事。” “……诶?” 王羲之诧异地抬起头看着萧红,但她已经别开了脑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经过反覆的衡量与商榷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还是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吧。”鲁迅敲定下来了,“或许会有些不便,但希望大家可以坚持一下。” 周建人抖了抖肩膀,小声咕哝说:“咦……出现了,领导模式!” 他的这句自娱自乐的抱怨没能躲过鲁迅的耳朵。他斜斜地瞪了周建人一眼,低声呵斥说:“别讲乱七八糟的话了!刚好,接下来的问题就和你有关。” 其实不单单和周建人有关,也与老舍脱不了干系。 是关于“异能短时性被夺走”的相关询问。 周建人趴在桌面上,不太想要回答的样子,也有可能是因为胃被仙贝塞的满满当当,所以失去了说话的性子。但老舍却是无比雀跃,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他们告知自己的研究内容了。 “其实,我们研究的方向,是进行异能和个性的转移——当然了,是短时性的。而你所说的‘被夺走’,只是其中的一个中间环节而已。 “在夺走之后,再将这种能力赋予给其他人,才是我的终极目标。” 怀揣着骄傲的神情,老舍说。 但周围人的表情好像有点奇妙。 “你真的不是想干坏事吗?”萧红的及时吐槽又出现了。 “才不是啊!别用你的小人之心度本君子之腹!” “噗……君子……” 第35章 三十五片鹅毛 在小人还是君子这个问题上,显然萧红和老舍没办法达成共识。不过倒也不打紧,毕竟这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
第66页 但老舍还是觉得有点气不过,狠狠地瞪了萧红几眼,这才勉强消气,继续说了下去:“现在我们已经达成了这第一阶段,也就是进行异能的转移。其实这原理也挺好理解的,就是分析和解明而已——啊,你们听着会觉得特别抽象枯燥吧?哎呀哎呀,我可以理解,毕竟你们不了解这方面儿嘛。” 他的语气很是骄傲,虽然这好像也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大家都以一种无比冷漠的目光看着他,显然是根本不怎么在意他最后的这几句没用的无聊话。就连姑且算是和他属于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的周建人,这会儿也露出了一副丢人的表情,默默别开脑袋,都不想看他了。 老舍有点尴尬,也稍许有些窘迫。他那试图炫耀的小小心意落了空。 “好……我不说废话了……”他撇撇嘴,重整心情,准备继续未尽的话题。但过于学术性的内容,他自己说起来费劲,眼前的这几个听众也压根听不明白。他在心里措了措辞,把专业性的东西剔除掉。 而后,他卑微地发现,剔了这些内容,就什么都不剩了。 一片死寂。 “嗯……总之就是这样吧……” “哦——” 虽然没怎么听明白,反正他们还是很捧场地点了点头。 鲁迅反覆回想着老舍的话。 “我在考虑一种可能性——当然了,也仅仅只是可能性而已。”他看着老舍,“既然你们已经能够做到‘赋予某人短时性夺走他人异能的能力’这样的事情了,那么是不是有可能做到‘赋予某人不被这种能力夺走异能的免疫体质’呢?” “纠正!”老舍一本正经地说,“不要用‘夺走’这种难听的强盗式字眼。用‘转移’就比较好一点,因为这是个中性词,而……” “理论上说,可以实现。”实在听不下去老舍的胡言乱语了,周建人打断了他,主动应答起鲁迅的疑惑,“我们最开始研究的重点,就是如何击破异能的自我防御机制。” 实际上,异能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和人体的器官很相似。它就像是被安置在了人体中的小小盒子里,如果有外力尝试开启这个盒子,那么异能自身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启动自我防御机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所以,夺走……啊不,是转移异能——之所以能够实现,本质就是使防御机制暂时性的失效。于是就能轻轻松松地打开盒子,把异能取出来。不过取出这一行为,本身也是短时性的,当防御机制再度启动时,异能就会自动归位。” 他的解释比老舍说的要清楚太多了,众人看着他的目光里掺进了几丝钦佩,让老舍满心都是酸熘熘的。 “反正吧,就是让防御机制不会被破坏,也不会被影响,就万事大吉了。”老舍紧跟在他后面说。 鲁迅似乎能够触碰到曙光。但他仍是有点不安,向他们确认说:“这是可实现的吗?” “当然。”周建人应得爽快,“你难道以为我和老头子这几年都在做无用功吗?” “那就好……那就好……”鲁迅心安了,“那么,就麻烦你们尽快研究出方法来吧。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他向两人微微颔首,难得的对自家幼弟也摆出了一副和善面孔。说罢,他站起身,走出门外。周建人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赶在他离开玄关处之前叫住了他。 “可是现在我手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资料没有文献也没有实验数据。这样你让我怎么研究?” 他的语气隐隐有点不满。这些对研究来说最重要的资料,都留在了北京的四合院里,并没有一起带来。 被一路拽过来的,就只有他这么个人而已。 “嘁……你但凡和我说一声,说要让我处理一下这事,我肯定就把研究资料带过来了。可你偏偏不说,什么都不说。”他的言语无比僵硬,“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永远就只知道固执己见……” 鲁迅沉默了。他当然能从弟弟的话语中听出些别的意味,他也知道弟弟在想什么。 或许这时候,他应当说点什么的。但他却以缄默作为回答。 “那些资料,我会想办法给你带过来的。”他低声说着,略有些放软了语气,“你就当是休息一会儿吧,行吗?” 周建人依旧倔强地别着脑袋,没有给予鲁迅任何目光,直到鲁迅离开了,也依旧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想来定是不服气极了。 这会儿哪怕是一句话都听不懂的中也,也觉得气氛不是很妙了。他悄无声息地蹭到王羲之身旁,小声问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嗯。听小建说,好像确实是不好。” 中也诧异地看着她:“……小建?” “我给他取的小名啊。” “行……行……” 中也瘪着嘴,默默挪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但心里想的却是,怎么王羲之这儿没有属于他的小名呢?
第67页 一直以来,王羲之对他的称唿都是毕恭毕敬的“中也先生”,俨然是将他看做了长辈般的人物。他想,如果不是他提及了可以不用尊称这件事,可能王羲之会一直“中也先生”地叫下去吧。 中也的心里忽然开始迷之纠结了。 要真说起来,其实他也并没有多么的想要一个外号或是小名之类的特殊称谓——太宰那个混蛋给他取了“蛞蝓”这难听名字的记忆,直到现在还歷歷在目呢! 但鲁迅有特别的小名,与王羲之刚认识不超过二十四小时的周建人也有特别的小名。这对中也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意识冲击。 就算他确实没有多么迫切地想要一个小名,可如果当真没有,还是会忍不住介怀。中也觉得这大概也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 好像有点太过于纠结这件事了,中也感到一阵不自在。他决定从这个愚蠢的问题中抽身。是时候投身进真正值得他耗费脑力的正事里去了。他一手撑着榻榻米,站起身来。 四下环顾一圈,他发现王羲之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厨房,正帮着萧红一起准备晚餐。 不过,说是帮忙,其实就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而已,难以纳入帮忙的范畴不说,能不添乱已经是谢天谢地。 中也不想打扰他们,便收起了说句“我出门了”的心思。等王羲之回过神来,向客厅看去时,已经看不见他了。 “咦,已经走了呀……”她盯着客厅的方向,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 萧红忽然凑了过来,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去,毫不遮掩地问说:“你在看什么?” “啊……”王羲之被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那帮我洗一下青菜吧。谢了。” 萧红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了。 从边上的橱柜里抽出一个小篮子,王羲之把青菜一片片掰开了丢进里头,用水沖洗几遍,放到萧红手边。她密切注视着萧红的动作,见她放盐加水炒菜一气呵成,心里竟然忍不住羡慕起来了。 待萧红稍许闲一些了,王羲之才挨近她身边,小声说:“我有件事想问问。” 这话她早就想说了,只是在等合适的机会,以让自己的问话显得没有那么突兀而已。 “你说。”萧红的回答给得干脆。 “就是……” “小红!” 她的话才刚刚起了个头而已,就被打断了。 厨房门被推开,老舍笑眯眯地探头进来,往灶台瞄了一圈。他原本还想再发挥一下自己的绝妙视力,往锅里看看的,却被萧红突然盖上锅盖的动作吓了一跳。 “你刚才叫我什么?”萧红冷声问他。 “小红呀。” “别取这种怪名字!”萧红怒骂着,“什么事,说!” 老舍的脸上堆起了更多的笑。他搓着手,满怀期待地说:“咱能烧个胸式炒蛋吗?” 王羲之和萧红同时呆了呆。 “……说普通话。” “能——烧——个——西——红——柿——炒——蛋——吗——?” 拖长了声,老舍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回倒是听得清楚了,但他怎么感觉萧红的表情变得更不好看了? “下次说话的时候收起你的京片子!”萧红瞪眼警告着他,“今天没有番茄,所以没有番茄炒蛋。” “啊……好吧……” 老舍很失望地走开了。 打搅者已经离开。王羲之重新作了一番心理准备,捡起刚才的话题。 “我就是想问问您,关于迅哥儿的事。” “你稍微走远点。别被锅烫到了。”她垂着眼,似乎不怎么在意王羲之的话,“你继续说。” “迅哥儿好像和徐志摩的关系,有点……非比寻常的意味?有时候,他好像会避开关于徐志摩的话题。”顿了顿,“是我多想了吗?” “没多想。他们俩确实还挺非比寻常的。” 萧红的回答来得比想像中更快,根本没有一点点的犹豫。 “不过,我了解得没有那么多,因为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在诚清里跑腿的临时工而已。但那时候…… “那时候,徐志摩还是诚清的成员之一。” 第36章 三十六片鹅毛 那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再回忆起来,倒也不会觉得多么久远。 徐志摩很年少时就加入了诚清。如今再回想起来,其实并不是为了实现怎样的理想,或是为了和平而想做些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集体罢了——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人存在的,这样一个集体。 “鲁迅不怎么说起他,所以你现在听到的这些事情,大部分也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萧红看着王羲之,说,“毕竟这只是口口相传,大概可信度也不会有多么多么高。总之,你就且先听着吧。” “好。您请说吧。”
第68页 大约有十个月左右的时间,徐志摩接过了林焕文的担子,承担起王羲之的安保工作。只是,他并不知道他在看管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分配这项任务的时候,他只被告知说,这箱子里有着相当重要的东西,必须好好保护它的安全。不能,也千万别随意打开。 那时,王羲之的沉睡还只是个被少数人知晓的秘密而已。或许是出于安全起见,也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徐志摩的上司并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于他。 “你说,里头究竟装了点什么?”有一次,徐志摩开玩笑似的问起了鲁迅这个问题。 他们俩年龄相仿,不过鲁迅稍许大那么几岁。他们又恰好是同一年进入诚清的,因此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鲁迅偶尔也会来陪他一起守着这个大木箱子。 “会不会是财宝?”徐志摩兴沖沖地进行着猜测,“譬如像是,一整木箱的金条,为了避免组织资金鍊断裂而存在的后备资金?” “我哪儿知道啊。”鲁迅恹恹地回了一句,他倒是不在意这个问题,“不过,我听说,里面好像装了个人?” “人?木乃伊?” “你当这里是埃及吗?”鲁迅笑骂他。 徐志摩也笑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他心里对于这事的念想,倒是没有停过。 而后的某一天,他当真打开了木箱。 这不啻于开启了潘多拉魔盒。然而被释放的恶并非是从箱子中钻出来的,而是他的恶从心间冒出了头。 他看到了木箱中沉睡的人,他感到了无比的惊讶,其中还掺有几分好奇。他想试着碰触一下那人红润的脸颊,但却半途失去了勇气。 悄悄地把这件事在心里藏了几天。那几天中徐志摩一直都守在木箱旁,与王羲之共享着相同的心跳。他的思维总是忍不住飞驰向探寻原因,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王羲之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独自一人思索,通常是很难想出些什么来的。起初徐志摩倒还能沉得住气,也不敢透露自己不小心打开了木箱的事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竟不由自主地愈发焦虑了。他终究愈发忍耐这种行走在无知中的感觉。 实在按捺不住,他把自己犯错的事情告诉了上司,并向他询问了关于木箱的事情。很意外的,他竟然没有被瞒着。于是他得知了关于王羲之的事情。 “啊……原来是这样……”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该怎么说呢……这种洋溢在心里的感觉,是不是应当被命名为失望? 在他无尽的设想中,他曾想到过很多可能性——唯独不是现实的情状。他原以为王羲之大抵会是个英雄般的人物,现在看来,原来只是个…… 原来,只是个无能的逃避者而已啊。 期待落了空。虽说从来没人叫他去产生任何期待。 接下来的时日,他依旧是负责保护木箱的安全。鲁迅偶尔会来陪他,但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沉默。 这份沉默不只是因为失望,同时也与他的婚姻有关。 鲁迅听闻他早早的就已经结了婚,但却不怎么从他的嘴里听到过他夫人的事情。有时,他像是在逃避提起自己的另一半。 事后再想想,倒也是完全能够想明白了。因为徐志摩根本不爱他的这位妻子。 他出轨了。 一场家庭闹剧不可避免。 具体情况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组织里亲切的阿姨妈妈找徐志摩谈了好几次,但徐志摩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比以往都更固执。 在第八次谈话后,他说,他决定离开诚清。 “没有什么理由,我只是不想和你们做同样的蠢事了而已。”很平静的,他说,“太无聊了……你们甚至还会为了维护一个只知道逃避的创始人而浪费资源。我想,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而后,他离开了。毅然决然的,没有任何惋惜。 “离开以后,他做了些什么呢?”王羲之小声问说,“他大概变了很多吧……” 王羲之完全不了解徐志摩此人,对于他的所有印象,全部都来自于他人的描述。如果不是询问了萧红,或许她一直都没办法知道,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和徐志摩之间的距离,仅有短短的十几厘米吧。 尽管如此,她依旧是直觉地觉得,离开诚清时的徐志摩,和现在的徐志摩截然不同。 萧红想了想:“变了?那肯定是有变化的。我看啊,他已经彻底解放天性了。” 有人本心嚮往着善,那么也必定有人嚮往着恶。萧红觉得,徐志摩应该就属于后者。 离开便就离开吧。在异能组织中,出现成员流动,其实是特别常见的现象,所以诚清的成员们也并没有怎么在意。但就在去年,徐志摩突然杀了回来。没人真正清楚他的用意。 靠着可怕的异能,他瞬间将组织变得支离破败,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几个意志坚定的少数派而已。 大陆被冲击成孤单,过去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变成了最可怕的敌人们。 “前段时间,我们真的挺不好过的。”萧红垂下眼,言语间是王羲之从未听到过的落寞。她忽然意识到,其实他们也过得很辛苦。
第69页 “我……” 她很想说些什么,但只起了一个头而已,就被萧红打断了。 “别说什么道歉之类的傻话。没必要。”她说,“很快一切就能结束了。我想。” 这也只是不确切的想法而已。 王羲之抿了抿唇。她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了,明明她的心绪是那么不宁,但怎么言语却失去了作用呢? 于思绪中沉溺得太深,她没能听到萧红在叫她。 “真是的,都喊了你好几回了。”萧红有点不太愉快地撇了撇嘴,“帮我端菜,我一个人拿不起来。谢谢了。” 王羲之慌忙回过神来,点点脑袋:“好的好的。” 短暂的忙碌让她忘却了这件事。夜晚躺在床上,她总忍不住想起这件事,虽然她根本没有什么去反覆回忆的必要。 被不眠折磨得痛苦,她决定至少要将一桩心事造成了。 她掏出手机,找出鲁迅的号码——联繫人名单里的名字少的可怜,她根本都不用费心去找,瞄一眼就看到了。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发简讯更好。现在已经很晚了,不好用电话打扰到他的休息。 “迅哥儿,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写完这一句话,她有些词穷了。盯着对话框没不停跳动的光标看了许久,看到连屏幕都暗下了好几次,她才继续写了下去。 “能麻烦你找人照看一下海音家的情况吗?我担心徐会盯上她。” 早先她就在想这件事情了。她很担心林海音会因为自己而出什么意外。 盯着自己打下的这句话看了一会儿,她又写道:“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稍微的分一点点心思在这件事情上。拜託你了。” 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确定没有语意不通,没有错字漏字,语气也如同平素一样正常,她按下了发送。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想过是不是应该告诉鲁迅,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和徐志摩之间曾有过的过去。但仔细衡量了一下,她觉得没有必要让这件事给鲁迅增添没必要的压力。她收起了这个念头。 一桩心事落得稳稳噹噹,可惜王羲之的睡意没能落得稳稳噹噹。一连好几个晚上,她都只能断断续续地睡几个小时。 这直接导致她的黑眼圈黑得名副其实。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某个白天过来的中也,看着王羲之这张脸,忍不住苦笑着发出感嘆。 “你的黑眼圈快要比熊猫的更加黑了。你不会是生病了吧?” “嗯……大概没有吧……”王羲之不好意思地笑笑,“应该很快就能有改善了,你不用担心。” “行……行吧……” 可这根本不像是不该担心的模样啊。 忽然门铃声响起,尖锐的,一下子划破了空气。王羲之倏地站起身,她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表现得多么不安。 她不停地把碎发捋到耳后,这个动作她重复了好几次,她依旧是浑然不觉。 门铃又响了。 “我去开。” 说着,王羲之已经走到了玄关。 扣上门链,她轻轻地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透过银白色的门链,她能看到站在门外的男人。他有着一张陌生的面孔。 与她四目相对时,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就变成了冷淡的笑。 “我差点忘记,你已经醒了。” 他说话的语气,熟稔得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 可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曾是朋友。 第37章 三十七片鹅毛 王羲之确信自己从没有见过这张脸,可隐隐约约却能感到一种微弱的熟悉感。或许她确实是认识他的,但此刻却是怎么也无法回忆起来。 她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鸣响,不停重复地说着,她应当知道他。 声音重重叠叠,一瞬间让她有几分眩晕感,仿佛像是置身于梦境一般,恍惚又迷幻。脑海中大概是跳出了一个名字,但在出现的那一刻,王羲之就立刻将它划去了。 不可能是他。千万不要是他。 王羲之的不安渐渐加重了。她慌乱地垂下脑袋,躲开他的视线。 “抱歉,您好像走错了。” 讷讷地说出这么一句,她就立刻关上了门,不敢停留。那人不说什么,也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依旧是很冷淡地笑着,只是在门即将阖上时伸出了手,将门缝堵住。 王羲之一下子慌了,愣了两秒,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中。等她反应过来应当做些什么时,已经晚了。门外的人用力一踹,脆弱的门链顿时被扯落。 房门大开。室外冰冷的空气涌入,王羲之颤慄了一下。她与那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正如许多年前,他们也曾只有这样的距离。 透过金丝眼镜,他的眼神沉重。王羲之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 他来了。 早就应该猜到的。所有的不安与恐慌,全都来自于他——徐志摩。 “后退!” 王羲之被拽着拖回了室内。生死之阵在他们足下显现。 在异能『生死场』的作用下,立足于“生”中的一方,能够完全安然无恙;而立足于“死”中的那一方,将陷入死亡的泥潭。
第70页 如果身为异能释放者的萧红状态良好,那么被“死”所笼罩的一方很有可能会被即死。但通常这种情况是不常有会出现的。 因此,尽管被死场所笼罩,但徐志摩依旧来去自如,游刃有余仿佛从未被死亡的阴影所干涉。萧红沖他开了几枪,但都没有击中。 他敛起了笑,唇角紧抿,透露出的是无比的阴沉,直叫人心惊。他并不在意萧红,也没有将她的小小反抗放在眼里。 他看着后方,视线越过了萧红身后,看向窝缩在角落里的老舍,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金丝眼镜折射出的是阴冷的倒影。 “果然,你被游说去‘正派人士’这儿了?”他的声音淡淡的,但细听一下,能听出其中蕴含着的些微愠怒。 也是。如果站在徐志摩的立场,确实能够理解他的怒气源于何处。 老舍缩了缩身子,后退一小步,肩胛骨却撞到了坚硬的墙面。身后是一堵墙壁,身旁亦是一堵墙壁,他的底线已经完全被框定住了——他退无可退。 他不争气的低下了头,徐志摩的话一下子带走了他的所有底气。老舍原本就觉得自己是行走在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之中,每一步都需要谨慎,以免因为自己不小心踏错了一步而导致整个建筑失去平衡,在意识能够反应过来之前便就在一瞬之间轰然倒塌了。 但现状却是,他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地板就已经塌陷下一大块。立足之地变成了狭窄的破碎砖块,稳住平衡已是无比艰难,还需要烦心徐志摩接下来是不是还会继续挨个抽走他脚下那些可怜巴巴的砖块,让他伴随着危楼彻底坍塌。他也会因此被埋葬在废墟之中。 纵然现状如此险峻,老舍这会儿倒是也没有感到心中有多么的后悔。 没有产生“如果不跟着鲁迅一起过来就好了”,也没有“现在倒戈说不定还来得及”的念头。 不过,他倒确实是不太敢去看徐志摩呢。这倒也不是出于什么特殊的原因,纯属只是因为他不想给自己平添毫无缘由的压力而已。 老舍这副模样,也有些出乎徐志摩的意料了。他眼中的愠怒,似乎变得更加浓烈了一些。 “我原本还以为你就是个懦夫而已。如今看来,竟也是有几分血性的啊。低估你了。”他冷哼了一声,目光露出凶意,“果然,在拿走你那研究成果的时候,就应该趁早取了你的性命吗?不过,现在倒是也……” 他莫名地笑了起来,嘴角扬起病态般的弧度。 现在倒是也不晚。 老舍预感不好,但此刻再想要逃,已经太晚了。 他忽然僵直了身子,站得笔挺,嵴背的弧度僵硬得使人害怕。双眸也变得空洞了,仿佛像是深渊一般,直叫人心惊。 蹲在对面窗帘里的周建人被他这幅尸体般的模样吓了一跳。他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急忙小声地唤了他几下,然而却没有得到什么反应。老舍依旧保持着这样的状态,骇人到了极点。 忽然听到门口发出一声闷响,周建人又被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向声音的源头望去,周建人发觉徐志摩已经不见了——他被中也的异能甩了出去。 “你这个混蛋,就这么随便地把别人家的门给踢坏了吗?!”中也一边暴躁地怒吼着,一边操控着重力,狠狠地把徐志摩砸到了地上,“你还真是个十足的混帐玩意啊!” 骨头撞上坚硬的地面,发出的声响比想像中要更加响亮一点。 僵硬地站立在角落里的老舍勐然打了个颤,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幸好及时被周建人扶住了。他逐渐恢復了清醒的意识,这简直是可喜可贺。 徐志摩一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身来,但却被异常沉重的重力压制着。这会儿莫要说站起了,哪怕是想要保持嵴背挺直的状态都是前所未有的困难。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站在他眼前的中也。中也亦是冷眼看着他,这让他心中的愤恨成百倍疯狂增长。 这个身高仅仅只有一米六的臭小子,此刻竟这般站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目光,仿佛他成了电影中那个身高直逼两米的超人一般。 这让他如何能够忍受呢! 随即而来的第二个发现,让他感到更加绝望。 “怎么会……竟然没有起作用吗?”他咬牙切齿地,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么几个字,“这不可能。哪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停地否定着,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现状。 可现状就是现状,哪怕他多么努力地去否定,还是无法影响一分一毫。毕竟创世主不是个唯心主义的傢伙。 被莫名其妙地吼了一通,中也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扭头看着萧红,向她投去探寻的目光。他本心是想问问她,徐志摩究竟嘀咕了一些什么的,然而萧红好像会错了意。只见她翻出一条结实的麻绳,小心翼翼地绕到徐志摩身后,绑住他的手腕。 当然了,除却会错意这个可能性之外,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因为她不想浪费现在宝贵的时间去解答中也的这个没什么意思的问题。 徐志摩恨恨地瞪着萧红,那副模样,简直像是想要反身狠咬她一口似的。 但他倒是没有亮出獠牙。
第71页 他那被外套的下摆盖住的左手稍微动了动,动作幅度极小,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待意识到时,催泪弹的烟雾已经释放出来了,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充斥满了整间狭小的公寓。 烟雾把视线完完全全遮挡住了,一不小心钻进眼里,就是一阵尖锐的刺痛。鼻尖又满是烟雾酸涩的气味,这境况实在是有点不妙。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松散的那一瞬短暂的时间,徐志摩逃出了重力的桎梏。 五感全都被催泪弹所影响,无论是中也还是王羲之都没办法好好地使用异能。周建人和老舍藏身的那个小小角落里,发出了两声吃痛的闷响。王羲之感觉不妙,她决定赌一把,孤注一掷地暂停下了整个公寓楼四层的时间。 所有人的动作全部暂停,时间凝固在这一刻。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催泪弹的烟雾无法被自然扩散。 行走在浓雾中,原本无比熟悉的公寓都变得陌生了。无法确定其他人在什么位置,王羲之甚至都没有办法去接触他们的时间暂停。她不得不独自一人缓步前进。 不停涌出来的眼泪几乎让她看不清眼前。她笨拙地摸到墙角,找到了周建人和老舍。两人倒在地上,身上插着各插着一支尖锐的如同缩小版标枪般的奇怪武器。幸而没有被刺中要害,因此只是流了点血而已。王羲之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确定是不是应当拔出来,只好先做了粗略的包扎,再继续搜寻。 走遍整个公寓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徐志摩的踪迹。走出公寓,依旧是没有找到他。 他已经逃走了。 王羲之无比懊悔,只可惜懊悔也没有用。 将暂停的时间重启,告诉他们现状,再帮忙给两个伤员止血。她始终忙碌着,不敢停下来。 哪怕仅仅只是冷静一秒,她就会想起徐志摩的话——那是在他被重力压制之前,悄声同她说的。 “所有人都沖在前方,只有你还是躲在最后,享受着别人给予你的保护。” 说着,他发出一声低笑。 “那不就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完全没任何改变吗?” 第38章 三十八片鹅毛 “情况怎么样了?” 鲁迅急匆匆地冲进公寓,一进门便就急切地问着。 屋内的气氛略微有些沉闷。 这倒是不奇怪。被敌人打上了门来,己方徒增伤员不说,还让他悄无声息地在眼皮子底下熘走了,简直是羞耻到了极点的丑事。 萧红眉头紧锁,听到踏入屋内的足音,也没有给出太多的反应,只是恹恹地抬起了眼皮,看了鲁迅一眼,就又垂下了眼。她撇着嘴角,似乎依旧在不甘心着些什么。 “还问什么‘怎么样’呢,我刚才在电话里,不都和你说清楚了吗?”她闷声说着,轻轻地嘆息了一声,“难道你以为我是复读机吗?” 还有闲心说这种玩笑话,倒不是意味着她当真就真是有这种闲心。她只是在苦中作乐而已,虽说也根本没有什么“乐”可言。 鲁迅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停在原地也不走动。萧红搞不懂他究竟准备干什么。 忽然,她听到了房门阖上的声音,非常的轻,但却没有从她耳边熘走。她倏地站了起来,视线越过玄关,才发现原来鲁迅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眼生得很,似乎有些怯怯懦懦,见到她时,笨拙地向她鞠了一躬。 鲁迅告诉她,她就是那个叫做林海音的小姑娘,在她来之前承担了保护王羲之的工作。 “哦,这样啊。”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萧红心里想的却是,这桩差事对于这么一个小姑娘来说,该是多么辛苦。 一拍脑袋做出这种安排的傢伙,可真是想得出来。 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可能说出口来的,她就只想默默地在心里念叨一下罢了。 她看着林海音走进房间,心想她大概是去找王羲之了。鲁迅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旁,双拳紧攥着放在膝盖上,他似乎整个人都绷紧了,难以猜透现在的他正在隐忍着些什么。 气氛变得更加沉重。萧红不太想当那个率先开口的一方。她太累了,累的快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但沉默让她觉得很无聊,于是她开始在脑内排演起了与鲁迅的对话。 如果鲁迅问她,徐志摩究竟熘到了哪儿去,那么她就回答,暂时还没有他的踪迹。 在炸弹被引爆后,王羲之曾短暂地停止过公寓楼四层的时间,但在那之前徐志摩就已经从四层离开了。原本是为了将他禁锢住了,不成想却反倒是给了他逃脱的契机。萧红问过王羲之,问她暂停了多久的时间,她说她已经记不清了,大概在五六分钟左右。 在错误的时机错误地动用了异能,让徐志摩彻底逃得无影无踪,这让王羲之无比挫败。萧红猜测她肯定开始自责起来了。 萧红并不想责怪她,因为没有责怪的必要。 无论停滞的是五六分钟还是五六秒钟,对于徐志摩这般狡猾的贼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哪怕只是落后了他一步,都有极大的可能难以再追上他了。 再如果,鲁迅问她为什么徐志摩会出现,那么她一定会回答,她不知道。这个问题,在她几个小时前拨通鲁迅的电话,把徐志摩出现这一噩耗告诉他的时候,就已经一併同他说过了。假如鲁迅真就这么问了,真就乐意当一个复读机了,那她也没办法。这时候不对他说出什么冷嘲热讽的揶揄话语,就已经算是她的温柔了。
第72页 再如果,鲁迅问…… “对了。”鲁迅用手肘碰了碰她,声音压得很低,“我有事问你……” 啊,问题来了。 萧红坐正身子,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鲁迅四下瞟着,莫名地好像有点不安似的。他像这般踟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了:“我弟弟……他情况怎么样了?你在电话里同我说,他受了伤。” 询问的对象竟然是周建人,这倒是让萧红有些惊讶。她忍不住瞄了鲁迅一眼,不过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他可能是已经把情绪完完全全地都收拾好了吧,所以并没有什么异样。 不过他居然会主动询问和弟弟有关的问题,单是这件事本身就奇怪得很了。 萧红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具体情况,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就在给你打电话的时候。” “没说。”鲁迅的回答也同样平淡。 “是吗?那大概是我忘记了吧。”萧红耸耸肩,倒也不执着于这个问题,“我再和你说一遍。” 致使周建人和老舍两人受伤的小小玩意儿,似乎是某种自制的武器,呈细长形,大概一个手掌的长度,两端尖锐。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就能轻易地刺入人体内。如果刺入要害处,大概就是当场毙命的程度吧。 很幸运的,由于视线被催泪弹遮挡,再加上逃脱得匆忙,徐志摩没有足够的时间瞄准要害部位,仅仅只是大略地估摸了一下他们的位置,而后就将武器丢出去了。老舍被刺伤了肩膀,并无大碍。周建人的情况稍许不太好些,被扎中了脖颈,险些动脉破裂,不过好好歹歹也救回来了。 “这会儿正睡着呢。”萧红说,“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他就在房间里,你要去看看他吗?” “不了。”鲁迅回答得果决。 他站起身来,像是准备走了的模样,但刚迈出一步,就停住了。他在包里翻了翻,拿出厚厚一沓纸,都已经分别钉上了订书针,被分类得清清楚楚。 “呶,待会他醒了,记得把这东西给他。”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这就是他要的资料了,不过不是原件,是影印版。把原件送到这里来,路上要花太多时间了。还有……” 他顿了顿,似乎实在犹豫应不应当继续说下去。踟蹰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就这样,我也没别的事情要说了。我有事,先走了。” 留下这句话,他离开了。他并不常会告诉别人自己要去做什么,正如周建人所抱怨的那般,总将所有的重担压在自己的肩头。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萧红很想同他好好地谈一下这件事,但正想出声时,门已经阖上了。 “真是的……”她小声咕哝着说,“固执的傢伙。” 她轻声嘆息,又兀自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拿着影印的那些资料,走进周建人的房间里,蹑手蹑脚地放到床头柜上,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走出门外,她发现王羲之也从她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正坐在玄关的小木凳子上,慢悠悠地换鞋,林海音站在她身边。不经意间,她们对上了视线。王羲之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倏地站了起来,双手不自然地背在身后。她看起来似乎也挺不安的,萧红想。 “你要出门吗?” “嗯。”王羲之小声应着,“我想送海音回家,顺便出去走一走,当是散散心……可以吗?” 她问的小心翼翼,显然不能轻易出门的禁令还被她熟记在心中。但其实现在早已经不必再挂念这回事了。 “没事,你去吧。”萧红摆摆手说,“路上小心一点,记得早些回来。” “我知道的。” 她出门了。 第39章 三十九片鹅毛 尽管已经到了初春时节,但天气却还是迟迟没有回暖,夜里温度又降下了几度,变得有几分像是冬日。王羲之戴着那顶难看的针织帽,整了整围巾,将自己完全包裹进温暖之中。 林海音家离这里不算太远,坐电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就算是选择步行,大约不到一个小时也能到了。 王羲之一路送林海音到车站。原本是想要陪同她一同坐地铁,送到家门口以后,她再折返回到公寓的。但这会儿都快走到车站了,她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于是只好就此作罢。 “能送我到车站,我就已经很开心啦!”林海音笑着说,“怎么还好意思让你再送我到家门口呢。” 王羲之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才好。之后的一路上,她亦是无比沉默,只有在林海音说到了某些话题的时候,才会闷闷地应上几句。 就算是再读不懂空气的傢伙,这会儿也能感觉到王羲之的状态不佳。 林海音努力地维繫着彼此之间的对话,一直到行至终点。 “那么,我回去了。”林海音向她挥了挥手,笑着同她道别,“有空我还会来看你的哦!” “嗯。”这一刻王羲之的心情好像稍许变好了一点,“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拜拜!” 林海音的身影汇入人流之中,起初还能勉强找到她在哪个位置,但很快就看不到了。王羲之失神般地在原处站了一会儿,直到列车驶过的声音将她骤然惊醒。
第73页 满载乘客的电车轻快地沿着铁轨前行。从她所站的位置,难以看见车厢里的乘客,仅能看到温柔的浅黄色灯光从车窗透出。一点一点,那温暖的光也消失在了目光的范围之中。 王羲之拢紧了围巾。现在还早,她还没有那么的想要回去。她决定四处走走。 她记得中也说过,这是座很棒的城市,可惜她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好好感受这份美妙。恰好今日已经出门来了,那么就在周围逛一逛吧。 毕竟,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完全是不定数啊…… 终究她还是要离开横滨的,这是绝对的答案。无论最后的结局是好是坏,究竟他们是胜是败,到了最后,她还是该离开横滨。 “唿……” 想到这件事,总让她忍不住有一点难过。但大概也仅仅只是难过而已,没有别的情绪在闹个不停——仅仅,只是难过。 其实难过也是一种格外沉重的情绪,她知道的。 迈着比任何一刻都要更加沉重的步伐,她跨过桥面,从河上吹来的风竟然不带一点寒意,拂过脸庞的触感很是惬意。恰好她走得也有点累了,便在此停住脚步。倚靠在栏杆上,她看着河水缓缓流动,将街灯的光亮折射成柔和的光。 河的两旁都是住宅区,岸边布了两条可供行人散步的观光步道,不过这会儿好像并没有多少人,只零零散散地分布了几个人而已。 但王羲之却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让她盯着看了更久。 最初她并没有看清那人,只是因为那人恰好坐在了街灯下,被明黄的灯光笼罩着,显得格外瞩目,她才投去了第二眼的目光。 而这第二眼,让她发现那人穿了一身深绿色的西装,还戴了一顶同样颜色的高帽子,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满脑子都想着绿帽子梗的王羲之,这时候才忽然感觉到,他好像有几分眼熟。 努力搜寻一下记忆——往不远的过去寻找。 她找到了与这个奇怪身影对应的人名—— ——阿瑟·柯南·道尔。 这名字蹦出来的那一刻,王羲之被吓了一跳。她可没想到阿瑟也会在横滨。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与阿瑟在东京的见面——其实就是他被卡在了树上的那回事儿。 就是那一次,在咖啡厅闲聊的时候,好像她确实提到过她现在住在横滨,而阿瑟也确实好像提到过,他很像去横滨看看。 ……没想到他居然还真就来了? 王羲之感觉有点魔幻,还有那么几分难以置信。她连忙跑下桥边的通道,快步走在观景步道上,心里总还是感觉有那么一点点魔幻。 走得太急,她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走到街灯下,人却不见了。幸好人并没有走远,她小跑着追上了。 “哎呀,原来是小姐你啊!晚上好!”阿瑟熟稔地同她打起招唿。 王羲之撑着膝盖,用力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缓过劲来。 “晚上好……”她说,“没想到居然能在横滨见到您,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哈哈,是吗?我也是昨天刚到横滨的。哎呀,这儿可真是个不错的地方。”说着,他还满意地点了点头,“而且,我还是一路坐着滑翔伞来的哟!” 他骄傲的笑着,神情就像是在说“快来表扬我”似的。 不过王羲之倒是没有想到表扬这一环上,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便问他:“坐滑翔机从东京到横滨?这是怎么做到的?” 阿瑟更骄傲了。他扯了扯领结,先是故弄玄虚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挑一座高楼,从楼顶滑翔。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抵达横滨为止!” 王羲之感到无比迷惑。想了想这趟神奇的旅途,她特别想为阿瑟竖起大拇指。 “……您可真行。” 阿瑟笑得更开心了:“谢谢夸奖!”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没有在夸你。”王羲之更迷惑了。 幸好迷惑只是一时的,她很快就能接受这个设定了。 其实她特地跑来这里,是有事想要和阿瑟说——只是她突发奇想的念头,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型。 “阿瑟先生,我记得您的异能力是能够将已死之人以幻象的形态重现。”她看着阿瑟,问他,“是这样,对吧?” “没错。”阿瑟礼貌地颔了颔首,“它的名字叫做『空屋』,具体是……” 王羲之没有太多的时间听他进行详尽的解释,只好硬着头皮打断了他,继续抛出第二个问题:“您接下来的时间,会继续待在横滨吗?” 对于她的急躁无礼,阿瑟倒也不生气,点头说:“是的。我在横滨租了一间小公寓,准备住上几个月,好好地感受一下这里的风情。” 王羲之高悬的心一下子就妥帖了。她松了口气,总算是能够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了。 “那就好……那就好……” “您有什么事吗?”阿瑟问她。 “是的。我确实是有事想要拜託您。”她敛起了笑,目光坚定,“这件事,只有您能做到……您愿意听我说一说吗?”
第74页 “您请。” 河水一刻不息地向着不知何处而去,岸边的拍水声低低弱弱的,就像是鱼从水中跃出般的声响。街灯下映着两张神情沉重的脸。 走在观景步道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时间好像已经不早,这座忙碌的城市开始沉入黑夜的寂静之中。 “就是这样。”王羲之顿了顿,又说,“或许您会面临无比的危险,但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拼上我的性命保护你。您也知道的,这件事与您完全无关,所以您说,您不愿意接受,这也无妨——但我还是想要问你,您愿意帮我吗?” 那厢沉默了片刻。而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很有趣,不是吗?”阿瑟扬起如同少年一般轻快的微笑,“所以我愿意帮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王羲之居然很不争气地想哭。 “多谢……那么,就拜託您了。” 与阿瑟的交易,不只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太想要小红花了,所以多更一章补满字数~ 感觉马上就能写到完结章了 第40章 四十片鹅毛 重伤患者周建人睡到半夜就醒了。 走出房间,他发觉客厅的灯还亮着。萧红坐在客厅,似乎很忙碌的样子。 “姐,你还不睡啊?”周建人含煳不清地说着,“知道吗,熬夜会秃头的。” “你还是先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髮际线,再和我讨论秃头的问题吧。” 这话听得周建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用心感受了一下髮际线的位置,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放下心来,走到沙发旁,挨着萧红坐下,顺手把夹在腋下的研究资料拿了出来,往桌上一放。左手笨拙地从茶几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开始奋笔疾书了。 “这么快就开始工作了吗?”萧红瞄了他那乱糟糟的字迹,说,“再休息几天也行的。你不是还没完全恢復好吗?” “哪儿还有这个时间啊。”他头也不抬一下,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地染上了一点老舍惯有的北方语气,“说不定他明天还会再突然跑过来。不能再耽搁了……” 周建人很有自觉,他知道自己怕死——这其实倒也挺正常。 所以,当徐志摩出现在他眼前,并且决定下死手之时,他害怕得直想逃。事实上,他现在也想逃。逃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躲进徐志摩看不见的角落里。 但比逃跑欲望更强烈的,是不服输的心情。他一向不服输,这份固执的不服输曾驱使着他和大哥鲁迅作对,也驱使着他拒绝鲁迅的安排,一路熘到北京。 现在,这份不服输,让他想要狠狠地挫一挫徐志摩的锐气。没有异能的他,确实做不了什么,现在还因为伤没有好全,所以连手都使不上劲。 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还变成了一个伤残病号,这确实是有一点点丢人。但他的大脑还能运转就够了。 这样,便足够了。 他飞快地写着。 影印件转印的文字,有几处并不是很清楚,尤其是他早先写下的字迹,转印出来后就成了一团模煳的字迹,他费了好大劲才勉强认出来自己究竟写的是什么字。 “如果是原件就好了……啧……” 他随意地翻了翻后续的那几页,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他原本是想问问萧红,为什么拿来的会是影印件,但刚一出声,他才发现萧红已经闭上了眼。电脑还放在膝头,屏幕暗了,指示灯还在跳动着白光。 周建人收起了问询的念头。如果不是手使不上劲,他是挺想把萧红的电脑收起来的。 其实他心里隐隐约约也能猜出,究竟这份影印件来自于何人手中。 或许,应当同他说一声感谢吧…… * 针锋相对的那一天后,是难得的寂静。无论哪一方都蜷缩在自己的壳中,谁都没有再做出进一步的举措,简直就是将“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发挥到了极点。 这份寂静持续了许久,终于出现了突破点。 徐志摩的藏身之处,找到了。 “他大概是准备驻守在横滨了。”中也说,“大多数人力物力的都被安置在了横滨的据点。” “那是不是能一锅端了!”老舍莫名地兴奋了起来。 “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热血的傢伙。”萧红很适时地泼上了一瓢冷水,“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暂时收一收这份热血比较好。要知道,头脑发热的傢伙一般都很容易碰钉子。” 不知道第几次被勐怼,老舍尴尬得没话说,涨红了一张脸。原本他挺想反驳几句的,然而萧红说的确实也没什么错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应该怎么说,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独自生着闷气。王羲之好心地拍拍他的肩膀权当安慰。 “不过,真的能确定那里确实就是他的藏身点没错吗?”安慰完老舍,王羲之不放心地问,“我总觉得他是个很奸诈的人。” 中也点了点头:“基本上可以确定。而且,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意味着,他们拥有了主动权。而且,现在的状况相当适合他们主动出击。
第75页 但是否当真应该主动出击,这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鲁迅陷入了沉思。 “喂喂,迅哥儿。”王羲之忽然推了推他,小声说,“如果你同意主动出击的话,直接打到徐志摩的老巢的话,我可以叫一个外援帮我们吗?” “外援?” “嗯。”王羲之点点头,“是个英国人,迅哥儿你倒是应该不知道他。大概只有我和中也认识他吧。” 鲁迅想了想,并没有问太多,只问了最重要的一点:“他值得相信吗?” “我认为值得相信。”说着,她忽然自嘲般地笑了笑,“说不定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呢。不过,他确实是个有趣的人。下次介绍你们两位认识一下吧。” “……好。我相信你的决定。” “谢啦!”王羲之笑着拍了拍鲁迅的肩膀。 不过达成了共识并不意味着就万事大吉。王羲之的心里依旧惴惴不安,她看到鲁迅也是同样眉头紧锁。他需要忧愁的事情,都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多,可他却又总是不言不语。王羲之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徵兆。 与此同时,她心里的疑问也愈发浓烈了。她想要问出口。 “迅哥儿,我有件事想问。” “嗯?您说。” 王羲之拨弄着夹竹桃的叶子。分明她已经问出了口,但这会儿真要说出来了,却莫名地失去了勇气。她能感觉到鲁迅疑惑的目光,他在等着自己问出未尽的话语。 “唿——”她深唿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鲁迅,“我听说以前徐志摩也是诚清的人。” 鲁迅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变化,依旧是平淡的神情。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沉默,或许王羲之会以为他当真没有任何触动。 沉默蔓延了许久。在将将要从窗口延伸出去时,他终于开口了。 “确实是这样。”他的语气亦同样平淡,“萧红告诉你的吗?” “唔……算是吧。是我察觉到你和徐志摩之间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所以才主动问她的。” 顿了顿。 “可以和我说说他吗?” 第41章 四十一片鹅毛 对于王羲之的问题,鲁迅并不觉得有多么惊讶。当一开始听到她说出关于自己和徐志摩之间的往事时,他就已经猜出王羲之会问出这种问题了。 许是因为早早的有了这份心理准备,所以他此刻格外地冷静,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惊讶或是意外之类的情绪。他整了整盖在膝头的毛毯,眉头紧蹙,似乎是认真地在想自己应当说些什么。 想着想着,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你啊,是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性格吧?”他看着王羲之,说,“不过,我不觉得好奇心是什么坏东西。” “是吗?” 王羲之有些惊讶于鲁迅的话。她总以为鲁迅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确实是这样没错。啊,把话题扯远了。回到你的疑惑上吧。”他说,“我不知道萧红是怎么和你说的,也不确定关于这件事你究竟知道多少。我就坦诚地说一些吧。” “您说。” “我和徐过去曾是朋友——姑且用这个词吧。不过我与他的关系并不是知己,但也比酒肉朋友稍许好上那么一丝吧。”他慢悠悠地说着,不让自己遁入回忆太深,“我和他共事过几次,也一起喝过好几回酒。后来……” 后来,徐志摩就离开了,一声不响的。再而后,他就站在了鲁迅的对立面,以冰冷的姿态注视着他。 直到那时候,鲁迅才意识到,他们不是朋友——或者说,徐志摩从未把他视作是朋友。 哪怕是鲁迅这般淡然的性格,也为此感到悲哀。 王羲之轻抚着鲁迅的肩膀。这样的心情她很明白,因为她也曾拥有过类似的心情。可能略微有些不同吧,但本质却是一样的。 本质是同等的痛苦。 王羲之的安慰让鲁迅感到了几分舒心。对她笑了笑,他继续说:“他对诚清的攻击,是从前年开始的。不过,一开始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冲击而已,大家都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觉得相当唏嘘,毕竟他也曾经是诚清的一员。而后,他的攻势越来越勐。” 凭藉着操控思想的异能,徐志摩拥有的下属数不胜数,根本不必担心减员或是人力不足之类的问题。部下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某种消耗品而已,根本无需觉得太过可惜。 “……说真的,这傢伙不会是反社会人格吧?” “或许真有这种可能也不一定。” 在一波又一波的勐烈攻势之下,哪怕是再坚强的组织,甚至是最坚不可破的国家政.府,也难以抵御多久时间。一旦出现裂缝,哪怕是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缝隙,也难以再将整个集体重新整合起来了。 所以诚清才会变成现在这般可怜巴巴的模样,如同小小的孤岛一般——而过去的诚清曾是一片幅员辽阔的完整大陆啊。此刻无论是岛上的人还是孤岛本身,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汹涌的海潮冲散。 说到这里,鲁迅忽然停住了。抿了抿唇,他站了起来,似是有些愧疚,直挺挺向王羲之鞠了一躬。
第76页 “抱歉,没有保护好您一手建立的组织。真的很……” “不用说这种话。”王羲之笑着扶正他的身子,“要说起来的话,一直在逃避的我也有错嘛。说不定我早点醒过来,早点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不是像一时兴起似的办了个组织就拍拍屁股走人,说不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无比窘迫的境地了。” 回想起那持续了将近百年的长梦,王羲之自己都忍不住想笑。畅快地大笑几声,她用力一拍鲁迅的手臂,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到了沙发上。 “你听过那句话吗?‘no looking back,only forward.’” 向前走,莫回头。 从过往的回忆中抽身,捨弃所有的不甘与留恋,把痛苦和欢愉抛到脑后。从今往后,就只需看着眼前便好。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这章更新怎么如此短小 答:好不容易码出一千字结果码字软体崩了把一整章抽没了,然后我的心态也崩了 因为这一千字是一天里断断续续码出来的,我都不怎么想的起来我之前写了点啥qaq 但我觉得我接下来可以变回一章3k!(开始插g) 第42章 四十二片鹅毛 夜色笼罩着整座城市,蹲在绿化带里的虫豸在不厌其烦地叫嚣。 这般的黑夜总是会让人容易地就丢掉了所有的防备心。 或许这也不失为是件好事。 但王羲之必须警惕着黑夜。他们在此般黑夜中前进,她不禁有点紧张。她默默调整着唿吸,努力让自己的步调坚实。 “快到了。”中也小声对她说,“就在前面——徐志摩的藏身之处。” 她轻轻点头:“嗯。知道了。” 说实话,尽管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但她心里却还是有些微缥缈的不真实感。说不上多么紧张,也并不害怕,就只是单纯的感觉不怎么真实罢了。 这场持续了许久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她将拔除自己曾种下的恶果。 只要打败他就好了…… 等一切全部都结束之后,她就能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了。不用再心惊肉跳地胡乱跑,也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担心很多事情了。 这么一想,倒还是觉得挺不错的。 结束以后,该做点什么呢?其实这件事她之前就考虑过,不过每次都不会思索太久,因为她很害怕自己在想的会尽是些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唿——”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努力放空大脑。 走在最后面的她,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所有同行的其他人。 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就连没有异能、也根本没有太多战力的周建人也行走在其中。原本他一直都说着什么“我才不要去送死”“这是你们这群异能怪物的战斗”之类那种无比冷漠的话,但今天却还是梗着脑袋过来了,分明没有人劝说过他。 完全是他的意志支撑了他现在的一切行动。大家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也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保全了他小小的自尊心。 除了诚清的诸位之外,还有港黑的一些人,其中很多人王羲之不曾见过,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她还是努力地记住了大家的面孔。 距离逐渐缩短,心跳也越来越快。王羲之察觉到走在身边的中也四下乱瞄的频率也变高了。 “怎么了?”王羲之问他,“总感觉你出门的时候就一直在东张西望。难道是有什么人在附近吗?” “啊。不是。”中也收回目光。 其实中也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人在附近所以东张西望的,而是因为某人不在附近,所以才在寻找他的踪迹。 他原本不准备说出这桩小小心事的,但王羲之的关切目光让他不想隐藏,他便直接说了:“阿瑟怎么没跟着我们?” 早先在制定突入计划的时候,王羲之就主动提出过,想要让一个外来的英国人来帮助他们。虽然她一直都没说过那个英国人到底是谁,但不用多想,中也都能知道她说的就是那个自称是业余滑翔伞爱好者结果还无比丢人地卡在了树干上的阿瑟·柯南·道尔。 “他啊?”王羲之也并不惊讶于中也会知道阿瑟,这姑且算是他们之间的小小默契吧,“我想要利用的是他的异能『空屋』,但我担心异能暴露之后他会被盯上,所以让他走了别条路。放心,有人跟着他呢。” “是这样啊。” 利用阿瑟的异能吗?中也不禁又想起了那一次在『空屋』的作用之下,被过去“羊”的成员追逐的模样。 撇开其他,单是就那些幻象的真实程度,倒还是值得嘉奖的。或许也当真能够起一点作用吧。 中也快步走到最前方,高举起左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栋即将被拆除的废弃大楼,矗立在商业街的角落,过去曾是家酒店,如今招牌已经被拆下,从外表已看不出什么了。玻璃制的大门紧闭,上了好几个锁,如果将脸贴近玻璃,还能借着昏暗的街灯看到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厅。 不过他们才不会从正门进入。主动出击并不意味着非得正面出击不可,出于对成功率的保证,还是偷偷潜入为上。
第77页 通过超大型热成像分析仪可以看到大多数小杂鱼之类的人物分散在三四层,其余地方也有些在巡逻的人。而在五楼角落的房间里,只有一个身影。 当然了,不能这么快就断定说五楼的那个人就是徐志摩。还是应当谨慎为上。 悄无声息地从一楼侧旁的小窗口进入。这扇窗连接着厨房,不锈钢橱柜上杂乱地踩着点厨房用具,只消微微伏低身子,就能完全被遮住。 躲过一楼的巡查杂鱼,偷偷撬开电梯门,他们挤进了电梯里。 虽然电梯断了电无法运行,但基本上没有什么故障。控制着重力,他们很快就到达了五楼。 走廊一片漆黑,唯有尽头房间的光从门与地板的狭窄空隙间漏出。地上落满了墙灰,踩在脚下凹凸不平,必须步步谨慎,否则恐有跌倒的危险。 门未阖上,只虚掩着。透过狭小的缝隙,只能看到一点微不足道的灯光而已,没办法再看到更多。 交换了一下视线,他们踢开了门——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也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必要。 他就在里面,坐在床沿,背对着他们。即使是听到了脚步声,却还是没有动弹。 “来得可真快。”他出声了,似乎还偷偷地笑了一下,尽管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笑些什么。 可他依旧是坐着。鲁迅想要上前,却被王羲之拽住了衣袖。 她的手在颤抖,眼里是惊恐。 中也忽然反应了过来。他知道王羲之的恐惧源于何处,就连他也感觉很不妙。 “我猜,你们应该挺惊讶的,是吗?”徐志摩轻声说着,站起身,在床边踱步,“因为这栋大楼的时间已经被你们停止了,而我却还能够自在地行动。这让你们很恐慌吧?” “……什么?” 鲁迅诧异地看着王羲之。 是的,整栋大楼的时间都已经停下了,正是在踏上五楼走廊时王羲之使用了异能,只是她没有说罢了。这已经成了她的某种习惯了,几乎有一点像是不自觉的行动。 所以在听到徐志摩的声音时,她才会这么惊讶。因为他本应当是不会出声的。 ……究竟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 王羲之不知道答案,甚至都不敢解除异能。惊慌和不安占据了整个大脑,她努力保持冷静。她总觉得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或许下一秒他们就会说出什么。然而事实是没有。 所有人都只关注着眼前的徐志摩而已。 “别去听他的鬼话。”萧红低声呵斥道,与此同时生死之阵显现。 被包裹在暗色中的徐志摩依旧悠闲地踱着步,也不逃到别去,就是这么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 『生死场』失去了作用。 “这傢伙……”中也恨得咬牙切齿。 他总不可能是夺走了太宰那个混球的异能,让自己也人间失格了吧?中也飞快地想着。 按说夺走异能的操作,不可能在太宰的身上实现,而且他记得昨天还在街上遇到活蹦乱跳的太宰呢…… “哈,你们应该已经陷入了死胡同吧?没关系,我就喜欢你们这幅样子。请继续吧。” 他狰狞地笑着,倒在床上,按下遥控器,电视屏幕亮起,跳出画面,但却并不连贯,传来的只是断断续续的讯号,声音亦是断断续续,搅起一阵恐慌。 “那什么……”周建人压低了声音,“我说,躺在床上的,不会不是他本人吧?类似于……器械那样?” “bingo——” 欢愉的器械音,床上的“徐志摩”整个爆炸了。 啊啊,想明白了。王羲之想明白了。 她能掌控的时间和萧红能操控的生死,从不包括器械。房间里的只是个完美的人偶,只要装载了预设程序,就不会被暂停的时间波及。 真是精妙的主意,还真被这一招给幌过去了。 如此想来,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徐志摩就已经盘算好了该用怎样的姿态嘲笑他们了吗? 嘁……不甘心。 然而现在也只能收起不甘心。炸·弹不只设置在了这一处,“徐志摩”被引爆后引起的震动传导到布置在走廊的其余一串炸·弹,将它们也一起引爆了。 爆炸的烈焰紧紧咬在他们身后。 快点跑,冲出去。推开尽头的安全出口大门,出现了一条逃生梯。向下看去,在酒店旁的广场上,竟是一片灯火通明,徐志摩就站在那里,格外亲切地对他们笑。 这时候能笑出来的,也就只有他了吧。 无比冷静地,走到他面前。 “你们能走到这里,真不容易。”他掩着唇,嘲笑似的,轻声低笑,“抱歉,我藏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思了。其实啊,在你们突入这里之前——或许要更之前一点,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看着他们惊愕未定的眼神,他好像更加开心了一点,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王羲之躲在哪里了。不是因为老舍的情报我才知道的,而是我,从最初就已经知晓。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第78页 一片寂静。此刻连虫豸也已悄无声息。 谁都不敢去深思他的话,但思想却不受控制地胡乱思考。他说得很明白了,言下之意也很明确。 他们之中有什么人已经被徐志摩的异能控制了心神。 不安开始蔓延。他们看着彼此,所有人都有嫌疑,所有人的心里也各自怀揣着对他人的怀疑。 徐志摩敛起笑容,看着他们之中的一人。 “想不起来了吗?你早就已经被我控制了。而且,你是最先被我控制的那一个—— “——在我们,还是‘朋友’的时候。鲁迅。” 第43章 四十三片鹅毛 ——他是,最先被控制的那一个。 这句话盘旋在鲁迅的脑海中,几乎将他压垮,耳鸣声让他什么都听不到了。意识变成一滩混沌,他紧紧攥着拳。 最先……究竟是什么时候呢?是他们尚且还算朋友的那段时间吗? 他已经完全不知道了,也根本没有勇气去想这件事。 如今孤岛也被冲散,他不敢再妄言自己的所谓“正直”。 ……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 不知不觉中,他究竟给徐志摩透露了多少的情报?所以走到现在这般窘迫的地步,全部全部都是他的错吧。 名为自责的钝刀在他心里不停割磨着,痛苦至极。倒不如直接将他切分为二更好一些。 “迅哥儿……” 王羲之冰冷的指尖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勐颤了一下。 啊,要来了。他想。 尽情地用狠厉的话语责怪他吧,对他拳打脚踢也无妨。因为这是应得的。 “我觉得他是在故意幌你罢了,你别去信这种鬼话。”她小心地注视着徐志摩的一举一动,压低了声说,“随意听信敌人的话,那才是最不可饶恕的事情。” “你可真乐观呢,小姐。”徐志摩嘲讽般地说,“假使过去的你也有这么乐观,就不会心甘情愿地像一具尸体般的在棺材里躺上几十年了吧?” 这话简直就像是在质问她是否拥有安慰鲁迅的资格。分明这种事情不该由他定夺。 “你这傢伙真是有够巧舌如簧的!”周建人忍不住脾气,站了出来,扯着嗓子沖他大吼,“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好了,那又怎么样呢?难道被你蛊惑就意味着,全部都是我大哥的错了吗?不,才不是!” 他歇斯底里地喊着,涨红了脸。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这般维护鲁迅,甚至连他自己都感到了一丝生疏。而鲁迅更是难以置信,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 萧红把气头上的周建人拽到了后排,以免他热血上头干出什么蠢事来。 “怪罪受害者而不去怪罪犯罪者,这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萧红倒是冷静,话语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嘲讽,让徐志摩听了都忍不住咬牙切齿,难得的露出了不爽的表情。 “怎么着,突然就玩起了‘我对你怀揣着百分之一百的信任’的幼稚游戏吗?可别开玩笑了!”他像是被戳中了最不爽的那个点,“别表现得好像你们之间真有什么羁绊一样啊!” 不,确实是存在的,他们之间的羁绊。或许尚且不坚固,但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 他们谁都知道这一点。其实徐志摩也知道,只是隐隐地不想承认而已。 空气好像恍惚了一下,徐志摩听到有足音在他身后停下。如果从中也站着的角度看去,便就能看得很清楚了。 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徐志摩的身后,似是一对母子的模样。年轻的母亲穿着妥帖的黑色西装,短髮干练而利落,神情却是无比冷漠。她牵着一个男孩,孩子睁大了双眼,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目光最后落在了徐志摩的脸上。他甩开了母亲的手,咯咯笑着,向徐志摩走去。 母子就像是从黑暗中出现的,悄无声息。中也不知道这对母子对于徐志摩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过倒是知道他们是怎么出现的。 很显然,是来自于阿瑟的手笔。他躲在了隔壁大楼的楼顶,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跑路。 可以说是相当机灵了。 年轻的母亲出声唤了徐志摩一声,言语亦冷漠。 “转过来,看着我。”她说。 徐志摩未曾挪动分毫。他显得格外冷静。 王羲之想起来了,先前向鲁迅询问关于徐志摩的事情时,他曾提到过,徐志摩的婚姻并不顺利。他似乎不爱自己的妻子,常以冰冷的言语对待,尽管后者是那般深爱他。 纠葛许久,他的妻子也耗尽了所有的爱意,同意了离婚。眼看即将拥有过去曾没有的轻松自由,她却与年幼的儿子在交通事故中丧生。 但葬礼上,徐志摩却没有出现。他似乎在忙于同另外的某位小姐约会,甚至对亲生骨肉的去世也没有感到任何多余的悲伤。 想来那时的他大概就是现在这般冷静模样吧。 “爸爸。”男孩拽了拽他的袖子,“我……” 他甩开男孩的手,不停地踱着步。 “你啊。你们啊。” 他停下了,袖中闪过一丝冷光。 “别再……”他眼里迸发出狰狞的光,“挡我的路了!”
第79页 母子的身影扑朔了一下,忽然消失,却又再次在街灯的冷光下出现。他不停地追逐着这两个身影,只为了…… ……将他们消除! “餵——!” 他听到王羲之沖他喊着。她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什么东西,笼着一层猩红色的光,向她冲来。 那东西似乎是个人形,有着和他一样的面孔,但却是张冰冷的呆滞的脸。 啊,想起来了。那是他安置在五楼,用以迷惑他们的机器人,其中安置了一个炸·弹。然而炸·弹早已经被引爆,机器人也应当随之变成金属碎片才是…… ——“阿迅,你的异能是什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好像是守在木箱旁时,他问出了这样的话。 鲁迅是怎么回答的?好像已经模煳了。他说…… ——“『朝花夕拾』。嗯……一种时间回溯的能力。打个比方,你用刀切开了一个苹果,但如果我使用了异能,就能将苹果回溯到完整的状态,同时刀上的汁水也会消失。就是这样。” ——“哈!那不是还能让人起死回生吗?真强!” ——“唔……起死回生,倒是不太行。那样不就不科学了嘛。” ——“在个性时代,还说什么科学这种词吶。” 差点忘记了。现在再回忆起来,好像也有点晚了。 炸·弹砸中他的肩头,灯下的母子向他露出神秘的笑。 轰然巨响—— 伴随着滚滚烟雾,破晓来临。日光穿透烟尘的空隙,远方的钟楼鸣响钟声。 天亮了。 结束了。 第44章 两只鹅 “所以说,我还是不能理解他。”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周建人第三十五次抱怨了起来。 “他怎么就被徐志摩那傢伙蛊惑了?傻不傻呀?我寻思他就是个憨憨!”他大声骂着,“平时还总摆出大哥模样训我呢,蠢不蠢啊!” 坐在另一边的鲁迅听着幼弟的控诉,直觉得脸上无光,丢人的都想钻到车底了。可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实在无理,他现在也不会这么安静了。 行吧行吧,就随他说去吧。鲁迅想。反正被抱怨几句也不会怎么样。 “不过啊,那傢伙最后也没短时性地夺走我们之中的谁的异能力啊。”老舍咕哝着说,“他忘记了?” 原本他说这话只是想替周建人分一分钟,却一不小心把他点着了。 “他最好是没忘记!”他声音更响了,“他要是真忘了,不就意味着我白熬夜白掉头髮去苦思冥想解决对策吗!不行,他不可以忘记的!” 但现在再讨论这事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毕竟徐志摩已经不会再告诉他们任何什么了——他已经成为阿瑟的异能『空屋』中的之一。 一切都结束了,以某种格外平静的方式。是时候该离开横滨这座城市了。他们倒也没有太多不舍,尤其是老舍,他可想念极了在北京的四合院,直想快点回去才好。 “你还不回去吗,羲之?”萧红问她。 “嗯。”她点点头,“我还有想要拜访的人,所以过一段时间再回去。” “是吗?我知道了。” “所以说……”周建人第三十六次说出了这句话。 “给我闭嘴!”专心开车的中也这下真的没办法专心了,不耐烦地沖他大吼,“别在我的车上当复读机!” 顺利地将一行人送往机场,挥手道别后,王羲之和中也立刻启程去了下一个地方。 “要见的那位先生,叫……坂口安吾,对吧?” “对。” 王羲之在心里重新把坂口安吾此人的印象捋了一遍。 坂口安吾,异能特务科成员,过去是港口黑手党的专属情报员。 之所以想要找他,是为了询问一些关于异能特务科的事情。 将异能者组织转型为政府部门,由政府直接进行管辖,这是王羲之很早以前就诞生了的想法。不过那时局势太乱,因此这个念头也仅仅只是萌芽了一下而已。直到不久之前,她才重新拾起了这个想法。 既然现在已经风平浪静,那么也是时候去做一点什么了。 车缓缓地在十字路口停下。向窗外看去,未来港二十一的摩天轮近在咫尺。她兴奋地抓起了中也的手:“看!中也,是摩天轮!” “嗯?我看到了。想去坐吗?” “唔……算了吧,还要去见坂口先生呢,不是吗?”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才是。况且,最近似乎也没有什么闲空到处乱玩了。 王羲之抓起中也的一缕头髮,一会儿扯几下,一会儿又绕在指尖,很无聊地玩弄着。 “中也,我马上也要回上海了。”很突然的,她说,“后天的飞机。” “……哦。”中也闷闷地应着。这件事他早就猜到了,尽管他是第一个被告知的人。 “然后吧,因为要处理组织转正的事情,我觉得我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会特别忙——你知道,我国的行政效率并不是特别好。”
第80页 “……嗯。”中也目不斜视。 “你别这么冷漠啊!”王羲之把他的头髮一丢,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不冷漠我还能怎么样!”中也恼怒地一锤方向盘,“上周才刚同意交往,下周开始我们就要分开了,我能开心吗!” 他气得毛都炸了,零零散散地从帽檐的边缘钻出来。王羲之轻轻帮他抚顺头髮。 “哎呀,别恼别恼。”话锋一转,她说,“你知道那个关于粉红色的河马的故事吗?” “粉红色河马?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王羲之继续专心顺毛,柔声柔气地说:“是我无意之间看到的一本绘本。虽然是子供向的读物,但是相当可爱呢。画的是两只粉红色的河马,彼此分开后,各自踏上了自己的征程。” 中也心里“咯噔”一声,差点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是个悲剧的故事?” “不——如果真是悲剧,我就不和你说了。故事的最后,在漫长征程的终点,它们再度相遇了,一起踏上新的旅途,再也没有分开。” 她的指尖摩挲着中也的脸。 “中也,我要踏上我的征程了,我知道你也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情。” “……你要离开横滨了,对吧?”中也抿着唇,绷紧了表情,甚至已经不想掩饰自己的低落了,“不会再回来了?” “说什么傻话呢,当然会回来。我还要和你去坐摩天轮呢,真是的。” 她很无聊地帮中也扣上衬衫的扣子,一路扣到最顶上的那一颗。中也感到有点窒息。 “再说了,难道你就不能过来找我吗?只让我一个人跑来跑去,那可太不公平了!” “好好。我知道了。”中也扯了扯领口,“下次别扣最上面的扣子,行吗?” “哦。” 行至目的地,中也在路边停好车。王羲之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这才打开车门。 但走了几步,她忽然又折返回来,敲了敲主驾驶车窗。 “不过,我果然还是不太喜欢河马。我感觉河马太笨重了。”她闷闷不乐地说,很苦恼的模样,“把这个故事的主角改成两只粉红色的鹅,怎么样?如果是粉红色的鹅的话,一定更加可爱呢!” “你可别胡乱篡改原作者的思想了。” 中也探出车窗,在她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那么,我等你回来。” “嗯。” 而后,一同踏上两人的旅途。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第45章 番外:二十一岁生日礼物 生日是个值得庆祝的喜庆日子,然而王羲之小姐的处理方式,却是窝在家里,哪儿都懒得去。 朋友们发来了恭喜的简讯,她细细翻阅过去,还不忘给他们回復上一句“谢谢”。 今年她收到的礼物不多,其中不少还不是在今天生日当天送到她手里的,而是在前几天寄过来的。不过她倒也不觉得这算是什么。 哎呀,至少也是个礼物嘛。 在这一方面,王羲之尤其的心大。这倒不失为是件好事。 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中也,我们晚饭吃什么?”她拖长了尾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一样,“我们点外卖好不好?吃外卖吧。” “天天外卖你不腻吗?”今天的中也先生格外的兇巴巴,粗着声说,“我来给你烧!” “啊?那……行吧……” 王羲之平躺在沙发上,试图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不行,接受不了。 “中也,我们还是点外卖吧?”她说,“烧菜多累啊。而且……” 而且,你的厨艺还那么垃圾。 这句话她没敢说出口。她怕被打。 “啊?”中也打开了油烟机,“听不见!我已经在烧了!” “行吧……” 王羲之放弃了挣扎,甚至放弃了思考,满脑子都是中也上一次烧煳的牛排和上上次烧成了咖喱粥的咖喱饭。 不过这一次中也先生倒是超常发挥,成功从“垃圾”的水准跳到了“一般”。虽然口味还是很普通,但至少能吃了。王羲之感动之余,怀疑他大概是背着自己悄悄报了个什么厨艺班之类的东西。 除了满桌子的菜,他还买了个蛋糕,大到占据了四分之一个餐桌。 “买这么大,我们两个人都吃不完。”王羲之小声抱怨,“下次买小一点就好了。不过谢谢你。” “嗯。” 中也沉闷地一点头,僵硬地坐到桌旁。 他今天的表现异常反常。王羲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太对。 算了,不去想了。 “咳咳……”中也忽然清清嗓子,“今天你就二十岁了。对吧?” “嗯。哇,这个蛋糕好好吃!下次也买吧。” “行行行……”中也不安地用筷子戳着青菜,把话题拗向正轨,“那个……我记得,在中国,到了二十岁,似乎就拥有了一种特殊的法律权利,能够完成某种大事了,对吧?”
第81页 “有吗?”王羲之不解地看着他,“不过日本好像是年满二十岁就能喝酒了?” “不是不是。特别重要的那种。” “啊?那我想不出来了。你很着急想知道吗?不然我打电话问问迅哥儿?” “……” 中也不行了。他觉得自己没办法暗示成功了。 咬咬牙,狠狠心,他把装在围裙口袋里的丝绒小盒子拿了出来。 “年满二十岁周岁就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啊!” 王羲之被吓了一跳,蛋糕差点噎在喉咙里。 “哦……哦,我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 中也忽然鼓起了勇气,打开盒子,钻石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生日快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他说,“我想要送给你一个家……可以吗?” 他的手在颤抖,钻石切面的光泽于是也在随之颤抖。 王羲之放下了叉子,放下了蛋糕,默默背过身去,盯着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从地平线落下,她的眼泪也随之落下。 她伸出了手。 “我接受这个礼物了。”她笑着抹掉眼泪,“快点帮我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