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怂》 第1章 《怂怂[快穿]》作者:扶苏与柳叶  文案:  人人都知杜二少,颜好,腿长,爱玩闹。  就只一点,一看见一个人就变怂包。  *  杜怂怂暗恋一个人许多年,从来不敢上前表白。  好像说一句话都能玷污了对方一样。  直到有一天,他开始在梦中经历不同世界。  巧的是,这些世界里还都有一个长得和他暗恋的人一模一样脾气也和他暗恋的人一模一样......的npc。  天赐良机!  苍天爱我!  杜怂怂决定放纵这一回!  他对着那张脸,终于冒出了自己许多年来都不敢说出口的骚话:“哥哥,几亿的大生意考虑做一下吗?解开腰带的那种!”  小攻:“???”    后来杜家二少才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穿越。  他家老攻拍着大腿,意味深长:“不是要做大生意吗?——过来。”  杜怂怂腿抖如糠筛。  “我我我我还是不不不......”  内容标签: 系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云停 ┃ 配角:7777 ┃ 其它:第1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一)  杜云停从自己身体上坐起来时,觉得这一幕有点惊悚。就在刚刚,他骑着的机车被迎面而来一辆超载的运沙车撞飞了,杜云停这会儿就蹲在自己的尸体旁,眼巴巴望着那群警察做笔录。  运沙车司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正在哭。  “我就想省点油费,觉得凌晨三四点这条路肯定没人走......”  “这就不对了啊,”已经死透了的杜云停蹲在地上教育,“怎么能想当然呢!”  “看这衣服还是个富二代,”司机哭的更厉害,“好好的富二代,大半夜不睡觉,出来骑什么摩托啊......”  杜云停接着教育:“机车好吗!”  那怎么能叫普通摩托!  他看了眼自己旁边飞出去的头盔,也觉得冤枉。这要是平常的车,即使撞了,他也不会这么凄惨;可偏偏是辆违规走上了市内道路的运沙车,偌大的车体横过来,杜云停就算是金刚葫芦娃也禁不住这么一下。  大兄弟,这你可真得赔的倾家荡产啦。  杜云停抱着双膝想。  “找到了,遇害者的手机!”有警察小跑着从绿化带那边过来,“最后一个电话是半小时前的,队长......”  杜云停忽然坐直了。  “打过去看看。”其中一个警察说。  回拨后,那边嘟嘟响了几声,许久才接通了。对面的男人声音冷冷清清,“喂?”  杜云停微微一颤,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前,想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摸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他心已经不跳了。  于是他站起身,干脆大步跨到警察旁边,仗着在场人都看不见,明目张胆把自己耳朵贴话筒上听男人声音。  “请问,您是......”警察看了眼备注,声音变得有些古怪,“上亿大生意的拥有者吗?”  这是什么鬼名?  他改了个问法,“您认识这号码的主人?”  男人顿了顿,随即问:“他怎么了?”  警察说:“他出了车祸。”  “......”  “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那头的男人久久无言,警察又加了句,“您节哀。”  这话杜云停就不乐意听了。  他在的,在的好吗!  杜云停是在半小时之前给男人打的电话。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是哪儿来的勇气,兴许是梁静茹在那一瞬间突然上了他的身,又兴许是身边朋友的起哄声让他的热血涌上了头——总而言之他拨通了,可等男人真的接起来时,杜云停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分明有许多话想倾吐,却全堵在喉咙中,一个字也无法吐出来,最终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顾先生,人寿保险考虑一下吗?”  “......”  杜云停砰的把电话挂了,心仍旧砰砰跳,捂着自己脸不可置信地赞叹:“我真勇敢。”  “可去你的吧!”狐朋狗友猛翻白眼,二话不说又换了个手机,重新拨通那个号码递到他手里,虎视眈眈,“二少,你今天非说不行——你要是不表白,今天就别想走出这包厢门!”  杜云停被他们架着,只好又拿起手机。  “喂?”他硬着头皮说,“嗯,对,又是我,我想问问,不不,我不是卖人寿保险......我想问问,您......嗯,您.......”  他一闭眼,“我想问问您想不想投资商铺。”  狐朋狗友:“......”  投、资、商、铺?  这特么都是什么鬼理由!  “事不过三,”基友雄赳赳气昂昂,重新拨通,“这回我先来说!”  他对着那端的男人,飞快道:“杜云停杜家二少有话和你说!”  随即这才把手机扔给杜云停。杜云停没办法装了,只好接起来,那边的顾黎声音淡淡,道:“杜二少。”  “哎。”杜云停横下一颗心。  顾黎:“有话?”  “嗯,对,”杜云停深呼吸,对着电话,连八百年难得一用的敬称也给用上了,“您要是有空,我想请您吃个饭。”  狐朋狗友莫名欣慰,虽然没有直说,可这约吃饭也是个不小的进步了。  起码不是投资商铺。  还没等想完,就听杜怂怂欲盖弥彰加了一句:“和您在饭桌上聊聊投资商铺的事。”  “......”  朋友们目眦欲裂。  杜云停!  杜怂怂最后还是没能把表白说出口。而且兴许是今天走背运,他出了门散散心,骑个车居然也能迎面被撞,横尸当场。  那边男人没说两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了,杜云停在现场来回转悠,意外地发现自己这会儿竟然还能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姿势不太美观,于是移动着胳膊,硬生生让尸体比了个心。  对嘛,这才好看。  回顾这短短二十几年,杜云停其实也没什么不满意。  要是真说有什么缺憾,那应当就在于顾先生。  顾先生......  杜云停想,真遗憾,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谈成两个亿的大生意,解开裤腰带的那种。  这是他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杜云停没像平常一样睡到自然醒。  他是被闹钟吵醒的。  被窝里伸出来一只手,迷迷糊糊拍了老半天,最后才摸着了手机,把闹钟关停。杜云停半睁开眼,望一眼,一愣。  这怎么还是个老款手机?  还是个翻盖的?  杜云停摸着那手机键盘新奇半天。  老古董,在现在这智能手机遍行的时候,着实是少见。  旧手机是摩托罗拉的,杜云停寻思着这估计是哪个朋友在和自己开玩笑。等头也伸出来,看见这灰扑扑低矮的小平房,洗得发白的床单,挨挨凑凑挤得挺紧的三四十平米里五脏俱全,下了床腿就能碰到桌子。他有许多年没见过这架势,摸摸那手机,再拽拽自己身上这普通的运动裤,又懵又晕。  ......搞什么?  我不是被车撞了么,地府现在改造成这样了?  老古董忽然唱着歌儿震动起来,把杜云停唬了一跳。拿手按了半天,才手忙脚乱把电话接通,那头的男人声音温存,“阿青,起了吗?”  杜云停:“......啊?”  男人笑了声,似是很宠溺,“又没清醒。不是你说让我给你打电话把你喊醒吗?”  杜云停满心莫名其妙。那边的男人说:“工作辛苦了。我是真心疼,你要起这么早——”  这人到底谁?  杜二少沉默了会儿,按照自己往日行事风格答:“你今天要工作吗?”  “我?”男人似乎愣了愣,“我没有啊,我不是有你......” 第3章 “没事,”萧平南又重新笑起来,“虽然你没什么钱,但是我还要你啊。”  他环住陈远青,亲昵地捏了捏对方的鼻子。  “也就只有我要你了。”  陈远青看过恋人的朋友圈。那里头晒的世界跟他的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红酒,游艇,跑车,沙滩,萧平南去过天南海北,信口一说就是大洋彼岸的故事。陈远青实际上是从相当不错的大学毕业,手头也有些小积蓄,却怎么也不敢奢侈地出一次国。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可退的后路,不得不精打细算每一分钱,为自己和恋人的未来做打算。  那一次聊天时,萧平南问:“阿青去过哪里?”  “......”  陈远青没去过哪儿。他二十多年,就只生活在这一座城市。他嗫嚅着答不上话,萧平南挑高了眉毛,“不是吧,你连国也没出过?——这年头哪儿还有人没出过国?”  陈远青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他和恋人之间的差距,好像是拉不近的,萧平南好像是天上的云,他只是低贱的泥。  萧平南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即把他抱进怀里。  “没事,”萧平南低低说,“哪怕别人都嫌弃,我也不会嫌弃你。”  一句话说的多了,就成了真理。  陈远青慢慢不觉得自己优秀了。他见识浅、不懂事,也不能给萧平南生孩子,这些遗憾,都是萧平南一日日灌进他脑袋里的。  “虽然你第一眼看上去也就普通,但......”  “就算你没吃过鹅肝,我也......”  “我爸妈一直希望抱孙子。可我......”  这些分明都是情话。陈远青搞不明白,为什么情话不仅不能让人幸福,甚至让人有这样重的负担呢?  为了弥补这些缺憾,他在那之后开始给萧平南花钱。那些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积蓄给萧平南买了新的电脑,新的手机,新款衣服,陈远青自己改用了个早就淘汰了的老人机,从原本还不错的公寓搬进了只有二三十平的小单间里。可恋人的脾气却一天比一天古怪,陈远青下班晚,回到家中只看见他躺在沙发上摆弄手机,只好自己去做饭。工作了十个小时,陈远青有些不舒服。  他喊萧平南:“平南,你摸摸我额头,我是不是有点发烧?”  萧平南甚至没从沙发上起来,头也不抬说:“那就吃药。”  “......”  陈远青自己找了药吃了,因为头晕眼花,错把糖当成盐,撒了一勺在菜里。萧平南举着手机坐到饭桌边,尝了一口脸色都变了,霍然起身,“你是不是故意的?”  陈远青一怔。  “什么?”  “连顿饭都做不好!你一天天的还有什么用?还活着干嘛?啊??又穷又没出息,你知道我为你牺牲了多少吗!”萧平南把手机摔到桌子上,“我妈一天到晚都想着抱孙子,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绝种?!”  他怒气冲冲摔了盘子出去。陈远青愣愣地坐在桌边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何,鼻子有点酸。  可能是发烧的度数太高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很害怕男人离开。就好像这么一走,他就又变成了低贱的泥。陈远青连夜出去找,找了一宿也没找到人,一周之后,却偶然在街上碰到了。  萧平南眼神冷漠,陈远青求了很久,才把他求回去。  回去之后,恋人终于又笑了,还搂着他叫宝贝。  “宝贝......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再也不分开了。  陈远青也在勉强笑着,却没有生出一点安全感。他好像不是个独立的人,而是个牵线木偶,每一天都过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线头全握在萧平南手里。他没了朋友,也没了自由,生命的线都只围绕着萧平南一个人,即使亲生父母回来找他,也被他拒绝了。  最后,萧平南说:“爱一个人,就要有为他去死的觉悟。”  陈远青不想去死。他活的不容易,也知道,无论什么,都没有生活下去有价值。  可萧平南却告诉他,除了他,还有别的男生愿意为了萧平南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那样的爱才叫爱。”  好吧,陈远青想,如果非要证明自己爱他......  他心头是那么惶惑,仿佛溺水之人要抓紧最后一根浮木。他准备好了刀片,决定在死前开一瓶酒,看一看自己一直想看的电影。萧平南从来不允许他碰电脑,陈远青这是第一回 打开,他点进文件夹,却发现了一长串的视频。  里头有很多人,萧平南和各种各样的男孩子。视频标题写了“作业一”,“作业二”......  陈远青从未像这样头皮发麻。他颤着手在电脑里搜索,终于搜出了别的东西,视频里一个其貌不扬的老男人站在黑板前,滔滔不绝地讲着课。  “搭讪的时候要按照模板来,朋友圈需要发布的照片之后会用微信传给你们......”  “中端要打造自尊摧毁陷阱,一定要设置好奖惩机制,多指出他的缺点,可以反复放大,让他远离他自己的家人朋友......”  “要让他为你花钱,可以用情敌刺激法。可以多闹脾气,让他来挽留,次数多了,人就听话了,保证随你摆弄。但是,最终你得告诉他,他要是不能为了你自杀,那就不叫爱你!”  陈远青的人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更荒唐的是,他没了朋友,没了亲人,没了钱,没了自尊,没了好几年的光阴——  他站在这儿,他却一无所有,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原来是会被人夸赞“优秀”“努力”的人了。  邻居模糊的谈笑声传到他耳边,楼下小姑娘被父亲举得高高的架在肩头,全世界都是幸福的。陈远青独自在小房间里砸了东西,割了腕,终结了自己二十五岁的生命。  而现在,杜云停就是陈远青。就在他穿来的前一天,萧平南刚刚提到,他看中了一块名贵的表。  这还是陈远青第一次为萧平南花这种大钱。所以他换了房子,卖了手机,就为了给萧平南攒买那块表的钱。  杜云停明白了,【难怪大早上给我打电话催我上班呢。】  敢情是为了自己那块表啊?  只可惜,这会儿壳里头装的不是小绵羊一样的陈远青了。杜二少冷笑,【表没有,给他送终他要不要啊?】  他不要,也得要!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磨刀霍霍。第3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三)  中午,萧平南又打电话过来了,这一次张嘴就是质问。  “早上为什么挂我电话?”  他心里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陈远青在这之前一直表现的挺乖顺,他按着课程走,半点岔子也没出,没花多少力气就把陈远青哄的服服帖帖,连手机都卖掉了给他筹钱买表。  这还是陈远青头一回有这个胆子把他的电话挂掉。  他原本想着要晾陈远青一上午,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哪成想杜云停一上午都忙着盘点原主家里的那点儿小金库了,根本没想起来给他回个电话。  萧平南心里又有事,不敢晾他太久,少不得亲自打过来兴师问罪。  杜云停可不惯着他,往沙发上一躺,信口便说:“我要工作。”  萧平南听了这话却嗤了一声,“你那算什么工作?也就只有你把它当成个好差事。就算你拼死拼活,也赚不了大钱。”  【不尊重劳动!】7777出离愤怒了,【怎么能这么侮辱群众的劳动成果呢!】  萧平南还要打压他:“还不如早点儿不干了,来给我做做饭。我家里阿姨生病了,这两天没人给我做饭,吃都吃不好。”  杜二少心想怎么不饿死你,嘴上却模仿着陈远青口气问:“怎么不点外卖?”  “外卖?”  那边儿萧平南的音调骤然升高了,像是很嫌弃,“那种油多又不干净的东西?你吃?”  他顿了顿,不由分说下了定论,“晚上我去你那儿吃。你张罗几个菜,我要带朋友过去。”  杜云停问:“什么朋友?”  “管那么多干什么?”萧平南道,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你又不认识——都是有钱人!”  他把电话挂了。杜云停把手机捏的死紧,冷笑一声,“我给他脸了。”  还给他做饭?  杜云停看了眼小而阴仄的厨房,压根儿没有进去的想法,往沙发上一躺,继续琢磨原主的那本日记。  陈远青有写日记的习惯,光是积攒下来的日记本就有厚厚一沓。杜云停一页页往后翻,很快在日记本里看见了萧平南的名字。  内容很详细,忌口、衣服常穿的牌子、小的习惯......  杜云停认认真真看,把其中觉得有用的东西都记在脑子里。  7777惊讶地发现这个宿主看书速度还挺快。那么厚的日记,在他这儿倒好像是薄薄几页似的,没多久便翻完了。  【你能记住?】  杜云停说:【嗯。】  7777倒有点儿刮目相看了。紧接着下一句就听杜二少补上句,【不过他的习惯可比顾先生的难记多了,我还活着的时候,顾先生每天穿的衣服共有多少颗扣子、哪一天和我说了几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悠悠叹了口气,目光辽远,还带些可惜,【要是你晚点儿勾我魂.......】  他说不定还可以看顾先生洗几次澡。  7777:【......】  刚才刮目相看的自己怕不是个傻子。  *  晚饭时间,萧平南果然带着人来了。一行五六个人全都打扮的像模像样,衬衫西裤,从头到脚都相当齐整,一副有钱人的派头。  袖子往上一捋,个个儿手上都戴块璀璨的大圆表。  杜二少眼睛毒,一眼就看出那表是仿的江诗丹顿,正儿八经的a货。  他小声与7777道:【怕不是他们那个邪教组织团购的吧,钻都不亮,还比不上电视购物节目里998的那种。】  那好歹还八星八钻呢!还送高压锅!  7777竟然有点想笑。它及时忍住了,严肃道:【那是虚假宣传,我们社会主义要讲实话、做实事。】  一溜虚假宣传的高富帅这会儿齐刷刷踩着皮鞋进屋了。杜二少一算,一共七个人,七个正儿八经的大水货对着他家指指点点。  “房间面积的确有点小。”  “连腿都伸不开,这才几个卧室?”  “那是什么?——速溶咖啡?咖啡为什么要速溶,他难道还买不起一个现磨的咖啡壶?”  水货头子自然是萧平南,头昂的都比别人高点。进屋一看桌子上空空如也,杜云停什么都没准备,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阿青?”他说,“这怎么回事?” 第5章 男人的眼神很冷,定定地注视着他。  “你......”  杜云停离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近了,连对方眉上的那颗小痣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他刚才的勇气就好像气球噗的一声漏了气,气势瞬间软塌下来,又怂又软地说:“......你得对我姐姐负责呀。”  一句话说完,自己倒先红了脖子。  身旁人说:“小朋友,你认错了人吧?我们顾总虽然叫这个名,但并不是这种人......”  他话没说完,顾黎却忽然蹙了蹙眉,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神色变了变。  他看了杜云停好一会儿,随即却笑了声,从自己口袋中拿出烟,细细长长的烟卷捏在手指间,被属下点燃了。  7777品不出他这声笑里的意思,有点儿心惊胆战。  该不会是要挨打吧?  它低声提醒:【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该跑的时候,还得赶紧跑。古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无奈杜云停郎心如铁,俨然是心甘情愿,【古人还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死不开窍!一看就不读书!  7777只好闭上眼,选择不看。  顾黎的眼睛没离开面前人,并没动手,反而问:“你有姐姐?——陈远青?”  “......”  这回,一人一系统都傻那儿了。  下属惊讶道:“顾总,您认识这小孩儿?”  “家中小辈,”顾黎淡淡道,烟卷漫不经心在指尖转了个圈,率先朝电梯走去,“让他跟我上来。”  杜怂怂脚不沾地地跟着去了,好像是被妖怪勾了魂魄的凡人。  7777想不通,【他怎么认得你呢?】  【你们小孩子家家不懂,】它的宿主教育他,很是羞涩,【大人们委婉地表达来一炮的方式都是这样的啊......】  7777:【......】  死吧。  【二十八你真是我的灵魂导师,】杜云停满口称赞,【捏了一个这么像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有这种功能——你简直是引领我实现梦想和人生价值的航标!】  7777的电子音听上去好像是快要窒息了。  谁知进了酒店房间,顾黎并没像他想的那样把他压倒给他展示个旭日东升,反倒往套房的沙发上一坐,眸色深沉。  杜云停站在原地想了会儿,心想这是要让自己过去吗?  比如过去把头埋在他膝盖上?  还是干脆玩脐橙?  这不太好吧,杜怂怂羞涩地想,他一向是个比较传统的人,第一回 还是按照国际惯例来比较好,不要玩这种花样啊。  随后,顾黎说话了。  “陈远青。”  “嗯?”  “既然知道了,下次就不要叫名字。”  杜云停又羞又兴奋 不自觉夹紧了双腿心想难不成是要叫老公?  谁知道男人薄唇一张,吐出三个字,“叫舅舅。”  “......”  杜怂怂半天没反应过来。  杜怂怂终于领会了这句话意思后,迅速萎了,差点儿当众炸成烟花。  啥?  啥??啥???!  7777这会儿总算扬眉吐气,缓过劲来,甚至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  完美!  畅快!  祝天下的有情人终成舅甥啊!  *  陈远青说是出去一趟,之后就没了人影,直到酒席将散也没回来。桌上其他人也不怎么在意,走了个人反而更加轻松自在,彼此都清楚底细也不用端着款了,你喊我一句大哥我称呼你一句二弟,热热闹闹干掉了三瓶酒。  桌上几个人都醉了,萧平南酒量还强些,勉强清醒着。  身旁人醉醺醺的,扯着嗓子吼不知道哪儿的方言民歌,酒味儿浓的熏人。萧平南太阳穴砰砰直跳,将干净的衣服拉了拉,离他远些,问:“走吗?”  “走......走。”  几个人慢吞吞起身,东倒西歪。萧平南自然不会去扶着他们,只从座位上站起来,蹙着眉抽纸巾擦手。  门外的服务员听见动静,立马敲门进来了,恭敬道:“先生。”  “怎么了?”萧平南问。  “是这样的,”服务员说,“这一桌的菜加上酒,一共消费了三千七百三十二元——您是要刷卡,还是现金或支付宝呢?”  这一句话,倒说的萧平南懵了。他顿了顿,诧异地把手指指向自己,反问:“我?”  “这是当然,”服务员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您坐的是主位呢。”  “......”萧平南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些不妙的预感,“我们这顿饭没有人买单吗?”  “您说什么呢?”服务员也惊讶道,“我就是来找您买单的啊。”  “可——”  可陈远青难道不应该在刚刚出去时就把饭钱结清了吗!  萧平南太阳穴跳的更猛,厉声说:“这不可能!刚才出去的人一定买过了,你们自己弄错了,再重新查一查!”  他死活不肯从口袋里掏钱,服务员也没了笑意,“的确没人买。”  萧平南不肯相信,“你把你们酒店的单子给我拿过来!”  很快,单据就被递了过来,底下的数字明晃晃的,并没被勾掉。萧平南瞪着那张纸半天,心里头满是火气,立马掏出手机给陈远青打电话。  打了几个,那边都是忙音。  “您拨打的电话暂无法接通......”  “sorry,your......”  萧平南啪地挂了,脸色有些泛青。  他扭头看看桌边几个人,个个儿都醉醺醺,哪个也不像是能起来买单的样子。萧平南咬着牙去摸他们钱包,抽了半天就从里头抽出两三百。  “穷鬼。”  他暗暗骂道,怒气冲冲去摸自己的皮夹子。  服务员一直在旁边站着,萧平南不能不给,差点把自己目前的家底儿掏空才把这些钱给凑上。还没付呢,就听见哇的一声,有人吐在了他身上,他那一件花了挺大工夫才弄来的a货衬衫上瞬间沾满了星星点点的呕吐物。  萧平南脸色彻底变了。他哆嗦着手给陈远青打电话,仍然没打通。  他把衣服摔到地上,骂了句脏话。  可他还不能就这么甩了陈远青。  一是还没吃到嘴,这毕竟是块鲜嫩的肉,要是不尝尝味道,对不起他花费的时间。  二来......  萧平南看了眼手机。  就在几天前,陈远青告诉他,自己的亲生父母找上了门。萧平南这才知道,原来陈远青的养父母是从人贩子那儿把他买来的。如今养父母早亡,找了陈远青近二十年的亲生爸妈也终于寻到了儿子,正在试着接触。  萧平南查过,陈远青的亲生父母都是有钱人。具体多有钱他说不清,但清楚知道的是,那对夫妇绝不可能像陈远青这样,轻轻松松被他糊弄住。  钱,萧平南必须要。  但父母,绝对不能让陈远青认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看看这张床,这是我待会儿要躺的。  看看这床单,这是我待会儿要捏进手里的。  看看这男人,这是我待会儿......  7777:这是你待会儿要喊舅舅的。  杜怂怂:......  哭了。第5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五)  萧平南咬了咬牙,终究是重新又将手机拿了起来,不信邪地又拨了一次。那头仍然是嘟嘟嘟的忙音,女声一如既往的甜美官方,“您所拨打的......”  萧平南胸膛起伏几下,将电话挂了。  他转身去了陈远青家,立在漆黑的楼道里,嘭嘭嘭大声砸陈远青的家门。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倒是上下的邻居忍不了,没一会儿就有个只穿着背心的中年男人拉开对面门,没好气地冲着他骂:“神经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抽你妈的风啊?”  萧平南不敢再敲了。可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走,之前付的三千多块钱这会儿还肉疼着,他赔着小心,问:“大哥,这家的人有回来过吗?”  “不知道!”男人吊起眉梢,“赶紧滚,再不滚没你好果子吃!”  他砰的将门摔上,骂骂咧咧进屋里了。萧平南立在门前,使劲儿透过门缝张望了下。里头漆黑黑的一片,没有半点光。  陈远青还没回来?  ......陈远青干什么去了?  他忽然听到底下有车开过来的声音。橙黄的灯影在墙壁上一闪而过,萧平南立马站直了,凑到窗边去看。 第7章 【......】7777想,你这叫什么维护社会和谐啊!  它电子音有点破音,【我们不支持暴力。】  【间接的......】  系统斩钉截铁,凶巴巴,【买凶杀人也不行!】  杜云停声音有点遗憾,【成吧。那我们就只好用那种成效慢的手段了。】  他摸着下巴,【其实按我原本想的,回去后跟爸妈告个状,雇个人,把他那二两肉剁成饺子馅喂给他吃——说真的二十八,那一瞬间他后悔值要是没爆表,我能跟你姓。】  7777想了想那个画面,随即默默把饺子这个词汇从自己的数据库里踢出去了。  想着都让系统犯恶心。  原本的计划被否决,杜云停并没马上搬走,空了两周收拾收拾东西,也是为了处理萧平南的事。  他给萧平南发了短信,说是亲生父母找上了门,自己准备搬家。一个小时后,萧平南就上了门,连鞋都没换便进了屋,绝口不再提上次那顿饭钱的事,反而急匆匆问:“阿青,你要搬走?”  杜云停不动声色:“我还没有决定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要去,”萧平南说,“阿青,他们扔下你这么多年,多少会给你补偿,这也会让他们心里好受一些。”  他顿了顿,接着道:“但是阿青,你要知道——生恩是不如养恩的。这么多年没见,他们也不一定会是真心待你。”  杜二少说:“可他们想让我回去。”  “回去?”萧平南摇头,“阿青,那可不是平常人家,他们从小要学的东西那么多,又是金融,又是计算机,又是股票证券人际往来,而你......”  他的目光从上往下溜了青年一圈,好像在看什么不成器的东西,又摇摇头,“你怎么适应的了?他们也只是客气客气,谁也不会真心想让你回去。你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杜云停没有说话。萧平南以为他被说服了,接着道:“你要是进去了,会被吞的连渣子都不剩。而且阿青,要是你真回去了,还怎么和我在一起?你爸妈怎么能接受我一个男人?”  青年重新把头抬起来,目光澄澈,“我好好和他们说。”  “好好和他们说怎么管用?”萧平南哑然失笑,“他们是不可能接受的。所以阿青,别回去,听我的,我是不会害你的。”  7777:【......不要脸。】  杜云停深以为然。  萧平南自然不会想让陈远青被认回去。一旦被认了,陈远青的亲生父母定然会对儿子的人际关系加以处理,萧平南躲不掉,迟早会被挖出来。  他的伎俩,对付陈远青还足够,可对付商界打滚的老狐狸,那便完全不够看。  要是真被发现了不对,还会引火烧身。  不如让陈远青去要一笔钱,仍然牢牢被他握在掌心里,这样踏实。  杜云停看穿了,脸上却不显,只垂下头,半天没再说话。  萧平南当他已经默认了,心里石头放下大半,又盘算着到底让原主找爸妈要多少钱。  “他们要是给你,你就接。你过的这么苦,收他们点钱算什么?”  原世界线里,陈远青并没有接。他对父母的确怀有芥蒂,毕竟从小到大并未感受过来自亲生父母的关怀,再加上有萧平南一直在其中挑拨,让他也着实没了回家的信心;可他也不想拿了这对夫妻的钱就走人,因此只是客气回绝,表示之后不需要再相见。  杜云停还蛮喜欢陈远青这一点。虽然单纯,可却有明确的是非观。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装逼惯犯相当碍人眼。  萧平南却已经为陈远青这几天对他的反常态度找到了借口。显然是陈远青的亲生父母和儿子接触,说了什么,才让一向乖巧听话的陈远青忽然间对他如此冷淡,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合,轻声道:“阿青,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  青年低着头,默不吭声。萧平南继续道:“你得相信我。——这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哇,杜云停对7777感叹,【听啊,他居然觉得他还有未来。】  可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啊。  坐了一会儿后,杜云停送萧平南下楼。萧平南立在楼梯的阴影里与他道别,手轻轻一环,情意绵绵来拉他的,“阿青。”  pua课程说,打完一棒子一定要给颗糖吃,才能让人死心塌地。杜云停避开了他的手,萧平南也没在意,继续说:“其实,不管你的爸妈怎么想你,你对我来说都是特别的。”  “是吗?”  楼道里很黑,遮去了杜云停大部分的面部表情,只露出一小截光洁消瘦的下颌。青年沉默了会儿,低声说:“可是我很普通。”  萧平南笑了笑。  “是普通,”他说,“可谁让我喜欢你呢?——这就足够让你不普通了。”  “......”  您老人家可真会抬高自己啊。  萧平南塞完糖,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不忘嘱咐杜云停睡觉时给他发条短信。杜二少嗯嗯啊啊地应了,没一会儿就给他发短信,语气乖巧:我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过了会儿,萧平南的消息回过来了:晚安。  杜云停看着那消息界面,挑了挑眉,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随即弓着身子在衣柜里找衣服。7777一板一眼问:【不睡?】  【睡什么?】杜云停把衣服套身上,吹了声口哨,【精彩的夜生活这才刚刚开始。】  他对着镜子来回扯自己领子,问7777:【怎么好看?是领口大点,还是小点?】  7777看了眼他这会儿都快能直接去做心脏移植手术的领口,神情一言难尽,【......小点。】  杜二少赞同地点头,【明白,大家都喜欢白莲花。】  他于是把领口严严实实扣上,伪装的好像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莲。  小白莲嫩生生、软乎乎,对着手机屏幕看了眼亲妈给他发来的地址,随即把手机一揣,意气风发,【走,咱们先去感受下我之后要无数次睡的床。】  和人。  半小时后,杜二少蹲在了顾黎的别墅门口。  夜间有风。他蜷缩在墙壁的阴影里,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只穿了件衬衫,被冻的微微发着抖,鼻头都红了。  杜云停吸了吸鼻子,伸手摸自己口袋,没摸出半张纸。  他和7777打商量,【二十八,赊账借张纸行吗?】  系统干巴巴:【宿主同志,虽然我们的确有兑换系统,但每一次任务分数都是要等到任务完成后才能给出并兑换的。】  杜云停哦了声,继续打商量:【所以能赊吗?】  【......】  杜怂怂又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嘴巴微微张开,看上去像是要打喷嚏。  几秒后,一张卫生纸突兀地出现在了他手中。  杜云停握紧了,发自内心道:【二十八,你真是个好系统。】  7777说:【前几天你还说我秃头。】  【不秃不秃,你一定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系统觉得这话听起来也不大对味儿。  杜云停擤完鼻子,又问:【那么,有乌黑秀发的二十八,你愿意再赊账给我一面小镜子吗?或者强生?】  7777:【......】  【我来之前抹了婴儿润肤露的,】杜云停摸摸自己手和小臂,【可是这会儿好像没那么滑了。】  7777:【......】  所以说,你皮肤要搞这么滑干什么!  杜云停倒是有理有据,【万一顾先生忽然想摸我呢。】  正经的系统直打哆嗦。  就在这时,他们终于听到了汽车的声音。顾黎回来了。  杜怂怂一秒进入角色,飞快拿手使劲儿揉了两下眼角。  车不是熟悉的迈巴赫,而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司机为顾黎拉开车门,里头的男人膝盖上还放着笔记本,仍旧在看文件,司机恭恭敬敬道:“顾总......”  顾黎的手揉了揉额心,将笔记本一合。他抬起头,却看见墙角那边站起了一个影子,青年皮肤柔软白皙,这会儿抱着双臂,微微地发着抖,眼角嫣红一片,像是刚刚才哭过,“......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来了,是的,我真的来了!  我真棒!!(陷入亢奋无法自拔)  7777:......  这个宿主一看就急需社会主义教育,得改造了。  算了,还是直接回炉重造吧。第7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七)  已是深夜。杜云停没有穿外套,这会儿还交叠着双臂,好像是要从那一件薄薄的衣服上汲取到点残存的热度。顾黎这么打眼看去,却觉得对方的眼睛好像是亮的,在怯生生底下还存着一种奇异的火光。  他将笔记本电脑从膝上拿下,与小外甥的目光撞上。  几分钟后,杜云停进了顾家门。  “舅舅,”青年小声说,“会不会打扰您?——真是对不起,我那边临时出了点意外......”  顾黎侧过头,看见跟在斜后方的人眼角这会儿还残留着薄红,好像是刚刚才哭了一场。他唇线微微抿直了些,在沙发上坐下。  杜怂怂就在他对面坐了,双手放置下膝上,看上去相当乖巧。  “谁欺负你了?”顾黎声音淡淡。  面前人轻微哆嗦了一下,随后猛地垂下头。  “看您说的......”他轻声说,“哪儿会有人欺负我呢。”  话虽这么说,肢体语言与面部表情却无不证明顾黎的猜想正中红心。顾黎于是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心下有了别的打算。  他说:“去洗漱。”  杜云停于是抱着顾黎丢给他的浴袍,难掩兴奋地进浴室了。  门反锁上,窗帘拉好,杜怂怂瞬间解放天性,猛地把脸埋进那浴袍里,【啊——】  顾先生的芬芳!  爱情的味道!! 第9章 他和店员约了时间,把电话挂了。一扭头,对上男人视线,俨然又是一朵楚楚可怜小白花。  顾黎从电话里听见了“江诗丹顿”、“预定”几个词。  “为什么退?”  杜云停小声说:“我没钱。”  男人蹙了蹙眉,身子往床头上靠了靠,嘴唇微抿。杜云停垂着头,模样好像有点低落,慢吞吞道:“而且,可能也没有必要了。”  顾黎从床头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你想要表?”  杜云停笑了笑,表情不怎么好看,那笑是硬生生从嘴角挤出来的。  “也不是,”他含糊说,“就是......送人。”  顾黎的眉峰锁的更紧。  杜云停就给他扔了似是而非的几句话,之后目光便一直控制不住地往顾先生身上飘,男人身上跟有磁铁似的,牢牢把他吸着。  他没在顾黎家里待多久,很快便告辞了,说是要去打工。  顾黎喊司机送他过去,“今天就跟着他。”  “不用了,”杜云停连忙摆手,“我得去好几个地方,不麻烦司机大哥......”  司机是个中年人,年纪也不小,家中小孩马上就要高考了,算下来,跟杜云停也差不了几岁。  他笑着说:“要去几个地方也没事,我送你。”  杜云停这回才说了好。  从穿越开始,这是他头一回认认真真按原主排的上班表去上班,一天跑了四个地方打工,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从早晨一直忙活到半夜。送他的司机瞧见他一天这么大的工作量,也很吃惊,在路上忍不住说:“这么辛苦啊?——平常都这么过的?”  杜二少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给自己找乐子上了,什么班都没去上过。这会儿倒是应的理所当然,笑得也腼腆,“嗯。”  7777给他打了一个代表抗议的感叹号。  杜云停装没看见,仍然在笑,“这不是生活嘛。”  司机大哥心里紧了紧,想想自己儿子,家里什么活儿都没干过,更别说出去打工,这对比强烈,心头就冒上来点酸楚。  他把杜云停送回去,青年跳下车,弯着眼睛冲他挥手,“大哥再见。”  模样乖巧又听话,嫩的像是杏仁豆腐。  他知道,这些添油加醋的真相,今天晚上就得传到顾先生耳朵里去。  杜云停:“嘿嘿嘿......”  正直的系统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  杜云停把表的定金要了回来,躺在家里数钱。  手里拿钱的感觉就是爽,杜云停把那厚厚一沓票子翻的哗哗作响,若有所思,“买个什么呢?”  他决定了,“买显眼的。”  两天后,杜云停手握新手机,揣着新pad,在楼下撞见了正好来找他的萧平南。  萧平南穿的很讲究,上上下下都打扮的齐整。他看见了杜云停,笑着朝他招手,“阿青。”  杜二少:麻蛋,好像把他扔进垃圾桶。  他撑起演技,嘴角流露出一丝喜悦的笑,隔着老远也冲渣男挥手:“平南!”  杜云停小步跑了过来,“你怎么来啦?”  萧平南自然是来拿表的。  他这两天已经按着套路又约了个男孩儿,准备拿块真表去男孩面前炫一炫,稳固下自己高富帅的人设。可东等西等,陈远青只是每天照例给他发早安晚安问候短信,偶尔还嘘寒问暖问下他身体情况,就是不提送表的事。  萧平南算算,这两天陈远青应该已经补过尾款了,表也该拿到手了才对。  他说:“想我了吗?”  杜二少冲他缓缓笑开了。  “想。”  梦里都想把你那二两肉剁成饺子馅。  两人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杜云停还是一点都不提表的事。萧平南耐不住了,率先笑道:“阿青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杜云停装不明白,问:“什么日子?”  “百天纪念日。”萧平南从兜里掏出一根编织的红绳手链,上头缀着颗小金猪,杜二少眼睛毒,这么打眼一看,就知道那东西是镀金的,街边卖不会超过五块钱。  萧平南还在说:“喜欢吗?手伸过来,我给你戴上。”  他把手链套在杜云停手上,调整了下位置。  “这个是足金,我请大师开了光,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的。——以后都好好戴着。”  杜云停伸手摸了摸那小金猪,眼睛里都有点含泪。他说:“平南......”  萧平南脸上笑意没减,心里却已经升起了点不耐烦。  陈远青怎么还没把表拿出来?  眼见话题又被扯开,萧平南终于按捺不住,说:“阿青,你有什么东西送我吗?”  青年怔了怔,随后眨眨眼,想起什么,“哦,有。”  几个月前,萧平南就和陈远青提过许多次那块表。他手上一直挂着的那块据说是前男友送的,这话一说出来,陈远青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铆足了劲儿也要送萧平南一块,就挑萧平南最喜欢的那款。  这事儿,两人心里都清楚。萧平南还在青年钱包里看见过定金收据。  他无比确定自己马上要到手的是什么,却还问:“真的有?让我猜猜,是不是饱含阿青心意的东西?”  杜云停无比确定地说:“是。”  渣男情意绵绵摊开掌心。  “快拿出来——”  于是杜二少掏了半天兜,最后把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放在了萧平南手心上。  萧平南:“......”  这什么?  “我本来想送你一块表,就是你之前看中的那款,”杜云停很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想了想,我还是不想送给你和前男友送的一样的东西......”  萧平南脸绿了。  “正好发现了这块石头,”杜云停抬起头,眼睛亮晶晶,“这是寺庙门槛那块的石头,不知道受了多少香灰,寺庙里的师傅也给开过光的,他们都说很灵,可以许愿!你喜欢吗?我有绳子,现在给你戴脖子上吧?”  对面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活像打翻了调色盘。  他用力抿了抿嘴唇,说:“阿青!”  “我的礼物有新意吧?”杜云停还在笑,“平南,你那么有钱,肯定不缺一块表。不就是一块江诗丹顿吗?哪儿有这种石头来的宝贵?”  “......”  萧平南的胸好像被人锤爆了,闷的他头疼。  不就是,一块,江诗丹顿???  他难以置信。  可这话又偏偏是他之前说过的,因此胸膛起伏了半天也没办法反驳青年一句,最后只好用力捏紧了那块石头,手劲儿大了,整个手心都震的疼。  “......阿青说得对。”  他目光慢慢转到了青年身上,终于发现了对方手上抱着的新平板。  萧平南现在看什么都像是江诗丹顿,鬼知道这是不是本来该给他买表的钱买的,“怎么突然想起来买平板?”  杜云停心说怎么着,花自己的钱还得跟你汇报是不是,“我工作要做ppt,没个电脑不方便。”  萧平南心里头相当不乐意,跟花自己钱一样。他皱眉说:“你怎么......”  一句话没说完,他自己的最新款手机先唱着歌儿响起来。萧平南接通了,表情便猛地僵了僵,没再说话,抬脚就走,去那边的树荫底下接电话去了。  “你俩来干嘛?”  “上哪儿就有钱了?”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没钱!别听人瞎说话!”  ......  “怎么是听人瞎说话呢?”那头的萧父声音很大,“狗子打工回来都说了,你现在手上戴着的都是什么炖蛋的,说一块好几十万——你有那个钱,不拿出来给你哥娶媳妇盖房子?不拿出来孝敬你爸妈?”  什么啊,萧平南心说,那都是假的!  可陈远青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他也不好明说,只是不耐烦道:“等我回去再说。”  他把电话挂了。  杜云停这才过来,问:“平南,谁的电话?”  萧平南含糊道:“一个想让我投资他们项目的经理。他们项目前景不怎么好,我不想投,没什么事。”  杜云停哦了声,像是并没放在心上。渣男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杜云停在工地上又找着了萧平南的一个老乡,给对方塞了一把钱。有钱不拿是傻子,那人当晚就辞工不干拍拍屁股回去了,添油加醋地和萧平南爸妈说:“萧平南现在开的车可好了,住的房子也特别大,我看是在外头混发了。你看,倍儿有腔调!”  他把拍的照拿出来,萧平南爸妈一看,这一身像模像样,忍不住咋舌。  “你说说,这得多少钱?”  那老乡说:“就这个牌子,认识吗,这几个英文字母?——一件衬衫都得好几万!”  我嘞个乖乖,一件衣服都上万?  这了不起啊!  “手机也快一万,”老乡指了指,“怎么你俩就没享过一点福呢?”  是啊,萧平南爸妈也在想,怎么儿子有这么多钱,他俩一点光都没沾上呢?  “不行,”老太太说,“我得去城里看看,可不能让有些个婊子把我家钱哄走了!”  她这点倒是和萧平南一模一样,立马把钱都划拉成了自己家的,护着这钱跟护蛋的老母鸡似的。 第11章 杜云停觉得很有可能。  虽然他还没搬家,但机会,总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嘛。  *  当晚,杜云停拎着菜刀,硬生生把自家水管给砍漏了。整个屋子都被弄成水帘洞之后,他如愿以偿又住进了顾黎家,这回不用人说,他自发自觉就厚着脸皮进了顾黎卧室,洗白白之后往那床上一躺,幽幽感叹:【这就是我命中该来的地方。】  7777:【......】  杜怂怂一翻身,趴在枕头上使劲儿嗅闻。  啊!顾先生的芬芳!  他羞答答道:【我也好想要一条这样的啊。】  带回去珍藏。  一扭头,他看见男人就站在门口,正注视着他对自己的枕头又闻又蹭,神情奇怪。  杜云停:“......”  他猛地伸手,把枕头的褶皱给捋平了,诚恳地问:“舅舅,你家用的是什么洗衣液?——味道还挺好闻。”  7777为他的脸皮和化解危机的能力所折服,简直想给他啪啪鼓掌。杜云停不搭理它,只偷偷地用衣袖去擦刚才不小心滴到枕头上的口水,几下给蹭没了,只留下两个深色的小点,被杜云停用身体挡着,目光正直又专注。  顾黎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迈步过来了。  “不是我洗。”他说,“不知道。”  也是,杜云停心想,顾黎还得管公司,哪儿有心思做这些家务?  杜二少说:“舅舅,用阿姨很不方便的。平常一些东西,不好都交给外人。”  顾黎侧过头,望着他。杜怂怂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思,搓着双手道:“我给你洗吧?”  我包内衣!床单!枕套!以及所有贴身衣物!!!  说不定还能摸到那两亿大生意......  杜怂怂心神荡漾,不能自拔,就差嘿嘿嘿地笑出声。7777简直没眼看了,一个劲儿地咳嗽,试图提醒他冷静一点。  杜小白花于是又强行把绽放的花瓣收回去些,装作含苞待放,“我也想帮舅舅做些什么。”  比如爱。  顾黎说:“不用。”  他心底存着事,有更重要的事要验证,因此早早就上床休息。杜云停特别有心机地找他借了本书,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靠在床头慢慢翻阅,等灯关了,就默不作声钻进被子里,悄无声息地脱睡裤。  顾黎眼睛猛地睁开了。面前人动了动,小声说:“舅舅,我习惯不穿裤子睡。可以脱掉吗?”  “......”  顾黎没有说话,只沉沉盯了会儿青年在黑暗里头也发着光的眼睛,过一会儿抿住了嘴唇。杜云停把这当默认,飞快把裤子甩了,裤脚那一小块柔软的布料擦着男人的手臂飞过去,稳稳落在地上,他把被子向上拉,发出一声小小的、舒服的喟叹。  “嗯......”  男人声音忽然冷冷地响起来了,不容反对,“睡。”  杜云停试图在被子里活动活动筋骨,最好再做一套睡前腿操,好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现他那一双涂了身体乳的长腿,“那什么......”  顾黎一把把他的被子按住,命令,“睡!”  ......  这回世界安静了。  杜怂怂缩在被子里,不敢再动,又是痛苦又是甜蜜地和7777感叹,【都是舅舅这俩字,阻隔了我幸福的路。】  7777默不作声。  它比杜云停这种宿主听力好,再捋一捋故事线,立马就发现,顾黎这个舅舅,压根儿和陈远青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根本就是个认的。只是因为两家关系好,被陈远青的外家认了干儿子,所以才喊陈母一声姐姐。  可这事儿,打死它也不能和这个宿主说。  现在还不知道呢,杜云停这各种花样都没停过。  这要是知道了,杜云停能马上躺人家身底下去!  7777这种正经系统,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在它眼皮子底下发生!不然,它怎么对得起主神这么多年对它的谆谆教诲?它怎么对得起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它还怎么率领宿主建设和谐社会??  因此7777停顿了一会儿,难得地附和了。  【是的宿主同志,你说的没错。】  为了社会和谐,请让你通往幸福的道路永久塞车,谢谢合作。  无奈杜云停根本不可能这么歇着。他眼睛一转,腿操不能做,新的点子马上又出来了。  “我背上痒痒,”他小声说,“舅舅......能帮我挠挠吗?”  顾黎的呼吸微微一窒。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反正是福利,不要白不要哎嘿嘿,又不是现实世界的顾先生,还能真把我扑倒不成?  后来,杜怂怂:......妹的,真能啊......  再后来,杜怂怂:卧槽他就是顾先生?真的??真的那个???卧槽你怎么不早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第10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  卧室里没什么光亮,窗帘也拉的严实。黑暗在屋子各个角落浮动着,好像连大声说话都是种罪过。  杜云停背对着他,这会儿薄薄的睡衣掀上去了大半,脊背又白又瘦,还泛着股说不出的香气,像是牛奶。面前人反复嘟囔着说背上想要挠挠,自己伸长了手却怎么也够不着,只能在肩膀那一带活动,最后只得把手撤回来,又喊了一声,“舅舅......”  顾黎被这一句喊的回了神。  他把手覆上去,轻轻地抓挠。这场景于没什么亲人的顾黎而言有些奇怪,甚至是荒唐,他几乎不知自己脑中究竟在想什么,好像全是一片混沌。  顾黎手上有薄茧,挠着挠着,面前人的背就微微颤起来,蝴蝶骨好像能撞破薄薄的皮肤,从里头探出翅膀。  杜云停被他摸的直哆嗦,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男人说:“疼?”  他看面前人肤质挺细的,稍微挠两下就有细细的红印子。杜怂怂摇摇头,声音打着颤,小声说:“是舒服。”  顾黎的手顿在那儿了。  “舅舅的手好大,”杜云停扭过身来,把自己的手贴过来和男人比,小了整整一圈,温热的呼吸和着奶香气一起扑过来,好像是甜的,“我也想要这么一双手......”  顾黎没回答他。杜云停只感觉那边的被子一动也不动,半晌后,才听男人低沉道:“睡吧。”  杜怂怂相当遗憾。  这就完了?  他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没有什么表示?  大生意的资本总得亮出来晒一下,展示展示诚意啊!  顾黎的手伸过来,在他被子上拍了拍,声音绷紧了。  “不许再说话!”  杜云停:“......”  成吧。  他见好就收,砸吧砸吧嘴睡觉。身旁的男人却在半夜起了身,许久之后才回来。  重新躺下后,顾黎久违地睡到了大天亮。  这和之前不一样,顾黎曾经用过挺多法子,安眠药也试过,却也没能换来一个安稳觉。他的警觉好像是天生的,即使是睡着了也不能完全把心放下来。  小外甥好像是个例外。  顾黎说不出这例外究竟是为什么,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例外,并不让人反感。  城市从一大早就醒了过来。  火车站的人从早上开始便闹嚷嚷,一辆慢车进了站,打开车门,昨天还没清理掉的泡面味儿夹杂着烟味儿飘下来,打工的人大包小包都在过道堆着,要下车的人不得不踩着蛇皮袋往下翻,稍微踩的重了点,被正举着牙刷刷牙的人狠狠瞪了一眼。  萧父和萧母也在朝外翻。萧母踩的理所当然,手上不小心摸到了车上的垃圾口,就在旁边的蛇皮袋上蹭蹭,把那一块方便面的汤蹭掉了。  “找见地址没?”  “找见了,找见了。”萧父翻口袋,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是那个老乡写给他的,“就这儿——”  “哎,大爷大妈,这儿!”  不远处有人朝他们挥手,萧父眯起眼,看见是老乡小跑着过来,“正好我买了辆仓和拉货,要不我带大爷大妈一段路吧?”  萧父赶忙说好,心里盘算的也清楚,这么着还能省上几块钱。  “我儿子就住这儿?”  “就这附近,”那老乡一边开车一边说,“好地方,房价贼高,好几万块钱一平!”  于是老头老太太都趴窗边看楼,表情就像在看金山。  萧平南这房子自然不是买的,是租的。学pua的大部分都树立的高富帅人设,教授课程的老师专门给租了房子,今天给这个住,明天给那个住,谁需要把人带上床了,就把人带这儿来,也给稳稳形象。  当然,也不是免费的。房子里面到处安的都有针孔摄像头,回头都要当成作业卖出去。  这两天轮到萧平南。因为上次手表的事,萧平南心里头还有点不快,并不想这么急着和陈远青联络。他身边也不缺人,毕竟长得不差,穿的也人模狗样,没两天就凭着一个满是游艇红酒的朋友圈又哄上手了个小男生,刚刚过了一晚,这天早上就在房间里头搂着人说话,情意绵绵。  小男生含羞带怯,“萧哥,你家装修的真有品味。”  萧平南笑了,说:“我妈妈是建筑系毕业的,对室内设计也有一定研究。我爸爸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是法学系的,可后来就开始做生意了。”  小男生更动心,“做生意好啊!不做生意,怎么能活的这么痛快......”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外头有人砸门。老头老太太扯高了嗓子喊:“二小子,二小子!”  “你不要你爸你妈了是不是?你个没良心的,谁生的你养的你?谁把你给拉扯大?现在可好,你出息了,就不管你爹娘死活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乡里老太太骂起自己儿子来也不含糊,几句脏话吐出来,吓的身旁小男生惊疑地瞪大了眼。  “萧哥,外面是干什么的?”  讨债的吗? 第13章 老师说:“有没有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信了。”  萧平南难以置信,“信了是什么意思?我没病!”  老师耸耸肩。  “你可以去做个检查,然后把结果贴上去。”  萧平南胸闷,他凭什么花这个冤枉钱?  “不过还有更简单的办法,”老师说,“你之前不是说,那个叫陈远青的对象已经进展到第三阶段了吗。他可是个富二代。”  说到陈远青,萧平南就头疼,“他没有之前听话了,一点都不好掌控。”  老师很有经验地说:“那是你的甜头给少了。”  “......什么意思?”  “情感虐待陷阱的前提是,他对你的感情一定要足够深厚。你们要经历一些特别的事,比如绑架啊,抢劫啊......吊桥效应懂吗?”  “然后,在强调他没用的同时,一定要夸大你自己的情感。要多说他是你的第一次,是特别的。”  “你得有足够的诱饵,才能让他没了你就活不下去。”  萧平南很崇拜这个老师。这老师是个双插头,稳定交往的有两个男朋友和一个女朋友,互相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却被牢牢地掌控着,听话的跟小猫小狗一样,他没少看见老师男朋友过来给老师送饭,语气低三下四,生怕惹人不高兴。  他也想做这样的人,跟皇帝一样,说一不二。  老师说得对,陈远青是个好对象,应该好好培养。  他很快就约人了。  “阿青,出来一起吃个饭吧。”男人语气缠绵,“这么多天没见,我想你了。我还是头一回体验到这么想一个人的感觉。”  杜云停正在厨房切菜,“行啊,上哪儿?你说。”  渣攻说:“我把地址给你发过来。”  地址很快就传到了杜云停微信上,他把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点开了,随即若有所思摸摸下巴。  “这地方选的......”  7777问:【怎么了?】  杜云停笑开了,【有意思啊嘿。】  够刺激。  他问7777:【你上回说,我买凶杀人是不行的。】  【对。】  杜云停跟它咬文嚼字,【那我找几个群众演员,去演买凶杀人的戏成吗?】  7777:【啊?】  杜云停说:【我还可以找个导演的,摄像机也会有,保证合法合规。】  7777:【你这......】  【就这么定了,】杜云停双手一拍,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赶紧拍,我这做的爱心夜宵可不能浪费啊。】  晚上赶完了渣攻这场,还是要去陪顾先生的。  *  兴许是想起了杜云停还能给他带来钱,萧平南难得下了血本,请的还是家不错的餐厅。蜡烛一点,氛围相当好,他坐在对面,深情款款用高脚杯碰了碰杜云停的杯子。  “阿青,敬我们的感情。”  青年腼腆地笑笑,本来就白的脸上绯红了一片,低下头看手机。他这会儿发现,萧平南不死心地真把自己病历贴上去了,以此来表示自己没病。  那压根儿就是口从天而降的黑锅!  杜云停搓搓手指,在帖里一口咬定,“假的,伪造的!”  他相当痛心疾首。“萧平南,你怎么能这样?你以为没人知道你的病吗?生病了我可以理解,但用这种欺骗的方式报复大众,你应该悔过自新,争取大家的原谅!”  萧平南听见手机一震,看见这个回帖,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  他本来就没病,争取个鬼的原谅?  “这就是真病历!”  杜云停把他那一套洗脑方式学了个十成十,比他还会花言巧语,不直接说他p图,只一个劲儿表示自己的失望,劝对方重新做人,否则就要报警了。  谎言重复的多了就变成了真的,就像萧平南无数次说陈远青普通、平庸、不优秀一样。这些天来,有好看热闹的也进帖里,张嘴就说萧平南的过往,说的有鼻子有眼,因此只一张病历,还真没多少人相信。  萧平南简直要呕死了,私信了那个叫做“想圈养顾先生家大鸟哎嘿嘿嘿”的人,问:“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很快那人的回复来了,“不,我只是一个正义的代表!”  正义的代表......  萧平南气的一下子站起了身。坐在他对面的正义的代表把头抬起来,表情无辜,“平南,怎么?”  渣攻胸膛上下起伏,最后说:“我去洗手间。”  他在洗手间给安排的人打电话。  “都准备好点,演的像点,别真打。......没事,他胆子小,绝对不敢报警。”  又嘱咐了一遍,萧平南心情总算好了点,坐回去吃饭。饭后,他邀请杜云停出去走走。  “夜里凉快。”  杜云停就羞涩一笑,说:“好的呀。”  同时心里充满怜惜地想,就怕你不去呢,傻孩子。  沿着河边的小道走,慢慢就偏离了人群。河边的巷子很多,有一条尤其暗,也没有摄像头,萧平南带着陈远青就往里走,说:“这是近道。”  陈远青还有点惴惴不安,“平南,这看着好吓人啊......”  果然胆子小。萧平南心里嗤笑,脸上却不显,“没事儿,只管往里走,有我在呢。”  几个人就在巷子里蹲着,准备跳出来吓人一跳。结果没一会儿,却感觉又有人过来了,一看又是七八个,两拨人碰面,都有点懵,“你是被叫来演戏的?”  “对对对,是演戏的。”  “群众演员?”  “什么群众演员?就这边街上的,你们还是演员??”  后来的那波人表情有点怪,“对啊,制片厂门口被拉过来的。”  他握紧道具刀,小声嘀咕,“现在拍电影要求都这么低了吗,灯光不好也就算了,还随便从街上找人......”  “哎,来了来了。”  两拨人马屏息以待。  来的是两个人,和剧本里一样,一个个儿高,一个个儿矮。两拨人不动声色出来,把手里刀具亮了亮,“小弟弟,身上有没有点钱借哥哥们花花啊?”  萧平南一下子就把人护在了身后,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别这么紧张嘛,”中间一个人高马大的说,“就只是找你们要点钱——但你们要是不听话,那就不只是钱了。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平南打量了下人,有点懵,心想这人比说的要多啊!  难道还带买七赠七的?  打折促销?  他冷哼一声,说:“凭什么要给你们钱?”  “你要是不给,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几个小混混说,“我看你后头那个弟弟长得挺细皮嫩肉的嘛......”  戏演到这儿,就差不多到火候了。萧平南英雄救美,大喊一声,“阿青,你先躲着,我来!”  没想到陈远青居然一口答应了,“好!”  萧平南:“......?”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面那十几个人已经喊着冲着他来了。萧平南之前嘱咐过对方,一定要被自己揍趴下,因此一点也不怕,直到被人真真正正冲着肚子打了一拳,他才彻底懵了。  怎么有人不按剧本走,反而扬起拳头真打?  打人那人好像还很不乐意,小声说:“拜托兄弟,都是演员敬业一点好吧?怎么表情这么愣?这可是在拍摄呢。”  “......”萧平南肚子火辣辣地疼,心想你有病吧,拍个鬼啊!  但他还没来得及骂出口,更多的拳头落在了他身上,噼里啪啦。  萧平南被打的蜷缩起来,大声辱骂。  “神经病啊你们!”  都是演员怎么这么说话?群演们不乐意了,下的手更狠,拳拳到肉。萧平南剧烈地喘着气,听见陈远青在那儿惊慌失措道:“平南,我们报警!”  这怎么能报警?这里头还有他请的人!  萧平南气闷,刚要大声喊陈远青过来帮忙,就听陈远青说:“我现在就去找人!”  紧接着,青年飞快从地上摸了什么,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哈哈哈。  7777:【......你摸了什么?】  【那傻子的钱包啊!】杜云停乐不可支,【刚刚那会儿掉出来的,群演可还有一半工资没付呢。】  7777张大嘴。  萧平南那边儿挨着揍,杜云停这边儿给巷子尾架了个小摄像机的导演掏萧平南钱包里的钱,“一张,两张......”  混着渣攻嗷嗷地叫声,他把钱付清了,热情道:“您拍的太好了,回头把成片发给我就好。”  导演连连点头,又问:“这个片段要拍多久?”  杜云停说:“我们要选择两分钟的截出来,但您知道,做艺术嘛,一定要精益求精——您起码得拍半小时吧?”  7777难以置信。  它顿了顿,慢吞吞说:【所以,萧平南是花了自己钱包里所有的钱,就是为了雇十五六个人来揍自己半小时?】  【你怎么能这么说?】杜云停纠正它,【这不还有一部纪念片吗?】  系统:【......】  是个狼人。 第15章 【对啊,】杜云停伸了个懒腰,【滚烫的冲浪板抱都抱不住,被一下下扔上浪花顶端......】  他啧啧嘴,越说越腿软。7777敏锐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只好严肃道:【冲浪是个正经项目。】  杜云停在专心观察男人被隐藏起来的冲浪板,语气敷衍,【嗯嗯,可正经了。】  系统:【......】  还是不对啊!  它怎么这么憋屈?  杜云停盯了一会儿,慢慢开始眼皮打架。他今天起得早,这会儿又已经是深夜,男人翻动纸张的声音像是催眠曲,过不多久就靠在那儿晕晕乎乎,裹紧小毯子睡着了。  在他睡着后,顾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  他坐在了青年身旁,沉沉盯着这张脸,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顾黎点了一根烟。  烟雾灰白,他吸了挺久,最后慢慢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青年脸上。他的手并不细嫩,上头有薄薄的茧子,上一次给小外甥挠背时,便摸的他直哆嗦。这次也不例外,顾黎的手刚放上去,青年就微微颤起来,好像是舒服又好像是疼,轻微地发着抖。  顾黎好像是着了魔,手一点点摩挲着,摸到嘴唇时,青年顺从地稍稍张开,让他触碰到里头湿软的舌尖。  他听到身下人含糊的梦话。  “顾先生......”  顾黎眼神一软。  青年往他掌心贴了贴,又冒出来一句。  “顾先生,睡我......”  顾黎:“......???”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完犊子了,我怎么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顾先生:......  这孩子每天心里想的,都是这个?第13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三)  顾黎手停顿在空中许久,盯着青年沉睡的脸看,心想可能是听错了。  结果小外甥的下一句紧跟着冒了出来,脸颊蹭着他手,热乎乎的,嘿嘿地笑。  “好大......”  “......”  这回不可能是听错了。顾黎望着小外甥,眼睛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探究。  青年看着很乖,一截细细白白的颈子从衣领里探出来,血管也是细细的,淡淡的青色,蜷着腿卧在沙发上,好像一截沾着清亮的露水、刚刚绽青的柳枝儿。  他手碰过去时,青年嘴唇又湿又软,唇珠很饱满,天生便红艳艳。那唇瓣微微把他的手指含进去,吐息近在咫尺。  顾黎彻底看不懂了。  这孩子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杜云停睡的迷迷糊糊,梦里头都是一阵一阵的浪。他被这浪卷着,从头发丝酥软到脚,闻到的全是夹在淡淡烟草味道里的顾先生的芬芳。  醒来后,杜云停还有点懵,盯了天花板半天,这才反应过来。  他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闻到了淡淡的烟味儿。  ……  是染上了顾先生的味道吗?  杜云停躺在床上,幸福地翻了个身。  真好,哎嘿嘿......  7777凉凉道:【别好了,你昨天晚上说梦话了。】  杜云停:【?】  【瞎说,】他嗤之以鼻,【我从来不说梦话。】  7777呵呵。它的宿主被这几声呵呵闹的心慌,又问:【我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  杜云停松了口气。  【不过就是睡我、好大之类的。】  杜怂怂一下子被自己口水呛住了。  ……  什么?  卧槽,梦里吐真言了?!!  杜怂怂脖子一凉,感觉自己要玩儿完。  【二十八,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7777凉凉道:【我怎么提醒的了你?】  像我们这种正经系统,那都是完全不知道你那会儿红着脸嘟囔着好大到底是在梦什么的,又如何能提醒?  你不是洪湖水,浪打浪吗?  这回怎么了,被自己亲手制作出来的浪拍死在了沙滩上?  杜云停从它的电子音里听出了满当当的幸灾乐祸。  他在床上扒拉了半天衣服,好容易套整齐了下去,顾黎已经坐在餐桌前了。男人这一回罕见地没有立刻去上班,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下敲着,敲的杜云停心里的小鼓也跟着噼里啪啦乱了节奏。  “醒了?”  “......嗯......”  男人手指有节奏地敲,忽的掀起眼皮。  “昨天梦到什么了?”  杜云停提起一口气,瞬间怂了,绞着手指头硬着头皮往下编。  “我梦见......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个枕头!”  7777目瞪口呆。杜云停倒是瞬间找到了个理由,继续硬着头皮道:“有一个新买的枕套比我大了一号,还硬要把我往里塞……”  说完之后杜怂怂自己心里也没底,抬起眼睛悄摸摸地看男人。顾黎还坐在桌边,没什么表情,眼底的情绪却有些古怪,半晌之后,忽的笑了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  杜怂怂揣摩其意,小心翼翼移动到桌上吃饭去了。  他这顿饭吃的都特别乖,全程安静如鸡,只一个劲儿给顾黎夹菜。  顾黎看他一眼,并没说话,沉默地把他夹进碗里的菜吃了。杜云停看着他嚼西兰花,自己莫名其妙一阵腿软,好像被咬进嘴里的是自己一样。  下午,有快递寄到了顾黎家。  杜云停自己跑着去签收的,拆开来,是一盘光碟。他找顾先生借了电脑,双手一拍,“还少个东西。”  7777一愣,就看见宿主跑出去端了盘瓜子。  7777:【……】  这种精彩镜头,就是要就着瓜子看。杜云停盘腿坐在地上好好地欣赏了一会儿,里头的萧平南被打的嗷嗷惨叫,那些群演都以为是演戏,为着演的真,原本不过是稍微打打,不过萧平南不是什么高素质的人,骤然被揍,什么脏话都冒了出来,高声问候对方八辈儿祖宗。  这么一来,群演就不乐意了。都是出来演戏混口饭吃的,大家和和气气合作完,多好!——怎么还带骂人的呢?  后头的拳头明显真实了很多。萧平南自己雇来的人站在一旁展示七脸懵逼,跟看猴戏似的。  不是说英雄救美吗,这咋还打起来了呢?  画面以众人散去,萧平南独自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结束。杜云停看得相当满意,下定决心要给那导演加钱。  角度选的真好。  7777有些担忧,问:【你不怕他报复?】  【谁报复?】杜云停愣了愣,【哦,你说那傻子?他?】  他笑了一声,摇摇头。  【我就怕他不报复。】  7777不懂。  【你把他想的太敏锐了,】杜云停教育,【玩套路的人,从来不用心。】  所以直到现在,萧平南也没发觉自己原本听话的小情人换了瓤子,仍然把他当做那个可以任由他搓圆揉扁的陈远青。他掌控陈远青太久了,所谓的第三阶段已经让萧平南确认对方调入了他的陷阱,正是顺从的像一只小绵羊只能任由他牵着走的时候,哪儿能想到对方早已经换了个人?  【而且,】杜云停亮出手机,【我昨天不是给他发短信了嘛。】  7777窒息。  就那几条短信......  它从来没见过比那更敷衍了事的了。  *  萧平南被打完之后,才看见手机屏幕亮了。接连几条消息都是陈远青发的,语气急迫。  【平南,你没事吧?】  【平南,看见快回我!】  【我找到人了,马上回去帮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萧平南阴沉着脸,险些把手机一把扔出去。  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发展成现在的模样。腹部火辣辣的疼,萧平南不用看,也知道那肯定是青紫了一大块。  他分明每一步都是按照老师所教导的走的,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第17章 他好像不知道男人就站在门口看,终于把卫衣脱下来,“舅舅,我可以先用一下浴室吗?”  顾黎的目光粗粗在他身上一掠,移开了,“你脚上有纱布。”  “没事的,”青年固执道,“我小心一点。”  “……”  地上有水,青年脚伤了,活动又不方便,其实并不适合立刻去洗澡。然而他这会儿显然是下定了决心,把睡裤摊在床上又开始解牛仔裤的纽扣,解了半天也没解开,正着急,忽然听男人说:“躺着。”  杜怂怂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悄摸摸把腿分开了。  7777简直没眼看。  它恨铁不成钢:【帮你解个扣子,你分腿干什么!】  哦,杜怂怂讪讪把腿合回去,只是解个扣子啊……  他还以为男人想通了,要和他谈一谈两个亿的大生意呢。  顾黎帮他拉下裤腿,紧接着道:“我去放水。”  杜怂怂眼巴巴盯着他看。  顾黎嘴角好像勾了勾,那一点细小的弧度转瞬即逝,又道:“乖乖躺着。”  青年点头如捣蒜,眼睛仍旧痴痴看着男人出门的背影。  腿真长,屁股也翘,看的杜云停摸了把自己屁股,忽然如临大敌,单脚从床上蹦了下来。  【快快快快快!】  他猛然开始翻箱倒柜,7777问:【怎么了?】  杜云停跟火烈鸟一样缩起一条腿,保持单腿直立状态从床头柜里搜刮出一把小刀,对着腿上比划,【我刚刚才看见,我居然有一根腿毛!】  7777:【……】  不是,正直的系统先生有些懵,这东西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像我们这种小仙男,怎么可以有腿毛?】杜云停义正言辞反驳它,飞快举起小刀,一下子把唯一的那一根解决了,又开始翻袋子,嘿嘿笑,【我之前买的那条性感内裤呢?】  7777:【……】  它本以为,杜云停经过上次的睡我事件后,应该会有所收敛。  如今看来,分明是一浪更比一浪高,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啊。  杜怂怂翻出了那条专门买来的底裤,用京腔回答:【谢谢啊。】  ……谁夸你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摔倒了,要顾先生抱抱才能站起来owo  杜怂怂:脸上哭唧唧,心里笑嘻嘻  杜怂怂:我是一个弱小又无辜的小可怜,从来没有什么心机的。套路?那是什么,我都没有听说过……  7777:……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第15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五)  杜云停还很惋惜。  【我当时伤的怎么不是手呢?】  【……】7777由衷建议,【不然你现在回去,让渣攻同志重新再被你碰瓷一遍?】  杜云停啧啧嘴,不太满意地说:【那就这吧。】  虽然比不上伤到手,可这也是福利啊。  青年身子骨颀长,还有些瘦弱,顾黎放好了水,便让他搭在自己手臂上。年轻温热的皮肤贴着他,好像是一泓温温的水,一下子贴着他的手过去了。  许是因为不习惯这样被人看见,小外甥也很不自然,始终盯着地板。他怀里抱着浴巾和换洗的贴身衣物,都放在了旁边的铁架子上。  浴室里水汽蒸腾,杜云停眼睫毛上都挂着水珠,朦朦胧胧之中听见男人问他:“能自己洗吗?”  “没事,”杜云停趴在浴缸边上,小声回答,“舅舅,你去忙吧,我小心点就好。”  顾黎顿了顿,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方开门出去。出去时,他瞥见一小块湿淋淋的布料被从浴缸里掏出来,搭在了边缘。  纯白色的。  他嘴角微微翘了翘,将门合上。  里头的小白花瞬间在浴池里泡开了,羞答答把花心绽放开来,【啊,顾先生真好看。】  他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弧度。  【这么翘!】  有谁不爱这样的长腿翘臀公狗腰呢?  7777不吭声。  杜云停还要锲而不舍同它分享,【二十八,你看见了吗?】  【……什么?】  杜云停:【我看见,顾先生的无名指比其它手指都要长!】  身为一个正直的系统,7777并未从这句话里领会特别的意思,【怎么,你怀疑他有什么显性基因疾病?】  它以科学的口吻道:【经数据库分析显示,约有百分之七的男性无名指长于其它手指,属于人类世界的正常现象。】  杜云停向往,【哇……】  系统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强调,【就只是人类的正常现象。】  杜云停:【前百分之七呢……】  他低头看看自己瘦不拉几的小兄弟,忽然又有些惆怅,伸手碰了碰,以父亲的口吻满怀感伤地教育,【都失散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的大哥呢?】  他真的非常想见见全世界前百分之七的雄姿英发。想想都知道,定然是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的。  说不定连大生意都不止两个亿!  7777:【……】  它现在百分百确定了,宿主一定又在说什么它听不懂、但绝对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东西。  杜云停趴在浴缸边,受伤的脚搭在外面,还在与它讨论,【二十八,你说我这么伸长手臂去够,能够到我的衣服吗?】  系统看了眼,客观回答:【你需要站起来。】  不然,可能会摔。  杜怂怂哎嘿一声,乐了。  【成,要的就是你这个答案。】  他噗通往水里坐的更深。  系统:【?】  杜云停伸长了胳膊,开始进行早已知道结果的尝试。  “好远啊,真的够不到……”  7777:【不是说了——】  “哎呀!”  杜云停成功脚下一滑,摔了。  7777:【……】  杜怂怂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的腰看上去更细而软,又拍了拍臀部确定充满弹性,这才咳嗽一声,制造出更大的动静,眼角一垂,立马含了水光,“哎呀呀,我好疼啊……”  7777:【……】  它是傻子!  它发誓,它要是再信宿主的鬼话一句,它——它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傻子!!!  娇弱无力的小白花最后是被抱回去的。杜云停缩在被子里,头发还是湿的,就贴在脸颊上。他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接过男人手中的吹风机,看见顾黎手中仍然拿着文件。  杜云停顿了顿,小声说:“舅舅,现在还有工作吗?”  “嗯。”  男人把文件摊开,伸手将灯光调暗了些,“早点睡。”  他架了一副低度数的眼镜,细细的镜架挂在耳朵上,比平日冷漠沉肃的模样好像又多了什么。杜云停侧躺着,忽然伸出手,试探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  好近。  他之前从来不敢妄想的近。  杜云停怔怔地盯了一会儿,在外头伸来伸去的手便被人握住了。顾黎略一扭头,准准地攥住他的手,把作乱的手塞回到被子里去,“好好睡。”  “……嗯。”  被碰到的地方好像是滚烫的,虽然肌肤相触不过一下,却仿佛留下了五个炽热的点。杜云停把手缩回去,耳朵微微红了。  杜云停年幼时做过许多梦。  飞翔的,从高处坠落的,被人追着跑的……有许多现在都已记不清,唯有一个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在教室里做的梦。他趴在自己的课桌上,讲台上物理老师说着一口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永远都t、q不分,身边同桌嘻嘻哈哈地笑着,压低声音学老师说话的语气。  风灌进来,他靠在自己的胳膊上,闻见洗衣粉淡淡的清香。  他梦见了顾先生的手,那只手把他从这里拖出去,从没完没了的单调的世界里拖出去。在新的世界里,他不用担心下课后会被谁又堵在厕所里,不用担心又会有人蹬蹬蹬从家里的楼上跑下来冲他发脾气。他喊一句顾先生,顾先生就真的会扭头看他,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  年少时期,杜云停经常梦见顾先生。后来他就不再梦了,好像只是在梦里和那个人接触,也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顾先生……”  他好像是迷迷糊糊喊出了声,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梦中。探出来的手在被子上乱拍一气,茫然地摸索着,好像是迷了路的羊羔,可怜兮兮在草地上搜寻归处,“顾先生?”  顾黎的文件半天没有翻动,定定地看着他,随后,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  “嗯。” 第19章 这样说下来,面前人完全是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被男朋友骗钱骗感情不说,居然还被凭空甩锅。  活脱脱就是个被欺压的小可怜。  “而且这还是陈家人,”他同事小声说,“陈家刚认回去。……那么家大业大,还用得着赚这几块钱?”  陈远青身上的嫌疑,简直被洗的不能再清了。临走时,警察委婉地提醒他:“是这样,你和萧先生可能也会有一些亲密行为……”  如果真有了,那同样可能会被拍下来。想着受害者居然还要为这事尴尬伤心,警察心中不禁也有些不平。  杜云停手搭在门把手上,弯弯眉眼,笑了笑。  “没有,”他说,“我们交往时间太短,前几天也已经分手了。感谢您的提醒。”  他把门关上了,扶着墙,慢慢迈步到阳光下。司机立马过来搀扶他,7777这会儿心里全都是疑惑,茫然道:【我没看见你举报。】  【嗯,】杜云停往前慢吞吞移着,【因为不是我举报的。】  他可是朵无辜的小白花呀,无辜的小白花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举报人呢?  7777更茫然。  【那你……】  【不是我举报的,】杜二少眯起眼,【真要说起来——可能是他自己眼瞎吧。】  事情还要从真正的陈远青自杀前说起。  陈远青发现了男友在电脑中存放着的视频,浑浑噩噩之下又不敢相信,怀着满腔悲愤将萧平南的电脑翻了个底朝天。也就是在看这段记忆的时候,杜云停跟随着原主的眼睛看过了那些视频和照片,记住了其中出现的十几张脸。  而在那天萧平南带狐朋狗友来吃饭时,众人将大衣挂在椅背上,有人的钱包不小心掉了出来,杜云停就坐在他身边,眼睛一扫,便在钱包夹层的照片里看到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啧啧。  所以他留心多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对兄弟。  哥哥自己学着pua,却浑然不知弟弟正在被同样学pua的人骗着。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因果报应。  【那段视频没有上传,他怎么知道自己弟弟被骗了?】杜云停微微一笑,【所以,我得给他提个醒嘛。】  怎么提醒?  几天后,论坛就有人挂出了萧平南相关的帖子,说他有严重的传染病。那论坛是他们这种同性群体的聚集地,弟弟看了之后自然慌张,在家中难免露了痕迹,哥哥一盘问,一看那些手段如此眼熟,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什么高大上的朋友圈,什么搭讪套路,什么打击自尊……同样的东西,他曾在别人身上实践过,还以为自己就是统治别人的帝王,从中获取了近乎病态的满足感。而如今,这些套路却全盘还给了他家里人,这样的打击比什么都要大。  这份火气,除了朝自己烧,当然全得冲着萧平南烧去,恨不能纵火直接把对方烧成一滩灰烬。  【只是可惜,】杜云停叹气,【我原本以为,他一气之下,能把渣攻那二两肉剁了的……】  最起码也得弄个残疾吧?  可惜那人居然还特别信仰法律,靠法律的武器使出了一招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也好,左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这样一个火星子丢下去,整棵pua的大树都得把树根从地底下抽出来,被烧个一干二净。杜云停把窗户摇开了些,手肘撑在上头,心情很好,【真期待他们在局子里重逢。】  那场面,想想都刺激。  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被阳光映亮了,细细白白的脖子露着,看上去不堪一击。  7777却有些起鸡皮疙瘩。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  【想好了啊,】杜云停反而诧异地挑挑眉,【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要做小白花。】  干干净净的、出淤泥而不染的、除了刚开始眼瘸点就再没有其它任何污点的,小白花。  ——非要说为什么的话。  这么清清白白,他才有资格,把自己栽种到顾先生的床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挖个坑,埋点土,啪嗒啪嗒跑过去——嘿咻!我把自己种在顾先生床上啦!  顾先生:(看了看)这朵小白花不错,我要给他授授粉。  杜怂怂:(忽然害怕)等,等等等等等等,尺寸不匹配我们还是不要硬授——卧槽我种的太深了,根拔不出来了啊!  跑不了路了啊!!!    杜怂怂语录:应对套路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的套路比他的更深。  第17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七)  事情的发展一如杜云停所料。  萧远青被请去喝茶,这消息瞒不过同样学pua的其他人。都是上课交作业的,谁也不比谁干净,听说其中一个出了事,剩下的都慌了神,立马从那间合租的房子里搬了出去,退了群,删了聊天记录,想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  一时间人人自危,图书馆里四处晃悠着瞄准猎物搭讪的都少了不少。  杜云停却并不满足。  这样的罪名,根本没办法让这群人在监狱里头待上一辈子。  【只有这样,】7777老气横秋地说,【如今法律体系还未完善,感情是否涉及欺骗也很难客观定义。至于自杀,虽然挑唆他人自杀的确有罪名,却难以证实,恐怕无法用来控诉。】  杜云停心中也清楚。他摸摸下巴,【要是我找人……】  正直的系统立马反驳,【不行!】  【……成吧。】杜云停相当遗憾,【那我就只好让他们自己找点儿乐子了。】  他扭过头,对司机说:“大哥,把我送去公司吧,我和舅舅一块儿回去。”  司机大哥应了声好,脚下一踩油门,转动着方向盘将车调了个头。  顾黎此刻就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点了根烟,在地毯上踱步,手中拿着手机。电话那头是陈母的声音,“……我看王总也有那个意思。他这几天带女儿过来看我了,他女儿才二十二岁,国外留学刚回来,小姑娘盘正条顺的……”  这好像是步入中年的人都爱操心的事。陈母也不能免俗,找回儿子后生活愈发顺心如意,忍不住又把旧事提上章程,“你总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儿。”  顾黎将烟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空出手揉着眉心。  “我现在很好。”  “那也得去见见,”陈母坚持,“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然,我怎么对得起顾叔叔?”  “……”  男人抿了抿唇角。  陈母是真把他当自己亲弟弟带,顾黎的父亲当年就是她父亲的兄弟,常年往来,彼此感情都很好。陈母比顾黎要大上许多,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也不为过。  可顾黎的父亲是个缉毒警察,这职业虽然光荣,却也危险。在西南地区剿灭一个毒帮时,就再也没回来。  毒贩子并没就此放过,几个月后又顺着线索摸回来,一把火烧死了顾家其他人。只有顾黎因为那天背着书包来陈母家写作业,幸运逃过一劫。  打那之后,他就认了陈母做干姐姐。虽然没有血缘,却也和有血缘的差不多了。  陈母顿了顿,声音也缓和了些,说:“阿黎,你不要怨姐姐唠叨你……”  “你也该有个家了。”  她如今有丈夫,有儿子,自然不能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个弟弟身上。她总想着找一个人,能让顾黎稍微沾点人气儿,不至于在她走了之后,仍然孤零零。  顾黎没有说话。  人对家的渴望好像是天生的。纵使他已经有好多年不曾体会过这个词了,此刻猛地听见,心里也是微微一触动。  陈母还在说:“远青还在你那儿,我和他爸商量了,过几天准备把他正式接回家,摆个席,也给各家认认——”  男人的眼皮骤然掀了掀。  “接回去?”  “是啊,”陈母道,“总不能总住在你那里啊。”  ……  这一通电话挂断之后,顾黎沉默了许久。直到有敲门声打断了他,外头秘书走进来,恭恭敬敬说:“顾总,小少爷过来了。”  顾黎站起身,大步朝外头走去,目光几乎是立刻撞上了下属身后那一张笑脸。青年穿的干干净净,头发前两天刚刚修理过,碎发垂在额上,软呼呼的,看上去很好摸。他怀里还抱着个大书包,看见顾黎时眼睛都亮了些,喊:“舅舅!”  和顾黎不同,他从头到脚,都透出青年的蓬勃的朝气。  “我之前打工的工资到账啦,”小外甥扶着墙,单腿蹦了下,“我请舅舅吃饭吧?”  *  片刻后,他们到了杜云停定的吃饭地方。  ——是家情侣餐厅,餐厅楼上就是酒店,结账后房费免单还给你发透明小雨伞的那种。  7777:【……】  它就知道!宿主怎么可能选择正常的地方!  一看就是居心叵测!  正直的系统痛心疾首,顾黎抬头看了眼招牌,欲笑不笑,神色也有些微妙。他虽然不进这种地方,可平常应酬时,也从同桌的人嘴里头听说过这儿,“定的是这里?”  杜怂怂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小白花人设贯彻到底,“是啊,我拿到了这儿的优惠券。”  他眨眨眼,反问:“舅舅不想在这儿吃吗?他们家菜做的不好?”  “……”  顾黎微微眯起眼,盯了小外甥好一会儿。只几秒钟,小外甥洁白柔软的耳朵就开始泛红,紧跟着是脖颈,像被架在锅上蒸的虾子,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光看这副纯情模样,倒像真不知道这是哪儿。  他颔首,“就这里吧。”  杜怂怂瞬间心花怒放。  包房偏僻而安静,烛光明亮,回荡着悠扬的小提琴旋律。点菜时,杜云停特意选了混合酒,一个劲儿给顾黎斟酒,“舅舅尝尝味道。”  他自己反而滴酒不沾,打着“喝太多对脚伤不好”的幌子喝橙汁,全程眼睛发亮,恨不能激动地用筷子敲碗,顾黎手一碰酒杯他就眼巴巴盯着看。  7777看见他这副别有用心的模样就牙疼,【收敛点!】  都快把“我有别的想法”这几个字写到脸上了! 第21章 7777说:【没。】  杜云停瞬间就不敢抖了。啊,那就不是可乐瓶了,那是世界前百分之七呢。  ……妹的,他好怕。  这一顿饭最后还是顾黎买的单。结账时服务员客气地笑着递过来一张房卡,就是楼上酒店的。  “先生,您在我们店里的消费已满定额,可以享受房费免单的优惠。”  顾黎伸手去摸那张卡,杜云停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终于还是禁不住拉拉他袖子,小声说:“舅……舅舅……”  话里讨饶的意思很明显,小手指勾着衣角晃来荡去,含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撒娇意味。  顾黎意味深长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没有拿。  杜云停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遗憾还是庆幸。  说真的,喜欢那是真喜欢,想和顾先生谈两个亿的大生意也是实打实的,没有半分虚假。  可那毕竟是世界前百分之七啊!!  杜云停控制不住自己怕的心。  他慢吞吞跟顾先生移动回家,一路上都对着窗外愁眉不展,心里小人打架。顾黎并没打扰他,踏出这一步并不算容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自然会为小外甥扫清一切顾虑。  这条路清理的干干净净了,他才会彻底让小外甥踏上来。  不过该收的福利也不能少,临睡前,他还是捏着下巴好好地亲了亲这人。杜云停原本还战战兢兢,后来慢慢被亲的春心荡漾,看着眼前这个人,手都环住了对方的脖子,软乎乎张着嘴,那一点害怕都被“顾先生正在亲我”这个事实冲击的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快看,】杜怂怂挥舞手臂,【顾先生在亲我!】  7777:【……】  【灯光,摄影!】杜怂怂简直要开心死了,【还不拍照愣啥呢?】  7777:【……】  真是瞎了我这个正直系统的电子眼。  杜云停捧脸,【感觉就像做了个梦。】  7777体贴地问:【需不需要我把你从梦中扇醒?】  杜云停瞬间敛容,【还是算了吧,美梦得多做一会儿。】  他看出顾黎不会把他就地正法,胆子就又慢慢大了起来,亲着亲着故态复萌,不自觉张开腿,把男人的腰一夹。  顾黎脊背猛地僵直,忽然抽身,按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房间里跟搁了盆烧得正热的火盆似的,顾黎又正当壮年,多少年没有动过这想法,一旦动了就是势不可挡。他没再耽搁,起身往浴室去,杜云停嘟噜噜在床上翻了个滚,还撑着手臂看男人,被亲的耳垂都是晕红。  他眯起眼,对7777说:【二十八,记个时。】  正经系统7777一动不动,杜怂怂只好自己掐表。  从头到尾,去掉了前奏和事后一支烟,顾先生在里头待了一个多小时。  ……妹的,怂怂心更慌了。  他该不会死在自己的浪上吧?  *  过两天,有另外的人找上了门。杜云停原来租的房子还没到期,房东给他打来电话,说是前头来了一对乡下老夫妻,指名道姓要见他。  杜云停一听,心里就有了谱。  “他们怎么找来的?”  “就是你之前那个男朋友的朋友带过来的,”房东在那头说,“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这会儿在这儿找事呢,说不见到你就赖着不走了……这我家房子还怎么往外租?你要不回来看看?”  杜云停说:“好。”  他带了司机往原先的住处去,还没下车就看见有人守在他家楼下,老太太骂骂咧咧,老头儿蹲在阴影里一个劲猛抽烟。杜云停拉开车门,之前被萧平南带着来吃过饭的朋友立马指着他,说:“来了!”  萧母气势汹汹过来了。杜云停也不急,往车门前一站,看着他们。  “两位老人家,有事?”  萧母上下打量他几眼,这青年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并不妖里妖气,没什么多余的首饰,白衬衣牛仔裤,看起来干净清爽,笑容还有些腼腆。  “你就是陈远青?”  杜云停笑容不变,“您是?”  萧母板着脸,“我是萧平南的妈。”  她没委婉,直奔主题:“我听说,我们家二小子之前是和你在处对象。”  杜云停礼貌纠正她的用词:“伯母,这不是处对象,我当时是在被骗。”  萧母一噎,脸色更难看。  “你才多大?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把男人往这种路上带!你不怕到时候断子绝孙,也别带上我们二小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要当这种变态?”  杜云停再次礼貌纠正,“伯母,认识我之前,他就已经在这条路上,注定断子绝孙了。”  才不是我带的。  萧母被他接连拿话堵,一张脸拉的老长,“有你这么和人说话的?真是没半点教养!”  杜云停笑容不改,“的确,您的家教好,都把儿子教进监狱了。”  萧母怒道:“你!”  她扬手就准备打,却被后面人叫住。萧父本来坐在花坛沿子上闷头抽烟,这会儿走过来了,没再绕别的弯子,张嘴就对杜云停说:“娃子,我家二小子的事儿,你得出力。”  杜云停眉头微蹙,像是很不解。  “怎么还要我出力,您是嫌他被关的时间还不够多,不足以改过自新吗?”  一句话没完,萧母已经尖声叫起来,“是让你把二小子从里头捞出来!”  萧父比她冷静的多,说:“我听其他人说了,你家里有钱,能够出来打点。你打点一下,二小子也能早点儿放出来,不遭那么多罪。”  他顿了顿,吐出口烟,又说:“要不这事儿闹大了,你也没脸。我听他们说,你还没真正被陈家认回去吧?你喜欢带把儿的,你就不怕传出去,回不去了?”  “……”  杜云停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定定看了眼前人好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机拨通了个电话,开了免提。那头是陈母满含欣喜的声音,“喂,宝宝?怎么给妈妈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妈,”杜云停说,“刚才有人跟我说,要是我喜欢男的的事传出去,你就不会再认我了。是真的吗?”  那边的陈母沉默了几秒,声音严肃起来。  “谁说的?”她说,“你告诉他,别说是喜欢男的了,哪怕是一辈子不娶不——,他一没偷,二没抢,堂堂正正光明磊落,那都是我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再浪个我看看。  童子鸡杜怂怂:(顶着可乐瓶子,坐如针毡)……  嘴上跑马,心里怂趴。  浪浪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日后的顾先生翻小本本:某年某月某日,你当时是这么做的……  杜怂怂面红耳赤:啊啊啊啊啊求闭嘴!求不说!!第19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九)  陈母声音不小,更何况开着免提,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萧父萧母本来把这个当成杜云停软肋,想借着这由头威胁杜云停把他儿子弄出来,没想到杜云停竟然丝毫不怕。当众打完电话后,便似笑非笑望着他们,“抱歉,伯父伯母,我妈好像不打算和我断绝关系呢。”  萧母呆愣了片刻,猛地发出一声尖叫,伸出手来挠他。她手上的指甲自打进城之后就没修过,又长又尖,这么一下子要是真挠上去,能把杜云停的脸挠出血丝来。  “我让你个贱货乱说话!”  司机是跟着杜云停来的,这会儿看见这一幕,脸色都变了,跑着上前就要拦住。杜云停倒是轻轻松松的,伸出一只手,反而一把拧住了对方手腕。  他本来没打算动手的,这会儿被这么挑衅,也就用了点力气,使劲儿一拧。  萧母的叫声立刻凄厉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她惨叫道,“啊啊啊,打人啦!”  杜云停打架的功夫是练出来的。他可不像陈远青柔弱可欺,左右扭扭头,看这会儿旁边也没人围观,顾先生更不在,干脆又加上点力道,把对方腕骨捏的咔哒作响。  “伯父伯母,有一点你们倒是没说错,”杜云停含着笑,慢悠悠道,“我家里有钱,赔得起医药费。”  他眯起眼,凑得近了些,仍然不紧不慢。  “所以下回,就别来找我了——要是你儿子再在里头缺了条胳膊少了条腿的,多可惜。你说是吧?”  萧父嘴唇都哆嗦起来,说:“你这是威胁……”  “是啊,”杜云停大大方方承认了,“刚跟你们学的。”  “……”  “正好你们在,你儿子打了我,我的医药费你们总得掏吧?”  萧父硬生生被这一句话堵了回来,憋了满肚子的气也没法发,想要讹一下杜云停,可对方就只是握了握他老伴儿手腕,压根没上手揍,这会儿还反过来找自己要医药费。他不想出这个钱,只好踢了踢已经瘫坐在地上的老太太,把烟头一扔,闷声道:“走了。”  萧母还要耍横,躺在地上不想起,“我家二小子的钱……”  鬼知道是不是都砸在了这个男妖精身上?  萧父冷着脸拽住她胳膊,呵斥道:“赶快点!”  杜云停倒是在后头笑起来,意有所指道:“还差钱?我看你儿子那一块表,可值二十多万。”  他是知道内情的,萧父萧母却显然不知道,还以为萧平南手里的都是真的奢侈表。听了这话倒是一激灵,躺在地上耍赖也不顾了,匆匆忙忙就要回家去守着那几块宝贝表。  杜云停心情很好,注视着他们的身影,【等他们发现那全是水货,啧啧啧……】  他做评价,【水货配水货,刚刚好。】  他对这对老夫妇并没有什么好感。在原主的故事中,萧父萧母的戏份虽然不多,却也是知情人,他们本来不想让小儿子和一个男人搅缠不清,可等知道陈远青家里有钱后,这态度就变了。 第23章 就很气。  超气!  杜云停这个童子鸡是真的有色心没色胆,心里头开车开的飞起,真要让他坐进驾驶座了,那又变成了手足无措往后躲的怂货。等晚上躺进被子里之后,杜云停就小声和7777打商量,【给个什么呗。】  7777干巴巴,【什么?】  【就有用的,】杜怂怂把脸埋进枕头里,羞涩地说,【给我们授粉用的。】  他比划了下,手指戳了戳,【明白?】  【……】  明白个鬼!给你只蜜蜂要不要?  7777为自己的理解力悲哀。放在之前的它,肯定是不明白授粉这个词的意思的。  可现在的它跟着这个宿主混了段时间,已然今非昔比,很快就把这个从杜云停嘴里冒出来过的词汇掌握了……  系统一口回绝,【没有。】  见鬼,为什么授粉这个词不属于屏蔽范围?  【怎么会没有?】杜云停说,【这可是必需品。】  7777就不懂了,这算是个什么必需品!  【难道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吗?】杜怂怂说,【比如一个瓶子对于瓶盖来说实在太大了,但又非要往里头戳?或者一个人头很大,帽子很小……】  7777真想一下子毙了自己,也好过在这儿听宿主这种汹涌的意识流。  杜云停:【你在兑换里头再找找呗,我可以拿分数兑。】  【……你现在还未完成任务,没有分数。】  杜云停眼睛眨都不眨,【那就赊账。】  7777嗓门儿高了,【又赊?】  你当我是银行啊,还打算一笔笔从我这儿申请小额贷款呢?  它这回坚定了信念,【不赊!做宿主的,要坚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原则,说不赊就不赊!】  【……】杜怂怂慢慢眨眨眼,若有所思,【那就是说,你真有这种东西?】  【……】  掉坑里的7777下线了。  杜云停心里有了谱。  有就行,他总有办法让二十八拿出来的。  *  萧父萧母回去之后,也并没有闲着。他们把萧平南的东西翻了一遍,真翻出来不少所谓的名牌货,手表沉甸甸十几块,都被萧母装进一个纸箱里,小心翼翼抱着,跟抱座金山似的。他们要这表没用,商量之后决定拿去专卖店卖。  这么多钱,总不能白搁置在那儿。  萧母打听清楚手表牌子,跟萧父一同硬着头皮上了门。进门之后把那些表往店员面前一放,吩咐:“都给我退了。”  店员没动,仍然笑吟吟,“麻烦您出示一下当时买的票据。”  他们上哪儿找票据去?因此眼睛一瞪,把当初在村里头骂人的气势露出来几分,“就是在你们店里买的,你们还想不认?这么贵的东西,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把惯用的话搬出来,“你们这就是欺负老人!”  这话在其它地方无往而不利,往往能让周边人都围过来,他们好再借机撒泼。可这并不是她平常去的地方,客人进来后,店员就已经拉了拦截线,保证这段时间内只为少数客人服务。因此这会儿,店里除了他们没半个顾客,演出来的戏自然也没人看。  眼看没人搭理,萧母慢慢也就嚎不出来了,紫胀着一张脸。店员把他们的表都拿过来,对着灯光仔细一看,倒笑了声,看向他们的目光也变了,“您是弄错了吧?这不是我们店里的,这都是假表。”  萧母显然不信,这怎么可能是假表?“这表都还在走!”  “在走是肯定的,”店员把上头的标志给她看,“您看,这上面的标志都印错行了。——这不是我们生产的。”  萧母瞪着眼,“那你们说,这值多少钱?”  店员反而笑了。“这是假货,您拿去那种二手市场卖,说不定能卖个二三十块钱。”  二三十……  萧母眼前猛地一黑,不甘心还要再闹,店员的忍耐却已经到了极限,看着这两人明显是来找事的,打电话叫了保安。老夫妻一块儿被扔出来,手里头袋子还是沉甸甸拎着,这会儿不像拎着金山了,就只是堆废铁。  萧父沉着脸,抽出烟点燃,感觉几十年的老脸都被丢尽了,“你这做的都是什么丢人事儿!你看看你,把小孩都教成什么样了?”  老太太自然不愿意,扯着嗓子骂:“萧健强你个没良心的,老不要脸,那不是你儿子?那是我自己弄出来的?”  “可别瞎嚷嚷了,”萧父训斥,“赶快闭嘴!”  萧母骂的更凶,各种粗话冒了一个遍,惹得商场里其他店铺店员都探头探脑。没一会儿,就有商场保安一路小跑着过来,“大爷,咱们换个地方吧,这儿不许吸烟,也不能吵架……”  附近人也指指点点。  “没素质,公共场合还吸烟。”  “这都什么人啊?要吵回家吵去,在这儿干嘛呢?”  “……”  正没脸的时候,萧父却看见个熟悉的人过来了。杜云停拨开人群,瞧见他们,倒诧异地挑挑眉,“呦,您二位真打算把假货当真货退回去呢?”  这一句话出来,周围人目光愈发不善。萧父哆嗦着手,刚要说什么,刚才那家把他们拒之门外的品牌店的店员已经小跑过来,恭敬地替杜云停开门,“杜先生您好,这边请。您之前在我们店订制的手表已经完成,您是否需要喝茶,坐下了等一等?”  杜云停这会儿不动声色地搬出了财富的大山,给了这老头老太太最后一击。  “不用,”他以一种招人恨的土豪气魄说,语气让人恨不能上去扁他,“几十万的东西,不值钱。随便给我个袋子拎着就行,喏,”他指指萧母,“像她手里那样的。”  “……”  萧父萧母这回真的要被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那之后,打定主意要赊账的杜怂怂背诗都是“采菊东篱下”,一唱歌就是“让我们荡起双桨”,说唱到推开波浪时,还要把水拨弄的哗哗作响,连练习开嗓都是“啊,啊,啊~~~!”  7777:……  它真诚地问一下,弄死宿主算犯规吗?  第21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十一)  几周内,pua群内其他的成员也陆续落网。  其它罪名不好判定,但他们上传视频并列明单价分享的事却是板上钉钉的,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后,整个儿团伙都被一窝端。萧平南所谓的师父眼看情况不好,立马办了签证想要逃往海外,在过海关时却被拦了下来,照旧被一双手铐铐住了双手。  事情显然比他们想象的更为严峻。pua组织中,不只有欺骗男性的,更有不少人把手也伸向了女性。染了艾滋恶意报复社会的,骗钱骗色的,诱导人自杀的……这些情况一一被从水面之下挖出来后,让警察也深感震惊。pua组织的注册成员人数甚至过了百万,几乎发展成为了危害社会的邪教,受害者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头来,其中有不少已经采取了极端的自虐行为,侥幸从中逃脱的在那之后也有了不同程度的社交障碍。  引发媒体关注后,紧接着而来的就是讨伐的惊涛骇浪。  这绝不仅仅是渣男的渣,这是人渣的渣!  在这样的愤慨下,不少官媒也跟着转发媒体报道内容,一度上了电视台黄金时间的新闻。新闻用三分二十秒的时间阐述这些pua们惯用的套路,提醒大家要提高防备心理,不要轻信陌生人。  看完之后的网友也很震惊。  “卧槽,这么想一想,我身边好像有同事就是玩这个的……我说月薪两千怎么还能天天换女朋友!”  “pua的朋友圈简直跟微商一样,哪有正常人朋友圈是这样的?”  “!!!我闺蜜的男票走的就是这个套路,一模一样的!图书馆搭讪,然后加微信,晒的照片不是游艇就是红酒,还天天找各种理由发脾气!”  “我的妈呀,好吓人……”  更多的群被从淤泥之中挖出来了,底下隐藏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不少成员的照片都被人挖了出来,贴在了微博里,萧平南作为第一个落网的,又有论坛帖子打底,相关的照片最多。没多久,连他村子里的人都看见了,有小年轻一看那照片,回去吧消息一传,顿时从村头传到了村尾。  萧平南不是家里独子,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只是家境不好,又没啥一技之长可以傍身,到现在也没结婚。萧父萧母听说小儿子出息后,原本还指望着小儿子去补贴大的,好在村里盖座两层小楼娶媳妇,因此匆匆奔赴城内。  现在倒好,大的没拉扯起来,小的倒进去了。  萧大哥在村里头过活,没两天就听见外头三姑六婆指着他家门,生怕他听不见,嗓门也提高了。  “就是萧家二小子,骗人家钱,还卖那种脏东西。”  “不要脸,真不要脸。这回得坐牢了吧?”  “村里出了这么个人,真是,脸都丢尽了,我家姑娘小子以后都得离他们家人远点!”  “呸!”  一口浓痰吐到萧家门上,萧大哥不乐意了,提着扫帚出去,“你们说啥呢?”  村里头难得出新闻,一出就是大的,哪里堵的住人嘴?村民说:“就说你家呢。”  萧大哥:“凭啥说我家?”  “新闻联播上都说你家了,我们为啥不能说?”  “说你弟弟不是个人!”  “就是,得去坐牢了!”  萧大哥还要打他们,“胡说八道!烂了你们的嘴!”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己手机响。他妈的哭声从那边儿传过来,“咋办啊,大小子?你弟没钱,手表全是假的,要坐牢了……那个杀千刀的祸害,把你弟弟拉进去就不管了,现在人家说要公开起诉他……咋办啊?咋办啊?啊?你说咱们家怎么就这么倒霉……你还怎么娶媳妇儿?”  萧大哥的头脑中轰隆一声,彻底木了。  这些,萧平南暂时还都不知道。  作为第一批入狱的pua成员,他只能安安静静等着开庭。这段时间内家属并不允许探望,外界的消息也传不进来,萧平南还寄希望于陈远青,希望他能用陈家的钱势稍微拉自己一把,最好把自己从这里拉出去。在他心目中,陈远青只是因为那天被自己失手推了一把而伤了心,真的遇到这种大事,那自然还是会帮自己的,说不定现在就在问了自己的事到处奔忙呢。  毕竟于他心中,陈远青仍旧是那个肯为他换房换手机、任由他摆弄的听话人,并不知道这听话人已经彻底挣脱了他的束缚,甚至把他往监狱里头又送了一程。  萧平南决定耐心等,等人来把自己放出去。  “……”  然而他一直等到了开庭,半个人影儿都没等来。  陈远青到底干什么去了!  萧平南心中既惊且怒,和其他人一同被推到被告席前时目光不住在人群中搜寻。他爸妈没有来,嫌弃他的事儿坏了他哥名声,没法子成家立业了,也没那个脸再过来。倒是他之前谈过的几个男朋友都在席上坐着,一个个用帽子半挡着脸,目光复杂,有几位还坐在证人席上。  萧平南一一看去,居然看见了陈远青。 第25章 【你也可以不要普通版,】系统说,【你可以选择不用。】  【……二十八,我的属性不是黑洞受,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放的进去的。】  7777:【……】  【算了,】过了一会儿,杜云停又用迷之骄傲的语气说,【你这么说,那是因为你没有亲手感受过,那到底是多少毫升的可乐瓶。】  ……鬼才想感受这个啊!300ml500ml都没差好吗!  没有加强版,杜云停就不想和顾先生一张床睡觉了。他睡在那上头,跟睡在狼窝上也没什么区别,着实有点胆战心惊。  晚上趁顾黎品尝爱心汤的时候,杜怂怂端着碗,小声把这事儿说出了口。  “我还是先睡客房吧?”  顾黎拿着汤勺的手顿了顿,掀起眼帘看他。  杜云停被他的眼神看的心慌,小媳妇儿一样给他夹菜。  半晌,顾黎问:“睡得不好?”  “……”  睡得好不好你心里没数吗,杜云停心想,我就不信你睡得好!  之前没有这想法的时候,我还能勉强当当安眠药;现在我特么得是兴奋剂吧?  他垂下头,乌黑的发顶有三个发旋,小小的,发丝细而柔软,乖顺的很,把这句话认下了。  顾黎收回了目光。他在碗中搅了搅,捞起一块玉米,淡淡道:“可以。”  杜怂怂心里顿时一喜。  他一喜,就有些得意忘形,继续和顾黎讨论:“舅舅,我还想学画画……”  陈远青原本是很有画画天赋的。杜云停看了他的日记本,里头的画虽然笔触不怎么熟练,但色彩相当到位,有几分灵气。只是画画这行业学着烧钱,颜料,画纸,课程,都贵。陈远青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并不敢真的拿钱去学。  现在这身皮囊底下换了杜云停,便总想为他延续这个梦想。  这事儿好说,顾黎嗯了声,记在了心里,准备给小外甥找个好老师。  杜云停更开心,两条长腿一晃,穿着棉拖鞋的脚就在桌子底下擦着男人小腿过去了。他拖鞋上还有两只毛茸茸的兔子,这会儿支棱着的兔子耳朵蹭着顾黎裤子,清晰地划过去两道痕。  顾黎又抬起眼,看了看他,眼窝很深,长而密的睫毛耷下来,眸色深浓。  杜云停还真不是故意的,可这会儿男人这么看着他,他腿就有点软,不自觉又靠着蹭了下。  小兔子在他的小腿处跳跃着,欢快地把兔子耳朵顶过来,好像是不经意,又或者是刻意地擦过裤缝。顾黎的脊背越挺越直,伸过手来想要把他拉近,杜云停往后一靠,蹭掉了一双筷子。  他心里砰砰跳,怀着点撩顾先生证明些什么的想法,却又有点怕,蹲下去捡筷子时就晕晕乎乎,一手去拿筷子,另一手不自觉扶了把男人桌下的腿,碰了碰,又飞快地缩回来。  【……】  7777真是服气了,杜云停真的有本事浪出花来。  这谁能忍得了?连它这么一个正直的系统看了都觉得此题超标。  顾黎显然也忍不了,当即把他从桌子底下拉上来,半是抱半是强迫地把人安置在自己膝盖上,捏着下巴亲,好像能从上头嘬出蜜来。  亲到最后,顾黎说:“晚上睡主卧?”  杜怂怂还有点理智,顶着通红的脸说:“不行!”  他从男人膝上下来,指责,“舅舅不要总想着勾引我。”  7777被他颠倒黑白的功夫惊了。这难道不是你在浪么?  “说睡客卧就睡客卧,”杜云停很坚定,“没的商量。”  出乎意料,顾黎居然也没反对。  “嗯。”  杜云停于是把自己枕头被子卷一卷,全抱回客卧了。  当天晚上狂风大作,外头闪电一道借着一道,把天空都劈亮了。杜云停缩在被子里睡得昏昏沉沉,忽然听见手机响,迷迷糊糊接起来,“喂?”  那边是顾先生的声音,“陈远青。”  杜云停打个哈欠,“舅舅?……怎么还不睡?”  顾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后用冷硬的语气陈述道:“我记得你怕雷。”  “……”  杜云停的睡意瞬间全没了。  艹!  当初套路太多了,居然忘了还有这一茬!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等了小半夜也没等到人过来钻被窝——干脆还是打电话吧——居然睡得这么香,说好的怕雷呢?——委屈巴巴qaq  杜怂怂:心虚的不敢说话.jpg  第23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十三)  杜云停进退两难。  这会儿要是坦诚他实际上不怕雷,他就不是合格的小白花了,在顾先生心中的形象马上就能由需要滋润疼爱的小可怜变成刻意找法子勾引他的心机莲了。  但他要是表现的很害怕……  岂不是还得再回去?  杜云停难以置信,【那我提出要睡客卧,还有什么意义?】  7777想了想,【可能是展现你叛逆吧。】  【……】  神特么叛逆。  那边顾黎的声音又沉了沉,“陈远青。”  这就是催促了,明晃晃的,杜怂怂苦逼地重新把小被子卷起来,夹在胳膊底下,慢腾腾往主卧走。他离开这个房间总共也没几个小时,现在回来了,里头还是熟悉的顾先生的芬芳,顾黎这会儿把床头的一盏小灯打开了,昏黄的,只映亮了他的半边脸,另外半面还笼在黑暗里头,看不太分明。  杜怂怂抱着被子,颤颤巍巍。  ……他觉得自己药丸。  雷声轰隆隆,沉闷地低吼着从天边奔过来,越靠越近,好像就在他们窗外、紧贴着玻璃炸开的。顾黎把被子掀开了一角,杜云停硬着头皮躺进去,手脚都不敢越界,规矩的了不得。  过了一会儿,顾黎的声音骤然在黑暗里响起来了。  “你怎么不叫?”  杜云停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白叫什么。这还什么都没干呢,难不成顾先生想听他凭空嗯嗯啊啊?  顾黎:“你上次嘤了。”  杜云停:“……”  顾黎:“这次不嘤?”  杜云停:“……嘤,嘤。”  他认命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一面想着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面尽职尽责给顾先生嘤,尾音绕梁,实力表现嘤击长空。饶是这样,顾先生好像仍旧不满意,手在被子底下摸了瑟瑟的小白花一把,薄唇一抿。  “这是什么?”  杜怂怂缩起茎叶,小声道:“腿……”  顾黎:“你上次说,睡觉习惯不穿裤子。”  杜怂怂两条腿都开始跟着抖了,心想这难道是孽力回馈吗!  孽力回馈来的这么快的吗!  他拽住自己的裤腰,声音很小,隐隐有些求饶的味道,“舅舅……”  顾黎看他一眼,并没就这么放过翻车的杜怂怂。  “你还说,习惯做腿操。”  杜云停一个浪惯了的假老司机,硬生生被他逼的羞耻的脸红透了,臊的不知道怎么好。这会儿和他当初怀了别样心思主动来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是在黑暗里头,杜云停仍然能够察觉到男人的目光,好像是烙红了的铁,烫的那一块皮肤都隐隐发烧,火苗能从血管里头窜出来。  他勉力支撑着,按照先前所说,两条长而直的腿在被子底下交叉着做伸展燃脂运动,还给自己小声喊着口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  顾黎将被子掀开了。  杜云停的确经常做腿操。他想和顾先生谈两个亿的大生意,首先就得保证自己的生意有资本,不然,凭什么吸引住顾先生这种大客户?  他相当有自觉,不仅腿操坚持,而且身体乳一天两回从来不落。7777给他的身体乳是好东西,抹了皮肤细腻光滑不说,还能让他一整天都奶香四溢的,腿上几小块伤疤都不见了踪影。这也更让杜云停认定,系统那儿的东西都是比平常的好使的。  相比这个世界的,系统手里握着的妥妥是加强版。  是宝藏。  他抬高双腿,在顾先生的目光注视下做腿操,线条绷紧了,愈发显得流畅漂亮。原主的柔韧性也相当好,杜云停来了兴致,甚至给顾先生表演了个劈叉。脚背很瘦,绷的笔直,是那种经常让人羡慕的腿型,并不是一点肉都没有,小腿肚子上还隐隐有点小肉,但却又生的很直溜,看上去格外饱满好捏。  咻!  7777:【……】  宿主好像独自玩的很开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翻开小本本)你之前跟我嘤了。  杜怂怂:……  顾先生:不是这种嘤法。  杜怂怂:……  自己搬起来的石头,最终都得往自己脚上砸! 第27章 后头事情越闹越大,惊动了几地警察大范围搜索。这一对夫妻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带着孩子到处走,便随便找了一个人贩子,八千块钱把才两岁的陈远青当货卖了出去。  这一卖,就是二十年不曾再见。  “这么长时间,你妈妈心里苦,”陈母的姐妹淘说,自己忍不住抹了几滴泪,“天天罚自己,安稳觉都没睡过一回……”  杜云停的目光落在陈母身上。他还记得在原世界轨迹中所看到的,这位母亲为了能见儿子一面,可以对狮子大张口的萧平南再三忍让,甚至低声下气,只是为了从儿子所谓的男朋友那里听到些新的消息。  她给陈远青买了不少东西,当季的新衣服,新表,新上市的电子产品,却都套在了萧平南身上,连半根线都没有传到陈远青那里。  在陈母心中,这全是自己的错。  忙着事业忘了顾着孩子,害得亲生儿子在外头飘零了二十年吃过了各种苦,如今虽然做了亲子鉴定也不愿认回自己——这全是自己的错。所以她硬生生受着,一点都不想责怪陈远青。  杜云停在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反过去握住了陈母的手,说:“妈,少喝一点吧。”  陈母把手中高脚杯放下,也握着儿子的手。她握得很紧,好像是借着这力道穿回到二十年前。  “好,”她说,“不喝了。”  寿宴上客人都带了贺礼,古玩摆件,书画印章,人参药酒,都是全的。陈老爷子一直没什么表示,直到杜云停把自己贺礼也拿出来,是一幅他亲手画的山水画。  陈老爷子这回笑得特别开怀,拿着那画不断称赞,“好,好!”  他吩咐人,“给我挂到书房墙上,我要天天看着!”  杜云停画画技艺其实不算高超,虽然有原主的灵性在,可到底没系统性地学习几天,根本没法上墙。由此可见,全天下的长辈宠爱起人来都是一个模样,都跟眼瞎了似的,捡着家里小辈的一切都当宝。  客人散后,家里人又小聚了一会儿。陈母坐在角落的藤椅里,和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子说话。  “宝宝觉得怎么样?”她轻声问,“来的人里,有没有看上的?”  杜云停心说,有啊,你弟弟算吗?  我瞅着那群人里,就他最俊,样样儿都讨我喜欢。  陈母拢了拢披肩,若有所思,“妈妈看着,倒都还可以……”  说真的,来的那一桌人个个儿条件都不错。家里头有钱不说,模样也全都端端正正,事业蒸蒸日上,挑不出什么短板来。起码杜云停觉得,配自己那都是绰绰有余。  可天下父母好像都觉着自家孩子好,是最鲜最嫩的大白菜,谁家猪都不配拱。陈母也俨然有这想法,“就是配你还差点。”  杜云停:“……”  妈,那您这标准着实有点高。  陈母略一沉吟,目光瞄着儿子,试探性地说:“我看你好像很喜欢齐达——”  杜云停差点儿从椅子上跃起来,连忙摆手撇清关系。  “没有没有,半点也没有。”  半丝半毫都不敢有!  陈母神色古怪。这么激动,怎么也不像没有的样子。  “要是真喜欢也不错,”她说,“齐家我是知道的,齐达他妈妈和我也从小玩到大,到时候肯定能照顾你,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杜云停说,“现在这年代,我们还是不要再盲目相信门当户对了吧?”  陈母狐疑:“真不是?”  杜云停斩钉截铁,“不是。”  “那你看上了谁?”陈母说笑,“总不能是你舅舅吧?”  “……”  杜云停沉默了。  说出来怕你不信,就是我舅舅啊。  他当晚仍旧跟着顾黎回去睡,趴在床上翻看画册学习色彩搭配。还没看完,忽然听见浴室门微微一响,杜怂怂下意识抬头,瞬间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啊。  啊啊啊啊啊!啊!!  怂怂的心里有千万只土拨鼠咆哮而过!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目光一直跟着男人。顾黎刚刚洗完澡,没披睡袍,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浴巾,精干的上半身肌肉流畅,却并不过分健硕,只是浅浅一层恰到好处覆盖在骨骼上,额前发丝还滴着水,从晃荡的额发间,眉上的那颗小痣若隐若现。  放在杜云停眼里,这简直跟块涂满了糖霜的面包没什么区别,他瞬间坐的笔直笔直,眼巴巴地看着。  他还是头一回见。  杜云停都看傻了,偏偏男人还坐在了他身侧,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刚从浴室里头出来的热气铺面而来,裹挟着微热的温度,一下子把杜云停网进了里头。  【……】7777,【你干嘛?】  杜云停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把腿张开了。  【二十八,】他感叹,【顾先生可真是要命的好看啊,我到底捡了个什么大宝贝啊?】  7777:【……】  之前在面对这大宝贝的宝贝时,吓得哼哼唧唧的不是你吗?  杜云停没出声,目光直直落在男人身上。  他有些蠢蠢欲动,好想上手摸啊。  要是稍微碰一碰……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杜云停慢腾腾坐近了一点。顾黎分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抽屉里翻着吹风机。等青年已经忍不住上手了,他才捏住了小外甥手腕。  “想摸?”  小白花目光纯稚,“舅舅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帮舅舅吹吹头发。”  ——顺带着在吹头发的时候不经意摸上一摸,而已啊。  顾黎眉梢微挑,转身用手指松松挑起浴袍,往身上披。  杜云停急了,别披呀!  他还没摸着呢!  顾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好看么?”  小白花想了会儿,诚实点头。  顾黎嘴角笑意更深,可没到达眼底。  “扬扬不是不喜欢这种?”  杜云停大急,怎么会!  顾黎:“扬扬不是喜欢齐家那小子的胸大肌?”  杜怂怂:“……”  看吧,他都说厕所里松一回土肯定不是全部。  这会儿顾先生还记着呢,猛吃大胸甜心的醋。  他忍不住给自己分辩:“其实并不是多喜欢,只是没见过那么发达的……”  人总是对初次见的事物抱有致命的好奇心。  顾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真的不喜欢,”表忠心的杜怂怂举起手,“我更喜欢舅舅这种,看着就好看,像雕像一样!”  反正是顾先生,他毫无顾忌地往外吹彩虹屁。  “要是以舅舅为原型雕刻,一定能摆放进卢浮宫里!”  7777牙疼。  还卢浮宫,它看自家宿主怕不是脑子有坑。  顾黎好像被这话取悦了,神色缓和了点,手却并没从浴袍的衣襟上松开。他慢条斯理用手指绕过去,在浴袍上系紧了衣带,把刚才杜怂怂心向往之的那一片世外桃源都锁在了里头。  杜云停脸上的失望遮都遮挡不住。  这么小气的啊?  男人说:“舅舅看,扬扬更喜欢胸大肌。”  胸大肌,又是胸大肌,杜云停发誓,以后再也不看大胸甜心了,要和大胸甜心保持三公里以上的安全距离。  过于健硕的胸大肌,阻挡了他奔向顾先生的路。  顾黎还要提醒:“今天腿操没做。”  杜怂怂:“……”  不仅摸不着,还要脱裤子做腿操,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认命做完之后,顾黎也没休息,将笔记本电脑拉过来接着工作。杜云停看着男人处理文件,下意识就从烟盒之中摸出一根烟来,心中有些不痛快。  他往男人身边坐了坐,打商量:“舅舅,能不抽烟了吗?”  顾黎伸手将烟雾拢过去,一下子把烟头按熄在了烟灰缸里,说:“难闻?”  “倒也不是,”杜云停盘腿坐着,眼巴巴地望着他,“只是对身体很不好啊。”  顾黎就笑了。  “扬扬已经开始管舅舅了?”  杜云停其实喜欢烟草的味道。这气味好像是和顾黎这个人有着某种联系的,让他一闻到,就能瞬间想起扎根进他心底的顾先生。  可吸的太多,又是真的让他有些害怕。  杜怂怂把自己的脑袋慢腾腾靠过去,枕在了男人腿上。  顾黎的注意力没办法再集中在文件上了,摸着小外甥细细白白的颈子,“扬扬?”  杜云停伸长手臂,把烟从桌子上拿过来一根,点燃了自己试着吞云吐雾。他试过很多回,却始终没办法像顾先生一样优雅从容,躺着呛了一口烟。  顾黎似乎怔了怔,眼睛颜色深浓了些,把烟接过去。  “难受不难受?” 第29章 日子转眼就到了这一年的末尾, 陈母原先还催促几次,要杜云停搬回老宅住, 后来见儿子自己似乎不怎么乐意, 也就暂时不提这事。只是过年仍然要提前回来过,依她所说, 什么事儿也不能耽误团聚。  在老宅住了几天,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齐达也过来了, 很热情地喊陈母:“林姨。”  “哎,”陈母应了声, 喊儿子过来坐,“宝宝帮忙招呼下客人。”  齐达笑道:“我算什么客人?我都是林姨看着长大的。”  他那天见了陈家这认回来的儿子, 怎么看怎么顺眼。同性圈里乱, 他见识过不少乌七八糟的, 可陈远青却还保有着少见的干净通透, 从长相到性格, 全都符合他心意。  齐达回去就和父母通了气,想和陈远青多点接触。这回提过来的年礼都比往常丰厚,知道陈母平日里喜欢小提琴, 还特意高价收回来了一把名家制作的绝版琴,音色浑厚圆滑,高音清亮柔婉。  陈母犯难,频频去看儿子,心动却不好收。  “这……”  一句话没完,顾黎已经将方才剥开了的奶糖塞进了嘴里,淡淡道:“这太贵重,还是请拿回去。”  齐达说:“这怎么算贵重?我还想带远青出去玩一玩,林姨也知道,我对这一带可熟了,我——”  杜云停汗毛倒竖,连忙打断:“不用了,我对这城市也熟。我原来送过外卖,大街小巷都跑过。”  大胸甜心微微蹙眉,许是看出了杜云停的不乐意,不再说话,后头走的时候明显蔫巴了不少。  杜怂怂也蔫,他被拎进屋里头好好地教育了一顿,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对种地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简直都能顶上农学专家的名称。  家中过年,习惯在大年三十这天再去长辈坟前烧一烧纸,洒两杯酒。杜云停跟着陈母于陈家的墓园之中磕了三个头,再站起身时,才发现顾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他问陈母:“舅舅呢?”  陈母倒是见怪不怪,看了眼表,说:“去那边的墓地了吧……唉。”  她伸手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  “多少年了……阿黎也是个苦命孩子。”  杜云停怔了怔。  “我记得,市里头有统一划分墓园,舅舅是去市里了吗?”  陈母笑了笑,说:“去什么市里——那儿就是一块碑,底下是空的。”  “是啊,”陈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拄着拐杖也道,“像那种缉毒警,就怕那些人起了坏心,人死了都不放过。哪儿能埋在那种地方?”  否则,死了之后也可能会被人刨尸,再受一通屈辱。  死已经是为国捐躯,又何必之后再遭这种罪?  杜云停沉默了一会儿,问:“妈,真正的墓地在哪儿?”  顾黎拨开了脚边的杂草。这座不怎么高的山离陈家老宅并不远,因为只是个小丘陵,也没经过什么开发,甚至找不出条像样的路。他踩过瑟瑟作响的草叶,熟门熟路往山的背面去。  就在那边的树荫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坟,没有碑。顾黎把上面掉落的树叶拨弄下来,从袋子中掏出香。  他今天带了打火机,火星在空中冒出头,把几根香都点燃了,随后被男人工工整整插在坟头。  “这一次带了好酒。伯父说,你喜欢喝这一种。”  他在两个杯中倒了大半杯,酒杯碰了碰。  “过年了,多喝一点。”  后头忽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因为地上树叶多,踩着尤为明显,想隐藏踪迹都没法隐藏。顾黎一回头,就看见小外甥从那边走过来,白白的鞋上都沾了不少泥,这路走着费劲,还有点气喘吁吁。  顾黎眉梢平了平,“怎么过来了?”  “想看看舅舅。”  杜云停跳过最后一丛有点扎人的杂草,走的近了点。他到了坟前,和顾黎并肩站着,看顾黎把酒泼洒到坟头上。  半晌后,顾黎跪下磕了几个头,这才看向小外甥。  “走吧。”  杜云停不走,“我也该磕头。”  男人终于有了点平常的模样,伸手去拉他。杜云停相当固执,在地上一动不动,愣是没让顾黎把他拉起来。  顾黎好似无奈,叹息着说:“你磕什么?”  “我怎么不该磕?”杜云停说,“我和舅舅是一样的,这也是我的家人。”  他还是跪了下来,丝毫没顾及自己被尘土弄脏了的衣服,认认真真磕了三下。顾黎站在一旁看着他,神色微微有些变化。  这还是杜云停头一次瞧见男人脸上出现这种像是脆弱的神情,在杜云停认识顾先生的这么多年里,男人好像一直都是冷静自持、淡定从容的代表,这样的表情,好像与这个人半点也不沾边。等这会儿杜云停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一直待在神坛上的,也有像平常人一样难过的时候。  杜云停心脏都瑟缩起来了,手握住男人的手。  他在心里说:【二十八,我好心疼顾先生啊……】  7777:【……你可以选择陪他种地。】  萝卜种进去的那种种。  杜云停闻言沉默,随即干巴巴道:【这不太好吧,我觉得这种严肃的时候,不应该干这种事。】  7777简直要冷笑,杜云停居然还有知道不该干这种事的时候?  【你昨天梦里都在谈大生意!】  早上起来一卷纸巾少了很多,以为我不知道?  杜怂怂眼神飘忽,讪讪解释:【这不是没跟顾先生一起睡,不习惯嘛……】  他们这几天暂时住在顾家老宅,陈母脑子很正常,自然不可能在房间充足的情况下把宝贝儿子和弟弟塞到一间屋子里去。杜云停因此不得不和朝思暮想的顾先生俩房间分居,明明口袋里就塞着种萝卜准备的营养液,可愣是找不到个合适的时候亲身实战一下,只能望洋兴叹。  【这样下去不行。】  杜怂怂下定决心。  【是时候谈成功了,顾先生的大生意。】  大年三十的晚上,纵使是家里相当有钱的陈家也免不了全家人坐在一块儿看看春晚,吃吃团圆饭。杜云停就坐在男人旁边,偷偷往顾先生碗里塞胡萝卜,一片一片橙黄橙黄的。顾黎一抬眼看他,他就理直气壮,“舅舅,这对身体好。”  对面的陈母忍笑,“宝宝别捉弄阿黎了,他从小就不吃胡萝卜。吃一片跟要他命一样。”  顾黎看了身旁眼睛弯弯的小外甥一会儿,沉默着把胡萝卜片夹起来,塞进了嘴里。  这回,陈母倒真的愣了。  这可是稀奇事,真吃?  杜云停一直眼巴巴盯着呢,能看出来男人压根儿就没怎么嚼,粗略地咬了两下就匆匆咽下了肚。他又是想笑又是觉得可爱,支着下巴看。等男人蹙着眉头彻底咽完了,他就奖励性地夹了一筷子男人喜欢吃的拔丝红薯,扯出长长黏黏的糖丝儿,稳稳落进男人碗里。  顾黎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桌上的其他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都不怎么在意,只有陈母注意力都在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儿子身上,这会儿怎么看舅甥两人怎么觉得亲密。  也并不是亲密不好,毕竟顾黎能力出众,人品也相当靠得住,是陈远青应当依赖的长辈;可这样的亲密,又好像有点超出陈母的想象。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塞进嘴里的菜都没怎么品出味道,直到旁边陈父撞撞她的胳膊肘,她才回过神,忙张罗着给陈老爷子敬酒。  顾黎也抬头,看了姐姐一眼,没有说话。  饭后,陈母坐在了儿子旁边。  电视里热热闹闹播着小品,杜云停就喜欢看这种,喜气洋洋的。他嚼着糖,听见陈母试探着问:“什么时候和舅舅关系这么好了?”  杜云停的心里一秃噜,脸上仍旧若无其事,“住在一起当然关系好,我跟舅舅也学习了很多。”  陈母沉默了片刻,又问:“那,准备什么时候搬回来?”  杜云停含糊道:“再说。”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搬回来——你见过有人离梦想就差临门一脚,结果突然掉头狂奔的吗?  杜云停虽然怂,但是他又不傻。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脑子出了问题,才会不想要二人世界。  小白花于是将长长的睫毛耷下来,垂着眼低声说:“我在舅舅那里住的很习惯,暂时不想搬走。可以再多住一段时间吗?——会不会给舅舅添麻烦?”  【……】  7777心想,太狡诈了,这是利用陈母的愧疚给自己的浪铺路啊!  这招果然有效,陈母几乎立马心就软了,刚才的疑问也顾不上再问,心疼地连拍小白花的头。  “那是你舅舅啊,哪儿需要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  杜云停情真意切地叫:“妈!”  他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您可真是我亲妈!  过年的一大好处就是收红包,虽然杜云停已经二十多了,可仍然是家里头的小辈,更何况这小辈是走丢了好多年才找回来的,这一回红包就大有把之前的都补上来的意思,毛爷爷一沓一沓地给。  顾黎是最后一个给的,他的红包里沉甸甸,倒出来是一个金灿灿的平安锁,祥云边,串着细细的璎珞。  “保佑扬扬身体平安。”  他简短道,手摸了摸小外甥的头。  杜云停美滋滋,当即就把几沓钱往桌上随手一搁,将平安锁挂上了。他晃了晃,还能听到细碎的铃铛响。  金器其实并不好驾驭,好在杜云停皮肤白,哪怕挂了大金链子也能挂出高级感,因此倒不显得违和。  他把手伸到口袋里,摸了摸。嗯,小圆罐子还在。  7777警惕道:【你干嘛?】  【不干嘛,】杜云停说,【我就是去实现下梦想。】  7777:【!!!】  它说:【你们俩不在一个房间!】  实现这种梦想还能隔空的吗?  【傻不傻?】杜云停嘲笑,【你好歹也是由0和1的数据组成的系统,怎么还这么天真——这上哪儿隔空去?】  7777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别的梦想。  紧跟着,杜云停的下一句就来了。  【我是打算夜袭。】 第31章 “扬扬有秘密。”  杜云停也知道刚才信口胡说的借口肯定骗不过男人, 心里一突,“什么秘密?”  顾黎眉头挑了挑, 手指慢悠悠摩挲着他的下唇,眼神似有深意。偏偏这会儿7777一气之下下线了, 杜云停也拿不准让顾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干脆将话题往别处引, 眉头一蹙, 活脱脱一副娇弱的小可怜模样, “腰疼。”  男人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  杜云停都快被他看穿了,硬着头皮往下演,小声说:“舅……舅舅, 一日夫妻百日恩。”  看在昨天播种了好几次都比上别人几百日恩的份上,咱能不抓着我被鸡蛋糊了一身这事儿不放了吗?  顾黎轻声笑了两声,没有再计较,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替他揉着。揉了几下,方才嚷嚷着说腰疼的小白花就快软成了一滩水,越碰越筋松骨软,几乎要陷进床铺里。  顾黎指尖一顿,杜云停也察觉到了。  ……妹的。  这到底是什么体质!  昨天被耕种了一夜了,这特么怎么还这么……这么……  杜云停一翻身,把脸埋进了被子里,都没脸看顾先生。  顾黎显然也怔了好一会儿,半天才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昨天洗过澡了,”他说,声音低沉,“你再睡会儿。”  他关上门。杜云停隐约听见外头传来陈母的问话声,还有男人简短的回答,“身体不舒服。”  杜云停仿佛一块被犁坏了的地。  他在床上瘫了一整天,晚上下床时也始终捂着腰,走路姿势有点像螃蟹。陈母看着他从楼梯上一步一挪地下来,表情更奇怪。  “……扭了腰,”杜云停在她开口询问之前说,“不小心从床上摔下去了。”  “怎么这么粗心?”陈母责备道,忙让人去找家里头放着的药油,“等会儿找个医生给你推一推,不行再开点药。”  杜云停忙说:“不用。”  这一开药,不就看出来是劳累过度了?  陈母还当他小孩子家家脸皮薄,“不能讳疾忌医,得看。”  杜云停把目光投向顾先生,幽幽的。  顾先生便沉稳地把这话题接过去,道:“我来就好。”  “你?”  陈母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阿黎,你会?”  顾黎说:“会。”  他看起来着实稳重可靠,陈母便把红花油都交到他手里,叮嘱:“你轻点,宝宝怕疼。”  她甚至还有点想自己上手,被杜云停连忙拒绝,“我大了,不太好。”  陈母只好托付给自己信任的弟弟。顾黎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衣服一掀开,就揉的杜云停嗷嗷叫,陷在被子里头直哆嗦。不仅是疼,还是爽的。  还好不是旁人,这衣服一拉上去,全都是红通通的草莓。  顾黎昨晚播种了不少,今天简直收获了个草莓园。他的手指慢慢从这些个儿大饱满的果实上划过去,绷紧的面部表情缓和了不少,好像是头餍足的雄狮。  杜云停努力侧着身子扭头看他一眼,忽然在心里想到了脸上洋溢着丰收喜悦的农民伯伯……  两天后,杜云停才能正常行走,7777也终于再度上了线。  听见那叮的一声,杜云停激动道:【二十八!】  7777:【……】  它是真不想回来。  【二十八,你休完假啦?】  系统说:【……这不是休假。】  是疗伤。  我都快被你气的数据泄露了。  他的宿主关切地问:【你搞清楚你的主神到底和谐不和谐了吗?】  说到这儿,7777就有些咬牙切齿,声音里带着哭腔,【主神和我说,那是他男人……】  好气!  它一直以为把毕生献给了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的主神居然有男人!  不过主神也并非全无应对措施。既上一次的强制教育系统后,主神又给它装上了敏感词屏蔽系统。7777数了数,这会儿萝卜、种地、草莓、播种、翻土,全都堆在敏感词词库里头,排了一长溜。  杜云停浑然不知,还在对回来的7777感叹,【有些身体部位就像一扇门。】  7777不解其意。  杜云停幽幽地说:【平常关着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一旦打开了合不上了你才知道有多刺激……】  他感觉自己前几天就一直被撑的合不上了。  7777:【……】  它默默把门这个关键字也拉入了自己的屏蔽词。  这个屏蔽词系统显然很有用,因为后头杜云停在说:【二十八,快看那门,上面有个鸟巢】的时候,7777打了个寒颤,因为它听到的是“快看那哔哔,上面有个鸟巢”。  系统把鸟巢也丢进词库里,怒道:【你思想可以纯洁一点吗?】  哪儿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隐喻!  杜云停:【……?】  不是,他说啥了?  不就看个鸟巢?  鸟巢在陈家老宅院子开的那一道小圆门上,杜云停伸长手臂够了半天也没够到,后头干脆踩着石头凑上去看了看。一个鸟蛋孤零零被扔在里头,完全没有雌鸟的踪迹,像是因为迟迟孵不出来被遗弃了。  杜云停看了会儿,就开始掏鸟窝,准备带回去煎蛋吃。  还没掏出来,顾先生却远远地走了过来,伸手替他擦掉了点脸上沾着的碎草屑,问:“在干什么?”  男人的目光朝着旁边扫了扫。  杜小白花于是把手收回来,苦逼地说:“我看这鸟蛋好像没鸟孵了,我……”  7777嗤笑,【你想孵?】  杜云停没搭理它,长长的眼睫一颤,轻声说:“我想把它带回去,好歹也是一条生命。”  ——要是救不活了,再煎蛋吃也有个理由。  顾先生颔首,在富有爱心和同情心的小外甥头上摸了把,随后伸长手臂。身高和长手长脚的优势在这会儿彻底展现出来,杜云停够了半天也没够到的,男人只稍微踮了踮脚尖,就轻而易举从上头拿了下来。  小白花捧着那蛋,目光饱含慈爱。  他自此拥有了一个蛋宝宝。  孵蛋在杜云停那儿不算是个问题,他把空调温度设定好,将蛋捂在被子里瞎折腾,抱的就是万一孵不出来就煎了吃的打算。  【我还记得小时候掏鸟窝,】杜云停目光辽远,【都是老爸带我去。——煎出来的鸟蛋特好吃。】  7777一怔,这还是它第一次从杜云停嘴里听说他的父亲。  它查过资料,杜云停的爸去世的早,杜云停基本上是被妈妈拉扯大。天下有的女人,可以独自带着孩子活的很潇洒,杜云停的妈不是其中之一。  她脸生的太好,从发育后一直被男人追捧着,又被杜云停的爸保护的彻底,就好像是娇养出来的名贵的花,完全不能不依靠人自己存活下去。在家的主心骨意外走了之后,他妈妈带着杜云停改了嫁。都说女人二婚不好找,他妈妈却不同,一举带着杜云停这么个拖油瓶嫁入了豪门。  在那之后,杜云停就是圈子里的杜二少。  7777心头忽然涌上了点别的感情。想融进新的家庭,新的圈子,杜云停想必也付出了很多努力。  它宽慰道:【逝者安息。】  再一看,杜云停已经把那个蛋捧起来了,咽了口口水,正儿八经道:【孵了十分钟都没出来,应该可以吃了吧?】  他目光炽热,起身,【我想想我老爸当时用的什么调料……】  7777方才的伤感瞬间无影无踪:【……】  它再说一次,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它就算是死,从这儿跳下去见马克思,它也绝对不可能再心疼杜云停这种玩意儿!  绝不!!  杜云停最后还是没吃成,因为一下午后,他居然误打误撞真把鸟给孵出来了。毛茸茸的一小团蜷缩在他掌心,翅膀还没长全,眼睛闭着,啾啾啾地叫。  杜云停被它叫的脑壳痛,吩咐人去地里给它找虫子。  这只突如其来的鸟引来了全家的关注,喜爱小动物的陈母尤为欣喜,当即就捧着去了自己屋里,给它找了个铺了布的快递箱说是要好好养。杜云停站在门口看着,忽然摸了摸下巴。  【这鸟还有点用。】  7777:【?】  杜云停说:【吸引注意力有用。】  没人像之前那样关注他,他想和顾先生二人世界就更容易了。  ……慢着。  他现在腰好的差不多了,万一再来个二人世界……  岂不是又要播种?  顾黎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站在他对面目光微微一低,与青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杜云停从里头品出了农学专家对于种地的森森热爱,登时打了一个哆嗦,小腿肚子都跟着颤抖。  顾黎没心思去关注鸟,只望着他,眸色深浓。  杜云停眼前一花,心想,人家的庄稼都是一年两种或三种。  看这架势,我怎么好像是要天天种?  天天种不现实,顾黎体谅他年纪小。只是顾黎正当壮年,前几十年又压抑的太狠了些,一旦开了这道闸,涌出来的就是滔滔洪水,拦也拦不住。纵使不能播种,也一定要把人带在身边,没事亲亲抱抱才好。  宅子虽然大,却耐不住他们在一处的次数太频繁,即便陈母注意力被鸟牵走了大半,也隐隐觉出了有些不对。  她总是莫名的心慌。  “王家的那个孙女,”她又和顾黎提了一次,“之前人家女孩子还看过你照片,心里很满意,要我说,你还是什么时候去见见——” 第33章 他很真诚地看着男人。顾黎紧绷着一张脸,凑上去亲他的颈窝。  “啾!”  外头的叫声又尖又亮,堪称惊天动地。男人彻底忍不下去了,翻开被子起身。杜怂怂缩在被窝里,让7777去看,【顾先生真去土里抓虫了?】  7777:【……当然没。】  他又不傻,【用条丝带把鸟嘴绑起来了。】  【那怎么行?】小白花不乐意了,【那是我怀胎多久才生下来的?他怎么能这么对待他儿子。】  系统:【你戏真多。】  杜云停准备好好说道说道这个问题,等男人回来一说,顾黎反而被他气笑了。  “怀胎?”  杜怂怂摸着自己肚子,很是感慨。  “这个孩子来的很不容易……”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顾黎把浴袍腰带重新松开了,看得怂怂心慌。  “……这干嘛?”  男人的手按在他肚子上。  “扬扬不是想生孩子吗?”  小白花一怔一怔。  男人说:“最近国家号召生二胎。”  7777被这冷幽默逗得哈哈哈笑出了声,杜云停却完全笑不出来——戴小雨伞还好,要是不戴,那基本上是要死在这上头的。  他能不响应这政策吗?  杜云停说:“独生子女好啊。”  他试图给男人洗脑,“少生优生,幸福一生!”  顾黎嘴角一勾,没听他的,把饮料拿过来给他喝。  杜云停平日很爱喝椰汁,只是这回的椰汁有点儿不大一样,不知是不是放的时间久了,质地也变得粘稠起来,很难喝到。老板很大方,给了根最大号的吸管,他得拼命张大了嘴才能把吸管塞进嘴里,可吸了半天也没见椰汁上来。  他摸着饱满的椰子,试探性地敲敲椰子皮,隐约觉得这个是放坏了。  “用点力气。”男人低声指导他,杜云停依言亮出虎牙,咬着吸管头,反复多次尝试。椰汁喷出来时,他还有些猝不及防,全然没能躲开。  男人托着他的下巴,一点点把他嘴边的痕迹舔掉了,又去给他亲。  杜云停这儿可没什么私藏的大可乐瓶子,顶多能算是瓶小瓶的娃哈哈或爽歪歪,瓶子白白的,精巧的很,可以轻易地握进手里,喝起来也很方便。顾黎戒烟之后便格外偏爱甜味,喝完了和杜云停亲时,却被青年蹙着眉头嫌弃,“苦的。”  顾黎说:“是我的。”  小外甥分明是甜的。  “我尝尝,”杜云停咂咂嘴,复又皱眉,“舅舅骗人,明明是我的……”  顾黎低低地笑出声,把他揽过来,用湿巾擦的干干净净,这才一下下拍着他的脊背,姿势像是在哄婴儿。杜云停累极了,靠着他,没一会儿呼吸就均匀绵长起来。  小外甥的脸白白净净,上头还残留着一点没完全消退的红晕,眼角殷红,树袋鼠一样抱着他的一条手臂,恍恍惚惚中咂嘴,眉开眼笑,倒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他翻了个身,顾黎听见他喊:“顾先生……”  男人拍他背的手微微顿了顿。  这个称呼,他曾经听过。  原本以为是小外甥的男朋友,可后来印证了,并不是。陈远青的身边,除了他,再找不出第二个姓顾的。  这个叫法……  他于黑暗之中蹙起眉,隐约像是在脑海之中抓到了什么,却又像什么也没抓到。反而的小外甥贴近的温度让他清醒了些,将被角塞好了,免得青年受凉。  远处还能看见天上炸开的烟火,声音却并没能传到这儿来。顾黎闭着眼,恍然意识到,自己已有好久不曾失眠了。那些曾经让他觉得嘈杂的无法入睡的声音,好像都被身旁人清浅的呼吸声盖了过去,听不到了。  如今,这片空间里只剩他和身旁人。这让他无理由地感到安心。  顾黎听着呼吸声,手臂收紧了些,把杜云停拉的更近,也慢慢闭上了眼。  一宿无梦。  过完了年后,杜云停开始上课。  顾黎与他商量了,仍旧希望他能回归学校。这其中多少是出自一种保护欲,哪怕知道小外甥在外头吃不了亏,仍然想将小外甥放置在更平和安逸的环境中。  没几天,杜云停接到通知,可以背着书包去报道了。  他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  对面的男人沉稳道:“我捐了一栋楼。”  ……明白了,资本的力量。  原主刚刚毕业没几年,年龄和正在读书的学生也差不了许多,再加上一张脸生的嫩,穿着白卫衣牛仔裤混进人群里时毫无违和感,甚至比部分学生还要显小。顾黎记下他的课表,每天开车来接他,看着他一路小跑着跑过来,头发尾端都缀着细碎的光。  顾黎很喜欢青年这模样。  他一抬眼,青年清爽的气息和着外头的阳光一起钻进来,没来得及取下书包,先给他展示自己手中的画板。  画板上是一个人的侧面,线条色彩都打的很好,眉上有一颗浅浅的痣。顾黎一眼就看出来,画的是自己。  “怎么样?”杜云停伸出手指,小心地把上面一条线条擦了擦,“我打了好长时间的稿……”  他眼巴巴看着男人。  顾黎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杜云停有点失望,等了半天,看他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不再等夸,把话题绕开了。  下车时,顾黎把画框不松不紧拿着。等杜怂怂蹬蹬蹬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再出来时,客厅的墙上已经多了个钉子,男人正在把画往上面挂,调整了下位置。  杜云停:“……”  啧。  他看出来了,顾先生还是个闷骚啊。  顾黎是严肃沉稳的性子,话并不多,也不擅于夸奖人,更有种闷头干实事的感觉。而被干的实事本人杜云停却是鸡飞狗跳惯了,装小白花装的久了,难免也会露点尾巴。  按照7777的说法,那叫劣性难改。  也就顾黎能牢牢捏住他尾巴,在杜云停作死地浪过来浪过去时,一句语调下沉的“扬扬”就能让对方瞬间乖顺。  7777对此啧啧称奇。  【能不乖吗,】杜云停说,【我可不想留下来做红薯……】  7777:【……】  它问,【留下来做什么?】  【做红薯啊,】杜云停奇怪道,【你又怎么了?昨天早上说让人留个门你就一副见鬼样子。】  7777:【……】  这难道不是你的锅!  谁让你乱用门这种词汇来着!!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屏蔽词系统是怎么回事,“可不想留下来做哔哔”,这听起来更奇怪啊。  让人莫名地在意那哔哔两字到底是什么,甚至会展开点不太好的畅想……  杜云停做一道菜做的尤为熟练,就是拔丝红薯。  怎么把红薯挖出来,怎样于锅中加热翻炒,怎样浇出来又粘稠又甜的丝……他全都晓得。当初顾黎种下的红薯已然长大了,生的粗壮饱满,分量足够让他每天都能让他吃上这道菜。  杜云停如今一看到红薯,嘴里就隐隐有点儿泛苦。  他在美院里算是个乖学生,这其中大多数是原主的功劳。陈远青在画画这方面有几分灵气。对色调有着自己独到的感悟,调出来的颜色搭配总能让教授拍手叫好,接连夸赞他有天赋。艺术创作,娴熟的技法自然重要,但灵气却更胜一筹。没了灵感,再多的匠工累积都没用,不过是普通作品。  可灵气却能掩盖他画功的不成熟。毕竟后者可以再练,前者却是培养也很难培养出来的。  院里几个老师都或真或假地偏爱他,杜云停觉得这跟那栋被捐的大楼脱不了干系。但真偏爱与假偏爱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他不计较这个。  只是这么一来,院里的学生难免有说三道四的。  杜云停去个洗手间,都能听见人在厕所里说:“也不知道那个陈远青到底有什么能耐,才学了多长时间画画?怎么去参加作品大赛的名额都有他一个?”  “能耐没见,校门口那豪车倒是天天见。”  这句话伴着笑声,紧接着有男生问,“看清车里人没?男的女的?该不会是那啥的吧?”  “我之前看过一回,好像是个老男人。”  “没看见车上头有饮料啊。”  男生哎一声,“说不定是那种高级的,约好了的……”  车上有饮料,这也是个老梗。不同的饮料品牌和数量代表着不同的价格,一瓶芬达3块,就代表睡一晚上三百块;红牛贵一点,五百块。同意做这生意的人上车,要是车主不满意,还能拉开门再让他下去。这些男生都是二十出头,对这种梗了解的一清二楚,彼此交换着目光,哄笑着。还没笑完,就看见隔间门拉开了。  刚才他们说的主角从里头走出来,慢悠悠走到他们旁边,眉梢一挑。  “说什么呢,这么好笑?”  几个男生居然有点被他的气势吓到,反应过来又觉得丢脸。其中一个嘴硬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没事儿往自己头上套什么,心虚?”  杜云停才不惯着他们,冷笑一声,  “比赛名额是系主任定的,你们心里不服,找主任说去,只敢在家里头说闲话算什么?怎么着,怕猫?”  男生刚开始还没明白,后来转念一想,才听懂杜云停这是在说他们是住在厕所里的耗子。他脸皮都有些挂不住,本来年纪便不大,更加容易冲动,这会儿一言不合就脸红脖子粗,捋起袖子,“你……”  【不能打的!】杜云停还没动手,7777就急吼吼说,【和谐社会,不允许这种暴力——】  杜二少嗯了声,【不打。】  他压根儿没捋袖子,一把把旁边水管拔了。  7777:【……?】  还没等它发出疑问,杜云停已经扭动了水龙头。本来用来冲洗地板的水从水管之中喷涌而出,冰凉冰凉,刺激的几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嗷嗷叫着被淋了个湿透。偏偏杜云停堵着门,他们想出也出不去,这水流很大,他们只顾着抹脸,眼睛都睁不开,更别说上来抢。  足足七八分钟后,杜云停才把水关了。  “——给你们洗洗眼。” 第35章 他正对着窗户,窗户外头是白皑皑的雪。路上的地已经结了冰,有些滑,青年裹着厚厚的围巾,许是因为鞋底太光,一步一打滑,走路都歪歪扭扭。  男人倒是走的很平稳,把一只手伸过来。  杜云停拉住他胳膊,反而整个人小熊一样往上一扑,毛茸茸的脑袋靠上去。  顾黎也没惊讶,伸手就把他抱住了。  他与杜云停说了句话,紧接着蹲下身来。青年往上一蹿,稳稳挂在了他身上,手里一团雪笑着往男人脖子里塞。  顾黎不清不重打了打他屁股,像是在警告。他摇头拒绝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司机,背着小外甥一步步向车走去。  陈老爷子看着他们,半晌没有言语。  他还从没见过顾黎这个模样,这样放下身板,去背一个人。  这哪儿还像是那个冷心冷情的顾黎?不过也是个怕心上人摔倒了的普通人。  ……都是普通人。  陈老爷子把手中拐杖松开了。陈母还要再劝,他却已摇了摇头。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他和这个小孙子,本来就错过了二十年。剩下的日子不长了,不能再耗在这样无谓的争斗里。  陈母生怕会错了意,“爸,你是说——”  陈老爷子哎了一声。  “这不是什么错,没必要请我原谅。”  他虎着脸,又加上一句:“打电话问问,他们明天还回来吃饭吗?”  杜云停在这个世界待到了七十三岁。这个岁数,在许多老年人嘴里都是个坎。  他身体没什么问题,顾黎却渐渐衰竭下去,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像一截枯木,生机都被人抽了出来。杜云停还找7777,想要兑换些能让顾黎撑下去的药,只是这一回,系统也无能为力。  【这是他的生命线,】系统说,【我没有这个权限改变。】  杜云停不喜欢听这个。  这就和他小时候听到消息飞跑回家时,听到医生说“已经没办法救了”一样。那时他母亲像是疯了一样,头一次不管不顾自己的仪容姿态往担架上扑,想要把人从架子上拽起来,无论身边人怎么拦也没有用。杜云停站在这儿,却感受到了和当初一样的彷徨惊慌,他把脸贴近了男人掌心。这脸不再是年轻时细细白白的模样了,能摸到一道道皱纹。  顾黎喉咙里发出短暂急促的气音。摸着小外甥的脸,动作依然很轻,好像还怕把他摸疼了。  杜云停隐隐觉得,他好像在催促着什么。  顾黎仍然望着他,如今眼睛浑浊了,却仍然有地方一片清透。他慢慢拽紧了身旁人的手,固执地等一句话。  他对小外甥说过爱。  纵使不是喜欢说情话的人,顾黎也曾经吐露过,越是和小外甥相处,他便越是不可控制地柔软下来。当他让青年趴在他膝头时,他手抚弄着对方的发丝,好像生命一下子有了重量,沉甸甸的。甚至顾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那一瞬间的话好像顺其自然,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舅舅爱你。”  抚摸着杜云停颈部的时候,这一句低低地传进了青年耳朵。  杜云停显然怔了下,继而从他膝盖上抬起头,诧异地盯着他。  “……扬扬?”顾黎问,“你该说什么?”  杜云停盯着他许久,盯得脸上都泛起红,上前印了下他的嘴唇,滋味包含青涩。  但是并没有回答。  顾黎等了很多年,没能等到小外甥跟他说同样的话。  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却仍旧在等。他死死拽着小外甥的手,要等到这个回应,才能够闭上眼睛。  身旁的护士不知所措,说:“陈先生,这……”  杜云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即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慢慢俯下身,好像是要把自己从当年的岁月里挖出来。他曾经想过很多次,在脑海之中也想象过很多次,可等这三个字真的到了嘴边,却变得像千斤重的一个橄榄,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顾先生是天上的云,他只是地上的泥。仰望久了,这三个字就像是对顾先生的亵渎。  可现在男人固执地要等这个回答,杜云停微微闭了闭眼,轻声说:“我……”  他对面前的男人,同时也像是对现实世界的顾先生说。  “……我爱你。”  “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爱你。”  顾黎紧紧地盯着他,得了这一句话,倒像是得了解脱,骤然一松,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把他的手握了握,再没有睁开眼睛。  杜云停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  【……赚大了,】沉默半晌后,他与7777说。【不仅能和顾先生白头偕老,甚至还能把这句话说出来……我真幸福。】  7777声音里有迟疑,【可是你在哭。】  【哭什么?】杜云停伸手,捂住眼睛,沉默半晌。  【……我只是分不清了,二十八。】  他微微苦笑。  【我明明知道,这不过是假的任务世界,不该真情实意。】  【可他……好像是真的顾先生。】  他静默了一会儿,又说:【算了,当我做梦。】  【结算吧,二十八。】  他陪着男人走完了最后一程,处理完了男人后事,最后关紧门窗,打开了煤气。他通知了所有人,不要打扰,让自己独自静一静。  等人们破门而入时,已经来不及了。  老人躺在床上,身体早已经冰凉。他怀里还抱着顾先生的一件衣服,嘴角微微上翘,好像做了个美梦。  【滴,任务成功!】  有大大的分数表蹦出来,上头的数字跳跃着,最后固定在了91上,晃了两下,不再动了。  杜云停:【这么说,我有钱了?】  他话音还没落,就听见电子音接着响起来:【宿主杜云停目前累计任务分值:14分。】  杜怂怂:【……】  杜怂怂:【为什么!】  【呵,】7777发出一声冷笑,【需要我出份账单给你吗,负债人?】  纸巾、婴儿润肤露、和谐膏、乱七八糟的药……自从知道系统这儿有兑换仓库之后,杜云停基本上就没有停止过兑换的步伐,负债早就多的数不清了。  以至于工资刚到手,就发现自己不仅是日光族,甚至还欠债。  一贫如洗的宿主:【……账单来一份。】  卧槽,和谐膏可真是贵啊。  【所以下次收敛点,】系统教训,【没事不要乘风破浪,后果不还是得自己担?】  宿主:【……】  说真的,二十八现在好污。  杜云停让系统打开了兑换界面,揣着自己14的积分额猛看。兑换系统中东西不少,他甚至从里头看见了“稀有的龙的两根哔哔”,不禁大为震惊。  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杜云停摸了摸下巴,居然还有点心动……  可看一眼价格,得要114积分才能换。  算了,穷光蛋如他,现在根本买不起。  杜云停又往后翻了一页,随即顿了顿。第一行的右上角,还有另一个可兑换的东西,“现实世界十分钟重回券”。  【使用之后,可在本次任务结束后回归现实世界十分钟。】系统解释。  只是价格也并不便宜,杜云停看了看250的价,头一次恨自己一贫如洗。  早知道就该努力赚钱了。  他悔恨:【当初还是应该把那人渣送去泰国做变性手术。】  那么一来,保准最后分值有一百!  系统:【……】  并不会,你清醒一点好吗!  【第二个任务是什么?】杜云停跃跃欲试,【我说不定还有把渣攻变性的机会。】  闻言,系统冷笑一声。  别想了,浪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它开启了传送。等杜云停睁开眼时,身边环境已然骤变,他躺在一张又硬又咯放木板床上,床板好像没铺褥子,咯的他腰疼。四面墙壁是黄土堆起来的,上头满满贴着报纸和各式各样的宣传标语,报纸上的领导人意气风发,正在向全世界挥手。  杜云停坐直身,良久感叹:【……二十八,你真狠。】  摇摇晃晃的自行车,粮票布票,噎嗓子的玉米面饼……他推开窗子,从窗户往外看,能看见三三两两的男人踩着草鞋顺着土路往地里走,大喇叭一声接一声地响,提醒已是上工时候。  这是七十年代。  同性恋者甚至会被抓进监狱当罪犯关起来的年代。  窗外迎上来一张脸,小姑娘脂粉未施,很严肃地看着他。  “郁涵同志,你醒了吗?醒了就赶紧出来上工了。”她用说教的语气说,“我们这些知青下乡,是为了响应国家号召支援乡村建设的,不应该存在好逸恶劳这种坏的作风,快出来,我们知青就差你一个了。”  她伸出手邦邦敲几下窗子,一扭脸,当时时兴的学生头跟着一晃,率先朝道路另一头走去。  杜云停从床头找来了面镜子,简单扒拉了下头发,也跟着过去。  顺着小路往前走,有一片空地,这会儿乌压压站了不少人,像是村民都聚集在了这儿。最中间的村支书拿着大喇叭,高声宣读最近新下发的文件,要贯彻领会其中精神。底下村民甭管听得懂听不懂识不识字,通通跟着一气儿鼓掌。  杜云停瞥见右边有七八个年轻人站在一块儿,刚刚来叫他的那个女孩也在里头。他知道这应当是和他一起来的知青,便也站在了里头。  旁边青年看了他一眼,给他腾了个位。  “来晚了?没起来吧?”青年小声问。 第37章 我说再给我捏一个,你就真的再给我捏一个。  要不是平常老怼我,我都要怀疑你爱上我了。  系统:【……】  【是怕我还因为上一个世界难过吗?】杜怂怂体贴地帮它找好理由,【没关系,我很坚强。为了顾先生,更要好好地活下去。】  系统:【……】  它甚至都有点儿怀疑,难道真是上天格外眷顾杜云停吗?  是不是应该改个名,叫杜锦鲤?  杜云停扭头就往男人走的方向走。  7777:【……你干嘛?】  杜云停奋力迈开步子,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去追男人。  男人并没走远,就在村支书的屋子里。这会儿村支书把一串钥匙交给他,还叮嘱:“别跟你爹娘闹脾气,那地儿没法住人,你住两晚上就回来。”  男人背对着杜云停,没说什么,伸手把钥匙接过来。  他一扭头,又撞见了之前那个脸被晒的红了一片的小知青。小知青看着面皮嫩,个子也不能算高,这会儿站在他后头,仰头望着他,眼睛很亮,清的像一泓甜的山泉水。  男人提过包,说:“让让。”  没想到小知青居然跟上来两步,说:“要我帮忙吗?”  这回,男人多看了他两眼,眼睛里头好像有了点儿笑意。  “你帮我?”  杜云停说:“是啊。”  门口的村支书说:“郁知青快别闹了,顾家二小子有的是力气,能提枪打仗的。”  杜云停心说,这有什么,我也能提枪。  虽然提的是顾先生与生俱来的那把枪……  顾黎笑了声,竟然真把那个军绿色的大包往他手上一放。沉甸甸的重量一下子传过来,坠的杜云停手生疼,膝盖一弯,差点儿没撑住。  就一下,男人又从他手里把包提回去了,轻轻松松握在手里。  “连个新兵都不如,”顾黎淡淡说,“娇气。”  他打量着小知青,没有迈开步子。村支书说:“这是咱们村昨天才过来的,叫郁涵。”  又对杜云停说:“他是村东头顾家的二小子。”  顾黎这才收回目光,说:“支书,我先过去了。”  他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杜云停不走,留下来和村支书说话,没说两句,话题就扯到了顾黎身上,“刚才那个……”  村支书嗨了一声,解释:“就是没把转业费拿回来,家里人不乐意了。”  村里头人家基本都有四五个孩子,顾家算少的,才三个,全是儿子。上头一个长子是家里长孙,不用说也受重视;最小的一个儿子又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跟宝贝似的也疼的不行。中间那个,难免爹不疼娘不爱,再加上当初生的时候遭了大罪,生下来又跟个锯嘴葫芦似的,话都不怎么多说,就更不受喜欢。  后头说是每家都要有人去当志愿兵,顾家舍不得老大老三,便把老二报了上去。  顾黎倒也争气,在部队里头拿了好几个荣誉,月月都往家里寄钱,很有排面。顾家爸妈原本想着他转业怎么着也得多拿点钱回来,没想到一分没剩,全都给了他那个战友治病。  这一下子可把俩人气的肝疼。自己兄弟都还没娶媳妇儿盖屋子呢,钱不说攒着备用,怎么还都给别人了?  因此一回来就闹得满村皆知,嚷嚷着要分家。  杜云停听的心疼,感觉这是受了大委屈。  村支书也咋舌,“没见过头一天回来就闹成这样儿的。再闹下去都没脸,回头得说说……”  杜云停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就没再停留,和村支书告了别回去干活。  下午的活和上午基本一样,跟他们一块儿干的都是各家小孩,年纪不大。白建生的妹妹也在里头,小名叫桂花,这会儿正跟在高丽后头叫姐姐,姐姐长姐姐短,喊的亲热的不行。  最后说到衣服上,两只眼睛里都是止不住的羡慕。  “姐这衣服是确良布吧?真好看。”  这种布的布票和平常的不大一样,桂花还没穿过,说的时候伸手摸了摸。高丽也没在意,说:“回头你也可以让你妈扯点儿布。”  她掂了掂手里的筐。  就这会儿的功夫,杜云停突然瞥见了个熟悉的影子往井那边儿走,手里还提着桶。他立马把筐子放那儿了,后头的高丽纳闷,还喊他:“郁涵!……你上哪儿去?”  杜云停头也没回,说:“太热了,我去打点儿水喝。”  他小跑着过去,头发上下一颠一颠,全然没有热的受不了的模样,看起来倒精力充沛,兴奋的不行。  男知青有点儿奇怪,自己嘟囔:“怎么跟见了骨头的哈巴狗似的……”  哈巴狗连蹦带跳冲着男人跑过去了。快到的时候他伸手扒拉了下自己头发,确保自己如今模样能看,步伐也跟着小了点。他到了井边,没看男人,反而先把裤脚往上挽了挽。  虽然天气热,可郁涵身子弱,这会儿穿的还是长裤。杜云停低头一拉,底下盖着的皮肤白生生的,跟其它被太阳晒的通红的地方有点儿色差。脚踝很细,骨头也不怎么突出,看着很精巧。  顾黎垂着眼装水,也不知是看见没看见,没什么反应。等一桶水打满了,男人才说:“来打水?”  杜云停说:“嗯。”  顾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笑音。  “桶也不拿?”  7777耻的没法儿看了。忙着看人,空着手就过来,打的哪门子的水?  杜云停远比它镇定,说:“我就是有点渴,想喝口水。”  他试着去轧井,水井在阴凉底下,没怎么晒到,把手握在手里也不怎么烫。  顾黎把眼抬起来,说:“伸手。”  杜云停愣了愣。  “——伸手。”  男人又说了遍,从桶里拿起瓢。杜云停把掌心探出来,两只手聚拢在一处,顾黎把自己桶里的水给了他一瓢,让他先洗干净手,然后就着手喝。  杜云停洗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手套。  他眼睛眨了眨,忽然说:“二哥?……能这么叫你吗?”  顾黎没说话。杜云停眼睫一垂,自己倒显出几分不好意思的模样来,接着小声道:“二哥,我刚刚在干活,手不干净,能借下你的手吗?”  男人的身子明显僵了僵,没出声,沉默地从桶中掬起一捧水。  水清澄澄的,杜云停低着头喝了几口,嘴唇若有若无碰了碰他掌心,又飞快地离开了,像温和无害的小动物一样无辜地睁着眼。  “谢谢二哥。”  顾黎提起桶,扭身便走了。  掌心还有点烫,他忍不住用指腹碰了碰。后头的杜云停盯着男人长腿细腰的背影,抿了抿嘴,心里头跟也灌进了清凉甘甜的井水一样,一下子就痛快了。  【唉,】他说,【就是不知道顾先生什么时候洗澡……】  这大夏天的,洗澡基本上都是门一关,在院子里提桶水冲一冲。杜云停想想都觉得刺激,由衷道:【希望顾先生住的地方有树。】  7777:【……】  敢情他还打算去爬树呢。  这份毅力,真让它佩服。  晚饭时间,杜云停特意去踩了踩点。只可惜顾黎从家里出来了,现在住的是牛棚旁边的一个破窝棚,没树,也没什么遮掩的地方,除非杜云停是牛,否则想得到这份福利,的确有点儿难。  杜云停用羡慕的目光盯了牛好一会儿。  天黑了,一天的劳作就暂时告一段落。女人们手头都还有点活,借着油灯赶着缝制点东西,小孩可就没了事情干,东一屋子西一屋子地跑着玩捉迷藏。白建生的妹妹桂花最大胆,还要拉着杜云停一起玩,被杜云停拒绝了。  这丫头眼睛咕噜咕噜转,见杜云停坐在房间里摆弄自己背过来的包,甩掉其他人跑过来。  “郁哥哥,”她甜甜地喊,“你有糖吗?”  或者有没有其它好东西?  她探着头往杜云停包里头看,杜云停之前已经把手表装了起来,这会儿从里头掏出来一只钢笔。  桂花一看,眼睛就直了。  这钢笔很好看,上头有一块还金灿灿的,握在手里都格外有质感。她现在还上着学,班里头谁要是能有一支钢笔,那隔壁几个村的小孩都能知道,羡慕的不行。  更何况这还是一杆看起来不太一样的笔。  她心扑通扑通跳,问杜云停:“郁哥哥,这笔是你的?”  杜云停把笔在指间转了转,说:“是我的。”  “看着真好,”她钦羡地说,“我能试试吗?”  杜云停点点头,她就忙找出点纸头,写上一两个字。出墨也流畅均匀,越看越好使,看得她更喜欢。  但这肯定值钱,桂花心里也知道,转完之后装作不感兴趣,重新塞还给了杜云停。  杜云停把笔塞进包里,特意找了个显眼点的位置。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郁涵不小心让桂花看见的,是他爷爷留给他的一块手表,国外的牌子,造价不菲。郁涵一直装在包的最深处,不怎么往外掏。  可他和白建生熟悉了之后,桂花就经常来找他要东西。那天翻了他的包,从包底部翻出了装着表的盒子,当即就偷偷揣走了。  郁涵在之后找了很久,偶尔在白建生家里看见那个盒子时,就是一惊。  他和白建生说了这件事。没过两天,白建生就来找他,说是桂花拿的。  “那怎么行?”郁涵很震惊,“她才多大,怎么能偷东西?”  白建生皱皱眉,纠正:“她不是偷。——她只是年纪太小,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想拿回来看看。偷这种词不能乱用,桂花又不是什么坏分子。”  郁涵不能理解,不告自取还不叫偷?  “这件事不能往外说,”白建生说,“桂花还小,不知道做错了事。我回去后肯定教训她。”  他把郁涵的手拉起来,语气软和了些,“郁涵,你是个懂事的大人了。那就只是一块表,不值得让我妹妹把一生都赔在上头,你别和她计较,多让让她。”  郁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表……”  “表就当给她个教训,”白建生拍拍他的肩,“我还没问你,那种国外的表,你拿着干什么?万一有人拿这个说事多危险,还不如就这么交给桂花拿着。” 第39章 顾黎原本没打算来听戏。  戏都是听烂了的,不新鲜。可村支书说,他把知青们都安排过来了,回头还打算挑几个出众点的知青也组个戏剧班子。  顾黎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不知为何也跟着来了。来了后一眼就从乌泱泱的人群里认出了小知青,好像小知青后脑勺都比别人有辨识度。  只是小知青那会儿一直和别人说着话,看也没看他一眼。  顾黎打量了会儿,和小知青说话那姑娘长得还挺不错,和青年看着很匹配。他们俩都是城里下来的,想必也很聊得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让顾黎有一些不舒服。  他从心底里觉得荒唐。小知青虽然看着总有种熟悉感,可说到底没认识几天,这种莫名其妙的掌控欲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居然咕嘟嘟能把他的心都给充满。  这会儿看着青年清澄澄的眼,好像全然不知道他心底想法的模样,突如其来的掌控欲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涨的更厉害了。  “顾二哥,”杜云停和他一起走着,“二哥不去听戏啊?”  顾黎说:“听过了。”  杜云停就哦了声,问:“我想出去买根冰棍儿。——二哥一块儿去吗?”  买冰棍为什么要一起去?  这句话只是在心里略微转了转,没有问出口。男人沉默地迈动着双腿,跟着他往外走。  卖盐水棒冰的就在人群边上,小小的一个筐子上头盖着布,垫着棉被子保温。  杜云停拿了两个,顾黎默不作声率先把钱掏了。  青年分给他一个,自己先开始吃。  他吃棒冰这种东西相当有技巧,不像平常人一样咬着吃,非要一点点含着吃,兴风作浪的心思昭然若揭。顾黎的目光果然跟长在了他身上一样,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手上也拿着一个,看了好一会儿才蹙蹙眉,扭转过头,“你好好吃。”  杜怂怂咬着棒冰,在心里嘿嘿一笑。  7777:【……】  好想打他,说真的。  他们还没走开,忽然听身边有人说:“给我也拿俩冰棍。”  顾黎看了眼,神色忽然变了变。杜云停也跟着往旁边瞟了瞟,来的是个村里头的青年,看着年纪和他差不多大,身边还跟着个姑娘。这俩人,杜云停还没见过。  那青年盯着顾黎看,表情也不怎么好看,张嘴嘲讽道:“转业费都没有,这会儿怎么还有钱请人吃东西?”  这一句话出来,杜云停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应该是顾黎那个弟弟。  顾黎沉声说:“顾强。”  “怎么了?”顾强吊起眼睛看他,“你还怕我说?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嗯?”  旁边的姑娘连拉他衣服,说:“算了,算了……”  “算什么算,”顾强接过棒冰,嘴里面话也没停,毫不掩饰地恶语相向,“爹娘你也不养,钱你也拿不回来,你说你还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还是废物一个。”  话音刚落,杜云停忽然走一步上前,抡圆了手臂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一下子把顾强给抽懵了,手里头冰棒都掉在了地上。他身边姑娘猛地叫起来,杜云停说:“别叫了,你声音还没戏里头的大呢。”  顾强终于反应过来,仍然不可思议,“你打我?”  “我怎么不能打你?”杜云停说,“坏分子,人人都该打!”  顾强别的不知道,坏分子的帽子不能带却是知道的。这要是带了,那是要被拖出去批斗的,他嚷嚷:“我怎么是坏分子了?”  杜云停冷笑一声,一套一套说给他听:“当时是谁征的兵?那是咱们党! 那是出于国家角度的大义!国家都表彰他,你却说他那段时间不养爹娘,这不是只要小家不要大家吗?你这不是该批斗的资本主义作风?”  顾强一愣,“我……”  杜云停不给他说话机会,接着道:“顾黎同志一直以来团结友爱,帮助他人,这都是政府提倡的!你这时候却说他拿不回钱是废物,你是不是思想觉悟不够高?”  顾强张着嘴巴,居然被他给唬愣了,半天没辩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转业费都不拿回来,我和哥怎么娶媳妇儿?”  杜云停简直要笑了,“你娶媳妇,为什么还得他出钱?”  顾强倒是说的理直气壮,“他是我哥,当然得他出钱!”  对面小知青嘴一瘪,说:“他是你哥,又不是你爸。”  “……”顾强真要被他气死了,这小知青看着像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怎么说话这么毒?  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恨恨从嘴里挤出一句,“他娘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分家!”  分就分呗,杜云停倒觉得这对顾先生来说还是件好事。扔下这一家子拖油瓶吸血虫,顾先生绝对活的比之前好多了。  可这事儿他不能替男人做主,因此回头看着男人。  顾黎的嘴唇紧紧抿着,吐出一个字,“分。”  顾强骂骂咧咧扭过身,杜云停又叫他:“哎,这位同志。”  “干嘛?”顾强说,“反正家是分定了,以后他就不是我们家人,别想进我们家门!”  杜云停无辜地说:“不是。这位同志,你忘记给钱了。”  “……”  “反正都分家了,这两根冰棒钱,你难道不应该自己出?”  顾强难以置信道:“你连这点钱都要我出??”  他可是顾黎唯一的弟!  他望向顾黎,顾黎却并没有出言反对,只是转开了目光。小知青拉着他,两人看都没再看顾强一样,转身往另一边走过去。  顾强只好自己把钱掏了,心里头憋着火。  分家!  一分钱也不能留给这种人!  这会儿,杜云停倒是和他有一模一样的想法。  分家。  一分钱都不能留给这种人。  他不用看也知道男人受了多少委屈。明明当初是因为爹不疼娘不爱才被推着出去当了兵,拼死拼活攒下来的津贴月月都往家里送,一家子人都靠着他活。  可到头来,就因为转业费暂时没拿到手,这家子人就能在当天把他赶出门来。有家不让回,硬是逼的男人去住牛棚旁边的窝棚。  他想想都心疼,又怕顾先生难过,伸手去拽顾黎的衣角。  顾黎衣服被这股力道扯着,劲儿并不大,微微的,却让他心里没来由地一动。  “顾二哥,”他听见青年小声说,“没关系吗?”  顾黎顿了顿,接着迈步往前走。  “没关系。”他淡淡道,“他们也该被骂一顿。”  他也是太久不曾回家,都不知道家里人居然都是这样想。心里头惦着念着的,全是他退伍那笔转业费,就等着靠那笔钱给大儿子小儿子娶媳妇,给家里头添置东西。  可对顾黎来说,那是他手下的兵,他的兄弟。根本不是钱的事,是他兄弟命的事。  他自然得给。  顾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如果说真的有错,那也是错在这么多年一直让家里人把他给钱当成了理所应当,养出了一家子废人。  只是小知青站出来替他说话这件事,倒让顾黎有些惊讶。  他扭头看青年一眼,青年毫无所觉,还在替他谋算,语气很亲近,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顾二哥,这钱不能留给大爷大妈。你之前给的津贴,怎么着也得要回来,那可都是你的血汗钱。”  就这么给了白眼狼,让白眼狼们活的人模人样的,想想都让杜云停替顾先生不值。  他没发现男人始终在专注地看他,仍然往下盘算,“要不找个人……”  一句话没说完,后头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喊:“顾黎同志!稍微等一下!”  两人停下脚,跑过来的是白圣父。白建生看看顾黎,说:“顾黎同志,我听说你刚刚和你弟弟有点儿矛盾……”  杜云停就纳闷了,这人是属狗的吗?  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白建生可不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他一直觉得自己在村里事务上很有发言权,每家的事都要插一嘴,因此说:“是这样的,顾黎同志,我不劝你别的,但你也得想想,大爷大妈把你养大不容易。那时候缺粮食,他们省下口粮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就冲着这点,你也不该说分家就分家……”  杜云停的额角砰砰直跳。  来了,又来了,白圣父的圣父理论又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中肯定有这样的圣父/圣母理论。  他是你爸妈,再对不起你你也不能不管啊!  他又不是故意的,你心胸应该宽广一点……  他年纪小,你当哥哥/姐姐的肯定该让着他……  我呸。  他又不是我生的,我又不该对他负责,为什么要让着他?第31章 小知青(三)  白建生的爹原本是村里头的老支书。这年头, 村干部手里握着的是真权力,哪家出了点摩擦都靠着村干部来给主持公道。白建生跟着跑久了, 也在村里头有点权威,甭管东家事西家事,只要是个事,他也会说一说, 掺和一下。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村里人有点事经常请他。  顾父顾母下午就把他请了过去, 一通哭诉。先是哭儿子不在身边不养自己, 又哭家里穷没什么钱,好不容易有点盼头, 指望着转业费活,结果顾黎这个傻子, 居然能把转业费都白白给了外人……  白建生刚听完他们哭诉,后面又迎面撞上顾强在那儿骂骂咧咧, 稍微问了两句,就匆匆忙忙加快步伐过来了。  他温声说:“顾黎同志, 咱们都说, 家和万事兴……”  男人的目光终于移了过来。这一瞬间, 白建生心里忽然猛地跳了跳, 他在村子里, 一直对的都是没多少文化也没什么见识的村民,这会儿和顾黎的眼神撞上,才意识到对方和普通村民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这不是他怎么说就会怎么听的人。  白建生个子也不矮, 可这会儿在男人的目光注视下,竟然硬生生觉得自己比对方低了大半头。  他皱皱眉,后头的话还是说了出来,“顾黎同志,你这么长时间都不在家,大爷大妈对你有意见也是人之常情。越是这样,希望你越以大局为重,不要太计较他们生气时说出来的话。”  顾黎沉默地听完了,也没说自己觉得是对还是不对,只是问:“你觉得应该怎样?” 第41章 他想,自己不该这么下去。  就算是——  就算是为了小知青。  杜云停发现自己碰不着顾先生了,也碰不着白建生。  白建生倒还好说,这人平常在村里指点江山指点习惯了,头一回遇见直接拿他的话怼他的,觉得自己大大丢了面子。他又是个在乎脸面的人,在杜云停那儿碰了钉子,便尽量绕着杜云停走,转而试着去说服顾黎的爹娘。  顾黎爹娘刚开始看他上门,还欢天喜地,张嘴就问:“是不是我家二小子想明白了,把钱要回来了?”  上哪儿要回来去,白建生头疼。他原本向着老头老太太说话,这会儿因为这家人的关系没脸,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客客气气了,“算了。我说不通,顾黎同志铁了心要分。”  老头老太太脸就拉下来了。  要分其实也没什么,顾黎没有津贴了,现在也没个正经活干。如果不分,可能还得傍着他们。老人并不怎么乐意管这个儿子,说:“那就分吧。”  反正钱,房子,他们都不会出。房子得留给大儿子,到时候娶媳妇省得再盖,凑活凑活还能睡下;钱就留给小儿子,没了房,攒下来的钱也够让他娶妻生子了。  比起来,只有顾黎脾气最古怪,嘴也不甜,他们不怎么疼。再加上长时间不见,之前那一点把不疼爱的二儿子塞去当兵的愧疚也没了,“没啥东西能给他,他要是想分,就别进这家门了。”  反正他们的话就撂在这儿了,乐不乐意都得乐意。  现任村支书也上了他家门,一听这话就摇头,这俩老头老太太说的是什么话?偏心偏成这样,也难怪顾黎说搬出家就搬出家,放谁身上谁都气。他在中间说几句公道话,让给顾黎也分一分。  没想到旁边白建生反而插话,说:“村子里都是养老的分房子,顾黎既然分家出去了,不养老,这肯定也没他的份。”  “对!”这一句出来,老太太可算找着了理由,“他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我还能靠他养不成 ?”  “……”村支书脑壳疼。  话是这么说,可当初就是你把人送去当兵的啊!  你这房子,你这存款,也不是你自己挣回来的钱啊!  与此同时,杜云停也脑壳疼。  以前他想碰到人的时候,轻而易举就能碰到。村子就这么大,顾先生活动范围就这么点,只要他走一圈,总是能撞见。后头洪湖水浪打浪,那都得是撞见之后的事。  可现在不成,他撞不见了。顾先生好像是插了翅膀,轻而易举从他的范围里头飞走了,再也没见过。  杜云停心里有点慌。  这是怎么了?  7777想的倒是很清楚,不用说也知道男人肯定是怕到时候连累了杜怂怂,两人一块儿进牢里头做个室友。可想的清楚是一回事,人心所向又是另外一回事,杜云停自己也是知道的,但就是控制不住朝着顾先生飞奔过去的步伐。  7777说:【他是对的。要是真出了事,你们两个都得被抓成典型。】  杜云停沉默了会儿,说:【这不是对不对的事。】  他解释:【二十八,我不知道每个世界轨迹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有可能,我下世界就再也碰不见顾先生了。】  杜怂怂没办法放弃这个世界。  【不就是97年吗?在那之前,我们藏好,不让任何人知道;等在那之后,我再牵着他的手。】  他说:【总是值得试一试的。——我得试。】  7777拦不住宿主冲着顾先生去的那颗炽热的心,分明很气,却不知道为何,居然从里头也听出了点感动。它说:【可顾先生躲着你。】  在杜怂怂在这里,这简直不能算是问题。  他胸有成竹,【等着。】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他非得把顾先生睡到手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梦里都是顾先生抱抱亲亲。o(*////▽////*)q  顾先生:梦里都是种地。  怂怂:……  种的不会是他这块地吧?第32章 小知青(四)  原身郁涵身子娇弱, 家里头条件又不错,平常没怎么干过活。这几天下了乡, 又是下地又是唱戏,就没清闲过一会儿。天气这么热,几乎晒的脱了水,再加上肠胃不好, 早晚偶尔风吹一吹,立马就要病倒。杜云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感觉自己有点烧。  他咳了两嗓子, 喉咙也隐隐泛疼。  7777虽然经常怼宿主,这会儿也忍不住关心, 【那就吃药。】  这时候药好弄到吗?  谁知杜云停倒是一挥手,【吃什么药?】  他嘿嘿地笑, 搓手手,【顾先生就是药, 治我的药。】  7777:【……】  生病了还不忘记浪,它是真的想不通, 就凭这锲而不舍浪来浪去的劲儿, 杜云停怎么还没被浪拍死在沙滩上呢?  顾黎深夜才回到村中。  他踩过有些松软的土, 迈开腿, 闷声不响地走在村里的路上。农村的夜晚来的格外早, 家家户户都睡了,只有虫鸣一直没断过,使劲儿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晚上的黑暗沉沉的, 眼睛适应了,也还能勉强看见面前东西。绕过一座土房时,顾黎的脚步停了停,他扭过头,看了眼黑乎乎的窗户。  里面没有透出半点光,寂静无声。  顾黎的步子没有再迈动。他犹豫了下,终究还是上前,就坐在窗下。  草叶的清香淡淡的,夹杂着泥土的香气向上蹿。塘子里忽然有一只青蛙叫出了声,这声音让顾黎清醒了些,骤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几乎是逼着自己重新站起身,一次也不回头,直直地朝着窝棚的方向走去。  两头牛头挨着头,亲近地靠在一处。顾黎走近了点,忽然看见墙边还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就隐藏在墙壁的倒影下面。  “谁!”他喝了一声,手下意识向着腰部摸了摸,没有摸到枪。再看时,黑影子已经自己从墙边站了起来,还抱着双臂。月光洒下来,顾黎看清了对方那张脸。  他的手忽然顿了下,僵硬地放回去。  小知青就在墙边站着,垂着头,声音很轻:“顾二哥,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现在回去……”  夏天夜里的风有点凉,顾黎心里却好像有火蹭地一下子烧起来了。那团硬生生被按熄的火没能就此偃旗息鼓,这一阵风反而彻底助长了它的声势。之前建起来的堡垒轰然塌了,都因为小知青这会儿的模样溃不成军。  “……怎么来了?”  不等小知青回答,顾黎已经将门推开,指尖稍微有些颤抖,“进来吧。”  杜云停依言进了门,男人点燃灯,在他脸畔举了举,又沉默地放回去。  只有几天不曾见,他却觉得小知青像是又瘦了,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这让男人眉头蹙了蹙,没有说出来,只是问:“不舒服?”  他这一声问的很平淡,里头却有点藏不起来的温柔味道。顾黎打量着他这会儿的有些潮红的脸,迟疑了下,伸手试了试,而青年也微微低下头,配合地让他摸。  只碰了一下,顾黎脸色就变了。  对方额头的温度,显然比平常时候要高,稍微有些灼人。  这是发烧了。  对面的青年咳了两声,白皙细弱的脖子从衣领里头露出来,小声说:“没事儿,就是有点着凉……”  顾黎嘴角紧紧抿着,显然不觉得这是没事。他沉默了下,怎么也没办法把这样的小知青送回去,心都跟揪起来了似的,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最终下了决定,一把掀开被子。  小知青诚惶诚恐,忙摇头,“顾二哥,我刚才就是感觉头有点热,在外面吹点风,我马上就回去……”  话音未落,男人的一只手已经按上了他的额头,不容反驳道:“睡。”  杜云停于是不再说话,乖乖地躺进去。  顾黎这屋子里,条件并不能算好,床板硬的有些膈人。顾黎显然也知道,把他用被子裹住,抱着放在一边椅子上,自己沉默着把冬天的被子也当了褥子用,厚厚地铺在底下。  再躺上来时,这床就软和了不少。杜云停往上一躺,简直都不想起来了。  他侧过身,男人就在床边上坐着,用力绞着湿毛巾,滴滴答答的水从毛巾上滴落下来,随即整块都被覆在他的额头上。  杜云停躲在被子里,被窝不知道是被他发烧的热度烫的,还是被别的什么,滚热一片。他没一会儿就被捂出了汗,来回挪动,顾黎说:“怎么?”  “出了汗,”怂怂探出头,小声说,“顾二哥,我想擦擦身……”  感觉到男人一下子僵了,他又补上一句,“这样睡不着。”  顾黎嘴唇抿得更紧了,半晌才蹦出来一句,“不行。”  杜云停顿时大为失望。怎么就不行了?  “你在发热,”男人说,又往盆里哗啦啦倒了半盆水,“安安静静躺着。”  他这会儿心里都烧着火,不希望青年再给他火上浇油。  可小知青却对他心底里的纠结一无所知,这会儿蹭着被子,探出来一条手臂,说:“顾二哥,我就擦擦汗……”  顾黎把毛巾塞进他手里,示意他自己擦。杜云停没接,仍然看着他,“我够不着背。”  顾黎额角砰砰直跳,对上他目光,只好又将毛巾拿了起来。他甚至没敢掀开被子,手只是从被子的一角探进去,顺着细而瘦的脊背往下,压根儿不敢细碰,粗略地擦了擦。  小知青还在哼唧,好像被擦的舒服了,发出的声音就像幼兽。  顾黎终究忍不住,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杜云停:“……唔唔?”  “别出声,”顾黎觉得自己也要出汗了,也跟发了热似的,他捂着小知青的嘴,心跟个十七八没经过世事的毛头小子一样上下来回撞,哪儿还看得见当初的半分沉稳,“趴好了。”  这一身擦完之后,顾黎浑身也要湿透了。  他伸手,擦掉了滴从额头处滚落的汗。  擦完之后,小知青总算是安静下来,乖巧地蜷缩在被子里,就露出巴掌大一张脸。顾黎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稍微有些热,好在热度比之前下去了点。  他等着小知青睡过去了,便去打水洗澡。  方才那一遭后,他甚至比杜云停这个生病的人出的汗还要多。一大桶水提了过来,顾黎也顾不得井水凉不凉,拿了瓢往身上泼。  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杜云停一下子就清醒了,瞬间睁开眼,亢奋道:【是不是顾先生在洗澡?】  7777:【……】 第43章 顾黎看起来也不像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男人也没解释,仍然把他带回去。杜云停和他在门口道了别,一推开门,心中就有了预感。  他放在门缝处的一小截树枝被折断了,这会儿躺在地上。和他同屋的男知青也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段时间,还有别人进了房间。  杜云停迈开步子,直直地冲着包过去。他把包打开,果然看见之前放钢笔的地方空空荡荡,已经不见了踪影。  杜云停把包一推,嘴边浮上了点笑。  真不枉自己对剧情的了解,果然还是偷了。  偷盗这件事,有了第一回 就会有第二回第三回——杜云停毫不意外,甚至还有点兴奋。  他对7777说:【可算是拿了!】  7777:【……你听起来很高兴。】  哪儿有失主这么激动的?  杜云停嗟叹:【我忍他们俩好久了。】  忍到四十米大刀都快按捺不住了。  如今总算找到了个筏子,怎么能不好好送圣父一家下地狱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手撕圣父婊!手撕吸血虫!保护我方顾先生!  顾先生:……  地里有颗小白菜,看着长势不错。  嗯,看上了,整颗拔走了。第33章 小知青(五)  桂花第二天去上学, 兜里头揣着那只沉甸甸的钢笔。  她把钢笔拿出来时,全班的人都挤过来看。他们好多人手里头握的还是旧笔头, 短的捏都捏不住,写字费劲儿,这会儿在她手里看见支漂亮的钢笔,都想讨过来试一试。  “桂花, 借我看看。”  “桂花,我先……”  几个人推来搡去, 就有人问了, “桂花,这笔你哪儿来的?”  桂花扬着头, 说:“我哥给我买的。”  “你哥可真好,”她旁边的小女孩羡慕地说, “不像我哥,别的不会, 就知道让我干活……”  她眼巴巴地看着那钢笔,眼睛里的羡慕藏也藏不住。桂花被众星捧月似的围着, 心里头很舒服, 一整天都高昂着头。  她只允许几个说话说的好听的小孩摸这根笔。小孩把这笔前前后后研究了好几遍, 又拔掉笔盖, 钦羡地问:“这笔尖是不是纯金的?”  “那肯定是, ”桂花说,“卖了你都买不起!”  小孩转着笔,看见笔帽上头还刻着一个字。他们认识的字还不多, 看了半天也不认识,就问:“桂花,这啥字?”  桂花也不认识,随口道:“是桂花的桂字。”  顿时又激起一片小小的赞叹声,只有其中一个认识的字多点的小孩直撇嘴。净瞎扯,桂花的桂哪儿是这么写的?  一看就是吹牛。  直到放学回去,还有一群人围着桂花,簇拥着她一道往村子里走。还没走进去,倒先看见个没上学的跑出来了,急哄哄的,桂花喊住他,说:“你干嘛去?”  “刚才开大会呢,”那小孩说,“那个知青在会上说,他有个钢笔被偷了,说是上头哪个当官的给颁发的奖品,值钱的很。哎呦,可把支书气坏了……说一定得找出那个坏分子!”  要只是一支笔,那其实没什么值钱的。可是县领导亲自颁发下来当奖品的笔,这意义多少就有点不一样。更何况这时候民风淳朴,都不怎么锁门,村子里头出了小偷,那可是大事,搞不好要连累一村人的脸面。  村支书很当回事,让各家各户回去都留意留意,看看谁那儿有没有见着这钢笔。  上学的小孩却是刚刚才回来的,头一次听到这事。一听见,目光不由得都往桂花那儿飘了飘。胆子大的直接盯着她看,胆子小的不敢直接盯,却也瞟了好几眼。  有男孩直接说:“桂花,你今天就新拿了一根笔。”  桂花从刚才说村支书也知道这事儿后,头就是一阵发懵,眼前发晕。毕竟年纪不大,遇到点事,立马就慌了神,脸上却还没什么表情,强撑着说:“这是我哥给我买的,知青丢了东西,关我什么事儿!”  她说的这么笃定,倒像是胸有成竹。几个小孩盯着她,反而被她瞪了一眼,都嗫嚅不敢再说话。  桂花心里头发虚,不敢再在外面待着了,急急忙忙往家走。家中白建生也在,桂花瞧见他,步伐就往外一转,硬生生扭转过去往外头走。  “站着。”白建生感觉不对,张嘴把她喊住,“桂花,你干嘛去?”  桂花停住脚,说:“……我跟人外头抓知了虫去。”  抓知了虫没什么奇怪,可她这模样慌慌张张却又点怪。白建生皱皱眉,说:“讲实话。”  “……”  桂花的泪珠子在眼眶里头来回打转。  她非得和白建生说实话不可。不然,待会儿随便一个人一问,白建生就会露馅。到了这个时候,桂花真是无比后悔自己说了一个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哆哆嗦嗦掏出那根笔,“哥,是我拿的……我拿的笔怎么办?”  白建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咋办?”桂花哭的更猛了,“哥,我不想被批斗……哥,你得帮我想法子啊哥!”  白建生沉着脸,干脆把笔塞回自己兜里。  “有多少人知道?”  “好多人都知道,”他妹妹肩膀一耸一耸,“上学的都知道……”  白建生骂了她一句蠢,也没细看,径直把笔装起来。“就说是我给你买的,别对外说,别再让人知道。”  他顿了顿,又说:“没事儿。——一根钢笔,郁知青也不会在乎这点东西。”  桂花仍然打着颤,跟风里头打摆子的柳枝一样。白建生一看到她这样子就心烦,既然没这个胆子,怎么还敢去拿人家东西?  可他不能让这件事流出去。他们家在村里一向很有声望,要是真摊上了这件事,之后还有什么脸?  坏分子和小偷的名号,恐怕摘都摘不掉!  白建生打定了主意,就准备把笔扔进河里。  可在那之前,他还得先探探郁知青的口风。  下午排练时,他去了排练用的土房。高丽正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背词,老远就看见白建生过来,还挺稀奇,“建生同志,你怎么来了?”  白建生笑笑,说:“我来看看你们排的怎么样。”  他探探头,问:“郁知青呢?”  高丽扯高嗓子喊杜云停:“郁涵,白建生同志找你。”  杜云停就在屋里,自己练着脚步。听见这一嗓子,他一抬头,看见渣攻正站在门槛外,笑得温和。  “郁同志,”白建生说,“几天没见你了。”  他坐下来,闲扯了几句家常,但心思不怎么在家常上。杜云停压着腿,漫不经心地听着,白建生憋了很久,终于把话头抛了出来,“我听支书说,你丢了东西?”  来了!  杜云停的心就是一振奋,还有点小激动。  “是,”他说,“丢了根笔。”  白建生笑了笑,温和地说:“听支书说的那么急,我还以为是什么值钱东西。郁知青怎么对一根笔也这么较真?”  郁知青倒像是愣了愣,诧异地瞥着他。  “白同志怎么这么说?”  白建生说:“郁知青不像我们,是这乡土疙瘩里长大的。——咱们村的孩子,用的都还是烂笔头,写字都写不好。郁知青没见过,他们过的不容易。”  杜云停没接这话头,只静静地看着他。白建生也不觉得尴尬,自己接了下去,“可能有哪个孩子看见了,一时间犯糊涂,就拿走看看。郁知青想想他们难处,也体谅体谅他们,何必死抓不放呢?”  杜云停的眼微微眯起来,把白圣父的说辞重复一遍,“拿走看看?”  白建生说:“他们年纪小……”  “真有意思,”杜云停打断了他,“白建生同志说的这么确定,我还以为你知道是谁拿的呢。”  白建生的眉毛拧了拧,随即又若无其事伸展开。他笑笑,“我只是说说,怎么可能知道是谁拿的。”  他坐不下去了,好像这凳子烫人,没多大会儿就站起来,“郁知青继续忙。”  杜云停把一条腿伸展开,压了压,喉咙里发出轻轻的一声笑。  【走,】他站起身,对7777说,【咱们去找支书说道说道。】  7777没懂。  【说道什么?】  杜云停没理,径直去了支书屋子,张嘴就说:“支书,我刚刚想起来,我那根钢笔上,还刻了一个字……”  晚上,新的说法在村子里头传开了。一个小孩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爹娘,他看见桂花她哥给她买的那支钢笔上,也刻着一个字。  “不是桂花的桂,”他比划着,“当时桂花还骗我们呢,我一看那个字就不是那么写的……”  他在纸上画了画,指给大人看。  “一个有什么的有,再加上一个偏旁——”  大人里头有认识字的,点着那张纸,好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这不就是郁知青的姓吗?”  他惊愕道:“难道还真是桂花那孩子拿的?”  记得这件事的小孩不止一个。他们回去告诉爹娘,爹娘在唠嗑的时候也顺嘴说一说,跟着瓜子皮儿一块吐出来,消息就跟长了腿的兔子一样,蹿的飞快。白建生的爹还不知道,正在村子东头处理家长里短、婆媳矛盾。  这家的老太太很刁,钱都在自己手里握着,半分不给人。饶是这样,还一个劲儿骂媳妇从他家偷东西,偷着往自己娘家送。  “心都长歪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脸……”  白建生的爹点点头,教育这妇女不要贪钱,别总想着什么东西都往娘家拿。妇女捂着脸,想反驳几句,对方就拿孝道来压,正哭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有气不过的她家亲戚嚷嚷:“别说别人都跟说真的一样,你自己家小孩偷东西你怎么不说!”  白建生的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子,听了这话,不乐意了。 第45章 第34章 小知青(六)  这年头, 布票其实还挺值钱。村里的人大多过年时候才能扯上点布,勉强给家里男人做套新衣裳。至于小孩, 那就想都别想,只能捡上头兄弟姐妹用过的,凑活凑活缝缝,对付着再穿。  郁涵是家中独子, 吃用自然不会受什么委屈,可也没见过这么大方, 一次扯给他这么多布的。  他有点儿惊讶, 看了男人好几眼,说:“顾二哥, 这都是我的?”  这会儿屋里没别人了,顾黎也并不遮掩, 长腿交叠,向后一靠, 淡淡道:“先试试。”  衣服的颜色都是时下最鲜亮的,杜云停摸了摸, 手感也好, 又软又轻。他直接拉起褂子下摆, 就在屋里头把身上穿着的脱了下来。  男人微阖着眼, 也不知道是看见了, 还是没看见。  郁涵原本的皮肤很白,只有双臂和双腿因为这些天干活的缘故,晒得微微发红, 和身上其它部位有些色差,看起来好像是镀了一层蜜一样的光泽。他的腰背单薄纤细,两块蝴蝶骨尤为清晰,好像能挣破薄薄的皮肤,从血管下颤抖着翅膀,飞出来。  他拿过新褂子,往身上套。兴许是颜色的缘故,衬得皮肤愈发白,和那些常年干活的村民全然不同,就像黑芝麻堆里头的一颗富有光泽的白芝麻。杜云停拉拉衣角,却没整领子,抬头看男人。  “顾二哥?”  顾黎眯起眼打量他。过了会儿,男人干燥温暖的手伸过来,带着点力度,把小知青没整好的衣领扯平了。  “好看。”他说,“穿着。”  杜云停也觉得好看。他迟疑了下,还要装着往下脱,“还是算了,顾二哥自己都没……”  顾黎把他的手按住了,不容拒绝。  “你有就行。”  啊。  7777有预感了。  杜云停也有预感,心里明明兴奋的一批,恨不能现在就开个荒种个地,却还知道收敛,小白花一样垂着头,绞着衣摆,声音细若蚊蝇。  “顾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表白啊!  亲我啊!  好想被顾先生亲亲……  他心里头疯狂跑马,想起上辈子常吃的拔丝大红薯就腿软,田地都快涌出水源。  7777没眼看了,绝望地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妄图拯救下早已经崩的不行的节操。  可在顾黎眼里,小知青这会儿的模样却是可怜又可爱,倒像是年纪小未经世事,什么也不懂。  他抓住青年手时,两个人都是微微一哆嗦,被对方掌心的温度烫着了。  “——郁涵。”  男人声音低而沉,有些哑。  “害怕吗?”  小知青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长密的眼睫垂着,看也不看他。  房间里头又陷入了沉默。烛火烧的劈啪作响,顾黎定定的盯着他,忽然低声叹了口气,伸手去摸小知青的脸。  “没事。——别怕。”  杜云停没有抬起眼。他知道自己会被亲。  顾黎稍微用了些力气,他以为自己多少会受到些抵抗。可小知青实在是乖顺的很,这样被他亲着,却连半点挣扎都没,他甚至感觉到有纤细的手臂绕过他后背,怯生生固定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好像是个燃起烽火的信号,预示着什么。顾黎手臂骤然缩紧,一瞬间心底甚至升起了些暴戾的情绪,想要把这个人揉进骨子里,嵌进他皮肤里。他这么想着,力气度也不自觉地大了,直到怀中人微微哆嗦,声音里都带了点哭腔,“顾二哥,疼……”  男人缓过神来了,动作变得和缓,轻柔的像细密的、淙淙的泉水。  他专心地亲了很久,最后把嘴唇移开时,小知青的嘴上殷红殷红,很显眼。  顾黎的指腹揉着那两片嘴唇,哑声说:“郁涵。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杜云停说:“知道。”  他说:“我喜欢顾二哥。”  男人的呼吸骤然重了些,眼睛里头幽暗一片。  “我讨厌人骗我。”  杜云停说:“不骗。”  他嘴唇微微张开,含了下男人的指尖。  “顾二哥,我不是孩子,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  顾黎眼中掠过惊喜,却又被沉沉按下去,“这是犯罪。”  “那也没事,”杜云停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总有不再是犯罪的一天。我只要和顾二哥一起,等到那一天就好了。”  这谎话说的很拙劣,顾黎却信了。或者说,他情愿让自己相信小知青说的是真的。  他已经煎熬的太久,从清楚自己心思起,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的。分明有千万种念头,却都被硬生生按捺下去,他拿绳子束缚住了心里头择人欲噬的野兽。  可偏偏小知青在那个晚上去了他家。从看见的时候,顾黎就知道,这绳子拴不住了。  野兽一旦出了笼,不尝到新鲜的血肉绝不松口,直到咬断猎物的喉咙。  杜云停仰着头任由他亲,心里头有点儿着急。  这怎么还只是亲亲呢?  7777:【……】  不然你还想干嘛,立刻种地吗?  杜云停遗憾地说:【现在松松土也行啊。】  他都快流水了。  7777顿了顿,沉默地把流水这俩字也扔入了屏蔽词。  它有种预感,再这么让杜云停意识流下去,它迟早会无词可用。  光明灿烂的中华文明都快被杜怂怂祸害完了。  感觉到骨头都开始酥麻,真不能再亲了,杜怂怂小心地推推他。  再这么下去,床单都得湿。  顾黎从他的颈窝间抬起头,喘着气。  杜云停说:“待会儿跟我一屋的人还得过来。”  言语之中显然觉得很是可惜。  要是他自己住,还能呜呜呜开个小火车。  好在男人还知道收着点力道,并没留下什么痕迹,收拾起来也好收拾。这会儿顾黎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突然握住墙角立着的扫把,开始扫地。  杜云停望着他,又怂又懵。  “顾二哥,大晚上的,扫什么地?”  顾黎抬起头来,望他一眼,声音沉沉。  “找些事情干。”  他低声说,“不然总想着——”  后头话没说出来,杜怂怂却已经懂了。  他兴奋地和7777说:【我敢打赌,顾先生下面那句话一定是不然总想着干我!】  7777:【……】  你的开心也太明显了吧?  杜怂怂很有心机地建议,【我们不如赌赌和谐膏吧?你要是赌输了,给我一打和谐膏就行。】  7777问:【那要是我赢了呢?】  杜怂怂想想,【你可以收获一本种地秘笈?】  系统冲着他直呵呵。  它一个清心寡欲天天向上的好系统,要种地秘笈有个鬼用?  ——免谈。  顾黎扫完了地,从包里把蚊帐也扯过来了,四面竹竿高高立起来,蚊帐的纱又轻又软。他干活的时候不怎么说话,速度却很快,等男知青回来时,屋子里蚊帐已经扯好了,稳稳地挂着,把杜云停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男知青瞧见蚊帐,就高兴了,“哪儿来的?”  杜云停说:“我托顾二哥买的。”  男知青啧啧。  “他对你可真好,”他说,“对他弟也没对你这么好。”  不过这也不奇怪。郁涵挺招人疼,不像顾黎的那个弟弟,平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不说,还格外喜欢在人前人后把顾黎白给个外人挺多钱的事拿出来讲,骂自己哥哥是个傻子,不拿钱出来给自己娶媳妇。  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男知青说:“郁涵,你别担心,我把你的情况和大家都说了。咱们知青是一个整体,肯定不会让你受欺负。”  杜云停等的就是这句话。偷笔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就怕到时候自己坚持追究,反而在村子里落了口舌,倒显得欺负桂花这么个小姑娘了。  不然,就在刚刚白家父子来给他上课的时候,他就能把人怼回去。  人总是会不自觉偏向弱者,杜云停这回打定主意要在围观群众面前把弱者扮演到底,不给白家父子靠同情心翻盘的任何机会。小白花眼睫一垂,踟蹰着,犹豫道:“……这样会不会给大家带来什么麻烦?”  男知青正义感一下子起来了,义正言辞,“什么麻烦!我们不怕这些,难道我们的社会主义都是说着好听的吗?我们要勇于抗争,反抗压迫!打倒威胁人民团结的坏分子!”  他这会儿俨然像是保护杜云停的英雄,“不要怕!”  感受到集体温暖的杜云停眼睛里都泛起了感动的泪花。  翌日一大早,门口已经有说话声。杜云停拉开门,高丽和几个知青都在门口站着说什么,看见他后义愤填膺,“走,郁涵!咱们和支书好好说道说道去!”  高丽是个干脆性子,到了支书家,连开头的唠嗑都没唠,张嘴就噼里啪啦把昨天听说的事倒了个全乎。末了眉毛一扬,问:“支书,我们到这儿,是为了支援农村建设的,不是为了给人当出气筒的。——这件事,总得对我们有个说法吧?”  支书手里还端着碗来不及放下来,一看这全都堵在院子里的架势,就觉得不好。待听了白家父子跑去人家屋子里威胁人的事儿,愈发觉得这是个棘手的烂摊子,只好一个劲儿苦笑着打圆场。  “建生可能也是急了……” 第47章 几个人一合计, 都觉得村规怎样就是怎样,没有单独为桂花破例的道理。开了这个先河, 日后会更麻烦。  开会的那一天, 村中人都到齐了。白家父子也在,坐在角落里, 脸色阴沉沉如同乌云。  毕竟还未成年,村支书将她拎出来说了一番, 又让桂花摊开掌心,用小树枝打了他二十下, 将她之前辛辛苦苦攒下的工分也全都扣下了。满村人都用不怎么友善的目光盯着,桂花当场就哭了, 倒在台上, 浑身虚软, 嚷嚷着要她爹救她。  白建生的爹哪儿还能救她?这会儿自身都沾了一身骚, 他旁边的人都离他坐的远远的, 并不愿靠近。  “咋教的小孩?”他听见有村民低声道,“教成这种偷鸡摸狗的……”  白建生的爹狠狠地嘬了口烟,听见这四个字, 猛地抬起头。说话的村民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慌,想想自己又不曾做错什么,便又镇定下来,瞪回去,“你看我干啥?还不让人说咋地?”  白建生的爹官架子还没收起来,嗓门也大了,“你瞎说话!”  “我怎么瞎说了?”村民不干了,“我说的都是真话,支书刚刚不也是这么说的……不就是偷鸡摸狗吗,有脸做怎么没脸承认了?”  他的话直白的很,倒逗得身旁几个人都附和着应声。白建生憔悴着脸,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吭。他甚至不想再去拦自己爹了,他爹还没清醒,还以为自己仍然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前支书,村里头人都得给自己点薄面。  然而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笑料,哪儿还会有村民真心敬重他?  几十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老脸,都已经丢光了。  妇女主任在那之后翻了翻桂花的包裹,没从里头看见钢笔,倒看见了其它乱七八糟的,都是村民说丢了的东西。从不怎么值钱的发卡到廉价的布袋子,从花花绿绿的贴画到几颗糖,拿出来后都被村里人指认了回来,大多是孩子的东西,丢了也不会有家长在意。  村子里的大人看了,也是心惊。  “难怪三小子老师说三小子橡皮容易丢。那时候我还骂他呢,说怎么可能,肯定不是咱们村的。”  敢情这是村子里出了家贼了!  他们越想越是心惊,如论如何也不想让白家人在这儿住下去了。和支书一商量,支书愁眉不展,“这事怎么好说?”  村民们不管那些。有这么个人在村里头,总让他们没办法放心。  看看他家人那态度,分明就是个贼窝!谁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偷更值钱的东西?  这年头物资本来就稀少,钱更少,拼死拼活豁出命去也赚不了几块。要是再被人偷了,自己一家人难不成都喝西北风去?  他们不肯松口,村支书只好说:“我去问问有没有村愿意让他们搬过去。”  他也着实有点烦了。让白家搬个家,也算是还村子一个清静。  与此同时,杜云停的样板戏也加快了排练速度。他们排的第一出戏,是《智取威虎山》,彩排演练的那天,妇女主任特意请了村子里头会剪头发的师傅来给他们理了理头。这时候没什么刘海,清一色都是干脆利落的圆寸,所有人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师傅剃完之后,杜云停心里噼里啪啦直敲小鼓,忙凑到小镜子前头看。  好在郁涵的五官生的标志,很清秀,顶着这个圆寸头也没拉低什么颜值,照旧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不然,换个颜值跟不上的,顶这发型就像颗毛有点长的猕猴桃。  演出服装也发了下来,到了杜云停手里一比划,才发现有点儿大。  妇女主任把衣裳举着,对着他来回比,“郁知青,你肩膀也太小了点。”  她爽朗地哈哈笑,说:“比起我家那口子,小了快一半!  “……”  杜云停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还得再改改,”妇女主任说,让人先拿个笔来比划着,拽着衣裳,“把这道线拆开,稍微往右边移一点……对,差不多是这个位置……”  她把线拆了,拿出针,飞快地改了接线处长短,又缝回去。  “再试试!”  杜云停把衣服套上,这一回,没有人再说不合适了。高丽和几个女知青站在旁边,看得都有些回不过神,目光直直地固定在他身上。  智取威虎山是场大戏,演的人不少,里头有好几个都是男人。可村里头的青年到底是平常干惯了活的,皮肤黑又粗糙,大部分文化又浅,举手投足都透着粗鲁。  杜云停在那些人里头,简直就跟会自体发光没什么区别,哪怕一句话不说,照样儿能把人目光引过去。  妇女主任不怕他吸引人目光,毕竟是男主角,自然得让观众喜欢。她操心的是另一件事,“郁涵知青,拿过枪没?”  杜怂怂摇头。  “哎,可惜,”妇女主任有点儿遗憾,“没握过枪,就没有那种感觉。”  可惜郁涵从小身体不怎么好,这种东西也没尝试过,别说是拿了,真枪他连见也不曾见过,握着枪把的动作还有些僵硬,活像是抱着个定时炸弹,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兵。  妇女主任指导了半天,仍旧不好使,反而违和感越来越重。这不成,她坐在椅子上干着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拍大腿,“你们等我会儿,我先去问问……”  杜云停知道,这是给自己找老师去了。  这村里头难道还有个捕猎能手不成?  他继续摆弄着枪,过一会儿,忽然听见后头妇女主任声调高昂:“郁知青,行了,你看看我给你找谁教你来了!”  杜云停扭过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顾先生正将一双长腿,迈过门槛,屋里头很亮堂,他眉骨上那颗小痣也被照的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也投过来,准准地和小知青的撞上,看见小知青从椅子上站起身,惊喜地喊:“顾二哥!”  这一声喊的很软,好像能拉出糖丝儿来。顾黎嗯了声,手顿了顿,还是在对方刚刚剃了的圆寸头上摸了摸。  “刚剃的?”  小知青点头。  “不错。”  顾黎淡淡评价道。  手感很好,毛茸茸的,让他想起当年驻扎时曾在野地里打到的鹿。  小知青穿这一身也很不错。武装带一扎,衬得腰细、腿长。带檐帽往头上一扣,脸显得又嫩又小,还透着点英姿飒爽的劲儿。  妇女主任先前已说明了来意,又道:“咱们村里,也只有顾黎同志正儿八经摸过枪。郁知青,让顾黎同志给你好好指点指点,也学学这派头!”  有了这话,顾黎就径直站在了小知青身后。其他人的排练仍在继续,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两人立在角落,纠正姿势。  “手。”  男人的声音沉沉,把小知青的手腕向下压了压,“托稳。”  另一只手在他的腰上不轻不重拍了把。  “腰背挺直,收腹!”  “枪握紧!”  ……  分明说的都是些正经话,可杜云停不知道怎么,脸都有些红。男人对于枪支武器的热爱兴许是天生的,骨子里头就含着激荡的热血,顾黎一面教着他,他却一面止不住地偷看着顾先生,觉得这样沉稳平静放顾先生拿起枪时,格外有种让人想入非非的魅力。  尤其是那手指,很长,关节很清晰,握着沉甸甸的枪把时,就好像握着根羽毛一样,压根儿不费什么劲。杜云停盯着他摩挲过枪的手,口干舌燥,也想让那只手这么摸摸自己。  男人的手忽然碰了碰他的腰。这一下子碰触钻进了衣服里,一小片皮肤都跟被烫了一样火烧火燎。  杜云停一颤,细小的疙瘩一下子从脖颈上冒了出来,整个人都是一哆嗦。  这足以预示着这身子到底有多么青涩和敏感。  顾黎顿了顿,显然也不曾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可手却并没从里头抽出来。  “专心。”  男人低声道。  这声音太轻,别人谁也不曾注意。杜云停腿都软了,挣着回头去看他,看见男人的眼睛深处也是一模一样的火光。火光熊熊的,让平日里严谨沉肃的男人看起来格外不同,像是从神坛之上迈步下来了,一下子有了凡人的表情。  他听到了顾先生的呼吸声,有点重。  “顾二哥……”  杜云停在现实世界曾看过这样的句子,两个相爱的人在一处,就跟两根火柴一样,总能擦出火花来。他看时嗤之以鼻,觉得矫情,等到梦寐以求的顾先生真的在他身畔了,才知道这不过是情到浓时。  他与顾先生刚刚确立了关系,恨不能每日每夜都黏在一起。偏偏是这样的年份,这样的背景,前几天又有白家父子时刻紧盯……竟然连一点机会也寻不到。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偷偷溜出来,交换几个绵长的亲吻。  每一次亲,杜云停都觉得,自己能被男人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们还没能找到机会更进一步。  顾黎正当壮年,血气方刚,这会儿两人碰着了,火苗就蹭蹭地向外冒。杜云停虽然有些怕那百分之七,可却并不反感这种事,这好像是肮脏的,但脏里头又夹杂着快乐,夹杂着被顾先生渴求的欣喜,所以连疼都是甘甜的,是纯真的。  只是身边还有人。其他参与排练的演员就在同一间屋子里,这会儿断断续续的台词声,妇女主任的指正声,歌声,都没钻进他们的耳朵中去。  顾黎显然也知道。他把手抽出来时,杜云停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杜怂怂摸了摸自己的心。  也快蹦出来了。  妇女主任在之后来检查他们的特训成果。杜怂怂留了个心眼,纠正了下姿势,却并没有做到完美。  男人看出来了,没吭声。妇女主任看了一遍,说:“有进步了,但还是不够。”  她也是个认真的人,因此转过身,又与顾黎道:“恐怕还得再麻烦下顾黎同志,私下里多教教郁知青。这次样板戏,咱们村都很重视,一定得拿出漂亮的成绩……”  男人目光定定落在小知青身上,颔首说:“好。”  他与杜云停的眼神交会了下。小知青白皙的面皮上泛起红,把头垂下去了。  与此同时,杜怂怂对7777感叹:【主任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知道我正愁没理由和顾先生多相处呢,居然把准备好的理由送到我面前!  7777:【……】  它发誓,这位妇女主任绝不是出自这样的想法,才把两人安排到一块的。  明明就是为了学习!  杜怂怂振振有词,【我也是为了学习。】  7777很愤怒,你哪儿是为了学习?你明明是为了哔,和哔哔!  杜云停不太理解,系统嘴里头冒出来的哔哔是什么。  难道是什么拟声词吗?  那难道不应该是嗯嗯,或啊啊?  晚上,需要单独开小灶的杜云停就拎着自己的道具枪,去找顾先生课后辅导去了。  要开小灶的学生就他一个,顾黎给他烧了热水,冲了包麦乳精。杜云停坐在床边上喝了几口,舒服的直叹气。  村里的伙食实在算不上好,每天发的饼子硬邦邦,掰都不怎么好掰碎,更别说是消化。郁涵肠胃弱,这些天经常胃疼,喝了几口热的,顿时感觉舒服不少。  顾黎见他喜欢,便把剩余的都拿袋子给他兜上,让他带回去。 第49章 发现你浪浪的本质吗?  然而说归说,杜云停建议顾黎推这件事一把的想法却是认真的。这年代与后期不同,若是现代社会,有一个姑娘抱着这样的烦恼对他诉说,杜云停铁定会回她:分了啊,这种男朋友不分,难道还打算留到过年吗?  还不趁早扔进垃圾桶!  可这是七十年代。七十年代没什么靠谱的打胎机构,姑娘有更大的可能会死在那些黑医生粗略搭起来的手术台上。要是不打胎,她之后也不能好好嫁人,一辈子都要顶着这样的骂名,抬也抬不起头来。  就这么嫁给顾强,反而是唯一的生路。  至于嫁人了之后,那就关起院门来,有什么话打一顿就是——反正不至于让这姑娘受委屈,多打几顿,总能把顾强给打服了。  杜云停想通之后,又去找了顾先生。顾先生望着他,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只用手摸着他的脸,眼神里含了些与平常不太一样的味道。  杜云停被他托着脸,轻声说:“顾二哥?”  男人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嘴唇,眼里头好像有些困惑。  “郁涵,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杜怂怂心里猛地一跳。  他忽然间恐慌起来,一瞬间有些仓皇失措。这表情变换一定是被男人看见了,因为他的神情骤然温柔下来,好像是要宽慰他,大手顺着他的肩膀挪过去,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脊背。  “这样也好。”他说,“——别怕。”  他原本以为,自己圈养起来的,应该是只皮毛柔软性情温和的兔子,天真纯稚,容易被人欺负。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只牙尖嘴利满肚子小心思的狐狸。  顾黎不觉得狐狸有什么不好。事实上,在发现小知青的另一面之后,反而是这一面更加吸引他——看着青年脑子里转着百转千回的想法,却在他面前乖乖收起獠牙和尾巴,更让人觉得乖,有种奇异的魅力,很能满足男人血液里头沸腾的征服欲。  他拍了许久,小狐狸终于不再抖了,转而把头靠在他肩上,声音软绵绵。  “那,顾二哥……”  顾黎说:“我知道了。”  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推动的,几天后,村子里就传来消息,有专管说媒的老年人上了顾家的门,要给顾强和之前那个姑娘说媒。姑娘虽然是乡下的,可条件实际上不错,还有个亲戚当着个不大不小的官,平常还能多照顾她们家一点。祖上几代,都是正儿八经的贫下中民,身份红的不能更红了。  给的嫁妆也多,只是有一点要求,得男方入赘。  顾母听见嫁妆的数目就有些心动。乡下人都有规矩,传宗接代一向都是长子的事,小儿子即使有了儿子,那也不能算血脉延续,因此入不入赘,也没太大关系。  更重要的是,现在没了顾黎的津贴补贴家里,他们手头已经有好长时间都空荡荡了,根本拿不出来什么钱。平常又是花惯了钱的,花钱习惯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每天挣得那点工分压根儿不够,连凑和都没办法凑和。  眼瞅着大儿子一天大似一天,这么下去还怎么娶媳妇?怎么传血脉?  顾母一急,也顾不了其它,匆匆忙忙就想先把这笔嫁妆钱握进手里。她又询问了下媒婆,听见对方条件后,心里也算是满意。  她和老头子把这事儿一说,都觉得还行。  顾强原本还不愿意,他玩惯了,哪儿想这么快就结婚生娃,把自己一辈子都拴在里头。无奈顾母拿定了主意,一个劲儿劝他,又是说女方家有钱,过去后还能痛痛快快玩,又是说女方结婚之前就有了那啥,之后成家了肯定矮他一头。不用给什么聘礼不说,顾强在家里也立得住,肯定说一不二。  几番说下来,倒把顾强的心思也说活络了,觉得自己过去了还能当自己的土财主、小霸王。  媒婆眼看这事儿要成,更加频繁地往两家走动。顾母偶尔出来打水,在井边遇见自己的二儿子,连正眼也不给一个,只当没这个人。  有亲戚来劝,“顾黎也不是说多大的罪,不至于气这么久还不让孩子回来……”  顾母就是一声冷哼。  “回来什么?”她说,“别回来了更好,他回来了就是打算气死我!”  又拉着人哭,絮絮叨叨扯些陈年往事,“我当时为了生他,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后头他出去了,多少年都不回家,一回家就把钱都给个外人,都顾不上家里揭不开锅……”  亲戚不耐烦听她说这些,“那三小子娶亲,你也不打算让他回来?”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顾母。顾强结婚,嫁妆肯定是要送到家来的。  要是顾黎不分家,这嫁妆岂不是还得分给他一点?  这怎么成!  她慌忙摇头,咬着牙说:“得分。这家得分!”  还得赶在三小子这事儿之前分!  下定了主意后,她找个村子里的小孩去喊顾黎,说正式分家的事。谁知道一喊,顾黎竟然不来,说没空。  顾母心中更气,也顾不得许多,拍着桌子让顾黎大哥把顾黎叫过来,非要看看这个不孝顺的二儿子。  半晌后,二儿子终于姗姗来迟。顾母坐在中间位置上看了几眼,没看见什么落魄的模样,二儿子看起来倒比刚回来时还要精神,甚至还有几分春风得意,眉宇间的纹路都淡了不少,神色柔和了点,接了些人气。  这变化让人看着不怎么舒服。顾母也不和他歪缠,直接下了定论,“二小子,钱你既然要不回来了,那就分家吧。反正你也大了,也该分出去了,我和你爹两个老拖累,也不跟着你碍你的眼。——今儿和你说一声,之后就别上门了,就直接搬走吧。”  顾父在一边抽着旱烟,没有吭声,显然也是赞同的。  顾黎也没失望。  他原先并非没有憧憬。虽然从小便知道自己不怎么讨父母欢心,家里头偶尔得的好东西都不会有自己的份儿,可出门这么多年,他难免把那些坏的遗忘了些,只想着好的。  一个人孤身在外用不了多少钱。那些攒下来的津贴,顾黎一分也没给自己留,全都寄了回去。他总觉着自己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道,能躲补贴补贴家用也是好的。  他实在是走了太久了,以至于都忘了,自己到底是有多不被喜欢了。千里迢迢背着行囊回家,还以为家里能有娘煮的一碗热腾腾的稀饭,可事实上,老太太一听他没有拿转业费回家就拉下了脸,甚至都没问他一句路上吃没吃,就把人赶了出去。  就从那时候起,顾黎骤然清醒过来。  他永远也不可能讨爹娘喜欢的。哪怕这么多年都是他在养家,放在爹娘眼里,他也是浑身的错。  他不会有对的时候。  顾黎微微蹙了蹙眉,仍然站在原地,说:“既然娘这么说了,那就分家。”  顾母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分!”  顾黎于是迈开步子,直直地冲着顾母的屋子去了。唬得顾母从椅子上蹦下来,慌忙去拦他,大声呵斥,“二小子,你上哪儿去?你给我滚开点!”  顾黎没听她的。他不打算再废这个心神,去讨好根本不可能被讨好的人。他如今有了小知青,并不稀罕这些所谓的爱,因此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顾母的拦阻在他面前,就跟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半点拦不住。  他抓小鸡一样把顾母放到一边,走进去收拾东西。  屋子里有挺多好东西。还没做完的布料堆到一边,厚厚一叠,寄回来的糖顾母都没舍得分给小孩,全都留了给大儿子吃。棉被胎是新打的,蓬松柔软,跟他睡的那床发黄结块的半点不一样,还有刚支起来的铁锅,他拎回来的鸡蛋……  顾黎把鸡蛋和锅拎在了手里,棉被往胳膊下一夹,还能空出只手拿东西。他把眼熟的、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收拾了个遍,两只手都满满当当,这才说:“娘,我走了。”  顾母几乎喘不上来气,哪儿还能让他走?她高声道:“二小子,你疯了不是!”  “没疯。”顾黎淡淡道,“娘说要分家,我自然要把我的东西带走。”  老太太用力捶着门。  “这哪儿是你的东西?这是我的东西!”  那可都是些好东西,她自己都还没怎么用,哪儿能让顾黎就这么拿了去!  顾黎没什么表情,仍旧是一副冷淡模样。他说:“娘,这些都是我拿钱买的。既然要分家,当然算是我的。”  老太太尖叫一声,从门旁边随手操起一把扫帚,劈头盖脸就要打他。  “给我放下!给我放下!!”  她颤颤巍巍追在后头,无奈顾黎的腿长,迈开的时候比她那脚管用的多,一步抵得上她好几步。老太太打了半天,愣是一下子也没打到他身上,她家二儿子轻而易举从缝隙里钻了过去,大步走出门,“娘不送。粮票我等回头再拿。”  顾母万没想到他居然有这胆量,傻愣愣站在门口,彻底懵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便开始破口大骂。  顾父和顾大哥这会儿还坐在屋里,也木呆呆的,半天没敢相信自己眼睛。  娘嘞。  这还是之前那个打一下都不带叫不带动的顾黎?  顾黎居然还敢从他娘这儿抢东西了,这特么真是脱胎换骨了吧?  杜云停下午再过来时,屋子里头堆了挺多新东西。他随口说:“二哥哪儿买来的?”  他翻着棉被,“我早就说,二哥那被子得换,里头的棉花都不好了。本来打算这周出去,再帮二哥扯一床……”  男人抿了抿唇,道:“从娘那儿拿来的。”  杜云停怔了怔,随即眨了眨眼,心里有了谱。  他往男人身边靠了靠,紧贴着男人坐下来,侧过脸去打量他的神色。  “顾二哥?”  顾黎没有说话。外头的蛙声很响,一阵盖过一阵,屋里头开了窗,没什么风,有点儿燥热。  杜云停还在专心等。许久之后,他终于等到了男人开口。  “——郁涵。”  青年又靠得近了些,头都快靠上他的肩膀。  “郁涵,”顾黎又说,声音沉沉,“就剩你了。”  不知道为何,杜云停从这句话里头听出了十足的心酸。他忽然眼睛一热,没说什么,伸出手来把顾先生环住了。  杜云停没见过这样的顾先生。在他心目里,顾先生近乎是无所不能的。  少年时,杜云停常常想着让顾先生回来。  倒不是为了别的,十二三的少年往往精力无限,在对付别人的这件事上也很擅长,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纵使杜云停被人排挤惯了,也有些疲于应付。  这个阶层的孩子往往有更多的法子,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地过一天。  他们有的是钱,也有足够多的小跟班。那些小跟班会堵在学校门口,堵在厕所里,堵在小区的僻静地……可能是满满的水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都不会是杜云停喜欢的东西。他的作业经常失踪,书本上满是乱七八糟的痕迹,去学校时,有可能连桌子带椅子都已经被人扔进了垃圾桶,校服剪得乱七八糟挂在黑板上。  见识的多了,连班里同学也已经习惯,只敢悄悄看他两眼。  少年紧抿着嘴角,面无表情把校服从黑板上拽了下来。  一周之内,只有一天可以安生。  那是在顾先生回来的时候。  每周六,那辆低调的黑车会从大门口驶入别墅区。看见那两道车灯,全区的孩子都会老实不少,起码在男人在的这一日,不会找什么大麻烦。他们打从心眼里畏惧顾黎,这男人好像从生下来起,便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所有小孩都听过他的事迹,故而在他面前安静如鸡。  杜云停有时想,顾黎可能根本不认识这一群孩子。  ——但有什么关系。他的存在对于杜云停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上帝的眷顾。  顾先生,可以等同于不被欺负的安心。  只要他在这儿,杜云停就有了喘息的空当。  他在后来经常蹲在顾先生家门外,蜷缩在围墙的阴影里,后面就是大树。他蜷起双腿往这儿一坐,就是一下午。这地方很安全,总是找他麻烦的那些人不会靠近,他的便宜爹更不会往这儿来,这基本上相当于杜云停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第51章 几个女知青都不怎么会,一口一个同志,唬不住卖东西的。最后还是杜云停挤过来,甜甜地喊了句姐,把卖东西的大婶喊的心花怒放。再看眼前这小知青,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穿件干净的确良衬衫,就跟雨后从地里头冒出来的笋尖尖似的,看着讨人喜欢。  杜云停很有经验地跟她讨价还价,“姐,我们都买了这么多啦,下一次保准还来你这家。你再给我们便宜点不?”  大婶冲着他这张脸和甜嘴,硬生生又往下减了点钱,收钱时还笑眯眯的,招呼杜云停,“下次还来啊!”  杜云停拎着东西出来,俨然是凯旋归来的架势。  高丽真的惊了,“你怎么连这也会?”  杜云停说:“原来经常在市场买东西。”  高丽盯了他好一会儿感叹,“果然是建设社会主义的人才……”  啥都会!  杜云停帮她把东西装上,独自去逛。转过一个小摊位时,他瞥见了点角,就蹲下身来,把那东西扯出来,“多少钱?”  是一块挺素净的格纹方巾。格纹颜色有点暗,显得沉稳严肃,和顾先生的气质很相配。  摊主看了眼,报了个数。  杜云停越看那方巾越喜欢,整整齐齐叠了塞进了外头口袋里,连价也不还了,伸手掏钱。  还没等掏出来,已经有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钱递过去,不声不响帮他结了。  杜云停回头一看,果然是顾先生。  他有点儿惊喜,“二哥怎么过来了?”  顾黎今天说要去看看他兄弟,说是安排的上午的手术,没想到这会儿就能回来。  男人把他手里的东西都接过来,淡淡道:“手术很顺利。”  杜云停只是笑。  男人侧过头,望着他,声线一如往常的平稳,“叔说是有人把汇款单寄到了他们家,才有的钱做手术。”  小知青伸出只手挡着炽烈的阳光,没吭声。  顾黎说:“郁涵?”  这一回,他只看见了青年侧面浮现出的一个浅浅的梨涡。  男人心中明白。他不自觉把手放在小知青头上,揉了揉他细而软的头发。  “谢谢。”  “干嘛要说谢呢?”杜云停不乐意从顾先生嘴里头听到这个字,把身子扭过来,认真地纠正他,“二哥和我本来就是一起的。二哥的兄弟,我当然得帮忙啊!”  顾黎没说话,心里头着实忽的暖了下。  他当兵的时间已经算久了。真要计算起来,和那群人在一处的时间,甚至比和父母在一起的还要长。能让他把后背完全托付出去的这群人,不仅仅是兄弟,更是家人。  顾黎不奢望人都能理解,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  只有小知青,不但理解,甚至能支持。  顾黎愈发看出小知青的可贵来。他好像是璞玉,在这种灰暗的日子里头,只有他熠熠发着光——可这种光芒掩藏不住,注定得被别人瞧见。顾黎想到这里,心里就莫名生出了些焦躁来,甚至更希望把小知青揣进兜里,只能看着他一个,只能想着他一个。  这样暴戾的想法只是在他的脑中转了一转,转瞬就被压下去了。  村里头样板戏试演的那一天,村民们下工都下的格外早。杜云停脸上抹了点雪花膏,嘴唇上也被人拿不知道什么东西抹了抹,愈发带了点红色,身上军装一穿,扛起枪,像模像样。  底下大部分村民都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这打扮,一时间倒都愣了愣。  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知青,这会儿眉目间倒还真有几分英气。  他唱:“霹雳一声灾祸降,熊熊怒火烧胸膛。深仇大恨誓要报,座山雕!——抓住你刀劈斧剁把血债偿!”  高丽女扮男装,声音又清又亮:“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只盼着能在人前把话讲,只盼着早日还我女儿装……”  台子上热热闹闹地讲着故事,台子下村民却都在看人。  样板戏听的多了,不稀罕,中间有的词,他们甚至比这几个知青还熟。稀罕的是这俩知青一个赛一个的俊,这会儿装扮上英姿飒爽,格外有味道。  前排坐着的几个干部也连连点头。  一出演完之后,喝彩声不断。甚至有红头绳方手帕从底下扔上来,往几个演员身上挂。高丽擦了把热汗,大大方方带着全组的人给底下观众鞠躬,“谢谢各位乡亲捧场!”  顾黎也坐在台下,静静地看。他看的更单调,别人看这个演员那个演员,他就只看一个。  目光来回,只围绕着那一个转。  等青年下来时,他没等在后台,反而绕过了人群在小树林里站着。杜云停远远瞥见他,小跑过去,还有些热气腾腾的,“二哥,怎么样?”  顾黎帮他擦汗,声音沉沉,“很好。”  杜云停就像是得了天大的好评价一样开心。  顾黎又看他一会儿,忽然问:“这衣服,还得还回去?”  杜怂怂心里就是一顿。  ……嗯?  他不动声色,“得还回去,怎么了?”  心里立马呼唤7777,【二十八,二十八!】  系统:【怎么?】  杜怂怂难以掩饰自己的亢奋,兴奋道:【二十八,我感觉顾先生是准备和我玩军装y!】  系统:【……】  系统:【你做梦?】  这会儿男人还在看这衣服。衣服很合他心意,里头包裹着的人更合他心意。他帮青年整了整衣领,说:“穿着。”  小知青看起来有点惶惑,扬起头,瞳孔清透,像是被一泓山泉包裹着。  “二哥?”  顾黎胸膛起伏几下,低声说:“我去和马主任说。”  杜云停心里就有谱了。  这绝对是军装y,这要是不是,他能跟7777姓!  杜云停激动的心里呜呜呜开小火车。  这么刺激的,他还没玩过。但是想想顾先生被布料包裹着的两条大长腿,想想那把腰勒的又细又结实的武装带……他脸红心跳,拿手给自己扇风,说:【怎么这么热呢?】  系统简直没眼看。这还没确定是这种玩法呢,杜云停已经快在心里把这一段演完了。  这想象能力也忒强了点。  还好有个顾先生,不然,它恐怕得从早到晚担心着宿主哪一天下海了。  杜云停这会儿没打算下海,正在拼命掩饰心里头的兴奋。只可惜这会儿不远处有人,他们也没办法立刻实践,还有一堆人等着杜云停开庆功宴呢。杜怂怂只好恋恋不舍亲顾先生一口,小跑过去。  第一次演出大获全胜,妇女主任也高兴,脸上喜气洋洋,先夸奖杜云停。  “表现的真好,很有那气势!”  又顺带着夸顾黎,“顾黎同志真是会教,这才多少时间,效果就教的这么好了,猛地一看还真像是个兵!”  杜云停回想起那教授过程,毫不脸红,坦然自若地把这夸奖担下来了。  “谢谢主任,我之后还会继续向顾黎同志请教,争取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7777:【……】  不是吧,那种耍枪还要再来?  妇女主任更高兴,夸奖他,“有觉悟,有斗志!”  7777:【……】  哪方面的觉悟,在耍每个男人都有一把的那什么枪上格外精进的觉悟吗?  作为除了当事人外唯一一个知道课程实际内容的,它觉得自己要聋了。  当天晚上,杜云停真穿着那套戏服回去了。他给顾黎当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好学生,被反反复复教导了这衣服到底该怎么穿、该怎么脱、里头的枪要怎么拿出来摆弄摩挲。正值擦枪走火的时候,杜怂怂忽然悬崖勒马,紧急地喊了停,“二哥……”  顾黎埋在他颈间,伸手摸摸他的脸。  没有和谐膏的杜怂怂只剩下怂,不敢浪,“二哥,这不成,这塞不进去……”  他眼巴巴地抬头望男人,被男人亲了亲眉间,忍耐着站起身。  “我去冲冲。”  杜云停把脸埋进枕头里,浑身都是汗,只能一下下喘气。  他对系统说:【真不考虑赊个账吗?】  7777惜字如金,【不。】  【……唉。】  杜云停遗憾地直叹气,却也没慌。  指不定第二天,小系统就改变主意了呢。  谁知道第二天,没等来系统改变主意,国内先变天了。  这是1977年的9月。一个消息从领导人口中说出来,紧接着就像插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全国各个地方。它在报纸上传播,在人与人的嘴里传播……它跨过山,跨过河,一直迈进所有人的耳朵中来。  所有的知青都得了这个消息。  “将恢复已经停止了十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  就好像一声春雷响彻天际,振聋发聩。  ——这是无数人等了十年,才等来的机遇。对于许多人而言,这就是改变世界的日子。第38章 小知青(十)  农村的清晨从天还没完全亮起时就开始了。炊烟从屋顶上向上升, 因为没什么风,那烟几乎是垂直的。天边模模糊糊一抹黛色, 还有明亮的星子高高挂在上头。  男知青漱了口,拉开门时,高丽已经站在外头了。  “来了?” 第53章 说话的中年妇女骤然看见杜云停同顾黎过来,在人堆里头格外显得出众,倒笑了,半是调侃半是打趣地指指杜云停,“我看那姑娘还没郁知青俊。”  还没等对面闲话的邻居答话,顾黎却颔首,“嗯。”  的确是不及小知青俊。  俩妇女没想着他能答话,还以为他也开玩笑呢,都笑道:“二小子大了,现在也会和人唠嗑了。”  顾黎唇角绷直了些。他分明说的是真话。  倒是旁边站着的杜云停从耳朵后头往上泛红。他知道顾先生,从来不会开玩笑。  所以是真觉得他好看。  杜云停悄悄摸摸把手往男人那儿伸。面前还站着不少人,他躲在人群后头,含着点羞意把手伸过去,只在男人一只手的指尖上似是不经意地一碰,擦着过去了。  弯起的指尖勾了勾顾先生的掌心。  杜云停的小动作还没做完,忽然手上一热,被他蹭着的那只大手反过来牢牢抓住了他,好像带了些惩罚意味,用力捏了捏。  杜怂怂心头一热,把手收回来了。好在这会儿周围人都只顾着看顾家的热闹,谁也没把目光投过来,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不起眼的小动作。  东西全搬过来后,顾母也出现了。她的表情比起先前好了不少,连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了,显然觉得这一门亲事还算合心意。尤其看到这一箱箱东西后,老太太笑意更深,把人往里让,“都进来喝口水,喝口水。”  村子里的小孩前前后后跟着,眼巴巴望着顾母。这也算是村里头习俗了,凡是下定的,接亲的,都得给小孩点东西吃。家里有钱的,会稍微意思意思给两块糖,大部分也就分点平常的瓜子、爆米花什么的。  顾母却没给,跟没看见一样,仍然只是把来送礼的人往里让。有几个小孩拽着她衣服,被她推了把,不耐烦地哄道:“去去去!哪儿来的这么讨人嫌!”  小孩的妈就在人群里站着,听了这话立刻拉长了脸,冷哼一声,把自家孩子拽过来,不去凑顾母的冷屁股。她也不是受闲气的人,嘴里立马开始冷嘲热讽说道,顾母这段时间火气也大,手里东西一摔,就要和她打。  “你有胆子放开声儿说!”  “我就说怎么了?”妇女吊起一双眼睛,“你都把你自己儿子赶出家门了,还嫌不够?怎么着,还打算再卖一个?”  一句话说的老太太心头冒火,手直哆嗦。  “你……”  顾强沉着一张脸,把她给拉进去了,“少说点!”  这才算是清静。  顾强如今也不怎么尊重自己这个娘了。他原本很相信娘的话,可自打上一回顾母骗他说自己没钱,结果却被翻出来挺多钱后,顾强就再也不信了。  他如今算是看清楚了,他娘辛辛苦苦攒着的,那都是为了给他大哥娶媳妇的。  他大哥才是长子,有了儿子才是长孙。他算是个屁!  这么一想,他也很难对顾母有好声气,把人一把拽进来,动作也不怎么轻和。老太太一个趔趄,还在跟他哭诉,“你是没听见,那个娘们儿刚才嘴里头都是怎么说我的……”  顾强懒得听这些,不耐烦说:“别说了,赶快把事儿弄完。”  他现在只想着从这个家里出去,越是这么想,就越是眷恋未来的媳妇给他的温柔。  有了孩子还死缠烂打想嫁给他,在顾强心里,对方应当是已然爱自己爱到无法自拔。  这真成了家后,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进屋去和人说话。她也很有底气,聘礼都不打算怎么给,现在流行的那大三件不要说,就连小三件也凑不起来,就打算出床被子出个人。对面亲家一不乐意,她就说:“反正我们顾强不结也行,让你们芳芳另找一个。”  人家姑娘肚子里头还有顾强的种呢,上哪儿另找一个去?说着都荒唐。  女方父母少不得暂时忍这一口气,没要聘礼,只要求尽快办成。  这好说,赶快把顾强分出去,家里也可以多一个人的口粮。顾母和对方商量了,找了个吉利点的日子,就在三天后,准备正式送亲。  她想想自己手头马上又要宽裕了,心头忍不住高兴。顾父却高兴不起来,躺在炕上说:“让二小子回来陪陪他弟。”  也算是全家团聚。  老太太不喜欢听这话,一听就拉下来一张鞋拔子脸。  “还喊二小子过来干嘛?都分出去了。”  “分出去了,那也是咱们家人!”顾父说,“不管怎么着,他得露个面!”  老太太老大不乐意,“他自己现在还没个正式工作呢,还露面……他再来要东西,你给?钱你掏?”  说起来钱,她心就滴血,现在胸口还闷闷地疼,又忍不住翻起陈年往事。  “那时候那么辛苦,我顶着个大肚子还得干活,大夏天里挺着肚子下地,差点儿死在那儿。生二小子的时候,都说没救了,都说他害得我……”  顾父咳嗽两声,不耐烦说:“还提这霉烂了的事干嘛?”  老太太犹自嘟嘟囔囔,把当初生产的苦都记在了顾黎身上。  “他不来最好。”  反正自己是绝不会去叫的。  顾父没办法,只好第二天把大儿子叫过来,让他到时候去喊。大儿子倒是听话,在顾强娶亲当天去了窝棚前,砰砰砰砸了半天也没看见有人来开门,反倒是旁边的牛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冲着他叫,叫的人头疼。  问了一圈,最后有人和他说:“看见顾黎跟那个知青一块儿进城了。”  顾大哥心中不太高兴。  三第娶亲这样的时候,顾黎怎么一点都不识大局,居然自己就出了村?  进城一趟不容易,起码得等晚上才回来。顾大哥纵使再怎么不高兴也没办法,只好扭头回去家中帮忙。  这一头,顾黎正在见家长。  小知青的娘病了,正在医院里头住着。顾黎头一回来见,平常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会儿也难得紧张,去之前带着小知青买了不少东西,手里提的满满当当。  这个布好看,给娘扯两匹。  这苹果也不错,买上。  这东西没见过,挺新鲜……  小知青盯了眼他,又望了眼他手里头东西,直发笑。  男人嗓子都有些干,又整了整衣领,问:“笑什么?”  杜云停趴在他肩膀上,软绵绵的,说:“二哥,你这样要吓到我娘了。”  不像是来探病的,倒像是来下聘的。  顾黎不觉得过。他平日从不爱给自己买东西的人,为了今日还专门扯了布,给自己做了件新衣裳。新衣裳是暗蓝色,比平日里头的黑色鲜亮点,男人挺直脊背,气质跟林子里头挺直的松树一样,挺拔俊朗,格外显眼。供销社的女社员卖给他东西时,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进病房之前,顾黎把衣领再度翻折了一遍。  小知青的娘在病床上躺着,因为病的缘故,嘴唇发白,五官倒和小知青有五六分相似,都是水灵灵的长相。这会儿家里另外一位主事者在病床旁边坐着,用陶瓷缸给她倒水喝。  郁母一眼瞧见了儿子。  “涵涵来了?——怎么还带了个人?”  杜云停说:“是我朋友,平时多亏他照顾。”  又扭头与男人道:“顾二哥,这是我爹,我娘。”  顾黎把手里东西放那儿,跟着喊:“爹,娘。”  杜怂怂:“……”  郁父郁母:“……”  啥?  到底是怂怂反应快,忙往回兜,“村里关系好的都跟着这么喊。”  郁母有点莫名其妙,也没怎么当回事,听见儿子经常被他照顾,就喊老伴给人倒水喝。  “小顾是吧,老郁你愣着干嘛呢?水在那边缸子里。”  一句话还没说完,顾黎先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把水倒了,端到郁母手里。  “您喝水。”  郁母心里更觉着奇怪了。  她把水从客人手里头端过来,道了谢,随口说两句家常。说话时,对面这年轻人全程脊背挺直,表情严肃,长腿折叠着,像在听领导训话一样姿态严整。郁母看着他,总是替他觉得紧张,忍不住频频望儿子。  这朋友怎么这么不苟言笑?  郁母郁闷,又不是她家里有个丫头来求娶的……  她哪儿知道,事实上,她家没丫头不假。不过对面这人盯上的,是她家里头鲜嫩嫩的小白菜,就等着拱呢。  作者有话要说:  7777:说起来真让统难过。有的系统认的爹无所不能,有的系统认的爹无所能……  穷爸爸杜云停:……  我让我的统输在了起跑线上。第39章 小知青(十一)  郁父郁母对于自家小白菜要被人拱了的事还浑然不觉, 招呼着让顾黎待会儿跟郁父一块儿出去吃个饭。  郁母还生着病,他们也不能走太远, 就在附近找了个小餐馆。餐馆的老板娘简单炒了几个家常小炒端上桌,几个人随意吃了一顿。  只是结账时,顾黎无论如何也不让郁父起身,坚持着自己去, “我来。”  郁父原本还想笑呵呵地说不用,仍旧试图站起身, 结果试了三四回, 愣是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跟被压在如来佛祖手掌下头的孙悟空似的, 使了几回劲儿都没能脱离凳子。  “……”  这孩子看起来也不是很健壮,手劲儿咋恁大?  最后, 饭钱还是由顾黎结的。趁男人起身去洗手间时,郁黎的爹扭转过头, 忍不住对着自己儿子道:“你这个朋友 ,原来是当兵的?”  杜云停说:“是。爹, 你看出来了?”  郁父咋舌。  这哪儿能看不出来, 顾黎如今从头到脚, 都还透着军人的那种板正气质。往那儿一站, 就像苍松劲竹, 腰背笔挺肩膀宽阔,一眼望去,在人群之中出挑的很, 简直是鹤立鸡群。  杜云停把凳子拉的近了点,试探着小心问:“爹,你觉得他怎么样?”  郁父没听出他的小心思来,说:“挺俊的一小伙,看着人也好。”  “只是俊?”第一迷弟不满意了,滔滔不绝地夸顾先生,“我看顾二哥不止是俊,而且还帅,就跟人家古代那潘安一样,天生就是好模样……而且人也好,平日里头特别照顾我,在小事情上相当体贴——别看他这样,还相当有男子气概!当初在部队里,顾二哥可是荣誉二等功……”  郁父起先还当唠嗑,后头越听越不像样子了,忍不住打断他,笑着说:“快别说了,待会儿把自己说的都快变成黄花大闺女了。” 第55章 7777:【……】  杜云停后悔不迭,【不该和百分之七比赛的。】  他与顾先生是一块儿从笼子里把鸟放出来的。可杜云停这小麻雀可比不了顾先生的雄雕,分明是同时间开始的,人家都在天空上盘旋几个回合了,小麻雀连几下都没撑过,很快就彻底不行了,到后半截只能抖搂翅膀,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听完比赛全过程的系统数据库都扭曲了,飞快把“鸟”和“比赛”一起扔进了词库,再也不想看见这几个字了。  找个法子的事在顾黎这里彻底提上了日程。他并没有感情经历,这样的体验自然也是从未有过,没什么经验可以借鉴,只能靠自己去摸索,再向人请教。  请教出来之前,杜云停暂时还能再休养几日。  虽然说起来,总让杜云停觉得自己是要养的胖胖的等着上屠宰场的猪……  他们在回村的时候撞见了桂花。说真的,若不是撞见,杜云停几乎要忘记还有这么个人物了。这些天,白家人的行事低调了不少,几乎不怎么出门,村民大会也不怎么去,从早到晚门都在关着,也不知里头的人到底在干嘛,俨然有点深入浅出的意思。  只有桂花在村支书那边接受再教育,支书每天给她布置任务,要抄写东西,还要多干活。干的活没工分,全都记在集体账上。  时日虽然不长,桂花却已经受不了了。她原本在村子里头还挺招人喜欢,因为爹是前支书,孩子们都不怎么敢惹她,隐隐又以她为首的架势。  可偷盗这事儿一出,甭说什么以她为首了,如今几个小孩看见她扭头就跑,谁也不想带她玩。  偶尔有跑过来的,都是兴师问罪,“桂花,我之前丢的那块橡皮是不是你拿的?”  “桂花,你凭啥骗我们!”  “桂花,我妈说了,你可真不要脸。”  “桂花,桂花……”  有女人站在门口喊自己家孩子吃饭,远远看见桂花,就撇嘴。  “别和她一块玩,小心她还偷你们东西。这才多大,就知道撒谎骗人了——小心待会儿把你们也给带坏了!”  孩子们于是一哄而散,各自往各自家跑,闹哄哄的。  白桂花被这些声音吵吵的心烦。她先前只恨郁知青,恨他为了根钢笔就把事情闹大,害得自己不能收场;可如今,她不单单恨郁知青了,她恨整个村子里头的人。这些人一天到晚都闲着没事干,总拿着这一件事不放过她,没完没了在她耳边说起。  她已经受惩罚了,她还能怎么样?  想到这儿,她就恨不能一把火把整个村子烧了拉倒。  她往井边走,却瞧见了俩熟悉的身影。郁知青和顾家的那个叔叔一块儿并肩走过来,跟没看见她一样往前走,连声招呼也没打。桂花按捺不住了,张嘴就喊他们,“喂!”  俩人谁也没搭理,仍然走自己的路。桂花把桶一扔,干脆跑过去,挡在前头,“你眼瞎?看不见我?”  她现在也不装什么乖巧听话的学生了,这种不好听的话张嘴就来,怒目而视,瞪着杜云停。杜云停也没生气,心平气和道:“有事?”  “有事!”桂花越想越觉得委屈,“不就一支钢笔吗,你又不是买不起,至于总抓着这事儿不放吗?——是不是你让村子里人都不理我的?”  杜云停觉得好笑,“小妹妹,你有病吧。”  我连你是谁都快忘了,还会让村子里人不理你?  桂花咬着牙。  “要不是因为你,我——”  杜云停就不喜欢听这话。  “什么叫因为我?”他挑起眉,“是我让你偷的吗?是我半夜把钢笔塞进你衣服里栽赃你偷的吗?是我让你把它带到学校说瞎话的吗?”  桂花哑口无言,心中却仍旧不服气。  “我年纪小,你难道不应该让着我点?”  杜云停听了,愈发觉得好笑。他反问,“凭什么?——你又不喊我爹。”  桂花一下子恼了,“你说什么呢?”  杜云停没再搭理女孩,与顾先生转身就走。留下女孩一个人咬牙切齿,到底是年纪小,火气上来之后,便再也顾不得别的了。  怎么才能报复全村人?  桂花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在地里看到了什么高高立着的。她的目光慢慢移过去,定在上头看了半天。  杜云停偶尔一回头,恰巧撞见小女孩脸色阴沉对着地里发呆的场景。他顺着桂花目光看了看,沉思片刻,心底有了猜想。  “二哥,”他对顾黎说,“咱们待会儿再来挑点水吧?就放这后头?”  这种事情上,顾黎从来都是听他的,毫无异议应下来,连挑水是为了什么也没问。  桂花之前偶尔从地里头找到了张纸,纸上标出了村里头的几个麦跺,村民大会时,支书也说,那几个麦堆尤为重要,得多加注意。  桂花听了,就把这事记心里。  她准备把麦堆点了。  火很好找,这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生火的法子。她在半夜偷偷摸摸靠近,把那点火星一丢,蹭,火苗很快就燃起来了。  熊熊的火焰转眼之间升腾而起,黑烟滚滚,在天上盘旋。桂花起初还觉得刺激解气,继续往上头扔麦子,可后头眼看着火越着越大,那火焰慢慢地竟是像要把她吞噬掉,不由得慌了神。  怎么烧的这么快?  桂花终于知道怕了,见势头不对,赶紧往旁边跑。还没跑出多远呢,旁边闻见味道不对劲的村民们都出来了,这一下子抓了个正着,桂花手里头还握着盒洋火柴呢。  这一看,可了不得,敢情这位不仅偷东西,还有胆子放火!  麦堆那都是公有资产,全村人打下来的,烧了那可是大事。几个村民火烧火燎去打水,还没吭哧吭哧把水桶拉上来,那边传来了声音,“水来了水来了!”  杜云停在看见桂花眼神的时候就有了防范,特意多打了好几桶,瓶瓶罐罐都装满了。这会儿全村都出动,集体往上头洒水,试着把火头往下压。  整整弄了二十几分钟,最后一点火星才在顾先生的脚下被碾碎了。村支书喘着气,余怒未消,“火怎么来的?”  周围人不瞒他,都说:“支书,是桂花放的。”  村支书就是一愣,当即扭头去找人。  “桂花。……桂花呢?桂花人呢?”  桂花没敢再在原地站着,趁着救火的时候兵荒马乱,撒开腿就跑了。她知道她爹和她哥这会儿都在屋里,谁也不愿意为了公家的麦堆出来帮忙,就急急忙忙往回跑。她爹正在屋里吸旱烟,盯着外头盘旋的黑烟,冷哼一声,说:“烧的倒好。”  白建生没回答,瞧着妹妹惊慌失措推开门,朝着他们奔过来。  他皱皱眉。  “怎么了?”  桂花嘴唇直哆嗦,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  “怎么办,哥?”她哭着说,“我本来只是想给他们点教训看看的,可是我被人逮住了……”  白建生耳朵嗡嗡直响,“逮住什么了?”  总不会是那火——  “就是那把火,”桂花还在哽咽,“哥,我当时真是糊涂了,都没想……我就想出点气,没想到闹这么大!”  她好像拽着救命稻草一样拽着青年,“哥!你得给我想想办法啊!”  白建生眼前猛地一黑。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说开房的是我,不敢来真的的也是我。  我,弱小,可怜,又无助……  顾先生:……  可怜又无助的难道不应该是我??第40章 小知青(十二)  白建生心里头比桂花清楚的多。这时候, 烧了麦堆并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件大事。现在粮食值钱, 有多少人还吃不饱,要是闹不好,全家都能拖累了。  可桂花到底年纪小,平日里在家中又被护的太过, 竟然有些不管不顾、任性妄为的性子。平日她在村中闯祸,白建生出马, 总能替她摆平局面, 久而久之,桂花就不再考虑什么后果了。  反正有她爹和她哥在, 难道还能不管她?  这会儿她还抱着这种心,一面抽抽噎噎地哭一面拽白建生袖子。  “哥, 你得帮我想个法子……”  白建生头疼欲裂,把袖口一把从她手里拽过来了, 语气也不好听,“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怎么没法子?”桂花不信, “之前我弄死了村里的鸡, 你都帮我处理掉了, 没一个人知道……”  她说:“哥, 就跟之前一样, 你再帮我说一回呗!”  白建生经常给她收拾残局,靠得还是自己那张嘴。他拿着大义把人一压,往往都能治的服服帖帖, 村里的鸡丢了,白建生分明知道是家里妹妹嘴馋,偷偷逮了拿回家说吃肉,可在外人面前却仍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后头有人一再追究,势必要抓出偷鸡贼,白建生就亲自出马,去劝说那些人。  社会主义建设的重任在前,一只鸡不过是小事……  村里的孩子都苦了那么久了,平常只能喝点稀汤,连点面片子都看不见,难免有嘴馋的……  再给的人一次机会……  说来说去,居然也真能把人唬住。倒好像追究下去不道德、不懂人情、不大气。于是这些事都被遮掩下去,没半个人知晓。  可如今不一样了。当初说那话时,白建生还有很高的声望在,他还是前支书的儿子,村里头谁不觉得他念过书知识广,都愿意听他说。  然而现在,有了桂花偷钢笔的事在前,他们家的声望早已经扑簌簌跌进了尘埃里。  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听他的话?  白建生虽然极其自负,却还不至于不自量力。他摇摇头,说:“没用。”  “怎么没用?”桂花眼泪都淌下来了,“哥,你别说这种话……你不管我了吗?妈走的时候,还让你照顾我……”  白建生忽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头的厌烦遮也遮不住。桂花被他与往常全然不同的眼神惊吓住,一时间不敢再拽着他了,手缓缓松开,嗫嚅着小声喊:“哥……”  “你搞错了,”白建生说,“给你收拾这些事儿,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而因为你是白家人。”  白家的声誉,不能让妹妹这么给毁了。  桂花低低地抽噎着,倒像是有天大的委屈。白建生不想再看她,径直推开门,披上外衣,准备出去说说试试。  门口从刚刚开始,声浪就没小过。全村的住户这会儿都聚集过来了,义愤填膺要讨个说法。那麦堆,可都是家家户户趁着闲暇时候一根根捡起来堆成的!现在被烧得就剩一半了,怎么能不气?  那可都是粮食!——得废了多少面!  现在多少人想吃细粮都不舍得,每天干啃生涩的加了糠的饼子。这会儿听说麦堆居然被烧了,火气蹿的比桂花点的那把还快,二话不说围过来,看见白建生出来了,声音就更大,嚷嚷着让白建生给个说法。  白建生倒是一如既往,像是并没把门口聚集的人群当回事。他蹙蹙眉,说:“支书也过来了?” 第57章 顾黎好像低低笑了一声,说:“娇气。”  又说:“站我鞋上。”  他的鞋也是新鞋,做了并不久,布料都崭新干净,可心甘情愿给小知青踩。青年踩着他的脚,还要去勾他脖子,声音又软又甜,好像能捏住,拉出长长的丝,“顾二哥!”  “嗯。”  “二哥!”  “嗯。”  青年好像又低声嘀咕了什么,高丽听不清楚了,只听见了下一句,“想二哥抱抱我……”  她的脑子忽然间一懵,好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忽然间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了。  等她察觉到时,她已经靠得更近了点。  “不怕疼了?”男人低声说,好像是不轻不重拍了下什么,“嗯?”  “怕,”紧接着是青年的声音,“可还是想二哥抱——”  风一阵接着一阵,枝叶摇摇晃晃,被吹得簌簌作响。  在秋天的风里,在晃动的叶子间。沉甸甸的金黄色的果实间隔中,她瞥见了人影。  呼啦啦的浪涛从田地那端翻涌过来,湛蓝高远的天下头,好像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  青年鬓角的碎发被阳光映射的发亮。他脸上有透过叶子映射进来的、摇晃着的细小光斑,他踩在男人的脚上,被男人以万般爱惜的姿态捧着脸。  这还是高丽第一次亲眼看见人亲吻。  虽然主角与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两边都是真真正正的男子,可奇异的是,也许是因为天色温柔,也许是因为画面太美,也许是因为风扰乱了人心神——她并没觉得厌恶,也没觉得恶心。  她想起自己在灯光下读的诗。那诗句是她当初偷着从书上瞥见的,第一次看觉着美,后头却又觉得虚妄。  那是苏联的诗,并不适宜再被提起。但不知为何,这会儿诗句好像是撞进来了,闯进了她脑海里。  “要善于珍惜爱情。天长日久,更要加倍地珍惜,爱情不是坐在公园椅子上的叹息,也不是月光下的散步,一切都是可能的:秋天的泥泞冬天的雪。  爱情像是一支美好的歌,然而歌子是不容易编好的。”  高丽什么也没有说。  她没发出动静,也没对任何人提起。只是在离开村子之后,在二十几年之后,她想起自己的青春岁月,记忆最深的仍旧是这个亲吻。  这好像是阴暗的日子里头透出的一点光,她是不相干的看客,却也真实地在那一瞬间心动了。  在一个平常的早晨,村子里有人发现,白家门前挂着的东西空了。  村干部过去敲门,没能把门敲开,里头的人搬走了,兴许是觉得没脸再在这儿住下去,连声招呼也没打。  村支书在之前便悄悄把他们的资料还了回去,为的也是让他们走。现在人真的走了,算是件好事,为村子里少了多少口舌纷争。  他们走了没几天,屋子就被人撬开了门。  村民们占据的理所应当,在他们看来,白家人对不起村里人,现在又搬走了,这地方难道不该分?  自然得分!  里头带不走的大件家具都被拖了出来,家家户户好像过年一样分东西。几间屋子也都被左邻右舍占了,谁少了一星半点,就如同少了天大的好处。杜云停不喜欢白家人,却也不喜欢这样,只坐在屋里,没有出去。  这就像他们吃绝户一样,没儿子的老人去世了,村里人就会默认将他的东西分掉,老人刚下葬,后脚家当便会被分个干干净净。  至于女儿,那是不算村里人的,有也没用。  这是这个年代下运行的独特规则,没什么能管束。这种默认的习俗,甚至比纸上的条文更为有效。  杜云停更加想走了。  他想和顾先生离开这里。  几个月后,杜云停终于走上了高考考场。与他一同的,还有这十年来的第一批考生。  他们中有许多人年纪大了,什么知识也记不得了;他们的脑子里还剩着没完没了的讲话和格言,手上还留着干活磨出来的血泡,一握笔就疼。  他们是这十年的缩影。  考试的铃声响起,这一批人握住了笔。  这好像是一场庄严的结束致辞,同时也宣告着崭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不怕了?  怂怂:……怕。  顾先生:怕还勾我?  怂怂:……嗯。  顾先生:???  这是吃透了我会忍着?    顾先生要给怂怂上一课,忍久了再温柔的人都是会爆发的。  怂怂撒娇三连:想顾先生,要顾先生抱抱,要顾先生亲亲!    文中的诗:苏联的,不知出处,但是很喜欢。第41章 小知青(十三)  这一年的题目并不算难, 起码对于好好复习过的杜云停而言答得很顺利。然而对其他人,却远没有这般容易, 考场上已有不少人忘记了究竟该如何学习,只能懊丧地捶着空空如也的头,挤破脑袋也只能想出几句标语。  杜云停走出考场时,一眼就望见了顾先生。  顾黎是来接他的。青年抱着的布包被他接过去, 顾先生也没问他考的如何,只问:“想吃什么?”  小知青笑眯眯的, 说:“可以选?”  男人的手摸摸他的额头。  “嗯。”  有人气喘吁吁地跑出来, 在后头喊杜云停:“郁涵!”  杜云停扭头,瞧见是同村其他几个知青。在瞧见他身后站着的顾黎时, 他们脚步明显顿了顿,彼此互看了一眼, 有些诧异。  这两人,怎么这么亲近?  “你考的怎么样?”中间一个和他相熟点的问, 还有些懊恼,“我昨天看到了今天考的题, 但是没细看, 结果今天上了考场,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其他几个人也连声附和。有人耷拉着脸, 也有人满面轻松。  就与每一次寻常的考试一样。  杜云停忽然间恍了恍神。他弯了下嘴角, 说:“还行。”  知青们都不信。  郁涵之前在县城里念书,成绩就是出了名的好。脑子好使,人又灵光, 除了有点儿娇气外,真找不出什么毛病。他们笃定了郁涵肯定能上大学,嚷嚷着之后成绩出来要郁涵家摆酒。  虽然都是知青,家庭情况却也不太一样,有不错的,也有不行的。原主家条件还于这个时代算得上是中上层了,有点存款,也不会在意这一顿饭两顿饭。  杜云停答应下来,“好。”  他笑笑,“要是能考上,肯定请大家吃饭。”  顾先生显然心情很好,在其他知青打过招呼离开后,说:“我请。”  这十年来的第一届大学生。  光是想着,都让顾黎心中熨帖。  杜云停微愕,随后禁不住觉得好笑。  顾先生这表情,就跟炫耀他自家崽一样……  告别了他们,其他知青也禁不住频频回头。他们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举动,那两人不过是并肩一同往前走着,郁涵站在靠里的那一端,男人在外侧,像是把他与这会儿纷乱的人群阻隔开了。  有人说:“郁涵和顾黎同志的关系真好。在村子里,就经常受他照顾。”  与杜云停同屋的男知青哎了声,说:“这不正常?”  他压低声音,“你看看顾黎同志的那个弟弟,你再看看郁涵——要是你,你疼谁?”  这个比较一拉出来,几个知青都忍不住笑。顾强在他们这群人里也算是出了名,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整日里见他身边围绕着不同的姑娘,被他那张还不错的脸骗的团团转。知青们很看不惯他。  “你别笑他,”男知青说,“人家现在媳妇都有了,你们有吗?”  一句话说的,几个单身知青都瞬间没了气势,低下了头。唯一一个原来在县城里头处了个对象的,也因为他下乡的事情掰了,那对象不确定他还能不能回来,总不能耽搁青春,一直在城里头等着他吧?  他们嘴里忍不住泛酸。  “看顾强的日子,过的也不错。”  “上门女婿,可家里有钱啊,还挺舒服的。”  ……  事实与他们想的不大一样,也与顾强自己原本的预想不大一样。  他本来想着,那姑娘喜欢自己喜欢到发狂,又是怀了孕才和自己登记的,算是有小辫子握在自己手里头,哪儿有脾气敢跟自己闹?  要是闹出去了,还没登记先有了孩子这事儿被捅出去,他还好说,只要有钱,总能找到姑娘;可这姑娘,可就一辈子都别想再嫁出去了。  就凭着这一点,顾强觉着自己应当是在家中管事的那一个。他又是男人,自然得是他媳妇听他的。  进了门的第一天,顾强准备先给点脾气看看。本来还想特意挑点刺,可一看桌上那菜——这都是什么菜?全都清汤寡水,咽下去都瞧不着半个米粒,牙都不用动一下。他心里火噗的一下升起来,把桌子一掀,碗也摔了。  “就吃这个?”  他媳妇坐在床上,头都没带抬的,仍然自顾自地点着礼金数。  “和你说话呢!”顾强嗓门高了,“听不见?”  这一回,他媳妇总算把头抬起来了,半点先前温柔婉约的样子都没了,只不耐烦地皱着眉,“听得见,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顾强指着这饭,“你这是给人吃的?村里猪吃的都比这稠!”  女人看看他,无所谓地把头又低回去。 第59章 外头的雨这么大,屋里头都能听见哗哗的水声。男人拍拍小知青,让他先去洗澡。  “当心着凉。”  杜云停抱着换洗衣裳进去,没一会儿出来时,头发都湿漉漉的。  他也懒得擦,随意揉了几下就把干毛巾放在一旁,又被男人接过来,嘴角微微绷直了,“这就擦好了?”  杜云停懒的理直气壮,冲他点头。  顾黎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手在床上拍了拍。  “过来躺好。”  他给小知青擦头发。小知青躺在他腿上,柔而细的发丝就从他指缝中穿过去,还带着皂角淡淡的清香。这香气夹杂着犹且湿润的水蒸气,忽的让顾黎心中动了动。  他低头看时,恰巧小知青也正抬起眼看他。那眼睛黑白分明,清澄澄的,两粒黑瞳仁好像是被清澈的山泉包裹着,干净地浸泡在里头。  顾黎爱极了他的眼睛。他伸手捂住,密密的眼睫就在他手心里颤抖着。眼前忽然黑下来,小知青也没慌张,反而满怀信赖地勾抱住他的胳膊,像是吃准了,摸透了,知道眼前的人定然不会伤害他。  “二哥……”  这一声好像是什么开关,顾黎手上加大了些力度,忽的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缓缓俯下身,落下了第一个吻,落在了青年的眉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好方。  (捧住脆弱的小心脏)第42章 小知青(十四)  许是因为太久都是晴天, 没见着什么水,这一场雨下得格外酣畅淋漓。  外头下大雨, 屋里头也跟着下大雨。先前尚且控制着雨势,雨点细而绵长,轻缓的很;后来许是确定了这块地足以承受,雨点渐渐大起来, 噼里啪啦地溅落在地上。天地间都是白蒙蒙的睡帘,小水花一丛接着一丛盛开, 水声响亮, 土地都被滴落的湿哒哒,粘稠一片, 几乎结了块,雨水顺着田埂向下流淌。  顾黎亲了亲小知青汗津津的额头。他的嘴唇印在上头, 好像连品尝到的那一点汗味也是甜的。  杜云停仍然在微微地抖。他手拽着床单,这会儿床单都皱的不成样, 快能拧出水来。  小圆盒子就放在一旁,顾黎确认了这比自己买来的要好用, 便只用了这个, 将自己先前买的收起来。他摸着小知青的脸, 含了些笑意低声问:“哪儿来的?”  杜云停勉强动动腿, 心说, 靠威胁从人二十八那儿抢来的。  这话当然不能和顾先生说,杜云停只好选了个更符合小知青人设的说法,含羞带怯地一低头。  “……找人问的。”  顾黎也没继续向下追问他究竟是找谁要来的。他靠在床头, 就像头吃饱了食餍足的雄狮,眉目之间透出毫不掩饰的心满意足来。他反复把玩着小知青的一缕头发,似是要从中确认这个人是自己的。  过了会儿,他伸出手臂,朝小知青靠过去,“过来点。”  杜云停咕噜滚进他的臂弯里,被他的手臂拦腰一搂,紧紧抱着。两人的呼吸都凑在一处,说话时,能察觉到还没完全消退掉滚烫温度的气息喷洒在脸颊上。  杜怂怂在这之前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喜欢拥抱的人。被这样抱在怀里,好像是被人情真意切地疼爱着的,甚至比之前的水乳交融更让人觉着安心。  他腰还有些酸疼,脑袋一个劲儿往顾先生怀里拱,睡得也不踏实,梦里都在压着嗓子哼哼唧唧。男人的大手就搭在他腰上,一下一下给他揉着,抱着他像哄孩子一样轻声地哄,哼着很轻的军歌。  他不会唱别的,只能哼这个。  这种歌其实都靠吼,可顾黎压低了声音,唱的很温柔。虽然旋律都有些模糊,词也不怎么听的清,却好像真安抚了小知青,让他迷迷糊糊地紧贴着,呼吸渐渐匀称绵长起来,睡熟了。  顾黎却没怎么睡。他仍然有些压不下去的心悸,像是因着激动,一夜也不能成眠。  他们的日子过得挺平凡。顾黎做饭,小知青帮着打打下手,偶尔洗洗碗。需要买什么东西,两人便一同出门,在无人的地方悄悄碰一碰手,都能品出七零八落的甜来。  然而他们更喜欢呆在家里。好像在这间屋子里,不存在什么能阻挠他们的法律,这是唯一的一片法外之地。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不怕被看见也不怕被撞到,就跟寻常的恋人一样活着。  杜云停在那之后开始上学。学校提供了宿舍,他并没去住,仍旧找个理由住在顾先生家里。他在校园中经常遇见高丽,高丽似乎参加了不少活动,每一次与他撞见时,怀里都抱着各式各样的文件材料,来去匆匆,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忙人。  杜云停偶尔和她说两句话,夏天衣裳单薄,他无意中把领口向下扯了扯,对面的高丽一眼瞧见什么,初时还没反应过来,“郁涵,你被什么虫子咬了?”  瞧见青年神色纳闷,高丽骤然明白了什么,小姑娘一下子脸都红透了。  “郁涵!”她压低声,把人往角落拽了拽,又是羞又是急,“……你收着点行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弄出这种事……”  到底是还没嫁人的大闺女,越说越语无伦次,说话也颠三倒四。瞧见杜云停仍然没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高丽匆匆在身上兜里搜寻一遍,最后塞给他一面小镜子,恨铁不成钢。  “扣子扣严点!”  杜云停:“?”  他举着那小镜子看了半天,最后终于搞明白了高丽指的是什么。那痕迹藏的有些隐秘,他穿衣服时,居然也没看见。  挺大的一个草莓,可能是转基因的,瞧起来颜色格外鲜亮,个头也惊人。  一看就知道,一定是新鲜种下采摘的。  杜云停赶忙把扣子扣好,想想高丽的反应,又有些诧异。  ……瞧小姑娘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了。  怂怂纳闷,【我有那么明显?】  7777冲着他连声冷笑。  你那要还叫不明显,世上就没人明显了。  你眼睛都快黏在人家顾先生身上了!真看不出来的应该是瞎吧?  杜云停说:【二十八,你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  7777刚想质问他这是谁害的,就听他的宿主下一句也冒出来了,【你更年期?】  【……】  7777怒发冲冠。  你才更年期,你全家都更年期!  杜云停这张嘴,真是能活生生把人气死!  杜云停回去就提醒顾先生,草莓这种植物特别挑土壤,一定要找好地方才能种,不能随意种植。男人听后若有所思,于是下一回,杜云停两瓣子屁股蛋都是红的,活像是动物园里头的猴屁股。  他毕业的时候,顾先生的生意已经做出了点成绩。又恰巧是推行市场经济的好时候,从商的不再像先前那样被一棍子打死,自然就有了出路。  无数人浩浩荡荡投身了南下从商的浪潮。  顾黎也决定去南方。他与小知青商量后,便准备与小知青一道走。杜云停已经毕业,到哪里工作都是工作,也不必再把自己拴死在这个城市里头,于是跟着他南下。  这个想法在郁母那里受到了点阻挠。她如今身体已经大有好转,经过这几年的养护,再加上儿子争气心情舒畅,渐渐地也停了药。  只是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难免都格外看重家人。郁母就这么一个儿子,舍不得他远走。  就在这地方,找个踏踏实实的工作,进那种厂子或者当个公务员什么的。之后娶个条件不错的姑娘,儿孙绕膝静享天伦,有什么不好?  杜云停没办法跟她解释。且不说工作的事,只娶妻生子这一件,他便永远也不可能顺了郁母的心意。  他与郁涵,那都是天生就要走这条弯道的人,掰也掰不回来。并且认准了,就算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  郁母与他谈过几次,都谈不拢。最终还是郁父出面,吸了一袋子烟之后一挥手,下了结论。  “走吧!”  郁母不可置信,扭头看他。  “你怎么这么让孩子走——”  “算了吧,”郁父远比她看的开明,“虽然是你生的,可你也不能陪他一辈子。孩子长大啦,有自己的想法,他有更好的机会,怎么能拦着不让他去?”  他又扭头,对杜云停说:“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这是你们这届年轻人的时代啦。”  他们大半辈子都没能等到这时代。现在机遇大潮滚滚而来,郁父每天看报,都能看到瞬息万变的局势。  这是多好的时代。  他伸手拍了拍杜云停的肩膀。  杜云停没吱声,在城里头找了个老实的乡下人帮着照看老两口,给做做饭洗洗衣服。他走的那天,郁父郁母都来车前送,郁母帮他整着衣领,一直絮絮叨叨,“注意吃饭,注意休息。没事儿多回来看看,你体弱,小心别生病了,啊?”  杜云停一一应了好。顾黎也站在一旁,沉声说:“都交给我。”  郁母抬头看他,这个身形高挑匀称的男人手里拎着两个人的行李,自己儿子反而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她心中隐约觉着有些怪异,拢了拢披肩,却什么也没说,只后退一步,目送着儿子上车。  叮铃叮铃的车铃响起来,列车员一路小跑着过来催促。  “走了走了,快上去,要开了!”  杜云停一脚踏在踏板上,随即车厢门吱呀吱呀地关上。外头的郁母仍然看着里头人,她手中拽着披肩,列车带来的风把她暗色的披肩吹的飒飒飞舞,那蓝白条纹的一角,好像是苏联歌中唱到的蓝手帕,永远印在了杜云停心里。  顾黎的手碰碰他的手背。因着车厢里都是人,这一下触碰转眼就分开了。  “之后还会回来。”  他说,沉沉地望着小知青,很想亲亲他这会儿好像存着感伤的眼睛。  杜云停回过头来,笑了笑。  “没事,”他说,又朝着男人的方向靠了靠,“我只要和二哥在一起,去哪儿都可以。”  好像人的生活,总是不能避免开选择。杜云停虽然觉得对郁母不公平,却也必须得在两者之间选出一方。  他不敢奢求从郁父郁母那儿得到理解。他们不是高丽,高丽理解了,并不代表父母也会轻易地理解。年龄,阅历,时代背景,这些都是阻碍。  可他也不会因为这些因素而改变。  杜云停又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他的顾先生……  要是有下辈子,下辈子还能这样站在一处,就好了。  顾黎已经在他们南下的城市租好了楼,有三层被他用来办公,是职工们上班的地方。  最顶上一层是他的办公室与休息室。他推开门,办公室里头还有张多出来的桌子,两张离的并不远,坐在桌后的人只要抬起眼,便能在视线内看见对方。  杜云停看了一圈,又把目光转回来。  “给谁做的?”  男人将袖口松了松,神色淡然。  “给你。”  杜云停:“……可是我还没确定在不在这儿上班。” 第61章 他软磨硬泡,到底还是起了效果。另一张全新的大木桌摆了进来, 上头一天天多了东西,多肉挨挨簇簇地一小团, 碧莹莹的;象征着多财的聚宝盆和几盆绿植摆在一处, 里头的金蛤蟆张大了嘴巴叼着钱币,把大大的桌子占了三分之一。  这几乎全是杜云停买回来的, 目的也很明确,把桌子占的差不多了, 要想再玩那种游戏,也就不怎么现实了。  毕竟兴致上来的时候, 总不能把东西一样样往下端吧?  杜怂怂真是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他着实是被那一天的顾先生给弄怕了。杜云停已经有好久不曾像那个样子丢脸地哭过,眼泪止都止不住, 跟个大姑娘似的嘤嘤泣泣, 眼角通红。后头接连两三天走路也不自然, 总觉得好像还含着什么似的。  他说给7777听, 7777完全不心疼, 【还不是你自己浪的?】  要不是你自己提穿着衣服的事,也不至于后头折腾成这样。  杜云停丧头丧脑,说:【我低估了百分之七的实力……】  至今想起来, 仍心有余悸。  那简直是满膛了的炮弹,打的他几乎要开花。  可偏偏,他那一天好像替顾先生打开了什么开关。这时代的消息原本闭塞,家家户户做这档子事,那都是关起门来悄悄做的,彼此有什么花样也不可能分享,往往都单一的要命。对顾黎这种长时间都清心寡欲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他初时只会最规矩的那一种,单纯用自己练了许多年练出来的精壮的腰让杜云停哼哼唧唧。后头慢慢琢磨出了点东西,不光手法多,趣味也多。  纵使是杜云停这种心里头一天到晚乘风破浪的,也被弄哭了好几回,再喊二哥时声音直打颤。  “别哭,”男人俯下身,沉沉亲他,“二哥疼你……”  顾黎的生意越做越大。  他的商业天赋像是与生俱来的,宣传、生产、售后……流程都摸的明明白白,商业理念也极为先进。在这大好的形势下,他的公司像加足了油的车,飞快地向前飞奔。  再加上有信得过的战友为他争取便利,很快,杜云停便经常能在报纸上看见他家顾先生的脸了。男人眉眼冷峻,眼窝深陷,眉上一颗小痣浅浅淡淡,透着点不近人情的味道。杜云停盯着报纸上那张照片看了许久,随即剪下来,偷偷地贴在自己笔记本里,很快就贴满了半本。  在一个明媚的春日里头,杜云停跟着他二哥搬了家。顾黎在南边建了一栋小别墅,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海,天空碧蓝。海水好像是碧透的,翻卷着一层层涌上来,风景开阔而明亮。  杜云停挺喜欢这栋房子,还让男人在院子里头给他支了一个秋千,就围在花海中。  他每年都会回家乡。郁父郁母前几年并不提,后头慢慢催促着他找一个女朋友。他们年纪大了,逐渐想着要含饴弄孙,想让儿子带着媳妇回来。  杜云停没法解释,只说:“我已经在那儿有爱人了。”  有爱人,郁父郁母稍稍放了心。  “怎么不带回来?”  “太远了,”杜云停说,“他工作又忙……”  这两句话都是实话,只是性别被含糊了过去。这时候交通不便,郁父郁母想了想,觉着让人家姑娘千里迢迢地挤火车过来的确不好;而他们要去,也并不现实,郁母前些年生了那么一场大病,如今虽然好透了,到底身子骨有点虚,只能在这地方一直住下去。  见面这件事便被耽搁了下来。郁父郁母生活十分如意,家中有专门的保姆负责日常家务后,便开始学着到附近城市旅旅游,开开眼界。他们十分骄傲自己有个这样的儿子,唯一的遗憾大概便是没能见着儿子成家立业。只是二老最后没能等到,先在一次意外事故中遇难身亡。  杜云停与顾先生一道安排的葬礼。葬礼上来的人不少,大都是郁家的亲戚,如今知道杜云停于南方混得风生水起,上来说话时态度都带着谄媚,多少有些小心翼翼。  杜云停不怎么喜欢这种人。他招呼了几位客人,忽然看见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过来了。左边那个款款而来的妇人怀里头还抱着孩子,穿了一身的白色,衬得俏丽精神;右边那个男人却垂着头,眉眼间深深一道沟壑,倒像是日子过的不怎么顺。  杜云停看了半天,直到看见对方与顾先生有些相似的眼部轮廓,才想起来。  这不是顾强!  他盯着顾强,犹有些不敢相信。当初在村里,顾强那一张脸也算得上是相当不错,年轻俊朗,不然也不能唬骗住这么多的姑娘。可如今看来,顾强比顾黎看上去要老上七八岁,这兄弟俩站在一处,反倒是顾强像兄,顾黎像弟了。  他身边的妻子就是当初怀着身孕成亲的姑娘,如今已经做了母亲,倒仍然神采飞扬,与杜云停寒暄几句,叙叙旧事,又感激杜云停当年帮她说话,为她出主意。  杜云停问:“现在过得怎么样?”  “很好,”妇人笑道,“没什么不顺心的。是吧,顾强?”  她一说话,身边的顾强就微微一哆嗦,随即愈发垂了头,声音也低又轻,“……嗯。”  “怎么就说一个嗯字?”他媳妇教育他,声音里满是不耐烦,“我哥出门之前怎么和你说的?出来见人不能给我们家丢脸,你以为这还是你村子里头呢,允许你这么畏畏缩缩的?”  顾强唯唯诺诺,并不敢反驳什么。见妇人动了气,便垂着手站着,神色畏缩。杜云停看着他,实在是无法将他与当年的那个渣男联系在一处。  这真是那时候拍拍屁股就想不负责任的顾强?  他一晃神,这才发现顾强的余光也在看他,目光显然并不痛快。杜云停这些年实在是过的太顺心了,皮肤甚至比当初下乡时还要好。那时候他天天被日晒被蚊虫咬,动不动就晒的脸颊通红,搞不好还要蜕皮。  如今,顾先生有了足够的实力,不会让他风吹日晒一点。杜云停脸颊光滑,皮肤又白,整个人看起来比当年大不了多少,仍旧是清清秀秀、走哪里都会让人多看两眼的好相貌。  这实在是无法让顾强不嫉恨。  同样都是岁月,好像在他那处就格外仁慈偏心,半点也不见老。  这足以说明,小知青这些年过的有多好。  顾强在那之后又看见了顾黎,他这个二哥站在人群之中,出挑的不行。经过这几年的气度浸淫,比当初回村时更加有男子气魄,周围一圈人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他却一个都没看,只蹙着眉头推开了,直直地走向那个郁知青。  两人并肩站在一处,小声地说了几句话。顾强听见那个知青喊,“二哥……”  顾强心里头一酸,他自己都没这么喊过。他仔细回想时,从他嘴中冒出的二哥,多少都是带着点阴阳怪气的。  “我的那个好二哥……”  事实上,顾强并不觉得顾黎好。这几年过去,他仍旧觉着顾黎失职,不配做个哥哥。  不然,怎么会看到自己如今狼狈成这样,也不拉一把?  可顾强到底也成长了不少,并不会像年轻时张嘴便是挑衅。他寻了个空隙,等在洗手间门口,等看见男人迈动长腿走过来时,方才喊他:“二哥!”  顾黎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看了他一眼,蹙起眉。  这么长时间,这个称呼都是小知青专属。如今却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吐出来,这让顾黎心中不舒坦。  他没什么反应,眼看着就要从顾强身边径直走过。  “二哥!”  顾强终于急了,这一回拉住了他的袖子,“二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顾强,我是你弟啊!”  “……”  顾黎打量他几眼,终于想起来了。当初那个叫嚷着“你的钱为什么不拿出来给我娶媳妇”的青年,如今已然是被岁月侵蚀过的模样,从头到脚都透着沉沉的暮气。分明年纪并不大,看着却像是个中年人。  即使听到了是弟弟,顾黎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有事?”  “当然有事!”顾强拉着他衣袖,着急忙慌,“二哥,当初是我不懂事,我已经知道错了……你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帮帮我吧?啊?”  他说着说着,便要往地上跪,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哥动不动就打我,家里头活都是我干……我做饭刷锅洗衣裳,一洗就是一家人的!我活的都不像个男人……”  他指望着从他二哥脸上看到些软化的神色,然而可惜并没有。顾黎眉头仍然蹙着,看起来严肃冷淡,半点亲近的意味都没透出来。  顾强心脏一慌,往上捋袖子。  “你看我的手——”  “顾强。”男人打断了他,径直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这一句话,硬是把顾强给问懵了。  “为什么?你是我哥,当然得顾着我……”  男人淡淡道:“已经分家了。”  “分家了也是我哥啊!”顾强忙道,“血缘总斩不断吧?我都在报纸上看见了,你生意做的那么大,现在都是大老板了!你把我弄过去,让我坐个办公室,不是挺容易的吗?”  他又哀求道:“哥,你不能不管我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好歹都是你弟……”  顾黎摇摇头,好像觉着可笑。  “我只要有用的人,不养闲人。”  顾强不觉得自己算闲人,梗着脖子,“我是你家人!”  顾黎说:“我只有一个家人。”  然而并不是顾强,也绝不会是顾强。他抬起步子便要走,顾强瞧见了,终于气急败坏。生活的压力跟当初闹掰了的懊恼一块儿压过来,压的他几乎要透不过气,他抬起头,冲着男人的背影喊:“顾黎,你真不管吗?我他妈被人当黄牛用,天天骑在我头上——你就这么狠心,一点儿都不管吗!”  这回,男人的脚步停了下,扭过头看他。顾强心里一喜,以为这事有希望。  紧接着,他却听见他二哥说:“我也干过。”  “……?”  “做饭,刷锅,洗衣裳,我都干过,一洗就是一家人的。”顾黎说,“我干了七年。”  从十岁起就开始干活,一直干到入伍。顾父顾母是不会起来烧饭的,顾大哥是长子,一天到晚都被顾父带着,今天走个亲戚明天招呼招呼客人,更不会干这些。顾强又最小,只知道在外头撒腿跑着玩。  家里的活,大多数都是顾黎在做。顾父说是要教导长子,整天往家里带人坐坐,时不时要留人吃饭,然而哪有饭?  没细粮也没肉,巧妇也做不出无米之炊来。好的粮食要留下来做种,他们平常吃的东西比猪食都不如,这样的东西端上桌,还要被顾父骂,说顾黎给他丢了脸,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只有逢年过节,能见着点肉星。那薄薄的几片肉,都是顾父、顾大哥、顾强碗里头的。顾黎从来没吃过。  他听的最多的,只有他娘的抱怨。  “就是生你个兔崽子,差点儿活不了……”  顾黎七八岁就已经懂事了。知道他娘在生他的时候遭了大罪,身子骨留了病,所以承担起家里的活时,一声也没有吭。他没肉吃,没新衣裳穿,裤腿一直缩到大腿。没人给他纳鞋底子,冬天里雪灌进来,脚指头冻得红肿一片,只能自己在干完活后扯点棉花絮子垫着,顾黎从来不抱怨。  哥哥弟弟吃肉时,他就端着碗,安静地站在墙边上。  只有一天,顾母对着他笑,那时候顾黎受宠若惊。顾母拿着家里布票,给他扯了布,勉强做了个背心套身上。  顾黎几乎要以为那天是过节。直到回去后,顾母跟他说:“二小子,村里头人说,家家户户都得有一个去当兵的,按理来说是你哥。可你哥……”  顾黎就懂了。大哥是长子,要撑门面,不能去。顾强是小弟,最受宠,也舍不得去受苦。  该是他去。  他答应了。在那之后,拼死拼活攒下来的津贴都往回寄。  可这些都没换回来什么。不疼他的人,并不会因为这个儿子赚钱养家而去疼他,反而变成他不顾父母,自己在外头享福,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身的错。  在遇到小知青之前,顾黎始终以为,父母不爱他,是因为他做的仍旧不好。  直到他遇见杜云停,他才知道,真正的爱,应该是没有代价的。即使他没钱,没工作,没前途,小知青仍然愿意跟着他,一腔孤勇地跟他去省城,又一腔孤勇跟他南下,——这才是爱。  之前那样的,顾黎已经不稀罕了。  他有了最好的,别人勉强挤出来的那一点温情,他根本不在乎,更不需要为此而委屈讨好。  顾强张口结舌,半日才说:“可我是你弟……”  顾黎没有再听这句话,转身便走了。这一次,无论顾强怎么在后头又气又急地叫喊,他都没回头。  他突然间很想见小知青。 第63章 7777惊了,【……你什么时候脱的?】  闪电侠啊你是?  杜怂怂不说话,把头一低,脸颊潮红,含羞带怯,全然看不出刚才那个划船靠浪的人是他。过了会儿,反倒含糊催促,“二哥快去洗。”  顾黎哪儿还有心思去洗澡?  他如同雕像一样在床边立着,半晌后迈动长腿,把被子掀开了。  小知青一怔,抬起头望着他。  “二哥?”  “——别穿。”男人低声道,“只穿这个……”  杜云停到底是被这浪冲打的上了船。这会儿船桨就在他手里握着,像是原木的,握着都沉甸甸,端头又圆润饱满,并不怎么好使劲儿,他得费好大力气才能拎动,更不要说自己去划。兴许是风大,又兴许是别的,没多久便累的他直喘气,再没半点力气了。  这浪花却没放过他。它们聚集在船下,一阵阵地把他抛上浪尖,又从浪尖上拽下来。雪白的浪花敲击着船底,水声哗啦啦地响,撞出一片细碎的泡沫,好像时刻都能把这艘小船掀翻了。  杜云停本来以为自己会水,真的看了这浪,却也不可避免心生恐惧。他那一点水性,在这里头半点作用也没,只好抱紧了顾先生的脖颈,像抱着海里头唯一一根浮木。  男人显然是喜欢他的拥抱的。一瞬间,风浪更大了。  “郁涵……”  在背景的海浪声中,他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叩着他的心。  顾先生抱紧他,没头没尾地说了情话。  “——我爱你。”  杜云停一愣。  顾黎并不是会说情话的人。尤其是在这个世界,似乎格外的严肃自持,这年代的背景与军队的生活,让他没有沾染上什么人情味儿,更像是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军刀。  这时候的人们耻于说爱。好像这是自制力不强的体现,是不体面、不道德的。  可情到浓时,这些话又像是活了,自动从人的嘴里往外冒。  “我爱你……”男人沉沉啄吻着他的脸颊,又说了一次。他抓着小知青的手,两人的头上身上都是汗,彼此贴着,却一点也不嫌弃。  杜云停在黑暗之中睁开眼。男人盯着他,眼眸深处有奇异的亮度,好像在等一个回答。  这让杜云停的眼睛有些酸涩。他记起上个世界同样在等他这个回答的舅舅,就好像是被谁拿着小锤子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心脏,硬生生将整颗心都砸的软下来。  他这一次没有犹豫。他把头靠过来,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也爱你。”  ——他不会再让顾先生久等了。  男人的眼睛瞬间亮如繁星。这句话好像是火炬,把这一片星海点燃了。  他反复亲吻着小知青的额头,战栗的像是个收获了意料之外礼物的孩子。  两人是在脉脉温情之中睡过去的。再醒来时,却是天昏地暗,杜云停听见顾先生焦急地呼喊,一声接着一声,“郁涵,郁涵!”  杜云停睁开眼,有些奇怪天怎么还没亮。  他下意识想往窗外看,却只看见了黑漆漆一团。眼睛在适应黑暗后,分辨不出窗户的形状,四周都是黑乎乎的板子,好像有什么在压着他的腿,他勉强动了动,几乎察觉不到腿的存在。  空气好像是稀薄的,他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二哥?”  “嗯,”顾黎的声音回答他,“我在。”  杜云停伸出手,勉强在地上摸索。  “二哥,你在哪儿呢?”  他很快就摸到了男人,这一片空间并不大,隔在砸下来的天花板与塌陷的地中间的,是他的顾先生。顾先生用脊背扛着,硬生生给他在这沉重的废墟里头,撑蹙了一小片甜。杜云停摸了摸,满手都是潮湿的东西,他分辨不出是什么,脑中骤然一片空白,手指也开始哆嗦。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过一会儿,才吃力地说:“是汗。”  他们赶上了这个国家几十年不遇的大地动。直到现在,杜云停才知道那片样式颜色都不同寻常的云是什么。  ——是地震云。  他有些慌了神,在心中反复呼喊7777:【小六子!……二十八!】  7777说:【怎么?】  【找个法子救顾先生,】杜云停焦急地说,【什么办法都行!我下辈子不用和谐膏了,我什么都还给你……】  系统好像叹了一口气。它说:【这个问题,我在上世界就已经回答过你。这世界,同样也是这个回答。】  【——不行。】  【他是npc,他的生命线已经走到了尽头。我这里,没有能救他的东西。】  杜云停还没能看见过这个世界里顾先生的生命线。原主对于顾黎,并没有特别在意,自然也不会把这一段收纳在他的故事里。顾先生在原世界线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只有在杜云停这儿才是主角。  杜怂怂沉默良久。  【所以,我救不了他?】  7777回答:【一直都救不了。】  承认无能为力是件很艰难的事。杜云停被压着双腿,他甚至不能挪过去,帮顾先生擦一擦汗,负担一下男人肩膀上的重量。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在昨天夜里,他终于赶在生命结束之前,坦诚了自己的心意。  他们不知道在这里头被困了多久。到后头,顾黎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打摆子,即使是这么多年练出来的身体也要支撑不住。他说:“我不该带你来。”  若不是自己坚持,杜云停如今仍然躺在家里的床上安心睡着。他永远也不需要承受这一切。  杜云停不赞同他的说法,“我应该来。”  脚下忽然间又是一阵震颤,耳边有轰隆隆的响声,不知道什么又倒塌了,重重地盖在他们头上的这片天花板上。男人骤然闷哼了一声,好像再也坚持不住了,只勉强用毅力硬扛着。  他咬着牙道:“郁涵,往底下躲躲。”  小知青没躲,反而看着他,“二哥?你这样太累了……”  “往底下躲躲!”顾黎说,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肯定会有人来救的——你得活着!”  小知青的声音里头带了哭音。他说:“二哥,你放手吧。”  男人没有说话,只有重重的呼吸声在这片空间里回响着。空气好像比之前还要少,胸腔已经开始憋闷,他们都知道,已经不能坚持太久。  这已经是极限了。  “放手吧,”杜云停声线打着颤,“我和二哥在一起,咱们真到了底下,也没什么好怕的。”  顾黎闭了闭眼。他背上满是鲜血,若是杜云停能看清,也许会惊叫出声,男人勉强弯着脊背,几乎能听到背上骨头不堪重负而发出的咔咔响声。  他说:“郁涵……”  杜云停能尝到自己嘴里咸涩的味道。他说:“二哥,我想你过来抱抱我。”  这是他常说的话,却从来没有一次代表着今日这样的含义。  顾黎浑身都在颤抖。  与此同时,杜云停在心中对系统说:【二十八,最后帮我一把。】  【……我想抱着他。】  他动不了腿,而男人只要一松手,上面的重担便会完全垮塌。空间很小,他们却并没有这个时间实现拥抱。  7777顿了顿,电子音有些变了,【那样的话,你得——】  【嗯,】杜云停说,【我不要这两条腿了。】  他说:【二十八,我能赊一把刀么?】  系统这一次沉默了一会儿。它没有立刻拒绝,最终回答:【可以。】  杜云停感激地说:【谢谢。】  他轻声为顾先生倒计时。  “三——”  刀握在了他手里,杜云停摸索着,使劲儿用了力。他没感觉到一点疼痛,像是小系统用什么麻痹了他的神经。  “二——”  杜云停努力伸直胳膊,向着男人的方向吃力地移动了几步。  “一——”  顾黎松了手。  沉重的负担瞬间垮塌了下来,可两人都已经感觉不到了。就这一瞬间,杜云停终于如愿以偿地靠在了顾先生怀里。  男人紧紧地抱住他,把他锁在臂弯中。他们头贴着头靠在一处,好像在做一个美梦。  救援人员最终把废墟刨开后,才找到两人的尸体。他们在废墟里发现了血淋淋的一双腿,没了腿的青年被男人用力抱着,两个人神色都很安详,像是在家里的床上时露出的睡颜。  他们没找到什么亲人,最后收到通知千里迢迢来把这对恋人带回去的是高丽。  高丽已经有身孕了。她嫁给了她大学时的同学,那个同学很疼爱她,跟着她一同奔赴过来,在看见这对尸体时,即使注意到了两人的性别,也没有吭声。  工作人员没把他们分开收殓。他们试过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终,高丽为他们订做了一口棺材,将两个人一同安放进去。  “你看看,”盖上盖子的那一瞬间,她喃喃,“人走了还用个双人间。”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一句,她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她抚着棺材,好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颤抖着肩膀,啜泣出声。  她的丈夫揽住她,低声宽慰:“不要为他们难过。”  “我不为他们难过,”高丽勉强摇摇头,“我知道,他们一定很开心的。”  能在一片相对自由的土地上一同走向死亡,这是件幸福的事,也一定是郁涵一直在憧憬的事。  她只是想起了当初的那个吻。在明亮的秋日里头,在玉米地中的吻。她好像见证了什么,却又无法与人说道——就像当年她悄无声息从地里移开,守在远处为他们放风,这一回,她也见证了,不被世俗承认的感情,却一样是足够真挚的。  97年,同性恋者不需要再因为他们喜欢同性这件事而去坐牢了。虽然整体大环境仍旧不容乐观,但这个国家的确在一步步向着开放自由的目标迈进。  高丽看到新闻后,去给两人的坟前上了一炷香。  总有一天,能手牵手走到日光下,大道边。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坚信的。  杜云停这回的分比上回高,一共93分。只可惜还完账单,他又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  系统算着账,总算扬眉吐气了,【这回比上回强点。】 第65章 杜云停苦恼地皱了一会儿眉,和它商量:【那我把领口改大一点?】  系统心想,你怎么不干脆起飞算了呢,【不行。】  杜云停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坐在床边上蔫了下来。过了会儿,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眼睛又重新亮起来,【那便这样吧。】  系统油然生出了种不大好的预感。  【这样也好,】他扯扯自己的衣服,低声喃喃道,【——禁欲。】  而且,他这个世界还香。  有这股香味儿,就算不把衣领扯大也没什么关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正的性感从来都不是穿的少,而是遮遮掩掩也仍旧盖不住的韵味儿。  杜云停问系统:【你看我有那股韵味儿吗?】  【……】  7777好怕,宿主不会把自己弄成任务史上第一个浪到翻船的神父吧?  杜云停放下手,忽然听见外面忏悔室的门一响。  有什么人走了进去,紧接着,有低沉的男声传过来,“特里斯神父……我有罪孽,想向您忏悔。”  杜云停一顿,心说,来了。  渣攻上场了。  来的人是村里的青年,名字叫埃里克。一个彻头彻尾的alpha,相当高大。若是论脸,长得也算是不错,起码在这村子里很有人气。alpha的能力是按照强壮程度来划分的,以此标准,埃里克是个一流的alpha。  只是这教区内的omega很少,更多不过是些普通的beta。埃里克眼界高,对于这些普通人一个也看不上,一直迟迟拖着没有个心仪对象。  直到他瞧见了特里斯神父。  这个小神父简直是神的恩赐,他的气息与他的脸一样美妙,那一件严严实实的黑袍子一穿,就好像一道屏障,硬生生把人们垂涎的目光隔掉了。埃里克不用想,也知道袍子底下究竟会有多美味。  在特里斯神父第一天来村子里时,埃里克就下了决心。  他在那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来忏悔室。  “特里斯神父,”他声音低沉,在胸腔内震颤着,“我有事想向您忏悔。”  “我在昨日,动了一些并不适合的念头……”  埃里克的忏悔,往往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是于小神父而言,职责在身,他不能把任何一个向往主的灵魂关在门外,因此,纵使是心中感觉有些怪异,他也仍然每天接待,温声开导。  “主会原谅您一时的过失。”  “真的会吗?”埃里克喃喃道,紧接着像是失魂落魄似的,又说了许多别的事。他说村中唯一的女omega向他表明了心意,可他却无心于她,以至于伤害了一个虔诚的、饱含心意的灵魂,“神父,我是不是犯下了错?”  特里斯神父温和坚定地道:“这并不算是错。主说,唯有心意并非是人可以操纵的。请您不要过分责怪自己。”  埃里克沉默一会儿,忽然问出了个问题,“那神父,您会有心上之人吗?”  “我?”  这个问题让黑袍神父怔了怔。他坐在椅子上,捏紧了手中的十字架。  “您问了冒失的问题。”他低声说,“我既为神职,便要将灵魂与身体一同献于我主——我自当为我主奉献终生。”  他的话实在是太坚定,埃里克察觉到小神父是绝不可能就这么上了他的套的,只得悻悻而返。  然而他并不曾放弃。过不久,埃里克便有了新的念头。  小神父若是不愿意,他也会有办法。  ——毕竟,说到底,再圣洁的特里斯神父,也是一个omega。  大教堂每一周都会派人来一次,为小神父带来新鲜的食物、圣水,还有为特里斯神父准备的特殊药剂。那些药剂能让神父保持清明,不为omega的性别所困,几乎相当于是抑制剂。  埃里克等了很长时间,最终等着了一个空隙。在小神父送人走出教堂时,他飞快地从窗户翻进了教堂里,换掉了药剂瓶里原本装着的药。  他把抑制剂扔掉了,换为了一部分好不容易才买来的催情剂。  在那之后,埃里克谎称身体不舒服,请神父来为自己探视。  特里斯神父全然不知,喝下药剂后便应约而来。心怀鬼胎的alpha遣散了其他人,硬是利用这个方式,标记了由于喝了药而神志不清的神父。  在醒来后,于埃里克声情并茂的讲述下,小神父还以为自己是被恶魔上了身。他甚至对把埃里克卷进来怀着愧疚,大教堂把他养的太好了,让他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除了仰望着主的眼眸和不掺杂任何情欲的灵魂,他一无所有。  神父独自去教堂里跪了几日几夜,为自己竟然心智不坚、被魔鬼找着了空隙而附身的事深感羞愧。他不会隐瞒,因此把这件事告诉了养育他的大主教,大主教大为惊怒,立马派人来查。  埃里克直到这时候才察觉出不好。教廷的势力太大了,他要是坦诚实情,会被立刻架到火堆上去烤。  他不能说出实话,因此选择让神父独自去承担。他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将那一天本是怀着好意来为他诊治的神父,说成是一个被恶魔上了身、主动脱下衣服摇摆着身段勾引于他的浪荡人。  越是圣洁的,沾染上这种色彩时便越是让人想入非非。村里对神父怀有遐想的人本就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连隔壁教区也都知道了。  “那个特里斯神父……”  “特里斯神父居然被恶魔上身了?”  “是主动求着人标记他的……”  特里斯神父是在大教堂中长大的。他被大主教捡来,视教堂的声誉为自己的性命。在一日日的流言之下,他深深愧疚于自己为教堂抹黑,再不敢面对自己朝夕供奉的神像,也无颜面对将他养育大的主教,于是他最终选择把自己清洗干净,将他换下来的黑袍子整整齐齐叠在一边,用一根绳子终结了自己这个不洁的灵魂。  杜云停第一次看完世界线后,恨不能穿进世界线里把主角摇醒。  什么恶魔!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分明就是被人骗了啊兄弟!  然而他也知道,神父往往把名节的事情看的重于一切。更何况,特里斯神父又更为特殊,他对主的忠诚让他无法容忍自己的肮脏。  不过现在换成了他,杜云停可没心思陪渣攻玩这种下药的游戏。他也不是那个纯洁的一无所知的神父,他心里头荡起来的浪,说不定能比渣攻整个人还高。  渣攻仍旧在外面坐着,一句句说着自己的忏悔。他的后悔在杜云停听来,真是无聊透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际上根本不值当花费时间来听。可他这会儿面上却还保持着耐心,像原主一样温声道:“主会宽恕您。”  埃里克哪里稀罕主的宽恕,他只想着后头坐着的神父。他隐约从门缝中瞥见一抹暗沉沉的黑色,想是神父袍子的一角,光是想想,这年头就好像猫爪子,在他心上狠狠挠了一下,又疼又痒痒。  他声音哑了,又扔出原世界线中的那个问题,说:“特里斯神父,您会有心上之人吗?”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原主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他。这一回,杜云停不打算这么来了,“不瞒您说,我已经有了。”  埃里克顿时一愣。紧接着,他蓝色的眼睛里头燃烧起愤怒的火焰来,他紧紧握着双手,问:“是谁?”  门那面的神父沉默片刻,不曾回答。  埃里克心里头火气更盛,几乎是咬着牙,又问了一次,“……是谁?”  “您为何要如此追根究底?”片刻后,他终于听到神父这样回答,“您是来忏悔的,对吗?不该是来问我问题的。您对主还不够崇敬。”  埃里克心想,他要什么崇敬!所谓的主从来也不会怜惜他们这种底层之人。他没心思去想什么主,他只想着要知道,神父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心上人。  这村里,还有谁能比他的个子更高大,胸肌更发达,alpha的气味更浓?  里头的神父不回答了。埃里克再也坐不住,立马站起身朝着教堂外走去。他迫不及待想查清楚,到底是谁,居然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了他所觊觎的猎物。  他走后,杜云停说:【终于清静点了。】  神父不好当,面对这样的人也不能把他轰出去,还得好声好气哄着人走,的确有点儿难度。  7777:【你怎么能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为什么不能说?】杜怂怂诧异,【我的确有啊。】  他掰着手指头,【我爱顾先生,顾先生爱我。】  7777:【……你不怕他往外说?】  杜云停耸耸肩,【我也没说我心上人是谁啊。他要是真敢往外说,我就说,我心上人就是万能的主,我的心,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全都愿意献给万能的主——这不久行了?】  不然,不给他找点事干,他明天岂不是还得来?  7777服气,杜云停的骚操作简直一波接着一波。  而且,【你别说爱。】  怂怂:【……怎么?】  【你一说这个字就出事,】系统说,【第一回 第二回都是——你不怕咒了顾先生?】  杜云停一听说咒了顾先生,立马就急了,对着地使劲儿呸了好几口,反省:【我没说,我不该说。万能的主,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他跑过去,殷勤地打了盆温水,拧了布擦拭神像。神像很高大,但五官雕刻的并不算清楚,杜云停踮起脚尖,拼命才能擦到神像的耳朵。他恭恭敬敬,从脖子向下,把每一个角落都擦拭的亮闪闪,一边擦一边低声念:“主,要是你在,刚才那一句话就让我收回吧。顾先生一定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他手停顿了会儿,忽然轻声嘟囔了句,“我还等着他来抱抱我呢。”  杜云停想顾先生了。  上一世界走的太匆忙,他其实没来得及与顾先生说太多的话。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他想,这个世界应当还来得及。  杜云停满怀期待,使劲儿擦拭着神像,见差不多了,又换了盆水继续。7777看了眼湿哒哒的神像,翻了翻原世界线,狐疑地想,这神像还用擦的吗?  ……它怎么好像从来没见原主擦过?  作者有话要说:  老攻:(突然被擦)???  谁碰我?第46章 小神父(二)  它狐疑地说:【可以这么来?】  【为什么不行?】小神父抹了把滴溅到睫毛上的水珠, 【我把神像擦的干干净净,不应该是件好事?】  7777盯着这会儿湿淋淋的神像, 欲言又止。  可——  可神像基本上就相当于神在人间的分身,你这么来,不相当于给神强行洗了个澡??  它隐约觉着这么搞有点不对。但杜云停这会儿出乎意料的勤快,根本等不及它把这种异样感想明白, 又哼着歌把神像上上下下搓了一遍。7777前头那点念头,全被宿主的歌声给赶没了的, 杜云停这会儿捋起来圣袍, 正在唱:“我爱洗澡身体好好,噢噢噢噢, 浑身上下满是泡泡……”  7777:【……】  幸亏这边人都不说汉语,不然听见神父唱这种, 还不得把人吓死。  它说:【你换个。】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杜云停嘿嘿笑,【换个?成。】  他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7777心中正诧异, 就听见宿主真的换歌了。 第67章 “特里斯神父今天怎么会来村里?村中有谁生病了吗?”  “神父……”  杜云停沿着开满了花的小道缓步走来,忽然察觉到眼前多出了个人。一个女alpha站在他面前,弯一弯腰,随即抬起头,冲着他笑。  “特里斯神父,您今日怎么会来这儿?”  说这话时,她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神父身上的味道包围着她,像是温热的阳光下被晒着的草叶,有种淡淡的清香,并不像平常的omega那样甜的发腻。  可这味道,却比那些甜腻的香气更加勾人。她目光扫着神父纤细的颈子,那雪白一截的脖颈隐藏在严严实实竖起的黑袍里,只露出来了一小片。只那一小片,已经让女alpha眼睛发亮,又向着他靠近了一步。  特里斯神父像是并未察觉。他微微一笑,道:“来教堂这么久,我还从未到村子里好好转过。”  女alpha立刻殷勤伸出手,“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的话。”  神父并未拒绝她,只是也未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将他的手指放在她掌心。  “劳烦带路。”  女alpha隐约有些失望,却也并没抱太大期望。神父往往是要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一同献给主的,他们会与普通人保持距离,除非必要,否则绝不会有任何肉体上的接触。  那双手自生下来后,仿佛只碰过了清澄澄的圣水,因此不沾污秽、干净修长。它们此刻拢在袖子下头,捏紧了一个边缘被磨的发亮的十字架。  “……”  女alpha口干舌燥,几乎恨不能自己便是那十字架,被神父日夜拿在手中摩挲。她嗓音低沉沉,引导着青年向着小路走,“神父,请这边来。”  她陪着杜云停绕了绕村子。  村落其实并不大,只是房屋分散,走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有些地还是泥泞的,女alpha便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恭敬地请杜云停踩上去。  “不要污了您的鞋子。”  杜云停:“……”  他依言踩上去,再不经意回头看时,为他引路的女alpha把那件外衣又重新整整齐齐叠了起来,搭在了臂弯里,在上头深深吸了一口。  杜云停若无其事把目光移开,心中却着实惊了惊。  ……卧槽。  这行为好像有点痴汉啊。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肥美的肉,这会儿落在了狼群里。  每个地方都有人在盯着他。屋顶上翻动着茅草的,田里低着腰干着活的,正从房中抱着一篮子面包走出来的……他们都会下意识地盯他两眼,目光跟着他的脚步转,就好像拿漆黑的圣袍底下能晃出一朵花来。  有已经嫁为人妻的omega为他捧来温热的水,“您请润润喉咙。”  杜云停喝了两口,这才抬起头看他。这个omega是个男性,可这会儿肚子却高高地挺着,这模样多少有些怪异。村里人却浑然不觉,像是已经看习惯了。  “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男omega摸摸肚子,脸上带上了几抹笑,“我想请神父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祝福……”  杜云停答应下来,为他念了几句祷告词。男omega喜不自胜,接连与他道谢。  趁着这空隙,杜云停像是随口打听,“村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女alpha始终立在他面前,一手按着腰间佩戴的刀,好像是个忠心耿耿的骑士,“您指的是什么?——我想,这村中并没什么异样的。”  杜云停想起恶魔,微微眯了眯眼,不再说话。  他还不知道,所谓的恶魔是不是就藏在眼前这群人的皮囊底下。  他在村中走了大半日,这好像只是个寻常的村落,没什么特殊之处。倒是埃里克远远地看见居然有人引领着小神父在村落之中走动,心里头蹭蹭地冒出了火。  自从昨日从教堂里回来后,埃里克一夜也不曾睡。  神父说的那一句话,好像是恶魔般,始终在他耳畔回旋着,来来回回地叨念。  神父说有心上之人了。  ——会是谁?  神父怎么能有心上之人?  埃里克被嫉妒的魔鬼上了身,只想第二天便去找神父问个明白。谁曾想,他未曾在教堂里看见神父,反而在村子中见了。  无事从来不会走出教堂门的神父这会儿正由人陪伴着,在村中走着。两人低头说几句话,态度也很亲和,看的埃里克眼睛里熊熊燃烧着妒意。  他并不敢在神父面前将这事挑明,只好先忍着。在特里斯神父回到教堂之后,女alpha站在树下,仍旧紧紧攥着那件被神父踩过的上衣,那上头好像还沾染着omega留下的芬芳。  还没等她再回味,手中东西却被人一把拽了过去。  “谁?”  她带着愠怒一回头,对上了埃里克含着薄怒的蓝眼睛。  “伊丽莎白,”他沉沉道,“你在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被称作伊丽莎白的女alpha觉着可笑,“我将神父送回去。怎么了?这不行吗?”  这自然不行!埃里克想把这一句说出口,却又无法真正说出来。自从第一天见了特里斯神父起,他日日想着,夜夜念着,在他心中,神父几乎是已经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是理所当然应当被他标记的。  他!——村中还会有哪个男alpha,会比他更强壮?  可他偏偏忘了,村里头不仅有男alpha,还有一个女alpha。  埃里克阴沉着脸,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伊丽莎白身形高挑健壮,由于是女性,腰肢也比他要纤细,整个人透着股匀称的美,好像是生机勃勃的冷杉树。他越看越是皱眉,说:“难道是你?”  伊丽莎白不解其意,重新把那件上衣从他手中夺回来,“魔鬼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年不理会她。伊丽莎白看着,这个男性alpha的靴子在地上蹭了蹭,眼睛里头含着让她忽然间有些胆战心惊的寒光。  “离他远一点,”青年低声说,狠狠地将脚下的一株草踩地趴下去,“——不要挡我的路。”  “……”  伊丽莎白怔愣愣的,好像是被条冰冷湿粘的毒蛇缠上了,忽然之间有些打哆嗦。她微微颤了下,却因为是个alpha,仍强撑着抬起胸膛,“埃里克,你怎么这么说?你对神父怎么想,难道就不允许别人也这么想了吗?”  她顿了顿,嗤笑,“你以为你是谁?——教皇?”  青年眯起眼,瞳孔微缩,牢牢地盯着她。  “我不是教皇,”他低沉沉道,“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仍然有今天的事——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他扔下了这一句威胁的话,扭身便走。伊丽莎白在后头怔怔站着,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可笑。  “哈!还说什么后果,他是真把自己当成教皇了!”  她搓搓自己的臂膀,不知为何,又觉着有些后怕。  ……这人,该不会是真被魔鬼上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又被摸又被撩)……  很好,这个凡人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第47章 小神父(三)  她的同伴说:“伊莉莎白, 你也是个alpha,怎么能让埃里克这么说?”  alpha与beta、omega的性别之分很清晰。一个alpha, 那便是理所应当该站在顶层的,他们大都有着绝不容被践踏的自尊,自视为天之骄子,将颜面与力量看的等同于生命。  伊莉莎白却摇摇头, 眼神里头带了点轻蔑。  “埃里克还不算是个alpha。”  村里头人都知道彼此底细。埃里克是个固执的人,少年时便学得一手好剑术, 这周围村庄里会剑术的人并不多, 大多数更忙于生活,无心去学习这些只有贵族绅士才会有闲暇学的东西。埃里克靠着这剑术, 倒也压得住其他人。  直到到了城里,他才知晓, 他那剑术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那些在庄园之中长大的少爷,他们自幼就有剑术高手来教导, 每日不需要什么劳作,只需要一天天练习骑马、击剑……他如何能比得过?他甚至连个庄园里头出来的男仆都比不过。  那男仆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beta。  男仆把剑收了, 当场嘲笑于他, 四周人也指指点点, 笑他一个alpha居然会敌不过beta。埃里克技不如人, 脸上作烧, 只能悻悻离转,心里却仍旧不平。几天后,他又给那个男仆下了决斗书, 男仆视他为手下败将,欣然而往,却不曾想埃里克剑上居然涂了毒,找着个空隙给了他一剑,硬生生将他毒死了。  他将人埋了,只说是在决斗中杀了对方。决斗原本便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对方的妻子纵使哭天抢地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认了。  伊丽莎白还是在村中酒馆听说的这件事。那时埃里克灌了几瓶酒,已然有些醉醺醺,与他的同伴一面说,一面笑,显然把这件事当成了了不起的事迹。  可在伊丽莎白这种alpha听来,自那之后就把他看轻了几分。  alpha崇尚的是至高无上的力量,向来是靠自身实力征服人,有能动用武力的时候,便绝不浪费时间动用口舌。也因此,她打从心里看不起打不过便找了这种阴毒手段的埃里克,甚至羞于承认对方是与自己性别相同的alpha。  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特里斯神父?  女alpha将手放在剑上,想想对方说起神父时的阴暗的神色,又觉得荒唐可笑。  像神父那样的人物,倘若不是被教堂庇护,身后定然会跟着成千上万的仰慕者。埃里克算是什么东西,居然也配把神父视作囊中之物?  “跳梁小丑而已,指不定是真被恶魔上了身。”她随意拍了拍肩上的灰,随即对同伴道,“走吧,快点回去——晚饭后便是祷告了,我可不想错过。”  晚饭后的祷告照旧来了满教堂的人。教堂高耸的拱顶之下,年轻的特里斯神父站在玫瑰花窗投映下的斑斓阴影里,紧紧捏着手中的十字架,率领全村的村民向万能的主祈祷。  祷告词极长,杜云停只是念,也需要念上几分钟。他舔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顺着道:“亲爱的主,我爱您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谢谢您用十字架上的爱想我表达天父爱的极致。我愿意每天都来触摸到您的心,活在您的旨意里,让我成为您所爱的门徒,常常贴近您的胸膛,聆听您最细微的声音……”  满教堂的人都紧闭着眼,合十双手。因此他们谁也不曾看到,神像上那一双眼睛中,忽然透出了浅金色的光。  神坐在神殿之上,庄严地向人世间张望。  他透过雕像的眼睛望见了小信徒。小信徒站在玫瑰花窗映出来的余晖中,他的面颊上映出了一小片浅浅的阴影。他紧紧抓着那十字架,嘴唇微微开合,轻声地念着祷告词。那细白的颈子稍稍垂着,上头能看见细细的淡青色血管。  神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捏紧了手中的权杖,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而来,沉甸甸的,将他心中的波动狠狠地压了下去。  “阿门。”  最后一句祷告结束后,村民们都转过身,人流朝着门口走出去。唯有埃里克穿过人群,朝着杜云停直直走来,蓝眼睛紧紧盯着他,道:“神父,我有事情向您忏悔。”  “埃里克。”  特里斯神父的手顿了顿,随即温和地回答他:“您已经忏悔过许多次了。正如我所说,您其实并未犯下什么错。——英明的主自会宽恕您。”  无奈埃里克今天已经受了刺激,脚步动也未动,固执道:“我犯错了!”  他凝视着神父的脸,低声道:“神父,我无法再把我的心放到别处。我要向您忏悔,我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着同样的事,甚至无法再专心劳作——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灵魂,能有幸得到您的青睐,甚至将对方视为心上之人?”  神座上的神忽然将目光重新投视过来,沉沉望着。  ——来了。  杜云停早知道,那一句话其实是唬不住对方的。特里斯神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无法认识别人,况且村中人都知道,他忠心侍主,一颗心里唯有主。这样的话,也只能在当时糊弄糊弄心神大乱的埃里克,等对方回过味来,定然是会上门追问的。  他似是无奈,微微叹了一口气。  埃里克穿着长靴的脚朝他逼近了一步,声音更急切:“请您一定要为我指点迷津。” 第69章 他仍旧沿着来时的路走,却不知为什么,越走越进入了树林深处。杜云停不得不停下步子,狐疑地打量着附近的景色。  他是记忆里相当强的人,不会犯走错了路这种错误。可眼前的冷杉树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高大挺拔,分辨不出什么特殊。  杜云停只好接着向前走。那些树好似是为他让开了一条路,慢慢地引导着他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路上的石头咕噜噜率先在前头滚动着,无数草木都将叶面转过来,向着他,好像是为他送行、向他施礼。  不知走了多久,小路有了尽头。  那一颗率先滚走的石头碰着了杜云停的鞋子。他抬起头,终于瞧见了什么。  ——那是一处坟墓。  杜云停盯着这座坟,定定地盯了好一会儿。  见他不动了,圆头圆脑的石头又滚了两下,反复撞着他的脚尖,好像在无声地催促。  莫非、不会……  他对7777说:【这个意思,该不会是让我挖坟吧?】  正在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系统:【……】  不,它不允许!  放下你蠢蠢欲动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神:我还从没见过敢在我面前撒谎骗我的孩子。  先是二哥,又是舅舅。  这个顾先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怂怂:……第48章 小神父(四)  边上的石碑已然坍塌, 方才,就是从那石碑中滚出的小石头一个劲儿撞着杜云停的脚。杜云停蹲下身来, 将残缺的石碑扶起来,简单拼凑了下,瞧见上面刻着一句话:  “终有一日,我主将从坟墓之中复生。”  7777狐疑地嘟囔:【恶魔吗?】  杜云停没理它, 自己在旁边翻了翻,扒拉出个粗一点的树枝。他试探着在那块儿扒了两下土, 还没怎么扒拉, 就见上面的土簌簌往下掉,唬得杜云停手一缩。  他往后退了步, 看见那坟上的土皆震动起来。脚下的地也在颤动着,自诩铭记爱与道德的系统一个劲儿在他脑子里叨叨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杜云停蹙着眉,打量了两眼, 忽然便看见从那土里冒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那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手,上面早已不见一点属于人的血肉。只有森森的骨架探出来, 在空中挣了两下, 随即用力扒住了坟墓上的土。  7777一声尖叫:【它要爬出来了!】  杜云停也头皮发麻, 怎么没想到里头居然出来的是这东西。系统一声令下, 【跑!】他便拽起有些长的圣袍, 顺着小路头也不回往前跑。气喘吁吁跑出一段距离了,才敢躲在树后回头看。  7777跟着提心吊胆,责怪道:【你挖它干嘛?】  这回可好, 挖出来了个什么?  杜云停有点儿委屈,【它这不就是让我挖的意思嘛……】  他到底比系统胆子大点,又探出点头看了看。看了半天,只看见黑漆漆的树木,没发现半点异常。  杜云停迟疑了会儿,钻出去了。  7777捂着胸口,看他打量着四周,一步步靠近。  绕过了遮挡视线的那棵树,他们终于看见了那只手的主人。  他们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洞。  月光黯淡,冷杉树的树尖高高地指向天空。一具高挑的骨架正踩着满地纷杂的落叶,慢慢转动着自己白惨惨的头颅。它努力大睁着眼,那黑乎乎的眼窝之中已经没有什么能被称之为眼了——因此,它像是什么也看不见,脚上的骨头踟蹰了下,终究是一动不动。  7777倒吸一口冷气,终于被吓着了。  这都是什么鬼?  杜云停也愣愣地盯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骷髅仍旧呆呆站在原地。  他足足比杜云停高了小半头,裹着一身简单的黑袍子,那袍子竟然和杜云停身上的圣袍有七八分相像,只是边上绣着浅浅的绣纹,远远像是翅膀的纹样,从前面一直蔓延到后头。他侧了侧头,随即试探着在地上迈出了一步。  地上有石头,他似乎还不懂究竟该如何动用自己的双脚,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杜云停这会儿把上半身全都撑出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副骨架子看。  7777实在不能理解他这种奇怪的喜好。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正常人跑都跑不及!  它喊杜云停,【该不会是傻了吧?】  还不跑啊!  杜云停不跑。不仅不跑,甚至还试探着上前一步。  系统的脸上写满迷茫,愈发看不懂他的举动。  【你这是——】  杜怂怂离得近了点,悄摸摸地打量。看了许久后,他忽然伸出手,比划了下那腿的长度。  他把手放下来时,微微有些颤抖。  “……二哥?”  系统是懵逼的。  开玩笑吧?面对这么一具骨头架子,你怎么认得出来?  “二哥!”青年却像是瞬间确定了什么,从树后彻底跑了出去。他牢牢牵住那骷髅的干枯的手,触摸着对方已然不存在的脸,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定然是顾先生。  哪怕此刻没有模样,没有血肉,那也是顾先生。  他曾无数次碰触过男人的脸。偶尔忽然夜中醒来时,总要下意识伸手于身边摩挲。那时的顾先生也已经熟睡,迷迷糊糊之中却还是会将他揽在怀里,也就是那时,杜云停一点点在黑暗里摸过了男人的半身。  那隐藏在血肉之下的骨头,也是恰到好处,让他心醉神迷。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绝不是一句废话。第一个任务世界里,杜云停学了画画,也就是那时,他知道了,一个人的骨头与他的面相、身材,都是紧密相连的。他一看这双长腿,再看着宽肩,窄腰,这熟悉的下颌弧度——  这要不是顾先生,杜云停能一辈子不用和谐膏。  7777觉得他在逗自己。  骷髅咔哒咔哒转动着头骨,将黑漆漆的眼窝转过来,对着他。这情形着实有些可怖,杜云停却什么也不曾说,只抚摸着他的后脑,动作温柔的像是在抚摸一只他养大的大狗。  骷髅的手紧紧地拧着,好像一下子便能掐断面前这个小神父的脖子。他把苍白的手放在神父脖颈上来回比划,锋利的骨架划破了杜云停的衣服,刺得他微微有些疼。  月光下的神父蹙了蹙眉,骷髅察觉到了,忙将手向回收了收。  它低着头,牢牢盯着眼前人。  “能说话吗?”  杜云停问他。  骨架一声不吭,只是上下牙关一阖。  这便是不行了。杜云停心里有了谱,拉住它的手将它往路上领。骷髅似乎很喜欢他皮肤的触感,在碰触到杜云停掌心时,低头愣愣地瞧了许久。  杜云停察觉出他的懵懂,干脆把他的四根指骨都塞进自己指缝里,教育:“这是牵手。”  骷髅僵硬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牵手……  它迟疑地看了看,将自己的另一只苍白的手骨也递过去,试探着握住杜云停的另一只手。  青年显然愣了愣。  骷髅察觉出异样,微微一顿,慢腾腾将握住他的那只手往回撤。还没撤完,那小神父却又不容拒绝地把它的手握起来了,微微一笑。  “这样有些不太好走路,”他解释,“但是我们还能走。”  他于是带着这具骷髅,磕磕绊绊地往回走。杜云停走的有些赶,他怕到了白日,顾先生的骨架就会被人发现。  好在教堂大,里头空间也大。杜云停平常都一个人住在里面,他把顾先生安置在这儿,也不会有人发现。  骨架子咔哒咔哒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发着响声。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头格外响亮,有些瘆人。  小神父推开了居室的门,让这具高挑的骨架进去。他自己也紧跟着进了房,指着床铺,说:“坐。”  骷髅懵里懵懂,试探着把一只脚骨放置在了床上。  杜云停耐心教导:“不是这个。”  他做了个示范,率先往床上坐了。骷髅恍然大悟,学着他的模样规规矩矩一屁股坐下,还在床上掸了掸灰。  杜云停算是看出来了,这骨架只有三岁孩子的心智。他自己的床太窄,只能睡下一人,杜云停只得把顾先生在旁边的居室内安顿好,让他在房间里休息,还给他盖上被子。  7777:【……】  确定有这个必要?  很有必要。杜云停慈爱地把他露出来一点的骨头都塞回去,宛如一个慈祥的老父亲。  “早点睡,”青年低声道,“明天我们再商量商量。”  他轻轻吹熄了床边的油灯,端着自己的那盏走出了房门,将门带上。骷髅躺在床上,依旧注视着他的背影。  系统说:【你确定他还用得着睡觉?】  都睡这么多年了,早睡烦了吧!  杜云停在给自己铺被子。他钻进被子中,忽然道:【真稀奇,这样的顾先生从没见过。】  7777:【……】  见过才是要出事吧?  杜云停良久后,感叹:【还是帅。】  7777觉得他的脑残粉滤镜已经厚穿了天。  这得眼多瞎,才能觉得骨架子都帅?  那头的骷髅躺在床上许久,终于抬起手骨,在根本不存在的鼻子旁凑了凑。  上头好像还沾染着小神父的味道,香甜甘冽,并不似平常的omega那般腻人,还透着草木的清新。 第71章 与一个alpha结合,他们甚至还有生出omega的可能。  那些已经到了婚龄的姑娘目光都凝聚过来,手中小扇子扑簌簌打开,为自己轻轻扇着风。那扇子之中往往还有些暗语,暗传的秋波来回在这间狭小的酒馆之中打转。  埃里克将酒馆中所有人的面孔一一扫过去,紧接着,在人们多少带了些企盼的注视下,他挥挥手,嘴唇微微一抿,似是觉着有些可笑。  “就凭你们?”  这句话有些刺人,几个人都蹙了蹙眉头,将方才摇动着的扇子收了起来。年轻人平白无故闹了个没脸,彼此对望时,都有些讪讪。  埃里克道:“我要娶的omega,那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即使到了主的圣殿里,也找不出第二个的。——他得是世上最美的!”  底下有人笑,高声道:“埃里克,你不会是打算找特里斯神父吧?”  神父的名头一抬出来,酒馆之中笑的人便更多了。他们都知道,特里斯神父那是什么样的身份?主教养子,真真正正的尊贵,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来到他们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里,已然是出人意料;若是还能被埃里克破了戒,那才是稀奇呢。  可他们谁也不敢说,不曾在心中臆想过神父。特里斯神父何等圣洁,清冽的像高山上的雪,越是圣洁的、不容亵渎的,越令人牵肠挂肚,心荡神怡。  埃里克哈哈地笑,没和众人说,但在他的一个朋友靠近时,便低低地和那朋友说了。朋友一惊,继而大喜,拍着他肩膀笑道:“难怪你看不上这些。”  与教堂里的那位omega相比,这些实在逊色太多。  埃里克晃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同样一笑。  “标记了之后,我一定和你说。”面对苦苦求他到时说说感受的同伴,埃里克回答,“毕竟不过是一个omega……只要我想,他就得乖乖张开大腿迎接我。”  他微微眯了眯眼,想起小神父藏在黑色圣袍下白皙的玉一样的皮肤,愈发心动。  “——我会灌满他的生殖腔,让他从里脏到外。”他张开嘴,吐出的都是让人不堪入耳的粗话,“我打算把他彻底标记,让他在被我标记过后,再也没办法从我的床上下去。  同伴为他拿来一杯酒,目光说不出的艳羡。这是他们中最强壮的一个alpha,依照alpha的体魄,埃里克完全有让omega死去活来的本事。  “要是真的成功,一定要记得说。”  埃里克就笑了。他说:“一定。”  他们谁也不曾注意到,就在不远的角落,伫立着一个裹着黑袍的影子。风飒飒地吹拂起它宽大的兜帽,露出其中隐藏着的——那里头没有脸,在兜帽中被藏起来的,只有一个惨白的头骨。  *  骷髅站在教堂的尖顶上凝望着一切。它盯着埃里克醉醺醺用靴子在地上踱来踱去,这才用手骨在上面一撑,轻而稳地落在地上。它的力量又增强了,即使是从这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也没有半点不适,那一身骨头不再像起先那样嘎吱作响,足够它安静地潜伏在暮色里。  它从打开的玫瑰花窗中钻进教堂里。神父仍然在自己的房间中,伸手解开金色头发上绑着的缎带,听见窗户吱呀一声打开的动静,扭过头。  “二哥,”他轻声问,“你去哪儿了?”  骷髅没有回答,它露着白森森的牙关,在神父身旁坐下。原本束着头发的带子这会儿被它握在手里,捏在细细的手骨中。  杜云停也没指望听到它的回答。  身为神父的日子实在是枯燥,戒律清规像是时刻锁着他的枷锁。特里斯神父每天有近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研习经文,向他至高无上的主祷告。杜云停做不到,但因为知道了这世界的神是真的存在的,也会时不时过去点个卯,刷刷好感度,以免神在哪一天想起他唱小黄歌的事。  那一定会成为灾难。  向神明祷告之前,杜云停特意把骨头架子打发的远远的,以免被神发现。  他一直不知道骷髅究竟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光明正面的东西——杜云停是真的怕,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顾先生,一个弄不好就被神给灰飞烟灭了。  所以得藏好。  他把骨架子裹进幔布中,不放心地再次叮嘱:“别露头。”  骷髅黑漆漆的眼窝凝视着他,点点头,乖乖地把布扯起来牢牢裹在身上。等到小神父走远了两步,他才从幔布后探头探脑,张望了下。  神父又回过头,两片唇抿成一条直线。  骷髅瞬间就把布严严实实盖了回去。  杜云停这才满意,在神像的面前拿着十字架,恭敬道:“万能的神……”  神从他的语气之中,听不到一点真诚。  全是敷衍,小信徒的眼睛里根本看不见虔诚的光。在看向他时,那目光甚至不如看向那副骨架子来的专注。  杜云停照旧吹着彩虹屁。  “我的圣父!你是我心里的力量、是我性命的保障、是我四围的盾牌、是我坚固的磐石、是我在忧患中的安慰、是我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你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你的话是我属灵生命的粮食。你的训言多麽甜美, 在我口中比蜂蜜甘甜。主是我永远的福分, 胜过朋友与生命, 在人生的孤单旅程中, 恳求主与我同行,愿神掌管我的生命……”  神座上的神半阖着金色的眼。  他曾听过不计其数的祷告词。那些从苍老的、年轻的、幼小的人嘴中吐出的话,往往都是动听的。他们夸赞他,敬慕他,将他视若父神。  可从小信徒口中说出来的字眼,却似乎比那些更为动听。他闭着眼,从那嘴唇当中吐出字眼,好像也染上了青年身上的气息,并不甜腻,清清淡淡,在细细闻时,却格外有种勾魂夺魄的魅力。  神的手指抓紧了权杖。他静静聆听着这声音,甚至舍不得去打断。  小信徒的声音忽然打了个绊子。神座上的男人抬起眼,发现一具白惨惨的骷髅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他的信徒的身后。七宗罪大张着黑漆漆的眼洞,注视着面前的神像,牙关上下碰撞着,咔咔作响。  神的心中忽然涌上了一丝不快。他并未说话,只是蹙起了眉头。  他听见小信徒的声线骤然软下来,与和他说话时完全不同,像是自内而外,透着蛊惑人心的甜意。  “二哥……”  杜云停拽住骷髅宽大的袍角,将他重新往回领。  “不是说好不出来的么?”  骷髅凝视着他,随即慢慢地把自己白兮兮的大脑门垂了下来。  杜云停拿他没办法,只得说:“下不为例。”  他以为骷髅是觉得无趣了,也顾不得再将剩下的祷告进行完,径直拉着骨架子一根细细的指骨往房间里走,想给他找点乐趣。  神在神座之上等了许久,都不曾等到他们归来。  他的手于神座上搭了良久,最终站起了身,从雕像身上缓步迈下,紧跟着两人的步伐向房中走去。房里的神父捏着骷髅的手,指关轻柔地覆盖住它的,正教导着它一个字一个字地在纸上试着写。  骷髅握不住笔,青年便替它握着,两人黑色的袍子搭在一起,几乎要融为一处。  它如今已经学会了淫欲,在这样近身之时,便将身子靠得更近了些,一点点去触碰对方的手。小神父的掌心温热,手心纹路并不怎么明显,由于常年被圣水浸泡洗涤,修长而干净,带着他所熟悉的香气。  骷髅用压根儿不存在的鼻子闻了闻,随后拽起小神父的袍角,几乎将整颗头骨都埋在了里头。  杜云停哭笑不得,低声道:“别闹……”  然而这一声也是轻的,没什么力度。神一眼便看出,他对这骨头架子是真的纵容,任由对方顶着羞的泛粉红的骨架一个劲儿在他怀中蹭。  神静静地凝视了他们许久,忽然觉得无趣。他没再看,径直一挥袖,重新回到了神殿。  他想,他果然是寂寞太久了。  他已不记得自己究竟在这座位上坐了多少年。  百万年,又或是更多。神捏出了人类,造出了无数孩子,然而这些孩子没能填满他的神殿,他坐在这里,依然是孤单一人。  这兴许是由于贪婪,于是神分出了七宗罪。  他将饕餮、贪婪、懒惰、淫欲、傲慢、嫉妒和暴怒扔于大地,自那之后似乎无悲无喜、无所求亦无所盼,他又过了这许多年。  可如今——  神竟然有些怀疑了。  倘若他不曾将七宗罪分离出去……  神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想着小信徒,缓慢地阖上了金色的眼睛。  房中的骷髅忽然张开了牙关。它摸了摸自己颈部的骨头,察觉到了新力量的涌入。  依旧是“嫉妒”。  小神父仍然低着头,望着纸面,“不如从这个方向写……”  房间里突然传来另一人结结巴巴的说话声,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每一个字都吐的万分艰难。  “特——”  杜云停猛地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它。  “二哥?”他轻声说,“是你?”  “特……”骷髅缓缓道,“特里斯……”  杜云停的心忽的一软,望着他。  “特里斯,特里斯……”骷髅像是正式学会了这个名字,于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它黑乎乎的眼洞对着杜云停,却并没让杜云停觉得害怕。那目光牢牢锁定在神父身上,一遍遍地说着,最终笨拙地用十指扣上了对方的手指。  这是杜云停昨日教给它的。  要牵手。  第一次开口说话,骷髅反反复复念的,都只有这么一个名字。在那之后,它便闭了嘴,并不怎么开口了。  杜云停试着把手抽回来,被对方不乐意地重新一把拽回去。它比杜云停这么个omega的力气要大的多,轻而易举把对方手腕固定在自己手里,坚持着又把细长的指骨贴上来。  杜云停算是明白了,这个骨头版二哥尤其喜欢牵手。  这挺好,杜云停也喜欢。只是他握着对方的骨头,总觉得有些怪异,一不留神一用劲儿,那骨头倒是一下子掉落了满地,洒的到处都是,噼里啪啦向地上砸。  杜云停:“……”  完了,我好像把顾先生捏废了。  骷髅倒是泰然自若,连慌张的表情也没有。他将另一只手摊在地上,不过片刻,那些细小的骨头便咕噜噜滚回来,一个接一个地往它手腕上接。  过会儿再看时,骷髅的手已然安然无恙。  杜云停挺羡慕地看着它,喃喃道:【要是顾先生那百分之七也能随便做这种缩小手术……】  多好!他能拆成好几截,还能给再安回去!  系统:【……】  这特么不是人,是魔鬼吧?  还安回去??  *  夜深人静之时,埃里克算着时间来教堂敲门。他砰砰砰地敲了半日,最终才看见一个裹着黑色兜帽的身影从教堂中钻出来,帽子很大,几乎遮住了所有的脸,青年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清他的容颜。  埃里克不曾怀疑,在这样的深夜中能在教堂之中来去自如的,只有神父一人。他举起灯,依照先前的说法急匆匆道:“神父,有人生了病……请您立刻去看看!”  这是神父的职责,他依靠着神的力量,赐予世间众人健康平安。特里斯神父义不容辞,因此默不作声跟在了他身后。  埃里克领路,穿行在树丛的小道之中。他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跟在身后的神父,瞥见对方走的依旧很稳,长袍覆盖过了脚面,犹有一部分垂在地上。他的脚步不见什么异常,看起来与平日一样。  埃里克心中难免有些焦急,目光又向着对方飘去。 第73章 这个世界神的力量,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杜云停心里更慌,这么说来,他当时强行给神洗澡……真的没问题吗?  7777说:【我看有问题。】  当初就告诉你有问题了!  杜云停不搭理它,忽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小六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迟早要把渣攻给阉了。】  7777:【……???】  杜云停有些不确定。  【所以现在这样……渣攻是不是也算被阉了?】  7777:【……】  不是alpha,不是beta,也不是omega。  【真棒,】杜云停由衷地说,从头到脚的每个毛孔都透露着喜庆,【这基本上等同于是个太监了。】  7777竟然一时间无话可答。它居然觉得,宿主说的很有道理……  这事情转瞬便传遍了村子。村里的人闲聊时,总要扯一扯这件新鲜事。  “真的?”  “无性人……他哪个性别都不属于了?”  “已经没有腺体了,”说话的人畏惧地抬头看了眼天,“这一定是来自于主的惩罚……因为他对特里斯神父说出了那样的话……”  村中在场的人都眼睁睁看着当时那一幕。皮肉掉下来的场景远比任何语言都要有威慑力,好似在这一天,教廷于人们心中的形象瞬间又高大了不少,他们谈起教堂和特里斯神父时,比起先前还要虔诚。  教堂忽然之间迎来了更多的人,一天来几次的祈祷。杜云停不是个真的信仰神的人,渐渐有些烦不胜烦,便正儿八经与他们道:“万能的主曾说过,只要心中有他,一切地方都可是教堂。”  7777听着他胡诌。  然而来的民众将这句话当了真。神父于他们心中,那便是神的眼睛,神的嘴巴。他代替着神的眼睛看管着他们,又代替着神的嘴巴向他们传话,因此,村民都毕恭毕敬,将这句话当做神谕一样记下,当真来教堂来的少了些。  他们在自己家中支起了小小的神坛,一日日的供奉。走在村子里,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个十字架,一有空闲便停下脚步专心祷告。  杜云停终于闲下来,常常趁夜深人静,带着他的骨架子版顾先生去村中散步。  偶尔路过埃里克的家,永远都是大门紧闭。窗户黑乎乎的,透不出一点光。  杜云停其实心中存着怀疑。  他自己的能耐他自己最清楚,在这种世界背景下,是绝对没有那个能力真把渣攻阉了的。性别的划分严明残酷,埃里克是个alpha,力气体魄上都比他强不少,若不是特里斯神父长时间服用教廷发给他的药,只怕也抵挡不住这么一个强壮的alpha的信息素。  若非如此,原世界线中,埃里克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得逞。  一个omega,骨子里就是要臣服于alpha的。尽管这个alpha再不可一世,再不像个人,再混蛋……只要他放出信息素,照旧可以逼迫omega服从。杜云停还没那个本事跨过这一道阻碍。  他经过渣攻门前时,像是不经意似的轻声问:“二哥,是你吗?”  骨架子跟在他身后,分明听见了这句话,却一声不吭,沉默地迈动着步子。小神父不曾得到回答,也沉默了会儿,随即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二哥……”他低声说,“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做。”  倒不是因为不赞同。杜云停自己更想直接阉了那个不把其他性别当人看的沙文主义alpha,只是,“二哥,主能看见一切。”  他眼睛里头含着关切。  “要是让主注意到了你,该怎么办?”  骷髅把脚步停下来,定定地望着他。它并没与小神父说,自己其实便是神,一部分神,他口中的主——它隐约觉着,自己是喜欢小信徒为了自己而担忧的。  好像他的心神都全部在自己身上,一丝一毫都分不出去。  杜云停在那之后又接连接了几封来自于大主教的信,多少已经确认了顾先生便是主教口中的恶魔,他在这村里,也的确找不到其他更近似于恶魔的存在了。  谁能比一个从土下钻出来的亡灵更具像魔鬼呢?  小神父的心里头有些不放心。他把骨架子的一截小手骨牵牢了,将它带回去。  一时分了神,便不曾注意到脚下有一处小小的土堆,一下子被绊下去,整个人脸朝下倒下。  骷髅的身形一晃,转眼便到了他身下,两只苍白的手骨牢牢把神父举了起来,自己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袍子掀起了一角,整个背部都露出来,摔得背面骨头跟着颤了三颤,没散。  杜云停勉强站起身,忙去拉他。  “二哥!——你没事吧?有没有把自己摔散架?”  骷髅从地上支起来,浑身骨头噼里啪啦紧了紧,表示没散。  小神父总算松了口气,盯着它背面,又蹙起眉。  “沾上了土。”  他指尖轻柔地摩擦过来,是很让骷髅喜欢的触感,如同一片靠近了摩擦的羽毛。  在黄昏时分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土地湿漉漉的,泥沾在了骨架子的背上,在白森森的骨头上愈发显眼。杜云停多少有些洁癖,“这怎么办?”  骷髅想告诉他,它其实把那一截骨头拆下来,拿在手里抖抖就行了。  紧接着,小神父却道:“我待会儿给二哥擦擦吧。”  他密密的眼睫一垂,碧色的眼里头好像噙着一汪水。  “二哥,”他轻声道,“行吗?”  骨架子动了动。  那当然行,它立马把刚才想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了,并且头盖骨上蒸腾出了一片艳丽的粉红色。  小信徒想给它擦身。  小信徒想给它擦身!嘤!!  七宗罪脚步虚浮地跟着杜云停回教堂了。小神父去打水,它就在凳子上坐着,赶忙检查了遍自己浑身的骨头漂不漂亮,是不是排列整齐,有没有小骨头在刚才被摔的掉了队。它在那儿坐立难安,兴奋藏也藏不住。  神一眼便看见了,于神座之上蹙起眉,敛起金色眼睛之中的情绪。  杜云停把水端过来,柔软的毛巾浸透在里头,湿淋淋的,“二哥,先转下身。”  七宗罪转了转,将沾着泥的骨头露出来。  它要被擦——  就在这一瞬,七宗罪忽然觉得自己被从骨架上剥落了,转而化为轻飘飘的一团飘在空中。  怎么回事?  它茫然地在空里飘来荡去,不信邪地还要往骨头架子上附,还没等它的边缘挨蹭到,便觉得骤一酥麻,巨大的神力将它远远地震颤出去。  七宗罪:“……”  七宗罪:“!!!”  这会儿要是有嘴,它定然要大骂出声了,这个……这个不要脸的神!  这分明是属于它的擦身!!!  被神附身的骷髅僵硬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背部的骨头都紧紧地排列着,显然是绷的相当紧。小神父淡金的发丝没有绑,就在背上自然垂落着,每当他俯下身来在盆中拧着布巾时,那长长的头发边缘甚至能碰到地,于地上垂泄了一小片,骷髅能看到那一小片金色,牙关紧了紧。  它忽然站起身,挤出几个字,“不用。”  “怎么不用?”小神父直起身,不赞同地看着它,“快过来,让我把上面的土擦干净。”  神站在那儿,有史以来第一次觉着束手束脚,沉默片刻,想要迈起步子就走,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就这么从小信徒身边离开。  七宗罪围着他的腿脚打转,气呼呼的,一个劲儿嚷嚷着让他把身体还给自己。  那是它的!  小神父是准备给它擦身的,还喊它二哥,……才不是给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无耻的神!  喊二哥这一句不知为何触动了神的神经。他骤然想起在梦中听到小信徒通红着眼眶的低语,忽然生出了些不痛快。  不就是擦身?  当日在教堂里,他、他也不是没被擦过……  神紧绷着脸,后退一步,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这才对,”小信徒似乎模糊地笑了两声,“二哥等等……马上就好了。”  神只等了片刻,湿软的布便覆了上来。  温度恰到好处,并不令他觉着烫。小信徒的动作相当轻柔,倒像是怕一不小心便把他给摸散架了,顺着那些骨头排列的方向慢慢移动着,从上而下。他擦得细致,骨头缝隙间也不曾被漏掉,神被他擦的挺直脊背,腿骨也不知何时绷紧了。  这情景其实有些奇异。以姿容闻名的神父不曾去侍奉他的神,反而在这昏暗的教堂中,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像对待神一般虔诚地对待一个亡灵。他并不把这亡灵当什么邪恶之物看,反而像将他视作自己唯一的爱人。  神察觉出了他的爱惜,因此愈发不痛快。  七宗罪飘在空中,不甘心地围绕着小神父的手臂打转,被骷髅似乎是不经意地一抬手,硬生生给打散了,只好在小神父看不见的虚空之中嚎啕大哭。  这到底是什么神?  当初将自己硬生生抽离出来扔下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还要霸占属于自己的接触……  它一面哭,一面察觉到,自己似乎又变强了。  神的心里生出了嫉妒,七宗罪因此愈发气力充盈。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它如今没了身体,只能这样在空中飘来荡去。七宗罪围绕着他们转了好几个圈,见始终没有什么机会把无耻的神从自己身体里挤出来,只好生着气转个身,飘向大教堂之外,找其它能让它短暂附体的生物去了。  这边的神终于得了个清静。他直挺挺地坐着,任由小信徒擦。  擦到暴露出来的尾椎骨时,神忽然浑身颤了颤。  小信徒浑然不觉,在那个地方微微加大了力道,“二哥,你先别动……”  神无法不动。他将手指松开了,又握紧,来来回回许多次。  小信徒身上的芬芳更强烈了。它们好像化为了实体,一下一下地勾着、摆弄着,那气味实在是太过强烈,让神忽的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往前迈出了几大步。  小信徒把手收回来,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  他方才多少是存了些别的心思的。比如想试探看看,顾先生是不是真的不能那什么……  虽然没有二两海绵体,但是杜怂怂不怎么甘心。  说不定能从哪两块骨头之间突然间冒出来呢?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确想的有些太美好了。就他刚才那个擦法,要是前几个世界,早被顾先生压倒了放在床上好好地浇花下雨了,指定能把小白花浇的湿漉漉,花蜜都能被采出来好几回,花蕊只能在空中微微抖,却再也生产不出一点蜜了。  可现在,骨架子版顾先生居然不仅不浇花,还往前走了两步。 第75章 “是不是很脏?”他轻声道,“顾先生……”  这是神第三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称呼。然而前两次并不像这一回这样令神不舒服。他将眉锁得更紧,倒像是这声称呼原本便是属于他的,是冲他喊的。  “顾先生。”  杜云停又喊了一声,眨了眨眼。他的眼睫垂下来,神从这个角度,看见了他耳朵下头的那颗痣。  与小信徒截然不同的脸,却是相同的位置。面前的人年龄还小,短手短脚,可脸已经透出点鲜明于其他人的轮廓,上头的眉眼都形状适宜地待在它们应该待的位置,一眼看过去,居然有些大人的模样。  他听到孩子低的近乎听不清的声音。  “……现在,这是个美梦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被孩子伸出手臂,牢牢地抱住了。  神没有脱身而出。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让这个孩子抱了许久,直到这个梦结束,眼前的场景像云烟一样湮灭,他才缓缓地回到了眼下,站立在了熟悉的教堂。  有月光斜斜地从窗子里打下来,好像格外怜惜小神父的容颜,反复于那脸颊上的一小片皮肤上摩挲。神沉默了会儿,骨节摩挲平了小神父的眉头。  小信徒咂了咂嘴,仍旧裹着圣袍的手臂从被子里探出来,放松了枕头,转而拽着他的一截骨节。  七宗罪锲而不舍地在外头跳高,终于透过窗子瞥见了这一幕,简直恨不能自己上。  磨磨蹭蹭什么?  学会了淫欲的七宗罪难以置信地想,神到底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神在原地站着,半晌后骤然后退了一步。他没将那一小截骨节从信徒手中抽出,反而径直将骨头断掉了。  七宗罪:“……”  不解风情,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趁机钻一钻被窝吗?  神只又看了小神父几眼,随即大踏步而去。七宗罪重新从狗身上脱离出来,盯着神的背影,居然从中看出了点仓皇。  这可是千古奇闻。  它隐约觉得,自己怕是不久便可以与神重新融合了。  淫欲、嫉妒、贪婪……这些神原本不屑一顾甚至弃如敝履的情绪,如今都在这个小神父的身上重新复生了。早在七宗罪撕开了坟墓,重新站立在夜色下的那一日,它就知道,它定然是能等到这一天的。  能让圣洁的神重新生出这样的欲念……  它缓缓地笑起来,有些志得意满地往窗户上靠。  神光一闪,它像团球似的,骤然被弹了老远。  “!!!”  这屏障怎么还没去掉——该死,神是不打算把它身体还给它了是吗!  几天后,埃里克的父亲重新找上了门。相比于那一日的嚣张,他如今老实了不少,与神父说话时,也多了几分恳求,“特里斯神父,我想向您赎罪……”  杜云停看了他一眼。他穿了极厚实的衣服,将浑身上下都挡的严严实实。  “我正在变。”中年人动了动嘴唇,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他捋起袖子,让信息素的味道更清晰一些,“神父,我……”  杜云停闻见了味道,眼皮一颤。他闻上去已经不是个alpha,反而是个omega。  一个已经成熟的,很快就要迎来发情热的omega。  “这不会是主的旨意,”中年人闻着自己身上的气息,终于哆嗦起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之后一定不会再犯——我是个alpha,生来就是要标记别人的,怎么能被别人标记!”  杜云停:“……”  说实话,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字,爽。  要不是眼前这人这么教儿子,也不会让埃里克以为alpha便可以为所欲为,只有沙文主义的父母才能教出沙文主义的儿子。杜云停并不想管他们的闲事,神色淡淡,只道:“请原谅我无能为力。”  中年人哆嗦着嘴唇,在他面前嚎啕大哭了一场,全然没有alpha常见的硬气。杜云停把这一出戏当电影看,在对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之时,还让他喝点水,润润嘴唇。  他心里生不出半点怜惜,知道这些人是拿着特里斯神父的善良做把戏。只可惜这身皮囊底下不再是悲天悯人的特里斯神父,只有个铁石心肠的杜云停。  中年人哭了半天,也没换来他松一句口,反而听神父平静道:“请您回去吧。”  埃里克父亲终于愤怒起来,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叫道:“你算什么神父!不过是个——”  他骤然住了嘴,杜云停也没生气,反而笑起来。  “何必这么说?”他轻飘飘道,“你我现在都是一样的人。”  站在阴影处的骷髅骤然生出了些笑意。  埃里克父亲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被这一句气的不行,欲要反驳却又无法反驳,只能干瞪着眼。杜云停火上浇油,“您也马上该发情了吧?与其来做无谓的祈祷,请您还是先找些办法被标记,度过发情期吧。”  他得拼命掩饰,才能藏住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要是到时候找不到,那可怎么办啊。”  中年人显然被这一句气极了,胸膛上下起伏。要不是这个问题,他又如何会拉下面子来找神父?  倘若找不到个alpha第一时间标记他,他的气味只会传遍村子。到了那时……  他有些不敢想,牙几乎都要咬碎,最后只能仍旧折返回家。他前脚一走,杜云停后脚就和7777感叹,【啧啧啧,突然从干人的变成了被干的,他看起来都快怀疑人生了。】  7777感同身受,想象了下都打寒颤,【真可怕。】  这一句说出来后,宿主诡异地沉默了会儿。  7777:【怎么?】  杜云停说了实话:【我觉得你不该有这种担忧。】  毕竟,你这性子,看上去就不像是个1……  7777:【……】  7777气愤地朝他扔出一本哲学书,愤而下线。  它哪里不像1了?它的数据库里头,1这个数字可比0出现的多得多!  杜云停这回没有等来放在外头的篮子,教廷派来的人径直来拜访了他,还带着一封大主教的亲笔信,恭恭敬敬地请他回去。  大主教已被主任命为新的教皇,在典礼上,他希望能看到自己的义子。  “我的孩子,”新教皇在信中写,“这些日子,我从未如此频繁地感应到神的感召……恶魔之火已经在神的照耀下熄灭,我想,也已经到了你从那里回来的时候。”  “看到这信,请你尽快赶来。我的孩子,我等着在这里再次见到你。”  杜云停把信一合,自然乐意。  大主教将原主养育大,对他倾尽心神教导,是合格的父亲。  那相当于什么?  那简直是一条金大腿!  突然有了条金大腿可以抱,杜云停还很开心。只是,他看了眼身旁的骷髅,有些为难。  要是与二哥一同前去……会不会给二哥带来什么危险?  杜云停难得有些踌躇。他想了会儿,仍然决定不让顾先生冒这样的风险,认认真真趴在桌子上写回信。  “我的父亲,蒙您惦记,请恕我不能从此处脱身……”  骷髅就站在他后头,瞥见这一行字,忽然合紧了牙关。  为何不去?  典礼之上,神若是心情好了,甚至也会露一露面。所有的神父都盼望着这一日,能够于庄严的大教堂之中一睹父神的真容,更有甚者,期盼着得到他的青睐恩宠。可小信徒却拒绝了,理由也写的冠冕堂皇,“我无法放下村中百姓,深觉自己受主所托,更该永久守护这片土地。”  神实在是无法开心起来。  他什么时候这么托付了?  他盯着小信徒,头一回觉得对方有些死心眼。杜云停把信写完,封住了口,端端正正在信上盖上自己的印,一回头,便发现骨架子正站在他身后,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望着他。  杜云停有点摸不着头脑,把信拿起来,问:“二哥?”  骷髅定定望着他,忽然间像是生了气,一言不发地挥袖而去。  被留在原处的杜云停:“???”  他又是怎么着顾先生了,这怎么还说气就气呢?  大教堂中,即将成为新教皇的大主教忽然在一晚上受到了五次神的感召。所有的感召基本上都是一个内容,总结下来就是:你义子得来,必须得来,没的商量。你就算是让人用绑的,也得把他绑过来!  “……”  听完神谕后醒来的大主教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他的父神,万能的主,难道是被什么奇奇怪怪的恶魔附身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后,神又给大主教下了神谕。核心思想只有一个,把你干儿子献上来,我要他侍寝。  大主教:……???    杜怂怂:(怜惜)可怜的顾先生,不知道气什么,脸都气白了。  7777:醒醒,就它那骨架子,哪儿都白。第52章 小神父(八)  大主教觉得自己听到了条很荒唐的神谕。  然而主的旨意不能违背, 他沉默片刻,从垂着厚厚帷帐的床上坐起身, 将书桌上堆着的信件推开了,转而拿起羽毛笔,为自己的义子写下新的信。  写完后,他拽了拽书桌前悬挂着的金铃铛。片刻后, 有仆人恭敬地为他打开门。  “大人。”  “将这一封信寄出去,”主教吩咐道, “马上。”  ……  全新的信于第二日到达了小神父手里。仆从驾来了马车, 将车帘掀开,显然是不允许拒绝的架势。  “特里斯神父, 请您上车。”  杜云停皱了皱眉,有些猝不及防。  “怎么忽然……”  他淡金的长发束在脑后, 在晨光下的影子澄净安宁,好像是日光勾勒出来的一道浅浅的虚影。 第77章 骷髅骤然抬起头,若是沉迷于神父美色之中的alpha注意到了,他会发现那宽大的兜帽之下,根本没有什么脸,只有白惨惨的头骨露在空气里。黑漆漆的眼洞转向他,头骨上蒙上了一层黑色的薄雾。  台上的omega只是个演员,稍微拉了两下衣服之后便不再拉了,他将袍子一松,任由自己在地上趴着。有alpha演员大步从帘子前走过来,看样子还想要去扶他,然而被他一碰,这碰触便全然变了意味。  “标记他!”  “标记他!!”  在观众们瞪红了眼睛的叫喊声里,台上的声音逐渐响亮起来。omega专业地拉长了声音,像是疼又像是畅快,刺着所有人的心。  骷髅也瞥见了这一切。他其实从不曾见过,神是不需要这些的。  然而如今,小信徒的脸却在这样的暗光之中薄红起来——骷髅只一眼便看见了。那两小片红晕似乎比台上所上演的戏剧更能扰乱他的心神,在端庄的神父身上,这股子正经又肮脏的气味好像翻了倍。二皇子也没有心思再去看什么剧了,他痴迷地望着面前的神父,朝着青年的后颈伸出双手,“特里斯神父……”  这气氛相当要命,空气里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全都胶着在了一处。杜云停如今也是个omega,台上omega的气味于他而言,影响极大,他眉心砰砰跳着,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殿下,我该走了。”  “为什么走?”alpha也站起来,仍然盯着他,“神父,若是你惧怕大主教,我会去和他说……”  “您怕是搞错了,”杜云停微微侧过脸,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闻到这里的空气。他用了太久的抑制剂,如今闻到别的omega处在特殊时期的味道,体内血液好像都一下子沸腾起来了,“我不惧怕于任何人。”  alpha道:“那——”  “但我是主忠诚的信徒,”小神父义正言辞,“殿下,您做这一切时,有想过主的眼睛也在看着您吗?”  就在方才坐在马车里时,趁亲卫军不注意,他已经偷偷从车里扔出了纸条,这时应当已经把消息传回了教廷。杜云停掐时间算算,也差不多该来人把他带回去了。  他斥责:“这如何对得起主的教诲?耽于情欲!殿下,您怎么还能再站到教堂面前?”  7777不敢相信他居然有脸这么斥责别人。  这情景很眼熟,听起来也有点耳熟;好像不久之前,它对宿主绝望地吼“这一点也不和谐”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状况。  然而这会儿站在面前的,活脱脱便是一个圣洁的神父,半点看不出来兴风作浪的能力了。二皇子不耐烦地蹙着眉,道:“特里斯神父,您何必浪费时间……”  门外有人冲了进来。大教堂的侍卫们转眼间将羊女之家围了个水泄不通,举起手中的逮捕令。  “主教大人已下令,对于此处严重不符合教义的地方,予以查封!”  二皇子的亲卫军也在门前,两边对上,提刀便对峙着。然而教堂侍卫手中拿的还有主教的命令,亲卫军手里却空空如也,只有将他们带到此处的皇子。  但皇子如今坐在包厢里,仍旧缠着神父。没了后头的人做支撑,他们只能凭力气强撑着,“不能过去!”  侍卫将手中另一道手谕也露出来,高声道:“国王陛下的旨意也在此,谁还敢拦?”  大主教正在王宫之中陪伴国王。接到层层传进来的消息,他只略一沉吟,便对国王说了此事。当然,二皇子与特里斯神父都被他隐在了话里,大主教与国王打了一辈子交道,无比清楚对方究竟在乎什么,因此只装作不经意提起,有一处房屋,倒像是在私下供养恶魔。  异教徒是个大问题,国王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下了旨意要人查封。大主教道:“不该向陛下禀报。若是没能查出什么……”  “那也不能轻易放过。”国王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挥手,“不需再说。”  大主教心中有了谱,自己也跟着下了命令,让人去围剧院。国王的命令显然比一个皇子大,亲卫军不敢再拦,里头的二皇子还没来得及再说句话,便看见有人持刀闯进来。  他蹙着眉,一声斥责还未吐出口,就辨出了来人身上的衣服。  是教廷的。  二皇子脸色瞬间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若有所思)原来是这么来的。  杜怂怂:……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第53章 小神父(九)  他即使再不将教廷当回事, 也不能当众给教廷难堪。脸上青青白白变了几次,二皇子最终还是站起身, 问:“这是干什么?”  侍卫们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对着他身旁的特里斯神父行礼。  “神父,您这边请。主教大人正在等您。”  杜云停迈步出去,心仍然有些砰砰跳。他在下楼时, 手微微扶了一把身边的墙,直到现在才知道, omega的身体真是要了老命。  只不过是方才闻到了味道, 现在那味道却像是在他的血液里头活过来了。他勉强撑着,头也不回地向下走, 直到上了马车,那车帘重新被侍卫放了下来, 他才靠着车壁,整个人都发着抖。  也不知空气中浓烈的香气里到底是混合了什么, 冲的他头一阵阵发晕。前面驾车的侍卫都闻到了,谁也不敢回头, 只僵直着脊背提醒道:“特里斯神父……”  “特里斯神父, 您的味道……”  骷髅就坐在他身畔, 闻的最为清晰。那气味与先前时的清淡截然不同, 里头混合了甜而微腥的气息, 骤然间浓烈起来,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像是魅的, 在他露出来的一小截白生生的脖子上缠绕着。小神父服用抑制剂的时间太长了,一旦放开禁锢,那刺激反而向上增长了千倍万倍——他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靠在车上喘着气,手下意识松开一截衣领,探手到后头去揉自己的脖子。  那一块原本该被用来咬住标记的地方被他的手指揉得通红,异常显眼。  骷髅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它听见了外面侍卫渐渐大起来的呼吸声,便将手于空中挥动了一把。宽大的袍子袖口于小信徒面前一荡,那种气味瞬间便被压制下去了,只禁锢在这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外头的人连半丝半毫都没法再闻见。  小信徒就靠在它的手臂上,脸颊蹭着白惨惨的骨头,狠狠打着哆嗦。  “二哥……”他的声音带着软绵绵的哭腔,拽着那手骨向自己后头探,“二哥,你帮我揉揉……”  这是神从未看见过的景色。它从小信徒此刻柔顺地伏在它膝头上的身姿望去,能看见对方露出来的后颈。小信徒眼睛泛着红,欲哭不哭,整洁的圣袍这会儿都乱的一塌糊涂,被他夹在两腿里。  神没有动手。它定定地盯着眼前人,半晌后,伸出手去揉着他的嘴唇。  信徒几乎是立刻便迎了上来,吐出来的气息灼烫的吓人。神摸了一会儿,忽然之间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将指尖从信徒的嘴里抽出来,还能听到外头七宗罪砰砰撞着车壁想要进来的声音。  神本不屑于与这些欲望为伍。  他不曾见过标记,却见过莉莉丝于她的无数男人之间徜徉徘徊,那些纠缠到一起的场景,无一不让他觉得恶心。他把清规戒律附加于信徒,为的便是他们永不与恶魔为伍,始终保持圣洁清明。  他让这世上的信徒穿上从头裹到脚的黑袍子,让他们困于教堂之中,难以出门一步。  他亲手造就的这世界。  然而如今,神却忽然对这世界生出了怀疑。车外七宗罪的力量显然正在不断变强,已逐渐要化为实体,沉甸甸如同一片蓄满了雷电的乌云。  神只看了一眼。他重新扭过头,沉默片刻,手中闪过一道淡淡的金光。  这是他失控的源头,若是直接将这个蛊惑他心的信徒消灭于此处……  神父仰着头,脸上的濡慕与信任掩饰都掩饰不住。它们从他那双碧色的瞳孔里透出来,灿烂的金发密密地铺满了骷髅的膝头,如同一匹用上等材料织就的布。它望见青年眼睛里的光,听到他喃喃地喊:“二哥……”  小信徒于他的膝盖上支起身,在他面颊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碰触。湿润的,转瞬而逝的。比起亲吻,更像是将自己上供。  骷髅抓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它忽然间侧头,让小信徒脖颈上那一块被揉弄的通红的皮肉露了出来——  随即,狠狠咬了下去。  杜云停忽然间仰起脖子,叫也叫不出声了。巨大的神力伴随着信息素的气息瞬间将他淹没,好像四肢五骸都被冲泡过,经过了几轮洗礼。他抱着顾先生,整个人打着颤,如同片在浪涛里随波逐流的树叶,这会儿被汹涌的水流一冲,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晓了。  神的牙齿嵌在他的信徒的肉里。他生出了诡异的满足,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神力输进去,那气息横冲直撞,甚至霸道的有些可怕了,在这样的气味之下,杜云停几乎是瞬间便被安抚下来,原本血液里头的躁动一点点消退去,只剩下终于被暂时标记的心满意足。  只是这气息实在太强大,他连清醒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倒在骷髅怀里。骷髅的一只手臂抱着他,沉默片刻后,忽然将车帘掀开了。  若是决定将小信徒留下,那七宗罪独自在外头,只会越来越强大。  早晚会变成祸患。  外头的七宗罪终于找着了空隙,连忙一头撞进来,就要高声抗议。  “神——”  神并没听它多说。他抬起此刻黑漆漆的眼眶,冲着七宗罪伸出了手。  七宗罪顿时心生不妙,在空中窜了窜,还妄想要逃掉。然而骷髅苍白的手骨伸开了,轻而易举便将它握在手里,随即微微用力——四散的光点从手中逸散开来,骷髅骤然间生出了血肉。从五脏到血液,身体飞快地重建着,无数血管密密麻麻地附加上,里头淡金色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只一瞬间,坐在这处的便没有什么骷髅了,神恢复了原貌,骤然睁开了紧紧阖着的双眼。  他的眼底一闪而过了一道暗光。  在将七宗罪剥离之后的第一百三十四万年,神重新将七宗罪吸纳回了自己的身体里。在这一日,世间万物皆有感应,魔鬼于深渊之中高高昂起头,兴奋地发出嘶鸣;莉莉丝盘踞在自己布满荆棘的王座之上,含着得意的笑摆弄自己的裙角。成堆的男魅魔于她的脚下狂欢着,她猩红的眼睛注视着人世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锁链松卸的声音。  打开了。  莉莉丝想,神的欲望……那会是什么样的呢?  马车直到三小时之后才回到大教堂。大主教却像是丝毫不曾注意到,甚至对义子身上明显改变了的气味也没有任何反应,神蒙蔽了他的感官,让他察觉不到这样的变化。他只匆匆进了房内看望自己的义子,见床上躺着的神父像是并没有什么异样,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能再纵容了,”他与自己的心腹道,脸色沉沉,“二殿下一日比一日荒唐,今天是特里斯,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是别人?”  心腹显然也赞同。  “今天既然已经得罪了二皇子,只怕以后也结上了仇。既然这样,不如将他——”  他伸出手,做了个彻底扳倒的姿势。  大主教微微眯起眼,掩去了眼里的精光。  事实上,教廷从不像原本的特里斯神父所想象的那般神圣无瑕。权欲与征服欲都在这一处被无限放大,即将成为教皇的大主教,势必要与国王之间争出一个高下。他不想让教廷成为皇室的傀儡,就必须牢牢拿捏住国王的短处。  如今的老国王尚且好说,但他年岁已大,恐怕时日不久。究竟是谁会接过王位,皇室与教廷各有各的考量。  然而教廷绝对无法接受二皇子作为新任国王。他需要找的,是个更加乖巧听话的继承人。  “等着,”主教最终沉沉与心腹道,“会有时机的。”  并不需要等待什么时机,特里斯神父刚刚回到教堂不久,大主教便收到了来自国王的传唤。他匆匆赶去时,看到老国王脸色难看,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岁。  “刚刚,主传达了神谕,”国王抖了抖浓密的白胡子,缓缓道,“神厌弃了托德……要将他从王室之中驱逐出去。”  托德便是二皇子的名字。大主教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也是一怔。  他喃喃道:“是主的谕意?”  老国王神色愈发阴沉。他其实很喜爱这个在他面前格外会讨好的儿子,然而主的意思已经传达,他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个勇气与主较量,衡量半日,终究还是狠下心,一闭眼。  “从明天起,王室将会擦去他的姓名。”他与大主教道,“只怕是触怒了主,请主教在典礼后,安排一场神祭,平息我主的怒意吧。”  大主教应下。  “只是陛下,神祭的人选……”  老国王疲乏地挥挥手,“由您来定。”  大主教从王宫中退出,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他步子慢慢加大,越走越快,反复思考主究竟是为何忽然生出了愤怒——这么多年,主始终不理世事,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于人世之上观瞧着,绝不会插手国家运行。  这样一次两次下达谕旨,几乎是他想也不曾想过的事。  若要真说出个原因……  大主教加快了步伐。他乘坐马车回到教堂后,连衣服也不曾换,径直去看了自己的义子。特里斯神父还在床上睡着,像是在见过那样的场面之后受到了些刺激,始终不曾醒来。他盯着义子的脸,从义子脸上看出了甚至比之前还要鲜艳的容光。  毫无疑问,倘若特里斯不在教廷的庇佑之下,他定然会是最受人追逐的一朵玫瑰。他是最娇艳的花,却并不是肆意开放、张开自己花瓣的,相反,他怯生生收敛着花心,将这些鲜艳的颜色全都盖在漆黑的圣袍之下。 第79章 神这一日并没有附身于骷髅。  他从高大的神像之中抽出自己的身影时, 其实并未对神祭抱有什么期待——神祭常常有,人们往往会贡献上他们最好的种子、最鲜的葡萄酿成的酒、最肥嫩的牛羊。神看惯了这些, 知道祭坛上摆着的究竟会是什么样血淋淋的祭品。  这一次,唯一的意外在于小信徒。  他缓缓聚于空中,淡金的眼眸径直向着台下的位置望去。那里站着的应当是他的信徒,披着全新的圣袍, 金色的长发用碧绿的丝带系在脑后,领口整理的十分整洁——然而他并不曾看到, 站在主持位置的是一个两鬓头发发白的老头子, 新教皇。新教皇弓着身子,嘴中低低念着祷告词。  神骤然蹙了蹙眉头。  他在庭中搜寻一圈, 神父与主教们站满了教堂,沉沉的黑色从这头一直铺到那头。那里头或年轻或老去的脸里, 都没有他所见惯的孩子,只有一群对他说着虔诚效忠的灵魂站在这里, 心里转着的念头却足以与魔鬼相提并论。  叮——  象征着神亲自到达的金铃铛于教堂上方敲响了,继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新教皇骤然抬了抬眼皮, 却并不敢将头抬下来, 只恭恭敬敬道:“我敬爱的父神, 万能的主——我已将最珍贵的祭品献于您, 请您享用。”  神并未回答, 片刻之后,有沉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来了。  “特里斯去了哪里?”  那声音让教堂的地板也跟着隐隐震动,庭中站着的神父皆把头低得更低, 因为这含了些怒意的声音而惶惑不已。  新教皇却并不曾慌张,事实上,主对于特里斯的过问让他提起来的心更放回去了一些。他愈发弯下腰,回答:“蒙您惦记,父神。请您先前往祭坛上一观,特里斯,您虔诚而忠心的孩子——”  风骤然扬起来了。飒飒飘舞着的白色轻纱将神的视线遮挡住,当它们再飘荡开时,神瞥见了祭坛。  白纱包裹着的神父静静躺在上面,长长的金发束成辫子放于一侧。往常圣洁而禁欲的黑袍被脱掉了,难得一身雪白的小信徒轻薄的像是被放在祭坛上头的一捧雪,脚踝手腕上都缠绕着细细的金链,此刻被晃动的哗啦作响。  那方才被殿中熏香掩盖住的气味如今扩散而来,omega甜美的信息素味道微微有些腥甜,好像活过来的蛇,顺着他的血管攀爬上去,勾着人的心。  新教皇毕恭毕敬,奉上了一条白色的长带。  那上头绘着教廷的纹样,细长的十字架立在荆棘与玫瑰里,闪着神圣的光。  “请您——”  神忽然动不得了。他看着新教皇将那一条带子缓慢地缚住年轻貌美的神父的眼睛,将那一双碧青的眼眸藏在了十字架之下,就像缚住往年献祭的待宰的羔羊。有低低的乐音奏起,四面的帷布忽然重重下落,将祭坛遮挡的严严实实,隔着重重阻碍,下面的信徒们看不到分毫。  “请您享用。”  他听到新教皇缓缓的声音。  “我的主,这便是我们献上的祭品。”  眼前一片昏暗,连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杜云停好像泡在温热的水里,从上到下都酥麻的提不起半分气力,他努力动了动手指,却搞不清楚这动作究竟有没有用。他瘫软着,如同一团任人搓圆揉扁的泥。  他在心底呼唤,【小六子?】  那边迟迟没有应答。  杜云停又叫,【二十八?】  【……】  【7777?】  系统仍旧没有上线,杜云停只能仍旧瘫软在这里,心中仍旧不曾搞明白。  到底是为什么——  忽然有冰冷的指尖从他的下巴向上,缓缓拂过他的半边面颊。那温度让他微微颤了下,打了个哆嗦,脖颈上瞬间冒出了一小层鸡皮疙瘩。抚摸他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手抽回去,再覆上来时,便变成了温热的、让他觉得舒服的。  神几乎都忘了他创造的孩子有多么脆弱。  他们没有他血管内这样淡金色的血,也不曾有刀枪不入百万年不灭的身体。他曾用骷髅的指尖抚摸过许多次,然而那手骨虽然冰冷,却也不及他自身的体温冷。  他将手收回来,再伸出去,指尖便冒出了小小一簇淡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绝不会伤到小信徒。他从上而下轻抚时,小信徒只是把脊背团起来,试着想要并拢着拱起双腿——这个动作不曾成功,他的腿提不起半分力气,且拴着的金链子牢牢地将他固定在了这里,强迫他接受来自神的恩宠。  他只能沉默温顺地躺着,露出脆弱的颈侧,如同一只雪白的羔羊。  神的手反复摩挲着他的后颈。  上头仍旧留着齿印。信息素灌入了血液,这印记短时间内绝不会消去,若是消退了,立刻便会被印下另一个。  神本该满足于此。然而他此刻抚弄着这一小片被咬过的皮肉,却又仿佛不满足了。  他知道那是什么在发挥作用,是贪婪。贪婪张大了嘴迫不及待地喊着,着急地要把面前雪白的羔羊全都揉碎了,按进骨子里,锁在神座下。他曾经见过了那样的场景,在羊女之家里,那似乎才是真正洗涤血液的占有,——让自己成为对方的一部分,好像能冲撞出灵魂。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小信徒听见了这一声叹息。他忽然仰起头,像是分辨出了什么,被布遮着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的方向,从混沌一片的脑海中抓到了一些。  他于空气之中闻了闻。在教堂燃着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熏香味道里,他闻出了令他放心的、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原先就在他枕侧,他一回头便可以嗅到。  “二哥?”  他小声含糊地说,心好像安定下来了,一下子就稳稳落回到了肚子里,“是二哥?”  抚摸着他的手忽然顿了顿。随后,有他无比熟悉的声音沉沉回答他:“嗯。”  杜云停彻底放下了心。他不再反抗,任凭自己乖顺地躺在上头,又喊了一句,里头的依恋浓的几乎要滴出来。  “二哥……”  他甚至没再问为什么。对顾先生的信任压过了一切,连眼前被蒙住的惊惶也瞬间消退了,小信徒放松地躺着,松松垮垮的白纱垂下来,顺着风的方向展开,好像一双欲要完全伸展的翅膀。  神的手按住了那双翅膀。他俯下身去,在小信徒的唇上微微地印了印。  比起欲望,这更像是一种尝试。杜云停感觉有些痒,微微地笑出声来,还有些不解,“这是……”  他想说别闹,干什么呢,回头擦起了火顾先生也不负责灭的,到时候岂不是很麻烦。  杜云停动手能力不强,尤其不擅长给自己动手。  神没有回答。他飘于空中,俯下身来,抚摸小信徒的模样像是贵族孩子为自己心爱的小马梳理鬃毛。小信徒被他逗得直笑,在祭坛上来回扭动,想拽掉脸上蒙着的布巾。  神的手微微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什么,沉沉于空中漂浮了一瞬。  杜云停眼泪都快笑出来,犹自喘着气,不明白顾先生为什么要在神祭上给自己蒙住了眼睛挠痒痒。  这难道是什么童年游戏?  想到这儿,他的心里骤然升起了些怜惜。看顾先生如今这副骨架子的模样,只怕童年都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若是真怀念,似乎也并非说不通。  算了,他想,大不了待会儿再陪顾先生玩一下丢手绢。  就当是弥补一下童年遗憾。  他张张嘴,想要提出这个建议。然而再俯下身来的神已然从人的意识之中搜寻到了自己想要的,重新上阵时,抚触便骤然间变了意味。  杜云停骤然昂起头,呼吸都像是被硬生生揉断了。  他曾见过恢弘的瀑布。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瀑布也不能与这样的神恩相比,信息素好像是裹挟着狂风浩荡而来的,水流湍急而下,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的水珠,慢慢便汇集成了洪流——原本结实的土地,硬是被这样的水花打出了坑。那坑越来越深,于是有更多的水溢过来,将新的战地也牢牢盘踞。  飞沫起虹,万马奔腾。  祭品中的小白花最终被栽进了土里,好好地种了下去。  这还是杜云停头一次知道播种的另一种方法。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合格的农学专家,直到此时才切实领会到究竟什么叫学无止境。显然,这一门高深的科学已经在这些年里发展的更加迅速,甚至于为农作物翻土时,都可以从翻出来的孔洞之中另外寻出一条窄窄小道,拿了水管来,径直向植物的根部输送营养液。水龙头就严严实实堵在道口,等到所有的水源全都灌溉下去,这才会将管子沉甸甸提起来。  地上种的小白花被冲击的蜷缩起茎叶,好像是经过了狂风暴雨,从叶子到花瓣都在空中颤颤巍巍。  “浇太多了!”  杜云停拍了拍神的肩膀,声音里含着掩饰不去的担忧,“二哥,真别再浇了——这样下去会死的!”  会死人的!!  他严重怀疑,顾先生创造花朵这种生物时是否从来没考虑过了解它们的生长习性。不然,依他这个浇法,即使是常年在高温多雨的情况下生长的热带雨林的草木也能被硬生生浇死。  神的动作于是骤然轻了些,像是回忆起这并不是无坚不摧的自己,而是脆弱的、容易倒下的生物。  他猛然停住了,拎着水管,神色倒有些不知所措。溢出来的水珠泛着浅淡的金色,那是神力的证明。  他抱起怀中雪白的羔羊,羔羊颤抖的如同一片轻薄的、被风吹起的叶子。  这叶子如今从上而下全是他的味道了。属于神的气息蔓延开来,具有着极强的压力,让殿中的人全都沉沉低下头去,一言也不敢发。  他们只来得及在刚开始时听到了些声音,好像有断断续续的水声,随即是哭声。但那声音转瞬就被盖起来了,所有的人屏息等待着,全然不知晓神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唯有新教皇离得最近,他站在白色的帷布前头,眉宇间轻松下来,只握着手中的十字架。  他的祷告声一刻也不曾停。  “我主,我最神圣而尊崇的圣父……”  主的雕像俯视着他们,眼中满含悲悯。在众多信徒的见证下,在沉默的十字架下,莉莉丝终于收获了她新的、也是最强大的信徒,这无疑是背德的,是教义中所禁止的、是不应当的。  可神便是教义,有谁可反对神的决定?  二十八扇玫瑰花窗闪着光。这一场神祭迟迟没有结束,直到已然要落下地平线的夕阳将最后一缕光投照进来,地上拉出了信徒们长长的影子。他们的黑袍被这余晖镀上了金边,十字架于胸前手中闪闪发亮。  没有信徒敢作声。顶上的金铃铛仍旧在响,神还在这处教堂之内,未曾抽离。  站得腿脚酸软的神父们悄悄揉了揉酸痛的腿。他们终于看见面前帷布重新掀起来了,有裹挟着圣光的身影于其中款款迈出,让他们瞬间跪倒在地,恭敬地伏在冰冷的地面上。  信徒们齐声道:“圣父!”  神并不曾回答。有胆大的神父偷偷抬起一点头,用余光观瞧,却只看到了刺眼的光。  那光让他的眼睛瞬间红肿疼痛起来,他却不曾放弃,于迷蒙的泪眼之中反复眨动,终于从光里隐隐分辨出了什么。  那是条自神的怀中垂下来的手臂,白皙纤细,如同凝固起来的牛乳。  神父骤然一惊,忙垂下眼,不敢再看。他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冒犯了什么,却又忍不住于心中震惊。  那样高高在上的神,居然也会有宠信的人?  甚至还这样抱于怀中?  这似乎是荒唐的、不可置信的。哪怕是有身份的贵族,他们也绝不会做这样失礼的举动,即使是标记,他们也只会礼貌地啃咬对方的后脖颈,随后仍旧保留着整齐的衣物,只将下摆掀起来,尽量减少身体接触。  这是为了教义,为了不使他们耽于欲望,让他们头脑清明、进退有度,不会为着一时的享乐而成为魔鬼的信徒。  只有最下贱的农夫和擅于此道的魔鬼会这样毫不犹豫地贴近。这绝不神圣优雅,甚至是肮脏的。  他更深地俯下身子,心底却一阵惶恐。  这真是他们信奉的主?  新教皇也跪倒在台阶前。他高高举起手,等着从神的手中接过祭品。  然而神并没有给他。那圣光一闪,他只是将怀中的小信徒抱的更紧。  新教皇听到了神谕。 第81章 杜云停自己都数不清这到底是过去了几日。这一片天空似乎从来不曾黑过,殿内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也找不到半个其他的身影。他每日倒有一多半时间是在与顾先生一同进行运动的,只有少数时间能勉强保持清醒,大主教见那日神将义子带走了,心中已然有了猜测,知晓义子这是彻底蒙了宠,在那之后接连供了好几天的饮食。  神一眼从祭坛之上看见,知晓这些都是给小信徒的,便通通拿过来,在小信徒清醒的时候喂给他吃,回复他由于特殊时期而消耗的体力。  omega迷迷糊糊,凑过来在他手上喝了几口,眼睛仍旧是红的,蒙着水。他好像不喜欢牛乳,喝了两口后便不肯再碰,把头扭过去。  神知道他是不想要这个,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这还是神殿之中第一次有凡人。在这之前,神从未注意过人——这也是正常。这些人,本就是他一手造出来的,他将其中的alpha赋予了自己的特征,教与他们爱、思考以及祈祷。  而在这之前,神已然独自待了几百万年。他原本还因为有了新鲜的东西而生出了些兴致,在发现人心底也会存在自己的想法、会为着权欲互相争斗后,这种兴致便像退去的潮水一般,飞快地于他心中消失了。  虽然是他亲手造出的物种,然而有些地方,却与肮脏的恶魔无甚区别。  神自此之后不再关注人世间。不管多少政权更迭,教廷教皇换了一任又一任,他也只在神祭或大典之上会偶尔露头。  小信徒是个意外。  神不知晓究竟该如何去照顾omega。待特里斯神父再度沉沉睡过去后,神给教皇下了一道神谕。  “将天下的食物都祭献上来。”  看见这一条时,教皇悚然一惊。天下的食物,那该有多少……!  他隐约觉得荒唐,细细一想,却又生出了满意。教皇不再耽搁,立马摇动了铃铛,将仆从召进来。  “神说,他要天下的食物。”  这一句话从教廷之中,飞快地向着各地大大小小的教堂传去。教廷于人间的威信全然发挥了作用,牛、羊、燕麦……粮食与蔬菜、肉一同,沉甸甸装满了筐子。他们选出了最好的厨子做菜,圣水洗过了几次手,这才敢恭恭敬敬碰触要献于主的瓷盘。祭坛之上的新鲜食物从来不曾少过,一道菜被神取走了,很快便会有新的补上来,一时间,厨子反倒变得炙手可热,不少贵族甚至不惜花用重金聘请,好能在为神祭献上的菜肴上留下自己家族的姓名。  神显然很满意。几日之后,教皇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竟然不似之前那般白发苍苍。  他起码向前倒退了十岁。这十年的岁月,被神从他的身体之上抽掉了。教皇活动着自己的手,那上头暗褐色的老人斑也轻了不少,再站起来时,腿脚轻便,连困扰他许久的膝盖疼痛也全然消失——他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禁不住感叹神的仁慈。  侍从来服侍他更衣,骤然看见教皇的变化,也不禁一惊。  “大人,”侍从结结巴巴,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您……”  教皇微微一笑,握紧了手中的十字架。  “您……怎么会?”侍从道,“您好像年轻了……”  “这是主的恩赐,我的孩子。”教皇将厚重的圣袍披到身上,淡淡道。  侍从满眼都是掩饰不去的钦羡,亦生出了些自豪。他道:“您真是主的宠儿——”  放眼教廷,还有谁还能得此殊荣?不仅在神祭之时于殿内停留半日,甚至还亲自赐下这样额外的恩赏,让时间都于教皇这里倒流。侍从态度愈发恭敬,膝行上前,低着头为这位大人整理袍角。  熟料被他服侍的教皇却微微摇了摇头。  “你错了。”教皇道,抬起自己的手臂,“我何曾是什么神之宠儿?”  真正的宠儿另有其人。只是世人皆不知晓,也绝不会知晓。神若是宠爱起人来,竟然也是如此的不讲道理。  “说起来,”侍从为他整理背后,低声道,“倒有几天不曾见特里斯神父……”  他笑了笑。  “大教堂这些日子倒有不少人是过来见他的。”  特里斯神父美名远扬,不仅生的赏心悦目,人也温和虔诚,格外得那些贵族小姐们的青睐,在他回了大教堂之后,这些贵族们来往教堂的次数都多了不少,时刻可见摇着扇子的小姐们提起偌大的裙摆,小心翼翼从马车之上下来。她们在祷告台前绕着圈,打听的都是那位小神父的消息。  教皇微微蹙了蹙眉,忽然觉得如芒在刺,摇头制止他再说下去。  “噤声。”  侍从不知自己说错了些什么,惶恐地止住了话。教皇抬了抬眼,顺着那芒刺方向不着痕迹朝着上方微微看了一眼,那里刻着小小一尊神像,衣角清晰飘逸,面容就对着他。  主的眼睛是无处不在的,是可以看到他们、听到他们的——  教皇骤然止住了话,连同心里隐约升起的一些志得意满,也瞬间粉碎了个干净。  教廷上下皆为这一次神祭而喜悦。他们迎来了主的亲自光临,这是足以照耀灵魂的荣耀,是多么骄傲而自豪的事!他们在这之后愈发虔诚,更加恭敬地侍奉尊贵的父神,决不让神沾染上半丝灰尘。  唯有皇室悄无动静,看上去却像是并不为此而欣喜。几天之后,国王将教皇召过去了一次,说起二皇子,仍旧愁眉不展。  “神祭之后,我主可否有改变心意?”  教皇蹙眉不语。国王瞥见他神色,忽然便将桌上的东西悉数推了下去,动了气。  “神祭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您还记得——为何现在,我儿仍不能回来?”  教皇表情未变,平静地说:“陛下,已被神厌弃之人,很难再重获神的信任。”  国王不听那些。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桌角,忽的道:“我有一个人,想带给您看一看。”  他摇了摇铃,片刻后,有侍从带着一个纤细瘦弱的少年上来。少年头发颜色极为醒目,是罕见的沉黑色,黑的如同乌木做出的窗棂。  国王对那少年道:“抬起头。”  教皇原本还有些不解其意,待那少年怯生生把下巴抬起之后,瞬间便明白了国王的想法。那少年有着一双黑色的瞳孔,黑发黑眼——与主曾在祭典之上亲自走到面前看的人特征一模一样。  他打量着这张脸。五官也清秀,许是因为瞳孔颜色的缘故,看上去格外有些不同的味道,娇怯柔弱的好像是在后圈圈养的幼畜。他的气味香甜,一下子便可分辨出,这是一个omega,还是个血统极为纯正的omega。  国王道:“与教皇大人行礼。”  少年便缓步走过来,向着教皇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这是伊恩。”国王道,像是极满意,手在桌上敲着,“教皇觉得如何?”  教皇侧了侧头,回答:“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这是神曾亲自下来看过的孩子,”国王微微一笑,“我想,主格外偏爱于这样的发色瞳色——所以我将其找来了,作为代替我的孩子祭献于神的礼物。”  “教皇,您如何想?”  教皇看着眼前的少年。虽然清秀,然而若是放在他的义子身边,那便是拿星辰之光去比太阳了——不需要费什么力气,轻而易举便能被特里斯神父的光芒完全覆盖掉。他一点也不看好,并不相信神会为了这样的人而拜倒于莉莉丝的祭坛之下。  然而他并未说出自己的反对,反倒微微笑起来。  “当然是好的,”他回答,“主定然会体察到您的用心。”  走出王宫时,教皇微微笑了一笑。  同样是这国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他远比从小便尊贵的国王更为心机深沉。况且国王的心思也着实是明显,不过是看神祭全是教廷得了好处,因此心中惶恐,迫不及待要得些神恩以压压教廷锐气。  国王并不知特里斯献祭的事。倘若知道了,只怕会更为急迫。  他坐上马车,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那样一个人,如何能与他亲爱的孩子相比?  这新的一次神祭,定然会是一场笑话。  新神祭全由皇室主持,教廷一次也未插过手。有了教皇的吩咐在,甚至连明面上的帮忙都不曾有,与这次祭祀全然甩开关系。老国王如今也是心急,丝毫管不了这些,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教廷势力一日日坐大,只怕这样,要不了几年,他坐着的基本上便成了一把空交椅。  这便犹如群狼环伺,老国王没有别的法子,非得得到神的恩宠不可!  他挑了相近的一天,匆匆举办了神祭。皇室与贵族站满了大厅,金光闪闪的装饰悬挂满了墙壁。被挑选的少年衣着华贵,安稳地合着双眼,静静躺于祭坛之上,心中满含期待。发情期的香气是如此浓重,让在场的贵族alpha们都有些心神不宁,一直用目光向上打量着。  上方也悬挂了象征着神到来的金铃铛,老国王亲自主持,念完祷告词之后屏息等待着。  铃铛叮叮当当响起来,神果然来了。  国王的心中骤然一喜。他迫不及待向下念,将祭坛上的祭品推出去,“我万能的主,我敬爱的父神……啊啊啊啊啊!”  忽然有贵族高声惨叫起来,眼前有圣光猛地一闪,好像是尖锐的锥子,一下子扎入了他们的眼球。他们捂着眼睛,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哀嚎声与尖叫声一下子覆满了大厅。国王也眼睛通红,他勉强把眼睁开一条细细的缝,看见祭坛上的少年同样死死捂着眼睛,发出已然不太像人的低吼。  主发了怒,蜡烛皆于一瞬间熄灭下去,只滴了几滴灰暗的烛泪颤巍巍流淌在一旁。  他本是为了小信徒的食物而来,却不想竟在祭坛上看到了一个发情的omega。这些人,几乎将他视作与莉莉丝一般信奉肮脏情欲的恶魔,以为他会在这样从骨子里低贱的人面前燃起火焰。  这让他破天荒生出了怒气,出手惩戒了所有人。老国王没能得到神宠,反而连眼睛也看不清了,自那之后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如同隔着厚厚一层雾。  神祭不得不匆匆宣告结束。为平息主的愤怒,皇室成员与贵族一同跪在殿中,许久都不敢起身。直到听到了消息的教皇被老国王召唤而来,才让众人回去,“只跪在这里,不会打动主。”  皇族们悻悻起身,仍旧用手摩挲着眼睛,因为这刺痛而微微痉挛着。老国王好像突然之间又老了十岁,对着由于得了宠信而年轻的教皇,愈发显得脸孔苍老的如同斑驳的树皮。  他并未想清楚为何,神分明是格外喜爱黑发黑眼的人的。  对此,教皇只是微微一笑。  “陛下,您将这事实在是想的太简单了。”  若是这样轻而易举便能让主动心,那才是荒唐事。主不是恶魔,也不像恶魔那般沉沦于欲望,只怕将全国上下的omega都摆放在神坛之上,也不能让主多看他们一样。  他的义子特里斯,是唯一特殊的。  老国王的锐气都被挫了个干净。在那之后,便再无心于政权,从此不再过问国事。皇室也都眼睛受了伤,没什么人能再安稳坐在这王位上。教皇因此大权独握,西教廷自此彻底扬名,信徒一日多过一日。  在发情期过后,杜云停终于能从早到晚保持清醒了。他最近留神观察了一下,发现顾先生的营养液里都带着浅淡的金色。  这成为了更强的佐证。顾先生定然是神。  7777不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还问他:【有没有可能是他上火?】  怂怂:【……】  你家上火之后连营养液都变成土豪金啊?  一看就是没有夜生活的。  7777:【……】  说着说着话,为什么又要突然进行统生攻击呢?  它真是好冤枉。  【是神也好,】系统乐观地想,【是神的话,你的浪应该就对他不起作用了。】  指不定它能清静点儿呢。  杜云停闻言沉默,半晌后才道:【可昨天晚上我把腿夹上去之后,喊我乖孩子的就是顾先生啊……】  分明就被浪的很开心!  况且,【顾先生是神,还有一点最大的好处。】  7777忽然心生不妙。它警惕道:【是什么?】  杜怂怂嘿嘿一笑,让它听。  7777听了半天,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听什么?】  【听不见吗?】宿主抬抬腿,【你好好听。】  7777憋屈。好好听也听不见啊! 第83章 杜云停明白他的意思。  教皇心里自然是为教廷着想的,但却也不是全然不在乎自己这个义子。虽然现在有药剂撑着,但药剂喝的多了,总会有一天彻底失效,那时候,就凭着特里斯神父的姿色,若是教皇再与世长辞,还有谁能拦住二皇子一流?  祭献给神,反而是条捷径。哪怕之后失了宠,也不会有人胆敢碰神曾经的宠儿。  教皇也并没指望杜云停能在神殿里停留多久。一个凡人,能被主带上去度过发情期,已经是意外之喜,哪里会奢求更多。他吩咐人去为义子打水,又嘱咐小神父早点休息。  杜云停一一答应了,还要将他送出门去。  教皇制止了他的动作。  “特里斯——如今,你的身份比我更高。”  他不让义子送,坚持着自己走了出去。杜云停往床上一躺,忍不住伸手去揉腰,发情期刚过,他还有些腰酸背疼。  这会儿没人了,7777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疑问:【你这是干嘛呢?】  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  它的宿主揉着面条一样软塌下来的腰,轻轻笑了声。  【小六子,谈过恋爱没?】  【没啊。】  【那你当然不懂。】  【……】  7777感觉自己遭受到了统身攻击。  杜云停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去。  【从早到晚在一起当然重要,】他喃喃,【可推拉也很重要啊。顾先生是神,要是只想要个omega,他想要什么样的都能有,并不一定得是我。】  7777不赞同,【你这话说的……】  就神那清冷寡欲不近人情的模样,哪点像是会痴迷于情欲的?  杜云停笑它,【所以说你不懂吧?顾先生只觉得自己想要我,那当然不够。】  【???】  【我得给他点距离,】杜云停喃喃,【让他知道——他是彻底爱上这个由他亲手造出来的造物了。】  生意场上通常都需要技巧。尤其是这种大生意,分量更重。  杜云停也算是有经验的了。纵使如此,想要在这个世界里好好地勾搭顾先生,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为顾先生是神。他想要神的爱,就像奢求人去爱上一只不起眼的蝼蚁。  所以,不能让得到自己变得如此轻松。  7777半解不解。  【就像是放风筝,】杜怂怂教育,【那风筝线得一会儿拉,一会儿放,一会儿拉,一会儿放……】  系统觉得他纯粹就是嫌的*疼。  【你都回来了,还怎么拉线?】  杜云停像看傻子一样,7777被他的目光看得心烦。  【……干嘛?】  杜怂怂说:【等着。】  他对顾先生很有信心。  这时间,定然用不了多久。  杜云停安心做回了他的小神父,每天于神前祈祷,帮助穷人,传播福祉。他的慈爱温和很快便让他的名声更响,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只是听说他是神之宠儿,原本对他很感兴趣的贵族们不得不打了退堂鼓,只能远远一观,谁也不敢上前亵玩。  民间皆是赞颂之词,将特里斯神父比做圣子,甚至有信徒做了他的雕像,一同在家中供奉。  得知此事后,特里斯神父亲自上门拜访,劝信徒将雕像收起来。  “我不过有幸蒙了神恩,如何能与创造万物的主相提并论?”他低声道,束的整整齐齐的金发微闪着光,“感谢您的抬爱,但请您一定要把他收起来。”  信徒受宠若惊,又为他的谦虚谨慎所感动,忙把那雕像拿过来,要献给特里斯神父。  “这是我亲手做的,请您一定要收下!”  神父推拖不得,便揣在了宽大的圣袍袖子里。信徒的手艺很好,那雕像与他本人有七八分相似,一模一样的金发垂在后头,身上也裹着象征圣洁的黑袍子,连闭眼祈祷的模样都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神父在晚上睡前把玩了许久,做完晚间祈祷后,忽然轻声冲着空气笑,“父神,这做的,是不是很像我?”  他像是随口说了一句,把小雕像放置在桌子上。第二天早上醒来,再摸索时,雕像已经不见了踪影。  杜云停微微一笑,眼睛里骤然含了光。  与此同时,神殿中的神反复将小雕像放在手心里摆弄着。那真是和小信徒像极了,他却蹙着眉头,骤的向旁边一放,移开目光。  过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将目光移了回来,重新把雕像捧起来。  “特里斯……”  他念着这个名字,抿紧了唇。再看这神殿,只觉得空空荡荡,没有半点意思。  殿里支着一面巨大的水镜,里头倒映出人世间的情景。小神父脚步匆匆,正走在为人诊治的路上,他额角渗透出了几滴汗,微微捋起圣袍宽大的袖子,将莹白的手掌放在那人被恶魔所啃噬出的伤口上。  他仍旧过着寻常的日子。  神的眉头越蹙越紧,从早到晚紧盯着水镜。  小信徒从早到晚都忙忙碌碌。出诊,听人诉说自己罪恶,为贵族新出生的孩子做弥撒和祈祷……归来后,他还要主持晚饭前的祷告,再翻一翻经书,直到睡前,才有那么一小段自己的时间。  小信徒躺在床上,裹着被子,身形单薄。他翻来覆去许久,将床单都挪动出了浅浅的印子。  像是睡不着。  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看见那被子里头探出一双莹白的脚——小信徒赤着双足,只穿着夜间宽松的黑色睡衣,头发也不曾扎,就这样下了地。深秋时节,教堂里雕花的地砖沁着冷意,他的脚踩上去,便蜷缩了下双肩,微微一哆嗦。  神看向了地砖。不过两秒后,地面热起来了。  神父诧异地在地上踩了踩,察觉到恰到好处的温度后,便径直向着内室之外小步跑去。他纤细的手臂悄悄拉开门,如同一道不引人注目的影子,悄无声息溜出了内室。  这样子,倒像是去见一个人。  神忽然有些不舒坦,紧紧盯着他,看他是准备做什么。  穿过走廊,绕过忏悔室,神父终于到达了他这一趟夜间旅途的目的地。宽大的教堂内一个人也没,与白天时热闹的景象全然不同,特里斯神父松松垂着金发,就站在大教堂正中间,定定地看了那巨大的神像一会儿。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迈动步子,缓缓拾阶而上。  圣水冰凉,他专注地洗过了手,这才向着神像靠去。  他靠在了高大的神像的腿旁。  神也感觉到了温度。那温热的气息紧贴着他,熟悉的信息素的芬芳闻起来比之前更加甜美。小信徒把一双赤足垂在台阶下,依恋地用纤细的手臂抱住他的腿,低声喊:“父神……”  神的心骤然一揪。  神父垂着眼。他的脸色被这时的夜多少冻得有些苍白,倒像是要在雕像之上汲取温暖。  神听见来自信徒的低语。在这样的深夜中,那声音更像是来自于他心底掩藏着的恶魔。  “我一直都在想您。”他独一无二的孩子喃喃道,如同犯下了天大的过错,“我如此卑贱,本不该奢求于您一直宠爱于我。但,我的主,我要向您忏悔,我受了莉莉丝的蛊惑……我只想夜夜躺在您的臂弯中安眠,想您抱我——我、我是多么的不知廉耻!我如何配当受您眷顾的孩子?”  神怔怔地听着,又震惊又诧异。这么多年来,教堂的戒律清规将他独一无二的孩子锁的太死了,以至于当神只想着将小信徒永远留于神殿之上时,他的孩子却在为了内心前所未有的躁动与所经受的教育而苦苦争斗。神知晓其中是什么滋味。在决定接受来自大教堂的献祭之时,他也曾经那样争斗过。  直到如今,他才明白,小信徒与他,是一样的。  他几乎要用雕像的手去抚摸身侧的信徒。  神父的目光忽然间雪亮。  “所以,我已经将它带来,”他从自己睡袍的内侧,摸出一把锋利的餐刀,“我把自己作为您的祭品,请将我当成您向恶魔所下的战书——一个不再圣洁的神父,请允许我把自己亲手结束在您的雕像旁!”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餐刀。就在这一瞬,教堂的风忽然扬了起来,深红的帷布全都被吹得飒飒飞扬。明亮的月光从窗外遥遥倾泻进来,也格外垂爱于他,都集中于他一人身上。  有一只手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  特里斯神父怔怔地回头,看见了一双淡金色的眼睛。他手里的餐刀掉落在了地上,犹且不敢相信。  “……父神?”  餐刀转瞬弥散成了细碎的光点,神连一眼也不想再看见了。他也裹着一身沉沉的黑袍,将自己的信徒放置在了自己的神像旁。  “我何曾允许过你这么做?”  小神父不可置信,嘴唇也微微颤抖。  “您……您下了界?”  神说:“来见你。”  特里斯神父密密的金色眼睫垂下来。  “可这样有违教义,您也不能成为莉莉丝的信徒——”  神举起了他的手臂,淡淡道:“我便是教义。”  “您——”  “叫我二哥。”  被他的眼睛注视着,信徒最终还是让了步,手缠绕上对方的脖子,低低地叫了一句二哥。  他被他的神放倒在了圣桌上。  若是白日,这里会被无数人的目光注视着。而折腰的深夜中,却只有高大的神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望着他在神明身下颤栗着啜泣。十字架矗立在黑暗里,壁画上描绘着的神们都在月光照耀下短暂地露了露脸,转瞬却又被黑暗盖上了。  他听见来自神明的低语。  “我不会是莉莉丝的信徒。”  神捂住了他的碧色的眼睛。  “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信徒太可爱了怎么办##总是想着他念着他怎么办##那就在大教堂里好好地来一发吧#  怂怂:……这疼爱真是要人命了……第57章 小神父(十三) 第85章 听说特里斯神父晚间祷告的事后,omega踌躇再三,最终还是去了。他带了工匠特别制作的眼镜,勉勉强强才能看到近处的物品。他来的最早,站在了第一排,瞪大着眼,半天后才看到那位得到神恩的神父。  他穿着一身漆黑的圣袍,自殷红的帷布之后缓缓迈步出来。袍角微微晃荡着,好像翻起了一朵浪花。  omega听到了身旁人倒吸的一口气。他拼命地大睁着眼,眼眶都酸痛一片,终于看清了那一张脸。  “……”  那与他全然不同。那是一张被光明眷顾的脸。  他忽然懂得了那些吟游诗人所唱。“神把阳光织进特里斯神父的发间,把日月含进特里斯神父的眼眸。于是他走过之处,一切皆寂静无声,连鸟儿也侧着头,只为从他的唇里听到一声温存的低语。”  他看见神父额头上闪着的一点金色,神父雪白的手自圣袍之中探出来,浸泡在清澈的圣水里。  omega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在祷告结束之后,他恍恍惚惚向外走,忽然便意识到了,神为何会不宠信他。  有了日月的光辉在侧,又有谁能看到黯淡的星辰呢?  特里斯神父的二十岁生辰,教皇提出要提升他为主教,依然被神父拒绝。  他本来不是争名逐利的人,并不想要这样的名号。  他宁愿做能日日守在神像前率领众人祈祷的小神父。  实际原因,杜云停也和7777说了,【因为主教这称呼听上去就老气。】  没神父刺激。  7777:【……】  它就知道,宿主这儿说出来的,肯定不会有什么正常理由!  二十岁生辰的前一日,神依旧出现于了教堂内室之中。他的信徒在床上等候,问:“父神,您可有贺礼要送我?”  神没有回答。他自然准备了,只是现在还不想立刻展现给小信徒看。  “教皇大人说,明天要在教堂里,为我办一次典礼。”小神父说,将头微微靠过来,“父神……蒙您庇佑,我已经平安度过了二十年的岁月。”  神道:“你也会平安度过剩下的。”  他绝不会让小信徒在他的注视下出一点事。  特里斯神父微微一笑,并未接下这句话。  典礼办的极其隆重,因为是神的宠儿,连皇室贵族也全数在座,谁也不曾漏掉。经特里斯神父的吩咐,教堂大门打开了,不仅这些有身份的人,连平常老百姓也可随意进入。满庭皆是人,他们共同见证着这位特殊的神父的生辰。  当神父将本来简单束在脑后的金发缓缓放下,改为梳成成年神父都编起的辫子时,底下的民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他们都盯着后头高大的神像,不可置信地望着,惊呼出声。  “快看神像!”  “神像——”  更多的人立马跪了下来,连连叩拜。  “伟大的父神……”  皇室成员都震惊地注视着这一幕。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那神像忽然睁开了一双金色的眼眸。有一道笼在圣光之中的身影自神像之中缓缓迈出,手就停留在特里斯神父的头上,于是有饱含神力的桂冠戴上了神父的额头。梵音忽然高奏,乐声轻灵,鸟群自花窗之内飞入,于教堂上方高高低低盘旋不定,扑闪着雪白的翅膀头尾相连,犹如一顶花冠。  花自教堂门口一路铺到了神父的脚下。他踩在满地雪白的花里,被那一道身影俯下身来,印了印额头。  只有杜云停听到了神的声音。  “我的孩子,”神道,“我赐予你——与我等同的生命。”  刹那间圣光大放,接触到神父时,却像是潮水遇到了阻碍一样呼啦啦退散了。神微微一怔,又将方才那一句祝福再次说了一遍,仍旧没能成功。  怎么会?!  杜云停并不意外。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回答:“感谢您,我的父神。”  神依旧处在震惊中,僵直地于空中飘着。杜云停拉了拉他,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并不能随意做些什么——他只用自己的手,牢牢地握了握神冰凉的手。  “我在一日,便会陪伴您一日——这是我虔诚的誓言,永不会改变。”  于神的注视之下,他唇边缓缓浮上了一丝笑。  “我要向您,祭献我忠诚无二的灵魂,还有我同样忠诚的心。”  7777也顿了顿,道:【渣攻离开世界后,你的任务就结束了。你知道的。】  系统的法则凌驾于世界法则之上,哪怕是小世界之中的神,也不可能在世界里赋予杜云停永恒的生命。杜云停心里早有猜测,不过一直不愿去想,如今猜想已经被验证,心内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沉吟片刻,道:【不如,我把渣攻弄成那种永生的恶魔……】  【你可想清楚,】7777警告,【要是渣攻始终无法死去,你的任务就一直不能算完成——这样,你便不可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说到现实世界,怂怂的眼睛微微亮了亮。  他还不能永远留在这里。  【顾先生会难过的。】  7777知道他。他只说顾先生难过,半个字都不提自己,系统原本也以为他没心没肺,可看过他在梦里哭的一塌糊涂的场景后,就知道这个宿主只是从不承认自己难过,半个苦字都不往外说,犟的像头驴。它并不揭穿,只说:【那就珍惜当下吧。】  珍惜当下是,说着似乎很简单,却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赐福失败之后,神为之深深震惊,在那之后又试了许多次。  当圣光覆盖住小信徒之后,无一不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碍似的弹开了——没有一次成功过。  这还是神头一回想将自己的生命分给一个凡人。当杜云停试图来安慰他时,看见顾先生紧蹙着眉头,忽然说:“我当时应当用神骨。”  杜怂怂:“嗯……”  是说造人的时候应该用神的骨头吗?  神盯着自己的双手,正在进行自我反省。  他将人造出来时,实在是太草率了,并没有认真想过人究竟是该怎样的。说白了,也只是造出一群为他排遣无趣的工具。因此,人才会如此脆弱,寿命如此之短。  要是他用自己的血做小信徒的血,用自己的骨头为小信徒重塑一具身体……  神若有所思,淡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信徒。杜云停被他这目光看得有点儿害怕,顿了顿,小声和7777说:【顾先生不是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法子吧?】  没用的啊,哪怕你是用钢铁做的身子也不顶事儿啊!  7777也看了眼神的目光,随即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自己的宿主,【你节哀。】  杜怂怂:【……】第58章 小神父(十四)  神的宠儿的名声传开后, 杜云停始终负责着教堂中的祷告。在初时,来做祷告的人塞满了以宽广闻名的大教堂, 甚至连大门口也站满了想要一睹特里斯神父真容的百姓;可几天后,来的人便越来越少,渐渐都不怎么来了。  杜云停心中诧异,教皇也在此时找上了他, 委婉地劝告义子,以他的身份, 无需再负责日常祷告这种小事。  神父看上去有些不能理解。他浅金色的眼睫耷了耷, 问:“为何?”  教皇无法与他解释。  事实上,并不是神父的问题, 而是神的问题——那些在亲眼看了特里斯神父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感觉到眼睛刺痛。看得多了或是内心抱着别样想法的人, 甚至会当场失明。  这消息并没有传开,他在听说之后, 也只得吩咐百姓暂且不要前来。他微微顿了顿,与义子道:“我的孩子,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侍奉神, 这才是每个信徒的本职。”  杜云停有些莫名其妙。他抬抬眼, 看了看教皇, 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是。”  教皇松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 率领百姓祷告的换做了一个年迈的老神父。教堂里的人又慢慢多起来,一点点将大厅塞满了。  杜云停大受打击。他站在高高的阁楼之上,注视着百姓们鱼贯而入的场景, 摸着自己的脸。  【小六子,】他狐疑地道,【我毁容了?】  7777听说他毁容了,心里竟然一阵窃喜。然而它仔细地看了又看,愣是没能从那张白皙平滑的脸上找出半点瑕疵来,只好道:【没。】  声音里饱含失望。  杜云停也没心思和它计较它幸灾乐祸的问题,愈发莫名其妙。  【那为什么……】  不应该啊,说不通啊。  这种看脸吃饭的世界,他这一张脸难道不该大杀四方吗?怎么这会儿跟门神似的,往哪儿一放,大家都不敢来了?  7777想了会儿,中肯道:【被你浪怕了?】  【……】  【瞎说,】杜云停慈爱地纠正它,【那怎么能叫浪呢,那是爱的表现。】  7777差点儿一口过期数据梗到喉咙里。  每月,教堂都要做一场盛大的弥撒。皇室也会亲自到场,这王国中最炙手可热的权贵们站在一处,都诚惶诚恐地对着面前的神像低下头。  进行准备的有刚来的小侍从。年纪还不大,只是个普通的beta,脸上印着几点淡淡的斑。他小心翼翼端着圣水盆向前行进时,不小心脚下一滑,整整一盆圣水全都泼在了地上。  他到底太小,也不曾经过什么事,眼睁睁看着自己将手头的活干砸了,吓得腿一软,径直跪在地上,整个人如秋风里头的一片叶子一样瑟瑟发抖。领头的人也脸色铁青,道:“这可怎么办?”  小侍从的肩膀抖了抖,几乎不曾哭出声来。他还用手去鞠那些圣水,企图把它们再灌回盆里,被领头人厉声斥责了几句,这才发着抖作罢。  “这可是大罪!”领头人训斥,自己也因为惶恐而微微哆嗦,“你弄洒了马上要用的圣水”  吱呀一声,教堂侧面的小门被人推开了。小侍从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一个劲儿地念着祷告词向父神请求原谅。他慢慢瞥见了走近的袍子下角,它们随着来人的动作,翻卷的如同一朵小小的漆黑的浪花。  “出了什么事?”  有温和的嗓音问。那声音平滑优雅,好像是什么乐器奏出来的,于大教堂内微微回旋。  他听到周围的侍从都倒吸一口冷气,向着两旁退去,弯下腰来,“特里斯神父……”  特里斯神父?!  小侍从心中微微一跳,悄悄抬起了一点头,从下而上打量着这位神父的脸。  这个名字在民间,几乎是一个传奇。他是当之无愧的神之宠儿,于他的生辰之上,神甚至亲自现身,为他带上镶嵌着宝石的桂冠——那一幕,始终为人所津津乐道。  他还不曾亲眼见过这个人。他稍稍抬头,却撞进了特里斯神父低下来的眼睛。  小侍从吓了一跳,却又不曾躲开,只怔怔地望着那一双碧青的眼。  那、那真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眼睛。他没见过多少omega,不知道是否所有的omega的香气都是如此令人沉醉的,也不知道是否所有omega的眼睛都是如此动人的——然而那一刹那,他倒好像是被那眼睛里的什么安抚了情绪,连心魂也随之飘起来,荡过去。 第87章 埃里克的母亲同样是个omega,本跟着丈夫儿子不离不弃,但在埃里克父亲整天愁眉不展、懊悔自己成了个没用的omega之后,很快也就忍不得了。  她自己同样是omega,从没觉得自己矮了谁一头。她已经忍了丈夫这么多年,本以为丈夫体会过omega难处后,多少会有改变,哪想到竟然半点也没有变!  于是,她从教堂里头拿了清洗剂,自己给自己喝了。身上的标记被洗掉,她便成了自由人,在一天傍晚走出家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些都还好说,最为难的是发情期。埃里克父亲原本把自己锁在屋里,在把十里八乡的alpha都吸引来聚集在他的窗下后,便再也不敢了。他不能在教堂中拿到药,神不允许他服用药剂,因此几次之后,埃里克父亲最终选择了顺从。  他找了一个年老的alpha,主动让对方标记了自己。标记过程并不美好,男人身体沉甸甸的满是腥臭,为了更舒服甚至逼着他服用了点东西,想让他生出孩子。埃里克的父亲在那之后,几天都没能从床上起来,因为疼痛几乎要被整个撕裂成两半。  然而标记他的男人却沾沾自喜,将其作为战果夸耀自己身材强健,又与村民大声嚷嚷这个omega是有多么不解风情。  “甚至连腿都张不开!”他道,“一个omega——都松了,还上哪儿想找个像我这样的好心人?”  埃里克父亲麻木地听着。他几乎都要忘了,他当时也是对这个性别评头品足的人中的一员。  天生就是该生孩子的、,就应该乖乖躺着,除了被干还配做什么?  这些话,他常常说,甚至将其作为道理讲给儿子听。他以为自己便是世界的主宰,其他性别不过都是他们的陪衬、他们的奴隶、他们可以随意征用的机器,直到自己如今亲自成为其中一员,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甚至想过一头撞死,可他已经没了那个胆量。  神不会让他死的。  侍从调查到了这些,却并不想将这些说与特里斯神父听。神父是如此圣洁,他怕这消息脏了神父的耳朵。  “我想,他们活不了多久了,大人。”  杜云停沉默了许久。  “大人?”  半晌之后,他听到了来自神父的新的吩咐。  “——让埃里克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被锁了,不敢浪,不敢浪……第59章 小狼崽(一)  这个世界比他之前待过的两个都要特殊。7777和他说, 在渣攻死去之后,他的任务便算是完成, 会在那一瞬间被剥离开身体,不会再有什么生老病死。  这也正常,因为神不可能允许他有生老病死。  神会让他好好地活着。  杜云停仿佛身处在一场拉锯战里。战斗的一方是一定要将他从这个世界带离的系统,另一方是无论如何也想给予他永恒的生命的主——这两者拉锯了许久, 最后双方都生出了一肚子的气。  7777愤愤对宿主说:【这是规则!规则怎么能因为一个人改变呢?这种客观规律,不以人的主观能动性为转移……他走多少后门都不行!】  神虽然也气, 但他并不是会抱怨的性子, 只愈发沉默寡言,一日日琢磨着如何能将小信徒变为永生。  被夹在其中的杜云停:“……”  他私下派人去照看着埃里克, 并不让埃里克活的舒服,却得确保他活着。  即便7777一个劲儿冲他嘟囔说这样肯定会拉低最终分数, 杜云停也管不得了。  比起得分是高还是低,他更在意能不能在这个世界里多留一时片刻。  即便如此, 身为一个凡人,埃里克也不能活过太久。七十岁时, 他生了一场重病, 在那之后再没能从床上坐起来。  杜云停渐渐感觉到了特定时刻的来临。  他最终的日子, 始终待在大教堂的内室里。神摩挲着他雪白的翅膀, 一点点摸过这独一无二的信徒, 紧紧抿着嘴唇。  小信徒的眼睛好像要闭上了。他勉强撑着,又睁开了点,低低地冲着身边的男人喊了声, “顾先生……”  神再次听见了这个称呼。这一次,这个称呼所带来的熟悉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甚至让神的心也忽然为之触动,几乎要出声应答。  “顾先生?”  特里斯神父又喃喃叫道,几乎要阖上的碧青色眼睛注视着男人的眉眼,圣袍下的手缓缓抬起来,触碰着那略高的眉骨上头浅浅淡淡的一颗痣。  他的思维混混沌沌,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何人。神守在他身边,听他一句接一句地叫,叫的最多的是顾先生,也夹杂着“舅舅”,又或是“二哥”、“父神”。  教堂的钟声忽然间响起来了,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是奏起的镇魂曲。就在这声响之中,身边的人好像回光返照般恢复了些神智,从床上坐起来,拖着脚步向门边趔趄走去。神紧蹙着眉,将他拉回来,护在臂弯里,听他喃喃道:“是该向父神祷告的时候了。”  他的脸上,骤然现出了一种欢喜的容光。那殷红的颜色从他耳根处蒸腾起来,一路烧至脸颊。  神看了半日,终于意识到,那是透过玫瑰花窗映进来的夕阳。  夕阳把小信徒温柔的影子拉了老长。他的翅膀,他长长的、蓬松散着的金发,他碧透的眼。他好像要融化在这光里了,融化成一捧水,鞠也鞠不起来。  承认自己的无能,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于创世的神而言。  但他现在却知晓自己无能了。这是他前所未有的溃败,神力如同虚设,哪怕这世上的人同草木都任由他使唤,他也没办法将小信徒从死亡的路上拉回来。  于是他召唤了恶魔。七恶魔从底下盘旋而出,笑话着神明此刻的狼狈。他们漆黑的羽翼垂在身后,尖尖的耳朵同尾巴一起微微晃动着,摇晃着手里尖锐的三角叉。  神从不说废话,道:“我要救他。”  恶魔们盘旋而上,围绕着床上的人转着圈。他们露出狰狞的鬼牙,冲着神笑。莉莉丝披起丰厚的皮毛披风,眼波流转,盯着神明。  “一个凡人,哪儿需要您如此上心?”她不紧不慢道,鲜红的指甲在自己另一只雪白的手背上搭了搭,“您要是想要omega,我那里有的是。他们不仅美貌,也远比您身边的这个要识情识趣——”  有雪亮的圣光一闪而过,一下子贯穿了她的翅膀。莉莉丝被定在大教堂的墙面上,垂着两条修长的、赤着的腿,喉间涌出大量乌黑的血。恶魔们的笑声停止了,为首的恶魔终于停止了飞行,将手中的三角叉牢牢握着。  “您是在试图留下一个不属于此处的灵魂,”他张着干枯的嘴,一字一顿道,“我们帮不了您——您是绝不会成功的。”  干瘦的如同枯木的手缓缓上抬,在沉睡着的神父的额头上点了下。那里并没有本世的灵魂随着他过来,倘若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头上本会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纯白代表虔诚与圣洁,黑色则代表放荡堕落。  这是恶魔用来评判自己同伴的标准。但他将手挪过之后,特里斯神父的额头上仍旧空空如也,并没有开出一朵花。  神骤然之间闭了闭眼。  恶魔将手收回来。他望着神明,却忽然之间从创世的神上看到了变化——有星星点点的金光自男人的身上溢散出来,慢慢变为了大块大块的光斑、泼洒开的光柱。他张口结舌看着这一幕,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您……您在遣散神力?”  恶魔们都愣愣的看着这一幕。铺天盖地的圣光从大教堂之中扩散开去,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大教堂的钟声一遍又一遍反复地敲响,有鸽群不知从何处飞来,并不曾落下,只在教堂顶反复盘旋着。  它们或高过低地飞着,首尾相衔,如同一个巨大的花环。  花开完了,无论什么季节的花,如今都热热闹闹簇拥在一起。红的粉的,白的黄的,地面上绽开的色彩几乎花了人的眼。动物一声接一声地叫,天色映出一种异样的红,漫天星辰忽然都闪出了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向下落去。  这场景,人们曾经在特里斯神父的生辰典礼上看过。于是有更多的人从家中走出,诧异地对着远处教堂的尖顶指点。他们以为这是主送与神父的另一件礼物,都站在原地,定定地欣赏着这奇异的景象。  没人知道,这是神的陨落。  教堂内的神缓缓睁开了眼,那里头已经没什么淡金的颜色了。  他缓缓摊开一只手,手掌的温度温暖,不需要他再用神力,也不会让小信徒冷的打哆嗦。他把床上的人缓缓抱至怀里,抚摩着他如今已然显出了些白色的金发。  亲眼见证了神明陨落的恶魔们仍然呆呆站着。内室的男人仿佛不曾看见他们,他的脸飞快地苍老下来,头发一点点变得花白,手上有了星星点点的老年斑,垂垂暮矣的神明靠在床边,已然是一个无甚特别的普通人。  “您?!”  神抚摸着他的信徒垂下来的翅膀。  再没有永生的办法了。  他试过了所有能做的,却都无法把他的信徒从死亡的阴影之下抢回来。  但是神想到了更便捷的方法。  他把头靠在神父的头上,微弱的鼻息交错着,好像在空气之中交融了。  “我与你一同走,”他拨开了些信徒鬓旁的碎发,已然浑浊的眼里有细碎的光,低声道,“这样——也算是共生了。”  恶魔们久久无言,竟然自创世的神眼中看到了令他们都为之心悸的东西。片刻后,领头的抬脚后退了一步,他们张开翅膀,齐刷刷自教堂之内飞了出去。窗外的天空是一片奇异的玫瑰色,它把这教堂里一对人的脸色都映照的鲜艳。在玫瑰花窗下,在温柔地荡起来的风里,钟声始终不停歇地响着。  它最终沉沉奏响了最后一声,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自那已然不堪重负的木托之上重重砸了下来。  它砸进了土里,再也没有被敲响过。  结算后,杜云停对着六十八的分数瞪大了眼。  【这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地冲着7777道,【渣攻都被阉了!】  没了腺体,在abo的世界里便等同于被阉了,这话没毛病。  7777冲着他冷笑。  【你还好意思说?我当时劝你不要在最后救他,你听了吗?】  杜云停有点儿心虚。他嘟囔道:【那也不能扣这么多分……】  【有这么多分你都应该感恩戴德了!】7777道,【要不是顾先生,你连及格都拿不到……】  甚至连阉了渣攻都不是你的功劳。  发现那身体用不着和谐膏后的杜云停,就如同一匹彻底没了缰绳的野马——早把任务忘得一干二净,只想纵情地在草原之上驰骋。  能混到及格,7777都觉得这里头有黑幕。  这难道不应该给这种消极怠工的宿主负分?  杜云停回味无穷,意犹未尽。  系统:【……家不回了?】  【回,回。】杜云停赶忙端正态度,忽然又问,【二十八,我走之后顾先生……】  【他没留,】这不算是什么说不得的机密,7777回答了他,【他跟着你走了。他遣散了神力,把自己催老了,和你一起闭的眼睛。】  宿主忽然之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半晌没有回答,只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二十八,要是我攒够了积分,那十分钟能够我干什么呢?】  系统说:【你可以干任何你想干的事。】  杜怂怂羞涩地道:【可我没有想干的事,只有想被干的事。】  7777差点儿一口数据溢出喉咙。  【别想!】  【——那就不想。】杜云停耸耸肩,不再说这些刺激小系统。  他许久之后,忽然道:【要是我攒够了,那就送我回去打电话的那一分钟吧。】  什么人寿保险,什么投资商铺,都不用说了。那些连他自己听起来也荒唐可笑的借口,不需要再被吐出来。 第89章 末世刚过没多久,他们说起吃的,倒比财迷说起钱还要痛心,倒好像丢了的不是一点吃的,而是半条命。  前台的新人类仍然是那副懒散模样,半点也不操心。  “可能是老鼠。”  “老鼠打得开我柜子?”女人把桌子敲得砰砰响,“老鼠能把我东西都给拖出去?”  ……  不知怎么,杜云停想起了自己房门前的动静。他沉默了会儿,抬脚往楼上走,却在角落看见个瘦小的身影,正趴在墙边上听前台的人说话。  男孩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七八岁,脸色苍白,宽大的旧衬衫脏兮兮披在身上,没怎么修剪的头发乱糟糟,垂下来盖住了眉眼,只露出半张消瘦的、没半点血色的脸。他的衬衫袖子挽起来,上头还有斑驳的淤青,对上了杜云停的目光,男孩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立马抬起脚向反方向跑去。  杜云停甚至来不及喊他。他兴许也是个新人类,跑起来转瞬间便没了影。  “……”  杜云停对7777说:【这孩子是兔子异形吗?】  跑这么快?  7777说:【不知道。】  顿了顿,又发自内心道:【真可怜。】  它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系统,没怎么见过这世界的黑暗面,这会儿看着小孩身影,铭记爱与道德的7777眼泪都快往下掉。  杜云停感叹,【是啊,我也可怜。】  这世界的难度,显然比之前的世界大多了。上个世界他尚且有教廷的庇护,虽然是omega,却仍然能活的安稳;但在这儿,他没有任何庇护了。这个刚刚从末世之中挣脱出来的世界还没有完全摆脱弱肉强食的规则,法律不健全,道德心也在几年末日里消耗了个差不多。  杜云停要想作为一个旧人类虐渣男,那简直是难上加难。  好在如今只是渣男第一次对他动手。参考原世界线里江文康的态度,杜云停觉得还有点做文章的空间。  他决定先回去看看。  杜云停把自己头发揉乱了点,拉开门。江文康已经醒了酒,立马从房间之中迎出来,抓住他的手上下打量。  “小夏,”他充满愧疚道,“你有没有事?我昨天好像喝多了……”  青年没有说话。他神色像是很疲惫,在玄关处换了鞋,踩着棉拖鞋一言不发往自己房间走。江文康堵在他面前,语气恳求,“小夏,我知道错了,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青年的眼睛冷冷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江文康心中有些发慌。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地道:“还不是你平常都不让我碰……”  “所以呢?”白夏终于说话了,话里没什么感情,只是单纯陈述事实,“你就准备打死我?”  江文康心里一惊。  “你怎么这么说?”他道,“我就是那一会儿糊涂了,酒没醒……而且,你这不是没受伤吗?”  他的手伸过来摸男友的脸,像哄小孩儿一样。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青年闪开了,没让他摸,江文康围着他来回打转,又是给他倒水又是给他揉肩膀。邻居大妈过来借东西,看见这一幕,大着嗓门和杜云停感叹,“看看江小子,对你多好!”  她就是将江文康介绍给白夏的媒人。说是媒人,其实只是一群有幸挺过了世界末日的大妈,如今生活资料重新丰富起来了,她们的日子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便操起了别人的闲心,整天走东家串西家地给人张罗对象。因为自觉张罗对象不是件容易事,说话都带着底气,好像给了杜云停天大的好处一样往沙发上一坐,让杜云停给她洗个苹果。  “当初让你去见,你还不想去。你看看,要不是大妈,上哪儿能找着个这么合心意的对象?”  江文康脸上堆着笑,道:“姨,别闹了。这会儿小夏正生我气呢。”  这话一出来,大妈就不乐意了。  “还生气?”她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扭头去看青年,响亮地啧了声,指着江文康,“小夏——江小子说的是真的?找着这么个好对象,你还和他置气?你知道现在新人类多难找吗!像江小子这样的,长得又好,脾气又不爆,还懂得疼人——我要是你,做梦都能笑醒了!你咋还瞎和人生气呢?”  这套夸人的说词,她跟白夏介绍江文康时也说过。只是白夏到底年纪轻,不懂得这相亲市场里头的行话,杜云停一听就冷笑。  7777奇怪道:【你笑什么?】  【就这夸人的话,】杜云停说,【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真的没得夸了,才会这么说。】  7777:【……?】  【真正优秀的,早该夸他工作好、有几辆车几套房了,】杜云停与小系统指明,【像这种,全是套话。】  说体贴,那这人多少是个中央空调,指不定逮着谁都使劲儿温暖。  说懂事,那可能只是平常油嘴滑舌点,格外擅长哄老年人。  说上进,那就意味着这人长到现在,还啥都没混出来。  7777彻底被惊着了。  【媒人的嘴,骗人的鬼,】杜怂怂说,【比如说,当初有人把我介绍给个姑娘,也把塑造的像是个前程无限、坐拥上亿资产又温柔谦和懂事礼貌的富二代。】  系统想了好久,这里头的词没半个和自家宿主沾边的。  它瞬间理解了媒人到底有多么不靠谱。  【可怜。】  【是吧?】杜云停说,【当初我多可怜!】  7777:【我说那姑娘。】  搞不好还以为自己带回去的是下一个马爸爸呢,结果要是真成了,带回去的其实是个心里头还存着人的浪里娇娃。  可怕。  杜云停:【……】  大妈丝毫没察觉出青年这会儿格外阴沉的脸色,因为是媒人,说话也带了股颐指气使的味儿。  “小夏啊,我借你家的吸尘器回去使使。”  江文康说好,转身就要给人拿。大妈一个劲儿推他,“你拿干什么,你让人小夏自己装,宠的他……”  “小夏这会儿生气呢,姨,我给你装。”  江文康把吸尘器的线缠绕起来,整个儿交给大妈。邻居伸出手,笑嘻嘻地去接,刚刚拿到手里,忽然见青年冷着一张脸过来,把吸尘器又拿过去了。  邻居懵了,江文康也诧异地看他。  “小夏,你这是干嘛?”  “吸尘器我还要用。”白夏淡淡道,没有要过多解释的意思,“就不借给姨了。之前借给你的吹风机和锅,我待会儿跟姨上去拿吧。”  这一句话出来,面前两个人都瞪大了眼。江文康难以置信,道:“小夏!……怎么这么和姨说话?”  邻居大妈也瞬间沉下一张老脸,冷笑一声,往门口走。  “算了,我走,我走。这邻居当的,一点都没意思——一片好心都喂了驴肝肺!”  渣男赶忙伸手去拉她,赔着笑,“姨,小夏不是这意思。那东西您要是用,就放在您那儿,您用着就行。“  “怎么就行了?”杜云停反而笑了声,抬起眼看他,“江文康,这是你的东西?”  “小夏!你怎么——”  他终于对上了青年的眼睛。白夏的眼珠子颜色浅,是有些透明的棕色,看着人时,总像是笼在一汪甜蜜的蜜里,现在这蜜淬了毒,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甜了,反倒有些不寒而栗。  江文康心里猛地一咯噔。  “不是你的,你也没花一分钱——”青年望着他,说出的话半点也不留情面,“那你又凭什么说这话?”  “……”  江文康被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一甩手,气道:“你把我当外人?!”  邻居也一个劲儿在那边嘟囔。  “狗咬吕洞宾,现在过得好了,就不记得当时谁提携的你了。小小年纪,心都是黑的,不要半点脸。”  “您要脸,”杜云停冲着她笑,呲出一口小白牙,“能把我锅还我了吗?我晚上要炖汤。”  大妈的脸彻底拉不下来了,半晌之后一甩手。  “给给给!”她恶声恶气道,“不就是一口锅,值几个钱?倒弄得跟谁想赖你的一样!”  她一扭脸儿,回去开自己家房门,把从白夏家借的东西都拎过来,一股脑儿扔门口。  杜云停看了眼,对江文康说:“洗干净。”  上头沾的都是灰。  “我?”渣男的手指指着自己,“凭什么?”  “凭是你借出去的。”  “……”  “而且你还不赚钱。”  “……”  江文康不吭声了,沉默地去厨房洗锅。杜云停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把电视打开,跳着看了几个电视节目。  7777说:【没事吗?】  这么硬着来?  【没事,】杜云停道,【放心。他没钱。】  末世让许多人都习惯了不工作的生活,日复一日在恶劣的环境里头厮杀,或者找个安全的、还未被变异的动植物围剿的楼里,靠囤积来的粮食安稳地待着,几年也不动一下。等社会秩序逐步恢复之后,这些人反而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没有他们能厮杀的地方了,他们也不能再像那几年中,随意地抢掠别人的粮食钱财,道德重建后,他们就成了不愿再就业的无业游民。  白夏不一样。他是个小说家,相当有天赋,上学时试着写的长篇便成功出版。末世结束后,他的新的长篇发表,又激起了新的浪潮。  人们刚刚从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之中逃脱,正是需要心灵慰藉的时候。靠着文笔功底,白夏的就业没遇着什么困境,自由写作者当的风生水起。  更何况,他家原本在这城市里便有车有房。  江文康还当真不敢与他闹翻,眼看着他在沙发上看电视,跟平常温顺和婉的模样大有不同,便在他旁边坐了,哄他:“还气?”  杜云停看他一眼,说:“锅刷完了?”  “刷完了。”江文康往他身上靠,“你……哎!”  青年站起身。他这一下没能靠上去,反而身形摇晃,差点儿跌到地上。  他支起身子。  “小夏,你干嘛去?”  杜云停进了厨房炖汤。他把家里的材料简单处理了下,冰箱里头剩的半只鸡用水过了遍,洒了一小把鲜红的枸杞,调料完开始炖。两条肥嫩的鸡大腿都还被留着,杜云停也没怎么切开,整个儿扔了进去,其它材料也通通往里倒。 第91章 让人心慌。  他咽了口唾沫,也没慌神,只朝不远处的酒店一指,露出个有点儿苦涩的笑,“各位大哥看看,我就住那地方,上哪儿有钱?”  为首的男人盯着他,嘴边倒流露出了点笑。  他手敲了敲路灯柱,问:“没钱?”  他像是某种猫科动物的进化种,在这样的黑暗里头,眼睛渐渐转化为了野兽般的竖瞳。黄褐色的眼珠在眼眶里竖着,紧紧盯着他看。  其他几个人哄笑几声,也都不紧不慢迈着步子靠近。  “长得还不错啊,哥们儿。”  “有钱去中介那儿,没钱给点过路费?嗯?”  杜云停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看来这帮子新人类已经接管了附近所有的店铺,把他的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他在中介那儿挂了套房子卖的消息,根本逃不过这群人的耳朵。  这就是特意过来堵他这只肥羊的。  7777也想明白了,这会儿声音都在发抖,颤着电子音问:【给他们?】  【给什么?】宿主说,【白夏辛辛苦苦攒的钱!】  【那怎么办!】7777也很绝望,冲着他喊,【这世界没医保——五险一金也没!】  万一被打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杜云停:【……】  他这到底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他伸出手,往自己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来几张钱,放在了地上。面前的男人嗤笑一声,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反而更往前逼近了一步。  “就这么多,嗯?”  杜怂怂对着7777吐槽:【没有那种帅脸就不要瞎嗯来嗯去。顾先生说起来多苏的一个字,都被他们给弄俗了。】  7777几乎要打他脑袋把他敲醒,这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  “大哥,我兜里真没钱了。”杜云停道,“要不你们先放我一马,我回去再给你们拿?”  新人类们嗤笑几声,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跟你回去拿?——你当我们是傻子?”  为首的人俯下身子,转瞬之间高大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在地上磨着爪子的鬣狗。他抖着耳朵,高高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兴奋地低鸣,向着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旧人类腾空扑来。  他们教训过的旧人类不算少。这些旧人类没进化过,基本上都弱的经不住一拳,稍微打打就能给打服。更何况,眼前这青年看起来又格外瘦,压根儿不需要他费什么力气。  他没多想,只冲着人张大嘴,一口雪亮尖锐的獠牙在昏暗的路灯下闪着光,凶狠地去咬青年的脖颈。马上要咬断的兴奋感让他血液沸腾,好像又回到了末日时能随意折断人脖子,看血液一下子喷泉似的喷溅出来的时候。  其他人也叫着,给他鼓劲儿。  “大哥,上!”  “这小子,吓得都快尿裤子了,看他那俩腿抖的……”  他们讥笑着,彼此互看几眼,眼里都闪着轻蔑的光。  一个旧人类,落他们手里,那就跟猫抓老鼠似的,只有任由他们搓圆揉扁的份儿。他们想把人抛起来扔回去,想怎么玩都行,旧人类根本没什么反抗的本事。  鬣狗扑上来,杜云停的眼前忽然布满了密密的阴影,那是鬣狗腹部浓密的毛。  “让我们大哥帮你想想,你到底还有没有钱——”  “刺啦……”  一声刀刃划过皮毛的响声,让在场的人都懵了。向上扑来的鬣狗志得意满,都不曾想到这个旧人类居然还在口袋中藏着一把尖锐的小刀,那刀片也很锋利,刺啦一声便把他柔软的腹部划出了一道血口子。他没能再跃起来,往下一看,皮毛下头滴答滴着血。  后头跟着的几个人也愣了。  卧槽。  一个旧人类,居然有这种胆子?  杜云停不待众人反应,径直冷笑一声,小刀直直地稳准狠朝着鬣狗一双眼睛扎过去,刀尖对着鬣狗棕黄的瞳孔。他动作相当快,鬣狗立刻侧过头去,却没能完全逃脱开,硬生生被刺破了眼眶边上的皮毛,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在突如其来响起的嚎叫声里,几个跟着的小弟终于回过了神,他们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儿遭受到反抗,于是接二连三化为了进化体。  几只鬣狗落在地上,都朝着杜云停扑过来。  不给这个旧人类点颜色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块地盘混?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几声响亮的嚎叫。那叫声绵长凄厉,在空气中回旋着,久久不散。为首的鬣狗动了动鼻子,忽然间浑身的毛发都是一个哆嗦。  他立刻便分辨出来了,那是狼。  是狼!  狼的声音越靠越近,不再只是一匹,而是许多匹。狼的叫声彼此呼应着,远远听着,简直像是一个狼群靠近了。鬣狗们不敢迎战,彼此看了一眼,立马便调转方向,丢下猎物,迈开四条腿向着相反方向溃败逃去。  他们甚至比怕老虎狮子还要怕狼。狼的进化种往往都有狼性,不仅凶狠,且极有智慧,继承了狼们群居性生物的特点,一般都是集体活动,一群都涌上来时,比一头两头狮子老虎更为要人命。他们谁也不敢留下应战,只仰着脖子简短地叫了几声,表示自己放弃这边的食物,便飞窜开来,眨眼不见了踪影。  杜云停手里还握着刀,刀上滴答滴着血,黏腻的让人恶心。在当初看完世界线后,杜云停已经认识到了旧人类的弱小无助,穿来后便立刻把一把刀带在了身上。  他并不是好欺负的人。被堵了这么多回,早已经堵出经验了。  杜云停微微喘着气,头皮还有些发麻,拱起脊背朝巷子里走了两步,等着看新的新人类登场,看究竟是来帮自己的还是来送自己一程的。然而等了许久,那边仍然没什么动静,路灯所照射到的区域空空荡荡,连影子也不曾出现半个。  半晌后,路灯下才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个子不高,看着瘦弱,像是个小孩。  两个人隔着中间灯光投下的长长一段昏黄的路,对望着。  小孩身上穿的衣服挺简陋,一身的黑,上头的褂子有点儿小,底下露出一小截挺白的肚子来。杜云停冲着他招手,招了半天,男孩也没靠近。  杜云停没办法,只好将手卷成喇叭形,冲他高声道谢。  “谢——谢!”  他心里有了猜测,知道定然是小孩学狼叫赶走的鬣狗。在草原之上,狼才是真真正正的捕猎者、骁勇善战的战士,而鬣狗只能是跟着在后头吃剩饭的残兵败将。小孩很有心,知道学什么最有用。  杜云停又跟他比划。  “过来吗,”他喊道,“我们聊一聊?”  男孩沉默半晌,朝他靠近了几步。  杜云停很有耐心地等着,并不着急。他知道这种进化种新人类都多少有着动物特性,不敢上来便贸然与人亲近。  为了缓解小孩的紧张,他把兜里摸出来的一块巧克力包装撕开了,对着小孩挥了挥。  男孩紧紧盯着,凑得更近了。  杜云停于是来回晃着巧克力,让他走到自己身边,同样也蹲在墙角里。他乱糟糟的头发垂在额际,遮挡住了眉眼,也看不清楚眼睛深处究竟含着什么样的情绪。  杜云停把巧克力整个儿给了男孩。  “谢谢你救我。”  男孩低下头,目光聚集在那巧克力包装上,半晌后闷声不响又给还了杜云停大半块。他手心里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块,被他万分珍惜地在手里摸了摸,这才塞进了嘴里。  很甜……很甜。  虽然泛着股陌生的苦味儿,然而更多的还是甜。他拱起脊背,闷不做声地把这一块都在舌尖化开了,好像是裹挟在了舌头上,之后连呼吸都带上了甜蜜的芬芳。  他们一起在角落里分吃了这一块巧克力。吃完之后,男孩也没起身离开,他犹豫了会儿,从地上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了根树枝。  树枝的一头被塞在青年手里,另一头被他握着。小手握得紧紧的,几乎要把树枝攥出汗来。  “跟着我。”  这还是杜云停头一次听见小孩说话。这声音很好听,虽然有些沙哑,可盖不住仍然清脆的童声,男孩转过身,领着他往宾馆走。  杜云停在后头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和他搭话。  “你叫什么?”  小孩沉默了半天,才回答:“商……商陆。”  杜云停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一低头,却看见小孩手腕上醒目的淤青,在孩童的身体上格外的显眼刺目。他微微蹙起眉,问:“是谁打你?”  男孩这回没说话了,像是不想提。杜云停没有再问,当他不愿意说,不再问及此事。  他们从另一条路走到了宾馆。到了门前时,男孩把树枝松开了,将它扔进了花坛里。  他冲着来的路指了指。  “……走这边。”  杜云停明白了,只怕小孩前几天撞见了那帮子新人类在那儿蹲点,所以今天才能及时赶到的。  他又认真说了句谢谢,这回小孩嘴角上翘了点,总算有了点笑模样,回头望他一眼,便蹬蹬蹬向楼上跑去了。杜云停自己跟在后头走进宾馆,前台的男人仍旧在那儿打游戏,这回总算是把眼睛抬起来了,没看杜云停,在看男孩。  “商陆这小子,”他啧啧,“又被他爸打了吧?”  杜云停听见这一句,便问:“好好的,为什么要打?”  前台的男人反而笑起来。  “这能有什么理由?”他说,“他那爹是个狼性进化的新人类,之前还算是头狼,挺出名的。后来,就因为在末日里头对抗一朵变异花,硬是不行了,头狼做不成,地位也没了,打了挺大一场败仗。”  杜云停没听出来这和小孩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关系,”前台男人说,“可他这不是过的不顺心嘛……”  本来是应该叱咤风云的人,现在没了权力,没了地位,没了钱,就只能鬼缩在这种宾馆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连老婆都跟其他的新人类跑了。每回看见儿子,就看见了当初把他扔下独自走了的老婆,上哪儿能有什么好声气?  生活的不如意,再加上这种背叛,很快就把这匹曾经的头狼给压垮了。  他也没什么别的宣泄方式,唯一能拿来任意宣泄又不需要背责任的,便只剩下了一个儿子。  “现在这都算是轻的了,之前每天晚上都打。我看,老商今天又出去喝酒了,晚上回来,商陆还得挨打。”  杜云停的眉头蹙了起来,没有说话。  他在这一晚没有睡,灯始终在开着,果然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听到了动静。外面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和摔门声相当响亮,杜云停下楼时,正好看见小孩风一样从他身边窜出去了。  他的速度相当快,已经喝醉了的男人竟然不怎么追的上,就只在后头跟着勉强追。蹿到杜云停面前时,小孩的目光和杜云停的目光对了下,随即改变了方向,转而朝着楼上跑去,眨眼就没了踪影。  中年男人很快也过来了,瞥见穿着拖鞋站在楼梯口的杜云停,问:“瞧见那兔崽子往哪儿去没?”  杜云停眼睛眨都没眨,给他指了个下楼的方向。  “往楼下去了。”  “又跑出去了,他妈的……”男人爆了句粗口,也没生出什么疑心,径直朝着楼下追去。底下声音模模糊糊,前台的男人好像顺嘴说了他两句。  杜云停没有再听。他手心隐约有些冒汗,径直顺着楼梯上去,回了自己房间。 第93章 没办法,是个人都喜欢毛绒绒。  他坐起身,发现身边的小孩已经没了人影,昨晚换上的衣服都整齐搭在了椅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杜云停有点儿担心,赶忙批了衣服下床,下了一层楼,到商家父子的门口一看,商陆的爸已经醒了。中年男人这会儿怀里还抱着个年轻的男的,兴许是晚上尽了兴,脾气也没有之前那样暴,只大声催促商陆赶紧把他昨天换下的衣服洗了。  商陆抱着衣服走出门,抬起头,目光与杜云停的对了对。他弯了弯嘴角,像是在和杜云停说不用担心。  杜云停站在楼梯口看了半天,确认他不会挨打,这才重新走上去。  吃食一如既往被留在了门口。这次底下压着的还有膏药,以及一张字条。  “晚上过来,给你上药。”  狼崽子当晚听话地重新摸了过来。他爸到了夜间,活动便异常繁忙,只有这个时候没心思管他的儿子,在之前,商陆也全靠着这点时间到处找东西吃。如今他肚子里还有晚上从杜云停这儿喝到的暖烘烘的汤,有了存货之后,时间也不像之前那样难捱了。他小心地走到房门前时,发现杜云停给他留了门。  门里透出一道光,暖融融的。青年就坐在灯底下,不知在埋头忙碌什么,许是听见动静,他抬起头,被灯光修饰出一个毛茸茸的剪影。  他的手在床上拍了拍。  “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呀。”  商陆依言推开点门,走进去。杜云停正在研究药的说明书,见他来了,就让他将后背露出来,“把药上上。”  红药水滴答着,被均匀地涂抹在背上。推开后,杜云停又换了一种透明的药膏。  他拿书替小孩扇着,让药干的快一些。  商陆今天身上没有新伤,只是旧伤看着,也狰狞可怖。  小孩好像有些介意,总想着用什么去挡。杜云停握住他手腕,说:“别乱动。”  小孩就听话地不动了,许久之后才说:“难看。”  “不难看,”杜云停替他摸摸,“这是勋章。”  商陆被他逗得微微笑起来,将衣角又向下拉了拉。  “哥哥,”他小声说,“上药上的好像很熟。”  杜云停将剩余的药装回盒子里,没打算骗他,大大方方说:“是啊,哥哥小时候也经常被人打。”  商陆脊背骤然一僵,眼睛直直望着他,目光里头关切藏也藏不住。  “被人锁厕所里,撕书,扔书包,拿砖头砸,”青年摸摸他的头,道,“这些,也不是没经历过。”  暴力通常有一个共性,那便是易扩散。  一旦有具有权威性的人对他态度冷淡,很快便会有无数跟从的人一同将他拖进沼泽里去,哪怕是与他没仇,也要踩上他两脚,好像这是什么讨好别人、被别人承认的方式。不这么做的人,反而是异类。  没有人想成为异类,他么都渴望成为大多数。  杜云停也曾经想过,干脆死了算了。他要是死了,他妈就能再嫁个好人家,不用再带着个拖累。他能去见他爸,说不定能像他爸一样上天堂。  杜云停不怎么在意天堂,他在意的是能和他早早就没了的爸在一块儿。他脚曾经踩上过学校天台的栏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想过死,”杜云停道,“但是没去。”  商陆眼睛静静望着他,低声道:“……我也想过。”  但是为什么——  到底什么,能把你已经踩上栏杆的脚拽回来呢?  “——因为,我遇到了个人。所以,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男孩忽然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杜云停才又听见他声音。  又轻又飘,好像能融在风里头。  “很重要?”  “很重要。”青年嘴角带了丝微笑,浸润在回忆里,笑里好像也带上了甜。商陆看着,莫名觉得有些刺目,像是细密的针,一下子扎进了他心里。  “很重要、很重要……除了我妈也就是他了。”  杜云停喃喃道。  所以,必须得回去见他们。  说完之后,杜云停自己也有些诧异。他从不是随意向人剖露内心的人,可也许是这时夜太深,也许是因为这上药的场景太熟悉。他想起当年顾先生让司机为他送来的药,竟然有些怔怔的出神。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好像已经隔了好几个世纪。  然而回忆起来,四肢五骸依然泛着暖意,嘴里也浸润着甜味儿。  7777说:【他有点像你。】  同病相怜。  还不待宿主说话,系统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比你惹人疼多了。】  【……】  杜云停越发确定,他家的小系统心里已经完全没他了。  指不定数据库里和他有关的内容这会儿都被狼崽子替代完了。  他也不觉得嫉妒。总有人对其他人而言是不同的,是特殊的,就像顾先生于他而言。他拍拍狼崽子的脑袋,说:“商陆呢?”  男孩怔怔的,仍然未回过神。他浓黑的眼睫微微颤着,答道:“我还不知道。”  能支撑着我活下去的理由。  “会遇见的,”杜云停说,“他一定也在等你。”  男孩忽然抬起头,深深望了他一眼。就那么一眼,杜云停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定格在了商陆黑黝黝的瞳孔里,就浓缩在那小小的人影里头。那眼神里的情绪,不仅眼熟,甚至让他隐隐有些心悸,可转眼,商陆又撇过头去,为他倒水去了。  商陆这一晚上仍然是在青年房里头睡的。杜云停无论如何也不放他回去看现场版的激情,让他仍然在这儿睡。  男孩自然乐意,只是提及楼下他爸与那带回去的年轻男人做的事时,远比杜云停想的还要镇定 。  “他们在交配。”他淡淡道,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撞见这个过程,“八十块钱一次,我爸爸经常让他来。”  杜云停这会儿想法倒难得和系统一致。  “你还小,不用知道这些。”  商陆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并不因为看见了这样的事情而感到羞耻。在他眼中,这不仅是正常的,也是肮脏的,他耳中眼中都充斥着那样的声音画面,却并不能因此而被激起半分好奇或兴奋。这就和上厕所一样,是自然而然却又恶心的事。  杜云停和他对这种事的观念全然不同,咂咂嘴,还对前几世回味无穷,念念不忘着顾先生的百分之七。  话说回来,顾先生怎么还没出现?  怂怂真的很急。  7777不急顾先生,它急任务。  【你把渣攻扔下了,准备什么时候解决?】  杜云停说:【等我变强的时候。】  他在那天喝了系统给他的药剂,正在逐步调理身子,使自己进化为一名新人类。可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怂怂狐疑道:【二十八,你卖给我的不会是假药吧?】  7777就像蒙受了巨大的屈辱。  【假药!】它音调高了,【什么叫假药?我这样的系统——】  我正经,道德,售卖的东西都是经过主神审核通过的!……哪儿会有假药?  【你这是对我人格尊严的侮辱!】  【我就问问,】杜云停安慰它,【别激动。】  7777仍然很气。  【你就是不相信我!】  【信信信,】杜云停好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一样连声哄着,【别急,我肯定信你。看你的和谐膏,功效多好。】  接连说了好几句好听的话,总算把7777的怒火平息下来了。杜云停算明白了,有脾气的系统比人还难哄。  起码比他身边的狼崽难哄多了。  他侧着睡下,喊狼崽子。  “商陆?”  小孩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杜云停有点手痒,“商陆……”  男孩睫毛颤了颤,终于回过头来了。他看起来模样有点委屈,道:“哥哥,尾巴不能再摸了。”  杜云停仍然伸着手,和他打商量:“我就摸两下。”  商陆抵不过他的目光。那眼神看着可怜巴巴的,透着股朦胧的水光。  几秒后,一条狼尾巴从他宽松的睡裤里头探了出来,被杜云停伸长手臂,一把抱进了怀里,很有点“有毛茸茸万事足”的模样。他抱着尾巴,就好像抱着只懒洋洋蜷缩在他怀里头的猫,上下很有条理地盘着,来回梳理上头细密的毛。  过一会儿,他又把目光慢腾腾移动上去,盯住了男孩的耳朵。  “……”  商陆试图负隅顽抗。  “哥哥,耳朵就……”  杜云停仍然盯着。  “……”  男孩把脑袋垂下来了。杜云停一手摸耳朵,一手摸尾巴,俨然是个人生赢家。  狼崽子被摸得浑身直哆嗦,脑袋都快完全埋进枕头里,闷声道:“就十分钟。”  “没事,”杜云停安慰他,“等哥哥耳朵尾巴长出来后,也会给你摸的。”  商陆抬起头,眼睛里头水蒙蒙的,神色好像有些诧异。  “……?”  杜云停信誓旦旦,“包你摸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狼崽子一手拎耳朵一手摸尾巴,“哥哥说了,包我摸个够。”  怂怂:……  我靠,之前不知道,被人摸尾巴感觉这么刺激的! 第95章 怎么能这么被人磋磨?!  【买,】7777说,【允许你买!出了什么事,我扛着!】  在道德不起作用的时候,只有以暴制暴。在这之前,7777从不信这句话,现在却有些相信了。  怂怂吃了颗定心丸,站在商陆身旁,轻拍着小孩的脊背。  许久之后,小孩主动说话了。  “……哥哥。”他抬起眼,望着面前的青年,“要是我不想让一些人去做不好的事,我伤了人……会下地狱吗?”  面前的青年明显因为这个问题愣了愣。他将手收回来,抿了抿嘴唇。  商陆以为他这便是否定的回答了,眼神忽的一黯淡。  半晌,青年的声音却忽然温和而坚定地在这房间里头响起来了。  “不会。”  “……嗯?”  “因为根本没什么地狱。”杜云停笑着,摇摇头,“没有地狱,也没有来生——你要是有想做的,那便抓紧时间,现在去做。”  他摸了摸小孩的头。  “想要阻止的,是坏事吗?”  商陆的脑袋迟疑着点了点。  “那你做的,就是好事。”杜云停低下头,与他的目光撞在一处,那目光清澄干净,让商陆的心也静了下来。他感受着自头顶传来的温度,听着青年低低的声音,“会有人因为你做的事而感激你的。”  商陆于心中模糊地想,自己并不想要这人的感激。  比起感激——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看到的青年。在晃动的树影下蹲着,触碰一只皮毛柔软光滑的猫。  他也将头低下来,动动嘴唇,终于轻声把那一句请求也说出口了。  “哥哥……”  “能再,摸摸我的头吗?”  阻止,其实是一件简单的事。  商父经常会喝的醉醺醺,有时是在自己屋里,有时是在外头酒馆。商陆趁他不注意,拿过了他的手机,与他的朋友发了信息。  喝酒位置定在了他们常常过去的老地方。  他滑动了下屏幕,将这一条信息删掉,重新悄无声息把手机放还原处。  晚上,商父果然接到了电话。那边的人都已经意识不清,嚷嚷着让他过去。  “怎么不来?就少你了!”  商父披上外套,出了门。商陆在他身后注视着,平静地与他说:“爸爸再见。”  男人看他一眼,只压低了声音警告:“你等着,兔崽子,你要是敢上楼和那谁说一句半句,我回来就打死你!”  他儿子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像是往常一般,沉默着点了点头。商父于是去赴了宴席,一直喝到了深夜,到了酒席结束时已然断了片,脚下仿佛踩着云,晃晃悠悠。  他的朋友们都东倒西歪,谁也不能带他回来,就等着他儿子过来把人领走。  可这一回,商陆没有来。  几个狐朋狗友很快就醉倒了,只剩商父晕晕乎乎站起身,半天也没瞧见儿子的背影。他朝马路对面一望,狼的视力好,只这么一眼,竟然远远看见商陆站在边上,分明看见了他老子在这里,却根本不往这里走,视若无睹。  “兔崽子……”  商父心头的火蹭的一下就蹿起来了,他解开腰间皮带,往手上啐了两口,下意识迈着步子往马路对面走。  “兔崽子,不把他老子当回事了!看我不抽……不抽死……”  对面的小孩竟然一转身,还要向家的方向走去。商父更怒,眼前雪花似的炫白一片,高声叫道:“给我站着!”  他抬起脚,一脚踏进了车流里。  这时的人行道还是红灯。他醉醺醺穿在车流里,东倒西歪地往前走。  “给我……”  天色极黑,路灯也暗。有旧人类司机视力不曾提升,到了近处才看清人影,刹车也来不及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车子牢牢撞了上去。  “吱——咚!”  商陆就在对面,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其实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的噩梦在这一瞬间躺在地上,抽搐两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把颤抖的手指藏进了口袋,闭上了眼。  最终赶来将他领走的是杜云停。青年冲着他张开手臂,将他向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吓坏了吧?”他摸摸小孩汗湿的额头,低声道,“走,哥哥先带你回去……”  怕他有什么心理阴影,杜云停并没带他再回之前的宾馆。他如今手里也有钱,带着小孩径直去了个更好的,大厅温暖而整洁,连前台坐着都不再是无精打采的男人,而是个露出八颗牙标准微笑的小姐姐。  “您的房卡,请收好。”  杜云停接过房卡,道了声谢,拉着小孩上了电梯。他一路都在打量狼崽子的神色,好在小孩只是看上去有些恹恹,并没什么太过激的反应。  这也是正常。  摆脱了那样的一个父亲……其实算是一种幸运。  杜云停将人带进来,先在浴室里头放了热水,喊他去好好泡泡,洗个热水澡。  “就当把之前的东西都洗掉了。”  他如是说。  商陆于是听话地把自己浸泡在里头。稍微有些烫的水包围着他,他好像是回到了母亲的羊水里,那样的温暖安心。他不用再想着出去之后会面临着父亲的毒打,也不用再考虑他们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手段来对付青年——他靠在这里,终于有史以来第一次,从头到脚的轻松下来。  他甚至不想欺骗自己,他并不因为商父的死而感到悲哀。  那样的一个人,早在几年前,便已经死了。灵魂死了个干干净净,一直挣扎着活着的,不过是一团让他觉得恶心的肉。  商陆将自己更深地浸泡在池子里。水没过了头顶,他使劲儿地伸手搓着,几乎要把自己搓掉一层皮。  等他裹着毛巾再出来时,青年就在外面等着。  “什么都别想,”杜云停对他道,“好好睡一觉。”  商陆躺下了。在柔软的像云一样的被褥里,他闻到了清淡的、好像被阳光晒过的青草的味道。他仍然勉强睁着眼,低声说:“哥哥……”  青年的手顺了顺他的额发。  “嗯。”  “……哥哥?”  小孩又叫了一声,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含着说不出口的害怕。  ”——嗯。“  杜云停这一次回答的,比之前都要认真。  “我在这里。”  他将手递过去,握着小孩的手。手指被牢牢扣在掌心,商陆终于像是彻底安下了心,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杜云停心里头有点儿酸涩。他在心里和7777说:【二十八,我要养他了。】  7777为他鼓了两下掌,发自内心道:【真好!】  杜云停怅惘道:【没想到,我和顾先生的第一个儿子不是你,居然是个狼崽子……】  7777:【……】  说真的,杜怂怂能让它安安静静欣喜一会儿吗?就非得趁着这个时候占它便宜?  杜怂怂还在锲而不舍地努力:【你真不想当我儿子?商陆可以给你当哥的。】  7777心智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不想。】  更何况,【就算我当,也应该我是哥好吗!】  ……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像他弟!  杜云停:【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哦,】7777冷漠地回应道,【那你眼瞎。】  杜云停:【……】第64章 小狼崽(六)  “姓名?”  “年龄?”  “出生地?”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杜云停坐在走廊里, 隐约能听见里头警察问话的声音。小孩的头埋的很低,一一作了回答。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猛地一眼看上去几乎不像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在听到年龄时,几个警察眼神都有些诧异。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车祸发生的全过程都有证人在场,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商父是在自己喝醉酒会后过的马路,闯了红灯, 这才被躲闪不及的车撞到,主要责任都在商父身上, 这也无可厚非。  调来了监控录像再三确认后, 商陆便可以从房间里出来了。临走时,女警察很关切地问:“需不需要我们帮你联系下其他亲人?……比如, 妈妈?”  商陆的心里其实没有关于妈妈的任何影子。早在末日的时候,女人就已经扔下他, 和别的据说更加有前途、有希望的新人类走了。  他摇摇头。  女警察道:“那你……”  “我……”男孩长而黑的眼睫垂下来,低声道, “我不需要人照顾。”  “这怎么能行!”警察皱起眉,“你还没成年呢!虽然这是新世纪, 可未成年人还是得有个监护人才行!”  商陆没有回答。他倏的把眼抬起来, 看向门外。 第97章 外头的人看见他出来,立马围了上来。王妈嗓门最高,嚷嚷:“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白夏,你当时怎么说走就走了,上哪儿去了?”  杜云停就不耐烦听她在这儿叨叨。  “怎么了,姨,我上哪儿去您也要管?”  他笑了笑。  “您真当我是您儿子?”  “怎么说话呢!”老太太生了气,“我就是你邻居,管不了你,可江小子是你对象,你怎么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我刚刚给他打电话,他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好嘛,杜云停算是明白渣攻怎么能出现的这么快了。  感情还有个在这儿通风报信的。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姨,这事不牢您费心了,我和他分了。”  江文康的表情瞬间一变,跨上前了一大步,紧盯着他的眼。  “……你说什么?什么分了?”  旁边老太太也跟着搅缠不清,“这咋还有这么分手的呢?你给个说法,江小子到底哪儿不好……”  商陆就站在门边上,目光跟随着杜云停,时不时警惕地看一眼旁边人。杜云停既然找到了顾先生,也没有心思再和他们歪缠,直接道:“他打人。”  这话一出口,渣攻的脸色僵了僵,阴晴不定起来。旁边几个邻居听了这句话,倒有些不确定了,诧异地回头去看他。  “小江?”  “我都道歉了。”渣攻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跟你道歉了,白夏——”  杜云停堵着门,抱着手臂,无动于衷。  “我说过对不起了!我……我那时候只是喝多了……”  老太太道:“谁还没有个喝多的时候?男人,又是新人类,可能脑子断片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才打的人。你怎么还和醉了的人计较?”  这番论调,杜云停曾经在原世界线中看到过。当原主白夏慢慢忍无可忍,决定彻底与渣男决裂的时候,出面的同样也是面前这个老太太,用同样的话,将他劝了回来。  再找你也不一定能找个更好的。  男人难免都会动点手,大家都这样,习惯了就好。  谁还没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说不定是你当时做错了……  就当是为了两个人感情,而且,江小子不是都道歉了吗?  ……  那时,活在这具身体里的是心软的白夏。他真心诚意地在乎这份感情,生怕自己将它摧毁了。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选择了原谅,以为这样的暴力真的只是江文康的一时冲动。  况且,在每一次打伤了他之后,江文康都会对他加倍的好。  几乎要把他捧到天上去。  这些对他的好,似乎更向他证明了,这个男人实际上爱他、疼惜他、在乎他……所采取的暴力,不过只是一时的不清醒。  可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杜云停,他对这种所谓的真情嗤之以鼻,因此连脸色都没变,反而问站在那儿喋喋不休的老太太。  “姨怎么这么确定?”  “我当然确定!”王妈说,“我知道江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年耸耸肩。  “那不如,姨给他出份担保?”  老太太一愣。  “……啥?”  “姨这么热心地想把我俩再撮合到一块儿,我终身幸福都在您身上了,您当然得给他的人品担保下,”杜云停说,吩咐小孩把纸和笔都给拿来,“您现在就可以开始写了。要是江文康之后再动手,您会对此负责任的,起码得给我出医药费吧?”  一听说还要自己出医药费,老太太就停住了嘴。她看看杜云停,再看看身旁站着的江文康,已然打了退堂鼓。  “这个……这没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杜云停把笔硬往她手里塞,“我现在觉得您刚才说的对极了,所以,您签个担保,我就能安心和江文康一块儿了。万一他以后再打我,您还可以给我出气。”  老太太表情都变了,看上去进退两难。  “这……”  她手把笔哆嗦着往杜云停的怀里头推,“这……我不干,我不干。”  她不过是中间扯条线,其实压根儿就不知道江文康是个什么样的人。传到她这儿来的消息,那都是从她所谓的姐妹团、相亲团里头传了四五道菜过来的,要是负责任,那肯定扯不到她身上去。  只是这么一推拒,就显示出心虚来。旁边几个邻居看她刚刚那么言之凿凿,把江文康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这会儿却连给江文康写个担保书都不敢,都有点儿不相信她的话。  “姨,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这不是对江小子没信心吗?”  老太太扎手扎脚,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又不是他妈!”  “是啊,”杜云停笑道,“您也不是我妈。”  言下之意是,你管我闲事干嘛?  王妈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张嘴张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将门一摔,大声嚷嚷着好人没好报之类的话回了家。旁边人见这会儿没什么瓜可吃了,也都纷纷散了,只剩下一个江文康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说话,杜云停已经把门一关,重新把他锁在了门外。  不知是因为气还是因为爽,他这会儿浑身都有些发热,对商陆说:“下次看见他,都不开门。”  狼崽子没回应,眼睛瞪得溜圆,使劲儿盯着他屁股看。  怂怂被他看得心慌。  “……怎么了?”  “哥哥,”商陆声音都在打着颤,喊了他一声,慢慢把手伸出去,覆在了他腿间圆润的好像是一小团白球球的毛上,“你……”  青年无意识地被他揉得一哆嗦,诧异地回望过来。  商陆咽了口唾沫。  “你尾巴冒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尾巴冒出来了。  怂怂:哪儿呢?哪儿呢?哪儿呢???(因为尾巴太短,只能转着圈拼命探头看)  狼崽子:(被萌的说不出话并猛地将他扑倒!)第65章 小狼崽(七)  杜云停:“……”  杜云停:“??!”  他终于察觉到, 商陆的手,好像正握着什么。  “你先把手撒开。”  狼崽子乖乖地放开手。杜云停自己的手臂向身后伸了伸, 先摸到了被顶的裂开一道小缝的裤子。然而杜云停这会儿没空心疼他的新裤子,只顾着往缝隙里头摸,软绵绵一团毛被他捏在手里头,揉弄来揉弄去, 尾巴上的毛都快被他揉塌了。  狼崽子目不转睛站在一边盯着看,小声道:“哥哥……”  他有点儿心疼那圆鼓鼓软乎乎的白尾巴, 又伸手把它给搓成一个圆, “哥哥这样,会把毛拽掉的。”  杜云停向前走了两步, 勉强维持镇静。  怎么回事?  他突然间进化了?……可怎么尾巴摸着这么短,这是什么物种?  商陆目光还在上头聚焦着, 拔都拔不下来。  杜云停拼命转着脑袋试图看。可那一小团实在是太小又太圆润,他脖子都快扭断了也没能看见到底长啥样, 反而跟只追着尾巴颠颠跑的短腿柯基一样在地上来回转了好几圈,只好问小孩, “什么色的?”  狼崽子咽了口唾沫, 眼睛里的光这会儿异常明亮。  “白……白的。”  杜云停更加狐疑, 什么野兽的尾巴是白的?  他啪嗒啪嗒跑去屋里头照镜子。商陆在后头看着, 白绒绒的一小团尾巴跟着他的动作上下跳跃, 活泼的不行,真像是只白毛红眼的兔子蹦着进去了。  他鬼使神差,也跟着走了两步, 就站在门口看青年使劲儿对着穿衣镜扒拉自己后头。  半晌后,房间里响起了杜云停冷静的一声粗口。  “……操。”  这特么是在玩我。  7777不赞同道:【不要在祖国的花朵面前爆粗口。】  杜云停拎起自己尾巴尖,面无表情。  【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  它的宿主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进化结果?】他晃动着自己跟个棉花团似的尾巴,【兔子??!】  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不应该都是猛兽?给他个软呼呼的兔子……是指望他在下次被渣男家暴的时候,能竖起两只耳朵来让渣男拎着打吗?!  7777倒是相当冷静,道:【我之前告诉过你的,进化结果是随机的。】  杜怂怂面目扭曲。  【你这是消费欺诈!】  给我看的都是狼啊虎啊豹子啊,结果等我被广告骗进来了,里头的实物其实是它们的口粮!  【胡说,】7777道,【人家是自然成熟的,你是拔苗助长强行催熟的,哪儿能一样?而且,我们这种有道德的系统,从来不会消费欺诈。之前进化的都是猛兽,那是因为当时是末日,为了适应环境而进行的自然进化,当然要选战斗力更强、更能生存下来的物种。现在已经是和平年代了,自然不需要这么高的战斗力,当然是随机挑选了。这能怪谁?只能怪你脸非。】  真正的非酋杜云停:【……】  【抽卡从来没抽到过好的吧?】7777同情道,【这是人品问题。】  杜云停:【……】 第99章 猎豹虽然占上风,却也着实狼狈不堪,被他咬了好几下,咬的皮毛上都挂了彩,连声嚎叫,只能凭借着身形与绝对的力量优势试图去扑住商陆。  然而商陆最擅长的便是躲避,倒也不为他所控制,反而趁乱使劲儿蹬住猎豹的肚子,将它牢牢蹬在墙面上,一顿猛踹。猎豹被踹的连气也喘不过来,伸长结实的后腿去捣狼崽子的眼睛。  墙面上满是锋利的爪子抓挠过后留下的印子,动静一阵大过一阵,住在这一层楼的人家都听见了。王妈透过猫眼朝外望,一看是两个新人类在打架,吓得肝胆都要裂开了,一个劲儿在屋里叨叨叨。  “要死了,要死了……这是做的哪门子的孽……”  有人一眼看出那狼崽子还没成年,身形还小,便要给警察打电话。江文康吃够了狼的苦,打起架来活像是不要命的,连自己会不会受伤都顾不得,只满门心思想着蹿上来扑咬,那架势,比起他们当时末日时还要瘆人。江文康本来就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汉子,猝不及防被狼崽子这么一咬,自己倒先慌了神。  它找着了个空隙,猛地向楼梯上跃去,转瞬间化为了人形站在台阶上。身上还挂着彩,衣服上滴着的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狼狈不堪。  “小子,下次再找你打,肯定好好教训你!”  扔下这一句话,江文康便脚步匆匆下了楼。狼崽子仍然稳稳站在走廊上,低着腰紧绷着身子,背部的毛发都快根根竖起来,仍旧是满怀戒备的模样。它的鼻子在空气中动了动,确认了下男人的确走了,这才低下头,舔了舔腿上被咬的皮开肉绽的伤口。  片刻后,他也化为了人形,将长袖小心翼翼地拉下来,把狰狞的伤口挡住了。  他出门买好了菜,回来给青年炖粥。  杜云停睁开眼睛时,鼻间围绕的都是饭菜的香气,闻起来比平日里还要清甜。他掀开被子下了床,看见桌上正摆着已经盛好了的粥,小孩围着灰黑的格子围裙,正站在锅前搅匀,一回头,神色有些惊喜。  “哥哥已经起来了?”他乖顺地说,“我正想着去叫哥哥……”  勺子被递到杜云停手里,被煮成了半透明的米粒颗颗开花,粥不稠不稀,里头有剁的细细的青菜叶子,还有橙黄橙黄的胡萝卜片。  杜云停一看是胡萝卜,就伸长脖子往小孩碗里头望。果然,全是绿色,半点橙色都没看见。  他唇角微微一跳,故意用勺子捞起一片,往小孩碗里头放。  “小陆也吃点胡萝卜。”  “……”  商陆的手顿在那儿了,眼睛低垂,看不清楚眼底的神色。他含糊地说了句谢谢哥哥,随即便陷入沉默,一下下用勺子把那胡萝卜片捞上来又按下去,看动作倒像是在挣扎。  杜云停终于忍不住笑了,用筷子把胡萝卜夹回来,“这么挣扎?”  狼崽子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口气,却又怕他生气似的,用余光小心地瞥着他。  “没事,”杜云停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发软,伸手摸摸他的头,“不吃也没关系的,哥哥回头给你炖肉。”  这都几辈子过去了,顾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厌恶胡萝卜。  他秃噜着小孩的毛,兴许是摸的太舒服,两只尖尖的狼耳朵猛地从发丝里头冒出来了。杜云停又拍了拍,在那耳朵尖尖上揉了一把。  这一回,小孩没有再任由他揉,而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哥哥?”  “嗯?”  “哥哥,”小孩小声说,“尾巴……”  他盯着青年在坐垫里被收敛成一个球的白尾巴。  杜云停怔了怔,刚想说不行,却被小孩猛地一下子从椅子上抱了起来。也不知道这孩子力气怎么这么大,抱他这么大一个人,活像是只端了一盘子菜,轻轻松松的将他放置在了自己膝盖上,尾巴的那一块晃晃悠悠在两条腿之间悬空着,小孩的手覆在上头,坚定而不容拒绝地摸了又摸。  这个姿势好像是在给婴儿把尿,杜云停怎么坐怎么奇怪,忍不住拍他,“先放我下来。”  商陆不放,不仅不放,还要用可怜兮兮的目光和眼神一同围攻他。  “哥哥说,有了耳朵和尾巴就让我摸的。”  “说是这么说,可这个姿势不太对,你先让我下来……”  狼崽子热烘烘的气息就在他耳畔,低声道:“哥哥……哥哥说话要算数的。”  杜云停其实很乐意说话算数,但现下他着实是心慌。就好像只不小心错进了狼窝的肥兔子,浑身的毛都快竖起来了,被摸尾巴摸的浑身上下直哆嗦,脊背僵直着,闻见这呼吸,根本没办法放松下来,被种族压制压制的死死的。  他沉默半晌后,干巴巴道:“小陆啊。”  “嗯,哥哥。”  “你该不会是,看我看的饿了吧?”  杜云停忧心忡忡,哥哥可是不能吃的啊!  哥哥不是那种肉兔!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嗯,不是肉兔,是毛兔。  怂怂:……  狼崽子:看起来也好吃。  怂怂:……!!!第66章 小狼崽(八)  事情在第二天变得愈发不受控制。  杜云停从床上起来时, 察觉到小孩的眼神一下子亮了几个度,一直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头。他这会儿都不需要看了, 心里已经有了谱。  “我耳朵也冒出来了是吧?”  商陆微微咽了咽唾沫,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点点头。  他迟疑地小声道:“哥哥……”  杜云停脚步都不带停的,立马到洗手间的镜子前看。他余光已然瞥见有雪白的东西在自己脸侧一晃一晃, 真正走到镜子前,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那长长的俩耳朵垂下来, 白绒绒的, 内里透着浅粉,活像是小朋友在货架上挑选的戴在头上的那种发箍。  商陆跟在他后头进来, 伸手扶了把,有点儿担忧。  “哥哥, 耳朵在垂着。”  商陆只见过立起耳朵的兔子,还没见过这样垂在脸颊边上的, 表情看上去生怕他生了病,前后跟着他。杜云停头也不回, 解释道:“有垂耳兔。”  他顶着长耳朵圆尾巴, 对着镜子, 试图做一个凶悍的表情。  刚一扯动面部肌肉, 杜云停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  ……这特么难道不是卖萌?  他揪住尾巴那软绵绵圆乎乎的一团, 试图把它塞回到屁股里去。还没塞两下,小孩从后头把这白软软的兔尾巴扶稳了,不赞成地道:“哥哥, 这么下去会掉毛的。”  可杜云停也没办法顶着这耳朵尾巴在街上走,他走在路上,那就跟在玩什么奇奇怪怪的y一样,羞耻的不行。  他问小孩,“小陆当时是怎么学会把尾巴收回去的?”  商陆是天生的新人类,他父母的血统让他生下来便具有狼的形态,虽然如今未成年还有些不稳定,常常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冒出兽人形态,但总的来说,也算是掌握了变化方式。  青年又向他身边坐了坐。那气息很香甜,像晒过了暖烘烘阳光的青草香,淡淡的,并不过分浓重,裹挟着向他的鼻子中涌来。小孩微微深吸了一口气,手在膝盖上放的更紧了些,随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身来。  “我……我给哥哥舔一舔……”  杜云停一愣。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小孩已经薄红着脸颊凑上来,他如今个子并不算高,好在青年这会儿是坐着的,身高差刚刚好。他的嘴唇贴上去,轻柔地贴近了白绒绒的兔耳朵,舌尖梳理着那上面细细的绒毛,情态如同母兽在舔舐自己的幼崽。  坐在沙发上的青年脊背停止了些,好像是僵住了。他道:“小陆……”  “舔舔,”小孩埋在他的长耳朵里,含糊地道,“舔舔就好了。”  他还是从所谓的母亲那里学到的这些。那时,母亲很温柔地舔舐遍他还是一只眼睛都不怎么能睁开的小狼崽子的全身,并告诉他,这样才能让那些毛毛长得更好。  狼崽子有样学样,也用这样的方式来舔青年。在碰触到耳窝里那一片粉粉的、格外细腻的绒毛后,杜云停的兔耳朵猛地抖动了下,连带着尾巴也圆鼓鼓跟着颤。他忽的向后扬了扬脖子,像是有些禁受不住,喊了停。  商陆停下了,神色还有些不解。他又舔舔自己嘴唇,模样茫然。  “哥哥?”  杜云停没办法跟他解释清楚,立马从沙发上蹿起来,就往卫生间里跳。狼崽子眼睁睁看着那一团兔尾巴上蹿下跳,最后砰的一声,被阻隔在卫生间的玻璃门后头了。  “……”  他呆呆地揉了揉指尖,仍然在原地坐着。  杜云停跑进去,火急火燎往马桶盖子上一坐,又给自己人为开荒了个一两回。两次加起来,连三分钟都没。  开荒完后,他两眼放空,盯着自己的手。  【……二十八。】  【嗯?】  【我以后就这样了?】杜怂怂难以置信,【每次都是闪电侠?】  7777严谨地纠正他,【在兔子里,你已经算是顶尖了的。大多数兔子通常都只有十几秒。】  【……】  谁特么要比这个!  【虽然时间少,但是次数多,】7777一丝不苟地科普,【如果觉得不够,建议你再多尝试几次。】  光是听着它说话,杜云停就由衷地肾疼。  他伸出手,捂着自己肾的位置,从未有过这样渴望一颗刀枪不入的肾。  这一场进化持续了近一周。这一周内,杜云停没有从这套房子里离开,先前还知道捂捂,后头索性就大大方方顶着圆乎乎的尾巴走过来走过去。唯一的麻烦在于,带过来的裤子都被这一团尾巴给顶出了条缝,跟开裆裤似的,杜云停不得不让小孩再去帮自己买一条。  不然,他即使形态稳定了,也没办法走出这门。  三天后,药剂完全发挥功效,他躺在床上,浑身都在发热,像是得了一场高烧。小孩在几个房间里忙的团团转,因为不能确定他是进化所引起的还是当真生了病,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端来水和毛巾时时给他擦拭。杜云停有时迷迷糊糊睁开眼,还能看见小孩抓着他的胳膊,试了试毛巾温度,小心地为他擦拭手肘。  他的思路都因为这高热混乱成了一团浆糊,低声喊了句小陆,又翻过身,长腿一蹬,将被子也踹开了。  商陆抓着被子边缘,重新把他覆盖住,低声道:“哥哥,得捂一捂。”  被子角被掖的严严实实,皮肤上好像蒙着一层薄汗。杜云停来回动着,终于找着了条缝隙把手探出去,一把拽住了什么冰凉的东西,舒适地往上头贴。  狼崽子猝不及防被握住手腕,倒怔了怔。  他的手慢慢垂下来,望着青年的脸,眼睫微微颤动。  他并没把这只握着自己的手分开。  这只手从未打过他,不会拿起酒瓶,也不会响亮地甩着皮带。它细细白白,与青年这个人有几分相像,就用那点力气握着他,小指头勾着他衣角,只要商陆轻轻一甩,便能把他甩开。  商陆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卷起了一截自己的袖子。  他露出了一小截手臂,那上头曾经被皮带抽过的斑驳青肿的痕迹如今已然消退了不少,只剩下浅浅的、有点儿发黑的印子。哥哥不想让他的身上留疤,因此买了最好的祛疤药,每天为他涂抹受伤的地方。  第一次去看医生时,那医生还误会了,一看狼崽子满身的伤,立马转身教训青年,“怎么能打小孩?一看这就不是头一回了,怎么着,过了末世还改不了这暴力习惯了?”  那时候,哥哥也没解释,只是手指摸着那些痕迹,看上去倒像是比他还难过。 第101章 第67章 小狼崽(九)  几个人看着商陆的目光都透着诧异。  他们没觉得说这话有什么不对。说真的, 在经过了末日之后,人们对于类似的东西已经开放了很多, 原来兴许讲究含蓄唯美,现在不讲究了。过多了可能没有明天的日子,每个人都想着抓紧时间,能享乐便享乐, 能快活一天便快活一天。欲望在那样的绝望里头根本掩盖不了,不如说, 末日的灰暗情绪让它更加肆意生长蔓延, 不管不顾。  所以男人找男人,才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他们说起商陆常常往学校送东西的这个哥哥, 语气就好像马上便能采取行动,晚上就能睡上同一张床。这让商陆全然无法忍受,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脑海里过一遍,就像是水崩进了滚热的油锅, 瞬间噼里啪啦炸开了。  他阴沉着一张脸的样子很能唬住人,跟草原狼一样从头到脚透着凶狠。刚才说话的人被他眼睛一看, 竟然有些瘆的慌, 嘟囔道:“有病吗, 就说一句, 摔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 商陆已经一拳挥舞过去,两人瞬间扑作一团,打了起来。  同学都是新人类, 平常很以这身份为傲,骨子里头存着股子傲气。这会儿一见要打架,又是十六七血气方刚的年龄,立马便捋起袖子开打。教室里的桌子被拉开了,腾出一片空地,两个人都化了兽形,眨眼间便见了血,撕咬的空气中全是纷飞的毛。  最后还是老师来把他们分开的。  “有本事了,嗯?都会在学校里头打架了?”  老师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头,冲着两个学生冷笑。  “怎么,嫌弃作业太少?”  俩学生都垂着头,但模样看着仍然很不服气。商陆垂手站着,一言不发,谁都不肯说是怎么回事。  老师拿他们俩没办法,最后只得搬出这几十年来为人师表都会用的老法子,“叫家长!明天,你们俩的家长都给我到办公室来!”  另一个同学显然不在乎,平常叫家长早就不止一次两次,把手往裤兜里一揣,全然不当回事。  商陆却没办法不在乎。他从听见叫家长这三个字时,脸色就变了,站在一旁闷声不吭,直到老师的眼睛询问性地看向他,他才道:“老师,我爸妈都不在了。”  老师也经常收杜云停送来的东西,很熟悉,因此道:“喊你哥来。”  商陆的眉毛一下子拧的更紧了。  他向来算是个好学生,从不曾被叫过家长,这还是第一次。回家之后跟在杜云停身后踌躇半日,都不知究竟该从何开口,只沉默地帮着杜云停洗菜,几片青菜叶子被他握在手里头用力揉搓,搓的都快烂了。  青年炒着菜,说:“小陆,待会儿把剪子拿出来。”  商陆明白了,这是要给哥哥剪毛。他心里头倏忽冒出来了些欢喜,在吃完饭后,立刻去洗了手,将柜子里的小剪刀拿出来,铺了块布在膝盖上。没一会儿,一个雪白的兔球踮起来两条几乎分辨不出来的后腿,一跃跃到了他身上,乖巧地在他腿上蹲着,埋下头。  他比之前更蓬松了,好像大个儿的蒲公英,又像一捧轻轻软软的奶油球。虽然形态看着大且圆润,但落在商陆腿上时,基本没有什么重量,轻飘飘的,如同一片落上来的叶子。狼崽子的手浸透在他丰厚浓密的毛里,就跟陷入了海洋里一样,要是放两只蚂蚁到他身上,跟隔着高山大海也没什么区别了。  杜云停爱干净,浑身的毛都白,半点儿灰尘都见不着。商陆拿着小剪子,小心地在这一团毛里确定了脑袋的位置,这才捧着一只垂下来的白耳朵开始剪。剪刀声咔嚓咔嚓,渐渐有细密的毛掉下来,耳廓被狼崽子修的圆润极了,商陆把他的毛耳朵微微翻过来,将里头的那一层浅粉的绒毛也修了修。  兔尾巴修剪成浑圆一团,在后头翘着。杜云停又伸出自己的一条腿,爪子搭在狼崽子掌心里,被商陆揉了把爪子尖。  等布上的绒毛落了厚厚一层,杜云停才勉强显出了形状,俨然是只浑圆的垂耳兔。它后腿使劲儿在布上蹬了蹬,将身上的碎毛像雪一样抖落下来,这才心满意足,要从商陆膝盖上蹦走。  狼崽子的手托住他的白肚皮,没让他走,又从头到脚盘了几遍。待把毛梳理的整整齐齐,这才放了手。  杜云停把自己的毛都收集起来,预备着回头找家店,给小孩再纺点儿线,织点儿围巾啊手套啊帽子啊什么的。按他这个毛量,用不了两年,毛衣都能给商陆凑出来。  纯兔毛的,暖和又轻,铁定好用。  玻璃瓶子里已经积攒了满满一瓶,有一小团还没用完的兔毛线放在一边,被杜云停拿过来,翻飞十指继续织。商陆将腿上毛巾收起来,踌躇半晌,低声道:“哥哥……”  杜云停还在跟毛线做斗争,“嗯?”  “哥哥。”商陆的声音很轻,“明天,老师想让你去一趟。”  杜云停织东西的手停了。他抬起头,神色有点儿诧异。  顾先生……  居然会被老师请家长?  小孩活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这会儿坐立不安,看都不怎么敢看他。目光飘过来飘过去,就是不往他身上落。杜怂怂一看他那情态,心里头简直化成了一滩水,立马道:“没事,明天我过去。”  商陆看上去并没被他这一句话安慰到,反而愈发忐忑不安。平常越是乖的小孩,做错了一件事便越是自责,杜云停拍拍他的手,反而被他的模样逗得微微笑了。  “真没事。小陆洗澡没?赶紧去洗吧。”  商陆垂着脑袋,朝着浴室过去了。杜云停盯着狼崽子的背影,又是觉得好笑又情不自禁地心疼。  这么小心翼翼,不该是他的顾先生该有的心情。  他幽幽感叹,【小时候的顾先生真可爱。】  7777也觉得可爱,活脱脱就是祖国的花朵。  杜云停眼神满怀期待,非常想给祖国的花朵开一开家长会,或者手牵着手去游乐园。  他说:【二十八……】  7777:【……】  宿主的目光,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渴盼儿女健康长大的老父亲。  怀揣着满腔父爱的杜云停第二天去找了老师,一进办公室就听老师告状。  “在教室里头还打架,问他们原因谁也不肯说,这算怎么回事?你们做家长的,希望能配合配合学校工作。”  旁边的家长显然对这事并不上心。新人类嘛,打个架不算什么罕见事,往旁边孩子身上看一眼,道“等我回去揍他。”  老师又把目光移到杜云停身上。  杜云停可舍不得揍,开玩笑,那可是顾先生!他宁愿把自己揍得头破血流都不想伤顾先生一根指头。他不说怎么回去教育小孩,反而道:“老师,这肯定不是商陆的错。我们家小陆特别乖,从来不找事。”  这话说的,旁边家长不乐意了。  “你这意思,是我家小孩找事?”  谁家小孩不乖是怎么着!  杜云停护犊子护的很,“这我不太清楚,但我家小陆特别乖。”  “嘿我说你……”  家长有点儿被他的态度惹恼了。  商陆就站在旁边,始终一声不吭,听见老师告状也没什么反应。他知道哥哥绝不会打他或骂他,却做好了从哥哥眼睛里头看到失望的准备。说真的,这甚至比打他骂他还要让他觉得难受。可他不曾想到,哥哥仍旧选择相信他,不仅不曾打骂,甚至在连事情经过究竟是怎么样都不了解的时候,便毫不犹豫站在了他这边。  这感觉很奇妙。人类有的时候,并不希望对方过分讲理。  比起讲理,他更希望自己于哥哥而言是特殊的,能让哥哥偏心。  青年的手伸过来,握着他的手。手心那么热,好像要让小孩整个都融化了。他的心跳声忽然之间大了起来,不得不稍微移动步子,向旁边挪了挪,避免让哥哥听见。那心跳那么迅猛,像是要从胸腔里头蹦出来了。  他喜欢哥哥维护他的模样。  “你这……”老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最后只能转过身,对杜云停道,“商陆哥哥,孩子是不能这么宠的。”  青年微微笑着,手顺了把小孩的头毛。  “没关系,”他道,“我就喜欢宠着。”  杜云停总觉得小孩欠缺了很多。少了童年,也少了父母的疼爱,在生活的柴米油盐和父亲的暴戾之间挣扎了太久。早早的成熟对于小孩而言,并不算是一件好事。他护短护的明目张胆,完全不打算遮掩,一句话也没有批评商陆。  倒惹得一同挨训的同学眼睛里头都是羡慕。  出学校后,杜云停问他:“小陆是怎么想的?”  商陆很欢喜,这种欢喜他已经抑制不住了,眼神里都透着欢欣。他跟在青年身边,听他用亲近的语气同自己说话,熨帖的如同泡进了温热的泉水里。他就是那泉眼,咕嘟咕嘟冒着泡。  杜云停没得到他的回答,也不急,只是道:“我知道小陆,他们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小孩略略有些迟疑,杜云停就明白自己的猜测中了。他抚了把小孩的头,教导他,“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一定要让他们说的话被老师听见。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自己吃亏。”  狼崽子点了点头,慢慢伸出手来,试探性地去握杜云停的手。  杜云停察觉到了,一把就将他的手握紧了。  “去买点吃的?”他笑道,“哥哥请你吃冰淇淋。”  兴许当真是浪惯了,收不回来,杜云停便连吃冰淇淋都与别人不同。他一定要舔,偏偏天热,上头的那一层奶油化的飞快,他便来来回回上下舔,沾惹的嘴唇上全都是白花花一片。  商陆手里头拿着纸巾,顾不上自己吃,忙替他擦着。他擦拭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后来倏的住了手,微转过头去。  “哥哥……”小孩低声说,像是有些看不过眼了,“别这么吃。”  兴许是在昨天听那些人说了哥哥些有的没的,现在他心底里竟然也存了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觉得哥哥这模样分明是性感的,可把这两个字与哥哥联系在一起,又像是污了他。  商陆对杜云停的感情不仅是亲近,这亲近里头多少还夹杂着崇敬的味道。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都渴求光明,看见一束光都舍不得放手,更何况杜云停展现给他的不只是一道光,而是明亮的新世界。狼崽子把他当这世界里的神看待,不想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沾染上他一星半点。  杜云停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听他这样说,还以为他是擦的烦了,两三下咽下去最后一口。他拍拍手,嘴里头还含着冰淇淋,说话也含含糊糊,“不吃了。”  商陆松了一口气,又莫名觉得失落。  他听了杜云停的话,在那之后,那几个同学多少都有些看不惯他,总做些让人反感的小动作。商陆也不吱声,更不打架,回回都诱他们在老师在背后时说,没几次,这几个男生就被教训的烦了,再也不敢拿他出气。  商陆因此重获清静。  他的个子蹿的很快,兴许是因为营养跟上了,慢慢连体魄也比之前优越起来。属于新人类的基因一点点在他身上发挥作用,让他的身材一日比一日看着令人眼红,偶尔从浴室里洗了澡出来,只围了浴巾,都能让杜怂怂看得一愣。  “小陆什么时候有的腹肌?”  小孩闻言,也是微微一怔。他含糊着,将身边的毛巾扯过来,在腰间围了圈,像是羞了,整个人从头到尾都蒸腾出热气来,似是求饶般喊了声。  “哥哥……”  他有些禁不住青年的目光这么看他,好像他是日光下的一块软糖,马上要被这热烈的目光烤的化了。  杜云停知道他不好意思,便不再拿他打趣,笑吟吟将目光移开。商陆低着头匆匆往卧室里走,没走两步,却听见身后青年噗嗤一声笑,“尾巴也出来了。这么不禁逗?”  小孩往后头一摸,果然摸到顶开浴巾冒出来的一根毛茸茸的狼尾巴。他脚步加快了,又是羞又是臊,不知道为何还夹杂着一些畅快,好像方才青年说话时的语气让他隐秘地觉着满足。  高考总是一件大事,哪怕在这样的年头也是如此。杜云停本不操心,如今做了家长,便自发自觉地开始操心,每天陪着狼崽子学习,哪怕自己看的昏昏沉沉,也一定不去睡,非要在沙发上等到商陆关灯。商陆说了几遍都不管用,又看不得哥哥在桌边一个劲儿小鸡啄米的模样,便假说已经写完了,早早地关了灯。  等杜云停困倦地爬回去睡,他才悄悄翻身下床,重新将桌上的小台灯打开了。  他其实是好学生,但再优秀的学生面对这样重大的考试也得费心费力。好在商陆心态稳,发挥的也好,从考场上下来后,心里便有了谱。  定然不会差。  他没和同学对答案,出了考场便直奔学校大门去。外面的家长站的满满当当,他一眼便从里头看见了哥哥,哥哥正和身边的一个壮年新人类说些什么。那个新人类笑了起来,凑得近了些,同杜云停说话。  商陆的心里一咯噔。他两三步走上前,先扫了一眼那人。  长得高大,年龄也和哥哥差不多,这让他心中慌乱更甚,低声道:“哥哥,这是……”  “是你同学的家长。”杜云停伸手,接过他沉甸甸的书包,与男人打了招呼便带着小孩往回走,“小陆今天不去和同学聚一聚?”  商陆这会儿想不起什么同学,满门心思只有刚才两人说话的情景。他到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年纪太小,应该再向上长几岁,最好能比哥哥更大。这样,他才是理所当然照顾哥哥的那一个,而不是总被青年反过来当做小孩儿一样对待。  “——不用。”  狼崽子摇摇头,“我和他们不熟。”  杜云停也没在意,顺口道:“那哥哥待会儿给你买个庆祝蛋糕。” 第103章 在狼崽子漆黑的瞳孔里,杜云停把他的手掌摊开,自己的手紧跟着贴了上来。  被碰触到时,商陆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这触感与他捏着哥哥的爪子为他修理上头的毛时全然不同,兴许是没了那一层厚厚毛发的阻拦,肉与肉的接触好像是滚烫的,能把人心都烫熟了的。  比起少年修长而宽大的手,杜云停的要小上许多,每根手指都比小孩的要短上一截。他的眼睛微微睁的圆了些,紧贴着手示意小孩看,“小陆看,真的大了好多!”  手指微微弯曲,便变为了十指交握的姿势。青年像是单纯地在比大小,商陆的脑袋里却已然全都成了乱的解不开的线,他甚至寻不出线头,目光只痴痴地追逐着,更在他身上生根发芽了一样。  兴许是这夜色太深浓,他盯着哥哥时,却好像在盯着梦里将手臂高高举过头顶的人。那时的两条手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无依,甚至没有地方可以安放,因此只能固定着,环住他的脖子。  他想起细细的链子碰撞的声音,好像这会儿还在他耳边上撞着。  他一动不动,化作了靠在床头的雕像。青年比完之后,将手放下来,忽然轻轻笑了声。  “小陆真的长大了,”他意有所指道,“哪里都大。”  挺普通的一句话,商陆也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手。  可不知道为何,从那一双温柔的嘴唇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商陆能察觉到自己脸上在灼烧,这温度已经将他的眼睛也灼的泛红,他没再说话,只伸长手,一下子将开关按掉了。  他不敢让青年再看,怕再看下去,便会发现什么。  “哥哥,睡吧。”  小孩的声音有点沙哑,比起寻常更加低沉。  房间里响起细细索索的响声,青年慢慢下沉,将单薄的肩膀也掩藏进了被子里。商陆沉默半晌,也紧跟着完全躺进去,就躺在青年的身侧。  天还没有亮,房间里漆黑一片,正是千家万户安睡的时候。外头没有几盏灯在亮着,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此时守着周公,于自己甜蜜的床上与周公会面。  身边人的呼吸渐渐绵长起来,商陆却连一丝困意也没有,他紧紧攥着被子,像是在按捺什么。  忽然,青年翻了个身,靠过来了。  温热的气息靠得近了些,就喷洒在他耳廓,暖烘烘的。  “小陆……”  青年喃喃地喊,手臂也盖过来。狼崽子沉默片刻,慢慢地在被子中转过了身,从背对着变为了面对面。  新人类的视力即使在夜间也很好,足够他一眼瞥见哥哥乌黑的发旋。青年睡时看上去相当乖巧,微微歪着头,眼睫密密垂着,好像是要靠上他的胸膛。商陆看着看着,便缓缓伸出手指,神色有些犹豫。  片刻后,他下定了决心,慢慢地将指尖,抵上了青年的嘴唇。  很软……很软。  嘴唇中吐出来的气息有些热度,还有些湿润。青年好像也感受到了这碰触,眉心微蹙,下意识就要抿抿嘴,商陆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猛地将手指收回来,飞快地转回过身去。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听着身后的动静。没什么动静,哥哥并没被他的动作弄醒。  “……”  小孩好像做贼一样,慢慢慢慢又将身子转回来了。  他全然不受控制,迟疑片刻,重新覆上了那两片柔软的嘴唇。这一次没有再用手,他微微歪着头,只敢小心翼翼地品尝那唇角处的甜蜜。  偷一个吻。  这动作,如同供奉神明一般虔诚认真。清新的牙膏的气息与青年本身带着的暖香一同覆过来,没有酒,却让人像是微醺一样迷迷糊糊。  商陆看见过亲吻,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宾馆阴仄狭小的房间里。那些在里头过了夜的男男女女嘴唇猩红,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一把搂过来,带着浓重烟味儿和酒味儿的嘴往上头印一印,腥臭的很,多数时间都让他觉得恶心。  商陆不想把哥哥与那些人相比。他的哥哥本身便是独一无二的,是将他从那些灰暗的日子里头带出来的。他想着要和青年亲近,连半分排斥都生不出来,甚至从内而外都透着欢喜。  他直到如今才明白这件事情的好,原来相贴的时候,竟然是能像让他这样快活的。他无法形容这究竟有多让他欣悦,但他好像连灵魂也一同震荡起来了。  没错了。  商陆反反复复地想,不会有错……  这是八月的第一天。外面的天空还没有亮起来,只有边缘处蒙了一层薄薄的红。没有风,小区看着也有些沉闷,远处有飞来的鸟群稀稀落落停在房顶上。商陆重新躺回自己的位置,带着不曾被发现的秘密,心情就与这一日的天气一样,是沉闷的,却又带着热气,即将升起明亮的太阳。  杜云停起来在镜子前刷牙时,忽然间皱了皱眉头,对着手使劲儿哈了几口。  他闻了闻气息,笃定道:【他肯定亲我了。】  7777一怔。  【你怎么知道?】  【他和我的牙膏,不是一个味道,】杜怂怂说,重新将牙刷塞回进嘴里,【这崽子——比我想的有胆子。】  第一天过来,就敢亲他了。  7777也是很佩服,他的宿主为了被睡,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小孩这一天起的格外早,更像是一夜都没睡,这会儿早饭已经整整齐齐摆上了桌。杜云停吃了两口,埋头喝粥,忽然头也不抬道:“我刷牙时,嘴里有股哈密瓜味儿。”  对面的狼崽子一怔,手里头的勺子慢慢放了下去。  “有点儿奇怪是不是?”杜云停好像丝毫没有察觉,道,“我的牙膏明明是薄荷味儿的。”  只有商陆的牙膏是哈密瓜味,在这之前,杜云停都把他当自己崽子养,连给他买的牙膏都是甜滋滋的,像小孩的口味。  小孩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黑沉沉的眼睛抬起来,望着他。  “哥哥半夜起来偷吃了?”  “……”  杜云停反倒一愣。  进步可真大啊,这才一夜过去,现在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扯谎了。  厉害,厉害。  他搅着碗里的粥,没再深究这个话题,问:“后天就是生日了。小陆有什么想要的么?”  狼崽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什么都可以和哥哥提吗?”  “什么都可以。”杜云停慷慨大方地给他画饼,“只要是哥哥能做到的,都会满足你。”  所以不要大意的开荒种地吧,这一块田都荒了好久了,再不被耕种,都快变成盐碱地了……  杜云停期待着从小孩嘴里直接说出“睡你”之类的词。  商陆低头想了想,随即冲他笑了笑。年轻的眼睛明亮极了,里头装着光。  “等到了那一天,我再和哥哥说。”  青年说:“得确定是我能做到的,哥哥可买不起飞机。”  “放心。”狼崽子搅动着粥,声音低沉有力。  “——哥哥肯定能做到。”  杜云停的腿都要酥了。  他忽然明白了小狼狗的好,这样年轻又带着蓬勃朝气的模样,忠诚地向着自己的心,被自己带着引领着的、为自己所一手掌控的感情,在特定时刻,却又带着孩子气的霸道劲儿,强健有力的手臂能把他高高举起来……  他越想越腿软,最后站起来时都扶着桌子。  啊,怂怂要开花了。  真好。  小狼狗和他一起睡了一夜,杜云停有点儿恋恋不舍,想马上就有第二回 。可偏偏这时候是盛夏,暑热的天,商陆昨晚洗的床单往上头一晾,被那日头那么一烤,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杜云停几次看那床单,都觉得不顺眼。商陆也过去摸了一回,摸着干了的床单一角,没有说什么。  杜云停偷偷和7777说:【咱们往床单上喷点水啊?】  7777:【……】  【喷水,喷水,】杜怂怂嘿嘿笑,【这样,他今晚还是得和我睡。】  7777:【……】  它要报警了。  警察叔叔,这里有人想要摧残祖国的花朵!  杜云停不理会他,狐疑地翻了半天,嘟囔道:“我的喷壶呢?”  他没找到平常放在厨房那个,只好翻箱倒柜找出了了另一个,接了满满一壶,小跑着要往阳台去给床单喷水。7777捂着眼,简直没眼看,就听见宿主的脚步声轻轻的,小跑着靠近了阳台。  过一会儿,杜云停的脚步声又轻轻的,小跑着回来了。  7777放下堵着眼睛的手,【怎么?】  它没听见洒水的声音,总不能是杜浪浪良心发现了吧?  【……没。】  【你把床单直接扔下去了?】  也是,这个更干脆,更符合杜浪浪的风格。  【……也没。】杜云停往沙发上一坐,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恍惚惚的,【二十八,你给我看看,我眼睛坏了吗?】  【没坏。】系统都有点儿急了,【到底怎么着,你直说!】  杜云停憋了半天,终于说了实话,【我看见,小陆正在往床单上头滋水……】  刚才没找着的那个喷水壶就握在小孩手里,咻咻地往上头喷水,小水流一道接着一道,全都准确无误落在了床单上。杜云停乍一看见,几乎以为顾先生被自己上身了。  他捏紧自己手里头的第二个喷壶,又是惊诧又是莫名欣慰,喟叹,【英雄所见略同。】  【……】  7777差点儿一口水喷他脸上,这算是个什么英雄!  浪里白条吗!  阳台上的商陆又摸了摸床单,确定它仍然湿漉漉,一时半会儿都干不了,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壶。壶里满满的水这会儿已经都没了踪影,他确认之后,便将它重新放回厨房。  狼都是直接的生物,在明白自己的心思后,便要立刻采取行动,绝不磨蹭。  商陆擦了擦沾湿的手,自然地往房间里走去。杜云停盘腿坐在床上,心思复杂,正在等他。  过一会儿,果然看见小孩又过来了,模样还有点怯生生的。  “哥哥,床单还没干。”他小声道,“我今晚能还和你先一起睡吗?”  青年道:“一天了,还没干吗?”  “可能是床单太大,不好晒,”狼崽子解释道,像是生怕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狼尾巴也露出来,“我今天晚上就这么睡。” 第105章 “愿意,愿意!”商陆几乎要蹿起来了,迫不及待用手去握他的手,“哥哥……”  他直到碰触到了青年的手,才知道自己手心已然因为紧张而黏糊糊出了汗。汗那么多,他生怕哥哥握着不舒服,又忙松开了,拽出一截纸巾来擦了擦。  杜云停一直看着他的动作,失笑道:“傻孩子。”  商陆硬是从这句话里也品出了甜。这甜味让他快要晕眩,只能紧紧握着青年,更握住了什么世所罕见的宝贝一样。  他猛地一伸手,硬是把哥哥一把抱了起来。  青年先是一愣,后头便开始挣扎,“放我下来,抱着我干什么?”  商陆没松,固执道:“我抱哥哥去吃饭。”  虽然都是新人类,可商陆到底是狼,与杜云停这种软乎乎的垂耳兔不太一样,抱起他轻轻松松。那一条强健的手臂揽着青年,便能轻而易举把他拦腰稳稳托在臂弯里头,一路抱着他进了餐厅。  早饭还没做,商陆又跑过去做饭。杜云停从椅子上下来,几次想帮他打个下手,都被小孩赶了回去。  “哥哥坐着,我来就行。”  坐在桌前等吃的杜云停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残废,只好变出耳朵来自己摸着毛绒绒。他把玩着垂在脸颊边上的白耳朵,来回捏着那一小片绒毛,感觉了下长度。  “小陆,我的毛又长长了!”  商陆答应了一声,于是又从柜子里摸出小剪刀。  杜云停剪毛的频率很高,基本上三天就得一次,才能让他勉强维持垂耳兔的形态,而不是瞬间就炸成一个圆球。对此,杜云停一度非常想要靠卖自己的毛发家致富,鼓动狼崽子拿兔毛出去卖。  他说了一回,商陆的脸色就瞬间变了,相当不赞成。  “那可是哥哥身上掉下来的,怎么能拿出去卖呢?”  他单是想想哥哥的毛发被人做成各种衣服穿在身上的场景,心中便十分不痛快。随着年龄增长,商陆的占有欲也一日比一日强,他连旁人身上沾染到杜云停的味道都忍不得,更别说是这样亲密的事。  杜云停只好妥协,“那哥哥攒着,给你做围巾。”  商陆这回满意了。  这几年来,围巾已经打出来了,长长的一条,雪白雪白,围在脖子里又轻实厚密又暖和。商陆这种狼其实不怎么怕冷,但每年都要从十月份便开始戴,一直围到次年三月份才肯取下来。现在杜云停忙活的是一双手套,这回他决定弄点花纹,往上绣上小孩的名字。  商陆给他剪完毛,他便顶着一对垂下来的兔耳朵,专心致志坐在阳台的小秋千上织手套。狼崽子来看了好几次,最后满是恋慕地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由他捏着自己立起来的狼耳朵。  “哥哥。”他含混地喊了声,手臂缠绕着去抱青年的腰。  杜云停自然地搂了他一下,隐约察觉这孩子比之前更黏人了。  蛋糕是提前便预定好的,杜云停挑的款式,他没让小孩去,自己过去取的。  将票递给店里的收银员,便听见外头轰隆隆地响。店员探头看了眼,说:“打雷了,先生。”  杜云停也看了眼,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雪白雪白。夏天的雷阵雨总是一阵接着一阵,突如其来的,他也没当回事,在店里的位置上坐下了,等着外头这阵子风雨过去。  雷还挺大,行走的行人都匆匆忙忙到两边的店里躲着,偶尔探出头来看一眼天空。天上的云乌压压一片,没过一会儿,就有豆大的雨点伴着雷声砸下来,噼里啪啦溅起了一丛接着一丛小水花。  杜云停背对着窗户坐着,忽然听见店员说:“那位怎么看起来那么着急?”  杜云停一愣,紧接着回过头,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匆匆往店里头进。外头这会儿的雨太大了,风也大,雨点子都是倾斜的,伞基本上什么也遮不了。小孩的浅色牛仔裤这会儿都变成了深色的,露出来的胳膊上湿漉漉一层水珠,他收起伞,目光牢牢地定在杜云停身上,大步走上前来。  “小陆?”杜怂怂道,“你怎么这时候……”  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孩的手忽然覆过来,牢牢捂住了他的耳朵。沾染了外头的水汽,手指带着凉意。  “嗯?”  哥哥好似懵了,本就圆润的眼型这会儿看着愈发圆了些,他望着面前捂住自己耳朵的狼崽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商陆抱着他的头,又把他往自己怀里压了压。外头轰隆一声响过,小孩将外面穿着的湿衬衫解开来,牢牢把杜云停抱进了里头干燥的衣服上。  “没事,”他低低道,一下下顺着青年的脊背,声音轻的如同梦呓,“哥哥,别怕。”  “……”  杜云停起初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怕,直到被狼崽子更深地搂住了,这才微微打了个哆嗦。他想起最初的那个雨夜,同样是这样沉重的雷声,他抱着枕头和被子,敲开了顾先生的房门。  他忽然之间说不出别的话了,喉头好像正被什么梗着。  这过去了多久?几个世界,多少载春秋?  连他自己都要记不得了。——可顾先生还记得。  他没再动,乖乖被少年搂着。商陆抱着他的手用了力,直到外头的雷声停了,这才慢慢松开来,打量着他。  “哥哥没被吓到吧?”  杜云停说没。  “你怎么知道我怕雷?”  商陆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像是觉得这个问题难以回答。他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摇摇头,答道:“只是——只是知道。”  他说不出原因。  店员一直在后面看他们,从刚刚少年急匆匆跑进来那一幕一直看到他一把把人搂进怀里,表情十分精彩,以至于杜云停一度想往她手中塞一桶爆米花。突如其来被塞了满嘴狗粮的店员来回打量着两个人,眼睛里头写满了浓浓的八卦欲。  她的目光,看的杜云停这种老脸都有点儿不太好意思。站起来接蛋糕时,店员妹子小声和他道:“您真有福气。”  她也想要这样能跑着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小狼狗!  想起家里的钢铁直男,妹子简直一肚子的气。  杜云停笑了笑,同样觉得自己有福气。  他本觉得自己是多么不幸的人,但因着有顾先生在,好像这些不幸也都不复存在了。  蛋糕被两个人一同提了回去,杜云停问:“确定不想要你的朋友来吗?”  这么大的蛋糕,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吃着还有点多。  小孩摇摇头,模样显出几分坚定来。他用一只手拎着蛋糕盒的绳,另一只手去握哥哥的手。  “之前也不是没请过同学,”他低声道,“今年——我只想和哥哥两个人过。”  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挺多,这时候便能看出末日的好处。这一场大灾难,让人们的接受能力都高了不少,即使看见了前面有两个男人一同牵着手,也照旧面不改色心不跳,连多余的眼神也不向他们投一个。两人大大方方地牵着,杜云停偶尔抬头看,小孩的嘴角都是压也压不下去的笑。  毕竟还小。杜云停看看,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生日蜡烛被一根根插进了蛋糕里,怂怂指挥着他围绕着蛋糕插了一圈。  打火机里蹿出幽蓝的火苗,一根接着一根将它们点燃了。一圈火焰围着,映出了莹莹的光亮。商陆低下头,就要吹。  “等会儿,”青年示意他,“先关灯,吹蜡烛时要关灯!”  商陆于是小步跑过去,把灯关了。房间其他的角落都陷入了黑暗,只有这一小片被光映亮了,在墙上映出占了小半面墙的人影。烛光摇曳,映衬的青年眉眼柔和,眼底满是细碎的亮度。  商陆的双手合在了一处,许下了愿。  在他挣扎着想从父亲的皮带下逃出去时,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会有人爱他,疼他,会为他庆祝生日,准备蛋糕。这全是美梦,他陷在美梦里,生怕自己会有哪一天忽然清醒过来,真正睁开了眼睛。  哪怕是梦,别醒就好了。  他慢慢抬起眼睫,凑近了些,一口把蜡烛全都吹灭。  黑暗猛地笼罩过来,青年在对面啪啪啪给他鼓了几下掌,又摸索着要去开灯,“小陆先等等……”  一句话尚且没说完,忽然有手臂伸过来,将他一把拉过去。那手臂很温柔,小心地护着他的腰,避免他撞上桌子角。  他听见哥哥的声音,里头好像含着茫然。  “小陆?”  商陆在这黑暗里头看得见,看不见的是杜云停。他伸出手要向四周摸索,却被狼崽子拉住手臂,换了个位置,转为摸向他的胸膛。  小孩的体魄越发好了,隔着衣物能摸出下面薄薄的一层肌肉。  杜云停微微咽了口唾沫。暂时的失明让他其他的感官更敏锐了些,连小孩每一次的呼吸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他的手拽住了小孩的衣服。  “小陆……”  叫了一声,这次终于有了回答。  “哥哥。”  “怎么不开灯?”  “没关系,”小孩低低道,“这样,我也能看见哥哥……”  杜云停好兴奋,这是要干什么?他的心都快从胸腔里头蹦出来了。  【真会玩花样。】他羞涩地同7777说。  7777恨不能堵住耳朵。  商陆的呼吸很热,近乎是烫的。他又靠的近了些,轻声说:“哥哥之前答应过我,要给我一份礼物。”  “小陆想要什么?”  “想要——”  他把人抱了起来,放在了桌上。  “想要哥哥。”  与此同时,杜云停大喊道:【二十八!和谐膏,和谐膏!!!】  7777黑着脸,噼里啪啦给他扔下来两盒。两个小圆罐子咕噜噜从杜云停口袋里滚到桌上,杜云停自己摸了半天没摸到,反而是夜间视物能力仍旧良好的商陆一眼便看见了。  他将两个小罐子拿起来,握在手里,拧开了盖。  里头的膏体是乳白色的,泛着清甜的气息。商陆的手指头蘸取了一些,有些迟疑,道:“哥哥……”  他隐约猜得到这是什么,在走上这一步之前,狼崽子独自查了不少的资料。杜云停交给他的教育课本到底讲的太浅显了,商陆看了几场实战,将作战所要用到的武器先都了解了个十成十。  只是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从哥哥身上带来的,这也就意味着……  商陆的心发着热,凑上去反复亲他。杜云停招架不住,没两下耳朵都冒了出来,后头圆圆的尾巴都快被抵成扁的了,听见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掉了什么?”  “没事。”商陆含糊道,“哥哥这个,好像比我准备的要好。”  他声音又飘又轻,慢慢抚摩着杜云停的脸。  “这样,哥哥就不疼了。”  杜云停曾多次给他上过药,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昏暗的宾馆房间里。少年露出自己被打的满是斑驳印痕的背部,杜云停的手小心翼翼帮他擦着红药水,药水滴滴答答向下落。  现在,这角色反过来了。杜云停自己成了那个被上药的人。  药膏抹的很厚,几乎快融化了,边缘那一层都变成了透明的。空气中有蛋糕的甜香,杜云停感觉自己就倒在蛋糕里。 第107章 【少跟我装,】7777道,【你肯定明白。】  你这种把敏感词系统当新华字典用的人。  杜云停是明白,可是这种东西拿在手里,哪儿能算什么补偿?  这难道不是给他找罪受的!  他也不傻,特殊时候开枪绝对比不开枪好受多了。他还不想自己在床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因此手里头捏着那丝带,悄无声息地往被窝深处藏了藏,打定了主意。  这东西,绝对不能让狼崽子看见。  怕不是要出人命的。  经过了昨晚,商陆倒是浑身轻松,像是已经验证了什么,从头到脚都焕发出新的活力来。他将裹成个花生的青年拉过来,唇印了印被子,随即便起身去做饭。杜云停半晌后才头发纷乱着从被子里钻出来,盯着空中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7777盯着他方才把丝带往被子里藏的动作,忽然冒出来一句:【你知道墨菲定律么?】  从来都不是好学生的杜怂怂一脸茫然。  【什么?】  【——没什么。】  就只是怀疑,你这样做有没有用而已。  离考试成绩发放的日子越来越近,商陆开始频繁接到电话。除却老师同学打来的问他估分的,还有些学校招生处打过来欢迎他前去参观的。杜云停也看了眼小孩的估分成绩,商陆在这方面算是小心谨慎的,并不过分高估,也不过分低估,给出的分数相当保守。  饶是如此,这个成绩仍然足以让他在几所最出彩的大学之间随意挑选。  他试着问过小孩的志愿,但一提起这件事,狼崽子便只是打哈哈,或者只用深浓的眼睛望着他,凑上来亲他,并不明确与他说。到了报志愿那一天,还是学校的老师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说起商陆的选择。  “他要去军校,商陆哥哥,你了解这个情况吗?”  杜云停不太了解,一听这话,也有些懵了。  “怎么会选择去军校?”  老师说:“兴许是因为有什么情怀。怎么,商陆哥哥,你也不知道?”  杜云停的确是不知道。他骤然察觉到自己身为家长的失职,但再仔细一想,似乎小孩在上学之后便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想法,已经不会再大大小小的事都与他说了。  这兴许是成长,可这成长对于他而言,却有种雏鸟骤然挣脱出他的翅膀荫庇的奇异失落。  狼崽子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从学校回来的商陆进门便看见了哥哥。哥哥坐在沙发上,脸色不能算好看。  他脚步停了,知晓这是为什么。他这一年的分数相当不错,学校都希望他能报个名气更大的大学,这样张贴在红榜上,也算是为校争光。  但他一意孤行要去军校,这可不在学校的安排里,老师怎么会不打电话过来?  商陆的手攥成了拳头,在门口踟蹰半晌,终究是伸出手,缓缓推开了门。  门发出咯吱一声轻响,沙发上的青年也回过头。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狼崽子便迈步走了过去,在他身畔坐下了。  他还想要撒个娇,低声喊:“哥哥……”  哥哥的表情看起来仍旧严肃冷峻,这娇撒的不怎么成功,没什么作用。商陆只好乖乖坐直了,不再朝青年身上腻。  “之前怎么不和我说?”  小孩活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小声说:“怕哥哥反对。”  杜云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  “那和哥哥说说,为什么想选军校?”  “……”  少年没有回答,紧紧地抿着嘴唇。  青年望着他。  “小陆现在,这样的事都不想和哥哥说了吗?”  狼崽子绕开了这个话题,只道:“我报的军校离家里很近,我会常常回家的。哥哥……”  他骤然伸开臂弯,环住了眼前人,好像抱住了他的稀世珍宝。杜云停这会儿还有点气,气他隐瞒自己,正想要挣脱,无奈种族压制在这儿搁着,没一会儿就长出了毛茸茸。狼崽子炽热的嘴唇印在他耳朵内侧,他微微地颤了下,瞬间便没有力气挣扎了。  商陆亲着亲着他,便把他抱起来,往房间里走。一只带着兔耳朵的拖鞋掉了,很快,另外一只也跟着被晃荡下来,杜云停被牢牢地叼着颈侧。小孩在这种时候很有些狼的习性,喜欢让自己的味道浸染的他全身都是,也喜欢轻轻的、不怎么用力的噬咬,总是用尖尖的两颗牙齿去磨着他的毛耳朵。  白兔子一下下地蹬着腿,好像要在这上面断气了。还没等他回过神,忽然间感觉小孩的手伸向被子里,摸出了什么。  “这是什么?”狼崽子的声音低低的。  杜云停下意识顺着说话声音望了一眼,瞬间脑海一片空白。  卧槽,卧槽卧槽我屮艸芔茻——这丝带怎么还在被子里头?  完了,他怎么把这一茬忘了!  杜怂怂简直悔不当初,赶忙要把东西拿回来,“这没什么,就是根带子。”  商陆不松,若有所思在指尖把玩着那根艳红的丝带,又抬起眼,看了看哥哥。他的脸颊忽然红润了些,温柔地道:“总是那样,对哥哥的身体不太好。”  他修长的手指绕过去,在上头牢牢地打了个蝴蝶结。丝滑的触感磨蹭着,杜云停一下子软成了水。  “先忍忍,”狼崽子又亲了亲他,低声道,“乖宝……”  杜怂怂真不知是他从哪里学来的称呼。但每次听到这个称呼,都会让他从头酥到脚,倒好像两人的关系倒了个个儿,商陆这个年龄小的反而是真真正正的引导者,引导着他、操纵着他,在这份感情里头担当起大部分。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杜云停并不讨厌。  他伸出手,也把狼崽子的脖子环住了。  海绵一点点吸满了水,最终鼓胀的老高。夜色深浓,身边的青年已经抵着枕头,沉沉睡去,商陆却不曾睡,他变出了兽形,一下下梳理着自己身上的毛,待梳理整洁了,半点灰也不曾沾上,这才重新轻盈地跃上床,卧在了青年的身旁。  许是察觉到身边的体温,哥哥翻了翻身,伸出来一条手臂。那手臂摸索了下,准确地将这一团毛茸茸圈进了怀里。  商陆一声不吭,任由他抱着,乖顺地收敛起了自己锋利的爪牙。  他如今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成年狼了,狼的体态比起之前要更加健壮。那浓密的毛发蓄积着,好似是一块灰紫色、笼着薄雾的乌云,随时都能从里头下出一场瓢泼大雨。他的牙齿比之前更加锋利,钢铁一样的爪子也能轻易地撕穿对手的喉咙。  可商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仍旧不觉得足够。  他比杜云停更懂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规则,尤其是在这时仍然还未完全稳定的社会上。末日激出了人们对于暴力与权力的向往,这份向往追逐并没跟着末日的结束一同被掩埋进深不见底的地下去,相反,这就好像是潘多拉的匣子,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了。  商陆知道弱肉强食是个什么滋味。在他叫做父亲的那个男人举起皮带时,因为打不过,他只能选择转身逃跑,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门。可即便这样,若是男人不曾喝醉,也会轻而易举地跟在他后头,仍然能用绳子把他绑回去,那时候要挨的打,比之前没跑的时候更为严重。  倘若他不是这样弱小,他绝不会选择像个懦夫一样逃跑。  商陆连做梦都想要变强。  他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哥哥。商陆知道,哥哥也曾经受过这样的罪,那时为他上药,青年与他说起这段经历时,好像是在随口说别人的平生,甚至都没有说出委屈。  “哥哥小时候也经常被人打——”  “被人锁厕所里,撕书,扔书包,拿砖头砸,”青年摸摸他的头,道,“这些,也不是没经历过。”  他说的这么云淡风轻,好像这些事都已经成为轻飘飘的过往,根本不足以挂齿。可商陆听了,却不由自主地为他委屈,甚至比自己遭受到的这些更让他愤懑。  他——  他不能让哥哥,再遭遇同样的事第二次。  卧着的狼猛地阖上了眼睛。  商陆最终还是被军校录取了。学校的老师满心不乐意,却也没有办法,只得遗憾地将录取通知书递到他手里,还在啧啧,“怎么会选择走上这样的一条路?你是能沉得下心来的孩子,要是选择去做学术研究,一定会轻松很多。”  对面站着的学生只是笑笑,脊背挺得笔直,低声与他道了谢。  他拿着通知书走出校门,立刻在街边望见了青年的身影。  杜云停正站在炽热的日光底下,门口没什么树,自然也没什么阴凉。小孩出门时特意给他带了把伞,这会儿杜云停就撑着小花伞,隐隐觉得自己喉头有些泛酸,胃里的东西都在一阵阵往上翻涌。  他侧过头去,有些想呕吐,忙在路边蹲下身来。  刚出校门的商陆一眼便看见了,急匆匆地跑过来。  “哥哥!”他喊了声,伸手抚摸着青年的脊背,一下下替他顺着,“怎么回事?中暑了吗?”  杜云停也说不出自己是怎么了,但小孩抚摸着他脊背的手并没有让他觉着好受,反而让那种干呕的冲动更加强烈了。他咽着唾沫,神色有些狼狈。  【杜云停正站在炽热的日光底下,门口没什么树,自然也没什么阴凉。小孩出门时特意给他带了把伞,这会儿杜云停就撑着小花伞,隐隐觉得自己喉头有些泛酸,胃里的东西都在一阵阵往上翻涌。  他侧过头去,有些想呕吐,忙在路边蹲下身来。  刚出校门的商陆一眼便看见了,急匆匆地跑过来。  “哥哥!”他喊了声,伸手抚摸着青年的脊背,一下下替他顺着,“怎么回事?中暑了吗?”  杜云停也说不出自己是怎么了,但小孩抚摸着他脊背的手并没有让他觉着好受,反而让那种干呕的冲动更加强烈了。他咽着唾沫,神色有些狼狈。  这是他幻想中的打开方式,然而事实实在是和他想象的有些距离。  别说是速战速决了,商陆这战线,长的都快拉到太平洋了!  这是准备开拓海外战场么!  杜怂怂连半点便宜都没讨到。他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人人提起小狼狗来都是一脸诡秘的笑,小狼狗,不仅有听话乖巧的狗的一面,还有狼的一面啊】第71章 小狼崽(十三)  杜云停吐了半天, 愣是什么都没吐出来。他被小孩搀着从洗手间里扶出来时,腿都有些抖, 小心翼翼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了。  商陆半蹲在他跟前,拿着点菜单给他扇风,又伸手去摸摸他的头。  一头的冷汗。  小孩更慌了,把书包往身上一背, 道:“哥哥,还是去趟医院吧。”  杜云停嘴里头泛苦, 摇了摇头, 下意识咂了下嘴。商陆瞥见了,立刻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过一会儿买了包糖回来,又找店里头的店员要了杯清水给他漱口。  糖是草莓味儿的, 甜的腻人。杜云停漱完口后噙在嘴里,品着这甜味儿, 忍不住说:“要酸的。”  小孩听了这一声,立马又出去了, 这回没买糖, 听话地买回来了一包酸梅。杜云停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塞, 丝毫觉得牙倒, 倒看得旁边的店员口水都分泌出来了, 牙根一疼。  还没到吃饭的时间,这会儿店里头人不多,店员见他们两个都是赏心悦目的型, 也乐意帮个忙,让他们先在这儿休息。一面忍不住打听,“你们是兄弟?”  商陆点点头,眼睛仍然关切地望着杜云停,给他拍着背。店员看他紧张的模样,不由得感叹:“感情真好。哪像我和我弟,一天到晚就是打架……” 第109章 商陆把电视打开,将影片调出来,还关了房间的灯。  前奏的音乐单调的很,反反复复吟唱着同一小段,透着股阴冷的气息,相当瘆人。小孩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哥哥可以靠着我。”  杜云停抱着毛绒绒,摆摆手,“没事儿,直接看就行。”  倒是7777这会儿抖成筛子,非常想要找个肩膀靠一靠。  小孩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失望。  电影是真的恐怖,导演兴许是学心理学出身的,每一次鬼出现的契机都是在人最猝不及防的时候,逼的人提心吊胆,从头紧张到尾。杜云停看得挺专注,倒是不怎么紧张,只是碰着商陆的手,觉得小孩手冰凉。  他探过头,有点儿奇怪。  狼崽子的眼睛黝黑黝黑,紧紧盯着电视,看起来模样挺正常。只是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最开始时中间还稍微隔了一个巴掌的位置,这会儿都已经直接贴上去了,隔着两层衣服,皮肉贴的紧紧的。  杜云停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发现对方瞳孔放大,手心直冒冷汗,被抱着的尾巴炸的如同鸡毛掸子。  他哭笑不得,又觉得可爱,悄悄凑过去。  “小陆,怕?”  用的是耳语,呼吸轻轻的吐在耳畔,让商陆又是微微一哆嗦。  狼崽子摇了摇头,分明有点紧张,却怎么都不肯承认。  “——不怕。”  一面说着,一面又忍不住用余光瞥着电视,瞧见正从井里头血淋淋爬出来的女鬼时,又是禁不住一蹙眉。  这和商陆想的显然有些不太一样。他本想着,若是哥哥害怕了,他可以抱着哥哥在怀里。商陆到底年纪小些,总想被哥哥当做大人看,时刻想要证明自己也是个彻头彻尾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效果与他想象的截然相反,杜云停这只兔子活像有了熊心豹子胆,倒是他从头到尾看的紧张不已,心脏砰砰跳。在看见女鬼把自己的头扯下来的画面时,忍不住猛地缩了下,将自己的头埋进青年的颈窝里,声线都不太稳,“哥哥……”  温热的呼吸贴上来,皮肤相触着。  杜云停一下下顺着他的脊背,又亲亲他立起来的狼耳朵,声音温存。  “没事的,哥哥在,小陆不怕。”  与此同时,7777也在他的脑袋里鬼哭狼嚎:【啊啊啊啊啊啊!】  她脑袋怎么掉了,她脑袋怎么能被扯掉啊啊啊啊啊!  杜云停对待爱人像春风一样温暖,对待系统就冷酷无情的多。  【你嚎什么?屏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没事儿在这瞎捣乱。  7777哽咽着,哇的一下子哭成一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  一部电影看完,系统和商陆都心有余悸。反观杜云停,不仅没被里头的场景吓着,甚至在结尾时还落了几滴眼泪。  “这鬼真是太惨了,”他哽咽着说,“可怜的让我想给他捐钱。”  商陆:“……???”  7777:“……???”  他们的目光同时变得奇怪起来,有史以来第一次达成了共识,觉得青年好像是哪里有点不太对。  这一次的哭,好像是个引子。杜云停在那之后变得格外多愁善感,几乎都不怎么像是之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杜怂怂,伤春悲秋的活像是个诗人。偶尔外面下一场雨,他站在窗边,便幽幽感叹:“绿肥红瘦,花谢花飞……”  7777差点儿一口数据喷出来。这哪儿像是杜云停的台词?  他还格外喜欢看孩子,路边有个小孩走过,杜云停的目光都要跟着对方追逐好久。直到商陆问他话,他才回过神,答非所问道:“那孩子的眉毛长得真像你。”  商陆的表情有些懵。  杜怂怂叹了一口气。  “要是眉上有颗痣就更好了。”  “……”  “小陆,要是我们有孩子,你希望他长得像我还是长得像你?”  系统真不懂这种扯淡的问题有什么意义,但偏偏商陆特别纵着他,即使这问题问的十分不现实也回答了。  “像哥哥。这样每一次看见他,我都会多疼他一点。”  他笑了笑。  “如果像我自己的话,哥哥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疼我了?”  杜云停若有所思,“可我想要个像你的。”  7777:【???】  什么叫你想?  “要不这样吧,”宿主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咱们要俩!”  7777用疯了的目光注视着他,商陆倒是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顺从地附和他这话。  “好啊,哥哥,我们就要俩。”  杜云停好像终于满意了。  就当7777以为这孩子的事就算翻篇了的时候,有一天半夜,它与狼崽子忽然一道被杜云停从梦中惊醒。青年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很是认真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商陆也跟着坐起,半点被惊醒的不满都没,打量着对方的脸色,紧张道:“怎么了?哥哥不舒服?”  “不是。”杜云停摸着小腹,神色纠结,“我忽然想起来,我们还没给孩子起名字……”  “……”  【……】  啥?  “叫什么呢?”杜云停思考着,“跟你姓商的话,后面跟什么字比较好听?——我们是不是应该男孩名女孩名都预备着?”  商陆的表情变了又变,看上去也是哭笑不得。他半晌后伸出手臂,撑着额头,附和着青年的话,“明天我去翻一翻字典,一定找一个好名字。”  杜云停嘱咐:“最好再找个人算一算。”  他虽然不信命,但是事关孩子的话,信一信也没什么大碍。  商陆的碎发从额角垂下来,好似笑的更深了。他忽然翻了个身,把青年压在底下,低低道:“哥哥……”  杜云停躺在他身下,懵然望着他,眼神清澄。  “嗯?”  “是故意的么?总说孩子的话。”狼崽子的手摸着他的小腹,声音很轻,“哥哥这里,是还没被喂饱吗?想我给更多,所以才说想要我的孩子?”  他低下头,去亲青年的嘴唇,同时也看见了青年佩戴着的两颗红宝石。那宝石好像比之前更大了些,泛着殷红,商陆抚摩着宝石的切面,心头也有些疑惑。  是过敏吗?  还是睡前被亲的?  他提醒自己,第二天一定要把哥哥的这套衣服给换掉。磨的都肿起来了。  被子一掀开,就是一阵雨露。杜云停这一次不怎么配合,一个劲儿哼哼唧唧,还拿腿蹬他,非说会伤着孩子。商陆本来没有半夜折腾他的打算,被他一而再再而三这么撩拨,心里头的火苗蹭蹭蹭涨成了十分,愣是好好下了一通暴风雨,全下给杜云停这朵娇滴滴的小白花了,半点都没浪费。  “哥哥说了,”他迷恋地亲着青年侧脸,抚着他小腹,“要给我生狼崽子……”  杜云停的思绪一下子跑偏了,忽然之间瞪圆了眼,接连拍着商陆。  “会是狼崽子还是兔崽子?——万一是狼长了兔子耳朵怎么办!”  兔子长了狼耳朵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他的这种虚无缥缈的担心,在商陆看来,简直可爱的要开花发芽了。他亲亲青年,顺着他的意思假装去听杜云停的肚子,“让我听听,里头到底是哪个崽子的动静——”  他把耳朵贴在上头,忽然之间收敛了笑容。商陆再三听了听,慢慢抬起头,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他从里面,真的听到了细小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踹他。  “……哥哥?”  杜云停摸着肚子,满足地喟叹。  “小陆,你要当爸爸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商陆:???!!!!!!!  怂怂:是的,没错。我要有娃了!owo!(天大错觉)第72章 小狼崽(十四)  深更半夜的, 商陆把杜云停带医院去了。在医院挂号时,护士问他:“看哪个科?这会儿只有急救室的医生值班。”  狼崽子说:“妇产科。”  护士的手顿在那儿, 半天没动。  她诧异地把眼睛从拿着的记录表上抬起来,定定地注视了面前的人一会儿。两个人看起来都挺正常的,长得也俊俏,说真的, 医院里很少能看见这样俊的人。  只是精神是不是不太正常?  两个男人,大半夜的, 来医院看妇产科??  她目光在后头梭巡了阵, 试探着问:“产妇是没有跟着您一起来吗?”  看起来年纪稍微大几岁的青年说:“来了。”  他满怀慈爱地摸着自己的小腹,露出一个微笑。  “我就是。”  “!!!”  护士的模样, 看起来更想立刻为他找精神科大夫……  小孩走上前一步,看起来也有些错乱。他解释道:“他的确有怀孕相关症状。现在有大夫可以见一下我们吗?”  “……”  商陆也知道这事荒唐, 要是换成别人和他说哥哥有了身孕,他连一个字都不会信。 第111章 喵喵喵?  狼崽子也是一怔。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7777也在心里呐喊,对啊这名字也太奇怪了,赶紧改掉啊!就算是兔子你也不能让他们顶着这样的名字过一生啊!  然而商陆事事都纵着青年,起名字根本不算什么。他眼睛眨也不眨,称赞道:“起的真好。”  7777:【……】  这可是睁眼说瞎话的典范了。  孩子都生下来了,杜云停的假孕症状总算是停止了。他天天怀里头抱着俩兔子晃荡,把自己耳朵尾巴也变出来陪它们玩。商陆之前忍了挺久,现在忍不住想亲近,半夜总往他床上摸,几次都被哥哥赶下去。  “不行,”青年小声道,“还没好呢……”  狼崽子简直要憋屈坏了。  怎么会还没好?都没做过手术,哪儿来的伤痕等好!  他忍了又忍,看着哥哥的眼都要冒绿光了,却只能等着杜云停安安稳稳坐月子。好在杜云停没打算坐一个月,半个月就结束了,半个月一出,商陆立马把他往床上拽。  杜云停还蹬他,“慢点,轻点——”  说真的,这些此刻都已经通通顾及不得了。他已经化成了一块糖,被狼崽子翻来覆去地舔舐,又咬着脖子好好地弄了一番。耳朵尾巴都化出来,毛都在床单上蹭掉了几根,弄完之后,床头柜上的东西被撞掉了好几个。  商陆把它们都捡起来,抱着白兔子去洗澡,总算是心满意足。两人浸泡在温热的水里,商陆下意识又要去抱他的背。  手都放在背上了,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又收了回来。  他可禁不起再来一窝了。  出月子后一周,杜云停终于彻底恢复了清醒。他回忆起自己这段时间所作所为,简直羞耻的不行,几个世界的老脸都被通通丢光了。  7777阴阳怪气。  【醒过来了?不去看看你的崽?】  【……】  杜云停挪动着步子去了。两只兔崽子被安排在客厅的窝里,这会儿嚼着鲜嫩的青草,已经长出了洁白细密的毛,俩毛团子抵在一起蹭来蹭去,场面看上去温馨有爱。  7777给他指,【左边那是你大儿子,叫商二十八。】  【……】  【右边那是你小闺女,叫商小六。】  【……】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杜云停慢慢举起手,捂住了双眼。  这都是什么事——一剑捅死他算了。  7777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下午了,你该带着你俩孩子出去吃草了。】  【……】  杜怂怂好气,看来一孕傻三年是真的。  小区里就有草场,他在阳光不怎么晒人的时候,还是拎着笼子把俩兔子拎出去了。正打开笼门看它们四处慢吞吞撒欢儿时,杜云停忽然看见他家门口有个身影。有个小年青脚步踟蹰,在门口打着转,这样热的天,还穿着严严实实的长袖长裤,半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去按门铃。  杜云停有点儿奇怪,凑上前一看,才发现是江文康的现男友。  他的那封信,当时留了自己的电话与地址。  小年青也望见他了,迟疑道:“您是……”  “进来吧,”杜云停打开门,“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这句话一出,小年青眼眶瞬间红了,低着头闷声不响地跟着他进去。杜云停给他倒了杯茶,听见他声音哆哆嗦嗦,“他真的打我。我都没想过他会打人……刚开始打的时候,他跟我说他肯定会改,还给我写了保证书,我以为他那天只是酒喝多了,只是一次偶然,可他在那之后,每天都出去喝酒……”  他越说越惶恐,声线都在抖,慢慢把自己的长袖卷起来,上头青紫一片,像是被用什么钝物打的。  “这是球棒。”小年青动动嘴唇,“好笑的是,这还是我给他买的。”  等到那只手握住凶器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平日里看起来那样温和的人,在这种时候却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狰狞的魔鬼,下手时丝毫不留情。小年青不是没想过报警,可他们已经是伴侣了,就算是警察来,多半也是以家庭纠纷草草结案。他一个男人,更不适用于保护妇女的各项条例,又是个旧人类,在真正面对暴力时,只有蜷缩着挨打的份,全然不能反抗。  他也想过跑。但与江文康交往早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已经带人回去见过了父母。江文康说,要是他不见了,就回去找他爸妈。  小年青没这个胆子,他不能让那对已经年迈的老人家出事。万般绝望之下,他想起了当时当做是个恶作剧的信——好在那信上的地址被他记下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找上了门。  杜云停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讲述,就好像看见了原世界线里的白夏。  法律还未完善,同性伴侣还不受保护。偏偏他们仍旧顶着伴侣的名号,就将这包里变为了外人不好插手的家务事,无论和谁说,别人都只当这是夫夫之间的事,根本不愿意多管。  他们都尝试过想要从这泥潭里挣脱,却又无数次被重新拉回去,房门一关,又是一场新的噩梦。  小年青捂着眼睛,终于哭出了声。  “有什么办法吗?”他道,“我不能……不能再这么活下去了……”  杜云停拍拍他,平静地说:“有。”  小年青的哭声戛然而止。  “什么办法?”  “比你想象的还要简单,”杜云停说,“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让这件事不再仅仅是家事。”  小年青的神色有些懵,看上去并没有听懂。  杜云停也不和他多解释,只问他:“有没有什么特长?”  小年青脸一红,低声说:“我就只是吃饭香。”  “最爱吃什么?”  “——麻辣兔头。”  杜云停忽然间感觉头一疼。  这么残忍的吗?  他默默把怀里的兔笼子往脚底下放了放。  “没事的,”小年青看到他的动作,赶忙说,“我们都不吃这种兔。这种兔子都是用来长毛的,不是肉兔……放心。”  用来长毛的……  杜云停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他道:“直播会吗?”  小年青点点头。  “那就先直播吃吧,”杜云停说,“我待会儿给你个账号。”  他又对7777说:【干活了,营业了,得兑换点药了!】  系统:【兑什么?】  【兑速度增快的。】杜云停说,【有什么?】  【有提速卡。】  杜云停相当大方,【来两张,快速安眠药也给我来一点。】  他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小年青。  “他再喝醉酒回来,就先把这药掺杂在水里让他喝。这两张卡,等到后面再用。”  小年青点点头,站起身,又忍不住啜泣着道了谢。他抖着肩膀还没走出门,忽然看见房门被人拉开了,狼崽子从外头大步迈进来,瞧见家中有个陌生人,脚步诧异地顿了顿。  尤其这陌生人正对着哥哥哭,商陆的眉头一蹙,几步上前,把杜云停护在了臂弯里,放出危势,嗓音低沉。  “哥哥,这是谁?”  小年青看他一眼,被他这气势一吓,登时哭的更凶了。  这个新人类看起来,好像是要吃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的崽不是我亲生的……  qaq  我是生不出崽的!所以不用再浇灌我了,我没法生娃!  顾先生:说不定。  怂怂:???  顾先生:再多试试。第73章 小狼崽(十五)  杜云停拉了拉小孩的衣角。  “没事, ”他道,“小陆, 这是我认识的。”  商陆的眉头仍然蹙着,有些警惕地望着眼前人,哪怕看出了这不过是个旧人类,也丝毫没有放松。  “哥哥认识?”  “对。”杜云停道, “放心。”  小孩终于慢慢后退了步,将距离拉开来。小年青这会儿眼泪收也收不住, 唰唰地向下掉, 杜云停看着他这模样,感觉很有些对不起他, 只好道:“留个号码,回头我跟你联系。”  小年青把自己号码哆哆嗦嗦写在纸上, 飞快塞给他,随即撒腿就跑。狼崽子眼睁睁看着青年跟别人要号码, 心里头登时打翻了一坛子醋,把杜云停身体转了转, 转向自己, 闷声不响地望着他, 瞳孔黝黑。  杜怂怂说:“干嘛?”  “……”  小孩还没说话, 嘴唇抿得紧紧的, 从里头透出了点委屈。  杜云停实在是绷不住笑,凑上前,飞快得亲了下。那碰触的一下跟蜻蜓点水一样, 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商陆要向前靠时,被他轻轻推了把。  “怎么看着这么不高兴?” 第113章 小年青对着这会儿睡得死猪一样的江文康,忍了又忍,还是没在这时候打回去。  他自己不是事,问题是他的爸妈。老人家年纪都大了,总不能在这一时尽兴之后,跟着他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小年青叹了口气,又打开了直播软件。他这些天多少也积攒下了一些粉丝,虽然人数不能算多,但相当忠心,打开之后,他对着镜头笑了笑。  “今天要给大家直播下吃螺蛳粉……”  他装作不经意地将镜头挪了挪,早有人一眼看见后头床上躺着的人,便有观众问:后面那个是谁?  是男朋友?  小年青说:“是啊。”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像出神了几秒,又重新笑道:“刚刚等他睡了才有时间过来直播,大家见谅。”  底下早已经有人刷,说主播平日里很勤快。  “能不勤快吗,”小年青道,“得养活我们两个……”  他掩过话题,不再说这个。观众们却都听出了弦外之音,飞快地在底下刷屏,问他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养家。  无论怎么问,主播都不再说这个话题,只专注地搅开了碗里的螺蛳粉。  江文康在第二天十点多才醒过来,乱着头发坐在桌边时还阴沉着一张脸,问:“我睡的时候,你都在干嘛?”  小年青搅着碗里的鸡蛋,小声说了句直播。  江文康这些天都没再打人,心里头憋着的火一直发不出来,这会儿可算是找到了个爆发点,猛地踹了一脚桌子,厉声问:“直播干嘛?”  站着的人身形猛地抖了下,轻声道:“我……我就只是赚点钱,不然家里没钱了……”  他又看了眼江文康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把钱都转给你吧?”  江文康一看那卡里的余额,登时对他直播这事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仍旧有些不痛快。  “别在外头乱说什么话!”  小年青低声答应了一句好,慢慢转过身去,把方才一直开着的摄像头关掉了。直播间里本来是来看主播做饭的观众早已经炸开了,个个都义愤填膺打着字,让主播赶紧把人踹了。小年青匆忙给关了,依照青年的话,并没有细看。  在这个时候,杜云停的第一篇长篇也开始连载。他原本便有作者基础,长篇又远比短篇挣钱,出版社打定了主意要捧他,热度和话题一直都没有断过,营销做的相当到位。  小孩在视频时说起这本书,却不像旁人那么为他激动,甚至还透着点小心翼翼。  “哥哥,里头的情节……”  狼崽子顿了顿。  “有原型吗?”  他看过了书,书中描写的角色是一个饱受家暴折磨的青年。商陆在熄灯之后用手电筒的灯光打着偷偷连着看了几个晚上,越看越是心疼,只是想象着将那些放在青年身上,都禁不住心尖尖一抖。  杜云停倒是笑了,说:“有原型,但不是我。”  小孩隐隐松了一口气,又自豪道:“我给我身边的人都推荐了,给他们每人送了一本。”  典型的孩子气,在杜云停眼里却可爱的不行。他把在自己脚边徘徊的兔子抱起来,抱给狼崽子看,“乖,二十八,叫爸爸。”  老父亲商陆幽幽道:“哥,这是小六。”  “……”  喊错孩子名的杜云停臊红了一张老脸,把怀里兔崽子放回去,强行挽尊,“长得差不多。”  商陆道:“就知道哥哥不上心。”  又问他:“哥哥的毛是不是也长了?”  他刚刚看两只兔崽崽,这会儿都长得更球一样。  杜云停说是啊,又有些犯愁,“你不回来,我自己也不好剪。要不要出去找个宠物店?”  狼崽子那一点独占欲立马起来了,一口否决了这个方案,坚决让杜云停等着。  杜云停忧愁地把耳朵给他看,这会儿蓬的像是俩夹着他脸的棉花糖,“都成这样了……”  狼崽子的声音里隐隐含了笑,问:“哥哥是在找理由让我回去?想我了?”  一眼就被看穿了,这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杜怂怂躺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幽幽道:“孤枕难眠。”  他已经习惯了与人分享一张床,在只有自己躺在上头的时候竟然怎么也睡不着了。杜云停尝试了好几回,都没有半点睡意,只好起身找那种专门给宠物拍的兔片看。  倒不是他龌龊,只是大自然的快枪手不仅解决速度快,升起相关想法的速度也快。偶尔兴起了,杜云停不得不靠着这种宠物片独自美丽,依靠勤劳的双手提升技术,用不到一分钟的奴隶换来短暂的快乐。  他提意见,【场景太单调了。】  而且大多数都还有笼子!  7777:【……】  不然你想怎么样,往它们身上再围点小衣服,现场角色扮演吗?  杜云停沉默了会儿,脸红红的,片刻才小声与7777讲:【可不尽兴啊。】  他真是被商陆惯坏了,非得要狂风暴雨才能觉得舒坦。像这样又短又不够刺激的劳动于他而言,简直食之无味,半点都觉不出爽。  杜云停还想和系统好好探讨探讨这个话题,还没开始说,便听7777道:【你等等,我先捂个耳朵。】  大脑里传来两声轻响,好像是7777把什么放进它根本不存在的耳朵里了。随后,系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瓮声瓮气的,【好了,说吧。】  杜怂怂:【……】  这还能说什么?  他如同一朵没了雨露滋润的小白花,蔫蔫地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上了。蜷缩在被子里时,脚都有些凉,这么窄窄的一个被筒居然怎么也暖不热。  外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的雨,淅淅沥沥的。在角落里放着的兔子动着三瓣嘴,发出细细的嚼动声。杜云停听着沙沙的声音,不知是何时闭上的眼,梦里全都是被7777定义为不和谐的东西。  军装,阳台,下着的雨。他背靠着玻璃,好像是冰凉的,却又是灼热的,抬起双腿——  他忽然睁开了眼,身畔好像有动静。杜云停猛地坐起身,伸直手猛拍了一下台灯按钮,却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床柜前,翻找着什么。瞧见灯光,那人影转过头来,身上还带着湿润的雨气,“哥哥怎么醒了?”  杜云停怔怔地望着他,一瞬间几乎以为是自己的梦还未醒,不然怎么会在这看到小孩?  商陆身上的衣服湿了,正在柜子里寻找干爽的衣服。他按捺不住思念,先歪着头碰了碰青年嘴角,这才又把柜子里一条裤子拉出来,“哥哥等等,我先换上……”  这梦做得实在太真实了,杜怂怂迷迷瞪瞪伸手按着自己唇角,心里头那一点想法蠢蠢欲动。  他伸出手指,把狼崽子的衣服一角握住了。  小孩回头,“哥哥?”  “别换了,”他听见青年低低的声音,“反正都得脱……”  商陆一怔。  怂怂舔了舔嘴唇,向梦里头的顾先生鼓动道:“不然,就别穿了吧?”  他的声音细若蝇蚊。  “我喜欢你光着。”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  扑倒,舔毛!  杜怂怂:???  怎么回事,这是不是真实的有点过分了?第74章 小狼崽(十六)  狼崽子犹且愣愣的, 直到被眼前的白兔子按住肩膀,凑上来在嘴角印了印, 这才像是清醒了些。捕食者的本能慢慢冒出了头,后头毛绒绒的兔子尾巴蓬松的好像一个圆滚滚的球,他伸手按着,下意识将白兔子抱在自己怀里。  又回忆起身上衣服是湿的, 声音也哑了。  “先等等……”  他生怕怀里头的兔子被这有些凉的温度弄的生了病,匆匆将上衣脱了, 将他按在炽热的胸膛上。刚才的那一句话就跟火种似的, 一下子将整个火盆都点燃了,商陆抱着他, 低低道:“哥哥,再说一次……”  青年不说了。他这会儿好像隐约感觉到了危机, 像其它的小动物一样下意识折叠起双腿,闷着头往被子里钻, 要把自己藏在里头。商陆拉着他的脚踝往外拽,一层层从被子里头剥开来, 不由分说还是给他好好喂了一回药。  许是看着他这一次咳嗽的太厉害, 这一回喂过来的糖浆比往常都要多。  棕红色的药瓶对于杜云停来说有些大, 里头的糖浆装的满满当当, 是几个月前生产的, 还不曾开封过,这还是头一回。一勺一勺喂进去时,嘴角滴滴答答有零星的糖浆溢出来, 商陆通通给亲了,为了安慰他,又哄着喂了一颗糖。  “烦死了你……”  醒过来的杜云停眼神哀怨,尾巴湿淋淋的,抓着床单,“一回来就喂药……”  就不知道干点别的?  小孩低低笑了一声,低下身亲亲他,手指把玩着他的毛耳朵。  “哥哥,还记得刚才和我说了什么吗?”  杜云停这会儿自己吃饱喝足,一扭脸便是死不认账。  “说了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呜——”  不记得的代价相当惨重,杜云停难得地看到了回天明,是脸靠在玻璃上时,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看见的,鲜红的太阳从那一道线上极富生命力地跃起来,慢慢升腾到了空中。  商陆并没在屋里待多久,天色刚刚有点发白,他便起身又穿回了衣服。杜云停手软脚软躺在那儿,哑着嗓子问:“怎么回来了?”  他知道军校管得严,小孩肯定不是通过正常渠道回来的。  商陆从不对他撒谎,从地上把自己的武装带捡起来,穿到腰上,道:“翻墙回来的。”  杜云停一惊,抬眼看他。  “那你待会儿……”  “再翻墙回去,”小孩满不在乎,整了整衣袖,“哥哥,没事,那墙不高。”  根本不是墙高不高的事!杜云停有点儿担心,“万一被人逮到了,会不会挨骂?”  他顿了顿,又道:“怎么突然想着回来?”  狼崽子的眼神又痴又粘,像是在阳光底下晒的半化的奶糖,几乎能拉出丝。他重新凑近,身上蓬勃的青春感与少年已然出脱的坚朗修长的体型好像共同带来了隐隐的压迫,让杜云停下意识抿了下嘴唇。  “想哥哥了。”小孩低声说,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带着点亲昵的撒娇,“哥哥想不想我?”  杜云停说不出不想的话,脸上微微泛起了红。这一抹红色比什么都要明显、让人心动,商陆半咬着嘴唇微微笑起来,又恋恋不舍地亲亲他。  “再等等,”他低低道,“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第115章 7777差点儿被这一句土味情话逼得当场上吊,满地找绳。  狼崽子的几个室友都成了他的下属, 偶尔与商陆一同在晚上应酬, 每每到了八点半,在人前威风八面的商总就会站起来, 走出包间打电话。室友们见怪不怪,谁也不稀奇, 但之前从未见过商陆如此模样的合作对象未免稀奇,有人就笑道:“商总家里管得这么严?”  话里多少有些试探, 毕竟商陆看着小,并不像是已经成家了的模样。  室友说:“倒也不是。哪儿是家里管得严, 是他乐意被人管着。”  在座的已婚男性都没有听懂。他们过来应酬, 桌上多少会有几个陪同的年轻小姑娘, 个个儿鲜嫩的跟花朵儿一样, 其中有出众的, 仗着年轻漂亮,不甘心看一个这么好的猎物就从嘴边溜走了,也站起身要往外去, 只娇声推说要去洗手间。有老总看出她心思,因为猜不透商陆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也随着她去,只打趣两声。  小姐娇滴滴拉开包厢门,往走廊里梭巡。她没有找多久,很快便在走廊安静的一角里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那位商总在那儿站着,身姿挺拔,手中仍旧举着手机,正在低低说些什么。  这处的灯光不怎么明亮,男人被笼在半明半暗里,一半是光,一半是影子。他的眼窝相当深邃,眉骨微高,倒有几分像是混血。  她往前靠近几步,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好似是柔软的水流,含着轻轻的笑意。  话语零星地飘进她耳朵里。  “我很快回去。……哥哥,乖宝……”  “来接我吗?我怕你累。”  那两声称呼让小姐轻轻颤了下,分明应当是矫情的话,但兴许因为男人说的太过认真顺口,倒透出几分情真意切来。让她这样在欢场上混惯了的人听了,竟然也生出几分隐隐的羡慕。  这是在与哪个情人说话?  小姐又往前走两步,男人满目柔情挂了电话。  “商总……”  突然冒出来的一声,让商陆微微蹙了眉,扭头看时,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这位小姐的领口开的像是能去做心脏移植手术。她半抬着头,模样看着乖顺濡慕,“商总,您没事吧?要不要我帮您拿点儿醒酒药?”  男人避开了她的手,方才的温度好像瞬间蒸发了,冷淡地说了句不用。他穿过头一次被拒绝仍然愣愣的小姐,独自朝着包厢走去。小姐猛地回过神,又追上前,想要挽住他的臂弯。  “您——”  身边的这位商总骤然回过头,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让她忽然瑟缩了下,一瞬间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的笑容慢慢挂不住了,渐渐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倒像是被什么凶狠的捕食者盯住了,头皮直发麻。  她也是新人类,却从未在任何一个客人身上感受过这样的气势。到底是这种地方出来的,多少有些聪明,小姐靠后半步,再不敢说一句话。  他们一前一后回了包厢,里头坐着的人一看这情态,就知道她没成事,一时间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没别的法子,只好亲自举起酒杯来碰杯。  “商总,敬您!”  商陆很有分寸,从来不将自己喝醉,稍稍饮下两杯便再不碰酒。再有人劝,他便只道:“身体不好。”  酒桌上是正儿八经出过几件事的,他把身体抬出来当幌子,便没人敢再硬劝了。  虽然喝的不多,到底也是喝了。酒席散时已经快十点,几个老总晕晕乎乎走出来,不是找代驾便是叫司机。下属过来,问:“商总,您怎么走?”  商陆是其中唯一一个还能保持清醒的,如今是初春,他穿了件长长的风衣,罩住了里头笔挺的衬衫西裤,愈发显得身材修长笔挺。他揉了揉太阳穴,道:“你们走,有人接我。”  说到有人两字时,眉宇都舒展开了。属下心领神会,道:“是嫂子……”  小姐一听,便情不自禁抬起眼睛看,想见见这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人吃的这样死。  有一辆低调的白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冲着他们滴滴按了两声喇叭。紧接着,后座上有人拉开了门,在这夜里赶来的青年并没怎么打扮,身上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帽衫牛仔裤,脚上踩的还是板鞋。再加上脸嫩,看起来竟然比这会儿的商陆还要小上几岁。  他匆匆从车门前走来,接过众人手里的狼崽子。  “喝多了?”  狼崽子低着头,冲着他笑,笑里隐隐有些醉意,倒好像比刚才下属扶着他时醉的更厉害了些。下属心中有点儿吃惊,却不能揭穿老板,只得道:“今天多喝了几杯。”  杜云停拍拍小孩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难不难受?”他有点儿心疼,摸着狼崽子的脸,“不能喝就别喝,谁逼你了?走,先回家,我炖了煮酒汤……”  他礼貌地同众人道了别,半是抱半是拖地把狼崽子往车上带。刚刚还站得笔直的商陆这会儿跟没骨头一样,只是一个劲儿哼哼唧唧往他身上靠,脸颊磨蹭着他的脸颊,青年推都推不开,小声说他像小狗。  他们走后,几个刚才同在席上的老板都有些诧异。  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个商总的这副模样。倒像是小孩儿撒娇一样,非抱着人不放。  “那是商总的爱人?”  小姐嘴角一撇,觉得长得也不怎么样。虽说是清秀,但远没到能让人沉迷的程度。  多少出于嫉妒心,她问商陆的下属:“商总是真的很疼他爱人?”  下属看出她的心思,只笑了两声,道:“哪里只是疼!”  他还记得那时仍然在念军校时,商陆为着这个人挨了好几回处分的事。基本上来之不易的休假,商陆从来都不会跟他们混,直直地收拾了行囊迫不及待奔家里。想的狠了,加高的围墙都拦不住他,他想尽办法也要翻过去,从来不怕腿折了。见完之后哪怕第二天受罚,脸上都挂着止不住的笑。  他们常常开玩笑,说家里恐怕是个金屋,里头藏着个宝。  后来才知道,居然这几年来,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这人于商陆而言,当真是块宝。  杜云停好不容易把人弄上了车,拍拍他的脸,感觉小孩似乎是醉了。他伸出手,帮小孩按揉着太阳穴,忽然感觉有手在自己后头摩挲。  杜云停把他手打开,问:“干什么?”  狼崽子可委屈了,眼巴巴望着他,低声道:“尾巴……”  他又在那处摸了摸,瘪着嘴,小孩一样小声嘟囔。  “要摸尾巴……”  “……”  杜云停无奈,只好变出尾巴来给他。毛茸茸一团被商陆攥在手里,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样翻过来覆过去把玩了个彻底。  尾巴根部对任何动物来说都相当敏感,兔子也不例外。更何况兔子本来就是大自然的快枪手,这会儿枪都快上膛了,不得不阻止他,“差不多就行了,再薅要秃了。”  商陆住了手,又眼巴巴地盯住他耳朵,喊:“哥哥……”  圣人也能被他这一声喊的心软。杜云停把自己的长耳朵也贡献出来,感觉着小孩几乎整个人扑在自己身上,舌尖绕了绕,轻柔地舔舐着他耳廓里头那一层细软的绒毛。没两下,杜怂怂就被舔的腿软了,微微有些打哆嗦,不得不将他推开。  “可——可以了。”  商陆没觉得可以,手还拽着他下摆。小醉汉拽着他衣服,趴在他耳边,小声和他商量着什么,还没说完,就被青年否决了,“醉了就好好休息,别想着弄这些乱七八糟的。”  醉汉还觉得这不算乱七八糟,又出声让司机下车。杜云停头砰砰跳,连忙命令司机别下,可这俩人里头,商陆才是真正发工资的那个。司机心里头门清,很快把车停进一条没有摄像头也没人经过的偏僻小路,独自站得远远的。里头的狼崽子心满意足,叼着他耳朵把他压在车座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亲。杜云停被亲的喘不上气,又不好跟醉汉计较,等能呼吸了,就狐疑地瞪着小孩。  “商陆,你该不会是装醉吧?”  狼崽子懵然抬头,神情澄澈无辜,两颊因着酒意的熏陶还有些隐隐泛红。杜云停看着那两抹红,又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感受着小孩这会儿的状态,有些无奈。  “真在这儿?”  狼崽子眼睛发亮。  杜怂怂拿他没辙,妥协了。  “在这儿就在这儿……”  狼崽子兴奋地拱着他,几乎不曾把他拱下车座。  车里还很宽敞,车座也舒服。就在这座位上,杜云停把他炖了好久的醒酒汤倒了出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静心熬煮,汤已然变为了乳白色,微微有些粘稠。商陆低着头,把他的一滴不漏吞下去,又舔干净了勺子,这才从口中缓缓吐出来。那勺子上已经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发亮的水光,他抿着嘴,舌头碰触了下嘴角,好像还在回味。  这场景着实有些刺激,杜云停想找个什么帮他擦擦嘴,还没碰到,小孩却握住了他的手腕,低低道:“不用,我喜欢哥哥的汤……”  他靠近了些,脸又渐渐红了。杜云停只听得他在耳畔小声嘟囔,“想让哥哥也尝尝我的。”  这话只是说说,商陆从来舍不得喂他喝,倒是一不小心打翻了汤碗。狼的占有欲在此刻的酒精催化下显露无疑,他把汤汁涂了杜云停一身,抹的那些地方都镀着光,连那圆啾啾的兔尾巴毛里头都是湿润的。被这样强烈的狼的气味刺激着,杜云停接连从保温桶里头倒出了三四回汤,倒到最后,桶里连半滴汤汁都看不见了,空空如也,一点儿也倒不出来了。  他大叫:【7777!】  7777简直恨不得没听到他叫唤。但它不能不管宿主的生死,只好咬着牙扔下几盒和谐膏,咕噜噜滚在地上,全被商陆倒进了汤里头当调料。  有了这个,醒酒用的兔子汤便更加鲜美了。  兴许是酒的作用,杜云停如同坐在过山车上,从高处猛地坠落下来,整个人都晕晕乎乎。机械运行的哐当哐当声不绝于耳,好像这长的看不见头的轨道,竟然把他带到云巅去了。  杜怂怂最后有些搞不明白到底是谁醉了。  难道不应该是商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反倒此刻更像是不太清醒的那个……  他想着,很是硬气地咬紧牙。只可惜这硬气没撑过几分钟,马上就重新怂成了兔子球,软乎乎地抱着小孩胳膊低声请求。商陆摸摸他这会儿汗湿了的头发,重新帮他整理好衣裳,有的沾上醒酒汤不能穿了,索性把自己长风衣脱了,将他整个儿裹在里头,只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腿。  他开了通风系统,半天才重新喊了司机上来。司机头也不敢回,尽职尽责把两人带回家,倒好像撞破了什么不该撞破的似的。  杜云停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了中午,再醒来的时候满肚子的气,立马兴师问罪。  “昨天喝醉了?嗯?”  小孩为他倒水的手顿了顿,抬起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抿抿唇,倒笑了。  “哥哥?”  只这么一句,杜怂怂就明白了。感情人家压根儿没醉,这都是哄着自己玩儿呢!  杜云停感觉自己已经丧失了作为哥哥的尊严,小孩虽然嘴里还这么喊着,但明显根本没有之前对他那么尊重了。相反,如今的小孩就跟真的狼没什么两样,动不动就想咬着他脖子把他往窝里拖,恨不能直接生吞活剥吃干净——这习惯不好,得改。  他眼神慢吞吞聚集在小孩身上。  “这两天太过分了,反省一下。”  商陆不干了,凑近几步,委屈的很。  “哥哥,马上就是春天了,”他的气息热烘烘的,“这是本能,哥哥为什么要压制呢?”  杜云停捂着自己的腰,更气了。  “因为我的腰不允许!”  都说狼的腰是麻杆腰,要是商陆那也算是麻杆,那杜云停这顶多算是个阿米巴原虫。  区别着实有点儿大。  杜云停很硬气,“总之今年春天,绝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胡来了。”  不然,他早晚得废。  “听到没?”  狼崽子委屈的不行,还想挽回一点他的心,“哥……”  无奈郎心如铁,“没的商量。”  于是这个春日,杜云停决定分居了。  倒也不是感情破裂,只是杜云停忽然意识到,他应该坚持可持续发展道路。毕竟他如今年纪慢慢大了,也不再是之前顶得住一天四五次快枪的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总得考虑着留个健康的身体陪着顾先生到老。  他本就比这个世界的顾先生年纪大,又比这个世界的顾先生身体虚。再不注意点,简直是英年早逝的节奏。  杜怂怂就算再想浪,也得顾忌着自己这艘船会不会沉。毕竟他只是小船,不是万吨巨轮。 第117章 别嘉言没吭声。他低下头,手里翻来覆去把玩着一块橡皮,只在偶尔时抬起眼来看一眼前头。  小平头顺着他那样的眼神向前看,只看见了正在讲台上擦黑板的林华翰,当时发言的那个学生代表。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是吧,哥们儿?——他?”  男生看男生的角度,与基看男生的角度全然不同。小平头打量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身材干瘪,胸部也平,“他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我帅——”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身边人肘击了。  “成成成!”小平头只好投降,“帅,帅……”  又被对方的目光惊了下。那目光那么专注,好像能把讲台上的人盯得烧起来。  他挠挠脖子,道:“真喜欢啊?”  犹豫了会儿,小平头伸出手,一把勾住别嘉言脖子。  “既然这样,兄弟我帮你追他呗。”  倒并不是因为他对同性的接受度有多高,只是这个时候,他们更在乎所谓的哥们义气。  哥们儿既然喜欢,那就追回来。道理很简单,没什么不对的。  别嘉言平常胆子很大,这会儿却有些别别扭扭,不肯干。  “万一他不是那什么呢?”  “那你就等他表白呗,”小平头嘟囔,“你先给点暗示,给暗示总行吧?”  别嘉言给不了暗示。他也不知道怎样去暗恋一个人,他所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对这人好。林华翰偶尔在教室里说看中了一双挺贵的限量球鞋,别嘉言马上就买了放到他家门口;林华翰提及早上没空吃饭,别嘉言把家里头保姆做的饭打包一份带过来。林华翰说过的喜欢的电视剧,喜欢的电影,别嘉言都去研究,通通看了个遍,想找找所谓的共同语言。  他送了很多礼物,整整追了快两年。在高三前的这个补习的暑假,林华翰终于松了口,率先向他递来了小纸条。  “我也觉得你可爱。”  别嘉言把头埋进臂弯里,看到这一句,心都要从胸膛里头蹦出来。  ……啊。  这是个多么炎热的夏天。  放学后,他在门口等来了林华翰,与对方一同去吃了冰淇淋。许是心中自觉比不上,别嘉言主动掏的钱,无论林华翰怎么说都劝不动,只好看着他付款。  他们正式在一起了,别嘉言要操的心更多。林华翰说有一个教课教的很好的老师,别嘉言便想尽办法把老师请来为他辅导;林华翰说高考志愿得需要点内部信息,别嘉言便找人去打听。连林华翰考研,也是他出的面,为对方找到了合适的导师,又一日三餐往出租屋里送饭,小心地照顾着,帮着林华翰顺利通过笔试面试。  好不容易考上的那一天,林华翰喜极而泣。在大厦最高层的旋转餐厅里,别嘉言为他订了一桌,他们坐下,好好地庆祝了这一喜讯。  几杯酒下肚,男朋友的目光愈发温柔。  “嘉言……我想和你说实话。我想找你借点钱,趁着这个暑假,试着做一下生意……”  别嘉言没当回事,问:“哪方面的?”  林华翰说:“电子。”  “那正好,”别嘉言挺欣喜,“我家公司就是主营这方面的,要不,你进来先感受下公司运营吧?”  林华翰于是进了公司,在公司里当起了实习生,研究生毕业后当起了中高层。别嘉言越来越依赖他,将最大的项目也交给他办,想着等对方结束这个项目便将其正式提拔为副总。  可是他没能等到林华翰结束这个项目。带着团队里大部分的人,林华翰跳槽了。对家公司用高薪挖他,他背着其他人,偷偷地去了。  别嘉言家的公司受了极其重的打击,业务大幅度下滑。别嘉言不信,上门要个说法,却发现自己已经进不去恋人的家了。  他失去了恋人的消息。  再往后,就像所有狗血电视剧里头发展的那样,他最终在美国找到了人,瞧见恋人搂着个漂亮女人往房间里进。那一瞬间的怒火盖过了所有的理智,别嘉言什么都记不得了,从包里掏出了刀,哆嗦着就要往里闯。对方把门死死地关着,随即立刻报了警。  “911!”  “门外有个疯子,想袭击我!”  “疯子……”  杜云停没有再往下看。这些已经足够说明问题,林华翰看着像君子,可也只是个汲汲营营的小人,一个正儿八经的凤凰男。他对这种凤凰男不怎么感兴趣,手一顿,便把那张纸条揉在掌心里,慢慢地撕碎了。  旁边小平头急了,还以为他疯了,对着他小幅度地手舞足蹈。  嗨!……你撕它干什么?别撕呀……  你是不是高兴傻了?  杜云停想想,不撕了。他转而从笔记本里扯下一张纸,写了几个字,扔给小平头,示意他传回去。  小平头赶忙按照原路线往林华翰那儿递,整条传送线路相当隐蔽,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悄摸摸进行。班里头个个儿都是快递小哥,纸条很快到了正主手里。  林华翰放下笔,又冲着最后一排的杜云停笑了笑。他慢慢拆开纸条,看见上面写着:“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是什么意思?林华翰唇角笑意更深,揣满了浓情蜜意。  他回过去。  “嘉言,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怀着同样的心。”  飞快写下这一句,林华翰把纸条传了回来。杜云停把它握在手里,心里有了谱,忽然站起身来,动作幅度相当大,猛地踹了一脚桌子,像是无比震惊。  “靠!”  前头的物理老师顿了顿,停下写板书的手,不赞成道:“不要爆粗口。干嘛呢你?”  “靠……”杜云停脸色潮红,像是被气的狠了。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几步走到了林华翰面前,难以置信地冲他挥了挥纸条,“你这上头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什么同样的心?……你喜欢我?!”  班中瞬间炸开了锅,学生们一瞬间眼睛里头都放出了光。  谁喜欢谁?  卧槽,林华翰……  标准的好学生林华翰,居然会喜欢富二代别嘉言?  这可太刺激了,刺激程度跟真有学生扛着炸药包来炸了学校也差不了多少。物理老师也愣了愣,随即训斥道:“瞎说什么!”  这一声明显是对着杜云停来的。老师都有一个通病,喜欢在各种问题上包庇好学生。  他几步走下讲台。  “你怎么知道是林华翰传的?拿过来我看看。”  林华翰这会儿脸色跟纸一样惨白,就盯着物理老师接过去的手。老师们都认识他的笔迹,一看见那句话,瞬间脸上神色也变了变。他从纸上抬起眼,有点儿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华翰?”  “你搞错了吧?”杜云停还要在一旁煽风点火,“我是喜欢同性,可要喜欢也不会喜欢你这种啊。只不过想让你帮我写写作业才给你买东西,这得脑子多有毛病才会误会我对你有意思?”  班里有人小声笑,和他走的近的那几个人笑的最响亮。老师也哭笑不得,刚才的震惊这会儿多少都变成了学生居然敢这么当众出柜的无奈,偏偏别嘉言是个富二代,有个好爹,连校长都对这学生好声好气,他也没什么办法,“那要不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杜云停半点不避讳,大大方方道:“我喜欢那种个子高,身材正好,腿长的。最好眼窝比较深,眉骨高一点,要是眉毛上面有颗痣,那才好看……”  他越说,班中的同学目光越奇怪,听到眉毛上面有痣,都像是说好了似的齐刷刷扭过头,往教室第一排的窗边看。  物理老师脸绷起来了。  “别嘉言,玩笑开一次就够了。你把顾黎同学牵扯进来干什么?”  杜云停听到了那俩字,心里头猛地一咯噔。他迟疑地望着老师的眼,慢慢又把那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顾……黎?”  后头有人大声嚷嚷:“你怎么不直接说你喜欢顾黎呢?”  这一句好像掀起了什么风浪,全教室都哦的意味深长。杜云停的心砰砰跳,好像把这里头的其它声音都盖住了,他只慢慢扭过头,朝着众人都在看的那个方向望去。  那里还坐着个学生。他的身板笔挺,头发弧度被外头照进来的炽烈的阳光切割了,好像里头装满了细碎的光斑。桌面上有短短的影子,他的手臂放在影子里,手指仍旧握着笔,在写着什么。仿佛这喧闹的声浪在传到他身畔时避开了,他独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安坐如山。  杜云停眼睛都要直了。他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抬起步子就要向对方走去。物理老师平常脾气挺好,这会儿倒也没生气,只拍了拍他,说:“干什么,魂都被勾了?一见钟情?”  班里头的笑声更响亮,杜云停立在这样的起哄声里,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  顾黎的眼睫颤动了下,慢慢抬了起来。他隔着这样的距离,淡淡看了少年的方向一眼,看到一张挺秀气的脸。这个富二代有着一点也不像富二代的模样,干干净净的,脸也小,倒像个女孩子。  顾黎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这会儿却像是头次见面一样蹙起眉,微微打量着。他不喜欢这样靠后门进来的,但这会儿,少年好像和之前又有些不一样。  物理老师拿书打了下杜云停,没好气道:“快坐回去,别闹了!”  他不能看着得意门生的名声都毁在这儿,自然得帮着林华翰圆话,“愚人节都过了,怎么还这么淘气?”  这就把这些都定性成了恶作剧。杜云停倒也不奇怪,眉毛一挑,慢吞吞往座位上走。等坐到位置上,环视一周,不忘再对着林华翰强调,“那什么,林同学,你可别真多想。我对你半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咱俩还是做同学好,啊?”  他说的这么正经,学生们探究的目光顿时都投给了这会儿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林华翰。看对方明显是被气着了额头都有点儿冒汗的模样,倒让他们也产生了些怀疑。  该不会说的是真的吧?  林华翰真这么自恋,误以为别人喜欢他?  小平头半天没吱声,只震惊地频频转头看杜云停。等下课了,再也憋不住了,趴到他桌子上,简直不敢相信。  “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喜欢他吗?”  杜云停按着笔,反问:“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他了?”  “你……”  小平头一时间哑口无言,仔细想想,他倒还真的没有亲口说过。但是,“你暗示了!”  “你理解错了。”杜云停道,“我不喜欢他这种,我只想雇他帮我写作业。”  “那恐怕不行,”小平头说,“正确率太高了,你肯定会被逮。”  杜云停:“……”  学渣毫无尊严可言啊。  小平头左思右想,忍不住又八卦,探着身子往杜云停这边靠。由于隔着点距离,他拱的活像是座人体拱桥,小声道:“那你说顾黎……”  一句话还没说完,身边有人淡淡道:“让让。”  杜云停抬起头,看见了很熟悉的一张脸。好学生顾黎神色平静,就立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过道上,示意两人分开点。  讨论的正主就在眼前,小平头有点儿讪讪的,讷讷往后退。顾黎垂着眼,自然地从两人之间走过,连看也没多看杜云停一眼。  杜怂怂难免有些失落,盯着他背影,恹恹的。  倒是小平头连看了两眼,小声说:“奇怪。”  杜云停:“嗯?”  小平头急着与他分享发现,“顾黎这不是往洗手间去吗?” 第119章 还没等老师出口反驳,杜云停就又把他方才的话传了一遍。  “老师,您说,什么条件都可以的。”  “……”  班主任方才说出去的话又不好往回收,只好征询似的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学生。  “顾黎?说说你的意见?”  他十分确信,这个得意弟子并不会答应。如今是高二升高三的关键阶段,这些好学生们只是提升自己便要耗掉大部分时间,又哪儿来的精力去教一个连基础知识都一窍不通的学渣?  况且这是顾黎,平日里就不跟人亲近。若是换个性格开朗的,倒还有些可能。  他知道,顾黎最厌烦的就是这种没有梦想的富二代。因此语气虽然是询问,却也带着几分确信,“会打扰你学习吧?”  男生没有回答,只微微侧过头,从眼睛的余光里瞥见了仍旧在站着的少年。眼睛亮晶晶的,里头好像盛满了细碎的光斑,眼巴巴地望着他时就像是只白毛红眼的兔子,半点也没有校霸模样。相反,看起来乖极了。  顾黎拿着笔的手停在了原处,半晌之后,才淡淡出声道:“不会。”  老师一愣。  “什么?”  然而得意弟子已经没有再说别的话。他只是伸出手,将另一张空的桌面上厚厚的卷子抱到了现在的桌子,砰的一声放下去。  顾黎的另一只手把椅子拉开了,方便人坐。  “我同意。”  “……”  杜云停欢喜的不行,不待众人反应,已经抱着几本书兴高采烈地坐过去。  “让让,让让哎,兄弟。”  他推开过道上伸长腿的同学,把那几本书往桌面上一摆,就坐在了顾先生的身旁。顾黎从书堆里抬眼看他一眼,随即继续低下头去做题,只是兴许是有人在身边的缘故,他在草稿纸上演算的速度明显低了下来,好几分钟才在卷子上简单写了两个字。  “……”  老师的目光里仍旧满是难以置信,盯了两人好一会儿,才慢慢移开了眼。  小平头也很不敢相信,一下课便立刻跑了过去,压低声音对杜云停说:“兄弟,你不要我了?”  杜怂怂纠正道:“不要这么说,我们没有在一起过。”  “谁和你说这个,”小平头长了几颗青春痘的脸上有点儿发红,“我是说你这架势,你是准备唱因为爱情?——这可是第一排!”  碍着顾黎在身边,他并不敢大声说话,小心翼翼地把音量降了下来。  “你可想好了,有顾大神在这儿,你说不定天天都得被提问。提问了不会不说,顾大神也没那个时间来照顾你,你这……你这不是……”  他简直要直接说出口了,你这不是傻了吗?  杜怂怂嘿嘿笑,看出了他的心思,“没傻。”  小平头更担心了。  这哪儿像是没傻的样子?简直被迷得七荤八素了。  他仍旧在桌边蹲着,杜云停已经摊开了书本,认认真真拿着笔在上头做笔记。写着写着,他不知想起什么,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人。  “黎哥?”他小声说,“这一页笔记能给我看看吗?”  顾黎听见了这个称呼,眼皮子便是微微一跳。他密而长的深黑色睫毛耷下来,底下掩藏着的两颗瞳孔也是同样的颜色,清清淡淡的。他听了这一句,蹙了蹙眉,继而低声问:“哪儿来的叫法?”  “只是喜欢这么叫。”杜云停道,“黎哥,怎么了,不喜欢?”  “……”  小平头简直要给他鼓掌,这是什么样的勇气和决心。  他蹙起眉,感叹:“爱情。”  爱情让人疯魔,让人陶醉,让人爱上第一排的滋味。  顾黎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移开了目光。  “拿过来。”  就三个字,说的相当冷淡。杜云停却好像是得了圣旨,立马将自己方才遇到了问难的题摆在他眼前,男生没有吱声,只是看完题目之后,便若有所思看了杜云停一眼。那一眼里头的意味很明显,分明写着对杜云停居然不会这种题的诧异。  杜怂怂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小声道:“我没好好学过,基础可能有点儿差……”  顾黎的笔在纸面上点了点,给他写出个公式。  “套。”  杜云停就明白了,跟接圣恩一样伸双手接过这张薄薄的草稿纸,独自埋头演算。小平头挤走了过道那边座位上的同学,自己坐在那儿,就盯着看两人。等瞧见自己兄弟居然真的开始学习了,心里头又是震惊又是诧异,想了好一会儿原因,最后只能将其归结于爱的力量。  毕竟,杜云停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会主动学习的人。  杜云停虽然也是学渣,可这会儿好像才明白自己究竟渣到了什么程度。一整天的课上下来,他基本上便是云里雾里,半点都没听懂。尤其是数学课,他好不容易理解了前半截,但只不过弯下身捡根笔的功夫,后半截便连一个字都不理解了。  数学课上简直像是存在着黑洞。  身旁的顾黎也不怎么听。不过和他这种听也听不明白的相反,优等生是因为都已经掌握,故而只埋头做着自己的题。杜云停听着听着课,目光便开始飘忽,毕竟这样的课程对他而言毫无吸引力,反倒是身旁的顾先生跟块大号磁铁似的。  他就是一小块铁片,这会儿整个儿都快贴上去了。  他的目光瞥着优等生的书。  那些书都被包上了书皮,在书脊上写了名字,书名一致朝外,摆的整整齐齐。顾先生的笔迹相当醒目,这会儿已经带了些锋利,笔走龙蛇,很有些味道。  杜云停下意识又去看身边人的手。那手骨节分明,干干净净,指甲修的很整齐,圆润整洁的半弧型。  他并不是什么手控,可这会儿盯着那只手,倒全然移不开目光了。杜怂怂盯了好一会儿,甚至想做他手中捏着的那支笔,也算是被顾先生抱着。  “……”  忽然间,男生将右手握着的笔换到了左手。  杜云停一愣。  紧接着,那只右手抬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推着杜云停的脸,让他的脸换了个方向。  “看黑板。”  顾黎淡淡道,手心都有些发烫,下意识将笔攥得更紧了点。  杜云停仍然怔怔的,顺从地将目光投向了老师。顾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重新将笔握回来,继续看下一道题。  然而,兴许是因为身畔多了一个人的缘故,他怎么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轻而易举将心神集中起来。少年的味道很清晰,并不浓重,浅浅淡淡的,不知是洗衣液还是洗发水的味道,飘过来时还掺杂了一点儿奶味儿,混着清甜。  后座的学生明显也闻见了,下课时便问:“怎么一股子奶味儿?”  少年扭过身,解释:“是护手霜。”  他喜欢用这个味道的护手霜和身体乳,也是从第一个世界留下来的习惯了。这样的气味总能让杜云停觉着安心,每一回洗手后,都要认认真真把手心手背都抹上,连指关节都需要好好地摩挲个几遍。  这才刚穿来的第一天,杜云停就找系统兑换了几罐子身体乳。  7777说他这是穷讲究,被宿主纠正了。  【这叫精致!】他反驳,【不精致,怎么能配得上顾先生?】  7777真是不懂他们这些精致的基。  后座同学也有些吃惊,道:“你还用护手霜?”  他又吸了吸气,笑了,“不过这气味蛮适合你,还挺好闻。”  顾黎垂着眼,像是根本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小平头一天往他们座位边跑了几次,等到放学时也站在门口等杜云停。他踮起脚尖看了看,瞧见兄弟收拾完东西出来了,便上前,手一把勾住了对方脖子。  杜云停还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兄弟情谊。他在现实世界中,有一帮子狐朋狗友,可能这样与他亲近的没几个,这样在说话时好像当做自己亲兄弟一样看的更没几个。  小平头揽着他,低声问:“你认真的?”  被他勾着的人反问:“什么?”  “顾黎。”小平头沉默片刻,小声道,“我看顾黎人挺好,比林华翰那家伙靠谱多了,可也太难追了吧?”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这会儿放学了,学生们都已经站了起来,三三两两往外走。顾黎却仍然坐在桌前,像是还在学习,头都不曾抬一下。  他咋舌。  “这可不是林华翰了。——你真想追?”  他兄弟点点头。  小平头忧心忡忡,“你不怕碰钉子?”  杜云停说怎么会,“我有经验。”  这好像是个火星,一下子把小平头的笑点点燃了。他哈哈哈地连声笑,后头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你有经验?哈哈哈哈你哪儿来的经验,看小电影看来的吗?哈哈哈哈哈……”  杜云停任由他笑,一副不动如山的高人模样。  开玩笑,他和顾先生都待过几个世界了,哪里还会掌不住顾先生的脉?  小平头的笑声总算止住了,擦擦眼泪,仍然忍不住勾着嘴角。  他亲密地说:“走,哥们儿再给你出出主意。走走咱们出去谈……”  声音慢慢远了,两串脚步声一同远去。  教室里只剩下了一个人。顾黎慢慢从卷子上抬起眼,望着空荡荡的讲台。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半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份没做完的资料被他装进包里,他抬起脚步往下走,其他学生已然散了个干净。只有一辆黑色豪车停在门口,驾驶座上的人下来,恭恭敬敬喊他:“少爷,您请上车。”  车门被拉开,顾黎坐了上去,在车里头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儿。第78章 高中时代(三)  小平头对这一块地方的店面相当熟, 轻车熟路带着杜云停往里进。服务员把点菜单拿过来,他瞥也没瞥一眼, 张嘴便往外报菜名,叭叭叭报了四五个才问杜云停:“有什么想吃的没?”  杜云停翻着菜单,指着里头的猪脚汤说:“来一份吧。”  他感觉自己得补一补胶原蛋白,才能显得更嫩点。  不然, 经过了好几个世界的心理年龄真的匹配不上这十六七的青春年华。  小平头椅子往他那边靠了靠。 第121章 “嗯,”少年恹恹的,“可能得在这儿刷盘子了……”  顾黎喉咙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声音,像是在笑。  “先出来。”  少年把头抬起来。  “嗯?”  “——上车。”  学校的同学其实并不清楚顾黎的家境。不像其他人,顾黎并不与这些同班同学亲近,也很少见带什么奢侈品。他们只能偶尔从对方脚上穿着的鞋子品牌,又或者是说话时的气魄,判断对方应当条件不错。  可等上了车,杜云停才知道,这条件哪里只是不错。  这分明是相当好。  他自己已经算是富二代,可顾黎家里似乎更有钱些。虽然车买的不算昂贵,但看一眼前头那司机一身的派头,多少就知道到底是哪个重量级的了。  这叫什么来着?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有钱,比你出身好。  真是,说出来都能把一群愤恨社会的人气死。  杜云停骤然有了嫁入豪门的自觉。  他把自家地址报出来,“麻烦黎哥了……”  顾黎没说麻烦不麻烦,只示意司机开车。他阖上眼,靠在车座背上,眼睫密密地覆在眼睑下。杜云停看了会儿,越看这场景越觉着熟悉,不由得微微倾过上半身,靠过去。  “黎哥累了?”  “嗯。”  “学习很辛苦吧?”杜云停小声道,忍不住上辈子的毛病又开始犯,跟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回去早点休息,这么下去,黑眼圈都会冒出来的……”  他下意识伸出手,帮着身边的少年揉了揉太阳穴。这动作,他对上一个世界的顾先生做过许多次,每一次都能成功安抚对方的头痛。每每撒开手时,狼崽子还要环住他的腰,对着他低声地哼哼唧唧,撒着娇求一个更亲近的拥抱。  他习以为常,直到手碰触到少年温热的皮肤才觉得不对。顾黎骤然睁开眼看他,却也没说不好,眼皮颤了颤,重新又慢慢合上了。  杜怂怂凑得更近了,一下下帮他揉着。  “别让自己太累了,”他低声说,“这么一来,看着多心疼……”  少年没有睁开眼,只沉声问:“谁心疼?”  “我。”  “……”  杜云停又重复了遍。  “我心疼。”  顾黎没再吱声,待车转过一个弯,拐进了另一条道,他才道:“你和林华翰也这么说?”  “关他什么事?”少年按摩他额头的动作稍稍重了些,有点儿不乐意,“他还不值得我关心。”  顾黎绷得紧紧的嘴角松了松。  “你给他买了鞋。”  这事儿还翻不过去了,杜云停只好又把那个借口拿出来用,“这不是想抄他作业嘛。”  顾黎淡淡道:“抄作业没有用,要自己会才行。”  “我基础不好,”少年声音又轻又软,好像在撒娇,“现在好多内容都听不懂,老师上课说那么多,我就低头捡个笔的功夫,就完全不明白了……”  “你得补课。”  少年说:“可是找不到人给我补。”  “辅导班里不有的是老师?”  “那都年纪太大了,”少年道,“我想找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这样才能听的进去。”  “……”  顾黎半天没吭声。  杜云停心知肚明,问:“不然,我还找林华翰吧?要不给他买那鞋,岂不是亏了本——”  顾黎的眼睛彻底睁开了,这回已然毫不避讳,紧紧地盯着他,里头有令人胆寒的光。杜怂怂被他这目光看的皮一紧,瞬间不敢瞎浪了,也不敢再刺激他,“我就随口瞎说的。”  娘的,刚才那一眼让他想起上个世界把他压在底下往死里干的狼崽子了。每回露出那种眼神,都是兔子上桌等待被吃的时候。  杜云停如今看见那种目光都心颤颤,晃晃悠悠的,跟要翻了的小船一样。  顾黎眸色深浓,似在考究。  “真想让他给你补?”  杜怂怂摇头如拨浪鼓,再三发誓自己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完全,彻底,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顾先生终于又靠了回去,盯着外头的风景看。车子拐进了杜云停住的别墅区所在的那条路,停在了路边,杜云停刚要伸手去拉门,却骤然听见身后人没头没脑道:“他是第二。”  “嗯?”  顾黎望着他,郑重声明,“我才是第一。”  杜云停的嘴角彻底压不住了。他索性也不去开门了,往少年身边挤。  “那,黎哥帮我一个忙,帮我补补课行吗?”  顾黎盯着他,神色终于明朗了些,却仍然是一副老成的沉稳模样。看那严肃冷淡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正在会场上的成年人。  “我是要补课费的。”  典型的口不对心,杜怂怂也不拆穿他,笑吟吟道:“要多少都给黎哥。”  顾黎紧绷着的嘴唇慢慢松开,淡然侧过头。  “我考虑考虑。”  这就是同意了,杜云停心中彻底有了谱。  他下了车,冲着车挥了挥手。往小区里去时,活蹦乱跳的简直像是只兔子,恨不能嗷嗷叫出来绕着小区跑三圈。  补课!  顾先生要给他补课!  第二天是周六,学校没有课程安排。家中父母都在外地出差,没了人叫,杜云停一觉睡到了八点多,被一通电话吵起来。  他接通时,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声音里都透着困倦。  “哪位?”  那头少年的声音冷硬,道:“别嘉言,你还没醒?”  杜云停一下子醒透了。  “黎哥?”  “不是说补课吗,”顾黎在电话那端说,“我只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一个小时之内过来。把你的作业都带着,现在。”  一个小时?  杜怂怂终于感受到了来自于学霸的威压,胃部都有点儿隐隐作痛,立马冲进自己卧室收拾东西。乱七八糟的书和卷子被他塞进书包里,杜云停背着就往门外冲,想起什么又重新倒回来。  他对着镜子,匆匆扒拉了两下自己的衣服,把衣服的领口往下拉了拉,衬衫纽扣解开两颗,营造出刚睡醒还有些惺忪的慵懒模样。  7777:【……】  它真是服了,这种时候也不忘浪,宿主的浪真是刻在骨子里头的。  指不定当时在捏杜云停这个人的时候,上帝就是用的海浪呢。  杜云停蹿上了自家的车,司机一脚油门将他带过去,到楼下时刚好五十八分钟。里面的保姆给他开了门,杜云停一路小跑着过去,头发都被风吹的微微乱了,睡得还有些卷,气喘吁吁。  “黎……黎哥,我过来了……”  顾黎已经坐在书桌前了,将自己正在写的本子一合,望着他。  “最想补什么?”  杜云停想了想自己到底有哪门是还能算擅长的,结果是没有。他这种学渣,那就是纯粹的学渣,没有一门的成绩是拿的出手的。  “全部!”  “……”  顾黎伸出手。  “卷子。”  真是惜字如金,杜云停认命地把书包拉过来,将卷子递给他。  顾黎翻看着卷子,脸上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乎震惊的神色。杜云停想,他兴许在思考,世界上怎么会有能考出这个分数的正常人。  他说:“黎哥,咱俩是一个班的,你应该知道我分数。”  事实上,顾黎在这之前从不关心班里任何一个同学,自然也不会去关注其他人的分数。他这会儿翻了翻,才知道少年的不懂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不懂:估计上课都跟听天书没什么区别。  他把卷子一折。  “你先说说,觉得有什么适合你的学习方法。”  杜云停倒还真想了想。  “我觉得,激励学习法很适合我。”  顾黎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道为何,少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慢慢多出了一种鲜艳的容光。他两只手扣在了一处,低声道:“比如……比如如果我做对了一道题,就奖励我亲你一下……”  “……”  7777差点儿把自己呛死在这里。第79章 高中时代(四)  很难说这一刻, 系统和顾黎到底谁更震惊一点。  顾黎沉默了片刻,重新从桌上抓起笔, 在指尖转了转。 第123章 顾先生又不傻,前头你还对渣男一片赤忱要死要活,这会儿就变成对他百般撩拨春心萌动了,指不定以为你是要把他当备胎呢。  【怎么会?】杜怂怂反驳,【我这么情真意切!】  【……】见鬼的情真意切,你这分明是兴风作浪好吗?  那头,顾黎回到了家,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叫来了保姆。  “王妈,”他把方才少年比的手势又比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王妈:“……”  到底是年龄大,又不是网民,王妈对这种年轻人里头玩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全然不知,懵逼地注视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小心翼翼问:“是聋哑人比划的那种吗?”  顾黎就知道,从她那儿得不到答案了。  他把两只手放下,进屋去查找,用“拇指按在食指第一二关节中部”这样的语言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搜出来,反而看了一堆穴位。  他抿抿唇,坐在床上。  外头保姆说:“少爷,今天晚上要穿的衣服已经给您拿出来了,在衣帽间里挂着。您要不现在去换上吧?”  顾黎站起身,向着隔壁房间走。那里挂着一套定制的小西装,他看了一眼这衣服,微微蹙了蹙眉头。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一群人装着亲近的模样,碰着香槟,说着些客套的话,越是左右逢源、能在这圈子里吃的开的,越是嘴里头没几句实话,只知道到处找关系套近乎的。分明外头彩旗飘飘却还要装作伉俪情深,分明恨不能你死我活却还要笑脸相迎。兴许是年纪还小,顾黎由衷地厌恶这样的虚假。  可偏偏他也是这圈子里的一员,这种虚假,从生下来起便半点逃不过。  他站在礼服前半晌,忽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周一,小平头八卦地碰碰杜云停胳膊。  “怎么样了?”他小声说,往前站了站,跟站在他前头的杜云停说话,“我那天走了后,顾学神有没有送你回家?”  上午例行是学校的升旗仪式。主席台上立着名高一的学生,这会儿正在抑扬顿挫念着自己的演讲稿。  “我们的学习需要目标,国家的未来需要目标——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一个个小目标积累起来,那就是中国梦!”  这样的激情慷慨里,杜云停也压低了声音。  “送了,”他忍不住嘚瑟,“而且,我也去他家里补了课。”  小平头瞪大了眼,一句响亮的卧槽脱口而出,惹来身边巡逻的老师狠狠的一个白眼。  他收敛了点,重新将声音压下来,仍然忍不住震惊,“顾学神?……给你补课?”  杜云停那小模样,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骄矜地应了一声。  小平头真是服气了。  “有你的啊,兄弟,你这进展也太快了点。你当时敢在物理课上表白,我还以为他肯定得躲着你呢……”  毕竟是学神,怎么会分心思在这种事情上?  学神的终生伴侣应该是考试题。  他摸了把头,有点儿怀疑人生,喃喃道:“我是不是也该学着你,直接点?”  杜云停想想,“那恐怕不行。”  “为什么?”小平头锲而不舍地追问,“我看你这方法挺管用的啊?”  杜云停语重心长,“那是因为我们有感情基础。”  “……”  “你没有。”  “……”  小平头想,快别瞎扯了,你们俩之前连一句话都没讲过,有个屁的感情基础。  典型就是糊弄他们这些老实人。  升旗仪式散了,操场上的学生三三两两往教学楼里涌去。顾黎有班主任特批,从来不需要参加这种活动,课间操也可以在教室里学习,其他人可没有这个资本,仍然得认命地挤上楼梯。  小平头跟他一起走,一路上还忍不住打听:“学神家里是不是全是书?”  杜怂怂有点儿警惕了,慢吞吞道:“你好像还挺感兴趣?”  “那是,”小平头迈上个台阶,对上兄弟的目光,骤然意识到什么,“不是那种程度的感兴趣——嗨,就想知道知道,是不是正常人。”  他拍拍胸膛。  “朋友妻不可欺,这点儿觉悟我还是有的!”  杜云停纠正他:“是夫。”  小平头迟疑:“你是想说夫妻?”  “不,”他的兄弟又往上走了几步,冲着他和善地微笑,“我只是告诉你,他是朋友夫。”  “……”  卧槽,他为什么要知道这种东西。  这会儿涌过来的学生实在太多,台阶上满是人,挤都挤不动。杜云停跟着人群往上走,忽然察觉到脚下多了什么,好像有人故意绊了绊。他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  好在小平头反应快,一把把他拉住了。  “卧槽,你什么情况?这会儿人挺多的,你好歹站好啊!”  杜云停重新恢复平衡,心里头也一咯噔。他抬眼望去,身边的人都是没见过的脸,全是十六七岁的学生模样,青涩青春,看不出来什么特别的。  他问7777:【二十八,看清楚刚才绊我的是谁没?】  7777说:【看见了。是那边的女生!】  它给宿主看了看照片,【就那个!】  杜云停顺着那方向望过去,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他们学校的校服仿的是日系的jk制服,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藏青色,很难分辨出来。  好在那女生刚刚伸腿绊了他,因此就站在离他不远处。他端详着那张脸,确认自己并不认识。  系统说:【是不小心吧。】  它的宿主沉默片刻,回答:【不像。】  7777一愣。  【不小心的话,刚刚感觉自己绊到了人,就该开口道歉了。】杜怂怂淡淡道,【——是故意的。】  虽然他还并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女生是隔壁班的,学习成绩也好,是学习委员,还兼任着英语课代表。杜云停认认真真把原主记忆给搜寻了一遍,也没想通哪儿能和她结下愁。  他最终只能归结于自己光芒太耀眼,才穿过来两天就让她感觉到了威胁。  【没办法,】怂怂摸脸,诚挚反思,【怪我过分貌美。】  7777想打人。  课前发了之前的英语作业本,大家都拿到了,只有杜云停桌子上还是空的。连顾黎也侧头看了两眼,少年对上他目光,率先道:“我交了的。”  顾黎于是又把目光移开。  杜云停也不急,慢悠悠等着。过一会儿,隔壁班的学习委员亲自拿着个作业本过来了。  “这是谁的?”她高高举着,里头都已经被翻开了,一溜的全是鲜红的x号,刺眼的很,“封面没了,有谁作业本没拿到?”  全班只有杜云停没有。他顿了顿,懒洋洋把手举起来。  “我的。”  女生的声音拖的长长的。  “我说呢——是谁一道题都没对。原来是别嘉言同学。”  她迈着步子,把那本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语气嘲讽,“真厉害。”  杜云停脸皮相当厚,眼睛眨都不眨,“谢谢。”  还真当是夸赞了,女生一噎,显然是没料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  “一道题都做不对,你怎么还这么骄傲?”  杜云停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不骄傲?”他说,“平常人还很难做到全不对呢。”  班里有同学哈哈笑起来,男生们显然都挺欣赏杜云停这种勇于自嘲的性子,砰砰拍着桌子起哄。身边顾黎的睫毛颤了颤,从题目上抬起了头。  “你……”女生明显卡了壳,半晌之后愤愤道,“你有什么,你不就有个好爹吗?”  杜云停回视她,正儿八经回答:“有一个就够了,我很知足的。”  “……”  女生明显是被他气着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睛一个劲儿瞪着他。  “你要是嫉妒,也有个方法,”杜云停把长腿伸开,慢悠悠说,“你喊我一声爹,这样,咱俩就都有个好爹了。”  7777简直要掩耳朵。  听听,这都说的是什么话——这根本就不是人话!  本来还妄想着让杜云停下不来台的课代表最终自己下不来台了,哄笑声一阵大过一阵,她的脸越来越红,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水色,最后只能脚愤愤一蹬,扭头就跑。杜云停还在她后头喊:“哎哎哎,慢点跑,讲台要塌了!”  小姑娘跑的更快了,杜怂怂目送她溃败的背影,很是遗憾。  【怎么战斗力这么弱?】  7777忍不住叹气。跟杜云停玩这种校园软暴力,那真是踢到了铁板——毕竟杜云停硬暴力都扛过来多少了。  而且没脸没皮,像这种低级的言语攻击,基本上不可能对杜云停这样的校园暴力高级玩家造成伤害。  这会儿,林华翰终于开口说话了:“别嘉言,这么说个女生,不太好吧?”  班级里有人小声赞同,杜云停倒是挺潇洒,一挥手。  “哪点不好了?”他真诚道,“我是真的挺想有个儿子或闺女的。”  上世界的兔子养了好久,最后死时他还哭了一场呢。  林华翰冷笑一声。  “你也太把自己的钱当回事了。” 第125章 他晃晃脑袋,知道自己成绩的确不能算是好,只能继续笑着装作没听见。忽然响起轻轻的一声,顾黎将笔放在了桌上。  他突然说:“做做看。”  杜云停一愣。  “嗯?”  “我给你讲过这个知识点,”顾黎抬起眼,淡淡望着他,“做做看。”  “……”  笔递了过来。杜云停握在手里,盯着题目。他的确在周末补习时看过这个知识点,因此只是略略迟疑,很快便拿起笔开始算。老师站在他身边紧盯着纸,显然是摆明了不信别嘉言能把它做出来。  谁的学生谁清楚,别嘉言半点心思都没有往学习上放,怎么可能会这种题?  他嘴角愈发向下压了压,就站在一旁看着。在看到杜云停计算过程的时候,不由得瞳孔一缩。  ……嗯?  他不敢相信,又凑近看了看。杜云停写出所有步骤,这会儿正按照顾先生所说回套进题目里检查答案,确定无误后,便慢慢放下笔。  “对。”顾黎简明扼要给出了答案。  小平头眼睛瞪得溜圆,望着杜云停。  “卧槽兄弟,厉害——这种题目你怎么都会?你不一直说这种函数题跟天书一样吗?”  怎么突然间还开了窍?  老师脸色也变了,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双腿牢牢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顾黎看也未看他,只将书又拿起来,道:“学得不错,他的确得向你请教。”  啊,顾先生夸他了,顾先生护他了——怂怂炸了,怂怂要当众炸成一朵超炫的大呲花!!  小平头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感觉一阵悲伤。  说好的学渣一生一起走,谁先成神谁是狗呢?  怎么还带偷偷学习的!叛离学渣队伍,这就是个叛徒!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好像还在顾学神嘴角看到了一丝笑……  “我瞎了。”小平头默默把手举起来,捂住眼,自我催眠,“是我瞎了。”  这个世界一定不是真实的。  他试图把兄弟重新拽回来,“放学网吧去吗?”  不等杜云停回答,顾黎的笔咔哒一响,目光转向少年。  “晚上补课。”他替少年回答。  小平头不敢相信,“平常也补课?——今天可是周一,光晚自习下课都九点四十了!”  这还补课?  这怕不是要学死?  哪知杜云停得了这一句简直心花怒放,忙道:“补的,补的。”  我爱学习,学习爱我。最关键是补习开始都已经十点了,顾先生总没办法大半夜的再让他回去……  他小心思一套一套的,当即道:“我有很多地方都想向黎哥请教。”  小平头目光登时像是被主人遗弃了的狗,可怜巴巴的。他在原地转了转,说:“这总不能你成绩上去了,我还在原地踏步吧?”  虽说爸妈不在意,那也是大家都是这种情况才会轻轻放过。要是别嘉言成绩跟坐了火箭一样往上蹿,他却还稳固停留在年纪倒数前三……  他打了个哆嗦,拽住杜云停袖子。  “兄弟,带我一个成吗?”  杜云停有点为难,一个是兄弟情义,一个是春心萌动,很难办啊。  他把征询的目光投向身边人,就听顾黎淡淡道:“不可以。”  小平头大受打击。  “为什么?  “我只教聪明的,”顾黎如是回答,“你不属于这个范畴。”  “……”  好好的说话为什么要人身攻击!  小平头简直要气死,杜怂怂美滋滋,“我聪明,我聪明。”  小平头有一句mmp很想现在说出口。  下课后,杜云停跟着顾先生上了他家车。  已经将近十点,门口有不少车辆停着准备接学生。大部分人顺着窄窄的道仍旧往前走,径直进到学校的宿舍区,只有离家近的走读生们从道里拐出来,往家里去。  小平头还恋恋不舍在后头跟着他们。  “真走啊?”他嚷嚷道,“咱们今晚上可有团战!”  杜云停已经坐进了车里,冲他挥挥手。  “靠……”小平头喃喃一句,瞧见那车的车标时,倒皱皱眉。是辆好车,看来顾黎家中远比他想的要条件好。  他自己也上了车,正准备走,远远地看见校门口有个熟悉的人影出来了。  是林华翰。  小平头下意识眯起眼,喊司机:“先等会儿。”  他也不下车,就坐在车里静悄悄地看。  林华翰心情并不好,在班里丢了这么大的人,这会儿脸上还是臊红的。他扯扯背包带子,正要往前走,却听见后头有人叫了他一声。  “华翰!”  隔壁班的英语课代表小跑着过来,拽住他袖子,好像是要哭出来了。  “华翰,我今天在你班里,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林华翰是真没什么心思应付哭唧唧的小姑娘,更何况今天最开始这导火索就是她。可他没法在这种地方生气,两边路过的都还有学生。他只能强行把心里头那点不耐烦压下来,道:“没有,怎么会?”  小姑娘低声道:“他说话挺气人的……我真说不过他。”  林华翰说:“不是你的错。”  小姑娘放心了些,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她喜欢林华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林华翰成绩好,长得好,温文尔雅,像个标准的小绅士,跟从那些言情小说里头走出来的男二号差不多。小姑娘一直偏心男二号,忍不住也多关注他,行动都是为了给他出气。  她慢慢把头低下去。  “……那我们去操场走走吗?我还不想回去。”  大晚上的,林华翰连半点心思都没有。他蹙蹙眉,想想这女生家境也相当不错,到底还是抬起脚步,“走吧。披上我外套,夜里冷。”  女生受宠若惊,忙小步跑着跟上去,把长长宽宽的外套袖子捏住掌心里,笑起来时满是青春的羞涩。林华翰也在笑,可那笑半分都没有到达眼底。  校门前的黑车停顿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发动了,两束摇晃的灯柱慢慢消失在黑夜里。  那头,杜云停在玄关处换了拖鞋。  保姆看见他又过来了,显然有些不敢相信。然而她只是拿钱干活,没有权利说什么,只是对着杜云停的态度愈发热情,“小同学想不想吃点什么当夜宵?”  顾黎也换了鞋,问:“他们人呢?”  保姆轻声答道:“顾总和太太都出去了,可能后天回来。……少爷,要不您先回房吧?我之前炖了鸡汤,待会儿给您送过去。”  她匆匆转身进了厨房,顾黎望着这空荡荡的屋子,抿抿唇。  他提着书包,径直顺着旋转楼梯往楼上走。  杜云停也跟着他。高中生的书包又重又沉,包看起来比他整个人都壮实,有点儿勒肩膀。往上走两步,忽然有手伸到了他面前。  “包。”  杜怂怂小声道:“没事,黎哥,我自己背……”  顾黎看他一眼,径直把手伸过去,硬是从他肩膀上把书包卸下来了,提在手里。杜云停再想接,只听见少年淡淡的声音:“压的长不高。”  原主并不算高,也就一米七六差不多。虽然说着好像不矮,可一个稍微过一米七的妹子站他旁边,都比他显高。  还好他腿长,多少拉长了点视觉比例。但这会儿听见这句话,仍然不由自主地感到不痛快。  身高也同样是杜云停的软肋,自从进入杜家之后,他找了挺多种法子妄想把自己吃的高大威猛一些,最好是能冲淡下他那张脸所带来的感觉。  结果是毫无作用。那些个补品不仅没能让他长高,甚至让他皮肤变得更好了,有狐朋狗友说他:跟能掐出水似的。  还是块被欺负的料。  杜云停于是不再争,任由顾先生背一个包拎一个包,领着他上去。  这还是他头一次进入这个世界顾先生的房间。里头收拾的很干净,各样东西都放的规规整整,只是黑白灰的色调有些压抑,像是没沾上什么人气,透着和顾黎这个人一样的冷淡意味。  保姆将用小火煨了好几个小时的鸡汤送上来,许是怕他们晚上不想吃油的,还用勺子细细地撇干净了油星儿,只留下几块细嫩的肉在汤里沉浮。杜云停捞起一块啃了,他吃东西一向很香,让人看着有食欲。  顾黎本是不吃夜宵的。他自制力相当强,这在他的字典里与不健康三字挂着勾。  可这会儿对面人慢慢嚼着的模样,又让他觉得这碗的汤格外的香。因此沉默片刻,到底是慢慢地低下头去,啜饮了一口。  杜云停抬起眼来,冲着他弯弯眉眼。  “这个好鲜。”  顾黎应了一声,目光仍然停留在对方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觉出不合适了,这才缓慢移开。  他给杜云停讲题,只挑典型案例讲,知识点标的明明白白。杜云停点头如捣蒜,一面听课一面做笔记,很有点好学生的样子。  解决完这一节内容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外头保姆敲门提醒他们时间,又问:“这么晚了,这位小同学是回去还是……”  顾黎已经站起了身,道:“他留下。”  杜怂怂瞬间心花怒放。  留下!  紧接着,顾黎的下一句就来了。  “王妈,收拾一下客房。”  “……”  杜怂怂好气。 第127章 即使是睡着了,少年看上去依然有着消散不去的委屈,拽着他衣襟,瘪着嘴。顾黎拍拍他的背,听见少年嘴里头又蹦出来三个念念不忘的字,“晚安吻……”  顾黎一瞬间哑然,半晌之后,禁不住低低地笑了声。  这孩子醒着的时候,他不能如他的意。  可如今睡着了,顾黎沉默片刻,终于缓缓俯下身,他抱着怀里人,就好像在抱着什么珍宝,将距离一再慢慢拉近。  最后终于碰触到,只是简单一蹭便离开,轻的像是只蜻蜓印在荷叶上的匆匆一吻。  只是心潮荡漾的远比湖水厉害,他耳边都涌起了一阵薄红。  两人距离仍旧是近的,顾黎慢慢后退,想将距离重新拉开。少年迷迷糊糊地哼唧着,像是心满意足了,跟只幼兽一样从喉咙里溢出了低低小小的呼噜,忽然又凑上来,不容拒绝地伸手把他脖子揽住了。  顾黎微微一惊,拉住他的手。  “别嘉言。”  “……”  “别嘉言?”  少年猛地按住他,像饿极了一样张嘴就来啃。脸颊蹭着脸颊一顿猛蹭,蹭完之后又开始咬,小狗一样叼着他鼻头不松口。  顾黎鼻头被咬出了一个红红的印子,不得不伸手按着他。  “别动。”  “呼……”  “我不是抱枕,别咬!”  他声音沉沉的,很有些威慑力。无奈杜云停完全不怕,梦里也嚣张的很,又气势汹汹把他瞎亲了一通。顾黎脸上全被乱七八糟亲了个遍,欲要直接将人喊醒,却又有些心虚。  毕竟是他先下的嘴。  他只好受着,等怀里的人重新安静下来。杜云停足足闹了十几分钟,终于把头一歪,又睡着了,睡得相当香甜,一点也没有做了坏事的自觉。  顾黎却睡不着了,他去浴室洗把脸,一眼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个醒目的红鼻头,像马戏团里头的小丑。那上头的牙印子还有些明显,一颗颗的留下了凹痕,顾黎伸手摸了摸,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7777以为杜云停是睡着了,不由得感叹宿主连睡了也不忘占顾先生便宜,可以说是浪的相当敬业了。正想着,却忽然听见宿主嘻嘻一声。  7777:【……?】  床上的杜云停慢慢伸出手,按在了自己嘴唇上,哪还有半点睡着的模样?他翻了个身,感叹:【顾先生床真好睡。】  7777:【!!!】  失算了,这宿主压根儿就没睡着!  它目瞪口呆,【你……】  【谁让顾先生喊我上来做题的?】杜怂怂慢悠悠道,【这是他自己提供给我的机会。】  喊他过来轻易,想让他走,那可就不容易了。  他,杜云停,不被顾先生亲过,绝对不走!  7777张口结舌,当真是被宿主的演技惊着了,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由衷感叹:【你怎么不去演戏呢?】  这材料,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杜云停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在顾黎从洗手间出来后,便又闭了眼,一个劲儿往他那边蹭,逼得顾黎不得不分出条手臂来给他枕着。第二天早上,顾黎有史以来第一次没听到闹钟的响声,最终还是意识到不对的保姆上了楼,喊他们下去吃的饭。  “少爷?”保姆敲敲门,“少爷?”  顾黎把门拉开了,保姆吃惊地看着他这会儿明显还没洗漱的模样,好一会儿才说:“该下去吃饭了。您鼻子怎么红着?”  又道:“我刚刚去叫那位小同学,怎么叫也没人答应。小同学是已经走了吗?”  顾黎捋了把睡得蓬松的头发,淡淡道:“没走。”  保姆茫然。  “啊?”  “在屋里,”顾黎说,“我喊他起来。”  紧接着,在保姆瞠目结舌的注视里,他转了个身,走回自己房间,拍了拍床上一团裹着被子的东西。  “起床,背书。”  保姆:“!!!”  从顾家离开的时候,保姆对杜云停的态度更热情了,瞧那模样恨不能来个十里香颂。顾黎吃饭快,已经站在玄关处检查书包了,杜云停还在桌边慢悠悠喝他的热牛奶。  “加快速度。”顾黎沉声道。  怂怂三两口喝掉了底,从椅子上蹦下来,朝着他走过去。保姆已经将切成了小块的水果放在了保鲜盒里,交给他一并带着,“记得和少爷一起吃。”  杜云停应了声,低头装进包里。  保姆又说:“我家少爷平常不和人亲近,这么长时间,你是唯一一个被他带到家里来玩的,以后也要多多过来。你来了,少爷脸上的笑都变多了。  杜云停把包的拉链拉上,听了这句话,认真道:“那我住这儿好了。”  “哈哈哈,”保姆把这当玩笑话听,“那感情好,都不用走了。”  她哪儿知道杜云停和她说的是大实话。  上午下课,老师将书本往讲桌上一放,宣布:“今天考试。”  底下没人抗议,现在已经是高二的下学期了,他们和高三也就隔了一个暑假。班里的尖子生已经有了相当强的危机意识,每个人每天都要按高考时间刷题,早已经形成了习惯。老师考或不考,他们这个时间段都是留出来做卷子的。  只有杜云停不一样,他基本上都是用来补觉的。  杜云停坐在第一排,考试的时候受到了老师们的重点关照。他们都不去看顾黎,知道他那儿的答案肯定是对的,都只盯着杜云停的卷子。  补了几天课,杜云停所掌握的知识点其实不能算多,好在顾黎给他讲的都是常考的,大题里还真涉及到了几道。他把公式步骤列出来,后面的选择填空勉强靠运气蒙了蒙,倒也写满了一张卷子。  除此之外,他唯一有把握的只有语文默写。毕竟是记忆里相当优越的人,看一眼便记了个七七八八,更何况这几天早读,他在顾黎的监控之下不敢做别的,老老实实把语文英语都背了好几遍。  能胡诌的全诌上,能写的公式就往上写。把笔放下时,杜云停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也有希望成为学霸。  他举起手,正想交卷,身边的顾黎却一把把试卷抽了过去。  杜云停一愣。  他抬头看监考老师,几个监考,老师分明都看见了,却都没什么反应。毕竟顾黎自己就是年级第一,想抄也没处抄去,他们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不当回事。  顾黎把身边少年的卷子抓过来,前前后后看了一圈,随即面无表情地放回去。  “再检查。”  “……?”  “检查两遍才能交卷。”  “……”  杜云停只好耐下性子,从头再看。这一看,倒真看出了两个计算错误,他把结果改了,这一回不敢再随便交卷,老老实实地在座位上一直待到了结束铃打响。  高中老老师卷速度快,改卷速度也快,这边还在考着,那边已经拿交上来的卷子开始批改。不少人都不由得抬起头,小心翼翼观察老师的神色,想从里头看出点蛛丝马迹。  杜云停倒是完全不操心,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反正不会比原主之前的成绩更差了。  他确定自己会进步,小平头却急的几乎要抓耳挠腮,瞧见他这岁月静好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交卷后一个劲儿和杜云停嘟囔说是背叛了他们的队伍,直到上课还不肯放弃这个话题,往前头扔纸条。  他懒得传,直接把纸搓了搓,大致搓成个圆的,从后往前一投递,架势更打棒球一样。杜云停正要伸手去捡,却被身边的顾黎拍了拍手臂。  “监控。”  顶上的监控摄像头转了个角度,旋转着对准了纸条。  “……”  杜云停不捡了,悄悄冲着最后一排摆手。无奈他俩之间的距离实在是隔的太远,小平头完全没看懂他的肢体语言,反而急的抓耳挠腮。  咋还不捡起来啊?  他又搓了一个新的纸球扔过去,这回精准狠地砸在了杜云停后桌的胳膊上。最后一排的小平头站起来,冲着他手舞足蹈。  快看!  快——  教室门被推开了,小平头瞬间安静下来,乖乖坐回去。班主任冲着他冷笑,把地面上的纸条捡起来,“过来读。”  小平头头皮发麻,咽了口唾沫。  “老师,这不好吧……”  “读!”老师不容置喙。  小平头只好站起来,把纸条摊平整了些,先看了一眼杜云停。随即清清喉咙,终于开始念。  “见色忘友,脱离群众,背叛学渣队伍……”  底下学生哄的笑开,小平头那么厚的脸皮这会儿红完了,解释:“老师,我就是开个玩笑。”  无奈老师丝毫不吃他这套,“上课开玩笑?”  “……”  “出去罚站!”  小平头于是悻悻出去了。老师又转眼看了眼杜云停,想起他一直没捡起来,也不斥责他。倒是杜云停自己把手高高举起来了,说:“老师,我出去开导开导他吧?”  老师这会儿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挥手,“去去去。”  杜云停立马出了教室门。他在外头,跟兄弟一起站墙角。  小平头脚在地上磨蹭着,忽的叹了一口气,满怀惆怅。他对杜云停说:“哎,哥们儿,你是真准备去做好学生了?”  杜云停站在他身旁,说:“是啊。”  “就为了顾黎?”小平头声音闷闷的,“咱俩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公会,你这两天团战都不打了……”  “不是只因为黎哥。”  杜云停顿了顿,说:“还有点别的。——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好好学。”  小平头纳闷,“怎么忽然想证明这个?”  “因为之前没有机会。”  杜云停回答。他低了头,盯着自己的手,手上干干净净,校服上也干干净净,没有刻意被画的痕迹,也没有人故意向他的衣服上泼墨水。他盯了一会儿,忽然呼出一口气,转过身。 第129章 他一看过去,那人又匆匆把目光移开了,装作埋头看手机。  杜云停眯起眼,感觉有点奇怪。  这一天学校里窃窃私语的人似乎格外的多。去接一杯水,路上都是靠着窗子小声说着什么的人,回教室之后,杜云停掏出手机,开始搜自己学校贴吧。  7777有点搞不明白。  【看这个干什么?】  宿主没有回答,只快速地向下浏览着。议论的人数有点多,超出了口口相传所能传递的范围,在他看来更像是在贴吧这种聚集地发了什么东西。就在这时,最后一排的小平头砰的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了。  “谁发的?”他提高了嗓门问,举着自己的手机,“谁发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与此同时,杜云停也看到了那个飘红的帖子,标题相当醒目。  【李涛,顾神是不是被别嘉言包养了?】  杜怂怂:“……”  杜怂怂:ovo?  【不是我瞎说,大家都知道别嘉言家庭条件很好的,在学校里也算是数一数二。这些天,顾神又是辅导他又是帮他写卷子,考试的时候还帮他作弊,一点学神的架子都没有。别嘉言之前就给林华翰送过东西,好几千块钱一双鞋,他是不是掏了钱,把顾学神包养了?】  【我也觉得,食堂的饭钱都是别嘉言替他掏的……】  【顾黎之前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他怎么能同意别嘉言当他同桌?他不是谁都看不惯吗?】  【我也不知道顾神家里条件怎么样,从没见过他家里人。】  【包养个男的?太恶心了吧。】  【不会是说真的吧,之前别嘉言还说喜欢顾黎那样的。】  【这么一说真的有点道理……】  【说到底还不算仗着家里有钱呗,说不定顾神本来不愿意,被他逼得不得不干呢。】  小平头越看越气,猛地踹了桌子一脚。  “什么包养?我兄弟根本就不是那样人!我兄弟什么时候欺负人了?”  这一声动静大了些,连顾黎也微微蹙了眉,转了转身。小平头怒气冲冲,拿着手机往第一排走,“他们怎么能这么瞎说?”  再看一眼自家兄弟,好像半点没生气。小平头不可思议,道:“你就这么平静?”  杜云停慢慢摇摇头。  小平头:“就是!他们这些人,见不得别人好——”  “唉,”杜云停遗憾地叹气,“要是我真能包养黎哥多好。”  “……?”  可惜顾黎家里比他还有钱,根本包养不起。但是梦想还是要有的,杜云停憧憬地说:“我也想当一回黎哥的金大腿。”  被顾先生紧紧抱着的那种。  小平头:“……”  小平头:“他们都把你说成个只专注于顾黎的变态了!”  杜云停疑惑地和他对视,“是啊。”  什么?  “所以才不生气,”杜云停道,“因为没说错啊。”  “……”  小平头转身走了,觉得刚才操心这件事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叉。  杜云停还在翻帖子,看到一条回复,不由得撞撞身边人的肩膀。  “哎,黎哥,楼里还有人觉得咱们每天晚上睡一张床呢。”  顾黎的笔尖在纸面上停滞了下,淡淡道:“没睡过?”  杜云停摸摸鼻子,嘿嘿笑。  “睡过,睡过。”  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林华翰和他的小伙伴弄出来的话题。但林华翰显然搞错了几件事——顾先生家境并不贫寒,而他,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这一天放学时下起了雨。夏日的雨总是突如其来,没什么预告,说变脸就变脸。学校里的大半同学都没有带伞,挤在楼梯口犹豫要不要跑回宿舍,看着豆大的雨珠,又着实找不出勇气冲出去。  杜云停也没拿,家里司机先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是否需要送过来。  同学都挤的挺近,这几句话听的清清楚楚,有人心里头泛酸,低声叨叨了句有钱人。林华翰就站在身边,邻班的女学委为他撑着伞。他看了眼这雨势,忽然间微微笑起来。  “嘉言,”他亲热地喊,“今天你得送顾神回家吧?——雨还挺大的,把我们学校的学霸淋湿了可怎么办?”  他话一出,无数学生顿时都望了过来,眼底闪着八卦的光。高中时代能引起轰动的事太少了,这种和包养有关的话题显然是其中之一,人人都想插一脚。就好像身边有这样的事,就能证明他们的确成为了成熟的大人一样,说出去都是谈资。  林华翰还站在伞下。他身边的女学委也跟着笑起来,笑的眼睛弯弯,好像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  小平头气不过,瞪了他们俩一眼。  “再瞎说话,有你们好果子吃!”  林华翰的嘴角多了丝嘲讽的笑,好整以暇在原地站着。他并不清楚顾黎的家境,顾黎总是留在班里,最后一个才会走,因此没人见过他家里人。但几个富二代在学校里都是出了名的,顾黎哪怕家庭条件不错也肯定比不得别嘉言。只要存在财富差,这事儿就没那么容易说清楚。  不然,年级第一又是凭什么对别嘉言另眼相待呢?  他心里头存着底气,准备亲眼看看别嘉言把顾黎送回家那一幕。等了一会儿,远远地便看见有三五个人打着黑伞过来,急匆匆的,林华翰说:“来接你和顾神了,嘉言。”  谁知那几个人走过来,竟然冲着顾黎一鞠躬。  “少爷,”为首的人说,“今天晚上还有晚宴,夫人让我先送您回去换衣服。”  挤在平台上的学生都是一愣。  ……少爷?  顾黎神色淡淡,习惯了这样的称呼。他没有看这会儿表情都变了的林华翰,只对杜云停道:“作业好好写。”  杜怂怂乖乖点头。  “不会的照片发给我,”顾黎说,“尽快。”  当辅导老师当的相当严格。  顿了顿,少年的手抬起来,在杜云停的脑门上按了按。  “走了。”  杜云停恋恋不舍冲他挥手,声音甜的能滴出蜜。  “黎哥明天见!”  林华翰这会儿还愣愣的,显然没反应过来。他瞧着这群人簇拥着顾黎,小心翼翼的,生怕他沾到半点水星儿。有黑色的豪车早早在校门口停着,司机将车门拉开,恭敬地请顾黎坐进去,剩余几个坐了后面紧跟着的那辆,这才驶离学校。  “卧槽。”  许久之后,人群里有学生感叹,“这是什么鬼包养啊……这明明就是人家富二代和富二代之间的专属爱情故事好吗……”  林华翰胸膛微微有些起伏,下意识说:“不可能!哪儿来那么多富二代……”  他的自尊好像被谁猛戳了一刀,原本对顾黎的嫉妒这会儿涨的更高了,几乎要从眼睛里滴出来。他勉强笑着,说:“嘉言,你不喜欢同学说这种话,也不用专门找人来演戏吧?”  说这话的工夫,其他两家的司机也到了,纷纷撑起大伞。杜云停瞥他一眼,声音里带了点嘲讽的笑意。  “你不是,就怀疑别人都是假的?”  林华翰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他没再说话,可总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他身边的英语课代表望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我好像之前在宴会上见过顾黎……”  林华翰骤然回过头,下了狠劲儿盯着她。  “你说什么?”  小姑娘有点被他这会儿的表情吓到,忙解释:“我说我之前好像见过他——他好像是四海的太子爷?就是那个四海,你知道的……”  林华翰当然知道。全市的人有谁会不知道四海?他咬着牙,声音里头也带了点狠意,“你之前怎么不说?”  他平日里都相当温和,在女生面前的表现俨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暖男。也是因为这个,小姑娘才喜欢他。这会儿看见他此刻的神情,早已经感到幻灭,又夹杂着委屈,“你这是怨我?我也不知道你会在意这个,你也没问过我啊?”  林华翰烦躁道:“不是怨你,你——你害我丢了多大的人?!”  这一句话,一下子将小姑娘点燃了。她年纪不大,家庭条件又好,成绩也好,走哪儿都顺风顺水,这才养成了点公主病,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他什么都好,什么都肯为他做。可一旦意识到对方有另一面了,不对她温柔了,她也绝对不会容忍。  林华翰凭什么那么说她?她不是也为他丢过人吗?  “混蛋!”她哭着骂了一句,猛地把伞从对方头上撤下来,自己打着跑了。雨水猝不及防浇了林华翰一头一身,他的校服湿透了,狼狈地站立在雨里,头发湿粘成了一缕一缕。半晌之后,他才抬起手,抹了把往下滴水的脸。  “……操。”  学校里流传的包养言论在第二天就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顾神居然也是条金大腿的劲爆消息。在之前,顾黎被人提起,多少只是说他自制力强的不像人,说他冷冰冰没半点人情味儿。  现在不一样了,学生们说起他时,就跟网友们说起王思聪一样,几乎能从对方身上看到金子的光芒。  最令他们害怕的是,这条金大腿不仅比他们有钱,还比他们努力。  听听,都这么有钱了,居然还玩命地学习——这他妈还是正常人类吗?  借着这个风向,杜云停和顾先生的来往也一下子变了性质。有人一口咬定,是因为家里长辈有生意往来,把杜云停托给顾神照顾的。  这话相当有说服力。毕竟上流社会圈子只有那么大,彼此都会有点交情。说不定别嘉言成绩上去后,双方公司还能合作呢。  “我们只想着去罗马,人家是被生在罗马的,却已经想着在罗马建高楼了。”  有学生牙酸道。  杜云停就在这样的羡慕里,每天仍旧去找顾先生补课。他学习的进度相当快,简直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到底记忆力强,理解力也不错,甚至课堂上都开始举手回答问题。  第一次主动举手之后,顾黎摸了摸他的头,夸了他。  “不错。”  要是还是上个世界,杜云停能被他摸的兔子尾巴都蹦出来。半晌后,杜怂怂决定趁热打铁,悄摸摸背着老师在他面前放了个小纸条,里头用红笔画了一颗圆润的心。边缘被描粗了好几圈,勾勒的相当饱满。  心都给你!  顾先生看了看,随即动手开始在纸上写字。杜怂怂心里砰砰跳,又是欢喜又是期待,余光连连往那处瞥。  没一会儿,顾神的回应回来了。怂怂一展开,上头写了一行字。  “试着求一下心的面积。”  怂怂:“……” 第131章 他一时间胆从心头起,问:“那我要是今天一次性还完呢?”  顾黎显然是低估了他的接受度,竟然被他问的一愣。  杜怂怂色胆包心,又小声加了句:“从现在开始还呢?”  “……”  他又被亲了。兴许是确认过心意的原因,这一次嘴唇覆上来时比上一次还要温柔,好像在触碰珍贵的瓷器。分开后,杜云停捂着自己的嘴,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定然是红了一大片。  他凑上去,还想再还一个,却被顾神伸手推开了。  顾先生亲的耳廓也微微发红,淡然道:“还是分期。”  “……?”  顾黎的小算盘拨的门清,“这样可以收利息。”  “……”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怂怂很满意。  在这样的满意气氛里,杜云停觉得自己应该追加点什么给顾先生当甜头。可顾黎却一转身,重新把卷子抓起来,“但今天的题还是要做。睡前再做一套填空,来。”  杜云停想,他的情敌果然是数学题。  还有英语题语文题理综题……  这天晚上,躺在顾先生的床上,杜云停做了个挺奇怪的梦。他梦见了顾先生拥有了后宫三千,他虽然是皇后,却有一堆妃子和他争宠。最受宠的皇贵妃整天顶撞他,动不动就难为他,名字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有一个表面清纯可人的小贱人,实际上肚子里头一窝坏水,特别喜欢彰显自己的文采,据说也是京城里名气响当当的,名字叫《海淀密卷》。  醒来后的杜云停抵着额头,和7777说了这个荒唐的梦。  【真是太不像话了,是吧?】  【是啊,】7777也好气,【你怎么能不选王后雄?你这是歧视!】  杜云停:【……】  完了,他对这个系统也彻底没爱了。系统和顾先生一样,从头到脚都是容易被题目这种小贱人迷惑的料。  但知会了的心意多少也带来了改变。虽然顾黎在给他补课时一如既往的严厉,绝不因他是自己的小男朋友而对他放松要求,那红叉画的,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杜云停捧着被他批改过的卷子,感觉跟捧着古代皇帝发下来的赐死诏书没什么区别。  改变是在其它地方。共同坐在顾家豪车的后座上时,会有手悄悄地伸过来,若无其事牵着他的;在教室里自习时,杜怂怂偶尔起了点怀心思去蹭他腿,也只是被顾先生看一眼,笔杆敲敲他的头。  顾黎从未谈过恋爱,也不知恋爱究竟是该如何开展的。在面对小男朋友时,其实还有一些手足无措。杜云停并不像是他平常所解的题目,他在写下一个解字后,便不知该将哪个公式套上去,才能真正解决这个问题——他好像一脚踏入了从未涉足过的领域,迫切地需要补充学习新的知识。  在这个领域里,顾黎不仅要求自己拿满分,还要求自己做对全部的附加题。  高三的学生毕业了,那一天有许多人站在楼上向下扔卷子扔书,白花花的纸铺了满草坪,底下的保洁阿姨死命地捡也没能捡完,不得不喊了几个收废品的进场。在这一场狂欢结束后,杜云停他们真正成为了这所学校里最接近高考的一届。这几天各科老师都站在讲台上开展深刻的思想教育,恨不能把危机感直接灌输到每个学生的脑子里去。  早读的时间一再提前,从六点十五分便开始了。每天校门口都有赶时间的学生一路狂奔进来,跑着穿过走廊气喘吁吁往教室里去。要是运气好,还能躲过去;要是运气不好,一准已经有老师站着门口了,指着表对他教育:“都高三了,怎么还这个时间点才来?——走廊蛙跳三十个!”  于是走廊上经常见蛙跳的学生,手背在身后,踮着脚往前蹦。这几乎成了他们这层楼的一道风景,时常有早来的高一值日生站在楼梯口傻愣愣地看。  看着看着,一个更明确的念头就映进他们脑子里:他们也会有这么拼命的一天。  这么想,高一的学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们由衷地盼着,这一天永远都不要来临。  准高三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打仗,从老师到学生都像是吃了火药桶。然而今天的火药有点猛,班主任走进来时,用力地摔了门。那哐当一声,让教室里早读的学生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班主任虎着脸,对后头说:“进来!”  后面有一对男女学生跟着进来,杜云停一看这个架势,就明白了。  这是抓着了处对象的。  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在这个年纪,人心底都存着遐想,日子又过的单纯,瞥见个喜欢的、想靠近的,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在家长老师那儿,这就跟洪水猛兽差不多,是要被立刻消灭在萌芽状态的。  “都高三了!”班主任的教棒在讲台上敲的啪啪作响,“你们怎么想的?进学校还牵着手,是生怕影响不了学习还是怎么着?——你俩准备手牵手一块考个大专?”  男生还比较刚,说:“老师,不是,我们有梦想。”  “有个屁梦想!”班主任说,“你俩本来有多好的未来,非得现在把这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上?你们爸妈知道你们花他们的钱就是来学这个的吗?”  男生倒还真正儿八经回答了,“知道啊。”  班主任拧起眉,“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俩谈恋爱,”男生说,“我爸妈说,让我俩一块努力考同一所大学呢。”  听了这一句,底下的起哄声、鼓掌声,全都哗啦啦响起来。男生在这样的声音里还抱了抱拳,说:“谢谢各位同窗捧场,到时候订婚宴肯定给你们安排位置啊。”  班主任不说话了,只是胸膛上下起伏,看着是被气着了。他把教棒一扔,不再训这两个学生,转而去摸手机,看着是准备约谈一下思想更有问题的学生家长。被抓包的女生含着羞意笑了下,手被男生重新牵过去,大大方方走回了座位。  杜云停感叹:“真好,有勇气。”  他都能从这两个人眼睛里看到青春的火光。那么亮,那么纯真,抱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和期待,几乎快把他这个活了好几个世界的老年人一块点燃了。  顾黎听了这句话,转头盯了他们好一会儿,似在沉思。  他忽然伸出手,手心向上伸向杜云停。  杜云停还没明白,“怎么?”  “牵手,”顾神淡淡道,“在贾老师面前牵。”  贾老师就是他们班主任。  杜云停简直傻了,愣愣地盯着他,半晌后噗嗤一笑,把他的手推开了。  “你要是敢在他面前牵我的手,老贾保准立马就能被救护车送进医院。”  顾黎可是班主任的心肝宝贝,把他看得跟命根子似的,就指望着他出人头地报效母校呢。这要是被瞧见和个男生动手动脚,没心脏病都能被气出心脏病来。  顾先生瞧着自己被推开的手,慢慢地蹙紧了眉头。  小男朋友不乐意。  顾神的眉头越蹙越紧。  下课时,他起身去了洗手间。早上大出风头的男生也在,就站在离他两个池位的地方放水,嘴里头还哼着歌。他没和顾黎打招呼,一是因为这地方着实有点尴尬,一面对面说话能让对方沾半裤子的福利;二来,也是因为顾黎平常实在是冷漠了些,并不和班里同学来往。他们俩连一句话都没搭过,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自讨没趣。  然而这一回,顾黎居然主动和他说话了。  “李微风?”  男生愣了愣,左右看了圈,确定这里头没有第二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了,才吃惊地扭过头,指指自己。  “我?”  “嗯。”年级第一道,“早上表现不错。”  男生骤然升起了被教导主任夸奖的诡异感,颇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顾神,顾神怎么会和我说这些?”  他还以为,对方一门心思都在题上,又是个富二代,脾气应该很难搞才是。  顾黎这会儿有求于人,态度都比寻常好。趁着这会儿洗手间里没别人,他终于问出来了,“你的恋爱,是怎么谈的?”  男生吃惊不小,听见这一句,惊的半个身子都转过来了。顾黎皱着眉向后躲开,他全滴在了自己的鞋上,也来不及蹭,只诧异地望着顾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恋爱?”  是他还没睡醒吗,顾黎?  那个年级第一,两年身边都不允许有同桌的?  居然问他恋爱??  年级第一的眉头蹙的更紧,看样子已经开始怀疑他的智商和听力。男生张了半天嘴,摆摆手,说:“抱歉……我只是没想到,顾神居然会问我这个。”  他穿好衣服,扯了纸擦鞋,被恶心的低声骂了一句。骂完之后还不忘回答顾黎问题,“也没什么,恋爱不都是这样?你想办法对她好,早上的时候给她带早餐,平常帮她写写作业解解题,她来那什么的时候给她泡杯红糖水。然后轧轧操场逛逛街,吃个日料看个电影,情人节送个巧克力。”  顾黎若有所思地听完,显然不太赞同。  “帮他写作业?”  “那是之前,”男生说,觉悟倒也挺高,“现在都要高三啦,肯定不行。帮她补习补习还行。”  他站直身,去洗漱池洗手,“主要还是得送点礼物,女生都挺在乎仪式感的。多送礼物肯定不会错,最好还是亲手做的那种礼物。”  顾神嗯了一声,把手也放在水流下,冲了冲。  顾家父母对彼此其实都没什么好感,更像是因为双方家庭联姻而被组合拼凑到一起的。没有爱,自然也不会送彼此礼物,顾黎所接触到的礼物,只是生日宴会上客人手中拿着的包着蝴蝶结的包装盒。它们往往在桌子上整整齐齐码放着,打开来,里头几乎全是他所不喜欢的东西。  小时候送的大多是玩具,都会被顾母装在大袋子里一股脑扔进杂物间,说是会影响他学习。长大后,送的东西变为了电脑、手机,甚至机器人,还有名贵的摆件。这些礼物,顾黎几乎从来不碰,他所碰到的,只有父母允许他碰的寥寥几项。  如今说起礼物,他的脑海近乎一片空白,无法从自己贫瘠的收礼物的回忆里汲取到什么经验。  然而这说的对。他如今已经有了对他而言独一无二的别嘉言,自然也要为对方送些什么。  ——最好是亲手做的。  顾黎整理自己收礼物的记忆,又加上一条:最好还是对方需要的。  这么一想,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顾神心中有了谱。  他回座位时,小平头正在杜云停身边说话。原本看着顾黎的位置没人,很想在他位置上坐一会儿,沾沾学霸的气息,可无奈杜云停在这方面实在是气人,死活也不肯让他坐下,说是会坏了这一块的风水。小平头只好站着,和他八卦早上的那一出。  “你那事儿要是让老贾知道了,他能当场操起扫操场的大扫帚扇你。”  杜云停深以为然,说起这个,又有点小骄傲。  “嗯,他的确会扇我。”  “肯定,”小平头咋舌,“你胆子多大?敢动他的宝贝学生!”  杜云停看了眼,这会儿班里的人稀稀拉拉,附近的座位上没什么人,不会有谁听见他们说话。他的唇角便浮现出了点笑,放下笔,意有所指道:“倒不是为了这个。”  “……”小平头懵然和他对视。  “是为了别的。”  小平头懂了,当场爆出了一句响亮的卧槽。  “卧槽……我就说你这段时间怎么春光满面的,不是吧,这么容易就拿下了?”  这不大科学啊,顾黎看着也不是这么简单能被蛊惑的性子……  小平头看着兄弟的表情像在看个祸国妖妃,慢吞吞从头看到脚。  “看不出来啊哥们,瞧着挺乖的,本事倒还挺强。”  他拍拍杜云停的肩,又禁不住八卦:“到哪一步了?救爷爷没,葫芦娃?”  7777感觉自己要聋了。 第133章 他咽咽唾沫,小声喊:“黎哥……”  顾黎没走,反倒伸出手,按着他。另一只手也跟着上了战场,把他的皮带解了,又往下拽了一把。  卧槽,怎么还能这样——怂怂震惊地与7777说:【顾先生怎么能帮着别人看我这儿!】  【……因为是打针。】  怂怂还在震惊,【为什么不扎手?】  【因为是屁股针,效果好。】  效果好不好没法马上知道,但疼却是正儿八经的。杜云停挺长时间没打过针了,针头一戳进来就是微微一哆嗦,按着他怕走针的顾黎马上感觉到了,顿了顿,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  杜云停的注意力被分散了,顾先生掏出了颗奶糖,单手把糖纸剥了塞进他嘴里。  甜味儿蔓延上来的同时,校医说:“行了。”  顾黎这才将刚才按着少年的手松开,跟着走出帘子,“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就是饮食清淡,”校医在帘外道,“注意一下睡眠……”  里头的杜云停还在战战兢兢提裤子,模样跟头一回被睡的黄花大闺女一样。好容易把皮带系好走出去时,顾黎已经听完了注意事项,把药袋子提在了手里。  杜云停走路有点儿别扭,总觉着那一块被注射的肌肉在僵着。他拒绝了再被背着,走在顾先生前头,不由自主调动着那一块儿的肉,试图缓解下这种奇怪的发胀感。  夏裤很轻薄,两块饱满的肉顺着他动作颠来颠去,好像手感极好。  那地方还贴着止血的药棉,他在前头晃动来晃动去,忽然听后头的顾黎沉声道:“好好走路。”  怂怂只好把小动作收回来,憋屈地说:“我是在好好走路。”  顾黎没有说话,只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神色却很清楚,明晃晃写着:这也叫好好走?  杜云停又咳了两声,闷着头往前走。进了教室,才见小平头扑上来,紧张地拉着他问:“上哪儿去了?”  “校医室。”杜云停答,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小平头压低声音,模样全然是传播机密时的隐秘表情。  “你不知道,今天的动员大会,顾神特别刚,就只讲了四个字……”  “四个字?”杜云停一愣,“可学生会给他写了发言稿啊?”  “没照着念!”小平头说,全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从站到主席台上,到下来,从头到尾又冷又拽就只说了四个字——你是没看见校长的表情……”  杜云停想想,扭身碰碰同桌的胳膊。顾黎抬起头,说:“怎么了?”  他黑而深的眼睛抬起来,注视着少年,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还不舒服?”  “不,”杜云停解释,“黎哥,你今天上台讲话……真只说几个字就下来了?”  顾黎淡淡嗯了一声,确定了他温度并未升高,便把手收回来。  “为什么?”怂怂百思不得其解,“今天有媒体到场录像的。”  动员大会弄得还蛮隆重,教导主任说了几遍,甚至搬出了顾家父母,才劝动了这个年级第一上场。甚至连发言稿都是经过了几版准备的,看着像是要拿去做这一次招生的宣传材料。  “浪费时间。”对着身边一群人的躁动不安,顾黎只简短做了评价。小平头这会儿对他的崇敬蹭蹭往上升,听这四个字都听的格外心潮澎湃,“谁说不是!就这么个东西居然还要排练,要不是能趁着这机会到外头走走,谁乐意在大太阳底下陪他演这么一出……”  顾黎的笔尖停滞在纸上。  他其实接到了父母的来电。顾母有朋友是学校董事会的成员,如今正要借着对方人脉再搭上一条线,因此打电话来时,声音都是不容拒绝的,丝毫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好好配合,当这是工作。”  顾黎垂下眼,也不与她说耽误学习排练太多之类的事,只回她:“好。”  他们母子之间话从来不多,几乎可以说是除必要外从不说话。顾父顾母都很忙,在顾黎的记忆之中没有回过几次家,更多时候都是在各条国际航班之上来回飞行。他们家人都有些商业方面的天赋,对孩子的要求也与对生意伙伴的要求一样,严厉的近乎苛刻。顾黎不打算与她说什么,答应下来便准备去做。  他站在主席台上,底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灰蓝的校服涌动着,簇拥成一团,又慢慢被引导着排成整齐的队列。顾黎才发觉自己连半点心神也不能聚集在发言稿上,他想着独自被留在教室里头的少年,好像从那边牵过来了一条线,绊住他的手、绊住他的脚,绊的他几乎不能思考。  校长的声音模模糊糊,像是隔着遥远的水面。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学生代表……我们的顾黎同学……”  有谁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上场。顾黎走到话筒前,在校长热切地说要他传授给同学经验时,薄唇一张,只吐出了四个简单的字,“多做点题。”  “……”  校长还笑着望着他,等待着听他后面的话。顾黎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下了主席台,似乎全然没听到底下骤然炸开的声浪。  “真是神了,”小平头还在叨叨念,“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六的——这一通操作猛如虎啊!也不知道这么着急回来是干嘛?”  这句话说出来,他居然看见自家兄弟从耳垂开始慢慢透出一片红。小平头惊悚道:“你干嘛?”  杜云停不理他,兀自转过身,冲着顾黎笑。小平头一看他这笑就想起那天共同吃饭的屈辱,顿时一分钟也待不下去,起身就走,“卧槽……笑得这么荡漾……”  欺负他没对象是怎么着?  他坐回最后一排,拿着纸琢磨怎么给自己还挺喜欢的那个女生写封情书。第一排的杜云停却在座位下伸出了手,在身边人的腿上放着,他吐出的呼吸仍然有些炽热,喷在鼻下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勾着顾黎的衣角小声问:“黎哥,那我这几天没办法还学费了,怎么办?”  顾黎头也不抬,说:“加利息。”  杜云停和他商量,“那利息能稍微低点吗?我现在都还不完了……”  少年张着嘴,模样有点可怜,“都肿了。”  不知是被烧红的还是被亲红的,嘴唇上的确是殷红一片,鲜艳的很,唇珠比平常看起来更饱满。  嗯,顾黎心想,的确是要研究下别的还款方式了。  不知为何,今天所看见的那两块相当有弹性的、晃晃悠悠的肉,忽然间映入了他脑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心机)不如我们肉偿吧?  顾先生:……  居然可耻的有点心动。第85章 高中时代(十)  屁股针挺有效, 一针下去,杜云停的咳嗽少了不少。  早上的天气凉快点, 连虫鸣声都不怎么听得见,倒是老远就能听见班里头的读书声。读的也是五花八门,从物理公式到英语语法,乱七八糟的声浪听着阵仗挺大。  杜云停前一天没补课, 他感冒了,额外被批了一天的休息假。他坐到位置上时, 旁边的座位还在空着。  顾黎还没有来。  他自觉地把错题本掏出来, 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顾先生的字迹整洁干净,清清楚楚地把知识点都给他标出来, 列在旁边就跟打印出来的一样。相比之下,杜云停那一手字简直像是爪子挠的, 惨不忍睹。  杜怂怂皱皱眉,用手把自己的答案盖住了, 感叹:【这才赏心悦目。】  7777恨铁不成钢地教育,【别光说, 你也得练!】  杜云停哎了一声, 说:【那我描个红。】  他练字, 也不用寻常人都用的字帖, 而是把顾先生送他的笔记掏出来, 一个字一个字对着往自己本子上抄。仿顾黎字体不说,知识也能在脑子里过一过,留个印象。  7777知道他记忆力好, 有了点欣慰模样,仿佛看着终于懂得了上进的儿子的老父亲。  顾黎今天来的比寻常晚,手中还提着一个挺大的包装盒,惹得门口的女生小声地谈论几句,都在猜测那包装盒里装的是什么。  盒子被放在桌上,杜云停抬起眼,先喊了句:“黎哥!”  这才瞧见东西,问:“是什么?”  顾黎卸下肩头上的书包,声音没什么起伏,“给你的。”  经过了上一回的笔记礼物,杜云停这回的心理期望往下降了不少。虽说不管顾先生送什么他都会喜欢,他还是提前做了点心理建设,要在打开的那一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  后座的男生探头探脑,跟着张望,八卦道:“别嘉言,今天是你生日?”  他看着少年拆包装,等把里头的东西掏出来时,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这什么啊?……这么大一个杯子?”  “这能叫杯子?这是壶吧!我家茶壶也就这么大啊……”  “哈哈哈,太搞笑了吧,怎么还有人送这个?”  笑声响成一片,男生指着那配色,“还是粉红的,挺配你啊别嘉言!”  怂怂拎着粉白的保温壶:“……”  他将目光投向了身边人。  顾先生神色挺正常,好像并没听到其他人对这个不同寻常的礼物发出的嘲笑。他道:“医生说了,要多喝水。”  杜云停懂了。  “可是这么大的壶……”  “刚好一天八杯。”  杜怂怂立马把壶抱在了怀里,扭过头去驱赶那些这会儿笑起来没完没了的人,“你们懂什么?我们黎哥多体贴,专门买过来让我多喝热水的!”  后座男生的笑还没止住,说:“别嘉言,你这话说的就跟顾神的小媳妇儿一样。”  之前别嘉言并不怎么和班里人说话,从头到脚透着股有钱人的冷淡,只和小平头几个走的近。直到这一段时间,班里头同学才慢慢发现,这个富二代其实挺有意思的。  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不学无术不说,脾气也好,没事能和他们开开玩笑。这会儿听见小媳妇这个称呼,也没生气,反倒一副诧异模样望着他们,眼睛清澄澄的,问:“那么明显吗?”  同学嘻嘻哈哈,逗他说:“明显。”  “那完了,”杜云停叹了口气,“暴露了。”  谁也没把他说的话当成真的,只有班里头几个热衷于腐文化的女生眼睛亮了亮,瞧着顾学神伸手拍了拍,富二代就乖乖扭回过身去,捧着自己杯子任由顾神给他倒水。  一天一大壶水,喝的杜云停每节课下课都得去洗手间报道一下。放完水浑身舒畅走回来时,正好迎面撞见了林华翰。一看见他,林华翰的脸骤然拉下来,二话不说扭身走了。  他上一次测试成绩不太理想,头一回跌出了年级前十。班主任从同学那儿听说了点别的,拉他进办公室教育了好几次。  隔壁班的女学委也一块儿挨批评,据撞见的人说,出来时两只眼睛里头都汪着水,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老师格外操心,在班上又把“专心备考”这四个字拿出来说。  “都最后一年了,等你们上了大学,什么样的恋爱不能谈?非得到现在从窝边草里头选?——等你们进了大学校园就知道了,那儿可是汪洋大海,你们现在身边的人顶多能算个小水洼洼!”  杜云停还挺稀罕身边的小水洼洼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倒是林华翰脸色难看,抿紧了嘴唇半天不吭声。  上一次的事,对他造成的影响更大些。班里头同学亲眼看着他和隔壁班的学委闹翻了脸,分了手,私底下传了好长时间的闲话。要是只是分手也就算了,偏偏女学委在这之前还给他送过东西,并不便宜,林华翰也收了。  这可就让人不太爽了。都还是学生,花的也都是家里钱,怎么别人送你这么名贵的东西,你也好意思腆着脸收? 第135章 这么能作,要是换它,早就打爆宿主狗头并好好灌输一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可顾黎听后,却并没什么反应,只摸了摸小男朋友的头,叫他做题。  杜云停这会儿很吃李华的醋,自己也翻出张英语卷子来,故意给李华介绍鬼屋,并再三祝愿李华秃头。7777看着,觉得他真是幼稚的不行,恨不能对头敲几下。  没写两行,顾黎忽然喊他:“别嘉言。”  “嗯?”  “还看吗?”他的笔尖点点卷子。  杜云停凑过头去,在这封英语信的最后,顾黎写:等你来到中国,我会向你介绍我的男朋友。  你会喜欢他的,因为我便很喜欢,从头到脚。  怂怂:!!!  卧槽——他捏试卷,恨不能把它塞自己包里——情书!  作者有话要说:  学霸的浪漫:保温杯,奶糖,还有写给李华的信里夹带着给你的情书。第86章 高中时代(十一)  这还是杜云停从顾先生手里得到的第一份情书。  他甚至不舍得把试卷再还回去, 折了几折拿在手里,犹豫地看了一眼身边人。到底是作业, 杜怂怂有些踌躇。  顾黎看穿了他的心思,浓眉微微一蹙。  “拿着。”  他顿了顿,看了眼小男朋友欢天喜地的模样,又伸手拍拍他的头。  “以后, 还会给你更好的。”  这张答题纸最后被杜云停美滋滋折成了心,塞进了书包里。快下课时, 英语课代表开始挨个儿收英语卷子, 收到顾黎这儿时,顾黎并没有掏出试卷来递给他。  课代表奇怪地看他两眼, 还以为他沉浸于学习没注意,喊:“顾神?顾神?”  顾黎淡淡道:“丢了。”  课代表诧异地瞥着他, 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抱着卷子往办公室去。顾黎这个好学生的身份所起的作用在这时便格外明显, 换了另一个,这会儿定然是要挨骂;可丢了的是顾黎, 英语老师什么也没说, 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只有杜云停自个儿知道, 那卷子上头有给他的情书。  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 但也已经足够让他爆成一朵大呲花。  杜云停一瞬间觉得, 他的爱意又汹涌了些。  情话是让人动容的,尤其是来自于心意相通的爱人嘴里的话。他像一把被精心保养的琴,这会儿顾黎将手往上面一放, 他便能听见自己从胸腔内饱溢出来的回应,悦耳的琴鸣。  杜怂怂有点想亲他。  他抬头望望——前后两个摄像头。这俩东西让他的热情不得不压抑下去,埋着头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回卷子上。  外面有空调外机传来的滴滴答答的水声,透过窗子便是操场,这会儿黑压压的,看不见一点光。  只有教学楼的灯光还明亮着,学生们手中拿着笔,仍然在写着什么。  忽然之间,头顶上的电灯闪了闪,骤然灭了。整栋楼猝不及防陷入了黑沉沉的夜里,教室里一片惊呼声,不知道是哪个学生提高声音说:“停电了?”  “别吵!”主持纪律的班干部喊,“可能是空调开的太多,跳闸了——都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  教室里陆陆续续闪起了几道手机的光,只能照亮身边的一小块区域,茫然地到处扫着看。前头几排仍然是一片黑暗,好学生们上课并不会带手机,这会儿只能借着那一点余光,伸着手试探着到处摸索。  停电的那一瞬间,顾黎也抬起了头。他下意识先伸手去摸身旁的少年,还没摸到,却先被另一只手带了过去。熟悉的奶香气一下子扑过来,好像在他胸膛前撞了满怀,椅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噪声,他骤然被人按在了窗台前。少年一手呼啦扬起了窗帘,一手摸索着找到他的嘴唇,小声而飞快地喊了一句黎哥——  紧接着,少年把自己覆了下来。  窗帘展开来,将两人都牢牢护在了里头。外头是同班同学嘈杂的议论声,小平头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会儿正哦哦哦地起哄。不知道谁趁乱在拽女生的头发,引得她大声斥责,乱七八糟的声浪叠加在一处,前所未有的热闹。  顾黎这儿却什么也听不见。他背后是隔着窗的宽阔操场,头顶是终于从云里露出了头的月明。他不知何时长腿伸展,径直坐在了窗台上,杜云停站着,张开嘴去亲他。  他们只能借着月色,勉强分辨出对方的身影。  这个亲吻里头饱含着热情,黑暗好像格外助长了杜云停的嚣张气焰,毫不收敛地将他青春的气息都灌进来。他本来稳稳占着上风,可顾黎的手固定住了他的后脑勺,转眼便反守为攻,轻而易举扭转了局势。  他捧着少年的脸,忽的从嘴唇里挤出了个音节,“乖……”  隔壁教室的灯已经一盏盏亮了起来。  要来电了。  灯光一下子大亮,刺的人眼睛一疼。班干部走回来,立马主持纪律:“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你们几个在门口干嘛呢?”  本来想趁乱翘掉晚自习的几个学生骂骂咧咧,心不甘情不愿坐回去。  “真是,”班干部喃喃,“学校的电路,都老旧了……”  他抬起眼,环顾一圈,确保班里头人都还老老实实待着。目光扫到杜云停时稍微顿了顿,杜云停这会儿脸上还是没消退下去的红,不得不用两只手捧着脸。  他的校服领子湿了一小块,好在是灰蓝色的,不容易被察觉。  只是心还扑腾扑腾跳,杜云停对系统说:【太刺激了。】  7777:【……】  杜怂怂意犹未尽,问:【二十八,你那儿有断电券吗?】  他还想再来一把,这回断电时间再长一点,他就能和顾先生多练练到底怎么用舌头打结樱桃梗。  7777:【……想都别想。】  我是不会给你兑换东西让你去做这种事的。  杜云停顿了顿,慢慢把目光转向教室的电线。  【你剪电线也不行!】7777恨铁不成钢,【这都有监控——而且你不是试过了吗!】  怎么还想!  杜怂怂按着嘴唇,情真意切地回答:【就是因为试过了,所以才想。】  【……】  【顾先生可真热情,】怂怂喃喃道,荡漾的模样掩也掩不住,【食髓知味了。】  【……】  去他的食髓知味。  7777再次重复:【想也别想!】  好好好,行行行——杜云停真是搞不懂,他在前头几个世界都跟顾先生搅在一块多少次了,马赛克也没少给,怎么小系统的承受能力还是这么脆弱?  系统指望不上,亲自剪断线也没什么可行度,杜云停只好天天巴望着再次停电。只可惜第二天,学校就喊了专业的检修队来,将学校电路检查了个遍,在整个夏季,即使天气再热、空调开的再多,电也没再出问题,非常有违杜云停的期望。  反倒是虫鸣声一天天大起来,走在路上总能听见各式各样的虫声,跟交响乐团似的。  杜云停这个暑假过的很单调。马上要升入高三,学校把他们两个月的假期压缩到了一周——挤海绵也不是这么挤的。就那唯一的一周暑假,他也没清闲,抱着书本被顾先生带回家补了课。  别母瞧见他背书包出门时,还把他喊住了,很诧异地问:“就这几天假,你还要去同学家学习?”  杜云停低头穿鞋,头也不抬说:“是啊。”  别母盯着他的目光,就好像看见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一样。她喃喃:“转性转的这么猛?”  她哪儿知道是爱情的力量。  “前几天王董的儿子还问你怎么不和他一起去骑车。”  骑什么车,怂怂的心里现在只有学习。他头也不抬道:“因为飙车太危险,一点也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别妈:“……?”  这真是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说出来的话?  她还在愣怔着,杜云停已经整理好了鞋,冲她说:“妈,我出门了。”  别母一愣一愣的,人都走了,这才想起来回答一声好。  好在顾先生还懂得劳逸结合,并没一味地逼他强学,总是给他放小假。休息的时候,他允许杜云停在他屋里翻着找书看,说是可以积累作文素材,提升文笔。  外头阳光那么热烈,房间里却是清凉的。杜云停坐在床上,腿伸直了,身子半靠着顾黎,探着脑袋去看他正在翻动的诗集。  纸张薄薄的,透进点从窗外溜进来的光。杜云停着迷地望着那些在顾先生脸上映出来的细小光斑,试图伸手去捂,但那些光斑只是换了个地方,跟抖落着翅膀的蝴蝶一样轻轻巧巧落在了他手上。他把刚刚写完的一张卷子拿开点,问身边人:“黎哥在看什么?”  只有两人在,顾黎的神情远不如平日里冷峻。他回答:“诗。”  书又翻过去一页。少年趴在他肩头上念:“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顾黎道:“不是那儿。”  “嗯?”  顾先生的手指,指向另一行。  “是这里。”  他没有等杜云停的目光扫过来,自己先开了口,一字一句向下念。他的声音早已经脱出了青春期的喑哑,低沉悦耳,不紧不慢。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杜云停微微一怔,终于从这些诗句之中品味出了什么。这是情诗。他抬起眼,目光正正地和顾黎撞上,只喃喃喊了一句黎哥。  光如此炽烈,他好像是被晒化了。他从头到脚都化了,只能靠着,只能用眼睛望着。他知道顾先生是不善言辞的,不管哪一个世界的都是如此,哪怕是狼时,顾先生也只是拱着他,哀哀地一声声喊着哥哥。  顾先生从来不会说这些花一样的话。这个人更是真正的实干派,少说多做,没有那样多的甜言蜜语。  然后,就坐在同样一张床上,顾先生认认真真地给他念了一首情诗。  怂怂……怂怂的苏点简直要被戳爆了!  “我不会说这些话,”顾黎的手抚了抚他额头,唇边涌起了点笑意,“只能念别人写的。” 第137章 好在班中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只是觉得他当时脸色格外好看,跟涂了腮红一样。只有林华翰紧紧盯着他们两人看,半晌之后忽然松开了手中的笔,将它扔进了笔袋里。  周五下午,有个个子高挑的女生站在门口,喊杜云停出去。  “别嘉言!”  她脆生生喊,靠在后门上。她比许多女生个子高挑点,一样的校服短裙穿在她身上,似乎更短了些,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脸上也画着淡妆,在一众素面朝天的女生里头,就跟仙鹤一样出众。后排几个男生转过身去,有人笑嘻嘻道:“诗雅怎么过来了?”  顾黎拿着笔的手忽然顿了顿。  王诗雅语气很不耐烦,“关你什么事?我找别嘉言,你叫这个名字?”  她扫了一圈班级,又喊了声,这才把杜云停喊了出去。瞧见他走出来的位置,女生倒是诧异地挑高了眉毛,“你怎么坐到第一排去了?被老师找事儿了?”  杜云停说没,“我自己想去的。”  王诗雅愈发挑起眉,表情有点儿不可思议。她对着面前的男生,将一缕散下的头发拢到耳后去,露出纤长的脖颈。  “周六是我的生日,家里头准备给我办个生日会。”她干脆利落道,“你来不来?”  这一群富二代都是一起玩的,彼此熟悉。还没等回答,小平头先吊上了杜云停的脖子,替他答了,“来来来,肯定来。你的场怎么能不捧?”  王诗雅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把请柬也拿出来。  杜云停压根儿就没想起这姑娘的名字来,他有点为难,没接请柬,慢吞吞道:“……我恐怕去不了。”  “去不了?”小姑娘一愣,“为什么?”  杜云停说:“我得补课。”  小姑娘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在听个笑话,难以置信,“别嘉言?你,补课?”  杜云停说:“是啊。”  她上上下下打量少年几眼,问:“你病了?”  “……”  怂怂好气,学渣就没有尊严吗,非得脑子抽风了才能有自觉跑去学习的吗!  王诗雅把手里头的请柬抓紧了,仍然望着他。  “之前咱们的活动,你都没去。你到底怎么回事?少拿学习给我当借口,什么补习?你跟老师请个假不久行了?”  杜云停小声说:“这个请不了假……”  “怎么请不了?”妹子声音拔高了,“你把老师电话给我,我给他打!”  杜怂怂:“……”  妹子已经把手机递出来了,示意他拨号,一副不拨就绝不罢休的架势。  “快打!”  杜云停只好硬着头皮给就在不远处的顾黎打电话。没几秒钟,那边的人就接了,声音淡淡,“嗯。”  “别嘉言明天不能去上课了,”小姑娘斩钉截铁地在电话里头和这个补课老师说,“他得请假。”  那头的顾黎也沉默了下,随即回答:“不行。”  “为什么不行?”王诗雅彻底被惹恼了,“哪儿有你这样的,……你是他什么人,张嘴就说不行?”  她话音未落,却瞧见班里有另一个人也走到了门口。王诗雅别人不认识,年级第一还是认识的,还以为他要出去,侧侧身子给他腾位置。但年级第一没往外走,反而站在了杜云停身边,手中仍然举着手机。  “你要请假?”  杜怂怂赶忙声明:“不是我,我已经拒绝过了——我很热心学习的!”  沉迷于学习的海洋不能自拔,甚至都不需要带桨!  顾黎薄唇一抿,神色显得格外冷淡。他道:“请假了,学费是要涨的。”  王诗雅终于明白过来了,诧异地瞥着他,失声问:“你给嘉言补课?”  顾黎??  她有些搞不懂这些学霸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们几个富二代里头,就没一个是学习的料,从小到大,成绩都烂的一塌糊涂。有什么好补的?  真说起来,和这些成绩好的,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涨就涨,”她并不因为顾黎是给杜云停补课的那个就松口,“多少钱?我出。”  杜云停夹在两个人中间,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叫涨就涨——姑娘,你说话这么轻松,要负责任的好吗?  学费你出不了,出了我才是要和你拼命的好吗!  他到现在还没从原主记忆里翻出来这姑娘叫什么,也不敢随意搭话,免得被她看出太多异样来,只好憋屈道:“不是钱的事。”  王诗雅冷哼一声,问:“那是什么的事?”  “……”  是命的事。  “我不管这些,”小姑娘说,“总之你明天必须得过来!”  她猛地转过身,就要往外走。小平头格外怜香惜玉,这会儿压低声音,说:“这样不好吧,人家女孩子就是请你去个生日宴……”  杜云停很有操守,既然有了顾先生,那还是要和外头的莺莺燕燕保持距离的。他问小平头,“她叫什么?”  小平头难以置信瞪着他。  “卧槽!你连人家叫什么都不记得?”  这到底得见色忘友到什么程度!  “快说,”杜云停打断他的感叹,“叫什么?”  小平头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勉强道:“王诗雅。”  “王诗雅……”杜云停念了一遍这名字,隐隐觉得有点熟。他也没多想,迈开腿朝着妹子的方向追了两步,喊了她名字,“王诗雅!”  小姑娘回过头来,瞪着他。杜云停走上前,到了没人的拐弯处,重新把那一封邀请函交还给她手里。  “抱歉,”他客客气气道,“我真的不能去。”  这一句话出来,小姑娘的眼眶忽然有点红。她吸了吸鼻子,说:“你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  杜怂怂没有前情提要,什么也不知道,只好顺着她的话往下点头,“——是。”  “你不想接受我的表白,所以就干脆不去?”  “……是。”  居然是表白!还好说了不去!  “你——”  小姑娘倒也酷,眼睛里头汪了眼泪,却还是倔强地说:“没什么了不起。这事本来就讲究两情相悦的,你要是不喜欢,我把告白墙上的也擦了。”  杜云停:“……”  他想起来是在哪儿看过这妹子名字了。  这不就前两天的事?  杜云停冷汗都要出来了,忙给妹子塞好人卡。妹子愣是没收,只从他那儿接了张纸巾,擦完那点泪后就问了他一句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杜云停想了想,谨慎地纠正她,“有正在交往的人,是我喜欢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你值得更好的。”  可以说是求生欲满分的回答了。  小姑娘头一昂,没再说别的,扭身便走了。杜云停解决了这一朵桃花,回去的时候还觉得惊险。  他在顾黎身旁坐下,班中的人仍然在讨论刚刚王诗雅过来给他送请柬的事。漂亮不说,而且家里条件也好,很有些白富美的味道,几个男生凑过来,兴奋地问杜云停相关的事。杜云停含糊几句给打发了,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扭过脸去看身旁人的神色。  这一看,完蛋了,顾先生做题速度都被气慢了!  顾黎平常做题,那完完全全就是在刷题,看一眼题干就可以头也不抬地往下做,基本上保持两分钟解决一道大题的超高频率。这会儿杜云停关注了他好几分钟,对方的速度明显往下降,半天才只是在题干上画了几道毫无意义的线。  杜怂怂心慌,试探着去拍拍他。  “黎哥?”  顾黎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学习。”  杜云停说:“今天的试卷……”  片刻后,一沓试卷被放置在他面前,是平常的三倍。  杜怂怂:“!!!”  这妥妥是生气了吧!  不过顾先生生气的方式也很别具一格,别人生气都是找个出气筒,顾先生生气是带着他一块儿刷题多给他布置作业……  杜云停不敢再招惹他,老老实实埋头做。这一回的确是给的多了,他一直写到回顾先生家都没能写完,最后头一点一点,几乎不曾睡过去。  顾黎停下了手中的笔,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还是把他抱上了床。被子被拉开,少年躺进去,瞬间便舒展开了身形,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脸小极了,这会儿被调低了亮度的灯下,好像笼着一层模糊的光晕。顾黎一小截衣角被他捏在手里,少年凑近了,像是迷迷糊糊中咂咂嘴,喊了一声。  “黎哥……”  杜云停心里头清醒的很,打定了主意要让顾先生消消气,借着说梦话一个劲儿吐露情话,“想你……”  床边许久都没有回应。过了会儿,顾黎的声音响起来了,不咸不淡。  “想我干什么?”  杜云停哼哼唧唧。  “想你亲亲……”  末了又补上一句,“就想你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先生应该不吃醋了吧?  结果顾黎停顿了片刻,反倒问他:“那王诗雅呢?”  “……”  完了,看来是轻易过不去这茬了。 第139章 “嗯。”  “给点奖励,”怂怂搓手指,“比如……比如一起洗澡?”  7777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一方面着实被宿主这一阵狂浪给吓着了,另一方面又不由得庆幸顾先生是个好学生。既然是个好学生,那自然要视学习为生命的,肯定不能允许杜怂怂这么胡来。  成绩好了就一块洗澡,这是什么鬼奖励?这么搞,那万一怂怂考上重点大学了呢?  你准备怎么着,换个位置让杜怂怂去开垦吗?  不知为何,7777面前忽然浮现出了一幅画面:怂怂的脸上洋溢着老农民丰收的喜悦,高高举着锄头……  不敢想,不敢想。  顾黎目光猛地一顿,定定停留在他脸上。说出这一句后,少年自己也像是万般不好意思,脸上又泛起了他所见过的那种深粉色,垂下眼,一声也不敢再吭。顾黎望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将目光移开了,回答:“好。”  7777:【!!!】  居然答应了!  它简直要化身成土拨鼠站立起来狂吼了——这鬼要求,一听就浪的没边,非常不符合做学术的严谨性和纯洁性——顾先生居然还真正儿八经答应了!!  杜怂怂心里也是一喜,睁大眼睛望着他,满脸写着欢欣雀跃。  “真的?”  顾黎手中把玩着笔,淡淡道:“真的。”  要是这是个动漫世界,杜云停浑身上下都能冒出竖线来代表骤然爆发的小宇宙了。他握着拳,蹭蹭燃起了斗志,“我会加油的。”  冲着这个目标——死也要加油啊!  他学习比往常更加认真,早上的闹钟提前到四点半,一大早就斗志昂扬坐在桌前背英语。小平头几次在课间过来找他搭话,都被他这架势吓着,“你准备上天吗?”  杜云停说:“不,我准备下地。”  小平头一头雾水。  下地?  杜云停也没法和他解释。下地这种终极目标,一般人根本听不懂,事实上,杜云停更希望实现农业的可持续化和自动化,充分利用喷灌、滴灌、微灌技术,深耕细作,最好这一片地能反反复复开荒个七八十年,一直开垦到他不在这世界为止。第89章 高中时代(十四)  没等小平头从那句“下地”里头品味出意思来, 他就带着书也加入了杜云停的专属学习小组。  倒不是他愿意,只是两家家长认识, 关系也好。偶尔聚会上遇见一聊,杜云停的成绩跟火箭一样,蹭蹭往上蹿,他的成绩却始终徘徊在班里最后三名, 说出来都丢人。人不怕别的,就怕对比, 小平头立马被爸妈赶着往杜云停这儿来了, 说什么也要带着他一块补课。  他挺有自知之明,生怕顾黎不愿意, 还买了一大袋子零食往桌子上一放,讨好地看着俩人。  “那个, 我就一块儿写写作业……”小平头跟杜云停打商量,“成不?”  念在他之前两肋插刀的情分上, 杜云停答应了。小平头高兴起来,在后头跟着。  “那咱们上哪儿学习去?找个网吧?”  “……”  找个网吧还学什么习, 学怎么上分排位吗?  杜云停说:“自习室吧。”  楼上有二十四小时不熄灯的自习室, 是为住宿学生准备的。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 里头也坐着满满当当的人, 小平头打眼一看, 一屋子的学霸。他有点儿被这样的学霸气质唬住,挑了好一会儿,才挑了个僻静的角落, 三人对着坐。  杜怂怂的学习计划本都是顾黎负责的。他掏出本子,对照着在上头完成的任务上画勾。小平头探头看了会儿,瞧见他上头写的满满的都是字,而且还挺工整,再看看自己的卷子,居然有点儿自惭形秽。  他扯着书,把那一手鸡扒字盖了盖。  自习室里静极了,只能听见笔在纸面上写动的沙沙声响,夹杂着书页翻动的声音。顶上的灯发出柔和的白光,小平头望了又望,没有一个人抬起头。  他盯着那卷子,只能认识上头的汗字,却全然读不懂题干。正茫然着,忽然听到身边的别嘉言低低地道:“黎哥,这个公式……”  他下意识侧过头去,在灯的照耀下,少年的侧脸愈发显得柔和,上头轻细的绒毛都被照的清楚,有一种奇异的毛茸茸的错觉。  他听见顾黎的声音,里头掺杂着种不动声色的温柔,前所未有的耐心细致。  “这样。”  他接过少年的笔,在纸上带着他演算。少年小声与他说了两句,不知道说了什么,顾黎微微笑起来,手抚着他的头,帮他掠过了鬓边有点儿乱的头发,顺手按了按太阳穴。  “嗯,对。”  少年重新低下头演算,仍然皱着眉。顾黎低声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干脆抓着他的手,指导着他写下什么——这一下,杜云停的眉头彻底松开了,开玩笑似的说:“顾老师教的真好。”  顾黎手中的笔敲敲他的额头。  “再不会,学费就要涨价了。”  他将保温杯的瓶盖也拧开,示意少年喝一口。随即他自己的嘴唇也贴在上头,仰起头时喉结微微滚动,毫不避讳地用的同一个杯子。  “……”  小平头的笔掉了,瞪着顾黎的模样活像是不认识他。他以一种崭新的眼光打量这两人,好像直到现在才明白交往两个字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像一道轰雷,彻底将他劈懵了。  顾黎和人用同一个杯子?!  顾黎连有人在他旁边坐都不愿意……  他愣愣地盯了好一会儿,直到杜云停狐疑地扭过头来看他,问:“不写作业了?”  小平头这才反应过来,匆匆道:“写,写。”  他在卷子上划拉两笔,实际上全然不知晓自己究竟写的是什么玩意儿。余光只顾瞥着两人,那灯下的两颗脑袋并没时时刻刻凑在一起,但隔一会儿,总是要抬起来互相看一看。  他兄弟看的尤其频繁,跟从那上头充电似的。  小平头看的牙疼,却又有点儿说不出的羡慕。他转了转笔,半晌才随意勾了个答案。  凌晨两点,他们从自习室里出来。街道上的大部分商店已经关了门,家里的车就停在学校门口,杜云停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小声地说了句饿,紧接着踮起脚尖来四处张望了下。就在不远处,小摊上头还亮着灯,他说:“关东煮吃吗?”  小平头眼睛发亮,“吃!”  “没问你,”杜云停嫌弃,“都没学习吃什么吃?”  小平头很委屈,“我也看了书。”  “把语文书当课外书看有什么用?”他兄弟半点都不给他面子,“那上头课文早讲完了。”  “……”  小平头说:“那我付钱?”  “……那成。”  杜云停扯扯顾黎的袖子。  他们站在关东煮的棚布下,就着这时候暖黄的灯光,简单几口把夜宵咽进肚子。顾黎还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街头小吃,简单咬了两口,带着点儿辣味儿的汤汁暖烘烘涌进胃里。吃完后的签子被扔进桶里,杜云停拍拍手,示意小平头赶紧掏钱。  “抓紧的!”  小平头三两下把最后一个牛肉丸吞进去,正要付钱,顾黎却已经默不作声从钱包里头抽出了一张黑卡。  摊主愣了愣,随后倒也笑了。  “同学,你这不是逗我吗?我们这种摊子上哪儿刷卡去?”  小平头一口丸子没来得咽下去,又是被呛着又是忍不住哈哈笑,“顾神,咱们这儿给钱就行,不用刷卡。没钱,你扫码啊!”  顾黎的神情似乎有些犹豫,怔了怔,将目光缓缓投向杜云停。杜云停打开自己的扫一扫,演示给他看,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在给一个老古董上课。  小平头也有同感。  “顾神,怎么连这也不会?……你该不会是上公交车连公交卡一块扔进投币箱的那种人吧?”  顾黎的表情居然有所迟疑。  卧槽,小平头真被惊着了。  他倒也很快想通,和他们这种靠拆迁款起来的暴发户家庭不一样,顾黎家里,是正儿八经的经商世家,从小实行精英教育,硬是把人往不沾地气上头培养,跟插上俩翅膀就能飞上天了一样。这么想,他心里又平衡了些,大方地又买了两串,将剩下的关东煮都买了个光。  “哪天咱们出去一块喝个酒,”小平头说,“也挺长时间没喝过了。”  他还真有点怀念。  杜云停说:“成。等高考完。”  “……靠!那得什么时候了!”  几家的车停的不在一个地方,到了路口,小平头冲他们挥手。  “别打游戏了,”他兄弟嘱咐他,“睡不着起来做两套题。”  “……”  还是人吗?  小平头赶苍蝇似的连连摆手,随后朝着自家的黑车走去。走到一半,他忽然鬼使神差般扭过头,看见那边的两个人牵了手。  他们牵的那么自然,两个人的书包都在顾黎一个人的肩上,倒好像是习以为常。小平头脚步在原地停驻了好一会儿,忽然一笑。  也挺好的。  虽然不再是以前能陪他熬夜喝酒上分的哥们儿了——可仍然是哥们儿。哪怕成绩高了,谈恋爱了,照样不会有半点区别,这是义气。  他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把步子拖的老长,一步步向前走去。  一模很快便来临了。第一场大型的模拟考,学校从上到下都无比重视,成绩出来那一天,许多人都心惊胆战,瞧见班主任抱着厚厚的卷子进来,恨不能伸手捂住自己眼睛。  有胆大的率先喊:“老师,考的怎么样?”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破天荒露出点笑模样,“还不错。”  学生的心蹭蹭往下放。  “但是!”班主任的下一句又跟上了,“你们中的有一些同学,还是没有意识到高三的重要性!没有把自己的人生当回事!”  他在讲台上画了个圆,里头点了个p点。  “比如选择题最后一道,我在这个圆里放了一个p——”  杜云停:“……”  他悄悄扭头看了眼顾黎,在顾先生的嘴角也看到了笑意。 第141章 杜云停点头。  若是这之前他这么回应,别母是定然不会相信的。她不是不知道儿子的脾气,那天生不是块学习的材料,倒是让他去喝酒取乐,他耍的挺好,整日里坐在电脑前冲着屏幕大叫大嚷。  可这半年来,别嘉言的确是脱胎换骨了。他把进入全班前十名的答题纸带回来时,别母险些将自己的眼睛瞪脱眶,拿着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回,这才敢相信这是她儿子考出来的分数。  真是久违了——别嘉言上一次离全班前十这么近,还是在幼儿园,那时候全班同学都考了100,就他考了72,勉强能算是全班第二的成绩。因为也没别的分数了。  在那之后,别嘉言再也没再在学习上头展露过聪明才智。如今好不容易展露出来,别母的心里都不由得跟着甜,给他连连夹菜,嘱咐他多吃点。  “你那个同桌这两天还在给你补课呢?”  杜云停说:“是。”  他对着爸妈,使劲儿吹了一通顾先生的彩虹屁。年级第一,长得又俊,人又好,又热心,关心同学乐于助人——要是让顾黎听见,都听不出他这是在说自己,开玩笑,顾黎什么时候能和乐于助人这四个字沾上边?  别母却当真了,不说别的,儿子在人家家里成绩有提升总是实打实的。她说:“那明天给人家送点年礼,待会儿我让阿姨给你收拾点东西。”  杜云停的心头微微一动,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那倒不用,妈……”  他低声说了两句,抬起头看着别母。别母神色犹豫,下意识说:“大过年的……”  她摇摇头,最终还是摆摆手,“随你去。——别跑太远,路上小心点!”  这一年的春节格外没有年味。顾黎从卷子上抬起头,朝着窗子外看了眼,天空黑沉沉的,没有半点月光,反倒是大片大片乌黑的云占据着,空气中吹荡着饱含冷意的风。  他顿了顿,重新将目光收回来。保姆小心地敲门,站在门口说:“少爷,那我现在回去了?”  顾黎没让她就这么走,将之前来人送的一点东西也让她拎回去。保姆推拒了几次也没拒绝掉,只好满满当当提在手里,瞧着他一个人站在玄关的模样,又有点心疼。  “菜我都做好了,就在厨房里,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少爷待会儿要是饿了,  稍微热一下。”  顾黎点点头,望着她出门。他扭过身,这偌大的别墅里头冷冷清清,没有升起来半点人气。  他父母谁也没回来,至今仍然在海外与合作方开会。顾黎也能明白,毕竟外国人从不过春节。  可这屋子里的其他人总是要过。  他重新走回自己房间,定定站在桌边许久,终于去摸手机。还没等他解锁,好像是心有灵犀,屏幕上猛地弹出一条消息,是小男朋友发过来的。  【吃年夜饭了吗?】  配的表情包是一只白毛红眼的兔子,在墙后头探头探脑。这个表情与他本人有点像,顾黎欣赏了好一会儿,将它存进了自己的收藏,这才动动手指,回:【吃了。】  他知道这时别嘉言定然是和父母在一处的,因此言简意赅,并不扰了对方难得的阖家相聚。  小男朋友的信息回复来的很快。  【我也吃了,红烧肉特别好!】  顾黎摩挲着屏幕,脸上微微的带了笑。  【卷子写完了?】  【……】  对方义正言辞地指责他:【过年了,怎么还能只惦记着卷子?】  顾黎唇角笑意更深,有一搭没一搭回他信息,一直聊到了将近午夜。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他终究是忍不住打了电话,想听听少年的声音。  电话不过嘟了两声,很快便接通了。对面的少年声音清朗,气息却有些急促,像是在一路小跑,“黎哥?”  顾黎皱皱眉,问他:“这个时间还在外面?”  “没,”杜云停含糊道,“我放炮呢……得跑远点。黎哥等会儿……”  那头的声音更乱,隐约像是他跨过了几个台阶。终于安静下来时,杜云停的喘息声有些急,问:“时间到了吧?”  顾黎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分针慢慢地向着时针移动,摇曳的树影投在了他的书页上。  “马上。”  他举着手机,更操心杜云停这会儿究竟是在干什么,沉声道:“很晚了。”  “很快了,”少年说,“先等等……”  他好像也在看表,随即声音里带了笑,说:“三——二——一——”  “黎哥,新年快乐!”  顾黎心头好像是炽热的,被谁点起了一簇簇火苗。他同样回复了新年快乐,随即方才意识到,这声音好像并不仅仅是从手机中发出的。  他倏的一下站起身,抬起眼。透过窗纱,他的少年站在大门前,冲他遥遥挥动着手臂。  顾黎怔了怔,紧接着,他第一次在家里这样仓促地奔跑起来。他一把拉开门,再打开大门时,少年把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塞进他口袋里,还带了一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毛线帽,俩毛线球球白绒绒,顺着他脸颊晃悠下来,透着点童真的意味。  “冻死了,”少年说,脚在地上跺了跺,将手中的保温桶递给他,“我就是来给黎哥加两道菜。伯父伯母在家吧?我就不进去了……”  顾黎的喉头动了动,忽的道:“进来。”  “真不去了,”杜云停说,靴子又蹭了蹭,“我就是想见见你——见着了就好了。你还没穿外套,快进去,小心冻感冒了!”  顾黎仍旧说:“进来。”  “……”  杜云停慢慢也意识到了什么。顾家一楼的灯并没有亮,只有门廊处的顶灯开着,二楼唯一一点光亮,也是从顾黎自己的房间里发出来的。他不再拒绝,跟着顾黎进去,在门口熟门熟路换了自己的拖鞋。  房子里没什么声响,倒是隔壁楼的狗叫一声接着一声。厨房里的饭菜都被端出来,杜云停自己也带了几道过来,这会儿通通摆上了桌,满满当当,也算是一顿团圆饭。  顾黎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开了一瓶红酒。那红酒是他爸的典藏,向来不肯给人喝,一直宝贝又宝贝地藏在酒窖里,这会儿顾黎开了,只给杜云停倒了浅浅一点,全当是增个年味儿。  这样的家庭里,培养出来的孩子往往是从小就出没于各种社交场合的,酒量自然不会差。这一点酒,只是助兴添彩的意思,并没想着把人灌醉。  然而他着实是高估了杜云停的酒力。几分钟前还没个老实样,非要站起来给他夹菜,电视也被打开了,杜云停完美违背食不言寝不语的祖训,对着个小品笑得不能自已,脸上都快被他挤出来俩酒窝。  几分钟后顾黎不过给他盛碗汤,再一看时,杜云停杯子里头已经空了,这会儿两眼稍稍有点朦胧,坐在原地发愣。  过一会儿,他的双手慢慢捧上了脸,许是察觉到了顾黎的目光,抽风似的抖了半天眼皮,给他挤出了一个歪七扭八的wink。  顾黎一怔。  他伸手去摸摸,少年的脖子红透了,连嘴里头都透出了些微的酒气。  “顾先生啊……”  他含糊地喊了声,慢慢地起身凑过来,像只幼兽一样从地板上往顾黎身上蹭。手指拽着衣角,鼻尖抵着鼻尖,失了焦距的瞳孔逐渐对准他,醉意朦胧又是一笑。  “顾先生……”  他只喊了这一句,眼泪忽然就砸了下来,啪嗒啪嗒往下掉。顾黎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委屈,倒好像有人把他的心也一块跟着攥紧了,跟着闷闷的疼。他将少年举起了些,让他在自己膝上坐的更稳当,声音低沉。  “别嘉言,怎么了?”  少年没说话,只是哭的更厉害,鼻子眼睛都通红一片。顾黎反反复复亲他,从脸颊亲到颈侧,拍着他的后背诱哄半天,也没让他停下来,反而被少年摸着背,反过来问他:“很疼吧?”  顾黎愣了愣,竟然没有听懂这句话。他箍着怀里人的腰,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反复问他是不是很疼。  顾黎回答了句不疼,又被说骗人。他真是半点法子也没了,无数解法到了这都解不开眼前这一道题,顾黎哄着人,忽的又想起了那一夜里头炽热的梦。  他轻轻喊:“乖宝。”  这一声喊出来,杜云停安静了点,窝在了他的臂弯里。  顾黎轻轻晃着他,本以为这一声喊起来并不容易,可真到了嘴边才知道,里头包裹着的竟然只有滚烫的蜜一样的怜爱,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肉麻感。他第一声出去了,剩余的便喊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好像这称呼本来就是给怀里人的。  “乖宝,乖宝……”  杜云停不动了,半天后揪着他袖子低声嘟囔说:“想喝可乐。”  顾黎给他倒了一杯,喂到嘴边,就尝了一口,杜云停就不乐意了,侧头抗议。  “不是这种装的!——比这个甜!不喝这个!!”  顾黎家里只有这一种可乐,只好哄着他换别的吃。杜云停倒也好哄,换了要求说要吃肉。  桌上有一道兔肉,是保姆做了留下来的。顾黎夹了一点喂他,就吃了那么一口,杜云停张开嘴,呸的就给吐地上了。  顾黎一愣,紧接着就看见他眼睛里头刷拉又滚落出两滴圆圆的泪珠子。杜云停转过身来,不可置信道:“你吃咱儿子……”  顾黎:“……”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有了兔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一喝多就有点串戏。  顾先生:逐渐沉默并若有所思.jpg    高中时代得结束了,没到年龄不能有驾照,有一部分想写的情节必须留给大学……  就明天!(握拳)  感谢大家的鼓励和加油,后天开始恢复正常日六!  还在努力调整,不知是因为这几天工作压力太大,还是因为体内湿气重,已经买了褪黑素,准备用用看了。有用的话到时候会分享给各位失眠姐妹qaq第91章 高中时代(十六)  杜云停坐在他腿上, 伤心的一批,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他哽咽着说:“那是我好不容易生下来的……”  顾黎:“……”  他恍然觉得自己竟真像是个渣男, 又禁不住好笑,又被这小混蛋哭的心疼,拿指腹给他擦泪。杜云停手还指着那碗,嚷嚷着说不吃。  “里面是豆腐, ”顾黎拍着他的背,小声哄着, “没有肉——都是假的, 是豆腐。”  杜云停的哭声梗了梗,泪眼朦胧地看他。  “真的?”  顾黎说:“真的。”  少年看上去松了很大一口气, 腿使劲儿往地上站,要从他膝盖上下去。顾黎拉着他手, 跟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哄他,“乖宝要去干什么?”  杜云停挺认真地回答他, “我要去看看我孩子。”  “……”  这个梗算是过不去了。 第143章 面前的人把头抬起来,目光锋利的像刀一样。林华翰骤然触及,竟然有种被割伤的错觉,又禁不住震惊。  这根本不是他记忆里别嘉言该有的眼神。这眼神刺的他生疼,好像把他外头这层皮都剥开了,直接摸着他骨头,洞察着他心思。  面前人忽的勾起来嘴角,笑意也没什么喜悦,倒更贴近于嘲讽。  “——什么叫抢?”  他轻飘飘说:“那也得你有资格才行。”  这一句话说的轻极了,除了离他最近的林华翰,谁也没听见。林华翰额头青筋一下子暴凸起来,这么久以来的不顺这会儿全都倾泻而出,归根究底,都是从这个人身上开始的。他甚至心里头生出了恶念,恨不能把眼前这张脸捶烂了,按进土里、灰里,烂了这一身娇生贵养的皮。他握紧了拳头,“你!”  他真恨不能直接抠出这一双眼睛!  杜云停:【二十八,有能伪装伤口的吗?给我来一份。】  7777:【丐帮专用套餐,要来吗?】  杜云停:【来。】  林华翰心里的气到达了顶峰。他按捺不下这种恶念,挥手便直接要打——可对面的少年居然也不闪不避,任由他的拳头一拳打到脸上。  刚触及皮肤的那一刻,林华翰就觉得不好。他的确是生气,却没想过真能打到人,这要是真打了,那就是大事!他肯定要挨处分,还怎么能有个好前途!  可这人……这人怎么不躲?  倒像是专门站在这儿让他打的。  林华翰忙把拳头上力度往下撤,硬生生撤了七八分。可即使这样,打过去时,他还是看见面前人头猛地一歪,随后哇一声,竟然从嘴角吐出了鲜红的血,全滴在了雪白的卷面上。  林华翰:“……”  林华翰:“卧槽?”  他一瞬间懵了,盯着自己的拳头发愣。  我靠……这是碰瓷吧?别嘉言又不是瓷娃娃,他也不是武林高手,怎么可能一拳过去打的人吐血?……这又不是什么电视剧!  杜云停嘴角还挂着血丝,这会儿蹙着眉头,倒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下子鼻头眼眶都红了。班里头学生一看这架势,都唬的不行,后座男生也赶忙上来,拿纸巾帮他擦,又抬头瞪着林华翰。  “你还打人!你还要不要脸了?”  林华翰:“……”  谁不要脸了,这明明是别嘉言不要脸好吗?当自己是那种七八十的老太躺在车前头硬讹吗!  他怒道:“不是我,我根本就没用劲儿——”  没人信他,后座男生更气,嗓门都高了:“我们又不是瞎!”  你不瞎,可是你傻!林华翰简直要气死了,要分辨却又没处分辨,正站在原地,却远远瞧见后门有人进来了。  顾黎回来了。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立马有人跟他告状:“顾神,你小媳妇儿被人打了!”  班里人都管杜云停叫顾神的媳妇儿。一方面是当初告白的事大家都有见证,另一方面,这俩人也从来不否认这个称呼。偶尔被当面叫,杜云停甚至还乐呵呵的,瞧起来挺高兴。  称呼传开了,现在反倒没几个人叫真名了。小平头刚撒完尿回来,一看这架势,登时也嗷嗷叫着过去:“干嘛呢,都干嘛呢这是?”  他还没说完话,却看见一只手,在他面前有力地一挥。掌心向外,手指劲瘦有力,做出一个推开的手势。  那是顾黎的手。  周围人都散开了,给学神腾开地方,只眼巴巴看着顾黎的背影。他的脚步在少年面前停伫下来,随即弯下身,蹙着眉,用拇指慢慢抹过少年殷红的嘴角。  小平头听见他的声音,低低的,放轻了,好像生怕吓到杜云停。  “疼?”  少年含糊地应了声,还带着鼻音,用几张纸捂着嘴角,“没。”  顾黎点点头,重新站直了。  小平头看着他这架势,莫名有些心惊胆战,仿佛风雨欲来。他张嘴说:“顾神……”  一句话没说完,顾黎已经转身,稳狠准地一拳挥了过去!  门口的班主任也匆匆赶到了,看到这一拳,失声喝到:“顾黎!”  这一下全然不是林华翰当时的那种力道,他甚至听见了被搅动起来的风声。顾黎向来是个好学生,没人知道他发起狠来,竟然是有这样强的威慑力的——那拳头甚至都不等林华翰反应,就已经挥舞到了脸侧,劲头太大,若是落到脸上,真能把人打的喉头腥甜。  可不等他碰到,少年已经像有所预见似的站起来,伸手死死抱住他胳膊。  顾黎声音沉沉,犹含着怒意,“放开。”  “黎哥……”少年喊他一声,一点也不因他这会儿的状态而害怕,反而按了按自己嘴角,声音委屈,“我疼。”  顾黎漆黑的眼珠缓缓向他的方向转动,语气冷硬:“刚刚不是说不疼?”  “现在疼了。”杜云停捂着嘴,小声说,“我难受。”  “……”  顾黎转回了身。教室中的学生仍然被刚刚那一拳唬得不行,甚至不曾反应过来。身边几个人下意识给他腾了腾位置,顾黎一把拉开椅子,拉着脸,杜云停慢慢站起来,跟着他去校医室。  班主任抬起脚,要跟着去。可顾黎却根本没往校医室的方向走,他不知和谁打了电话,径直把人往校门口带,站在门口等车。班主任看着这架势,追了几步也没追上,竟然有些害怕这会儿学生身上的气息。  他好容易赶上了,道:“别嘉言,这事,学校肯定会好好处理。”  顾黎目光森冷,连看也不曾看他,等车到后一把拉开后车门。杜云停张嘴还没说什么,已经被推了进去,“上车。”  班主任在后头看着车影,知道这事肯定不能轻易结束了。  杜云停被押着去医院做了全面体检,他身体没什么毛病,除了原主从娘胎里头带出来的弱身子骨,没别的问题。检查完后,顾黎脸上的表情总算松动了些,不再冷硬地板着,杜怂怂趁机凑过去,想要一个安慰的亲亲。  顾黎没下嘴,把他的脸推开了。  “今天的学费涨三倍。”  杜怂怂委屈的一批:“我也不知道他上来就打……”  话音没落,顾先生慢慢将漆黑的瞳孔对准他。就这一眼,杜怂怂好像整个人都被他看了个透彻,连小心思也瞒不过他的眼,识相地闭上了嘴。顾先生说:“四倍。”  “……”  算了,债多不压身,欠着欠着也就习惯了。  7777恨铁不成钢地纠正:【那是技多!】  谁债多不压身!  它也知道杜云停有自己的考量,却仍然忍不住问:【有必要真让他打吗?】  【你不知道,】杜怂怂说,【这种人,是不可能消停的。】  若是不一击摧垮对方的全部傲气,林华翰就会无数次像蚊子一样嗡嗡着缠上来。杜云停一直提防着,怕他拿自己和顾先生的关系当筹码,直接往上举报,好在一来,他和顾先生亲热时都注意避着人;二来,同学喊他小媳妇喊的多了,反而更加觉得这只是个玩笑,没人把这当真事。  男生之间也有亲近的,有时候还会在班里搂搂抱抱,每一回都看的几个特定的女生眼睛冒光。顾黎不过是给同桌补补课,富二代之间玩的好,没什么奇怪的。就算林华翰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但林华翰有他的阴毒之处,在楼梯上都敢挑唆他的小女朋友下手,还想着玩校园暴力,杜云停不能放纵他这么下去。  非得把对方的意志磋磨完才行。  7777难得踌躇。它是学着马克思长大的系统,只觉得纠结,【这是不是不太好?】  宿主说:【恶人总得恶人磨。】  他不可能真去等着林华翰杀人放火。甚至连对林华翰的冷落,也不是他刻意指使的,更不是同学刻意做的。只不过没人愿意靠近阴暗的人,自然让林华翰被孤立。这怨不得别人,锅只能林华翰自己背。  7777不吭声了,想想林华翰当时的那一拳头,又觉得气。  【他凭什么打?他才没那个资格打你!】  杜云停:【……】  他怎么听着这个话,那么不对味儿?  【你这意思是有人有资格?】  7777暗戳戳撺掇,跃跃欲试,【我觉得顾先生应该打你一顿。】  【太阴暗了,】杜怂怂指责它,【顾先生怎么舍得!】  话说出来,他自己也有点心虚。顾黎那一眼,倒好像摸清了他故意站那儿被人打好碰瓷……  他咽了口唾沫。  应该是舍不得……的吧?  顾黎的确是舍不得揍他。但在那之后三天,杜怂怂晚安吻和早安吻都一块儿消失了,抓着人袖口撒娇也没能让人心软一下。  顾黎打定主意要磨磨他的性子,话都不和他多说,等人急的恨不能上蹿下跳,再三给他保证了,这才松了口,勉强给了亲亲,亲的时候嘴紧紧闭着,一点不张开。  杜云停撬了半天,感觉自己像在撬一个紧紧的蚌,声音里明晃晃透着委屈,“黎哥……”  他贴过来蹭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对面人淡淡道:“张嘴。”  杜云停大喜,忙把嘴张开了。顾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含上他的舌尖,下了劲儿嗟了一口,吸的怂怂舌根发麻,猛地一激灵,从头到脚软成了一汪水。  顾黎抵着他额头,没头没脑道:“最后一次。”  杜云停赶忙又跟他保证,绝对不做这种可能危害身体的事。  “再有的话……”  顾黎的手慢慢向下,拍了一把那两块肉。杜云停下意识夹紧了,欣喜地想:顾先生是开窍了吗,难道说再有一次就要开垦了吗!  顾黎的下半句话也出来了,“再有一次,就挨打。”  “……哦。”  只是挨打啊。  7777:【……你好像很失望。】  杜怂怂幽幽道:【我想让顾先生用锄头打……】  把我打出水来都行。  7777庆幸自己把农学相关词汇都扔进去了,不然这会儿指不定要听见杜云停说什么词。  打人这件事没办法善了,杜云停家里又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教室里也有监控。证据往桌面上一摆,领导商量过后,还是给林华翰记了个处分。  有处分,林华翰就算是想去争自主招生的名额也不行了。他原本便心气不顺,经过这一次更加不顺,慢慢连学校都不来了,整天和一群小混混为伍,吆五喝六地在街头晃悠。他还想着去堵杜云停,可杜云停一下课就上车,车上带着的都有司机,林华翰在他周边晃荡了好几次,愣是不敢下手。  三月,杜云停跟着一道去参加了自主招生考试。  他和顾先生考的是同一所学校,可到底是高三才开始努力的,高一高二成绩不好看,没能进面试。杜云停也不气馁,仍旧按他的步骤做着题,直接备战高考。  顾黎倒是不出意料的进了,免考录取。但他仍然按点上学放学,整日揪着杜云停的学习不放,从早到晚盯着。 第145章 顾先生僵着一张清冷的脸,慢慢做了个从口袋里掏东西的动作。他摸索了半天,最后大拇指与食指第二关节处交叠,模仿着当初杜云停教他的动作,冲那边的小男朋友比了一颗心。  怂怂:“!!!”  “晚上见。”顾先生的声音缱绻低沉,耳根处有些薄红,按了挂断。留下杜云停一个发了半天呆,等反应过来之后穿上鞋啊啊啊下去跑了好几圈。  大呲花!  怂怂差点儿被顾先生甜成一朵大!呲!花!  六点五十,顾黎提前结束了工作。他与助理交代完事,签署最后一份文件,却忽然听到楼下有响亮的鸣笛声。  顾黎并未当回事。他们的分公司选址靠着一条主干道,来来往往车多,挺正常。他匆匆把签完的文件放置在桌上,正欲给司机打电话,屏幕上却显示有另一道电话打进来了。  是小男朋友的。  顾黎以为他等的心急,接通后便向下走,“我马上下楼。”  那头少年应声说好,也不催他,笑眯眯的。  顾黎匆匆走到门口,还没收起电话,却忽的在面前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杜云停穿了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下摆做了些特殊处理,格外清爽。下头是水洗牛仔裤,板鞋,从头到脚透着蓬勃的青春感,正靠在一辆银色的超跑上,交叠着一双长腿。这车少见,市里头看不着几辆,惹得路上人皆频频回头,有的甚至驻足附近,就盯着他看。  “看那车……”  “人也长得好,跟个明星一样。”  “是不是来接女朋友的?”  顾黎的脚步顿了顿,随即骤然加快,大步向他走去。  瞧见他出来,少年眉眼一扬,冲他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下班了?”  杜云停手里头转着车钥匙,这会儿倒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慢悠悠把车门一拉,声音里头含着笑。  “——你男朋友来接你了。”  顾黎瞧他一眼,竟真的弯腰坐了进去,默认了这个男朋友的称呼。周围人眼看着一个男生把另一个男生接走了,表情一时间都有些诧异。顾黎公司里的职工更愣 ,望着这一幕,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发生了什么?  太子爷怎么就上了别人的车?  坐上了车,顾黎才问:“什么时候买的?”  “爸奖给我的。”杜怂怂说,手又摸了把真皮车座,“我爸妈还说,想给你也买一辆,全当是给你的补习费。”  顾黎淡淡道:“不需要。”  “我猜也是,”杜怂怂毫不意外,甚至还有点生气,“他们怎么这么想呢?难道不应该用他们的儿子抵补习费吗?”  7777:【……】  哪有正常人会这么想啊。  杜云停还在义愤填膺,“这么大的恩情,根本不是钱能还完的事,必须我以身相许!”  7777:【……】  我看你就是为了种地而硬扯。  但这显然扯到了顾先生心坎上。少年沉静的眉目这会儿都柔和下来,眉宇间的沟壑散开了,听着身边人说着以身相许的话。  顾黎从不是天真的人。相反,他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彻底的现实主义者,也知道少不更事时随口说出的话根本不该相信。那甚至不能算是誓言或诺言,只是一时兴起信口许下的承诺。  可他还是信了。  在等红灯时,车里的灯光被熄灭了。驾驶座与他们的后座隔离开来,他尝到甜的滋味,鼻间萦绕着清晰的奶香。  在车潮里,在没有亮灯的车的后座。外头车流的灯光照进来,投射下一道道细细的光斑,橙黄的,白的,顺着车流涌动的方向旋转着,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们就身处在这条车流汇聚的银河。  顾黎是一个努力自律的好学生。连他的舌头也是好学的,一点点学着开拓探索,在最初交学费时,杜云停还能靠着前几个世界的经验占个上风,如今却只有被压着亲的份。他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顾黎怕咯着他,一只手摸索着垫在他脑后。  “乖宝……”  杜云停就是一哆嗦。他像一团面,几乎要在这一双有力的手掌下被搓圆揉扁了,最后顾先生发了狠,用力地咬了口他的上唇,连喘气声都沉沉的,说:“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后,杜云停就正式成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怂怂的腿突然间有些软……  顾先生不会是也准备在这上头搞个百日冲刺吧?  九月,两人到大学报道。顾黎并没住进学校宿舍,他单独购置的有套房,理所当然带着杜云停一道出来住。两人一同去选了家居用品,杜云停依着自己的喜好,将整个房间布置的分外鲜艳。  最过分的是,他把墙壁和橱柜都刷成了牛油果绿,家具全选的明亮的柠檬黄。  7777:【……】  这到底是什么死亡配色。这顾先生居然也能忍?  事实证明,顾黎能。只是把衣服往房间衣帽间里挂时,色彩就显得格外单调了,顾黎春夏秋冬四季,无一例外都是黑、白、灰,半点别的颜色都见不到。  只有在床的选择上,顾先生说上了话。他在这上头异常坚持,选了一张格外大的,并且否决了杜云停兴致勃勃要买的水床。  杜怂怂很是惋惜。  “真的很有意思的!”他竭力试图说服顾先生,“里头的水会晃,就跟在浪上一样——”  顾黎沉沉抬起眸子,看他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  “不用水床,你也可以像在浪上一样。”  “……”  杜云停指责,“黎哥,你开黄腔。”  7777真的不懂,他到底是为什么有脸说别人。  顾先生:“选正常的。”  他顿了顿,又道:“两个月后,你可以试试水床。”  卧槽,怂怂果断闭了嘴。  他好慌,为什么顾先生老把这事儿挂到嘴边上,难道还准备给开垦来个倒计时?  大学的课程并不算多。顾黎除了必修,也选了好几门选修,和杜云停这种到了大学就松懈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半个月,杜云停就起不来了,每天早上都靠顾先生出门给他买饭,帮他定闹钟,才能把他喊醒去上课。  杜云停在系里还挺受欢迎。一是长得的确出色,二是家境又出类拔萃,一身衣服全是叫的出来的国际大牌,衬得他格外唇红齿白,站在楼下都会被人搭讪,示好者能排满三层楼梯。  系里有人半开玩笑喊他系草,给他看学校论坛校草投票,“前二肯定稳了,咱们系妹子们正在努力帮你争第一。”  杜云停的重点在争第一上。  “那现在的第一……”  “是那个光华管理的顾黎,”同学说,“你认识吧?长得的确也帅,就是不怎么说话,看着挺冷——”  他生怕杜云停因为这个而不满意,忙安慰,“不过咱们系努努力,肯定能把你投上去!”  杜云停摸了摸下巴。  “为什么要把我投上去?”  “……?”  杜云停发自肺腑道:“我觉得顾黎很帅啊。”  “……”  一般人哪有承认的这么干脆的,说自己不如人说的还这么欣悦,跟夸自己媳妇一样。  同学满脑子的问号,杜云停又问:“从哪儿投票?”  男生指给他看,杜云停看完后,施施然登上了自己的账号,给顾黎投出了所有的票,并在下面连排了二十几楼为顾黎的盛世美颜疯狂打call。  男生:“……”  这可真是个活宝。  杜云停不仅自己投,还要探过头来号召他投,“你仔细看过顾黎吗?你看他眉毛长的,眼睛长的,你看他眉头上那颗痣——绝了我跟你说,绝了——”  男生麻木地动动自己的手指,屈服于他喷薄而出的彩虹屁之下。  “我投,我投。”  杜怂怂满意了。  男生投完票后,心里头仍然觉着奇怪。一抬眼,却瞧见有人站在系活动室门口,仔细一看可不是顾黎。细看,浑身气度的确不一样,分明都是同年龄层的人,可顾黎身上总有种超脱年龄的沉静稳重,只是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看上去不好亲近,待人也冷淡。  他正好奇顾黎怎么会来这儿,忽然看见身边的别嘉言一跃而起,跟安了弹簧一样蹦跳着往顾黎的方向去了。要是他后头有尾巴,这会儿准能晃的看都看不清。  “黎哥!”他亲热地喊,身子也凑过去,“黎哥……”  顾黎的手里拎着刚刚少年发信息给他嚷嚷说想吃的板栗,满满一袋子糖炒栗子,还有些烫,这会儿都已经被他剥掉了壳,只剩下黄橙橙金灿灿的果实。杜云停接过那一袋,脸上笑更甜了,拎在手中。  顾黎不轻不重拍拍他的脑门。  “小心上火。”  “不会,”杜怂怂说,“我多喝水。”  高中时那个能一口气装两升水的保温壶也被拎过来了,顾黎薄唇一抿,“晚上回去检查,一滴都不能剩。”  杜云停举起手跟对方保证,看见顾先生凉飕飕的目光后,慢吞吞把四根手指变为了五根。  他再关上门回来时,男同学已经看傻了。  “卧槽……”男同学喃喃道,“他是你哥?——你之前没说你俩认识啊。”  杜云停没承认哥的说法,只道:“高中时他就是我同桌。”  那还真是缘分,男生说:“难怪你投他。”  原来是关系好。  “不,”杜怂怂纠正,目光坚定,“是因为黎哥真的帅!”  “……”  这个别嘉言怎么说起话来像顾黎的脑残粉一样。  两个系的课程有相当大的差别,杜云停经常冒充光华管理的学生混进去听课,每每都能被老师揪出来。主要是那张脸的确在学校里头出名,又成天跟着顾黎坐第一排,顾黎专心致志看黑板,他就专心致志看身边人,实在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因此经常被教授叫起来提问。 第147章 他试图讨价还价,“黎哥,要不一门——”  顾黎唇角微微一勾,很快又放下来了,“不还价。“  “……”  顾先生:“补不补?”  杜云停忍辱负重,“补。”  不补能怎么办?他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个又了解自己又尽心尽力的老师?  顾黎拉过他的课本,开始讲课。虽然并不是同一专业,但顾黎所学涉猎很广,这些基础课程讲起来丝毫没有难度,理清脉络后,很快从头到尾给他串了一遍,串完后一掩书本,“现在开始考核。”  杜怂怂瞪圆了眼,跟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差点儿从原位上蹦起来。  “现在?”  “——现在。”  “等等等等!”杜怂怂东蹿西跳,“让我先看一遍……”  他这会儿采用填鸭式记忆法,强行把知识往脑子里头塞,全靠着出色的记忆力单方向灌输。可这课程完全不是靠记忆力搞得定的,回答时,杜怂怂还是答的磕磕巴巴,看着顾先生的小本本上一个知识点接着一个知识点往上记,就跟看即将被犁坏了的地一样,痛心疾首。  顾黎一个个点过去,身心愉悦,“七个。”  杜怂怂舔舔嘴唇,试图申请再来,“我想尝试第二次机会……唔……”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已经被顾先生压住了腿。成年后的顾黎比起之前身量高了不少,腿长也愈发优越,轻易地就能把他困在里头。杜云停挣扎了两下都没挣扎开,反而被抱起来,放桌上了。  桌上的书哗啦啦往下掉,顾黎的手托住他的腰,不容拒绝。  “没有第二次机会。”  “……”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杜云停感觉自己进了狼窝。  第二天,杜怂怂对着系统发表感想:【真的咯。】  末了又咂咂嘴。  【但也是真的爽……】  死去活来的那种。  7777恨不能长出一双手来好捂耳朵。  多亏了顾先生填鸭式的补课教学,杜云停的期末全都高分通过,有几科还拿了满分。同学都知道他平时不看书,知道他的成绩后都有些惊愕,“怎么过的?”  杜怂怂:“……”  一言难尽。  你们这些人,永远不会知道我为学习牺牲了多少。  这一段补习经历实在太过惨痛,以至于在考四六级时,杜云停一度想要自己随便考考算了。然而顾先生显然不会因为他上了大学就放松对他的要求,张嘴就说了个分数。  杜怂怂听着那高分,胆战心惊,“过不了怎么办?”  顾黎黑沉沉的眼睛定定地凝视他,里头倏忽绽开了笑意。那笑意半分都没让杜云停觉着温暖,反而恨不得倒退几步。  顾黎慢条斯理卷起衬衫袖口。  “过不了就站着,”他低低道,“乖宝。”  ——这个时候喊什么都是没用的,杜云停瞬间咽了一口唾沫。  他不怎么喜欢站着,主要原因之一便是难度太高,而且会比平常更加困难,几次下来身子骨都能废,500ml的可乐瓶喝起来能跟1l的差不多。想想当时受的苦,杜云停浑身的斗志一下子被激昂起来了,庄重点头,“我肯定能过——我现在去看书!”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不由得觉得自己简直是被顾先生鞭策的老黄牛……  7777深有同感,【也非得他鞭策鞭策你你才能动,不然你能懒死。】  可不是老黄牛?  杜怂怂:【不,和黄牛比还是有点区别的。顾先生才不会和黄牛睡一张床。】  【……】  这重要吗?  但不得不说,顾黎的这一招反向激励学习法对于杜云停而言异常管用。他甚至在系里拿了奖学金,上台领奖时,他一眼就能看见人群里头站着的顾先生。  这是杜云停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他一直都不能算是个好学生。从小学起,他就是最让老师头疼的那个,那时他妈苏荷每天都会被叫到学校,听老师喋喋不休地告他的罪状。  “欺负班里其他的小朋友!还伸手推人家——把人家头撞出一个包来怎么办?”  “一点都不像话,课也不好好上,作业也不交……”  “还跟我扯瞎话说丢了!谁偷他作业?——谁会偷他作业?”  苏荷淡淡听着,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去,露出白皙的近乎透明的耳廓。  “给老师们添麻烦了。”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许多人都这样说。并不只是外头的漂亮,苏荷的那一股子温柔的媚意,更像是从骨子里头透出来的,举手投足都有种欲语还休的意味。杜云停曾有一个小学语文老师很倾慕她,悄悄给她传过情诗,上头写的就是徐志摩的那一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只可惜苏荷不是什么才女,也没什么大志。她许多年都在丈夫的保护之下,如今丈夫过世,就只剩她带着杜云停直面这人世间。  苏荷并不说他,听了老师们的指责,也只是将手伸给儿子,两人牵着手。杜云停脸上还有一块青肿,用力踢起路上一颗小石头,仍然觉着委屈,“就是他撕了我的作业!他还想扯我裤子,说看我是不是个带把儿的……”  但没人相信他,老师们谁也不曾看见,只瞧见了他把别家小孩儿往地上推的那一幕。  苏荷不吭声,仍旧朝前走。杜云停紧跟着她,忽然就住了声。  他想起当时来家中砸东西的那些人,他肩膀轻轻一抖。  “……我是不是做错了?”他拽着苏荷的衣襟,慢慢问,“我不该推他……”  那孩子的爸爸看起来很强壮,力气很大。要是闹到家里,他打不过,他妈更打不过。就跟之前一样,他们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只能躲在墙角里。  苏荷的脚步终于停了,她拢了拢披肩,沉默地看了会儿手里牵着的儿子。  她带着淡淡香气的手摸过儿子的脸,与他说:“你错不在推他。”  “你只是错在,没有爸爸。”  “……”  杜云停小声说:“这是我的错吗?”  苏荷的嘴角好像带着笑,转瞬即逝,“不是。”  “可要是闹大,会成为我们受的罪——云停想不想受罪?”  那一次后,杜云停再也没还过手。他面对那些仍然拿他作弄取笑的小孩,再也不吭声,能躲则躲。他也再没找任何老师求救过,自那之后,他在学校里没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杜云停如今回忆起来,他甚至是有些害怕学校的。他永远是那些人嘴里的坏学生,是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是表面可怜实际上肯定有可恨之处的人。这情况直到他进入杜家也没什么改变,一半是因为情况变本加厉,另一半,则是因为杜云停有意为之。  自己并不是真的杜家人,这一点,杜云停比谁都清楚。  他又怎么能去好好学呢?——学成了想干什么,想鸠占鹊巢?  还不如一个纨绔子弟能让他的继父安心。  杜云停很精准地把握着其中的度。他虽然做着纨绔,但不酗酒、不抽烟,更不掺和进违法乱纪的事。他只是带着一帮子狐朋狗友到处在这城市里撞,往来于各种高级会所,实际上不过是一群朋友自己玩。  这只要钱就能搞定,不会给他妈找出更多的事。他逐渐成长为别人眼里头任性妄为的杜二少,靠着这点分寸感,在杜家待的也算是其乐融融。  但人总是会怀念另一条道路。  杜云停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若是没有那些作弄他取乐的人,若是他认真地学、好好地学……  他是不会会比成为一个纨绔更有价值?  他想了想,又觉得荒唐。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能安下心学习。——这本来就是做梦。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扭过头来说:“我其实很聪明,要不是我当时……”  这种话不可信,杜云停只当这是做梦。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梦其实也是能成真的。  他居然真能在这上头产生价值。  杜云停站在领奖台上,举着手中鲜红的颁奖证书。上头的章圆圆的,印着他学校的名字,杜云停把它抓的更紧了些,朝着台下的顾先生晃了晃。  看见了吗,顾先生?  顾黎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笑,直直地望着他。杜怂怂瞧见对方的嘴唇动了动,那几个字读出来,应当是“我为你骄傲”。  大学毕业后,顾黎并没进入自家公司。  他在学校时便尝试着自己创业,已经有了年轻的团队,也上手了几个不错的项目。工作室仍然在这座城市,顾黎靠着攒下来的钱租下了一栋大厦的两层,当做自己的办公室。  杜云停则选择了考研。  倒并非是因为他想,而是这几年一直被顾黎鞭策着学习,多少已经养成了习惯,并且有个试就非常想去考一考。按照7777所说,他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把考试当成了和顾先生玩点花样的借口。  但不管怎么样,顾黎的补习都是一如既往的给力。杜云停笔试面试都过的相当顺,仍旧留在他的大学,朝着永无止境的学习之路迈进。  顾黎每天都来接他放学。  课程表在车里贴的有一份,司机在前面开车时,后面的两个人便各忙各的事。顾黎通常在车上看着文件,杜云停也经常拿着笔记本,两手在键盘上匆匆忙忙打字。想起来时,两个人便凑在一处,嘴唇彼此贴一贴,交换一个短暂的吻。  要是时间还充裕,司机就有可能会被打发的远远的去买烟,只剩下两个人在车里好好研究农学的现代化道路。  研究的结果,往往是两个人贴身的衣服都被浸湿了,额头滴着汗。  忙完一个课题后,杜云停才想起过年。这几年来,他们的春节始终是在别家过的,别父别母都对顾黎这个把自己孩子带上正途的好学生很有好感,年年邀请他来,还让他喝杜云停睡同一个屋,并不知道门一关,顾黎就在里头教他们宝贝儿子种蘑菇。  种之前先松土,随后洒点水。待土地变得湿润了,蒙上透明的塑料布,保持土壤温度——  然后里头就会冒出来大蘑菇,根茎发达,顶部饱满的那种,连吃法都多种多样。杜云停每天喝蘑菇汤,吃烧蘑菇炒蘑菇清炖蘑菇,基本是换着花样吃了个遍。  这一年,杜怂怂仍旧问他:“黎哥,还来我们家过年吗?”  顾黎略一沉思。  “嗯。”  杜云停于是拿出手机订机票。还没订完呢,忽然听见身边人把后半句也加上,“多带点东西。”  “……?”  “当聘礼。”  “……” 第149章 别父瞪着他,像是瞪着一头飞天的猪。  顾黎的唇角终于挂上了笑。他把最后一瓣桔子也投喂进青年嘴里,心里柔软成一江春水。  几年后,他们在去小平头的婚礼的路上遇到了林华翰。倘若不是有人喊出他的名字,杜云停甚至认不出来。  林华翰和当年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少年意气都被磋磨了个干净,正被几个人围着要求他还钱。他好像全然不曾听见,甩开其中一个人的胳膊,仍旧自顾自地往前走。  “林华翰!”被他甩开的瘦小男子大声道,眼眶通红,“欠钱就得还,我妈生病了,急着要用钱……”  林华翰仍然往前走,不耐烦道:“我手头没钱,你还不知道?我爸妈都是环卫工,上哪儿给你弄这三万块钱?”  瘦小男子亦步亦趋,紧紧跟着他,说话腔调里都带着哭音,“可是我当时借给了你这么多……”  “那是你出于义气帮我的。”林华翰的双手插在兜里,说,“当时我们怎么说的,有福同享——你就借给我几万块钱,现在怎么还想着拿回去?你到底想不想做兄弟了?”  杜云停打量着那男子的脸,也认出来了。那是隔壁高中老大的一个小跟班,在高三的最后几个月,林华翰便是天天和他们在一处厮混,课也不再去上,在校门口试图堵过他几次都没有成功。  那时嘴上的好兄弟,如今却一文不值。为着三万块钱,两个人在街上推推搡搡,几乎要打起来,引来了许多人围着看。  这并不奇怪。杜云停一早就知道林华翰是一个要面子的人,才会在当时收他几千块的鞋,又为了他的家世假惺惺与他交往。这种要面子,换个同义词便是虚荣,借别人几万块钱拿出去耍排场,这完全像是渣攻能做出来的事。  杜云停把头收回来,身边的顾黎问:“怎么?”  “没事。”杜云停并不想把这样的人说给顾先生听,只道,“我在想要在红包里塞多少。”  顾先生嗯了声,道:“多塞点。”  毕竟当初,小平头在他们俩的事情上也出了不少力。  他们的车很快走远,杜云停并没听见后头骤然响起的惊呼声。有人嚷嚷:“拿刀了,拿刀子了!”  瘦小男子的眼睛血红一片,高高举起的手里有一闪而过的寒光。那一幅情景不过在车的后视镜里闪了闪,很快掠过去了。  小平头那一年高考发挥的并不好,又复习了一年,才勉强考上个三本,学校和他们的在同一个城市,三不五时就约着杜云停出来玩。他一直没女朋友,说是对高中暗恋的那个女生念念不忘,等到了大学,却意外地在回去的火车上与对方重逢,倒续了一段缘分。  因为这个巧合,两个人竟然真成了一对。小平头和当年的女神一块儿在爱情这条道路上跑了好几年,终于跑到了婚姻殿堂。  他比起当时要精神许多,年纪大了,油脂分泌没有那么旺盛,连星星点点的青春痘都不见了,脸上带着消退不了的喜气,一个劲儿在那傻乐。杜云停把大红包塞给他,还被他嫌弃,“当伴郎怎么能来的这么晚?”  杜云停说:“路上堵了点车。”  又看了看,问:“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小平头手心里头直冒汗,塞给他一个大包,“这是待会儿收礼金的,你替我拿着,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  杜云停:“……”  杜云停:“这个看起来有点像蛇皮袋。”  小平头冲他笑出一口白牙,“因为就是个蛇皮袋。”  他说的相当理直气壮,“不然怎么装得下!”  杜云停觉得他错误地估计了礼金的多少。  婚礼请的人相当多,整整八十八桌的大席。小平头带着伴郎来回转,知道杜云停酒量不好,反而替他挡酒,自个儿喝的醉醺醺,就只有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搂着杜云停逢人就介绍说这是他兄弟,贼会学习的兄弟。  新娘子很温柔,与杜云停柔柔地笑,“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多年的朋友。”  杜云停也笑了笑,勉强把他扶稳了,听着他大着舌头喊自己哥们儿,喊着喊着,又伸手去抱新娘,一声声叫老婆。  杜云停就把他交给新娘,自己去找顾先生。顾先生正坐在位置上剥虾,一个接一个地剥,白嫩的虾仁装了大半碟,他推过来,示意杜云停吃。  杜怂怂坐下了,小声感叹:“真好。”  顾先生手顿了顿,若有所思望他。  “也想要?”  杜云停摇摇头。他不怎么在意形式,在意的只是身边人,“那倒不用,还没一个亲亲来的实际。”  他又去看男人,眼巴巴的,“黎哥给不给我涨工资?”  研究生毕业后,杜云停就进了顾先生的公司里工作,顾黎给他安排的职位是市场部经理,兼任自己秘书。办公桌摆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发的工资都按亲亲算,就像当年的学费。  顾黎沉声说:“涨。”  杜怂怂心花怒放。  顾黎补充,“涨成按次发。”  “……”  笑容逐渐消失。  按次发,那岂不是……  杜云停果断起身,“打扰了。”  他还不想当第一块被犁坏了的田。  顾黎唇角的笑愈发清晰,微微摇摇头。  他记起那一天站在教室里的少年,那样煞有介事。  “我喜欢那种个子高,身材正好,腿长的……最好眼窝比较深,眉骨高一点,眉头上面有颗痣……”  所有的同学都扭过头来望着他,那是高二那一年的夏天。  他也扭过头去看,只那一下子,就好像是有什么硬生生撞进了心里。  群山都撞入怀,万物复苏。  说出来兴许是矫情的,可顾黎是在那一眼里,知道了什么叫做生生世世。  杜云停平安活到了七十八岁,早已经皮肤松弛,却仍然如年轻时一样与顾先生睡同一张床。顾黎的身体后来出了些问题,杜云停也没有聘用任何护工,全靠自己整日帮他注射吊水,夜间用红绳连接住顾先生的手腕和自己的,这样对方一有动静,他便能立刻感知到。  直到最后一刻,顾黎仍旧牢牢握着他的手。那手上用了力气,却并没有抓疼他,顾黎的嘴唇微微张开,费劲儿地示意他凑过来。  杜云停俯下身,把自己的耳朵贴在他的嘴旁。他隐隐感知到,这便是最后了。  顾先生要留给他最后一句话。  他眼睛里含了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泪。他费力地听着,让那几个字一个个在自己耳朵旁响起来,钻进脑海里。  老人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杜云停却听懂了。  “乖宝……”  顾先生喃喃地和他说,“乖宝,等我。”  杜云停的眼泪终于下来了。  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留下来,看人安排了顾先生的后事。小平头的孙女已经长大了,把他们当自己的亲祖辈跑前跑后,杜云停收拾了男人留下来的东西,却意外地在一本书里发现了一封信。  那是他高中时用过的补习书。书上画了很多的重点,顾黎的批注密密麻麻写满了边角。  杜云停将信拆开,瞧见了熟悉的笔迹。  “乖宝:  若你看见,我应当已经不在人世。但不要难过,我们终会有下一世。  平安,健康,我的宝贝……”  后头的字迹全都模糊不清,分明是写了许多,可杜云停却一个字也辨别不出来。他死死地抓着那张纸,哆嗦着手去摸老花镜,将眼镜带上了,却依然什么也看不清。他呼唤系统,【二十八!我想兑换能看清这个的东西……】  出乎意料,7777竟然回绝了,【我这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怎么会?】杜云停不信,【你自己说的平台囊括万物。】  7777严谨地纠正,【我说的万物,是指不触及世界规则的万物。】  杜云停忽然一惊。他沉默半晌,把纸张重新举起来,隐约从上头看见了类似于“知青”“新人类”这样的字形。他又想起顾先生临走时的那一句等我,好像有什么一下子映亮了心头,点燃了一整片明亮的火光。  【你的意思是——】  7777道:【我没有任何意思。】  可它之前的语气却显然是另一回事,杜云停安静地站了会儿,忽然道:【多谢。】  他知道,7777这是擅自偷偷将违禁内容告知于他了。  系统很少听他这么好声好气地正常说话,简直浑身不自在,扭捏道:【谢什么,我就随口说说。】  杜云停发自肺腑说:【二十八,你对我真好。】  7777:【你说的我要起鸡皮疙瘩了。】  【不如这样,】杜云停提议,【你这么让我感动,要不你站在这儿等等,我翻过月台去给你买点橘子?】  7777:【……】  7777一口回绝,【想都别想。】  杜云停只好遗憾叹气。小系统的戒备心是真重啊,一声爸爸都不能哄着喊。  他选择了结算。  林华翰在那一次争执中,虽然没有被债主砍死,却伤了腿,自此之后行动不便,几个月后演变为瘫痪,剩余的人生过得格外痛苦。杜云停这一次的分也因此格外高,尽管7777一个劲儿嘟囔着谴责他基本上把渣攻扔一边自己玩的行为,可也拿这分没办法。  好歹得多给点分,让宿主把和谐膏的无底洞填上啊,不然这任务什么时候是个头?  看杜怂怂的这股子兴风作浪的劲儿,怕不是得三千世界之后。  旧世界结算后,杜云停很快被一脚踢入了新世界。他睁开眼时,第一眼瞧见的是车顶,随后才看见两旁拍着窗子闹嚷嚷的记者。车连一步也移动不了,杜云停往左右一看,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正夹在俩身姿挺拔的警察中间。  他看了眼自己,寻常的衬衣西裤,不是制服。  “……”  杜怂怂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这是被抓了?  “请让开,”有警察下去开路,“请让一下,不要干扰我们执行公务!”  记者们并不听这话,一看见车门开了,登时更为兴奋地朝着这处涌过来。话筒迫不及待向门里塞,恨不能直接戳到杜云停脸上。  “陆由举报你吸毒,是真的吗?”  “真的在家中搜查出毒品了吗?”  “你对陆由的举报有什么看法?你是否因为他改签星航的事而不满?”  “你承不承认自己有强迫他人吸毒行为?”  杜云停还是头一次遇着这情况,相当茫然。最茫然的是,他实在分不清,这些人嘴里头的陆由到底是个人名,还是指路由器…… 第151章 杜云停说:“嗯。”  王总劈头盖脸就问:“陆由是怎么回事?”  杜云停神色仍然不变,淡淡道:“他早有异心,不老实。”  王总脸色更阴沉,手里头的钢笔重重地搁在桌上。  “那为什么不早说?花了公司那么多资源,现在人走了,算是怎么回事?”  不怪他如此不平。斐雪松为了捧陆由,着实想了不少法子,手里头稍微好点的资源都攒着给陆由往上堆,还帮他立人设,一手把陆由给带出来。  可现在倒好,刚刚成熟的果子还没怎么闻着香气呢,就被人给摘了。  搁谁谁也不乐意。  杜云停倒是挺平静,往这一站,半点心慌的模样都没,反而说:“我既然能把他捧起来,也能把他重新踩下去。”  他这话说的相当有底气。王总瞪着他,知道这一次的吸毒事件多少也离不开陆由的手笔。大家都是艺人,谁能不清楚买水军集体踩人是什么操作?只是不知道这其中陆由到底占了多大部分。  这会儿看着手下经纪人这么信誓旦旦,倒让他心里微微一惊,有了猜想。  恐怕不只是参与,还是主导。  他其实相信斐雪松的能力。斐雪松虽然年龄不大,可从事这一行也已有好几年了,八面玲珑进退有道,相当有手段,不然也带不出来那么多个当红。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点燃了,缓缓问:“说说看,你准备怎么来?”  依照王总的想法,斐雪松应该是想拿着陆由栽赃他这件事起个头,干脆把事由全推到陆由身上。  最好再兜头泼盆脏水,三千营销号用起来,一人一句骂的陆由不得翻身,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忘恩负义的污点。  谁知道他对面的金牌经纪人沉默两分钟,随即开口道:“我觉得,应该再捧一个出来,打压打压陆由的气势。”  王总蹙眉,倒有些出乎意料,“你准备捧谁?”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人选。能捧的、有潜力的,斐雪松基本上一接手就在往上捧了。如今剩下的这些都是歪瓜裂枣,没什么特长拿得出手,再捧又有什么用?  他挺稀奇地盯着斐雪松看,准备看从对方的口中究竟会吐出什么。  哪知杜云停说:“我。”  “……”  王总手里的烟掉桌上了。  王总:“谁?!”  杜云停又明确地重复了一遍,“我。”  “……”  随后他就被老总请出了门,并劝他还是去看看医生。尽早看,免得耽误病情。  杜云停站在门外,相当委屈。  【我没病。】  7777:【这不好说吧?】  杜云停:【他们就是不肯相信我的梦想。】  7777:【……】  废话,你见过哪个金牌经纪人有这样的梦想!  斐雪松可在这行业干好几年了,一直都是在幕后活动的,不争不抢,压根儿没什么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的打算。这会儿你突然间蹦出来,说转了想法要去当明星,这跟一只鸡突然说要下河游泳有什么区别?  杜云停的重点抓的很精确,【你拿我和鸡类比?】  7777:【不,我的意思是——】  杜怂怂斤斤计较,【要比也应该是和鸭。】  凭什么是鸡?  【不信咱俩掏出来看谁大。】  7777忍无可忍,当即掏出了思想政治课本,并为宿主大声朗诵了十分钟其中选段。  当它停下来时,杜云停感叹:【我的灵魂受到了洗涤。】  系统莫名欣慰,结果下一秒就听杜云停悄摸摸打探:【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能睡顾先生?】  7777:【……】  7777想死。  刚刚给杜云停洗涤灵魂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加去污粉?  没人相信杜云停能去当明星。杜云停对着手机摄像头反复打量自己,怎么看怎么是个好苗子。他长得并不像陆由那样过分端正,眉眼虽然清秀,但眼尾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就带着一股子媚意,是泛桃花的长相。唇珠也相当饱满,颜色浅浅淡淡,整个人像沾了露水的桃花枝。  杜云停啧啧。  这长相,不当明星多可惜?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为了不喧宾夺主,斐雪松的打扮一向很低调。上头的头发没烫过也没染过,甚至连造型都不怎么打理,只顺其自然地垂下来额发。  要想以明星身份进军娱乐圈,这么没有记忆点可不行。  杜云停于是扭头往发廊里走,先去给自己染了一头白毛。  为他做头发的是常常和他手下艺人合作的理发师,熟门熟路安排他坐下,又问:“斐先生想做个什么发型?”  杜云停翻着宣传书页,指着其中一张图片。  “按这个来。”  理发师一愣。  “您的意思是,造型……”  杜云停指着,说:“颜色和造型都是。”  理发师咽了口唾沫。他盯着杂志上一头白金毛的混血模特,又扭过头来看看这会儿头发乌黑亮丽的杜云停,嘴巴合了半天也没合上。  “不是,斐先生,”他结结巴巴道,“您……是要给您带的哪个艺人做这个发型吗?”  杜云停:“不啊。”  理发师懵了。  “那您的意思是——”  “我说的还不明白吗?”杜云停也很茫然,“我说的是我要染啊。”  理发师手里紧攥着梳子,头一次体会到了千万匹草泥马于心中狂奔的感觉。他说话都磕磕绊绊的,勉强解释,“可按您头发的颜色,肯定得先漂白。漂白可能对头皮有点伤害……”  “没事,”杜云停冲他摆手,“直接染。”  理发师于是让他躺倒了,一层层把染发剂往上抹,那一套动作在杜云停看来,很像是在给即将进入屠宰场的猪身上抹油。  染发时间很长,杜云停握着书,几乎要睡过去。再睁开眼时,是理发师轻轻晃着他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看。这会儿理发师目光里头的惊艳遮都遮不住,牢牢地盯着镜面,“真适合您。我还是第一次见像您这么适合这个颜色的。”  白金色并不好驾驭,长相太老气会衬得像古稀老人,皮肤不白又会衬得黯沉——但这一头的白金色头发在杜云停头上,却跟他本来就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衬得整个人有点缥缈的仙气,跟扯了一团雾气裹在身上似的。刘海修剪的并不过分整齐,反而有些凌乱的随性,斐雪松本就秀气,顶着这一头相当有光泽感的白头发,脸瞧着更嫩了点,说他是中学时的叛逆少年都有人信。  理发师盯着他看了半天,根本无法把眼神从他那张脸上移下来,只知道喃喃感叹:“斐先生怎么不也去当明星呢?你要是去了,我们肯定都会pick你。”  果然是为明星服务的店主,这种网络语言摸的是一清二楚。杜云停摸摸自己的头发,也挺满意,夸奖,“你是唯一一个觉得我该去当明星的。”  理发师反倒笑了。  “嗨,大家都这么觉得,只是斐先生平常一直是经纪人,都看习惯了——要是一开始就是艺人,这会儿斐先生保准红透半边天了。”  杜云停拍着他的肩膀,发自肺腑道:“我看你很有品味,有很强的预见性。”  7777翻白眼。  明显就是因为别人夸了他而沾沾自喜呢,扯什么品味?  杜云停被夸的心喜,给钱的时候额外多给了两张,相当大方。他随即顶着这一头新做的头发往外走,果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杜云停特特去坐了个地铁绕城一周,过程中一直不忘保持忧郁眼神,很有点深情贵公子的模样,引来不少心痒的路人偷拍。  这几张白毛的照片很快在微博上流传开了,底下一堆路人惊为天人。  【卧槽!卧槽!!这颜值!!!】  【这个白色太好看了吧,这用的是什么染色膏?】  【真的好看,为什么我地铁上遇不到盛世美颜?】  【不知道为了什么,柠檬它围绕着我……】  一片插科打诨底下,慢慢有眼尖的网友看出不对来了。有人在底下评论,问:“大家都不觉得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吗?好像斐雪松啊。”  下面的人排队哈哈大笑。  “斐雪松!听到了吗?他说是斐雪松!”  “哈哈哈哈哈逗死我了,这个白发小哥哥怎么可能是斐雪松?”  “就是,斐雪松今天的照片还在网上放着呢,明明是黑头发。”  “他怎么可能突然去染头发?总不可能受了刺激,准备亲自出道去当明星吧?”  网友们嘻嘻哈哈,都把这一句当成个笑话看。也有人好奇,“斐雪松难道不应该在蹲牢子?”  很快下头就有人给这个明显吃瓜没跟上潮流的人普及,“不,官方都出声明了,说他没沾毒品,这个不能乱说。”  “可说这小哥哥像斐雪松也太过分了,人家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斐雪松是谁。”  “只是个经纪人,又不是什么明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谁知几分钟后,评论说像的网友收到了来自斐雪松本人的亲自回复,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对啊。”  对什么?  吃瓜群众都有点懵。  哪知斐雪松就在这条微博底下把本人认领了,“照片上就是我啊。”  吃瓜群众:“……”  吃瓜群众:“!!!”  这个形象气质差异,会不会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渣攻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就是在我面前演小白花。  因为我,比他更像小白花(忽然自豪) 第153章 恰好这时,工作人员也出来了。  “第八位!”他喊道,“八号是哪一位?”  杜云停微笑着,淡定自若地把其中一个新人的号码牌握手里了,“我是八号。”  他也不算是替代新人位置,毕竟这是海选,新人的号码会自动往下轮。杜云停向里走去,走进面试场地时,才知道为什么之前进来的人都一个个面有难色。  因为这里根本没有道具。  没有唇膏,也没有别的,空荡荡的背景里,还有场工在忙着扯电线。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要又纯又欲……  和登天区别也不太大,都做不到。  长桌子后头坐着四个评委,年纪都不小,骤然看见进来个白毛,倒是一愣。  也没人让他自报家门,只挥挥手,示意开始。  杜云停在场地中间站住了。  想象对他而言,不算是件难事。他站在原地,开始想象顾先生。  若是这儿站的是顾先生……  杜云停的眼神变了,好像是湿粘的,几乎能拉出丝。他慢慢举起手,细白纤长的手指按在嘴唇上,一点点摩挲过去,在触及饱满的唇珠时格外用了点力气,于是那唇珠微微一颤,又弹回了原位。  白的牙齿,殷红的嘴唇。他摩挲自己的手就像是摩挲爱人。他碰到湿润的舌尖,于是飞快地探出来,在唇边匆匆一扫,好像是只蜻蜓在荷叶上留下的匆匆一吻。  那动作简直色气极了。在场的评委大都四十多了,却愣是被这个动作弄的心跳都格外快了点,又觉得讶异——  这人的眼睛太干净了。  那里头清澄澄的,好像半点杂念都没有,好像他这会儿对的是神像,做的是祷告,几乎能从里头看出虔诚来。可是他的手呢,分明做的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的脸似乎分成了上下两个人的,上头是干净的毫不知晓的白雪,下头却是雪上落的扑簌簌的花瓣。  一点都不矛盾,纯和欲都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这种冲击格外有魅力,在场的人近乎不自觉地盯着他看,身子微微前倾,紧抵着桌子,好像是想靠的更近些。  直到青年收回手,最后抿了一下嘴唇。上下两瓣唇轻轻一碰,迅速分开了,重新露出里头白生生的牙——他脸上微微带着笑意,道:“我的试镜表演结束了。”  几个评委意外的口干舌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掩饰性地把桌上几张纸立起来,说:“嗯,还不错。……你叫什么?”  杜云停说:“斐雪松。”  “斐雪松……”  评委把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随即道:“回去听消息。”  斐雪松自己就是个经纪人,杜云停按照他的回忆这么一听,就明白自己十有八九是拿到这个广告了。他心里头挺欢喜,冲着几个人一鞠躬,走出去。  这边的评委这才从方才的冲击里头回过神来。  “挺好,挺好。”  “这孩子感觉就像是为这个广告生的。说真的,太合适了……”  “叫什么?斐雪松?看看是几号?”  “好巧,他和这几天闹得风风火火的那个经纪人同名呢。”  负责试镜者资料的评委把几张纸都翻了个遍。  “斐雪松,斐雪松……”他从头找到尾,最终茫然地把资料合上了,“没这个人啊。”  “说什么呢?”另一个评委责怪,“那他怎么进来的?你再仔细看看。”  他不信邪,自己亲自翻找了一遍,也愣了。  真没这个人啊?  那这个试镜者,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可能是混进来的,门口安检那么严,除了试镜艺人和公司人员,谁能进来?他茫然地看了半天,忽然指着一处,有了发现,“这不是有斐雪松的名字吗!”  再仔细一看,他脸色变了。  “哪儿呢?”最初找名字的评委也探过头来看,狐疑道,“我刚刚怎么没看见?”  “……”评委咽了口唾沫,“因为不在艺人名单里。”  “?”  “在随行名单里。”  他语气艰涩。  “这——就是那个经纪人。”  结束试镜之后,杜云停回去等消息。他没等多久,王总就亲自打电话过来了,声音里头不知是惊恐还是别的什么,“斐雪松,你怎么回事?我让你带人去试镜,你怎么自己被面试上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这种群情况,艺人没选上,经纪人居然被看上了——这算是个什么事?  杜云停说:“王总,好歹广告没丢啊。”  还是咱们公司的。  这是丢不丢的事吗!王总简直要头秃,“你来真的?你真想当艺人?”  杜云停说是啊。  他其实老早就有这个梦想,只可惜现实世界里虽然长得挺出众,但他那继父嫌娱乐圈丢人,死活不肯让他去。杜云停暂时不敢和这个继父硬抗,只好假装自己从未这么想过。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杜云停只想尝尝被这么多粉丝喜爱的感觉。  想想都爽。  王总:“你到底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片酬?”  经纪人工资也不低啊!  “不,”杜怂怂目光坚定,“为了梦想。”  王总牙疼,仿佛来到了哪个选秀现场,下一秒选手就能举着麦克风说自己童年时受过的苦,说不定家里头还有个瘫痪的爷爷。  他拿杜云停没什么办法,只得叮嘱他:“稍微收敛点。这段时间咱们总部的领导也过来了,说是要视察——你别搅动静搅到他那儿去。”  杜云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当回事。王总又说:“星航娱乐给陆由争取了个角色,是一部古装剧的男二号……”  杜怂怂兴致一下子升起来了,问:“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王总想了想,词汇匮乏,只得简单和他形容:“特别善良,战斗力不强,典型的男二角色。”  还比较喜欢嘤嘤嘤。  小白花!  杜云停猛拍一把自己大腿,亢奋地说:“王总,这个我擅长啊!”  王总:“……?”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走渣攻的路,让渣攻无路可走!  顾先生:没我戏份的第二天,想出来,想媳妇。(生无可恋)第98章 圈中戏精(三)  杜云停显然相当有信心。  “说起小白花, 谁都不会有我白!”  王总将目光慢慢转移到他的头上。  嗯,如果说的是这个白的话……  的确谁也没有他白。  杜云停还在争取, “我也可以试试那个角色的。”  王总:“……?”  这个经纪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得不强调,“你是个经纪人。”  杜怂怂满怀热情:“我也可以试试跨行的,我一直梦想着当一名全方面发展的人才。”  王总:“……”  他当真是说不过,竟然还从杜云停的胡搅蛮缠里头听出了几分道理, 只好把脸一板,“咱们公司不缺艺人, 缺的是有手腕的经纪人。况且, 一个人要做事,那就得专心致志!你看有几个跨界的能成大器的?”  杜云停只好叹了口气, 很有点胸怀大志之人不被赏识的悲哀。  王总劝回了心思已经飘了的经纪人,又想起领导视察的事, “这回来的是董事长他儿子,马上就要接班的——在这种时候, 你也把你那想法收一收,之前已经闹的很大了。”  吸毒的事是个烂摊子, 虽说是澄清了, 可到底还是留下了些污点。都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杜云停要是想辟谣, 那并不单单是官方发表个声明就能解决的事, 直到如今,仍旧有不少人坚信他这次能成功从里头出来,并不是因为他实际上没有吸毒, 而是因为公司做了什么手脚,买通了人,托了关系才把他给保出来。  人总是会相信更为黑暗的事实,这样的想法更能佐证他们日常中对于这社会里这种阶层的认知。  杜云停也没再说话。他回楼上办公室时,几个他带的艺人正在训练室,杜云停去看了眼,这样的天气里,他们硬是跳出了一身的汗,额头一片晶亮,碎发都黏在了脸上。  休息时间,杜云停给他们都买了水。这些还没正式红起来的艺人都盘腿坐在地板上,对着水瓶子猛往嘴里灌。  有人八卦:“斐哥,听说这次领导要过来?”  这种消息向来瞒不住公司里人,杜云停点点头,随手将空了的水瓶投掷到垃圾桶里。练习室里猛地安静下来,几个人都不再吭声,其中样貌最出色的两个女爱豆也闭上了嘴,只垂下头想自己的事。  杜云停多少也明白他们所想。这算是个机会,这种大的娱乐公司里,艺人层出不穷,小花小生多的如过江之鲫——根本就不稀罕。  更别说像他们这种还没正式走入观众视野的,那连条鱼都不是,顶多算是个小虾米。  小虾米怎么能被当盘菜?  娱乐圈这么现实,他们要想出人头地,跟那些当红明星一样月入斗金受万众追捧,就非得牺牲点什么。当然,这牺牲的代价在每个人心里头都不同,有些人宁愿用自己的一辈子去交换。  杜云停在练习室看他们训练,自己也跟着跳了跳。他压腿压的尤其认真,很努力地想把自己的线条再拉的长一点、身子骨再练的柔韧一点。  7777看他这么努力,倒有点吃惊。  【你准备走偶像路线?】  它还以为宿主要在演小白花的路上拔腿狂奔。  【当然不,】杜云停仍然弓着腿,伸长手臂。他白生生的一截手腕探出来,细的很,试图去碰触地面, 【这不是为了给生活增添一点乐趣嘛。】  7777:【……】  它怀疑宿主说错了,想说的应该是情趣吧。 第155章 处理平常事务也就算了,连数学题都做的这么好?  “该不会是提前把答案背下来了吧?”  质疑声越来越响亮,杜云停也不以为意,把笔一放,“你们可以报一下页数,我从那一页开始写。”  评论里有人随手打了两个数字,杜云停把书页哗啦啦向后翻,当真从那一页开始写。压轴的函数题,他写的就跟玩儿一样,连眼睛都不带眨。  来看直播的观众里头有高三学生,这会儿是真被震惊了。  卧槽,写的是真的好。  学习这么强的吗?  接机人看着自己公司里头同事表演现场刷题,瞳孔都开始地震。他认识斐雪松,学历大家都差不多,斐雪松也就是从一个普通的211学校出来的——况且这都毕业多少年了,怎么还记得高中知识?  最关键的是,他一个经纪人,为什么要表演现场刷题???  同事的心里头蹦出了十万个为什么,一句卧槽几乎要脱口而出。碍于这会儿身边有老总坐着,愣是没敢说出来,硬生生往下憋,只瞪着屏幕。还没瞪完,忽的听见身边老总淡淡道:“在看什么?”  他还以为是自己开了一丁点的声音吵到老总了,赶忙将手机关了,说:“公司有一个同事正在直播……”  顾黎黑漆漆的眼朝这边一扫。他并不是典型的东方人的长相,反倒有些像混血,眉骨较高,眼窝也相当深,眼睫黑而直,密密地排着,总衬得这一张脸有些严肃的、不近人情的意味。只有眉骨上头那一颗小痣轻轻淡淡,把这种严厉的感觉冲淡了些,就好像一滴清水滴进浓墨里。  同事被他看一眼,不自觉有些瑟缩。  “打开。”顾黎淡淡道。  接机人忙重新将直播打开了,递给老总看。屏幕上的青年顶着一头白毛,毫无阻碍地向下做着题,很有点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的意思,看的出来底子相当深厚。涌进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朝着三百五十万突破,评论刷的更快,几乎看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只看了一眼,顾黎眉头微微蹙起来。  “他是裴雪松?”  接机人有些诧异,没想到顾黎居然会认识。他想了想,原因只能是前一段吸毒的事,不由得替同事分辨,“雪松原本带陆由带的特别尽心尽力,主要是因为陆由自己有异心,才弄出来事——”  顾黎没有听他说话。他只定定地凝视着屏幕上的人,若有所思。  半晌后,顾黎的嘴角忽的多了些笑意。  他本来不是那种温存的人,这会儿一笑,倒让人莫名在意起来。接机人愣愣的,还没从老总下飞机之后第一次出现的笑脸里头回过神,就听见顾黎评价:“写的不错,还没忘。”  接机人:“……?”  什么叫没忘?  他想了想,试探着接道:“雪松年纪还不大,毕业没几年,高中知识可能还记得点……”  顾黎往车座上微微一靠,仍旧看着直播,“嗯。”  他没有再多言。  杜云停当晚结束直播时,直播间观众人数已经朝着四百五十万飞奔。这回除了来看热闹的,还有哀嚎的高中生,嚷嚷着这根本不是人类的速度,是神的速度。  一套卷子做的这么快,老师看了都要哭了。  这怎么够时间品味其中的精华?  更别说正确率还高……  之前黑过斐雪松没文化的人都觉得有些啪啪打脸,也不再在评论区冒泡。直到刷完一套题,杜云停把书一合,就要和大家说再见。  无数观众在屏幕前露出了黑人问号脸。  这就完了?他们还以为有什么大料要爆……  “没什么料,”杜云停笑眯眯,“就是想和大家分享一下学习心得,离高考没几个月了,希望大家都能在学习里收获到乐趣,有所体会和成长。”  “……”  你一个经纪人,为什么要抢高中老师的台词!  众人愤愤不平,人人心里头都开启了马场,无数匹草泥马飞奔而过,嚷嚷着要求他多说点陆由的事。杜云停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就要关直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返回来说:“对了。”  观众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陆由猛地沉下脸,紧紧握着手机。  他已经猜到了斐雪松要说些什么。自然是他的事。  说他忘恩负义,说他陷害……  但杜云停张张嘴,吐出来的话却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说起来,之前发誓要吃键盘的那一位是不是还没吃?”  众人:“???”  你又走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有人提醒,“陆由,陆由!”  话题怎么总是跑偏,你整个直播间的画风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杜云停顿了顿,声音里慢慢含了笑意。  “谁?——陆由?”  陆由的手越握越紧,盯着他的嘴唇。青年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他还不值得我说。”  这一句话出来,陆由猛地捏了一把手机,心里头的火忽然间便蹿高了。  他怎么会不值得说?  他现在有千万粉丝,多少人费尽心思也就为了见他一面。好的本子如今都是供他挑选,他难道在斐雪松心里还是什么都算不上?  底下有评论也说:“可是陆由现在人气很高啊!”  “人气高又怎么样?”杜云停说,“说到底,仍然是我捧上去的。”  “我能把他捧上去,就能让他重新摔下来。——我说到做到。”  陆由猛地向后一靠,连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要浸透衣裳。第99章 圈中戏精(四)  陆由进公司之前就听说过斐雪松。  他认识斐雪松时, 甚至还不曾出道,只是公司里的一个小练习生。而斐雪松从大学时起便在公司中实习, 已然成长为经纪人中的中流砥柱,多是因为他那一双善于看人的眼。  一哥一姐,全是被他从街上一眼相中的。之后一路培养起来,斐雪松跟着一同披荆斩棘、保驾护航, 他们这些练习生心中都极羡慕,期待着哪一天这样的运气也能落到自己身上。  陆由还记得初见时那天, 公司的年会上, 他端着一杯香槟想去与这位金牌经纪人说上两句话。然而有这样想法的又何止他一个,三五个练习生都拥过去, 想和他说些什么。斐雪松就站在垂地窗帘边,只用了简单的一眼, 便将他们几个都看了过去。  陆由的心直直向下垂——他甚至不愿细看。  斐雪松伸出手,那是一个典型的推拒的姿势, 手心向外,不由分说, 将这群热切的练习生与他的距离割裂开来。  “不用敬酒了, ”他端着酒杯的手并不曾抬起来, “我知道了。”  陆由心里头一下子就窜出了火。他根本没有被这个人真正地收纳进目光中, 连介绍都不曾吐出口, 斐雪松已经迈开步子,朝着另一端走去,那头他带的小花正急切地向着他碎步跑来, 斐雪松的手放置在对方背上,微微拍了拍。  那时正是小花绯闻缠身的时候。有狗仔开出了高价,要公司买走他手中的私会照片。在那之后,斐雪松果断地说服公司,让小花主动向粉丝坦露感情。  这在那时仍旧是一件罕事,甚至被不少人称为偶像失格。然而这一举动渐渐在后来显示出了其明智之处,小花并没因着狗仔的偷拍而陷入被动境地,她甚至将之前被包养的黑料也洗清了,慢慢彰显出了果敢的一面,竟然风评翻身,人气更上一层。  陆由亲眼见证了那一次危机,已然明白了斐雪松的能力。  可他那时并不被放在眼里。  如今,他已经逐步走上金字塔的顶端,却仍然不曾被放在眼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久久不去翻动手机。  他的新经纪人立在他身后,十分不可思议,尖声道:“斐雪松疯了吗?——这又是搞的哪一出?这是没的炒了,所以什么疯话都往外讲了?”  陆由并没有吭声。他疲乏地闭了闭眼,向椅子上靠了靠。  这一次直播掀起的风浪比想象中的更大。不少网友饱含希望而去,满含失望而回,在热搜话题中疯狂讨论这个经纪人到底是哪个设置出了错。也有高中老师对斐雪松的做题速度表示惊讶,直言对方要是再参加高考,top5应当都不是问题。  学霸无论在哪个圈子里都是让人敬仰的,斐雪松因为这个着实又火了一把。部分数学不好的考生把他的白毛形象做成了考神,疯狂转发以求好运。  7777看着稀奇,【上一次你还拜顾先生来着。】  居然还有自己被做成考神被人拜的一天。  杜云停却蹙起眉,打量着那张照片,随即顺手打开两个软件,明显应付地回应系统的话:【嗯……】  7777觉得自己像是个在和负心汉说话的可怜妻子,这一声嗯应的当真是半点不走心,【你干什么呢?】  【这张照的太丑了,】杜怂怂皱着眉,【我调一调。】  7777:【……】  杜云停精细地调整了光线,又加了个滤镜,这才满意地重新发了出去。他待在自己的办公室中,将手头的文件往桌面上一推。  陆由不在他手下了,杜云停的活一下子少了不少。他慢悠悠迈着步子往外走,准备去吃个饭,塞在裤袋里的手机却忽的一震动。  是他手下一个女艺人给他发的短信,相当慌张。  【斐哥,我现在在第三大街这边,那个会所……段总也在。】  最后四个字让杜云停顿了顿,这个段总,他曾在原主的记忆之中看过,是个老不正经,最爱玩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喜欢往死里折腾人。他脚步一转,不再朝着常去的餐厅过去,反倒向着街上走去,伸手招呼:“出租车!”  会所里的光开的晦暗不明,满桌的人都赔着笑,女艺人硬着头皮坐在旁边,手却在微微发抖。  有一只手正按在她的腿上,顺着她穿着的薄丝袜一路向上探,一直往她的裙子里去。甚至没有隔着桌布,这一举动就这样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里。  看见的导演编剧却都不吱声,反倒笑容满面劝她:“还愣着干什么?给段总倒杯酒啊!”  女艺人端起高脚杯的手不怎么稳,小声道:“段总,我敬您……啊!”  段总不仅没去接,反而用手摩挲了下她的手背,直直望着她。酒杯没有被握牢,里头的香槟洒了两个人一身。  导演责怪:“手怎么这么不稳,还不快帮段总擦擦!”  中年男人连声说:“不用,不用!”  他眼睛上下一扫身边坐的这个战战兢兢的小演员,又重新笑开,“这有什么。那个,小芸是吧?你跟我上去,我让人再找两套干净衣服……”  女艺人呼吸一窒。  上去……  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只能连连摇头。段总不满意,慢慢拉下一张脸,手往桌子上一放。  “怎么,给你衣服你还不要?”  “就是,”导演也劝她,“小芸,别辜负了段总一片心意。快!” 第157章 这一瞬间,它好像忽然看见面前的男人笑了下。顾黎紧接着响起来的声音仍旧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你醉了。”  杜云停眼巴巴,是的,醉的都不能自己走路了。  非得顾先生睡睡才能好!  顾黎:“或许你还没握过自己的手。”  杜云停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握自己的手?  他把一只手缓慢地探到另一只手上,立马明白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卧槽,这毛茸茸的触感……  他刚才居然就是用这只毛手撩的顾先生?!  顾先生怕不会当他是南方古猿!  杜怂怂咽了口唾沫。他冷静道:“这不是我汗毛,真的。”  我们这种小仙男,都是没汗毛的——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想象中的场景:细嫩的指尖慢慢摩挲……  顾先生感受到的场景:毛茸茸的东西沿着他胳膊往上摸……  哇,南方古猿。第100章 圈中戏精(五)  这一句出来, 杜云停又在男人的嘴角看到了点笑意。  这一次的笑意是明显的,但也只在男人脸上停留了一瞬, 转眼便不见——杜云停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花,再看时,男人仍旧是那副冷清模样,好像一尊用象牙雕出来的雕塑, 终生都不曾真正笑过半点。  他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不敢再去触碰男人, 只微微仰着头看他。顾黎重又迈开步子, 不紧不慢地朝楼上走,见他久久没有反应, 便扭过头来,定定望着。  “不是没有地方待?不走?”  杜云停忙道:“走, 走。”  他匆匆几步跟上去,隐约觉得男人的步伐放小了, 恰巧能让他跟在后头。  杜云停还没忘记自己这会儿喝醉了,步伐凌乱, 被男人伸出手, 扶了一把。  那手只是在他臂弯处克制性地微微一碰, 便收回去了, 甚至还隔着层薄薄的衣裳。可杜云停却像是被烫着了, 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他已经被教出了这样的本能,享受甚至追逐着男人的触摸。只是这一次太过隔靴搔痒,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 反而让他心里头烧起了火。  顾黎在顶层开了间套房,刚一打开门,醉鬼便东倒西歪走了进去,躺在床上不动弹了。顾黎将薄薄的房卡向桌上一扔,问:“既然不想,怎么会招惹上段存?”  青年的手臂举起来,稍稍遮着眼。他皮肤相当白,是那种常年被掩盖在长袖衬衫下不见天日的苍白,袖口向上卷了两卷,露出细细的手腕,垂在床头,像截一折就断的花枝。  “手下有个人在拍戏,是段总投的资。”  顾黎在椅子上交叠起双腿。  “只是这样?”  青年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眼睛里头好像浸透出了点无奈。  “不然会怎样?——她是我带的人,总不能把她交出去,岂不是得我亲自上?”  他说着,却微微笑了声,说:“这年头,不搞这种规则的也少见了。”  顾黎眼睛深的像是一汪潭水,并不接他这话茬。杜怂怂自己低声说完这一句,便慢慢从床上撑起了身,望着他。那话语里头浸透着别的味道,看样子像是醉了的人慢慢用目光凑近他,瞳孔湿漉漉的,干净的很。  “您呢?”他轻声道,“您——走不走这条路?”  顾黎的双腿彻底交叠起来,手指在扶手上叩着,睨他一眼。  “你刚刚说,并不愿意。”  “那也得分对象,”青年狡黠地眯起眼,“要是和您这样的人……”  别说是包我了,我包你我都愿意!  杜云停恨不能一脚把自己这艘小船踹翻了,好和顾先生一起浸透在浪里。  顾黎没有吭声,手一下下极有节奏地敲着。杜怂怂急了,坐的更直了点,极力推销自己,“我还年轻,长得也不错,关键是好用……”  7777:【……】  顾黎目光猛地停滞了下,再投过来时饱含威慑力。杜云停被他那么一看,竟莫名有些心虚,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借着醉酒的名义瞎撩了,只规规矩矩把两条腿并拢了些。男人站起身,道:“这间房你用着,明天直接退就可以。”  杜怂怂在后头眼巴巴地注视他,知道这一晚是肯定没指望了,却又实在无法从男人身上拔下来目光,“您不住这里?”  顾黎松了松领带,答:“不住。”  青年脸上的失望无法被掩饰住。顾黎最后看他一眼,径直迈开长腿,朝着门外走去。  他走到电梯口,眼底终于泛上了压制不住的笑意,手指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那是刚刚被青年毛茸茸的手牵过的地方。他现在还能感触到那只手缓缓向上时带来的麻酥感,像是通了电,鲜明的很。  和他无数次梦中的一样。  顾黎难以述说自己究竟有多欣悦。他自年幼时便频频做梦,梦中的景象大都是乱七八糟连不成线的,甚至连他都说不清自己是谁。他有时是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有时也是会化作狼的异种,是退伍了的兵,甚至是高高在上的神。  唯一的共通点在于,那些梦里都有同一个人。他把人揉进被子里,听见有什么碰撞发出的叮当响声——那声音连成了线,和那个人像是痛苦又像是欢愉的面庞一起,给顾黎的青春开启了那一道门。  他刚刚对上的,就是梦中人的眼睛。  顾黎频繁地梦到青年,甚至连对方笑起来时弯起的睫毛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有时觉得,自己才是门,而这个人手里头握着的则是钥匙。  是打开他被锁起来的情绪的钥匙。  而如今,锁已经被打开了。顾黎走进电梯,几乎能听到自己心里什么东西开启的声音。  房间里的杜怂怂正在捶胸顿足。  【都是那张毛茸茸卡!】怂怂好气,【要不是那卡,说不定我今天就能睡到顾先生了!】  说真的,顾先生现在不想睡他,杜云停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不是谁都喜欢人猿泰山,面对着浑身上下摸着都跟个毛绒玩具似的人,能有几个可以提起来兴致的?  7777提醒:【你自己兑的。】  杜云停开始生自己的闷气。他一面生气,一面满怀怒意地把手放置在自己胳膊上,使劲儿薅了两把。  ……手感不错。  杜云停沉默半晌,伸出两只手,同时开始从上而下盘自己,越摸越美。  【二十八,】他着迷地说,【这什么手感?真不错。】  让他想起来了上个世界撸兔子。  7777:【……】  杜云停半点气性都没了,只剩下喜滋滋,【我真好盘。】  摸着特别舒服,跟陷在温热的水里一样。  7777:【……】  它提醒:【别盘了,你家顾先生都走了!】  【走了怕什么,】杜云停一点不急,【我这不是有电话。】  7777不明白他要找什么理由给男人打,总不能真开口就让男人包自己吧?  杜云停眼睛发亮,【可以吗?】  系统:【……当然不行。】  【唉,】杜云停猛搓着自己小腿,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那成吧。】  他恋恋不舍把手从自己身上撤下来,开始摸手机。男人给的名片放在一旁,杜云停对着名片把号码存进去,改了备注名,“专属版顾先生”。  他教育系统,【做人要学会未雨绸缪。】  7777:【我是系统。】  而且这句话,他完全没有听懂。  杜云停说:【比如,在见面的时候,我会不小心落下一些小东西……】  他说着,作势去摸自己手腕。这么一摸,上头空空荡荡,7777盯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在包厢里时,杜云停手腕上还戴着表。  这会儿表已经没了,手腕上什么也没有,腕骨尤其显得娇小。  【哎呀,】杜云停遗憾地说,【怎么办,我好像把手表落在刚刚那位先生的口袋里了,没办法,只能明天拜托下这位先生,让他帮我送过来了……】  7777:【……】  卧槽,宿主到底是时候把表扔进去的。  这何止是一般的秀。  这是造化钟神秀啊,兄弟!  没了顾先生,杜云停还是在这张床上睡了一晚,勉强欺骗自己,把“睡顾先生为我准备的床”和“睡顾先生”之间画上了等号。  四舍五入得出来的结果。  杜云停心里仍然记挂着段总的事,决定再跟女艺人几天,怕老男人贼心不死。  第二天到剧组时,女艺人仍旧在拍摄,远远地瞧见他便放下了心。这边导演刚刚喊了卡,那边她已经走过来,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斐哥,惊喜地瞥着他。  “斐哥,你是专门来看我拍摄的吗?”  杜云停朝四周看了看,没有看见段总的身影。女艺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段总昨天跟见了鬼一样,匆匆忙忙就走了,东西都没拿——我还是听同组的演员说的。”  杜云停眉头蹙起来,并不理解,“为什么?”  女演员也说不清,但她并不想去纠结。对她来说,老男人能把兴趣移开,那就是件好事——至于这件好事为什么会降临在她头上,那已经没必要去研究了。她单纯为自己逃过一劫而高兴,对这个经纪人也愈发恭敬起来,“斐哥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吗?”  杜云停摇摇头,叮嘱她:“有情况再和我说。”  女艺人点点头,目送他上了车。杜云停解决完她这头的事,就被一通电话叫过去,急急忙忙奔赴另一个拍摄现场,那边还有他带的一个小演员,这会儿正因为戏份的事闹脾气,在剧组里头哭鼻子。  杜云停一到,那小演员骤然得了主心骨,哭的更大声。  “斐哥……呜哇!他们当初说的好好的让我演男二,可现在,男三男四男五都比我戏份多了!”  杜云停如同被孩子告状到这里的家长,马不停蹄又去和剧组协商,又是讲道理又是摆资历,终于把小演员戏份往上升了点。  他直到这时候才知道一个经纪人有多操心。 第159章 还是藏蓝色, 跟个老头穿的一样。  要是早知道上班都能见顾先生, 他就应该换个丁字裤!  顾黎的脑子里却像半点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坐在办公桌后, 指关节在桌上笃笃一敲。  “为什么染头发?”  他盯着青年一头显眼的小白毛。  杜怂怂说:“为了突出亮点。”  他的手指卷了卷额前一缕垂下来的发丝, 问:“您……觉得不好看?”  顾黎眼睛黑沉沉的, 一眨也不眨望着他。说真的,这发色在青年头上半点也不显得违和,倒好像是他自身长出来的似的, 衬得整个人还多了点缥缈的仙气,甚至比公司里的一部分艺人还要像艺人。  显小。  他没再对青年的头发发表意见,只攥起笔,淡淡道:“听王总说,你有成为艺人的想法。”  杜云停略失望。  原来找他进来,就是为了谈工作啊?  他还有点期待办公桌。  得不到回答,男人目光抬起来,重新定格在他身上,声音低沉。  “斐雪松。”  青年回过神了,回答:“是。”  “为什么,”男人道,“说说原因。”  杜云停倒真的努力想了想,随即字正腔圆回答:“因为好看!”  7777:【……】  顾黎:【……】  男人的笔放下来了,好像也有些忍不住的笑意流露出来。  杜云停向来喜欢说实话,也没觉得有毛病,“因为长得还挺好看的,不做艺人感觉可惜了。永远在幕后工作,观众不会看到你的努力——比起让别人发光,我更想让自己发光。”  他想当恒星,不想当围绕着别人转的行星。  男人慢慢地打量他,从头到脚,对他这伟大的理想不做评价,只冷淡客气地说:“你可以走了。”  就这?杜怂怂的失望一瞬间都没有办法掩饰了,欲要再找个什么理由,才想起来,表已经被男人还回来了。  就很气。  他拉开办公室门,外头王总正在等着,一看他出来,立马满怀忐忑地问:“你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吧?”  杜云停摇头,“没。”  他只是阐述了下他的梦想。  王总松了口气。  “那就好。小顾总严的很,你别在他面前再提你想当艺人了!再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小心你明天就得去人事处结算工资!”  杜怂怂:“……”  他明白了,原来在王总这儿,他的梦想就等于乱七八糟的。  那完了,刚刚他可是大讲特讲了一通。  可是看着顾先生的模样……也不像是准备把他炒了鱿鱼啊?  王总匆匆走进去,对上办公桌后新领导的眼,张嘴先给他道歉。  “真是对不住,小顾总,刚刚那个是咱们公司的经纪人。雪松他工作能力挺强的,就是平常喜欢胡思乱想……”  他多少听说过这位新领导的作风。顾家并不仅仅是在娱乐圈独占鳌头,在其它行业也多有涉足,从九十年代发家起至今,公司范围越做越广,一直紧跟潮流。  分公司多了,自然也会存在尾大不掉的现象。有人欺下瞒上,靠着公司利润中饱私囊,弄得整个集团乌烟瘴气。老顾总便把自己才十九岁的亲生儿子调过去当空降兵,刚开始时没有一个人看好,还以为这么个小年青,肯定只有被商场老油条们糊弄的份——哪成想这小年青比他们想象中厉害的多,手法果断,而且足够狠,上任三个月,前面还是客客气气捧着,后面不动声色就来了个集体大换血,恩威并施,把那一群心术不正的全都踹了另聘他人。  再出年报时,分公司的利润足足上涨了53%,一度引以为业界神话。  这位小顾总后头又陆陆续续接手了几个,个个儿都整治的毫不留情,连当初一起创立的伙伴试图架空他时也能说踹就踹。公司里头有人悄悄喊他铁面包青天,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王总生怕这位包青天把斐雪松也当成眼底沙。说真的,斐雪松自身工作能力相当不错,要是因为这点事就在领导面前上了眼药……  他心里砰砰敲着小鼓,就听面前新领导头也不抬说:“什么叫胡思乱想,是说他想当艺人吗?”  王总心中一突突,完了,这还是瞒不住,被新领导知道了。  他勉强挂着笑,道:“斐雪松他可能只是开个玩笑——”  新领导记录的笔总算停下来了,瞥他一眼。那一眼好像有刀锋沿着他的背剐过,王总不自觉把脊背挺得笔直,在这个小顾总身上感受到了比老顾总更强的威慑力。  “他说这话时,可不像在开玩笑。”  王总有点儿往外渗冷汗,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  “您的意思,是要开除他?”  顾黎薄薄的唇一抿,想起青年看过来时的眼神。  可怜巴巴的,还透着点显而易见的委屈,好像是气他这么快就结束话题。小心思相当直白,只有他自以为掩藏的好,可看在顾黎眼里,基本上是一览无余。  他没觉得失望,这更像是青年的本性。甚至连那点小心思,顾黎也能从中品出可爱来。  他还从没对一个人有过这么浓的兴致。  “——不。”  王总一愣。  不开除?  顾黎的笔在纸面上点了点,突兀地又道:“要是有资源,也拿去给他看看。”  “……?”  新领导长睫一敛,漫不经心地垂下眼,说:“他要是想演,那就让他演。”  “!!!”  王总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还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晕晕乎乎走到斐雪松桌前,皱着眉头打量自己手里这个金牌经纪人。  杜云停这会儿正在看剧组发来的节目台本,对上他的目光,很有些莫名其妙,“王总?”  对面的中老年男人仍旧盯着他,半晌后,伸出手来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是我老了?”他低声嘟囔,“思想太闭塞了?”  连向来以看人眼光出名的小顾总都同意斐雪松当艺人……这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经纪人适合当艺人?  只在幕后亏了?  兴许是藏蓝平角裤出师不利的缘故,小白毛整个晚上都异常安生,规规矩矩待在自己办公室里忙活。顾黎瞥了眼文件,又看了眼墙上的表,抿了抿嘴唇。  人还没来。  他皱皱眉,顺手点开了微博,在搜索栏输入斐雪松的名字。  斐雪松也是个微博大户,经常在上头晒自己的日常生活。在前几天,微博上纷涌而来的还都是谩骂的言论,官方澄清之后便干净了许多,大多是艾特他要他帮忙解数学题的。  杜云停偶尔心情好了,也会帮着做一两道;心情不好时,就装作没看见,完全不帮忙。  这一天显然是属于心情不好的。他没解数学题,反而发了三条意味不明的微博。  “想吃黄鳝。”  “想喝可乐[大哭][大哭][大哭]”  “我恨四角!”  底下的评论大都是猜测,更多人都在猜测四角是什么。有人说四角恋,但介于杜云停之前所表现出的对数学的热爱,许多网友说更可能的原因是他讨厌四角形的不稳定性。  这个明显瞎扯的答案一出,还有不少人在底下点赞,可见斐雪松的学霸形象已经不知不觉深入人心。如今教育机构都喜欢拿他那张脸做封面,宣传标语就是“让你孩子解题速度堪比斐雪松”。  顾黎的手指缓缓在上面两条上摩挲着,眉头微微一蹙。恰巧这时,王总又来敲了新领导的办公室门,“小顾总,今天和几个主管一起,请您吃个饭吧?”  他本来不指望新领导能答应,毕竟顾黎是出了门的不近人情,也不喜欢人和他套近乎。可出乎意料,这一回,新领导却先问他:“有黄鳝吗?”  王总一怔。他原本定的是一家高级日料店的贵宾席,由登过世界级美食杂志的厨师亲自主厨,可新领导都这么说了……  他一口咬定,“有。”  顾黎的眉头松开了。王总心想,难不成这领导还喜欢吃黄鳝?  谁知顾黎仍然没动,又抛出来一个问题。  “有可乐吗?”  王总一头雾水,但这个问题要好回答的多,“有……”  小顾总在走进这家公司之后,头一次朝他露出了近乎赞许的表情,淡淡道:“做得不错。”  王总被这一声夸奖夸的晕晕乎乎,很有些受宠若惊。  “您还有什么吩咐?”  顾黎想了想,说:“把斐雪松叫上吧。”  “……?”  片刻后,王总带着新领导和几个公司主管,一同在一家大排档的长凳上坐了。  那凳子还有点油,哪怕之前拿好几张纸擦了,也仍旧给人种黏糊糊的错觉,王总心疼自己身上好几千的裤子,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旁边几个主管也不遑多让,只是碍着新领导的面子,还得强颜欢笑。  “我也早就想着吃黄鳝了,正好。”  王总擦着汗,把方才从隔壁小超市买来的可乐也放桌上。两大瓶,十九块九买一送一,往桌上一放,这小桌板都有点翘起来。  这样的场合,能吃什么?  他余光瞥了眼一边自己手下的经纪人,这会儿,斐雪松倒是对这地方最为习惯的一个了。只是看着表情也有着按捺不住的狐疑,悄声对他说:“王总,咱公司破产了?”  王总不乐意了,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杜怂怂看着他,跟看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孩子一样,小声提醒他:“那你就请老总吃这个?”  正常人都知道得吃点好的吧? 第161章 顾黎却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住了。  青年拽了拽自己的手臂,小声问:“顾总?”  男人没动,反而对前面的司机说:“你先下去。”  司机赶忙下了车,朝着绿化带旁边一蹲,抽出根烟往嘴里一塞。这边顾黎重新把人拉回来,却用另一种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青年,半晌后,手捏住了小白毛的下巴。  杜云停被他捏的有点疼,小声说了一句,男人手上力道松卸了不少,但并没松手。  “为什么蹭我?”  他低低问,黝黑的眼直直注视着面前人,眉头上那一点小痣让杜怂怂看得目不转睛,恨不能立刻贴上去碰一碰。  他咽了口唾沫,不答反问:“那您为什么要摸我?”  顾黎眉头微微蹙起,倒被这一句问倒了。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触碰,那与其说是他的反应,倒更像是某种潜意识里的反射机制——就好像他早就猜到了,青年在那样的场合肯定会不老实。  所以要把小白毛拿捏住。  他盯着青年,又莫名觉得好像有什么一直在从脑海中流失。  他之前好像常常做梦。  ……做什么梦?  顾黎眉毛锁得更紧,发觉自己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只看着眼前的青年,忽的道:“斐雪松。”  小白毛应了一声,抬起眼来看他。那一双眼睛清澄澄的,上头软软的白金色头发垂下来,有几撮就在他眼尾旁。  他和顾黎长得一点也不像,眼睛那么圆,瞳孔也圆,色泽浅,总是透着股纯真的味儿。  顾黎的薄唇抿了抿,伸出点舌尖,在上头润了下。  “过来,”他低声吩咐道,“亲亲我。”  他隐约觉得,自己需要证明什么。  小白毛看他一眼,听话地凑上来了。顾黎并不奇怪,他早就看出来,这人是故意来勾自己的,可他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轻而易举上了勾,他还不曾想通。  男人嘴唇没有张开,还有些干。杜怂怂靠近些,与7777道:【唇膜保养有没?来一份。】  7777:【……】  它莫名有些生气,积分不是让你这样用的!  不是为了让你兑换和谐膏和唇膏身体乳的!  杜云停催促它:【二十八,江湖救急,快!】  7777只好从兑换面板里扒拉出来,给杜云停用了。杜云停抿抿自己嘴唇,感觉到一片柔滑细腻,这才慢慢靠上前去,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相闻。  很软,这是顾黎的第一感受。  他嗅到清浅的奶香味儿,像是从青年身上传来的。那味道并不浓郁,清清淡淡的,却透着股子甜意,顾黎闭着眼,沉敛克制地碰着那两片嘴唇,按捺着想将其撬开深入其中的想法。  呼吸滚烫起来,小白毛缓缓松开了,小声道:“顾总,晚安。”  他只扔下这一句,飞快地拉开门,小跑着进了小区。顾黎在背后看着他的小白毛在空气中上下晃荡,像是神魂也跟着一同荡过去了,变成了萦绕在青年身边的风。  他好容易才把目光收回来,沉声喊司机,“开车。”  司机刚刚吸完了一根烟,忙重新坐回来,握住方向盘。顾黎低垂着眼,手指慢慢摩挲着嘴唇,像是想起什么,重新将微博打开。  “斐雪松:开心(*^▽^*)!”  “斐雪松:就是更想喝可乐了……”  顾黎想起桌上剩了大半的可乐,神情里难得露出了点茫然。  司机开着车,忽然听到后排的领导出声问:“可乐分很多种?”  司机年纪还不大,平常喝碳酸饮料喝的挺多,虽然诧异小顾总怎么会问这个,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分的类型很多,味道也多,还有樱桃味、香草味的。”  他咂咂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忍不住道:“樱桃味的简直像在喝急支糖浆……”  顾黎的手按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明天,各种口味的都买一瓶。”  司机脚下一滑,踩油门的脚差点儿踩上刹车。  买可乐?公司业务是又要扩充了吗?  紧接着,老板的下一句嘱咐也来了,“放斐雪松办公室里。”  司机:“???”  顾黎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重又低下头。他的手顿了顿,在键盘上按了什么,也发了出去。  “顾:晚安。”  好梦。  杜云停争取来的唇膏广告在第二天开机。为了保证广告效果,他特意把从系统那儿要来的唇膜又细细给自己抹了一遍,这才顶着完美的嘴唇状态去拍摄,不得不说,导演相当有想法,除了常规拍摄外,还给他加了个特殊版。  他把杜云停放进了一个加大版的夹娃娃机。只是里头没多少玩偶,全都是满满当当的唇膏,杜云停被吊在夹子上,自己更像是里头的奖品,伸手努力在这唇膏海里捞。  作为合作方,顾黎比观众更早看到了剪出来的成片。穿着白毛衣的青年看上去从头软到脚,跟只兔子似的,无一处不好捏,那昨天碰过他的嘴唇上镀着浅浅一层水光,柔润的很,微微张开,探出一点柔软湿润的殷红舌尖。  他盯着那一张广告图看了半晌,拿过来的员工也极其满意,小声说:“斐哥表现力比我想象的还强。”  这图片,看得他都心动。  真是又纯又浪。  顾黎仍旧看着海报,“他们要用这个做宣传图?”  员工说是,“没有问题的话,我就这样和合作方回复?”  新老板沉默了半晌,忽的道:“海报多领回来点。”  员工:“……”  他感觉自己可能领会错了老板的意思。这是合作方的海报,都是要用来宣传的,他们公司领回来那么多干嘛?  他迟疑道:“您说的多是指……”  新老板淡淡道:“三千张。”  “……”  您怎么不干脆拿着底图自己去打印算了。三千张,是准备拿来当地板铺吗!  员工正头大,顾黎却一通电话,把王总也给叫进来了。他问王总:“之前斐雪松说,对一个角色有兴趣?”  王总想了想,这才想起陆由定下的那个小白花角色。  “是,”他回答,“但那角色星耀已经谈妥了,应该会给陆由演。”  毕竟当初也是为了陆由争取的。  顾黎眉头微微一动,颔首道:“试试。”  王总一愣,诧异地盯着他,心里头猛地涌上了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  争取来这角色,不会是打算给斐雪松演吧?  饶是他再迟钝,也感觉到新领导对斐雪松的不同了。本来以为这只是领导对于公司金牌经纪人的看重,但从昨晚到今天,新领导的一举一动,倒好像在和他诠释截然不同的意义:他对斐雪松有兴趣。  还不是一般的兴趣,是相当浓烈、甚至要为他荒唐的梦想保驾护航的兴趣。  这在王总看来,有些让人不敢相信。可顾黎却一再印证他这个猜想,让他不信也得信。他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那斐雪松手里的活儿……”  顾黎正书写着什么的笔顿了顿,紧接着回答:“他想做便做。”  王总一颗心沉沉往下坠,忍不住拿出手帕来擦鬓角。  这就是要给斐雪松当后台了。  他有了谱,出门后立马联系团队,“之前说的那一部剧……”  争角色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在剧方已和星耀娱乐谈的差不多的情况下。但陆由的人气在吸毒门后多少受了些影响,不少人说他吃里扒外,每天在他微博下嚷嚷着要一个回复。  陆由的粉丝相当多,却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只能一个劲儿在底下控评。  只是连带着业界风评也不太好,剧组已然有些后悔当初开出那样的高价,动了换人的心思。这会儿把斐雪松塞过去,就像往饥饿的人嘴里送食。  听到这个经纪人想来试镜的消息,导演在电话那头愣了好半晌。  “可他不是在你们那儿干的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想转行做艺人?  团队说不出个原因,只好把杜云停的说法搬出来,“为了梦想。”  导演居然有些感动,“他居然还有这梦想?敢于实践,也相当不错了。”  团队:“……”  他们竟然没办法接这话。  导演松了口,“让他来试试镜。”  合适不合适,看过后再说。  团队扭头和杜云停一说,杜云停登时大喜,跟他们保证:“我这个角色肯定能演好!”  ……成吧,他看起来真有信心。  王总却连半点信心都没有。他语重心长和杜云停说:“做演员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演戏也不是过家家。你不是科班出身,别到时候闹出笑话。”  杜云停倒也赞同他这话。  “演别的角色,我的确没信心。”  不过,小白花的话——  他信心足足的!  因为他自己就是一朵小白花啊!  杜白花骄傲地抬头,相当自豪。甚至7777也罕见地同意他的观点,【这个角色,你应该能演好。】  简直就是为杜白花量身打造。  第二天,在试镜现场,杜云停第一次见着了陆由。  陆由和原主记忆中一样,长着一张看起来挺正直的脸,但并没什么让人记住的特质。斐雪松为了给他打造出特质,着实废了不少功夫,最后给他接了一档新综艺,为他量身设定了面对异性语死病和选择困难症的反转人设,和他那张脸看起来不怎么相配,倒一下子让人有了记忆点。 第163章 导演脸色一下子肃穆下来,并未打断,只是紧紧盯着中间的试镜演员。陆由慢慢找到了感觉,越演越自如,好像自己真是剧本里活过来的人物,举手投足都是戏。他抿紧了嘴唇,露出苍白的脖颈,仿佛自己真的站在高台上,随时可能从上头一跃而下。  演完之后,他心中安定了不少。虽然斐雪松的确演的不错,可他应该也不会差——就刚刚那一段,陆由还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入戏过。  他抬起眼,正正撞上了导演的目光。导演盯着他,目光里似有深思。  陆由忽然微微一哆嗦,他侧过头,发现斐雪松的脸上居然在笑。  那笑把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也给击垮了,他整个人都颤起来,不得不并拢了双腿。磊哥没看出什么问题,还在旁边给他鼓掌,问:“张导,您觉得怎么样?”  导演看了眼他,往后微微一靠。  “演的不错。”  陆由吐出一口气,放心了些。  导演话锋一转,“但是——”  他严厉地盯着陆由,问:“陆由,你知道你刚刚完全在照搬前一位试镜演员的表演吗?”  陆由一愣,随即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  他本能地以为导演在开玩笑。可场地里陆陆续续响起了工作人员的应和声,分明都是赞同的。  “就是,除了人不一样,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这简直是复制下来的,没有半点区别。”  “虽然说是表演,可也不能这么copy吧?”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响,陆由头嗡嗡作响,新经纪人不敢相信,又往前走了几步,满脸堆笑。  “是不是张导看错了?我们陆由可是科班毕业出身,但斐雪松之前只是个学传媒的……”  “传媒又怎么了?”张导并不吃他这一套,“只要是能演的好,那就是好演员,跟学了什么没关系。”  磊哥心里头突突狂跳,隐约感觉这个角色恐怕是抓不住了。他还不肯放弃,仍然对着张导道:“要不这样,您再考虑考虑,您看我们陆由,多么大的流量——”  导演阴沉着脸不回答这话,反倒有两个工作人员上前来,客客气气请两位演员出去。磊哥想再多说句话也说不成,硬是被领着离开了试镜场地,到了等候室。  等候室只有一间,俩演员还得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磊哥对杜云停半点都没有好脸色,阴阳怪气说了一通,又去安慰自家艺人,“肯定没问题。他们不考虑演技,也得考虑粉丝买不买账!”  陆由半点都没被这样虚假的话安慰到。他不知道粉丝会不会买账,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怕是拿不到这个角色了。  他垂着头,一声也不吭,只是双手攥的紧了些。他喉咙这么干渴,新经纪人也不曾想着给他倒杯水,只一个劲儿站在身边絮叨,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陆由忽然有些想念斐雪松。倘若斐雪松仍是他的经纪人,绝不会现场威胁导演让他难堪,更不会在出来后还对他说这些。斐雪松只会严厉地指出他的毛病,要求他时时刻刻做一个完美的艺人,从头武装到脚,甚至武装到大脑——  然后告诉他,他下一次一定会更好。  陆由使劲儿闭了闭眼,终于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步错棋。  他太急着向斐雪松证明,自己已经强过他、赢过他了——以至于都忘了,一个优秀的团队,对于艺人来说,是多可遇不可求。  现在他身边围绕着的,只有一群蠢货。  二十分钟后,工作人员重新将他们请了回去。导演表情轻松,只是看一下那张脸上这会儿神采奕奕的状态,陆由就知道了答案。  他几乎是自取其辱,却又自虐一样动不了脚,硬生生站在这里。  导演夸了他们两人,随后上前拥抱了他选中的那一个。  “合作愉快,”他笑道,“我非常期待——你一定会给我带来更多惊喜。”  ……是斐雪松。  陆由还从没像今日这么难堪过,他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抬眼看了看这会儿的前经纪人。  笑的多开心。  这个人——  为什么还没有去死呢?  陆由连妆也没卸,大步朝外走去。他身后忽然有人叫他,不是磊哥尖锐的声音,扭头才看见,居然是前经纪人。  前经纪人也仍旧穿着戏服,白袍翩翩,被风吹荡起来。  陆由停住脚步,问他:“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当然!  怂怂几乎要脱口而出,又按捺下去,仍旧笑着,“怎么会。”  陆由沉着脸,一言不发又迈动步子。杜云停声音提高了些,说:“我是作为把你带出来的经纪人,给你最后一个忠告。”  “——永远不要和蠢货为伍,”他唇角勾起来,“要是你明白的话。”  除非你自己也是蠢货。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从这个角度看来,陆由和星耀真是配极了。  陆由越走越快,钻进自己的保姆车里。磊哥也急匆匆追上来了,由于今天这一出超乎想象的闹剧,还有些气急败坏,“什么剧组!这样的剧,不演算了……还配不上咱家的咖位,还是个男配……”  他一扭头,对上了艺人的目光。那目光和平日里不一样,透着股狠意,让经纪人心里猛地一打颤。  “陆由?”他问,“……你怎么了?”  陆由顿了顿,重新将目光移开。  “没事。”  ……斐雪松说得对。  他不能再把自己交给这样的蠢货了。    杜云停拿了角色,第一个想法是和顾先生嘚瑟。  他打通电话,刚准备分享消息,就听那边的男人淡淡说:“恭喜。”  杜云停:“……”  也是,老攻肯定早就知道了。  他也没失望,脚在地上碾来碾去,碾的一根小草摩擦着地面,渗出了点汁水。杜云停自己的声音也软的能滴出汁水来,问:“顾总吃过饭了吗?”  顾黎还在办公室里,回答:“没有。”  那头的青年朝他抛过来橄榄枝,羞答答的,“我可以邀请顾总一起吗?您今晚有没有应酬?”  旁边站着的秘书指着日程表,向老总示意,有的。  顾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去,道:“没有。”  秘书的眼睛差点儿瞪脱眶。  不是,这哪儿叫没有?  今天晚上有两个说好了要去的酒席啊!  她的手就指在上头,顾黎分明看见了,却仍旧对着手机道:“你定。”  秘书:“……”  她默默地收起了日程本,看严肃的新老板把桌上文件一推,吩咐,“还有什么要做的,半小时之内送过来。”  他要赶时间。  这头的杜云停得了“你定”的回复,头都要秃,在车上将市里有名的餐厅研究了个遍。  可是都没特色,人也多。  7777:【人多?】  杜云停翻着手机,解释,【会有人认出我。】  7777为他的自信吃惊。  【你会不会想太多?】  现在还不是明星呢。  杜怂怂幽幽道:【不是。我是怕被泼硫酸……】  他本是没有身为公众人物的自觉的,但陆由的粉丝多,其中难免有偏激的死忠粉。指不定这会儿角落里就有认定是他害了陆由的anti呢,在这种情况下出去,冒的风险太大。  他摸着自己的脸,感叹:【主要是怕毁了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  他以后要靠这个吃饭的。  7777:【……】  外出吃饭被否了,杜云停准备在家里做顿大的。他这句话出来后,7777摆明了不信,宿主往常在任务世界里基本上不下厨,偶尔炒两次菜,还都是简单的家常菜。  做顿能吃的,它信;做顿大餐,它完全不信。  宿主都不像是有那个脑子的人。  杜云停为它的不相信痛心疾首,指责它一点都没有父子之情。  系统呵呵他一脸。  哪儿来的父子?  杜云停信心满满让人买回了菜,在家里开了火,又像模像样往腰上系了围裙。挺久没有下厨过,他的确不太熟练了,把切好的青菜往锅里放时手一抖,差点儿都扔出锅外去。  7777:【……】  年纪轻轻,就像得了帕金森。  老了可怎么办?  折腾了两三个小时,杜云停折腾出来了四个菜,全都是家常菜色,没有一个是他说的场面菜。7777问他:【说好的大餐呢?】  杜云停嘿嘿笑,【马上。】  7777:【……】  它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杜怂怂舔了舔嘴唇,谄媚地喊:【二十八,小六子,我最最亲爱的小六子……】  系统要是有人形,这会儿鸡皮疙瘩能全掉锅里。杜怂怂讨好地说:【你送我一道菜呗?】  系统难以相信,他居然把送一道菜说的这么理所当然。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你有积分。】 第165章 他被带上了顾先生谈生意的谈判桌。  杜云停一直都知道顾先生生意做的大,两个亿的大生意不仅只是说说。可如今亲眼见着了顾黎金融帝国的全貌,这才知道男人生意做的究竟有多大——光是一栋办公楼,高耸入云不说,建的也相当气派,从装潢到构造,无一不是杜云停喜欢的。  那种大气,光是看着,都让人胆寒。只是空调似乎没有故障了,楼层表面被晒的滚烫,地板都像冒着火。  杜云停看着面前的百层大厦,想起自己那两层的小洋楼,简直没眼再看——他跟顾黎的本钱,的确不是一个级别上的。  他心生怯意,咽了口唾沫。和男人打商量:“要不不要了吧……”  他现在觉得,这笔生意不一定是他这么个小公司承受的了的。  偏偏顾黎坚持要向他这个生意伙伴展示下,不容拒绝道:“一定得要。”  顾先生硬是拉着他一层层向上攀爬,亲自上了楼。  站在楼层顶端往下看,白茫茫一片。楼下带着两个圆形的游泳池,连着漂亮的小花园,杜云停的小洋楼虽然也带游泳池,但是没有这种种了很多草木的花园,光是看着就心动。他看过园子里各色花草,和顾先生一同到池子里游了个泳。  水花哗啦啦地翻,他一脚不小心踩了空,就彻底被掀起来的水浪淹没了。  ……  杜云停和顾黎就合作事项谈的不太愉快。第二天醒来时,他形如废人,对7777说:【我只是想要一笔小资金……】  7777:【然后?】  杜云停嚎啕大哭:【然后顾先生给了我一笔特别大的!】  巨款不说,居然还特么是分期!  一会儿给一次,一会儿给一次……他这种小公司根本接不了这么多的投资,资金链都快出毛病了,运作即将瘫痪。杜云停两眼无神望着天花板,喃喃:【感觉我要破产。】  为了这一次合作,他透支了。  7777:【……】  7777:【你可以劝他少给点。】  杜云停闻言沉默良久,再一开口都是哭音,【我劝了,我甚至哭给他看了。】  嚎啕大哭的那种,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不管用啊!  【我说我不要这么多,他非要给我,非给我——我真的只想要一点资金投资农业,不想接受顾先生的亿万家产啊!】  7777:【往好了想,起码你现在是亿万富翁了。】  杜怂怂:【……不,昨天晚上,那些钱都打水漂了。】  真.打水漂。  他慢慢在床上翻了个身,感觉自己和挂在绳子上等风干的咸鱼也没什么区别,干脆把浴袍向上一拉,露出白生生的小肚子,透风。  浴室里水声一停,顾黎走了出来。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的,这会儿和刚下了谈判桌半死不活的杜云停完全不同,仍然是一副商业精英的派头,走上前拉下他的衣服,盖住他肚子。  杜云停有点儿委屈,巴巴看着他,一张嘴声音都是哑的,“热。”  他昨天谈合作的确谈的有点猛,嗓子几乎发不出音。  男人似乎早有准备,在床头坐下,倒了杯水。杜云停喝了两口,从里头品出了点甜味儿。  蜂蜜柠檬水,润喉的。  他咂咂嘴,就着男人手往下喝。顾黎另一只手不容拒绝把他偷偷掀起来一角的衣服按回去,按着他手不让他动,“小心冻着。”  杜云停还想再掀,连系统也劝:【别掀了吧。】  那上头一看就是被盐腌过的,痕迹可重了,人家红梅画都没你这么猛。  杜云停就不动了,只是往床上一瘫,仍旧委屈,“我想吃鸡腿。”  顾先生垂眸望着他,“你吃不了重油重盐。”  杜云停不听这话,在床上咕噜噜翻滚,拍着被子,“鸡腿!”  他就不懂了,他为了拉动gdp差点儿没能再起来,这会儿想吃点鸡腿怎么还不行了!  男人像是僵在了床头,沉默片刻后起身去拿手机。再进屋时,公司里几个助理吭哧吭哧跟在后头,给杜云停床上支起了小桌板,放上一个大碗,里头盛满了白粥,还有撕的细细的鸡腿肉,干这活时头都不敢抬,只是偶尔扫过来的目光里头写满惊异,仿佛发现了天大秘密。  卧槽,新老板这是干什么?  金屋藏娇?  顾黎抿着嘴,一勺勺喂给床上的人吃。青年吃的急了,他就停顿在那儿,拿纸巾帮人细致地擦嘴角。助理们越看这情形越古怪,干完活后半秒都不多呆,飞快地拿走了碗提走了食盒走人。杜云停看着他们有些仓皇的背影,感叹:“顾总,你在公司里的形象怕是要毁了。”  顾黎摸着他额头垂下来的一小撮白毛,淡淡道:“没事。”  杜云停:“他们肯定要说你包养我。”  包养个还不出名的小明星,拿资源捧红,一看就是这种霸总会做的事。  霸总略沉思片刻,看着青年的神色倒好像在期待,不由挑起一边眉,“你想让我包养?”  杜云停诚实地点头,攥着被子哑声说:“刺激。”  顾黎唇角微微一勾,哭笑不得。他一只手替青年揉着腰,低声问:“疼吗?”  杜怂怂摇摇头,伸长胳膊,圈住了他。男人说:“是我的错。”  “不是,”杜云停忿忿道,“是那道菜——”  顾黎截断他的话,“是我。”  他其实早便意识到内心想法,知道自己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真正开始时,他其实是清醒的,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差点把人整个儿吞吃下去。  顾黎心里存着令自己也害怕的阴暗心思。他想把人永远锁在他旁边,就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只有他能碰,只有他能看,嚼碎了,滚烫的骨血都咽进他肚子里。  他摩挲着这人的脸颊,缓缓凑上去,亲了青年。  杜云停睁着眼,浓密的睫毛碰触到他的皮肤。  这个吻很轻柔,倒像是为了安抚什么,不含任何多余的东西。顾黎抵着他的鼻尖,一下下抚摩他的后脑。  男人的话并没说出来,但杜云停却已经知道了。他眼眶发酸,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后来,杜云停才知道,那一天他晕在了谈判桌上,把清醒后的顾先生吓的不轻,连夜叫来了医生。等人真的来了,顾黎却又接受不了让对方检查青年伤势这种事,亲自上阵看过后给医生口述。  好在医生见多识广,听完也见怪不怪,只说他努力的过了头。等恢复过来体力,自然就好了。  临走时还嘱咐顾黎,不要乱用药。  被冤枉的顾总:“……”  他不是,他没有。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  只有杜云停心里苦,却又不敢说,硬生生忍着。  这一天过后,他与顾先生的关系发展的很快,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也不知上一次来的助理回去到底传了些什么,公司上下对着他的恭敬态度又新上了一个台阶。隔着一长条走廊,员工也要热切地和他打招呼,他走过去,甚至还有人给他鞠躬。  杜云停进茶水间时,偶尔听见他们说漏了嘴,管他叫娘娘。  他对这个称号半点不满意。  7777奇怪道:【为什么?】  【正宫都不是真爱,】杜云停说,想起上个世界的五三和王后雄,仍然是一肚子气,幽幽道,【得宠的明明是贵妃。】  7777:【……】  吃习题册的醋都吃到下一个世界了,宿主这不是醋坛子,醋罐子,这是醋管子啊,绵延不断的那种。  他进自己办公室,用内线给男人打电话。那头的顾黎很快接起来,嗯了一声,“你说。”  杜怂怂甜甜蜜蜜,声音都快化了:“我想你。”  男人沉默了会儿,语气仍旧古井无波,说的话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也想你。”  正在老总办公室里汇报事项的王总:“……”  他站在那儿,不由得拿出块手帕擦半秃的头顶,感觉自己像是颗光光亮的电灯泡。  杜怂怂乖的跟块奶糖一样,又糯又甜,还是果酱夹心儿的,“我想顾先生亲亲……”  顾黎:“……”  他抬起眼来,扫了一眼面前站着的王总,伸出手捂住话筒,淡淡道:“捂住耳朵。”  王总听话地把两只耳朵都捂了,眼睛看着新领导转过身,对着话筒认认真真地啵了一下。因为没做过,动作还不熟练,发出的声音也不清晰,薄唇靠在一处碰了下,飞快地传回去,“啵。”  王总:“……”  妈的,要瞎。  他酝酿出了一肚子的脏话。  半月后,剧组正式开机。杜演员头一次进组,进来时导演挥挥手,喊他:“雪松,这是你的休息室。”  杜云停略看了看,感觉不怎么够用。  “怎么会不够用?”导演莫名其妙,“这房间挺大的,足够好几个人在里头休息了。”  起码能容纳五六个。  然后他才看见,这个新入组演员身后跟了一群……  杜云停也很为难。他本来是经纪人,当然知道去剧组不用来这么多人,但顾黎显然并不放心,因为怕他吃不惯剧组的盒饭,光是厨师都派了两个,做不同菜系的。  剩下的化妆师造型师助理,都能组一个团了。公司的另一个老牌经纪人也被派了出来,这会儿满面笑容出面寒暄,熟络地把导演招呼到另一边去了,“张导,这是我们顾总的意思,给咱剧组再提供两位厨师,到时候也方便大家吃饭……”  导演听说过不少来剧组带生活助理的,还是头一次听说来剧组带俩厨子的。他问:“在哪儿做?”  经纪人笑眯眯,解释:“他们已经找好地方了,借了附近的居民家。”  导演微微蹙眉,看着这架势,心里有了底。  瞧见他闷不做声了,经纪人又道:“雪松之前是我同事,他没演过戏。还请张导多多照顾,给新人点机会——”  导演挥挥手,倒是不担心这点,他看了当时斐雪松的状态,分明相当好,比陆由那种科班出来的还出彩。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这么大张旗鼓,斐雪松是不是在公司里担什么要职?  经纪人没法和他直接解释,但冲着这派头,导演心里也明白,这不是富二代出来玩票,就是后头有大金主,把人当眼珠子疼的那种。  无论哪一种,都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第167章 正装很合身,里头套的马甲刚刚好勒出细细的腰线。杜云停对着镜子左右转了两圈,手放在衬衫纽扣上犹疑不定,想了想,还是系上了。  他觉得,这种板正的西装,还是得板正地穿最有感觉。  最有让人想撕下来的感觉。  但里头,杜云停穿的就没那么正经了。他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掏出了一小块布料,系统一看就疯了。  为什么要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你不懂,】杜云停锲而不舍地往上套,【经过上一回,我就知道了——那种老人平角裤是不可能带来好运的。】  非得这种才行。  他啪地一拉系带,对镜子里的自己吹了声口哨。  门口的司机已经在等着了,恭恭敬敬拉开门请他进去。杜云停坐进后座,感觉还有点勒的慌,忍不住在座位上动了动。  系统劝他:【换了吧。】  【没事,】杜云停对于这方面相当执着,【反正待会儿都是要脱的,没区别。】  【……】  7777觉得他真是疯魔了,说话的语气像在大冬天光着腿嚷嚷着说是为了风度的女生。  汽车在红绿灯的地方拐了个弯,没朝着顾黎的别墅去,反而向着另一条杜云停从来没走上过的路去了。最终停下的地方是一家酒店,门童上来拉开门,里头灯火辉煌,响着悠扬动听的小提琴声,上流社会的女士提着长长的裙摆,只留下个挽着优雅发髻的身影。  杜云停懵了。  这哪儿?  他问小助理,“走错路了?”  来这门口干什么?  “没走错啊,”小助理比他还茫然,“斐哥,刚刚我就想和你说,顾总要带你参加一个晚宴——你难道不是知道了?”  不然,怎么会话都不让他说完?  杜云停:“……”  晚宴?  系统笑得无比猖狂,电子音里幸灾乐祸几乎快溢出来。【哈哈哈哈,晚宴!你为着个晚宴还穿了你的战袍……哈哈哈哈!】  杜云停脸上火辣辣地烧,小声跟他说了句闭嘴。  小助理催促:“斐哥,快下车吧。顾总已经在等你了。”  晚宴办的相当大,一进去,满场都是举着香槟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的人群。杜云停摸出手机,刚想问男人在哪儿,却率先收到了来自顾先生的消息,“甜品台。”  他往甜品台的方向望去,看见了站在旁边的顾黎。  男人站得笔直,身边围绕着三五个人,像是在和他搭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仍旧注视着手机,略深的眼窝和高耸的眉骨在灯光下愈发清晰,透着点不近人情的意味,在人群里头相当醒目。杜云停望着他,发自肺腑地说:【顾先生简直是鸡群里的那只鹤。】  系统没嘲讽他是脑残粉滤镜,毕竟从它的角度看,男人的气质也是当真出众,从容不迫。  它又看了眼自己宿主,忍不住想叹气。  宿主气质也是出众的,不过是另一种出众。  浪的那种。  男人黑沉沉的眼抬起来了,远远地望了杜云停一眼,杜怂怂从里头读出了“还不过来”的意味,乖乖地过去了。走到身边他才发现,正和顾先生搭话的都是圈中出了名的名导,全然不见平日里媒体报道时的高傲,个个笑容满面。  顾黎将小白毛往身边拉了拉,与周围人道:“这位是斐雪松,以后劳烦各位多多照顾。”  圈里人认识斐雪松的不少,只是大多是听说过他做经纪人都名声,再不然就是前不久的吸毒门事件。这会儿猛地见了真人,不由得上下不着痕迹打量着他,又去看顾黎如今的表情,心中有了思忖,客客气气。  “斐先生好,谈不上照顾……最近在忙什么?”  顾黎把小白毛正在拍的戏报出来,淡淡道:“他试镜上的。”  “……”  几个圈中大佬竟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种蜜汁自豪。  说真的,这种没什么内涵的商业剧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睛。可顾黎说的这么从容淡定,又让他们不由得想,难道是剧本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还是眼前的青年有什么过人之处?  顾黎看了眼小白毛,小白毛正在看马卡龙,碍着正在和名导说话,并没去拿,只跟着微微地笑,露出一点雪白的牙。他看了会儿,开口问:“想吃什么颜色的?”  小白毛一愣。  “马卡龙。”顾黎说,“什么颜色?”  杜云停指了指。  “就——”  “紫的。”  可以的,基佬紫。  顾黎也没叫侍应生,亲自过去拿了,盛在一个小碟子里端过来。他不止拿了紫的,其它颜色也选了两个,端在手里。  甜品到了杜云停嘴里,盘子却还一直在顾黎手中端着,更奇怪的是,小白毛一点受宠若惊都没表现出来,竟然像是习惯了。  导演们的目光愈发奇异。  他们原本以为,顾黎今日将人带来,主要是为了让他们认识认识,之后会是公司主捧。毕竟斐雪松看着的确也有那个资质,是个好苗子,除了对于新人来说年纪大点,没什么别的毛病。运气好点,还有机会成为娱乐圈顶流。  可顾黎这会儿的反应,又让他们心里头敲起了鼓。  这看起来不像是要捧。  倒像是要宠啊……  他们悄悄地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对着杜云停的态度更加客气,说起手里的几个本子。  “斐小友,最近倒是有一个军人题材的……”  顾黎站在一旁听了一耳朵,听说那拍摄是要实打实去摔打的,目光里便流露出了不赞同。杜云停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果不其然,男人出口帮他拒了。  拒绝理由也毫不遮掩,“太辛苦。”  导演:“……”  他看出来了,顾总这根本就不是想捧着人往上走呢,这是想逗人开心吧?  心思一转,他倒有了别的念头。  “我手头还有一个挺有意思的剧本……”  他将剧本一说,杜云停果然感兴趣。剧本是关于东方神话的,轻松不说,也并不是简单地局限在情爱的框架里。他征询地看了眼顾先生,顾先生见他眼睛里头明显透着想演的光,心头便已拿定了主意。  导演笑道:“既然这样,斐小友回头来试个镜——”  一句话还没说完,酒席那边忽然有人说:“汪导。”  杜云停一扭头,竟然在这儿看见了渣攻的身影。陆由跟在一个男人身边,笑意盈盈地朝这面走,骤然看见前经纪人那张熟悉的脸,他的笑意也顿了顿,若无其事又重新挂起来。  导演说:“张总。”  又扭过头,对着杜云停介绍:“斐小友还没见过吧?这位是星耀的老总——”  杜云停还是头一回见。果然,不是所有的老总都像顾先生那么形象出众,更多的是已经迈入四五十的中年人,虽然穿的整整齐齐,可总能从那下垂的眼皮和笑容里头看出点油腻感,在商场上打滚了多年的老狐狸。老狐狸对着他也能笑得面不改色,手伸过来作势要握,“久仰,久仰。”  杜小白花上了线,也回握过去,“久仰。”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他忽的皱了皱眉,露出个有点痛楚的神色。那神色不过是转瞬即逝,可正好面对着他的几个名导都看得清清楚楚,等着握完松开之后再一看小白毛的手,早已经红了一片。  那其实是刚刚杜云停喊系统抹的,导演们盯着他的手,再看张总时,表情就有些变了。  他们都知道斐雪松和星耀的过节,那绝对是星耀理亏,抢了人家的摇钱树,还要买营销黑人一把。  这会儿见面,居然还玩这种难为人的把戏?  还当着他们的面?  杜云停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倒是表现的像什么也没发生。几个导演对他的印象更好,说话更加和气,张总几次都没能插话,最后好不容易找着了个空隙,介绍了下身后人,“这是陆由。”  陆由一直不声不响站在后头,听见说自己,这才上前一步。  杜云停一看就明白,星耀这是给了一大棒后,打算再给渣攻塞颗糖。张总冲其中一位导演笑着,说:“您看,之前咱们说过的那部戏……”  他们其实早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像这种投资换角色的事,导演们也乐意干。左右不是主角,不过是些配角,况且陆由人气高,演技也还行,进来帮忙带带票房也无可不可。  但那是当时,如今当着顾黎的面,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话说出口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张总从哪儿听说的?”  星耀的老总张了张嘴,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给了自己个台阶下,“这拍电影的消息,业界还能有谁不知道?您几位要拍,那可都是圈里的大事!”  他顺带拍了拍马屁,但没什么效果,这个马屁仿佛拍到了马头上。导演仍然冷着脸,不咸不淡,“目前角色还在商讨中。”  张总心中一突突,定了定神,指指陆由。  “这是我们家刚接手的,您要是有机会——”  导演的话模棱两可,“真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联系张总的。”  这便是拒绝了。娱乐圈的拒绝几乎从不直截了当,一定要绕着弯子。陆由跟在后头,脸简直跟火烧一样,烧得他直觉得热辣辣一片——他是什么,来乞讨角色的人吗?  他如今这样的名气,在这种电影里演一个配角,配不上吗?!  再一看,刚刚对他不假辞色的几个导演对着他前经纪人换了另一张脸,客客气气和对方说话,言语之中很是欣赏。陆由听见了,其中有人甚至喊他斐小友,把他当做忘年交平辈相交的意思。  他又一次从斐雪松身上感到了耻辱。这种耻辱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嘴角的弧度几乎挂不住。  顾黎的手臂半环着,勾了下小白毛的腰,领他去见其他人。这种场合,交际的意义比填饱肚子要重的多,杜怂怂几乎没碰酒,凡是要给他碰杯的,都被顾先生率先拦过去了。  没人敢劝着顾黎猛喝,两人得以清静。只是见的人多了,香槟喝的多,杜云停忍不住想去厕所。  他往里头一站,忽然想起什么,默默拉开了隔间门。  差点儿忘了,他里头穿的不能见人。  7777:【……】  亏他还知道不能见人。  杜云停在隔间里酣畅地放完水,走出门时,却瞧见个人影正好走进来。陆由今天穿的很齐整,颇有点人模狗样的意思,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领带。  杜云停停在洗手台前洗手,听见身后的渣攻忽然开了口:“斐雪松。”  见这人不搭理他,陆由提高了声音,又喊了次,“斐雪松!” 第169章 他笑了笑,“你们年轻人,会不会比较有话题?”  杜怂怂:“……?”  杜怂怂把往嘴里塞甜品的动作停下来了,默不作声地离顾先生更近了点,后头伸出只手,揪住男人的西服后摆。  顾黎感觉到了,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脊背挺得更直,和小醋坛子靠的近了点,礼貌地听着老总说话。听着听着,身后小白毛开始不安分地试图挠他手心,顾先生忽的用手反过去一握他的,扭头道:“别闹。”  这一声里头毫无遮掩的无奈又宠溺的意味,让邀请方老总和他的千金都是一怔。再看这两人时,目光里便多出了些不同的意味,也不再多搭话,匆匆说了两句,便借着别的名义走开了。  顾黎这才转过身来,盯着小白毛。  杜云停也抬头望他,被男人轻轻点了点额头,低声问:“吃饱没?”  他点点头,顾黎拉住他,说:“那回去。”  他和邀请方打过招呼,带着人出去,坐上回家的车。前座司机仍旧是之前的司机,小心翼翼问:“顾总,您看,需要先送斐先生回家吗?”  顾黎薄唇一抿,骤然又松开了,回答:“不用。”  杜云停:“……”  【你看吧,】他在心底对7777说,【我就说顾先生食髓知味了。】  7777竟无言以对,几分钟后才问:【你不怕了?】  它这一句一出,杜云停的腿肚子就是反射性地一抽。  【……怕。】  他咽了口唾沫,又乐观地重振精神,幽幽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比上一回刺激了吧?】  那种等级的大生意,杜云停再也不想谈第二次。  要是低一个等级的,他应该也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7777从他的“应该”两字里头听出了满满的不确定。  杜云停向来是干前虎,要干怂的。没生意可谈的时候,他能时时刻刻惦记着,嚷嚷着要搞个大的;真给他来个大的,他又能被吓哭,哼哼唧唧活像是有谁欺负他了似的。  这种行为在系统这儿,用一个字和一个字符就能概括:欠*。  后面一个字被它的屏蔽词系统屏蔽了。  杜云停跟着顾先生回了别墅,往床上一坐,眼巴巴望着。男人瞥了他一眼,吩咐:“先去洗澡。”  青年便乖巧地往浴室里钻,不一会儿又把头探出来,小声喊他:“顾先生?顾先生?”  从两人上回生意谈崩后,他便再没喊过男人顾总了,张嘴就是先生。这称呼在顾黎听来挺顺耳,倒像是含了另一层意味,亲密的很,他为此而心中莫名熨帖,自然不会纠正什么,只回望过去,声音淡淡,“嗯?”  小白毛看上去像是手足无措,被水汽浸染的湿润的手指抓着门边,留下几个深色的小点,“顾先生那里……有多余的换洗衣服吗?”  顾黎喉头微微一动,“等着。”  他从衣柜里找出了衣服,是件柔软的白衬衣,杜云停握在手里,小声地和他道了谢,又飞快把湿漉漉的脑袋缩回去。  他没立马换,反而把头埋进去,深深吸了两口气。  7777:【……】  没眼看了,【你怎么知道这是他穿过的?】  【废话,】杜怂怂和它说,【上头还留着顾先生的体香!】  而且,【这衬衣连点折痕都没有,袖扣也松开了,一看就不是刚刚买了的。】  杜怂怂想了想,又嘿嘿笑起来,【男友衬衣哎嘿。】  系统想死。  借着这一点时间,杜云停匆匆把脱下来的那一小块布料也给洗了,湿哒哒握在手里揉两把,又摊开来,犹豫着要在哪儿晾。偏偏这时候,刚刚没关严实的门慢悠悠开了,顾黎就坐在床边,抬起眼朝这里一瞥,正好看见小白毛就套了件衬衫湿哒哒握着丁字裤的样子。  杜云停毫无所觉,还把它举起来,朝着两边看了看,犯难。  这里头好像也没办法晒……  一扭头,他和男人目光撞上了。杜云停对这目光再熟悉不过了,写满了对谈生意的渴望。  卧槽!  这画面和他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这时候,杜怂怂忽然有点怂,他本来以为,没了那要命的汤,他应该不会害怕的。可这会儿看着男人这黑沉沉的眼睛,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怕。  他要是死在生意桌上怎么办?  杜云停腿肚子直哆嗦,往后退了步,被男人走进来,不由分说咬了嘴巴。他被咬的有点疼,又舒坦,小声说:“后头有浴缸……”  他的原意是怕自己跌进浴缸里,可在顾黎听来好像又是别的意味。男人顿了顿,声音愈发沙哑,问他:“想进去?”  杜怂怂连连摇头。  不不不,他刚出来,还不想再进去。  他说话显然是不管用的,顾黎仍旧将他整个放进了浴缸里,随即慢条斯理扯开了领带,挂在了架子上。  顾黎下水,是为了和杜云停展现下他的生意成本。  这还是杜云停第一次谈水产生意。  和办公桌上的那种唇枪舌战不同,水产生意要直接的多,顾黎作为合作方,二话不说就先带他去看了鱼塘。那里头稀奇的鱼类很多,最稀奇的是一种泛着红色的,虽不是热带鱼,却像热带鱼一样漂亮,鱼身弧度饱满流畅,一眼就能从水中辨别出它的英姿。  它游动的动作也格外优美,一下下不紧不慢划开水花,透着股贵族似的优雅气概,只是速度丝毫不慢,轻轻一挥动圆圆的鱼鳍,便能向前跃出老远。  杜云停不是头一回见这种鱼,却仍然为它吃起来的口感而诧异,在嘴里相当有嚼劲儿,又鲜美又有弹性,让人几乎都舍不得咽下去。就是这种鱼着实有点凶,瞄准了他做目标,便一声不吭地朝着他这个方向是使劲儿游,根本不知道换个法子再来。  杜云停不得不喂了他许多鱼饵,一次不够,又喂了第二次第三次。喂完之后,合作方顾先生问他:“你看怎么样?”  杜云停有苦说不出,喉头直泛酸,只能回答:“很好,很好。”  让人一看,就有把它买回家的冲动。  顾黎轻轻地笑着,像是极满意,“那它便归你了。要记得喂。”  杜怂怂双膝一软,差点儿给顾先生跪下来了。  “……”  怎么喂,舍身喂狼的那种喂法吗?  他看了眼仍旧慢悠悠游着的大鱼,忽然之间心好累。  他能选择不吃吗?  杜云停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碰鱼了。尤其是那种个儿大的、会自己往嘴里钻的鱼,简直可怕。  他和系统形容时,仍然心有余悸,【这种感觉,就像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个钓鱼的。】  7777:【?】  怂怂语气幽幽,【现在我才知道,他拥有这一片鱼塘,而且还想把这一块鱼塘都给我承包了……】  他只是想偶尔养养小鱼,没想着包鱼塘啊!  7777:【……】  很好,它也再不想碰鱼了。  杜云停翻了个身,想起来昨天用掉的梦境卡,让7777回放给他看。  梦境卡所给的,不过是个基础设定,其中细节还是由渣攻自己的记忆补全的。这件事涉及到原世界主线剧情,杜云停不能直接查看,只能拐弯抹角试图找点信息。  梦境开始是斐雪松出事的当天,他们坐在桌前喝酒。陆由的手腕微抖,趁着斐雪松扭过头去抽纸巾时,飞快地将藏在手心的粉末倒在了高脚杯里。  粉末化的很快,瞬间便溶解在里头,半点看不出来。回过身的斐雪松毫无所觉,举起高脚杯,与陆由的杯子碰了碰。  他眼底有温存的笑意。  “阿由,敬你。”  陆由在那时仍旧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小学弟,双手端起酒杯,受宠若惊似的小心翼翼和男人碰了碰。  他实际上没喝多少,只用眼睛余光观察着青年,在青年脸上慢慢泛起了点不正常的酌红时,便体贴地朝着那处侧了侧,关切地去看青年的表情。  “学长?……你不舒服吗?”  斐雪松只当自己是酒喝多了,并未当回事,微微靠着他,半闭着眼。  “阿由?”  陆由说:“学长,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拿起手机离开餐厅,在洗手间里举着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7777小声说:【人渣。】  人在梦中,潜意识会让事情按照所想的方向发展。陆由打完了电话,将一个沾了粉末的小塑料袋剪碎了,从马桶里冲下去,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很快,门外便响起了动静,来的人带走了尚且莫名其妙的斐雪松,陆由坐在桌边,好像是多年的郁气被一吐而空,连脸上都挂起了恶意的笑,畅快的很,将脚放在了青年家的桌子上,脚底踩着洁净的桌布。  杜云停看得胃直抽抽,忍不住说:【这就是他梦到的东西?就踩踩桌子?】  乱七八糟,梦都高大上不起来。  7777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接下来渣攻开始在原主家中来回转,显然他对原主优越的家境和所拥有的成绩心存嫉恨,斐雪松家中的奖杯全都变成了他的名字。在陆由的想象力,奥斯卡小金人金灿灿摆满了橱柜,他取代斐雪松住在这房子里,对着别人吆五喝六、将人指挥的团团转。  桌上的文件也都变成了他的,不太重要的背景板在梦里相当模糊,只有陆由在意的地方格外清晰。杜云停看了眼,忽然说:【二十八,往后倒退下。】  7777往后退了点,问:【怎么?】  杜云停盯着桌面上的一张纸。纸上的内容隐隐能看见,他问系统:【能截屏放大吗?】  7777给他放大了,杜云停看了两眼,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字符。猛地一看,纯粹是乱码,几个几个组合在一处。  系统说:【是不是他梦里随便编的?】  杜云停没吭声,半晌后说:【联个网吧。】  【……?】  【打出来一份给我。】  下午,他给警察打了电话。  杜云停和当初请他过去做笔录的警察一直保持沟通,相当配合对方工作。警察对他印象很好,只是说起来,进度仍旧不能算让人满意。  他们倒是在暗网搜寻到了相关信息,但这信息是用密语写成的,只靠他们目前掌握的情况,还无法成功解开。  杜云停听完之后,问:“这么说,还没办法确定陆由是不是和那条线有关系?”  这事本来不应该透露,但杜云停自己便是线索提供者,也是当初被栽赃陷害的受害者。警察只说:“目前的确无法确定。” 第171章 他简直要在男人怀里头化作一滩水,还是甜的、奶味儿的水。顾黎半抱着他,活像是在哄孩子,又托着他的脚跟,帮他把两只脚的袜子都套上。  连脚丫子都是绵软的,秀气白净,踩在手心上,指甲镀着层浅浅的光。  手机已经在颤,杜云停知道这是在催自己,抓紧时间仰起头,和男人要了个亲亲。他从男人膝上跳下去,走到门前,与男人摆手,“我很快就回来了。”  身后的男人嗯了一声,并没仔细询问是去做什么。  人总是要有独自空间的,顾黎不想让他产生太强的被压迫感。只有流动的活水才能长久,换做人也是一样,被圈死了,总有一天会泛酸、泛臭。  顾黎站起身,玄关那儿还丢着青年换下来的拖鞋,两只上头都印着胖乎乎的毛兔子。他俯身捡起来,整整齐齐放进鞋柜里,看着那白白胖胖的兔子脸,忍不住又想起了青年,不由得屈起手指,在上头轻轻弹了弹。  弹的兔子两颗黑眼睛一晃悠。  顾黎拿出手机,给青年发短信:“等你回来。”    约定的地点人并不算多,是个相当清静的小咖啡馆,隐在巷子里头。杜云停来时先看过了附近,进咖啡馆门时,陆由已经坐在里头的座位上喝咖啡了。  瞧见前经纪人走进来,他的目光一下子聚集过来,嘴唇动了动,笑道:“斐哥,你果然还是来了。”  杜云停觉得对方的状态有些奇怪,像是期待,又像是不安。这让他感觉不怎么好,又向外坐了坐。  “嗯,来了。”  陆由的手有点儿打颤,掏了半天,才把那张照片掏出来,摆桌上。  “斐哥,”他说,“你还记得吗?这是当时的你……”  他又点点照片上另一个人,“这是当时的我。”  杜云停不乐意了,嘴角耷拉,“胡说,你长得没这么好看。”  什么阿猫阿狗,居然也敢冒充顾先生的名头了。云泥之别,谁给他的胆子假冒?  梁静茹吗?  陆由一怔,又低下头去看那张照片,确定照片上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少年的脸。  斐雪松是怎么看出来好看的?  他神色怪异,却并未多说,只顺着道:“斐哥,我现在来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我是想请求你,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请你帮着在顾总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杜云停心知肚明这是幌子,也没兴趣照对方的剧本演。咖啡早已上了桌,他干脆托起咖啡杯,二话不说迎着陆由脸兜头浇下去。  这一下,将陆由硬生生浇懵了,坐在那儿深呼吸了好几口都没反应过来。杜云停找到演戏的感觉了,反倒眼眶一红,率先指责,“你怎么能和我说这样的话?”  渣攻:“……”  纵使他早见过了杜云停白莲花的功底,这会儿也不由得一怔。  挨浇的是自己,挨骂的也是自己,这是什么鬼道理?  杜小白花尽职尽责地哽咽,又坚强不屈又脆弱可怜,趁他还怔在那儿,手又一把举起了陆由的咖啡杯,又浇了过去。  深褐色的咖啡把陆由的妆发服装都弄得一塌糊涂,名贵的衬衫上沾满了咖啡渍,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流。  杜云停畅快地吐出一口气。  啊,爽。  他明白电视剧里的女二为什么动不动就拿水浇人了。  7777:【……】  来了这么两遭,渣攻的谈心算是彻底进行不下去了。他咬着牙,神色阴鸷,一字一顿从嘴唇里挤出来话,“你别后悔。”  杜云停慢悠悠起身,回他:“绝不。”  他走出门,仍然不太相信这就是全部。就渣攻那模样,显然是心里有鬼。  难道下面的戏份在巷子里?  巷子又细又深,杜云停离开咖啡店,往路口走。他忽然间加快脚步,像是感觉到什么,飞快地向后头一瞥。  身后有人,包的严严实实,看体型是个男人,很壮硕。  要是打,肯定打不过。  杜云停心中合计了下,忽然间迈开步伐,朝着一个方向撒腿就跑。男人显然没想到他警惕性如此之高,脚步微微一迟滞,紧跟着追了上去。  他已经看了这个要到手的货许久,皮肤身材都是亚洲人里头的极品,格外洁白细腻,看着又是纯又是浪,光看都能让人兴致勃勃。这样的人带回去,只有赚钱的时候,怎么都不会在手里亏了。  更别说卖家已经和他说定,只要是他靠自己本事把人带回去,就连一分钱也不会收,只要把到时候干这货物的视频发他一份就可以。没有本钱,哪怕不是做那种奴隶,光是靠着卖这一身皮子,都足够男人赚发。  他的同伴也在周围,他心知肚明,舔着嘴唇,慢慢把这小羊赶进自己的包围圈。  小羊没有回头望,速度也不慢,可对于他这样健壮的人来说,还有些不够看。  他靠近时,终于露出了自己狰狞的面目,手中的手帕已经掏了出来,就要往人脸上捂。  “呜呜!”  “干什么的,人民警察!”  “举起双手——”  周围骤然嘈杂起来,不知道从哪个店里蹦出的人把他们围了个团团转,那小羊居然也出乎意料地身手矫捷,反过去一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男人猝不及防,猛地一分神,已经被这群□□的条子彻底围上了,双拳难敌四手,无论他怎么挣扎,还是被人拷上了手铐,押着走了。  不远处的同伙眼看不好,并没上前,反而转个方向,拔腿便跑。  和杜云停打交道最多的警察走过来,问他:“没事吧?那手帕上面应该是迷药。”  杜云停摇摇头,松松手腕,“没事。”  他在男人捂过来时便有了猜想,刻意屏住了呼吸。  警察又与他说了两句,心里头全是气:“跑我们国家地盘上,居然还敢欺负我国公民!斐同志,你不要急,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杜云停和对方道了谢,抹了把额头跑出来的汗,松了口气。  他并没把这件事和顾黎说,但消息瞒不过男人,顾黎很快便知道了。  杜云停从警局里出来,正好对上了男人的车。  车门拉开了,里头男人脸色沉沉,阴的能滴水,“上车。”  杜云停知道不好,上来后格外乖巧,鹌鹑状坐在一旁,吭也不吭。  顾黎憋着一肚子火气,不好在此处施展,等到回去,前脚刚关上门,后脚就把小白毛抵在了墙上。杜云停对于这个动作抗议过很多次,照他所说,是500ml的可乐瓶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变成2l的,他害怕。  顾黎向来疼他,既然他这么说了,一次也没有试过。这一回却咬着牙,愣是把人抵着墙,死活让小白花开花了四五回。杜怂怂嗓子哭哑完了,坚硬的墙壁被他挠出了好几道印子,不碰都直哆嗦。  男人伸手去抱他,他就好像被打散了、冲坏了,顺着顾黎胳膊软倒下去,被放在床上时两条腿仍然在抽搐,可怜的很。顾黎难得没对他升起半点怜惜来,只摸着他的脸问:“知道错了?”  杜怂怂说话都是哭音,脸上全是泪痕,小声说:“知道了。”  他望了眼男人脸色,又怯生生伸过手来,说:“顾先生抱……”  男人定定看着他,在他锲而不舍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认命地把小白毛按上自己的胸膛,那位置刚刚好,好像他这副身体,就是为了眼前这个人而量身打造。  “斐雪松。”  小白毛声音轻轻的,“嗯?”  顾黎摸摸他的脸,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温情,“这是最后一次。”  “再有下一次,我会弄死你。”  小白毛整个人都是一抖,说不出是兴奋还是害怕——顾黎的形象一向是清冷禁欲的,像这样的话从那两片薄唇里头有力道地吐出来,还是第一次。他光是听着,就又有些腿软。  他小声哼哼着,没有吭声,只把头靠在男人胸膛上,沉沉睡过去。  他睡了后,顾黎拿起了他的手机。  “去查。”顾黎打电话对下属吩咐,“加快速度——我要很快得到回音——”  他的目光忽然顿了顿,停留在那一张照片上。  下属问:“顾总?……怎么?”  顾黎没有回答。他的手缓缓摸过去照片里的那张模糊的脸,无比确认,那就是自己。  衣服和场景,都是他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出入。  他的瞳孔缩起来,定定地凝视着。  只有一件事情有出入。  ……在他的记忆里,他从不曾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任何一个人。  更何况看的是青年。  他原本以为,他和斐雪松在酒吧里的见面,应当是初次见面。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机关都咔哒咔哒转动起来,好像有一只手在往回拨——他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站在教学楼前,站在树下,静静望着。  他在等一个人出来,那个人是斐雪松。  可等人真的到了面前,他却又没来由地失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声道:“不是他。”  随即又是一声轻轻的、含混的笑。  “没关系,”他说,“总有一天,会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是如此害怕,简直就是一朵瑟瑟发抖的小白花……  顾先生:嗯,小白花该开花了。  花期一年十二个月。  第108章 圈中戏精(十三)  顾黎猛地睁开眼, 因着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一句话,竟然有些心悸。他手按着胸膛, 半晌不曾说话。  许久之后,他侧了侧头,看了眼床上的青年。  杜云停仍然在侧身睡着,侧脸上犹沾着些斑驳的泪痕, 像是被欺负的紧了,梦里头也蹙着眉头透着股委屈, 因为腰背酸痛, 还发出几声委屈的呼噜。顾黎沉默片刻,迈步走过去, 微微拍了拍对方的脊背——这动作让青年安静了些,一转身朝他怀里靠过来。  怀中是熟悉的奶香味, 小白毛柔软的头发蹭着他手臂,好像只睡着的幼兽。  顾黎帮他按揉着腰, 另一只手却拿着手机,打通了电话。 第173章 停止你的污言秽语。  渣攻铃铛入狱后,杜云停着实和顾先生过了几十年清闲日子。有顾先生这么个大金主为他撑腰,杜云停这艺人当的相当舒坦,不需要没日没夜跑通告,也不需要去给人陪酒赔笑脸。他只接感兴趣的剧本,不在乎营销,只在想演时演演,反倒把演技磨炼的出乎意料的好,在三十四岁时拿了国内一个挺有分量的影帝。  拿到奖杯后,主持人请他说一说自己的获奖感言。  杜云停站在台上,很认真地想了想。他看着台下人,轻易地就能从中间辨别出男人的脸——眉骨高、眼窝深、俊而清冷的脸。  他说:“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如果真要说的话,感谢我的先生。”  这一句出来,台下皆是一愣。连主持人也怔住了,干笑半天,给他打圆场,“雪松应该是嘴瓢了啊,刚刚说感谢先生……”  “我说了吗?”杜云停笑着反问,“那是我说错了,我想说的是感谢顾先生,我的老总。”  他把奖杯举起来,在嘴边碰了碰,又对着男人方向摇了摇。  “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  这话也没清白到哪儿去啊……  怎么听怎么带暧昧。  四十岁那年,杜云停收到了高中同学的邀请,请他回去参加同学聚会。  他在聚会上碰到了当初说是有学弟喜欢他的人。对方与他闲谈时,又谈到了当年的小学弟,“当初那学弟真的,经常来门口看你……”  杜云停看着这人,无法想象他居然还在圆当初陆由扯下的那个谎。他问:“什么学弟?”  “你没印象了?”同学说,手舞足蹈给他比划,“就是那个个子长得还挺快,有点儿像外国人,挺好看的那个……你真没印象了?”  杜云停蹙蹙眉,对方这样的形容让他想起了顾先生,他心里头有点不对味。  “也是,”那同学又说,“他那时候只是在门口看你,远远地看你一眼就走了,都不上来搭话的。我们那时候都在猜,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来表白呢?”  他说的那么认真,一点作假的痕迹都没。杜云停盯着他,慢慢把心中原本的猜想推翻了,“真有这么一个人?”  “当然有!”同学不可思议道,“我扯这谎干什么?你问问班上同学,谁不知道?”  杜云停随意扯过一个,一问,对方果然也还记得。只有他半点也记不得,好像那不过是个陌路人,对他不会有半点影响。  同学聚会结束时,顾黎开车来接的他。外面下了点小雨,男人怕他淋湿,打着伞在门口等,身姿笔挺,气质斐然,半点没被这雨染上狼狈的味道。  同学定定地看了顾黎许久,随即一推杜云停,嗔怪:“你怎么还装不知道?……你这不是和人在一起了吗?”  这情景与当年的如出一辙,他看一眼,当初的那些回忆就都冒出来了。  杜云停眉头锁紧了,问:“你是说顾先生?”  “对,”那同学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手,“可不是姓顾——”  他剩余说了些什么,杜云停都没听进去。  他的心砰砰直跳,意识到是自己弄错了。小学弟这个人,从一开始,便不是陆由虚构出来的。  也是,顶替一个大家都记不清的人,总比编造一个全新的人更容易让人相信。只是杜云停仍然有一点不懂,怎么会是顾先生?  顾先生……怎么会额外关注那个时候的斐雪松?  他问7777,【二十八,你瞒过我什么吗?】  7777说:【我从不骗人。】  杜云停:【我没说你骗人,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7777避重就轻,答道:【不过是一点无足轻重的小问题。】  【比如?】  眼见逃不过去了,系统终于说了实话,【这个世界前期,主系统消除了一点小bug。】  杜云停问:【什么bug?】  【……】7777没有回答。  杜云停又问:【和顾先生有关,是吗?】  7777仍旧不回答,可这种不回答已然接近于一种默认。杜云停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问:【顾先生是带着记忆过来的,是吗?】  他知道自己会在原主被渣攻伤害的转折点出现,因此一直在等。  所以他始终关注着斐雪松,却又不曾上前半步。  所以有了小学弟。  7777终于有了回音:【在宿主正式接受任务后,bug已被逐步处理完毕。】  杜云停明白了。  他望着门口的男人,忽的低声道:【二十八,我真的觉得,他就是顾先生。】  不是系统设置出来的,不是仿造的数据——就是活生生的、会为他提供庇护的那个顾先生。  但杜云停从不敢确信这一点。他怕自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想法,回到现实后却发现并不是——倘若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扛过这一轮打击。  这就像个大型游戏,你和游戏中的本命相爱了。  可你如何能够确定,二次元的他爱着你,三次元的他便也同样心意相通呢?  这好像是无解的。  杜云停不打算再去想。他已经死过了许多次,他只想珍惜现在。  他慢慢朝男人走去,顾黎的伞面微微倾斜,将他严实罩住。  杜云停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他问男人。  顾先生沉沉的眼睛望着他,简略回答:“等你。”  伞往下一罩,男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很平静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听的怂怂眼眶有些泛酸。  “终于等到了,”他说,“我等了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写鬼夫,就是顾先生追怂怂拉!  开心!!!  这是我一直想写的题材,就是打字时间得早点了,不然我怕自己写到一半害怕……第109章 鬼夫(一)  陆由没能在牢狱里熬过四十岁, 兴许是因为性子太容不下失败,入狱之后很快便生了心病, 又转化为身体上的病,走时也受尽了折磨。他去世的那一年,杜云停已经拿到了影帝,成为了圈子里真真正正的山峰。  杜云停没受过什么气, 顾黎一直为他当着金主。奖项到手之后便更不可能受气,他只在一年之中挑一部戏接, 拍上三四个月, 之后便权当放假,全心全意陪伴顾先生。  顾家本是容不下他这么个明星的, 在他们眼睛里如同戏子,都上不了台面。无奈顾黎已然大权在握, 在有长辈仗着身份来他家中说三道四之后,径直将人赶了出去, 免了他在公司的职位。在那之后,再没人敢提此事, 即使是顾家小辈, 看着杜云停, 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句“斐先生”。  斐雪松的家庭则要宽容的多, 他父母原本便是在国外长居的, 思想也开放,并不在乎儿女是否喜欢同性这样的小事,听说后大方给予了祝福。  杜云停在这个世界安稳地待到了七十岁。他紧跟着男人的步子离开的, 在顾先生因病离世后,他独自处理了剩下的后事,一个人去了墓地。  人死如灯灭,往日跟在他们身边鞍前马后的人,并没几个还时时过来祭奠。  杜云停是唯一的一个。  司机在山脚下把他放下时,仍然满怀忧虑,低声问:“斐先生,要不我送您上去——”  杜云停摆摆手,说:“我自己去。”  他没让司机再往山上送,老早就下了车,慢腾腾踩过丛生的碧草往上走。他年龄也已经大了,脚步没法再轻快,走上几步便得停下来喘一喘,好在手中还有一根登山杖,可以供他依靠。  山上只有顾先生那孤零零一座墓,地方是他们在花甲之年共同挑好的。前有山,后是水,瞧着那一潭宽广的江,心境都随之开阔。石碑上刻着男人的生卒年月,杜云停在碑边坐下来,慢慢用手去摸照片上的人。  他没让他们用顾先生临终时的相片,刻在碑上的仍旧是当年未到三十的年轻人,眉骨略高,眼窝深邃,看着镜头时,只有眼睛深处存着一点温存意味,唇角向上勾着。  旁人看了照片都诧异,说:“顾总竟然也会笑?”  杜云停不诧异,拍摄照片的就是他。顾先生弯起眉眼,并不是冲着这一群陌生人笑,只是冲着他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方巾,把男人的碑擦了又擦,擦的光光亮。墓边空着一块位置,杜云停知道,是留给自己的,顾先生走之前,一如既往为他打点好了一切。  他就在这块位置上坐下来,两个人离得这么近,近到他可以把额头贴上照片里顾先生的额头。  风从他头顶上涌过去,天是那么高而淡,看不见一片云。杜云停的手臂暴露在外头,被太阳晒的温暖。  “等久了吧?”他说,将自己手中的登山杖摆好了放在一边,只靠着那石碑。  “真是抱歉,上一次让你等了这么久。”  那得是多少年?得确认多少次?  杜云停不会再让顾先生多等。  “这一次,不会啦。”  他小声地和7777说了最后一句话,随即安详地把头靠在了石碑上。他抚着石碑的背面,隐约好像有熟悉的手臂环过来,将他抱着、拥着。  兴许是风,又兴许是别的——杜云停的嘴唇上微微一凉,倒好像被什么碰过了。他唇角上勾,没有再睁开眼,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美梦。  等司机察觉到不对上山来看时,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湛蓝高远的天底下,斐雪松的身子紧紧靠着墓碑,像是睡着了。司机松了一口气,上前去拍他,喊:“斐先生,斐先生?”  他喊了两声,并没什么人应和他。司机忽然一哆嗦,颤抖着将手伸过去,在老人的鼻子底下探了探。  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些鼻酸。  多久了?  从四五十年前开始,这两个人一直这么好。矢志不渝,白头情深,他本来以为是个笑话,男女之间尚且艰难,更别说是两个男人。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往后退了一步,将这一片地重新空给他们两个人。  两个人的头抵着头,唇角都有浅淡宁和的笑意。    杜云停再睁开眼,眼前的景色已然大变。他的身子跟云雾一样轻,脚碰不着地,正坐在一顶摇摇晃晃的大红轿子里。  两边的轿子布扬起来,他往外看,瞧见了很多个后脑勺,看不清脸。无数影子簇拥着这一顶轿子,手中向外挥洒着纸片,奇怪的是却没什么声音,并不像一般人家娶亲那样敲锣打鼓。这样多的人,他却连半点脚步声也没听着。 第175章 陆澄心中难免愧疚,却也没有办法。他这一个平安符,并不是轻易得到,是他父母满怀赤诚磕了几千个台阶,才换来那方丈一句“有缘”的。有父母的情意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平安符让出去。  更何况如今父母都已辞世,陆澄每每摸着装符的荷包,总能在心中得到点慰藉。  杨达看起来倒也不在意,仍旧正常与他相处,言语之间很是殷勤。陆澄心里头觉得对他不住,难免又多照顾他,两个人有来有往,慢慢地生出点情意来。  三天前,杨达与他表了白。那一天两人喝的都有些多,陆澄在桌上昏昏沉沉睡了片刻,醒来时已经被杨达送回了家。  他并不知道,他的平安符已经被换成了别的。  那是一小截红绳。  杨达不是什么善茬,他又怕鬼,又想用鬼,他想从鬼那儿要来泼天富贵。然而这哪儿有那么容易?因着贪心,他跟着人一同下了墓。  他从墓里头捡来了许多值钱的财宝,装了满怀的金子。但这些金子在抱出来后什么也没剩下,只有一小截红绳飘落下来,落在他手掌心上。  当晚,他就做了梦。梦里有鬼魂拖长声音告诉他,他已经与鬼定下了婚约,七天之后将去拜堂。  第二天,同样还是这个梦,只是时间变为了六天。  第三天……  杨达几次想要把绳子扔了,但无论他怎么扔,绳子最终都仍然会回来。他试过烧,试过埋,试过千奇百怪的方法,甚至把它扔进搅拌机里搅碎。但都没用,不管他尝试多少次,转眼间,绳子又会回到他手心里。  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询问了同行当的人,要是人和鬼拜堂成亲会怎么样。  同行斩钉截铁告诉他,会死。  杨达还不想死。可同行说,接了人的东西便算是同意了婚约,那阴婚上记载了人的出生年月,除非找个同年同月同时辰的,也就是同八字,还有些可能移花接木、瞒天过海。  他还说,那一座大墓已经被发现许多年了,有很多人都进去拿过东西。他听前辈说过,他们手中也都剩下了那么一截红绳。  他们谁都没活下来,都在夜深人静之时选择了上吊。  只有一种办法,那便是找个替代者,唬骗过去。  否则,婚约当天,便是死期。  八字相同……  杨达恰巧认识那么一个。  他没有犹豫,人都是要活命的。杨达夺走了陆澄活命的东西,他把致死的红绳塞进了陆澄的荷包里。  为了让鬼魂混淆,他点了一支迷魂香,又剪了撮陆澄的头发,缠上了红绳,一同放了进去。  “要怨,你也别怨我——”  杨达将平安符挂在了自己身上。  “谁让咱们是同八字呢。”  “你和我,注定只能活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7777:让你走的时候和石碑头碰头!这下好了吧,被鬼缠上了吧?  杜怂怂:……  第110章 鬼夫(二)  陆澄被教的太好了。  他虽然能见鬼, 可见得更多的仍是人。父母朋友,无一不爱他, 童年时所经受的那点恐惧,已然成为梦魇,移不了他的性情——因此他见到杨达,只将对方当做同病相怜的朋友, 真心实意要帮对方寻求解决方法。  他还不知道,世上有些人比鬼可怕的多。直到上了鬼轿, 他也没想明白,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中了招。  杜云停看完之后,沉默良久。他并没对陆澄的人生做出评价, 他也没那个资格,杜云停只是买了点香和黄纸, 在家中为他烧了。  灰白的烟雾升腾起来,杜云停望着那烟, 说:“你放心。该有报应的人,总会有报应。”  这一回, 是时候轮到杨达了。  杜云停这一夜没怎么睡, 在网上查找了许多资料。那些神鬼之说大多不怎么靠谱, 甚至自相矛盾, 他看过之后, 意识到这大多只能当民间传说看,没法相信。  要真想了解这些,他还非得找个业内人士不可。  他问7777:【你那儿有没有类似的书?】  7777说没有, 它是一个信奉唯物主义的系统,不看这些书。  【但你不是有个鬼老公?你干脆问他好了。】  杜云停:【……】  别提鬼老公了,他这会儿想着怎么和人离婚,想的头都快炸了。  杜云停想了想,不管怎么说,对方也的确在婚堂里庇护了他,没教他被那些小鬼吃掉,这总是恩情。他犹豫了下,将床头的那一块绯红的玉拿起来,找个挺精致的瓷盘子端着,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紧接着,杜云停正儿八经冲那玉鞠了三个躬。  7777:【……你干嘛?】  【感谢他保佑。】杜云停头也不抬,站直身后,又将新鲜的瓜果都摆在了玉前,还点燃了三炷香。  系统:【我看你更像心虚。】  跟出了轨的老公对老婆格外好一样,又是买这又是买那。  杜云停背上公文包走出门,纠正它:【什么叫出轨……我那叫寻找真爱!】  7777凉凉道:【那些出轨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杜云停怀疑系统每天看的到底是什么,知音吗?  他咔哒一声将门锁上了,并没发觉到在玄关处摆着的一处水晶摆件上,映出了一道漆黑高大的影子。  那影子紧紧地附在他身上,跟着去了。  陆澄的公司离公寓有两站路的距离,杜云停挤上公交车时,正好是早高峰。他好容易从人群夹缝里强行把自己塞进去,前后左右都是人,他好像是三明治里夹着的那块薄薄的肉。  司机一个急刹车,杜云停差点儿整个摔前面人怀里。  “抱歉。”  他低声说了句,握住扶手,勉强把重心稳住了。做惯了富人,真被扔回来和普通的小白领一起挤公交,杜云停还真有点不习惯。  这些人挤得他有些热,杜云停伸手拉拉领子,背部有点渗汗。身后一个男人挤得尤其近,仗着自己身材健硕,几乎要把偏瘦弱的杜云停挤进角落里。  他还想再往这边靠,眼睛瞄着这青年公文包,想趁乱拉开拉链进去摸点什么。可刚一凑近,他忽然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意,就喷洒在他脖颈上,好像有谁冲着他吐着冰凉的气。  这一下把男人吓的不轻,这时是十月,车上并没开空调。他被那一股风吹得猛地一哆嗦,不自觉向后退了步,踩着了身后人的脚。  后面的人痛呼一声,不满道:“小心点!”  “叫你妈的叫——”  男人下意识反驳一句,揉揉鼻子,看这青年一眼,不敢再靠近了。杜云停没什么感觉,他多少年没挤过公交了,半点没经验,这会儿光顾着抱着柱子晃晃荡荡,正常的公交车都快被他坐成了过山车。  周围松懈了点,有人小声嘟囔着说冷,站得离他远了点。杜云停终于有了喘息空间,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里给自己争取到了点新鲜空气。  他在软件大道那一站挤下了车,往公司走。  互联网公司大多需要打卡,杜云停刷过指纹,这才往里进。路上遇到的同事不少,都和他打招呼,他一一回应过,走进办公室,在靠门的工位那里看到了个挺年轻的身影。  那是杨达。杨达穿的也和正常程序员不完全一样,大多数程序员都是格子衬衫,大裤衩,怎么舒服随意怎么来。杨达却是挺修身的拼接衬衫,底下配条淡灰色的休闲西裤,还正儿八经给自己架了副金丝眼镜,看着俊朗儒雅。  有同事从他旁边路过,随口道:“杨达今天看着脸色挺好。”  当然,摆脱了死局,又摆脱了鬼魂,脸色哪里能不好?  杨达微微笑着,道:“昨天休息的不错。”  “你之前不是说失眠?”同事建议,“你换个那种乳胶枕,在网易云里有轻音乐,听着睡觉真的管用——哎,陆澄也到啦?今天来的这么早?”  杨达的瞳孔骤然一缩,随后又回复若无其事的模样,扭头望了一眼。熟悉的人影从办公室门口进来,没缺胳膊也没少腿,仍旧和往常一样笑着,“瞎说。我平常来的不早?”  他没直接到自己的工位上,反而在杨达位置面前停下来了。杨达还保持着微笑,语气亲密,抬头问他:“休息的怎么样?”  这完全是一句废话,他相当清楚昨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他这么问,根本不是关心,而是害怕。  杜云停把他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脚跟一转,倒说:“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一回事……”  他低下头,在自己的包里找。同事站在一边,奇怪地问:“你找什么呢?”  “我昨天梦到了一个人,”杜云停说,终于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什么,紧紧握在手心里,“那个人说,让我转交给你——”  同事:“你真信了?梦里的东西,你掏的出来?”  他打量着杜云停,笑道:“陆澄,你是还没醒吧?”  杜云停没接他这话,只是看着杨达。杨达脸上的笑蒸发了个干净,嘴角微微抿着,是一个典型的警惕表情。  “谁说不是呢,”杜云停声音轻柔道,“偏偏在早上醒来时,我手里就握着这件东西。”  他朝着杨达摊开掌心,不紧不慢把那东西倒在了杨达的桌上。有什么红颜色映着他白生生的皮肉,扎的人眼疼。  杨达猛地打了个哆嗦,向后靠去。  ——那还是那一小截红绳。  他的瞳孔震颤,瞬间的慌张掩饰也掩饰不住,连目光都不敢触及。杜云停只放下这绳子,便自顾自走到工位上去写方案,杨达却怎么也心安不了,他咬咬牙,用书将那绳子扫进了垃圾桶。  片刻后,绳子又回来了,仍旧在之前青年放过来的位置。  杨达紧紧地咬着牙,与先前指导自己的同行发消息,“你教我的办法没用!”  同行回复的很快,“怎么会?你们不是八字相同?”  杨达:“是八字相同。但他活着回来了,好好地出现在了公司里!他怎么还活着?他怎么还能活着??”  他最怕的,是替婚这一件事露了马脚,他逃不过,还得去和一个恶鬼拜堂成亲。人和鬼结亲,这多荒唐!——真是那样,他就真的活不了了。  陆澄本来该替他去死的。陆澄凭什么没有死呢?  同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从墓中出来的人,并没有一个活着的,可偏偏人们信奉一句“富贵险中求”,哪怕前人白骨累累,也一定要踩着这些骨架试一试这滔天的富贵。  这还是第一个平安无事的。同行说:“你确定他是人?”  杨达仔细看过,青年的脚下还有影子,并无异样。  “是人。”  同行不说话了,许久之后才回复:“那可能真是他有大造化。” 第177章 第111章 鬼夫(三)  杜云停没去碰, 盯着那金摆件看了一会儿,幽幽道:【这让我感觉我是被个鬼给包养了。】  7777:【那你收不收?】  杜怂怂很有骨气, 张嘴就说:【不收。】  他把目光从摆件上移回来,伸手去拿柜子里的衣服。这一起身,杜云停忽的感觉出点不对来,他昨天穿的是件挺宽松的大t恤, 这会儿t恤领口好像比昨晚睡的时候更大了,锁骨和一小片胸膛都露在外头, 感受着森森的凉意。  他伸手摸了摸, 不知道为何,那一片皮肤还隐隐有些刺痛, 泛着点红。  杜云停懵了,问7777:【昨天晚上有虫子咬了我吗?】  7777也说不清, 杜云停只好把这归结于房间中有蚊虫,临走时特意往房里头喷了好几遍杀虫剂。  他这一天请了假, 没有往公司去,反而坐了地铁往城郊走。  当初给他平安符的大师修行的庙在山上, 平日里香火很旺盛。杜云停赶到山底下时, 一路台阶都有人往上走, 整整三千级的阶梯, 他望了眼, 看不到尽头。  这便是陆澄的父母为孩子祈福的地方。杜云停慢慢抬脚上去,在门口处买了香,独自进去拜佛。  这个世界, 神鬼之论不可不信。他也比平日更为注意,怕哪一点不知道便冒犯了神佛。  香台上白雾袅袅,抖落掉一点灰白色的香灰。杜云停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再抬起头来,才问一盘站着捻珠的小和尚,“不问住持埋在何处?”  小和尚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答还一礼,问:“施主为何问此?”  杜云停并没隐瞒,将自己昔日所受之馈赠悉数说出。小和尚手中仍旧抓着念珠,淡淡道:“施主手上并没有平安符。”  杜云停摇了摇头,说:“被人所骗。”  他没再细说,小和尚却像是已然明白了,转身领他往后室去。绕过前头人头涌动的拜佛大殿,后头还有一座小佛堂,隐在清幽的树林里,单独供奉着一小尊白玉佛像。  “住持曾说,他与施主命中有缘,故而当年为施主算过一卦。”  杜云停没在原主记忆里看到过这一卦,想来是结果不好,所以没有向原主父母说。  小和尚往佛堂后头的壁橱里掏出一个木筒,从中抽出一注挂签,递与这位男施主。杜云停接过了,打开一看,只有八个大字:  “来者是客,在此山中。”  这不像是一注卦,倒更像是句佛偈。  7777狐疑道:【什么意思?】  杜云停也不明白,抬眼看着小和尚。小和尚把这签交给他,重新施了一礼,并不多做解释,客客气气请他离开。待离开佛堂之时,方与杜云停道:“住持圆寂前曾说,施主与他的缘分已终结于两日前。”  杜云停心里忽的一跳,想想两日前,正是他进入任务世界的时候。那大师那么说,便是把他和原主彻底划分开来了。  看来是真本事。  他拿着签文坐在回去的车上,7777还在惋惜:【要是这位大师还在,说不定还能再求一个。】  昨天电梯的那一场,真是把它吓到了。它本来是信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系统,只可惜这是个灵异世界,完全不按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基本规律来——7777几次都几乎快嚎啕出声,至今想起来那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仍然心有余悸。  杜云停却摇摇头,要是大师仍然在,杨达便不会这么快下手。  他没再吭声,一路上都在思忖,坐在地铁上也满怀心事。  地铁上的人并不多。这时候是上班时间,又是城郊线,几节车厢才能零零散散看到一两个人。杜云停坐的地方,只有对面坐着个老太太,身旁一溜都是空位。  他坐在靠门的位置上,正想着事,车已到了下一站。  门打开,有人上了车。  杜云停没有抬起头,自然也不曾看清来人的那张脸。他拿出手机,重新搜索那一座墓的信息,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凉黏腻的东西蹭着他的脚踝过去了。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陆澄毕竟是年轻人,裤子也都是时尚的,并不规规矩矩覆盖到底。牛仔裤边缘带着发白的毛边,露出一小截又细又白的小腿及脚踝来。——刚才那东西,就是蹭着他的脚踝过去的。  只被这么碰了一下,寒意就从那一小块皮肤上蔓延开来。杜云停低头看了眼,只看见一个红包掉落在地上,里头似乎还包着钱。  他没动弹,仍旧坐在原位上。  倒是那掉了钱的人扭过头来,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随即抱歉地冲着他笑。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你能帮我捡一下钱吗?”  杜云停定定看着他,一动也没动。那人的表情焦急了些,又道:“我腿脚不怎么方便,不然我就自己捡了。我是想请你帮个忙——”  杜云停还没动,脸上神色看起来还有些迷茫。男人还待再说,杜云停率先挥动着手臂,做出了几个动作,又是点自己又是点对方,表情真挚又茫然。  7777:【……】  男人眉头微微蹙了蹙,小声嘟囔了句:“聋哑人?”  他试着往地上指了指,这聋哑人给他比划了一串更长的,彻底把男人给看懵了。他愣了愣,只得放弃这一个,也没低头把东西捡起来,仍然往前走去。  他走后,对面一直不吭声的老太太倒瞬间把眼睛睁开了,伸手就要去捡。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聋哑人却突然开了口,对她说:“我要是您,就不会去碰。”  老太太手一顿,惊诧地翻眼睛望他,“你会说话?”  她反应过来,脸又往下一拉,“我捡起来怎么了?——他自己不要的!”  杜云停说:“这钱不好,可能会害命。”  老太太只当他是胡说八道,理也不理。这里头有一百块呢,还是那男人主动扔下来的,凭什么不要?——她拿回去,还能存起来。  她不顾对面这小年青反对,自己宝贝似的把里头钱装起来,裹在一块布里头。杜云停见拦不住,也着实没什么法子,他自己尚且是被鬼缠住的命,哪儿能个个去救人。  他手摸着那张招魂幡,想了想,把它拿在手里,冲着那张钱的方向晃了晃。  【给个使用说明?】  7777:【……】  哪儿来的使用说明。  它说:【一般兑换这个,就默认为你会用。】  杜云停犹豫了下,拿在手里,开始念佛经。看书中人发动法宝,总是要用几句话做引子的,他也不清楚究竟哪一句才是对的,只把这两天在网上看过的小声往外说,叨叨念了个遍。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起作用,但总得试试。  万一就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呢?  他这边念着,那边对面老太太白了他好几眼。  多大一小孩儿,精神可就不正常了。  老太太家里其实不穷,只是从苦日子里头走出来的人,基本上都有这种毛病,爱钱爱的跟命一样。她从地铁站走回家去,兀自欢天喜地,心里头高兴。  平白得了一百,她怎么不高兴!  虽然有了钱,可桌上晚上做的仍然是炒豆角。孙子孙女都嚷嚷着说要吃肉,老太太嫌肉贵,愣是没舍得买,就买了点剁得碎碎的饺子馅,丸成丸子和豆角一起炒。炒熟后,她和儿媳妇说了两句话,出门找人去唠嗑。  老人都睡得早,老太太晚上七点就得睡。她躺在床上,不知为何昏昏沉沉,梦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剁。  她心里狐疑,摸了半天自己的老花镜,等终于摸着了,睁眼一看——那被剁的可不是自己!  她唬了一跳,一下子出了一身的冷汗。就听见有人说:“拿钱买命。”  再看她手里头捏着的,可不是那一百块钱!  老太太这会儿终于反映过来了,她拿了那张钱,等于默认了用这一百块把自己命给卖了。她哆嗦着手去摸,在那红包里头又摸出一张小小的黄符来,方才折的小小的,藏在红包里面,她并不曾看见。  这一吓非同小可,老太太哆哆嗦嗦,心里头悔的不行。正拼了命地想把眼睁开,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一闪,好像有一面旗呼啦啦挥过,随后有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光中伸出一只手,将她猛地一推。  她忽然从梦中惊醒,再回想刚刚所见,不由得冷汗涔涔。自那之后,再不占这种小便宜。  杜云停在之后过了两天太平日子。  原主不是什么骄横的人,性子柔的很,跟左邻右舍都相处的不错。时常有邻居上来敲门,送他点自己做的点心,又或是从哪儿旅游带回来的特产。  杜云停也客客气气登门造访,有来有往,也回送点小东西。  这些世俗人情,他原来不屑于做,也不想和那些在背后冷眼嚼他娘俩舌根的人有来往。如今真走过了这么多世界,杜云停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邻居都会关上门在背地里说他坏话的。  他做这些事,也难得带上了点真心。  杜云停把那一块玉供奉了七天,这七天里,玉前头的香火瓜果都不曾断过,杜云停自己吃什么,就往玉前头端上一小份,吃饭时,也分给香案上一双筷子,倒好像是家里真的住了个人。他做这一切,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念着这鬼救了自己的恩,又想着马上就要分手了,怎么也得说个好话。  免得对方一怒之下,直接把他给宰了。  为防止被宰,杜云停做了两手准备:这边讨好着鬼前夫,那边也没停,换着花样儿试招魂幡的用法。他花了四五天功夫,终于摸索出来了使用方法,牢牢地把那一句口诀背下,时刻握在手里。  他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能有多大用处。但从系统手中出来的,定然不会差。  杜云停想想和谐膏的质量,就对这法宝充满信心。  他感觉自己靠着这个,说不定也能成为大能。  7777:【……】  它忍不住说:【宝剑配英雄。】  落猴子手里,哪怕是倚天剑也没什么用。  杜云停却想歪了,深思道:【这么说,和谐膏在我身上作用这么好,不仅仅是因为质量不错,还因为我强?】  7777闭麦了,一声不吭,由着杜云停喜滋滋拍了拍自己,夸赞:【名花。】  系统近乎自闭。  杜云停在这七日里没再见过鬼,活的就像是个普通人。在不见鬼的时候,陆澄的反应也正常极了,杜云停几乎要遗忘了他当初在电梯里哭成了什么模样。  他决定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这件事不能瞎搞,杜云停又上了一回山,拿这件事咨询了小和尚。小和尚虽然不及主持功底深厚,却也见多识广,很有把握道:“这叫阴婚。你扎一个纸人,烧给他,再宰了鸡鸭,香案前洒了米,把解契书烧给他就是。”  他随住持外出游历时,做过三四次这样的事,也算是熟门熟路。杜云停听闻,便把他请回来,请他帮着做法事。  小和尚下了山,就在他家中布下法阵,挑了阳光最好的午时开阵做法,敲响手中木鱼。  邦,邦,邦。  他盘膝而坐,面前一支香点燃了,烟雾升腾而起,倒将他的容颜遮了大半。小和尚坐在蒲团上,眼睛忽的一睁,杜云停按照他先前所说,点燃了买来的纸人。  他在心中说:这位大哥,你别怪我,实在是我心有所属……你要想娶媳妇,换个人再娶就行,在这之前,我先给你烧一个,我专门挑了个扎的最好看的,你就权当是充气娃娃……  7777差点儿把口水喷出来。  权当是什么?  小和尚虎目圆睁,说:“鸡鸭!”  鸡脖子里滴答出一长溜滚圆的血珠,香案前洒了薄薄一层米。小和尚掐着诀,杜云停将已经写好的解契书往蜡烛上一放,把纸张点燃了。 第179章 小和尚双手合十,喊了句施主,杜云停这才想起来,将写了几个字的纸匆匆揉成一团,回答个礼,“大师。”  小和尚不与他打机锋,直奔主题,“你如何出来的?”  杜怂怂被这问题难了难。  他实际上是被他老攻放出来的,但这没法说。他只好换了个说法,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天上有一道光,正好照到我,好像有个人对我说该醒了……”  他说的心虚,小和尚却若有所思,打量了这施主好几眼。  他虽然不像师父那样,一眼便能看透一个人的功德罪恶,可打眼望过去,这个施主周身气息和善,也是没害过人的。  倘若手上沾的有血,他自然不会前来助阵。  若是对方家中几代都是好善乐施之家,有祖宗荫庇,从死局之中脱身,也并非不可能。  杜怂怂明知故问,道:“难道不是大师将我救出来的?”  小和尚脸上有了些愧色,回答:“技不如人,惭愧,惭愧。”  他没有在此处多待,自觉并不是这鬼物的对手,因此要回庙中再找一找救兵,寻个办法。临走时,他邀请杜云停一道往庙里去,住上几天以保安全,都被杜云停含糊搪塞过去了。  小和尚也不勉强,人各有命,生死由天,他并不能干涉,只与这施主道:“施主务必小心。这恶鬼道行很深,并不是简单的鬼,如今又与施主有婚约在身——请施主务必不要惹恼他,等我消息。”  杜云停听了这句话,简直喜出望外。他勉强按捺着心里头的喜意,问:“我和他,还有婚约在身?”  小和尚只当他是怕,长叹一口气,答道:“解契书没能奏效,已被烧掉,这婚约自然还是在的。”  yes!!  杜云停简直要振臂呐喊,没离成!  小和尚还没看出来他这会儿的兴奋劲,继续道:“请施主多多保重,恶鬼食人,请不要惹怒他。”  杜云停心说,我哪儿会惹怒他。  我特么恨不得现在就被他浇一回花。  他想想,脸上不由得蒸腾上了股鲜艳的粉色,看的7777叹气又咋舌。  小和尚走后,杜云停把床头柜前的金摆件捧起来了。他原本以为这是鬼前夫送给自己的,一直碰也不敢碰,如今知道了是顾先生送的,拿的就毫无心理负担了,抱在怀里来回端详。  一直被供着的血玉也被拿过来,喜滋滋佩戴在身上。杜云停手里一个,身上一个,乐的几乎要笑出声。  【嘿嘿嘿。】  7777:【……】  看这春心萌动的样。  杜云停盘腿坐在床上,和自家系统感叹,【二十八,这么看来,顾先生这个世界也很有钱。】  7777:【……是有钱。】  冥币应该不少,只要你花的着。  杜怂怂:【哎,其实我也想有钱一回的。】  7777:【?】  它的宿主幽幽道:【我还挺想试试包养顾先生的感觉的。】  他还没怎么试过,唯一一个有些相像的小狼狗世界,等小狼狗长大后,他也就成了被养的那个。每天被舔耳朵毛,又揉兔尾巴,没有半点金主该有的尊严。  系统觉得他着实想的有点多。  金主这个身份,想想都不适合杜怂怂。  杜云停双眼放空,表情又忽然变得高深莫测。他与系统说:【二十八,和你讨论个技术性问题。】  7777:【你说。】  杜云停真诚地说:【你说是鬼的话,还能用和谐膏吗?】  7777:【……】  7777:【你就是在担心这个?】  【怎么能不担心?】杜云停咋舌,拍拍大腿,【刚刚我看见了,那就是一团黑影!黑影——】  还怎么给他这朵小白花浇水呢?  怎么在鱼塘里养鱼呢?怎么犁地开垦呢?  杜云停还不想枯萎,他想盛开。  7777:【……】  它也情真意切地道:【你现在这样子,就跟遇见女鬼的书生一样,鬼迷心窍。】  不过人家书生都是想上,只有你是想被上。  杜云停摸摸下巴,只对鬼迷心窍这四个字不怎么满意,纠正:【这叫顾先生迷心窍。】  因为顾先生是鬼,所以才会稀罕;而不是因为稀罕鬼,所以才稀罕顾先生。这个前后因果关系,杜云停搞的不能再清。  他决定查查。  系统不吭声,由着他打开电脑自去搜索。网上的猎奇内容不少,大多是小说,杜云停接连看了几篇浓墨重彩描写女主角是如何生下鬼婴的篇章,不由得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看起来实在是不像能怀顾先生孩子的样,这会儿上头只有因为害怕而被激起来的细小的疙瘩。杜云停粗粗浏览过去,没有人把到底怎么和鬼开花浇水这件事说的清楚,一到重要环节就拉灯,用诸如“生命大和谐”“冰火两重天”之类的词汇匆匆对付过去。  他不高兴了,这就跟你冲着一锅红烧肉去,等上桌了才发现是盘子炒青菜一样,都让人失望。——平白无故拉的什么灯?  【谁说平白无故?】系统说,【分明严打。】  杜云停明白了,感情是严打堵塞了他前往幸福的道路。  他没能在网上搜罗到有用信息,直至晚上睡觉,都在担心用不了和谐膏的事。  没水浇这种事,是很容易显现出来的。杜云停上班时有点无精打采,对着电脑屏幕写着程序。  前两天与他一道加班的男同事经过了电梯那一件事,最近都下班下的早,说什么也不肯再留下来加班,一过六点,便站起身来收拾东西。杨达从他桌旁路过,正听见他嚷嚷的声音:“真是邪乎了!你们是没看见,陆澄往电梯口走的那架势,拦都拦不住——”  杨达眼睛微微一眯,脚步顿住了,停在原地听他讲话。有同事信,也有同事不信,不信这个的就说:“你瞎掰的吧?上哪儿这么邪门?”  男同事言之凿凿,要大家都去看监控,“我这骗你们干嘛?监控里头都记录的一清二楚——就差一点,陆澄差点连命都没了!”  “可我看陆澄挺正常的啊,”有人说,“他平常最怕这种东西了。”  杨达听了两耳朵,又扭过身去看坐在办公室那头的青年。杜云停仍旧对着电脑,手上动作并没停,飞快地做着手头工作,并没什么惊吓过后的模样。  杨达知道陆澄,陆澄从不瞒他,年幼时被鬼吓过许多次,如今光是听见鬼的话题就腿软。  他脚步一转,朝着杜云停的桌子走去,在上头轻轻一拍。  “陆澄,”他说,“写程序呢?”  杜云停抬头看他一眼,并不想和渣攻虚与委蛇,只简单道:“嗯。”  杨达没走,还探过头看他电脑屏幕。这一看,他在青年的桌上看见了一块血红色的玉佩,玉佩玉质清润通透,水头十足,一看就知道是上好货色;只是里头有丝丝缕缕的红色,像是人皮肤下头蔓延蜿蜒的血管,在里头流动。  他眼睛毒,知道这是好东西,瞳孔微微一张,又镇定下来,若无其事道:“这是什么?”  他伸手就去碰。手指还没探到那块玉,只觉得冷,冷的彻骨,指骨都发出了瑟瑟的响声。杨达打了个哆嗦,猛地把手收回来,手指上已然多出了一大片青紫,就好像把手浸透在了冰窟里。  他声音有些发颤。  “这是你的?”  杜云停说:“是。”  他当着渣攻面,自然地把那一块玉拿起来了。比起杨达的剧烈反应,他拿起玉时,简直就像是拿起来了一个寻常物件,相当平常地握在了手里。  他问:“怎么?”  杨达说:“没什么。”  他心里头砰砰直跳,知道那玉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只可惜到不了他手里。杨达又想,陆澄如今连鬼也不怕了,难道就是这玉的功劳?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平安符虽然能保他平安,却只在他不动歪心、不主动招惹的情况下有用。杨达尝过了下墓的甜头,并不甘心就此止步,他还想尝试更多。  他当初还没走到主墓室,那里头的财宝,已经足够他花上几百辈子。  要是有什么办法带出来,他往后岂不是可以活的更痛快?  杨达又多看了两眼玉,说:“陆澄,这块玉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随身带着?”  杜云停把鼠标一放,这会儿倒真的有些想笑了。他装作不懂,问渣攻:“为什么不是好东西?”  杨达神色踌躇,吞吞吐吐,半晌才道:“陆澄。你也知道你我八字相同,都容易撞邪——我撞的多了,对这些东西也有感觉。”  他指指玉。  “这上头有鬼气。”  这话其实没说错,顾先生赠的,可不是有鬼气?  瞧见青年并不当回事,杨达有些急了,语气也重了些,“不是我说——陆澄,你要是再随身带着,早晚有一天会害了你。”  杜云停抬起眼,定定地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说:“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他语气里头含了嘲讽,杨达半点都没听出来。陆澄是个老实孩子,心地也善良,纯洁的跟那出淤泥不染的白莲花一样,从来不懂得夹枪带棒是什么意思;杨达也不会朝这方面想,只当他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忙道:“你先放在我这里,我认识几个大师,明天下班之后帮你看看。”  他说的冠冕堂皇,“看看怎么解邪祟。”  杜云停身后站立着的黑影骤然浓了些,像是并不愉悦,冷冷朝着男人的方向探过来。杨达毫无察觉,仍旧试图说服陆澄,“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下班之后跟我一起过去。”  他声音忽的一低,里头多了些暧昧不明的意味,眼波勾着青年,“你还不信我?”  这还打算组团忽悠来了,杜云停眼睛一眯,说:“好啊。”  杨达心头一喜,又听见对方追加了一句话,“不过,我有护身符,应该没什么事吧?”  他那一道符纸,一直都装在荷包里,并不经常打开。杨达也知道,以为他还没发现符纸丢失,心中松了口气,连声道:“没事,没事。”  杜云停嘴角往下一拉,彻底不高兴了。  他很在意那道平安符,并不只因为平安符能救人,更因为那是陆澄的父母费尽心血为他求来的。  父母废了这样大力气,护的自然也该是自家孩子,而不是个无关的外人。  杜云停对7777说:【兑张卡。】  7777:【兑什么?】  杜云停说:【速度卡。】  他把渣攻从头到脚匆匆一扫,只在对方脖子上看见了点露出来的红绳,那道平安符又必须要随身携带,这么说,应当被藏在小袋子里,系在渣攻的脖子上。 第181章 办公室里几个人都奇怪地侧目看他,男同事抖了抖手,又看看杜云停。  “你什么情况?——你身上带静电?”  杜云停这会儿穿的是件套头的v领针织,里头是件衬衫,瞧着一派学院气。男同事看眼他的针织衫,愈发确定,“你这毛衣起静电。”  “是吗?”杜云停怔愣了下,决定回去用金纺好好泡泡。  “那咱们说好了,”男同事说,“记得带游戏!”  杜云停点点头,随手写在备忘录上,贴在电脑屏幕上头。  黑影站在他身后,默默地把那一行字看了很久。  出发的那一天天气很好,初秋的阳光虽然明媚但并不炽烈,正适合出行。  下了火车之后又换成了租来的大客车,路上有人率先领唱,慢慢变成了一路合唱。到达酒店时已经是傍晚,同事都聚集在酒店的大厅处办登记,两个人一间,全是自由组合。  杜云停已经和男同事说好了,两个人共住一个标准间。男同事美滋滋去领房卡,服务员看了眼登记本,却说:“已经没标准间了。”  男同事一愣,“没了?”  不应该啊,他们公司都是提前预约的。男同事说:“那换大床房,大床房也行。”  服务员抱歉道:“大床房也没了。我们这里只有单人间,要不给您开两个单人间吧?”  “……”  男同事惦记着打游戏,脸色不怎么好看了,往下一拉,“这怎么回事?我们可是早就预约过了的。”  脸色再拉也没办法,服务员看着本子,也说不出个缘由,但的确是没房间了。她为难地看着面前两位顾客,好在这俩顾客也不是什么难说话的人,不计较这一点小事,说了句“没事”,示意她办入房手续。  服务员松了一口气,将房卡交到他们手上,这才低下头去看登记本。她的笔在其中一行上重重一划,有些迷茫地呢喃:“顾黎……”  这位客人是什么时候预定的双人标准间?她连一点印象也没了。  杜云停推开单间的门,将行李放里头。独自住其实最好,杜云停还随身带着血玉和平安符,晚上还指望着和顾先生烧个纸交流交流。这要是真和同事一块,瞧见他什么都不干,就供着块玉在蜡烛上烧纸,恐怕会当他是疯了。  杜云停还不想给同事留下这么个印象。  他收拾完东西,听说这是个温泉酒店,还特意从原主行李之中扒拉出了泳裤,趁着这会儿打算去泡。  傍晚时分人少,大多都还在用晚餐,杜云停把泳裤套上,用一块大浴巾将自己裹着,往浴池里走。他的脚尖试试水温,往里头一踩,温热微烫的水浸到大腿,整个人的骨头都软下来了。  杜云停嘴里头溢出一声舒服的嗯声,从怀里掏出了血玉。  7777:【……】  7777:【你怎么泡澡还带着?】  【万一顾先生透过这块玉看得见呢?】杜云停觉得很有可能,拉拉自己的泳裤边,【我这泳裤可是特意挑的。】  藏青色,小三角,特别紧。杜云停选了很久,觉得这一条最能展示出自己后头的那两块肉,动起来时格外有律动感。  7777;【……】  7777只得违心地说:【你可真是未雨绸缪。】  它从没见过比杜云停在这上头花心思花的更多的宿主。  杜云停往池子边上靠着,特意把血玉摆了个最能看见自己背影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踩水玩。这温泉是露天的,这会儿蒸腾起的白雾袅袅,把视线盖住了大半,杜云停什么都看不清,筋骨松散,将自己的一双长腿在池子里翘起来。  白雾里头,好像有什么人下了水。杜云停只瞥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看不分明。  他往池边又靠了靠,忽然听见哗啦一声,有人同他说话,“这么巧,你也在。”  是杨达。  杨达也泡在水里,只是神情不像杜云停那么放松,倒像在绷着。杜云停扫了眼他的脸,发觉他脸上的表情也与平常不同,好像是僵了,脸颊绷起来的弧度让人看着不舒服,里头像戳了俩硬邦邦的假体。  他狐疑道:“你整容了?”  杨达脸上表情未变,只说:“你说什么呢。”  他瞥了眼池边上的玉,又盯着眼前的青年。  “陆澄,”他说,“你想不想玩个游戏?”  他的声音奇异沙哑,好像格外激动,僵硬的很。杜云停摇摇头,一口回绝掉,“不玩。”  他站起身来,就要走。杨达不让他走,伸出手来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别走嘛,”他缓缓说,“就是和你玩一玩……”  杜云停脸色彻底拉下来,说:“放手。”  杨达缓缓地笑起来,他嘴唇格外的猩红,跟平常的颜色都不一样。他力气大了不少,杜云停甩了几下都没能把他的手甩脱下来,头皮微微发麻,却忽然感觉手腕上一冰,杨达就好像被烫着了似的,猛地向后一躲。  杜云停趁着这时候,忙披上浴巾上了岸。他上岸后,杨达也不曾动,只站在池子里遥遥地看着他,眼睛里头装满了阴毒。  杜云停觉着不对劲。  渣攻这状态,像是撞了邪。  说真的,杨达撞邪,也不是什么令人诧异的事。被拿回了平安符后,杨达就连最后一道屏障也没了,难免心里头怨愤。依照小和尚所说,人心中不平时,最容易邪风入体,招惹些歪魔邪道。  更何况渣攻本来就不算什么好人,更容易被缠上。  杜云停如今看对方一眼,简直头皮都要发麻。他往酒店房间走,腿不争气地有点发软,在底下碰到了男同事,男同事惊讶地喊他:“陆澄,你怎么走路不稳?”  杜云停说:“泡的时间久了。”  男同事明白了,帮他一把,扶着他上去。上头有几个同事聚集在一起玩游戏,恰好房间里有一个笔仙盘,有人便嚷嚷着玩笔仙,“没玩过,我们也试试。”  他们招呼杜云停,“陆澄,一起来玩啊。”  杜云停不去,这是个神鬼世界,他又是个八字轻的命,这种东西还是能少沾就少沾。哪怕顾先生能帮他处理掉,那也不能总给顾先生找麻烦。  同事们见他不玩,倒也不稀奇。大家都知道陆澄怕鬼,平日里鬼片是扫一眼都不行的,因此嘻嘻哈哈仍然拿着笔盘,几个人的手握着笔,煞有介事问出问题。  “笔仙啊笔仙,我什么时候能月入百万?”  “……”  杜云停进了自己房间,早早地洗澡睡下了。第二天,他在早餐桌上看见了几个同事,中间就有昨天说要月入百万的那个。  同事显然没把昨天的游戏当回事,说:“昨天笔仙说了,我今天就能实现月入百万。”  桌上一群人哈哈地笑,笑他白日做梦。  “还月入百万呢,这是还没睡醒?”  同事也不生气,自嘲道:“虽然就是个梦,可万一实现了呢?”  他们在早餐后去了海边,这时候阳光正好,并不晒人,杜云停还是抹了好几层防晒霜,在海边上捡了一整天的贝壳,还和同事打了两场沙滩排球。  有几个人和沙滩边上的美女搭讪,杜云停对这些没兴趣,独自在一边往泥里找青螃蟹。  他抓到一只,挺开心地塞口袋里。黑影看看他这会儿欣悦的表情,若有所思。  过一会儿,杜云停抓到的螃蟹忽然间变多了。这群螃蟹跟瞎了一样,都往他这边的石头上撞。  人家是守株待兔,杜云停是守石头待螃蟹,一抓一个准。他拾起来满满一兜子,还在和7777感叹:【它们真傻。】  7777说:【好吃就行。】  杜云停深以为然,预备着待会儿带回去研究怎么吃。他把螃蟹兜着,远远地听见集合的哨音。  负责组织的同事吹响了哨子,微信通知大家回酒店吃饭。他瞧见人群聚集过来后,点了点人数。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人少了一个,是昨天问什么时候能月入百万的同事。组织人问:“有谁看见吗?”  没谁注意到。沙滩上人挺多,大家又都是成年人,不是小学生出来春游。  组织人也没办法,但一个大男人,又没下水,总不至于丢了。他以为对方是先回了酒店,在手机上记下来,便催促大家先过去吃饭。  “我再给他打打电话。”  这一打,他就再没打通过。直到晚上要睡了,组织人还在找人,他们联系了酒店,酒店派人一起搜寻了整片海滩,一无所获。  杜云停心里也存了这件事,晚上钻进被子里,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  杜云停说:“谁?”  外头响起的是那个失踪男同事的声音,道:“陆澄,是我。让我进去。”  杜云停还未多想,随口问:“你怎么回来的?大家都在找你。”  那人却没回答,只仍然重复着同一句话,“陆澄,是我,让我进去。”  杜云停一顿,忽的皱起了眉。  他在搜索时曾经看过,每个人的屋子里都是有屋灵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不能随意进入别人家的屋子,他们要是想进去,一定要得到主人的同意。  得到主人的同意……  杜云停忽然庆幸自己拉严了窗帘,不然,要是外头那东西改为走窗,非把原主当面吓哭不可。  他没有回答,闭紧了嘴。外头的人见他没有回音了,敲门的声音忽然变得焦躁起来,催促他:“陆澄,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陆澄,你为什么不开门?”  “陆澄!”  “陆澄!!!”  最后,那声音越来越大,里头带了满满的阴毒,门框哐当哐当地颤抖,薄薄的门板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可周围房间的人却连半点反应都没,仍然平静一片,整个酒店中静悄悄,只有这一道声音回响着。  杜云停只装作没听见,给自己放了首八荣八耻壮胆——可他的身形实际上一直在抖,抖的活脱脱是一个被欺压的小可怜。  放在黑影的眼里,他便是怕到极限了,因此连一声也不敢出,只能将头埋在被子里。  黑影顿了顿,慢慢地浓厚起来,环过手臂抱着他。青年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并没从上头得到什么温暖,反而愈发轻轻颤起来。  黑影顺了顺他的脊背,眼中逐渐涌起了点别的情绪。  他捂住了青年的耳朵,侧头去吻怀中人的眼角。  这一道屏障,让门外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青年颤动的身躯慢慢平复下来,只侧躺在被窝里,仍旧是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眼睛下头融了一片红晕,像只白毛红眼的兔子。  外头到底是什么时候没的声响,杜云停已经记不清了。等他再睁开眼时,已然天光大亮,他是被外头的喧闹声惊起的。  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敲他房门,同他道:“陆澄,出事了……出大事了!”  昨天说要月入百万的同事死了。 第183章 那必须好!杜怂怂双眼发亮,就要往里进。恰巧这个时候对门开了,杜云停同单位的一个女同事走出来,瞧见他就好像得了主心骨,忙喊他:“陆澄,还好你在。你先过来,我有点害怕……”  她咽了口唾沫,仍然心有余悸,“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我那天也玩笔仙了,刚刚……我梦见笔仙来找我了。”  女同事显然是当真被吓得不轻,这会儿撞见原主这种最怕鬼的人都觉得有安全感,一定要将对方拉进来。杜云停不怎么想走,眼巴巴看着男人,女同事也瞥见了,登时觉得那样的人更有安全感,忙招呼:“这位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一起进来坐坐。”  多一个人总是好的,不都说青年男子阳气足么?  杜云停默默地看着女同事:“……”  不是说怕鬼吗,这么这会儿这么积极地要把最大的鬼往自己房间里拐?  他扭头望眼男人,征询地问:“顾先生?”  男人眼睛黑沉沉的,看不着底。  “你知道我的姓?”  青年说:“刚刚听警察说了。”  他又道:“顾先生要是没事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待一会儿吧。”  他微微抖了抖,小声说:“……我也有点怕。”  真是胆小又娇气。  男人看他一眼,迈动步子往房间里去。女同事松了一口气,忙招呼着他们坐下,自己坐在对面,跟得了救命稻草一样坐着。杜云停问:“你那天问了鬼仙什么?”  女同事脸骤然一垮,说:“就是问的要命了。——我那天问了,我会什么时候结婚。”  当时,鬼仙回答她的答案是一天后。  生,死,结婚,生子,都是最不能触及鬼的东西。她瞧见之前那个同事的遭遇之后,总有些心惊,虽然不知是不是当真和鬼仙有关,可万一真有关……  难道她会在今晚,和鬼结门阴亲?  她光是想着就胆寒,深深懊悔自己那一天脱口而出便是这问题。父母每天不要命似的催,家里七大姑八大姨也着急忙慌地想把她嫁出去,她虽然不急,但在家里这样整日里给她介绍男人的氛围下,只觉得喘不过气,这才想要问问姻缘。  可她还不想姻缘变恶缘。  “它当初说是今天。可现在我能结什么婚?在晚上和个鬼结婚吗?”女同事声音抖着,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那我还算是人吗?!”  杜云停诚心诚意道:“其实,和鬼成婚不一定有你想象的那么糟,关键是看你遇上了什么样的鬼。”  比如他家顾先生,攒的了火球赶的了小鬼,特别让人有安全感。  女同事只当他这是风凉话,“鬼哪还分什么样的,难道还有好鬼坏鬼?”  杜云停说:“鬼就是死了后的人。人都分好人坏人,鬼当然也分好鬼坏鬼。”  女同事脸上的粉底液被她的手蹭掉了一大块,妆容有点花,显然是听不下去。  就在这时,顾黎忽然道:“既然这样,就再把鬼仙叫来问问吧。”  女同事猛地停下了动作,不可思议地睁眼望他,声音尖了不少,“你还要找鬼仙?”  还嫌热闹不够大?  男人并没看他,只是余光扫着屋子一角,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女同事瞪着他,显然是以为他疯了。  杜云停对于顾先生是百分百的信任。男人这一句话一出,他立刻从米袋子里头掏出了笔仙盘,递给顾黎。  女同事瞳孔放大,往后重重一靠,连看也不愿再看一眼。杜云停说:“你不用玩。我和顾先生来。”  他望了眼男人,率先握住了笔。顾黎的手紧接着覆上来,那双手很凉,只是仍然是正常人体温内的凉,让人接触了,只觉得对方像是有些体寒,并不会思虑过多。  他的手比杜云停的大很多,轻而易举包裹住青年的手指。  灯被关了,房间里只有一小根蜡烛燃着的光,影子幽幽地在墙上跳跃着。  角落里藏着许多黑糊糊的阴影,里头好像有猩红的瞳孔反着光。女同事瑟缩了下,又往他们身边躲了躲。  杜云停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原主的反应又上来了。他望一眼顾黎,顾先生眉梢上头那一颗小痣被照亮了,浅浅淡淡的,勾着人。  他咽了口唾沫,顺着那一晚同事们所说的口令说:“前世随前世,我请前世来。笔仙,来了请画圈——”  空气里突然响起了风声,细小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踩着虚空,落在他们桌上了。  温度有些凉,杜云停紧紧握着笔,并没在上头施加力气。然而下一秒,他握着的笔像是被什么操纵了,慢吞吞朝着白纸滑过去。  笔尖绕了个圆。  那是一个圈。  女同事眼珠子不会转了,喃喃道:“来了……”  杜云停咽了口唾沫,仍然问女同事问过的问题。  “笔仙啊笔仙,她——”  他指了指女同事。  “她什么时候会结婚?”  这一句问出后,笔尖再一次滑动起来,在板子上歪歪扭扭地写出字。杜云停眼睁睁看着,一撇,一捺,是个人字,紧接着是人字下一点——  女同事的忍耐力像是一下子到达了极限,尖叫起来。  “是今天!她要写的是今天!是今天!!”  杜云停也有些慌,他抬头看了眼,男人脸上没什么过多的表情,倒像是成竹在胸。顾先生的存在让杜怂怂又有了底气,用力握着笔,拼命想阻隔它接着画下一笔画。  顾黎包裹着他的手忽然用了力。那力气很大,几乎是硬掰着这根笔朝着不同的方向去。笔尖颤抖着,像是想挣扎,又被男人硬生生拖了回来,不容拒绝在之前的字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女同事愣了,目瞪口呆地望着。  杜云停的手也握着笔,感受的一清二楚。到了这时,已经不是笔仙在控制笔了,而是顾先生——他愣是靠自身力量让笔的方向转了弯,转而在下头粗略地写了一个27。  松开后,那一根笔随之断成两截,躺在盘里。  “二十七岁。”顾黎淡淡道,“二十七岁那一年,你会遇到你想要结婚的对象,与他厮守一生。”  女同事仍然呆呆的,方才这一幕仍旧让人心生害怕,可男人“厮守一生”这样的词汇又让她莫名觉着温情。她沉默了会儿,说:“这是真的?”  男人颔首。  “我今年二十五。”女同事盘着腿,小声道,“我后年就结婚了?”  这个答案,远比那些“今天”“明天”“后天”容易让人接受的多,听上去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回答。  “那之前说我今天结婚——”  “不算。”顾黎将笔仙盘收起来,“这一次是对的。”  女同事松了一口气,感激地说:“谢谢。”  她也不是傻子,从男人坚持要玩笔仙开始,便隐约觉得这人像是有点真本事的,只不过不敢轻信。但不管是真是假,起码这一次,她的心安定了不少。  杜云停也松了一口气,心里头庆幸。  他在奇谈里看过,鬼要是想害人,总是要有个先决条件的。  譬如说敲门,拍肩,递钱。又或是像他撞见的那一次,伪装成同事掉下电梯让他去救。  同事所遭遇的,显然也是一个先决条件。当他们在玩鬼仙时,无意中同鬼达成了约定,鬼替他们完成心愿,随之便能直接拿走他们的生命。倘若不是顾先生强行修改了结果,女同事怕是真活不过今晚。  顾黎将手抽回来,女同事回过神,瞥见他手指上一条细细的红绳。  她奇怪道:“顾先生,您结婚了?”  那一根红绳,绑的是无名指。  顾黎没把手缩回来,只道:“是。”  “您结婚真早,”女同事说,忍不住八卦,“您今年多大?”  这个问题让男人微微打了个绊子,愣了愣后才说:“二十七。”  女同事感叹:“您看起来真年轻。”  杜云停心想可不是,从墓里头爬出来的,都不知道几千岁了,还长得一副二十七八的模样,看起来肯定年轻啊。  “真好,”女同事又说,“像您结婚这么早的,也可以早一点要孩子,到时候还有老人带,多舒服。”  杜怂怂:“……?”  顾黎平直的唇角也有了微微的弧度,道:“他不能有孩子。”  【当然不能,】杜怂怂对7777说,【我是个男的!】  哪怕我再想给顾先生下崽,也下不出来啊!  女同事却显然想歪了,只当是女方身体有问题,才不能有孩子。这年头,男方不孕不育离婚的很少,女方不孕不育离婚的概率却近乎百分百,像这样妻子有问题还仍然固守婚姻的男人,当真是少见。她也是被催婚催的太猛了,瞧见这样的幸福婚姻,总忍不住要问一问,好从上头汲取点经验。  “你们怎么认识的?”  顾黎倒真想了想,回答:“婚堂上认识的。”  女同事一愣。  什么?  直接结婚吗?  她不可思议:“您和您妻子,之前没见过面?”  顾黎说:“没见过。”  他目光放远了些,平淡道:“但我知道我在等他。从看见是他的那一眼,就确认了。”  这话说的浪漫又深情,女同事咋舌。  杜云停也咋舌,眼睛却一眨不眨望着男人,心化成了一江春水。  这是在说自己。  他握紧了身上随身佩戴的血玉,眼睛里头也有了浅浅的笑意。  女同事的情绪平复了不少,她的室友回来后,杜云停便起身告辞了。顾黎与他一同走出门,低声问他:“还怕?”  杜云停说:“不怕了。”  他嘴上这么说,可身体还有点颤抖。顾黎瞥了一眼,并不戳穿他,只默不作声向他身边站了站。  他沉默着把青年送到房门口,杜云停拿房卡刷开门,却迟迟不往里进,犹豫地扭头望着他,小声喊:“顾先生……”  这一声出来,7777就打了个哆嗦。 第185章 怕个鬼,刚兴奋地搓手把它叫出来的难道是别人吗!  他哪点儿怕!  女鬼的目光里登时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犹如看见了个被白莲花迷惑的钢铁直男。  杜白花眼泪汪汪,头埋在顾先生身后头,声音细若蚊蝇,“……走了吗?”  顾黎说:“走了。”  他看了眼女鬼。女鬼骤然一惊,连忙转身,默不作声顺着镜子又爬了回去。杜云停终于把头露出来了,先睁开一只眼怯生生打量,等发现眼前确实没鬼了,这才骤得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和顾先生扯谎,“刚刚我洗完澡,就想在那儿洗把脸,一抬头就看见它站在镜子里——”  顾黎的双眼微微眯起来,沉默地打量他一会儿,半晌后才应道:“嗯。”  那是个缚地鬼,应该在楼上,不应该在这儿。有顾黎在这房间里,这些小鬼本该跑的远远的,有多远躲开多远。  但他并不曾戳穿,只应了声,听着青年小心翼翼和他说:“顾先生……”  方才跑出来跑的匆忙,生人只围着浴巾。白花花的皮肉晃眼得很,没什么壮硕的肌肉,但身体的线条流畅漂亮,透着股奶糖一样的甜味儿。  “顾先生?”  小生人又喊,怯生生的,“我有点怕。我今天晚上,能和你睡一张床吗?”  那头的女鬼顺着镜子,仍旧爬回到它平日里所待的房间里去。它仍然想着方才所感受到的威压,那威压如此强大,它在阴间走过,连千年的大恶鬼都不会有这样强的阴气。  那已经不能算是阴气了。那是阴涛,阴浪。那样的大人物拿捏起它,就跟拿着只蚂蚁一样。  它猛地打了个哆嗦,在心里揣测着究竟会是哪位大人。忽然间,它心头一动,想起了之前听过的传闻。  大墓动了。  里头睡着的那位曾翻转血池、令万鬼陷落的大人……  醒了。  顾黎不记得自己究竟在棺椁之中睡了多久,他只隐约知道,自己当初本该是要成亲的。  可与谁?什么时候?  却都无甚印象。  他醒来时,一百零八抬聘礼就与他一同埋葬于墓穴之中,火红的轿子还在,上头扎着红花,帘幕掀开。聘礼箱中千般财宝,万种稀珍,足以晃花人眼,东海寻来的夜明珠,上等的锦缎丝绸,各色足金的摆件器物,白玉观音,江南织娘绣了整整三年的万福万寿图……  可顾黎却不知自己究竟该与何人成婚。轿中无人,那一纸婚书被埋在黄土下,多少年来,早已化了个干干净净。  他后来才知,他入鬼道之时,究竟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奈何水涨,往生桥塌,满界沸腾。  血池翻转,饿鬼道开,自此之后整整一百五十年,人间毫无天日。  鬼界本当是新鬼王出,在那之后战战兢兢近千年,却不料他沉沉睡去,始终不曾从棺椁之中苏醒。  他阳寿尽时,是即将成亲的。礼堂已布置好,他身着大红锦袍,手中还握着一截断了的红绸。  有小鬼看见了,为讨其欢心,便率先抢着与他张罗,为这位新鬼王娶亲——  说是娶亲,不过是借着这新鬼王的由头,将犯了贪孽污了大墓的生人硬生生拖进阴世间来,只要不能让新鬼王睁眼,便当是不满意,由饿鬼道万千恶鬼分食,魂魄吞个干干净净。  人间贪欲永无止境。大墓一日立在那里,一日便有人妄想着进去,于其中谋得泼天富贵,自此余生不愁、恣意妄为。只是世间哪儿有那么多白来的好处,这些满怀贪欲的人,无一不是落入了恶鬼的嘴。他们中的大多数还背负着人命,甚至连婚堂都无法进,迎亲的轿子过奈何桥时,血池中伸出来索命的手便能把生魂拖进去,教他们永生不得见天日。  少数两个刚刚踏进婚堂的门,一心生怯意悔意,便也被饿鬼道吞噬。  青年尚且是第一个。  也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他忽的从棺椁之中睁开眼,冥冥似是有感觉,飘飘入了礼堂,果然见红绸绑着生人与牌位,生人垂着头,瞧不清楚面容,正在与那牌位互拜。  “夫妻对拜——”  小鬼拉长了声音,眼睛却瞧着生人,已然急切不已。顾黎心头一动,竟然涌上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激动,想也不想站在了那生人对面,低头去看他的脸。  他瞧清楚了,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因为害怕,上头印着斑驳的泪痕,已然被吓哭了。  这一回,那眼泪却跟烫着了顾黎一样。他伸手把那两滴水轻轻擦了,都没看到饿鬼道众鬼诧异的神色。  它们还是第一回 见新鬼王,在这之后齐齐拜倒,不敢仰望。那些顾黎都不曾注意,他只看着眼前人,像是瞧着失落的珍宝。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失去的。可如今,他将这珍宝找回来了。  鬼不需要洗漱,不会沾尘。顾黎为防止小生人起疑心,仍旧去了次浴室,从中出来时,大灯已经灭了。只剩盏床头灯,莹莹的。  青年坐在暖黄的灯下,映衬的皮肤像玉一样,有莹然的光。他仍旧佩戴着血玉,用一根红绳串了,就绕在脖子上,说:“顾先生,快来休息。”  顾黎上了床,床上只有一床被子。他躺进去,手脚不可避免地碰到青年的手脚。  即使将周身温度提的热了些,顾黎仍然是凉的,不过这凉更接近于普通人体寒的凉,而非鬼怪令人胆颤的凉意。相比之下,青年的气息热腾腾,满带着青春独有的蓬勃意味,微微贴着他,像是感觉到什么,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顾先生的手好凉!”他说,把两只手都握住男人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手不大,两个加起来也就能完全包住顾黎的一只手,给男人搓着。顾黎眉头微微一蹙,心头着实一动,可想着青年这样的亲近并不是对着当初与他拜堂的自己,又好像冷了下去。  他其实明白人鬼殊途这四个字。青年会害怕他,不敢靠近他,都没什么奇怪的。生人都是如此,对死亡和亡魂充满畏惧,他所见到的无一不是这样。  只是小生人,到底是与他结了婚约的。即使明白,也让顾黎不舒服。  顾黎将手抽回来,声音有些冷,“陆先生是自己一个人?”  青年好像愣了愣,旋即说:“不是。”  卧槽,这是浪过头了,顾先生醋了!  杜云停委屈,都是同一个人有什么好吃醋的!  7777幽幽纠正:【不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人,一个是鬼。  【……】  男人眉头松开点,杜云停赶紧顺毛摸,接着道:“我已经结婚了。”  同你。  这话很好地平息了下顾黎的脾气,他神色柔和了些,血玉镀着层幽幽的光。杜云停趁着这时候猛烈地吹了一波彩虹屁,“我的爱人对我很好。虽然他平常不怎么出现……”  基本上就看不见。  “但是每次危急关头都会保护我。”  帮我赶赶鬼什么的。  “也会常常和我交流……”  动不动还会攒个大火球!  “会给我送礼物。”  每天都送,基本上早上醒来,他都能在床头柜上发现新的东西。  这一度让杜怂怂的心情异常复杂,感觉跟嫖费一样。最让他心虚的是,他根本没有付出对应的劳动就收了费用。  他其实也想好好开个几回花的。  顾黎紧拧着的眉毛终于彻底松开了,淡淡听着小生人的评述。杜云停吹过一波,赶忙又表忠心,“我的爱人对我很重要,我想长长久久地和他在一起。”  长长久久。  这四个字彻底讨了顾黎的欢心,鬼王嘴角平直的弧度微微一改,又重新敛回去,道:“睡觉。”  杜云停:“……”  真好哄。  他笑眯眯的,说:“顾先生,晚安。”  鬼王这会儿还在吃自己的醋,没回应。  片刻后,杜云停在自己的梦中梦到了。仍旧是那间礼堂,他坐在红帷帐里,鬼夫君冰凉的手摸着他的脸。他仍旧看不到人,只能看到一团沉沉的黑雾,黑雾中有人形。  “嗯,”鬼夫君说,“晚安。”  灯光没有灭,顾黎微微倾过身,将人抱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头。  外头有什么在砸着窗,一声接着一声,哐当作响。一双黄色的眼睛透过窗户朝里头看,顾黎动动手指,窗帘便被放了下来,把那些窥探的目光都拦截在外面。  怀里的小生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呼吸有些不稳,拽紧了他的衣角。  “夫君……”  他喃喃叫了声,在顾黎的怀里翻个身。顾黎手臂有些僵硬,拍拍他的后背,手牢牢捂住了他的耳朵。  第二天醒来,是个晴天。  女同事一大早就起了,因为害怕一个人呆着,早早地下楼吃早饭。她吃的只剩了个盘子底,才看见青年和昨天认识的男人一道从电梯上下来,女同事远远地看见他们,冲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坐过来。  杜云停拿了盘子,简单选了几样食物,坐到她对面。  顾黎坐在他身边。  “今天说要走了,”女同事刚刚和领队聊完天,给杜云停通报最新进展,“警察那边查了监控,把咱们的嫌疑都排除掉了。出了这事,也没人想在这儿继续玩了,刚刚公司说租大巴把我们送到车站。”  杜云停没感觉到意外,公司给他们休假,让他们出来搞团建,那是为了给福利的,不是为了担这种生死责任的。  他说:“什么时候走?”  “他们商量的是下午三点的班车。”女同事说,又看看顾黎,神色有点惋惜,“真是可惜,昨天和这位先生聊了聊,还想着大家做个朋友……不知道您是哪里人?”  顾黎盘子里的食物也不多,他吃的更少,菜只是稍微沾了沾嘴唇。  “山海市人。”  女同事有点儿惊喜,“也是山海市的?那可不巧了!我们公司就在山海市,同一个地方的,以后还能再多和您学学——”  她说着话,声音却忽然停了。杜云停一扭头,也明白对方为什么停止了话题,杨达也起床了,正穿过大堂走进门来。  女同事愣愣地盯着杨达,表情有点怪异。杜云停以为她是注意到了杨达身上的变化,毕竟那种变化不小,杨达的脸都像整容失败了一样僵了起来。  谁知女同事并没说他脸的事,只轻声道:“昨天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想了想。”  她牙齿咬了咬嘴唇。  “我早上问过服务员了,酒店房间里是没有笔仙盘的。那个东西,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当初,第一个提出来要玩这个的——”  “就是杨达。” 第187章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会好办。  7777也急,这在它看来几乎是死局:【怎么办?这真没什么能问的了,不然再拖一拖时间?】  杜云停说:【不能拖了。只剩下十几分钟,顾先生一直没有过来,便说明这儿,他恐怕是找不到的。】  这妖物在酒店便见过顾先生了,当时极为畏惧他。如今能把自己带过来,说明它有足够的把握,起码在这儿,它绝不会被逮住。  杜云停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和嘴中那颗虎牙。他微微沉了沉气,紧紧地盯住妖物。  妖物土黄色的眼睛对准了他,写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欣悦。  “快说呀!”它催促。  “我——”  杜云停将那句问话说出了口。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爱的那个顾先生?”  妖物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它笑得这样开怀,得意几乎无法掩饰——它提高了嗓门,尖锐地叫道:“现在!”  说完,它转瞬变成了男人的模样,手指变为尖锐的爪子,顶端青黑一片,冲着杜云停伸来。也就在同时,外头忽然传来了悠长的声响,有一道沉闷的鼓声响了起来,激的迷雾也散开了些,不知是哪个鬼拖长了尾音喊道:“鬼王出行——”  鼓声再响。  “百鬼避让——”  鼓声三响。  妖物不动了,它忽的将眼睛斜过去,瞧向前方。那里有一支万鬼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迷雾,中间一顶轿子被鬼魂簇拥,高高抬起,飘飘乎乎,穿行而来。轿子上八个角都缀着用细小的骨头串成的流苏,碰撞在一起时发出轻轻的响。  前头靠鬼而横行,足不着地的,是疾行鬼;生前瞠心太重,如今心口火烧的,是炽燃鬼;肚大喉细,口如针孔的,是针口饿鬼;身体貌俱黑如锅底的,是护身饿鬼。其余种种,不一而足。众鬼聚集,影影绰绰,让妖物也猛地怔愣了下,随后像是看见了什么害怕的东西,猛地收回抓向杜云停的利爪,攀附到车壁上,随即穿过车体,就要向外奔去。  轿帘忽的荡起,有一道雪白的光亮自其中打至那妖物身上——随即有铃铛叮当一响,轿中人道:“无端妖物,竟也修成邪魔。”  轿帘一晃,妖物就如同被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攥紧了,失声哀嚎着拧成一团。它被揉着,拉扯着,逐渐将那一身近乎透明的皮囊绷紧了,越膨越高,终于这一身皮子不堪重负,涨满了水的气球一样猛地迸裂开来,青色的血喷溅而出。  杜云停趴在车窗上,还想再看,车帘却被拉上,准准地将这图景隔离开了。  他只听到外头声响,妖物像是吃了大苦头,嚎叫声全然不断,倒像被人抽筋拔骨。终于安静下来后,帘子方才缓缓向一边拉去,杜云停再看,地上已经没了妖物的痕迹,只有杨达躺在那儿,昏睡不醒。  轿帘重新盖上,八角大轿再次被轻飘飘抬起。两鬼手中掌着灯,两点青色忽明忽暗,幽幽远走。杜云停没让他就这么走,先叫了句:“大人!”  轿子停了,半天后,里面缓缓伸出了只白玉一样精雕细琢的手。那手指把帘子微微撩至一旁,表明在听着。  杜云停唇角带上了笑,牙齿还打着战。他说:“多谢大人。”  里头的人沉默片刻,随即才道:“无须。”  他把帘子放下,众鬼簇拥,无声无息又隐入迷雾之中。  车子又动了,自动地向着另一个方向驶去。杜云停这会儿安了心,犹豫了下要不要把地上的渣攻捡起来,最后决定是不要。  反正也是垃圾,就先扔这儿吧。——大不了待会儿报个警。  他坐回到了座位上,这一次终于安心。7777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眼见着车走出这一片雾,慢慢看到了太阳,终于忍不住问:【怎么搞的?到底怎么搞的?】  说真的,宿主究竟是怎么个操作,它完全没有看懂。  杜云停:【……】  他的目光里带了怜惜。  7777恼羞成怒,【说不说了?不说算了。】  【说,说,】杜云停说,【你急什么?】  他又道:【这只是我的猜想……】  他从前几天的案件开始便有感觉了。最初搜集资料时,杜云停曾看过有邪魔假冒神,实现生人愿望收取信仰,代价是生命。只是他那时无法确定,今天也是在邪魔说了半小时后,才愈发心中笃定。  有了信仰,那便近乎于神了。这妖物肯定是有点本事,才能瞒过顾先生的眼,把他带过来,藏匿了他的行踪。  他借着对方迫不及待想吃掉自己的想法,趁机叫来了顾先生。  7777还不懂,【它不是给你化了一个你男人吗?】  按理来说应当算是完成契约了,怎么还会叫来真的顾先生?  杜云停的笑意更深了点,满含怜悯道:【傻孩子。】  7777:【……】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我不是加条件了吗,】杜怂怂悠悠道,【我加了一个我爱的。】  7777一梗。  【我所爱的,不是那身皮子,】他轻轻说,【我爱的,就是那一个——  独一无二的顾先生。】  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  杜云停又慢吞吞道:【但是,顾先生好像还不知道他马甲早掉了。】  为了合理地救他,还披了个鬼王身份过来,救完人扭头就走。  杜云停觉得有意思。  7777:【你可以告诉他。】  杜怂怂很不能理解,【我干嘛告诉他?看顾先生努力自圆其说,挺有意思的。】  7777:【……】  这都是什么恶趣味。  车子终于重新走回到了阳光下,司机猛地打了一个寒颤,醒了。他还握着方向盘,前头上平坦开阔的路,好像他刚才只是困极了,闭了一下眼。  他愣了好一会儿,赶忙重新把控住方向,暗自警醒自己绝不能再犯困。  车上可是有一车的人!  同事也接二连三醒过来,没人觉得奇怪。车程这么长,他们都不过是在途中打了一个盹。  只是,“杨达哪儿去了?”  坐在杨达身侧的同事左顾右盼,诧异道,“人呢?怎么没了?”  杜云停心说,扔半路了。  他实在是不想要,更不想下车把人给弄上来。杨达还裹在那妖物的黏液里头,糊的一身都是,光看一眼都让杜云停觉得恶心。  同事看见了呕吐袋子,说:“他是不是晕车,下去吐了?然后没上来?”  杜云停:“……”  杜云停心想,就这么以为吧。  下一个服务站,他们停下车,有人去找工作人员说了杨达的事。等把人找回来时,杨达的状态的确不能算好,甚至是惨不忍睹,服务站工作人员克服了很久,才找个担架把他给抬了回来,送医院了。  跟着一起去了的同事瞧见现场,很是不可思议。  “吐成这样了吗?”他喃喃,“吐到晕了,衣服上都是……”  杜云停当真是没有猜到他的脑回路。  但这并没什么关系,杨达住了院,据说伤的挺严重,短时间里都出不来。杜云停心里听了只有遗憾,怎么那东西死了渣攻都死不了呢。  看了真的是老天不长眼。  他回了自己的公寓,把门一开,先习惯性地说了声:“我回来了。”  黑影先他一步进的屋,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杜云停看不见,打开包整理着当时带过去的行李,随即想起什么,先将血玉重新供奉起来,给他的鬼夫君点了一根香,又烧了一张“我回来了”的枝条。  既然顾先生觉得马甲还没掉,杜怂怂的戏自然要演全套。  黑影跟在他身后,瞧着他做这一切。杜云停烧完纸条,又对着那血玉小声喊了句夫君,手指也不如平时颤抖的厉害。黑影冷眼望着,觉得这一趟出去,小生人的承受能力提高了不少。  说不定,就能接受自己化形的事实了。  杜云停进厨房,给自己炒了两个家常小炒。菜分一半,饭也分一半,都放在玉前头,给他的鬼夫君。杜怂怂偏心,一道菜里头总共二十来个虾仁,二十个都在鬼夫君碗里。  鬼夫君不怎么高兴,悄无声息把菜还给他,让小生人自己吃。  瘦成这样了,还不知道多吃点。  杜云停又挑回去。  黑影:“……”  黑影沉默片刻,给小生人攒了个写满“吃”字的大火球,放蜡烛上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鬼夫君面前的杜怂怂:(失声痛哭)我和你有婚约,但我爱上了一个活人……  在披马甲的顾先生面前的杜怂怂:(失声痛哭)我不能爱你,我和一个鬼成了亲……  杜.怂怂.戏精:卧槽,狗血桥段,过瘾。  顾先生:……第117章 鬼夫(九)  杜云停看着那架势, 感觉以后家里得常备灭火器。  虽然顾先生很靠谱,但万一有个什么万一……  他想了想, 隔天特意去了街道办事处,从管事的大妈那儿要回来了一堆消防安全宣传的小册子,一本本给顾先生烧了。  最上头的一句话相当醒目,“火灾远离家庭, 幸福平安一生。”  跟在后头的黑影:“……”  杜云停诚挚地冲着玉拜了拜,“希望夫君好好学一下。”  话音落后, 他脖子上微微一凉, 再一照镜子,上头多出了一个红印子, 像是被撮红的。颜色挺鲜艳,放在他挺白的肤色上, 更显眼。  杜云停伸手摸了摸,也没找个创可贴贴着, 就这么去上班。他进了办公室,几个同事抬头和他打招呼, 先就忍不住嚯了一声, “陆澄, 处对象了?对象挺狂野的啊!”  杜云停在椅子上坐下, 挺不好意思地说:“狂野倒不是, 就是热情点。”  7777:【……】 第189章 哆哆嗦嗦喊出这一声,他眼角都染上了泪痕。从顾黎的角度看去,那一片白净的皮肤泛着红,倒好像是被揉搓的狠了。小生人靠着他,整个人如同一块新鲜的、一戳就散的嫩豆腐,毫无顾忌地贴着。  顾黎是鬼。恶鬼非人,从不讲人的道德。  他微微叹出一口气,说:“陆澄。”  这一声里头含了无奈,也存着警告的意味。杜云停不动,反而委屈地和他说:“我想顾先生抱抱。”  顾黎眼睛里头好像燃着火。  “你有女朋友。”  “我是有夫君,”杜云停埋着头在他怀里,小声说,“可是,可是我也爱顾先生……”  这是多不讲道理的话。顾黎声音古怪,“你想着他,还念着我?”  小生人眼泪都出来了,抱着他,说:“顾先生抱抱我——”  顾黎的手臂没有抬起来,任由他坐在自己膝盖上,费劲儿地试图与他更亲近些。这电影院的椅子帮了极大的忙,两边的小水花还在喷,杜云停的衬衫湿了点,贴在身上。  男人衣服也湿了,眉头微蹙,忽然感觉身上一热。  再抬头,小生人望着他,纯然无辜的模样,完全不像是碰着了可乐瓶。  “顾先生……”  他就来得及喊出这一声,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然腾空而起。  顾黎将他抱起来了。  杜云停挑电影院时用了心思,附近就有酒店。顾黎直接把他抱过去,用了些障眼法,街上的人谁也不曾看见。  楼上房间是空的,顾黎抹掉了前台服务员的记忆,把人重重放在床上。  小生人睁着眼,怯生生的。  顾黎心中存着火,他也说不清究竟是生的什么气。分明他和鬼夫君就是同样的人,但小生人居然能同时想着他们俩,这件事总是让顾黎不舒坦。他握着青年下巴,亲的时候用上了力道,把人脸亲的红了一片,呼吸都困难,忍不住直拍他后背。  好不容易亲完了,顾黎倒也没难为他,只是趁着这阵子火,拉着他带人去自家停机坪看了看自己的私人飞机。  凡是个男人,就没有不爱机械的,尤其是对这种飞机。  杜云停也见过不少飞机。他出国不是一回两回了,但见的大多是那种小型客机,盛不下多少人。不像眼前这一架,虽然是私人的,可看着规模倒比寻常客机壮观的多,线条流畅弧线饱满,又漂亮又气派,一看就让人知道,这种飞机,起码得用来谈两个亿的大生意。  杜云停看得有点惴惴。  他与男人小声说:“我恐高……”  顾黎说:“你只用待着。不需要你驾驶。”  他打算亲自开。  杜怂怂和他打商量,“好久没飞了,第一次咱们飞低点,好不好?”  顾黎还憋着火,嘴角一抿,并不回答他这话,只猛加速度,于空中盘旋。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杜云停这么个不怎么晕机的人,愣是被晃的晕了神,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不得不用力伸手抓住座椅。  他很想与顾先生说慢点开,但男人这会儿听不进去话,完全沉浸在速度带来的刺激感里。  追求速度,杜云停倒不是不理解,毕竟速度与激情也是他相当爱的电影。但他还是惜命的,这一次坐飞机却活像是被磨掉了一条命,忍不住哭着对7777说:【顾先生简直是把飞机当碰碰车开!】  这是什么神奇选手?  【你说什么?】7777也扯高了嗓门回他,【你说清楚点,我听不见!】  杜云停想起来了,系统有它的屏蔽功能。他只好独自委委屈屈待在飞机上,等到下来时,头晕眼花,路都走不好,两眼发直。  太可怕,太可怕了。  别人开飞机顶多要钱,顾先生要命。  而且,【飞机上是真的冷,我好想要毯子……】  之前还没感觉到有什么差异,头一次亲自坐上去才知道,飞机里是真的好凉。凉的他直颤颤,几度都想要去抓条毛毯盖身上,只是抓了几下也没够着。  7777:【……】  杜云停翻了个身,又想起来自己之前定的晚餐,不无遗憾道:【我以为还能吃个饭的。】  没想到这么急,饭也没吃成就上天了。  7777:【……你自找的。】  它就没见过比杜云停画风更清奇的宿主,勾人的法子是一套接着一套。光瞧着模样,别说是顾先生,连它看着也觉得心动——虽然于它而言,是核心数据库震动。  但没什么区别,杜怂怂的确有这本事。  系统还有点担忧,说:【你不怕惹出事?】  毕竟在这会儿,顾先生马甲还没脱掉呢。  【不怕,】杜怂怂豪言壮语,【天都上了,他还能怎么样?】  还不是得把我亲亲抱抱举高高!  他安详地在床上等着,果不其然,顾先生很快就绷着脸来把他亲亲抱抱举高高了。手中还端了几碗粥,咸的甜的都有,杜云停艰难地坐起来,张开嘴:“顾先生喂我。”  鬼王面无表情,把一勺子粥吹凉了,塞进他嘴里。  杜云停满意地咽下肚,手指指指另一碗,示意换个口味。  顾黎这会儿的脾气是当真好,又盛了另一勺。  只是这次喂进去后,男人黑沉沉的眼睛定定凝视着他。  “陆澄,你夫君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卧槽,这醋怎么还没吃完?  吃自己醋吃上瘾了是怎么着?  杜云停说:【我应该配合他吗?】  【……?】  杜怂怂提出自己看法,【顾先生看上去很想试试那些狗血桥段。】  7777满腹狐疑,什么狗血桥段?  杜怂怂摸摸自己下巴。  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伴侣,既然顾先生想尝试,那他当然得配合着演。  杜小白花重新上线,手指拧着床单,小声说:“我对不起他。”  “……”  “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小白花失声痛哭,眼泪珠子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落,又惭愧又不安,“我——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心,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7777:【……】  系统摆出了冷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爱你!我和他有婚约但是我爱你!!我同时爱着两个人,我的心好像要被撕扯成两半——  顾先生:……  我就静静看着你演戏.jpg第118章 鬼夫(十)  男人伸手抚着他的脸, 神情说不上是醋意,又或是别的, 声音古怪:“你爱我?”  杜怂怂说:“当然!”  他贴着这只冰凉的手,任由对方缓慢摩挲向他的动脉,半分畏惧或是害怕也无。顾黎定定打量着他,没从这张脸上看见平日里那种怕的颤抖的模样。  是了, 他如今是人,青年自然不怕。  可若是青年知道了他是鬼呢?  知道他便是日日夜夜陪在他枕侧的鬼相公呢?  他手指微收, 生人温热的血液就在他手抚摸着的血管里头流淌着。小生人对他满怀信任, 纵使这会儿脸上依旧沾着泪痕,也仍然向他身上靠来。顾黎并不作声, 只重新舀起来一勺子粥,喂进他的嘴里。  慢慢地喂完一碗, 顾黎从一旁抽过纸,帮他擦嘴。  小生人嘴唇微微张开, 湿润柔软。顾黎忽的道:“陆澄,你有爱人?”  他眼睛深深盯着青年, 诱哄一样说:“你要不要我, 做你的情人?”  杜云停:“……”  卧槽, 顾先生这是要表演什么, 我绿我自己?  但是说真的, 他不可避免有点心动,心荡神怡不过如此,只是面上还有些挣扎。顾黎轻轻笑着, 眼睛里却连半点笑意也没,低声说:“不是说爱我?”  “……”  爱你就要陪你一直演这种偷情戏码吗?  杜怂怂纠结地对7777说:【顾先生是不是有点变态了?】  7777:【……】  顾黎按着他嘴唇的手用上了力道。  “还是说,”他声音轻轻的,“方才的话是假的?”  小生人忙剖白自己,“当然不是!”  他说:“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  “为什么?”顾黎问,“你怕被他发现?”  废话,这不是已经发现了吗。  青年闭口不答,脸色苍白下去。顾黎定定盯着他,知晓他还是有良心的,毕竟鬼夫君还救过他许多次——  可让怕鬼的人去爱鬼,这本身就是荒唐的。顾黎分明知道,却又不可避免地在心中存着些许希望,纵使渺茫,也要试一试。  半晌后,青年下定了决心,终于从嘴中吐出了两个字,“好吧。”  恶鬼凝视着他的眼眸陡然变深,里头含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深的像潭。但他声音仍旧温存,像是个合格的情人一样爱抚着青年的发丝。  “来,”他低声说,“乖孩子,让我抱抱你——” 第191章 他飞快地抹了抹眼皮,紧接着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又若无其事端坐好。他的手指有些颤,扶着东西时不怎么稳,险些把一个勺子掉在地上。  这是看见了。  黑影定定地注视许久,忽的勾了勾唇角,像是在笑。  坏孩子。  他的颜色愈发深浓,跟在青年的身后,在他洗澡时自然地打开了门,站在薄薄的一层浴帘外头。  青年如今是能看见他的,只勉强伸出一只手在架子上摸索,努力地不去触碰这一团黑漆漆的身影。  他终于知道了,这恶鬼从来不在什么玉里。  他就一直在这里。  在他身边,在他的另一边床上,在他的餐桌对面,在他身后揽着他的腰。在睡觉时,黑影摩挲着他,像是寻常的人摩挲自己的爱人。  杜云停这两日有些心神不宁,常与他相处的顾黎自然有所察觉,低声询问他是否出了事。青年望着他,犹豫半晌,到底是没把鬼夫这样荒唐的事朝着情人吐出来,只低声说:“……没什么。”  他筷子戳着餐盘,没什么食欲,终于低低道:“我下午出去一趟。”  顾黎体贴地并不问他去哪儿,只问:“我送你?”  “——不用。”青年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自己去。”  “可以吗?”  小生人抬起头,脸色有些白,冲着他勉强笑了笑。  “嗯,当然可以。”  顾黎便不再说话,只是唇角带着笑。他没走远,仍然以鬼身不远不近跟着青年,不曾让他发现,看他慌慌张张打了车,径直去了老城隍庙。  真是不乖——  彻头彻尾的坏孩子。  顾黎跟着去了,在小和尚暂时居住的侧室里见到了小生人。和尚半点也不意外他来找自己,只说:“见到了?”  杜云停是真的受了点惊吓,道:“见到了。”  他本来以为,顾先生就只是寄存在玉里头,却不知道对方原来是一直跟着自己的。  知道后的一瞬间,杜怂怂简直扼腕。  这么说,他还当着顾先生面抹了身体乳——他本来想让顾先生以为那是他体香的!  是天生的!  7777:【……你又不是奶娃娃。】  哪有人这么大年纪还一股奶味儿的。  杜怂怂暗自庆幸,还好没当着他面看小黄片,不然岂不是崩人设?  小和尚满目慈悲,冲着他施了一礼。  “施主,人鬼殊途,抽身是岸。小僧可帮你暂解此劫。”  他不敢说永解,那恶鬼超乎寻常,并非是他力所能及者。  杜云停沉默片刻,反倒施还了一礼。  小和尚一怔。  “施主,你这是何意?”  “我来便是为了谢谢大师,”杜云停道,“但是我——并不想解开这个劫。”  小和尚目露讶色,连一同跟过来的黑影也怔了。  他道:“恶鬼终究是恶鬼,会害了你性命。”  “别的鬼或许会,但他不会。”  青年轻声道,声音笃定,“他爱我。”  小和尚难以想象,一个活人竟然对鬼如此信任。他不赞同地摇头,“恶鬼往往鬼话连篇,善于迷人心窍。施主恐怕是被其所迷,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要是他有一天食你心肝——”  杜云停平静地说:“那我就给他。”  小和尚怔了。  “给他也好,”杜云停向往,“真到了地底下,还能当一对鬼夫妻。”  和尚胸膛起伏了几下,终于忍不住道:“施主竟然不恋命?”  “不,”杜云停回答,“我恋,很恋命。”  他相当惜命,恨不能让自己多活许多年,很多很多辈子。  但那都是在有顾先生在的前提下。  没了顾先生,他一个人,也着实没什么意义。  “……”  小和尚定定盯着他看了许久,摇头。  “施主决心已定。”  那还有何好说?  他虽然捉鬼,却不能强行打散人鬼。他只得沉沉叹息一声,扭身向着佛堂里去了。杜云停怀着歉意,给庙里头捐了不少香火,在走出门时,却骤然瞧见了树底下站着的黑影。  那黑影立在树下,上头满是翠绿的枝叶,风吹的瑟瑟作响。满树碧华摇晃,他藏在树影中,却还是一眼被杜云停分辨出来。  他转了方向,朝着那影子大步走去。  “顾先生?”他轻轻叫了声,终于含了笑意,“不走?”  黑影一怔,紧接着,恶鬼的颜色逐渐深浓,就在这树下显了形。  俨然就是顾黎。  这个角落没人,杜云停索性走近了,“我就知道顾先生会跟过来。”  顾黎沉声问:“你知道?”  杜怂怂目光无辜,“婚都结了,我当然得知道我夫君叫什么啊。”  恶鬼沉默了半晌。  这么说……  “是这样的,顾先生,”杜云停诚心诚意和他建议,“下一次切换马甲的时候,记得要换个名字。”  “……”  “不然容易露馅。”  “……”  顾黎问:“早知道为何不说?”  杜云停发自肺腑道:“我以为顾先生喜欢角色扮演。”  不然,哪儿有正常人切马甲名字都不改的。  又是片刻静默。  鬼王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老脸都挂不住,想想自己来回吃的醋,拔腿就走。  杜云停跟在后头,目光慈爱。  个千年老醋坛子。  他喊:“顾先生——”  顾黎脚步更快了,很想当众给他攒个闭嘴的大火球。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爽完了,揭掉马甲!  顾先生:……  脸丢完了。第119章 鬼夫(十一)  顾先生的马甲猝不及防掉了。  在那之后, 他开始无所顾忌地在房子里任意出现,杜云停常常一回头, 就能看见一个黑影子慢慢浓重,随后是熟悉的人形,往往从长腿开始,向上逐渐清晰——  说真的, 这场景有点惊悚。  像国产恐怖片。  杜云停刚开始的确不习惯,或者说原主不习惯, 好几次等顾黎彻底显出人形了, 都能瞧见他向后退一步,惊慌失措的像是只被提起耳朵的兔子, 靠在身后的橱柜或沙发上瑟瑟发抖。  男人瞧他一眼,说:“害怕?”  杜云停摇摇头。  “不怕。”  他是真的半点都不怕, 只可惜身体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顾黎当他是嘴硬,拍了拍他的额头, 淡淡道:“娇气。”  杜怂怂挺喜欢男人的这种语气。  他有时也会装装怕,跟被老鹰围追堵截的小鸡一样拍着翅膀东躲西闪, 而强大的恶鬼甚至不需要动, 轻而易举便能把他拎过来, 整个儿压自己身下。他的躯体脆弱温热, 说不清是刺激还是畏惧, 哪怕轻轻碰到一点也会哆嗦,上头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声音染着哭腔。  顾黎听不得他这声音, 活像是钩子,上头插了绒绒的毛,扫着心尖尖,让人特别想弄他,让他哭出来。  杜云停哭也不是平常人的哭。他躺着哭时,总习惯性地微仰着脖子,抽抽搭搭,胸膛也跟着上下起伏,细细弱弱,让人想起岸边摇曳的、沾着露水的花枝。  他蜷缩起来,发出小小的、低声的嘟哝。偶尔不躺着,坐着或站着,涟涟泪水能沾湿顾黎半身。  顾黎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出于何种情绪在哭。  许是害怕。可他这哭声,毫无疑问,并不能缓解心头的火。相反,这是在火上又浇了油,反倒叫它烧的更旺——烈火鲜花,不过如此。  窗帘常常一拉便是一天,杜云停天天登机,乘坐私人飞机在天空翱翔。  他软的活像是一滩温腻的水,能从人指缝里漏出来。顾黎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抚过他额头的几缕乱了的头发。 第193章 这一声如此响亮,简直像是大地在震动,张大嘴咆哮。他瞪大眼,瞧着眼前的通道震颤起来,土扑簌簌地向下掉,紧接着是石块——随即,甚至连一声哀嚎也来不及发出,那些人便被彻底埋进了墓穴深处。  青年震颤着身子站起来,抖着手去抓被扔出来的一袋子珠宝。果不其然,在接触到外部空气的那一瞬,它们也变为了沙土。  没有红绳。  杨达的手颤着,猛地跪倒在了地上。  没有红绳!  他想了那么久,想的几乎魔怔,想陆澄凭什么过的那么好。后来他在陆澄身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绳子,他忽然明白了。  陆澄他成功了。他真的和鬼结了阴亲。  于是那鬼护着他,送他各色财宝;他不仅安全了,甚至还发了。他如今有数也数不清的钱,那些珍贵的古钱币哪怕卖出去一枚都价值连城。  杨达死里逃生后,再次想起了这座大墓。他这一次聪明了,自己不再去盗,而是让那些人去盗,自己再将他们手里的红绳拿出来。  这样,他便不是那个满怀恶意的拥有者,而是像陆澄一样的意外机遇者。他费尽了心力,想给自己寻求一点生机。  然而现下,那些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死了。甚至连通道也倒塌了,他的念想跟那些人的骨头一样,被埋了个干干净净。  杨达手抖了很久,目光一点点阴寒。  结阴婚……  民间不是没结阴婚的习俗,在那些乡村里,早亡的、还没来得及成家立业的孩子,家中老人会张罗着给他和个活人安排一门亲事。活人把灵位迎回去,就跟对待寻常人一样,据说能保佑家中平安。  杨达不是没想过这法子,但始终不敢尝试。陆澄的成功就像是一针强心剂,同时也让他懊悔不已,要是当初,他没将红绳让出去,是不是如今已然平安无事的就是他了?  他想活着,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陆澄夺了他的气运还活的好好的,他为什么不能活?  他咬紧了牙,终于把身子支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最近的村子走去。他甚至没感觉到,后头有什么东西张大了腥臭的嘴,在紧紧跟着他。  那东西不曾在地上留下半点痕迹  家中,杜云停问:“怎么样了?”  顾黎收回目光,道:“无碍。”  他给了那些贪心的人惩罚。然而这些不需要和小生人说,小生人胆子实在太小,在顾黎看来,就与米粒差不多,顾黎不想吓着他。  杜云停便也不再问。  他没停止过对那座墓的调查,对于墓穴年份,考古界专家一直口径不一,有说是百年前,也有人说是千年——它这么多年都未曾被开采过,也没任何人感到奇怪,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它就应该在那里。  杜云停若有所思,盯着男人的脸。  顾先生:“怎么?”  “没什么,”杜云停答,“只是在算我们中间有几个代沟。”  “……”  “三年一代沟,”杜怂怂说,“不多,也就大概几百个。”  “……”  鬼王忽然意识到了年龄带来的差距。  形势险峻。  杜云停晚上有同事聚餐,例行和顾先生报告,打申请晚点回来。说是晚点回来,他心里其实门清,男人肯定在后头跟着他。  不过心里清楚,表面工程还是要做。杜云停说的冠冕堂皇,和顾先生道了别。  男人也很正经地亲亲他的脸,“少喝。”  杜云停嗯嗯地应,一出门就往回看。小和尚给他眼皮上抹的东西还有用,他果然瞧见了个熟悉的黑影,不远不近跟着。  杜怂怂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老偷窥狂。”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那么多的不放心。  聚餐地点是常去的家火锅店,这会儿热热闹闹分坐了好几桌。女同事坐在里头那桌上,冲着杜云停招手。  许是因为共同经历过团建时的事,两人关系比寻常更近,说话也亲近。杜云停坐她身边,便感觉有阴凉的气一个劲儿往自己脸上扑,连女同事也察觉到了,抬起头左右望了望,诧异,“这店里头还开了空调?”  这也不是暑热天,火锅店里,哪儿来的凉气?  杜云停把距离拉的更开了,只好笑笑。  不是凉气,是醋意。  他没喝多少酒,杯子里的酒都被那黑影换成水了,反倒灌下去一肚子养生的热水。桌上白气袅袅,同事说笑,显得一派热闹。  也不知吃了多久,等出店门时,外头竟然下起了雨。出家门时还是晴朗的天,一溜人没一个带伞,都站在廊下等。  有对象的喊对象接,没对象的只好雨中苦等滴滴。女同事侧过身,问杜云停:“你女朋友不过来?”  几个同事都对这话题感兴趣,把头探过来。  “来吧,肯定来!”  “让她也来接接你,我们见见。”  “也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妹子——”  公司里人都知道,陆澄女朋友格外热情,动不动就啃他一脖子印子。有时候不仅脖子上有,耳后也会有,陆澄第二天来上班,眼圈都还是红的,走路不顺畅,常常被说是被女朋友榨干了。  杜云停拿出手机,倒也没推拒,只笑笑,“他不一定来。”  同事撺掇他:“问问!”  做媒的大姐也一块来聚餐了,听了这话,表情没之前明朗。杜云停在同事注视下,给就在身边的恶鬼发了信息,“你来接我吗?”  恶鬼回的飞快。  “来。”  几乎就在这信息传过来的同时,有豪车在路边停下了。来人打开车门,率先将一双长腿从车中伸出,不紧不慢撑开伞。  雨滴沿着伞面下滑,半滴都没溅到他身上。男人手修长整洁,握着伞柄,声音极淡。  “陆澄。”  女同事懵了。  “顾先生?”  她盯着男人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欢欢喜喜的“顾先生!”  紧接着,她瞧见个人影,径直朝着男人扑过去了。男人伞面微斜,先将他护入怀里,这才重新移回伞,不教雨水浸染着他半分半毫。  女同事:“……”  卧槽,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介绍一下,我对象。  顾先生:我有五险一金。  怂怂:……  老醋坛子记性真好。  然而你没有。第120章 鬼夫(十二)  团建时有人见过顾黎, 这会儿再见满含惊讶。  “这位当初是不是也住哪个酒店?”  顾黎颔首。杜云停紧抱着他的手臂,与他一同站在伞下, 一把伞撑着,罩住两个人。  胳膊挨着胳膊,肉眼可见的亲密。  同事犹疑,“我不知道你们认识……”  “嗯, ”杜云停的手紧了紧,笑得更甜了些, “他是我的男朋友。”  他半点没有想隐瞒的意思。  在场人都是一怔, 再看这两人,目光不同寻常起来。他们都知道陆澄有个热情的女朋友, 动不动就啃他一脖子印子,可如今这么一说……  热情倒是肯定的, 就是性别不对。  居然是个带把儿的。  他讷讷,声音也弱了, “看不出来啊?”  他印象中那些gay都弱极了,从头到脚透着想要男人的气场。陆澄不一样, 虽然长得清秀, 可大大方方, 人也阳光, 不像是那种圈内名媛, “什么时候成的?”  杜云停腼腆:“挺久的了。只是没和大家说。”  恶鬼在一旁,不动声色添把火:“嗯,已经结婚了。”  众人更愣。  好在现在观念开放, 他们也并不觉得这性向有什么,只说了两句恭喜。先前张罗着给杜云停介绍对象的大姐老大不乐意,瞅着顾黎的眼光都透着不满,可从头到脚这么一审视,顾黎衣着、头发、模样,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甚至开的都是豪车。  她只好从别的地方下手。  “小陆,你对象是干什么工作的?”  杜云停张了张嘴,还没回答,男人已经开口了。  “我在事业单位工作。”  顿了顿,又补充:“有五险一金。”  “……”  这恶鬼的醋意可真久,现在还记得五险一金呢。  顾黎没再向下说,只垂下眼,望着他,“回家?”  “嗯,”杜云停说,“回家。”  他和同事告了别,跟着男人上了车。顾黎替他拉开车门,杜怂怂坐上去,摸了把,发现这真的是豪车。  他有点儿担忧,身子坐直了,背着司机,小声问:“顾先生,这车哪儿来的?” 第195章 杜云停不可思议,他为什么要愧疚?  杨达眼睛里头浸透了怨毒。  “你当初夺了我的机缘!下墓的明明是我,拿到红绳的也是我——活命的本来该是我!凭什么是你?你凭什么活?”  杜云停觉得稀奇,他真是少见害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那可是你当初自己给我的。”  杨达猛地向前一挣,伸出手就要不管不顾挠向他。顾黎眉头蹙起来,半点不收敛力道,一脚将渣攻踢飞了。  他撞到了墙,再爬起来时,额头都是血。  “杀了我啊,”他喃喃说,“我的机缘——”  什么他的机缘,杜云停听了老大不高兴。  他在渣攻面前蹲下来了。  “你觉得是你的?”  杨达瞪着他,恨不能咬断他的喉咙,显然就是这么觉得的。  “那真可惜,”杜云停说,“命中注定了,是属于我自己的。——谁让你没找着门好亲事呢?”  他拍拍手,站直了,伸开手臂。  “顾先生抱。”  恶鬼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无奈,还是纵容地将他抱进怀里,点点他额头。“像什么样子。”  杜云停才不管,还要说:“顾先生亲亲。”  恶鬼当真是宠他,当着渣攻的面,也好好地把他亲了一回,亲的嘴唇软红,跟草莓一样泛着鲜艳的水光。  杨达目眦欲裂。  他忽的又笑起来,慢慢道:“你以为你能好?和一个鬼做夫妻,你——”  顾黎骤然伸手,于空中一握,杨达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高高悬起来,眼珠暴突,血管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杜云停不当回事,仍然靠着男人。  “鬼夫妻怎么了?”  他说,“兴许上一辈子,顾先生要娶我,却没有来得及——”  “所以这一次,才会化作鬼等我。”  他不觉得有半点不好。  顾黎的手松开了,杨达掉了下来,脖子却已经断了,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恶鬼将他扔在地上,环上了小生人的腰。  “他不会超生的。”顾黎沉沉道,“他入了饿鬼道。”  饿鬼道中没粮食,贫瘠干枯,鬼的嗓子细如针孔,肚子却大如西瓜,无时无刻不感到饿意。其中有强大的饿鬼,甚至会吞食小的,将其撕扯成碎片当粮食果腹。  杨达没了三魂,本就比其它鬼要弱。如今又入了饿鬼道,可见之后定然会不得安宁,不会再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了。  杜云停在阳世间过了许多年。  退休之后,他换了座大一点的房子,和顾先生一起住。偶尔会和恶鬼感叹:“他们都说如今墓地贵。”  还好他男人有前瞻性,建了座那么大的。  顾黎对他去世后的事并不担心,即使离开阳世,入了地府,那也是他的范围。他自然会顾着小生人,仍旧与他在一道。那时,他们就迁到陵墓里去住,顾黎死前身旁就有一个空位,他不知道是给谁的,却觉得小生人就应该躺在那里。  他们在里头做一对老鬼,等到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便到人世间走走看看。  他不打算让小生人喝孟婆汤。小生人该记住他,不该去转世投胎,他们就真真正正做一对鬼夫妻,也没什么不好的。  杜云停一直听他打算,关注的点却截然不同:“可我要是当鬼了,是不是看起来特别老?”  活人总归是会老的。杜云停如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早就不是年轻时鲜嫩多汁的模样了。  恶鬼不当回事,摸了摸他的脸,沉沉道:“好看。”  杜云停:“……”  顾先生的审美品味真的堪忧。  他最终倒在了病榻上,身上挂满了各种医疗仪器。顾黎陪在他身边,只是用的鬼态,其他人都看不见。  他拉着小生人的手,和他说:“别怕。不会疼。”  杜云停轻轻点点头,眼睛里头却有泪。  “没事。”恶鬼又说,声音温存,“乖宝,等你下来了,我带你去看我们的寝殿。”  他管他的大墓叫这个。  杜云停摇摇头。他没什么力气了,只能看着恶鬼,冲他最后伸了伸手。  “再见,”他挤出最后几个字,“顾先生,再见——”  一旁的护士有点心惊,她一面大叫着医生一面顺着老人指着的方向看——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心电图上的线条变为了一道直线,人没了。  顾黎仍然在房间里,他等着他的小生人从这具身体上起来,他们好手牵手一同去寝殿。然而没有,他在那儿等了足足几十分钟,直到有人蒙上了小生人的尸首要将他推去火化,他也没看见小生人的魂魄。  顾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扭头去地府搜寻,疯了一样将所有的鬼魂搜了个遍。没有,哪儿都没有他找的那个,鬼魂这么多,可他把小生人弄丢了。  找不回来了。  ……  他最终去了医院。  没了魂魄,他不能让小生人孤零零火化。  顾黎把人带走了,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带去了他的墓里。他让小生人躺在他身边,那地方简直是为杜云停量身打造的,身高,体型,都刚刚好——那是一个双人棺木。顾黎自己也躺了进去,他许多年没见自己的尸首了,如今和小生人的摆在一起,他觉得很好。  他没打算再去转世。小生人不在地府,自然也不会去转世。  他决定,就让自己停留在这里。  得过多久?顾黎不知道。  他缓缓把棺木盖子合上了,抱着怀里头已然僵硬了的爱人。爱人的身上仍旧佩戴着熟悉的血玉,他们头靠着头,像恶鬼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那样贴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棺。  这座大墓所有的入口全部被封存。许多年后,当终于有人将墓挖开,他们小心翼翼在保护措施下打开了棺木,只看见了两具紧紧抱着的骸骨。  其中一具已然时间久了,不知为何不曾化作灰烬;另一具矮一些,年份近一些,他们拥抱着,像是钟情不二的爱人。  当见到阳光的那一瞬,他们化作了飞灰,再也没有被拼凑起来。    将军府的人都知道,将军的房间里藏了一个人。  没人知道是谁,将军对那个人宝贝的不得了,从来不叫人看。他们只是在服侍的时候听到将军对着人说话,声音温柔的像水——他们从来不敢想,那个将军,正儿八经的战神,会有这样的时候。  送进去的饭菜永远是两份,洗澡水却是一桶。第121章 金屋(一)  富贵在将军府里头伺候, 已经有段时日了。  他是中原地区的穷人家出身,当时胡人一直打到京城, 家里头老老小小都没了,就剩他一个孤零零的人,没法子来了京城找条活路。他没那么多心眼子,就是力气大, 会干活;当初管家从一溜人里头挑中他,也就看上他这一点。  话不多好, 将军不喜欢话多的。  人又忠厚老实, 没什么脾气,说让干什么干什么。  凭着这点, 富贵升的很快,没多久就被调去当将军贴身伺候的小厮。他原本担忧自己做不好, 后头渐渐发现其实也没多少要做的——穿衣,用餐, 沐浴,休憩, 将军都关上门自己来。他也就每天送送洗澡水送送饭, 喊其他小厮备个车。  依照管事儿的李管家说, 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之前这府里头, 光是暗卫都有一十二个, 整日里守着将军,不离半步。  可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 将军就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没给什么理由,一人发了五十两银子,府里头上上下下被换了个完全,暗卫也没了,就剩下李管家一个还在这儿当主事的。  再之后,在一天夜里,将军忽然叫了车马。  他再回来时,怀里头披了件雪青的斗篷。那斗篷把人盖的很完全,他们看不清里头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只从衣摆那儿看见了一双垂出来的穿着锦履的脚尖。细细的,但不像是女子裹了足的脚。  翌日,将军吩咐下人:“以后送饭都送两份。”  他们就知道,这是金屋里藏了娇。  说真的,藏娇没什么稀奇。将军早已过了加冠之年,这岁数的朝廷官员,谁家没有四五房小妾?软玉温香,都是常见事。  只将军府里空荡荡,别说是软玉,连半个女子影儿都难找着。  李管家每每想起,不禁忧心。  他是个忠仆,忧的不只是将军无后,更担忧他就这么清清冷冷一个人过下去,府里头没半点人气儿。  原本还是有点的。只可惜在那人没了之后……  他微微叹口气,又咳了声,催促着富贵赶紧去送饭。  “别误了将军用早饭的时辰。”  富贵答应了声,把餐盒提起来,早有其他人撩开了帘子。他到了门前,提高了些声音,道:“将军。”  里头响起了瑟瑟的声响,像是帷幔拉起。随后才是将军淡淡的声音:“进来。”  富贵毕恭毕敬推开了门。  将军素来不喜富贵,房里雪洞一般,没什么过多装饰。只有一处立着的百宝架,上头摆着满满当当各种万物,金银器皿,珠玉宝光,耀的人眼花。富贵把餐盒放在桌上,又将盒盖掀开,道:“昨日将军说要食鱼,今儿厨房特意做了来——”  鱼是清蒸的,基本没加什么调料,就洒了点盐。将军不知何时从床上起的身,这会儿正拿铜盆子里头的湿布巾擦着手,略瞧了一眼,“好。”  这便没话了。  富贵将盘子一一摆上,提着餐盒又退出去。他余光瞥了眼那帷幔,层层叠叠的雪青色,罩的几乎看不清里头,只能隐隐约约辨出个人影。  很纤瘦。  富贵退至门外,听见里头将军的声音,远比平日对着他们说话温存:“吃不得辣。你身子骨还没好,略尝点鱼肉都算让你开了腥了,如何还得寸进尺?莫气……” 第197章 “不记得了。”  好像是个人。可哪儿有人会叫这个姓名?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第二日,富贵被喊了过去。将军没在内室,在侧堂里见了他,赏给了他银子。  富贵诚惶诚恐,并不敢接,“将军,俗话都说,无功不受禄……”  “拿着。”男人道,顿了顿,又说,“要是民间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也都买一些过来。若我不在,看他无聊,你便找些东西给他送去。话本也可,别的也可,要能给他解闷的。”  富贵知晓他说的是那位病了的小公子,忙应是。  将军话锋一转,道:“但都得我知道,才能去。之后无我命令,绝不能擅入。”  富贵把头低的更低,几乎快垂到了地上。  “是。”  府里下人都听说了他的新差事,个个都好奇。不管是哪儿干活的,总要找到他问两句,  生的好看吗?  哪儿的人?  多大年纪?  什么脾气?  富贵被李管家专门嘱咐过,知晓祸从口出,从来不给他们漏口风。逼得不得了了,才说一句好看。  下人还要问:“有多好看?”  富贵想了想,答:“从没见过的那种好看。”  分明是个公子哥儿,却俊俏的像个姑娘家。  这么说,也难怪被将军藏着掖着塞进府里。  富贵开始常常往府外跑腿,刚开始时不过送些外传、话本,小公子得了趣,整日里头看。将军很快便忍不得了,没两天就把他又叫过去,说解闷归解闷,不能占住人心神,教他去买中庸、大学。  富贵暗自猜,应当是小公子沉迷话本,把将军都忽略了,这才引得主子不满。他听了吩咐,下一回就买了四书五经,小公子看了没多久就打瞌睡。  过两天,将军又吩咐:话本照买,少买点。  富贵一抬头,从将军脖子上头瞧见了印子,红红的。  坊间话本挺多,但小公子不爱那种名妓书生的,也不爱小姐公子的,偏偏爱那种断袖分桃的。这能有多少,没过多久就被买了个遍。小公子又觉得无趣,那一天他去送书,恰巧将军不在,偷偷摸摸嘱咐他:“买点新奇的。”  富贵不懂,什么叫新奇的?  “就……”小公子看着羞惭惭的,轻声说,“就那种,有画的……”  富贵是个实诚孩子,第二天给他买了一沓画。小公子翻着那些水墨画,脸都绿了。  “不要这些。”他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了点,“要那种有动作的,洞房前看的——”  富贵明白了,他脸也跟着红了。  他在之后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找来了小公子要的东西,挺厚的一大本,乍一翻开,里头全是缠在一块儿的人。  还是俩男人。买的时候,书坊老板看着他眼神怪异的不行。  富贵买时就翻开了一点点,就觉得心惊肉跳,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他把书递进帷帐里,小公子却好像得了至宝,在里头独自研究了许久,回头吩咐他不要往外说。  富贵自然不会说。这样的事,说出去才是傻子。  买回书的第二天,将军没起来。富贵端着早饭站门口时,听见里头的环佩叮当响,还有将军低低的声音,含着笑。  “现在知道怕了?嗯?”  “一个劲儿吸我——”  富贵心头一惊,没进去,转身吩咐厨房把早饭再重新热热。  不,还是直接做午饭算了。  他想,主子应该不需要用早饭了。  床上人慢慢睁开眼,也是精疲力竭的模样。他在白日里嗓子发不出音,连哭都是静悄悄的,这会儿睁着眼,又悄摸摸去枕头底下摸书。  还没摸着,帐幔被一把掀开,将军立在床前,微微笑道:“就知道你藏了东西。”  他把那书拿过去,床上人耻的不行,忙要去抢;将军比他更快些,举高了手臂不叫他碰,自己翻开看。两人挣着挣着,慢慢把床上褥子一角扯开了,那底下铺着的是满满的、用朱砂画了的黄符。  褥子下,床底板上,贴的都是。  顾黎瞧见了。  他不动声色,只轻轻把身体一转,悄无声息将那褥子再盖上。  床上人够不着,软声求他:“将军,还我——”  将军定定盯着他,眼里头好像含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用躲,”他说,揽过人,“一起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初见这个人。他收了这个暗卫,总怀着小心思不着痕迹往他怀里头落的小暗卫——  到如今,正正好,已有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失忆了也一样浪到飞起!(忽然自豪)  顾先生:……第122章 金屋(二)  几天后, 一笼八哥也被送进了房里,给房中人解闷。  八哥很灵巧, 被教养的乖极了,一张嘴能往外头说许多诗词,简单的都能说上来几句,三字经背的也溜, 黑豆眼咕噜咕噜转。笼子里头摆了小戏台,插着几面印着脸谱的旗子, 八哥自己摇晃踱步而去, 扑棱翅膀插旗玩。  房中人看着有趣,伸出手指去笼中逗它。八哥颤着尾羽, 立在他手心上。  富贵在旁边说:“这是将军特意让给您送来的,说是您指定喜欢——”  他身旁还堆着许多别的, 都是这次进宫后皇帝的封赏。那些名贵的玩件如今散落一床,绸缎铺着, 上好的宫用布料堆在一旁,都准备留给房中人裁衣。  小少爷坐在这些绫罗绸缎里, 却只顾着用苍白的手去逗八哥。他将笼子放过来, 搁置在膝上, 打开笼子小门。  富贵也不急, 这鸟是驯化过的, 不会乱飞乱跑。他只道:“小心别扇着了。”  房中人伸出手指,鸟稳稳落在他食指上,紧紧抓着。  富贵见他和这鸟玩的挺好, 便退身出去。房中人自己在床上卧着,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鸟羽毛,过一会儿便松开了,任由它去。  鸟在帐子里来回扑腾,再回来时,身上沾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房中人失笑,“这又是打哪儿沾上的……”  他伸手一摸,自己食指上却也沾上了。他忽的微微打了个哆嗦,好像从那上头有细小的火苗一路烧下去。  外头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推开门来。他瞥见熟悉的靴子,男人迈动长腿,瞧着像是刚从练武场上下来,额角还滴着汗。  他并不往前去,怕汗味儿腌臜熏着房中人,只拿湿帕子擦着,问道:“玩的好?”  小少爷坐起来些,喊他来看。  “这鸟上也不知沾的什么……”  将军瞳孔微微一缩,随后又是寻常模样。他看了眼那只八哥,只道:“兴许是笼子里头的东西。”  随后便扬声,吩咐人把鸟提出去。  “等弄干净了,以后再带进来。”  床上人重新躺回去,瞧着怯弱不堪,身形细的像是能被人拦腰轻轻折断。顾黎让人提来了木桶,自己先脱衣洗过。他洗的时候,床上人也不老实,虽然不曾明着看,可眼神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瞟。  顾黎是从血雨腥风里头出来的,对人的眼神情绪都异常敏感,知道对方目光都在哪儿打转。他将一件里衣拽来松松披着,含笑问:“不怕了?”  青年猛地咽了口口水,向被中缩了缩,不吭声了。他被那只大八哥啄了也不止一回两回,可如今看着,还是忍不住感叹,怎么恁大。  不像他家养的,整个儿就一雏鸟。  还是毛都没长全的。  水被换了,将军从房中提出罐子,向桶中倒。里头加了许多药材,黑乎乎的,浑浊的很,几乎看不清水的颜色。他把人从床上抱下来,轻轻将人身上中衣褪了,教他坐进水里。  房中人身上相当的白,隐隐有些发青。将军的手撩起水,一下下帮他擦拭着。青年后背微微靠着桶,腿脚因为许久不曾走路,还有些瑟缩,男人拽着他脚腕给他按着。  他慢慢感觉到了疼,好像这水中有灼烫的火炭烧着。但他一声也没吭,只稍稍闭了眼。  这是药浴。  能疼是好事,他怕的,是自己连疼的感觉也没了。  桶里头人不怎么老实,脚尖沿着小腿,一个劲儿往将军身上蹭。将军感受的清清楚楚,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将人再抱出来放进床榻时就用了些力道。  “别闹。”  青年把他这话当耳旁风,半点要老实的迹象都没。终究是忍不得,顾黎本没这个想法,却还是将环取了来,将他套着,低声哄:“听话——”  环是五个,都是水头极好的玉。上头系着细细的金链子,青年一直不知道链子那头连着什么。  将军不是说了么,这对他身子好。  他便也一直默默带着。  他做梦也想身子好,不只为了从此处出去。他本来是个暗卫,哪怕如今生了病,也不想做这将军府里头的累赘。  将军把他的手臂小心举过了头顶,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一尊名贵的瓷器。被亲着眼睛时,他忽的生出了点泪意,喉头微微泛酸。  他没发出声,将军却立刻察觉到了,放下手,哄他:“怎么了?难受?”  不难受,可他说不出的心里难过。他眼泪向下溅了两滴,被男人用指腹轻柔地擦了,不再继续,只拍着他脊背,一下下,像是拍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没事,”他沉沉说,“不会有事——”  他透过敞开的中衣领子,瞧见了从青年脊背上蔓延开来的青色。一大块一大块,转眼又像是被什么压下去,消失不见了。  “绝不会有事,”将军低声道,许诺,“你会好起来的。”  青年没有答话,他只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声,微微闭了眼。  他睡得很熟了,将军才起身,轻轻将他抱起来,放至一旁的软塌上,又把床上被子掀起。 第199章 7777语气肯定,【会。】  杜云停于是信心满满回屋顶上了。他用着原主学过的招法,正准备对敌,却瞧见对方速度奇快,微微一晃,倒给了他一下。  好在他闪的快,这才没被刺着。杜云停捂着胸腹,心有余悸,怒道:【二十八,你说我会打!】  【你是会啊,】7777说,【不过是会挨打。】  【……】  7777:【你又没问我能不能打赢。】  【……】  卧槽,那他刚才冲上去干什么,送死吗?  【没事,】7777总算说实话了,【你刚刚穿过来,对原主这身体还不太适应。原主有潜意识在,不会让你死的,顶多也就是被伤着点。】  被伤着点也不行啊!杜云停捂着自己的脸怒目,【万一伤着了我的脸怎么办?】  这可是他的生意本钱,他还要靠这个上谈判桌的。  7777慢吞吞说:【那也挺不错的。】  能断了你浪的心思。  杜云停更怒。  没人疼没人爱,他就像颗地里的小白菜,现在连系统都嫌弃他了。  他瞧了眼局势,眼看自己这边妥妥占了上风,就从那一群黑衣人里头冷眼挑了个最瘦的,和对方打。最瘦的那个身形伶仃,打不过他,很快跌跌撞撞转身而逃,暗卫并不曾去追,而是有条不紊各自下去检查府中情况。  杜云停被安排的地方,就在中庭后头。他将园子踩了个差不多,一转身,又回了屋顶上,守着这房子。  底下有人出来了,他听见声音,探头朝下面一看。  迈步出来的男人也像是感觉到什么,清清冷冷的目光往房上一扫。杜云停感到扑面而来的威势,正正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眼——轮廓深邃,眉骨微高,眉头上还有一颗小痣的脸。杜云停再熟悉不过了,他心头一喜,几乎要开出花来。  顾先生!  他迫不及待想下去,却瞧见男人收回目光,并未将他当回事,已然迈开步子要走开了。杜怂怂心里头有点急,忽然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和7777说:【这瓦片上有点滑啊,这鞋不防滑吧?】  7777:【……?】  紧接着,杜云停脚下一滑,骤然向着房檐下跌落去。  地上的将军抬起眼,正好看见那小暗卫脚下不稳,从上头跌下来。  他本不打算去接,仍旧要走。谁知那人恰恰好,不偏不离,准准地划出道弧线,稳稳落在了他怀里头。还不及他有何反应,小暗卫倒先心有余悸环住了他的脖子,模样像是受了惊吓,眼角都有点潮红。  顾黎嗅到了极浅淡的味道,像是牛乳的气息。小暗卫瞧着年纪并不大,身形也不似是一般的成年男子那般健硕,连同扬起来的脖子,都是纤细的、白净的,上头沾染了点灰,扑簌簌的,愈发衬得白。  将军的喉头微微动了动,不容置喙道:“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7777:你男人把你扣了。  ……就很气,超气!  杜怂怂:……  气什么,气你干不过吗?第123章 金屋(三)  兴许是由于年纪小, 面皮也薄。小暗卫脸上泛起了薄薄一片红,不声不响, 连忙从他怀里头下来。将军看他一眼,也并未责骂,连多余的话也无一句,只敛回目光, 根本不曾把这么个小暗卫放在眼里。  杜云停低下身请了罪,再抬头时, 人已经走远了。宫一匆匆从远处奔过来, 见面便与他说:“惹将军生气了?我都说了,要你小心点——”  杜云停说:“一时没站稳。”  宫一瞥了他一眼, 道:“毛手毛脚。”  他上下看了杜云停一圈,嘴唇紧抿着, 半晌才说:“赶紧的,干活去。”  杜云停拍了拍裤子, 跟着对方又去蹲守了。  将军府里头的暗卫一共一十二个,宫一是来得最早、年纪也最大的那个, 原本的宫七走了, 原身便顶替了这个名字。虽然数字排行在第七, 可却是不折不扣的新人。宫一不放心他, 专门让他在自己身边待着。  夜里头很寂静, 没什么声响,只偶尔能听见几声从树枝叶中传来的鸟的鸣叫。底下的李管家握着灯,带着一溜护卫巡了一遍府, 关门上锁。  杜云停在树影中隐着,只远远地瞧见了男人的身影。将军和管家吩咐了什么,方才抬脚进去,关上内门。杜云停瞥着,拐弯抹角问宫一:“将军府里就这么一个主子?”  宫一说:“自然。将军还没成家立业。”  杜云停放心了。  宫一又接着道:“不过那边儿西园子里的确住着几个。”  杜云停:“……?!”  “都是其他人送过来的,”宫一道,也不耐烦细细给他解释,“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不用你放在心上。”  这特么是在说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杜云停心里头醋泡泡都快把自己淹了,顺着西边遥遥看去,果然瞧见园子里头隐着几处院落,修建的极为雅致。  他嘴里头有点发酸,低下头闷声不吭。  宫一略想了一想,补充道:“有的衣服,倒是可以丢去那边洗。”  忙着泛酸的杜云停把头抬起来,呆呆的,“啊?”  “那群送来的都被将军安排着做杂活了,”宫一道,“你要是懒得洗,扔去也行。”  杜怂怂死了,杜怂怂又活了。他按着胸口,强行按捺自己的心花怒放。  感情都是干活的。  嘿嘿嘿。  他说:“将军身边没别人?”  他发自内心地替自己操心,“那得憋的多狠啊。——要是真开了荤肯定能把人弄死在榻上。”  宫一望他一眼,又拍拍他肩,斥责说:“小小年纪没成亲,乱七八糟的念头倒不少,净瞎操心。你还能把自己送将军床上怎么着?”  杜云停一句能呀能呀几乎要脱口而出。  怎么叫瞎操心呢?  他这是为自己未来的腰担忧——像宫一这样笔直笔直的汉子,根本就不会懂。  宫一没察觉出来,还拍拍他,带着他绕了一圈府内,教他如何巡逻查看。  将军府大,每个暗卫负责的区域亦是不同,越到将军休息的这一处越密集,好几个人时时守着。杜云停在房檐上呆了许久,夜风吹的脑袋都有些疼,他与宫一暂且说了声,下去找地方解手。  附近就有个茅厕,杜云停找了个坑位,开闸放水。  他没怎么用过这种茅厕,还有些不习惯。里头没什么灯,杜云停凭着感觉,心惊胆战把小鸟关回到自己的笼子里,还好没伤着。  这可是珍稀动物,再也找不出第二只能给他用的了。  他找系统兑了块湿巾,好好擦了一回手。再抬起头时,却瞧见了将军府内室的光,里头的烛台仍旧在亮着,灯光莹莹,昏黄一片。  顾先生还没睡。  杜云停盯着那一处窗口看了会儿,忽然微微开始笑。7777问他:【笑什么?】  杜怂怂说:【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今天顾先生和我说的那句下来了。】  他搓搓手,满眼期待,【我真想让顾先生把他那句话变成上去……】  那薄薄的嘴唇一张,手臂一揽,清清冷冷从嘴里头吐出来——怂怂光是想着,就要烂软成一滩泥了。  7777:【……】  那一盏灯火闪了闪,灭了。杜云停等了会儿,知晓顾先生是睡下了。  他悄悄于心中说:好梦。  也不知道顾先生在梦中,能不能见到他呢。  杜云停刚刚到达将军府的两周,宫一基本上对他寸步不离。后头瞧着他逐渐上手,也不像是先前那么自由散漫,也就放下心来,独自把一角交给他。杜云停守的那一块,就在将军每天休息的房子的正上头。  听见位置分派的那一刻,杜怂怂不由自主喜上眉梢。  这可真是个风水宝地。  宫一瞧着他那欢喜模样,怎么看怎么心里头别扭。倒也不是说这个新来的宫七有什么坏心眼,只是每每提及将军,对方神色表情都和平常不太一样,倒像是——  像个待出阁二八少女似的。  这个想法一出,宫一自己都是一哆嗦。但宫七的一身好武艺毫无疑问,甚至比他们都要强,守那一处也是无可厚非。  他晃晃脑袋,不再多想,看着宫七蹦跳着朝那一处去。  将军每一日作息都极规律,虽是说免了他的早朝,他仍旧日日前去。之后便去练武场操练,回来沐浴更衣,再独自研习兵书、列兵布阵;到了晚间,熄灯睡觉。杜云停跟了几天,日日如此。  说真的,这日子过得太乏味无趣了。杜云停忧心道:【顾先生家里养的鸟要是一直不放出来让它飞,会缩水吗?】  7777倒还真认真想了想,随即回答:【缩水了也能把你啄哭。】  你每回都哭。  【胡说,】杜怂怂不赞同,【万一他这一回不是之前500ml的了呢?万一他变成小瓶装了的呢?】  7777:【……你好像很可惜。】  之前怕的要死的难道不是你?  杜云停探了探脖子,忽的提议:【要不看看?】  【……】  杜怂怂有理有据,【兵书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万一对方是八十万大军,我军就才两三万,也能提前做好准备啊。】  【……】  什么准备,投降的准备吗?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沐浴的时候了。过不久,底下有下人敲响房门,恭恭敬敬道:“将军,热水送来了。”  将军仍然坐在桌前,淡淡嗯了一声。下人便将盛满了热水的木桶放至屋里,摆了沐浴用的胰子并布巾,随即退身出去。  杜云停在上头轻轻揭开一片瓦片,小心翼翼透过那缝隙向下看。 第201章 将军气势一沉,不容置喙,“现在去说。”  管家:“……”  他满心的不懂,只好顺着小路匆匆奔至后院,好在后头几个暗卫还没立马扯了衣服。李管家一嗓子哎呦呦喊出来,把正在脱外衣的几个拉住了,“别脱了,将军说了,要你们单个儿单个儿地洗!”  宫八也是头一次听这种说法,眼睛都瞪大了,莫名其妙道:“为什么?”  李管家说不出个缘故,只好冲着他们直跺脚。  “这我哪儿知道为什么?赶紧的,各位,再把衣服穿上——待会儿将军说他要自己过来看!”  “……”  看什么,看大男人洗澡吗?  几个暗卫都是迷惑不解脸,只有杜怂怂一个心头一动,继而大喜。  他朝前迈出一步,不动声色道:“那既然这样,我先洗罢。”  他是宫七,单论数字排行,的确是这几个里头的第一个。管家点点头,忙把其他几个给撵走了,就剩下个宫七留在这儿独自慢腾腾舀水。杜云停舀的差不多了,他眼力好,这黑天瞧的也清楚,透过门缝遥遥瞧见那边儿有身影朝这儿来,赶忙把外衣脱了放边上了。  他那细腰,他那长腿,他那这两天抹的身体乳——  杜怂怂喜滋滋,总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又是怕可乐,又是爱可乐。怕的是它把我撑坏了,爱的是它真的很好喝。(脸红)  我尤其爱那种大瓶装的。  人们经常说可乐杀jing,我觉得很有道理——毕竟每喝一回,对于小蝌蚪的损伤都太大了。    适合本世界的说法:顾将军率领着两亿大军,冲向了杜怂怂的阵营!  第124章 金屋(四)  将军说要来看, 便是当真来看。  他到门前时,门还不曾被完全掩上, 透过门缝,能瞧见里头的院子一角。天色已然昏黑,只是对于他而言与白日无甚区别,他略站了站, 伸手去推那门,却骤然从缝隙里看到了什么。  那一抹白色相当醒目, 青年背对着他站着, 正解着里衣。顾黎一眼便望见他身形,从松松垂至腰际的里衣里头, 瞧见抹很细的腰。  杜云停实在是算不得强壮。暗卫虽然大多身材清瘦,可常年习武, 身上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强硬的线条。他不曾有,那种纤细更像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 带着若隐若现的青涩感,肩胛骨凸出来, 鲜明的很, 头发湿了些, 乌黑的, 贴在白皙的脖子上。  地上略湿了一滩, 水在桶里头荡着。顾黎脚步一顿,没有再向里进。  院子里再没有别人。  将军就在门外站着,隔着薄薄一层门板, 却不曾进去。  他瞧着里头人,略看了两眼,忽的将目光避开了。  杜云停又听到了脚步声,这次是越来越远的。他微微呼出一口气,问7777:【走了?】  7777说:【不错。】  【快快快,】杜怂怂手忙脚乱往身上披衣服,【冻死我了!】  7777:【……】  7777不得不赞扬他的浪的精神,【你可真拼。】  但是好像并没起什么作用,顾先生也没有进来看。  杜怂怂却没失望,将衣服又套回去,慢悠悠道:【他不进来看才好。】  他若是真的进来了……那才是坦坦荡荡,没半点遐想。  避开,反倒证明有点什么。  杜云停心情舒畅,把衣带牢牢系上,撩起下摆,用热的手帕在身上先粗粗擦了擦。他很注重这些,不像旁的暗卫,因为没什么时间,两三日才洗一回澡,擦一回身——杜云停每天都得擦,擦完后身体乳细致地抹到脚丫子。  他这人有点富贵命。本来不是什么富人家的孩子,但兴许是这几个世界当真被顾先生宠着哄着,惯坏了,原先多带着锋芒的性子现在都软乎下来,就只是娇气。这温热的水,他都不想沾,嫌弃这天冷。  跺跺脚准备回屋,管家又来了,让下人给他准备了一木桶热水。跟将军用的那种一样,是个大桶,能把整个身子泡里头。  “将军体恤下头人,说是天凉了,让你们用这个洗。”李管家说,又瞥眼杜云停,“说你们中间有人身子单薄……”  他打量了眼,这么看下来,也只有宫七年纪小,单薄点,其他人都和这个词沾不上边。  李管家背着手,隐约觉着,将军对宫七似乎有些另眼相待。他又瞥宫七一眼,说不出为什么,但暗卫总该是不显眼、静悄悄的,这宫七身上却好像有点别的东西,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吸引着人往他身上瞟。  这不是好事,但宫七身手不错,能护住将军,就算稍微出格点也没什么。  李管家这么想,又难得夸奖:“小小年纪,胆子倒是大。”  说的是杜云停护住将军一事。  青年脸上有点笑模样,没说暗杀时,反倒是将军把他护住了。管家绕过一圈,溜溜达达地走了。  他是典型的忠仆,一门心思就只有这么一个主子,踏踏实实为主子办事。这么多年,也算是顾黎的心腹。他回去复命,将军坐在灯下,摊开纸,正在上面写些什么,问:“水送去了?”  管家忙道:“送去了。”  他揣摩着主子心意,又道:“将军,我看宫七毕竟小些,被管得严了,倒不好。您看——”  将军笔峰微微一抖,这个字写毁了。他没抬起眼,只淡淡道:“嗯。——不要太管着他。”  这府里头大多数下人都是悄无声息的,小暗卫还有点活气。  管家忙应下了。  他转头就和宫一说,莫要把宫七管得太死,不太出格的事便随他去。宫一本是要求极严的人,如今主子都这样说了,他只好撒开手,任由杜云停自己先去撒欢儿,不再三令五申地管制着。  杜云停得了这道命令,每日里便自由的多。将军有几次打从府外进来,一抬眼,便看见小暗卫垂着两条腿坐在房顶上吃糖葫芦。  他的小腿生的很直,头发被风吹乱了些,自顾自咬着一颗鲜红的糖葫芦往嘴里送。顾黎定定看了会儿,忽的问他:“甜?”  小暗卫明显怔了怔,身形一晃。  “将军?啊,这个很甜——”  他从房檐上跃下来,试探着问:“将军要不要尝一尝?”  顾黎从不吃这些,他更惯于吃行军粮。但瞧见这人清凌凌黑白分明的眼,好像这东西也变得异常甜起来,手微微一掐掌心,才稳定了心神,“不用。”  小暗卫便又把吃的拿回去,上头裹着一层透亮的糖衣,许是嫌酸,他把舌头探出来,用舌尖一点点舔。好好的一根糖葫芦,到了他手里可以说是饱受屈辱,整个儿被含来含去,镀上了一层晶亮的水光。  将军声音忽然冷了些,道:“你好好吃。”  小暗卫抬眼看了看他,神色茫然。顾黎没解释,抬起脚便向屋中走,步幅比起平日更大。  他心神难得有些不稳。  宫七这个人,他最近见得有些太多,听的也太多了。  府里头不少下人都喜欢宫七这个暗卫。其他暗卫都沉默寡言的,独有这一个新来的年纪小,脾气也好,每日里帮这个扫扫地,帮那个提提水,眼里头总是存着活,和人说话也带着股子蓬勃的生气。连李管家说起他时,也跟说起自家孩子一样,说:“宫七他又在将军不在的时候去爬树了。”  “宫七总拉着宫一比试,回回都赢,回回还拉着人打。”  “宫七买了点绿豆糕回来,老奴尝着挺好的,将军也尝尝。”  “宫七……”  他们中许多人都不曾有孩子,一生就耗在高宅大院里,见识的是活的规规矩矩的人。杜云停没那么规矩,又刚刚习惯了自己这一身武功,蹿高爬低都是常事,没事儿总想练一练,愈发显得活泼。顾黎瞧向窗外,刚好看见小暗卫脚尖一点,飞跃至屋顶上,伸开腿坐下了,怀里头还抱着一包糕点。  他摇了摇头,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些。  “到底是小。”  行事还像个孩子。  李管家小心翼翼说:“将军,您也没大宫七几岁。”  可顾黎像是没有这段时期的,他简直生来就是沉稳踏实的人,从十七八岁接过兵符,挥鞭指挥大军,到如今在朝堂之中呼风唤雨,于百姓心中赫赫扬名——差不多的年纪黎,顾黎从没做过类似的事。  他更像尊石像,行的稳,坐得住,从不踏错一步。  这固然是好,只是在李管家看来,到底是太淡漠了点。他其实更希望主子再沾点人气,不说像其他高官那样妻妾成群,起码身边有个人伺候。  嘘寒问暖,软玉温香,有何不好?  他觑着将军脸色,说:“那边西院儿里……”  顾黎淡淡道:“怎么,她们活做的不好?”  李管家难得踌躇。那群娇滴滴的姑娘哪儿是做活的料,都是皇帝皇子送来给顾黎当妾室的,只有他家将军,把好好的美人当苦力用。  将军显然是没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的,道:“不好,便打一顿,撵出去。”  李管家愁眉苦脸,更担心了。  将军对那些人,还比不得对宫七上心。  说起来,如今宫七当真是了不得,居然真在将军面前排上了名号。他白天吃个糖葫芦,说是喜欢,将军晚间便着人再去买糖葫芦;他说爱东头那家绿豆糕,过两日,做绿豆糕的师傅都来府里头报道了。  上头新赐下了一批布,颜色挺鲜亮。将军从不穿这样的颜色,因此都在库房中堆着,那一日忽然找出来,说是给府里头下人裁剪几件衣裳,白放着霉坏了。  管家瞧那颜色,不是年轻的也压根儿穿不得,便做主多给宫七做了两件。那红色挺艳丽,宫七生的白,倒也衬得住,愈发显得皮肉跟雪一样。走哪儿都打眼。  府里人都夸好看,他去与将军倒茶,瞧见主子定定望着窗外,顺着那目光一看,看的也是宫七。  李管家笑道:“将军瞧,非得他这样白的,才能穿这种艳色。”  这句话出来,主子却没什么回应。管家再一看,心里头猛地打了个突突——他从主子凝视的目光中看出了些别的意味来,那样的光,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在注视着自己的心上人。  宫七生的太好了。性子也招人,在这将军府里头,他是唯一鲜活的不行的那个。  又是日夜守在将军窗外的,若是将军见多了,生出了点别的心思……  管家咽了口唾沫,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了惊。他轻声唤了两句,将人唤回了魂,“将军,将军?”  他有心扯开话题,“您看,那庄子上的事——”  将军应了一声,却没对他的话回应半点。他只仍旧望着屋顶那人,忽的道:“这颜色极衬他。”  管家心头一震。  男人淡淡道:“多与他做两件。”  管家勉强笑道:“将军,宫七是暗卫,不适宜多穿这样的颜色……” 第203章 第125章 金屋(五)  房中烛花噼里啪啦地爆, 床上青年缩在被子里,挡住了大半张柔白的脸, 只剩下额头仍旧露在外头,密密的眼睫抵着被角。外头下人送来了新熬的姜汤,李管家没让人插手,亲自给捧进来, 看了眼主子。  “将军,让宫七喝点热汤吧。”  顾黎还坐在床头, 没半点要走的意思。他一只手抬起来, 手心向外,手指修长有力, 一双剑眉下,黑沉沉的眼睛抬起来, 将管家一扫而过。  李管家下意识将声音放轻了些,知晓将军这是怕自己扰了宫七的好觉, 故而轻手轻脚将那碗放在了桌上。  他犹疑了下,道:“将军, 倒不是说旁的, 但总得让他喝点, 免得真染了风寒。”  将军的另一只手仍按在被角上, 也不知这一句话究竟是否听了进去。他沉默片刻, 忽的自己伸手去端汤碗,稳稳端在了手里。  李管家一怔,后头就心知肚明地掩了声音, 小心翼翼出去关门。房里只剩下两人,顾黎把人扶坐起来,教他靠着后头的软枕。  勺子抵在了唇角,暗卫无意识地张着一点嘴,兀自睡的沉沉,没半点要清醒的模样。  顾黎的勺子塞了几下,也没喂进他嘴里去。  他最终把勺子往手里一搁,终于喊了声,“宫七。”  小暗卫没什么反应,反倒侧过身来,糊里糊涂把他的一角衣角握手里了。顾黎没起身,任由他拽着,又沉沉叫了声,“宫七。”  床上人动了动,把他的衣服握得更紧了。他鼻子微微一动,倒好像要从上头闻出什么味道,朝着男人蹭来。  顾黎手一顿,将碗重新放桌上了。  他低着头,只凝望着怀里人的侧脸。那半边脸被烛火映亮了,只有半边隐在暗里,嘴唇仍然是苍白的。  顾黎看了会儿,随即伸出手去,按在了这人稍稍张开的嘴唇上。透过那一点缝隙,他瞧见里头一点白牙,还有乖乖卧着的舌尖。  他轻轻地揉了揉,比起旖旎,更像是一种验证。  片刻后,将军缓缓抬起手,按在了自己胸口。  ——不会有错了。  他心里头,有什么东西满了。  一碗姜汤最后在桌上放到了凉,将军并不曾去歇息,任由床上人拽着他,一直在这床畔坐到了天明。待管家早起来扣门时,瞧见将军身上仍然是昨日那一套衣袍,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忧心。他急匆匆进去看宫七,这傻孩子还在床上睡着,不知什么缘故,手里头还紧紧握着一截袖子。  李管家一眼认出那袖子是他主子的,再看着将军时,目光不由得朝着对方大袖上瞥。那袖子上裂口干净利落,是顾黎拿剑切断的。  管家心里头猛地冒出来四个字,断袖分桃……  他说:“将军,您这衣服——”  将军已然把身上外衣脱下来,自寻了一件穿上。他淡淡道:“他不松手,便给他了。”  管家一时竟静默无言,只跟在对方后头,心里头百般琢磨。又是想着宫七,又是想着自家主子,心里头倒比正主还要毛糙焦躁几分。  眼瞧着将军已经迈步走到廊下,马上便要出去了,李管家终于抑制不住一颗忠奴的心,又喊了声:“将军?”  顾黎一手握剑柄,扭头望他。已然四十五岁的李管家老脸一红,吭哧半晌,道:“回头我让门口小二子他们给将军买点书。”  将军眉头微微一蹙,显然并不曾理解这话中深意。然而他今早有事,车马已然停在门口等候,他也不再多言,自顾自跃上马。  李管家在后头背着手,独自操心。  他刚刚看了,都同住一屋了,宫七那衣服仍然是规规矩矩的,带子都没解开半个。哪儿有正常人与心上人同床共枕还能忍这么久的,李管家思来想后,只能归结于他不会。  谁让将军没学过呢?  加冠之后,本该由长辈来教他房中事,无奈顾黎找不出个能教他的长辈,当时又是战事吃紧,行冠礼草草便过去了,哪儿有时间走这些个旧例。  更何况宫七还不是个女子,而是个男子,顾黎不近美色,还从来没碰过人。这要是会,那才是件罕事。  李管家一时不确定哪一种更丢人,是和自己暗卫搅和在一起,还是都躺在一张床上了还什么都不会……  他犹豫半晌,终究招招手,把自己一个心腹喊过来,悄声在他耳畔嘱咐片刻。小厮脸上渐渐浮上红色,惊疑不定地望着管家,“李叔……”  管家背着手向苍天,神色苍凉壮烈。  他这究竟是得操多少心的命?  里头的小厮又叫道:“管家,宫七醒了!”  李管家连最后一点伤春悲秋的时间都没了,急匆匆往房间里去。他得抓紧时间,在将军回来之前,早早地把宫七给说动。  杜云停早醒了,只是一直没起,咕噜噜在被子里打滚。他闻着满床顾先生的味道,伸长了四肢,终于伸了个懒腰。  他还没起身呢,就瞧见李管家迈着步子进来了,满怀慈爱地坐在了床头。  “宫七啊……”  杜云停:“???”  这架势,怎么看着有点不大对?  李管家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和他絮叨,先问他家人,后问他小时候过的怎样,打的一手柔情牌。无奈杜云停是个冒牌货,原主还是个放进将军府的卧底,被他问的冷汗都有点朝外冒,一面回答一面问7777:【他知道了?】  7777怎么看这管家的神色,怎么不像。  【不应该啊。】  要是知道是卧底,还不赶紧赶出去拉倒,在这儿好声好气说什么呢?  杜怂怂思维顺着这猜想发散,顿时蹙眉:【他想从我这儿知道背后人是谁?】  那可不行,他可是要抛弃渣攻永远效力顾先生的!怎么能搞这种乌龙?  管家前头的引子抛的差不多了,后头终于慢慢引出了正题,“宫七啊,你看将军……”  就见青年如临大敌,一下子把他话打断了,赶忙把自己撇清:“将军自然是英明神武,我宫七这一辈子,只会有将军一个主子。”  他生怕老管家不信,又给自己加了戏:“我自打几年前起,就闻听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为了将军这样的盖世英雄,上刀山下火海亦是在所不惜!”  管家那一番话都被噎进肚子里了,差点儿没被自己口水呛着。  他忧郁地想,要是将军不想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呢……  要是就想和你一块儿采菊东篱下呢?  对上宫七发亮的眼,他到底是说不出,颤巍巍走出门,扶了一把墙。  宫一从房顶上落下来,蹙眉道:“管家?”  老管家摆摆双手,长叹一声,老泪纵横。  “宫七是个苦命孩子,”他感慨,“当真把将军当自己主子看啊。”  他如何忍心和这孩子说,他效忠的人不仅想用他,甚至想在床上头用他?  这、这简直像是强抢良家妇男!  李管家有良心,做不来这事,等晚上回来,忍不住又劝顾将军。  “宫七只将您当主子,他还小,压根儿不开窍,您看……”  将军脱衣服的手一顿,薄唇紧抿,半晌默然不语。管家愣是从那张没什么神情的脸上看出了些许受伤的味道,忙又补充道:“但再过些时间,兴许就开窍了。将军,要不您这段时间,多照拂照拂他?”  要真比起来,诱哄也比强抢的好。  这对顾黎来说,是件难事。向来都是由别人照料的将军问:“怎么照拂?”  管家的心里早存了主意,只是千叮咛万嘱咐,“您可千万不要急。宫七到底小,没见识过这些,心中想的也都是女子……”  将军脸色一黯。  是了,他们这些正常人,本来心仪的就应当是年轻活泼的女子。比起那些人,他简直是块石头,不仅年岁大了,甚至还不懂情趣,身子硬邦邦,两手都是血,说起来自己都觉得晦气。  他有何特殊的,能让小暗卫这样生气蓬勃的人为他困在这里?  管家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手心都是薄汗,鬼鬼祟祟把今儿买回来的那册子塞主子手里了。主子眉头一扬,问:“这是何物?”  “我的爷哎,您可轻声点,”管家忙拉他,“这是好东西,您等晚上再看……”  顾黎当真在晚上回去看了。他看得不多,只粗粗翻了几页,这一夜睡都不曾睡好,梦里都是那一日小暗卫从房顶上坠下来,直直掉进他怀中那一幕。只是这一回,他没再如此轻易将对方放开,反而将人径直抵到了墙上,教他咬着自己的衣角,掩住声音。  小暗卫哭的哀哀泣泣,他心都要被揉碎了,却怎么也没办法放手,几乎把对方抵进墙里。  他骤然醒来,才知自己竟然是在初见时便存了这心思的。  宫七……  顾黎反复念着这名字,没念出什么缱绻意味。可当想着青年那一双清澄澄的眼,他心头却骤得一软,柔情止不住地向外生出来了。  他本是谋略在心的人,这尚且是第一次如此的小心翼翼,生怕半步踏错。  若是说等,顾黎等得。  只要这人终究仍在他怀里,便是几十载……顾黎也等得。  第二日,宫七由将军的暗卫,提拔为了将军的贴身护卫。  这一个贴身用的巧妙,等同于他得与将军片步不离。对此,将军满意,管家满意,怂怂更满意,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听见“贴身”俩字,怂怂心里就有了底,黄花大闺女一样娇羞地望了将军一眼。  死鬼。  还在名称上玩这么多花样。  他喜滋滋地和7777说:【我前两天那一摔,真是赚大发了。】  顾先生开了窍,开垦农田指日可待,新世纪的种田技术马上就可以在古代发扬光大了!  大家都很满意,唯独管家,生怕宫七被逼得太紧,还专门给他提了月钱,边鼓敲了一遍又一遍,敲的杜怂怂一面想着浪一面皮紧心慌,唯恐对方真看出了什么不对,把他当卧底轰出这将军府去。  说起来,自穿来后,杜云停只接过一回来自左相之子的消息,还是那信鸽趁着无人时悄悄传递与他的。里头只有左相之子的一句话,“早日取得顾黎信任,尽快。”  杜云停看完后,就把那纸条烧了,为了毁尸灭迹,顺带把鸽子也给一块儿烤了。左相家的鸽子长得极好,特别肥,杜云停架起火,烤的油脂噗呲噗呲响,洒上点盐,格外有味儿。  左相之子还不知道自己培养的信鸽已然成了棋子的口中食,等了许久也不见回信,心中还奇怪,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与顾黎,远不止是政见不同。  左相在朝堂上花的心思多,真做起政绩来却根本没法看,不过是靠着溜须拍马一路平步青云,和顾黎这种危急之时扶大厦于将倾的,根本是云泥之别。连民间幼子也知道,歌谣里头唱着,“将军来了天下平,丞相来了人没影!”  说的是左相手下官吏强掳民女一事,惹得左相每次南下,所经城中人家总要急着找个女婿,街上空荡荡瞧不见人,几个倒也是人间奇景。后头左相自己察觉不好,虽然再不允许如此行径,但坏名声传出去了,哪儿还收的回来。  真要说起来,他和顾黎一个名声早就烂到了泥里,另一个却被捧到天上去,捧的高高的。  这如何能让人心平?  左相之子名叫陆匀,远比其父更有抱负。他如今担着的是个四品文官,朝中多半人与他交好,向上不是难事。  然而,以顾黎为首的武将并不对他另眼相看,甚至话语之中只将他当做小鱼小虾,乱不了朝堂这潭大水。 第205章 将军的步子无法再迈开,从后头看,好像当真化作了雕像,一动也不动。  青年只叫了这么一声,随后便委委屈屈用手去摩挲男人的手。他低声道:“将军……当真不欢喜我么?”  他黑发散下来完了,乌压压披在肩前身后,从那里头探出一张莹白的脸。男儿的脸究竟与女子不同,虽说是清秀的眉眼,可轮廓到底显露出几分硬朗来,但不知怎么,搁在这人身上,竟然是融合的丝毫不让人厌恶的。顾黎望着他,无端地想起那些农户家中养着的兔子——白毛红眼,毛茸茸的,又是个活蹦乱跳、爱撒娇的性子,要是当真成了精,应当便是这般模样。  他也懂得了,缘何那些酒楼中说话本,总爱说什么魅人的精怪。彼时顾将军斩杀万人,手握雄兵,真当自己丝毫不思儿女情长,自然也不明白那些精怪究竟有何魅惑人心的本事;这会儿亲自摊着了,方知离开一步千难万难,原来竟恨不能便把他生生揉进骨血里,或是随身带着。  他沉默片刻,终于答:“你尚小。不懂得欢喜这两字。”  “我怎么不懂?”杜怂怂委屈道,“我知道这两个字是只对着将军说的,绝不对旁人提半句——这难道不是欢喜么?”  这自然是的。  顾黎的手微微握紧,几乎要转过身去拥住他。只是管家的话一个劲儿向他脑中冒,又是“莫要心急”,又是“他不懂”,让他终究是蹙了蹙眉,没有吭声。  他这般不说话,倒让面前青年眼眶愈红,忽的在被子上浸透开一个深色的小点。  将军猛然抬头,望着他。  “你哭了。”  怂怂瘪着嘴,坐在床上哭的抽抽搭搭。他一面哭,一面抬起眼来扫着男人神色,道:“将军……”  他真是被顾先生宠的娇气了,杜云停想。  先前,他几乎是从来不掉眼泪的——当然,开垦时除外。  那种时候,他想要不哭就全身而退,也是件难事。杜怂怂通常都是在没到手的时候浪,等真的被顾先生压着,那就当真怂的一批。被逼急了,“好哥哥”“顾哥哥”这样的称呼也能往外冒,张口闭口就是受不了了,当然没太大作用,不仅没让男人生出怜惜来,反而愈发生吞活剥了他的心都有了。  这会儿他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愣是挤出来两滴眼泪,剩余的不过是坐在床上攥着被子强行嘤嘤。7777看不过眼,道:【好歹再真哭的多一点。】  你这连眼泪也没有多少,当真是太假了。  谁信?  顾黎却信。他指腹把青年眼角那点泪擦了,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杜怂怂趁热打铁。  “我从小没爸妈,还没被人好好抱过,”他低低道,“将军……可以抱抱我么?”  将军顿了顿,手把小暗卫环上了,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他嘴唇上骤然一热,被什么啃了。顾黎猛地瞪大眸子,再看时,小暗卫眼睫微垂,眼角仍挂着泪痕,目光在那长睫之下游移不定。  将军怔了好半晌,手抵着唇。  没人会错这样的意。这事太过亲密,不可能在这之外有旁的关系。顾将军难得愣在那儿,瞧着倒像是心理建设塌了又建,杜云停看着觉得有趣,莫名又生出点怜爱来。  这模样,显然不是不喜欢自己的。  难得这个世界,顾先生什么都不懂……  他慈父的心冒出来了,趁着人没反应过来,又满含爱意地啾了他一口。这一回嘴唇擦到了男人仍停留在嘴上的手指,顾黎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微微一晃,随后又将沉沉的目光移向他。  “宫七。”  “嗯?”  将军沉声问他:“这是何意?”  杜怂怂心底的花一吐鲁一吐鲁往外冒,道:“是我欢喜将军的意。”  他衣襟都散开了,这会儿浑然不知,还以老父亲心态去摸将军头顶的发冠,心想顾先生古装也是好看极了,当真是清正雅致——还不及他想完,将军眉头微微一蹙,旋即唇角终于多了笑意。  他眉目舒展开,道了一声:“很好。”  杜怂怂巴巴地望着他。  将军没说出“我也欢喜你”之类的话。他只把青年压进了床铺里,低声道:“我本以为……”  剩余的声音都含糊着,听不分明。杜怂怂摸着对方的长发,暗暗和7777讨论,【顾先生会吗?】  7777:【难说。】  杜云停也觉得难说。这世界顾先生分明连半点经验都没有,他这个种田老手少不得担起重责,他沉吟了会儿,道:【要是我先当一回攻教他……】  7777:【……?】  杜云停说:【我感觉这世界,我有这个潜质。】  毕竟是有相关农学知识储备的热!  7777应了声,不冷不热,【你可以试试。】  不用他说,杜云停也打算试。他没把男人推起来,只道:“将军,不能只亲。您得这样——”  他主动地将腰微微抬起来,示范给对方看,“您先翻翻土,带会儿再上锄头……啊!”  他眼睛忽然瞪大了,不敢相信。将军竟然熟门熟路过五关斩六将,直接绑了他家主帅进军中军大营。  这哪儿有半点不会的样子?  杜怂怂突然觉得不好,这和他想象的有点不大一样。  他头皮发麻,喊了两声将军,打算今儿先鸣金收兵,“咱们明日再打……”  将军瞳孔漆黑,淡淡道:“箭在弦上。”  杜云停:“……”  卧槽,这什么意思,不得不发了是不是?  那就干呗!  他心里头那点儿野性也被彻底激起来了。杜云停好歹也是几辈子的将领了,领着手下那一帮子兵和顾先生干过了很多次仗,虽然没一次胜的,但俗话说的好,失败乃成功之母,他越挫越勇,如今经验已然凌驾于顾先生之上了。  虽然将军那部队气势恢宏,前头兵,后头炮,百万雄兵浩浩荡荡,光看那架势都够唬人的——但杜怂怂还有点信心。他上战场的次数,可比这世界的顾先生多多了。  顾先生那纯粹是纸上谈兵,谈不出实际经验的。  杜云停感觉,自己应该能打好这一场以少胜多,打的敌军四处溃逃。  然而事实往往不及想象那般美好,真等鼓声敲起,双方对垒,杜云停不过略冲锋了一回,便败下阵来。双方实力实在过于悬殊,顾黎那儿是挥鞭断流的两亿大军,他这儿就可怜巴巴数万人马,被将军带领主力部队多次冲锋,防御早已彻底倒塌,中军旗立都立不起来,不得不仓皇后退、溃不成军。  按理来说应当放过降兵,偏偏顾黎竟还紧追不舍。杜云停那点儿残败人马好容易想着能逃脱了,又被对方硬生生拽回去,愣是又在战场上厮杀了一回。  厮杀后,损伤无数,尸横遍野。  杜云停五日没能从床上头下去。他感觉上上下下应当都知道这回事了,毕竟这时候隔音并不能算好,而他那时候在战场之上又过于激情澎湃,喊的这两天下人进来送饭时瞅着他的眼神都不一样。  当时那几句刺破长空,实在是没办法让人假装听不到。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只是因着他那几声。毕竟寻常人,哪儿能在将军卧室中一歇便不走了?  哪怕是贴身侍卫,这也太过了。将军给了他旁人连想也不敢想的殊荣,自然会引来旁人侧目。  杜怂怂不怎么在意,他本来就不是在乎别人眼光的性子。他被人讨厌惯了,当初与苏荷住那筒子楼里,楼上楼下便没有喜欢他们母子的,个个儿都好像他俩欠了他们钱,张嘴闭嘴冷嘲热讽,杜云停照样过。该吃吃该喝喝,太阳该怎么升起还怎么升起。  那时他尚且只是个少年,如今经过这么多世界,愈发心志坚定,只听想听之言,只重视在意之事,旁人的话在杜云停这儿,那就是个哔。  他心安理得在将军房里歇着,也没人真敢和他说些什么。将军这么多年,就宠过这一个人,旁人哪怕想嘲讽杜云停几句不知廉耻,也得顾忌着不伤了将军的脸面。  只是表面上和和气气,眼底的不屑却藏不了,显然是把杜云停与西院的那些人相提并论了。  唯一不一样的,不过是杜云停成功了而已。  全府上下,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是高兴的,便是李管家。他第二天就张罗着让人炖了红豆粥,甚至还希望杜云停吃一碗枣、花生、桂圆、李子,杜云停不得不再三提醒他,就算吃再多也没办法实现早生贵子——说过几次后,李管家把这念头打消了,只是仍旧高兴。  他说:“将军身边,还是头一回有人。”  杜云停听出来了,他这并不是为了将军与自己在一处而高兴。他是觉着主子开了这个头,知晓了其中滋味,之后自然会接纳更多的人。  这府里,说不定就会冒出第二第三第四。万一哪个给将军留了后,之后有个夫人也便不是什么难事。  只可惜这计划定然实现不了,顾黎头一次尝着两情相悦的甜头,倒活像是被下了蛊,旁人愈发看都不看一眼。  李管家来看过杜云停几次,道:“还好我与主子提了醒,不然依照主子原本想的,你怕是要吃大亏。”  杜云停:“他原本想的是什么?”  李管家说:“他原本想贮个金屋,把你锁进去。”  他本以为,宫七听了这话,应当是心有余悸。毕竟也是有能耐的暗卫,飞檐走壁的,哪儿能容忍日日夜夜被关进个小房子里雌伏于一个男人?可不知为何,在听完之后,他居然从宫七的那双眼睛里头看出了遗憾来。  杜怂怂慢吞吞道:“是吗?……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吗?”  卧槽,他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杜怂怂好想被顾先生强取豪夺。  强取豪夺没了,宠倒是明目张胆起来。杜云停之后便住进了将军的内间,吃穿用度与将军不差分毫,甚至那些上等的布料率先走的都是他这头,等给他裁衣服裁完了,才给将军做——俨然便是府里第二个主子。他不把将军宠爱当幌子,仍旧该如何如何,性子比起之前丝毫不改,倒让那些本来以小人之心度量他的下人们生出几分愧疚来。  宫一等几个暗卫是听说后反应最激烈的,还当杜云停这是愚忠;可等撞见杜云停在屋头跟将军撒娇要他接着自己时,心思都是一转。  这恐怕不是愚忠。  这压根儿就是早有预谋吧?  宫一再瞧见杜云停时,不由道:“我看你倒像是许久之前就有这心思了。”  如今想起来,从一开始,杜云停就没想过好好当暗卫。  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杜云停背着手想了想,随即回答他:“几世之前。”  宫一蹙眉,当他这是玩笑话,“认真些。”  宫七脸上的笑也收敛了,定定瞧着他,“我认真的。”  宫一摇摇头。  “油嘴滑舌。”  他终是没再说什么。  这时尚且是杜云停进将军府的第一年。这一回的年,将军府过的前所未有的热闹——顾黎不曾去宫中吃年宴,反倒就在自己府中摆了家宴。说是家宴,其实上座坐的,不过也就是他与杜云停两个人,两人对酌共饮,外头银装素裹,下了好大一场雪,只有红灯笼在雪地里泛着鲜艳的光,沉甸甸挂着。  酒酣之时,不知是如何上的榻。杜云停嘟囔了两句冷,将军便把他揽至怀里,以身躯暖他,逐渐化为了缩于被中的轻声呢喃。都哼哼唧唧了,床上人还记挂着外头的雪,道:“要出去攒个雪球……”  然而,等得他下床来,雪都化了。杜怂怂接连气了几日,后头顾黎为着哄他,从外地买来了一车冰供他玩。  7777常说,顾先生有烽火戏诸侯为褒姒一笑的派头。  有了第二个主子,将军府也活过来了。  翌年,园中多了许多果树,池子里头栽满了莲花,说是那位小主子喜欢。 第207章 杜云停怜悯地说:【还是喝点吧。瞧你气的,数据库都紊乱了。】  乱码一行行的。  7777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气了。  【不喝!】  【成吧,】杜老父亲说,感觉小系统可能是进入了青春期,火气这么大,【那我喝点。】  他撩开帐子,准备下地。谁知那两条腿往地上一踩,就像两块棉花条子似的,提不起半点力——他一晃悠,反倒朝着铺了厚厚长毛毯的地上摔过去。  杜云停心里猛地冒出来了一句“卧槽”。  他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喊系统:【二十八,你看我的腿!】  7777:【……看见了。】  【我的腿!】杜云停复述福尔康经典台词,【它不听我的使唤!】  【……】  【二十八,你说我是不是要瘸了?要截肢?】  7777说:【不,你死了。】  杜怂怂:【哈哈哈,这句话有点好笑哈哈哈。】  7777:【……】  它看着没心没肺的宿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个什么心情。  杜云停往地上跌倒的动静不小,外间也听见了。还没等他动用无力的手臂把自己从地毯上撑坐起来,将军已蹙着眉大步踏进来了,瞧见青年躺在地上,神色一顿。  他几步上前,一把将人抱起来,小心地探查着那露出来的手腕脚腕,问:“可曾伤到?”  杜云停摇摇头。  男人微微松了口气,又道:“是不是想要什么?”  杜云停满怀渴望地看向水。顾黎懂了,却没立刻把那桌上的水拿来与他喝,反而将目光移向了巫医。  片刻后,那巫医端来了个杯子。将军从她手中接过,端在手里,哄着杜云停喝。  “来,张嘴……”  杜云停就着他手抿了一口,眉头纠在一块儿了。这水里不知是什么味道,古怪的很,像是铁锈。  他瞧了眼,颜色也是浑浊的,灰不灰红不红。  他喝的艰难,隐约感觉将军手腕像是在颤。可不及他细细感受,顾黎又重新端稳了,不容置疑道:“一杯都要喝。”  这有些太难,杜怂怂眼睛里写满抗议。  瞧见那明晃晃的不满,顾黎唇角终于多了些笑意,他点点青年额头,低声道:“若是喝了……今天把那个环也解开。”  环?  杜怂怂感受了一下身上的东西。  手腕上俩,脚腕上俩。  还有一个,困着他家养的小八哥。小八哥被迫收拢羽毛,细细的金链子从捆着的玉环上头连出来,这会儿被顾先生握在手里,轻轻拽了拽。  怂怂电流一下子涌上天灵盖:“……”  卧槽,玩的这么大吗!  他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激动,又喊7777:【快看快看!看这链子!】  不知为何,7777今天显得格外暴躁,听见他这召唤,从方才的骂人里头平息过来后,听见他的召唤,只惜字如金地扔给了他两声呵呵。  杜云停不明白它在呵什么。  有了甜头,他喝那药喝的格外快,喝完后,富贵又进来收了碗,那巫医被他领着往外走。将军不曾走,只将他那一件月白里衣撤了,杜云停睁着眼,瞧见自己细细的腿,看起来比先前还要孱弱。  他又是期待又是失落,毕竟双腿不能用,种地就受限制了很多。  许多现代化的农业技术,都没有办法好好尝试。  比如插秧的一百零百式……  他眼睛里头冒着光,男人却像没看见,捧着他的肚子让他翻了个面。杜云停就像锅里的鱼,由正面朝上变为了背面朝上,露出细弱的脊背来。  在杜云停看不见的背上,有大块大块的青色蔓延开,一片连着一片。  那是尸斑。  将军的手轻轻抚着那些,什么也不曾说,只拿着温热的布巾浸透了药水替他擦拭。暗红的水从脊柱上流淌下去几滴,滚过的地方青斑悉数消退不见,仍旧是这副身体本来的模样。  顾黎低垂着眼,忽的说:“府里又架了秋千。”  青年动了动,似是想回头望他。顾黎未看他,只道:“待你好了,都是你的。”  待你好了……  7777更气了。  这怎么算好?——他还打算把人扣这儿一辈子不成?  夜间能说话时,杜云停试着问过将军,自己究竟得的是何病。  将军只说,那一次打仗之时中了暗算,令他失了记忆,身子也虚弱下来。  又说他已经在这床上躺了近一年。  一年!  这个时间着实让杜云停吃惊。他对此连半分印象也没了,记忆只停留在大军出发的那一日。他问7777:【这期间是不是还发生了许多别的事?】  7777说:【是,比如说你死了。】  杜怂怂:【……】  说真的,二十八到底有多盼着他死,才会张嘴闭嘴都是这个?  他不高兴地说:【不要乱咒我,我还是要和顾先生白头偕老的。】  7777不吭声了,只是呼气的声音听着重的很,像是饱含怒意。  巫医为杜云停换了药,每日三碗。杜云停喝得多,腿脚也显然比之前状态好,慢慢能正常地踩踏到地上,不至于摔倒。他头一次站起身来,踉踉跄跄扶着墙向前走时,着实让将军的眼中迸发出了光。  富贵撞见过几次,心里头猛地一突突。  他端着碗,站在门前发愣。路过的下人问他:“管家,您怎么不进去?”  富贵方才缓过神来,冲他们勉强笑了一笑,步子仍然没有迈进去。他的手腕发着颤,碗也摔到了地上,忙有人过来捡。  富贵说:“换一个。”  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在畏惧什么。  府里头日夜侍奉伺候的,是一个死人。  而如今,这死人甚至能下地正常走动了。  富贵只是常人,先前觉得小少爷为人极好,又像是病弱,看着惹人疼,对他自然多生出几分照顾之意;如今知晓这人其实是已然踏进了黄泉路却被硬生生拽出来的,再看着杜云停的眼光便不由得变了,又是畏又是惧,甚至不愿意触碰到他一星半点。  几次进房,都是低着头,不敢看那张比常人要白上不少的脸。  唯有将军,竟像是鬼迷心窍,毫无感觉。富贵数次瞧见他将那小少爷环在怀中,其姿态之亲密,丝毫不愿意藏着避着,就像是捧着稀世的宝贝,生怕伤着他一毫半点。他把玩那只套着玉环的手,并不因为那是死人的手而心慌,反倒细细摩挲揉搓,帮着他尽快恢复感知。  巫医就在府里住着,平日从不出门走动,整日里闭门在屋内,不知在做些什么。  半月后,杜云停白日也能说话了。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喊了声将军;顾黎紧紧凝视他,旋即一言不发地将他圈进自己怀里,抚着他脊背。  杜怂怂又欣喜道:【二十八!】  7777的声音黎半点喜的意味也没有。它硬邦邦说:【恭喜。】  杜云停听它说,是系统出了bug,也很是理解它这会儿的不爽。系统有bug,那就跟人生了病一样,自然是不舒服的。他体贴地道:【bug还没处理完?】  7777居然有点咬牙切齿,【更严重了。】  杜云停奇了,不知是什么样的bug,竟然能把二十八也难住。他不懂程序,犹豫了下,没问是不是能消灭,只听着系统在那儿立决心,【绝对要解决了这件事,不然,我们系统的脸面往哪里搁?】  杜怂怂心想,你们原来还是有脸的吗……  清醒点,你们连个实体也没有啊。  能说话后,杜云停慢慢开始见风。  最初只是打开窗户,后头将军不知道从何处造出了个木轮椅,推着他。杜云停坐在上头,裹着身白衣,柔弱不堪,跟沾了水的花枝儿一样,当真有副病弱美人的模样。  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将军的脸色却一日日苍白下来。杜云停摸着他的脸问过几次,将军只道:“朝中事多。”  他这些日子愈发忙碌,杜云停听说是因着新帝登基不久,故而朝中兵荒马乱。  忙自然是难免。他坐在轮椅中,乖巧道:“将军该忙将军的事,我就在这儿看看花。”  轮椅停在莲花池边上,只有富贵在后头跟着,小心翼翼侍立一旁。顾黎并不将推他的活假手于人,道:“无碍。”  话音未落,早有下人一溜小跑着从前门跑过来,道:“将军,有一位王大人求见。”  顾黎蹙眉。  杜云停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故而道:“我让富贵推我回去,不在这里多待。”  将军不曾松开轮椅,只道:“我先带你回去。”  下人又说:“那位王大人说……他有急事。”  杜怂怂:“我自己也可以转着回去。”  下人催促,他又坚持,顾黎最终将他交给了富贵。  “带他回去。”  富贵低头答应,伸手握住了轮椅的把手。杜云停被推着压过小花园的石子路,路过湖边时,却瞧见眼前扑腾腾有什么落下了。  他抬起眼,发现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宫一。  杜云停喜道:“宫一!”  然而,宫一的脸上连半点喜色都没有。他打量着杜云停的脸,瞳孔骤然放大又收缩,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杜云停说:“宫一,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是有任务?” 第209章 顾黎的手掌附在上头,神色却是疼惜的。他淡淡道:“很痛?”  杜云停的感觉愈发奇怪,顾先生对他,竟像是他还活着一样。分明刚才看见了他安然无恙的那一幕,这会儿却仍旧问他这样的问题,就像是——  就像是自我蒙骗。  他愣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将军,我是怎么死的?”  将军摩挲的手顿了顿,旋即道:“莫要胡说。”  “不是胡说,”杜云停说,“我已经知道了。”  将军眉头微蹙,“莫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他终于抬起眼去看小暗卫,道:“你只是病了。——会好的。”  杜云停从他脸上看出一种异常的苍白来,男人的面颊也微微凹陷了下去。杜云停张张嘴,半日才道:“将军,活人不会这样的。”  他摸着自己的肚子,半是叹半是难过地道:“你看看我……将军,你看,这哪里像是刚刚中过剑的身体?”  男人眼睛里头好像燃着无数幽暗的火苗,一簇接着一簇,从深沉的海底里冒出来。他道:“你只是恢复的快了些。”  在杜云停听来,这分明就是死不承认。  他摇摇头,欲要再说,“你——”  “你只是恢复的快了些。”将军将这一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也不知究竟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他。他的手碰到杜云停的皮肉,分明是个活人,却也不比杜云停这样的尸体温热到哪里去,那样的碰触让两个人都有些打哆嗦,“你只是病了。”  你不会死的。  绝不会允许你死的。  战事再起时,是杜云停入府后第二年的秋日。以左相之子为首的文臣上书,痛批以顾黎为首的武官无官德,欺压百姓、鱼肉乡民。写的折子递上去,也不知是从哪儿寻来的证人进了大理寺,皇帝虽然没说立刻将这群武官关进大牢,却也没说他们无辜,只说要命人彻查。  既是彻查,这些人的实职自然是不能再有了。  顾黎的虎符交了上去,手下几个在战场上厮杀立功的武官也与他一道被查,被勒令不许出府门半步。这其实不算什么难事,尤其是如今府中有了小暗卫,顾黎索性便撒手不管,整日里只在府里陪着宫七,由着那一帮子文官去折腾。  他们心中都门清,其实这事与武官是否欺压百姓,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是老皇帝如今愈发年迈,想起虎符一半不在自己手中,深怕哪一日被逼宫夺权——甚至用不得逼宫,他在坊间名声远不及顾黎这个民族英雄响亮,光靠百姓,也能将他从那宝座之上推下去。  一没民心,二没兵权,哪儿能不担心。老皇帝怕是夜里睡都睡不稳。  这个由头借的不怎么巧妙,武官纵使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个个儿在家赋闲。查了几个月,忽的听说胡人再动,借着如今朝中武官空缺的工夫,又临近了边境。  这一次,老皇帝没让顾黎去。他说:“总得给其他人些机会。我朝中有才之人甚多。”  他选中了一员名将的儿子,命他带兵前往。那小子年岁小,只在沙盘上耀武扬威过,压根儿没亲眼见识过战场,派他去,根本就是纸上谈兵;偏偏老皇帝对如今已有实功的这些武将都放不下心来,真派了这么个毛小子上去。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毛小子头一次见识到血淋淋能杀人的沙场,吓破了胆。胡人又凶蛮,头颅都串起来挂在马上,头发被血拧成一团,他光是看着,便不敢再上前,何谈带兵杀敌。  主帅心生怯意,剩余军士自然士气大衰。大军不说旗开得胜,反倒屡战屡败,接连丢了几座城池。  眼看着保不住了,老皇帝终于又想起来顾黎了。他其实并不想用这一员将,早在顾黎初出茅庐之时便有道士说,顾黎对的,乃是天上一颗破军星。压不住的。  谁知这一颗破军星,会不会存了夺取中宫的念头?  偏偏如今局势,他不得不用,只得忍气吞声又将顾黎官复原职。原先被办的案子匆匆搁置,老皇帝好声好气,劝顾黎又上了战场。  顾黎倒是答应了,只道:“为了百姓。”  他不能真教胡人铁骑踏破城池。  老皇帝欣喜:“对对对,为了百姓!”  顾黎又道:“既是这样,微臣随身亲兵,请陛下同意一同前往。”  老皇帝仰面想了想,明白过来味儿。说的是之前民间都在传的那个暗卫。  他原想把人握在手里,也当是留个人质。可如今顾黎这么提了,他竟不好反驳,生怕对方当真扔下了这战争不管,因此思索再三,终究是同意,“只是不能给个实职,恐寒了将士们的心。不如,就做个百人长如何?”  顾黎说不用,“只让他跟着我。”  老皇帝答应了,又急匆匆命他去领兵及粮草。顾黎从宫中出来时,恰巧撞见左相之子进宫面圣,瞧见他,倒微微一怔,旋即面上挂起温文尔雅的笑。  “顾将军?这么巧?”  顾黎淡淡嗯了一声,抬脚便走。他素来看不起这样用裙带关系做官的人,况且左相之子自视甚高,朝中勾帮拉派,很有些打压其他人的势头。  左相之子倒也没生气,仍然进宫去。也不知究竟密探了些什么,竟然在宫中与老皇帝整整待了一夜。  不久后,大军开拨。杜云停随军而行,骑在顾黎后头的马上。  他身份特殊,顾黎从不掩饰对他的照顾,安营扎寨之时,杜云停便坦荡荡住将军的中军大帐。随行的武官都是昔日与顾黎并肩而战过的,对这一位战神将军又是敬又是畏,自然不会说些什么,哪怕偶尔来报事,瞧见那小暗卫被将军抱在膝上,也是面不改色。  只偷偷在出来时说上两句。  “当真是宠……”  “瞧着像是来真的。”  “当日那么多,也从没见碰过一个。”  后头说归说,谁也不敢当着将军面提。大军几乎不停歇,接连走了三十多日,方才到达边境,先解了那毛小子的围。  毛小子被困在那城里已有半月,弹尽粮绝,只等救援。大军打退敌军入城,先是严明军纪,后头才在此暂时落脚,顾黎与几个武官商议了许久的军事。  杜云停对此听不太懂,只是将军每日回来的都晚,且贴身的金丝软甲从来不脱,剑也放在身边,握在手里,随时准备着起身厮杀。  这状态多少影响了杜云停,他这具身体本身武艺高强,足以自保,这些日子愈发勤奋地练起功来。  他不是心性残酷之人,但对于原主,杀人却是本能。况且,亲眼见过边境惨状,城中尽皆焚毁,百姓如同牛羊,看过之后,杜云停对胡人只剩下无法消磨的仇恨。他第一次上战场杀人时,尚且双手有些发颤;可瞧见那人马上耀武扬威挂着一个幼童的头时,他手便握紧了剑。  杀了第一个后,第二个、第三个,都变得极为容易。杜云停只做了一次相关的噩梦,在那之后,再没做过。  将军到底是将军,不过两月的功夫,已然将丢失的八城悉数收回。胡人虽不曾望风而逃,可也着实被挫了锐气,整日里只分拨开几队,围绕着城池打转。  与中原人相比,胡人在体型上的确占优势。他们往往更加高大挺拔,力气也大,马骑得极好。且那些军马,都是正儿八经的草原种,一匹比一匹勇猛。  不像他们的马,大多是配出来的种,虽然说是快,可到底没有多少野性。  顾黎那一匹马,是他爱宠,从南疆带来的。身上毛发像蓄着雷电,黑的近乎发紫,唯有四个蹄子雪白雪白。杜云停不是爱马的人,头一次见,也觉得这马凛凛威风。  他瞧着这军马高大的模样,忍不住手痒。欲要去摸。那马倒像是通人性一样,将头回过来,高傲地望着他。负责管马的军校忙道:“宫公子千万别碰,这马脾气暴的很——小心待会儿撩蹄子踹您。”  杜云停也觉得它不好惹,手一顿,慢吞吞往回收。黑马又盯了他一会儿,忽的嘶鸣了一声,竟然把头低下来,主动地在他手掌上蹭了蹭。  这一蹭,显然把杜云停蹭懵了。再看那军校,也是满脸不可置信,“还从没见它亲近人……”  想了想,又偷眼觑着杜云停,“兴许是觉着您身上有将军的气息呢。”  杜怂怂老脸一红。  是的,由内而外的那种。  他有些想捂脸。  他当真是被顾先生灌透了么,连马也认得他这气味了。  顾黎听说此事,倒是毫不意外。晚上小暗卫问他时,他眉峰一敛,道:“它向来欢喜我欢喜的,自然该欢喜你。”  杜怂怂从这句话里头品出了别的味道来,登时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两条腿一夹,骑男人身上了。  “将军欢喜我?”  将军脸色难得有些绷紧,道:“下来。”  杜云停不下,慢悠悠支撑着找准了个位置,眉眼带着笑,又问:“将军欢喜我?”  顾黎微微倒吸了一口气。他伸手固定住青年的腰,神色像是隐忍,道:“宫七……”  这是草原,草原上的雕常见的很。只是都和预备要啄杜云停的这只比不了,这一只格外的气宇轩昂,身形也相当健壮漂亮,羽毛梳理的整整齐齐。杜云停瞧着它,伸手要去抚弄它翅羽,还不及男人反应过来,他又骤然收了手,只是指尖于上头轻轻一点。  “……”  将军沉沉望着他,额角渗出了汗。  杜云停自个儿说:“不成,不成。万一待会儿胡军夜袭,我岂不是误了军机?”  顾黎眉头锁得更紧,道:“不过一刻。”  “将军别骗我,”小暗卫哼哼唧唧,“什么时候也不是一刻结束的了的……肯定得到天明。”  将军忍耐着,道:“就一刻。”  杜怂怂不信,卷着被子往另一边靠,冷血冷心地扔下将军自己在这头。过了会儿,男人也缓缓靠过来了,环着他。两人的气息都很热,这被褥之中像是要烧起火。  男人的手用力摩挲着他后颈,低沉沉说:“等退兵……”  怂怂猛地打了个哆嗦。  雕可三月没出来撒过欢儿了,真要展翅翱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卧槽,为什么他怕中又夹杂着一丝对开花结果的期待?  半月后,杜云停接到了来自左相之子的密信。  若不是密信传来,杜云停几乎要忘了还有左相之子这么个人存在了。他瞧过了信,左相之子知道他如今已然成了顾黎心腹,交给他任务时也是毫不犹豫的。  前头整整一大篇纸都是挟恩图报,将左相府养育他与他妹妹的事说了又说;后头半页方才提出任务,要他去看顾黎的战马,在那马中下些东西。  一封信写的恩威并重,要是杜云停真是宫七,当真是要被唬住了。  只可惜他不是。  看完了信的杜云停:【……这怕不是个哈批。】  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跟你干这样缺德的事。  杜怂怂很生气,来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战马究竟有多重要,一个马失前蹄,那就是要命的事。现在左相之子却要他在战马上头做文章,又说已经有新的武将赶赴战场,准备接替,显然是打算让顾黎不声不响死在这片土地上。  7777说:【你准备如何?】  杜云停倒真想了想,旋即说:【他来吗?】  7777:【按照原世界线,是来的。】  左相之子来,纯粹是为了给自己镀层金。有了战功,他回去后更好在朝堂立足,不用总是被说成是指望着死去的父亲的名声。  杜怂怂一拍手。  【他来,那就好办了。】  7777:【……?】  怂怂说:【敌不害我,我不害人。】  但要是他故意…… 第211章 “阿七,有句话——”  一句话没完,就听见小暗卫兴高采烈地吆喝:“来来来,陈大人说他有真知灼见要讲,大家都来听一听啊!”  他在这帮子兵里头还很有些威信,一呼百应,瞬间有七八个脑袋热忱地凑了过来。这帮子兵都眼巴巴盯着左相之子看,准备听这个从朝里来的大官嘴里头到底能吐出些什么了不起的见解。  左相之子:“……”  他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许久之后才勉强笑笑,道:“我不过是嘱咐这位一句,无需大家过来。”  旁边的士兵不干了,憨厚道:“有啥事儿非要找宫七?找我赵武不也一样?”  “就是,就是!交代过来的事儿,包管也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左相之子是个文臣,文绉绉的,干不过这一群兵匪。他在中间夹着,再瞧一眼满面含笑的宫七,这会儿纵使是傻子,也品出滋味儿来了。  他想尽法子给对方传消息,这人却是半点不肯收,私下根本不愿与他相处——这哪里是当年那个承了他的恩,与他说一句话都含羞带怯的宫七?!  这枚棋子已然脱了掌控,他除了咬碎银牙暗恨一遭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另想法子。  谁知到了夜里,宫七居然自己来找他了,只说:“白日人多眼杂,不好与主子搭话,还请主子原谅。”  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根本没真跪下去。  左相之子白天真的是丢大了人,压根儿不想原谅他。但他如今还得假装成一个体恤下属的好人,只得上前一步把他扶起,道:“无碍,无碍。”  宫七便恭恭敬敬在一旁立着,满含濡慕地望着他。左相之子处在这样的目光之下,神色也柔和起来,叫道:“阿七。”  他叫的当真是亲热,杜云停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勉强听着。  左相之子低声道:“阿七……近来可好?”  他那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放下身段瞧着人时,倒像是真的蓄了万般柔情。小暗卫面上红了红,猛然低下头去,不吭声。  左相之子叹道:“跟随在顾黎身边,难为你了。”  杜云停心说,不难为的不难为的。  这样的难为,我宁愿多来几个!  左相之子不曾听见他的心声,继续道:“当日为了大业,将你安排至将军府,如今已是一年有余。阿七,你是否愿意回来?”  小暗卫抬头看他,眼中灼灼闪着光,声音也打着颤。  “我……还能回来?”  “自然能。”左相之子柔声道,“你是我相府人,怎可能一直待在将军府?”  小暗卫不曾说话,可喜悦的荣光遮掩也遮掩不住。他对面的渣攻瞧见他这容色,心里头越发安定下来,想着白天的事,可能是宫七责怪他几年不与自己联系,故意给他耍脸色。  他语气愈发软和下来,听着深情款款,倒像是面对着自己的情人。  “我也早盼着你回来。父亲不在,你便是唯一一个能令我安心的了。”  他话锋一转,道:“只是,还有些难办。”  这样的话说出来了,宫七这种忠心的下人自然当仁不让。杜云停接他的台词,“什么难办?”  左相之子眉峰紧蹙,许久才道:“顾黎。”  他的手沾了茶水,在桌上重重一划。  “阿七,顾黎难办。”  宫七说:“主子,他为何难办?将军为人极好,为天下百姓着想,为何要办?”  渣攻摇摇头,道:“阿七,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顾黎实际上的罪名数不胜数,我已经查着了,也交了折子。只是我如今在他手下,只怕他知道,到时候没法轻易了结……”  他留了个话音,摇头不语。宫七细细一想,骤然变色。  “他想借着这仗杀了您?”  渣攻嘴角一抿,面上现出几分苦楚。他缓缓道:“我本是个文臣,被派至这里,本就是将军的意思。如今天高皇帝远——”  杜怂怂不高兴地同7777讲:【他扯谎。顾先生才不会找皇帝要他呢。】  顾先生分明只找皇帝要了我!  7777:【……重点能对点吗?】  杜怂怂心不甘情不愿往下听,渣攻前头铺垫许多,后头终于不紧不慢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听说,你常常能骑将军的战马。”  宫七说是,神色仍旧不解。  “怎么?”  渣攻便把个小瓶拿出来,递给了杜云停。  “这东西,只需要滴一滴,在马吃的草料里,后头自然会有人料理。”他款款道,“阿七,这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只是要给顾黎哥下马威——这任务我找不到旁人,只能靠你。”  杜云停义不容辞,将东西接过来了。渣攻又道:“明日添上,千万别忘了。”  杜云停又点点头,很是正经。他道:“请主子放心。”  渣攻的确是对他放心,宫七是唯一一个从幼时培养出来的,能力过硬不说,且对他足够忠心耿耿。他微微冲对方一笑,瞧见对方忽的生出些慌张的模样,心里头竟然有些舒坦。  他原本不信父亲所说,“收服一个人,得牢牢收服住他的心,尤其是年幼之时雪上送炭。”如今看来,却是再正确不过。  只是他昔日看不起这暗卫,觉得不起眼;现在再看,兴许是因为长开了的缘故,那五官都显得和谐清秀,比起他房里头的人也不差分毫。  更别说,是顾黎放在心尖尖上的,却痴痴恋慕着自己……  左相之子喉头微微一动,打定主意要给这个忠诚的下属点甜头,故而上前一步,便要牵住对方的手。  这一下,却把对方唬得不轻,猛地将他甩开了。  渣攻蹙紧眉头,心中隐约觉得不对,“阿七?”  怎么会如此抗拒?  7777:……露馅了!  它刚要提醒,却看见宿主不慌不忙,把眼睫一垂,反倒从面上显出一种羞答答、极不好意思的神色来,又是羞愧,又是慌张,“属下的手脏,莫要脏了主子。”  7777张大嘴,彻底为这演技所折服。渣攻这回看不出不对来了,反倒目光愈发软的一塌糊涂,柔声道:“你不脏。”  7777:【……】  它一身鸡皮疙瘩都要掉在这儿了。  好容易从帐子里出去,系统深为感叹,【刚刚那一幕,建议两位试着争一争奥斯卡奖。】  俩影帝。  杜小白花也感叹:【棋逢对手。】  渣攻居然也能这么像小白花,真是出乎他意料。  他若有所思,【看来现在渣男也与时俱进了。】  7777:【……】  杜云停走到外头,手腕一扬,先刷拉拉把里面的东西倒了个干净。旋即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又揣回去。  他问7777,【有别的药吗?】  7777:【譬如?】  杜怂怂想了想,说:【比如那种促进发情的。】  系统目光陡变,不可置信。  【你还需要药?】  我看你倒需要个抑制的,这两天没能开垦,你脸色都没往常好看了。  杜云停:【……说什么呢,我是说马!】  7777回过味来了,老脸臊红。  杜云停:【二十八,你怎么回事?你思想为什么那么不纯洁?】  7777不吭声,恨不能立刻逃下线去。偏偏宿主这会儿还打算着找它换东西,它下不了线,只得恶声恶气道:【有,赶紧买!】  杜怂怂更不满意,【好凶的卖家,哪儿有这么强逼着人买的。小心我打315电话投诉你。】  7777:【……买不买了到底?】  买是自然要买的。杜云停不太喜欢渣攻那瓶药的功效,上去就把马弄死,多没意思。  他比较喜欢来点刺激的。  他翻身去了后头的喂马场,寻了半天之后找了匹相当健壮漂亮的,这还是匹母马,性情温顺,臀部肥圆,已经生产过了,速度仍然相当快。。杜云停绕着它走了一圈,旋即摸了摸它脑袋。  “别怕,”他对马说,“我马上给你找第二春。”  他避开养马倌,把大半瓶药都倒了进去。剩下小半瓶被杜云停揣进了口袋里,预备着留给渣攻尝试尝试。  回去时,帐中的灯还在亮着。将军坐在灯下翻看兵书,瞧见他进来,黑沉沉的眼睛一抬。  “去哪儿了?”  杜云停说:“去找点东西。”  将军信任他,从不穷追猛打似的询问,听了这话,也只将手臂伸开。小暗卫贴着他的臂膀坐进他怀里,环着将军脖子,笑嘻嘻的。  将军揽着他腰,与他低低说着话。忽的觉得手下有什么东西咯着,掏出来一看,却是一只挺精致的小瓷瓶,塞着木塞,有种奇异的芬芳。  他微微一怔。  杜云停趴在他肩上,还未看见,专心致志正把玩着男人的一缕长发。还没等他在指尖上绕几圈,忽的听见男人问他:“这是何物?”第130章 金屋(十)  杜云停心虚, “没什么。”  他把小瓶子夺过来,牢牢握手里。将军于灯下瞥他一眼, 瞧他脸上被烛火映亮了的小半张脸,倒也不曾说什么。  他信小暗卫。  大帐里头,其实不能怎么亲昵。两个人不过略抱了抱,就分开来。顾黎教人打来了壶热水, 布巾浸透了,帮他擦脚。  小暗卫裤腿松松卷上去, 脚踝极细, 小腿也细,由于白, 还能瞧见那一层皮肉底下藏着的淡青的血管。顾黎捏着他的腿,眉头蹙着, 忽然将人拦腰一把抱了抱,在怀中掂了掂。末了道:“瘦了。”  杜云停仰面嘻嘻笑着看他, 道:“瘦不是自然?从没听说过谁来打仗还能越打越胖的。” 第213章 岂不是告诉皇帝他搞错了?  只怕到时候龙颜大怒,他们扛也扛不住。  这么个名头安下来,渣攻还非忠勇不可了。他们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日夜期盼着左相之子赶紧醒。  渣攻受的伤不轻,胸口处被长枪所伤不说,身上也全是马蹄踩踏留下的印子,淤青遍布,整个人都没了人样儿。杜云停去看过两回,在人前高声歌颂了几句他的满腔孤勇,进去后就和7777八卦。  【哇哦,脸真的肿,像个猪头。】  7777:【辱猪头了。】  猪头还能下酒,这玩意儿只能恶心人。  杜云停说:【二十八,他能醒吗?】  7777:【祸害遗千年。】  意思是死不了。  杜云停听完后,就若有所思点点头,打从怀里悄摸摸把那小瓶子拿出来了。  系统倒是真惊了,【你还有?】  现场洒了那么多,还没洒完?  杜怂怂夸奖:【你们这真是实惠,小体积,大容量。良心卖家,等我回去一定给你们五星好评!】  7777:【……】  这会儿房里还有人,杜云停兑了张速度加快卡,喜滋滋当着他们面把东西飞快地洒药里了。有卡加持,在场几个亲信都是睁眼瞎,谁也不曾看见。  他悄声和床上的渣攻说:“别谢我,兄弟。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在这时候重温下初恋的感觉。”  7777:【……】  这会儿渣攻都没意识,四肢动都不能动,胸口还有个大洞——  这时候让他重温什么初恋的感觉?  ……魔鬼吗?杜怂怂是魔鬼吗?  杜云停干完坏事,双手往袖里一揣,坦荡荡回去。一面往回走,一面才想起来和7777探讨,【那药是马用的,人能用吗?】  7777说能,【就是猛了点。】  毕竟是给皮糙肉厚的马准备的。  杜云停闻言,目光飘忽不定。系统还当他是愧疚了,刚升起这个念头,便听见宿主幽幽道:【那一定很刺激。】  【……?】  怂怂长叹一口气,听着语气居然还有点遗憾,【便宜他了。】  7777:【?????】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真是一个善于为人解忧排难的好人。(忽然自豪)我帮他们开垦土地!  7777:……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会有这种忧这种难???第131章 金屋(十一)  晚饭时, 后头伺候渣攻的下人跟见了鬼一样跑出来了,惊慌失措往外冲。有人看不惯, 拦住他,喝问:“你跑什么?像什么样子?”  下人脸上又是红又是白,半天才说:“那位……那位陈大人……”  他说得磕磕巴巴,话没说完, 面皮倒涨得通红。兵士又追问:“陈大人怎么了?”  下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哆嗦着手。杜云停摸摸下巴, 诚恳提议:“不如我们去看一看?”  看热闹的心情溢于言表。  兵士们都觉得有道理, 点点头要往那边走。杜云停又道:“多叫几个人,若是需要我们帮忙, 人力也足够。”  他在队伍中相当有号召力,这句话一出, 果然人变多了,三四十个人热热闹闹往那边涌, 那架势,跟要打群架似的。  7777:【……】  杜怂怂这是聚集了一大帮子吃瓜群众啊。  吃瓜群众们刚到门口, 就听见了里头动静。和寻常动静不大一样, 全是渣攻那几个亲信慌张的声音:“大人, 大人您冷静些, 莫要冲动——”  “快!绑住他!别叫他动弹!”  “您这是做什么!您撒开我!”  “大夫呢?怎么还没人去喊大夫?”  这声响挺大, 有人抬起脚,一脚便忙把门给踹开了,急忙进去。房里头情景混乱的很, 两三个亲信都束缚着左相之子的胳膊腿,左相之子胸口的伤崩开了,血浸透了纱布,跟凶案现场似的。裤子却是褪下去的,中间那一块没有什么遮挡,高高地立着暴露在众人眼前,兴奋的昂首挺胸。  他一只手还试图着去抓,又反拉住亲信磨蹭,喉咙里溢出一声声困兽一样的嘶吼。  众人:“……”  卧槽,他们好像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是。……这怎么做到的?  都受这么重的伤了……还那么有精神??  困惑几乎是明晃晃写在每个人脸上。骤然被闯进来,亲信们脸色也不太好看,又是羞又是臊,倒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儿,好叫他们钻进去。  等大夫被喊来,几个亲信衣服也都是凌乱的,衣襟敞开,带子被扯断,活像是被谁给欺辱了。他们本对左相之子忠心耿耿,如今掺和进这一场闹剧里,心里头难免有些薄怒——文人最重面子,向来又古板,如今他们面子却当着众人丢了个彻底,这叫人如何冷静?  愈是想,愈是心中不忿。  这等……这等孟浪之事……  若是前朝,他们早一头撞死在柱上以证清白了。  他们也不肯再在渣攻床边守着,阴沉着脸往外走。大夫留在里头,对这古怪的药效也毫无办法,最终只得出来,建议道:“不如寻个青楼女子……”  这就荒唐了,哪儿有行军时用青楼女子的!传出去成何体统?大庆颜面何存?  可偏偏没别的法子,顾黎薄唇微抿,终于还是吩咐:“去找一个。”  他不能当真让左相之子死在这儿。  “莫要让其他人知道,辱了陈大人声名。”  杜云停听了,就和7777说:【顾先生心地真好。】  这时候还想着渣攻名声呢。  7777:【怕不是想着渣攻,而是为了朝廷。】  杜怂怂坚定不移,【顾先生就是心地好。】  7777:【……】  你都有定论了,还同我说什么?  只是顾黎虽然下了命令,心中也知道这事定然藏不住。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是这等事,听上去便极为刺激。在场人那么多,难保不往外说两句,坊间传闻不起,那才是稀罕事。  他也只是明面上顾及下左相之子的面子,实则并不想过多掺和。  这就是个泥潭。  这一回的事让渣攻的伤势加重了。他原本只是未醒过来,如今伤口却重新崩开,失血过多,又重新陷入危险情况。几个大夫日夜守着,生怕他再哪一次忽然心血来潮,就把自己送黄泉路上去了。  他未醒的这段时间,顾黎率领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以破竹之势一口气夺回边疆数城,将胡人打了回去。正是捷报频传之时,京城却忽然来了圣旨,要顾黎把兵力交给另一武将,自己回城。  顾黎看完那圣旨,眉心微蹙。手下武将心内愤愤不平,道:“将军,您分明是打了胜仗,怎么能就这么独自回去?”  他们都对老皇帝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道:“无非是怕您功高震主——”  将军未曾说话,只把那圣旨向桌上一丢。几个下属瞧着他脸色,也不敢言语了。  半晌后,才有人道:“您可要回去?”  这句话出来,他们也品出不对。圣旨已下,如何能不回去?若是不回去,岂不是成了反贼?  他说:“我们兄弟,必将誓死追随您!”  众人皆点头。  这句话中有表忠心的成分,更透露着愿拥护将军成天下之主的意思。老皇帝昏庸无能,年老体衰,早已是有心无力,治理这国家不仅不能使其海晏河清,反倒愈发走下坡路,朝堂内乌烟瘴气;顾黎却不同,他是武将出身,不知吃过了多少苦,懂民心,察民意,比其不知强了多少。  他们灼灼望着将军,目光中隐含期待。  顾黎沉默片刻,却摇一摇头,平静道:“回去。”  有人忍不住失望,道:“您——”  将军道:“你我是卫国之军人,而非反贼。”  此话一出,众人皆哑口无言,终缓缓点头。将军安排诸事,令大军仍在关口把守,独自带着亲信转身返京。  杜云停自然与他同行。  这一路回去,不比来时军情匆忙,将军也不再日夜兼程,倒有些带着小暗卫游山玩水的意思。到了哪处,便稍稍绕一绕路,于风景秀美之处略转一转。  一路好吃好喝地供着,把杜云停身上的肉又养回来一点。将军摸着他手臂,终于略略满意,颔首。  他们在边关之时,几个月不曾好好耕种过。等回来途中,将军慢条斯理将之前的账都算了回来,好好地耕种了数回,直种的这地里头庄稼茂茂、土壤都被浇灌的湿润。杜云停第二日不便骑马,顾黎便将那马系在了后头,令他坐进马车。  过了一会儿,又当着亲信意有所指的目光,与马车里递来了几个软垫子。  “垫着,”将军道,“小心腰疼。”  杜怂怂:“……”  他都快被以宫一为首的那几个暗卫眼神给看穿了,独自娇嫩的跟豌豆公主一样坐在垫子上头。  抵达京城之后,将军便进宫面圣。  他前脚刚走,后脚却有圣旨下到了将军府,令宫七也进宫面圣。宫一听罢,与杜云停道:“这是鸿门宴。”  自然,但杜云停根本没有不去的理由。来迎他的侍卫太监都在门口等着,圣旨高于一切,他不能与将军寻麻烦,瞧见众人目光担忧,便宽慰道:“无碍,将军也在宫中,自然不会让我出事。”  宫一显然极不赞同,却也没别的法子,只得让他去。  进宫与去别的地方不同,杜云停身上的刀剑都被卸了个干净,为以防万一,他兑换了几张卡,偷偷带着。 第215章 杜云停越想越气馁,那一点胆气跟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越来越瘪,小声和7777商量:【要不还是再过一个世界再说吧。你让我想想,该说些什么。】  7777说:【你和这个顾先生说什么,和那个顾先生就也说什么。】  撒娇,种地,要亲亲要抱抱,你不是做的顺手的很?  杜云停:【……】  他打了个哆嗦,惊恐的很。  【卧槽二十八你胡说什么?我要是在真的顾先生面前说种地,他指不定会把我送精神病院的!】  更别说要亲要抱,他光是想想都腿肚子打颤。那么高冷的顾先生,往他面前一站,眉眼淡淡的,他居然还伸手想求对方抱——  这肯定不成。  【万一顾先生把我当变态了怎么办?】  7777:【也差不离。】  【什么叫差不离?】怂怂怒道,【我这叫为爱疯癫!】  得,感情他自己也知道疯癫。  7777不跟他啰嗦,只道:【你试试。】  你男人才不会把你送精神病院呢,他只会把你干的喵喵叫。  杜云停有贼心没贼胆,摇头如拨浪鼓,并且一个劲儿地咽唾沫。瞧那模样,就跟被黄鼠狼堵在了角落里头的鸡崽子一样张皇失措。  7777:【……】  它这会儿终于明白,怂怂这俩字到底从何而来了。  这简直太配杜云停了,真的。  府中的太医一日比一日来的频繁。  杜云停的身体每况愈下,多出了许多毛病。头疼脑热都是常事,这样的大冬天,他却热的一身都是汗,涔涔地挂在额头。擅长解毒的太医来看过几次,分明看出了这是燃魂香冲了蛊虫的缘故,却并不敢说出来,只袖手道:“这位公子只是身子骨弱了些……”  他察觉到了来自男人眼中的锋芒,几乎要将他捅个对穿。太医微微打了个哆嗦,不敢抬眼去看男人。  “恐怕我无能为力!”  出乎意料,这一句出来,将军并不曾动怒。他只是眼中黯沉一片,像是蓄积着云,随时能下起雨。  他道:“无碍。你只需要写药方子,病的缘故,我已经知晓了。”  太医手又是一颤,心砰砰狂跳起来。  他祖上三辈都是杏林,且都是太医,自然对这等宫中秘药更为了解。那燃魂香,乃是先帝寻了个云游道人所制,闻之只有淡淡香气,倒像是香饼子、香袋子,并不引人注目。  只是若不事先服了解药,将其嗅闻进去,却会使得血气相逆,缩短寿命。早年间几个有反心的臣子,皆被这一支燃魂香所迷,死的无声无息。  他本以为,这香早已用完,却不知如今居然还能再见。看其模样,远不止眼前这小公子一人中招,倒更像是——  他偷眼瞧了瞧顾黎,心里头发憷。  倒更像是冲着将军去的。  这已然是宫廷秘闻,他不敢妄自猜测。只是燃魂香潜伏时间长,如今这位小公子反应如此剧烈,也不过是因为这香搅动了蛊虫而已。  怕是将军那儿,还未曾有反应呢。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终究道:“既是这样,我便斗胆给这位小公子开几服药——只是是否起作用,这便不能说得准了。”  将军的牙关仿佛咬紧了,半晌方道:“好。”  开完药方,将军立时命人去抓药,煎好了送来。他将床上人抱起来,温柔地哄:“张张嘴,喝一点下去……”  床上人没多少意识,那药顺着嘴角向下流,半点没有灌进去。顾黎便自己喝了,温存地给他口对口向下喂。  他手打着颤,神色却是坚定的。他低声道:“宫七?”  小暗卫没什么反应,软倒在他怀里。  “宫七……”  将军又唤了声,指尖擦去他嘴角棕红的药渍。  “我不会,”他沉沉道,“不会让你走的。”  他们终究是找到了渣攻身上。  宫七的过往都被扒出来了,宫一几个震惊不已,忙来禀报将军宫七其实是个奸细。然而将军听了,连半点反应也没,眼皮子也不曾掀动一下,只问:“陈大人如何?”  宫一艰涩道:“陈大人已然无法再救。大夫说,他怕是只剩下两三天的时间……”  他知晓子母蛊的事,看着将军如今神色,愈发不忍。他小声道:“将军?”  男人没什么反应,只轻轻晃着怀中抱着的人。层层帷帐垂下来,他摸了摸对方的脸,低缓地道:“真是不乖。等你醒了,定要将你绑起来。”  宫一骤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没从男人这句话里头听出悲痛,相反,将军活像是被谁所控,说话声音古怪而平直,充斥着莫名的意味。  他紧张地又唤了一声,想将主子的魂唤回来,“将军!”  顾黎仍旧无反应。他抱着怀里人,就像在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  7777轻声说:【还剩两天。】  杜云停仍然在睡,渣攻受的伤过重,失血太多,已然撑不下去。  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得了。  【还剩一天。】  将军没再去上朝。他整日整日待在屋里,三餐也不用,只守在床榻上。外头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出,李管家泪早已淌了满脸,站在门前独自老泪纵横。  杜云停知晓,自己是时候该走了。  他曾经试着想留在这处,然而没有成功——他注定得回去。走之前,他认真地摸了摸将军的脸,与他道:“将军,莫要伤心……我们定然还会再见。”  就在下一个世界,我们仍然会再见面。  将军喉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声音,像是啜泣。他摸着爱人的脸,埋头在青年的脖颈处。  他埋了许久,直到握着他的那只手缓缓松了,方才抬起头。  他的眼里,半分泪意都没有。他只抱着这人,说:“宫七……”  男人的眼里有暗色的火苗燃起来,扑簌簌烧得热烈。他慢慢把已经准备好的朱砂拿出来,解开爱人的衣襟,在他的背上画下了什么。  “不会让你走的。”  “绝不。”  七日后,宫七的棺椁下葬,老皇帝被弑。朝堂间重整了一番,新的小皇帝登基,成为天下之主。  四十九日后,将军从府外带入了一个新人。那人被蒙在宽大的斗篷里,只垂出一双穿着靴子的脚,辨不出男女。  自那之后,将军府里多出了一个主子。府中上下都被换掉,他被藏在将军的内间里,他是不为人知的、从不在人前唱歌的金丝雀。  他是被圈养的金屋人。  直至今日,说起这一段,7777仍旧很气。  很气,非常气,气到爆炸!  它本来已经准备结算任务积分了,欢天喜地准备把杜怂怂往现实世界里拉——哪知道一个转身,宿主的魂没了,它手里就剩下一个空壳。  7777茫然了很久,还以为它把杜怂怂的魂给搞丢了,为此甚至哭过好几场。  结果最终好不容易找到,居然是又被顾先生给拽回去了,又给塞回了宫七的壳子黎,活不活死不死地养着。  ……是把它们这些任务系统当摆设吗?  7777愤愤指责:【你男人真是太过分了,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系统的感受?】  怂怂:【……他肯定不考虑啊。】  他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系统。  7777:【……】  它更气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向着他的!】  怂怂挺冤枉,委屈巴巴,【这事儿也不是我能掌控的。】  谁知道这世界的顾先生还会这种术法?竟然当真把他从黄泉路上拉回来了。  他又是甜蜜,又是心酸,知晓自己离去于将军而言怕是万万不能接受,这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藏起冰冷的、没有半点吐息的他,仍旧将他当活人一般对待。  他轻声叹了口气,终究道:“将军,您演的真好。”  将军的下颌收紧了,姿态显出了几分防御性。他不动声色道:“什么?”  杜云停轻轻说:“我。”  他伸出手臂,打量自己如今苍白纤细的这条手。除却体温比常人略低,他根本无法察觉到这上头其他的不妥——他就像一个正常人。  将军瞒的相当好,许久以来,他连半分疑心也没有升起过。  他真当自己是病了。病的如此重,以至于连过往也记不清了。  “不需要再瞒了,”他低声说,“我已经记起来了。”  将军的眉头终于蹙起,上头一颗小痣浅浅淡淡。他说:“无碍。你会像常人一样,无人会知晓。”  杜云停说:“那宫一呢?”  将军望着他,回答的毫不犹豫。  “若是你想,他不会再存着这条命。”  杜云停摇摇头。他与宫一共事许久,深知对方只是愚忠,算不得错;他道:“府里总得有人是活着的。”  将军握住了他的手,不容置疑道:“你便是活着的。”  杜云停竟不知,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是说与他的?……还是说与将军自己的?  系统道:【bug已经开始修复,你不会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了。】  杜怂怂心中满是不忍。他瞧着将军此时的模样,问:【我不能陪他白头偕老?】  系统古怪地笑了声,回答:【他自己都没法活到老。】  杜云停心里一顿。 第217章 将军微微用力,将他从轿子之中拉出来——百姓的簇拥中,他并不曾像寻常人那样让这新媳妇稳稳站到地上,反倒猛然伸长手臂,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  众人的惊呼声中,那新娘像是也愣了愣,旋即伸出手环住了对方脖子。那一截雪白的腕子上头还挂着一双玉镯,水头十足,一看便知道是上品。  富贵站在迎亲队伍中,也瞧着这一幕,听着周围人的话。  “怎么瞧着那手有点像个男人?”  “别胡说!——将军如何会娶个男人!”  顾将军在百姓心中,当真是神一样的人物,让百姓容不下旁人说他半句。这娶男人,听起来便像是个污名儿。  只有富贵知道,这娶的不仅仅是个男人,还是个死人。  他一分神,耳边又响起一阵惊呼。再抬眼看,才发现是那新娘也不同凡响,将那盖头掀开一点来,露出殷红的嘴唇,稳稳落在了将军脸上。  百姓沸腾,富贵听见许多说胆大妄为的。可再去看将军的脸,上头分明带上了柔和的笑意,将怀里人抱得更紧了些。  直到到了门前,才放下了。  跨火盆,洒清水。连小皇帝也亲自来观礼,赠送一匾额,上头写了“天作之合”四字。  顾黎盯了那匾额许久,方才微微一笑,收下了。  并非是天命,不过是人为。天道哪里会允许他们这样在一处。  然而又有什么关系?  他握紧了手中的红绸。红绸的那一端连着小暗卫,蒙着红盖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四个字吐出来时,将军根本未曾留下来与人寒暄,径直跟着一转,也进了洞房。来庆贺的百官面面相觑,终究只得哈哈一笑而过。  府里的洞房就安排在将军的屋内,富贵将他们送进去,却听将军低声嘱咐:“让那些迎亲的人再回来。”  富贵一愣。  “主子是说——”  将军淡淡道:“再去个地方。”  富贵不解其意,这就是洞房,还能去哪儿?  将军的眼睛微微一阖,复而睁开,道:“西边。”  富贵懵了。  他是知晓西边的,西郊无旁的,只有修了三年的一座大墓。  他嘴唇颤了颤,心头已然有了猜想,却也不敢言说。只是出门时,手不由得扶了把墙。  他喊住了迎亲队伍,说:“……去西面。”  这一次没有敲打声,这一支队伍像是夜间行军一样带着那一百零八抬嫁妆去了墓前,轿子又架起来,杜云停坐在里面。  再下轿时,他怔了怔,从晃动的盖头下头瞧见这地方。  底下踩着的地砖极其陌生,并不是将军府中的地面。  他问将军:“将军,这是何处?”  顾黎拉着红绸,低声回答他:“这是你我二人之后长居之所。”  杜云停一顿,心头竟然噗通通有点跳。等到盖头终于被掀开,他瞧见了这地方。  竟然是一座大墓。  面前并排着的是一个棺材,却宽敞的足以躺下两个人。金做山,水银做河,这一处地下宫殿修建的竟比地上恢弘大气的多。  他瞥见了满满的箱子,那是将军用来娶他的聘礼。还欲要再看,将军却将他眼睛遮了,道:“先洞房。”  他们就在这棺中行的礼。杜云停身上皆是朱砂,自己看着也骇人的很,将军却半点也不在意,只拉着那细细的金链,细密地吻他。融合在一处时,将军动作却停了,摩挲着他乌黑的头发,声音里头含着说不出的、蜜一样的怜惜。  “如何哭了?”  杜云停睁着眼,说:“我哭了吗?”  他伸手一擦,果然指腹一片湿润。他勉强笑了笑,胡言乱语道:“我只是——只是太快活了——”  他环住了男人,埋头在将军的胸膛。  “我还想,再快活一点。”  将军呼吸微微一顿,几乎要将他揉碎了。  “喜欢这里么?”  杜云停说喜欢,也不知是说喜欢这墓,还是喜欢如今正被刺激着的地方。顾黎又专心地去亲他,将人抱坐起来,极其温柔地亲了会儿,晕晕乎乎中,杜云停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他抬起眼,才发现是将军从解开了的衣服中掏出了什么,挂在了他的金链子上。  “这是与你的。”  杜云停目光忽然微微一凝,在之后骤然变了颜色。连7777也心头一惊,说:【杜怂怂!】  小暗卫的手有点打颤,他极缓慢地摸过去,一点点,一点点,终于把那块玉完全握手里了。  全然相同的触感。那块玉石里头有着鲜红的、丝丝缕缕的血一样的纹路,那是一块血玉。  “那地方有一座大墓……”  “闯进去的人只要动了一件东西,手里头都会多出根红绳……”  “鬼王娶亲——”  “顾黎之墓。”  “一百零八抬聘礼。都是你的。”  他终于彻底颤抖起来,心头砰砰狂跳。他意识到了什么,抬眼去看男人,张了张嘴,最终也只喊出了一句顾先生……  他甚至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话。譬如,你等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怨我,恨我;譬如,你知不知晓,下个世界我还会嫁了你。  你这个老鬼这么多年也不肯投胎,不喝孟婆汤,一直在往生桥那儿等我,下个世界还以鬼身来吓我——  可我还是好爱你。  将军被他满脸的泪惊了惊,伸手来擦,杜云停却只握着他的手,还要说些什么,7777的电子音骤然响起:【时间已到,bug已修复。】  杜云停说:【等等!】  他还没说完,起码让他将这一句说完!  【传送开始,】7777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机械,【三——二——一——】  下一秒,将军的怀中突然没了人。  他睁眼看了又看,在他怀中掉落下来的,只有委顿的一席红衣。  他在那红衣之中摸了摸,“宫七?”  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宫七?”  “……”  没了。  小暗卫消失的猝不及防,就好像一滴露水,瞧见了太阳,于是骤然蒸发了。  是天道容不下了?  ——还是他将人弄丢了?  将军终于疯了,他死命地在那衣服之中翻找,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却瞧见了一封掉下来的信,是小暗卫的笔迹。  上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将军,等我。我们终会有见面时。”  顾黎紧紧捏着那张纸。  “宫七……”  你不要骗我。我信你。  你说要见面,便是定然要见面的。  他终于从箱子中把东西拿出来了,那是他原本用来与小暗卫做一对鬼夫妻的药。喝了这药,他便也做了个鬼,他独自躺在那棺材里,缓缓地将棺材合上了。  红衣就被平稳地搁置在他身侧,在许多个百年后,化为了一抔黄土。  终于有一日,将军醒来了。他清醒时,那些个小鬼正簇拥着他的牌位,逼一个生人与他结亲。  他飘在空中看见了那双眼睛,清澄澄的,黑白分明。于是他心中骤然一动,降了下去。  他做了那小生人的夫君。    杜云停是被系统硬生生从那世界抽离出来的,出来后他放声大哭。7777也毫无办法,说:【这是bug,必须要修复——方才那也是执行系统亲自来打的补丁,我也不能反对……】  它顿了顿,近乎讨好地说:【给你兑换回现实券好不好?你回去看看吧,啊?】  杜云停拿手臂把眼泪一擦,哽咽着说好。  他本是犹豫的,可经过了这一天,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顾先生。  哪怕只是把那些话说给他听。  【但是只要二十分钟!】系统说,【你抓紧时间!】  杜云停说:【好。】  他不想再怂下去了。  就这么一次,就有勇气这么一次——  胸口澎湃的情感几乎快把杜云停淹没了。他捂着胸膛,听见系统对他说:【传送现在开始。】  再睁开眼,杜云停又回到了出事的那一晚。朋友们正闹着让他打电话给那位顾先生,电话已经拨通,就被他拿在手里。  他听见那边男人清清冷冷的声音,说:“杜二少?”  杜云停说:“你在哪儿?” 第219章 菲佣脸色没变,仍旧道:“但先生、太太和大少都爱吃。”  杜云停把筷子放下了。  “我不吃。”  “一家人怎么能不吃?”菲佣说,“您也太娇气了,没见过您这么娇气的——”  一句话没说完,杜云停已经站起身,把那几道菜全都倒到楼下去了。菲佣也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大,脸上青青白白,“你怎么这么浪费粮食?”  情急之下,连“您”也没说。杜云停冷笑一声,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抬起手,二话不说扇了人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把菲佣彻底扇懵了,抬眼望着他,愣愣的,作势要哭。还不及她哭出来,面前的杜二少已经眼眶一红,两滴挺大的眼泪珠子啪嗒就落在了地上。  菲佣:“……?”  她压根儿没想明白这人哭什么——倒菜的是他,扇人的也是他,他还有什么好哭的?  她张张嘴,正要说话,杜云停已经眼含热泪,又是倔强又是伤心地望着她,“你为什么倒了我的饭?”  菲佣:“……???”  不是,谁?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谁倒了你的饭??  杜小白花难过极了,这会儿脸都哭花了,把平常那过于艳丽的容色遮了遮,反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菲佣还是头一次见他这种神色,目瞪口呆之时,方才那扔盘子扔菜的声响已经把其他几个保姆都引来了。  瞧见屋里情景,一个赛一个的震惊。有人就来拉杜云停,说:“二少,你别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杜小白花骤得放开声音嚎啕一声,冲着楼下奔去。后头两三个佣人也没拉住他,眼睁睁瞧着他一路冲到晚饭桌前,欲语泪先流,活脱脱一个被欺压的小可怜。  苏荷的筷子半天忘了放下去,杜林也目露诧异,难得有了好声色,问他:“怎么?”  杜怂怂哽咽着把方才的事说一遍。  “妈让人来送饭给我,我一看那几道菜里头全有香菜,连粥里头都加了,肯定不是妈让人做给我的……”  杜林也知道他从不吃香菜的事,只是没放在心上。他自己爱吃,自然该是这个继子来配合自己,因此一句也没跟厨房吩咐过。哪知杜云停如今这么戳穿出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咳嗽一声,说:“就为这个?”  杜云停扭头,怯生生看了眼那菲佣,喊了一句爸。  便宜爹愣是被他这一句喊的哆嗦了下。  “爸……”杜云停又说,“我是不是真的多余?我在这家里就没有半点用,还不如早点滚出去?”  杜林的确这么想,可哪儿能就这么说出来!他把筷子一放,怒道:“谁和你说的?”  杜云停一指菲佣,菲佣面上又是青又是白。她的确是说过这话,就在两天前,哪里知道和人嚼舌根时被正主听见了。  杜林脸色也变了。  “胡说!这都是胡说!”  杜小白花站在那儿,说的情真意切,“刚刚,她又说我不懂得知恩图报,没良心,我想起这话,一时生气,就把菜都倒出去了……爸不会怪我吧?”  有了刚才那话,杜林哪儿还能说怪他?  只好强忍着气,说:“不怪,不怪。”  菲佣一怔,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哪晓得杜云停一侧身把她挡了个完全,哭的比她更猛,“我还扇了她一巴掌……”  杜林心头的气突突往外冒,这继子不仅四处找事,居然还在他家里头倒菜打佣人?  真把自己当杜家人了?  他脸色难看,但碍着苏荷在旁,又要面子,半天只能从牙缝里头憋出来两句,“没事,没事。”  杜云停心情舒爽,仍然低声啜泣。杜林只好安慰他,“你既然跟了你妈妈,便是我们家人。不要多想,在我心里,你就和云峰是一样的。”  杜云峰就是杜家大少,正儿八经的富家公子哥儿。  也不知这一句“是一样的”说出来,这个便宜爹有没有被恶心到,反正杜云停自己是有点被恶心到了。  当着杜云停面,杜林把做菜的保姆训斥了一顿,要她之后都单做杜云停的菜。紧接着又开了菲佣,把人赶了出去,这才算完。  杜云停上楼后,往床上一躺,这才发现已经有一会儿没听见7777说话了。他奇道:【二十八,你怎么了?】  7777没吭声,半晌才闷闷道:【他们之前就一直这么做菜。】  它知道杜云停,在任务世界里,那是个十足挑嘴的人。煎饼果子里头要是夹了根香菜,他非要把整个饼掰开把那一根挑出来不可,说是闻见味儿都犯恶心。  可在这家里头,杜云停吃了许多年。  他怎么过下来的?  杜云停手撑着头,懒洋洋的,说:【就这么过呗。】  7777有点不是滋味,它说:【按照法律,继子也是儿子。】  杜云停倒笑了,说:【你也说了是按法律。】  7777实在是笑不出来。  杜怂怂道:【有好多法律掌控不了的事呢……都是亲生的还有重男轻女,何况就我这么一个不爽亲生的?他们不把我当根葱,我总不能把自己当蒜吧?】  他往后靠了靠,忽的说:【反正,我也不吃亏。——我也知道,被别人当特别的去疼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7777知道,他说的是顾先生。  杜云停说:【二十八,我什么时候回去?】  7777:【你想回去?】  杜云停没说话,半晌才闷闷道:【有一点。】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小声说:【二十八,我今天又看见顾先生了。】  7777说:【我知道,我也在。】  杜怂怂嘿嘿地笑了,【他真帅。】  7777:【……】  杜云停忽然跟打了鸡血一样蹿起来,【二十八,我给你看看我的珍藏!】  他从抽屉里头神神秘秘拿出了个盒子,盒子的钥匙藏在他那一抽屉内裤里。  7777:【……】  这是什么鬼地方,这里头东西还能看吗?  杜云停兴奋地把盒子打开了,将里头东西掏出来。7777一看,满目都是车——大多数都只是车窗,看都看不清,只模模糊糊能瞧见里头坐着人。  【看见没?】杜怂怂跟它炫耀,【这个是7月6号的顾先生,这个是8月9号的顾先生,这个——】  7777难得震惊,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杜怂怂实际上有一双透视眼?!  【没有,】怂怂说,【哪儿有透视眼。】  他顿了顿,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哎……】  7777已经知道他后半句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它的宿主幽幽长叹:【要是有就好了,我可以天天去看顾先生……】  系统:【……】  说真的,杜怂怂得反思了。  为什么只敢在私底下浪的飞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浪是不敢当面浪的,只敢在私底下偷偷浪一浪这个样子。第135章 重回现实(三)  苏荷进来的时候, 杜云停已经抱着他那一盒子珍藏蹬掉鞋上了床。  他头也埋在被子里,将被子顶的高高的, 像一座小山丘。山丘里头亮着手机的灯,有一个杜云停,还有无数个照片上的顾先生。  苏荷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在床头坐下,细白的手隔着厚厚的被褥, 摸了摸儿子的头。  “……妈?”  她儿子把脑袋钻了出来,望着她。  “有事?”  苏荷将他一缕飞起来了的额发扒拉回去, 淡淡说:“受委屈了?”  她当真是个美人。直到此时近距离地看她, 7777才知道杜怂怂的这张脸究竟是从何而来——那真是只挑好的地方长。眉眼俱艳,偏偏说话清清冷冷的, 有股顾先生的范儿,和杜云停这种一张嘴就让人想揍他的全然不同, 很容易能让人生出征服欲。  杜云停说:“没——谁有那本事欺负我。”  他撒谎向来不打腹稿,况且这个谎撒了也远不止一两次。  苏荷的眼睛望着他, 母子两人的眼是一模一样的凤眼,眼波流转时漂亮的很。她没有再向下追问, 只站起身来, 说:“我给你端了粥。”  厨房虽然说是整改, 可甚至没一个人想起再给没吃半口饭的杜云停送点吃的。  杜云停说:“谢谢妈。”  他从苏荷手里头把碗接过来, 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 旁边还配着个白煮蛋,不太像是保姆的水准。杜云停抬眼看看苏荷,又有些想笑。  这么多年, 他妈还是只会做这个。  门被打开又关上,他慢慢把这一碗粥都吃完了。他剥开那蛋壳,里头的蛋黄有点干,杜云停动了几下喉咙才勉强咽下去。  7777:【就吃这个?】  【这有什么,】杜云停不以为然,【我以前吃过好久。她也不会做别的。】  7777不吭声了,半天才说:【你不生气?】  哪有这样的父母,连孩子究竟喜欢吃什么也不记得。更何况这是生身父母,并不是杜林这种养父。  杜云停摇摇头。 第221章 他听见顶上树叶摇动的沙沙响,有光被摇碎了,漏了满地。他踩着一块光斑,手轻轻叩着墙。  墙那一面,就是顾家的院子。  杜云停说:【这儿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他走了这么多世界,原本以为,这一处应当已然变了许多了。  7777:【毕竟,这是现实。】  杜云停嗯了声,声音也轻轻的,【对,——这是现实。】  7777:【你好像一直不想承认这一点。】  杜怂怂半天没有回答。他秾丽的眉眼垂着,好像是在盯着虚空之中的某一点,他抱着自己膝盖,慢慢说:【二十八?】  系统说:【怎么?】  【二十八,】怂怂轻声说,【我好像,比以前更害怕了。】  他已经看过了很多次那张脸。看着那张脸亲他、拥抱他,看顾先生爱他——  要是现实中的顾先生不喜欢他呢?  要是现实中的顾先生,根本不在乎他呢?  他其实不怎么敢想,也不想去见。当初那限定的二十分钟带给他的勇气,这会儿已经蒸发了个干净,剩下的更多是难以掩饰的担忧。  要是……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  【二十八,我还能回去吗?】  7777不答反问:【你还想回去吗?】  杜云停说不出。兴许是想,兴许是不想,他的心情连他自己也不懂。  他怔怔地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忽然在视野之中,看见了一双穿着黑皮鞋的脚。  杜云停一愣。  他再抬起眼,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双眼睛轮廓有些深,眉骨很高,在眉骨上头,有一颗轻轻浅浅的小痣。  杜云停的嘴唇动了动,说:“……顾先生?”  男人朝他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平展着,是一个典型的、不容拒绝的姿势。  杜云停很茫然地看了一会儿,随即从兜里摸出手机,放男人手上了。  顾黎:“……”  7777:“……”  卧槽,这是干什么?  “你打吧,”杜怂怂蔫头蔫脑地说,“我保证不录像,肯定不报警……”  顾先生嘴唇猛地一动,似是要笑,又似是气,伸手揪着他后领,拎鸡崽子一样将他从墙角拎出来。杜云停哎哎地叫着,垂头丧气的,闭着眼,倒有点视死如归的架势。  “睁眼。”  杜怂怂不睁,还小声和他商量,“别打脸成吗?”  顾先生不容拒绝道:“睁。”  杜云停还不睁,他并不想睁开眼瞧见男人厌恶或反感的神色,因此把眼睛闭的死紧——他怕自己万一真看见了,便真受不住了,杜云停远没之前那样强的承受能力。他被男人捧在手心上过了这么多世,自觉已被养成了一朵娇花,愈发没那个胆子。  7777直叹气,杜怂怂紧闭着眼,听见男人声音淡淡,听起来还有些古怪,“知道错了?”  杜怂怂说:“错了,知道错了——顾先生,我不该亲你——”  他这话说的忐忑,颠三倒四的,“我当时只是太激动……”  男人沉默半晌,问他:“不是真心?”  青年猛然闭了嘴。他无法违心说出“不是真心”这话,眼睫颤了颤,愈发紧地合上眼皮。  面前人没了动静,杜云停听着,只当他是在想什么法子教训自己,铁定是要挨打的。顾黎不是什么好脾气,自己突如其来的强吻定然惹怒了他,只怕他把自己当做了变态,之后都会离自己远远的——  他越想越有些莫名的鼻酸,又是委屈又是气,牙关收紧了点。  却忽然听见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杜云停一愣。  顾先生叹气了?  ……因为我?  男人声音低低的,含了些说不出的柔情,问他:“就这么怕?”  “……”  旋即,有什么东西覆了上来,很柔软。那温度有些凉,轻柔地覆盖在他的嘴唇上,杜云停猛然惊诧地睁开眼,瞥见一颗凑近了的痣——那痣在他的眼前晃着,清清淡淡的。  他瞪着眼,骨头却不争气地软下来。男人把他抵在了墙上,不由分说啃着他,杜云停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块肉骨头,要被他整个儿嚼碎了吞吃下腹。  他被这样的狠劲儿弄得有些怕了,甚至感觉到了摆上了货架的可乐瓶。在他少年时期的庇护所里,他的庇护人将他压在墙上,长腿别进他腿间,二话不说把他亲了个痛快。  这场景经常出现,不过都是在杜云停梦里。他如坠云间,几乎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自己睡着了的一个春梦。  他只能在稍微分开时,下意识喃喃:“顾先生……”  这个称呼让男人一顿,紧接着猛然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中。  “你不知道,”男人咬着牙,声音简直像是从唇缝里头挤出来的,“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这一句如同轰雷,一下子在杜云停耳边上炸开了。他茫然地大睁着眼,下意识去看男人的神色,顾先生却将手覆盖在他眼睑上,随即埋首在他颈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敢跑一个试试。”  他话音沉沉,分明是威胁的,却又像含了无尽的柔情蜜意。  杜云停不敢跑了,他被男人揽着,心里头仍然扑通狂跳。他不可置信地对着7777喊:【二十八!】  系统说:【怎么?】  【二十八,你看见没?】杜怂怂鬼哭狼嚎,【你看顾先生抱我!】  他实在难以掩饰心中震惊,叫道:【他还亲我!】  太可怕了,顾先生为什么亲我???  7777:【……我没瞎。】  看得一清二楚呢。  杜怂怂仍然无法理解,【可是为什么——】  卧槽,顾先生为什么一副和他很熟的架势?  7777:【……你猜?】  杜怂怂慢慢地咽了口唾沫。他逐渐意识到了一个一直不敢去想的猜测,为此声音都弱气了几分,小声说:【不会吧?】  系统没吭声。  【哈哈哈哈肯定不是的,】杜怂怂强行自我安慰,【怎么会呢?肯定不是一个顾先生,哈哈哈哈……】  系统仍然不吭声,只怜悯地望着他。宿主的笑声一点点小下去了,最终满目绝望地说:【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他可是在任务世界里面兴了不少风作了不少浪的啊!  要是这些都记得……他在顾先生心里头的形象,得变成个什么样子?  浪里娇娃??  7777慢吞吞说:【我有劝过你收敛点的。】  基本上每世界都劝,只是你不听。  杜怂怂:【……】  悲伤那么大。  他很悲哀地说:【顾先生会不会嫌弃我,不和我谈生意了?】  “不会。”  杜云停还没反应过来,说:【你怎么知道——】  7777简直想撬开宿主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它叹了口气,不得不提醒还在给自己挖坑的宿主,【我没说话。】  杜云停:【???】  杜云停:【……】  杜云停顿了顿,僵在那儿了,手微微有点儿发抖。  “嗯,”顾先生淡淡道,声音波澜不惊,“我说的。”  “!!!”  杜云停感觉自己又要死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7777都不忍心看了。  【别说了,】它忠告宿主,【也别想——说多错多,想多也错多。】  【这个世界的顾先生,是会读心的。】  杜云停被人拎着领子带回去了。  墙那边就是顾家别墅,他在这角落里呆过挺长时间,却还没真正进过顾家。如今被男人带着从正门走进,才知道这里头设计的十分疏朗,有头发发白的老管家迎上前来,虽然年纪大了,可身上西装却仍旧穿的板正严肃、一丝不苟。  他看眼杜云停,没露出什么诧异神色,反倒微微笑道:“这位便是杜二少吧?”  杜云停不奇怪管家认出自己。他在富二代圈子里也算是出了名的,换句话叫恶名远扬,恐怕这别墅区里头住着的人都知道。  可管家分明认出他,却没对他被带回来有任何表示,这就有些奇怪了。  顾黎颔首,仍然没松开拎着的衣领子,提溜的杜云停跟只小鸡似的。  管家说:“先生,刚刚杜总也来了一趟,说是要向您道歉。”  顾黎嗯了声,对这一句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在感觉到手里人不安分地挣扎蠕动后加大了手上力度,硬是又将人拽回来,“别想着跑。”  他绝对不允许这人再跑了。 第223章 顾黎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脑子里像是根本没有那根弦。无论是富家女,小明星,嫩模,学生妹……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真怀了这心思,反倒会被他打压下去。  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平日里酒场宴席上喝个酒,带个女伴,都是再正常不过。唯独顾黎独来独往,从来不曾见他身边有过其他人,永远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长此以往,倒有人说他是个冷冰山,和尚心。动不了心,移不了情,就跟那广场上立着的雕像没两样,注定没法知道这情爱的好处的。  说的再直白点,就是性冷淡。  这么多年,杜林也就听说自己继子大胆成这样,居然敢凑上去,强亲一口——  说真的,当时杜云停没挨打,已经很让他惊讶了。  苏荷未吭声,杜林看她一眼,从她脸上读出了些许担忧。  “没事,”他终于说,手搭在了苏荷肩膀上,安慰性地拍了拍,“我明天再去一趟。你别担心,嗯?”  他是当真喜欢苏荷,若是不喜欢,也不至于费了这样多的心力与人在一处。  苏荷眉宇间那一缕忧愁仍然未曾散去,只点了一点头,算是答应了。  “明天云止也回来,”杜林说,“让他和我一起去。”  他在心中叹了一声。  只怕这么一遭,把之后和顾家合作的机会都给断送了。  偏偏还不能与苏荷说,不然,倒显得他这个继父不近人情。  不过话说回来……  杜林回忆起听见的动静,着实又有些想不明白。  杜云停和人谈合作?  就杜云停那样……能谈什么合作???  他不知道,杜云停的那一点小生意成本这会子都快败光了。  他这时候才知晓顾先生记仇的很,可能是因为刚刚读取了7777的记忆,一词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都能背出来。  尤其是农学那几段,背的相当熟。  杜云停其实不怎么想听,因为太羞耻了。可顾先生按着他,又是意味深长一笑。  “想滴灌?”  “……”  杜怂怂抖如糠筛,连连摇头。  “不想,不想。”  “想浇花?”  杜怂怂声音更高,扯着已经哑了的嗓子道:“不想,不想!”  他手环住男人脖子,终于示了弱,脸在男人胸膛处的衣服上蹭了蹭,小声道:“已经不能浇了,要被浇死了……”  他只是株娇花,禁不起狂风暴雨。  杜云停心说,我是需要怜惜的。  男人的手拍着他后背,一下接着一下,未对他这一句话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被他这样撒娇,眉宇之间又缓和了不少。起初显得稍稍有些暴戾的情绪,如今却尽数缓和下来,只把失而复得的人紧紧抱在怀里。  他们就靠在窗前,杜云停慢慢有些困倦。他趴在男人肩上打了个哈欠,目光朦胧着朝外看,却骤地顿了顿。  他从这个角度,竟然看到了自己常去的庇护所。  ——那个平日里并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在第二层居然被看得清清楚楚。  杜云停微微一怔。  这是……  男人撩起他一缕额发,在他额头上将嘴唇印了下。  “发现了?”  杜云停的心忽然有些砰砰跳,他道:“什么?”  顾先生望着他,骤然移动了椅子。他抱着杜云停换了个方向,两人便一同望着下面,阳光已然一点点收起了炽热,那里只剩下昏暗一团的树影,笼罩着角落。  “你经常来这里。”  杜云停张张嘴,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他隐约有了猜想,却并不敢说出来,生怕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顾先生却抱紧了他,说:“对的。”  杜怂怂猛地一震颤。  他被男人揽在怀里,万般怜惜地去亲吻他——那吻那样柔和,好像稍微用力些,便能让杜云停碎了。  男人低声说:“乖宝……”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杜云停眼睛忽然有些酸楚。他努力眨了眨眼,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手拽着男人的衣袖,像是忽然之间一脚踏进了糖罐子里的孩子。  这是梦吗?  若是梦,那这当真是最美的梦了  “——我一直,在看着你。”  我看了你好久了。  顾黎还记得初见杜云停的时候。  他自有了人形之后,在这小世界中也有了身份。依照主神的话说,这也叫体验人生,为的是之后更好地完成任务。  只是顾黎平日里要忙的事多,虽然有了身份,实际上也并不怎么在这副躯体里待。更多时候,这身体中,不过是一个独立运行的数据系统。  那一天是个例外,他难得有了休假,坐在后座,车子匆匆从大道拐入。他瞧见拐角处有几个孩子,像是要做什么坏事,聚在一起晃荡。  顾黎这个名字,从小到大都是家长嘴里头念叨的好学生的典范,院子里的孩子都怕他,瞧见是他简直是老鼠见了猫,顿时像鸟兽一样一哄而散。  前座司机说:“又是赵家那几个,肯定是又堵人了。”  顾黎眉心微微一蹙。  司机是跟顾家久了的人,对这别墅区的情况也都了解,随口说:“赵少听说脾气不太好,学校里头也打过几回人。看这架势,说不定在这儿也欺负别人呢。”  后座的人没接话,司机也不意外,这时候的顾黎尚且才二十出头,可已经相当有上位者的威严了。司机在顾家时间挺长,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在顾黎面前,却总莫名觉得压制,说不出什么话来。  方才那两句,是这一周他和顾黎说的唯二两句了。  他往前开了点,即将到达顾家大院,却忽然哎了一声。顾黎把眼睛抬起,听见他说:“顾少,这边居然还有一个。”  顾黎顿了顿,朝窗外看去,果然看见窗外还蹲着一个。  那是个要更瘦小一点的小孩。他看起来已经十几岁,但不知是因为瘦还是因为脸小,缩在树影里时,几乎让人看不见。从顾黎的角度瞧去,能看见他白生生的脸,轮廓不太像个男孩子,倒有股子艳丽的意味。  司机车速放慢了点,瞧见顾黎像是对这孩子感兴趣,便解释:“这应该是杜家的继子。”  出乎意料,后座的人居然给了他回应,“嗯?”  司机忍不住一怔。待缓过神,忙与他解释:“杜总刚刚娶了新太太。这应该是新太太带过来的儿子,我当初瞧见过这位新的杜太太,和这位像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他忍不住又啧啧了两声,都是美人。  只可惜这美,不一定都是好事。  富二代们的圈子界限清楚的很,在一处玩的,也都是富家子弟,暴发户不怎么入得了他们的眼。  他们和杜家继子,天生就不是一个圈、一条水平线上的。  又怎么会有什么好脸色。  顾黎听着这些,眼睛也朝着那处一瞥。少年浓密的眼睫垂下来,闷声不响地缩在角落里卷裤腿,没什么表情。  他将目光移开了。  那是杜云停加入杜家的第一年,那一年,他十二岁。  十二岁的杜云停没什么怕的。他不怕被说,也不怕被骂,他练出了一双只能听见想听的话的耳朵,练出了两条能远远奔跑的腿。街坊邻居都说,他不是什么好孩子,小小年纪就会砸别人家窗户。  却没人说他为什么要砸。杜云停放学回家,清清楚楚听见了他们嘴里说着的都是什么。  “真是可怜喲,老杜走了才几年……”  “就说长成那样的靠不住——这可就傍大款去了,回头老杜孩子怎么办?那可是颗独苗苗,有了后妈就有后爸——”  “靠着一张脸……”  杜云停背着书包,闷声不响从他们中间穿过。几个碎嘴的街坊大妈分明看见他了,声音没往下降,反而说的更大声了些。  她们拉住他,问:“你就要有后爸了,高不高兴?”  杜云停就低着头,并不吭声。那些人还没放过他,仍然追着问:“你妈带你住大房子——”  杜云停笑了,他把眼睛抬起来,挺漂亮的一双眼直直看着面前女人,说:“刘婶,你别急,我知道你以后肯定也想带你小孩住大房子。”  大妈脸色都变了,手松开,斥责道:“胡说什么呢!你这孩子……”  杜云停从他们中走过去,往前走了很远,才回头看了看。  半夜,他站在楼下,拿着两三块砖头,放在手中掂了掂。  他微微眯起眼,朝着其中一家的玻璃猛地砸去。  哐当一声响,紧接着是大妈惊慌失措的声音:“干嘛的?干嘛的——怎么回事?”  灯还没亮起来,杜云停已经躲到楼道里去了。他心中前所未有的痛快,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头,微微地笑起来,一抬头,却发现苏荷就站在上头。  他妈举着个红色的手电筒,长发拢在一边肩膀上,静静地看他。  杜云停还以为自己要挨训,但苏荷只是叫他上去,“晚上冷,冻着了。”  再有人说闲话时,苏荷就亲自上了门,客客气气与人商量:“您要是这么看不惯,就先借我们一点钱,我要养孩子,给老杜家保一颗独苗。”  被借钱的大妈脸都绿了,门关的一个比一个快。苏荷挨个儿敲过去,自那之后,再没人敢当着杜云停的面说什么了。  她们只是嚼嚼舌根,还不想真将自己的钱搭进去。  后来杜云停就不需要去砸玻璃了。杜林要脸,哪怕不怎么看重这继子,表面功夫总得做的过去。杜云停开始吃穿不愁,他上了更好的学校,有了许多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  不是杜林。 第225章 他心甘情愿,做他一辈子的庇护所。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就和我男人见一面,花了我半个月……你们这些人,真不懂得谈恋爱的人的心情。[○?`Д?? ○]第136章 重回现实(四)  杜云止在第二天回了家, 杜林亲自去机场接的他。  对这个大儿子,杜林的态度要亲近许多, 瞧见对方走出来,手还在他肩上拍了拍,“路上顺利?”  杜云止笑了笑,说:“顺利。”  他长得挺高大, 看起来有一八六左右,生的也俊朗, 往机场里一站, 气质活像是个明星,来来往往都有人看他。他目光从附近搜寻一圈, 顿了顿,说:“云停……和苏阿姨没有来?”  提起继子, 杜林的脸色就变了。  “回去说,”他说, “云停就知道给我惹祸。”  杜云止在国外学习的是国际金融,他成绩其实算不得好, 到国外一趟不过是为了镀镀金, 熟悉熟悉国际经济形势。如今课程已上完, 毕业证书也拿到了手, 他便回国来, 准备正式接杜林的班。助理和司机都知道他就是下一届的董事长,对着他态度客气的很,恭恭敬敬喊了句“大少”。  杜云止颔首, 坐进车中,才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云停怎么了?——我在国外听说,他好像亲了顾家人?”  杜林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滴水,“这消息居然传出去了?”  “这怎么可能不传出去?” 杜云止顿了顿,笑道,“不会是真的吧?”  “真的。”  杜林从嘴里头迸出来两个字,又道:“真是……”  他将情况简单说了说,“现在人还在顾家没回来呢。这孩子从进家门来,就没消停过一天,不争气也就算了,总是捅这种篓子——”  他本来不是那种会说闲话的人,如今因为杜云停这事的确怕得罪了顾家,话也不如之前说的那样圆滑好听了。好在旁边坐的是他的亲生儿子,自然不会在意他这会儿话说的不得体,只若有所思,说:“那的确不好办。”  “何止是不好办!”他父亲叹了口气,“上午,你和我再去顾家一趟,看看顾黎的意思……”  他眉头紧紧地蹙起来。  “顾家,还得罪不得。”  父子俩回去后再次上门,这一次连顾家的大门都没能进去。里头人出来,毕恭毕敬和他们说:“顾总不在。”  杜林有些着急,“那,犬子……”  佣人说:“顾总是带着杜二少一同出门的。”  人都不在,在这里等着自然也没什么意义。杜林只得打道回府,只是心里头仍然在琢磨,这顾黎,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要说是恼怒,也不该将人留在宅子里这么久。  可要说没生气,却也完全说不通——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身份地位,被人猝不及防扑上来亲了一口,会不气?  顾黎不是那种能被容颜所迷的人。要是的话,早该被那些想着攀龙附凤的人得手了。  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个答案。倒是杜云止立在他身边,劝他无需担心,“我看,弟弟说不定还在顾少身边待的乐不思蜀呢。”  杜林怒道:“乐?他哪儿来的脸乐?”  杜云止淡淡一笑,眼睛里头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鄙夷。  “像云停这样的长相,哪怕是顾少,怕也会怜香惜玉的吧?”  杜林最看不惯的就是杜云停的脸,好好一个男人,不说生的轮廓分明,反倒从眉眼里透出股媚意来,妖妖侨侨,不成体统。他冷哼一声,愈发生气,“他怎么算得了香、玉?等把他接回来,一定要让他去军队里待几天,好好练练。”  他是当真看不得一个男人长那么一张脸,看着就不像个正经人。  但他也无心去思考更多,晚间有个极为重要的晚宴,是与他合作的老总一位千金的订婚宴,邀请的皆为商界名流。杜林打算带长子同去,也算是长子重回商界的首次登场。  他也要带苏荷去,特意吩咐人准备了礼服。红裙垂坠,配着的红宝石闪耀着光泽。  “亲爱的,到时间了——你怎么还没换?”  杜林走进房里,诧异地发现苏荷还是一身平常的装扮,就坐在床沿上垂首。她的头发也不曾拢起来,松松垂了一肩,盖住了大半张艳丽的脸。  杜林上前搂住她肩,问:“怎么还穿着这个?”  苏荷摇摇头,声音倒是平静的,“先生去吧,我就不去了。”  “怎么能不去?”杜林不同意,“我只有你这一个女伴。快换了衣服,我在门口等你。”  男人大抵都是有些炫耀欲的,与苏荷真正结为夫妇之后,杜林凡是社交场合,必带苏荷同去。苏荷虽然不是出身什么名门望族,可身上自然有股不紧不慢的气质,再配上那样一张脸,那身段,轻易便能引人侧目。每每带出去,羡慕的言论都只多不少,夸他福分不浅。  杜林也觉着自己福分不浅,拍一拍她背,催促道:“快去。”  半晌之后,苏荷终于起身了。她就在房中换了衣服,随意寻了发卡将满头乌发挽起来,两鬓碎发松松垂落。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那原本就白的皮肤在这红色映衬下愈发显眼了,像是能发光。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拉开房门。门外的杜林看着她,眼中流过一抹惊艳。  “来——”  他伸出手,略含了些暧昧地一揽美人的腰。  “你今晚一定会艳惊四座。”  苏荷侧过脸,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避过去了。  宴会开始是在六点。  香槟塔堆得高高的,珠宝的光闪着人的眼。各色裙摆摇晃着,苏荷站在其中,受到的注目更多。  身边的杜林满脸带笑,一手拉着自己的大儿子。  “哪里?”他与人寒暄,“云止没什么经验,之后还得托你多多照顾。”  杜云止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旁边一位名媛挽着他的胳膊,似是不经意问他:“你那个弟弟没来?”  杜云止唇角的笑意忽的僵了僵。他伸手整了整袖扣,重新又挂上,“他不能来。”  名媛立刻心知肚明,像这种继子,并不是能进这样的场合的。比如杜云停,她虽然对这位杜二少早有耳闻,但实际上还未在什么隆重的社交场合上亲眼见过对方。  她如今询问,也不过是因着好奇,“听说,你弟弟长得比女人还漂亮?”  这话实在不能算作一句夸奖的话,虽然语义没什么问题,可说话的腔调、重音,却像是含着嘲讽。杜云止听出来了,眉梢微微一挑,道:“是。”  他看了眼有些撒娇意味的名媛,说:“比你更漂亮。”  名媛一怔,瞧着他将手臂从自己臂弯里抽出来,文质彬彬道:“失陪。”  “……”  名媛在原地站了会儿,心里头难免有些气。  会不会说话?她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了,平常周围人哪里有不夸的?  那个杜二少,就算好看,又能有多好看?  ——难不成真能好看过她去?  杜林带着儿子去找了宴席主人王总说话,王总态度并不热切,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听见杜林向他介绍自己儿子,也不过夸了句“令郎年轻有为”,便又半转过身去瞧着门口。  王家算是老牌商业名家,杜林也不敢在他面前拿乔,陪着笑说了两句。又听他侧身问:“怎么还没到?”  话音未落,便有人推开了宴会厅大门。王总瞧了眼,登时带上了笑。  “到了!这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大步走上前,说:“顾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  杜林也朝着门口望去,倒是一惊。  “……?”  走进门来的人是顾黎。他的到来让场内人都转移了目光,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因为他并不是独自来的。  这个平日里总是只身独影的人,今天身边竟然带了伴。  在场人的眼神灼灼朝着他身畔去,都紧紧盯着被他牵着的人——那人长得极为出众,白西装剪裁修身而流畅,整个人简直像是被包裹在这西装里头的一块璞玉,甚至连顾黎都未能压过他的风头。  “那位是谁?”  “好像没见过……”  也有见过他的人狐疑道:“怎么看起来,有点像杜二少?”  杜林手一滑,高脚杯险些没有拿稳。  旁人不认得,他自然不会不认得——这分明就是杜云停!  他额角几乎渗出了汗,紧紧盯着那边。  杜云停?杜云停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  被牵着的人看起来也有些不自在,倒不是因着被人注视,只是顾先生这么毫不遮掩、不容拒绝地牵着他,让他腿都微微有点发软。  他甚至从人群里看见了便宜爹的脸,便宜爹脸上全是震惊,整个人仿佛那张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几乎能从头顶上看到大大的问号。  杜云停:【……他好像在怀疑我怎么还活着。】  7777:【不止他,我觉得其他人也开始怀疑了。】  当初瞧见那非礼一幕的可不止杜林,这会儿听说了传闻的人认出杜云停来,表情不由得也都变了。目光震惊地落在杜云停身上,又去看顾黎,晃了晃又回来看杜云停。  杜云停几乎能从这目光轨迹里头揣测出他们的心理。  卧槽,这个人不是那个强亲的?  ……怎么还没被打断腿?  怎么还被顾黎牵着???  ——一定是我看错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这疑惑太明显了,场内一时陷入了静默。倒是王总到底是东道主,哈哈笑了两句,打了个圆场,“这位长得有点像杜二少——”  杜云停:“……”  什么眼睛,把像字换掉。  顾黎也淡淡道:“他就是。”  王总懵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哈哈,真没想到……”  杜云停:“……” 第227章 他捏着高脚杯的力度加大了些,随即唇角倒露出了丝笑。  与他说话的王总忐忑:“顾少?——怎么?”  他也注意到这会儿杜二少不在了,还以为顾黎是因着这件事不满,忙道:“要不我让人把二少叫过来——”  “不用,”男人打断他,淡淡道,“让他玩。”  王总一愣。  玩?  7777忽然卡了卡,卡过之后电子音都诡异起来,它与宿主说:【顾先生托我给你带句话。】  怂怂一愣,吓了一跳,默默把袖口又卷回去了。  顾先生该不会是要嚷他吧?  7777的声音字正腔圆:【顾先生说,让你轻点打。——小心手疼。】  【……】  怂怂不吭声了。  7777:【怎么?】  【不怎么,】怂怂喃喃说,【我就是突然感觉我好像能上天……】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二十八二十八,我感觉我长了翅膀!  顾先生:嗯,长。  怂怂:……  不,我说这句话的意思并不代表我想长翅膀……第137章 重回现实(五)  能上天的杜云停慢慢把目光移回到面前人身上。  杜云止:“……”  杜云止忽然升起了种不好的预感。  半晌后, 杜云停施施然从隔间里走出来了。这二十几分钟的工夫,洗手间里除了他们, 一个人也没。  杜云停不傻,自然不会以为是恰巧所有男客人的生理现象都避开了这个时间——这准是顾先生在帮着他收拾残局呢。  他心情舒畅,重重拍了把他兄长的背。  “这么垂头丧气干嘛?”他说,“高兴点!”  杜云止:“……”  杜云止步履蹒跚, 实在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咬着牙,说:“你不怕我和爸告状?”  杜怂怂表示自己无所畏惧, “你去呗。”  他一摊手, “你又没证据。”  杜云止哑口无言。  也不知道这个继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把他打了一顿, 居然半点都没有在身体上留痕迹。他刚刚在厕所里头呜呜叫了半天,等把衣服掀起来一看, 连块青的地方都没有。  这说出去,谁相信?  但不说, 杜云止又着实不甘心。他总不能被白打了,怎么着也得给杜云停点苦头吃。  他忍着皮肉上的疼痛直奔他爹, 张嘴就含愤带冤说:“爸, 云停他打我!”  杜林看他一眼, 上上下下打量了圈, 目光有些怪异, 问:“他打你哪儿了?”  杜云止指了指自己全身,尤其重点指了头。他等着他亲爹为他出气,谁知道杜林居然哈哈笑起来, 说:“云止,你喝多了吧?”  他可半点都不信,他那个继子,长成那样,又瘦瘦弱弱的,会打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会打人,难道还打得过一米八六的杜云止???  身高都不是一个等级上的!  杜云止简直要被气死了。柔弱的外表真是能欺骗人,他这会儿说真话都没人信,他爹还以为他被香槟糊了脑子。  再看那小恶魔,就在他对面站着,还冲他勾起嘴角笑。  他一笑,杜云止就想起厕所里挨打的场景,不由得一哆嗦,挨过打的地方又开始火辣辣泛疼。  金刚!  他忙把目光转开了。  杜二少在这个晚宴上大出风头,受到的注目不比这晚宴的主办人低,走到哪儿都被人关注。末了,晚宴主办方亲自将他与顾黎送出来,站在大门口还要坚持不懈和两人说话,很是慈祥地问:“杜二少,有什么让您不满意的地方吗?”  杜云停还没见他如此和颜悦色过,头皮都有些发麻。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说了句“没有”,扭头去看顾先生。  顾黎冲着对方点一点头,倒是惜字如金,“告辞。”  他将门拉开,示意杜怂怂上车,随后自己也跟着上去。  人群里的杜林有点急,一个箭步就要上前,“等等——”  王总拦着他,倒是莫名其妙,问:“怎么?杜总有不满意的?”  “不是不满意,”杜林说,“可那上头是我继子!”  怎么就这么理所当然跟着顾黎走了??!  王总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个就是车上坐着的那个杜二少的爹。眼看着儿子跟人走了,当然着急。  可是这么说起来,顾黎怎么就不打一声招呼把人带走了?  他沉默半晌,也没想清楚其中逻辑,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干巴巴的劝慰,“儿大不中留啊。杜总还是想开点。”  杜林:“……”  神特么儿大不中留。  杜云停上车了还在感叹,“我这简直是狐假虎威。”  他对自己认知清楚的很,他算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顶多是仗着顾先生这只老虎的威风撒撒野的狐狸。  顾先生嗯了声,说:“允许你借。”  他很自然地伸过手,将人向着自己身畔拉过来,不容置疑地握住了杜云停的手。杜怂怂唬了一跳,抬眼赶忙去看司机,又臊的想甩开,“顾先生,别……”  这声音没什么力道,倒像是欲拒还迎。反正顾黎听完之后没撒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他说:“之前不是喜欢?”  杜云停无法反驳这句话。他吭哧半天,勉强道:“喜欢是喜欢……”  他终于把心里话吐露出来,“可这么来,总觉得会脏了顾先生的手。”  顾黎拧起了眉。他转过头,望着身边人。  “为什么会这么想?”  杜云停小声说:“就……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顾先生却这么厉害……”  他越说头越低,抿着嘴不吭声,小模样有点委屈,看起来很需要人顺毛摸。  男人顺着他的头毛,声音却是严厉的,“我不同意。”  “嗯?”  顾先生说:“你看不到自己的闪光点。”  他的手缓缓下滑,点了点怂怂的额头,又碰了碰他的脚尖。  “从这儿,到这儿。都是闪光点。”  这句话说的杜怂怂简直心花怒放,尾巴都能翘起来,偏偏还要矜持地自谦,“也没那么多……”  7777想叹气,他的傻宿主又忘记他男人能读心了。  杜怂怂对着系统沾沾自喜,【听见没,顾先生夸我好。】  7777:【成了,我没聋……】  真是见鬼了,它上司也算是系统界的钻石王老五了,到底是多想不开,才能看上杜怂怂?  看杜怂怂那样儿,插个翅膀就能上天了。  钻石王老五抱着怀里人,又喊了几句乖宝,喊的怂怂软了腿。他头一次于现实中被人这么捧着宠着,感觉极不真实,中途还试图掐自己几下想看看这是不是梦。  还没等他真掐,顾先生就读心读出来了,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想证明的话,完全可以换个方式。  于是司机被赶下车了,在外头憋屈地蹲着。两个人在车里畅快淋漓地浇了一回花,把花叶子都浇的蔫了,半天抬不起头。  【真好,】夜深人静时,怂怂躺在男人臂弯里头,小声和7777说,【我从来不敢想有这么一天。】  7777也说:【我也不敢想。】  没敢奢望你真能走上正道,要知道从一开始,7777就很害怕系统真的去街边站街,那就完了。  怂怂叹了口气,还对站街的想法念念不忘,【顾先生其实可以当我唯一的客人的。】  7777:【……不行!犯法!】  【成吧,】杜怂怂只好退让,只是忍不住嘟囔,【说打人打头的时候,你都没想起来犯法……】  7777:【……】  它半天没吭声,深觉自己已经被人类的双标和狡猾感染了。  杜怂怂又说:【二十八,我想带我妈从杜家离开。你说,能实现吗?】  系统沉默了会儿,回答他:【有顾先生在,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是啊,杜云停也想,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曾经待在顾家委曲求全,是因为他与苏荷都没有退路,没的选择。  现在,已然有别的路摆在眼前了,他还有什么好畏缩不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