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的老家》 前言 这感觉真是个怪东西,以前总感觉时间过的很慢,可是回过头来一看,转眼已是所谓知天命之年了。当真是白驹过隙,时间就这么一转眼的过去了。这不仅想到爱因斯坦回答女士关于什么是相对论的问题:“和漂亮的小姐谈话就觉得时间短,这就是相对论”。可能俺五十年来没有几次和漂亮的小姐谈话的感觉吧,以前总感觉时 间过得很慢。就这样混混鄂鄂的在这世上已经活了五十多年。人生还有这样的五十多年吗?不知什么因缘,俺来到了这人世间,也不知道俺来生又投向何方。想想还 真是很可怕的。 稀里糊涂的就把这五十多年混过去了。回想起来,一介草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事情。不象大人物,一想起当初的事情,总和历史大事件有关。但毕竟 五十年来也是在这动荡的社会里走过来的,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所经历的事情虽然都是芝麻琐事,却也能折射出一些历史的光芒来。 岁月流逝,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来,恍惚如若隔世。一天,孩他妈蒸了一锅窝头,吃饭时俺发了一番感慨:“唉——唉,你知道吗,咱们以前天天吃这个呢”。可孩子的 回答却让我哭笑不得。“爸爸又吹牛呢,你们那时侯那么穷,还能天天吃这么好的东西?我看能吃上大米饭也就不错啦”。唉——,社会变革的太快了,这才几年呐, 孩子们就象是听天方夜谭似的。咱们所经历的事情对他们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俺倒不是想利用以前的亿苦思甜的教育方法去教导谁。只是认为对以前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总会有些须好处。 说到忆苦思甜,又想起了俺们下乡接受再教育时,大队书记找了一位老贫农,要他对俺们忆苦思甜,可你猜那老农说什么?他说:“俺苦,俺苦哪儿来呀?就挨饿那年苦,俺还不敢说”。以后,俺们经常拿这句话当笑话说。可是,现在说给轻年人听,他们能听出其中的幽默吗。实在是这几 十年天翻地覆的变化,太超出常人的想象啦,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实在是不过份。所以就想着把自己所经历的一些芝麻琐事写出来,或可引起同岭人的共鸣,抑或满足年轻人的好奇心。 一 俺的出生 俺是在大兴安岭老头山下的一个叫宝石村一个小村庄里出生的。这从现在来看,那也是一个很偏僻的山村。1956 年亥时的一个晚上,俺悄然的来到了这人世。说是悄然,那是再确切不过的了。山村各家为防野狼出没,家家都养狗的,每晚狗都叫个不停,可听老人讲俺出生时连 狗叫都没听到。而且俺出生时连哭都没有哭一声,是接生婆婆一巴掌把俺打的哭了起来。这在老乡们讲,是草迷了。医学上讲,是痰堵住了气管了吧。幸亏咱妈妈是 妇科医生,在她的指导下,接生婆婆倒提着俺,在俺的后背拍了几下,使俺得以喘过气来,才真正的来到了这人世间。这里所说的接生婆婆,俺们当地又叫老娘婆 的,在乡下的大屯子里一般都有那么一两个,没有什么医学知识,经历了几次接生,胆大,敢下手。由于那时农村医疗条件很差,整个一个乡当时就俺妈妈一个妇科 医生。所以,俺只能让老娘婆接生了,万幸的是俺妈妈是妇科医生,有她的指导抢救,俺才得以活了过来。 看来这人活着真真是不易呀。很偶然的来到这人世,当然也会很偶然的离去。尤其是那时的小孩儿,生活条件很苦,医疗条件很差,一旦生了病,就死活难保。所以 当时山上每每都会看到有丢弃的死孩子。记得俺上小学二年级时,俺的一个同学叫张富的上山搂柴火,拣到了一个谷草捆,高高兴兴的扛回了家,放到柴火垛上。第 二天,他妈妈烧火做饭,拿来那谷草捆,打开一看,嗷的一声尖叫起来——原来那草捆里裹着一个死孩子,把他妈吓得好悬没背过气去。等知道是张富拣回来的,气 得他妈拿起烧火棍把他胖揍了一顿。 俺儿时的事情照样是不记得的,听老人们说,我刚满月不久,咱妈妈就抱着俺随工作队下乡,当时的干部们工作热情就是那么高,她们感到很自然的。在她们工作队 中有一个姓刘的女干部,孩子还不到一周岁,当然也抱着随队工作。一天在出发时,走的匆忙,把孩子包起来头朝下抱着就走了,等到后来发现时,打开一看,孩子 已经停止了呼吸。孩子的妈妈哭的死去活来,从此精神失常,再也不能参加工作了。当时,咱的妈妈就在旁边,都吓呆了,精神上肯定也受到了冲击,从此,每当俺 睡觉时,都会时不时的扒开我的眼皮看一看俺是否还活着。这件事俺是记得的,因为直到俺十来岁了,俺睡觉时,咱妈妈还会来扒俺的眼睛。 据 说俺儿时是很可爱的,大娘大婶们都爱抱着俺玩,尤其有一个张爷爷,把俺当他的亲孙子一样,见到俺就把俺扛到脖颈上。张爷爷是大队饲养员,有一次爷爷扛着俺 去喂马,一时内急,把俺放到马槽子一头,马够不着的地方,拉屎去了。等回来一看,俺正在马肚子底下哭呢。吓得他大惊失色,哆哆嗦嗦的把俺从马蹄下抱了出 来。从此,再也没带俺去过马圈。这事也是俺十几岁后听他讲的。每讲完后,都说一句:“这事我一直没敢和你妈说呀”。 今天俺能坐在这里和大家闲侃,还真不知是什么因缘呢。所以对人生的每一天,俺都心存感激,快乐的体会着人生的一切。 二 俺的老家(1) 俺出生在老头山下的宝石村,但这并非是俺的老家。按传统说法,俺的老家应为咱父母的家乡。所以俺的老家实在应该是在一个叫永安的村庄。因为咱的爷爷奶奶是在那里安家落户的。这里说安家落户既是说咱的祖籍也并非在永安村,据老辈人讲,俺们姜氏家族,祖居山东蓬莱,俺们姜氏祠堂至今还在那里。 民国初年,是咱太爷爷坐着张大帅的移民火车迁徙到东北辽宁的辽阳县。后来听说北边的土地更肥沃,到那里可以自由的开荒种地,又挑着挑,举家搬迁到了这大兴 安岭南麓的卧牛山下,沿着一条弯曲的小河定居下来,据说咱爷爷用一玛瑙烟袋嘴在西边蒙族牧民那换来两头黄牛,开荒种地。果然是开多少就是多少,没人索要半 亩地。一家人开垦了几十垧土地,吃喝不愁,那时流传的民谣真是一点也不假:“棒打豺狼瓢蒯鱼,野鸡飞到沙锅里”只是人们真的不敢用棒子去打豺狼,但用棒子 却真的能打得到狍子。据说那狍子见到人动也不动,就站在那里瞪大眼睛看着你,等着你打。所以东北人形容人呆傻,就说你象傻狍子似的。秋天的晚上,在房前烧 堆火,那野鸡飞到火堆里被烧成美味儿那是常有的事儿。要想吃鱼也很容易,只是用瓢去蒯是蒯不到的,得用大柳条筐。粮食是吃不完的,只是穿的奇缺,小孩儿十 来岁了还光着腚,大人穿的也是补丁摞补丁,甚至露着腚。要买几尺布是很难的。得赶着老牛车装满粮食走一百多里地,到洮南府去卖了粮食再买些布匹及日常用 品。可粮食也很难卖到好价,常常见到因卖不了粮食而把粮食倒到阳沟里赶车回家的老乡。 后来由于回去的老乡的传说,到这里定居开荒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因为这里土地肥沃,庄稼长得好,当然就很想永远安居下来,遂起村名为“永安”。直到现在,当地人们一听到说一口辽阳话的人,就说那是永安人。 有 了村屯,自然有人来管,这里以前是科尔沁王爷的领地,后来归洮南府。既归黑龙江省吴督军管辖,就是那个东北王张作霖张大帅的把兄弟吴大舌头。说起这吴大舌 头,东北人是无人不知的。胡子出身,长的是虎背熊腰,走路黑瞎子也似,摇摇晃晃,咚咚山响。这里流传着一个吴大舌头进北京的故事,很是能说明此人的性格。 说是有一年督军到北京晋见他的把兄张大帅,临行前秘书为他准备了下车欢迎仪式上的讲稿,督军照例是不识字的,就在火车上背书似的背了下来。等火车到站,下 车后围上来一大群记者,有记者问:“吴督军首次来北京有何感想”?这督军就开始背了起来:“小将吴俊生,初次到北京,承蒙欢迎,深感荣幸——”一着急,后 面的话忘了,停顿了下来。记者们不知,心想这督军就是有水平,要开始长篇演讲了。——哪知这吴督军憋了半天最后一扬手,说道:“他妈啦个巴子的,没啥说 的。”转身就走了。可这吴督军对他的辖区臣民却是很好,没有那么多的苛捐杂税。祖辈们的生活比关里是强的多了。所以那时由山东、河南、河北、山西等地来闯 关东的人非常的多。 三 俺的老家(2) 那时东北的生活说是好混,也就是指能吃得饱,生活用品奇缺自然是不用说的。其实那时生活环境是很恶劣的。这生活环境的恶劣也不仅仅是指东北的气候如何寒 冷,冒烟雪、老北风如何刺骨。冬天虽然寒冷,但北大荒天赐的茅草,树木足可以用以取暖,往灶坑里多攮上些材火,那东北所特有的大炕一天到晚总热乎乎的。用 羊毛做的毡疙瘩里续上乌拉草,虽然样子难看,但穿在脚上比现在的皮鞋不知要暖和几倍。这生活环境的恶劣实在是指东北各地的不安宁。虽然有张大帅当政,可是 南有小日本儿插手,北有老毛子虎视眈眈,都想瓜分这快肥肉。尤其是小日本儿,竞相往东北移民,本国移民不够还鼓动朝鲜往东北移民,极力扶持满蒙,排挤汉 人。最终导至“九一八事变”,拥立逊帝溥仪做满洲皇帝,成立了满洲国。从此,这东北就成了小日本儿关东军的天下。你想,闯关东的中国人都是有血性的汉子, 谁肯甘心做亡国奴?所以各地纷纷拉起了杆子,但这些人龙蛇混杂,有混水摸鱼欺压百姓的,有打日本儿的,统称绺子。这乱哄哄的你来我往,哪有老百姓的安生日 子。但毕竟民以食为天,这里还有天,关里哪还有老百姓吃饱的地方?所以闯关东的人还是很多。 咱的父亲就是在这乱世里长大的,十几岁了是否有一条自己的裤子也未可知,也许还光着腚。这里说的“咱的父亲”的“咱”是东北辽阳一带的方言,这里当然还含有热情,彼此不是外人的意思。如咱妈、咱爷爷、咱哥、咱嫂、咱二舅等等,但是就没有说咱媳妇儿的。媳妇儿是自己的嘛。 据咱爸说满洲国时小日本儿统治的非常严酷,老百姓买点白面都是经济犯。好在咱的老家在山沟里,离鬼子远,一两年也见不到一个真鬼子,只有满洲国兵经常巡 视。也经常有胡子光顾,到了以后杀鸡宰猪,祸祸一顿,打马一溜烟的跑了。老乡们就在这夹缝中求生存,所以索性也不养猪、不养鸡了。但辽阳人很会过生活,粗 粮细作,把玉米用水泡了,浸出淀粉来,手里夹着一个铁片制的汤子套,脚坻锅台,手捧玉米淀粉往那开水锅里只一甩,就甩出一锅长长的面条来,那面条细软滑嫩 劲道,不比白面的差,到现在俺们还爱吃。 忽 然有一天,呼啦啦的过来了好多的老毛子,把各村屯都住满了。这些老毛子可真生性啊,到庄稼地里见到大倭瓜,大角瓜也不管好吃不好吃揪下来就啃。见到女人, 一边喊着“抹搭母上高”一边追,吓得女人们一个个脸上抹上锅底灰,藏在家里不敢出来。听说南屯有个妇女上外边找孩子,被一个老毛子逮着强奸了,家里的老太 太哭喊着找到了长官,那长官开始笑嘻嘻的对老太太哈喇哨,哈喇哨的说些什么,这老太太也听不懂,只是哭闹,后来不知哪来的翻译官,对老太太说,长官问你, 你媳妇是不是和我的士兵好啊,老太太哭着说媳妇是被强奸的。那翻译向长官说了几句,只见那长官“嗷—”的一声大叫,集合部队,让老太太当场指认。可这老毛 子们一个个长的都一个样,根本看不出来。后来看见后排有一个大兵把手使劲往袖子里藏,老太太来到跟前他就直往后搓,这老太太就把他指认了出来。长官把他揪 了出来,五花大绑的绑走了,后来听说给枪毙了。渐渐地老乡们知道了这就是苏联红军,是来打小日本儿的。 又过了几天,西院打短工的张老疙瘩回来了,扛着一个大包,边走边说“满洲国倒台了,小日本儿投降了,你看俺拣的这些洋捞!”扬扬得意的指着包里花花绿绿的西洋布,花褂子,敲着脚上的大皮靴:“真他妈拉巴子的解气呀,王爷庙那旮哒小鬼子的家都给平啦,好东西随便抢。” 就 这样乱哄哄的过了一阵子,来了一队共产党八路军工作队,这些人穿着二尺半大棉袄,虽然土里土气的,可办起事来真是嘎嘎的。他们先是找来那些打短工的“二八 月庄稼人”,这“二八月庄稼人”就是俺们那旮哒不正经种地的农民,自己不开荒种地,每到二月份八月份家有土地的农民忙不过来了,会找他们打短工。这些人都 是穷得叮当的,共产党八路军把他们集中起来,一顿阶级斗争,斗地主,分田地的动员,呼啦一下子就把土改运动发动起来了。成立了农会,这张老疙瘩就成了农会 主席。跟着工作队划分成分,斗地主,分田地。俺这的地主也都是小土老冒地主,平时也穿件破袄撅哒撅哒的和帮青们(帮工的)一起下地干活,只有土地,没有什 么浮材。所以也只能是把他们的土地分了。做这些工作是要记张的,那时哪有文化人儿呀,他们忽然想起这姜老大读过两年书,又不是地主,让他当村饷员吧,就这样 一起哄,咱爸就参加了革命。 四 咱东北人的性格 说起老家,这得和籍贯区别开来。因为东北人的籍贯绝大多数不在东北,有的在山东,有的在河北、河南、安徽。咱们来到东北安家也就是近一百来年的事。以前满 清王朝是严禁汉人到东北来的,因为那是满清帝胄的故乡,一旦在关外混不下去了,他们还是要回去的。可是随着满清的灭亡,他们连故乡也回不去了。后来在东北 当政的张大帅父子为了在东北实行“整军精武,励精图治”的政策,开矿山、修铁路、建银行、办学校。用火车从关外大量往东北移民,咱们的祖父辈就是在这样的 移民大潮中来到东北安家的,所以咱们就把东北当成了老家了。“南橘北枳”这个典故说的是同一种植物随环境的不同而变性。其实这人的性格也会随着环境的变化 而变化的。这北大荒辽阔的黑土地播下种籽就打粮食,不愁吃喝。冬天任你外边刮着冒烟雪,俺屋里大炕烧得烫腚,人们聚到一起,围着炕桌,一大盆猪肉酸菜炖粉 条子,捏着小酒盅,划上那么半天拳,再玩上半天牌。哈,嘎嘎地,真他妈啦巴子的得劲。要是有客人能来住上几天,那可热闹啦,今天这家,明天那家,你天天要 不是醉着,那俺可不答应。这黑土地使咱祖父辈忘却了在关里穷苦的生活,渐渐养成了咱东北人的性格。俺随便说两件咱老家发生的故事,从中你自会看出咱东北人 是啥样的人。 抗美援朝那年,咱永安屯村长张老疙瘩和妇女主任刘大脚儿到乡里开完动员会回来后,招集全屯子人到场院开会。全屯子人稀稀拉拉,嘻嘻哈哈,一会儿仨,两会儿 俩的好半天才到齐了。只见这张老疙瘩站在碾盘上,穿着他那从王爷庙拣来的那双小鬼子的大皮靴,油唧唧的的白茬大皮裤,破棉袄外扎着个白茬猪皮腰带,那腰带 的一头硬硬的刀也似的从斜下方伸出,右手拿着他那狗皮帽子,左手学着乡长的样子叉着腰。撤着脖子喊着:“二驴子,你他妈的还吵吵啥,开会啦,开会啦。”刘 大脚儿也在下面帮着维持,好不容易静了下来。只听这张老疙瘩喊道:“老乡们,啊,这个,这个,美帝国主义,在南朝鲜,杀人放火,强奸妇女,我和妇联主任, 啊,这个,这个也参加了”。这时就听下面有人喊道:“那啥,你俩也参加啦,啊!”引来一场轰笑。这张老疙瘩右手狗皮帽子一挥:“啊,那啥,参加了大会。” 这时蹲在张老疙瘩下面的刘大埋汰用烟袋锅子指着张老疙瘩的裤裆说:“老疙瘩,下边,下边。” 原来这张老疙瘩的老皮裤的裤裆开线了,里边光光的什么也没穿,那玩意在白茬羊毛中黑糊糊的漏了出来。这张老疙瘩却浑然不知,接着喊道:“咱下边是妇女主 任。”这下子下面人群里可热闹开了,笑成了一团。这时张老疙瘩才觉景是他的老皮裤不争气。嘿嘿一笑,连忙喊道:“俺和妇女主任参加了大会。啊,那啥,上级 要咱们抗美援朝,打他个美国鬼子!年轻人要报名参军,啊,这个,这个,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啊。”这张老疙瘩啊,啊,啊的也没说太清楚,老百姓心想,他美国 鬼子打南朝鲜,和咱有啥关系。所以这张老疙瘩吵吵半天,也没有报名的,这大会也就那么的散了。 第二天晚上,张老疙瘩忽然敲着破锣招呼屯子里的年轻人到他家开会。人们来到他家,只见外屋地锅台上呼呼的烧着开水,屋里热气腾腾。这张老疙瘩见人都来了, 热情的招呼大家往炕里坐。大家刚坐好,刘大脚和张老疙瘩屋里的忙端过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茶水来,炕里的年轻人每人一碗。这帮年轻人坐着热炕,喝着热茶,就见 张老疙瘩一手扶着门框,一边擦着汗,一边说:“啊,那啥,上级让咱们参军抗美援朝,啊,这个,这个年轻人人人都要报名。”看了看大家又说:“啊,一人参 军,全家光荣啊,那啥,那啥,谁报名现在就来啊,马上带大红花。谁报名吱一声,点点头,锨锨腚都算数。”这帮年轻人嘻嘻哈哈的座在热炕上,喝着茶水,也没 把村长的话当回事。过一会就感觉这大炕烧得太热,直烙腚。坐在炕头上的刘老蔫儿呛不住烙铁了,刚撅起腚想蹲一会。就见张老疙瘩啪啪的一边鼓掌一边说:“欢 迎刘大有参加!啊,欢迎欢迎。”这刘老蔫蒙蒙瞪瞪的说:“嘎哈呀,啥参加呀?这儿烙腚,俺挪挪窝。”张老疙瘩说:“俺才刚说啦,点点头,锨锨腚都算数,你 这就算是报名啦。”刘老蔫瞪着眼睛:“他美国鬼子在南朝鲜强奸妇女,也没在咱这疙瘩,俺参加个啥?”刘大脚拍着大腿喊道:“那美国鬼子说话儿就从朝鲜打过 来啦,他想到咱这来祸祸人,你们爷们儿咋这样呢。”张老疙瘩在旁边说:“嗯呐,嗯呐呗,要不咱参加啥。”这时,就见炕梢赵三秃子霍的站了起来,大茶碗啪的 摔到地上,瞪着眼睛指着张老疙瘩:“操,你他妈啦巴子的嘎哈呀!你他妈吭嗤瘪肚地连话也整不明白,还给俺玩这咕咕鸟儿,净干这鳖犊子事儿,真他妈巴子地欠 揍!”张老疙瘩笑嘻嘻的连忙说:“哈哈,那啥,是俺没说清。嘿嘿,这事整地是不咋地,嘿嘿。”张三驴子跳到地下撤脖子喊道:“美国鬼子敢打咱东北,真他妈 地胆肥啦。咱也不是熊包蛋,和他干啦!”炕上这些年轻人呜嗷地叫唤开了,一个个地掳胳膊网袖子嗷嗷地叫着要报名参军。 62年刚入冬的一天中午,就看见屯子南头的路上尘土飞扬,飞也似的开来了两辆吉普车,这在咱屯子还是头一回。只见这吉普车嘀嘀的叫着开进了屯子,从前边的 车上钻出来几个人,跑到后面的车门前,帮着打开车门,从里迎出一位人物来,这人仰着头,披了个军大衣,被那帮人簇拥着往屯子里走。咱乡下人没见过这世面, 都好奇的围了上来瞧热闹。就见从那人几个人物里跑出一个人来,原来是咱大乡长。只见他高举着双手,舞舞吒吒的喊道:“老乡们,上级首长回家乡来看望大家来 啦,大伙欢迎啊!”接着扭过头来冲着首长呱唧呱唧的拍起了巴掌。可人们仍是操着手瞪着眼睛观望着来人。这位首长被那群人簇拥着,挺着肚子,仰着脑袋伸出一 只手在半空中招呼着,来到了老乡们跟前:“乡亲们好啊!”说着伸出手来做和大家握手状。咱农民哪见过这礼节,仍操着手纳闷的看着。这首长把手收了回来,背 过手去,肚子又往前挺了挺:“乡亲们好哇!俺回来看望大家来啦!”就在这时,忽听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这不是刘大下巴吗!”那首长听了这一声喊,顿时那 肚子就瘪下去了,腰也塌下去啦,晃着脑袋找那说话的人。只见人群中钻出一个人来,嗤着里出外进的大黄牙,咧着大嘴朝那首长笑。这首长看着这位老哥,似呼有 些相熟,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认出是谁来。就见那老哥哧着牙说:“忘了你参加抗联是穿着俺的大皮袄走的啦!”这首长啪的拍了一下脑袋:“哎呀妈呀,这不是 张大牙吗,你小子咋老成这样啦?”这张大牙拍着首长的肩膀:“操,你小子回来就回来呗,还他妈的装啥呀!”这时又上来几个人围这着位首长这个抹一下他的脑 袋,那个捅一下他的胳肢窝。这位叫刘大下巴的首长哈哈笑着和这些老乡们勾肩搭背的朝大队部走去,把那一群随从亮在了一边。第二天回去时只见首长的军大衣披 在了张大牙身上,那中山装也套在了张老疙瘩身上,刘大脚的儿子趿拉着首长的大皮鞋。再看那首长,活脱脱的象是刚从庄稼地里干完活回来的老头。那几个随从这 个拎着鸡,那个挎着装鸡蛋的篮子,还有肩上抗着小米袋子的。由乡亲们簇拥着上了吉普车,一溜烟的走了。 从这两件事可以看出咱们是啥样人了吧。咱东北人虽然随意散慢但为人豪爽,热情仗义,实实在在,在俺们面前来不得半点虚伪。咱东北人就是走出去多长时间,变化多大,只要一回来,见了乡亲们,还是咱东北人。 五 咱妈(1) 咱妈的老家在辽宁新民县赵家窝棚,咱姥姥姥爷结婚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孩儿,这才有了咱大舅,而后又有了咱二舅,老舅。咱妈的出生这在姥姥姥爷来说是很无奈的 事。特别是姥姥感到是很丢人的事。因为在咱妈出生一个月之前,咱大姨家的大表姐就出生了。生了个女儿比自己的外孙还小,这在现在看来是个奇闻,在当时的乡 邻们眼中也会把姥姥姥爷看成是老不正经的。所以出生后咱姥姥白天就把咱妈放在炕琴里(炕琴是咱东北特有的家具,是专门放在炕上的很矮的柜子,在柜子上可以 放被褥,炕琴里可以放一些小件杂物)。直到饿得哭不出声来时才拿出来喂喂奶。倒是咱大舅妈看咱妈整天在柜子里太可怜,时常抱到自己屋里去。 咱姥爷家里人口多,地又少, 大舅二舅正年在外边做些小买卖以供家用,就这样一天忙到晚,日子过得依然很紧张,每每到入夏时粮食就不够吃了,几乎年年青黄不接。再加上那年月新民县匪患 横行,要说那时的老百姓民不聊生,真是一点也不假。咱姥爷家又恰好在赵家窝棚最西端的村口,是土匪出入的必经之地。所以经常遭到土匪的抢劫。就在老舅出生 的那年,一天夜半,忽听房顶有脚步声,姥爷知道是土匪来了,忽然想起家里的小毛驴儿还拴在院中,吓得他连裤子都没穿,就跑出去。可是已经晚了,几个土匪正 忙着往驴背上放从屯子里抢来的东西,姥爷抓住那驴缰绳不放,哀求那土匪大当家的放了他的驴,那大当家的手拿着大刀片子指着咱姥爷说:“少他妈拉个巴子的扯 淡,没驴你给老子驮东西!”这条小毛驴儿可是家里不可缺少的劳力呀,咱姥爷死死的抓住驴缰绳不放手哀求说:“各位老大,这驴还不到两岁,这还是个驴驹子呀 ”。那土匪抬腿就给了咱姥爷一脚:“你他妈的放手,老子用完就还你!” 咱姥爷还是死死的抓住驴缰绳不放手。那土匪急了,照着姥爷拽着的驴缰绳,就是一刀,砍断了咱姥爷的食指和缰绳,拉着驴一溜烟的跑了。可咱姥爷什么也不顾, 跟着这股绺子一追就是二十几里,血淋淋的手抓着那半截缰绳,苦苦的哀求老大还给他的驴。那土匪老大看着姥爷那血淋淋的手骂道:“你真他妈拉个巴子的死酱眼 子,你寻思老子不敢灭啦你?”可咱姥爷还是那句话:“放啦俺的驴吧”这土匪老大也不知怎么想的,真的就把那驴还给了咱姥爷。 在咱妈三岁时小日本儿霸占了东三省,成立了大满洲国,这新民县的老百姓可真是雪上加霜。那小日本儿的统治更严酷,老百姓是不许买卖烟酒,布匹,不许买卖大 米白面的,那抓住了就是经济犯,不是坐牢就是罚你做劳工。咱大舅的小舅子就是因为贩卖大米,被小日本儿抓到北山里做了劳工,两年后逃回来时那人就象痩虾米 似的。 眼看着在这里是没有活路哇。忽然有一天半夜,二舅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面袋子风风火火的回到家里,咱姥姥打开一看,是满满一面袋子的粘豆包。只听二舅 说:“俺这回买卖没做成,到了兴安省给一家地主打了几天短工,哎呀,那地方可太好啦,干完活那东家的酸菜炖粉条子,粘豆包蘸荤油铆劲造。家家冬天那粘豆包 子都一穴子一穴子的。爹呀,你看咱这吃啦上顿没下顿的,还不如搬到那去呐”。老舅一边吃着粘豆包一边说:“嗯呐,嗯呐呗!”咱姥爷也一边吃着粘豆包一边 说:“俺合计着,那中。俺和你先带着老疙瘩去打前站,老大看家。”就这样,没等过完年就搭着小日本儿的小火车往北出发了。那是越往北越荒凉阿,最后到了王 爷庙就没再敢往前走。那一年就在王爷庙靠打短工拣砖头再加上卖了老家的土地的钱,在王爷庙沿道边盖起了三间土房,专门拿出一间开起了杂货铺,卖些日杂用 品,瓜子,糖果,糖葫芦,也偷偷的卖些烧酒,洋烟啥的。生意果然很好,吃喝不愁。第二年秋后二舅回老家把姥姥和家人都接到了新居。大舅处理完老家的事情, 把包裹往咱姥爷硬要回来的那毛驴背上一放,牵着那老驴硬是一步步的走到了这黑大庙,到家的当天晚上那老驴就累得口吐白沫死了。把个姥爷心疼得拍着那老驴直 哭。二舅把那驴肉解了炖了一大锅的驴肉,可家里的大人没有一个忍心吃一口,只有咱妈吃了个够。后来那驴肉也只好当熟食卖了。 六 咱妈(2) 咱妈生来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听咱大舅妈说,就在咱姥姥把咱妈塞在炕琴里那时,咱妈的脸总是朝着外面,瞪着眼睛从炕琴门缝里往外看。刚会走了,就喜欢往人 堆里钻,那时屯子里谁家办红白喜事,唱二人转,跳大神儿,咱妈总是缠着大舅妈去看的。咱妈尤其喜欢二人转那火暴热烈招笑儿的唱腔。我小时在家里就经常听咱 妈唱上两口。但咱妈在外边是绝对不唱的,因为她天生的五音不全,说实在的,那唱的确实没有说的好听。俺儿时经常听她唱“卖饺子儿”啥的,那其实就是把唱词 拉长了说,怪声怪调的,还不如就那么说呢。到了文革时期,二人转不让唱了,那几个样板戏里的唱腔,咱妈别的不会,单单把个红灯记里李玉和的那段提蓝小卖唱 了个滚瓜烂熟。在家经常听咱妈没腔没调的唱那“提蓝小卖拾煤渣,挑水劈材全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她是在唱她自 己。 姥爷家搬到王爷庙时咱妈已经11岁了。这个年龄要是男孩子家里有条件是要读两年书的,识几个字省得被别人欺负。可咱姥爷说,一个丫头,早晚是人家的,上什 么学,跟我做小卖买吧。就这样咱妈每天跟着姥爷蹲阳沟,冬天卖糖葫芦、瓜子。夏天卖青菜。家里的杂货铺子由大舅,老舅管理。二舅负责贩运。这王爷庙当然也 是那小日本儿的天下,对老百姓的管治当然也是那么的严酷。贩卖烟酒,大米白面,布匹那就是经济犯。可买卖人家不卖点烟酒茶糖,那还有啥利可图啊。所以二舅 的贩运主要就是弄些烟酒。这当然是很危险的,咱二舅的小舅子就是因贩卖洋烟被小鬼子抓去当劳工差点没被累死。一次二舅坐火车上沈阳买烟回来的半路上忽听前 节车厢里有小鬼子的叫骂声和扭打声。原来抓了个经济犯,打的个鼻青脸肿,朝这边走来。把二舅吓得连忙把装烟的口袋冲车窗扔了出去。回家后,说啥也不敢再去 了。咱妈以前是跟二舅去过的,总是感觉在火车上人多,热闹,好玩。这次咱妈就自告奋勇,要自己去,说我是小孩儿,不惹眼。大人当然很担心,可也没别的办 法,就让咱妈去试一试,结果还真是很顺利。就这样,咱妈从12岁起就一人独自跑起了火车板儿。 据咱妈说跑火车板儿那可比蹲阳沟好多了,火车上的人,五方杂地,那的都有,可热闹了。其实咱们汉人的警尉还算是挺好的,就是国兵也不欺负咱老百姓,见到贩 卖违禁品的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她一个小孩,人家更是不在意。可是遇到小鬼子,那可不得了,一个个凶巴巴的,可恶着呢。有一回妈妈在火车上正津津有味的听 着一个老头讲着他们屯子里黄鼠狼子闹鬼的事,忽然唔哩哇啦的上来几个小鬼子宪兵,端着枪挨个的搜身,这时有个穿大褂带礼貌的中年大汉把一包什么东西塞到了 咱妈的手里,咱妈也机灵,随手就掖到自己的裤腰带里,外边穿着姥姥的大棉褂子,什么也看不出来。等鬼子来搜身时,咱妈迎着鬼子走去,被鬼子一巴掌打到一边 去了。在这里鬼子没搜到什么,又哇哇的叫着上后边的车厢去了,过后那大汉拍拍咱妈的头,拿回他的那个小包,塞给咱妈十块现大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回家后 咱妈拿着那十块现大洋诉说了经过,把咱姥爷吓得哆哆嗦嗦的就会说哎耶,哎耶妈耶,哎耶!那十块现大洋可值老鼻子钱了,就为这咱妈过年第一次穿上了里外三新 的花棉袄。 就在咱妈十六岁那年的秋天,一天傍晚刚吃完饭,忽听见火车站那边传来几声枪响,又过一会,看见马路上一群一群的小鬼子家属呜嗷的哭着往火车站跑。那天的后 半夜远远的听见北边传来几声轰轰的爆炸声。老百姓们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屋。第二天天刚放亮,也不知马路上来了什么家伙,轰隆隆山响的过了足有大半天,震得 房子直打颤,房梁上的土花花的往下掉。忽然杂货铺的门咣的一声被撞开了,进来了一群高高大大的老毛子。见到吃的把枪往旁边一扔,哈喇哨,哈喇哨的就抢,忽 然看见墙角的酒坛子,几个人抓起来你一口我一口哈喇哨,哈喇哨的喝了起来。忽听大街上有女人的尖叫声,这几个老毛子嗷的一声,抱着酒坛子马达母,马达母的 就追了出去。原来那些老毛子不知从那抓来几个日本娘们,大天白日的就在大街上猥亵强奸。这老毛子也太臊性啦,吓的老百姓们家家关门闭户。当天天放黑后,大 舅就领着咱妈和大舅妈,二舅妈,老舅妈跑到大八沟二姨家躲了起来。 等到二姨夫把咱妈她们送回来的时候,老毛子已经走了,这时也听说小日本儿投降了,大满洲国也倒台了,老百姓们恨透了小日本儿,这下子可扬眉吐气了,见到日 本人就打,小日本开的买卖和小日本的家里也被人们抢了一空。吓得小日本妇女儿童几家搬到一家的屋里不敢出来。就在王爷庙乱成了一锅粥的时候,忽然有一天, 街西传来了两声枪响,呼啦啦的开来了一队身穿二尺半破棉袄,肩抗长枪的部队。每个街口只站了两个大兵,就把这小镇的秩序维持好了。第二天天刚放亮,就见街 西边敲锣打鼓的来了一支队伍,男的女的高声唱着扭着大秧歌往这边开来,招引得大人小孩都上街去观望。咱妈是个爱热闹的人,自然跟着秧歌队不愿回家。从这支 队伍里学了不少新词儿,什么“革命了”,“穷人翻身解放了”,“穷人当家作主了”,“反封建”,“斗地主分田地”等等。渐渐的人们知道了这就是共产党领导 的民主联军工作队,也就是抗联的人。这共产党来了以后,专门找无房无地,一贫如洗的穷人,给他们开会,把他们发动起来,揪斗汉奸,斗恶霸,游街示众,搞的 热火朝天。这王爷庙可真是一天一个样,小镇学校也正式开学了,还办起了扫盲班。咱妈听说后,吵吵巴火的要去,咱姥爷照样是不让去的。咱妈指着咱姥爷说:“ 你封建!”。就这一句话,把咱姥爷吓得直哆嗦。心里说,眼下要打倒封建,这我要不让她上学,还不得也去游街挨揍去呀。“他妈啦巴子的,你,你去吧,臭丫 头!”就这样,咱妈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进了扫盲班,这才开始正式的进了学校读书。 七 奇缘 这共产党东北联军来了以后,在王爷庙成立了新政府。新政府衙门和以前的衙门那可真是大不一样,这衙门里的人一码儿的身穿二尺半,脚打裹腿。分不清谁是当官 儿的,谁是跑腿儿的。以前在衙门口走动的都是地主老财,现在满脑袋高粱花子撅腰露腚的穷扛活的都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出进进,而那些地主老财却见到衙门老远的 就低头猫腰的绕着走了。 新政府成立了,是急需工作人员的,尤其更需要一些识文断字的人才,咱二舅,老舅是念过几年书的,所以政府曾来人动员过他们参加革命。也正是因为他们念了几 年书,所以总觉着这共产党的衙门不是那么回事儿,官不象官,兵不象兵的,害怕这衙门长久不了,到时那国民党来了那可够受的。所以说什么也没敢参加革命。咱 妈可没想那么多,扫盲班三年还没念完,就要求参加革命。那时参加革命也是要经过考试的,考算术啥的咱妈还行,没上扫盲班以前就跟老舅学过小九九。可考语文 政治就不行了,语文勉强还能写上那么一二百字,政治那是啥也不懂。记得咱妈说过,“考官问我,你为什么参加工作?”俺说:“为革命”考官非常满意,又问: “我们的革命对象是谁?”俺想,俩人儿好才会搞对象呀,就说:“是苏联老大哥。”那考官咧嘴一笑,再没往下问,就算通过了。 参加工作后,咱妈先是被分到文艺宣传工作队,可咱妈天生的五音不全,一唱歌就跑调,而且嗓门特高。大合唱时,咱妈“嗷~”的一嗓子能把大伙都领到不知什么 音儿上去。领导一看不行,就分配咱妈打锣。唱歌跑调的人多数是不懂音律节奏的,咱妈那锣自然也打不到点子上。往往是前面演员最后一个字还没唱完,就让咱妈 一锣给打下去了。要么就是前面的人吸口气刚要开唱,咱妈那里突然来了那么一锣,弄得人家那口长气没法出来。唱歌的人很恼火,咱妈也很过意不去。领导也知道 咱妈这不是故意的,没办法,只好把咱妈调到卫生工作队,并且专门送到总部医院妇科培训了一年。 人生一世,这缘分总是让人感觉很奇妙。没啥文化的咱妈竟成了官家人儿,可学问那么高的二舅却始终是老百姓一个。咱妈家在王爷庙,离咱爸的家乡永安屯至少也 有一二百里,谁能想到他们能结成夫妻呢。可这人要有缘,想挡都挡不住。说起来咱爸咱妈的相遇还真是一大奇缘。这奇缘的大媒更为离奇,那是北大荒的狼。 咱妈工作后,随工作队被派到永安区搞妇女卫生工作。这区政府所在地和永安屯相隔也就三十多里地。那是农历七八月份的一天下午,咱妈吃过午饭后,背起挎包独 自一人去咱爸家住的屯子检查妇女卫生工作。初秋的季节,地里的庄稼快要成熟了,谷穗黄黄的狗尾巴似的耷拉着,高粱红红的火一样的向天烧着。路旁不时的看到 野兔后腿直立人一样的站着东张西望,见了来人“突”的一声没影了。山坡上野果黄的红的星星似的向你挤着眼睛,路旁的灌木丛中,那紫红色的鄂粒鹌鹑蛋般大 小,吃到嘴里甜甜的伴着一股野香,草丛中那紫蓝色的浆果酸酸甜甜的能把你肚里的谗虫勾引出来。咱妈不禁放慢脚步,解开小褂,披在肩上,随手采摘这诱人的野 果,小挎包里慢慢的已经有了大半下,那嘴和脸蛋儿也被果汁染的五颜六色。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咱妈赶忙加快脚步向屯子走去,已经隐隐约约的看见树 丛中那泥土房上缈缈炊烟了。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头皮发乍,一种莫名的恐惧。猛抬头,就见在离咱妈十几米远的小路中间蹲着一条“野狗”,草一样青黄的颜色,路 旁还站着几只,耷拉着尾巴,叱着牙,盯着咱妈。谁家的狗跑这来了呢,吓得咱妈不敢再往前走了,一步步的往后稍,那几条青黄色的“狗”也耷拉着尾巴一步步的 往前凑。说来真真的蹊跷,咱爸去南屯买了犁铧子匆匆的往回走,恰巧就在这时赶到了咱妈的跟前。咱爸看到这情境,“嗷~”的一声怪叫,窜到咱妈的前面,拣起 一块石头,一边怪叫着一边用石头猛敲那犁铧子。那几条“狗”听到金属的响声,飕的一下窜到草丛里。咱妈盯着眼前这个大汉,瘦瘦高高的,穿着一条补丁摞补丁 的裤脚游荡在腿肚子上的挽裆裤,上身一件黑不流球的破褂子,一手拎着犁铧子,一手还拿着那块石头,瞪着大眼珠子瞅着草丛,看也不看咱妈一眼。 咱妈搭讪的问:“谁家的狗,咋跑到这来了?” 咱爸弓着腰,眼睛还是盯着前面那草丛:“那哪是狗哇,那是狼!” 就听咱妈这里“嘤~”的一声,那人坐在地上就起不来啦。咱爸回头一看,连忙往起拽,可人瘫在那里怎能拽得动呢。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扛起咱妈,用石头 敲着那犁铧子硬往前闯。那草丛中的狼群可能也没见过这种架势,也就一点儿一点儿的往后退,咱爸就这样一边怪叫着一边猛敲着犁铧子愣是从那狼群中闯了过去。 可这几只狼并没有走开,还是低头叱牙耷拉尾巴在后边跟着,跃跃欲试的样子。吓得咱爸只好回过身来,猫儿着腰,稍着走。咱妈吓得两手紧紧的抓住咱爸的头发, 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离村口越来越近了。屯子里的人听到村外的动静,很纳闷,什么东西在叫,这么糁人。出来一看,妈呀——,这不是姜老大吗,背 着一个大姑娘喊啥呢?到跟前一看,才知道遇到了狼群。这些人一边拿起石头往狼群里撇,一边高声的叫着,那狼群见人多就跑掉了。 大家把咱妈搀扶着送到妇联主任家里,咱爸随着人群悄没声儿的拎着他那犁铧子,手里还拿着那块石头,回家去了。第二天咱爸穿着咱二叔的裤子和褂子去村长家开会,又 见到了咱妈,很不好意思的打了一声招呼:“嘿嘿——没事儿了吧?”咱妈见到咱爸,也很不好意思的说:“昨,昨天亏了你啦,都把俺吓死啦。”村长张老疙瘩哈 哈的鬼笑着说:“群狼不吃人,要是遇到单身的狼可就毁啦!”咱妈问咱爸:“你大号叫啥呀,你胆儿可真大”咱爸嘿嘿的笑着说:“俺叫姜有财,嘿嘿,那狼有啥 可怕地。”过后,咱妈才听到咱二叔说咱爸那天都吓得尿裤子啦,尿得连后裤腰上边都湿啦,咱妈看着咱二叔,脸上红红的什么也没说。 这事儿传到了区里,工作组长老李特地到永安屯来感谢咱爸,看到咱爸挺憨厚老实的,村饷员的工作干的也很靠谱,就把咱爸调到区里做了财会工作。这样咱爸和咱妈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一天,老李找到咱妈说:“你看老姜这人咋样?” 咱妈说:“挺好的,又能干,人又老实” 老李笑眯眯的说:“我给你们俩介绍对象行吗?” 咱妈站了起来,妞妞捏捏的说:“俺听组织地。”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当老李问到咱爸时,咱爸那脸憋得象紫茄子似的,用脚使劲的蹭着地,老半天才憋出了仨字:“嗯,嗯呐。” 咱爸咱妈的恋爱结婚虽然离奇,但一点儿也不浪漫。结婚前俩人加在一起也没说上十句话,更没有花前月下的溜达过。特别是老李说要给他们俩介绍对象后,俩人见 面就象各自怀里都象揣着个兔子似的脸一红就走开了。那时干部们结婚时兴在晚上,俩人胸带大红纸做的大红花,买些瓜子,糖果,大家凑到一起,领导开会似的讲 讲话,俩人这就算成家了。 八 大跃进(1) 俺出生在全国农村由高级社转向人民公社,社会主义工商改造全面展开的年代,一提起那个年代,文学家、诗人都爱用火热,激情等字眼。可惜俺那时还是个幼儿,蒙 蒙瞪瞪的感受不到那火热的激情。儿时的记忆是很模糊的,只是恍惚的记得俺常常骑在一个长着扎人胡子的老爷爷的脖子上在前面走,后面一个小脚老奶奶两只手一 手拿着一个饭盆一上一下的在空中舞动着,两只小脚紧叨登的跟在后面跑。说起来惭愧,到真正记事时俺已经三岁了。记得是那年大年初一的早晨,俺刚刚从被窝里 爬起来,还没洗脸呢,就从外面呼啦啦的跑来了一帮小孩儿来俺家拜年。见到小哥哥小姐姐们,俺高兴得也跑过去跟着他们到各家拜年去。每到一家,俺都兴高采烈 的闯到前面,进门也不下跪,伸直两腿,撅起腚就是一个响头。走到第三家,当俺撅起腚磕头的同时,“噹”的一声,放了一个响屁。俺那时虽然年龄小,但也知道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连忙把头低下去,从裤裆下向后看去。本来想看看伙伴们有什么反应没有,可这一看不打紧,原来小哥哥小姐姐们拜年是不磕头的,只有俺在 前面撅着腚。就在那一刻,俺好象突然的明白了许多事情。也就从那以后,俺的记忆比以前好象清晰了许多。所以三岁以前发生的事都是听大人们讲的,至于骑在老 爷爷脖子上的事儿,因为那是去人民公社食堂吃饭,天天要去的,所以印 象较深。 听大人们讲,俺出生那几年变化可真大呀,昨天是初级社,今天就是高级社,还没几天,就进入了人民公社了。俺的出生地宝石屯儿在俺出生时还那么的叫着,没过两 年就改叫宝石大队了,咱农民都成了人民公社的社员,每天都集体出工,集体收工,虽然是收工后还是各回各家,但每天都是在一起吃共产主义大食堂。 有一回吃饭时,大队书记李友和社员们唠嗑,提到了共产主义。书记说:“别看咱现在吃的不咋地,等到共产主义了,想吃啥就吃啥,粉条子炖猪肉铆劲儿造。” “那共产主义到底儿啥样啊?”社员问。 “啊——,就这么说吧,那吃的就别提啦,想啥来啥。那时咱们住的呀,那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到时候咱们种地都不用出屋,坐在炕头上,一按电门,那庄稼就种上啦。” “那咋给庄稼上粪呐?” “那还不容易,拉完屎,一按水门,那屎尿就都冲到庄稼地里去啦。” “那也得给庄稼除草哇。” “你他妈拉巴子的咋就这么苯呢,都共产主义啦,那地里还能长草?” 这共产主义不赶上天堂了吗,所以社员们都是憋足了劲的跟着共产党毛主席奔共产主义。 就是这个李书记,在当年差点给撸了。58年开春公社开动员会,要各生产大队上报生产计划,这个大队报高粱亩产4000斤,那个大队报玉米亩产5000斤,把个老庄稼把势出身的老书记听得目瞪口呆,高粱,玉米亩产能那么多,他说啥也不信。所以大着胆子报了个玉米亩产2500斤。 这招来了公社书记的严厉批评:“你个老庄稼人啦,咋比年青人还落后呢,你学学人家,别他妈的当大跃进的绊脚石。要是完不成任务看俺不把你刷喽。”开会回来,他老人家领着社员们起早贪黑, 深耕细作,可心里怎么盘算那亩产也达不到目标。眼看快入秋了,老书记瞅着这庄稼地直发愁。一天,公社通信员通知李书记带着各小队长出去参观取经。公社书记 领着各大队的人,坐着马车来到了胜利公社跃进大队。这跃进大队原来叫“兔子圈儿”是离县城只有三十多里的一个山沟,因为这里的野兔子多的出奇,所以外人都 管这儿叫“兔子圈”,久而久之,就成了这个屯子的名字。现在要奔共产主义了,大跃进了,原来的名子也不好听,所以改名叫“跃进大队。”这地方李书记以前是 经常来的,因为他妹夫就是这个大队二队的小队长。李书记很是纳闷,两年没来,这穷地方咋还变成了先进啦?这时就见跃进大队书记张青山领着几个人远远的跑 来,咧着大嘴,和人们一个一个的握手,连声说着欢迎欢迎的把这帮人领到了一块试验田边。大家一看,全傻了眼了:“这谷子咋长的这么密实?”张书记笑哈哈的 对大家说:“合理密植嘛,不这么密咋能高产呐。”说着,回头一招手:“来,二丫,过来,给大伙表演一个。”这个叫二丫的小女孩,也就四五岁的样子,被张书 记轻轻的抱起来放到实验田的谷穗上面。这二丫竟真的平躺在了谷穗上,竟然没有掉下去,引来了一阵阵惊叹。这时有人疑惑的问:“这庄稼长的这么密实,照不进日 头,咋能长成这样呢?” 张书记嘿嘿的笑着说:“俺们晚上用手电棒照。” “那也不透风啊。” “俺们成天用风匣吹呀。” 参观的人们仍是很纳闷,但在心里盘算一下,照这样种法一亩地还真能打出10000斤谷子来。 参观完了,咱们的老书记带着一脸的疑惑回到了大队。成天为秋天的庆功大会发愁。别的大队,不是昨天放一个卫星,就是今天放一个卫星,(这放卫星就是向上级报 告成绩,报喜的意思)可咱宝石大队连一个响屁也没放出一个来。这秋后不是等着当落后的典型吗?一天,一队队长跑来问老书记:“俺们小队菜地里长出一个大倭 瓜,大得出奇,能不能算放卫星?”老书记听了眼睛一亮,说:“行啊,那咋不算呢!走,看看去。”到了菜地,果然见到那大倭瓜长的小磨盘也似,大的出奇。把 个老书记高兴得直搓手:“庆功会上咱就拿它放卫星啦。” 秋后公社开庆功会,咱老书记领着几个小队长抬着那个大倭瓜来到了会场,公社秘书一看,好家伙,这么大的个儿!连忙招呼着放到了主席台上。别的大队虽然上报亩 产有多少多少斤,可会场上并没有实物,只有咱老书记拿来的那个大倭瓜显眼地摆在那主席台上,和卫星放得高的那几个戴着大红花的大队书记,小队长相映成辉。 会上公社书记总结和表扬了几个先进的生产大队,也点名的批评了咱宝石大队,可能是这个大倭瓜的原因,没给咱大队打成落后典型。散会后,大家都好奇的前来看 这个大倭瓜,一不小心,这大倭瓜给碰掉了地上,只听“扑哧”一声,那大倭瓜一摔两半儿,稀啦光汤的淌了一地屎一样黄黄的臭气熏天的东西。大家一时间都楞住了,过了 一会,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把这公社书记气得不拿好眼神的看着老书记说不出话来。老书记尴尬的收拾了现场,灰溜溜的赶着毛驴车和几个小队长跑回了家。到家 后,查问起这大倭瓜的事,原来看菜园子的老丁头的三小子丁三虻子一天傍晚替他老爸看菜园子,忽然感到有屎要拉,这小子也发骚,拿镰刀把那个倭瓜切开个三角 口,挖出里边的瓤,对准那倭瓜就是一泡,灌得满满的,然后照原样扣上了那个三角瓜皮。没想到这倭瓜不仅没死,还疯也似的狂长,长成了那么大的个儿。 九 大跃进(2) 时世造英雄,这句话那真是一点儿也不假。如果没有元朝末 年的农民起义,天下大乱,朱元璋怕不是还要讨饭当和尚。如果没有大跃进,那兔子圈儿的张青山说啥也不会成了种粮英雄。可咱们宝石大队在老书记的带领下,起 早贪黑,吭哧瘪肚的干了一年,还差点儿成了落后的典型。实指望用那大倭瓜放一个卫星,哪 成想那么大的倭瓜里边却是一腔的臭屎汤子。有句话说的好:“磕仨头,放俩屁,人家不说自己也不过意。”虽然公社书记并没把老书记咋样,可咱老书记却实在是 呛不住烙铁了。别的大队都快进入共产主义啦,俺这不是在拖后腿吗?所以就主动找到公社书记要组织把他刷喽,另换能人。公社书记听了两眼一瞪:“你以前斗地 主分田地的胆儿让猫儿叼去啦?这要奔共产主义啦,你他妈的反倒跟娘们似的,尿鸡啦。”这句话可把老书记给激怒了:“谁他妈的象娘们儿啦,谁他妈的尿鸡啦? 他张青山能,俺也能!”说罢,脖子一梗,摔开门,撅哒撅哒的走了。 走到村东头铁匠炉门口,就听里边刘铁匠刘大磕巴不知在骂 谁:“啊操,你——你——你他妈——妈——妈——啊妈的扯——扯——扯——啊扯犊——犊——啊犊子!”老书记一听,咋啦,莫不是七壮又惹师傅生气啦,连忙 走了进去。这七壮子是咱老书记的小舅子,黝黑的方盘大脸上一脸的麻子坑,正蹲在地上瞪着眼睛喘粗气。老书记进来看了七壮一眼,问道:“咋地,又惹师傅生气 啦?”刘铁匠指着七壮说:“上——上——上——啊趟县——县——县——啊县城,啊就——啊就——啊就长能——能——能耐啦,还——还——还——啊还会炼 ——炼——炼——啊炼——炼——”指着烘炉前边的铁砧子半天才把那钢字说出来。 七壮蹲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俺就学会了嘛,人家县城里中学生都不上课搁那炼钢呢,毛主席说地,要大炼钢铁,超英赶美。” “啊扯——扯——扯——啊蛋,俺都不——不——不——啊会,你——你——你——会——会——会——啊个屁!” 老书记也听公社书记说过大炼钢铁超英赶美的事,知道这七壮子人虽长得丑,可那大扁脑袋却很灵。但也不能确信他真会炼钢:“你小子别吹牛逼,有能耐你就真炼出个钢来给俺看看,别净惹师傅生气。”说着跟刘师傅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没想到当天傍晚,这七壮子就来到了他大姐夫家,见到老书 记就说:“俺师傅他不相信人,俺前几天上县城买焦碳,亲眼看见城里的学生们在炼钢,那玩意好整,不信你让俺造量一下。”老书记一想,毛主席让咱们大炼钢 铁,会炼,哪能不炼呢。没嘴儿在这上能放出个卫星呢。就说:“俺看行,你跟师傅告个假,回来,咱们造量一下子。都缺啥,你跟俺说。”七壮说:“也就是炼钢 用的炼钢坩埚炉子,矿石,和焦碳啥的。”老书记一听傻眼了:“这些咱一样也没有哇,那咋整呢?”七壮子说:“没事,没焦碳咱用木炭,你打发人上山砍树烧 炭。没矿石咱先用废铁。这炉子俺看用砖砌起来后,再把破碗茬子,破缸茬子整碎了合成泥往膛里一抹就行了。”老书记一听,说:“行,反正冬天也没啥事,那就 整呗。可你小子可别干那没边没沿的事。”七壮子说:“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到时候嘎——准出钢。” 这下子咱宝石大队可忙活开了,从各小队抽人,烧炭的烧炭,搭炉子的搭炉子,收废铁的收废铁。老书记亲自赶着毛驴在石碾子上粉碎那些破碗茬子、破缸茬子。碾得跟包米面儿似的兑些黄土和成泥往那两房高的炼钢炉的膛里厚厚的抹了一层。 该炼钢了,老书记紧张的问:“壮子,能行吗?”“俺看 行,咱这炉子比县一中的还高呢,咋不行呢。”说着装料,点火,周围用四个大风箱往炉子里吹风。从中午一直烧到晚上,七壮子捅开炉门,就见一股红粥似的粘粘 的液体直往外流。“出钢啦!”七壮子嗷的喊了一声。一时间那红粥注满了在地上挖的六个模坑。待那粥慢慢由红变黑后,老书记疑惑的问:“这就是钢?”“嗯 呐,和学校里炼的一模一样。”拿来磅秤一称,这炼出的钢比加进去的废铁还多出二百多斤。老书记高兴的一拍大腿:“这下可好拉!今天先到这,明天我上公社放 卫星去,让他们也来看看,咱也不是孬种!” 第二天老书记到了公社,正赶上张县长来公社检查工作,听 了老书记的汇报,非常高兴:“咱农民也能炼钢啦?走,看看去。”领着一行人坐着马车就奔宝石大队来了。快到大队了,离老远就看见屯子里有一股黑黄的浓烟直 往天上钻。这七壮子正领着大伙在炼那第二炉钢。来到炉旁,老书记指着那个腚朝着县长的人说:“这就是七壮子,会炼钢的。”接着招呼七壮子领着大家来看那炼 出的钢。张县长看了,从兜里摸出了一块吸铁石,去试那黑糊糊的东西,那东西果真的吸住了磁铁。县长高兴的说:“是钢,是钢!”抬起身拍拍老书记的肩膀: “没想到咱农民也能炼钢啦!” 回头拉着七壮子的手,挺了挺肚子,向周围看了一眼:“啊——”这时县长身后的秘书带头拍 起了巴掌,大声喊道:“欢迎张县长讲话!”张县长又挺了挺肚子:“啊——这个,毛主席号召我们,鼓足干劲儿,力争上游。啊——这个,要超英赶美,有了钢就 啥都有啦,共产主义就是钢做的。今天,咱们大队李书记和七壮同志放了一个卫星,一个大卫星!咱们农民也会炼钢了!我们一定要大炼钢,多炼钢。啊——这个, 七壮同志就是咱们农民炼钢专家。啊——这个,也不要保守嘛,也要教教别的生产队,在咱们乡下来一个大炼钢铁运动。向共产主义跑步前进!”站在县长身旁的七 壮子黑黑的麻子脸盘上除了张开的大嘴和漏出的两排牙齿之外,就找不出眼睛在哪了,只看见那大麻脸上的麻子坑儿里往外泛着紫红。 自打听了县长的讲话,咱老书记就象吃了大烟一样。一天到 晚,眼珠子铮亮,走路都能带起一股烟。在他的带领下咱宝石大队的三个小队每个小队都建了一个炼钢炉,男人忙着炼钢,女人种地。一次,张爷爷背着俺,找到老 书记问:“老三呐,这么整能行吗?那娘们儿们种地忙不过来啦,那地要是撂荒啦可咋整呢?”老书记说:“你没听县长说呀,有了钢就有共产主义啦,害怕他妈拉 巴子的没吃的?”张爷爷想了一想,可也是这么个理,咱这啥时候饿着人啦?扛着俺回头就去给牲口喂草料去啦。 七壮子调到公社指导各大队炼钢,没几个月,就又被提到县 里工业局当上了干部。当他兴冲冲的回去看师傅张铁匠时,没想到又招到了师傅的一顿臭骂:“你——你——你——他妈巴——巴——啊巴子的,那——那——那也 叫啊炼——啊炼——啊——啊钢?那——那——啊那就是——啊铁——啊铁——啊铁粑粑!净扯——啊扯——啊扯——啊蛋!” 十 大跃进(3) 成立人民公社以后,社员们也确实尝到了共产主义的味道。因为全公社的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大食堂,社员们全家老小都在大食堂吃饭,家里是不许开小灶的。其实 刚开始时社员们也根本不想在家里开小灶,因为那时的大食堂几乎全天的开放,三天两头的吃粘豆包,吃压餄酪(一种用荞面压制的面条)。只要是饿了,到那就 吃。其实也并不是食堂要全天的开放,只是因为人多,要一拨一拨的吃,哩哩啦啦的这就成了全天的开放。所以谁要是饿了,准能赶上一拨吃饭的,你只要拿起碗筷 跟着吃便是。这从没听说过的好事儿让咱社员们赶上了,都能吃饱饭,又比家里热闹,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谁还想在自己家里立灶呢? 可这好事没到一年就办不下去了。经会计核算,这样的吃法,今年全生产队的粮食得有小半年的亏空。老书记和各小队合计后决定,每天只开三顿饭每顿饭按每人四 两定量。这下可热闹了,不等听到食堂的钟声,很多人已经聚在了那里,等到大师傅抬出饭桶,人们揎袖搡臂,蜂拥而上,一刹时那饭桶便告罄尽。按说,照老书记 的定量每个人平均两大海碗饭是有的,可咱张爷爷家的几个叔叔们总是说只吃了一碗饭,那桶里的饭就见底儿了。整天吃的半饥不饱的没干完一气儿活,就开始感到 饿了,不等收工人就饿得没了力气了。还是张爷爷有眼力,他发现原来孙六,李二埋汰那几个小子吃饭时开始是只盛半碗饭,用筷子搅散,张嘴用力一吹,两三口就 吃进去了,马上又满满实实的盛上一海碗,蹲在一边慢慢的吃去了,倒是吃得个肚饱溜园。而他的几个小子就不会算计,开饭时抢先盛上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边吃 边吹,等他们吃完了这一碗,人家的第二碗已经把桶里的饭舀了个干干净净。他们哪里还能吃上第二碗呢。气得张爷爷给他们讲了半天,俺那几个叔叔才闹明白没吃 饱饭的原因。 不过这法子知道的人多了,也就不灵了。壮劳力普遍感到吃不饱饭,难免就有怨气,活也干不好。没办法,老书记只好规定壮劳力每顿保证两大海碗,妇女,半拉子 每顿一大海碗。由灶上专门给盛饭。这要是能实实在在的每顿饭吃上这么两大海碗饭,社员们虽然感不到很饱,但也不至于会饿得没了力气。可到后来队里也是实在 没有那么多粮食了。大师傅为了保证那两碗饭,只好事先把那米用水泡烂,再在大锅里多加水来煮。那米粒经这么几次折腾,变得膨胀稀脬,原先半碗饭的米现在变 成了一碗了。 吃这样的饭,咱张奶奶可倒乐了,张着没有几棵牙齿的嘴说:“这饭对俺口儿,好嚼!” 可这些老爷们却受不了了: “这叫啥饭呢,老太太粑粑——稀囊!” “这鸡巴饭吃地,连屎都少拉一半。” “他妈拉巴子地,什么饭什么活,囊吧饭,打仰颏!” “过去给地主家扛活,每顿还粉条子炖酸菜铆劲造,粘豆包儿往饱吃呢,现在咋地了?” 老书记到现在才真正的发了愁,不是有了钢就有了共产主义吗,这咋整成这样了呢?连这大食堂都快办不下去啦。悔不该去年光炼刚铁把地给荒了。那么好的年头, 十来天就一场透雨,这在咱这疙瘩多么难得的好年景呀,可光顾炼钢奔共产主义,那地就没侍弄出来,全荒了。那谷子地里的草比谷子还高,包米地里都看不见垄 沟。都干一辈子庄稼人了,当时咋就没顾上这些呢。现在可好,从来不知道挨饿的东北汉子整天掐着瘪肚子叫唤。唉——,这是咋整地呢? 也就在这时,兔子圈的大队书记张青山带着咱老书记的妹夫赶着辆马车,提溜着几只兔子找咱老书记来了。见着咱老书记姐夫姐夫的叫着,要从老书记这借点粮食。 咱老书记挺纳闷,说:“你们亩产5000斤的生产队咋还朝俺借粮呢”那张青山涨红着脸,蹲在地上使劲的抠着土,啥也说不出来。 妹夫低着头说:“唉,别提啦,那都是假地。” “这不是那啥嘛”,张书记接着说:“前年咱公社开动员会,要提高粮食产量,大会上有说亩产1500地,就有说能打2000地,俺后屯李书记说能打3500 斤,俺不服气,就报了个4000。当时公社就把俺们树了先进,到秋天要验收了,俺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把快成熟的谷子从别的地里拔出来个挨 个的全都栽在了那两亩示范田里了。” 咱老书记一拍大腿:“我操,俺说俺回来照你们那法子咋整不了呢,刚种时长的象草地似地,后来都他妈拉巴子的黄叶啦。这牛逼叫你吹地。” 张书记接着说:“唉,这牛吹出去后,粮食打地多,上缴地公粮也多。到现在俺那没几粒粮啦,现在,唉,现在都吃上谷糠啦。这不,兔子圈地兔子都打光了,给你们带来几只。” “啥呀,都吃上谷糠啦?”看着张青山那可怜相,咱老书记这东北汉子真坐不住了。宁肯自己再把裤带勒一勒,也要帮一帮人家。就从各小队匀出点高粱,包米来,装了大半车送走了。 那时俺还很小,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记不起来俺那时是否也吃过谷糠,但是从记事起记忆最深刻的那就是饿。整天想找东西吃,吃饭时自己的窝头不够吃哭嚎着抢姐姐的 窝头吃。看着新东西便问“这能吃吗”?记得俺们几个孩子在王婶儿家玩,我突然放了一个屁,回头闻闻,感到那屁真香,要是能吃,真想把它吃了。想着想着就把 这话说了出来:“原来我这屁是香地,要是能吃该多好哇”这引来了哥哥姐姐们的嘲笑。王婶儿把俺搂在怀里:“唉,大宝哇,你可咋整啊。”也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流下了眼泪。 十一 欢乐的童年 儿时恰逢三年灾害,所以生命伊始的记忆就是挨饿。饿得连屁都想尝尝,那真的不是假话。可是到了俺五六岁时,这情形就有了些好转。 记得那年春夏时分,俺们还是上顿下顿的杂粮稀饭就着那么一碟咸咸的盐罗卜。吃得俺们这帮小孩子们一个个仙鹤般的细长的腿,顶着个蝈蝈似的肚子,那清晰可见的肩胛骨上面的细长的脖子上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本来是戏耍的年龄,可是一个个连玩都没了精神。到了那年的初秋,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大地里的玉米已经灌浆了,那土豆也有鸡蛋般的大小了,这可真是成了俺们这帮孩子们的天堂。每天天刚蒙蒙亮,俺早辰从被窝里爬起来连饭也不吃,就去找张大妈家的五哥,跟着五哥、赵三秃子、大裤裆、这伙大一点的孩子的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跑到野外去了。 初秋的早晨,没膝深的野草湿漉漉的挂满了露水,在阳光下斜斜的看去,那露滴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用双手那么一撩,得到的是一掬清水。山坡下是一片片的大田,这一片片墨绿顶着一片片淡黄的是包米地,那一片片墨绿顶着火海样的红的是高粱。西边那一大片耀眼的金黄当然是葵花了。北面山脚下那片村庄就是俺的老家,俺就是出生在靠村东北的那间石头垒成的冒着炊烟的黑黑的老屋里。山村这时被鸡鸣声,狗吠声,牛羊的叫声,男人女人的吆喝声叫醒。忽听得钟声传来,那是生产队在集合队员,准备分派活计。 俺们这足有七八个孩子组成的团伙这时早就抱着在地里掰的青包米,兜着刚刨出来的土豆跑到这南山根下的小河边来了。大伙把东西堆放在河滩上,分散开来,拣拾干树支,干牛粪之类,平平的堆成一片,再在一个个包米棒子的后腚上插上树支就那么挨排的往那片柴禾上树直的一插,烧起这一堆火来。俺们小一点儿的远远的看着这红红的冒着浓烟的火堆,拍手叫着,喊着。五哥,三秃子,大裤裆他们几个大孩子拿着树棍弄着那火。火苗渐渐的熄灭了,露出了被烧得黑糊糊棒子的包米。五哥他们用树支把那黑糊糊的包米棒子拨弄出来,俺们这帮小孩蜂拥而上,拿起那黑糊糊的包米棒子,只从上往下那么一扒,扒掉外面黑糊糊的的包米皮就露出那焦黄的冒着热腾腾香气的包米粒儿来,吸着气啃上一口,哎呀——,那个香!五哥他们这时也没闲着,把土豆扔到余烬的火炭里,再把四周的火炭用树支扫起来盖上去,包米将要吃完,那土豆也熟了。围着这燃尽的灰堆,用树棍儿拨弄出那黑碳般的土豆来,拿在手里,烫得俺们把那黑碳在两手中调换着,掰开那黑碳,里边白白的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勾引得俺哪还顾得上汤嘴,就着口水吸溜着热气吃得俺满身的透汗。抬头看看伙伴儿们,哎耶——,一个个儿的两只黑黑的爪子,脸上灰儿画的就象那黑土豆一般。二鼻涕和俺一般的大小,就他吃的埋汰,黑黑的脸上一边一个用那碳黑和着那大鼻涕画就的大蝴蝶。这些黑土豆也似的脑袋上流下的汗溜子把一个个的小脸冲成一道道的沟壑,大家你看看俺,俺看看你,都张嘴笑了起来,这一笑,一个个的露出了白牙,舞扎着一双双黑黑的爪子,真象张大妈讲的那些地狱里的小鬼。这些小鬼你撸俺一把,俺抹你一下,嘻嘻哈哈的摔开衣褂,普通通的都跳到河里。那河水能末俺的肚脐眼,但五哥和三秃子他们站在河里却露着腚。大家嗷嗷的叫着打起水仗来。 玩累了,疯够了,俺们这帮孩子们或是坐在浅水里,或是懒洋洋的躺在小河旁。这时天以近中午了吧,高高的天空远远的漂浮着几片白云,火辣辣的太阳下偶而掠过一丝风也是热热的,草丛中的露水不知啥时已经干了,蝈蝈、三叫驴等等的小虫们躲在草叶下面竟相的鸣叫着,这山野似乎成了它们的世界。据说以前这对面山上长满了密密的松林,可就在前两年大炼钢铁时都砍净了,现在看去,一片片矮矮的灌木丛,有好些地方裸露着石砬子,这山上要是还有那高高的松林该多好啊,林阴下一定是很凉爽的。 忽见五哥跳到河里,撅着腚两手伸到水下,脑袋贴着水面往上游趟水,突然身子一挺,两手一扬,手里的东西应声飞到了岸上,呵——,是鱼!一匝多长的白鱼漂子在岸上乱蹦着。大家一看,又兴奋起来,都跳到河里摸起鱼来。俺在水中乱摸一气,是有鱼,都碰到俺的手和腿了,可就是抓不到,急得俺乱叫。五哥把俺领到有泥的浅水处,说:“这泥里有泥鳅,你在泥里抓到象棍的东西就是。”说着真的伸手从水里连泥带水的抓出一把来,俺一看,真有一条黑泥鳅!俺依样的把手伸到河泥里乱抓着,果然,有一根象棍似的东西,俺忙捞出来观看,果然是泥鳅,还没等俺把手伸开,那泥鳅一挺腰身,哧溜一下就又钻到水里去了。这回俺可知道咋抓鱼啦,两手在泥里乱摸,只要抓到棍一样的东西就往岸上甩。一时间,岸上就是白白的黑黑的一片。大家呼哨着,窜到岸上,只把那鱼肚子用小树支一豁,在水里一涮,然后用小树支那么一穿,再一排排的插到地上,把拣来的柴禾往上一铺,又点起火来。烟火过后,那烧烤的鱼香又把俺们吸引到一起,又是一顿饕餮大餐。 整个的秋天,俺这帮孩子就这样整天的东一群西一伙的在山野里游荡着,生产队看青的大人们看见俺们掰包米棒子,也只是喊一句:“够吃就行啦,别他妈祸祸。”山野里不仅是烧烤的包米棒子、土豆、小鱼吸引着俺们,那草丛中蓝紫色的浆果、山坡上藕粒树丛中那接着的一串串的紫红的鸽子蛋般大小的藕粒,甜甜的,酸酸的伴着那股说不出来的野香,那麋子地、高粱地里生出的甜甜的,面面的吃过以后那嘴边就会流下一圈黑黑的小“胡子”的乌米,哪一样不是勾魂似的吸引着俺们。更加刺激的是上生产队的瓜地里去偷瓜。其实说是去偷瓜倒莫不如是去抢瓜。可俺们这帮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来岁,再大一点的孩子都在上学,这么小的孩崽子怎么能够强盗似的抢得到瓜呢。其实还是老瓜头的宽容,他只是高声的喊喊,再装模做样的追一追。记得俺们第一次去偷瓜,五哥把俺们分成两伙,让俺们这伙小一点的在靠近瓜窝棚的附近只管嗷嗷的乱叫,算是疑兵,他们大一点的跑到瓜地尽头,实施偷抢。可那老爷爷是有经验的,也不管俺们的喊叫,径直的往那地头奔去,呜嗷的骂着,五哥他们就象没见到似的,依旧摘他们的瓜。眼见老爷爷都走到跟前了,才抱着瓜呼哨着跑开。俺和老丫实在是被那瓜诱惑得走不开了,不觉间来到瓜地中间,蹲在地上,摘起一个便吃。不知啥时老爷爷来到了俺们的身后,哈哈一声怪笑,按着俺俩的肩膀说:“小兔崽子,可逮着你啦!”俺还不知怎么回事,老丫那里已经哭起来了。老爷爷连忙的一手抱起一个,笑嘻嘻的说:“别怕别怕,爷爷逗你们玩呢,吃瓜,吃瓜,铆劲吃。”说着把俺们抱到瓜窝棚前,看看俺吃的那瓜,一把抢过去扔了:“这瓜还没熟透呢,能好吃吗,爷爷教你挑好瓜吃。”说着,指着地里那离瓜秧根部最近的已经发亮的瓜说:“瞅见没,那发亮地瓜才是熟地,这老根瓜才好吃呢。”说着给俺俩摘了几个,果真是又香有甜。这是俺第一次偷瓜,却也是最后的一次,因为以后上瓜圆是不用偷了,老爷爷早就笑呵呵的等着呢,所以那一年俺也学会了相瓜的本事,在瓜地里老远的就能看出哪个是熟瓜哪个是生瓜,熟的香瓜因为褪去了绒毛,所以是发亮的,西瓜熟了也是亮亮的那肚脐往里凹着。 这一秋下来,再看俺们这帮小孩,一个个的全身黑里透红,活蹦乱跳,就象那泥鳅一般。 欢乐的童年(2) 儿时最深刻的记忆是乎都是与吃有关,这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好象俺是个很没出息的人吧。但是一个刚有记忆的幼儿便生逢在那“三年自然灾害”的年景里,饿得连屁都想吃的孩子的记忆中,那吃岂不是最要紧的。恐怕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人对于吃的记忆无不如此的深刻的吧。 前几天,年近八十的咱妈突然对俺们说:“俺现在怎么吃什么都不香呢,真想吃那年的碎杂粮菜粥。”非让孩他妈给做一碗。那碎杂粮粥乃是用打场下风头收下来的瘪高粱,瘪谷子,瘪玉米等再碾子上碾成的碎杂粮。那在以前不是给人吃的,那是猪、鸡的饲料。可在挨饿那年,这就成了人们餐桌上的美餐,在做这粥时还要拌上干菜以增加分量。可现在上哪里去找这杂粮去呢。孩他妈在超市转了半天,好不容易的挑了点高粱米、玉米查子、小米、小豆等,回家用锤子砸得半碎,对上白菜心儿煮了端上,咱妈上来就喝了一大口,咽下去没一半,那剩下的就全吐了出来:“呸!他奶奶个孙子地,咋这难吃!”把全家人逗的那个笑哇。 看来这东西的好吃歹吃还是于当时的情境有关系的。相声大师刘宝瑞说的那个“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段子里的朱元璋落难时要饭花子给他吃的杂烩汤,他就感到甘甜无比,直到当了皇帝后还念念不忘的要喝那汤,当找来当年的恩人照原样做得那汤,和众大臣共品时,却满不是那个味儿!虽然是个笑谈,但还是满有道理的。那几年咱东北的农村,春季和夏季的饭桌上上顿下顿除了大咸菜疙瘩,偶而的有一碟盐豆就着稀粥外没有别的,喝得俺直到现在每上餐桌,都要远离汤水,这又怎能引得孩子们的兴趣。所以,儿时最快乐的记忆几乎都留在了山乡的秋天和冬季,因为那正是勾引小孩的谗虫的季节。 山乡的冬天来得早,似乎秋天还没过完,冬天就来了。生产队刚打完场,山乡就迎来了头一场雪。飞飞扬扬的雪花把山乡里里外外包裹得白茫茫一片,远远的看去那山也矮了许多。 这时大人们都三五成群的进山里去围猎,小孩子们也跑到田野里去套麻雀,哄野鸡。俺自然的还是跟在五哥他们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大地,用玉米秸把雪扫开,露出一片黑土来,然后把马尾做成的小套子系在玉米秸上,就那么的往地上一放,再撒些许的谷子,躲得远远的看着,雪后的麻雀看到那一片黑土,成群的往那飞,还没等那帮麻雀吃上几粒米,俺们这帮小孩就呜嗷的喊着围了上去,结果很多麻雀慌乱中钻进马尾套被套住了。就这样的几次三番的下来俺们每个小孩能分得二十余只麻雀,拿回家去只消把肚肠扒出,就那么的连毛的往灶坑的火堆里一埋,过一会看到那麻雀已被烧成焦碳一般,扒出来,敲掉焦碳似的外皮,露出焦黄的麻雀肉来,伴着那烤肉的香气,能不钩出你的馋虫来! 自己逮的自己烤的麻雀固然好吃,但是还是更羡慕大人们猎来的狍子、野猪、野兔、野鸡。所以总是缠着五哥的爸爸:“张大爷,张大爷”的叫着,非要跟了去。一次张大爷被缠不过,只好说:“好吧,小兔崽子,明天领你们去套傻鸡子去。” 第二天俺早早的就跑到张大爷家,可张大爷还是坐在火盆旁慢悠悠的抽着他的烟袋,俺放在火盆里的土豆都烤熟了,还不见他有动静,急得俺嗷嗷直叫,可张大爷总是笑呵呵的说:“妈拉巴子地,别急别急。”直到太阳有两竿子高了,才慢腾腾的到仓房找出那套傻鸡子的网来让五哥抗着,把一个宽大的白布口袋顺手搭在肩上,笑呵呵的说:“小兔崽子们,走!”俺和五哥就屁颠屁颠的跟着跑了出去。 南山坡上的谷子地里,薄薄的白雪上还露出长长的谷茬子,间或露出斑斑点点的黑土地来。顺着风远远的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东西在地里缓缓的移动,这就是那傻鸡子群。张大爷悄悄地把那网张开,原来那网沙鸡子的网是用十几只铁丝做成的圆圈撑起来的长龙似的东西,尾部封着,前口两侧各拉出一尺多高的网墙向两侧伸开用小木棍撑着形成那网阵。接着张大爷领着俺们远远的悄悄的绕过那片傻鸡子群,来到下风头,张大爷把他夹在胳肢窝下的大白布口袋抖落开口朝下套在了身上。里边用两只木棍把两个上角支起来,恰巧上面的两个窟窿里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去活象故事里的妖怪。接着告诉俺们俩一边一个远远的在后面跟着,自己就晃晃悠悠的迎着风朝着那傻鸡子群走去。这傻鸡子可真是傻,不但没飞走,还任由着那妖怪在后面赶着望前走,就这样左圈右赶的赶到了网阵里。那傻鸡们碰到了网墙也不起飞,只是顺着网墙走一直走到那长龙似的网龙中,就这样那一群傻鸡几乎都被网到了那长龙里。 直到上中学以后,方知道这傻鸡子的真正的学名叫“沙鸡子”,由于它的个头小,最多也就能长到半斤左右,所以又叫“沙半斤儿”,可俺们这里的人都叫它“傻鸡子”。这沙鸡子也确实是很傻,这人只是在身上套了个白布口袋它就不认识那是人了,任凭人把它赶到那网里去。 这时只见张大爷用手里的小棍儿往上一支,利索的脱掉套在身上的白布口袋,两步就窜到了网口,蹲在那里只是用手抓住那沙鸡子往那口袋里塞,直到把那网里的沙鸡子抓个干净。可这时张大爷反到在口袋里摸出个沙鸡子一扬手,那沙鸡子突的一下就飞走了。如是的一连放飞了十来只,俺看了真是感到很可惜,连声的叫唤着:“别放啦,别放啦,都放走啦,白瞎啦。”张大爷笑眯眯的说:“咱不能赶净杀绝呀,得留下几个种。再说了,那放走的傻鸡子们还寻思他们全被放了呢,以后还会领头往网里钻呢。” 这烧沙鸡子的做法和烧麻雀一样,开膛拿出肚肠就那末往灶坑的火堆里一埋,到时候扒拉出来就行。那烧沙鸡子肉吃起来可比麻雀肉实惠多了,麻雀肉两口就造没了,可这沙鸡子肉可够俺啃一气的,真过瘾。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还时时的回想起儿时的美味儿。那烧得焦黄的青包米,那烤得碳黑似的土豆、小鱼儿。那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散发着焦香的烤麻雀,烤沙鸡子。还有那山里的那些不知名的一想起来嘴里就流哈拉子的野果。那围在一起吃得热汗直流,大鼻涕浪汤的小伙伴们。 现在生活好了,经常的呼朋引类出入于饭庄、酒馆、烧烤城,品尝着那沾着奶油烤得金黄的包米,那土耳其烤肉、中东烧烤、韩国烧烤。但是吃起来总是感觉不如儿时的美味。一天,随孩他妈逛市场,见到了那沙鸡子,鹌鹑,不禁又钩起俺儿时的记忆。高高兴兴的买回了几只,照儿时的样子,只是拔净鸟毛,开膛扒出肚肠,放进烤箱里,待到烤得发焦,高高兴兴的拿出来递给俺那小儿:“尝尝你老爸当年的美味!”哪知这小崽子咬了一口,就放下了,咧着嘴看着俺。看得俺莫名其妙,拿起那烤沙鸡子咬了一口,哎耶——就象咬那软木似的,少盐寡淡的。这就是俺儿时的美味吗? 十二 欢乐的童年(2) 儿时最深刻的记忆是乎都是与吃有关,这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好象俺是个很没出息的人吧。但是一个刚有记忆的幼儿便生逢在那“三年自然灾害”的年景里,饿得连屁都想吃的孩子的记忆中,那吃岂不是最要紧的。恐怕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人对于吃的记忆无不如此的深刻的吧。 前几天,年近八十的咱妈突然对俺们说:“俺现在怎么吃什么都不香呢,真想吃那年的碎杂粮菜粥。”非让孩他妈给做一碗。那碎杂粮粥乃是用打场下风头收下来的瘪高粱,瘪谷子,瘪玉米等再碾子上碾成的碎杂粮。那在以前不是给人吃的,那是猪、鸡的饲料。可在挨饿那年,这就成了人们餐桌上的美餐,在做这粥时还要拌上干菜以增加分量。可现在上哪里去找这杂粮去呢。孩他妈在超市转了半天,好不容易的挑了点高粱米、玉米查子、小米、小豆等,回家用锤子砸得半碎,对上白菜心儿煮了端上,咱妈上来就喝了一大口,咽下去没一半,那剩下的就全吐了出来:“呸!他奶奶个孙子地,咋这难吃!”把全家人逗的那个笑哇。 看来这东西的好吃歹吃还是于当时的情境有关系的。相声大师刘宝瑞说的那个“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段子里的朱元璋落难时要饭花子给他吃的杂烩汤,他就感到甘甜无比,直到当了皇帝后还念念不忘的要喝那汤,当找来当年的恩人照原样做得那汤,和众大臣共品时,却满不是那个味儿!虽然是个笑谈,但还是满有道理的。那几年咱东北的农村,春季和夏季的饭桌上上顿下顿除了大咸菜疙瘩,偶而的有一碟盐豆就着稀粥外没有别的,喝得俺直到现在每上餐桌,都要远离汤水,这又怎能引得孩子们的兴趣。所以,儿时最快乐的记忆几乎都留在了山乡的秋天和冬季,因为那正是勾引小孩的谗虫的季节。 山乡的冬天来得早,似乎秋天还没过完,冬天就来了。生产队刚打完场,山乡就迎来了头一场雪。飞飞扬扬的雪花把山乡里里外外包裹得白茫茫一片,远远的看去那山也矮了许多。 这时大人们都三五成群的进山里去围猎,小孩子们也跑到田野里去套麻雀,哄野鸡。俺自然的还是跟在五哥他们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大地,用玉米秸把雪扫开,露出一片黑土来,然后把马尾做成的小套子系在玉米秸上,就那么的往地上一放,再撒些许的谷子,躲得远远的看着,雪后的麻雀看到那一片黑土,成群的往那飞,还没等那帮麻雀吃上几粒米,俺们这帮小孩就呜嗷的喊着围了上去,结果很多麻雀慌乱中钻进马尾套被套住了。就这样的几次三番的下来俺们每个小孩能分得二十余只麻雀,拿回家去只消把肚肠扒出,就那么的连毛的往灶坑的火堆里一埋,过一会看到那麻雀已被烧成焦碳一般,扒出来,敲掉焦碳似的外皮,露出焦黄的麻雀肉来,伴着那烤肉的香气,能不钩出你的馋虫来! 自己逮的自己烤的麻雀固然好吃,但是还是更羡慕大人们猎来的狍子、野猪、野兔、野鸡。所以总是缠着五哥的爸爸:“张大爷,张大爷”的叫着,非要跟了去。一次张大爷被缠不过,只好说:“好吧,小兔崽子,明天领你们去套傻鸡子去。” 第二天俺早早的就跑到张大爷家,可张大爷还是坐在火盆旁慢悠悠的抽着他的烟袋,俺放在火盆里的土豆都烤熟了,还不见他有动静,急得俺嗷嗷直叫,可张大爷总是笑呵呵的说:“妈拉巴子地,别急别急。”直到太阳有两竿子高了,才慢腾腾的到仓房找出那套傻鸡子的网来让五哥抗着,把一个宽大的白布口袋顺手搭在肩上,笑呵呵的说:“小兔崽子们,走!”俺和五哥就屁颠屁颠的跟着跑了出去。 南山坡上的谷子地里,薄薄的白雪上还露出长长的谷茬子,间或露出斑斑点点的黑土地来。顺着风远远的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东西在地里缓缓的移动,这就是那傻鸡子群。张大爷悄悄地把那网张开,原来那网沙鸡子的网是用十几只铁丝做成的圆圈撑起来的长龙似的东西,尾部封着,前口两侧各拉出一尺多高的网墙向两侧伸开用小木棍撑着形成那网阵。接着张大爷领着俺们远远的悄悄的绕过那片傻鸡子群,来到下风头,张大爷把他夹在胳肢窝下的大白布口袋抖落开口朝下套在了身上。里边用两只木棍把两个上角支起来,恰巧上面的两个窟窿里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去活象故事里的妖怪。接着告诉俺们俩一边一个远远的在后面跟着,自己就晃晃悠悠的迎着风朝着那傻鸡子群走去。这傻鸡子可真是傻,不但没飞走,还任由着那妖怪在后面赶着望前走,就这样左圈右赶的赶到了网阵里。那傻鸡们碰到了网墙也不起飞,只是顺着网墙走一直走到那长龙似的网龙中,就这样那一群傻鸡几乎都被网到了那长龙里。 直到上中学以后,方知道这傻鸡子的真正的学名叫“沙鸡子”,由于它的个头小,最多也就能长到半斤左右,所以又叫“沙半斤儿”,可俺们这里的人都叫它“傻鸡子”。这沙鸡子也确实是很傻,这人只是在身上套了个白布口袋它就不认识那是人了,任凭人把它赶到那网里去。 这时只见张大爷用手里的小棍儿往上一支,利索的脱掉套在身上的白布口袋,两步就窜到了网口,蹲在那里只是用手抓住那沙鸡子往那口袋里塞,直到把那网里的沙鸡子抓个干净。可这时张大爷反到在口袋里摸出个沙鸡子一扬手,那沙鸡子突的一下就飞走了。如是的一连放飞了十来只,俺看了真是感到很可惜,连声的叫唤着:“别放啦,别放啦,都放走啦,白瞎啦。”张大爷笑眯眯的说:“咱不能赶净杀绝呀,得留下几个种。再说了,那放走的傻鸡子们还寻思他们全被放了呢,以后还会领头往网里钻呢。” 这烧沙鸡子的做法和烧麻雀一样,开膛拿出肚肠就那末往灶坑的火堆里一埋,到时候扒拉出来就行。那烧沙鸡子肉吃起来可比麻雀肉实惠多了,麻雀肉两口就造没了,可这沙鸡子肉可够俺啃一气的,真过瘾。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还时时的回想起儿时的美味儿。那烧得焦黄的青包米,那烤得碳黑似的土豆、小鱼儿。那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散发着焦香的烤麻雀,烤沙鸡子。还有那山里的那些不知名的一想起来嘴里就流哈拉子的野果。那围在一起吃得热汗直流,大鼻涕浪汤的小伙伴们。 现在生活好了,经常的呼朋引类出入于饭庄、酒馆、烧烤城,品尝着那沾着奶油烤得金黄的包米,那土耳其烤肉、中东烧烤、韩国烧烤。但是吃起来总是感觉不如儿时的美味。一天,随孩他妈逛市场,见到了那沙鸡子,鹌鹑,不禁又钩起俺儿时的记忆。高高兴兴的买回了几只,照儿时的样子,只是拔净鸟毛,开膛扒出肚肠,放进烤箱里,待到烤得发焦,高高兴兴的拿出来递给俺那小儿:“尝尝你老爸当年的美味!”哪知这小崽子咬了一口,就放下了,咧着嘴看着俺。看得俺莫名其妙,拿起那烤沙鸡子咬了一口,哎耶——就象咬那软木似的,少盐寡淡的。这就是俺儿时的美味吗? 十三 欢乐的童年(3) 人们在儿时的时光多半是在游戏中度过的吧。俺当然也不例外,但在俺看来俺儿时的所谓游戏似乎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游戏,说是一群孩子在四处觅食好象更确切一些。按说咱东北人历来是不愁吃喝的,就是在旧社会给地主扛活,那也是粉条子炖酸菜、粘豆包子铆劲造。只是俺生不逢时,出生后正赶上那“三年自然灾害”很不幸的摊上了这苦日子。正如后来俺下乡插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大队书记请老雇农讲忆苦思甜那老农说的话:“俺苦?俺苦哪来呀,就挨饿那年苦,俺还不敢说!”。但小孩子天生就是爱玩的动物,那觅食的过程当然也就是游戏的过程了。所以也说不清是在觅食还是在游戏。从俺记事起,只记得一天到晚的跟在大哥哥,大姐姐们的屁股后面跑,那山间的野果,小河边的烧烤,还有那烤得焦香的麻雀也确实给俺留下了欢乐的记忆。 直到俺五六岁后,生活才逐渐好转起来,这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游戏。俺们那时的游戏应该是名副其实的游戏,因为基本上没什么玩具,也许正是因为没有玩具所以才玩的不亦乐乎。看现在小孩子每天各种各样的玩具玩着,但都是独自一人,窃以为是没有乐趣和回忆的童年。 那时俺们男孩子们大多是玩藏猫猫,孩子们分成两伙,一伙藏起来,由另一伙找。这藏猫猫的游戏一玩起来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会结束的,因为玩这游戏的场地很大,除了不许进入人家的屋子里,在俺们屯子的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藏起来让对方找。这一玩起来,藏的象躲贼似的四处乱钻,找的象日本鬼子进村似的四处踅么。各家的材禾垛,狗窝,墙角旮旯处处都被搜了个遍。只要玩起这个游戏,那这个晚上就成了孩子们的世界,你听那满屯子都是孩子们的吵闹声。可这游戏往往都是不了了之,因为场地太大,藏的人太狡猾,找的人往往找不着,就那么的散了各回个家。记得一次藏猫猫,五哥藏在他家的材禾垛顶上,又用草盖上了身子,这找的人象鬼子拉网似的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五哥藏在暖暖的材草里,就那么眯眯糊糊的睡着了。他家的孩子也多,少了他一个也没注意到,直到第二天回家来说是要吃早饭,才知道这孩子一宿没回家。 最疯狂的游戏是打骆驼架,孩子们照例分成两伙,每伙中强壮的脖子上扛着体轻灵活的孩子,在冬天的菜园子里的喧土地上两军对垒似的就开了仗。只要把另一伙骑在脖子上的人给拽下来就算赢。孩子们模仿着三国、水浒、封神榜里的故事,互相打的乌烟瘴气。只是俺那时还小,才五六岁,是不容许俺们参加的,只有站在边上呐喊助威的份。 还有那弹玻璃球、打啪叽(剪成圆形并贴上印有各种人物图案的硬纸板,放在喧土地上,能把对方的啪叽拍翻就算赢得对方的啪叽,想当初俺不知输了多少啪叽。)、打冰嘎(也有的地方叫打冰陀螺的)、滑冰车——这些游戏恐怕现在的孩子们很少玩了,有些甚至已经绝迹了吧?但是俺到现在还有想玩这些游戏的冲动。尤其是那滑冰车,在平行的两个小胳膊粗细的木棍上钉上几片木板,做成二尺见方的东西,再在那木棍下垫上粗铁丝,这就成了冰车。北方的冬天,那真是冰天雪地,每当无风的天气,孩子们身穿大棉袄,大棉裤,脚蹬大毡疙瘩鞋,头戴狗皮帽子,坐在冰车上,一手一个木柄的铁锥,用劲的向冰上戳去,就会从家门口呼啸着滑出去。你看从各家门口冲出来的战车,陆续的啸聚在村口,又呜嗷的相互撞击着向村边的小河划去,比赛着看谁划的最快。虽然俺常常是殿后将军,但那争先恐后的气氛,热闹的场面始终刺激着俺铆劲的向前划去。 孩子们的游戏固然快乐,但在冬天的长夜里听大人们讲古更是刺激。俺最爱听的是俺家前院的刘大白话的讲古。这刘大白话人长的精瘦,两手一伸出来就象那黑老鸹爪子似的。尤其是他的那个大长脑袋,长得更是古怪,窄小的前额下一双大眼睛向外瞪着,无论他怎么的看人,他那扁平的鼻子上的两个鼻孔都黑洞似的对着人张着,再加上他那一口里出外进的大黄牙,那看上去就向那故事里的鬼怪。每到傍晚,大人小孩都愿意到他家去听一段他的讲古。只见他端坐在炕头上,屋子中间的房梁上吊下来一盏昏暗的煤油灯,那豆粒大小的黄黄的火苗忽闪忽闪的照耀着,引得屋里墙上的人的影也随着火苗跳动。那刘大白话瞪着他那凸出来的大眼珠子呲牙咧嘴的模仿着故事里的什么吊死鬼、饿死鬼、狐狸精的叫声,听得俺们小孩子头皮发炸,闭着眼睛直往大人的怀里钻。就好象那些鬼怪们就在那窗台上、炕沿下、煤油灯下的阴影里蹲着,时刻要跳出来一样。所以俺从小就以为这世上不仅有人类,有狗,有牛羊,还有鬼,还有各种东西成精变成的妖魔鬼怪和捉妖魔鬼怪的神。他们不是生活在天上,就是生活在黑暗里。时刻会跑到人间来作怪。所以俺们小孩儿们也经常的扮演妖魔鬼怪吓人玩。虽然并没有真正的见到什么鬼怪,但凭着刘大白话的描述,凭着自己的想象作成各种怪样子怪叫着互相追逐。 那年腊月初二,张大爷家的二哥结婚,娶的是邻村的媳妇。张大爷家从头天晚上就忙活开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媳妇就接回来了。俺在睡梦中被鞭炮震醒,忙爬起来出去看热闹。正好赶上新媳妇下车那一幕:这新媳妇的头上蒙着一大块红布穿,着绿棉袄,扎紧的裤腿下蹬着一双红棉鞋,被二哥用一条红带子牵着跳下车来。风带得那红布就要飘落下来,旁边的一个大婶连忙的跳上前去按住,可俺在下面恰恰的就看见那新媳妇有一张红红的嘴唇。这红嘴唇的媳妇由二哥牵着,头上顶着红布,就象没有脑袋一样的飘飘的向那烧的通红的碳火盆走去,跳火盆时,可能是脚碰到了碳火了吧,只见脚下冒出一溜火星,同时听得那媳妇吱-----的一声尖叫,把俺吓得崛起屁股就往家里跑。这新娶来的媳妇么不就是那故事里的妖精!从那以后,俺就不敢上张大爷家里去。但心里总是怪怪的,越害怕越是想再看看那新媳妇,可巧,再一次去他家正赶上她洗头,长长的头发泡在水盆里看不见脸,又把俺吓得崛起屁股逃回了家里。心里想着这新媳妇定是妖怪无疑了,她梳头时一定也是把脑袋拿下来抱在胸前梳的吧。她也会吃人吗,真的很替二哥担心。 十四 欢乐的童年(4) 欢乐的童年 记得那年的秋天,俺正在瓜圆啃香瓜,忽听村口张爷爷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吆喝俺,等跑回去一看,只见张爷爷一手摇着大马鞭子一手牵着马车在村口召唤俺:“这小嘎子,一大早就跑瓜圆去啦,快上车,咱搬家喽!上县城喽!”就这样,来不及和小朋友告个别,就被张爷爷的大马车拉到县城去了。 这县城在俺看来那可真叫大呀。东西的一条大马路足能够并排的走像张爷爷这样的三驾大马车。那马路两边整齐的全是其脊的大瓦房,路这边从西向东有华丰副食品商店,有人民百货商店,生产质料商店。路那边是人民旅社,人民饭店,清真饭店,豆腐房。这豆腐房里卖豆腐的老头“刘干豆腐”的叫卖声那可是这县城里最有特色的最靓丽的一道风景,每当豆腐做好装上他那小毛驴儿车,全城就会听见他那高亢的,近似女高音般的叫卖声:“豆———发——————”这一声拖音还没喊完,这人已经赶着毛驴儿车拐过了街口。这时要买豆腐的主妇们早就站在街边,拿着盛黄豆的葫芦瓢和装豆腐的盘子等在了那里。这个景观一直延续到1974年的割只资本主义的尾巴才结束。最东边那高高的石头墙围起的大院儿是县政府,又叫政府大院,据说那是当年吴督军在这屯田时的团部。这县城的建立也似乎与这吴督军有关。因为这里原来是科尔沁王爷的领地,张大帅当年实行屯垦,他的把兄弟吴大舌头吴督军把这片土地圈了过来,后来就逐渐的成了这么的一个城镇。 咱家住在这县城的后街,这后街的街道虽然没有前街那么的宽广,但那街道两旁的房子还是很整齐的,不像咱宝石公社那的房子东一辍西一辍的。坐在咱家的窗台上远远的向东南望去,一座高高的烟筒不停地冒着浓烟,间或能听得见西北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的铛铛的声响,那是县一中上下课的钟声。 可这么大的县城在那些见过世面的大人们眼里却不算什么。“比这大地城市那多了去啦,咱这只能算是最小地。”“那洮南府还一个公园有俩猴,一个警察俩岗楼呢。咱这连这也没有哈”。县城里流传着这样的一个笑话,说是着县城原先就俩会骑自行车地,结果有一天这俩人在马路上相对而来还撞在了一起。也不知道这笑话是说这县城小,街道窄。还是说这俩人的车技不行。 搬到县城,俺第一次看到了电影,第一次看到了平戏。原来这政府大院后面那高高大大的房子是县城职工俱乐部,在那里经常的上演电影和平戏、二人转。咱爸咱妈最爱看的是平戏和二人转,可俺却最喜欢看那打仗的电影(战斗片),那平戏中的人物逛逛荡荡的在台上哼哼的唱却始终引不起俺的兴趣,当然的也没什么印象。可到现在俺还非常清楚的记得那齐天大圣孙悟空手拿金箍棒大闹天宫的情景,打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俺都坚信这世上真的有神仙,总想着哪一天俺碰上他们,也要向他们学些本事。齐天大圣和小兵张嘎那就是俺的偶像,和小朋友们玩的时候也学着他们的动作。 每到晚上,俺们这条街的孩子们玩藏猫猫,那可是高来高走,扮演着各路的神仙。因为县城里的房子多是互相连着的,爬墙头,上房顶,蹿房越脊,从这栋房子串到那栋房子就像走平地一般。有一回,俺也学着嘎子的样子把对门李婶家房上的烟筒给堵了起来,结果第二天早上做饭,那浓烟从灶门口直串了出来,俺两家是共用一个灶房的,你想那浓烟可不就全灌进了俺们两家的屋里!呛得俺连裤子都没穿就跑到外面去了。事后咱爸知道这是俺干的好事,拎起笤帚疙瘩就要揍俺,吓得俺跑出去大半天没敢回家。 这县城里好玩的地方多,好吃的东西也多了,招惹得俺成天的不着家。那华丰副食品商店的糖果五分钱就能买那么的一大捧。人民旅店前那切糕摊上的金黄的切糕,三分钱就会给你切上长长的一块。记得咱妈有一次领着俺逛华丰商店,给俺买了一瓶汽水,俺这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好喝的东西,以后的好多天,俺都舍不得扔掉那汽水瓶,用那汽水瓶灌水喝。每到黄昏时分,就会有一个老爷爷拎着一个油腻腻的小木箱,坐在人民旅社旁边的台阶上,叫卖他的烧鸡:“烧——鸡——耶~~”那“耶”的腔调随着那苍老的声音往下降,直到听不见了,才慢慢的喊出那第二声。那声音真的勾不起俺的食欲,总感觉那烧鸡不是很好吃的。但却也始终没有领教过那烧鸡,也不知什么时候,再也见不到那叫卖的老爷爷了。但那叫卖声却好象时时的萦绕在耳边,多多少少的感觉没吃到那烧鸡是个憾事。 最勾引俺的是那城东南的县农机厂。第一次坐在窗台上远远的望见东南那冒着浓烟的烟筒,俺就感觉那是个神秘的地方。农机厂那高大的厂房足有十几丈长,由东向西卧着,那高高的烟筒紧挨在那厂房的东侧,远远的望去,就向一条爬在地上崛起尾巴的大灰狗,在那里哼哼的叫着。走进厂房,脚坻石头趴着窗台向里望去,只见那一排机器整齐的排成一排,轰隆隆的转动着。那么大的铁家伙怎么就会蹲在那里飞转呢,经过俺几天的观察,终于闹明白了,原来是那排机器的上方横着一条飞快转动的长长的横梁。每个机器都有一条带子和那转轴相连,那转轴带动那带子,带子再带动那机器,这工厂便轰鸣了起来。那么大的铁家伙被工人师傅拿到那机器上,几下子就被削成了各种形状。这可比俺在乡下看到的烘炉神奇多啦,那铁匠师傅将铁放在烘炉里,拉半天的风匣才把那铁烧红,又哼哈的凿上半天才弄出一只铁马掌来,可这工人师傅在那机器上只一转,就弄出各种形状的器物来,真是太神奇了。而这神奇的变化就是原由那根会飞转的横梁,这横梁怕是比孙悟空手里的金箍棒还要厉害吧!它居然不用人捻动就能带得动那么一大排的机器。这神奇的工厂,这神奇的横梁迷住了俺,隔三差五的俺就会去看一看。最后真的叫俺给整明白啦。原来那飞转的横梁是从最东头的房子里伸出来的,它的转动的秘密就在那最东头那个房子里,而连接着那房子的大烟筒似乎也与这飞转的横梁有关。可这房子与那厂房又很不同,小小的窗户离地面足有一丈多高,在外面无论如何是看不到里边的摸样的。这大房子只开了一个后门,时常的看见一个工人师傅推着小车往出送煤渣,往里送煤,这师傅本全身上下一摸黑,看人时只有那眼睛里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的白色,但要是朝人笑的话,那脑袋上只有嘴里的牙白森森的呲着,真像哪个妖精洞里的小鬼一般。但这师傅对俺们小孩却是非常的随和,没事时 总爱和俺们小孩子玩闹。一天他推完煤坐在煤堆上抽烟,俺问他:“你那房子是干啥地?” “烧蒸汽机地。” “那是啥玩意呢?” “把水烧成气,那气就会把机器吹转喽。” 原来这工厂的那个飞转的横梁是用水烧成的气儿吹转的呀!感情这工厂能够开动全是眼前这个黑妖精似的师傅闹的鬼儿。等俺长大了要是也能烧这蒸汽机该多好哈。 十五 上学了 说起要上学了,可能小孩们都会很兴奋,很高兴的吧。可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宝石大队的张大爷家的五哥就非常不愿意上学。经常的逃学,说学校里老师管的太严,动不动的就挨训、罚站。不如在家里玩,哪怕是上生产队干活也好。每看到老师上五哥家告状,遭到张大爷暴打时五哥的惨状,就对学校有一种末名的畏惧。七岁那年的大年刚过不久,就听咱妈笑眯眯的说:“咱大宝也该上学啦,就要成大学生喽。”咱姐也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的样子:“早就该让他上学去,让老师好好管管他,看他还总在家淘气不。”这就更增加了俺对那学校的反感。干哈长大了就非要上学呀。 可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咱爸牵着俺来到了学校的一间大屋子里,这屋子靠墙边摆了几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的可能就是老师,好多的爸爸,妈妈领着自己的孩子在排队报名。好不容易排到桌子跟前,那坐在桌子后面的老师也不知跟咱爸说了些啥,最后低下头问俺:“小同学,会数数吗?”俺扭过头,掘着嘴也不知声,心想,俺不数,他就会以为俺不会,就不收俺了,俺就不用上学了。可这老师不罢休,继续的诱导俺; “来,小朋友,我帮你数1——” 没办法,俺只好跟着喊“1——” 老师:“2——” 俺也跟着喊“2——” 老师紧接着说:“好好,往下数,往下数,数到10。” 俺扭着头:“俩五一十” 老师:“不是,是数数,1,2,3,——数,数到10 。” 俺还是扭着头::“俩五一十。” 咱爸着急了:“这傻小子,差啦,让你数数。” 老师很是纳闷:“哪学来的俩五一十,就会说俩五一十,这孩子——”好象要拒收的样子。 “20呢”——旁边桌子后边传来了鸟叫般的声音。 “四五二十”俺回过头来寻找那鸟叫似的声音,随口答道。 “25”——一个大大眼睛的大姐姐笑眯眯的看着俺。 “五五二十五!”俺看着这个大姐姐高声的回答。这还能考住俺,俺在5岁时咱妈就教会俺小九九了,俺算小帐比俺姐还快呢。 这位大姐姐从桌子后跑出来,抱着俺象唱歌似的说:“这孩子真聪明,让他上我们班吧。” 这个大姐姐竟然是个老师,那大大的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脑后那两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一直拖到腚,走起路来轻轻的,那两条辫子象翅膀一样左右摇摆,整个人就象飘起来了一样。 第一堂课就是她上的,只见她轻轻的飘上讲台,笑眯眯的对俺们说,“这节课我给同学们朗读一段安徒生的童话,《灰姑娘》”接着耳边响起了那唱歌似的声音,俺们入迷的听着,那灰姑娘的故事到没什么吸引人的,可老师那阅读的声音却使俺非常的着迷。怎么都是说话,她的声音就那么好听呢!读起书来,那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声音就象在唱一首歌。迷迷瞪瞪中忽听得老师问俺们:“这个故事听好吗?” “好听——” 这一声好差点喊破了俺的嗓子。 “以后你们也会朗读书中的故事的,但是得先学会识字和正确的发音。” 老师笑眯眯的接着说:“咱们这个地方的人说话有很多字、词发音不够标准。下面我请同学们说这样一句话:日头出来晒人肉,白面饺子吃不够。” 俺们这些同学纷纷枪着说:“亿头粗来赛银又,白面角质儿词不够。” 老师:我再说一遍,大家跟我说:“日头出来晒人肉,白面饺子吃不够。” 同学:“亿头粗来赛银又,白面角质儿词不够!” 说完,同学们也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一样的的话,怎么就和老师说的不一样呢。一对比,还是老师的话说的好听。 这时老师说:“同学们,我们伟大的祖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各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土语。比如“日头”就是咱们这地方的方言。是太阳的意思。但是“日”字的发音咱们这儿读做“亿”,这就是发音不对。这样,一句话说出来就可能就可能有多种不同的发音。就会出现一个地方的人说话另一个地方的人听不懂的现象。都是中国人说的话却互相听不懂,是不是很不好呀?” “是——”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学普通话。以后我们都说普通话,好吗?” “好——”其实,俺懵懵懂懂的只是觉得老师说话的声音太好听了,就像唱歌一样,要是能向她那样说话,真是太好了。 接下来的语文课就学拼音。开始,老师把拼音字母编成歌来唱“abcd,efg,hyjq,lmn,opj,rsd,uvwa,xiyazhi。”后来什么声母,韵母,拼音方法几堂课的时间就被俺学会了。渐渐的,俺竟然能对照着拼音读出汉字,朗诵文章了。同时也发现俺以前说话很多的发音都不准确。平舌卷舌不分,1、2、3、4声不分。怪不得说话那么的难听。打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每和别人说话,都会神气活现的指出他们的发音错误。特别是咱爸咱妈,叫俺挑错挑得都不敢和俺说话了。原来学校是这般的美好。每天放学后俺们都要缠着老师,要老师读一段童话。伴随着那美妙的声音,俺沉浸在那美妙的童话世界里。在俺的眼中,老师就像仙女一样的神圣,那真是老师要俺干啥,俺就去干啥,咱爸咱妈说话也没有老师说话好使。 周末那天放学后,俺们照例缠着老师读童话,发现老师好象有什么事似的不时的往窗外看。原来在前边门洞口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叔叔,好象也是有什么事似的背着手不时的向俺们这里张望。读完童话,老师笑眯眯的和俺们打个招呼飞一样的飘向那个叔叔,两个人高高兴兴的走了。后来发现,几乎每个周末,这个男人总是来学校找俺们老师。谁呀,竟敢找俺们老师,这在俺们同学心里总是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愉快,似乎是一丝丝的妒忌。 后来才听人说这人是咱县一中的老师,是三年前从南方支边过来的。那时咱老师还是县一中的学生,毕业那年的一天晚自习咱老师上厕所,不小心掉到厕所坑里了。就是这位刚刚来一中任教的小老师给捞上来的。后来两人不知怎的就搞上了对象。这也真是一段奇缘。但俺们这帮同学对这奇缘却是很不服气。戴个眼镜,又细又瘦像个特务似的,一说话“这是的啦,这是的啦”的难听死了。总觉得咱老师是被他骗了。所以俺们几个同学就商量好了,要暗中保护咱老师。每当那个眼镜来找咱老师,俺们就暗中远远的跟在后面。只要他敢欺负咱老师,俺们就窜上去揍他,给他点颜色瞧瞧。但是始终也没发现他怎么的欺负咱老师,倒像是他很听咱老师的话似的。一次,可能是咱老师发现俺们的跟踪了吧,老师走着走着猛的回过身来,笑眯眯的向我们飘来,吓得俺们不知所措,怔在那里。 “你们也出来玩呀,咱们一起走吧。”老师笑眯眯的的说。 “欢迎小朋友啦,大家一起来好啦。”那个眼镜也在前面向俺们招手。 俺们几个只好乖乖的跟着老师走了。来到华丰副食品门口,眼镜跑了进去,不一会跑出来撵上俺们。打开手里的纸包,抓出糖果来,每个人都给分了一把。 “好好甜啦,不要客气的啦。”弄得俺们很不好意思。感觉这个眼镜还算是个好人。只是说话的啦的啦的很不好听,咱老师都能教俺们说标准话,怎么就教不会他呢。 不知不觉的这就来到了县一中。原来这里正在进行篮球赛。场边的一个老师看见俺们来了,向俺们招着手,高声的喊着:“小王老师,快来,快上场,就等你呢,咱们都快输了。” 只见眼镜脱下上衣,换下队友。那人在球场上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拿球运球,那身手,真是好极了,好象场上的人都在围着他转。只见他再中场得到球后,远远的向蓝筐瞄了瞄,一大步,两大步,第三步飞也似的冲到蓝板前,手起球落,刷的一下,那球应声灌进了蓝筐里 。嚯!这场边的掌声!难怪咱老师那么的喜欢这眼镜,感情他还真的有两下子。这么有能耐的人,说话不好听,不标准,也是应该的吧。 初恋 人这一生不知有多少次的情感经历,如果说人生始终是在情感的纠结中度过的,这不算过分吧。可是说到初恋,这对我却不知从何说起。这并不是因为怕说出来会遭到老婆的不待见,实在是拿不准那是不是恋爱。说出来了让各位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这岂不会引起各位的窃笑——这也算是初恋?原来这小子连个象样的初恋都没有。你说俺这么大个男人能受得了这个吗!所以俺和谁都没说起过这个话题。说真的,这么多年来,除了在书上看到某些作家写的初恋,还真没有听谁说过他的初恋。恐怕他们也和俺是一样的想法吧。或者初恋这美好的东西是不应该拿出来和大家分享的。 既然如今要成就这一篇回想录,那么这人生的感情经历就不能不写。但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所以这里就难免有一相情愿的。假如当时真的有个女孩曾经爱慕过俺,而俺却浑然不觉。对各位来说,那只是少了一幕爱情喜剧,可这对俺却是事实在在的遗憾。当然这实在在的遗憾有没有也未可知。 哪一次算是俺的初恋呢,落笔之前俺真的是回想了几遍,可到后来又真的是拿不准。记得五六岁时,俺经常跟着张大爷家的五哥后面跑,而俺的腚后,又常常的跟着五哥家的小老丫。这小老丫到底长的是什么摸样,俺是记不清了,也许当时也没仔细的看过他的长相。只是记得她冬天总是穿着长长的棉袄,夏天穿着长长的褂子。走起路来只能看见她那两只紧捣腾的小腿。因为一到外面玩,小老丫就非要追着俺换她的褂子。 五哥的年龄比俺大,和俺玩不到一起去,所以儿时经常在一起玩的就是这小老丫。每次跟着五哥在野外跑累了,俺就和小老丫在村头的老榆树下摔泥娃娃玩。每人在河沟里挖上一捧黑泥,坐在老榆树下那半截石磨盘上,把那泥捏成个大碗状,口朝下就那么一摔,随着一声暴响,那碗底部便露出一个洞来,对方就必须用他的泥把那洞封好,这就赢得了对方的泥。俺输了,就在旁边搂一撮土,洒尿合成泥再和她玩。她输了,也在旁边搂一撮土,撒尿合成泥再和俺玩。一直玩到五哥他们从野外跑回来,才匝撒着两只粘满黑泥的手去争枪五哥他们带回来的烤土豆,烤包米,有时还能吃到烤青蛙,烤鱼。 张大爷家人口多,小孩子天性是爱凑热闹的,所以俺几乎天天长在张大爷家里,常常玩的很晚了,就睡在张大爷家。张大爷家南北大炕,五哥他们男孩子和张大爷、张大娘睡南炕,女孩子们睡北炕。张大爷家是没有多余的被子的,所以就让俺和小老丫睡一个被窝。记得那时小老丫非常不愿意和俺一被窝,原因是俺爱放屁,“臭死了!”。可俺却觉得很好玩,她越是嫌俺,俺越是要和她挤一个被窝,还故意的朝她撅起屁股放屁。惹得她经常的骂俺是“放屁精”。小老丫也有个毛病,那就是她睡觉尿炕!开始,俺还浑然不知,一觉醒来,发现被窝里湿了,这小老丫就赖俺尿的。张大娘也瞅着俺笑。后来才慢慢的醒悟了,那湿的地方是她那一侧,俺怎么能尿到她那一边去呢!这分明就是她尿的,还赖俺。后来她骂俺是“放屁精”,俺就回骂她“尿炕精!”。每次谁觉前“放屁精!”“尿炕精!”的总是要吵闹一阵才能入睡。 冬天天冷,小孩们多是在家门前的院子里玩。经常玩的游戏就是过家家。玩的时候俺常常是扮演新郎,而小老丫自然是扮新媳妇的。俺骑着一条长长的高粱杆儿当马,撅达撅达的去接新媳妇,小老丫脑袋上盖着大老丫(二姐)的大头巾,被几个伙伴抬起来,边走边唱“呜哇镗--呜哇镗--,娶个媳妇尿裤裆。呜哇镗--呜哇镗--,娶个媳妇尿裤裆。”满院子的乱转。把个张大娘逗得直拍大腿乐。 记得那时张大爷经常“傻姑爷”,“傻姑爷”的叫俺,俺也乐呵呵的答应,可俺却不知那是什么意思。儿时的两小无猜,玩得是那么的无所顾忌,但要说那就是俺的初恋,恐怕是不确切的。因为那时是不懂得什么感情的交流的,可这却又是俺儿时最深刻的记忆。 要说在感情上让俺深深的爱慕着的第一人要算是俺的小学老师了。这就是那位在俺入学时夸俺聪明,抱着俺,把俺领到她的班里的那个大姐姐。她说话的声音像鸟鸣一样的好听,俺每堂课都沉醉在她的声音中。她长的是那么的美,可美的又是那么的模糊,形容不出她美在那里。她出现在哪里,那里的光线就格外的亮丽。她简直就是故事里的仙女。他对俺又是那么的关心,使得俺感觉俺就像是她养的小猪。记得俺那时是很淘气的,一次爬墙头把裤裆扯开了。上课时俺夹着腚溜进教室,被老师注意到了。下课后她把俺领到办公室,让俺爬在桌子上,按着俺一针一线的给俺缝裤裆。可能是俺当时太紧张了吧,不争气的俺在那时竟然放了一个屁!尽管是个瞥屁,没有发出声音,但那臭味俺闻着都呛人,可老师却没在乎,缝好后还趴在俺的腚上咬断了那线。然后拍拍俺的腚,:鸟叫似的说:“起来吧,调皮鬼”。这使俺感觉更是对不住老师,那么圣洁的仙女怎么能够受得了俺那臭屁呢。第一次产生了悔恨之心,总是感觉俺玷污了仙女,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一看见她就脸红,不敢接近她。但是,只要是老师吩咐的,俺都会撅着腚去干。就连咱妈都纳闷:“这个淘气包子怎么就这么听老师的话,干啥都是老师说的,老师让这么做的,连亲妈的话都不算数了。” 俺那时真的眼中只有老师。当俺听说老师在县一中当学生时曾掉进厕所的粪坑里,俺真的后悔那时俺为什么不在厕所边,老师来了,俺也好给她提个醒。当俺知道是她的老师,就是那个戴眼睛的小王老师把她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俺又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她的老师,她掉进粪坑,俺来救她。以至于每到课间,看到老师去上厕所俺都会远远的关注她,作好随时去抢救老师的准备。同时也生怕那个一说话就“这是的啦,这是的啦”的小王老师欺骗了咱老师,所以每当看到老师和那个小王老师出去,俺就会和同学们远远的跟着,如果他敢欺负老师,俺们一定会狠狠的揍他一顿。但后来看到这小王老师除了说话噜噜唆唆、这是的啦,这是的啦的以外,对人还是很热情的,是个大好人。尤其是看他在篮球场上是那样的勇猛、矫健,又从心里往外的为老师高兴,老师就应该有一个这样的人保护。 可当俺三年级开学的第一天兴冲冲跑进教室,却不见了老师。听说是因为小王老师父亲的什么历史问题而受到了牵连,两人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去了。上学期还沉醉在老师的课堂里,沉醉在老师朗读童话的故事中。这﹍这这﹍,仅仅一个假期,老师就走了。记得同学们知道了这个消息都难过的哭了起来。当时俺怔怔的呆在那里,过了好一阵,同学们都不哭了俺才哇的一声嚎了起来。这又引来了同学们的一片哭声。那么圣洁的仙女为什么会去劳动改造?为什么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偏偏就会“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随着岁月的流失,俺逐渐长大成人,对老师的这份感情更是越加的浓厚。而今,知道老师和小王老师现在已在上海安居,“从此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总想给她写封信,却无从落笔;想给她打个电话,又不知说什么;出差到了上海,想去见见她,可到了她家的小区,却又返回了酒店。 是老师使俺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情感,懂得了爱。而且深深的爱着的第一人就是俺的老师。这爱,是敬爱,是凡夫俗子对仙女的仰慕。但如果说这是俺的初恋那又实在是不确切的。因为在俺是那么的爱慕着老师,可在老师的眼里俺只是个又淘气又听话的乖孩子。她是不可能体会到俺对她的那份爱慕的。假如老师当时知道俺是那么的爱慕着她,她会不会感动呢?假如老师后来知道了俺是那么的爱慕着她而当时却浑然不知,那么她会不会也感到遗憾呢?也许会失笑吧——这个小屁孩。 然而,俺在那时也确确实实的体会到了被人欣赏的感觉。那是在二年级下学期开学不久的上学的路上,俺正悠荡着书包往前走,忽然看见一个女孩,惊慌失措的,哭哭啼啼的向俺迎面跑来,躲在俺的身后,拉着俺的后衣襟颤颤微微喊着“狗,狗——”。俺这才发现,前面不远处的路旁果然蹲着一条大黑狗,在那里哼哼着。原来这女孩是被这大黑狗给吓着了。俺当然是不怕狗的,想当年在宝石大队和小朋友们玩捉迷藏,还专门藏在狗窝里。俺回头对那女孩说:“别怕,看俺的”。说完就拎着书包带,把那书包舞动起来,在头顶上飞旋着向那狗跑去,快接近那狗时,俺突然往下一蹲,那狗见状,夹着尾巴从嗓子眼里发出吱吱的叫声跑掉了。 看来那女孩确实是被吓坏了,一路上紧紧的拉着俺的衣襟,快到学校时才撒开手。以后,几乎每天的上学或路上或放学的学校门口,都会看见那个女孩在路边等着俺,不管是有没有狗。当然,如果看不见她来,俺也会等着她。看着她那娇娇弱弱的跟在俺的腚后的样子,感觉俺真的好象是故事里的剑侠一般。 原来,这女孩叫胡小丽,是三班的学生,就在俺班的隔壁,这学期新转来的。 在上学的路上,她经常会给俺带些好吃的,看着俺一口咬碎那带把的糖果,在嘴里咯蹦咯蹦的嚼着,她眼睛里透露出惊奇,也会把她那舔来舔去的带把糖一口咬碎,张着小嘴使劲的嚼着,一脸的兴奋。 在放学的路上,俺们会在路旁的台阶上写作业。看着俺不看课本,就能默写课文,做算术题就在作业本上那么不停的一路写下去,她嘴里会发出啊——啊的惊叹声。瞪大了眼睛羡慕的看着俺。写完作业,俺们会常常的因为在路旁看蚂蚁搬家,或是弹玻璃球,打啪叽(一种用硬纸版做的圆牌,对方放在地上一片,你只要用自己的一片向地上那片打去,将它打翻过来就算赢),而玩到天黑才回家。 一天,由于在路上贪玩,当听到了学校传来的预备钟声时,要是再想从学校大门进去,一定会迟到的。这会挨老师的批评的。看着她吓得吭坑唧唧马上要哭起来的样子,俺突然有了主意,拉着她就跑,跑到学校北墙后,找到那墙下流水沟口,俺先钻了进去,她也学着俺的样子钻了进来,大摇大摆的走到班级,竟然没有迟到。放学后,在校门口又看见了她,正在那咧着嘴向俺招着手。回家的路上,看着她一路兴奋地唧唧喳喳蹦蹦跳跳的样子,真奇怪原来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孩也有这样的时候。 可是四年级还没有念完,就在那年的秋季,她走了。听说他的爸爸不知又犯了什么错误,要被下放到什么牧区去。她并没有告诉俺她要走了,只是在那天的放学的路上,给了俺一支钢笔。是她爸爸给她的那支,黑黑的,大英雄牌的。那是她的宝贝,俺平时也喜欢用它来写作业。她要了俺的作业本,说是回家抄作业。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的走了。 初冬的早晨,看着布满了玻璃窗上那一层薄薄的晨霜幻化出的神秘图画,她好象也藏在那图画里向外看着俺,俺不禁用指甲在那刻上了她的名字。那图画不断的变幻着,渐渐的消在晨光中。俺确确实实的感觉到,她早晨真的来了,还在等着跟在俺的腚后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