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 第1章 秦皇 作者:九州月下  文案  严江穿到了地狱模式。  身穿!秦朝!远在伊朗!  这是要他重走丝绸路么?  算了,走就走吧,棉花苜蓿葡萄甘蔗都带回去,哦,还有胡椒!  路上居然还有一只超可爱的猫——猫头鹰?  但为什么它那么霸道,硬要买汗血马乌兹钢就算了,还不许他养老虎,真想弃养啊……  ——  秦王政五年,陨星现,坠咸阳,其色如血、形如凤,内吏拾之献予秦王。  十八岁的秦王自此每晚入梦,皆能化身为枭,遨游天际,然几日过后,所梦之枭便因不会捕猎而饿晕,落入人手……  -  带老虎回国的野外摄影师在秦朝搞风搞雨的日子。  注:  1、主角开局回国,路上的日子都在回忆里。  2、同人yy文,主角金手指很大,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代入现实。  3、主角的表述会用“我”“你”“公子”而不是“吾”“汝”“贵人”,毕竟不是真写古文,请大家谅解。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江,陛下(嬴政) ┃ 配角:李信蒙恬李斯 ┃ 其它:  作品简评:  野外摄影师严江穿越到公元前242年,养着里海虎在伊朗站稳脚跟后,便回到故乡中国,路途中遇到了一只猫头鹰,他带着宠物一路坎坷回到秦国,才知道这猫头鹰还有另外的身份——它是晚上入梦后的秦王赢政。他们一路相互影响,收集丝路的种子与知识,带回秦国,从此严江见诸子百家争鸣,见证秦王横扫六合,一统天下。这是个种田基建的强秦故事,从严江的经历侧面展现了秦国律法风俗,更从秦王亲政到统一天下的间隔中,详细介绍了秦王的早年经历与战国末年的风雨硝烟,书写六国的衰落与反抗,还有秦国统一的必然,作者以幽默的笔调书写了那段复杂的历史,极具备年代感,带读者走入秦皇光辉璀璨的一生。第1章 仁政  长城风沙,秦关漫漫。  甘肃临洮,秦称狄道,至秦献公即位之时,灭西戎部狄族,立狄道关,乃大秦西方边境之极。秦昭王时,又于此地立陇西郡,狄道县自此为陇西郡城,为大秦抵御月氏、乌孙等西戎羌族前线。  然自商君变法后,奖励耕战,杀一敌既可得一爵,重赏出勇夫,边境守军无事也想生非,月氏乌孙东胡匈奴等皆在秦军手上吃过无数苦头,大多绕过黄河去骚扰赵地,狄道的烽火早已平息了数十年,如今已是异族前来通商的大城。  一日过尽,已是闭城时刻,明月初升,寒风吹起,守城门的士兵传染般打起哈欠,十分困倦,只有一名伍长还在厉声催促月氏胡人商队的财物快点通过,城门将关,秦法严厉,这支商队再不快点,便只能在城外过夜了,到时被大虫叼去也怪不得他了。  要不是这些商队带来皮毛干肉美玉马匹,带走盐绸漆器,是本郡的主要财源,马虎不得,他早就把人关在关外,早些回去喝口热汤了。  正想走神想着回乡时要带些皮毛回家,伍长却突然听见一名士卒大声惊呼,惹得人群一阵喧嚣,说是有生人来到,正回头呵斥,映入眼帘的情景却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他虽是小卒,但服役数年,算也见过世面,但却是真真第一次见到如此神骏的天马。  只见那马浑身金黄,身高体长,头宽颈细,驼着数百斤货物依然步伐轻盈,体态昂扬,让人望之倾心,恨不得上前去捏住那牵马青年的肩膀用力摇晃,或是一个闷棍让他清醒一点。如此宝马!怎么可以用运货,简直是暴殄天物,该诛三族!  那青年却是微微一笑,他眉眼清秀好看,望着关口的眼眸都是满满的笑意,伸手推了推马背上的一个皮兜,轻声道:“小陛,我们到家了。”  一只猫头鹰懒懒地从口袋里爬出,在月光下越发犀利的眼神带着轻蔑,漫不经心地落到那“陇西”两字上。  仿佛被强光照到,它整只鸟都僵硬了。  然后啪叽地一声摔到地上。  “怎地这么不小心,”青年轻笑着把猫头鹰抱起来,“别怕,这就是大秦国,我们以后要生活的地方了。”  揉捏着仿佛从幻梦中惊醒的猫主子,他上前走向那名领头士伍,用才学不久的生疏的秦话询问这里收不收汗血宝马。  伍长有些恍惚了:“收,怎么不收。”  ……  严江受到了此地守将的召见。  按理,一名卖马的胡商在强秦军士面前可说是无足轻重,但奈何这马太优秀贵重了,严江清楚地记得在百年之后,汉武帝耗费十万大军,两度出兵,行军四千余公里,就为了得到汗血马。  大月氏盘踞秦国以西,垄断商路,严江能从那里带出如此好马,如果能更多些,便是大妙了。  守将名曰李珵,四十许人,满脸风霜,对着马匹爱不释手,心思却十分缜密,言谈之间,皆在询问西域诸国之事,严江也不隐瞒,细细说了去,并提起想入秦之事。  “江精通边塞之语,又有才学,何处不能安身?你一心入秦,不知有何原由?”李珵一摸胡须,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将军有所不知,江父母本是北地郡人,数十年前为东胡人掳去为奴,辗转西域,流落大宛国,因一手巫祝游医之术为国主所用,这才脱了奴籍,虽心念故土,奈何年事以高,路途遥远,只能命小子将血脉归国,成其心愿,还望将军体谅。”严江一脸悲凄,看得他身边的猫头鹰一脸冷漠。  李珵目露思索,并未一口答应,只是说要考虑一下,便让他退下。  严江心知这关算关过了,秦朝户籍虽然严苛,但并不禁止外来人口,定居的外国人也有不少被秦王重用,只要有个缓冲时间,就够他熟悉环境逃之夭夭了。  来到客舍,用一块盐与驿者换了热水肉食,严江坐到猫主子身边,熟练地给它撕肉喂食:“怎么了陛下,你好像从醒来就神不守舍的,是不是又乱吃东西了?”  鸟是他在里海岸边捡到的,这猫头鹰挑食脾气暴躁且不会捕猎,也不知是怎么活这么大的,喜欢看地图听故事,白天怎么喊都不会醒,一到晚上就不让睡,喜欢吃熟食睡皮毛,简直像个皇帝,所以严江给他起名“陛下”,有人时就叫小陛了。  陛下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得到这名字后肉都多吃了一块。  陛下没理他,只是180度地将头扭来扭去,看着周围房屋装饰,仿佛在确定什么。  严江微笑着给它梳理了羽毛:“别害怕,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这里是秦国,律法严苛,行动不便,到时我们如以前那般伪造验传,去别国就好。”  陛下猛然扭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不敬之语,王霸之气四溢。  “齐楚燕韩赵魏秦,可以先去赵国,李牧是战国名将之首,也不知是何等人物。”严江有些小兴奋,没注意到大怒的猫主子已经准备飞龙骑脸,强行按住撸了一把,又接着道,“其实最想见的还是秦皇,不过见暴君的危险性太大,以后有的是时间,且先苟住罢。”  -  咸阳宫,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散落案前,让持竹卷的青年阴鸷的眉目有了些许缓和。  旁边的赵姓侍者几乎不敢呼吸,从今晨醒来,大王便十分不悦,但分明前朝传来的是好消息啊?持续一年多,长安君成蟜在上党屯留的叛乱终于平息,大王一手提拔王翦将军带回叛军首级数万,得军功至上造,消息一出,咸阳欢呼,除此大患,为何不喜?  如今还反复翻看那封军情,难不成是顾念与长安君的兄弟之情?  半晌,秦王放下书卷,平静道:“传孤制,使屯留庶民西迁陇西狄道戍边,无故不得返。”  内官应是,立即起笔书召,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问,屯留县的百姓可算是叛军之民了,不是杀头也应全数发卖做为奴,大王竟网开一面,果然是仁君之相。  秦王略略勾起唇角,居然敢诽谤寡人暴君,简直当斩,便让你见识一番何谓仁政。第2章 陇西  马,在古代从来就是重要的军事物资,马匹的优劣直接关系到军队的机动速度、战斗力,从赵武灵王开始学习胡服骑射手,骑兵更是开始取代战车,成为左右战场胜负的王者。  汗血马耐力极强,一整天不喝水带上骑士也能跑上四百里,受得住五十度高温,经得住长途跋涉,便是在数千年后,也仍然是世界最顶级名马,被各方广泛引进用以改良品种。  这样的名马,如同明珠,根本没人能掩其光芒,一晚的功夫,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郡城,引来无数目光,纵然李珵身为郡尉,管理整个郡城的将士,依然没能保住这绝世好马。  年过六十的陇西太守李崇,乃是秦昭襄王亲封的南郑公,陇西李氏一脉的家主。此刻这位须发皆白却依然枯瘦有力的老头正拿着拐杖,想把不成气的孙子从马上打下来。  奈何十六岁的小孙子宛如长了宝马身上,硬生生抗上了所有棍棒,硬是要这好马成为自己的坐骑,而这匹良马似乎见过了大世面,任风吹雨打巍然不动,悠然嚼着他们送来的上好黄豆,清亮的眼眸里仿佛还带着一丝鄙视,这让围观者更加心动了——刀兵加身却能不受惊扰,这简直是战马中的王者了。  最后李崇太守也真舍不得打死孙子,只能苦口婆心告诉他,这马可以先骑几天,但这样的东西家里是留不住的,必然会上供给王室,你有这个心,不如给它多找几匹母马,到时生些优秀小马,便能是你的了。  围观群众也点头应是,他们纷纷带来了最好的母马,几乎是顷刻就把宝马围住,全然不顾这季节根本不是发情期。  小公子再年轻气盛也不敢和王室别苗头,悲伤的不行,抱着马脖子大哭一场,突地想到什么,摸了把脸便起身匆匆离去。  陇西李氏在此地经营百年,早已经从地头蛇进化成地头龙,只花了半盏茶的功夫,就问了到了那卖马人的住处。  于是昨晚被那只猫主子闹了他大半夜,本想睡到了日上三竿的严江,就这样被一名不速之客扰了清梦。  他也不生气,既然要在陇西住上些时日,那与地头蛇拉好关系便是必要,而且,走完整个丝绸之路,他也有许多货物要出手。  “汗血马远在费尔干盆地,”严江坐在案前,沾水画出路图,“若想得到,需西出狄道,入大月氏,沿祁连山下的河西走廊进入塔克拉玛干盆地,沿途可经楼兰诸多城过绕山而行……”  “为什么要绕那么大一个圈?”陇西家小公子李信问。  “中间是大沙漠,无水无草,险恶至极,有进无出……”严江给他讲了沙漠里的流沙、尘暴、高温和严寒,听得李信一惊一诈,大月氏盘踞河西走廊,阻断商路,严禁透露西域事物,年轻的小公子听着大秦之外还有如此精彩的故事,不由心驰神往,恨不得亲身走上一趟。  严江又讲到在西域的香料特产,重点讲了一种紫花苜蓿的植物,耐干旱冷热,是马匹牛羊最喜欢的食物,就是靠吃苜蓿,才培育出汗血马这种优质马种。  中间讲得饿了,他又提起西域的胡椒孜然辣椒是羊肉牛肉的绝配,吃过一次绝对忘记不了,李信将信将疑,立刻让手下奴仆去宰了一头肥羊——牛是不敢杀的,那是重罪。  古代的羊肉毫无添加,切块后用木签串上,放碳火上很快溢出油脂,在炭火上吱吱冒烟,激发出一股让人欲罢不能的滋味,再撒上一点辣椒粉、精盐与孜然,只尝了一口,李公子便说不出话来,只顾昨上埋头狂吃。  吃完后,感觉精神得到升华的李信要求将严江手上的调料全部买了。  这自然是不行的,他还要靠这个打出口碑呢,于是他面露迟疑,缓缓说了一个价格。  小公子面色瞬间苍白,迟疑了一会,不舍地把剩下的几串肉串打包,说是要回去和爷爷商量。  严江自然恭送,送完回房继续补觉,睡前还看了一眼床上里团成一团的猫主子,它平躺床上正睡得香甜,也是很不猫头鹰了。  这主子从来不按一只好猫头鹰的习性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爱床铺爱骑马爱吃辣椒孜然烤肉,这辣椒还是自己当年从老家带过来的呢,眼看就要被吃光了,只剩下几十颗辣椒仔,刚刚又把最后一点辣椒粉给李信吃了,怕是起来要炸毛呢。  严江又点愁,唉,早知道要穿越,怎么着也该带点红薯土豆玉米啊,现在可好,只有辣椒了。  他睡了两个时辰,李信失落地找上门来,他没能说服家主,又想吃那美肉,便借询问西域诸事,两人又聊了一两个时辰,直至天黑,终于,李信露出自己的目的:“天色已晚,你我一见如故,我准备了好酒美羊,不如一起露天而食,把酒言欢……”  严江同意了,于是下手烹烤,拿了调料,微笑地提出自己的目的:“公子既然如此喜欢,江倒有一策,可以两全。”  “哦,江兄请讲!”李信立时坐直了身子。  “这些东西,江皆有种子,只是初来秦地,无地可种,若公子不弃,可以由江租种土地,收成按地均分,公子以为如何?”严江将烤好的肉串放入盘中,微笑着举杯相问。  秦国土地是国有的!国有的!私人不能买卖,想要得地,就得上战场立功得爵,然后才有土地分发给后人,否则便只能当雇农给别人耕种。数十年后,秦国统一没仗打,眼看平民再无出头之日,雇农陈胜对同行说“苟富贵,无相忘”,还被怼说你一佣耕“何富贵也?”这才有了那愤然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李信也是大世家出身,瞬间想通其中关窍,大笑干杯,道:“江兄既信我,必不负所托!”  陇西公候的家族,要多少地没有?  两人把酒言欢,各自畅饮,气氛越发火热,颇有一见如故之感。  突然,李信本能感觉一阵寒意,自少便在家族军中长大的少年有着野兽般的直觉,本能回头,便看到榻上一只足有手臂长的白色角枭正对他冷漠而视,那不怒自威的眼眸竟然让他有一种陪同父亲觐见大王的感觉——一定是喝多了,枭鸟虽凶猛,但如何能与大王相提并论?  正想着,那枭鸟竟大步而来,挥着翅膀就掀了酒樽,正要再掀盘子时被严江眼急有快地抱住,用希腊语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是才最重要的,但这个两脚兽关系到我能不能在这里种辣椒啊,他家才有地,还是这里的地头蛇,特别有关系呢,要是得罪了他,我们就得去赵国混了!”  他家主子特别聪明,才一两个月就和他一起学会了希腊语——亚历山大统一的北非中东西亚,哪怕帝国崩溃了一百年,他的三大统领瓜分出的国家依然统治了从地中海到印度河,都是希腊语可以通行的地方,直到最近,本地土著们才重新推翻了这些国家,建立起罗马、安息帝国、孔雀王朝、大夏。 第3章 严江这才知道秦法有多严苛,为了不让民众逃亡摇役,村民必须围住在一起,绕成一圈,形成只有一个出口的“门”,门晚上会准时落锁,不能出去,村民住在门里,所以才形成了一个“里”,村长就是“里正”,如果征丁时有村民逃亡,他的邻居就会被拉去顶替,如果邻居也跑了,里正就要被顶上去。  “那要是你也跑了呢?”严江略好奇地问。  “我是李氏中人,深受国恩怎么做逃役之事!”里正仿佛受了奇耻大辱,若不是看在对方是自家公子的好友,怕是就要一脸唾上去了。  严江无奈,只能又找了李信,谈起此事。  李公子感觉自己非常重要,便去找了爷爷,郡守大笔一挥,新建一里,让孙子挂了个光杆里正,想建在哪都可,但是里中户籍是空的,可以说是一秒解决纷争。  严江谢过之后,找到泥匠在山边划出大院子的地基,烧泥的炭渣用来与黏土砂子混合,这样做出的地基干燥不潮湿,因为粉碎炭渣都是用工人拿大杵捣碎太过费事,他准备做一个踏锥——把跷跷板的一边绑上大石头,石头下边放一个有凹糟的石坑,这样踩动一边用脚碎石,比拿手砸省力何止十倍。  找来的木匠看了他在沙地上画的图,拿出青铜凿刀,说把木材刨成板,需要三天。  严江赶工期呢,哪等得了十天,便将自己的钢丝锯给他用——做为野外四神器之一,他一向都是系在手腕上,不会离身太久。  这下,锯开一块长木料只用了半个时辰,绑上河滩里的大石头,固定好支点,只花了一个时辰,便大功告成。  士卒们都称此物是神器,视如珍宝,踩上去时都不敢穿鞋。  但谁知,这样也惹出事来。  午间,他本在勘验火泥,便有士卒前来寻他,说是有人偷他家农器,已被士卒当场抓住,按秦律,偷盗者应予流放,而擒贼者赏百钱。  严江正想有什么农具,便见士卒将一名十来岁的女孩重重推到他面前:“公子,便是此子,在后院偷盗踏锥,为我当场擒获,快快将其交官吧。”  那语气兴奋至极,仿佛在说晚上加餐吧。  “恩人饶命!我绝无此意,”那女孩大哭跪下,竟然是昨日他救从匪徒手下救下的那位女孩,“实在我家婆婆昨日伤的太重,麦饭难食,至今粒米未进,我一时心急,才想用那踏锥脱些麦壳,让婆婆用些,救恩人宽赦了我吧!”  严江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挥手道:“小事罢了,放了她。”  “公子不可!”那抓人的士卒脸色有些勉强,却依然没有放开女孩,而是梗直了脖子,“偃擞凶锊痪伲彩谴笞铮豢珊苛耍   若如此,他便拿不到赏钱了。  严江的微笑道:“哪有贼人,这女孩是给我送麦饭报恩,这才想要用下踏锥,有来有往才是处世之道,你们为我修屋置室,我亦会每人百钱回报。”  如今一石粟米最贵也不过一百钱,是一普通人家整月的收入了,他们本是是士卒,突然有这么一笔意外收入,便也都不说要举报拿赏的话,而是纷纷感谢公子的大方仁义。  “用便用了,”有些担心这些士卒回头一鱼两吃,严江便又对女孩道:“你回去予村人言,若想用踏锥,捣一斗粮便要为我捣一斗土,愿者皆可来。”  来用的人多了,这女孩的事也不算事了。  “谢公子仁义!谢公子仁义!”女孩哭着磕头,感激无尽,直到额头出血,这才提起背篓,再回头看他一眼,快步离去。  消息传地飞快,不到半个时辰,便有村民带着麦粒前来排队,他们家里也有石杵,但石杵极重,举杵捣米不出半刻,便手臂酸痛难举,谁捣谁知道,如今有了利器,代价只是帮着多捣点石头,又不用出钱,不来的是傻子。  过了一会,村民又因排队吵了起来,严江便又让人砍下一树做了一个,至于新做出来的石锥下边不规整,不好捣米这个问题也好办,新做的用来捣土嘛,磨上一会下边就平整了,多做几个还能出几个质量好的捣米呢。  村民们纷纷称赞公子德高,计谋无双,说得他很是汗颜。  于是一天之内,严江名声大震,村民称其为“锥公”。  严江对这个名字非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他的“受不起如此称号”被村人视为谦虚,有需求就有赞扬,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周围的“丰田里”、“溪下里”都过来队排舂米。  秦汉时捣米是一件非常辛苦的活计,对手腕肩膀和腰背都是非常重的负担,甚至舂工是一个刑罚的工种,数十年后吕后熬死刘邦后翻身作主,立刻将刘邦宠爱的戚夫人罚为舂工,让其每日舂米。戚夫人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编唱了个“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给儿子告状,结果就是母子一同gg,堪称古今第一惨案。  他找里正询问了一个今年的收成,又问了一下户数,预计还会有更多人来,便拿了钢丝锯,让人再去做砍树两个踏锥。  相比青铜斧和石刀,钢丝锯盘起来大小不过拳头,搞定一颗人粗的大树却只需要一刻的时间,是名副其实的野外神器,让士卒们看他目光都变了,至于剥树皮树枝这种事根本不用他们操心,围观群众见有柴禾可拿,几下便瓜分干净,一点残渣都未留下。  他们甚至一直排到了天黑,周围已有狼嗥虎啸,也还有数人舍不得离开。  严江只得点了火堆围成一圈,免得被野兽骚扰,然后买了些麦粒舂碎,给他们熬了点麦粥,让他们彻夜劳作——对他们来说,熬一晚抵得几日辛苦,已是占了大便宜。  然而这让他回去晚了些,猫主子醒来时没有遇到准备好的饭菜,被完全激怒了,大鸟傲然而立,对仆人带来的野味不屑一顾。  严江熟练地给小气的陛下解释晚归原因,顺便一说今天遇到的事情,陛下这才怒气稍缓,微微张口让其投食,不再对他的讨好不理不采。  但仆人还是有些怜悯众生:“陛下,这秦法竟然让人相互举报,不怕诬告么,若不是我反应及时,那女孩一家必然就完了,秦法严苛至此,真是残暴啊。”  猫主大怒,一脚踢翻了一卷秦律,似乎在让他细看。  那是李信送来的一些秦简,让他没事多看看,免得不小心趟雷,严江却是懒得翻看:“我只是初翻一下,里边规定的比城管还细致,记哪些犯法还不如记哪些不犯法,不说这个了,快吃东西吧。”  猫主怒而绝食,一定要仆人看完秦律。  简直是诽谤,诬告是要同罪的,哪里残暴了,哪里残暴了?第5章 赚钱  严江说话算话,次日便将说好的钱币给予众士卒工匠,算是报酬。  如此重赏之下,他们修筑地基的速度越加的快了,连他的那用碎石修的房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搭起。  唯一能限制他们速度的,就是原料了。  如今的村里相连,只有车马难行的小道,青石得从山上背下,碎石得从河滩捡起,房梁得用旧木,这些都得买回,还有匠人们吃的饭食,都是支出。  他这时发现,钱好像是不太够用了——他给了这里来帮忙的村民麦饭,又让他们去河滩背来碎石,还要求平整土地,加高地基,开挖排水沟渠,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他是有调料,但大部分都是用来作种子,不能动用,钢锭已经给了李信做报酬,自己的那套户外神器“折叠铲、钢丝锯、罗盘手表”都是不能动的,剩下的应急药品也就那么几颗白药了,汗血马的事情听说已经报上去了,李信说应该可以给他表上一功,成为一个有低级爵位的秦朝公民,到时会有金与国做奖励,让他不要急。  严江其实是不急的,只是他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庶民为着一点小小的恩惠努力捣土,汗水湿眼也不敢慢一刻,怕被后边排队的人赶下,看着不到十岁孩子被沉重的背篓压得直不起腰时,便有些不忍了。  他不是那么容易心软的人,从伊朗到印度河,从费尔干到罗布泊,这种情况他看得太多,哪怕在现代社会,偏僻的战乱地区也有辛苦求存的人。那时他无论在非洲拍大猫,还是中东拍兔狲,又或者南美拍蟒蛇时,他都是平静地走过,最多给那些孩子们分一点食物,同行的国外队友也只都说,那些是他们国家的事情。  但这里不一样。  这是他的故土,哪怕时间跳跃了两千年,在重新看到秦长城那一刻,从灵魂里涌出的触动,都让那一路的辛苦与危险化为一个值得。若是什么都不能改变,他为何要回来,安息帝国孔雀王朝甚至迦太基罗马,哪个不能成为他的安身之地?  从现代社会走出的他,原本已把自由民主富足视为理所当然,哪怕只是带来一颗种子,能让故土的人们生活得更好一点,他也会为自己做到的事情骄傲。  所以……所以今天就去打野了,晚上,晚上就不回去了!  严江回到客舍,看着熟睡的大猫头鹰,低头有些心虚地亲了一口,留下一块有字的木板,表示家里要断粮了,晚上要去赚一点钱,肉干在包袱里,有点冷硬你将就一下。  然后就带上装备出门准备大干一场了。  没想到路上被李信小公子缀上,这名年轻人以一种兴奋的语气说看到江兄这模样就像看到我爹准备打仗一样,肯定是去搞事情的,不带上我,那也太不够朋友了。  严江倒是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寻思这小子天生就是喜欢贪功冒进的主啊,难怪将来秦国灭燕时能脱离大部队三千轻骑追击千里,从河北打到辽东,生生立下擒燕王大功,功至王候;当然也就更难怪他会把秦王的二十万大军葬送在秦楚之战,被家里拿三代爵位换回小命,回家种田了。  既然如此,就算甩掉他,他怕是也要跟来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可能就得卷着陛下跑了,便带上吧。  陇西从秦建国起便是流放之地,逃亡的盗匪特别多,山高林密,是大猫的最爱,不少都喂了华南虎,但也有顽强生活下来的,他们聚为群盗,敌进我退,敌来我躲,堪称游击先锋,没事就骚扰落单的村民,毁坏田地,劫掠商队,在郡城的人头个个价值十金以上,人人能换一百石粟米,差不多是三头牛的价格。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趁着天色,两个勇夫直入深山。  严江是野外王者,而李信连个青铜都算不上,是个只会跟着喊666的咸鱼,一路光是把走丢的他找回来,就耽搁了他至少半个时辰。  好在这只咸鱼不笨,几乎是天生的战将,只是跟来几个时辰,便基本学会如何在丛林里穿行寻路,看严江追踪的要素,也能说个一二来,至少勉强跟得上,遇到华南大猫林中野猪时也可以灵敏上树,至少不给严江添麻烦。  出呼意料的是,严江并不杀大猫,说这是什么灭绝动物,他有一种药剂也不知是什么配的,撒出去便能惊走这种大猫,还有一只特别肥的大猫一直缀着他们身后,仿佛准备在其中叼走一只,让李信汗毛倒竖,两股战战。  每次看着那只大猫靠近,严江倒一箭射出,阻了对方路途,中间甚至找了偶遇的野猪,被他一箭射入眼睛,然后丢去喂了一只看起来特别肥的大猫,终于让它没再跟来。  山高林大,一路天色渐暗,密林更加危险,不时有虎啸狼嗷,李信走得面有菜色,拿剑的手握得死紧,但没有说一声苦,更没有半点退出的意思。  他们也顺利找到了一处盗匪巢穴,说是巢穴,其实是一个不大的溶洞,周围用草木掩盖着,围绕着一堆细小的烟火,里边的群盗不过八九人,个个长得比隶臣妾还面黄饥瘦,宛如饿殍,远远看去,眼里似乎都有幽幽绿光。  九个人头,九十金,换算下来是四万多钱,怎么都够用大半年了。  严江看了一个方向,开弓拉箭。  他的弓箭学自里海附近的斯基泰弓骑兵,复合弓是安息阿尔沙克一世亲手送的,为他练手的士兵则是从安息到月氏,种类遍及整个丝绸之路,在如今这三十米不到的距离,不敢说百发百中,也是有九成的命中率的。  杀他们,没有一点心里负担,因为他们围绕在一起啃食的,是一具老人骸骨。  言谈之间,他们还在抱怨年轻人跑的和兔子一样快,都得躲着,只能找这些老人,可是肉老骨多,血里也没多少盐味,山里野兽又多,小动物难抓,谷饭又难吃,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下一秒,铎的一声,说话的盗贼便被一只羽箭穿喉,送他到头。  在盗贼拿起削尖的棍棒冲上来之前,严江反手射出第二只箭,一名盗贼胸口血花一溅应声而倒:“右边两个给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觉得我可以选三个!”李信激动地嗷嗷叫,拔剑就冲了上去。  严江略无语,抬手又是一箭,将最近一人射中胸口,长弓一收,反手就一刀收割了面前又一个人头,侧身一避,把身后的一名盗匪割喉,他的战斗极为狠厉,没有一点迟疑,看得另外名盗匪惊恐无比,转身便逃——这是他们最强的技能,让他们无数次从军队手中逃生。  但严江只是挑眉,心中嗤笑一声,拉开距离的话,这不是给弓兵送人头么。  他再拉一弓,又是一箭射出,立时又倒一人,再开一箭,惨叫喋出,已是清场完毕,这才转头看李信那边。  只见李信已经成功砍翻一名盗匪,正追逐着剩下一个往林中飞奔去,那速度快过兔子,眼看就要失去目标,他还在大喊贼子站住别跑。  严江无语摇摇头,搭弓。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掠过,那盗贼惨叫一声,倒在一丛灌木上。  李信惊呆了。  只见一只有着白毛黑斑的夜枭无声地立在那盗匪的后颈之上,尖锐的利爪深入血肉,此刻正滋滋地冒着血,那眼睛在黑夜里越发黑的恐怖,却是没看李信,而是直直地盯着严江,那眸里是深深的愤怒,仿佛遭到了背叛,让李信都有些恐惧,本能地就让开身体,等严兄自己去抗。  “小陛你醒了,”严江脸上欢喜的表情倒不是伪装,“我正担心你没吃的呢,想着收了人头就快些回去呢,你找来地也太快了。”  猫头鹰怒气勃发,飞上去就落在他肩膀上,它爪子血淋淋地,弄了他一身,脖子三百六十度扭了数次,仿佛在寻找什么出轨证据,怒气越发地深了,但严江却只是柔声安慰:“小陛放心吧,自从有了你,我就没找过别的动物,连阿黄都是你一定要选定当坐骑我才买的。”  说来也奇怪,平时陛下都把汗血马视为坐骑,但当他在秦朝把阿黄卖掉,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可怜小黄还以为自己会如以前在小国那样耍个仙人跳,把它带走呢。  自己一个野生动物保护者,为了陛下把其它的毛绒都抛弃了。  陛下左看右看,确实没看到什么其它动物,这才冷漠地抬起脖子,严江立刻给它按摩翅膀,表示您今天飞那么远找我,真是辛苦了。  李信在一边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严兄,你家这只大枭可否割爱给我啊,我愿以一千金相换。”  天啊,这只鸟能顷刻取人性命,在战场上将会是何等威武擅战,甚至可以夜间出战取敌性命,简直千金难求,不容错过。  “你亦然见识了我家的爆脾气,非我不舍,实在是给你了,怕是你我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严江也很无奈,用秦语大吐苦水,“这世间野兽万千,我就没见过我家这么小心眼的鸟,当年我养过的老虎、兔狲、黑豹没一个不被他丢掉,后来打不过老虎花花,宁可绝食都不许我养,你要得了它,怕是老婆都娶不了。”  陛下静静享受着酸痛翅膀上的按压,面无表情,仿佛真的听不懂一样。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要不让它和我睡一晚——”李公子就不想放弃,“就一晚好不好,江兄,我给金……”  陛下略略回头看他一眼,把他记得更深刻了些。  “你快去收人头吧,天都要亮啊,你家里怕是要翻天了。”严江也很无奈,他家陛下特别挑剔,从不与这些血腥之物呆在一起,只能麻烦这位小弟收拾一下人头了。  李小公子只能把人头背好——秦人以斩首为荣,战场上抢人头的事情不计其数,他自然不会嫌弃恐惧,同时又有些小兴奋:“严兄,回去后我们好好休息,明天再去其它山林找找如何?”  “你若不怕,自然可以。只是若郡守知道我带你出来,怕是要问责于我……”严江应付道,心里却想着你搞这么一出,回家你老子怕不是要打得你两天下不来床呢。  “没事,你就说是我前日见了盗匪想为民除害,你担心我才跟来的。”李信自然地将责任揽上肩膀。  严江点头,将陛下放在肩膀上,走近路回城时,天已经将亮。 第5章 第8章 开心  经过退火后,第一炉铁器顺利出炉,造型很劣质,略略一磨,便是算是开刃,绑上一截木棍,就是一个劣质镰刀。  然而,无论如何劣质,这都是铁刀,麦草于它面前,便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今天喜迎首炉,开业大酬宾,半价优惠,一斗麦换一刀,可以试用再付麦……”严江这种卖法是极亏的,连他的矿石成本都拿不回不来,但村民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兴奋地涌上前,对于贫困的佣耕来说,能有一把铁器,那何止是致富,简直是暴富。  有麦的,当场就换了,六十多把镰刀,顷刻间就没了,剩下的村民们都炯然凝视土炉,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严江只能让他们等过几天了,毕竟一锅铁水要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村民们商量了一下,便四下散去,他们要尽快把地里的麦子收完,用来换新的农具,一件好农具不止是加速收割那么简单,越早的收获就越能避开可能的雨天,以往的时日,不知多少未能及时收获的谷子烂在地里,发芽霉变,而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哀叹上天的残忍。  但有了镰刀,便不用再担心这些,他们可以很快收完稻草,及时打下麦穗,再及时晾晒储藏,哪怕下雨,也可以及收抢收下更多的收获,让肚子能吃得更饱此,没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了!  就这样,在数日的时间里,槐树里的六十顷麦地被收割干净。  更重要的,年近七十的郡守李崇亲自前来这里,并在里正战战兢兢地引导下,亲自下田,用镰刀收割了一框小麦,对其赞不绝口,称这是劝农神器,严江小子,你有大功于国啊。  严江连说过奖了,并询问起了六十顷地可否继续由他下种耕种的事情。  “当然可以,农为国之本,若是不够,二十里外还有三百顷上田,六百顷中田,皆可予你。”李崇轻抚长须,满意地道。  “小子惶恐,倒是不须这许多,”无事献殷勤啊,严江当然听懂了其中的意思,“郡守大恩难报,小子唯有一手起炉技艺献上,望您不要嫌弃。”  反正这高炉些技术他都没有想藏着,从青铜进入黑铁时代的能给农耕文明多大提升他可是一清二楚,会在秦国显露这些技术,就是因为大秦有七国最大的执行能力,能在短时间内推广到治下所有地区,而当一统天下时,这些技术便能全国尽知,其它六国就算了,那些藏技术一个比一个凶狠,他曾经看过一个记录片,石磨在春秋时就被鲁国发明出来了,但直到直到三国时期平民吃麦都没用上面粉,中间隔了整整1000年,到唐宋时面食才成为北方主食。  指望他们,花都开好了。  “既如此,那便有劳你多修些炉子了,”郡守面带微笑,“想来这些,定够你一月所须,只是换完粮食,可以多做些兵戈才好。”  他大手一挥,让后边的车队过来。  严江守不住嘶了一声,他看到了数百十车的矿石木炭,而郡守望还在微笑着询问这些可否够用。  “郡守,这高炉极耗人力,偶尔数日还好,日子长了,怕是人手不够……”他估算了一下,这怕是要修十个高炉才能容纳啊。  “我已经带了两百工匠,六百士卒,皆听你调遣。”郡守就是郡守,霸气的不行,一声令下,就把这改成军营了。  “那,江便却之不恭了。”这多人手,足够了前期用了,严江微笑着应是,再不够,后期不是还有数万罪民要过来么。  郡守满意地离去,还拿走了一把刚刚磨好的镰刀,准备快马献给大王。  于是这天过后,这渭河支流的大片河滩平地便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工地,河边修出了码头,中间铺起石板路,每个高炉之间都隔出了安全距离,旁边甚至建立起了一个砖瓦窑,用以供应工地上平地而起的房屋。  严东则是这里的包工头,每天忙得团团转,因为将来这里人肯定不少,所以他预留好下水道、街道、公厕、澡堂,还有建筑间的烟道,让以后可以加火坑供暖,另外还假工济私地给自己规划了一个二层小院。  那小院依山而建,有一条小溪离得不远,正好可以引水而过,院前搭起一个架子准备种葡萄,房外种上几颗果树苗,前院修出池塘,活水通过,既可沐浴又可养鱼种荷。  工匠们最紧着他的需求,十天不到,就把这栋小院修好。  陛下倒是对小院的各种便利视而不见,仿佛这不是自己的窝,只是一个行宫居所。  但它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看着一锅锅铁水开炉,还有武器退火后取出开锋,看着黑铁渐渐磨砺出寒光,看着武器从铁水成形,百看不腻,还拿爪子翅膀去触碰,有一次更是拿了一把开锋的戈头飞走去割草,被一个新来的士卒当野鸟追了数百米。  这些新铸的武器郡守还没有取走,严江便将他们堆在修好的草棚里,足有一人那么高,而陛下后来更是喜欢上在武器堆里睡觉,仿佛一只守护财宝的龙。  严江则需要把睡觉的陛下抱回家里的皮窝。  同时,他开始播种自己的秋苜蓿。  发好的种子被撒入翻好的土地,郡守为他提供了十头耕牛,翻好了土地,剩下的除草之类的小事,自有佣耕管理,一切顺利步入正轨,简单地让严江觉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总觉得郡守对他很是另眼相看到有些前鞠后恭。  还忍不住向陛下抱怨这个郡守是不是来得太勤快了,三天两头能见到,他都那么老了,总觉得有什么深层目的。  陛下听到这个问题时昂起首,拿翅膀指指他腰上的腰刀。  “你意思是我都惹了阿沙克一世、阿育王、狄奥多图斯、月氏王、大夏王、楼兰王……所以一个郡守不算什么?”他有些讪讪,又有些恼怒,“我都是为了谁啊,阿沙克阿育王是因为我带了药,但后边的月氏楼兰林胡哪个不是因为你硬要带阿黄走啊?要不是那匹汗血马,我能早回国一年好吧!这次搞不好我还要惹秦王呢,那可是个硬茬,比以前的都厉害。”  陛下愉悦地翘了下尾巴,整个鸟都骄傲了。  “对了,但既然日子这么顺,我们不如把纸弄出来好了,”他的小野心便不可抑制地膨胀起来,“我可是为此忍受了好几年啊。”  陛下微微眯起眼睛,也点点头,那东西真不错,就是少了点。  至于说发明太多会不会为人所忌惮——完全不用担心好吧,他可是穿越过亚马逊的野摄,做为一名野外生存王者,有什么事情往野外一躲,他都无所谓惧。  四大发明之首,他硬是克制着没有在其它国家泄露技术。  但是都回过了,他为什么还要忍呢?  他想做纸。  他觉得回古代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没有调料没有网络,而是是擦屁股,尽管他是用揉软的枯草编成布来使用,便依然非常不友好啊,还很容易过敏,他也不做什么太厉害的纸,能擦就够了。  “正好有高炉有踏碓,碎料烤纸都一体化了,等我们把印度带来的黑皮甘蔗种好,就能又榨糖又造纸,上游产业链条带动下游,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他畅想着未来,“还有棉花,一但种出来,可以织好多好多布,到时我们脚下这片地,搞不好能成为一座城呢。”  “陛下,我回家了,好开心。”他躺在榻上,举着猫头鹰亲了一口,“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等做拿出这些东西,我们一起走遍长江大河可好?”  -  咸阳宫里,英武的男人默默睁开眼睛,看向了旁边墙上的山河舆图,搜索着大江大河的位置,见两者皆有半数在六国之中,微微蹙眉,数息后,复又苏展。第9章 昏君  严江曾经跟团队去南美野摄时受过一次重伤,不得不回国治疗,半年都不能做太激烈的运动,家里为此没收了他的护照。但他又闲不住,于是跟着几个发烧友自驾开车去做了一期国内民间手艺人的记录片,在已经实现村村通的国家里,他无需翻山越岭徒手打野兽,只需要跟车走就好。  那时国内已经没有多少手工作坊了,古旧的村落做出的纸只能供应少量的书法爱好者,那时别说毛笔了,钢笔都已经快退出市场,曾经的大众用纸变成小众,大部分手艺都已经没人继承,很多手艺几近失传,他们的团队想要在消失前将这些记录下来,严江跟着看了制弓、做箭、做伞、烤陶、漆器、做笛、染布……都略懂一点,但都没认真记,全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知道大概,问起细节便麻爪了。  更重要的是很多技艺都不能在古代使用,比如染布的固色,现代已经有了专用的便宜定色剂,可秦代没地方买去。很多土法染布在现代村里都用盐定色,免得洗涤时脱色,但在秦时你要告诉哪家主妇用盐来定色,对方会当面啐你一脸,要是个现代哪个魂穿过来的孩子敢这么玩,打死都算轻的——在这个时代,盐比布贵重多了。  而造纸是个底线很低,上限超高的技术。  如果想做出洁白如雪,厚薄均匀,质地细密,下笔不透的好纸,那需要发酵、浸泡、磨浆、过滤、漂白、蒸煮、填胶、抄纸、晾晒。  但如果你对纸没有要求,那就只保留磨浆、水煮、抄纸这三大步就可以了。  好在严江现在人手够,要求也不高,他已经受够木片了,哪怕是最软薄的松木也不行。  正好在秋季,是草木枯黄的时间,做工地时河边有许多芦苇,割下切细,再放在碓里打碎,用放置过的草木灰水一起煮上半天,捞出碎渣在清水中搅浑,用的竹席子盛上浆水一捞,贴高炉墙上一烤,几分钟后,便可揭下一张纸了。  这里边唯一限制就是竹席子,陇西偏僻,一般贵族都是用的蒲草席,空隙大如筛子,根本捞不了浆。  陇西无竹,严江也不会竹编,一时有些为难,便问计于问手下那位姓李士卒——这位李家人是郡守的侄儿,已是身居校尉,是李郡守专门派来的联络人。  对方听罢,立刻快马去找郡守询问,李公听罢,将自己的三张竹席送给严江不说,还直接给将里正的职位给了他,并且勉励他忠君报国,大展所长。  突然之间变成大秦的低阶公务员,严江更觉得有些不妥了,但盛情难却,便接下重任,静观其变。  不过纸是真的做出来了。按目前产量算,碓里一天可以烤一百来张纸,等人们再熟练一点,数量应该可以提升。  虽然厚了一点——应该是浆太浓了、粗了一点——应该是浆不够细、黑了一点——应该是漂白没做好,但好歹能用了啊!  多揉搓一下,再沾点水,便能重新体会世界的美好、文明的伟大、自然的和谐,再把木片都统统拿去填高炉!  他还超有情义地让李校尉给郡守送了一大叠纸过去,算是感谢对方的竹席子。  李郡守用一小张裁下的纸回个封感谢信。  严江发现可能是这纸够厚的原因,但写字浸墨并不太厉害,便未再将此事方在心上,每天留下够用的,便让李校尉带走了,算是加深与李氏双方的友谊,钱财于他如浮云。  但很快,友谊的小船破碎了——  那是十月的一个清晨,严江正好从苜蓿地里回来,发芽的苜蓿长得超级快,还招来了野猪野山羊野鹿,被他射杀了一头野猪,提走了野猪两块边油,剩下的喂了一只“正好遇到”的大老虎,见大老虎浑身泥泞不堪,甚是可怜,还用皂角帮它洗了个澡,捉了一身跳蚤。  做完这些回碓里时,就看到正在村口等他的两人——鼻青脸肿的李校尉和须发皆张、处于暴怒中的李郡守。  “李兄这是犯了何错?”严江正想着这们李校尉工作能力特别强,还是帮着说两句好话吧。  便听李校尉大声道:“严兄救我,是您说的,此纸用来如厕不是?郡守硬是不信,说我糟蹋好物,我怎生辩解,郡守都不肯相信——”  “这……”严江一时语塞,便委婉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以用纸练字,便已算用过,再用其入厕,也是物尽其用不是……”  “满口胡言!”李郡守大怒,“书纸何等尊贵神圣,岂能如此侮辱,亏我还将你的纸上供大王,要是大王也如此用之,那与商纣酒池肉林之行为又有何异?”  用纸擦屁股都是昏君行为了?这逻辑太强大,严江一时宛受雷击,竟然无从辩驳,只能用力一拜,诚心忏悔:“谢郡守教导,严江知错,您之厉喝如雷惯顶,惊醒小子享乐之心,请受一拜!”  知错了,但改就免了。  郡守这才缓和面色,安慰了两句,又踢了不懂事的李校尉一脚:“看到没有,人家知错就改,就你愚蠢不自知。”  接着,郡守带走了今天产出的所有纸张,满意离去,仿佛打了一个大胜,步伐都轻快了三分,半点不见老态。  到了晚上,严江把这事给陛下讲起,同时不免叹息:“这个秦王看起来也当的挺辛苦啊。”  陛下用力点头,还安慰地拍了拍仆人。  主仆亲热地玩了一会,严江便带着陛下去逛每日都有变化的村子,同时讲起白天遇到的各种乡村农事——陛下每次都听得特别认真。  来到秦国已有一月,随着高炉的一个个建立,这地处河滩的“碓里”,很快成为附近有名的舂米产地,十里八乡甚至郡城,都有人络绎不绝前来背着麦粟前来舂谷,晚上亦有人排队。  严江原想的很快村村会有“盗版”,人流会减少的事情并未发生,他询问了附近农户,为何不在自家里村修碓,这样便能剩下大多时间。  那村民背着百斤的麦粒,小声说村里有几个大户倒是做出碓了,但要舂一斗要收取一升麦,实在舍不得,宁可多走些路,来碓里舂米,还能混口麦饭,洗浴热水。  最近洗澡这个词在十里八村都非常流行,他们这些庶民极少洗澡,一是容易风寒感冒,二是舍不柴禾烧热水,基本只有出生或者死前才会清洗身躯,但感觉过一番劳累后的热水洗浴,他们便将这视为上等人才能经历的享受。  更重要的是,这热水是免费的!如果不在舂完洗上一次,那岂非亏大了?也不必担心村人浪费,因为热水是不够太多人用的,大家都在排队,多打一桶水后边的人都是不许——这是严江定下的规矩,不排队的,立刻赶出去,再也不许进入碓里。  如今每日来碓里的人日渐增加,严江觉得事情很严重,专门盖了一间大澡房,方便他们打水沐浴——天气渐渐冷了,真要染了伤寒他可没有抗生素药。  可人多了之后,碓里的卫生便成了大问题,尤其是排队时久,有村人随地便溺,严江又在每个排队处修上公厕,不进去解决的,也一律罚麦一斗,举报便溺者可以得麦两升。  这规定立杆见影,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别人,希望能有收获,一天之间,碓里洁净如新。  陛下对此很满意,还叼起了一颗苜蓿种子,示意让仆人带路,它想飞去看苜蓿田。  严江抚摸爱鸟,微笑完美:“今天有些不便,我包里的一些小麦种子了受潮,可能要发芽了,得快些挑出来种上,明天带你去看可好?”  陛下点头同意了,它没什么兴趣看选种,于是自己去了武器仓库里验看。  严江立刻去拿了一包麦种,放在水里泡上,在灯下认真挑捡起来。第10章 小麦  为了不被陛下抓包,严江生生挑了一晚上小麦种子,直到天亮为止。 第7章 “我不是我没有,陛下询问我便答了,可我家真无大王画像啊!”李信脸色凄苦,比六月飞雪还冤,“便是有,怎敢予别人啊!?”第12章 玩火  对于搞事这种事情,严江堪称信手捻来,想怎么搞都可以,就他看来,一个经历了两千年后文明洗礼的现代人,想坑一两个古代国王,实在是容易不过了。  而想让国君上勾,最简单的莫过于求仙,此法从古至今屡试不爽,从秦皇到汉武,从唐宗到宋祖,就没一个不入坑的,自己从西方归来,就披个西王母的马甲好了,徐福都能借长生树的名义,骗走五艘在船百吨食粮加六千人东渡,他用西王母的不死药骗一点钱铁粮还不容易么?  当然,骗人总要有一个凭证,毕竟他现在不能直接到秦王面前——等等,好像有点不对。  严江抱着摔晕的陛下,一边走回家一边认真思考。  就他前此日子在李信和郡守那了解的消息,现在还不是秦王政做主的时间。  如今是秦王政八年,从他十四岁继位到现在,军国大权都在太后赵姬和相国吕不韦的手里,要他二十二岁,也就是明年四月在雍都加冠,才能拿回大位,合理亲政。  但现在秦国的上层还是混乱的,秦王政只控制住了咸阳宫内的一些军队,国内的将领虽然承认他是正统,可调兵却要通过相国吕不韦,最麻烦的是,秦国的上层,还有另外一个麻烦人物——嫪毐。  可能就像孟子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秦王政的生命历程几乎就是按这一条大任前提来的,他出生时,父亲异人正在赵国当质子,大商人吕不韦在这位落魄王侯的身上做了一次名扬千古的投资,长平之战时,在他的竭力帮助下,异人逃出赵都,成为了秦王,吕不韦则成了大秦相国,然而这次投资的背景板是把赵姬与出生不久的秦王政丢在了赵国,一丢就是十年。  那时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国儿郎,赵国举国缟素,家家带孝,嬴政的童年着实不好过,把“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一条经历个干净,直到异人登基,他才被接回秦国,在父亲异人死后,嬴政继位,事情却远未结束,十四岁的他还有三座大山,弟弟长安君、吕不韦、嫪毐。  前些日子,势力最大的长安君谋反伏诛,第二大山嫪毐便已经按捺不住,做为一个大器男人,嫪毐在男宠界可以说是传奇中的顶峰,他的服务让嬴政之母赵太后极为满意,不但为他生两个儿子,还占据了秦五分之一的富饶国土做为封国,税收皆为豢养私兵所用,最重要的是,这位男宠想要杀掉嬴政,自己称王——而这,已经得到赵太后的支持。  那么,目标就很明显了。  与其去坑羽翼未丰的秦王政,嫪毐明显是个更好的目标,他如今在秦国的旧都雍都做起事准备,离陇西非常近,再者,他家财丰饶,钱粮无数,坑一把正好给即将来陇西的罪民一点粮食,反正明年秦王加冠时就把他收拾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理清思路时,严江已经回到了碓里,这块新村灯火通明,不能停歇的高炉如怪兽一般吞噬着炭火与铁矿,来来往往的军汉赤着上身,满身大汗地将滚烫的铸件放入火窑,旁边还有村民踩着踏碓,奋力舂米。  他用一块盐换取了一袋未舂的麦子,上边还有新鲜的麦穗。  数了数,一只麦穗上只结了九、十来颗麦粒。  也就是说,这时的农人种一颗种子只能收十颗种子。  把昏迷的陛下放在榻上盖好,他从背包里翻出折叠铲,从一截铲杆里拿出小刀,将麦穗把细小的干瘪的麦粒摘下,再用挑选饱满的麦粒,以胶水将麦粒一粒粒粘上,很快,一条饱满的麦穗便出现在指尖。  这不算完,他翻出药包,找到了一个还剩下几滴残液的空瓶——不行,风油精挥发的极快,还是等用时再抹吧。  第一阶段完成。  然后再来个辅助,正好,过中东时带了一点石棉布,垫在手掌上隔热,用棉球沾上酒精,再从打火棒上刮点镁粉,应该就够了。  那么,就要开始做秀了。  先睡吧。  他躺在榻上,抱紧的爱鸟,陷入梦乡。  -  随着陈氏一族的到来,屯留的罪民也开始多了起来,他们大部分被打发去了边地开荒,但他们很快就会回到附近,卖身为隶臣妾,严江想要收纳这些罪民入碓里居住,被郡守断然拒绝。  “先前那陈氏略通文墨,我才留将给你,可你亦知铁器之事何等重要,岂能任由这些来路不明的罪民打探。”李郡守冷冷道。  更重的是,碓里的铁器已经被嫪毐注意到,如今正努力向陇西派出探子,这种关键时刻,他绝不能节外生枝。  “那能否给他们分发些粮食,度过冬日,以待开荒?”严江退而求其次。  “你一里正,理会这些作什,专心冶铁,自有你功绩可得!”李郡守不悦道。  “便无他法可想么?”严江惋惜无比,“冬日将至,我闻郡中还有军粮……”  “放肆,那岂是你可染指之物。”郡守动了真怒。  “郡守勿怒,江有一物可换粮草,绝不让您担上干系。”严江半跪于地,在郡守惊疑的目光中,虔诚地拿出一块丝绢,缓缓摊开。  “嘶!”郡守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惊疑地拿起那颗麦穗,几乎止不住双手的颤抖。  他为政陇西多年,久经农事,但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饱满沉重的麦穗,细细一数,竟然有四十多麦粒,天可怜见,若是陇西能得此粮,又哪需担心饥荒无粮,甚至有此神物,大秦军士的数量可以翻上一番——他甚至没有迟疑,小心地捏了一粒麦子,放入嘴中,用残缺无几的牙齿细细咀嚼。  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清凉感在瞬间直冲天灵,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当年我经昆仑,见西时变换,入西王母国,得此灵物,一粒入地,亩产万斤,今献于郡守,望换粮万石,救于黎民。”他神色严肃清正,截铁有声,“郡守可愿?”  “这、这怎有可能……”郡守一时被镇住了,“你、你竟见过神灵?”  “自然,还得神赐之术,否则如何过了数万里山川。”严江微微一笑,左手一翻,就见一团白色火焰猛然自他掌心冒出,跳跃。  这种东西,陇西郡守是瞒不住的,只要他献于秦王,那自己去过“仙境”的消息便会自然传开,有志于长生的人,必然会来找他。  嫪毐会,秦王会,吕不韦肯定也会。  到时几方都会派人来找他,他选目标人物嫪毐的队伍就便能进入下一步。  啊,又可以玩刺激了,这才是人生啊,比野外精彩多了。  -  三日后,咸阳宫接到了陇西的八百里加急消息。  看着这颗麦穗,闻着其上熟悉的驱虫油味道,秦王神色漠然,前些日子蹙起的眉间却是微微松了些。  去过昆仑见西王母,我怎不知?  徒手点火,又刮了多少火粉?  但这些,无甚关系……  “传孤制,”年青的君王努力让自己的愉悦不从声音里透露,肃然道,“赐万钱,令李崇即刻送此人入咸阳,不得有误。”第13章 抬价  秋日的阳光依然有些灼热,青翠的苜蓿田用力吸收着养分,来往的佣耕虽然不知这野草长着有何用,但依然努力在田间除草。  先前被“神术”惊到,李郡守一时被忽悠得转不过弯来,觉得事情太过重大,便直接将麦穗快马送至咸阳,等回过神来觉得有些不对时,木已成舟,大王的回信也来得飞快,要他立刻送人入咸阳。  李郡守此时便有些不安了,于是又寻过来,想要再见见神术来安下心。  他找来时,严江正在地里指挥人忙活,但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便再表演了一次,而且相比上次只是显露火焰,他这次让郡守自己找了一块松木,现场表演点火。  镁棒是户外点火神器,极为易燃,松木含油,他又是此中老手,点燃火把只需要一个响指。  多么真实炙热,多么温暖人心。  秦时还须钻木、敲石取火,哪个不是耗时长久麻烦万分,这爆燃的火焰瞬间让李崇的心灵得到平静,看严江的眼神便大大不同。  以前的严江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匠人,生死由人,但如今他的身份已经是神明坐下使者,哪怕只是得了一点机缘,将来也是可以上达天听之人,君不见多少方士成为诸王座上客。  再者——他忍不住问道:“先生,你先前说那青禾,是真可亩产万石么?”  有需求就有地位,才几天时间,称乎就从小子变成先生了。  李崇是军功封候,见惯生死,相比虚无飘渺的长生,他深知粮草为大军之血,更左右一国兴衰,乃一国之长生药,远胜一人生死。  当年秦国为何可以拿下长平之战?固然有武安君运筹帷幄,但更重要的是秦国拿下巴蜀,以巴蜀之粮资助关中,秦昭王更是亲至长平外,将整个县城住户皆升一爵,征走所以能动的男丁,就为了维持粮道。而对面赵括能不知晓不可冒进么,若不知,又为何两军隔水僵持整整三年?  实在是拖不起了,四十万大军三年僵持已经耗空赵国府库,国内大量赵人饥寒而死,无力支持,赵王强令出兵。可怜赵括自此落个纸上谈兵之名,怕是要名传千古,后来秦国乘机围困邯郸,若不是信陵君窃符救赵,赵国千里之土,早已尽入秦手。  “君不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种牛严江当然要悠着点吹,便叹息道,“我问西王母,凡间可种否,君答曰:凡间多污浊,能有百之一二,便已是多了。”  那也是翻倍的数量了!  李崇认真地看着那块才发芽的土地,双手交合,用深深一拜:“那老夫先代秦国庶民,谢过先生。”  “皆是故国乡土,何须言谢。”严江略有心虚,虽然伊朗的麦种很优秀,但其实也优秀不到哪去,种田这种事,就像养猪一样,还是要人伺候,肥水土地缺一不可。  两人相互吹捧了一番,李崇便提起了大王邀请入咸阳的事。  严江当然一口拒绝:“如今粮种刚刚播,我且走不开,还是过些时日吧。”  “这可是王命,望先生三思。”李崇第一次见拒绝这么干脆的。  “天命有归,生死有命,大王仁厚雄才,想是不会为难我的。”严江微微一笑,依然拒绝。  李崇说了半天,都未说动,虽有心想强绑了人去,但却也只是叹息一声,说会如实回禀王上,便甩袖离开。  严江真的是佩服这老头了,心里也太明亮了,简直滑不溜手。  他这种神仙做派,是不可一次就答应的,近有商山四皓、远有诸葛丞相,哪个不是三请三顾才能出山?韩信都要萧何月下追一场才能被重用!要是一请就去,一是失了面子,显得自己很在意荣华富贵;二是掉了身价,失去了在主顾身上的议价能力;三是传不出故事,想要再卖就出不起价格了。  再说了,他目标可不是秦王政。  ……  一路忙活了到伴晚,他让陈氏族人们做好记录,便回到碓里的小院。  正好遇到陛下兴奋地醒来——平日初醒的朦胧困意半分没有,几乎一下就从床上掀被子跳起来。  “陛下今天怎么这么开心?”严江努力稳住心神,抱住鸟儿,平日里陛下都是要晚上八九点才醒过来的,睡的时间特别长,现在都才——他看了一眼手表,才六点半呢。  陛下不答,只是神态睥睨高傲,甚至还带着一点自得。  严江看了一眼窗外,把陛下请到澡盆里:“现在吃饭有些早了,你多日没有洗刷了,先来洗洗吧。”  陛下欣然应允,淡然地展开翅膀,享受起仆人的服待,同时听着严江讲述着自的麦苗今天长了多少,再说起了伊朗小麦在产量和口感上都是上佳,比本地的要好,还有种苜蓿可以肥地,他去看了周围的土地,现在土地种一年要休一年,看着很是浪费,地力耗尽这个问题可以试试肥料和苜蓿一起解决。  陛下听得点头,显得非常满意,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时瞟向了严江随意摊放在桌上的绢帛,那上边有秦王的传召和大印,十二分明显。  一边说一边洗到快完时,严江突然起身微笑道:“我用树叶包了鸡,外裹黄泥,放炉灰里烤了几个时辰,正是可吃的时候呢。我先去拿,你等一下。”  陛下被放在水里,便见严江飞快离开,又听见他呵斥了一声:“哪来野猫,敢偷我鸡,快走!”  然后他便回到房间里,把一块干燥滚烫的泥包放到一边,拿起细布给它细细擦干水。  陛下觉得有些不对,突然间眼睛一眯,看向了那只剩下一半的澡豆,看向仆人的目光瞬间锐利。  “哦,我切了一点给李郡守,”知道陛下小气扒拉的独占欲又犯了,严江回答的泰然自若,“毕竟他是地头蛇,我们要打好关系,这东西做起来简单,不用担心的。”  陛下正要细问,就听严江提起今天传召的事情,一时立正了身体,不再观注这些蒜皮小事。  “……我拒绝了李郡守的要求,秦王现在其位未稳,不必去节外生枝,”严江敲开烤鸡的皮块,也不嫌烫,一点点撕给陛下,“我拖的时间越长,嫪毐就会越快来找我,这才我的目标。”  然后便见爱鸟越吃越少,最后甚至呸地一下丢开,把肉丝踩到爪下,仿佛被激怒了。  “别闹,”严江顺手撸了一把,安抚道,“秦王是秦国之基,将来能一统六国的雄才之人,阿黄给他就给他了,不必去给他找麻烦,倒不如先去坑一把嫪毐——一介阴人,大言不惭,也配窥伺大秦天下,若非这是秦王仇人,我倒想亲手解决他呢。”  这不是说笑,以前听这家伙的故事时他就甚是不齿,你睡了人家的老妈就算了,还到处说自己是秦王的父亲,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称是秦始皇的父亲?后世对秦皇的残暴的性格有各种推断,但公认的一点就是:生母赵姬的背叛是他残忍多疑的起点。 第9章 “见过长信侯。”来到秦国数月,严江恶补了一番礼仪,但见这位却没有一点屈膝之愿,只是打了个揖,便静立门前,微笑不动了。  立时便有侍者厉声大胆无礼。  严江只是一翻表盘,瞬间,便有阳光被反射到那侍者眼中,古人哪见过玻璃反光,顿时就惊呼了一声,捂住了眼睛。  顿时,连嫪毐都惊疑起来,这是什么恶毒法术,竟能隔空伤人眼眸。  严江只是垂手而立,淡淡道:“长信侯召见在下,想必不是为了虚礼,山野之人,便不遵了。”  他是气度悠然,明眸殊色,自有一股大家风范,看得嫪毐心神色略沉:“方士既然有其仙术,便可知我找你何事了?”  “自是知晓,只是信侯便是要吾在此地出言么?”严江轻轻一笑,若有个拂尘在手,怕是就要挥起来了。  你嫪毐想做什么事情,那早就是路人皆知的了好吧。  嫪毐目光一厉,左右环视,立刻便有人退下,他这才冷道:“阁下既为方士,也应知尊卑之礼才是。”  “是么?”严江凝视着对方,“我见信候气短心跳,怕是病入骨髓,竟还有心与我论尊卑之礼么?”  “满口胡言!”嫪毐大怒,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心虚,扁鹊在秦国素有贤名,前些年韩非的一篇《扁鹊见蔡桓公》更是把病入膏肓这个词给诸王侯做了普及,任谁被说命不久矣都是要生气的——更何况这些日子严江一路治了不少病(大多是跌打损伤),已经名声远扬。  严江微笑道:“您失眠多梦久矣(看你那黑眼圈)、且两腰酸痛(这一会都揉了两下腰了)、下身无力,每夜必然多入厕,皆湿透内衫,久坐起身时必然头昏目眩,眼有金星,可否?”  非常明显的纵欲模样,肾亏嘛,男人都懂的,至于肾不好都有哪些表现,未来的补肾广告都已经告知大众了。  骗帝王需要长生药,至于嫪毐这种没有远大理想的人嘛,当然就要说治病的事了,严江对此一点不虚,经历过现代社会的谁没见过这种套路啊,先把人往要死了处忽悠,只要对方相信自己要死了,那就是你说什么是什么,而且谁来都不听,跟着你撞上南墙都要撞到死为止的。  人类自己的脑补才是欺骗的最大帮手,别说自己能看看出一点端倪,哪怕两千年后的人有点小病去百度,都能被吓得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嫪毐手心微微出汗,自己确实经常晚上起夜入厕,且都有说不出的疼痛感,还有头晕多梦,难以安睡,而对方只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些……  他的神色微微郑重起来,再不端着刚刚的:“还请先生指教。”  很好!  严江按奈住笑意,认真道:“观君之气色,有亡者不甘之咒,且不止一位,怕是有三十之数,欲断你精血,全因信侯你气血丰厚,才坚持至今,只是病根不断,便消肌毁骨,症状日重。”  嫪毐这些年手上性命极多,哪会信这些,只是冷笑道:“我便有病,你有何法?”  “信侯只需沐浴焚香一日,向先祖祈祷护佑,便可有所减轻。”少上床交粮,洗个澡,放松下好好睡一觉,就会好一点,而心理作用会把一点放大至少三倍。  至于后来又恢复了,那是你心不诚,再去沐浴焚香几日就好。  嫪毐神色阴晴不定,未出一言。  “若信侯不信,一试便知。”严江淡然道,“江在宫中听宣,明日便有分晓。”  他当然不会走的,后面至少还有四个套路没用出来,陇西的粮还要落在他的府库里,能不能安心种田,就看这个肥羊的表现了。  至于还要咸阳等他的陛下嘛,就先鸽了呗,他又不重要。第16章 成功  给敌人挖好坑后,严江被留在了祈年宫,他也不急,只是用手沾水,画出了宫庭的线路。  宫殿入口有禁卫看守,有侍着拿来了酱油浇粟米饭,味道非常鲜,但又带着一点霉菌,这时的酱油还是用肉来发酵熬制的,是八珍之一,非常珍贵,非王公贵族不可吃。  他细细品鉴了一会,坚定了要把闲散土地拿来种豆的想法,秦时的土地还是要种一年休一年,与其让耕地休眠,不如种豆科植物,如大豆黄豆的产量并不低,只是没有榨油和做附加产品,光吃豆子容易胃胀气,所以现在的豆子和麦一样,都是贫民吃的。  而加工就不一样了,榨出的油是人的必须之物,有了油,可以有效降低粮食消耗。剩下的做豆渣是很好的饲料,用来做豆浆和豆干也是可以的。  再者豆科植物能固氮,改良土壤,提供畜牧业的饲料,不但不耗肥,还能补地,伊郎平原那边听说很多都是这样种地。  对了,还没有大蒜,蒜是非常好的消毒剂,自己从丝路上带回来了,不挑地,到处都可以种着玩,另外不能小看了葡萄,这玩意虽然是水果,但却可以酿酒,如今的秦国禁平民饮酒,就是为了多积粮打仗,这个也是能减少粮食消耗的东西。  所以只要有粮把屯留迁来的几万人拢了,自己搞不好能开个塞上江南出来。  而自己想得到指挥这几万人农垦的机会,就全看这次能不能在嫪毐这打出名声了。  他思考着接下来的套路,看天色渐晚,便把宫里几盏牛油灯火拿出来,在院中的地上摆成一个北斗星形,等到晚上,便点亮灯火。  有侍者不解,询问道:“大人这是做什?牛油珍贵,放在院中不是浪费么?”  严江随口敷衍:“这是七星禳命之术,能为你们侯爷祈得寿命。”  见那年轻侍者一脸好奇,严江便顺口给他讲故事忽悠,听得别人一惊一乍的,等猫头鹰陛下顺着标记飞过来的时,就听到仆人在讲述一个叫诸葛亮的奇人,为了国家延续自己的性命,点了七星灯,每日用踏七星罡步以祈祷上天,只要七天不灭,就可以多活十二年,可惜灯还是灭了,因为上天不允许。  侍人哪听过这种故事,和陛下一起如痴如醉,询问道:“既然这个那么好,为什么上天还是不允许呢?”  “因为人力有时而穷,越是可以扰动天下大势,便越难求得性命,再者说,如果谁都可以增加性命,那我们为何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努力呢?”严江抱着陛下,揉了一把,微笑着让侍者退下了。  陛下听得很入神,仿佛陷入了思考。  “怎么,陛下也想求长生?”严江戳了一下它的眉头,逗弄道。  陛下冷漠地看他一眼,飞到天空,示意他快走。  “可不能走啊,”严江招手让他下来,指了一眼天空,“看到那颗星星没有?”  陛下看天悬星河,繁星灿烂,根本分不清他指的哪颗,扭头不悦地看了仆人一眼。  “唉,一路上我们都是靠星辰定位才能回来,你却一点没学到。”因着隔墙有耳,严江用着希腊语交流道,“我们的一个帮手,就要来了,有了这个坑,嫪毐想爬出去,都是不可能的。”  陛下一脸茫然。  严江大笑起来,被陛下不满地挥翅膀打了。  他一边安抚着,一边仰望星空,无论人世怎么变化,只有星辰永恒。  做为一名优秀的野外专家,最需要学会的事情就是辨别方位——gps固然最方便有用,但遗失无电都是会遇到的情况,哪怕带着太阳充,遇到阴天或者雨林也会麻爪,所以观星定位是必修课,依靠手掌大小的星盘,可以测量太阳或其他天体与地平线的夹角﹐就能得到所在位置的经纬度。  虽然初到穿越时,他把天上大个的星星角度都算了一次,也不敢相信伊朗首都所在的位置居然是一片荒芜。  在先秦,天空星辰清晰地让人不敢相信。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年春天——也就是这个月,会有一颗彗星从天空掠过,它可能是哈雷彗星的在人类文明上第一次历史记录,就在秦王亲政的那年。  “九年,彗星见,或竟天。”他用秦语轻轻念出了这句记载。  陛下猛然一僵,一个不小心,又掉了下去。  ……  次日,嫪毐主动前来求见,他气色好了一点,似乎真的相信祖宗在保佑他,与他谈话时露出如沐春风:“先生果然有才,照你所说,果见有效,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些许小事,不必言谢,”严江淡然道,“我见天机莫测,侯爷还是自己保重,在下便先告辞了。”  “先生且慢,我有一事为难,心结难疏,还想请先生指点一二,”嫪毐微笑试探道,“先生若能相助,毐必有重谢。”  “天星斗转,大乱之世将起,非天命者不而得,嫪侯还是三思而后行吧。”严江轻轻一笑,立刻往狠了说你想多了,你不是那个料。  嫪毐的微笑瞬间便从脸上撤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先生倒是有心,只是我大秦何等强盛,又哪有得不到的天命。”  “嫪侯若不信,不妨再等一日,到时祸星摇宫,山川可见,便知我所言真假。”严江神态自在安然。  两人又交锋几句,嫪毐扫兴而去,不欢而散。  严江回到案前,把玩着那精致无比的战国酒樽,默默放下,给陛下倒了一杯,戳了下它的毛:“我的陛下啊,您怎么还不睡啊?”  陛下圆溜溜的眼睛严厉地看着他,半晌,才哼哼着闭上默默闭上眼睛。  唉,又是这种感觉,好像在被抓奸一样,我的陛下怎么就一点没有正宫风范呢?这要委屈花花到什么时候啊……  -  一日之后,慧星如约出现。  这颗载入史册的彗星当真如记载所言,竞天而致,长长的慧尾扫过了半个天空,惊起了整个雍都众民的呼声。  几乎同时,嫪毐大步流星而来,那步伐之急促,几乎要用跑的,不怪他急,在古代,彗星一向为不祥之兆,在古代的统计下,彗星出现时,发生过专诸行刺吴王、聂政行刺韩相……反正不好的事情,都可以往扫把星上挂一挂。就在两年前,秦国出现了一次彗星,那年夏太后过世,秦军被赵国大败,将军蒙敖战死,十万大军未能回。  而这一次彗星出现,正是自己要举事的当头,会不会成功?是不是有天相助?  嫪毐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  秦国的大难,会不会就是他长信侯嫪毐,就像田陈篡齐那样,以他嫪秦,代替嬴秦!?  “请先生教我!”嫪毐挥退左右,长长一拜,面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显示着他激动的心情。  这位方士竟有预料天机之能,这样大才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  “不敢,”严江这才露出了和善的笑颜,不再如先前那般对长信侯爱理不理,而是微笑道,“若非可以相助,我何必出现于您眼前呢?”  嫪毐一时明悟,是啊,若非先生算到我会成功,又怎么会前来指点呢?一时间,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还请您细说。”  严江正色道:“虽嫪侯有窃国之运,但气运不足,虽然能成事,却也难长久。”  “这,这是为何?为何国运不足……这可是大秦,是我的身体不行么?”嫪毐被绕了进去,却突然想到严江昨日说的有三十多位亡者咒——一时恍然,“对,此地乃雍都,秦国三十多位先王祭祀之地!”  他猛然起身渡步,喃喃道:“我若在此行事,先秦宗庙何能庇佑,必为难于我,先生,若我将之焚毁……可否去了这巫咒?”  当然不行,我还要在秦国混几年呢,你烧了宗庙我还能玩?  “自然不可,”严江正色道,“此地为龙兴之所,若想增运,还得是由民而得。”  “这从何说起?”  “如今屯留之民因罪迁陇,若你能助他等度过生死之危,其民心自向,虽然薄弱,但有左右胜负之能,必然能助您气运绵长,到时再由在下为你调理,自有长久之日。”严江微笑道。  “可我若给粮于民,怕是会引起秦王警觉。”嫪毐皱眉道,他要在雍都伏杀秦王,当然不能有失。  他一方诸侯,施恩罪民,是人都会觉得他是想造反,虽然他确是如此想的。  “这有何难,嫪侯您交粮于陇西郡守,自然便能堵悠悠之口。”  “这……”他有些迟疑,但再一想,只是一些粮草罢了,若事成,便当送了,若事败,留着也无用,送出去还可以结交陇西李氏,一举数得。  想到这,嫪毐很快下定主意:“便依你。”  “嫪侯果决,在下佩服。”严江露出真心的微笑。  难怪你只能当秦王的前期小boss。  真的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呢。第17章 满载  几乎同时,诸国皆见妖星,天下大哗。  咸阳城内亦是人心惶惶,人尽皆知,妖星见则兵灾起,大难出,慧尾越长,意味着灾难越大,两年前的彗星不过寸许,就已经让秦军大败,名将蒙骜战死,夏太后过世,还有整整持续了两载的蝗灾。 第11章 见严江写着东西不理它,陛下跳着飞过去,一爪子踩到那笔记本上。  “陛下醒了?别闹啊,我在准备关于数万人的大计划呢,”严江一边揉着爱鸟,一边对温和道,“这些人运气其实还算好的,要是再过一百年,他们决计是熬不过冬天的。”  爱鸟一惊,随即歪头睁眼,看到仆人表示疑惑。  那模样太萌了,严江立刻给爱鸟解惑:“气候尚且算暖,百年之后,有寒气从北而至,中原大地冬日都会为大雪覆盖,严寒难冬,所以他们现在处境也不算太坏。”  如今的陕西关中还是暖和的气候,他过雍都时甚至看到了南方才有的竹子,这代表0度线在黄河处,如果他没记错,等再过一百多年,小冰期渐渐来到,温度线就会南推到淮河一线,华夏的耕种中心会渐渐南移,北方游牧民族亦会南下,国强时有汉武的北击大漠封狼居胥,国弱时就是五胡乱华,冬小麦渐渐取代如今北方的种植物,变成北方人的主食,南方稻米则坚挺如初。  后世对三国以及后来的五胡乱华的研究就有关于气候方面的,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等明朝小冰期还要再来一次呢。  爱鸟眨了眨眼,突然缩成一团球形,仿佛在说冷。  “不怕的,还早着呢,我这不是带小麦棉花来了么。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些有多厉害,”严江揉着陛下,安慰道,“对了,我还要种胡萝卜,这些夜盲人晚上都看不到我的教学,多吃胡萝卜就不会了。想想看,我们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厉害?”  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这些还是他现在才想起来的,刚刚过来时带这些东西,只是想在家乡有素菜水果吃而已……  陛下认真地看着他,突然一把扑住他。  -  咸阳宫  炙热的碳盆温暖着整个房间,年轻的君王抚摸着入手的粗纸,指尖隔着各种农具的图纹稿,仿佛感受到对方书写时修长的指尖。第19章 恩宠  冷风呼啸里,浑身是汗的樵夫手执铁斧,对着一颗大树用力劈砍,随着一声声咯吱断响,足有两人合抱的大树轰然倒下,击得附近地面一片颤动。  周围的村人飞快上前,拿出柴刀镰刀甚至手脚并用,飞快将树枝砍去,树皮拔光,剩下的人努力锯断树干,喊着号子将木材拖走。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猛然发出尖叫:“有大虫!”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定睛一看,顿时亡魂皆冒,纷纷惨叫着逃亡,丢下一地的柴枝断木。  趴在树下的大老虎唇角沾着数片禽羽,看着逃亡的村民,目不斜视地继续低头啃食。  不久之后,一名俊美优雅的青年独自而来,几乎是同时,老虎立刻欢快地叼起前爪旁放置的野鸡,一个飞跃,露出拖长的小肚皮,落到来者面前,嗷呜着邀功。  “花花啊~”严江长叹一声,揉着老虎的大头颅,百般无奈,“你又吓到人了,他们闹着要组队打虎除害你知不知道啊。”  大脑斧不知道,只知道好久没见到主人了,用力蹭舔着主人,要主人陪它坐在地上,贴脑袋,撸下巴。  “唉,你又抓鸟吃了,”严江从老虎嘴边扯出一根羽毛,“当初陛下就是看到你生吃野鸡,就再也不喜欢和你一起玩了,后来还扑它……罢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花花,你离远一点吧,最近这边人多。”  他强忍着心痛,把无辜的花花又赶到深山里,并且要它避着人走,花花可怜地咕噜着,也不能软化他的铁石心肠。  看着花花一步三回头地走入山岭,他收拾失落的心情,缓缓向山下走去。  他们的工地是依山而建,几乎算是一座新城了,山上的木材被他严格规定了砍伐量,隔三棵才能砍一棵,绝不允许将一片地砍秃了,尤其是窑洞附近,必须有绿化,开荒土地也多是在河谷山涧,砍下的树木不许烧掉,而是在旁边搭棚子放置起来。  如今的黄地高原正被无尽的植被包裹,入眼皆是崇山峻岭,黄河也不叫黄河,而是叫河水,水清波澈,要等到汉朝君臣喜欢上巨木裹棺下葬时,才会开始大规模砍伐树木,开垦荒地,从那以后,这片原始林会坚持一千年,到宋朝时才被砍伐殆尽。  偏偏黄土高原的土本身就是容易被侵蚀,又遇上小冰期,气候变动可不只是降温那么简单,还会减少降雨量,两两相加,高原植被再也无法恢复,黄河自此不复清,他既然到了这里,当然不能肆意妄为,回头免不了来几个神棍预言,能挡多久是多久。  一路行来,不少正挑土挖洞的村民向他弯腰行礼,恭称大人,他点点头,便略了过去。  从他被任命于开垦荒地的秦尉时,就等于掌握了这些人的生杀大权,如今过了一月,天气已经渐渐转暖,春耕已经提上议程。  从嫪毐那骗来牛羊已经被充作农耕放牧,严江将开垦的罪民分成百组,每组皆有牛羊,这些都是公用,与现代公用的东西都得不到爱护不同,此时的人们对牛羊珍惜的有如眼珠,若以牛耕地后有一点损伤,用牛的家庭便会被接手的人家百般斥责,所以都是极为小心地照料,吃得比人还好。  但牛终是有限,没有轮到的人家便只能以人拖犁,一家四五口,在早春坚硬的土地上用力拉犁,将肩膀磨得血肉淋漓也不敢停歇——严大人已经说过了,如今的官府的粮食只能供到秋收,若不能及时种下粟米,到时不但无粮,还要按地交口钱田税,交不上,便要沦为隶臣妾,一家分离,全由官府发卖。  严江缓缓走过依山在建的窑洞,还有土墙草房,如今的大部分人都还挤在刚建好的房屋和窑洞里,一洞住二十人的比比皆是,好在随着窑洞和居所越建越多,这样的情况渐渐好转。  他一路向山下走去,终于到了一片河谷边缘的垦地,这片土地刚刚种下粟米,还有他带来的大部分种子。  正在观看出芽的少女猛然起身,她一身粗布木钗,却还是细心地展露出自己最好的模样,整理了鬓边一缕乱发,这才从田里起身:“大人,您来了?”  严江点点头:“如何了?”  “土已经犁好了,按您的要求,我们都用发酵后的粪肥兑水打底,就等天气暖和,就可以播种了。”给严江打理秋小麦的姑娘拿出粗纸缝成的本子,指着上边的记录,“我看了禾苗,以这种比例渗水长得最好,只是……”  她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这块地的禾苗长的虽高,却大半都被冻坏了,反而是长的矮小的禾苗都越冬了,还有一些被压倒的禾苗也越了冬,还有一些粪肥兑水少的田,虽然出苗,却大多烂了根,很快便枯萎了。”  她细细地讲述着那几块麦田的收获,提到有一块麦田如今长势最好,其它的还要看收获。  严江非常满意,他是蜀地出生,小时就没种过麦子,但没关系,有科学对比的种田法,这不就已经摸索出冬小麦的种植要点了么。  肥水比例应是多少、越冬需要压苗、还有每亩浇多少水,掌握这些要点,在秦时就已经算是超级精耕细作了。  “你做的极好,”严江非常欣赏这个细心的妹子,“若你忙的过来,也可以帮我管理这片地。”  “必不负大人所托!”陈梦欣喜地跪地行礼,秦朝重农,奖励耕与战,如今她能习得这些技巧,又有大人赏识,努努力,未必不能让家人得爵,若能去做个农事官,便是家族复兴有望,与此相比,辛苦一点又算得什么。  “你手上人手若是不够,可以用我的手令前去挑人,”严江将自己的手令交给她,微笑道,“遇到难事,可随时寻我。”  “是。”陈梦看着宛如天人的大人,忍不住红了脸。  严江点点头,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新建的草房,又打开画好的规划草图,炭笔在图上打着转,他这些天勘探了十几个河谷,其中有三个都是非常好的开垦点,但牛不够,开不了那么多田。  他不得不承认,农耕民族在伺候畜生牧养牛羊的技能上,还是欠缺游牧民族很多。  要是能买牛羊就好了,月氏、林胡、匈奴、西羑这些部族,都是牛羊马成群,但草原上交易,无非的茶马盐铁酒,马盐铁酒是想都不要想,都是管制品,茶嘛,现在他也就见到几颗野茶,味苦干涩,根本没被人类驯化,而且不如何种植。  想着想着,天便黑了下来,陛下从皮兜里出来,看仆人愁眉不展,便伸翅膀戳他。  “陛下啊~”严江抱着爱宠,转个圈,埋胸深吸了一口,再举高高,瞬间感觉心情好多了。  陛下看着他,鸟脸冷漠。  “没有牛啊,”他坐在案前给爱宠大吐苦水,“人力拉犁特别惨了,好多人肩膀都磨破了,他们都不敢穿衣服,怕把衣服磨坏……”  陛下还是很冷漠,牛耕推广都是秦国这些年努力的事情,在百年前牛都是用来祭祀的,哪怕如今六国,也多是人耕,又是给牛是又给犁给刀,已经把这些罪民宠的无法无天了,这还敢叫惨?  那咸阳的平民都没他们富足好吧?  “我们路过月氏时好多牛马,要是能换一千头过来就好了,可惜现在种茶来不及,种胡萝卜也许能试试,但也来不及,唉,我为什么不会烧玻璃,要能烧点换就好了……我真傻,真的,当年明明跟着拍记录片了,都没把手艺记完……”严江还在那边哀怨。  陛下皱眉,歪头安慰仆人,却突然想到什么,动作越来越慢。  -  咸阳宫  秦王加冠在即,各种仪式准备,大船调拨,入雍都的人员安排,忙得大臣们人仰马翻。  黎明刚至,秦王一如往常地早起,接受朝会。  会毕时,秦王却突然道:“寡人亲政,观礼朝奉诸国,可有西羌?”  阶下的相国吕不韦一愣,随即起身恭敬道:“西羌并非大秦属国,并无朝奉观礼之资。”  西羌是西边小国的统称,秦人虽然是靠灭这些小国起家,但本身却是看不上这些贫瘠之地,一心向往中原富庶,奈何赵国不识抬举,就堵着秦国东进之路死磕,那就只能不好意思地灭掉它了。  秦王淡淡道:“即如此,传孤制,陇西李崇西出狄道,令西羌各献牛马,前来雍都朝贺。”  “诺。”吕不韦并未反对,只当是秦王大了,想笼络陇西李氏,联络关系,向西羌要牛马估计只是个幌子。  至于那些小国的意见,呵,那是什么东西。  如若不满,便来试试强秦之名是否属实好了。第20章 负剑  二月初时,严江见陇西的兵马有些调动,不少换了新装备的军队西出狄道,那架势堪称趾高气扬。  出兵时严江没有去询问,毕竟军队调动是国之大事,他身份毕竟是西归而来,一个不好套个刺探军情就很麻烦。  二月的土地已经开始解冻,屯留的罪民们齐心协力之下,已经建立了三个聚集点,开垦出三千多顷土地,这些土地属于秦国,罪民们则需要为国家佣耕,而等到有军人为国功时,这些土地就会作为奖励,赏赐给立功的将士。  在秦国,参军是非常荣耀的事情,不但在军中可以吃到粮食,而且可以分到自己的土地,但若是土地维持不好,比如某一年没有按规定耕种,产出的粮食不够,秦国便会将土地收回,重新分发给其它人。  严江对动兵感到烦恼的事情就是这半个月,碓里的高炉没有给他再多打一件农具,按李郡守的说法,便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现在正打仗呢,你要给我来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好在秦国在重农耕这件事上做的真心优秀,虽然没给农具,但其它的粮食种子真心不缺,该给便给,出的几乎都是从军粮中挑出的优秀种子,为春耕的准备作足了,还专门选了十几位农事官前来相助。  面对这些精于种植的农事官,严江大喜过望,在月中的一天抽出空来,将大部分种子留下那么十几颗,其它都交给他们种植。  然后被农事官们怒喷了——这些种子他们别说见过了,听都没听过!  强令他种植的严江也很无奈啊,他从丝绸路上一路带来了甘蔗、棉花、胡豆、蒜、葱、香菜、黄瓜、豌豆、空心菜、茄子、菠菜、扁豆、莴笋、胡萝卜、南瓜 、花菜、洋葱、葡萄、西瓜、草莓、芝麻、石榴。  天可怜见,他能把这些找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以前他只懂得吃,而要把种子和果实联系起来真不是人能干的事情。  他回到家拿笔记本翻看了一下,里边记录着少量的种子播种时间,大量的东西在西方还属于野菜,根本没有多少人工种植,都是在野外挖取食用。  他反正一路上遇到过的蔬菜种子能带的都带回来了,但最多的还是甘蔗棉花和苜蓿,尤其是甘蔗和棉花,这玩意在印度半岛的南方野生生长,棉花是作为观赏植物的。  但南亚半岛这时可还没有开发啊,还是九十多万平方公里的热带雨林呢,就算他自信穿越过更危险的亚马逊丛林,但也是和摄制组团队一起过的啊,不但有gps定位还随时有直升机待命救援,更有各种专业设备,而当时的他只有一只晚上能用的猫头鹰和白天能用的老虎。  为此他仗着听过一点后世佛法故事,就硬着头皮用那半罐水的佛法去和阿育王聊了来世轮回众生皆苦,说了菩提非树明镜非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被帝须高僧赞扬佛法精通,这才能找到人手帮忙收集,而且他走之前答应阿育王带高僧和佛骨去东方传教,但转头他就过河拆桥,拿到种子就跑了不说,还拐走了人家一头小战象。  可怜的阿象和花花总是起冲突,只能送给北方守军了。  这些种子要种坏了,估计想再回去拿种子就只能吃乌兹刀,对了身上的乌兹刀也是阿育王赐的,还有他的亲笔铭文,要是过个两千年,怕不是能上国家宝藏哦。  想想就挺可怕的,什么阿育王之刀,阿尔沙克之弓,狄奥多图斯之令……  “要不要再去找秦王要一个王负剑呢?”严江有点心动地问猫头鹰陛下。  陛下看着他,神情少有地迷茫了一下。  严江轻笑出声,抱着陛下又吸了两口,这时候荆轲还没刺秦呢,想太多。  ……  严江的淡定只持续了半个时辰,便听到牛马之声,抱着陛下出门一看,便见大军归来,他们竟然不到半月便回了陇西,那架势堪称非常的意气风发了,随队而来的还有大批牛马,皆是健壮威武的牲口。  严江对牲口十二分心动,数了一数,牛马都有千头,要是能分给陇西垦荒,那简直是一夜暴富啊!  于是他立刻去找了李崇郡守,连陛下都来不及放回房,在肩膀上跟着一起去了。  然后被痛骂一顿。  “此乃贡品,将于雍都在典祭祀宗庙,这些东西你都敢想,简直是胆大妄为!”自从严江站了嫪毐,李崇对他就百般不顺眼,冷漠道,“速速去炼你的人丹,别无中生事!”  “郡守心清眼明,岂会不知江所行之事为何,此地又无外人,您动怒给谁看呢。”严江半点不恼,微笑道,“这些牛马能丰地肥田,屠杀太过可惜,您倒是说说,哪些是管事的,江自去想法。” 第13章 阿尔沙克带领着部族反抗,掀起了起义的旗帜,想要重新将土地从西方人的手中夺回,重新建立波斯人的帝国,先前他的队伍被敌人打散,他落了单,还在黑暗里被人袭击,要不是遇到严江,可能就回不来了。  他非常感谢严江,而且对他的医术大加赞扬--部族里有很多伤员,严江的治疗术非常有用。  就这样,严江靠着身上的抗生素在一群斯基泰牧民中打出声望,同时奶活了花花,也学会希腊语,花花长的超快,三个月就已经从两三斤长到四十斤,六个月时,就已经是一个健壮的掠食者。  就这样,严江为了奶花花,被携带上了斯基泰牧民反抗暴政的道路。  他在牧民时生活时,知道亚历山大已经死了一百年,他横跨亚欧非的帝国在死后被三大将领瓜分,托勒密建立了埃及历史巅峰的托勒密王朝,塞琉古建立的帝国统治了整个西亚,安提柯一世就比较惨,他被印度孔雀王朝推翻,而统治里海沿岸的正是塞琉古帝国。  但这个外来者统治的国度已经进入崩溃,严江穿来的这个时间,埃及入侵塞琉古,打到首度,而就在这时,里海沿岸的游牧民族组成联盟,大部族帕尼的酋长阿沙克一世果断谋反,走上推翻了塞琉古帝国的道路,建立帕提亚国,也就是中文称的安息帝国,严江很有兴趣观察安息帝国的崛起,甚至在中间帮了阿尔沙克不少忙,被他引为至友。  这些淳朴的牧民们从小在马上长大,弓骑兵强悍无比,对朋友毫无保留,严江也努力学习,在一次敌人袭击部族的战斗里,他大放异彩,阿尔沙克甚至让他带了一只部队,将自己的爱弓亲手送给他。  严江在一年时间里展头露角,几乎成了阿尔沙克的左右手。  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但可惜的是严江算了下时间,再过些年,就是秦王一统六国的时间。  这是一个大时代,罗马帝国诞生在即,传说中的布匿战争就要打响,汉尼拔与希庇阿两个稀世名将就要开杀,阿尔沙克推翻塞琉古,正在建立安息帝国。  思考许久后,他放弃了见证其它历史的机会,决定专心走上回国路,中国人来了秦朝不去见证大秦帝国的统一还算什么中国人啊!  想路太遥远,他几次想在伊朗放生花花,然而不管他把自己的痕迹扫的多么干净,花花总会契而不舍地找到他,他后来也舍不得,便带着老虎一起上路了。  后来的一路上,花花为他解决了无数麻烦,躲在它肚子底下睡觉时,都不需要守夜和火堆。  但花花遇到了天敌——有一次他带兵在里海边休整时,捡到陛下。  这只猫头鹰开始时泡在里海水里飞不起来,很虚弱,飞不高,飞不远,吃东西还挑三捡四。  但都抵不过它的聪明,严江甚至觉得陛下是能听懂人话的,只是它没法写,也不能说。  这只猫头鹰开始还过着混吃等死要服侍的日子,但渐渐地,开始主动起来,它喜欢听人说话,喜欢四处飞,听着亚历山大统治了那么广阔的土地却三十多岁就死掉时还会皱眉,在阿沙克一世被围时,还能飞出来传信。  花花和陛下开始还相处的很好,直到有一天花花叼来一只老鹰,在陛下震惊的眼光里先拔掉毛,然后找个干净的地方,大口吞咽。  严江是知道老虎这种爱干净的习性,还笑称花花是个讲究虎了。  但从此,陛下看花花的眼神便不同了。  第二天,严江去打阿尔沙克商议军务,陛下则悄悄靠近了在墙角打盹的花花。  它伸爪,轻轻在花花头上撩了一下。  花花依然在打盹。  它再伸爪,在花花粗大的鼻尖撩了一下。  花花还在打盹,发出呼噜声。  它再度伸爪,用力在花花柔软的嘴边一抓!  鹰爪何等锐利,花花嘴里边瞬间出了血。  沉睡的花花猛然跃起,嗷了一声,愤怒地向陛下扑去。  陛下四处乱飞,终于在听到有人急促的靠近时,猛然飞出去,屁股还被花花咬掉一撮毛,发出了难听的叫声,这才撞到来者怀里。  严江大惊失色:“花花,你怎么可以扑陛下?天啊,你嘴里还有血,是咬了陛下吗?”  他看着陛下屁股上因为拔毛而浸出的血迹,瞬间怒了:“花花,出去!今天不许在房间里睡!”  花花委屈地咕噜着,被赶出门去。  严江这才安慰着陛下不要怕,我这就给你上药。  陛下看着门外垂头丧气的委屈老虎,哀叫了一声,显得特别痛。  严江手立刻轻的感觉不到。  陛下这才安静下来,冷漠而鄙夷地看着那只老虎。  ……  从此,陛下开始取代花花的地位。  花花能守夜它也能,花花去捕猎它会去惊走猎物,花花扑它它就大叫,作天作地后还会委屈,无理亦然声高,使坏照样理直气壮,花花渐渐被欺负地不敢露面。  严江试着调和双方矛盾,但调和不了,想到花花也是野外生活能手,便只能假意让花花晚上别出现了。  陛下虽然发现有些不对,但它一天就能醒晚上那么一会,并不能影响花花白天的追随。  于是严江就一路带着两只从里海徒步回家的道路。  但他想不到的是,知道他会离开时,阿尔沙克是真想要他的命——仿佛他们的交情从不存在。  只是后来的一路上,他渐渐懂了,真正的王者都这样不是东西,没一个例外。第23章 暴吹  三月春时,渭水的浮冰已经退去,茂密的水草在浅水处漂浮,芦苇返青,蒲草抽芽,处处皆是春色。  四百年的古城雍都在今年异常的繁华热闹,车水马龙,这里有来去匆忙的农人,也有从高原上下来的戎人,外城围绕内城,到处都有巡逻的军士。  严江将马放在驿站,放下行装,这才干去见嫪毐。  对方对他的到来十分欣喜,这短短两个月未见,这位长信侯又憔悴了很多,向神使抱怨他这些天虽然食鹿肉羊腰,雄风微复,却难以安睡,胸中生火,心中郁积,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炼丹炼的如何了?  这些天跟着严江的心腹也有和他通信,听说再收一次雨水就可以开炉,但这个时候神使怎么会来雍都?是出了什么事情,难道是被秦王发现,还是李崇那老匹夫使了绊子?  严江温和地安慰道万事具备,随时都可开炉,只是陇西郡守似乎有所警觉,他担心会被中途骚扰,这才专门找过来,想于嫪毐处找一清静之地,开炉做法。  嫪毐瞬间放下心来,这一年来,雍都已经被经营成他的老巢,看上哪块地都没有问题。  严江点点头,却要了祈年宫中找一块清静的地盘,说那里是龙气汇聚之地。  这点小事没什么好说的,嫪毐立刻让人安排上了。  严江表示感谢。  嫪毐沉默了一下,这才又低声道:“再有几日,秦王便至雍都了。”  他没有再说。  严江却是懂的,只是微笑道:“嫪侯既有万全之策,又何必忧心呢?只等事成便是。”  嫪毐看他神情淡然,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突然有些倾述的冲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只是挥手让他退下,思考着还有哪里遗漏。  在咸阳,他已经收买了数名内应,禁军统领蒙毅是秦王心腹,收买不到,只拉拢到蒙毅的副手,还有掌管外城的卫尉、掌管武器库的佐戈,统管咸阳的内史。  但这次嬴政西行加冠,以去岁大旱,消减铺张为由,并没带下咸阳的城卫,只是带了心腹禁卫与蒙毅,人数不过两千,让他大部分的拉拢人员失去作用。  嬴政还是太年轻了,他以为这样能行?整个雍都已经被他嫪毐经营成铁桶,不但有数千城卫归他统管,还有上千门客、数千家仆,以为荒山里的戎人,加起来有上万之数,两千对上万,那是何等悬殊,必然能将他当场击杀……  “嫪侯,太后有请。”一个细长的声音突然打断他的思考,嫪毐心底有些厌烦,但却瞬间露出笑脸,“我这便去。”  他没有一刻停留,飞快走过几座华丽宫殿,后殿之中,一名殊色美人倚榻而坐,眉宇虽不年轻,却依然风情万种,修长的指尖逗弄着一名牙牙婴儿,神色间尽是满足。  “听说你又去见了那方士?”赵姬手指轻摇,抚上他英气的脸颊。  嫪毐微微一笑:“那方士确实有些能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亦是为了你我将来呢。”  “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赵姬轻叹一声,柔柔道,“政儿对我素来尊重孺慕,我之作为,怕是会伤了他心啊……”  赵国为质那十余年,她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受尽欺辱,政儿那时便性情阴鸷,极能隐忍,更能为护她而挺身,前些年成嘺势大,她与长子也是互为倚靠,与吕不韦一起打败成成嘺,稳固王位,但如今局面,真真是世事无常。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嫪毐低声劝慰道,“若你我事发,我倒不怕这大罪,只是两个孩子何其无辜……”  赵姬素手轻移,抚上那精致的太后印玺——如今,这是秦国最高的权柄,但当政儿加冠亲政,这至高权势,便要离她而去,嫪毐也好,她也好,皆要任人拿捏。  “政儿啊,若是你不长大,那该多好。”  ……  严江发现最近的陛下总是心情不好。  到雍都的第一天晚上就乱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又大发脾气,不是踢碗踢肉,就是不吃东西,让他有些不安地想它是不是知道花花的事情了?  好在他偶尔提起花花时,他没看出陛下有什么异样,想来不是为这事生气,后来两天也不再飞出去,而是在一边桌上冒黑气,哄它吃东西都超费劲。  “这年头,连鸟都这么有脾气了。”严江在它又一次闹脾气时无奈了,只能抱着它翻上房顶,陪他讲故事聊天——以前陛下闹脾气时他都这么收拾,只是最近这次闹的特别大而已。  “人间没什么好烦恼的,慧极必伤,陛下你有时啊,就是想的太多了,”严江努力给它洗脑,“比如花花,明明没有吃你的意思,可你就因为花花有一丝可能吃你,硬要赶走它,这就是心胸不宽,易嫉易怒——唉痛,你别咬我手,我不提它就是。”  陛下这才冷漠地放口。  “你看这祈年宫,多豪华啊,这里的人们比宫外生活好上百倍,却不知道即将大难临头,”严江叹息一声,“母子相残,人伦之悲,孤家寡人,便是帝王苦楚,你看,连帝王都免不了劫数,你一只鸟还能比他更倒霉么?”  怀里的鸟猛然一僵,抬头看他的眼里都多了一丝杀气。  “人生嘛,总是充满了取舍,你们鸟儿就不必忧心这些,多好,”严江微微扬起唇角,月光照耀着他的脸庞,像是月宫来使,“你看那赵姬,又想要儿子,又想要权势,结果便是两不得。她背叛秦王,用一切做赌,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怀里的鸟儿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出来,于是撞了他的下巴,让他闭嘴。  “让我感慨一下嘛,我也就能对你说说了。赵姬啊,她会后悔的,”严江揉着陛下,吸了一口,才低声道:“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何等霸道,名垂千古。  “……居然有种面基的感觉。”严江啧了一声,抱着爱鸟跳下房顶,“是我仰慕他太久了么?”  -  三月,秦王西出咸阳,自渭水而上,前往雍都,已至末途。  秦王乘大船于渭水之中,两岸有骑兵步卒护卫,随行大小船只三百余条,光是拉船的纤夫便征调了两万余,日夜不歇,全速前行。  旗船形如宫廷,秦王坐于其中,门窗紧闭,烛火如昼,照映着在场诸人面色幽深。  “明日便至雍都,嫪毐将出城三十里相迎。”一名中年文士低声道,他面容清雅,有着秦人没有的书卷气,文质彬彬。  他看了一眼秦王,见其不答,便继续道:“我南郡军卫三千人,已经分别以采买、修筑行宫、换职宗庙之名进入雍都,他们皆是善战铁军,雍都守卫久未出战,于此等军士之前,难以抵挡。”  他又看了一眼秦王,心中竟有一股天佑大秦之感——这有这样的大军,嫪毐怕是没有几日了。  “甚好,”秦王今日阴鸷的眉目似乎平和了些许,“让昌平君且依计行事,代寡人向太后问安。”  对方依命而退,他明白秦王说的太后是“华阳太后”,当年华阳夫人在吕不韦的说服下,收嬴异人为子,扶异人上王位,随后异人亡故,嬴政继位时,本来该华阳太后听政,奈何吕不韦与赵姬内乱勾结,夺得大权。  这两年,秦王恭敬孝顺,入了华阳太后的眼,已争取到了华阳太后的支持,他们便是华阳太后的势力,皆已将宝押在秦王身上,只是这秦王如此善于用人,怕又是一个昭襄王啊,六国恐有难了。  房门打开,河风尚冷,吹得人心神一清。  沉默半晌,秦王低指尖微微一动,又抚上那只麦穗,力度很轻,却又在下一秒紧紧攥住…… 第15章 还需弄清原由,如若不然,他是真敢下手。  只是这几日需要为大典诸事烦心,等拔除嫪毐,自能有大把时间认识。  他有些疲惫,抬手示意更衣。  旁边的赵姓侍人立刻传婢女送水,十二分称职。  秦王洗漱一番,细细擦净手指,看着内官忙碌,却突然看到侍人光滑的下巴。  赵姓侍人忙完回头,却见秦王以一种深思的眼神默然凝视着他,一时间,仿佛被猎物咬住喉头,他冷汗涔然而下,瞬间跪于榻前,叩首伏地,不敢发出一只声音,更不知原由。  过了一会,才听头上传来淡淡一声:“退下吧。”  赵高连抬头也不敢,颤颤地应了声喏,这才头重脚轻地退出殿外,一时间,内衫已是湿透。  -  深夜时,严江的陛下终于醒了,仆人尽职地给它烤了上好的鸡肉,双方虽然沉默,但气氛安宁,若有外人看着,简直像一幅古画,古风盎然。  过了好一会,严江才调戏一般勾了勾爱鸟下巴,微微笑道:“唉呀,一定是与你们一起野惯了,才让我今天又想杀人。”  他却没有再多说,爱鸟缠了他很久,都没听到倾述,非常不满,闹了他好些时候,严江依然不为所动,只因为有些事,还在他心中纠结。  以前支持他前进的目标是回国,那时山水迢迢,千辛万苦,遥不可及,却终是达成。  回秦之后,无论种植制造,都已经交出来。  那么,现在呢?  是为君王坐上宾客,还是逍遥天下?  他是想走尽世界的,但仅是如此了么?看李信嫪毐还不觉得,但看到赵高时,却是真的让他触动了,强秦一世,却二世而亡,其后楚汉相争,大汉四百年,三国两晋,五胡乱华,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却再无强秦这般气吞六合,诸候西来的霸道了。  “呵,真是庸人偏自扰,且不到烦扰之时呢,”严江微微摇头,抱起陛下,“先看着吧。”  陛下一脸问号,气得转身不理他。  严江又过去安慰,闹到快凌晨才睡觉。  一夜无梦,等他醒来时,却发现宫里许多侍卫都剃了胡须,到处是光溜溜的下巴,让人看得都有些不习惯。  他一问才知,是大王昨日剃了须,上有所好,于是很多人觉得剃须更能得陛下赏识,便学着刮掉了,一时让严江心里对秦王自然地生出了好感。  接下来的两天便是筹备大典,涉及换防和宗庙守卫,李信忙得像个陀螺,连过来吃块肉的时间都没有,倒是蒙毅偶尔过来,打着帮李信带肉的理由的混吃喝不说,还带打包。  严江大方地答应后,这位更是一日三餐都来——话说他们这监视也有点厉害了,连他晚上悄悄做第三餐都知道,两天下来,他珍藏的五香牛肉干就快见底了,甚至还想动他仅有的两条麻辣牛肉干。  于是严江只能让这位不务正业的中郎将知道在战斗技巧上他还有路要走,这可是给陛下宝贝留着的,旁人想都不要想。  随后,便是亲政大典了。  严江没有资格位列太近观礼,只能远远看到一个高大颀长的背影头戴冕旒冠,垂十二白玉珠帘,红线垂绕,看不清面容,前身着黑衣,衣绘日、月、星辰、龙、山、火、虫,还有一个认不出来,下着赤裳,背披大绶,腰带长剑——还是李信当初用乌兹钢打造的那把,脚穿红舃,衣角镶嵌有红纹,看起来非常威严大气。  他加冠佩剑,祭祀先祖,群臣跪拜,大旗招扬,众所喜庆于君者,皆呼万岁。  剩下的事情严江没有参与,他只是凝视着这一幕,回头就去寝殿找到一张粗纸,拿着木炭将刚刚看到的情形绘制下来。  从宏伟大气的祭台到威严肃穆的宗庙,从高呼万岁的群臣到虔诚跪拜的士卒,都在他潦草的笔触里缓缓展现,一直画到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画完之后,他便收拾东西,先出宫去——宗庙不在宫里,剩下几个看守要是能看住他,就是笑话了。  如他所料,才翻出雍都外墙不久,便听到城内一片打杀之声,想来是嫪毐已经发动宫变,他明面上还是嫪毐的门客,作为不想被伤到的花花草草,还是躲开一点比较好。  反正嫪毐这小boss正好被秦王利用拔除朝堂上的赵国势力,一点威胁都没有,秦王平他就一天而已。  更何况这几天没去见花花,它肯定已经委屈上了,可怜的大喵要好好安抚安抚,然后洗干净了带去见秦王来提高逼格才是。  古有老子骑青牛西出黄河,他又怎么不可以骑猛虎西至渭水——那逼格可高多了。  必能让秦王另眼相待!第26章 有事  雍都此刻虽有打杀之声,但却并无混乱之像。  秦王亲政当日,拜祭天地祖宗,便回到了祈年宫。  几乎同时,早有准备的嫪毐借太后印玺,以吕不韦刺秦王之名调动雍都守备、门下宾客,数千家仆、以及他这些年笼络的部分戎人围攻祈年宫。  在他看来,秦王亲政完成,必然是最无戒备之时,宫中不过两千守备,他的万名士卒便是堆,也能堆死秦军。  但接下来的发展却是让他完全想不到的。  就在他派兵围宫之时,雍都城中竟然又涌出数千精兵,他们混迹于这次的前来的民夫之中,并未着秦军服饰,此刻却衣甲齐备,与祈年宫的士卒里应外合,那简直就是砍瓜切菜一般的残杀。  他的“嫪毐联军”完全不堪一击。  嫪毐门下宾客一见如此,瞬间便转身逃了,雍都守军先是被杀的一懵,然后便见秦王亲自至,也很快搞清楚状况,纷纷倒戈,不到一个时辰,这儿戏一般的围攻便作鸟兽散,秦军兴奋地收割着人头,血流成河,雍都城内的庶民大部分噤若寒蝉,但在弄清情况后,立即便有了计较——他一个个化身地鼠,纷纷把躲藏的嫪毐门客、家仆、还有受伤戎人揪出来,甚至来几个来此观礼的西戎宾客都被受了鱼池之殃,几乎被打得看不出人样。  他们看到生面孔就觉得是逆党,连和嫪毐说过话的都被提溜出来,不少甚至去秦室祭坛宗庙之前表达衷心——屯留的垦民才刚刚过去几个月啊,他们一点也不想被流放蛮荒之地,不但要努力立功,还有抓住一切可能撇清关系。  嫪毐听着手下的奏报,一时面无人色,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将雍都经营地如铁桶一般,哪秦人恐怖如斯,他以为的铁桶实则是泥塑的,立即领最后的几十骑出逃,他在咸阳还有布置,若是拿下吕不韦,再退守在河西太原郡的封地,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收到消息,宫中的秦王气定神闲地下令追杀:“有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杀之有尸,五十万。”  至于追随嫪毐的宾客舍人,秦王暂时没有下令处理,只是着人看押,稍后发落。  这小小叛乱就已经显出秦王本身的能力,嫪毐势力如此大,却没有一点军队调动的消息,方才如此被动。  天还未黑,这场叛乱便已步入尾声,秦王派人以王銮车架路过流血的长街,安定民心,一路回到祈年宫,秦旗招展,铜车华盖,万民俯首叩拜。  然而,宫中的秦王并没有显得喜悦,他神色冷漠,不见喜怒,只是让人拦住了想来见他的赵太后,听着属下的汇报,眉宇间越见阴鸷。  “他未曾走直出院门,而是自后院越墙而出,毫无声响,我等发现不对,也曾追击,但、但……”监视跟踪的士兵说不出话,来,只是跪地叩首,听从发落。  秦王指尖轻点着桌案,他自然知晓怪不得他们,那人若想离开,很难有人留得住他。  他甚至还想起得当年路过月氏最后一处城池时,有人垂涎阿黄马,诬陷他偷窃贵族宝马,将他下狱,卸了他刀箭,打为奴隶,回头等入夜时,便被他轻易挣脱绳索,偷走装备,带马离开,中途它不小心打翻火把,被守卫发现,他便顺手杀了,结果又来一小队城卫,被他杀了,引来那位贵族的数十属下,又被他顺手杀了——一直杀到那位贵族出来,等出城时,阿黄和它都非常乖巧了,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但是,不能让他离开,现在他还未走远,若不能一次寻到,让他遁入山林,便是他能一统天下,也别想再揪他出来。  他也顾不上疲惫,卸了冠冕,换上便装,吩咐了蒙毅加强戒备,便带数名精锐将士起身。  宫中马厩,一匹优雅美丽的黄马无聊地与几匹母马亲亲我我,看秦皇来到,只打了个响鼻,并没有展现什么热情。这匹汗血马只渴望着主人再来带他离开,它等了太久了,但主人就像忘记它一样,夏花都要再开一轮了,都没再来看它。  秦王翻身上马,抚摸着马儿柔韧的鬃毛,突然轻笑了一声。  随后,他扣指成环,在唇边吹了一声三长一段的口哨。  阿黄几乎是瞬间兴奋起来,鼻翼扇动,呼吸急促,力图吸入更多气味信息,主人的味道非常新鲜,他走的是顺风的方向!  这是主人在召唤我!他在叫我集合!  下一秒,汗血宝马立时一声长啸,人立而起,向城外拔足狂奔而去。  身后的禁卫们大惊失色,立刻挥鞭赶上。  秦王只是拉紧缰绳,不但不紧张停马,反而策马扬鞭,他眉目锐利,神彩飞扬,映着夕阳余晖,仿佛即将大胜归来。  -  严江出城没多久就的找到了花花——花花一般会在他留下记号的地方游荡,不会走远。  这些野生动物都有极为灵敏的感知,虽然不像阿黄马那样可以闻到几公里外的水味,但对自己身上的驱虫菊气味是非常敏感,一但感觉到,就会第一时间找来。  他在林间点燃了除虫菊香,它不但能驱虫,还能让花花快速过来,这种可爱的小菊花被他从欧洲商人那带回来,如今才刚种在陇西的土地上,不怕花花闻错。  只是以后等除虫菊种植范围扩大了,就得换别的特殊香料了。  这次他等得有点久,可能是风向不对,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花花才从他身后的灌木里兴奋地扑出来,把他压在地上,一颗大脑袋又舔又蹭。  他也满足地撸起这只大猫,它有着厚厚的爪子,巨大的肉垫,软软白白的肚皮,和他玩时总是小心地收起利爪,还会用这大爪子拍开其它想和他玩的动物,啧,这都是猫科特有独占欲啊。  真是太可爱了!  严江衣服头发都被他弄乱了,花了好大功夫才安抚下它,让它乖巧地把头搁在他在怀里,任主人顺毛、把爪子和牙齿的血擦掉,再清理牙齿,弄好之后,它就是老虎里最讲究的老虎了!  他一边给花花刷着毛,一边想要怎么用它去诓骗秦王。  “花花,别碰陛下的皮兜,吵醒它就麻烦了!”严江一把按住花花的爪子,可惜陛下白天不能出现,否则左牵黄右擎苍,那更能刷逼格。  想想看,秦国尚黑源自秦文公当年称自己猎到了黑龙。  要不然给花花刷个黑皮,来个天降黑虎,既可以骗陛下,又可以骗秦王,骗人道具嘛,也应该是黑的,煤炭这东西就很好啊,秦国占据陕西,这玩意储量极大,但因为煤烟呛人且有毒,且不好开采,所以无法推广,毕竟现在有方便好用的木碳。  啧,要是我会做蒸汽机就好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花花,心里遗憾着不能整个工业革命出来太可惜了。  所以黑煤得用什么用处来让秦王动心呢?  不如就说可以用来做火药好了,嗯,火药也不能直接用这个名字,显得太土了,要叫“天火”更有神秘感,一硫二硝三木炭,这比例当年学过,超好记了,硫磺很好买,是一味药。硝就更容易了,如今盐超级贵,所以很多地方还用的是粪盐——厕所和老房子附近的土里有机物腐败以后,被硝化细菌分解生成硝酸,这种硝土用水洗出硝水,再用火熬干就是硝、盐和卤水。  他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年拍手艺人记录片时找到了最正宗的“卤水”点豆腐,结果就是一行人再短时间内都不想再看豆腐。  嗯,就煤火药了,计划通!  这东西也不能叫煤了,要叫“困火”,在他的仙法里变成“天火”  严江站起身,想着现在就可以去准备,可以去附近村里问有没有熬粪盐的,然后就可以献给秦王了。  多么严密的计划!  “花花,我们走……”他背起行囊,招呼爱宠。  花花抖了下皮毛,慢悠悠地路在他身边,充满了百兽之王的霸气。  他们从密林里走出,却突然听到旁边有杀伐之声和马匹的嘶吼。  “交出你的马,我们放你性命!”一个粗闷的声音咆哮道。  “对,还有钱财!不然就把性命留下!”这是一个尖刻的声音。  哟,又有盗匪,可以换十金呢,配火药的起始资金有了。  严江愉悦地翻出灌木,便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围住一名牵马青年,其中一个是他还认识,是嫪毐的门客——这是想跑吧?  咦,这马居然是阿黄?  那就更要帮忙了!他也不多说,弯弓搭箭,一次两个,两个新劫匪还未来得及转正,就已经惨叫倒地,毫无废话。  “不用谢,赏金给我……”他看着牵马青年回头,正想说你把赏金给我就可以了,却猛然一惊,顿住话语,这居然是那个疑似赵高的男人。  对方开始还有带着一丝愉悦的微笑,但在看清他的一刻,也瞬间僵住。 第17章 一路杀回来,他感觉自己已经半野蛮化了,急需文明世界熏陶。  秦王缓缓将玉杯放下:“这是,在劝孤原谅她么?”  严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赵姬:“国法家规皆是极刑之罪,有何可谅?”  赵姬这事本身就是她干的不地道,养面首不是什么大事,但想占前夫家财给情人,还想害前夫儿子,这事放哪里都说不过去,看看人家宣太后,那才是肉身灵魂分得清,和义渠王生的两个儿子都大了,照样能为了国家把义渠王骗到宫里宰了,那才是大秦太后的表范,名震草原,以至后来冒顿单于来攻大汉时拿这事唰了吕后一把。  “这话可为臣之道所差甚远。”秦王与他对视一眼。  严江不答,只是双手举杯,微笑相敬——他又不是秦王臣子。  秦王秒懂,心情瞬间明朗,微微一笑,与他干杯:“诸子百家,对孝都是大伦,不能说父母半点不是,也就法家有同罪之说。”  严江知道赵姬的问题是个炸弹,便果断转移话题:“王上对法家甚是推崇。”  “自然,先前读《孤愤》、《五蠹》之书,恨不相见,若能得见韩非一面,死而无恨了。”秦王政目光微闪,向对方暗示他求贤若渴。  事实也是如此,继位以来,他虽受吕不韦牵制,依然收拢蒙氏魏缭等数十英才。  “我闻韩非法术之势,天下无其左右者。王上想必是能见的。”提到韩非,严江有点接不下去,心说你现在夸上天又有什么用,距离才能产生美,几年后等你面基时发现和想像的差别太大,反手就给杀了,可是绝情的紧呢,果然帝王都不是东西。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秦王沉默数息,瞥了他一眼,轻敲案几,淡然道:“可还想要牛马?”  这可拿要要害了,严江轻笑出声,想着火药还没配出来,但又要拿干货,便正经起来:“还问大王志向为何?”  秦王抬眸,缓缓道:“三晋肥沃,齐鲁富庶,南楚广阔,孤应以为何地为志?”  赵魏韩、齐燕、楚,觉得我是想要哪个?  这个是有准确答案的,严江微微一笑:“我家乡有言,稚子作选,冠者皆要。”  秦王唇角微弯,等他继续。  “如今王上身上雍都,江便问一句,昭襄王当年文有魏冉范雎,武有军神白起,灭赵军四十万,为何不可灭赵?”严江先反问。  “有信陵君切符救赵,且长平一战,耗费钱粮劳力,荒废田事,长平次年,国中饥荒遍地,不得不退,且范雎畏白起军功,这才有赵国生机。”  “表面自是如此,”严江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道,“实着七国多年姻亲,由各国权贵纠缠不清,若只是一城一地得失,便不会在间意,若有灭国之战,我朝中他国势力自然会奋起反抗,如华阳太后在一日,秦楚便算安稳,如吕不韦在秦多年,秦赵便安稳如石。非是他等有异心,而是他等虽身在异国,故国却是靠山。”  若说例外的,便是宣太后了,这位可真是嫁狗随狗了。  秦王微微点头,是如此没错了,但他的声音略略一低,道:“你之意,是要孤驱除国中他国之士?”。  “当然不是!只须攻一国时不听此国之人计策便可,”严江继续道:“而且庙算高于战场,想当年秦国离间赵国君臣,换下廉颇才能得早是得胜,离间之法,远胜大军相争,我有一计,陛下既已得制纸之法,便可派出商队交易六国,以秦国人才出使六国磨练,知各地风俗语言家族权势,早做治国之备。”  秦王不语,空气又一次安静下来。  严江皱眉,心想我说的虽然简单,但可是非常重要的研究啊,你还想怎么样啊?  他不得不再开口:“秦国吏治虽好,便治理内政全凭六国人才,王上可知为何?”  秦王便问为何。  严江于是给他分析了六国的礼乐文化交流对人才的促进,秦强却不富是为何,是因为商品无法流通——你们把肉都定为奢侈品,吃个肉都要收十倍的税!  所以诸子百家的名人是因为秦国严苛不愿意过来授课的么,不是,是齐国的待遇真的好!以及吃饱饭才有办法学文化,秦国连年征战,军功立国,对文化一点也不重视,六国为什么说暴秦,因为你们只会敲瓦!重收商税让乐器都少!有官学但出来的全是法吏!其它学科都不学的。  还有为什么秦国武将辈出——因为秦军的机制度真的很容易锻炼将才。  所以少年啊,你现在有了纸,就好好发展一下文化吧,别的不说,开个稷下学宫那样的的咸阳学宫呗,这样以后治理六国就不求本地人——至少也不怕被蒙蔽了。  一番交流,严江说得口干舌燥,中间不得不扯了各种战国事例。  但秦王依旧不语,仿佛听的事情无关紧要,一点不想给牛马报酬。  严江有些头痛,便提起了自己在“国外”看到堆肥之术,以粪便增加亩产,亩产一多,便可以有商品流通,流通就会让社会更幸福,有幸福感就会推动社会发展,比如工商业,从而国家增收,增收就可以兴修水利道路,让亩产更多,如此往复,大家就可以奔温饱了。  秦王依然不为所动,没有反对也没有赞赏。  严江开始不悦了,以为我非要吃你这带毛猪么,看我给你挖个坑:“若王上对富国强兵并无兴趣,便听听我所知的长生术吧。”  秦王微微一笑:“已近黎明,孤也累了,长生之术,便明日再听好了。”  居然不上当……严江也微笑起身道:“那牛马之事,王上可要记得。”  “小事罢了,”秦王缓缓起身,“先生果然大才,孤一计还未想通,便有下一计了,且得反复回味,这生辰之礼,孤甚是喜欢。”  所以你先前不说话都是在诈我……严江微笑完美得毫无裂痕:“既如此,江告退。”  你给我等着。  秦王颔首,见他退走,这才坐到榻上,捏住那只麦穗——这种见识,以前可从未见他在其它君主处提起。  思及此,他愉悦地躺下。  于他,吾是不同的。第29章 互坑  心情有些愉悦的陛下从鸟身中醒来时,发现严江已经睡着了。  他合衣而眠,躺在榻上——这是他的习惯,在归国的路上危机四伏,他随时准备着逃跑,稍有风吹草动便用起身,而它则是在周围随时警戒,偶尔会在周围飞一圈勘察是否危险。  一路上它见过里海无垠,也见过戈壁风烟,知晓一路向西时还有一个比六国辽阔数十倍的世界,中原并非天下中心,九州之外还有九洲……那些,皆非梦境。  而他说那只是个里海内湖,真正的海比那大得多,将来会带它去看。  它如往常一般守在他身旁,一声不发,思考着要怎么把他留下。  但一秒,它猛然转头,便看到一只庞大的猛兽悄悄从屋外潜行过来,那老虎悄无声息地上榻,用庞大的身体将主人半盘绕起来,而严江也熟练地向它肚皮上靠紧了些,将半个头颅都埋进那雪白的肚皮。  陛下不悦地落到榻上,正想把这虎赶出自己地盘,但老虎立刻警觉,张开大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尽显百兽之王的凶恶残忍。  陛下沉默了一下,静静飞到灯台上,没有硬抗——小不忍则乱大谋,等这老虎独自离开了,他一定派大军去收了虎皮。  ……  严江睡了一上午,见陛下在烛台上睡着了,心里一暖,小陛果然只是闹闹脾气,口嫌体正直啊,看看,明明还是担心他的,都主动守夜了,以前哪次不是绕一圈确定没有花花才肯守夜的。  想到这,他躺进花花柔软的身体上,作为一只拥有两喵的现充,他感觉到了幸福。  花花也满意地舔着主人,翻着肚皮撒娇求抚摸,它体形庞大,肌肉紧实,大猫爪比严江胳膊还粗,这样的大猫卖起萌来没人能抵抗,严江能和它玩上一整天。  秦王政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主仆和谐的景象,而烛台上的大鸟倒挂着沉睡,仿佛一个无人理会的背景墙。  果然不能退,看看这两只是何等得寸进尺,鸟儿咬舌头吐血都没能让他改变……晚上还得继续扒虎皮才好。  严江有些尴尬,地把怀里的大猫推开,询问大王怎么亲自过来,花花不悦地看向来人,露出示威的模样。  秦王政压抑住想要上前撕虎的本能,淡然道:“听闻你极擅长烹调,能制百味。”  严江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吃下午饭的时间,便礼貌地请大王稍后。  然后发现蒙毅在院门处紧张地直探头,李信在旁边也是无比紧张,在秦王看不到背面举着大木牌,几乎是要跪求严江把老虎送出去了。  严江心中好感略回了一点,秦王来见他竟然没要他送花花出去,居然这么相信花花,就很体贴了,只是这样对他的手下太不体贴了,这样不太好。  于是严江把花花放在院子里,关上殿门,以这里烟雾难散为名换个地方吃。  李信急忙收下木牌,将出门的秦王和严江迎出,周围的禁卫也全部松了一口气。  他们将地方换到了祈年宫的东北角,这里引渭水入宫成湖,四月桃花尚在,杜鹃盛开,坐在水榭之亭台之中,严江拿出自己锻炼多年的手艺,秦王宫的厨子也睁大眼睛,看着这位方士有什么做菜的能耐,在他看来,烤是最低下的手艺,是没有器具才烹煮才做的蛮夷之行,不过是仗着调料好罢了。  “江自西方归来,未来可有打算?”秦王品味食物的模样十分矜持,这是正式伸出橄榄枝。  “自然是回陇西农耕,”严江谨慎地道,“我自西方带来苜蓿棉花蔗糖,前者为上好牧草,还可肥地,如今秦地耒耜、牛耕皆有,开荒皆是刀耕火种,土地虽多,却都要轮休,若能次年不休种上牧草,来年更能肥地。”  现在的秦国农业他也考察了一下,分到的田地的人很多,但都是要轮休,第二年不种,第三年放火烧去杂草开荒,最多用草木灰当肥料,堆肥技术还没存在,垄地好像也没人会,有苜蓿和来自原产地的优秀麦种,增产应该不难。  “西羌牛马孤已令治粟内史送回陇西,”秦王拿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唇角,俊美的眉眼间尽是君王傲气,他问,“不知先生如何回报?”  emmm?我在帮你的国啊!你还要我回报?  严江微笑道:“不知王上要江如何回报?”  “这饮食不错,”秦王把玩着酒樽,微笑道:“不如与孤同归咸阳,若你觉得孤不能辅佐,再回陇西如何?”  “此举不妥,我终是嫪侯之人,不被牵连已是王上仁厚,”严江温柔道,“不如我将调料赠予内厨,定能让王上日日食到此物。”  他需要回到陇西等这一季的调料收获,补充好库存才能浪尽大江南北,跟着秦王每天宫里来宫去算什么事。  秦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眸光里没有丝毫妥协之意,沉默数息,终于开始放大招:“先生既归故国,必是心系故土,既如此,何必费尽心思将所学的拆分,刻意传授,不如就你昨夜所言,建咸阳学宫,为学宫之主,独开一家,尽授所学,如此,做尽欲行之事,再云游四方,岂不快哉?”  严江这次是真的惊了。  他才和秦王接触多久,对方就在言谈之中看出他的想法志向,并且提出让他在咸阳建立学宫,将所有想教的传授,教完再无牵无挂地出去浪——有国家支持的教育和单开一个学馆那真的是两回事啊,如他所言会全力支持的话,他就不必如现在这般藏着掖着怕被盯上,要不了一两年就是真的可以甩手走人了。  但这么大的馅饼还不能诱惑到他,严江神情认真起来:“承蒙王上抬爱,只是此事重大,江恐难当重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既如此,先生可回陇西细想,”秦王十分洒脱,“如若想通,孤之承诺,何时都可兑现。”  见他这么好说话,严江反而来了兴趣,好像坑不是很大的样子,他也不怕教完之后被鸟尽弓藏——诈死跑人这事他干的可熟练了。  而且就他最近打探到的消息,目前其它六国国王都是水货,韩国已经被秦打的只剩下一个郡的土地,是将来第一个投降的。魏国这块饼已经被秦啃的只剩下一口,喘气都很不容易。赵王更算了,他宠幸大奸臣郭开,让郭开搞出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和“李牧叛国”两个大新闻,生生把赵国玩完。燕国、齐国、处在一种得过且过的状态,楚考烈王不久前才把人家周天子给牵连了,东周正式灭亡,也是个不靠谱的。  若说带毛猪的话,还是面前的这位最能呢。  严江忍不住心动了:“不知王上为何如此看中在下?”  “孤闻先生曾于归途中教导佣耕数术之学,日夜不缀,”秦王面露赞赏,称道,“自周平王东迁后,诸国皆称礼乐崩坏,下于庶民,虽如此,但却都视学识为私宝,而先生却能无视尊卑,慨然教之,如此心怀天下之人,必能强秦,又如何不能让孤看重?”  严江一时有些惊讶:“王上也能无视尊卑?”  从春秋到战国,甚至以后的几千年,以礼治国可是深入人心的。  只见秦王大袖一挥,平静道:“强秦何论贵贱?”  不愧是秦始皇!  难怪能一统六国,严江赌了。  他毫不犹豫地走至秦王身前,跪地抱拳:“即如此,微臣严江,拜见王上。”  嗯,这大船能开三十年呢,先上呗,做好事情,下一站就走。  成了!  秦王微笑着起身相扶,他精神振奋,整个人似乎都闪闪发光:“快请起。”  严江一扶就起,也谦卑地坐在一旁:“王上既如此抬爱,江便讲讲长生之术。”  这种能看穿人心的残暴的帝王,总要先挖好坑,留下后路的。 第19章 秦王政平淡的眼眸里亮了亮。  指美洲:“曰东胜神洲。”  秦王政点头。  指着亚欧大陆道:“曰南赡部洲。”  秦王政凝视上边标注的雍都和狄道只是在地图的最右一块,六国都显得小小一团,匈奴北方还有辽阔土地,以至西方诸国都是物产丰美,月氏有牛马,西域有美酒,大宛天马,孔雀王朝更是有希世神兵,战象无敌……  严江看秦王眼睛几乎闪着光芒,一时背后发凉,几乎都要说不下去。  秦王凝视三洲数息,才点出关键,道:“北洲何在?”  严江心里大骂我哪知道,但肯定不能这样和秦王说的,便只是先挖个坑放着:“北俱芦洲为神灵所居,隐于山海之间,非天命不对至,我亦不知何在。”  还好我没画大洋和南极,这些就交给后人,我就怕你上天了。  秦王政抚着地图,神情无比平静,沉默半刻,才冷声道:“看这天地世间何其广阔,志远者思天下,孤霸秦之路,又如何能被些许小事耽搁。”  有天下山河,前事种种,不过些许挫折罢了。  他认真看着上边的一些箭头指向,询问道:“这是何意?”  严江终于想起画图的原因,迟疑了一下,还是讲出来:“就臣所观天像,推演天机,再过数日,有寒雨自北方而来,侵袭秦地,渭水一片,应都在其中。”  他伸手,给秦王简单解释了东南风从海上带来水气,西北风从冰原带来寒气,北风过来时会出现什么情况,以西南风和天上的鱼鳞云有哪些不对,在秦王问及可会吹至巴蜀与南郡之时,说秦岭挡住风雨,川蜀方成天府。  秦王的理解能力真的超强了,几乎一说就懂。  “寒雨……去岁大旱方过,今年又无安稳么?”秦王政轻声道:“从前怎不见你出此图?”  严江沉默,他在丝路上画这种图被发现了岂不找死,他一路连自己以前的事情都一句不提,就是以防万一,至于现在这张,都是意外。  “罢,”他抚摸着被包扎的伤口,起身道,“卿确为名士,有你开解,寡人心结已解,是卿分忧有功。”  我开解你?  严江一时愣住,有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恍惚感。  秦王政略勾唇角,将图纸一卷,揣入袖中,起身离去。  严江一时哑口无言。  秦王如此厚颜的么,史记里从来没写过啊!  在外的卫士早就等后多时,想着秦王与虎共处,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看到秦王出来,几乎是跪着把他迎走了。  秦王政回到前殿,立刻传信诸臣觐见——此次亲政大典,身无要事的重臣都随行至雍都。  “寡人新得奇人,料得近日必有寒冻将至,尔等何见解?”高居王阶,秦王虽是便服,依然有着无上威严——亲政过后,他已经接手大秦权柄,再无人可动摇。  在下的臣子们相互左右对视数眼,这才有一名中年男人上前道:“王上三思,大秦十年未有战乱,粮仓丰足,便有寒冻,各地也皆可自助,您亲政未久,若此消息不实且又通传各地,对您声望有损啊。”  在赵姬与吕不韦当权的这八年里,秦国只是攻魏四次,攻韩三次,攻赵一次,可说温顺得像猫不像虎,让六国可安睡了好些年,以至于军中都有些骚动,毕竟国中土地不许买卖,打仗几乎是秦人获得土地财富地位的唯一方式了。  秦王政当然也明白这点,这些年秦国重视农耕,虽然大旱蝗灾从未消停,但坐拥汉中关中巴蜀三大粮仓,都过得有惊无险,若真有寒冻也不会伤筋动骨,不过若此事为真,便可有天命加身,于他虽只是锦上添花,却能让严江瞬间成名。  “无妨,传喻:寒冻将至,关中各郡速做准备。另,”他沉吟了一瞬,目光湛然,“杨端和何在?”  “末将在!”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出席跪礼,他须发斑白,却有一种执掌千军的霸气。  “一年之中,我大秦两出叛乱,关东六国必又起合纵之举,如今又有寒冻,需早做准备,”秦王政森然道,“你即刻点兵五万,陈兵荥阳,听候调遣。”  “末将听令!”杨端和心中一凛。  听闻此令,周围诸臣也不再于一点风雨预言之上多说,反而都惊心于秦王眼光的毒辣,荥阳东接淮河,北依邙山,南临索河,顺渭水而下便有粮草之利,更是魏韩赵秦四国边境交接之地,陈兵于此不用打谁,就足够三晋之主寝食难安了。  等王上料理了国内,想打哪边不是打,至于说六国现在有没有“合纵攻秦”——这不是笑话么,秦说有,那就是有!  于是座下诸臣们开始一一讨论哪个国最适合“被合纵”。  韩国就算了,小得只剩下一郡之地了,打了也吓不到人;赵国最近几十年和秦国闹得厉害,前几年攻赵被赵将庞煖打了回来,用来立威容易磕到牙,可先当备选;魏国,魏就很合适啊,他家国都大梁离荥阳不到两百里,周围土地肥沃都是良田,打来就可以当军功分成士卒,立威也够……  在大家讨论一致后,秦王政神色淡漠,丝毫不显情绪,只是淡淡交待:“今日起程,速回咸阳。”  众臣称诺,一一退下。  宫殿瞬间空旷寂静,秦王高坐许久,才缓缓走过大殿宫廷,立回廊之上,远处有飞鸟掠空,白云如海,天野辽阔,世浪翻腾。  一时间,心静如水,但又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在心底淡淡沸腾。  这天下,他已经等得太久。  超诸秦先王,立万世功勋,舍我其谁。第32章 咸阳  严江发现今晚的陛下很粘他, 平时都傲骄的不行, 色诱时都爱理不理,如今却是主动来他怀里, 让他颇受宠若惊之感。  只是不行为何,严江总觉得最近的陛下深沉了很多, 以前百般看花花不顺眼, 各种使坏, 现在却大度许多,有一种“本宫不死尔等终究为妃”的气势,对花花来求抚摸都不上前去抓了。  严江有些担心是不是陛下对他心灰意冷了,但看陛下并不抗拒投喂和故事, 在他讲起秦王真麻烦不好应付时好像还略有得意的样子。  唉, 可惜我还是不能留下花花,严江有些遗憾,秦王已经下令收拾行装, 连夜归咸阳, 他是跟过去的,而且秦王都给他的预测天气站台了,不去实在说不过去, 而花花这几天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做为一只野外大猫,这小院子让它脾气自然地暴躁起来,所以还是在放在野外跟着,偶尔投喂聚聚就可好,他可不想把花花养成真正的猫咪了, 它可是百兽之王。  于是在上船之前,严江更把花花放回山岭,让它自己去浪,浪完记得找主人就是,不找也没关系,花花是只大老虎了,要学会独立。  回咸阳是顺水而下,所以这次岸边便不需要太多纤夫,大多服役的庶民都已经踏上归家之路,所以算得上轻装上阵,归程要不了多少时日。  只是才两日的功夫,便有人来报,已经逃跑的嫪毐潜入咸阳,假传王御玺及太后玺起兵,他与自己收买的卫尉竭、内史肆等人在咸阳围攻蕲年宫,想要杀死在咸阳的吕不韦,带虎符去封地嫪国拥兵自重,吕不韦早有防范,以昌平君与昌文君平叛,宫中的宦人也奋力抵抗,很快控制住局势,拿下了一众叛党,只有嫪毐见机不对,又跑了。  秦在船上看完战报,并没什么大喜之色,嫪毐先前在咸阳到处收买人心,当时就已经猜测他会在雍都还是咸阳起事,两边吕不韦与自己皆做了准备,他回咸阳不过送死而已,秦地户籍严苛,每人身上皆有“验”来证明身份,“传”来证明自己的去处,没有这些,他跑不了几天。  “传喻,咸阳一战,有功者皆拜爵,参战宫人忠心可嘉,皆受爵一级。”秦王淡然下令。  再过两日,便有了嫪毐被擒的消息——据说当时知道生擒他有百万钱时,整个咸阳都疯狂了,农人放在田活,商人放下买卖,匠人放下刀凿,甚至连宫里的宦官都悄悄跑出去想发财,人们什么事都不干,上山下海地找他,咸阳城里的耗子洞都没被放过,这种铺天盖地的搜查,很快就有了幸运儿诞生,一位佣耕在咸阳城外五十里的山涧找到成串的马蹄印,他感觉到事情不简单,于是飞快通报了当地游缴。  管理治安的游缴立刻带上了乡里的健儿,他们都是混过战场的士卒,一番激战后,嫪毐被生擒,用自己的性命致富乡里。  至此,嫪毐之乱基本平息,但却并未告于段落。  收到消息的秦王政有条不紊地在船上发出一条条政令,所有嫪氏余党皆被擒拿,相关提拔的官员一一落马,剩下的也噤若寒蝉,纷纷改换门庭,嫪毐之乱的所有主谋二十余人腰斩弃市,嫪毐本人在咸阳闹市车裂,这些来投奔他的族人近百人,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当时,秦王归咸阳,万民相迎,严江跟在秦王身边的车架上,见识了一番何谓王者归来,回家还画了一张素描,被陛下不知叼哪去了,他纠缠陛下好久,它才吐出一个纸团,表示已经还你了别烦我,让他还得重画一张。  回城之后,秦王依然没有停止追究,参与叛乱的家族与其家臣仆役皆被牵连,轻者罚为鬼薪,为宗庙打柴三年,重者剥夺爵位家产,流放蜀地,一时间到处是哀哭。  严江随便算了一下,被流放的居然又有两万多人。  两万多人啊,你这是流放上瘾了?  他为屯留花费巨多心思,知道迁民有多惨,便想去劝劝。  然秦王对此振振有词:“卿曾言,朝堂之上有异国势力,需拔出才可攻此国,嫪毐身出赵国,收买之人也多与赵有关,寡趁机拔而除之,有何不可?”  从听到这理伦,他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正好先前长安君成橋叛乱,他母亲是韩国公主,背后也是韩国势力,这次也可以顺着一起拔了。  对方理由太充分,事实太清楚,严江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奈地道:“那两万人呢,这两天气可不好走……”  事实上,到咸阳的那天,天气就开始冷了。  “是你说寒气不过秦岭,寡人便将其迁入蜀地,关中离秦岭极近,翻过便是陈仓,巴蜀之地粮足天暖,如此处至,岂不能见寡人仁德呼?”秦王姿态傲然言语霸气,理由一套一套地,让严江真哑口无言。  你都仁德无双,那我还母仪天下呢!  严江心中暗自诽谤,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也懒得再管这事,皆如秦王所说,巴蜀之地富足,这都四月了,秦岭南方也冷不死人,比起屯留的移民们是两个难度,路上肯定有体弱受不了的,但那肯定要少多了。  他告了个退,转身离开——因他预言准确,在秦国可以说是一炮而红,秦王准他见王不跪,这两日已有许多人想与他交好,还奏请秦王封他为奉常,管大秦祭祀宗庙,被秦王拒绝了。  还好这年头没有国师的职位。  他离开正殿,咸阳宫的殿堂远比雍都更大更美,都是高台飞檐,阶梯又高又长,显得高大威仪,就是走起来特别麻烦,他又不习惯坐步辇。  咸阳确实繁华,这么些年比得上得的也就孔雀王朝的巴特那了。  在宫卫验过令牌,他终于来到二千多年前的中国大城市中,这里车水马龙,秩序井然,街道没有铺青石,而是用黄土夯实,非常实,有的地方水都积起来了,下边的土还是硬的,而且街道非常干净——毕竟代价太大了,倒个垃圾就要在脸上刺字证明你乱倒过垃圾。  比较可惜的是街道上大部分是各种官僚的居所,再有些食肆、客舍,少有商铺,他询问后才知道这里的商铺都在固定的一个街巷里,叫“市”,因为市里的街道是井字形,所以叫市井,方便征收重税。  他按人的指引溜达到市井处,这很好找,因为竖了一个非常高的旗杆,写着“市”字,下边还有很高的台子,可俯瞰整个市井,台上有人守卫。  里边人来人往,繁华非常,从布匹到宝剑,从竹简到笔墨,青铜美器,粮食蔬果皆有,他甚至看到了纸,正是他在陇西弄的那种粗纸,一张有半人长宽,就要百钱,还很供不应求,没一会就挂上了卖完的牌子。  而胡椒孜然这里竟然也有卖的,只是价比黄金,让人望而却步。  于是严江忍不住去询问,才知这是陇西李太守家的生意,月氏知道强秦需求胡椒等香料后,便四处寻求,并且向西域求购。商铺管事还高傲地表示这是调来的第一批,以后会有更多,但现在这价是降不了的。  严江听得笑了起来,一时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他想起那句话: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  只是带来的一点新奇事物,就已经开始撬动丝绸之路了么?  他又在商市中转了一会,便回到了宫中。  秦王给他安排的居所离他居的蕲年宫不远,说是学宫还在修整,先住宫里教些学生,以后授课也可扩大范围。  这时天已经黑了,严江回寝看着沉睡的陛下,有些担忧,最近陛下睡的时间比以前长了,醒只醒那么几个时辰,开始还飞了几圈,后来好像就飞腻了一样,不怎么愿意飞了,最近又长胖了几斤,再这次下去,怕是就飞不起来了啊。  他就着灯火,在纸上书写着明天要教导哪些东西。  不光是数字,他还想树立一种学说,认识世界时,让人将所有道理用语言与公式表达出来,这种传承要远比经验重要的多,哪怕将来真的独尊儒术了,物质与精神两个认真至少也是平等着走路。  但他没能写完,因为李信找过来了。  他一换岗就找了过来,这位刚刚在咸阳混了几个月的小将带着几个朋友,就想把他接到府上,给他接风洗尘,来的有蒙家兄弟,王家王贲,杨家杨熊,和他李家李信,算是秦国上层将领中最顶级的圈子了。  李信一路上还给他细心科普,蒙家兄弟就是蒙毅和蒙恬,他爷爷是名将蒙鷔,为将数十年,为大秦夺了韩国十余座城池、赵国三十余座城池、魏国五十余座城池,可惜前几年打赵国战死了,是军人世家了。  那个王贲父亲是王翦,王翦从军多年,去年刚刚平定长安君成僑的叛乱,很得大王器重,是军中新贵;杨熊是杨端和刚刚去了荥阳领兵,眼看就又要立下大功了。  “为什么杨端和去领兵就是要立下大功?”严江悄悄问李信,“不还没打么?”  “荥阳那地方,韩国没打头,赵国不划算,肯定是魏国啊,”李信直白地回答,“魏国信陵君死了之后,那就是一滩肥肉,谁去都可以咬两口。”  说话间,诸人已经来到李氏家宅,美婢丝竹,杯盏交接,这几位年轻才俊都是将来载入史册的能人,个个能说会道,见识广博,气氛热烈,李信更是百般吹捧自己好友,听得严江都有点受不了。  杨熊喝了几杯,有些不服,叫嚣着来过两招,李信也起哄大兄给他眼颜色看看。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突然洞开,一个灰扑扑的东西落在门边,一阵寒气逼面而来,顺着大风而来的寒雨里,居然夹着指腹大小的雪花,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众人看严江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先前只是天气突冷,众人虽信他有点本事,却也不是太在意,但如今四月降雪——这已经是神仙才有的手段了? 第21章 严江立刻表示等下,我有事和你商量,然后便把自己的计划讲给予他听。  秦王对这个想法赞叹不已,立刻允许,顺便指着台下二人道:“此二人为御史,掌管典籍,可让其询问。”  于是这十条命便留了下来,严江颇有买一送十之、得了大礼包感,立刻跪谢了秦王,带着人离开。  二位御史对他十分感谢,但又和其它人联合,又反复洗脑他去劝大王,大意是秦王囚母的事情真的不好听啊,最近东方六国都派人前来置酒,恭贺大王亲政,可一来咸阳就见城阙下死尸,惊得大跳,问其原故后,莫不叹息私议秦王之不孝也,等他们走了,秦王暴虐之名就要传及天下了,可等不得啊!大神,帮帮忙,你说服了他,我们都会感激你的。  而且你的计划我们都会支持的,你要多少经我都派人给你找,一定要劝劝大王鸭!  严江被念得头脑轰鸣,一时都有点明白秦王为什么想杀人了,为脱身立刻点头表示一定会尽力,为了让他们相信,还转身就回到王殿。  秦王正在翻越书简,见他回来毫不意外,只是略弯唇角,了然道:“来劝寡人?”  “差不多了,既然都是用来立威,王上也可以混个贤名,善于纳谏,何乐不为。”严江是怕了,这一次来十个,你也真下得了手,差不多得了。  “那便说服寡人。”秦王安慰道,“便是说得不好,寡人也不会将你置于城墙之上。”  “那我真要感谢王上了……”严江感觉秦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又没办法,便只能满嘴跑火车,说天下尊秦不光是因为秦军太强大,也因为你贤名善纳谏,所以忠臣烈士都来到您身边,但如果名声不好,夏桀杀龙逢,商纣戮比干,都惹了大麻烦,您至少把表面功夫作到,里子比面子实惠,而且你把母亲放出来,名声和面子都有了,反正雍都和咸阳哪里不是关,差不多得了。  秦王一边听一边批改书简,仿佛把他的话当成音乐背景,速度都快了很多。  严江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时,突听秦王清朗叹声:“先生之话,关于我大秦存亡,寡人茅塞顿开,安敢不听,传喻——”  旁边的侍者立刻沾墨写喻。严江头皮一阵发麻,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  “阙下死尸,即刻安葬,令亲卫前去迎太后归咸阳,到时寡人出城相迎,”秦王慨然道,“先生点醒寡人,进谏有功,封上卿,任太傅,传喻全国。”  我艹!  严江瞬间反应过来,他被套路了。  上卿是什么职位?那是三公九卿一级的,虽然是个虚阶,但今天这消息传出去,他就别想再和秦国甩清关系了。  难怪这些天一直没给他安排职位,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卿有大功,劳苦功高,就不必谢恩了。”秦王微笑补刀。  “……”  -  严江一路我艹地回了住处,他需要冷静了一下。  等晚上陛下醒来时,还和它讲起这秦王真是太狡猾了,比以前看到的所有帝王都阴险毒辣,但在诽谤之余,他又有些钦佩,说这种套路都让人生不起气来。  而且眼光精准,既会立威又会收场,于王权之道堪称收放自如,这简直是天生的帝王,这就算了,还特别勤奋,简直不给别的国主活路!  这手段,这心机,果然有千古一帝的风范,不服不行啊。  “咦,陛下你偷喝酒了吗,怎么有点飘啊?”严江停下投喂的手,疑惑问。  陛下立即站稳了,虽然爽到羽毛都有点翘。  作者有话要说:  齐人茅焦说秦王曰……秦王茅焦为上卿,乃迎太后于雍而入咸阳,复居甘泉宫。——《始皇本纪》第35章 晚上  城墙上的尸体很快被放下、收敛, 他们的家属在墙下悲恸哀哭不已, 来朝见的六国使臣们一边叹息秦王大度能忍善纳谏之余,还在私下议论一个新的名字——上卿严江。  在昨日成功劝谏秦王后, 这位新任上卿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咸阳大街小巷,无数人都在打听这是哪位神仙, 竟然能劝得了那暴虐的秦王。  然后便得知这是一位自西方骑虎自渭水而来的方士, 能做得极为好用的纸张, 还知天机大事,是秦王器重的高人,更重要的是这严江先前居然在嫪毐手下做事,嫪毐事发后却半点不曾被牵连, 反而尽得王上宠幸, 绝对是个厉害人物了。  严江再次名气大涨,无数人想求一见,和他关系最好的李信便因此受到无尽骚扰, 换了班都不想出宫门, 全靠蹭了蒙家兄弟的车驾才得以回家躲避。  当事人严江则是一大早就出宫,直接去找了咸阳城中的御史官署,这里掌管着整个秦国的典籍档案, 他想找的书,这里全有。  署中的轮职的高阶官吏们上朝去了,只剩下一个管事的侍御史轮班,听闻上卿带王喻来到,敬重地简直五体投地, 几乎就要给他跪下了——他是昨天为太后求情的人之一,差点就被王上挂城墙上了,今天都主动换班不敢去上朝。  严江劝慰了两去,见他执意报答,便不再多说了。  这位对他可说是毕恭毕敬,有求必应,发动了整个官署的刀笔小吏们为他找书。  如今秦国用的是大篆,宛如鬼符,严江学习了大半年,虽然每个字都认得,写起来却很是困难,需要找个这里的刀笔小吏们为他抄录到纸上——李崇每月都会派人给他送纸,如今已经存了一千多刀,足够抄了。  不过如今六国前来置酒恭贺,咸阳城中人多事杂,这位侍御史也没法一直陪着,便找了一个十分机灵的小吏,十七八的年纪,面貌精致,唇红齿白,看他的眼神闪闪发光。御史介绍说他叫张苍,年纪虽小,但师从荀子,和师兄李斯一起从齐国过来,十分聪慧,整个府库的书籍无一不精,给上卿帮忙再合适不过了。  张苍?严江没想到只是找个书就能抓到这种大鱼,面色不由自主带上了狼外婆一般温和的微笑,当场就答谢了对方,把这少年带到一边询问:“听说你师从荀子,还与李斯有旧?怎么不去李斯长史那里做事?”  张苍啊,李斯韩非的师弟啊!虽然没前两位名气大,但是人家可是有名的科学家,九章算术就是他修订的,一手将数学融入历法度量衡与社会实践中,就社会贡献而言,一点不输给前两位。  少年略有羞涩,认真道:“回上卿,御史府库藏书丰足,苍学业未成,自觉与师兄多有不如,便欲多揣摩书卷,不求功名。”  “既然学业未成,为何不继续在荀子那求学?”严江好奇问。  “回上卿,家师年事已高,身体孱弱,难再教导劝学,故三年前便已遣散弟子,于楚国归隐,我虽有心继续求学诸国,但家中不允,便来随师兄入咸阳。”张苍没说的是李斯特别小气,搭上吕不韦之后就没怎么和他联系了,他也是有脾气的人,两边关系自然就冷了下来。  “原来如此,那便有劳了。”严江带着少年回宫取纸,让其抄录各种珍贵书册,自己则把一些几何代数方程式回忆总结,写到纸上。  果然,在抄录了好几本书之后,张苍起身活动身体,便一眼看到那神奇的符号和公式,好奇心便完全无法抑制了:“敢问上卿,这是何字?”  “此为……”严江刚刚想说是阿拉伯数字,但一想现在别说阿拉伯,印度也没这种数字,便心安理得地道,“此为我总结的十个数符,简化计算而用,我称其为数字,你看……”  张苍有过目不忘之能,不到一刻便已学会十个数字,在学会有严江教的计算法之后,一时为这种算法的便利而感震惊,都忘记了与其抄书的责任,他本身在数字上就极有天赋,否则也不会总结出勾股定理,像个孩子一样把自己以前不懂的数学问题都问了出来。  这些数学问题遍及了方田(不规则多边形面积计算)、粟米(等比例兑换)、衰分(比例分配)、少广(知面积求边长)、商功(求体积)、均输(各种比例)、盈不足(分苹果)、方程及勾股定理,这在秦时是极高深的算学,但在现代属于初等数学,根本没法阻挡严江横扫。  张苍越问眼睛越亮,整个人都激动了,但数学本不是一朝而蹴的事情,越问到后边越困惑,感觉已经到宝山之中却只能抓一把走的感觉难受到炸,只能小声地询问我以后有问题可以来问您么?  “自是可以。”严江微微一笑,缺的就是你这种理科人才把我学问发扬光大啊,我放跑秦王也不可能放掉你的。  张苍满足无比,这才发现天色已晚,急忙就要告退。  “如今宫门已闭,你是出不去了,不如便留宿一晚。”严江知道这种天材何等难求,准备再放大招,不但给准备了超美味的膳食,更带他去观了星空,告诉他仰角可算高度,视角可算距离,星辰可定山川国界,数字能知一国虚实……  听得张苍心荡神摇:“上卿!明天我就去请辞,只要您不嫌弃,从今往后,我愿为你鞍前马后,你说东绝不指西,你看南绝不说北,只求大人您在有空的时候指点一二就可以了。”  看着对方明亮的眼神,严江故做矜持地考虑了一会,这才缓缓点头同意。  张苍喜不自胜,在严江指星辰时不由自住便靠了上去,贴着他的手指看具体哪颗。  正说着,就见一只大鸟落下,被严江敏捷地接住。  那鸟儿在仆人怀里大怒扑腾,左看看张苍,右看严江,模样十二分不悦。  “今天与你聊了许久,竟然忘记投喂我家小陛,你先去歇息。”严江忙正事要紧,便先与张苍悦色道。  张苍点头称是,便先回房。  严江这才转头安慰陛下,亲热道:“宝贝啊~今天我和张苍一起睡,这关系到我能不能收到这个徒弟,而你已经是一只大猫头鹰了,要学会独立生活,今天你在灯架子上睡好不好呢?”  猫头赢一时被这番话惊呆了,连扑腾都忘记了,整个大眼睛睁到最大,仿佛发妻刚刚下班回家就毫无准备地听见渣男说要和别人睡所以你出去。  严江低头啵地亲了一口陛下,将它抱回房,放到桌上,摆上肉食,然后便继续和张苍秉烛夜谈,完全忘记了昨天还在大鸟相亲相爱的日子——他不是什么好老师,张苍正好相反,完全可以补充他的短板,而且学习能力极为优秀,教会了他,自己的日子可就轻松多了。  陛下那么善解人意,一定可以理解的,嗯,就像以前的花花一样。  -  严江发现这几天秦王政有点不对劲。  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答应给自己拔的学生已经到了,都是秦国各地学室优选而来的,但严江发现他们的思想可以说是非常僵化了——这也可以理解,秦国各地都有学室,供人学习各种律例,学成后通过考核,便派入各地上任,成为大秦乡间的基础公务员,只要业务做的好,在每年的官吏考核里出头,就有上升之路。  但也因此,他们的想法基本都被这些条例禁锢,很难变通,没办法,只能帮着抄书刻板——在知道刻板后每人都可以得到一本拓卷时,他们就刻写的很勤奋了。  第一批陶经板已经烧好,放在咸阳城外的墙上供人拓印,纸虽贵,但依然每日拓者络绎不绝。  要知道书是宝贝,不但贵更难以买到,要抄借都是极是困难,如张苍这种可以进考核进官署的是极少数人,大部分学生只能就着一两本书反复揣摩,只有高门大户才能多有资格选择哪家哪派。  因为各家经典都有,所以严江在各家口碑都极不错,称他此举大功于世,甚至很多在咸阳的学子都传信与同门,说这里有书可抄,书多速来。  严江还在陶板处搭了一个台子,供诸家讲经辩论,虽然很多说废话的都会被唾下来,可也有不少人成功打出了名声。  按理,这种发展势态,秦王应该很高兴才对。  那他那隐隐的不悦从何而来?  帝王都这么难以理解么?  还有陛下,只是半晚上没有及时关怀它而已,居然就好几天不理他了,怎么哄都没用,独守空床几日了都,唉,这世界啊——何等无常。  “所以还是花花你最好,点支蚊香就寻来了。”严江抚摸着身下的大老虎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旁边秦王政一眼。  花花满足地咕噜了一声,拿大脑袋蹭了主人,把他盘在身体里。  秦王政眉目微抬,淡淡道:“严卿,你那四洲域图寡人甚是困惑,不如给寡人解惑?”  “诺。”严江当然答应,“请王上出图。”  “寡人尚有要事,等晚间事毕,严卿自来寝宫答疑即可。”秦王说完,起身离去,还淡定地看了一眼大老虎。  “诺。”第36章 醉了  咸阳宫是百年前商鞅说秦孝公迁都时所建, 至今已有百年, 宫室老旧,所有宫殿皆居高台之上, 栏柱灰黑,木瓦斑驳, 极有历史气息。  严江按约定在晚上去到秦王寝宫, 这位王上十分勤政, 晚上接见大臣也不少见,所以侍者并未为难他,通传后便小心地将他请入殿中,而秦王政正举简翻阅, 他手边有一部分案卷是粗纸成卷, 但大部分还是书简,十分沉重,但看他手臂稳健有力, 就知道这于他早已习惯。  秦王沉迷其中, 严江自然也不打扰,只是在一边静坐,眼观鼻观心, 思考着自己要怎么著书。  这年头著书不但要有,内容,还要有文笔,一个篇几千字的文章写了十年八年都是常事,反复修改, 硬要一定不易才算是出书。  所以得找个枪手来润笔才行,秦国能干这事的,就只有李斯了,张苍现在都年轻了些,写不出来,可惜张苍的弟子贾谊还没出生,否则他才是最好的枪手人选,那位可是能上教科书的优秀文人,当年的《过秦论》是他心里背过最艰难的古文了。  对了,今晚花花和陛下共处一室,不会出什么事情,花花倒没什么问题,它现在都是躲着陛下的,晚上还吃的很饱,没有他在,陛下应该不会又小心眼的生事……?  终于,秦王放下案卷,这才转过头来:“严卿这边坐。”  天凉,王殿之中不但有铜炉生火,还有厚厚的布席,严江坐到他对面,静静等待。  但秦王却没有拿地图出来让他解惑,反而让侍者拿来美酒小菜,端出一副礼闲下士的模样。  严江指尖在腰上敲了敲,本能地提高了警惕。  秦王瞥了他手指一眼,淡然道:“卿不必担心,寡人只是近来诸事烦心,欲与卿浅谈一番,缓解心中烦闷。”  “王上志向远大,些许小事,想是不会放在心上。”严江谨慎地道。 第23章 严江甚至有些喜欢上这种不需要多言,一个眼神就能交流尽意的相处了。  两人一派君臣相得之像,自是落入远处有心人之眼中。  次日一早,严江刚刚出宫给花花买肉,就被人拦住,收到了吕不韦的请柬,送来的是一位叫吕佢的管事,是吕不韦的左右手,带着美女房契,金银礼器,只求严上卿一见。  “这鱼咬勾的好快。”严江惊叹道。  “先生说什么?”张苍困惑地抬起头问。  “没什么,要帮人推翻一座大山。”严江轻轻一笑,这秦王才真的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学得也太tm快了,把他的学说这么快就活学活用了,就算到了后世,也必然是人中佼佼。  “?”张苍还是一脸茫然。  严江只是微微一笑,让他把肉给花花带回去,然后便随着吕府管事上车,一路飞驰,到了吕府。  刚刚被请入坐席,便见到一位容貌儒雅的老人渡步而来,他气度从容,神色亲切:“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  其实他们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以前相互懒得理对方,都没打过招呼而已。  于是严江又和他相互吹捧一番,算是拉出一点交情,这才进入正题。  吕丞相开门见山地道:“先生之‘理’十分有用,解吕不韦心中小惑,但如今有一大惑不解,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相国严重了,请讲。”严江礼貌道。  “敢问那推恩之法,秦可否行之?”吕不韦沉声道。  啧,胃口好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昨天的声明会让大家会吵起来,但是秦王攻小江受是大纲定好了不能改的,扶苏也有他的特别作用,作者写的是种田强国文不是宫斗文,不会把内容放在后宫中……所以作为补偿,送个番外。  番外 国家宝藏(上)  皇者,大也,煌煌盛美。  帝者,德象天地,父天母地,为天下主!  秦皇开万世之帝业,迁天下文明入咸阳,两千多年,屹立至今,在极长的时间里,撑起东方文明路标,我是咸阳格物馆看门人,嬴洛……  “哇,终于等到了……6666”“咸阳人冲鸭”“关中人留名”“老师让我来看完与观后感”“寒假作业来了”“小学生表示不喜欢这节目”“前排留名”“抱走我家赢美人”“听说今天有超级宝贝展出”“听说和前几天的骊山陵陪葬坑有关”“是啊,激动前排。”  这把弓,凝练着千年历史,贯穿着丝绸之路,时隔千年,依然强韧如初,我是国宝——严子之弓守护人嬴素心,国家宝藏,我来了。  “哇,居然是阿尔沙克之弓!”“天啊,那个悲伤的故事!”“我要哭出来了。”  “咸格居然敢把这种东西拿出来,不怕被国格流氓抢走吗?”“对啊,国家格物馆特别喜欢抢别格的文物,超烦”“歇后语:国格借灯台——一去不回来”“天啊,千万不要啊,我咸格已经被抢太多了!”“不能可着我们一只羊蓐啊!”“没办法,谁让我咸格文物多呢,听说隔山差五就考古发现新货”“严酱啊,你到底有几个大国王~”“你们没人关注素心美人吗?他古装好美啊!”“闭嘴,正戏开始了”  秋风东来,严子西归,在两千三百年前,六国征伐不休,在当时秦国北郡,一处大户人家惨遭匈奴掠劫,年轻的夫妻沦为奴隶,被辗转贩卖至西方。  没有人能想到,这两个微不足道的秦人,会给历史带来怎样的改变。  一个小小的婴儿在这条路上呱呱坠地,严寒饥饿没有击倒他,雨雪风霜不能打败他,二十年后,他秉承了父母的遗志,踏上东归祖国的路途……  “我大严酱呜呜呜”“感动地眼泪都流出来了”“那么年轻的严酱啊,一万多里的路,他是怎么走回来的啊”“呵呵,阿沙克之弓不已经说明他怎么回来的了么,过河折桥可爽?”“就是,他偷跑就算了,阿王追他,他还给了阿王一箭,就用得那把弓……”“太惨了,流下悲惨的泪水”  “严酱当时和阿王那么好,还救了他好几次,结果阿王是怎么对他的!”“明明是他先背叛”“就是,说好一起打天下,结果打到一半就去阿王的知人狄奥多图那里”“人家那是回国必经之路啊!”“背叛个鬼, 是你家阿王先扣人的!”“严酱没冲着要害去已经手下留情了!”“就是就是……”  严子东归的《东游记》如今成为记录当时丝路文化的珍贵史料,其中不但记录了丝路上的各方语言发声和翻译,还有各国的特产与风土图画,但他本人并未在游记里记录自己遇到的事情,如今的我们只能透过这古老的长弓,探索当年历史的迷雾。  严子弓,又名阿尔沙克之弓,是安息国王亲手打磨制作,跟随他数十年,他曾与严子并肩做战,在西方出土的雕塑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阿尔沙克身边的战友,他有老虎与鹰相随,是什么,让他做出赠弓决定,又是什么,让他放弃这断友谊,反目成仇……  “严酱没有选择啊,他要回家”“阿尔沙克当时也是去追杀的啊”“胡说,明明是想找他回去”“男二就别想有主角待遇了”“你家秦王又做了什么!”“严酱你都做了什么?痛心疾首.jpg”“阿王死得好惨……”  ——,有人喜欢就与下半篇。第38章 求生  吕不韦最近非常不安。  秦王新政后, 大权在握, 自己把持政务时大多都听从于他,但一些征伐之事却都想办法驳回, 大王虽隐而不发,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 这只是暂时蛰伏, 想要一击而中罢了。  为此, 他夜夜不能安眠,也不得不承认,他老了。  年轻时他大胆包天,投资异人, 以全部身家做赌, 虽赚了位极人臣的十数年,可临到老时,终是畏惧了。  所以在赵姬求爱时, 他畏惧秦王发现, 又想摆脱控制,就献了嫪毐给太后,犯下大错, 赵姬从此冷落了他,用尽全力支持嫪毐,让他不得不与秦王合作,这才能保全高位。  而如今,秦王却是更加厉害的人物, 最近郑国之事已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秦王之心昭然若揭,他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后路。  可权路之道,可进不可退,他为相十余年,早就已经有了无数依附官吏,便是他想退,这些人也不会让他退,只能硬撑,他的封地是周朝故地,极为富足,一但他倒下,这些封地爵位便要全数退还于秦。  可他的行商根基早已融入封地之中,若是收回,顷刻间那通便六国的商业帝国便告倒塌,此为他一生心血,如何舍得?  是以,他一听推恩之法,便邀来严上卿,希望他能上奏大王,让秦国爵位封地可以多传一代,既是为他,也是为他家族留一后路。  “……若能行推恩之法,各家世族,必然大谢上卿。”吕不韦分析其中厉害关系,此策通行与否倒在其次,更多是试探大王对他的态度,如果大王考虑一二,便算愿意放他一马,若是一口回绝,那便危险了。  严江听得认真,答应帮他去向秦王说项,随后却是好奇地问起了吕不韦那经营数十年的商队。  谈及自己毕生心血,吕不韦也来了兴致,一一分说,他原本是卫国人,在归秦之后,便将自己的商贸之地搬迁至秦,到秦王继位,他被封为文信侯,赐洛阳十万户作为他的食邑,便将自己的根基搬至洛阳。  这些年来,他商队与诸国贸易,贩卖美玉象牙的器物、收集能歌善舞的美女、与赵地交易名骥良马,江南的金锡是他从魏国找到的门路,商队通行诸国,因为他是秦国相国,所以六国少有为难,这些年秦国在他贸易下,民有所归、安稳平定,所以商路如水,可滋润国家。  说到这,他又叹息,称秦王厌商,怕是他一退下,先前的善政便要悉数勾销。  严江听得心动:“丞相如此大才,就未想过安身而退,一心治商么?”  这可不得了,这是吕不韦花了二十年建立的商队,秦王若是治他罪,这些财物就会被没收,商队人手也会通通拉去种田,无疑是杀鸡取卵了,这种人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弄好的。  “上卿不懂经商,自然不知其中门路,”吕不韦苦笑道,“时值乱世,若无秦国相位为凭,商队又如何能通六国,怕是连三晋都难出去。诸国权贵谁不贪婪,寻个由头没收货物都是寻常,最怕连人手一起扣押问罪,须知健壮隶臣也是价值不菲。”  严江心想这倒也是,也就强秦能玩这手,其它权贵最多在本国打转,出国一是太远麻烦,二是去了就肉包子打狗,全算送的。秦国就没这担心——扣吕相国的货,真当强秦的铁拳是摆着好看,他们可没事都想揍人呢,想送?  他微微一笑,举杯道:“吕相国如何看秦?”  “故土。”吕不韦回答得非常直接,他叹道,“我送先王归秦不久,故国便被魏国覆灭,卫国成为他国封地,我心中不忿,在三年前命秦军攻魏,拿下故国之地,如今卫地已成秦地,秦自是我之故土。”  这归国的思路很特别啊,严江可惜了一下卫国百姓们,便笃定道:“不知吕相行商之术,如今可有传人?”  吕不韦有些疑惑,但还是温和地解释道:“吾虽有数子,但各有所长,还未有定论。”  这就是还没有定继承人了?  倒是大有文章可作……  严江又询问了一会商队事宜,这才点头告辞。  吕不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目在逆光中模糊不清。  这时,一声低低的父亲传来,只见一名中年男人小心地走到吕不韦身前,低声道:“父亲,这人似乎不怀好意,他询问商队,怕是有心谋夺我等家产……”  吕不韦眼眸微抬,突然重重叹息了一声。  那男人心中一紧,立刻劝慰道:“父亲不要忧心,您在权在……”  “吾忧心你!”吕不韦怒斥道,“纸铁佐料,何物不能富他一生,你可见他有半分迟疑?钱财于他粪土不如!这点都看不清么?你若有他一半能力,吾又何必为此舍下老脸,去求一个小辈!”  “不贪权财,又能力卓绝,王上如何能不竭力笼络他?”他咳了两声,才叹息道:“儿啊,天下事如行商,最怕不是无货,而是卖不出!他愿意图谋,吾家便有交易筹码,能讨价还价,若是他不愿图谋,那才是倾天大祸,王上赐杯鸠酒都是留我体面!”  这一步错便无回路,嫪毐之事是他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错处,如今又有郑国渠一事,皆是大祸,若非他有功先王,早就和嫪毐一起被腰斩弃市,哪还能有打算?  -  咸阳宫廷,高台之上,秦王又与严江对坐而饮。  “商攻?”秦王玩味地把持着酒樽,听着对方意见,神情中不见阴鸷,反而带着一丝期待。  严卿最懂他,又无利益牵扯,与其相谈时甚有酒逢知己之感,算是他一天最轻松的时日。  若他能将那老虎赶走,让他晚上也可安稳,这生活,便更完美了。  “你虽在秦国中抑商,但商贸之利,于国有益,你是知的。”严江啜了一点酒水,认真道,“还记得我先前提过,以商贸之利摸清六国底细,那时我的思路是以纸为器,通行六国,经略人才,如此一来,将来攻城略地之时,自然有人能管之理之,不必依托六国之人。且纸价昂贵耗费却少,最是暴利。能得六国之财可助秦,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纸的成本真的是极少了,只是芦苇野草罢了,而且容易运输不会腐败,又非盐铁可强六国,是极为可怕的吸金利器,而且打仗就是钱粮,有此相助,从六国购得布匹粮食,岂非大利?  秦国最麻烦的地方就是郡县制对人力要求太高了,全得是精通吏法之人,但这些人才毕竟有限,去六国时也语言不通,如此,政令自然难行。  “何须麻烦,”秦王政一听方有求情之意,神情便不大愉悦,语调略傲骄地道,“贵族豪强多有生事,到寡人治下,便全迁入咸阳,寡人倒要见见,他们能翻起何等风浪。”  他素来头铁,搞事从不用怀柔手段,杀起人来干净利落,就像屯留、嫪毐两事的难民,说搬就搬,不搬就罚去修水渠挖铜矿。  “贵族大多经营数百年,根深叶茂,又岂会因一时迁土而断根基,不到十年,故地便能新生。”严江心说,你活着他们没翻,你一死就全跳出来了,大的被你赶走了,小的又很快生出来了。  “你又如何肯定吕不韦不生二心?”秦王皱眉道,一位权臣,不用做什么,本身的存在就是帝王的大忌了。  “他时日无多,只求保命罢了,再者,他有大功于秦,王上您也不好直接杀他,何不让他主动去了权位,留有用之身为国效力呢?”严江其实想的是纸,这东西推广起来才有文化爆炸,才能把他学说用纸传播出去,否则他留在秦国干嘛呢?  是老虎不好撸不是诸国不好看,大江大河都可等着他去浪呢。  “严卿想的差了,”在国事上我可比他强,秦王有些愉悦地指点道,“便是他想辞去了权位,治下官吏亦是以他为首,去与不去,无甚区别。”  所以他,必须死。  至于说不好直接杀他,笑话,一个国之君想杀人还没有办法么,嬴政敢肯定,只要把吕不韦去权位用重话斥他几句,对方就会识趣地自杀了——这是给他留点面子,若他不识趣,那就只能生不如死了。  严江轻哼一声,知他说的有理,便不多提了,只是尝着菜肴,秦宫厨子被他指点过后就开始放飞自我,创了不少新菜式,成天吹他是今之易牙,要他列为厨神,拜他为师,被他放老虎扑了两次才作罢。  两人又聊了两句,说起了郑国渠的进度,可惜在水利上两人都是菜鸡,说了几句便词穷了。  “但你说以商养吏,却有几分道理,”看严江似乎有一点醉意,秦王微微一笑,小心地在作死边缘试探,“这事既是你提,不如你来统领他所留商队,也算物尽其用?”  这是蹬鼻子上脸了?还想给他找事??  严江手顿了顿,脸上的笑便越加地完美了:“王上说的有理,江……”  秦王却突然坐直了身体,求生欲极强地主动为他倒酒一杯:“说笑罢了,严卿有著书之任,如何能为些许小事烦心,寡人有一能人尉缭,倒能暂行此任,完你嘱托。”  严江的微笑便恢复了,举杯敬道:“还是王上懂我。”  尉缭啊,这位一统六国的大功臣,就要提前上场了么。  既然如此,就继续在咸阳逗留,不用急着走了,免得逃走被追杀时,自己悄悄回去给他一箭就不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番外,格物院就是博物院,为了规避同名三次元。番外……嗯,暂时没有多的了,什么知乎体啊论坛体啊国家宝藏体啊,我才不知道呢。  番外-国家宝藏(下)  主持人:欢迎嬴素心来到我们的节目。  嬴素心:你好主持人。  主持人:大家都知道,东游是个非常大ip,从戏剧到电影和戏说,比较有名的就有六百多部,因为故事太长,几乎每个国家的游历都曾经单独拿出来做为故事,去年春节档的票房冠军就是《东游故王墓》,素心,你是《东游》的主角,对这段历史非常清楚,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嬴素心:好的主持人,据目前的可查的史料记载,严子当年流落到的方向可能在黑海沿岸,1983年时,黑海岸曾经出土了一座古城遗迹,其中出土的雕塑便有阿尔沙克与严子的雕像,我们看,这雕像中的老虎和猫头鹰都有严子画派的写实风格,所以被认为是由严子亲手捏制的…… 第25章 “寡人不知。”秦王低声答道,那语调飘忽,十分敷衍。  严江左看右看,然后才发现身边人已经被遣散,只有秦王略不悦地还在他身边,神色宛如债主,好像在等他认错一样。  见他如此,秦王皱眉道:“如此,传建宫梓人。”  远处立刻有侍人应是,很快,便有十数名短葛匠人神色惶恐,一个个来到秦王面前,跪地行礼,颤抖不敢起身。  严江正待开口,其中便有一名十来岁的年轻匠人猛然磕头如捣:“王上饶命,这宫室已是最快,上月天寒泥土难干,若是再快,宫室必有倾覆之危,真的不能再快了啊!”  仿佛打开了求饶开关,卖惨大会即刻展开,数名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揭发了秦王的罪行,说这临江宫修的太急了,大兴土木征发民夫,日夜驱赶民夫兴修,砸伤多少累倒多少,还有泥土夯实、楼架垮塌,能一月多修起来,肯定会有缺陷,还请大王放过他们家中老小……  秦王听得脸色发冷,终于皱眉道:“噤声。”  严江心说果然是已经初有暴君之像了,便微笑扯了扯秦王衣袖:“王上何必动怒,梓人无知,扰了你我雅兴,便让他们退下。”  秦王政认真看了一眼严卿,仿佛在确定对方会不会想背刺他一剑,数息过后,才挥手,让梓人退下,缓缓道:“我大秦律法严明,若摇役受伤,可减免口赋。”  严江微笑道:“大王如此喜兴土木么?”  是哦,以后还有长城直道驰道阿房宫骊山陵南征北战,这天下都要让你造作。  秦王政思考一瞬,才谨慎道:“寡人非为享乐,需要之时,才会如此。”  严江微微一笑:“大王高见。”  于是气氛又冷了下来。  严江与秦王四目相对,一温柔如水一冷凝如冰,那视线清澈明净,仿佛都能透过幽深瞳眸,窥探对方心底所想所思。  远处的宫卫侍人们让自己僵硬地宛如一个石头,当然也很佩服严上卿能在王上气势下进退自如。  许久,严江与秦王同时低下头,然后在下一个抬眼消点火气,宛若无事般继续把臂同游。  终于,在逛完整个宫殿后,严江与他同临高台,凭栏望渭水滔滔。  暖风送过,严江突然转头看他:“王上。”  “何事?”秦王低声应他。  “若你三十岁前不兴一宫,臣便亲手为您建一座天下无双之宫殿,”严江温柔的嗓音随风而来,“可好?”  秦王微微眯起了眼睛,果断道:“善!”  ……  回宫之后,秦王愉悦地吩咐左右:“那些梓人有功,皆赏!”  -  严江则对着自家鸟儿抱怨,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然后抱怨自己早就不记得水泥配比了,只知道原料,以后有得忙了。  然后又说秦王还是挺好说话的,就是心急了一点,但又耐得住性子,听得进沟通,那就还好。  鸟儿愉悦地吞着肉,张了张翅膀,几乎想飞起来。  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几日,秦王接见了燕国的太子丹,表示已经在考虑为燕出兵,只是征兵需时,你们燕国就先抗一下好了,过几日我们商量出章程了,再给回复。  赵国都已经打到都亢,离国都只有一河了!  太子苦苦哀求,想秦王早些出兵。  燕太子丹无奈回国,走之前又来拜见了严江,想问可有解困之法,而且是一来就以太子之身叩首,希望他能帮助燕国渡过难关。  严江看他面色憔悴,又想到以后他的事迹,心想真是天灭六国,同样是当了十年人质,秦怎么就那么有成算,这位脑子里就是浆糊呢?  于他叹息道:“庞煖年事以高,半年内必然退兵,些许时日,燕国无碍。”  太子丹大喜,留下重礼物,百般感谢,这才轻车简丛,快飞一般地从魏地经齐回国。  严江看着留下的珠玉美器,有些好奇,将来自己能否亲眼见秦王绕柱,王负剑呢?  太子丹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影响,严江很快被另外一件事占据了心思。  他先前在陇西种的冬小麦,收获了。  虽然有部分因为肥水不对而绝收,但还是有一大部分迎来了丰收。第41章 教育  陈梦随着船队自渭水而下, 又忍不住去舱里看了看那收获的麦粒。  麦粒饱满刺手, 已被晒得半干,严江一共带了三十多斤麦种, 其中有一半被他用来种了冬小麦,剩下的种成春小麦, 冬小麦在去岁十月播种, 今岁五月收割, 越过冬的麦苗长得比春小麦要好得多,有善种麦的田吏专程看了,称按春播的长势,收成是不如冬种的。  更重要的是, 田吏说, 种冬麦可以让出夏秋之地种苜蓿,如今的苜蓿是牛马极爱吃的牧草,平日庶民们也爱割些煮了吃, 按严先生的说法, 苜蓿不耗地力,正好可以用来补充休眠的田地,让农户养些牛羊, 也能卖些肉蛋,多点曾益。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产量,在用了草木灰和堆肥之后,冬麦比他们种的春麦多了一倍,这种份量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若能广种此麦,分少饿死多少人啊。  郡守李大人还送来了一大批兵器,说是花了半年时间研究褪火温度,打造出来最好的武器,如今的碓里有重兵看守,外人想进去根本不可能,哪怕是窥伺一下,都有可能被拖入大牢审讯。  而在纸大卖后,郡守找来了上千名隶臣妾,每天熬浆抄纸,原本小小的碓里如今扩大了十倍不止,河边的芦苇早被扫荡一空,不得不从周围农户的手中收购,一名隶臣妾心灵手巧,将浆磨得极细后重新调浆,同是一锅浆,能抄出的纸比旁人要多上两倍,虽薄却更美,郡守给他记了大功,直接脱了罪籍,成为了纸坊的管事之一。  这事刺激了其它的隶臣妾,最近很多人都折腾着想调更好浆,只是大多耽误了功夫,反而被罚。  陈梦回想着这些事情,又珍而重之地拿出严先生先前给她的纸册,上边将这大半年种田的记录细细写下,堆肥兑水用一肥三水最为合适,抽穗时需要添加肥水,用草木灰打底肥比堆肥更好,整地……  顺水行船,很快便到了咸阳,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见不是严先生,居然是王上!  “为何一穗只有二十七粒?”秦王政身着常服见得这小姑娘,拿出一根包在丝帛里的麦穗对比了一下,略有不悦,然后又从新穗上掐了一粒,细细尝之,表示也没有仙穗的清凉与提神。  “人间无灵气,能有此成色产量已是上佳,若想更好,需得代代挑选,让麦种适合大秦之运,方可恢复旧貌。”严江面不改色地道。  秦王就知道他有一堆各种理由,但也不在此事上纠缠,只淡然对陈梦道:“既如此,你便留下,于咸阳耕种罢。”  陈梦磕头称诺,小心退下。  “严卿带麦归来,真的大功于国,要寡人如何赏赐呢?”秦王托着下巴,斜看一边的严卿。  “理所当为之事,”严江思考了一下,微笑道,“不如求一道大王手喻,可通行秦地无阻,如何?”  秦王政笑容渐渐消失,空气又安静下来。  严江也没为难大王,而是愉悦一笑,起身告辞,没再理会陷入深思的秦王。  想套路我,哪那么容易!  严江去找了陈梦,翻看了这大半的种植记录,将她好好勉励表扬了一番,少女喜不自胜,然后询问可否当严先生的门客。  这就是有投奔之意了,严江没有直接答应,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会搞出什么骚操作来,只是让她先在旅舍待着,有事再来找他。  陈梦谢过,突然脸颊微红,给严江递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  严江这才反应过来,在少女悲伤的目光里委婉拒绝了。  等到晚上,陛下醒过来时,严江一边喂鸟一边给陛下小声比比了这事,陛下皱眉释放起了杀气——若能以女子将仆人留于秦,它应是很高兴的,但为何它现在就感觉不到一点高兴,甚至有些想挂那女子上城墙呢?  然后它又听严江叹息了一声:“可惜我不好女色,还是莫要耽搁人家小姑娘。这七国儿郎大多早婚,太小的我又下不去手,怎一个惨字得了。”  陛下愣了一下,然后毛骨悚然,看他的目光充满了卧槽,整个鸟毛都炸开了。  “天生如此为之奈何,所以且独自单着,”严江遗憾地撸着炸毛鸟儿,“陛下啊,我这辈子只能你陪着我了。”  陛下被安抚到了,微微翘了下尾巴,但随即余光又瞟到角落里的大老虎,于是挥翅膀一指!  骗子,说好的只要我陪你,它还在这呢,你就开始瞎扯了!  严江摸了一把陛下:“你和花花怎么会一样呢,我说不要它就不要了,它是萤火你是明月,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花花打了个哈欠,不想理会这两个。  陛下被这句话顺到了毛,不再纠结,继续享受投喂。  严江见主子被哄好,愉悦地勾起唇角,对一只毛茸茸忠心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  接来的日子里,严江便一头扎入讲学和农作物种植记录的整理中,还要抽空指导张苍,忙了快半个月才停下来。  夏日也开始炎热起来,秦王的宫室中有冰盆,严江也收到了赐冰,但分量不多,根本支持不了多久,于是他做了一个手摇小风扇,再弄一点硝石做冰,镇些水果,拿稻米打浆,做点家乡凉糕,瞬间把炎炎夏日变成可爱起来。  秦王偶尔会来蹭吃,小风扇也不难,宫有的是能工巧匠做出一个更精致巨大的青铜扇,有侍者为秦王日夜摇吹,然后秦王理所当然地受寒生病,头痛了好几天。  于是便有后宫夫人如流水一般前来探望,但大多连君颜都没见到,严江莫名想起阿房宫赋的那句后宫“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历史记载里,秦王因母亲之事似乎对女性有了偏见,偌大后宫无一人有记载,收六国王室女子充入后宫,但大多都是摆设,把嫪毐的数千门客流放到巴蜀,后来把给巴寡妇清的怀清台也是建在巴蜀,满满都是对母亲不贞的嘲讽。  “请问是严上卿吗?”严江正倚门远望,突然便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问。  他低下头,便看到一个五六岁,白白嫩嫩,严肃可爱的小团子,正努力抬头看他,努力摆出认真的模样,竟然有点奶凶奶凶的。  “吾是,公子有何见教?”严江不太喜欢小孩,但是对听话认真的孩子,世界上本就没多少人能抵抗。  那小孩子看着他,神色间有困惑:“做事仁德相忍为先,你推‘理’之说而不顾人伦德行,是为邪说,你为什么要蛊惑父王呢?”  严江缓缓蹲下身,与小孩对视,认真道:“那孔子也说,做人该威武不屈,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父王呢为何让我蛊惑呢?”  “威武不屈是孟子说的,”小孩子先傲娇地纠正了一句,然后有点为难道:“师长说了,不能问父王……”  “不怕,你就说是严卿让你问的。”严江老脸微红,揉了一把孩子头发,嗯,软软的好舒服。  “那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小孩子似乎不那么好骗,依然看着他。  “嗯,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去屋里,坐下说。”  虽然不知道哪个儒家大佬拿孩子当枪使,但哄小孩嘛,他可是家学渊源了。  进屋之后,他先是端出一小碗凉糕,然后拿出纸笔,文图并茂地给他讲了一个小马过河的故事,告诉他不能听别人的话,得自己分析,水深水浅得自己趟过去才知道。  小孩子听大儒讲经向来枯燥无趣,哪经得住这般诱惑,立刻就沉迷了连环画,又听着《狐狸和乌鸦》,对狐狸用想听歌声骗走乌鸦肉感觉气愤。  ……  连张苍都好奇地放下笔,挤过来听故事,有不安的宫人几次请公子回宫,都被小孩一个眼神拒绝了,漂亮的大眼睛粘在严江画的各种动物上,根本撕不下来。  一直到晚上,不安的宫人说夫人就要找来了,孩子带这才不舍地离开,同时,鸟陛下也醒了。  “所以知道了么,好与坏,都是自己才能体会的事情,”严江温和地告诉那孩子,“你的父亲雄才大略,天下无双,自是能分清好坏,为你解惑的。这本画呢,就送给你了。”  小孩子欣喜地接过画册,眼里满满的崇拜,点点头,谢了严卿,乖巧地被带走了,而陛下则愉悦地踱步过来,赶走张苍,微微抬起脖子,一脸高傲地听仆人讲了事情经过。  随着严江讲述,陛下神情得意消失,陷入肃杀。  “……所以我觉得,秦王在其它事情上都比祖辈厉害,偏偏在教儿子这事上,比六国的所有昏君加起来都还差。”严江啧啧了两声,“这果然上天是公平的。”  猫头鹰整个呆掉。 第27章 “扶苏你在干什么?”严江突然问。  花花大老虎和小孩子一起走过来,扶苏愉悦地拍了一下二师兄,花花懒懒地吐出一只肥硕的田鼠,伸爪向主人推推。  两只一起抬起头,仿佛在求表扬。  严江看着老鼠,陷入沉思。  ……  他巡游了秦王划给他的试验田,回头就在晚上告诉陛下一个噩耗。  “陛下啊,自从来到咸阳,你就不怎么飞了!”严江摇晃着爱鸟的肩膀,在它霸气的脸上蹭了又蹭,才坚决地道,“你看,连花花都会抓老鼠了,不要求你做到,你至少得在天上飞几天吧?这样得过且过是不行的,你会得三高,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还会掉毛,走,我们出去训练。”  陛下挣扎着想要逃脱魔爪,但是失败了,被仆人生生逼迫着飞了一个时辰,还被扣了伙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淡地过下去,严江就有点受不了了。  他需要一点有波折的生活,便有去找了李信。  李信依然是郎官,负责宫中安危,但平时隔三差五带着严江与他的朋友们聚会,做为秦王的幕僚,严江的身份也不辱没他们,一群人交往的地还算不错,严江就抽时间于了军中的演武场。  他做了个游戏,准备把箭的箭头换成橡胶,然后带着一群军二代们玩真人射击游戏。  “什么是橡胶?”李信和蒙恬都很困惑。  于是严江拔起了路边一种很常见的黄色小野花,指着草根淡淡道:“这就是橡胶。”  橡胶草,与蒲公英是亲戚,经常长在一起,根部有乳汁,只是含量极低,他在战乱的地区遇到过的很多穷人都会收集这种草根,碾出胶汁用以修补破烂的鞋底,在他小时候还听长辈们提起过,tg建国时物资紧缺,为了得到橡胶几乎找过所有含橡胶的植物,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事实证明,能商用的天然橡胶,只有三叶橡胶树,其它的都是渣渣,根本不要想商用。  这种草根挤出汁和硫磺一起煮过,就能变硬,有回弹性,可惜太少。  有这种可以玩的箭,军二代们沸腾了,他们仿佛被注入了鸡血,可以玩一整天——以前不是没拿过真人当靶子,但机会太少了,而且大多是逃匪罪犯,战斗力极低,现在有这机会互怼,不玩的是傻子。  但结果很感人,蒙家兄弟惨遭垫底,被李信和杨熊按在地上摩擦,至于严江,在开始玩过两场后,大家都不跟他玩了,这种人追不上打不过,都不和他们的大军正面怼,太没意思了。  大家觉得人少不好玩,开始训练一些精兵组成小队,一起在山岭平地里带队互相掐,严江本想加入,但被拒绝,只被邀请当裁判,这让他很是不爽。  扶苏好几次追过来想要一起玩,然而他身份不同,一来大家就做鸟兽散,没一个愿意带小号,于是他一气之下,开大招找到舅舅昌平君,让他给找些同龄的小孩,陪他一起玩——不,叫一起锻炼。  于是蒙毅蒙恬杨熊王贲的儿子们以及咸阳有名望家的十岁以下适龄少年们都被送过,来选妃一样挑三选四后,留下的十八个,给公子扶苏当了战友,还一一带来见过严卿师父。  严江只是多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叫章邯的少年。  这些孩子很追捧严江——画的连环画,也很喜欢听故事,以至于严江都觉得自己带了一个学前班,但好在古代小孩早熟,这些又是自家倾力培养的继承人,在他面前十分乖巧懂事,一个冒刺的都没有,其中一个只是在他讲话时闹着不听这个我要听西游记,第二天就被扶苏赶走了。  非常有王者风范了。  至于秦王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严江每晚上开始驯鸟之后,就不怎么看到他了。  “也不知哪里惹到他了,真是个小心眼的帝王。”严江如是对陛下说,然后便见陛下一脸不悦地转头,王霸之气四溢,萌得他又飞快戳起爱宠,“别盘了陛下,快起飞!”  陛下愤怒地看了一眼,被骚扰地受不了,展翅飞到屋檐上不动了。  严江愉悦地爬到屋檐上:“陛下,休息好了就快飞吧。”  陛下愤怒地飞下落来在栏杆上不动。  严江又翻下墙,继续戳:“陛下,今天的步数不够,快点飞起来……”  陛下气得飞起来抓他,被他敏捷地躲闪开,边闪还边夸奖:“对,就是这样,快点,再用力一点。”  陛下气疯,飞秦王宫去落着了。  严江心说也行,秦王宫那么远,也算运动了,然后第二天去找秦王要鸟。  秦王政对他虐鸟行为表示了谴责:“卿应知仁善之理,万物有常,怎可如此苛待与你同行多年的鸟兽,岂非无情无义哉?”  “王上有所不知,所禽兽失去本性,才是可悲,再者它若再涨,怕是要惹得我家老虎垂涎了。”严江随口找理由。  “将那老虎赶出咸阳便是。”秦王毅然道。  “亦可。”严江应得。  这么容易?秦王神情愉悦,交还大鸟,还吩咐严卿多顺着它,不要惹它生气。  严江表面点头,回头就和花花一起搬出咸阳城,去城外的实验田边的临江宫居住了。  醒来的陛下都惊呆了,被花花追了快整整一个时辰,然后第二天,秦王以避暑为为由,也去临江宫居住了。  -  日子就这样缓缓过去,等到十月初时,陇西的大部分作物成熟了。  甘蔗被运来,上方的尖端被砍掉做种,剩下的用石头压出汁水,熬干搅拌成红糖——这甜度比饴糖高太多了,只是一块,就已经征服了张苍,以至于这位有为青年要走了好些蔗芽,用去种植。  秦王更是收集起来大部分,偶尔还用以赐予有功之臣。  整个咸阳都轰动了,糖这种东西最能给人类幸福感,尤其是一个从来都不怎么能吃到甜的古代人来说,能有一个红糖包子,就是身份地位的证明了,小孩子更可以用糖来安抚,只是主母们都只愿意每次给孩子刮下一点点糖末吃,连扶苏都得节约着吃。  严江对这些都不太在意,他现在对着一大堆棉花,十分茫然。  轧棉机是去籽的,但是,怎么做,他完全不记得了。  秦王完全不觉得是问题,他命人用手挑去棉籽,然后感受了一下棉花的软和,十分满意,还奖励了严卿一件上好的棉衣、棉靴。  严江拿着棉衣谢过秦王,和他好好喝了一杯,与他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粪土六国万户候。  然后就带着包包款款跑了——  “冬天没我们什么事了,在咸阳待了大半年也烦了,陛下啊,咱们出国浪一浪吧……”严江左手抱着刚刚醒来有些茫然的陛下,右手牵着从秦王的马厩里阿黄,这匹马愉悦地打着响鼻,整个身体都仿佛散发着光。  “……”陛下沉默了,甚至都没有挣扎。  “只爱一个地方是不可能的~”严江轻轻吹了口哨,叼着白茅草:“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花花嗷呜了一声,仿佛在应和。  “这次不用带几百斤的种子,方便多了,”严江整个人都轻松了,蹭了一把猫头鹰可爱的脸庞,“先去韩国吧。”  张良现在应该还很年轻,不见一见可惜了,韩非还没入秦,等入秦就只能见坟墓了。  还有六国的原始风貌,等秦国的大军扫荡完毕,就没的看了,也要抓紧时间;还有李牧,这位名将也没几年活头了;沛县三杰应该都年轻,还有齐国稷下学宫……任务可繁重了。  至于秦王嘛,已经看过了,等他变成秦始皇了,再去勾搭吧。第44章 霸道  秦国是一个户籍制度极为健全的国家, 出门必需要带验和传, 验是用来证明你的户籍籍贯,标写着当事人的外貌特征和出生年月, 传则是家乡官吏写的服役地点书,秦国的百姓们, 没事是不能到处去玩的, 胡乱离乡游荡会被一种叫游徼的治安警察抓去拘留, 一个不好就分去修城墙了。  这事难不倒严江,从离开狄奥的大夏那边,他就已经开始钻研制假专业——总不能每次都为了手令去毒死一个王吧?  而且在这个没有照相技术的时代,伪造一个木制的验传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严江在陛下沉默幽深的眼神里花了大约十分钟, 就已经写好新的验传,并且给自己做了一点伪装。  他深黯化妆精髓,面部没有大改, 而是在额角拿墨水点了一块黑色胎记, 然后用磨极细的米粉敷上一点显得自然,然后把眼线画深一点,这样只是一点小的改变, 却能让人的注意力转移,不太容易记得他本来的模样。  另外,虽然顺着渭水下去就是函谷关,但那里是非常不好出入的,几乎可以说是能进不能出, 所以不能走那边。  严江早就有打算了,他出咸阳直接向北,沿着渭水支流径水逆行而上,而验传上的介绍,他是去给郑国渠服役的河吏。  秦国这些年举全国之力修郑国渠,想把径水与洛河这两条渭水支流连接起来,为这三百里的水渠征发民夫的人次已有百万,到了最后关头,但是因为郑国疲秦之计事败,水渠目前处于缓慢修建状态,去那里即可以掩人耳目,又可以顺渠而下,避开沿途卫兵,免得被带回去。  黑夜行路危险,但严江带着老虎,几乎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陛下这次倒不懒惰了,没事就飞上天盘查周围,飞累着了才会在他肩膀上歇息一会,然后又用力飞起来,看得严江十分心疼,说秦国治安不错,秦王还没有发现他离开,而且目前有花花在不用警戒的。  陛下冷漠地看他一眼,充耳不闻,继续飞。  咸阳离郑国渠的龙首所在嵯峨山并不远,有秦时大路开道,大约也就几十里,阿黄一个时辰不到就跑到了,这还是严江怕晚上伤到马,让它尽量慢点,这也是他把阿黄带出来的原因——有阿黄在,他真不怕别人追上他。  奖励了爱马一块红糖,让它自己去找草吃,严江漫步河堤,在明月之下,凝视着远方的还未注水的渠口,如今那里还有一层堤坝堵住径水,三个有三米直径的暗洞做为引水口,远处还修着连接主渠的支渠,供农田引水之用,而旁边搭着成片的草棚,不少远来的民夫,这些被征来做摇役的,叫更卒,没有一点劳动保障,每人都要做三个月才能离开。  “真是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啊。”严江惊叹了一声。  他来过这里——两千年后的郑国渠遗址已经申遗成功,成为陕西的旅游景区,因为泥沙淤积,原本的渠口早就废弃,渠口换了又换,重修了很多次,本身的郑国渠只支持了百年,就因泥沙而废弃了。  “这是,要修大坝么?”严江看着在两岸已准备好的木架和石料,皱眉道,“不可能的,这里修不起大坝拦水的。”  严江走到河边,蹲下身体,猫头鹰在他肩膀上飞了起来,落到他身边,困惑地看着他捧起一捧泾水,先是闻了一下,然后又舔了一点,再洒掉。  “泾河水泥沙太多了,这里修坝会淤积泥沙,要不了几年就会被冲垮,”严江站起身,遗憾道,“这里不是都江堰,没法照过来抄,郑国难道不知道么?”  猫头鹰闻言突然转过头去,傲然看天上明月。  严江越发好奇,便让花花退下觅食,自己则带着猫头鹰走向河滩边那片营帐,看华丽程度,那应该就是总工程师郑国的居所了。  夜已经深了,但那营帐还是亮的。  有数名士卒守在帐外,见严江过来,大喝来者何人。  严江拿出自己的验传,表示是秦王使者,秦国河工来问郑国进度,士卒检查验传无误后,便放他进去了。  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正在油灯下仔细翻看着一张水文图,见有人进来,也只是起身行礼,他满面皱纹,容颜憔悴,寸长的胡须很久没有打理,整个人都散发着尘土与油腻,仿佛从土堆里捡出来的。  严江微笑着说明自己来意身份,乃是秦王见工程缓慢,前来责问。  “吾已说过,泾水难以筑坝,下流小河可拦入渠中,清峪、蚀峪等河皆已入渠,但泾水若拦起,耗费人力,又易出事……”郑国神情疲惫,仿佛已经久难入眠,“吾这非是疲秦之计,而是利秦,为何大王就是不信呢?非说不修泾河水坝就是疲秦,就是奸细,定要取我性命……我又能如何?”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严江甚至感觉到了好笑,低声用外语对陛下说秦王真是头铁,赶鸭子上架啊这是!  陛下散发着冷气,不予回应。  “利秦方可疲秦,郑河工入秦之时,便是已知此事啊,”严江微微一笑,“但拦阻泾河也不是没好处,泾河泥沙大,入土皆是肥泥,最利土地。只是石川与洛河一截无用之渠,才是疲秦之道吧?”  嗯,虽然会被冲垮,但是用几年还是没有问题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淤泥肥地还可以改善这边土地的盐碱度,也不亏了。  问题是泾水流量是完全不够灌四万倾地的,只能灌一半的样子——这是当时带他参观的导游说的,所以他参观的后世遗迹,原本的郑国渠有一半既石川到洛水一段已经荒废,听导游说曾经有人提议抽黄河水来灌溉,可惜的在抽断流黄河几次后,后世的黄河管理委员会愤怒地给每个省都定下取水量。  郑国神情微微一变:“此话从何说起?绝无此事。”  “你我心知肚明,但渠既已修成,我也无意找你麻烦,”严江微笑道,“此来,是想问一问韩国近况。”  他去哪里都是要先打听好情况的,绝不可能苍蝇一样乱撞,可惜秦王那个小气鬼,总是不给他看六国消息,说这是机密,不入朝不能观,若严卿愿意为官,便能肆意观看六国之情……这种大坑他当然不会跳,所以只能顺便过来找韩国人打听一下了。  “老夫已离国近十载,如何知其近况?”郑国怒道,“你这是怀疑老夫还与韩国勾结么?”  严江轻轻摇头:“我只问题韩国当年派您入秦时的近况,想知当时韩王心中所想,不必心急。”  反正韩国这十年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郑国这才面色稍缓,叹息着人生无常,提起当年他入秦之事。  严江一边给陛下喂肉,一边用心地听了起来。  韩国是个小可怜,可怜在哪里呢,可怜在当年三家贵族瓜分晋国时选地盘时,当时的韩王选定了如今的靠西方包括上党郡的一块地,原本想着是可以先灭掉挨着南边的郑国,扩大国土,再欺负西边的秦国,扩大国土,吃掉这两边后,东边的魏国也可以好攻打。 第29章 啧,如此作为,这科技点怎么点得出来啊。  严江最怕这点了,这上下五千年,许多绝技就这么失传了,如果国家能给每个技术发明的一些土地补偿,那技术肯定能飞快储存起来——在古代,土地才是最贵重的东西,金银铜铁都得靠边。  “铁若降一钱,粮便能多一升。”严江写着自己的游记,“铁具易耕,能降民力,让良民多开土地,韩国上下为贵族垄断,民不得利,自然弱小。”  陛下看着他写,还不时还点点头。  严江于是带着陛下去逛街,说是逛街,其实是去秦国驿馆之中见见韩非,也算不白来韩地一趟——说来这位法家的韩非子运气也是非常不好了。  虽然出生王族,但因为天生口吃,他不为韩王所喜,发愤图强与著书立传想要强韩,奈何写得太深奥了,远不如荀子孔子那么易懂,而且多有偏激之语,若得韩王不喜,备受冷落。  严江读过他的著作时,就基本上猜到他被冷落的原因了——在《韩非子·八奸》和《韩非子·五蠹》里,他把儒家、纵横家、游侠、逃摇役、商人五种人都认为是驻虫,应该铲除;君王的妻妾、侍从、亲戚、收买人心的臣下都认为是奸贼,都应该严加防备。  他有这样的认识是有原因的,韩国就是因为重用贵族门客游说,以贵族亲疏为标准治国,将与君王的亲密度当成权利的标准,可以想见,他这的话法在韩国有多不受待见,反而是秦王对他的学说各种追捧,尤其是那句“君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十分推崇,认为百姓就傻傻的当他手下的武器,天下的书都烧了好了,只给该用的人知道。  严江知秦王心思坚定,平头哥都没他头铁,平时都不和他讨论政治理念的。  他只是想见这不定能再见到的历史名人而已,大秦的使者一向不会是什么位高权重者,秦王没追究他跑掉的责任,那就代表身上的虎皮可以再扯扯用着。  至于一定要跟来的陛下,就让他跟来好了。  新郑晚上没有夜市,只有月光做为灯火,不时有贵族门客在阁楼酒肆中放声欢歌,更有马车出入仆僮随行的贵族,前去各处赴约,看不出一点秦军压境的紧张氛围。  严江找到了秦国使臣的下榻之地,那是一处修筑的极为豪华的驿官,门扉高大,车水马龙,不时有贵族带着重礼入内,似乎其中正在举行一场华丽庞大的宴会。  他一时好奇,拿着自己的验传由正门入内,他衣着寒酸,又是秦服黑色,让经过的韩地贵族隐隐色变,却又不得不堆起笑脸。  但才入其中,他便咦了一声。  内首坐的,居然是蒙毅。  正无聊欣赏丝竹歌舞的俊郎青年面无表情,神色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旁边还坐着李信???  这个平时二不郎当的少年人如今鼻孔朝天,一派傲气,更不用说身后的秦军士卒一个个都板着冷若冰霜不容侵犯的高傲脸,全然看不出在秦国时这群人挨个橡皮箭就鬼吼叫,输一场都嗷嗷叫着要灌死赢方,打个平手都要把他这裁判眼光往死里喷的的模样。  正好,舞娘们做了一个分水两行的舞姿,让开了中间,严江正好落入蒙毅的眼眶,杯子立刻就落了下来,场面顿时一静。  严江神色不变,微笑道:“哎呀,蒙将军好像不见。”  “你这竖子!无情无义!亏我还当你是兄弟!”蒙毅还未说话,李信便拔剑而起,“不辞而别竟然还敢出现,你可知这半月我等找不到裁判,已经在训练场围殴数次,伤了十几个兄弟!”  严江躲闪不及,只能提刀格挡,吓得周围舞姬尖叫逃窜。  那真刀真枪,寒光耀目,躲闪挪移间尽显名将风采。  见两人在场中大打出手,蒙毅不但不拦,还悠然地另外倒了一杯酒,示意秦卒把去路挡了,让大家好好观赏舞剑,还称韩舞绵软如水,如今大家倒可看看秦地武风。  在场宾客瞬间冷场,面色不虞——你大军压境强索我国公子重臣,居然还如此炫耀武力,简直就是秦匪,难怪都是些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徒。  蒙毅视若无睹,只是看严江又三两下拿下李信,遗憾地瞥了一眼远方,这才懒洋洋地表示天色已晚,谢谢大家捧场,各自散了吧。  于是舞者离去,贵人拜别,留下秦人与一名四五十来岁的清瘦文士,他一身锦袍,面色淡然,只是眉宇间竖痕甚深,似乎长期郁郁,比常人更显老态。  这应该是韩非了,严江突然就想起当年b站有一部动画里被狂刷的政非和良非,心想若知道有这样的年龄差,你们萌的cp怕是要凉啊。  “你怎来韩了。”李信收起剑,对严江愤然道,“王上对你何行宠爱?你怎能就此离他而去!?”  “这个,还真不知。”严江微笑道,“阿信你倒是说说。”  秦国君臣都甚少用表字,六国也因此称为蛮夷,字以表其德,暴秦无德。  “你在秦时,大王曾与你同吃同睡,言听即从!你离秦之后,他深恐你外出不便,称是奉王命出游六国,要诸君皆以礼待之,否则必不轻饶,”李信甚是不平,胸口起伏不定,怒道,“大秦数百年,你是第一个有此礼遇之人,如此都不是恩宠,如何才是恩宠。”  严江一时被秦王的骚操作煞到了,一时竟有些哑口无言,不由苦笑摸着陛下,对上首的蒙毅道:“郎中令认为呢?”  这么一搞,六国自然要供起他来,至于说用嘛——君不见当年苏秦入齐,直接把齐搞得灭啊。  蒙毅浅浅一笑,俊朗非凡:“王上所为,必有其因,毅不敢置评。”  李信寻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便见严江已经跪坐到那清瘦文士面前,为其斟酒以敬:“久闻先生大名,有幸得见,可饮一杯否?”  “你怎么知道他是韩非?”李信好奇问。  蒙毅微笑道:“韩公子与我们秦人相差甚远,一见便知。”  他们一身杀伐之气,哪里沾得上半点文气。  韩非并不应他,只是目光如海,上下打量,仿佛想将他看透。  严江微微一笑,问道:“先生这是……想将我归入五蠹还是八奸呢?”  陛下瞬间落到他面前案上,也一脸兴致盎然,左右环顾,还叼了一杯酒,边喝边看。  韩非不语。  严江倒是悠然:“江自此来劝韩非大家,乃是念您学识修养,若无心事秦,还是莫要入秦的好。”  秦国的人和鸟同时皱眉,你屁股是在哪一边呢?  韩非闻言,终于开口:“为、为何?”  “一去无期,徒留性命。”严江微笑道。  “何、也?”韩非反问。  “存韩之心不事,灭韩之心无端,两两相对,便别想留下性命。”严江道。  “韩、非秦、之敌,乃赵。”韩非神色冷肃,他韩国如今郡之地,又能碍着秦国何事,“赵有强兵、秦难东出,灭赵,可强秦……”  “先生于术法之术天下无双,能救韩否?”严江打断他。  此话太过诛心,韩非一时间双目如血,面色之冷,几乎能不用酱油就将他吃了,韩国早已积重难返,他何尝不知,但他身为宗室,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社稷倾倒,宗庙败坏?  严江怡然不惧,反而优雅举杯,微笑道:“倒是先生之术,既可强秦,也可灭秦。”  “喀嚓!”猫头鹰一口咬破了酒杯,眉宇间尽是杀伐之气。  阿江素来不轻出妄言。  这是何由?  韩非终于面露冷色,怒道:“卿果、果是八、奸之首,同床在旁、流行四方!”  作者有话要说:  八奸者:一曰同床(妻妾),二曰在旁(侍从),三曰父兄,四曰养殃,五曰民萌,六曰流行(游说者),七曰威强,八曰四方(扯君上虎皮拉大旗)。  【知乎体】我老婆天天想着出门看美人冷落我,我该怎么办?  问题描述:寡人家中有皇位可继,为他一人茶饭无味,还要为若大家业奔忙,他却一心着出国游玩,对我百般冷落,寡人当应如何?  74人回答。  答主:岩浆如浪  99人赞同  谢邀,这个问题,很直得讨论,我们喜欢一个人,为的是什么?  很长时间,我对此都很困惑,直到我遇到一位可以包容我的恋人,他从不对我出门游历指手划脚,甚至会在各国为我准备好打点和行囊,爱一个人需要充分的信任,至少是表面的信任,我非常喜欢他偶尔的小吃醋,这是恋人间小别胜新婚的情趣。  站在题主的立场上,如果是我,我会与她一同出寻找共同的语言爱好,努力不被她抛下,然后我会和她讨论未来的方向,倦鸟终会归巢,就如我再外边玩的再开心,也会记得有一人在等我,风筝是心甘情愿被人扯在手心,因为这样才会有再次出发的旅程,可不是断线后一坠落地,任风雨欺凌。  我有一个非常霸道的夫人,他有小心眼和坏脾气,经常欺负他人,但他也有自己的优点,如目光远大,事业成功,历史的进程都是由他推动的,能在他身边帮助他,看他建立不世伟业我感觉到了满足与振奋,当然,如果他能温柔一点就更好了。  温柔不下来也没关系,我喜欢他就行。  回到题主的问题,你的妻子天天出门,你得想想这是什么原因,是她有喜欢世界的天性,还是你束缚了她的自由,有一句词叫“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所以,爱她就让她感受自由,这是处于爱情稳定的需要。  你可以多买些她喜欢的东西,另外你既然有王位要继承,她肯定会去你国,在你国就不算不回家啊!你国就是她家!看开点心情就好了。  编辑于秦王政十二年正月初一  二十七条评论  精选评论  六王毕四海一:原来如此,国是既是家么……不愧是寡人王后!  竟是咸阳太过无趣,寡人立刻收六国珍藏于咸阳,收四海兵戈造奇观,筑天下宫室于阿房,圈万兽筑奇苑,筑直道、驰道以顺车马。没有草原--蒙恬,速取河套草原。  蒙恬:遵命!  李信:如果这都不算爱——  韩王安:暴秦你又想干什么!?  太子丹:我看到了什么爱情,荆轲,今天的马肝好吃吗?还有你说今天给你倒酒的美人美,我把她送你。  荆轲回复(太子丹):额,我是说她手美。  太子丹回复(荆轲):好的,我已经把她手砍下来了,么么哒,请查收……  荆轲回复(太子丹):……  田光:太子丹真是真爱了,荆轲你怎么还不接受他的爱啊!快为他去刺秦!  高渐离回复(田光):你少说两句吧,大哥想的是当谋臣啊!  李牧:自己想统一四海,打什么美人旗号?  赵王迁:李牧你又来要粮,还不奉诏,是想谋反吗?  李牧:傻x我不想说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韩非:不想入秦,我要强韩!  韩王安回复(韩非):兄长,你想多了,快去疲秦!  李斯回复(韩非):学长早点过来哦,我想见你很多年了。  楚王负:昌平哥,日子好难过……  昌平君:坚持住,等我立了扶苏我们楚国就好过了。  齐王建:围观吃瓜。  知乎第一,话说每个国王的回复都代表他们的结果,不知道你们能看出几个梗……国家宝藏就月底吧,话说你们想看哪个文物啊?。  齐王是吃瓜达人,别国灭了他看着,灭到自己就投降。荆轲专业是学治国,副业是舞剑,太子丹和荆轲的故事就相当于——刘备对周瑜说我喜欢你你帮我杀了曹操吧!李牧因为代地(守匈奴的方)地震强行找赵王要粮,留下将来“被”谋反的引子。韩王安不想看到兄长韩非在国内,想着办法送他出国——最好不回来。昌平君一心帮祖国,可惜华阳太后一死就……  六国被灭都是有原因的,大王天选之人了第47章 风姿  见那边气氛僵持, 李信有些茫然, 捅了捅蒙毅,低声问:“那个……同床在旁, 流行四方,是个啥啊?” 第31章 秦王把儿子放在他身边,他总要送回去的。  还能丢咋滴?  ……  等晚上的陛下早早地醒来时,便见严江正在院中烤肉一边与扶苏聊天,相处得甚是融洽,一时愉悦骄傲地走了过去,十分地霸道。  “先生还是不开心吗?”扶苏拿着一串烤木耳,小声地问。  “有一点,我不小心,惹到一个坏人,中计了。”严江难得吃亏,给他吐槽道。  “坏人?有多坏?”扶苏天真地问。  “霸道妄为,小气毒辣,一点小事能记仇一百年,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罔顾他人意愿,强行罗织事端,这种人,阿苏你长大了千万不能学。”严江谆谆教导。  扶苏身份敏,严江暂时带在身边,就让他自称严苏,是他侄子,免得多生事端。  “阿苏受教了。”扶苏乖巧地点头应是。  陛下悠然地走过去,叼了一串肉过来求投喂,仿佛被骂的人并不是它。  “而且不能如他那样妄自尊大,一点底细都不知的人,也敢随意托付!”严江明眸里印着碳火,愤怒地简直想将这盆碳踢到秦王脸上,“简直做事不过脑子!”  “阿苏不会的,阿苏做事一定会过脑子。”扶苏更乖巧了。  陛下心中有一种胜利的骄傲与暗爽,把这些都当夸奖收下了,伸翅膀戳了戳仆人,示意的要那串加了辣椒的肉。  严江立刻满足了主子的需求——他的辣椒已经收获了一季,他将所有辣椒取子磨粉,带了好大一袋,够吃一年了。  只是才吃一口,陛下就辣地飞了起来,差点落到炭火盆里,全靠扶苏和严江合力将它拉住才保住它一身华羽,立刻愤怒地对严江嘎声叫了起来。  “抱歉啊陛下,我太久没吃高辣了。”严江也十分愧疚,“你都不知道,当年我那一袋辣椒面吃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所以这次便买了一只新羊,想好好吃点来着。”  陛下还是不能接受,被严江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些时辰,才勉强不闹了,更让严江欣喜的是,这位平时不喜欢在他怀里的骄傲爱宠似乎受到了惊吓,居然愿意在他怀里呆了。  扶苏好奇地询问先生为什么喜欢吃辣呢?  他的食物上也撒了,可那份量——绝不会比一朵桃花上的花粉更多了,所以并未感觉到不对,只是觉得更鲜香了。  严江叹息着讲起当年离家远游后,才知道世界对辣的接受度低得难以想象,所以习惯出门时除了野外用品,也习惯带着一包家乡的辣椒面,调整饮食,比较遗憾的是当时没带玉米土豆,就很遗憾了。  扶苏听得似懂非懂,又询问起严江接下来去哪里。  严江面露微笑,道:“先在韩国修整几日,见见风土人情,我还没见过这里的韩王呢。”  闻言,陛下瞬间虚弱的模样就消失了,它本能精神起来,整个鸟都洋溢着搞事的光芒。  严江以前每次在国外搞事它都这样,一时愉悦,拿了块肉就塞给它。  罢了,带着扶苏转一圈也没事,让他见见人心险恶,也不至于将来被赵高一张假诏就蒙骗了——认真说,如果秦朝想传承下来,扶苏的作用一点都不比秦王政小。  秦国这战车再强大,也需要修理与润滑,秦王政却是完全不懂服输示弱的性子,他的搞事之魂永远无法停止,当年严江玩一个知名的国外历史策略游戏时,选秦王朝都有一个“万里长城倾向”,表示秦始皇喜欢一刻不停地建造奇观,和他搞奇观竞争会直接被敌视。  给扶苏买了几套衣服,严江带着他在灯下学了一会秦文,又教了他一些数学,便让他睡觉了。  随后,他坐在灯下飞快穿针引线,这方面他还是会一点的,出门在外针线包也是不少的东西,缝人皮和缝衣服都很有用。  他把那几套衣服修改成适合出游战斗的模式——没什么小孩子要细养的想法,斯基泰牧民六岁的孩子已经可以猎小动物了,跟着他就不要想享受了。  等到明年辣椒可以再收一季时,他再把孩子送回去。  “如果扶苏受不了……”严江看着自己来从现代社会带来的细针,悠然道,“我就提前把他送回秦国,顺便找秦王算个小账。”  他翻指一掷,尖针撞灭灯芯,稳稳扎在桌上。  在弑君这个职业上,他可不是荆轲那个业余刺客。  翻身上床,早睡早起,明日还有要事。  他喜欢的游历,从来不止山河。  猫头鹰陛下本能地吞咽了口水,神色复杂地看向睡在一边的孩子,用翅膀包紧了自己。  -  凌晨,月西斜,天将明。  咸阳宫中,秦王政少有地提前醒来,习惯地伸手用翅膀盖住身边人。  盖了个空。  长夜漫漫,若大的寝宫却有一种近乎荒凉的孤独意境。  孤独……  伸手抚摸着床沿——第一次对这空旷的床榻心生不喜。  以手支颐,他漠然凝视着前方山河屏风,月光透过窗棱,斜照着舆图上那九州天下,正正映亮了那秦赵之地。  那赵国阻秦百年,反复相战,却总能维持着最后一口气,重活过来。  阻他一统天下,同游江河。  昨日韩非严江并论时称,六国能存,不因其它,乃共抗秦也,若一国将被秦所灭,便有五国救之。  而如今六国如今君主皆庸,豪强把持朝政,而豪强不能全数忠于君,由内而破,远比军马强战有益。  这和尉缭献技不谋而合,先前他还想秦国内乱刚定,又有郑国渠占用巨量民力,不能轻易动兵。  但严卿既已说明郑国渠只一半有用,便能放出大量民夫,先取赵国。  至于豪强可用……  “尉缭。”他缓缓出声。  “臣在!”门外有人尊敬入内跪拜——蒙毅出使后,尉缭便暂代中郎令护卫王上,这个职位,代表君王对臣子最大的信任。  “欲使各国散而不合,需几何?”  “回大王,予吾三十万金,贿赂列国豪臣乱其谋,便能瓦六国之能士,使诸国尽灭!”尉缭恭敬低头。  三十万金,纵是强秦,这也是整个国库的收入了,这位臣子,需要支取整个大秦府库……  秦王俯视数息,淡淡道:“准。”第49章 任重(补完)  韩国曾经也是战国七雄之一, 奈何身处四战之力, 国弱无力,及到秦王政十年时, 已只剩下一郡之地,南北最长八十公里, 东西最长处一百二十公里, 差不多是北京到天津之间那块的大小, 坐高铁半小时就能出国。  但这都不损它的富庶。  “这个穗很大啊。”扶苏蹲在田边,伸手摸了小米沉甸甸的穗子,比咸阳的还要大。  “因为这里是三川所过之地,土地肥沃, 又有最好的铁矿, 所以国富。”严江拿着本子,看着面前阡陌良田,飞快画了一张速写, 顺便把田里的农人、周围的草屋台阶, 野草沟渠一起画入图中。  曾经他是用dv和手机的,可是公元前找不到指定售后,于是在一次意外弄坏后, 他就只能依靠双手了。  这些可都是他要留下给后世的珍贵史料!  “可他们为何不穿裤子?”扶苏又困惑地指着一名农人问。  严江瞥了一眼,已是秋凉,那农夫依然赤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条犊鼻裤,正用铁具努力地收割着粟米。犊鼻裤差不多就是兜档裤, 如果不是他骨瘦如柴,那打扮倒有点类似于相扑手。  “因为他们怕弄脏衣服,阿苏你身上的细麻布知道是怎么来的么?”严江正好有兴致,就拿了一点盐做报酬,让他农夫带着他和扶苏去看沤麻。  扶苏当然有兴趣,乖巧地跟着,便被带到一外山脚下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水池边。  几个衣着打扮相似的男人正在一个绿色水池里的植物勾出来,放在脚下用木棒奋力打碎,旁边的有少女小孩子全家上阵,将打好的麻草一点点撕成细线,妇人熟练地将细麻搓成线,放在脚下卷起。  “这个是粗麻,织出来的就是这种布,如果再多费些功夫,把线搓得这么细,就可以织成你身上的细麻。”严江给他解释,还顺便用速度把远处房间里的织机三两笔画在了本子上。  扶苏好奇地看了一会,问他可不可以学一下。  严江允许了,并且给他布置了跟着这些小孩子一起搓一卷线的作业。  ……  扶苏被严江领回来时,眼睛有些红,手都肿了,模样有些小委屈,这活怎么可能这么难啊,他身上这些衣服要挫多久的线啊……  但他虽然委屈,也没有叫苦,而是又问为什么咸阳没有这样的土地,可以长那么好的粟米呢?  “所以你父亲在修郑国渠啊,等修好了,咸阳那边也可以长那么好的粟米。”严江微笑地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吧,等以后你的手生了茧子,挫起来就不痛了。”  扶苏悄悄把手背了过去,睁着大眼睛,崇拜地道:“先生,吾已知织布不易,但识字才是要事对吧?”  严江微微一笑,拿碳笔教了他新的秦文大篆,便又提起今天遇到的那件小事:“教你搓线的妹妹偷了你的糖,可她的家人都包庇她,说你并未带糖,你让我别再追究,那现在觉得是你错,还是他们错?”  “自是他们,”扶苏认真思考,“只是孟子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他们从未吃到过糖,我却可以经常吃到,便给了他们也没事吧?”  严江微微一笑:“是么?那们明天再去看看。”  ……  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差点摧毁了扶苏的三观,当严江带着他去时,那家的汉子正被一群人围住套枷,说他盗窃张使君家的财物,若不赔偿,就要拿下做拷问了。  “如今糖在韩地,是极为珍贵的药物,你那块虽小,但价比黄金,这汉子拿去倒卖,自然有人想知道来处,便要拿了他去询问。”严江给小孩解释。  如今的古代,营养不良比比皆是,糖能提震精神,补充能量,在古代也是好药,又是稀奇珍贵的事物,不知道有多好卖呢。  “你要救他们么?”严江转头问。  扶苏站在原地,皱眉思考良久,才认真道:“阿苏知错,是我乱起恻隐之心了。他罪不至死,至多吃些苦头,也算是昨是教训吧。”  “不错!”严江表扬道,“我还以为你会出手相助呢。”  “他地位卑贱,连糖都受不起,若我出头,就更难收场了。”扶苏思维就很清楚了,“学生不给先生添麻烦。”  他天生尊贵,跟本无需在意一个庶民的死活。  严江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只是过去说了两句,便给了对方一条活路——在这个缺衣少药的时代,被打成重伤就别想要活着了。  剩下的,他会慢慢教一点,至于能学多少,就看他造化了。  扶苏困惑地想了一会,没有想通,便只跟着了。  过了一会,有华车骏马前来,说是公子安的使者,想求严上卿一见。  严江便带着扶苏,被请使者请走了。  这也是他能料到的,在韩国呆了几天,他便是想见一见诸国王者,比一下到底和秦王差在哪里。  如今韩王重病卧床,韩非入秦,公子安已经是没有争议的继承人,严江只是在偏殿等了那么一小会了,便有一名五十出头的华服老人悠然前来,两人见礼一番后,后者便打探起严江的来意,半点都无韩国王孙的架子不说,甚至提议愿为严江的弟子,为他广传学说。  扶苏在一边乖巧不语,只是有些困惑地睁大眼睛,韩安也是国君之后,怎的如此没有威严? 第33章 “真如此,阿苏会怕么?”严江低笑道。  “我大秦势如黄河,他若挡之,吾必灭之!”一路见惯血腥的扶苏傲然道。  “嗯,不错,你也可以归秦了。”严江微笑着点头。  扶苏吓得抱紧了花花,眼中泛起了泪花。  严江微微挑眉:“你欺负小陛我已经发现了,好端端的它翅膀尖怎么会折,你头上还有拧他沾上的鸟毛,留你不得。”  扶苏惊呆:“什么?我不是,我没有!”  严江挥了挥手,没有接受这苍白的解释,接下来要去赵国,遇到秦军就把他送回去,战乱之地,还是不要带孩子了。  -  咸阳宫,秦王政专注地批完书简,舒展了下有些酸痛的手譬,在案前端坐数息,眉间便泛起一丝愉悦:“传喻,令蒙恬前去赵地,接严子归来。”  敢于父王相争,真是目无尊长的小子。  严卿床畔,有他一人便足矣。  岂容他人觊觎!第51章 番外——国宝严子令  番外国家宝藏  豆瓣综艺:国家宝藏栏目  评论区  “作为一档全新的文博探索节目, 融合记录片与综艺节目的两种模式, 《国家宝藏》这个节目在播出之前,并不为广告商与各种流量演员所看好, 首播收视率只0.3%,但在第一集 的咸阳格物院拿出镇馆之宝阿尔沙克之弓后, 节目收视瞬间暴涨, 当天与次日的相关微博热搜达到十七个!充分体现即使过去两千年, 严子依然是顶尖流量,当然,这也与他无处不在的影响力相关,我本人现在已经年过三十, 依然记得小学时被九九乘法表支配的恐惧, 不得赞叹前辈的伟大、伟大的让人受不了了——著名影视评论人韩我。”   “谁不记得啊,小学数学到初中数学都是他,小学语文每年都有他的寓言故事, 初中还有他的物理学, 连学个美术都要画他的画的原版肌肉解剖图——妹的,那么清楚详细的人体肌肉图啊,我第一眼看到时都头皮发麻, 严酱你是剥了多少张皮才能画得那么清楚啊,我给你跪了!”  “正要死要活的医学大二狗可以回答你,至少一百个以上。”  “离《国宝》第二集 播出还有多久啊,我的弹幕之手已经饥渴难耐了!”   “第一集 就出来这样的重宝,我倒要看看第二集怎么播。”   “第二集 是我西域格物馆出展品, 这里可是夶馆,你们放一万个心吧。”   “还有一分钟……快去等吧,别刷了!”  -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也。  五千年来,华夏文明作为东方文化的灯塔,引领了世界艺术的发民方向,从陶瓷到丝绸,从数学到天文,描绘出宏图画卷,在其它文明还在山野间争夺土地的蒙昧之时,我们已经期待指向天空大海,星辰日月——我是西域格物馆看门人,严通。  “弹幕第一。”“没上一集的赢院长好看。”“这是儒雅,颜狗滚。”“期待”“小学生依然表示不喜欢这节目”“上周不是教育部紧急通知不能布置关于电视节目的作业吗?你怎么还讨厌啊。”“全家人都在看这个节目,我被强迫了t-t”“哦,那教育部管不了了,冷漠.jpg”“服了,关弹幕保智商”  在丝路之上,有着文明间最伟大的交流,而伴随着交流的,是无数的危机、欺骗与杀戮。  两千年前,有一位在历史流下深深痕迹的人从西方走过,他刚刚翻越里海的戈壁与草原,摆脱那数之不尽的追兵,进入一个先前与之为敌的国度,留下一路斑驳血迹……我是国宝严子之令的守护人严桑。  “啊——”“啊啊啊——”“我直接在电脑前吼起来了”“完全控制不住我自己啊!”“世上最悲惨的故事就要发生了么?”“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cp党了,迪奥多图当年都多大年纪了!”“就你话多!”“我同情一下迪奥都不行么,抠鼻.jpg”“桑桑就没人舔了么,抱走我演技棒棒的桑桑。”“国介绍人就介绍嘛,硬要安个‘守护者’。”“怎么办我看到桑桑就想打他……”“剧不及真人,请分清次元!”  在两千多年前,里海沿岸正爆发着巨变,继承亚历山大大帝遗产的塞琉古王国分崩离析,阿尔沙克领袖着牧民起义,而塞琉古王国北方的总督迪奥多图斯奉命前去平叛乱,这位总督有着极为复杂的身份,他本来是埃及将领,却带着城池和军队投奔了宿敌塞琉古王国,而后又在这衰落的帝国北方佣兵自重,宣告独立。  “所以本质上迪奥多图斯是就个二五仔嘛~”“你怎么不说他在埃及被人陷害才会投奔塞琉古王国。”“那投奔了又独立怎么解释?”“这、这、历史肯定有原因的!”“狡诈才能生存!”“所以就难怪严子手下不留情了。”  迪奥多图斯独立后,建立了古称大夏的国度,盘据着东去之路,与阿尔沙克几番交战,其中有一次险些将安息帝国扼杀在成长的路途中,但他失败了,随着阿尔沙克越发强大,就在这困局中,他找到了破局关键,来自东方的严子想要回到故土,却一再遭到主君的阻止……  “严酱,不要啊t-t”“死小三,垃圾男配!”“求别牵连真人啊……”“这是一个一伤一死的悲剧三角恋。”“我都不敢往下看了……”  灯光闪烁,剧情宣传片退下,舞台上出现一名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  主持人:欢迎严桑来到我们的节目。  严桑:你好主持人。  主持人:上期的节目中我们介绍了严子的来历,也提起了东归的第一个大故事,东归记隔五年就会被反复翻拍,严桑,我记得你在85版的《东归记》饰演扶苏,95版中饰演楼兰王,05版中演月氏王,去年电影里演迪奥多图斯,大家都提议你在十年后的新版里演阿育王……(笑)  严桑:很荣幸能一直停留在这个舞台,但大家都没有看腻也是很难得了,所以我对这次的严子之令非常熟悉,按严子画册的记载,他是从里海一路向东,必然会经过迪奥多图斯控制的阿富汗走廊,而当时迪奥就以此为条件,让部下接应严子离开阿王,由于迪奥多图斯与阿王敌对多年,所以此事被阿王示为背叛,他亲自前去追杀了严子,后来的事情……  “无情的渣酱!”“说出手就出手,一点犹豫都没有!”“天上的星星都在哭泣……”“无情一箭,断情绝爱。”“我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cp党了,每次都觉得眼睛要瞎了。”“有什么好哭的,迪奥也没讨到好啊。”“哇——”“不说还好,为什么要说迪奥!”“多期待迪奥转正啊,结果给得我什么结局啊!”  严桑:根据记载,由于迪奥多图斯的封锁了走廊,背信弃义的行为激怒了严子,他盗走手令悄悄离开,而不久之后迪奥多图斯便消失于历史记载,由他的儿子迪奥多图斯二世继位,很多传言都说是严子杀死了迪奥多图斯。  主持人:由于严子之令出土较晚,这块象牙令牌非常简朴,是古希腊的雕刻风格,背面有迪奥本人的姓名,正面雕刻徽记。其上有沁入象牙中的污迹,虽然已经氧化,但根据最先进的科技手段,我们在严子之令上取样证明这是血迹遗留,其中含有□□,也就我们俗称的□□,所以基本可以做为成为了严子毒杀迪奥的证据。  “大哭”“放现代够判刑了哼!”“渣人者人恒杀之,迪奥多图斯是受了业力反馈。”“好想哭,可怜一路被骗的严子。”“骗他的不是更可怜么……”  严子的归来,带来了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也带来了一路的血泪与杀戮,从这两件传世的国宝里,我们依稀可以窥探一路的凶险,从而更加钦佩他的坚持与奋战。  隔着历史长河,我们依稀可以看到,归来的他,将自己深深刻写在历史的天空,永远光芒,永远璀璨。第52章 试探  燕赵之地, 多有慷慨悲歌之士。  这话是千年后韩愈说的, 这位唐宋八大家之一把韩非的“韩子”给代替了,以至于后世都叫“韩非子”以区分两者, 儒家之排外,可见一般。  韩国与赵国之间, 夹着一溜很细的魏国土地, 这在平面地图上看起来很让人疑惑, 但若将地图变成3d,就一目了然——都是沿黄河中条山之间的险要之地,这种地盘易守难攻,一但被秦啃下就很难还回去。  秦国将来就是沿黄河打到齐国, 把路上的赵韩魏都一脚踢翻, 将整个华夏南北隔开,断了六国南北合纵的机会。  至于齐国,它是个万事不管的吃瓜群众国, 秦吃掉五国时不但没出兵救, 还挨着送礼恭贺秦王,佛系地让人难以置信,属于那种当别人被杀时没有发声, 我被杀时已经没有人为我发声的无辜雪花。  严江越过了这片细长条的魏地,准备顺黄河北上,准备找秦军碰个头,只是赵地广阔,就算被秦国啃了不少, 依然有半个山西与河北的土地,这人口密度想找秦军,也是不太容易的,只追到了一个尾巴——一处被掠劫过后,颗粒无粮的河边村落。  他用自己的粮食找村人借宿了一晚,看在老虎凶猛的份上,这剩下的几个村中老弱没有抢他的粮,只是磕头求大人救救他们。  严江没有用掉自己的粮,只给他们点让他们自寻活路,然后便点上灯火,把带的麦粉揉好,擀成面疙瘩,加上几片腌好的肉和河边采的野菜,日子还是很过得下去的,至少扶苏饭量增了好些。  打水给鸟、老虎、孩子和自己洗漱,严江拿着树枝在地上把收集到的信息在案上画了副简图。  秦王政派出两路大军一南一北攻赵,赵将庞煖依然带着赵国主力在占据燕国城池,任秦军在赵国的田里乡间游荡,而现在,自己顺太行山由南向北而上,应该遇到南边的秦军,现在却没有遇到,那么,这秦军去哪了呢?  “阿苏,你说说看,秦军去了哪里?”严江转头看他。  扶苏苦思冥想,看着地上的数十个城池,好半天,才摇头,他连这些城市都只认得几个,怎么可能知道秦军去了哪里。  倒是陛下神色傲然,一脸我就知道你快问我骄傲模样。  “别急,你想想,如果你是将军,你要怎么打赵国,赵军才会回防?”严江细细引导。  扶苏眼睛瞬间一亮:“邯郸?”  “不错,邯郸地势平坦,虽然为了防守南边的秦国修了一条南长城拱卫都城,可是这次秦国是从阙与出发,由北至南,赵军紧闭城门不阻止他们,他们就可以一路南下,围攻邯郸。”  华夏的中原地区,太行山就隔开平原和山区的标志,八百里的长度隔开秦赵边境,却只有那么几个出口,且全在北上党,这也是当年为了争这块地秦赵打了长平之战的原因,秦国占据上党后,赵国八百里的的边境便无险可守,过了太行就是一马平川,随时可以从秦国到邯郸溜个弯吃个饭再回来。  反之,长平一战若是赵国胜利,就可以将秦军压在关中难出,所以说那一战关于国运,就因为此,偏偏赵国遇到白起,用上帝视角来看,谁和白起打运动战都是送军功的!  “为什么一定要走关口呢,翻山不行么?”扶苏有些困惑地问。  “当然不行,军队虽然强大,但也非常脆弱,翻山一两人还可,一但队伍拉长,没有了联络,人多了补给、队列都会被打散,不用别人打,就消失在山里了。”严江细细给他解释,然后陷入思考,要不要去邯郸碰碰运气呢。  但是赵国吧,可不一定会吃秦王那套威胁呢。  扶苏好奇地问先生在想什么?  严江见他好学,便给他细细讲了其中关窍,说了赵国的优缺点。  赵国和秦是数百年的冤家了,赵这个国家属于半游牧半农耕,因为长年与匈奴做战,他们培养贡献了战国时期最多的名将,最强的骑兵,战斗力不输秦军,如果不是秦国天降了一个叫白起的超级外挂,两国的胜负手还很难说。  就算是白起,当年也可以说是靠着阳谋把赵国拖垮的——赵国北方是草原,在两千年后那地方被划进了内蒙古,能耕种的地方就黄河冲出的华平原那块,偏偏黄河母亲这个时候虽然还清而不黄,却依然没改她的爆脾气,喜欢在齐国和赵国的土地上海草一般摇摆,没两年就要泛滥一下。  就为此,赵国的产粮就很坑爹,甚至翻出的地图的话,就会发现赵国大一点的城市都是在太行山右边一线,因为这里地势高,黄河淹不过来,所以这些年秦国尝到了甜头,和赵国打都喜欢打拖延战,让这些奇技百出的赵国军事家们无计可施。  “但是桓齮将军孤军深入,等赵军回防,会不会被堵在赵境里?”扶苏有些担心地问。  在别人家里欺负老弱当然可以的,但前提是别人家的青壮没回来,回来了一不小心被关门打狗,那就很尴尬了。  “应无问题,”严江微微一笑,“赵军已经打到燕国国都之下,回防千里之遥,赵军回来早就兵困马乏,只要桓齮不贪婪,向南郡一躲,便无事了。”  秦国这些年的勤奋如蚂蚁一般地努力下,一城一池的啃地,邯郸如今离秦国边境就两百里,而燕国都城远在北京,搁现代坐飞机都要一小时呢。  扶苏听得十分入迷,看着地图,起自己的小本本,就认真照着画下来。  陛下也在一边认真盯着地图,还为仆人的讲解鼓掌。  “那先生,赵国如此麻烦,要怎样才能拿下呢?”扶苏又好奇地问,“这些年秦赵将兵互有输赢,徒耗兵力。”  “若如此,得断了南北交隔。”严江看着这错踪复杂的地图,从间沿黄河一划而过,“秦灭一国易,要断诸国相救才是关键。”  扶苏瞬间想通:“就像当年秦围邯郸,结果六国相救功亏一篑?”  严江点点头,微微叹息:“你还小,这是你父亲要操心的事情。”  他伸手摸了一把陛下,也不得不佩服秦始皇,后世很多人都觉得秦王政是得了秦国六代明君的遗泽,但如秦赵这种来回相杀,你灭我三万我坑你五万、互有胜负才是战国主旋律。齐国当年都被灭得只剩下两城了,后来依然复国成功,六国都已经开始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如果任其发展,欧洲那种小国林立才是正常发展。  扶苏有些不开心,但还是缩上榻去睡了,睡前,他小声道:“先生,我没有捏它的翅膀……”  “那就是你睡时不小心压到他翅膀尖了,我看到了。”严江微微皱眉,没在这问题上纠结,“你和花花在里边睡,我和它去睡马车。”  花花嗷呜了一声。  扶苏有些委屈,小声道:“先生,你不觉得太偏心了么?”  花花那么好。  严江心想我白天对花花不是宠极了么,只是晚上要平息陛下的小心眼而已啊!小孩子哪懂左拥右抱后宫争宠的麻烦!  话虽如此,但为了不做坏的表率,他还和颜悦色地道:“就是因为花花好,我才不能和它太亲近,它要经常回到森林,就不能没了野性,不能因为我爱好,把它圈养成了一只猫,那不是爱!”  扶苏还是不懂。  “就像你父亲,因为爱你,所以让你跟在我身边学习,你会因为辛苦而记恨父王吗?”严江认真问。  “当然不会!”扶苏终于懂了,“谢谢先生教导。”  “嗯,早点休息!”严江难得忽悠个小孩,略心虚,飞快抱着陛下出门了。  陛下怜悯地看了儿子一眼,在在阿江怀里仰躺着,并没有给失败者多余的目光,翅膀是它自己不小心被压到的,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它没有上马车,而是飞下来,落到那简易的地图上,认真看着阿东划过黄河的那一条线,他心里的一个设想,已在这一刻被补上。 第35章 “只可惜秦王不按套路来啊。”严江想到秦王暗地用金钱开路,明面用大军压境的策略,忍不住笑了笑,看队已经排完,快到自己的车架了,驱马前行。  这时天色渐晚,一只猫头鹰也从帘布里探出头,默默看着那高大的城墙,拿翅膀托起头,陷入深思。  太萌了!严江忍不住一把将它抱在怀里,将持缰的冰手插进宝贝温暖的翅膀根。  猫头鹰先是不悦,又无奈地抬头看天,微微眯眼,随他去了。  这人啊,何时才能对寡人也一视同仁呢?第54章 郎君  邯郸是赵国都城, 同是都城, 却与严江见过的秦都咸阳、韩都新郑都大为不同。  咸阳的风格是严肃有序,马路上连个倒垃圾的都没人, 好于公战怯于私斗,酒楼水吧一个都没有, 更不用说钟鼓丝竹, 美姬妙舞了——因为在秦国, 吃肉都是有规定的,上了爵位才有肉吃有酒喝,庶民嘛,就哪边凉快哪呆着去。这样的国家虽然强大, 但毫无活力, 甚至路边都找不到乞丐饥民,因为这种人要么被罚为城旦(修城墙),要么被收为官奴, 反正你想懒着不干事, 得下辈子不托生秦国才行。  韩国的新郑几乎是和咸阳反着来的,那里乞丐贫民无数,街道脏乱, 车水马龙,上下贵族都沉浸在笙歌曼舞,空谈享乐之中,毕竟忧国忧民如韩非,也对弱小的韩国毫无办法, 大家也就只能得过且过,每次秦国打过来时割几城给他,就把这一次给过了,所以虽然繁华,但依然有一种颓废与死气沉沉。  至于邯郸——  “真是个有活力的城市啊。”在邯郸的一处酒舍落脚后,严江习惯性地登高远望,来到酒楼二楼的露台上,但这个高度不足以瞭望,于是他又翻到二楼的屋檐上,这才能居高临下地看着半个邯郸城。  虽是夜里,城中依然有着吵闹声,酒肆中还有人拼酒斗鸡,大声喧哗,每个人看着都极是不好惹,动辄比剑动拳,声大如牛,豪情恣意,严江只是在屋檐下坐了半刻不倒,便见到至少五个带剑的侠客路过,这还是晚上。  旁边不知是哪个贵族的府邸,正在家中宴客,风吹起门边帷幕,厅中一位美姬正垫足起舞,姿态优美,水袖如波,轻盈如燕,美得让人心悸,引得一众宾客叫好。  陛下正好飞落在他肩膀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瞬间不悦,伸翅膀挡了他的眼睛。  严江笑了一声,轻轻掀开他的翅膀:“宝贝别那么善嫉,我只是一时好奇,此舞有些像我故乡的一种名为芭蕾的舞蹈,皆是以轻盈著称,才多看了两眼。”  他回中国很久了,便也未用外语,和爱宠说话,皆用雅言——语言也是一个要熟悉的东西,尤其是新学语言,不常说的话很容易说错。  “不知阁下家归何处?”下方的露台上缓缓走出一人,身形高大,模样在夜光芒下看不太清楚,他只是笑道,“此为‘踮屣舞’,乃邯郸独有舞步,当年赵姬就是靠一曲‘踮屣舞’,赢得王孙异人青睐,生下赵政,自此从吕不韦的侍妾,一跃成了秦国太后。”  几乎同时,便听旁边有一人笑道:“当年秦围邯郸,异人弃妻子而逃,把赵姬母子一留十年,那时倒能经常一见秦国太后的无双之舞。”  两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秦国这次出兵入赵,赵人心中恶气充盈,平日里只要找个话头便要刺上秦国两句。  严江听得十分不悦:“所以当时是靠欺负孤儿寡母退的秦军吗?”  这话太刁钻,两人的笑声猛然卡住,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半晌,其中一人才冷然道:“秦赵血仇,留他们母子性命已是宽和,还想赵国儿郎将他们供为上宾么?”  严江悠然道:“周天子失国多年,诸国征战四百年,其间赵灭十六国,远的不说,代地中山难道是两国自己献来上的?怎么,只能赵国放火,不准他国点灯么?”  代国就是赵国北方山西蒙古那块土地,当时赵王把姐姐嫁给代国国君,然后骗姐夫过来走亲戚时杀了他,吞并代国,赵姐姐因此磨簪自杀,这事让还是游牧民的代地人十分气愤,加上两国风俗不同,代地民风彪悍不服管教,在打中山国时狠拖了赵武灵王的后腿,那一战让中山小国把赵国军队的撵的鸡飞狗跳,惨不忍睹,大失颜面。  痛定思痛后,赵武灵王这才决定胡服骑射,学习代地风俗,统一全国思想,代地人一看赵国都学我们了,给面子地不再闹了,这才让赵武灵王建立战国第一骑兵,灭掉了中山国。  “你你……”严江虽然很久没上网,但也是经历过网络时代的历练,论喷这两人哪是严江的对手,被刁的哑口无言后,愤然瞪了他几眼,便回房歇息了。  严江轻哼一声渣渣,抱着爱宠回房了。  却见爱宠眼眸闪亮,看他的目光充满了喜欢,甚至还主动蹭了他的脸。  这是又被他怼人的风姿迷住了?  严江当然笑纳了陛下的恩宠,满意地蹭了回去。  旁边扶苏正在灯下的本子上练字,严江给他写了一个描本,让他用毛笔沾水练字,就可以反复使用。  练完字后扶苏拿出珍藏的小本本,期待地看着严先生。  严江于是又一边画一边给他讲了故事,一鸟一孩子都听得很入迷,讲完后扶苏珍惜地把本本收起来,还很戒备地看着那鸟——小孩子特别敏感,他总觉得这鸟想抢他的宝贝本本。  花花没有进城来,严江放它去城外的山林浪了,免得扰民,所以扶苏很没完全感。  对此,陛下其实是有些不悦地,到现在为止,阿江都没送它什么东西。  不过来日方长,阿江也会是他的,不必心急。  它素有耐心。  -  到了白天,严江带着扶苏转了一圈邯郸集市,看了各种斗狗斗鸡鼓瑟、弹琴表演,听着争吵勇斗,还有对朝上的议论。  曾经的赵国君臣睦、将相和,如今的赵国可以说是江河日下,蔺相如、虞卿、赵胜、赵奢、廉颇这些良相名将老的老走得走,如今深得赵王宠幸的是个小人郭开,这人除了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跟本不堪大任。  又有人说赵王被娼妓迷惑,废了贤良的皇后和太子,把太子封去代地,却扶一名娼妓为后,立娼妓之子为太子,这国怕是要完哦。  立刻有人为前太子赵嘉鸣不平,说起他人有多好,怎么偏就那么倒霉,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有人说李牧将军是反对王上废太子的,因为这事两人吵得厉害,内有君臣不睦,外有诸国虎视,好担心……  然后又有人叹息这两年黄河动荡,收成十分不好,秦入赵地又收刮粮草,日子要怎么过。  严江一边听着一边拉着扶苏,思考着要骗哪个王公贵族混口饭吃,听起来赵王很好骗啊,不如就骗郭开和赵王好了。  就在他思考时,马蹄声骤然而至,一名骑手纵马长街,他本能抱起扶苏闪到一边,与那快马擦身而过,看到对方战马军服,还有周围庶民有些担忧的交谈声,担忧又要打仗了。  扶苏悄声问:“先生,这里的人好像不喜欢打仗。”  严江笑了起来:“那当然,打仗又没有收益,当然就没人愿意啊。”  “对哦,”扶苏点头,“秦国打仗能得爵位,所以人们就愿意。”  严江揉了揉他的头:“就是这样。”  旁边突然有人问道:“先生也赞同秦国如此苛法,穷兵黩武吗?”  那声音虽带疑问,但十分谦和温柔,听不出什么指责。  这些赵国人都那么喜欢插嘴吗?  严江心底略不悦,面色还是十分淡然,回头便被惊了一眼。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眼前这位公子衣着简朴,手持书简,眉目温和,看人的目光带着恳切,让人很易放下心房,十分地平易近人。  而这位公子旁边还有一个严江半生不熟的人,正是那名昨天见过的少年左车。  严江心念电转,微笑道:“世人各有各的活法,国亦如此,我观世事变化,自省便可,又何须在意谁对谁错呢?”  你们倒是礼貌,可惜礼貌挡不住大军啊。  这话让那位温润君子若有所思,突然微笑道:“先生仪态不俗,不知可否有幸相识?”  这种一见就是贵族的人=肥羊预备役,严江微笑道:“这是在下的荣幸。”  这位公子自称赵代,是赵国宗室,听说严江是来游学的,便请他去赵国最大的酒楼畅饮佳酿,两方都见识广博,倒也谈得和谐,扶苏乖巧地在一边听,没有插话,也没有觉得无聊——他的身份让他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略为听懂这些家国大事了。  其中赵代谈起了燕赵之战,提起了一件事情:“王上要求燕国割让督亢之地,燕王极怒,此事先生如此看呢?”  严江回想了一下看过的秦王地图,略惊讶道:“这是,不想求合了?”  督亢之地是什么地方?是燕国都城的旁边永定河沿岸,不但是燕国最大的产粮区,还是燕都的护卫之地,要这块地等于指着咸阳要关中,指着北京要三环,指着卧室要客厅,燕王看到这种要求不掀桌才怪了,你要不让我把都城也送你算了。  赵代苦笑道:“大夫郭开说此战本就要灭燕国,不可给予喘息之机,让其伤筋动骨,才是正途。”  哦,是郭开,那就完全可以理解了,这位奸臣可是在后来把整个赵国都卖给秦国的历史名人啊。  严江遗憾道:“此事为难,燕赵怕只能再战了。”  两人又谈起赵国风俗趣事,都没再提国事,一路谈到晚上,赵代心知这位先生并不是来求当门客的六国名士,微微叹息,这两年他欲效仿平原君大养门客,只是庸人为众,贤能难求,也不知道这位如何才能动心。  左车在一边听着头晕,便想和扶苏一起玩六博,这种带点数学的军棋十分简单,扶苏先是不熟练,然后几局后就把他虐成狗,都有些怀疑人生。  就在严江与赵代谈得十分愉悦之时,一只猫头鹰猛然落下,几乎掀翻了桌子。  严江立刻抱住陛下:“小陛今天这么早就醒了么?”  赵代仔细看那枭鸟,目光微微闪动,礼貌道:“天色已晚,不如吾与先生改日再约?”  严江亦然点头道:“善,那便明日约在此处吧。”  赵代微笑与他见礼离去。  严江第一次见这种战国时的君子风姿,不由赞道:“倒是个好郎君呢。”  -  咸阳宫。  秦王下朝之后,便早早接见了燕国送来的质子——太子丹。  “请秦王相救!”太子丹比秦王还大上十来岁,眉宇间却满是疲惫与担忧,赵国要督亢之地,已经超过了燕国能接受的底线,这仗怕是要继续打下去。  秦王政神色淡漠,表示愿意相助,安慰几句后,便打发他下去,剩下的事情,还要看燕国诚意。  太子丹拜谢告退。  秦王这才起身,从身旁的书卷中挑出赵国当今宗室的谱系,略一翻看,果然没有赵代此名。  他将书简一卷,漠然放下。  如他所料,是赵嘉。  真不知死活。第55章 文明  赵国的冬天很冷, 客舍的被衾又冷又干, 回来的严江找来陶罐,用炭火烤了好一会才暖和柔软, 然后和扶苏一起想念了一下花花柔软暖和的肉体,再一起吃晚饭。  窗外丝竹之声入耳, 轻歌曼舞不约, 有好事者大声呼好, 十分扰民。  扶苏皱眉道:“真是没有规矩。”  若是秦地,这些沉迷享乐的人个个都要被抓去修半个月城墙。  严江微笑道:“此话甚是无理,秦被六国鄙见,不就是因此如此么?”  在六国看来, 秦地就是虎狼之国, 没有一点文化修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霸道蛮横。  扶苏和陛下同时看向严江, 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先生也如此想么?”  “扶苏,”严江觉得有必要给他说清楚,“你可知何谓文明礼仪?”  秦朝将来就在这事上吃了大亏, 根本没有人对王朝建立后那扭曲的体制进行调整,秦王以他一天批两百斤奏折的勤奋把帝国生生维持了十几年,等后来老了精力不济抗不住了,就开始求仙想向天再借五百年——可惜借不来的。  扶苏和陛下一起等回复。  “文者昌也,明者礼也。蛮夷之地, 不通教化,衣食无着;文明之邦,华服尊礼,衣食有顾。扶苏你见至西而东,这中原之地繁华昌盛,若有一日沦为戎人所灭,成牧羊放马之地,可会惋惜?”严江轻声问。 第37章 为什么不呢?  严江心中搞事之心蠢蠢欲动,但又强行按住,这可是秦灭六国的最大阻碍,天下一统出什么差错,他就是大罪人了。  秦王灭六国势不可挡,赵嘉挣扎不了的。  “哦,你要我如何相助?”严江笑问。  “闻先生有寻仙之术,求先生救我父王一命。”赵嘉跪拜道,“我弟赵迁素来行事乖张,只要父王多此时日,他必会恶了父王,赵国如今危难,现太子非名君之相。”  严江的笑意微微收敛:“那,还请公子举荐。”  这么快就要见赵王了么,回到故国不能乱来,就很难过了。  -  大雪纷飞,今年的冬天甚冷,除了天气,还因为如今咸阳的气氛。  郑国疲秦事败,吕不韦首当其冲,当年是他一手推进了郑国渠工程的进行,后来更是献嫪毐于太后,两罪相加,已被秦王去了相国之位,目前闭门思过,不见外客。  昌平君取代了吕不韦的位置成为相国,这位有着一半楚血的秦国宗室与本地贵族上书秦王,言称外国客卿入秦,皆为本国利益,其中间谍甚多,请秦王逐六国客卿,以正国统,防奸计。  秦王悦书后,并未回应,于是贵族大臣们再度上书,请秦王逐客,有些性急者甚至已经备好了逐客名单,从李斯到张苍,还有一众于咸阳学室中拓印文章的六国士子,都在被逐之列。  城墙之下,高台之上,韩非喝了一点水酒暖身,从高台上走下,不再继续讲解法家学说,来秦两月,他考察了秦地之律,对自己的学说有所改进增减,虽然瘦了许多,身体却更加精神。  “师兄,”一名五十余岁老者微笑着在一旁等待,“你倒是日日不缀。”  “师弟、倒是悠闲。”韩非系紧披风,看向李斯。如今秦王有逐客之意,他有罪之身倒是不惧,这位师弟入秦近十年,好不容易得秦王赏识,怕是要一朝尽输啊。  “我已经上《谏逐客书》,陈弊逐客之害,王上英明大义,雄才远望,意天下之,又怎会逐客?”李斯并不着急,他太了解这位年轻的秦王了,灭六国,怎少得了六国之人?  韩非叹息一声,远远望向咸阳宫那高大的宫阙,叹息如此帝王,为何就没生在韩王宗室之中呢?  果然,如李斯所料,很快,便有王喻传来的,秦不逐客,不仅不逐,还昭告天下,称秦需六国英才,入秦则为秦人,一概等同视之。  一时间,朝臣皆呼我王英明,至于其中有多少是真心,秦王政从未在意过。  天寒地冻,精致的青铜地炉中,碳火悄声燃烧,秦王正于舆图之前,凝视图画,沉默不语。  其面前,王翦、桓齮、杨端和三位大将静默听命。  其中桓齮神态气势最为霸道,他刚刚从赵都邯郸归来,解了燕国灭国家危,立下大功,相比之下,王翦与杨端和虽有大军出征,却并未得到什么战功,徒然浪费粮草。  “诸将军看,燕赵之争可起否?”秦王平静道。  三位将军对视一眼,桓齮首先出例:“督亢之地紧要,燕赵必战。”  秦王政目光落向邯郸:“既如此,攻邺。”  “领命。”三将齐齐跪下,互视一眼,面露喜色。  邺城乃邯郸的第一门户,拿下此地,隔水便可见南长城,背靠魏国,等于是颗钉子扎入赵国后颈,可轻易直攻要害,王上,这是不想让赵国有片刻安稳了。  “退下罢。”秦王虽下令,但并无喜色,惹得一坐将军略有疑惑,却不敢多问,随即告退。  见诸人退去,秦王政静坐许久,突然伸手,在案前轻拨筝弦。  铮铮纵纵,弦响神清,宛如水滴窗檐,难以入耳。  秦王嗤笑一声,按弦起身,径自出门。  见天高云远,飞雪世间。  “知礼明仪,收六国英才,民以殷盛,国以富强……”他轻笑一声,负手远眺望,“即入秦国,便为秦礼秦制,为吾所有,何人可争?”  阿江那等眼光,赵嘉那般以声乐小术献媚,能留一时,难留一世。  待这山河共我,六国皆灭,天下何景不可共赏,何乐不可共听?第57章 对比  人的才华是掩盖不住的。  赵嘉请到严江的事情很快在赵国上层流传开来。  由于地域的隔阂, 赵国关于严江的流言非常玄幻, 有人说他能阻了秦王残暴,让母子和睦, 救下一干直谏大臣,有人说他有知天下事之能, 可以见寒冻知妖星, 还有人说他是新的圣人, 以纸印之术教化天下。  但诸子百家对这位的新学说基本都是持的批判态度,毕竟同行是冤家,而且在荀子老子孟子韩子的对比下,这位的文采可以说是十分不堪了, 一点没有简洁与华美, 虽然偶尔有妙句夹杂其中,可毕竟还是太过直白,至于说其中的计算定理——学书的都是志在治天下世者, 那些匠人之理学之何用, 难道要去造车做磨,打铁冶铜不成?  倒是这位的长生之术传得十分广,听说曾为秦王讲道, 而且被秦王大为赞赏,连他游历六国都要给六国之主发函,谁敢慢侍必然举兵攻之,这可是当年商鞅都没有得到的待遇。  于是赵嘉的门庭再度热闹起来,许多上年纪的人都想听听他的长生之术。  严江胆子也是极大了, 居然就真的开讲了,他也直说了,道与长生在命数机缘,意思就是能不能长生在你们不在我,长不了是你们太笨领悟不了,怪不得别人。  然后说了一些生活习惯如“以火激水,去寒气后饮之”(喝热水)“食之有度,荤为素辅”(少吃多餐,肉别太多)“晨曦之时,以五行运气于体”(早晚运动一下)……  这时的人们可不是千年后经过各种保健宣传的时代,在被严江一番神话故事忽悠后,皆回去试了试,果然大部分感觉精神振奋,赞有奇效,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心理作用。  还有绝症病人过来,严江也用了安慰疗法,称对方有功德于世,必然是要上天的,三生石上轮回定,来世还是贵人家,说得那老头心平气顺,满意地咽了气。  这时的地府之说未出,人们事死如事生,陪葬品生生把华夏大部分的铜都陪进了地底,也没人硬扯着严江一定要他长生,毕竟人家也说了,长生看天命功德,你自己做的事情心里没点逼数么?快点滚,别碍着我们听严上仙讲道。  但就算他名声越来越大,赵王依然没有召他相见,反到有另外一个人前来相请。  郭开。  鱼到了,严江满怀愉悦地前去扯线。  郭开的府邸极大,院门高大,院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奢华尽美,甚至比赵嘉的太子府更豪奢,连来往的奴婢健仆,也大多穿着丝履锦衣,眉宇之间不见半点卑微,新移来的寒梅树争相绽放,香气满园,一草一木,都带着扬眉吐气的炫耀。  带到一处庭院,奴仆便告退离去,把严江独留在寒风里晾着,他也不急,熟练地找到院子里的避风处,等一个多时辰才见到这位权臣。  郭开面容儒雅,三十许人,却更有成熟气韵,一举一动不但没有小人的猥琐,反而处处都是上位者的贵气,那双眸更是锐利,一睁一闭之间几乎就想看进人心底。  “上使入赵,怎得去了那赵嘉处,是不放心吾,想另助他人么?”一开口,郭开便有了兴师问罪之意。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但严江还是一秒听懂,这才多长时间,郭开就已经被秦王收买了么?  他微微一笑:“这话说得可笑,江不过巡视诸地,偶见六国才俊,知析本性,有何不可?”  郭开听得他说是为了了解六国才俊,寻思难道他也是为了秦王刺探情报,便冷淡道:“一事劳二主,秦王这信任未免单薄了些。”  “大夫有话径可直说,”见对方反复拿秦王施压,严江微笑莫名就深邃了些,“否则此话若传知王上,就有些不好了。”  忍住,虽然这个人不咋的,可是将来攻赵真的为秦国立下了大功,不能任性地了结他。  严江的回怼让郭开神色略有不愉,他在赵国虽然地位超然,但在秦王眼中,不过一蝼蚁,看看韩国张相那一家就知道了。  于是郭开果断提出要求,他要赵嘉死。  原因有三,赵嘉是在他与王后的谗言下无过被废的,稍有反复,赵嘉就能再爬起来,若是赵嘉得到赵国公卿的支持,完蛋的就是他和王后以及太子迁这三人了。  所以坚决不能让他活着。  如今赵国局势混乱,只要严江搞死赵嘉,他必对秦国更加忠诚。  严江也是服了这一家了,简直比秦国还乱,他没有一口应下,只是提出条件,至少见到如今病重的赵王一面,也算给赵嘉一个交代。  他只是来观光和挣钱的围观群众,并不是很想进这滩觉浑水。  郭开沉吟数息,同意了严江的要求。  严江便回复赵嘉得到觐见的机会,赵嘉大喜过望,立刻拜谢。  次日,他便得到入宫的宣见。  赵国宫阙与秦不同,更重亭台景观,错落搭配,满是情趣;秦宫建筑风格则是:霸气、霸气、霸气!  想到这一点严江便想笑,他如愿见到赵王时,这位年近四十的君王正斜躺着小憩,虽然衣袍宽厚,也挡不住那形销骨立的身形,他虽然目光浑浊,眉宇间依然有着王者的威严,和秦王相比,他老得厉害,灰败之气随身,仿佛一个快被掏空的壳,正在努力维持自己的强大。  拜见之后,赵王偃凝视他数息,突然道:“听说你与嘉儿交好?”  严江微笑道:“公子嘉甚有君子风范,人品堪绝,与其交好,是江之幸也。”  赵王笑了笑,又忍不住咳起来:“是我亏欠了他,你回去吧,让他自己保重,不要再想了。”  严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叹息:“因为李牧?”  赵王眉眼瞬间凌厉,落在严江脸上,仿佛刀割一般,后者任他打量,神色平淡,不为所动。  数息之后,赵王叹道:“罢了,你告知他便可,田氏之患不可再起,就如此。”  对方并没有让他看病,只是轻飘飘地斩断那位无辜公子的所有幻想。  让他知道王权何等残酷。  严江回赵嘉府后,原话通传,赵嘉苦笑一声,回房闭门,不见任何人。  晚上吃饭时,扶苏有些困惑,为什么赵王不让更贤名的儿子继位,而是让一个成天斗鸡走狗,恣意享乐的儿子为王呢?  “因为李牧的权力太大了,又太有民望了,加上公子嘉又与李氏交好,”严江摸摸学生头,细心解释道,“他怕田氏之患再现。”  然后讲起了齐国以前是姜太公子孙的,后来田氏家族管齐国管得太好了,得到全国上下一致拥戴,成功篡位,李牧如今有代地大权,又有精兵,偏偏赵国名将如今青黄不接,需要他镇守匈奴。更重要的是,如果赵嘉继位,赵王的真爱三人——郭开、王后、幼子肯定一个都讨不了好,所以两番权衡之下,赵王果断舍弃了长子,甚至如今都直接对他明言。  扶苏不能理解之余,又有些担心:“国君都这么怕功高震主吗?”  “那看是谁,”严江抚摸着刚刚爬起来,正过来听课的陛下,淡淡道,“如你父亲,就不会怕谁功高震主。”  “哦?”扶苏眼睛发起光来。  严江轻笑一声:“因为没人高得过他,更无人震得住他。”  扶苏和陛下顿时感觉到双重的心里满足,陛下更是高傲地占据了仆人怀抱,大力把扶苏掀了出去。  它早知晓,那小儿诡计,于阿江毫无用处。第58章 不散  秦王政十年, 赵燕和谈失败, 庞煖攻下燕城渔阳,这位置已经十分危急, 离燕都只有一百里,且周围无险可守, 但就在庞煖将要猛攻燕都时, 秦派出将领王翦、桓齮、杨端和趁机率军进攻赵。  等了一年才开张的秦军宛如饿虎出笼, 三将一连夺取九座城邑,最后拿下邺城,各有收获,其乐融融。  邺城在邯郸南边, 一水之隔的番吾就是南长城所在, 听闻消息,赵王气极大骂,派兵攻之, 但如今庞煖远在北京, 李牧还在草原边上,哪个都不可能瞬间飞到黄河边来,于是这次临时征在部队只驻扎在番吾与秦军隔河相望, 就是不过去。  这还不算,王翦等人收到秦王政,不能逼赵国太紧的要求,他们的任务就是牵制赵国兵力,对方若是空虚了, 就顺过去踩一脚,如果严阵以待,就继续守着。  只是这么守着也不是事,太耗粮草,三位将军队私下嘀咕了几日,便给秦王政上书一计。  数日后,秦王传来的纸令上只有一个字“准”。 第39章 但这是在赵国,代地本就民风彪悍,一个将领都有自己的嫡系中级军官,过来就会撤了原来的军官换上自己的军官代替,可换了人又抗不住胡人,每次都会送掉大量李牧倾注心血培养的边军,等李牧过来又要花大力气重新调整培养,反复数次,鬼都有火,以至于后来李牧干脆在代地扎根,赵王怎么“邀请”都不回邯郸。  赵王一看,你tm果然是不听话有反骨,当然就更加忌惮李牧。  但说李牧要谋反,也不现实,代地有一半是草原山脉,属于半干旱地区,能耕种的土地很少,而且举事也不可能得到赵国贵族支持——田氏篡齐,那也是在齐国真干得好,干好了一百多年,才得到齐国贵族与庶民的拥护和其它国家承认的。  如今六国的游戏规则,当官当王都是要认血统族谱的,秦国倒是可以庶民上位,但结果就是被六国视为蛮夷,哪怕六国被他打成狗了,也不愿意改变这种制度。  “没有办法,军功贵族历来便为王所忌惮。”严江叹息了一声,“要不然你们试试去秦国,一定不会被忌惮的。”  扶苏和陛下一起点头。  收获了李左车的一个白眼和赵嘉的“您别说笑。”  ……  车有四轮,轮有橡胶,车底有弹簧,严江的这辆马车在战国已经最好的马车,拉车的还是汗血马,堪称战国顶配,只是花花有点过于重了,经常被赶下车自己走,就这样,顺着宜安往北走上一个月,就是代郡。  这里已经远离中原,农田渐渐减少,只在河流处有些田地,牛羊也多了起来的,代地居民原本是戎人的一支,擅长牧马放羊,受到周朝的影响,转化成了半耕半牧的民族,直到被赵国征服。  农耕文明的稳定性是游牧比不了的,是以每到草原受灾,胡戎便喜欢南下掠劫,赵国为此在阴山修建了北长城,立起烽火台,每到烽烟起时,人们便躲入城中,以避开兵灾。  因此这里民风彪悍,很少有人愿意听从号令,法律在这里毫无用处。  严江刚到代郡,就亲眼看到两名青年手持长剑,你来我往打成一团,无人理会,反而有人为他叫好,李左车在马上看得也十分眼热,也加入了助威行列。  终于,其中一名面容坚毅的灰衣青年长剑反撩,一个绕剑伤了敌人手腕,打下对面长剑,对方却突然从腰间拔出匕首,反而被灰衣青年灵活闪开,一剑捅入对方胸口,后者口吐鲜血,抽搐了一下,倒在地上,再无气息。  周围又传起叫好声。  扶苏惊呆了:“这、这样都没人管吗?”  在秦国,要是有人杀人周围没人去见义勇为,那是要被罚两副铠甲的,基本等同一年不吃不喝的收入了。  “这是侠客!”李左车傲然道,“两人皆为轻侠,生死由命,全凭本事,代地男儿皆豪侠,动辄杀人,若有强者,我们李家也是欢迎他来效力的。”  扶苏小声逼逼这样也行。  赵嘉则是面露苦笑,低声解释道赵地识字学礼皆为贵族垄断,普通人根本不要想求学,自然也就没有能吏去宣扬法律,收税小吏只要会用斗量粮就可,倒是有些庶民会点剑术的,可以去给贵族当门客,不愁吃喝。  “那要是当不了门客怎么办?种地么?”扶苏好奇地问。  赵嘉支吾了一下,有点无奈地道:“偶尔去贵户之家吃一顿,还是可行的。”  也就是说东边吃顿西边讨一顿,还是能蹭一点过日子的。  “燕赵多豪侠,今日也算开了眼界。”严江也低声叹息了两句。  就他眼见,这些剑术杀伤力还是有的,只是没有经历在太多血火洗炼,不够狠辣,比剑自己或许会输,但杀人的话,他还是很能拿人头的。  就聊天的功夫,就见李左车已经过去,和那青年说说笑笑,看来是认识的人。  还把那杀人者带了过来。  扶苏皱起眉,生于法制国度的他对杀人犯本能感觉到厌恶。  “公子,这是荆轲,在代郡已经待了快一年了,能文能武,志向远大,是个人才!”李左车向前太子介绍道,“荆兄,这是公子嘉,快来拜见。”  那只见那灰衣青年眼眸淡了几分,并不热情,只是向公子嘉深揖行礼,算是拜见。  赵嘉淡淡点头,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份大不如前,不可能再有人轻易认主了,也不热情,只有李左车没眼光地继续想要引见。  扶苏无语地摇头,低声:“李氏的族人都这么莽撞么?李信是,这个左车也是。先生……先生,你在看什么,那个荆轲有什么问题么?”  严江回过神来,将目光收回,微微笑道:“没什么问题,只是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罢了。另外,阿苏,李信可比他强多了,你这样说,他肯定不服的。”  扶苏疑惑道:“您认识那个游侠?”  这种不尊法度的游侠,也能入先生的眼?  “只是听说。走吧,找地方先安顿下来。”严江微微笑了,把话题岔开去,只是,心里的悸动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燕太子还在秦国为质,灭燕好像是在十年后,荆轲现在还在满世界地游历,想被赏识后干一番大事业,而诸国中看中剑术的也就燕赵两国,燕国这两年被赵国按在地上摩擦,一副随时要灭国的模样,他出现在赵国这里很正常。  只是……怎么办,突然间好想看王负剑,想看秦王绕柱,遇到这种事,那要面子的大王会气成什么样啊。  严江惟恐天下不乱地想着,这种历史事件图画出来,肯定是国宝吧?能把两千年后的专家惊晕那种……  当然,不能让秦王看到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巨鹿之战是项羽一战成名灭了秦军主力的战场,沙丘是秦王开始被咸鱼淹没的地方……  发晚了,送个小番外  xx大学-诸子百家-交流灌水区-时事版块  【闲聊】这年头还有没有我们法家弟子的出路了?  我花了一个月才靠社团活动接近并拿到了妹子的电话号码,居然被一个农家的小子截胡了,有没有天理了,他们不是和我们法家一样都是光棍家吗?只是一盆花啊,什么叫“为碧兰你培育的独一无二的碧兰花株……”我该怎么回?给妹子来条一独一无二的法律?  1楼:别挣扎了,法家弟子能保住狗头不秃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你还想泡妹子,算了吧。  2楼:墨家、法家、医家都好好学习,妹子们有我们儒家就够了。  3楼:儒家不就会写点酸诗么,到了毕业就分手的儒家。  4楼:就是,毕业就失业,泡妹一爽,就业火葬场!  5楼:胡说,我师兄毕业就进了ct新闻,升职加薪了解一下,再说谁毕业不分手啊,你们吗?搞笑。  6楼:你们儒家也就新闻系能打一点了,中文系和诗词系都是给我写代笔情书的,我墨家计算机系应用软件系毕业收入是多少你知道么?知道我们天文系今年又上天了一座墨子空间站吗?知道我们……  7楼:说这些有何用,我知道你们找不到妹子!  8楼:果然是儒家,牙尖嘴利了。第60章 成全  代地位于太行以北, 阴山山脉自西向东, 绵延一千多公里。  这地方在后世就是鼎鼎大名的燕云十六州之一,是中华文明守卫北方最重要的关口。这条横线上下, 向北就是的辽阔的大草原,向南整个华北平原。  失去这里, 整个华北就无险可守, 北方的游牧民族甚至可以直接饮马黄河, 在一千年后,丢失燕云十六州让整个宋朝都活在北方的阴影之下,得靠岁供才能和辽国进行可持续发展,而当辽的继任者金国不愿意继续坚持前任的定下协议时, 结果就是家暴一样的惨烈。  想到这里, 严江就有些无奈,因为北方之患,他连马蹬都不敢拿出来, 这玩意对华夏骑兵的加成是五, 对匈奴的加成就是五百,想想蒙古一路打到欧洲的战斗力,那怎是一个恐怖得了。  李牧不在代郡, 而是在数百多里外的雁门视察军务,要过些时日才会回来,雁门是的千里阴山去岁冬天,匈奴遭灾,有小股部队过来掠劫, 李将军就顺着长城过去了。  严江并不失望,他兴致勃勃地带扶苏去爬赵长城。  李左车也没为难他,让一个士卒带他去了长城,这位少年回到老巢后,一改在路上的小心憋屈,成天与游侠混在一起,简直可以说是放飞自我,不时还能看到他老子撵他读书,很是鸡飞狗跳。  赵嘉则是一处军营里深居简出,不时来探望一下他。  严江带着阿黄和花花,顺着长城走了数里路,长城上守备稀少,荒凉绵延至远方山岭,他找到附近长城上最高的一处瞭望塔,览山河灿烂,看文明奇观,感慨着感觉这次穿越其实也不是太亏。  守瞭望塔的是三四个士卒,其中一名五十来岁的老兵,衣着简朴,身形高大,站在瞭望口仿佛在怀念什么。  严江和他们打个招呼表示善意,便抱起扶苏,在塔外给他说起阴山与长城的紧要。  “这山有两千多里?”扶苏站在阴山上的一处长城上,看着远方,有些茫然,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四位数的计算有点超过应付范围了。  “是啊,这燕山虽然不高,但沟壑纵横,崎岖难行,胡人想要南下,就只能从少数几个关口过,长城防御的也都是他们。”严江在现代没来过这里,但是阴山有名的山海关、居庸关等,都刻写着华夏最沉重的历史。  “为什么不杀去草原,把他们都灭掉呢?”扶苏疑惑地问。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严江轻轻念出了这首小诗,叹息道,“阿苏,在这蒙昧的世界里,只要土地在,就会不断有新的人迁移繁衍,杀,是杀不完的。”  百年后匈奴被撵出中国,但新的五胡又起,乱华数百年,等中原战乱结束,就是草原已是突厥的天下,突厥消失了,契丹又爬起来,女真族赶走契丹,又被蒙古人灭掉,等明朝缓过气来,满族又占了中原天下……  扶苏撅起嘴:“哪有杀不完的,不过是杀得不够多罢了。”  严江轻笑出声,低头把阴山长城的风景绘在纸上,正好看几颗松树在不远处招摇,关键是上边结了几块大松脂,便翻下长城,在悬崖峭壁间扑腾了几下,把松脂采了下来,那行为超级惊险了,但他干得轻松写意,借着长城边的大树桠,都没用勾索。  “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扶苏看着那几块大松脂,眉头皱着十分严肃,“你要的话,我让人给你找一车。”  “不用,我只是定画液用光了。要重新作一点,”严江揉了他的小脑袋,“碳笔画容易蹭坏,得喷一点这个才好保存。”  扶苏记住这东西的长像,乖巧地点点头。  倒是那老兵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小子好身手,在军中定是勇猛之士。  “老丈倒是眼尖,我入过一年行伍,”严江想起当年在阿尔沙克帐下效力的时光,忍不住摇头微笑,“只是身有要事,离开了。”  “你这等身手,上官竟会应允,也是算是通情达理了。”老兵微笑道。  “他理解但不能接受,于是我只能和他讲了讲道理。”严江想到那把弓,忧愁地叹息道,“讲完后,我们闹翻了。”  道是武道,理是物理,在那之前,他小心翼翼地不敢改变历史,遵守着人不犯我不犯人的可笑道德,而在那一箭之后,他感觉念头通答,神魂清明,从此放弃治疗,开启了挡我者死的弃疗模式,这才能顺利回国。  老兵被逗笑了:“小子倒是放得下。”  “老丈已是知天命的岁数,还有什么放不下么?”严江微笑道。  “自然有,”老兵指着北方,低声道,“我生于代地,长于匈奴袭扰,胡人南下,代地便血流成河,这里地贫民穷,这些睥,赵国给的粮草总是不足,北方总有袭扰,你说,能不能放下?”  “江山代有人才出,人力有时而穷,尽力即可,但您这卫国保家之心,在下是佩服的。”  两人相互吹捧了一番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严江包里的鹰又冒出来,最近它醒得总是很早,因为阿江叨念李牧很久了,让它安全感非常薄弱。  “老丈你们还未吃东西吧,我这带了干粮,不如一起用了。”严江从包里拿出食水,找了些松枝点火,把水和烧饼烤热。  老人也拿出干粮,他们的粮是煮好后晒干的粟米,味道差远了,却没只是烤热了一点吃着,没有占他们便宜的意思。  两方又聊了一会胡人的事情,那老丈突然问道:“你读书甚多,我听闻士人多智计,不知可有灭却胡人之策?”  “这个,那我便随口一言了,”严江想着清朝平定蒙乱的办法,“听老丈所言,草原诸族并非一团和气,相互之间多有兼并劫掠,若能击溃最大的数个贵族势力,一统草原诸族,将其分为数百部族,各自划分草场,若有出界侵扰者灭之,让其相互监视举报,同时划出贵族,每年重金向草原招募人手,打散入军中,消耗人力,应可化害为利。”  后世清朝就是用这个办法让蒙古安稳了数百年,他去内蒙古玩时,那里依然为各旗划分地域,只不过草场早就退化了,牛羊大部分现在都是圈养,清朝其中还用和亲和镇压与佛法教化,但现在佛法那边自己都还不怎么明白呢,他好不容易才回来,总不能再让他去西天取经吧?那一路得是多惨烈的修罗场啊。  对面的数人瞬间色变,连身边的猫头鹰也惊得扇了下翅膀。  这种办法也是很绝了。  那老丈惊疑不定,上下打量着他,突然向他一拜,然后叹息道:“先生计策虽好,但赵国怕是无力一统草原,不知还有何计安出。”  “将军,再多的计策也需要实力支撑,若想平定草原,怕是得赵国一统天下才能做到。”严江早就看出他的不同,只是直到这一问才确定身份而已。  “安知赵国不可一统?”那老兵,也就是李牧反问。  “换赵嘉上位,配良臣,育良将,您再多活几十年,如此行事……”严江在李牧期待和猫头鹰淡然的目光里幽幽道,“赵国也许能活到最后一个被秦所灭。”  猫头鹰笑了一瞬,发现失态后立刻矜持地拿翅膀捂了下嘴,神情依然高傲。  李牧身后的数士将士勃然大怒,瞬间拿起了武器。 第41章 陛下在一边点头赞同。  “你们不是有话说,人人都有爱美之心么,”少年耳尖地,立刻解释道,“喜欢美好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呢?秦人严苛,入秦经商便收重税,去年还让我们献牛马去观秦王亲政,那里器物又贵且丑,我们又为何要和他们交易呢?”  扶苏被说住了,求救地看向严江。  严江却完全没有为秦国说话的意思,反而拍手笑道:“是如此,商如水,农如土,土无水则禾不生,国无商则民不富。”  “那什么是火金土呢?”扶苏很没面子,想把话题转开,五行之说在战国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严江心想给他普及一下家国运行也好,便用了比喻道:“士子如火,兵将如金,工匠如木,商贸如水,佣耕如土。兵卒自农人而出,为土生金;士兵保护家国催生商人,为金生水;有商人才有工匠货物,水生木;士人治天下若天下定,才有农耕,为火生土。”  至于“木生火”这种工匠怎么生士人,他一时编不圆,便直接略过去了。  好在周围人还体会不到这种高深的境界,都陷入深思,没一个人想到这一点。  想到这一点的陛下不能说话,就憋得很难受了。  “好了,说得差不多,换马么?”严江微笑问。  “自然是换的,”乌氏倮连忙点头,突然又小声地问道,“先生,若我还能有好马牛羊?可还能找你买这宝物么?”  “可,等过些日子,你来咸阳寻我罢。”严江心想茶叶也许可以提前出道了,便与他交换姓名地址。  乌氏倮激动地应是,秦有重税又如何,这些东西,放草原上,可以有百倍之利!足够他们乌氏戎打通更高的关系,找到更大的后台。  “咸阳学宫,我记住了!”乌氏倮礼貌地告辞,招乎李左车去取马。  然而听到此话的李左车没有一丝喜悦,神色阴沉,看严江的眼神里带着隐隐的敌意,连告辞都没说,便冷漠地转身离去。  而听闻他要回去咸阳的陛下则愉悦扇了下翅膀,克制住自己,只是用深情的大眼睛凝视阿江数息,然后拿尖喙在阿江唇上蹭了一下。  -  咸阳宫。  高傲英武的王者从梦中醒来,起身看着窗外辰光,回忆梦境,仿佛被阳光照入心底,明媚如春。  再过些日子,便可再见到他。  把臂同游,秉烛夜谈,再……再共赏异国之乐,六国美器。第62章 轮回  “土无水则禾不生, 国无商则民不富……”赵嘉凝视书卷, 低声呢喃,“是我无能, 留不住他。”  “公子,你想想办法, ”李左车有些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就要回秦了, 跟在他身边数月,你亦见过他那本事,若为秦王所用,将来必成大患。他只用几片叶子就换到好马, 若入秦地, 那秦国得增多少骑兵!”  李牧部以骑兵著称,战法飘忽轻灵,以奇制胜, 秦地军马不多, 多是步卒,放他回去,不是强秦么?赵国如今风雨飘摇, 哪还经得起折腾!  “李将军知晓么?”赵嘉低声道。  “我一离开便告了祖父,可他就喝了一杯酒,便说随他去。”李左车提起这事就一肚子火,“赵秦世仇,他又知我代地那么多底细, 祖父也赞他大才,为何就不留他?”  “这些年,六国有才之士何曾少了,”赵嘉为自己倒了水酒,苦笑道,“前有商鞅后有魏冉,后蒙骜吕不韦,这些哪个不是在六国无出头之日,这才入秦为用,若六国能留人,又来秦强如斯?”  “可、可那是国主识人不明,”李左车强辩道,“您不一样啊!你素来知人善用,礼贤下士,只要你愿意,总能感动他的。”  “若我还为太子,自是愿意,哪怕有争王之意,也会放手一试,”赵嘉饮了苦酒,才低声道,“可我如今尚且需要李氏相护才得苟活,又哪来的权位,让他一展长才?他又如何会放着强秦明君不顾,来我这认主?”  他这些日子试着与他成为挚友,却总被他保持了君子之交,如此明澈天下之人,又哪会来赵国这种泥潭?  李左车哑口无言,最后低咒了几句,转身离开。  赵嘉轻声叹息,起身更衣,从自己抄写的书卷里的挑选了几件,前去找严江告别。  ……  “竟然是《神农》十二篇,多谢公子。”严江收到礼物十分喜悦,立翻开,便见其中写着节气、畎亩法等各种农田种植之术,正是他最需要的,种田是个非常精细的活,他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有这些农家著作,至少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了。  再者,诸子百家里,农家的学术早就失传了,以后也可以当文物流传呢。  “代地风景壮丽,又有阴山美景,先生何不多居些时日,让嘉一尽地主之谊。”赵嘉面露不舍得,虽然严江所吐露的治国之术不多,但偶尔一语就是惊世之言,给他甚大启发。  “如今已是四月了,等回咸阳去时,便是我种的奇物收货之时,公子也曾食过,自然知其奥妙,再者天长日久,总有再见之时,我在一地不会久待。”严江微笑道。  “那就请先生路上小心,”思索了一下,他苦笑道,“早些上路。”  严江自然应是,两人又聊了一会代地之旱,严江表示已经帮着找了两处水源所在,可以打井,聊得其乐融融,直至深夜,才不舍地告别。  次日,严江便收拾行礼,带着路上收集的种子,打开地图,寻找路线回秦。  这地图是他根据记忆与秦王的舆图画出来的,一路上走过时也各种标记修改,绝对是目前秦时最详细的地图,山西入秦也可以顺便更新地图细节。  代郡这地方可以向西就是吕梁山,这条山脉也是大山,顺山向下便是上党,可以直接走大同到入太原,然后顺汾水入黄河,还可以去黄河边看看魏长城。  看着魏长城所在,严江忍不住笑了一下,扶苏好奇地问他笑什么。  “你看你们暴秦,”严江笑眯眯地指着魏长城所在,“把魏国一路都啃到哪里去了。”  魏长城原本修在黄河以东,是魏国修来防备秦国的军事要塞,但就地图上看现在的魏境,离魏长城足有七百里,人家国都大梁本来在国中,如今已经在边境了,光是看着就让人同情了。  “魏国的确是秦国宝地,”扶苏乖巧地赞道,“秦国之人都甚爱魏国。”  能不爱么?不但他家的地最好抢,而且地最肥,产的都是最好的粟米,而且乃中原文化最为繁盛之地,范雎商鞅魏冉张仪都是魏国白送给秦的,这种邻居,秦国恨不得再来十个,以至于天上来颗彗星都要去抢一把。  “就你会说。”严江笑着考察了他的作业,然后拿了几张布,小心地黏磨鼓捣起了硝石木炭硫磺,这可是从现代阿富汗地区学来的打包法。  赵嘉这小子,倒是挺有良心的。  严江本来准备这两天就走,但一个意外阻止了他。  扶苏生病了。  这年头的医学还在摸索阶段,十分地不靠谱。  好在并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普通风寒感冒,清鼻涕打喷嚏,姜汤混着红糖,捂着汗一晚上就没事了。他晚上还任性地抱着花花,不愿意一个人睡。  花花也喜欢他,舔着小主人,表示喜欢。  严江看得无语,只能强行分开他们,照顾他一晚上,免得发烧。  但这事却让严江决定多备点药物再走。  这一路上他已经尽量减缓了速度,隔三着五就停下来考察环境收集种子,可就算如此,现在的路况也是极颠簸的,这大半年扶苏这么才生一次病已经是身体不错了。  他这里还有胆矾硫磺和硝石还有油脂……  脑子里盘旋过几个化学式,他还是果断收敛了自己的爪子,威力再大又怎么样,诺贝尔不是那么好当的,有个小炸药包防身在古代就差不多了。  将东西全数收好,便有人敲门。  “先生安好,”严江去开时,便看到那名叫荆轲的青年神色平淡,抱着一个匣子站在门口,礼貌道:“左车说他前几日无礼,不好意思前来相送,只让我送礼于您,以示补偿。”  严江:“……”  荆轲举起匣子要递给他,但严江只是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他,让他心中一噔。  “你与左车关系甚好?”严江没有收下,反而是兴趣盎然地盘问起来。  天啊,难道他要在秦王之前先体会荆轲的行刺吗?  怎么办,有点激动啊!  要不要感谢一下李左车这家伙给他这么大的礼物啊,这要是在现代直播,得有多少收视率啊!  “昔日荆轲游历至此,甚是穷困,左车助我安稳数年,自然感激。”荆轲诚恳道,“还请先生收下左车之礼。”  “自是要收的。”严江微微一笑,伸手接过。  几乎瞬间,异变陡生。  寒光凌厉,在木匣之下,一把短剑自下而上,直冲他心口而来。  严江微笑不变,手间暗扣的钢丝锯系敏捷盘绕剑身,五指如电,下了他手中武器,拿住手腕,顺势一震,欺身而上,扭臂锁喉。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荆轲已经被他按在地上,脸贴黄土,奋力挣扎。  “你的剑术不错,但暗杀嘛,还欠缺得紧。”严江叩叩他的头,悠然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要这么水了。”  说罢,也没等他回答,果断拿起刀,一个刀背敲晕了他。  然后丢在街头,反正代地民风彪悍,打晕打死一两个人再正常不过,连过路的人都懒得多看一眼。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严江轻笑一声,余光一扫,便看到了远处小巷里的焦急少年。  真是初生牛犊啊。  他拿起荆轲掉下的那把短剑,缓缓走了过去。  少年手足冰冷,但终是没有落荒而逃,反而强自抬头,与他对视,仿佛在说,我不信你敢杀我。  “江兄留情!”旁边突然传来惊呼,赵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目露祈求,“左车他只是一时冲动!”  下一秒,严江轻笑一声:“是么?”  血花轻溅。  李左车则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把已经完全插入胸口的短剑。  “一点小事,有什么不敢的。”严江摸了摸少年柔软的脸蛋,亲了一下,“下辈子,可不要这么冲动了。”  “严兄!”一个震惊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气喘吁吁的赵嘉整个人都惊直了,“你,你这样,不可能活着出代郡的。”  “我已经留情了,没刺要害。”严江松开手,任少年倒地,唇角微弯,目光里却不见一丝笑意,“这已经是看在他爷爷的份上了,虽然呢,也不一定救得回来。”  “他还是个孩子!”赵嘉悲声道,“他才十三岁!”  “那就当是作冲动的惩罚吧。”严江转身离开。  “江兄,我们,”才走数步,便听身后传来赵嘉压抑悲的声,“再也不是朋友了。”  “呵呵。要我割袍给你么?”严江讽刺一笑,脚步不停,只是回到小院,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拿上马车,牵上阿黄,给它堵上耳朵,在赵嘉痛苦的眼神里,轻声道:“驾!”  天马奋蹄,悠然前行,从两人身前经过,带起悠扬有序的车架之音。  扶苏左右看看,思考数息,才有点搞懂发生了什么,立刻皱眉,面露嫌恶之色。  马车甚快,数十息后,已经至城门前。  但就这一会,城门已经在喧哗之中关闭,看着前来的马车,纷纷举起了兵戈:“接军令,即刻起,不许外出。来者止步!”  严江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突然抬手,将一个灰色布包放在城门口,在士卒戒备的眼神里退后几拜,指尖突然貌出一团火焰,抬手将那火折丢在布包之上,然后给扶苏捂住耳朵。 第43章 根据历史资料,荆轲曾经去榆次找盖聂讨论剑术,被赶走了,荆轲刺秦后,盖聂对人说后悔对他无礼,这是条汉子!然后秦王知道了,他被通缉、抓住、gg……  大王就是那么爱牵连~第64章 忽悠  榆次位于晋阳之东, 治途山路崎岖,甚不好走,从早上一直走到下午,才渐渐看到山坳农田沿汾水支流而起,山区较平原天凉温低, 四五月也是粟米播种的季节, 不时看到农人在地里忙碌。  严江甚至看到自己改良过的曲辕犁与牛耕已经在这里用上了。  一时间, 他不得不力秦国的执行力而惊叹了, 这可是在古代啊,那种一个消息从南到北都要传几个月的古代啊,居然就已经把犁推广好了?  正想着, 就看到一群黄牛被七八个农人驱来的,向前远方的一座小城走去。  “大兄, 你这是驱牛去何处啊?”严江好奇地抱着扶苏, 与当头一位牵牛的中年汉子寒暄道。  这汉子三十多岁, 精瘦驼背, 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赛牛”, 便不再理他。  倒是旁边一位牵牛的和蔼老人温和地解释道:“这是去榆次赛牛呢。”  随即细心解释了来龙去脉,原来为了推广牛耕, 秦国定制了牧牛的《厩苑律》,其中规定了县所有养牛人每三个月都要评比一次耕牛,第一名的可以免一次更役,多得一月工资, 最后一名的,要扣两个月工资,如果牛腰围比上次评比时瘦了,那瘦一寸就要挨十下鞭子。  这事直接关系到每个里中田吏的考评,先前不理会严江的田吏就是他们这乡里的田吏。  严江终于明白这位田吏为什么一脸欠钱的模样了,看这里村的几头牛,有点瘦啊……  于是又和这位老人聊起了最近几年的收成和这里律法。  老人也很健谈,与他一路说起了旧事,他年轻时也喜欢四处闯荡,后来老了,就回到故乡安居,虽然在外边也挣了不少钱,可惜花得也快,回来下田还被妻子嫌弃手脚不麻利。  十年前这里被秦国拿下来后,他们还是很担心的,但后来发现秦吏也就那样,在晋北,更役基本上就是去晋阳狼孟这些大城修下城墙,这些年赵国被打怕了,晋阳虽是前线,也没什么战事,田税虽然重,但日子也还将就过得下去。  然后夸奖了这次分发下来的犁真不错,一牛就可耕,甚是省力,还有村口建了一个锥房,家中妻女如今都在那里舂米,就是排队时间长了些,准备存一些钱,然后在自家后院建一个。  严江和扶苏都听得连连点头,十分满意,前者觉得来秦国真是对啊,看看这效率,简直和嗑了药一样,相反其它六国都还是封君制度,封君有着管理封地的权限,连丞相都不能越过封君直接封地找下边人的麻烦,找他们传播技术,下辈子吧。  终于到了城里,即将各自分开之时,严江友善地谢过这位老人:“多谢老丈指点,敢问称呼?”  “盖聂。”  “……”  “可是觉得不像,”老人悠然一笑,那满脸皱纹显得很是慈祥,“我见你非以持剑而来,想来不是与我论剑的。否则我必不予你多说。”  战国重剑,不喜佩刀。刀主要是用来砍削器物,宰牛羊之用。他见对方佩刀,便不觉得是为了切磋而来。  “先生盛名,旁人自然想得一见。”严江回过神来,轻笑道,“先生性情恬淡,以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先才是我想当然了。”  “这话有趣,你们士人文人,就是能说,”老者展颜道,“那今日看到,可还满意?”  “若说不满,会见先生出剑么?”严江玩笑道。  “那如何使得,远来是客……”老人话未说完,斜里却横插一声,打断言语。  便见远处来了两持剑游侠,怒而拔剑指之:“那老匹夫,问你盖聂居何处,你竟乱给我们指路,乃公今日便要你好看!”  言罢,拔剑而出,怒而上前,那一身异味也不知多久未洗,先就把严江熏到一边。  却见老人只是抬了一下眼,平平扫过。  那是真正的杀气。  严江微微挑眉,真正的剑者,见过血的人,都能从对手的细微痕迹、神态、气势里分辨强弱,就如现在,他一眼看去,对方手上的敢牛树枝的拿法、手腕的动作都毫无破绽,自己的攻势都可以被挡住,自然也对体会到他的强大。  但对面这两个嘛——真的是愣头青,这种初生牛犊和李左车差不多,他们知道对手厉害,却不可能知道有多厉害,就像普通员工看老板谈生意时,也会生出一种“我虽然弱一点但努力一点也不是做不到”的错觉。  这种人是体会不到危险与杀气的,只知道冲动地莽过去,所以这位老人的只是拿起赶牛用的树枝,巧妙地躲开来袭长剑,如庖丁解牛般在两剑之中穿过,尖锐的树枝顺势将一人持剑手腕刮出一条血口,再杠杆一般撬开另一人的手臂,扎在脖子上。  那是一种妙到巅峰的艺术,若如画卷,大巧若拙,未费什么力气,两招不到,就两将他们敲趴地上。  两人却并不见好就收,反而面色通红,爬起来继续攻击,那剑术,真是伤眼睛,根本就没有一点章法,严江觉得如果想杀人,盖聂和自己都能三秒搞定。  但盖聂却未乘胜追击,而是向墙角一躲,喊道:“杀人了!”  那声音中气十足,顿时,周围的十几个路人纷纷拿起椅子棍子,冲两人就是一顿乱打,数息之后,他们就完全爬不起来。  严江赞叹这秦国民风淳朴,路人见义勇为,简直是六国表率。  很快就有游徼过来询问,见盖聂笑着站在一边后,翻了个白眼,询问了几个路人事情经过,熟练地让人把两个罪犯捆起来,然后摸出他们的钱袋,当众点清,分给在场诸人。  严江有些莫名地分到几个钱时,却听旁边一人道:“游徼错也,这人先前只干看着,并未抓这犯人。他未擒匪,不应分匪钱财。”  此话一出,这带笑的游徼当场表演了变脸,沉声道:“有贼杀伤人,百步之内,旁人如不拖援手,当罚二甲,你不知么?”  严江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刚刚路人反应这么快,原来见义勇为在秦国是义务,勇为可以分有罪犯身上的钱,不勇为要罚款的……  这能说什么呢,任罚呗。  严江没有铠甲,于是要折成秦国的半两钱,而两铠甲的钱居然高达四金,是一户农人一年的收入了。  倒是盖聂在一边劝道:“这位士子想是六国游学而来,不应用秦法而罚。”  “异国之人?”游徼皱眉道:“可有传验?”  严江苦笑道:“我是秦人,还是给金吧。”  “秦人如何不懂秦律!”游徼正色道,“北晋多有赵国奸细混入,速交验传,否则就拿你审问。”  严江只能给他。  确定身份后,对方看他的眼神古怪有如逃犯,嘀咕道:“你官至上卿,却不懂秦法,律法考核是如何过了,难不成是贿赂了考官……”  正醒过来的猫陛下没忍住嘎笑了一声,然后收敛笑意,傲然抬头,继续在严上卿肩膀上保持端庄。  严江老脸微红,却见周围路人已经感谢盖聂又为他们创收,让下次多收点人来,然后便各自离开,那熟练的模样,也不知这事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了。  于是再度聊问盖聂:“你剑术如此出众,入军中必能得爵,有肉有酒有房有地,为何不入呢?”  “我已经年过六十,过了征兵的年纪,”盖聂笑道,“年轻之时转战六国,杀人不知凡几,待我老去,已然称不上第一,又见惯了轻侠无端伤人,动辄得咎,剑术再好,也不过贵族手下一鸡鸣狗盗之途,我少时气傲,不愿为人所用,数十年游历,除剑之外,竟一事无成,不如归乡。”  “您过谦了,有此剑术,又怎会是一事无成,”严江赞道,“先前两招,看得我亦想与你一较高下呢。”  盖聂深深地看他一眼:“还是罢了,我已老朽,而你,尚且收不住。”  严江脚步一顿。  “你身上杀气之浓,有一往无前之意,却无回头之势,”这位剑术高手一眼看穿关键,“真杀上头了,你控制不住自己,如此一来,甚难收场。”  “说笑了,秦法禁止私斗,我又如何会知法犯法呢。”严江把话题转开。  “并非说笑,”老者意味深长地道,“你心飘的太高,不愿停下,不愿牵挂,自然无情可留,但势不可去尽,刚不可长久,世间之大,你总会有折断那日。”  “先生,您都在和我讲起做人的道理了。”严江有些无奈。  “你是练武的料子,我只是不愿你折罢了,”老人看着他,又仿佛在看另外的人,叹息道,“年轻之时,总觉得日子还长,能够挥霍。可那样一辈子,又错过的何其多。”  “照你所说,是要我定下来了?”严江有点想笑,“那接下来,我是不是要娶妻生子?”  “这些都得你自己愿意。”老人微笑道,“路是自己走,偶尔换换过法,也算新的尝试。前边便是食肆,我先去过了。”  “今日叨扰了!”严江拱手送别,看他远去,又忍不住摸了一把陛下。  陛下在听得“娶妻生子”时就狂皱眉,如今看着严江似乎有些考虑的模样,几乎就要把鸟脸拧成一团了。  “心无所归,倒让他看出来了,”严江轻笑一声,在爱宠耳边叹道,“可这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我的归处呢?”  两千年之隔,又岂是他一凡人,越得过去的。  陛下捧起脸,陷入沉思。  归处——阿江最喜欢奇观与异人。  或许,要修个更大的宫殿?还是别的什么奇观,如建些大金人展示大秦武力?  又或许,把六国能人,都迁来咸阳?  -  牵着牛,那田吏突然回头道:“你说那么多,是什么意思?”  “没甚意思,”老人抖抖胡子,悠然道,“不把这些年轻人说晕,我哪来的清静日子?”第65章 意外  这次榆次之行扶苏有些失望, 因为并他没有看到天下第一剑客大杀四方。  按大侠盖聂的说法的是秦律禁止私斗,他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好行伍,而且早已老朽,过了弄边舞剑的年纪,你们年轻人就不会为难老人了。  话都说份上了, 严江当然也不能为难他, 于是把目光聚焦于三月一次的赛牛大比。  但结果令人失望, 大赛十分无聊, 就是评比牛的体重腰围牙齿和皮毛,不但看不到斗牛,更没有什么牛拉绳赛跑拔河之类的比赛, 毫无观赏性可言,那老头子精的很, 于是在比赛过后, 严江带着扶苏离开榆次, 顺汾水而下, 去往关中。  这一路顺水而下,严江却十分悠哉, 沿途记录水文物种就罢了,途经的每个小城都要去看两眼, 把一个月就可以回到咸阳的旅行拖了整整三个月,中途还上岸走了近百去,去看了壶口大瀑布,发表了壶口水清如酒的感慨, 扶苏和陛下更是被黄河的波涛汹涌惊到,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功。  然后顺黄河一路,去看了魏长城,这才回到咸阳,这时已经是九月,进入秋收时节。  在咸阳城外,他们看到一大片棉花地。  顶着烈日,农妇们勤劳的地采摘着棉桃,结白的棉纤维很占藤筐,农人们很快就能采完一筐,然后倒在道上停留的马车里。  严江忍不住走进了棉田里,摘下一个绽开的棉桃,轻轻扯开纤维,看到其中包裹的黑色棉籽。  纤维很短,远不如他在新疆里看的棉桃那么饱满,只有山桃大小,但是,这是棉花啊。  相比需要数十道工序的麻与产量甚低的丝,棉花就优秀大可以大量种植,而且加工简便,在传入中国的数十年,就从海南蔓延到整个中国,彻底改变了华夏低层的服装结构,从被套填充到织布纺线,它几乎无所不能,还有上佳的保暖与亲肤效果。  至于说现在还是短绒,又有什么关系,在选种育种的方面,华夏民族是拥有刻在血液里的优秀天赋。  棉花白色反光映在他脸上,映得那脸容分外俊秀,喜悦之情更是难以掩饰。  “这是王上亲自吩咐关照的田地,何人胆敢踩踏!给我拿下。”旁边一个调笑的嗓音详怒道。  严江抬眼,看到李信正对他展露笑颜,那愉悦热情,堪比烈阳。  严江微微一笑,把棉桃随手丢下,按响了手指,向李信走去。  李信的微笑瞬间僵住,野兽一样的第六感疯狂报警,下一秒,他就本能转身想跑。  却听严江冷冷道:“你敢跑,我就敢放老虎。”  花花在他手下熟练地大嗷了一声,虎啸棉田,吓得采棉的农人们四散奔逃。 第45章 兼爱就是人与人之间平等的相爱、非攻就是反对侵略战争,但这些墨者脾气很大的样子嘛。  “墨子有言: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对方轻轻一笑,“那儒生既不兼爱众人,便为害,为害当除。”  这道理很牛啊,严江兴趣上来了,便和他攀谈起来。  对方自称相里云,是秦墨相里氏的族人,当年墨家因吴起变法,在楚国遭了大殃,元气大伤,其中一支家墨家便西迁入秦,就是他的先祖相里勤,先祖认为一统天下才能天下非攻,止战无争,于是就构建攻城守城器械,为秦国出力。  一晃百年,墨家就在秦国扎下根来,秦国的少府管理所有军械生产,于是墨家弟子大多进入军中,为秦制武器,只是这些年来墨家分裂为三支,各不服输,他们相里氏这支被称为秦墨,另外还有楚墨和齐墨,为谁是墨子正统掐得不可开交。  严江问那又是为什么和儒家弟子掐起来了?  相里云翻了个白眼,说来话长。  严江听了半天,从对方诽谤儒家的言语中找出细节,原来墨家天生就和儒家不对付。  怎么说呢……墨家的典籍缺陷有点大。  墨子出生卑微,曾经去儒家学习过,结果被礼仪烦到了,尤其是在听说颜路儿子死了,他求师父孔子卖车把儿子下葬、但孔子表示“卖车的话,就得走路,走路不符合我的身份”为由拒绝后,有爱心的墨子累觉不爱——你们都是伪君子啦!  然后自立门派去了,他非常讨厌儒家麻烦的礼学,主张节俭,死了就死了,钉个棺材守丧三月,差不多得了,像儒家那种倾家荡产地大办葬礼,守丧三年,要悲痛到身体受损伤、扶杖而行的程度那不是没事找事么,活人不是人啦?  这都不算事,为了反搞贵族礼制和压迫,墨家代表着底层人民奋起反抗,不但点出科技树弄出各种攻城器械,还组织了严密的军事团体,要天下皆有大爱,为止战而斗,天子当圣人,节俭爱民,兼听八方,颇有共产主义之风。  同时,为了重视底层人民的意见,就要里长统一思想,再由乡长统一里长思想,延续到帝王那级,人民思想就完全统一,不用再战争,从此世界和平。  可惜的是国君对这种理论当面是笑嘻嘻,背地……反正需要守城时当他们是宝,不需要就撵着跑,然后相里氏们就在这种颠沛流离中悟了,这么下去墨家要凉啊!于是带队入了还弱小的秦国,与秦国领导一排即合,建立了基本的里村制度,然后商鞅过来一看,改革成里乡连座制度。  也因此,秦墨是相当有攻击性的,精于器而疏于论,所以说不过那群儒生,他们如今在秦国的少府之中建立起了一个微小的工业体系,非常得君王器重。  按相里云的说法,秦国的每一件武器大小都相同,是因为工匠的度量都是他们统一发放的,零件必须标准到可以相互拆卸安装,每件出品都要有自己的姓名……等等。  严江越听越惊讶,我滴天啊,这秦墨都已经弄出标准化了,再进一步就是生产线啊,而且器械机关术自称七国第一。  多好啊。  只是听着他们说政治主张时,就很尴尬了。  “兼爱,非攻,节用,明鬼(重视继承前人的文化财富),天志(掌握自然规律)都是很好理念,然以‘选天下贤者立为天子’就有些过了。”严江皱眉道。  “哪里过了,天子不贤,民安有居业?”相里云不以为然。  哪里过了!?这是质疑天子合法性,更不用说其它了,严江看着他,沉思了数息:“那我便讲给你听。”  正好,远处讲台上有一人被唾了下来,十分丢人,于是一时半会没人上去,严江便悠然上台。  “吾为上卿严江,今是闲暇,便讲一出‘论墨’。”严江微微一笑,开始从人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农耕社会能支持的基础等等讲到什么样的情况可以发展到墨家的盛世——那得是共产主义才行。  关键是的把墨家的思想带偏、咳,是带正,既然都是工匠嘛,重新编一个政治纲领,如何以工利天下、以工得民心、以工卫家国、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  这些都是现代社会千锤百炼总结出来的精华,马克大人指出很久了,再者严江也没指望一次把他们扭过来——大不了多讲几次啊,最好把这些珍贵的科研人才都收入门下才好。  反正这年头门派之分也不是那么要紧——荀子这位儒家圣人,可是教了韩非李斯两个法家大能出来的。  那他指点两个墨家名人出来,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科技文明的进步绝对不容打压!  ……  台下的相里云开始听着不以为然,渐渐就皱眉提问,神色越发严厉起来——这些言论,好像,似乎,有点道理的样子。  -  咸阳宫。  秦王政很快接到严江讲学的理论书卷。  略略一翻,神色凝重的同时,心中却渐渐动了起来。  他似乎,找到圈住他办法了。  李斯在一边疑惑地看着秦王,不懂那新书有何可看,让大王把他忘在一边。  突然,见秦王放下书,悠然道:“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得恨矣。”  若能天天在一起玩,死了也不恨啊。  得君王如此评价,必让阿江生知己之感,再与其纵论古今,相知交友,易也。  作者有话要说: 史记里:大王当年沉迷韩非著作,读完说“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得恨矣。”,然后见完韩非就把人家弄死了。第67章 不怕  在战国时期, 是诸子百家的天堂, 因为每一种学说都有人认可, 每一种学说都有可能被重用,墨家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不但能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还身体力行去执行, 说非攻就能帮你守城, 守不住就老师弟子一起殉城, 给心灵鸡汤还送勺子, 如果不是政治主张太坑,又哪可能在会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政治一物,需要天赋, 墨家要求弟子不能穿好的吃好的“短褐之衣,藜藿之羹”,过上早上能吃晚上不一定能吃的日子, 去哪国当官就得施墨家之政, 行不通就走, 还要交党费, 要求之苛刻, 在诸子百家中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这种日子哪是贵族公子们愿意学的,人家辛苦求学数十年, 可不是冲着为人民服务的。  是以, 墨家大多吸纳社会底层,他们生活本就是那样,自然对“短褐之衣, 藜藿之羹”接受自然,可如此一来,政治上的眼光相比那些从小熏染的贵族子弟,就差得多。  严江和相里云的交谈里,他们出身底层却没有拉拢庶民的意思,而是怀抱对统治着美好的幻想,希望秦国统一就天下无攻,秦墨专心注重认识论,并且开始研究逻辑、几何、光、力在事物中的作用。  这已经是现代科学的雏形,但首先要让墨家子认识到的事情是,事物并不能光看外表,节俭是美德,但强行要别人节俭就是不道德的,天生万物以养人,与其一味地保持贫穷,不如带大家一起脱离贫穷——这一点,恰恰是墨家的强项。  与其成天和城墙弓箭兵戈死磕,你们的目光能不能放开一点,改进犁可以让一人所耕地五倍增加,改进纸可以让文字通传天下,改进铁器生产可利天下,改进棉麻可温庶民,求诸国之君兼爱,为何你们不以兼爱众生,为天下利呢?  相里云听得居然感觉到一丝羞愧,强辩道:“我们何处不以兼爱?犁棉之物,不都是农家擅长么?”  严江微笑道:“兼相爱,交相利,农家亦是众生,你既起了分别心,又如何能说自己兼爱呢?”  相里云皱眉苦思。  严江却说得差不多了,下台离开。  这年头的讲学也是看分量的,他身份且不说,见识也远非诸人能及,大家都在和书上的各种表达死磕的时候,他古今中外各种故事信手拈来,听得学子们十分入迷,一时纷纷挽留。  严江婉拒之后,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被张苍堵住。  这位少年看他的目光淡定,仿佛在说先生您居然舍得回来了。  “先生游赵韩可还愉悦?何日再去?”张苍的目光充满了冷漠,“你说走就走如此潇洒,怎么就这么快舍得回来了?”  严江没有半点羞愧,微笑道:“男儿志在四方,再者,若我在,阿苍你如何学以致用,年纪轻轻,便掌管这个偌大的学宫呢?”  听学子们说,他走之后,秦王政直接把学宫的事情扔给了张苍,只是偶尔过问。  张苍恭敬道:“先生既然回秦,那便继续任学宫之主,张苍不敢擅专,这就去向王上请辞。”  严江急忙抓住他:“阿苍莫急,多日不见我甚为想念,近日琢磨出一些吃食,请你先尝,当我赔罪,至于外出之事,你且听我解释……”  这点拿到张苍的死穴,他最不能拒绝知识和美食,而严江偏偏两样都是他见过最优秀的。  于是张苍把人带回去。  严江还指望他整理自己讲给他的各种理论呢,也不尝私,大展身手,做了好些甜品美食。  于是猫头鹰醒来时,就看到自己的仆人在在客房案前悠然地磨浆、割蜜,为旁人洗手羹汤,看他把磨好的杏仁浆过滤,加入骨胶,细心调和,然后递给别人。  在这种一块红糖都是宝物的古早年代,这种美食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抗拒的。  张苍被杏仁豆腐、红豆沙包等完全征服。  本就只是抱怨一下的张苍感觉赚到了一个世界,这种东西,他要是吃不到怎么办啊?  “所以,您下次什么时候走?”张苍抱着陶碗,眼里充满期盼。  这家伙!严江差点气绝,带着一点恶意地道:“等你学会了高中函数,我就走。”  “我一定努力。”张苍又吃了一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猫头鹰也眼睛眯了起来。  张苍最近太闲,一个学宫完全不能体现他的成就,应该把他放在计相里,秋收在即,他既有计利之能,就去过问全国的粮草税赋,免得荒废大好时光。  陛下走进阿江怀里,听两人慢条斯理地聊天,思考着如何可让他放下戒心,也同他如此好好说话。  ……  严江隔两日便去讲学,收到了不少赞扬,听讲人数很多,还有无数人想拜他为师。  张苍专门把他的所讲记录下来,也放到了墙上供人拓印,没有意外的话,他就是严氏之学的传人了,而代价呢,代价就是十几片骨皮熬出的胶片,做果冻,放现代超市大约十块钱可以买到。  在外奔波一年,这种劳逸结合的生活也算满足,他本来想去李信家的,但看到对方青肿的脸,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严江暂时便居在张苍的家中。  一天,张苍回来,十分兴奋地说起一事。  说秦王非常喜欢他的学说,甚至发出了只要在一起就“死而无憾”的感慨,先生您这是前途无量啊!如今昌平君并不如何得君心,若是有心,你必可为相。  “……”  “先生可是感动?”看着严江呆立当场,张苍矜持地问。  严江呵呵了一声,才冷冷道:“不敢动。”  然后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本能地按上了刀柄。  他淡淡道:“这几日我便在城外歇息,不去你家了。”  张苍一脸问号:“这如何使得,王上必然会招你晋见,在宫外岂非不便?”  严江冷淡道:“你还小,大人的事情不懂。”  咸阳城里多不好跑啊,城外就不一样了。  张苍更茫然了。  ……  严江来到城外,找到一处有山溪的田地,开始建房。  这里靠近山岭,就很适合跑路,还能和花花白天相聚。  他招来人手,开挖水池,烧陶水管,搭葡萄架,再让张苍给他找一只建房队伍。  很快,秦王便收到严江的动向。  这是担心寡人强留他?  秦王觉得自己心中有数,只是心中微动,给严江去了一封信。  既然他排斥见面,便见字如面好了。 第47章 于是他只能圆场道:“高乐师一时失念故国,才略有失态,王上还未听乐,不如先得揭过此事,先闻六国之音如何?”  秦王政当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纠结,相反,他挺喜欢这高渐离,无论是助功还是……  “依卿便是。”秦王说完,微微抬手,示意严江。  严江没忍住微微一笑,扶着秦王的手带他上台阶,做为秦王给他面子的回报。  咦,为何感觉他手掌如此烫,几乎有些烧手。  但看秦王面色淡然不改,也不好多问,只扶到阶上,便准备去台下坐着,但左右一环视,竟没有看到一个案几……这是要让他站着听音乐?  却听秦王道:“既只二人,何需虚礼,你我同坐共赏便是。”  严江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想坐远了说话会影响听歌,犹豫了一下,谢过秦王后,便在他身边跪坐着。  案上有酒有肉,还有糕点,还有……咦,这不他送张苍的吉利丁做的杏仁豆腐吗?  秦王收刮好东西的本事真厉害啊。  主人入座。  随后声乐自然开始,这大型音乐现场果然名副其实,虽然没有指挥,但也不知编排了多少次,声音配合之间,天衣无缝,一曲高山流水之音,听得人心旷神怡,回味无穷。  严江一时都记不起这可能是秦王弄的鸿门宴了,全然沉浸在这后世只能用以想像的古典音乐盛会之中,无法自拔。  历史孕育的文明曾经如此美丽,不枉他这人间一场。  秦王虽也在听,但却偶尔凝视他专注的侧脸,那脸庞在四周涌入的光芒里有些温馨,一如那日烛下清浅的微笑。  他是喜欢的。  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高渐离是击筑界的大神了,秦王不舍得杀他,于是熏瞎他眼睛听音乐,可惜高渐离还是不放弃,在筑里放铅杀秦王,可惜他和荆轲一样,命中率不够,失败了。第69章 大胜  大型古典音乐会让的严江与秦王皆十分满意,两人听着战国名篇, 有庄重大气的祭祀之乐, 也有轻灵飘逸的歌舞之乐,伶人吟唱诗经相配, 嗓音之美,让人惊叹。  严江甚至可惜不能录个cd,要流传到现代,这定是能上旅行者号的优秀音乐。  果然, 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  不过战国时果然比较开放, 这伶人唱的是都是求爱知音之乐,既有《狡童》《关雎》甚至还有《越人歌》, 其它几首也是类似之曲, 虽然没有听过, 但都能表达着淑女或者君子对爱情的美好思慕。  严江和秦王都没有怎么说话,品乐饮酒,甚是快活。  只是严江渐渐觉得不对了。  秦王似乎并没有喊停的意思。  一个时辰下来,乐师们已经面有菜色, 音已经开始不准, 连唱歌的伶人也有些破音, 身体微微颤动,却不敢发出一声哀求。  这样就有点过份了。  并不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严江微微皱眉, 轻声对秦王道:“赏乐许久有些疲惫, 我在国外多有见闻, 不如大王与我说说,稍后再听。”  秦王凝视他数息,挥手让乐师退下。  于是整个大殿瞬间空旷,只余他二人,摆件稀少,说话似乎都带了回音。  “上次不辞而别,大王竟未怪罪,实让臣汗颜,”严江看完音乐会,也不搞虚的,直接了当地对秦王道,“有不敬之处,还望大王恕罪。”  秦王政沉默数息,指尖在酒樽上轻点,半晌,才柔声道:“爱卿定要如此防备寡人么?”  “臣惶恐,不敢如此。”严江当然不会承认,这可是秦王,得小心对待。  “不必掩饰,”秦王虽然有耐心,但心知若阿江不愿意放下防备,那么关系就永远无进展,他不是一个会为时间放下戒心之人,“寡人若真想拿你,又岂会等到今日。”  阿江固然是有大能之人,但以他对阿江的了解,若真调集大军,又如何会拿不下,只是他太清楚阿江的脾气,知晓他那宁折不弯的脾气,是以思索许久,终是不舍下手。  严江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也微微展颜笑道:“谢大王成全,只是习惯已成自然,难以更改,然以臣事君王,本应敬而重之,怎能如常人一般对待?”  秦王冷漠的眉眼间略略带了一丝暖意:“旁人不行,你也不行?”  严江觉得有些不对了,但一时又说不清哪里不对,皱眉道:“大王有话请说。”  秦王却没有直说,而是微微叹息:“卿对鸟兽,却是全心全意。”  严江瞬间想到了家里的一大一小,神色自然地温和下来:“鸟兽无知,只恋旧主,自然要关照着些。”  你怎么能和我家陛下花花来比,历史和萌宠完全不是同一个频道的好吧。  “那你又知鸟无二心?”秦王低声道,“若有一日,你那枭鸟离你而去,可会伤感?”  “它不会,”严江自信满满,“阿陛死也不会离开我的,它最爱我了。”  秦王政微微收紧指尖,柔声道:“若它一定要走呢?”  严江叹息道:“我又未捆着它,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定要走,就随它去吧,我便独宠花花便是。”  他指尖微曲又舒展,本能地就想去捏捏陛下或者花花,那手感再好不过了,若能吸上一口,那简直就是最美好的日子。  秦王政目光瞬间凛冽,声音不自觉便冷淡下来:“是否还要再养些雪豹兔狲、红隼小象之物,添丁加口,以此热闹家宅?”  严江捧大脸遥想了一下,面色微红,腼腆道:“倒是王上知我。”  秦王政淡然道:“放心,有它在一日,你想亦别想。”  严江叹息道:“王下此言差矣,只要不行事,想想又有何错,我家阿陛又不知我如何想的。”  秦王政看他一眼,淡然道:“错,它一清二楚。”  严江轻笑道:“阿陛那小脾气,哄哄便好。”  “如此熟练?”秦王也笑问。  “自然,否则我怎么一路把花花带回秦地,”严江璨然一笑,“那时阿陛总能觉察不对,不也让我敷衍过去,回秦之后,不也被我哄得屈服承认花花了么?”  自己那亲亲抱抱加上甜言蜜语,他家陛下根本无法抵抗。  “呵……”秦王低笑一声,收紧酒樽,冷漠道,“所以当年在狄奥多图之处发下的誓言,你便从未想过遵守?”  严江正在品酒,闻此言,乃大惊:“此话从何而来?”  见了个鬼了!  不错,他当年是在那里抛弃花花并且独宠阿陛,还立下誓言保证只爱它一个,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没有人类见证,这远在万里之外的秦王是怎么知道的?!  他本能地扣住腰刀,但才想起见秦王没带武器,但没关系,这么近的拒离,再来几个秦王,也不是他的对手!  秦王政见他眉目凌厉,杀意昂然,终于有一点被挽回颜面的爽快,只是瞥他一眼,淡然饮酒:“如何,一被揭穿,便恼羞成怒了?”  那时它为了救他,可是给他挡了箭支,眼看就要救不回来,严江那时悲伤欲绝,什么要求都答应了,可是结果呢,呵……  严江思索半晌,心中疑惑戒备越来越重:“你究竟是谁?”  秦王凝视他半晌,在他几乎忍不住要扑上去掐着他摇晃时,终于缓缓开口:“我是皓月,它是萤火,皓月焉能与萤火争辉。”  严江感觉如受重击,头晕目眩,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看秦王的目光几乎带了祈求:“陛、陛下?”  秦王政冷漠凝视他数息,默然颔首。  严江抖了抖唇,三观俱裂,六神离体,整个人像被按在水里摩擦了一百回,几乎不能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  他怎么能是陛下呢?  对哦,陛下挑剔、嫉妒心超强、不会捕猎、脾气暴、聪明又霸道、还很对他不屑,像个人一样——妹的,什么像个人,根本就是人啊!  难怪它白天怎么都叫不醒,晚上又睡不着……  秦王少有看他如此混乱的模样,轻饮一杯,心情愉悦,宛如花开,也不催促,只是平静陪坐,给他缓和接受的时间。  严江的的混乱维持了整整十几分钟,这才终于神色复杂地整理好心情,抬起头:“陛下?”  秦王政微微颔首,承认身份。  “你、为什么会告诉我?”严江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若你不说,我如何也想不到,有一眼线,岂非对你更利?”  “寡人行事,向来如此,”秦王轻轻放下酒樽,平静道,“相交以诚,若连此点亦要隐瞒,又有何资格与你同行?”  更重要的是,若想长久相处,枭鸟与他的关系,必会被阿江看出端倪,到时再想解释,就不好解释了。  再者,他既为秦王,何需行此诡计小道,又何需隐瞒心意?  “我需要静静……”这话信息量太大,严江感觉更乱了。  “静静也跟着?”秦王微微皱眉道,“早已经被我丢去兔狲老窝,你找不出了么?”  这严江越来越过分了,到底还藏了多少外室?  严江豁然抬头:“你、你……你还记得!”  “自然记得,若不是的寡人盯着,你怕是能带数百只猛兽回国,”秦王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地,悠然道,“不该说声多谢么?”  “你、你……”严江感觉心里都是苦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寡人如何?”秦王政轻笑道,“你当年说,无论寡人变成何样何物,皆一心一意,生死不离,如今不过换个模样,便要忘记了么?”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严江一时竟然找不出反驳之语。  “阿江,”秦王政把唇间的尾音拉长,那语调带了数分深情,“可想明了?”  严江终于从混乱中理清了一点头绪:“那陛下,你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秦王缓缓靠近他,看他微微向后退了几许,几乎要被压倒在席间,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轻浅酒气,带着温热与旖旎,“你啊。”  他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吮上那轻香的酒意,带着一丝甘甜,还有极尽的满足,有温热从唇间传来,自小成长独行随身的冰冷寒意,仿佛也被随之驱离。  带着轻微的笑意,一吻完毕,秦王傲然起身,大步离去,行走之间,仿佛有旌旗招摇舒展,无人可挡。  只留下阿江面色微红,气息不均地躺在席间,本来有些清明的思绪被这致使一击弄得更加混乱迷茫……第70章 纠结  等秦王离开了数刻,严江这才勉强坐起来, 猛喝了一杯酒, 给自己压压惊。  秦王政的这消息太过致命,瞬间打破了严江坚不可催的外壳, 心神大乱,等反应来被亲吻时,秦王早已人踪沓沓,远离是非了。  果然是陛下那鸟样, 没事各种嚣张, 惹了事跑的比谁都快。 第49章 严江见事情解决,起身告辞。  然后被秦王留住。  这位大王放下书简,神态间似有一丝伤感,猛虎收敛爪牙时,看着实在撩人,秦王政神情失落,叹道:“阿江,你我定要这般生分么?”  “你毕竟没长毛……咳,”严江掩饰地多咳了几声,才解释道,“您毕竟是秦王之尊,我身无寸功,生分一些,更有利于君臣之别,尊卑之分。”  “于你眼中,向来众生平等,”秦王政神色失落,悲道,“为何独独于寡人例外,何其不公。”  “你戏怎么那么多,”严江跪坐在他面前,“又不是鸟,你收敛一点啊。”  秦王熟练地拿手支起头,看着他,微笑道:“如何收敛,还请先生教我。”  “你别摆陛下的姿势!”严江抵抗不了陛下的威力,真拿他没办法了,无奈道,“您已经是秦王了,我时常来找你不合适!”  再说了,你又不能撸又不能亲,更不能抱,哪有毛茸茸可爱?徒然浪费我时间。  “枭鸟之身,不得其声,你如今又百般冷落,岂非负我。”对此事,秦王政忍了好些天了,这个负心人知晓他身份后就把它赶到了架子上,整日与那老虎狐狸厮混。  “哪里负你了?”严江理所当然地道,“是陛下您自己不能说话,我偶尔难以理会意思,也是常事。”  “阿江定有解决之道。”秦王凝视着他,语调温柔,“既可教学宫之众,再一教寡人如何?”  这么好看的大王好声相求,而且还自带历史名人光环,严江一时不能抵挡,终于无奈道:“那,我给你想个办法好了。”  于是严江教了秦王拼音注音,这样晚上陛下想说什么,就可以直接用字母表来表达了,而且他一王多用,让赵高把这些音节记录下来,汇编成本,很快,就把《严氏注音》加入印刷大军之中。  直接给所有文字注音是不可能的,但是说明拼读方法后,有的是想功成名就的人来探索发现。  秦王对此非常满意,不但每晚多了几个时辰的教学时间,而且为陛下表达意见争取了非常大的权利——它只需要在纸上字母表上把想说的指出来,就能表达清楚意思。  于是他愉悦地下了旨意,以后凡严氏之书出本,皆比其它书籍便宜一半。  阿江总能给他惊喜。  -  秋十月过后,就是秦王政十一年。  这年,秦国大丰收。  郑国渠初展神威,关中之地增加四万顷,国库余粮暴涨,又有小麦推广开来,一时间,全国新生儿数量都大量提高——在没有避孕措施的古代,娱乐极少,大家都睡得早,因此农妇会不断地生孩子,而在粮食不够时,新生儿大多会因“照顾不周”死去,这也是古代新生儿夭折率高的一大原因。  这种事情甚至延续到两千后,朱元帅在著作里提起生母淹死孩子时,都十分悲痛。  因为还在收粮,所以不能出兵,但秦王政也没有让闲着,他最近忙着在楚魏之间煽风点火。  六国虽然偶尔会合个纵来秦国门口溜溜,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一团合气的时候,楚魏之间国界绵长,如今江南尚未开发,楚国又大多是贫瘠之地,魏国自然瞧不起这乡巴佬,觉得楚人和秦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南蛮,一个西戎,都是披着人皮的狼。  而楚国上下,也对魏国的城池十分眼热,相比楚国地广人稀,魏国大多是膏腴之地,商贸繁华,税赋丰盈,两国因此冲突不断。  前此日子,楚国又魏又起冲突,秦王便派使者表示我们可以一起出兵,去楚国干一把大的。  魏王对此很是心动,但也知道秦国么怂恿是不怀好意,于是左右为难,且先拖着。  秦王有些不耐了,于是写信说你要不打,我派兵去打,到时不但没有了你的好处,你还得看我心情好不好,要不好,连你一块削了。  魏王对此十分畏惧,于是同意与秦一起出兵攻楚。  秦王这才做罢,于是又派了一只部队从武关出发去南阳,与魏兵两路夹击楚国去了。  严江发现这位大王真的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就这么一点时间,他又看关注了吕不韦的事情。  秦王没杀吕不韦,只是把他流放到蜀地去和嫪毐那些门客聊天了。  但这位大佬并不低调。  或者说,他想低调也做不到——自他入蜀以来,六国王侯晋见者络绎不绝,都想他再出山一次,你那么厉害在这浪费了,要不要来看看我家公子/大王/王孙/有没有投资可行性啊?  秦王对此十分不喜。  他把吕不韦放蜀地,是想隔绝他的影响力,但现在的情况是适得其反,让他名声威望反而更加通传六国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吕不韦毕竟有功于国。”严江把新采的几片苦茶用磨细,用小炉煮了一杯奶茶,加上红糖,递给他秦王。  这种茶饮他只是请张苍喝过一次,没想到就被推广开来,以他做梦都不敢想的速度风靡咸阳,以至如今若没有奶茶来招待客人,就是代表客人不贵的意思。  秦王冷笑一声:“寡人自然不气,但他之所行,不得不防。”  “我觉得还是暂别动他,”严江随口劝道,“秦地之商法,我觉得可以请他出山。”  严江最近才知道,秦国穷啊,因为对经济的压制,国库的钱大部分居然都是从六国抢来的,河西一块小飞地的商贸居然就能抵得秦国三分之一的收入。  也难怪六国看不起秦国了。  商贸不活,民便无富,秦国的半两钱因为含铜量过低,韩赵等国都是不收的。  反而是齐国的刀币样式精美,含铜量大,购买力十足,都能在秦国用,就问你尴尬不尴尬。  经过严江提醒,其中关节秦王早知,他瞬间不悦,默默看他一眼。  吕不韦这些年为了争权,给了他不少难堪,尤其是献上男宠这事,虽然把吕不韦自己也坑了,但到底是秦王心底的大忌,不整他就难受。  严江才不理他的心情,随口道:“他门生故旧还在,你别闹了,等局势稳定,再大展长才不迟。”  “寡人难过,阿江岂能不劝慰我?”秦王政叹息道,他心情不好,你就不能抬头看看?  “没那时间,王上富有四海,何必还记挂这点小事。”严江低头继续拔弄他的茶叶,他算知道为什么会有唐宋那段时间茶汤里要加大料、生姜之类的东西了,不是人不喜欢清茶,实在是没有驯化过的茶叶就得那么喝,否则喝下去会感觉舌头都不是自己的。  秦王政默默喝了一口浓香茶,突然道:“前些日子,燕地献上奇珍异兽,有一雌虎,倒与你家花花相配。”  燕地,那是东北虎啊!花花可以有媳妇了?  严江眼眸一亮,瞬间抬头。  秦王亦凝视着他。  四目相对间,空气安静了一瞬。  严江微笑着递上一碗新茶,道:“今夜星光灿烂,不知可有幸与王共赏?”  秦王微微点头,接过茶碗,那眉目一瞬温柔,宛如春风拂过,繁花盛开。第72章 番外——回家的路上2  “我诅咒你死于烈火!”悲愤的嘶声在阿姆河畔久久回荡。  静静流淌阿姆河在视线的回望中远去,严江握紧长弓, 将视线收回。  也将那张充满着不可置信的面庞从脑海中的抹去。  他催动健马, 与巴克特里亚的军队一起离开了这条斯基泰牧民的母亲河。  “严,我以为你会不忍心。”骑着俊马, 一名褐发的蓝眼的俊美年青人轻笑着与他同行,“毕竟他已经说让你走了。”  “那是骗人,他活着,一定不会放过我。”严江回头看他一眼, 目光凌厉, “希望你也会遵守承诺。”  “当然,只要父亲同意, 我就让人将你送去孔雀王朝。”年轻人微笑着看他, “我帮了你大忙, 不说声谢谢么?”  “如感谢阿尔一样感谢你吗?”严江突然转头,看他一眼。  青年的微笑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坚持住了:“这便不必了,走吧, 父亲等你很久了。”  严江沉默, 又伸手看了一眼长弓。  那一箭, 他并没有射要害,阿尔沙克能活下来吗?  ……  阿姆河, 斯基泰牧民的母亲河。  塞琉古王朝渐渐崩塌, 斯基泰的领袖阿尔沙克和塞琉古王朝东方总督狄奥多图斯已经交战了十数年, 游牧民族天生机动性让后者无可奈何, 如今,这位从埃及叛逃来的大将已经看着了王朝的衰弱,宣告独立。  游牧民族的战斗简单而直接,严江在阿尔那里时,曾经让他占据里海沿岸的少量耕地,建立了基本的后勤,从那时起,他就进入了狄奥多图斯的视线,成为他想征服帕提亚平原的阻碍。  而在知道严江与狄奥的分歧时,提尔斯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王者的信任,就是如此脆弱。  ……  夕阳落下,明月东起。  栏杆回廊上,严江默默坐着,花花盘踞在他脚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  “他还是不愿意放你走吗?”提尔斯微笑着问。  严江抬眼看着青年:“你总是很有时间,关心这些并不重要事情。”  提尔斯坐在他身边,老虎抬头他了他一眼,又继续舔爪子。  “别生气了,我给你带了礼物。”提尔斯将怀里的口袋打开,微笑着递给他。  严江疑惑地接过,瞬间就感觉到不对,急忙打开皮口袋,竟然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兔狲,这只猫科动物只有巴掌大小,短腿胖脸,毛发蓬松,像一个小毛球,冲他凶凶地叫了一声。  花花立刻站起身,对着小崽咆哮。  “别闹!”花花被主人掀开,严江抬头看他,皱眉道,“哪来的?”  “打猎时遇到的,可能是走散了,”提尔斯看他终于不那么生人勿近,温和道,“喜欢么?”  严江摸着小动物,没理会他。  “喜欢为何不留下呢,你也说,早就没有了家人,这里不可以成为你的新家么?”提尔斯温和地问。  严江低下头,终于叹息一声:“我想想吧。”  青年俊美的面容浮上笑意,没再劝慰,而是微笑着退开。  看着他远去,严江面上的笑容渐渐冷去,冰冷地宛如石头。  猫头鹰在他肩膀上低低叫了一声,带着浓重的敌意。  “我知道。”严江抚摸着的小猫崽,看着它嗷嗷叫的模样,嗤笑了一声,“你那么吵,叫静静好了。”  猫头鹰陛下又一次庆幸自己在被取名时不畏强权。  “他想让我帮他,”严江轻笑一声,“我就帮到底好了。”  十多年前,为了安抚拉拢这位已经独立的总督,塞琉古王朝将公主嫁给了这位将军,并且生下了新的儿子。  提尔斯是狄奥多图的长子,他的母亲并没有公主那样显赫的家世与支持,所以,他需要更多立下功勋的机会,来对抗日亦强大的继母与弟弟,而严江就是他的功勋。  他们希望依靠自己对阿尔沙克的了解,彻底解决斯基泰的叛军,至少也要将其重创;如果能把在阿尔沙克处展露的治疗手法教给他们,就更好了。 第51章 秦王政闻言,神色情略不屑:“不过是些许虎豹豺狼,有何可看,你带去它见虎即可。”  严江支头与他对视,温柔微笑道:“陛下,让我一看可好?”  秦王政矜持地道:“此事再议。”  严江微微一笑,以指沾酒,在案上轻轻画出江河舆图,从北疆胡羌到南方闽越,没有城池,但江河山川清晰明确,甚至还有海岸岛屿,再于其中轻轻标出秦国之土——只是渺小一块。  秦王政目露痴迷,但还没看太久,水迹便被风干,再无痕迹,一抬头,便看到严江微笑的模样。  僵持数息,秦王将对方斟来美酒饮下,淡然道:“明日休沐,寡人便与君同赏。”  “谢王上,那臣先回宫准备,先告退了。”目的答成,严江起身道谢。  秦王点头同意,却在对方转身时突然道:“爱卿。”  “王上还有何吩咐?”严江回头问。  “子非我,安知吾心皆为大业?”秦王悠然发问。  严江本能就想反驳,但那一瞬间对方目光灼然,仿佛能看穿自己的本心。  一时竟然心生迟疑,告了声罪,便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那一瞬,耳边仿佛传来秦王的低笑之声。  ……  他回到的住处不久,陛下便从包里醒来,气定神闲地看着仆人沐浴休息,坐在他榻上等他上床。  陛下明明是个人,还一定要同床共枕不肯回窝,就很为难人了。  “陛下白日梦中都醒着,难道不劳累么?”严江穿着睡衣捏起大王的翅膀,拉开,又放下,拉开,又放下。  陛下于是爬到字母表上——拼音太麻烦,音韵很多不准,陛下试了几次后,干脆直接换了希腊字母表,然后它一番辛苦地爬表表示并不会累,反而每日梦后皆精神振奋、神思敏捷,能手撕猛虎,所以很长时间里,都当成是梦境,直到走到狄道,才猛然惊醒。  严江摸了一把手边的花花,满心羡慕:“真是个好天赋。”  不用睡觉还不会累,晚上还能出去浪,他要能这样,大江大河哪里去不得。  两只困难地聊了几句,严江终于还是没问出刚刚秦王那句“心里不光只有大业”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只说明天要带花花去相亲,就先休息了,大王你自己玩去。  花花听不懂,只是拿鼻子蹭了主人,算是晚安吻。  然后熄灯睡觉。  只留下猫头鹰拿翅膀支起下巴,陷入思考。  过了一会,它走到阿江身前,弯腰蹭了蹭他的脸庞,如从前一般,守在他身边。  在翻山越岭的归国路上,每一个日夜,它都是这么守着他。  只是,有些什么,不同了。  有些好看。  -  次日,花花的相亲遇到了困扰。  东北喵凶猛野性,身经百战,身躯比里海虎更大。  花花才被放进兽苑,爬进笼子,就被母老虎揍地翻了肚皮。  严江看得一脸呆滞,回头问秦王:“我、平时有那么宠花花么?让他打架都打不好?”  秦王政在他身边,唇角微弯:“它素来被你接济,想来失了野性,这兽苑甚大,不如将其留下,以添野性。”  严江心想也是,花花出生就被他抱走了,虽然养的非常用心,但到底没有和虎兄虎弟打过,会失败也是正常现像。  他打个口哨,问楼下的花花要不要回来。  花花迟疑地看了下主人,又看了下对面凶悍的美老虎。  美老虎又冲它咆哮了一声。  花花又翻了肚皮,美老虎这才作罢。  花花于是大着胆子凑过去,嗅着对方尾巴。  严江于是放下心来:“好吧,就先留下几天。”  秦王凝视着楼下老虎一眼,目露睥睨,伸出手来。  严江微微一笑,托起陛下玉手,让侍丛领着,开始给他介绍各地献上奇珍异兽,这王家兽苑,不止有燕国的珍兽,还有巴蜀南郡送来的奇兽。  不但有黑熊,还有骆驼、杨子鳄、东北黑熊、猕猴、都不能怎么吸引他的注意……这里居然除了那只母老虎一只猫科都没有。  就很失望了。  秦王倒是很气定神闲,看不出一点失望的模样,他早就命人将猫虎狼狐皆尽藏匿,余下的皆不足为惧。  严江走了一圈,便猛然一停,他看到了一只在木笼之中跌到,虚弱不堪的——熊猫崽崽?  “此为貘,蜀地所供异兽。”侍者恭敬地介绍道。  秦王看了那貘一眼,目光平静而冷漠。第74章 确认  秦王政十一年,在上年丰收之后, 新年的秦国上下都开始了新一轮征兵动员。  秦王兵锋指赵的消息很快通传天下, 燕太子丹脸上的憔悴终于有些消解,每隔几日必要来给秦王献点什么东西表示感激之情。  如今燕国士兵坚壁清野, 都城粮草充足,坚持几个月毫无问题,只待秦军一至,此围必解, 这一次, 他们终于是苟住了。  但在一月初时,传来的一个消息, 让秦燕之间的和乐融融蒙上了一层阴影。  赵将庞煖去世了。  庞煖这个名字在历史的长河里并不怎么为人所知, 但如今却是赵国定海之针一样的人物, 赵王把廉颇这样的老将任性赶走后,就重新启用了他。  这位老人年轻时曾在赵王的曾爷爷赵武灵王手下听用,自家君王在沙丘被儿子饿死后,知道自己干这事不地道的新领导看着父亲手下的老臣们, 总是尴尬又心虚, 便大多将其闲置冷落。  于是赵国人心大散, 重臣武将们大多跳槽去其五国上班,庞煖当时太年轻没威望, 别国不挖, 他索性在家当起了隐士, 成为最后一任纵横家, 有名无权,哪知道五十年后,已经八十岁的他,突然老树开花一把,被拖来为国尽忠。  他拖着残躯打败秦将蒙骜,成为五国合纵攻秦的大将,却因为五国心口不一而失败。  当时燕王看到赵国被秦国没事打上一把,廉颇又被赶走,领兵作战就一个没听过的庞煖,觉得这是个软柿子,就问当年从赵国高薪挖来的大将军剧辛,剧辛说我当年和庞煖是同事,了解他,这人很容易对付,攻赵,是可以滴!  燕王就派剧辛攻赵,然而这事直接上演了牛皮是怎么吹破的——庞煖一战俘获了燕军两万人,杀掉了剧辛,又反攻入燕,若不是秦国相救,燕国当时就凉了。  这位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李牧在代地守备匈奴不能轻动,庞煖是赵国唯一的大将,他一死,灭燕之战,军心动荡,新的将领一时难以服众,灭燕就很难继续下去了,于是两国就互派使者,又开始在求和的边缘试探。  秦王政还得到消息,庞煖死后,赵国之中有人提义迎回被先王赶走的廉颇,便让人去魏国看廉颇还能不能用。  秦国当然不希望名将回赵,于是走了郭开门路,收了秦王重金的郭开丞相本身也和廉颇有怨,一鱼两吃,收了钱后满口答应,保证廉颇回不了赵国。  随后他重金贿赂了去见廉颇的赵王使者,当时廉颇也想回赵国尽忠,便在使者面前吃了一斗米,十斤肉,还披甲上马,表示自己来可以用。  使者回来如实报告君王,说将军虽老,但饭量还不错,只是吧,一顿饭的功夫,就上了三次茅房,这肠胃怕是不行了。  年幼的赵王迁叹息了一句将军老矣,就再也不提这事了。  秦王看完密报,神色喜怒难辩,于是将那卷小纸递给一边的严江。  严江正在给熊猫仔仔喂奶,见状接过来,瞟了一眼,叹息了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便还给他,低头继续逗着小熊猫,对方凶凶地叫了一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这是熊猫非常可怜了,蜀地献来的时候是一大一小两只,大的不久前因为照顾不周已经死去,只剩下这只小的,若不是严江接手及时细心照顾,这小的早和母亲团聚了。  “燕赵必然要讲合了。”严江仿佛知道秦王心中不悦,补上一句。  战国就是这样,形势千变万化,上一秒两方还打出狗脑子,下一秒国君们就能和和气气坐在一起你敲盆我鼓瑟,别看燕赵已经打成这样个样子,只要赵国愿意合,燕国给点边角地也好过把督亢之地这种关键地方割给秦国。  所以这位一死,基本就意味着,秦国到手的鸭子飞了。  再者,如今秦国势大,六国皆惧,有赵国挡着,其它人睡觉都会安心很多。  更尴尬的是秦国刚刚动员了十万士卒已经从关中各地赶来集结,粮草亦从各地征来,随时准备攻赵,这样一来,不打吧,好像怕了赵国;打吧,没有燕国牵制,就要对上善战的赵国主力,是硬仗。  “卿之意如何?”秦王索性放下书简,走到他身边,把那只吸引对方注意的毛团提起,放到一边。  “何须问我,王上已点兵领将,又怎会轻易收兵。”那熊猫又奋力爬到严江腿上,去添那个甜甜的勺子,认真的大眼睛加黑眼圈有点萌,严江的注意力又飘了过去,随口应付道,“打仗哪有那么多取巧,堂堂大秦,从来都是以势压人。”  这话与秦王心意相合,大秦打的硬仗从来不曾少过,以势压人既然可行,又何必奇来奇去,他又掀开了那只烦人的貘仔,把对方的肩膀扳正,四目相对:“那爱卿以为,胜负何分?”  “不遇李牧,自然是必胜。”严江终于将熊猫仔推开,不理会它愤怒的小声呼喊,微笑道,“郭开任人唯亲,打压异己,赵国如今人才凋零,李牧之外,余者皆不足虑。”  “桓齮如何?”秦王如今手下将令众多,桓齮是如今成绩最好的一个,他解燕国之围,又拿下邺城,已经有“小白起”之称。  严江皱眉,这人在秦朝明不见经传,不是水货就是夭折了。  秦王也懂的他的意思,但也有自己的考量,桓齮如今威望最高,不用他于士气有伤,王翦行事虽稳,若能相合自是最好,但先前攻邺,主将王翦、次将桓齮、末将杨端和三人一起,互起冲突,并未拿下邺城,倒是各自分开拿下邺城不说,还拿周围栎阳九城与阏与险关。  “桓齮行事贪功冒进,但士气超绝,战之若无大胜,必有大败,”秦王细细思索着其中关窍,神色凝重,“王翦行事胆大求稳,杨端和正奇相辅……”  他心中飞快有了成算,此次可让桓齮领兵,只是为防万一,可让王翦于太行八径接应,若无事便好,若有变,十万秦军亦有退路。  思及此,他看阿江的神色便温柔很多,然而对方并没接收到他的意思,在皱眉之后,便又低头去玩熊猫。  他心中不悦甚重,便本能地靠近了些,习惯性地把他怀里的毛团掀开,凑近吻了上去。  严江先是一愣,然后长长的睫毛一眨,来不及反应,秦王政便面色如常地退了回去,若无其事地回到案前,继续翻阅秦简,如果不是唇上微微湿润的触感,他会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这下,滚滚的攀爬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神情严肃,坐到秦王案前,抱胸凝视。  “陛下何意?”他皱眉问。  “昔日寡人不理会卿,爱卿不也如此行事么?”秦王眉目端正,贵气昂然,只是语调漫不经心了些,“往常寡人如此主动,卿早就喜不自甚,如何,今换了皮囊,往日恩爱便不作数了么?”  严江想着往对陛下的亲亲抱抱,一时还真难以反驳,皱眉道:“尊卑有别,于礼不合,王上还是不要再……”  “卿不喜欢么?”秦王突然问。  严江被噎住了,随后有些羞怒道:“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闻此言,秦王淡然放下书简,好整以暇地抬首,那一瞬间,他目光温柔,唇角微弯,连语调里都仿佛带上春风般的轻快,他说:“错了,正是此题!”  严江终于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又推开了努力爬上来的熊猫,强行让脑子冷静下来,问道:“当真是这个问题?”  秦王颔首。  “那,是哪种问题?”严江目光凛冽,手指扣住了腰带,轻声道,“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还是龙阳之好弥子分桃?” 第53章 严江帮着秦吏整理了人口户籍, 没有去和桓齮将军接触。  他已经发现了, 桓齮生性高傲,这两年又屡屡立下大功, 是秦王身前红人, 只要保持势头, 他就会是军中一第一, 所以甚是看不起自己这种“宠臣”,可以理解。  他细化了图中的赵国街道图,又开始想念自己已经挂掉的相机手机。  唉,这个时候就会想念诺基亚了,他家的手机一定不会用个两三年就坏。  大军攻下平阳后,桓齮没有冒进,而是加强防务,处置城中赵国士卒,然后收刮一波粮草,准备去攻旁边的武城。  平阳和武城都离邯郸不远,大军两天能到,是邯郸的门户之城,桓齮的打算是端掉邯郸周围的城池,逼赵军主力来找他决战,而他以逸待劳,靠城收割。  可惜的是赵国的军队反应的真的太慢,在这个时代,赵国还是封君制,平阳武城之类的城市都是封给王公贵族,封在平阳就叫平阳君,封在武城就是武城君,君是什么,是“主人”,如平阳君为例,赵王想要处置平阳城中的一个犯人,得先通过平阳君允许。  所以赵国动员兵力的速度可想而知,等一个月后桓齮围攻武城时,赵军大将扈辄终于带着十万大军赶来了。  就严江在秦王那所看的报道,扈辄是庞煖的用心培养的继承人,先前数年征战都把他带在身边,大战之前都得先问问他该如何做,扈辄总能把老师的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所以赵国上下也算用得放心。  严江带着猫头鹰,在远方观看了这场大战。  陛下少见地白天升空,直接围观了这一场大战。  然后两者一起给出结论:有时候名将之间,差的就是那么“离十”的一点。  扈辄虽然有经验,但打得太畏首畏尾,舍不得士卒;桓齮正相反,他以一部分士卒引开敌方大军主力,用秦军围攻赵军粮道,更是狠心点燃了东武城周围的城邑。  而扈辄收到消息后,果断放弃了剩下不多的小支秦军,调兵回头去救人灭火。  桓齮早就设兵在附近埋伏,在赵军救人救火时,他带大军冲入混乱的阵营,见人就杀,赵军士气大损,纷纷逃亡。  这一仗一直杀到月升日落。  扈辄战死,头颅被十几个秦军争抢,十万赵军被秦人杀得所剩无几。  飞累了的陛下缓缓落在严江肩头,看着硝烟战火,神色平静。  然后它展开左翅膀,轻柔地拥住了阿江的后脑,以示安慰。  “看多少次都会讨厌。”严江叹息一声,“无论是在波斯,还是在西域。”  可是这世道都是如此,从西到东,罗马还在和迦太基撕,埃及和塞琉古打出狗脑子,孔雀王朝倒是安稳,但阿育王也没几年活头,他一死印度就要再分裂,西域月氏和匈奴都打得火热,至于中原大地……正一统六国,不以前边的差。  倒是美洲那边去不得,印加文明这时候依然喜欢活祭,而且东西伯利亚的高山冻土不比青藏高原好过,所以还是只能在秦国苟住。  陛下伸头,在他唇上蹭了一下。  “饿了吧,去吃饭。”严江抚摸着陛下,终是忍不住思考,这个统一速度能不能快一点。  但他随即又想,十几年就一统天下,已经是个开挂速度了,自己带了良种增粮,这个速度应该能更快些,至于能不能消化——他转头看了一眼陛下。  陛下歪头,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这天下,就靠你了。”他转头亲了一下它。  这是陛下表明身份后第一次得到主动亲吻,整个羽毛都舒展起来,心情愉悦无比。  当然,这天下,除了他,还能是谁。  -  扈辄战死,桓齮大军威逼邯郸,赵王迁使人求合,毕竟是十万人对十万人,秦军损失不小,便攻下武城修整,严江随军做着记录时,也客串了一把战地医生。  他在阿尔沙克那就靠着半吊子的外伤治疗技术得到部族上下拥护,如果不是想要回国和阿尔沙克闹翻,将来安息建国史上搞不好就有他的名字。  所以他的治疗技术也是被诸多斯基泰牧民练出来的。  大战之中,伤口带来的后续往往会占到减员的三分之一,而这一次,大蒜也加入了军用物资。  蒜的消毒效果很好,在没有双氧水典伏红药水等东西的古代,能有效抑制细菌生长,就是捣汁外敷时痛了一点。  严江让人把包扎用的麻布都用开水煮过,然后烤干再用,他缝伤口非常熟练,也不拒绝军医来学习,很多士卒都感激他,连桓齮都对他感观好了很多。  想到大王那个“我”的回答,严江想了数日,终是没有忍住,抽空时间,严江还带鸟去秦吏治下的赵地走了走。  秦占敌国一地便会派去秦吏下乡,通晓此易主,需要注意和改变的事物,比如赋税口钱如何缴纳,摇役如何摊派,交税的度量都要换成秦制……秦吏人少,语言不通,但陛下和严江都混过了赵地,这个时候的语言又简单,常用的就那么些,所以听得懂大半。  秦吏不懂赵语,想要下乡传达秦法,当然就要找翻译,而赵人里懂双语的,那必然是士族出身,要想蒙蔽个秦人,还不简单么,就算秦吏带了几个如狼似虎的秦卒又如何,一样能一边应付着他们,从容将土地隐匿,财产转移。  很多畏惧秦法、不懂秦语的庶民在大户的恐吓下,自愿以仆人自居,成为了他们的隶臣妾,而这些过错,都算到秦人头上。  陛下在严江的带领下围观了全程,却没有生气,他从不会对人性有过高期待。  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不少新占之地都要耗费时间,清理旧有贵族,大秦一向是这么过来的。  “若你一统六国,难道也要如此治理?”严江问它的同时谆谆善诱,“你现在觉得治理国家应该靠什么?”  陛下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回答是,将关中男丁迁入六国,将六国贵族迁关中,断其根基。  严江被这种操作惊呆了:“这是六国,不是一地。”  占一城一地当然可以这么玩,但这是六国,面积比你秦国还大的六国!  难怪秦灭时关中老秦人都没什么火花,原来你自己把自己的梯子给拆掉了啊!这灭的真不冤。  陛下似乎也觉得不妥,但依然很有自信,表示有我在,这些人翻不起风浪。  严江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那你不在怎么办?”  醒醒,你一凉,大秦可是和你一起凉的。  陛下猛然顿住,看严江的表情犀利而凛冽,仿佛在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亚历山大记得吧,”严江伸手指在他眉心戳了一下,“根基不稳,你平衡力再好有什么用。”  陛下整个鸟都陷入一种深思中。  严江还要再问,便见陛下倒地就睡了。  咦?  -  咸阳宫。  冷风凛冽,明月别枝。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棱,沐浴殿堂,也照亮了秦王政英武俊美的容颜,他在寝大殿中静坐。  沉香缭绕,寂寞空庭,只有一人,横照古今。  他随他从波斯一路归国,自然也听过百年前,西方那位几乎要打入西域的帝王。  可惜一朝身死,家国泯灭,子嗣断绝。  可,那又如何。  他依然有万世功业,惊世绝伦,为世人谨记。  再者,你都半点不急,与我纵论六国泯灭之事,我又如何会如那亚帝那般短寿。  欲要寡人爱民如子?  以能吏服民心?  莫行□□?  他轻笑数声,他那阿江,行事再如何残暴,内里却真是从未变过——我大秦,终是你心心念念的故土。  何需心急,这长夜漫漫,你尽有时间,说予我听。  若一次听了,你必转身就走,再难寻觅。  这般蠢事,寡人如何能做?  他以手支颐,遥望明月,突然之间,又想见他。  ……  天明时,秦王上朝。  “寡人收到奏报,桓齮灭赵军十万,斩扈辄,立大功,寡人欲亲至东郡嘉奖。”秦王傲然于丹陛之上,“诸卿可有异意?”  场下的诸卿先是振奋,然后各种恭喜。  然后就分成两派,大部分都建议大王别折腾,远游耗费颇大,您在咸阳听捷报就好。  小部分臣子称王上威临天下,东郡新收,应该去看看,让六国旧民们臣服听令。  秦王政嘉奖了小部分愿意他出游的,斥责了大部分反对的。  于是很快,秦国臣子便动起来,为王上准备车架随行。  随后,秦王政又留下李斯与尉缭,让李斯减少秦吏的考核标准,收更多吏员交予尉缭支使。  两位名臣皆懂其中奥妙,与秦王讨论了其中一些考核标准后,结伴自去商讨细节。  只留下秦王一人。  遥想了阿江见他王驾亲临会何等感动,他愉悦地端起一碗冷茶,缓缓饮下。  既然欲扰我心神,寡人便如你所愿。第77章 大河  桓齮斩赵军十万后,“小白起”之名声传天下, 赵国上下紧闭城池不与他交兵, 任他横行赵国乡里,大点的城池早就已经万分戒备, 不再像先前一样的可以轻易攻下。  加上秦军战损需要修整,所以大军退守邺城,一部队大军就地分地开垦,准备过些时日再来捞一波。  严江见没事干了, 于是在邺城以南的平原区游荡, 已经渐渐游离到魏国境内。  花花逃脱了东北老婆的魔爪后,仿佛感觉广阔天地大有作力, 陪着他上山下水, 捕猎采集。  严江在黄河水边找到了野生芋头, 虽然是没有驯化过的植物,但这也是好东西呢,种在湿地之中,即可以做主食也可以当配菜, 营养丰富。  他收起几个擦干, 放入包裹, 准备带回关中种植。  他顺着路游荡,在没有牵挂的情况下速度恐怖, 很快就到了荥阳。  然后, 转道溜去了魏国, 去看荥阳不远处的鸿沟。  陛下因此气得一晚上没理他。  严江亲亲抱抱地安抚了它一晚上, 保证很快就回去,然而白天还是一如故我,没有半点回邺城的意思,继续闲逛。  鸿沟这条水渠是中国古代最早的运河之一,比什么郑国渠都江堰都要早一百年,在战国到唐朝的历史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甚至象棋里的“楚河汉界”,说的就是这条水渠,可惜在一千年的时间里,黄河反复翻脸,没事就从这条运河的方向夺河道入淮河,泥沙淤积下,鸿沟因此被废弃,只剩下一段小小的遗迹供后人凭吊。 第55章 严江指了指旁边的老虎花花,表示天天在虎侧,漫不经心地道:“多谢信弟教导,兄自会谨记。”  “你怎能如此不当回事!”李信看他还在细心喂鸟,忧愁道,“就一点也不怕危险么?”  “你便少说两句,我心中有数。”严江安慰道,“王上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我也未必会常居,不过合则来、不合则散罢了。”  “王上必不会放你。”李信感觉头都大了。  “那又如何?”严江勾头陛下的头,在对方看李信轻蔑又有杀气的目光里亲了一下,得到一个回啾,杀气也消散不少,“若非这里最危险,我也不会留下来。”  他与陛下四目相对,皆笑了起来。  猫头嬴更是骄傲地抖了下羽毛,他家阿江就喜欢干大事,就喜欢这种生死边缘试探的刺激感,用他的说法就是,这样才能让他感觉生命的意义,体会真正的活着。  ……  次日,李信被秦王政招来勉励一番,说当郎官之位对他大才小用,然后将他发配去王翦麾下打杂,远离王庭不说,还被父亲狄道侯去信大骂一通,问他是不是又干什么头脑一热的事情,惹了王上不喜。  李信回信辩白说绝对没有,以及这是王上对他看重,是希望他如祖父父亲一样灭义渠下南楚、军功封候,他将来一定可以做得比父辈更好云云,这才没被家法伺候。  秦王则继续巡游东郡。  然而东郡是秦国的飞地,而且占领时间并不长,所以各种反抗势力基本没有消停过,也因此,秦王为自己的安全考虑,是不可能和严江一般到处游玩的。  他最多能随着车队视察治下郡县,晚上就要回到东郡的郡城濮阳,在戒备森严的宫廷里歇息。  严江则可以带着陛下在濮阳城里游荡。  濮阳是真正的古城,在十几年前,这里还是卫国的都城,卫国是当年周文王亲封的诸候国,就是武王伐纣那个武王的亲弟弟,建国长达九百年,比东周西周加起来还长。  濮阳是卫国后来立的新都城,依然有四百年历史,这样的古国都城里还存有大量春秋时期的建筑制式和历史遗留,因为处于齐魏赵之间,这里算是文化充融交流之地,也出现过大量优秀人才。  各国变法人才基本都是从这里出去的,如魏国变法的李悝、秦国变法的商鞅、楚国变法的吴起、还有吕不韦、荆轲、聂政、子路……  “这些人卫国都不重用,真是可惜了。”严江非常遗憾,战国为什么是文化天堂,就是因为东边西边亮,卫国这小国不亮,咱们就去魏国,魏国这大国还不亮,就去楚秦赵齐,总有能看上我们的人。  陛下站在他肩膀上,看到着萧条的夜晚街道,陷入沉思,伸翅膀戳他,让他快休息。  严江明白他是想看这里人生活细节的意思,揉了一把鸟头,随意去敲了个街边一处住宅的门,门内警戒地问什么人什么事?  严江说因为秦王驾临,城中的客舍人满为患,他一旅人无处落脚,想问问你家能不能行个方便,可以给钱补偿,被对方戒备地拒绝了。  陛下飞上墙看了一眼,发现只有院内只老妇和几个小孩,没有男人,又落回严江肩膀。  严江又带着陛下敲了几家的门,被几番拒绝,终于找到一家有男丁、敢于收留旅客的穷困人家。  他给了一块盐做报酬,讨来柴禾,在户主的帮助下烧起热水,询问起为何街上人家都不愿意收住客人。  户主神色疲惫,叹息道:“还不是秦国征兵闹得。”  原来,秦国占领东郡后,因为东郡与赵魏皆靠得极近,濮阳大城人口丰富,这次桓齮攻赵,便大肆从东郡抽丁征兵,甚至达到了三丁抽二的恐怖人数,濮阳本是商贸繁华之地,出过吕不韦这等巨贸,可在秦法之中,商贸更是征丁的第一种,征不完商人才会从农耕之户中抽丁,一时间,濮阳民生凋敝,大量商户逃亡,百姓生活一落千丈。  户主看着五十许人,他怀念起当年卫国君主治下的日子,虽然那时卫元君不思进取,但治下从不扰民,哪怕卫国后来被魏国灭宋时顺手灭了,魏国也没有这么可怕的摇役,年满十七就要服“更卒之役”,一年一个月,要去修城墙、道路、河渠、喂养牛马……然后就是“正卒之役”一整年都要在军中训练维护城池卫。这都不算完,过了还有“戍卒之役”得远出边境戍边作战……  户主说到最后,几乎泪水都要流出来了:“我今年已经四十七岁,没有几年活头,儿孙都被征走,也不知可有命归来,这日子如何过得。”  严江看了一眼冷漠地陛下,也叹息一声:“是啊,苛政猛于虎啊。”  “苛政”在他肩膀抓了一把表示不满。  一人一鸟在狭小的草床上歇息,陛下的爬着字母表,表示卫国虽无苛政,但是灭国了啊,难道在你眼里,民比国更重要么?  “陛下啊……”严江轻轻摸了它一把,看着窗外的月光,悠然道,“沙砾能起高楼、成宫阙,可你看,又有哪里的高楼宫阙可得永恒,沙砾不堪重负时,再华丽威严的宫阙也会倒塌,只有沙砾本身,永远不灭。”  陛下若有所思,看着阿江,未再言语,一夜无眠。第79章 武安  大王静静想了一夜。  心中略有触动,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如今他大权在握, 秦国目前有华阳太后为靠山、昌平君为首的楚系势力最强, 然后便是他一手扶持的李斯尉僚一派的外来公卿,最后一派就是秦国的军功贵族。  他天生就是当帝王的料, 三派势力平衡拉踩玩的炉火纯青,李斯一派毫无根基,只能被他重用,桓齮杨端和等又是他扶植的大将, 昌平君被压得跟本抬不起头, 只等华阳老太后一去,他就可以从容地拔除楚国势力在朝堂上的影响。  所以……这其中, 并无庶民相关之事, 他们安心交粮服役便可, 攻伐六国,并没出过什么差错。  阿江担心的,皆是天下一统之后。  如今还早,虽然需要做些打算, 却非最紧要之事。  ……  但阿江的好意不能拒绝, 次日, 他和阿江肉搏完后,躺在席上交流, 会请问一下社会基础知识, 这种知识不是那种笼统的民贵君轻, 而是会找阿江讨论下治国之略。  严江想了想, 给秦王画了个大饼:“大王想统一天下,可有想过统一民心?”  秦王政支起头看他,柔和地道:“先生可教寡人。”  “以君权由神授,定伦理为王法,顺天应命,轻摇薄赋,收万民心,当如何?”严江想着后来汉武帝干的事情,直接就当错题本用了,“君为天子,天子治世,本为天理,君治世若不不肖,必有灾殃饥荒遍起,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  秦王眼睛微微发亮,几乎瞬间就懂了阿江的意思,国之大事在祭与戎,祭为首,祖先传下,便是权力的合法来源,但春秋治世,如今哪国不能找出一条高贵血脉,秦国的血脉往上还真没多大来头,但若将来源换成天赐,就瞬间和其它六国不在一个起点上。  至于阿江说君王治理不好治导致灾殃遍起,会被上天剥夺合法性,应是他想劝誎寡人,教化治下子民忠君爱国,这要从长计议,非一时之功……  这倒是有儒家风格,只是阿江的治政之道终是青涩了些,知天下事,却不知其中权衡取舍,并非会为他所想模样……  秦王唇角微弯,看着阿江用力思考解释的模样,点头应合。  在很多问题上故做不明,反复讨论。  但治世貌似并非阿江所长,很多问题都能将他问倒,那苦思冥想的模样,甚是让他喜爱。  他还把答不出的问题记下,欲亲身去市井之间走访,说是要做调查。  秦王政对如今的生活越加满意,可说每一天都有新期待。  ……  接下来的日子,严江依然在濮阳游荡,带陛下到处走动,濮阳依然在秦军的铁蹄下颤栗。  终于在十余天后,秦王需要起驾咸阳,结束他的河南之行。  濮阳民众无不欣喜,连庶民愁苦的脸容上都泛起沟壑纵横的笑颜。  严江还果然带午休起来的陛下逛了一圈,让它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不讨人喜欢。  陛下对此表示“区区行伍何知寡人大志,有阿江你喜欢便足矣。”  严江陷入沉思,他知道时候说过喜欢秦王吗?  没有吧?  然而,就在秦王将要起驾之日,发生一件大事。  太子丹私下离船,以侍从掩饰,扮作宫人,逃离秦军管控。  秦王大索濮阳内外,一时间,东郡鸡飞狗跳,好在因为对太子丹的看管严格,所以在侍卫发现不对后立刻上报,此时,太子丹未能走远,还没能踏上黄河渡船的汕板,就让蒙毅带人抓了回来。  严江闻此事后,悄悄蹭去围观,刚刚进殿,就见秦王政高居丹陛之上,凝视坐下囚犯一般被压在阶下的太子丹,气定神闲地道:“太子突然离去,可是秦国招待不周?若是,可予寡人细细说来。”  他略略伸长了脖子,悠然道:“寡人定会为你作主。”  那模样之嘲讽,严江觉得自己要是太子丹,一定会上去暴打他,花花都拦不住。  阶下的太子丹形容狼狈,一身粗麻短衣还沾着水迹,簪发散乱,衬着他温雅又俊美却又神色痛苦的脸庞,甚是惹人怜惜,他几乎是恳求地向秦王叩首:“丹服输认败,愿求归,请王上看在昔日旧交,放在下归国,求王上。”  “既如此,归国也非不可……”秦王政说到这里,缓缓放满语速,在燕丹盼望的眼神中微微冷笑道,“只需令乌鸦白头,骏马生角,太子——乃可归国。”  语罢,在太子丹几乎咆哮“赵政!”的愤怒目光里,他平静起身,走到严江身边,骄傲地伸出手。  严江忍笑扶着大王的手臂走出宫廷,有些八卦地问道:“你们有仇?”  秦王政似乎心情爽快很多:“并无,可他忤逆寡人好意,自得给些教训。”  严江一想也是,秦王何等要面子,燕赵讲合这事已经给他一巴掌,他正有火没处撒呢,燕丹就没眼色地过来说要走,秦王扣他些日子发发火就算了,结果还要悄悄逃跑,不怪秦王不悦了。  “那你要怎么处置他?”严江又好奇地问。  “相识一场,削减些用度,带回咸阳便可,他还能如何?”看到阿江主动过来,秦王的心情也明媚不少,将燕丹抛之脑后,“倒是你,可要与我同归咸阳?”  严江考虑了一下,神色略有迟疑,他是想顺路去齐魏一趟的,不过大王最近表现好像能听进一点话的样子,要是走了,说不定就功亏一篑了。  秦王看出他心中动摇,微笑道:“不必眷念,寡人自会于咸阳等你归来。”  严江微微皱眉,终是轻笑摇头道:“也没甚要是,还是明年再去罢。”  再多一年,秦地物种推广完毕,学宫走上正轨,大王再爱民一点,他差不多就可以放心地周游诸国了。  那瞬间,秦王心花怒放,反手扣住他五指,握紧了些。  看他如此喜悦,严江的没告诉他,还有个理由是张苍来信说,花花的东北老婆要生了……毕竟是两种老虎,他不放心得回去看。  -  大东北虎没能活下来,它生病了,做为一只野生东北老虎,无法习惯这方寸之地,严江也不敢说把老虎放归野外——这时的老虎,是真要吃人的。  这里更没有老虎的产生护理,严江回到虎苑时,大老虎生两只小崽儿很顺利,严江正放心时,发现它没生出来的胎盘,严江想上去帮它,却差点被抓死……血管充份的胎盘导致了大出血,可就算如此,老虎依然眼眸锐利杀气凛然,会咬杀所有靠近的生物。  严江没有迷药,想给他喂渗了麻药的水,也被打翻,只能眼看着它越来越虚弱,最后在小老虎的软软叫声叫倒下。  他把两只小老虎擦干净,有些懊悔不应该给花花配种的,寂寞就寂寞好了,自花花这种大老虎,应该自己去找老虎的。  秦王无法理解阿江的脑回路,大虫是何等害兽,死十只百只也都是好事,有什么可伤心的?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只会各种给阿江方便,还会以看虎之名与阿江多多交流,做为每天劳累国事的调剂。  时间过得飞快,在秦军回乡忙活完夏秋收割,十月,秦王再度征兵。  秦王政十一年秋,秦将桓齮从太行中部的井径出兵十万,东出上党,直插赵国腹地,并且攻占赵国北方重城宜安,进逼肥累城。  肥累城有呼沱河的关键渡口,这条河东西贯穿赵国南北国土,一但此地被秦军占领,依托太行山险要和沱河的天险,赵国就被分割成南北两地,李牧骑兵无法南下救援邯郸,可以被秦国从容吃下。  秦王政的目光十分精准,一但拿下肥累城,那么秦国就可以集中全力,与赵国打一场灭国之战,这次他不图城池,要的就是一个快准狠,只要速度快,就可以有赵国没有反应之前拿下这紧要之地。  这种关键时刻,赵王迁的使臣跑死了十几匹马,三天就将召令送至代郡李牧处,让他南下救援。  赵国北方民风彪悍,半游牧的民风让他们上马皆能一战,于是不到半月,就召集了十万骑兵,南下勤王,并且很快守住肥累,与赵王从南边派来的大军汇集在宜安城附近,与秦军对峙。  但是这场仗的结局,却是秦国和赵国都没想到的。  一个月后后,秦王收到了来自远方的战报。  秦军大败,幸得王翦在井径接应,剩余七万败军大多逃回,桓齮将军不知所踪。 第57章 这些小车先投入了咸阳附近的试用。  反馈超好,到处可以看到农活结束,丈夫推着小车,妻子坐在上面,和和美美把家还。  严江自己用了一个小车,每天拉着两只老虎和一只熊猫溜弯,再去墨家做做简单滑轮、齿轮之类的联动设计,完全是人生赢家的姿态,把秦王抛之脑后。  直到有天回家晚了,看到秦王政正在他案上伏案批阅文书。  见他回来,秦王政抬首:“为何此时方归?”第81章 宿命  虽然只是大王随口一问,严江还是呆了一呆, 才掩饰地抱起小老虎和胖熊猫以示清白。  然后便给大王倒茶、又拔好灯芯, 跪坐一旁边,这才委婉表示我心里还是很关心你的, 没过来找你只是因为太忙了。  说着,他便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不对了,来秦朝这有快三年了,秦王对他真的是相当容忍了, 要么自己去找他, 要么他来找自己,基本没有传令召见他这种上下级的待遇, 也因为这个原因, 自己很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忽悠的帝王。  秦王这才抬眸看他:“你看此物。”  他一开口, 旁边的侍从便拿起笼子,其中装着一只——白乌鸦?  严江仔细提着笼子看了看,发现还真是一只白乌鸦,一时间疑惑地看着秦王:“此鸦有何问题?”  秦王冷漠道:“太子丹献上白头乌, 生角马, 希望寡人兑现诺言, 放他回燕,你素通兽性, 且看看是否有作假?”  严江的仔细看了看, 发现它眼眸发红, 是只白化病的乌鸦, 并没有什么问题,就如实相告。  秦王政微带嘲讽:“燕丹费尽心机,只是他那父王,倒真不愿意给他生机。”  这是什么缘故?  严江好奇看他。  秦王政将一卷帛书给他,打开看来,发现这是一份华美的国书,其中盖着燕王的印鉴,字为燕王亲笔,大意是感谢秦王先前在攻赵救燕,希望两国保持友好云云,以后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尽管说来,以及——他不知道什么桓齮,燕国没有这个人,若是抓到他,一定第一时间送还秦国,谢谢。  严江一边看文一边看秦王的表情,心里寻思燕王的目的。  燕王喜想是不想看秦国独大,再者这些年他燕国也受够了没有大将的苦——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不是说说而已,想想看,前几年一个不靠谱的剧辛为将,把好好的燕国拖进赵燕大战的泥潭,自己死了不说,一个赵将庞煖就把燕国这仗给打成了卫国战争,要不是桓齮及时救援,燕国就完犊子了。  桓齮虽然输给李牧,但如今也天下有数的名将,且李牧要镇守北地,也不是能常用的。  燕王这个如意算盘还同时于示意秦王,虽然求你救我那时我当你是爸爸,但是如今我没危险了,你就不是我爸爸了,我燕国依然还是一个你要拉拢的国王,远交近攻的对象,不是啥事都要依着你的意思来,你对我放尊重点。  严江寻思完,一收帛书,道:“你要杀燕丹?”  这打脸来得太快,秦王还说让桓齮全家整整齐齐上路呢,如今缺了主角,又被燕王一顿忽悠,心情定然不爽,可得好好安慰。  “燕国偏远,”秦王政冷淡道,“如今,尚不能拿他如何。”  严江懂了,也就是还不到撕破脸的时间,只是这样燕丹的日子怕就难过了。  他叹息着,坐在秦王身后,给他揉捏肩膀,温柔道:“大王累了吧,不如早些休息,我给大王下厨如何。”  他的手劲太舒适,秦王政转头看他一眼,伸手按住他指尖,得到对方一个微笑眨眼。  “不必,自有人传膳,”秦王政缓缓放下手,自觉耳尖有些发热,转头继续批改奏折,“陪寡人看完这些书卷便可。”  严江自然应是。  最近大军调拨,秦王的事情也极多,但大多又小又无聊,严江坐在一边偶尔瞟两眼,就看到其中一封上写着少府的小车产量,以及有将士要求将小车改为大车,以加大运力,问大王该怎么办?  秦王留言让他们调查一下需要多少大车,然后给他看。  接下来一封就是大将杨端说最近没事干,魏国挺好捏的,大王能不能让我去魏国浪一浪啊?  秦王留言不行。  还有蜀地的郡守说我们这边粮食又丰收了,他们军民齐心协力,还有大王的英明领导才有这样的成就,字里行间疯狂暗示求表扬,并提及今年可不可以多分我们一点辣椒种子,我们这产量需求都超高的。  秦王留言你干得不错,照你说的办,然后将其转给治粟内史。  郑国渠旁边的几个县为分水的事情把官司打到秦王案上。  治粟内史说前线要做好几个转运粮的仓库,不可能一次送到,需要加派人手。  ……  这些都算言之有物的问题,更多的却是一些垃圾内容,诸如新来的太守腾每天都上书:王上好。  秦王留言很好。  北地的义渠献上一只肥羊,说是我们这最好吃的羊,希望大王喜欢。  秦王留言喜欢。  还有人专门上来夸奖大王英名。  秦王留言闭嘴。  严江多看了大王一眼,这位不是挺喜欢听人夸的么?  他继续给秦王磨墨添油,直到把一大堆书卷都写完,这才上前为他舒展酸痛的手臂。  疲惫的手臂被按住穴位时,甚痛,秦王政微微皱眉,但很快又在阿江的服侍下舒展了眉宇,这才语带温和地问起这两只小老虎和一只貘兽打算如何收拾,尤其是这只貘兽已经长那么大了,差不多可以放生了。  严江则温柔地表示这还没成年呢,离不得人,暂时不能放的,一边被冷落的小滚滚已经能熟练抱腿,听到主人提他的名字,滚过来抱住大腿,轻轻咬住主人的衣服。  两只正在互相咬的小老虎见此情况,一致对外,冲过去和滚滚在主人身上战成一团,弄着到处都是毛发飞舞,花花在墙角巍然不动,仿佛后宫之主一样,胸怀大度,不将这些小妖精放在眼里。  于是秦王政脸上的温柔被撤下,他冷漠地伸回被按摩的手,放在腿上,不再给严江谄媚的机会。  严江忍着心痛将老虎和滚滚都拎回了窝里,坐到秦王身边,按住对方的手,认真道:“陛下在我眼中永远最重要,其它物种都是过客,只有您如珠宝美玉,让我日思夜想不得离……”  秦王似乎更不悦了,他冷淡道:“昔日在孔雀王朝,阿育王用珠玉留你,你说这些黄金珠玉,饥不能食,寒不可衣,于你不过身外浮云,无足轻重,此时说这话,倒不心虚了。”  严江的微笑瞬间僵硬,心中大叫这么久的事情你怎么还记得,面上强笑道:“并非如此,只是王上俊美似天人,如珠如玉,我这才用了类比,您就像是我的好罗盘、是我的六分仪,随身带,分毫离不得的。”  秦王政第一次被阿江夸长得美,一时耳尖微热,看他一眼,这才矜持地将手臂再度递给他。  严江熟练地给王上顺完毛,又与他一起吃了义渠献来没有腥味的肥羊,说了一会诸国山河地理风貌,这才梳洗歇息,花花没能和主人同房,被赶到了隔壁,王上换陛下登录后,又和他一起睡了。  次日,秦王满意地上朝。  在朝上,燕国那国书的消息已经传尽朝臣耳中,有人提问如何处理桓齮一族。  秦王政闻言,看了一眼被那人捏过,甚是舒适的手臂,倒没那么生气了:“传喻,得桓齮头颅者,赏千金,邑万家。血亲处死,余者皆罚为奴,流放北地。”  这倒不是太残忍的处罚,在场诸人皆无意见,此事便就此通过。  很快,收到消息的严江也松了口气,血亲数人被处死这是秦国铁律,没办法改,至少这样不会牵连那些远一点的亲族,虽然罚为隶臣,但只要能立下战功,一样可以有起复之机,好过被一锅端走。  他继续带着大小老虎和滚滚,泡在墨家主导的少府里。  这些墨家让他也是很服气了,流水线这种他用在小车上的东西,已经被他们大势推广,这才两个月时间,就已经蔓延到军械上,尤其是把弓箭的羽毛、裹戈的细绳之类的小件外包出去后,严江亲眼看到咸阳附近的畜生倒了大霉,白鹅几乎看到小孩子都要跑、牛羊一个看不好就会少毛,能赚外快的小孩子战斗力恐怖到难以想像……  当然,产量暴涨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他们沉浸在发明创造里不可自拔,知道水轮的力量后,他们根本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咸阳水边已经出现了水磨坊、水锥、水车、水锻坊……一切可以加上这水配件的,就没逃过他们的魔爪,甚至那块地方已经修上港口,变成一个新的集市,有了收税的小吏。  秦国恐怖的推广力就此展现獠牙,墨家的少府官员们在实验成功后,纷纷在咸阳上山下乡,能装的地方都要去推广水车磨坊,八百里关中,那可都是河,零件可以用船运输,放在合适处组装便是,足以让他们精简研究更好的结构与操作。  乡啬夫和庶民们被少府人一声令下,也都去加入工程——虽然开始时,他知道又要服个短役,哪怕近在乡里,也十分不悦,但在修好不久后,总会出现大型真香现场。  以至于很多乡县都会主动过来询问,何时能在他们乡里建上磨坊水车,在知道自己那边水力不够建不了时,还会非常失落,反复祈求少府官员希望他们再去看看。  热火朝天的水利利用建设中,秦国过了一段时间,才收到天下大旱的消息。  这时,关中秦人才猛然发现,从正月到六月,除了正月初下过一场小雪外,居然都没下过一滴雨……  旱灾不比水灾,隐蔽性非常大,抵抗性非常小,人们总是侥幸地期待很快就会下雨,往往等人反应过来时,田地已经干涸,河流已经枯萎,人们只是能杯水车薪地挑水浇地,看着禾苗缓缓枯萎,尽量节省着粮米,到最后饥饿到食尽一切可食的东西。  秦国高效的小麦推广成功躲避了这次旱灾,虽然冬小麦无可避免受到一定影响,但至少还是有收成,巴蜀有都江堰,并没有太大问题,南郡有云梦大泽取水,只是太原陇西北郡之地,不可避免需要一些救济,但这些地方原本就非主产粮区,影响不大。  真正惨的是赵燕楚魏,他们大多种的是粟米,虽然比小麦更耐旱,却是春种秋收,作物夏季对水都有基本要求,旱灾之时,夏日烈阳之下的蒸发,是所有农夫的噩梦。  更恐怖的是,这次旱灾,持续到了八月,三月到八月,都没有下过一滴雨,这种全中原地区的干旱,让人根本没有补种的机会。  秦国各地的对此的反应一是在求水车,二是继续征丁派粮入前线囤积。  严江则开始做天气记录——这是小冰期之前的征兆啊,搞不好以后几十年,旱灾水灾都会经常见。  秦王政对此事十分愉悦,觉得是因为自己死盯农物推广和阿江带回种子的功劳,以奖励名为时常来严江这里享受冷食凉风以及夸奖。  连最近发生的一件小事也没能打扰他好心情——赵国本就不产粮,这次已经闹出天灾,年底出兵时,就好打的多了,这是上天也在帮他。  “太子丹逃跑了,你就真一点不担心?”严江并不觉得这是小事,拿着消息推了推正在吃冰的秦王。  “螳臂当车,有何可虑,燕丹轻虑浅谋,不足为惧。”秦王政说到这,反而对另外的人有意见,“倒是高渐离,寡人如此看重他,他以乐师之身窃符,助燕丹逃亡,待灭燕,必再擒他,刺其目以奏乐。”  严江一时神色复杂。  “爱卿可是担心燕国难灭?”秦王政好整以暇。  严江微笑夸奖道:“怎会,有王上在,何疆不可得,何国不可灭?”  秦王璨然一笑,雄姿英发,霸气无边。  严江脑子里却反复出现绕柱负剑躲筑,也笑起来。  一时间,宫廷内外,和乐融融。第82章 试探  严江最近和墨家走得非常近,简直亲如一家, 回家的时间日益减少。  没办法, 这些秦墨的动手能力太强了,严江有时只需要提一个设想, 他们就能做出实物,如果哪里不好用,还会想方设法改进,那能力让他觉得自己是开了个外挂。  最近他又“发明”了梿枷, 助农民脱粒, 还有碾子,帮助去壳, 更有风扇车, 用以清选吹走粮食中的硬壳。  其中以梿枷和碾子最受广大群众的欢迎, 前者只是在一个大木棍上加几个小木棍,用着打粮食,一看就懂自己就做,碾子虽然重但是磨好了一个里村的人都可以用, 都是能节约时间和力气的好东西, 但而造价贵的风扇车被庶民们嫌弃, 销量可怜,几乎无人问津。  严江最近给秦王吹了几晚上耳风, 终于说动秦王, 让他弄点国有企业, 给农民也找点事做。  少府就是其中之一, 以前少府的兵戈都是专人制作,材料都是专人验收,这次在严江的建议下,秦王终于在商事上松动了一手,允许少府将一部分材料外包出去,放利于民。  陈梦是咸阳宗田的管事,她在陇西被严江上卿赏识,记录农物生长规律,后来推广冬麦时被调到咸阳,被秦王亲自任命为宗庙的田事官,统管千顷良田,不但让全家脱了奴籍,还成了少有的女官,算是人生赢家了。  最近,少府新建了一座纸坊,向各地收买麦杆,最好是切碎泡好的,这下,宗田的麦杆都成了紧俏物资,夏收之后,到处可见捣麦杆的农夫,陈梦交给他们一半,剩下的还是让他们用来烧成草木灰肥地,以免丧失地力。  今年闲置的田地里大多种上了苜蓿,放养的牛羊都甚是肥美,有的里村分肉,甚至达到了最穷的佣耕也能吃上一小块的程度。 第59章 也就是说,李家还没出五服呢,才三代人,就在赵国与秦国已经有三个公候君,那是实打实的跨国企业,任哪个家族看了都要咂舌。  严江还知道李家的传奇并没有就此结束,将来李信也是个名留青史的人物,李信的孙子是迷路达人李广,然而这并不是陇西李氏的传奇结束,他们后裔还有李渊、李世民等会将“李”姓繁育成华夏第一大姓氏。  这就是大家族,不为一城一国动摇,两边下注,死哪边都可以传承下去。  这都不算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七国的通婚,那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缘至亲开掐起来那才是真火。  严江不着四六地想着,而李信那边还在各种恳求,希望严卿大大给出太原至代国一地的地形图——从他在陛下宫室中无意间见到了严卿亲手为陛下做的沙盘,就日思夜想魂不守舍,若非那是大王的东西,他说什么也要抢过来。  严江被他缠地头晕目眩,只能给他画了赵国代地的细图,这是他亲自测出的路径,细节清晰比例真实,李信拿着看得眉飞色舞,然后又称兄道地问可不可以把小老虎给我一只啊。  有老虎,太威风了,李信觉得自己有需求,强烈求!  严江被烦到了,让花花把他咬出去。  然后又有人来求见。  严江拒绝了,怎么回事,虽然他是秦王身边的红人,但这些人应该都知道他是不管事的啊。  然后那人再度求见,严江看了名贴一眼,见是韩非求见,思考一会,终是见了他。  少府最近新建了茶室,饮茶之风已经从咸阳刮向巴蜀南郡东郡的各大贵族们,并且开始吹拂六国,和珠玉音乐一起成为贵族的流行项目,只是可怜了山间那些到处都是被撸秃的野茶树。  韩非与他坐到静室,这位先秦七子之一的韩子越见清瘦,眉宇间都是风霜,只是眉心的愁纹更深,仿佛经历过什么生死大事,眼眸之中,却是带着一种解脱。  “先生请用。”严江为他倒茶。  韩非谢过,敬饮之后,才在严江询问的目光中缓缓道:“十天前,秦王使内史腾攻韩,一路势如破竹,已围新郑。”  很正常,南阳离新郑城不过几十里,半点无险,说破竹都是贴金了,根本是顺水行舟,领军郊游的难度,所以秦王都懒得派大将出马,给腾三万人,就算“大军”了。  思及此,严江恰到好处地露出困惑之色,表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秦王好过分啊,招安太守腾就算了,还让腾去攻韩,伤口洒盐啊,更可怕的是有太守腾在半年时间里华丽变身成秦国内史,还亲自领秦军攻韩,秦王这种信任与重用,韩国那些宫室贵族哪抗的住啊,不望风而降才怪了,估计围不了多久,韩王安就抗不住国内亲贵的压力了。  “韩王愿降,”韩非的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疲惫,想是讲学多时,他的口吃大有缓解,说话语速虽慢,但却尚算连贯,“只是如何降,想与上卿上相商。”  “韩子说笑了,”严江的微笑立刻变得十分礼貌,“此家国大事,应与王上相商,哪轮得到江一届闲人分说?”  “无论相谈多好,自古亡国之君,皆会远离国都,流放荒野,”韩非低声道,“我便是来求严卿给韩王宗室嫡脉寻一条生路。”  他说话一字一顿,不见口吃,这办法倒听起来倒是顺耳很多。  “这事别找我,”严江摆摆手,这可不是他能掺和的,“亡国之君不能久活,是社会安定需要,你为法家大家,不会不知,说这些又有何用。”  一个国家灭亡,必然有复辟之人,亡国之君不死,他们有会有希望之火,所以在灭国之后,国君总会找个由头把人弄死,这事近有卫王野,远有李后主,只能说国王有危险,上位需谨慎。  “他人或许不行,严卿必能。”韩非伏拜道,“吾并非存有留韩之心,只为宗庙社稷留一血脉而已,若能如愿,非必倾尽全力,为秦所用。”  严江这才认真地放下茶饮,轻声道:“我如何信你?”  “秦并天下,大势所趋,”韩非苦笑着道,“周平王东迁之时,天下有国一百四十余,自周失天下,诸国兼并,如今只剩七国之数,韩地国小民弱,纵是躲过此次,亦迟早为他国所灭,若能在秦有立法之功,至少可保宗族富贵,我韩国宗室德不配位,才有灾殃,这些年为保家国费尽心力,累死数王,能失此负担,做一富贵家族,也算好事。”  严江凝视他半晌:“我可为你引见王上,但如何说服他,得你自己想办法。”  韩非神色略松:“谢过严卿。”  他留下一本书卷递上:“此为我在秦国多时,于诸多秦律所见之闻,浅见轻谋,还望不弃。”  严江伸手接过:“韩子自谦了,此物贵比万金,江在此谢过了。”  韩非告辞,他神色间轻松许多。  严江打开书卷,发现是卷上是对秦律的各种批注与案例,以及提出的一些修正之法,韩非的文采依然华丽,几乎可以说是字字珠玑,对很多法条不合理的部分提出更改,甚至有以徒刑替肉刑(断手砍足割鼻)的建议,每条不合理法令都有修改的原因和改后益处。  他匆匆看了一遍,便回到临江宫,在一边等秦王改完奏文,把韩非的事情说了前因后果。  秦王政认真地看了一会,若有所思地放下书卷:“韩王安让韩非来当说客,倒是物尽其用,阿江觉得应如何处置韩国宗室?”  严江心说这关我什么事,我打酱油的,便面上却是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之色:“大王不愿放人?”  “韩国民小力弱,倒不妨先为六国之先例,”秦王微笑道,“流放之地……阿江与寡人提起羌山富有盐硝,却民无教化,寡人使韩王入此地教化羌夷,如何?”  羌山就青海,那地方荒凉路远,只有一条出路,还在秦国腹地……  “王上心机甚毒。”严江叹息道,既不想放走韩非,也不想放过韩王,真是个合格的大人了。  秦王微微一笑,靠得近了些,几乎要亲上的脸庞,柔声道:“阿江过奖。”  自认已经摸清虚实的严江却是一点不虚,轻笑道:“是王上客气。”  想撩吗,尽管来啊。  就不信你敢扑倒我。第84章 越歌  秦王政十二年春,秦国使内史腾率军攻韩, 围城新郑。  韩将申犰拼尽全力抽出五万韩卒, 守卫韩土,内史腾放下国书, 要韩王降秦,否则新郑一破,便灭社稷绝宗庙,若降, 秦以侯爵位待之, 不杀城中一人。  新郑城中,韩王安双眸如血, 与诸臣共议对策。  韩王继位不足三年, 整个人却憔悴苍老, 无比颓废。  宫殿之上,众臣俯首,鸦雀无声。  许久,才听韩王安低沉沙哑地开口:“赵魏可有回应?”  臣子们左右相看数眼, 过了许久, 丞相韩熙才硬着头皮出列道:“本已找赵国君臣商议, 但赵相郭开言赵国受旱,无粮出兵, 一昧向使者索要钱财……”  “给他!”韩王安暴怒道, “他要多少给多少, 只要赵国出兵!难道被秦军破城, 国库钱财不也都是给秦么!”  韩熙悲道:“给了,国库能支的钱财我皆起送上,又在赵百般求借,可郭开拿了钱财便翻脸不认,拖延出兵,如今新郑被围,便有钱财,也送不出去啊!”  韩王骤然坍倒在王席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数息之后,又勉强挺身,询问魏国。  大梁离新郑极近,只要魏国发兵,韩国尚有一线生机。  韩熙低下头,称魏王增对韩使百般安抚,但就不动兵。  韩王安刹那仿佛被抽空了骨头,整个人瘫软下来,其实不问他也知道,魏王增当年在秦为质,为王后畏秦如虎,任凭秦国拿下东郡、朝歌、汲地、垣邑、蒲阳、衍邑,秦王车驾过丽邑骊山时,称此地奇伟壮丽,此话才传不久,魏国朝堂就在讨论献丽邑割地以贿秦,又怎么可能出兵救魏?  齐王建因当年五国灭齐之事,与秦交好,燕国远在北方,无法出兵,楚国——他怀揣着最后一只希望挣扎:“楚王如何?”  众人皆面露难色,过了一会,韩熙方低声道:“楚国李园专政,诸项不合,楚王不得大权,难以招兵。”  三年前楚考烈王身死,李园之妹所生太子熊悍继位,但因为李园杀春申君,犯了楚国公卿大忌,称熊悍非烈王亲子,几乎引发内乱,是以如今楚国政局不稳,根本不可能发兵来救。  韩王安扫视诸臣,似乎想求一良方。  但台下诸臣皆低头掩面,避开了王上那几乎是祈求的目光。  终于,韩王悲叹一声,起身离席。  这时,诸位韩臣间的气氛才微微缓和,许多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仿佛早有后路安排。  韩王安在宗庙跪了两日,水米未尽,终于晕倒不起。  醒后,他拿起秦军所递国书,大哭一场,终是盖下王印,决意投降。  ……  那日,国书递交,内史腾一身戎装,乘高头骏马,静立新郑南门之外。  数个时辰后,  城门南开,韩王安素衣白马,手捧王玺虎符,出城投降。  自此,从三家分晋,到为出城献符,韩国国运一百七十年,就此为止,灭于秦国。  -  严江没有去围观韩国投降,虽然这是意味着秦王一统天下的车轮正式对着六国开碾,但灭韩,真的是一件没有什么难度的事情。  “爱卿真不去看?”秦王拿着国书反复观看,宛如珍宝,拉着爱卿一同欣赏。  严江把降书认真读了一遍,才淡然道:“从百年前申不害变法开始,韩国上下就流行以“术”“势”治国,而非以“法”治国。闹出的笑话更是一堆接一堆,若灭他还有波折,大王也就不必想灭六国了。”  术治是什么治?就是用君王独有的权术来治理国家,后世开发的应用有东场西场锦衣卫粘杆处等等,反正就是把吏治清明当成国家的标准,让人不知道审查的标准是什么从而不敢乱来,但这种要求难度太高了,一般人跟本玩不来,于是韩国就开始流行起权谋操控、相互陷害,相互警惕的内耗之中。  所以韩非空有大才,结果别说救国了,人还被直接送了过来,听说被送时他曾经想一死了之,结果因被韩安喷“你死了秦国怪罪下来是想害死韩国吗?”而失败。  这种国家,不灭才没天理。  “爱卿此言有理。”秦王政神情愉悦,终于将国书放下,微笑道,“这些年,韩国晕招迭出,秦王之强,尚要谢他。”  严江叹息着想,可不是么,什么祸水东引,肥周之计,水工疲秦……  祸水东引就是上党这块兵家必争之地太麻烦了,秦军天天从这里过,还是给赵国,让他们狗咬狗去。  肥周就是给周朝一点贿赂,在合纵时把周朝扯进来,结果周天子回头就被秦国灭了。  水工疲秦——韩国临水治河,寻一善于治水之人修一大渠,耗费民力,使其难以征兵东出。这结果就更惨了,水渠一修好,才一年呢,秦王就拿他们开刀了。  两人说起韩国干的事情,心情似乎都更加愉悦起来。  然后就提起了韩王的落脚之处——西羌。  羌地山高气薄,只有少量羌游牧,那里只有一条道通向陇西,很难与中原联通,而且想要过去必然经过秦朝腹地,一但入此处,复国之民怕是很难掩饰。  若韩国宗室在那里经略的好,就算是给秦国置地,经略不好——那就别说我大秦对不起你,这是你们自己治不来国,大约是祖辈遗传,怪的了谁?  “所以是封韩安为羌侯,食邑于此。”经过严江画出的地图,秦王在后世青海海东的位置轻轻一点,定下韩安的命运。  严江点头赞了几句秦王英明,这种处置情况韩非也不可能提什么意见了,毕竟不可能指望秦国划一块好地方来安置他,他心说而且若是搞得好,也不是不可能向青藏高原拓展,传播中原教化就靠他们家了。  “以后六国遗民,皆可如是安置。”秦王看着青藏高原那一大块土地,抚鄂幽幽道,“对了爱卿,西归时你并未路过此地,怎知有如此地域?”  因为我玩过文明56啊!这个游戏的老玩家都可以拿着张地图玩一整天,对各种世界历史如数家珍,不但可以随手画出世界地图,而且还可以对斯基泰、秦国、罗马、蒙古等大国兵力名人了如指掌。  想到这,严江甚至多看了几眼秦始皇——本着爱国之心,他当年入坑第一局就是玩的秦始皇,一路东征西讨发展大秦文明,按着大王的爱好将土地扩展到了埃及罗马,一路锤万里长城之类的奇观名胜,眼看就要变成亚洲洲长,结果一回头发现帝国入不敷出,破产了!几大城市纷纷反叛,人民的宜居指数变成愤怒,随后灭国。  所以啊……  “陛下啊,奇观误国啊!”严江沉重地道,“多运动,不要太胖,易三高。”  秦王一脸莫名,思索道:“你是又想放老虎咬陛下了?”  其实更想放老虎追秦王,免得年轻美貌的你变成游戏图里那被岁月杀猪刀砍过的胖子——轻笑出声,严江也觉得自己想太多:“王上,无要事的话,我先……”  “听少府说,阿江近来计穷,可是真的?”秦王突然微笑着打断他的退路。  “人力有时而穷,江之所学,已尽授墨家矣。”严江说这倒是真的,在水车、生产线、各种农具、扇子这些小发明交出来后,他基本就没什么可以教的了,毕竟不是这个专业。 第61章 可惜了,记不起来了。  ……  很快,李信大军开拨代地,安营扎寨,一副我会听话的样子。  然后派出士卒打探周虚实。  很快,他发现这赵国代地的兵边,也太少了一点。  远的不说,代城的守备居然只有那么两三千,小一点的城寨只有几百人。  李信接到消息,表现很很正常。  但严江看出他的灵魂已经得到了升华,整个人像吸了草的猫,陷入了梦幻之中。  严江通晓赵语,被李信赖着,去周围打听了一下虚实。  大部分赵人对两个陌生人都很防备,但很快就还是打听到了消息。  “我们北方都被抽得快干了,”一位放羊的老大爷给他们倒了水,接到两人做报酬的干粮,叹息道,“长平战后,南边种田的少了,抽了好些北地男儿过去。”  “前些年十万人被派去救邯郸,扈辄将军被杀,十万男儿都没回来。”  “这次秦人来的特别多,李将军把代地男儿都抽干净了,”那老人叹息道,“这要是北方胡人来了,可怎么挡得住啊。”  两人谢过老丈,两人回营时,天色已晚,一鸟落于肩。  李信面色自若,回到军营,便要召集大军将士。  “王将军让我看着你一点。”严江在一边凉凉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信微微一笑,清俊的眉宇间甚是温暖阳光,声音却是斩钉截铁,“江兄,你要么杀了我,要么,看着就好。”  严江无语,转头看着怀里爱鸟,以眼神询问,杀是不杀?  当然不杀!爱鸟眼光里都是赞赏。第86章 大事  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九月降霜秋早寒, 禾穗未熟皆青乾。  秦王十二年的这场大旱, 不但波及了整个北方,连草原也没能跑掉, 代地本就缺水干燥,在大旱的打击下,草地枯黄,牛马枯瘦, 更重要的是, 连草原也一同遭灾,大片草场不能返青, 于是, 至四月起, 便有小股胡人南下劫掠,为李牧所却。  严江带着老虎观察了代地的牧民,他们大多老幼,春天正是哺育羊羔之时, 缺少缺水让母羊无奶, 牧民损失惨重, 大量牧民南下逃亡或者东入燕地。  后来,李牧向赵国索要粮草, 但赵国亦然受灾, 于是对此置若罔闻, 李牧无奈之下, 只能开放代地税赋粮仓,以边地粮草救治郡下,税赋不缴,又拥兵自重,简直等同不发货不退款还不受理投诉!于是李牧在邯郸赵氏心中的评价,又加了一个大大的差评。  然而到秦王十三年初,秦军三路大军出境攻赵,邯郸集团急令李牧南下却敌,秦军势大,李牧左思右想后,令北地各自闭城不出,不要轻易出城与秦交锋,然后便留下了极少的士卒,带主力南下。  而李信,就正好在这时北入代地。  刚刚二十的他还未加冠,年轻地让人难以置信,但在领军打仗上,已经显露出他非一般的天赋。  在严江的冷眼旁观下,他带着两万士兵,如拔钉子一般,把代郡沿途三十六县,大大小小数十个城池一个个拔了下来。  这位勇武将领身先士卒,数次首登!  首登是什么?  就是第一个登上城墙!  先秦之前,多有士卒弃战而逃,常有主帅死而将士存,导致后来连坐之法,弃主帅而逃者,皆杀。  将军都身先士卒,你们这些小虾米敢不根我拼命冲?不要命了!  代地也是倒了大霉,以前都是对匈奴蛮人,只会横冲直撞——他们就没见过秦军这种花样百出的攻城之法。  云梯都是的小儿科,冲车、投石机、火箭、巢车、轒讟车……秦墨的攻城之技在此地被展现的淋漓尽致,代地小城无一是对手。  而因为李信走时要求小城们闭城自守,所以基本也没来得及通信,李信每攻一城,围城前都会在各个路口设下埋伏,严禁消息走露,于是一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一路打到代城之下。  严江也跟着打了过去。  这里是李牧治郡所在,城高门坚,李信的莽却在这里奇迹般的停止了。  “只要代郡不破,李牧军必忧心后方,不能放手与秦军对敌。”李信振振有词地道,“我的任务是牵制李牧军,若把代郡都拿下了,岂不是让李牧军起同仇之心,这就是真违抗军令,若因此伤了灭赵之讲,怕是不用王上治罪,我爹就拿我祭天了。”  严江看他一眼,轻声道:“看不出来,你倒挺有自知之明啊。”  王翦也是有识人之名了,先前北路军很多人都提议由他儿子王贲来,自己居然以为他只是为了打发李信这个刺头,也是小觑了这些名留青史的人物了。  李信傲然一笑:“是以,等代地向南方求援的信使,秦军便不必拦截了。”  严江看了一眼夜色中的远方孤城,淡淡道:“未必会有信使呢。”  代城中是李牧之子守城,他宁可同城战死,怕也未必会在这紧要关头,求援助呢。  李信微笑道:“没有又如何,此次王上攻赵,将军问及对策,王上却是全权放手,军策只传不问,有王上如此,何愁不能灭赵?”  攻赵之前,秦王政举倾国之力,三十八万大军出关,却没有一个要求,只是淡然地表示灭赵不问时不问策,将军大可放手一行。  当时就把在场将军感动地磕头谢恩。  不问时,就是像长平那样打三年都没关系;不问策,就是打仗的细节每时报我知晓,但不用回答是什么目的,放手一博,避免君臣相疑。  这绝对是君王对将领的最高信任,焉能不誓死报之?  严江看了一眼怀里的鸟儿,见陛下眉目骄傲,超萌,又亲了一口。  陛下满意地回啾了一口。  李信看着阿江给他画的精细地图,北方草原辽阔,又见燕山绵长,赵地平坦,一时陷入沉迷:“严兄,你说,李牧会怎么应对呢?”  “若是你,你会如何?”严江当然知道李牧会在中部与王翦军僵持,但不必说出来。  “若是我,我会带十几万铁骑,从代地飞骑直攻太原,顺水南下,威逼咸阳,必能逼秦国退兵。”李信目光炯然,在战场上的他全无平时的中二之气,宛如利剑寒光,刺人心魄,“秦国虽远来费粮,但赵地本就粮草短缺,邯郸无险,秦国国力强盛,长相僵持,赵国无论如何也撑不住,不如行险一搏。”  严江忍不住笑出来:“真这样,怕是你没能拿下咸阳,秦已攻入邯郸,只要锁住函谷关,回师秦国,你这群士兵就要被关门打狗了。”  围魏救赵的前提是赵国得邯郸得挺一阵子不能灭,就邯郸如今的局势,指望他们守上一年半载,闹呢?  “所以,幸而生于秦,”李信拍腿大笑道,“江兄不知,昨入我于代郡城头,我一位堂兄专门求我不要北去雁门,放匈奴入关为难代地庶民,亏我生得好。”  雁门大营还有几万赵军主力,是北地防守匈最后一点防线,李信就两万人,自家在陇西也是却胡之军,视羌人为蛮夷,当然不会去找那边的麻烦。  严江看他一带兵就上头的模样,摇摇头,“那你便在此地守着,我南下去王翦军处了。”  李信羡慕道:“真想写兄同下邯郸——回头能用鸟儿给我传书么?”  王翦之部在井径,离他们也就五百里,鸟儿来回,半天就到。  “滚。”  -  这次出门,严江没带阿黄,它太显眼,带他像带钞票一样招摇。  反正他也不急,只带了花花和一马,便从代地南下。  一路上,才两年的时间,赵国北地凋敝的十分厉害,地少大旱之下,男子多为轻侠,聚而掠劫来往国队,至使一路几无商人。  流民处处,土地无耕荒废,杂草丛生。  严江一路过来,至少杀了三百人,花了十多天,这才来到井径处。  王翦大军与李牧大军在此地僵持。  王翦大军居于井径山上,二十万大军营垒分明,士卒每日都在修城墙,做箭楼,整兵器。  从出兵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除了第一场相遇时有试探性的互攻,两军便在山上山下住起,成天无所事事,士卒们心中烦闷,上下皆请战,被王将军按下了。  严江带着陛下白天在王翦军中打了一转,陛下见军容有序,上下齐心,甚是满意。  又去问王翦将军现在如今情况如何。  王翦将军微微一笑,滴水不漏道:“数日前,已知密信知会王上。”  严江点头,又说了几句,便离开,回头问陛下。  陛下骄傲地爬字母表告诉阿江,王翦在和李牧僵持了数月,发现这只刺猬真不好下口之后,就给他一封信,信中说“大王,花钱的时候到了。”  收到信的他于是将信转给了尉缭,事情正顺利进行中。  严江秒懂,于是又去了山下的赵军大帐。  他素来胆大包天,在周围山林里找到一些常用外伤止血药,做了处理,便打扮成医家学徒,在赵国粮队路过时偶遇了一下。  于是便被推荐去了赵营,做了一个小小的医官,被李牧副将司马尚的军医治下听令,二十多万赵军,医官只有数十人,按他们的说法,只有士官将领才有资格被医治,普通士卒大多只能自己抗着,每逢大战之时,包扎止血药品有多余者,都会给轻伤者用——重伤,哦,就放那吧。  是以一场大战,战后陨命者,可以占军队损失的三分之一。  严江有些同情赵军,因为秦军在这方面强多了——嗯,在他种了棉花后,纱布和蒜液至少是军需了。  陛下被他用颜料染成了一只黑鸟,说这只大乌鸦,所幸士兵见识少,倒没人多说什么,只是因为常常有饥饿的士卒想将它抢去吃,所以大王鸟失去了跟随的权利,只能白天自己出门找个树梢挂着,免入人口。  是的,饥饿,严江在赵营呆了一个月,万万没想到,这才几个月,赵军的存粮就有不继之兆。  赵王迁根本没有让国内征粮,而是李牧以统帅之权,去周边郡县要粮,而赵国默许他的行为。  可凡送粮者皆知,若无统一规划,那粮草损耗,中途转运,所花人力物力,都是极为恐怖的。  这赵国是要凉啊,一时好奇,于是严江让陛下捉了只兔子悄悄烤了,请客自己的上级医官打听。  陛下非常支持阿江的行为,它在阿江一路驯养下早已非吴下阿蒙,很快抓来肥兔子两只,还去秦营抢了王翦的椒盐包,给阿江的事业添砖加瓦。  没想到这只兔子太香,正好引来了医官的好友,副将司马尚。  司马尚四十许人,虽为将领,长得却十分儒雅,在一众将领中十分显眼,还写得一手好字,大多李牧的军令都是由他草拟,严江请两位吃饭时,也讲起了游离诸国的见闻,旁敲侧击。  陛下在一边认真听。  这问题还出在赵王迁的身上,这位少年被郭开一手教大,整日与宫人厮混,几乎从不上朝,国之大事皆决于郭开,此事让赵国的贵族大夫们十分不悦,渐渐形成了一个“倒郭”集团。  这个集团和郭开都示好李牧,希望李大将军和自己组队,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  先前代地受灾,两方相互推诿,一定要李将军加入一边,才愿意给粮,气得李牧直接用税赋救灾,并且威胁不救代地,下次别怪他无情了,于是贵族们在要挟下,不情不愿地给了一点,这事让李牧与邯郸的关系急转直下。  司马尚表示对如此形势下还在争权夺利的赵国朝堂太失望了。  严江和陛下四目相对,都没话说。  虽然司马尚没有明说,但剩下的消息都够他们想清其中问题了。  “倒郭”集团要的必然是李牧参加废赵王立新王;郭开要的是李牧受他控制。 第63章 赵王迁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李牧的忠言相劝只是的让他瞌睡不已,当问起问题时,只会转头问郭开:“相国意下如何?”  郭开拿出了李牧和秦王通信的“证明”  “国家大患!”赵迁大怒:“此事全由相国处置!”  说完,便飞快离开,远处正有一群少女等候,一见他来,便簇着他于园中追打玩乐,全然无视其它。  李牧神色越见绝望。  郭开居于王座之下,神色据傲,微笑抚须,道:“将军久战不利,难却秦军,徒耗军粮,更与秦国勾结,来人啊,将人拿下!”  李牧神色悲凉,却并不意外,只是长唉道:“天意亡赵,为之奈何。”  便在他要走到卫士身旁,要拔剑自刎时,郭开突然一笑,那笑中满满都是恶意:“慢着,看完此信,再举剑不迟。”  说完,让身边卫士递他一信。  李牧见信后,虎目暴睁,指着他的手指颤抖不停,猛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严江一时好奇,捡信一观,险些暴出一个草字。  只便见秦王亲笔御书:“尔不入秦谢罪,使井径如长平。”  这就过分了,居然说若是李牧不活着入秦谢罪,一但拿下井径,秦军就会坑杀所有赵军败卒。  严江转头,便见猫头嬴陛下骄傲地抬起头,说我暴虐是吧,你李牧敢试试吗?  然后它轻飘飘地在阿江手上爬字母表,表示在你的影响下,寡人如今性情仁和,必不会行坑杀降卒之暴行,阿江大可放心,为你,寡人定约束士卒,以收民心,啾~  严江心下大喜,秦王难道是真的开始看重民心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相比之下,李牧死不死,一点都不重要了!  他一时忍不住,抱着爱鸟转了一圈,亲了它好几口。  陛下满意地啾回去。  心说,看阿江刚刚的样子,当然不会真杀,真杀了,阿江肯定和他翻脸。第88章 黄昏  严江坐视郭开让人将李牧押下,微笑着与郭开讨论李牧将军身体不行, 应该留在邯郸医治。  郭开摸着胡须, 亦然对严卿的意见十分赞同,立刻以王命起令, 李牧面见大王时,恶疾发作,中风不愈,是以命代执兵符的司马尚交出兵权, 由宗室赵葱为上将军, 颜聚为副将,统领二十几万赵军。  严江看着那封手书, 心说这东西回头可得保存下来, 这可是赵国灭国之令, 回头等几千年又是能上国家宝藏的文物,到时拿着“王负剑”、“灭赵书”、“韩非子”、“荆轲匕首”等等,再回头收集一下其它三国的物件,组个战国七件套, 绝对可以震惊世界……  他与郭开礼貌地道别, 便离开宫廷, 只见那赵王迁还在与数名貌美宫女调笑嬉戏,对这边所生之事充耳不闻。  路过一处宫廷内湖时, 只见远方传来的一阵阵的甜美嬉笑, 却是一位三十许人的华服美姬正在一名高冠男人的服侍下踮足而舞, 那衣带飘然间, 美腿白臂,一颦一笑皆是魅惑,她见严江驻足转颜时,不但没有回避,反而露出一个充满媚惑的浅笑。  严江本以为她是宫中舞姬,却见她身着玉带金钩,头戴凤鸟金饰,身着越女绸纱——在赵国能有这样的地位的女人只有一个,这魅骨天成的丰腴女子,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出身倡门的赵倡太后。  他礼貌作揖,退后离开,走得特别快。  走出宫门时,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苍天和赵国是有多大仇啊,什么牛鬼蛇神都在一起了,这种局面,别说李牧了,就是赵武灵王再世也束手无策,而且就他所知,赵国朝堂上的麻烦还有宠臣韩仓、与赵太后有不正当关系的春平君等等,而能挽回局面的人都已经死光了。  “有将无相,为之奈何。”严江漫步在邯郸街头,看着行人来去匆匆,酒肆冷清无人,带着陛下,找到去年初来时坐所居的那家酒楼。  几乎睡着的侍者勉强打起精神,向他询问需求,说这里有新式的好饼好肉。  严江看他面黄肌瘦的模样,起了扶贫之心,让他们上最好的酒菜。  没想到新式的好饼是秦地传来的炊饼,这种可以长途携带又方便沾酱的麦饼居然已经传到赵国,切上的来的白肉沾上了青盐,还带上一碟极稀少的辣酱。  “这是什么?”严江拿筷子指着那辣酱与薄饼,“去岁来此时,并未见过。”  “贵人,这是辣酱,佐以肉,卷以饼,保证您吃了身上舒适,是韩地商人贩来的新酱,又少又贵,普通人家真吃不上。”侍人陪笑道,“我们邯郸酱料极多,但这辣酱却是受旅人喜欢,说是能当烈酒,抵御寒气、提振食欲。”  “如此么,不错,赏你。”严江随便从衣服里掏出几块——他摸到秦半两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换成了一小颗金豆子,随意丢给他。  侍者脸上的愁容终于转晴,千恩万谢。  他又问了邯郸最近的事情,侍者面色很快又愁苦下来,言道秦军压境,城中许多家中男丁被征,去岁大旱,今又征战,邯郸城里粮价上涨的厉害,有点钱的人都逃往了齐魏两国,他是贫家子,又哪里跑得掉呢,只盼望李牧将军能早日打败秦军,还他们安宁。  他还不知道李牧被换的事情,严江没有败他信心,与他说起了家中还有多少地,多少人,过得可还好。  侍人收了赏钱,自然知无不言,他家有两个孩子,去岁饿大饥,不得不卖掉一个,又两次大战,客商大减,这酒楼生意大不如前,幸而东家仁义,只是减半了酬劳,并没有赶他们走。  严江吃完后,找了去岁住的那处房间,与陛下一起凭栏远眺。  一群麻雀在远处的宫廷的屋檐跳跃,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先生?”  严江回头,便见到一名身量拔高,俊美挺拔的少年。  “张良?”严江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是啊,”张良神色复杂,“你来邯郸,赵国怕是麻烦了。”  “哦,此话从何说起?”严江拍拍栏杆,示意他过来,“我先前可保下了一人性命。”  张良走到他身边,目光复杂,神情甚是凝重:“先前李牧进宫,未见邯郸黎民聚集,想是已被困入宫廷中,郭开小人如此行径,想是早被秦人收买,如此,赵焉能不灭。”  当初严江救他一命,赠了钱财后将他赶走,他一路来赵,先是求见张家在赵国的旁枝,然后便在庇护下游说赵国春平君等宗室,希望他们能连韩抗秦,只要自己能得再现苏秦合纵之能,必能救回秦国受苦的父兄。  可是赵国上下几乎都被秦国钱权腐化,一个个鼠头蛇尾,连春平君这个唯一在赵太后身边说得上话的,想的也只是和郭开争权夺力,根本没有一点抗秦之心!  他心中郁闷,这才过来以酒解愁,却不想,又遇到了严江。  “那子房你说,这错,在秦还是在赵呢?”严江反问。  “赵为朽木,内有蠹虫,朽木虽大,却难经风雨,如今又有暴秦催折,内因外患交错,必然倒塌,”张良神情冷漠地像颗石,“但若非秦军压境,虽是朽木,未必没有回春之时。”  赵国的郭开任用亲信,收刮无度,早已触怒诸大夫,若非秦军几次打断,大夫们早就拥立公子嘉,到时民心所向,必能剿灭奸妄、重振国势,所以,其因还是在秦。  “子房错矣,其因非在秦,而在赵,”严江指着远方宫阙道,缓缓道,“赵烈侯分晋立国至今,赵传十二代君王,十一次都是政变而来,内耗成风,有名臣良将而不能留,四战之地,于民私斗妄杀,于朝不审而诛,虽大战多胜,国土越战越少,被灭不过早晚罢了。”  张良微微皱眉,似是遇到什么想不通的问题,严江一时兴起,就给他讲起其中关键,就他游历赵国来看,赵秦同出一脉,风格相似,但败的一点也不冤枉。  赵国基本没有法制这个词,轻侠杀人,投入一强权门客之下便可护佑,乡村互殴以争水争地,都是人多说了算。但民间就算了,赵国朝堂之上,居然也是这么玩!  廉颇见蔺相如一个平民比他位置高,就叫嚣遇到一定要他好看;  蔺相如硬拖着赵王去和秦王约会绳池,约会前还硬要赵王下令“未免不测,一月不归就立太子为王”——也亏赵惠文王能忍,若换成秦王政,怕是当场就要把他做成兵马俑。  赵武灵王废了太子退位后,却又反悔想把太子复位;  说好秦国拿太原地换河西,结果秦国给地我才说不想换了;  李牧有地有兵,便觉得自傲可以不在朝里找靠山;  赵奢连着赵国国王一起骗,打赢阏与之战……  赵国真的没能臣吗?不,他们的能臣名将从不比秦国少,甚至不像秦国的文相都是外来人才,他们有自己的培育的土壤,但是这些能臣一个个都太有性格了,权力的游戏自有它特别的玩法,只按自己的意思来,那就会成为输家!  也因此,这些能臣反而让才能不高的君主们无法忍受,赵偃为何任郭开任用心腹,不就是因为朝野不听指挥么。  说到这,严江冷笑道:“赵偃令廉颇交兵权,廉颇当时既然敢把来接任的乐乘打回去并逃往魏国,就别怪后来会“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李牧既然一个选择都不做,就别怪赵王猜忌,无论古今,墙头草自古都是第一个被收拾的对象。既然废太子是赵国传统,就别怪赵嘉被废时毫无阻力。所以李牧无力挽天倾,因为朝中所有可以帮他的人都明哲保身。子房你记住,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赵国如此,韩国亦如此。”  最后这话太直接太要害,张良身躯微微一摇。  是啊,韩国可怜吗?可怜,他国小民弱,受尽诸国欺凌,夹缝求生。  韩国无辜吗?不,它不无辜!申侯变法后,内斗成风,沉迷权势,不思进取,落人一步便缩头割地求存,六国无不视其为肥肉,不求变法求强,只求一时苟安。  别的不说,他张家当年全盛之时,家中仆人数千,奢靡成风,见韩非大才不能为君所用,却无一人吭声多言——以张家三代为相的权谋,能不知道韩非的天赋么,但正是如此,越不能用之,只因古来变法,无一不是废贵族之权,予庶民之路,强国却败家,所以张家不但不能举荐,甚至还要压下所有举荐,让张家权势在韩国世袭下去。  然韩国一灭,贵族们土地为秦所收、权势为秦所夺,又哪一个讨得了好去?  严江见他心有触动,拿话刺他道:“韩国尚有社稷保留,虽被秦王流放羌山,但毕竟还是一块立足之地,你有大才,若愿意,大可去助韩侯重立国土,现在入秦,还能赶上韩侯安十月的集结出发。”  张良眉目微怒,那少年尤自血气方钢,几乎就想扑上去咬死他。  他当然知道韩王安被削为侯爵、流放羌土之事,亦知诸多忠于韩室的贵族随之入羌,但羌地何行荒芜,他若入羌,一身学识理想怕是便要掩埋于田陇沟渠之间了。  “不去也可,七国随君任选……哦,对了,现在只剩五国了,”严江伸指挑起面前美人的下巴,啧啧了两声道,“要快哦,小美人,等天下一统时,你可就没的选了~呢~。”  啪,他手被用力拍开,张良脸色通红,被气地转身就走。  严江大笑出声,然后转头,笑声顿时就弱小了下来——陛下正阴沉地看着他,周围秋风肃杀。  “宝贝,”他一手捞起爱鸟,微笑道,“以后这数月,我便在此等你,看赵国山河覆灭,可好?”  他目光里深情款款,仿佛带着爱意,让鸟儿难以抵挡,恍惚间违心地点点头,然后又懊恼地扭过去——这目光他以前也看过不止一个人,不照样回头就收拾了,他居然一个不甚就上当了。  “宝贝真可爱,”严江忍不住埋胸吸了一口鸟,翻上房顶,“大王。”  陛下转头看他,严江很少叫它大王。  严江抱着他,顺着它蓬松的羽毛,浅笑着凝视着天边:“这天下,好生有趣啊。”  陛下心中一动,在他怀里转过身来,也看着远方霞光,微微挑眉,捧着鸟脸,畅想着一统六国后,和阿江一起观天下河山。  然后,可以将阿江压在身下,亲得他喘不过气来……第89章 幸运  秦王政十三年,秦军与赵军在井陉对峙了三个多月后, 终于开始去推历史的大车轮, 王翦兵锋直指东方,五路大军三者为刃直攻, 两翼侧后包抄,开始平推赵军。  将替李牧的赵葱是赵国宗室里稍微出彩的将领,他随李牧做战多次,自知远远不如, 所以这一路都在加修李牧遗留下来的营垒, 所以防线都照着李将军的要求来,不求有功, 但求无过。  这种自知之明是很不错的, 可惜的是, 他面对的是即将以天人之资晋身战国四大名将的王翦,而战争,从来不是照本宣科的行业,战争这个东西暴戾而危险, 只有最高明的天才, 才能洞悉其中的每个细节, 找出潜藏的漏洞,打出完美的答卷。  王翦用兵从不居奇, 他打堂堂正正, 秦军修了三个多月的营地, 挨过冬天, 牵挂前早点回去收地,而不是在赵国玩基建,憋闷了多日的秦军宛如猛虎出笼,凶狠地毒蛇,在他们眼里,对面的赵军不再具备“人”的属性,而是化为“钱”、“爵位”、“回家”等一个个抽象的词汇,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就赚,要是拿到一个穿甲的敌军百夫长,那就是上天给饭吃,不但能有地有房,还有妹子成群堆着来求嫁。  战争,从来就是秦军庶民最快的晋升之路。  赵军失了李牧,临阵换将,军心不稳,哪里抗的住这样的魔鬼们,在第一天,围绕井陉的数十个营垒就被拿下了十分之一,赵葱立刻就慌了,他担心兵力分散,被对手各个击破,于是收束兵力,缩小防守范围,一派我要与死战到底的模样。  他的行为完全在王翦的意料之中,这位战国名将,收到消息,只是沉稳一笑,对左右说:“稳矣!”  然后他准备好左右两翼士兵开始包围赵军,看起来试图将其包围在井陉山区,表现出我要围死你的架势。  于是赵葱立刻就更慌了,他怕如当年长平般被绕到后方拿住粮道,于是试图突围,将大军带出营垒,王翦放他的先头部队出营,然后左右两翼士兵将对方的部队拦腰截断。  很多现代人对战场有些误解,看着古代战役图上的箭头向来都很茫然,不知道拦腰截断有什么意义——他打我中间,我们不是正好把他包围吗?  这是非常错误的想法,古代军队没有手机传真更没有微信,被敌方攻击时,上方的指挥一但来不了,就会陷入一片我是谁我该向哪边打的混乱中,这时候,人的恐惧心就会被无限放大,失去斗志,战场上又没有人看着,于是有的人就装死,有的人就会逃跑,然后跑的人会传染,越跑越多,跑散之后,再想将人组织起来,基本就不可能了。  所以这就是“击溃敌军”的由来。 第65章 秦王厉害就厉害在他一个人就能平息了六国的各种异动,但这是靠他巡游天下透支生命维持的,等他一入咸鱼堆,三个月不到大泽乡就暴发了,天下反复之时,六国之民第一个杀的就是秦吏秦官,那造反传播速度之快,怕是只有两千年后的大变革才比得上了。  想到这,他继续给他们解释,郡县制当然最好,但每一种制度都会有其最后也是最凶猛的反扑,分封制从商周流传至今,已经有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早已深入六国的文化、血脉、治国之中,这也是六国变法总是不成的原因,无谓是魏国李悝还是吴起,改成郡县后,很快都被贵族们扳回分封,就是因为这是他们共同的利益。  而秦国为什么能变法成功呢?  因为商鞅变法时,秦国人们是还是一群刚刚从半游牧改成定居种田的土鳖啊,商鞅提议迁都后,他们才从雍都的山上迁到咸阳的关中平原上,所以秦国的贵族们那时还都是都刚刚阔起来的爆发户,根本不懂六国贵族这些弯弯绕绕,但哪怕是这样,商鞅后来一样被旧贵族们车裂了啊。  “卿之意,恩传三代,分恩而下?”秦王政若有所思,却依然不是太喜欢,“生效岂非太晚?”  他听阿江提起过,封君之后,就行推恩,如果封君有儿子多,就每个儿子一份,化大国为小国,三代之后,便能全然归秦之中,虽然方便,但等完全清除这些势力,岂非要等三五十年之后了?  但推行倒是不难,秦国军爵只传一代,若能多传一代,并能得到支持,三代,有些太长了……  听秦王之意后,严江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他该说的已经说了,文化征服、收拢民心这事,本来就急不来,说难听点,就秦国这点文化水平,花三五十年收服六国,六国才是最委屈的好吧。  哪怕将来大汉立国,也是直到汉武帝时才将这些分封的旧势力全部吞没,其中还反复了七国之乱等麻烦,这才能汉武帝上下一心,打出一番伟业。  秦王政似乎看出他的未尽之意,目光一转,就见王翦神色微动,听得很心动的样子,便微微皱眉,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只说此事让他想想再议。  接下来王翦拿出了准备好的赵国权贵名单,交给秦王。  他还需要处置一些赵国权贵。  与韩国贵族势力弱小不同,赵国不乏忠君爱国之人,诸多都有威望,尤其是诸多封君,一但逃走,总是麻烦,他浏览着王翦呈上的名单,提笔在其部分名字上画出圈圈。  终于,他擒着冷笑,将画好的名单交给王翦:“此中人,都是当年在赵国欺寡人母子之人,皆寻出,坑之。”  他说完,转头看了一眼阿江,见阿江并无怒色,略松了口气,挥手让诸人退下。  严江早就知道秦王回邯郸要坑杀以前的仇人,但这是秦王私事,没必要干涉,这些天他为了保邯郸不乱,和庶民一起同吃同住,秦王政懂他意思,也给了大方便,不好惹他逆反心理。  再说了,说服秦王是需要足够理由的,这事还真没什么劝他理由,所以严江很有自知之名,跪坐原地,静看着王上。  他说笑游历之时,炫目如日光;安静之时,又静谧如山林,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神安宁,为之倾倒。  秦王政看了数息,便起身坐到他面前,自然地扣住他右手,举在眼前把玩,悠然道:“许久不见,爱卿可有想念寡人?”  严江落落大方地任他捏,微笑道:“若说想我,陛下昨晚打翻烛台,险些被烧时,睡得可是飞快呢。”  “那不同,”秦王政放下他手,靠得近了些,“寡人与陛下,不可混为一谈。”  “王上您当年提起誓言时,可是理直气又壮,怎么不说不可混为一谈?”严江不为所动。  “那阿江是想混,又或不想呢?”秦王微扬唇角,气定神闲地问。  “混又如何,不混又如何?”严江抱胸反问。  “若混,自是如此……”秦王话未说完,便低头吻了上去。  严江坐在柱边,被他压到柱上亲吻,却完全没了上次的相推之意,反而心跳甚快,难以抵抗,被压了数十息后,这才勉强地推开他,假装无事地理了理的有些凌乱的衣角,撩过眉间乱发,悠然道:“王上也真不怕我放老虎。”  秦王轻抚唇角,心情绚烂如夏花,笑道:“那花虎被你丢在城外数月,早已饿得皮包骨,便是真放,寡人也是无惧。”  “真是够了,我每隔十日都有翻越城墙去喂它呢,它是想我才瘦的,算了,”严江无奈地摇头,“随我来吧,我有礼物予你。”  “礼?”秦王浅笑牵他手道,“我以为阿江是以此身为礼相贺呢。”  严江转头看他,微微挑眉,另外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摸了腰间。  秦王政略无奈:“江山美人在前,也就阿江你如此狠心。”  “江山美人?”严江轻哼一声,拿刀鞘指了指柱子:“若真刀兵加身,大王可要记得绕柱而行,且能躲得一时。”  “可要寡人多谢指点……”说到这,他仿佛感觉有点危险,秦王政果断转移话题:“说笑而已,寡人随阿江一去便是。”第91章 易水  严江的礼物有点怪异。  像个胡凳,两边有个半圆的挡板, 登上铺以皮毛, 阿江偶尔会坐在上面,陛下偶尔也会在板上歇息, 所以秦王政还真没想到这是给自己的礼物。  略失望。  “此物何为?”秦王政疑惑地看着严江,对方正在给因为瘦而显得毛长的花花梳毛。  “这个,叫马鞍。”严江随口道,“你收拢赵地, 就能补充赵地骑兵, 这东西便能派上用场了,玩突骑战法。”  秦地多山, 是以秦兵多是车兵步卒, 赵国有巨大的游牧国土, 所以战马存量很大,李牧就是靠他的精骑,打出神出鬼没的歼灭战,割头如割草, 就因为这个原因, 王翦才会选在井陉山和李牧僵持, 免得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收割了。  而这高桥马鞍,前后加上挡板, 可以有效避免骑在马上滑来滑去, 有这玩意, 就可以玩突骑战法了。  而接下来, 无论燕国还是魏楚国,都是一马平川之地,有骑兵加入,那就相当于加了一队闪电战队,在突骑战法面前,步兵就相当虚弱了。  “突骑战法?”秦王兴趣大起,拿起这件马具,坐到花花身边,帮着阿江给虎梳起长毛,“细细说来,是阿尔沙克那种么?”  他下手没轻没重,花花打结的毛发被扯下一大把,嗷地站了起来,回头就想给这坏人一口狠的,阿江连忙按住花花,揉了好几下痛处,又吹又摸,这才把它安抚下来。  花花依然没有消气,拿尾巴用力抽了大王一下,把他拱开。  严江又哄了花花,老虎这才趴下来,继续享受主人的服务。  秦王政神色不变,只是在一边和严江说起那突骑战法。  “材官驺发,矢道同的,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严江解释道。  骑兵现在的战阵都是以骑射为主,但骑兵要有马镫后来才能完全解放双手,变成能百战不败的蒙古铁骑,中原文明想要对骑兵最大的战力挖掘,就是突骑,编成骑兵战阵,一轮冲锋带的收割,这种战阵对步卒几乎可以说是秒杀,对匈奴也是恐怖的杀伤,卫霍靠这个打到了狼胥山,使漠南无王庭。  让中原文明百年无需长城守安。  他拿花花的毛在地上摆出图样,细细解释了秦王听,秦王政神色专注,询问了非常多的细节,严江混过骑兵战法,其中很多关窍都对答如流,秦王越听越明白,当然也懂得这东西有多厉害。  有了这种马鞍,在砍人刺人时,都不会那么容易被反作用力推下马去了,如果再配上戈矛,或者环刀,用来撕开步卒战阵,当真是无往不利。  他细心记下细节,这才“无意”中在阿江与他模拟战阵时碰上手臂,目露痛色,“不小心”给阿江看自己被老虎尾巴抽红的手腕。  严江精于外伤,看了一眼伤痕,心说你倒能卡时间,再过一会给我看,印子就自己消了好吧。  但他还是细心给他揉了揉,起拿棉布冷敷,见秦王目露不喜,摇了下头,给他吹了吹。  那湿热的气息在伤痕上激起一层汗毛,秦王政耳尖浮起一层薄红,面上却是端庄依旧:“收物寡人甚爱之,爱卿既然提此意,可愿训练精骑?”  严江的骑射之术是在里海经生死战阵而得来,有阿尔沙克的亲自教导,秦王政回想起那里的骑术战法,也不得不承认斯基泰骑兵的战法远在匈奴之上。  “当然不愿意,”严江一口回绝,将秦王的手臂放下,微微一笑道,“赵国既已无事,我欲去北方逛逛。”  秦王政的车轮已经滚起来了,接下来就是一连串连绵不绝的灭国大战,燕魏楚齐一个也跑不掉,要是不再去看看,就看不到了。  秦王政扣信对方的手,悠悠道:“阿江就不能待寡人一统六国后,再共赏天下山河么。”  “不同的时候,风景自是不同,”严江轻笑道,“再者说,将来我还要看你一统天下之景呢。”  如此么?  秦王政神色不悦,靠他极近,轻声道:“阿江之心甚广,天下方可容之?寡人可得否?”  抱歉不走心,不约,严江微微一笑,也不怕他靠近,反问道:“王上富有天下,又何须万物皆要握在手心?”  “不须么?”秦王反问。  “须么?”严江亦反问。  秦王政于是小心地试探:“若寡人硬要握在手心呢?”  严江微笑道:“那便要看王上绕柱之能了。”  “如此么?”秦王政唇角微弯,突然靠近,亲吻了上去,攻城掠地,甚至还吸上对方柔软的舌头,轻轻咬了一口,然后闪电般退开。  严江这次果断拔出小刀,急追而上。  这小屋没有柱子,只有歇息在桌案边的老虎一只。  秦王便与他绕老虎与桌案而转,他也是剑术爱好者,身手敏捷,独有的第六感更是敏锐,甚至能提前看出阿江往哪边转,一时间,绕虎数圈,严江居然追之不上,花花看着这两个人类,虎脸茫然。  最后在严江一个翻滚,跨越老虎庞大的身躯之时,秦王乘机闪出门外,一秒变换仪态,以王者君临之姿,缓步离开。  严江轻哼一声,终是没有追出去,他还要脸呢。  ……  见完严江,秦王又见了李牧,这位老将军面色苍白,仿佛老了几十岁,无论旁人问什么,他都半点没有回复秦王的意思。  秦王也不急,只是淡然道:“有百名赵国宗室北去代地,重新拥立公子嘉为赵王。”  这是他刚刚得到的消息,李信南下后,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李牧神情一震,终于问道:“你欲如何?”  秦王低头看着刚刚他口述,赵高书写的战法,终于抬头,平静道:“寡人可不攻代,但将军需得受封秦爵。”  李牧面色苍白,捏拳出声,手背青筋暴绽,却终是无奈地低下头。  代地才历大旱,军民元气未复,若秦军急攻,必然覆灭,绝无生机。  “既如此,将军谢恩吧。”赵高在一边傲然道。  在数十息难堪的沉默后,李牧平复下心绪,抱拳跪地:“……臣、谢王上封赏。”  他明白,在自己收了秦爵后,赵国的百姓们,就不可能原谅他了。  秦王微微点头:“退下吧。”  他本来就没有攻代地的打算,若是赵嘉北入匈奴,反而是个麻烦,倒不如留他收拢赵国残余宗室,到时灭燕之时,一举处置。  秦国不缺良将,留下李牧,一是平息赵人抵抗,二是为了让阿江开心罢了。  他思及此,轻抚着唇角,悠然地想着,若是能常与他如此,绕虎绕柱,似乎都不足惧呢。  只是莫让外人见到便好。  ……  赵国之事暂时告于段落,眼看着快要入冬,严江收拾了行装后,花了十几天,天天大肉伺候,给花花养膘。  李信得了新马鞍,视如珍宝,天天来找严江询问突骑战阵的事情,严江将知晓的细节告诉他后,他又每天带来大豆精粮,日夜不缀地想要和阿黄提升友谊,被阿黄踢了两次,肚子都青了也不放弃。  严江左思右想,这次去燕地,还是没有带上阿黄。  没办法,它长得太高太雄壮,无论谁骑上它,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带上绝对会有许多麻烦——就因为它总会被权贵觊觎,自己在西域路上至少多耽搁了一年。  加上燕地可能会有更多的东北虎妹,搞不好阿黄会被老虎咬了,因此严江只带着花花上路了。  临行时,已是十月末,初冬的雪花飘落,他在收缴的赵地战马里选了一匹看着矮小,但耐力速度都很不错的战马,飞快用粮草建立友谊后,便离开了邯郸。  走出邯郸城,周围已无秦营,他想起在邯郸被围时,几次从城墙上坐篮子出入城中,给花花送食的日子,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第67章 严江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就是战国能人异士辈出, 为何秦灭六国时不见聪明人出来合纵连横?  但现在看他, 他似乎找到理由了——无论你有苏秦张仪之才, 还是廉颇李牧之能,凡去求见主君, 必得给出解决问题的计策, 商鞅见秦孝公给了变法之策;苏秦见燕昭王给了合纵之策;张仪能连横;范雎远交近攻……  可如今秦国一家独大, 见主君, 那就得给出抗秦之策,可是,谁给得出来啊!  严江把自己代入想了想,他要是穿成哪国君王弄出□□□□再变法图强拼死搏也许还能苟一苟,如果是谋士,那绝对是来一个凉一个,来两个凉一双。  由目前看来,这些聪明人太聪明了,那些纵横兵家们未必看不出六国衰落,强秦独大的局面,所以么都入秦国效力,被秦王将光芒掩去,要么就自己找地方喵起来,观望时机,免得被扯进六国泥潭之中。  而燕太子丹这一年来,招揽的多是游侠豪杰,他找来一位隐士田光,而田光推荐了荆轲。  这一年里,荆轲被封为燕国上卿,太子丹半月就修了一座大宅相送,然后又把自己后宫里没宠幸过的美女送给荆轲,随后更是成天宛如夫人般对他关怀的无微不至,让燕国上下瞠目结舌。  其行为之荒唐,几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些古代的群众更是把荆轲的来历往事从头到尾给扒了出来。  这荆轲是卫国人,喜欢读书、舞剑,少年时想在卫国当差,可当时已经弱得只剩都城了,卫元君就对他的剑术与才华没有兴趣,后来卫都被秦国所得,他既亡国,便到处游历想得重用,他去榆次见过盖聂,想讨论剑术,头铁地不认可盖聂的理念,被盖聂瞪一眼就吓走了,后来他在邯郸和剑士鲁句践玩六博,结果又吵起来,被鲁句践发怒呵斥,他以逃走了。  后来他游荡到燕都,成天和一个屠狗者混一起,听说是有亲戚关系,后来高渐离助太子回国后,和荆轲结交了,三个人成天混一块击筑舞剑唱歌喝酒,上头了就抱在一起大哭……  有这样的操作,说他剑术厉害,抱歉,他们燕都上下都是不相信的!  这种故事严江听得津津有味,每天不落地在酒肆里听着,今天好像又月什么大新闻,旁边三座说的都是这事,说到兴起处,还聚拢到一块,八卦得唾沫飞扬。  “知道吗,前些日子,太子得了一匹千里马!就邀请荆轲出门游猎,结果荆轲随口说想吃马肝,喝!太子立刻就把自己的千里马宰杀了,送了份炒马肝给荆轲!”  “这算什么,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新出的那事才叫厉害呢?”  “哦,快说快说!”  “就昨天,太子请荆轲在宫中喝酒,让他的侍妾在宴上服侍,结果给荆轲斟酒的侍女长得美,荆轲就说了句‘美手如玉’……”  “那太子肯定要把这女子送给他了吧?”有人半羡慕半嫉妒地道。  “不,那荆轲说‘不必,吾只爱手而已’。”那八卦者说到这,停了下来,掉起大家胃口,纷纷催他快说。  顿了一下,那人才继续道:“结果立刻,太子就将那女子手砍了下来,送予荆轲!”  这操作太风骚了,别说周围的人们纷纷爆粗,连一边偷听的严江都喷出酒水来。  “这、这,王上都不管的么?”  “自太子归国,王上便让太子摄政,再不问政事。唉,王上到底上了年纪,以后,这燕国都是太子说了算了。”  严江听到这,终于把事情挦清楚了。  这是赶鸭子上架啊!  一时间,他都有些同情荆轲了。  这人的专业居然是怀才不遇的文武双全的人设啊,可惜不是主角,看起来两边都会,但两边都不精啊,想想看,这就相当于,想当于——将来刘邦追回韩信后,韩信洋洋洒洒一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然后败项羽取天下的汉中之策,却没有得来刘邦的赞赏目光,而是被对方一把抓住,塞一把宝剑,说你的意见虽然好,但是太慢了,听说你剑术不错,不如拿我的斩蛇剑去面见项羽,趁其不备取他狗头,到时楚军必败,你我便可东出了!  真是太可怕了。  太子丹如此礼遇荆轲,相当于把他架在火上烤。  若是荆轲不愿意甚至将事情透露出去,那他就是无信无义之人,必被天下人唾弃之。  反而不如拼死一搏,得个名扬天下。  “这战国啊,真是太残酷了。”他忍不住叹息。  正在这时,有人在柜台上沽酒,居然是前些日子见到的庆离,对方见到他后,打了个招呼。  严江正巧无事,便请他一起喝酒。  “庆兄不是住在鄚城吗,怎会来蓟城沽酒?”严江好奇地为他斟了杯酒,问。  “我本居于蓟城,只是我有一远亲族弟这些日子被贵人赏识,总在游说我相助,我才回鄚城处理此私事,处理完了,这才过来。”庆离慢慢品尝着美酒,“严卿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甚好,”严江微笑道,“这燕国,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庆离苦笑一声:“你也听闻那荆轲之事了?”  严江放下酒杯,安慰道:“这世事烦杂,我见太子丹非寻常人,如此礼遇,必有所求。”  庆离有苦难言,只能叹息道:“这礼遇,岂是一般人当的起的。”  严江不好说太多,只是与他碰杯:“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喝酒、喝酒。”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愧是上卿,说得就是有理,来,喝!”庆离与他举杯。  两人默契地喝了一会,都聊起了自己游历天下的事情,严江从西而归,有的是风土人情,故事传奇,庆离年轻时也走过大江南北,一时间,竟大有知己之感,相见恨晚。  庆离说他是来自齐国,是庆氏的后裔,祖上追述到齐桓公旁枝,后来田氏窃国,庆氏的一支就迁居卫国,卫国当年也是大国,只是不变法不图强,尽早有灭国之日,吕不韦是卫国人,拿了卫地后,反而放了卫元君一条生路,只是虽如此,还是有很多卫人觉得秦国于他们有灭国之恨。  严江和他说了一会天下大势,又说了西方之地繁华文明不输中原,却毁于战火,说秦王有其天命,对天下有大任,必然经历血火考验。  庆离听得点头,然后看天色渐暗,便告辞了。  严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支起头,有些困惑的皱眉。  有这样的好手不用,荆轲历史上,怎么却是带着秦舞阳那猪队友呢?  难道是感情不够深,不愿意一起赴死?  另外,荆轲刺秦之事,要不要阻止呢?  虽然肯定是有惊无险,但到底……一场,万一成功了呢?  到时还是提醒一下他吧。  严江如是想着,起身回了客店。  陛下最近总是醒得很准时,最近爱用冷的理由钻他的衣服。  严江总是很难拒绝这么可爱美丽的动物,只能随它去了。  陛下在他手上爬着字母表,辛苦地告诉他最近不要向楚魏那边过去,那边可能会有兵灾,就秦国探子收到的消息,楚王悍在得知赵国被灭后,就频繁联系韩地的旧贵族,并且征兵调粮,想是秦国连灭韩赵,吓到他们了,所以楚国准备再合纵攻秦。  “所以,你准备和燕国交好?”严江听懂他的意思,“你想稳住齐燕,赵国如今刚刚占领,你分不出手来?”  陛下满意地点头,他就知道阿江最懂他的意思,燕国本就不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魏国大梁离韩地不过百里,与秦地边境接壤,拿下那里,比拿下的燕国更重要,不但可以避免合纵再起,还能腾出手来,把最不安定的楚国收拾了。  “最不安定的,不一定是楚国啊,”严江把手放在鸟翅膀下取暖,悠悠道,“太子丹对你甚是不满,欲行要离专诸之事,你可得小心些。”  陛下萌萌地挑了眉,表示那阿江会回来保护我吗?  严江轻哼一声:“那可说不准。”  陛下瞬间心中有数,美美地蹭了阿江的脖子,表示不必担心,我定会加强戒备,且有你相陪,这天下寡人大可去得。  严江被捧了一下,轻笑一声:“知道就好,以防万一,你别亲自接见燕国使臣便可。”  陛下眼眸微动。  那,他若亲自见燕国使臣,阿江,定是会归秦的了?第94章 蝴蝶  大雪纷飞, 燕国的都城里人们来去匆匆,严江沿途记录下燕国的小吃、风俗、衣着、礼器, 感受着中华文明的不同回馈,在晚上时画起了燕国的风景。  他每过一个大城, 都会画出一张类似清明上河图的画卷,做为将来给战国社会研究的历史参考, 增加自己的国宝收藏。  不过因为天冷的原因,陛下毅然拒绝出门飞翔这项夜间减肥运动——这燕地也太冷了,比咸阳冷多了,它需要阿江温暖的怀抱。  同时,它还很看新来的黑毛狗不顺眼,没事就要去陷害两把, 可怜的狗子在经过主人的几番偏袒后, 看到陛下都夹着尾巴。  严江无奈, 只能安慰陛下等离开燕地时, 就给狗儿找个新主人,我身边永远只有你一个, 其它的都是过客。陛下很享受这种被阿江重视的感觉, 这才没有再作妖。  他们一人一鸟继续在燕国浪来浪去, 没事和庆离喝下酒, 高渐离被强行拉来一起吃过几次酒后,对严江的抵触渐渐消了, 愿意给阿江击筑听, 算是酒钱。  筑长得有点像琵琶, 之所以要击筑,是因为这是用铁片敲弦做响的,而高渐离在逃脱了秦王的磨练后,技艺更上一层楼,他的筑音里已经没有杀伐之气,反而是带着淡淡的忧伤,仿佛天空飘雪,有着隐约的离别之意。  那种来自心灵的完美表达,让严江佩服不已。  陛下也很喜欢听这样的音乐,偶尔遇到,都会多吃饭,赞高渐离之筑中王者,宫中乐者多不如矣,等灭了燕国就再征他入宫。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在来了燕都一个月时,秦国的军队终于拿下除了代地外的赵国全境,将国界线推到易水之畔,五天可到燕都,一时间,燕国上下都陷入了恐慌了之中。  毕竟谁的身边睡了一只老虎,都会害怕的。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严江推拒了庆离晚上聚会的邀请,抱着醒来的陛下,披着柔软的连帽长裘,在风雪夜里,走向了一座他一直没有靠近的宅院。  雪花轻轻飘落,雪地的人,仿佛黑夜之中,用白纸贴出的剪影。  那是樊府。  秦将桓齮流亡燕国,太子丹给他盖了华美府宅,以将军之礼待之,与荆轲的别馆相聚甚近,听说还经常拉两人一起联谊。  这座大宅并没有守卫,几番敲门也无人应,严江无奈地拍了拍陛下。  陛下平静地抬起头,没有动。  严江低头亲了他一口。  陛下这才满意地起飞,越过院墙,飞到院内,奋力打开了沉重的门栓,悬浮在空中,等阿江推门而入,这才重新落回他怀里。  这座院落很大,有亭台楼阁,却并没有被精心打理,院中落叶凌乱,草木徒长,廊柱潮湿处生着青苔,甚至看得到被老鼠啃出的门洞,显示着主人居住的时间里,是何行颓废。  陛下目光渐渐冷漠起来。  院中正房依然有着灯火,严江无声无息地走过回廊,宣开布帘,便见的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正对着酒壶,一杯又一杯地饮下。  严江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这是桓齮,这个不到五十,前两年还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须发尽白,眉目沧桑,看他的眼眸浑浊无神,却依然有着一丝狠厉,似败犬,又似孤狼。  “是你,”桓齮先是一愣,随即又低声地笑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严江轻叹一声:“胜败乃兵家常事,秦王非苛刻之人,将军当年之选,可是有苦衷?”  被李牧打败很正常,但败军之将却不归国——对一手发掘提拔杨端和、桓齮、王翦这些没有大功的中年将领的年轻帝王来说,这是他无法容忍的背叛。  桓齮摇头:“哪有什么苦衷,不过一念之差,贪生怕死罢了。轻敌冒进,为赵军所败后,那时我以自己为饵,想引李牧追杀秦将,谁知他反而去追杀秦军,反让王翦成名。我得知此事后,又羞又愧,无颜回秦。”  “仅此而已么?”严江帮着陛下问出来。  “自然不止,若我归秦,必被夺爵闲置,再无起复之机,”桓齮面色平静,仿佛已看穿一切生死世事,“大王寡恩而虎狼心,于他无用之人,必随手弃之,只有留燕,才可重新领军,得以重用。”  严江听之,觉得可笑:“那你在燕两年,可被重用了?”  燕国这种爱出猪队友的国家,出兵从来都选自家的草包将军,桓齮一个外来将军,还想被重用,闹呢? 第69章 “牵连族诛?”庆离拿酒的手微微一滞,仔细地看了一眼严江,见他轻蔑骄傲的模样,一时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知道什么。  还有,秦王何等有名,刺秦无论成败,刺客必然名传天下,他庆氏还有族人上百,可不像卫国的庆氏只有荆轲一人,自己一时之义倒是逞了,齐国会忍住秦国威胁,不交出庆氏族人么?  “秦王若怒,天下谁能讨的了好去。”严江轻声道,“不说这个了,喝酒。”  严江又举杯。  终于,庆离轻叹一声道:“严兄,我看天色甚冷,还是莫要再喝了,你便先回城罢。”  他是想全与荆轲的朋友之义,但并不想牵连家族——虽然毁坏容貌可让人认不出自己,然既然是出使,又有几个使臣会是容貌不全之人?  “庆兄不与我同去?”严江微微一笑,问。  庆离叹息道:“我尚且有事,须回齐国。”  严江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就此别过。”  “别过。”庆离微笑道。  两人起身互拜,下一秒,只见庆离猛然高喝一声,向后退去——他已经不想回去荆轲那里,但是兄弟现在的要求,还是要完成的。  几乎同时,严江的腰刀出鞘,闪电般劈下。  周围的山林间,上百死士手拿兵戈,飞快冲杀而来。  庆离极限地一个仰身,堪堪避开那极限一刺时,就见严江手中一捧白灰撒出,刺得双眼生痛,一时难辨敌影,但他的临敌经验极丰富,立刻翻身一滚,飞快退开,一手将长剑挥得密不透风,同时一手拼命揉眼,想要再睁开。  严江微微一笑,顺手拿出吹箭含在口中,提起包袱绕过他的身边时,转头一吹。  便见那剑术无双的汉子伸手一挡,然后,他先是捂住手臂细小伤口,然后咯咯了两声卑鄙,用力捂住胸口。  严江却根本没有回头看他,因为周围的死士们已经飞快靠近他。  他轻哼一声,拉弓开箭,对面死士见状,立刻加速冲来。  不能被他们拖延住,他一人体力有限:“花花!”  身边的大老虎猛然咆哮一声,巨大的身体一个飞扑,越过数米距离,一掌将对面的士兵胸骨拍碎,原地一跃,又猛然咬的上另外一人的脖子,巨大的惯性将旁边一人带飞,让包围圈露出一个巨大的空口。  严江则无视对面死士的长剑,在短兵相接的一瞬间方才侧身,毫厘之间让它从胸前擦过,手中腰刀已经抹过对方脖颈,飞出一地血花。  而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来到丛林边缘,飞快向山林里穿行。  身后的死士没有迟疑地追了进去。  严江回头一见,忍不住轻笑出声,而周围的死士充耳不闻,只当是他临死的恐惧罢了。  ……  半夜时,房间里的猫头鹰一醒来,没看到阿江的身影,于是飞出去。  庆离僵硬地倒在房外,眼睛尤自睁着,仿佛不相信这会是自己的结局。  猫头鹰默默地抱紧了自己,箭毒木本来是阿江从印度找来,想准备给提尔斯用的,但后来提尔斯没追来,他也就留下带在身上了。  周围还有几具尸体,两个是花虎咬的,看这尸体的顺序方向,是进林子里了?  猫头鹰有些急,他飞快无声地飞进丛林去寻他。  但还没飞出几米,就见阿江疲惫坐在花花身上,从林中走出。  “陛下醒了?”见陛下飞快扑过来,严江伸手让它停在胳膊上,蹭了一下,才微笑道:“放心吧,没事。”  若在丝路上,这种事都可以算是日常了。  陛下神情很凝重地帮阿江拿起有些空旷的箭袋和弓,主动去给他开门。  而花花则熟练地把门口周围的尸体拖到树林里,在雪里滚了几滚,再抖掉身上的血和枯叶,这才进屋去休息。  严江升起火盆,先给花花身上的伤口上花,再把自己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再将找回的箭支一一修理,把剩余的细石灰和箭毒木清点,再看了房间里的药包,满意地点点头,抱着花花睡了。  陛下站在他身边,神情晦暗。  “不过是燕丹不想我走,杀了点人而已,”严江睁开眼,安抚地亲它一口,目光里带着逼人的寒光,轻声道,“你先守夜,等休息两天,咱们去干件大事。”第96章 天罚  滚水烫过的纱布烤干, 严江拿出酒精和棉签,面无表情地给伤口消毒换药。  他半裸着上身, 健美优雅的躯体虽然有数条不轻的伤口,却并不吓人, 反而让精瘦的身体更显优雅凶悍,坐在老虎身边的他, 仿佛是更可怕的丛林之王,每一个垂眸间,都有凛冽的杀意。  陛下用翅膀捧着脸,立在案上,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沉思。  严江在伤口上涂上酒精, 低头把自制的药贴粘在伤口上, 贴外用的细麻布, 用熬出的鱼膘胶贴上, 中间有可以拉紧的线头,如此可以将裂开宽的伤口拉紧, 免去缝针的痛。  这医用酒精是他请相里云帮忙研究出来的气皿蒸出来的, 只不过成本太高, 三斤粮才能得一斤酒, 度数却只有十来度,也就是按秦时的酿酒工艺, 二十多斤粮才能出一斤酒, 按秦国的酒税来算, 根本不具备广泛推广的价值。  “陛下,来。”严江裸着脊背,将棉签沾上酒精,放在它嘴里叼着,让他给肩胛的伤口消毒上药。  陛下熟练地给他上药,它看着有些狰狞的伤口,略不悦,但还是帮忙叼着纱布,贴在他伤口上,用脑袋顶住,让阿江用布带固定。  “伤至要三五天才能结不影响行动,燕丹一定会来找我麻烦,”严江略一思索,“我一外人躲避也麻烦,还是回城安全一些。”  人数有点多,按理,敌人上百这种情况他应该先逃亡的,只是大雪在外逃亡,没有准备之下很容易冻伤,所以他拼着多受点伤,也还是和花花一起把这些分散的人都解决掉了。  丛林是他的天下,密林里,再多的敌人他也不怕,树木灌木都是他的朋友,在被围攻的情况下,他大约能应付三到五个人,再多就有性命之危。  好在这次可能是为了不伤到庆离,这些人没有带弓箭……  不过带了也不严重,这个时代的战国弓箭射程有限,太近必然会被他发现端倪,只要运气不太差,逃掉是不难的。  回燕都的话,那里六国人士皆有,多来一个并不扎眼,想来太子丹,也不会相信他还会回到燕都。  就如此吧。  休息一天,他起身行动。  陛下跳到他的掌心,问他有什么大行动,不要太冲动,寡人立刻让王家父子来收拾这不知道好歹的东西。  严江微微一笑,伸手摸摸陛下:“放心,只是一个小教训罢了。”  他已经有计划了。  如今他可不是急着回国的人了,有大量的时间,可以为自己讨回公道。  -  “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回来?那庆离呢?”荆轲抓住传信的人,厉声问。  “并未寻到,看那里痕迹,他们追人入林中了,”那回报的信使有些为难地道,“大雪掩了痕迹,可能是迷路,也可能是追那秦国上卿去了。”  荆轲猛然放下那人衣襟,看向一边端座的太子丹。  太子丹也没想到一百死士竟然也拿不下一名秦国的上卿,只是皱眉道:“那人向哪边去了?”  “回禀殿下,看痕迹,是向东北去了。”那信使低声道。  “继续搜查!另外,令西南诸将严查各地关口,必然要将他留下。”太子丹神色冷肃,“此事不能走漏丝毫风声,可知否?”  “是!”信使听令,恭敬地告退。  荆轲眉心紧皱:“不想竟然会出此事,好在燕地远离咸阳,他哪怕逃了,也必讨不了好去。”  寒冬腊月的燕地何等寒冷,他一人流浪在外,口音风俗皆不同,只要在周围村落严查外人,必能有所收获。  太子丹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事:“那庆离与严江交往甚密,会否临阵反戈?带他逃杀出去了。”  “绝不可能!”荆轲断然道,“庆兄为楚墨豪侠,凡事信义为先,他答案帮我,就绝不反悔。”  “或许吧,”太子丹忧心道,“只是得为免伏杀严江之事透露,还是早此入秦吧。”  荆轲沉默了一瞬,才缓缓道:“等庆兄归来,就可上路。”  太子丹默默松了一口气,面带憾色,忧愁道:“吾并非催促,然秦国势大,如今只有刺秦方可救天下于水火之间,那秦王一死,诸子年幼,必有一番争端,燕国才可能有喘息之机,与它国合纵……”  他低声地说着自己的想法,荆轲与从前一般,默默听着。  ……  这一等,就整整等了十天。  庆离与严江仿佛人间蒸发,没有一丝消息,反而是在那旁边的树林里,又发现了数十具死士的尸体。  燕太子丹越加坐不住了,每日询问庆离何时方归。  终于在第十天时,太子丹匆忙去宅院找到荆轲,面色惊慌道:“秦军在易水扎营了。再不行事,怕是晚矣。”  荆轲眉心紧蹙:“如今副使未至,如何去秦王处觐见……”  “这,可请允秦武阳随行。”太子丹低声道。  本就因庆离久而至心生烦躁的荆轲顿时怒了:“太子这是何意,此大事应有万全之计,莽而行之,竖子也!更何况心一匕首入秦之地行难测之事?”  太子丹迟疑了一下,心中悲苦之间,一时竟红了眼眶,悲道:“吾何尝不想等先生万全,只是时不待我,为之若何……”  “罢了,”荆轲心中叹息,“既然太子认定我有意拖延,那就依你之意,以秦武阳为副使,即可出行吧!”  太子丹心下大松,起身来到荆轲正前,叩首伏地,行大礼:“谢先生谅解!”  ……  燕使荆轲带上地图,太子亲自送行出城,来到一路送到易水河畔,至人迹空缈之地,才脱下外袍,在这寒冷之月,他们皆身前白衣白冠,竟是为荆轲在易水做了一场活祭。  太子丹与荆轲饮酒道别,而高渐离击筑助兴,荆轲如往常一般,在筑声中起剑而歌,朗声大笑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声音高昂激励,激烈雄壮,周围随从至友无不痛哭流涕,又怒发须张,最后荆轲大笑上车,随军远去。  严江坐在树梢上,看着河边这历史性的一幕,轻撇嘴角,并没有被感动到。  他只是拿碳笔画板,将这一幕落于纸上,顺便听着高渐离这一首堪称人生巅峰的曲子。  这十几天过去,已经是快到秦王政十三年的末尾,再过几日,就是秦王政十四年正月了。  太子丹暂时不能杀,暗杀他虽然爽,但容易激起燕地之人的复仇之心,再者,这两不靠谱的父子在,燕国才能灭得更快。  秦王听了他的警告,应该不会接见燕国使节团,所以自己的时间是充分的。  可以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画完画,看着太子丹的车队回去,看着高渐离在易水河畔眺望许久,终于带着爱筑离开,这才从树上爬下,轻轻一笑。  -  每年岁首,都是各国最忙碌的日子,因为这个时间,是各国祭天的时日。 第71章 咸阳宫中,秦王政正配剑带冠,对长镜自揽。  镜中人眉宇威仪,星眉剑目,一身宽袍广袖,头垂旒冠,内着山川衮服,气宇轩昂,霸道绝伦。  这长铜镜还是阿江让相里云送给他的,说是让他每日自省。  算算时间,阿江也该到了咸阳城,知道他接见燕使的消息。  想是要不了一会,便能见到阿江。  他如此紧张寡人,必然前来,便可见之。  否则以他的脾气,走完咸阳,也要耽搁许久,才会入宫一见,偏他最近诸事繁忙,跟本脱不开身每日找他。  思及此,他唇角微弯,心情甚美。  有九宾之礼,君王之邀,与君同赏,寡人便不信,你还不动心。  至于那荆轲,必有侍卫严查兵器衣袍,不让他有机会行刺,甚至可以在阿江面前显示出擒贼之勇。  “王上,朝会开始了。”赵高小声道。  秦王政负手而立,自信一笑,大步而出。第98章 刺秦  另一边, 荆轲已至秦国咸阳数日,他甚是沉得住气, 只是副使秦舞阳这几日越加暴躁,不是与婢女欢至天明, 便是成日磨剑练武,以解心中越来越强大的压力。  新任丞相王绾在首日便前来解释, 说燕国称臣,秦王以王子大礼待燕使,日以有所耽搁。  荆轲自然应允称是。  于是王绾和与他谈起来秦一路沿途见闻。  荆轲称赞说,他这一路过来,见沿途粮草丰足,小车满道, 竟至拥堵, 当真少见。  王绾则说这是王上与严卿之功, 严卿带来麦种, 王上又令少府墨家推广水车磨坊,又有棉花丰收, 这才能加赋而不伤民, 供养大秦将士。  但谈归谈, 该做的检查却绝对不少, 卫士几乎将来燕使者拔光了每一寸检查,从衣服到礼物, 从国书到地图, 荆轲反映机敏, 及时将秦武阳遣了出去,这才没让他露出马脚。  这次刺秦,太子丹重金寻来了徐夫人匕首,以剧毒淬之,藏于地图卷轴之中。  眼见秦卒将图展开,荆轲神色不变,在就快图穷之时突然道:“这图欲上供王上观赏,上官刚查了头颅之函,莫要弄脏才是。”  樊於期首级取下后,以石灰腌之避腐,刚刚这尉官确实几番翻看,弄得一手石灰,如今再看这丝绸山川细腻之极,以上好彩线绣之,又上供王上之物,便不敢动作太大,未能翻完,便退还给了荆轲。  荆轲谢过,小心地拍去图上沾染的指印,将地图重新卷好。  终于,七日后,秦王约好日子,接见于他,在进宫之时,又是一番严查,好在荆轲这次准备更充份,他以木轴藏匕,卷以地图,宫人见这由丝绸地图轻薄易刮,皆不敢动作太大,成功躲避了搜查。  一时间,秦舞阳与荆轲对视一眼,皆带一丝喜色。  咸阳宫廷皆建于高台之上,威严雄壮。  饰以白玉阶,贴以红毡华毯,有威猛士卒立于两侧,整装灌甲,静立按剑,整齐威严,将整个宫廷围绕,那种凌厉睥睨之态,燕国侍卫远远不如。  这次是国礼相侍,共九位迎宾赞礼的官员司仪施礼,并在沿途为两人唱名,延引上殿。  荆轲在内侍引领下步入大殿后方,见殿中诸臣各自跪坐,肃穆庄严,只有一名身穿官服的卫士立于后方廷柱之下,他俊美清雅,气质谦和,却给荆轲隐隐的凶险之感,而他离大殿正上的王阶有数十步。  能在大殿佩剑者,只有掌管禁卫的郎中令蒙毅,荆轲心中分明,需得一击必中,秦法严令,无召而上王阶者,诛三族,所以只必不能上秦王有机会求救。  就在此时,礼官高声喝道:“秦王临朝……”  荆轲定睛看去,只见秦王自屏风后从容而出,一时间,竟被他的气势一摄。  这位灭韩赵二国大秦之主,甚是年轻,却宛如天降神明,目光之利,仿佛能刺穿筋骨,让人心中无处遁形。被他看一眼,荆轲甚至都觉得他已将自己来意看得分明清晰。  那是根植于血脉权势的威压相加,让人连直视的勇气都提不起。  一时间,秦舞阳面色发白,双腿颤栗,抱着铜匣的手壁几乎都要抬不起来,引得周围群臣注目不已,而阶上秦王眼眸光微抬,似笑非笑。  “燕使觐见!”礼官高唱道。  这时的秦舞阳几乎就要瘫在地上,被荆轲伸肘一撞,才勉强回过神来,随荆轲上前,但饶是如此,也走得头重脚轻,都要跟不上荆轲。  “王上赎罪。”荆轲将手中木匣放下,俯身行礼道,“我这副使乃北方蛮夷之人,未尝见得天子,故为王威所摄,愿大王原谅他的冒犯,让他能尽职于王前。”  说着,他微微抬头,恳求之余,也打量着秦王,他面目俊美无比,身着端委,宽袍广袖,旒冠长剑,待会,可以先扯住那长有二尺之衣袖,再刺之……  “燕国献首——”礼官唱道。  立时便有内侍便从秦舞阳手中拿起铜函,打开检查后,递于秦王眼前。  其中正是叛将桓齮首级。  秦王政神情冷漠,凝视铜函半晌,才淡淡道:“罢了,退下。”  到底是为秦国立下大功之人,桓齮之事,便到此为止。  “燕国献督亢之地——”礼官又唱。  内侍又上前,荆轲将铜函递上,侍人检视其中,确认只有地图一卷后,便呈于王案之前,拿起地图,缓缓展开。  荆轲有略有心急,面上却不显:“燕国受秦几番相助,托于王上威德之下,故献膏腴之地督亢,请为秦臣,此地下辖方城、武阳等十六城池,其中方城有民二万户,产粟……”  秦王听着地名,却见地图上所标,皆为燕语,无法结合地点,他为求完美的强迫症发作,再转头一见兴窗外,见赵高正在那边打着手势,表示已经看到阿江已经赶过来了。  于是他便傲然道:“既然卿熟知地图,便上前为寡人讲解。”  荆轲平静地上前,跪于案边,开始为秦王指点其中地形、物产、人口、税赋与地理优势,他功课做得很足,分析得清楚明确,让秦王听得有些入迷,却又一边分心想着阿江现在已经走到哪了?  他早就命令过宫中卫士,不能阻拦严卿,只要到时他冲入大殿,揭穿燕使阴谋,便是大功一件,到时便能封赏于他,甚至将秦墨予他收于麾下。  然而,就在秦王政思考着阿江会如何心急时,图以穷,匕突现!  荆轲左手一拉秦王衣袖,右手持匕,向前秦王猛扑而去。  就在同时,严江正进入殿门,抬眼便见王阶上,地图穷尽,一个小心还未出口,秦王已经敏捷地向后一闪,一个翻滚扯断了衣袖。  一时间,他都惊呆了!  这、这,这是什么节目啊!一来就让他看王绕柱,这也太刺激了吧?  苍天可见,他好想掏纸笔画出来啊!  说时迟那时快,荆轲一击不中,又猛然再刺,而秦王已然反应过来,长案一掀,略阻荆轲,随后便本能地闪到旁边包铜大柱之后,荆轲已经追至,两人绕柱而行。  他似乎有天生的直觉闪避,一柱而已,荆轲却数息都没有追上。  所以,我该上场还是该旁观呢?  一时间,严江甚至有点犹豫了。  “严江!”显然,对面秦王却已经看见他,甚至还因为他微停了一下,一时脸色发青,险些又被荆轲扯了袖子。  看来不能旁观了,这么危险,一但秦王凉了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严江一个冲刺,以堪比博尔物的速度闪过这数十步的距离,介入主场追逐之中。  秦宫正殿的柱子区之千年老树,足有三人合抱之粗,一时间,荆轲一个反向转刺,被秦王敏锐觉察,向后方闪去,同时按剑拔出,只是长剑太长,剑鞘又是在腰带上扣得甚紧,一时竟拔不出来,反而影响了他的速度。被荆轲追上前来,两人距离只有尺长。  “王负剑!”有臣大喝道。  贵族拔剑不便之时,可以将剑鞘转于背后,反手拉而出,是为负剑。  但那一瞬间,这个名字仿佛触及了什么灵光,秦王政甚至没来得及拔剑,就见荆轲的持匕之手,已经猛然冲他面门而来,他虽极速而退,但已然来不及……  正在这时,一个药箱破空而至,却是太医夏无且及时远程支援,荆轲猛然一避,被诸多药材阻了一阻,这一点时间,秦王政拔出长剑,但他不但不避开,反而勇气十足,转身相迎,一剑刺出,与荆轲的匕首擦出一星火花。  一寸长一寸强,一时间,荆轲竟被长剑逼得负伤数处。  危机之中,荆轲反手一掷,就向秦王面门刺去。  秦王政就地一躲,匕首刺中铜柱,荆轲一个翻滚,在柱边拔出匕首,就对秦王一人猛刺,几乎同时,秦王长剑直刺他大腿,而荆轲匕首则要再掷出。  那一瞬间,他几乎听到了利刃破空之声。  而在同时,匕首骤然悬停于他身前,只因持匕之手腕,被另外一人,牢牢捏住,荆轲猛然抽手,竟抽之不动!  而严江转头对秦王微微一笑:“陛下,臣救驾来迟哦~”  然后,长刀电闪出鞘!  那速度太快,甚至让人没有反应的时间,那光芒太利,仿佛虚空都被割开。  血光四溅间,荆轲一声闷哼,臂断匕落。  秦王走到严江身边,面色阴沉至极,长剑一指荆轲,冷冷道:“敢来刺秦,倒是有胆,你且上路,寡人随后便送燕国上下,与你相聚。”  “啐!”荆轲怒骂道:“暴秦无道,必引诸国伐之,我今事败,非尔之能,不过是因要生擒秦王以止乱战,以全太子之恩。”  “你这打架都要躲的游侠,何必吹嘘呢?”严江悠然收刀,微红的面容上沾了一滴血,对着那勉强坐在地上的汉子微笑道:“对了,忘记告诉你,庆离死了,我杀的。”  “你——”骤闻好友死讯,刺秦又失败,荆轲张腿倚柱,怒道,“严江,你为秦之鹰犬,必不得好死!”  “人谁无死,庆离是,高渐离也是,可惜你看不到。”严江轻笑一声,嘴炮这事,可真不是他瞧不上荆轲,是他真不行,“不过你今靠着我家王上声传天下,名留青史,应该满足了才是。”  骤闻亲友,荆轲大怒:“你这……”  秦王政面色铁青,一剑捅上去,怒道:“侍卫上殿!”  立时,数十侍卫上前,将荆轲捅成窟窿,也止了他未出口之恶言。  秦王静立良久,神情森然,终是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此变不过数息之间,却让群臣惶恐无比。  ……  正殿之后,秦王政凝视着严江。  严江唇角带笑,与他对视,半分不惧。  半晌,秦王政才有些不忿地将长剑一举:“王负剑,嗯?”  “对啊,还有王绕柱,”严江强忍住笑意,“大王不听我言,为之奈何。”  “来了多久?”秦王政眉宇间的羞恼如何也消不下去。  今天,他心灵受到重创,前所未有的重创!  “图穷匕现,来得甚巧,”严江拖长了语调,幽幽道,“可是看了好一出大戏啊~”  “爱卿甚是满意?”秦王政语调轻飘,但危险十足。 第73章 于是在提供图纸后,很快他就收获了金丝楠木家具一套,包括沙发、椅子、圆桌、书桌、床等器物,还用竹子做了床板,垫上棉絮……然后就把图纸藏在了楠木的木腿里。  这东西防腐防蛀又隔绝空气,用来保存私图再合适不过了。  一套符合人体力学的桌椅对生活的改变有多大,现代人是很难想像的,然而严江第一个没想到的,就是秦王政居然以阿江所居甚是舒适为由,赖在他的房中不走了。  严江不得不让墨家快点再打一套,给王上送去。  并且,他委婉地提醒大王:“此物是臣下私居所制,于礼不合,使用起来,甚是不雅。”  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是没有内裤的,裤子是两条类似长袜的服饰,下体都用系在腰上的长布条遮盖大腿至膝部,所以叫做蔽膝,坐凳子时,就很容易走光,显得无礼,荆轲倒地后对着秦王张腿坐骂,差不多和现代竖起中指是一个意思。  秦王政当时正霸占着一方书桌,批阅书简,闻言只是抬头一笑,幽幽道:“阿江的你善于缝衣,为何不将你穿之‘裤’,也制予寡人一穿?”  我还给你缝裤子,你又不是我老婆,凭什么啊?  严江肃然道:“王上有后宫三千,日夜排队求于相见,哪需臣下操心衣饰。”  “哪有三千,不过三五人罢了。”说到后宫,秦王政微微皱眉,将奏疏放下,坐到严江身边,似有不悦,“六国后宫,寡人可是一个未纳。”  按例,攻破敌国后,王宫贵女,都是秦王战例品,都应充于后宫,或者赏于将领,但秦王政却并没有如此,所以如今的秦国后宫,只有华阳太后挑来的几位楚国之女——这是做为当年华阳太后支持他继位的回报。  说到这,似有烦恼,秦王道:“华阳太后最近数次见多,皆有让寡人修德之意,与你当年所提之说,倒甚是相合。”  当年严江说过,想灭六国,就得消除六国在秦的势力,而处理长安君和吕不韦之时,就相当于把韩赵两国在秦的宗室拔除,如今三年连灭韩赵两国,这速度放在以前多少年,都是绝无仅有——以前大家都是一口一口的吃别人,现在你一口就吞下两,也不怕撑死?  一时间,诸国惊惧,楚国新王更是派了华阳夫人的亲眷来秦国游说,想要秦国暂缓吞并六国步伐,安心消化勿要再动干戈;与此同时,楚王悍更是起兵合纵,想要联络魏国自保。  “王上的意思呢?”严江顺着他说下去。  “自是不得,当年齐灭燕、燕灭齐、皆因六国相助而复国,若不能一次灭其六国,必死灰复燃尔。”秦王政能一统天下,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田单复国,燕昭复国,皆全非一己之能,还因其它六国不愿意让看他国独大。  华阳夫人是楚国人,又是秦王和异人的恩人,她的话,秦王在三年前还是要听的。  不过这两三年时间,秦王根基已稳,华阳夫人的势力已经没办法左右他的决定了,于是很多事情不再给她面子。  甚至因为昌平君最近要求主和的话太多,秦王干脆打发他去楚国边境称王,一是可以牵制楚王悍;二是给楚系势力一个警告,若是再闹,就别怪我无情,统统滚回楚国去!  灭六国是他人生版图中不可缺少之事,既然留在秦国,便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不应再做幻想!  严江给他倒了杯茶,皱眉劝道:“华阳老太后屹立三朝不倒,还是小心为上,便是真要灭楚,还是等她老人家百年之后罢。”  华阳夫人以一女子之身,在秦两度行君王废立之事,虽无子亦成大事,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服输。  “统一大业,岂能因一人而改,”秦王政皱眉道,“若她命好,在寡人灭楚前升仙,便无事;若定要起意存楚……便只能困她一年半载,以待事成。”  没有华阳夫人,父王便不可能继承大位,自己平定长安君与吕不韦,也不会那么轻易。  严江有心说你如今后宫子嗣皆为楚人,还是小心为上,但这话就显得太挑拨了,于是将话题略过,提起另外一事:“李斯上书召士,咸阳学宫诸多士子都给我递书,你愿是不愿?”  咸阳学宫目前盘踞了大量有学之士,不过咸阳消费挺高的,而目前外国士子想在秦国为官,靠的还是还是靠的相互推荐,如李斯就是靠的吕不韦当跳板,搭上秦王的船之后,就果断甩了前任吕不韦。  “爱卿之意呢?”秦王起先只是随口一问,但看阿江认真思考的俊俏模样,便忍不住昏庸起来,“若有贤士,荐来就是。”  阿江的眼光,他是极相信的,推荐多少都没问题,有问题也一定是因为蒙蔽了阿江,拖出打死就是。  “我想,大王若遇难事,不妨写为题目,让士子们各写文章上交,若有言之有物者,收入朝中任用,如何?”严江没提科举这茬,因为就目前而言,科举是不成熟的,极易被世家把控。  “那,阿江可愿为我审阅?”秦王靠得甚近,几乎要贴住他的耳尖。  学宫有士子上千,他可没时间一一细看。  “此事,可让韩非一试。”严江才不会揽这种麻烦。  “就依你。”这法子挺不错,秦王政答应了,然后支着头,看着心爱的阿江,仿佛在等待什么。  那表情太熟悉,他在陛下面上看过无数次了,严江秒懂,却忍不住挑眉道:“如何,还要我奖励你吗?”  “铁石心肠。”秦王政只能主动一些,将爱卿推倒好生亲吻了一会,这才满意地离开。  “这心机鸟!”严江起身,低骂了一句,看着刚刚亲人被他悄悄翻摸过的垫子和桌上已经被检查过长短的碳笔,略骄傲地从床腿暗阁里拿出纸笔,继续兴奋地伏案做画。  王负剑的套图,他还没画完呢。第101章 不能  二月将尽, 阳光灿烂,冰雪消融。  两只肥滚的小老虎在坚硬的土地上相互打闹, 滚成一团,它们的声音已经有了猛兽的凶悍, 像个小发动机,时不时动一下的耳朵萌得人想哭。  扶苏撸够了大猫, 正抱着滚滚蹲在一边,细心地给熊猫喂竹子。  大儒淳于越在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慰王长子,称老虎伤人为害、食牛羊,您是秦国公子,理应仁爱的民众,如今众多庶民食不裹腹, 衣正单薄, 应该分发虎食虎皮于黎民, 杀虎以做表率, 而不是养虎为患,玩物丧志。  扶苏比去年又长高了一截, 他今年已经有八岁, 已经有了秦国公子的贵气, 少年淡定地将貘兽放下, 转身凝视夫子,反问道:“夫子既知众多庶民食不裹腹, 衣正单薄, 怎么不见您舍弃家财, 恩加黎民呢?”  这问话太刻薄,淳于越一时脸色发青,半晌,才强忍愤怒,道:“公子这是何意,你有继承大秦之责,安抚庶民乃应行之事,您的意思,是觉着夫子我沽名钓誉了?”  “扶苏并无此意,只是秦法有云,不劳而得,为罪也,”扶苏微微一笑,“吾身为大秦公子,又如何能以身试法呢?”  “法施于人,必慎之,公子法不离口,却是有以严法苛民之兆,还请公子慎言吧。”  “谢夫子教导,扶苏记下了。”他乖巧地道。  淳于越心中越寒,若是寻常弟子如此顶撞于他,他早就斥责教训了,但这位公子身份尊贵,更是儒家将来受用秦国的最大筹码,他没办法扯破脸。  “那便好,公子莫嫌老夫唠叨,”于是,他只能勉强道:“昌平君临行之前,交教导之责交予吾手,重任在身,实不敢有一刻松懈。”  “夫子关怀,扶苏铭记。”扶苏微笑道,少年的眼眸天真清澈,但却没有一点按他要求来的意思。  淳于越无奈退去。  扶苏微笑地上前喂老虎,花一花二已经长成一米多的小老虎了,对他非常熟悉,见他来了,就扑上来又舔又蹭,将他淹没在毛绒绒里。  严江过来时,便看到这一幕,不由轻笑一声:“公子也想御虎?”  花一花二看到正牌主人,立刻弃了路边野花,前去蹭严江。  “不可么?”扶苏坐起身。  “虎有伤人意啊,你不了解它的习性、脾气、状态,它或许只是小小的反抗,就足以杀死你。”严江撸着两只大猫,两只温顺地在他身边翻肚皮,吃爪爪,连一边的滚滚也放弃竹子,小跑着挤过来,抱住他的大腿,仿佛一只抱腿兽。  “那老师可愿教我驯兽?”扶苏问。  “你是王长子,怎能沉迷这种小道。”严江一口拒绝。  “怎是小道呢?先生你可驯兽,驯人,也亦是大才啊。”扶苏的眼睛闪闪发光,“我从未见过父王会对谁,如此耐心呢。”  “你父亲才是天下大才,我与他鹿死谁手,尚未定论。”严江悠悠一笑,“你似乎并不喜欢淳于越那套?”  “献媚太过,徒惹人烦。”扶苏略厌恶地皱眉,“学说之中全是吹嘘孔孟,尊崇周礼,诽谤法家,让吾多劝父王仁德,以得仁义之名。”  如果没有先生去一趟诸国,他或许还会被带偏了去,但见识了无法之地的混乱,他已经完全明白,只用道德来约束人的欲望,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  “怎么,你想学法家?”严江转头看他。  “这正是我想向先生讨教之事,”扶苏目光里全是困惑,“虽不喜夫子吹嘘孔孟,但善待庶民应是理所自然,可我读法家《商君书》,其有驭民五术,曰愚民弱民疲民贫民辱民,如此行事,又全无仁德,却为强秦之道,何解?”  商君书是商鞅当年给秦孝公讲的ppt,是秦国变法的基础,但不要误会,商鞅变法可不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在其中就提到了愚民(要什么文化,种地就行了)、弱民(敢集会组织?拖出去)、疲民(多徭役、多打仗、多交税,累倒就睡,就没心思多想了)、辱民(多用手段恐吓,看他们敢不敢上天)、贫民(穷,让他们穷,这样君主赏赐一点他们就感激不尽了)的驭民五术,而结果大家也看到了,秦国将这些理论奉为至宝真理,从头到尾执行得十分标准。  严江想了想:“法随时而变,随世而变,不如我带你去见一人,你先听他之理,再做分辨,如何?”  又可以和先生一起出门!  扶苏当然好啊好啊。  严江于是带他出宫,去见了韩非。  相比社稷被毁、宗庙被烧、君王被流放到大巴山的赵国,主动投降的韩国宗室虽然被流放到偏远的羌地,但好歹留下了宗庙。韩国被灭的阴影在盘旋了数十年后,靴子落下的宗室们其实也松了一口气,虽然免不了怨恨秦国,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要不是抗秦前线,韩国估计灭得比宋卫还早。  春秋至今,八百诸侯国,他们熬到如今,维持了侯爵之位,也不算对不起祖先。  至于韩国本地那些不愿意跟着韩王一起流放的贵族被秦王收地收财这种事情,韩非其实心里是很幸灾乐祸的,内心最重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他也就全心全意扑在治学之道上。  见严江来了,韩非立刻以礼相待,拿出馆中最贵重的糖茶招待。  “先生如此礼下于人,想是已经找到盐湖了?”严江带着扶苏坐下,微笑问。  “还要谢过上卿大恩。”韩非眉宇间甚是愉悦,“有先生地图指点,韩侯已在羌地寻到两处盐湖,皆可直接取用,顺黄河而至陇西,解了我族之急,还请受非一拜。”  韩侯带人迁移时,严江给了他们一张地图,标注了茶卡盐湖和青海湖的大概位置,这两处风景区在两千年后都是旅游旺地,离陇西非常近,盐只要运到陇西,就可以顺渭河而下,直抵达关中。  茶卡盐湖更是可以直接挖盐,都不带煮的,更重要的是那里产石膏产芒硝,硝是做火药、玻璃、制皮的重要原料,指望用硝土取硝,那点产量只够全国人民点下豆腐。  两人礼貌地表达对下韩国公族该怎么在羌地生活的关心,以及在周围建立一个高原贸易点的可行性,然后便提起了扶苏困惑的问题。  法家的驭民之术,真的太毒辣了。  韩非昔日是公族之身,归秦之后,很是过了一段受接济的日子,达成了上山下乡成就,当然也就看出了秦法的缺陷。  他和严江仔细地讨论了调整秦法的可行性,严江甚至掏出了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以及用道德与法律共同约束降低成本的可行性。  没办法,法律是需要人文关怀的,大秦的崩溃,完全就成了后世的错题本,后世只要劝慰帝王,都会把秦王拖出来举例,那出镜次数可比荆轲多多了。  两个不合格的老师一个有口吃说的简单深奥,一个全完说上头无视了年幼的扶苏,可怜的孩子在两个大能面前瑟瑟发抖,只能和滚滚抱在一起求点安慰。  等说到后来时,陛下找了咸阳城一圈,终于飞了过来,越过讨论,听了个末尾成熟版。  韩非和严江正在争执“知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这句。  韩非认为清除创新思想以及相应人才以维护稳定,尊法就可,达成的方法是收天下百家著作而烧之,如此就可以让普通人愚昧无知,让天下人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子,如此世界就稳定了。  严江严厉地否定了他可笑的观点,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法都可以依世而变,人就不能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而且现在有纸通行天下,想烧光天下书怕是难了,所以诸子百家如周天星辰,各行其道更好。  两人没争出结果,决定改日再战。  出走咸阳学宫,天色大黑,严江牵着扶苏走在星空之下,问他学到了什么?  扶苏沉默了一下,仿佛看穿红尘一般感慨道:“能服先生,父王真非常人矣。”  猫头嬴瞬间大笑了两声,然后果断迅速恢复端庄,仿佛无事发生,只是看儿子的目光,就充满了赞赏。  严江在这小破孩的头上拍了一把,长胆子了,这小子居然敢打趣他了。  扶苏抗议了下,被镇压了。  送回小孩回宫,严江提溜起陛下:“陛下找画多日,可有所得?”  猫头嬴萌萌地看着他,装起傻来。  “罢了,反正的我能做的都做了,其它的,便等天意吧。”严江给它撕开肉丝,轻笑道,“只是我已回咸阳月余,想出去转转。”  灭燕在即,他得快点去扫下魏楚齐,不然可就没得记录了。 第75章 “茶之一物,何必非于百越去寻,蜀地亦有。”秦王先表示了对百越蛮荒之地的不屑。  严江正色道:“关中少茶,南郡亦乃多为耕种之地,怎能以茶伤田,是以,还是寻百越之地为优。”  他能在关中找到茶已经是很稀奇了,要知道后世淮河以前基本上是没有产茶地的,不过他想到如今关中气候湿润,甚至有犀牛活动,就可以理解了,想到这,他心中蠢蠢欲动,就很想想去捉还没灭绝的亚州犀牛试试。  “仅如此?”秦王看他。  “不然呢?”严江随口回他。  “阿江素来走一见十,应还有理由才是。”秦王政抬眸,看着灯下美人,笃定道。  严江微微皱眉,终是横了他一眼:“你素不是消停之人,六国之地,怕是填不满你胃口。”  烛光温柔,秦王轻笑道:“此话甚冤,前些时日,你还在人前为寡人分辨,说灭诸国亦是为天下计,求个万世安宁,怎到你面前,吾便成商纣齐湣那等黩武好战之人了。”  阿江在外人面前如此护他,当面却不肯承认。  应是害羞了吧?  甚是可爱。  有点小小的暖意在心底萌发,秦王政眉宇间便透出些许愉悦来。  “这是谎话说得多了,大王自己便也信了?”严江挑挑眉,轻哼一声,道,“旁人不知你,我还不知么,你求的是万世功业,名留千古,得前人之所不得,立后世之所不立。”  秦王微微一笑:“那爱卿可知,寡人所求,尚不止如此。”  说正事呢,你撩个毛啊!严江不为所动,冷淡问:“所以,还要继续听么?”  秦王垂眸侧耳,表示您说。  他本就俊美无双,只是平日高冷霸气,如今突然展露出这般小意温存的模样一展,做为颜狗的阿江瞬间就被电到了,一时怔了数息,才低咳一声,掩饰道:“百越之地,障厉无数,沿途大山密林,难以做战,若想得之,自然当早做打算。”  秦王没有出言,而是继续倾听。  “百越实则是个宝地,王上可记得你我在孔雀王朝的羯陵伽时,那里气候湿润,物产丰富,土地肥沃,稻米三熟,还可以一见蜀布。”严江在地图上指向云广一地,有些遗憾地道,“此地若能开垦,则天下无饥渴矣。”  羯陵伽在孟加拉湾,热带地区,严江就是在那找到的甘蔗,当时他本想从云南那边回国,可惜那里的商路被当地土著部落占据,禁绝一切东西方外国人士通过,而严江也实在没有带着几百斤种子横穿二千四百公里热带雨林的自信,否则要是能打通那里的商道,就是一条不输西方的丝绸之路了。  其实就秦未这点人口,有吴越一地,江浙熟便可天下足,再不行,南郡的的两湖之地开垦出来,也够加数百年,开垦两广说来都太早,但是——谁让他遇到的是秦始皇呢,这些个帝王,看到一块土地不收,就好像老婆被人端走,日子不能过一样。  所以,与其让他将来直接五十万大军南征百越,拖垮全国,不如早做准备,如果可以的话,打通那边的商路,搞不好能改变历史走向,开两条丝路,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呢。  “这打算,也太长远了些。”秦王政一时感受爱卿关怀的甜美之余,又有些失落,他按住阿江指着地图的爪子,低声道,“在爱卿眼中,寡人便如此不知轻重么?”  严江一怔,这什么情况?  “灭六国者,秦军上下,皆可利,”秦王修长的指尖在六国之地上一划而过,“然六国余孽必定心生怨怼,无十数年,难以清平,寡人又如何会于根基不稳之时,妄动兵戈呢?”  灭六国,能得大量财富土地,打这些边角地,得不尝失,更何况,从楚国得南郡有五十年余,依然时有反抗,他怎么可能随便乱来呢?  严江却是不信,这事历史可是证明了的:“你灭六国后,若天下无事,可能忍住南征北伐之心?”  “阿江不信寡人?”秦王凝视图纸,悠然道,“由图观之,咸阳至阴山,此去千二百里,远非灭六国能与之相提,寡人纵欲一战,也必不会心急。”  南北都是极麻烦又无收益的地方,他就算图谋,也不可能同时开战,阿江怎会如此想呢?  严江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王上记得今日所言便可。”  但是秦王如此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同时做两场大战,整得天下人丁凋零呢?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严江陷入沉思。  秦王微微一笑,继续给阿江展现他运筹帷幄,胸中锦绣。  他目光可长远了,阿江见识得还少,既然彼此有空,倒可得多展现些。  但商路的事情要慢慢谈,不突谈完阿江就带着老虎走了,一个不好,又要等上三五年!  于是他将话题绕到灭燕之行上,提起只要等得五月收麦后,便可趁秋收起兵,拿下燕国,这种被赵国五万人按在地上揍的国家,打起来毫无难度,只是可惜又给了魏楚两国备战时日,这两国想是会更加难打。  严江几次试图把话题绕回百越,都被秦王绕了回来——背刺下毒之类的技能,秦王自任不敌阿江,但在兜圈子绕人这个技能上,秦王有自信小半个就能碾压他。  说到后来,秦王表示困了,一起去歇息吧。  严江于是起身告辞,不打扰王上休息,但秦王政立即表示,最近他的偏殿新建了浴池火炕,不如一试?  这意图太明显了,严江本想拒绝,可先前火炉太热,他已一身是汗,此时已入深夜,他应该是找不到内侍烧水服侍的。  于是他同意了。  水池大小长宽有三丈,壁内罢有铜管,烟雾缭绕,两者水下坦陈相见,秦王还说着阿江白皙如玉,半点不像历经风霜之人呢。  严江横他一眼:“陛下你糊涂了,我怎么回事你不知么?”  他生来皮肤难以晒黑,暴晒之后就会红肿脱皮,麻痒难耐,三五才会恢复,古代没有防晒霜保护,所以无论在热带还是沙漠,他都是穿戴严实,遮头套脸。  秦王倒在阿江身边,神情疲惫,要求帮着洗头,模样与陛下倒在他怀里时甚像。  严江却是凝视着他,轻声道:“王负剑之言,王上,不想问么?”  他已经等了甚久,天人下凡各种谎话准备了一堆,但是秦王除了当时提了一句,后来那么长时间,就是不问,自己就很憋的难受。  秦王政抬眸看他,悠然道:“天下得取,皆为王道收之,寡人又岂是寄望鬼神之辈?”  阿江或许能看未来、知凶吉,但,他不需要!  这天下,他收得、征得、取得!  那神情霸道恣意之态,宛如烈日骄阳,烟雾缭绕间,严江一时被美色霸气所震,竟说不出话来。  “如何,爱卿心动了?”秦王唇角微弯,笑看他。  “是有些。”严江大方承认,随后掩饰一般,给他来了个洗头肩颈按摩全套,以示膜拜。  那手法力度太过舒适,秦王险些睡着,被推醒后凝视着阿江在池中泛着微红的肌色,也给阿江捏了捏脖子。  严江突然被捏住脖子,好难才压抑下反抗的冲动,但被按得就很舒适,轻哼了一声,随他去了。  秦王低笑一声,低头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  “你……”阿江瞬间软了下来,他脖颈最是敏感,忍不住道,“住嘴。”  而捏在他肩上的手在水中无声下滑,在身后人的低笑之中,轻轻按住要害,疏解一番,随后又被按在池水边,亲吻了甚久,让他力气被抽空般,懒懒地,甚不想动。  “王上倒是能忍。”严江歇息了一会,才起身褪水穿衣。  秦王立刻正色道:“发于情,止乎于礼。寡人又岂是无礼之徒。”  严江看了他身下一眼,轻哼道:“您嘴上说得动人,身体却是实诚的紧。”  秦王政微微一笑,道:“此以诚待君而已。”  严江闻言挑眉道:“那王上可要江报之以诚?”  秦王平静的眼眸里瞬间闪出微光,愉悦道:“如此,自是大善。”  严江于是回报回去。  两只弯弯绕绕的葫芦娃都挺满意,相互擦了头发,各自去歇息了——严江去了外间的书榻。  陛下则换了号,飞到阿江身边,它抖了抖翅膀,越发斗志昂扬。  先前共浴时,阿江是有想摸池边衣上毒针的,被它及时发力,阻止了。  所以越是接近底线,越要谨慎。第104章 功名  和阿江斗智斗勇对秦王政来说, 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快乐,他相信阿江也有这种感觉。  秦王政如果熟读后世书籍, 必然知道这种事情有个很别致的称谓,叫情趣。  但这并不妨碍他沉迷其中, 并且一点点地享受攻略成功手持久的愉快。  这一日,他居然午间便处理完了奏书, 一时都惊叹于自己的效率之余,兴致突起,就去找了严江。  严江正准备出门,去看一个渭水边的实验田收获如何,他除了带蔬菜,还带了几个不那么重要的树木种子, 因为量少, 所以长得不是那么好。  这是上天给机会啊, 于是秦王说一见天色正好, 想要与他同游。  “这不太好,您安危最是重要。”严江不想带拖油瓶, 拒绝。  “天下间, 比爱卿危险之人, 寡人尚未见过。”秦王政道。  这话说得——有点太真实, 严江横他一眼,没有再拒绝, 但要求他的卫士不能离开太远。  秦王自然应允, 于是让阿黄拉车, 在与他一起游览渭河之北。  这两年因为有郑国渠,渭河种了不少棉花,墨家子弟早在一年前就发明出新的纺车织机,将棉花织成粗布,一时间,秦布广销诸国,纸布两大收入一加,秦王豁然发现,这些年几乎可以说是做到了民不加赋而国富,所以越发重视农耕。  ……  秦王政十四年的春天很温暖。  一名俊秀青年站在渭水河畔,凝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大片阡陌农田一望无际,农人在田间忙碌,到处可见的一种轻巧的独轮小车,来回运送着各种草料灰肥,正逢郑国渠开水,一名田吏在阡陌间敲响铜锣,大喊着开水时辰,吼着过时无水。  很多农人已经将田堤扒开,在田间随时等候着。  “水总算到了。”张开地松了一口气,等着上流之水流过自家田堤,截水入田,浇灌了周围的数百亩土地,早有牛耕开好沟垄,水流顺势而下,让干涸了甚久的土地变得湿润泥泞。  张良蹙眉道:“父亲,您已在秦种地数年,还要种到何时?”  先前秦王强令他们张氏族人过来开郑国渠,如今渠已修好,秦王却仿佛将他们遗忘了,而父亲也并没有回韩之意,而是留在秦国,昔日韩地贵族一朝沦落异国,成日与泥土为伍,又哪来一点往日的尊贵气度。  “去岁韩侯流放羌地,曾问我可愿想随。”张平苦笑了一声,“我犹疑数月,终是被我拒了。”  张良沉默,张家五世相韩,可羌地苦寒,是以父亲为了家族,却终是拒绝了韩侯,这便代表着张家与韩室之间的情分,至此为止了。  “儿啊,我来秦国四五载,见秦地君臣相合,尽收六国之才,这天下,终是秦王之物,”张平叹息一声,“如此观,我族入秦甚早,倒也是好事。”  关中富饶之地,紧临咸阳,张氏一族又是家传显贵,未必不能在秦国求个官位,但他张平便不要想了,毕竟韩侯重用过他,他心中有愧,只能闲暇之时试试著书立传,给子孙后代留个清高不愿入仕之名。  张良自然清楚父亲如此对他说的用意,只是要让他就这样入秦,却是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恶心感:“秦法暴虐,天下未必不会起复,如今入秦,却是太早了些。”  “那又如何,秦王春秋正盛,秦国盛世总有数十年,你方十七,总不能将这大好年华搓托了去。”张平看着一表人才的儿子,不忍道,“我子之中你最为才高,这天下乱世诸国,哪有好坏之分,不过立场罢了。”  张良沉默数息,还是没下决心,只是道:“且再看看。”  “还想看什么?”一个温柔清朗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耳边,惊得他猛然回头。  却见上卿严江正悠然地立在身边,旁边还有一名黑袍青年静默而立,足下亦有老虎相随。 第77章 郡守腾认真看了看那小螺,突然笑道:“就因此螺?”  “不错。”严江淡定道。  “那何需美胶,”郡守腾捻须一笑,道,“南郡蛊病者众矣,以金收螺,必得庶民大索之,如此,疫乃止矣。”  “不可,如此一来,无病之人,必也下水摸螺,染疫则如何?”严江一口拒绝。  郡守腾却是不以为然:“次卿,金胶落于手,庶民岂敢用之?”  在他看来,严上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胶之贵,不知几千金也,便是给了庶民,给难保不会以丢失之名藏之卖之,若是以法要求必须用,他们又会怕损坏,倒还不如让人直接下手为用,免得麻烦。  严江一想也是,但还有提议:“既如此,便由郡守做主行之,我自会禀告王上,为您请功。”  郡守腾微微一笑:“不敢不敢,此乃老夫当为之事。”  若真能绝此疫病,那可是名传千古,严江送来这种好事,做是无功,他亦会全力为之,又可需多提呢?  “那谢过郡守,江尚有要事,这便告辞。”严江礼貌道。  郡守腾立刻挽留了一番,并且给严卿配了美食美婢,说是一点小小心意。  严江当然拒绝,陛下在一边看着呢,真要收了这小心意,这老头怕是年都过不了就得玩完了。  美食收下后,严江坐在榻上,一边给陛下喂食一边道:“今天的话,你也听到了,记得给郡守腾表扬,每年抓螺之事,也写入秦律里吧。”  陛下微微眯了下眼,表示你现在不觉得秦律太复杂了?不嫌秦律太苛刻了?  严江微微挑眉,突然拿出一枚钉螺,拿细针挑了螺肉,放在陛下嘴边:“既然你觉得不应加,那就是觉得此事尚小,不如吃一口美味再谈此事,如何?”  陛下僵住了。  “吃啊,此螺鲜美,可是极贵大菜呢。”严江微笑道。  陛下第一次知道南疆的生活如此血腥,在阿江的手下瑟瑟发抖,委屈地抱紧了自己,软软唤了一声嘎,在他手背蹭了蹭,表示寡人错啦。  轻哼一声,严江这才塞了块肉给他:“就你能说,我这是为了谁,只要能灭此害,两湖之地就尽成沃野。”  思索片刻,他又轻声叹息道:“先前我想的开垦两湖,却太想当然了,蛊病威胁之下,南方的开垦必然快不起来,搞不好都要以百年为单位,不解决吸血虫,开垦南方是想都不要想了,哪怕强行要求驻军过去,就别想他们回来了。”  要到两宋之时,也就是一千六百多年后,湖南湖北之地才被完全驯服,想到这,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赵佗坐拥五十万南军不肯救秦——你都打发我们来这送死了,还想我们为秦国拼命,想啥呢?  相比之下,比较好的事情是,秦国现在推广农家肥数年,高效宣传之下,庶民常会为抢肥捡肥而起争端,倒不用担心他们随地便溺污染水源。  陛下乖巧地应了一声,飞到阿江肩膀上,蹭了蹭他脖颈,又咬了他耳垂。  “别闹~”严江伸手轻崩了它一下,“你在咸阳盯着一些,把灭螺之事,列入吏治考评,如此一来,灭螺赏金必不少,知否?”  陛下当然点头,但又歪了下头,并不行动。  严江低头亲了它一口。  陛下还是歪头不动。  严江又亲了一口。  不动。  严江把它抱在怀里又亲了一口,并且指尖摸向那块螺肉。  陛下立刻乖巧地表示放心吧,如此纸茶收入极高,朝廷将以高价收螺,并且未防做假,所收之螺皆运入咸阳受查,必不给它反复之机。  严江这才满意,猛亲了它好几口,这在才抱着它滚到榻上,和它讲起今天白日所遇到的风俗奇事,山川地理,人文景观。  说到深夜才睡。  陛下看着阿江有些疲惫的睡颜,出门飞了一圈,把阿江讲的事情和地理结合起来,这些事情对他治理天下非常有益处。  飞回来后,它立在榻边,突然就想到那些阿江提意收来的钉螺。  不如,以此给阿江建一座馆螺宫,以示后人他之治疫之能?  不错,就如此行之!  ---  十四年,严子由武关出秦,见江有螺,精巧可爱。帝知之,以重金求螺,南郡庶民日夜入水寻之,死者数矣,人说“车船南来严子笑,无人知是金螺来”,两者情比螺坚,秦螺阁亦为后世名阁之首——《秦朝那些事儿,野史分析》第106章 吃药  次日, 严江与南郡郡守腾告辞,准备离开去魏国浪一浪。  但郡守腾并不想这位秦国上卿离开, 反复挽留,说是希望晚上商议灭疫细则, 并且约他吃了夕食。  严江推迟不过,同意了。  秦时还是一日两餐, 夕食在下午,郡守亲自去寻了一头老死的黄牛,取了最肥美之处,食厨师烹之,亲自给严江端了上来。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严江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南郡喜食米饭, 郡守又以鲜美羊肉相佐, 严江吃得很淡定, 但真让他惊了一下的事情是,郡守上的酒, 是葡萄酒。  问及郡守, 才知道在秦国南郡迅速推广的, 除了辣椒, 还有葡萄。  “国中酒税十倍于他国,群聚有罪, 如今是以葡萄为酿, 世人皆称严子善行也。”郡守腾如是说, 并且解释了下原因。  秦国的酒税是按奢侈品收税的,十文成本的酒,要卖一百一十文以上,其中一百文都给朝廷交税,差不多就是把二锅头卖成五粮液的价格,对于庶民来说,可能一辈子都吃不起一壶。  秦国普通人想喝酒,那只有小乡里每年祭祀土地神灵时,咬咬牙才能买一点低劣祭酒,平日根本买不起酒,而自己用粮食私酿,少了酿不出,多了又心疼。  可能有人会奇怪,酿多了不能私下悄悄换粮吗?  当然可以,只是要小心被人举报了,一但被举报,那就偷税的大罪,轻则去县城修城墙,重则直接去长城修城墙。  所以当知道葡萄可以自酿酒时,这东西便以一种瘟疫般的速度蔓延开来——只要不废粮食,什么都好说,再加上南郡雨水甚多,葡萄只需压上一根枝条便能插活,如此一来,当然就广受欢迎了。  没想到自己给秦人带来的改变这么大,严江一时没忍住,面露喜色。  然后便听郡守腾道:“次卿明鉴,此为老夫连夜所写治疫策书,请看有保不妥。”  严江惊讶道:“如此之快?”  他接过纸卷,打开一看。  除去简单的文言,策书中提出钉螺之中有凶虫,触之染疫,如今郡令愿以重金收之,众乡民可以螺换金,以及提意以箸(筷子)抓螺以免染疫,并且在南郡提出哪乡的螺最多,当地秦吏的考评就是优。  还提及了寻到螺后收以煮之,杀之凶虫。  并且,他提出先广发文书《良吏与恶吏》,来告诉南郡官吏,什么是秦法之下的好吏,并且将杀螺之事例入其中,成为考评的要素。然后再一套《治罪令》,来告诉他们做不好,将会按什么程度治罪。接下来,就可以派出大量人手,下去微服打扮,看他们做得好不好。  最重要的是,南郡如今还是楚风楚俗,楚国一直不留余力想要策反,完全可以双管齐下,让南郡之民沉迷杀螺,无人接应楚国势力。  如此一来,就可以打着“清除楚国势力”的目的,让南郡豪强接受杀螺之事——做得好不好,代表着你是不是楚国的探子。  严江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位郡守真有点毒辣啊,明明是想用杀螺之事清除楚国在南郡的势力,却生生被他说反过来了。  但他心中也明白,以郡守腾的心机实力,做这个完全能做好,对下层可以打一个为民治疫的大义幌子,对上层就是稳定统治的政治正确,难怪秦王会将他放在这里了。  佩服佩服!  “郡守大才,无可改之处。”严江钦佩道。  “只是,”郡守叹息道,“天不假年啊,也不知老夫还有无可能为秦效力。”  严江笑而不语。  郡守腾见他不接话,只能遗憾地拉开手臂,只见上方有斑斑点点的红点,正是蛊虫病之先兆:“听说次卿学究天人,不知可否救我一救?”  连郡守都被染这血吸虫了?  严江终于明白为什么后世官员畏惧南方为官如虎了,这是真容易死啊。  思来想去,他看着桌上酒水,低声道:“在下倒有一计,可为你开炉炼丹,以助郡守除疫,只是药材难寻,怕是要耗费一点时日。”  “次卿尽管相提,腾必尽全力。”见对方这么好说话,郡守腾大喜,诚挚向严江一拜。  严江做高人状,平静道:“如此甚好,郡守可为在下准备酒脚,再派些本地人手,随我入山一行,寻找药石。”  陛下一边非常困惑,他怎么不知道阿江会炼丹?  ……  因为化学就是炼丹啊!  这郡守命不该绝啊。  严江也没想才几年而已,湖北这里居然已经有葡萄酒了!  这意味什么,意味着有酒石啊,酒石就是葡萄酒在冰冷天气下自行析出的结晶,可以直接从葡萄酒里过滤出来!  本来他还想着要传信给墨家收集酒石,等自己有空回去拾弄一下。  现在看来,完全不必要了,这里有现成的。  而更方便的是,南郡郡城就是后世的江陵,离冷水江只有数百里。  冷水江有什么呢,有世界上最大的锑矿。  而酒石加锑,就是吐酒石。  基本上有了这东西,蛊虫病就算是有特效药了。  这玩意虽然负作用有点大,过量会死人,但这真的是如今这个世界上最简单有效果的药了。  在告诉对方自己炼仙丹可以治蛊病之后,郡守腾可说是千恩万谢,立刻答应派熟悉南边山林的向导人去帮助他寻矿。  两人一番感谢与不敢当地推迟后,严江带着数十当地山民,踏上南下寻矿之路,一路虎豹蛇虫甚是危险,但好在有他带着花。  楚地产锡,南郡曾经是楚国都城,楚国的冶炼技术因此最为发达,什么干将莫邪,越王勾践自做用剑,都是让后人惊叹的宝器。  更重要的是,严江知道锑矿山的大至位置,因为那里离月波洞不远!  月波洞是当年老版西游记的拍摄地点,而不远处的梅山龙宫是华夏最有名的溶洞景区之一。  他来到冷水江的大致位置后,寻到周围深山中的百越山民,让跟来的向导通知周围的部落,花了十天来,愿以盐同他们换取一种黑色的,长得像柱子的矿石。  这种矿石并不难寻,部落越民们寻了数十种不同的黑色岩石,终于让严江寻到辉锑矿,并且记下来回线路,随后便飞快回到了南郡。  郡守早按他的意见滤出了大量酒石,看着严江简单无比地把磨碎的矿石与酒石混合烧熬,然后煮成一种白色颗粒,一点都不像丹药的样子。  严江也找不到南瓜子配合使用,只能将这些原药给郡守,让医师给病例少量服用,自行摸索剂量和搭配,又于又折腾了半个月,寻来不少病人试吃,发现用蔷薇花瓣煎服可以缓解不适。重病患吃这药容易出事,但中度与轻度的病患,吃这个完全没有问题,只是服此丹药后吐得厉害,要强行忍住甚为艰难。  但是救命药啊,吐出来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再吃进去。  在活命面前,什么都是虚的。 第79章 严江等着他表示。  过了一会,陛下才慢吞吞地表示道:寡人当平天下后,当取百家之书而烧之,若人欲学法令,便以吏为师,如是,天下太平无事,就不需要什么乾坤大才。  这些乾坤大才不都是搞事的嘛,那就不需存在了。  严江沉默了一下,才轻轻道:“陛下可是觉得,手握强权,便终可令天下心服?”  陛下傲然点头。  “那陛下不如一试。”严江平静地凝视陛下。  陛下困惑的眨了眨眼,怎么试?  下一秒,它被阿江按进了水里。第108章 大梁  严江终是没怎么忍心硬按着陛下的头让他承认错误, 只是把它放水里洗了洗脑子,就提起笨鸟, 帮着把水甩了甩,问了一句可曾心服, 便将它丢在船舱外,自己舱里休息了。  陛下整个鸟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湿嗒嗒地立在船头,惊了大半个晚上。  服了当然就该听他的话,不服,那便是不屈威武,证明自己是错的。  好在这已是四五月,天年已热, 陛下鸟既没有冻伤, 也没有感冒, 它只是换了号——鸟类的脑子太小了, 很多时候他控制不好自己。  咸阳的霸道王者坐在榻上,静静地思考着阿江这一路的各种行为。  他知晓阿江一直想转变他的一些想法, 但在他看来, 那都是阿江善良本性做祟, 想让常人过得更好一些。  但这种想法, 在刚刚被阿江亲手打碎,让他想起归途上的无数过往。  他的阿江, 从不是如何良善之人, 在不知陛下身份之时, 他半个字也未曾劝秦王政爱民过。  那时的阿江,宛如这人世过客,只知周游记录,甚至兴致勃勃地想得如何得到“王负剑”。  直至他与阿江交心,这才得了些许真心相待,才被提醒刺秦之危,虽然结局丢人了些。  所以,他劝寡人,并非为民,而是为吾?是以方才恼羞成怒,痛下毒手?  寝殿空旷寂静,秦王平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木窗。  夜风掠过,远方宫阙灯火微弱,偶有宫婢提灯,匆匆而过,远方星辰闪烁,明月高悬,再遥远的人,也共浴这明月。  他幼时也曾饥寒,是以,民之怨民之艰,他皆知晓,然而这些,都不是他会在意的东西。  庶民贱如草木,又如何值得他多看一眼?  半晌,秦王政才轻笑道:“商君言,民不贵学则愚,愚则勉农,国因而安。阿江却言,民贵于学则明,明则利国。”  若只知有天下有六国,他会选前者,焚书以愚世,只可惜,阿江带他见看了真正的天下。  大地之西,昆仑之外,亦有西方诸国,那里礼仪文字、织造兵器,皆不输秦,极远更有四洲六海,不知有多少家国,若只愚寡人之天下,岂非利他国?  这六国天下,于他,终是小了些。  思及此,他轻笑一声,回榻上入眠。  而很快,在船头的鸟儿醒来,它乖巧地飞进船舱,虚弱地叫了几声,还轻轻发起抖来。  正在给花花梳毛的严江抬眼看它。  陛下一脸委屈地看回去,飞到他手中,表示寡人错了。  严江一时困惑:“不对,你为何如此快就想通了?”  陛下温柔地亲了他一下,表示寡人说过了,当爱天下如爱你,自然说到做到,先前只是一时习惯,但阿江爱我,我当然要好好听你的,回头我就找李斯商量私学之事。  严江被肉麻到了,但说不感动却是假的,一时便有些后悔对它太暴躁了,一边给它搽水梳毛,一边也承认是刚刚是他太冲动了,你心胸居然这么宽广,是我太狭隘了。  见已经哄好阿江,陛下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突然开私学甚是不妥,寡人思索许久,还是认为应在一统天下后,先禁之,再由哪位名士上书以开,如是一来,即可以管控,又能显得秦国知错就改,能纳天下之才。  严江也觉得有道理,不愧是千古一帝的秦始皇,这才多少点功夫,就已经想到这么远,简直太厉害了,立刻给陛下道歉,表示再也不会这样了。  陛下娇羞地低下头,说你对我如何,都没有关系……  严江被萌到了,抱着它就亲起来。  花花看着两个两脚兽又勾搭到了一起,默默把下巴搁在大爪子上,它是一只成熟的老虎了,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存在。  一人一鸟腻歪了一会,陛下被夸的翘了下尾巴,表示这是自然,寡人乃是当得天下者,若无心胸,如何收天下之材为己用?只是这六国谋士向来喜坑帝王,寡人这才纳谏谨慎了些。  严江一时好奇,谋士们不是为国君争利么?怎么说喜欢坑人呢?  陛下这才说了几个题目,让严江去问优旃——那侏儒见多识广,还是知道一些故事的。  于是严江好奇地找优旃进来讲解。  优旃还真知道这些故事——这是他们的业务,于是便提起了严江问的这些事情。  六国这些谋士吧,很少为国君做打算,但却喜欢打着为了国君的幌子为自己牟利,比如一百年前,魏国的公孙衍和齐国的田盼都想打赵国,但是魏王和齐王都不想找这麻烦,于是公孙衍就吹着牛逼说:“各国出五万人,必五个月破赵”。  田盼说:“大哥你牛皮吹太满了,要是打不过,怕是有后患哦”  公孙衍就说:“这就是你不聪明了,两位大王本就不想打,说得太困难他们更不会打了,不如说容易点,让他们上勾,等局势危险了,他们敢不给我们加兵吗?”  田盼:“大哥您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  于是他们带着五万人打赵,两位大王终是不放心,又调了全国部队,成功打败赵国。  类似的事情还有苏秦和张仪,苏秦这边说服了魏王合纵,说你兵强马壮,国内富饶,不需要听秦国的,魏王被吹得找不着北,同意了。结果苏秦坐的凳子还没凉呢,张仪又过来,说你国内一个险地都没有,跟你合纵的五国都有领土纠纷,山川无险可守,你还傻呼呼地合纵,让别国军队从你这过,到时没秦国帮你,被人吃了都不知道吧?于是魏王被吓到了,同意和秦国在一起,搞连横。  这两个师兄弟把战国当棋盘,苏秦说一个,张仪就去坏一个,中招的除了秦国山东六国都被说了一次,还有范雎收了钱就去给秦王说白起坏话,淳于髡收了魏国钱帮着魏国退齐军,还可以在齐王那大胆承认收钱并说明这都是为了大王好……  总之,战国是人才的天下,但人嘛,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该怎么做,谁最重要,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没有太多忠心的说法,这里混不好,去他国混也没问题。  比如大将吴起,人家就当过鲁、魏、楚三国的高管,陈轸更是来回反复跳……  那有没有忠义的人呢?  当然有,但一般不是这些聪明人,反而是墨家那些侠客是为诺而死的,儒法之类的,比较少就是了。  陛下一边听着优旃讲这些故事,一边在阿江手里委屈地表示你看到了吧,这些人,你说要怎么才能让人放心呢?所以我才想着他们少知道一点,少搞一点事情啊。  严江忍不住笑了,对鸟儿道:“忠心之事,此法易解。”  陛下歪头看他。  严江戳了一下他:“太晚了,明天再说罢。”  陛下就很气。  “所以,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严江忍不住笑了出声,任鸟儿在他身上的横跳。  儒家当年在秦国统一后,是如何的跳脚想要争一席之地啊,几乎把秦王吹上天,结果汉朝一立,立刻就把当年跪舔秦始皇的事情遗忘了,大骂暴秦。  但人家汉武帝的屁股就很端正,知道确立统一思想和皇权的合法性,李斯在这一点就差得太远。  其实秦王想要诸家编爱国教育还不简单么?只要他一声令下,保证诸子百家的哪一家都会把这一条写进总纲里。  ……  船很快便到了大梁,越靠近国都,周围的田地屋舍便越密集,这座城市坐落在鸿沟与济水的交汇处,繁华至极,城墙高有五丈,还以鸿沟之水绕城,修出可以行大船的护城河。  “昔日魏惠王迁都于此,花费二十余年,建起的大梁宏大无比,光是城墙就有三十余里。”优旃在船头讲解道,“城中有十万户,比咸阳邯郸都多,也就齐国临淄能与之相提而论。”  “这里甚是富庶啊。”严江赞道。  “悝侯变法后,国内开放山林川泽,让贫民可渔猎为生。”优旃解释道,“如此,便能衣食有着。”  战国时期,山川林泽的捕猎都是国君的小金库,普通人是不可以去抓的,严江记得秦国局部大旱时,秦王就曾经给过灾民入山捕猎做为救灾的方法。  魏国商贸发达,想是看不上这点小钱的。  严江在大梁附近转了一圈,发现数十里都是开垦的熟地,山林中也有果木,人群来往,还真没发现有什么可以放老虎的地方。  于是他拿出文书,带着老虎,准备用秦国上卿的身份进入大梁,理由就说是替秦王来拜见魏王。  “可是您没有礼物啊?”优旃面色复杂,总不能打空手去拜见吧。  陛下倒是很淡定,没有就没有,他不信魏王有胆子遣使来咸阳问自己为什么没给礼物。  对这个问题,严江只是微微一笑。  他去买了孔雀石与蓝铜矿,调成了石青石绿两种颜料,然后用绢布画了一幅《千里江山图》,时间有限,他当然没如江山图原本那样画个五米出来,而是画了一米长半米宽的横幅,画得是鸿沟沿岸到大梁的繁华富庶,如今的战国帛画可没有这么艳丽的颜色,足够惊呆他们了。  他画的非常快,他速写最强,抓形超准,又有后世见识技法打底,一晚上的功夫,便已经将这幅江山图画完,也没兴趣去抠细节,后世内行人当然能看出这种只能当半成品的画有多拙劣,但不懂的人嘛,只能说出六六六以及手是工具我没有手这种话。  他唯一遇到的麻烦就是陛下用爪子占着画,就是不愿意让他把画送出去。  “没事啦宝贝,”为了能自由带花花出门,严江苦口婆心地劝大王道,“这东西迟早是你的,就放他宫里几年又如何?再说了,等回去,我给你画一张万里江山图,如何?”  陛下这才觉得有道理,但又表示万里太长了,累到阿江便不美了,嗯,五千里江山图就够了。  于是一行人这才得以带着老虎进入大梁,接待他们的人,是魏国公子,姬假。  公子假长得俊美风流,带着严江游历大梁,两人相谈甚欢,更是对他献的图表示了惊叹,为他安排豪宅美婢,伺候的可说无微不至。  严江有些困惑了,虽然他是秦国上卿,但也不至于让魏国公子如此礼遇啊?  于是派出陛下去探听消息。  很快,陛下神色莫名地回来了。  “如何?”严江问。  陛下这才表示,公子假对谋士说,严子去一国秦便灭一国,其人怕是来夺大魏国运而来,数人正在商量如何将你引去楚国。  严江:“……”第109章 年少  大梁兴盛。  在第一日游览时, 严江便感觉到了此地之不同。  这里几乎所有士卒的兵器都是铁器,要知道秦国武器如今还大部分是青铜呢。  城中粮价平稳, 饥民不多,热闹又繁华, 就是街道脏了一点,沿途的牲口庶民随地大小便是古代城市无法解决的问题——秦国要好一点, 毕竟弃灰于道也是要挨罚的。  在休息了一日后,严江本想拜见魏王增,可是魏王以身份不适为由拒绝了。 第81章 “为何不可,岂不知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焉知优旃之躯,非天降大任而来?”严江轻蔑一笑,“信陵君能亲侍侯赢,礼贤下士,方才得的天下敬重,你既是公子门生故旧,连这养士最根本的心胸宽广,都未学会么?”  侯赢是一位七十多岁的大梁看门城管,几次征召都不理信陵君,后者却以公子之尊礼之,终于把他感动,这才于邯郸之围时,给信陵君出了窃符救赵之计。  大家都是信陵君故旧,一想起此事,看那主公的神色都不同了。  严江轻笑一声,转身离开,嘴炮这种事,这种一看就文化不高的将领形人才,怎么可能说得过他这个在未来世界中身经百战的键盘侠?  略欺负人了。  可能是这话太过一针见血、凌厉刻薄,一时间,将那人顶得面色通红,几乎就要拔剑而出,但在周围诸多诡异目光下,他终是忍住了,按剑高声道:“先生言之警世,令人彻悟,先前是吾冲动,谢过先生指点,在下外黄张耳,不知阁下名讳?”  倘若真让他“心胸不宽”的评论传出去,他便声名扫地,难以在信陵君故旧中立足了。  “天地宽阔,何必相识。”严江才不想和他废话,这一会的功夫,他已经走到马车前,上车而行。  只是到这里,他才发现这马车后边也堵上了,一时间就像堵车一样,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严江便坐在车上撸花花,顺便让随行的卫士去打探这车要耽搁多久。  又过了一会,优旃掀开草席,说那刘季送来十金,言是主公张耳的歉意。  这本是小事,严江收下了,那刘季还在车外与优旃攀谈,说最近是信陵君忌日,主公急着回外黄县,这才急躁了些,希望他们不要介意。  优旃说自己并不放在心上,这事平常极了,并且谢谢先前他的相助。  两人都是发于贫贱,又都游走多地,很谈得来,优旃还好奇道:“听你口音楚音甚重,应不是魏人罢?”  “不错,我家楚地沛县。”那刘季笑道。  沛县?  严江撸老虎的手微微一顿。  “那可真是远了,你怎来了魏国?”优旃随口问。  “但我从小便听过信陵君之事,仰慕他之品德,所以勤学苦练,想要追他门下,”刘季说到这里,叹息又懊恼地道,“可等我寻至魏国大梁,才知信陵君早已去世。”  优旃表示理解道:“所以你便投了信陵君的门客张耳门下?”  “不错,”刘季道,“张公虽然略有急躁,但为人好客好义,又是外黄县令,他广招门客,很多信陵君的故旧都投奔于他,吾跟随他身边两年,所得甚多。”  有共同话题就很能说,两人又一起讨论了张耳的风流韵事,优旃问张耳杀人被通缉,然后被外黄县的富家看中,把女儿嫁给他,这才有钱招揽门客,成为外黄县令,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刘季说是真的,并且言语间透露出一点点的羡慕,说张公风流人物,自然会得别人赏识,并且表示自己肯定有出人投地的一天。  优旃表示相信。  严江听着两人相互吹捧,觉得这刘季也是个人物,和谁都打得到一起,这么一会的功夫,不但结交了优旃,还给了严江面子——苦主都不介意了,你当主子的也没必要出头了不是?  他撸着老虎,很快,便听公子假派来的侍卫回报,说路已让开,车驾可以走了。  于是车马前行,但很快,又出事了,张耳车驾的马不知吃了什么,又拉又吐,虽然能走,但却没办法拉车,诸事不顺之下,张耳怒而鞭马,马儿委屈嘶鸣,听得严江甚是不忍,于是让优旃将他们车驾上的马解一匹给刘季,说是对张耳的回礼。  本来此事就此结束,但中途又出了麻烦,天色已晚,路途又泥泞,道路被夏季骤雨泡软,一时过不得,于是很多人只能生起火堆,在野外暂歇一晚。  而就是这点时间,张耳自侍卫口中得知,车驾之人,是秦国严子。  这一点,却是真真触及了张耳逆鳞,一想到他今日被暴秦之人打着信陵君的名义羞辱,而且可能会很快通传天下,成为严子舌战的战绩,他整个人都狂暴了。  他不仅立刻将马还给了严江,并且发表了一番暴秦无道,严江帮助暴秦的事情的必然得不到好下场的演说,还说严江不佩提起信陵君——要不是暴秦攻魏,信陵君又怎会回魏,若不回魏,又如何会被魏王猜忌而死,今日他便要严江去给信陵君磕头道歉,为暴秦无道而忏悔,否则必让他品尝什么是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严江在车上看了猫头赢一眼,这锅背得也太莫名奇妙了一点。  猫头赢则伸头看了那傻子一眼,踢了一脚花花,示意阿江放老虎吃了他。  严江轻笑摇头,拿老鼠肉干堵了鸟的嘴。  张耳一番表态,意在挽回他先前被秦国严子教训将会损失的声望,自己没必要与他一般见识。  而张耳见严江避而不见,以为是严子惧死,轻蔑嘲讽了他贪生怕死后,终于消停了。  严子有这般示弱,传到诸国的,只会是他不惧强权,怒斥暴秦,必能让声望再进一步,成为信陵君第二,也不是不可能。  若事情至此为止,便还好。  可惜张耳挽回一局后,似乎心情舒畅,嚣言道:“父母不教,方有这等贪生怕死之人。”  严江撸猫的手微微一顿,猫头嬴默了一下,扑棱着翅膀让开了道路。  “优旃,告诉他,我是魏国贵客,让他慎言。”严江淡淡道。  优旃如是说了。  便听那张耳道:“以魏民之身而事秦人,不义也!那严江有秦王撑腰,但你这不义侏儒污了信陵君之墓,吾今日便拿你这侏儒之血做祭!”  下一秒,严江掀开草席,落在泥泞草地上,与张耳四目相对。  张耳轻哼道:“终于敢出来了?”  话是如此,他按剑的手却本能地警戒起来。  严江并未理会他,只是淡然向前走去。  双方距离一点点拉近,张耳神情越发戒备,终于,在严江与他的距离拉近一丈之时,悍然出剑。  他持着最好的白铁剑,那是他找楚国名将铸造,随他在信陵君合纵之时,击败过蒙骜带领的秦军,他有无数次战场上的生死经验,还有成为魏国名士后与诸多侠客的切磋。  而严子,不过是一介秦国文人罢了!  虽然如此,但他从不轻敌,在一剑斩出时,出尽全力,剑声呼啸,直斩而去。  严江清澈明净的眼眸里映着剑光,他的刀出得要比前者慢一分。  由下至上,仿佛是在抵挡着前者的猛攻。  张耳眼中甚至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意。  铮!  一声厉响,金铁交击的尖锐嘶鸣几乎刺破鼓膜。  铁剑在弯刀之前,仿佛脆弱的薄纸,被轻易撕开,自柄端断成两截,而那锋锐无比的弯刀去势不减,如同天边一弯明月,无情地映照在大地之上。  将张耳的身体也如刀剑一般,从脖颈撕开。  下一秒,严江甩掉刀上血迹,收刀归鞘,平静转身,他的姿态淡雅优美,仿佛刚刚做的事情,只是弹去了指尖的一点烟花。  经过刘季时,他转头看了一眼,温和地问道:“你可要为主报仇?”  刘季按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抖,那神情弱小愤怒,甚至还有几分无助。  “不报的话,跟我走吧,我正好有事,要去沛县。”严江说着,淡然地从他身边经过,平静地坐上车驾。第111章 拜见  严江是第二天回的大梁。  那刘季倒是没来, 他为自己的主公收殓后,带着悲愤与哀恸——跑了。  是的, 他以要告知张耳之妻前来奔丧之由,说服一位信陵君故旧帮忙照应, 然后连夜跑了。  而优旃已经悄悄说明他杀的是谁。  严江杀的人叫张耳,是信陵君曾经颇为倚重是门客, 在魏国属于有几分名气的名士。  虽然是对方挑衅在前,但还是激起了信陵君门生故旧的普遍愤怒,纷纷要求将严子问罪,以正国法。  可惜是,无论负责接待他的公子假还是魏王曾,都没有一个在严江面前提起过这事——秦国平时没事都要来抢地, 哪有给他们送借口的道理。  反道是严江, 主动和上门找他的公子假提起这事, 对自己的行为表示了不好意思。  公子假却反过来宽慰严江:“能杀得他们一二人, 压些气焰,也是好的。”  “此话何解?”严江困惑了。  公子假叹息道:“自王叔爷故去后, 其下门客便整日将他当年如何善待门客挂于嘴前, 嫌弃世上再无名士可追随, 其中良莠不齐, 甚是的麻烦。”  “原来如此。”严江听出他话中未尽之意,就是说这些信陵君的故旧怀念故主, 虽然在信陵君死后很多改换门庭, 但他们大多是平庸之辈, 无所建树就罢了,还成天嫌弃现任怀念前任,又不愿离开,他曾经在信陵君的帮助下深入政府要害,一时间清理不完,所以魏国公室对他们厌烦的不行。  “只是……”公子假神色忧愁道,“他等素来桀骜不逊,吾担心他等会行荆轲聂政之事,为防万一,严子若无要事,可否考虑……毕竟你身份不同,不必与他等庶民硬碰,还是避之则吉。”  这才是他觉得杀的好的原因,有这理由,严江基本上就不可能留在大梁了,若真要硬留,他就得怀疑严子此行目的了。  “公子此言有理。”严江微笑谢过,“那吾明日便起程。”  “实在惭愧。”公子假面色惋惜,“吾本想随严子身边,多讨教学问,不想竟遇如此意外。”  “总有再见之日,这几日还未谢公子款待。”严江和他礼貌相互吹捧起来。  将公子假送走,他缓缓漫步在大梁城中。  这主街长约十里,两边各有商铺,衣食信行无一不包,齐国的盐、楚国的丝、赵国的牛马、燕国的漆器、秦国的纸和香料,都能在这长街上找到。  还有小贩找着街角,卖着新鲜的蔬果,他们都相信,大梁是一座难以陷落的城市。  城里储存着够全城人吃三年的粟米,周围是五丈高的城墙,城中有数十万居民,坚固无比,是他们的骄傲。  但是,严江知道,这都只是梦想。  “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严江微微叹息,吴起早就说过山河险要都是靠不住的,但魏王却从未听过。  历史上,秦攻魏大梁,大梁魏王假依托坚城拼死抵抗不降,秦军损失惨重,王贲取黄河鸿沟之水,直灌大粱,天命助秦,大雨滂沱半月,这座存在了数百年的都城,在洪水之下,尽成废墟。  他又走了数步,看到了不远处的信陵君宗祠。  数十年后,刘邦会亲自给信陵君重修宗祠,而在千年后,宗祠会在一场大火后被改成大相国寺,几番重建毁坏,在建国后被评为4a景区,凭票进入。  “有没有办法,不用水便能取下呢?”严江心中微微叹息。  水灌大城,不但城中百姓会死伤惨重,这座可以说是中原贸易中心的繁华城市也将随之衰落,实在太过可惜了。  严江有些无奈,飞快转了一些地方后,就回住处肝了通宵,将大梁的各种风情尽画纸上,算是提前帮他们留下痕迹了。  陛下看着图画,在严江画出的宫廷图上流连了一会,表示等灭了魏国后,寡人便在咸阳给你建一座同样的宫殿,不止,六国宫廷,一个都不能少。  严江以为他有什么要事,拼了半天字母后,明白意思,可听得他这霸道的宣告不但没有表扬,反而拎起了鸟,问道:“有钱是不是,要修多少宫殿才放得下你的大屁股?”  陛下觉得被冒犯了,反问他东灭诸国之功,还抵不得几座宫室吗?等他灭尽六国,就为你我修筑宫室,到时,那房宫三百里……  “比不过金陵一个史?”严江打断它。  陛下呆了一下,发现以自己的聪慧真知,居然理解不了这是什么意思,金陵是哪里,一个史又是何人?这么富有的所在是何处?回头命尉缭探听一二……  严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想远了,这些都太远了,你灭了六国再说罢。” 第83章 严江从包袱寻出染黑的火布斗篷,带好小东西。  打开门窗。  陛下立刻展翅高飞,数息之后,鸟儿在空中飞出一个八字形。  严江心中了然,带上完全的装备。  他在月光的阴影里无声地潜行,避开了有人戒备监视的位置。  严江的顺着天空鸟儿的指示,轻易地翻出低矮院墙,来到旁边一处较为矮小的房间外,正要偷听,便见陛下示意有人来了,于是他将一根细线系在窗边,远远躲开,将线勾在一个小杯外,罩在耳边。  清晰的声音顺着细线传到耳边。  “要我说,直接杀进去,管他是什么神仙人物,还能挡得住刀剑不成?”一个粗豪的声音暴躁道。  “不可,”一个虚弱的声音带着轻咳,喘息道,“严子曾救我与王上,其战力恐怖,堪称无敌,贸然攻之,必伤亡惨重,且易让他逃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左车,你说该怎么办?”那粗豪的声音暴躁道。  “应以礼待之,向他陈述代国需要李牧将军北御匈奴,”李左车虚弱道,“匈奴犯我边境数次,代地难抵,请他看来天下大义之下,向秦王谏言,让秦国放松对将军看管,我等才有机会救回将军。”  “你这才是异想天开!”那粗豪的声音怒道,“他是秦王心腹,怎么会帮我们,要我说,直接将他拿下,向秦王换回李将军才是正途!我们这些好手在那宅院里住了多日,早已熟悉地形,只要你一声令下,就能进去将他擒住。”  “秦王是何等人物,怎会为了一位臣子放走将军!”李左车苦口婆心地道,“如今燕国拒成联军抗秦,只一心退守辽东,这严子,已是我等唯一挽回之机。”  房中众人又吵了起来。  严江听得无趣,又有些怜悯,仿佛看见秋后蚱蜢,努力想要多活几天,却又被命运的车轮无情碾过去。  最后,房中众人分成两派,一派要去抓严江,一派强烈反对,最后赞成派鱼贯而出,向宅院里冲去,李左车痛苦地咳了几声,吩咐自己的侍丛快将他带走,此地不安全。  然后严江便看到一名在这夏人依然穿得甚厚的虚弱青年,被一名壮汉小心抱上马车,一路远去,一时甚至不知要不要去追。  但想到刘季和优旃估计睡死了,严江先翻回院墙,抓紧时间利用黑暗把那些“好手”一个个灭掉,再翻身出宅,他牵走拉车的马匹,带上装备,自己飞骑前去。  甚至在陛下的指引下,他找到近路,挡在李左车马车的必经之路上。  陛下落在他的肩膀上,表示他们还有一会才到,严江干脆拿起树叶,低声在月光下吹着随意的小调。  终于,在吹完一首歌后,马车的声音传来,在他面前缓缓停住。  驾车的大汉骤然拔刀,仿佛立刻就要扑过来,却被身后一声低低的住手止住。  曾经桀骜的少仿佛经历了无数风霜,磨光了棱角,他月光下的发夹杂着灰白,苍白虚弱面容里,却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淡淡的释然。  “您,是来取我性命的么?”李左车轻轻一叹。  严江没有回答,他也在考虑要不要杀。  李左车却仿佛已经得到答案,他低声道:“只是死前,左车尚有一事不解,挂在心中,日思夜想,不得解答,先生可否为吾解惑?”  严江正想着难道是要问赵国为何灭亡,该不该利用这个机会再教育一下陛下忧国忧民呢?  真是个问题啊!  见他未答,李左车苦笑一声,严江便听他径直道:“当年在代地,是我年幼冲动,欲引荆轲杀你。被您质问时,不但不认错,却还硬抗着的试探你的底线,死亦不冤……”  严江心想这孩子果然长大了,就是醒悟了没无用,毕竟秦之下,没有六国舞台。  “只是,我有一事,无法释怀,”他抿了一下唇,仿佛鼓起生平所有勇气,厉声道,“伤我那日,您……为何要亲我?”  严江和陛下瞬间脸色大变!第113章 拆婚  你就问我这种问题???  严江心头仿佛被无数草呢马奔腾而过, 几乎压抑尽了全身边的力气才没有回头向肩膀上陛下解释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在懵逼了零点五秒后,他便展示了自己强大的随机应变能力, 轻轻一笑:“只是这一问?”  李左车俊美的五官在月光的阴影下有些模糊,他沉默了一瞬, 才低声道:“不错,因此一役, 这些年,吾梦魇缠身,难以安宁。”  严江悠然道:“自然是因为,你将死之态,甚美。”  李左车猛然握紧了拳头。  “左车,你听过刀锋啜血之声么?”严江轻笑道, “那是天地间最美的声音, 血火构筑的图画, 也是世上最美的色彩, 将这六国化为废墟,废墟之上, 会生出最美的国度, 想及此, 我才兴致一起, 亲你一下。”  听到了么陛下,绝对不是我看到美人要挂了就顺手一撩, 相信我, 我一直是你无辜且无私的阿江啊!  李左车神色惨白, 终是大笑出声,然后牵引旧伤,猛然咳得撕心裂肺,几乎就要晕厥过去,许久,他才缓过来,平静道:“你自取我性命,但我这仆丛阿大,乃东海之人,且求你饶他一命。”  “大人,”那仆丛按住腰上长剑,不但没有求饶之态,看严江的眼神反而充满了战意,“一起死,我不走。”  感觉到肩膀上越抓越紧的鸟爪子,严江勉强维持着微笑道:“左车说笑了,我何时说过,要取你性命了。”  这小子不能杀,杀了这陛下搞不好觉得自己是想杀人灭口,再说了,他若真能说动燕国合纵,才是帮了秦王大忙,让他活着,陛下有一出气就向着他去出了,至少能分担一点火力。  李左车略露嘲讽之色:“怎么,严子留性命,又要我记你多久?”  “看那云了么?”严江微笑指着天空,“那云正将遮月,等月光尽消,便是我杀你时,你尽可等到那时。”  李左车看着那天空如海,白云如鲸,神色变又变,终是求生之欲占了上风,让侍从立刻带他离开。  见马车远去,身后又传来曲调诡异的叶笛之声,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怕死与胆怯。  紧紧捏着指尖,他心头无比煎熬,直到声音渐渐远去消失,他也不敢回头一看。  这一场,输得太彻底了。  ……  见他走了,严江被才按住肩膀上的爪子,悲声道:“陛下,痛啊。”  陛下那漆黑的眼睛在月光下阴沉沉地看着他,又是深夜小道,两边皆是密林,不用音乐都有恐怖片的氛围。  严江柔声道:“你我亲过静静花花阿黄,便知吾只是天性喜欢可爱的小东西,以之表达激动之情,那时我想到将来你伟业天成,便克制不住,当时你睡着了,要是你在,我便亲你了。”  啊,他家小心眼又嫉妒的陛下,真是太难养了。  陛下依然不为所动。  旁边树木悉籁,一只矫健的华南老虎悄然潜行过来,正想飞扑,便闻到一个强大恐怖的同类气息,悄然退去。  听见叶笛声音的花花从树林里钻出来,就看到主人又在哄着那只小妖精,就很淡定地趴在主人身边,让他们在自己身上吵架,免得冷到。  严江道歉了至少一个时辰,陛下才勉强表示刚刚太伤心了,但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便不计较你喜欢什么畜生。  严江顿时大为感动,心想这多有大妇风范啊:“陛下你真好,能遇到你,我三生有幸。”  陛下瞬间歪了下头。  严江第六感猛然报警,立刻道:“但你放心,我既喜欢了你,便不会再去找其它的人,既见明月,那些左车张良之类的,不过萤火!”  陛下并没有一点要相信他这鬼话的样子,只是表示累了,先回去吧。  严江大松一口气,心里美滋滋,看,陛下脑子比秦王好哄多了,就这样忽悠过去了。  亏他还以为会闹分手呢,如此看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回到宅院,他闭目休息,思考着明天怎么安抚其它人。  陛下看他一眼,也闭上眼睛。  顷刻之后,咸阳的秦王缓缓睁眼。  他睡意全无,指尖轻敲着床榻。  可惜了,若是在咸阳,如此把柄,足够他再下一城。  然如今他远在咸阳,鞭长莫及,此事不算完,等阿江回秦之时,他会好好和他讨论确认一下,他们到底是何关系。  ……  次日一早,严江让刘季收拾了满是血腥的院子,又重金向院主表示了歉意,这才带着优旃和刘季重新踏上路途。  他们顺路考察了魏国边境的外黄县,一路向西,终于来到楚国,第一站,便是单父县。  这里曾是先贤单卷所居之地,这位先贤让东方的部族发展壮大,人们便称他为单父,所居之地也以此为名。  尧帝曾经拜他为师,生来舜也想拜他为师,但由于舜继尧位中间可能有的龌龊,单父拒绝了舜的邀请,跑深山里不知所踪了。  “舜代替尧有什么问题么?”刘季对这么远的历史有些不懂。  “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也,而天下誉之。”严江说了一句《韩非子》里的话,“不过这些都和我们无关,去拜拜就是了。”  严江喜欢游历时,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庙宇先贤之祠,它们总承载着无数故事和历史,每次了解深入,带来的都是极美好的体验,历史之美,就在于曾经发生的一切,可以承载前人的智慧结晶,体验文明之美。  拜祭单父时,严江遇到一名身前华服的中年男人,对方身材不高,但眉眼精明,一看就非常人,只是在看到严江时,整个人都呆掉了,仿佛被人打了一棒。  “这位老丈,可是有事?”严江轻声问——四十多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称得上老人了。  那人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虽然还是一脸受惊的模样,却勉强堆起笑意,道:“在下吕文,初见阁下风采,一时为之所惊,不知可否有幸相识?”  严江还是第一次遇到一见面就说要交朋友的,一时好奇,便应了。  吕文再看到刘季时,面色又复杂了一分,再见优旃时,整个人都有些木然了。  一番交换姓名后,严江发现自己的大名在这小县里并无人知,倒是松了口气——以战国的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现状,咸阳的名人要传到一千五百里外的山东乡下,没有几十年是不可能的。  然后严江问起为何看到他们如此惊讶时,吕文坦言道:“在下为齐国后裔,先祖乃吕公尚,略懂相面之术,初见你时,见您有早夭之相,但细看之时,又见你非凡人之相,如此命相矛盾坎坷,实在是让我不解,以为自己学艺不精,便想结识一番。”  吕公尚就是姜子牙,这人还真是有一点本事呢?  “那看到我你也惊了,我是有什么好命么?”刘季在一边调笑道。  吕文的脸色便有些尴尬:“你有是有大作为之相,并是凡人。”  刘季哈哈一笑,指着优旃道:“你看他是不是也非凡人?”  吕文顿时脸色通红,甚至有些恼怒:“是又如何?”  严江看了刘季一眼,对方勉强收敛了笑意,跪坐地端正了些,但面上的戏谑之色,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这人想骗人的话,水平也太低了一点。  严江却是温和安抚,表示自己的确不是常人,吕公你没有看错,至于这两人尚且年轻,必不会庸碌一世,您的眼光甚是不错。  吕文却是看了刘季一眼,冷淡道:“先生这仆丛心志甚大,将来必定碍主,还是早此散了才是,倒是这位优旃,身虽小,心却忠,于你更为有益。”  严江不由得对这吕文刮目相看——刘邦可不是碍主么,别说他了,他后世的子孙刘秀、刘备,哪个不是碍主的。  “却只是与他同路,当不得主人。”严江微笑道。  两人又天南海南聊起来,严江说起自己喜欢游历诸国,他见识广阔,又知识丰富,在咸阳见过百家之学,让没怎么出远门的吕文甚是佩服,吕公说他身为族长,不能远行,您能走这么远,一定是位大贤明。 第85章 后世对吕雉有如此多的批评,但严江记得历史之前的记载里, 她的年轻时的所做所为堪称女子典范, 尽到了妻子的一切, 但战时的一切都可以说是生活所迫,逼不利己,称帝后,戚夫人的步步逼迫,便只能罪有应得,被废的太子不会有活命之机,自古夺嫡之争,不成则死,怨不得人。  所以他很想知道,这吕雉和普通的少女,有什么不同。  吕雉姑娘端坐在严江身前,小声将自己昨天想问的问题说出来。  她问的问题带着一点天真,其实就是想问,她能不能和兄长一样,有所做为,这个问题她曾经问过父亲,但父亲说她身为女子,理应的管好家宅,女子柔弱,在家依仗父兄,出嫁依靠夫君,如此一世,就算圆满,如今见了先生,她想一问,此题可还有其它解法?  严江先笑了,便问及她可否幻想过什么。  吕雉小姑娘腼腆地笑了笑,看了左右无人,才小声道:“那县令甚是厉害,众人皆听令于他,阿雉也曾想也有如此威风的一日呢。”  但父兄对此都是轻笑而过,父亲说她的面相是有大命格的,将来嫁于人上人,便能如此威风了。  严江于是点头:“那你愿意如此么?”  “这……”吕雉姑娘思考了数息,终是微微摇头,“嫁人纵然威风又如何,那吴起何等人物,嫁他岂非好事,可一有大事一临身,他便杀妻以证忠义;还有赵王偃,宠妾灭妻,废长立幼;如此种种,不甚举也,阿雉便觉得,将此身若由我做主,方能算是圆满,否则,便如莆草弱柳,随风而起。”  她认真向严江拜了拜,平静道:“阿雉想学之术,便是能为自己做主之术。”  严江上下打量这小姑娘,终于明白,历史人物能名留青史,绝对有自身不的凡之处,她才多大,便能如此条理清晰地想清楚自己的人生想要什么,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去获得,但已经算是难得的明白人了。  “此身由己,”严江轻轻念着几字,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传你此术。”  吕雉略微微睁大眼眸:“当真?”  严江点头:“当真。”  话虽如此,严江还是仔细想了想,在这战国乱世,一女子如何才能为自己做主,其实也没的选,除非她可以像自己这样,既精通野外生存又精通坑蒙拐骗,这样基本就能自己做主。  可是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做为女子她身体上的枷锁,就很多。  严江也知道自己教不了她多久。  所以,还得量身打造才是。  “楚国虽大,国却弱,三五年内,你依然要由父母做主,而我传你的学说,你能在三年之后,通过吾之考校,吾便带你离开,给你为主之路。”严江准备过两天写了一本简单的数术,传她入门,现在嘛,可以教她一些理论。  这些理论是他以后世所学,基本上就属于透过现像看本质,将事情拆开分析,再用诸国来举例,苏秦张仪为什么可以说动六国,就是因为他们成功利用了诸候之间的勾心斗角,商鞅为什么可以变法,因为他看清了秦国社会的弊端,可以对症下药,以单父县为例,这里临近魏国,却与楚都寿春不在一线,所以可以躲过兵灾。  那这里是安全之地么?  并不,楚国若有危,此地封君必会征宋鲁旧地之兵,做为战场上一线炮灰,到时吕家会父子皆在其列,男丁一少,到时县城必然乱起,动摇吕家根基,轻则迁移,重则全灭。  如果没记错,后来吕文一家是在沛县,在古代,一般无事绝不会迁家。  吕雉听得眼眸闪光,因为,她听得懂。  智慧真的是个很玄学的东西,同样的老师,同样的课本,有的学生就是能轻易理解学习,有的却光是看题就头痛欲裂。  严江遇到过张良陈平李左车优旃等才华出众之人,但他们都已经形成了的固定的思想,教起来其实是很烦,因为他们总有无数问题有固有观念,扭转起来几乎极为麻烦。  当然,这些人加起来也比不上铁头嬴就是了,严江和他观点相撞时,那人条理清晰,思想稳固,视天下人如草木,惹得严江无数次想当个严师把他按上地上打——虽然知道打死他他也不会认错的。  而这姑娘不一样,她听了,就信了,她会思考想不通的地方,自己补充其中的逻辑,却暂时不会怀疑这是不是错的。  一点就通,一教就会,让严江生起一股自己当老师也可以很优秀的错觉。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严江想着,后世刘邦只在位八年,她以一女子之身,灭韩信彭越,节制一众功臣十五年,太史公的评价是: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所行之法,文景两帝亦不敢改。  历史书上说楚汉之乱后,民心安稳,那是笑话。  当时屠城成风,项羽大城屠了六次,小城数不胜数,刘邦也屠了五次,其它诸王都是下一城屠一城,那是真想怎么来怎么来,现在人听人肉羹觉得残忍啊!恐怖啊!人神共愤啊!  可要来了战国时期还这模样,怕不就要被人骂成矫情!  因为战国时,人肉羹太寻常了,项羽煮过王陵的老母亲,乐羊面不改色吃了完了用儿子做的肉汤,刘邦说分我一杯羹,如果去翻看古代刑法,绝对可以写出一出恐怖故事,所以废除肉刑才称德政。  那乱世,真的是把天下臣民梳子一样过了一遍,土地荒芜,民众皆逃入山岭避祸,那时外有匈奴雄视,内有诸王并立,可以说,若非她及时诛除权臣,刘邦死后,如此濒危之局,天下骤然便要生六国之乱,若无她与她家诸汉吕王侯支持,新生的汉帝国能不能熬过帝弱君幼,都是一个问题。  刘邦为什么后来不敢废皇后废太子,就是因为吕后与她家兄弟其势已成,他知道初生的帝国经不起再一次内乱。没奈何,他只能又当了一回渣男,明知自己死后了戚夫人母子有何下场,也还是把儿子送入赵地就封,而将戚夫人留在宫中,算给吕后出气。  所以戚夫人后来输不起,被罚舂米后还编个歌唱“我儿子是王,谁能让他来救我啊~”时,彻底激怒吕后——他儿子救她的唯一办法,就是登基了。  吕后一回想八年委曲求全,就导致古今第一惨案骤然爆发,让人同情之余,也不得遗憾这是她自找。  这世道是就如此无常。  这小姑娘,将来必有大造化,只是那年刘邦是那种起点文的主角,吕后、三杰都是他后宫和小弟,而文是一本废柴流……话说当年要是吕后鄙薄刘邦来个退婚什么的,估计等她的便是要惨被打脸吧?  没准后来吕家还会成为刘邦称霸天下的小boss,堪称一人上门,全家包邮。  不不不,我想太远了!  严江克制住自己的想法,继续给小姑娘做学前教育,并且边讲写出一份教育的大纲,准备把一些可以早早告诉她的事情写出来。  他发现古代还有一个好处,古时的普通女儿家,八岁已经不小,打理内外都能帮助父母,不天真不童稚,教她比教扶苏还爽。  ……  陛下上完早朝,立刻过来找严江讨论先前没有说明白的东西。  结果发现严江不但一天没睡,还在在教小女孩,瞬间,猫头鹰眉宇一片严肃。  这是,想做什么?  但静静听了一会后,它的眼睛越眯越深。  这些东西,阿江都没有给他讲过。  阿江他告诉这女孩子,人性本为利己的,追求更好的生活是所有人的共同的选择,只要明白这个目的,就可以用它来理解每一个人,每一个选择,为什么齐国那么富,税那么低,因为他们用高价盐向所有国家征税,你家一年买盐的钱,值十分之一的收成,因此这就是隐形的税收,普通人感觉不到这种直接的税收,接受了这种盘剥,于是便能让全天下都供养这齐国,由此而成天下最富之国。  这就是所谓的民不加赋而国足。  其实就是欺骗百姓用的。因为盐这东西,你可以选择不吃么?不行。  因此,你想自由,那么就有无数枷锁需要挣脱。  第一个,就是财务自由,达到这一点了,你就成功了第一步。  而达到这一点,便有一个前提。  “所以,我需要让父母相信我。”吕姑娘一点就通,略出自信的微笑,“不知先生可愿意相助?”  严江点头:“当然,今日便教到此,你且去吧。”  他是愿意给这姑娘装一下虎皮的。  吕雉愉快地跑掉着走了。  她要怎么做,严江没问,这是给小姑娘试手用的。  想到她以后可能的成就,严江甚至有些愉悦起来,受限制于她的见识,她执政期间特别喜欢用联姻裙带,如果改变了这一点,不知道她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光芒。  还有点小期待呢。  至于以后她会不会成为王后,谁知道呢?  待天下一统,她带着严子之徒的光环,有自己的支持,未必没有一席之地,没准还可以成为后世女子的崇拜怀念的目标,以此对抗后世会越来越压重的理学压迫。  他将改变跪姿,盘膝坐在案边,小口吃着已经凉透的粟米饭——夏天吃点冷稀饭,还是很舒服的。  然而下一秒,便与陛下四目相对。  严江猛然一个岔气,几乎把肺都咳出来。  陛下体贴地拿翅膀给他拍背,撞得咚咚响之余,等他咳得略微轻了一点,这才十分期待地询问:那民不加赋而国足之术,阿江予我细讲可否?  严江一下咳得更厉害了。第116章 承前  严江能给他讲吗?  坚决不能啊!  全国性的盐铁专营是汉武帝为收割天下财富发明的方法, 将隐形的税收添入刚需的商品里,然后做为开强汉开疆扩土之源。  而且这一套为千百年后的历代皇帝统治都做成了标准, 也让农民起早贪黑,如老黄牛一样努力生活, 但却总没有余粮,无法发展。  民不加赋而国足!  足个鬼, 农具的产量价格直接影响农业生产,盐的价格直接关系民生健康。  汉武帝玩的那一套结果就是天下凋敝,户口减半,更重要的是,汉武帝收刮时是那是经历了文景年间老爹爷爷把天下臣民进行了近百年养肥,才开始宰杀, 这要是要给秦王了, 他现在就能开宰, 而且是能怎么宰就怎么宰, 绝不会顾及庶民活得多苦。  所以,一定要打消他的想法。  “陛下, 您是想治一时之天下, 还是万世之天下, ”严江循循善诱地问这只大胖鸟。  陛下于是又去包袱里掀出一根肉干, 叼到了严江手里,示意阿江快说。  严江看着手上的老鼠干, 一时间又牙痛又胃痛, 熬夜疲惫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突然间就柔弱地倒在榻上,做心绞痛状。  陛下瞬时惊了,哒哒跑走,就要去包袱里给他找药。  严江眼疾手快地抱住它,又做虚弱地道:“陛下~我想是这些时日,累着了,歇息一会就好,你再有疑惑,也等晚上予再提,可好?”  陛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感觉哪里不对,但终是担心占了上风,示意他好好休息后,便提出晚上来找他。  严江虚弱点头。  陛下这才有些失望地躺在他怀里,担心地看他一眼,闭上眼睛。  严江松了口气,自己也困的不行,闭眼歇息了。  ……  接下来几日,严江简单地给吕家几个弟子写了不同的启蒙书,入门之后,就让他们各自揣摩,反正这年头都这样,师父引入门,修行在个人,拿着一本书反复揣摩,想通其中道理后,再按这种去实行,做得出成绩的就带着书名名留青史,在识字率只有百分之一二的战国,懂的一点书籍道理的,大多都不会混的太差。  至于陛下的问题——秦王政非常勤奋,白天没太多时间过来,所以严江最近都早睡,而陛下怎么吵闹,也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还趁机收集了更多田鼠烤干,然后撕成肉丝打包,让陛下完全不可能知道肉的来源。  七日之后,严江告辞了吕文,表示你在这里太屈材了,如果有心做事,必有大造化。  吕文微笑着推拒了,说自己的子女面相都是有大造化的,他最多能借一点子女余荫,所以,只是尽可能地给孩子们一点机会,其它的,自己并未多想。  严江淡然道:“面相一术,我亦知之,只是事不可去尽,术不可信尽,否则,富贵贫贱,皆会早尽。”  “这,”这话太玄奥了,吕文面色一肃:“还请先生指点。”  严江微微一笑:“吕公若真善于相面,不如看看孙儿面相能传几代。” 第87章 李信的胆量也在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连秦王看了过程,也不得不叹息他的胆大包天。  俘虏燕王后,李信带着燕国宗室东南而下,路过那条燕民还未渡完的辽河之时,垂老的燕王却是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在河边不能自己。  李信带着嘲讽的笑意,正想问你这老头现在在才嚎是不是晚了些。  却听旁边有燕民悲声同哭。  一时间,哭声蔓延,宛如天地同悲,李信提起一名燕国礼官,问何故也?  礼官哭道太子丹当日收到父王书信,让他自尽献首之时,太子却是仰天大笑,笑樊期献首,荆轲陨命,如今能同步英烈后尘,真乃天道召彰,自得死矣。  语罢,太子单长吟:苍天怜兮,道不孤也,不见国亡兮,亦好死也——  及于河边,披发掩面,拔剑自刎,血染长河。  “太子何,太子河!”有燕民大悲呼。  李信轻轻念着“苍天怜,道不孤,不见亡国,亦算好死”,冷笑一声:“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死在亡国之前,就是见不到亡国了么?”  “此河,以后想是要叫太子河了。”李信莫名也没有先前的兴奋,“走吧,回营,为诸将士请功!”  他策马奔腾之余,竟也生了一丝无敌之感,也不是可是错觉。  ……  沛县,本属宋国,但在五十年前,因为一只鸟引发的血案里,宋国被齐灭掉了。  那年,宋国都城的一个鸡窝里,孵出一只老鹰,这种鸟生错蛋的情况,在现代最多也就上个热搜,但在当时被宋国的祭司当成祥瑞,占卜出的结果是,弱生强,这卦上上签啊,我宋国当是要暴兵了!  宋国君主大约是得了老年痴呆的病症——觉得可以玩一把大的,于是他自称天子不说,还大兴兵“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向六国宣战。  齐国连合大家,一口气吃了宋国,占了宋地,沛县自此归了齐国。  但这痴呆仿佛会传染一样,齐王占了宋地后,也学着宋王一样发了疯,四面宣战灭燕攻赵伐魏,若来了诸国连军攻齐,齐国也瞬间gg。  于是沛县就归了楚国,齐国后来虽然成功复国,但就此悟了佛了,不占地不出兵,乖巧地宛如兔子,而诸国被秦国打得嗷嗷叫时,还在一边鼓掌,楚魏被秦国欺负的哭,一时也没空咬兔子,是以,靠着齐国的沛县,也就此安稳了数十年,无兵无灾。  这小县民风淳朴,土地肥沃,靠着淮河支流,河运发达,人来人往间,宛如世外桃园。  严江走了一会,发现刘季居然还跟着他,于是问他还有什么事?  刘季厚着脸皮,问我跟你那么久,是否该有些酬劳呢,毕竟我出门混那么久,空手回乡,也是很没有面子的。  严江想了想,拿了几块红糖,做为他的酬劳。  刘季欣喜之余,喝水不忘挖井人,赞道:“先生,您虽狠辣了些,但真是个好人。”  严江猛然收好人卡一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哦,那你这是,舍不得我了?”  刘季立刻道:“我离家甚久,想念父母的紧,先去见了二老再说罢,告辞!”  说完,他立刻走了,还走得非常快。  严江轻哼一声,抬头看一处书院,上书《马氏书院》,一时好奇,便走了进去。  讲学者一位迟暮老人,他眉毛洁白,垂出长长一条,满脸皱纹,目光却满是清澈,正教导着一群总角童子,讲的是开蒙之学,吐词清晰,思维敏捷,趣味横生,让严江不自觉听得入了迷。  听了好一会,那老人终是有些累了,放课让童子们回家。  小孩子们欢呼一声,各自散了。  那老人这才抬头看他:“这位客人,甚是面生啊。”  “在下严江,初来沛县,一时误入书院,听得入迷,还望先生勿要怪罪。”严江对有智慧的人总是礼貌周道的。  “喜学之人,何来怪罪,”老人眉目慈祥,笑了笑,“老夫马维,在此地教书久矣,阁下气度不凡,不如入院一聚?”  “那便叨扰了。”严江笑道。  于是入后院,坐树下,马维老人拿起碗,又拿出一片茶叶,取清水而泡,加入了糖水,置于案前。  严江微微挑眉:“冷水泡茶?”  “阁下果然见识非凡,”马维拈须笑道,“此物乃吾徒从楚国寻来,说是奇物,老夫嫌得烧水麻烦,便在水凉后泡之,亦别有风味。”  有糖有茶,光这一点就不是普通的老夫子了好吧?  冷水泡茶很花时间,严江没有急于喝,而是和这位老夫子聊起了这沛县的历史时光,和各种典故,颇有相谈甚欢之意。  老头也说他近年收到秦国严子之书,对其中道理甚是入迷,很多问题想要讨教一二。  两人都是博学广闻之人,一时聊便不知时辰,茶泡浓了都未喝下去。  直到天色甚晚,严江正想告辞,便见一青年推门疾步而来:“先生,绾弟说你染了风寒,这晚风夜凉,你怎还在外处?”  严江转头一眼,便见那青年修眉凤目,文雅如修竹,只是静立着,便有渊渟岳峙之感。  马夫子对严江笑道,笑道:“让阁下见笑了,这是吾徒萧何,素爱管老夫闲事。”  严江不由多看了这夫子几眼,赞道:“得育如此良才,先生大才也。”  正在这时,又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老头儿,听说你病了,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  走入院门的刘季声音猛然卡住,但张开的嘴,却闭不上去,仿佛被严子扼住了喉咙。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严江微笑着看了一眼刘季,再看马维的目光里便加了惊叹:“这,先生真是育才有方啊!”  马夫子微笑着接下对方的赞美:“严子过奖,老夫久居沛县,无事之余,不如何收束脩,启蒙的弟子便有些多了。”  严江轻嘶了一声。  历史书上说萧何曹参刘邦关系甚好,不会就是从这开始的吧?  这老头,教育水平好像真有点高啊。第118章 有约  了解了严江来意后, 刘季放下了礼物,找个借口就飞快跑了, 还带走了萧何,说改日再来找老头叙旧。  因为对马先生甚是好奇, 严江在沛县住了下来。  马维的书院甚大,有不少藏书, 旧书不少,但更多的书却是纸制的新书,内容五花八门,从黄老到儒家,从法家到纵横,简直应有尽有。  这时的纸制书并没有装订, 而是直接一张长卷盘起, 再收入绳收扎之, 方便携带。  马维摸着胡须, 说这些书都是他那些弟子去秦国咸阳时,在那边学宫拓印而来, 大赞严子制纸之术的恩泽天下, 若不是他年老体虚, 受不得奔波, 一定会亲至咸阳,见见这“新稷下”的风采。  严江则是一串的不敢当不敢当, 说和齐国稷下学宫相比, 咸阳学宫无论历史还是的名声都差的太远了些。  马维则说兴衰起灭, 枯荣传承皆是天理循环,稷下学宫老去,则正是咸阳以老替新之机。  两人相视一笑,严江则悠然问:“那先生如何看老新相替,而有为新叶添水培土之意?”  你觉得秦国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考察一下啊。  马维摸着淡然一笑:“老叶将去,化为新泥,只是秦之道甚严,这天下之士子如水,且看秦之水德,如何御之了。”  我老就这两年,不折腾了,但我的弟子说不准,你家以后什么打算,说说呗。  “百闻不如一见,隔岸观水,终不如亲身一探。”严江淡淡道。  我说再多亦然无用,你去看看不就知了?  “沛县故地,故土难离,再有老夫当年亦闻魏攻管之事,还是的苟安一地,尽余之身,岂不好?”  沛县是楚国的,去秦国家人安全没保障啊!当年的魏无忌攻秦国管城,管城主的老父亲正好是魏国人,魏无忌一知此事,立刻去抓人家老父亲,老父亲为了不拖累儿子,自刎在魏无忌门口——我可不想将来徒弟给了你,然后自己就去死啊。你看我现在苟着不好么?  严江闻言一笑:“若因此事而忧,那大可不必,不过三五年罢了,江自等得。”  马维眉目一跳,终是悠悠叹息,静坐不答。  秦并天下之势,在他们这些隐世能人眼中,早已是不可抵挡,任谁出山亦是无用,但到底故国一场,此有心而无力之局,何其不堪提。  两人在一边来回试探,两者皆心里有谱,于是开始了下一轮讨论。  马维最看好自己的徒弟是刘季,说他虽不事生产,但急功好义,做事变通,是人中之杰,至于萧何虽然心细如发,但做事总有多思,不一定的比得过刘季。  严江赞同他的意见,于是希望通过他约见弟子,推荐去咸阳历练。  马维自然应允——严江身会秦王近臣,是有机会推荐人才给秦王的,事实上,推荐也是战国人才录用的最常见的方式,这也是名臣权臣身边总有门客无数的原因,去向上层的通道,就是如此狭窄。  于是他干脆带着严江去找自己的弟子。  然后严江就看到了一声名人大聚会。  刘季用糖换了酒肉,宴请了一干好友,正在桌案边讲起了这些年出门游历的惊险事迹,他口才不错,讲得抑扬顿挫,精彩纷呈,说自己拼死保护张耳,奈何严子有神术相助,自己不敌,被抓后宁死不屈服,这气节让严子看重,硬是三请四顾,强行让他跟随,这一路上他们逃避着追杀,一路野兽山林,艰险无比……  又说起了代地想要合纵,但到现在诸国都没有消息,看来是凉了没希望了,这天下,终是他们的balbal……  严江在门看了马老头一眼,马夫子呵呵一笑,摸着胡须,居然还觉得很有趣的模样。  刘季还正在院中讲着自己如何大战严子手下猛虎,他骑虎大战三百回合,讲到兴奋处,豪情猛生,大灌一口美酒,便看到严子与老头悠哉齐至,一时没忍住,一口酒水就喷了出来。  厚颜如他,一时面色也有些尴尬,急忙作势给老头让出位置,说你们来怎么也不吱一声。  严江倒没有拆穿他,想着回头让花花扑他一下体会感受就好,然后便听刘季给他介绍在座诸友,有卖给他酒肉的樊哙、同窗卢绾、曹参、萧何还有他的另外一个好友周勃,几个年青人都二十出头,朝气蓬勃,给严江行了长辈礼……  突然间,严江觉得自己可能老了,和他们都不是一辈人了……但老实说,按外表年龄来算,自己也有大他们三五岁而已啊。  而他们这些人将来大作为时,个个都已经是快五十岁的老菜垹子了,这么看来,秦始皇也算走的及时——看看都把人家的青春耽搁成什么样子了,要是秦王再熬上十来年,这些人差不多就和他一起走了,只能把世界让给年轻的下一代。  不过这辈子,按秦王已经被他影响一些政策的局面来看,他还会死的那么早么?  所以,既然他们以后也都是秦吏,提前几年有个一展长才之机,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任他们在这耽搁个十几二十年,那也是损失,比如这萧何,这个能兜起整个天下的大才,完全可以有更大的做为啊。  世人都说张良运筹帷幄,但看萧何当年推举刘邦时那做态,就知他也不是个良人——良民不可能先让刘邦带兵攻沛县城,更不可能在大家写名字选贤王时,搞出十字纸阄全写刘邦这种暗箱操作了。  相比李斯,萧何的治国之能丝毫不输,治理天下更是稳的一匹,后世秦法大多被汉朝继承,只是删除了过于严苛的部分,李斯同样精通律法,但你看他有丝毫改上一丝的打算么?  两人的格局还是差了太多。  于是严江端起了礼贤下士的模样,向诸人提起了如今天下的之势的看法。  几名年轻人知道这是秦国次卿,但因为太遥远,对方年纪也不到服众的时候,马夫子也未说什么,便各抒己见,刘季觉得楚国人多地广,秦国没那么容易拿下来。  卢绾说秦已灭三国,必然让魏楚齐戒备惊惧,下一战必然难动。  曹参说楚国有无大险可守,不如迁都至吴越会稽(苏州),以江水之险抵御秦国。  樊哙、周勃两者一为屠狗辈,一为小商贩,没有底气在秦国高官面前谈这种国家大事,只是低头吃肉喝酒,不做多谈。  萧何一直默默听之,并不出言相谈。  他眉心微蹙,清和温润的脸色似在思考,不时在旁人谈论时表现出赞同,让人不觉得他出戏,但严江能看得出,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题目之上。 第89章 然后便萧何只需要等着,与他同去大梁便可。  萧何应了,并没有担心严江做不到又如何。  做不到,自己也未有损失,反而能见识天下,至于严子会不会尴尬——自己保证不会笑他就是。  一餐吃得食不知味,严江送了萧何出门,这才回头抱起陷入沉思的猫头鹰。  四目相对,一者淡然,一者深沉。  过了一会,严江才轻笑出声,悠然道:“陛下,你想速下魏国,是想水淹大梁吧?”  陛下哒哒走到他面前,气势傲然,仿佛在说,此为天下计,是又如何?  严江没有说话,两人僵持着。  过了一会,秦王才平静地表示:秦并天下之势已成,各处皆要驻军,能拔给攻魏大梁城的士卒,不过十五万尔,若不以奇计,岂非徒耗秦军性命?  严江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十五万人,围攻至少有三十万人、城高粮足的大梁,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大梁先天不足,周围有黄河鸿沟,多次遇到过淹水之灾,如今又是初夏,很快便是雨水泛滥之季,大梁地势比河水还低,只要以沟淹之,就能一劳永逸。  他曾路过当年的鄢都,当年白起就是取汉水淹了这座楚国都城,那一次,大水冲破楚国郢都城墙,携卷着军民冲向城西,为西面城墙阻挡,沿途积尸如山,有如人间地狱,三十余万军民死于非命,那里还留着一条当年由大水冲出来的“白起渠”,来记录这惨案。  白起则靠此功荣升武安君。楚国迁都寿春,郢都成为南郡,只是这都城就此荒废。  严江柔声道:“大梁被淹,太可惜了,且城淹后必为废墟,于秦无益处。那亦是你的子民。”  陛下不为所动:攻占之城,方是寡人之民。  严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别无他法?”  陛下很冷漠地表示,此为国战,不可改。  就知道会是这样,思考了一下,严江才道:“我可助你一次,不必水淹,亦能拿下大梁。”  那城墙虽高,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猫头赢瞳孔猛然一缩。第120章 传言  在大梁一事上, 严江其实已经想了许久。  来此世已近九年,虽然他早就可以对各种兵灾人祸视若无睹, 但这种牵连数十万庶民、将一座文明盛大的城池直接摧毁,这种事情还是太挑战他的底线了。  如果不出手试着挽回, 他担心自己将来可能会后悔。  并不是因为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只是因为这是一个文明社会来客那属于人性的本能。  再者说, 这点事情于他而言,并不难。  当年他曾经炸开代城的城门,不代城是小郡城,那门本就是用松木拼接而成,并不结实,所以只要火药量够, 炸开并不难。  大梁不同, 那是包上青铜皮、用大木做成的城门, 极重极沉, 普通黑火药想要起效果,至少得是上百千斤才够。  这样做的话, 于他的“神仙”有点不配合了。  所以配方得改一改。  后世人看火药早就已经带着鄙视的目光, 觉得这种东西只能用来做炮仗, 但这是不可能的, 当黑火药添加一些不难寻找的改良物后,这种问题早就已经被解决了——炸药包在抗日剧里的出镜率就知道了。  抗战剧里, 倒在炸药包里的碉堡可以绕地球一圈。  这种捆着麻绳的包袱曾经风靡整个抗战年代, 去到过从五十年代电影到二十一世纪神剧的所有范围, 和每位英雄相陪伴,那年代穷啊,tg连苦味酸都买不起,更别说梯恩梯了,所以当这种被叫作周氏炸药的东西发明出来时,它甚至一路用到了越南战场上。  因为制作简易材料易得威力还很不错,生命不息的它更是在中东非洲的战争区展现出蓬勃的生命力。  严江当年在阿富汗拍兔狲时,无数次和当地人打过交道,知道这东西已经广泛在传播海内外,成为阿国穷人战队的首选。  其实硝化甘油也不难作,有点化学知识的人都能合成出来,只不过那玩意太危险了,稍微晃荡一下就可能把人玩掉,至于什么跬藻土合成的东西,他早就不记得了,所以严江并不那么想碰它。  陛下闻此言,圆溜溜的大眼睛简直闪闪发光了:阿江可是愿意以天罚助我?  “自是如此,”严江温柔地道:“做为交换,给萧何一试可行?”  陛下似乎迟疑了下,但立即大翅膀一挥:此事依你,但若他接不下此任,又如何?  严江轻笑道:“自是当如何,便如何。”  该换换该调调,他只是给个机会,并不会管一辈子。  陛下点头应允,然后便哒哒走进阿江怀里,蹭了蹭对方下巴,歪过头,把耳孔朝天,一脸等待的模样。  严江:“……”  陛下服务久等不至,于是又抬头看他。  要不要这样啊……严江竟然有些脸挂不住脸,轻咳道:“这,这会不会太冒犯了?”  陛下眼神幽深,阿江……这是不想认账的意思。  它借翅跳到他肩膀上,伸喙在他耳孔处轻轻一蹭。  “别……”严江笑倒在榻上,避开它的骚扰,“痒。”  陛下居高临下,看他数息,突然就心情甚好,跳到桌上,继续吃它的肉。  ……  次日,萧何宴请了友人,说要随严江一起离开。  众皆挽留不舍,这时的人们并没太多的情绪控制,一时间,有人放声痛哭,有人惋惜从此便是两条命运之路,也有人羡慕,一时间,吵闹宛如市井之间。  严江来找萧何时,正好遇到此景,一时便觉得好笑。  摸一个也是摸,摸一群也是摸,买东西还送添头呢,严江想既然都想要,那干脆一网带走算了,于是便道:“你等皆是人杰,只是缺一乘风而起之机,既然不舍萧何,那你等可愿意随我同去大梁?”  此语一出,一时间,场面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他们都是出生贫寒的士子,在楚国这种上位皆凭身份世族之地,很难混出头来,这些年六国贵族势力越加庞大,盘踞着上位之途,逼得六国位卑者只能尽入秦地,李斯就是看到厕中老鼠和粮仓中老鼠的区别,这才狠心求学入秦;蒙家一群战将是在齐国混不下去,找到吕不韦跳槽去秦;姚贾出身城门士卒之子,在魏国粟都吃不起,至秦却可以说得四国相交……  这世道,根本没有第二条他们这些寒门子选择之机。  不入秦,一世庸碌,入秦,则灭故国。  严江很诚实地补充道:“秦之战,皆以士卒立功而得爵,吾亦不能改,是以,你等若想参战,必然有其风险,不然,便只为一吏。”  一吏其实也是很不错了,比如给谁谁在魏赵燕地安排个亭长,以严江的身份,甚至都不用给上边打招呼,便可功成,但不要小看这个亭长,现代人国考的录取率都还只有千分之一呢,如果突然有人可以直接当个一个乡里的警察局一把手,你看会不会打破脑子去抢。  此话一出,很多人眼睛都冒起光芒。  所以,虽然嘴上很看不起暴秦,但这个机会真的太难得了,沛县年轻人们心神动摇了一下,身体就很诚实地表示愿意追随了。  “秦之势难挡,既然严子相邀,吾愿追随。”刘季最先打蛇随棍上,他早垂涎严子门客的身份了——要知道这几天也混得很惨,父亲看他什么都混到就空手回来了,又不种地又不成亲,成天啃老啃兄,就很一万个不顺眼,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被父母念叨结婚的滋味现代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在宗族强势的古代呢,若不是没钱,他现在就已经跑掉了。  有了带头哥,后边就很顺利了。  曹参卢绾皆愿意同行,甚至樊哙和周勃在对视一眼后,也红着脸,表示希望追随。  没办法,他们虽然出身卑贱,但并非甘愿卑贱,只是未有机会罢了,若有机会,谁又愿意一世庸碌无为,为饱腹奔波呢?  既然如此,严江也淡然明说:“既如此,便同去。”  灭魏之后还有灭楚灭齐,后边百越匈奴都是大战连绵,编他们入军也算给个不错的出生。  至于他们会不会有反心?  反又如何,秦之灭,难道他们几个造成的么?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这点人物都吃不消,不如早凉早完事。  -  秦王政十四年,七月。  王贲带五万军士平定新郑叛乱后,便陈兵韩国边境安城,离大梁只有数十里之遥,又在黄河之边境,秦国的粮草已是大批送至。  其中大多是粟米,秦王虽然推广麦种,但军粮依然是粟米为主,只是如今秦国的主食已开始颠倒,粟米做为补充,主食以麦为主,若不是为军粮计,完全可以尽种麦米。  这些都是小事,如今灭燕后,他父亲王翦已经带十万大军前来与他汇合,剩下的士卒,都驻扎燕赵之地,防止代国反攻。  “为何不将代取下?”王贲有些困惑,询问一身风尘,却精神奕奕的老父亲。  “王之命,不攻代,”王翦微微一笑,道,“若攻代,谁来防范匈奴东胡?”  王贲恍然大悟,一时间又佩服起秦王的算无遗策,不由叹道:“与大王同世,这赵嘉何等无辜。”  匈奴来攻,若抵挡,代地便首当其冲,必然消耗本就不多的民力,无力收复故土。  若放匈奴入关,那首当其冲的便是赵国故地,留守秦军若护赵国故地,必得赵地民心,如此一来,赵嘉再想收复故土,被劫掠的赵民会如何想他?  “与王同世,却是我等之幸。”王翦叹息一声,“渠之事,如何了?”  灭魏之计,是早就计划好的,十五万秦军攻魏,不以水淹,绝难破之,是以秦王早命郑国前来勘探,挖渠灌水非一日之功,河水要淹大梁,少不得蓄水一月半月。  王贲点头,拿出地图,指着安城外的黄河道:“先前,河水借济之道入齐,自此,济河同道,水势浩大,魏国建有水坝,可以此为基,拦河蓄水。”  黄河母亲现在虽然还不黄,但脾气却是一如既往的爆炸,一百五十年前,魏惠王迁都大梁时,旁边还是一条名为济水的济河,水势平缓,易于商船来往,又修了鸿沟,恩泽魏地。  可数十年前突然祸从天降,河水母亲觉得应该搬家了,便从荥阳处转道南下,夺了济水河道,汹涌入穿过魏地,这么一来,可苦了一旁的大梁,一到雨季便瑟瑟发抖,提心掉胆,更是修筑无数堤坝求老天保平安。  “不过,有一怪事,”王贲迟疑了一下,才道,“昨日,收到大王急信,说要亲至荥阳,看魏国之灭。”  “这是为何?”那不是御驾亲征了么,王翦一时觉得恐慌,难道秦王觉得他们父子功劳太大,不放心了?  也是,他王翦有连灭两国之功,岂非震主之相?  他得立刻回秦,前去向大王述说忠心,并且告老还乡……  “不知。”王贲补充道,“他还命我不可随意灌城,静等严卿前来。”  “严上卿……”王翦只觉得心神一通,猛拍大腿,瞬间放下心来,大笑道,“原来如此!”  王贲也恍然大悟:“竟是如此。”  父子两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过了数息,王贲左右一看,悄声道:“听闻大王冷落后宫已久,是否……”  王翦也压低了声音:“我看不然,大王冷落后宫,是从继位五年开始,而严子归秦,是九年亲政之事。”  差了快四年,肯定不是严子惑秦王。 第91章 有材料,一切都好说,严江花了几天时间,做了十几火药包,引线用硝酸钾,这些都不难。  难就难在,要怎么做得像是一场天意。  大梁城是土墙,但不要以为土墙就好欺负,在战国时代,城墙关系到的一国安危,所以这种土墙的土是煅烧过后,加入各种秘方,建设标准是用力一刀最多插半寸进去,达不到标准的,工头通常就会有生命危险,甚至秦国还引入了分段承包的责任制度,以后如果负责修的那段出了质量问题,是会被拉去入刑的。  而严江并不精通爆破,所以他的目标放在了城门上。  只要能炸开一道城门,剩下的一切王翦等人就可以负责的很好,而且城门下圆拱就算炸塌了,也会是一个很低的出口,大大降低冲刺难度。  计划通。  严江忙了一天,见天色将晚,一把捞起已经看了半天的陛下,正准备出门去勘察地形时,就听院外一阵喧嚣。  魏王闻秦王将至,他献上了珍宝美人,希望强秦高抬贵手。  于是很多士卒想去见见美人,所以喧嚣。  “魏王先前斩杀使者,如此强硬,为何突然间就想要求合了?”严江顺手撩了一把陛下,好奇地和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士卒一起去看美人。  美人们是从城墙上的吊篮中出来,鬓发有些散乱,但一个个却都如花似玉,长得甚是美丽,她们带着魏王的国书前来,只是天色已暗,看不太清。  严江仗着身份,去了王贲给她们安排的大营围观。  十位佳丽五男五女,分了营帐,外围有重兵看守——在秦王的命令没有下来之前,他们的处置权是秦王的,没人有资格触碰。  严江靠近在十米范围内时,这些火把下的美人便清晰起来,严江戳着问陛下这几位谁美。  陛下非常肯定地表示:卿美!此等俗物,如何能与卿相提!  严江看他一眼,微笑着调戏道:“当年邹忌曾言: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不知陛下你是私我、畏我、还是有求与我何者呢?”  陛下泰然自若地表示:自然是三者皆有,私卿、畏卿、求于卿。  这回答面皮太厚些,大梁城墙亦不及也,严江被猛然返调回去,才发现自己居然说不过一只鸟,一时竟有些无言。  正说时,只见其中一人靠得近了些,火光明媚,映出那人倾城之貌。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若只是美貌倾城,严江亦见得多了,但那眉宇之间的凛冽锐气,倨傲出尘,却是普通美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相提的。  严江忍不住赞道:“似你这等美人,魏王竟亦舍得放手。”  那美人回眸看他,眼波流转,甚如暖日触心,仿佛在询问你是谁。  “我是……”严江还没有说话,陛下已经愤怒地一爪踢在他颈侧,示意自己还在呢,让他不得不低声对陛下说别激动啊,我只是在帮你把关呢。  “在下寻鱼,见过严次卿。”那美人声音略低,却甚是沙哑撩人。  好吧,严江摸了一把冷气四溢的猫头鹰,带着它,很少有人不认识自己。  月色甚好,严江抱着猫头赢与这名叫寻鱼的美人攀谈起来。  对方自称是的魏王家臣,深受王恩,自愿前来化解两国干戈,他谈吐清晰,姿态优雅,还有非常不错的学识,对诗、经、法、儒皆有深研究,听得严江咂舌。  “你有大才,应列于朝堂之上,魏王竟让你来陪侍,难怪魏国当亡。”严江忍不住叹息了。  寻鱼却摇头说是自己性格软弱,见人多便心悸,无法为官,不是王上之错。  严江说你何必为魏王说话,魏国走失的大才也非一个两个了,还说只要愿意,便可于秦王面前荐你。  寻鱼沉默数息,突然道:“莫怪在下多言,次卿亦有大才,不也未入朝堂么?”  “是我受不得拘束罢了。”严江有一下没有下戳着怀里的鸟儿,免得它暴起伤人。  “真是如此么,”寻鱼幽幽道,“秦王若真是在意于你,又如何会任你流落他乡。这帝王之爱,重不可说,你纵有千般作为,只要是王公枕畔之人,便少不得佞幸之名。”  严江的抚摸陛下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笑了笑道:“我,已经如此出名了么?”  寻鱼看他眼,才轻声道:“甚实传言倒也不多,只是你每次归秦,与秦王常同出入,这才引得有些揣测。”  “所以这次魏王送美人里,有男有女。”严江轻叹一声,“大王风评被害啊。”  寻鱼于是又劝他让大王为万民想,莫要再动刀兵。  严江只是笑笑,不再与他多谈,而是告辞,带着的鸟儿离开。  寻鱼看着他背影远去,温润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凌厉,复又温柔如水。  严江自然不知,他还在赞叹这种美人可惜了,虽然看起来有二十七八了,但入秦为官也还合适,年龄却是正好之类。  陛下听得越是不起,干脆站直大腿,亲了上去。  严江被它的脸毛弄得一脸痒痒,于是干脆埋胸吸了一口,才微笑道:“陛下何必担忧,你这等美色在前,我自是不会落入人手的。”  陛下一脸怀疑,并不相信他。  说笑着下山,严江趁着夜色在大梁城墙下转了一圈,城墙上防范夜袭,灯火通明,但有灯下黑域,古代又多有夜盲之症,所以他一人并未引得注意。  严江踩好了点,又回到营中,王贲一夜没睡,准备整军出发,提前去五十里外迎接秦王军驾。  严江看了一眼陛下,拒绝了对方一起前去的要求。  得到王翦不悦的眼神一枚。  严江心说秦王都不在,你还拿我当筏子,也是真的就很敬业了。  ……  秦王政十四年,七月二十日,王临大梁,所居山丘,自此落了秦王山之名。  诸国之奏书跟随着一起前来,诸事繁忙,一直到夜间,严江都没有见到秦王,他也趁时间去城门处放好了火药包,以这些日子的云梯碎片略为遮挡。  做完这些,刚刚回房,便被一条强劲的手臂在门口一拉——  严江反射的地把对方扣在门墙上。  一身便装的秦王冰冷据傲,仿佛被扣住的脖子的不是自己:“阿江为何此时方归?”  严江放下手来,轻声道:“你是想偷袭亲我吧?”  秦王政俊眉轻挑,淡然道:“寡人静侍许久,一时心急,岂能是偷袭?”  严江凑得近了些,轻笑道:“说是,我就亲你。”  秦王政眉宇间皆是得色,砰然心动,却强行克制住,淡然不语。  “好了,我去给你做祭坛了,一切顺利。”严江回身坐到案前,给秦王倒茶,才发现对方已经把凉掉的茶喝得甚是干净,案边还有厚厚一榻未改完的奏书。  秦王坐到他身道,这才低声道:“天授其命,可于你有伤?”  “无伤。”严江凝视着他面容,莫名就觉有些口干,“一统六国,于王上不过小事,易得易收,本就无需天命。”  “但治天下,不可少。”秦王肯定道。  祀为正统之别,这些日子与阿江同行六国,他已敏锐觉察到统一六国不难,难得是将这言语、文字、风俗皆有别的天下人心一统,如此,受天于命之名,将是统一人心之要,便是阿江不提,他也会执手此事。  而且,和阿江同行于世,也需要此名,才可让他不被众人非议。  “与王上相谈,就是痛快。”严江微笑道。  “既如此,寡人此刻,可以说‘是’。”秦王得到答案后,心中喜悦,本能便靠近了些。  啧,问完我不归寝的原因还想一事两吃?美得你了!  严江正想毁约,却听房外传来蒙毅之声:“次卿,有一名为寻鱼的人向你求见,可要我打发了去?”  “你打发了吧。”严江以手支颐,看向秦王,“这美人怕是来找你的呢。”  秦王正色道:“蒙毅,传喻,明日首登之卒,可得赏美人。”  “喏。”  ……  次日,秦军阵前,已经摆上高台。  这里的投石车弓箭皆有极限,高台离之有八百米之遥,无论如何也伤不过来。  那台为圆木捆绑而架起,高有六米,七月清晨之时,秦王一身冠冕,在高台上,发表了秦军必胜,天下必得之语,激励众将士。  一时间,秦军高呼必胜,大梁城中人人可闻。  严江也步阶而上,他身穿白衣,厚重庄严,华美无比,当然,也热得不行,两人满脸大汗,秦王低声说寡人可是为你才受这苦头,爱卿回头且得回报一番才是。  严江说你可闭嘴吧,等这日头上来你就说不出话了。  秦王甚是愉悦地从了,然后自严江手中拿起一把长弓,还有数把长箭。  严江拉弓搭箭,示意秦王。  秦王在他身侧相拥,居然感觉不到热,只是按住他持弓之手,与他同张此弓。  严江微微一笑,拉开引线,绑着火药的钻天猴一声长鸣,强弓助力,向大梁城墙轰然而去,撞出一股烟花。  秦王傲然道:“天命以至,诸将士以有天命加身,给寡人,将大梁拿下!”  一时间,诸将轰然而去。  几乎同时,秦军的投石车飞快向前推进,放上火油之石,打开机栝,重重向城门处砸去。  下一秒,巨大的轰声猛然爆起,宛如晴天霹雳!  城上的魏军甚至直接被吓得掉下来。  王翦王贲亦是心中一跳,看严江的眼神亦充满了惊惧。  但还来不及恐慌,严江便又发一鸣响箭。  几乎同时,一连七声霹雳之响,响彻天地,仿佛地动山摇。  大梁城门在这地动山摇之中,轰然倒塌。第123章 反复  巨大的轰鸣之中, 烟尘猛起,沙暴般将城门掩埋, 飞石四溅,狂暴的气流迎面冲撞而来, 前方的将士们首当其冲,将人的衣发向后拉扯, 耳边犹然响着余音,嗡鸣得让心气血不安。  无数惊鸟从大梁城就飞出,周围山林的鸟儿皆在空中盘旋一圈,城墙之上的守将离爆炸太近,已经被震得人事不知,更多的魏卒在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 飞奔下城, 不敢停留这可怕的地方了。  更有的胆小士卒, 甚至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哪怕在现代社会听惯了鞭炮声响, 骤然听到还是会心中一惊,更何况这种宛如陨星天落的恐怖爆炸?  一时间, 秦军首攻的将士们甚至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眼带惊惧地回看高台。 第93章 “这强秦之下,若有他法,若有他法……”李左车勉强捂着隐隐抽痛的旧伤处,心中有满腔郁愤无法发泄,几乎让他再吐出血来。  代地摇摇欲坠,匈奴几番侵扰,外有秦军压境,他们努力维系着复国之火,可这火焰却在六国沦陷中越来越弱,如果这一次的机会失去,代地也好,六国也好,在强秦之前,谁又能有一抗之力?  “那便是天意,要让秦王一统六国。”他一把将这青年提起,抬起他的头颅,强行让他注视着远方坍塌的城墙,“你看看,这都不算天命,什么才算?”  他本是想一心抗秦,但在这天地伟力之前,却不得不心中起疑,是否,秦真有天命得身,才有如此多的能臣相助,才能六代明君加身,才可在三年之中,连灭四国?  李左车凝视着远方一眼,终于闭上眼眸,任泪水划过面颊。  “人力不可为,便要天地之力相动,”龙阳君凝视着他虚弱的模样,将他放下,嗤笑一声,“倒要谢你,让我痛下决心了!”  他环视左右,平静道:“将他拿下。”  “君上且慢!”李左车的亲随突然起身挡住主人,“纵然主人身有私心,但这世上谁无私心,您不也因私心不愿行此毒计么,看在主人也是为国尽忠的份上,求您开恩饶恕主人一命。”  “那他怕是又只身游说大梁周围其它封君了,”龙阳君微笑道,“你既忠心,我便放了你,回去告知赵嘉此事,至于他,就借我一用了。”  那随从还想再言,李左车扯他一把:“就依他吧。”  “主上!”那随从焦急道,“您……”  “无事,左右不过一死,我命你速去回禀赵王,”见他不动,李左车怒道,“速去!”  -  秦军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山火扑灭,此时已是晚间,严江自己的小院子里安抚受惊的花花——它灰头土脸地钻来主人怀里表示委屈,严江找了大水桶烧了水正准备和它玩时,被秦王撞见。  “您何苦一定要来我这理政。”严江看着一边仿佛已经历经风霜的蒙毅,“我这里院小人多,地段烦杂,您这一来,得给人家蒙将军添多少麻烦啊!”  秦王还未说话,蒙毅瞬间求生欲大作,飞快解释道:“次卿严重了,有您在旁,天下宵小尽惧之!属下绝无烦扰。”  秦王政看了一眼正享受梳毛的花花,执手将阿江拉到一边,平静道:“寡人山火所受惊,自然要择天命护佑之地方能安心。”  蒙毅看严江的目光就充满了崇敬:“正是如此。”  说完,不用秦王招呼,就非常有眼力劲地去了屋外守候,这充分证明蒙家兄弟在揣摸主人心思上已经是登峰造极。  一边失去主人爱抚的花花茫然地站起来,然后上前向秦王呲牙,伸爪子勾主人的衣服,显出白白的肚皮,引诱主人回来继续游戏。  严江没想到居然还能给自己挖出这种坑,一时间有一种左右为难之感。  秦王累了一天,见此情景,大马金刀地走入后院,舒展手臂,示意阿江过来。  严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前给大王宽衣解带:“丝衣清凉,王上怎么还出这多汗。”  “暑气难消,若非为了爱卿,寡人何必在这盛夏千里而至大梁,”秦王幽幽看他,伸出胳膊肘处的红胗,“看,多苦。”  两人隔得极近,那胸膛宽阔,肌肉丰美,肩膀强健,带着汗气,又靠得极近,严江忍不住吞了下口水,推他胸口:“你自去洗。”  秦王却不入桶,只是靠近阿江,在他耳边轻声道:“吾与虎,孰美?”  那温热气息撩得心底发痒,严江耳尖微红,不声道:“花花何能及君也。”  于是秦王满意地坐进桶内,这位君王不但就这么三两句赶走了花花,还要阿江来给他按捏——阿江的手艺,他是体会过的,被他的手指按捏肩颈之后,身上四万八千毛孔简直无一不畅快。  花花的福利惨被征用,气得搭爪子在桶边,恨不得进去咬他。  严江按捏完后,才桶外舀水给花花洗皮子,秦王则将手臂挂在桶上,说已经派出大批人马寻找点火之人,抓到必然以火焚之。  严江随口应了两声,继续搓花花。  正说着,便听周围又传来哭声。  严江头皮有些紧:“你一定要那么对魏王么?”  秦王政面露冷笑:“魏人既敢焚山毁林救他,便要能承担寡人怒火。”  这没办法劝,严江叹息一声,又看了一眼院外的大树,魏王与一众王子形容狼狈无比,被关入笼中,挂在高高的杉木上,离地足有十余米,摇来晃去,这夏日蚊虫何等恐怖,这些贵人哪吃过这种苦头,哭声远播。  “寡人倒要看看,如此一来,何人还敢烧山!”秦王冷冷道。  严江看着一边的蚊香,低声道:“你便不能入大梁而居么?”  “亡国宫廷,寡人不居也。”秦王悠然道,“待过些年,寡人便在咸阳重建六国宫廷,与你同……”  严江一泼水淋他头上,打断他的话:“先洗头吧你。”  真是没完了,还不放弃呢?  若是旁人如此,秦王政早就放肆大胆拖下去三连了,但是这是阿江淋来的水——所以,他美滋滋地歪了下脖子:“这边些,没淋到。”  于是严江照作,还拿自己做的澡豆给他搓头。  正在秦王思考着要怎么把阿江拉下来时,屋外又有人求见严江。  秦王本要开口让蒙毅把人撵走,便听屋外有人高声道:“魏国龙阳君,求见严次卿。”  龙阳君?  那个传说姿容绝世的美人?  严江猛然兴奋,将水舀一丢,拍了下身上的水珠,就冲了出去。  秦王看着自己还带着泡沫的长发,神情越发凛冽。  ……  严江一见龙阳君时,心中恍然,请他入屋而坐,而他身后跟着一个极为眼熟的青年。  双手被束,神色漠然。  龙阳君开口便道:“此人放火烧山,又欲让秦军入大梁,以水淹之,在下发现后,便将此人拿下,前来……邀功。”  他所言直接露骨,却反而更易取信于人,由严江对李左车的理解,这事是他想得出来的。  “所以,你把他送给我?”严江转头看着这少年,觉得甚是麻烦。  “在下相助于秦,只想严子能于秦王一些善言,予我王侯位,如韩侯一般。”龙阳君低声道。  “时机以过,你们既杀了秦使,拒了降秦,如今到城破后再来请降,未免晚了些。”严江幽幽道。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龙阳君低眉敛目,温柔道,“再者,若真取河水而灌之,秦可能抗否?”  “且不说坝上有重军驻守,此许魏卒难以靠近,便是坝上民夫,也不是你等能阻,”严江想了想,微微一笑:“再者,城外有鸿沟,只要再以天罚之术,断山阻水,便能将水再入鸿沟之下,便是有水,也不过没脚过膝罢了。”  计终究是计划,离做到还差得远着呢,再说了,没有火药想要开坝,那可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足够秦军得到消息,杀他两个来回了。  “但魏王终是王裔,诸国姻亲已久,留些颜面,又有何难。”龙阳君看着被挂在树上的一众王公贵族,“劝慰道,如此行事,楚齐两国,怕是要全力抵挡。”  毕竟谁都不想投降后还被这样挂起,吃喝全在笼中,这已经不是颜面扫地的问题了,而是奴隶之政,堪称暴行了。  严江点头:“此事我会劝慰王上,想来也不会挂着太久。”  “如此,便谢过严子。”龙阳君微微松了口气,“在下告退。”  严江挽留道:“君尚年轻,又有大才,何不留秦相助?”  “魏王以封君待我,又岂能再事二主。”龙阳君婉拒道,然后又笑道,“再者,吾实已三十有五,过而立之年也。”  你怎么保养的这么好?  还是美人就老慢?  但他拒绝的理由也很有道理,封君是一国最高的奖赏,严江不好强人所难,便让他自退去了,还请蒙毅让人送他,免得他沦为秦军奖赏。  吩咐好后,他看向另外一人。  “你这孩子,终是年轻了些。”严江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在对方复杂的目光里,“可惜了,事不过三啊。”  李左车低下头,他点点头,突然抬起头:“严子,杀我之前,可否回我一题?”  我艹你还来?  严江只觉得头颅剧烈地痛了起来,本能道:“没有!”第125章 莫须  “你非慕强之人, 为何偏偏心悦秦王?”李左车悲伤道,“六国之君, 为何非他不可?”  “他又如何,拿六国之君与他比, 也配?”严江又好气又好笑,言语间便不客气道:“再者说, 秦扫六合,诸侯西来,天下仰慕者何其众也,我便悦他,又有何错?”  说罢,不等李左车再问, 他继续道:“蒙将军, 把他拖下去, 别污了这院落。”  拖下去是斩的同意词, 蒙毅行动力超强,于是房间安静了。  然后严江深吸了一口气, 回到后院, 继续给大王洗头。  还好时值盛夏, 水温尤暖, 严江下手重了三分,气氛虽然有些尴尬, 但还是过得去。  严江默默地想着, 要是秦王敢问他悦不悦的问题, 我就把他赶出去。  但直至洗完头,搓完背,他感觉到的都是秦王在水桶里散发的愉悦气息,偏偏没问一句,就憋的人很难受了。  严江觉得要不是秦王五音不全,怕是就要哼歌了。  他帮他穿上素纱常服,秦王披着半干长发,就坐在案前,翻阅奏书,进入了工作状态。  长年带冠,他发尾微卷,眉宇宽阔,只是静坐,便是一张韵味十足的古画,这么家居的秦王,看起来就——有些美味啊。  严江克制住自己心跳,去花花刷毛洗澡,折腾完时,夜幕已至,侍者送来夕食,是放温的黄米粥,粥里盛着圆圆可爱的肉丸,香气四溢。  严江吃完自己的份时,秦王还在看奏书,连灭四国后,几乎各地所有的大局都是他亲自把关,其中的兵马调动、官吏选派、粮草征收、户籍查选都要他亲自做下决定。  若是常人,早就累得倒地不起,但秦王就是不一样,严江默默地想着,他不但勤于政务,甚至还有时间拉着他谈恋爱,真是能做常人所不能。  看粥水渐冷,严江没有去打扰他,而是伸头看了一眼他正看的奏书。  这是治粟内史所送来的书,写的是秦国目前各地的雨水、抽穗、征兵、摇役对各地粮食的影响,秦国的征税不是统一的,而是要根据粮食收成浮动,各地必须八月之前把这些事情报给中央,然后八月由中央定出收税标准,九月就开始征税,十月岁末就开始结算上年收成。  秦各郡县如今可以说是超多了,就算写得简单,也是长长的一份,但秦王政就是可以飞快看完,然后标南阳、关中、颖川等几个黄河沿岸的郡县,上调了其中的征税标准。  严江微微皱眉,但未说什么。  而秦王已经敏锐地感觉到阿江靠近的呼吸声,他一随手一指,准确地指向送来的粥米,那姿态神情,与陛下平日选食的动作可以说是神同步。  你还真当自己是鸟了!  严江白了他一眼,熟练地端食给他喂到唇边。  秦王熟练地张口吃下,然后目不转睛地继续看下一备奏书。  这一份是少府今年税收所得,少府统管秦国所有山川菏泽,禁止庶民们入山打猎、伐樵、捕鱼、采矿为生,而这些活儿都是少府治下的刑徒来干,收入就是秦王的私库。  秦王只看了一眼这些收入,就把这些中的大部分划给了尉缭,做为他收买诸国臣子的间谍支出。 第95章 “王上何必说气话。”严江好整以暇地笑道。  他们都清楚,无论如何,华阳老太后都是灭楚之中很重要的一环,昌平君在秦国为相多年,门生故旧无数,华阳夫人经营后宫多年,更是一手扶植起秦王政亲政与继位的关键,她的意见,秦王便是不听,也得有个理由。  出征之事,最忌讳内部不稳,他都懂的事情,秦王不会不明白。  秦王政思索数息,突然看他道:“你可是又看到什么?”  严江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秦王政心中已明,却没有多问,只是傲然起身,大步而出。  “你去哪?”严江起身问。  “处理一些小事。”秦王走得头也不回,“且等寡人归来。”  阿江提醒他了,他需要把昌平君远远调开,最好是远离秦境,免得节外生枝,至于华阳太后,回头他得亲自回咸阳去解释一下。  灭楚之计,不容更改,她如果识相些,还是早此认命的好。  蒙毅跟在他身后,神情淡定地仿佛什么都没听没看到,完美化身为一只成功的小聋瞎,只是看大王的眼神中,就充满了钦佩——以前这目光是看敢于泡大王的严江的。  而严江轻轻摸了被咬红的唇角,微微一笑。  这个特别头铁自信的秦王,其实也很美味啊。  他摸了摸走到身边的花花:“走吧,我们去找李信兄弟,聊聊人生。”  ……  然而李信大兄弟这时已经在营内睡了。  他昨日攻城也混了些人头,此次大梁轻易拿下,可却为了在大王面前表现而夸下了二十万的海口而让王翦将军甚无颜面,所以他早点睡觉,养足精神,应付明天王贲明日可能找来的麻烦。  他鼾声如雷,百米外清晰可闻,也不知这样的鼾声睡觉是怎么逃过阴山燕军的搜索,严江推了他两下,这兄弟并没有醒来意思,反而睡得更香了。  严江考虑着睡梦中打断他一条腿对方如果不醒来然后可能这就成一个悬案了。  所以,是打还是不打呢?  他摸着腰间的长刀,想着打成什么样的骨折愈合起来比较不容易有后遗症。  不过会不会太早了?  灭国之战,秦王虽然开始准备,但没有个一年半年肯定是出不了兵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满打满算也就三个月,打早万一他好了怎么办?  再打折一次么?  这会不会伤害他们深厚的友情啊?  严江凝视着这睡得深沉无比的二货,陷入了要不要打的沉思。  但就这么踌躇的时间里,一只猫头赢突然间从窗外飞下,落在他肩膀上,发出一声愤怒的惊叫!  它不过就是走了那么一刻的功夫,为什么它的阿江,它那么大的一只阿江会在别人的卧房里?第127章 楚途  严江以见故友的名义安慰了陛下, 然后有些可惜地退走了。  他总不能真在陛下面前打断他属下的腿,弄不好担上为了保护楚国伤害秦国大将的嫌疑就不美了。  只是陛下对他的理由非常怀疑, 整个鸟的气场都是冰冷的,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 让严江忍不住伸头吸了几口,才满足地表示:人算什么?当年为了你我连具那罗那等美人都抛弃了, 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陛下心想好像也对,但又不悦地表示你居然还没忘记他,然后严江又安慰好些时间,这才做罢,守着阿江回寝安歇,又回头飞去李信那里转了一圈, 这才在飞到魏国大梁水渠附近翱翔。  黑夜不能阻止它犀利的目光, 拦水的大坝正在日夜赶工拆除之中, 大梁的财物与宫中美人正被拖上行船, 向秦国咸阳而去。  这次拿下大梁后,已经有些干涸的国库再次充盈, 魏国百年积累尽归秦室, 更从粮仓中缴获了大量粟米, 尽够二十万大军所食一年, 想是早做好了以大梁坚城抵御秦军的准备。  所以,以大梁之嚼用兴兵, 乘机拿下楚国, 定然可行, 只是要解决一些麻烦罢了。  猫头赢心中淡定,又乘风而起,落在魏王等人挂在树上的笼子边,一片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这些已经无力哭泣的俘虏。  曾经丰神俊朗的公子假如同枯木般坐在它边的笼中,目光远远看着大梁城所在,用沙哑的嗓音悲唱道:“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殚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这唱的是屈原《离骚》中的一段,意思是知不知夏桀商纣那么猖狂,是因为贪图捷径必然要完,结党营私的人是没有前途的,我不怕死,但我怕国家就这样完……  陛下听得挑眉,心说一群败兵之将真是多情,还有空唱歌呢。  然后又听到王族们相互指责,有人说早知道就像韩国那么投降了,也有人说魏国如果不看着赵燕陷落,本是有机会的。  然后便怀念起了魏国当年的辉煌,以及珠宝美器,但闲谈之中,却没有一个提起大梁城中的民生之事。  陛下悠悠听了一会,觉得无聊,干脆飞到自己的中书台去,翻看明天需要修改的奏书。  它用两倍的时间,享受两倍的勤政。  治国的快乐,那些废物永远不会懂!  一直到天明,它将所有内容皆看得心中有数,这才回到阿江怀里睡着,换上秦王政,撸起袖子开始批改奏书,因为看过一次,这次的速度快到恐怖,心情也越发美丽,待到将杂事处理得尽了,便可去寻阿江,解决自己的人身大事。  而醒来的严江先是把陛下放到一边,然后撸了好一会花花,放它出去玩,然后再去见了萧何。  最近萧何跟在秦军后勤之处学习秦法政务,行事已从一开始的有些磕绊变得圆润,整个气质也比先前更沉稳,颇有泰山崩而不改色的模样。  严江真接了当地问他有没有实力管理好颖川郡与砀郡?  秦灭魏后,准备将魏地设为两郡,大梁之东归于颖川郡,之西归于砀郡,以自己开挂灭魏之后,按先前的约定,给萧何一个方便,当个郡守完全没有问题,问题是,萧何敢不敢要?  在粮仓的老鼠洞超过三个就要被问罪的秦国为官,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所以秦吏培养难,是有原因的。  萧何陷入了沉默。  这几天跟随治粟内史修行,萧何心中已经有了些ac数,回想当年夸下的海口,一时有些面红,沉吟半晌,这才低声道:“萧何暂无郡守之心,想先入中枢,磨砺些时日,再做打算。”  他这几天算是见识了秦国赋税有多复杂,别的不说,光是一个郡县间的杂事,就已经是地狱级的难度了——一个士卒若是没交口钱(人头税),又出去服役了,那县里就会向他所在的服役区要钱,做年终结算,如果回复找不到,会找他家里收钱,家贫给不出钱,就要被拉去服役;一个都官所在,是有公车的,十人可以有一牛车出门,但绝对不能公车私用,私用就要下岗,还要牛车还要请人照顾牲口,赶车维修……还有牲口税、每年的摇役结算……  为了这些杂务,秦吏的管辖超级复杂,数量也是六国最多,治下无比耗费心力。  他这样没有一点经验上去,那就是一个超级大坑,妥妥就是送的,一不小心就得把自己填进去。  严江听得有些奇怪,便问了原因,听完之后,先是叹息了一下这样果然要完,然后便笑得乐不可支,同意让他去治粟内史那边跟着王绾混——如此一来,二十岁的萧何等于直接成为了丞相的下属,说是一步登天不为过了。  然后他又找来沛县这些年轻朋友,刘季已经与军中秦卒打成一片,樊哙则是在灭魏之中立下首功,他得了“首登”,第一个冲上大梁城墙并且稳住了战线,被王贲赏识,周勃也得一个甲士的首级,有了一个最低爵位,卢绾差得有些远,还是个小吏  严江吩咐了一番秦法得熟读之类的紧要,让他们自己注意些,把这些出身贫寒的年轻人狠狠感动了一番,至于其中有几分真假,他素来是不关心的。  然后,他哼唱着我是个杀手我没有感情~  就去看李信。  李信兄弟全然不知自己的危险,见严江来了大喜,开始问他楚里风情和线路,一句话翻译就是快画图,快帮我画地图。  严江指尖摸着腰刀,正准备打断他的腿,便见蒙恬也过来了,两人一起展开地图,拉着严江商讨着该如何攻楚,从哪里进攻,分兵几路合适。  看着李小弟神彩飞扬的模样,严江爱怜地摸了他的头,淡淡道:“我从魏国入楚,所入不深,所知不多,不如待我去楚国一行,再回来予你细说?”  ——现在打断他腿,有些太早,万一出兵时长好了就不美,还是回来再打断比较合适。  李信听得大喜,就要和江兄一起前去楚国,甚至还牵着江兄弟的手,飞快去见了不远处行宫中勤政的大王。  蒙恬没来得及阻止,英武的脸庞瞬间大变,追了上去,但到底晚了一步,见对方已入大殿,心中盘算了一下后果,门外和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果断放弃好友,退回院外。  殿中,秦王看着着李信那一脸想与严次卿同行的情真意切,面色淡漠,并未因爱将的忠君爱国而感动,只是淡淡道:“楚地需水军同往,你且留于陈地,训练水军。”  李信十分失望,但到底不敢反对秦王要求,只能跪谢告退。  而秦王则居高临下,凝视着爱卿,不言不语。  这模样明明恣意霸道,俊美无双,但瞬间便和威严的陛下神同步了,严江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眉目舒缓,仿佛灿烂有光,也没管无传上阶要判什么刑,三两步跨上去,将大王咚在墙上,低头便亲了上去。  为什么,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美好的陛下和大王啊,完全抵抗不了啊。  亲了半晌,严江满意地起身,而大王眉眼中的怒色也舒缓不少,他理了理额头落下的一缕长发,只是冷冷道:“卿以为如此便可贿赂寡人?”  色诱也无用!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人刚刚陪他两天,就又想出去浪的事实——他甚至还想带着李信同去。  “此皆为王上大业也。”严江给自己出门理由披了个神圣的外衣。  秦王政睨他一眼,不为所动。  严江正想引诱他时,便听门外传来蒙毅听不出情绪的宏亮嗓音:“王上,昌平君求见!”  严江与秦王对视一眼,前者帮后者拉好有些凌乱的衣襟,眨了眨眼,便愉悦地退开了。  秦王越加不悦,但还是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宣。”  严江步伐轻快地出殿,便见一名身形俊雅,气质与扶苏甚为相似的中年文士风尘仆仆,眉眼间难掩疲色地步入殿中。  定是为楚国而来,严江叹息地想着大王一统六国得碾压过多少凡人啊,然后就在自家门口遇到了龙阳君。  这位能上史书的美人一身青衣,只是静静守在门前,便如玉树琼花,点亮了视线里所有色彩,灼若桃花,艳若朝霞。  见严江过来,龙阳君也不说话,只是静静一拜。  严江这才想起,好像答应了龙阳君劝慰大王,给这些魏国王公一点颜面。  他给忘记了。  都怪大王美色误人!  思及此,他毫无愧疚地将锅甩开,温柔上前:“魏王之事,有些反复,不如入我房中详谈。”  当年见到阿育王太子具那罗时,就已经觉得他应该是世上最美的美人了,没想到还是我大种华人才辈出,竟有凌驾其上者。  这等美人,不留一张战国美人图,简直就是愧对自己的艺术专业啊!  这等和蔼的态度让龙阳君一时受宠若惊,戒备立刻提到最高,小心地同意了。  严江就很美滋滋,请他入座,又是倒茶又是问候,目光反复凝视在对方无暇之颜上,说秦王对魏王杀使者之事非常不悦,不想放人。  龙阳君眉心微蹙,礼貌地摆出担心之色,说这如何是好?  严江叹息说大王素喜我画图,见美画之后,必会心情大悦,只是如今灵感俱无,画不出来啊。  人在屋檐下,龙阳君于是又问如何才可有灵感?  于是严江微笑着说只要以他为图,为他绘画一卷的便会有灵感。  龙阳君自是应了。  功成! 第97章 离开山口后,他要进入犍陀罗盆地,顺着恒河去印度南方的都城华氏城,距离之远,需要走上足足近两千公里。  更关键的是,先前他相助狄奥多图斯,伤了阿尔沙克,蝴蝶效应之下,狄奥多图斯空出手来,转头就煽动了山口这边的印度行省叛乱,听说阿育王已经派人前来镇压,这路怕是不好走了。  伤王一时爽,蝴蝶火葬场。  好在这里被希腊统治了一百年,会说希腊语的人很多,足够他学习日常古印度语。  他一路装成大夏客商,贩卖一些止血草药,避开战场区域。  但是还是没忍住,因为他听说不远处的城市是佛祖的涅槃之地,有阿育王亲自建立的舍利塔,和大量绘画佛像——就是比较麻烦,阿育王太子具那罗正在讨伐那里。  我只是悄悄地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好在因为阿育王信奉佛教的原因,印度教的种性制度没那么严,所以他一路来到佛祖涅槃之地,但按理来说应该非常热闹的佛教圣地不知为何甚是冷清,几乎看不到几个人。  严江看着冷清的道路,藏在树下,正觉得不对,耳边风声一起,一名矫健武士猛然从树上落下,被潜行中的花花一扑而倒。  “敌袭!”那名武士大喊道。  ……  阿育王太子俱那罗从半圆形的舍利塔中走出时,严江已经准备和老虎一起,把周围十来名卫士收拾干净。  好在这位太子及时叫停了这些侍卫。  严江也一眼看到了他。  也仿佛看到了繁花。  二十来岁的青年肤色极白,俊秀绝伦,但最让人惊艳的,却是那对眼眸。那是日月星辰也不能及的璀璨,圣洁又剔透,是一种让人虔诚敬拜的温柔。  两人并未有交接,太子只是温和一笑,为侍卫的冒犯向他道歉,将自己手腕的一串佛珠赠他,做为赔礼。  佛珠入手温润,刻着细小精美的铭文,非常有民族风情,严江立刻接受了,然后与他分道扬镳,自去祭拜佛祖真身。  -  严江本以为再次见到俱那罗时,应该是在华氏城,到时他会用佛法做幌子,请他帮忙收集种子,但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他在佛祖故地游走了数日,发现这里居然产出绿豆,于是花了些时间收集到了绿豆种子,非常愉悦地继续上路了。  依然还是一个伤药贩子,药价合适,没事还可以接个骨,做为野外达人,反正急救的他都会。  有一位漂亮却又十分憔悴的女子,拿出自己的精致首饰,求他去救丈夫。  严江同意了,随他来到一处简陋草棚,先是看到几名侍卫,然后便又见到了俱那罗太子。  只是这次,繁花几近凋零,对方那如星辰般的眼眸,眼眶外翻,其内空空如也,竟是被人全数剜去,他伸手抚额,感觉到了滚烫的温度,这个时代,挖去眼睛,一但感染,就很危险。  严江没有问什么原因,他为王子上了伤药,思考半晌,还是拿了一针已经过期半年的抗生素,给他它打了进去。  俱那罗太子熬过了生死难关,并且向他道谢。  严江看他心情并没有多悲愤,一时好奇,问道:“你突然没有双眼,为何无恨亦无怨?”  “目为一切患起,失去双目,亦是清净。”俱那罗低声道,“世人皆赞我眼,那日将一目择下,置于掌间,却见腥臭难看,若为此眼,可以平了一人怨恨,没有了,又有什么关系?”  严江对此不以为然:“虽然不知是谁害你,但你平了一人怨恨,王国却失了最好的继承人,若因此而起的灾祸怨恨,你又用什么平?”  对方“看着”他的方向,那神情仿佛如梦中惊醒,单薄的身形微微颤抖,突然间昏迷过去。  严江把他报回房时,就听到太子妃和侍卫的惊呼,一群人眼带泪水,痛哭失声。  原来,俱那罗太子的美貌引发了他继母的喜爱,求而不得之下,怨恨心起,不知道如何说服了阿育王,王传来诏令,让太子自择双目,弃了王子身份,放之于野,几个忠心的侍卫不愿意舍弃王子,跟随过来。  众人商量着,王妃不放心自己在王城的孩子,决定回去华氏城。  既然同路,严江干脆就和他们一起上路。  但很快,他们面临另外一个问题。  武士们也好,王妃也好,都不事生产,先前为了给太子求医,他们的钱很快就花光了,王妃找到严江时,已经是属于死马当活马医的状态了。  但是俱那罗就很看得开,他找严江借了个碗,亲自拿着——去乞讨、不,是去化缘了。  严江是第一个目标,被化走了一张甜烤饼,再被一路拉着帮忙,然后王子收获丰富地回来了。  他生得俊秀,又失了双眼,谈吐却温和有礼,佛法还很精通。  严江看得呆了。  仿佛感觉到他的情绪,王子狡黠一笑,又如洁白之花,漫山而开。  ……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子又买了箜篌,一路弹琴唱歌,他琴艺超绝,声音轻妙无双,唱起佛音时,宛如天坠花地生莲之境,迅速收获大量粉丝,堪称衣食无忧,但多出的收入,他又分给了穷人,那心气肚量,堪称圣者。  严江佩服的不行,不自觉就关心起他,甚至有些冷落了花花和陛下。  陛下气得几乎炸掉,离家出走了好几日,饿得不行才回来。  严江不得不收敛了些,花了半年时间,他们终于走到了华氏城。  正是王宴开始,他们被拦在皇宫之外,不得见儿子,王妃哭泣的几乎晕过去,严江正想说不要急,便见俱那罗说别慌,我有一法,能得见父王。  然后太子去了马厩,等着夜晚的宴会开始。  等时机差不太多,他拔琴而歌。  那声音太美,音乐太绝,他的琴一出,宴会上的歌舞都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  阿育王越听越觉得不对,问左右曰:“这好像是我儿鸠那罗的声音,可他要是来了,为什么不见我?”  然后立刻让人把琴师带来。  严江就这样,和太子诸人一起,见到了阿育王。  -  三个月后,骑着小战象,天色渐晚。  回想着先前,严江悄悄拿起那串佛珠。  后来是什么情况呢?  俱那罗知道父亲并没有下达让自己择目之令,解开心结,却不肯告诉父亲是谁害了自己。  但阿育王又不蠢,亲笔印信上都得有他的牙印,能拿到牙印的,就只有他的第一夫人,立刻不顾太子劝慰,拿下了芙蓉夫人问罪。  恶人伏诛,王子却心痛不已,觉得一切因己而起,又吹风发烧,险些失命,严江把他救回来后,痛骂了他矫情,纵恶为害善!然后怒而绝交。  他去和阿育王谈佛法,找他要种子。  有俱那罗做保,他成了孔雀王朝上宾,很快就收集到了需要的种子,甚至他想走蜀身毒道回秦之事被缅甸土著拒绝后,阿育王还准备派一支僧人(军队),过去物理传教,惊得严江立刻打消了想法。  后来阿育王希望自己留下,辅佐俱那罗,而俱那罗却已全心全意皈依佛门,只想和自己一起去东方传教。  严江于是立刻清醒了,现在中原百家还在争呢,佛教经过三次大集结,非常完善了,传中原还是太早了点,绝不能带,所以一边答应俱那罗的要求,然后以听说北方有一种未听过的种子要去收集为由,带着俱那罗送他的小战象,就飞快回了兴库山口。  那时陛下正闹着你再不走我就死给你看,他就顺水推舟了。  不辞而别,俱那罗一定对他很失望吧?  正想着,严江听到皮兜里陛下醒来的声音,于是他立刻将佛珠装进急救包,宛如无事发生,继续东归之路。第130章 暗涌  魏国的公子们到底还是被放了下来。  他们一个个抱头痛哭, 秦王残暴无情地剥夺了他们的地位、财富、后宫,将他们迁入了羌地, 归韩侯治下。  “王上此策真是……”严江对此无奈地笑笑,有些不好意思。  摆好姿态的龙阳君倒是超淡定:“自古亡国之君, 能留下性命,已是万幸, 再多,便不敢奢求。”  “只是如此一来,韩侯对魏王的监视戒备,怕是要上一万个心了。”严江叹息道。  据他所知,韩侯在羌地已经安顿下来,在靠近陇西那处, 发现一条湟水河谷, 可供他们耕种——发现这事时, 听说韩侯当时就去宗庙感谢祖宗保佑, 拿出全部身家开始开垦耕地。  但湟河谷地并不大,一个韩侯氏家都很勉强, 再来一个魏王室想分杯羹?做梦去吧, 我们可没忘记你魏国当年是怎么欺负我们的。  再加之湟水在秦国西方腹地, 六国旧贵想要联络, 得走过整个关中平原、陇西高原,然后再回去, 这全在秦国旧地, 极易被发现, 基本断绝了他们复国回国的机会,说是囚禁也不为过。  “那又如何,能留下宗庙,已是秦王开恩,总好过悬树待死。”龙阳君却反过来安慰严江,“按我原先揣测,先有新郑叛乱,后有荆轲刺秦,秦王恐会迁怒六国王族,不予活路,好在严子你心地良善,为我等旧主求来恩典,吾在此谢过了。”  两人相互谦让了一会,龙阳君终于忍不住又去探头看了那图,发现比昨日更加精致仔细,但是——  “为何这眼角有一条细纹,昨日分明未见!”龙阳君摸了下眼角,美人惊诧,让人忍不住就想相助。  严江道:“这样画真实度才最高,而且你都快四十了,长得还如二十七八,有条细纹也是应当。”  两人于是为该不该有皱纹做了一番交流,结果是严江的画可以有,但给龙阳的画不能有。  然后他们又说起魏国局势和以后打算。  “归隐山林,隐居田园。”龙阳君神色淡然,显然已经做好选择。  “兄正值壮年,未免可惜。”严江有些遗憾,这样基本就见不这美人几面了,而且……他怜悯地看着这美人,“秦军灭魏,权贵旧地皆收入少府,山川林泽为王室所有,你若能甘于贫穷,便能隐于田园之中。”  为免得六国旧民暴动,普通的庶民、小家族的土地秦国只是统计在册,按时收税,但是六国权贵大夫嘛,就比较惨了,除了房子还是自己的,土地、奴婢都是秦国的战利品。  所以,做为权贵中最高阶的封君,龙阳君面临的问题,就很尴尬了。  龙阳君对此不并不畏惧,他微微一笑:“吾之封地已献秦请降,按秦律,还可折得一点田地,以做养老之用。”  严江补充道:“但身为秦人,你可知要服役几次?”  秦人最重的是税收吗?从来不是,最重的是服役,从十七岁成年,一路得服到六十岁去,这之中只要打仗需要,就得上场。  龙阳君终于面色微僵,摇头看了对方一眼,无语道:“严子,我这些许安慰,你又何必揭穿呢?”  见他动摇,严江的正要开口让他去咸阳讨生活,便听得周围又安静起来。  于是像小时候听母亲回来就飞快关电视那般熟练地收起画作,继续与龙阳君品水消暑。  秦王既至,龙阳君立刻起身告退而走。  秦王却一口叫住他:“寡人即已放魏国公族,尔为何还来此处?”  龙阳君冷汗都下来了,伏拜虔诚道:“祈禀王上,小人本想亲自谢王上恩典,然亡国之臣,难见王上天颜,这才前来向严子致谢。”  秦王点头,示意他下去。  龙阳君心中叫苦,秦王都这么说了,他是不能再来了,也不知严江能否将画画好。 第99章 “你何必明知故问,”严江轻哼一声,“我若会应,你就不会问了。”  “你非我,怎知你不应我不问?”秦王轻咬着他耳廓,觉得甚是美味。  “你非我,怎知我知你不应我不问?”严江推他。  “你非我,怎知我知我知你不应我不问?”  ……  一番鸡生蛋蛋生鸡的长句纠结后,严江觉得自己真是傻了,懒得和他说长句比肺活量,直接让花花咬他。  花花刚刚起身,又见秦王淡然道:“寡人错了。”  虽然他脸上全是旗开得胜的表情,严江还是忽略掉,让花花座回去。  花花早已习惯他的反复无常朝令夕改,坐到他腿边,盘着主人的腿脚。  “你太热了,玩水去。”严江掀开花花厚厚的皮毛。  花花不满地嗷了一声,扑进了水桶里。  -  终于到了秦王启程的日子。  一个月调度后,已近九月,李信大军已然向楚地开拨,王贲镇压新得楚境淮北之地,秦王的船驾着顺着鸿沟先北上黄河,再从黄河入渭水,进关中。  严江如约随他上船,准备送到他渭水。  一路风平浪静,很快就到了黄河水边的原武县,严江一路下船采风时,还遇到一个故人,也不算是故人,只是有一面之缘——曾经遇到过的少年陈平如今已经成年,正在河边湿地猎雁做聘礼,他要成家了。  严江恭喜了他,然后便见带着稚气的青年有些不好意思,询问他多久离开,他想请严子喝杯喜酒。  严江同意了,然后回船上去告诉大王,他有事在原阳留下一天,很快就回去。  秦王有什么办法呢,当然是同意了。  严江于是带着老虎离船,只是下船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洗打扫甲板的宫人。  好像有点怪味。  微风吹过,严江仔细闻了闻,没有闻到,微微摇头,走下楼船。  该是他反应太过了。第132章 水鬼  能约到严子, 参加自己的婚礼,陈平甚是惊喜。  他全然不知自己才是被碰瓷的那个。  这阳武县在后世叫原阳县, 东郊有个地方叫博浪沙公园,严江后世曾经到过这里游玩, 学习古人来怀个古,这次路过, 想到张良怕是不会再刺秦了,于是他来可惜一下以后那李白班昭王安石等等关于博浪沙怀古的诗词怕是都要被蝴蝶掉了。  什么“山东不是无公子,何是张良独报仇。”“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之类的都没有了。  啧,有点可惜是怎么回事?  所以他知道路过这里时, 来怀个未来。  这时如今和现代大不一样, 未来的景区公园如今还是黄河冲出的沼泽地, 沙丘成片, 芦苇丛生,几步之内不见人影, 实是伏击好地方, 难怪张良选这里刺秦呢!  采风之时, 严江听人八卦了陈平结婚的事情。  为什么县里会八卦这事呢?  因为这少年胆大包天, 取了一个克夫的女子。  这女子姓张,是户牖乡大户张家的孙女, 但她之命硬, 这才二十出头, 就已经克死了五个丈夫。  这是何等的可怕啊?  大家都说这位美人太命硬,一般人受不起,不是恐怕王侯娶不了她。  于是美人夫位空置甚久。  而陈平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家里特别穷,穷到屋子都是靠着城墙修的,可以节约一面墙的线,他懂得礼仪,常为人主持丧事做得很妥帖,还有盗嫂的传闻,而且在一次宗祠祭祀分肉仪式上,把肥厚不均匀的肉分得大家都满意,放出了“别说宰肉了,我要是能宰天下,一样可以做好”的狂言。  张家的家主于是一眼看上了他。  所以这两人结婚,是最近秦灭魏、秦王路过阳武以来,这小地方最大的八卦了。  于是严江随口问了句陈平现在在哪?想围观,好事之人便立刻指了方向。  严江就送上门去了。  陈平哪知道严江有围观历史的嗜好,毕竟虽有授书之恩,但毕竟与严子只是一面之缘,当时只是礼貌地提了一提,所以以严子之尊,愿意来参加他一白身的婚礼,简直让他有被天降馅饼砸重之感。  严江却对他很感兴趣,一路“关心”了这青年的生活学习。  原来陈平家祖上也阔过,是陈国王裔,但这战国之末,有名有姓的,谁没个高贵出生啊,春秋一百二十诸侯国,到最如今剩下齐楚秦三个,陈国三年前就被楚国灭了,如今那地方叫陈城,就是昌平君先前称王的地方。  陈平自小聪慧,父母都觉得他能光耀门楣,但父母早逝,读书求学,全是哥哥倾力供养。  这次他娶到的女子,是户牖乡的张家女儿,在乡里是大户,家中还有人在咸阳为太仓令。  “咸阳为官太仓令,是张苍家的?”严江一时间觉得这天下也太小了些。  “听说岳家有一子侄张苍,少小去兰陵于荀子处求学,后来入秦国,已为治粟之下太仓令,主管秦之掌收受和贮存谷物……”陈平谨慎道。  “果然是他家。”严子更有兴趣了。  于是一路随陈平前去迎接新娘回家,平民家的婚礼没有太多繁琐礼仪,张家家主很看好陈平,这次的所有聘礼钱都是女方提供,不止如此,陈平还用钱搬了新家。  新家新院,连院中桌案都是新的。  喝酒之时,向严江敬酒者不知凡几,严江酒精考验,并不为这些低度浊酒所动。  只是坐在案前品酒吃菜时,他又闻到那怪异的味道。  于是问及陈平,周围是不是有什么刺鼻异味。  陈平微微脸红:“家中新建,木具新打,岳家财大,是以木柱桌案皆刷了桐油。”  严江点头,笑道:“那你岳家对你倒当真不错,将来富贵,可要好好回报才是。”  桐油是桐子树仔油,能防腐防水,多产于楚国,是建筑、军械、车船的必须之物,价格昂贵,多为军需,普通人想弄到是不可能的。  陈平自然保证会的,他也甚是喜悦——以严子的身份,今天来参加婚礼,他以后在县里的路就不会太难走。  于是宾主尽欢,张家家主也亲自前来向严江敬酒,说张苍来信说拜入严子门下,受助他良多,他做为长辈,没有早来去向严子道谢拜见,实在是失礼的不行。  这就是客套话了,以严江如今在秦的地位,没有三公九卿一级的权势,基本不要想和他说上话。  严江随口安慰几句,他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就在一口饮下酒水之时,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下船那味道,就是桐油!  大船皆有桐油,而且维护时重新刮刷都算正常,但秦王船架何等紧要,怎么可能在行船之时刷油?  而且桐油贵重,燃烟有毒,是做墨之用。  更重要的是,以秦王身边的侍者,为何不曾禁止?  他回忆着历史记载,并不没有一点相关之处。  但是,记忆里的历史,早就不是现在的历史了!  他平能地摸了摸手边,才想起今天出门不远,陛下被他放船上了,连花花都被放河边玩去了。  果然最近跟着秦王太久,警戒性居然降低了那么多,  还是小心为要!  严江骤然起身,与陈平告别,飞快上马,向秦王王船处奔去。  ……  秦王船驾还在江中缓慢的爬行。  纤夫们光着上身,粗大的麻绳摩擦着肩膀,其上有厚厚的老茧,拖着巨大的楼船,步步向前。  行船在水流平缓处可以摇橹前近,但在水流略急处,拉纤是更快前近的方法,这是也是少府会估算时间,提前让县尉准备丁口物资的原因。  秦王还在船上勤奋地与奏书备战。  蒙毅进来过一回,说桐油刺鼻,想请秦王下船暂避,或者换座王船。  先前江中有王船之前,有戒卫的小船操作不当,撞上王船,擦出一片油皮,河水风浪起伏,又有日晒雨淋,若不修补,很快就会生苔藓异味,损伤船板。  处理起来也甚是简单,在风浪微弱时,将伤处磨平搽干,再刷一层桐油就是。  秦王政还在大堆政条处理,岂会在意这点小味道,随口拒绝了。  蒙毅告退,然后又在船上巡视了一圈。  几名随船宫婢拿了饮食饮水,卑微地路过他身边,这些会给宦人先食,确定无毒后,才献于秦王。  蒙毅巡查一圈,除去见到刷油者吊在船边刷油之外,并未有何异常。  他回到王上屋外,继续戒卫之职。  天色渐晚,拉纤的民夫们准备换人,他们也非铁石,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位民夫突然间大喊一声有大虫!惊动民夫之余,其中几位民夫猛然而起,利刃电出,斩向三根主纤绳。  反应不及之下,纤绳应声而断。  但这问题不大,楼船上的橹手们已经觉察不对,开始奋力摇撸,保持船体平稳。  而这时,橹窗外擦油的匠人与那格的橹手对视一眼,突然将手中那桶桐油倒中舱底。  问题依然不大,桐油燃点很高,不见明火是不会点燃的。  而这时,窗边的橹手从窗外接过一小盏桐油灯,对在坐诸人微微一笑,将灯向舱底一丢!  火光瞬起,呛人的浓烟顷刻间密布整个船舱。  本能之下,人们飞快逃出舱六,巨大的楼船失去动力,向河水下游缓缓漂去。  但问题还是不大,船极大,火一时半会蔓延不开,中国的古船是分舱氏的,一舱出问题,可以及时关门逃离,去下舱想办法,周围还有小些的大船支应,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前来救驾。  接下来,周围的水下突然冒出成群的水鬼,他们水性甚好,游在船下以芦管呼吸,天色又暗时,难以看清,他们从水下拖起铁匣,将更多桐油自撸窗倒入舱中,借火点燃。 第101章 “你伤的不轻,快去求援。”严江将秦王的衣角撕下一片,放在他爪子里。  陛下当然懂,立刻的起身,去寻了救兵。  严江守在秦王身边,紧紧抓紧了他有些冰冷的手。  然后贴着他的胸口,计算心跳。  皮肤苍白、发凉,心动过速,都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这下真的麻烦大了。  他顾不得点火可能引来麻烦,找出自己做的蜜蜡烛,点燃一支,放在旁边。  严江打开急救包,拿出一根注射器,就着月光,在手背抽了几毫升血。  然后又用另一只注射器,将秦王大腿上流出的血液汲起。  等不及静置,他飞快将注射器做离心摇晃,很快,血清和血浆分离开来。  他把自己的血浆推出来,定了定神,咬着唇,将血清加入秦王血浆里。  过了一分钟,他轻轻摇晃着注射器中的血浆。  血浆平稳地流动着,并没有凝固。  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秦王什么血型,但只要没有凝固,就说明两人血型不冲突,可以输血。  他立即将注射器扎入静脉,抽出一满管的血,用酒精搽了搽表皮,给秦王的手臂静脉推进去。  这针是急救包里带的一次性注射器,注射抗生素用的,容量很小,仅有10毫升。  这就很酸爽了。  二十几次下来,左臂内侧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信仿佛吸毒人员,那敲零打碎的感觉,真的能体会到生命的意义,感觉到真的活着。  而这时,花花猛然站起来,严江立刻贴地,听到了马蹄声。  一时间,他心里又放下一块大石,还好,这说明来得是秦军,楚人水鬼还没有那么大的胆了,在秦军铁蹄下骑马。  一声尖鸣,猫头赢飞快俯冲而下,就见严江拿着一根针扎到自己身体里,顿时头皮发麻,被芦苇绊倒在地。  “你失的血太多了。我在救我呢。”严江轻瞥它一眼,解释道,然后继续飞快抽了管血,给他慢慢推进去。  陛下眼睛何等锐利,立即就落在他手臂上,伸着翅膀,跳脱着指着远方,示意那边有的是人。  “别闹,不是谁的血都可以输的。”严江轻哼一声,“我这是神仙血,你身体不会抵抗,凡人乱输,那就是个就是死。”  就在这时,数百快马飞快冲来,当先一名骑士正是蒙毅手下尉官,向他下跪行礼貌,自责救驾来迟。  严江哪还有空和他们寒喧,立即随他们回了秦营。  猫头赢看着他们离开,目光里寒气四溢,几乎把鸟喙都咬碎。  折腾了大半夜,这场惊险无比的行刺,终于暂时平息。  这时,蒙毅也回到江边大营,他一身是伤,但有皮甲保护,都不是什么大伤,只是默默跪在秦王床边。  严江有些疲惫道:“你速去包扎伤口,现在不是问罪之时,追击刺客、保护大王才是要事。”  蒙毅心中难受无比:“一切是罪臣失察之过,王上便请次卿多多费心了。”  严江点头。  然后他又抽了几管血,给秦王输入身体。  陛下非常愤怒,几次阻止,险些让严江扎歪了针,于是微怒警告道:“这针极细,要仙法使用,若是断在体内,我便无命了,你再乱来试试?”  陛下耷拉着头,整个鸟都委屈了。  严江又贴在他胸前听了心跳,确定比先前平缓了不少,原先冰冷的身体也暖和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下一秒,他倒在秦王身边,秒躺。  这次真是吓死他了。  陛下却是被阿江吓到了,飞快在他身边扑棱着翅膀,就想叫醒他。  但没有用,它怔了数息,突然停在严江身边,钻到他怀里,闭眼睡去。  数息之后,床上的秦王睁开眼眸,他微微抿唇,神色在烛火下极为苍白,捏住严江的手力度渐渐加重,深邃的眼睛眸里,是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阴鸷。第134章 代价  这时, 太医令已经飞快过来,给秦王与严子都做了诊断。  得出了秦王失血过多, 需要静养的结论。  严子太过疲惫,心神受惊, 脱险之后才会昏睡,但也没有大碍。  秦王面色阴沉, 先是让蒙毅去领了十军棍,剩下的记着,然后下令在魏地大索刺客,生擒或得尸,皆有重赏,敢有藏匿者, 连坐!  然后下令杨端和, 征魏地之兵下郢都, 南下捉拿昌平君。  以及, 收拢卫兵修理车船,全速回归咸阳。  三条命令被迅速下发。  蒙毅领完十军棍, 带着一身血气, 前来汇报情况。  在秦王被浓烟逼得落水之后, 刺客不顾他们的缠斗, 也追下水去,而这时没了干扰, 士卒也重新夺回大船纤绳, 将其拉到岸边灭火, 在与蒙毅汇合花了些时间,就开始大规模搜索秦王踪迹,擒拿刺客。  结果应该会很快就出来,但……  蒙毅跪地下拜,苦劝道:“王上伤势不轻,不宜周车劳顿,还伤愈之后,再归不迟。”  秦王看他一眼,扣着阿江的指尖,平静道:“退下。”  他不想听。  蒙毅只能告退。  秦王政眸色阴沉,又扣了扣阿江的手指,终于勉强控制住心中怒火。  这还是他生平首次,吃了这样的大亏,这次竟然牵连到阿江。  是他大意了。  华阳太后,一个人尚做不到如此精密之计。  秦国广开大门,收六国之士,但这些士人,并不都愿意见故国倾塌,如此一来,她这回光返照一招,才能正中要害。  而自己,沉浸于连灭四国之伟业,小觑了这六国余孽之心。  险些,就让她得手。  他眉目微垂,仔细思考着这次行刺,他受伤的事情一但传到前线,必然动摇军心。  不能外传,昌平君在外,若有异心,定会影响李信灭楚,先取之。  那么,如今需要确认的,便是后宫之中,参与多深。  ……  严江没睡多久,就被胳膊痛醒了。  手臂上的针孔密密麻麻地痛,然后抬头,就看到对面猫头鹰正在翻阅奏折,秦王正在床榻上睡得端正沉静,受伤的他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弱化了他平时的帝王之气,真心美人。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长得这么好看呢?  严江看了眼正在勤奋翻奏书的陛下,小心地抻手,摸了摸帝王之脸。  有点凉,但光滑柔软,入手就能感觉到胶原蛋白,还有宛如刀削斧凿的锋锐眉眼,手感都非常棒了。  那脖子也修长漂亮,喉结大小适中,勾勒出一条甚是性感的弧线,严江指尖一个没住,向脖子下划去……然后,他突然间觉得不对,猛然抬头。  便看到猫头嬴身体不动,只是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用漆黑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被当场抓包。  严江微微挑眉,不但没收手,还低头在秦王的唇上啃下去,然后抬头,冲着对面挑衅地勾起唇角。  猫头嬴沉默了许久,羽毛挡住了它发热的脸,同时遗憾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于是它只能歪了歪头,露出一个“你继续我不打扰你”的神情,转头继续看文。  于是严江又听了一下秦王心跳,确认没有大碍后,在他唇边轻轻咬了一下,这才起身,找出急救包,拿酒精搽了搽手臂上的针孔,亡羊补牢,尽可能地免得感染。  这次很侥幸了,先是血型合适,后是没有感染,然后是当时还有这个注射器……  严江拈起玻璃注射器,这种十毫升的注射器虽然是用来注射抗生素的,但因为这么大,根不是给人用的——是给动物打的,做野外野生动物救助用的。  唉,他和秦王居然都挨了兽用注射器的针,也是很奇异的经历了。  不过这时代,当时能有个注射器就不错了,否则等洗好羊肠来当导管时,大王怕是就凉了。  秦时生活不易,且用且珍惜吧。  一边的花花看到这针筒,忍不住走了过来,伸舌头就想舔。  “你已经是只大花花了,不应该吃奶了,”严江撸着大老虎,揉了一把脑袋,“这个针筒可以传给你儿子了。”  是的,另外一个针筒以前还担任过奶花花和花花两个崽儿的重任,想想就都是怀念啊。  花花仿佛回忆起以前,努力用大脑袋蹭着他胸口,伸爪子要抱,闹了一会,才又退回角落里。  严江寻思着等天亮就用开水把注射器煮过消毒,再放急救包备用,还有这次消耗的药得回头补上,然后把包里的一串精致佛珠往里放了放。  随即他笑了笑,眼角余光瞟着正在努力工作的陛下,将急救包关上,放进背包。  然后坐到陛下身边,一把将鸟儿捞在怀里,吸了一口,都低声道:“今天是不是被吓到了?”  陛下转头看他数息,沉默了一瞬,终是点了点头。  “抱歉,若不是我要你来,就没这事了。”严江心情有些后怕,他这蝴蝶已经掀起太大的浪了,历史上根本没有这回事吧?  陛下伸翅膀敲了他的头,然后,然后回去继续翻看奏书了。  什么东西这么有魅力?  严江忍不住凑过去看,却看到了一份详细的供词。  他一边感慨秦军拷问的专业水平很高,一边仔细观看。  供词目前有三份,两份大同小异,他们皆是楚国吴越会稽一带的水军,前此日子,秦国攻魏,被调到陈城附近,拱卫离魏国只有四百里的楚都寿春。 第103章 华阳太后眉目微深:“好孩子,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父王遇刺,大军之中遇刺,”扶苏眉目里都是担忧,“城里会不会很危险啊?二弟和三弟还有妹妹,会不会也遇到刺客啊?”  华阳太后轻轻笑了起来:“扶苏长大了,还担心起弟妹来了么?”  扶苏点头:“这是当然,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亲亲之爱为先呢?”  华阳太后微笑起来,昌平君这些年将这孩子教得忠厚而仁义,他若继位,便天下太平——她又些怅然,当年她这些楚国宗室入秦,任君挑选那时耳提面命,便是让楚国得些安宁。  所以她先是选了根基浅薄的异人继位;后来她选政儿而非成蟜,也是因为政儿根基不如成蟜。  如今扶苏心地良善,以儒为师,有他在,倒可放心去了。  “只是,祖母,”扶苏低声道,“高弟的母亲成天想要去宗庙为父王祈福保佑,扶苏也想去给父王与曾祖母祈福,可以吗?”  华阳太后深深地看着他:“这自是应该,只是王驾不日便返,你身为王长子,不得离宫,他们自去便可。”  “好!”扶苏点点头,又与她说了一会话,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见扶苏出去,华阳太后轻声道:“扶苏倒提醒我了,将其它公子与公主带出咸阳,隐匿于乡,待大事之后,再回宫廷。”  “若事败……”她顿了顿,终是没有说下去,她已为家族尽力,余下的,便罢休吧。  楚姬若做不到,这几人便是她之保命符。  阴影中有人无声退去。  ……  扶苏一出宫廷,便立刻去了二弟之处。  七岁的弟弟一见他来,便露出漏风的门牙,露出喜欢的笑意。  “阿高,”扶苏笑着走过来,“我已经给曾主母说了,她愿意让你母亲去宗庙了。”  公子高点头,这几天,他也不安的紧。  “对了,这个,”扶苏拿出一根细烛,“这是我找先生要的神物,祈福祭祀最有神效,这次我不能去,你便代我点了吧。”  “好,”居然是那位严子上仙的宝物么?  公子高拿着细烛,看了又看。  “对了,记得要在子时在房外点燃,早了晚了都不可以,可明白?”扶苏认真道。  “好,我听兄长的。”公子高用力点头。  “那我便安心了!我尚有事,你照顾好母亲妹妹。”扶苏转身离开。  “自然。”公子高眉心又忧愁起来,“父王定会无事吧?”  “当然!”扶苏戳了他眉头,“别瞎想,等父王回来便好。”  “嗯。”  ……  扶苏又出门,对着三弟如此交代了一番,他们之中最小的也七岁了,大多能明事理。  做到这些事后,他写了一封信,安静地坐在房里,等着章邯到来。  章邯又带来了新消息,依然是各种靠不住的谣言,连秦王其实已经与严子一同升仙的传言都有了,扶苏听得摇头,心事重重地将书信交给章邯,让他速速将信转交给尉缭。  尉缭既是国尉又是父王最看重的心腹,这信交给他,当然是没问题的。  只要有光,时间也确定,先生家的坏鸟就能派上用场,虽然那鸟儿总是伤害花花,但他不得不承认,那鸟有些脑子,作用也挺大。  如是一来,弟弟们的安危便有保证,也可远离这要害之地。  接下来,便是等着太后崩逝,还有,劝服母亲。  他骤然起身,准备去母亲那里探探消息。  -  于是第二天,两个消息,同时快马而来,秦王拿着一张白纸,不悦地递给严江,冷淡道:“喏,你的好学生。”  严江微微一笑,拿着白纸在烛火上轻轻灸烤。  很快,纸上便显出了字迹:子时火,鸟寻,得王嗣。  “这孩子倒懂事得紧。”严江看着纸,轻笑出声,仿佛看到了扶苏满满的求生欲。  “甚蠢。”秦王轻嗤道。  能想到这点,他分明有更容易保身的办法。  “不错了,毕竟他才十岁,”严江微微勾唇,“太后的葬礼,你可起得了身?”  太后葬礼,秦王无论如何都得现身,否则便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不孝无良,而华阳太后的墓穴,已经准备了十来年,必然,不是那么好去的。  秦王伸出手,要阿江扶他起来。  严江轻撇了唇角,伸出双手,拉他起来。  然后他微微皱眉:“王上,你这衣带渐紧啊。”  胖了至少三斤!  说到这,他脑中猛然掠过历史书的大胖子,心中一紧,目光习惯性地落到花花身上。  鸟都可以减下来,人没道理不行吧?第136章 狠心  在秦王临抵咸阳时, 所有谣言不攻自破。  关中父老在道上叩拜,文武百官出城恭迎。  扶苏与母亲在人群前端, 都带着忐忑与不安。  而远方的秦王车驾渐渐清晰,秦王面带稍显苍白, 但正坐于六驾乘舆之中,背脊挺立, 威严霸道,无半点重伤之势。  见此情景,楚姬微微颤抖,扶苏则心情越加沉重。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秦王临朝,他身边跟随伺候的亲信重新接手宫廷管理, 将该杀的人, 该抓的人, 一个不少地收拾掉。  然后, 他大大方方地回到咸阳宫中,立时便有心腹前来, 太后病情越发严重, 想见大王最后一面, 太医令前去查看, 也认同了这个事实。  秦王便去见了病重的华阳太后。  他遣退了婢女宫宦,仅仅有楚姬牵着扶苏的手, 同去太后宫中, 恭敬伺候。  看着那位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秦王唇角轻抿,淡然道:“太后大可放心而去,看在先王颜面,寡人将以天子六驾葬之,为秦人所敬。”  “死后再是尊荣,又于死者何甘?”华阳太后精神虽然不济,但神智尚且清醒,她转头看着这位已已从稚子长为帝王的青年,略有怀念地道,“老身也好,赵姬也罢,无论做了何事,政儿总是怒而不伤,怨而不哀,如此心冷,又让人如何爱重你呢?”  弟弟的背叛,母亲的背叛,如今还有祖母妻氏的背叛,都不能让他有一点更改。  秦王尚未说话,严江已冷淡道:“亡六国者六国也,叛人者叛人也,此皆因私利而害国,因由已起,太后的辩解,未免可笑了些。”  最烦这种受害者有罪论了,明明是先撩者贱,秦王get不到自己的惨,是因为他的就没期待过你们这些sb靠谱好吧?  见严子开口,太后先是看了一眼秦王,这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带着一点快慰笑意:“王上倒是用心,连恣意如严子,亦能拿下,倒是出乎老身意料。”  秦王神色平静,淡然道:“太后倒是明鉴,但您还是保重身体,好看着寡人如何拿下这六国。”  华阳太后目光终于有了一些改变,却终是避开了秦王目光,凝视着梁柱之上,轻叹息道:“还是不了。”  故国倾塌,又岂是常人能忍是苦。  她缓缓闭上眼眸,轻轻哼起一首楚歌,曲终人尽,再无声息。  按理,秦王应上前一拜,送别祖母。  但秦王仅仅是静立数息,便转身欲走。  楚姬颤抖数息,终是没有忍住,向着旁边的烛台按去。  扶苏从一进门就观注着母亲,见状,猛然拉住母亲手臂,没让她按下去,楚姬一愣,转头看着扶苏。  扶苏用力摇头,示意不可以。  楚姬心痛欲裂,看着秦王已经要出房门,几乎不能自抑,本能地的想要再按,却又在扶苏祈求的目光下无法下手,就在这时,秦王冷漠的目光已经瞥来,看得楚姬几乎软倒在地。  “大王……”那娇柔如花的女子恳求道,“天下大半,您已经都有了,都有了啊……”  她有故国,有父母兄弟,哪怕远嫁秦国,也不能轻易舍弃了去。  秦王眸色淡淡,只是缓缓走来,在他嘲弄的眼神里,轻轻转动了那机恬。  下一秒,周围猛然传来一声弹簧的震动声响,但,也仅仅只是声响。  楚姬的神色瞬间煞白:“怎、怎会?”  这是楚墨亲自制作的弩机,一共四座,藏于妆台衣匣之中,只要在门边便逃不过利箭穿心。  “楚墨入秦时,已被尉缭所觉察,”严江淡然道,“再者,机关越是精巧,就越易破坏。”  相里云早就化成太医令的随丛几次来观察修改了,至于陛下,更是亲自在房梁在听了他们的大计——什么仿照昔时楚王故去、吴起为箭所杀之事,去随侍以降秦王戒心,陨太后以动其心神,再以由楚姬开动弩机,拿下王命。  华阳太后更是说了,刺王之事,在咸阳这等严卫之地、计划越简单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春秋以来,王命亦如蝼蚁,横死者不知凡几,若是纠结越是瞻前顾后,若无达成之机。  陛下回来还对严江吐槽道:若不是这位祖母这么专心是为了对付自己,他真想赞一句女中豪杰。  “来人,”秦王平静道,“禁入寝殿,听侯处置。”  “父王……”扶苏祈求道,“母亲一时糊涂,您饶了她吧。”  “不,王上,扶苏不知此事……”楚姬也立刻抓住他衣袖祈求道,“太后临行之前,曾带走二三子,我知其在何处。”  一时间,母子两争先恐后地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反而显得一边的秦王如反派一般冷漠无情。  “寡人亦知!”  秦王只觉得心中烦闷,一刻也不想多呆,甩袖便退开。  他大步走出宫廷,甚至没上步辇。  周围跟上的侍者被他冷眼赶走,只有严江跟在他身边,默默陪伴,没有劝慰半句。  直到有两只树下乘凉大老虎看到他路过,愉悦地奔跑过来时,严江才拉着秦王坐到一边的大树下,一边撸着老虎一边劝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性本就试不起。”  这不没事找事么,当华阳太后的面揭穿最后刺秦之计,绝对能让她无法的瞑目,但秦王就想试试老婆会不会背叛,一定要把伤口撕开看。 第105章 秦王微微勾起唇角:“若寡人记得不错,轮回之道,是孔雀朝婆罗门之说。”  严江也微笑道:“那又如何呢,俱那罗又没过来传教,何人能知晓?”  秦王微不悦,指尖在案上轻点,嗤道:“寡人观孔雀朝难长久,待灭了齐楚,再盘算西方之地。”  “你别想了,”严江扣住他手指,斜他一眼,“西域沙漠你又不是没见过,连你这鸟都差点热死,更别说人了,那地方,是大军过得去的么?”  秦王一想也是,挑眉道:“那便走蜀身毒道。”  “想太远了,还是先看眼前吧,”严江指尖在案上的舆图南方轻轻一点,“攻楚之事,我总觉得不安。”  说到正事,秦王也正色道:“却是如此,未曾想,阻碍如此之大。”  他找出一卷写满密字的白纸,将其递给严江。  严江打开一看,眸光一惊,转头看向秦王。  这纸上,写得是秦军粮草、兵马、武器、还有线路的动向,更重要的是,虽然楚秦文字同出一脉,极为相似,但这些,却实都是用楚文写的。  “此为华阳宫中所出。”一提此事,秦王身上杀气四溢。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秦国的楚系势帮助下,楚国那边对秦国的兵力、动向、甚至大将生平性格都极为了解,李信只带二十万人,而楚国新任命的大将项燕已经集结了近三十万人,又在知己知彼之下,楚国要还能输,那骑劫的战国第一蠢将之位,怕是要换人上位了。  “这消息,怕是有些时日了,”严江皱眉道,“李信麻烦大了啊。”  李信熟练的是什么,是奇攻!是搞出奇不意的骚操作!  但这种骚操作若是提前被人得知了,那妥妥就是一坨送的,绝对能被人打出屎来。  破案了,难怪历史上李信被项燕打成了狗,让人咬着屁股追成那样,终于解谜了。  哪怕华阳太后那时早就死了,昌平君也肯定会奋力一搏,李小信就成了两国势交错的炮灰,能捡回大部队,都算他命好了。  二十万秦军都很危险的样子。  秦王默然不语。  “要如何处置?”严江又问。  秦王神色微怒,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严江看他的表情就已经懂了,秦王这是后悔没听王翦的话了。  不过说到这,严江也不由得赞王翦的眼光辛辣:“王翦将军果然是老辣名将,目光长远,还在武安君白起之上。”  王翦说要六十万,怕是已经洞悉了楚国对秦国的渗透之重,更看明了秦国之楚人,绝无束手之意,知道奇计无用,这才要求六十万,用明晃晃的阳谋碾压,如此看似消耗巨大,却也可以毕其功于一役,总得算下来,比出几次二十万送要好划算得多。  毕竟李信这股看起来要亏啊,至于亏多少,会不会亏得退市,这得看天命了。  秦王越听越是挂不住颜面,分辩道:“寡人已让杨端和南下接应,又急命王贲将去增援,再添两员猛将,定能化险为夷!”  “哦,如此么。”严江听着他底气不足的模样,伸胳膊挂在他肩上,调戏道,“纵然有惊无险,大王弃了王翦,又要如何破楚呢?”  王翦将军在上次被李信下了颜面,又被秦王吐槽老了之后,就交出兵权,回老家种田了。  秦王政危险地看着他,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把他压在席上,咬了两口,这才放开。  沉默半晌后,秦王政扣住书卷,低声道:“明日,寡人亲至频阳,请王翦出山。”。第138章 不敢  承认错误是需要勇气的。  铁一样的事实打在脸上, 虽然痛得紧、气得紧,便秦王还是扛住了这一波。  是他轻视了华阳太后的作用, 也轻视了楚国。  所以,自然要付出代价。  他亦有些侥幸之心, 希望杨端和与王贲能助李信稳住局势,但他知晓, 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很难挽回败局,更何况,他从不将希望寄托在奇迹上。  思及此,秦王指尖重新在地图上盘桓,试图找出破局之法。  又过许久, 久到严江都想出去撸猫了, 才听秦王淡淡道:“六十万, 王翦所求。”  严江挑眉看他, 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却听他低声道:“倾国之力,一场豪赌。”  严江坐到他身边, 扣住他的指尖, 没有说话, 秦国四年取四国之地, 并不是完全没有损失,如今秦国能动用的本国兵力, 也有二十万左右, 剩下的只能抽调赵燕韩魏四地之丁口, 这样的军队变数太多,而且必然导致占领之地兵力空虚,很容易出现反复。  而这其中,最关键的当然是王翦,一但这位老将起了什么心思,秦国如今的大盘,搞不好会崩的。  但这也是严江最欣赏秦王的一点,他轻笑道:“纵又反复又如何,不过再来一次一统天下而已。”  秦王傲然一笑,自然如此,虽然险了些,但这场赌,他既有胆量,也输得起。  这世间,果然阿江最是懂他。  “宫中三妃已经回咸阳,”秦王又拿起一份奏书,“二三子亦归。”  扶苏及时报告了两弟一妹的位置,已经被找回宫了。  “如此甚好,这场宫变,算平息了。”严江轻轻一叹息,虽然非常小,甚至只未在秦宫动用一兵一卒,但却是真的凶险万分,以秦王之尊,也差点没挺过来。  也不知历史上他一个人遇到这么多刺杀是什么心情。  秦王貌似不经意地道:“几位宫妃皆是华阳之人,寡人已将她们遣出宫禁,夺了宫印。”  哪怕没有参与,更何况,由他所知,华阳太后并没有让这几人有明哲保身的机会,而是将部分消息透露而出,只是没让他们参与主线而已。  最后选楚姬做刀,不过是她们之中,楚姬是显得最不那么差的一个。  光是这点,就已经足够她们死上十回了。  “那其它公子?”严江微微皱眉,没了母亲,这对这些小孩子的成长很不好啊。  “关心这些外人做甚?”秦王眉目淡然,仿佛不甚在意,只是话中之意却和表情截然相反,“骤逢巨变者,寡人也!你独忍弃寡人乎?”  他才是最需要关心的人,你安抚了扶苏还不够,还想去找其它人么?  严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又立刻靠紧了他些:“王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非常人所不能也。如此气定,至吾失察,吾错矣。”  他一边夸一边笑,你要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秦王被他用千古名句夸得都有些飘,一时语塞,耳根微红,心跳加速,低头继续看奏书。  严江微微一笑,告了声罪,径自去沐浴休息了。  秦王尾随而至,这些日子因伤口不能碰水,都是阿江来帮他洗漱,如今有机会大好,自不会错过。  就在他为自己打气之时,门外传来蒙毅的急声:“王上,军情急报。”  秦王微微皱眉,神色凝重,让蒙毅送进来。  严江披发而出时,便看到秦王阴沉着模样,紧紧捏着手上军情,见他过来,伸手递给他。  严江接过一看,眸光微缩。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蒙恬李信分别拿下平舆与寝城后,正欲合兵直下楚都,谁知昌平君诈开了他们后方的陈城——他本就在陈城称王,此时通信不易,陈城不知昌平君谋反之事,引了楚军入城,断了李信后路粮草。  李信无奈只能回防,结果让早就准备好项燕咬住屁股追了一天两夜,连杀四名都尉,此战,损失三万秦军,要不是王贲及时引援赶到,后果难料,项燕见事不可为,退去。李信夺下的城池,也尽归楚国所有。  严江安慰地拍了拍秦王,就见他已经大步起身,如困兽一般游荡数步后:“将李信带回咸阳问罪,大军暂予蒙恬代管。”  说到这,他又狠狠道:“另,点兵备马,寡人要亲请王将军!”  ……  于是,次日,秦王一早定下华阳太后的殡葬规格,然后将奏书一放,就一路狂奔,去了渭北的频阳。  而咸阳城中也未闲着,一场在清洗已经无声展开,凡是与华阳派系相关、且参与了与楚国勾结的官员,开始一个个被拖出来清算,轻则罢官夺爵,重则抄家问斩。  一时间,整个咸阳风声鹤唳,连行人都少了许多。  严江给秦王留面子,没有他一起去见证史记里的“你舍得抛弃我吗?”和“过去的事情我们不提好么。”,而是在家溜着许久没见的花崽和滚滚。  滚滚已经是一只大熊猫了,好在关中如今湿润多雨,有竹子生长,养它没有问题,关键是吧……  小大熊猫和长大的大熊猫颜值差得厉害就算了,关键是在爱干净这点上,和猫科差得太远了些。  花一花二不用教就是个乖仔,喜欢游泳喜欢舔毛,做为肉食动物的他们熟练地不让自己味道太明显,已免得惊动猎物,熊猫就这担心,所以味道入门就可以闻到。  所以严江的爱情很快倾倒给了两只会卖萌的大老虎,这两只在熊猫懒得动的情况下主动来他身边玩,这种被毛茸茸包围的感觉太棒了,严江觉得自己能在里边过一年。  扶苏坐在远方的阁楼里,凝视着那些玩闹的猛兽,将眼中的回忆掩去,低头继续补充着手上名单。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他需要在秦国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父王回来之前。  母亲给他留下楚系势力的名单,他需要花一点时间来鉴别其中每一个的真假。  然后交给父王,做为自己步入朝堂的功绩。  就如先生所言,他需要做父王最不能失去的公子。  -  三日过后,秦王很快回了咸阳,并且带回了王翦将军。  两人都和和气气,秦王甚至有人从未有过的谦卑。  严江暗笑他许久,被拖来狠咬了数口。  扶苏在他空闲后,去找了父王。  曾经天真的少年仿佛一夜成年,对着父王审视的目光坦然自若,不避不让。  觉得他们之间肯定有话说。  严江把空间留给他父子,继续玩猫去了,甚至因为觉得咸阳宫太小太放不开,他干脆又带着三只猛兽出门,去临江宫里的渭河滩船港处玩。  临江宫如一个半圆坐落在渭河,中心是一刷过桐油的木质栈道,可借船舶,如今无船停靠,栈道顺着珍贵的芦苇丛自己宫庭蔓延到河岸边,自从少府的纸坊开始收芦苇做原料后,如今渭河边的芦苇就很难见到了。  花花也跑了过来,一不小心,就玩到天黑。  盛夏将去时,河滩边的萤火飞舞,星光点点,将芦苇丛中点缀地宛如梦境,照得世界温柔静谧。  严江就喜欢坐在岸边,老虎花花会将大头颅搁在他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长尾,和阿江一边观赏。  平时陛下则会躺在他怀里,和他一起看。 第107章 “花花啊!”严江都气笑了, “这样我怎么保的住你啊!”  他狠狠揪了一把虎耳朵,在对方小委屈的眼神里翻身跳下栈道, 去救河泽里的大王。  好在这栈道虽长, 但却是在芦苇丛中, 没法把人冲走, 严江花费了几十秒的时间找到大王,拖到栈道上, 发现大王已经面色苍白, 双眸紧闭, 急忙低头吹气,看有没有被泥水堵住。  然后他发现秦王微微动了动眉,然后眼眸闭得更紧了。  严江微微勾起唇角,又低头吹气。  对方静静地躺在栈道上,仿佛睡美人一般。  严江轻伸舌尖,撬开牙关,缓缓勾动着温热的舌头。  然后他看到了对方在月光下依然明亮的眼眸,那其中印满星辰,有烈火灼然。  严江轻笑道:“王上青衫湿透,不如让臣为您解下一晾?”  秦王轻舔了唇角,慵懒地道:“准。”  ……  花花和两虎不解在盘在他们身边,仿佛一张虎垫,虎脸茫然,搞不懂你们两脚兽。  打架为什么要在他们身上打呢?  以及为什么要它们别动呢?  还有两脚兽的臂力不错啊,把主人抱回去时都没有手酸的。  以及为什么把我们关在门外?  花花拿爪子刨着门,等不到开后,有些不悦在躺在门口,把大脑袋放在前爪上,困惑地睡了。  它更不会知道主人为了他做出了何等牺牲。  -  严江是被秦王吵醒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精力如此旺盛?  闹了一番后,严江倦地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积蓄了一会体力,这才起来泡水。  秦王上朝回来时,发现阿江靠在老虎身上休息,见他进来,斜睨了他一眼,伸了一个懒腰。  他神色淡定,秦王也泰然自若,宛如老夫老妻地坐在身边,问他可有不适?  严江微微摇头:“我体质甚好,些许小伤,已无恙了。”  他伤口一向恢复的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福利。  “那便好,吾下次再小心些。”秦王伸手揽住对方劲瘦的腰肢,眉宇间都是春风。  “楚国之事可了?”严江懒懒地问。  这三四天了,朝堂上应该拿出决议了。  “征六十万大军,王翦统领,明春集结。”秦王政微微勾起唇角,“对了,你想见的九色漆,吾以为你召来楚地工匠,你若有空,尽可一观。”  “咦,”严江忍不住笑了起来,“王上在魏地时,就寻了工匠吧?”  秦王矜持地点头:“这次送吾归秦,耽误你前去楚地,自然需得补偿一二。”  “王上怎不称寡人?”严江顺势靠在他身上,转头问他。  秦王孤傲道:“既非孤寡,如何还称寡人?”  严江看他一眼:“寡人乃寡德之人,非孤寡也。”  寡德之人,就是“在道德方面做得不足的人”,用来自谦的,你这是怎么靠呢?  秦王微微一笑,傲然道:“寡德之人,如何能一统天下,唯厚德者,方配享这四海九州。”  严江发现今天的秦王自我感觉特别好,忍不住嘲道:“哦,那我可要称你为厚人?”  “这倒不必,”秦王在他耳边轻笑道,“阿江称吾良人便可。”  严江忍不住伸手摸上他面颊,微微拖长尾音:“良人~尔面皮甚厚也。”  秦王被撩到了,低头就亲了下去,把对方亲得气息不稳了,这才放开。  严江推开他,正色道:“那,你要如何处置李信?”  听说他已经在被押送回来的路上了。  啧,还是该打断李小哥那大长腿的。  秦王脸色坦然道:“夺爵问罪。”  虽然李信这次的失败根本原因是因为秦国之中的楚系势力背叛,但做为三军统领,无论什么原因,输了就是输了,找什么借口都没有用。  秦王自然知道轻信李信猜疑王翦才是胜败的根本原因,但臣子的作用,不就是用来背锅的么?  严江倒也放下心来,爵位之事,陇西李家有的是,只要不回家种田,一切好说。  秦王又说起王翦这几天都在向他讨要美宅田地,看来是担心昭王白起之事,觉得这老头挺知趣的。  严江一晒:“再知趣,你不也招了王贲回来么?”  “君子以思患而预防之。”秦王不以为然,“若不扣押他家人,怕是他都不敢带兵攻楚。”  王翦心思缜密,有这样的君臣相得,乃是他之大幸、秦之大幸。  严江非常赞同他的观点,名将遇到名君的威力可不是加二,几是按次方来算,遇到秦王和王翦,也算是天意要一统六国。  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问起了建立吏部之事,可有眉目。  秦王点头,这事他已经和李斯王绾等重臣商议过了,他们都认为此义甚好,他已经决定在九卿之中,加一“吏曹”,而将原本的“宗正(管王室亲属)”与“奉常(管宗庙礼仪)”合并。  而以吏曹来主管大秦将来的任免、考试、升降、勋功、调动,而关于秦吏的培养学习计划,李斯和韩非已经在起草归纳,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至于吏一级的官员,目前要求考录者,暂定为“游徼,三老,有秩”之上,此三者为大乡主管,至于更下一级的“里正”“亭长”因为人手不足,暂时没法做要求,可以考虑花上五年十年做上考核体系,再动。  听他有条有理的分析,严江忍不住夸秦王的行动能力特别强,觉得可以的事情就是说干就干,也是很厉害了。  秦王甚是满意,与他耳鬓厮磨一番后,坐在一边开始批改奏书,感觉今天的奏书都充满了力量。  江山美人,尽在手中。  果是天命之人。  如果不是秦王在改完奏书后过来拉人,想让阿江靠在自己怀里而不是老虎怀里,结果被花花爬起来一头拱翻,那么这一天几乎就可以说是秦王过得最完美的一天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严江拦了又拦,才没让秦王下令把这老虎抓起来剥皮,他不但签下了数十个不平等条约,还答应要给王上一份满意的新年礼物,这才保住了虎命。  正好他收到了楚国所制的九色漆,于是在调试了颜色后,给秦王画了一张很含蓄的夏夜流萤图,本想配上一句“既见明月,难许萤火”,但秦王觉得自己不应该和谁谁比。  于是严江把“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诗,提在了图上。  反正这是首无名诗,用起来负担不大。  秦王拿到这张图后,视若珍宝,挂在书房的第一天,就至少招见了二十几位大臣。  ……“这画啊,严子所赠!”  ……“其色世间绝无,世上唯一人能绘。”  ……“自是奇珍。”  ……  大臣们也纷纷恭喜王上得获珍宝,然后又盛赞了下严子的文采。  不到一天,严子与大王的事情,便传得咸阳皆知。  陛下还专门早点睡了换号,听到都是盛赞王上得一仙人后,满意地上秦王之身,让太厨给花花送上活羊一只,算是对上次扯它虎须碰瓷,换来阿江美图诺言的回报。  三方都很满意。第141章 三观  高层的动荡并没有影响基层的生活, 关中百姓依然在为小麦的秋种忙碌着。  一些干旱贫瘠的下等田里种着豆子,它们大部分的已经被收割完毕, 只剩下一些孩童在菽田里徘徊,试图找到遗落在地里的豆荚——他们可以拿回家放在炉边烤熟, 做为零嘴儿。  还有人拿着晒好的豆子去了新建的油坊,少府新的油坊里可以用一斤豆换一两油, 剩下的豆粕卖给少府油坊也可以抵税。  豆油这种新奇的事物飞快占据了咸阳上层人物的餐桌,让贱价的菽豆一路看涨,曾经有心机的庶民试图用豆泡水多换些油,结果是被送去修水渠。  虽然现代社会对油避之不及,可他却是生命的必须品,这种新生的豆油价值不只在调整饮食结构, 还可以让普通人多一个收入进项, 把富人的余粮调动出来, 优化社会资源, 使得这普通的豆子有了有了推动经济的强大能力,能让普通人生活得更好。  “麦和豆今年的播种面积都增大的厉害, 豆子不占上田, 就是给冶粟内史添了不少麻烦。”相里云带着严江走在渭北河岸的大片麦田里, “以前都种粟米, 均输只一种,如今有豆有麦, 收赋便恼人得紧。”  “他们会习惯的, ”严江微微一笑, “豆浆豆腐都做出来了吧?”  豆子对水和肥的要求不高,唯一的麻烦就是不好消化,煮得熟透太废柴禾——哪怕在现代社会,电压锅都对“豆蹄筋”划出了了最高的独立档位,可想而知它的厉害。  要是吃下一碗没熟透的豆饭,那这人至少半天都得是废的。  “做出来了,”相里云傲然一笑,“都不是多难的东西,只是这些也都是富人的吃食。”  普通人哪吃到这些。  严江微笑道:“少府的磨坊开了多少家了?”  这几年,少府对开磨坊和出售农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水边的磨坊,投入低产出高,为国增加了大笔收入,而在秦王连灭四国后,他们已经准备把磨坊开到赵燕韩魏之地里,只是那边的小麦种植还没有蔓延过去,但这阻止不了他们,尤其是各地郡守们,已经开始准备在自己的辖地引入种植冬小麦了。  相里云报了一个四位数,得到严江夸赞,两人又走过一处堆肥之地,做为咸阳的三埔之地,关中对堆肥之技推广的最是厉害,这几年又有郑国渠相助,关中爆发的粮食有力支持了强秦开拓疆土。  “快要征兵了,这边的牲口够用吗?”严江看着不远处一牛耕的妇人,皱眉问道。  “至少关中够用,”说到这,相里云轻嘶了一声,“你都不知道,那个张良……”  “张良怎么?”严江好奇地问。  “你推荐他开辟商路,倒真是有眼光,”相里云有些吃味地夸起那少年,“他也是能说会道的,不但拉起了队伍,还在南郡和北地都有了大批人手,今年关中的牛马,有一半都是他供来的,南郡越人的茶叶产量日增,供应关中,因为这事,乌氏兄弟找我闹呢。”  财帛动人心,这南北商路的开通,不但有诸多上层贵族盯着,也有六国与南北两地异族的阻碍,在这么巨大的压力里,那名为张良的少年却游刃有余,一两年的时间,就打开了两边局面,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贵族富户参与其中,如蜀中的巴寡妇,魏地卓氏,韩地白氏。  严江轻笑出声,这当然没问题,这可是张良啊,年少周游六国故地,可以跑到南朝鲜打个来回,更能差点要了秦王的命且顺利逃跑的张良啊,匈奴与南郡越人的一点麻烦,对他来说都只是成长路上的磨砺而已。  “他怎么拿下越人的?”严江又问。 第109章 于是质疑戏剧的人立刻安静如鸡,很快改说这是寓教于民,寓教于乐,夸耀秦王英明神武,有此计,定可收天下民心。  严江给阿政科普了的宣传的重要性,当然,当有宣传是不行的,还得拿出实物来:“如果庶民们怀念六国,那非是六国有多好,而是秦做得差了。”  “那又如何,忍一时之难,立大秦千秋之业,为尔等荣耀也,”秦王不以为然,“过上三代五代,自然如秦地旧人,再无异议。”  又来了!  严江懒得的再和他说爱民如子这事了:“其它的不和你闹,但有一条,一次只能干一个大事。”  修长城时不能修驰道,打匈奴时不能征百越,建陵墓不能建阿房宫。  “为何不闹,”秦王头也不改地埋头奏书之中,只是唇角掩饰不住地上扬,微笑道,“可是昨晚太疲惫,这才精神不济?”  严江被调戏也不脸戏,反而上前搭上秦王后颈,轻轻吹了口气,舔上那渐渐浮起薄红的耳垂:“那王上如今可还精力充沛?”  “怎么,阿江想试?”  “有何不可?”  ……  喧嚣又起,老虎花花困惑地将爪子搭在窗沿,露出硕大的虎头,看着屋内景像,越发搞不懂这些两脚兽。  因为还有正事要做,云雨一次后,秦王便裸着脊背继续奋斗。  严江招进来花花,靠着虎背,随手拿起纸笔,画了一幅秦王勤政图,见他没回头,又低头画了一些春睡套图,会画画的人,就是这么任性。  有点无聊啊。  想,搞点事情……  “我想建亭台楼阁,叫什么名好呢?”严江随口一问。  “临江台?”秦王随口一答。  “这也太不含蓄——”严江猛然一惊,眼眸微险地眯了起来。  临江宫……妈的,这么多年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让他心想事成了!第143章 同轨  生米以成熟饭, 严江明白纠结“临江”的临是不是“临幸”毫无意义,但下一个临江台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他只给了秦王一个白眼,自己转着碳笔, 开始思考建个什么在房子更适合自己。  不可能太高,这个时代技术不够。  而且要耐用。  泰姬陵那种建筑其实挺美的, 可惜耗费太大了,叉掉。  中国风的古典建筑更适合建筑成群的园林景观,而不是独自美丽,可是建一个院落,以他现在的身份,安全很没保障, 建一个大的庄园, 只用来住自己, 又显得太耗费了。  他思维转的飞快, 如果要建一个大的庄园,那么要如何利用起来呢?  嗯, 可以建立一个集市的话——不行, 商业的事情太麻烦了, 可以打造一个图书馆, 可以让寒门弟子来抄书为生,书肯定不能借出, 只能在馆中阅读抄写。  嗯, 可以在馆里卖笔墨纸砚, 然后,可以做一个剧院,也不用天天演戏剧,可以给学者们用来讲学,也可以借给各大流派举行集会,讨论各家各派的内容。  周围如果还有多的房间,可以租给外来士子求学。  要知道,等一统六国之后,咸阳就是天下之都,到时想上进的人,就肯定会大量过来。  这房地产倒可以炒炒。  嗯,做一个学院庄园,需要各种配套。  严江随手画了咸阳附近的图,目光落到咸阳城对岸,也就是渭水南岸的大片空地上。  后世长安几乎要把咸阳也吞成区了,这么好的方,完全可以提前开发啊,而且现在渭河上是有木桥的,交通也很方便。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这地方还没开发,是秦王的家族猎场,平民是不许进去的。  不过问题不大,严江揉了一下腰,拿着图坐到秦王身边,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秦王转头一看,大笔一挥,把整个百里的猎场都划给他了,霸道异常。  于是严江开始画效果图,思考要修成什么样子。  罗马斗兽场、卫城之类的图在脑海中转了又转,都被他删除,这个年代没有扬声器,所以想要有表演效果,就要考虑声音的回荡和传播。  他描绘着内部结构图,一个座全新的建筑缓缓在他手中成形。  他参考了现代无扬声器的小院剧院的传声墙,尽可能地将会场做得大一些,以外墙扶壁支撑的形式减少会场的柱子,采光用天顶光来突出中央舞台效果,周围可以用三层建筑盘踞,加强空间利用……  主体结构上方可以是飞檐折叠……  严江画好时,发现秦王正在一边凝视着图画,然后问他你我住哪?  他还真没设计好。  ……  找到新的事情,严江便投入到建筑工程的大业里。  用的是工匠和墨者为他的大计打拼,大兴土木之下,严江为了提高效率,还做出了绞盘吊车、滑轮组、脚踏切割机等工程神器,大大加快了工程进度。  绞盘吊车就是车上加一个活动支架,架上吊个滑轮组,脚踏切割机和脚踏缝纫机的原现类似,只是转轴带动的是圆盘据而已,都是古代的建筑器具,建筑历史里都有记载的。  相里云手下的工匠看到时,差点给他跪下,说他是少府的大恩人了。  然后仔细一问,才知道很多时候架梁和挂木都是极危险工作,需要数人到数十人通力协住,非常容易出事,有了绞盘车和滑轮组,那可以救下数不清的人命,而且还可以用来建桥建城之上。  严江一边叹息着苛政猛于虎,一边被飞过来探班的陛下用翅膀打了后脑。  而在他沉浸于建筑业时,秦王统一度量衡大业也开始轰轰烈烈地展开。  秦人的法律就很粗暴,秦王原来的计划是命令各地收缴六国原有度量衡,命令各地交税收布全用秦制,敢有私藏旧制度量衡者,罚为城旦,敢有再犯者,流放陇西。  严江觉得这太不人道了,好说歹说,秦王这才同意让治下各地先备好秦制的度量衡,然后让各地以旧换新,并且给了三个月缓冲时间。  但这笔更换旧量的钱让秦国出,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但这意见是严江提出的,治粟内史和少府都没有说什么,毕竟这位严子堪称秦国钱袋,不管是管工的少府还是收粟的治粟内史,都受过他恩惠,不过严子的意见并没有得到六国旧民们的感激——他们只觉得秦国严苛又多事,简直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严江也没需求他们的感激,如果说统一六国是构建华夏帝国的基础,那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就是统一文明的基础。  孔雀王朝大吧?统一印度又如何,还不是又分裂成无数小国直到两千年后。  巴比伦那块就更不用说了,那里的波斯和阿拉伯之间已经是打出比中日还深的深仇大恨。  而这其中,文字和标准就是关键,只有这两点确定了,所有的政令才可以传达无误,如果没这一点保证,旧的文化会如野草一样顽强复苏,试图恢复它本来的力量。  至于车同轨。  严江给秦王的提议还是低价倾销,结果当时王绾正好和几位同事在秦王处讨论攻楚的后勤汇总,被听了去,他们当时就炸了——纸、车、茶、磨坊已经是秦国国库四大收入,几乎能抵一小半的税赋。  秦王和少府都对此非常抗拒——这失去的都是沉甸甸的钱啊!  治粟内史也很爆炸,这几年打六国,国库又被尉缭拿去四处做py交易,仓里空得饿死老鼠,王绾甚至说李斯当年说厕中鼠不如仓中鼠,那是没来过秦国,要来秦国,他会发现仓里的老鼠比仓中老鼠日子好天上去了。  严江则给他们普及着薄利多销的好处,一来生产商要给经销商留下足够的利润,这才生意才能做大做强,如纸,纸价高时,收入虽然多,却远比不上纸价低时的大销量收入。二来,若秦车畅销六国,时日一久,自然车同轨。  车同轨这个理由太强大了,在场诸人一时沉默。  后世人不太理解车同轨有什么用,但在战国时代,只要是周游过列国的人,就知道这有多重要。  木车轮坚固窄硬,在土路上会压出一道道车辙,如果轨距相同,那么顺着前路车辙就会省时省力,但若是轨距不同,就很容易把一个车轮卡在其中,任牛马如何拖拉也出不来,只能人下车来,抬车摧马,以求脱离困境,但然并卵,如果你的车轮还是那样与本地的车轮距离不同,那么很快,你就会再陷入别的车辙里,然后再抬一次。  所以战争之时那么依赖水运,就是因为陆路不但消耗高,跨国战也很坑,运粮不易,还损车马。  甚至因此生了一个成语叫“改弦易辙”,来形容换大的改变。  但车是那么容易改的么?  车在战国是非常贵重的财产,有一千辆车就是“千乘之国”,算大国了,一辆车的车轴换掉,车厢也要换,几乎等同买新车了。  大贵族自然不在意,但如果这么做,就等同于得罪了六国所有的庞大的中低层有车一族。  也因此,车的不同,严重阻碍了六国交通,如果能得到这样的改变,一点钱财似乎问题不大。  但秦王还是觉得亏了,他的决定是不可贱卖,而是命令六国现在所有的匠人,以后再做车,都得以秦制来做,违反的,就来少府做车吧。  王绾等人都非常赞同,秦王则对严江温柔地表示低可以,太低不可以,灭楚还要钱呢。  严江为此不悦,睡了半个月工地没有回临江宫。  陛下先是变鸟来安慰,严江不为所动。  然后秦王让人送了一个枕头过来,疯狂暗示自己孤枕难眠,然严江依然不为所动。  秦王是绝对不会服输的人!  所以他在肝完了工作之后,亲自过来渭河之南,先撩拨阿江一偿分别之苦后,温柔地给他解释因由:“阿江莫气,帝王之道,贵在平衡总揽全局,君臣一心。民心之向,素是最后考虑一环,再者,不杀六国旧贵已是宽容,断无肥敌之理。”  甚至以前,他都是从来不考虑的,也是跟着阿江出门久了,这才把民加他自己的思维逻辑里,虽然占得并不多。  严江自然也知晓此理,趴在老虎背上幽幽道:“我亦知此理,只是到底有些意难平,不过你说的亦有道理。是我多事了。”  秦王倒没说错,他不杀六国旧贵的结果,就是被六国旧贵灭国了,不过这锅他自己也要背一大半就是了。  秦王强大的第六感立刻激发出求生欲望,他握着阿江的手,斩钉截铁地道:“阿江之言皆为至理,与吾一刚一柔,互补互益,是吾之幸,怎么能是多事呢?可是有小人中伤于你,寡人这便……”  “得了得了!”严江看他一眼,转开话题,伸指尖在他腿上的疤痕划了划,“如今已有三月,秦何时出兵?”  “大军开拔集结尚需时日,”秦王略略一算,“春寒不起兵,应是三月之时。”  三月春暖,不需要冬衣,正值楚地春耕,此时出兵,对面军心易摇。  “先前前来刺杀的首领,可查清了?”严江微笑问。  博浪杀那次亏,他惦记很久了。  “已查清了,乃昌文君。”秦王说到这时,神色冰凉,昌文昌平君是兄弟,更是他倚重的重臣,所以那一次的危险,一点也不输给荆轲刺秦。  “我想……”去楚国找昌平君,严江话未说完。  “不,别想!”秦王眉目微眯,将他手腕压在老虎柔软的背脊上,“离发兵尚高,你冷落寡人十数日,当罚!”第144章 商书  在郑国渠修成后, 咸阳人口增长很快。  劳作的妇人小孩常随手带着一个纺锤,将一团短棉搓成棉线, 民众的力量是无穷的,棉花已经从一开始做为保暖填充物, 向纺织品进展。  手搓的棉线粗细很不好控制,做出来的都是粗布, 但这种柔软轻肤的布料几乎是一瞬间就俘获了普通人家——它的产量太高了,而且相比需要沤、砸、梳、抽的麻纤维,它只要细心去除其中的棉仔,就可以纺线做布。 第111章 蒙恬依然是副将,先前他和李信军攻楚,李信直面了楚军主力,他没怎么丢兵,不功不过,所以继续当副将,见此情景,小声问王翦将军,是不是想让严子出天罚降敌?  王翦将军轻抚长须,对着这位好友家的后辈谆谆教导道:“我辈征战,岂可依赖神鬼之能,你切不可做此之想,否则,必败矣。”  蒙恬点头受教。  王翦将军满意地拍了拍青年肩膀,并不打算告诉他,严子东游,素来是去一国灭一国,这楚地广阔壮美,不去,岂非可惜了。  ……  平舆之东南,是四十万楚军集结对抗之地,严江再托大,也不敢从那边去,于是改道平舆西南方的上蔡,准备绕过楚军,前往楚国腹地。  颛顼历,三月初春,正是楚国的春耕之时。  上蔡位于楚国边境之地,与魏接壤,本是古国蔡国的国都,被楚国吞并后,便靠着汝水成为北方重镇。  这个国度,有着战国时期第一只笔,第一把犁,第一个长城,更有着和周朝几乎等同的历史。  土地依然是火耕水褥,在一把火烧掉地里的荒草后,种下稻苗,随后,杂草会与稻苗一起生长,这时,将水放入田中,会将杂草淹死,而水稻存活。  而如今,稻草虽长,但大量田地荒芜,未曾放水,杂草自然也随之疯长。  王翦的六十万大军一过,势如破竹,上蔡根本敢挡也挡不住,忙不迭地投降认输。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这次秦军入上蔡,几乎无犯,只是拿了仓中存粮,原因是因为,这上蔡,是廷尉李斯的老家。  严江随军之时,亲眼看着李家老人与秦军校尉各种拉关系,虽如此,却依然满头是汗,畏惧地几乎两股战战。  这位老人家说李斯早就带着妻儿去了秦国。  至于为什么田地无人看顾,是因为自一月起,楚国征召大军,淮河以北所有城乡都是征丁对象,他们上蔡的男丁几乎都上了战场。  在秦军留下一支部队驻守城池后,上蔡的庶民们不敢耽搁春耕,这才开始继续种田。  而这时的下田的,皆为老弱,甚至有将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绑在背上,下田的妇人,她们以人拖犁,在水田里艰难前行。  “为何不见牛马?”严江好奇地询问了一位老农。  老者见他衣着华丽,目露畏惧,惶恐道:“牛马皆被征为军需,运送粮草,所以不曾见,并非我等不愿给上官。”  严江于是换上了粗布麻衣,脱离大部队,向南而行。  他去了楚国的息城,一路顺着淮河,直下寿春。  因为老虎太显眼,严江这次没有带着花花,单人单马,堪称随心而行了。  可怜的花花就好好在兽苑为珍兽的繁育贡献——不,是好好在那边休息吧,反正秦王划出的林苑地方够大,做为一只家养喵,它也不会太憋闷。  毕竟楚国如今和秦国已经是生死大战,他不是去打架的。  陛下对此很满意,终于又回到当初,和阿江两人(?)世界的时候了。  严江本以为在楚地可以看到不同的风俗文化,但可惜的是,并没有,从息城一路东行,沿途的村庄多为巫祭之地,地广人稀,连桑蚕之室都甚少,问及原由,一是因为白起攻楚不过五十年,楚国几度迁都原气未复,二是男丁被抽,老幼妇人连春耕都困难,又哪有功夫养蝉织丝呢?  至于说歌舞——大战之下,封君都带着本地征兵前去国都了,大楚都要亡了,这还能听歌赏舞?心是有多大啊?  一路顺水直到下蔡,才稍微有了一些繁华景象。  下蔡是寿春的陪都,与寿春隔江而望。  这里终于有些大城之姿,且与楚境鲁地的歌舞不同,这里的楚歌楚舞都更加自由轻松,带着一种散漫与放浪的不羁,风气开放,私学兴盛,虽然的对前线战事颇有些惶惶,但却上下都坚信楚国一定能赢。  刚刚来下蔡,就遇到一场华丽的祭祀。  因为楚国当年建国时超穷超穷,只有五十里地,没有牲口祭祀祖宗,无奈之下,去隔壁的郑国悄悄偷了一头牛来祭祀,因为不敢声张,所以只敢放在晚上祭祀,就怕被人发现。  因此,后来楚人祭祀,都在晚上。  这次也不例外,只见烈火熊熊间,巫女披发而歌,音如山鬼,幽深婉转,极是美丽。  陛下飞过来时,知道不能给阿江找麻烦,于是倒挂在了阿江头上的老树枝,看着他赏美人歌,就很不悦,发出几声难听地尖叫,被严江本能地忽略了过去。  夏季将是河水泛滥之时,所以楚地多有山神河伯之祀,在高台之上,鼓声急促,一名楚巫佩戴着鲜花,拿着野鸡绚丽的尾羽,穿着大红大绿的艳丽服饰,身上有隔着数米也能闻到的刺鼻椒兰之气,踩着鼓点,以娱诸神。  她身形婀娜,长袖如水,下腰甩袖之间,如凌波微步,妙曼无端。  严江不由赞道:“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  这洛神赋中的句子,用来形容这样的舞蹈,再合适不过了。  “好句!”旁边有人大赞道,“在下项荣,不知阁下是哪位门下大才,可否一识?”  严江转头,便看到一青年眉目端正,一身戎装,气势凛然,微笑相询。  “在下赵江,自赵地游历而来。”严江随口找了个姓,他得隐瞒身份,免得被楚人打死。  这姓氏明显愉悦了树上的陛下,忍不住就叫了几声。  但就见那项荣眉心一紧,不悦道:“大军开拔,夜枭叫之不祥,便以这畜牲祭旗了。”  说罢,张弓搭箭,对着树上陛下就是一箭射出。第146章 威胁  毕竟陛下是一只听得懂人话的猫头赢, 它当然不会傻傻的让人射,于是在对方说话的时候, 就已经果断展开翅膀,飞到树后边躲着, 利箭虽快,却也只射断了他几片尾羽, 未伤到皮肉分毫。  严江忍住了笑,眉眼温柔地与这个叫项荣的少将军攀谈起来。  原来这位刚刚从楚国北方的战场上回来,一边收拢各地封君带来的士卒,准备北上卫国,天晚休息时,正遇到祭祀河神, 就过来拜一拜。  楚国的巫文化非常盛行, 大家都是遇山拜山, 遇河拜河。  当然, 也非常迷信,所以听到猫头鹰叫就觉得不祥。  严江自称自己是赵国远宗, 秦灭赵后, 大量赵国宗室流落四方, 也没法确认身份, 用来伪装正好。  两人去到一家非常华丽的酒肆里坐下,一边看着堂中歌舞, 一边聊起了刚刚的诗词。  但这位项将军似乎所学不多, 严江是属于那种熟读唐诗三百首, 不会做诗也会吟的半罐水,也就能不懂装懂一下,正准备不会的就用语言不通来搪塞,却未曾想,这位项将军比他还不懂楚辞,连平韵都搞不清楚,才聊了几句,便面有菜色,前言接不上后语。  严江看穿他的窘迫,微微一笑,用喝酒把话题转移开来。  却不想,这酒居然是葡萄酒,他一尝便品出味来,不动声色地笑说这酒倒是未曾见过。  项荣皱起眉,面有不喜地道:“这是景家酒肆,上等酒水多是从北边运来。”  严江心中明了,北边已经全是秦国之地,景家还能买到秦地的葡萄酒,便说明他家肯定是与秦地的商贸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看来秦王的金钱开路之策,其实做得比楚国更好啊。  于是他把话题移开,讨论起了楚国歌舞。  但这位项荣仿佛更加窘迫了,不但搭不上话,还颇有些嫌弃又要强撑着尬聊,非常辛苦。  这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严江便起了几分兴趣,于是把话题移开,讨论起了军旅之事。  两人的电波终于对上了,说到自己的专业,项荣大松了一口气,一时间目若辰星,口若悬河,把其它五国的军阵一一点评了个遍,在说到项燕将军大破秦军时,更是眉目有光。  “李信轻而无备,欲速攻楚境,然秦军多依仗器械为胜,李信轻骑奔袭,我军以逸待劳,自然战而胜之,”项荣微笑道,“其战法与秦军不合,后防空虚,项燕将军看穿此处,这才有此大胜。”  然后他又钦佩起了李牧将军当年一人之力使暴秦不得寸进,说这天下军备,也有赵、秦、楚三家可以相提并论。  严江赞同他的说法,又与他说起了赵国铁骑是如何在代地诞生、李牧与王翦之战的细节,他是亲身经历秦赵之战者,又能言会道,一个年轻小将当然手到擒来,使项荣完全进入他的节奏,越发专注倾听。  几番杯盘交错下来,项荣对他极是钦佩,觉得一见如故,更觉得赵国有你这样的大才不用,真是无眼无珠,自毁社稷。  然后疯狂暗示,你想不想为赵国报仇,不如同我一起干!  严江微微一笑道:“见面不过一个时辰,我来历未明,少将军这话,未免太唐突了。”  这话说得太直接了,项荣握樽的手指一紧,露出苦笑。  场面安静了数息,项荣才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先生有所不知,楚国势危,项氏深受国恩,不得不全力报效,不放过一丝机会。”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治治,能成则好,不成,也不过是耽搁一点休息时间。  于是便给严江说起了楚军的麻烦。  楚国是分封建制的大国,国内屈景昭三家都是楚王之后,所以盘根错节,项氏一族因有战功,分封项地,后来又迁去了吴越之地,是崛起之势极盛的新兴家族,自然引起了三大家族的戒备。  这次秦军攻楚,各地封君的府兵大小纷争不断的,每支都求功想要冒头,朝上更是反复商议战事,不是让项将军速攻秦国,就是争夺项军胜后的城池归属……  “慢!”严江听呆了,“这秦军还未退,已经在分归田了?”  项荣苦笑着点头。  严江喝了口酒压压惊,这才小声道:“这等国家大事,真是……真是……项燕真乃良将,不输李牧也。”  这话要是传到秦国那里,不被笑掉大牙才怪了,当然,笑掉牙之后秦王李信蒙恬等人估计会感觉窒息,被这样的军队打败,不撞柱自杀都显得活着很尴尬了。项燕能治理得好这样的军队,没上战国四大名将真是可惜了。  项荣心有戚戚,又说起最近楚国的一件大事。  景氏今岁突然间说船被秦军扣押,说自己损失惨重,不愿付粮,他一家不付,屈家与昭家也不愿意承担多出的粮草,于是在粮草之事上甚是拖延,这本无事,但其它几家都很拖延,几几相加,问题就很严重了,屈氏封地在江汉,粮草丰茂,又有大船无数却不愿尽全功。  如今秦楚两军对持,稍微拖延倒尚且无事,一但战事吃紧,万一几家还是这样各怀鬼胎,仗就不用打了。  严江倒是知道这事,去岁袭击秦王的水鬼后来查出是通过楚国景家的粮队入魏,此事之后,秦王大怒,不但扣押了景氏所有的粮船,甚至连抓到的商队都被拿去填了土了,首恶更是判了五刑,景氏说损失惨重,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那,不知江有何长处可以相助?”严江顺驴下坡,他挺好奇的。  项荣正色道:“你精通楚辞,吾想求辞一首。”  他解释原因,自屈原做《离骚》之后,楚辞的优美婉约便在楚地广为传喝,深受各地封君喜爱,谈辞之风在楚国上层非常盛行,反而他们这种武将出身的新兴家族不怎么熟悉这些,很被排挤。  屈家之主对楚辞非常沉迷,到了废寝忘食之境,若有一精通词赋的才华之士帮忙说项,成功率会高很多。  严江心中的搞事之魂微微骚动:“此事甚大,吾需考虑两日,小将军你不妨选带队去与大军汇合,侍归来之时再商讨此事。”  他没有一口答应,项荣反而觉得靠谱,他有军务在身,没有过多纠结,他说的事情也是楚国上层皆知,不是泄密,便给了严江一封名帖,保证过两天会回寿春,到时约了再见。  严江与他道别,目送他匆匆离开了。  然后,窗外倒挂在屋檐下的猫头赢这才不悦地飞到桌边,抬头用漆黑的眼睛指控地看着阿江。  “多么可爱又天真的少年人啊。”严江一把抱过鸟儿,看着项燕远去身影,轻轻一笑。  猫头赢露出生气脸,霸道之气四溢。  严江指尖在猫头赢胸口划着圈,遗憾道:“倒不是不能帮他,可惜,再挣扎,他们也赢不了。项荣也好,楚王也好,都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猫头赢若有所思,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局,便是自己成了楚王,依然无解。  “如果靠着他,应该能找到昌平君。”严江缓缓起身,在鸟头上亲了一口,然后在对方闭眼等第二亲时,把鸟往窗外猛然一丢。  他在悬浮猫头赢的震惊脸前微微一笑,伸手指在胸口戳了戳,威胁道:“亲爱的宝贝,这是楚地,记得与我保持距离,若你不想守寡的话。”  …… 第113章 次是, 项荣过来予严江道谢时,开门的就是一瘸一拐的李有成, 让他一时惊疑不定。  李信很淡定地道:“无事,昨日雨后出门, 天晚路滑,跌了一跤。”  挨打而已, 多大点事,这些年爷爷打了父亲打,他早已身经百战,刀枪不入,所有打不死他的,都会让他更强大!  项荣点头宽慰道:“听说赵地干旱少雨, 李兄定是不惯楚地之雨水, 这才有些不顺。”  两人一边说着, 一边进屋, 严江起身让李信端茶倒水,请客入坐。  项荣先为昨天的“油伞”致谢, 说屈夫人对纸伞爱不释手, 已帮忙让他见了屈氏家主贞。  然后又拿出郢爰一饼, 做为谢礼——楚国是战国时唯一用黄金做货币的国家, 这东西也只在战国上层流传,普通人根本看都看不到。  严江温柔一笑, 让李信将礼物收下, 也不接话问他成功与否, 只是说小事而已,少将军无需挂怀。  项荣略有些不自在,迟疑了一下,这才缓缓道:“谢礼荣已带来,只是,昨日屈贞对吾之提义百般敷衍,未能功成,是以……望先生再写一辞,让吾可再去进言。”  严江哪还记得多少词赋啊,微笑着给项荣递了一杯茶水,忽悠道:“少将军未能看到屈贞之所求,再见几次,亦是无用。”  项荣认真抱拳行礼道:“还请先生解惑。”  “少将军前去,想是国之大事为重,但如此道理,这种世家大族之主焉能不知。”严江以指沾水,在案上缓缓画了一个三角,“屈景昭三家,互相依存戒备,如今景家因北地之乱,势力大损,才欲保身,军粮之事,便大多落在屈昭两家之上。若屈家未有一个说得过之理由,便轻易担了缺少之粮,楚王未必感激,也意味着,屈氏不如昭氏。”  私家担军粮,往小了说是打君王颜面,往大了说,你会不会是想收买民心?就算这时候感激你,回过神来也未必不会心里有个疙瘩。  而屈氏一但示弱,昭氏就在事实上赢过屈家,那想再赢回上风,就千难万难,因为权力的游戏里,不进就退,家族周围的附庸会纷纷倒敌人,此消彼长,损失的是家族的利益。  最重要的是,秦国的威胁,在他们看来,并不大,远不到他们要将全部牌面掀出的时候。  他娓娓道来,李信听得若有所思,项荣却有些急了:“秦军数十万兵临城下,怎还会威胁不大?”  “秦军几何?”严江微笑着问。  项荣微微皱眉,缓缓道:“王翦自称带三十万大军,但就我父探查秦军粮队之数,必远不止这数。应是王翦示弱之技。”  “楚军几何?”严江又问。  “三十余万,”项荣却更加疑惑,“但秦军尽是主力,如指臂使,我父手下府兵众多,却是不能如此算。”  府兵虽然尽在项燕指挥之下,但心不齐,敌弱我强时势如潮水,坚不可摧,敌强我弱时便如那合纵之军,每每所想,便是保存自身,畏战避战,再者战争从来就不只是拼数量。  严江看出他之疑惑,笑道:“朝堂诸令伊,可懂战事?”  项荣恍然,也是,他父项燕刚刚大胜一场,如今又是人数上势均力敌,朝上诸君虽然担心,但定然觉得胜之易,败亦不会大败,如是,自然要为家族利益而争,这样一来,对他的说项,自然视若未闻,先生的意思便在于此。  “那先生,如何才能说动屈景昭三家同心呢?”项荣询问道。  严江淡淡一笑:“在下初到贵地,不熟楚国权贵,又如何能有所计义呢?”  项荣心想也是,然后盛情相邀赵江先生与李有成兄弟才他项府上居住,他必以上宾之礼侍之。  于是在李信的目瞪口呆中,严江应了项荣要求。  项荣大喜,立即请两位去他家的,门外就有车马。  于是,一个时辰的功夫,两个秦国高层就这般大摇大摆地入了项燕将军在寿春的府邸。  李信不敢置信之余,心脏又咚咚地跳起来,脑子里转的都是刺项燕、盗军情、盗防务图……等等各种操作。  他想成为大盗的计划一出,就被严江郑重警告——你要敢在这乱来,我就把你大卸八块丢进淮河里喂鱼,说到做到。  李信就很失落了,整个人都恹恹地……  随后的时日,项荣对严江几乎有求必应,当然,严江也没什么大要求,就是喜欢体验楚国的礼器、漆器、歌舞、饮食、服饰、诗词等等事物,跟本不算事。  虽然如今是战国末年,但各国权贵依然好养士,如战国四公子这般大的权贵会养三五千门客,中小形的家族也会养上个三五百人,这些人里虽然多为滥竽充数,但关键时候,只要出两个侯赢毛遂之流,便能定鼎乾坤,不但把这些年的耗费一朝挣回来,还有爆发性盈余。  严江在项荣眼中,便是这样的门客,其它的不论,先收入门下再说。  有项家这种地头蛇的帮助,严江如鱼得水,不出山河,就尽揽楚地风情,还收集了楚地特产,每日做些鱼松,就很美滋滋。  猫头赢晚上悄悄摸过来时,突然发现自己换菜单了,从肉干变成了小鱼干,而且味道甚好,一时有些怀疑地左看右看,难道阿江又收了什么毛茸之物,想要贿赂于它?  休想!  但严江义正词严地否定了这个说法,按他的意思是,楚地无刺鱼甚多,鱼对枭鸟有明目之效,但怕宝贝卡到,所以没做,但以前没条件就罢了,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为宝贝改改食谱,他的心意日月可鉴。  猫头赢这才满意地吃起鱼松,还把晚上过来蹭零食的李信撵走,与阿江你一口我一口,过着人身赢家的充实生活。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项荣原本还为屈景昭三家的不和而忧心,担心三家在大战时掉链子,伤了自己督战运粮之责,让他无法向父亲交待,未曾想,秦军没有一点与楚军交战的样子。  一个月过去了,秦军在勤勤恳恳地修营垒,楚军在紧密布防,汝水岸边战云密布。  两个月过去了,秦军的营垒都开始修二期了,楚军在紧密布防,汝水河边还是战云密布。  三个月过去了,秦军营垒已经修到三期,开始挖护城河,一副我要在这修边城的模样,让楚军惊呆之余,又不得不心焦起来……南方水稻可种两季,初春的一季稻米已经错过,若再错过一波,家中老小,便都要挨饿了。  李信和严江早就走完了寿春的每一寸草皮,当然,他也不光吃项家的白饭,周游之余,还帮项荣穿梭在寿春权贵之中,穿针引线,周转军资,李信还帮着项荣送了一批军粮。  他轻易把项荣从杯盘交盏的复杂交易关系中解救出来,几乎成了项氏在寿春的代言人。  对此,猫头赢感觉自己已经佛了,阿江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吧,只要他不搞秦国,就已经是大好事了,其它的,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李信倒是越来越如鱼得水,在项荣问他要不要在军中当个百夫长时,居然跃跃欲试地想要答应,被严江重重地拍了后脑勺,问是不是想抛下我?  李信倒是想抛啊,但一想到江兄是有多凶悍,便缩起了脖子,如死人一样,对项荣的招揽再无情绪波动,但心里憋得难受,又找不到话说,便在严江出门为猫头赢准备洗澡水时,悄悄拿鱼松去喂鸟。  陛下冷漠地看着他,不打算吃。  李信便叨叨地自言自语道:“江兄如此霸道,难怪和王上能成双成对……”  陛下目光露出欣赏之色,心道这小子眼光还是不错的。  李信又小声道:“江兄凶悍,先前我担心他在王上身边受委屈,如今想来,也不知是谁受委屈,王上真是辛苦了,为化江兄之害为力,为秦国如此操劳……”  陛下越听越是爆炸,要不是严江及时端水赶到,就准备把这二货击毙了。  将李信赶走,严江一边安慰陛下,一边给它洗澡,陛下犹自余怒未消,怒问阿江多久回来?  严江也只是微笑道:“等将军大军开动,便归。”  陛下就很纠结地看着阿江。  他素来是圈定目标,然后具体战阵便交由将军自决,从不询问具体事宜,但王翦已经悄悄给他透过底了,说灭楚拼的是消耗,时间要看楚国能坚持多久。  于是猫头赢使出歪头杀,蹭了蹭阿江的掌心。  严江被萌到了,用细毛巾擦鸟儿羽毛时把它吸了又吸,埋了又埋,吸完后无情地把鸟放到窗外,关上了窗户。  秦国又没什么事,回去干嘛呢?  楚国都玩着差不多了,严江估摸着可以向东走,去如今的吴越之地看看。  他当然不会直说,而是告诉项荣,说吴越之地粮草数量似有些问题,想亲自去查查。  项荣不疑有他,反而为他备好车船,同时也提出一个请求。  “吾家封于项地,但因应先王之邀,家族迁于吴越之地,镇压越人。吾二月离家时,弟尚小,妻有孕,”项荣说起妻子,便面带微笑,“数日前妻有信来,说吾子将出世,求一名,但军务在身,无法归家,先生便帮我带信送去,吾先谢过了。”  严江微笑道:“江必带到。”  项荣有些憧景,又有些欢喜:“这是我家长孙,父亲说,若生女,便起名椒;生子,便起名籍,字羽。”第149章 重瞳  字是成年后才由长辈所赐的, 所以项荣说项燕连字都为长孙取好时,严江有些疑惑。  项荣微微一笑, 道:“父亲说此战凶吉难料,不如早先起了备着。”  闻言, 严江神色庄重,让项荣放心, 他一定会为他把话带到。  项荣这些日子对严江很是放心,两人寒暄几句,便告别了。  然后严江通知李信准备出发。  李有成知此事,如受雷击,整个人都恍惚了——若是离开寿春,如何能在战时及时归秦?如果不能在灭楚之战立功, 那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荒废时光, 为楚国卖力?  于是他准备溜掉。  可惜他那点道行, 在严江面前, 实在是浅了些。  于是项荣在次日送严江出城时,愕然发现李有成兄的腿是真的断了。  问原由, 李信神色憔悴, 还是以天阴路滑雨湿摔倒为由, 项荣有意为他延请名医, 严江却说他就是名医,这少年只是脱臼, 有他正骨, 很快就能好起来, 不必担心。  项荣只能担心地送这两位上船,一边遗憾楚地似乎和李有成兄相克,总不能好。  严江选的路途是顺淮河而下,去到淮河下游的淮阴,再顺着邗沟入长江,再从长江口的广陵入太湖处的会稽。  这时已经是夏季,气候已热,李信整天摆着个生无可恋脸,严江一边给他说秦楚一时半会打不起来,一边做了点小食,调动这好友的积极性。  这时的淮河依然是亚热带的气候,离降温的小冰期还有很长时间,于是严江在沿途找到了不少后世岭南才有的作物。  比如香矛草、山奈、豆蔻等亚热带作物,还有八角、桂皮,加上正是橘子熟了的季节,他一路收集香料,做了一锅卤水,开始炮制野味。  普通的干橘皮怎么也比不上后世广东特产的专用陈皮,但这是什么时代啊,李信和船夫只吃了一次,便惊为天人,对那一罐卤水都极为虔诚小心,一路上护得比严江还认真,生怕磕了碰了。  陛下也很不满意,它冒充着严江好心救下的鸟儿,终于可以睡在阿江身边了,但阿江做出的好东西,它居然不是第一个吃到的!  就很不平衡!  就很生气。  说好的以后一起走过大江大河,如今大江还有大半在楚地,楚国却总是不肯灭,大河也还有一小半在齐国,都阻止着他和阿江一起畅游天下。  严江感觉到了陛下的不悦,却只能每日在江上垂钓为它做鱼松补偿,毕竟这事他也帮不上忙不是?  他一路收集着各种可食可用的香料种子,又采集了许多野茶,将每处的野茶品评,写下产地与口味,做了一本茶录,准备回头就在这些地方扩大种植规模。  一路走走停停,楚国最富裕的淮河流域几乎看遍,半月之后,便到了淮阴。  淮阴是一个小城,它能建城,是因为它是邗沟的淮河入口,后世邗沟已经少有人知,但在这个时代,它和都江堰、郑国渠、鸿沟一起,为世人所颂。  其中又以邗沟最为有名,因为他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条运河,将人类改造世界的力量彻底的发挥出来,有此河后,吴国国力大振,成就霸业,如果不是遇到夫差这种败家子,哪会这么容易落败。  所以将船停在邗沟入口的码头处时,严江忍不住叹息:“江山美人,若帝王要江山,便失了美人,若要美人,那便江山美人都没了。”  猫头赢不以为然,他觉得一个帝王如果混到吴王夫差那种地步,有没有西施一样得完,江山美人若只能选一,那肯定是这个帝王做得太烂,怪不得江山,更怪不得美人。  严江被它的理论逗笑了,其实这也有道理:“不过越王勾践也不是什么好人,鸟尽弓藏的太早了些。”  陛下对此就很轻蔑了,它就不会鸟尽弓藏,因为他自信压得住天下众生。 第115章 严江对着请他来的少年人微微摇头,太晚了,于是去采了河塘水边采了臭蒿,绞成臭水,让老越王能走得轻松点。  那少年面色苍白,只是抱着父亲哭泣,好在这个时代对医者要求不高,并没有因为他治不了而产生医闹。  这种瘴气之病,便是再厉害的巫医也无法,只有秦地传言有神药可医,但他派去的使者到如今也未回来,他们这小国,又哪给得出能让强秦赐药的财物呢?  严江留了几天,看到了老越王遗憾如今秦楚大战,是天赐良机,他却因病不能夺回故土,愧对先主,悲伤而去。  然后又看到越王的葬礼,和年轻越王无诸的登基。  他收集了越国礼制,又补充了越国这些年的大事迹,这才满意地带着李信向回程走去。  虽然他还想顺着闽丘去岭南,看看两广之地,最好再走走横断山脉云南打一逛,再向北去蜀地就是美滋滋的路了,但——但他得顾虑男朋友的心情啊!  看自己越走越远,陛下已经快气疯了,天天叨念着他无情无义,抛夫弃子。  “抛夫我认,弃子是哪回事?”严江对此不以为然。  他以为陛下会说扶苏,结果陛下提起的子,居然是花花。  陛下说花花最近可憔悴了,又被黑虎欺负,又想念主人,肉都不怎么吃,瘦了快一百斤,你一个人倒在外边快活,便不心虚么?  严江瞬间就心疼了,他的花花就没离开过他那么久,于是答应这就回去。  陛下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严子画出了闽越一路的山川地图,只用了十来天就回到会稽,又探望了项氏的年轻人后,就搭着项氏又征召的一批江东子弟,走上了回楚国的船。  船到吴江时,严江在船头钓鱼,钓到一杆大鱼时,然而大鱼被一只更漂亮的猛兽咬住。  严江忍不住惊呼起来:“白鳍豚?”  水面的小怪兽轻轻叫了两声,仿佛在打招呼,就要下水。  遇到这种后世只在传说里的野生大宝贝,当了十年野生动物摄影师的严江哪忍得住,立刻将桶中钓的鱼一一丢下水。  那漂亮的淡水鲸第一次受到这种优待,没忍住,便被严江勾搭在船后,任他左右凝视,观察记录。  于是陛下晚上起来时,不但没吃到应有的鱼松,还看到满屋子的怪鱼画像,还有一只沉迷画鱼的阿江。  这才一天啊,又是哪来的妖怪?  它心中一惊,落到阿江手臂上,想要阻止他继续画下去。  但阿江手臂极稳,碳笔落下时的线条毫无波动,如此便罢了,更过分的是,他还有空小声地问:“亲爱的~我想晚两天回去,你看,要不你把花花送到王翦大营里,我在那照顾它,便不回咸阳了,如何?”  猫头赢……猫头赢震惊得都要化掉了!  -  咸阳宫  又是侍者们轻手轻脚,大气都不敢出的一天。  秦王喜怒无常之名这些年早就响彻秦国,他们又不明白,为什么王上会突然之间心情急转而下,虽然不会因此迁怒,但就是这样已经让他们心惊胆战,感觉人都要少活几年。  这世上,也只有严次卿才有胆量不惧秦王雷霆雨露,在他面前谈笑自若。  心情阴鸷的秦王最直接的表现是,奏书之中,诸臣若有不对,秦王当罚则罚,绝不留情。  这阴暗心情一直持续到有一日,秦王招来尉缭李斯,让他们准备銮驾。  他淡然地告诉自己的重臣们,他要巡游去楚国郢都和陈县,立即准备。  一时间,诸臣跪了一地,李斯更是冒死谏言,说上次巡游遇刺未久,王上还是应以大局为重……  “寡人便是大局,”秦王神色平静起身,“这巡游之事,诸卿还是早些习惯为宜。”第151章 归途[加小番外]  严江遇到的白鳍豚比较害羞, 一路和严江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但是对严江的投喂是没有拒绝的。  甚至到后来它们还不只一只,而是来了三五只, 一家人非常整齐,隔得远远的, 追逐着阿江投喂下船后、半死不活、不怎么跑的动的鱼类。  聪明又可爱了。  猫头赢白起起来看了看,发现自己打不过这种水生物, 自从给阿江坦白后,闹绝食也没了效果,就能不悦。  一只用翅膀托头思考的猫头赢也是超萌的,严江观察长江女神的忙碌中,依然忍不住抱起陛下,吸吸了好几口, 才继续让人捕鱼喂豚。  重赏之下有勇夫, 每天补给时, 都会有人下去买鱼, 再给严江投喂。  可就算这样,一但严江想要去摸摸碰碰, 它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游走或者下潜, 让他完全无法与这些动物零距离接触。  但失之东偶, 收之桑逾, 白鳍豚们虽然不愿意靠的太近,但另外一位不速之客却是愿意的。  那是一只江豚。  灰黑色的江豚没有白鳍豚的大尖脸儿, 脑袋圆溜溜的, 张不张嘴都像在笑, 在吃到投喂后,不但给摸,给蹭,还会对严江喷水。  它喜欢追在大船后边顶浪的起伏,露出脑袋,小模样就让严江想起了海中的霸王虎鲸——那次去南极拍企鹅时,一群追在船后的虎鲸就特别喜欢人类,还会担心他们没吃的。  多么美好的大自然!  严江感觉到了满足,他小时听说过白鳍豚,但等他想看时,已经灭绝了,而江豚却是眼看着从无危到濒危的,现在能有机会看到里海虎蓝黑虎白鳍豚什么的,也枉穿这一回了。  他们的船自长江逆流上行,耗时费力,白鳍豚没有追太久,那只可爱的江豚却是一路追了上来,顺着须水入了巢湖。  秦时的巢湖比现代大上一倍,周围的支流连接了黄河水系,可以直达楚都寿春。  但严江终是不能一直在江边,回到楚都后,只能依依不舍地和新收的宝贝“江江”道别。  江江也很舍不得他,喷了一道水流,看着严江和它抱头痛哭。  陛下和李信在一边看着,表情都很冷漠。  严江回到寿春时,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  天气凉了下来。  项荣知他归来,匆匆来见他,神情有些同情与怜惜,让严江忍不住问发生何事。  “先生可知……”项荣看了一眼李有成,又看了一眼严江,才小声道:“旬日前,代地地动。”  严江猛然一惊,对了,历史上是有一次代地大地震,烈度之强,名留史册。地面东西移动的距离超过了一百三十米!死伤无法统计,先前见李牧时,他还口花花地提醒过他呢。  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秦国灭赵的比原来要快得多,李牧如今摆着赵地郡守的虚名,在咸阳当吉祥物呢!  听说李崇和李信有事没事都喜欢去找他叨叨。  那便是这次了?  “谢少将军告知!”严江对项荣一拜,“江有事离去,还望将军见谅!”  项荣沉着点头,看两人匆忙地掉头离去,心中不由叹息。  赵嘉在北地称代王,是目前楚国之外,唯一会牵制秦军的存在,如今却遇到这种天降大难,难道真是天命在秦么?  -  有了项荣送来的理由,顶着赵氏王族身份的严江没有什么阻碍就北上而去,三五天就到平舆城王翦所驻军之处。  把李信丢还给王翦后,前者被王老将喷了个狗血淋头。  严江只礼貌地劝了两句,便带听王翦说秦王已经巡游到了陈城,居在此处。  这话让他惊了,不由得看向醒着的陛下,对方神色轻蔑,一点不觉得给阿江一个惊喜有什么不对。  严江能怎么办呢,只能一边数落着它的冒险,一边飞快上马,向陈城奔去。  两地相隔只有百里,骑马半日可到。  严江到陈城时,已经月上中天,但早有人等着他,将他引去行宫。  才入大门,便见然后一只老虎如利剑一般冲出营垒,把严江一个扑到,在灰扑扑的土地上又亲又舔,还不时用脑袋拱两下,大鼻子里发出嘤嘤嗡嗡的声音,全然是一只受尽委屈侮辱毒打的小白菜花花。  秦王平静地站在远方,他的卫士在周围披甲按剑而立,看着这一人一虎亲密无间的模样,感觉压力很大。  过了快一刻钟,严江才抚摸着花花的大脑袋,走到秦王身前,微微一笑:“王上万金之躯,不应亲至这兵战凶危之地。”  秦王冷漠地看着他,淡淡道:“只是巡游一日,于大局无关。”  男朋友这是生气了!  也对,这些天可是冷落陛下了。  严江微笑地执起王手,突然半跪而下,抬头看他:“臣迎驾来迟,虽非是本意,却是事实,愿任王上处罚。”  他说处罚二字时,语调微微提高,眼里都是满满的深情,一眨之中,仿佛闪满了诸天星辰。  被握住的手指先是紧了紧,然后想抽开,没抽动,秦王眸色微微一深,沉默数息后,有浅浅的粉色爬上耳尖,他淡然道:“处罚先且按下,你是为地动之事而来吧?”  严江的微笑完美无缺:“如此小事,王上定能处置得完美无缺。”  “如此,随寡人来罢。”秦王高傲地离开。  严江摸了一把瘦了好多的花花,带着它走进陈地行宫。  一路风尘仆仆,严江才一落坐,就将秦王案上的水杯喝了个干净。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  沉默之中并无尴尬,半晌,秦王才悠然道:“怎么,不与寡人纵论国事了?”  “王上英明神武,何须我多言,”严江缓缓挪移到他身边,微笑道,“这大好夜色,纵论风月岂不更好?”  “何谓风月?”  “便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这四季之时,当行四时之事啊。”  “阿江,”秦王突然侧头看他,温和地唤了一声。  “嗯?”严江应他。  “如你所言,代地已崩”秦王政言语淡然,但其中的含义,却带不起一丝温度,“我可会崩,你可会老?”  严江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心念电转间,一时求生欲勃发,他握起秦王的指尖,指向窗外明月:“王上你看,月亮会落下来,水会流向天上么?”  这危机感来得也太早了一点啊!  “自是不会。”秦王答道。  “那天有多高,王上晓得么?”严江笑问。 第117章 王翦这次准备打的是消耗战,这样的东西当然不能少,很快开炉的几锅铁水, 便做了铁犁头,下发给了李信军, 秦墨还针对战马的体形修改了挽具, 让它们更方便耕田。  而且数十万大军每日产出肥料也不用再直排汝水之中了, 而是修起了大池, 倾倒其中, 做为以后麦田的肥料。  对面的项燕军每日都派了无数的探子前来打探, 但并没有一点进攻的意思, 他们打听在意的,竟然是秦军一亩地能收多少麦……  而这种情况下,流言四起。  严江根本不用打听,就能听到各地士兵们悄悄商谈,说起了王翦是不是想如乐毅一般,在楚地拥兵自立,裂土封王?  乐毅当年就是占齐地五年不回,被齐国的田单用反间计,在燕王面前说乐毅佣兵自重,燕王果然心忧,于是让骑劫代替乐毅任将领,并召回乐毅燕王。灭国将领由王者秒变咸鱼,田单抓住机会成功复国。  战国的各种计策总是被人反复使用,项燕不但成天让人说王翦的黑点,还亲自让使者去信,说愿意却王翦将军立国,反正各种表演,就想让秦王起疑心——就项燕看来,六十万大军独于一人之手在外,哪个君王都会睡不安稳。  遗憾的是,秦王睡得非常安稳。  虽然那只猫头嬴每天都要来回两百里,亲自去王将军身边听听壁角,每夜巡逻营地比王翦还勤快,但就是睡得很稳。  这种情况,让陛下都瘦了,当然,来回十几日后,严江惊喜地发现爱鸟一口气飞回陈地时都不喘的不那么厉害了,非常愉悦地表扬了它。  当日子过到十二月时,天已冷起来,地面凝上了霜,陛下飞来飞去回来时,就有些惨了,虽然鸟类羽毛保温不错,但谁让陛下是只温室长大的柔弱鸟呢?  飞翔从不是它的主业。  又是清早,有些颤抖的鸟儿在寒风中拨开窗户,带进一阵冷风,然后扑入床帐,钻进一处温暖之中。  “你有的是探子盘踞营中,每日大小事宜都会汇报,何必日日亲身前去。”严江怜惜地摸着可怜的陛下,对秦王道。  行宫的地热烧得很合适,薄被里的青年坐起时,露出健美又丰满的胸膛,接过恋人递来的中衣,自然地穿起,淡然道:“此为大事,谨慎为好。”  严江心中了然:“消息是不是已经传入咸阳了?”  反间计能畅行两千年,弄死李牧岳飞乐毅项羽袁崇焕等名人无数,不是因为君王脑子有包,而是因为承担不起将领反叛的后果,所以需要以防万一。  秦王这些天收到的奏书猛然翻了一倍,估计王翦在楚地吃了快一年的闲饭,不但吃痛了国库,也吃空了国内官员们对他的信任。  所以,秦王这时的态度,就至关重要。  “不错,”秦王政眉心微蹙,“连李斯王绾,也让吾多加小心。”  严江失笑道:“果然是三人成虎,秦有王上,甚幸也。”  李斯王绾未必是不信王翦,而是在他们的位置上,提醒王上注意是为人臣子的本份。  秦王政略略点头,却突然问道:“赵地遥远,你若真放心不下,何不亲身而去,见之安心?”  这话题跳的有点快,也有点危险……严江随手放下陛下,修长柔韧的手臂便盘上了王者的肩颈,亲昵道:“为苍生一尽心力罢了,能则已,不能便罢,再者,灭楚事大,阿政成日为天下归一操劳,我怎能舍王上而去呢?”  按历史来说,赵地地动时赵国未灭,有赵国救助,而今因为自己的蝴蝶,赵国早就凉了,不抢救一下,他会过意不去的。  他的说法明显愉悦了秦王,虽然知道阿江鬼话张口就来,但还是精神抖擞地洗漱工作去了。  过了一会,改文的刷刷声响起。  见讨厌的两脚兽走开了,花花悠然地翘着尾巴钻入房间,过来找主人玩,严江有一下没一下地丢着羽毛棒,转头看着认真工作的秦王,明亮的晨光洒在面颊上,不需要摆出任何威势,便高高在上,俊美无端。  后世很多人觉得换个人当秦王一样能一统六国,那是很可笑的,光是王翦六十万大军在外避战一年,上下五千年,就没有其它君王有这胆量。  十年一统六国,放在哪里的,都是堪称玄幻的事情,雄心、胆量、智慧都得在最高水平。  “被迷住了啊……”严江托着头,捏了一把花花。  花花回头舔他的手指,全然不知主人的粉红的心思。  起身洗漱,严江去旁边的小屋,指挥着木工打造家具。  最近他和王上腰有点不好,跪坐久了有些难受,是该升级一下工作环境了。  人体功学椅就是很不错的东西,正好,做为建筑行业的毕业者,他对这种关于家居的东西也略有了解,腰部的最佳支撑位置是第三、第四脊椎,扶手高度和手臂垂直为宜……  用红木类的来做经久耐用,靠垫可以缝制,填充棉花就很好……  他为木匠升级了量具和木工刨,还半透明的羊角做了一个粗糙的量角器,收获崇拜目光无数,当然也让功程进度加快很多。  这东西当然就做得很快,连着桌子一整套,秦王政只用了一次,就很满意,再也没回到原来的几案上不说,还趁着他的没法反抗的时候让他答应画一副秦王勤政图。  严江花了三五天画好后,被他挂在书房里当了收藏,有臣子问起时,便轻描淡写地告知是严子所赠。  严江是真拿他没办法。  时间就这样来到十二月,天气越见地冷了,淮水如今的天气便后世和长江一带类似,湿气极重,冷起来就是魔法攻击,那是一种冷起来手脚麻木难以舒展的感觉,秦王一日有大半时间双手都拿着奏书,一个不注意,就起了冻疮,麻痒难忍。  严江去找了冬眠蛇,剐了蛇油,加了樟脑冰片,做了简易的蛇油膏给他涂。  但这件小事开发了秦王的脑洞,他手指微弯,看着柔滑的皮肤,微微歪头,提出了这个东西或许可以有新的用途。  然后严江坚定拒绝了他新的蛇油开发计划。  秦王轻啧一声:“阿江都乱想什么,寡人只是觉着秦地新兵,定然冻伤者众,此油若有多,倒可送去。”  严江轻蔑一笑,哼道:“你如此爱民,倒是少见得紧。甚是难得。”  秦王微微一笑,柔和道:“这都是阿江直谏有功啊~”  严江发现秦王脑子真的很棒棒了,怎么说都是他有理,于是摸了下瘦了的陛下,悠然道:“既然王上如此说,便命治下收蛇制油,如今天气渐冷,不如我带蛇由为王上慰军,也顺去王翦营中看看,免得冻到你。”  “寡人不冷。”秦王拒绝。  “陛下冷。”严江亲他一口,道,“安心,就十日,不会太久。”  蒙毅站在门外,宛如一个石头般不敢有丝毫响动。  秦王思考了一下,同意了阿江的要求,它也想白天看看军营,晚上毕竟不方便。  很快,陈城周围的冬眠的蛇类们倒了大霉,被重金收拾得所剩无几,但蛇油甚少,基本就够用那么数百人,但严江本就是找个理由——陛下很老鼠肉要用光了,得补充一下。  虽然鱼松也能补,但严江觉得自己做为一个合格的主人,营养得均衡。  -  今年的冬天有些冷,秦军的冬衣兵甲大多都得自备,很多士卒没想到这仗会打那么久,只带了夏秋衣物,如今出门基本靠抖,倒是李信治下的骑兵们因为变成半耕农,得到了国家分发的棉衣。  所以严江一到王翦军营,便看到成堆的家书,被分发到各个船上,准备运送出去。  他正想去见王翦,便被一名黝黑的士卒拦住。  这名只有十七岁,尚带着一点稚气的少年有些拘谨,但又有些着急地问道:“这位大人,您能帮忙写一封家书么?”  严江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嗯,是如今常见的灰色棉衣,因为野外习惯,身上也没挂秦王送的美玉珠佩,连束发都是习惯性扎起,不爱带冠,像个普通人,只是长得白净,一看就有文化而已。  看他犹豫,少年又补充道:“只要您帮我们写家书,我们愿意给您一只鸡,二十钱。”  严江笑了笑,同意了。  于是少年带他去了营帐,里边有准备好的木片和不太光滑的竹简,以及一小块墨锭和一看就是自制的毛笔。  还有很多人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好小子,真找来能写家书的人!”  然后至少有一百多人围过来,要求代写家书,帮着磨好了墨,然后七嘴八舌地说不容易啊,这几日大家都在写家书,能找到一个识字的人,你小子立功了。  那少年骄傲地笑了笑,当然是第一个在严江面前写家书。  只是,才说第一句,严江的手指便顿住了。  “腊月十一,黑夫敢再拜问衷,母毋恙也……”  只是对方才说第一句话,严江便顿住了手。  云梦秦简??第154章 邮件  这个要他写信的少年来自南郡安陆县, 和他的哥哥衷都是从各地征来的戌卒, 黑夫才刚满十七, 按理说, 应是只需要去县城服役一月的“更卒”, 奈何遇到了攻楚之战, 六十万大军吃用何其恐怖,为了节约食粮也为了让关中耕作之地多留些民力,他们这些靠近楚国的郡县,就成了重点征召对像。  黑夫和衷两兄弟絮絮叨叨, 说的话和千年后陈列在博物馆的家书内容并无不同, 问候母亲, 交待平安, 然后便是说起没钱了,希望家里快些寄点钱来,要用了。  唯一不同的是,历史上是黑夫和弟弟惊与给哥哥的存世最早家信, 如今因为灭楚比历史上提前了十年,服役的是黑夫和哥哥衷, 他们的弟弟还没成年, 只能写给母亲了。  严江听着他们说的大堆废话, 再看看他们削好了、用来写信的木牍, 终于知道为什么古代信件那么言简意赅了。  黑夫给他的木牍只有四公分宽, 三十来公分长, 就四分一张a4纸的大小, 在上边写信堪比考试写上抄,就很考验笔法了。  严江挑重点把信写完了,然后又被其他士卒包围。  他们舍不得买昂贵的纸,大多把用木头削平做主信件,大多是找家里要钱——在秦军大营里,是没有军饷的,衣鞋皆要自备,冬日寒冷,很多士卒经受不住,需要家里帮助。  好在这些年棉花推广的极快,秦国布价因此稳定下跌,衣不蔽体的生活得到很大改善,一个家里大多能多添上一两件新衣了。  严江受不了细毛笔写小字的苦,让他们找了鹅毛来写,只是他的字歪歪扭扭,难看得紧,他左手写累了换右手,直到了月上中天,包袱里的陛下醒来时,看到那狗爬一样的大篆,鸟脸上似笑非笑,得到“自己出去玩去”的驱逐。  看他还要写一会,陛下忍着笑飞出营帐,但它一时走神,被帐门的帘线勾到了爪子,一时失去平衡,啪唧一声落到地上,急忙作无事发生地立起,准备飞走……  “灭——”  门外突然的一声鸟类惨叫,惊得严江笔都掉了,急忙冲出去。  却见两个秦卒正拉着陛下的翅膀,掐住了鸟脖子,就准备离开加餐。  严江急忙上前说这是自己的鸟。  “你说是你的,它应你么?”这年头庶民吃点肉非常难,被猫头鹰的挣扎在脸上抓出血痕的中年秦卒并不愿意放手。  严江让陛下快应一声啊。  陛下气疯了,一声不发,以前有人伤我,你不都是先杀再说吗?  见陛下气得几乎冒烟,严江无奈地拿出自己符节——这是使者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材质越高,身份越高。  一见玉符节,两人秦卒立刻乖巧将鸟奉还,并且百般道歉。  严江也没追究,只是将鸟带回帐内,继续写信,但很多士卒已经心生畏惧,那玉节份位之高,不输校尉,也不知这人这是哪位大神,《束伍令》里,什长能诛十人,伯长得诛什长,千人之将得诛百人之长,想杀他们这些最低阶的军士,都不用打报告,还是远离保平安为好。  他身边也是士卒们联合起来留下的一些感谢物品,有一只拔毛的鸡,有一串秦半两钱,还有漆器和一小卷布。  而这时,黑夫兄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起他是哪位上官帐下,他们可以送他过去。  严江对这位后世在各种秦国记录片宝藏篇出境的兄弟也很好奇,便与他们攀谈起来:“你们信送出去了?”  “还未,”两兄弟有些拘谨,“谢过上官。”  “这些信要如何送回安陆县?”严江有些好奇地问,“可是走邮驿?”  邮是官方驿站,秦国的所有文书都是通过驿站传送。  “我等庶民,不敢以邮驿送书。”黑夫到底年轻,胆子要大些,“是让熟人捎带回家。” 第119章 于是起身,它在寒夜里艰难地舒展翅膀,向着楚军大营飞去。  秦楚两军对持于汝水河边,相距不过二十里,它片刻就能来回,寒夜的天空乌云密布,寒风伴着细小的雪花洒下,却丝毫不能阻挡它的视力与听力。  做为猛禽,它可以轻易看到千米之内的细小事物,还可以听到一公里的声音,飞在天上,就能听到青草里老鼠穿行于草地的声音。  当然,也就能在楚国军营里,飞上几个来回,在还亮着的营帐里听一听,就知道阿江在哪里了。  楚军营垒要比秦军混乱的多,各帐里多有碳火,缩在其中发抖,巡逻的卫士们也大多是身着单衣,面色青白。  两相对比,猫头赢心中满满都是不屑。  很快,它在军营中心附近找到目标,无声地落到帐上。  “屈家粮草告急,前日父亲亲自去信于王上,王上出面,景氏才给出粮草十万石,但也仅够大军十日之用,”帐里传来项荣沙哑中带些焦虑的声音,“先生可有法子?”  “那诸封君是真的无粮,还是有所隐瞒?”严江缓缓问。  “屈家是九世封君,岂无积蓄?”项荣顿了顿,又苦笑道,“只是四十多万大军,粮草嚼用何其多,这般耗费,让屈氏不知何是头,自然有所保留。”  “是此理,耗费如此之大,屈氏自然心中焦虑,”严江点头道,“但唇亡齿寒,屈氏非是不愿,怕是,想要有所得罢?”  “不错,屈氏以景氏不助军用为由,想要景氏拿出中大夫之职,”项荣怒道,“都此时了,各家各族却皆有保留,不愿拼尽全力,还对父亲用军各种中伤,简直都是蠹虫!”  “这却是难了。”严江叹息道,“且让我想想。”  “拜托先生了!”项荣感激道。  严江点头,将他出营帐。  看他远去后,这才叹息一声,走入帐中。  李信看着这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将军,嗤笑了一声:“你为项荣做谋士,还真是亏了。”  这大骗子,要是去给楚王当臣子,怕是要不了几天,就像郭开一般把整个家国都送出去了。  “楚军这冬天,有些难过啊,”严江沉思道,“楚军多为南人,冬衣甚少,若要越冬,衣棉皆不能少,大为不利啊。”  南方楚地炎热,衣着多为丝麻,出兵更多是秋季,衣中多塞芦花稻草,没办法,禽羽太扎人了,而且鸭鹅羽毛大多都是军用,来做箭支,普通人过冬,除了碳,就只能靠抖。  说到这,他摇头道:“楚国,终是老了。秦,却正是壮年。”  当年楚国被商朝人从山西一路撵到河南,贴着周文王建国之后,便一心想要摆脱蛮夷之名,然而,在中原诸国都郡县集权之后,楚国却最守旧地照着周礼过日子,没救了。  李信正要说话,便见一只胖鸟儿掀帘而入,傲骄地扎进严子怀里。  陛下很满意,阿江又在夸它了。  便见严江微微一笑,说了句这是险地,然后打开门帘,把猫头嬴扔上天空,放下帘子,拍了拍手上的细碎的雪花。第156章 昏庸【加番外】  这个冬天,淮北地比常年要冷一些。  楚人与秦相持已有十个月。  这几个月里, 项燕越发焦灼, 几次拍兵叩边, 但秦军就如同一群死人, 躲在营垒之后,对他们的叫阵毫无反应。  他当然也可以强攻,但攻城战靠的是优势兵力碾压, 且常要用上三倍数量才能将城中守军磨光。  但楚军在兵力上并无优势。  这样的日子里, 楚军大多练兵、吹牛、贴膘,若不是家中有妻儿老小可能在挨饿受冻, 他们其实是愿意在军营里就这样混日子的。  严江带着李信旁若无事地转了一圈楚营, 并没走太远, 只是了解一下楚人兵制、军阵,做下些记录, 然后给的项荣出了一个主意——请项燕上书, 让楚国去齐国借粮。  “如此可能成?”项荣想起齐楚之间八百年的恩怨, 觉得不靠谱啊。  “唇亡齿寒,齐国中必有名士能看出真意,再者, 也要看使者的厉害。”严江随口道, “国中不是商议与秦议各么,如果楚要愿意将贿秦之地割于齐, 齐国定是愿意借的。”  早在一个月前, 秦王就已经收到了楚国的国书, 公子负刍带来了楚王悍的亲笔信意思是楚齐到底是数百年姻亲,如今你打不过我也打不过你,差不多得了,我愿意把陈城宋地那一片好地方给你,大家各退一步,别掐了好不好?  这位楚考烈王弟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仁义王道治国,秦王看后听后,淡然将国书放到一边,赞了他说的道理,然后拒绝了他。  项荣无奈道:“如此膏腴之地予齐,诸君定然不服。”  陈城鲁地皆是楚国最好的地盘,给秦国大家服气,给齐国怕是会只愿意给三两小县之地便罢,绝不肯多给的。  严江简直想笑,这时候是争地的时候吗,这分明应是死也要把齐国拖上战军的时候啊,齐相后胜贪财好色,看得价码就是谁给的钱多,你们不想着搞好关系,反而嫌弃齐国弱小不想给钱,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他淡然地喝了杯水,诚恳道:“恕赵江无能,实在别无他法。”  他当然可以给出办法甚至可以亲自去齐国说事,搞不好还可以来一个严子自荐围秦求楚的历史佳话,但没必要,楚国嘛,早灭早完事,他还准备去齐国玩呢。  项荣也觉得整个楚国没人有这个本事去说服齐国,面色渐渐坚定起来,说楚国只要上下一心,定能度过难关。  严江宽慰两句,和他说起家中长子趣事,转移开话题,再顺势提出告辞之意。  项荣以为他是怕战场刀剑无眼,便没有挽留,只是希望他能回寿春,继续帮他费心粮草之事。  严江拒绝了,说这些日子周车劳顿,需要歇息一些时间,也得想想以后的打算。  项荣挽留两句见对方去意已绝,就同意此事,并且和他约定有空必然拜访。  就这样,严江带着随从李有成,悠然地骑着马离开了楚军大营,还得项荣的恭送。  等走远时,李信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项荣屹立的背影,想到将来定会战场相见,对方会是何等惊怒,一时竟有了些同情。  这是多倒霉,才会遇到严子这种妖怪?  -  在和“人”约定的事情上,严子并没有鬼话张口就来,说是去几日,那就是去几日,不会超过十天。  然后给大王做上几道吃食,拿出从平舆城顺手带来的锅盔,放在桌案上,说这是专门为了支持他大军而做的军粮,准备把这事揭过去。  秦王自认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自己胸襟广阔,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  正好是夕食之时,秦王弃了桌上的汤菜,品尝了阿江带来的美味。  死面做的大锅盔的味道难以言喻,秦王咬了一口,沉默半晌,抬头看着阿江,神色冰冷无情。  “此物,要就得热汤喝。”严江熟练地拔出秦王的佩剑,劈开几块小饼,轻巧地坐到他身边,叼着一块泡热汤的饼,递到他唇前。  “嗯!”严江凑得近了些,微微抬头,还眨了个眼。  秦王哪遇到过这种情趣,一时脸色微红,有些矜持地咬了一口。  味道果然不同,嚼着很甜,还有肉汤的鲜美,吃着也不烫,有嚼头,看着阿江期待的模样,就很下饭。  于是满意地一口口吃完,并且在严江喂完一块,低头捏脖子时悠然道:“寡人劳碌饥渴未角,卿岂可半途而废?”  再示意阿江投喂。  严江微微一笑:“那若饱了王上,岂有奖赏?”  秦王眉角微扬,说不出的张扬恣意:“欲赏已有七日矣。”  蒙毅已经悄悄从殿内挪移到殿外,感觉自己是不是可以请命外放了,这日子过着,他总觉得很危险啊。  玩闹一阵后,秦王拿出驿站的程目,严江走这几日,他招群臣议事,已经基本有了大略想法,严江认真看后,边钦佩秦王在政事上的眼光,一边认为不可一蹴而就。  “应取一地试行,再逐一推广,”严江指尖掠过咸阳与洛阳、大梁之间的线路,“此处繁华,商贸易行,不如自此而起试行半年,再做推陈?”  洛阳是天下商贸最繁华之地,昔年周天子定都于此,战国诸侯虽然打出狗脑子,但对没落的周天子还是有点敬意的,再加上洛阳周围地少人多,除了发展商贸,别无出处。  看到这条路线,秦王神情似笑非笑:“洛阳商贸,怕是要让阿江失望了。”  严江手指一顿,转头看他:“你又做了什么?”  秦王微笑间略有自得,道:“只是专营于此,又征发些粮草钱财。”  秦国法严,私有财产不可侵犯?是的!  但是在秦国,商贸不包括于其中!  在商君定下的法律里,商贸不但不能穿丝坐车,而且一但征发服役,第一个就是他们!  因为农民有户籍好管理,商贸乱跑而且喜欢囤货居奇,抬高物价,且财富奇多,如果有了示范效应,大家都去赚钱经商了,还怎么打仗征粮?  所以秦国一有事,就喜欢拿商人开刀,吕不韦当政时还好,严江路过洛阳时还觉得繁华,但经过秦灭诸国这么多大事的发生,有些年的抽血,秦王已经可以很骄傲地表示,他的国家里,没有什么大商人了!  严江不悦道:“你的商法还未定好么?”  秦王悠然道:“韩非李斯等人的为商之法争论不休,阿江可参与一二?”  “等他们吵完再看吧,”严江头痛地道,“洛阳商贸如何惹到你了?”  刚刚的话语里,他敏锐听出了秦王对洛阳商贸的不屑。  秦王政只说了四个字:“债台高筑。”  严江秒懂,于是又惊叹道:“事起于楚,又灭于楚,这世事真是何等荒谬,又何等玄奇。”  债台高筑这事,说的是当年信陵君救赵后,秦国大败,三岁的阿政还在邯郸当人质,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而就在这时,楚考烈王觉得该乘秦国病要他的命,于是想再合个纵,攻个秦,拿回失去的领土。  但楚王自己声望不够,于是他决定把周天子拉来挂牌,意图借壳上市,正好那年秦国吃了个大亏,又带兵去韩国找点土地补血,大军哗啦啦地路过洛阳,周天子习惯性地瑟瑟发抖,楚王便找人过来挑拨:“秦国太强了,你想好好活着,就要举起天子旗,让大家一起来打死他!”  韩国也看到机会,派人给周天子送钱送情,让周天子出兵,周王脑子一热,同意了,然后就以天子的名义召集六国合纵伐秦。  但他就洛阳一块地盘了,砸锅卖铁地地凑了6000士兵,但却拿不出军费,于是找洛阳的商人们借钱,说好打完就还本付息——高利贷的诞生就是管仲一手促成的,虽然本意是在青黄不接时救济农民。  可等到约定一起出兵的日子,却一个人都没来!  赵国说我才被秦国打残了,来不了!齐国表示自己是佛系国,不和你们争!魏国魏王被信陵君窃符的操作气炸,不来!燕国说太远了,我和秦关系不错,算了!韩国看大家都不来,算了,我也不来了!  楚考烈王看大家都不动,觉得自己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于是对周天子六千大军说:“算了,我们准备不充份,下次再打,你们先回去吧。”  人是回来了,但钱都花了,债主上门时,被坑哭的周天子只好躲到宫中的一座高台上,于是就有债台高筑一词。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因为这事,吕不韦派兵来抵抗合纵呢,见没人,于是顺手把周灭了。  东周就此灭亡。  秦王知道这事后,一是鄙夷周天子无能,二是觉得商贸嚣张,竟能以商抗国,还是给些教训为好。  严江轻描淡写地说起了楚国之事,然后点评说这些商贸定然后悔透了,完全没看到环境对经商的影响多重。  秦王笑道:“阿江这是嫌弃寡人苛刻了?”  “都嫌弃那么多日子了,王上还未习惯?”严江在他耳边轻笑问。  “阿江的冒犯寡人之事,可记得有多少次?”痒到心里去了,秦王睨他一眼,强行维持住了王者之态。  “谁让阿政不罚我呢?”严江指尖轻轻一绕。 第121章 安阳闻言安慰道:“这不怪你,我也想去见见严子啊。”  旁边一名服役的青年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垂下眼眸。  一路辛苦,安阳才走半路,就水土不服忽冷忽热,随军的秦吏一看,一眼就认出这是疫疟,立刻命人把人丢出队伍,免得传染众人。  楚先据理力争,得到的回答是一顿鞭子。  安阳被丢在路边,感觉到绝望,他当然知道疫疟可以用黄花蒿,但蒿草长什么样子他根本就认不出来。  就在他痛苦地想要在这荒山野岭自救一番时,却脸色惨白地看到一只巨大恐怖的老虎,正缓缓向他走来……少年直接被吓晕过去。  醒来时,他在一避风的山背,篝火暖心,一名麻衣素服的青年闻见响动,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火光印着他侧脸,让少年的心不争气地跳了起来,他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清宛如玉,温柔如水,那种气质,是他的生平仅见,他贫乏的词汇完全形容不出来,只觉得一种安心的感觉环绕周身,让人温暖到心底去了。  “把药喝了。”青年递过羊皮水袋,温和道。  安阳微红着脸接过,但才喝一口,就被那酸涩的味道刺激地全吐出来:“这、这是什么啊?”  “蒿草汁,若还想活,便快些喝了。”青年皱眉道。  安阳苦着脸喝完,便见一只大老虎,叼着一只肥美的野兔子过来,推到青年身边,得到青年奖励的抚摸。  “你、你是严子?”安阳终于反应过来,一时激动地拍起地面。  “如何?”严江浅笑着问。  安阳红着脸小声道:“我、我、我……只是想你给我个签名。”  严江就这样的多了一个小随从,指挥他铺床洗碗清理野果采摘草药等花花不能帮忙的事情,慢慢向南方挪移,日子就过得自在。  安阳则绞尽脑汁地在严江这里旁敲侧击,想知道自己到底去了什么故事:“先生,怎么没见您的猫头鹰呢?”  “先前我几番离秦皆尽失败,推测是被它暴露形踪,”严江无奈道,“便只能抛弃它了。”  想到在秦王那吃的亏,他说这么总是逃不掉,结果在床上诱骗出爱鸟是渣男这种惨痛真相!  想到这,严江简直一肚子火。  只打断它的腿真是亏了,就该拿他喂花花!  安阳猛然一震,几次离秦失败,那不就是自己看到那本吗?  他的目光带着恐惧,落到严江平坦的肚腹上。  ……  咸阳宫,秦王翻看着手上的书册,不辩喜怒。  赢清梦瑟瑟发抖:“我知道的故事就这些了。”  天啊,古人太可怕了,她只是想要在秦王这展露点知识,结果就这样被秦王三言两语问出了来历,不得不写出自己知道的几个故事来保证小命。  这已经是她写的第六个故事了,这个霸道帝王故事她不是很喜欢,严子逃跑时丢下了他受伤的猫头鹰,让她觉得ooc了,故事还提了严子带球跑,不知道大王看了会不会生气的迁怒她,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秦王终于关上书册,挥手让人把少女带下去。  数息之后,一只有点瘸的猫头鹰飞出宫阙,一往无前地武关方向飞去。第158章 大战【加番外】  古代军队非常强大, 兵过如梳,比蝗虫还能吞噬一切,但古代的军队也非常脆弱,他们的粮草是弱点, 一天吃不上饭, 战斗力就会打五折以上;他们的侧翼是弱点, 被在军突袭到就像被人捅了腰眼;他们的水源是是弱点,一但水源被断, 基本就宣告玩完;他们的将领是弱点,一但被人突袭到, 就会做鸟兽散……  所以,古代做战时, 水源、粮草、两翼、将领统统都要牵制一部分兵力。  后世的守塔游戏也是从冷兵器演化而来,基本就是两边对打时, 谁能推得过敌方边境去,你可以伏兵在草从里杀出, 也可以从山崖上跳下,只要碾过对方一路大军,谁先推到敌方阵地, 谁就算赢。  唯一不同的就是敌方水晶(大将)不是长在地上的, 一眼看不对,通常都会立即转移,不会傻傻的在那让人推。  这其中,士气是非常重要的内容, 很多初上战场的新兵,看到黑压压的敌军嘶吼着冲上来,大多都会吓得屁滚尿流,滩在原地,被老兵们裹挟着冲向敌方战阵,是死是活,都看天意。  有人会说,难道不可以装死吗?  可当然是可以,但被人群踩死未必就比死敌人刀下舒服一点。  秦军士气比六国队都强的原因,就是他们都知道死战场上儿子也可以有爵位继承,拿到人头就算赚,而六国士卒通常想得是自己不能死,死了老婆孩子无依无靠,都是别人的了……  王翦将六十万大军分为十万一份,由各将带领,各将又将士卒分出万人长和五千主,由校尉带领五千人冲杀——没办法,人一多就会乱,真要六十万大军一起冲出去,估计会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踩踏事故,再者,冲锋是个短距离的事情,最多不能超过两百米,两百米距离以上不是冲锋,那是长跑。  后世的营养丰富的学生们跑过体育四百米考试后也是一滩人饼,更何况古代营养不良的士卒们,徒然让敌人捡尸体。  所以,各将冲杀之后,不论胜负,都会传令兵将军情传回,再由王翦判断如今继续攻杀,对面的项燕也是如此。  两军就在平舆城外的数条良田道路上冲杀,而其中,李信军的骑兵则大发神威,骑兵在淮北的一马平川之地冲锋而来时,步卒几乎无解。  那真是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杀戮,蒙恬领着另一万骑兵在战场中与李信配合冲杀,他们就如两道利刃,将对面坚固的军阵撕开道口子,而秦军的重械步卒在投石车与箭雨的掩盖下,毅然向对面冲去一时间,安祥平生的淮水岸边的,宛如人间炼狱。  一名楚国士卒强忍着恐惧挥动戈矛,刚刚插入一名秦卒的胸口,就已经被另一把秦戈插入后背。  黑夫用力将秦戈扯出楚卒后背,来不及看倒地的战友,就已经向中间那处穿甲的楚将扑去。  不止是他,整个秦国士卒别的不会认,但甲却是最明白——穿甲的,都是的军官,一名甲士,一颗头能抵百颗,可以得一爵位,不但每年有五十石粟米俸禄,还会有田一顷,宅一处和仆人一个。  而那甲士周围的楚卒,都是他们通向富贵公爵的拦路石!  那楚国的百夫长早见过秦卒凶横,他能当夫长,自然是有足够服人的战力:“诸将士,随我杀!”  但的在奋不畏死的秦军面前,他仅仅支撑了一刻钟,当他奋力将长戈从秦卒身上拔出时,背后的护卫他的亲卫已经倒下,露出空隙。  黑夫看准时机,大喝一声,撞开想要冲来的另一名楚卒,长戈狠狠撞进敌人后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对方扑在地上,周围的秦卒有一个没收住手,长戈在他肩膀上拖出来一条深深的血痕,但黑夫根本管不了这些,他长戈一拔,对着楚将的后颈猛然刺下,那力度,比刚刚杀人还要强上一倍。  不到数息,他腰上挂上这珍贵的人头,奋力寻找下一个目标。  周围的秦卒羡慕嫉妒恨,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像看不到脑浆的丧尸,纷纷散开,寻找下一个猎物。  在战场如火如荼之时,王翦端坐军帐,四面八方的消息如潮水一道汇聚。  “报,蒙武将军已拿下右支山道!”  “报,幸胜将军在荆溪河口与楚军僵持不下!”  “报,冯去疾占溪丘山口!”  “报,李信……”  随着军情传来,王翦也高度专注的看着面前的沙盘,报出自己的部署,立刻有传命兵飞出。  旁边的副将每听一令,便在一巨大的沙盘上插上一旗,平舆周围的山形小道在这沙盘上清晰可见,这座由严子亲自捏的沙盘是秦王心爱之物,是王翦“借来一用”,用完立刻得还的重宝。  而随着一道道传回的军令,密密麻麻的小旗如洪水一般侵蚀楚军阵地,王翦依然是那个王翦,他的用兵没有一点玄奇的地方,像一个农夫,以自己的兵力为优势,以秦军的骑兵重械为利器,将楚军这块难耕的荒地上的杂草一一减除,开荒出属于自己的田地。  哪怕楚国是他最后的舞台,这位名将依然没有想搞个玄奇的大战,他一步一军,稳得让人惊叹,能从千变万化的军势中,找出不是快,拿绝对是最稳的指军路线,把楚军的有生力量啃得干干净净。  及至黄昏时,这场大战渐渐歇,人的精力有限,纵然双方都是用军阵轮换,战完便上场修整,但楚军的攻势已经基本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在秦军的围攻下显得左支右拙,好几都险些让秦军突入后方。  而这时,楚军后方传来一阵浑厚又猛烈的鼓点。  那是退兵的号令。  楚军顷刻之间,楚军退如潮水,那速度比冲锋时可快多了,同时,又有几波楚军自后方冲出,为撤退的楚军断后,时间拿捏之准,让秦将们也算是见识了项燕的领军之能。  李信与蒙恬习惯性地追上去,但的就在他们的队伍要在河边追上尾巴时,楚军的撤退速度突然放慢,李信立刻叫住蒙恬。  这种河滩地江兄带他走过,看似草木丰茂,下边其实是一团烂泥,人走上去都要小心,战马过去妥妥地陷进去,不能动的马在步卒身边就是靶子。  果然,河滩对面的楚军见李信不过来,便有序地加快速度,飞快离开。  李信左右一看,右边是树林,左边是大河,树林素来是埋伏好地,所幸今日收获不菲,灭楚还有的打。  项燕楚军一连后退了十里,才重亲的安营扎寨。  ……  这一次,秦军胜利,但在项燕的指挥下,并非大胜,只是形成了新一轮的对持。  秦营人人士气高涨,秦王亲自过问了有功将士的奖赏,表示可以把奖赏和家信一起用公驿送回家乡,一时间,整个秦营都喜气洋洋,大赞吾王英明。  严江带着老虎鸟儿在王翦军中闲逛时,又遇到那个云梦安陆县的小卒黑夫,这次,他已经是公士黑夫了,对方喜滋滋地对上次他帮忙写信表示感谢,得到严江的夸奖。  陛下更是喜不自胜,晚上独自一鸟干掉了至少一斤的老鼠干,飞不起来,只能在阿江调侃的目光下,踱着步子消食。  本来它想睡的,但被威胁你不动我就去齐国了。  于是只能它只能牺牲一点自由,在军营里来来回回,看着普通士卒的生活细节。  他们正在将棉衣里的棉花拆出,已经是春季中旬,淮北地的温度升高,棉衣已经成为负担。  还有士卒去战场上把还活着的秦军拖出来,能救的救,不能救的拖回去等凉,还有兵戈箭矢,都要回收,楚军的尸体会被一把火烧掉,免得惹出瘟疫,秦军则会找个地方一起安葬。  做完这些后,他们三三两两,拿着衣服去河边刷洗,受伤的士卒在医官的手下惨叫。  后勤处则异味盈天,士卒们正战着战利品报单,其中有一士卒得到大奖,拿下一名楚国千夫长的人头,带着标志的头盔让他成功升级成一位二级爵“上造”,比公士多两个奴仆和一个宅院不说,还能得三头牛!  这在秦国是真的巨款了,三头牛耕起地来是什么概念,这样的家族甚至可以供养出几名秦吏,进入中层阶级。  当然,也有凉掉的秦军,秦国会给些抚恤,然后免些徭役,算是他们为国捐躯的补偿。  这在六国也是非常先进的,至少,不会等到征兵的同乡回来才知道人在不在,以及永远等不到消息。  在战争这事上,秦国的制度真的很先进了。  陛下消化了一晚上,又去王翦处看了沙盘,相当满意。  ……  大战之后,收拾了战场这回,换王翦叫阵,楚军不攻了。  这一番大战,楚军见识到了秦军厉害,他们中大多中高层都是权贵之后,准聚力大涨,原本粮草也不是什么事了,项燕知道秦军远来,粮草损耗甚在,楚地却是甚近,也想试着把秦军拖死。  秦王收到消息后,和王翦一样笑了。  如今秦国当年就能在长平与赵国对持三年,如今有赵燕魏韩四地,项燕能想这种办法,只能指望老天给点机会,来个北方大旱。  严江也赞同他看法,当将领的权谋相差不大时,拼的就是国力耕基,在这一点上,楚国差得太远了。  王翦也不着急,两边派出探子天天打听对方消息。  双方休整半月后,王翦收到了消息。  楚军,已经开始有逃兵——五月是晚稻耕作之时,很多百越之地的士卒,真的不愿意再错过第三次。  “善!”王翦大笑收起信纸,泰然道,“灭楚成矣!”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同人文大战(完) 第123章 李信倒是欲言又止,但想到之前的遭遇,这位跳脱青年闭上嘴,当起了闷葫芦。  蒙恬和李信是这群中年将领中最年轻的,他其实也想发现意见,但看着老爹蒙武都没说话,于是只是憋着。  王翦见此,不由笑道:“蒙小将军不知有何见解?”  蒙恬骤然被点名也不慌,看了一眼不赞成的父亲,还是毅然道:“郪丘是惜年诸候会盟之地,水路繁华,利于楚师水兵,不易久战。末将以为,当不理郪丘楚军,应乘其大败遣军之时,顺颍水南下,直取寿春!”  如今楚国大军在外,只要乘还在远方修新营垒的楚军没回过神来拿下寿春,以各地封君们的战斗力,肯定望风而降,如此,大势定矣。  王翦哈哈大笑,对蒙武道:“蒙家后继有人矣。”  这条计策,正中他下怀。  但还有一个关键点,李信终于忍不住道:“如今王上尚在陈城,若大军南下,楚军北上陈城,是否于王上不利?”  项燕不是傻子,陈城离郪丘只有一百五十里,而他秦军离寿春还有四百多里,要是人家也打陈城,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夫自当上书秦王归国。”王翦微微一笑,将目光落到严子身上。  诸将一时恍然大悟,纷纷赞将军英明。  别人劝王上可能不那么容易听,但这位嘛……那不同,完全不同。  严江闻言,拿碳笔戳了戳肩膀上的猫头赢:“呐,你听见没有?”  猫头赢转头一百八十度,当没听见。  寡人何等天威,怎么能被吓跑。  再说了,王翦这里离陈城有快两百里,它一来一回飞来飞去,是想累死他吗?  陈城是楚国旧都,城高粮草,又有数万士卒拱卫他安危,更与鸿沟相连,没有断粮之危,区区项燕,何足道哉,他要亲眼见楚国覆灭,一报行刺之怒。  严江平静对诸将道:“在下尽力便是。”  然后带上鸟出帐门,对着爱鸟亲亲抱抱,爱鸟这才满意地表示:“灭楚大事,当以大局为重,寡人这就先回新郑等你。”  严江自然答应的好啊好啊。  于是陛下满意地展翅飞走,然后换上秦王大号写好手谕,加盖王印,再自己绑到自己的爪子上,喝口水就换号飞回来。  于是不到半天,严江就拿到了秦王巡游,移驾新郑的诏令,让诸将大喜。  秦王在背后看着他们好几个月,他们日子过得就像每天被班主任盯作业的小学生,也过得很紧张啊,如今好了,大山终于被严子搬开,看他的目光都带上了感激。  君臣一心之下,王翦大军先派数万士卒在颍水建立码头,做出要东渡前去追击的迹象,与此同时,他大军主力挥师南下,不到三日,便顺淮河直下寿春。  而当项燕正式确定秦军动向时,已经来不及了。  寿春是楚考烈王在陈、巨阳、之后三迁之都,其中艰难抉择不输孟母,没办法,在丢掉云楚汉江之地后,楚国占据的土地就华北平原南方和长江中下游平原,平原嘛,适合耕种,但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无险可守之地。  所以当年本来想在下蔡定都时,春申君建议在下蔡的河对岸新修一城,这样两城相互保护,互成犄角,中间以数万水军封锁江面,因为七国都在淮河北边,这样就算他国大军前来,在淮河南面的寿春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可王翦是何等老谋深算之人,他在淮河上游,远离楚都还在百里的偏僻地方,令士卒搭起浮桥,全军去向北岸,再从北岸,直攻寿春。  楚都寿春建城才二十年,哪遇到过这样的神兵天降,更重要的是,寿春人少,但城墙又宽又大,足有三十里长——因为东周时国都洛阳面积有百顷(十平方公里左右),所以规定诸侯国不能超过三十顷(三平方公里左右)。  但东周崩溃,礼乐败坏,大家争着建大城,于是做为楚国新都,楚王便建立了一个面积巨大的新城——比其它六国的都城都大。  万万没想到的是,如今因城大人少,便显得空虚,两万守备甚至不能手拉手绕城墙一圈。  更重要的是,楚军大败,秦军围楚,散播项燕大败之事,军心更是脆的不堪一击,几乎没有花多少时间,令尹(丞相)李园就在准备借水军逃跑突围的慌乱中,被春申君门客所杀。  他的头颅被扔到宫城的棘门之中,就如当年他把春申君的头扔到宫门之外一样。  李园虽无能,却至少能影响楚王,做主是突围还是死守国都,如今他一死,守城和突围派挣执不休,政令极乱,军心更乱。  王翦看准机会,加剧攻势,在第三日时,大军突破东门,攻入寿春,将楚王悍抓了个正着。  春秋八百年,楚国国祚自此而终。  严江再度踏入这座淮南大城时,这里已是一片荒芜破败之相。  秦军正在有条不紊地将楚国各种珍宝名器收缴汇编成册,送上秦国大船,并且将户籍编拢,也送上大船,还有粮草各类,他带着陛下看了楚国珍藏,发现比起魏地的差得太远,甚至不如韩国。  甚至连九色漆器都没几样,让严江大失所望,陛下觉得很正常,因为当年白起已经收刮过一次了,这次才几十年,很难积蓄出什么宝贝。  严江于是抓住机会教训他,说道理都是相通的,收刮不能太过,要养久一点才有更多东西,统治国家也是一样,要多给庶民休生养息的时间,他们才会有更多产出,支持你的伟业。  陛下对阿江抓住一切机会让他仁德的情况已经淡定了,立刻表示阿江说的对,我都听你的!  虽然知道他就会听一会,但严江还是被他闪亮的卡姿兰大眼睛点头时萌到了,抱住亲了好几口。  亲亲抱抱之后,陛下不经意地问起:我在新郑等你,你多久回来啊?  严江微笑撸着爱鸟:“项燕主力未破,我再转转,过两天就回去。”  回什么回,齐国还在等着他呢!第160章 落定  攻破楚都之后, 王翦并未停歇, 而是点兵整将, 开始准备一举消灭楚国最后薪火,项燕军。  这时因楚都被占,断去后勤粮草的项燕,已经收到了消息。  兵战凶危,项荣只看收到消息之后,父亲枯坐帐中, 一夜之间, 鬓发尽白。  项荣与诸将亦无助地看着主将, 几乎坐到天明, 终于,项燕强打精神:“吾等尚且未尽输!”  他猛然站直身体, 来到悬挂的地图之前,指着寿春东南之地,昂然道:“淮东之地尚在, 我项氏据于江东, 必能重立国柞, 驱秦复楚!尔等, 可还能战!!?”  “战!战!”一时间, 楚营上下, 尽是高声爆喝。  项燕掩下眉间深深的忧虑, 道:“吾等还有二十余万人马, 四万水师, 项荣,你速传将令,令寿春水师南下江东,会于广陵。”  “其它人,随我去江东,与昌平君汇合!”  “喏!”  -  几乎同时,两位名将都开始在楚地之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对持,项燕收拾残余兵力,退至江东,以扬州为新都,拥立昌平君为楚王,传檄江东各地,摆出在扬州与秦军决战之势。  王翦却还是没有跟着楚军的行动走,他淡定地以俘虏的楚王悍为筹码,传檄楚国寿春以西各郡,宣布楚国已亡,诸封君几乎望风而降,不降的全也飞快在秦军来之前举家东迁,不到数月,楚国南方基本都是秦军之地,再稍微有点人望的楚国权贵。  当然,也就更没有人能号召各地人马,从后方威胁秦军。  至此,王翦才从容带兵,顺淮水东下,来到广陵城下。  他依然没有直接攻城,而是开始传檄江东之地,威胁恐吓怀柔,更随时把楚王悍拉到城下溜溜,看他们敢不敢射杀这位前楚王。  楚人是不敢滴。  楚律之中,伤王是重罪中的重罪,属于夷族都是轻的,祖先都要被挖出来示众那种。  因为当年吴起仅仅是用楚悼王的尸体挡了一下箭,把箭射到楚王尸体上的贵族没一个没跑掉,全被秋后算账了,而如今,射了的话,楚国输了,他们城里人得不了好,楚国赢了,下令射杀的人也讨不了好。  而且楚王都被抓了,昌平君以前还是半个秦人,在权衡之下,诸县们纷纷投诚。  不投诚也无用,楚军如乌龟一般守备在广陵周围,无人护他们这些小郡小城生死,当然也有忠楚之士强抗,结果就是被秦军摧枯拉朽一般碾压,城破人亡。  而这位老农就这样,一点一点,看似很慢,实着迅速无比地蚕食广陵周围郡县,直把此地围成一处孤城。  项燕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挥师再南下一次,退到会稽老家一带,但这时,天大地大,退到何处才是尽头?百越,还是去那东海之中的无数小岛?  在诸方平定后,用了严子提出的小小意见,把楚国各地的俘虏抓来,在广陵周围唱起了楚歌。  楚歌高昂悠远,在寂静的夜晚穿透力极强,且能悠悠长夜,让人更是想家,想那已经沦陷在秦军之手的妻儿家小。  项燕初时还命人射杀在城外唱歌的楚军俘虏,但后来,他发现城中的楚军们,也会小声唱起楚歌,便强令楚军不得歌。  如是一来,楚军士气更加低迷。  王翦估摸楚军士气差不多该全崩了,即刻命人攻城。  如他所料,数日强攻之下,广陵城破。  李信亲率大军,追上护昌平君突围的项荣。  “李有成?”项荣惊愕地出敌将之名。  昌平君倦容一惊:“你认识李信?”  这一瞬间,宛如平地惊雷。  “李信?”项荣整个人都惊呆了,“你怎会是李信,那位赵江……”  这两位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曾经有着不错的交情,此时再见,却是仿佛是世上最大的讽刺。  “是我。”严江持弓而出,他着战甲骏马,肩上有枭鸟静立,身有猛虎相随,仅仅是从李信身边骑出,对面数百楚骑便宛如被世上最凶狠的猛兽的盯住,让人后颈发冰,寒毛倒竖。  “昌平君,久见了,”严江平静道,“吾寻你许久,王上等你归秦久矣,请吧。”  陛下不满地跺了爪子,示意我才没等他。  场面安静了数息,严江对视着项荣那仿佛被背叛的目光,淡然自若,在灭楚一事上,他可没有利用过一点项家,要说内疚,是不可能的。  项荣突然仰天长笑数声:“果然是乱六国者,但要项荣认败却绝无可能!”  说罢,他转头道:“君上,可愿随我闯关?”  昌平君凝视对面数千秦军,数息之后,心中豪情大起:“寡人为楚王,岂能为秦人所虏,行悍王之举!”  他拔剑指天,悍然道:“诸将士,随我冲。”  杀声一时振天。  严江没有加入战圈,只是冷淡地起弓搭箭,对准了人群厮杀中的昌平君,等待着他周围卫士渐少,露出空隙的那一刻。  但秦军欲得擒王之功的欲望,几乎把对面围得密不通风,比楚军将士还密集,楚军几番冲杀,终于来到一处小丘之上,欲借丘上密林突围。  这终于给了严江一点空隙,他拉开弓弦,对准了百步之外的昌平君。  他箭术奇高,每出一箭,都是判定了对方的行进路线、风向、空气阻力的最优标准。  但这一箭,还是未能成功成。  项荣一声:“君上小心!”扑到昌平君身前,血肉之躯体在三棱长箭前显得那样软弱无力,摧枯拉朽般透体而出,直穿胸肺。  而这时,秦军已绕到丘后,将剩下的楚军团团围住。  “住手!”昌平君猛然暴喝道。  李信举手,立即有副将挥旗,剩下的秦卒们虽然不甘,但还是停下手。 第125章 严江拿出画笔,还有一些芦花鸡的尾羽,微笑着靠近了陛下,将它弱小无助的身影笼罩在阴影里——  ……  ……  做为齐国五都之一,这里才是真正的齐文化兴旺之地。  严江入城时,这里毫无一点战乱之相,堪称六国里最平和繁荣之所,人们神色轻松,面色红润,来往之间,步伐有力,到处皆是商贸,市井繁华。  街上走鸡斗狗者数不胜数。  “记得把眼睛眯起来!”严江小声说,“你现在是芦花鸡。”  陛下面无表情,在他怀里看着这齐地风光——今天他本体感冒了,所以就休息得早。  才到一处大宅,便见有大批士子鱼贯而入,严江一时好奇,去门边看了看,问了一个打扫门阶的下人,得知原来是这里的太史家喜得嫡孙,宴请宾客。  “这太史家什么来头,居然有如此多的权贵来贺?”严江询问着门外打扫的少年。  看着周围停下的车马,可以说是非常豪华了,豪华到什么程度——甚至有一四轮马车,一看就是从秦国咸阳进口,下边还有板弹簧减震,是真真正正的进口豪车,他记得少府秦墨做这一辆车,可是要两万钱的。  连咸阳都没几个人买。  齐国果然有钱啊,看这一个打扫少年,穿的都是丝鞋绵衣,戴的都是白玉簪,挂着脂玉佩。  “你连这都不知?”那打扫的少年轻哼道,“这可是君王后的母家。”  “原来如此!”严江恍然大悟,然后更想进去了。  于是询问道:“我乃魏地行商,未能收到有回贴,可否请入道贺?”  在古代,名贴是很重要的,因为你给别人送去后,别人才好安排你来时给你准备吃食酒水,避免遇到不在家的尴尬,同时也是示好之意,在确定要接待你之后,会给你回贴,表示这个约会达成了。  少年摇头:“我就一下人,如何能知?”  严江向他道谢,思考半晌后,拿了一块金子递给他。  少年似笑非笑:“你就那么想进去么?”  “太史家风肃然,让人钦佩,自然想要一瞻此地是如何养育君王后这样奇人。”严江这话说得非常真诚,不是骗人。  少年点点头:“好,你跟我来吧。”  严江道谢,跟他进去。  少年边走边问:“你知君王后之事,又赞太史家风,想是儒学之人,可是觉得君王后之行不端?”  “怎会?”严江淡然道,“君王后助先王登位,又助少主临朝,巾帼不让须眉,岂能以常理论之?”  少年大赞:“好一句巾帼不让须眉,便是这句话,就值得在这太史家了。”  严江当然说不敢当。  这君王后,就是已去世的齐国太后,如今的齐王田建的母亲。  也是当年这太史府的嫡女。  而且胆大包天。  当年先先先齐王——齐湣王,攻打宋国。  当时的秦昭王就非常先气,给使者说,你怎么能打宋国呢?宋国是我的所爱啊,就和爱晋阳和邯郸一样爱,你怎么能打呢?你打了怎么能独吞呢?  使者想忽悠秦王接受现实,但是苏代没他哥苏秦的才华,于是秦王怒,发兵攻齐。  因为惹了众怒,被六国围攻,让燕国灭得就剩下两城了,他的儿子,也就一位叫田法章的公子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剥皮抽筋,吓得隐姓埋名,跑太史家当仆役。  但是主角嘛,大家都懂的,可能是这位公子长得太俊美,太史家的女儿一眼就看上这么一位公子,每天温柔相待,甚至珠胎暗结,最后一定要嫁个这个长得好看的仆役。  她父亲心脏病都快气出来了,强烈反对无效后,把女儿赶走了。  然后谁都没想到,咸鱼居然还能翻身,后来田单用反间计火牛阵把燕军打败,田法章被推举成了齐国新王——名将田单功劳虽然大,但战国称王必须要血统,没有的话,立刻会被他国灭掉。  于是太史之女就成了王后,但她父亲依然不肯认她。  君王后孝心很足,依然以女儿之礼每年问候父亲,送东西来去。  后来田法章死得早,她儿子继位后,就听政十六年,直到去世,在她远交近攻的管理下,齐国十几年无兵无灾,一直到如今。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严江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我听闻你曾对君王后赠予玉环,可是真事?”  战国策上说,秦王十几年前曾经派使臣到齐国给君王后一副玉连环,问齐国有没有聪明人能解开。  群臣看完,都说解不开。  然后君王后拿起锤子啪一声砸成破片,并告诉使者说解开了。  严江想到这,忍不住微笑起来,秦王真的是一点绯闻都没有啊,这工作狂……  陛下大怒,张开尖喙,在他胸前就是一口。  你哪听的故事!她死时寡人十一岁还没继位呢!第162章 少年  如严江所料, 这扫地少年并不是普通的少年。  一路走来, 他悠然自在, 全然没有给谁问安行礼的意思,也没有人对抱着一只“芦花鸡”的严江有过多关注。  毕竟齐国流行斗鸡,虽然这鸡无冠且脸大,但也有权贵对育良种的母鸡视如珍宝,在齐国,人们见多识广, 什么都不觉得稀奇。  三行两转, 绕过一道回廊, 便入了处大厅, 如已经是五月,今天已渐热, 四面门窗大开,凉风吹拂,配着周围七八乐声的丝竹之声, 颇有凉夏之感。  厅中有长案放置两旁, 宾客齐坐, 身旁皆有一侍者添杯加盏, 三三两两地闲聊着。  少年懒懒地伸了个腰, 去角落一处空位坐着, 淡淡道:“虽可带你入内, 但这可无你之位了。”  无妨, 严江淡淡一笑, 把怀里的陛下放到一边,跪着帮他添酒加菜。  少年憋了一会,终于好奇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帮你?”  严江转头看他一眼,笑道:“如何不是那块金?”  少年哼唧道:“不过半镒金饼,掉地上吾也不屑去捡,如何会为此事帮你?”  严江于是问道:“那是为何?”  少年脸色带上一点激动,小声问道:“你是来捣乱的吧,说说,你想在这干什么大事?”  骤闻此话,严江觉得小瞧了少年的中二,便瞎编道:“我看有对头入府道贺,便想搅了他的打算,让太史家厌弃了他,最好将他赶出莒城。”  少年顿时兴奋起来,击掌道:“那我也不要你的金饼,你帮我再搅合一人便是。”  “哦,谁人?”严江撸了一把不太开心的陛下,笑问。  正说着,便见周围甲士盘踞,一名头戴金冠,腰佩玉璋,骄傲恣意的少年从容自后堂而来,见他过来,在坐从人都俯首拜之,参见王孙。  严江当然也随大流拜了,便听少年道:“呐,就是这个人。”  “你与他有仇?”严江小声问。  “早间,有人送来一书,我本已经拿了,却让他抢去,我据理力争,却被父亲斥责,”少年面色不忿道,“他让我要么给他道歉,要么,去打扫府阶,为众宾客见。”  虽然他素来是个不要面子的人,但如何能丢下这么大的面子,当然不满意了。  “此为王孙,惹了他,必让太史不喜,我如何出得去?”严江好笑道。  “这田安,素喜在示人宽怀,却对我等宗室子弟面般挑剔,”少年冷冷道,“我也不为难你,你若怕了,便自出去。”  严江轻笑道:“怕倒是不怕,见机行事吧,若可以,便一试之。”  少年这才满意地点头。  然后和严江小声地说他叫田巿,也是王公宗族,只不过离得有点远,目前是靠近燕国那边的狄县豪强,因为母亲和太史家有亲,所以前来道贺。  这个王孙田安,也是代齐王来恭贺外祖母家。  而周围这些人,多是齐国权贵宗室,还有就是一些从外地逃来的六国权贵。  “你不知道,”少年说到这里,似是回想到什么事情,神色惊叹,“那临淄城外,简直人山人海,车马排出数十里之遥,都是五国逃来的权贵宗亲,一个个拖家带口,却进不得城,只能在城外搭棚而居,宛如野人,还有人将珍宝路边摆放任人问价,全得以粮米来换。”  严江回想起莒城城边边的事情:“和城外一般?”  田巿点头:“莒城多是楚地逃亡之贵,哪里比得上齐都临淄那阵势,凡有家资者,皆逃去了临淄,莒城只是路过罢了,多是来投靠亲友而已。”  严江认真听着,一边和他聊,一边看着的上座的齐王孙。  齐王孙身边,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向来往宾客表示感谢。  然后向他们敬酒,周围宾客也给面子地举杯,而仿佛是给主人家助威,身后的丝竹之乐一下由刚刚的一人一段变成了大合奏,有如瞬间切换了bgm。  就在宾客气氛热烈之时,突然有一不合时宜的高昂声音猛然响起:“齐国大难在即,尔等不思救国,却只知饮酒做乐,国之将亡矣!”  一时间,席上鸦雀无声,连bgm都被吓停了。  田巿没想到居然被别人拔了搞事头筹,一时唇角飞扬,抬头就看那王孙田安的表情。  田王孙面色隐隐有些怒气,却强自按下,淡然道:“此言差矣,夫齐国,得山海利,盐铁之丰,国富民强,兵足马壮,君谁?何需听五国小人言我齐地危难?”  说齐国危难的是一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老者,他怒道:“老夫为安平君之族孙,田让是也。昔日,君上在时,齐国……”  “田单既不归齐,何需言齐!拖出去。”太史家主已经怒而挥手,立刻有健卒上前,将这老者拖出大厅。  却听那中年人怒喝道:“齐国危矣,再不抗秦,必起乐毅旧事……尔等掩耳盗铃者,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于国何宜,于国何宜——”  这几乎是指着他们鼻子骂他们不干人事了,众人皆显怒色,却无法反驳。  安平君田单就是助在数十年前,齐国被燕国所灭时,出来救了齐国的救世主,可惜这位救齐主并没有讨得什么好,他后来被齐王猜忌,过得很不如意。这个时候,赵国觉得这个人才不错,找上齐王,拿三个大城加上五十七个小村镇换了田单跳槽来赵国。  可惜田单只帮赵王拿了三个小城就去世了,赵国高价卖入就遭退市,亏得凄惨,只能收回给田单的封地,让他的族人把人带他回齐国老家安葬了。田单家后人过于是便不太好。  中年人虽然拖了下去,场面却是冷了下来,众人皆默不作声。  连中二少年田巿都有些脸红,忙拿喝酒掩饰。  沉默了好一会,这才有人重新提出话题,说起这几年大商入齐频频,自己又从几个逃亡贵族手里收到了珍宝,想给大家鉴赏一下。  说到这个话题,于是又有人说起自己买到秦车,说秦车相比旧车,行路安稳,车身坚固,准备安自己开个车行……  于是场面再度热闹起来。  战国之世,若说哪个国过的商贸过得最好,最能做大,无疑就是齐国了。  昔日管仲以盐铁之利,让国库丰盈,其它六国高价买齐地之盐,而齐国有财,便只收了十之一二的赋税,庶民有了些余粮,被政府收购了,便有了余钱,添加了对消费的渴望,加上田氏宗族遍布齐国,大家几乎都做生意,于是齐国就像后世的石油富国一样,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第127章 第164章 余晖  次日, 在早上吃朝食时,人便没那么多了, 周围依然是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太史家主先谢过了严江出的流民之策, 然后便细细打听严江来历。  昨日人多嘴杂,他不好细问, 但齐国如今流民众多,很容易就找出几个五国旧地之民,既然严江说随司空马去了邯郸, 并且在做了停留,那问一问地方名胜事迹, 对照一番, 就能知真假。  严江对这一点怡然不惧, 应对得天衣无缝, 不一会, 就已经将几个对方找来的赵国权贵说得心服口服——他连赵嘉和郭开府上的细节都知道, 连当时被围困邯郸的物价都知晓,这肯定是赵国本地人,没假的。  至于说去邯郸打听, 那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路途遥远, 这兵荒马乱的世道, 谁知道派出去的人还回不回得来啊?  再者说,战国时期, 门客三教九流,本就不会筛查的那么细。  这样,身份被论证了,其它的便比较好说了,严江也由此知道了战国之时,齐国在东边一路吃瓜看到秦灭六国的心里历程。  如今除了五国流民扰人之外,齐国最大的问题,便是秦国这个庞然大物所带来的战争阴影。  自己秦王亲政至今,不过七年尔,六国已灭五国,这种摧枯拉朽,一统天下的姿态,实在是让齐国内部根本应接不暇。  当韩国灭时,大家都不以为意,那小国不过一郡之地,更是四战之所、郑国时期就被晋与楚当做战场,却只能“保持中立”,待韩国灭郑,就代替郑的位置,成天受其它强国的毒打,无论秦攻六国、六国攻秦,韩都是被波及的花花草草,国都新郑更是平均三年就要被他国波及一下,被灭顺理成章。  赵国被灭时,两边打出真火,可李牧一去,灭的那么快,让人救之不及,就很想不到了。但这事齐国上下都能理解,秦赵世仇,早就打出狗脑子了,再说赵国被灭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是把赵氏孤儿也算进去,这都第三次了,正常,但是得小心了,没赵国抗,也不知谁抗得住秦国啊。  燕国就不说嘛,荆轲都把秦王撵得绕柱了,秦国灭燕再合理不过了。  可是魏国三个月完,就吓呆楚齐了。及至秦攻楚时,齐国上下也捏了一把汗,等到李信兵败,这才松了口气,等到王翦与项燕对持,又提心吊胆,甚至楚国来借粮时,齐国上下都是愿意借的,只要楚国多给点好处。  只是这边楚国便宜刚刚占到,寿春就已经失陷,在这段时间,齐国上下不是没想过去支援一把项燕,但直到点兵时才发现,齐国一个能打的名将也找不出来。  更可怕的是,秦国已经让王贲领着大军,前去攻代国了!!!  代国赵嘉去年才经历了地动,根本不可能挡得住了。  赵嘉几次过来向齐国求援助,可都几个月了,朝上连是帮还是不帮都没商量个所以然来。  于是大家就拖延到今天,得过且过着,靠向上天祈祷秦国别打过来以及各种遣派使者让示好秦王过日子。  所以,请问江贤人,我们齐国要怎么抗秦呢?请您教教我们!  严江微微一笑,沉吟了一下,方才故做姿态地道:“秦强之势已起,由吾之意,应做两种准备。”  “贤人请讲!”太史家与田巿等人都认真倾听之态。  “一者,自是与秦相抗,”严江悠悠道,“齐国国富兵强,这士卒自是不缺,也不一定便会败于秦手。”  这是废话,他们对自己的战斗力还不知道么?于是就很有ac数了,田巿的父亲皱眉道:“敢问还有何法?”  “二者,若是事败,”严江微微挑眉,悠然道,“便可事先备好后路。”  “请细说。”  “齐地有舟海之利,若实在事不可违,可驾船出海,一则可东至沧海君之地,二则可南至越地,”严江淡然道,“在楚国之南,有一扬越之地,为崇山峻岭所隔,地广人稀,稻米一年三熟,沃野千里,便是秦要征去,怕也得数百年后了。”  他说反正大船你们多的是,不如先准备的着坐船去朝鲜,反正没多远,这海上商路你们也熟悉,那里可安全得紧,就是要重新开荒而已。如果要一劳永役,试着去南方扬越,那边有条珠江,水量只比长江略差些,但肯定很安全。  两位齐国贵族们有些失望,故土难离,这方案固然可以做为备选,但他们还是希望能护住齐国的,于是就问还有没有法子。  严江看他们都不是很喜欢这两条,只能苦笑一下,道:“这……真的为难在下了,秦军之势,六国皆惧,又岂是我一小民可挡的。”  这倒也是,没问到他们最想要的办法,于是这几人对严江的兴趣也就大减,他们希望的是找到苏秦张仪商鞅那种可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的存在,做不到这一点,严江也就是个普通的谋士而已。  田巿也有些失落,出面邀请严江和他们一起去齐国北边的狄县。  严江三两句把他打发了,说是需要去琅琊拜见故友,回头再过去,就甩掉了这个中二少年。  他回客舍带回马匹和补给,还有武器,再出城找到花花,就继续向北。  齐国私学兴盛,严江去了齐楚交界的兰陵看了昔日荀子讲学之处,那里依然有荀子后人讲学,只是没有了传说中学子如云的盛况而已。  他温和有礼,又是来求学,又愿给胡椒这种珍贵之物换观看荀子之书的机会,很快就得到荀家的好感,愿意让他观看抄本。  于是严江抱着芦花鸡,一边翻看,一边和它聊起了荀子。  这位大能可以兼容并蓄,儒法之道,皆可融汇贯通,更是教出李斯韩非张苍等名留青史的人物,堪称大教育家了,所学王道霸道兼用之,大王你在这熏陶一下王道之气,且不要那么偏科。  陛下白了他一眼,辩解自己喜欢用霸道行事,是因为战国之势,当快刀斩乱麻,一气呵成,不给六国喘息之机,王道他自是会的,但而今并不适用。  严江却看穿本质,问他多久适用。  陛下当然答一统六国之后,再王道霸道兼用之,但严江还是带着陛下,把兰陵书院的荀子著作皆翻阅了一遍,陛下惨遭劝学,他本对这些儒学之说不甚喜欢,不过阿江喜欢,就勉为其难了。  这样研究几日,倒也看出些名头,秦王政聪慧敏锐之极,他并非不知道思想的厉害,相反,他对思想重要性极为清楚,所以才会赞同法家的禁绝思想,管理人民的方针,这就是完全的霸道行事了。  但人又不是野生动物,做为一种群居的社会生命,他们相互之间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在一起时,必然需要一种维持生存所需的规则,纯粹的法家,已经证明在秦国走不动。  因为他们无法给出一个帝国成长的思想方向,国家也是需要目标的,所以,严江觉得这事还得陛下自己想清楚。  这远比南征北战更重要。  他固然可以直接给出答案,但以他对阿政的了解,直接给的答案他是最不屑的,这人,就喜欢追求的过程,只有让他自己弄清,才会加入他的执政方针里。  陛下对荀子的帝王之术非常有兴趣,但这东西被荀家视为传世之术,不愿给外人观看。  这难不倒严江,一个县学的小家族,他晚上就让陛下自己去找了,陛下看了之后倒很满意,说李斯与韩非各得荀子一半真传,只可惜没能亲自在荀子门下求学呢。  然后就一路陷入深思状态,每日不是和严江聊庶民,就是去看看普通人的生活情况。  齐国这里庶民的日子过得不错,告别兰陵后,严江就一路带陛下去看琅琊与齐长城,最后到了齐国五都之一的即墨城外。  而这里,他们已经在城外看到换货币的据点了,载满银钱的车马甚多,压出一道道深深的车辙,周围有数千军官守备交易地点。  严江好奇地抱着鸡去围观了一下。  战国的货币是没有面值的,通常都是算重量,和后世电视剧里只有硬币大小的方孔铜钱不同,这个朝代的货币,都大得惊人,也重得惊人。  齐国刀币后世看图片好像只有巴掌大,而其实实物有二十多公分长,也就是说,一枚刀币,要是把一边磨了开锋,是真的是可以当成青铜匕首用的。  而其它诸国钱币也是差不了多少,都是又大又重,所以换取甚是不易,而这里直接有的是给了地契,让他们自己在城外修房建院,有的是让他们用贵重物品换房。  这些流民也愿意等着换钱,虽然已知这汇率会让他们有巨大损失,但这时日的颠沛流离,让他们觉得钱多钱少都及不上安顿下来重要。  严江没有进城,在城外转了一圈,然后便来到了当年火牛阵一路践踏过的战场残迹,找了块比较高可以俯视战场的丘陵,旁观着历史遗迹。  这可是名将田单带着齐国绝地求生的起点!  田单这个普通的市场城管,就在这里崛起,带着五千齐国勇士,将燕国二十万大军击败,光复齐国。  就是在两千年后,这也是有名的以少胜多之战。  想想画面,就有点小激动呢!  就在他想画一张齐国古战场图时,地面猛然波动起来。  随即,地动山摇!  严江怔了怔,在远处城民的惊呼中,收起画笔,遥望着西北方向。  对了,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而现如今,王贲应该与代地攻打代国,这是,连上天,都不帮着赵嘉啊。  作者有话要说:  秦王政十六年……代地大动,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史记*赵世家》历史上,秦王十六年的地震,是历史上有数的大震,地面直接裂开一百多米,直接摧毁改变了李牧的命运,让他在代地三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而且头一年也是地震,连着两次就算了,地震之后,赵国又遇到了大旱,秦国又来趁火打劫……第165章 鉴之  代地地动裂度之强, 让整个北方东至青岛,西至咸阳, 南至楚地, 都能感觉到震感。  连距离一千多里外的即墨庶民也能感觉到头晕目眩, 一时间惊呼不断,车牛骡马嘶鸣, 直到地动结束数个时辰,民众的恐慌才勉强平息下来。  严江计算了一下,这场地动的持续时间大约是一分零七秒, 而以这么远都有这么强的烈度来算,足够让代地城墙坍塌, 房屋倾颓, 人畜掩埋无数。  他只能希望有去年的小地动影响, 因而代地之民能早些防备, 及时醒悟逃开。  然身在千里之外, 他也无可奈何, 只能去磨陛下。  所以当陛下醒来时,他便立刻询问于它:去年让李信在楚地种的冬麦,收割了没有?  陛下看了阿江一眼, 这才慢条斯理地表示, 早收了, 收到的粮都做为军粮的, 给王贲攻代了。  这可是我和你说好的灾粮……就在严江略危险的眯起眼眸时,陛下又立刻补充说因为有这份余粮, 所以赵国的税赋寡人未动,皆可以支取给赵地救灾,阿江你就放心吧。  严江这才切换贤妻模式,温柔地亲了陛下一口,夸奖他仁德无双,随后话锋一转,提出代地离燕国更近,如果可以,应减免一些燕国税赋才是。  陛下略一思考,同意了阿江的要求,燕赵都是新收之地,灭齐在即,这些地方若起战火,就会耽搁他统一大计,会很麻烦。  再者,代地、古称代国,坐落阴山之地,北接匈奴草原,东接燕国渔阳,左靠雁门郡,为太行山起始之地,若匈奴一但突破此地,燕都、邯郸,都将化为焦土,所以寡人不会见死不救。  严江立刻夸他是明君本君了。  而陛下看阿江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安慰他,这次王贲带兵十万攻代,临去之时,寡人已许他见机行事,不必事事奏报,以王贲沉稳,定能将事情办得稳妥。  ……  如秦王所料,王贲并未辜负他的信任与眼光。  这位大将军也没想到这次的功劳,居然会和捡的一样。  他自燕地征招十五万大军攻代而来时,代国已加固城墙、封锁山口、准备军械,做好了长期抗争的准备,而王贲也就地扎营,命墨者伐木推轮,用做攻城器械。  两方都派出少量部队相互试探了几波,都觉得对方不好惹后,就开始对持。  王贲信心十足,而且严子为筑宫廷而制的绞盘、滑轮等物,早就被秦墨吸取精华,到攻城之上,如今新的器械“挂车”已成为利器,此车链接绞盘,只需靠近城墙,便能的将挂满人的绳梯提到城墙之上,其上方更有挂有一个铁挡箱,能容两三名弩箭手居于其中,压制墙上守军。  加上做起来也很简单,此物已经开始淘汰云梯这种落后设备。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王贲的攻城器械还未派上用场,那日早间,他正在食粥,便天旋地转,案和粥都翻覆于地,整个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震动,根本站不稳人,骏马嘶鸣。  当王贲从营帐里匆忙跑出时,他们搭建的大营就已经化为废墟。  而不远处,那代郡那有三丈高的城墙营垒就在秦军目瞪口呆里坍塌倒地,化为废墟,远远看去,烟尘四起,宛如末日。  王贲好不容易安抚下秦军,甚至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已经听到了城中的遍地的哀嚎惨叫。  他沉默了下,立刻命令士卒进城,这时已经全然没人再阻止他们了。  赵嘉被埋在了新建的狭小王宫之中,王贲带兵把他挖出来时,这位憔悴瘦弱的年轻人已经满头是血,昏迷过去,出气多进气少,代国的大臣们小猫两三只,整个人失魂落魄,能跑的将领们根本顾不上秦军,只能的焦急地救人。  这还能怎么办?  王贲亲自带士卒前去救人,同时清点粮草,在城外搭建草棚,原来的攻城器械都用来吊起大梁、撬起土木,活着的人就拖到一边,喂点粥水,然后听天由命。 第129章 在那里,记录着海图的航海日志是最贵重的东西,一本价值万金,便是船回不来,日志也必得回来。  在那里,每一发现一个新物种,都可以去找国家领钱做为奖励。  他侃侃而谈,说起了在一个异域有一个船长发现一片巨岛,上有黄金美玉无数,利于耕种,一跃而成王侯……还有精彩的故事,海盗与商船的相爱相杀……  陛下坐在一张虎皮上,和大家一起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又想起当时阿江是从里海边向西,想到了塞流古王朝所熟知的、在东边平静如水盆的地中海,心想阿江又开始骗人了。  只有那船长听得心驰神往,不由摇想着如果换成自己,会是怎样怎样。  严江还手绘了一张东方的海岸线图,虽然记不起具体细节,但大概位置比例还是对的。  但船长还是婉拒了,他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自己老了,沿着燕地海岸转一圈,倒些财物就能生活,去外海,那是不可能,但危险了。  严江有些遗憾,于是打听起船坞,想收一艘船自己找人去海上浪,反正航海他也懂点皮毛,不敢说能穿太平洋,至少在朝鲜黄海间来回,问题不大……  他可是会玩航海六分仪的人啊,也跟过科考船、去过大宝礁南北极的人呢。  陛下本还在一张虎皮上流连,却骤闻此言,急忙飞过去打断阿江问话,说自己饿了。  严江立刻苦口婆心地告诉陛下您得节食了,就你现在这体重,半个时辰都飞不了。  陛下不悦地表示当年谁说爱我的,谁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一心一意的?  严江立刻解释我依然最爱你,你胖了反而更好看,只是我担心你的身体啊……  猫头赢于是成功把话题岔开,大松一口气。  好险啊!  就阿江这性子,真让他有了船,他能浪到东胜神洲去!  危机感浓重的秦王暗下决心,决定回头就派人去拿下齐国,不等王贲了!  ……  在黄县耽搁了一月后,严江买了一匹毛驴,向齐国临淄溜达而去。  代地的消息也缓缓不断地传来。  王贲不废吹灰之力拿下代地,又救助灾民,发放麦粒,借机将冬小麦的好处推广开来,而六国聚集在齐的权贵们,则纷纷大骂秦人虚情假意,收买人心!  在知道赵嘉以身殉国后,赵地旧贵们无一不哭天抢地,几乎欲随国而去。  然后他们就接受现实,继续在各地兑换钱币。  齐国靠着六国难民们大大地发了一笔横财,但是要却没有多余的土地来安置这些人,这个工商繁华的国度贫民失业率一度上升,然后发现物价上涨的更厉害了。  严江仔细考察了市场,发现粟价依然在上涨,其原因主要有三,一是大量六国货币铸成齐刀,流入市场还需要时间;二是齐国的粮食依赖从魏地进口,尤其上层人士,如今流行楚地稻米配酱,不喜粟饭,如今进口受阻,齐国权贵在大量囤积粮食,所以本地粮上涨;三是六国人口涌入越多,推高粮价。  所以统一天下货币时,要注意通货膨胀。  他暗自记下细节,然后把这些都告知猫头鹰。  不过再怎么样,这里的庶民生活过得都比六国好。  便是乡里村头,也能看到吹竽人。  齐国是真正的音乐大国,甚至发生过滥竽充数这种有趣故事,又遥想了齐宣王那个高达三百人的乐队。  听说在南郭先生事发生,齐国的乐队都很严格了,不能再这么混进去,就很可惜。  在七月中旬时,严江终于来到这齐国五都之首——临淄。  这是战国时代,最庞大,最繁华的城市,别说咸阳了,大梁亦不及也。  城墙高有十丈,南北皆宽,人流出织。  在城外的空地上,严江还看到一群人在“蹋鞠”,就是他们追逐着一个镂空的石球,兴奋抢夺,手脚并用,眉眼间尽是愉悦。  严江看了好久,还为几个精彩的抢夺叫好拍手时,把陛下掉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草木繁茂,严江面色如常,只当无事发生。  然后他又看了不远处的赛犬大赛,旁边开有赌盘,买哪只最快,甚至已经有了最早的赔率。  严江又看到了一会,都到了快关城门时,这才恋恋不舍地向城门两侧的小门走去。  严江正排队入城,便听一人惊喜唤道:“江贤人!”  他转头一看,见一长随,正是那日王孙田安身边的年轻随侍,此刻他一脸风霜,坐在城门外,见严江来到,喜不自甚:“江贤人,久见了,王孙让我等侯您多时了。”  严江微微一笑:“在下一庶民尔,竟得王孙如此看重?实是惶恐。”  “您有所不知,王上丞相都对你的计策甚是看重,想亲自见您呢!”那侍者钦佩道。  “这如何当得!”严江一脸受宠若惊。  我明明都避开你们了,何苦送上门来啊。第167章 利爪  齐国如今已惶惶如惊弓之鸟。  临淄的庶民虽如常地生活着, 却不知诸王权贵们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全无头绪。  五十年未起刀兵, 齐王建又长于深宫,长年养于妇人之手,从继位自今,已经有三十四年,这些年里,他几乎可以说是从未经历风雨。  齐国的五都制, 是将齐国划分为五郡,各郡皆有豪强贵族, 虽然听从中央之令,但齐王需要管理的事情,其实超乎想像的少,而在秦灭六国时, 齐国都是送上贺礼,维持着两国友谊。  陛下曾经淡定地告诉严江, 每当有齐国使者前来道贺时,他都会亲自接见,然后回赠礼物, 并且重金贿赂来秦门客使臣,让其回秦宣扬秦齐之盟, 坚不可摧。  严江当时记得自己想了好些话赞他英明, 让愉悦的陛下多飞几圈。  而齐相后胜, 更是秦国的大客户, 听秦王提起,他国库里四分之一的财赋,都是送给后胜一系了。  后胜收钱后则不负所托,在齐国大肆宣扬秦国与齐相交近百年,齐王更是在秦王亲政时亲去咸阳置酒,大家都是好朋友,和其它五国那种出尔反尔的妖艳贱货有着完全不同的本质。  至于是不是真的……  有人在乎吗?齐王除了捡好听的听,又能怎么样呢?他还能兴兵伐秦、围秦救楚、合纵连横?  不可能的,齐国的脊梁,早在六国灭齐时,就已经断掉了一半。  滥竽充数的故事在齐国流传,虽然这滥竽被后任齐王揭穿,但这充数的滥竽,又岂止是在乐队之中。  思及此,严江随着侍者去见了田安——看,不去乐队,他这竽,不一样轻易充进了齐国宫廷之中么,音乐好坏可以用耳朵分辨,但这朝堂人心,又有几个人可以分辨?  严江很快在别馆见到了田安。  这位王孙一见他就大喜,示意江贤人速速更衣,我王知你计策后,非常想见一面。  严江见对方急着把自己推荐给齐王,也不问他一路辛苦,心中便有数,立刻就示意愿随他去。  于是又在洗漱一番后,直接跟着田安去了。  路途中,田安示意去见王上不能带着野鸡。  严江看着还在安睡的陛下,轻轻一笑,淡然道:“王孙放心,此鸡别有不同,可取信于王上,必不会惊了王驾。”  田安微皱眉,总觉得哪有不妥,但还是压下不安,让严江快些随他去见父王。  之前这位贤士的计策有些漏洞,丞相说还需出谋者本来来完善,齐王也终于显出一点“求贤若渴”的迹象,想看看是哪位奇人。  严江掩住笑意,随田安的车驾去了齐王宫。  齐国王宫与秦国大有不同,草木丰美,数百年的大树巨木比比皆是,亭台楼阁,氤氲生烟,有九曲回廊,奇珍异兽。  严江甚至见到了大象孔雀,有细女宫娘,环佩轻响,假山流水,比他见过的所有宫廷都有诗意的多。  田安早就看腻了,见这位贤人东张西望,一派惊奇,只当他没见过世面,直至进入宫中,见他礼仪皆备,无半分越矩,方感觉有些不对。  而这时,他们已经到了齐王建处理政务的别馆,踏过一条青石小路后,只着丝履,二人进入繁华古朴宫室。  一名五十左右的老者大腹便便,头带王冠,坐于案前,旁边一个六十多的老者,正坐在侧案上,见有人入室,两人同时抬首。  王孙田安立即拜见王上,丞相。  严江自然拜见了两位齐国最高权贵。  只是,田安半晌没听见王爷爷本应接下来的“免礼”之声。  他忍不住小心地抬起头,却惊愕地发现,这两人都抬着头,张着嘴,仿佛两只鸭子被掐住了喉咙。  正困惑时,便听身后那位贤人道:“七年未见,王上与丞相竟还记得在下,实是惶恐。”  田安:“!!?”  严江却只是一脸微笑,只是凝视着对面两位,不言不语。  半晌,只见居于正中那位老者方才有些惶然道:“竟不知严次卿前来齐地,实是失礼了……”  怎么可能忘记!  齐王建清楚地记得那年秦王亲政,他前去秦国置酒,结果首先见到的,便是秦宫墙头风干的谏者,那时的秦王为其母赵姬之事,已经杀了二十个求情者。  居然囚禁母亲,还杀死为母求情之人!??  事母至孝的他完全理解不能,当时他便觉得秦王残暴,随知没两日,便传来严子谏秦王,得封上卿,秦王迎母的大事。  他那时觉得严子贤之,便去听了他的讲学,感觉醍醐灌顶,神清志明,仿佛能干一番大事业,但听完之后,又不知从何下手,当时就想请严子入齐。  那时名士风采无双,让人难忘。  只不过被拒绝了而已。  谁知后来严子游一国,便灭一国,更有天罚之能,诸国畏惧如虎,他就知道,如此大计,怎么可能真是一个庶民献来!  思及此,齐王建更加忧心了:“不知严卿远来,可是为收容五国流民之事?”  严江缓缓一笑,扯起了秦王的大旗,肃然道:“秦王听闻五国有贵族聚敛私兵,前来齐国请命,欲请齐助五国恢复故土,王上仁德,不忍伤及两国邦交,故命吾先来探明因由。”  齐王建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请秦使安心,寡人治下早已遣散五国私兵,且打散其家仆,编其户籍,收其钱财……”  他猛然梗住,因为他这才想起,这条计策是严江提出来,让王孙献上,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王边的丞相后胜终于看不下去齐王的糟糕应对,果断截断话题:“次卿既来齐日久,想心胸有算,不知欲如何回禀秦王?”  对对,这才是正题,齐王闻言,盯紧了严江。  “齐国一心为秦,必能得吾王青睐,王上之心,江必如实回禀。”场面话谁不会说啊,严江立刻把齐国的各种的帮助数了一遍,让齐王惶然的神色渐渐安稳,甚至而带一丝得色。  后胜则在一边精明旁敲侧击秦王对齐国的处置,如今天下局势已经明,他非常需要确定秦王的意图。 第131章 陛下沉思片刻,亮出宛如利刃的爪子。  严江立刻温柔地抱起陛下:“是的,只有这个是我不敢的。”  他埋头吸了一口陛下蓬松舒服的颈部绒毛,保证道:“阿江最爱陛下了!”  陛下这才满意。  哄好陛下,严江正要回去,便被鸟儿戳了一下,他疑惑地低下头。  陛下淡然表示,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再说一次。第169章 捡漏  纸包不住火, 严子入齐的消息很快通传齐国。  一时间,五国遗民窒息了。  秦国杀了他们儿郎, 抢了他们土地, 毁了他们宗庙, 灭了他们社稷……如今,这秦王宠臣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齐国临淄?  真当他们死绝了吗?  听说齐国这货币之法也是他想出来的, 这是想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啊!  必要取他人头,以告慰先祖之灵。  五国遗民们虽然已经是丧家之犬, 但能在这种大乱中逃出来的,便没几个软弱无能之辈,一时间,针对严江的刺杀达到了高潮。  严江仿佛感觉回到了从丝绸之路上逃亡回国的刺激感,隔三差五就有人来行刺,上个街可能路边一个行人就刺来一刀, 喝个酒里边会有砒霜特有的泡泡, 吃个饭上菜上都会从盘子下拿出匕首, 登个高台可能就会遇到火灾,连赏个雨后夏日河花,都有人从荷叶下冒出来就是一弩。  他却半点不带怕, 这些古代毒药太基础了些,论毒性还没有他的箭毒木大, 而且多为蛇虫之毒, 见效慢易变质不说, 还容易被高温破坏, 刺客的跟踪术也差劲,还没花花会潜行。  不到半月,死在他手上的刺客已经有了一个排,并且向连级飞快发展。  严江颇有点乐在其中的味道,却吓坏了齐国上下。  严子与秦王关系虽然众说纷纭,可他的身份却是秦国次卿,在没有正卿的情况下,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要是出点什么差错,秦国焉能放过齐国?  于是严子身边的侍卫瞬间就多了起来。  齐王田建更是三天两头召见严子,借货币之法慰问讨教,但说完了却反复表示送你回国的车队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反正明里暗里都在询问“你到底多久回去啊,我这里容不下你这种大神。”  在这点上,陛下也少见和六国君主达成了共识。  这两天它也很提心掉胆啊——当年回家一路上刺激是刺激,但那时它是当成梦的啊,如今这渣江有家有小了,还这么瞎玩,万一有什么万一,是要它怎么办?  而田安更是倒霉地做了严子的向导,陪他半月走完了临淄各大景点,更与他一起在刀光剑雨中走了一朝,感觉自己胆量都大了起来,成天看严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鼻子,嫌弃厌恶之意,溢于言表。  严江就很遗憾,他还想找齐王,让他把稷下学宫的书抄一些回家,谁知田建果断地说你看个哪本就直接带走,不必抄了。  主人这么赶客,老实说还是严江第一次遇到,但人家话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意思久留,于是只能在稷下挑捡了一些后世早就失传的书籍以及所有有副本的藏书,一共二十多车,让齐王帮忙送去咸阳。  齐王答应了。  严江便告别了齐王的热情接待,走出北门,让身边的齐国侍卫们在山林边点焚起果木虫香,召唤自家花花。  他看着山林间的枯叶脚印,轻轻一笑,凝视着一处凸起山岩。  “不知这次,又是哪位?”严江轻笑着问。  “严江,汝尚记得黄县张耳陈余否?”当先一名老年男人怒指他面容,脸上有恨意无尽。  严江仔细想了一下:“记得,张耳在大梁为我所杀,陈余,好像是在去单父的路上被我杀的,未记错罢?”  那老者气得手都抖了:“竖子!还我儿命来!”  严江悠然摇头:“杀人者人恒杀之,老丈未免狭隘了些,罢了,说这些也无用,要一起上吗?”  老者怒道:“吾难道还要与你独斗?儿郎们,速速取了他性命!”  “慢着。”严江目露怜悯,只是从放满棉花的行囊里取出一个铁盒,“你们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前方数人已经飞快冲来,后方则开始举弩上弦。  严江只能很遗憾地摇头。  ……  亲自展现了一次天罚之后,来找严江的人又大批量减少。  他招回花花,没要侍卫们的护送,潜入山林中了——大路是不敢走的,根据齐国权贵打探的消息,很多在在路上的遗民们已经准备开在各大路口伏击他了。  重回山林之中,花花步伐稳重,走出山林之王的气势,有它在,一般的豺狼虎豹都不会过来,华南喵们也会畏惧于里海虎庞大的体形避之则吉,严江则有些迷茫了。  如今,大江大河算是走遍了,再想远点,就只有向东边走外兴安岭,经过楚科奇,穿越白令海峡,去美洲大陆了。  可是,那边的如今的估计亚库特人都没有,靠近北极圈的地方,一人穿越那么远,连花花都带不过去,有点虎啊。  而且……  他撸了一把还在睡觉的陛下,发现自己还是有点牵挂的。  绝对不是怕被爱鸟毁容,他只是舍不得鸟儿温暖的羽毛,还有那个小气又霸道,聪慧明智又不可一世的人而已。  他和秦王之间……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是生是死,都是自己选的。  世上不存在完全契合的人,那只鸟,已经在努力试图妥协了。  不可能一次到位的,若是轻易能改变,他就是不是自己喜欢的大王了,  爱的就是他这头铁霸道的性子啊。  “阿政,我回来了。”他轻笑着戳了一下睡鸟,继续起程。  ……  一路向东,又到了魏地。  如今离大梁之役已经过去了三年,有秦皇在陈县的督战的一年,魏地已经基本恢复正轨,虽然每个村已都已经被编成了秦制的“里”,各种秦律也有人宣读,可犯罪私斗,还是随处可见。  不过民不举官不究,魏人还是本来的生活,只是劳役税赋比魏国要重得多。  秦国的税赋不是固定的,而是根据当年收成、有无受灾、以及战争需求三点来定的。  而要支持数十万大军在不到十年时间里灭六国,税赋征发,可想而知。  至徭役,据严江所查,这三年间,魏地的儿郎已经被数次征发,两三年未见了。  先说是征去灭楚,两度攻楚,灭楚之后,又征伐去攻占各地郡县,这便罢了,攻了楚,又去了代地,至今未回。  秦人在各地征召本土读书人当吏,但读书人怎么愿意当一小吏,大多逃去齐国。  只有一些家穷贫困,不能移的人,才能去给秦人当小吏。  不过日子还算过得去,习惯很难更改,但改过了,又会接受的不愿再改。  严江路过高阳乡时,便遇到村人在与税吏相争。  村人祖辈皆按魏制算一斗,不愿意按秦制交赋。  而抗税在秦地可以说是大罪了,如果真惹火了秦吏,这村人就得去当刑徒。  这时,本在喝酒的里村的门吏醉熏熏地上前,三言两语,说动了村人,按秦制交了税。  他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说听说代地地动,王贲不费一兵一卒就已经成功拿下代地,你家儿子必能回家,你切不可让他回家孤苦一人。  村人仿佛有了盼头,便补足了税赋。  严江一时好奇,便上前去,以旅人求口水喝为由,与那门吏交谈起来。  那门吏姓郦,三十多岁,细长眉眼,长得只能算端正,是个家贫的读书人,祖上也阔过,但是战国数百年,没落的世族多得数不过来,就比如秦灭魏后,他家族主支都已经去了齐国,只留下他这只没钱没势的,留下“看守祖地”。  严江问起他为什么不去咸阳求职,咸阳学宫求才,以你的见识,混口饭吃不难。  那门吏笑而不语。  只是提起秦制时,略有轻蔑,不肯多说。  严江更好奇了,转身拿自己的医用酒精兑了水,请这位自称“高阳酒徒”的狂生喝。  在这只有七八度的粮食酒水时代,他相信自己这勾兑酒没什么酒鬼拿不下来。  果然,只是一口,对面的狂生立刻惊为天人,不敢大口,只一点一点啜饮,神色沉迷。  于是在他引诱下,高阳酒徒傲然一番言语,把当世七雄一一评论了个遍,赵王昏庸,楚国分裂,齐国偏安,秦国残暴,反正哪个都是要玩完的,他哪个都看不上。  严江又问起天下英雄,他说秦王自然是天下之主,只是有他在,自己的才能根本展现不出来,只有等秦王死了,他这纵横之士才有出头之日。  严江微笑着把对方的话一一记住。  又问起那严子呢?  对方深思许久,说了句天人也,可惜事秦,便说不出来了。  严江又与他对饮到他倒地。  这才缓缓将酒水收走。  他想起这人是谁了。  郦食其。  在苏秦张仪去后,他是纵横家的最后荣光。  看过楚汉争霸的人,都对这家伙的一张嘴无法忘记。  他一个人,帮刘邦说下七十城市,连秦国之亡,也少不了他的参与——电视剧里,刘邦没有走天下第一险的函谷关,而是走咸阳的南方武关,就是这个人,说通了武关投降,让这千古雄关不战而下,就此,咸阳无险可守,继位的子婴便被刘邦就此拿下。  而后项羽攻来,刘邦打开函谷关,项羽火烧咸阳,大火三日不绝,秦国就此断绝。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下场就是了。  后来刘邦攻齐地时,他去说齐地之主投降,已经成功了。  谁知道韩信也想要灭齐之功,于是故意在齐愿投降之时攻打齐地,当时齐王大怒,以为郦食其是骗子,于是把他扔入滚水,活活煮死。  这位可以说是战国最后的一位纵横家了。  他凝视着这醉倒的酒徒,默默想着郦食其酒后的话。  六国将灭,生不逢时,纵横者,无用矣。  想多了,谁说没有用的,百越部族,夜郎,还有北方诸胡,朝鲜,丝绸之路那么多国家……  看着这三十来岁的青年,他微微一笑。 第133章 这车翻得也未免太惨了些!  “王上……”他捏紧了床被, 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盈盈泪水, 示弱求饶。  “阿江可愿说了?”秦王悠然地撑在他身边, 亲昵地在他耳边问。  严江闷哼了一声, 想挣扎却被强行按了下去, 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汗湿的长发粘在脸侧额际,终是败退下去:“你都想通明了,还问我做甚?”  以秦王这种最擅长在杂乱无障的信息里理清本质的谋略,这“三世”一词,连带他这些年努力做的事情,足够让他推测出最可能的结局了。  秦王得到答案, 满足地弯起唇角, 却并没有放阿江一马, 而是轻笑道:“那阿江瞒吾许久, 可是任罚?”  “您还没罚够么?”严江素来看菜下碟, 从不是硬到底的性子,立刻委屈示弱,甚至还颤抖着的身体,表示起了自己的恐惧和无法承受。  “阿江,你我相伴多年,”秦王温柔道,“装不了的。”  “我,我有话说。”严江哀求道,“我能说的……”  “阿江素喜以真话误人,寡人不听你讲,”秦王政笃定道,“不如吾猜,你来答?”  “……”  “呵。”  ……  “别、别,我说就是。”  ……  一番问答下来,严江气息奄奄,人事不知,秦王细心地抱他去后厅洗浴,那人倒在怀里,从头到尾都未能惊醒来。  秦王低头在他唇上亲吻数息,给他搽了头发,将人抱回榻上,坐在他身边,凝视许久,神色却难得地阴沉下来。  与阿江对话还在他心头回荡。  “三世至万世,便是只传二世,对否?”  “寡人在世时能镇压天下,一去便二世而亡,必是未能及时安排后事,对否?”  “大秦之军,未能救国,是有权臣为乱?”  “阿江,你预见之天下,可有你在?”  这是他问过的所有问题,其中有最后一个,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也是这最后一个答案,让他这些日子心中的焦灼与愤怒,全然平息下来。  阿江对他的爱,比他想像的更深。  所以,这一路上,才会想尽办法告诉他。  秦王思及此,骄傲了好一阵子,这才默默把朝上众臣回顾了一次,权臣之一不必想,李斯必是其一,此人有大才,也最得他倚重,但只是一想到这人比他大二十有余,却那般能活,便甚是不悦。  但仅有李斯,定然还不够,中枢之中必有近臣为乱,才能灭去边军统领,难道是蒙毅?不然,蒙毅虽掌玺印与禁卫,却是自己看中的丞相之才,已经准备让他进入朝堂。  那么,便是自己准备提拔的赵高?  不错,当年初见阿江时,他自称姓赵,阿江误会他是宦官,立时便起了杀意,让他两的初见甚是狼狈。  赵高与李斯勾结,如是观之,必然未立自己心仪之子,而是选了无能之君?  如此一来,朝堂必然动荡,以李斯之心胸,自己这些的重臣,恐是难留几人,就给六国可乘之机?  那么……  秦王政一时得出让自己火气甚大的结论,他死之后必然没有两年,秦国就步了六国后尘,自己一番苦心经营,当都被给别人捡了便宜!  他跟在阿江身边时,曾嘲笑西方亚历山大不会经营后方,但若真有此事,那么,秦国比那马其顿当也未好到哪去,甚至自己的后代子嗣,也当如亚帝那般被屠绝一空。  真的是……荒谬!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平息了心中怒火。  他躺下身,抱着阿江压压惊,甚至学着阿江,埋在他发丝里深了一口,终于有些明白他为何那么喜欢吸陛下了。  果然,很舒适,让人安心。  -  严江睡了一天一夜,才被饿醒。  起来时,腰背像被折了一样,以他的身体素质,整个韧带都是崩伤的酸痛感,可想而知昨天折腾的有多狠,更不必说身后的异样了。  妈的亏大发了。  他想掐身边的秦王泄愤,然后看到案上的陛下一脸无辜地将头转一百八十度,甚至还歪了下头,灭灭了两声。  它在问,阿江你醒了?  气不起来了,严江虚弱地躺回去,整个人滩在一张人饼:“罢了,这回算你赢了,我认。”  他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而且,这次是自己送上门的,将作茧自缚这个成语演练的淋漓尽致,自己挖坑埋自己,都怪不到秦王头上去。  更重要的是,就像他不会触碰秦王底线一样,而秦王做的事情,离他的底线也很远。  甚至都扯不到逼供上去,这家伙已经自信到用那么一点线索,就能解完整个迷局的答案了——应该不和事实区别不大。  他反而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铁头肯这么问,是相信他的话。  这么多年了,有人能分享,还不是自己主动说出去的,其实反而安心了。  “如此要事,阿江大可以直说,何必几番迂回暗示,”秦王懒懒地从他身边支起身,微微勾起唇角,“寡人何曾不信你了?”  严江轻哼一声:“你素不信白送之物,必要自己夺来,才会安心。”  一个帝王的权利生死之事,已经触及他的根本,简单的言语,根本就打动不了他,他就算说了,秦王也不会全信,与其在两人之间留下隔阂戒心,不如不说。  秦王政缓缓伸手,勾起他一缕黑发,眉眼之间,都是散漫的笑意:“能夺得阿江之心,让吾甚是安心。”  之前的交心,都只是表面的接触罢了,而这次,才是真的不同。  那是阿江心里压住最深的秘密,也是他与世人最为格格不入因由,被他掀开,获得,甚至可说是掠夺到了。  他们之间那无形的墙,被他打破。  这才是真正让他安心,自此之后,阿江便是走得再远,也会回到他身边。  因为这世上,寡人才是世间于他最大的不同,远胜那些刺激感。  能拿下阿江,他花费的心思,可不比灭六国要少。  严江有些疲惫地笑笑,闭上眼睛:“阿政,睡过来点,让我靠一靠。”  秦王满意地将人拥在怀中:“昨晚可还满意寡人雄风?”  “嗯。”  “嗯是何意?”秦王故意问他。  “尚可。”严江懒懒地答道。  “只是尚可?”秦王微微挑眉。  严江闭着眼睛,伸手去摸针,被拿住手腕咬了一口。  “别闹了,你奏书改完了?”抵挡不了,他做柔弱状态问。  “当初可是你前后几番明示寡人是被累死,”一法通百法通,秦王自认回想以前,简直处处都是答案,微笑道,“有此话,自当适可而止。”  应如阿江所言,早睡早起,按时进餐,再不能如以往那般废寝忘食才是。  这天下与阿江,都如此美好,岂能不长久些?  “那是你是想累死在我身上吗?”  “阿江若愿,大可一试。”  身上还痛着,严江终于有不悦了,抬眼道:“那好,大王你也不妨一试。”  这时他手可是自由的,有一百种手段刺秦,甚至昨晚也有,只是终是不舍得用大招罢了。  “不必了,阿江累了一日,当进些水米才是。”  “手抬不起来,不想吃。”  “呵~”  ……  蒙毅换班回来时,便觉得大王与严子之间似乎有些不同了。  但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来。  听了一会他们交谈,发现的严子不像以前一样对秦王的问政不闻不理了,反而会主动帮他处理些不重要的文案,虽然看不了两本就去撸老虎了。  那老虎揣着爪子蹲那里,虽然还是免不了担心王上安危,可这虎妃是严子的爱宠,自己的谏言只能让严子减少来正殿的时间,还是罢了。  这时,秦王看蒙毅来了,便问及的他对朝上诸事的见解。  蒙毅小心地一一回答了。他知道这是王上想提拔自己,又想起自己即将入朝堂之上,略有些小兴奋,思考着哪个位置更适合自己。  正想着,便听秦王问及他可愿去新起“吏曹”之下,任副职。  吏曹是新出的“九卿”之一,主管各地吏员考评,还有入职培训,不但要考法律条文,还要培训地方官员懂得当地风俗语言,即将是一个超重要的岗位。  蒙毅当然愿意,这些年他当秦王侍卫同时,也兼职着秦王的机要秘书,并未出太大的差错,这是秦王愿意重用他的原因。  只是——他小心谨慎地婉拒道:“蒙毅愿随王上左右,不愿远离。”  秦王一笑:“无妨,自有人替你。”  蒙毅当然知道大王已经找到自己的后备了,如果所想不错,应该是那位精于书法、律令的宦者赵高?  他按耐住心中激动,恭敬地拜谢王上,然后又听王上准备选择吏曹这一重责的人选。  “蒙毅都当副职,那你准备选何人当吏曹?”严江随口问。  秦王放下书卷,凝视着门外远方数息,方淡淡道:“韩非在秦闲置多年,当用了。”  蒙毅一时困惑了,李斯和韩非交情那么好,大王就一点不担心这两师兄弟联手么?第172章 习惯  秦王十六年, 代国已经纳入秦国版图。 第135章 更关键的是,冬小麦的产量上去了,每个人种出的粮食都变多了,这样就有更多时间去织布酿酒建屋,创造更多的产值,所以你的少府这些年的商税就会多起来,当然,还有原因就是灭国之战,六国的财物都被你收入少府了。  秦王若有所思,然后拿起那张图表,指尖轻点,若有所思。  严江看他似乎有触动,感觉自己说得没有白费,于是左右手便开始伸到背后,撸起当靠背的花花。  然后便悄悄挪动,想去看已经长大的蓝黑虎。  黑虎的生下的两只大喵已经长大成虎,正是壮年。  这几天阿政曾经提议再上花花和黑虎生一窝崽崽,严江觉得很有道理,准备让花花再去见黑虎老妹,奈何花花一看要入虎苑,那叫一个百般抵抗,宁死不从啊!最后直接瘫在地上化身一张虎饼,拖都拖不走。  所以,还是找花二与去泡黑妹吧,话说好久没见扶苏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严江漫不经心地想着,把花花从头摸到尾巴。  然后手便被拿住了,严江看着正在摸虎丸的手,向大王微微一笑,旁若无事地拿手指在他掌心一勾,得到秦王一个警告的眼神。  “王上勤于政事,不做他顾,真是让臣佩服。”知道这个工作狂多以国事为先,严江怡然不惧,上前勾肩搭背道,“吾有一法,想与王上商讨,不知阿政~愿听否?”  他在秦王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秦王深吸了一口气,镇定道:“阿江说来就是。”  “齐国如今必然焦头烂额,王上不如派出商贸,于齐地收购粮食,不出三月,齐地之众,怕是要亲迎秦军入国,到时姚贾之众,便大有可为了。”  姚贾郦食其都是能把死人说活的嘴,知道该怎么做。  严江不必说得太细,秦王已经懂他的意思,他凝视着墙上舆图,点头道:“便看这存亡之际,齐国上下同心,还是各自奔忙了。”  齐地多以盐铁为利,秦国用低价盐铁断其臂膀,税赋由此翻了三倍有余,若粮价再涨,盐户铁匠,便再难糊口,加之六国流民难安,必然生乱。  他只需派出间者,挑拨齐国朝政,内忧外患之下,也不知齐国君臣,能否过得了下一年。  思及此,他进入工作模式,低头对身边的侍者道:“传尉缭。”  严江搞定了大王,微笑着起身,带着花花出门了。  他只负责提个意见就好,秦王可是中国历史上最有执行力的君王,剩下的他自会安排的天衣无缝,没时间找他玩,再说多了,就能扯到干政上去。  虽然干了那么多次了,只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想要日子过得长,就得注意细节。  更何况,这商法一道,只要阿政玩出了乐趣,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  严江带着花花去找扶苏时,这位大秦王长子已经又窜高了一截,眉宇之间与秦王深邃的轮廓只是依稀相似,许是未成年,少年的眉目柔和,一举一动,皆是让人都不得不赞一声谦谦君子,如琢如磨。  两只大老虎本在一边打盹,看到曾经给他们喂奶擦屁屁的两脚兽过来,立刻窜来把严子堆在巨大的身体里,然后被花花吼了。  而两只大成年虎不悦吼回去,半点没有遵老爱幼的模样。  严江安抚了三只大猫,把花花打发到一边去玩,这才拖着两只猫坐到了扶苏身边。  扶苏眉眼含笑,给他倒了一杯新茶。  “许久不见,先生风姿如故。”他温柔地将茶碗放在严江身前,他的桌案上放着一卷摊开的《荀子》。  “扶苏倒是长大了,”严江轻声谓叹,“险些让我认不出来。”  扶苏轻轻点头:“世事无常,岂能不变?”  话一开头,便寒暄起来,严江随口问起他如今在做什么,过得可好。  扶苏则一一讲解,他身为公子,这些年都在学习,结交朋友,到前些日子,父王让他拜王绾为师,学习打理政事。  严江仔细看他的神色,微微笑了笑:“如此,挺不错的。”  然后他说了借老虎的意思,扶苏自然同意,两人便就此道别。  花一是公老虎,被严江无情地送给了黑虎,花二则跟着原主人吃了吨好的,与一只小黑虎见了一面,不过小黑未成年,不能为珍惜动物繁育做贡献了。  严江随后将花二还给扶苏,拒绝了扶苏留饭的邀请。  然后更遇到一年十二岁的俊美少年,声称听说他学问甚优,想要拜他为师,希望严子允许。  严江委婉地拒绝了,甚至没有问他的名字。  -  回到秦王寝殿时,秦王已经等他多时。  “见过扶苏了,”秦王轻哼,“怎不留食,可知他花费了多少心思?”  “当然是大王这里好吃啊,”严江坐在他身边,“这两年,他怕是过得不好。”  “生于王家,本应如此,”秦王唤人传膳道,“从前,是寡人太放纵他了。”  他不需要做什么,就足够让扶苏知道没有了秦王的恩宠,他的地位是如何脆弱,而外间朝臣对他不会不敬,但也绝对会远之。  “听说大儒淳于越在请辞王长子之师一职?”严江笑问,当年这位大儒可是非常讨厌扶苏来找他的,甚至还悄悄给他下绊子。  秦王神色微冷:“寡人准了。”  严江看得分明,秦王虽然在教训自己的儿子,但并不准别人欺负,忍不住笑着摇头,吃着桌上的汤羹,这些天,他的饮食不得不清淡些。  秦王吃了两口鹿肉,点评道:“韩非入朝,儒家难安了。”  “嗯。”严江赞同,法家有李斯韩非两个入朝大佬了,百家肯定都不安。  “后胜已然动摇,向寡人乞官。”  “嗯。”严江点头,这奸臣也是聪明人。  “扶苏于王绾之下,看他如何应对。”  “嗯。”严江点头,这羹挺好吃的,太厨应该加鸡腿。  然后半天没听到秦王说话,他抬头一看,便见秦王神色不悦,凝视着他,仿佛在声讨他的敷衍了事。  “人情冷暖,他必已看到了,”严江擦擦嘴,淡定道,“但这些都是你的家事,别卷我就好。”  “如今欲划清界限,不觉太迟么?”秦王唇角微微勾起,“或是寡人不曾尽力,让阿江觉得不够紧密?”  严江本想说他们没结婚不算家室,但他立刻警觉地反应过来:“阿政说笑了,咱们夫妻有实,我自是你的家室。”  开玩笑,要真说出口,那阿政的性子,立他为后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秦王神色微温,在他耳边轻柔道:“阿江以为,如今稍稍示弱,就能揭过今日撩拨了么?”  严江立刻正色道:“阿政,我在说正事呢?”  “天色已晚,当时说私事的时辰。”  “王上之事,皆是国事,哪来私事。”严江义正词严道。  “既无私事,那更能谈了……”秦王淡然道,“虽要费些力气,但却真心得紧。”  “……”  ……  事后,严江睡得极沉,秦王凝视他许久,为他拢好被褥,闭上眼眸。  很快,猫头赢落到案上,翻看还有一堆的奏书,又过了一会,它翻到一封报告严子与扶苏暗中为谋,想是心有不轨之事。  他记住了上奏者的署名。  行吧,宫墙空置许久,是该挂点什么了。第174章 变化  平时秦王也不是没收到打扶苏小报告的奏书, 隔三差五,总会有会明里暗里告诉他,扶苏上课早退、不听老师的话、喜欢勾搭宫女、和将门之子走得进……之类的坏话。  秦王一般看了都放一边去, 既不发回, 也不斥责,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但不表态, 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了。  所以扶苏会遇到多少冷落陷阱,秦王心中一清二楚。  他只是在等。  他在等扶苏反抗。  权势博弈,就如诸国相争,不进一尺,便退一丈,亮不出自己的爪牙, 便只会任人欺凌至死, 没有侥幸可言。  若是磨不出凶性, 那就只能证明他不配为大秦公子。  但,扯上阿江不行。  猫头鹰不悦地转头一百八十度, 看着阿江疲惫的睡颜, 嗤了一声,继续工作。  这匹野马就算被驯服了, 也依然怀念自家草原。  给他丁点理由,他就又能跑远。  ……  于是严江再次出门时,宫墙外就又挂了一个大夫。  “什么情况?”严江问相里云, 这位已经容登少府监, 再上一步, 就是少府令了,可以说在秦国是妥妥的位高权重。  相里云当然知道前因后果,但他老神在在地将事情掐头去尾道:“这人是一博士侍中,先前与扶苏公子交恶,心存诽谤,王上闻之,杀之以警众人。”  “一个博士侍中,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严江皱眉。  博士在秦朝指的是博学之人,自从咸阳学宫大盛后,秦王隔上几月,偶尔会去学宫听奏对,当然不是谁都有资格在秦王面前去讲经论道的。  所以每月学宫里的各家各派们,为争入门资格通常会打出狗脑子,秦王看到的,都是初赛复赛后,千挑万选的饱学之士,那场面,绝对不比后世综艺海选弱上半分。  然后秦王看中的士子,就可以领个博士或者侍中的头衔,成为秦王庞大秘书团队中的一员,有直接上书给秦王的权力,如果能有什么特别好的建议,一跃而成朝中新贵也不是不可能。  “你都不知道,”相里云一脸的高深莫测,“认真论起来,还都是你的错。”  “我?”严江皱眉,“你细说说。”  相里云便给他讲了:“这些个侍中博士们,有大家族的还好些,那些贫寒士子们一被秦王看上,便整天卯足了劲想要一鸣惊人,欲引起王上注意,更有些不知轻重的,已经在勾搭公子高与将闾了。”  秦王有三位公子,与扶苏年岁相差不到一岁,在王长子失宠后,两位小公子当然就成了香饽饽,周围的人当然就各怀心思,为了讨好小公子,给扶苏上打点小报告,又安全,又能得到小团体的好感,为什么不干呢?  “所以这人,估计为了引起王上重视,想是说了什么不应说的。”相里云无奈摊手,“怒了王上。”  严江的微微挑眉,表示懂了:“原来如此,定是诬陷了扶苏大事。”  是什么就不用问了,左右不过谋反之类的。 第137章 委屈,难过的公子高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开开心心地得到可以和严子讨教的机会,结果今天全咸阳都在传他已经拜严子为师了。  生在帝王家,再蠢的孩子也知道不对,他还是宝宝呢!  才不要当别人的枪。  严江扑哧一笑,那清俊恣意的模样让小公子微微有恍神,便见他将手上的一截炭笔当成暗器,打在了秦王的案上,言语间掩盖不住的揶揄:“知你在听,说话。”  秦王老神在在地抬起头:“扶苏已经解决,不必担心。”  “说给孩子听,详细一点。”严江轻哼道。  秦王于是从一边的奏书里准确地翻出一本,递给阿江。  严江伸手接过,翻看一看。  却是章邯以太仆家马令之名上书秦王,扯起了中车令中有人与六国余孽勾结,并且列举了各种证人证言。  严江看得惊咤,一时不由叹服道:“阿政,你这秦国简直跟筛子一样,能安稳之今,也算是邀天之宠了啊!”  章邯如今在“太仆署”中工作,太仆这种九卿之一,掌管的是全国的马政,当然也包括秦王的车架,中车令就是秦王专门的车驾,这里边都可以有人是六国余孽,就代表万一不好,秦王就会遇到危险。  秦王却很淡定道:“他等不敢。”  虽然经过了嫪毐与吕不韦两事,秦国上下已经清洗过一次,但都只是清洗了秦国朝廷中,较高等的赵国的势力,没办法洗到中小秦吏之中去。  六国通婚数百年,谁家要是扯不上个外国亲戚,那就说明这家是破落户,从祖到今都没阔过的。  所以低层里有没有心念故国者,是看不出来的,加上如今一统五国,不可能只用秦人不用旧地之人,那样是会出乱子的。  只是有一点,有荆轲之事后,秦王他们是不敢动的,一是秦国身边的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二是他们要的是权势,是增加自己的影响力,在哪个国,并不是重点,能不能在新的大国里有席之地,才是紧要。  严江却在赵国几个字上打了个突,微微皱眉:“你心中有数就好。”  秦王看他略有忧心的模样,浅浅勾唇:“自然。”  ……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太仆令经过一场清洗,血流成河,让人不禁想起这位秦王当年也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君王,一时间,咸阳在王威之下瑟瑟发抖。  这次牵连出的是二公子将闾身边有数名赵人,还有太仆令中的一系人马,都被挂上城墙等风干,仿佛又看到当年秦国囚禁母后赵姬时,来劝谏秦王的人士被挂于其上的情景。  而聪明一点的已经看出这其中有多恐怖的权势之争。  将闾身边的赵人,怕是秦国如今仅有的一位太后——秦王生母赵姬交给孙儿的最后一点赵系势力。  应该是二公子将闾看三公子拜师成功一半,便利用流言离间三弟与兄长之间的情份,但平时宛如兔子一般温柔无害的公子扶苏却瞬间露出了獠牙,把二弟的爪子一招拔得鲜血淋漓。  那些人是不是心怀不轨的赵国余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扶苏拿住的把柄,却在最关键时机拿出来——秦王最厌恶的,无疑就是背叛,儿子悄悄和赵姬达成了合作,哪怕只是一丝,都会让他发出警告。  做为他血脉的将闾最多被禁闭些日子,但周围以他为核心的利益圈子,却要超额承受秦王的杀意。  而章邯由此立功,被提拔为郎官中大夫,这官虽然不是太高,却已经是天子近臣,以后扶苏在国之大事上,便有了正式的耳目。  这也是秦王对扶苏这次应对的表现出的态度:还成,但有加强的空间。  这态度一出,扶苏原本寂静安宁如死水的生活瞬间就被烧开了,别的不说,光是路上会出来的“偶遇”就猛然上涨,甚至原本请辞职的淳于越,给扶苏递书,示意自己有个学生学问非常高,他虽然老了,但自己的学生还是愿在扶身边听用的。  而扶苏对此非常淡定,只是挑拣了几个当伴读,便向父王请示,想时常去学宫求学。  秦王准了。  于是在学宫又有了新目标,向扶苏示好的各家子弟就如同苍蝇一般涌上去,都想在长公子身边求一席之地。  这也是秦王给他的下个考题。  才华是掩盖不住的,极好分辨,但用人的轻重,人心的立场,却要有大智慧,才能辨别清楚。  这才是为君者,最需要的能力。  “你居然一点提示都不给他?”床榻上,秦王还很好奇地问了阿江。  “夸两句就够了,他会懂的。”严江侧身微微蜷起,闭上眼睛,缓和被绷痛的韧带。  秦王左等右等没等来枕头风,甚不悦,从身后抱紧了他。  “还闹,你不累的啊!”严江轻哼道。  ……  严江带着花花在江岸边溜老虎时,遇到了泛舟河上的扶苏。  少年对他遥遥一拜,一笑之间,并无话语,却已尽在不言中。  他会记得先生那句“这样很好”。  它重要过所有的权势争夺,让他对未来余生,都充满了勇气。  -  十月时,秦国的粮仓已经凑够了攻齐的粮草。  但还没来及部署攻齐事宜,一封急件快马加鞭,只用半月就传到了秦王手中。  齐国大乱。第176章 人物  齐国的消息让秦王抽出了最近所有的与齐相关文书, 拉着阿江研讨。  就秦国探子们传回来的消息, 从十月初起, 齐国就进入了水深火热的大变阶段。  连秦王也没想到,只是对盐铁两物进行了打压,会在让齐国在如此短时间里出现大乱——按阿江的说法, 就是压死骆驼的稻草。  严江细翻了最近的所有情报,这才基本总搞清了齐国的乱局。  而这场乱局最关键的东西不是盐铁,盐铁价贱,最多是让齐国上下日子过得紧凑些,并不至于乱起,根本的原因,是持续蜂拥而来的五国难民太多了。  这难民潮的源头,居然还是秦王本人!  在秦国停下步伐修养生息的这半年时间里,无战可征的秦王政将他丰沛的精力尽数倾泄在了五国旧地之上,编户籍、做田亩、查旧贵、派官吏, 繁重的政务于这个千古一帝而言不仅不是负担,反尔是一种美好的生活状态。  加上韩非升任功曹与了解了各国的风土见闻, 他接受了韩非的奏请, 咸阳学宫的各国士子中挑选人才, 培训秦法后,便简要地下放成为秦吏, 而因为时间不够, 所以这些六国之人所以学秦法, 是精简过的——按后世的话来说, 侧重在杀人抢劫等刑法范围,普通的民法还是先按当地原来的套路来。  在这种天量的工作内容里,秦王却泰然自若,如同推土机一般把楚地的旧贵迁的迁,杀的杀,抄的抄,换上秦吏,甚至还有空一一翻开各郡县官吏们每月的工作汇报,然后指出其中的不足。  然后,他要求各国权贵都搬到咸阳来,甚至还专门设定了一个土地额度,超过这个额度的,一个都不能跑!  在秦王看来,这些都是不稳定因素,还是放眼皮下比较安心,但在对面看来,自己这一去,搞不好就是羊入虎口!  这种梳头一般筛查下,许多榜上有名的贵族们也放下侥幸,纷纷收拾车马钱财,向齐国奔逃而去。  于是,在严江离开齐国后的几个月里,六国迁民不但没少,反而增加的更加剧烈。  而这时,秦国的盐铁之政强行低价购入齐地盐铁,一时间,粮价暴涨。  亡国旧贵们本就是逃难而来,大多没甚钱财,加上人数不少,最后居然组成匪军,几番掠劫乡里,一时间,齐地庶民恨透了这些逃亡者,齐国田氏宗族们亦烦透这些亡国者。  而原本已经到齐国的流民们,经过开头的混乱之后,亡国旧贵们渐渐在齐国站稳脚跟,他们有是有钱有势,还有文化的上层人士,当然不满足于在齐国附庸沦落,其它的新来的旧贵聚敛在他们周围,为他们自身追求利益,于是群聚临淄,希望齐王出兵让他们复国。  在他们看来,齐王只要帮衬一下,他们就可以回到旧地,一呼百应,将秦人赶出家园,收复祖国,亡国之痛齐国也经历过,肯定愿意,再说了,你一个齐国,肯定是挡不住的。  但齐王建怎么改送羊入虎口,当即严词拒绝,后胜更是劝他们要么忍要么滚,别还拿自己当大爷。  亡国旧贵们如何甘心,魏国宗氏魏豹一怒之下,招集壮士,袭击了后胜这位坚定的主和派,如果不是后胜的护卫拼死抵抗,这位齐国丞相几乎横死街头。  后胜于是拖着病体,上书齐王,要驱逐这些骚扰庶民的亡国旧贵们,此议齐国上下也皆赞成。  齐王允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亡国旧贵组上联军,打着“复吕灭田”的口号,称要将窃取齐国的田氏掀下马来,重立姜太公的吕氏后人为齐国之主。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齐国宫廷的五千禁卫军队,居然让的两千不到的亡国士卒们打得抱头鼠窜——愿意跟随家主流亡的,是这些五国最后也最强的士卒,他等虽然在秦军面前是丧家之犬,但打起五十年未动一兵的齐国士卒们,那简直是碾压。  领军的赵国宗氏赵歇听说在战后都哭了,称“非吾弱矣,奈何秦强。”  齐王建哪见过这种局面,险些被生擒,躲在王宫密道里整整两天,才被齐都的三万戌卫的勤王军卒救出来。  亡国旧贵联军们劫掠大量粮草后,本欲据坚城而守,挟齐王而令齐国,但久未寻到齐王建,又遇到齐国大军,便携带流民青壮们退入与临淄一河而隔的安平城中,且带走了大量齐国贵族做为人质,包括王孙田安还有齐王嫔妃们。  剩下的六国旧贵们畏惧齐王牵连,纷纷逃匿乡间,散为群盗。  齐王惊恐万分,召集三万大军攻打安平,被赵歇抵住,齐王又命五都发兵,十万大军于围困安平这一处小城。  此举却直接让各地防守空虚,一时间,齐国上下群盗无数,买不起粮的庶民拿上棍棒,便吃起了大户。  因此,齐国一时烽烟四起,残乱不堪。各地乡里到处是私兵、群盗,更有宗氏贵族趁乱聚敛财富土地,甚至有楚国宗氏不知在哪找了一吕姓家氏,称他们是姜太公后代,立他为齐王,并且收拢了淮北的楚系氏族,颇有再立楚国之氏。  现在的齐国就处理群魔乱舞的阶段,硝烟四起。  就这时,郦食其这个鸡贼浓重登场了。  他居然说服齐王,请秦军派一万兵马入齐平乱。  ……  “这,这老头是怎么做到的啊!”严将看着齐王的国书,一时惊呆了,“他不知什么是引狼入室吗?”  狼人秦王看他一眼,将国书拿走,反复把玩,唇角微弯,道:“还能如何,想是劝齐王示敌以弱,借刀杀人而已。不论国书有无,寡人皆会兴兵罢了。”  郦食其想来能劝的,就是说如今这局面,秦军来了你也接不住,不如的请问来平乱,到以示对秦国臣服,死马当活马医,没准大王看你机灵,不削你了呢?  秦王如是一想,略有自得,觉得自己在哪里都是王者。  严江想笑他两句,便见内侍前来通传,说扶苏带着他严子的弟子前来求见。  咦,自己有弟子吗?  张苍已经忙疯了,不是他,那还有什么弟子呢?  严江一时困惑,于是抛弃秦王,带着花花就准备去见扶苏。  秦王略略皱眉,思考着难道阿江在自己白天睡眠时又惹了什么鬼?  于是他淡然起身:“许久未见扶苏,不如同去。”  -  扶苏一见严江先一步进门,便欣喜地迎上前去:“先生,今日我见——拜见父王!”  秦王大手一挥免礼,便打量地了扶苏身边的另外一位跟着伏地跪拜的少年,见那少年眉目清秀,身量细小,与扶苏相似年岁,甚是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  然后便听严江惊喜地道:“娥姁,你怎么来咸阳了?” 第139章 “说过多少次了,高度角带入公式,还有勾股计算……”严江感觉自己头要秃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东西李信就是学不会呢?  李信也很苦啊,严子这原理真的太深奥了,不但要懂算术,还要会画图,还要懂得算勾股,这简直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啊。  不合格的老师就这样与不合格的学生相互伤害,整整一个冬天都没能教会。  严江只能神情憔悴地飘回宫廷,幽灵般回到秦王身边。  秦王面带微笑,半点不见王者威严,他温柔体贴地放下奏书,上前握住阿江的爪子:“累了吧?”  严江感觉到了委屈:“这么简单的东西,他怎么就不会呢?我难道还要从加减乘除教起吗?”  “这世上本就是愚者众,贤者希,”秦王温柔地劝慰道,“阿江切莫着急才是。”  严江微微点头:“也对,世上聪慧如你者,千古难见,或许是我要求太高了。”  秦王一脸爱莫能助,只为他遗憾。  但是李小信学不会他就不能出去啊!  严江试探道:“阿政~”  秦王点头应他。  严江温柔在他耳边道:“既然他学不会,不如寻个聪慧的来教,反正向导也不一定硬要将军啊~你说对不对,阿政~”  他的声音缠绵甜美,勾住王的脖子,用一种暧昧的力度,给他捏肩揉颈。  秦王眸色微暗,却是淡然道:“此言有理,既然这李信如此不堪造就,待齐国事了,寡人便换蒙恬来学。”  严江手指顿住,纠结了数息,放开手,终是叹息道:“算了算了,我再教教他。”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秦王正要顺势揽过阿江温存一番,就见阿江平静地起身,到一边给李信准备考题去了,仿佛刚刚恩爱缠绵的不是他一样。  秦王沉默一瞬,拿起奏书,沉下心来专注国事。  且记着,待晚上再叫他认错求饶。第178章 统一  严江从来不是什么好心人, 他不会把压力独自来扛。  他一向信奉分享痛苦就能降低痛苦,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再挑选了一批军二代,一起来学习数学。  因为他已经发现了, 李信学不会定位,就是因为数字不好,他只会加减一百位之内的数字, 乘除都是在为难他。  这种情况里,给他讲公式定理,那可不一般的欺负人。  于是杨熊、王离、章邯、等世家子弟都被拉入了学习班,让题海淹没。  李信等人感觉到了何谓生不如死。  每天的日子除去把乘法表翻来不去背,就是去看严子做出的混天仪, 用来显示天星是怎么让人定位。  而就在这种相互伤害的日子里,齐国投降的消息传来了。  原本齐国在西方边境一处叫高唐的地方设防, 那里是攻入临淄最短的距离之处, 也是齐国的五都之一, 当然也是齐国重点防守之地,不但城高粮足,还有齐国慌忙征召的三十万大军。  蒙恬大军和齐国对持了一个月,发现这里简直称得上固若金汤,一直难以突破。  不过可惜的是, 蒙恬很快就展现了他的名将风采, 他留下数万人驻守高唐对面的灵丘, 然后领主力兵绕出一个大弯, 从北地沿海岸线边攻入齐国。  大军入齐,很快就包围了临淄。  按说这个计划是很危险的,临淄是战国雄城之首,城高粮早,秦军孤军深入,一但久攻不下,边境的齐军加防首都,要是一个不小心,就得让齐国包了饺子。  但秦王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他给了齐国一个选择,要么等着城破族诛,要么投降,可以得到一个五百里的地当食邑,还能保住社稷宗庙。  齐王建知晓后,去宗庙大哭一场,然后顺手牵羊,捧璧奉圭,以示任人宰割。  秦王收到消息时,还和严子讨论要怎么处理齐王。  按他的意思,当然是杀了为好,但严江觉得如此毁约总是不好,流放河南地好了,反正韩王也在那搞高原开发,让他们一家独大总是不好的,而且河南地多盐,齐王过去,也是干老本行。  只不过如今的宁夏那边是匈奴的势力范围,齐王过去,可得受点欺负。  秦王亦觉得有理,于是下令将齐王宗室迁入陇北之地,与韩侯作伴。  然后,便是真正的天下归一,秦王有喜悦之意再也压抑不住,准备命天下置酒,庆祝四海归一,并且祭祀天地,招开了秦朝的统一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因为头天晚上太累,睡到午间严子只赶了个尾巴,但还是有点失望——这朝会和以前秦国的大朝会也没什么差别,宫室老旧,有的只是人多了点,气势强了些。  他有些感慨,这时已经秦王十七年的年初,从秦王九年亲政,到十七年统一,才仅仅过了八年,比历史上快了整整十年。  严江看着朝堂上阿政意气风发的脸,心说这个天下多了十几年给你造,你也得小心着点才是。  下朝之后,严江亲自下厨,给秦王做了一桌夕食,虽然味道不一定比太厨令强,可秦王一吃,那笑意就自然地变得温柔体贴,整个人都散发着现充的气质,仿佛都要发出光芒。  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的便是如此了。  “阿江,”秦王知道消息第一时间就来找阿江饮酒作乐,眉宇间都是人生赢家恣意,他霸气道,“如今四海归一,天下一统,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毕,若称还称秦王,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後世。”  “王上这是要称帝了?”严江笑问。  秦王傲然道:“帝位如何能及寡人之功?”  帝是天子之称,但只秦昭王、齐王都称过帝,这种别人用过的东西,秦王就很不屑。  “这是自然,”严江随口敷衍,但又看阿政神色不悦,心中一紧,立刻拍马道,“王上功业之高,三皇五帝亦不及也……”  秦王凝视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严江只以硬着头皮夸下去:“当年周天子千里之地亦不能治,后来更是分治而亡,如今王上统辖之地,东起于齐盐之海,西至祁连之山,南及百越,北括阴山,东西四千里,南北五千里,百倍夏商周之地也,此功上古以来未有也,后世亦不能见,开盛世大统,千古一帝……”  秦王神情微醺,听着这李斯韩非还有众儒生都讲不出来的品评,整个人如临云端,飘飘欲仙。  他夸了半天,开始词穷,见秦王还认真听着,顿时不悦了:“差不多得了!李斯他们可都等着你庆祝呢。”  秦王这才微微眯了眼眸:“不错,天下已定,但还有大好河山未能入手矣,阿江觉得西征月氏如何?”  “此事先不提,倒是……”严江算服了他了:“请议帝号之事,大王还是与臣子商量吧。”  “何需与他等商议,”秦王悠然道:“阿江你素有成算,定能为寡人想一古今未有之帝号,如今李斯等上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请寡人称泰皇,你觉如何?”  “曾经被人用过的东西怎么配得上你呢?”严江可是看出答案的人,笑着坐到他身边,“当然得是新名新制新称才可。”  “还是阿江知我。”秦王大笑出声,心头暖意融融,几乎欲登仙而去,大手一揽,把恋人压在榻上。  他素来自制,从不白日宣,但今日,实是太开心了。  ……  大战之后,严子平静地穿好衣服,秦王也贤明地与阿江谈起今天的朝会上李斯韩非与众儒生吵成一团的场景,并解释道:“寡人欲去‘泰’留皇,与帝同称,自命‘皇帝’,自今起,寡人便为始皇帝,后代便二世三世,无穷世矣。”  “王上英明,诸臣不能及也。”严江随口夸出去,然后看着秦王沉静的眸光,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臣突然灵台清明,待得回头,便给你画上一副‘天下归一图’,为王上庆贺!”  秦皇终于满意点头:“还是阿江知朕!那请议帝号之事……”  你要不要这么装!  严江睨他一眼,点头道:“臣这便上书,请皇上称‘皇帝’。”  当然,还得把刚刚夸他的话全写在奏书上。  后世没准会当成肉麻情书啊……啧,感觉英明要离我远去。  -  次日,严江上书秦王请封皇帝,书文让韩非帮忙润色,而给韩非的报答是让齐王流放时周围的人再少一点,免得越过了韩侯之地去。  看到那夸耀之言时,韩非眼神充满怀疑,仿佛在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你”。  严江泰然自若,让自家男人开心,说点好话算什么,得要星星不给月亮才算合格。  秦王见奏书,大悦,让礼官当朝颂读,周围人都用奇异的眼光看向了极少上朝的严子,目光里充满了钦佩和嫉妒,觉得自己学不来。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秦王当朝让儒生设定礼仪,则日举行封帝大典,同时,他给严江加封正卿。  一时间,朝野大哗,正卿是什么?  是仅次于秦王的权臣,上一个秦国正卿还是三百五十年前的公子针,那时公子针辅佐幼主国政,秦国仿如有二君,公子针既主国政,亦主征战。自东周战国后,各国早就不设正卿了。  严江挑眉,抬头看秦王,示意你什么意思?  秦王淡然自若,表示此为文臣闲阶,不设权职,只做上卿之首,上朝居于众卿之首。  众臣皆大松一口气,只是闲职问题就不大,王上您绕这么大个弯子吓死偶们了。  李斯感觉背后湿透,看严子的神色便带了一分嫉恨,但很快又压下去。  此事落定后,又有丞相王绾出例,上书秦王:“王上,诸侯初定,燕、楚之地偏远,不置王侯,难以镇压,臣请王上分封诸公子为王,以镇天下。”  秦王冷眼扫视阶下:“诸卿何意?”  阶下顿时一片交头接耳。  严江平静地跪坐在上首,不至一言。  秦王看他,严江看回去,四目相对,一番交火后,秦王默默转开视线,看向下首。  李斯和韩非几乎同时出列,看了对方一眼后,也一番眼神交火,韩非吃了口吃的亏,被李斯抢先开口:“昔年周天子亦分封宗室功臣,然岁月日久,血缘淡薄,百年之后便视如仇敌,彼此征伐,天子渐渐势微,如今王上一统天下,焉能让旧事重演,当分置郡县,以财物赐公子功臣。”  韩非亦简洁明了地表示了同意李斯的要求,然后补充说:“六国之地,可置郡县,边远之境,鞭长莫及,可封王侯,行推恩之道。”  朝上吵成一团,秦王让明日再议然后退朝。  ……  “你如何看?”秦王一边改文一边问他。  “王令难下县,你是见过的,先分封偏远之地吧,”严江幽幽道,“中央设置郡县,其它开拓边疆。”  秦国要消化六国之地,就急不来,后世汉朝也是花了百年时间,才直正将六国之民融为汉族,反正你这一代,别想了。  秦王陷入沉思。  严江只提了一句,便将此事抛在脑后,全心全意加入为秦王绘画和给李信做教育的征途上。  公子高在绘画上当真天赋卓绝,严江最近超喜欢这个乖宝宝的。  自己的绘画之道就得靠他传下去了。  李信因此沉入更恐怖的水深火热之中。  严子带着画架每日前来,一边绘画一边看他们练题,还带着公子高学画,让他们连偷懒的时间都没有。  严江的画技很不错,几乎几天就画好了,但他不急着将上去,而是借着绘画教导之名,每天花一个时辰修修改改,然后就带着老虎到处溜达,免得被秦王抱怨不归家。 第141章 他一时心中暗笑,回头随口问他怎么想到派医官。  秦皇当然就回答是为了让阿江的放心。  严江于是便不再追问徐福的事,和秦皇说起了新宫殿的选址。  他选的是咸阳旁边的龙首原。  上次的骗了图纸的秦皇在睡了两晚外间书榻后,绝口不提全建之话,而是把图纸中最喜欢的套找出来,交给严江细画。  秦皇选宫殿图是大明宫,这座后世的繁华宫廷和阿房宫的遗址一样,都坐落于龙首原上,风格也秦喜用的高台建筑类似,面积抵得过四五个紫禁城。  秦皇在立朝大典后,整个咸阳的官吏暴增,各个官署人满为患,没办法,国土面积一大,行政人员必然增加。  所以秦皇准备在咸阳城外兴一座大宫廷,既要满足行政需求,也要满足面子需求。  严江这次把草图扩大,给画了很多局部图,后世大明宫早就焚毁,留下的复原图参差不齐,严江当然没那么多烦恼,怎么雄伟怎么好看怎么来——甚至出了一些游戏里的场景图。  当然,这些都是问过相里云,超过如今建筑水平的建筑,都被他修改过一次。  秦皇观图后,越看越满意,尤其是正殿充分利用地形,居高临下,威严壮观,视野辽阔,充满了强秦威严霸道的气势,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要征发多少民工来修筑大殿。  严江见他满意,心里也很满意,既然要修,那就一步到位,免得他把六国宫室都在咸阳城边修一圈,然后再连个什么通道后又想修个阿房宫。  秦皇拿着画卷,在厅堂里踱了数步,抬头道:“宣将作少府。”  将作少府相里云早就等着了,很快进来,和秦皇交待了需要征发多少民夫,以及花费多少钱财才能建筑这宫室,并且保证少府的资金足够,完全没有问题。  严江则在一边补充道:“这次不是大灾么,可以征些民夫过来修宫室,家里给些粮食做安家费,也免得生事。”  秦皇略一思索,淡然道:“这倒不必,燕赵之地甚远,来去皆耗费粮草,不如就地征用,修筑弛道。”  严江微微皱眉:“这是要同时修筑宫室与驰道?”  感觉到爱妻不悦,秦皇冰冷的目光立刻落到相里云身上。  相里云暗自叫苦,立刻道:“正卿不必担忧,少府富有六国之财,山川之利,且灭六国时刑徒众多,又无修城之险,正是当用之时,便是那些刑徒,亦愿早日服役归去。”  严江一想也是,秦国的服刑期是按工作日算的,比如服一月城旦劳役,却只修了半个月城墙就修完了,那对不起,你得去下个城市再修半个月,没有减免和四舍五入一说。灭六国时很多官吏、军官、战俘都成为秦皇的财产,早点干完对他们也有好处。  这个问题就这样揭过去。  秦皇又问起了工期:“成宫入室需几载?”  相里云恭敬道:“皇上放心,若无意外,一年之内,新宫便可修筑完毕。”  严江顿时惊了,这种四个紫禁城大小的宫殿怎么可能一年完成,顿时忧心道:“辨材需三年,还是不要太赶……”  古代的宫廷对材料要求非常严格,一般的木头都需要的放上几年,木材内部应力释放,更不用说砌石做台基都是需要很长时间,还有砖瓦的烧制……  相里云微微一笑,道:“正卿安心,楼台之筑多是先备于料,自己临江宫筑成后,大秦虽再无宫室,王上却每年命吾等将用料优先备着……”  严江猛然转头,就见秦皇神色淡然,但那眉宇间的得意之色却怎么都掩盖不住,仿佛在说,这点小事,不堪一提。  “既如此,我便方心了。”所有的担心全被按住,严江也找不出什么意见,只能点头。  相里云于是很有眼色地退下去了。  秦皇一派泰然自若,等着阿江来夸。  严江已经夸得词穷了,只能轻哼一声:“算你厉害。”  秦皇显然不对这种夸奖满意,坐在案前,悠然道:“朕欲巡视陇西,北地,顺河水而下,阿江而愿同往?”  已经去过的地方严江兴趣不大:“我带陛下去过了。”  “你何时带朕去过?”秦皇坐在他身边,勾起唇角,“阿江且莫厚此薄彼才是。”  严江终于反应过来如今的秦皇也被臣下们改称陛下了,一时脸色微红,笑着在桌案上撑起头:“陛下可还记得当年起名之时,我最给你初起的什么?”  当时将水里的陛下捞起,湿哒哒的鸟儿露出两条大长腿,非常狼狈,但还是很萌啊。  “长长,”秦皇幽幽道:“你若想在榻上叫叫,倒也无妨。”  严江顿时闭嘴。  “那便说定了,阿江陪我巡游北地。”秦皇愉悦地做下决定。  “阿政不怕我悄悄走了?”严江微微一笑,“陇西北地与草原相接……”  秦皇略有无奈地勾起唇角,叹息道:“谁让朕喜欢你呢,早去早回便是。”  “去出不重要,”严江略有忧愁道,“如今六国未安,你若远出,路上难免会给六国余孽可乘之机。”  “若不宣扬大秦威势,如何能令诸国心服?”  “心服靠的不威势,是安居乐业。”严江又见秦皇头铁,略无奈,“罢了,我与你同去。”  虽说张良已经从良,但搞不好别人也能弄个大铁锥呢。  -  秦国的执政能力素来极高,很快,燕赵之地的流民便被征召而来,修筑驰道。  第一条驰道是将洛阳、邯郸、常山、燕都连接起来,修到碣石山,长有八百多公里,而这种道路修筑时要将土烤熟,杀死草籽和草根,这样修出来的路,就不会再长杂草。  铺好熟土后,民夫们会用重石锤夯五十次以上,这样修出的道路,平整又精密,是皇帝出行的必备。  然后两边要种上大树,避免尘土飞扬。  暑热的天气里,民夫们辛苦地在道上忙碌,每日的工作都会换成粮食,让他们熬过今年这个无粮的秋天。  突然,一名民夫直直地倒在地上,旁边的工友们立刻将他扶到树下,唤着他的名字,伸手探他鼻息。  却发现他气息已无,一时惊叫起来。  就在这时,一辆路过的马车被围绕的民夫挡住,不得不停歇下来,一名仆从从车驾上跳下,询问是怎么回事,  民夫们惶恐地让开一条道路,说是有人暑热昏倒。  这时,便见车帘被撩开,一名仙风道骨的士人,缓缓从车驾上走下,上前观看了那昏倒民夫的情况,略一思索,从怀中拿出一枚丹药,放入那人口中,然后手掌竖于胸前,念念有词。  很快,只见那已经没气的民夫缓缓睁开眼睛,茫然道:“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工友们立刻争先恐后地告诉他:“粟夫,你刚刚都没气了,是这位贵人救了你!”  “死人能活,这是神仙中人吧?”他们看着士人的目光里充满崇拜。  却只见那士人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谢谢仙人相救!不知仙人大名,好让我将来报答……”那粟夫立刻跪地磕头。  却见那仙人长笑道:“神仙得者茅初成,驾龙上升入太清。时下玄洲戏赤城,继世而往在我盈,帝若学之腊嘉平。”  很快,赵国出现起死回生的消息传来。  有人说,这人是鬼谷子之徒茅蒙,那位已经升仙而去的仙人,偶尔回到人间游戏。  ……  消息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很快传到咸阳,严江在秦王案上看到这个消息,邯郸的郡守以一种祥瑞的口吻报道了这件事。  严江微微眯起眼睛,如果历史上也是这样的话……  齐燕等地的方士们,真的是费尽心机。  先是炒作神仙茅蒙。  然后编歌谣传唱。  再给秦王上书讲神话故事。  接着一环一环,要钱要物,然后卷款潜逃——和如今骗老年人的套路一模一样。  他的阿政大约是——历史上第一个保健品受害者?  “帝若学之腊嘉平……”严江看到收到的消息,转头看向秦皇,微微挑眉,“你可要学?”  腊嘉平就是腊月,意思就是皇帝想学得早一点,过时不候——这群不死心的妖魔鬼怪,是明晃晃地想吊他男人啊。  送命题在前,秦皇丝毫不慌,反而气定神闲地道:“朕此身许卿一人尔,岂会舍近求远?阿江大可不必担忧。”第181章 阴影  徐福被赶走后, 新任的太医令是夏无且的徒弟,看起来忠厚老实,不擅言词,长得更是黑不溜丢,宛如从煤炭里爬出来的,看着更像农夫,半点不仙风道骨。  秦王则兴致勃勃地准备起了出门的事宜。  他这次的方向是陇西, 也就是秦国崛起之地,西方边境, 然后从河南地绕回关中。  行程预计半年, 各地的奏书都要驿站专送, 而且这次他嫌弃逆水行船慢,准备用车马。  严江劝他不要:“陇西道路你是见过的, 坐车马能把你屁.股颠成四瓣。”  “那便同骑行而去,”秦王半点不担心,“阿江你都可以从西方归来,朕不过西去千里,何足道哉!”  “那行吧, 你多按几个板弹簧。”严江也不多劝,阿政就得吃点教训。  秦王自淡然一笑, 他的东西, 素来都是天下第一。  没人敢有一点大意。  于是在准备工作做了一个月后,秦王的车驾便浩浩荡荡地上路了,这车不但有贵比黄金的胶胎, 还装了最好的弹簧,以六匹健马驾之。  但秦王还是低估了这时代土路的颠簸程度,陇西之地,是黄土高原,地势千沟万壑,这样的路上,就算御者车技再好,也无可奈何,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旅游体验极差。  秦王初还想在车上修改奏书,但才看数息,就头晕目眩,险些吐了出来,严江带他出去骑了好一会马才缓过来。  但他又是个不工作就坐立不安的性子,于是只能晚上改奏书,白天在车里睡觉换号,让鸟儿跟着严江来去——但是这样,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他素来固执,调整了白与夜的作息,只睡早上与上半夜,下午就要严江陪着天南地北地的畅游山川。  严江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喜欢上了爬山,在天上飞里不爽吗?  光这样就算了,秦王还喜欢逛名山大川,这可苦了随行的军卒们,不但在边境上担惊受怕,还在遇山开路,遇沟搭桥,他祭奠了雍都的宗庙,又直奔陇西,从秦长城所在的陇西郡一路奔向了六盘山,到底运动不够,中间歇息了一晚上,才继续往上爬。  严江一路陪他走到回中宫,就准备向北方溜达了。  秦王则蠢蠢欲动,但到底还是有点克制力,没说和他一起去逛草原事情,只是叹息着光阴如箭,岁月如梭,还有迟早要将王旗插到草原王庭之上。  严江听着想笑,和他玩了许久,这才离开,离开时,看着远方俊美伟岸的男人,一时间竟然非常地不舍得。  他让人给李信递个口信,准备和他一起去。  他骑着马在路口等了许久,才见带着干粮与水的两骑从秦王的车队中奔出,除了李小信外,还有另外一名俊朗阳刚的青年,他眉目端正,将文武之间的气质糅合的极为完美,李信本来狂放不羁的气质被这青年一衬,立刻就显出几分年轻中二来。 第143章 “到底是不死心。”李信也想通其中关键,“他们不想归复。”  都不用勾结,这些六国大户们对秦国严苛的律法很难习惯,走私武器时都会自然而然的相互照应,这是对新生的秦帝国天然敌意造成的,没有办法解决,只能靠时间去磨灭。  陛下就很不悦,让阿江不要掺合这件事情,他要亲自让人去彻查,办成大案要,然后警示燕赵之人。  严江一时无语,在不按物价卖东西都要被砍脚的秦国,走私铁器这事,足够阿政连座一个团的,他立刻悄声表示不必如此,我帮你查。  蒙恬看着正卿与鸟儿叽叽咕咕,不做正事,一时困惑,正想上前询问,便被李信拉住,说这是在与仙鸟交流,你不要打扰。  但严江并没有说服陛下,毕竟这是真的大罪,他也没有立场要求秦王不追究,只能遗憾地让不要牵连太过。  陛下这才勉强同意了。  蒙恬见一人一鸟终于聊完,上前询问正卿接下来应如何?  严江看着那套着马匹的粮车,马儿们都站着睡觉,微笑道:“将军可知火牛阵否?”  蒙毅微微一笑,正要点头,李信已经一把拉起严子:“我懂我懂,让我来可否?”  陛下看了一眼李信的手,又看了一眼严江。  严江自觉地甩开李信双手,淡定道:“一起去就是。”  这些武器是不能流入匈奴的,每多一把武器,可能就是边军会丢掉的性命。  蒙恬亦然赞同,甚至主动看起风向,找到合适的位置,就拿出火石,准备点火。  严江看他反复敲打火石,微微一笑,在他收集的枯草上用镁棒用力一敲,火苗骤然串起,在两人眼里,就是严子用手打个响指,便有火苗串了出来。  一时间,看他的目光就充满惊叹。  猫头赢在严江肩膀上有些感慨,想起每一次看到镁棒点火的自己,就和这两傻子一样,跟看神仙似的。  默契是之中,火苗蔓延,如今已经冬日,草木枯黄,很容易就点着,顺风扑向正在沉睡马匹们。  很快,烟火滚滚,惊醒了沉睡的的车队,他们想要逃跑,却发现风向南吹,如果不想被烧死,那就只有向河水中躲避一途。  在混乱之中,骡马也纷纷逃亡,向大河之水中狂奔而去。  但的天色如墨,情势又无比混乱,骡马们在水里扑腾几下,就被河水卷走,不见踪迹。  而混乱之中,严江三人从容退去。  ……  做了一点小事,严江回到他们借来的帐篷里,让他们休息。  他则跑到帐篷外,戳着鸟儿羽毛,问还有什么事情。  陛下少见地有点害羞,问他多久回咸阳,他想到一件礼物,想送给阿江。  严江随口说了个不确定,陛下却不以为意,反而劝阿江可以多走走多玩玩,不用急着回来,礼物还没做好。  “……”  严江沉默了一瞬,突然捏住了鸟蓬松的脖子:“说,你又想搞什么东西?”  陛下遭遇严刑逼供,却不敢宁死不屈,只能委屈地的表示,朕就是觉得这天下兵器皆为乱源,与其废力管控,不如收天下之兵聚敛咸阳,做你我二人之金人,以宣天下、壮国威。如此大礼,阿江可有感动?第183章 旧招  此话一出, 严江不但超敢动,甚至还想打人。  但可以却无必要,这鸟又不能打重了,打人又太远,一时间他居然有些左右为难。  这阿政真是一个看不住就想搞大事!  严江甚至都有些难过了。  战国时候是什么治炼水准啊,这些武器可是好多年才弄出来的,人家打这么多兵器容易吗?  再说了, 要把全天下的兵器融了要废多少木碳,你刚刚当上皇帝就那么飘了么?  然而, 纵然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 严江忍了又忍, 终于忍住了摇晃猫头鹰的欲望,而是和颜悦色地道:“虽然感动, 但我却觉得此计不佳。”  陛下瞬间就不悦了,问哪里不佳?  “铁器昂贵,庶民可求而不可得。你若将这金人至于宫前,庶民得见,少不得心生怨怼, 再者,金人易锈, 风吹雨淋, 要不了多少年,便会腐朽坍塌,到是岂非不祥?”严江摇摇头, 淡然道,“如今六国初定,民心不安,陛下不如收六国之兵,铸为农具,廉价卖于庶民,以收天下民心。”  为什么说材料是文明的象征呢,就是因为青铜让走出蒙昧,铁器让人类文明进了一大步,这两样东西极大提高了农耕文明的生产力和开垦荒地的能力,青铜时代时,夏商周只能捏河边的松软土地,而当铁器出现时,农耕地区才开始向其它不好惹的地方扩展。  陛下拿着翅膀托着头,不得不承认阿江说的有道理,但想到心目中的大手办,就很可惜。  “犁、耙、镰,皆为农人所需,能安民心,柴刀更是生活必备,”严江给他说着好处,见它认真思考后,点头同意,更觉得的作出一副忍痛割爱的爱鸟甚是可爱,“若真想建奇观,待我回家,给你建一座便是。”  陛下歪着头,问是什么奇观。  严江本是敷衍哄骗,但在猫头鹰的卡姿兰大眼睛下飞快溃败道:“可以开山凿石,立于渭水河岸,供人瞻仰,岂不好过铜铁百年之用?”  陛下闻言瞬间精神抖擞,觉得阿江此计戳到他心中痒处,表示这事他他支持,至于金人之事,也按你说的办。  严江先是懊恼,但随即又安慰自己,山壁开凿工程量就小得多了,而且可以用各种理由让阿政“暂时”停建,金人也不过五丈,也就十来米高,这种高度的石人像一两个月就打好了,不是什么问题,还可以免于给国家带来重大经济损失,能行。  两人一起在河水边看星观月,聊起了天下之事,陛下说因为去陇西旅游路况造成的不适,让他已经决定治驰道了,他要用大道将南北东西的大城都连接起来,路要有五十步宽,供他以后巡视治下,让天下人知道大秦威势。  严江当然知道驰道是个好东西,可是阿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急,不懂循序渐进,更不知道体恤民力,一时间有千言想劝,最后却只是把鸟抱在怀里,躺在草地之上,静静听着大河奔涌。  夜风吹过,陛下听着阿江的心跳,细心地阿江解释:如今天疆域太广,自边地传来消息甚耗时间,不治不行,这是治国关键。  严江低声道:“你知我担心人的从不是这。”  陛下倒是很淡定:不是就二世而亡么,我会注意的,这次只征发了二下万民夫,还不如攻楚的人多,你不必担心。  严江伸手抚摸着鸟毛,笑了笑:“大王,你看这大河涛涛,奔流不息,天地渺渺,人生短暂,有很多世界,需要一代数代去努力,一个人,做不完。”  陛下看着转头一百八十度,看向那涛涛大河,思索一下,表示阿江你说得有理,如今天已近冬日,大河的治水之事,也该是提出了。  看同一样东西的想法能有多么不同,严江是瞬间体会到了,于是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同是看河,我观天地,你观庶民,阿政还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啊。”  陛下轻哼一声,表示他为这样头痛好久,你都不知,自三百年前河水第一次决堤后,便每代都有大灾,赵魏齐三国皆喜修筑堤坝,把洪水赶至它国之中,如今他一统天下,这些堤坝都要拆于重修,其耗费之巨,一点不比驰道小呢。  严江笑意一敛,抱着鸟儿就大亲一口:“阿政真是世间最英明的帝王。”  陛下就很美:那是自然。  于是一人一鸟在河边亲亲我我,又聊了一会最近秋收的事情,至月上中天,严江放陛下自己去玩,他则回帐中安歇。  按下的时间,严江带着两个同伴,从西至东,将整个草原犁了一次,在北边走访了浑窳、屈射、丁零、鬲昆、薪犁十数个小部族,又向东去挹娄,几乎走完整个内外蒙古。  但花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因为这地方太过地广人稀,绝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在马上,这半年的时间,让李信与蒙恬这两人一口流利的匈奴话,更明白每个部族的固定的草场和冲突区域,各河水的流向与游牧的迁徒方向。  光是地图严江就画了五卷,还记录了这些小部族的部分历史与风土人情,以供后人研究,就很满足。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看他越走越远,猫头赢的脾气越来越差,严江本来还准备去朝鲜半岛溜达一圈,看看能不能在朝鲜半岛的沧海君那里找个大力士回来,坐船去东瀛看看如今的岛国是什么情况。  但这话一出,猫头赢直接闹了!  它最后更是闹着威胁说你要去就去吧,等你一出海,朕就要把那华山的大断崖都刻成你我的样子。  这可把严江吓到了,他知道这人是说得出做得到,于是立刻改变了旅游计划,保证立刻马上现在就回家。  陛下这才做罢。  于是严江便从燕地归秦,发现秦王真的行动力超快,这才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将收缴的六国兵器铸成农具,发卖诸国庶民,而且都是要按户籍来算,有户籍登记的,允许按低于市场价的两折买农具,如果没人户籍,那便要按市价的原价买卖。  他不由得为秦王鼓掌,一大箩筐的好听话灌进去——这位老大做事从来就是做一步走三步,不放过任何微小机会,有这个规定,庶民会既不敢多买,也不想少买。  毕竟多报人数户籍,那可是要服劳役与交税的,若是少报或者不报,被查出来在秦律是重罪,也会少了这一次购买便宜农具的机会——李信出门在外这半年,已经明白一件农具对庶民有多重要了,说是关乎生死也不为过,按原价买一件基本是要存个三五年的银钱才能够。  这个时代的庶民们,还在青黄不接中挣扎,能吃饱的,都已经算小康之家,更不要说余粮了。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有人中饱私囊,提价转卖,但大体还是在控制之中,虽有不法之事,却只是少量,同时也相当于做了一次户籍的大清查,当然也得到庶民们普遍的感激。  秦法的严苛这便体现出来优越性,秦王在命边将严查武器走私后,抓到数个贩卖六国武器入草原的大商人,他们遍布赵、燕齐楚四国,这次大案牵连人数达到近一万,主犯皆被族诛,其它人则被拖去修驰道。  这场大案有效地威慑了六国余孽,一时间,连秦法在各地的推行都顺畅了许多。  这种恩威并重的治国之道引起了秦王的思考,开始和阿江讨论这种恩该不该多施。  阿江觉得就是要多施恩于民,这才能得到大家爱戴,光是威胁治不了天下,你是秦王又不是匪徒。  秦王则觉得不能太多,因为施恩多了便不珍贵了,若是重威而寡恩,施恩时便更能感觉到他的仁德。  这声讨论还把李信和蒙恬牵连了进去,蒙恬支持觉得恩应大于威,李信觉得威重于恩好,李信当然没有秦王那么敏锐的才思和治国经验,于是在辩论中被蒙恬几乎按在地上摩擦。  在这种快活的气氛中,他们在秦王十八年的夏天回到了咸阳。  路过咸阳东边的龙首原时,严江看到了一座即将竣工的巨大宫殿群,在夕阳之下,巍峨雄壮,熠熠生辉,宛然仙境。  无数民夫工匠还在其上忙碌,在支架上或上漆、或画栋,远远望去,蚂蚁搬家一般。  而居高临下,看远方的咸阳,更是比之先前大了一圈,一时心中大慰,纵马回家。  只是才一入城,严江便觉得不对。  咸阳城中,竟然随处可见方士打扮的士人——有人甚至专门开馆,为人占卜谶纬,说是非常灵验,得到过秦王的夸赞。  严江甚至还未入宫,便被一名三十业岁的年轻方士拦住。  “燕人卢生,见过正卿。”来者面容俊雅出尘,眉目湛然,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随时会跌足而起,乘风而去。  “何事?”严江微微挑眉。  “无事,只是仰慕正卿已久,欲求一见。”卢生言语恭敬,姿态洒脱,半点不为富贵权势折腰的模样。  严江轻笑一声:“正好,我途经燕地,也听过方士卢生大名,既如此,相请不如偶遇,你我秉烛夜谈,以术相交,如何?”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本来做好被拒准备的卢生一时有些惊讶,但却立刻的打蛇随棍上:“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严江微微一笑,在李信耳边道:“你和蒙恬自去见陛下,就说我今晚有事,明天再去找他。”第184章 方术  秦皇听到李信传话时,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蒙恬李信在秦皇的威严下瑟瑟发抖,前者更是体会到了弟弟蒙毅当年那位职位有多难过,低声道:“那卢生在燕地甚有名气,正卿亦是求仙之人,自然想要一试高低,想来很快便会回宫,还请陛下息怒。”  但陛下并不想息怒地样子, 冷声斥退了两将,几乎把手中的朱笔折成两段。 第145章 别了吧,他早忘记不清了。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严江的意思是,将他们收入咸阳学宫,把各种“修仙”定理总结汇聚,归类编写,成为科学的基础。  于是分歧自然发生了。  “卢生等人,朕素来敬之,其人胆敢侮君,岂能轻饶?”秦皇就很不悦,坚决要坑杀掉,不仅如此,他还冷漠地表示,“如今诸生皆在咸阳,朕要严查其事,以警国人!”  这是要大规模牵连啊。  严江吹着枕头风,悠悠道:“阿政你最近很飘啊,这些都是六国名士,你捞一把自是爽了,然必似六国旧贵不安,引人心动荡,得不偿失啊。”  秦皇略抬起下巴,神情淡然:“朕既能安天下六国,又岂会惧庶民动荡?”  严江轻咬着他耳廓,柔声道:“我家阿政千古一帝,自不惧些许非议,只是周平王东迁至今四百载有余,天下诸国动荡,如今阿政你平天下安宁,千头万绪,何必多找麻烦。”  酥麻的气息从耳尖蔓延,秦皇心神略有不宁,幽幽道:“此事若不严惩,方士们必然还会哄骗权贵,如此一来,后患更重。”  秦皇受法家思想影响甚重,行事当然也都照这些准则来。  严江微微皱眉,思索片刻,才缓缓道:“此等方士,胆敢欺君,若一杀了之,未免太便宜尔等,不如发配修筑宫室陵墓,一世劳苦,无大功不得脱罪。”  秦皇何等敏锐,一眼就看穿他以退为进的用心,再看对方眸光温柔,神态之中尽是笑意,并不为自己的想法做为掩饰模样,便心中一暖。  “既如此,便依你。”毕竟是小事,既然能让阿江满意,秦皇便不做坚持,只是在榻上支着头,凝视着自家正卿,悠然道,“日前,有儒生上书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朕欲东游诸郡,阿江意欲何为?”  严江眉头微微皱起:“阿政你不是去岁才去了陇西诸郡么?”  帝王东游不是说说而已,说扰民都是轻的,其劳民伤财不输大建宫室,建奇观至少有个东西在,如今旅游那真的自打罪受啊。  但这话秦皇便不爱听了,伸手一勾,不悦道:“以朕之功业,岂能不封禅天地?”  说着,将准备好的奏书抽出,递给严江。  严江于是翻看了这齐地儒生们的高见。  这书的写得花团锦簇,内容却很简单,这上书者非常懂秦皇喜好啊,他就说封是祭天,禅是祭地,把舜和禹两位扯出来当例子,说这两位当年都是巡查山川,祭祀天地,然后巡视四方,所以请秦皇也祭祀天地,巡视治下四方。而他们觉得,如今天下泰山最高,所以去泰山祭祀,离上天最近,最能受于天命也,您这是做下了重整乾坤的伟大功业,不去报告一下太说不过去了,人生都不完美了。  严江看了一眼署名,果然是淳于越那老头。  “别的就不说了,阿政你又不是没上过天,”严江温柔道,“泰山是不是最高,你心里没点数么?”  秦皇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思索片刻,才缓缓道:“去不周山祭天,也未尝不可……只是须得兴兵灭月氏与西域诸国,方可行也。”  灭个月氏国,一年足够了,至于西域楼兰那些小国——非是秦王轻敌,那依托绿洲生存,最大不过万户的小国,只要粮草足够,绝非秦军一合之敌。  若是占了,一两年去也可以。  他甚至开始略美滋滋地盘算,如果灭月氏应该出兵多少,按阿江一路回来记录的见闻,月氏户数不过三万,河西走廊地势狭长,有控弦之士四万余人,若是自陇西而出,可起兵马三十万,直捣王庭,能将大秦之土开拓两千里之遥。  若能占据河西,则对匈奴有包抄之势,到时可再东南两路发兵,取下匈奴之患……  思及此,他坐起身看着榻后绣着山海图的屏风,拖起疲惫的阿江,一番指点江山,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然后略一抬首,等着阿江夸自己英明。  严江闻言,被噎得几乎窒息,后悔死当年路过帕米尔高原时给陛下说这就是不周山你一外国鸟能飞过这里是赚到了这事,半晌,他才柔声道:“陛下,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不周者,不全也,封天之事,岂可去不全之地?”  秦王觉得有到道理,便言道:“此言甚是,那便改名不周为周山!”  他身为大秦之主,改个古地名于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完蛋了,这要怎么搞?  严江几乎要绝望了,勉强劝说道:“月氏有控弦之士数万,大秦铁骑虽强,但多北上防守九原云中,岂能轻易动之,不如我与你先去泰山封禅,再做计较。”  打草原和打中原是两回事,阿政清醒一点!  “如此亦要,然西域之事,需准备着。”秦王一眼看穿了阿江的担忧,虽然被拒,却又略自得,他家阿江总是要忧心他治政太苛,虑他民心不得——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严江皱眉正想反驳,却被秦王在唇上轻轻一按,止住他的劝慰,便听后者淡然道:“久战伤民,非吾不知,然大秦军制已有百年,改之变之,亦需时日。”  秦国的军功制度在运行时能掩盖很多问题,比如无尽的征发徭役、比如重税、比如禁商、比如仆奴不足……可一但停下来,各种问题便接蹱而至,如今的秦国老兵,需要秦王兑换他们在征伐六国时立下的军功。  但开垦土地并不是直接挖田便可,将土地种熟、牛羊农具,可都不是不是靠权力可以凭空变出来,这些都需要时日。  很多大功之臣,徒有大量土地,却无足够奴仆耕作;又有许多只得一倾地的低爵之士,还得排队等着新土地开垦。  他已命关中刑徒开垦渭南之地,而原本用做金人的天下锋镝,都已经被少府溶铸成农具,而剩下的一未能下发的奖励,还需要更多的征伐来消耗,好在,如今的秦国内库充盈,经得起征伐。  这些,只要他表态了,阿江都会明白,不需要多做解释。  果然,严江只是略一思索,便想通其中关窍,悠悠一叹之后,询问秦王:“南方地广人稀,王上不如以封地换田亩,存楚之制?”  楚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面积,因为楚国当年靠的就是分封子孙去边远之地,让他们自己得土地,为什么过不去百越?  因为的那里丘陵太多,山多林密,不适合耕作,农耕文明的触手伸不过去,这和后来数千年,中原的文明无法拓展到草原是一个原因,而后来能将势力伸到百越,除了南越赵陀的精心治理,更重要的是梯田在南方被大面积推广了。  只要能种地,农耕文明就是那里的主人——只有耕种才能养活最多的人口,而人口的密集诞生的交流,是孕育文明的关键。  “如此,岂非又是楚国之途?”秦王不允。  “无主之地,你不占据,便有他人据之,”严江微笑道,“先论有无,再论优劣不迟。”  楚国怎么了,你别小看楚国,汉虽承秦制,但后来的治理与文化,都是被齐楚的文化占据了,秦国在这方面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阿江的提醒很有启发,秦王本就是雄才大略之人,略一思索就想通其中原由,南方的情形阿江带他走过,派人开垦的南方,其中牵扯之大,绝非一年半载能成。  这其中优劣,需得好好思考。  “阿政,苦寒之地,得之无用,不必急于一时。”越说越远,看秦王跃跃欲试的心动模样,严江后悔了三秒钟,心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你去玩长生术呢,“不若先巡视天下,祭祀天地,以慑庶民。”  秦皇唇角微弯,气定神闲地道:“那阿江与我同祭山川?”  严江正要反驳我又不是你后妃,怎么与你同——便见秦皇略带戏谑的眸光,仿佛就在等他反对。  四目相对数息,严江垂首道:“如此盛事,我岂可错过。”  唉,有什么办法呢,一起走就是,大家都是闲不住的,约就约嘛。  一箭双雕,秦王笑意不减,执子之手,将恋人一把揽入怀中,笑道:“阿江,如今天下安定,你我一起走遍长江大河可好?”第186章 称臣(送番外)  恋人目光灼然, 宛如汇聚星辰万千,严江坚持了数息,自是没挡住,微红着脸点头应了。  秦王甚是满意,一时情动,给阿江说起了昔年幼时,他质于赵国, 因着秦军围攻邯郸数年,人生最初几年, 他都被困于方寸之屋中, 只能见一方天空, 那时起,便有了游览天下之愿。  严江也说起自己小时喜欢周游世界, 走失了不止一次,能被父母及时找回来也算运气好,否则必然见不到王上你了。  两人又聊起了东归一路上的风景,说起了乌孙王、月氏等西域诸国,然后秦王看阿江乏了, 就准备换了号,去看奏书。  严江看着它勤奋的姿态, 支着头小声道问:“阿政, 你如此行事,大有不妥啊。”  陛下闻言转头一百八十度看他。  “人力有时而穷,你如此殚精竭虑, ”严江悠悠道,“冷落家室,又不教子孙,若哪日有个万一,这大秦当如何是好?”  陛下有些不悦,上秦王大号,修长略带薄茧的指尖抚上爱妻脸颊,轻哼道:“这世上,也就你敢对吾言及生死。”  “生死枯荣,四季变化,天之道也,神莫能改。”严江当然不惧,反而勾了勾他手指,“有何不可说,你我相伴多年,当知若强身壮体,莫说大江大河,便是南方也过不去。”  秦王微微勾唇,俊美霸道的面容上带了几分魅惑,凑近的面孔几乎让严江感觉到他的面上的温度:“莫非~阿江嫌吾不壮?”  “和你说正事呢……”严江声音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  ……  大战一场后,秦王继续换号看书,严江凝视着它的背影,终是微微摇头。  这天下权柄,是阿政分毫不愿交出,他的劝诫也就至此为止了。  他们俩都懂得对方底线,严江不会强劝他放手权柄就如阿政不会劝他安稳别浪一样。  不过无碍,他们的时间都很长。  当年华老去,总会有一人看不动奏书,一人跑不动山岭。  现实是优秀的教育家。  再头铁的人,也别想永不服输。  正月初一,咸阳每月一次的易市又开始了。  和前两年不同,咸阳河岸小小的码头如今已经变成了十里长街道,被分出几个大区,农贸的一区,丝织的一处,车马牛羊各行其道,一次摆错会受到训诫,第二次,那就得没收货物了。  如今每月一次的“易集”已经以燎原之势在秦国各地推广开来,而咸阳的易市,则是天下间最大的易市,南北各地的客商云集于此,每次都能定下数量恐怖的大宗交易,秦国的商税也因此节节攀升,货物之齐全,将昔日的大梁、临淄都甩到身后,并且还在暴涨之中。  在这里,可以看到塞外的牛羊、韩地的铁具、楚地的织品、魏地的漆器、齐地的鱼干、关中的谷物、少府的小车、绢纸……  乌氏倮卷了卷身上的羊皮裘,做为一名从草原牧民发展成牛马巨头的商贸,他的发家可以说是依靠着秦王朝,这些年来,他有近半的时间都在咸阳。  他走在牛马市里,这里少有卖健牛的,大多是卖的小牛小马,他翻看了牙齿皮毛,检查了牲口四蹄,果断判定了中原人还是远不如他们塞外人更能照顾牛马,看这牛身上沾染的污秽,这种小牛很易染病,在草原上,牛粪是很好的燃料,绝不会让他们沾在牛身上。  而且他们的塞外牛价格更廉。  不过比起去年,这易市卖的牛犊却是多了一倍有余啊。  乌氏倮让手下看好牛马,又去了旁处的农市,他没有看满地的自种粮,而是去了茶市,观看南方有没有什么新茶。  如今的草原,茶已经是不输于盐的大宗物资,每年能买到的新茶都会是草原贵族炫富的资本,相比之下,粮食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那是个穿着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闽越人,他二十五六的模样,衣着单薄,裹在一张散发着异味的毛皮里,一大堆带着枝干的茶叶,在正月的寒风里瑟瑟发抖,而看他茶叶的人,几乎一个也没有。  乌氏倮蹲在他面前,一点也没有富豪的架子,反而是小心地捻了捻这只是杀过青的简陋茶叶,捻起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品了品。  一股几乎让人天灵通彻的苦味直上脑门,他神情不变,在对方小心翼翼的目光里放下那带枝的茶叶慢条斯理地擦了手,淡然道:“你是哪里人?”  那闽越人看着对方不凡的打扮,用极不熟练的语言道:“在下无诸,闽中东治人。”  “这茶是东治所产?”乌氏倮略嫌弃地看着他,“也太苦了些。”  无诸自然在矮了三分,愁眉苦脸道:“吾部不远处的江陵潘邑倒有好茶,奈何闽中此苦茶最多,商贸不收,吾千里而来,便是想寻一些喜苦味之茶者。”  自从秦国刮起茶叶之风后,他们这些诸越便是多了一条救命之草,平时所需的陶器、布料、铁具,皆可由茶换来,甚至有时还能换到治水蛊的救命良药,然而南方虽产茶,但就他们闽中茶最为苦涩,茶商不收,只能看着骆越、扬越等部族大赚特赚。  后来听说咸阳易市繁华,什么都能找到卖家,他这次过来,可以说是全族的希望寄托。  乌氏倮淡然道:“那这茶做价几何?你有几船?”  无诸小心地试探道:“有十船,一茶十粟,如何?”  就是一份茶十分等重的粟米。  乌氏倮冷漠地起身,居高临下地表示:“贵矣。”  无诸叹气地低头,也不争论,佛系地继续摆摊,这种讲价方式让乌氏倮微微皱眉,冷淡道:“一茶十麦,如何?” 第147章 我的爱 看过 四星:特效说花了七亿我是相信的,和实景真心没区别,剧情嘛……呵呵。  天之道 看过 一星:这tm是什么鬼,老子看到始皇陵里的外星飞船时下巴都裂了,这精神损失谁来陪?  素素爱我 看过 五星: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外星严子也是很符合历史猜测的,服装真心还原,还有古代战争场面,只是素心人啊,相里顾那沙雕的人情还完了吧, 咱能不再拍他的电影了么?  素粉粉 看过 二星:我是十年老粉了,但这次真的没办法昧着良心打高分,两分是我的底线了。  严黑 看过 一星:我一严黑都同情严子了,为什么他会变成一个不死的触手怪,还有老子最爱的花花,披着虎皮的机器狗是个什么东西?某电你们都不管的吗?谁tm写的剧本,老子要怒撕啊!  > 更多短评1235485条  骊山神影的影评……  天若紫 2011-09-30 21:12:02  当电影的要求的智商和我们本身智力出现断层时,我们应该怎么做?  先放票根(图片.jpg)  我早上看的午夜场,但现在都没有睡,直到刚刚才整理好自己破碎的心情,改编电影何其多,但这次的制作们真的展示了最大的诚意,无论特效、演技、音乐都是美到了极至,但我无法理解的是,在这么多佐料的配合下,为什么要选一团烂泥做主食材?严子是一个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人物,他的中外头衔多到要念上三分钟,并且还在增加中,这样的一位人物做为关底boss,为什么不能刻画的再关键一些,比如秦(展开)  顶48996 踩12 回应689  > 更多影评1854条  -----  ---  --  -展开  这部电影太过让我失望了。  它甚至没有深入展开挖掘严子这个人!  严雨和商雷两人同时进入地库。在外有追兵内有机关的情况下,他们一路过关斩将,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我不能接受的是,当剧情在第30分钟的时候。嗯,秦始皇兵马俑都是机器人,我明白这是为了过审的妥协。当时这也太挑战我的三观。而当时严雨的矿泉水直接导致了机器人短路,我不知道外星科技是什么样的科技,但我知道就算是现在的机器人,一盆水也不至于短路。  跳过兵马俑这个话题,下一关是秦始皇的水银山河,但水银山河之中水银特效非常好,在失重情况宛如无数宇宙星辰。  这样的,这样美好灿若星空的场景,为什么导演会做到将他将这种场景用来、用来作为一幕回忆特效,秦皇和严子在水银之中定情一起徜徉在水银星河中,这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好水银这事儿我们挑过,看到最后一关主角推开棺木boss严子从秦始皇的陵墓中走出,秦始皇则化为枯骨?  让我非常失望。如果这些都算还可以接受之后严子的诡异章鱼形态苏醒则冲破了我认知的底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什么我要来这看电影?为什么看了这部电影之后我还能写出这样的影评?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三观。而除了这些最让我无法忍受的事情来了。秦始皇原来不是秦始皇,只是他子创造了一个傀儡,然后秦始皇出来。你主角大战300回合。最后旁边的花花更是直接剥去虎皮,露出机械狗的外形。仿佛一只变形金刚,对,这是机械狗还会变形,而严子的触手直接伸入机械狗中,在三秒钟的时间内,他就变成了一只高达。我无法形容当时的震惊心情,只知道这个世界已经让我迷醉。  这部恐怖电影剧情一点不恐怖,但是能拍出这样的电影,这个世界真的太恐怖了!  -  -  花花的自白  我叫花花,是一只里海虎。  相比我那些生活在野外,衣食无着的兄弟父母们,我的生活仿佛在蜜里长大的一般。  我的主人是一位人类高层,他让我每天都有饱饱的羊奶喝,还有鲜美的羊肉吃。  在这样的喂养下,我很快就是一只健壮的大老虎了。  我喜欢和主人玩123木头人,每当主人回头,我就蹲着一动不动,等转过头,又蹑手蹑脚地靠过去,直到扑在主人肩膀上,再用力蹭主人,留下自己的味道,然后会扑倒他,然后就着扑倒的姿势压一会儿,再起来。  其实我最喜欢被主人抱着,躺在他怀里的窝着。  但随着我的长大,我的虎扑入怀被主人禁止了,就很不悦,需要另外找存在感。  我试过扑其它两脚兽,被暴捶了几次,于是乖乖把两脚兽从食谱里划掉了,主人更重要。  然后就是那只讨厌的,非常吵的鸟儿出现了。  我需要引起主人注意。  我开始自己捕猎。  但都是一些小鸟兔子之类的小兽,给主人献宝。  主人每次都夸奖我长大了,给他梳毛,投喂更好吃的肉,我会在柔软的草皮上打滚,然后伸懒腰,每当这个时候,主人就会和我滚成一团,陷在我柔软的肚皮毛里,笑得特别开心,能气得那只鸟绝食!  ……  万万没想到!  主人居然要赶我走?  这一定是那只鸟恶毒的主意!  我不平,我愤怒,我要吃了它!  什么,主人说我可以自己捕猎了,我的世界和他不一样???  emmmmm  主人你醒醒,我每天抓得那几只鸟儿兔儿根本不管饱啊!  我不理会,只跟着主人走!  主人居然把我丢掉,悄悄跑了????  太过分了,我不要你了,你再也不是我的主人了!  你跟着那鸟儿过吧!  我饥饿地走在湿地里,然后,遇到一只里海虎,我进入了它的地盘……  不,大兄弟,我只是路过!  我一只家养的好宝宝,怎么是这种野蛮虎的对手?  带着被抓伤的伤口,我飞快找着主人的气味和他留下的痕迹,终于在饿死之前找到了主人!  主人惊喜地看着我,被我扑到,然后滚成一团。  他给我洗澡,给我吃的,还给我上药,心疼地给我梳毛。  然后等我伤好了,又丢掉了。  我超委屈!  我还是个宝宝,哪有没成年就丢宝宝的!  于是我又追上去。  反复几次后,主人终于妥协了,和我约了白天见,晚上不见。  嗯,没问题的。  只要和主人在一起,哪里都很好!  我是个听话的老虎宝宝。  我和主人一起走过高山,渡过大河,看他一路靠骗人才能勉强生活的样子,说这些都是为了养活我和那渣鸟。  我才听不懂,我只需要把头在主人怀里蹭蹭,就可以让他开心起来。  他常常摸着我的头,说有花花真好。  如果他不那么叫声地怕吵醒那只鸟,我会更开心。  主人很洒脱,但并没有什么求生欲的样子,反而喜欢不顾一切的追求刺激。  但他是主人,怎么样都好。  后来,主人遇到另外一只两脚兽,他们叫他秦王,他对我总是很有敌意,看我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张皮子。  主人渐渐和他在一起了,还想做那种我和母老虎们干的事情。  我就很不爽,一头把他拱进水里。  开心。  嗯,我是花花,一只会保护主人的老虎!  嗯,就这些了……第187章 多磨  若无诸是一个小国的统领, 哪怕是东周那种已经只有几里的小国,严江也不会随便叫人称臣。  但如今的百越嘛,吓一吓是绝对没问题的。  越人顺着闽丘逃亡后, 分成了大小数百个部族,有包邮区的吴越、欧越,有两湖区的扬越、于越,两广的西欧越、南越、洛越……  这些部族之间从无头领之说,更没有一团合气的时候, 大家分分合合,衍生了不同的民族和信仰, 成为华夏许多少数民族的起源。  说句不好听的, 严江亲自去招安无诸这么个小部族, 都是给他面子了。  所以他在秦王面前侃侃而谈, 给这位年轻的头领讲解着局势:“百越虽然地属于不毛, 瘴气横行、气候恶劣, 然楚国被灭后,边境贵族尽入越地, 时常骚扰秦国之地, 让秦王甚是不悦。”  无诸面露忧色:“越人常人起楚通婚者,但毕是少数, 秦王怎能如此牵连无辜?”  严江正色道:“是以,若不平越地,则边境不宁也,秦王霸道贪婪, 醉心权势,又有心一统四海,自然不愿放过百越之地。”  霸道贪婪醉心权势的秦王把话当夸奖听了,神色间颇有几分自得。  无诸小心地道:“然闽越临海,其间尚有扬越欧越……”  还有其它越人部落抵在前方,他们应该还能苟吧?  严江叹息道:“扬越有漾水为道,欧越有江水为路,能抵得秦军几日?”  无诸回想着他族人一路辛苦,将茶叶搬上漾水之船,漾水注入大江,又顺着江水的北方支流驶入河水,再从河水抵挡咸阳,若秦军从此路过来,则他闽越危矣,于是神色越发苍白。  严江轻抿了一口苦茶,润了润嗓子,这才淡然继续:“但你若主动称臣,则大不相同,秦军远在天边,便是在闽地治了郡县,也只是收收商税,还能帮你等抵挡商人的盘剥,治理地方,不还是你们越人么?”  “但秦人徭役税负极重,”无诸为难道,“吾一路自南而来,皆见修筑驰道者众,更有骊山陵民夫十万,宫室无数,极是辛苦,若是为秦臣,吾之族人岂非与隶臣妾无异?”  严江闻言,伸手就拍在了秦王手背上,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给我添的麻烦。  秦王微微一笑,抽手将阿江五指按住,揉了一揉,以做安慰。 第149章 大战之后,疲惫歇息的秦王却未能换号。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魂魄落在一边,而自己的身体却恍若不觉,床上的“秦王”起身继续和阿江缠绵,一起讨论着商法,以及征伐天下。  时光飞快地前行,他跟在“秦王”身边,看他统一百越,灭绝匈奴,打通河西走廊,将帝国的疆域推向极西之地,又起用吴越之人,筑船南下,开拓疆土,得到滇地,穿过毒道,将秦国触须伸入已经失去阿育王的混乱国度。  但渐渐地,他和阿江都老去了,他的眼睛开始昏花,他的精力开始衰竭,他开始恐慌,害怕失去权柄,失去自己未成的伟业,于是,他的要阿江说出更多的神仙之事。  他们之间开始争吵,开始有了怨怼。  但他们还是一起用心解决诸多的欺骗和不愉快,只要能理解,能尊重,他们就能继续走下去。  但五十岁时,他突然就病了。  很严重的病,让他的精神混乱,以前压抑的脾气与不快都暴发出来。  阿江说会治好他。  但病却越来越重。  太医令与阿江的很多看法相左,他开始还信阿江,但流失的越快的生命却让他越发焦灼。  阿江时常挂在口中的生死,他越发不愿意听。  他不想离开,离开这天下,离开阿江。  而这一点,阿江给不了他。  他在病痛中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阿江,仿佛在等最后希望。  他需要不死药,西王母的不死药。  四目相对时,阿江微微一笑,神色璀璨。  阿江说:“我给你。”  然后阿江带着那块从天陨落的凤形陨石,命人建起祭坛,驾起梧桐木堆,说只要桐火之中,他会献上世间唯一祭品,点燃烈火,余烬之中,便可有不死药存留。  他拖着病体,强行的看着那祭坛搭建,看着阿江在祭坛静立祭坛之中,点燃烈火,对他轻浅一笑,言说永别。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不死药!  他口吐着鲜血,与泪水一起,落在那滚烫的灰烬上。  这时,有人从灰烬中找到那被焚得只剩下一点凤石,请他尽快服下这不死药。  他弃了他不死药,骤然间,只觉得死与不死,皆不重要了,只是遗言,让这药陪葬。  而宦臣赵高却悄悄调换了不死药,将之服下。  数息之后,服药的赵高突然自燃,化成一团灰烬。  弥留之中,他闻听此事,只是大笑三声骗子,溘然而醒!  ……  梦中惊醒,那块凤形玉佩被压在他身下硌出一个印子,而阿江一手揽着他的腰,睡得正熟。  “真是骗子!”秦王按住胸口,看着恋人睡颜单纯无辜,甚是不平,低头咬了一口。  “阿政,别闹~”严江靠得紧了些,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秦王唇角微弯,伸手顺了他长发,柔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出门在外,更新会不稳定,请大家理解,不过这章其实可以当完结了,划重点“可以”!  后面的正文一统天下什么的,其实都可以算是番外!第189章 战车  早上起来后,严江发现秦王有些不对劲。  他这些年的功绩, 让他很自然地变得独断专行起来, 自己的劝慰他虽然有听,但愿意修正的机会并不多。  就属于那种——我知道你的意见更温和, 但我的意见更快见效果!  所以他得出的结论就是:我才是对的!  可今天, 他不这样了。  在泰山一役后,他虽然立石刻碑, 但并未将那些儒生的嘲讽放在心上,只是开始对齐鲁之地进行大规模的调整治理。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阿政行事手断居然意外地温和起来——他准备迁移齐地权贵富户入关中, 但却给了人家缓冲的时间, 没有让他们在秋冬季节迁移, 而是定下在一年之内, 必须迁入咸阳, 给了他们足够的自由度。  这种事情, 让严江非常怀疑阿政是不是脑子哪里不对,还观察了许久。  还有一点就是,阿政和他之间的态度, 少了几份火药味,不再全是那种纯粹对刺激的追求和心灵的契合,多了一种委婉的——严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如果硬要扣一个词,那就是享受。  他不那么急了。  在一统六国之后,阿政的心态就飘了起来, 几乎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遇到挫折后不再像当年那样愿意认输悔改,而是一心想着头铁地推过去,这种法子爽是爽了,但后遗症相当大,容易出问题。  而昨天只是被雨一淋,他就这么改变了——太奇怪了。  严江甚至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昨天哪里不对,让阿政脑子进水了?  于是他小心地试探,问起阿政哪里不舒服?  然后被教训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皇在泰山立下碑文,一番歌功颂德,表示自己统一天下后非常努力,亲自巡视远方,在泰山上看得很远,而随行从臣都在敬赞他的功业,说他早起晚睡,专心治国,要把这清明的统治维持下去千秋万代,天下的人啊,你们要听从皇帝的教导,才能世代安宁。  再又带着恋人,以一种豁达的心态,从鲁地往东,游览到海边,顺着渤海岸往东走,经过了当年严子路过的黄县、腄县。  严子路过黄县时,曾经助力此地开辟晒盐之业,还怂恿这里的船长向东去找扶桑之国,可惜被人拒绝了。  如今重临,当年的船长还在,面对严子,战战兢兢,如同雏鸟。  严江这次看了一眼秦皇,终是没有说起什么大航海计划,免得牵连无辜。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秦皇居然对出海很有兴趣。  “阿江曾说大海亦有尽处,天地亦有穷时,”他意气风发地,在成山的顶峰上挥斥方遒,“不如与朕同上大船,见天地尽处,大海穷时,可好?”  当然不好!  严江再心大也没信心的用这时木船去横渡太平洋,立刻开启了哄骗技能:“这天地尽处太过遥远,还是待陛下收天下四海,平定四洲,再动身不迟。”  秦皇闻言,甚是不悦,与严江生了一日的小脾气——严江不但没有不悦,反而有些受宠若惊,这阿政居然懂得情趣了,这真的不是那次淋雨脑子进水吗?  他当然是好声软语,把自家阿政的心情哄好,带他去爬了远的罘山。  最近他发现阿政特别喜欢爬山,爬完山后就很好说话。  而到了罘山后,他又刻了个碑,碑文意思 是我到此一游,觉得这里很美,想到自己费尽心力征服六国,威震四海八方,灭绝灾害,兵器收藏,简直太英明了,大臣们都要该立具碑赞扬。  立完碑后,秦皇暂时打消了出海的愿望,顺着海岸线继续游玩,严江是非常通晓玩乐的,阳光海浪沙滩,海鲜烧烤抓螃蟹,保证让他家阿政能感觉到不样的乐趣。  一路来到琅琊山,风景极美,下有港湾,就在秦皇准备停留些日子和阿江好好渡过时,他遇到一位熟人。  徐福。  齐地人徐福原本是太医令,在被严江赞扬过后,让秦皇被遣去赵地救灾,这之后,他没回去当太医令,而是回到了齐地,做他的老本行方士,闻秦皇有出海之心后,他立刻上书,说大海之中有三座神山,名叫蓬莱、方丈、瀛洲,有仙人居住在那里。但是呢,这些仙人很难见到,只有纯净的童男童女才有机会遇到这些仙人,得到赏赐。他觉得自己深受大王恩德,愿意冒着出海风险,带领童男童女前往海外求仙。  严江感慨这些人真是阴魂不散,童男童女都是幼子,要真让几千人出海,得是多少家庭亲缘破碎,父子离散?  他正要相劝,却见秦皇一声冷笑,令人把徐福挂在山崖之上风干。  严江:“……”  秦皇见爱妻一脸愕然,神情之意略有自得:“阿江可是觉得不妥?”  是有点不妥,这是个航海家啊,就这么挂了多可惜——但他又转念一想,让一个想跑的航海家去探索大海,这逃跑的可能性太大了,还是杀了吧。  于是摇头。  秦皇淡定地让人去做此事,在那个梦境之后,他如今非常反感别人找他求仙。  总感觉再求仙自己会被烧死。  那梦中的具体情景他已记不清,但后果太过严重,一切的可能,都要被他杜绝才可。  然后他又在琅琊刻碑,显示自己的功德,说自教化六国诸侯,恩德伟大,而六国之主贪婪邪僻,从不满足,我怜惜天下的民从啊,所以才统一了天下,彻底消除了战争拯救你们,众臣要求歌颂我,所以刻了这石碑做表率。  “众臣还要歌颂你几次啊。”严江看着碑文打趣道,“这沧海桑田,石刻易朽,难做表率啊。”  秦皇觉得甚是,立刻道:“那,在此刻巨石为像立于海崖,如何?”  所以这些碑文只是你想建奇观么?  “这海风侵蚀极快,难以久存,”严江随口拒绝,但又留下一个口子,“不是说好,立于河岸么?”  能修就行,秦皇允之。  他继续战斗在奏书的海洋里——出来玩,那是有代价的。  严江终于找到机会,坐在他身边询问道:“阿政出游半载,是否应归国了?”  秦皇春秋正盛,上天揽月下海捉鳖皆无问题,但那些随行的朝中重臣几个不是四十往上,在这个三十岁就能当爷爷的时代,爬山涉海周车劳顿,对这些人来说,那是要了老命了!  他们如今已经熟练掌握了曲线救国之道,不会直接触秦皇的霉头,可是将压力全数加诸在正卿严江这边,没事便要向严江提起自己风烛残年,不想死于他乡,其中又以李斯、韩非为最。  韩非更是觉得秦皇做为国家的法律表率,万金之躯,动一下都是违法!  秦皇看得正专门,闻此言,悠然一笑道:“阿江竟也有劝朕归家之时。”  以前都是陛下对阿江三催四请,绝食翻滚,让这野马归家,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  严江无奈摇头道:“那阿政可愿与臣同归。”  秦皇一笑,轻佻地抬起爱妻下颚,暗示道:“但看阿江表现。”  严江悠然一笑,四目相对间,火花四溅。  ……  然后严江发现,自己表不表现,都没有意义。  秦皇必须回咸阳了。  虽然秦皇“亲自登泰山求雨”后,大范围的雨水滋润的田禾,但粮食的价格,却因此暴涨。  更重要的是,这两年未曾大战,而大量田地聚集于功臣手中,而新生的丁口们,在秦国没有战争的情况下,他们——没有机会分到田了。 第151章 当年严江来到印度时,正逢阿育王晚上信奉佛教,大传佛法之时。  那时严江遇到了被陷害失去双目,性命垂危的具那罗王子,本来还不想拿自己的压箱药来救,谁知道陛下看上了人家的乌兹钢,这位霸道的猫头赢抢了就不愿还了,飞在空中就是不落下来。  严江那时宠幸爱鸟无度,于是将最后一只过期的抗生素给王子用上,治好王子也让陛下得到了将来的“王负剑”材料来源。  双方都很满意。  但严江后来对具那罗好感与日俱曾——这是一位温和善良到极致的美丽青年,在被后妈陷害失去双目后,心灵反而越加纯净,看破世情,无心王位,只想将如兄长一般,将佛法传递到更广阔的世界。  于是两人相处地越加如沐春风,当然,也激发了陛下巨量的不满。  陛下险些因此和严江分手。  王子也从严江处知道东方还一处圣地,文明璀璨,不输于孔雀王朝。  于是具那罗就打算与严江同时东去,传播真法。  严江哪能应允这种事情,头天晚上还跟阿育王允诺传道会带他儿子带上佛祖舍利什么的头头是道,转头就骗财骗象,果断把阿育王父子咕咕了。  毕竟,骗王,他是专业的。  但严江是真没想到,还有再见到具那罗的可能。  这位姿容无双的王子在被剜去双目后受到重创,身体十分的体弱多病,属于吹个风受寒就可能与佛祖同归的存在,这样的身子,居然能从蜀身毒道活着来到中原,那可真是佛祖保佑了。  要知道,就算是严江当年全盛时期,也没把握自己从缅甸的热带雨林和云贵的十万大山里突围出来。  具那罗居然做到了。  虽然时间久了些,但也真说明了这位太子不凡,他不继承孔雀王朝,阿育王真心亏大了。  这次故友见面,严江与具那罗都默契地不提前者对后者坑蒙拐骗的事情,只是讲起了严江离开孔雀王朝后的事情,因为和大夏冲突,具那罗无法顺着严江的路途去北方传教,便想起了当年严江提出的“蜀身毒道”一路。  在严江走后的第三年,阿育王去世,具那罗将王位让给自己的长子山钵罗底,在监国四年后,带着十二位佛法精湛的僧人开始顺着东南方传教。  因为当地土著的最初的敌视与阻碍,他们的行进速度极其缓慢,而怒江、澜沧江这些奔涌难渡的大河,又将滇地的沟通提高了无数难度,所以直到去年,他们才自夜郎国入蜀,开始在蜀地传教,并且学习东方语言。  这是打通了南方的丝绸之路啊!  严江捏着具那罗的爪子,一边瞎编着这些年对他的思念,甚至拿出了后者当年送他手串,一边哄骗出他说的见闻,在脑海里勾勒出沿途的路径。  具那罗自然尽心而言,他亦知东方富庶,非常想见佛法广传东土,两者久别重逢,激动之下,全然当做秦王不存在。  但秦王毕竟是秦王,震惊了数息之后,心念电转,立刻定下神来,当年阿江视佛法如毒药,闻之便逃,此刻如此,必是敷衍哄骗,而在自己面前表现的这么明显,是又想要搞什么事?  想通此点,终于,秦王阴鸷的眉目一展,大手一伸,将严子双手拉开,却并不斥责,只气定神闲对一边的失明佛子道:“既然吾妻对你如此信任,朕可允你修庙传法……”  他话还未说话,“吾妻”就已经死命地掐着他的掌心,神色凌厉。  秦王自信一笑,果然有诈,他就说当年一听传道阿江就跑了,这点必然能用。  具那罗却并为因此露出喜色,反而眉心微微一蹙,低声困惑道:“妻?”  秦王轻笑一声:“使者久行疲惫,还是早些歇息,改日再叙。”  他伸手一挥,自有侍者带他远离。  而才见佛子走远,严江神色一厉,立刻将大秦之主压到梁柱上,神色凶狠又残暴。  秦王却弯起唇角,目眸闪亮,好整以暇地倾首,吻上他的唇瓣。  他家阿江,还是那么担心他。第192章 争执  具那罗是天生的佛子, 他早就听说当年王后命人假传王命时,无人敢择他双目,最后若不是具那罗自己剜双眼,那王后的打算能不能成功, 都很难说。  就算最后落到那样的惨境,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他的侍者也好、妻子也好, 甚至路上遇到的严江都会忍不住尽心尽力地救助他,而他的父亲更是对他日思夜想,担忧难眠。  这种天然的人格魅力根本不需要传什么法,稍微有接触, 且自制力不够的人,都会拜倒在他的锡杖之下, 成为他传道**种子,散播开来。  严江当年都不止一次在他的真心相待下动过留下来帮他的念头, 要不是陛下总在他们相处时每每做妖,他就算能回来,至少也会耽搁上两三年。  所以严江很早就打定主意,具那罗这个传教大能绝对不能留在中原,要么送他去见佛祖,要么他送去见匈奴。  佛教虽然有非常大的好处,但现在传进来, 还是早了些。  至少, 在六国人心稳定下来之前, 不行。  因此,秦皇的回答完全错误,不看时间地点的亲吻虽然让阿江意乱情迷了那么一下下,但随即反应过来的他勃然大怒,不但和陛下来了一场激烈的肉搏大战,还把亲爱的大王追着绕柱十圈,气得阿江差点放老虎。  花花虎脸冷漠地看着他们一会绕柱子一会绕自己,低头舔着爪子,懒得再给他们眼神。  主人一点都不像从前的他了,只要吼一声,自己就能起身把那个两脚兽拍倒。  不过让它惊喜的是,晚上他又得到在水里撵坏鸟的机会,就很高兴了。  ……  收拾了陛下之后,严江又去见了具那罗,与他品茶论道,彻夜长谈。  每当这个时候,就有一只枭鸟会不满地在窗边唤他回家,禁止他夜不归寝。  “这鸟儿怒叫,却是许久未闻,”具那罗说着一口柔软的雅言,神色怀念,摸索着端起清茶,轻抿了一口,赞道,“这滋味微甜又甚苦,饮后又有回甘,如是人生,甚好。”  严江微笑点头:“人生岂止甘苦两味,佛说三世法,不也有入世之意么?”  “阿江果然慧根深重,”在孔雀王朝时,具那罗就是最喜欢与严江讨论佛法,“当你年你说菩提非树……”  在具那罗看来,严江既然这般有慧根,那应是愿意传播佛法的,当年的不辞而别,肯定有自己的苦衷,做为朋友,还是不问为好。  至于与秦皇的关系——具那罗开始自然惊了一惊,可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他想明白,阿江非是会勉强自己之人,原意留下对方身边,想必是真爱了。  如此,祝福便是。  严江对具那罗想传教,当然是非常赞同的,但他又在言语中露出几分苦恼之色。  具那罗何等聪慧,立时问起了严江有何烦忧。  严江于是便说起了北方忧患,提起自己为草原牧民所恼,那里人杀伐成性,侵略无度,又逐水草而居,统治艰难……  他自然地将草原的情况一一说明,也说那里荒凉艰苦,无数普通的、被压榨的牧民都在等着拯救。  具那罗认真地听着,不时微微点头,他神态安详,清圣高华,只是平静地坐着,便让人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那庄严的宝相身后,仿佛带着一圈佛光。  对这样的朋友耍心机,严江其实很有压力。  他相信具那罗听得懂他的意思,也会明晓他的戒备,但也相信具那罗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佛渡众生,阿江之意,吾亦知晓,”具那罗微微一笑,刹那之间,便见仿佛繁华盛景无数,“只是临行之前,阿江可愿再送我佛偈一首,以为送行。”  他亦然知晓,佛家盛景,阿江也不能阻,只能缓,这便已是最大的保证,让他甚是欢喜。  严江心中感动:“这是自然。”  他立刻拿起自己的小刀,拿起随身玉佩,在玉上飞快地刻了四句佛偈,虔诚地递给佛子。  还同时用小刀的寒光警告陛下,你敢乱来我就烤了你。  陛下就很生气,眼睛都瞪大了。  “愿以此功德,庄严净佛土,”具那罗仔细地摸索着玉佩之上的佛语,渐渐加深了微笑,“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严江的微笑有点勉强,好在具那罗看不到——这是后世佛教流传最广的佛偈,但是一共是四句,他只记得两句了,这还是有一段时间沉迷洪荒文时,那两位西方教主经常挂在嘴边,这才记下来的。  但对面佛子不愧是佛子,他的苍白的面色渐渐浮现出的激动的红晕,甚至轻笑着将这段佛偈继续下去。  “若得见闻者。悉发菩提心。”想通最后的关窍,他面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以此一报身。同往极乐国。”  说完此语,他笑声清朗,伏身向严江一拜,拾起锡杖,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佛偈给他的意义与回报,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来此的艰幸与精力。  去到北地,是他应予严子的回报。  也是吾佛的慈悲。  ……  严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看着用翅膀支着头,一脸困惑不解,怒从心起,一把搂过陛下,将鸟儿狠狠地从头撸到尾,这才愉悦地笑起。  成了,只要有具那罗相助,使佛教广为流传,北方的杀伤力至少打两成折扣。  他一点不担心佛教在那里传播不了,要知道,如今的草原各部都还是祖先崇拜,后世的长生天等都未诞生,这些朴素的信仰根不可能是佛教的对手。  而思想高地你不占领,总会有人占领,这是无法抵挡的事情。  宗教有他的优势,禁只能禁一时,而中原文化优秀的包容力,可以让佛教在将来并发出更强大的光芒。  -  具那罗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东土,而是带着十二位优秀的僧人,他们带着宏愿与雄心,一路上多有波折,到达的只有七个。  秦皇当然也不会无礼地就让他们直接离开,而在咸阳学宫招开了一声盛大的讲道,让诸子百家皆来与佛子论道。  佛子居于场中,对各方苛问应对自如,便是有问题答不出来,亦不焦不躁,从容认输,那风度气质,让无数人心折。  严江甚至心生感慨:“江山易得,圣者难求,若得有兴得正法,当筑金宫以藏才是。”  这话被旁人儒家孙叔通听到,回头就散播得咸阳皆知——在当年构陷严江与扶苏勾结的人被秦皇挂城墙后,鸡贼的学士们换了一种方法给秦皇打小报告。  然而这次,他们激怒的不是秦皇,是严子。  “不许起金宫这么俗气的名字!”严江一巴掌拍在桌上,震着茶具都跳了一跳,这事要是成了,他的审美肯定会被后世讨论几千年!  爬在桌案下的花花一惊,猛然跳起,不见敌人后,撒娇地拱着的吓到他的主人。  “花花别闹。”严江揉着大老虎,一边对秦皇怒道,“你听见没有!”  秦皇淡然掏出一封奏书,上边都是愿意以金宫为宫名的大臣签名,韩非李斯蔚缭蒙毅俱在,向严江证明着民意不可违。  严江更生气了:“没有你的授意,把李斯与韩非关在一间房里他们就会自己打起来,怎么可能连名上书,这些连名都是从你口袋里掏出来的吧?”  秦皇悠然道:“绝无此事,阿江若不信,大可一一查问之。”  当然,若真有哪个大臣敢把他供出来,他就用他们填自己最近想烧的兵马俑。第193章 三次  当然不可能有大臣敢在这种小事上戳穿秦皇, 所以严江根本就没有问。 第153章 他又抬头看具那罗,见他微笑愉悦,道:“这是学流水之意,要送于上忉利天么?”  这么早,就有放生了?  “慈悲而已,见众生如见我佛,不生是非心。”具那罗微笑起身,在护僧的引领下,走上船去。  孤帆远影,严江看着渭水滔滔,不由得轻轻一笑。  “愚蠢。”秦王走到他身边,看着远去的船舶,语气就带着不屑。  “一条凡鱼,却给了三人快乐,岂非缘分所至也?”严江伸手扣住大王手指,笑着看他。  秦王轻轻挑眉:“那鱼呢?”  “鱼,”严江想了想,凝视远方,轻笑道,“鱼,大约就是佛吧。”  秦王转头看他,有些感慨道:“帝须当年没留下你,可真是亏大了。”  -  没能揭穿秦王改变的秘密,严江总有些担心,但他素来是个洒脱的性子,便没再放心上,而是与秦王一起开始了打通河西走廊的计划。  李信与蒙恬都在争这个计划的执行人,做为秦国最优秀的新星,两人明争暗斗,两个家族更是勾心斗角,全然一个大型修罗场。  韩非的新法终于定了一部分——他们把法家、儒家、墨家的一部分,都列入了吏曹的考核之中,也加入了咸阳学宫的试题。  这一点非常重要,国家取士的是文化发展的关键,秦国一统天下后,就必须慢慢改变军功上位的国策,否则总有打不动的时候。  秦王对比两个年轻将领许久,见严子没有给李信说一句好话,终于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李信,至于蒙恬,被他放至在九原郡,为将来征伐草原做准备。  于是,有了新目标的秦国战车又开始轰隆隆地转动起来。  安静了两年的老秦人们奔走相告,他们终于又可以有立功杀敌夺爵的机会了,很快六国都知道暴秦又要灭别人的国了!  严江则和相里云扎入了炼钢的大计里。  马蹄铁对钢材的要求很高,但如果做出来,就是一个大杀器,还是草原一时半会学不来的大杀气。  钢的含碳量要反复实验,于是秦王就这样被冷落了。  好在他们两都是工作狂,并没有感觉自己被冷落,秦王甚至还听合奏时,发现高渐离特别卖力。  一个团都压不住他那独特的曲调,甚至于,在秦王听来,其它的合奏都是杂音,远远比不上高渐离的乐声有感情。  于是他渐渐减少了高渐离身边的合奏者。  音乐里的快乐能让人心情愉悦,秦王看高渐离乖顺,生出一种“朕安定天下,所以六国归顺,看高渐离当初多不情愿,这一两月的时间里,不就卖力地讨好朕”的错觉。  于是,在收到严江炼钢成功的消息后,他心中大悦,要高渐离弹出严子最想听的曲子,晚上给他二人独奏。  他要给阿江一个惊喜。第195章 抡筑  在新王新修的庞大的宫殿群里, 乐府只占了一个很小的角落。  天微微亮时,这宫廷的一角便开始忙碌起来,乐府令录属少府,要编写少府需要的词曲, 要安排秦皇每日的歌舞节目——不管秦皇那天看不看,他们都得备着。  还得供着一尊大神……  “先生, 晨食了。”一名带着稚气的少年小声地唤起榻上的高渐离, 扶他起身,助他梳洗,给他眼睛上的伤换药。  高渐离是自损双目,眼睛畏惧强光。  他离神色平静, 整个人沉寂地如同一尊巨大的山石,让服侍的少年不由自主地就带上崇拜之色。  高渐离之名, 在他们这些习乐者的眼中,就是曲乐之中的帝王, 只是跟在先生身边这一个月,就让他获益良多。  可惜先生那首易水寒太难还原,他虽然磕磕绊绊地记下调子,可曲调中的一往无前之意,却是无论如何也重现不了。  见高渐离洗漱完毕,少年小心地将一碗黄米粥递给了他。  “先不急,我继续说说谱子。”高渐离接过陶碗, 低声道。  “哦哦, 好的。”少年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身边找到发黄的纸本谱子, 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准备开始记。  谱子是一个个虫子般弯曲的符号,严江当初和少府合作戏剧时,才知道秦时根本没有记乐谱的事情,所有的歌曲都是手艺人手口相传,其中谬误甚多,还很容易失传。  严江努力回忆着自己几乎早就还给老师的音乐知识,把七阶简谱的记法交给了乐府,虽然什么四分之一拍、八分之一拍之类的东西都只记得名字不记得意思了,但休止符和七个音阶以及就点表示高低音他还是记得的。  于是一番操作下,乐府的乐令视他如神,几乎把这种记谱的法子供起来,这种认谱记谱法已经成为如今少府学乐者的基本功课,比指法什么的都要重要,并且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传播开去。  连带着这几年少府的乐曲日亦增多,严江甚至为此打趣秦皇,说大咸阳文化沙漠的帽子看起来就快被摘了啊。  秦皇对此的回复是晚上一定好好回报阿江的用心。  而高渐离也是在去岁接到简谱之法。  那时他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这种记谱之法,对乐者来说,就如同仓颉造字一般伟大,他再也不必担心曲调失传,就算一时无人可奏,但时光流转,只要谱子还在,总有人能复原出来,保存下来。  那日他大哭一场,也不知为谁。  自从燕国灭后,他亦是秦皇通缉的犯人。  为免被抓,他这些年躲躲藏藏隐姓埋名,连筑也不敢碰一下。  却在看着这谱时猛然惊醒,荆轲是他的手足,筑是他的心,他已失了手足,若连心亦失去,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若这一世都要庸碌躲藏而活,那不如死了痛快。  所以他把自己的筑和衣裳从匣中取出,任自己名声远扬,被秦吏擒住,送来少府,以罪身奏乐。  他想在活着时,把义兄未尽的事情完成。  “……记住了么?”高渐离温和地问。  少年猛然点头。  高渐离微微一笑,淡然道:“待会吾要为秦皇击筑,如今先给你听,你且记好了。”  少年立刻激动地坐端正,看着先生将筑半扶而起,指尖的敲片如同他的手指一般带出残影,骤雨般落在筑弦上。  就,就是这曲。  天下无双!  ……  秦皇坐在殿中,椒兰焚烟,丝丝缕缕,而他手上的奏书正飞快地从左移到右。  他有一种从千头万绪中飞快找到重点的能力,这些年积累的治政经验更是让旁人烦扰的各种难事在他手中变得易如反掌,这种执掌天下的快感持续而长久,让他沉迷又上头。  高渐离在角落里拔弄着轻缓的曲调,像小桥流水,细密缠绵,又仿佛清晨山间的迷雾,灵动的飘渺,十年前秦皇没法说他奏的不好,如今的高渐离,则已经进了化境,达到了余音绕梁的境界。  而在秦皇心里,天下最好的乐师当然得为他服务,至于高渐离愿不愿意,从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想到待会阿江会带着马蹄铁来找他庆功,他的心情便越发地明媚。  李信家族镇守陇西,防备月氏等部,只要拿下月氏,东西大军齐出,对付匈奴就更添胜算。  思及此,他唇角微弯,继位不过十年,他已一统六国,如今更是的要西出外域,如此文治武功,古今未有。  他听着曲调声音似乎小了些,再一年高渐离那有些精力不济的模样,微微皱眉道:“你且近些来奏。”  高渐离轻咳一声,在侍者的引领下坐到秦皇近处,继续奏乐。  他弹了一会,突然低声道:“陛下可能听清?”  这是非常无礼的问话方式,但秦皇正聚精会神地改奏书,闻言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高渐离却心中一突,这个距离还是不够,他的筑没有那么长,打不到秦皇。  他沉默了一下,却还是敲击着筑弦,让自己静下心来。  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忍耐,兄长荆轲就是因为被太子丹催促,未等来庆离,便匆忙出行,结果不但事败身死,还累得燕国破灭。  他还有时间。  殿内再度安静下来,只有让人舒缓放松的乐曲轻响。  太阳渐渐西斜,阳光透过窗棱,撒上高渐离漆黑的衣襟,带来柔和的温度。  就在这时,门口有侍卫高声道:“正卿求见。”  这其实只是礼貌的通传,他们来不能也不敢阻挡严江进入秦皇的宫殿。  秦皇心中一喜,立刻放下朱笔,起身去迎。  那一瞬间,高渐离的屏住了呼吸。  秦皇他走的一侧,是他这方向——他会路过自己身边!  这个认知让他微微颤抖,这、这是荆轲在天之灵,护佑他功成么?  他握紧了筑颈,听着秦皇的脚步越近。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意识之中,仿佛有一个漆黑的影子靠近,越来越近,一直到从他身前,擦身而——就是此刻!  再不迟疑,再无犹豫,他的兄弟仿佛在这一刻与他同握筑颈,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在他胸堂爆发,猛然起身,灌注了铅水、足有三十余斤的重筑被他抡起,带着刺耳的风声,向面前的身影砸去。  秦皇正喜不自胜间,突然听耳后风声,几乎同时,踏入殿门的严江一声暴喝“趴下!”  没有思考的时间,他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就是猛然一个俯卧。  饶是如此,那重筑还是带着巨大的加速度,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撞散他的发髻,打碎他的玉冠,带起一蓬漆黑的长发四散开来。  巨大的惯性让高渐离将筑抡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木筑的下方碎裂四散,弦断弹开,他却顾不了那么多,而是继续举起剩下的一截断筑,面色狰狞地向先前那个方向砸去。  这一次,他却再没机会。  严江猛然捏住他手腕,咔嚓一声闷响,这琴师的千金之手骨已然被他生生折断,那半截断筑自然拿捏不住,自手中脱落。  高渐离心知必死,没有挣扎,只是淡然地“看”着他,平静道:“未诛秦主而将见荆兄,惜哉!”  只是去与兄长团聚,却未能如愿,有点可惜了。  “你们这三兄弟,真是一个都不想活啊。”严江带着一丝感慨,“我本还想让你去收敛了庆离尸骨,免得他孤苦伶仃呢。”  高渐离猛然一震:“庆离真为你所杀?”  那位屠狗的兄长处理了家事便与荆轲同于刺秦,却一去不回,这些年他苦苦寻觅,却终是在此找到了真相。  “他带了百余太子丹的死士伏击于我,为我所杀,”严江平静地凝视这位音乐大家,“荆轲亦如是。所以,来世,你们再做兄弟罢。”  “暴秦无道,吾在幽冥之下,看你等下……”他的话没能说出来,严江已经扭断了他脖子。 第155章 只希望他别又碰到大铁椎吧。  “东巡之时,命诸军携带关中之粮,东出旱地,沿途救济,开放山林,弥补缺失,减免税负,以定流民。如此,阿江可还嫌吾扰民?”秦皇悠然问。  严江微微一笑,主动倒茶递到陛下唇边,夸赞道:“陛下城府似海,胸有锦绣,是臣多虑了。”  秦皇的满意地把茶水饮下。  他从不是个认命的人,知道怎么在困难里找到机会,所有的麻烦都不会是他的阻碍,只会是他前进的动力。  但严江还是有此担心:“如今中原大旱,关中放粮,怕是调之不及啊?”  救人如救火,真等秦皇收拾完行囊慢悠悠晃过去,怕是人早就凉了。  秦皇胸有成竹:“各地权贵皆有余粮,吾以命各地郡守征调借粮,灾后自税赋扣除,必不会流民四起,阿江大可安心。”  严江感觉到不对:“你又做了什么?”  权贵们肯定有余粮,但让他们拿出来,无疑是可能性不高的。  秦皇只是淡然地将一道《迁民令》给他看。  上边写着各地豪强富户的姓名、丁口、财富,密密麻麻,要这些财富达标的人在规定时间迁到咸阳。  严江秒懂,却不得不赞叹秦皇的思维之敏锐。  秦皇早就迁各地豪强入咸阳,想要斩断六国势力根基,但这事严江一直是建议暂时缓进行——一个地方出现权务真空后,必然会混乱很长时间,无序是最可怕的状态,所以给一些准备时间,会让政策的阻力小上很多。  而秦皇却把这招用在这次救灾上——想想看,对这些豪强来说,粮再多,他们一家人也吃不完,他当然可以不给,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拖,他们总要迁去咸阳,那就可能被清算。  再加上秦皇巡游在即,若是一个不悦因此过问问罪,那就是泼天大祸。  在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就是乖巧一点交上自己辛苦存下的粮食,免得出事,甚至还要踊跃表现,如果在秦皇面前能露个脸,那就是血赚。  至于秦皇会不会逛到他们那里,这就要看命了。  于是严江又把大王夸了一通,秦皇便越发愉悦。  不过这个办法也还有一个大问题。  “这迁豪强入关中,怕是匿者多,至者少啊。”严江叹息道。  豪强能当那么久的地头蛇,也不是蠢的,远的不说,楚国项氏、齐国田氏、赵国李氏这些,是绝对不可能来关中的,他们最大的可能就是改名换姓,隐匿到山野之中,伺机而动。  “自然,”秦皇早想到了此点,冷淡道,“入关中者,前事不究;不入者,一朝查出,尽为野人,永世不赦。”  也就是说,按规定办的,就是承认为秦之顺民,不按规矩来的,那就是永远入不了秦国户籍的野人——野人是没人权的,秦人可以直接打杀,或者抓了当奴隶,除非秦灭,否则就永远和文明社会说再见了。  既然陛下已经心中有数,严江便放下心来,让大王继续勤奋工作,自己则走出宫庭,去找相里云。  阿政出游,肯定是要他陪的,他需要准备下出远门的杂务。  少府就在宫中南角,他过去时,相里云正在思考着严江给他提过的龙骨车,并且反复修改图纸。  这种龙骨车严子只能形容出大概,具体的细节还要他们墨家来抠。  如果成功,对各地的水利工程都是非常大的利好。  严江则上前去下单。  “又要鼠肉?”相里云微有些头痛,“前些日子鼠屋里闹了疫病,死伤惨重,而上次存货你带去河西了,可否宽限些时日?”  “陛下出巡前皆可。”严江算了下日子,“若有新货,可由驿站送来。”  “你家老虎为何定要吃鼠肉,又非狸奴。”相里云还是有些不解,但并没有多问,“行,我晚些时候给你送去。”  “和其它吃食一起送到花花那就好。”严江淡定道。  “知了,”相里云有些小无奈,“一点吃食都要日日过问,都不见你对陛下如此用心。”  严江心说你懂什么,却也不解释,只是点头告辞。  他转头去看兽宛看花花。  五月的天气已经热,花花正泡在池子里消暑,只露出半个大脑袋,看到主人来了,这才爬上岸来,踩着猫步,走到主人身边,用大脑袋蹭蹭主人的手。  严江坐在它身边,伸手抚摸着它有些扎人的皮毛,看着广阔如湖的花园水池。  去河西时,他没带着花花,对一只已经十五岁的大老虎来说,跨越沙漠太过危险了,这次,也不好带着花花。  “花花啊,我们都老了。”严江揉着它下巴,轻笑道。  花花咕噜了一声,享受着主人服务,甩动了尾巴。  “阿政有些秘密,不愿告诉我,”严江轻轻一叹,又笑了笑,“但没什么关系,我们都有秘密。”  花花听不懂这些,它懒懒地靠着主人,把头搁在主人怀里。  它已经是一只养老的老虎了。  -  秦皇的车驾开拔的非常快,基本没做什么准备,或者说秦皇为这样出巡游很早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搞不好就在上次回家就已经开始。  这次他没有走上次旅游路线函谷关,而是顺着严江当年走过的武关,下了南郡,准备顺淮河去中原。  因为上次坐船的阴影,秦皇不愿意再顺汉江而下,宁愿颠簸一点也要坐车。  好在改良过的四轮车体包裹着厚厚的“金胶”,又有板弹簧避震,颠簸也限,秦皇甚至坐在有华盖的敞篷车上,带着自己恋人同坐一车,观赏着沿途之景。  当然,这是在开阔之地才有的事情,一般在密林小道之类复杂区域,秦皇就求生欲特别强地进了有六种相同形制的副车里,免得被哪里的冷箭给来一下。  南郡的情况让秦皇很满意,这里不但已经有了非常大面积的甘蔗和辣椒,葡萄也已经有了非常大的规模,葡萄酒坊更是南郡最重点的防备区域,可以说连蚊子都休想飞进去。  酒倒是其次,酒角可以做成的药才是重中之重。  按郡守腾的说法,靠着水蛊虫病的神药,他已经基本平定了南方边境夷族的骚扰,更将治下的楚国势力清缴的非常干净,。  郡城江陵已经成为西南方最重要的商品集散中心。  这里随时都充满了来求药的西南夷贵族,甚至还有滇地、夜郎两处的夷人远来治病,他们见过了江陵繁华兴盛后,大多不愿意回家,或者就直接成为家乡与秦国的商人,已经形成两道深入西南的商路。  郡守腾随后还拿出了一张西南夷的分布细图,讲述那里的小部落常受大部落欺压,抢掠他们辛苦买来的货物粮食,希望大秦为他们做主。  很多更是表明心迹,只要陛下允许,这些小部族都愿意归复大秦。  秦皇对小部族的心迹兴趣不大,他愉悦的是,阿江当年的布置,终于生效了。  南方地势复杂,寻找夷人主力之难,远胜草原诸部。  但若是有这些小部族的支持,远征西南,就再不是难题。第198章 事发  看着这种大好局面,秦皇甚是头铁地想去南方边疆巡游, 但这个想法他才刚刚冒出来, 就惨遭爱妻镇压——严江当场就摸了竹筒。  于是秦皇泰然自若地道接道:“……然中原大灾为重,吾虽想于岭南一观, 却也只能暂缓此行。”  严江这才冷漠地将手从吹筒上放下去。  秦皇颇为失望, 后来的几日, 偶尔有空, 就在阿江面前对着南方的凝望, 那神色中期盼带着失落,甚是能让人体会到他的心里的强烈期盼。  严江对此只是淡然道:“我可带着陛下前去西南,滇地岭南象地皆可。”  秦皇立刻阻止了阿江所想,说东方诸地未游, 不必心急。  真要让阿江一个人浪出去,他怕是三五年都未必会回宫。  于是两人各退一部, 在南郡走访了一番后,秦皇便一种北上,准备顺着淮水去到楚地。  中间路过湘水时,遇到大风, 船不能上, 生生在河边耽搁了一天。  秦皇就很气, 问严江湘水神是谁?  严江险些笑场, 只说自己从西方过来,对东边的神不熟。  于是左右博士立刻禀告秦皇,说这里的水神是尧的女儿, 舜的妻子,当年舜在苍梧去世,舜的妻子追到这里,也悲泣而死,泪水染得此地竹身尽是斑痕,所以又叫湘妃竹,湘君的祭祠就在湘山之上。  但秦皇并不为这悲惨的爱情故事感动,他冷漠地听完故事,然后就无情地下发命:征发刑徒,要将这敢阻他行程的湘山全砍秃了。  严江本来想阻止,但转念一想,这年代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树木,既然他开心,就随他吧。  度过湘水,严江拿自己的小刀随手砍了一根斑竹,削了做成手杖。  虽然更想做成竹笛,但他和阿政都是音痴,还是算了。  秦皇则兴致勃勃,每到一地,便要与阿江共赏奇景,每入一城,就和和阿江共听奇乐,还说这是自己以前就做好的决定。  严江怎么也想不出来这是哪天决定的。  他们又一起爬了衡山,秦皇在衡山刻了碑,还是长长一串吹捧自己的话,只是加了与卿同游之类的类似于“秦始皇到此一游”的石碑,每次严江看都有一种羞耻感,但秦皇完全感觉不到这些,他觉得碑文写得名副其实,就该让后世的人都知道自己干过什么,才不枉此生。  严江真是怕了他了。  湘水之北,他们便到了淮河。  如今长江一带还是地广人稀之地,淮河流域是如今的六国繁华之地,可惜这次的大灾也波及了这里。  淮水是楚国旧地,多种水稻,对水要求甚高,水稻产量本就不如麦粟,只是优在一年可收种两季。  不过,情况有些不对。  秦皇敏锐地发现,楚地的户口减少的厉害,与初时的统计相比,相差甚远。  郡守说是战乱与饥荒,导至流民四散,许多户不在。  但秦皇觉得不只是如此才对。  流民会跑,但这些年灾荒年年,庶民不可能突然断崖似的减少。  他于是他问了阿江看法。  “土地兼并而已。”严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淡定道,“你钦定家财二十万钱以上就算富户,应迁咸阳后,这些人又不是傻的,当然会将财物尽可能的换成土地,而饥荒素来是土地最好的兼并之法。”  秦国收的田赋是按土地面积收的,然后人还有人头钱,每年还有大大小小的摇役,庶民基本不可能有余粮,而一但饥荒,庶民们抵抗不得,就得把土地换给豪强得来粮食,然后就成为失地农民。  秦国法律规定土地不能买卖,只能军功获得,但六国初收,仗量田地都是本地人来做,私下里做些心照不宣的交易,根本查不出来。  更多的庶民还会主动卖身为仆,在大家族的庇护下,隐瞒丁口,从而还到合理避税的目的。  秦皇深思良久,又让阿江随他换号出门。  一人一鸟很快便心里有数。  于是秦皇大刀阔斧地问罪楚地郡守,对隐瞒人口土地的世族一番操作,流放的流放,挂墙的挂墙,很是杀了一些给猴看,然后不但盘清了土地,还收获了大批粮食。 第157章 汉朝初期就不说了,在长城后边被骚扰伤害无数次,中后期草原还是汉武帝打服的,汉末后世五胡乱华,长城也就变了吉祥物,唐之时,草原也是唐朝领土,长城无用,宋之时,丢了幽云河西,还是强悍地活下来。明朝长城就成了拖累,沙漠化严重的河南地风沙巨大,每年都要扒沙,成为巨大的财政负担,但明朝不是死在异族手上的,而是亡在了下岗职工李自成,清时长城又无用了。  想要吸纳草原诸部,最重要的还是送文化,比如清朝就尽力送佛教于草原,让一个儿子继承家业,其它儿子都出家,最终有效控制了人口,严江还记得去蒙古游玩时,除了草原上吃羊肉,就尽是去逛寺庙了。  希望具那罗给力一点,我这边会尽可能支持他的。  严江把自己的想法和秦皇挑挑拣拣说了,秦皇觉得这法子见效太慢,觉得和征服草原一起进行就好,可以支持传教。  两人见解各不相同,但总能补益,很是讨论了些时辰,都饥肠辘辘,秦皇看案上有自己爱吃的肉干,便顺手捻来吃了,还递给了阿江。  严江面色为难,低头说我不想吃肉,得清淡些,于是让门外的侍者拿来清粥小菜来。  秦皇于是又吃了两根,觉察出不对来:“此物,非是羊肉吧?”  鸟味觉不灵,吃不出来,但是他却吃得出来。  严江正色道:“当然是羊肉,只是熏制保存,与你吃的鲜肉自然不同。”  秦皇睨他一眼,也未多想,又吃了一根,觉得味道还不错。  严江见这关过了,心中略安,低头吃饭,但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都三十出头了,果然老了,记忆不行了。  就在这时,秦皇吃完一把肉干,看被肉干下垫着的一张信纸,露出一截落款,是相里云。  他顺手抽了出来。第200章 求仙  扈辄嫪毐等桓齮庞煖秦1石=30.75公ir高, 将闾,曼,巿。  相里云的字写得潦草随意。  但其中的内容,岂是晴天霹雳可以形容的?  秦皇捏住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抬眼看向阿江,再看看手上的肉干,脸色从淡定变成诧异, 然后飞速化为狰狞。  “严江!”秦皇暴怒。  严江也没想到自己翻车会翻的那么猝不及防,思绪急转地想要怎么把事情揭过去, 但骤然之间就算他舌璨莲花, 也想不出该怎么解释。  于是空气突然间就安静下来。  一瞬间两人面面相觑, 竟然有些相顾无言的意味。  “我错了阿政,”严江终于选择好道路, 一个虎扑把他拥抱住,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担忧和满满的愧疚,悲伤道,“可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失明,我做不到啊~”  秦皇不为所动, 凝视他的神情就带着无尽肃杀,让严江默默思考要不然打晕了他先跑等他气消了再回来或者不回来?但是操作起来有点困难啊, 刚刚大战一番后体力不济, 要是没打晕搞不好会被压在床上日穿床板。  终于,就在严江寻思跑路时,秦皇拿起一根肉干, 温柔地递到阿江嘴边。  严江深情又委屈地看着他。  秦皇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好吧,这是优秀的蛋白质,严江只能张口吃下去。  这根还未吞下,又是一根递过来……  严江吃不下了,终于哀怨道:“阿政你适可而止呀~我这也是为了你不瞎啊,看这几天没吃到正餐,你眼睛都不好了。”  “这便是你骗吾十数年之因由?”秦皇幽幽问。  他的信任受到了无情的践踏,一回想自己这些年吃的老鼠得堆成山,那心情就无法言说。  而且骗他的话都那么敷衍,实在感觉不到一点愧疚。  “此许小事,陛下心怀天下,何必记挂于心,”严江一脸委屈地振振有词道,“又非骗财骗色,骗身骗心。”  秦皇微微勾起唇角:“如此,阿江是不愿吃了?”  严江毅然道:“这是陛下当食之物,知道相里云找这些花了多少时间么?怎能如此浪费!”  “呵,相里云,”秦皇轻轻念了这个名字,不怒反笑,意态之间,尽是你这么杠正如我意的悠然,“既如此,你我便好好说道此事。”  说着,他欺身上前,勾起阿江散落的一缕长发……  ……  接连几日,随行的群臣们都没看正卿。  严江更是在第一晚上就后悔死自己的嘴硬。  他憔悴地躺在榻上,只觉整个人都枯萎了,秦皇温柔地为他揉了揉手腕,然后继续批改奏书。  如今秦国治下,赵韩魏三地靠近秦国中心,尚且算是平稳,但齐楚两地有大量旧贵遁入山川为盗,尤其是楚地,与越人冲突尤多,秦皇最近的精力都被牵制在这边。  严江默默看着他累了换号,肥胖的大鸟在桌上傲然挺立,直接把口袋里的一只抽骨剥皮的老鼠吞进去,然后飞快继续工作。  这吃得很开心嘛,还说这样更节约时间利于工作!没看你有什么障碍啊。  他把头埋在枕头里,觉得这把亏大发了。  不但答应了好多不平等条约,还吃了那么多苦头。  想到这两天被折腾地多惨,严江甚至有一种想上吹箭的冲动。  他不过是肉体凡胎,不是真仙,而按阿政玩法,绝对是英年早逝的后果。  结果这家伙知道不吃老鼠会真瞎后,不一样没什么障碍地吞下去了么。  早知道他那么识实务,我就直接告诉他了,这是何苦来哉。  就很气,于是他伸手袭击了床边的沉眠帝王。  仿佛感觉到什么,猫头鹰一百八十度回头,冷眼看着阿江正掐自己腰。  但看阿江身上的青紫更多,陛下便淡定地回过头去,只把这堪称大逆不道的行为当情趣了。  ……  在燕地的各种小事情平定后,群臣不堪劳顿,请求陛下归朝。  于是严江好不容易熬过了大王的秋收算账,又被群臣的明示暗示轰炸了三五天,几乎不出一点自己上山下乡的时间。  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劝陛下国事为重了。  所以在当晚的贤者时间里,严江撑着头,一手绕着陛下的长发,便开始输出枕头风,暗示自己玩够了,累了,想花花了。  但头铁的秦皇并没有感觉到这风,他觉得自己这趟并没玩够,转头与阿江四目相对,便畅谈起了自己的愿望:“朕看大海无穷,数次观海皆在山崖之上,甚不得劲,此番回朝,不如就从碣石(渤海)南下,乘船出海去齐地,再立几碑……”  严江的微笑渐渐消失,神色的开始冷漠。  秦皇确依然兴致勃勃地道:“你说海上还有大鲲,身长十丈,油脂甚足,若是遇到,朕便用攻城弩射杀一只予你,对了,阿江你不是一直想出海么,朕这便与你共赏海上明月……”  他要从渤海南下,去齐地,然后再去吴越之地,最好在起兵而下,拿百越之地,让四海天下,尽归于秦。  光是想想,就觉得的这才是不枉此生。  “那你去吧,”严江一脸淡然,“我去北方箕子之地一观,就不与你同路了。”  到时去看东北虎还有后世已经灭绝的巨大勘察加棕熊,能的话就顺着东北北上西伯利来,没准还能赶上白令海峡的三月冰期,穿过去海桥去阿拉斯加,看看美洲印地安文明如今是什么样子,如今能找到土豆玉米南瓜带回来……  秦皇一时都怔了一下,这盆冷水有点太冰,但他那千古一帝的敏锐思维和第六感总能让他卡在死亡的边缘试探,并且活下来,于是瞬间想通关窍,便微微一笑,轻声唤道:“阿江~”  严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说过,海上危险尚在夏秋,朕并非一时冲动,”秦皇幽幽道,“你曾言世间惧死者帝王尤胜,如此,朕又如何为以己身胡来。”  严江心说这倒也是,以你的求生欲肯定不会乱来。  “吾想射鲲,也是当年你曾言‘鲲之骨可作肥,脂可作烛,须可做架,’如是益民之物,由朕亲做表率猎之,天下岂不效之?”秦皇一脸忧国忧民,仿佛对阿江不理解甚是难过,“如是为之,必有舟船为之大兴,终有一日,能能得万里之船,跨海而御四洲,天下尽可去得,大秦亦能兴之。”  严江被秦皇的理由说的目瞪口呆,明明你就是想出海浪,顺手打条鲸鱼装逼,但被他这么一说,仿佛的自己不答应就是耽搁捕鲸与造船业的发展,是大秦不能兴盛的罪人。  秦皇泰然自若地把天下万民都拉出来当理由,还补充地问了一句:“阿江以为如何?”  我、我还能说什么?  严江忍不住鼓掌道:“你说的对,我听你的。”  秦皇就很满意,看阿江佩服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时豪情澎湃,感觉比把他弄哭更有的满足感,决定回头让史官把这段对话写进史书里。  严江当然不知道秦皇在寻思着自己知道会打破他头的事情,只是思考着的捕鲸会不会生态——思及此,他不由失笑,没有工业革命支持的捕鲸那就是正常的食物链生态循环,至于以后工业革命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想这个太远。  这一局秦皇大获全胜,但严江还是觉得在渤海湾里转转就可以了,南下的话还是算了,南下海岸没有大港,大船无法补给,再者征集船只太扰民了,渤海里也有你想射的鱼。  鲸鱼喜欢在海湾尤其是河水出海口游荡,而且如今很多,它们有自己的固定轨迹,只要发现了,捕杀并不难。  于是陛下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海边巡视,终于见到了大鱼,找出轨迹,达成了射鲲成就——十二架攻城重弩架在船头,弩师在一边调整好了望山,他只要扣下弩机就好,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是整整射了五次才射中四十米外那足有十米长的坐头鲸。  带伤的坐头鲸在水中挣扎,立刻有更多一米的多长的攻城长枪飞快扎上去,染红了大片海水。  巨兽被拖上海岸,庞大的躯体如同山岳,让人不由自主地敬畏。  达成千古未有成就的秦皇超满足,立刻让人在海边建一座射鲲台,再刻个碑显示自己的英明神武,还和阿江一起品尝了鲲肉。  严江就很无奈。  射杀了传说中的神兽后,秦皇整个人都仿佛轻松起来,让严江很是困惑。  “只是觉得朕亦是天选之人,”秦皇唇角微弯,笑道,“这天地何广,却终是未有长生。”  身躯再大的鲲兽亦然死弩下,这天地间至强之品类,终究是人。  是人,便无不死矣。  严江越加困惑,伸手抚摸他俊美的眉目,看是不是发烧了。  终于,秦皇按住他手指,问出关键:“阿江,若有朝一日,你我反目,你可舍得取吾性命?”  “那得看是如何反目,”严江思考数息,才勉强道,“一般而言不会杀你,毕竟喜欢你啊,舍不得的。”  秦皇就很美,就知道自己是不同的。于是他道:“吾曾一梦,将死之时,以不死药迫你,你以计杀吾。”  他给阿江讲了自己的梦,记得那火,还有死亡的感觉。  虽然初时被那个梦惊得心神不宁了好些日子,但如今缓了过来,他觉得没必要再隐瞒。  一梦而已,他与阿江之间,只要把话说开,就从不是什么问题。  严江微微皱眉,突然就想起自己的梦:“那你真不求仙了?”  秦皇低头一笑,吻上他唇畔:“已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