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恨君权》 第一节 灭门惨变 天空那强烈的日光映射大地,热气腾腾,云止风息。而在长安城外近郊十里处的树林内,有一支车队正在作息。 这群人是官府中的,为首的名叫洪光良,官拜辽沈节度使,主要职责是防饬突厥狼师入寇大唐。这次他是奉了唐睿宗的圣旨,钦命他晋升兵部尚书一职,所以携带家眷和部属上京叩谢皇恩。 其时护卫褚天孝守在洪光良近身,另有二十名官兵四散戍卫。 突然,只听到一阵急促的“飕飕”之声,跟着听到阵阵惊嚷惨叫,待得众人定下神来时,已见有六名官兵伏尸倒地,他们身上要害部位都插着羽箭,一箭毙命。 乍遇这一突如其来的伏袭,洪光良并不惊慌,喝令褚天孝和四名官兵保护其家眷,自己抄起所用的斩将刀,带同另外十名官兵上前察看。 就在他们正欲举步之际,先见四条人影捷若飘风地从林内闪出来。 洪光良亮目一看,这四人相貌颇为相似,都是桀骜不驯的神色溢于颜表,心想:“这四人的身手看起来好生了得,难道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京师附近之地,他们竟敢公然悖杀朝廷藩镇?” 这四人中,一人持刀,一人使枪,一人抱剑,一人执锏。 洪光良几经阵仗,极能沉得住气,虽见他们无端杀了六名部属,仍是不急于发作,森然问道:“四们滥伤人命,倒要问一问是如何个道理?” 那持剑的冷哼一下,狞声道:“兄弟位,杀呀!”话音刚落,倏见剑光斜闪,剑尖已刺向洪光良左肩。 洪光良略退一步,反手一刀狠劈他的项颈;他斗地一个转身,又与洪光良缠斗拼杀。而那使刀的等三人发了声啸,便向洪光良家眷掩去,褚天孝和十四名官兵持刃迎战。 那使剑的等各人均是武学高手,一众官兵又哪是他们对手?不到一会儿,已有九名官兵丧命陈尸。 再斗片刻,连褚天孝也中刀跌倒,那使枪的红缨抖动,一枪攒入他小腹,结果了他。几在同时,听得洪光良一声闷哼,斩将刀被绞上天,胸口被那使剑的击了一掌,重伤起不了身。 就此一番打斗,洪光良的车队除了他自己受伤、妻女缩在行李边簌簌颤抖之外,二十一名部属尽皆殒命,好不惨酷! 洪夫人眼见丈夫负伤难起,惶急交集,哭叫着跑到他身边。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丈夫的伤势,已被那使剑的一把拉起,环抱在胸前,淫笑道:“好俊的娘们!” 洪夫人身份高贵,性情端正洁贞,如何能够忍受得来似此恶徒宵小的诟辱?顿时满脸通红,既羞且恨,使劲想要挣脱那使剑的挟抱,却如何能挣得开魔箍呢? 那使枪的色迷迷笑道:“大哥,这娘们的容貌倒也标致,细皮嫩肉的,你何不赶时快活一番?”这话可是朝着那使剑的人说的。 那使刀的道:“我们兄弟素来有福同享,咱们今日就好好玩玩她们两母女。”话一讲毕,一把抢过去强拉起洪小姐,半推半拽地搡到前面来。 洪夫人母女俩听见他们四兄弟想要强暴自己,惊吓得花容失色,更加拼命反抗。 那使剑的恶狠狠道:“贱妇,你可听好了,如果不想洪光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们最好乖乖地侍候我们弟兄。”右手一挥,那使枪的和那使锏的双双走到洪光良身畔,监视着他,同时也是想以此胁迫她们两母女就范,其心当诛! 洪光良俯卧在地,耳闻妻女将要遭人凌辱,急怒攻心,意欲站起来跟这四个人拼命拼了。然而他胸口中掌之后,体内气血翻滚,浑身使不出一分力气,连话也讲不出来,更休提力保妻女免遭兽行这等事。 洪夫人眼看丈夫的生死只悬于一线,瞬息之间,十多年来夫妻的恩爱深情涌满心房,将心一横,说道:“只要各位爷台肯饶过我家相公及小女,我……我什么都依你们。” 闻此一言,那使剑的色心狂热,哈哈发笑,道:“那你快把衣服脱光了。”一副急色先锋的模样真正叫人反胃。 就在洪夫人咬牙犹豫的关口,冷不防突听那使刀的痛叫出声,原来是他那双淫手开始对洪小姐不大规矩;洪小姐恼怒之下,张启栅唇赏给他一咬,却给他气愤难忍时际当胸挨了一刀,尸横倒地,死不堪怜! 洪夫人真的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是事实,呆了少顷,方才悲恸放声,欲想奔过去瞧个究竟,但又怎么能够? 那使剑的天杀的心肠,瞅着兄弟一刀砍死一个花季少女,就像是踩死了一只蚂蚁罢了,完全无动于衷;这还不止,他手伸似电,笑兮兮地摸了洪夫人一下颏巴,蓦地脸色一沉,寒森森道:“大美人儿,切勿怨怼我们哥儿们心狠手辣,不懂得怜香惜玉,这就送你上路!” 话音甫落,左手探出,一把掐住洪夫人如玉润莹的项颈,微一使劲,登让洪夫人香消玉殒,一道冤魂径飘往阴曹地府! 目睹妻女在自己跟前惨遭戕害,洪光良突然提起一口气,猛力向那使剑的扑去。却被他反手一推,立定不稳,跌倒在地,吐出几口鲜血,只觉全身欲散。 那使剑的仰天打个哈哈,指着洪光良道:“你心里一定在问:‘我洪某人跟你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以要这般赶尽杀绝?’洪大人,我没猜岔了吧?” 洪光良正是在转着这个念头,听他询及,勉强地点了点头。 那使剑的续道:“其实,你落得这般下场,要怪当怪你太不懂得为官门道了。至于详情嘛,嘿嘿,现在说与你知也是白费口舌,因为你将转眼绝命!” 他又纵声笑了一番,才说道:“不过,倒可以告诉你有关我们四兄弟的万儿及身份,免得你至死仍不知死于何人手上。我们四人就是苏州‘参合庄’的庄主,我是老大周传恭。” 跟着介绍了另外三弟兄的名号:那持刀的叫周传喜,持枪的叫周传发,持锏的叫周传财。取其寓意:恭喜发财。 周传恭介绍完毕后,向洪光良抱拳道:“洪大人,我们弟兄也是身不由己的,得罪莫怪,这就送你上路!”刀光掠闪,洪光良自肩至腹被砍了一刀,一点怨魂直冲云霄! 可怜堂堂的一方藩镇,至死未知因何而亡身,殁得不明不白。 洪光良既死,周氏四兄弟掠夺了一些财物,便即扬长而去了。 便在离此十余丈外的一株树后,正有一个少年躲在这里,全睹了适才那一幕幕丑恶、污秽、血腥和凶残的景象。 这少年并非别人,却是洪光良的亲生儿子,小名玉锋,是年十四岁。 本来,他是和洪光良等一同上路的,在这树林歇息那时,他趁着这个空儿,跑到这株树后方便。没多久,周氏四兄弟便来了,亲眼看着他们行凶杀人诸兽行。 洪玉锋终究是虎将之子,人虽年幼,却机敏稔理。他想到连爹爹都受伤不起,褚天孝等一众侍从全都被杀,来敌可均是厉害角色。际此情况,自己倘若贸贸然出去,压根儿无关局面,顶多也是饶上一条小命,然而有谁来报仇雪恨呢?不行,自己务须留下有用之躯!想通此节,毅然决然隐身树后,纵管心如刀剜,兀自半声不吭,泪眼模糊地睹视这一经过。 目下枭徒经已远去,他不再有所顾忌,这才飞步奔到父母、姐姐尸首之旁,痛哭流涕。 不到两个时辰,原本一个温馨殷富的家庭,忽然间仅剩下他一个小小的孤儿! 洪玉锋望着父母三人的尸体,茫然不知如何是好,越哭越是伤悲。这时伤痛、惊惧、孤凉充斥在这个入世未久的少年胸怀内,试叫他如何接受得来?他又怎会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骤然间,只觉一股气息塞在胸口难以呼出,非常郁闷,跟着眼前一黑,便即人事不省了。 ***** 亦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微微睁开眼睛,但见自己睡在一张木板床上,还盖了一条薄被。随即又觉头痛欲裂,心胸烦闷,心知这是自己伤怆过甚所造成的。 放眼四顾,见这是间用木片搭建的房舍,陈设简陋,除了几样像床、桌、椅等必备的日常用具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大一点的物件。 时下他仍是十分倦怠,当即又合眼睡熟。再次醒来那时,已是酉时将届。 他感到口渴,乃揭开被子,想要下床喝水。就在此时,大门“呀”的一声打开,走了一个女子起来。 洪玉锋定睛一看,心底登时喝彩道:“好漂亮的女子啊!“ 那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凤眉杏眼,脂鼻檀口,周身肌肤白亮胜雪,身段婀娜娉婷,令人一见之下立生倾慕、亲近之期许。 那女子见他神不守舍地凝望着自己,脸上流露出不胜爱怜和赞美的神色,也不禁感到欢欣得意。 这时儿,那女子朝他浅颜一笑,就这一笑倍显她的娇艳婉娈,足可迷倒世间所有的男子!只听她轻启樱唇说道:“你醒了,先斟杯茶给你,好不好?”嗓音甚为柔媚悦耳,宛如天籁之音一般。 洪玉锋瞧得醺醺将醉,听得怦然心热,随口应了声:“好!” 那女子又是嫣然展笑,踏着莲步,一步、一步……步步轻响若丝,却让见者、听者心头如同擂鼓,摇动心旌。但见她过去斟了杯浓茶拿来,递在他手中。 洪玉锋鼻中嗅到的也不知是茶香抑或是她的体香!心不在焉地接过,胡里胡涂地饮了一口,突感喉头一呛,其热相当猛烈,不由得大咳起来,茶水全喷在衣襟上面。 看到他这一窘态,那女子又是抿嘴莞尔,颜比桃花绽开,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摆回原处,跟着坐在床沿边,伸手替他摸了一会额头,喜颜悦色道:“你的高烧已退,没事的了。啊,还有件事儿,我已经把遗弃在林内的尸体埋葬了,你是不是……” 经她一提,洪玉锋即时想起双亲及姐姐,悲从中来,泫泣出声。 那女子倒给他此举吓了一大跳,待见他哭得极其悲切,乃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 洪玉锋给她越劝越伤怀,哭得尤加厉害。 那女子长叹道:“唉,可怜的孩子!”说着将他搂入怀里,柔拍着他的后背,软言细语地宽解。 洪玉锋给她搂着,脸颊贴着她的胸部,听着她的情切劝慰,纵在无尽伤心之余,却也多少感受到一丝温暖。同时亦觉有一股异样的感觉遍及身体各处,想着想着,他红透了耳根子。 那女子温言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儿?” 洪玉锋不作隐瞒,据实相告,不忘问道:“阿姨,您又怎生称呼呢?是您……救我的吗?” 那女子道:“我姓苏名妙清。昨天我刚巧路过树林,见着满地都是死尸,又见你昏倒不醒,所以就先抱你回来了。” 听她所言,洪玉锋始知自己业已昏厥了一整天。 洪玉锋忆及父亲常常告诫自己的“知恩必报”格言,遂爬下床来向她磕了一个响头,道:“玉锋不敢或苏阿姨的天恩!” 苏妙清见他年稚懂事,颇为心喜,伸手扶他起来,拉着他坐在自己身旁,握着他右手,着实显得亲热。 洪玉锋的手被她这么一握,犹如触电,顿时面红耳赤,忸怩不安。 苏妙清睁着清澈似水的妙目,在他身上溜了几转端详了个仔细,又隔了半晌,才说道:“洪公子……” 洪玉锋忙着道:“不敢!苏阿姨,您直接喊我名儿就成了。” 苏妙清粲颜一笑,道:“好,我就叫你玉锋吧。以后你也别叫我什么‘苏阿姨’的,便喊我姑姑吧。” 洪玉锋昨日刚痛失三位至亲至爱的亲人,现在认了一位义姑姑,那么自己在这世上便不再是无亲无故的,胸臆大慰,欣喜而喊:“姑姑!姑姑!” 苏妙清同样喜上眉梢,道:“玉锋,用心瞧你的气质、举目、谈吐和服饰等等,应能确定你若非官宦子弟便是商贾之后,不知你爹爹怎生称呼?他是什么来头?你们怎么会在林内?是何人对你们下了毒手?那些死在林中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洪光良奉谕率众南下,自然改穿便服。苏妙清一则情尚高超,二则尊重死者,并没有去细检他们的行李等物,因而难以判定他们的真实身份。 洪玉锋听她询及父亲他们的事,心里陡感一阵酸痛,哑着声音说道:“先父名讳上光下良,原是辽沈节度使,这次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说是要上京来。嗯,接下来那四个恶魔就出现了,杀了爹爹,又杀了我娘和姐姐!” 他人固聪明,但是限于年岁,许多事情的细节压根儿弄不清楚,只道了个大概。最后才咬牙切齿地道:“姑姑,那四个恶魔的形貌和身份我牢牢记得,而且会永远牢牢记得的!将来我一定要报这段血海深仇!” 苏妙清也听闻过洪光良的赫赫大名,知他是抗拒突厥的名将,为人颇为勇毅严正,现闻悉他竟莫名其妙地丧生于荒林内,亦感到十分惋惜;又见洪玉锋眼里头喷出仇杀之火,显得激动异常,小小心灵已将仇人憎到骨子里去,自己正不该详问他仇人的情况,须得另转话题,乃道;“玉锋,不如我先带你去拜祭你爹娘他们?” 洪玉锋下床整理毕衣服,略一迟疑,才道:“姑姑,就您一个人住么?您可有什么亲人?” 苏妙清并不答话,只是摇了摇头,眼圈却早已湿红了。 洪玉锋极感诧异,倒也不敢再和地多问,不发一言地跟在她身后。 其时他俩走出来了,洪玉锋这才晓得,这座屋子是建在树林后面,极为隐秘。 他暗自嘀咕:“像姑姑这么一个丽人,未知她因何缘由会于此离群索居?”想起刚才仅一句话儿,已惹得姑姑眼红心伤,这个疑窦可再也不敢孟浪问将出口。 两人走了一阵子路,绕过密林右侧,豁然出现一块空地,堆有四个沙坟,简陋无复。 其中一个坟十分巨大,听苏妙清说是埋了那二十一名随从,另外三坟则分别殓了洪光良夫妇及洪小姐,在埋入沙坟里的时候苏妙清已给洪夫人整理妥了衣装,就连洪光良的斩将刀也掩入土中。坟前不曾有立墓碑,盖因苏妙清先前可不晓悉死者是些什么人。 洪玉锋跪下地来,悲哀涕零。 苏妙清也跟着跪下,给众亡灵磕了个头。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此刻已是酉末戌初时分。 耳闻树声如涛,夜鸟啾鸣,洪玉锋捡了几件替换衣裳,借过苏妙清手中的火折,晃得更亮了,遂将所有行李付之一炬,很快烧成灰烬。望着火焰熊熊,烟云冉起,他难掩心中哀痛,潸然落泪。 悄站有一大会儿,姑侄俩相偕而回木屋。苏妙清下厨去做晚饭。 未久,便将饭菜端到桌上来:见是一碟白菜炒肉丝,一尾清蒸鱼加撒葱蒜,一大碗豆腐伴酸菜汤。三样汤菜样姣香浓,虽不贵重,却也能引人垂涎。 洪玉锋经有一整天未曾进餐,肌火正旺,抓起筷、捧起饭,吃得津津有味,不往口地称赞姑姑厨艺不赖。 饭后,洪玉锋洗了个热水澡,便进房先睡了。其姑姑则是收拾了碗筷,又刷洗个干净,这才烧水沐浴。 ***** 洪玉锋一觉睡得酣甜,睡得饱则醒得较早,当他睁眼醒来时,才是辰交之际,天色尚未亮透。来姑姑房中找她,却不见她的俏影,该是很早就起床了。心里急欲见到其姑姑,于是出房来找。不过找遍了整间屋子,仍不见她的倩影芳踪,思忖着她可能是出去浆洗衣服,便出屋外来找。 方出木屋还没多远,便听到一声声清脆的叫喝,正是他的口音。 洪玉锋心里大喜,循声奔去,越过几十株巨树,到了一块旷地处,乍看之下,不由得怔住了。 只见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衣袂飘风,手中提着一柄光亮锋利的长剑,正在这儿操练剑法。但见她脚步轻捷,剑招变化繁复且老练劲辣,发出一阵阵破空之响,威势凛然。 洪玉锋虽没习过武,但也常见父亲练习刀法,这时眼见那女子出招的法度、速度、劲度,即知她的武功远在父亲之上,亦应在周氏兄弟之上。 而这位国色天姿的佳人,正乃他的姑姑苏妙清! 他满心奇怪:“没料想像姑姑这么个百千妩媚的丽人,竟会是个地地道道的武学高手!” 当他走近这里那会儿,苏妙清早就有所察觉,眼看来者是他,先是一愕,随即宁定,说道:“玉锋,你倒醒得早呀。” 心下犯起踌躇:“我原先以为他是少年必定睡得久些,谁想他会这么早便起床。现下他知晓我身怀武功,假如他央求我教,我应不应该答应呢?唉,不答应吧,可会对他不起;答应了吧,又有可能拖累到他,这该如何拿个决断?” 洪玉锋则是心情正悦,浑没注意她脸上所表露出的为难光彩,走了近来,笑道:“姑姑,你早啊!”顿了一顿,兴奋道:“姑姑,我万万没有想到,如您这般风都吹得起的丽人,不但会武,并且恁地了得。连我爹爹跟您也大有不及。对了,姑姑,您师父又是何方高人?” 对于他这一问,苏妙清先是摇摇头,满脸敬佩和歉疚之情,眼眶略红,失神了半晌,才听她说道:“先师她……她老人家待我有如生母,可我……可我却突遭不幸,没福侍奉于她身侧,实是不孝至极!嗯,好侄儿,求你别再问了,好么?”眼看他点了点头,心里感激,向他浅露笑颜以示谢意。 洪玉锋道:“姑姑,我也想求您件事儿,我想……” 苏妙清接话道:“你是想要我纳你为徒,传授你武艺?” 洪玉锋喜孜孜道:“没错,诚盼好姑姑得以成全!” 苏妙清道:“我明白你此举是为了要报那深仇大怨,可是……可是……”接连讲了两次“可是”,却再续不上下文。 洪玉锋着急道:“可是什么呀?难道是您不愿纳我为徒?” 苏妙清摇首道:“我并非不愿意,只是有怕连累到你惹祸上身。” 洪玉锋大惑不解,迷惘问道:“这是为什么?” 给他一问,苏妙清仓猝间极感不易措辞,嗫嗫嚅嚅道:“这……” 洪玉锋正色道:“姑姑,我的命是您救的,您待小侄恩德至深,就算为您而死也所甘愿,哪会惧怕惹不惹祸的?” 听他说到这个份上,颜正辞诚,苏妙清心中更无丝毫顾虑,道:“好,我就纳你为徒!” 洪玉锋狂喜难言,登即向着姑姑兼师父下跪拜了师礼,一抬起脸来,笑得就跟什么似的。 苏妙清说道:“玉锋,在教你功夫之前,你务须立誓不问及我的一切往事,可能持否?” 洪玉锋尽管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也庄而重之地应承了她。 苏妙清十分心愉,朝他嫣然薄笑称谢,方道:“我所学的这套剑法名曰‘太阴剑法’,是我先师……”提及其师之时,她那俏脸上又浮现出一副崇敬愧疚的情色,叹了一声,续道:“是她老人家自己悟创的。剑招共有九式,每一式有九种变化,九九归一,总共有八十一种变化。神妙无比,颇具威力 “不过,在学练剑法之前,得先授你修习内功的心法。只有内功修练有成,方可真正发挥剑法的威力,克敌制胜。 “但是有个艰难之处,因为我所习的偏于女子阴柔一路,而你则是男儿身,先天就有碍于融合的缺陷,习之甚为不易,所以你得加倍勤练,倘有所不适,务必辍练几日再行补练方是上策。” 洪玉锋肃然听教。 接下来,苏妙清便将内功心法的要诀传授予他。 这篇口诀长达三千余字,文字十分拗舌苦涩,无比精深奇奥。幸好洪玉锋记性极好,听过三遍已可全都记住了。 苏妙清跟着又详细讲解这篇口诀,如何呼纳,又如何周转、如何换气,诸般法门,一一剖析。 自此尔后,洪玉锋就随着苏妙清勤勉练功,日复一日。 第二节 青出于蓝 时光匆匆流淌,转眼已过了两年。在这两年中,他们姑侄俩搬了数次住所,全都选在深山密林之地。 洪玉锋虽有满腹狐疑,倒也不敢直询频繁迁居的道理,好在他得有姑姑无微不至地照拂,伴有心法、剑法可供其寻幽探秘,倒也过得逍遥快活。 而他在这段时间里,武功进展甚速。他实是一位武学奇才,任何招式一学即会、一学即精。 在修习阴柔内功之际,居然得能另窥门径,悟出一套阳刚的内功心法。一阳一阴、一刚一柔,相辅相承,互弥不足。内功既成,那套太阴剑法也颇有心得,更从其中悟出一套太阳剑法,阴阳合一,愈增剑术之精。 苏妙清时常陪他喂招,由原先的十招、二十招、三十招……直到现在的两百多招,就连她也悠然赞叹:“你真是个练武胚子!” 除了内功、剑法,洪玉锋在掌法、拳法等方面皆有悟创建树,并且有相当高的造诣。 这日清晨,他携着一柄长剑,来到空旷之地练习剑法。但见剑影闪烁吞吐,剑声铮铮大作,犹如灵蛇吐信、万马奔腾的气势。 正自练到忘神情景,却听有人喊道:“喂,这位相公,我们坛主有话要问你。”言语颇为无礼。 洪玉锋收剑抬头一瞥,见是三名女子:当先一女身穿浅红衣裳,装束华丽,容貌清秀,当是那位“坛主“了;另外二女一色打扮,看似是那”坛主“的下属。三人都身携着佩剑,一看就知是会家子的人。 只听右首那女子道:“相公,你叫什么?见了我们坛主为何还不拜礼?”语调傲慢逼人,声音嘶浊,正是那方才说话之人。 洪玉锋曾是执掌一方军政大权节度使之子,自小处处受人尊敬爱护,哪有人在他面前言出无礼?现时听她说话好比审讯犯人,不免着恼,当即哼的一声,冷冷般道:“本公子没空,恕不奉陪。”心里琢磨着,这儿地处偏僻,她们三人怎会来的?还有来之所欲何为? 那女子见他如斯拒绝,怒气顿生,正欲开口斥骂,却被那坛主挥手制止。只见那坛主彬彬有礼道:“这位相公,刚才是我们失礼得罪了,请勿见怪。” 洪玉锋听她肯道歉,其意极诚,也就不再耍性儿了。 那坛主一双妙目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便跟鉴赏宝物一样,良久才道:“相公,你的剑术好得很啊,不敢请教尊师名讳怎生称呼?可曾见过这位女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随手打开。 洪玉锋眼尖,那坛主尚未打开一半,他早看出卷轴上所绘的是个宫装女子,竟和他姑姑一模一样! 那坛主见到他惊讶奇诧的表情,料定他必认识轴中所绘的女子,问道:“相公是否认得画中人呢?” 右首那女子大声道:“快说,你是否认得这个贱人?” 乍听“啪啪”、“唉哟”之声响起,她的脸腮已挨了两记耳光,红肿起来。 而赏她两下耳括子的人正是洪玉锋!他尊重苏妙清有若天人,岂容她辱骂姑姑为“贱人”?立以极迅捷的手法打了她两巴掌,略表惩戒。 那坛主看了他这下出手,身法似曾见过,却又微有差异,问道:“相公,到底这轴上所绘的女子你认不认识?莫非连这你亦不敢实告?” 洪玉锋道:“我不仅认识轴上所绘的天仙,她更是我的姑姑,待我甚为亲厚。” 那坛主满脸惊喜,又问:“你姑姑现在哪里?烦你带我们去见她,好么?” 洪玉锋亲耳听得右首那女子管苏妙清骂为“贱人”,便可断定她们是姑姑的对头,又怎肯引狼入室?乃道:“恕难奉告!” 那坛主低着嗓音道:“如此便只有得罪了。” 这话刚罢,即听两下拔剑之声,两柄长剑递了过来。 洪玉锋冷眼旁观,不躲不闪,俟及两柄剑刃递到临身二尺之前,右手动如电闪,登时将两柄利剑夺到手中,顺道封闭了那两名女子的穴位,软倒难动。 那坛主身手自也不弱,待见到他这下徒手夺剑之技,易似探囊取物,不由不冒生敬畏之心。 洪玉锋横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你还不快滚!” 那坛主毕竟阅历日深,内心虽有惧怖之意,却也不想当着两名下属之面畏缩。叫啸一声,挺剑直剌过来。 洪玉锋单凭剑刃之音,已知她的武功远高于下属,倒也不敢过于轻敌。当即横剑架封,挡住敌剑,须臾间以雷霆万钧势头改封为削,贴着敌刃直削而下,威势慑人。用的正是太阴剑法中第二式第九种变化。 那坛主大吃一惊,慌忙撒剑后跃。怎料她身法是很快捷,洪玉锋比她可要更快,剑柄撞出,正巧砸在她的腰位,已点了她的穴道。 那坛主闷叫一下,应声倒地。 洪玉锋轻描淡写地制服她们三女,感到欢喜不已,跟着想起:“姑姑这些年来不断地搬迁居所,原来为的是要躲避她们。哼,就凭她们这样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又焉能奈何得了姑姑?准是她禀性温柔和顺,不想与她们多作那无谓的争执,故而处处容让。可她们呢,却是得理不饶人,委实可恶!”张口喝道:“你们胆敢辱骂我姑姑,与她为难,冲着这一点,我就是算杀了你们也不算过分!” 他杀心一盛,正要出剑,蓦听有人急唤道:“住手!”正是苏妙清到了! 洪玉锋喜极而呼,迎了过去,方欲说话,却见苏妙清向他摇了摇头,又见她走近那坛主身侧,跟她作了一礼,道:“程姐姐,小妹得罪了!”言毕,替她们三人解开了穴位。 那程姓坛主站起身来,瞧了瞧洪玉锋,转谓苏妙清道:“苏圣女,我们姐妹们找你多年了,就请你和我们回去见宫主吧。” 苏妙清黯然地摇了摇头,说道:“自从我恩师仙逝之后,小妹便萌退志,无心再理宫中事情。请你回去转禀我姐姐,说我恳求她休要再难为我了!” 第三节 功行圆满 那程坛主知她不欲回去之愿坚笃,自忖己方三人无法强请于她,再呆下去也属无济于事,遂道:“苏圣女,你的话我自会转告,不过……不过我可以郑重地提醒你,我们合宫上下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告辞!”双手一拱,转身而走。 其两名下属拾起佩剑,尾随而去。 苏妙清望着她们的背影隐没岭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向洪玉锋道:“咱们也回去吧。” 洪玉锋极想问明那三名女子的来历,她们又因何尊称苏妙清为“圣女”,然他紧记着曾对她许下的诺言,因此并没向她询及,只一点头道:“好的。” 苏妙清见他信守承诺,感激地朝他颔首表谢。 他俩赶回居所后,第一要务理所当然是另觅住处。 ***** 所谓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流金岁月,眨眼之际又过了四个春秋。 洪玉锋已是二十岁的青年了,长得风采翩翩,英俊潇洒。 这四年光阴里,他不但武功更进一层楼,且还因为其父亲是镇守一方的节度使,于是他也读了不少的兵书、战阵谱。 在外面的世界里,百姓们却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唐睿宗日益昏庸无能,施政不当,搞得民不聊生、天怒人怨,反叛蜂起。又有突厥、高丽、回纥等番国趁火打劫,不断滋扰唐境,烧杀掳掠,无恶不做。 苏妙清姑侄俩时下是住在长安城外,距离主城西北方二十里的荒山中安居,该处依山傍水,景色清幽,倒是佳妙的隐居之所。 这日洪玉锋在屋内研读了半天《孙子兵法》,看到外面日光偏西,正是练功的时候。带了佩剑,来到屋外练习剑术。 近些日子,他又创出许多精妙剑招,再将这些剑招一体融入他所习的剑法中,与早年苏妙清传他的太阴剑法、自悟的太阳剑法三者汇成一体,尤显威力。至此境界,他的内外功已属武林中罕见的,跻入第一流高手宗师之列。 他越练越精神,体内真气流动,每一剑刺出皆附有凌厉劲风,发出“哧哧”破空声响。 猛地里,只觉背面寒风袭体,知是有人偷袭,而且偷袭者肯定是个武学好手。 洪玉锋内功深湛,耳觉聪明,处处均能料敌机先,晓得此刻纵跃虽可躲过偷袭,但自己周身誓将门户洞开,受制于人。其时但见他不避不让,右手长剑倏地往后倒刺,正乃一招“倒抱松树”。 莫瞧这一招平平无奇,其实这一招的方位、时刻计算得无差厘毫,拿捏恰到妙处,仅此一招已逼得偷袭者后纵规避开去。 伺得这一空隙,洪玉锋已经转过身来,看清那偷袭之人竟是苏妙清,呆得一呆,愕然道:“姑姑,你这是……” 苏妙清提声叫道:“留神了!看招!”一招“凤栖枯枝”使出,剑光和剑劲把他上半身罩住。 洪玉锋大喝声彩,剑锋挺起,斜摆胸前。这一式更加妙到极处,苏妙清如若不变招继攻,她的整条右臂势必被割断。 苏妙清变招也快,剑柄下沉,虚晃一圈,剑锋劈向他左胁。 洪玉锋又是身子不动,右臂抬高,一招“居高俯临”,剑尖又是直指她的手腕,逼迫她硬生生换招。 那会儿两人一攻一守,堪堪已互拆了达五十多招,兀是未判胜负,便连兵刃亦不曾碰撞一下。 然则苏妙清内心明白得紧:洪玉锋每一招俱取守势,身子全无腾挪闪跃,仅动右手,但每一剑刺出都可刺断自己的的右腕,不偏分毫,他的剑术实已到了叫人可敬可畏的境界。还有,他附在剑上的内劲愈发加强,苏妙清饶是没和他碰触剑身,可在他浑深雄厚的阴阳内力压逼之下,右臂逐渐感到酸软,竟有握剑不稳之势。 再斗二十余个回合,苏妙清的剑气尽数处于下风,招招受克;复觉体内气血翻涌,真气不纯,不禁叫道:“玉锋,姑姑输了!” 托地跳出圈子,将长剑插入鞘内,从怀内掏出一条白色手帕,先替洪玉锋抹了汗,然后才擦拭干净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洪玉锋瞥眼间看到她的手臂白如水晶,滑腻柔嫩,不由得看痴了! 苏妙清明目顾盼,浅浅绽笑,柔声问道:“好侄儿,姑姑的手儿很好看吗?” 洪玉锋嗯嗯几声,仍是目不交睫地凝视着她那藕臂。许久许久,方见他回过神来。 苏妙清直盯着他说道:“姑姑有些话要说,要跟你说一件大事,可……可眼下你心情正开悦着,若是说了出来又怕扰了你这份心情,唉!” 听她这么说话,洪玉锋急在心中,连声而问:“姑姑,那是什么大事啊?” 苏妙清咬了一下艳唇,启齿道:“你想不想替你爹娘和姐姐等人报仇?” 乍聆此问,洪玉锋瞬间热血上涌,父母姐姐待己之恩情、他们惨遭杀害之深仇历历在心底晃过,脱口而喊:“想!”握紧苏妙清的玉手,激动道:“姑姑,好姑姑,你是……你是说我随时都可以去报仇?” 苏妙清使劲一点头道:“是的!你的武功已经远胜于我,手刃仇人绝对是绰绰有余。” 洪玉锋喜不自胜,欢欣到了极处,两行热泪禁不住滚滚而下。 ***** 翌日凌晨,洪玉锋带个包袱、带上佩剑,在苏妙清的陪同下,直直送出了深林。 苏妙清依依不舍地道:“玉锋,姑姑祝你此去马到成功、事事顺心!” 洪玉锋用手给她掠着乌黑亮丽的发丝,道:“谢了!姑姑,请你听我说句心里话!你晓得的,我心里实在舍不得与你短别的,然则亲仇不共戴天,如若不替他们复仇雪恨,那我又有何种颜面苟存于天地之间?” 苏妙清粲然笑道:“这就对呗!” 洪玉锋将手放下,两眼凝视着姑姑,满含惆怅道:“姑姑,我就要启程去参合庄复仇了,想起要和你分开数月,这心里着实不是个味儿!而我孓然一身上路,也是挺寂寞无聊的,不如你和我一道去趟江南?” 苏妙清凄然苦叹,缓缓摇头道:“我退隐已久,实无心思重蹈江湖,再行参与到恩怨杀戮去。再说,你的武功已是大成,我去与不去也是无头紧要的。” 洪玉锋原料定她会这般婉拒的,见她极其厌恶江湖中事,也就不便再行勉强 第四节 红衣少女 自行沉吟片刻,遂道:“姑姑,有件事儿憋在我心里头差不多已有六年了,值此时候,我可定要道出来,即使你误怪我是违誓毁约、食言而肥之辈,我也无怨无悔。这些年来你总是郁郁寡欢,定是有人害苦了你。你告诉我!无论这狗贼有多大的权势、武功有多强、藏匿于何处,我准要将他揪出来碎尸万段,好替你出尽恶气。“ 苏妙清听他说得诚恳之极,完全是一片赤诚待己的心怀,她又怎会怨怪洪玉锋“违誓毁约、食言而肥”呢?想深一层:“他待我孝义兼重,现在他真心迫切要替我报怨雪恨,我又安能再拒他于千里之外?”想通此点,心意已决,道:“好,我说!” 洪玉锋精神徒振,竖大双耳,恭聆姑姑接下来要说的话。 苏妙清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眺向远方,似乎回思了很多很多往事,许久才长长地叹气出声,娇体忍不住微微一颤。 洪玉锋斜瞅着她的睫毛眨动频繁,凄涩苦叹,知她内心激荡,乃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柔荑,温情而道:“姑姑,对不起,是我多嘴惹你心伤。” 苏妙清双手反握他右掌,并向他柔情浅笑,说道:“乖侄儿,你待姑姑真好!嗯……嗯……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那恶徒的容貌或俊或丑,更不知他的姓名及身份。不过,我清清楚楚记得他有极其难闻的体臭,他的右臂还印有个深红色的‘王’字。就是他,害得我一生尽毁、不见天日,我永远记得的!” 洪玉锋心灵剧震:“原来姑姑已遭人污了身!”暗自揣思:“这事还真难办啊!姑姑她全然不适那狗贼的面相、姓名、身份,单单记得他的体味和印记,放眼茫茫人海,我该去哪里寻找?又该怎样确认”脑中固然茫无头绪,口头仍信心十足地道:“你放心,我定将尽力而为。” 眼瞧她只不过道了些儿旧事,已经这般愤哀满腔、目张咬齿的,哪敢再详问她这仇如何而来?仇人还有何些特征?那个坛主什么的是什么来头?…… 似此哀愤氛围中,忽听洪玉锋道:“姑姑,我这就要上路了,请你先背过身去。” 苏妙清眨着黑漆漆的星眸,奇道:“干什么?” 洪玉锋有些滑头般答道:“盖因姑姑貌媲天仙,要你不转过身去,让侄儿继续瞧着的话,侄儿可是提不起勇劲前去复仇的啊。” 听了他这话,纵管是在惺惺离别的伤情之际,苏妙清也管不了雪白的脸蛋呈现一片晕霞,倍增娇艳,宛如彩虹朝露、牡丹盛绽,笑啐道:“好个滑头的小不正经!” 心里头也好生念着其侄向着自己之心! 洪玉锋瞧她人美如玉,声甜似糖,本来郁塞的心情为之一宽,情难自己地揽着她柔软无骨的腰,在她水滴滴的左颊上香了一个,道:“姑姑,你万要善自保重!” 道完话后,毅然背转身子,大踏步走上复仇之路。 刚才他搂着姑姑香了一吻,可无存半点猥亵非礼的心思,那一吻是向她表达自己深厚无极的感恩戴德心意!没有她相救,他早便不活人世;没有她授艺,他又怎有实力复仇?不感激她那还是人么? 这一路由西北直下江南,为了避免引起武林人士的注目,多惹事端,所以一路下来都是徒步而行。饶是他功力精深,脚程迅捷,当他来到河南中州地境时,已是八月下旬。 天下虽值动荡多事之秋,大唐国势每况日衰,但河南洛阳一带毕竟是几朝建都之地,到处仍是十分繁华,一片生气。 洪玉锋赶了大半天路程,腹中早便咕咕直响,于是拣了一家名为“迎宾楼”的酒楼走了进去。 踏上酒楼的第二层,不禁颇为诧异,偌大一层的阁楼就只两张桌上有客,乍眼看去,顿觉该处充满仇怨斗杀之气。 洪玉锋艺高胆大,也不为惧,便在较为偏僻的桌旁坐下,提声呼叫酒菜。 那些洒保也知酒楼上剑拔弩张,他们虽听呼唤,却是谁敢过来招待,只在远处喏喏应声。 洪玉锋留神打量那两张桌上的人:左首桌上聚坐着四条壮汉,一色青衣劲束装扮,手里都操着明亮亮的钢刀;他们脸色均是欲动而不敢动,踌躇费决,一齐瞪大眼珠盯视着他们的目标。右首则是独坐着一个红衣少女,桌面放有一把佩剑,由于隔得较远了些,又不宜直视,因故瞧不清她的样貌。 僵持了大阵,左桌上的一条大汉倏地站起,走上几步,粗声粗气道:“喂,我好言奉劝,你这小娘最好乖乖地跟我们走,恭恭敬敬地给我们的四寨主赔罪。若不然,我们可要动粗了。” 待见那少女兀自端坐不动,又不搭讪自己的话,显是藐视于他,难禁动气,蒲扇般的手掌径来抓那少女的手臂。 就在俄顷间,不知那少女使用了何种手法,那大汉已是飞掼了出去,压烂两张梨木椅子。 其余三条壮汉惊怒交迸,破骂几句,抡起钢刀冲向那少女。她娇叱一声,迎身抢上,于眨眼之间又打倒了三人。 那少女这几下手法虽然用得快捷无伦,却也逃不过洪玉锋的眼睛,每一式都瞧得一清二楚,暗想:“这位姑娘所用的小擒拿手虽称不了上乘之技,倒也着实精妙,未知她是属何门派的?” 那少女出招没下重手,四条大汉摔得固是狼狈,但没受到甚伤,哼哼唧唧地爬起身来,不敢再口出无礼言语,畏畏缩缩地互搀着走下阁楼。 那少女并不理会,任由他们离去,霍然转身,两道目光射向洪玉锋这边。 洪玉锋不欲招惹是非,侧身避开了去。 那少女也不再理会他,提声叫道:“老板,快给本姑娘点菜。” 酒楼老板害怕酒保会招待不周,若得这位大姑娘发作雷霆,乃自己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手颤腿抖地替她下了单,又给洪玉锋点了菜。 饭后,洪玉锋租了一间厢房,是在楼下的“地字第四号房”。说也巧合,那少女也租房住宿,却是住在楼上的“天字第二号房”。 第五节 驱毒萦情 洪玉锋在房内安睡了一觉,醒来已当亥牌时分,时值八月天际,夜晚颇有寒意。 他盘膝端坐于床上,运动内息,搬运周天,到了后来神与意合,清心舒泰。 正在此刻,忽听隔房有人说道:“少寨主,那小娘已将整盅的鸡汤喝了。” 洪玉锋辨出此人的话音似曾听过,匆匆之间却又想不起他会是谁? 听得少寨主清越的嗓音道:“常寿,你可笃定她是全喝了?” 那叫常寿的迭声言是,又道:“少寨主,小的推测那‘阴阳散’的药效差不多已经发作,您可该打铁趁热呀。” 耳听那常寿第二次讲话,洪玉锋方才猛然想起:这常寿正是日间于阁楼首先发难,而被那少女掼飞的汉子。本来他们一伙都是低声合议的,但洪玉锋内力雄浑,耳觉敏锐,居然无意中闻悉他们这番对答。 呀的一声,邻房脚步声嘈杂响起,显是他们开始行动了。 洪玉锋琢思:“这帮人深宵诡秘行事,又是暗放了什么‘阴阳散’,此去必为损人勾当。哼,既教我给撞见了,岂可袖手不顾?”心意已决,便即打开房扉,由另一边的楼梯上去。 他的轻身功夫焉是那群人所能比拟,后奔先至,还比他们早到几步,遂隐身于房角暗处,想欲查明他们欲所何为。 没多久,那伙人也来到天字第二号房前,一共是七人:当先一人身材高壮,面皮白净,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该是那位少寨主了。日里所见那常寿等四人也在其内,再有两人也和他们四人同等装束,倒没会过。 常寿抢先打开房门,侧身让在旁边,哈声哈气地道:“少寨主,您大驾请。” 又有一人古古怪怪笑道:“少寨主,您尽管放怀寻欢,小的们给您把风。” 那少寨主微微一笑,右手在他们肩膀拍了拍,表示嘉勉。 当他正欲迈步进房,猛觉后领颈一紧,身子硬被一股厉不可当的力道拉扯出来。际此变故,他方要手肘后撞,立觉手臂一麻,已给点了“肩贞穴”,继而重重地被扯远摔在花岗石地板上。他举目四顾,才发现常寿等人也是被摔了。 出手惩戒这伙无赖的的人正是洪玉锋。 那少寨主被他悄无声息地摔个头晕眼花,对他的武功畏佩万分,待见他尚比自己年幼,硬着头皮问道:“阁下是谁?为什么这般戏弄?” 洪玉锋轻蔑一哼,身动如风,一霎眼间,已拍开他们七人的穴位,喝道:“快滚!” 那少寨主平素在这一带横行无忌,人人对他不是奉若神明,便是惧如蛇蝎,何曾有谁敢向他厉喝吆叱过?这等人总是欺善怕恶的,那少寨主稔知洪玉锋手头硬得很,没胆上前与之放对,只得率众抱头鼠窜开去。 洪玉锋眼望他们逃离现场,本要回房继续练功的,可一转念,猛地想起:“啊哟,不对!那位姑娘武功不弱,我们在门口纠闹了这么久,她怎会没有警觉?莫非她果真误吃了那‘阴阳散’,以致中了暗算?”心下忧急,也不顾忌夤夜而入一个妙龄姑娘房间实属不妥。 刚进房内,他先是大为宽怀,随即便觉察到不对劲:但见那少女仅穿着贴身衣物,手臂和大腿那水晶般的嫩肉皆裎裸眼前,胸部起伏急迭,不住发出哼哼唔唔之声。 看她这样,洪玉锋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实不明那少女到底是怎么了。见她衣衫不整,夜深风寒,生怕她会着凉,乃过去关上房门。 其实,那少女是误服了烈性的春药,此会儿药力正在发作,周身炽热。 直到此时,洪玉锋仍是童贞之身,对于世事又所知不多,焉知世上竟会有似此催动人体性欲的药物?而这“阴阳散”更是药性特强,但凡成年男女甚难抵挡得了它的诱惑。 洪玉锋走近几步,想问问她究竟怎样了,却见她长得明媚端丽,光彩照人,艳美不容亵渎,大约十七八岁花龄。又觉得她的眉目和俏鼻依稀有些相熟,一时之际却记不起是像何人。 那少女昏昏醉醉的当口,骤见洪玉锋这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就立于眼前,教她如何不为之心动?倏地腰间使力,纵身扑进他怀里,香喷喷的手臂抱牢他的脖子,热切切地狂吻他的俊脸。 洪玉锋固是被她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但他方当年少气刚,怀中蠕动着一副柔软娇滴滴的身躯,也禁不了心中一荡!然他重礼守礼,不为邪举,绝不乘人之危,反将她热辣辣的娇躯推开了些。 际此时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左手箍住她腰身,右掌贴于她后背络绎不绝地催运内力进她的体内,希望以自己雄浑的内力为她解除药力!许久许久,费去了九牛之力,终于彻底降服了“阴阳散”的凶焰,可也累了他个半死;那少女也好不到哪去,软躺于他身侧,连喘气也是感到有些疲累。 洪玉锋调息了几口气后,才道:“姑娘,请你休要怪我有何不恭之举,我对姑娘是绝无半分邪心歪念的!” 那少女脸颊发热,腼腼腆腆地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方才我如火烧身,酷热难耐,若不是得赖有您……嗯,总而言之,我心里非常感激您!” 洪玉锋见她吹气如兰,话音甜蜜,心中柔情滋生,问道:“姑娘,你的闺名不知可否见赐?” 那少女一笑之间风情无限,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名儿又岂会瞒你?你打小是由师父收养的,不知谁是爹娘,所以认天为父、以地为母,自撰姓石,小名秀娟。好人,你的尊姓大名又该如何称呼?” 洪玉锋道:“不敢,区区姓洪草字玉锋。嗯,石秀娟……秀娟!好个清新脱俗的名儿!石姑娘,以后你不要再叫我什么‘好人’了,特别扭的。” 石秀娟半侧着螓首道:“那我往后就叫你‘玉锋哥哥’,好不好?” 洪玉锋大喜,连连点头,道:“好极了,我便叫你娟妹吧!” 他们这般腻称对方,正是心灵互通的情愫印证! 第六节 美女仗义 石秀娟细目端详了一阵洪玉锋的脸,心底连赞:“好个玉面郎君!”说道:“玉锋哥哥,听你的口音并不像是本地人,对吗?” 洪玉锋怃叹道:“正是。”乃把自己的来历由头至尾扼略地叙述了一遍。 石秀娟听他说也是个孤儿,顿时大起同病相怜的情谊,握紧他的手掌,温言细语地劝慰。 洪玉锋道:“是了,娟妹,你怎会跟那些歹人缠上的?他们全是些什么人?” 石秀娟听他相询,遂将前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尽。 原来这石秀娟是山东蓬莱派门下。 蓬莱、太乙和全真号称为当世三大道派,素以剑掌双绝在武林中享有盛誉。而蓬莱派的现任掌门是清虚道长,也即是石秀娟的师父。 这次她随同清虚来到嵩山少林寺,目的是会见方丈空慧禅师,跟他讨论武林近况。碍于佛门胜地不便款待女施主之规,所以清虚着她在少室山脚下租了间农屋,先在那里暂居。 石秀娟在屋内呆了半天,感到无聊透顶,因此就偷偷跑出来随处游逛,倒挺开怀。 当她到了一处旷地时,忽听见有人在高声喝叱,又有人颤声哀求。 石秀娟觉得事有蹊跷,乃循声快步而驰。 一到事发地点,便见十几个落草大汉围着三个中年男子,旁边有几口颇大的木箱,看不见里面装的是甚物。 一名盗伙问那盗魁模样的道:“四寨主,用不用杀了他们灭口?” 那四寨主摇头道:“咱们旨在劫财,无谓多伤人命,这也是总寨主千叮万嘱的,断不可有违。” 只听一个较长的男子拉着他的衣袖哀求道:“大王,方今世道动乱不安,我们经商十分艰难,这……这几箱苏州茶叶可是我们三家的活命本钱啊,祈求大王发发慈悲,给小的们一条生路吧!” 另外两名男子也善言乞求。 那四寨主干咳数下,道:“我也理解世道不平,糊口不易。可你们商贾有经商之道,我们也有存命之法。这样吧,各自让开一步,就只要你们一半的货物。” 三名男子尚未答腔,先闻一个明亮的声音道:“一半也不许!” 那帮盗伙正欲破口辱骂,却见花丛后面走出来一个艳丽少女,好似花之仙子,令人心仪! 此美女正是石秀娟!只听她娇声斥骂:“你们这些强盗,快快给本姑娘收手了吧,如其不然,就休要怪本姑娘无礼。” 那伙盗寇为她美色所迷,醉酒醺醺的,对于她的话一句也没入耳。那三名男子趁此良机,七手八脚整理好了货物,推车急速而去。那四寨主乍眼看了,叱喝一句,持着短锤正想追赶。忽地人影闪过,石秀娟拦在路中。 那四寨主浑没将她放在眼里,右掌拍出想要推开她,不料手指还未搭上她的肩头,已觉腰间一麻,被她抢先点中了穴位,伏地不起。 余下那些盗众见了,吃惊非小,心想就连四寨主也着了道儿,咱们又哪会是这小妞的手脚?发一声喊,搀扶着那位四寨主慌忙逃去。 石秀娟干了此事后,自然是觉得身轻骨酥,洋洋得意的。当她在迎宾楼用餐那时,便给四名盗伙蹑上了,再次出手教训了他们一番。有了这两次的胜利,更是没将那帮强盗当作一回事,毫无忌惮地租房住下。 那些盗众回到总寨,把先前所发生的事告诉了少寨主。 少寨主听说石秀娟风华绝代,暗想我迄未娶妻,何不就将这美娘儿娶来好作押寨夫人?这才有了偷放春药一事。然而他是万万意料不到,自己的一番安排,却去玉成了洪、石二人的良缘。 洪玉锋听罢她的忆述,笑道:“这般说来,我得感激那伙强盗了。假如不是他们,我又岂能和你成就姻缘?” 石秀娟咯咯笑道:“好,念在他们这份好处上,我就不去寻他们的晦气。玉锋哥哥,我想随你一齐去报仇,成么?“ 洪玉锋暗忖周氏兄弟远非自己敌手,对付他们可说是游刃有余的,若有这个美妮子在旁助威,更是锦上添花,遂满口答应下来。 他俩又交心谈了半个多时辰,洪玉锋才回去己房歇下。 他们这一觉睡得好长,直到东方放白,才见起床。更好衣服,梳洗完毕,携手到客堂上来用早膳。其后结清了帐目,牵手出来。 出了城门,到了郊外荒芜之地,刚想转向南行。忽见远处有数十人快步赶来,身上均带有家伙。 洪玉锋眼尖,老远便眺见那群人中有常寿等六人在内,独独不见那少寨主。 面对这伙人气势汹汹奔来,洪、石二人毫无怯意,反而迎了上去。 临近照面,洪玉锋看清当先一人五旬开外,虎背熊腰,极其雄威;他左首那人短小精悍,胡须满面;右首那人秃头瘦削,双目如电,皆非善与角色。其余诸人全同常寿一般打扮,该是这三人的喽罗。 洪玉锋原无意再跟他们碰榫,不想到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晓得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的理儿,乃向他们拱手为礼,并不言语。 石秀娟早认出那几名当道掠劫茶商的大汉,她可不像洪玉锋那般沉着应付,挺身而前,大声道:“你们想要动武吗?” 常寿嘿嘿两下阴笑,指着当先那老者道:“这位是赫赫有名的赤义寨总寨主,人称‘一电手’的徐国辉徐老爷子!”又指着另外二人道:“这位是二寨主沙玉海,这位是三寨主孙仲平。你们两个后辈,还不快些过来磕头。” 原来这赤义寨是专干绿林勾当的,寨内弟兄共有百余人,立寨数年以来,寨中弟兄倒没残害过一个良善。此寨共有五个结义寨主:大寨主徐国辉,二寨主沙玉海,三寨主孙仲平,四寨主董招侯,五寨主钱伦。常寿这家伙所说的“少寨主”,正是徐国徐的独生爱子徐正。 昨晚徐正在洪玉锋手下栽了筋斗,狼狈溃逃,可说是从所未有的耻辱。他的武功虽是不高,为人却很机警,回思起洪玉锋的身手尤有余惧,思忖合寨中除了父亲,恐怕再无人是洪玉锋的敌手。不巧的是,他父亲已经外出了两天多,当然不敢再去招惹洪、石二人。 到了今早辰时初刻,徐国辉才赶回寨来。 第七节 为郎出手 徐正大喜过望,及不可待地向父亲提及这事:他可不讲自己的无行、偷下淫药、因奸未遂等事,反是诬赖洪、石两人坏了赤义寨生意之道,偏护奸商。总之就是颠倒是非,添油加醋地抹黑洪、石两人。 徐国辉误聆之下自是气愤冲天,在暴怒之际也不去思量查证真相,马上点齐寨内泰半的人手,拟来找洪、石两人算帐。他如此重视此事,就因听徐正言及洪玉锋的武功神出鬼没,自想假设儿子的话是真的,那就来个以众压寡,总之须要教训这两个谀承富户的家伙。 这时洪玉锋仍不跟他们破脸,又抱了抱拳,笑道:“磕头倒是免了吧,我和这位姑娘尚有要事,就此告辞。”说罢,牵着石秀娟的玉手转身欲走。 沙玉海等眼见他俩要走,而徐国辉却似无动于衷,甚感奇惑,转头望向他,只见他仰头朝天,正自出神。 打从徐国辉第一眼看到洪玉锋起,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人影来。这是个他生平最景仰的人,洪玉锋的长相与那人极其相似,略有相异的是:那人比较威武严凛,不像洪玉锋这么俊秀文雅。他因想这想得走神,浑没视及洪、石二人的举动。 在这时候,有二名喽罗急步奔至,气喘迫促,赶近徐国辉面前,恭谨执礼。 如此一来,徐国辉方才回神,问道:“出了甚事?” 一名喽罗道:“回总寨主,适才有一伙人闯进寨中,逢人就杀,其势难挡,已有很多弟兄丧命于他们的辣手之下。就连五寨主也给他们一个娘们杀死,身首异处!” 耸闻此报,徐国辉又惊又怒又怆,连声问道:“你可晓得那些他妈的是什么来路?他们共有多少人手?” 那喽罗道:“他们一共是三十多人,个个身手矫健,至于……至于他们的来路,小的不大清楚。” 获悉这个重大消息,徐国辉也无暇理会洪玉锋两人,慌忙率众赶回。 洪玉锋本要尽速赶往参合庄,但听了此事后,倒不愿就此走了。他年少好事,很想去看个究竟,只是不知身畔的女伴会否同意。 他的脑中刚一转上这个念头,已听石秀娟道:“玉锋哥哥,咱们赶去瞧瞧吧。” 洪玉锋满脸笑容,不住道好,执着她的柔手飞奔跟上徐国辉等人。 当他俩赶到赤义寨时,即见寨外伏尸二十余具,血流成渠,场面恐怖。又听寨内打斗声响正浓,显是激斗凶烈。 洪玉锋握紧石秀娟的手,快速冲进寨内。 一进里面,偌大一片战况:双方数十人拼命厮杀,一方是赤义寨的,另一方全穿蓝色劲装或长裙。见到徐国辉正和一个雄壮青年对拼掌力,一个身着蓝裙少女持剑狠杀,仅一会儿,已有三名盗寇命丧她的剑下。转头一看,见那少寨主徐正卧伏不动,未明生死。此外又横七竖八躺着四十余人,非死也必重伤。 洪玉锋旁观不久,便瞧出那些蓝衣人武艺同脉相传,修为远在赤义寨人众之上。这般再战下去,众盗伙必将悉数覆没!而那蓝裙少女尤见剑招狠辣,敢有遇者非死即残。 他固然鄙夷赤义寨的强盗,但眼见他们这样惨遭屠戮,特别是那蓝裙少女杀人毫不心软,终是恻然不忍!虽有意出手阻止她乱开杀戒,却顾虑她是女儿身,大庭广众与之动手总是欠妥,乃转对石秀娟道:“娟妹,你去阻止那姑娘恣意杀人,好不好?” 石秀娟退后两步,翘起小嘴,道:“他们这是恶人相斫,我用不着瞎混浊水。”她对徐正暗放春药一事余愤犹在,仍然耿耿于怀,此刻正好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 洪玉锋一听,登即摸准了她的心思,暗想是赤义寨的人对她不起在先,硬要她以德报怨来相助赤义寨,她当然是心不甘来情又不愿。 想通这点,也不再勉强于她,提气向那蓝裙少女叫道:“喂,这位姑娘,上天有好生之德,央请姑娘剑下留情!” 那蓝裙少女瞧了他一下,又看了一眼石秀娟,气由心生,怒骂了一句:“淫贼!” 洪玉锋一愣,还没辨明这话的含意,猛觉一阵疾风从身畔掠过,一团红影直扑那蓝裙少女,随即拼斗起来。 那团红影正是石秀娟!她恼恨那蓝裙少女辱骂她的意中人,这口怨气如何按捺得住?抽出佩剑,飞趋过去与那少女动起手来。 洪玉锋见石秀娟剑法精妙,可那少女在剑法上的造诣也未遑让多少,她俩可说是不相伯仲。目见情侣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拼斗,刻刻均有危险凶厄,那“好男不与女斗”的俗观老早抛上云霄,飞身欺上,徒手来夺那少女手中之剑。 那少女斜身一让,竟尔躲过他这招志在必得的夺刃神技,委实超乎他的意料。 洪玉锋暗喝了声彩,第二记夺刃之技使出,这次岂会再度无功?顺势抢过她的长剑,倒转剑柄砸中她腰间穴位。跟着又以兔起鹘落、形若鬼魅的身法,一口气连夺数十人手中的兵器抛在一边。 他显了这一手绝活儿,顿时技压当场,正在忘神斫杀的数十人如遇妖魔鬼怪,满是惶恐、钦佩神色,不由自己地往后退让。 这些人中,最为高兴惊奇的当数石秀娟,压根儿没料到情郎的武功会精湛至斯! 那蓝裙少女心中不服,纵然软倒难动,仍是开口骂道:“好个淫……唉哟!”那个“贼”字尚未出嘴,她先已挨了石秀娟一记耳光,左颊上即时印有一个掌痕。 石秀娟杏目圆瞪,说道:“你胆敢再讲一句骂人话,你便赏你一记巴掌。两句两个、三句三个,你自己总会算数吧。” 那少女见她比自己还要蛮横使泼,倒真的不敢再骂,大声叫道:“二师兄,快过来宰了这泼女和这小子!” 那青年正与徐国辉比拼掌法,未定胜负,一听呼唤,倏地猛拍两掌逼开对手,抢至她身旁,骈指就替她解穴。无奈捏拍点戳了良久,仍未见半点功效。 第八节 和解成功 原来洪玉锋想要为双方和解息斗,便须以武慑人,所以在制住那少女穴道之时,劲力渗透她的经络,若非内力与他相当或是逾胜他者,那是怎样也解不开的。 先前那青年全神大斗徐国辉,没有见到洪玉锋连夺众人器械的妙技,然见到己方三十多人及赤义寨的人全被一瞬间抢去兵刃,这份武功可是他生平所罕见的。 他自量不是洪玉锋的对手,心内早生惧意,硬着头皮向洪玉锋道:“敢问尊驾是赤义寨的吗?” 洪玉锋还了一礼,道:“不是。” 那青年听了,宽怀之情见于颜表,又拱手道:“在下卫东,这位是敝师妹黄月娥,我们都是太乙派门徒,不敢相询尊驾高姓大名。” 洪玉锋微微欠身,道:“在下薄名不提也罢。” 那少女黄月娥气叫道:“二师兄,你跟他多罗嗦什么?快杀了他,替我出了口气。” 格于形势,卫东饶有怯怕之心,但也不能就此畏缩,道:“尊驾既非赤义寨中人,何以要来横管闲事?” 洪玉锋道:“我不想多有杀伤,因而厚着脸皮来理上一理。但请卫兄瞧着在下几分薄面,跟赤义寨的人释隙言和,岂不美哉?” 卫东思忖我虽明知打你不过,但凭你一句话就让我惧怕退缩,以后如何在小师妹面前做人?是以明知打则必输,还是得打。又想:“师妹出手狠毒,杀人多多,你也只点了她的穴道,看来与你相斗仅分输赢,绝无性命忧患!”当下将心一横,朗声道:“尊驾定要管上此事,那在下倒要秤秤你有几多斤两。” 不待洪玉锋答话,右掌飞速拍出,左掌穿过右掌底下,一式“前扑后继”使出,掌力直袭他的胸膛。 洪玉锋晓得只须击败卫东,便能树威化解他们双方的仇怨,最好是用泰山压顶之势将其制服。 当卫东掌劲袭至身子那一刻,洪玉锋右手拂出斜斜卸开他双掌掌力,左手五指如光电之速搭上他右肩,劲力吐出,压得他肩麻身酸,臂骨几欲断折碎裂,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卫东连运数次内力挣扎,每次均似石头沉大海、蜻蜓撼石柱,毫无用处。每次挣扎过后,对方势必加重一分力道,其痛苦又递增一分。 洪玉锋看到他白皙的脸庞胀得通红,暗忖是时候收手,于是撤了劲力,放开他手臂。 卫东如获大赦,安敢再行硬逞好汉自讨苦吃,沮丧道:“尊驾武艺高强,卫某输得心服。若有开罪之处,尚请谅恕!”顿了一顿,续道:“且请尊驾解了敝师妹穴道。” 洪玉锋听他这软请的话儿一说,摆明是已服输愿从自己的调解,满怀欢喜,稍一点头,反转剑柄,一举解开黄月娥的穴位。 似此一来,一干太乙派门人不好意思再多逗留,神情郁闷地捡回自己的佩剑,结伴离开。 这场血杀中,太乙派仅伤了七人,俱是轻伤;赤义寨死伤高达六十多人。 其时徐国辉挂念爱子的生死,不及过来向洪玉锋道谢。走近徐正身边扶了起来,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气息虚弱,受伤甚重,生死殊难料测。 饶是徐国辉经历惯了大风大浪,见多识广,眼看爱子奄奄一息、吉少凶多,也忍不住双手发抖,虎目含泪,嘶声连唤:“正儿,正儿,你快醒醒,快醒来呀!正儿……” 赤义寨人众见总寨主伤悲痛苦,又见己方兄弟死伤多人,无不愤愤难平,喧嚷着要去找太乙派的人厮拼。 突听有人断喝道:“你们谁都不许再去寻仇!” 这一喝有如山崩地摇、风啸雷轰,震得各人耳鼓嗡嗡巨响,险些晕倒。此声吆喝正乃洪玉锋所发。 众人慑于他的威势,谁也不敢妄动。 洪玉锋眼见徐国辉这般着紧其子,立即想起父亲洪光良:“要是爹爹健在,看到我身受重伤,他也准会如此担忧的,可见世上父母疼子之心均无二致!” 他实在不愿再目睹这等哀戚情景,心想只要救活了徐正,那么徐国辉则不用这么伤心。想到即做,走了过去,搭按一阵徐正的脉象,说道:“不碍事的,且让我来帮他治一治。” 徐国辉一听,犹似浓雾之中见到一盏明灯,大喜满臆,忙不迭地向洪玉锋道谢。 洪玉锋微一颔首,右掌贴在徐正背心的“灵台穴”上,催动内力猛冲瘀伤。 徐正神志浑浑噩噩的,忽觉背上有一股纯和雄劲的内力透入,四肢百骸俱皆舒适,精神陡振,人也清醒了许多。再过片刻,只感喉头一甜,狂呕出几口热血,血色乌黑,正是瘀伤已被逼除出体。 徐正苍白的脸逐渐转成红润,力气也恢复了,睁开眼睛,低声叫道:“爹!” 徐国辉欣喜莫禁,泪流满腮,紧抱着他的身子,对他温言安慰。 洪玉锋道:“少寨主伤势已好,只需调养几天,便可痊愈如初。” 徐国辉又是一迭声同他道谢,又吩咐四名喽罗抬着徐正入内休息。 洪玉锋不愿于盗寨中久待,刚欲向徐国辉道辞,却见他膝盖一弯,跪拜下来。 洪玉锋一怔,急忙伸手扶起,道:“总寨主何故行此大礼,岂不是折煞小可了么?” 徐国辉被他雄浑之极的内力扶持之下,无论怎样也跪不下去,只得依势索罢,挺直腰板,跟他作了一揖,道:“公子对犬儿有活命天恩,老朽终生不忘!日后但有所命,老朽定将竭诚图报!” 洪玉锋极不愿与他攀上关系,仅是随口谦逊了几句,拱手就要道别。 只听徐国辉喊道:“请慢!”奔上几步,又对他躬身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公子是否姓洪?” 洪玉锋甚感诧异:“他怎么会知晓我的姓氏?”不便不应,又不想否认,乃道:“正是。” 徐国辉听了“正是”二字,目光中涌闪着无尽喜悦的光泽,颤抖着声音又问:“那……那么令尊名讳是否……上光下良?” 洪玉锋听他提到亡父,胸口酸痛,讶惑尤剧,反问道:“莫非总寨主识得家父?” 第九节 调戏被杀 徐国辉确定洪玉锋果真是洪光良之子,脸上即时溢满无穷欢悦的神态,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我何止识得令尊?想当年,我得能侍奉在他左右,实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的福气!每次思及他的英姿风采、正直刚严,我无不是肃然敬慕,满怀衷仰!” 洪光良被害枉死时,洪玉锋才有十四岁,根本就不清楚其父为官声誉如何。现在看到徐国辉对其父无衷的拥戴和钦佩,感到既是喜慰且又心痛。 他也握紧徐国辉的手,问道:“寨主当年与家父相识,还共过事,想来也应是朝廷中人了,不知……不知为何会在此开山立柜?” 徐国辉微闭双眼,深深呼纳几下,遂把往事说了出来: 十二年前,洪光良乃是河南节制都督,统率数州军马,麾下共有五名虎将,官居一等总兵。徐国辉便是其中一员。在洪光良英明的领导下,他多有建树,功劳累积越多,对大都督的崇仰之意也越来越浓。 这般过了两年,洪光良因功升职,调迁辽沈节度使,专责东北一带军政大权,主责是抵御突厥的侵略。 在这期间,洪光良大展才华,先后击溃突厥入侵九次,小捷更是不计其数,杀得突厥国君臣、军民胆颤心惊。是时边境上有流传:东北唐军有一洪,突厥蛮夷心胆寒;洪帅守境逾一日,突厥焉敢稍越池? 直至洪光良上京途中惨遭谋害!而在短短的四年时间里,他的的确确立下了显赫彪炳的功勋。 而当洪光良被调升为辽沈节度使后,节制都督一职则由楚怀生接任。 这楚怀生原是京城禁军统领,由于有朝中权贵提携,从一个禁领被破格提拔为一方兵马都督,足见其时朝政昏暗的一面。 楚怀生赴任未久,当地就发生了民变,不到三个月,叛民共聚集有三十余万人众,声势浩盛。 面对如此叛民声势,楚怀生不仅不接纳徐国辉等将领有效正确的建策,反而刚愎自用,盲目指挥。结果一场恶战下来,唐军大败,损折了数万军马。 楚怀生忧恐朝廷降罪,不惜利用职权,将此番遭受大挫的罪责强移给徐国辉等平日与他不和的将领头上,押下囚禁,定于五日后按军法处斩。 谁知负责监看徐国辉的狱卒,深佩他的为人,干冒杀头的风险,私放了他出来。 徐国辉获得方便后,潜入都督营帐一刀砍下楚怀生的头颅,再去放了沙玉海等被囚者,然后去招募心腹下属,逃到这里占山为王,经营这等没本钱的买卖。 沙玉海等和徐国辉均是五虎大将,也是今日赤义寨的五位结拜寨主。他们亦曾想过要去投奔洪光良,但又生怕牵累于他,是故年复一年地继干劫富济贫的路道,倒也是“无官一身轻”。 楚怀生身首分离,朝贵不急,地方军政也是懒得多管,敷衍了事,以致公案不了了之。 当洪光良职任节制都督时,洪玉锋已有八岁,因他留在家乡居住,并不识得徐国辉等五名虎将。 当下徐国辉道毕往事,续道:“六年前,听说洪大人蒙召上京,圣上浩恩拟封为兵部尚书衔。然而不知怎的,你们一行竟然行踪全消,不明去向,臆测纷纭,莫衷一是。公子,不知洪大人是否尚在人世?” 洪玉锋凄苦地摇了摇头,尽说了当年林中那血腥凶残的一幕! 徐国辉听得眼中直欲喷出火焰,恚怒异常,恨恨道:“公子,老朽固然愚拙,也想为洪大人尽心出力,誓将血洗参合庄,为罹难的亡魂复仇抚灵!” 沙玉海、孙仲平、董招侯齐声而应。 洪玉锋因他们是亡父旧部,对他们已有亲近之情,待见他们似此看重亡父深仇,岂有不应承之理?之前的些些瓜葛也随风消逝。 徐国辉喟叹道:“方今突厥猖狂,不断侵扰大唐国境,我们的军队却是接一仗败一仗,完全是不堪一击,唉!如果有朝一日,高丽、回纥、突厥诸国纠合入侵,那……那该怎么个说法呢?” 孙仲平接口道:“若有洪大人驻防辽沈,谅那些突厥蛮子哪敢这般肆无忌惮?” 洪玉锋同样憋闷塞胸,不由得也是长吁短叹。 过了小阵,洪玉锋道:“徐……徐叔叔,不知贵寨怎会跟太乙派的人相惹?小侄倒想了解一下。” 徐国辉连声道:“是应该的,是应该的。不过……不过我也不细解此事的前因后果。”在人丛中找到一个高瘦汉子,招手唤他过来,道:“杜兄弟,快见过洪公子。” 那姓杜的汉子乃向洪玉锋作了一揖;洪玉锋也欠身还礼。 徐国辉道:“这位杜兄弟是老朽五弟的得力助手,对于怎样同太乙派的人争执一事他亲身经历。杜兄弟,你便将此事细讲出来吧。” 那姓杜的应了声是,一五一十地把所见所历通通道出。 那时徐国辉所尽率寨中数十名好手外出来寻洪、石二人的茬子,五寨主钱伦则带着四名喽罗到外干那无本的勾当。徐正与董招侯则留守总寨。 不久,便见一众太乙派门徒途经此地,他们这次是来中州游玩的。 钱伦望见黄月娥容颜清秀,肤光胜雪,我见犹怜之心大起,笑道:“这小雌儿倒有几分姿容,胜在够细皮嫩肉的,倘能娶来同被共枕,倒也写意。” 黄月娥性暴气狭,乍听他居然有胆当众戏谑自己,憎怒若狂,身形一晃,一跃就到他跟前。 钱伦看她动气时相貌别有一番俊俏,一时瞧得出了神,还想再调侃几句的。陡见银光乍闪,剑刃及颈,脑袋已被砍了下来,颈口鲜血狂迸。 凭着他的武艺,虽较黄月娥是稍逊了些,但也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俄顷间头落命毙。只是一来他的全副心思仅在注意黄月娥嗔怒的俏模样,因此分散了心;二来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个美艳可人的少女会似此凶狠残戾,止因一句戏言,便即杀人泄愤。 第十节 壮汉人桥 四名喽罗眼看五寨主遭黄月娥砍去脑袋,又是吃惊又是愤怒,略一错愕,齐向她扑去。 黄月娥不屑一哼,剑发两招,两名喽罗已是倒在血滩中。余下两人则为卫东使重手劲震得重伤,瘫痪在地。 黄月娥虽是亲手毙了三人,但对钱伦的无礼戏语余怒未息,坚执要将盗寨整个儿挑了。她是太乙派掌门的掌上明珠,对她的话谁敢不从,卫东等固不愿也须得依顺。 正巧赤义寨的主力早已外出,守在寨中的只有三十几人。一来被太乙派攻了个措手不及,二来是太乙派门徒艺儿较高,双方一场激战,赤义寨伤损惨重。徐正独自与卫东相拼掌劲,为他所伤。 若不是后来徐国辉率众赶回增援,最重要的若是没有洪玉锋险中出手、居中调停,赤义寨终将寨毁人亡。 听了此事的详况,洪玉锋固对钱伦的口齿轻薄不以为然,却更厌憎黄月娥心窄手毒、嗜杀成性。 时下徐国辉分拔人手,将在相斗中丧生的弟兄收殓下葬,又料理了相关的诸项细务。洪、石二人也先在寨中暂住。 连日来,洪玉锋都和徐、沙、孙、董四人商榷有关报仇的事宜。 洪玉锋又自觉此去报仇,有徐国辉等人相伴,石秀娟若是再同行大有不便,乃点派了十名得力喽罗伴送她到少林寺去。 石秀娟纵有万般不愿,也得接受事实,只好声声叮嘱洪玉锋:复仇后记得要去找她! 又过了两天,徐正的内伤已然康复。 洪玉锋心急报仇,并不多作逗留,带着徐国辉父子、沙玉海、孙仲平以及董招侯往参合庄进发。 临行前,徐国辉交代寨中弟兄紧守寨门,切不许干那有悖侠义道的事,务须谨遵“劫富济贫”的教义。 ***** 一行六人往东挺进,不几日抵达嘉惠镇外。眺见四周青色苍郁,树林茂盛,一处欣欣之气。又见前面有条小河,宽达三丈多远,河水连绵不绝地流向下游,清澈见底。河的两旁聚集了不少的人,正自七嘴八舌地谈论。 洪玉锋他们都知有热闹可瞧,疾步赶了上去,见着眼前一幕光景,各自心中都赞一声:“好硬汉!“ 原来河面上的木桥居中断折,一般的人很难跃过,虽然河水不深,但有谁会游河而过再行进城?绝不会有的。 鉴于这个原因,倒有人做起“人桥”的生意来:一个黑衫黑裤的壮汉站在河的对岸,跨足马步,双手握着一根极粗极韧的松木,松木彼端绑稳一张椅子。 只见一个肥大的富商大剌剌地坐在椅上,沉声道:“来吧!”那壮汉嘿地一声,双眉竖直,大喝一下,手中用劲,转眼之间便将那胖贾托带了过来。 那胖贾大是满意,拍了拍身后衣衫,掏出两文钱投进竹筒里,径自去了。 洪玉锋瞧那壮汉使劲之际,手臂虬结暴胀,外家功夫甚有家底,暗想:“这汉子究竟是哪门哪派的?他的外功根基深稳,确是了得。” 徐国辉拱手问身旁一位中年男子道:“这位老哥,这条壮汉是什么人?这一木桥是不是他弄断了再来赚这‘人桥’生意的呢?” 那男子连连摇头,道:“老兄你切勿胡诌,当心被他听见了!在数天前,这儿下了大暴雨,河水暴涨冲毁了桥梁。连日来,我们无法过桥,又没人来修搭,划筏又水位搁浅,真个是苦不堪言。 “今儿早上,这位小哥在这里架设了一座‘人桥’,举凡要过河坐上椅子便行,每人收取两文钱以作酬费。一者他所做的解了大家燃眉之急,二者收费也算是合理,所有人都很乐意给他这个钱赚。” 徐正见那壮汉毫不费力地将人一个一个托带过来或过去,颇感有趣,道:“我且来坐坐。” 徐国辉道:“不许胡闹!” 徐正还待再说,却见父亲脸上寒如严霜,不敢造次,只有住口。 洪玉锋同样是少年心性,亦有上去试坐一番的念头,只不过是自重身份,不便开口,乃道:“徐叔叔,你就不要过严了,且让徐大哥坐坐也无伤大雅呀。” 他的话分量极重,徐国辉不好违拗,乃向其子道:“那你便去坐坐吧,紧记决不可闹事。” 徐正答应一声,兴匆匆走向木椅。 正在此刻,忽闻脚步声嘈杂,一队二十余人的官兵开了过来,衣甲鲜明,长矛耀眼。 众百姓突见这队官兵来势汹汹,恐遭横祸,纷纷逃离。一转眼,当场就仅剩下洪玉锋等六人、那壮汉和一队官兵。 那队长越身而出,指着那壮汉傲慢道:“你这刁民,胆敢谋此趁危行劫的勾当,罪不容诛。咳咳,不过,姑念你是初犯的情况,死罪且恕,这些脏钱嘛尽数充公。“右手一挥,一名军卒走了上来,弯腰就要拿那蓄钱的竹筒。 这军卒的手指刚要碰到钱龛,蓦地里身子猛被一股大力拉扯飞起,摔跌开去,半天也爬不起身。 那队长连声叫喝:“反了!反了!弟兄们,把这大胆造逆的刁民宰了。” 一声令下,便有两名军士挺矛挑向那壮汉。 那壮汉也非易与之辈,手发似电,抓住两把长矛运劲外推,矛柄狠狠撞中两名军士胸口,犹似断线风筝飞了开去。那队长恼得哇哇厉叫,提刀砍向那壮汉;那壮汉左手直抓他的面门,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那队长稍存犹豫,刀势略滞,右肩早中了那壮汉一拳,痛彻骨髓,腰刀脱手飞出。 那队长又怒又怕,大叫道:“摆阵抛矛!”一声方毕,即见十几柄长矛齐向那壮汉射至。 原来这些官兵用的正是战阵上的歼敌法,十多柄长矛围成圈子,从空而降笼罩住敌人,确是杀敌绝技。 那壮汉外功不弱,轻捷功夫却非是其所长。侧身让开二矛,挥拳格开二矛,实已不及再闪避余下的那些长矛。 眼看他将于呼吸间被钉在“矛雨阵”下,倏见一条白色人影纵身入阵,形比超光越禽,于间不容发之际把余下的长矛尽皆弹开,手段迅捷利落。在场的人见了,无分敌友,俱各喝彩叫妙。 这追风逐电的人影正是洪玉锋! 第十一节 酒肉老僧 他痛恨这些官兵恃强凌弱,军纪废驰,想起亡父更是痛心疾首;又见那壮汉生死仅差于一线,人命关天,不可不救。因而飞身跃起,连翻两个触斗,落到对岸边上,立以极妙的手法救了那壮汉一命。 那队官兵见着洪玉锋仿佛飞天神将般凌空降落,神威凛凛,功夫更是骇人。他们一贯欺良惧恶,此会又失了兵器,好像虎断利爪、鹰折羽翼,哪敢再行逞凶,争先恐后溃逃夭夭。 洪玉锋和徐国辉等看到这些官兵无能无耻,怪不得唐军不复昔年的雄壮,任由外族欺凌,都不禁摇头叹息。 那壮汉方从地狱边门走了一趟来回,深深感念洪玉锋的救命恩德,奔到他身前,恳切道:“恩公天恩浩德,小人没齿难忘!请受小人一拜。”双膝一弯,扑跪下去。 洪玉锋一把扶住,说道:“区区小惠,何劳挂齿。不敢请教仁兄的大名!何以运歹至干此粗活的地步?” 两人这般近邻相对,洪玉锋见他一脸刚硬气派,年纪应比自己为小。又见他威武壮健,颇有与他结纳的意愿。 那壮汉一声哀息,凄切道:“小人原是鲁东屏州人氏,姓胡叫德安。今年年初,小人家乡滋生了瘟疫,爹娘双双惹疫故世,乡里不能再住了,无奈之下只有背井浪荡到了这里。 “恰逢河桥被暴潮给冲毁了,路人难通,小人为了赚几个小钱活命,迫于无奈做起这门苦活。不料却碰上官兵贪脏行恶,差点遭遇不测,幸有恩公解难,才能保得一命。从今往后,小人定将为奴为仆报答恩公!“ 洪玉锋摇手道:“你要做奴当仆!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胡德安一听,神情酸涩,哭着脸道:“恩公,你……你不要小人侍候,莫不是有嫌小人?” 洪玉锋忙着摇手道:“你是误解我的意思了。像你此等知恩图报、首重义气之人,我是最敬重的,如其你不嫌弃的话,索性就叫我大哥吧。” 这一提议可真让胡德安喜出望外,连想也不及细想,扑翻在地磕足三个响头,口称:“大哥!” 洪玉锋也跪下还礼,叫声“贤弟!” 两人相识不满一天,可是一见相惜,肝胆相照,亲逾胞胎骨肉,同萌有“祸福齐共,生死齐当”的决愿!互扶起身,满怀欢悦,一道仰天豪笑。 有了这件天大的喜事,胡德安再没觑向那钱龛半眼。 此时,徐国辉等人也跃河过来,闻知他俩已拜了异姓昆仲,乃向他俩道贺。 洪玉锋道:“安弟,待为兄给你引见几位好朋友。”当下从徐国辉起,依次介绍了沙、孙、董及徐正,最后说道:“愚兄则姓洪名玉锋。徐叔叔,我义弟名叫胡德安,你们多多亲近亲近!” 各人执手问好,着实热络。 洪玉锋道:“安弟,我见你的武功刚猛劲厉,确是一流的外家功夫,不知这是哪一门派所传呢?“ 徐国辉插口道:“难道是少林寺的绝技?“ 胡德安搔头道:“若说这功夫是少林派的,我倒是依稀曾听师父说过。不过……不过我的师父并非我师父!我仅跟他学过五天拳法、掌法……” 徐正挢舌问道:“胡兄弟,你是说你仅练了五晚功夫便有这般的身手?该不是夸夸其谈吧?” 徐国辉板着老脸斥道:“你以为人人都似你那般懒惰贪闲、蠢钝如牛吗?胡世侄在说话,你就少开口,别尽在打岔。” 沙玉海道:“胡世侄,你和令……令师是如何结缘的?这倒是一件趣闻,大家均非外人了,你就把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一遍吧。” 胡德安点了点头,复述起与他“师父”结识的经过详情。 ***** 那时胡德安仍在屏州居住,是年仅十三岁,距今已有五年。 他家濒近海边,父亲是个渔民,捕鱼技术相当高明,每回出海回船皆有不菲的收获:肥鱼、鲜虾、红蟹等等装载满舱。 一日午后,他正在庭前看晒鱼脯,烈日当空,风息微弱。不时一阵清风吹起,定会佯送一股鱼脯浓香的肉味,让人食欲大动,唾沫倒咽。 忽然,听有一个温厚的话音在身后响起:“阿弥陀佛!小施主,有礼了!”这声音突如其来,倒吓了胡德安一大跳。 他吃惊返身,定睛一看,见说话的是个老和尚:双眉又长又弯,脸色极白,五官俱美,却是一位慈悲悯人的老禅师。 胡德安见到他慈和的相貌,惊魂渐归、心跳渐宁,问道:“大师,你是在无相寺挂单的吗?” 无相寺是他家附近的一间寺庙,在他幼小的心灵中,莫过以为天下僧侣俱出无相一寺,所以方才有这么一问。 那老和尚微笑道:“老僧无寺可归,是个野和尚,却很逍遥无拘。小施主,老僧肚腹空空,可否布施功德呢?” 胡德安道:“当然成,我进屋去拿些馒头给你。”说着就要举步。 那老和尚道:“不必费事了,你给老僧两条鱼脯不就得了。” 胡德安一呆,问道:“大师,你是出家人呀,受过戒律的,怎能吃荤腥呢?” 那老和尚笑道:“那你又肯不肯布施呢?” 胡德安听他这么问话,也不再拘泥迂腐,捡起四条鱼脯,道:“我这便替你烧烤去。” 那老和尚道:“用不着这般麻烦。”伸手接过鱼脯,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瓶,拔开塞子,就着咬一口脯肉、喝一口瓶内的物事。 胡德安一嗅便知那葫芦瓶里装的是酒,拍手高叫道:“原来大师是个酒肉和尚。” 那老和尚呵呵笑道:“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心诚则灵,又何须过于执着不悟?” 这话让胡德安听得半知半懵,也没详询,傻傻笑着。 只过小阵,四条肥大的鱼脯已下了那老和尚的肚里,连酒亦喝个一滴不剩。摸了摸肚子,道:“肚子啊肚子,很饱了吧?”由怀内掏出一锭十两的纹银,递在胡德安手里,转身而走。 第十二节 老僧去也 四条干鱼脯能值得几个小钱,这老和尚嘴头说是央人布舍,哪知一出手就给人十两的大款,教胡德安怎能收受得下?急忙赶追上来,道:“大师,这银子还你。” 那老和尚一愕,问道:“这乃老僧买鱼脯的钱,你干么不要?” 胡德安小脸胀得个红透,道:“我……我爹娘讲过,人活在世,难得有机会有恩于旁人,切莫希望有得回报,才是正理儿。我绝不可要大师的钱!” 那老和尚接过银子,在手中抛起抛落,不住地打量着他,许久后说道:“既然你不肯要这银子,那老僧可要走了。” 胡德安道:“请大师稍待一下,我回去替你包上几条鱼脯,再拿爹爹平常喝的白酒过来。” 那老和尚大哂一声,右手霍伸揪住他的衣襟,劲力一吐,将他抛往高空。 这一抛劲力特强,胡德安飞上半空,吓得尖声惊叫。待将落地之须臾,胡德安只觉得腰盘有一柔物轻拂而过,消去他下降的冲力,使他得以安安稳稳地站在地上。睁大眼眸一看,才发现那柔物却是那老和尚左手的袍袖。 这一来,胡德安对这位长眉和尚衷心佩服,拉着他的衣角,恳求他能教自己这一手法。 那老和尚摸摸他的头顶,和颜悦色道:“念着你心地敦厚,敬僧恤贫,老僧就劳神传你一些强体防身之技。但是,练武乃是很辛苦的事儿,你会不会怕苦?你跟老僧学武之事,不准同旁人提起,你又是否答应?还有,决不准以武力欺压良善,做出有违侠义道之事,你自忖都能做到吗?” 对于这三问,胡德安自信能持,一一应允。 那老和尚微微一笑,道:“老僧也知你是个信人,肯定可以守持!”轻力拍拍他肩膀,又道:“今晚亥时过后,你就到村角处的古庙来,务须记得小心些!” 胡德安喜不可支,乐滋滋地跑了回去。 等到当晚三更时分,胡德安断定父母睡着了,马上携带一壶白酒、一只白切鸡。蹑手蹑脚地拔下门闩,开了大门,再把大门轻轻合上,以备归时易开,随后便朝古庙坐落方向奔去。 屋外玉兔如洗,辉被大地,为他照清路径。他虽是人稚腿短,但古庙距离他家很近,没费多久工夫,已进了庙内。 其时壁上插有三根燃烧正旺的火炬,庙中一切物件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正欲张声叫喊,先听到那老和尚温厚的嗓音笑道:“好,好,好!你果然按时践约,坚守得承诺,真是个好孩子!” 胡德安抢奔过去,跪下说道:“胡德安拜见师……” 那老和尚截断他的话头,道:“老僧只是随兴教你功夫,实不知能教你多久,倒不必行此拜师礼数,老僧亦不会认你为徒。老僧是闲云野鹤,独来独往,不习惯纳徒久教,你便算是老僧暮年所交的一位小友吧,”言毕,扶起他来。 听了他这一席话,胡德安也不便再行拜师之仪,尤不敢相询他的法号,照管称叫他为“大师”。 那老和尚功夫还未开教,已先把鸡、酒吃饮个精光。 他用袍袖擦净嘴上的油渍,遂起始传教武功。 当晚,胡德安学了一套“伏魔拳”。那老和尚自然而然没提这拳法的名称,他也不懂得请问。 此后每天子夜,胡德安都按时来到古庙,勤而不辍。五晚之间,共学了五套拳法和掌法,俱是外门硬功。而胡德安每回均会带一些荤腥食物来给那老和尚享用,尤以烈酒为紧。 辗转到了第六晚,在胡德安赶到古庙时,只见一根朽柱上刻写着十二个字:“老僧是该走了,望你好自为之!” 陡见到这十二个字儿,遒劲龙腾,一个不禁,顿觉悲凉不舍之情充塞胸臆,不由自己地眼泪簌簌滚落。 他与那老和尚相识才有五天,但厚蒙其悉心教授了五晚功夫,心内感激不胜,早将其视作至亲无异。谁知其会不告而别,仅留了柱上十二个字,这叫他如何不伤怀失落?纵然他是喊破了喉咙,也没听到那老和尚出声应他。 自此而后,胡德安再也没有遇上那老和尚。这段心事也藏了许多年了,此际方向洪玉锋他们提起。忆起那老和尚温和亲切、殷殷关爱之情,他的眼眶已经浸满了热泪。 洪玉锋等人听他说完,无不觉得那老和尚脾性何其古怪,行影无踪,确实猜不透他是否是少林高僧?行事为何似此神神秘秘的?对于这些狐疑,谁也答不上来。 届时,洪玉锋乃把此行的原委告诉了胡德安,直听得他暴怒勃发,一脸煞气,切齿道:“大哥,小弟虽是不才,也愿尽份绵力,誓将周氏那四个狗贼剖膛剜心,以慰洪伯父一众亡魂在天之灵!“ 洪玉锋含泪向他致了谢意。 沙玉海道:“公子爷,适才你大展神勇教训了那伙官兵,恐怕他们未必会就此善罢甘休。依我看,这嘉惠镇城是去不得的了。“ 徐国辉道:“二弟此言甚合我意。这么着,咱们还是辛苦一趟,再赶些路程,待到了华源镇再投栈吧。“ 洪玉锋也觉有理,说道:“好,就这样办。“ 董招候道:“那这河桥怎么办?胡世侄不干了,难不成要那些路人游水过河?还是另待官府重新搭建?“ 孙仲平道:“哼,官府中那些贪官污吏,要等他们派人来重搭这条河桥,真叫是一厢情愿的妄想。“ 洪玉锋略一凝思,已有主意,奔到一槐树前面,右掌猛然击出。听得“喀嚓”一响,那株高达三丈余、粗有丈余宽的槐树栽倒下来。其掌力委实刚猛无俦,足以碎石断钢。 徐正已懂得其意,拔出单刀,将那槐树的桠枝、绿叶全部削掉,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粗长树身。 洪玉锋一言不发,右手倏地探出,五指有如利凿锋器插入树身,横拖倒拽着走向河岸。 这根树身少说也有二百来斤,他却是如拖毛发,浑若无事,举重若轻。瞻仰到这手神功,徐国辉等人齐相赞喝。 在这通鸣彩声中,洪玉锋已将树身架搁在断桥上身,虽不雅观却很稳固,行人勉强可从上面过河。 办妥了此事,各人继续赶路。 第十三节 先公后私 时值日暮苍茫之际,已进了华源镇内。该镇颇为富饶,街市热闹,店铺林立,物品琳琅。 一行人踏进一间题匾“醉仙阁”的酒楼,里边客似云集,生意红火。 酒楼小二招引他们到了偏西角的桌子坐下,先冲了壶上好的普洱茶款客,跟着替他们记下所点的菜肴。 不久,五菜二汤送上方桌,还馈赠有一坛极佳美酿。 徐正提起酒坛,先替洪玉锋等斟了酒,最后才给自己满了酒杯。大家饿肚多时了,又兼酒妙、菜爽、汤甜,俱吃得怡然忘我。 这阵儿,邻桌的一位精瘦富商喟叹一声,愤愤不平地道:“每当想及此事,小弟便有道不尽、说不完的气愤。那金老帮主的为人宽厚良善,处处都以仁义为先,乡亲近邻无不称颂其人品。可是……可是不知由哪儿来的这批浑蛋,敢于这般欺侮金老帮主?” 与他同桌的老年富商也叹了口气,道:“现今世道不平,世态炎凉,该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作威作福,我们又能奈何呢?” 精瘦富商道:“小弟听说,那些浑蛋占了聚贤门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现在竟敢找上金龙帮的麻烦,这可不是欺人太甚了么?” 老年富商道:“事已至此,也由不得我们这些局外人指手画脚的。我只盼金老帮主在比武中获捷,把那些浑球赶出华源镇。” 洪玉锋人虽聪明,武功又高,但在江湖上的阅历尚浅。他通盘不了解金龙帮和聚贤门的底细,只是听那两名商贾言谈中对前者颇存抱不平之意,对后者则存痛恨之感,未明内因怎样,乃把询疑的目光移注老江湖徐国辉。 徐国辉会意,说道:“金龙帮和聚贤门皆是华源境内的两大宗派,素来都是和睦共处,并未听闻有甚仇隙之事。那金龙帮帮主名叫金代山,人称‘金龙王’,使得一手绝妙的龙爪手,为人颇有义气。至于那聚贤门,门主则叫周一仓,在‘神勇拳’上颇有造诣。” 孙仲平接口道:“听那二位商贾所言,聚贤门已被歹人霸占了,他们还与金龙帮订下了比武之约,未知此事是否属实?详情到底如何?” 沙玉海道:“待我过去问个清楚。”整整仪表,走到隔桌向那两名富商躬身一揖,道:“两位员外有礼了。” 那两名富商齐感诧异,还了一礼。 沙玉海道:“请问两位一事:方才你们所谈及的,金龙帮和聚贤门约战一事,其中详情究竟是怎样的,可否赐告?” 那两名富商在镇上有家有业,方才随兴斟谈,倒也没有什么好惧虑的。此刻却有素未谋面的人出言相询,都感到莫大的顾忌,均怕失言惹祸上身,只是一个劲含糊不清地婉拒,三脚两步到柜台会了钞,急匆匆离开。 沙玉海碰着这个软钉子,只得怏怏不乐地回归座位。 徐正道:“沙二叔,你费不着怄气呀,像他们那两个胆小鬼,谅他们死也不敢得罪豪门,任谁去问都会是一般的结果。” 沙玉海经他一劝,心中的恼火倒真尽消,端起酒坛替各人筛满了酒。 洪玉锋道:“他俩所言虽是不多,但也可猜测,一定是有歹徒强占了聚贤门,再以该门的名义约战金龙帮,摆明是蓄意的挑衅举动。” 众人听得不住点头,俱觉这个分析合情合理。 徐国辉道:“这内中准有别情,公子爷,你是否要管上此事呢?” 洪玉锋尚自沉吟,胡德安道:“徐伯父,既叫我们碰上了不平事儿,理应是非管不可的。大哥,你说是吗?” 董招候道:“话虽不错,但洪大人的血仇尤是要紧,若是有所耽搁,岂非得不偿失?” 他这话也有道理,在他们心目中,这段深仇可比什么都重要,决不会为了其他原因而干扰了复仇。各人决断有异,遂一齐望着洪玉锋,瞧他可有什么想法,毕竟他是洪光良的儿子。 洪玉锋权衡轻重:自己经已知晓大仇人的身份来历,他们的武功也远非自己的对手,报仇之事可说是十拿九稳的,论其影响只不过是迁延了一些时间。如果金龙帮与聚贤门相争,内里果有不平,假使父亲在世,他也必是先人事而后己的,这样才是大英雄、真丈夫的风范。 心意已决,乃道:“我欲先往金龙帮总堂拜见金老帮主。”他说这话,就点明了他有意插管此事。 众人见他慷慨先公后私,无不感服他的胸襟。 于是徐正去结了帐,再向掌柜的问明去金龙帮总堂的路径,一行人乃动身往掌柜指点的方向进发。 那金龙帮是豫西一带的第一大帮会,势力庞大,约有帮众三百余名。势力重心地正在华源镇城。 没走多时,已抵金龙帮总堂。眼前一座粉墙红瓦的大屋宅矗立当街,气势宏派富华;大门口两旁驻立着两头石狮,门口正中横悬着一块黄澄澄的匾额,上题“金龙帮”三个字。字体豪放,甚衬武人的气概。 徐国辉道:“公子,我先去拜山。” 洪玉锋微一点头,他当即走向大门口。站卫门口的四名帮众一同迎了上来,拦住道:“且请止步!” 一个年长帮众拱手道:“不敢请教尊驾高姓大名?惠驾敝帮有何贵干?” 徐国辉也拱手道:“老朽徐国辉。我等此来旨在拜谒金老帮主,与他有要事相商。” 那年长帮众眉头一皱,道:“金帮主他老人家目下正在闭关,几位来得可不是时候,务请见谅。这便请回吧。” 洪玉锋道:“金老帮主既早已闭关精修,我们也是不便打扰。只不过我等真有要事,既不能面谒金老帮主,那见一见他的千金也是可以的。” 那年长帮众听他坚执要拜山,实不便多所阻挠,乃道:“好,诸位先请进来,小人这就去禀告小姐。” 他侧让一旁,先请来客进堂,自后跟入。吩咐府中仆人献奉茶点,他自己方去相请金小姐。 洪玉锋他们在厅上坐有片时,品尝了一些茶点。 随听那年长帮众朗声叫道:“小姐到!” 第十四节 美女考艺 话音刚歇,就见偏门走进一位约有十七八岁的少女来。她这一盈步走进,厅上众人眼前顿时为之一亮,心中同时浮上一个念头:“这位金小姐好俊呀!” 那少女身上穿着一套淡红绸衫,下摆围着一条浅绿丝裙;神如秋水,玉容姣艳,其之美貌无以形容,只能赞以一声“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见她的每一举指、每一颦笑,都足以牵动俗男们的慕怀恋意。 这少女正是金龙帮帮主金代山的独生爱女,闺名叫丽珠。 洪玉锋乍见到金丽珠的珠颜玉貌,心中自是将石秀娟与她作个对比:但觉二位佳人各有各的风韵,各有各的俏态,实在拟不准谁的容貌为最。 金丽珠给各人作了个万福,娇怯怯而道:“小女子金丽珠有幸瞻仰各位爷台的神采,实感荣幸,这厢有礼了。” 她乃雄据一方的帮主之女,并不像宦室、商户小姐那般腼腆多拘,当着陌生外客之面先行道出自己的芳名儿。 洪玉锋一等人也作揖还礼,且各通了姓名。 金丽珠道:“小女子听下人说,诸位爷台有要事来见家父,可是应真不巧,家父闭关迄今已达月余,尚未出关。不知可否先让小女子闻悉诸位的意思,再行转诉家父呢?” 徐国辉也是这般心思,说道:“我们几个人不请自来,无非是想了解一下贵帮与聚贤门订战约武一事的详况。” 金丽珠耳聆此话,亮泽的双眸在徐国辉等人身上转了一过,道:“小女子斗胆,请问诸位同敝帮有何渊源?此来有何指教?” 徐国辉道:“好,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在外头听到一些风传,闻知聚贤门被人窃踞了,继而又来挑衅贵帮,约定决战以判荣衰。依老朽愚见,金老帮主对于此战应无胜算,这才闭关勤修,以期速提功力求得击败对手。金姑娘,老朽应没猜歪了吧?” 他不愧是个老江湖,虽未详解该事的内中细节,可也能猜了个大概。这番言辞句句均能打入金丽珠的心坎去,言之中矢。 金丽珠禀性聪敏练达,尽管不很了解数位外客的底细,但听了徐国辉所讲的话,亦深信他们是好意前来仗义助拳的。然则感激之余,她并无多大欢喜的情绪,盖因此次来约战其父的人身负不凡艺业,连其父“金龙王”也自量抵敌不过,更何况是其他人? 她这念头既在心底酝酿,脸上便自然而然流露了出来。 徐国辉侧眼而视,哪不明白?大声道:“金姑娘,你是否在担忧盘算,我们这几个毫不起眼的人有甚本事,竟敢大言不惭欲来助拳,岂非忒煞不自量力?”金丽珠被他点破心事,凝脂般的脸颊飞上两片红晕,歉然道:“不敢相欺隐瞒,小女子确有这份忧心,还请诸位爷台大量海涵!”略一停顿,又道:“其实,对于诸位的拳拳盛意,我父女及敝帮俱是万分感念。只是……只是敝帮的对头武艺太强,各位事不干己,根本用不着来赶混水呀。” 孙仲平大踏步出来,道:“金姑娘,你恁地将人瞧得太小了!我们虽然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却也是胆识俱备的好汉子。要是连那几分自知之明也没有,又岂敢来到贵帮丢人现眼?” 沙玉海道:“没错。金姑娘,在下可以跟你打个保:环顾当世,单论武功上的造诣有胜过我们这位公子的,曲指可数不会超过五人。令尊的龙爪手虽可称得上武林一绝,恐怕也比不上洪公子!“ 金丽珠听他这样力捧洪玉锋,一双灵逸水秀的眼睛在洪玉锋周身滚来滚去的,着实不信这斯丰姿如玉的公子会是武学高手。 洪玉锋偶与她轻盈流动的目光相触,均是情不自禁地脸烧起来,心跳加剧。 徐国辉自个儿拿捏,倘若不请洪玉锋露上一手绝活,这位谨慎心细的金小姐肯定不会信服,乃道:“洪公子,在金姑娘的真人面前,你就大展一下身手吧,免得被人家误以为咱们都是信口开河之徒。” 董招候、徐正、胡德安同声叫和。 际此情势,洪玉锋也觉再无择选的余地,道:“好,在下献丑了。”左手衣袖拂出,卷起近旁一张石椅,带着它飞上半空。待石椅落至胸前之刹那,长剑递出,银光一闪,石椅已被劈成两半掉在地上。 只见两爿石椅的形状、粗细一无别致,裂口处均匀齐整,好像工匠师父精心裁锉的一样。 见识到他所显的这一手绝技,金丽珠才彻底信服这位俊雅公子身负超凡神功,暗忖:“刚才长剑劈开石椅之际,不闻一丝声息,其手劲之强、速度之疾、功力之湛确已到了由钝返纯、返璞归真的境界。这身武功,休说是爹爹,放眼武林又有谁能够胜他? 徐国辉他们更是借势喝彩,起哄示威。 金丽珠道:“洪公子的武功果真不凡,今天可让小女子大开眼界!如有各位援手助拳,又何惧于奸邪之徒?洪公子,小女子先行给你道谢了!”说罢便向洪玉获裣衽施礼。 洪玉锋忙道:“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我辈份所当为之务。” 金丽珠含谢脉脉地朝他瞟了一眼,禁不住双颊烫红,心田深处似有一团暖火烧将上来,全身暖烘烘的,不知该当怎样形容此刻的感受。 徐国辉道:“金姑娘,既然你已跟洪公子表了谢意,大家便非外人了。时间迫促,后天正是决斗之期,何不速速请出金老帮主来合计合计?” 金丽珠道:“成,小女子这就去请家父出关,有劳各位先在此稍等。”又对众人福一福礼,方才走出偏门去。 隔不上多少时候,金丽珠陪着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步进大厅。但见那老者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闪亮,雄姿犹在。 金丽珠手摆着那老者道:“这位便是家父,金龙帮帮主!”而后替双方人众引见,各人又彼此客套了一番。 那老者金代山走近两爿石椅前面,细细察看,脸上惊佩、质疑光彩越凝越浓。 第十五节 较艺取信 良久,他才抬头问洪玉锋道:“公子就是洪世兄?令尊名讳应该如何称呼?尊师又是哪一位高人?” 洪玉锋道:“晚辈洪玉锋,幼遭不幸,至亲早亡,先父生讳,时不宜示。至于家师,小隐经年,芳讳多忌,亦不便直诉,万祈垂谅。” 先前洪玉锋露了一手神功妙技,金代山并没亲眼目睹,只是听其女儿口头转述,本已心存疑意;现见洪玉锋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青年,猜疑尤甚;再听他刻意隐瞒其父其师的姓氏万儿,惊疑之心更重。确真难信这力劈石椅而不费吹灰之力的功夫会是这青年所有! 他又贯神端详了半晌,才道:“洪世兄,老夫想要讨教讨教,以为目见,望你莫要介意!请接招!”右手五指握成龙爪,径抓洪玉锋之胸前,爪风凌厉,爪发似电,足证“金龙王”盛名之下无虚传。 他的龙爪手堪堪将要抓上洪玉锋的左胸,却不知怎的,他这一手猛厉杀着竟会在对方身上找不不到落力点。好不怪哉! 原来是洪玉锋俟他手爪将近左胸之际,运劲于胸,真气充沛,滑不可触。他这一爪虽有抓中部位却受内劲震开,毫无建功。 这一瞬间的交手,金代山明知是吃了亏,可仍不信洪玉锋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功力!张口呼啸一声,八八六十四式龙爪手滔滔不绝地催动,唯见一条灰龙盘翔腾舞,正围绕着一个白点扑击。 在旁观战的徐国辉、金丽珠等人,瞧得眼花缭乱,未悉其间战果如何。 忽然之间,金代山倏地停步,满面敬畏神色,向着洪玉锋抱手道:“洪公子的武功确实出神入化,老夫深愧不如啊!”此时他可已对洪玉锋满怀拜服,不再叫其“洪世兄”,改尊其为“洪公子”。 金代山这一认输,徐国辉等一众观战者可半点都摸不着脑门;方才他俩相斗,倒没瞧出金代山的败象,怎么他会收爪自承败阵?莫不是谦让之举? 他们哪能看得破,适才金代山犹如连珠般攻了六十四招,每一招均是在发劲未发之际便遭对方的内劲弹开,连对方一片衣角也没抓实。他是武学宗师,稔知自己远远不及对方在内功和轻功上的造诣,对方如是施以反击,自己可真是抵不上他的十招。到此关口,他已明白无须再斗,于是收爪坦言不敌,输得豪迈大方。 这一战的失利,金代山那是不沮反悦,多日来紧悬心头的巨岩终可松开。因为他想到,洪玉锋是来援义的,凭着这身超绝本领,多强的敌人都可制服得住、多大的难题都可迎刃而解,用不着整日价提心吊胆的。 洪玉锋拱手回敬,道:“金老帮主功力深厚,爪法刚厉,晚辈得能目见,甚有福缘!今后若有机会,还望帮主不吝赐教。” 金代山见他年少更事,艺高且不骄,愈是心喜佩服。款请他们一行人重在上首入坐,自己父女在下首陪客,礼数极周。 徐国辉根本不清楚洪玉锋是怎样取胜的,好在辨知金代山已对洪玉锋钦仰无比,乘此良机探询何事,他必会倾囊实告的,乃问道:“金帮主,相信令爱已将我等的来意转达了吧?” 金代山捋须道:“粗知一二,未通详情。” 徐国辉遂说了在醉仙楼上所见所闻的事儿,及后道:“徐某冒失请问:聚贤门是否真为他人所占了?那么窃占该门的又是何方枭徒?彼辈敢来招惹贵帮,遮莫其用意亦同于霸据聚贤门那样?” 孙仲平接口道:“我等并非什么大人物,然而要是其间确有违背公义的情况,倒愿与贵帮连肩抗暴的。“ 金代山那张老脸挂满了懊丧愤慨之色,沉吟少刻,然后睁开眼来,说道:“诸位的隆情美意,金某尤感万分敬谢。其实……嗯,不瞒各位好朋友:聚贤门被占一事的真相,时至今日金某仍没有十二分的肯定;一旦传闻属实,那他们前来约战敝帮,其用意可就再也明白不过了。至于是哪伙人强占了聚贤门,说来惭愧,更是只知个粗枝大叶。” 他这一席话让洪玉锋等人都大感奇怪:聚贤门已被占了多时,兼且找上了金龙帮的茬子,没料想会在这个时候,堂堂的金龙帮帮主竟会当众道出,于对头的底细所知渺渺。 徐国辉、沙玉海和孙仲平三人更是满腹狐疑,均认为他是言不尽实,有意遮瞒,不免得心头窝气。 金代山由众人的面色即知,他们都在质疑、怨责自己没有真心相待,忙道:“诸位切莫误会,金某可以赌咒发誓,对于聚贤门遭哪些人所占的事,的的确确知之甚微。“ 洪玉锋等人听他讲得诚挚异常,无不消了怀疑之心,并且一同向他赔礼道歉, 金代山也忙着客套了几句。 徐国辉道:“金帮主,咱们结识贵在心交,客气的话儿都休要再有咀嚼。徐某老粗一个,就讲句粗话吧:就烦你把所见所闻所知的通通说出来,也好让我们不再像是瞎子看灯,滋味可不好受呀。“ 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发声而笑。 金代山道:“珠儿,你就下去交代厨房,叫他们精心烹煮上等的菜肴,为父的要张宴会客。而你也累了,交代完后便先去歇歇吧。“ 金丽珠脸现晕霞,跟各人娇滴滴作了一福,先行出厅。 一待她离开,金代山才将前事尽说,一个多月前,金代山父女正和两位副帮主商榷帮务。 那两名副帮主一个叫杨受业、一个叫郭英奇,办事干练,勤勉帮务,是金代山的得力副手。 过不多久,便见一名帮众引着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汉子进来。那汉子倒长得眉清目秀的,只是一脸倨傲自负的面色令人生憎。 引他进厅的帮众见他敢这样无礼,直挺挺站着,气往上冲,正欲斥喝,却见金代山挥了挥手,示意唤其退下。那名帮众不敢有违,躬身退出。 金代山见那汉子对己殊无恭敬之意,亦是火从心头起,碍于未了解他的履历来头,倒不便急于发作,淡淡而道:“你是什么人?到此所欲何为?”气恼之下,对他也摒弃了江湖礼数,这一问话完全是审讯囚犯的口吻。 那汉子微微一笑,似乎不以为意,大款款坐在左边椅上,道:“我姓关名不平。本人素来不喜做作,此来是要通知你,现今的聚贤门门主是我大哥了。” 第十六节 小人真狂 金代山冷冷地道:“假如我没记错的话,聚贤门一向是张一仓门主执掌,不曾与闻他跟你姓关的有沾上边儿。而且,纵算你果是张门主的亲弟——弟,那又怎么了”他刻意将“弟弟”二字拖长压低,摆明是鄙薄对方至极。 关不平仍是微作一笑,道:“这次你可错了。在昨天的决斗中,我大哥已将张一仓打得服服帖帖的,拱手献上门主的宝座。由此刻起,你该记住聚贤门门主是我大哥而非张一仓那脓包。”说到这里,双目精光暴盛,气势凌人。 金代山等四人对他这话俱是大表震骇,但震骇之余也存有疑惑。素闻张一仓的武学修为颇精,手下又不乏能手,怎会在一天之内便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霸占了聚贤门?该不是关不平这厮在撒谎?可瞧他言锋锐利,咄咄逼人的样子,倒不像是在夸夸其谈。 杨受业亢声道:“你口放如许狂言,有何凭据?你那大哥又是什么人物?” 关不平“嘿嘿”两声阴笑,道:“我大哥威名叫段思显。至于证据嘛,相信各位应该识得此物。”说着从腰际解下一只布囊,打将开来,摸出一块棕色小方印,印的下面镌刻有“聚贤”两个篆字。 金代山、杨受业、郭英奇均是见多识广之辈,乍一望见那块方印,立知那真是聚贤门门主的令符,也是门主的身份标志。这么一来,不由得有几分信关不平的话不虚。 关不平大是得意,道:“我大哥和张一仓单打独斗,一举将他挫败,夺了门主之位,这枚方印当然定要上缴新门主了。哈哈,哈哈。” 郭英奇气沉丹田,喝道:“姓关的,权当你不是打诳欺人,难道你来到金龙帮就为了耀武扬威?” 关不平道:“我大驾至此,正是替我大哥来下战书的,挑战金龙帮帮主。我大哥言道:若金帮主识相地归顺,并将闺女许予他为妻,他看在翁婿的情谊上,他倒可以许诺让金帮主继续主管金龙帮。如是不然……哼哼。” 金代山强抑怒火道:“如是不然就怎地?” 关不平阴阴沉沉道:“届时便杀其父,污其女;除其主,占其帮。” 金代山瞪大眼珠,道:“这么讲,令兄倒还非常看重小女的。为了她,竟肯让老夫继续当这个帮主,” 关不平嘻嘻笑道:“这当然了,难不成是看在你那几根老骨头份上?我大哥听闻金小姐貌比天仙、犹赛西施,有意娶了来当妻室,是以给你们缓缓决斗之期,且许了优惠条件让你们投诚,要不我们不会再让聚贤门易主一事重演么?” 他讲得口沫横飞,那双充满淫欲的眼睛直盯在金丽珠身上,啧啧赞道:“金小姐当真是国色天仙,嗯,美得我姓关的神魂颠倒、有如中酒啊。哈哈,我大哥可有艳福了,哈哈,哈哈……” 金丽珠温柔斯文,知书达礼,其时被关不平色迷迷地出言侮辱调侃,既是羞怯复感气愤。她可不似黄月娥那般一怒便即杀人,满脸胀得通红,直红到耳根子去,苦于无措,两行泪水早如珍珠断线般淌下面腮。 金代山怒极反笑,道:“令兄可曾提及,假若在决斗中,老夫侥幸能胜个一招半式,那又如何个说法?” 关不平不以为然道:“哼,就凭你那六十四式蛇不像蛇、虫不像虫的爪法想跟我大哥放对,简直是妄想,遥不可及。” 这可气炸了郭英奇!霍地跃起,叱道:“狂妄小人,接招!”凌空扑击,双拳夹取关不平的两边“太阳穴”。 关不平冷哼一声,左手陡地抓出,居然不招挡郭英奇的杀着。郭副帮主见状,先是一怔,顿即察觉喉头微痛,已给他左手捏住喉骨。 原来这关不平果有不俗艺业,出招快逾奔马,虽是后发却先奏功,一举制住了敌手软位。这当儿他仅需加多一分劲,管教郭英奇喉骨破碎而死。 金代山离椅站起,急声道:“足下武艺着实了得,就由老夫来领教几招。” 关不平叫道:“好,来吧。”松手放开郭英奇,居中一站,大有不可一世的态势。 郭英奇摸着喉管,惊魂未定,道:“帮主,这家伙身手好邪,你务须当心在意。” 金代山点了点头,吼喝一下,飞身高跃,向关不平扑来,双爪抓向他两边“太阳穴”,竟同刚才郭英奇所使的招式如出一辙。 关不平暗道:“哼,老匹夫,你是逞能抑或送命?”仍是如法炮制,左手暴起抓出。 金丽珠等人眼睹这一景象,都不禁惊叫出声。 就在叫声甫落的刹那间,金代山双臂内弯,双爪已搭上关不平左腕;同时腰间使力,已飘落在他身后。 关不平还未回身,猛觉后背劲风袭至,登即劲传足尖,前纵跃开。金代山并未乘势追击,收爪立定。 关不平刚刚站稳身子,立觉后心一阵凉飕飕的,正是后背衣衫被龙爪手抓去了一块。直至此刻,他才知晓金代山武学颇精,万万轻视不得,顿敛嚣张气傲的心态。 而金代山同样不敢小觑了关不平,因为方才的龙爪手搭上他的手腕时,暗运劲力欲将他的腕骨震碎,岂想竟会给他溜脱开去,迥见他内力修为不弱。及后得能扯破他的衣衫,亦是欺他心慌失措之故,而非自己在武功方面远胜于他。 关不平定了定神,道:“好家伙,有你的,再来。“双掌握爪成形,隐隐然有展翅翱翔之势,竟是正宗的鹰爪手功夫。 金代山脸露微笑,暗地里万分戒备,十指早便摆出金龙展威的爪势,以伺攻敌。 忽听关不平扬声清啸,鹰爪功如同浊涛怒涌般压将过来。金代山毫不懈怠,凝神搏斗。两人以快拼快、以强御强,转眼间对拆了三十几招,都未显胜败迹象。 翻翻滚滚多拆了二十来招,听得关不平高叫道:“着!”叫声刚落,两人已经罢手止斗,各站一边。 第十七节 林中遭戏 旁人亮睛注视,见到金代山左肩殷红一片,显是肩头中爪而负伤流血;再瞧关不平,胸膛被伤,鲜血染满了衣襟,其伤非轻,这也亏得金代山爪下容情饶了他性命。 关不平强忍伤痛,勉力说道:“金帮主的爪功确实比我精妙,我输而无憾。不过我大哥武功比我尤胜数倍,罕逢敌手,你……你是打不过他的!”由腰间摸出一通信函,道:“这是我大哥的挑战书,请金帮主纳阅。”将信函交与杨受业,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出厅。 金代山虽然也是受了伤,所幸只是皮外伤,金丽珠撕了块袖子替他包扎好了创口。 杨、郭二人见帮主不喝令拦阻关不平,乃任由他离去。 金代山接过信函,拆去封套,摊开纸笺来看,见上面写道:“八月十五并收金帮主,届时本门主定当亲践贵帮总堂,会晤金帮主、金小姐以及合帮之众。”信末署有“聚贤门门主段示”七个字。 这通书信无礼至甚,是说降纳金龙帮乃属铁定的事儿。中秋约战只是来指示细务而已。郭、杨二人听得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信誓旦旦要与对头周旋不殆。 金代山也是忧心忡忡,后来想彻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大道理,对头已是欺侮上了门来,难道我金代山和金帮主会畏惧不成?立意誓死与之相拼。 以后每日,金代山总是闭关苦练,以期侥幸能够挫败对头。又派出数十名精悍的帮徒,四处查探对头的详况,可惜至今依旧音讯全无。 金代山固是勤修爪功,但每一念及关不平口中的那位“无敌大哥”,总是难免心下惴惴不安。 回述及此,洪玉锋等七人才笃信金代山前言无伪,他的确是对关不平一伙所解甚微。至于在回述此事之前,先行支开其女儿,正因这场约战有一半原由是关系到她的声誉,免得当众述说让她难堪。金丽珠明白父意,这才会时不时出现羞涩之情。 洪玉锋气忿忿道:“段思显、关不平他们这样狂傲跋扈,藐视天下英豪,真属可恨。金帮主,晚辈虽是年稚识浅,但若教碰上看不顺眼的事,也愿能出一份心力,聊尽绵劳。” 徐国辉、胡德安等人也情绪激奋,愿予援手。 金代山喜于形色,眉开眼乐道:“有了诸位的相助,金某人又有什么值得惧虑的?尤其是洪公子武艺海内无双,谅那姓段的纵有三头六臂,岂能再吓唬得了人?” 徐国辉等齐相称是。 洪玉锋道:“各位谬赞了。金帮主,所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既然我们对段思显一干人的底细一无所知,晚辈想趁入夜后去聚贤门查探一番,摸摸清楚,再拟对策。” 徐国辉等熟知洪玉锋之能,又觉得他言辞在理,因而没表不同意的。 金代山却与洪玉锋初识,尽管彼此言浅情厚,推心置腹,也知他武艺高强,可是也不便要他孤身去闯那虎狼险地,不免颇感踌躇。 洪玉锋正色道:“金帮主,晚辈将你当成深交知己,好友有难就应该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难道你不需要晚辈为你稍效绵劳?“ 金代山见他辞正神凛,甚喜他的人格德品,心下一折,壮声道:“好,金某人交了你们这些好朋友,以后再也不分彼此。” 徐国辉他们也是满腔豪气,热血盈胸,一起严立誓约。 再过一刻,金丽珠导引厨仆络绎不绝送上菜来。 其时厅中大张酒筵,席上菜肴丰硕,应有尽有,酒则是三十年酿的绍兴女儿红。菜富酒香,人多言洽,一片欢闹氛围。这些人均是豪迈豁达之辈,并不计较男女避嫌这些俗规;金丽珠坐在其父身旁,一道用餐。 酒宴开始未久,厅上走了两人进来,正是杨受业和郭英奇。他俩在外探询对头的老底,仍无所获,刚于此时赶回来向帮主禀报。 金代山当即替洪玉锋、杨受业两方人引见了,又向杨、郭二人扼略讲述了洪玉锋等人的侠怀义举。各人客套频频,相当热络。 席间,金代山、徐国辉等人畅谈武林中的轶闻掌故,使得洪玉锋、徐正等小辈大增阅闻见识。 筵席散后,金代山嘱咐家仆收拾了七间上房,以给七位客人居住。 ***** 夜幕逐渐降临,洪玉锋在房中盘膝行功了几遍。耳闻外面敲响了二更天的竹号,心想正是前往窥探聚贤门的最佳时刻,于是背上佩剑,开门出房。 跃出围墙后,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往东北方疾驰,目的地正是聚贤门。奔跑了七里余路程,眼前是一座黑沉沉、冷冰冰的森林。今晚临近中秋之期,皓月当空,银光遍地,近处之物倒能看得清晰。 在这样明月高挂,视物清楚的夜晚,如不是时间紧迫,以及洪玉锋自负轻功了得,那是断不会择此时机夜探敌况的。 便于此际,远处突然传来一下女子的惊叱声音,静夜听来令人汗毛凛凛,不寒而栗, 洪玉锋情知有异,立即循着叫声响处飞速而奔,转过数十棵大树,赫见一男一女正在酣拼。 隐身树后,借着月光,瞧得分明,那女子正是当日在赤义寨中会过、太乙派掌门的宝贝女儿黄月娥。与她对敌的男人身材颇高,眉清目秀的,空着双手与她的利剑过招。 再留神瞧时,才发现黄月娥衣衫不整:左手衣衫已给撕去了一大片,露出其红色内衣的一角;手臂、大腿也是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许多处的娇肌嫩肤无有所遮;其余各处也有或大或小的布块被撕去。 黄月娥神色惶恼,怒叱狠骂,看这情状,她的衣裳显是给那男子扯成这样的。 单看了几招,即知那男子的武功远在她之上,却不急欲将她制住,反而是慢条斯理地将她的衣裙一块块扯掉,好比猫戏老鼠,要让猎物惊叫出声以资取乐。 那男子双手乱扯她的衣裳,无礼至尤。同时,那张嘴巴亦没闲着,不住地讲些轻薄的言语,并且越讲越得意、越讲越起劲,话儿更加淫猥下流,不堪入耳。 第十八节 英雄救美 黄月娥又羞又急,气得险些就要晕去,幸夸她紧念着保卫贞操这一神圣天职,这才能强提着一口气苦苦撑到这时。 洪玉锋极其厌憎她的心狠手辣,自恃其是太乙派的掌门之女就蛮横刁毒,不知经有多少无辜良善受过她的残害,现下不必忙着解救,让她先吃些苦头也是好的。再想起在赤义寨时被她毫无缘故地骂了两次“淫贼”,待见这时有人对她无礼,虽感那人非是道义君子,但多少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情绪。 这个念头刚在他脑门转过,猛听得黄月娥又是一声尖呼,后心已是少了一大片布料,当可见着她那蛋白般雪滑的后背肤肉。 那男子大为高兴及得意,放声狂笑,色迷迷而道:“嘿嘿,小美人呀,今晚你是休想能溜得掉的,哈哈……哈哈……” 以洪玉锋此刻所站在位置,正好对正黄月娥的背部,可他紧记着非礼莫视的教条,旋即侧过了脸去。 黄月娥素来心高气傲,性情暴烈,且是守身如玉的黄花闺女,似此浅露多处肌肤给陌生的男子渎视,叫她怎能接受得来?时下的她,内心恼恨、伤郁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厉喝道:“淫贼,我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饶过你的!”口中吆叱,双足同时往后纵开,横过长剑便欲抹脖子自尽来保清白。 在此迅雷陡作的瞬息,黄月娥只觉手腕一麻,长剑已被那男子夹手夺去,随即又给点了腰间穴位,倒地难动。那男子怕她咬舌寻死,乃顺手闭了她的哑穴。 黄月娥手脚麻痹,心里大是忧急,苦于无法起身抗拒,看来今晚是注定难逃一辱的了。胸口发酸,滚烫的眼泪流淌不禁。 那男子却是眉开眼乐,一双充满色欲的眼睛在她身上瞟来瞟去,淫笑道:“小娘子,我可差些儿给你害惨了。像你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要是就自杀死了,那我关不平岂非成了摧花毁玉的恶徒?” 他这“关不平”三字一宣之出口,洪玉锋暗道:“哼,他便是那个嚣张自大的关不平!他的鹰爪功果是武学一绝,却也不是什么盖世神技。” 关不平笑嘻嘻地续道:“小娘子,我是来带你同赴人间至乐的,你根本不用害怕,更不需动怒呀。难保说得定,等会儿你还会求我再给你多些快乐呢。”蹲下身来,右手便要去解黄月娥的外裳。 洪玉锋眼看无法再行袖手不管,猛喝一声:“住手!”身子由大树后闪了出来。 他那声断喝中气充沛,声震四周,威势慑人;他这闪身之快,犹似星丸跳跃、电光掠空,令人目眩。 关不平狂惊变色,抬头一瞥,见到洪玉锋不过是个温文尔尔雅的青年,敬畏之心渐隐、气恼之心顿旺,轻屑道:“你这混小子,居然有胆来扰本大爷的雅兴,若是识趣的,就快给我滚远些吧。” 但闻“啪啪”两声脆响,他的双颊已挨了两记热辣辣的耳括子,面颊肿起,好不疼痛。 吃了这个大夸,关不平焉敢再行怠忽,双爪成势,刚劲布满全身,问道:“尊驾是谁?”他因惧怕洪玉锋超绝的武功,不敢再称其为“混小子”,改称其为“尊驾”。 洪玉锋不屑一哼,道:“我知道你叫关不平,可你尚不配垂询我的大名。你这不成才的家伙,识相的,快给本公子夹着尾巴滚远些,如有不服,尽可放马过来。”语锋桀傲无礼,仿他腔调学得绘声绘色,想来不禁在腹中窃笑。 关不平遭洪玉锋来无踪去无影地打了两巴掌,心里固存有一丝怯意,却盘忖着自己的鹰爪功已有大成,少有匹敌,定不会真的输与这青年。 计算及此,他又傲气复生,脸上又是一副自大自负的神情,叫道:“好,本大爷特来领教高招。”右足一点,飞跃扑来,双爪的气劲笼罩了对手的上身要害。 洪玉锋斜身一让,左手一掌有如疾风般推向关不平面门。这一掌势夹劲风,猎猎作响,逼得关不平几将窒息,立马变爪为掌,与他正面对了一掌。 双掌甫接,关不平便觉察对方的掌力不啻于波浪滔天般淹涌过来,但觉胸口郁塞,手臂酸痛,几欲张口呕血。这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此番命休矣!” 洪玉锋仅想狠狠惩训他一顿,并无伤他性命的意思,见他一张白脸胀得猪肝般血红,料想已是够他受的了。倏地里右掌迅捷按上他的“气海穴”,劲力微吐,把他震晕过去。 关不平空负一身好武功,但在洪玉锋手下却应付不了一招,落败晕厥。 洪玉锋恨他夜郎自大,此番以雷霆态势将他降服,让他深夜卧睡荒林,也算是对他的小小惩罚。 斜睨看到黄月娥躺在近周,双目凝望着自己,珠泪莹莹,眼眶红红,风姿楚楚,可怜兮兮。 洪玉锋瞟了她几眼,见她睫毛频繁颤动,可知她心里非常惶恐,寻思:“这小魔女的容颜倒挺标致的,竟是不亚于娟妹,嗯,还有那位金小姐。可惜她相貌虽美,心却枭狠,实非良配。” 思索至此,按捺不住重重一哼,又斜目睨了她一眼,继而摇了摇头。 隔了半刻,方才脱下身上外袍,走过去盖在她的身上,道:“我已狠狠教训了那姓关的一顿,此等无耻小人死不足惜,希望你能高抬贵手饶他一条小命。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尽快赶回太乙观去吧。今宵之事,这姓关的不晓得你的身份,想他受了今晚的苦头,为顾颜面也不会对别人有所多提,我可担保绝对没有第四个人会知悉。” 讲完了这些话,右手五指轻拂黄月娥被点的穴道,内劲到处,穴位尽数解开。当她坐起来时,洪玉锋早已不见了影踪。 那时洪玉锋奔跑如风,身旁树木在耳畔飞掠而过,当真是:仙步凌趋,行如流云。 一边疾驰,一边在想:“那小魔女怎么还未回去太乙观呢?怎会亥牌时分孤身在此荒林?又是如何跟关不平那厮碰头的?” 第十九节 红杏出墙 跟着又想:“那小魔女会否不听自己的话,把关不平给宰了?不会,她非听自己的话不可!因为她是女儿家,终究会顾惜她的清白名声。要是她敢杀了关不平,难道就不怕有第四、第五个人与闻今晚的丑事?这张嘴可是长在我洪玉锋身上,她想杀我灭口却是千难万难!” 想到自己以短短的几句话,就让那下手狠毒的黄月娥乖乖听话,往后更须处处客让,企望自己能遮掩她的丑事。这么一着,自可免让更多的人伤于她的剑下,倒是一件无量功德。 依照金代山口述的路途,洪玉锋飞速朝聚贤门方向挺进。这般奔跑了二刻之久,只见一座宽广豪华的高厦耸立在眼前。 伫立在远处眺望,果见这座华庄的正门匾额上题有“聚贤门”三个金漆大字。 洪玉锋张望到正门守卫森严,不易使劲混进,于是绕至庄侧,细细寻觅,终于找着了一处矮墙,兼且无人把守。心下大喜,纵身跃入庄内。 谁知足踝甫一触着实地,迎面就有四人巡视过来 洪玉锋急忙在花丛中一藏,躲过那四名门徒的眼线。待他们走远之后,长身出来,继续四处游走,希望能找到正主儿的房间,窥探个究竟。途遇数起巡逻门徒,俱给他设法避过。 这会儿蹑足到了庄子西首的一间厢房前,正欲举步继行,忽听转角处脚步声响,又有二人向这边走来。此刻急如星火,不容洪玉锋多所思量,推门进房,窜身进内,幸亏房中无人,才免泄露了行藏。 但他这庆幸的想法尚未退却,那二人也是往这厢房走近。 洪玉锋不愿过早打草惊蛇,举目环顾,见靠窗边是一张梳妆台,台上红烛高烧,照耀得房中花团锦簇,堂皇富丽;另一边是张牙床,床上罗帐分旁挂起,脂芬香浓,分明是一间女子的闺室。见牙床对面有块大屏风,马上抢过去藏于其后。 正在此时,那二人也推扉进来。 只听一个莺莺呖呖的声音说道:“爷,我们这些日子过得好生快活,不过我心里老是在怕!”语气满是撒媚之调。 又听一个沉厚的声音道:“我的心肝儿,你在怕些什么?” 洪玉锋心道:“这男人说话铿锵宏亮,绵长密匀,他的内功当在金老帮主之上。他俩是谁呢?该不会就是张一仓夫妇吧?”身子向外移出了少些,张清了那男女二人的面目: 那男子一张国字脸,高大威猛,约有四十五、六岁年纪。那女子却是眉弯如月,唇红似血,尖尖的脸蛋,长得倒算清秀。 那女子软偎在他胸怀,右手抚摸着他的面颊,细声说道:“我相公似乎已经知晓了咱们的事,现在震于爷你的威望下,他才只是敢怒而不敢表。要是哪一天你不在我身边,那他非剐了我不可!每当想起这事,我就浑身直打哆嗦,怕得要命。” 那男子嘿嘿低笑了几声,笑声中充满着不可一世之意,道:“哼,我段思显看中的女人,张一仓那孬种就算向天借了胆,亦不敢对你无礼的,更休说加害了。美人儿,你也无须太过杞人忧天,古人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如就先让你乐乐吧,嘿嘿,哈哈。” 洪玉锋幡然醒悟:“原来这男子便是新近夺了聚贤门门主之位的段思显,这女子却是原门主张一仓之妻。哼,这对狗男女,暗中勾搭上了,真是不要脸。” 张夫人唔了一下。假意要挣开姘夫的搂抱;段思显则顺从她意,双臂加强力道,将她抱得更紧。 那女子红着脸啐道:“你……你这人太也不修口德了……” 段思显笑道:“你不是最爱听这些调调儿吗?假如你是不喜欢听,又怎会脸红眸乐?更不会背着丈夫红杏出墙了。” 张夫人低叹道:“是啊,他就是过于死板,丝毫不解风情。”说毕又连叹了数声。 段思显右手托着她的下巴,笑问道:“那么我呢?” 张夫人将头扭过,让他托了个空,嫣笑道:“我不知道。”说话之时,脸上笑容绽放,春情似水,尤添她的风华。 段思显也明白她说的乃是俏皮话,又见她时下笑靥如花,眉捎淫意,不由得心中一荡,故意板着脸道:“岂有此理,你胆敢相欺,且瞧我怎么收拾你。”粗鲁地托起她的下颚,就要吻上她微微颤动的艳唇。 值此浓烈的偷情气氛下,房外却来了不速之客,敲门声响起,有一个格外谦和的嗓音道:“大哥,你在吗?” 张夫人乍听到有人来此,顿觉羞惶交加,急跟段思显悄声道:“你快些出去见他呀!” 段思显哂然笑了笑,说道:“自己兄弟还避什么嫌?害什么臊?他都到这儿来找我了,哪还会不晓得咱俩的风流事儿?”转向门口叫道:“进来吧。” 张夫人背夫勾汉,总是心怯羞惭,听到段思显喊他把弟进房,慌不迭地溜上牙床,拉过袜子盖在身上,只敢露出一个脑袋。 门外那人应了声是,开门走了进来。 洪玉锋在屏风后瞧个分明:那人身穿一袭深绿长袍,生得文质彬彬,就像是位饱读诗书的秀才。暗想:“此人貌似文弱,却是步履沉稳,身法凝重,也应是个厉害角色,看来他的武功犹在关不平之上。” 他的眼光的确独到精准,一看即透。段思显共有两个拜把兄弟:关不平排行第三,这位书生模样的排行第二,姓耿名忠,专使一柄铁柄折扇,武艺确实比关不平高上一筹。 段思显仰着身子躺在床上,问道:“二弟,有事吗?” 耿忠道:“据探子回报,日间进去金龙帮总堂的那几个人,直到现在还不见出来,有可能是金龙帮请来助拳的。” 段思显漫不在意道:“哼,区区七个无名小卒,何足为患?即使再多来七个,又有个屁用?” 洪玉锋闻言,怒气横冒,心道:“好狂的口气!你的武功虽是不差,总也及不上我姑姑,居然有胆在此大言不惭。”若不是要查明他们一伙的图谋底细,真个要窜出去将他们痛打一顿。 第二十节 狗嘴狗牙 又听段思显笑道:“等到后天,我将金老头儿打败了,他的宝贝女儿可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张夫人插嘴道:“你们男子呀,为了权势、金钱、女人,总是喜欢争来斗去的,真是很难明白你们的心。” 段思显哼的一哼,道:“谁说对这三样东西的喜爱单单是男人啊?当年武则天残杀亲儿,诛戮了不少功臣勋吏,还不是为了权势财富?她私宠了那些俊男,也都不是为了满足她的淫欲?你亦不是一样,已是有夫之妇,兀自心犹未足,勾搭上我。也行,冲着你这句话,我不妨就大方一点,让你再多一个男子相好。“转谓耿忠道:”你也来尝尝她的骚浪劲儿吧。” 张夫人猛吓一跳,急拉着段思显的手道:“我的亲爷,你怎能这样……” 段思显大笑着打断她的话头,道:“你就少在我面前假装淑妇了,依我说呀,要是再有十个、二十个男人来作你伴儿,你可不知有多高兴呢。” 张夫人被他说得苦笑不得,洁白的脸蛋即时浮起两朵红晕,偷偷斜顾一表人才的耿忠,神态满是含羞伴喜的,秋波流转,春意脉脉。 段思显看在眼里笑在心底,道:“二弟,待会儿你再来找我吧。” 耿忠躬身一应,靠近其兄长身畔,低声道:“大哥,还是大事要紧。” 段思显明白过来,对着张夫人贼忒兮兮道:“你就先等一会儿,我二弟待会儿再来。”也不理会张夫人回应,领着耿忠自去了。 张夫人嘘口长气,心里作何想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当她一躺在床的电闪间,洪玉锋早如微风般穿过,毫无为她所觉。 轻身蹑在他兄弟俩后面,脚步轻捷,落地无声。过庭园,转月门,若遇巡夜之人当即在暗角、假山、花丛等处躲藏,顺顺利利地跟随而至聚贤厅。 他两兄弟昂首走了进去,浑不觉身后有人跟着。 大厅外面有八名门徒守卫,洪玉锋无法再跟,见自己行踪并未泄露,于是飞身跃上屋顶,轻手轻脚地挨近大厅中宫。蹲伏身子,揭开一张瓦片,附目朝内张望,厅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大厅左首的椅中坐着一个魁梧高壮的汉子,浑身是毛,老是哭丧着脸,好像是刚死了父母似的。 段思显兄弟俩进厅后,与那汉子见过礼,段思显在主位坐好,耿忠则走到右首第一张椅中坐下。 段思显问道:“二弟,我交代你办的事怎样了?” 耿忠道:“一切顺遂,只盼中秋决战快些到来就行了。” 那汉子道:“门主,这次魏王爷命你挑了金龙帮,收归己用,对你来说可是一举双得呀。” 洪玉锋寻思:“原来他们前往滋扰金龙帮,还是奉了什么魏王爷的指令,看来聚贤门被占一事也定与这魏王爷有关。嗯,这位魏王爷当是皇室贵胄,他会是谁呢?他不惜连掀江湖腥风,难不成是欲篡国谋政?这个毛茸茸的大汉又不知是什么人?” 段思显哈哈而笑,说道:“这话说得很对,要打败金老头儿是件易比反掌的事,我不厌其烦地做那么多的事,还不是为了他的闺女。早就听闻金小姐乃华源一带第一美女,但这只是耳闻风传;前些时候,三弟在金龙帮总堂亲眼瞻仰到金小姐的盖世风华,回来后夸不绝口,谣传不虚呀。” 对于金丽珠的美色,耿忠和那汉子均是听得悠然神驰,附言点头。 段思显续道:“我听完三弟回来说后,每次臆想起金小姐的丰采,想像将她搂在怀中的时候,我就情欲高亢,手脚酸软,嘿嘿,我就快等不及了。” 耿忠和那汉子同声道:“但愿门主早日抱得美人归!” 段思显笑道:“我为人一向不会藏私,金小姐乃是世间少有的佳丽,一定也让你们沾沾好处的。” 耿忠等两人大悦,又是齐声道:“多谢门主厚赏!” 段思显嘻嘻笑道:“张兄,到时你应不再怪怨我硬抢了你的门主宝座了吧。” 那汉子苦笑道:“岂敢,岂敢,门主言重了。” 洪玉锋在屋顶听得怒火大炽,真想闯进厅中大开杀戒,暗道:“原来这大汉是原门主张一仓,他的结发妻子跟别的男人通奸,他却屈于淫威而假装不知,反随奸夫兴风起浪、为非作歹,真是无勇无耻。这群惫赖之徒想动金姑娘的主意,既教我逢上了,便决不会让她受到半丁点伤害!“ 跟着又想通了另一回事:怪不得张一仓会取这个名号,他的长相确实与关老爷身边执刀的周仓颇为相似,都是毛多体壮。性情却是大相径庭:一个勇武重义,一个寡义怯懦。 段思显道:“到得中秋那日,金老头儿若肯乖乖服输,献上金龙帮及金小姐,我就马马虎虎当他是泰山老丈。要不然,大伙儿一齐动手,杀光金龙帮帮众,瞧瞧金老头儿还敢不敢执拗?” 他正说得逸兴豪生,突见一名门徒急匆匆跑进来,打躬道:“启禀门主,出大事了!”说完双手合击三下,便有四名门徒抬着一副担架进厅。 担架上仰躺着一人,不是关不平又会是谁?见他两边面颊上清清晰晰各有一个掌痕,双目紧合,昏迷不醒;胸口起伏均匀无异,可知并无生命之忧。 洪玉锋一见之下,大感得意:因为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女黄月娥果真遵照自己的话,饶了关不平的狗命。以她泼辣暴躁的性儿,再兼关不平对她的羞辱冒犯,他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此刻他却能活生生的,便能证明自己的话分量有多重,想起来当然会有沾沾自喜的感慨了。 耿忠不及细询,马上抢过去替关不平搭按脉搏,检视他是否伤得很重。 段思显满脸戾气,问那四名抬担架的门徒道:“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是不是金龙帮的人打伤关三爷的?” 一名门徒答道:“不久前,耿二爷指派小的四人赶去替换监视金龙帮的弟兄,在那座森林中发现关三爷伏躺在那里。小的上去一探他的鼻息,天幸尚有呼吸,因而中途折返,先抬关三爷回来。至于关三爷是怎样受的伤,伤他的又是什么人,小的们就不清楚了。” 第二十一节 魏王来脉 忽听耿忠道:“大哥,你无需过甚担忧,三弟只是遭人掌力震晕,并没受到什么内伤,不会有甚大碍的。” 段思显失惊道:“三弟武功绝非泛泛,那人竟能把他震晕而没伤及他的内脏,这份功力修为着实令人惊骇,看来此人的武功当不在两位左右圣使之下!” 洪玉锋复添一惑:“先前是什么‘魏王爷’,现在又是‘两位左右圣使’,他们到底是哪方神圣?他们业已收服了聚贤门,又向金龙帮挑衅寻茬,莫非他们果有天大的图谋?” 又听耿忠说只有等关不平醒来后再讲述经过,忍不住暗哼一声:“我用了五成劲力,谅这姓关的能有多大的能耐,想等他苏醒,除非再待上数日。” 段思显谓张一仓道:“张兄,依你看,会不会是金代山那老儿下的手?” 张一仓道:“我虽然不曾亲自跟他较量过,但对他的武学修为却也知之甚稔。他的龙爪手确也能算得上武学一绝,可我断不信他的内功达到这种境界。” 段思显缓缓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在理。假设那老头儿真有若斯的武艺,我向他提出挑战,他也无需如临大敌似的啊。” 张一仓道:“我在推敲着,会不会是日间才到金龙帮的那七人所为?” 耿忠道:“极有这个可能。” 段思显面带忧色道:“不管是否是他们七人所为,也不管他们武功有多高,总之魏王爷交付的任务必须得完成,否则,我们势将大难临头,必死无疑!” 张耿二人互望一眼,相对摇头叹息! 洪玉锋自思已查到了一丝端倪,急于回去找金代山等相商。当下轻身溜下屋顶,循着来路回走,不一刻便平安出了聚贤门。 屋宅里虽是守卫森严,但遇上洪玉锋此类身负绝世骇俗武功的人物,就只是形同虚设。 一出聚贤门,马上施展绝顶轻功,如风疾拂、如电横空,朝金龙帮方向飞也似疾驰。未久,经已回抵金龙帮总堂。 金代山、徐国辉等人并没安寝,一道在厅堂等候着。眼看他安然归来,个个都是喜溢于表。 金丽珠亲自为他端了一些糕饼和一杯观音茶上来,请他品用。 洪玉锋并不感到饥饿,急欲诉说查到的消息,原无心思吃点心、喝香茶,可碍于丽人的一番美意,只好耐着性子吃完糕饼、香茶,还连称连赞:“好吃,真个好吃。” 金丽珠在一旁掩口微笑,温柔的眼神、甜蜜的笑容,端的是人如其名、貌似丽珠。 洪玉锋擦净了嘴,打了个嗝,才说出今晚所遇的事情,只是隐瞒了黄月娥林中受辱、段思显与张夫人的奸情细节,以及段思显多有亵渎金丽珠的言语。有干震伤关不平一节亦是含糊带过,不加详述。 众人虽觉得洪玉锋所讲的未尽其详,外袍也没着在身上啊,俱存疑团,却也不便询问。再说,诸多紧要细节他都交代清楚了,纵使要问也不知该从何问起,也就算了。 洪玉锋甫一记起段思显那些无礼的言语,情不自禁地朝金丽珠偷望一眼,恰在这一瞬,她也是将目光射将过来。四目相接,均是红透了脸,金丽珠眼神中尤是水灵灵的,柔情万丈。 一触到这种眼神,洪玉锋胸口不禁发热,心跳有如擂鼓,一个自织的念头浮上心脑:“金姑娘望我之时神色奇异,莫非她已钟情于我?不会的,不会的,像她此等温柔娴淑、貌若天仙的女子怎有可能对我动情?她不过是念在我为金龙帮尽劳出力的情面上,感激而已。” 他暗自胡思乱想、心不在焉,徐国辉、金代山、沙玉海、孙仲平和董招侯等人表情却很凝肃,口中不住低声念着“魏王爷”三字。 洪玉锋瞥见他们神情有异,问道:“怎么了?这位魏王爷可有什么大的来头?” 徐国辉沉着嗓音说出一句话,洪玉锋不由得脸色剧变,就连胡德安、徐正、金丽珠亦是耸然动容。盖因他们四人听到徐国辉讲的话:“这位魏王爷便乃奸名昭彰的武三思!” 唐朝一统神州大地后不久,皇室中发生了著名的“玄武门”之变,唐高祖李渊的次子李世民射杀了其兄长李建成、弟弟李元吉,进而软逼李渊退位。武德七年六月,李渊正式传位予李世民,史称为唐太宗。 唐太宗是位励精图治、任贤用能的君主,开创了繁荣昌盛的“贞观之治”,使大唐王朝达到空前的强盛,四夷宾服。贞观二十一年二月,一代明君病逝,唐高宗李治承袭了帝位,年号改为永徽。 唐高宗是个嗜好声色、纨绔无能之徒,在位三十三年,朝政大权却旁落到其皇后武氏手中。高宗驾崩后,武后先后立了唐中宗李显、唐睿宗李旦两个皇帝。 武后是个精明擅谋、善玩政腕的女子。她有极度强烈的权力欲望,于是巧用手中权势,逐次废了中宗、睿宗二帝,自己登基御极,改国号大周,史称她为武则天。 细计她在位期间,固是有颇多的政绩,治理得“大周”国富民顺;然又担心有人反叛,是以专用酷吏佞臣,大开杀戒、大掀冤狱,使得朝野人众朝暮不安,怨声载道。终于,当朝宰相张柬之联合李氏势力、王公将帅发动政变,成功勒逼武则天退位,并自承仍为大唐李氏太后,恢复大唐国号。又恭迎废帝睿宗复位,顺延李唐皇祚。 武则天虽被强迫到后宫颐养天年,但她在朝的残余势力仍是不容忽视,一个对付失措,极有引发动乱的可能。为此,唐睿宗钦准了诸臣工的朝议,对武氏一族采用怀柔策略,广施恩德,求安其心。武三思乃武则天的侄子,被授予魏亲王封号。 武三思也是个富有野心、阴鸷毒辣之辈。他善驭权术,具有应变大才。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其党羽已然遍布朝中上下,异志日甚一日。李氏皇族、众臣工即使想要诛灭他却也非易事了。 唐睿宗庸昧怯懦,毫无主见;朝中又有李、武两股势力尔虞我诈,暗地火拼,搅得朝政日非,国势中衰。正因这样,突厥、回纥等外夷方敢拔老虎须、岁煞动土,侵扰唐境日甚。 第二十二节 中秋约战 洪玉锋诸人一晓得聚贤门等事与武三思有所牵连,顿即明白了许多费解细节:武三思素有复辟武周王朝的渴望,这已是不争的事实,除了在朝上、军队笼络心腹,就想收服武林各大门派供己驱用,那么霸占聚贤门、寻衅金龙帮,无疑就是他所布设的棋子了。 洪玉锋道:“那段思显这厮口称的‘左右圣使’,又会是什么人物呢?” 徐国辉道:“这个我就不知了。” 金代山也是摇了摇头。 他俩既不晓得,别人更不用提了。 孙仲平道:“武三思这厮图谋不轨,意欲篡夺李氏江山,便是大逆不道!” 沙玉海接口道:“我们碰巧洞悉他的阴谋,非得想方设法捣乱,跟这个逆贼对着干,决不可让他奸计得逞,” 洪玉锋、徐国辉、董招侯同声说道:“没错!” 毕竟,他们昔日都是唐朝将帅后嗣或骁将,纵管对当今当政的君臣不满,却也满盼唐祚能世代延续,国泰民安。所以对于武三思胆敢谋夺李氏政权,无不感到愤恚痛恨,决意与他周旋到底。 洪玉锋凛然道:“金帮主,中秋较量就由晚辈代劳出战吧。” 金代山一来没有取胜的把握,二来为了要遏止武三思的不臣异谋,乃道:“好,有劳你了!” 沙玉海道:“那么洪公子要以甚身份替代金帮主应战呢?” 金代山道:“就委屈洪公子认了老朽这个不才舅舅吧。“说这话时,眼光有意无意地投向其女儿。 金丽珠大约听懂父意,只感心甘如蜜,整个人立时神采飞扬。 ***** 光阴似箭,这天已是八月十五。 将近酉时,段思显、耿忠、张一仓带领二百名门徒前来金龙帮总堂,期望能一战而收服金龙帮。 金代山、洪玉锋一众已候在总堂外面的广场上。 附近一带的百姓见状,俱都心中栗六,争先恐后地远离当场,以免遭到无妄之灾。当地官府更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隔山观虎斗的心态,并没派遣一兵一卒到来。 金氏父女在人丛中没看见关不平,便知洪玉锋所言的确实,他的武功远非段思显三兄弟所能企及,今日的决战看来应可稳操胜券。父女俩对望一眼,均流露出愉悦、宽怀的气色。 段思显一到这里,便即游目四顾,最后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直盯着一人看,放出强烈淫秽的光芒。他所注目的那人,舍了丽若朝霞、飘飘有出尘仙姿的金大小姐还会有谁? 金丽珠被他盯望着羞愤迸加,恨不得插瞎他那对色目贼眼!正在这会,一个凝重的身子站在她跟前,挡住了段思显淫渎的目光。 金丽珠见是洪玉锋为她解难,芳心窃喜,双颊融融,一对黑漆漆的眼睛在他宽大的后背细细凝视,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乱踢。 段思显欲想移步继续“眼色”金丽珠,忽闻耿忠低声道:“大哥,魏王爷的事为重呀!” 段思显乍聆之下悚然心惊,佯作干咳数声,提高嗓子道:“金帮主,我良言相劝,你也应明白我的意思。乘着今日是中秋佳节,咱们索性来个双喜临门,缔结秦晋之好,办了我与令千金的喜事如何?” 金代山道:“段门主的好意,老夫和小女都心领了。小女姿容粗陋,生性愚劣,实不配与足下攀亲。” 段思显一叠声道:“配的,配的!我是大英雄,令爱则负有倾国倾城美貌,我们俩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耿忠和张一仓高声叫道:“没错,段门主跟金小姐确是一对金童玉女。” 一众门徒轰然起哄,乱嘈嘈的。 郭英奇贯足中气,破口骂道:“你们乱嚷些什么,就像疯狗在狂吠,吵死人了。姓段的,纵然你是没有镜子,也该打盘水来自己照照,我们小姐乃天仙般的人物,岂是你此等猢狲模样的人高攀得上?” 杨受业大笑道:“姓段的,假如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便该当赶快夹着尾巴回去,免得在此丢人现眼。” 徐正叫道:“若论天底下最厚颜无耻者,非推你姓段的莫属了。” 董招侯道:“有道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越分僭实,段门主硬相攀亲此事即可称得上最典型的例子了。” 胡德安等人哪还有缄口不开腔的,相随讥讽起来。 这种局面,双方未曾动刃抡拳,先来了一场骂嘴奚落。 洪玉锋回头看到金丽珠羞愤满面,眼睑内噙着泪花,胸口急速起伏,分明是对段思显强加予她的折辱大为恚恨。看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容态,不由自己地为她萌生闯刀山、过枪林的决心,挺身而出,叫道:“段思显,就由我来跟你伸量伸量。” 段思显狂傲自居,焉会将他放在眼里,轻屑道:“你这乳臭未干的混小子,这儿哪有你放屁的地方,快些滚开。” 对于他的折辱,洪玉锋本人倒能看解得开,徐国辉等人却大为愠怒,正欲回唇谩骂;胡德安恼得哇哇直叫,便要冲过去找段思显拼命。 洪玉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冲动,谓段思显道:“你骂谁‘混小子’呀?” 段思显大声道:“混小子骂……”话犹未定,立时觉醒上了洪玉锋的大当,一张国字脸胀成猪肝一般色彩。 徐正大笑道:“诚如贵言,你自己就是混小子,哈哈……哈哈……” 金龙帮帮众一齐捧腹狂笑,即使是杏眸含泪的金丽珠也破涕展颜,更增秀丽清纯。 洪玉锋恣意戏耍段思显,诓得他自承“混小子”,为的正是企求博得红颜一笑。此际瞧着金丽珠欢笑晏晏,珠泪未干却已满脸笑容,暗感愿足。 段思显当众被人奚落取笑,老羞成怒,绷紧着脸喝问:“你究竟是谁?” 洪玉锋尚未回答,先听金代山抢着道:“他乃老夫的亲外甥,是小女丽珠的亲表哥。他们俩自小玩到大,你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毫不为过,若说是一对壁人更是合适。” 第二十三节 许婚遭拒 洪玉锋心道:“金帮主为了要怄这姓段的,居然如许口不择言,金姑娘肯定会不悦的!”他背向着金丽珠,没法看到她此时的表情,听了金代山的话,更是不敢转身面对她,光是单凭一己想像,认为她准是板脸动火的。 岂不料时下的金丽珠那神情与他自想的恰好相反:她的脸上晕霞皆是,眼波轻盈流动,嘴角生春,深情款款地注目着他的背心。 刻下段思显伸长了脖子,可以望清金丽珠的面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统统跳入他的眼睑。见着她若斯温柔地凝望着洪玉锋,料定她心里非常看重此人,顿时醋海闹翻了天,恨不得把情敌剁成肉酱,跨上一步,对洪玉锋狞喝道:“你既要送命,大爷便成全了你。” 洪玉锋作个无所谓之样态,笑道:“我是要来送死,却不知你是否有这本事取去我的性命?” 这个“命”字甫刚落地,段思显突觉眼前二尺处站有一人,正是洪玉锋!猛吃一惊,冷汗禁不住涔涔直流,真难置信世间竟有此等“七步追魂”的身法。 值此情势,来不及细想,斗地冲天拔起,连环迷踪腿一腿快如一腿连绵不断,左腿甫起,右腿跟着飞出。晃眼间,已然连踢了八腿,的确既快且狠。 身一落地,睁眼看来,洪玉锋正自神色泰若地站在几丈外,双手叉腰,很明显是不曾为他所踢伤。 俄顷间,段思显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冲口而道:“我三弟是被你打伤的?” 洪玉锋笑着反问道:“你切莫胡口雌黄,你的三弟受了什么伤了?” 被他这一问,段思显不禁哑口语塞,须知关不平真的没受内伤,只是给震晕了过去而已。 段思显一忆起关不平的情况,再见识到洪玉锋方才所显露的超凡身法,内心大生惊惧之意,进退双艰,浑身不自在。 洪玉锋见他脸上肌肉不断抽搐,浓眉皱直,看得出他心中十分局促不安。睹见他这种情状,颇有不忍之心,本欲对他善言规劝;忽地想到武三思的犯上作乱,而这段思显竟尔助纣为虐,心肠复又刚硬起来,喝道:“段门主,请赐招!” 身随声起,一掌狠拍过去,声势慑人。他这一掌不闻半点声息,掌劲早将段思显全身笼罩住。 段思显见他从几丈开外,掌力说到即到,大惶之余也有敬佩之心,右掌斜掠,意图卸开敌人的掌劲。 殊不知洪玉锋的内力迥非他所能比的,这一牵掠不但化解不了洪玉锋的掌力,连带自己的身子反被撞跌一步。无奈之下,只好伸左掌硬撞了这一掌。 砰的一声响过,段思显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紧接着,洪玉锋又迅捷地连拍两掌过来,每一掌都逼得他不得不挥掌硬挡。 三掌一过,段思显总共退开了三步。此时他面无人色,气喘如牛,全身几欲暴裂开来,连讲话亦提不起劲儿。 耿忠见兄长蹒跚欲倒,慌忙抢上扶往,悄问道:“大哥,怎样了?要不要直接挑了金龙帮?” 段思显自觉除了身软力竭,一提内息却能畅通无阻,应该没受内伤,心知是洪玉锋掌下相容,否则自己早就性命危殆。想通此节,哪还有胆再多逗留,硬撑着说道:“走……先……先回去……” 耿忠虽很不明白,但也知道兄长在对掌中吃了亏,可能是受到了严重的内伤。一则他不敢违逆兄言,二则也自忖斗不过洪玉锋,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搀掖着兄长率众离去。 金龙帮眼看敌众铩羽而归,一起欢呼雀叫。 ***** 当天晚上,金代山在总堂大排筵席,整整张罗了八八六十四桌酒馔。既是为了庆贺中秋佳节,更是为了酬谢洪玉锋替金龙帮化解了危难。席间欢言笑谈,相当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金代山站了起来,说道:“各位好兄弟、好朋友。” 众人见他有话要讲,全部停下交谈饮宴,凝神倾听。 金代山道:“自聚贤门犯难之日起,咱们合帮上下都担足了心。不瞒各位,那段思显固是败在洪公子手上,然而对于他的武功,我实愧叹为不如。所以说,倘若没有洪公子仗义主公,那么今日便是金龙帮的覆灭之期。” 大家一听,欢声雷震,均是赞扬、感激和钦佩洪玉锋的言语。 洪玉锋马上起身谦仰了几句,说什么之所以能打败段思显,全是托赖于金龙帮的威名,以及合帮人众的同心,实与我这粗鄙的后生小子无关云云。 大伙儿见他年纪轻轻却深懂得谦恭之道,更是对他衷心拜服。 金代山捻须微笑道:“洪公子有大恩于本帮,老朽真想送件贵重的礼物给他,也好聊表谢意,可是这件礼物绝非随便措办得来的。论武艺,放眼方今武林,有谁能打得过洪公子?恐怕没有吧!老朽的龙爪手在他这位方家的眼中不值一哂,谈不上授艺一事。若送他一批金银珠宝,又不免小觑了他。思之再三,老朽惟有把重逾老命的小女许配予他,让她伺候洪公子,略表老朽及本帮的绵薄心意。” 此言一出,更是话声响个不绝:有人向金代山、洪玉锋表示恭喜,有人跟金丽珠道了祝福。徐国辉等人也很欣喜,都认为这是洪光良在天之灵庇佑,撮成了这段美缘。金丽珠容色艳丽,温和柔顺,熟读诗书,待人有礼,真是一位内外俱美的女子。帮中有不少未成家立室的青年男子,多少年来苦苦暗恋于她,但谁都自惭形秽,没胆向她表露恋慕之意;刻下其父当众把她婚配给洪玉锋,无不大感伤戚失落,同时也为她未来的幸福而祝愿。 正当众人纷纷表达祝辞之际,却听洪玉锋道:“金帮主的隆情美意,晚辈实在不敢拜受,只有心领了。” 旁人一闻此话,大都感到身子凉了一截,相顾错愕,不解他为什么不要美似洛水神妃的金丽珠? 第二十四节 两心印证 金代山咋舌问道:“洪公子,你是否不中意小女,或是嫌她不够端庄淑德?” 洪玉锋嗫嚅道:“这个……嗯,总之……晚辈就是不敢接受金帮主的厚意。” 金代山追问道:“为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额头青筋凸暴,眼中满是痛心、失望、迷惘和愤慨的光泽。 洪玉锋神色黯然地摇摇头,一声长叹,道:“贵帮之厄已过,晚辈等这就告辞。” 其实金代山他们岂会懂得,洪玉锋听了许婚之后,也是欢喜满怀。转首去瞧金丽珠时,却见她面色如常不示喜否,他本就自惭高攀不上,瞥着她这副欲理不理之状,自卑负气之心更盛;再则他不想外人说他和段思显是同类货色的人,此次替金龙帮出头,全是为了金丽珠,因故开口婉拒了这桩婚事。 金代山见他真的举步欲行,方要开口劝留,听得金丽珠沙哑着嗓子道:“爹,您就别强难洪公子了,既然他要走,那就让……”话未说完,已是憋不往掉下泪来。 此际所有人的目光群注在她弱不禁风的娇躯上,俱相流露出爱怜神情。 金丽珠在众目睽睽的场合被拒婚,又是羞愤又是悲郁,而悲郁之感全然掩盖了羞愤,无法再行忍耐,掩面夺路冲出大厅。美人虽去,芳容和倩影兀自无比清晰地记印在各人脑中。 目睹金丽珠这般伤心断肠,洪玉锋倏忽间想通了一事,不由开心欲狂,也顾不得理会俗人眼光怎么看,快速追了出去。 当他赶到金丽珠馥郁触鼻的闺房时,她已伏在床上痛哭,泣声悲切。 洪玉锋心里极不好受,走近去柔声道:“金姑娘,是我对你不住,别伤心了,好不好?” 金丽珠依然涕泣不休,既没答他的腔,亦没抬头瞧他。 洪玉锋怃叹一声,道:“是我有负你在先,也难怪你不肯原谅,这是理所当然的。金姑娘,我还要赶去参合庄复仇,待我回来之后再郑重地跟你请罪。”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却听金丽珠急呼道:“洪公子,请留步!” 洪玉锋站定身子,凝视着她那花容般的脸,问道:“金姑娘,你是不是很想斥责我一顿出气?来吧,我等着呢!” 金丽珠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你是豪杰英侠,我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哪有资格骂你责你?我……我仅希望,在你心里曾经有过我这个人就行了!” 洪玉锋忙道:“你切勿这么讲。其实……其实像你这样文静贤惠的女子,哪个男子不会对你心仪思慕?可是……可是我心里实在大感别扭,我……我也不晓得应该如何说才好?”金丽珠深情无限地向他望了少顷,竟尔纵身投入了他的怀抱,牢牢抱住了他的腰间。 洪玉锋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大跳,此刻他搂着这副娇怯怯的身躯,饶是隔着衫布仍可感受到她柔软火热的肌肤。 金丽珠浑身炭烧,羞悦相加,壮着胆量问道:“你婉拒了我爹提出的婚事,究其内因,是不是嫌弃我不够好看?” 洪玉锋正色道:“我洪玉锋虽非大圣贤,亦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娶妻焉会介意妻子的容貌?更何况,似你此等美如仙姬的人才,别人还敢在你跟前嫌你不够美艳?” 金丽珠听他称赞自己的容貌,心甚欣慰,又问道:“这么说,那你是不欢喜我了?” 洪玉锋道:“我甘愿替你挡灾挡祸,让我一生一世快快乐乐,不知这是不是就叫欢喜你呢?” 金丽珠仰起脸来,笑得甜腻腻地道:“我既不嫌我貌丑,又是真心欢喜我,那你干么还要拒婚?啊,我明白了,我是一方节度使之子,当然会看不起我这草莽野女了。” 洪玉锋急道:“当然不是这样的。我爹经已惨死,眼下的我只是穷汉一个,又哪够资格谈论这些门户俗见?实话告诉你吧,我特感到别扭的是,不知你是否也对我有情呢!是否乐意这桩婚事?” 金丽珠黑白间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含奇讶、嗔怨之色,粉拳在他胸口捶打,埋怨道:“你这个粗心的家伙,到了此时此刻,你犹在怀疑我的心,真是该打。” 洪玉锋心下大乐,说道:“是该打,是该打,该打之至。”提起手来自括了二巴掌。 金丽珠急着拉住他的手,柔情道:“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便为你的英姿所倾迷,我……我告诉自己,这辈子定要做你的……你的女人!”说了这话,嫩脸上红彤彤的。 洪玉锋尤加喜出望外,不过内心依然有些顾虑,乃道:“不瞒你说,我已有了一位情深意切的红颜。”当下说了自己和石秀娟结识直至缔情的经过,说完后注目着她的俏脸,留意她会否恼怒或是伤心。 谁想金丽珠会心平气和达至出人意表的程度,浅浅一笑,道:“正所谓男人不风流枉为少年,既是石姑娘认识你在先,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只希望能跟在你身边服侍,只要你开怀我便开怀,你烦躁时我会替你解闷,那便心满意足了。”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坚定胜金。 洪玉锋见她像此敬重、倾恋于己,感动莫名,斜眼见她嘴唇鲜红胜血,美艳可爱,忍不住凑嘴上去香了她的樱唇。 金丽珠第一次被异性亲嘴儿,又是被自己钟情的意中人所吻,不由得心魂皆酥,身子骨燥热虚软。 洪玉锋顺势让她躺下,两张嘴巴却一刻也没分开,紧紧黏贴着。许久许久,方见分开!并枕躺于床上。 金丽珠羞喜满膺,只敢偷偷地瞧情郎,正碰着他电射般凌厉的眼光,害臊得直红到脖子里去,慌着别过俏脸。 洪玉锋哈哈笑道:“珠妹,你和娟妹跟我认识先后没差多久,就这么说定了吧,到时候你俩谁先怀孕,我就先娶谁来当正室。” 金丽珠呸的一声,道:“稀罕么?谁稀罕嫁给你当老婆?” 洪玉锋装模作样叹道:“如此说来,你们谁都不稀罕嫁我,那我洪家岂不是香火难继?” 金丽珠回眸啐道:“你也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口没遮拦?” 洪玉锋乐笑道:“那你是肯嫁与我,为我洪家延续血脉了?” 金丽珠红云上颊,低声道:“我不知道!” 洪玉锋呵呵笑道:“不知即是答允了。” 金丽珠没再搭讪,脑海中浮现着日后二女共侍一夫的光景,嘴角边不禁露出甜美满足的微笑。 第二十五节 背夫勾汉 回到大厅,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人,酒席也早撤了。他俩互觑一眼,均是不明所以。殊不知欢乐时光飞逝过,他俩在房中谈情说爱了半个多时辰,酒馔当然是人离宴散了。 金丽珠正欲呼唤,忽见郭英奇走了进来。 他走到洪、金二人身前作了一揖,道:“洪公子,小姐!”见到洪玉锋英姿焕采、金丽珠面泛桃花,断定他们大有可能已立了白首盟约。深知金丽珠比较脸薄,未敢多说什么,连表情上也是装出一副冷漠之样。 金丽珠叫了声:“郭三叔!” 洪玉锋还了一礼,问道:“郭副帮主,金帮主和晚辈的一众朋友去哪了?” 郭英奇道:“帮主他们忧虑段思显那伙人还会耍甚诡计手段,所以相偕出去查探,也好提早提防。” 洪玉锋一听,便猜到了事情的大概,正想细询,已见金代山、徐国辉等人折回了。 也许是金代山他们早已言妥,对于洪玉锋与金丽珠的关系不闻不问、规避不谈,免得让他俩有所尴尬。 金代山道:“洪公子,段思显那群人真算神通广大,距决斗之时仅仅才过了三个多时辰,聚贤门的人就全部没了踪影,好像在世上蒸发了一样,真是奇怪。” 沙玉海道:“段思显为人傲慢尊大,却惨败在公子手上,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须防彼辈另使奸计。” 洪玉锋道:“段思显遭受挫败,这只是旁生的一节,最重要的是得想办法破坏武三思的图天阴谋。” 徐国辉道:“段思显他们这次任务失败,生怕武三思会怪罪,必想另建一功以求折罪。他们悄没音息地率众遁匿,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徐正道:“话是这么说,可我们摸不准段思显那班人的行踪,又估量不出他们下一步会怎样走,在此空谈亦属无用啊。” 洪玉锋沉吟了片刻,说道:“这样吧,先父他们的深仇就由我独自去报,徐叔叔你们则留在金龙帮,以防段思显那伙人再来生事。” 此言一出,众人均觉不妥。 金代山首先道:“洪公子你是金贵之躯,由你孤身前去报仇,万一有个闪失,老朽岂非成了不义之徒?又如何对得起洪家?” 徐国辉也道:“是啊,我们决不可让你去犯险!依我愚见,就由沙二弟、孙三弟留下,我和董四弟、胡世侄、正儿陪你去苏州。” 沙玉海他们纷纷表态支持此议。 不料洪玉锋仍是不允,摇头道:“我此番前去手刃仇人,可说是易比覆掌的事,实无多大凶险可言。金龙帮的处境则不同,他的对头乃鸷狠闻名的武三思,又是人多势众、高手如云,你们暂留在这儿协助金帮主,我倒可以心无挂牵地赶赴参合庄。” 旁人都听他言之有理,且不便太过拂逆他的话,只好听他的。而后他们商谈了小半个时辰,洪玉锋决定明日一早起程。 ***** 次日清晨,金代山、徐国辉等相送洪玉锋出门,各人俱有赠语。 金代山他们也很识趣,借故远离洪玉锋和金丽珠二人的几丈外,方便这对小情侣倾诉衷肠。 洪玉锋另有一位俏佳人石秀娟,这是徐国辉等人晓悉的,并且还见过她的美貌。他们都觉得石、金二女容颜差相仿佛,各擅胜场。 金丽珠道:“洪大哥,你一路保重,愿君早雪大仇,告捷返归。” 洪玉锋道:“诚如贵言,我会无时无刻惦念着你的!” 金丽珠低声道:“只要你每天能记挂人家一刻,我便无所奢求了!” 金代山送了三百纹银和一匹骏马给洪玉锋,他也不多推却,爽然领受。骑上白马,回头跟众人挥挥手,扬鞭纵驹而去。 ***** 洪玉锋一路放蹄纵驰,到达南投城甸时,已值日落西山,黄昏降临。人马均感饥火如焚,乃在一间小客栈中饱餐一顿,马匹则交给店伴去饲养。 当晚洪玉锋便在该店租房过宵。 他在床上连运三遍功,觉来心泰神清,四肢百骸畅感无穷。 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心事重重:既想到复仇之事,又倾迷于石秀娟及金丽珠二女的万般风情中,忽又忆起亡故的亲人,大唐现今国势的不振……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遂起床穿上衣裤鞋袜,到外面走走。此当儿是亥时三刻,街上路人疏疏落落,店铺也通通关户打烊了。 在街上漫步而走,并不感到孤寂。阵阵晚风拂过他的俊脸,凉冰冰的,因他功力深厚,也不觉得寒冷。 忽然,斜处里掠过一个人影,犹如飞鸟般纵上前面的屋宇,一间间地跳将过去,直到了一座较大的阁楼才从窗户跃进里面。身法迅捷,飘飘若风。 洪玉锋第一个念头便是:“莫非来了盗贼?”既叫他逢到此事,岂能置之不理?右足尖一点,轻轻巧巧跃上屋顶,几个起落,已欺至那栋阁楼的窗扉旁。只因窗户是关紧的,无法窥清楼内的情况。暗道若果是盗寇行恶,可莫要闹出了人命。 正拟拍掌震窗之瞬间,却听一个媚荡的女子口音道:“二爷,你可来了,想煞奴家了。” 那二爷笑道:“现在我来了,总会使你今宵尽醉,小小等候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啊?”那女子嗲声嗲气道:“你可要说话算话喔。” 那二爷道:“这有何难?” 听了那二爷所讲的两句话,洪玉锋不由得愠愤填胸,眼中如欲迸出怒火。盖因他认定那二爷正是大仇人之一、参合庄二庄主周传喜。 当年周氏兄弟残杀洪光良等二十四条人命,洪玉锋幸免于难,并牢记他们四兄弟的面貌、声音,永不或忘。眼下让他无意中遇上大仇人,怎能叫他不恨、不怒、不悲、不哀? 又想,周传喜是住在苏州的参合庄,竟然趁黑偷偷摸摸地闯进女人闺房,说的话又是淫秽露骨,无疑是勾引良家妇女,干那苟且的事儿。 他琢磨得一丝无误:那二爷的确是周传喜,那女子则是当地一个富商刘员外之妻,闺名叫方诗诗。只因刘员外体孱多疾,生意繁忙,顾不上多与家妻相聚。方诗诗受不住空闺寂寞,而跟周传喜染上,成为桃花逾墙的淫妇。 由于南投和苏州相隔非近,两人只可个把月才相会一回。这也属于周传喜刻意吊她胃口的手段,好让她无时或忘自己的好处,如若不然,凭着他的身份地位,强娶了她绝不为难。也难怪她一见面,便耍娇道:“二爷,你可来了,想煞奴家了。” 第二十六节 奸夫遭报 洪玉锋拿定阁楼中的男子便是周传喜,本拟窜进去一掌毙了,然转念一想,若就此取他狗命也太不光明,又太便宜了他,寻思:“好,既然你这么喜好糟蹋妇人,我便在旁替你大喝助势。” 一动此念,复仇的怒焰徐徐熄灭,舐湿手指,轻轻在窗纸上戳破了一个洞孔,附眼窥张楼内的动静,准备适时送他一份重礼。 …… 渐渐地,渐渐地,周传喜猛觉下身一阵酥麻收紧,眨眼就要进入人仙忘我的妙境。 处此电光石火的一刹间,乍闻一声山崩地裂、万马奔腾的吆喝,脑中嗡嗡直响。顿时,周传喜红润的脸变成无比苍白,冷汗不住渗冒,小腹立感一大阵烧炙的剧痛,极为难受。当他定下神来,推窗看时,洪玉锋早已去远了。 他正自惊惶恼愠,听得楼下有人急步上来,猜想定是刘员外闻见适才的吆喝声,生恐妻子有甚意外,故而要上来一看究竟。 周传喜向方诗诗道了句:“我先走了,日后再会。”匆忙披上外袍,手里捧着衣裤窜出窗外,快过流星飞逝,免得为人捉奸在床。 当刘员外赶上阁楼那会儿,房中只有方诗诗一人,虽然她是光着躯体的,就是不见有什么奸夫。 他虽是房事不行,但经验极为丰富,斜睨到妻子星波流盈,桃腮欲晕,的确是狂欢过后应有的神态。 方诗诗且任由刘员外到处搜寻,就连窗外四周也眺望过了,可也没见到有何奸夫的踪迹。 方诗诗压着声音问道:“相公,你在找些什么啊?” 刘员外期期艾艾道:“没……没找什么啊。” 方诗诗俏脸一板,重重哼道:“给我跪下。” 刘员外苦着老脸,慢吞吞地跪了下来。 这时候,方诗诗已穿毕衣服,起床来扭住丈夫的耳朵,生气道:“你这个没出息的,居然吃了豹子胆,敢来怀疑奴家贞节有亏,你是不是想找死啊?” 刘员外哪敢顶嘴,只是迭声哀求妻子宽宏大量原谅自己。 方诗诗道:“奴家自从嫁入刘门,一直恪守妇道,连闺门也不曾跨出半步,而你竟会猪油蒙了心,胡乱冤枉奴家与别的男人通奸。你倒扪心自问,这两年来,在房事上你可对得我住?你说呀,对得住奴家吗?”说完就轻声泣着。 刘员外甚觉羞惭,无言以对,连声道:“是,是为夫没用,是为夫亏负了你,也冤枉了你。夫人,你莫要动气伤了身体,我就送你一件礼物,算是为夫向你认错赔罪的吧。” 方诗诗内心万分欢愉,面子上仍是一副受尽屈辱的样貌,道:“也罢,假如你果真实心认错赔罪,便将西街那边的吉祥绸庄买下,由奴家代为打理,教你以后切记勿要胡乱冤枉别人。”说完笑吟吟地放开扭着丈夫耳朵的纤手。 刘员外倍感肉痛,在于要买吉祥绸庄至少也须花费数万白银,可非小数目。但他生性畏妻如虎,面对家中这头河东雌狮动怒发吼,怎有胆量不答应?谁叫他“冤枉”了妻子呢? 洪玉锋在阁楼上大大戏弄了周传喜,胸怀大畅,始尝到复仇的一丝乐趣。回到客栈,上床饱寝,纵在睡梦中亦重温这件快意事儿。 这一觉睡得好香,直至次日辰牌二刻才起床。洗刷完毕,下楼来吃早餐,然后结算了店帐。 店伴牵过白马,洪玉锋登上马蹬,坐上马鞍,纵骑出城。 ***** 驹良路短,没多久便到了城外。唯见官道两旁均是平旷地势,高壮树木极稀。再驰出几里地后,前面豁然出现一条小径,树荫浓密,黑沉沉的,烟雾笼绕。 目下世道混乱,盗贼、差役不分彼此,又是在这野外地方,行人并没见着一个,荒凉森森,全无生气。 洪玉锋思量大路肯定事多,万一招惹上身,势必耽误了报仇的时间。心意一决,乃控马往小径疾驰。 敦料仅驰了一会,斗听白马一声惊嗥,前足折跪下去,并听见骨断的声响,地上分明是设有绊马索。 洪玉锋反应奇速,飞身直上,潇潇洒洒地落在白马近旁。 他刚立定身子,猛听白马一声悲嘶,腹下插着五支明晃晃的钢镖。马儿中镖立毙,流出的血又是黑的,摆明是镖上喂有剧毒,见血封喉。 洪玉锋眼睹未来岳丈所赠送的良驹无故惨死,怒气不可遏止,恨不得把杀马凶徒碎尸万段。 甫欲提气喝骂,早听有个冷如冰霜的声音道:“相好的,身手还真不赖嘛。”话音方落,但见四条黑影由林内窜出,分站四角,形成合围之势。 洪玉锋俊目四顾,见这四人个个身高体壮,脸上均蒙着黑布;一人使判官笔,一人双持虎头钩,一人空手,一人手执狼牙棒。 只听那空手之人阴恻恻道:“相好的,我可提醒你,入此林者杀无赦!”正是适才表赞洪玉锋武功之人。 洪玉锋翻目冷瞪,低沉道:“我才不理你们有什么提醒,总之你们无端端害了我的坐骑,这个公道就誓讨不可!” 那使狼牙棒的喝道:“这小子一定是跟主人要杀那人同路的,咱们先将他宰了,免得他赶去败坏主人的大事。”一挺狼牙棒,当头夹脑便朝洪玉锋头顶砸落,中实了非得脑浆迸裂不可。那使虎头钩的亦抢身上前,挥钩围勾洪玉锋两边腰身,正是一招“玉带围腰”。 洪玉锋右掌上黏,硬生生封住狼牙棒砸落之势,同时身子一侧,在双钩合夹空隙中穿过。 那使虎头钩的稍微惊讶疏了神,被洪玉锋反踢一脚踹中胸口,飞掼出数丈外,筋断骨折而死。 那使狼牙棒的震惊非常,连运内劲都夺不回兵器。 那空手之人急唤道:“老曾,快撒手后跃!” 那老曾蓦听之下,赶忙弃了狼牙棒往后跃开。岂料双足才一着地,肚腩处已挨了洪玉锋正面的一掌,五脏俱裂,狂喷鲜血倒毙。 洪玉锋才刚震死了那老曾,突觉迎面有劲风袭来,右手袍袖一卷,将射来的暗器一件不失地兜接往。俯首一看,正与射死白马的相同,也是同款钢镖。。 第二十七节 旧敌在此 他怒火大炽,向那空手之人厉声喝道:“纳命来!”足尖点地,猛向那空手之人欺去。 那空手之人专神戒防,突见眼前白影急速飞至,立知洪玉锋是要以牙还牙,将镖攒射过来。 他心思机灵,武功亦不差,单听钢镖掷来之势,便断定自己决计接不来,当即拔天飞起,让暗器在脚下穿过。 洪玉锋怎肯让他得以活命,左手化解了那使判官笔的疾攻之势,右手如星火般抓出,正巧捏住那空手之人的喉管。 那空手之人面临死亡的刹间,脑海中灵光闪过:“以前我杀人有如草芥,从不知死亡是何种滋味,今日可要切身体验了!唉,报应不爽啊!” 洪玉锋右手五指运劲一捏,已扭断了那空手之人的喉骨,一松手,他便软绵绵地瘫痪在地。 那使判官笔的亲见三个同伴死在洪玉锋之手,红了双眼,判官笔攻势犹若怒涛狂涌,招招不离敌人要害。 洪玉锋从容放对,觑得亲切,料敌机先,一指点出,戳中他右腋下的“腋泉穴”,反起一掌劈在他左颊,骨碎颅偏,立刻断气。 打从出道以来,洪玉锋每次与人动武,总是留有余地。这次对那姓曾的四人狠下杀手,绝非单单因其爱骑枉死之故,主因由他们的言行举动,猜知他们平常都是草菅人命的枭徒,现下出手除掉他们,完全是替天行道,树荫积德。 洪玉锋正想要殓葬白马的尸首,骤地想起那姓曾的先前所说的话:“这小子一定是跟主人要杀那人同路的,咱们先将他宰了,免得他赶去败坏主人的大事。” 暗忖:“他们误认我与其主人欲害之人是同路的,又说免得我赶去败坏其主人的大事。照此推测,他们应有另一批人,在不远处设伏害人了。哼,他们既怕我搅乱其所为,我就偏偏跟他们对着干。” 想明此节,感到事情的急迫,顾不及埋葬白马和那姓曾的等四人,展开轻功往林中深处疾奔。 他奔行如飞,游目顾盼,终于在林中的一块小空地处,找着了那姓曾等人的同伙。 隐身树后,举目望出,见到共有两批人正在狠拼:东边一批共有十二人,个个面蒙黑布,当是与那姓曾的同路的;西边只有五人,四个一色镶黄衫裤的剽汉护卫着一个白袍的青年公子。 那些蒙面杀手固是占了人多的优势,但与那四名黄衫人相斗,并没抢得几多上风。 忽听有人惨厉而叫,划过长空,已有两名蒙面杀手倒伏在血泊滩中;一名黄衫人也给斫下左手,血流如注,兀自咬牙奋战。 洪玉锋暗自盘算:“这班浑球在此设计伏击那公子,恐怕他会有援手赶到,又在各处另设伏手,连累我的白马惨死,真是可恨至极!” 定神顾望,才看出那居中喝令的蒙面人,竟是新近恃强硬抢了聚贤门门主的段思显。又从体型和身法分别识出耿忠、关不平和张一仓,另外那些人则不识得。 寻思:“自从决战之后,段思显他们便即销声匿迹,没有任何音讯,原来是举众到了这里伏击这公子。就连关不平,嗯,距今该有数日了,他刚醒转没多久就参与这次行动,那么这次行动一定非同小可。他们乃武三思的鹰犬,此次设计必定跟他有干系,由此看来,这位青年公子的身份准不简单。” 他正想得出神,又听有人厉声惨号,直透心坎。闻号清醒过来,望见再有一名黄衫人和三名蒙面杀手尸横在地;段思显等七人团团围住那公子等一伙,以期斩尽杀绝。 洪玉锋自忖不能再行袖手旁观,乃从树后转出身来,冷冷地道;“段思显,你们还记得我么?” 段思显三兄弟和张一仓一见是他,俱感心惊肉跳,手掌渗满汗珠,身不由主地后退了几步。余下三名杀手也随势退开。 酣斗双方暂时分开,打斗之声悠然止歇。 洪玉锋用那鄙夷的眼光横扫了段思显等七人一遍,凛然生威,由他牙缝间钻出一个字来:“滚!” 段思显给他一喝,又不禁后退了两步,枭声叫道:“二弟、三弟、张兄,此人不杀,我等亦无颜面苟且恋生于世上!” 耿忠、关不平和张一仓同声共鸣,抢上来把洪玉锋围在垓心。 段思显鼓足内劲,伺势待发,暗暗忆熟七十二路“劈山神掌“;耿忠脸色凝重,脚踏八卦方位,手中折扇摆成起手式;关不平双手十指握成鹰爪形,牙关紧闭,一对浓眉大眼狠狠盯住生平大敌;张一仓也是摆出神勇拳的架式,全身粗毛竖立,准备誓死一拼。 另外三名蒙面杀手也不上前夹攻,只是目不转睛地监视着那青年公子。 那三名黄衫人有意上前相助洪玉锋,但是未得那公子允许,不敢有所妄动;那公子弄不清洪玉锋是否要他人帮援,故而踌躇难决。 洪玉锋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神色,内心却是严神提防,潜运内力护持周身要害。他明白,若论单打独斗,段思显他们无一是自己的手脚;可他们眼下是四人联手,情势又略有变异,自己虽不怯敌,但也丝毫不敢大意。 段思显四人对着武功出神入化的洪玉锋,虽是各抱了以死拼雌雄的决心,然而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怯敌的意念,各自心下忐忑。 第二十八节 又遇仇女 洪玉锋陡地来声清啸,声若龙吟,背插的长剑脱鞘弹起,右手探出,抓住剑柄。 但见银光掠闪,洪玉锋已向耿忠和张一仓各攻一招。剑招快得出奇,剑劲厉乎寻常,逼得耿、张二人惊措怪叫,狼狈后纵以求闪避。 关不平怪嚷一声,翻身打滚,双爪抓向洪玉锋下阴,手法极尽卑劣狠辣。 洪玉锋愤怒难遏,劲贯右臂,一剑将段思显逼开;乘此空隙,右腿飞出,踢了关不平一个筋斗,负伤不起。 段、耿、张等三人生恐他乘势取了关不平性命,一齐奋力抢攻。 洪玉锋与他们三人对拆了三十余招,竟未能占到半分便宜。心感气馁焦躁,更是凝视接招,一把长剑使得宛如行云流水,抬数绵密,虎虎生风。 段思显等三人联手看似跟洪玉锋斗个旗鼓相当,但这只是暂时的,在他阴阳内力地袭压之下,越来越觉气息不畅,身法越显呆滞。三人不约而同地惧意满怀,各出了一身冷汗。 再战片刻,洪玉锋已可渐占上风,剑招俨比连珠价发出,每一招、每一剑均往敌方身上要害招呼,攻得他们连连后退,纵是抵挡也感吃力,更别提还招败敌了。 四人当中,张一仓功力最浅,遇着洪玉锋如同波浪一样的攻势,不觉感到头昏脑胀,心似擂鼓。一个疏神,被洪玉锋用以一式“直捣黄龙”剑刃穿胸,鲜血染满了剑身。 洪玉锋宰了张一仓,剑随势走,抢攻了个段思显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关不平倒在地上,看见兄长遇厄,不死也必重伤,一时间力气剧增,和身扑到兄长怀中受了洪玉锋雷霆一击,毙命在其大哥怀内。 段思显虎目含泪,抱着关不平尸身竭力唤叫,哪能再闻把弟回应? 耿忠也是泪流满腮,奔上来接过关不平遗体,悲戚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撤了吧。” 段思显浑没了主意,迷迷糊糊跟着耿忠而走,另外三名蒙面杀手紧跟逃离。 洪玉锋只是定睛望着张一仓的尸体,不言不动,对于段思显他们的离去仿似不见。 那公子眼看杀手溃退,大松口气,亦不会令三名黄衫人兜截他们去路。 便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马蹄声,没隔多久,二十多名黄衫人骑马奔近。他们见到那公子,纷纷滚鞍落马,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个大礼,连目光也是不敢与他相触。 洪玉锋瞧得颇感奇诧:“这二十余个黄衫人身形矫捷,当是武学好手无疑,怎么就对这公子如许畏敬?要是他们早来一会,段思显那伙人可真插翅难飞。这位公子究竟是什么大来头?” 正自揣测,一名络腮黄衫人走了过来,向他躬身作了一礼,道:“这位相公,我家主子请你过去小叙。” 洪玉锋点了点头,随着他走到那公子身前。 他俩一经正面相对,各自心底暗赞一声:“好个玉面公子!” 洪玉锋见那公子约莫二十六、七岁,生得面如冠玉、隽秀俊朗,令人一见之下不由得心折。他固不至于自卑形秽,但对于那公子雍容华贵的气质,实是自叹弗如。 那公子微笑道:“今日得睹仁兄丰采,更蒙仁兄拔剑相助,在下无比感激。”语音清越动耳,言辞满溢贵气。 洪玉锋自是谦虚了几句。 那公子又道:“在下姓李名基,冒味请教仁兄尊姓大名。” 洪玉锋道:“在下洪玉锋。李兄,请恕在此下问句唐突的话:你可否认得这些凶徒?你是不是官场中人?” 李基笑道:“在下素来极少与人结怨,他们又都蒙了脸,委实不知他们是谁,更不知他们因何要置在下于死地。至于在下的身份,只因其中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亦不便吐实,还望洪兄见谅!”他这番话娓娓道来,语气之中蕴含一股使人不得不谅解的神力。 洪玉锋听过他的话,也不勉强他据实相告,本要告诉他有关段思显他们的来历,此际也只好倒咽回肚,向他拱了拱手,道:“李兄,在下尚有要事,这便先行告辞。不过临行前,厚道拜托一事。” 李基道:“不必客气,请说。” 洪玉锋道:“此处有八具尸体,林外又有四具,还有一匹白马,烦劳李兄叫人埋葬了,好令他们入土为安。” 李基道:“但请放心,在下定将照办不误。” 洪玉锋又拱手道:“好,咱们后会有期。” 李基也拱手道:“后会有期!但愿洪兄万事顺利。”右手轻挥,那名络腮黄衫人走了上来,肃穆恭立,眼注地下,静聆主子吩咐。 李基道:“你去挑一匹最好的骏马赠给洪公子,还有把这里和林外所有的尸首全埋了。” 那黄衫人应道:“是!”转去办理。 须臾,他已牵了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儿过来,并无半根杂毛,腿长膘肥,谦恭地把缰绳交给洪玉锋,说道:“恳请公子收纳!” 洪玉锋一来正缺坐骑,二来也不便拂了李基的厚意,接过马缰,跟李基道过谢,便即纵身上马,扬长离开。 那匹白马果真健步如飞,只觉耳畔生风,两旁树木快速后掠,不多时便已出了密林。林外艳阳耀眼,该处正是一条宽坦官径,行人颇多。洪玉锋方在黑暗的密林内浸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血腥场面,一见着眼前宁静和谐的景象,禁不住深深吸口长气。 折腾了这许久,感到口渴,乃牵着坐骑在路边的小茶棚中歇脚。茶棚老板过来客气招待,与他端了一壶龙井佳茗和一些伴茶点心。 没过一阵,又有八名女子过来光顾,坐满了两张桌子。 洪玉锋不经意一抬头,与其中一名女子照了个面,两人俱都一怔。原来这个女子正是四年前邂逅过的什么程坛主,那个辱骂他姑姑为贱人、而挨了自己两记耳光的少女也在其内。 洪玉锋眼光扫将过去,见那另外六名女子中有一人服饰比那程坛主更加华丽,有两人与程坛主差不多衣裳打扮,余下三人的束带则与那挨耳光少女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