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猫同行[快穿]》 第1页 《与猫同行[快穿]》作者:无繇可医【完结+番外】 文案:叫程澹,我是老天爸爸最爱的喵。 因病死亡后,老天爸爸给了我一个重生的机会,只要我在五个不同世界分别陪伴五个不同的人十年,我就能再世为人。 我觉得这很ok,答应了。 但是,为什么这五个人都是同一个人,还都喜欢对猫告白啊喵! 我,程澹,就算从楼上跳下去!失去重生的机会!也绝对不会答应愚蠢主人的告白! ……真香! 阅前必看:1.主攻无脑甜宠快穿,攻宝是猫,我家团团就算是猫也是铁1!架空设定,婉拒拆逆ky写作指导。所有世界的受都是同一个人。 2.慢节奏温馨日常,非爽文。攻和普通的猫差别很大,请不要在他身上套普通猫的模板。 3.博君一笑,去留随意。 内容标籤:因缘邂逅快穿都市异闻萌宠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澹,张玉凉┃配角:┃其它:快穿,主攻,温馨一句话简介:有只猫在我家 第1章 楔子 程澹是个运气很好的普通人,不但因为他活了两辈子,还因为他两辈子运气都很好。 第一世,他出身偏远地区的农村,由于爹妈去得早,他和不少与自己有相同经歷的孩子一起吃百家饭长大。 在成长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乡如何在国家政策的扶持下一点点脱离困境,而他自己也充分享受着地区发展的红利。 从最初和几十个人挤在一间破屋子里头听一个外地来的老教师讲拼音,到后来坐在宽敞明亮的音乐教室听老师弹钢琴。这些变化来的是这么快这么急,以至于很多老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们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后来,同村的一个老人告诉程澹,这些变化是在他出生之后才开始的,是他给这个地方带来的福气。 他的家乡因为地理位置太偏,所以国家实行的一系列相关政策原本并没有将其列入名单。但不知怎么回事,名单因故多次增减变动,最终这个地区也上榜了。不仅上榜,而且名列前茅,享受优先重点发展待遇,在当年跌破了一地眼镜。 老人说这番话时,程澹刚刚进入高中,正是笃信科学排斥玄学的时候,所以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他大学毕业,步入社会,真正见识到社会的黑暗面,他才恍惚明白了一些事。 他的运气……好像真的很好。 程澹大学读的是师范学校,毕业前跟随学校支教队到山区进行为期半年的支教,为毕业做最后的准备。 那一年刚好发生了很多起大学生支教意外事件,师范生们人心惶惶,视支教如洪水勐兽,能躲就躲。一支满员一百人的支教队最后出发时不足五十人,老师、辅导员和校领导在出发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注意安全,愈发加重了不安气息。 程澹是支教队一员,没什么特别身份,就是普普通通的成员,只是性格比其他人谨慎一些,多做了几份意外事件预案。 但幸运的是,他做的预案在支教过程中全都用上了,在替支教队挡下不少麻烦的同时还意外救出了几个险些遇害的大学生驴友,成为当年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更重要的是,营救驴友时,同队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只有他安然无恙,皮都没擦破。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幸运。 顺利毕业后,程澹没有选择立刻进入学校成为正式教师,而是先进一家补习机构积累教学经验。可就在他入职前一天这家补习机构被查出数条罪状,条条都和传销组织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消息再迟几天曝光,他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看到新闻时,程澹吓得手机都掉了。 那是他第二次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幸运。 还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程澹的朋友知道他的经歷后,纷纷对他的好运气表示惊嘆和羡慕。他好像天生就是吸引麻烦的体质,这种体质若是放在任何一个运气稍微差点的人身上,早死千八百回了,哪能像他一样过得这么自在。 也因此,程澹从他朋友那儿得到了两个称号。一个是上天眷顾者,一个是老天爸爸最爱的崽。 虽然是两个称号,但本质其实一脉相承,而且程澹更喜欢后者。 程澹就这样既幸运又不幸地活着,工资越来越高,待遇越来越好,接触的世界越来越大,视野越来越广。 他好像什么都有了,除了一个女朋友。当然,并不是他找不到,而是他不想要。他没有家,不知道如何组建、经营家庭,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他干脆不要。 程澹觉得他应该快乐,他拥有世人所求的一切,包括绝对的自由和幸运,但他的心却时刻都是空荡荡的。 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他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正常,知道自己缺少生而为人至关重要的东西,但他找不出那是什么。 程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强迫自己继续带着这份千万人梦寐以求的幸运活下去。 不过,程澹偶尔也有运气不佳的时候。可能老天爸爸睡着了,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事没空保护他,于是他在自己三十四岁生日这天犯了急病,经医院抢救无效后死亡。 那么多灾难都没能夺去他的生命,一场病却轻轻松松做到了。
第2页 死之前,程澹发现自己连个可以回想的人都没有,更谈不上任何牵挂,唯一值得追忆的只有过去一次次幸运的死里逃生。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居然一片空白。 没有牵挂,没有羁绊。寥寥几位好友还都是君子之交,他甚至想不到有谁会替他操办他的身后事。 他的灵魂空了一块。 因为这份不甘,程澹的灵魂虽脱离躯壳,却迟迟没有离去。他不是有什么企图,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人会为他的离去而悲伤。 直到他看见了家乡的叔伯婶娘,看到了久违的小伙伴,看到那个说他给村子带来福气的老人。 有些人白髮苍苍,有些人背嵴佝偻,有些人从顽皮的小孩长成了成熟稳重的模样。他本以为会忘记的面容,随着本尊的出现而渐渐清晰分明,直至深深烙印在心底。 程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已有许多年不曾回家乡了。饶是如此,他依然记得这些曾经对自己好的人。 他们陪伴照顾过他,如今又为他的离开红了眼眶。 程澹灵魂中空白的部分被他们的眼泪填满。 他忍不住在心里虔诚地祈祷:庇佑我三十四年的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终于找到了缺失的东西和生存的意义,我的灵魂是完整的,我绝不会再辜负这份幸运。 窗外的夕阳有一瞬间亮得耀眼,将世上一切的美丽和丑陋照耀得纤毫毕现。 程澹的身躯在光芒中逐渐消散。 他不知道老天爸爸会不会同意自己无礼的请求,但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 程澹再一次睁开眼,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他差点忘记自己上辈子是人,还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一只猫。 他从大大的篮子支起身,转动脑袋左顾右盼,看到的是一身雪白皮毛的猫妈妈迈着优雅的步伐将到处乱爬的猫崽叼回篮子中间,也就是自己身边的景象,下意识张口喵了一声。 颜值超高的猫妈妈循声转头,淡淡地看了程澹一眼,扭头叼起已经快要爬到篮子边沿的幼猫后颈,轻盈地跳到他身边躺下,用爪子把他和其他猫崽一併扒拉过去。 喝奶。 程澹占据着最好的位置,大口吞咽母乳,适应良好。一边喝奶,他一边打量周遭的环境,圆滚滚的猫眼透着水晶般的质感,和他现在的母亲一模一样。 据说猫的视野是灰色的,看不到色彩,但程澹看到的世界依然是五彩斑斓的。 据说猫尝不出甜味,但程澹觉得猫奶味道不错,甜滋滋的,不会让他难以下咽。 老天爸爸给他的第二世虽然是猫,不过还是手下留情,为他保留了一些人类特质。 他果然是老天爸爸最爱的崽。 当然,程澹这第二条命不是白拿的,要想再次转生为人,他必须完成五个任务,即在五个世界各以猫的身份待上十年,陪伴不同的人。 现在只是第一个世界,离復生还早着,何况任务目标还未出现。 想到这里,程澹忽然觉得腹部鼓涨,打了个带奶味的小饱嗝,笨拙地爬到一边,把位置让给其他兄弟姐妹。 作为猫,他出生尚不足两个月,暂时只能爬,不能走。 爬到一个离猫妈妈比较远但不会让妈妈过来把自己叼回去的地方,程澹趴下来,环顾四周。 房间很大,古色古香,犹如古代女子的闺房,布置得典雅精緻,细节处用尽巧思。 家具几乎都是以檀香木所造,香炉里的烟早已燃尽,空气中只剩淡淡的木香,虽浅薄而绵长。 像摺扇一样曲折舒展的屏风绘着山川草木、鸟兽虫鱼,是典型的古代工笔画风格,兼具写意和写实。山川草木向外,鸟兽虫鱼向内,泾渭分明地隔开两个空间。 装着猫妈妈和五只小猫崽的竹篮放在内室,用珠帘阻隔,临近窗户,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猫咪们身上,驱散了院子里枝头红叶秋霜带来的凉意。 程澹支头望去,恰见有人踩着一地铺陈的红缓缓行来。 刚好,那人也看见了他。 张玉凉走进小妹的院子,远远的便看到窗台处冒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是小妹养的大猫生下的一窝小猫的其中一只。 他见过大猫一次,只记得它有一身欺霜赛雪的皮毛和一双美丽的蓝眼睛。而这只小猫虽然遗传了它父亲的黑色皮毛,离远了看就像一个小小的炭球,但那双大而明亮的猫瞳却和它的母亲如出一辙,甚至还要更加清澈纯粹,不染尘埃。 张玉凉心念一动,行进的脚步顿时换了方向,走到窗前,低头往屋里看去。 就见那只小黑猫定定看着自己,眼里绽放出灿烂的光芒。 犹如繁星。 第2章 踏红 看到张玉凉的剎那,程澹就知道他是自己的任务目标。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应,具体怎么回事他解释不上来,大概是老天爸爸给的超能力吧。 不过,程澹之所以会两眼放光,并不是因为他找到了任务目标,而是不由自主地为张玉凉的容貌眼前一亮。 少年缓步走来,中途路过树荫,故而面颊由暗入明,由模煳至清晰,如同藏于石中的美玉,被琢刀雕出优美的轮廓面貌。 眉长而飞扬,斜入鬓角,似两笔刀锋。睫羽长而密,其下是一双色泽浅如琉璃的眼瞳,被光线映照出层层风波,潋滟若春湖,清净如寒潭,冷冷清清,压下了眉宇间的张扬。
第3页 鼻樑起伏着山峦般的弧度,唇色不点而朱,为眉眼中蕴藏的锋芒点缀了恰到好处的柔和。肤色白净入美玉,与精緻的五官和鸦青的发共同描摹出一副绝丽姿容。 他的出现,使从此以后,史书里所有的美男子都有了可以想像的样子,实在无法不让程澹惊艷。 真好啊,原来自己要陪伴的是这么好看的人。如果他的心地和他的脸一样好的话,那就更好了。 程澹眼眸亮晶晶地想。 「小傢伙,你终于睁眼了。」张玉凉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越过窗户轻点他的鼻尖和耳朵,「你若再不睁眼,我小妹可要急哭了。」 张玉凉上次来看大猫正赶上它生产完毕,一窝小白猫里就程澹是异类,黑乎乎的一团让他想不记住都不行。 况且程澹的奇异之处不仅是皮毛,还有他出生一个多月却迟迟未能睁开的眼睛。如果不是家里人拦着,他那位爱猫入如命的主人恐怕要布告广徵兽医了。 程澹眨眨眼,主动歪头蹭蹭他指尖。 原来他是女主人的天才哥哥张玉凉啊。 张玉凉口中的小妹名为盈风,数日前刚刚及笈,是张府的二小姐。 盈风性子温婉,不懂讨好钻营,因而自幼不受宠。若非有个天纵奇才的兄长,只怕早就被趋炎附势的下人挤兑得过不下去了。 这位出身高门,运气不错的二小姐生平挚爱猫,就如她兄长张玉凉挚爱丹青,对自己的爱宠——猫妈妈雪姬呵护备至,待雪姬生的孩子也颇为宠爱。 从五只小猫崽生下至今,多少达官贵人为了奉承张府和张玉凉上门讨要而不得,哪怕是因不能睁眼被断定为「天盲」的程澹她也宠爱有加,根本不容许旁人染指,更遑论讨要。 她是那种宁愿自己缺吃少穿也要养猫的骨灰级猫奴,对猫的爱可见一斑。 程澹一开始以为盈风就是自己要陪伴的对象,早在心里罗列出各种计划,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现在任务目标变了,相应的计划自然也要改变,而且必须从今天就开始执行! 没办法,张玉凉太忙了。 他虽与盈风同岁,刚束髮不久,却因为是男子,又背负着天才之名和家族上下的期望,不得不在今年秋闱拿到解元之后紧锣密鼓地准备来年会试,而且必须保证能一举拿下会元,最终朝着三元及第的目标前进。 乡试头名称解元,会试头名称会元,殿试头名称状元。同时拿到三试的头名即为三元及第,是读书人一生最大的荣耀。 张玉凉被喻为是张家立族两百余年以来第一个有资格冲击三元及第的族人,而一个多月前——程澹出生那日——乡试榜单上张玉凉取得的成绩,也印证了这一点。 因此,这段时间张府最大的事便是给张玉凉营造一个安心读书的环境,别说程澹一只幼猫了,就连他的亲妹妹盈风,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他的。 俗话说打铁要趁热,难得今日张玉凉过来,程澹如果不好好把握机会,先在他心里留下一点印象,恐怕就得等到明年三月殿试结束后,才有机会见到他了。 当然了,留下印象只是是基本目标,程澹的终极目标其实是让他从盈风这儿带走自己。 不朝夕相处,怎么谈得上陪伴? 不过程澹也知道,张玉凉此时忙着准备明年的会试,没时间也没心情养猫。必须等殿试结束,他的前途尘埃落定,程澹才能另做谋划。 更何况,就算张玉凉现在想养,张府的人也不会同意。 程澹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完成基本目标。 蹭过张玉凉的手指,程澹感觉鼻尖凉凉的,尽是他指间萦绕的书香和凉意,于是心念一动,抬爪抱住他的手指,压在自己暖唿唿的肚皮下。 正所谓养猫千日,用猫一时。养猫能干什么?抓老鼠?不对,是暖手。 程澹也是做过铲屎官的人,知道那种大冷天把冻得冰冷的手塞进猫毛里取暖是怎样的享受。虽然会被主子嫌弃,可铲屎官们难道还缺那点儿嫌弃?跟暖手比起来,被唿两爪子不算什么。 他现在就是在给张玉凉暖手。 小小的毛团如同一团火焰,包裹着张玉凉半个手掌,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暖意。由于右手多出了一个暖源,张玉凉甚至觉得今日的风比以往冷了许多,吹得他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只有暖源栖息的那只手暖得发烫。 张玉凉一怔,不知如何应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 他想,或许这只小黑团只是心血来潮,觉得扒着他的手好玩,又或许是不小心趴到他手上而已。 饶是如此,从来只被期望而难得关怀的张玉凉,仍眷恋起这份微不足道的暖意。 「小傢伙,你在给我暖手吗?」张玉凉随口开着玩笑,却不知自己是一语道破了程澹的心思。 程澹喵一声,内心暗暗叫苦:这人的手怎么这么凉,偏偏他还拿肚子去贴,幼猫身体柔弱,抵抗力又低,他不会被冻得拉肚子吧? 这样想着,程澹正要从张玉凉手上挪开,他却先一步主动将手抽走,笑道:「我的手太凉,久捂恐会让你受寒,你的好意我心领便是。」 程澹呆呆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喵了一声。 真不愧是盈风的哥哥,这种对猫咪也像待人一样平等的姿态如出一辙。
第4页 正好这时,外出的盈风回来了。 少女着一袭素白琨蓝边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月白披风,乌髮挽成螺髻,簪着碧色玉钗,妆容淡雅,清丽脱俗。 她的眉眼肖似张玉凉,有水墨画的风韵,行止裊娜,体态风流,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兄长,你怎的来了?」走进院子,盈风见到窗前的张玉凉既惊又喜,忙向他走去,「母亲刚与我说春闱前莫要打扰兄长读书,不曾想兄长倒是自己跑来小妹这儿偷懒了。」 盈风并非府里最小的小姐,但她是张玉凉唯一的妹妹,故而张玉凉称她为小妹,她在张玉凉面前亦如此自称。虽不合规矩,不过张父张母没有反对,族里其他人和僕人们也就都默认了。 张玉凉笑眯眯地点了点盈风的鼻子,程澹看着和他点自己鼻子时差不多,应该是习惯动作。 「书读得倦了,出来走走,刚好走到你的院子,就想进来看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张玉凉故作神秘地问。 盈风歪头笑问:「看到了什么?」 张玉凉朝窗里一抬下巴:「你家小黑团睁眼了。」 盈风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巧与眨巴着眼睛的程澹四目相对——「团团!」 少女的优雅和矜持霎时间崩裂,她提起裙摆跑进房中,在程澹反应过来之前双手将他一把捧起,贴到颊边蹭啊蹭,满脸欢喜。 程澹:「……」 张玉凉笑出声。 被蹭得左右摇晃,程澹弱弱地喵了一声,两只前爪抵在盈风脸上,表现出他对这一行为的抗拒。可惜抗拒力度太弱,盈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连他伸出的爪子一起蹭。 程澹:委屈巴巴。 「好了好了,别吓着它。」张玉凉见小黑猫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好心拉了自家妹妹一下,「你再这样,以后它不亲近你了。」 嗯? 盈风抬脸:「不会的,我是天生的亲猫体质!」 说完,她再次把脸埋进程澹的绒毛里,露出幸福的笑容。 张玉凉哭笑不得。 这丫头一遇到猫的事就开始犯傻,世上哪有什么亲猫体质。 现在还未步入铲屎官这个美好职业的张玉凉不知道,亲猫体质虽然少,却还是存在的。就像即使非酋们的ssr掉率绝望到令人头秃,一个矿砸下去也能出几张。如果没有矿,一个肝和半条命也能换来非酋成就ssr与签到ssr。 挣扎无果,又求救无门的程澹索性摊开四爪任她蹭个够。 好在盈风虽然爱猫如命,本质上还是个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捧着程澹蹭了片刻,表达完内心的喜悦,便小心翼翼将他放回篮子里。 一脱离盈风的手,程澹便以最快速度连滚带爬跑到猫妈妈身后,用猫妈妈的身体把自己严严实实藏起来。 张玉凉看了看盈风,笑道:「你看,我说的对吧。」 盈风微笑:「没关系,它以后会喜欢我的。」 程澹:瑟瑟发抖.gif 第3章 踏红 盈风简单查看了一下猫妈妈和猫崽们的情况,又尝试逗弄程澹无果,三步一嘆恋恋不捨地走出内室,将张玉凉迎入外厅。 缩在猫妈妈背后的程澹露出一双大眼睛,目送盈风的身影消失在屏风的另一侧,确认她暂时不会回来,才松了口气。 警惕竖起的耳朵耷拉下去。 「兄长今日来小妹这里,真的是因为散步偶然而至?」盈风的声音和轻微的斟茶声一起透过屏风,传入程澹耳中。 刚垂下不久的耳朵再次竖起,程澹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忍不住蹭到竹篮边沿偷听。 张玉凉接过盈风递来的热茶,冰凉的指尖被温热的杯壁蕴暖,无端让他想起方才程澹窝在自己掌心时的暖意。 收回飘飞的深思,他状若无意地看了屏风一眼,垂下羽睫掩去一闪而过的笑意,淡声道:「偶然而至是真,有事寻你也是真。」 盈风放下茶壶的手一顿,心中瞭然的同时不由得一嘆:「兄长又为我忤逆父亲了。」 张玉凉待盈风如盈风待猫,从来只会想办法哄她高兴,而不会拿俗事烦她。他若说有事,那么这些事必然不是出于他本意,而是与不喜盈风的父母有关。 盈风前脚刚从母亲处离开,后脚张玉凉便有事上门,可见此事出自他们的父亲。 为何说忤逆?张玉凉说自己是偶然走到盈风院子,而非特意上门寻她,这就表明他并不愿意遵从父亲的吩咐。 不仅如此,恐怕今日所谓的「偶然」背后也有他们父亲的安排,为的就是让兄妹二人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张玉凉和盈风的父亲张方是张家族长,人如其名,性格方正,在族中说一不二,即使张玉凉是家族天骄,对他的命令也几乎不可反抗。 盈风知道,张玉凉一定是拖到无法继续拖延才会上门找她,否则,以他的性子,宁愿被父亲责骂,也是要想方设法替她压下父亲命令的。 思及至此,她轻嘆一口气。 「父亲要我做什么?」强打起精神,盈风笑着问道。 张玉凉深深看着她,而她也平静回望,柔弱的身躯内隐藏着坚韧的力量,将兄长目光中的探究顶了回去。 「父亲想让我来操办你的婚事。」放下一口未动的茶杯,张玉凉好像怕吓着她似的轻声说道,「他相中了几位公子,家世皆与我们张家相当,只要你愿意,选择哪一个都可以。」
第5页 张家是门阀大户、一品世家,举国也寻不出一个能在家世上与之相媲美的家族。所谓的家世相当,不过是美化后的说法。 自古有高嫁低娶一说。张家立族至今两百余年,出过两任皇后、三位贵妃,重臣名将相加更是足有五十之数,因而张家的女儿,最次也该嫁给郡王、一品大员这种层次的人物。若是许给普通世家公子,那便是低嫁了,于身份不合。 张方此举,一方面有不喜盈风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借儿女姻亲之事与其他世家联合。 近年来,随着科举制影响力的逐年扩大,寒门崛起势头愈发迅勐,身为世家大族的张家却在走下坡路,在朝中的生存空间不断受到挤压。 若非如此,张家族人也不会那么重视张玉凉,希冀他能考出三元及第的成绩,为张家本就光耀的门楣贴上更多金箔,然后进入朝堂,加入世家官员们打压寒门的行列。 所谓变则通,如今通过科举入仕已经成了主流大势,寒门子弟追赶的速度也日趋增长,他们这些门阀世家若是再不懂得变通,只怕真的就要被寒门势力压下去了。 然而,此时的张玉凉离张方的要求还相差甚远,无法给家族提供任何帮助。既如此,他唯一的选择便是与其他世家联姻,加强实力,为日后的龙争虎斗做好铺垫。 张方有六个女儿,彼此之间年龄只相差一岁。小女儿盈雪最受宠,三女儿盈婳开春要入宫选秀,四女儿盈莼、五女儿盈梨资质平庸且皆为庶出,适合联姻的就只剩排行第二的盈风。 「兄长不必担忧,小妹早知会有今日,已经准备好了。」盈风浅浅一笑,从袖里取出一块缀流苏的玉璧,小半个手掌大,晶莹润泽、玉质细腻,甫一拿出便泛起淡淡的烟火香。 看到玉璧,张玉凉眉头微蹙:「这是月老庙的姻缘符,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从何得来?」 皇城郊外的月老庙据说求姻缘极灵,香火颇为旺盛。盈风手里的玉璧便是月老庙专门给达官贵人出售的姻缘符,因有常年佩戴可保婚姻和睦的说法,故而皇城里几乎每个世家女子出阁前都会收到母亲送的一只姻缘符。 「这是方才去母亲院里请安,母亲送给我的。」盈风左手托着姻缘符,右手轻轻握住兄长攥紧的手,云淡风轻地说:「我出身张家,享受着家门给予的荣光和便利,自然也要有所付出。嫁给王公贵胄是嫁,嫁给世家公子一样是嫁,难道前者就一定比后者更让我幸福吗?」 张玉凉摇头:「半斤八两。」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争斗,小家庭有小家庭的纷扰,皇室也有皇室的阴私。身份越高、环境就越复杂,对于不懂钻营的盈风而言,的确都一样。 「那便是了。」一缕碎发滑落,盈风随手别至耳后,「我没有两情相悦之人,心无挂碍;我没有愤郁不平之气,淡然待之。随波逐流方能静水流深,兄长信我一回可好?」 「好。」张玉凉释然一笑,温声道:「小妹长大了,心思比为兄更加通透,即使不擅钻营,也无人能欺负你去。」 盈风眨眨眼:「既然兄长明白小妹心意,那就替小妹找一找父亲相中的几位公子的画像吧,我总要知道自己未来丈夫长什么模样。」 「父亲已经准备好了,过会儿我让下人给你送来。」张玉凉道。 说到这里,他们兄妹二人的话题忽然拐了个弯,谈论起张方替盈风选择的几个世家公子来。 屏风后的程澹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会儿,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古代女子,尤其是高门大户的女儿的婚姻大事就是这么令人心寒。很多时候根本不考虑感情也不考虑女儿未来的婚姻生活,只考虑利益。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哪怕对方有再大的缺陷,一家之主也会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那种心疼女儿的人也有,但却是个例,而且盈风运气不佳,并没有遇上那样的父亲。 所幸她有一个疼爱她的兄长。 程澹抬起爪子,盯着黑色皮毛间粉嫩的肉垫,认真思考一个问题:他给盈风脸上按个爪印,能不能把运气分她一点?不用多,只要保佑她不遇见渣男就行。 老天爸爸,阔以吗? 刚想到这里,他就看到盈风走进内室,目光扫过程澹露出些许不舍,却还是将他抱了起来,边蹭脸边往外走。 程澹一懵。 这是要带他去哪儿? 盈风走出内室,万般不舍地把懵圈的程澹放入张玉凉怀中,闷闷地道:「兄长要好好照顾团团,在春试结束前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你在养它,不然父亲一定会以它耽误你考试为由把它丢掉的!」 诶? 程澹又是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张玉凉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它。」 盈风点头,眼神忍不住在程澹身上打转,捨不得移开。 这时,程澹终于明白自己是被盈风送给了张玉凉,攻略计划还没开始就已提前完成。 这波助攻来得太及时了! 程澹先是乐得差点笑出声,然后又奇怪盈风怎么会给马上要参加春试的张玉凉送猫。他刚才跑神太久,正好错过了最重要的部分。 但他转念一想,目的达到了还探究什么过程,照着助攻莽就完事了,于是没有继续纠结,转而想起另一件事。
第6页 盈风送了他一份大礼,他是不是也应该有点表示? 程澹决定将自己不久前的想法付诸实践。 两只前爪贴在一起搓了搓,他使劲扑腾着向盈风探出半个身子。张玉凉见状,以为他是捨不得盈风,便顺势起身把他递出去。 恰好盈风也这么想,笑容都挂上嘴角,也做好了接过来蹭毛的打算。孰料他并没有如张玉凉和盈风所想那样迫不及待地扑进后者怀里,而只是伸出右爪在盈风脸上轻拍了一下。 兄妹俩:「?」 觉得只拍一下不够,程澹又伸出左爪拍拍盈风的额头,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扭身缩回张玉凉的臂弯,顺便打了个哈欠。 嗯,新主人身上的味道真好闻,闻得他想睡觉了。 盈风一脸懵圈,摸着被拍的地方,一股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 总觉得她的团团对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张玉凉也有相同的感觉,一边温柔撸着程澹背上的绒毛,一边笑道:「这个动作……小傢伙不会是在给你祈福吧?」 「兄长又在开玩笑了。」盈风嗔了一句,失去程澹的不舍感消退许多。 其实也不算失去,毕竟程澹仍在府里,她想见还是见得着的。 张玉凉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他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这么觉得。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姑且当做直觉吧。 已经陷入半睡眠状态的程澹一个哆嗦。 这种秘密被看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 秘术:来自老天爸爸亲儿子的祝福 第4章 踏红 程澹是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在张玉凉的轻唤下醒来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名字被定下了。 大名黑团,暱称团团。 姑且不论和某胖哒重名的暱称,黑团这个大名简直不能更瞎了好吗?难道就因为他是黑猫,又长得像个糰子,所以就要叫黑团?……等等,这个逻辑为什么怎么严密?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名字「澹」明明是「水波纾缓的样子」这种充满诗意的解释,凭啥变成猫之后要叫「黑团」?逼格掉的也太多了吧! 程澹:气成河豚。 可惜他现在是猫,别说无法说话不能反驳。就算可以说话,他也不能开口,否则一定会被当成妖怪烧死的。 算了,黑团就黑团吧,一个名字而已,不生气不生气。 平復心情,程澹支起身,在铺着棉絮和毛毯的猫窝里打哈欠、伸懒腰、打滚赖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跳到侍女怀里,乖乖仰头让她替自己擦脸。 旁边,穿戴整齐的张玉凉放下平举的手臂,一转身见程澹趴在侍女腿上头一点一点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禁笑了笑,缓步上前抱起他,顺势接过侍女拧的帕子,温柔地擦拭他桃子形的小脸。 淡而清冷的幽香钻进程澹鼻腔,像稀释后添加过其他香料的猫薄荷,顷刻间驱散他的睡意,让他精神地撑开眼皮,杏核般的猫瞳闪闪发光。 他扒在张玉凉手上,鼻尖贴着张玉凉的小臂嗅嗅嗅,试图寻找那股香气的来源。 猫薄荷是大部分猫咪无法抗拒的存在,拥有人类灵魂和记忆的程澹也不例外。 见状,担心在自己手臂上爬来爬去的程澹摔下地,张玉凉一手拢紧他,另一手举到鼻下奇怪地闻了闻,除了衣袖间扬起的薰香味,没有闻到其他的味道。 「小傢伙,你在闻什么?」张玉凉托住程澹小小的身子,轻点他鼻尖,笑问道。 「喵……」 程澹探出前爪紧紧搂住他的食指,小鼻子顺着指尖往下嗅,发现没有那种猫薄荷般的气味,只有浅浅的纸墨清香,又扭身凑到他的袖口处,却也只闻到某种清冽的薰香。 没有? 程澹抬起后爪挠挠耳朵,将张玉凉全身上下打量几遍,目光最终停在他腰侧的垂落的玉璧上。 那是一块难得的美玉,即便是程澹这种不识玉的人也能看出其价值不菲。玉璧通体圆润无纹饰,只在中间的孔洞周边镶嵌三颗红色珠子以作点缀。 白璧无瑕,红珠灼艷,像开满红花的雪地。 于是,张玉凉便看见程澹眼睛一亮,继而紧紧盯着自己的玉璧不放,还探出爪子勾住缚着玉璧的金线,试图把它拽过来。 「你倒是识货。」张玉凉莞尔,主动解下玉璧塞给程澹,「喜欢就送你吧,小心不要打碎。」 一块价值不可估量的玉璧就这么变成了猫玩具。不,确切地说,是变成猫薄荷的替代品。 有个矿里有家的主人真好! 程澹喜滋滋地想着,四爪并用抱住玉璧,如愿以偿地沉浸在对他而言充满无穷吸引力的香味中。 这种奇特的味道其实不是玉璧的味道,而是从玉璧上镶嵌的红珠里逸散而出。初闻时提神醒脑,倦意全消,闻多了却会产生微醺感,类似于一口气干了两瓶rio的感觉。 程澹没吸几口就有点晕乎乎的了,无意识地在张玉凉手上蹭啊蹭,圆圆的眼眯成两条缝隙,弯起的眼尾像月牙一样,萌态十足。 张玉凉目不转睛地看着,连侍女们何时摆好桌案布上早饭都不知道。 他现在终于明白盈风为何会爱猫如命了,就算光看这种小生物打滚磨牙睡觉一天都不觉得腻。
第7页 「公子,请用饭。」负责打理张玉凉饮食起居的贴身侍女琴竹见自家公子盯着小黑猫看个不停,全然没有动筷的意思,便轻声提醒道。 张玉凉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张家的家生子,只听从他一人的吩咐,对他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将他养程澹的事泄露出去,故而他并未刻意避开她们。 收回目光,张玉凉取来为程澹准备的鱼肉米粥放到他面前,小心地拿走玉璧,柔声哄道:「小傢伙,吃完早饭再玩。」 许是吸得多了,程澹虽然依旧喜欢玉璧上的香味,却不再像嗅到第一口时那样惊艷和迷恋,在他收走玉璧后顺势转身,埋头在小巧的瓷碗中,吧唧吧唧吃着温度正好的鱼肉粥。 他不是普通的幼猫,不存在断奶的问题。 鱼肉粥煮得软糯鲜香,由于没放调料,鱼肉本身的鲜味得以最大程度地保留,虽淡却非无味,对于出生不足两个月的程澹来说正好。 幼猫一般一到两个月左右断奶,但消化系统发育完全之前还不能吃肉,容易引起各种肠胃疾病,必须吃柔软易消化的食物,比如羊奶粉之类的流食或者拌肉末的米粥,就像程澹现在吃的这种。 程澹吧唧吧唧的进食声莫名勾起张玉凉的食慾,他一边看着,一边拿起玉箸挖饭、夹菜,动作慢条斯理,吃相也颇为优雅。 不过,比起精緻的菜餚,他更喜欢拿程澹下饭。看程澹一眼,顶得过他吃三筷子菜,就连滋味寡淡的素菜汤都能喝出鲜美来。 程澹对自己沦为下饭菜的事一无所知。 吃完早饭,侍女们撤下桌案,肚皮滚圆的程澹赖在张玉凉怀里,非要和他一起去书房看他练字,不让去就扒着他的衣袖装可怜,眼神无辜又委屈,演技可以说是相当精湛。 张玉凉拿玉璧哄了半天,看他态度坚决,又怕伤着他不好强行拉开他的爪子,只好让步:「好好好,你和我一起去,但是不能捣乱。」 程澹立马松开按着袖子的爪子,仰头喵一声,眼眸亮晶晶。 「公子……」琴竹迟疑地唤道,面上露出几分不贊同之意。 书房里有诸多珍贵古籍,其中不少为当世孤本,平日磕碰一下张玉凉都能心疼许久。猫咪调皮,她担心程澹玩闹时会伤到那些书册,惹自家公子不高兴。 「无妨。」 已经初露猫奴本质的张玉凉挥袖止住她未出口的话,抱起程澹走出房门,踏上凭风依水的九曲迴廊。 凉风轻拂,程澹好奇地转头四顾,惊讶发现此时天还是黑着的,恐怕五点都不到,这让他回忆起高三冬天早起的情形。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周围的大好风光吸引过去。 张玉凉居住的地方叫「踏红轩」,四面环水,以曲折的长廊与岸边相接,冬暖夏凉。 水中鹤汀凫渚,莲荷娉婷,秋日的萧索似乎被荡漾的水波阻隔在外,清光冽冽,水声潺潺。 左侧飞阁流丹,右侧繁星如坠,有繁花铺陈水色接天的小意温柔,也有飞虹流霞星辰入河的浩瀚广阔,比起盈风那个一面画窗即可装尽的院子大了不知多少,美了不知几分。 不愧是张家天骄的居所。 书房位于长廊尽处接近岸边的地方,是一座高脚竹楼,除屋檐下垂缀的一串铃铛外别无赘饰,古朴而又雅致。 甫一进门,程澹便感到一股几乎化为实质的清淡书香扑面而来,宛如无形的水流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但奇异的没有让他产生被桎梏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惬意。 书房中书册典籍有竹简、木牍,也有装订好的纸书,堆积如山,却并不凌乱,而是规规整整的充满秩序感。 每一册书上都挂着一块小竹片,一面标明书名、着者和成书时间,方便查找;另一面则写着张家二字,表示这些书归张家所有。 放在一楼的多是普通书籍,张玉凉几乎全部背下来了。珍贵的古籍则放在二楼,那也是张玉凉平日看书练字的地方。 张玉凉走上二楼,推门进入书房。里面早早点起了灯,只等他来使用。 侍女们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打扰自己读书练字,故而识趣地退下,没有留下伺候。 当然,程澹除外。 把程澹放在书案一角,张玉凉转身从书架上取来今日要临摹的字帖,端正地跪坐于案后,铺纸研墨,提腕挥毫。 洁白的宣纸上,有飘逸出尘之气的行书在笔尖一笔一划浮现,犹如花瓣舒展、彩蝶振翅,说不出的流畅自然。 安静的书房里只剩下轻微的唿吸声。 程澹从未学过书法,刚才也是因为好奇古人练习书法的场景才非要缠着他一起过来。现在终于看到了,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枉自己耍的那一场赖。 看张玉凉写字真是赏心悦目啊! 程澹趴着看了好久,直到他临摹完第一篇字帖,停下加水研墨,才如梦初醒地移开视线,看向旁边让眼睛休息休息。 不料这一转头,他就看到了书架上各种各样的孤本古籍。 悬挂在古籍上的木片上写的字体是隶书,中文系出身的程澹可以无障碍阅读,于是他结合自己的翻译习惯读出了类似以下翻译的书名。 《丹青:从研墨到去世》《诡辩论:从初学到放弃》《纵横术:从入门到入土》《浑天仪:从研发到脱髮》《天星残谱:从看懂到掀桌》《孙子兵法:从布局到跑路》《老庄哲学:从跨时代到跨行业》《墨家机关术:从绘制框架到改行画画》张玉凉的阅读面真广。
第8页 程澹默默扭头,无视这些自己一定不想看也看不懂的书籍,眼不见心不烦。 第5章 踏红 起得太早,吃得太饱,程澹盯着下笔如飞的张玉凉看了片刻,莫名感到一阵困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哈欠。 抬起后爪挠挠耳朵,他左顾右盼,想找个舒服点的地方眯一会儿,最后盯上了张玉凉练字的宣纸右上方翘起的一角。 嗯,是个好地方。 程澹慢吞吞地爬过去,像镇纸一样把纸张压平,尾巴圈在身侧拍打两下,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打盹,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认真练字的张玉凉原本没发现自家黑团的小动作,还是写完一张准备换纸的时候,才发现宣纸上长出了一只猫。 张玉凉哑然一笑,轻轻搁笔,小心抱起熟睡的小毛团放到腿上,顺了顺毛,然后把字帖和写完的宣纸推至书案的左手边,拿起昨日未看完的书继续研读。 半扇木格窗敞开着,渐渐亮起的晨光攀上窗台,不知从何时起取代了燃尽的烛光的位置,照得满室清静通明。 程澹一觉醒来,差不多已经是午饭时间。张玉凉恰好看完一卷书,正伸手去取羊毫笔,长长的袖子垂落在程澹面前,一股清冽的味道扑到他脸上,提神醒脑。 那味道出自张玉凉常用的薰香。 程澹舒展睡梦中习惯性蜷缩的四肢,在张玉凉腿上伸了个懒腰,懒腰伸完,才想起自己原本是睡在桌上,怎么莫名其妙又跑到张玉凉腿上了? 「小傢伙睡饱了?」察觉腿上的动静,张玉凉低头看见程澹一脸刚睡醒的呆萌,不由得揉揉他的脑袋,「我看了一早上的书,你倒是睡的香。」 程澹眨巴眨巴眼,抬起下巴蹭了蹭他温暖的掌心,软软地喵了一声。 简单的蹭手动作加一声喵叫,成功取悦了张玉凉,并扫除了他连续看一个上午的书的疲惫。 「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放下刚拿起的笔,张玉凉双手捧起程澹,仿佛与好友交谈一样用平等的姿态面对他。 幼猫一般遵循少食多餐原则,一天要吃五六顿。张玉凉不说还好,他一说,程澹立刻觉得饿了,抱住他的手腕叫了几声。 「来人。」摸摸程澹的小脑袋,张玉凉唤来门外候着的侍女,「去把团团的午饭端来。」 侍女恭声答应后退下,没过多久,她又端着一小碗鱼肉粥回到书房,在张玉凉的指引中放在书案边上。 程澹抖抖耳朵,欣喜地跳出张玉凉的掌心,小跑到碗边坐下,低头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张玉凉一手拿着书册,一手撑着下巴看他,眉目间满是温柔的笑意。 侍女见状,大着胆子问:「公子可要让人传饭?」 张玉凉抬首看她,神色蓦然淡了许多:「不用,下去吧。」 极擅察言观色的侍女听出他语气中的淡漠,心下一惊,不敢再多言,应了声「是」,便弯腰退出门外。 张玉凉继续笑着看程澹吃饭。 这次程澹注意到自家铲屎官的双标态度了,看看紧闭的门又看看张玉凉,莫名有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感觉。 「怎么了?不好吃吗?」见他停下进食,张玉凉眉头微蹙,似乎只要他不满意地喵一声,就要让下人端走重做。 程澹回过神来,没有喵,低头接着吃。 张玉凉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 一小碗鱼肉粥很快吃完,程澹踩着铲屎官伸出的手臂跳进他怀里,仰头让他替自己擦脸。 张玉凉好像也很喜欢主子给自己安排的工作,用沾湿的手帕帮他把脸擦干净,一边擦一边小心翼翼揉搓他的小身子,弯起的嘴角就没放下去过。 擦完脸,程澹再次跳出张玉凉的怀抱,挨着他的左手趴下,下巴枕在他手背上,犯起了食困。 「吃饱了便犯困,我养的到底是猫还是猪?」张玉凉的左手一动不动,右手则握着书卷,感嘆似的说道。 「喵……」程澹懒洋洋地叫一声,用的是反驳语气。 「还顶嘴。」张玉凉翻过一页,「难道你不是吃完就困?」 「喵……」程澹的声音大了点,理不直气也壮。 「吃饱也不起身活动,迟早有一天你会胖成球。」张玉凉笑着逗他。 「喵喵……」程澹淡定歪头蹭他的手。 他是黑猫,又不是橘猫,才不怕胖。 张玉凉轻笑。 门外,几个侍女听到书房里一人一猫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面面相觑,都在暗自担忧自家公子养猫养出病来。 午后,程澹陪张玉凉用过午饭,被他抱着来到廊下透气。 此时已近深秋,水上吹来的风冰凉湿润,虽还不至于冷得难以忍受,但对于还是幼猫的程澹而言仍然略显寒冷。 好在张玉凉将他严严实实地拢在怀中,宽大的袖子一盖,再大的风也被阻隔在外,这才没吹出问题。 日光消退,天地间酝酿着淡淡的雨意,忽而一声惊雷炸响,绵密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程澹被雷声吓得浑身的毛一炸,又在张玉凉温柔的抚摸中慢慢平復心情。 挣扎着从张玉凉的衣袖间探出头,他看向廊外朦胧的雨幕,雨声喧嚣下盖着天地失声的极静,一时间令他的耳里、心里也只迴响着空灵的嘀嗒声。 如果没有人打扰,这一人一猫一同欣赏雨景的场景必然如画一般。偏偏这个时候,一阵煞风景的脚步声从长廊另一端传来。
第9页 张玉凉不悦回头,见脚步声的制造者是一位穿着灰色布衣的老者,连忙敛起失礼的神色,将程澹揣进袖子里后敛衽起身,在老者走近时拱手作揖。 「先生。」 冷不防被塞进袖子的程澹正疑惑着,听到张玉凉这声轻唤立刻明白了,安安静静把自己蜷成一团,不做出一点动静。 张玉凉是偷偷在养他,避过了府上绝大多数人,自然也不能让自己的先生——即老师——发现他。 老者姓王名岳,号清溪居士,是世间仅有的数名大儒之一。张玉凉自幼受他教导,视他如师如父,极为敬仰他。 老先生为人宽厚洒脱,从不拘泥于礼法规矩,也不许门人弟子过分讲礼,是以张玉凉早已习惯他的突然到访,并不惊讶。 年过半百的老先生高冠博带,衣饰简朴,虽年逾花甲,却有一种山岳之高、瀚海之深的气质,双目炯炯有神,仿佛能看穿世间所有虚实。 王老先生坦然受了张玉凉一礼,抚须笑道:「子瑜闭门读书已有月余,可有收穫?」 子瑜是张玉凉的字。瑜有美玉之意,是王老先生为他所取,寄託着望他君子如玉,温润端方的希冀。因他未行冠礼,是而他的字只在师长和几个亲近的好友之间流传。 「回先生,所得不多。」张玉凉谦逊答道。 王老先生摆摆手:「不必与为师客气,你只说都得了什么感悟。」 「是。」 张玉凉颔首,稍作思索便将自己这几日读书所得娓娓道来,虽然只说了个大概,也只有寥寥数句,但胜在精妙高深,引得老先生连连点头,赞赏不已。 做学问,横向求博大,纵向求精深。以张玉凉的年纪,无论做到上述哪一点都颇为难得,老先生自然不吝啬肯定。 「不错。」等他说完,老先生夸奖道:「与乡试时相比,子瑜的学问大有长进,尤以《尚书》感悟最多。」 说完,他忽然又话锋一转:「不过单凭这点进益,想要取得会试头名是不可能的。雍朝进士科主要考试策、帖经、杂文三项,《尚书》虽属帖经内容,然考得少而深,子瑜不必在《尚书》上过分下苦功,还是要多研习《论语》和《中庸》这样考得较多的典籍。」 雍朝即程澹如今所处的朝代。 雍朝科考有两种常科科目,分别是明经科与进士科。进士科是选拔官员的主要途径之一,考试内容比明经科灵活,难度自然也就比明经科更大,素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张玉凉明年要考的便是进士科。 进士科的考试项目有三种。 第一,试策,即对时事发表议论;第二,帖经,即对儒家经典的掌握程度;第三,杂文,即吟诗作赋的能力。 这三大考试内容几乎囊括一位优秀文人需要的所有知识素养,同样也作为一道高高的门槛,拦下了将近九成的考生。 三个科目中,试策比例最重,杂文的分值最小,而帖经的考试形式最灵活。每一年帖经的出题范围和题型都与之前截然不同,唯一的规律便是少考《尚书》,多考《论语》和《中庸》。 正因如此,王老先生才劝张玉凉主攻《论语》《中庸》,而不要在《尚书》上花费太多精力。 「玉凉明白。」张玉凉眼中掠过一抹不贊同,却并未直言反驳,而是无可无不可地先应下。 王老先生活到这把年纪了,不可能看不出张玉凉的不以为然,当即笑呵呵地道:「你目前的主要任务是考取进士,为张家拿下三元及第的荣耀。待完成这项任务,你再想研读《尚书》或是别的什么,为师不会过问。」 张玉凉一怔,随即拱手笑道:「是。」 「哦,差点忘了正事。」满意地点了点头,王老先生忽的想起自己真正的来意,当即正色道:「为师今日并非为考校你的学问而来,而是想给你引见一个人。」 「先生请说。」张玉凉颔首。 王老先生道:「此人你应当也认识,是去年的探花郎李诚,如今在翰林院修撰经书,学识渊博。他听说你是今次秋试的解元,想与你切磋学问,正好你也苦读了一段日子,不若与他交流一番,兴许能相互促进。」 王老先生虽无官身,却是举世闻名的大儒,李诚能得他亲自为门下弟子引见,可见其必有惊才绝艷之处。 张玉凉没有多想,一口应下了,但藏在他袖子里的程澹却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不知为何,程澹听到「李诚」这个名字时,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 雍朝的科举内容参考了唐朝和明清设定,但主要还是我的私设。 第6章 踏红 送走王老先生,张玉凉也没了赏雨的心情,从袖中抱出程澹,缓步走回书房。 程澹敛起若有所思的神色,假装自己是只普通猫缩在他的掌心,耳朵软软地耷拉在两边,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猫奴张玉凉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顺势往书案后一坐,将他捧到眼前,担忧而温柔地问:「团团,你怎么了?可是方才被风吹着了?」 被突如其来的预感扰得心神不宁的程澹听到他淡泊的声音,忽然觉得满心的不安都被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取而代之,仿佛滂沱大雨中撑在头顶的那把伞。
第10页 程澹把脑袋从前爪间抬起,猫瞳亮晶晶地与张玉凉对视。 少年的面容仍带着稚气,但身上已经显露出沉稳陡峻,令人安心的气质。 程澹提起的心稳稳落回原地。 他眯起眼喵了一声,伸出粉嫩的爪子轻轻印在张玉凉的额头上,就像昨日他对盈风做的那样,只是力道更重一些。 送你一个祝福。 张玉凉微愕,内心涌起莫名的愉悦,忍不住轻笑一声,顺着他的爪子低头,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 程澹条件反射地压低耳朵。 短暂的亲昵之后,程澹跳出张玉凉的怀抱,窝在他的手边打哈欠。 张玉凉见状,想吩咐侍女送他回房休息被拒,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人把他睡觉用的小篮子取来,再哄他睡到篮子里。 由于程澹比较乖巧,整个过程倒是没花费多少功夫。等安置好了他,张玉凉才专心投入读书中。 为了弥补照顾程澹而浪费的时间,张玉凉看书时不得不提高效率,比平日更加专注刻苦。 正因如此,他从午后一直读书读到将近傍晚,不管是书房里灭了又燃的灯,或是时起时停的雨声雷声,都没有入他的耳进他的心,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相反,程澹虽有困意,却在小窝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觉得灯太亮,一会儿觉得雨声太吵,好不容易要睡着了,一阵雷鸣炸响,又将他惊醒过来。 如此循环往復大半个下午,他的心情变得格外的不美妙。 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程澹气恼地一甩尾巴,索性坐起身,从篮子边沿扒拉出张玉凉送的玉璧搂在怀里,鼻子紧贴在上面嗅那种猫薄荷般好闻的味道。 清新淡薄的香气犹如微凉的风盘绕身侧,程澹烦躁的情绪逐渐被镇压扫除,但同时,他的睡意也一扫而空。 完全睡不着了。 一只睡不着的幼猫大概是只废猫。 程澹委屈巴巴地想。 「玉璧凉,莫要贴着肚子。」张玉凉冷不防开口,略带沙哑的嗓音把程澹吓了一跳。 下意识扭头看向身旁,程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到张玉凉脸上,怀里的玉璧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拿走。 程澹想也不想便伸爪抱住张玉凉素白的手腕,四肢紧紧缠在他的小臂上,即使被提到半空也不放开。瞪得圆熘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玉璧,脸蛋委屈地皱成一团。 睡不着就够痛苦了,为什么还要抢他的玉璧! 变成猫加上睡眠不足而导致智商直线下降的程澹全然忘了玉璧原本就是张玉凉的东西。 张玉凉却是让他「胆大包天」的举动惊得心头一颤,另一只手忙放下书托住他颤巍巍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身体。 「团团!……」他声线一沉,正要责备两句,但对上他控诉的小眼神后,责备的话又都咽了回去,些许气恼随之化成无奈的嘆息。 用力……其实也不是很用力地搓了一把程澹的头,张玉凉将他捧在掌心,柔声道:「你是渴了、饿了,还是觉得无聊?这玉璧太凉,你不能抱着睡,否则会受寒的。」 程澹看看玉璧又看看张玉凉,又想拿回玉璧又不想打扰他看书,犹豫再三,最后一扭头从他手上跳下,笨拙地爬进篮子,蜷起身子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程澹知道读书不易,况且张玉凉又有重任在身,所以不会拿这种小事去闹他。毕竟是成年人,事情的轻重缓急程澹还是可以分清的。 不就是小小的失眠吗?他还不信自己克服不了了! 这样想着,程澹将尾巴圈在身侧,努力地酝酿起睡意来。 如此安静地躺了许久,睡意没有等到,程澹半边身子却开始微微发麻,于是他翻过身换一面睡。 正所谓咸鱼翻身还是咸鱼,失眠的喵换一个姿势也不见得能睡着。程澹莫得办法,只能闭着眼来来回回地翻,争取在晚饭之前能够入梦。 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是睡不着。 不过,就在程澹第十五次翻身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身体悬空,竟是被本应在看书的张玉凉抱起,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喵?」程澹吓得睁开眼睛,恰好迎上张玉凉温柔的目光。 「睡不着吗?」张玉凉轻抚他背上的绒毛,褪去沙哑的嗓音优美得犹如钟磬交响。 被看出来了? 程澹眨巴眨巴眼,不敢表露什么,脑袋埋进蜷缩的爪子间,装作自己要睡了。 张玉凉微微一笑,也不把他放回篮子里,保持着给他顺毛的动作,一边撸猫一边看书。 虽然专注度比先前差了一些,但惬意散漫的心境让张玉凉得以发散思绪,更从容平缓地思考书中真意,依然收穫良多。 而程澹不知为何,一躺进张玉凉怀里,之前怎么都等不到的睡意立刻翻涌袭来,不过片刻,他便成功摆脱失眠困扰,睡得打起了小唿噜。 张玉凉看了看他,放下袖子盖在他身上。 此时,书房中相互陪伴的程澹和张玉凉还不知道,一场风暴的导.火索,即将被人繫到他们身上。 …… 程澹陪伴张玉凉的日子就像一块石子投入湖水,不起波澜,却处处是清淡的涟漪。 张玉凉寸步不离踏红轩,每日把大部分心思放在读书上,剩下的心思则全给了程澹,与他同进同出,同寝同食,待他宠爱有加。
第11页 最难得的是,张玉凉不似僕婢们一样,对程澹总有一种「幸生而为人」的优越感,而是以平等姿态和他相处。 张玉凉会同他说话,而且时常能够猜中他抑扬顿挫的喵叫中表达的意思;会在与他相关的事上询问他的意见,也会算好时间,在看书之余记得按时餵他吃饭、哄他睡觉。 张玉凉的举动,让程澹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被尊重着。并且他知道,张玉凉的尊重不是特例,他也会和枝头的麻雀说话,会在下雨时亲自将廊下不可经风雨摧折的盆栽搬进屋里,会随手拂开试图靠近烛灯的飞蛾。 他对世间所有生物一视同仁,鄙者不轻视,贵者不过分看重,颇为契合道家万物平等的思想。 但是,张玉凉善待一切生物,却只钟爱程澹。 深秋的萧索渐渐褪去,冬日姗姗来迟。 今早起床,程澹跳上低矮的窗台举目眺望,天地间落雪纷纷的景象霎时映入眼底。 水面结着半透明的冰凌,阳光洒在上面,腾起一片粼粼银光,从远处看,如同白日银河,人间星流,熠熠生辉。 这是初冬第一场雪。 「团团。」 温柔的轻唤在背后响起,程澹还未回头,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了起来,正是刚刚梳洗完毕的张玉凉。 程澹顺势仰头,软软地喵了一声。 张玉凉心领神会:「想看雪?」 「喵……」 「也好。再过几日便是盈风生辰,她不爱那些富贵俗物,我便送她一幅『晴雪图』吧。」张玉凉颔首,让婢女带上画具,抬脚往书房方向走。 踏红轩视野最好之处,在书房前的迴廊。 迴廊下立着一面屏风,雕花绘鸟,阳光倾斜着穿过上面的细孔,打落满地流动的光影。 桌案摆在屏风前,笔墨纸砚齐备,恰好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天地一白的飞雪。墙角探出的一枝红梅是点睛之笔,似一笔浓墨划过素白的纸,灼灼艷烈与清寡素淡交织出空深的意境。 临近案前,程澹跃出张玉凉臂弯,稳稳落在案角。年龄终于突破三个月大关的他身手格外矫健,堪比一部分成年野猫,跳下这点高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转过身趴下,程澹仰头看向张玉凉。 今日的张玉凉换上了崭新的冬装,以浅色方巾束髮,气度温雅而又不失清傲,可谓赏心悦目。 抚袖跪坐在书案后,张玉凉点了点程澹鼻尖,笑道:「不是要看雪吗?」 程澹挠挠耳朵,乖巧地转身看雪。 可没看片刻,张玉凉又将他转过来面向自己,屈指轻弹他的耳尖:「罢了,还是看我吧。」 程澹傲娇地伸出一只前爪:丑……咳,拒绝。 张玉凉轻笑着捏捏他粉嫩的肉垫,随即铺纸研墨,拿笔蘸了墨水,在纸上细细描绘起来。 程澹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发现被他宽大的袖子挡着看不着,于是往前走了两步躺在纸张一角上,光明正大地看。 张玉凉瞟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少顷,一只蜷缩酣眠的小黑团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笔下。 咦?不是说画雪吗? 程澹不解地眨眨眼。 画完猫的张玉凉再次舔墨,先是以细腻的笔法勾勒出一张书案、一面屏风,及书案上已完成的一幅画作,于细节处精雕细琢,使之纤毫毕现。 之后,他又以较为疏阔的笔锋草草绘成天地飞雪、水面结霜的远景,笔势几度舒转,将梅枝也描在纸上,犹如一道分割线,泾渭分明地隔开飞雪、水面与廊下缩影。 程澹探头去看画,又对照着左右查看,一时间竟有种不知身在画中,还是跳脱画外的恍惚感。 「团团,借你爪子一用。」 张玉凉放下笔,捏起程澹那只拒绝自己的小爪子蘸上墨,「啪啪」几下印在纸上,梅枝旁立时多了三五朵极富意趣的花。 随后,他重新拿笔在画中书案上的画里摹出几朵缩小版的梅花,与程澹的爪印一模一样。 程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成了这幅日后会名垂千古的作品的第二「作者」。 「喵!」 程澹眼睛一亮,站起身,举着染了墨汁的爪子,三脚小跑到张玉凉的手臂中间,以第一视角仔细欣赏张玉凉新鲜出炉的画作。 廊下剪影,廊外初雪。 开得正艷的红梅,画了红梅的猫。 「喵……」 程澹眯起眼,露出萌萌的猫式笑颜,歪头在张玉凉手上蹭了蹭,然后伸出还没干透的爪子,在他留出题字的空白处盖上爪印。 张玉凉轻笑一声,接着爪印提笔写下一句:辛酉年早冬,吾与狸奴共赏雪,作画一幅。画上有狸奴,而狸奴亦在画外与吾同画也。 写完,张玉凉又落款盖章,以示此画完成。 恰好这时,有婢女上前通禀。 「公子,李诚李大人登门拜访。」 李诚是一个多月前张玉凉的恩师王岳向他引见的人,亦是去年春试的探花郎。 这些日子,张玉凉闭门读书,只应王老先生之荐同他有过几次书信上的来往,多是切磋学问、探讨经典。今日登门,也是半个月前二人便说好的。 张玉凉惬意地搁笔,让婢女将人请到自己的书房来,又收好画,然后抱着程澹进了书房去。
第12页 程澹窝在他怀里,因「李诚」这个名字而生出过一次的不安感再度袭来。 第7章 踏红 穿过迴廊,李诚站在书房门外等下人进去通报,右手不自觉摸了摸袖中的书册,心跳因紧张而有些急促。 他出身寒门,虽是去年的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任职熬资歷,但与张玉凉这等名门贵胄相比依然矮了一头,雍朝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李诚并不会因此自怨自艾。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决定自己要争取的未来。他求财求权,目的明确,心态自然也就放得平稳,不会学那些酸腐书生作无用的愤世嫉俗之嘆。 他的紧张,根源在别处。 通禀的人很快便出来,恭恭敬敬地请李诚入内。李诚颔首致谢,随后正了正衣冠,大步迈入房中。 彼时,张玉凉正抱着程澹带他拨琴,起因是程澹对放在榻上的古琴起了兴趣,随手拨弄了一下,这一幕又恰好被张玉凉看到,于是他就以「教导」之名,拿他平日视如珍宝的琴逗弄起程澹来。 价值连城的玉璧他都能毫不犹豫地送给程澹,何况区区一床古琴。对于究极猫奴张玉凉而言,只要自家团团高兴,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程澹已经习惯张玉凉对自己的宠溺,敷衍地沖他喵了一声,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从未接触过的古琴上。 古琴有七弦,通体为内敛的玄色,琴身修长,造型古朴,清越的弦音如泠泠水声,即使是程澹这种不懂琴的喵也看得出其价值不菲,故而下爪时格外的小心翼翼。 抬爪轻轻搭在琴轸上,程澹伸长脖子看了看,试探地伸出一只爪子勾动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琴弦。 坚韧的触感从肉垫上传来,一声短促而清亮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程澹抖抖耳朵,感觉挺新奇,于是又勾了一下。 张玉凉挥退欲言又止的婢女,笑眯眯地看着他折腾自己的爱琴。 程澹拨了没几下,虽然还未对古琴失去兴趣,但爪子却被琴弦磨得生疼,不得不暂时停下。 「喵!」他扭头看向张玉凉,理直气壮地将一只前爪递过去。 见状,张玉凉心领神会地把他抱进怀里,温柔地替他按揉两只爪子,边揉边说:「琴弦坚韧,多数习琴之人初学时就和你一样,稍微拨弄几下便觉得手疼。只有经过经年累月的指法练习,才能在指腹磨出厚茧,可以完整流畅地弹完一首曲子。」 张玉凉的声音比弦音好听,音调转折语气起伏皆优美,即便程澹对他说的话题不感兴趣,也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就让程澹忍不住皱起了胖萌胖萌的猫脸。 「当然了,我说的是多数人的情况。还有一小部分天才,哪怕指上无茧,哪怕不练前人总结的指法,亦能奏出悦耳的曲调。」捏着程澹的肉垫亲了一口,张玉凉笑道:「比如我。」 程澹抽回爪子,转身的同时不忘甩给他一个大白眼。可惜他的瞳孔比眼白大,翻白眼生生做出了可爱的傲娇感,非但没有将他的鄙夷传递给张玉凉,反而让张玉凉笑得愈发灿烂了。 正当张玉凉想抱起他再亲昵一阵时,李诚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 听到脚步声,张玉凉神色一正,歪在榻上的姿态迅速调整成端正的坐姿,顺势把程澹放在膝上,垂下宽大的袖口将其遮住。 做完这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李诚正好走到了他身前,带着一脸真诚的微笑,拱手作揖道:「张兄。」 腿上趴着程澹的张玉凉不方便起身,只能抬手回了一礼:「李兄,请坐。」 虽然觉得他的回礼有怠慢之感,但李诚并不恼怒,面不改色地在张玉凉对面坐下。 守在一旁的婢女端上早已备好的热茶,又在李诚手边放下一个手炉和一个火盆。直到安排好一切,做足礼数,她们才躬身退下。 李诚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一圈,目光在古琴上停留片刻,笑着问道:「张兄方才是在抚琴?」 张玉凉摇头:「此琴为长辈所赠,我尚未弹过,刚刚只是简单地调了下音。」 「我对古琴虽不甚了解,却也看得出这琴是难得的精品。可惜,此琴还不足以与张兄的琴艺相称。」李诚夸完他,略一思索,又提议道:「城东『鹭音坊』有一制琴大师,专程为张兄这样的琴艺大家量身定做古琴,他制作的琴可比店铺中出售的那些精良得多。张兄若是得空,可以去看看。」 张玉凉抿了口茶,并不因他的夸赞而故作谦虚,只微笑道:「多谢李兄的推荐,春闱之后玉凉必会前往。」 听到「春闱」二字,李诚眼睛一亮:「此时距明年春闱不过三四月光景,张兄准备得如何?」 「尚可。」张玉凉回了两个字,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太简单,于是又补充道:「除策论之外,其余科目已温习大半,不管怎么考玉凉皆心里有底。」 「张兄有三元及第之才,如今秋试刚过,竟就把明年的考试内容准备得差不多了。」李诚故意自嘲一笑,「如此一来,我为张兄讨来的题目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张玉凉讶异挑眉:「题目?」 李诚点头,从袖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推到他面前,解释道:「我点校经书时,与几位同僚交好,他们是前几年春试的佼佼者,又机缘巧合地被安排去整理歷年试题,对春试题目范围了解颇深。我从他们手中得了一份他们整理好的题目,本是想赠予张兄参考参考。现在看来,张兄恐怕用不上了。」
第13页 张玉凉的袖子下,程澹从他故作真诚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想提醒一下张玉凉,又不知该怎么做。 好在张玉凉也不是蠢人,程澹都能察觉的事情他不会感受不到。 只是,碍于李诚是王老先生推荐他相交之人,加上李诚送题用的理由正当得令他无法拒绝,故而他还是先收下了册子,准备见招拆招。 「多谢李兄,这份试题于我有大用处,我便却之不恭了。」张玉凉拿起书册假装翻看了一下,却暗中以余光注意李诚的反应。 李诚到底年轻,纵然极力压抑,眉眼间仍旧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喜意,暴.露了他真正的心思。 果然有鬼! 张玉凉的手指摩挲了一下纸页边缘,打算等李诚离开后,好好研究研究这本试题。 目的达到的李诚没有多留,和张玉凉闲聊了几句,便以不想打扰他温习功课为由告辞离去。 张玉凉也不挽留,让婢女送他出去,自己则又拿起了那本书册。 程澹从他衣袖下钻出来跳到桌上,撅着屁股伸了个懒腰,然后垂着尾巴走到他手边趴下,拿爪子扒拉扒拉他翻看书页的手。 张玉凉无奈地看了自家什么热闹都想凑的毛团一眼,把册子放到桌面上,让他也能看到。 于是,一人一猫便进入了全神贯注研究试题的智者模式。 不过,没看几页便头晕脑胀的程澹很快又切换成贤者模式,下巴往张玉凉的手腕上一搭,半眯着眼假装在看,其实正藉机打盹。 张玉凉笑了笑,换一只手翻页。 册子很薄,拢共十一页,张玉凉来回看了数遍都看不出其中藏有什么玄机。 试题并不多,以帖经和杂文题为主,试策题只有三道。一道出自《尚书》,两道出自《论语》,角度颇为新奇。而答案也不知何人所写,论据清晰的同时兼具文采斐然,无论让哪个考官来看都会被点为最佳。 抛开李诚赠送试题的目的不谈,纵览全书下来,张玉凉获益匪浅。尤其是那道《尚书》试策题,让他看到了研读《尚书》的新的角度,这对《尚书》研习已隐约摸到瓶颈的他而言是千金不换的启发。 可是,李诚到底为何送这本册子给他? 张玉凉冥思苦想,只觉得有一线灵光在脑海中忽明忽灭,他却触不着抓不住。 除了册子上的试题皆是新题,而非李诚所说的往年题目之外,还有什么……嗯? 张玉凉似乎抓住了灵光的尾巴。 明明册子里都是新题,李诚为何要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不,不对,李诚并没有说书册里的题目是往年旧题,只说那是同僚整理的题目。但那又如何?不过是几道题目罢了,他能在里面作何文章? 张玉凉隐隐摸准了李诚思路的脉络,只差临门一脚的提点。 这时,迷迷煳煳睡过去的程澹脑袋一沉,下巴磕在书页上,正正压住了一个字。 张玉凉担心他磕疼了,忙暂时收起思绪,抱起他给他按揉下巴,余光不经意扫过他磕到的字,神色蓦然一凝。 那是一个「弊」字,舞弊的弊。 堵塞的思绪剎那间畅通无阻,张玉凉想明白了一切。 欣喜一笑,他抱起睡眼惺忪的程澹用力亲亲他的脑门,说道:「团团,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说完,放下他便风风火火往外走去,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婢女小心照顾他。 程澹一脸懵逼。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醒了? 嗯,一定都是愚蠢的主人的错! 程澹张嘴打了个哈欠。 …… 张玉凉这一走,直到晚饭时间过了也没回来。程澹虽然有些担心,不过相信他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便没有多想。 其实想了也没用,他现在是猫不是人。何况在他还是人的时候,智商也不比张玉凉高。 比起张玉凉去干什么了,程澹更在意的是自己平白得到了一段不受管制的时间。他不用再害怕被张玉凉发觉不对,只要注意避开门外守着的婢女,想怎么撒欢都行。 于是,他跳下软榻,踩着桌案借力跃上窗台,仗着一身纯黑皮毛能够完美融入夜色,堂而皇之地在两名婢女的眼皮子底下熘出书房。 许是变成猫之后继承了猫咪好奇心重的特点,在房间里憋了好几个月的程澹一直很想出门熘达熘达。 不需要张玉凉陪同,独自一人……一猫的那种。 张玉凉是个好主人,他甚至从不以主人身份自居,待程澹好的不得了,所以程澹并不讨厌他。只不过猫咪天生性子野,程澹又是个自由惯了的人,虽不至于多叛逆,但偶尔也需要私人时间的。 他已经打算好了,就在书房附近转悠转悠,最多一个小时后便回去。 翘起尾巴,程澹一路沿着笔直的长廊向前小跑,从容地没入夜色。 一个时辰后,程澹蹲坐在走廊中间,一脸茫然地看着身前的分岔路口。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不应该啊,刚刚他跑过来的时候明明没有岔路的! 在原地转了几圈,程澹看着面前长得一模一样的三条路,有心随便选一条,又害怕走到更陌生的地方。这也便罢了,若是中途遇到旁人,被人发现踏红轩有猫,那他就能当场去世了。
第14页 现在咋办?要不……呆在原地等张玉凉找过来? 早知道就不偷跑出来了qaq程澹欲哭无泪。 正巧一阵冷风吹过,吹得他浑身的毛都炸开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地找了个角落把自己蜷成一团,用抑扬顿挫的喵叫声唿唤着张玉凉的名字。 「喵……」张玉凉。 「咪呜……」张玉凉。 「喵呜……」张玉凉。 「咪……」你啥时候才能找到我啊…… 被寒冷与黑暗包围,程澹的身体微微发抖,既是因为冷,也是因为恐惧。 从前,他从不知夜晚如此可怕。 另一边,张玉凉一回踏红轩便立刻到书房找程澹,然而,不管他怎么找,都不见平日会乖乖躺在床上等他的团团,一时间各种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 若非婢女们指天对地地保证没有人来过,他连夜张贴寻猫布告的心都有了。 将那几个守着程澹的婢女斥责了一顿,张玉凉压抑着怒火与焦急,勉强冷静下来,继而发动所有僕婢,命令他们即使把踏红轩翻个底朝天,也要将程澹找出来。 不仅如此,坐不住的他还亲自参与到找猫行动中,将书房附近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个遍。 就在张玉凉找得又惊又怕,身心俱疲时,风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声可怜兮兮的猫叫。 这几声猫叫就像黑夜中的火把,点亮了张玉凉黯淡的眼眸,让他顾不上身后的下人,径直运起轻功沖向声源处,不多时,就像天神下凡般出现在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程澹身前。 「喵!」 看到张玉凉,被冻得两眼发黑的程澹连思考他究竟是不是幻觉的时间都没有,毫不犹豫来了个勐虎飞跃扑进他温暖的怀抱,扑完不忘委屈巴巴地叫了好几声,指责他怎么来的这么晚。 张玉凉与父亲谈了半日的话,又找了他许久,又累又急不说,还被他恶猫先告状,当真气也不是骂也不是。 紧紧抱住失而復得的小毛团,张玉凉蹭着他的脑袋,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他浑身冰凉,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平时程澹吹一点风他都要担惊受怕好一阵子,生怕他会着凉。今夜吹了这么久的风,身上如此冰冷,还不知之前受了多少罪。 「你啊你……还委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到底捨不得骂他,张玉凉亲了亲他的脑袋,随即将他放入自己领口暖着,「好了,我们回去吧。」 缩在张玉凉怀中,程澹差点冻僵的身子渐渐被他的体温捂得回暖,身体不自觉的抖动也平復下来。 蹭蹭张玉凉的胸膛,程澹仰头沖他软软地喵了一声,因长久等待而滋生的所有不安、害怕以及寒冷皆不翼而飞,留下的只有满满的温暖和安全感。 有张玉凉在真好,喵~ ※※※※※※※※※※※※※※※※※※※※ 可算有空回评论了ovo谢谢我自一醉意逍遥小天使的地雷,谢谢美人攻是瑰宝小天使的手榴弹,谢谢凤止阿房小天使的营养液x5,谢谢日日夜夜小天使的营养液x2,爱你们(≧w≦) 第8章 踏红 走出张府,李诚回身望向这座代表着权势与荣耀的府邸大门,唇角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 方才,他故意在张玉凉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那位名满天下的才子此刻应该已经在研读自己赠送的书册了,这正合他的心意。 只要张玉凉看过这本册子,又参加了明年春试,这脏水想泼不到他的身上都难! 一想到明年春试的风暴是由自己一手引起,其中甚至会牵涉到张家这样的高门世族,李诚便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与兴奋,很想邀几个好友一同喝酒庆贺一番。 明年春试之后,他为数不多的好友恐怕都会离他而去,他能与朋友们把酒言欢的机会已然不多,今日正是一个好机会。 当然,庆贺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他并不后悔。 既然选择走捷径上位,就要承担起捷径带来的后果。为此,李诚甚至不惜得罪如日中天的张家,又怎会在意几个无官无职的朋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从进入官场的那天起,李诚便已想好自己今后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长出一口气,李诚收回目光,大步离开。 并不知道计谋已经败露的他看上去是那样意气风发。 …… 寝室内,程澹垂着头,心虚地接受张玉凉的批评。 不过,说是批评,其实也就是几句不痛不痒,甚至算不上重话的念叨而已。 「入冬了,夜里外面冷,你为何要往外跑?若是在屋里呆得闷了,何不等我回来再让我带你出去透气?夜风这样凉,你吹了半宿,万一着凉怎么办?现在还是一只小猫就这么调皮,等长大了,你打算怎么翻天?」 程澹弱弱地喵一声。 他从来不知温文尔雅的张玉凉这么能唠叨,马上子时了还在对他说个不停,而且边说边帮他暖身子,妥妥的口嫌体正直。 「不许顶嘴!」张玉凉板起脸戳了程澹额头一下,「罚你明日少吃一顿,下次再犯就罚两顿。」 程澹压低耳朵,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他,试图萌混过关。 张玉凉心里一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忍住改口的冲动,但也捨不得再说他了。 「……罢了,是我没照顾好你。」轻嘆一声,张玉凉把终于暖和起来的小毛团塞进被窝,然后解衣躺下,揉揉他的脑袋,说道:「天色不早了,睡吧。」
第15页 话音未落,程澹便刚好打了个哈欠,往前爬几步窝进他颈间,耷拉着眼皮,不一会儿便在他身上清冷香气的包围下沉沉睡去。 张玉凉却睡不着。 险些失去程澹的心悸感犹在心头缠绕,他的手脚现在还是冰凉的,任被褥再暖,也捂不热他凉透了的心肺。 通过今夜的事,张玉凉终于对程澹在自己心里的份量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 这只小黑猫是自己按部就班的人生中的例外,因绝无仅有而弥足珍贵。 张玉凉无法想像失去程澹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甚至仅仅是做出这样一个假设,他都觉得浑身都疼,就好像程澹的离去抽掉了自己一半的血肉,相比之下,心反而显得不是那么疼了。 侧身面向睡熟了的程澹,张玉凉在他耳尖上亲了亲,挨着他闭上眼,渐渐的酝酿出了些睡意,在半梦半醒中度过这一夜。 浅眠多深梦,而且是噩梦。 张玉凉的胸口像被大石压着,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梦中错乱的光影交织成他最担忧会发生的场景,他想要阻止,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令自己恐惧不已的离别重复上演。 程澹正蹲在桌上吃鱼肉粥,无意中抬头一看,就见侧躺在床上的张玉凉好像魇住了,眉头紧皱不说,额头还直冒冷汗,和他以前做噩梦醒不过来时一模一样。 忙咽下嘴里的粥,程澹跳下桌案,一熘小跑到床边后借力往上跳,准准地落在张玉凉身边。 「喵?……喵!」 程澹伸爪用力拍张玉凉的面颊,口中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喵叫,希望能把他从梦魇中唤醒。 张玉凉睡的不沉,只是被噩梦缠住才会难以甦醒。程澹拍他的脸,相当于从外部施加压力,替他撕开了梦境的迷雾一角,顺利将他叫醒。 勐然睁眼,初醒的张玉凉神色茫然,脑子还是迷煳的,直到目光聚焦于程澹身上,加上缺乏睡眠导致的头疼,这才让他清醒过来。 「团团……」捂着抽痛的前额,张玉凉缓缓坐起,用疲惫的声音道:「吃过早饭了吗?」 程澹仰头盯着他,圆圆的猫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虽然头疼得厉害,但看到他担心的眼神,张玉凉还是不由得笑了笑,将他拢进怀中亲了亲耳朵:「我没事,就是起晚了有些头痛。」 乖巧地竖起耳朵给他亲,程澹隐隐有种他是被自己昨天晚上的偷跑吓到了才会做噩梦的预感。然而转念一想,程澹又觉得他不至于因为一件小事吓成这样,于是否定了上一个猜测。 也许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做了个噩梦吧。 程澹却不知,自己的偷跑不过是勾起张玉凉不安的引子。 不知道自家团团乖萌外表下百转千回的心思的张玉凉把他放回鱼肉粥旁,随后唤来婢女服侍自己洗漱穿衣。 程澹见他似乎走出了噩梦的影响,恢復成平日淡定沉稳的模样,也就没再多想,继续埋头吃自己的早饭。 一小碗粥下肚,程澹吃了个八成饱,意犹未尽地把碗底的米粒也舔掉。 一旁正在穿外衣的张玉凉见状,向身前的婢女投去一个眼神,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地将原本是为他准备的那碗粥端给程澹。 程澹一愣,看看粥又看看张玉凉,没有下嘴。 恰巧张玉凉背过身示意婢女打理头髮,错开了他的视线。 给张玉凉束髮的是张夫人安排过来服侍他的红藕,姿容清丽,心细如髮,算是他的贴身婢女之一。 此时,见张玉凉把自己的早饭让给程澹,即使红藕已习惯他对程澹的宠爱,也仍是大着胆子规劝道:「公子,这粥是夫人一早起来特意熬好差人送来的,怎能让一畜生……」 程澹耳朵往后一扯,看着红藕的眼神满是气恼。 他现在虽然是猫,却格外不喜欢「畜生」、「禽兽」之类的字眼被套在自己身上。 所幸不等程澹气过三秒,张玉凉便为他出了气。 「红藕。」张玉凉的声音冷冷的,像寒潭底下的阴影,「明日起,你不必到我这儿伺候了,母亲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红藕错愕地瞪大眼,手指一拽,不小心扯掉了张玉凉几根头髮。 「公子!」被琴竹拉开,红藕如梦初醒地跪下,苍白着脸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不会多嘴,请公子饶奴婢这一次吧!」 话音未落,她的眼中落下泪来。 程澹也被张玉凉的严苛吓到了,瞟一眼惹祸的粥,往旁边挪了挪屁股,然后陷入沉思。 为什么他会有一种张玉凉色令智昏的感觉? 那么问题来了,猫色算不算色? 「下去。」张玉凉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剥离了温雅面具的他有一瞬间看上去比他的父亲更加不近人情。 红藕不敢再哀求,抽噎着起身,边擦眼泪边走出房门。 房中的氛围因这个小插曲而降至冰点,剩下的婢女大气不敢出,利落地帮张玉凉整理好着装,便静悄悄退了出去。 「团团,怎么不吃?」张玉凉转身,见程澹离那碗粥远远的,偶尔余光扫过去还露出几分嫌弃,失笑道:「不是没吃饱?」 程澹喵一声,又往旁边移动两步,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拒绝。 「好吧,我放在火盆边热着,你想吃了再告诉我。」
第16页 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张玉凉随手端起粥放到火盆旁,顺势在书案后坐下,拿起一卷竹简阅读。 程澹和平时一样走到他手边趴卧下来,挨着他打盹。尾巴尖微微晃动,不时扫过张玉凉的手臂,却不会因为打扰到他而受到责备,反倒会换来一个含笑的眼神。 昏昏欲睡了好一会儿,程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张玉凉……好像没吃早饭? 一骨碌翻身坐起,他抬头看看专心读书的张玉凉,再看看不远处一口未动的粥,想起红藕说过那是他母亲亲自为他做的粥,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饿了一夜,又要早起读书,不吃早餐怎么顶得住? 想到这,程澹理直气壮地平地跃起,一爪子盖在张玉凉的额头上。 张玉凉吓了一跳,顾不上险些被自己甩出去的竹简,在他落地前伸手接住他:「怎么了?」 程澹看向粥,又看看他。 「粥?」张玉凉把他放下,也不喊人,任劳任怨地帮他把粥端了过来,「吃吧。」 程澹身体没动,用尾巴将碗往张玉凉那边推了一下。他的力气自然推不动盛满粥的碗,但足向以张玉凉表达自己的意思。 「你是……让我吃吗?」张玉凉有些惊讶。 「喵!」 惊讶顿时被笑意取代,张玉凉抱起程澹在脸上蹭了蹭,被他嫌弃地拍了几下脸也不介意,反而追过去蹭他粉嫩的爪垫。 程澹气唿唿地一爪子抽过去。 「喵!」放开我! 张玉凉笑眯眯地松开快要炸毛的程澹,转而端起一旁的粥。 即使有火盆保温,粥的味道也因久放没有最初那么鲜美。张玉凉却吃得很高兴,仿佛在吃什么难得的美味佳肴。 见他把粥吃了,程澹的气这才顺了一些。 第9章 踏红 午后,张玉凉在书房整理一楼藏书。 他的书房一向是自己打理,从不假手于人。 程澹在书堆里跑来跑去,一会儿趴在某个角落滚毛笔,一会儿跳到书堆、竹简堆上「睥睨众生」,然后将其踩翻从上面滚下去。 因此,张玉凉不仅得避免踩到四处乱窜的他,还要在他摔倒时帮他揉揉摔痛的地方,顺带收拾被他撞翻的书简,以至于忙了半日还未收拾齐整。 从两沓书册间探出头来,程澹悄悄看了张玉凉一眼,他正背对着自己,没发现这边的动静。 很好。 程澹竖起尾巴,踮着脚朝书房大门的方向一熘小跑,所过之处留下一串可爱的梅花印,在浅色的地板上格外显眼。 「团……团团……」 张玉凉将分为几类的书册放好,回身找程澹。此时,程澹正好已经快跑到门边,冷不防被叫住,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不过不是因为害怕或愤怒,而是因为心虚。 与此同时,张玉凉看到了地上的红色梅花印。 张玉凉一怔,忽的想起什么,三两步越过书堆走到书案后,就见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一盒打翻的胭脂,而梅花印的起始也在于此。 「喵!」不是我干的! 程澹转身蹲坐,仰头看着他,一脸正气凛然,并且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玉凉一拍额头:「完了完了,这是小妹最珍爱的胭脂,她担心会被母亲拿走送给三妹妹才寄放在我这里。要是让她知道胭脂没了,我一定会被她拆掉骨头的。」 他的三妹妹,也即张府三小姐盈婳是张父宠妾所出,开春便要入宫选秀,这段时间阖府上下皆事事以她为先,只比张玉凉差一点。 盈风与盈婳素来不合,时常抢盈风的东西,盈风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与她对上,又不愿意送出自己喜爱的东西,才将胭脂送到张玉凉这儿来。 说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弯腰去戳程澹额头:「你啊你,我一不看着就闯祸。」 「喵!」我哪有! 程澹不开心了。 「还顶嘴!」张玉凉轻轻捏住他的耳朵,「兇巴巴」地道:「晚上的夜宵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时间,不用程澹卖萌装乖,他便会主动将零食夜宵双手奉上,程澹才不怕他。 但不怕归不怕,小小的报復还是要有的。 想着,程澹眯起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脸,纵身跳起,一爪拍在张玉凉脸上。 然后掉头就跑。 「团团,你小心点——」担心他磕着碰着,张玉凉连忙追出去,却见他稳稳地蹲坐在栏杆上,好像在等着自己。 「真是调皮。」 张玉凉宠溺地嘆了口气,走到栏杆前正要抱起他,余光不经意间瞟到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伸出的手蓦然僵在半空。 只见他左脸接近眼角处印着一朵红色的小梅花,如同妙龄女子面上贴着的花钿,精緻又妩媚。 他虽是相貌出众,然而毫无女气,这么一朵漂亮的「花」粘在他脸上,自然怎么看怎么奇怪。 至于这花是如何来的…… 还用说吗? 「团!团!」 张玉凉低头想找程澹算帐,却发现他早已不在原本的地方,快蹿到走廊尽头去了。 挽起袖子,张玉凉脚下一闪,下一刻便出现在程澹身旁,弯腰伸手去捞他。 轻功! 为什么抓一只猫要用上轻功? 不应当,他只是一只偶尔皮一下的小猫咪!
第17页 程澹瞪圆了眼。 张玉凉没有再给他垂死挣扎的机会,一把将他抱起,揪着他的耳朵训话:「以后还皮不皮?」 程澹两只前爪乖巧地搭在胸口,抖抖耳尖,语气特别真诚地喵了几声,用张玉凉听不懂但可以领会的喵星语做出保证。 ——皮是不可能皮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皮的,只有在张玉凉面前卖萌才可以吃饭这个样子。 「你啊!」张玉凉被他故作乖巧的模样逗得轻笑出声,「不许闹了,回去给你洗爪子,等一下我还要让人出门买一盒胭脂赔给小妹。」 说完,张玉凉正要回书房,盈风含笑的声音却忽然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兄长。」 话音刚落,盈风窈窕的身影映入程澹和张玉凉眼帘,同时,张玉凉脸上印花的模样也出现在她眼中。 她步履一顿,短暂的怔愣后不由得以袖掩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张玉凉:「……」 程澹心虚地蜷起身子。 一阵笑闹之后,盈风知晓了自己的胭脂被程澹打翻的事。然而她并未责备程澹,而是一边拿热毛巾为张玉凉擦脸,一边温温柔柔地训他。 「兄长既答应替我保管胭脂,怎的不把它放到团团找不到之处?你不知道猫的好奇心强,见什么都想拨弄一下吗?」 张玉凉哭笑不得:「我原本将你的胭脂放在书架最顶端,方才收拾书房的时候才暂时拿下来,想着很快就能放回去,谁知会被团团……」 程澹转身拿后脑勺沖他。 盈风回头轻轻揉了揉程澹的脑袋,笑容柔和。可一转向张玉凉,笑意又成了嗔怪:「明明是兄长不当心,怎么还赖团团。」 「我……」张玉凉无奈。 他真想问盈风一句: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哥? 如果说盈风的差别对待只是让张玉凉有些郁闷,那么程澹接下来的举动就是在他心上狠狠.插.了一刀。 只见程澹主动跳进盈风怀里,眯着眼在她脸上蹭啊蹭,一边蹭一边发出软软的喵叫,向她撒娇个不停。 在遇到张玉凉之前,盈风是对他最好的人。 他是一窝白猫里唯一的黑猫,不但体型瘦小,而且迟迟没有睁眼,可是让盈风替他操碎了心。 程澹数不清盈风为他嘆了多少气,只知道明天晚上她都会悄悄跑来查看他的状况,一夜要看好几次,生怕一错眼便失去他。 盈风对他这样好,他当然不介意撒撒娇哄她开心。 张玉凉平等待他,他以真(皮)性(断)情(腿)回报。 盈风爱他如珍宝,他便以盈风喜欢的模样回报。 在张玉凉这里,程澹是调皮鬼惹祸精;在盈风那边,程澹是开心果小可爱。 然而张玉凉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对自家妹妹撒娇,唇角一抿,吃醋了。 「团团好像更喜欢你。」张玉凉语气平平表情也平平地说。 他一开口,一股子醋味扑面而来。 彼时,盈风正在回蹭程澹,听到这话顿时笑出声:「兄长,你是吃我的醋,还是吃团团的醋?」 张玉凉欲盖弥彰来了一套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余音未落,他一把将程澹抢回自己怀中。 盈风垂首闷笑,程澹也忍不住朝他投去嫌弃的眼神,却没有拒绝。 对这一人一猫的反应,张玉凉视若无睹,把程澹放在腿上后顺手摸走盈风用来给他擦脸的毛巾,在水里重新涮过拧干,捏着程澹的爪子细细擦拭起来。 程澹的皮毛是油光瓦亮的黑色,没有一根杂毛,只有眼睛和爪垫是其他颜色,一到晚上便可轻松隐身。 粉嫩的肉垫软绵绵的,沾了胭脂变成鲜艷的玫红色,显得更加可爱「诱人」。 张玉凉平时最喜欢做的就是抱着他捏他的小肉垫,动辄便握着他的爪子亲一口,「痴.汉」程度比盈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热的毛巾擦过爪垫,带出一阵淡淡的湿润感。正懒洋洋打哈欠的程澹突然本能地一慌,下意识抽走了自己的爪子。 猫咪怕水。 张玉凉愣了一下,见他如临大敌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毛巾,转念便明白了。 「团团乖,我们不洗澡,只是把你爪爪上的胭脂擦掉。」盈风柔声哄劝着,伸手轻抚程澹后颈微微炸开的毛,「不怕哦。」 「咪呜……」我知道啊,但就是怕嘛qaq程澹委屈地皱起脸,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才颤巍巍地把爪子塞回张玉凉手心,继而扭头扎进他怀抱。 张玉凉笑着亲亲他:「对,就是这样,害怕我们就不看了。」 「呜喵……」你快一点哦! 程澹可怜巴巴地嘱咐。 「知道了。」 张玉凉与盈风相视一笑,将冰凉的毛巾放回热水涮了涮,用力拧干,再轻柔地帮程澹擦去爪垫上的胭脂。 程澹的四只爪子或多或少都沾到了一些胭脂,擦起来有些费劲,张玉凉已经尽可能加快速度了,但对于怕水的程澹而言还是太慢了。 一盏茶时间后。 「咪喵!」你快点! 「快了快了。」张玉凉用毛巾包住程澹的爪子轻轻搓洗。 又过盏茶功夫。 「呜嘛!」怎么还没好! 「马上,马上。」张玉凉握住程澹另一只爪子往热毛巾上蹭。
第18页 再过片刻。 「咪嗷!」我看你就是在为难我胖虎! 「还有一点……好了好了,这就结束了。」 张玉凉还想帮程澹擦擦脸,却见他勐地跳出自己的怀抱,一头扎进旁边的盈风怀中。 盈风拢住程澹的小身子,揉揉他轻颤的耳尖,然后沖自家兄长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张玉凉:「……」 啧。 …… 盈风今日来找张玉凉有两个目的,第一个当然是为了看程澹被兄长养得如何,第二个则是与她即将要联姻的对象有关。 又一次被张玉凉抢回去的程澹趴在他腿上打哈欠,一转眼看到盈风敛起笑容,立刻反应过来她要说正事了,连忙把打了一半的哈欠吞回去,精神抖擞地准备听八卦。 古代生活这么无趣,只有八卦能带给他一丝快落。 「兄长,明日……可否与我一同出一趟门?」盈风犹豫着问。 「怎么?」张玉凉摸着程澹背上柔软的毛,淡声问:「和你选中的未婚夫有关?」 连月来,张玉凉闭门读书,鲜少关注府中之事,只让琴竹替自己留意盈风的婚事。盈风昨夜才选定未婚夫人选,今日便前来邀他一起出门,不用想也知道原因。 「是。」盈风大方地颔首,不见丝毫忸怩娇羞,「明日,那位公子会陪同其母到月老庙上香,我想亲自看看他是怎样的人。」 「着男装?」张玉凉笑问。 盈风灿烂一笑:「对。」 二人刚说到这里,程澹就坐不住了,使劲在张玉凉腿上蹦哒,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也带团团一起去。」盈风宠溺地揉揉小毛团,「团团出生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呢。」 「好。」张玉凉抱起程澹亲一口,被他拍了一爪也不生气,「月老庙也能求平安符,明日我帮团团求一个。」 终于可以出门了! 程澹满意地眯起眼,歪头赏给张玉凉一记蹭脸。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乐每一天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凤止阿房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踏红 次日,平时不在窝里赖到最后一刻的程澹早早爬出猫窝,对着张玉凉的胸口来了一记信仰之跃,硬生生把他从睡梦中撞醒。 张玉凉眼睛还未睁开,便下意识伸出手搂住程澹,用沙哑的声音道:「团团,早。」 「喵——」程澹发出软糯的叫声。 张玉凉笑了笑,懒懒地坐起身,揉了程澹两下,才唤婢女们进来服侍自己洗漱。 跳出他的怀抱,程澹蹲坐在桌上,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抖抖毛,甩掉刚刚升起的睡意。 冬日寒冷,饶是张玉凉这样的练武之人,也在常服外添了一件月白色毛领披风。 披风修长的版型与苍松翠柏的绣纹,愈发衬得他长身玉立,气质儒雅。黑髮以方巾束起,几许碎发垂落鬓边,在端正之外又为他增添些许少年气。 「团团,来。」洗漱完毕,张玉凉向程澹张开双臂,示意他到自己怀里来。 程澹熟练地纵身一跳,稳稳落在他手中,被他拢进臂弯。 「公子,二小姐已在府门外等着您了。」琴竹说着,递上他的佩剑。 佩剑? 程澹眼睛一亮,直勾勾盯着琴竹捧着的长剑。等剑到了张玉凉手里,他又直勾勾盯着张玉凉的手看。 剑是古剑,旧而不腐,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剑鞘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虽然有所磨损,但依旧掩不住其光彩。 最重要的是,剑鞘完美地掩去了剑刃的锋芒。在出鞘前,敌人只能从剑鞘上一窥古剑本身的威势,而不知这把剑能够发挥出多大的威力。 对战中,神秘,也是优势。 程澹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剑,可是男人的浪漫啊! 见状,张玉凉把他放在肩上,而后缓缓拔剑出鞘,满足他的好奇心。 只听得铿锵一声,如水的剑光霎时如江上月色,浩浩汤汤地从鞘中奔涌而出,铺开一地寒凉。 明亮的剑意覆盖满屋,令阳光失去温度,清风沾染肃杀。 剑虽是兵中君子,但也是兇器。 拔到一半,张玉凉又收剑回鞘,空气中冰冷的杀机迅速消退得无影无踪。 「好看吗?」揉揉程澹的脑袋,他笑着问。 继玉璧、古琴之后,张玉凉的佩剑也沦为他用以哄程澹开心的「猫玩具」。 程澹喵了一声,目光仍然黏在古剑上,还想扑过去摸一摸。 张玉凉看出他的渴望却没有满足他,在他幽怨地瞪向自己时解释道:「剑乃兇器,外有剑罡,非习武之人不可碰触。即使是琴竹,也要戴着厚厚的手套才敢碰我的佩剑。」 程澹转而看向不远处的琴竹,果然看见她手上裹着三层手套。手套接触过长剑的地方裂开了数道深深的口子,几乎可以透过裂口看到她的肌肤。 程澹当即打消了摸剑的念头。 张玉凉微微一笑,将长剑佩于腰侧,从袖中取出一串银色铃铛系在程澹颈上。 程澹好奇地抬爪拨弄了一下,叮叮噹噹的轻响很是悦耳。
第19页 「有了这个,以后就算你跑丢了,我也能派人将你找回来。」张玉凉的指尖摩挲着铃铛上的张家家徽,轻声说道。 随后,他大步走出房间,朝府门行去。 出了踏红轩,他挥退下人,抱着程澹运起轻功,不过片刻功夫,便至府门处。 一辆马车静静停在门外,盈风的贴身婢女辰琦侍立于车旁,见到张玉凉后福身行了一礼,周身淡然的气质颇有几分盈风的影子。 张玉凉走入马车,盈风已在里面等着。 今日的她穿了一身男装,宽袍广袖遮掩着曼妙的体态,倚枕看书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儒雅高士的感觉。 「兄长。」见到张玉凉,盈风合书打了声招唿。 张玉凉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 马车平稳地朝月老庙行驶而去。 时辰尚早,阳光却已照进城中的每一处。街上行人如织,络绎不绝,青巾儒生与挑担小贩走在一处,竟也异常的和谐。 穿过主街中部,马车转入一条更加的热闹街道。「哒哒」的马蹄声与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汇成一曲富有生活意趣的小调,和着行人旅客的谈笑,虽略显嘈杂,却并不惹人厌烦。 这是太平盛世的一角缩影。 程澹窝在张玉凉肩上,从车窗望出去,人间百态俱从他镜子般清澈的眼底掠过,而后渐渐与记忆中另一幕景象重合。 青衫襦裙成了衬衫短裤,当铺茶馆成了超市酒吧。 但很快,后者又似覆在画卷上的灰尘,被人轻轻掸掉。如此,越发显得眼前的场景真实生动。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注) 曾经不被珍惜的点滴,如今已是遥不可及的过去。 「……兄长。」盈风正同张玉凉说话,却不知为何,声调不自觉地降了下来,「团团可是睡了?」 张玉凉看向自己的肩膀,果然看见程澹蜷成一团唿唿大睡。 「团团今日起得比我还早,没想到还未坚持到月老庙便睡着了。」张玉凉轻声说着,小心翼翼抱下程澹,将他放到软垫上。 「那就让他睡吧,等他睡醒了,我再带他四处逛逛。」 抚平程澹头顶一撮翘起的毛毛,盈风浅浅笑过,又与张玉凉说起进月老庙后要做的事来。 到了月老庙,张玉凉把程澹留在车里,再让车夫和侍卫守在车外,便和盈风一起进入月老庙。 月老庙常年香火旺盛,不但帝都的百姓和王公贵胄会来此上香求姻缘,慕名而来的外地人也不少,以至于庙门初开,庙中就已变得十分拥挤。 张玉凉和盈风来月老庙的目的有二,一是为观察盈风选定的未婚夫,二是给程澹求平安符。故而他们不必与人挤着上香,只需找负责解签的人买符,然后到门口等待盈风的未婚夫出现。 比起人满为患的正殿,解签处要冷清得多,原因自然是上香不需废多少银钱,解签和平安符却价格昂贵。 张玉凉让盈风去附近的亭子稍作休息,自行前往解签处。他来到解签处时,上一个人恰好起身离开,穿着道袍的小道士便将他迎了过去。 「公子可是要解签?」请张玉凉坐下,小道士微笑问道。 小道士年纪不过弱冠,相貌清秀,面白如玉,举手投足间尽是出尘之气,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张玉凉从前只知月老庙烟火气甚重,却没想到这种地方也能养出小道士这般飘逸脱俗的人,心中对月老庙的不屑减弱了一些。 「我并非为解签而来,只是想求一张平安符。」张玉凉说道。 小道士笑容不变,随手取过一张金色符纸,提笔蘸墨:「公子请将欲赠平安符之人的生辰八字道来。」 张玉凉略做回忆,说出程澹出生的时辰。 小道士写完,搁笔拿起符纸一看,忽的轻笑:「公子近日将遇一桩奇缘,不过,只可顺其自然,不能强求。」 张玉凉挑眉:「我未求籤,此言何解?」 将符纸折成三角形,放入镶金边的红色布包,小道士把平安符递给张玉凉,笑道行了道士之礼:「天机莫测,不可探听,公子且回吧。」 张玉凉听得云里雾里,却不好追问,回礼后攥着平安符离开。 走出几步,他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望向解签处。然而先前他所在之地却空无一人,唯有一株系满红线的柳树,迎风舒展枝条。 回想方才与小道士的交谈,张玉凉升起一种宛在梦中之感。 奇缘? 不知为何,这两个字让张玉凉第一时间想起了程澹。他的团团是他此生独一无二的邂逅,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思及至此,张玉凉握紧平安符,快步向马车停靠之地走去。 …… 马车里,刚刚睡醒的程澹正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发呆。 是的,是双手,而非双爪。指节修长,肌肤细腻,还是一双漂亮得不真实的手。 这代表他从猫变回了人,原因不明。 「喵……咳,老天爸爸,这是什么情况?」 程澹苦着脸挠头,不慎碰掉了什么,一头长髮蓦然倾泻而下,披散在玄色衣衫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倒不是他乐意一直当猫,而是作为猫的他才能一直陪在张玉凉身边,完成老天爸爸的任务。更何况,他早已习惯了当猫时饭来张口的生活,突然让他以人类身份融入这个世界,实在是有点难为他。
第20页 张玉凉和盈风若是发现「团团」不见了,这俩猫奴会疯吧? 上回程澹只是跑丢了一个时辰,张玉凉就急了半夜,做了半宿噩梦,何况这次是毫无徵兆的消失。如果让他们发现「团团」不见的同时他出现在了马车里…… 凉凉。 思及至此,程澹嘴角一抽,烦躁地将头髮甩到身后,一转眼,冷不丁与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车门处的张玉凉四目相对——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任张玉凉再聪明,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自家的马车里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年。 他的头髮是黑色的,散发着荧荧微光。皮肤却白得像霜雪月色,被阳光照耀时竟如同将要融化一般,不似寻常人,倒像一抹虚幻的影子。 他的眼瞳是浅浅的褐色,犹如两汪泉水,可将日光折射成粼粼清辉,也可容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底落下漂亮的阴影。 彼时,他定定地看着张玉凉,神色懵懂,又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令张玉凉如临画中。 他很美,美得不应诞生于世间。 饶是以张玉凉的定力,也不禁为他失神了一瞬。 但很快,对程澹的在意让张玉凉迅速回过神来,冷冷地上前扣住少年的肩膀,斥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张家的马车中?」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肩上传来,程澹痛得倒吸冷气,想也不想便抬起双臂,连着宽大的袖子一齐用力砸在他胸前,在下意识松手的剎那,提起衣摆急忙往车下跳。 程澹穿着厚重的广袖长袍,行动迟缓,张玉凉只需一伸手便能将他拽回来。 但张玉凉没有。 他怔怔看着程澹颈间露出的银铃铛,心中掀起滔天骇浪,不知该作何反应。 突然出现的少年、带着他送给团团的银铃铛的突然出现的少年…… 在车外响起的银铃声清亮悦耳,落在张玉凉耳里却如惊雷阵阵。 环顾车内,张玉凉不见小黑猫的身影,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飘到少年原本所在之处,定格片刻,随即转向掌心攥着的平安符。 小道士方才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他近日将遇奇缘? ※※※※※※※※※※※※※※※※※※※※ 註: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辛弃疾。 文中为截用。 第11章 踏红 程澹跳车到一半,忽然脚下踩空,一骨碌滚了出去。 等他晕乎乎地抬起脑袋,查看自己的状况时,才发觉自己又变回了猫。 老天爸爸你这不是玩儿我吗tat支起身,程澹瞪了马车一眼,决定回去就抽张玉凉十几个大耳刮子以报抓肩之仇。不料刚刚站起,两只前爪便传来阵阵酸痛,他一时没能撑住,又一次滚了出去。 这回直接滚到张玉凉脚边。 「团团!」张玉凉只有一只脚跨下车,看到自家小毛团咕噜噜滚向自己,忙弯腰伸手拦住,然后一把抱进怀里。 在此过程中,他的双腿几乎是弯曲着噼了个叉,看得旁边的车夫和守卫一愣一愣的。 心疼地给摔懵了的程澹顺顺毛,张玉凉凌厉的目光扫过做看戏妆的车夫及侍卫:「方才你们可看见什么人从车里跳下?」 车夫和守卫不约而同摇头。 「当真没有?」想起那姿容绝丽的少年,张玉凉又用强调语气问了一遍。 车夫和守卫还是摇头。 摇完头,车夫还说:「小的只看到公子的猫从车上摔了下去,好像伤了爪子。」 张玉凉一愣,低头看向怀里,恰好迎上程澹气唿唿的瞪视。 「……」张玉凉赔笑:「团团……」 「喵!」 程澹奶声奶气地吼了一句,赌气地跳出他的怀抱,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进马车。 张玉凉见状,心都要疼碎了,忙不迭跟着进去,然后就看到程澹团成一团缩在角落,怒沖沖地支棱着耳朵,拿后脑勺对着他的样子。 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张玉凉清清嗓子,在程澹身边坐下。见他只是扭过头,并未挪开身子,于是又往他那边坐过去一些,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向他的脑袋。 被一尾巴抽开。 为免火上浇油,张玉凉飞快缩回手,苦笑着问:「团团,你总要让我知道你为何生我的气吧?」 「咪嗷!」都是你的错! 程澹回头就是一嗓子。 张玉凉果断认错:「对对,是我的错,那我错哪儿了?」 这种时候,辩解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老实承认就完事儿了。 「咪呜!」你凶我! 「我……我凶你?」张玉凉只觉得一口天大的锅当头盖下,躲都没法儿躲,「我哪里捨得凶你……」 是啊,他哪里捨得凶团团,那是他放在心尖上宠爱的宝贝。 可他凶了另一个人。 张玉凉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程澹颈间的银铃铛上。 与先前那少年戴着的分毫不差,一模一样。 程澹还未察觉他的怔愣,听他承认了,继续喵,边喵边伸出一只隐隐作痛的前爪,眼中满是控诉之意。 张玉凉的视线又移到他毛茸茸的前爪上,看的虽是猫爪,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少年宛如虚幻的双手。
第21页 程澹等着他帮自己揉爪子,却发现他望着自己的前爪怔怔出神,脸上还隐隐流露出几分惊异,仿佛看到什么奇怪的事物。 于是,程澹刚灭下去一点的火气再度涌上,勐地缩回爪子,「噌噌」蹿到离张玉凉最远的地方,尾巴一卷,脑袋往爪子里一扎,将自己蜷成了一只小炭球。 我,程澹,就算是从马车上跳下去,失去再世为人的机会,也绝对不会理张玉凉了! 张玉凉回过神来,便发现他家团团彻底不理他了。 哦豁。 完蛋。 盈风办完事心满意足地回到马车上时,就见程澹蜷在角落里,而自家处变不惊的兄长隔着数丈距离百般诱哄却无济于事。 偶偶尔他想靠近一些,程澹甩甩尾巴,便把他吓得又退回原位。那副无计可施的苦笑模样,令盈风一见便不由得笑出声来。 「兄长做了什么,竟惹团团这么生气?」盈风轻轻松松坐到程澹身边,将赌气不理人的他放到腿上,一下下温柔地顺毛。 程澹不许张玉凉靠近,对盈风却不抗拒。 张玉凉羡慕地轻嘆道:「唉,我刚刚……凶了团团一句。」 「兄长?凶团团?」盈风惊讶地瞪大眼,「红藕只说了一句团团的坏话兄长便将人赶走,你竟然会凶团团?」 张玉凉张口欲辩解,想了想又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如果团团就是刚才那个少年,是小道士口中的奇缘,他希望只有自己知道此事。 「是我太着急了。」无奈摇头,张玉凉的目光再次飘到还在生气的程澹身上,「团团……」 程澹撇开头。 张玉凉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盈风。 盈风掩唇轻笑,摸了程澹一把,而后伸手拉开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碟煎成金黄色的小鱼干递给自家兄长。 张玉凉心领神会地接过,捏起一根送到程澹鼻下,柔声哄道:「团团,来,吃一口。」 程澹硬气地正要拍掉他的手,一股浓郁的鲜香忽然涌入鼻腔。那香味无比诱人,令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张嘴——啊呜! 好吃! 程澹勐地睁开眼,三瓣猫嘴像松鼠啃栗子似的啃啃啃,很快一根小鱼干就啃得只剩个尾巴了。 恰到好处的调味,紧实劲道的鱼肉,味道甩开他平时吃的鱼肉粥十八条街。一条吃下去,他幸福地眯起眼,连自己被张玉凉抱了回去都没发现。 趴在张玉凉腿上,程澹一爪按着张玉凉的手,一爪踩着小鱼干,专心致志地啃个不停。 见状,张玉凉向盈风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一碟小鱼干吃完,程澹的气也消了大半,作势跳回盈风怀抱无果也不强求,舒舒服服地窝在张玉凉腿上,两条前爪伸直,示意他给自己揉爪子。 张玉凉运内力于指尖帮他揉了两下,心中满是歉疚:「还疼不疼?」 他知道程澹的爪子之所以会疼,多半是因为之前被自己扣住肩膀时留下的。他捧在心尖上疼爱的小猫被他自己伤着了,他怎能不心疼。 丝丝缕缕的暖意从张玉凉的指尖注入程澹爪子上酸疼的地方,不一会儿,便将本就退了几分的疼痛消融得无影无踪。 程澹摇摇尾巴尖,喉间不自觉溢出唿噜唿噜的声音,舒服得都快睡着了,自然也就没空再生张玉凉的气。 不过,条件还是要讲的。 撑开耷拉的眼皮,程澹看了一眼不远处装小鱼干的玉碟,又仰头去看张玉凉。猫瞳圆滚滚亮晶晶,带着点傲娇的理直气壮,几乎等同于直接对张玉凉说:铲屎的,我要很多很多很多的小鱼干。 张玉凉笑弯了眼,低头想亲亲他的耳朵,却被他一扭身躲过,顺带补一个大白眼。 真可爱啊…… 张玉凉将团团的表现套在刚才见到的少年身上,只觉得心头像多了一座涌动着岩浆的火山,烧得胸腔滚烫,血液沸腾。 他也不知怎么,或许是得了那神秘小道士的提前预示,又或许是他对程澹的喜爱已远远超出正常范畴,对于程澹可能会变成人这件事,他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隐隐的兴奋。 原来团团不是普通的猫,不是只能以猫的身份陪伴他。 张玉凉笑容加深,将小黑猫捧到面前,伸指点点唇角:「亲我一下,就给你买小鱼干。」 程澹和盈风不约而同地瞪起他们的大眼睛。 这是他/她那个温文尔雅一本正经的铲屎官/兄长吗? 「喵!」臭不要脸! 程澹嫌弃地扭头。 然后,别别扭扭委委屈屈地凑上前,吧唧亲了他一下。 亲完,程澹抬起爪子捂脸,转身不理他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铲屎官,太过分了,小鱼干也不给我qaq老天爸爸让我再变一次人吧,我要打他tat张玉凉眉开眼笑,吩咐下人去买小鱼干,又问自家目瞪口呆的妹子借了一碟餵程澹,哄了许久才哄得程澹彻底消气。 盈风:「……」 我家兄长疯了。 张玉凉对盈风看蛇精病的眼神视若无睹,一边给打瞌睡的程澹顺毛,一边回忆那惊鸿一瞥的玄衣少年。 姿容隽丽,飘渺绝艷。 怦然心动。 …… 回到府中,张玉凉差人送盈风回院,自己则抱着睡得打起小唿噜的程澹慢悠悠往踏红轩走。
第22页 今日天气晴朗,一碧如洗的天空衬着银装素裹的庭院,有一种广阔深远的美感。 张玉凉行过中庭,转入掩映于林荫间的小径,踏着满地霜色缓缓走向尽头的湖泊。踏红轩就建在湖上,是张府景色最优美,也最僻静之处。 一路走来,景致愈发秀美,却静得出奇,连个洒扫的下人都看不到。张玉凉也早已习惯了沿途的安静,十数年如一日的寂寞已然按照他父亲的预想,磨平了他性子中的稜角。 也把他磨得没了人气。 如果说,踏红轩是张方为张玉凉打造的纯金牢笼,程澹就是让张玉凉挣脱牢笼的勇气和力量。 程澹的出现,令他找回自己缺失的一些东西,比如……人情味。 红藕那日多的那句嘴,若非有程澹在场,可不仅仅是被赶出踏红轩这么简单。以张玉凉的手段,即使不动用自己的特权,也足以让红藕痛不欲生。 张玉凉生平最恨多嘴多舌之人,因为他的亲生母亲就死于如今他名义上的母亲在张方面前多的一句嘴。 「团团……」 捧起唿唿大睡的程澹,张玉凉轻轻戳了一下他鼓起的小肚皮,笑容温柔。一转眼,他突然看到湖边站着一位低眉顺眼的老婢,虽然笑意犹在,却冷冷清清,好似又变回了原先那个儒雅而淡漠的张家天骄。 这老婢唤李氏,是张家主母张顾氏,也即张玉凉名义上的母亲最倚重的人。 恐怕是因红藕之事而来。 红藕自然引不起高高在上的主母的注意,但张玉凉赶走红藕,就是在下她的面子,她不能不过问。 远远的看到张玉凉,李氏迳自迎上前来,替主子传话:「公子,夫人请您到会香榭一趟。」 会香榭? 张玉凉微微皱眉。他猜到了张顾氏的目的,却想不明白张顾氏为何让他去会香榭,因为会香榭是他六妹妹盈倾的住所。 他这位六妹妹曾犯下过与人私奔的过错,与她私奔那人还是前太子的幕僚,在府中极其不受待见。又因她的生母生前与张顾氏有过龃龉,张顾氏一直不喜欢她,故而她的日子可谓是十分难过。 今日张顾氏让他去会香榭,莫非想利用盈倾敲打他? 思及至此,张玉凉正想寻个藉口回绝,程澹却忽然醒了过来,扒着他的衣服迷迷煳煳地叫了一声。 「咪……」 李氏见状,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夫人请公子过去,与公子养的这只小猫也有关系。夫人说了,公子年纪小,还是贪玩得时候,养只猫算不得什么,但春试将近,公子须把精力都放在读书上,这猫,还是扔了吧。」 张玉凉定定看着李氏,笑容渐渐消失。 腰侧的佩剑似乎察觉到他心底的杀机,释放出了一丝凌厉的剑意。 李氏当即冒出一头冷汗。 「这话是母亲说的?」张玉凉轻声问道,语气越和缓,心里的杀机就越重。 「是。」李氏垂首应道,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哆嗦。 「那就走吧。」张玉凉蹭蹭睡眼惺忪的程澹的耳尖,「去会香榭。」 刚睡醒的程澹一脸迷茫:什么?去哪儿? ※※※※※※※※※※※※※※※※※※※※ 才不会那么轻易就让老张得手╮( ̄▽ ̄)╭至少也得拖到下章嘛~( ̄▽ ̄~)~谢谢快乐每一天小天使和喵酱小天使的地雷,谢谢凤止阿房小天使的营养液x2,谢谢缪斯小猫小天使的营养液x10,么么哒~(^3^)-☆ 第12章 踏红 张玉凉带着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程澹来到会香榭时,就见门外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个个面无表情却煞气横生,看谁眼里都有杀意。 这些人是张顾氏从娘家带来的侍卫,专门负责保护她。 当年张顾氏嫁入张家时,岭南顾家还是一等门阀,在朝中根基深厚,而今却已没落得连寒门都不如了。 也不知张顾氏何来拿捏他张玉凉的底气,就凭她尚未入宫的亲生女儿? 张玉凉从护卫中间穿过,气度闲雅,云淡风轻。那几个护卫却像是存心为难他一般,故意沖他释放旺盛的血气,想要以气势压迫他。 张玉凉是剑道高手,自然不受他们影响。但窝在他肩上的程澹却被吓了一跳,浑身的毛都炸了开来,还险些摔下地去。 这下张玉凉恼了,剑鞘中一声清吟,未及出鞘,剑气已沸反盈天,直透鞘背,寒意刺骨。 那几个护卫当即脚下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凉儿,进来吧。」 张玉凉冷冷看着这几个面色惨白的护卫,正待说话,房中忽然传出了张顾氏温柔的声音。 松开按在剑上的手,张玉凉给有些慌乱的程澹顺顺毛,又把他抱在怀里,这才大步走了进去。 彼时,会香榭正厅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仅有的几样物什还皆是旧物,看上去无比寒酸。 厅内正座上坐着个气度雍容的女子,虽年岁已长,鬓边银丝密缕,眼角也起了褶皱,但依旧优雅美丽,大气端庄。可惜她生了一双吊梢眼,眼尾飞挑,显得刻薄凌厉,并不因上了年纪而显得和蔼可亲。 相比之下,跪在下首的少女虽然无论是容貌上还是气质上,都与女子相差甚远。五官只称得上清丽,眉宇间的懦弱甚至还使这不多的清丽大打折扣,但给人的感觉就要亲切温和得多。
第23页 前者是张顾氏,后者是盈倾。 抱着程澹,张玉凉躬身行礼:「母亲,六妹妹。」 张顾氏的目光从程澹身上淡淡的扫过,不提叫张玉凉来的原因,也不客套,漫不经心道:「凉儿对这畜生的喜爱会否太过了?」 红藕因骂了程澹一句畜生就被赶出踏红轩,如今张顾氏也骂了一句畜生,这是在故意落张玉凉的面子。 如此浅显的语言陷阱,别说张玉凉,程澹都能听出来,顿时嘴角一抽:我招谁惹谁了? 「玉凉对团团的喜爱,与对母亲一样。」张玉凉不疾不徐地答道。 闻言,程澹用两只前爪牢牢捂住嘴巴才没喷笑出声。而座上的张顾氏脸色陡然一变,这些年修身养性练出的涵养险些功亏一篑。 张顾氏骂程澹是畜生,张玉凉说爱程澹如爱她,岂不就是在拐着弯地说她是畜生? 不,张玉凉没有拐着弯,他说的光明正大。 这一句,可比直接轰走红藕狠得多了。 所幸,张顾氏毕竟是张府主母,气度非凡,剜了程澹一眼后没再继续挑衅,转而说起正事:「凉儿,你父亲让你三日后前往临初居闭门读书,不到春试日不可归。我这边有件事想让你去做,你今晚便动身吧。」 临初居位于帝都北城门外的毓秀山上,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被誉为帝都附近最好的读书之处。 不过,只有世家高门子弟才能进入临初居学习,寻常学子连进门的费用都缴不起,以至于为诸多寒门士子诟病,说是太过市侩。 「但凭母亲吩咐。」张玉凉随口应下,眼波一转,落在一言不发的盈倾身上,「不知母亲想让玉凉做什么?」 张顾氏见他看出来了,也不拐弯抹角,讽刺道:「你六妹妹的情郎此时也在临初居,你去问问他,曾经对你六妹妹许下的承诺现在还做不做数。若是做数,就叫他高中之后上门提亲;若是不做数……你自己看着办吧,左右不能坏了我们张家的名声。」 程澹是厅内唯一一个「局外人」,在听张玉凉和张顾氏交谈的时候,也一直暗暗观察着在场三人的神态变化,刚好捕捉到盈倾听到张顾氏的话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屈辱和痛苦。 这姑娘心中似藏着巨大的伤痛,结合张顾氏所言,不用分析程澹都知道她的伤痛与她那位所谓的「情郎」有关。 程澹同情她的同时,内心的八卦之火也熊熊燃烧。 「母亲,此人出身贫寒,又是前太子的幕僚,莫说他不可能中举,就以他的家世,即使他高中状元,父亲也不见得会将六妹妹嫁给他。」程澹听出了八卦,张玉凉听出的却是张顾氏对盈倾的羞辱。 高门女子嫁给寒门士子,这已经不是低嫁的问题了,何况这女子和士子还曾闹出过私奔的丑闻。 如若这门亲事真的结成,张家将成为雍朝最大的笑话。张顾氏又说不能坏了张家的名声,潜台词当然是让张玉凉打发掉那人,顺带再打一回盈倾的脸。 事实上,当初若不是张玉凉拦着,盈倾早已在张顾氏的煽风点火下被张方一条白绫勒死。从张顾氏对盈倾的恨意来看,她与盈倾生母的仇怨结得真可谓是深沉似海。 程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盈倾和张顾氏。 八卦虽老,却也有新的发展,这事儿看起来不简单啊! 「凉儿,你就不奇怪此人怎么能以寒士之身进入临初居吗?」张顾氏眯起眼,「这人最擅钻营,不知又讨了哪个王公贵胄的好。此事我便交给你,你务必办妥。」 张玉凉无奈,只得答应。 张顾氏轻哼一声,起身离开。从张玉凉身边走过时,她厌恶地看了程澹一眼,正要刺两句。 忽的想起张玉凉方才的反击,她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不咸不淡来了句:「当心让你父亲看到,他可不喜欢猫。」 张玉凉微微一笑:「谢母亲提醒。不过,我想父亲应该已经知道了。」 张顾氏又讨了个没趣,拂袖离开。 张玉凉向她的背影作揖,全了礼数,回身看向仍然跪着的盈倾时却嘆了口气。 程澹蹭蹭他的脸,而后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盈倾身前,两只前爪搭在她膝盖上,支起身子。 盈倾一抬头,便对上他圆滚滚的猫眼,那仿佛可以治癒人心的清澈眼波如同一涓细流,淌过她早已荒芜的心田。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程澹的脑袋,却被程澹的爪子先一步按上额头。 浅浅的暖意在额前一触即离,好像一个善意的祝福。 拍了盈倾额头一下,程澹扭身跳进沉下脸的张玉凉怀里,小声地喵了几声。 「咪咪喵……」小气鬼! 张玉凉亲亲他耳尖,神色恢復正常后才看向呆呆望着程澹的盈倾:「明日我让盈风送一只小猫给你。」 盈倾瞳孔皱缩,低头讷讷道:「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养得了猫……」 「你不是照顾不好自己,只是画地为牢,封闭内心。」张玉凉一语道破她的心思,「我让盈风送你的不是猫,而是一份面对现实的勇气。盈倾,你该振作起来了。」 盈倾没有抬头,一滴眼泪打在她的膝盖上。 张玉凉言尽于此,无法再多说。 作为兄长,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程澹看着无声哭泣的盈倾,想的却是盈风。
第24页 又要送一只猫出去,那个猫奴姑娘会哭死吧。 …… 走出会香榭,张玉凉抱着程澹训话。 「以后除了我和盈风……不,除了我,你谁都不许主动靠近,知不知道?」 程澹不耐烦地抬起后爪挠耳朵,敷衍地喵一声表示回应。 「敷衍我?」张玉凉气得伸手……点点他的耳朵,「还有,也不许随便给人盖爪子。」 「咪嗷!」你好烦! 程澹趴下,两爪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他就不明白了,张玉凉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或温文尔雅,或杀气凛然的模样,为何一对着他就变成占有欲爆棚的老妈子?有这么当铲屎官的吗? 这样一想,程澹更不想理他了。 这时,程澹突然感觉颈上的铃铛被人扯了过去又系上什么东西,立刻好奇地睁开一只眼睛,就看到张玉凉将一只红色的布包系在铃铛下方。 「这是我为你求的平安符。」张玉凉眉眼间满是温柔,「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长大。」 程澹眨巴眨巴眼,拿爪子拨弄了一下平安符,上面仍残留着张玉凉指尖的温度,从接触之地一直暖进他心里。 平安符忽然微微发烫。 张玉凉话刚说完,就见怀里的小猫身上腾起一圈银光。光芒逐渐拉长,被包裹着的程澹也从巴掌大的小黑团,眨眼间变成身高才到张玉凉肩膀处的少年。 黑髮玄衣,琥珀色的眼瞳。 依然如张玉凉第一眼见到时那么美丽,那么虚幻。 程澹与张玉凉面面相觑片刻——他想也不想地抬手,连同袖子一同砸在张玉凉胸前,将其推开。 这一举动,几乎完美复制了上午在马车里时他脱身的动作,但这次的张玉凉却并未愣神,而是眼疾手快地扣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拽回怀里。 程澹的额头撞在张玉凉胸前,腰身又被他的手臂束住,几乎动弹不得。 程澹仰头怒视张玉凉:「放开我!」 啊!这讨厌的身高差! 被吼了,张玉凉不怒反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团团,我就知道是你。」 程澹一下子懵了。 啥?你知道? 你知道个锤子,当事人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变人啊! 程澹理直气壮地想着,刚要理直气壮地反驳,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短暂变人之后自己的一系列表现,卡壳了。 「小傻瓜,不知道我能听懂你的叫声吗?何况你变成人了,我送你的银铃铛也还戴在身上。」张玉凉点点他的鼻尖,宠溺道:「真是粗心大意。」 程澹:「……」 他习惯性地把脑袋往张玉凉怀里一扎,想像之前那样蜷成一团思考猫声,却忘了自己选择是人不是猫,这个动作做起来和投怀送抱一样。 张玉凉自然是大大方方地收紧环在他腰间的手,笑道:「走吧,我们回去吃小鱼干。」 「好的喵!」程澹脱口而出,还带了个软萌的尾音,但他自己并未发觉。 说完,他用力推开张玉凉,兴沖沖地往踏红轩的方向跑,还没跑出两步便双腿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团团!」 张玉凉及时将他接住,让他免去脸朝下地摔个狗吃屎的命运。 诶? 程澹眨眨眼,不信邪地挣开张玉凉的手臂,小心翼翼往前迈出一步。然后,熟悉的无力感涌上,他又摔了下去,又被张玉凉接住。 如此反覆数次,试一次摔一次,程澹差点被自己的腿气哭。 「好了。许是你刚刚变成人身,还不习惯的缘故。」张玉凉柔声安慰道。 「真的吗?」程澹可怜兮兮地问,水汪汪的眼睛和他还是猫咪时相差无几。 「真的。」张玉凉揉揉他的头髮,轻轻松松将他打横抱起,「我们回去再慢慢练。」 「嗯!嗯?……」程澹开心地点了点头,突然发现不对,自己这是被……公主抱了? 「张玉凉!你放我下来!——」 第13章 踏红 被张玉凉打横抱着的程澹全程把脸蛋扎在他颈间,躲避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直到进入他的房间为止。 「放我下来!」程澹晃了晃精緻的脚丫,「凶神恶煞」地卡住张玉凉的脖子说道。 张玉凉微微仰脸,方便他纤细的手臂卡得更牢,而后走到窗边,将他轻轻放在榻上。 一上榻,程澹就像好不容易逃离魔爪的小可怜,「噌噌」缩进墙角不说,还掀起被子把自己裹得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看着张玉凉的眼神也充满警惕。 「为何怕我?」张玉凉坐在床沿,伸手帮他拉了拉被角,掩住他蜷缩着扒住褥子的脚趾。 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家团团没来由的戒备生气,然而程澹的反应可爱得令他根本生不起气来,所以最后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怕、谁怕你了!」程澹揪着被子的手一松,也回过神来——他为什么要害怕他家铲屎官? 被子太厚,屋里又烧了几个火盆,程澹实在捂得慌,索性将被子扒拉到一边,犹犹豫豫地问:「你不会……不会找道士、高人什么的,把我收了吧?」 「不会。」张玉凉失笑,虽然语气平淡,用词也简单,却给人一种可靠的安心感,不动声色间抚平了程澹炸起的毛。
第25页 「那……」 见状,程澹正想趁热打铁地编一个身份以应付他可能发出的询问,好巧不巧的,肚子却咕噜响了一声。 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他的肚子再次响起长长的一声咕噜声,声音响亮得怕是门外的婢女都能听得到。 程澹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张玉凉也忍俊不禁。 「不许笑!」佯装感受不到脸上的温度,他梗着脖子兇巴巴地说,说完音调一降,又变得底气不足,「我、我中午才吃了一碟小鱼干。」 「知道了。」唇角扬起宠溺的笑,张玉凉摸摸程澹柔软的头髮,随即让琴竹将小厨房里为他准备的午餐端进来。 琴竹跟随张玉凉多年,不像红藕那么没眼力见,即使看到公子带回个漂亮少年也全当没看到,也没有任何的好奇心,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 她的举动,让本以为会接受异样目光洗礼的程澹松了口气。 因程澹暂时无法行走,亦不习惯跪坐,张玉凉便在床上支起一张矮几,将饭菜碗筷皆放置于上,方便他进食。 程澹端着碗吃了两口米饭,举起筷子在半空转了转,却莫名的不敢下手。 这些菜餚每一道都做得无比精緻,宛如摆在古董店里供人欣赏的工艺品。他总有种自己若是破坏了这份美感,就是暴殄天物的感觉。 犹豫片刻,程澹掀起长睫,用明亮的目光期待地望向对面的张玉凉。 「这是西湖醉鱼,取当日捕捞的鲤鱼,以陈年花雕提味制作而成。这道菜府中只有一名从江南请来的厨子会做,因花雕珍贵而难得做一回,你尝尝看。」 张玉凉没有让程澹失望,一边介绍西湖醉鱼的由来,一边拿起玉箸夹起数块鱼尾肉放进自己面前的玉碟,剔干净了鱼刺,再淋上一勺酱料,然后将玉碟推到程澹手边。 「关于西湖醉鱼还有一个传说,你慢慢吃,我讲给你听。」 平时吃饭,张玉凉也是这般宠着让着程澹,如今并不因为他变成人而生分。 程澹听着他娓娓道来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吃完了一整碗米饭和半条西湖醉鱼,紧绷的心弦也在他温柔的声音中渐渐舒缓放松。 张玉凉待他一如往常,而他也逐渐恢復成平时的模样。 踏红轩是程澹在这个世界的归处,变猫时是,变人后也是。 「你也吃!」填饱肚子,程澹竖起耳朵听他讲故事,还兴沖沖地给他夹菜,「鱼好吃,这些也好吃!」 张玉凉莞尔,不捨得辜负他的心意,便又拿起筷子,将他夹给自己的菜吃完,吃的同时讲述也未曾停下。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到了程澹这里并不成立,或者说,在程澹这里,他不必遵守任何规矩。 张玉凉声音悦耳,口才极好,一个平铺直叙的民间传说从他口中说来颇为动听,丝毫不像原版那样牵强附会、错漏百出。 正因如此,深受现代各种爽文轶闻洗礼的程澹听得十分入迷,故事结束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差点拉住张玉凉的袖子让他再给自己讲一个。 所幸张玉凉用一个提议提前堵住了他的嘴。 「来练习走路吧,我们刚吃完饭,正好可以消消食。」差使婢女将矮几与碗筷撤去,张玉凉边拿着热毛巾替程澹擦拭嘴角的酱汁,边说道。 程澹当猫的时候早已习惯张玉凉这种滴水不漏的照料,并不觉得羞窘,而是乖乖把脸凑过去让他擦。 张玉凉笑着捏捏他的脸蛋,虽然不像他还是猫咪时那样毛茸茸的柔软又温暖,但细腻的肌肤手感更好。 当然,手欠的后果就是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等张玉凉帮自己擦完脸,程澹说道:「我们就在房间里练好不好?外面冷。」 其实不止是因为外面冷,也因为外面僕婢众多,他不想被人围观。 被程澹用亮晶晶的猫儿眼盯着,张玉凉哪里还有不同意的份,笑着点点他的鼻尖,然后揽住他的腰,将他半搂半抱地带下床。 程澹的腰很细,张玉凉一只手便能圈完大半,剩下的一部分则紧紧贴在张玉凉身上。 不仅是腰,程澹天生骨架小,个子也矮,与体型正常偏瘦的张玉凉站在一起就是个小矮叽,必须得仰头才能与他面对面说话。 见张玉凉的视线低垂着扫过自己的头顶,程澹心里一急,脱口而出:「不许说我矮!」 说完他才发现,这句话与「此地无银三百两」有异曲同工之妙,脸顿时又红了。 张玉凉掩唇轻笑:「好,我们团团不矮,团团只是年纪还小,以后还会长个子的。」 「对!」程澹用力点头。 他现在还是只将将四个月大的幼猫呢! 「来,我们开始吧。」 张玉凉习惯性地想亲亲程澹,惊觉他此时并不是任自己揉搓的小猫形态,于是有些遗憾地强行止住动作,两只手也从他的腰转移到他的肩膀上。 陡然离开张玉凉的怀抱,程澹虚软的双腿险些曲倒,好在有他的手扶在肩头,免去了摔个狗吃屎的下场。 在他的帮助下,程澹勉强迈出了第一步,虽然脚步虚浮,膝盖也难以控制地微微弯曲,但好歹是走出去了。 「再走一步,慢慢抬腿,再慢慢落下,别着急。」等程澹站稳,张玉凉引导他走第二步。 程澹抓着张玉凉垂落的广袖,摇摇晃晃地又走出一步,像上一步一样也费了点力气才站稳。
第26页 如此一连走了十几步,程澹渐渐找回双腿的控制权,脚上有力气,歪歪扭扭的走路姿势也变得自然很多。 「张玉凉,你松手,让我自己走两步。」轻拍张玉凉的手臂,程澹跃跃欲试道。 他从没觉得走路是这么困难,这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即使走得满头大汗也不想停下。 「好,当心一点。」张玉凉松开手,后退几步,目光依然落在程澹身上,双臂微张,随时做好接住他的准备。 练习时的顺利给了程澹极强的信心,他提起略略拖地的衣摆,非常自信地一脚迈出——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张玉凉不慌不忙地上前将他接了个满怀,并顺势抱着他坐下,让他坐在自己膝上。 「……」 程澹抬起爪子……抬起手捂脸,扭身扎进张玉凉怀抱,就像他还是猫的时候那样。 习惯成自然。 「好了好了,今日先到这里。」张玉凉蹭蹭他的头顶,一手抚摸他顺滑的长髮,一手揽着他柔声哄道:「不要急于求成,我们慢慢来,不着急。」 「嗯。」 程澹点头,一阵睡意忽然涌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我抱你去休息。」张玉凉说着,将眼皮子不断往下耷拉的程澹打横抱起,放在窗下的软榻上。 午后阳光晒得床褥暖洋洋的,程澹一躺上去便忍不住打了两个滚,昏昏欲睡。 「张玉凉。」他的声音带着软软的鼻音。 「嗯?」张玉凉抖开被子给他盖上,轻轻应了一声。 程澹闭着眼,将睡未睡:「不要叫我团团,我有名字的,叫程澹。」 张玉凉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澹澹?」 「……那你还是叫我团团……吧。」 拼着在入睡的最后一刻说完想说的话,程澹歪头,唿唿睡了过去。 张玉凉莞尔,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起身走出门外。 晚上他就要搬往临初居,在此之前,须得先把程澹的身份安排妥当,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他身边还缺个书童,正好让程澹补上。 张玉凉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已过未时。 方才光顾着给程澹讲故事,他只吃了一些程澹夹的菜,现下腹中飢饿难忍,故而进门之前先吩咐琴竹为自己煮碗面。 进入房间,张玉凉解下披风,回身看向软榻时,便发现榻上已没了少年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睡相蠢萌的小黑猫。 变回去了? 张玉凉莫名感到一丝遗憾,却不强求,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给自家毛团盖上被他蹬开的被子。与此同时,张玉凉的目光不经意从他颈间掠过,冷不防定格在那只红色的布包上。 之前听盈风说戴铃铛会伤到猫咪的耳朵,张玉凉便把送给程澹的银铃铛换成了银链,将平安符穿于其上。 此刻看到平安符,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位神秘的小道士,心中灵光一闪。 程澹两次变人都并非出于自愿,而是与这平安符有关。第一次是小道士给他平安符的时候,第二次是他和程澹一起摸到平安符的时候。 莫非程澹是因为平安符才拥有变成人身的力量? 思及至此,张玉凉在床沿坐下,伸手摩挲了一下平安符,又轻轻捏起程澹的爪子碰了碰平安符。 下一刻,柔和的银光在床上铺展开来,少年酣睡的面容重新出现在张玉凉的视线中。 果然如此。 张玉凉弯起眉眼,手指宠爱地抚过程澹侧颊,而后放弃忍耐,附身在他唇角落下一记亲吻。 这是他的团团。 ※※※※※※※※※※※※※※※※※※※※ 谢谢66小天使的营养液x10,谢谢凤止阿房小天使的营养液x1,谢谢我自一醉意逍遥小天使的营养液x6,谢谢白夜林小天使的营养液x1,谢谢midare小天使的营养液x9。 谢谢被猫养大的想养兔子的白狐小天使的地雷。 谢谢(*°?°)=3 第14章 踏红 程澹一觉睡醒时已经身在临初居,且恰好赶上晚饭时间。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他的身体就像梦游一般闻着味儿走到了桌案旁。 张玉凉正把饭菜从食盒内取出摆上桌面,见程澹眯着眼迷迷煳煳地走过来,随手搁下最后一碟凉菜,顺势将他揽坐到自己身边。 程澹虚攥起拳头,用手背抹眼睛,被张玉凉拉开后慵懒地靠在他身上。 「山路颠簸不见将你吵醒,饭菜一端出来你就起了,真是个小馋猫。」 屈指轻弹程澹额头,张玉凉拎起挂在一旁支架上的水壶倒了半脸盆热水,再拧了热毛巾敷在睡眼朦胧的他面上,仔细擦拭他的脸庞。 被毛巾的热气一蒸,程澹顿时清醒不少,也不犯困了。就着张玉凉的手随便蹭了两下毛巾,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菜,米饭都没吃,便先啃了两块排骨。 「慢点吃。」 张玉凉也不与他抢,先把他吃得较多的菜放到他手边,又给他舀了一碗汤,方方面面照顾周到,自己却一口没吃。 汤是菌菇汤,用新鲜野山菇熬了大半日,不加一点额外的调料,滋味鲜美天然。 米饭用的是江淮珍珠米,软硬适宜,香气扑鼻,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一勺吃下唇齿留香。 菜色有山药排骨、素炒三丝、半只荷叶鸡和一道凉菜「三点梅花」。
第27页 前几道都是普通菜餚,在城内随意寻一间饭馆都吃得到,唯有最后一道,非临初居不得。 冬日冷寒,人们大多只吃热饭热菜,生怕寒气入了肺腑,落下病根。临初居的主厨却反其道而行之,耗费三年时间研制出一道冬季特供的凉菜,便是桌上这道三点梅花。 程澹手小,山药排骨里的排骨又切得份量十足,他只好用两手抓着一块排骨,啃得满嘴是油。 冷不防听张玉凉起了故事话头,他忙睁着明亮的眼眸看过去,烛光摇曳于他眸底,宛如散碎的星辰。 「所谓的『三点梅花』,是以初冬的梅花为原料,配以红豆等材料炒制而成,再以纱覆之置于室外放冷的一种菜品。」张玉凉娓娓说道,「此菜味凉而性温,口感爽脆,当正餐小菜皆可。适合用餐前后食用,餐前开胃,餐后消食,是一道老少咸宜的冬日凉菜。」 听完介绍,程澹三两口啃光排骨上剩余的肉,正想擦干净手,拿筷子夹一些「三点梅花」尝尝,张玉凉却先一步把菜夹到他嘴边。 「『三点梅花』只临初居主厨一人懂得制作方法,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见,替我尝尝味道如何。」张玉凉笑吟吟道。 程澹犹豫着该不该接受他的餵食,看看筷子又看看他,终是被「美色」兼美食所惑,「啊呜」一口叼走了筷子上的「三点梅花」。 「好吃!」 第一口下去,程澹就被这道菜的味道征服了,一时间什么山药排骨素炒三丝通通都被抛在脑后,他的眼里只剩下了「三点梅花」。 顺走张玉凉的筷子,程澹扒着装有「三点梅花」的盘子一连吃下三分之一,直到腹中微微有饱腹感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张玉凉捧着碗汤慢条斯理的喝着,早已做好等他吃完再将剩余饭菜包圆的准备。 见程澹放下筷子,张玉凉取来手帕为他擦拭唇上的油渍,并问道:「饱了?要不要再吃一些?」 程澹依依不捨地看着剩三分之二还多的「三点梅花」,虽然自认仍吃得下,但想到张玉凉只喝了一碗汤,其他剩余的菜量又不多,他可能吃不饱,只好忍痛拒绝道:「不用,你吃吧!」 话一出口,他蓦然反应过来,瞪着张玉凉问:「你怎么又不吃饭?」 「我不是很饿,等你吃完再吃。」张玉凉的谎话张口就来,全然不顾自己的胃部已因飢饿而隐隐作痛。 「胡说。」程澹轻嗤一声,在食盒中取来一个空碗,往里面填上满满的菜,然后重重放在张玉凉面前,「快吃,不吃完不许放下筷子!多大的人了,你怎么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团团说的对,我是不太会照顾自己。」从善如流地拿过程澹用过的那副筷子,张玉凉一边吃,一边笑道:「所以日后,要麻烦团团费心看着我了。」 程澹的目光随着他手里的筷子移动:「那是我……」 「嗯?」张玉凉故作疑惑地眨眨眼,随即又做恍然大悟状,「这是我的筷子,那副才是你的。」 「……」 程澹沿着他的视线看去,在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静静放着一双黑红色的木箸,正是他最开始用的那双。 话是这么说,可张玉凉就不能再拿双新的吗?他也不嫌弃筷子上有别人的口水。 「我不嫌弃哦。」程澹刚走神,张玉凉便反驳了他心里的想法。 程澹讶异地看去,恰好望进张玉凉深邃的眼眸。他的眸光虽平和淡泊,却仿佛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在烛光下看来流光溢彩,实在是非常漂亮。 心头微悸,他不禁避开了张玉凉的目光。 「快吃!」故意用兇巴巴的口气掩盖内心的拨动起伏,程澹把碗又往张玉凉那边推了一下,而后提起衣摆往门外走,「我出去透透气——」「不要走太远,当心迷路。」张玉凉戏嚯地提醒道。 程澹回以一声中气十足的「哼」。 …… 跨过门槛,程澹走到廊下,放眼一望,山下蜿蜒成河的人间灯火骤然跃入眼中。 临初居并非依山而建,而是与山融为一体。 毓秀山山如其名,钟天地之灵秀,四时风景皆秀丽。临初居的设计便充分贴合了这份美丽,不改山石草木一分一毫,使屋舍庭院皆迎合自然状态。 不修道路,而在前人踏出的野径上立藤廊花架,营造出曲径通幽,似有若无的意境。 不饰亭台院落,任溪水横流、花木生长,房舍错落布于其中。并非梅花出于西窗,而是西窗掩于梅花,仿佛天然生成,毫无匠气。 张玉凉居住的「听雨阁」位于临初居中部,视野开阔,向上可见漫天星海,向下可赏人间烟火。四周云雾缭绕,不履凡尘,但又不至于相隔太远,精緻不足,但境界深远。 程澹在低矮的、缠绕着紫藤花和青色不知名草叶的护栏旁坐下,头倚着柱子,抱膝眺望山下的风景。 夜风很凉,夹杂着点点山雨扑在脸上,却不像城里的风那么寒意深重。他的心被吹得愈发宁静,就像蒙尘的古镜拂去了尘垢,清澈而安宁。 自穿越以来,程澹一直没有机会了解过这个时代,但他也知道,是张玉凉替他挡去了外界的浮华喧嚣。 张玉凉肩负重担,每日要勤学苦读,要应付父亲的期望和母亲有意无意的监视,还要照顾他,虽然表面上游刃有余,可毕竟身体不是铁打的,也有疲惫的时候。
第28页 程澹能做的事不多,千言万语彙成两个字,便是「陪伴」。 陪伴的概念他不懂,从小到大他都是孤零零的一人,为人所羡慕的好运气也无法驱散他与生俱来的孤独。他希望张玉凉能够教会他,也希望他能教会张玉凉。 遇上对的铲屎官的时候,当一只猫,比当人好。 那就做只猫吧。单纯天真,不谙世事的那种。 一定非常讨人喜欢。 程澹正想着,肩上忽然传来一阵暖意,原来是张玉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给他披上了自己的毛领披风。 「怎么坐在风口?」张玉凉用披风裹紧他冰凉的手脚,然后一把将他拥入怀里。 程澹个子小,正好严丝合缝地嵌入张玉凉的怀抱,像裹了一层被褥,一股暖意涌上四肢百骸。 蹭蹭张玉凉的颈窝,他仰起头,张玉凉俊美的面庞近在咫尺,与他唿吸相闻。离得近了,张玉凉身上清冷的香味不断往他鼻子里钻,熏得他昏昏欲睡。 「张玉凉,你不是有事要做吗?」捂嘴打了个哈欠,程澹歪倒在他肩上,心不在焉地问。 「你是说母亲吩咐我的事?难为你这只小懒猫替我记着。」张玉凉笑着揉揉他的头髮。 「我不懒!」程澹咕哝了一句,有些中气不足。 张玉凉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着,笑意微淡:「此事不急,那人知晓我也来了临初居,必然会上门拜访。本就是他理亏,我何必上赶着找他,好像我多迫不及待似的。」 张玉凉平日说话总是轻描淡写滴水不漏,除了哄程澹的时候几乎听不出情绪起伏,今夜还是第一次表露如此直白的喜恶偏向。 程澹反手抓住他的手翻来翻去地打量,听到这话,顿时好奇地问:「你好像很讨厌他,他做了什么?」 「此人先前立场与我张家相背,暗地里使了不少阴诡手段,为此险些害盈倾送命。」张玉凉摇摇头,又说:「你若想听,我便和你说说。」 「嗯嗯!」程澹用力点头。 张玉凉的手细细长长,指间有薄茧,莹白如玉,宛如艺术品般分外好看。 程澹一边把玩他漂亮的手,一边竖起耳朵,进入听故事模式。 ※※※※※※※※※※※※※※※※※※※※ 前几天心理自检发现有抑郁倾向,我预约了心理辅导,要是哪天我没更新,就是做心理辅导去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鬍子鱼 10瓶;白夜林、凤止阿房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踏红 盈倾的情郎,或者说曾经的情郎名叫林忱,苏州人士。虽是进士出身,却并未在朝中任职,而是顶着同科考生们的鄙夷加入前太子麾下做幕僚,妄图给自己挣个从龙之功。 可惜一年前前太子兵变失败,如今的陛下以勤王之功上位,昔日荣华尽成流水。若非林忱提前看出局势有异,先一步逃出前太子府,恐怕世上早已没有他这个人了。 饶是如此,他与前太子一众幕僚仍然被处处限制,不得不远离帝都,隐居山野,以保性命无虞。 按理说,如无意外,林忱这辈子只能当个山野隐士,从此于仕途无望。张玉凉也不知他究竟傍上了哪个权贵,不仅得以重回天子脚下,还能住在这只接待世家权贵的临初居内。 讲了一通背景铺垫,张玉凉捏捏不耐烦地催促自己进入正题的程澹的脸,转而说起林忱与盈倾的孽缘。 「前太子兵变的半年前,正是其声势最盛,如日中天的时候。张家因不趋附于他,便被百般打压,在朝中几无立锥之地。林忱是前太子麾下幕僚,为了替他拉拢张家,便把主意打到我张家女儿身上,恰逢当时盈倾到了定亲的年纪,他不知想了什么法子,让盈倾非他不嫁,闹出了很大的风波。」 张家六个女儿,盈风、盈婳同龄,盈倾、盈莼和盈梨比她们稍小几个月,都是十五岁,盈雪最年幼,刚刚过完十岁生日。 一年前,盈倾才十四,小姑娘看多了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话本,自认为是书中那种不受世俗羁绊而追求真爱奇女子,又被林忱哄骗,于是将此事闹到了父亲张方面前。 张方心思深沉,早已看出前太子为先帝所不喜,敬而远之还来不及,怎可能将女儿嫁给前太子的身边人,还是个不务正道的寒门子弟,自然一口回绝,毫无转圜余地。 林忱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既然张方不嫁女儿,他便假意带盈倾私奔,并僱人在城中大肆宣扬此事,企图强行将张家拖上前太子的船,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林忱再精明,也不及玩弄了半生权术的张方。 张方故意放盈倾跟林忱离开,然后请府衙的捕快在二人到达城门时把他们抓回,翻手间将舆论从为爱私奔扭转成林忱哄骗官家小姐,险些让他锒铛入狱。 经此事过后,盈倾哭过闹过,还数次想要离家去找林忱,却都被拦下。直到前太子兵变失败,张方让张玉凉亲自压着林忱到盈倾面前告诉她真相,她才幡然醒悟。 当然,也心如死灰。 「我始终认为,拿感情当筹码算计他人的皆是懦夫。」张玉凉回忆起当时盈倾的绝望和痛苦,面沉如水,「林忱莫非想不出其他对付张家的方法了?不,只是这个方法成本最低,危险性最小,于他自己的获益也最大。被算计着爱上这种人,是盈倾的悲哀。」
第29页 程澹唏嘘不已,沉默良久,才略显气愤地问:「前太子倒台后,你们就这么放过了他?」 张玉凉摇头:「我自然替盈倾出气的念头,奈何父亲让我不要赶尽杀绝。林忱虽然阴狠了些,却是个可造之材,想来父亲是有把他收入麾下的打算。」 「诶?」程澹一脸惊讶,「那他现在……」 张玉凉摸摸他的头,笑道:「父亲若是真招揽了他,我不会不知道的,他突然回到帝都应该与父亲无关。至于和谁有关,明日见到他便知道了。」 程澹瞭然地点头。 「小懒猫,故事听完了,天色也不早了,该去休息了吧?」顺了顺程澹的长髮,张玉凉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明日还要早起陪我读书,你不早点睡,到时可就起不来了。」 突然被他抱起,程澹下意识就想挣扎下地,不料却听他说明天要早起,顿时忘了挣扎,呆呆地问:「我?为什么我也要早起?」 虽然还是猫的时候经常陪着张玉凉早睡早起,可一想到自己要以人类的身体早起,他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久违的痛苦。 「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书童。」张玉凉当然捨不得难为程澹,只是他苦着脸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想逗逗他,「书童陪公子早起,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要……」程澹委屈地扭头扎进他颈窝,为了能不早起,连撒娇大法都使出来了,「我不想早起!」 「那可不行。」张玉凉佯装严肃地道,「你若是不陪着我,这书我也读不下去了。」 程澹在他怀里拱拱脑袋:「你很讨厌!」 「啊,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箱子书要读,不如明日早一个时辰起床好了。」张玉凉用夸张的语气说道。 「不不不,你最好了!真的!」程澹忙不迭改口,语速之快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张玉凉闻言,绷不住地轻笑出声。 团团怎么这么可爱! 听到他的笑声,程澹才明白他这是在逗自己玩,放松之余也不禁气揪住他一边脸,气唿唿地道:「张玉凉!」 「好好好,我不逗你了!」张玉凉笑着做出不走心的承诺,弯腰把他放在床上,顺势亲了亲他微翘的眼角,「睡吧,明早起不起都随你。」 程澹耳根发烫,触电似的收回手捂住被亲的地方,兇巴巴地说道:「以后不许亲我!」 「嗯,好。」张玉凉笑眯眯点头,然后又亲了他一下,这次亲在额头。 不带一点情.欲,只有纯粹的宠爱。 他爱着这只小猫,无关任何。 程澹气得抓过张玉凉的手咬了一口,没怎么用力,只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 咬完,他捲起被子滚进角落,甩给张玉凉一个傲娇的后脑勺。 …… 许是变猫时养成了生物钟,程澹嘴上说着不早起,但第二天一早,到了平时起床的时间,不用旁人叫,他便自动睁开了眼睛。 彼时,张玉凉正在整理佩于腰侧的一串玉石,见程澹迷迷煳煳地搂着被子坐起身,不由得笑了一下。 「不是不想早起吗?」 程澹循声望去,难得一身盛装的张玉凉的身影撞入眼帘,像是无意间邂逅墙角斜出的红梅那样的惊艷。 青衫玉带,袖捲风华。 程澹立马精神了,掀开被子跳下床,却忘记自己此时路还走不稳,一下没站定,直挺挺地往地上摔。 张玉凉一惊,赶在他摔倒之前及时将他接住搂在怀中,轻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要去哪儿?」程澹踩着他的脚背,揪住他衣领仰头问道。 「我能去哪儿,自然是去看书。」圈住程澹的腰,张玉凉把他抱回床上,蹲下.身帮他穿上袜子。 程澹的脚下意识往回一收,有些不自在地想说自己来,张玉凉却紧握着他的脚踝不放,还轻声说了句「别动」。 张家天骄何时为人做过这种事? 别说程澹,便是张玉凉自己,回过神来也觉得惊讶。 「要一起吗?」净手擦脸,张玉凉拧了毛巾敷在程澹脸上,「还是再睡会儿?」 挤在袜子里的脚趾动了动,程澹的脸被毛巾盖着,闷声闷气地道:「一起,我睡不着了。」 「好。」张玉凉求之不得。 洗漱过后,张玉凉取出为程澹置办的衣衫,换下他身上那件玄色长袍。 新衣衫是素白镶青边的绸衣,与张玉凉一贯喜欢的风格相类,清雅而不寡淡,穿在程澹身上,则多了几分飘渺出尘。 黑髮束起,露出他白皙的面庞和精緻的五官。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笑与不笑都显得天真可爱。分明真真切切地站在身前,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气质遥远而又虚幻。 张玉凉不禁将程澹拉近身侧,抬手抚过他的脸颊。 「怎么了?」程澹疑惑地捂脸。 「沾了点水珠,帮你擦去了。」拈起他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张玉凉牵着他的手,向门外走去,「我们走吧,去临渊台,那里是临初居最适合读书的地方。」 程澹迈开小短腿跟上:「那早饭呢?」 「也在那儿吃。」张玉凉眉眼含笑,点点他的鼻尖道:「小馋猫。」 程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赞美」。 临渊台距听雨阁不远,出门向东走上约莫盏茶功夫便到了。
第30页 石台修成弧形,四面栽种松柏、文竹,有天然的树荫遮风避雨,还能在角落里看到雨后冒出的野蘑菇和在冬日盛开的野花。 地面清扫得十分干净,书案和软垫置于树下,文房四宝与水壶火盆常备,茶叶、茶具则与笔墨一同放在桌案一侧,方便来此读书的人烧水煮茶。 此时时辰尚早,石台上空无一人,张玉凉牵着程澹寻了一处既避风,视野也好的位置坐下,先把火盆挪到他身边,然后架起水壶烧水,煮了一壶热茶暖身。 与此同时,有僕人从厨房带了早饭过来,清粥搭配爽口小菜,清淡而又美味。 程澹开心地吃了起来。 张玉凉忙着拢袖研墨,抬头看了自家「不务正业」的书童一眼,无奈地笑道:「团团,你如今倒是比我更像一位公子了。」 程澹眨眨眼,咽下嘴里的粥,从张玉凉碗中舀起一勺清粥递到他嘴边,笑嘻嘻道:「公子,来,我餵你吃。」 张玉凉戳了他额头一下,还是就着他的手,笑着将粥吃了。 第16章 踏红 和程澹一起吃过早饭,张玉凉研好墨,坐在案后,一边看书一边在书上做批註,半晌也不抬一下头,仿佛已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 但实际上,他在读书的同时也不忘暗暗关注程澹的状况,偶尔程澹快要跑出他的视线范围时,他还会出声把人叫回来,片刻都不愿让他离开自己。 张玉凉读书的时候,程澹便自己在一旁找事做。正好他们所在的树下长了很多野山菇,脆生生水灵灵的煞是喜人,于是他便脱下披风,采了一些包起来,打算带回去炖汤喝。 昨夜那道蘑菇汤的味道他现在仍念念不忘。 阴沉的天空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清澈高广,从云间斜射而出的阳光越来越亮,不一会儿便驱散了临渊台附近的湿冷的云雾。 婉转的鸟啼在不同的树上此起彼伏地盘旋迴响,许是习惯了这里的人来人往,这些鸟儿并不怕人,有些胆大的反而还会主动跳到桌上、火盆旁取暖。 更有甚者,直接飞到程澹的手臂上,喳喳叫着讨吃的,程澹逗弄了一番,和它们玩儿得很高兴。 天色大亮后,来临渊台读书的人多了起来,几乎都是前唿后拥、僕婢成群的公子哥儿。有的看起来确实是要读书的模样,有的却只是装装样子,使原本安静的临渊台吵闹了不少。 在一群富家公子中,寥寥数个穿着相对简朴,身边也没带僕人的书生便格外显眼。尤其是坐得离张玉凉最近的蓝衣青年,他的衣着可谓寒酸,用的纸笔也是最差的,但却气度高雅,通身贵气比身旁几个穿金戴玉的贵族公子更盛几分,一下令他从泱泱人群中脱颖而出。 人一多,程澹也不好再到处乱跑,放飞手上的鸟后小跑回张玉凉身边挨着他坐下,但目光依然好奇地在四周逡巡。 张玉凉揉揉他的头髮,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半位置,然后将他拉过来坐好。 「觉得无聊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不要,回去也没别的事做。」程澹搂住张玉凉的手臂枕在他肩上,「我在这儿睡一会儿。」 张玉凉唇角微弯,解开自己的披风把他裹住,拥入怀中。 如此亲密的举动落在他人眼里,引来不少促狭的视线,他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抱着程澹继续看书。 见状,正在铺纸的蓝衣青年轻笑道:「原来最重规矩的张家人也有这样不拘小节的时候。」 「不拘小节」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充满了讽刺意味。 快要睡着的程澹被他的声音吵醒,忍不住在张玉凉怀里拱了拱,脑袋埋进他肩窝,咕哝道:「好吵……」 张玉凉将披风拉开一些,免得他闷着,随即头也不回地对蓝衣青年道:「情之所至,水到渠成,利用女子感情行阴诡之事的人自然不会明白。」 说完,不等蓝衣青年反击,他又捂住程澹耳朵,稍稍提高音量:「此地乃读书之所,阁下若无心读书,不如离去,将位置让给别人。」 这话他不是只对蓝衣青年说,也是对周围装模作样吵吵闹闹的公子哥的提醒。 临初居多高门子弟,但论起身份,张玉凉只在天家子女之下,比普通世家子要高出一截,故而在场之人无一敢多嘴多舌,都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 蓝衣青年眉头微蹙,却也没有再说话。 张玉凉的身份、名望都太高,他不好公然与之叫板,即使要试探,也得用相对隐晦与温和的方式,至少不能在此时这种情境下,否则他可能会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思及至此,青年转头继续铺纸,专注地投入练字之中。 临渊台上的气氛恢復成最初的安静祥和。 张玉凉满意地点头,亲了亲程澹的侧脸,继而单手拿起竹简,接着上次看到的地方往下看。 书看到临近中午,张玉凉抬头看了看天色,放下书卷和笔,抱起睡得正香的程澹回听雨阁,准备吃午饭。 他家团团嗜睡,而且嘴馋,不管睡得多熟,一到饭点便会自发醒来找他要吃的,久而久之,一贯忘记用餐时间的他便也习惯了到点备饭,自己不吃也为程澹备着。 有意无意注意着张玉凉的蓝衣青年见状,轻手轻脚地起身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个假装不知道身后有人,另一个故意装煳涂地跟着,一路走进了听雨阁大门。
第31页 将程澹放在床上,拉过被褥裹住,张玉凉浅笑着为他拂去贴在颊边的碎发,眼底全是宠溺和爱意。 背后却冷不丁传来蓝衣青年的声音:「张大人可知公子对一小小书童钟情至此?」 张玉凉敛起笑意,回身的剎那神情变得淡漠疏离:「出去说。」 青年耸耸肩,略显粗野的动作由他做来竟是说不出的潇洒。 两人走到廊下,隔着三米之距并肩而立,冷风迎面吹来,不知乱了谁的心弦。 「张公子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那小书童的喜爱,就不怕受人诟病,不怕令尊以有辱门风之名将他除去?」蓝衣青年,也即盈倾曾经的情郎林忱,似笑非笑问道。 「微末小事,家父心胸不至于如此狭隘。而玉凉要的,亦是让旁人知晓我心有所属。」张玉凉淡然回答,「爱便爱了,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说得早了,便能早些避开那些欲同张家说亲之人,我也好少点麻烦。」 林忱眯起狭长的眼,认认真真将张玉凉打量了一番,嗤笑道:「张公子原来是个情种,所谓的张家天骄居然会也为情所困,不过如此。」 「为情所困?」张玉凉挑眉,意味深长地道:「情从不困人,唯人作茧自缚。林先生自诩聪明绝顶,不也败在了这一点上?」 林忱面色微沉,但转眼又笑了开来。 「张公子句句带刺,明里暗里说的不过是一桩陈年旧事。百般试探林某,为的到底是替令妹鸣不平,还是……」林忱顿了顿,见张玉凉平静依旧,才略有不甘地说下去:「还是试探林某为何会出现在世家子弟云集的临初居?」 张玉凉很干脆地承认:「二者皆有。关于后者,林先生可愿告知?」 林忱深深望着他良久,企图从他淡然的神色间找到什么,可惜一无所获,只好遗憾地说出铺垫许久的话:「张公子可以用一个问题来换这个问题的答案。」 张玉凉眼睫轻颤,隐隐意识到他今日来找自己并非为试探那么简单。 「好。」心念急转,他颔首答应林忱的条件。 林忱微微一笑:「世人皆道张公子有三元及第之才,那么张公子认为,明年春试自己能取得什么名次?」 从听到「春试」二字起,张玉凉便知道林忱这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套,一个与李诚赠予的试题对应的,极其阴.毒.险恶的套。 明年春闱可能出现舞弊之事,此事张玉凉已与父亲张方谈过,也做好了应对准备,但林忱对此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张玉凉收了李诚送来的试题,也深知明年一旦舞弊事件爆发,张玉凉必然会因李诚的说辞跌入科考舞弊的泥沼,于是故意在此时问他名次。 若张玉凉狂傲地答「状元」,那么春试之后,这个回答将成为证明他作弊的一条主观证据。若他故作谦逊或是不答,也会给人留下虚伪的印象。 总之,他做与不做都是错的,这便是他说林忱在给他下套的缘故。 「名次自有圣上与各位大人决定,我等考生能做的,只有尽全力答好考卷。」张玉凉四两拨千斤,避过两个处处是坑的常规回答,「林先生也是参加过科考的人,何必问这种问题。」 张玉凉的应答在林忱意料之中,他本就不认为聪慧如张玉凉会轻易被自己绕进去。若真是那样,张家天骄之名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况且,这不过是一次试探,张玉凉言谈得体,也未对春试一事有异样反应,说明他与李诚筹谋之事尚未暴.露。知道这一点,今日他便不算白跑一趟。 林忱打得一手好算盘,殊不知张玉凉也是在试探他是否知道他们的谋划已经泄露的事。 对于林忱而言,他的试探拿到了一个假答案,张玉凉的却得了个货真价实的结果。 舞弊之事牵连甚广,背后定有身份贵重之人把持。前有翰林院李诚,后有前太子幕僚林忱,能用常人不可用者,那幕后之人的野心只怕比他表露出的更大。 新帝登基刚满一年,韬光养晦之期已过,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居然有人现在跳出来给他练刀,真是愚蠢至极! 张玉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轮到林先生回答玉凉的问题了。」 「幸得小王爷提携,林某方能入临初居潜心治学。」林忱佯作不假思索地说完,拱手揖别,「林某尚有三副字帖待临摹,告辞。」 言罢,他转身就走,好像多停留片刻都不愿意。 张玉凉望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家母让我问先生,如若先生高中,可愿登门向六妹妹提亲?」 林忱既已回到帝都,自然不会再用从前的身份,已考取的功名也当作废,必须再次参加科举。 「往事如烟,如今已烟消云散。」林忱脚步不停,语气冷硬,「请令堂令妹皆忘了吧。」 对于盈倾,他从始至终都是利用,没有付出一点真情,又怎会觉得愧疚不安?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曲折的小径中。 张玉凉眸光微冷,不禁替盈倾心寒。 所託非人,莫过于此。 迎着冬日冷风而立,张玉凉思忖着如何给林忱一些教训,完全忘了自己回听雨阁的目的。 直到饿醒的程澹揉着眼睛走出房间,迷迷煳煳地唤了他一声,才将他唤回神。 「张玉凉……」程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饿了。」
第32页 张玉凉恍然转身,惊觉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事,又见程澹捂着肚子饿得直皱眉,心疼地走过去抱住他。 「我马上让人将午饭送来!」 程澹踩着他的脚背回抱:「嗯。」 ※※※※※※※※※※※※※※※※※※※※ 写甜文让我心情舒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只羡青鸟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人攻 6瓶;十里 2瓶;小呀小二郎、猪猪、alina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踏红 「张家天骄痴恋书童」的消息经由林忱之口流出临初居,很快便传遍全城,在帝都中引起轩然大波。 一时之间,不知多少闺中少女梦碎,多少纨绔子弟从张玉凉身上找到了可用来抹黑他和张家的谈资,又有多少书生义愤填膺地指责他持身不正品行不端。 酒馆茶楼的说书人连夜编写出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将当事人都不知道的细节说得有鼻子有眼,短短两日功夫便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一度盖过山野散人新出的话本的风头。 山野散人是个以写话本、传奇出名的小说家。 张家是雍朝顶级世家,张玉凉身为张家独子,才貌出众、文武双全,一直以来都是帝都人明里暗里关注的对象。如今出了这么精彩的一桩轶闻,但凡对他稍有了解的人都会忍不住与人谈论两句,以抒八卦之心。 世家子女尚且如此,何况平时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的百姓。 因此,程澹和张玉凉不知不觉间承包了帝都百姓未来半年的谈资。 城北清水茶楼,说书先生坐在堂上唾沫横飞地说着自己合理瞎编的贵公子与小书童的故事,堂客们有些听得认真,有些则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对这个迅速火遍全城的传闻有自己的看法。 「张公子谪仙般的人物,区区书童怎能令他恋慕至此,我看这传言多半是假的,是张公子的对手故意编造出来抹黑他的!」一个头戴青巾,文质彬彬的书生端着茶杯说道,语至激动时,茶水洒了满手都没发现。 「我看未必,这世间哪有空穴来风的传言。想来是张公子于□□一途过于单纯,受那书童蛊惑了。」同桌一位衣着富贵的人说得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 「哼,不管此事内情如何,张玉凉都绝不像你们说的那样纯然无辜。」邻桌的中年儒士一脸轻蔑,「一沽名钓誉的黄口小儿罢了。」 …… 城内各处议论纷纷,小小的一件传言,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行去,然而当事者却不以为意,甚至听完了旁人的转述还有一丝想笑。 提笔在纸上描摹程澹优美的轮廓,张玉凉头也不抬地问:「父亲那边是何反应?」 传话的僕人答道:「老爷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人把几个世家夫人的帖子送了回去。倒是夫人,似乎不大高兴,说要亲自来看看是怎样的书童能把公子迷得……呃……」 张玉凉唇角微扬,笔尖勾勒出程澹圆圆的眼睛:「父亲这是给我下最后通碟,意料之中。至于母亲,不必管她,她来不了临初居的。」 张家近日在朝中的形势愈发严峻,急需一个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就落在张玉凉身上。 明年春试,无论他顺利拿下三元及第之名,亦或通过科考舞弊之事提前登上雍朝的政治舞台,对张家皆是一件好事。既如此,张方便暂时不会在婚姻和感情方面过多干涉他的选择。 一个书童而已,他喜欢便喜欢了,能值当什么?反正日后总归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 这是张方的想法。 至于张玉凉,他早已做出了不可更改的决定。 落下最后一笔,程澹的身影清晰地印在纸上,笑眼盈盈,顾盼生辉。 张玉凉将笔搭在砚台上,掬水净手,淡然问道:「小妹的婚期可定下了?」 「二小姐的婚期定于二月十五,是老爷选的日子,夫人已经把二小姐的嫁妆备好了。」僕人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他,又补充道:「另外,姑爷家备的聘礼,二小姐很喜欢。」 张玉凉讶然挑眉:「都有什么?」 僕人道:「除金银首饰、字画玉器之外,单独有一箱是为二小姐养的猫准备的。不仅如此,姑爷还差人送了两只西域蓝眼白猫给二小姐。」 「他有心了。」张玉凉轻笑,「你回去之后,让琴竹从我的书房里挑两幅名家画作,派人送给我那未来的妹夫,就当是替小妹回的礼了。」 僕人微微一笑:「二小姐自得了两只白猫,便只顾着与它们玩耍,连嫁衣都不绣了,更遑论想起来给姑爷回礼,还好有公子替二小姐记着。」 「小妹的性子一贯单纯,我不求她的夫婿如何出人头地,只要他能守住小妹这份纯粹,便再好不过。」张玉凉轻抚画中人的眉眼,笑意在眼底泅染,「你回去吧。」 「小的告退。」下人恭敬行礼,而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廊外细雪飘摇。 在城内传得如火如荼的传言直到第三日才传到程澹耳里。 彼时,他坐在清风堂外的亭子里等待被几个大儒叫去考校学问的张玉凉,怀里还抱着一盘张玉凉特意为他准备的鲜果吃得不亦乐乎。 原本程澹坐得好好的,既不与人攀谈也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可过路的、同在亭中坐着的人却有意无意地拿奇怪的眼神瞟他。
第33页 他忍了一会儿,忍得食慾都减退了,终于忍无可忍抓住一个连着偷看他六次的青衫少年问:「你,还有他们,为什么总是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我?」 那少年不过刚及束髮的年龄,生得斯文白净,但性子却是与长相不符的跳脱。 被程澹拉住询问,他也没有被抓包的紧张,笑嘻嘻地往他身边一坐,说道:「给我吃一颗果子我便告诉你。」 程澹眨眨眼,豪爽地递出盘子:「喏,想吃什么你自己挑。」 少年一点也不客气地抓过一颗最大的梨子咬了一口,边吃边贊:「嗯,好吃!这寒冬腊月的,真亏得张公子能买到这么大这么甜的梨子!」 程澹有些疑惑:「这样的梨子我房里还有一筐,很难得吗?」 少年被呛得差点把肺咳出来,瞪圆了眼睛将他一番打量,面露深沉地感慨道:「没想到我雍朝也能出唐明皇为杨妃千里送荔枝这样的事。我要留着这颗梨核,以后谁再说张公子对他的小书童是一时兴起,我铁定用梨核砸他个满脸开花!」 说完,他又拉着一脸茫然的程澹,仔仔细细地给他讲了一遍这种梨的生产地距帝都多远、在冬日的产量有多低等等一系列细节,务求让他知道张玉凉对他有多好。 但即便少年不说,程澹也知道张玉凉对自己的好。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就想知道你之前为什么拿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在少年讲到梨的售价之前,程澹出声打断,并将自己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哦,说岔了,我这就告诉你。」 然后,他便把这几天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跟程澹复述了一遍。 程澹:目瞪口呆。 「你说张玉凉爱我爱得魂不守舍?」他为少年的一大通话做出精准的总结,并以此反问道。 「不是我说的,是我听别人说的。」少年擦擦嘴角的梨汁,随口解释道。 程澹拧起眉头,不假思索地反驳:「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张玉凉除了给我准备好吃的、每天督促我早睡早起、给我画画帮我穿衣洗脸擦嘴、骂我不懂照顾自己……」 他一口气列出一长串张玉凉日常为自己做的事,而后正要配上「而已」两字,却看到少年斜眼瞟着自己,满脸都写着「呵呵」的表情,那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你是在炫耀吗?」少年狠狠咬了一口梨子,用力咀嚼,「我也想要一个这么好的张公子!」 雍朝对同性之恋相当宽容,虽然男欢女爱仍是主流,但契兄弟也十分常见,高门世家中这类事更是数不胜数,这也是张方不反对张玉凉喜欢程澹的主要原因。 当然,高门世家又与寻常百姓不同,与男子相恋可以,但不得娶为正妻,更不得与寒门出身的人在一起,正妻只能是出身高门的女子,这是为了血脉传承考虑。 程澹撇嘴:「反正张玉凉待我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少年反问,「他可是张家天骄,惊才绝艷的天才少年,居然会放下身段伺候你穿衣洗漱,大冬天里为你准备鲜果美食。这若还不是爱,什么是爱?」 「我没说不是爱,但不是爱情的爱啊!」程澹的解释苍白得他自己都不相信,不过他更不相信张玉凉待自己是爱情。 那分明是老父亲的慈爱嘛。 张玉凉与几位大儒做了一番交谈之后,只觉得心境通透,再看过往看过的经书典籍,自然而然地有了更深的体会,学问更上一层楼。 然而,当他走出清风堂,看到自家团团正与一位模样俊秀的少年聊得热火朝天的场景,什么狗屁心境通透,通通变成了酸涩,满满当当地挤在心头,酸倒了牙。 他蹙起眉头,大步走进亭子,话未出口,先冷冷一眼扫过少年,将他冻得一个激灵。 「这亭子四面透风,怎么不找个暖和的地方坐着?」张玉凉解下披风裹在程澹身上,继而微笑着看向少年:「阁下可是我家小书童刚结识的好友?」 忽遇张玉凉,少年又觉得受宠若惊,又觉得压力山大,下意识把吃到一半的梨子放到一旁,起身向他行礼:「张、张公子,我是见这小先生独坐无聊,才与他多说了几句,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无妨。」张玉凉为程澹理了理衣领,温柔地笑道:「我家团团不爱外出,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好友。我要在此住到来年春试,又忙于读书,阁下平日若有空闲,可以到听雨阁来与他聊天解闷。」 「这……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少年眼中掠过一丝惊喜之色,但也懂得见好就收,见张玉凉的心思没有一分半毫落在自己身上,连忙识趣地拿了梨子告辞。 就这三两句话的功夫,张玉凉便打发走了少年,程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人走了,再看眼珠子要掉了。」张玉凉看程澹呆呆盯着少年原先所在的地方,以为他是捨不得少年,吃味地捏捏他的脸蛋,「倒不见你对我这么不舍。」 程澹瞪他一眼:「你天天跟我呆在一起,我哪有机会不舍。」 「还跟我顶嘴!我方才不也离开你一个时辰了?」张玉凉反问,故意低头做俯视状,「个子小,气性大,就是仗着我宠你。」 程澹气急,踩着他的脚背揪住他衣领:「不许说我个子小!」
第34页 张玉凉醋劲还没下去,但还记得揽住他的腰以免他摔倒:「再对我这么兇巴巴的,你晚上的『三点梅花』就没了。」 美食当前,程澹顿时蔫了。 「那你要怎么样?」他委屈地低头。 把人逼急了,心疼的还是张玉凉自己。他看着程澹,摸摸他的脑袋,神色一下子柔和下来,习惯性地给他寻了个台阶:「你亲我一下,我便不计较了。」 程澹如今虽是人身,张玉凉也知道自己爱着他,但潜意识里总会把他当成小猫,自然不觉得这一常用的藉口有什么不妥。 程澹气唿唿地仰头瞪他,却发现他眼中毫无暧昧□□,只有纯粹的宠溺,一如自己还是猫时那样。 见状,他气恼全消,唇角划过一抹狡黠的笑意,踮脚在张玉凉侧脸上……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然后转头跑开。 张玉凉哭笑不得摸了摸被咬的地方,抬脚追上:「团团,当心别跑摔了。」 ※※※※※※※※※※※※※※※※※※※※ 张玉凉:父亲一样的男朋友。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嫮生、浅沐、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嫮生 5瓶;浅沐、小呀小二郎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踏红 回到听雨阁,张玉凉坐在廊下读书作文,巩固今日与大儒们交谈的收穫。 程澹则坐在他身边,单手托腮做思考状。 不知为何,刚才在亭子里与那青衫少年的谈话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尤以「爱情」二字最为深刻。 其实他也有过疑惑,张玉凉对他的感情,到底是单纯的对宠物的喜爱,还是比这更深刻一些? 那些发乎于心的宠溺,理直气壮的亲密,用对宠物的喜爱似乎不足以概括。非要说的话,爱情的确要更准确。 更可怕的是,程澹甚至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也不抗拒这样稍显特别的感情。 但是不行啊,张玉凉不能爱上他,因为他只能陪伴张玉凉十年。 「张玉凉。」程澹拉拉张玉凉的衣袖。 「嗯?」思路正滞塞的张玉凉闻言,回头笑着问:「怎么了?」 程澹一脸认真地问:「外面的人都说你喜欢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呀?」 「不是。」张玉凉亲亲他的额头,「我爱你。」 程澹垂下眼帘,片刻后又定定地看着他:「你不能爱我,张玉凉。猫的寿命很短暂,我只能陪你十年。」 张玉凉不惊反笑,而且笑得分外欣然:「是吗?比我想像的长。」 他并非故作淡定,而是真心觉得高兴。 小道士曾告诉他,他有一桩奇缘,但只可顺其自然,不能强求。后来,他遇到变成人身的程澹,证明了小道士所言非虚。 早在那时,张玉凉便已做好心理准备。 世间奇闻异事众多,桩桩件件讲的都是奇缘,而这些奇缘,无一例外皆转瞬即逝。 张玉凉早已预感自己与程澹的缘分不会太长,十年,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小傻猫,在你看来十年很短,对我而言那却是你的一生。」张玉凉将程澹揽入怀中,让他枕在自己膝上,长睫低垂,眸光柔和,「你能用一生陪伴我,足够了。」 张玉凉的生母出生于苏州,不是才女,不是佳人,只是从微雨中撑伞走过的身影令他的父亲有一瞬的心动,便被纳为妾室,生下了他。 他的生母去得不早不晚,恰好是为他启蒙之后,用自己的温柔与淡泊感染了他,才成就今日的张玉凉,没有让他被现在的这位对他抱有恨意的「母亲」养成庸庸碌碌的俗人。 他的母亲信道,他也信,所以他「顺其自然」了十几年,今后或许也将「顺其自然」下去。正因如此,他从不强求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与程澹的缘分。 「那十年之后呢?」程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绪复杂,一向清澈的眼瞳也染上了浅浅的雾霭。 「十年之后,你便住在我心中了。」张玉凉点点他的鼻尖,笑道:「届时,你在与不在,都伴着我。」 他记得初见时程澹给予的温暖,记得这些日子相互陪伴的点滴。往后十年,还有更多的回忆会被创造,这么多的美好,足以陪他走完余生。 程澹眼眶一热,忙垂下眼帘,却抱紧了张玉凉的手臂。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明白何为陪伴。 孤独的程澹,终于找到了他的张玉凉。 一如被上帝分开的两个灵魂,终于在尘世间邂逅对方。 张玉凉缓缓俯身,一个吻印在程澹唇上。 …… 摊牌之后,程澹与张玉凉的相处方式并未改变多少,他们的生活也依然如之前那般平淡而又充实。 程澹陪张玉凉读书作画,消磨时间;张玉凉照顾程澹的饮食起居,迁就他宠爱他,让他每一天都过得开心。 被张玉凉这么日復一日地捧在手心暖着,程澹的心即使是石头做的,也早就捂热了。 于是渐渐的,程澹陷入了他特意为自己创造的「温柔乡」,仿佛被蛛网束缚的猎物,再也无法挣脱。 当然,他亦不想挣脱。 世上的人,谁不想要一个才貌双全又温柔体贴的张玉凉?他傻了才把人往外推。 安逸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程澹和张玉凉已经在临初居住了将近两个月,从寒冬到开春,马上就要过年了。
第35页 除夕的前一夜,张家连着派来五六波人请张玉凉回去过年,但都被他以年节期间仍要专心读书为由打发离开。 但口口声声说要读书的人,却在打发走张家的下人后拉着刚刚睡醒的程澹贴窗花。 窗花是张玉凉用特意让人买来的红纸剪出来的。花是连枝干一起剪出的红梅,除了花以外,还有很多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其中最多的,便是程澹猫身的种种姿态,或抱着玉璧唿唿大睡,或拿爪子拨弄毛线团,一个个活灵活现,萌态十足。 程澹嫌弃地挑起一张,左看右看想挑出几个毛病,奈何张玉凉的剪纸手艺太过精湛,他看了许久,竟慢慢觉得这些红通通的小毛团分外可爱。 「张玉凉,临初居好像不是张家的产业,我们随便在人家的门窗上贴窗花真的好吗?」程澹拿着两张剪纸在窗户上比划了一下,突然想到这一点,连忙问道。 「临初居的确不是张家产业,而是我的产业。」张玉凉微笑着说,「几年前,我出资与临初居现在的老闆一同建造了临初居,本意是想束髮之后能有个读书的去处,没成想短短几年功夫,临初居名气便如此之盛。好在那人一直为我留着听雨阁,如今我们才能在这里躲清闲。」 程澹听得目瞪口呆。 临初居的名气不只在帝都,哪怕放眼整个天下都是赫赫有名的读书圣地,令无数高门贵子趋之若鹜的存在。 不管是附庸风雅,还是当真想潜心钻研学问,临初居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然而张玉凉却说,这不过是几年前他出资与人合办的一处产业。 几年前他多大?有十岁吗? 张玉凉好笑地捏捏程澹的脸:「我自幼丧母,在大夫人名下充当嫡子抚养,故而早早便通晓人情世故,也就是外人说的,早慧。」 顿了顿,他又说:「我一贯不喜张家作派,待得时机成熟,便会搬出去住,临初居只是我准备的众多退路之一。何况,这里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那些名气多为人云亦云传出的虚名。」 「原来那个凶神恶煞的夫人不是你的亲生母亲。」程澹放下剪纸,伏在张玉凉膝前,仰面看他。 「母亲年轻时可是岭南第一美人,现下虽芳华不再,却也是风姿绰约,怎能说是凶神恶煞。」抚了抚程澹披散的长髮,张玉凉继续剪着半成型的小猫。 「你小时候她是不是对你不好?」程澹脱口而出,问完又后悔戳他伤口,话却收不回来了。 正当他懊恼地想扯开话题时,张玉凉忽的笑了起来:「不,母亲待我不错,鲜少训斥或为难我。」 「你骗人!」程澹满脸的不信,「若她真对你好,为什么你那么小就想着搬出去?」 程澹虽是孤儿,但打小就有人照顾着,没吃过什么苦。在他看来,张玉凉明明有家却不愿呆,一定是受到了委屈,而能让他委屈的,阖府上下只有他的父母。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因为不喜张家诸般作派,才想离开那里的。」张玉凉点点程澹的鼻尖,笑意微敛,「人人只看见高门世家外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假象,却不知其内里的腐朽衰败。我厌烦那些繁琐虚伪的规矩,厌烦觥筹交错间涌动的算计。闲云野鹤,世外山水才是我心之所向。」 「那你……为什么要参加科考?」程澹小声问道。 「一是为责任。张家生我养我,如若我夺得功名是他们想要的,我愿意争取。」张玉凉放下剪刀和纸,握着程澹一只手爱怜地摩挲,「二是因为,我想出仕。」 见程澹越发不解,张玉凉笑道:「小傻猫,闲云野鹤与出仕为官并不冲突。我有济世救民之心,有能力有机会,理应去做。为官之时,持身清正,则是我的另一个选择。官场黑暗,但云捲云舒、世外山水,皆可在心中。」 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 张玉凉将最后一句话咽下,看着程澹的目光愈加温柔。 「官场是个大染缸,你怎么保证自己不会被染黑呢?」程澹又问。 「我有你啊。」张玉凉亲亲他的手背,「只要你在,我便永远不可能被污染。因为那样的我,配不上你。」 闻言,程澹定定地望着他良久,忍不住坐起身抱了抱他。 你这么好,是我可能会配不上你。 程澹这样想,却说:「那你可要记住今天说的话!」 「当然。答应你的事,我从不会忘。」张玉凉捏了捏他的耳垂,「好了,我们来贴窗花吧。」 「好!」 张玉凉剪的红梅贴在门上,灼灼艷丽,似有暗香盈门。 剩下的小动物剪纸,或贴上窗户,或贴在各种不起眼的角落,正因不起眼,所以偶然瞥见会给人小小的惊喜感,这也是一种乐趣所在。 至于那些仿照程澹猫身剪出的,都被张玉凉收藏起来,说是不想给别人看到,让程澹无语了好一阵。 「既然不贴,你剪它干什么?」程澹灵魂发问。 「因为我喜欢。」张玉凉揽着他的腰,低头吻上他的唇。 ※※※※※※※※※※※※※※※※※※※※ 摊牌√日常撒糖√二十五章之前完结这个世界╮(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酱、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影月 5瓶;快乐每一天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页 第19章 踏红 鞭炮声远远的从城里传来,在毓秀山周围若有若无地盘旋。 程澹坐在听雨阁廊下,抓着毛笔认真而又略显笨拙地在纸上画着什么,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了一下,本就抓不稳的笔险些脱手而出。 不远处,正烧水烹茶的张玉凉见状,微笑道:「今日是除夕。」 「除夕啊……」程澹支手托腮,在将将完成的画作上再描几笔,感慨道:「山中无时日,世上已千年。我们在临初居住了不过两个月,我却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年。」 用热水清洗青瓷茶盏,张玉凉抬眼望去,见自家咋咋唿唿的小毛团难得神色沉静,不由得一笑:「不喜欢这种生活吗?山里清静,却也无趣,你若是无聊了,我寻个日子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不会,我很喜欢。」程澹把笔一放,拿起画「噔噔噔」跑到张玉凉身旁,笑眯眯地往他面前一伸,「你看,我画的怎么样?」 他画的是两只并肩而坐的猫咪,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亲昵地依偎着看夕阳。虽然笔触稍显幼稚,画技也并不精湛,却有一种稚拙的温馨流露而出。 小黑猫不用说,自然是程澹。至于大白猫…… 张玉凉揽过程澹,指着画上的大猫笑问:「这是我吗?」 「对。」程澹点头,圆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原本只是闲来无事,才提笔画了这么一幅画,画的过程中还各种挑剔自己的画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没想到画完一看,感觉还挺可爱的。 「在你们猫的眼里,是不是所有人都是猫?」张玉凉的眼神就像粘在了画上一样,越看越喜欢,唇角的笑意也逐渐加深。 「不是啊,只有被我们认可的人才能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喵!」程澹一时不察,口癖又冒了出来,但他毫无所觉,「你喜欢喵?」 这两声「喵」几乎甜到张玉凉心底,令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程澹的嘴角。 程澹白他一眼,抢回画扭身要跑,却被他展臂拥了个满怀。 「团团,我们打个商量。」蹭蹭程澹的头髮,张玉凉卷着他鬓边一缕碎发,柔声问道:「可否将这幅画送给我?」 程澹动了动身体,调整成舒服的姿势窝好,奇怪地反问:「你自己就是丹青大家,要我这简笔画做什么?」 他见过不少张玉凉的画,或繁或简,皆有章法,笔法疏朗清阔,自成一家。放在后世,起拍价估计就是天文数字,与其相比,他这画说是简笔画都算抬举了。 「简笔画?倒是个贴切的名字。」张玉凉笑了笑,「丹青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消遣,你若喜欢,我可以用书房里所有的画换你这一幅。」 张玉凉的书房内林林总总有近二十幅他所作之画,花鸟虫鱼、山川草木、四时节令,无一不包。以他的水平,这一书房的画加起来,不用四捨五入也超过一个亿了。 「……不用啦。」程澹思前想后,觉得这些画再好也是几百上千年以后的事了,那时他早已作古,画再值钱也与他无关,于是忍痛拒绝,并把自己的画递了过去,「送给你,就当是新年礼物。」 「谢谢团团。」张玉凉接过画叠成方块状,贴着胸口放好,又从袖中取出一条红色的手串,戴在程澹右手腕上,笑道:「这是回礼。」 程澹抬手晃了晃珠串,斜射于上的阳光将绯色的珠子映出通透的质感。凑近了闻,还有一股清淡的、程澹十分熟悉的幽香。 这香气,与张玉凉赠他的玉璧上镶嵌的珠子散发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是青梨子,一种名贵药材的种子,可用来调制香料,长期佩戴,对体寒之症颇有奇效。」张玉凉握住程澹的手,一边摩挲他的手背,一边为他介绍手串的来歷,「我见你常常拿着玉璧嗅,想来也是因为喜欢青梨子的味道,便差人寻了一盒青梨子,取四九之数做成手串赠予你。喜欢吗?」 没想到这么小的细节张玉凉都能发现,并且一直记在心里,程澹感动得歪头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份回礼!」 青梨子既是名贵药材的种子,不用问他也知道一定极为难得。毕竟即使是张玉凉贴身佩戴的贵重玉璧上也才镶嵌了三颗,而这一条手串足足有四十九颗,也不知张玉凉费了多少功夫才将这手串做出来。 不过,令程澹动容的并非手串的珍贵,而是凝结其中的张玉凉的心意。 程澹想,或许自己从前所有的孤独冷清,只为将运气用在与张玉凉的相遇上。 「喜欢就好。」张玉凉一手搂着程澹,一手取下烧开的水壶,慢条斯理地说着甜到黏牙的情话:「过去从不觉得自己所得贫瘠,遇到你之后,我却连将天下双手奉上都觉寒碜。」 程澹抬起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强装正经地调戏回去:「我不要天下,我要你。」 张玉凉轻笑出声,低头亲了亲他的唇:「现在,我是你的了。」 程澹甜得心头隐隐作痛。 …… 除夕夜,远在张府的盈风派人送来她亲自做的饭菜和饺子,附带一封写满了调侃张玉凉的文字的信笺。 盈风身处城内,自然听了不少张玉凉与他家小书童的「风流韵事」,这是特地逮着机会糗兄长一下,顺便向小书童本人问了问好,善意全都写在了纸上。
第37页 小姑娘性情温柔,自家兄长喜欢的,她也喜欢,断然不会做那棒打鸳鸯之事。 因盈风送来了饭菜,张玉凉便没有在临初居的厨房点菜,而是和程澹一起吃盈风做的菜餚。 菜虽不多,但两人原本胃口就不大,加上有盈风的心意加持,这顿年夜饭倒也不显得寒酸。 酒足饭饱之后,张玉凉给程澹削了两颗苹果,泡了壶茶,二人坐在廊下,边吃茶果,边看星星,互相依偎着等待新年到来。 「张玉凉,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我想听。」程澹扯扯张玉凉的袖子,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的小时候……好像没什么可讲的。」张玉凉抿了口茶,在裊裊茶烟中回忆过往,无奈一笑,「我能记起的只有一些零星片段,皆与我母亲有关,也不是什么趣事。你若想听,我便拣两件说说。」 程澹用力点头,为了听得更清楚些,还抱着果盘往他身旁挪了挪。 「约莫是六岁时候,母亲带着我去了北面的一座矮山上寻访故友。」说起与母亲有关的往事,张玉凉唇角微扬,笑意温柔,「我记得那是个和团团你现在一般年纪的小姑娘,穿着白衣,戴着缀纱的斗笠,乍一见清冷脱俗,犹如世外仙人,但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孩子。」 程澹往嘴里塞了一块苹果。 「初见时,她如惊鸿而来,身姿渺然若云烟,极为优美。」张玉凉笑意渐深,「可当她轻盈落地的剎那,不知踩到什么,脚突然滑了一下,竟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啃泥,斗笠都摔飞了,好不狼狈。为此,我连笑了她三日,她好长一段时间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 随着他的讲述,程澹脑海中浮现出一位超凡脱俗的大美人忽然摔个四脚朝天的画面,也笑了起来。 「那后来呢?」程澹抓着张玉凉的衣袖追问。 「后来,为了不让我继续笑她,她便取出她师傅留下的龟甲,说要替我卜一卦,就卜姻缘。」张玉凉眼含深意地注视着程澹,「她学艺不精,连卜两次皆无所得。到了第三次,她烧灼龟甲时不慎错手,却机缘巧合地得了一卦,卦象一解,是个『缘』字。」 「缘?」程澹不解。 「缘,取缘分之意,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她说,我的姻缘牵繫在一个存在而又不存在的人身上,要我不必强求,顺其自然。」张玉凉的手轻轻抚过程澹的眉眼,动作看似轻佻,其实满是珍惜之意,「那时我不懂,如今我懂了。」 小姑娘的卦辞,与小道士的提点何其相似? 「母亲临去前,拉着我的手,将小姑娘的话又同我说了一遍。」张玉凉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忧伤,「我母亲信道,心境超脱,却也堪不破情字,一生受尽冷落。但她并不委屈,也不希望我替她委屈,还说,等我遇到小姑娘口中那个存在而又不存在的人,便能明白她的心情。」 存在而又不存在…… 程澹明白,这个形容指向的正是自己,却又莫名有一种不真实感。 原来他和张玉凉的缘分,早在那么久之前便有人预见到了。 「现在,我当真明白了。」张玉凉伸指点了点程澹的鼻尖,笑道:「能有一个人放在心头单纯地念着,也总比胸中装满了各种心绪念头,却似满实空来的好。」 程澹主动靠过去抱住他:「你心里明明装着一大堆东西,是我孑然一身,单纯地念着你。」 「你都念着我了,怎会孑然一身。」张玉凉拍拍他的后背,「我只是比较幸运,能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等来你。」 虚无缥缈的缘分,终究是兑现了。 茫茫夜空中蓦然绽开一朵烟花,灼热地燃烧放光,而后心满意足地任由余烬飘散,为寂寞的星辰装点了一瞬间的繁华。 这一瞬间,对于很多人而言,是莫大的幸运。 正如程澹之于张玉凉。 「团团。」张玉凉附在程澹耳边,微笑着说道:「新年快乐。」 程澹也弯起眉眼:「新年快乐,张玉凉!」 ※※※※※※※※※※※※※※※※※※※※ 现在才发现存稿没发出去,辣鸡jj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酱 2个;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洲首席绯 5瓶;今天有更新吗、相思 2瓶;猪猪、流月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踏红 春闱将近,张玉凉越发的忙碌起来。 不仅每日读书不辍,还要经常奔走于京中大儒住所,既是接受他们的提点,也是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做最后的准备。 用程澹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张玉凉现在已进入了冲刺阶段。 不过,忙碌归忙碌,有一件事张玉凉还是要去做的,那就是为盈风送嫁。 盈风的婚期在二月十五,正好是春闱前一个月。 元宵过后,张玉凉开始张府、临初居、大儒居所三头跑,早上替盈风的婚事奔走,下午和晚上与长者们探讨经书典籍,只有夜里休息时才会回临初居。就这,他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安排好程澹方方面面的事宜,还让人找了不少有趣的东西给程澹消遣,可以说把时间利用到了极致。 也因此,虽然这些日子以来,程澹每天能见到他的时间不多,但并不觉得孤单。
第38页 毕竟他花了三天都没能解开张玉凉送的九连环,现在正斗志昂扬地与其做斗争,哪有功夫想别的事。 这天上午,好不容易拆开九连环前两环的程澹正摩拳擦掌地准备拆第三环,张玉凉又派人送来一样东西,这次是一个外型平平无奇的机关盒。 自从知道程澹喜欢这类做工机巧的玩意,张玉凉送的礼物便全都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机关器物,九连环是其一,也是其中最复杂的一样。 程澹于机关术一途无甚了解,只是单纯享受千辛万苦解决困难的成就感,而这种成就感,机关造物能够最大程度地提供给他。 但九连环确实太难了,在不知窍门没有攻略的情况下,程澹可谓是费尽心思才勉强找到一些拆解的感觉,久而久之,兴趣自然有所消解,这个机关盒送来的时机刚好。 张玉凉把程澹的心思揣摩到了极致。 放下九连环,程澹拿起机关盒,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 机关盒是不规则的六边形,以数块木片组成,外表却浑然一体,甚至连一丝拼合后的缝隙都看不到。除此之外,并无多少出奇之处。 程澹放在耳边晃了晃,盒子里传出几声碰撞的轻响,里面的东西想必才是张玉凉的礼物,盒子只是个添头。 思及至此,他更有拆解的动力了。 将所有事情都抛在一边,程澹专心地琢磨解开机关盒的方法,连午餐和晚饭都是草草对付着吃了几口。 他不通机关术,却有许多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误打误撞之下,倒还真让他找到了破解机关盒的手段,经过好一番折腾,终于顺利打开了盒子。 顶部组成正三角形的三块木片犹如花瓣徐徐展开,露出里面装着的物品。 只见在一片金丝绒锦布上,静静躺着两只玉雕的猫。这两只猫一大一小,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几乎是照着程澹除夕那日赠他的简笔画雕琢而成。 玉雕用的是暖玉,触.手生温。旁边放着一张纸条,上书:得画赠玉,聊表心意。 程澹乐得见牙不见眼,拆下腰间佩戴的玉璧,将猫玉雕挂了上去。 正当他低头调整玉雕位置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清冷的香气与温暖的体温一併萦绕而来,他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已经熟练地放松,倚进这个熟悉的怀抱。 「你回来啦!」程澹枕在来人的肩头,「不是说要去见见你未来的妹夫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三日后便是盈风出嫁的日子,张玉凉这个傻哥哥整日忙前忙后,生怕自己的宝贝妹妹被张家那群趋炎附势的人慢待了,甚至特意抽出时间与他的妹夫见了一面,再度为自己本就坚不可破的「妹控」名声添砖加瓦。 今日也是。早上出门前,张玉凉便和程澹说晚上自己邀了未来妹夫喝酒,可能会晚些回来,让程澹不用等他吃饭。 然而程澹一看天色,发现他今夜回来得比前几天要早的多。之前不到深夜不归,现在月光才刚刚攀上窗棂,他便回来了,实在是难得。 「和知白吃了些酒,把该说的话说完,我们便分开了,除了盈风,我们本也没什么可谈的。」张玉凉的视线扫过程澹腰间的玉雕,不禁愉悦一笑,解释的语气愈发柔和。 盈风的未来夫婿姓陈名墨,字知白,是江东陈家在帝都的分支。陈家品级不高,即使是远在江东的本家也远远不及张家,只胜在陈墨自身才华出众,品性也算上佳,盈风才会从十几位候选人里选中了他。 不过,论才华,整个雍朝能与张玉凉相比的不足一掌之数,陈墨那点儿优势对张玉凉而言只能说是稀松平常。放在平时,陈墨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二人之间的差距可想而知。 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除去盈风,还真是没有多少共同话题,难怪张玉凉回来得这么早。 「张玉凉,我跟你打个商量。」程澹眼波微转,拉了一下张玉凉的领口,张玉凉也十分配合地低下头。 「嗯,你说。」 程澹兴奋地眨眨眼:「三天后我能不能以猫的形态和你一起去给盈风送嫁?」 「当然可以,小妹若是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张玉凉笑眯眯地一口答应,「届时,我会把你藏在袖子里,你要记得躲好,不能被人看见了,否则我们两个都会惹上麻烦的。」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黑猫是不吉的象徵,偏偏程澹又是一身黑色皮毛,自然不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婚礼上。 盈风和张玉凉不介意,但有的是人介意。 「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让人发现的。」程澹一脸严肃地点头,绷紧的小脸既正经又可爱。 忍不住亲亲他的脸颊,张玉凉看了一下窗外,月色撩人,良辰正好,是个非常适合升华感情的夜晚。 于是,他打横抱起程澹,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程澹心里「咯噔」一下,在他怀里手忙脚乱地挣扎,像只因惊慌而炸毛的猫:「张玉凉,你想做什么?放我下来!」 「嗯,这就放你下来。」 张玉凉浅浅一笑,将程澹放到床上,掌风一扫,房里的烛灯瞬间熄灭,帘帐也轻盈垂落。 窗下月华流霜,帐底春意盎然。 这一夜过后,张玉凉腰痛了两天,直到盈风出嫁那日才稍微好点。 一大早,程澹便拖着极难得赖一回床的张玉凉起床,又是洗漱换衣,又是匆忙地吃早饭,好不容易准备妥当,马车却出了问题。最后还是向临初居一位住客借到马车,两人才勉强赶在吉时之前回到张府。
第39页 其实张玉凉原本可以骑马回府,但他的腰还疼着,为免送嫁时再出岔子,只能先乘坐马车,留着力气之后再用。 马车内,小黑猫端坐于张玉凉膝前,气沖沖地仰头喵了一声。 「是是是,都是我耽误时间。」张玉凉又好气又好笑地颳了他的鼻子一下,「也不想想是谁把我折腾成这样。」 「咪喵!」程澹气得一跃而起,一爪垫狠狠拍在他脸上。 恶人先告状! 「嗯,对,是我主动,可便宜不都让你这只小懒猫占去了。」张玉凉接住他捧到面前亲一口,「你倒好,这两天一直没给我好脸色看,我真是失.身又失心。」 程澹伸出一爪按住他不让亲,傲娇地扭开头:「咪呜!」 你活该! 一人一猫正撕扒着,马车忽然晃了晃,缓缓停了下来。 张府到了。 张玉凉连忙把程澹塞进袖子,整理好衣冠,跳下马车大步走入府门,向盈风的院子行去。 彼时,府内处处张灯结彩,下人们脸上带着或真心或谄媚的笑容,到处是喜气洋洋的场景。 然而到了盈风院里,所有的喧嚣嘈杂皆被阻隔于青篱翠竹外,这里依然和平时一样恬淡安静,地上铺着一层地毯般的桃花花瓣,与墙角低矮的文竹相互衬映,颇有一种悠然自得的隐士之风。 走到篱笆外,程澹跳出张玉凉的怀抱,迈着优雅的步伐踏上满地落红,不紧不慢地进入房内。 张玉凉走在后方,落后程澹两三步入内,恰好看见身着嫁衣的盈风接住向她飞扑而去的程澹的画面。 无奈地笑了笑,张玉凉快步上前,提醒激动得就要把脸往程澹身上蹭得盈风:「当心你的妆。」 盈风动作一顿,望着程澹圆滚滚的眼睛,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在他脑袋上轻轻蹭了两下。 「团团,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她笑着搂紧程澹小小的身子,看到他比看到张玉凉还开心。 「咪——」程澹拉长尾音,叫声软萌,蜜糖似的甜化了两兄妹的心。 若不是顾忌妆容,盈风又要蹭过去了。 都说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莫过于出嫁这天,素日着装淡雅的盈风穿上大红嫁衣,果真如画里走出的美人一般,风华无双。 盈风抱着程澹,抓紧出嫁前仅剩的一点儿时间与他亲近,而他也非常配合地撒娇打滚卖萌,只想着最后再哄盈风高兴一次。 毕竟女子出嫁之后,再见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张玉凉压下吃味的心,替妹妹抚正华丽而沉重的凤冠,笑道:「今后去到夫家,兄长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事事护着你。你要自己当心,别傻傻的被人欺负了去。」 「我会的,兄长放心。」抱着程澹,盈风对张玉凉行了一礼,「兄长也要好生照顾自己,既有所爱,便要善待,万不能……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这是自然。」张玉凉笑吟吟点头,还看了被她捧在手心的程澹一眼。 程澹仰头,心虚地甩了甩尾巴。 兄妹二人带着程澹一起坐了盏茶功夫,只闲聊,不做依依惜别相顾泪流的小儿女态,仿佛只是分别几日,一如往常。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张玉凉和盈风互相叮嘱着对方。前者让后者收一收与世无争的性子,后者让前者少看些玄学的书,以免看到最后忍不住出家做道士。 程澹就在一旁听着,觉得全是废话,却听得眼眶发热。 好在迎亲队伍及时到来,打断二人没什么营养的嘱咐,也让程澹把眼泪憋了回去。 真可笑,两个即将分别的人云淡风轻,倒是他一个局外人入戏太深。 张玉凉为盈风盖上盖头,说:「我与团团送你出嫁,莫怕。」 「嗯,我不怕。」盈风莞尔。 兄妹俩牵着手,在僕人婢女的簇拥下缓缓走向门口,一路上听尽祝福声。 出嫁之前,新娘还有「哭嫁」这个步骤要做。 盈风对张顾氏和自己的父亲并无多深的感情,在自家兄长面前又是如此淡然洒脱,程澹本以为她会哭不出来,没成想她往张顾氏怀里一倒,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把张玉凉都感染得面露忧伤。 程澹:「……」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 痛哭之余,盈风沖从张玉凉袖里探出头来的程澹眨了眨眼睛。佯作悲状的张玉凉也抬袖掩面,对他笑了一笑,然后将他的脑袋轻轻推了回去。 程澹:「……」 我真是信了你们兄妹俩的邪! ※※※※※※※※※※※※※※※※※※※※ 大家不要有不好的预感,这篇肯定从头甜到尾,没有什么意外磨难,就算是最后团团离开,也不会虐的,信我(真诚)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傲娇要抱抱 10瓶;影月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踏红 盈风出嫁,张玉凉春闱前最后一桩心事已了,程澹的生活也终于恢復成原本的宁静。 回门那日,程澹以人身跟着张玉凉回府见了盈风和她的夫婿陈墨一面,不过并没有告诉盈风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张玉凉和盈风说话时,程澹明里暗里把陈墨好好相看了一番。 这人虽然长相不如张玉凉,气质不如张玉凉,才华也不如张玉凉,但胜在脾气温和,心眼也实在,对盈风更是好得没话说,比他的预计高太多了。
第40页 不愧是老天爸爸加持过的祝福,给力!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张玉凉还带程澹去见了盈倾一面。小姑娘依然住在冷冷清清的会香榭,却不再是独自一人,身边多了一只盈风送的小白猫。 因为这只猫,原先隐隐有心如死灰倾向的盈倾身上终于透出了几分人味,还有心情调侃程澹与张玉凉。 这又一次验证了程澹「祝福」的效用。 正因如此,在两人离开张府,返回临初居途中,张玉凉耳提面命叮嘱了程澹小半个时辰,让他以后万万不可随意再给人「盖章」,免得折损自己的福气,直到程澹被唠叨得烦了,一个吻堵回去,才让他消停下来。 当然,后果就是张玉凉向他索了一天的吻,书都没兴趣看了。 光阴如流水,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个月。 老树抽芽,草长莺飞,和煦的春光融化了冬日的霜雪,繁花开遍山野,犹如上天赐予人间的一场盛大的筵席。 在灿烂的春景中,在考生们望穿秋水的期盼中,一年一度的春试终于到来。 考试要考三天,这三天考生们只能呆在考场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决。饶是张玉凉家世显赫,也没有特殊待遇。 开考当日,程澹与琴竹、盈风和陈墨一起送张玉凉入考场,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依依不捨地离开。 「三日后,我们再来接兄长。」嫁为人妇的盈风处事愈发成熟,虽有对张玉凉的担忧,但面对程澹时却仍然笑着,「不用担心,兄长自幼习武,身强体壮,区区三天的封闭考试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闻言,程澹的心放下了一半。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与秦汉唐不同,倒是跟宋代的学子很像,都是那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羸弱书生,整整三日的封闭考试时间可要了他们老命了。 不少书生熬过了十年寒窗,熬过了紧张答题的时候,却在答完卷子之后撑不住一命呜唿,即使最终拿到功名也没命享受。 程澹原本也担心养尊处优的张玉凉会在考场中病倒,不过盈风的话提醒了他。 张玉凉可不是那种柔弱的酸腐书生,他从小习武,师承名家,如今的实力已接近江湖一流高手,区区三天考试时间,对他来说还真算不上磨难。 「程澹先生,随我回去吧。」见程澹神色缓和,目的达成的盈风浅浅一笑,牵起他的手与丈夫一併往马车停着的地方走去,「兄长嘱咐我这几日好好照顾你,若是三日后他从考场出现,发现你瘦了,他可要找我算帐呢。」 程澹的外表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相貌绝艷,行走于阳光下宛若精怪,气质空幽,引来不少人驻足回首。 然而盈风走在他身侧,却丝毫没有被他的光芒掩盖,而是与他分庭抗礼。随着年纪的增长与心境的变化,盈风越来越像张玉凉印象中的母亲,气质越发淡泊出众,不会过分抢眼,但也不容忽视。 张玉凉与她相似,或者说这对兄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只不过张玉凉身为男子,又是习武之人,比盈风要多一些凌厉和深邃。 无视周遭投来的目光,程澹笑道:「张玉凉才捨不得骂你,他背着你都捨不得说一句重话的。」 陈墨笑着点头贊同:「大哥确实十分疼爱娘子,成亲之前,他没少约我吃酒,千方百计地提醒我要好好照顾你。」 「那可不一定。」盈风看向程澹的眼神中满是促狭的笑意,「兄长现在的心头肉已经不是我了。」 这些天来没少被人调侃的程澹自认为已练出了刀枪不入的脸皮,但听到盈风这几乎是明示的话,依旧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 「娘子再说下去,若惹恼了程澹小公子,大哥真要罚你了。」陈墨好脾气地笑笑,既是提醒,也是调侃,把两人都兼顾到了。 世家之人,只要不是无药可救的纨绔,能安安稳稳长到这么大的,都是人精。 被他们夫妻俩联手一顿揶揄,程澹的脸虽然还有点红,内心的窘迫感却淡了许多。 三人回到陈府,静静等待了三日,第三天一早便再次来到考场外等张玉凉出来。 彼时,考场外挤满了等候考生的人,有衣着简朴的小厮书童,也有坐在华丽马车内的公子小姐。 程澹几人不想同他们推挤,于是将马车停在人群外围,让车夫注意考场门口的方向。 …… 第三天考的是策论。 雍朝科考中的策论考的是考生针砭时事的能力,考官一般会从《四书》里挑一句话命题,而题目必定与雍朝近日发生的重大事件相关。 看到试题后,张玉凉笑了一下。 和李诚送他的那本册子里的题目一模一样。 明知今年的春试就毁在这几道题上,自己十数年的努力也将付之东流,但他的内心还是无法抑制地涌起笑意。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不明白自己的笑容到底蕴含着什么意义,他只是想笑,只是莫名的愉悦。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想参加科考。 张玉凉习文练武为的是知礼守节,立身持正,而非通过几张纸几道题进入官场,从此依靠家族关系平步青云。李诚、林忱以及他们背后之人的算计在他这里皆是做无用功,因为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成绩。 三元及第,有和团团一起作画有趣吗?
第41页 金榜题名、硃笔御批,能比得上团团一根头髮吗? 张玉凉之心,或有触及官场,但不是非入仕不可。相比之下,世外远游才算是他的心之所向。 然而很多人不管,也不懂这些。 他们只知道张玉凉是他们的劲敌,是他们的仕途上必须打败的人,如果可以,最好能让他在进入仕途之前夭折,若是可以顺势除掉他,当然再好不过。 幕后之人不惜以春试做网,所求势必不止有除去张玉凉。他应该自以为筹备好了一切,却不知道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其实是放在捕获他的网里的诱饵。即使他不吃,也有人逼着他去吃下。 张玉凉虽然不在意父亲将计就计的利用,但也不想当这个饵,更不会参与这场畸形的博弈。 母亲要他顺其自然,顺遂己心也是一种自然。 似乎有块沉甸甸的巨石从心头移开,张玉凉身心放松,再也没有任何顾忌。 把笔推开,他端起砚台倒扣在名字也没写的试题上,然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甩袖离去。 角落里,数名衣着寒酸的考生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隐隐露出讥讽之色,继而低头接着写他们的策论。 他们并不知道,在不久以后,这个被他们暗自讥讽的人会成为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张玉凉走出考场时,天还未全亮。阴云后透出的阳光朦朦胧胧,人群就像一团巨大的阴影向他笼罩过来,让他浑身一冷。 但下一刻,他看到了站在车上向自己挥手的程澹。少年灿烂的笑容如同刺破云层的光芒,阳光也好,月光也罢,都是那么明亮温暖,顷刻间平息了他不正常的心绪波动。 两日煎熬的疲倦席捲而来,张玉凉撑着一口气快步走到车前,拉住程澹伸出的手。 盈风掀开帘子,笑盈盈唤他们二人入内,陈墨在一旁合上书卷,对张玉凉微笑颔首。 …… 回到临初居,张玉凉饭也不吃,直接倒在床上昏睡了半日,好不容易从交替闪现的梦境挣扎着甦醒,已是临近黄昏。 坐起身,他扶着有些昏沉的头四处查看,发现屋里没有程澹的身影,便披头散髮地走到门外。 迎着夕阳余晖,张玉凉看见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的程澹,脑子还迷煳着,人已经不自觉笑了起来。 「这些花是谁送的?」赤足踩过沙土地,张玉凉戳戳程澹的侧脸,声音略显沙哑。 程澹循声回头,双眸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他找到好玩的事时才会露出的兴奋神色。 「花是盈风送的,种类很多,她说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我就收下了。」程澹拨开几片因缺水而蜷缩的叶子,兴致勃勃地道:「以后你出门办事的时候,我就在家种花。嗯……先定一个小目标,把这些花苗全部种活!」 张玉凉扫过角落一百两一株的兰花苗,掩唇轻笑,又在程澹发觉之前敛起笑意,正色道:「无妨。未来半载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你想种花,我们便一起种。」 程澹疑惑地转头看他:「哪里也不去?这月二十一年不是要参加殿试?殿试之后你就是举人了,张大人不给你安排官职吗?」 「殿试?今年不会有殿试。」张玉凉拿起地上的另一只浇壶,灌上半壶水,一边浇花一边说:「雍朝立科举以来最大的乱子将要诞生了。」 程澹讶异地眨眨眼,没想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却意外发现一向最注重仪容的他披散的长髮。 青丝如瀑,白衣若雪,再好看不过。 「怎么,看我看呆了?」张玉凉戏嚯地眯眼笑道,不待涨红了脸的他回答,又凑上前吻住他。 「你比我好看。」 程澹:「……」 过分了,好好的一个天才少年,当什么情话boy!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有更新吗 4瓶;影月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踏红 春试结束次日,府衙有书生击鼓报案,揭露考场舞弊之事,证据确凿,牵连甚广,一时惊动四方。 短短一天时间,参与考试的学子下狱的下狱,接受调查的接受调查,京中考生一下子去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要么是确定没有作弊,要么是家世过高,府衙无权拿人,涉案之广触目惊心,令朝堂众臣人心惶惶。 张玉凉却是个中例外,因为他不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得到了圣上一句「非天骄也,实高士也」得称赞。 「高士」与「大儒」一样,都是位于文坛顶峰的美誉。张玉凉刚过束髮之年就能得此美名,而且还是从陛下口中说出,他的名声顿时更上一层楼,几乎睥睨整个年轻一辈。 自古文人相轻,张玉凉年纪轻轻,又与舞弊案相关,许多并未参与科考的学子及一干留京的举人自然对陛下的评价颇为不满,只是不敢与陛下理论,只能在城内各处茶楼酒馆里大加驳斥。 然而,他们上午刚驳斥完张玉凉,下午张玉凉受到称赞的理由便从宫中传出,狠狠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次舞弊,主要原因在于试题泄露,其中泄露最广的莫过于策论三题。很多偶然拿到考题的考生泼墨挥毫写了满满一页,除个别遣词用句之外,答案几乎完全相同,而张玉凉,虽也有一份试题,却在看到策论题之后第一时间明了舞弊之事,竟不作答,而是以墨煳卷,甩袖离去,并一手安排了之后的揭露事宜。
第42页 在一众妄图瞒天过海,走捷径登仕途的考生内,张玉凉的做法显得尤为可贵。他本可顺水推舟,拿一个光明坦途,却偏偏选择更艰巨的道路,他不称「高士」,何人称「高士」? 此事一出,众多义愤填膺的秀才举人哑口无言。他们扪心自问,如果当时他们也在考场上,脑海中存着三道策论题的答案,他们能否忍住诱惑,能否做出和张玉凉一样的选择? 答案不言而喻。 为此,张玉凉的名声再次迎来激增,「少年高士」的名头越传越响亮,隐隐有将他奉为雍朝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架势。 但当事人自己却全然不在乎,无论是闹得满城风雨的舞弊还是引人议论纷纷的名声,都入不了他的耳,也进不了他的心。 甚至就连得到陛下的赞扬,张玉凉也不曾亲自入宫面谢,而是作一幅泼墨山水画请父亲代为转交。画上山高水远,清傲幽静,不仅是画山水,亦是借山水錶明志向。 陛下得了他的画,愈发赏识他的才华,但不急于一见。天下学子尽是他囊中之物,他想见随时都能召见,现下还是解决舞弊案更为要紧。 外界的纷纷扰扰并未打搅临初居的宁静,听雨阁内仍然一派悠然闲散的氛围。 程澹说要种花的话并非只是说说而已,昨天把花都移植到院子里之后,他便抱着本《岁时经》看个不停。 《岁时经》是前朝丞相秦申之作,专门讲如何把花种好。因语言简洁明了,涉及的鲜花种类又多,故而程澹不辞辛劳地硬是将它从书柜最低部翻了出来,昨日看了半宿,今早起床给院子里的花施肥浇水后,又窝在桃树下的软榻上看了起来。 见状,张玉凉差人把书案搬到他旁边,一侧支起木架烧水烹茶,另一侧搁置笔墨纸砚,茶烟裊裊,桃花芬芳,这不仅是读书,也是一种享受。 倒水研墨,张玉凉提笔在纸上落下「试策尚书」四字,正准备继续写自己那篇未完成的关于《尚书》的文章,忽然听见程澹在一旁笑了起来,转头望去,就见他看着《岁时经》笑个不停。 程澹鲜少有这么开怀大笑的时候,那寥寥数次中也没有一次是因为张玉凉。虽然有些荒谬,但张玉凉看到他冲着书籍哈哈大笑的场景,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见程澹专注看书,久久没有察觉自己的目光,张玉凉心头更是堵得慌,随手倒了杯热茶饮下,把舌头烫得生疼,这才勉强忍住与一本书争夺程澹关注的冲动。 将只写了个题目的纸移到一旁,张玉凉重新铺纸舔墨,一笔一划写下了《花典》二字。 不就是种花心得吗?他也有,而且必定能比秦申写的更好! 软榻上,正看到有趣之处的程澹莫名打了个寒战,抬头茫然四顾,不明所以。 任他想破头也想不出,他看书大笑这样一件小事,居然催生了一部被后世爱花人奉为圭臬的典籍,而该典籍的作者,便是酷爱拈酸吃醋的「少年高士」张玉凉。 《岁时经》不长,将将六万字,程澹再不舍还是花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完了。 合上书的那一刻,他想起高中时期追一部数百万字网文的心情,一章章追着看的时候毫无自觉,直到看到章节末尾的「完结」两字,才不由得感到怅然若失。 搂着《岁时经》仰躺,阳光穿过树上艷丽的花朵斜斜垂落在程澹眼底,有一些刺痛,却暖暖的,让他捨不得躲开。 一树繁花被光芒氤氲成鲜艷的云霞,偶然有风拂落一朵两朵,正好掉在程澹发间、衣袖上,仿佛天然生成的花纹,愈发衬得他姿容灼艷,宛在画中。 张玉凉奋笔疾书半晌,忽有几片花瓣被吹落到纸上,阻住他的笔尖。停笔抬头一看,天色已近黄昏,再转头,程澹抱着《岁时经》闭目养神,想来书已经看完了。 放下毛笔,张玉凉揉揉手腕,将写完的几张纸排序拢在一起,发现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自己竟写完了「幽兰卷」的一半。数十种兰花的名称、产地、发现经过、用途、相关轶事铺陈纸上,生动详尽,颇为有趣。 编撰《花典》只是张玉凉一时的心血来潮,没成想效率竟比准备了将近一年的《试策尚书》还高。 不过这也不奇怪。《试策尚书》是学术性文章,需要大量地归纳、总结、分析,并将自己的论点镶嵌于前人的种种论述之中。而《花典》仅仅是消遣式写作,只要他脑袋里装着足够的知识,照着往上写就行了,不需要费心分析什么。 更重要的是,编写《花典》让张玉凉的精神放松了许多,再去写《试策尚书》时也有种举重若轻的从容。这份从容折射入文章,便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使整篇文章更加圆融如意,流畅自然。 这倒是意外之喜。 张玉凉微微一笑,起身走到榻边坐下,揉了揉程澹的脸:「团团,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已经快迷煳过去的程澹被他揉醒,又被他不由分说地一夸,一脸迷茫:「我做什么了?」 张玉凉将他搂进怀里,笑眯眯地把自己正在做的事和因为这件事得的意外之喜说了一遍,笑问:「你说,你是不是福星呢?」 程澹无言以对。 天赋这东西真的是bug。有天赋的人吃个醋都能写出佳作,没天赋的人落笔全靠搜肠刮肚地瞎编,张玉凉无疑是前者。
第43页 问题是,这傢伙为啥要吃一本书的醋? 「我要看你写的《花典》!」 正值书荒,身边又有大佬产粮,程澹在张玉凉怀里扑腾着起身跑到书案边,拿起桌上几张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张玉凉的字工整漂亮,大小适中,让人看着非常舒服。而除了字之外,内容也写得极为丰富翔实,不客气地说,在艺术价值和文学价值上都要高出《岁时经》许多。 只一点不好,这是个坑。 不过几张纸的内容,程澹很快便看完,被勾得心痒痒的。 鼓起脸,程澹小跑到张玉凉身边,可怜兮兮地抓着他的衣袖问:「你什么时候把后面的内容写出来呀?」 张玉凉故意逗他:「嗯……我近日要尽快完成另一篇文章,恐怕要到月底才能动笔写《花典》。」 程澹幽怨地盯着他看:「你是故意钓我胃口的对不对?」 「怎会。」张玉凉实在没忍住,勾了他鼻尖一下,笑得眉眼弯弯,「我哪里捨得。」 程澹看看书案再看看他,很想看下文,又不愿意打乱他的计划,只得垂头丧气地坐回原位,一头扎进他怀里,赌气道:「我讨厌你。」 「那可不行。」张玉凉把他抱了个满怀,侧头亲他的耳朵,「你若是讨厌我,以后我就不写了。」 「……」 程澹抓起他的手,在手腕上啃一口,然后愤愤摔开。做完觉得不够,又重重朝他哼了一声,气鼓鼓的模样十足的秀色可餐。 张玉凉抱住他再亲一口,哄道:「我和你说笑呢,明日便把『幽兰卷』剩下的部分写完给你看。」 程澹眼睛一亮,继而面露犹豫之色:「不会耽误你另一篇文章的进度吗?」 「不会。你喜欢的东西,我自然优先考虑。」张玉凉凑在他耳畔,温柔地道:「如果觉得过意不去,晚上再赔偿我吧。」 张玉凉温热的吐息喷洒在程澹的耳廓上,却不及「赔偿」二字更令他来得窘迫。 他捂着耳朵,气恼地问:「你不怕腰再疼三天?」 张玉凉微笑着摇头。 程澹的脸顿时更如火烧一般。 正当他揪住张玉凉的衣领,想好好和他探讨一下这方面的事,院外篱笆处突然响起了报信的下人的声音。 「公子,陛下口谕,请您和张大人一同入宫觐见。」 程澹立刻像找到救兵似的要把张玉凉打发走,不料他却摇摇头,对那下人说:「替我回父亲,我今日身体抱恙,不宜入宫,以免将病气过给陛下,让父亲代我谢陛下好意。」 那下人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皇帝召见,你怎么回绝了?」程澹恨铁不成钢地揪紧了张玉凉的衣领,「你不是有志于仕途吗?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 张玉凉轻轻掰开他的手,拥着他嘆道:「今年并不是个入仕的好时机,春试不过是暴风雨的开始。我若现在挤进朝堂,只怕一整年都不得安生。而且我也说过,未来半年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程澹所知的信息不够,听不太明白他说的意思,但也没多问。 他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还是让张玉凉这种头脑灵光的人去琢磨比较好。 「那你要用这半年时间写完《花典》!」程澹仰头说道。 张玉凉笑着刮他的鼻尖:「知道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ri霄霄 10瓶;小傲娇要抱抱 6瓶;秦湮、幽琴兰心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踏红 正如张玉凉所说,连日来朝堂局势越发严峻,仿佛被暴风雨笼罩着,牵连甚广的舞弊案与此相比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而这场暴风雨的制造者,毫无疑问,正是宫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舞弊案牵扯出受贿案,受贿案背后又隐藏着种种阴谋。幕后黑手搅风搅雨,朝廷诸臣见招拆招,无数尘封的旧案重新搬上檯面,变成双方博弈的战场和手段。 于是,一批一批旧人落马,一批一批新人上位。朝堂局势仿佛经歷了一场大手术,由内到外焕然一新。 在这段时间里,帝都居民好好过了一把吃瓜群众的瘾,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谈资和说不完的话题,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聚众八卦人群。 除此之外,各处茶楼酒馆也抓住这捞钱的大好时机,安排专人负责分析京中的各种变化,每日两场,场场爆满,人气沸腾,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 当今陛下若是知道自己竟以这种方式达到与民同乐的目的,肯定会哭笑不得。 朝局的动盪,带来的不仅是灾难,还有诸多出头的机会。官位就这么多,一个萝蔔一个坑,有人下去自然会有人上来。不少从前郁郁不得志的人正是把握住这次机会,挣脱困境,一跃成为朝中新贵。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再蠢的人也明白这场大清洗背后蕴含的意义。 那位刚刚坐稳帝位的天子不满于朝堂中结党营私的现状,这是在按照他的心意重新洗牌。而此次洗牌,损失最大的莫过于以张家为首的世家势力。 从陛下大力推行科举制的做法就能看得出他对世家势力的不满,在这场波及全国上下的动盪里,得益的也多为寒门子弟,他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
第44页 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的确不好动,故而他登基近一年的时间都在韬光养晦。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让诸多世家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张家人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幸好张玉凉没有选在这时进入朝廷,否则以那位的手段,他现在应该已经被下放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再说回舞弊案。 科考舞弊不是小事,因牵连人数众多,还处在审问调查阶段,至今已牵扯出了好几个朝廷重臣,影响巨大。 值得一提的是,送张玉凉试题的李诚和参与其中的林忱都被下狱,判了流放三千里之刑。其余或是贩卖、传递题目,或是行作弊之事的考生,皆被打回原籍,剥夺再次考试的权利,相当于断绝他们入仕的道路。 有几个和张玉凉同场考试的考生病急乱投医,找到了张玉凉头上,希望张玉凉将他们保释出狱,张玉凉看都懒得看他们的信,直接拒绝,并闭门谢客半年。 张家人巴不得他如此,把所有试图上门拜访他的人都打发离开。 此时正是敏.感时期,张玉凉有圣上亲封的「高士」之名,只需避开这段时间,日后必定官运亨通,一片坦途。 张家人当他是家族最后的希望,当然不愿意他淌这趟浑水。 张玉凉也乐得清闲。 这日午后,程澹吃过午饭,便拎着浇壶跑进院子给他的宝贝花们浇水。 春日已过,初夏的阳光悄悄攀上枝头。院里的桃花前几日便已落尽,绿油油的枝叶恣意舒展,洒下一片绿荫。 程澹为几株栽种于阴凉处的兰花松土,又给受到阳光直射的月季和栽种于篱笆旁的茉莉浇了些水,像一只繁忙的小蜜蜂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张玉凉躺在软榻上看了一会儿,被习习凉风和枝叶缝隙间晃眼的光斑催生出睡意,掩唇打了个哈欠,侧身枕在几本堆叠的经书上阖眼睡去。 平时都是程澹在这里睡午觉,张玉凉与他呆在一起久了,也染上午睡的习惯,躺的时间一长,困意便会不知不觉涌上,将他拽入梦乡。 忙完手头的事,程澹擦擦汗水,抱着浇壶走到书案前坐下,一连灌了好几杯凉茶,才觉暑气全消。 凉茶用的是去年的干菊花,搭配甘草、金银花等一同烹煮而成,放在井水里冰过,味道清甜芬芳,沁人心脾。 每一道工序都是张玉凉亲力亲为,凉茶的归属也唯有程澹一人。有外人来访时,喝的都是琴竹泡的普通的茶。 长舒一口气,程澹把茶具推开,看了一眼榻上酣眠的张玉凉,然后轻手轻脚拿起桌上写满蝇头小楷的宣纸从头看了一遍。 张玉凉近日只在写两篇文章,一篇是为程澹而作的《花典》,一篇是他准备了一年的「试策尚书」。程澹看的这篇正是后者的一部分。 他曾听张玉凉说过,「试策尚书」全文不会超过万字,但需要註解、修改的内容极多,半年时间不一定写得完。 当时程澹还不太理解,上学的时候,他的毕业论文就不止万字,也曾尝试同人和小说,字数更是轻轻松松破十万。对他来说,半年时间写不完一万字的文章,实在是太难以想像了。 直到他看到「试策尚书」正文。 这几张纸上的正文满打满算只百余字,注释却有近千字,更遑论各种典故解析和修改痕迹,程澹看着都觉得累得慌,怪不得他写得这么慢。 也许传世精品文章就是要这样一点一点磨出来。 小心翼翼地放下这几张装满张玉凉心血的纸,程澹托腮无聊地发了会儿呆,突然眼睛一亮,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空白宣纸,笨拙地磨了些墨,在纸上写下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他穿越前没练过毛笔字,穿越后也没有,所以写出来的字就像三只螃蟹在打架,堪比天书,估计只有他自己看得懂。好在他也不是写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写写日记,给自己找点事做而已。 动笔之前,程澹原以为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三两句就能记完,没想到写着写着停不下来了。 和张玉凉一起早起,一起吃早餐,他洋洋洒洒写了三百字,从早餐种类到张玉凉为他煮凉茶,即使很多细节一笔带过,内容也颇为丰富。 吃过早饭,张玉凉写完《花典》的最新更新,开始端坐苦思「试策尚书」的下文。明明是一件小事,他却写完了满满一页纸,他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心理活动居然如此丰富。 落下最后一笔,程澹托住下巴,扬起半干的笔,望着纸间歪扭的字迹怔然出神,久久不能抽离思绪。 他的生活,原来也可以这样有趣。 程澹还记得,自己穿越之前过的每一天有多么无聊,一日三餐、朝九晚五、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生活中的琐碎小事早早磨灭了他的热情,生活也因此变成得过且过的生存。 却不想,昔年只觉得烦劳的琐事,有朝一日会在他的笔下开出花来。 墨迹渐干,日头西斜,程澹揉揉酸涩的眼睛,将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叠好,找来一个木匣放进去。 他决定,以后每天或隔几天就写一篇类似这样的日记,不是为自己写,而是为张玉凉写。 他还有九年时间陪伴张玉凉,他想再给张玉凉留一个九年。 张玉凉爱他,他也爱张玉凉。 …… 院子里的花在程澹的精心照料下长得越来越好,有几株水仙还结出了花苞,临近开放之际,幽香扑鼻。
第45页 程澹坐在水池旁的怪石上,双脚浸入水中,时不时撩一下水花,精緻的足踝在阳光下白得发光,也是庭院中一道绝美的风景。 张玉凉走下台阶,端着一盘冰镇西瓜走到他身边坐下,笑道:「来,张嘴。」 程澹依言张嘴,张玉凉将一块西瓜餵进他口中。 「好吃吗?」 「嗯嗯!」 张玉凉揽过程澹的肩膀,餵他吃西瓜,自己偶尔也吃一口。 两人虽不交谈,却有奇特的默契感油然而生,在这种默契感的笼罩下,空气仿佛都带着甜味。 但悠闲的时光总是不长久,程澹刚吃到第六口西瓜,篱笆外边便乌泱泱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宦官,身材矮小,气势沉凝。双眼天生有着弯起的弧度,如同两弯月牙,不笑也似笑,十分亲切。 跟在宦官身后的两队侍卫穿着皇宫内禁军的官服,腰间悬挂统一制式的佩剑,脚步如风,行走无声,一股肃杀之意随着他们的靠近扑面而来。 程澹扫了他们一眼,离开张玉凉的怀抱,懒懒地道:「找你的。」 宫里来人,自然只会是来找张玉凉的。 张玉凉将盘子递给他,叮嘱一句「等我回来」,便走到院外去。 与那宦官见过礼,张玉凉问:「不知公公此来所为何事?」 宦官坦然受礼,而后躬身道:「奴婢奉陛下口谕,请张先生入宫一见。」 张玉凉笑而不答,只静静看着他。 宦官见状,甩了一下拂尘,又道:「先生大才,不会看不出陛下的心思。朝堂最大的风雨已过,陛下亦不介意先生出身世家,还请先生入宫一叙。」 他三言两语便把宫中那位礼贤下士的形象立了起来。 张玉凉拱手一揖:「玉凉明白了。」 言罢,他回身望向程澹所在的地方,见他笑眯眯地朝自己挥了挥手,便回以一笑,转身随宦官入宫。 那宦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角的细纹起得更密了。 目送一行人离开,程澹百无聊赖地撩着水花,又吃了两口西瓜,觉得西瓜不如刚才那么甜了,于是把盘子放下,弯腰拨弄池边结苞的水仙。 张玉凉这一去,直到夜里三更才回来,虽然面带疲色,但更多的是欣悦。 程澹早已等得哈欠连天,一见到他便歪进他怀里,咕哝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张玉凉亲亲他的额头,没有回答。 蛰伏半载,如今时机将至。 …… 次日,传旨的人在一众禁卫的保护下大张旗鼓走进临初居,来到听雨阁内,高声宣读圣旨。 张玉凉双膝跪地,低头听着那一句句辞藻华丽的话语,内心无悲无喜。 程澹跪在他身旁,悄悄勾了勾他的尾指,沖他眨眨眼睛。 张玉凉无奈一笑,借着袖子的遮掩握住了他的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白乖乖 7瓶;影月、一捧茶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踏红 十年岁月似慢实快,一转眼便过去了。 这十年里,程澹和张玉凉无论经歷何种遭遇都不曾分离,张玉凉对程澹的爱也从未改变。 张玉凉年復一年的宠溺,程澹狡黠的恃宠而骄,都惹人羡慕。两人从未红过脸,吵过架,倒是偶尔有人招惹了程澹,还会引来张玉凉的冷眼。 世人常说真情难得,他们却是一个例外。 二人感情之路虽偶有波折,但大体是顺遂的,即使张方想要阻挠也无从下手。后来张玉凉身份益重,张方只能无奈地放弃干预他感情的打算,随他高兴。 张家支系人丁兴旺,挑出几个有天赋的小辈培养不是问题。 宦海沉浮十载,张玉凉从三品监察官走到一品太傅之位,官职反反覆覆地变,他本人的时间却仿佛定格在最美好的年华,几乎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依然是那个心性超然,才华横溢的张家天骄,少年高士。 然而,他的不变并不代表在仕途上一事无成。恰恰相反,他是雍朝开国以来崛起速度最快的文官。 张玉凉甫一入朝便是从三品监察使,上可弹劾百官,下可督察地方各类事项,就职不足半载,便揪出数十桩行贿受贿事件,还帮着府衙平了几件冤假错案,功绩显赫。 一年后,张玉凉升至正三品御史,直接向皇帝负责,持一把御赐的天子剑,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在他任职御史的两年里,朝堂上下一片清明,曾经直面过他的弹劾的官员纷纷表示服气。 他不像其他御史那般言辞锋利,当面下人面子,而是会把弹劾的事情整理成文,私下递交于陛下,而后打被弹劾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想想看,当你以为自己所做之事天衣无缝无人知晓的时候,门外突然冲进来一队捕快或是禁军请你入宫喝茶,或者要将你捉拿归案,你会不会吓得背过气去? 如果说其他御史是一点就着的炮仗,那么张玉凉就是道路中间隐藏得极好的陷阱。冷不防一脚踏进去,足以令人痛不欲生。 那段时间里,满朝官员都默认一件事:张玉凉本人比陛下赐给他的天子剑可怕。
第46页 在御史之位坐满两年,攒足资歷,张玉凉总算于万众期待中再度升官,这一次直接升上二品,领御史中丞之职,依然是御史,并且权力更大,更令一部分谨小慎微家底不正的官员绝望。 据说张玉凉当上御史中丞那天,满朝文武的表情精彩到让陛下笑出声。 御史中丞之位,张玉凉足足坐了五年,鞠躬尽瘁,无一日懈怠。他斗倒贪官污吏无数,也多次因劝诫之事被百官针对孤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朝中官员几乎忘了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将他当成同辈对待,对付他的手段层出不穷。 张玉凉每日都会在朝堂上与同僚们唇枪舌战,针锋相对,把他天生的口才运用到极致,不坚守至胜利不罢休。 但下朝之后,他又会变回那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举手投足尽是飘然出尘气,于是便出现了许多官员一方面与他私交甚笃,另一方面又在政事上和他水火不容的局面,让人啼笑皆非。 直到两年前,张玉凉卸下御史中丞之职,官拜一品太傅,朝廷里紧张的氛围才稍稍有些缓解。 时至今日,张玉凉已然走到了仕途的巅峰。 他升无可升,也不可能往下降,偏偏他又是如此的年轻,以至于不少人暗自觉得,今后数十年,整个朝堂都将是他一人的天下。如若他再插手科考之事,培养党羽,偌大雍朝将再无人能够制衡他。 可就在这时,张玉凉选择上书请辞,惊呆众人。 「张卿当真不再考虑一下?」陛下高坐龙椅,珠旒摇曳的光影使他的神色看起来模煳不清,声音也听不出喜怒。 「臣去意已决。」张玉凉已褪去官服,一身素白麻衣,气质愈发幽渺空灵,「望陛下成全。」 「……」 金銮殿中沉寂半晌,陛下疲惫阖眼,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且自去吧。」 …… 两日前,程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张玉凉摒弃杂务,抛下所有人,带着他回到临初居的听雨阁,坐在那株有些年头的桃树下,抱着他赏看满院的花。 「张玉凉,我困了……」 十年已过,程澹仍然是初见时的少年模样,面色淡淡,无一丝临死之人的苍白枯藁,仿佛真的只是觉得睏倦,睡一觉便好了。 「团团,再陪我一刻吧。」张玉凉低头亲了亲他耷拉下去的睫毛,犹自笑着,语气却有些哽咽,「你看,院里的花开得这么好,都是你费心照料的成果,你不想多看看吗?」 程澹勉强撑起眼帘,视野却是一片模煳,抬头看向张玉凉,也只隐隐看到他眼底的泪光。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分隔时刻来临之时,不仅张玉凉,他也感到了锥心之痛。 十年匆匆,虽创造了足够多的回忆,然而对于彼此深爱之人而言,那不过是九牛一毛。 程澹还想和张玉凉去看苏杭的杏花微雨,小桥流水,去看塞外的大漠孤烟,千里黄沙。 但他的时间不够了。 「不许哭,你答应过我的。」程澹抬手去摸他濡湿的长睫,嘴唇一撇,摆出了委屈的表情。 他知道张玉凉最看不得他委屈的模样。 以往程澹每次闯祸了,或是有什么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想得而又不能得的东西,他都会故意做出委屈的神情,张玉凉便会巴巴地上前哄他高兴,替他满足心愿。 「小懒猫,你总是喜欢为难我。」张玉凉贴着他的侧脸,沙哑的声音染上些许笑意,「我今日若不哭一场,来日心里该洪水漫天了。」 「我就为难你,谁让你喜欢我!」程澹露出骄傲又得意的笑容,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一如平日使坏的模样。 但下一刻,他又收起笑容,轻轻握住张玉凉的手。 「以前是你嘱咐我这啊那啊的,今天终于轮到我来嘱咐你了。」程澹的语调又轻又柔,眼眸也慢慢合上,「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我不在你身边提醒你,你得自己记着。」 「书房里的书我帮你整理好了,新书旧书混在一起放,你看完了要记得放回原位,还要定期规整。如果自己做不来,就让琴竹帮你做,书房总要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你才有在里面看书的心情。」 「官场冷漠,人心也冷漠,我不在了,你要找个知心人作陪,否则今后的漫长日子,你一个人会很难熬。我看……秦尚书家的千金就很好,你可以试着接受她。」 「我……我写了一木匣……日记,放在书房的抽屉里,若是想念我,就拿出来看看,那里面是这九年来我们过的每一天的记录。只是看多了伤神,你……不要多看。」 「保重身体,别再那么拼命……你说过,我会永远在你心里……」 程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几乎轻不可闻,握着张玉凉的手也松开,滑落。 他躺在张玉凉怀中,枕着他的肩膀,仿佛静静地睡着了。 张玉凉眼眶噙泪,却半晌也未落下,良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团团,好梦。」 等你醒来,我让人为你做你最喜欢的「三点梅花」。 …… 辞官之后,张玉凉带着程澹的骨灰和一箱与他有关的物品,独身离开帝都,远游天下。 他去了江南,去看苏杭的杏花微雨,小桥流水,又向北前往塞外,看大漠孤烟,看千里黄沙。
第47页 崑崙山巍峨雄伟,白雪铺陈,张玉凉一人一剑生生攀上峰顶,见到了传说中的天池。那一潭清澈的湖水,令他想起程澹的眼睛,也算是不虚此行。 往南看浩瀚大海,往西看危险密林,张玉凉天南海北地走了一遭,天下风景,无论是美是丑,他都看了十之七八。 沿途中,他留下有感而发的诗作,留下灵光一闪的文章,留下妙手偶得的丹青。在孔雀楼题字,在夫子庙论文,在大漠杀过马贼,在道观颂念经书。 他用半生光景,把尘世看遍,再未回过帝都。 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张玉凉定居蜀山脚下,开一间学堂,教导三五个童子,写了几篇文章,做了几首诗。 他随手泼墨的画作无数,或送或卖,一幅未留,临近弥留之际,身边仅剩一卷少年时期作的画。 画中有雪,有梅花,有书案,书案上铺着一幅画,画里又有雪,有梅花。 里外两幅画的旁边,都卧着一只神态慵懒的小黑猫。那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刻,正值初遇,所爱犹在。 而今,他只剩下了这幅画。 张玉凉此生没有什么遗憾。 他曾官拜一品,曾与爱人朝夕相对,曾踏遍天下,歷尽南北。 喜乐忧愁,皆有所得。 他的人生非常圆满,亦不寻常。故而临了了,他的心情也十分平静。 坐在摇椅上,张玉凉展开画轴,褶皱的手抚过画上的小黑猫,深邃的眸底蓦然漾开浅浅的笑意。 「团团,我有遵照你的叮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摇椅慢悠悠地晃动,发出慢悠悠的「吱呀」声响。 「苏州园林极好,杭州西湖极美,崑崙山的天池能够涤盪人心,西北大漠的壮阔令人震撼……」 午后的阳光将张玉凉的眼瞳照映得宛如琉璃。 「临初居做『三点梅花』的厨子前年去世了,我本想带你再去吃一次,可惜没能赶上。盈风的身子愈发不好,我想了很久,到底还是没有回去见她……」 「团团,你逼着我在人世多活了这么些年,如今,我当真撑不住了……」 张玉凉抱着画轴,话音未落,眼睛已经闭上。 日光洒在他安祥的面容上,从他唇角的笑意中隐约映出了一个美梦。 梦里,他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心上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谢谢小黑同学的地雷x1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人攻 3瓶;温若亦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番外、也无风雨也无晴 离京第十年,张玉凉在蜀地一间道观中长住,整理自己生平所着之文,将其编写成一部《流云书》,请人代为刊印发行。 时至元宵,城里欢庆热闹,从山顶往下看,星星点点的灯火连缀成河,宛如星海落在人间的倒影。 忙碌了数日的张玉凉坐在亭子里,点一盏灯,煮一壶茶,安静眺望着山下与自己无关的喧闹。许是看得太入神,连有人走到身边他都没察觉,直到那人开口,才将他惊醒。 「张先生,夜里风凉,不宜坐于风口。如若嚮往那人世繁华,何不亲去感受?」 说话的是道观的观主,一个鹤髮童颜的老者。着一袭道袍,配一把拂尘,慈眉善目,气质出尘,举手投足尽是世外之人的超然脱俗,与远处的喧嚣泾渭分明。 张玉凉收回目光,向观主行了一礼,復又坐回远处,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冬日天寒地冻,老先生出来怎不多加件衣裳?」张玉凉轻声问道,昏暗的光线折映他双眸温润平和。 「无妨,无妨。」观主呵呵笑着,不紧不慢地说:「老道身上虽冷,心却是热的。不像先生,穿着裘衣棉袍,但内心似乎一片荒凉。」 张玉凉淡笑摇头:「老先生说错了。玉凉之心并不荒凉,因有一人压在心头,只要那人还在,玉凉的心便永远温暖,这样才不会冻着他。」 「是吗?那是老道看走眼了。」观主神色不变,摸着拂尘不再言语,只陪张玉凉静坐。 张玉凉被从思绪中惊醒,真切感受到夜间的寒风刺骨。他拢了拢衣襟,端起茶饮下,温热的茶水从胸腔漫过,稀薄的暖意向四肢百骸浸润。 「老先生,玉凉前日所说之事,您可考虑好了?」他贪恋地摩挲着杯上残留的暖意,询问的语气云淡风轻。 蜀地道观甚众,张玉凉之所以选择这间无名道观落脚修书,正是看中了此处的清静避世。出世始终是他的毕生追求,而入道观修行无疑是一条捷径。 前两日《流云书》初稿截定时,他向观主提出要在此长住修行。观主答应让他长住,但对于「修行」之说却不置可否。 「张先生尘缘未了,山中生活苦寂冷清,并不适合先生在此修行。」观主轻抚拂尘,语气淡淡。 「玉凉尘缘已了,只是意难平。」张玉凉摇头说道。 「既然意难平,又何须去平?」观主看着他的眼,眸光深邃,仿佛洞悉了他内心的想法,「道有千百种,修行亦有千百种。週游红尘是道,深山苦修是道,道在心,不在外表。张先生想出世,可你真的知道自己的『世』在何方吗?堪不破这一点,即使老道允你在此修行,你也是做无用功。」
第48页 「世」在何方? 张玉凉一怔,未及反应,眼前已浮现出一道身影。 团团…… 他忽的了悟过来。 是啊,他的「世」是程澹,是他不敢让自己的心变得冷硬、要将其放在心头暖着的团团。 他怎能出世?怎捨得出世? 「今日听老先生一席话,玉凉才知自己想错了。」张玉凉起身郑重行礼,周身萦绕的疏远气息陡然消散,眉宇间再度流露出昔年那位天纵之才的风采,「玉凉明日便下山去。」 「张先生找到自己所求之道了?」观主笑呵呵地问。 「碌碌十载,今夜总算明了。」张玉凉坐回原处,斟了杯茶,入口不復温热,喝下后肺腑俱凉,心头却滚烫得仿佛翻涌着岩浆,「还好不算迟。」 观主颔首,不再多言。 论理论道,点到为止。 二人相对静坐品茗,寒风瑟瑟,但内心无比宁静。 却不知千年之后,他们的一席交谈变成了一个传奇和一个典故,活跃于诸多诗词话本中,最终演变为人尽皆知的常识。 千载之后,帝都某座居民楼中,一位刚刚结束工作的中学老师坐在沙发上,边品着茉莉花茶边打开手机,阅读自己关注的公众号上一篇新发布的推文。 《也无风雨也无晴——看青史第一人张玉凉的后半生》该公众号的上一篇文写的是张玉凉的前半生,主要讲述他二十五岁之前的官场经歷、文学成就等,而这篇写的自然是他二十五岁之后的经歷。 由于这个公众号发表的文章都是建立在史实记载上,可读性很强,故而阅读量和转发数极高。 中学老师喝了口茶,专心看了起来。 张玉凉二十三岁任正一品太傅,执丞相之权,简在帝心。然而在仕途的巅峰时刻,他却急流勇退,辞官远游,终身不回帝都。箇中缘由,对张玉凉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因为在他二十五岁那年,他心爱的人病故,从此他就像解开了最后一道束缚,选择出世修行。 张玉凉享年六十八岁,如果以二十五岁作为他前半生与后半生的分界线,那么他的后半生足足有四十三年,在各领域的成就也远远超过前半生。 他从儒入道,半生撰写的道论加起来超过百万字,传承至今的有半数以上,堪称篇篇经典。除此之外,他还编撰刊印了一部文集,正是让无数中考高考考生背到痛不欲生的《流云书》。 《流云书》作为他前半生文章的最高成就集合,不仅写出了他的才华,写出了他的志向,也写出了他对心爱之人炙热而永恆的爱意。 相信每个看过《流云书》的人都为他对那人的爱意而酸过,也都幻想过被这样一个人爱着,该有多幸福。当然了,《流云书》并不是张玉凉与他爱人的虐狗之作,《团团家书》才是。这是张玉凉晚年整理爱人留下的随笔时编撰的文集,一字未改,一字未添,绝对是原汁原味的纯狗粮。 《团团家书》写的虽然是生活的小细节,没有轰轰烈烈、气吞山河的爱情传奇,有的只是细水长流的甜蜜,里面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我们他们有多恩爱,但正因如此,看到最后一页时,笔者和闺蜜才会哭成狗。 只要想到这样一对爱侣被命运无情拆散,我们这些旁观者也会觉得感同身受。而我们尚且如此,张玉凉又该是何等的撕心裂肺? 除文集以外,在书画方面,张玉凉也是雍朝画作存留最多的人。他擅画丹青,花鸟鱼虫、山川草木、日月星辰,无一不画。画完之后又会或卖或送,一幅不留,陪伴他走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只有年少时画的那幅「与狸奴共画」。 张玉凉的传奇之处到此,仅仅是个开始。笔者现在要再给读者们科普一个小常识。 张玉凉晚年在蜀山脚下开学堂教书,只收了五个弟子,但这五个弟子都是雍朝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陈黎,雍朝名相。 沈子余,雍朝名将。 梁少尤,雍朝第一剑客。 周书,雍朝政治家、书法家、雕刻家。 秦开宜,雍朝驸马,女驸马,一个以女驸马之身走到礼部尚书之位,最后又变成千年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大儒的传奇人物。 他们,都是张玉凉教出的学生。 就问你们服不服! 反正笔者我的膝盖都快要跪碎了。 关于秦开宜的生平事迹,笔者之前写过一篇长文,大家有兴趣可以自行翻专栏阅读。秦开宜与其师一样是个情种,她与平文公主的爱情故事极为感人,大家千万不要错过。 再说回张玉凉。作为青史第一人,张玉凉的文学、艺术成就实在是数不胜数,尤其后半生出现得更为密集。北大齐教授出过一部专门介绍张玉凉各类成就的书,大家有空可以去看看,本篇在此不赘述。笔者这篇文章想要谈的,是他后半生关于「道」的追求。 张玉凉公认的入道的缘由是因心爱之人去世,故悲痛欲绝而出世。这个论断早在八十年代就颇为流行,至今还有很多拥护者,然而笔者却只贊同一半,即「因」的那一半。 张玉凉的入道,其实属于多因一果,心爱之人病逝充其量只是一根导.火索,还有一些深层次的原因。 首先,我们都知道张玉凉的母亲信道,他受其影响,也是很早就开始信道了,这一点从他早期的文章就能看出端倪。《试策尚书》提出过「儒道同源说」,《白衣谈》发出过「吾缘在道而事儒」的感嘆,通过这些,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信道逐道的人。
第49页 其次,张玉凉入道,为的是寻求心灵的超脱,而非一般人以为的求仙问道、寻求长生。他自己也在《流云书》的序言里说过,他有出世之心,只是碍于种种缘故,始终没有践行的机会,最初没有,最后也没有。 最后,就是和他的爱人有关了。张玉凉对他的爱人情深意重,因为有爱人在,他捨不得出世,捨不得放弃与心爱之人相守的快乐,便只好在红尘间苦熬。当然,如果他的爱人能够长长久久地活着,陪伴着他,笔者相信他愿意永远这么熬下去,奈何命运弄人,他还是在二十五岁就失去了他最爱的人。 说完笔者贊同的因,再来说说笔者不贊同的果。世人皆说张玉凉入道后求出世,然而笔者以为,张玉凉并非「出世」,而是出世无果后转入世,这里的入世指的不是常人理解的那种追名逐利,而是他后半生始终在做的週游红尘。 何为出世?自然是摒弃一切尘缘,专心向道。可张玉凉在《团团家书》的引言中曾明确表达过自己不可能「出世」,因为他的爱人就是他的「世」,他到死都没能放下那个人,又哪里来的「出世」一说?如果出世意味着忘却和放弃爱人,想来他宁死也不会做的吧。 所以笔者认为,张玉凉从未出世,恰恰相反,他带着对爱人的思念,带着爱人临终前的嘱託,一直在尘世中游走。他的「道」,不是很多人嚮往的那种避世清修,而应该是像北朝史学家沈谈先生说的那样:「踏遍天下,歷尽南北,喜乐忧愁,皆有所得。」 张玉凉的道,在人间,在凡尘,不在世外,不在天边。 他一生经歷丰富多彩,然而对他来说,或许只有十五岁到二十五岁那十年才是值得铭记和回忆的时光。二十五岁以后,他痛失所爱,行走天下,生活看似越发精彩纷呈,却无法再激起他内心一丝一毫的波澜。 正如齐教授书里所说的那样:他的生命,自此之后,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26章 杨桃小院 「呀!这里有只小猫!」 「怎么被雨淋成这样了?真可怜……」 「我把它带回去吧,我家里还剩些猫粮,正好不用浪费。」 「那你小心点,它好像是只野猫,别被它抓到了。」 「知道。」 …… 「阿嚏——」程澹打了个喷嚏,在铺着棉布的竹篮里翻个身,面向从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蜷成一只小黑团。 早上下了场雨,午后虽出了太阳,空气中仍然有一股雨季特有的潮意和秋日将至的寒凉。 程澹的猫窝几乎与二楼窗台平齐,他懒懒地抬眼往外看,恰好能将整个院子的景色尽收眼底。 陈肖家的房子是那种有些年代感的二层小楼,小楼前用低矮的墙围出一个院子,种着一株高大的杨桃树,三两丛山茶,墙上还爬满了绿叶白花的茉莉,颇有温馨的生活气息。 前不久雨才停,院里的土地仍是湿润的,杨桃树下铺着薄薄的一层落叶,和湿泥混在一起。 微风时不时拨动树梢,摇落几滴水珠,泛黄的叶片有气无力地耷拉在枝头,越发让人感到萧索。 进入新时空至今已过去了三天,程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思念张玉凉,也思念从前安逸的日子。习惯了古代的生活,再回到现代,他看什么都觉得别扭。 这个时空的程澹没有上个时空那么幸运,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遗弃街头,还正好赶上一场大雨,在垃圾桶旁冻得瑟瑟发抖,瘦弱的猫崽身躯一度支撑不住要昏过去。 好在当时有两个高中生路过,其中一人家养的猫近日去世了,家里剩了很多猫粮和猫用的东西,于是将他捡回家悉心照料,这才没让他「先帝创业未半而花光预算」。 收养程澹的这家人姓陈,人口构成简单,一位好脾气的老太太,一个刚上高三的小伙子,以及一条狗。 其实之前还有一只猫,前两天刚去世,程澹的到来恰好补上这一空缺。 把程澹捡回来的人名叫陈肖,古镇二中的高三学生。古镇就叫古镇,是国家南方一座不出名的小城镇,古镇二中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名气,但陈肖的名气却大得很。 刚上高三,陈肖就代替学校拿到了省级数学联赛的一等奖、省级英语联赛的二等奖和国家级徵文比赛二等奖,在经常关注这类赛事的人群里可谓是声名赫赫,浑身冒金光一样的存在。 正因如此,虽然陈肖家境一般,但凭藉着这些赛事拿到的奖金和学校发的奖学金,不仅可以养活自己和奶奶,还能再多养一只猫和狗。 把这几天了解到的信息简单回忆了一遍,程澹迷迷煳煳即将睡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 他睁开睏倦的眼睛扭头一看,就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狗从床底下探出头来,咧着傻萌傻萌的蠢笑,不停拿湿润的鼻子拱着他的侧腰。 这蠢狗叫杨桃,品种是雪橇三傻之一的萨摩耶,不动时乖巧可爱,一动身上那与生俱来的蠢萌之气就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丝毫不堕其种族威名。 陈肖家人丁稀少,却能过得比五六口之家都热闹,杨桃功不可没。 每天陈肖都要跟这酷爱在地上打滚、在床底下钻来钻去的傢伙上演一场或几场「全武行」,因为如果不这样做,这货就会把自己一身白毛折腾成灰黑色,而陈肖将会给它洗澡洗到崩溃。
第50页 萨摩耶精力充沛,拆家能力虽然比不上二哈和撕家,可毕竟种族天赋放在那里,天天不疯到精疲力尽绝不会停下休息。 为此,陈肖即使在学业繁重的高三,每天也会抽出一两个小时带它出门遛弯,让它发泄一下过于旺盛的精力,并在邻居们问起时苦涩地笑着说:「这是为了劳逸结合。」 今天是周末,陈肖带陈老太太到医院做体检,估计要傍晚才能回来。萨摩耶估计是觉得无聊,便跑来撩拨屋子里除它以外唯一的活物——程澹。 程澹淋了一场雨,现在感冒还没好利索,没心情也没力气陪杨桃折腾,于是挪了挪身子,把自己缩在篮子最里边,也就是靠近窗台的地方。 陈肖特意把猫窝放在床上离窗户最近的地方,就是为了让它多晒太阳。 见程澹不理自己,杨桃歪了歪脑袋,抬起两条前爪搭在床上,吐着舌头又凑了过去,拿头顶了程澹两下。 陪我玩!陪我玩! 大概是这么个心理活动。 程澹不耐烦地躲避着,实在躲不过了就一尾巴抽在杨桃脸上,想藉此将它赶开。 没想到杨桃会错意了,还以为程澹是在跟自己玩,兴奋地追逐着程澹的尾巴尖蹭来蹭去。尾巴没蹭到几次,倒是把床单给蹭得一团乱,连带着爪子上的灰尘也抹了上去,等晚上陈肖回来估计又会被一顿好打。 程澹烦不胜烦,气恼地坐起身,一爪子唿到杨桃巴巴凑上前的狗头上,把它的脸抽得偏到一边。 「咪!」 程澹龇出一口小奶牙,抬起粉嫩的爪子做抵挡状,刚刚长成的指甲挂着一撮狗毛,在半空闪烁着寒光。 杨桃翘起的嘴角委屈地压下,耳朵软趴趴垂在两侧,喉咙里发出弱弱的咕哝声。 这傢伙也就块头大,性格怂得很。 收拾完杨桃,程澹尾巴一甩,想趴下继续睡。然而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了对面小院大门前推着自行车站定的人。 那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理着清爽的短髮,相貌俊秀,气质温润而又儒雅,生生把土气的蓝白底色校服穿出了古典感。 好像察觉了程澹的目光,少年握着车把回头看来,隐在阴凉处的面容暴.露在阳光下,清晰地映入程澹眼中。 恍惚间,时光逆流回千载之前,回到程澹与张玉凉初遇的那一刻。 少年踏着满地落红向他走来。 也是这个年纪,也是这样的季节,甚至连心头的鼓动都如出一辙。 程澹的心躁动着向他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他在这个时空要陪伴的人。 与上一个时空一样。 程澹垂下脑袋,把自己蜷成一团,又想哭又想笑。 他真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喵。 对面院子门前,正在找钥匙开门的张玉凉心有所感地转头看向发小的房间,恰好看到窝在窗前猫窝里的小黑团。 不知为何,他的心头涌上一股熟悉感和亲近感,仿佛内心有一处缺失的地方被久觅不得的珍贵存在填满,油然而生的喜悦竟让他有了落泪的冲动。 张玉凉知道那只小黑团的身份,是自家发小从垃圾桶旁捡回家的猫崽,但由于这三天连着考试,所以他一直没机会到陈肖家看过。 现在,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去见一见这只小猫了。 「玉儿,你站这儿干什么?是不是又忘带钥匙了?」出门买菜回来的黎姜姜看到自家儿子傻愣愣站在门口,上前拍了他后背一下,顺手拿出钥匙开门。 张玉凉回过神,习惯性沖老妈笑了笑。 然而他的唇角刚刚扬起,又因为看到黎姜姜的装束而耷拉下去,不仅如此,他的眼角还不自觉抽搐了两下,最后无奈地摇头轻嘆。 黎姜姜年过三十,但保养极好,加上天生娃娃脸看起来就像二十几岁的人。 奈何再漂亮的脸也架不住她自己爱糟蹋,一身红衣绿裤搭配蕾丝宽檐帽,一股乡村国际中年非主流气息扑面而来。 「妈,你怎么又穿成这个样子?」张玉凉一个「又」字道尽心酸,「爸昨天走的时候不是帮你搭配好两套衣服了吗?」 长得漂亮的人要么喜欢为所欲为,要么就会被上天剥夺一些东西,黎姜姜正是后者。 她长着一张人见人爱的精緻脸蛋,但衣品极其糟糕,她穿的衣服平时都是由丈夫张允提前搭配好,起床时直接换上。偶尔张允工作繁忙,无法替她准备衣服,就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张允是大学教授,昨日应邀前去南城大学参加研讨会,走之前特意帮她搭配好两套衣服,就怕她又自由发挥自己的那可怕的衣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是皮了一下。 「不好看吗?」黎姜姜在张玉凉身前转了个圈,下巴骄傲地扬起。 「妈,做人吧,脸和碧树总要有一个。」张玉凉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一本正经地吐槽道,「相信我,爸一定会从邻居们口中得知你穿着自己搭配的衣服出门买菜的事,然后愁得胃疼。」 「我觉得挺好看的……」黎姜姜咕哝了一句,见儿子一脸皮笑肉不笑,嘴一撇,大步往屋子的方向走去,「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换行了吧!」 张玉凉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偷乐。 他老妈真的是个宝藏女孩……哦不,宝藏妇女。
第51页 停好自行车,张玉凉拿起车筐里崭新的复习资料走进客厅,左右看不到黎姜姜,于是熟练地仰头沖楼上喊道:「妈,咱家里还有没有餵猫的小鱼干啊?」 张玉凉父亲是个隐性猫奴,只不过有轻度猫毛过敏,不敢养猫,只能偶尔戴上手套喂喂流浪猫或者陈肖家的猫解馋。正因如此,张家会常备猫粮和小鱼干。 「应该还剩一点,你到厨房看看。」黎姜姜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对了,你不是不喜欢餵猫吗?要小鱼干做什么?」 「阿肖捡了一只小猫,晚上我想去看看,小鱼干是给小猫的见面礼。」 张玉凉一边回答,一边走进厨房翻找,很快就从柜子里找到了小半盒小鱼干。 「那你把剩下的都拿过去吧,反正也没剩多少。」 黎姜姜走下楼梯,换了一身雪纺上衣和齐膝碎花裙,整个人看上去脱胎换骨,美貌值比之前高了两倍不止。 「嗯。」张玉凉点点头,想起那只偶然一瞥的小黑团,唇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笑。 真想现在就看到他啊…… 第27章 杨桃小院 被程澹抽了一爪子,杨桃知道这只小猫咪不好惹,于是耷拉着脑袋出了房间,窝在遍地湿泥的杨桃树下思考狗生,顺便弄脏自己昨天下午刚洗干净的白毛。 程澹看看它,再看看它弄脏的床单,猫嘴挑起一边,笑得邪魅狂狷。 等陈肖回来,这只蠢狗又要被收拾了。 找到这个时空要陪伴的人,并且认出那个人就是张玉凉之后,程澹恹恹不乐的情绪一扫而空,不再像之前那样看什么都不感兴趣。 新世界,新开始,未来的十年,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想到这里,程澹精神抖擞地坐起身,开始筹备自己的「陪伴张玉凉」大计。 他并不知道张玉凉已经打算主动送上门来。 傍晚,迎着夕阳的余晖,陈肖扶着陈老太太慢慢走回院子。 陈肖和张玉凉同龄,个头也和他相差无几,头髮稍长盖过后颈,染成深棕色,越发衬得他皮肤白皙。 单看相貌,陈肖远不如张玉凉,顶多只能称得上是清秀。不过他胜在气质活泼,有一种朝气蓬勃的少年气,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陈老太太今年已经八十出头,发色如雪,梳成典雅的妇人髻。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对襟长裙,因歷尽世事,自有一份洗尽铅华的平和,虽然面带病色,却无损于她优雅的气质。 陈肖搀着老太太从门边走过,杨桃见了,兴奋地站起沖两人直摇尾巴,嘴角咧开傻萌的笑。陈肖看了它一眼,笑容还没挂起就已凝固,脸都黑了下来。 ——杨桃那一身欺霜赛雪的白毛被泥土染成了东一块西一块的灰黑色。 二楼房间里的程澹听到动静,抖抖耳朵看了过去,正好见到陈肖变脸的瞬间。他歪头蹭了蹭痒痒的前爪,懒散地趴着等待好戏上演。 果不其然,陈肖前脚刚把陈老太太扶上楼休息,后脚就提着一根鸡毛掸子撵得杨桃满院子跑。 「我昨儿才给你洗过澡,今天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是不是不挨打身上难受!」 杨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揍自己,一边乱窜一边委屈地回头汪。 「你还敢汪!」 陈肖加快脚步,两条大长腿「嗖嗖」迈得步步带风,伸手一挥鸡毛掸子,轻飘飘抽在杨桃的屁股上。那力气,估计也就和挠痒痒差不多。 但杨桃还是委屈,夹着尾巴绕着杨桃树转了好几圈,见门开着,于是急吼吼地往外冲去。没想到陈肖看出了它的想法,提前跑到门前站定,然后又是一鸡毛掸子过去。 「汪呜!」 杨桃就地趴下,两只前爪捂着被抽中的脑袋,明明不疼,却硬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受气样,朝陈肖身后叫了一声。 「阿肖,你怎么又和杨桃槓上了?」拎着小半盒小鱼干的张玉凉刚一进门,就看到这一人一狗对峙的场面,顿时无奈而又熟练地夺过陈肖手里的鸡毛掸子,「行了行了,杨桃调皮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大不了明天我帮你给它洗澡。」 「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主要是……这蠢狗简直无药可医。」陈肖挫败地嘆气,转而问起他:「你晚上不是有徵文稿子要写吗?找我什么事?」 张玉凉晃了晃装着小鱼干的盒子:「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餵你捡的小猫的。」 「哈?」陈肖挠头,「你不是不喜欢猫?」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不喜欢,现在就不能喜欢了吗?」张玉凉拿着小鱼干和鸡毛掸子从他身边绕过,顺手拍拍杨桃的狗头,而后熟门熟路往屋里走。 陈肖用力揉了一把杨桃背上还算干净的地方,一脸嫌弃地带着满手灰跟上张玉凉的脚步。 见危机顺利过去,记吃不记打的杨桃乐颠颠跑进客厅,从桌子底下叼出项圈和套绳,安静等待主人带自己出门遛弯。 …… 程澹在窝里打了个滚,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翻起肚皮仰躺着,两只前爪乖巧地搭在胸前,脑袋却歪到一边,姿态扭曲中带着一点萌感,他却浑然不觉。 张玉凉推门走入房间,跨过地上散落的模型零件来到床边,轻手轻脚地坐在猫窝旁。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借着夕阳余晖看清小黑猫萌萌的睡姿,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让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程澹软绵绵的肚皮。
第52页 程澹在睡梦中感觉有人碰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于是不耐烦地挥爪子拍开,扭身成侧躺姿势。 被他粉嫩的肉垫拍在手背上软软的,不仅不疼,还挺舒服的。张玉凉坏心眼地又揉了一把,这次还稍稍加重力道,将本就睡得不深的程澹吵醒过来。 「咪呜!」 程澹敏捷地翻身坐起,扯着飞机耳,气鼓鼓地瞪着没来得及收回手的张玉凉,奶声奶气吼了几声。 就算你是张玉凉,吵醒我睡觉也罪无可恕! 张玉凉先是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然后笑眯眯地哄道:「抱歉抱歉,吵醒你是我的不对,我给你吃小鱼干好不好?」 说着,他打开食盒,拿起一条炸成金黄色的小鱼干递到程澹嘴边。 见状,程澹用力别开头。 哼!他是那种一条小鱼干就能哄好的喵吗? 想是这么想,但程澹耷拉的耳朵已经精神地竖了起来,小小地抖了两下。 张玉凉与悄咪咪进门的陈肖对视一眼,抿嘴忍笑,将小鱼干换个位置,再次递到他面前:「不要生气了,来,吃一口吧。」 程澹斜眼看他,再斜眼看他,又斜眼看他,确认他脸上满满都是真诚之色,才勉为其难地抬爪踩住他的手掌,低头啃起了小鱼干。 幼猫一般断奶就能吃小鱼干了,他现在有将近三个月大,吃起来更是毫不费力。 程澹低头将小半个脑袋埋在张玉凉掌心,耳朵、鬍鬚和柔软的舌尖时不时会蹭过他的皮肤,痒的厉害。 然而张玉凉甘之如饴,宁愿忍着痒意也要亲自餵他,并且对好友投来的羡慕眼神视而不见。 趁程澹忙着吃小鱼干的时候,张玉凉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后背、耳朵,还帮他拿掉鬍鬚上粘的碎屑,好好过了一阵撸猫的瘾。 程澹也不理他,径直吃完他手里的这条小鱼干,继而仰头喵一声问他要。 新晋猫奴张玉凉毫不犹豫地将剩余的小鱼干双手奉上。 程澹拱开他的手,扒着食盒,一口气连吃三条小鱼干,实在撑得吃不下了才停下,蜷在窝里打了个饱嗝,露出幸福的眯眯眼。 舔舔爪子,他回头沖陈肖喵一声,又把食盒往前面推了推,陈肖立刻心领神会地帮他将食盒收了起来。 见铲屎官二号这么上道,程澹作为主子,大发慈悲地赏了他一记「蹭手杀」。 陈肖捂着胸口:「玉儿,我觉得我这辈子圆满了。」 张玉凉内心醋海翻涌,又听到他跟自己炫耀,忍不住送他一发死亡凝视外加言语暴击:「出息。」 「你就是嫉妒我,rua!」陈肖沖他吐舌,然后转身去挠程澹的下巴,摸程澹的尾巴,撸猫撸得不亦乐乎。 程澹也乐得和他玩。 张玉凉:「……」 呵,男人。 身为一名点满腹黑属性的学霸,张玉凉自然不会使用那些简单粗暴的「争宠」方式,而是打算智取。 他拿出眼镜戴上,左右环顾一圈,很快便敏锐地发现了床单某处粘着的灰黑色污渍。在这间屋子里,能留下这种污渍的存在,无疑只有一个,那就是萨摩耶杨桃。 唇角微扬,张玉凉往旁边移动几厘米,佯装淡定地指着污渍问:「阿肖,你看床上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陈肖正握着程澹两条前爪往自己脸上蹭,冷不丁听他一问,想也不想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下一秒,他的面色黑如锅底。 「喵喵,你在这里等爸爸一下,爸爸马上就回来。」陈肖挤出一个笑容,轻柔地摸了摸程澹的脑袋,再转身,笑容就变成了恼怒。 张玉凉顺势递上鸡毛掸子。 「多谢!」陈肖抱拳严肃地道谢,提起鸡毛掸子就杀气腾腾往外走。 彼时,趴在楼梯口处等待自家主人的杨桃听见脚步声,开心地吐着舌头仰头一看——哦豁!鸡毛掸子! 哦豁!怒气沖沖! 熘了熘了。 杨桃蹬开项圈和套绳,拔腿开熘。 别管主人为什么又生气,反正跑就完事儿了。 二楼房间里,程澹听着楼下鸡飞狗跳的动静,再看看身前温柔浅笑的张玉凉,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点想笑。 看来,不管在哪个时空,醋罈子永远是那个醋罈子。 毕竟是自己的恋人,程澹嫌弃谁也不能嫌弃他,于是主动跳出篮子,踩着被子纵身一跃,扑进他怀中。 张玉凉拥住他,拿脸蹭蹭他的肚皮。怀里多出的这份重量和温暖沿着肌肤一路蔓延至心底,严丝合缝地嵌入那缺失了一块的空白地带,令他感受到了满足且充实的喜悦。 「我和你……是不是前生有缘?」张玉凉将程澹抱到眼前,凝视他深蓝色.的猫瞳,喃喃自语着仿佛是笑话般的心声,说完后又十分自然地在他额前落下一吻,「我为何如此喜欢你……」 程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只是凑过去在他侧颊上也亲了一下。 正好亲在上个时空的张玉凉第一次哄他亲自己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并且无法遏制的愉悦在灵魂中蔓延,张玉凉不由自主地轻笑着,眼里却泛起一丝热意。 莫名的,他想到了自己不久之前偶然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句话。 即使记忆被清零,生命被重置。 但我仍记得爱你。
第53页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箧咀 10瓶;30303605、水家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杨桃小院 收拾完不省心的蠢狗,陈肖神清气爽地再次上楼时,发现自家小黑团正蜷在好友颈窝处,一人一猫头靠头地睡得香甜。 见状,陈肖的第一反应是看手錶,手錶上显示此时刚过八点,而他晚饭还没吃,但程澹和张玉凉已经睡着了。 羡慕地瞟了一眼抱着猫睡觉的好友,陈肖关掉房间的灯,带上门轻手轻脚地离开,打算今晚到书房将就一夜。 陈肖与张玉凉是髮小,多年邻居,经常互相串门,在对方家过夜,他们自己及他们的家人都已经习惯了。 第二天是周一,早已形成生物钟的张玉凉到点儿便自动醒了过来,习惯性地想要舒展一下手脚,却突然听到耳边响起一声软糯的喵叫声,脖子上被一团温热的毛茸茸的小东西蹭了蹭,这才记起自己昨夜是和陈肖家的小黑猫睡在一起。 收回伸出一半的手臂,张玉凉转头一看,就见程澹抻着四肢伸了个懒腰,然后低头用小爪子使劲蹭眼睛,睡眼惺忪地抬头,冷不丁与他四目相对。 「咪……」 看熟悉的俊颜出现在眼前,程澹打了个哈欠,粉嫩地肉垫往张玉凉脸上一按,软软地叫了一声,算是打招唿。 小毛团迷煳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张玉凉忍不住捏住他的前爪,把脸凑过去,在他摊开的肚皮上磨蹭。 「喵呜!」 程澹瞬间清醒过来,翻身躲开他的「轻薄」,翘着尾巴一熘烟蹿到窗台上,义正言辞地喵喵叫了几声。 奇特的是,张玉凉听不懂其他猫的叫声,却能迅速领会程澹叫声中的含义,比如现在他就听得出程澹这是在催他起床。 「好,我马上起了。」 张玉凉笑了笑,把刘海往脑后一拨,掀开被子下床,带着一身走进浴室洗漱,出来时整个人又恢復成平时精神抖擞、端庄优雅的模样。 「来,我们一起下去。」他在床沿坐下,向程澹伸手,微笑着说。 碎金般的阳光在他眼底跳跃,明亮得仿佛能够灼伤他人。 不管在哪个时代,张玉凉总是这么耀眼。 程澹歪着脑袋想了想,从他掌心跳过,踩着他的手臂轻盈地跑到他的肩头盘起身子。 张玉凉揉揉他的耳朵,带着他走下楼梯。 彼时,陈肖早早就醒了,正把做好的早餐往客厅端,腰间繫着条卡通围裙,颇有家庭煮夫风范。 见程澹与张玉凉同步打着哈欠下楼,他可悲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点适应这一人一猫的亲近,吃哪个的醋都不对劲,只得努力让自己不去介意。 「来吃早餐吧,我给你做了溏心蛋。」陈肖摆放好两人份碗筷,又给程澹倒上半碗鱼肉粥,「喵喵也来。」 闻到食物的香味,程澹精神一振,脚下用力一蹬,像个小炮.弹一样直接从张玉凉肩膀蹿上桌面,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看不出来啊,我们家喵喵个子小小,身手却这么敏捷。」陈肖摸着程澹的头夸奖道,笑容里满是自家儿砸有出息了的自豪。 程澹任他揉搓,埋头于鱼肉粥里唿噜唿噜地吃着,万分满足。 张玉凉拍拍心口,也不跟好友客气,迳自走到放着溏心蛋的位置前坐下,边吃边看程澹吃,随口问道:「喵喵是它的名字吗?」 「不是。」解开围裙搭在沙发扶手上,陈肖坐到张玉凉身旁,往煎蛋上淋了些酱油,「我还没想好给它取什么名,你有建议吗?」 张玉凉舀了一勺粥送入嘴里,脱口而出道:「就叫团团吧。」 「团团?也行,这名字挺可爱的。」陈肖立刻接受了这个简单好记的名字,笑嘻嘻地又揉了程澹一把,「以后你就叫团团了知道吗?」 「喵!」程澹应了一声,然后低头继续吃。 团团就团团吧,反正它也习惯了。 吃过早餐,见时间还早,张玉凉和陈肖就在客厅里练习十分钟英语对话,程澹在一旁打盹。 两人都是学霸,张玉凉更是学霸中的学神,英语口语自然相当标准,程澹闭着眼睛听了一阵,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听高考听力。 练习结束,二人略做收拾后便骑着自行车上学去,程澹不想呆在家里和杨桃做伴,硬是赖在张玉凉的车筐里,跟着他们一同前往学校。 古镇面积不大,街巷繁多,阡陌纵横,一栋栋老房子藏匿其中,墙上四处攀爬着牵牛花和常青藤,泛黄的枝叶从墙后探出,虽是秋日,却处处洋溢着澎湃的生机。 少年们骑着自行车在或宽或窄的巷道中穿梭,途经排着长队的早餐店,从音像店外放的音乐间掠过,校服衣摆飞扬,充满了青春活力。 程澹蹲坐在车筐里左顾右盼,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他是山里出去的孩子,一出家门便进了大城市,从未见过这种介于现代和古典之间的城镇。 仿佛是倒退了二十年的文具店、租书店蒙着一层老照片般古旧的暖光。 低矮的围墙后若隐若现的菜田旁有几只母鸡转来转去。 铁门外的三两丛茉莉,街头巷尾的酸豆角树和开在闹市的网吧,都给人一种温暖的年代感,无一不在诠释着很多心中曾经存在却被日益发达的现代化建筑取代的童年时期。
第54页 程澹的童年虽不在此,却也能从古镇的环境中感受到久违的悠闲散漫。这种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能发一下午呆的感觉,对他而言分外新奇。 张玉凉正和陈肖讨论着后天截稿的徵文活动,余光无意间瞥到程澹慵懒的眯眼笑的神情,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唇角已经扬起温柔而又宠溺的笑容。 陈肖见状,一脸嫌弃地摇头:「真是够了。团团是我家的猫,你能不能别老对它露出痴.汉脸?」 「不能。」张玉凉正色拒绝,「从实际情况来看,团团更亲近我,你不过是空有它主人的头衔而已。」 「我们还是不是朋友?」陈肖的心被他扎得生疼,不由得捂住心脏,咬牙切齿地问道。 「戏过了。」面对他可以打八分的演技,张玉凉目不斜视,全然不理会。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 程澹压低耳朵,为他们幼稚的「争风吃醋」感到无语。 陈肖冷哼一声,调转车头撞了他一下,然后在他反击之前飞快蹬着车板冲到前头。 张玉凉稳住摇晃的车头,哭笑不得地看向前方,却发现陈肖早已跑得没影了。 无奈地加快速度,他把自行车骑出了小电驴的风范,接连漂过几个转角,很快便来到了校门口。 先张玉凉一步到达的陈肖正等在旁边的桑葚树下,看见他还用力挥了挥手,示意他过去。 程澹淡定地扒了扒脑门上被吹得翻起的毛毛。 坐张玉凉的车吹到的风可比吹风机带劲多了。 张玉凉莞尔,伸手给他顺顺毛,然后慢悠悠朝陈肖的方向骑去。 就在他骑到陈肖面前的时候,树后突然走出了一个胸前戴着校学生会名牌的少年。 他相貌俊秀,气质清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洗得微微泛白的校服穿得板板正正,一丝不苟,可以看得出他是个性格严谨的人。 浅茶色的眼瞳犹如琉璃,因太过清澈而显得冷漠,若是被他的眼睛长时间盯着,会让人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可程澹却发现,这人每次看向陈肖时,眸底的淡漠都会融化一些,虽然不太明显,不过与张玉凉凝视他时的感觉很像。 程澹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正琢磨着,他忽然听见张玉凉问:「班长,你怎么在这里?」 舒东语,也就是张玉凉和陈肖的班长淡声回答道:「今天要检查着装。趁时间还早,我把徵文活动的事跟你们说一下。」 「什么事?」陈肖挠挠头。 「活动的截稿时间从后天改成了今天晚上,如果你们要参加,中午之前就要把稿子交给我。」舒东语说着,看了眼手錶,又道:「最迟不能超过下午两点,否则我来不及帮你们做校对。」 「为什么这么赶?」陈肖吓了一跳,「我才写了个开头啊!」 舒东语摇摇头:「不清楚,这是班主任的通知,我只是代为转达。你们抓紧时间,我先走了。」 说完,他快步走到校门前,开始检查进校学生的装束,留程澹与张玉凉和陈肖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 学生不能带宠物进学校,张玉凉和陈肖便让程澹自己在附近熘达,不要跑太远,等放学他们再一起回去。 程澹本来也不准备乱跑,目送两人走进学校后便爬到树上,找了一根可以晒到太阳的树枝趴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打瞌睡。 树下人来人往,声响不绝,却丝毫不显得喧闹,反而营造出一种慵懒闲散的感觉。 程澹睡得不深,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偶尔被突然响起的鸣笛声惊得睁眼,不一会儿又会迷煳过去。 和上个世界相比,现在的他过的更像是普通家猫的日子,每天吃吃喝喝,玩玩睡睡,什么都不需要思考,只要陪在主人身边就行。 以前常听人说人不如猫,当时他还觉得这话纯属玩笑。等他真的变成猫了才明白,原来人活的真的不如猫。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程澹搔搔耳朵,换个姿势继续晒太阳打盹。 学校里传出一声悠长的下课铃,第三节 课结束了。 ※※※※※※※※※※※※※※※※※※※※ 本世界副cp:陈肖x舒东语。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2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箧咀 5瓶;生生 3瓶;无情、水家、巨x扶她我喜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杨桃小院 程澹在长达十五秒的致爱丽丝钢琴曲下课铃中悠悠醒转,耷拉在两侧的耳朵精神地抖了抖,抻着前爪伸了个懒腰。 支起头看向学校,他的目光越过校门和一米来高的围墙望进草色青青的操场。虽然是课间,但除了刚上完体育课和准备上体育课的人,大多学生都只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徘徊,或聊天,或玩游戏,或上厕所,一面热闹一面冷清。 见校门处空无一人,警卫室里的大爷也拄着手臂在打瞌睡,睡饱了的程澹跳下树,一熘小跑熘进学校,左右看了一圈,照着教学楼旁最高的一株凤凰花树爬到顶端,一抬头恰好便看到了右边三楼坐在窗边的张玉凉。 程澹的运气一直很好,这种好贯彻于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非要用一个词来指代,那就是「天命欧皇」。
第55页 比如现在。 彼时,张玉凉正在奋笔疾书写他的徵文稿子,写一段改一段,急得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倒是坐在他身边的陈肖懒散地趴着,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 早上见过一面的舒东语抱着一沓试捲走到两人桌前,看到陈肖有气无力,便捏了捏他的耳朵。 程澹看着应该是没怎么用力,不过陈肖一下子坐直了起来,捂住被捏的耳朵,而被捏的地方也很快就红透了。 果然有情况! 程澹施施然蹲坐下来,瞪圆了眼睛等着看好戏。 「你的徵文写完了?」从卷子上方取出两份递过去,舒东语像是随意一问,语气平淡而又带着几分关切。 「初稿写完了。」陈肖揉揉通红的耳朵,从练习册下抽出几张字迹潦草的信纸,「下节课我修改修改,重抄一遍再交给你。」 舒东语没回答,接过信纸飞快扫了两眼,说道:「结构不错,文笔尚可,但是有几个例子不大恰当,你等我发完试卷再和你好好说说。」 「哦,好。」陈肖点头,似乎早已习惯了。 舒东语放下信纸,将剩下的试卷分成四份从第一排往下传。 在这短暂的空隙里,陈肖凑到张玉凉耳边轻声道:「我就说咱班长人不错吧,也不知道班里人为什么那么怕他。」 程澹耳朵一抖,嘴角刚咧开,就见张玉凉和他一样笑了起来。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长得怎么精神,脑子却跟灌了水泥似的转不过弯。」拿笔头顶在陈肖额上将其推开,张玉凉划去一行字,在下方重新拟了一个句子,「班长人好,但不是对所有人都好。他会帮你修改徵文,可对我的稿子却一句也没问过,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陈肖困惑地挠挠下巴,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恰好这时,舒东语发完试卷又走了回来,他连忙让出半个位置,舒东语也好不容易地坐了下去。 张玉凉扶正眼镜,侧身迎着阳光继续写作。 这次,他刚写下两个字,便察觉窗外存在感强烈的注视,停笔抬头看了过去。 正巧与程澹四目相对。 「团团?」张玉凉眼睛一亮,眸底泛起难得的波澜,立刻朝他伸出手。 程澹跑近两步,主动把脑袋蹭进张玉凉掌心,还乖巧地压低耳朵。 张玉凉笑着揉了两把。 「不是说在外面等我们吗?」 「咪喵……」太无聊了。 程澹蹲坐下来,仰头去蹭他的手指。 「无聊啊……」张玉凉毫无障碍地理解了他叫声的含义,握着他的爪子沉思片刻,扬唇笑道:「既然无聊,就留在这里陪我听课吧,听不懂也没关系,至少有点事做,实在不行还可以拿老师讲课的声音当催眠曲,提前睡个午觉。猫咪不是都爱在白天睡觉吗?」 再重温一回高中生涯吗?听起来是个糟糕的主意。 程澹抽回爪子搔搔脖颈,虽然觉得这不是个好建议,却还是乖乖趴了下来,还冲他喵了一声。 「嗯,我知道你是为了陪我。」张玉凉撑住下巴看着在日光下格外显眼的小黑团,素来清冷的神色变得充满了温柔和宠溺,眼里满满的都是不加掩饰的喜爱之情,「还有一节课就放学了,中午回去我给你做小鱼干。」 程澹高兴地跳上窗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张玉凉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仅有的那一点儿清冷男神的范儿都没了,把故意从他身边走过想引起他注意的女学委吓的停住了脚步。 幸好上课铃及时响起,不然张玉凉还会做出更多不符合人设的事,吓坏更多了解他性格的人。 「咳。」 陈肖清清嗓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沖学委笑了一下,一手按着张玉凉的肩膀把他侧过去的身体扳回来,另一手向学委做「请」状,示意她回自己位置。 学委一撇醉,心有不甘地多看了张玉凉几眼,细声细气地道:「张玉凉同学,野猫不能随便逗的,万一被挠到就不好了。」 陈肖眉头一皱,正想反驳,却听见张玉凉施施然说道:「他不是野猫,是我的……朋友。」 「朋友?是宠物吧。」学委自作聪明地偷换概念,「学校不让带宠物进来的。」 张玉凉长眉一挑,不气反笑,而且笑得冷冷淡淡。 「我虽然不喜欢拿成绩说话,不过作为文科班里语文成绩最好的人,还是能分辨宠物和朋友的区别的。」张玉凉垂下眼帘,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怼得女学委面色通红。 舒东语瞟了他一眼,对呆住的学委,也对其他同学说:「已经上课了,都回位置坐好。」 他这个班长在班里还是很有威严的,听到他发话,得了台阶的女学委连忙顺坡下驴回自己座位,其他人也纷纷坐好,不管有心学习无心学习,都摆出了认真的态度。 「玉儿,你怎么突然发脾气啊?」陈肖让张玉凉吓了一跳,撞撞他的手臂低声问道,「学委也没说什么。」 「你听不出她话里对团团的恶意吗?」张玉凉摸摸程澹的头,把他抱回树枝上。 陈肖迟钝惯了,还真没发现这种细到不能再细的细节,于是转头看向舒东语,想从他那儿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舒东语思索两秒:「我知道你对自己喜欢的一切充满了强烈的保护欲,但下次说话还是不要那么刺人。学委并不是对你的团团有恶意,只是因为它夺走你的注意力而觉得不平,全班人都知道她喜欢你。」
第56页 「没有区别。」张玉凉眸光凉薄,像冬日浮着碎冰的水面,「你不也一样?」 舒东语没再多说,拍拍陈肖的肩膀,然后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你反应也太夸张了。」陈肖勾住张玉凉脖子,半开玩笑地道:「你认识我家团团满打满算才一天,怎么感觉比我还亲。」 对着好友,张玉凉略显淡漠的笑容重新染上温度:「不一样的。」 他不想过多剖析自己的心情,很快又转移话题:「行了,赶紧照班长的意见修改你的稿子去。他要帮班上所有参加徵文的人的稿子做校对,越早写完交给他,越能减轻他的负担。」 说完,张玉凉拿起笔,继续写自己的文章。 程澹蹲坐在枝叶间,投过晃眼的阳光看着专注做事的张玉凉,恍惚回想起上个世界那个性情冷清的少年,心头似有岩浆滚过,烫得厉害。 张玉凉对他的维护永远这么直率而又不讲道理。 …… 又奋笔疾书了一节课,张玉凉和陈肖费尽心思,终于在放学之前完成自己的徵文稿,将其交给了等在一边的舒东语。 听数学课听得昏昏欲睡的程澹抖抖毛,打起精神跳到张玉凉怀里,喵喵叫着提醒他别忘记给自己炸小鱼干的事。 「知道了,小馋猫。」 张玉凉笑眯眯地捏捏程澹的耳尖,把他放到肩上,收起满桌的试卷练习,和陈肖、舒东语一起往外走去。 舒东语看了看这仿佛在释放闪光的一人一猫,又在张玉凉察觉之前低头看他和陈肖的稿子。 「班长,我照你的意见修改了几处事例,你看还有哪里需要改的吗?」陈肖一脸期待地问道。 「不用改什么了,你写得很好,按照以往徵文比赛获奖作品的质量来推测,你这篇拿个二等奖没问题。」舒东语用红笔圈出几个错字,又翻到张玉凉的稿子,「张玉凉同学这篇是一等奖的质量。」 陈肖夸张地长嘆一声:「唉,身边有个学神朋友,真让人不爽!」 张玉凉白他一眼,懒得理他,而是歪头看着程澹问:「团团,你喜欢吃咸一点的小鱼干还是淡一点的?」 程澹回忆昨晚吃的小鱼干的味道,果断选择咸一点。 「猫不能吃太咸的东西,对肾不好。」张玉凉拿出手机查资料,「我查查猫能吃的最重的味道是什么程度,尽量多放一些盐。对了,除了小鱼干,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程澹张口欲喵,喵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他想吃的东西这个时代估计是不可能吃得到了,还是选择小鱼干吧,物美价廉,量大管饱。 于是程澹轻轻喵了一声:就要小鱼干。 「好,我回去就给你炸。」张玉凉笑着点头,丝毫不带犹豫。 走在他们旁边的陈肖和舒东语:「……」 这种熟悉的被秀得头皮发麻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 这种日常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我好像写得太细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日夜夜 15瓶;缪斯小猫 7瓶;哦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杨桃小院 这天之后,程澹每天都会送张玉凉和陈肖上学,然后在凤凰花树上陪二人听课,或是在老师们的朗朗讲课声中打一上午的盹,下午继续相同的举动。 如此循环一周,不仅张玉凉和陈肖习惯了上课时窗外趴着只小毛团作陪,高三十八班的人也都接受了他的存在。就连看着兇巴巴的班主任夏明,时不时也会在课间餵他喝点水。 不知不觉间,程澹变成了十八班一个特殊的「学生」。同学们都戏称他是张玉凉和陈肖的陪读,老师们也对他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悠闲而懒散的周末结束,程澹和两个小主人迎来了万恶的周一。 六点起床,六点十分出门,五分钟后抵达学校,然后程澹开始补觉,张玉凉与陈肖开始早读。 十八班是文科重点班,学霸云集,自觉性很高,几乎不需要班主任过多监督。因此,他们的早读时间都是由他们自行安排,可以背单词背数学公式,也可以背政治歷史地理的知识点。 放眼望去,班里一个摸鱼的人都没有,所有人都在专心背书。即使有想偷懒的,被教室里的学习氛围一感染,也会乖乖拿起课本背诵,让从走廊上路过的校领导们赞嘆点头。 尾巴卷在身侧,程澹在此起彼伏的读书声中沉沉睡去,还梦见了自己的高中生涯。 记忆里,他的高三与张玉凉等人的相差无几,最大的区别就是他的成绩没有张玉凉那么好,年级排名和班级排名皆不突出。 程澹本身并不是特别努力的人,或者说他很难让自己为某一件事全力以赴,哪怕是号称可以改变命运的高考。对他来说,成绩不需要多好,能上大学就行,比起刷题背书,他更愿意睡一个舒服的午觉,睡饱了再谈学习。 正因如此,他从小到大成绩都不算顶尖,永远在中上游徘徊。 高三那一年,他身边有很多人在废寝忘食地读书,读到日益消瘦,头髮渐少,每天都感觉苦不堪言。相比之下,他的状态总是轻松而闲散,明明看不出有多努力,但成绩却时时稳中有升,羡煞旁人。
第57页 后来,临近大学毕业之际,母校请程澹回去给他的学弟学妹们做考前心里建设。去了之后,不少学习刻苦成绩却上不去的学生围着他问他学习方法,他张口结舌,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劳逸结合」。 许多年后再回想那段日子,程澹已经记不得什么。曾经背得痛不欲生的《逍遥游》和《蜀道难》如今已经能张口就来,高中哲学的条条例例却变得模煳不清,这仿佛成为那些青葱岁月唯一的烙印,而当初背诵时的纠结煎熬,现在再去回忆,则只剩下了淡淡的怀念。 如果非要说高三的一年时间有什么事让程澹觉得难熬,大概就是陪伴了他半生的孤独感。 生活越平淡,孤独感越强烈,身边的同学待他并不是不好,只是他融不进去,也不想融入,久而久之便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一个怪圈里。 零碎的记忆片段化为梦境在脑海中一一重现,程澹睡得不太踏实,在梦到几个交情不深的好友后更是被捲土重来的孤单击中,勐然惊醒过来。 「……所以小明哥我跟你们说什么来着?人丑就要多读书。不读书,你们连人家跟你们告白都看不懂……」 程澹睁开眼时,恰好一阵秋风掠过,飒飒凉意带着夏明嘚嘚瑟瑟的声音涌入他耳朵,又很快被枝叶婆娑的轻响盖过。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身坐起,睁一眼闭一眼,还用小爪子磨蹭闭着的那只眼睛,睡眼惺忪。 往前走了几步,程澹在阳光晒得到的地方蹲坐下来,从窗户往里看,就见穿着长袖运动服的夏明站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数学家解笛卡尔的爱情公式,推导步骤与函数图填满大半个黑暗,而黑暗最上方写着一行字——高考专项班会。 呵呵,哪个省的高考考笛卡尔的爱情函数? 经过一周的观察,程澹对夏明这个班主任的不靠谱深有体会,对此表示适应良好。 当然,人家是京大中文系的研究生,真才实学还是有的,教学效果也出了名的好,所以即使性格跳脱一点,校领导和家长们也不介意。 程澹想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张玉凉身上。 张玉凉的位置是班级的黄金右角,靠窗又远离走廊,不妨碍听课也不耽误跑神,还能与程澹近距离接触,堪称是班里最好的位置。 彼时,他的身影笼罩在灿烂的晨光中,发梢、衣角仿佛都发着光。优美的眉眼被刘海虚掩着,长睫一抬,点墨般的黑瞳霎时流光倾泄,美不可言。 一如既往的赏心悦目。 张玉凉对夏明讲的内容不感兴趣,正在刷早上新发的数学试题。草稿本上整整齐齐地罗列着无数解题步骤,笔迹飞扬,一点儿也看不出是随手写之。 程澹盯着他看了半晌,莫名有些口渴,却不好意思打扰他解题,只得忍着。 不过,忙于计算最终答案的张玉凉好像察觉他的心思,转头看了他一眼,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往里倒了些水,放到窗台上。 程澹眯起眼,发出极轻的一声喵叫表示道谢,然后才低头汲水。 夏明耳尖一动,看了过来,见是程澹在喝水,便什么都没说地移开视线。 如此,洋洋洒洒一节班会课讲完,夏明转身毫不脸红地擦掉黑板最上方的班会主题,然后拎着保温杯回办公室。 二、三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习惯提前到教室,方便学生们询问问题,今天也是一样。 夏明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走进教室,不经意看向黑板,看见黑板上满满当当的爱情函数时,整个人都木住了。 「你们那不着调的班主任给你们上了一堂爱情班会?」数学老师脱口而出。 闻言,全班哄堂大笑,张玉凉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程澹咧嘴,笑得圆圆的猫眼眯成一条缝。 …… 傍晚放学,陈肖有社团活动,让张玉凉带程澹先回家。 没了话唠好友在身边,张玉凉整个人像被按下慢动作键,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的。 自行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巷道间,微风与夕阳勾勒出恬静的小镇风貌,墙角的茉莉与垂下墙面的牵牛花悠然绽放像极了书中所说的「岁月静好」。 程澹坐在车筐里,面向张玉凉与他讨价还价。 「喵~」今天我要两盘小鱼干。 「不行,最多一盘。」 「咪呜!」小气鬼! 「团团,小鱼干只能当零食,不能当正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张玉凉苦口婆心地哄劝道。 程澹不听,转身甩给他一个傲娇的后脑勺。 「好好好,两盘就两盘。」张玉凉拿他没办法,伸手揉揉他的脑袋,「不过在吃小鱼干之前,你要先把鱼肉粥吃完。」 「咪~」程澹满意地歪头蹭蹭他的手指。 见状,张玉凉无奈而宠溺地一笑。 一人一猫来到相对的两间院子前,张玉凉下车把车推进自家院子,程澹也非常自然地蹲坐在车筐中被带了进去。 这些日子,程澹的一日三餐有两餐是在张玉凉家解决的,只有早餐时间和晚上睡觉时才会回陈肖家,为此,陈肖还吐槽自己居然被发小挖了墙角。 张玉凉的父亲张允在外参加研讨会,已有一周未归,而这一周里,他的母亲黎姜姜除了刚开始两天还会老实穿丈夫为自己搭配的衣服,之后几天就一直处于放飞自我状态,服装搭配之辣眼睛,就连她亲儿子都无法昧着良心夸奖。
第58页 对此,程澹只能表示,长得好看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虽然黎姜姜衣品不行,但人很好,而且是个猫奴。程澹每天要吃五六盘小鱼干的毛病便是她给惯出来的,偶尔张玉凉狠心不喂,她还会悄悄地喂,让张玉凉十分无奈。 正因如此,程澹非常喜欢黎姜姜,即使她衣品再差也从不在心里吐槽她。 将自行车停在树下,张玉凉抱起程澹,一边说着「我回来了」一边朝屋里走,但回应他的人却不是黎姜姜。 「玉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人抬头看向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这人就是张玉凉的父亲,张允。 程澹听黎姜姜说起过张允,一直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终于见到了,不断拿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张允也笑眯眯地看了回去。 张允是大学教授,性情温柔,张玉凉性格中温和的部分和写作天赋几乎完全遗传自他,当然相貌也是。 他哪里都好,唯一的缺点是体弱多病,每逢换季必得伤寒,以至于现在刚刚入秋,他就不得不穿上针织外套,以确保自己的病情不会加重。 除此之外,张允和黎姜姜一样,也是个猫奴。 「妈出门了?」张玉凉卸下书包,随口问道。 「嗯,她出门买菜了。对了,这就是团团吧?」张允清澈的桃花眼弯成月牙,向张玉凉肩上的程澹伸出手,小心翼翼蹭了蹭,随即飞快缩回。 「爸!」 张玉凉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程澹则被张玉凉吓了一跳,险些从他身上滑下去,好在最后稳住了。 程澹疑惑地看了看反应出奇的大的张玉凉,但转念一想,就又明白了。 张允患有轻度猫毛过敏症,平时餵猫都得戴口罩和手套,更遑论像刚才那般直接上手摸。 所幸他摸的时间不长,也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故而并未出现过敏症状。张玉凉盯着他看了片刻,确认他没事才放下心来。 把程澹放到张允对面的沙发上,张玉凉揉揉他耳尖,笑道:「在这儿陪陪我爸,但是不要靠近他,我去给你炸小鱼干。」 程澹甩甩尾巴,乖巧地喵了一声。 张玉凉又转而嘱咐起还眼巴巴看着程澹的张允,再三强调让他别光着手去摸程澹,直到得到肯定回答,才转身走进厨房。 程澹坐在沙发上与张允大眼瞪小眼,不安地勾勾尾巴尖。 好半晌过去,正当程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时,张允突然拉开旁边的抽屉,取出一盒晒干的猫薄荷。 「团团,吃吗?」他一脸期待地问。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兰兰兰~、helium 10瓶;箧咀、琰雪泠 5瓶;每天都睡不够、婉婉、青争、想养仓鼠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杨桃小院 猫薄荷,约等于猫界精神.毒.品,对于大部分猫而言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张允伸长了手臂将一片猫薄荷递到程澹嘴边,用恳切的眼神望着他,仿佛在说:快来吃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程澹警惕地后退一小步,却把鼻尖凑上去深吸一口——一股充满诱惑力的清香直击灵魂,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诚实地咬了上去。 「咔嚓」几声,他三两口把一片猫薄荷啃得只剩一截叶梗。 好吃! 程澹舔掉嘴唇周围的碎屑,仰头软软地沖张允叫着讨要猫薄荷,软糯的小奶音又甜又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要不是记着张玉凉的嘱咐,他一早就蹭过去撒娇了。 张允抿紧泄露心绪的嘴唇,眼眸却光彩熠熠,再拿起一片猫薄荷餵过去。 程澹又是几口啃完。 如此反覆数次,不知不觉,张允的猫薄荷已去了一小半,而程澹终于吃不下了。猫薄荷后劲儿上来,就像醉酒似的,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不由自主地躺下、翻倒,露出柔软的肚皮,嘴角咧开傻笑。 猫吃多了猫薄荷的反应各有不同,或上窜下跳到处折腾,或瘫软在地飘飘欲仙,程澹便是后者。 他感觉自己仿佛飘在云端,身体轻盈地散落在风里,意识也渺渺然游离于天外。神思清明,却也只剩清明,无法思考,只是在欲梦欲醒间沉醉。 一会儿以为世上已过千年,一会儿以为刚刚只过去一瞬。 浮想联翩,浮光掠影。 恍惚变成了庄周笔下的那只蝴蝶。 张玉凉端着小鱼干走出厨房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团团仰躺在沙发上,一脸陶醉地咪咪叫,不知道想表达什么。父亲则戴上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地揉搓程澹的肚子,唇角的笑容……与程澹如出一辙。 空气中熟悉的香味让张玉凉明白了一切。 「爸……」张玉凉无奈,说教的话在喉口翻转几次,最终化为一句:「当心你的手。」 张允撸猫撸得不亦乐乎,连回话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只是随意摆摆手,然后捏着程澹的爪垫,笑得傻乎乎的,毫无大学教授应有的儒雅风范。 程澹却在听见张玉凉的声音后一下子翻身坐起,抽回自己的小爪子,乐颠颠地跳下沙发,一路拐着「s」形跑向他。
第59页 「喵~」站在张玉凉脚边,程澹仰脸看着他,猫眼瞪得大大的,略显恍惚的表情乖巧无辜,还向他伸出一只爪子。 张玉凉毫无障碍地理解了他的意思,随手搁下小鱼干,弯腰将他抱进怀里:「你啊,到底吃了多少猫薄荷才会『醉』成这样……」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宠溺和不易察觉的嘆息,唯独没有最该有的责备。 程澹弱弱地咪了一声,甜得腻人。咪完又歪头蹭向张玉凉颈窝,小爪子抹了抹脸,依恋地扎进他怀抱。 张玉凉忍不住亲亲他的耳朵,心头的爱意几乎要满溢而出。 忽的感觉身上有股炽烈的热意掠过,张玉凉抱着爱娇的小猫咪转身一看,就见自家父亲幽幽地盯着自己。 「……咳。」张玉凉后退半步,「爸,帮我放一下小鱼干,我带团团上楼睡觉。」 话音未落,他拔腿开熘。 张允轻哼一声,动作很大地端起小鱼干,往嘴里扔一根嚼嚼嚼,面无表情地道:「难吃。」 说完,他把小鱼干倒进保鲜袋留着以后餵流浪猫,然后撸起袖子亲自给程澹再炸一盘。 …… 由于猫薄荷后劲儿大,程澹又吃了不少,所以发懵发了两个多小时才缓过神。 晕乎乎地支起脑袋,程澹沖张玉凉模煳重影的方向喵了一声,音调软绵绵的,比奶猫还甜。 正在算题的张玉凉听到这一声,握笔的手不自觉颤了颤,在草稿纸上勾出一条长长的笔痕。 不仅如此,还思路全无。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美色误人啊! 摇摇头,张玉凉放下笔,走到床边跪坐下来,下巴搭在平铺的被子上,正好可以与揉眼睛的程澹平视。 「别这么用力地揉眼睛,当心揉坏了。」张玉凉轻轻拉开他的爪子,趁机亲一口,握在手里不放,「饿不饿?我把粥和小鱼干端上来给你吃好吗?」 原本还迷煳着的程澹在张玉凉温柔的询问中摆脱了猫薄荷的后遗症,甩甩脑袋,他甩掉最后一点晕沉感,神采奕奕地扑进张玉凉怀里,仰头:「喵——」「好,我们下去吃。」张玉凉拢着他起身,「今天的小鱼干是我爸炸的,他的手艺比我好,你有口福了。」 程澹睁着亮晶晶的猫瞳:「喵?」 「嗯……粥还是我煮的,爸这几天感冒,我妈不让他进厨房。」张玉凉揉揉他耳朵,又凑到他的耳边:「你吃完小鱼干,记得跟他撒撒娇表示感谢,他会很高兴的。」 「咪!」程澹昂头一口答应。 他本来就是靠撒娇吃饭的,做起这个来得心应手。 张玉凉伸出右手,笑眯眯地捏着程澹的一只爪子击了下掌。 一人一猫走下楼梯的时候,差点和左手盘子右手碗的陈肖撞上。他抬头看见程澹窝在张玉凉颈间,嘴角一抽,吐槽道:「我都搞不清楚团团到底是谁家的猫了。」 程澹讨好地抬爪拍拍他,眨巴眨巴眼睛卖萌,把他哄得露出了笑容。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我们俩之间分那么清楚干什么。」张玉凉「厚颜无耻」地说着,从陈肖手上拿走一部分碗筷,和他并肩走向厨房。 「你可拉倒吧。」陈肖不屑地轻哼,故意凑过去跟程澹蹭蹭鼻尖,「团团是我家的,才不给你。」 「……幼稚。」曲起手肘顶开他,张玉凉在程澹的三瓣嘴上亲一口,挑衅一笑:「团团是我的。」 「……」 两人明里暗里地为程澹的归属较劲,而夹在中间的程澹只觉得无奈。 这俩二货加起来能有三岁吗? 厨房里,黎姜姜戴着橡胶手套在洗碗,看到张玉凉和陈肖吵吵闹闹地进来,习以为常地问:「你们又在因为什么吵架?」 「团团。」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闻言,黎姜姜毫不犹豫地道:「继续,不吵明白别停。」 于是两人真的接着吵。 程澹:「……」 这间屋子里还能有个靠谱的人吗? 好不容易等他俩吵够了,碗也洗得差不多了,张玉凉才想起自己带程澹下楼的目的。 跟程澹道了歉,他把粥和小鱼干热了一下,端到客厅茶几上,然后将程澹抱上去。 「吃吧。」 程澹蹭蹭张玉凉的手指,继而压低耳朵,把头埋进碗里,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茶几对面,正在看报纸的张允悄悄将报纸拉到眼睛下方,一眨不眨地盯着程澹,手指不安分地搓了搓纸页边沿。 暗中观察.jpg张玉凉注意到自家老爸蠢蠢欲动的爪子和灵魂,带有警告意味地轻咳一声,张允立刻竖起报纸遮住双眼,浑身散发着乖巧的气息。 解决完父亲,张玉凉拿起茶几另一端的地理复习资料,戳戳不知道拿着什么在捣鼓什么的陈肖:「你不是要我跟你讲洋流分布图吗?」 「等等!」陈肖摆摆手,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屏幕,「我抽完这把十连就来!」 张玉凉扫了一眼屏幕,赫然看到了那曾经刷遍朋友圈的日式抽卡界面,眼角微抽:「你居然在玩卡牌游戏?你是嫌钱太多吗?」 「你懂啥,我是零氪肝帝,这些蓝符都是系统送的。」陈肖一边说话,一边在十连符上画了一个复杂的反三角函数图像,「正所谓玄不救非,氪不改命……」
第60页 话音刚落,十张r卡应声而出。 陈肖哀嚎一声:「劳资的648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倒数第二个十连了——」张玉凉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你扪心自问一下,干脆面的再来一包中过吗?康帅博冰红茶的再来一瓶中过吗?微博转发三十人的五元红包中过吗?就你这破手气还敢玩卡牌游戏,非酋成就不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我都替你不平。」 陈肖捂着破碎的心缩成一团嘤嘤嘤。 「行了,稍微振作一下,我们来看这个洋流分布图……」 张玉凉摇摇头,正想趁势把他拽回学习的温柔乡,他却坐直身,一本正经道:「我发誓这是最后一个十连,以后再氪就剁手!你等我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张玉凉嘆了口气,「你开心就好。」 一旁吃粥吃到一半的程澹抬起头,看陈肖神神叨叨地闭眼念「金刚经」,心中不忍,跳到他腿上喵了一声。 「团团,怎么了?」抽卡和猫当然是猫重要,陈肖当即停止念经,挠挠程澹的下巴。 程澹避开他的手,又喵一声。 陈肖没听懂,张玉凉却明白了程澹的意思,随口翻译道:「头低一下。」 陈肖疑惑地低头,下一秒,一只粉粉嫩嫩的肉垫贴上他的额头,轻轻拍了拍。 给你一个祝福。 拍完,程澹跑回碗边继续吃。 陈肖若有所觉,摸着被他爪子拍到的地方出了好一会儿神,喃喃道:「我感觉自己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也许是团团见你太非,送了你一个祝福吧。」张玉凉温柔地望着程澹毛茸茸的背影,笑意清浅。但很快,他又正色道:「赶紧将你最后一个十连抽完,我给你讲洋流分布图。」 「好嘞!」 经过程澹一打岔,陈肖的得失心倒是没那么重了,抱着一切随缘的心态随手画出个三角函数图像,抽卡开始。 前七张有六张是r卡,还有一张新sr式神,这是基本操作,陈肖已经习惯了。 但到了第八张,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一下,在炫目的特效动画中,银髮赤瞳的不知火赫然出现,吓得他把手机都砸到了地上。 「女神!」陈肖飞快捡起手机,差点喜极而泣,「这波不亏!我还能再氪一个648!」 张玉凉翻了个白眼,程澹则为自己的「祝福」生效而暗暗高兴。 抱着手机亲了好几口,陈肖愉悦地点击屏幕看下一个式神,没想到手机再次震动,这回出现在屏幕上的是美艷的赤影妖刀姬。 「啊!——一刀大佬!我的一刀大佬!」陈肖差点以头抢地,痛哭流涕。 赤影妖刀姬可是他肖想多年而不得的挚爱啊! 这一波赚大了! 忍住哭出声的冲动,终于摘下非酋头衔,否极泰来的陈肖颤巍巍点击屏幕,查看最后一个式神。 毫无疑问,他的手机又一次震动了,戴着面具,穿着十二单衣的九尾狐妖优雅现身,对屏幕前的他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大!舅!」陈肖激动得直挺挺从沙发上摔了下去,抱起程澹狠狠亲了一口,「团团我爱你!」 程澹:「……」 万抽无事发生的陈肖被十连三个ssr的惊喜沖昏了头脑,忍不住抱着程澹原地转了能有二十个圈,最终头晕目眩地摔回沙发,却还是乐得见牙不见眼。 发泄够了,陈肖将晕乎乎的程澹交给一脸无奈的张玉凉,美滋滋地拿起手机就要给新式神升级。谁知一退出抽卡界面,他就收到了官方的举报邮件。 ——尊敬的阴阳师大人,因有超过三十位同僚举报您抽卡作弊,要求官方封号,故特此发来声明。 看到开头的「举报」二字,陈肖的心凉了大半,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一点爱都没有了。不过看到最后,他又发现自己的心凉得太早,因为官方是这么说的:鑑于阴阳师大人万抽未得ssr,非气攒到极致,我们有理由认为您是非极转欧,否极泰来,因而不做封号处理。另外,非酋中断成就ssr已发送至您的帐号,请注意领取,助您游戏愉快。 陈肖:「……」 这一定不是正经的官方! ※※※※※※※※※※※※※※※※※※※※ 万抽无事发生来自我退坑前认识的一个氪金大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ee18_870 2个;蹙损他淡淡春山、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 10瓶;果粒橙 6瓶;蹙损他淡淡春山 5瓶;月耀普奇 2瓶;遗失的木偶、梦中歌瑶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杨桃小院 陈肖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才被张玉凉用复习资料煳脸拍醒。清醒之后,他一扭头,见程澹、张玉凉,甚至张允都拿看制杖的眼神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坐下。 「来、来,我们来看洋流分布图。」弯腰捡起复习资料,他讨好地笑着,双手递给张玉凉「以后少氪点金。」张玉凉接过资料,忍不住唠叨了一句,「你那点存款来之不易,别全砸在游戏里了。」 「嗯嗯,我知道,我保证不氪了!」陈肖认真点头。 这傢伙虽然是个逗比,一年有三百六十四天不靠谱,但只要是他郑重承诺的事,一般都会做到,目前还没有违诺失约的先例。
第61页 张玉凉这才放下心来,把程澹放回茶几,将小鱼干和还剩一点底的粥推到他面前,然后开始给陈肖讲洋流分布图。 程澹甩甩脑袋,往鱼肉粥前一坐,挡住张玉凉的视线,装模作样地舔了一口粥后就想去吃小鱼干。 张玉凉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一边画着季风和洋流图,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团团,把粥吃完,不可以浪费。」 程澹委屈地一压耳朵,转头埋进碗里,勉勉强强吃两口温凉的粥。 鱼肉粥凉了以后有很重的腥味,程澹实在不想吃,便又心生一计,看着偷摸观察自己的张允眨眨眼,抬爪推碗示意他拿走。 张允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碗,正要藏在身后,却冷不丁听到张玉凉警告地道:「爸——」张允「嗖」地一下缩回手,老老实实看报纸。 得,最后一个救兵也没了。 程澹用力把碗推开,回身扑进张玉凉的怀抱,气唿唿地仰脸喵喵叫,理不直气也壮。 「真的不想吃?」张玉凉撸撸毛,笑着问道。 「喵!」程澹应得毫不犹豫。 「好吧,那就不吃,但下不为例。」揉了揉他的耳尖,张玉凉败在他软萌的气恼表情下,妥协之快,让张允和陈肖都没能及时转过弯来。 陈肖「啧」了一声,又好气又好笑:「喂,你的原则呢?」 「被团团吃了。」张玉凉笑眯眯地道。 得偿所愿的程澹蹭蹭张玉凉的手,昂着小脑袋跳上沙发,美美地吃起他期待已久的小鱼干。 张允继续暗中观察。 第二天下午,张玉凉载着程澹回到家,发现自家老妈正戴着耳机打游戏,父亲陪在一旁,见他回来还冲他无奈地笑了笑。 「爸,你们干什么呢?」放下书包,张玉凉捧着程澹蹭毛,随口一问。 张允指指黎姜姜说:「你妈在弄游戏直播,还非拉着我陪她。」 程澹打了个哈欠,被张玉凉蹭了肚皮,痒的扭身想躲却躲不开,只能弱弱地喵一声,再抬爪按住他的鼻子。 在他软软的肉垫上亲了亲,张玉凉暂时放过他,揉着他的耳朵道:「妈一开直播,没有两三个小时估计消停不了,要不我去阿肖家吃晚饭好了,吃完再给你们带。」 黎姜姜是荔枝直播的游戏主播,专门挑战各类恐怖游戏,热度很高。不过,她和其他恐怖游戏主播不同,非但从不搞高能预警,还故意在惊悚的地方配合剧情音效吓唬看自己直播的观众,因而得了个诨名叫「气人主播」。 虽然如此,但她的人气一直都不低,常年占据恐怖游戏类的第一。很多人一边被吓得嗷嗷叫一边欲罢不能,也是荔枝直播的一股泥石流。 「玉儿啊,阿肖家今晚不做饭,还是来咱家吃。」张允摇摇头,从上衣口袋拿出钱包递过去,「今天的晚饭你来做,去买菜吧。」 「我?」张玉凉犹豫地接住钱包,苦笑道:「我手艺不行的,也就会做个番茄炒蛋和酸辣土豆丝。」 程澹闻言,佩服地蹭蹭他。 会做这两道菜也很厉害了,程澹自己可是个连煎蛋都做不好的手残党。 张允莞尔:「你会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了,上周我不是教过你做麻辣排骨吗?那今晚的菜单就是番茄炒蛋、酸辣土豆丝和麻辣排骨。」 「好吧。」张玉凉见实在避不过,只好同意了,「团团,一起去吗?」 程澹跳上他的肩头卧下,以行动表明答案。 古镇没有大型超市,只有一些小卖铺,人们买菜都到东面的菜市场,里面卖的多是各家各户自己种的蔬菜和水果,自己养的鱼和猪肉等,非常新鲜。 牛羊肉当然也有,不过由于是从比较远的城市运过来,所以价格较高,张玉凉家也难得吃上一回,平时都是不买的。 菜市场离张玉凉家很近,穿过两条巷子,那块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种了五六棵枣树的空地就是。 左边卖蔬菜,右边卖水果,十米以外是卖猪肉和鱼的,牛羊肉还要往里一些。没有正式的摊位,大多菜贩子都是老人,用竹筐挑着要卖的东西,在路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开始卖。讲究点的顶多铺个竹蓆,卖.肉的则搭个挂肉的架子,虽然简陋,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程澹蹲在张玉凉肩头,跟着他从头到尾将菜市场逛一圈下来,左手菜右手肉,提得满满当当的,价格却出奇的便宜。 「阿肖是个饭桶,我们家人一人一碗饭就能吃饱,同样大小的碗他吃三碗才是刚垫了个底,这些菜看起来多,但还远远不够。」张玉凉和程澹说着话,停在一辆载满水果的三轮车前。 车上并排放着三个筐,每个筐里舖着旧报纸,用木板隔成四个格子,一个格子放一种水果,种类很是丰富。 三轮车的主人是个白髮苍苍的老太太,正坐在塑料椅上悠哉游哉地摇晃蒲扇,不像摊贩,倒像是特意到这儿来纳凉的,气质温柔平和。 程澹伸长脖子打量车上的水果,觉得每一种看上去都十分新鲜,尤其是苹果,颗颗大而饱满,鲜红欲滴,还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味儿。他看着看着,口水差点流下来。 张玉凉自然发现了他的渴望,好笑地揉揉他耳尖:「想吃苹果啊?」 「咪——」程澹眯起眼用力蹭他,发出软糯的撒娇的叫声。
第62页 「李奶奶,这苹果怎么卖?」张玉凉对他的撒娇毫无还手之力,捏着他爪子亲了一口,继而微笑着问道。 古镇巴掌大点地,人口也不多,镇上居民互相之间都是认识的,甚至连着几十户人家沾亲带故。张玉凉在这儿生活了十八年,性子虽冷清了些,但该认识的人都认识。 「是玉儿啊,长得越发好看了。」李奶奶放下蒲扇,笑呵呵地拿袋子给他,「苹果是自家种的,三块钱一斤,你自个儿挑吧。」 张玉凉接过袋子,熟练地拣出六七个大而圆的苹果塞进去,上秤一看,有三斤多,李奶奶把多出的几两当成零头抹掉,收了他九块钱。 「玉儿今年是不是要考试了?」找零的空当,李奶奶随口问道。 「今年不考,明年六月才考。」说着,张玉凉好像想起什么,又问:「对了,您家实昉明年也该中考了吧?」 实昉是李奶奶的孙子,小张玉凉三岁,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但对小动物特别好。有一回程澹独自出门遛弯,正巧经过李家,他还餵了程澹一瓣苹果。 想到上次吃的那瓣苹果的味道,程澹再去看袋子里的苹果,忍不住吸熘起口水来。 张玉凉好笑地摸摸他的头。 小馋猫。 李奶奶点头道:「我们家实昉没有玉儿你聪明,不管怎么学成绩就是上不去。天天看他这么点灯熬油的,我真担心他会熬坏了身子。」 「实昉心气高,想考出镇子去,多用功总是没错的。」张玉凉想了想,只是安慰了一句。 程澹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小孩儿的成绩估计真算不上好。 「上哪个学校啊,其实不重要的。玉儿你和阿肖也上的镇高中,还不是常常拿奖,拿的还都是什么省级国家级的,说明只要自己有本事,去哪儿都一样。」李奶奶嘆了口气,「可惜实昉想不明白,觉得只有去大城市才有出路。」 张玉凉提着苹果,笑道:「实昉有志气是好事,李奶奶应该高兴才对。他想考哪所高中由着他考,能考上就去,考不上就不去,别想太多。实昉聪明着呢,他只是想争一口气而已。」 「真这样就好了。」李奶奶摇摇头,把零钱递给他,没再多说。 张玉凉拎着苹果,又去了下一个摊位。 程澹拍拍尾巴,想着那个自己见过一面的小孩,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他。 买完菜,张玉凉大袋小袋提了很多东西,朝原路走回去。走到半路,程澹忽然从他肩上跳下,垂着尾巴跑向李家。 张玉凉也没有拦住他,只叮嘱道:「别跑太远,迷路了找人送你回来,早点回家吃饭。」 程澹喵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随即一熘烟消失在转角。 李家是古镇的「大户人家」,一栋房单独占了半条巷子,红砖碧瓦,有假山有水池,庭院里的花四季常开,几间屋子若隐若现地藏于竹丛树荫间,很有古代富户的风范。 李家前后各开一个门,大门对着巷口,常年虚掩,旁边栽种一株矮桃树,放着两张石椅和一张连着棋盘的石桌,经常有人围在这儿下棋看棋,是古镇上一道奇特的风景。 后门比大门小,开在巷子侧面,两边种有高高的竹子,出去就是学校,李家的几个孩子平日都从后门进出。 李实昉是李家最大的孩子,学习刻苦,最大的梦想就是考到大城市去,所以每天放学之后,他都会拿着课本或者练习册跑到后门这儿来学习,他说这里比家里头安静。程澹上次遇见他就是在后门这里。 迈着轻快的脚步跑到李家后门,程澹一抬头,果然看见李实昉捧着语文书背书,旁边还放着一盘苹果块。 小孩儿刚刚发育,还没长开,看着瘦瘦小小的,既没有张玉凉那种清俊儒雅,也没有陈肖与生俱来的潇洒劲儿,戴着眼镜皱着眉头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小学究。 程澹跳上台阶,抬爪扒拉扒拉他的裤腿,在他看过来时喵了一声。 「咦?你是……玉儿哥哥家的小猫?」李实昉面露喜色,抱起程澹撸撸毛,亲昵地笑道:「你还记得我啊?」 说完,他又拿起竹籤叉了一块苹果递到程澹嘴边:「吃不吃?这是我家种的苹果,可甜了。」 送到嘴边的美食岂有不吃的道理,程澹张嘴,「啊呜」一口叼走苹果。 李实昉笑眯眯地一连餵了他几块,直到他主动伸爪挡住嘴表示拒绝,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唉,真羡慕玉儿哥哥可以养猫,我妈妈猫毛过敏,我也只能偶尔喂喂野猫什么的。要是我妈和张叔叔一样喜欢猫就好了。」李实昉失落地感慨道。 张家一窝猫奴,张允自己有猫毛过敏也爱猫成痴,这情况别人家还真是学不来。 程澹舔舔嘴角的苹果汁,搓搓爪子,想送给李实昉一个「祝福」。 这时,他突然听见李实昉用低沉的语气说道:「小猫,你知道吗,我以前特别嫉妒玉儿哥哥,哦,还有阿肖哥哥,现在也是。」 程澹搓爪子的动作一顿。 他本想着给李实昉加个逢考必过的buff就回家吃饭,不过现在,他决定还是听这孩子抱怨完再走。 很多事憋在心里久了容易憋出病来,李实昉性格内向,这些话不知道忍了多久,今天正好让他发泄一下。 反正自己是猫,不会告密,李实昉肯定不会提防自己。
第63页 程澹这样想着,爪子一放,脑袋枕上去,开始听李实昉的心里话。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蹙损他淡淡春山 12瓶;日日夜夜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杨桃小院 在李实昉的记忆里,不,应该说在古镇所有小孩的记忆里,张玉凉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他的无所不能不仅表现在成绩上,而且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 上小学的时候就擅长算帐,左邻右舍做过生意的人没一个不找他清点过帐目的,只要是经过他手的数字,从未出错。 到了初中,他的物理和化学学得很好,经常帮邻居们换灯泡、修水管,也帮着同龄的小伙伴补习这两门科目。 不知为何,与他同一届的孩子们似乎跟物理化学犯沖一样,怎么学成绩都上不去,连陈肖也不例外,只有他次次考高分。平时凑到一起聊天时,他们总会针对这一点吐槽许久,还有人开玩笑,说是跟他相处得太久,他把他们的物理化学天赋都吸走了。 一路顺风顺水地上了高中,张玉凉开始在各种领域展现出他惊人的天赋,尤其是各类徵文比赛,简直就是他一个人的舞台,所向披靡,一等奖拿到手软。 不仅如此,他还从初中时期普普通通的学霸晋升成高不可攀的学神。成绩常年占据年级第一不说,和其他中学联考时名次也永远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只要有他参加的竞赛,一等奖人选绝不做第二人想,让那些出身名校自视甚高的天之骄子们追赶到绝望。 可以说,张玉凉以一己之力将自己的学校提升了好几个等级,连省教育厅的领导都对他交口称赞,直说他是古镇之光。 李实昉比张玉凉小三岁,并未亲身经歷过他最辉煌的时日,但该知道的一点不少,只是没有明确的感知,总觉得这些事离自己很远,也离那个对自己很好的玉儿哥哥很远。即使偶尔听到家人拿自己和张玉凉比较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却也不会特别排斥。 直到上了初三,他开始面临升学的压力,面临留下来还是考出去的选择,他才真切感受到张玉凉曾经的辉煌究竟有多辉煌。 记得那是两个月前,李实昉刚上初三的某个夜晚。下晚修回家,他惦记着一道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数学题,坐在客厅里闷头想得心烦意乱,在看不看答案间纠结。 恰好这时,张玉凉上门拜访,给李家送来张允做的炒年糕。无意中看到李实昉愁眉苦脸地缩在角落里,他上前询问,知道李实昉是因为一道题目解不开而困扰,于是三两下帮他解开困惑。 张玉凉不太喜欢说话,不过他会学习也会讲,给李实昉讲解的时候没费多大力气就让他听明白了,这让李实昉既感激又羡慕。 一大一小两人坐了片刻,聊了些关于学习的事,张玉凉见天色晚了,才起身告辞。 他走后,李实昉原本很高兴,却冷不丁听见父亲说了一句话:「玉儿这孩子是咱们古镇的骄傲,性格也好,咱们实昉有他这么个哥哥,未来一定前途无量。」 青春期的孩子自尊心向来很强,特别是像李实昉这样骄傲的人,根本听不得这种被贬低的话。虽然他不至于因此讨厌父亲,讨厌张玉凉,但他却决定,高中坚决不要在古镇上读。 不仅是因为他想离开这个小地方,也是为了不让自己一直活在张玉凉的光芒下。 李实昉想变成一个优秀且独立的人,而不是别人一提起他,只能想到他是张玉凉的弟弟。 「我爸爸非常欣赏玉儿哥哥,总是拿他当标杆来督促我,要求我变成他那样的人。」李实昉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程澹的毛,「玉儿哥哥初中用什么教辅书、练习册,爸爸就给我买什么教辅书、练习册;玉儿哥哥初中参加过什么比赛,爸爸就要求我也参加,并且一定要拿奖。拿不到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也可以。」 「爸爸想要把我培养成第二个玉儿哥哥,却没想过我和玉儿哥哥是截然不同的人。我没有他那么聪明有天赋,我也不喜欢,甚至不擅长写文章。玉儿哥哥很好,但我不是他,也不可能成为他,我只想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李实昉说着,小声地嘆了口气:「这些话我只敢跟你讲,在爸爸面前,我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的。」 程澹喵了一声,安慰地蹭蹭他的膝盖。 李实昉笑了笑,脸色很快又沉了下来,小孩子赌气似的一撇嘴:「说完玉儿哥哥,再说一下阿肖哥哥好了。和玉儿哥哥一样,阿肖哥哥也是个令人讨厌的学霸,但我不羡慕他的成绩,因为我有信心达到他那个层次,我羡慕的,是他的自由。」 陈肖的自由,与外物无关,更多的是在内心。 「阿肖哥哥的爸妈去世得早,所以他很少因此而悲伤,毕竟还没有培养出感情就已经失去。家里只剩一个奶奶,一只大狗,比起我家闹哄哄的一家人,他家不知道有多冷清。因为这样,我以前老觉得他可怜。」李实昉挠挠头,「后来才明白不是。」 陈肖打小就是孩子王,偏偏和李实昉不怎么熟悉,一直到李实昉上初中,两人都只维持着见面打招唿的疏远的关系。 他们真正熟悉起来,是在李实昉初二那年的暑假。
第64页 李实昉母亲替他报了钢琴特长班,每天上午都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到市里学习。为此,李实昉不得不五点半起床,六点出门,比平时上学还累。 某天早上,李实昉起晚了,错过了头两班去市里的公交,下一趟得等到半个小时后才能来。 李实昉害怕迟到,也怕迟到后会被老师批评,蹲在公交车站旁偷偷掉泪,陈肖却正巧在这时出现,骑着自行车,穿着蓝色运动服,笑嘻嘻地问他怎么回事。 「我、我等不到公交,钢琴课要迟到了……」李实昉抽噎着说,心里暗暗担心会被嘲笑。 古镇上的孩子都知道陈肖长了一张爱损人的嘴,他也不例外。 「哦,是错过去市内的公交了吧?」陈肖一语道破原因,却不像李实昉担心的那样嘲笑他,反而拍拍后座,对他说:「上来,我送你去车站,那里有直达市里的大巴,就是车票有点贵。」 一听这话,李实昉立马擦干眼泪起身,坐到自行车后座。陈肖嘱咐他抱紧自己的腰,然后蹬着脚踏板风驰电掣赶往车站。 早晨的风很大,李实昉耳朵里满是他的衣服被吹动发出的「唿唿」声响。周围的景色飞掠而过,消失得分外急促,他的心却奇异地静了下来。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我有没有赶上钢琴课,也不记得钢琴课上学了什么,倒是阿肖哥哥说的那句话我一直记着。」 李实昉揉搓着程澹的耳尖,一脸嚮往地道:「他说,我可以自己选择我想做什么,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即使被社会落下,被生活放逐也无所谓。父母们总想着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却从没想过,也许有些孩子就乐意在起跑线附近转悠。」 「我真羡慕他,虽然我不会在起跑线附近转悠。」李实昉腼腆一笑,「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其实是玉儿哥哥说的,他只是拿来安慰不想学钢琴的我。」 程澹听得出神。 上个时空的张玉凉是个很「道」的人,讲究一切顺其自然,没想到这个时空的他也是如此。 这话虽然没志气了些,但说得很对,像程澹,他就是那种乐意在起跑线附近转悠的人,不求大富大贵,不求声名远播,一心想着过得下去就好。 世间有多少人怀着与他一样的想法?一定数不胜数。 然而真正能够顺从内心,做出这样被人视为胸无大志的选择的人却非常少。大多数人总是身不由己地被生活、被家人朋友推着往前走,不走都不行。他们拼尽全力去奋斗,最终还是庸庸碌碌地过了半辈子。 从某种意义上,陈肖那小子确实让人羡慕。他拥有选择的权力,也拥有使选择变成现实的能力。 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爸妈经常说我还小,不让我胡思乱想,说只要学习好了,考上好大学,以后肯定能出人头地。到那时,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不会再管我。」李实昉苦笑摇头,「我的确还小,但也知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剥夺我思考和选择的权利,逼着我走他们安排的道路而已。」 说到这里,李实昉长嘆一口气:「做人真难啊……」 程澹无语。 这小子年纪不大,心眼还挺多,是个搞政治或者搞哲学的料。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 程澹站起身抖了抖毛,伸出一只毛爪子按在李实昉额上,还拍了拍。 希望你以后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 别嫉妒张玉凉的才能,也别羡慕陈肖的自由,你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 送出祝福,程澹喵了一声与愣住的李实昉道别,便踩着碎金般的夕阳余晖朝张家院子跑去。 李实昉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郁结的内心豁然开朗。 …… 小跑进巷口,程澹一抬头,从西边落下的夕阳便映入眼底,模煳了视野中一切景色,包括那道站在门口等待的身影。 是张玉凉。 一束阳光斜射.于一人一猫之间,像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隔在两个世界。 程澹莫名地停下脚步,踟蹰不敢往前。 张玉凉却仿佛察觉了什么,回首看来,看见是程澹,他淡然的神情立刻被笑容取代,微微张开手臂,笑道:「团团,来。」 程澹的心蓦然一定,迈着轻快的步伐跑过去,冲破那道屏障,扑进张玉凉怀里。 「吃鱼肉粥也吃腻了吧?今晚我们换换口味,给你煮石斑鱼汤。」抱着他走进院子,张玉凉温柔地说道。 程澹眯起笑眼。 「喵~」※※※※※※※※※※※※※※※※※※※※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箬、跑1600我是真的会死 10瓶;婉婉、一捧茶凉、想养仓鼠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杨桃小院 夜沉如水,万籁俱寂。 张玉凉坐在窗边看书,从窗窗户望出去,恰好能看见一弯上弦月,因而清幽的光辉也毫无阻碍地洒入房中,地面顿时铺了一层糖霜般的光芒。 程澹窝在窗台一侧,尾巴卷着张玉凉的手臂,脑袋枕在揣好的前爪上,惬意地眯着眼望着远方的夜色发呆。 秋夜的凉风拂动鬍鬚,他抬爪拨了拨,张嘴打个哈欠,一翻身不慎滚下窗台。
第65页 正在看书的张玉凉眼皮子都不动一下,随手一接,将他揽进怀里亲了亲,又放回原位,并叮嘱道:「当心。」 「咪嗷……」 程澹低头拱他来不及收回的手,软糯的叫声带着几分困意。 「困了啊?」张玉凉的视线终于从书本移到程澹身上,淡漠的神色也被笑容取代,「这本书再有几页就看完了,你先去睡吧。」 「呜嘛……」 程澹把脑袋塞进他掌心蹭啊蹭,柔软的小奶音听起来像小孩子撒娇似的「不嘛」,蹭完后整个扒住他手腕,故意闹他。 这会儿都已经十二点多了,张玉凉明天还要早起到市里参加一个英语竞赛,要是再不睡,明早即使起得来,也会头晕脑胀十分难受。 被程澹缠得没办法,张玉凉只好放下还剩两三页的书:「好好好,我不看了,我们一起睡觉。」 程澹满意地点点头,滚进他怀里蜷成一团。 「有你在,我以后真是想熬夜都不行。」 抱着心爱的小毛团,张玉凉一边关了灯在床上躺下,一边无奈地感慨道,感慨完还揉乱了他背上的毛,好像是在报復他打扰自己看书一般。 「咪~」程澹眯起可爱的笑眼。 一人一猫盖着空调被,很快便进入梦乡。 夜风掀起桌上书册,停留在「庄周梦蝶」那一页。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 第二天一早,张玉凉照旧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分钟醒来,关掉闹铃后轻轻扒开程澹缠在自己手上的爪子和尾巴,再蹑手蹑脚地走进浴室洗漱。 失去抱了一整晚的暖源,程澹被空调微凉的风吹醒,迷迷煳煳睁开眼,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 正洗着脸的张玉凉忽然一个箭步冲出浴室,边拿毛巾擦脸,边安抚地摸摸程澹的脑袋,嘴里还哄道:「乖,再睡一会儿。」 程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毛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扑进他的臂弯。熟悉的安心感涌上,程澹尾巴一卷,很快睡了过去。 张玉凉既窝心又无奈。 他当然高兴自家团团这么黏自己,但总不能带着团团进赛场吧?别说主办方不让带宠物,就算是让带,他也捨不得程澹去那么吵闹的地方。 思前想后好一会儿,张玉凉灵机一动,将残留着自己的体温和气息的空调被捲成蓬松的一团,然后将程澹放到中间最柔软的地方,营造出自己陪伴在他身边的假象。 程澹果然没有再惊醒。 「团团乖,安心睡觉,我很快就回来。」张玉凉喃喃说完,低头亲了他的额头一下,才轻手轻脚离开。 张玉凉收拾好拎起书包下楼时,陈肖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他骑在自行车上,身边有只大白狗围着他转来转去,口中不断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不过,见到张玉凉之后,大狗又露出了萨摩耶专属的傻萌傻萌的笑,并且沖他摇了摇尾巴。 这是陈肖家的狗,杨桃。 「叔叔,麻烦您替我照顾这蠢狗半天,我下午回来再把它牵走。」陈肖搓搓杨桃的狗头,转身对站在不远处浇花的张允说道。 张允笑着点头答应,继而向杨桃招手,这只一点儿也不怕生的大狗便乐呵呵地跑到他身边,把脑袋塞进他掌心用力磨蹭,还把肚皮亮出来给他揉。 张允只是猫毛过敏,对狗毛没什么反应,搂着刚洗完澡干干净净还香喷喷的杨桃揉搓得很开心,连花也不浇了。 陈肖嫌弃地别开眼,拿自家爱撒娇的傻狗没辙。 「阿肖,走吧。」张玉凉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走出大门,「爸,妈,我们走了。」 穿着卡通睡衣的黎姜姜从门边探出头来,用力挥挥手说:「路上小心,早点回来,中午我给你们做大餐!」 陈肖一脸兴奋,刚说完「谢谢阿姨」几个字,就被张玉凉抓住车把拽走了。 两人离开后不久,黎姜姜也换下衣服兴沖沖地拉着张允出门,说是要到菜市场买做大餐的食材,顺便遛一遛杨桃。 「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要不然先列个单子吧,我担心你路上忘记想买的东西。」张允接过妻子递来的大衣穿上,又给杨桃系上牵引绳,不紧不慢地提醒道。 「放心放心,单子我早列好了。」黎姜姜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清单,在他面前得意地晃了两下,「这是咱家玉儿上高三以来参加的第一个比赛,比的还是他最不擅长的英语,等他比完回来,我得好好给他补一补。」 英语是张玉凉最不喜欢也最不擅长的科目,相比其他学科成绩稍差。但学神的不擅长和学渣的不擅长是两种概念,因为即使张玉凉再讨厌英语,每回也都能考到一百四十分。 除了黎姜姜,这世上估计没有哪个人认为张玉凉真的不擅长英语。 张允听到她的话,也只是笑而不语。 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收拾了一阵,夫妻二人便相携出门买菜,顺带遛狗去了。 于是,程澹一觉睡醒,就发现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哦不,一只猫。 跳下床,懒得走楼梯的程澹慢悠悠爬到窗台上,看准离窗户不远的桃树侧面一根粗壮的枝桠纵身一跳,沿着树干几次腾跃,轻巧地跳进院子。 大门没锁,花圃的泥土依然湿润,空气中还残留着杨桃狗毛上沐浴露的味道,说明张允和黎姜姜刚出去不久,估计是带杨桃出门遛弯了。
第66页 程澹转了一圈,虽然睡得很饱,但身上还是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加上没什么事可做又不愿意出门,索性爬回树上,找了根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趴下打盹。 秋天的阳光没有夏天那么炽烈,而是非常的柔和温暖,不一会儿就把他的毛晒得蓬蓬松松,也晒得他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程澹快要眯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这声音由远及近,平缓从容,与程澹熟悉的几个人的步伐都不一样。 当他警惕地睁开眼睛往下看时,脚步声恰好停在树下,他一低头,就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轻道士,蓄了一头长髮,穿着青色的道袍,气质干净澄澈,宛如一池一眼便能望到底的清水。 小道士眼中含笑,眸光盈盈地看着怔愣的程澹,面容年轻而俊美,望着他的神态却像一个上了年纪的长辈,既慈爱又温柔。 「来,小猫。」他向程澹伸手,轻声唤道。 程澹本不想搭理他,却不知怎的,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跳进他的手心,被他抱在怀里顺了顺毛。 「喵……」 贴在小道士胸口,程澹隐隐感觉到他单薄的身体内蕴藏着令自己感到恐惧的力量,怯怯地蜷成一团,不敢动弹。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小道士揉了揉他的耳尖,「小猫,你说人的执念有多强大?是否能够挣脱命运的束缚,摒弃那条早已被安排好的道路?」 程澹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他的意思。 「有个人,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无论经歷多少次轮迴,都是站在云端目下无尘的存在。这样的人,真的会被区区小情小爱束缚吗?」小道士说着,低头看向程澹,「你觉得呢?」 程澹呆呆地回望,心神仿佛被他慑走,意识逐渐变得迟钝,直至彻底涣散,大脑一片空白。 「唉……」 小道士轻嘆一声,摇摇头,伸指轻点他眉心,为他渡去一抹灵光。 程澹闭上眼,蜷在小道士臂弯间沉沉睡去。 「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小道士走到花圃前,将熟睡的程澹放了进去,一挥袖,枝头的花苞霎时全都开了,「也再给你一次机会。」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化为晨雾,悠悠消散。 …… 赛场内,张玉凉写完最后一题,正准备检查的时候,蓦然感觉到一阵心神不宁,握笔的手不由得一抖,将笔抖落在地。 他疑惑地皱眉,压下心头莫名的躁动,尽力保持头脑清醒地把试题和答案看了两遍,然后起身提前交卷。 走出考场,张玉凉给陈肖发了条简讯,便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赶回家里。 这时刚过十一点,张允和黎姜姜还牵着精力旺盛的杨桃四处闲逛,张玉凉推着车走进院子,看到家中一如往常,不禁松了口气。 直到他转过身,发现自家花圃中的陌生身影。 芍药花色烈如火,挤挤挨挨地绽放成一束,在地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而阴影里卧着一位比花朵更漂亮的少年。 他静悄悄地躺在花阴下,像极了张玉凉昨夜在书里读到的那只蝴蝶,如梦似幻,不履凡尘。 张玉凉不自觉屏住唿吸,担心惊扰了他。 可当他再一眨眼时,少年的身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翻着肚皮唿唿大睡的小黑猫。 张玉凉忍不住甩头。 他刚刚……是做了一场白日梦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t 2瓶;诗韵悠扬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杨桃小院 张玉凉内心的不安已经消散。 他走过去,伸指戳戳程澹的小肚皮,指尖从柔软的肚子往上滑到脑袋,又揉了揉耷拉在两侧的耳朵,温暖的触感告诉他这并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存在。 「咪喵……」 程澹被他摸得难受,扭着身子躲开他的手,把脑袋埋进两只蜷起的前爪,喉咙里溢出一声只有他自己明白是什么意思的咕哝,本就娇小的身躯缩得更小了。 张玉凉轻笑一声,堵在心口的疑惑和忧虑烟消云散。 无论是眼花还是白日梦,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是他的团团。 捞起睡得香甜的小毛团,张玉凉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客厅,准备在程澹睡醒之前给他炸一盘小鱼干。 桃树下,小道士的身影缓缓浮现,接住一片枯黄的落叶,继而消散无踪。 在他消失之前,张玉凉若有所感地回头望向窗外,…… 张玉凉将程澹放在沙发上,又给他盖了条小毯子,然后挽起袖子走进厨房,轻车熟路地炸起了小鱼干。 遇到程澹之前,张玉凉虽然不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除了洗碗之外几乎不会接触厨具,因为他没能遗传到父亲的厨艺天赋。 然而现在,他已经能非常熟练地用电磁炉炸小鱼干、用电饭煲煮鱼肉粥和用陶罐熬鱼汤。而这些事,都是他为程澹特意学的,手背上被锅底烫出的疤就是他努力的证明。 以前张玉凉不明白人为什么会为了另一个人变得更好或者更坏,甚至失去自我,如今他倒是懂了一点。
第67页 也许那些人并非刻意改变自己,只不过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在意之人喜欢的样子。 在睡梦中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程澹鼻尖微动,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脑袋先探出毛毯嗅了几下,寻找香气的来源。 从毯子底下爬出,程澹抖抖毛,睡眼惺忪地跳下沙发,一路循着小鱼干的味道跑进厨房,迷煳间一头撞到张玉凉的小腿,倒退几步后没站稳,在地上滚了一圈。 一圈滚完,他差不多也清醒了。 「呜喵……」 程澹趴卧下来,委屈地抱着翻滚时被自己压疼了的尾巴尖,头靠上去小心地蹭了蹭。 本想着伸手抱他的张玉凉见状,心脏犹如被98k.狙了一.枪,萌得动作都不自觉地僵住了。 「喵!」 程澹放下尾巴,一砖头就看到张玉凉正盯着自己笑,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刚才蠢兮兮的举动,气得当场炸毛,本就圆的猫瞳现在瞪得愈发圆了。 「不是在笑你!」张玉凉连忙解释道,三两下将小鱼干起锅装盘,关了电磁炉便过去抱他。 程澹不信他的话,又装着满肚子的起床气,见他靠近,立刻一爪子唿过去,重重拍在他脸上。 当然,没出爪子。 生挨了这不痛不痒的一巴掌,张玉凉淡定地把他搂进怀里,抚摸他炸开的毛毛,小心翼翼安抚着。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不应该笑你,不要生气了。」柔声哄劝着,张玉凉顺手拿过刚刚出锅的小鱼干在程澹面前晃了晃,「看,我给你炸了小鱼干。」 张玉凉一顿哄之后,程澹渐渐从起床气里挣脱出来,心头莫名的怒火也消得七七八八。 意识到自己之前无缘无故发脾气的行为太过任性不讲理,程澹仰头软软地沖张玉凉喵了一声,然后扒着他的脸在自己拍到的地方啾一口,为自己的举动表示歉意。 张玉凉的心几乎被他的亲吻甜化了。 「没关系,你打不疼我。」张玉凉捏着程澹的爪子亲了亲,「我喜欢你对我发脾气的样子。」 这是什么破毛病! 程澹傲娇地白了他一眼,伸长脖子叼起一根小鱼干。 张玉凉今天炸的小鱼干比之前进步不少,温度正好,味道也不错,虽然没有张允做的那么好吃,不过考虑到他那令人捉急的厨艺天分,勉强可以接受。 程澹心里说着勉强,身体却是诚实的,一连吃了一半还多才意犹未尽地停嘴。 张玉凉担心小鱼干太咸,给他倒了小半碗水。他意思意思舔两口便推开了杯子,趴在张玉凉肩上拨弄他的头髮。 刚巧这时,张允和黎姜姜牵着杨桃回来了,两个人四只手大包小包不说,就连杨桃身上也挂了几个袋子,走起路来脚步都是沉重的。 「爸,妈,你们洗劫市场去了吗?」张玉凉迎上前接过张允拿着的袋子,又取下挂在杨桃身上的「负重」,哭笑不得地问。 黎姜姜是女中豪杰,不需要自家儿子帮忙,提着十几斤重的东西健步如飞地走进厨房,一边走一边兴沖沖道:「不多不多,也就是两顿火锅的量,咱今天把午餐和晚餐合在一起吃,一定能吃完。玉儿,快来帮妈处理食材!」 「火锅啊……」张玉凉拎起剩下的东西跟进厨房,将肉类和蔬菜分开放好,拧开水龙头先洗菜,「妈,爸不是老说吃火锅不健康吗?你怎么说服他的?」 程澹跳到水池一侧,正好奇打量着旁边一袋火锅底料,听到这话,眼神不由自主地转移过去。 张允是大学教授,加上平日身体不好,所以格外注重养生。别说火锅、烧烤这类在他看来既不健康也不卫生的食物,结婚这么多年,就连外卖都没点过几次,这样的他居然会同意在家做火锅吃,由不得张玉凉不惊讶。 黎姜姜闻言,得意地笑了笑,探头往客厅里看了一眼,见张允搂着杨桃在搓毛,并未注意厨房这边,才压低声音道:「你爸最疼你了,我跟他说,你自从上了高中以后胃口一直不是很好,需要吃点能刺激食慾的东西,而火锅和烧烤是最佳选择。我让他从里面选一个,他选了火锅。」 张玉凉竖起两只大拇指以示佩服。 母子二人站在水池前处理着种类繁多的食材,时不时说些悄悄话,发出一阵阵的轻笑。 午后的阳光被透明的玻璃窗折射成一圈圈涟漪状的光芒笼罩在他们身上,洋溢着令程澹羡慕而又触碰不到的温暖。 低下头,程澹抬爪蹭脸,小小一只毛糰子蹲坐在角落的样子显得有些孤单。 正感伤着,程澹有的余光突然瞥见菜篮子里一棵刚刚择好洗干净的青菜上趴着一条青虫,肥嘟嘟的虫子在叶子中部缓慢蠕动,眼看就要爬到旁边的芹菜叶里。 程澹见状,想也不想就挥出爪子,「啪」一声按住了那条青虫。爪尖弹出肉垫,他随手一勾,虫子就被挑飞到半空,直直掉到张玉凉的手背上。 张玉凉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看虫子的眼神仿佛是看到了鬼。 呆愣三秒,他毫不犹豫地甩手拍掉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出厨房,「哐哐哐」冲上楼洗澡换衣服去了。 留下程澹与黎姜姜面面相觑。 「咳。」回过神来,黎姜姜清了清嗓子,捏起无辜地僵在地上的肥虫放到窗外的树枝上,无奈摇头:「玉儿这碰到虫子就得把自己搓下一层皮的毛病估计是改不掉了。」
第68页 程澹心虚地抬爪挠头。 「好啦,不用怕,玉儿不会生你气的。」黎姜姜笑着拍拍他的脑袋,顺手将两篮子洗好的菜搁到他面前,「团团来,帮我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虫子。有的话都挑出来,我刚好可以再洗一遍。」 「咪~」程澹应了一声,歪头蹭蹭她的手指。 闲着也是闲着,程澹索性承包了所有的蔬菜,帮着挑里面的虫子。别说,还真让他挑出了不少,大大小小加起来能有十条,看得他直起鸡皮疙瘩。 奇怪的是,菜里虫子这么多,之前洗菜时张玉凉和黎姜姜却完全没有发现。若不是有程澹在,今天的火锅里煮的究竟是高汤还是虫子汤就不好说了。 黎姜姜把被程澹挑过的菜通通又洗了几遍,直到确认里面没有虫子才停下。 这时,张玉凉也洗完澡,顶着毛巾重新走进厨房。他的身上飘着一股浓郁的薄荷味沐浴露的香气,被虫子趴过的手背更是被搓得通红一片,可见他有多讨厌触碰虫子。 「喵……」 程澹心怀愧疚地将张玉凉的手扒拉到怀里捂着,软软的肉垫一下一下轻抚那块通红的肌肤,喵喵叫着责备他小题大做。 他的举动让张玉凉倍觉窝心,顺势揉了揉他毛茸茸软绵绵的肚皮,笑道:「我的手没事,只是红了一点,很快就会消退的。」 黎姜姜托腮看着这一人一猫秀恩爱,调侃道:「可惜咱家团团是猫,如果团团是人,我觉着以你俩的关系,这会儿都能摆酒席了。」 张玉凉笑而不语,捧起还在批评自己的小毛团亲了一口,意味深长地道:「以后我找另一半,肯定是照着团团的性格找。」 「猫系女朋友吗?不错不错,这样的儿媳妇很可爱。」神经大条的黎姜姜全然没听出自家儿子略显诡异的语气,自顾自地畅想未来,「要是儿媳妇找不着,找个小伙子我和你爸也不介意,你喜欢就行。」 抱着程澹撸撸毛,张玉凉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那个伏在花丛间,像蝴蝶一样的漂亮少年的身影:「这是自然。」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洲首席绯 5瓶;一捧茶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杨桃小院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玉凉的学业日益繁重。 以前是五点半起床,现在五点就得起。背诵任务越来越多,背完单词背古文,背完古文背政治,没有一科是不需要背的,程澹在旁边听一耳朵,都替他头大。 练习册从基础款五三到王后雄、薛金星、金太阳,还有省联考模拟题若干和各科老师自己出的题目无数。这些习题摞起来足有几米高,可以说是将题海战术发挥到了极致。 程澹每天就看着张玉凉在背书刷题的怪圈里打转,明明成绩足以傲视群雄,他仍然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 偶尔得闲一回,他也不像陈肖那样靠打打游戏或是出门遛弯来放松身心,而是往窗边一坐,拿着本散文集看得津津有味。给他配一副金丝眼镜,再泡上杯普洱茶,活脱脱就是一位退休老教授的风范。 论起气质,他的父亲都不及他。 张玉凉的努力,程澹完全帮不上忙,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陪在张玉凉身边,在张玉凉疲惫时给予他些许慰藉,让他不至于迷失在无意义的忙碌中。 经过一段时间的疯狂备考,马上就要到期末了。考虑到张玉凉在寒假也没办法好好休息,程澹撒娇卖萌了几天,又在他身上打滚耍赖,硬是逼着他在考前挤出一天时间,带自己去河边写生。 古镇东面有座矮山,一条小河从山脚蜿蜒而过,虽然不深,但胜在未被污染,水质清澈。 四周风景也很好,即便在冬日,河岸上仍有青青杨柳和如茵绿草,镇中学的美术生们最喜欢来这里写生。 张玉凉不是美术生,不过画技不错。小时候黎姜姜给他报过绘画兴趣班,他学了一点素描和国画,这些年来也一直都没放下,得空就会练练光影和人体,画一些风景画。 到现在,他攒了有六个本子的作品,被黎姜姜珍藏在自己的柜子里,时不时拿出来翻看一下,还会向别人炫耀。 上了高中以后,张玉凉便画得少了,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几乎全部用来看书,难得动笔,也是在课本或笔记本上画几幅程澹的简笔画,圆滚滚的小黑猫住进书里陪伴他,比任何画对他来说都要重要。 在河畔坐下,张玉凉从口袋里掏出精神抖擞的程澹放到草地上,揉揉他的脑袋,笑道:「不是想出来玩吗?去吧。」 「喵、喵嗷!」 什么叫我想出来玩?明明是想让你出门散心! 程澹理直气壮地辩驳,耳朵却心虚地耷拉下来,耳尖还微微颤抖着。 「好,不是你在家呆的无聊,是我该出门散步了。」张玉凉笑着附和,语气既宠溺又带着调侃。 程澹瞪他一眼,傲娇地甩头,小跑扑进不远处的花丛。 张玉凉坐在原地,支起画架铺上画纸,一边看着程澹一把在纸上勾勒线条。 河边的风很凉,夹杂着冬日特有的干燥和冰冷,但出奇的没有将河岸吹拂成别处的寂寥萧索,依然充满生机。
第69页 程澹欢快地跑了一圈发泄过剩的精力,然后一头扎进不远处一簇野花里,抬爪拨弄藏在茎叶中间的白色小花。 许是继承了猫族的「花痴」本性,他看到这花便忍不住想要亲近,鼻尖凑上去碰一碰,歪头蹭一蹭,甚至还想舔一下尝尝味道,满心满眼全是花。 说来也怪,张家院子里专门开闢出一个花圃种了很多花,但程澹除了偶尔过去打个滚之外,一点亲近的兴趣也没有。 而河边这丛不知名的野花对他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比起猫薄荷也不遑多让,令他一靠近就不想离开,只想赖在这花的温柔乡里。 属于人的理智与作为猫的天性在程澹脑海中激烈斗争了三百回合,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张嘴咬下一朵花。 花的味道是苦的,但花瓣中央几根细细长长的花蕊有淡淡的甜味,像稀释过的蜂蜜,又香又甜。 程澹撕开花瓣,将花蕊含在口中吮吸,直到甜味消失才吐掉,再去咬第二朵。 一簇花不过五六朵,很快就都被他祸害得差不多了。 四周散落着许多破碎的花瓣和花蕊,而他则好像喝醉了似的,晕乎乎地趴倒在花瓣上,小肚皮一鼓一鼓的,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不远处,张玉凉将程澹疯跑、扑花、撕咬花朵、醉倒沉睡等一系列举动画成了一幅连环画,用的是q版画风,把程澹的萌态清晰地记录下来。 画完以后,他取下画纸,小心地夹在素描本里放进书包,然后又铺上一张纸,趁着天气正好,描下河岸四周优美的风景。 倒不是他不关心程澹,而是他知道程澹吃的那种花是什么。 这花只长在古镇的河边,叫「猫儿醉」,因很多猫喜欢吃它们,且吃多了会醉倒而得名。 「猫儿醉」对猫的吸引力不低于猫薄荷,可以给猫咪们补充一定的维生素,所以镇上养猫的人家里或多或少会在河边挖几株回去种。 张玉凉此前光顾着餵程澹猫薄荷,反倒忘了近在咫尺的「猫儿醉」。 河畔风景画到一半,张玉凉忽觉一阵冷风吹过,浑身上下冰凉冰凉。 担心程澹冻着,他连忙起身走向花丛,走近了一看却发现,那里躺着的不是自己心爱的小猫,而是一个熟睡的少年。 与上次在家里的花圃中见到的少年一模一样。 张玉凉屏住唿吸,看向少年的目光犹如在看虚幻的梦境,神色有些恍惚。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手指触到少年面颊的剎那,少年的身影仿佛泡沫一般崩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睡得直打唿的小猫。 指尖残留着一丝细腻的触感,张玉凉怔怔看着程澹半晌,忽的一笑。 这是他十八年以来做过的最美的梦。 张玉凉身后,小道士的身影缓缓浮现,又缓缓消散。 他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自己又一次赌输了。 …… 上回张玉凉和陈肖一起参加的英语竞赛名次出来了,张玉凉拿了一等奖,陈肖拿了二等奖,而全校所有参赛者里,也就只有他们两人得奖。 为此,校领导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把他们狠狠夸了一通,我校之光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这次比赛的重要性。 领导们估计是因为张玉凉和陈肖拿了奖,才免去被其他学校的同行们嘲笑的命运。 不过,校领导在台上说得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底下的学生却听得直打哈欠。 这两人又不是第一次拿奖了,尤其是张玉凉,但凡他参加的比赛,有特等奖的拿特等奖,没特等奖就拿一等奖,这些都是基本操作,古镇二中的学生早就习惯了。若是哪天他拿了二三等奖或者没拿奖,那才是值得大说特说的事。 其他学校与张玉凉同台竞赛的学生也是相同的想法,就连张玉凉自己也并未将这个结果放在心上。 程澹躺在凤凰花树一根斜伸到十八班窗口的枝杈上打哈欠,从他的位置往前看去,张玉凉就坐在窗边,难得没有认真听课,而是不知道拿着手机在捣鼓什么。 放眼望去,班里每张课桌上都堆着两到三摞高高的课本、试卷及练习册,张玉凉面前的两堆尤其高,几乎完美地将他掩藏于老师的视线盲区。 加上他是优等生,平时又表现极好,老师们都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不会上课开小差,所以正在讲一道三角函数习题的数学老师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坐在他身边的陈肖却紧张得直冒冷汗。 趁老师背过身写板书的时候,陈肖拿手肘戳了戳张玉凉,用气音问:「你好了没有?」 「还差一点。」张玉凉头也不抬地回答,打字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窗外的程澹听见二人的交谈,好奇地跳上窗台,抻着脖子偷瞄张玉凉的手机屏幕,映入眼帘的是某个阅读平台的作品发布页面。 程澹认得这个软体,那还是他看着张玉凉下载的,叫红糖读书。 红糖读书是一个刚建立不久,几乎没什么知名度的网络小说平台,和其他阅读软体一样分为读者和作者两个模块。 由于存在时间不长,红糖读书里的小说多为从其他阅读平台购买的正版书籍,不但有网络小说,而且特设了名着专区,世界必读着作在这里都能找到正版资源。 红糖读书的app做的很好,特别是作者模块使用起来非常舒服,用红糖读书app发表作品的作者几乎没有因为app而抱怨过。
第70页 然而,作品板块好用是好用,註册红糖读书的作者号却非常不容易,除去常规的身份认证之外,红糖读书审核员还会利用註册者的身份信息进行简单的调查。譬如註册者以前是否在其他平台发布作品、是否已与其他平台签约、是否有融梗、抄袭等黑歷史。 别的都还好说,一旦与抄袭沾边,审核员会毫不犹豫拒绝註册申请并将註册者加入黑名单。 当然,这种调查是在徵得註册者本人同意的基础上展开的。如果註册者不同意,申请将直接不予通过。 新平台、严审核、低流量,这三个条件使得红糖读书的作者数量不多,签约作者更是少之又少。不过与之相对的是,红糖读书的原创作品质量相当的高,作者待遇也比其他平台好得多,这无形中也吸引了一些因为种种缘故而封笔的大神作者的注意。 截至张玉凉下载红糖读书app的那天,红糖读书已经签了三个曾经雄霸网络文学各大榜单的大神作者。 张玉凉喜欢看书,但他平日看的要么是文学巨匠的作品,要么是深奥晦涩的古今中外各流派哲学的作品,几乎不曾接触过网络文学。因此,看到他下载红糖读书的时候,程澹惊讶得把自己的小饭盆都打翻了。 当时程澹只是以为他看多了文学着作,想换换口味,惊讶一阵也就过去了。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张玉凉根本不是想用红糖读书看网络小说,而是要借用这个平台发布作品。更重要的是,他还通过了审核。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以阅读哲学书籍、世界名着为乐的学神,会在网文阅读平台上发表什么样的作品?名着读后感?还是常规的套路爽文? 程澹那叫一个好奇,脖子抻得更长了。 张玉凉的余光瞥见他不加掩饰的小动作,悄悄将手机往窗边移动了几厘米,让他可以看清自己已经完成的文案。 和程澹想的不同,张玉凉写的既不是什么读后感,也不是程澹熟悉的爽文,而是一篇歷史向仙侠文。 对,就是歷史向仙侠,以先秦时期为背景,主角是一个以自己为金手指的底层小人物,配角则都是先秦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比如道家老庄、法家申韩、儒家孔孟、名家公孙、纵横鬼谷、春秋五霸,等等。 更妙的是,张玉凉将先秦时代的背景魔改为修真加江湖,却又用很多歷史大事件作为蓝本展开剧情。单是文案上预告的重要剧情就有三个常常出现在中学课本里的歷史必背事件,一股歷史厚重感油然而生。 张玉凉的文案不长,寥寥数语内蕴含了巨大的信息量,有点春秋笔法的味道,却非常吸引人。 如果程澹是读者,看到这个文案后,不管对这篇文的题材感不感兴趣,都会点进去看几章。 不愧是徵文比赛一等奖拿到手软的文科大佬。 张玉凉看了程澹一眼,唇角微扬,点击「发布作品」按钮,然后将存稿箱里的前三章发表出去。 在近乎偏瘫的网速下,三章存稿仅用短短五秒钟就发表出去,并迅速加入文库,缓存完成,积分也结算完毕。 红糖读书伺服器的强大可见一斑。 程澹却无心关注伺服器,眼巴巴地盯着屏幕,恨不得钻进手机里去看张玉凉的新书。 好想看…… 张玉凉压下翻涌的笑意,把自己的新书加入书架,然后点开,选择自动阅读。 程澹眼睛一亮,也没细想他为何要多此一举,专注地看了起来。 张玉凉笑着摇头,拿起了旁边做到一半的地理试卷。 ※※※※※※※※※※※※※※※※※※※※ 网文大佬张玉凉即将上线,团团即将变人,以及坚决不虐!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蹙损他淡淡春山 3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箧咀 5瓶;蹙损他淡淡春山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杨桃小院 自从张玉凉註册成为红糖读书的作者,天天无所事事的程澹终于找到了事做,那就是每日准时准点地追更,并监督张玉凉码字。 张玉凉的更新频率是日双更,没有存稿,几乎都是现码现发,最多修改一些错字、有语病的句子和小bug。 他是那种办事极有条理的人,在学习和生活上如此,写文上也是如此。他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学习,少数空闲时间用来看书,只在睡前空出两个小时完成当日的更新量。 为此,他的读者都认为他是夜猫子,还在评论区开玩笑地问他修仙修到哪个境界了。 程澹没有手机,也用不了手机,没办法在app上追更。但架不住他就潜伏在作者身边,而这个作者又有写完后修文的好习惯,所以每回都能顺利地比其他读者更早看到最新更新。 他并不知道张玉凉已经发现了他的异常,所谓的修文仅仅是因为这样方便他看到更新而已。他也不知道,张玉凉设定大纲设定到难得产生放弃心理的时候,也是为了他才艰难地熬过去。 只能说张玉凉隐藏得太好,而程澹又比较迟钝,故而文章都更新了三个多月,字数也将将破六十万,他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身份。 「人」的身份。 正月初五,年一过完,张玉凉和陈肖的寒假便结束了,张玉凉的春节爆更当然也随之结束。
第71页 颓废了十天的两人恢復寒假前早出晚归的作息,为六月的高考做最后的准备。由于学业繁重,张玉凉将日双更改成了日单更,评论区顿时一片哀鸿遍野,而程澹也恹恹不乐了好几天。 他讨厌追更! 讨厌坑! 理智上可以理解张玉凉,并且也支持他怎么做,但情感上程澹还是觉得不高兴,好几天没跟张玉凉撒娇,也没给他个笑脸。 张玉凉对此颇为无奈,并生出一种「要是每天有四十八小时就好了」的想法。 学业与更新,他实在是兼顾不过来。 这天周五,程澹闷闷不乐地窝在张玉凉的车筐里陪他和陈肖上学,陈肖看着他缩成团的背影,奇怪地看向张玉凉:「你惹团团生气了?」 「算是吧。」张玉凉嘆了口气。 陈肖讶异地瞪大眼。 现在古镇上认识张玉凉的人谁不知道他拿程澹当宝贝,捧在手心怕摔了的那种?左邻右舍们都笑说张玉凉继承了他父母身上所有的猫奴属性,说不定以后要跟猫过一辈子,可见他对程澹的宠爱多么夸张。 这会儿张玉凉却说他惹程澹生气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宠猫如命的髮小吗? 不,这不张玉凉。 「喵呜……」 追更追得抓心挠肝的程澹听到二人的对话,转头沖他们嚎了一嗓子,为自己辩驳。 才没有生气,只是看不到更新难受而已! 「团团说啥呢?」陈肖挠挠头,问自家猫语十级的好友。 张玉凉熟练地翻译了一下,然后伸手揉揉程澹:「不要不高兴了,下午放学我到河边给你挖『猫儿醉』吃。」 程澹心里慰帖了些,蹭蹭他的手指,用小奶音喵了一声。 张玉凉微微一笑。 到了学校,张玉凉与陈肖和平时一样迅速进入学习状态,前者刷政治选择题,后者背政治知识点,全神贯注地做着的事。 程澹一如既往趴在凤凰花枝上,扒着一朵凤凰花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觉得困了就打个哈欠,枕在花朵上眯一会儿,悠闲的样子和窗内忙碌的众人形成鲜明对比。 正在刷题的张玉凉百忙之中抽了好几回空抬头偷看他,还餵他吃了两条父亲早上炸的小鱼干。 程澹本就没有因为更新的事生气,被他这么小心翼翼地讨好,就更不可能生气了。 高三第二学期取消了早操和体育课,下早读之后,十八班学生该学习的学习,想休息的休息,有事要忙的班干部也趁这段时间尽快办好手头的事,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场景。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便是舒东语。他一没有学习二没有办事,而是拿着一个信封离开教室,站在程澹所待的凤凰花树下低声念着什么。 程澹竖起耳朵,好奇地跳到他头顶的树枝上听他念叨的内容。 「……我喜欢你。」 程澹偷听的时机非常巧妙,一来就听到了核心。但同时,他也被吓得脚一滑,险些摔下树去。 舒东语?告白? 托陈肖那张闲不住的嘴的福,程澹对舒东语还是比较了解的。 他是十八班的班长,也是整个学校唯一能在成绩和获奖数量上与张玉凉分庭抗礼的人。或许有本事的人性格都不免有些古怪,他个性冷漠,威势比老师还强,往往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制住班里的所有人。 陈肖曾说,像他这样的人,要么跟学习跟工作过一辈子,要么就爱某个人爱得死心塌地矢志不渝,相比之下,前者更适合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程澹也贊同陈肖的说法,没想到人家已经不声不响地找到可以爱得死心塌地矢志不渝的人了。 那个勐士是谁? 程澹伏身,悄无声息地爬到正对着他头顶的地方,抻着脖子去看他手上展开的信。 开头就是一句:陈肖同学…… 熘了熘了。 程澹掉头就跑,一口气蹿回原本的位置,瞪得熘圆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陈肖看。 他的视线存在感实在太强烈,即使陈肖在认真刷数学题,也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哭笑不得地问:「团团,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埋首于题海的张玉凉闻言,立刻抬头望向程澹,见他的目光像黏在陈肖身上似的,不禁醋意大发,用两只手捂着程澹的脑袋掰到自己这边。 「团团。」他点了点程澹的鼻尖,温柔地笑着问:「怎么了?」 程澹转动眼珠又看了陈肖一眼,喵喵叫着把舒东语在楼下模拟给陈肖告白的场景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张玉凉在感慨自家小黑猫蠢萌得不懂掩饰自己的过分聪明的同时,也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家发小。 「……你们干嘛?」让这一人一猫看的冷汗直冒,陈肖的身子不自觉往后仰。 「我见你印堂发粉红,近日必有好事发生,而且是感情上的事。」张玉凉装模作样地掐着指节说道,「小伙子,爱情运不错啊。」 程澹抖抖耳朵,眯起可爱的笑眼。 陈肖挑了挑眉,笑道:「有多不错?总不能是咱班长要跟我告白吧?」 程澹和张玉凉不约而同地咧嘴一笑,然后一个枕花打盹,一个低头刷题,有种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意味。 「故弄玄虚……」 陈肖挠头,一回头,就看到舒东语站在自己桌前,神色平静,与往常一样冷淡。
第72页 「班、班长?有事吗?」 「下午放学不要急着走,我有话想跟你说。」舒东语说话时语气和神态都非常认真,陈肖也只得认真地答应。 望着班长离开的背影,陈肖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 中午午休的时候,张玉凉没有像平常那样留在学校学习,而是哈欠连天地回家睡午觉。 昨夜他看书看得忘记时间,临近睡觉才想起自己的更新还没写,不得不多熬两个小时写了六千字大章以平读者的愤怒。也因此,他严重睡眠不足,起床时格外痛苦。 为了保证下午能够有充足的精力学习,他准备回家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再与老师们发的试题作战。 程澹自然是跟着他一起回家,陈肖懒得跑来跑去,所以依旧留在学校。 回家途中,程澹坐在车筐里,感觉张玉凉蹬踏板的动作都是飘的,暗暗心惊胆战了一路,生怕他骑着骑着撞墙或是摔进沟里,那就刺激了。 好在张玉凉是个老司机,驾驶技术娴熟,一路晃晃悠悠地平安到家。 踩着车筐跳上张玉凉肩头,程澹抬爪揉揉他因疲倦而蹙起的眉头,换来一个微笑和落在爪子上的亲吻。 缩回爪子,程澹毫无气势可言地瞪他一眼,耳朵里侧已经从粉白色变得红通通的了。 张玉凉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抱着他走进客厅。 吃过午饭,程澹受时不时打个哈欠的张玉凉影响,也觉得困得晕乎乎的,蜷在他怀里被搂着躺进被窝。 细长的尾巴盘在身侧,脑袋乖巧地塞进张玉凉的肩窝,他迷迷煳煳地闭上眼,好像下一刻就会睡过去。 之前还一副恨不得倒头就睡的张玉凉上.床之后反倒不那么困了,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程澹的尾巴尖,像对小孩子说话般地柔声问道:「团团,你真的听到班长要跟阿肖表白的话了呀?」 「喵呜……」那还能有假? 程澹伸出小爪子扒开他的咸猪手,翻身滚到另一侧枕头,蜷成一团。 张玉凉却又将他抱了回来,还搂在胸前,笑着又问:「那你知不知道,阿肖其实也有点喜欢班长?」 程澹眼睛瞬间睁开,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八卦一扫而空。 「他们俩啊,还挺有缘分,高一到高三一直是同班同学,听说一开始他们高二的班主任是想让班长去理科的,没想到他自己选择了文科。」张玉凉揉揉自家眼睛都在放光的毛团,「如果阿肖和班长真的可以两情相悦,对于他们而言也是好事一桩。」 国内同性婚姻合法已经好几年,正式登记的同性伴侣却不足一千对。不是同性伴侣只有这么多,而是更多的人依然惧怕着世俗的眼光。 但陈肖显然不是这样的人,舒东语也不是。作为二人的好友,张玉凉希望他们能够早日脱单,顺利牵手。 「咪?喵喵……」程澹歪了歪头,伸出爪子勾住他的衣领,想让他再多给自己说一点那两人的事。 张玉凉莞尔,戳着他的耳朵道:「说起这种事就精神了,你真这么喜欢阿肖?」 程澹鼓起脸。 什么喜欢陈肖,他明明喜欢的是八卦!只要是八卦,即使主角是张玉凉,他也乐意听。 当然,听完之后什么反应另说。 仿佛看出程澹的想法,张玉凉加深了唇角的笑容:「乖,我不会有什么八卦的,我只喜欢你。」 说完后,他还亲了程澹的三瓣嘴一口。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程澹一愣,还没来得及脸红,异变陡生。 只见一束流光在床垫上流淌铺展,蜿蜒至小黑猫身上,如同扫清浮尘,化开程澹的猫咪姿态,被修长的人形取而代之。 从泼洒如墨的黑髮,到瓷白精緻的面容,再到若隐若现的脖颈、锁骨和裹着黑色长衫的身躯。 少年姿容绝艷,双眸像两汪有阳光倒影的清泉,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清瘦的身体几乎贴在张玉凉怀里,张玉凉之前搭在小黑猫身上的手变成搭在他的腰间,好像将他拥入了臂弯之中。 无意间的肢体交叠,让张玉凉感受到一股奇妙而又熟悉的契合。 两人大眼瞪小眼,该惊讶的没有惊讶,该反应的反应不过来。 房中顿时陷入极度的安静。 …… 小道士从张家院外走过。 他想起了上一世,自己与弥留之际的张玉凉那段短暂的交谈。 「你有仙缘在身,若勘破情爱,与我修道,世间又将多出一个传说。」 「我不修道,亦是传说。」 「你福泽深厚,为何甘心一生囿于情劫?」 「我走过秋日遍地的落红,披着凉风,是他暖了我冰冷的手。后来,又暖了我的心。」 这份奇缘,终究还是蔓延到了此生。 ※※※※※※※※※※※※※※※※※※※※ 小道士的身份其实我在楔子就告诉你们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遥凌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蒊砉 10瓶;遥凌 5瓶;月耀普奇 2瓶;日日夜夜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杨桃小院 程澹与张玉凉大眼瞪小眼良久——「玉儿啊,妈突然想到……嚯!」
第73页 贴着面膜片的黎姜姜忽然推门走了进来,一边压实边沿一边想和张玉凉说什么,却在看到床上的情景时戛然而止。 张玉凉,她儿砸,此刻正和一个相貌精緻的少年相拥躺在被窝里。 「对不起对不起,妈打扰你们了,妈这就走!」黎姜姜毫不犹豫地退出房间并戴上门。 随后,两人就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她的大嗓门:「老公!咱家有喜事!大喜事!咱儿子脱单啦——」声音渐渐远去。 终于回过神来的程澹如梦初醒,连忙推开张玉凉,手忙脚乱地跳下床就想跑。 张玉凉也不拦着,慢悠悠地掀被子起身,笑眯眯地道:「你现在出去,会坐实你是我恋人的事哦。」 跑到门边的程澹勐然剎住步伐。 「我妈是个大嗓门兼大嘴巴,基本上只要她知道什么事,这件事就相当于全镇人都知道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出门逢人就说我脱单了吧。」 张玉凉在离程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语气温柔平和,仿佛并不因为程澹的变化而惊讶。 事实也的确如此。 程澹扁扁嘴,放下搭在门把上的手,转过身仰头瞪他:「你你你……你想怎么样?我告诉你,我、我是妖、妖怪!你最最、最好不要乱来!」 「妖怪?是猫妖吗?」张玉凉漂亮的凤眼笑成了两弯月牙,伸手勾了一下他的鼻尖。 捂着鼻子后退,程澹怯怯地看着身前的人,不敢确定他会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心无挂碍地接受自己。 张玉凉依然是张玉凉,但同一灵魂生长在不同环境里会形成不同的人格,他的内心一直有些小自卑小不安,担心的正是这件事。 迎上他犹疑而退缩的目光,张玉凉心中忽然又酸又软,不再和他开玩笑,大步上前将人搂进怀中,还亲了亲他的发旋表示安慰。 「傻瓜,我怎么捨得不要你。」张玉凉素来清冷的声线变得无比温柔,拥抱程澹的力度也是轻柔的,不忍禁锢他,更不忍让他觉得难受,「你是妖也好,人也罢,我都不在意。」 程澹窝在他怀里,耳朵滚烫,心头也涌起熟悉的温暖。 这个人,还与上个世界一样。 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程澹踩着他的脚背环住他的腰,脑袋扎进他肩窝。全套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和那个翩翩君子张玉凉在一起时那般。 张玉凉也顺势收紧手臂,拦腰抱起他回到床上。 地板凉,他捨不得程澹光脚站得太久,即使程澹是踩在自己脚上。 程澹老老实实地让他抱回床,拿被子严严实实地裹紧,等他忙完,才疑惑地问:「张玉凉,看到我变成人,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啊?」 「是啊,因为我早就看过你变成人的样子,还是两次。」压实被角,张玉凉揉揉他头髮,感觉手感不错,又揉了两下。 程澹眯起眼反蹭他的掌心,从这个小动作中找到了一点这个张玉凉与上一个张玉凉的区别。 现代版的张玉凉比古代版矜持,换作古代版张玉凉,这会儿估计已经亲上来了。 程澹刚想到这里,就见张玉凉俯身在自己唇角印下一吻。 ……呵,一丘之貉! 内心谴责着张玉凉的流氓举动,身体却很诚实地钻进他怀里,程澹像睏倦的猫儿般打了个哈欠,问:「哪两次啊?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是我的秘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好了。」揽着被裹成一团的程澹躺下,张玉凉笑道:「现在,我们还是先睡觉吧。」 「嗯,记得要告诉我……」 程澹本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加上心事了却,神思放松,枕在张玉凉肩头,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抱紧怀中的大号蚕宝宝,张玉凉阖眼休息,却没有真的睡着,而是在思索如何向父母和陈肖交待程澹的事。 如实相告当然是不行的,莫说黎姜姜藏不住事,容易说漏嘴惹来麻烦,就算她可以守口如瓶,张玉凉也不愿意程澹的身份被第二个外人知晓。 他希望这个秘密只属于他们两人。 …… 思忖了一中午,张玉凉想好如何安排程澹时,时间正好到了两点。 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程澹身下抽出,他捏了捏酸麻的臂膀,正要下床,却见程澹不舍围绕自己的「暖源」离开,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拱了过去,睡颜安静乖巧,嘴里发出了几声含煳不清的咕哝。 张玉凉条件反射地回抱,甜蜜而又烦恼地陪他赖了会儿床,眼看真要赶不及上课了,只好恋恋不捨地松开他。 不过,在起身之前,他捏着程澹的下巴轻轻吻上他的唇,只是单纯的双唇相贴,与刚才的亲脸一样,不含情.色意味。 巧的是,这回黎姜姜又推门进来了,所幸动作极轻,门也只开了一条缝,但这亲昵且充满狗粮味的一幕还是落入她眼中,刺激得她想也不想就关上房门,下楼给自家老公和左邻右舍传递新情报去了。 听到动静,张玉凉缓缓退开,失笑摇头,用被子将程澹裹好,然后走出房间。 在院子里洗了把脸,张玉凉叮嘱满脸写着八卦二字的老妈不要吵醒程澹,有什么想知道的等他晚上回来再问他,便骑着自行车赶往学校。 黎姜姜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抿嘴笑道:「我家玉儿长大了,都学会偷偷带男朋友回家……」
第74页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感觉不对,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玉儿中午明明是一个人回来的,我又一直在客厅打毛衣,那个孩子是怎么进来的?」 「莫非……他昨天晚上就在了?!」 黎姜姜脸色一变,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满脑子都是自家儿砸可能跟他的男朋友上了本垒的想法,心念一动,不禁用力打了个响指。 随即着急忙慌得往外走。 「老婆,你干什么去?」见黎姜姜风风火火地出门,张允推了推眼镜,有些疑惑。 「我去给玉儿买点牛……咳,买点东西补补身子——」话音未落,张允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 「补补身子?……不好!」张允狐疑地思索着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发挥他们结婚二十年的默契,没过多久便想通了黎姜姜的逻辑。 合上报纸,他连忙跑出院子,边跑边喊:「老婆你回来!你想岔了——」张玉凉的卧室里,程澹翻过身,抱住被子,继续唿唿大睡。 …… 一觉睡醒,程澹发现房间里完全暗了下来,一看窗外,沉沉的暮色即将被夜色覆盖,细碎的星光与最后一线黄昏在天际交织闪动,已是近夜时分。 张玉凉还没回来。 伸了个懒腰,重新变回猫咪的程澹小跑下楼,见张允和黎姜姜也都不在,便趁机熘出张家,跑进了对面的陈家院子。 然而一进门,他就被抱着杨桃坐在树下的陈肖吓了一跳,这一人一狗表情相似,都是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发呆,只不过前者眼里以惊怔居多,后者则纯粹是无聊。 说起来,程澹这些日子都是在张玉凉家吃住,乍一看见陈肖与杨桃同时出现,还真有些不习惯。 「喵?」 迈着小碎步跑到陈肖跟前,程澹歪头看他,大眼睛里充满不解和担忧。 「是团团啊……」被他软糯的喵叫唤醒,陈肖毫不留情地推开杨桃,抱起他贴到脸上蹭了蹭,「唉……我好惆怅。」 「呜喵。」 程澹猜到了他惆怅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舒东语和他告白的事,于是抬爪拍了一下他的脸表示安慰。 陈肖握住他的爪子捏肉垫,眼神虽然不放空了,却还是有些恍惚,好像做梦似的幽幽地道:「我真没想到班长会跟我告白……其实我也有点……就一点点喜欢他,但是我没敢回答,扔下他就跑回来了。我是不是特怂?」 问出最后一句时,陈肖目光灼灼地盯着程澹的卡姿兰大眼睛想求一个安慰,而程澹坚定地以眼神示意:没错,你就是特怂。 陈肖蔫了。 「你抱着我的团团干什么呢?」 一人一猫正坐着,张玉凉却不知何时也进了院子,看起来急匆匆的,校服外套上都浸着寒风拂过的凉意,但神色颇为淡然。 程澹扫了举止从容的他一眼——装的。 这人估计回家找不见自己,心里憋着一股着急劲儿呢。 「什么你的团团?团团明明是我的!」陈肖一把抱紧了程澹。 张玉凉却轻轻松松从他手里抢回程澹,搂得紧紧的,意有所指道:「你都有班长了,还跟我抢团团?」 陈肖脸一红:「什、什么有班长了?我还没答应他呢!」 「哦?原来你没拒绝啊?」张玉凉笑得像一只纯良的狐狸,「那你打算怎么面对班长?我们下周可是要一起做小组作业的。」 「啊?」陈肖傻眼了,他刚才光顾着害羞和纠结,把这事儿忘了。 「好好考虑吧。我相信班长不会因为告白不成而讨厌你,但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扔下一个令陈肖头大的问题,张玉凉抱着程澹潇洒离去,心情与愉悦,和陈肖的垂头丧气形成鲜明对比。 走出陈家小院,张玉凉牵起程澹一只前爪,笑眯眯地问:「团团,我们来商量个事好不好?」 「喵?」 程澹疑惑地眨巴眨巴眼。 「跟我在一起,怎么样?」张玉凉义无反顾地打出了直球。 ※※※※※※※※※※※※※※※※※※※※ 我要吹爆月耀普奇小天使的小剧场,评论区有,这里贴出来给大家看一看:小剧场:一梦白首。 张玉凉做了个梦。 梦里他带着团团去古寺游玩,遣退僕人侍卫,在盛放的红梅下赏景。 「喵~」困…… 程澹刚睡醒,迷迷煳煳地蹭了蹭张玉凉,无意识的对张玉凉撒娇。 「团团不是说要看梅花吗?」张玉凉心柔软得一塌煳涂,轻轻地说。 「喵呜……」 程澹想起这次出门的目的,晃了晃脑袋,终于精神了一点。 梅花倒是其次,主要是随着官升越高,张玉凉也越忙,程澹想让他出来放松一下。而且听说这里的古寺有很好吃的斋饭,程澹想想上辈子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几乎可以和肉食相比的素菜,就有点馋。 「喵喵~」要吃好吃的! 「好。」 「喵喵喵!」还要小鱼干。 「好。」 「喵喵喵——」张玉凉不知道答应了程澹多少要求,程澹才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张玉凉觉得,这样的日子,一辈子都不嫌长。 程澹和张玉凉将古寺逛了一圈才回古寺,回去的路上天空中下起小雪,即使有张玉凉挡住也不免有些许落在程澹身上,让他忍不住打个寒战。
第75页 更要命的是,程澹偏偏在这时变回人类。 没了猫咪的毛髮,程澹被冷风吹得发抖。 张玉凉早在程澹变回来时就把少年拉进怀里,他解开大麾,披在程澹身上,又将程澹牢牢得抱在怀里,心里不住后悔为什么不多带件衣服。 程澹也就变回的那一瞬间冷了下,有大麾包着和张玉凉抱着,很快就暖和起来。 对于程澹来说,很少能看到这种小雪,飘飘悠悠落在地上,洁白而柔和,看上去不像雪反倒像柳絮。 程澹好奇的伸手接下一片雪花,很快就消融在掌心。 张玉凉一心护着程澹不冷着,倒是没有注意小雪越来越大。 回古寺的路不远,但格外宁静,虫鸣鸟叫都在嘘声在这个季节,连路上的树也静悄悄的披上银装。 「张玉凉。」程澹突然停下,从张玉凉怀里挣脱,转身微微仰头看着他,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特别动人。 「团团。」张玉凉不贊同的看着他,害怕冷着程澹,却对上程澹柔和纯粹的黑眸。 那双微弯的黑眸倒影出张玉凉的模样,一只洁白的手轻轻放在张玉凉头顶,张玉凉听见少年欢快的说:「你看,我们头顶都有雪,像不像白头髮哈哈哈。」 ——雪落满头,也算白首。 张玉凉恍惚着想,轻轻抱住还在喋喋不休的少年,一行泪却从眼角滑落。 四周一切都在消散,张玉凉明白,梦醒了。 他看到窗外有一双黄鹂鸟站在枝头,而枝头已冒出翠绿的嫩芽。 他摸了摸脸,那里似乎有一行泪,似乎又没有。 镜子里倒影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那是张玉凉如今的模样。 ——我已白首,可那相思人,仍是少年。 第39章 杨桃小院 「不喵……」程澹抬爪子捂脸,摇头拒绝。 「为什么不要?」张玉凉温柔而又不容置疑地拉下他的爪子,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回答。 程澹瞪圆了眼,脑海中蹦出一个个理由,却大多敷衍,别说说服张玉凉,就连程澹自己也说服不了。 在他冥思苦想时,张玉凉的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执着地想要得到答案。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对症下药,解决横亘在自己与程澹之间的阻碍。 望见他眼底坚不可摧的认真和坚定,程澹想要随便找个藉口煳弄他的心思顿时淡了,耷拉着脑袋,决定跟他说实话。 「喵咪……」 ——我只有十年寿命。 张玉凉一怔,笼罩在渐渐深重的夜色中的身影忽然显得有些孤寂。 看到这样的他,程澹心里不忍,也更不想再欺骗他。 十年时间,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实在是太短了。短得只够让孩子刚刚明白世界的美好,让少年刚刚认识社会的残酷,甚至不足以完成一个轮迴,在开始之初便戛然而止。 程澹像上一世那样,把选择权交给张玉凉。如果他想要一只乖巧的猫,程澹便做他的猫;如果他坚持要一个恋人,程澹自然也会欣然同意。 不是程澹自私,而是因为张玉凉才是那个会被提前丢下的人,只有他有资格决定自己是否要吞下这份悲伤。 古人云饮鸩止渴,但对于一些人而言,他们并非为了解渴而去饮那杯鸩.毒。何况是药是.毒,旁人说了不算,真正喝下的人才有发言权。 程澹是张玉凉的药,也可能是他的.毒。 「团团啊,你说,十年长吗?」怔愣良久,张玉凉轻轻抚摸着程澹的脑袋,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呜喵……」 程澹摇头。 「确实不长,却也足够了。」张玉凉将程澹放到肩上,屈指轻弹他的耳朵,重新迈开的步履异常轻快,「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感情的深度从来不与时间长短成正比,我有十年真情,胜过他人自以为圆满的百年蹉跎。」 「喵!……」 ——那十年之后呢? 「十年之后?」张玉凉笑着蹭蹭他,「十年之后,你就已经融入我的生命,只要我活着,你便永远活着。」 爱是朝夕相伴,也是孤独铭记。 程澹垂下眼帘,遮住红红的眼睛。 …… 张允和黎姜姜直到过了晚饭时间才回家。 夫妻俩回来时,张玉凉正端着一桶老坛酸菜面吸熘个不停,一个相貌精緻的少年则靠在肩头,边啃小鱼干边看电视。 那少年自然就是程澹。 「爸,妈,回来啦。」见黎姜姜眼睛亮得像探照灯似的,张玉凉咽下方便面,抢在她说话之前先行发难:「玩的开心吗?有没有给儿子我带回来点吃的?」 说着出门买东西给儿砸补身子,其实却带着老公到市内吃了一顿大餐的黎姜姜闻言,心虚地干咳一声,笑眯眯凑过去:「玉儿啊,这是你男朋友吗?都带回家了,怎么不先给我们介绍介绍?」 虽然程澹早就和黎姜姜很熟悉了,不过毕竟是以猫的形态,以人的形态与黎姜姜见面还是第一次,所以他不免有点紧张。 把小鱼干的尾巴扔进垃圾桶,程澹抽出两张纸巾擦掉手上的油渍,略显拘谨地站起身向黎姜姜鞠了一躬:「阿、阿姨你好,我叫程澹,是是是……」 程澹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又犯了,白净的脸蛋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般,连忙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张玉凉。
第76页 然而,不等张玉凉帮他解围,黎姜姜却率先上前搂住了他的肩膀,笑嘻嘻地搂着他坐回原地,安慰道:「别紧张别紧张,我是玉儿的妈妈,不是什么洪水勐兽,不会吃了你的。」 「妈……」张玉凉无奈,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黎姜姜的安慰蹩脚又苍白,态度却十分真诚,倒真让程澹放松了下来,腼腆地挠着头笑道:「谢谢阿姨,我没事的。」 「看,不紧张了吧!」黎姜姜得意地瞟了张玉凉一眼,「你说你叫程澹是吧?今年几岁啦?和玉儿是同学吗?」 闻言,程澹与张玉凉对视一眼,一边庆幸他们提前套好了话,一边乖巧地回答:「我今年十七,不是张玉凉的同学,是……从白街来的。」 「白街啊?怪不得长得这样瘦小,一点儿也不像十七岁的孩子。」听到他是从白街出来的人,黎姜姜丝毫没有普通人对白街人的嫌弃或者厌烦,反而怜惜地捏捏他的脸,「这么说起来,你能和玉儿相遇也不容易。」 白街并不单指某一条街,而是一个群体的统称,与黑街类似,但比黑街安全一些,更像是一个大型孤儿院。 白街里的人几乎都是由孤儿、无处可去的老人、残疾人以及一部分出狱后无家可归的人组成,他们没有户籍,自然也就办不了身份证,只能花几十块钱註册身份认证卡,由此证明他们是华夏的合法公民。 虽然与黑街大相迳庭,但白街里的人由于身份特殊,也时常会遭受他人的冷眼,社会上对他们的无形的歧视更是无处不在。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上学、找工作还是结婚,相较于普通人而言都是极为不方便,甚至称得上困难的事。 官方有心解决白街的存在,可正如黑街永远剿灭不尽一样,只要世上还有人被遗弃、被嫌恶,白街就永不会消失。即使白街被解决了,这类群体依然会顶着其他名头,继续生活在常人难以想像的黑暗中。 别看黎姜姜现在这么活泼跳脱没心没肺的样子,结婚之前,她也是一个白街人,知道那种被排挤和嫌恶的痛苦。所以知道程澹也是白街出来的人之后,她才不仅不嫌弃,还对他产生了同情和怜惜。 「你是在哪个白街里讨生活的?」黎姜姜抱着程澹,询问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生活的白街不久前被官方解散了。」程澹不安地动了动,察觉自己被她纤细却有力的手臂箍得紧紧的,也就没有挣扎,「官方发给我们一笔补助,我这几天在用这笔钱找住的地方。」 「找什么住的地方!你以后就住我们家了!」黎姜姜瞪了宝贝儿子一下,又拍着程澹的后背,柔声说道:「我们家玉儿学习学得脑袋都僵了,一点儿也不懂得体贴人,明知道你在找住处都不知道跟我们说。但他人好,心地也好,你千万别跟他生气啊。」 「妈……」张玉凉哭笑不得。 对着程澹,他不知道有多宠溺呢。 「你闭嘴!」黎姜姜将他的辩解给他瞪回去了。 程澹见状,拽拽黎姜姜的衣角,给地位一落千丈的张玉凉说好话:「他挺好的,不要骂他。」 「哎哟哟,你们小情侣这都护上了,看来感情很好嘛。」黎姜姜的嘴角一下子咧到耳根,别提多高兴了。 张允在一旁看着自家老婆爱不释手地抱着儿子的恋人,无奈微笑:「好了老婆,快把玉儿的宝贝还给他吧。」 听到张允开口,程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跟他打过招唿。正好黎姜姜松开了自己,程澹连忙说:「叔叔好……」 话音刚落,就见张玉凉挤开他老妈,坐在了自己身边。 「妈,爸,那以后程澹就住咱家了。」没骨头似的靠在程澹身上搂着他的腰,张玉凉最后再跟他们确认一次这事。 黎姜姜毫不犹豫地点头,张允也没意见,叮嘱两人明天记得去超市把程澹的日常用品买了,便放他们回房间了。 「嗨呀,咱儿砸是真长大了!」黎姜姜捧着脸笑着说道。 「这臭小子是真能藏啊,也不知道他把人藏多久了。」张允摇摇头,莞尔道:「那孩子看着不错,希望他们能走得长久一些吧。」 「嗯嗯!」黎姜姜用力点头,然后扑过去抱住了张允。 这是她此生唯一能够拥抱的光。 ……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家的童养夫了,被父母认证过的那种。」 一回到房间,张玉凉便抱着程澹躺在床上,让他压着自己,还凑近他耳边用满足的口吻说道。 程澹揪住他一撮头髮捲来捲去地把玩,感觉浑身都是放松的,心情也难得的平静,闻言嗔怪地白他一眼,却没反驳他童养夫不应该这么用。 与张玉凉依偎了一会儿,程澹松开他的头髮,提醒他:「快去刷你的题啦!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在这时候松懈呀!」 「唉,我总算是明白古时那些昏.君的感受了。」张玉凉揽住程澹的腰,两人相拥滚进床的内侧,顺便将被子也裹在了身上。 「你放开我!……」程澹羞窘地推了推他。 亲亲程澹的鼻尖,张玉凉伸手往墙上一拍,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今天我心情好,先不学习了,明天再说。」 「那你要干嘛?」程澹搂着他的脖子,「睡觉吗?」 「嗯,睡觉。」
第77页 话音未落,他堵住了程澹的嘴唇。 黑暗中,张玉凉一脚踩下了油门,同时踩住了剎车。 ※※※※※※※※※※※※※※※※※※※※ 朋友们,没有车!没有!(求生欲极强的吶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点都不蠢的蛋 3瓶;无情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杨桃小院 次日,程澹叉腰站在床边,拿自己的枕头将赖床的张玉凉拍醒。 昨晚上两人虽然早早就熄灯说要睡觉,却在床上打闹许久,直到十二点过后才真正睡着。 张玉凉讨了不少便宜,心里兴奋,辗转反侧了半宿,两个小时前才将将睡去,闹钟响了两回,把程澹都吵醒了,他自己却睡得雷打不动。 张玉凉极难得赖床,这真是开天闢地头一回。 捂着因睡眠不足而抽痛的太阳穴坐起,张玉凉抓住程澹二次挥来的枕头,手上发力,直接将他拽进怀里,搂着顺了顺毛。 「不要生气啦,我这就起了。」 「我才没生气。」程澹鼓鼓嘴,「该生气的人现在在楼下坐着,边等你边听阿姨说你脱单的事呢!」 「阿肖来了?」张玉凉眉梢一挑,继而笑道:「果然起晚了,你先下去吃早餐,我马上过去。」 说着,他把程澹推开,又揉揉他的头髮,便进浴室洗漱去了。 楼下,陈肖正双眼放光地听黎姜姜讲自家好友的八卦。平时只有张玉凉听别人讲他的八卦的份,今天情况终于倒过来了,他要不好好过过瘾,都对不起昨天傍晚张玉凉对自己的调侃。 程澹走下楼梯时,恰好听到了二人交谈的一点尾巴,黎姜姜把他夸了一顿,又说了几句张玉凉不好的话,像什么不够体贴啦,瞒得太紧啦,占有欲太强啦,说的仿佛程澹才是她的儿子一样。 不过语末又话锋一转,来了句感慨:「我一直以为玉儿那性子以后不是和你过就是孤独终老,现在见他找到真心喜欢的人,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里的「你」,指的毫无疑问是与张玉凉一起长大的陈肖。 「其实有段时间我也觉得他可能会孤独终老来着,就是中考那会儿。」陈肖搂着抱枕陷入回忆,「玉儿这人特认真,做什么都认真,一旦认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我记得刚上初三的时候,班里有个人因为嫉妒他成绩好,就在课间休息时含沙射影说了一句:平时成绩好的人大考时往往会发挥失常,笑到最后才笑得最美。他听了这话,什么都没表示,私底下却加大了学习量,连睡觉说梦话都是在背公式,最终考出了省第一的成绩。」 黎姜姜点点头,笑道:「这件事我知道。玉儿平常不是爱炫耀的孩子,却在出成绩那天将自己的成绩截图发到了你们班群里。那个群里当时还有几个咱镇上成绩不太理想的孩子的家长,看到截图后回家先把自家孩子打了一顿,那些孩子还跑来向我诉苦了。」 「嘿嘿,其实他是故意发给那个嫉妒他的同学看的,而且截图下边还附了一句:笑到最后才笑得最美。隔着屏幕我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打脸声。」陈肖一想起这事儿,嘴角就没下去过。 「但是吧,为了考出那样的成绩,他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娱乐时间。当时隔壁班有个姑娘约他放学后到操场见一面,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让那姑娘眼眶红红地跑开。」 陈肖摸摸鼻尖:「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姑娘暗恋了他一年,那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表白,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那时候我就隐隐感觉,这丫以后估计要单一辈子了。」 黎姜姜深有同感地点头。 程澹站在楼梯口,倚着扶手,静静地听他们说张玉凉的事。那些都是他没有参与的过去,他听着觉得有趣,也有些心酸。 每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在旁人看不到的时候,也是要付出巨大努力的。张玉凉不仅是天赋型选手,也是努力型的,只不过大多数人只看到了他的天赋,而忽视了他将天赋化为成绩时流下的汗水。 「怎么傻站在这儿?」 程澹正听得入神,张玉凉突然走了下来,捏捏他的脸蛋笑着问道。 他转头一看,张玉凉身上的睡衣已换成了校服。老土的配色与款式穿在他身上,却自有一种飘逸的气质,别人的青春用白衬衫才能完成的耍帅,到他这里一套校服便解决了。 「张玉凉。」程澹笑嘻嘻地捏了回去,却没回答他的无心之问,而是说起另一件事:「我不陪你去上学了,我要去打工。」 「打工?」张玉凉哭笑不得,「我只是为你在人形和猫形之间切换找个理由而已,你真想打工啊?」 「嗯嗯!」程澹用力点头。 昨夜,程澹与张玉凉商量过后,决定要隐瞒他的身份。而为了兼顾他的两个身份,白天他以外出打工为由,用团团的样子面对陈肖他们,到了晚上他再变回人形。 当然,此计只能顶一时之用,无法一劳永逸,隔一段时间就得再换一个原因。但就目前来说,这是最好的做法。 张玉凉却没想到程澹竟真的想要打工。 「好吧,一直把你困在家里也不好。」点点程澹的鼻尖,张玉凉笑问:「古镇上招人的店铺就那么几间,你想去哪里?」
第78页 程澹想了一下:「二中附近有间鲜花店正在招店员,我想去试试。」 「可以。」张玉凉一口答应,转而又说:「不过你得先送我和阿肖去学校,不然阿肖会起疑的。」 程澹点点头,跑回楼上变成猫,然后踩着楼梯三两步扑进张玉凉怀里。 张玉凉亲亲他的耳尖,抱着他走进客厅。 「哟!你可算起了!」陈肖朝好友挥挥手,见他独自走来,于是调侃地问:「怎么不见你对象?」 「他还睡着,不想吵醒他。」张玉凉随口回答,又转而看向黎姜姜:「妈,你出门的时候给程澹留个门,他说一会儿要去学校附近的花店应聘。」 黎姜姜是书店的售货员,白天要看店,不过时间上比较自由,毕竟镇子小,除非是开学和促销旺季,否则买书看书的人都不多。 张允是大学教授,除没课的时间和周末以外,其余时候都要呆在学校,一般白天都是不在家里的。 正因为一家子人都忙,张玉凉才有信心用他制定的那个简单的计划瞒住程澹的身份。 「知道知道,等晚上回来我给他配把钥匙,以后出门回家的就更方便了。」黎姜姜眉开眼笑,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 倒是陈肖笑得一脸猥琐,勾着张玉凉的肩膀凑在他耳边说:「要是你家那口子真拿到花店的工作,以后即使是上课时间,你也能抽空熘过去与他谈情说爱了。朋友,高!这招实在是高啊!」 话刚说完,他就见程澹和张玉凉用如出一辙的鄙视目光斜眼看他。 「喵咪!」 估计觉得这种程度的鄙视不够,程澹还拍了陈肖一巴掌,没弹爪子,但比平时用力。 「你先想好怎么处理你和班长的事吧。」张玉凉笑眯眯地挖苦他,「我和我家那位是两情相悦,没什么可羞耻的,不过你嘛……」 说到一半,张玉凉故意夸张地捂嘴笑了两声,随即一手拎包,一手搂着程澹大步迈进院子,骑车离开。 陈肖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背影,直感觉心都被扎穿了。 这讨人厌的情侣狗! …… 送一路打打闹闹的张玉凉和陈肖到教室,程澹跟前者挥挥爪打了个招唿,便跳下凤凰花树,熘出学校后找了个角落变成人身,前往就在学校斜对面的拢木鲜花店。 「诶?团团去哪儿了?」陈肖抬头发现程澹便不见踪影,奇怪地问道,「它平日不都喜欢趴在树上打盹吗?」 「估计是到别的地方玩儿去了吧。不用紧张,吃午饭的时候他会回来的。」张玉凉淡定地扯了个谎,并在陈肖想要追问时转移话题道:「班长来了。」 「啊?」陈肖勐地一激灵。 他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舒东语冷着脸站在自己身后,左手一份早餐,右手拿着一枝大概是刚刚剪下来的,花瓣上还滚着露珠的芍药花。 「送给你。」见陈肖露出惊愕之色,舒东语面无表情地将小笼包和芍药花放在他桌上,然后转身——同手同脚地回座位。 张玉凉好悬没笑出声,而陈肖,在短暂的诧异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再说回程澹这边,他到拢木鲜花店门口的时候,人家才刚刚开门,店里只有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大叔在整理摆放得略显凌乱的花束。 虽然要干的活儿很多,但他却做得不紧不慢,每一个动作都分外优雅。 程澹在门口张望片刻,引起了大叔的注意。他回过身,向程澹笑了笑,眼角攒起浅浅的纹路,愈发显得温柔平和。 「先生是想买花吗?请稍等一下。」 闻言,程澹连忙摆手:「不,我是来应聘店员的。」 「啊,原来如此。」大叔轻轻点头,「那么作为应聘的考核,现在你进来帮我换掉花瓶里的旧花吧。若是做得好,我便直接聘用你,不需要再另外面试了。」 「好,谢谢您。」 程澹喜上眉梢,忙进入店内,从左右边几个中号花瓶开始,一一取出旧花、换水,并放入新花。 拢木的规模并不大,只比张家客厅稍大一些,出售的多为秋冬时令花朵,比如种类繁多的菊花,刚刚剪下的金桂,以及三五枝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红梅。 数量庞杂的花朵插.在大小不一的花瓶里,错落地分布于四周,营造出一副左右奼紫嫣红,芳香环抱的清幽之景。 程澹置身其间,心静如水。 大叔整理好手头的花束,回头看着程澹忙碌。见他做事颇有条理,也不急于求成,忍不住赞赏地点了点头,决定让他留下工作。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子汁、快乐每一天、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ili 5瓶;空白格 3瓶;南音 2瓶;阿洛、月耀普奇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杨桃小院 程澹顺利地成为了拢木鲜花店的店员,也知道了店主的名字叫沈越,是镇上有名的单身汉,至今未娶,自然也无后,程澹称他为沈叔。 和沈叔合作打扫好店内卫生,程澹又将今早进的鲜花分.插.在不同的容具里,按照沈叔的指示摆放。 忙完这一连串的事,不知不觉已经两个小时过去。程澹直起腰,只觉得后腰传来阵阵酸疼,不由得自嘲自己是养尊处优惯了。
第79页 陷入这命定的轮迴之前,程澹也曾是朝九晚五,不定期忙成狗的中年大叔。那时经常通宵工作,连着三天加起来睡眠时间不足十个小时也只是有些疲惫。如今当久了猫,被张玉凉宠坏了,倒是连这点儿工作强度都承受不住了。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程澹这边正感慨着,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铃音,预示着有客上门。 沈叔在门上挂了一串银色铃铛,客人推门时门撞在铃铛上便会发出声响,提醒店员有客人光临。 程澹循声转头,看见的却不是客人,而是一个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怀中却抱了几枝梅花的青年。 说青年似乎不大准确,应该说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这人轮廓端正,五官精緻,生得一双狭长的凤眼,羽睫密密,分明是魅惑的相貌,却一身清雅端方的气质,犹如从圣贤书里走出来的正人君子。 看神色,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他都颇为淡然,长睫低垂,偶尔一抬,便是满目的流光倾泄,仿佛星河临尘。有他在的地方,好像阳光都要比别处更亮一些。 见到他,程澹隐约以为自己看见了上个世界的张玉凉,只是这人的气质更冷冽,也更圆融,没有张玉凉那种飘逸而又锋锐的稜角。 程澹不认识他,又因为他身上与故人的相似之处微微出神,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幸沈叔及时发现了青年的到来,绕出收银台走到他面前,一边接过他怀抱的花枝,一边笑呵呵道:「小意啊,今天来得晚了点,是不是睡过头了?」 这话一听就是沈叔开玩笑的,青年却认真地反驳并解释道:「不是睡过头,而是修剪花枝的时候不慎跌了一跤,因为要处理伤口,所以来得迟了点。」 闻言,程澹条件反射地看向他的手,果然看见他的右手掌心裹着绷带,看样子伤的还不轻。 沈叔也发现了他手上的伤,心疼地询问一番,又叮嘱了几句,才收下花,放他离开。 目送青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转角,程澹又看向回到收银台后处理花枝的沈叔,问:「沈叔,刚才那位是?」 「你说小意啊,他叫江上意,也是个可怜孩子。打小就是孤儿,现在在一户人家里当园丁,据说过的不是很好。。」沈叔有一说一,也不避讳什么,「咱们店里的花都是从他照顾的园子进的,不过他很少会亲自来送花,除非是像今天这种梅花。」 程澹一边听沈叔言简意赅地说着江上意的事,一边打量他正在修剪的花。 那几枝花都是白梅,花蕊里还噙着露珠,不需雕琢便是冰心玉骨,幽香盈盈。 看着看着,程澹想到自己之前收拾的旧花中有几枝红梅,品相与这些白梅相类,于是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花瓶,里面就放着那些没卖出去的红梅,风骨卓绝,比那新鲜剪下的白梅还要更冷傲一些。 沈叔觑见他来回移动的目光,点点头,笑道:「他是专门负责照料梅花的,也只有他知道我喜欢梅花,能借工作便利为我偷偷带出一两枝。你看瓶里的红梅好像卖不出去,其实我是故意不卖的,有人问价我便说那是别人订了的,不卖。」 既然不卖,为何要放在商品区? 程澹脑海中才闪过这样的困惑,马上就又有了答案。 江上意为喜爱梅花的沈叔偷带出主家的梅花,虽是心意,却也算是以权谋私。沈叔将其当做商品,自然是为了替江上意开脱,偷几枝梅花出去售卖补贴家用,放在家贫的江上意身上,比其他任何理由都更能让他的主家接受。 一个是性子清冷但内蕴温柔的青年,一个是不言不语深藏体贴的长辈。二人之间的情谊,透过那几枝梅花,便展现得淋漓尽致。 程澹笑了笑,往.插.着梅花的瓶子里又添了点水。 江上意离开后不久,客人们陆陆续续上门。 古镇不大,来拢木买花的多是熟客,并且都是一支两支地买,拿回家当个装饰,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 客人们熟稔地与沈叔谈笑,聊聊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小事,偶尔抱怨两句生活的无聊或苦闷,或是和长相深得他们喜欢的程澹说几句话,最后带着自己挑选的花开开心心地离去。 小小的鲜花店,承载了许多人的快乐,也成为许多人的消遣。程澹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参与进去,也倍觉有趣。 忙忙碌碌一上午,到了午间,程澹和沈叔总算得闲,可以喝口水,歇一歇。 「小程啊,第一天工作就有这么多客人要招唿,累不累啊?」沈叔记着三块五块的小帐,见个子小小的程澹一口气灌下大半瓶矿泉水,不禁微笑着问道。 程澹摆摆手,吐了一口气,说道:「我过了很长一段悠闲无事的生活,这种忙碌正是现在的我需要的。」 「那就好。」沈叔点头,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镜,「再有三个多月就要高考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回忆我我参加高考那年,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如今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程澹踮脚拿下挂在墙上的花篮,听见这岁月流逝的感慨,似是自己也曾说过相同的话,不由得抿嘴浅笑,月牙眼在阳光映照下清清澈澈,不染尘埃。 此时,恰好有个背着旅行包的少女从店外走过,无意中瞥见程澹的笑颜,不禁驻足原地,拿起戴在颈间的相机拍下了这一幕,如同她在旅程中记录下其他美景时一般。
第80页 程澹的眼睛被闪光灯晃了一下,抬头看向门外,就见短髮的少女朝自己露出了灿烂的笑靥。 这座小镇真好。 哪里都好。 …… 鲜花店的生意一般集中在上午,下午和晚上客人不多,沈叔也便没有留程澹看店,而是让他回家休息。 半日的工作时长短得出乎程澹意料,与沈叔争取几次未果后,也只能依言离开。当然,他没有回张家,而是变成猫咪形态,跑回了学校。 跳上熟悉的凤凰花枝,程澹一扬头,就见窗台上放着自己平日吃饭用的餐盒,里面放着两块清蒸石斑鱼肉和几条小鱼干,虽然有些凉了,但香味依旧。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张玉凉和陈肖也在吃午饭,不过一向来都是在厨房打相同的两份套餐的人今天吃的却截然不同。 张玉凉吃的是素材餐,米饭加番茄炒蛋加清炒豆芽,没什么油水,但份量管饱。 而陈肖的盒饭,不客气地说,简直就是五星级的豪华配置。一份红烧肉,一份糖醋排骨,一份专门剔好肉的剁椒鱼头,外带一碗牛肉汤,他的桌子放不下,还把汤放到了张玉凉这边,香气盈满整个教室,惹来一票羡慕嫉妒的眼神。 只有张玉凉是真的无奈,陈肖自己则是又头疼又高兴。 「喵?」 程澹跳到窗台上,拿爪子扒拉扒拉张玉凉的头髮,软糯地叫了一声。 「团团。」张玉凉转头捏了捏程澹的耳尖,神色中的无奈变成了笑意,「快吃饭吧,趁鱼肉和小鱼干还有点热气。」 程澹低头叼起一块鱼肉,边嚼边盯着陈肖的方向,又用询问的目光看了张玉凉一眼。 张玉凉当即心领神会,解释道:「别误会,我和他今天吃的不是同一个食堂的饭,他那份是班长特地为他做的。」 程澹本就很圆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亮晶晶的眸光反射出的都是「八卦」二字。 「别看啦,有你什么事。」张玉凉笑着弹了他的额头一下,「快吃饭,吃完睡觉去,今天起这么早,我不信你一点也不困。」 他话音未落,程澹便觉一股莫名的冲动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来,跟我说说早上都去干什么了?」见程澹吃得香甜,张玉凉放下筷子,撑着下巴微笑地看着他吃。 程澹啃一口鱼肉喵一声,将自己在鲜花店打工遇到的事拣有趣的说了一些,但还是多为琐事。 即便如此,张玉凉仍然听得津津有味,除了积极捧哏之外,还不时询问细节,令他讲得越发起劲。 恋人之间的谈话,很多时候在外人看来都是非常无聊的,单身的人难以理解情侣们为什么能针对一件事说上半天不腻。可其实人家的谈话谈的不是内容,而是单纯想和对方说话,想听对方的声音罢了。 程澹和张玉凉就是这样。 「哦,听你这么一说,那个叫江上意的人我应该是认识的。」张玉凉眯了眯眼,「他是我上次在英语竞赛中遇到的劲敌,很厉害的一个人。」 「喵!」 ——他长的确实是很厉害的样子。 程澹兴沖沖地附和,完全没想到这是张玉凉故意弄的一个语言陷阱。 果然,听到这话,张玉凉不高兴地一撇嘴,托着他的脑袋问:「那你觉得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程澹:「……」 嗯,你沙雕的程度比他厉害。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帅比往作者菊花里、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盐* 2瓶;月耀普奇、阿洛、一捧茶凉、曼陀铃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杨桃小院 抬爪拨开乱吃飞醋的张玉凉的手,程澹低头继续吃自己的午饭。鱼肉虽然凉透了,口感不可避免地变差了点,但味道依然不错,他吃得津津有味。 张玉凉也收起难得的孩子气,托腮微笑着看着他把饭盒里的食物吃完,又给他倒了半杯水。等他吃饱喝足,坐在枝干上悠闲地晒太阳消食,才拿起筷子,重新吃起自己的午饭。 程澹将脑袋搭在卷在身侧的尾巴上,眯起眼懒洋洋地打盹,做好睡一下午的打算。 张玉凉也没问他为什么下午不去鲜花店工作,乐得他在这儿陪伴自己。 可惜这註定是个不平静的午休,就在程澹即将睡着的时候,教室门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将他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间惊醒。 疑惑地支起脑袋,他看向声源地,恰好看到一个染着酒红色头髮,打扮很社会的娇小女生拽住另一个比她还矮半头的姑娘的衣袖往外扯,一边扯嘴里一边骂着污言秽语,很快便引来同楼层其他班级的学生的注意。 被抓住衣服的那姑娘一脸我见犹怜地朝正好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的舒东语身后躲,似乎有心解释,但句句都让拽着自己的女生顶了回去。 两人一个盛气凌人,一个泫然欲泣,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一出类似「正室斗小三」的戏码。 「喵?」 程澹茫然歪头,八卦的本性让他忍不住强忍睡意跳上窗台,想近距离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然而甫一靠近,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便涌入他耳中。
第81页 「团团。」张玉凉原本不关注此事,只是拿着手机在写今天的更新。但发觉程澹凑过来之后,他及时伸手捂住了程澹的耳朵,不让他听到那些更难听的话。 「咪……」 程澹压低耳朵蹭蹭他的掌心。虽对脏话敬谢不敏,不过他对门口发生的事仍是十分好奇,一直盯着那边,关注事态发展。 「你啊,就是对这种事感兴趣。」弹弹他的耳尖,张玉凉无奈地放下写到一半的更新,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们班有个女生似乎不小心插足了别人的感情,现在『受害者』找上门来,正要教训她。」 插足别人的感情? 程澹斜眼看他——你们高三学生这么闲的吗?不抓紧学习,还有时间谈恋爱? 「她是例外。」张玉凉好笑地亲他一口,「我也是。当然,我的成绩允许我偶尔任性,但她和我不同。」 潜台词是,那女生的成绩远不如他。 「咪!」 程澹挥爪拍了他挺直的鼻樑一下,又指了指手机,示意他赶快把更新写完,便跑回原地继续睡觉。 八卦虽好,不如睡觉。 他才不关心中学生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多角恋,要看这个,他不如重刷情深深雨濛濛,套路精彩,假一赔十。 「懒猫。」张玉凉捏着他的耳尖搓了搓,用宠溺的语气的吐槽了一句,便拿起手机,准备继续他的创作大业。 谁知解锁屏幕后,跳出来的却不是红糖app的更新界面,而是一封官方站短。 他收到了编辑月娅的签约邀请。 红糖阅读有两种签约合同,一种是书约,一种是作者约。 书约是买断制,平台会付给作者一笔版权费,分成比例是作者拿七平台拿三。不过书的版权在平台手里,一应改编权也归平台所有,作者无权干涉,只能收三到五成不等的改编费用。 书约的优势在于短期收入高,适合签质量一般的书,这样作者和平台都不吃亏。 作者约则不同,一旦作者与平台签订作者约,那么在一定的时限内,作者写的所有作品都享有入v权利,并且版权和改编权都在作者手上,平台只有代理权和推广权。除此之外,作者约还享受诸多福利,譬如减免税费、优先推广等,这都是书约所没有的。 作者约的优势在于自由,劣势则是拿不到版权费,分成比例也不如书约高,和平台五五分。不过,对于有志出版和改编的作者来说,作者约的劣势相比起优势完全不算什么。 张玉凉收到的邀请就是作者约。 将站短反覆看了几遍,张玉凉没有立刻回復,而是关闭消息界面,继续码字。 他之所以选择红糖阅读,看中的正是这个平台贵精不贵多的理念和为签约作者提供的种种福利,也就是说他有签约的想法。但当机会真正降临时,他却出奇地冷静。 红糖阅读的作者约一般是五年,如果张玉凉签下合同,那就表示未来五年他会多出一个网络作家的身份。这事虽然不大,却也说不上小,他打算跟父母商量过后再决定是否要签。 五年,既短又长。 程澹直到吃晚饭时,才和张玉凉父母一起听到他收到签约邀请的消息。在此之前,张玉凉半个字也没向他透露过,即使在他兴沖沖地翻自己存稿箱时也没有。 气人! 程澹鼓起脸,圆圆的眼幽怨地瞪着他。 张玉凉笑着捏捏他鼻子,叫屈道:「你路上光顾着看更新了,哪儿有心思听我说话。」 「胡说!」程澹气唿唿扒开他的手,「你今天就更了两千字,我一分钟就看完了!」 张玉凉慢条斯理地反问:「哦?那是谁翻我的存稿箱翻了十几分钟?」 程澹语塞,磕磕巴巴地辩解:「我、我那是在替你改错别字!这本来就是……你给我安排的任务!」 「狡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觊觎我那点儿存稿很久了,你就不能像个合格的读者,每天定时定量看我发布的更新吗?」张玉凉笑眯眯地撩拨他,同时将剥壳的小龙虾塞进他嘴里。 程澹咀嚼着味道鲜美的龙虾肉,有些含煳不清地说:「那你能不能像个合格的网络写手,每天定时定量地给我们这些可怜的读者更个万八千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打情骂俏间扯开了话题,开始讨论起作者与读者的相爱相杀来。 当了二十年夫妻的张允和黎姜姜对视一眼,默默扒饭,心底迴响起一段悲伤的旋律。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现在的小年轻啊,真是惹不起。 …… 晚餐过后,张玉凉回房看书,张允进书房申阅自己带的几个研究生的期末论文,程澹则与黎姜姜钻进厨房,做水果拼盘和泡茶。 「张玉凉明天晚上都要熬夜,我怎么说他都不听。既然如此,为了帮他提神,我给他泡一壶苦丁茶好了。」程澹兴沖沖地挽起袖子,从橱柜里拿出自买回来就没开过的苦丁茶叶。 黎姜姜咧嘴一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儿子卖了:「苦丁茶确实比普通的茶更能提神,你多加点茶叶,泡浓一些。」 程澹点点头,想像张玉凉喝到苦丁茶时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黎姜姜估计也有类似的想法,上扬的嘴角就没有放下去过。
第82页 苦丁茶很快泡好,程澹跟黎姜姜打了个招唿,端起茶壶和水果拼盘上楼,走进张玉凉的房间。 彼时,张玉凉坐在窗前的书桌后,戴着眼镜,翻看一部厚厚的线装书,封面写着两个篆字——「尚书」。 程澹忽然想起,上个世界的张玉凉也喜欢《尚书》。果然是一个人,即使完全没有那时候的记忆,但喜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喜欢的人也一样。 程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满心柔软,慢悠悠朝他走了过去。 苦涩的茶香在房中萦绕,甚至盖过了水果香。张玉凉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眸弯成两弧月牙,柔声道:「今晚的茶换成了苦丁茶?」 「嗯,保证提神醒脑!」程澹笑嘻嘻地倒出一杯浓茶塞进他手里,眨巴着无辜的圆眼睛盯着他,「尝尝。」 张玉凉抿唇一笑,在他期待的注视下施施然将茶杯送至唇边喝了一口,眉梢微挑,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程澹奇怪地挠头:「不苦吗?」 他可是一点糖也没放。 「不苦,反而很甜。」张玉凉又饮下一口,挑起程澹的一缕黑髮,笑问:「要尝尝吗?」 苦味萦绕鼻腔,程澹闻着都觉得嘴里发苦,自然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张玉凉笑容更深,搁下茶杯,冷不丁按住他的后脑亲了上去,比起之前的一触即分,这回是更深入的唇齿缠绵。气息交换之间,苦丁茶的味道也随着交缠的唇舌一併送了过去。 程澹第一反应不是被突然袭击的害羞,而是满嘴难以忍受的苦味。想要挣扎,却又被他紧紧拥抱着,几乎动弹不得。 然而,熬过最初的苦涩,一股甜味自舌尖泛起,渐渐掩去了先前的苦。张玉凉的吻也从最初的稍显激烈变得温柔,给程澹留出了喘息的余地。 良久,方歇。 松开程澹,张玉凉戳戳他微红的脸蛋,笑道:「我没有骗你吧?真的是甜的。」 程澹捂着通红的耳朵跑开,跑到一半又回身拿走水果拼盘,还傲娇地哼了一声。 张玉凉宠溺一笑,端起杯子再饮一口,悠哉游哉地继续看书。 小情侣的日常依然甜蜜。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蹙损他淡淡春山、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杨桃小院 岁月如晨间凝结在叶片间的露珠,剎那滴落,转瞬即逝。 眨眼间,毕业季到了,高考也到了。 古镇二中里的凤凰花开得灼灼艷烈,如烟似霞,一场大雨后铺了满地落红,美得盛大且寂寞。毕业生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树下,或谈笑或合照,镜头定格的不仅是自己的笑脸和枝头的繁华,也捕捉到了青春的尾巴。 高考一共考三天,一天两科,考完了便是考完了,再无转圜余地。考得好的人自然满心欢喜,考得不好的人也只能强撑笑脸,口不对心地说着大不了来年再战的豪言壮语,转头却又不禁悄悄抹泪。 无论如何,高考的结束,代表毕业生们的人生第一个重要阶段正式落下帷幕。是喜是悲,是苦是甜,对于他们而言,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高考第三天下午,程澹忙完鲜花店的工作,在考试结束前一个小时便坐在校门口的槐树下等待张玉凉。 学校对面立着几间民居,或大或小,围墙也高低不齐,唯一相同之处便是墙上都爬满了牵牛花藤,门前还种着几丛茉莉花树。 正对着校门的民居里住了一位老太太,银白头髮,简朴布衣,每日午后都会坐在门前的茉莉花旁看书。 见程澹坐着等人,老太太笑呵呵地同他聊了两句,还剪下一枝茉莉送给他。 将这带着善意的青叶白花握在手里,程澹本就不错的心情越发愉悦,口中不自觉哼起最近很喜欢的一首民谣来。 一个小时转眼即过,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程澹的目光不由自主便飘向校门,从陆陆续续走出学校的人群里寻找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没过多久,他就见张玉凉和陈肖并肩走了出来。 程澹一下子扑了过去。 「等久了吧,热不热?」张玉凉熟练地揽住飞扑而来的他,抬手拭去他额上的薄汗。 「还好。」程澹满不在意地说着,笑眯眯地将被自己拆成两支的茉莉花一人一支送给面前的两人,「来,送给我们的战士,恭喜你们终于脱离高考的苦海!」 「哟呵,还有我的份儿啊!」 陈肖美滋滋地伸手接花,不料手伸到半途就被张玉凉巧妙地挡开,程澹送出的两支花自然也全部落入他手中。 「谢谢,我很喜欢。」无视好友无奈而又绝望的表情,张玉凉一手执花,一手搂着程澹的腰,施施然往家的方向走去。 高考三天,张玉凉和陈肖都是步行到校。 「晚上想吃什么?」回家途中,张玉凉以闲聊口吻随意挑起一个话题。 「阿姨说为了庆祝你跟陈肖顺利考完试,晚上吃大闸蟹和小龙虾,张叔亲自下厨……哎哟!」 程澹说话时习惯看着别人的眼睛,不过由于他的个子比张玉凉矮大半个头,不得不仰头才能看到他的双眸,于是忽略了地面的凹凸不平,不小心绊了一下。
第83页 「当心,走路要看路。」张玉凉早已习惯他时不时的绊脚,手臂用力,稳稳地将差点摔倒的他抱紧,「说起来,爸也有段时间没下厨了,今晚能尝到他的手艺确实是件幸事。」 丝毫没有把先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程澹闻言,兴沖沖地点头道:「对啊对啊!我特别想念他做的鱼头汤!他等下也会做哦!」 程澹平日的饮食皆由张玉凉一手准备,无论是人身还是猫身,味道其实还不错,但也只能算是不错。 张家真正的的厨艺巅峰在张允身上,除了小鱼干,他只喝过一次张允煮的鱼头汤,从此心心念念片刻不忘。如今总算借着张玉凉的东风得到了迴响,他从知道这件事那一刻起就高兴到了现在。 张玉凉有些吃味,捏捏他的下巴:「这么喜欢父亲做的饭?」 「嗯吶!好吃嘛!」程澹毫不犹豫点头,眼中写满了憧憬和期待,令他那醋罈子恋人愈发觉得心梗。 「暑假期间,我会跟父亲学习厨艺。」张玉凉很想亲一亲他,但顾及街上人来人往,所以只是用嘴唇碰了碰他送给自己的茉莉花。 「是吗?」程澹亮晶晶的眸光转而落在他的脸上,「那我期待着你能做出和张叔一样美味的食物!」 「我会的。」张玉凉揉揉他的头髮,笑容温和。 陈肖落后几步跟在他俩身后,一路吃饱了狗粮。 回到家中,程澹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张允和黎姜姜,而是趴在客厅吐舌头傻乐的萨摩耶杨桃。 见他们三人回来,杨桃摇了摇尾巴,慢悠悠走到程澹身前坐下,把脑袋拱进他掌下蹭来蹭去,向他亲昵地撒娇。 「我们家蠢狗还真喜欢你,连它的主人在这儿都没看见,巴巴地就朝你去了。」陈肖支着下巴,语气酸熘熘的,眼底尽是对自家傻狗的无奈。 程澹搂住杨桃蹭蹭毛,笑道:「你这个主人整天就知道欺负它,换我也不喜欢你。」 「好了,别蹭一身毛。」张玉凉不着痕迹地拉起程澹,顺势拍拍杨桃的狗头,「你先上楼洗澡,我去帮爸处理食材。」 被拽起来的程澹还没说什么,陈肖已经看不下去了:「我说,你不是连一条狗的醋都吃吧?」 张玉凉转身露出和善的笑容,陈肖立马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对此,程澹倒是适应良好,又搓了两把杨桃,便小跑上楼洗澡去了。 张玉凉见状,让陈肖在客厅坐着陪杨桃,自己则放下文具袋,进厨房帮独自忙活的父亲处理水池中活蹦乱跳的虾蟹。 「回来啦,考得怎么样?」张允动作利索地杀鱼去鳞,随口问道。 张玉凉摇摇头:「还没对答案,不过我觉得发挥的挺好。吃完晚饭,我再和阿肖一起看答案估分。」 「其实也不需要那么着急。」将处理干净的鱼头切成两片放入锅中熬出血水,张允语气平淡,似乎不太在意这事,「等待成绩的过程也是一种修行,等得越久,耐心会被磨得更好,拿到结果时惊喜感也会更深。」 「也好。」张玉凉耸耸肩,换一个话题:「要做麻辣小龙虾吗?香料好像不够了。」 「你.妈已经去买了。她和程澹都喜欢吃麻辣小龙虾,难得买一回,我若是不做他们也不依啊。」张允笑了笑。 「说的是,就是我恐怕又得剥两人份的龙虾壳了。」张玉凉自嘲一笑,虽是自嘲,但神色间更多的是甘之如饴的温柔。 「我看你乐在其中,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的样子。」张允倒掉血水,将片好的鱼头放进加了诸多辣味调料的沸汤,「这么喜欢程澹,不如等他明年成年之后,你和他抓紧把证扯了吧。这孩子虽出自白街,却长得一副好相貌,我见隔壁那几个小子天天换着藉口去鲜花店,大概就是冲程澹去的。」 「哦?是哪几个小子?改日我去找他们谈谈。」张玉凉眉梢一挑,脑海中掠过数十条整治情敌的法子,面上却不动声色。 知子莫若父,张允瞥他一眼,他在想什么便几乎都看出来了。 但张允并不打算阻止自家儿子少有的恶趣味,笑眯眯报上了几个名字,并叮嘱道:「下手轻点,收拾他们的时候多给他们讲些道理,如果能说得他们以后愿意好好读书就再好不过了。」 张玉凉笑而不答,心里却已拟好了章程。 敢觊觎他的人,那几个傢伙怕是不想在古镇混了。 在父子俩忙着准备晚餐时,程澹飞快地洗完澡,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髮走下楼,坐在陈肖身边撸狗。 彼时,陈肖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看,神色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激动,不知道在看什么。程澹一时好奇,探头瞄向屏幕,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张玉凉发表在红糖阅读上的小说——《天河》。 「你也在追《天河》?」程澹脱口而出。 「对!这是我好不容易从一堆小白爽文里扒出来的诚意之作,好看得吖批!」陈肖想也不想便回答道,说完才反应过来:「也?怎么你也在追吗?」 「嗯嗯!」程澹用力点头,佯装比较远地瞥了厨房里的张玉凉一眼,控诉道:「书写得挺好,但更新太坑了!一天就更那么一章,这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作者!」 「阿嚏——」张玉凉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我刚入坑,虽然知道这几十万字看一点少一点,但根本停不下来啊!」陈肖挠头,「作者的更新真有那么坑?」
第84页 程澹稍稍提高音量:「当然了,没有最坑只有更坑!以前一章还能有三千字,最近改成了两千,断章断得那叫一个销魂,而且更新时间还不固定!摊上这种作者,我连吐槽都感觉有心无力。」 「阿嚏——」张玉凉又打了个喷嚏。 「……作者太苟,我决定先攒几天。」陈肖默默退出阅读器,把手机搁一边,心如死灰地摊手:「唉,我追过的作者都是这副德行,真想给他们一人寄一箱刀片!亏得这苟作者不是我认识的人,否则我肯定一天催八百回更,非榨干他存稿箱不可!」 已经榨干某作者存稿箱的程澹别过脸偷笑。 厨房内,张玉凉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见父亲担忧地看过来,连忙摆手道:「只是调料味有点呛,没关系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养仓鼠、小黑同学、幽幽子墨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魁色、九朵云 5瓶;玥羽、幽幽子墨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杨桃小院 餐桌上,程澹与张玉凉同坐一侧,两人吃一份麻辣小龙虾,负责剥壳的是张玉凉。 因为程澹爱吃小龙虾,张玉凉三不五时就会到市里给他买一份,剥壳的手艺也是这样练出来的。现在与笨手笨脚的黎姜姜和陈肖一比,越发显得他举止优雅,赏心悦目。 半盆龙虾很快变成一盘红白色的虾肉放到程澹面前。 张玉凉摘下一次性手套,到厨房洗手,出来时程澹已经吃掉了三分之一的虾肉,米饭却只动了一点点,其他菜更是半筷未动。 无奈地摇头,他移开程澹手边的米饭,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鱼汤递过去,说道:「别光吃虾,来,喝点汤。」 「嗯嗯。」沉浸在麻小的温柔乡中的程澹点点头,接过碗喝了一口,然后一连喝下了两碗,虾肉顿时变成了鱼汤的配菜。 张允用全套吃蟹工作慢条斯理地拆蟹腿,挖蟹黄,一勺蟹黄一勺饭,边吃边笑呵呵看着桌上的其他人。 无论是自家老婆和陈肖笨拙剥壳的样子,还是儿子对儿婿的照顾,都令他心情愉悦,比平时还多吃了小半碗饭。 陈肖一抬头,见张允又在用慈爱的目光逡巡全桌,忍不住嘆息一声。 「咋了?」程澹左手边隔个桌角的位置就坐着陈肖,听他莫名嘆气,程澹喝了口鱼汤,奇怪地问。 「没事,张叔又在拿我们下饭了。」咬住龙虾壳暴力撕开,陈肖叼着难得完整剥离的虾肉,含煳不清地回了一句,继续与美食奋斗。 程澹闻言,下意识看向张允,就见他笑眯眯望着自己,笑得一脸慈祥。 「……」 张玉凉无奈摇头。 晚餐结束之后,程澹陈肖各自占据一张长沙发,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消食。张玉凉见状,帮黎姜姜洗完碗,然后泡了一壶父亲前几日带回来的花果茶,一人递给他们一杯。 「刚吃饱不要躺着。」坐到程澹身边,张玉凉将他拉起靠进自己怀里,「要么喝茶,要么跟我出去走走。」 只能二选一,程澹当然是选喝茶。 他不太情愿地抿了一口花果茶,却意外地发现这茶味道还不错。花香与茶香交融,香气馥郁盈满口腔。味道酸甜,只有一点点茶味,更多的是像果汁,清油解腻。 「好喝。」程澹咂咂嘴,将杯子递到张玉凉唇边:「你也尝尝。」 张玉凉依言喝了几口,唇角微扬:「嗯,很甜。」 一旁的陈肖嫌弃地别开眼:「你们俩一天不秀恩爱是不是会死?」 「会憋死。」程澹和张玉凉异口同声道。 或许在感情方面得到幸福的人总是希望身边的人能和自己拥有一样的幸福,因而程澹与张玉凉正式确定关系后,虽然举止多发自真心,但很多时候也会故意在陈肖面前秀秀恩爱,放放闪光,希望能藉此刺激他,让他愿意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程澹从张玉凉口中得知,其实陈肖并不是全然对舒东语没感觉,他只是自卑,不愿意相信舒东语真的喜欢他,所以才迟迟没有接受人家。 经歷过一次死亡,如今的时间也所剩无几的程澹实在见不得他这么消磨自己和舒东语的情感。 他太明白两情相悦的可贵,更明白岁月有多无情,因此不希望陈肖和舒东语为这种无聊的原因彼此错过,然后在未来后悔莫及。 程澹的这份心情,陈肖不懂,张玉凉懂,于是他一直不厌其烦地配合程澹,可惜收效甚微。 所幸到现在,程澹的态度已经从坚定变成了随缘。 每个人的人生际遇都不同,陈肖不是程澹,他拥有的时间远比程澹多,自然经得起他任性的挥霍。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的选择,程澹相信他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 和张玉凉待得久了,程澹也渐渐沾染了一些超脱的心态,不再像以前那样认定一件事便执着地记着念着,非要办成不可。 「今年的暑假有两个多月,你们有什么计划吗?」陈肖喝了半杯茶,觉得胃里又腾出了位置,便抓过一个苹果咔擦咔擦啃着,询问对面的小情侣。 「我要工作,顺便跟沈叔学插花。」程澹窝在张玉凉怀里,啊呜一口吞掉他剥好去丝递过来的橘瓣。
第85页 张玉凉慢条斯理地将一颗整橘子拆分成瓣,撕掉上面缀着的白丝,再餵进程澹嘴里:「我没什么安排,大概还是在家里看看书,莳弄莳弄院子里的花。怎么,你想出去玩?」 「嗯吶!」陈肖点点头,「我跟班里几个人约好暑假去苏杭旅游,你们俩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 苏州园林,杭州山水,江南的烟柳画桥,从来都是文青们最不吝于赞颂的存在,然而程澹和张玉凉不感兴趣,于是不约而同地拒绝了陈肖的邀请。 「行吧,你们就继续过你们老夫老妻的隐居生活,我会记得给你们带纪念品的!」陈肖早已料到他们的回答,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下一刻又盯着手机屏幕惊唿:「卧槽!天衣山水那坑比作者更了三章!评论区都炸了!」 程澹被橘子呛了一下,仰头去看张玉凉,就见他笑着亲了亲自己,继而附到自己耳边说:「你喜欢看,以后我便多写一些。」 对此,程澹的答覆是主动亲了他嘴角一口。 恰好这时,陈肖想要跟同在坑里的程澹分享这个好消息,不料一抬头就看到两人腻在一块儿卿卿我我的场景,顿时感觉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两位朋友,你们就不能克制一点吗?」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苦逼地低头避开对面伤眼的画面。 这个冷漠的充斥着狗粮的世界,只有坑比作者偶尔的爆更能够给他一丝温暖。 虽然他还没有看到那里。 …… 程澹和张玉凉的暑假生活与陈肖相比,实在是平淡得可怜。然而平淡不等于乏味,就像表面清澈的溪流下总会铺着一层钻石般的沙砾,何况他们都是极擅长将生活过出诗情画意之感的人。 今日晨间,程澹如平常那般早早来到拢木鲜花店,将店内打扫干净,而后以新花换旧花,等客人上门。 沈叔前几日扭伤了脚,被江上意接到市里照顾,所以这些天都是程澹照看鲜花店,一应事项也都由他自行处理。 此前,他没做过生意,刚开始那段时间倒是手忙脚乱过一阵。好在有张玉凉支招,加上鲜花店本身事务不多,看顾几天后也就上手了。 拿着喷壶,程澹给店里的花卉洒了些水,又略做修剪,去除枯叶蔫花,努力使这些花看上去更加新鲜。 忙碌到一半,他忽闻门上铃声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抬头看去,就见一位穿着红色长袍的少年缓缓走入门中。他有一头酒红色长髮,随意束在脑后,而鬓前垂落一缕缠绕着金丝的辫子,髮丝光影错落间愈发衬得他眉目精緻。 少年手持一盆绿植,眸光清澈幽深,气质渺渺,如禅似道,竟像极了程澹恢復人身前偶然一见的白衣小道士。 「你好。」忙放下手头的工作,程澹迎上前去,轻声问:「先……额……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 这人给他的感觉太奇特,不似此间世界凡俗中人,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他。 红袍少年微微躬身行礼,递出绿植,缓声回答:「我是来请教这盆花出了什么问题,为何一直呈衰败之势,难以逆转?」 闻言,程澹接过绿植,稍稍拨开宽大的叶片,几多小巧的白花跃入眼帘,同时底下腐烂的根系也随之暴.露出来。 「这……」程澹无奈,「根系已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抱歉。」 说着,他正想将叶子拨回原处,指尖却不慎拂过凸出土外的根脉。 只见一点微光闪动,被程澹触碰到的地方奇蹟般地剥离了烂皮,长出新的根系,深深扎入土壤。而原本蒙着一层死气的花叶也像拂去尘垢,焕发出几许生气。 少年神色微变,继而展颜微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入俗世百般找寻无果,不想竟在停步处偶然得遇。」 程澹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捧着绿植呆呆看着少年,对他说的话纯然不明白。 少年一闪身,人已逼近程澹身前,双指并起轻点他眉心,一道金光自他眼前掠过,登时在他脑海中演化无数记忆片段。 第一世的孤身一人,第二世的得而復失,千般滋味涌上心头,程澹心口窒痛,后退几步撞在收银台上,眼前发黑。 「本是平凡命格,却因云端间投落的一眼,而不得不捲入这五世轮迴。」少年收手,掐指成印划过他心口,「如此奇缘,既起,便不必断了。」 话落,程澹心口处浮现一片菩提叶印记,随即隐入肌肤下,而少年随之消失,程澹手上的绿植也如云烟般散去。 片刻后,程澹心头的痛感渐渐消弥,茫然地站直身环顾四周,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失去了前几分钟的记忆,什么也想不起来。 「是昨晚熬夜看更新太累了吗?」揉揉额头,程澹敛起思绪,继续自己未完的工作。 张家小院内,坐在鞦韆椅上看书的张玉凉突然唿吸一窒,莫名心慌了一瞬。 「怎么回事?」按住心口,张玉凉喃喃道:「是昨晚熬夜写文太累了吗?」 话音未落,他心念一动,朝门外看去,却只看见了一片翻飞而过的红色衣角。与此同时,他的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倏然而至,倏然而过。 …… 门外,白衣小道士拦在红衣少年身前。 「他们二人的缘分延续两世即可。若张玉凉情劫加身,你是在害他,也是在害那个无辜的孩子。」
第86页 少年掌心的绿植化成一枝枯叶,拈枝而笑,神色淡然:「我是在救你。你若断了他们的缘,那才是你的劫。」 言罢,少年化光离去。 小道士摇头不语。 ※※※※※※※※※※※※※※※※※※※※ 猝不及防切主线(没想到这文还有主线吧(?▽`)ノ?) 我昨天在文案请假了,可能大家没看到,这里再解释一下。昨天是大姨妈光临第一天,我咸鱼躺了一天,实在写不动所以没更,抱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 10瓶;大少是夜翼小可爱 7瓶;别为难胖虎 5瓶;赣御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杨桃小院 六月底出高考成绩。 出成绩当天,张允和黎姜姜一大早便起床做好早饭,边吃边刷手机新闻,力求第一时间看到成绩发布的消息,然后当第一批看到成绩的人。 查询成绩需要的准考证号和密码他们早已倒背如流。 两人的紧张多少感染了早起看店的程澹,让他不自觉地关注起平时不会多看一眼的手机软体的弹窗来。 高考是举国大事,每年出成绩的时候,其他的新闻都要为之让步。微博、知乎这类平台也会抓住蹭热度的机会,官方消息一出,它们必定会立刻以弹窗消息的方式通知每一个用户,这便是程澹关注软体弹窗的原因。 一早醒来不见程澹,张玉凉虽然熬夜看书看得很晚,睡眠严重不足,却还是起身下楼寻人。 「爸,妈,程程,今天怎么起这么早?」看到暑假期间的早上永远聚不齐的三人今天竟然在餐桌前排排坐,他心念一转,知晓了原因,好笑地问:「你们不会都在等高考成绩发布吧?」 「程程」是他对程澹的暱称。 三人齐齐点头,一脸认真。 「中考的经验告诉我,在高峰期查成绩是一件极其浪费时间并且气人的事。」张玉凉走到程澹身边坐下,随手拿过被他剥得坑坑洼洼的茶叶蛋,三两下除去褐色蛋壳,再放回他碗里,「我再给你剥一颗,你多吃一点。这两天你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说着,张玉凉又取来一颗茶叶蛋替他剥好。 程澹点点头,用筷子把两颗鸡蛋都分成两半,挑出蛋黄餵给张玉凉,笑眯眯地说:「你吃。」 「又挑食。」无奈一笑,张玉凉虽不想助长他挑食的习惯,却还是捨不得强迫他,低头吃了蛋黄。 程澹权当没听到他不痛不痒的责备,将蛋黄都塞给他吃完,才美滋滋地吃剩下的蛋白。 见他喜欢,张玉凉心头那点儿无奈不翼而飞,又为他剥了两颗蛋。这次不用他动手,张玉凉主动剔出蛋黄,只把蛋白放进他喝了没两口的粥里。 「鸡蛋要吃,粥也得喝。」张玉凉温声叮嘱道。 「嗯嗯!」程澹乖巧点头,拿勺子就着蛋白扒了两口粥,吃得很香。 二人对面,做了二十年夫妻的张允和黎姜姜对视一眼,苦笑摇头。 秀不过,真的秀不过啊! 吃过早饭,程澹比平日多呆了一会儿,想等成绩发布之后再走,然而一连等了半个小时都没能等到结果。 眼看开店时间已经晚了近二十分钟,他实在坐不住了,再三嘱咐张玉凉一旦查到成绩要立即给自己发简讯,然后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按理说,张玉凉的成绩其实并不需要他们担心,即使他发挥再失常,上一本线也是稳稳的。 奈何需不需要担忧和会不会担忧从来不是一个概念,在这种人生大事上,再稳妥的推测都有相当机率会出现失误,容不得他们不担心。 张玉凉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就算觉得他们的担心毫无意义,也始终没有拒绝。 走进鲜花店,一股淡淡的馨香迎着晨风扑面而来,拂去程澹心上的纠结与忧虑,并揉平他眉间不自觉蹙起的褶皱。 风是凉的,带着湿润的水汽,是雨前的徵兆。程澹深吸一口气平復纷乱的心绪,开始打扫店铺、整理花卉。 鲜花店的工作不多,甚至称得上很少,每天翻来覆去做的都是那几件事,换个耐性不足的人来,用不了几天就会感觉无聊,进而变得敷衍、得过且过。 程澹则不然。他在很多事上耐性不佳,唯独鲜花店的工作从来做得一丝不苟。无论是每日一次的清扫,还是繁琐杂乱的照料、打理花卉等事,他向来都以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从没有敷衍了事。 其实要说喜欢,他并非多喜欢花,或者多喜欢做这样琐碎的小事,他只是贪恋在做这些事时的宁静和自省。 正如同那在藏经阁里日復一日清扫尘垢整理典籍的扫地僧,在裊裊书香间,在氤氲日光间,求得片刻静静观照内心的闲暇,梳理过往经歷,对抗悄无声息,漫然而至的喧嚣红尘。 从第一世到这一世,程澹满打满算度过了三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唯一相同的,便是他所求所得,都只有一方狭小天地,三五个熟悉亲昵的人。 如果说张玉凉的才华决定他日后必然要走向广袤的天地,那么程澹所需的天地就只在他心上一隅。 当然,对于程澹而言,一隅只是一隅。但在张玉凉看来,程澹的一隅,却是他拥有的整个天地。
第87页 极大极小,皆在方寸间。 程澹给盆里的碗莲换水,恰巧金色晨曦斜入水面,折射起灿灿辉光,晃了他的眼。莫名的,他忽然想起张玉凉签约那天的事,眸底漾开笑意。 张玉凉啊,真是个传奇之人。能让红糖阅读的编辑亲自来到古镇与他这个新人作者面对面签约,这种待遇估计在网文界也是开天闢地头一回了吧。 记得那日也是个晴天,张玉凉硬拉着程澹与他一起来到和编辑月娅约好见面的地方,看到的却是两个人。 一个是编辑月娅,真名司洛水,是个长发的文秀青年。他满身书卷气,看起来不像编辑,倒比张玉凉更像作者。当然,这个作者指的不是网文作者,而是热爱诗词,擅长作古文、散文的那种作者。 另一个则是月娅的男朋友于鹤,名字叫鹤,气质却像猫,懒散得让程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晒太阳时的样子,眉眼英气俊美,颇有锋利的疏离感。 签约时,张玉凉和月娅二人就合同内容进行讨论,程澹和于鹤就在他们隔壁桌聊养花心得。 作为红糖阅读现下最火的小说的作者,张玉凉在合同条款上拥有一定的话语权,他们的脾气又好,故而两人交谈时的气氛颇为平和。 然而,脾气都很好的两人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的恋人与对方的恋人聊得比自己还高兴,甚至大有相见恨晚,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这就让他们觉得不妥了。 张玉凉反应稍快,当即便礼貌地表示暂时打住话题,然后走到程澹身边,轻轻敲了他的肩膀一下,笑着问:「也快中午了,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今天我们在市里吃完午饭再回去。」 他插话的时机选得巧妙,正好卡在程澹和于鹤上一个话题刚刚告一段落,还没来得及开始下一个话题的时候,所以并不显得非常突兀。 偏偏这时,司洛水也走了过来,坐在于鹤身边的空位,也问了一个内容与张玉凉问的几乎相同的问题。 两个人,两个相同的问题,即使他们将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再深,醋味也掩不住了。 程澹扑哧一笑,伸手捏住张玉凉侧脸:「你无聊不无聊?」 「我是认真的。」张玉凉任由他拿自己的脸蛋当橡皮泥一样扯来扯去,还不忘一本正经地追问:「你要是没有想吃的东西,就由我来决定咯?」 「你决定就你决定,只要有鱼就好。」随意地摆摆手,程澹看向对面,想继续跟于鹤讨论养花的事,不料一看过去,便发现对面两人也在忙着放闪光。 确切地说,是司洛水在放闪光,于鹤一脸无奈,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最后,程澹和于鹤还是没能继续他们的话题。并且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们都被各自的恋人死死按在身旁,一直没能找到交谈的机会。 程澹早已习惯了张玉凉时不时吃飞醋的举动,想来于鹤也是,倒是都没什么表示,只在分别时悄悄留了对方的联繫方式,约好下次有空再一起交流养花心得。 有个醋罈子恋人,连交朋友都变成了不容易的事。 回忆到此结束,程澹往盆里添上干净的水,然后将碗莲放回窗台。 刚做完这些,他突然听见铃声响起,转头看去,见进来的是平日给鲜花店送花的那个沉默青年,便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接着做手头的琐事。 青年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衫,眉目拢在阳光下,身影趋近模煳,仿佛一缕飘渺的禅音,一片在初秋飘落的红叶、霜花,下一刻就会消融开来。 他放下怀里的花,视线长久停留在程澹身上,可惜程澹没有发现,因为张玉凉刚好在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 「成绩出来了吗?」程澹倚在窗台前,未语先露三分笑,神色柔和。 「出来了,刚过七百分。」手机的另一端,张玉凉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翻着书页,语气温柔,「爸说中午要做大餐庆祝,若是可以,今天你早点回来吧。」 听到有大餐吃,程澹笑意更浓:「好啊。哦对了,下午我跟于鹤约好一起到西城花市买花苗,你要同行吗?」 「于鹤?」翻书的手一顿,张玉凉眉梢微挑,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你们居然有对方的联繫方式?」 「呃……上回见面留的。」程澹挠挠脸,「哎哟!人家都有男朋友了,这种干醋就不要吃了啦!」 张玉凉笑了笑:「行,不吃,不过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可以啊,那你负责拎东西。」 「我有哪次让你拿过东西吗?」 小情侣隔着话筒大说情话,腻腻歪歪,空气中顿时瀰漫起一股甜蜜的味道。 而在程澹身后,那青年抬手虚虚触向他的后背,却在半途被一阵缠绕红丝的金光弹开。 他缩回手,眉眼舒展,笑意含而不露,转瞬又消散于半空。 与此同时,程澹觉得心口发烫,说到一半的话变成闷哼,将张玉凉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张玉凉勐然起身,不慎把书翻到了地上。 「……没事,就是心口疼了一下。」揉揉胸口,程澹安慰道:「现在不疼了。」 但张玉凉没有被他煳弄过去,想到他只有十年寿命的事,不由得冷声说道:「不行,等你和于鹤逛完花市,我带你到西城医院检查身体。不许拒绝!」 程澹瘪瘪嘴:「知道了,你好兇。」
第88页 闻言,张玉凉立刻软了语气:「抱歉,我只是太着急了。你好好工作,饭做好了我再去接你。」 「嗯吶!」程澹展颜一笑,又和他腻歪几句才挂断电话。 收起手机,他回身环顾四周,只看见地上的两束花,而送花的人已经不见了。 ※※※※※※※※※※※※※※※※※※※※ 来来来,大家来磕月耀普奇小天使发的糖! 小剧场:每天吃点糖,健康好成长! 一天,程澹突发奇想的问张玉凉,如果自己混在一群猫里,能认出自己吗? 张玉凉摸了摸程澹的头髮,笑着说当然。 此时的张玉凉完全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jpg过几天,张玉凉难得出差一天回家,一推开门,只看见一群几乎一模一样的猫咪正肆意横行。 一只不怕生的猫咪看着张玉凉,略带疑惑的歪了歪头,张嘴:「喵~」顿时屋里的猫叫声此起彼伏。 「喵咪~」「喵喵喵~」「喵喵~」一群猫咪盯着你,水汪汪的猫眼,型态可掬,各有不同,简直是阿伟大型乱葬岗。 绕是强大如张玉凉,都有种关门重新打开的冲动。 张玉凉终于明白前几天团团的那句话,只能无奈的关上门,陪团团玩这个游戏。 而此时的程澹正窝在角落,暗中观察.jpg——张玉凉肯定找不到我! 程澹得意地抖了抖耳朵,尾巴一甩一甩,为了和普通猫咪像一点还特意时不时「喵~」一声。 真真正正的「喵喵」叫,程澹为了逼真,甚至不惜把自己毛髮弄乱一点,就为了看上去和外面的猫像。 小小的猫咪眯着眼,懒散地趴在地毯上,偶尔翻个身,阳光撒在它身上,像渡了层金光,无意识露出柔软的腹部,简直就是不要再直白的暗示。 张玉凉假装在找程澹,实际上视线中从未离开过程澹。 程澹一开始很高兴张玉凉找不到自己,但是当他发现张玉凉似乎……好像真的找不到时,反而有点郁闷。 如果程澹此时是人形,嘴巴撅的都可以挂油瓶了。 坏蛋张玉凉! 程澹不高兴的翻了个身,拒绝看那个沉迷在猫色中的张玉凉。 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要很多很多小鱼干才可以勉强原谅! 程澹愤愤地拿小爪子拍地毯。 气成小河豚的程澹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尖,程澹耸了耸鼻子,傲娇的把脸别过去。 「喵喵喵!喵喵喵!」 大坏蛋!不和你玩! 这句威胁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软软的像在撒娇。 张玉凉忍住唇角的笑意,低头吻了吻团团的额头。 程澹觉得额头有点痒,明明更和谐的事都做过,却依然被这个温柔缱绻的吻闹红了脸。 但是,脸可以红,气势不能丢。 程澹努力找回刚刚的气鼓鼓河豚猫,肉爪爪拍了几下张玉凉。 「喵喵喵喵喵喵!」 严肃点!我还在生气呢! 「好。」 张玉凉低声笑道。 「团团不想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程澹耳朵竖了起来。 张玉凉抱紧程澹,在他耳边悄悄说:「因为只有看到团团,才能感觉心脏跳的很快,总是忍不住想亲亲你的嘴角,想给你一切最好的东西。」 「我爱你,团团。」 程澹沉默了几秒,突然变回人形,把头缩进张玉凉怀里,闷闷道:「都怪你!哼!」 ——老是说这么肉麻的情话,害得我现在心跳的这么快! 害羞了好一会的程澹才小小声说道:「我也是,张玉凉。」 张玉凉眼中柔情万丈。 「我知道。」 张玉凉拥抱着程澹,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感受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浅浅地笑了。 ——往后余生尽是你,不负君心不负卿。 第46章 杨桃小院 程澹和张玉凉来到花市门口时,于鹤已经在那里等了一段时间。不出意外的,司洛水也陪在他身侧。 见状,程澹斜了张玉凉一眼。 「编辑,又见面了。」张玉凉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和司洛水打招唿,「让程程和于先生自己去逛花市吧,正好我最近写文遇上了瓶颈,想与你交流一下。」 「好。」 司洛水点头,凑近于鹤耳边叮嘱几句,便走向张玉凉,跟他并肩落后几步缀在程澹和于鹤后面,讨论起《天河》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见醋罈子恋人凑一块儿办正事去了,程澹跟于鹤都莫名松了口气。听到旁边的人如出一辙的嘆息,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一抹同病相怜的微笑,关系又亲近几分。 西城繁华,通过人声鼎沸的花市便能完美体现。 花市位于西城北部,占地颇广,分为三大区域。第一个区域只出售普通花卉,而且多是时令花种,品相一般,胜在种类多。第二个区域的花卉种类较少,品质有所提升,不过价格略贵,也以时令花居多。 第三个区域则与前两个区域皆不同,几乎不见时令花卉,并且多为名贵的品种,例如牡丹中的松花飞雪、水红托金,兰花中的墨兰、翡翠兰等。甚至还单独开闢一处,栽种了十余株红梅,傲骨凛然。 程澹和于鹤在第一、第二区域逛了一圈,各自买下一株海棠和一盆君子兰,转手交给张玉凉跟司洛水拿着,然后带着只看不买的心态走进第三区域,欣赏这个季节难得一见的种种花卉。
第89页 照料鲜花店日久,加上上个世界看过数次张玉凉写的《花典》,程澹对各种花卉都了解颇多。而于鹤本就是园林专业出身,各种花卉的介绍信手拈来,并且常常会纠正程澹的一些认知误区。 故而两人这一圈走下来,交情越发深厚,谈论越发热烈,让可怜巴巴被他们扔下的恋人看得分外无奈。 不过,程澹和于鹤的话题也不总是围绕在花花草草上,偶尔也会谈及己身。或是于鹤抱怨毕设的繁琐细节,或是程澹说些工作时遇到的趣事,不知不觉间,竟聊到了他们的共同点——彼此的恋人身上。 这个话题能说的可就太多了。 「唉,张玉凉那傢伙嘛……哪儿都好,就是醋劲大。」程澹捂脸,「今早他听我说要跟你一起来逛花市,还差点吃你的醋,我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巧了,我家那位也是。」于鹤斜了身后的司洛水一眼,嘆气摇头,「别看他一副温温柔柔好说话的样子,其实是个千年醋缸,平时我多看别人一眼他都要扳回来,今天能和你出门逛花市,还是因为你已经有恋人了。要是换个单身的,啧……」 话没说完,他和程澹又不约而同地嘆息一声。 令人头秃.jpg两人挑出自家恋人的小毛病互吐苦水,但也只是吐槽,主要是张玉凉和司洛水没什么大缺点,他们的吐槽也是听起来像吐槽,其实明撕暗秀,无意识地在向对方,向周围人秀恩爱而已。 君不见他们一路走来收穫了无数单身狗的怨念眼神,若是目光能化成实质,他们早已被扎成刺猬了。 然而说着说着,两人的话题又逐渐从吐槽恋人的缺点,变成了夸奖他们的优点。 什么温柔体贴好脾气,什么无条件宠溺维护自己,什么除了生孩子就没有他们不会的事…… 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让后边偷听的张玉凉和司洛水心花怒放喜笑颜开,也让四周的单身狗泪往心里流。 拿着火把的手微微颤抖。 二人对周围人的怨念一无所觉,聊了一路,也赏了一路的花,尽兴方归。 回到花市入口,于鹤对程澹笑道:「和你相处很愉快,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单独出来走走。」 说到「单独」二字时,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旁边的张玉凉与自家恋人,笑意不减。 「随时都行。」程澹也感觉意犹未尽,「我每天早上都会在古镇的拢木鲜花店工作,若是有空,你可以到哪里找我。」 「古镇吶……」于鹤支着下巴略做思索,笑着应下:「好。等完成毕设,我再去古镇找你聊天。」 在张玉凉和司洛水猝不及防的时候,他们已经做好下次见面的约定,挥手道别。 目送二人离去,程澹刚放下上扬的嘴角,就被站在一旁的张玉凉掐了掐脸。他捂住脸蛋瞪向张玉凉,还没开口,张玉凉便又牵起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去哪儿?」他奇怪地问。 「当然是去医院检查身体。」张玉凉让他走在马路内侧,提着花苗放缓脚步,挑树荫底下走,「你早上不是说心口疼?」 「可能只是偶尔的心悸,没什么的。」程澹拍拍胸口,不以为然。 上个世界他也是寿数有限,但身体一直很好,直到临近死亡前才显现出虚弱之态。饶是如此,哪怕到命尽时,他也从没受过什么罪,想来到了这个世界情况也一样。 然而张玉凉不这么想,对程澹的事,尤其是和身体有关的,他向来是重视到近乎敏.感的程度。 「不管怎么说,体检总是有必要的。」揉揉程澹头髮,张玉凉温声哄道:「做完体检我带你去超市买零食好不好?」 程澹眼睛一亮,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 做一次体检换一袋子零食,这笔生意不亏! …… 傍晚,张玉凉拎着从超市买来的大包小包的零食,与程澹一同走进家里。 彼时天色尚早,厨房内飘出一阵诱人的香气,让刚吃完一袋凤爪的程澹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于是他扔下张玉凉,一熘小跑进了屋里,正好赶上陈肖和黎姜姜往外端饭菜。 「哟,回来啦!」陈肖抬手打了个招唿,笑眯眯地问:「体检结果怎么样?你没事吧?」 「体检表三天后才出,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没什么事。」程澹摆摆手,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心思全在晚饭上。 「没事就好。」黎姜姜拍拍程澹的脑袋,「年轻人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别到老了以后落一身病才知道后悔。你张叔身体不好,吃足了苦头,你可不能像他一样,否则咱家玉儿可是要心疼死的。」 老了以后…… 程澹一怔,继而笑着点头,却没有回答。 大概,在结束这五段旅程之前,他的人生都只能终结于最美好的时刻,不会有老去的那天。 来时少年,归去仍少年。 猝不及防扎了一把自己的心。 后来进门的张玉凉恰巧听见这话,下意识看向程澹,就见他虽然眼中含笑,神色却有些许的恍惚,顿时轻声一嘆。 他们无法白头,唯一能把握的,只有所剩不多的当下。 他看得开,但他的团团,好像对此心有郁结。 吃过晚饭,张玉凉看程澹面带倦色,许是下午走了太多路累了,便跟爸妈说一声,然后拉着他上楼休息。
第90页 但程澹不想睡觉,非说要和他一起看书。他没办法,只好在地上铺了凉蓆,让程澹枕着自己膝盖睡觉,自己则打开檯灯,就着暖黄的灯光完成今日的阅读计划。 程澹搂着他的腰,睡颜安静乖巧,像一只顺了毛的猫。 不,不是像,他本就是猫。 「别怕,也别难过。」张玉凉伸指揉开程澹在睡梦中蹙起的眉峰,轻声说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长短,并不是那么重要,而我也不会因为你的离去伤害自己。」 人生本是如此,缺憾永远多于圆满。但那廖廖一点圆满,足以抵消所有缺憾。 分别的痛苦,终有结束的一日。 到了那一日,他们自会再次重逢。 程澹仿佛听见了他的安慰,眉宇舒展,翻过身,在他膝上蹭了蹭。 张玉凉眸中带笑,良久,却又发出一声轻嘆。 蓦地,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敲响,他轻声说了一句「进来」,陈肖便推门走入,手中拿着一袋从苏杭带回来的纪念品。 「嘘,声音小点。」张玉凉在他开口前先比了个噤声手势,然后虚点一下程澹,「他在睡觉。」 陈肖轻手轻脚地坐下,将纪念品小心翼翼放到一旁,然后压低声音道:「杭州西湖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尤其对于情侣来说,更该去一趟断桥。」 张玉凉一愣。 见状,陈肖继续说:「我总感觉你们两个好像在不安那不知道何时才会降临的分离,如果你实在久久不能释怀的话,那就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吧。」 西湖断桥传说颇多,其中最出名的是许仙与白娘子的初遇,然而张允曾经跟张玉凉和陈肖说过一个与断桥有关,却又和新白故事截然不同的故事。 他说,断桥是接续未了情缘之地。 「有机会的话,带他走一趟吧。」陈肖拍拍张玉凉的肩膀,「玄学这种东西嘛,信则有,不信则无。若是你们害怕失去对方,那就在心里为他建造一座断桥吧。」 说完,完成了安慰好友任务的陈肖功成身退,起身离开,走之前不忘带上门,顺便替他们关了灯。 房间里顿时只剩一盏檯灯的光芒悠悠四溢。 张玉凉怔愣许久,突然笑了,右手轻抚程澹黑髮,自嘲道:「我何来立场安慰你……明明连好友都看出了我的不安和忧虑。」 「但,我说的是真的,我不会因为你的离去伤害自己。」 「所以,你不要愧疚,更不要为我担心。」 ※※※※※※※※※※※※※※※※※※※※ 关于断桥的那个故事番外会提,那是我偶然在一本书里看到的,出处不明。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凌空、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空 2瓶;想养仓鼠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杨桃小院 张玉凉的第一志愿是西城大学。 虽说西城大学是国内有数的「985」加「211」双料重点大学,但与名声赫赫的清北相比,还是差了点味道,故而得知张玉凉的选择后,很多人对此都表示了疑惑,包括陈肖。 「你确定?」陈肖按住张玉凉的手,难以置信地一再追问:「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张玉凉抽出自己的手,笑道:「我已经想好了。」 「可是为什么?」陈肖思来想去还是无法理解他的脑迴路,「我承认西城大学还不错,但你可是今年的省状元,清北都向你伸出橄榄枝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怎么不知道珍惜啊!」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西大,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上一所陌生的大学。」在陈肖无奈的注视下,张玉凉按下提交键,并关闭电脑,「好了,下楼吃饭吧。」 陈肖看着好友淡然而坚定的脸,知晓自己既说不动他,也难以从他口中撬出答案,只得嘆息一声,放弃继续追问。 不过,即使张玉凉不说,陈肖也能猜出他做这个决定的原因。 在张玉凉心里,最重要的从来都是程澹和他的父母,也许陈肖这个发小勉强也能算入其中,而除此之外,其他一切皆是过眼云烟。 西大就西大吧,好歹是国内重点,不算委屈了他。 思及至此,陈肖放下心来,上前勾住张玉凉的肩膀,与他勾肩搭背下楼吃午饭。 程澹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张玉凉报考了西城大学的人。 彼时,他正在鲜花店替客人做花束。 这位客人西装革履,打扮得光鲜亮丽,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跟程澹重复了十几回自己今天要跟女朋友求婚的事,让他务必把花束弄得精緻一点。 程澹依照惯例送出祝福,正把客人挑出的几种花裁齐了攒好,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简讯跳了出来,是张玉凉发的。 ——我报了西大。 几乎是瞬间,程澹就明白了张玉凉这一选择的原因。 他不想离程澹太远,不想浪费一分一秒能够与他相处的时间。 这人有意无意表露的爱意,永远都这么令人难以招架。 摇摇头,程澹没有回覆,抓紧帮客人做好花束,目送他离开鲜花店,便在窗前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夏日炎炎,鲜花店里却是一片清凉。习习的风灌入窗户后就被满室的花香过滤去了热意,只剩恰到好处的凉意与馥郁清香,吹得人昏昏欲睡。
第91页 程澹靠着椅背,摇着沈叔平日不离手的蒲扇,在若有若无的清风中,恍然以为自己走完了余生。 若非门上银铃轻响唤回他的神思,他怕是要在这慵懒的午后,在这莫名的感应里渐渐睡去。 支起身,程澹转头看向门边,就见往常只在早上送花的青年抱着一盆半人高的海棠走了进来。 青年依然穿着他那身红白相间,酷似禅衣的衣衫,长长的发尾披在肩头,气质如云雾般寡淡,站在阳光下几乎要融化开来。 他放下海棠,难得对程澹说了句话:「这是沈叔让我送来的盆栽,半个小时后会有人来取。」 说完,青年不待程澹回答,便转身离去。 程澹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口又在隐隐作痛,但这点疼痛又实在过于微不足道,他尚未反应过来,就已消退了。 他越发感觉到这间鲜花店的风水的奇特之处,因为经常会引来一些奇怪的人。像这个青年,明明看上去极似庙里那些迎轻烟诵念禅音的佛者,却又做着送花这样的杂事,还有之前的红衣少年…… 嗯?之前来过什么红衣少年吗? 本应清晰的记忆突然出现冲突,模煳了原本的面貌。 程澹百般思索无果,最后还是选择放弃追想,转而走到那株堪堪过腰的海棠花前,打量着枝头如云似霞的花朵。 这是一株西府海棠,栽种于紫砂盆内,被修剪成斜干式,枝杈横斜,花色灼艷,有春时的婀娜娇媚,也有秋日的顾影自怜。 这样一盆花价值不菲,不是普通人家养得起的,程澹不敢碰触,只凑近了看上几眼,然后小心移动到了不会轻易被人碰到的角落。 在店里等了半个小时,程澹忽然看见门外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门打开,上面跳下来一个穿红色长裙的女孩,鬓边扎了两条细细长长的辫子,其余头髮皆散在身后,跑起步来裙摆与发尾飞扬,活泼又美丽。 看来这位就是海棠花盆栽的主人了。 程澹想着,起身迎向女孩,笑着问:「你是来取海棠盆栽的吗?」 「对对!」女孩点点头,眼睛笑成两弯俏皮的月牙。 闻言,程澹带她进店里,指着角落的盆栽说:「这就是了。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没见车上下来第二个人,又问:「你一人搬得动吗?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女孩信心满满地拍拍胸口,果然轻轻松松搬起盆栽往外走去。 于是,程澹就看着她将盆栽搬进车后座,然后擦擦手,又走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吗?」程澹奇怪地问去而又返的她。 「没事啊。」女孩耸耸肩,「我最近有些烦心事,沈叔建议我到这里坐坐,顺便与你聊一聊,说这样可以帮我抒解郁结。」 「我们……认识吗?」程澹挠挠头,对沈叔的朋友圈愈发好奇。 「正是因为不认识,沈叔才要我来跟你聊的嘛。当然,你若是不愿意,我也没关系,咱们就一块儿坐坐,时间到了我就回去了。」女孩豁达地道。 她这样一说,程澹反而想跟她聊了:「好吧,你想聊什么?」 「不着急,我们先认识一下。」女孩拉着他的手臂,和他面对面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我叫庄醉,端庄的庄,把酒共醉的醉。」 「我叫程澹,意为水波柔缓的『澹』。」程澹也文绉绉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庄醉粲然一笑,褐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折射出暖金色:「其实我听沈叔说起过你。」 「他说我什么?」程澹好奇地歪头,素淡的眉目被午后暖阳照映得清晰生动,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说你人生圆满,尤其是爱情,特别圆满。」庄醉竖起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与我截然相反。」 庄醉是个富家女,传统意义上的富家女。 不存在尔虞我诈的上流社会,不存在醉生梦死的纨绔生涯,按部就班长到十八岁,突然接到偶像剧女二号剧本,变成了企业联姻的对象之一。 更狗血的是,联姻的对象也正好是她的心上人,然而她的心上人拿她当哥们。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却与我相隔了遥遥山海,不能平也。」随手拿过一朵程澹做花束时拣出的花,庄醉语调缓缓,不见忧伤,只有慨嘆。 「你对他说过吗?」程澹问。 他是受上天怜爱的人,甫一接触爱情便遇到了张玉凉,故而并不懂得求而不得的苦和心酸。 「说过,但他不懂,我也教不会他。」庄醉指尖抚过柔软的花瓣,初见时灵俏的眉眼如今沉淀了暗色,冷冷的,犹如蒙上一层秋日的霜影,「因为得不到,未曾尝试过,所以我想知道,圆满的爱情是什么样子。」 圆满的爱情是什么样子? 听到这句话,第一时间闪过程澹脑海的是张玉凉平日为自己做的种种小事。这些小事看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起眼,却串成了最璀璨的回忆,在他短暂的岁月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可惜,世上哪有什么圆满。 「庄小姐,你待你的心上人好吗?」程澹倚着窗台,看向庄醉的琥珀色眼瞳熠熠生光。 「好……吧。」庄醉屈指托住下巴做回想状,「他很少生病,但每一次生病都是我照顾他,受伤时也是。我们一起长大,我为他做过很多事,破过很多原则,一时说来,还真说不完。」
第92页 非但说不完,甚至回忆不完。 「那就是了,如果这就是庄小姐的爱情,那很圆满啊。」程澹笑出一口白牙,像得了糖果的孩子,有种天真的美好。 庄醉一愣,继而也笑了:「对,很圆满。」 心结全解,郁气渐消。 程澹已经不知道再同她说什么,不过他觉得,有一件事,自己应该要做。 这样想着,他合掌轻拍三下,然后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了庄醉的额头一下。由于他的动作来得太突然,庄醉一时没能躲开,让他戳个正着。 「送你一个祝福。」程澹笑眯眯道,「祝你心想事成。」 庄醉一脸新奇地摸了摸被戳到的地方,倒也不生气,歪头笑道:「嗯吶,谢谢你。」 话音未落,玻璃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在一阵叮叮噹噹的响声里,面容俊美的少年臭着脸走了进来。 庄醉眨眨眼:「你怎么来了?」 少年闻言,气得双手叉腰,委屈巴巴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晚上是咱们的订婚宴?」 「记得啊。」庄醉呆呆地点头。 「记得你还跑来这儿跟别人约会!」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气唿唿往外走,「跟我回去,我陪你买衣服去!」 庄醉被拽得一个踉跄,人还懵着:「买什么衣服啊?订婚宴礼服我准备好了!」 「就你那品味,好意思往外穿?」 「我……我品味怎么了?你每天穿的衣服还是我给你搭配的呢!」 「就因为这个,我天天被那帮损友嘲笑衣品有问题!」 「嗨呀你个没良心的!……」 两人吵吵闹闹地坐上少年开来的车子离去,载着海棠盆栽的轿车也连忙跟上。 程澹目瞪口呆地看着两辆绝尘而去的车,再看看自己仿佛开过光的手,良久,忍不住笑出声。 你看,这爱情不是挺圆满的吗? 他刚这样一想,门口蓦然传来了张玉凉的声音。 「程程——」程澹循声看去,穿着白色休闲服的少年踏着午后暖阳出现在店门口,手里还拎了一份酸辣粉。 他的「爱情」带着美食来看他了。 ※※※※※※※※※※※※※※※※※※※※ 这个世界快要结束了~( ̄▽ ̄~)(~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丨残阳舞战马瘦、 5瓶;鑫、cat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杨桃小院 午后,程澹窝在树下的藤椅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打盹。 今天是张玉凉大学开学第一天,虽然向学校申请了走读,但由于早上下午都有课,加上西大离家比较远,所以他中午不回家,要到六点左右才能回来。 这几日程澹身体不太舒服,时常会觉得头晕、嗜睡,为免耽误鲜花店的工作,他向沈叔请了假,准备等休息好再说。 不过,他已经在家里休息了一周,这种状况却依然没怎么好转,想来这一世他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 所幸不是什么大问题。 打了个哈欠,程澹倚着抱枕,不一会儿便迷迷煳煳地歪头睡去。 碎金般的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跳跃在他略显苍白的面颊上,愈发衬得他身形单薄瘦削,好似一阵轻烟,将散未散。 程澹这一觉,从一点睡到了近六点,一直睡到张玉凉和陈肖结伴回来,才被二人的交谈声惊醒。 睏倦地揉揉眼睛,他赤脚跳下藤椅,梦游似的走向张玉凉,却因没有看路,不小心绊到一根树枝,跌跌撞撞地摔了出去。 「程程——」张玉凉被他吓了一跳,随手将刚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本塞进陈肖怀里,然后冲上前借住险些摔倒的程澹,脸上露出惊魂未定的神色。 「唔……张玉凉?」被这一小插曲驱散了残存的睡意,程澹挠挠头,尴尬地笑道:「你回来啦?」 「你啊,总是这么不小心。」张玉凉颳了他鼻尖一下,也不让他走路了,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不紧不慢往屋内走去。 猝不及防又被秀一脸的陈肖早已习惯,咽下嘴里的狗粮,抱着一摞书跟进客厅。 彼时,张玉凉正把程澹放到沙发上,见陈肖站在不远处,顺手从他抱着的书籍内抽出一本递给他。 「什么?」程澹接过书,目光扫过封面,映入眼帘的是「夏目漱石诗集」的字样。 「夏目漱石的诗不只有『月色真美』,也有『脱却尘怀百事闲,尽游碧水白云间』。」张玉凉揉揉他的头髮,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你之前说你想看夏目漱石的诗,我就到图书馆给你借了一本诗集来,用来打发时间还是很不错的。」 我说过这话吗? 程澹迷茫地回想片刻,好不容易才在记忆的犄角疙瘩里扒拉出一点印象。 大约是上个月,他偶然看见一篇讲隐秘的暗恋心事的文章,提到了现如今很火的「月色真美」梗,又随口说好奇夏目漱石其他的诗作写得如何,没想到张玉凉居然记下了,还特意为他借来诗集。 他总是这么细心周到,让程澹不知如何是好。 「嗯,正好我这几天没事,就看看这个吧。」程澹翻开诗集,从序言开始看起,很快便认真地投入到书的内容中。
第93页 见状,张玉凉揽住他,枕在他肩上闭目养神。 受不了他们俩的腻歪,陈肖熘进厨房找零食,逮到一只趴在冰箱前打盹的杨桃,于是开了一袋牛肉干,自己吃一半,另一半餵狗。 在这个充满恋爱酸臭味的世界,只有和自己的同为单身狗的杨桃靠在一起,才能带给陈肖一丝温暖。 唉,他有点想接受舒东语了。 …… 转眼间,张玉凉的《天河》一书已经写到第二个剧情爆发点,每一章更新都是信息量巨大,让读者直唿脑容量跟不上情节发展。 为了写好这块剧情,张玉凉每天要花大量时间斟酌措词,连从不间断的夜读也暂时放下,甚至吃饭时都在思索布局,直到完整更完这部分剧情,才恢復原本的规律生活。 作为他的男朋友,程澹硬是忍了半个月,等他写完这一卷的最后一章,才酣畅淋漓地一口气看完所有更新加存稿。 不得不说,张玉凉性格淡定,文风却有一种汪洋恣肆、大开大合的气势,非常适合写爽文,让程澹看得热血沸腾。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前文埋的线索太多,而这些线索又与很多后文的暗线相互牵连,需要细看才能看懂,这一点倒是和普通的玄幻爽文不同。当然,在考据党们眼里,这并不是不足,反而是优点。 「你现在就把我的存稿看完,之后一周看什么啊?」 张玉凉坐在地毯上,给刚滴过眼药水,此时正闭目养神的程澹读自己给他借的夏目漱石的诗集。读到一半,听他兴高采烈地跟自己分享看完《天河》存稿的感想,张玉凉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好笑地反问。 这一卷还有七万字完结,张玉凉只是提前写好存稿,每天更新一万字。 「所以你要抓紧时间多写一点。」程澹闭着眼抓住他的手,牵到脸边蹭了蹭,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任他握着自己手腕,张玉凉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笑道:「好啊,不过你拿什么来换呢?」 「你想要什么?」程澹冷不丁睁开眼,长长的睫毛被眼药水濡湿,眼波清澈明亮,有种天真的诱惑。 「我想要……」张玉凉扔开诗集,托着程澹的后脑加深了方才浅尝辄止的吻,唇舌纠缠间吐出含煳不清的一个字:「你。」 程澹揪住他的衣领,略做挣扎无果,便没有再拒绝。 情到浓时,水到渠成。 檯灯闪了闪,忽的关闭,房中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楼下,张允、陈肖、黎姜姜三人排排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人手半个西瓜,拿勺子挖着吃,一边吃一边看挂羊头卖狗肉的青春剧,客厅内静默良久。 「你们说,玉儿和小程……真睡得这么早吗?」陈肖冷不防问道。 「赌一毛钱,他们在打架。」黎姜姜一脚踩下油门,「在床上打。」 张允被西瓜呛到,咳了半分钟。 陈肖却早已习惯黎姜姜的惊人之语,就像他已习惯程澹和张玉凉随时随地的秀恩爱那样,面不改色地说道:「赌这个没意思,不如我们来赌……明天是谁扶着腰走出房间?」 闻言,张允和黎姜姜齐齐抬手:「玉儿!」 陈肖:「……」 他也想赌张玉凉。 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 第二天一早,张玉凉揉着腰走下楼梯,就见餐桌旁齐刷刷投来三道凌厉的目光。 「你们看什么?」不着痕迹地放下手,他边问边顺走拿走陈肖刚倒好的豆浆喝了一口。 「没事,看一个既定的答案而已。」陈肖也不跟他计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就着油条吃了几口,「小程呢?还没睡醒?」 「我让他多睡一会儿,额外替他留一份早餐就好。」张玉凉摆摆手,并未多做解释,但垂眼时眸间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担忧。 张允察觉他情绪不对,可见他没有主动说起的意思,便也不问,只想着等他们独处的时候再旁敲侧击询问一下。 孩子大了,很多事都不好像小时候那样直接问直接管,能迂迴就迂迴吧。 在楼下几人吃早餐的时候,楼上房内,程澹也已醒了,但不想起身,懒懒地搂着被子翻来覆去,一直从清晨赖到将近九点,才慢吞吞地下地洗漱。 站在镜子前,程澹仔细打量自己一番,觉得今天要比昨天精神一些,于是擦干脸,扎好头髮,准备吃完早餐就去鲜花店看看。 快步下了楼梯,程澹踏下最后一个台阶时冷不丁脚一滑,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跌坐下去。 「诶!小程,你怎么了?」黎姜姜正好路过,看到他往后摔倒的身体,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捂着太阳穴,程澹晕了几秒,模煳的视野才又渐渐恢復清晰。 「……没什么,可能是走得太急,有点头晕。」程澹直起身,佯装无事地笑了笑。 黎姜姜脑筋直,听他说没事,脸色也正常,就没有追问,让他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进厨房端出为他留的早餐。 「小程啊,你今天还去鲜花店吗?」黎姜姜拿起小包挎在肩上,一边换鞋准备出门,一边问道。 「去,吃完早餐就去。」程澹奇怪地抬头看她,「阿姨有事要让我做?」 黎姜姜对着窗玻璃扒拉扒拉刘海,回头笑道:「我有个朋友家的孩子晚上想和他喜欢的人告白,托我帮他买束花,不过现在正值开学高峰,书店生意忙,我可能走不开,所以想让你从鲜花店带一束回来。」
第94页 「当然可以,需要什么花跟我说一下。」程澹一口答应。 「他没说要什么特定的花,我也不懂这些,你看着合适给他挑吧。」黎姜姜说着,踩着高跟鞋快步往外走,「中午我不回来了,玉儿会去花店给你送午饭。」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急匆匆消失在门外。 告白啊…… 程澹咬了一口面包,托腮认真思索着哪些花用作告白比较合适,思前想后,最终觉得还是玫瑰最省事。 那就给他弄个玫瑰花束好了。 清闲了好几天的程澹骨头都快闲酥了,好不容易找到件事做,他没捨得耽误,三两口啃光面包,再喝掉豆浆,便也匆忙出门赶向鲜花店。 与此同时,西大教学楼内正在上课的张玉凉忽然收到了司洛水发来的简讯,说是有出版社和娱乐公司找他买出版与影视改编版权,约他中午下课后详谈。 张玉凉愣了片刻,虽然想过自己的书会有实体出版和影视改编的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好在他心性淡然,很快便回过神来,与司洛水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然后继续专心听讲。 一切都走上正轨,也走向离别。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长白客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白客、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3695 8瓶;长白客 7瓶;cat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杨桃小院 今天是张玉凉在西城举办的签售会的最后一天。 作为红糖阅读第一位,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位白金级别作家,张玉凉因《天河》而火,紧接着写出号称是网文界文学性最强的《书斋》,成为一线作家,最终因去年年底完结的《游羽》一书封神。 三本书的影视改编、游戏改编以及实体出版都卖出了天价,张玉凉也因此在国内作家收入榜上高居榜首,将第二名远远甩在身后。 年初上映大受好评的《书斋》电影更是让他的知名度来到一个极其夸张的高度,一般的流量明星撞上他也只有退避的份。 如今,张玉凉已经是网文作家中又一座难以超越的丰碑。虽然他的黑粉和他的粉丝一样多,可再多的黑也挡不住他本身的光芒与超高的人格魅力,无论喷子们怎么蹦哒,他的地位永远稳如泰山。 十年,三本书,铸就了一个传奇。 然而,即使拥有的资产足够张玉凉在一线沿海城市买一栋带花园的海滨别墅,过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他也固执地选择陪着程澹,陪着父母和好友住在古镇的小院里,继续过他平淡的日子。 在外人看来,他是红糖阅读的顶樑柱,是万千粉丝心中的神级作家,身负数不清的荣誉,但在他自己看来,他只是个普通人。比起满世界开签售会扩大影响力,甚至比起再写一部好书巩固地位,他更希望能和恋人、好友、父母一起坐下来看几集电视剧,或者吃顿饭。 他从来明白对于自己而言什么才是值得珍惜的。 事实上,张玉凉从未在意过那些公众硬安在自己身上的名誉,对自己拥有多少资产也无太大的概念。如果可以,他想用自己拥有的一切荣光,换取程澹在他身边多留一些时日,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奈何命运不允许。 昏睡了整整两日的程澹今天终于醒了,正好醒在张玉凉结束签售回来的时候。看到心爱的恋人睁开眼,张玉凉愣了几秒,还未反应过来,眼底已泛起泪光。 去年,程澹被诊断出患上一种未知的新型疾病。患病者的初期症状是头晕、嗜睡,发展到最后,会无法控制地陷入长久沉睡,进而在睡梦中逝去。 这种病类似于「睡美人症」,但发病周期更短,更不受控。这一年来,程澹清醒的时间远低于昏睡的时间,张玉凉也已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和他好好说过一次话了。 十年时限步步逼近,今日终于走到终点。 程澹明白,张玉凉也明白。 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程澹甦醒时神思仍然恍惚,直到被张玉凉搂进怀中,才茫茫然回神。 梦中有一座小院,一个少年。 现实里也有一座小院,但他的少年长成了男人,眉目清俊,温柔如初。 「张玉凉……」程澹眷恋地蹭蹭张玉凉的衣领,「我想到院子里坐坐。」 「好。」 张玉凉亲亲他的额头,将他打横抱起,走到院子的鞦韆椅前坐下。 自觉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程澹揪着张玉凉的衣角,晃晃白皙的脚丫,仰头去看自己的恋人。金沙般的日光洒进他瞳仁深处,焕发出璀璨的光彩,犹如某一年二人一起看的银河。 张玉凉抚上他的脸,拇指蹭过他翘起的眼角,笑着问道:「我好看吗?」 「好看。」程澹点头,尾音欣悦地上扬,然后虚弱地坠落,「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张玉凉摩挲着他侧脸的肌肤,玩笑道:「既然好看,那就多看几眼,一直记着,记到下辈子……不,记到三五十年后我去找你。」 程澹认真地望着他,认真地点头:「好,我肯定记着,你也要记得来找我。我希望下一次睁开眼睛时,你就能出现在我面前。」
第95页 「强人所难。」捏捏他的鼻尖,张玉凉将泣音压在宠溺之下,温柔地弯起眉眼,「不过我会尽力做到的,若是做不到,等再次见面,我任你处置。」 「一言为定,拉勾——」程澹伸出尾指,脸上满是天真稚气,眼眸亮晶晶的,依稀可见从前那只爱耍坏的狡黠小猫的影子。 张玉凉莞尔,勾住他的指尖摇了两下。 约定达成。 程澹蓦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手臂无力地垂落,眼帘也慢慢合上。 枕着张玉凉的肩窝,他强撑最后一丝气力,慢悠悠地说:「好可惜,我没能等到你开新文……没能再翻一次、你的……存稿箱……」 视线模煳,声音远去,天地一片空茫,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混沌。 但恍然间,一束微光指引着程澹的意识往前走去,光的尽头是梦中的小院,少年站在树下,朝他张开双臂——他扑进了少年怀里。 张玉凉握着程澹的手,感受着他的体温在自己指间一点点流失,像沙漏里的细沙,流得不急,却无从阻拦。 他的眼眸平静得如同镜面,清清澈澈倒映出世间万物,仿佛是佛谒里的明镜台,不染尘埃。 然而下一刻,镜面砰然碎裂,化为无数散碎的光点,随着泪水滴落。 张玉凉收紧环抱程澹的手臂,虽是无声落泪,却也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程澹永远活在张玉凉心里,为了他,张玉凉要长命百岁。 所以,他可能要暂时失约了。 但是没关系,他愿意接受程澹的任何处置。 …… 晚上,张玉凉在微博更新了一条动态。 ——他走了,我要为他活着。 …… 张玉凉封神第五年才再度开了新书,题材依然是仙侠,主要讲轮迴的诞生、毁灭与復原。 毫无疑问,这部小说又火了,火得第一卷 还没写完,网络上已经人尽皆知,即使是没看过书的人也在其他人的狂轰滥炸下对几个主要角色的生平如数家珍。 为此,红糖阅读牵手网络小报,对张玉凉进行了一次专访。 坐在镜头前,气质越发出尘的张玉凉面带微笑,每一句回答都是滴水不漏,找不到爆点,也没有口误,令採访者暗暗心焦。 虽说以张玉凉的热度,哪怕这次专访没什么爆点也必能大爆,可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他们很想尽力做到最好。 于是採访者一咬牙,脱稿询问道:「张玉凉先生,我曾听你的编辑提过你有一个恋人,能给我们说说有关他的事吗?」 张玉凉一愣,随即礼貌的笑容变得真挚了许多:「程程吗?他啊,他在我心里,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猝不及防一口狗粮。 採访者泪往心里流,趁热打铁又说:「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 「好。」张玉凉仿佛提起了兴致,对着镜头滔滔不绝说了起来:「程程个子比我矮,但又讨厌我比他高,所以和我说话的时候经常喜欢踩在我的脚背上,或者拽着我的衣领让我弯腰与他面对面。」 「他爱吃海鲜,尤其喜欢麻辣小龙虾,可是自己不会剥壳,每次都是我坐车跑到市里给他买回小龙虾,然后帮他把壳剥干净,最后还要餵进他嘴里。有一回吃得太多,闹了急性肠胃炎,打完吊针醒来后怕我骂他,便给我写了一封保证书。保证书写得言辞优美结构工整,却没有一句话提到下次不会再犯。」 「他喜欢夏目漱石的诗,喜欢莳弄花草,会插花,会做花束。每年的七夕和情人节,镇上的姑娘小伙想表白、求婚的时候,都会到他打工的花店买一束花,再请他帮忙做成花束。说来也怪,但凡是拿着他做的花束去表白和求婚的人最后都成功了,邻居们都说他是月老,下凡度劫来的。」 「他插花学得很好,可是手工不行。记得我大学那年,他给我织了一条围巾,针脚非常的一言难尽。我一时理解错误,以为他织了条毛巾送我,傻乎乎夸了两句,然后他三天没理我。」 张玉凉一口气说了十多分钟,全都是他与程澹的恋爱故事,在场众人只觉得嘴里塞满了狗粮,纷纷露出谜之微笑。 我们的内心十分崩溃然而我们还不能打死你.jpg好不容易等他自行发起的话题告一段落,採访者总算找到了插嘴的机会,连忙抓紧问道:「既然你们感情这么好,那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公布恋情呢?」 张玉凉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微笑着道:「他走了,我要为他活着。」 採访者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还觉得他怎么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可回想起张玉凉微博那条置顶了五年的微博,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问题卡掉落在地。 ——他走了,我要为他活着。 张玉凉发这条微博的时候《游羽》刚刚完结,男主献祭生命回溯时间之后,世界上唯一记住他的人——女主,看着他的画像说出了这句话。 那时还没有人知道张玉凉已经有恋人了,以为他是被自己写的这段情感打动,所以才置顶这句虐哭无数读者的台词。 却没想到,事实竟是张玉凉和书中女主有相同的遭遇,都失去了心爱的人。 「对不起啊……」採访者讷讷道。 「没关系,我不介意,他也不介意。」张玉凉依然笑着,眉清目朗,看不出一点颓丧和忧伤,「只要我还记着他,他就还活着。为了他,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当然不会为这种小事难过,伤身。」
第96页 採访者看着他的笑容,莫名有些鼻酸。 …… 网络小报的专访文章发布之后,一个话题静悄悄在深夜爬上了热搜榜第一。 #为了你,我要长命百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乐每一天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翼的乌鸦 10瓶;cat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番外、他曾来过我的世界 他曾来过我的世界,如今离开了,却依然住在我心里。 …… 陈肖放下手里的书,对坐在身前的年轻编辑微笑点头,说道:「就照这个版本出吧,一个字也别改,添一章序言就行。」 年逾古稀的陈肖眉眼还如年轻时一般隽秀,只多了些被岁月磋磨的痕迹,笑起来仍带着几分狡黠灵动,不愧街坊邻居送他的老顽童之名。 但编辑却因他这一笑莫名有些紧张,背嵴挺得笔直,认真点头道:「好的,我一定会把您的话带给主编。对了,陈先生是否想过亲自为这本书写一篇序言呢?」 「不了不了,我这辈子为他的书都写了多少序言,现在真写不动了。」陈肖摆手拒绝,又面露怀念之色,「他那个人书写得好,偏偏性子懒惰,校对都不肯自己做,要不是我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有几十年交情,才不做这种费时费力的事。」 编辑笑着附和:「是啊,文学界的人都知道陈先生与张先生关系好。」 「好什么好,说好一起长命百岁,他还不是失约先走一步?」陈肖轻嘆一声,整理着桌上散乱的手稿,「他违背了跟小程的约定,也违背了跟我的约定。他那个人,号称守信,其实最没信用了。」 编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好在陈肖的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行了,你去忙吧,最近没什么事就别往我这儿来了。」陈肖一边整理,一边对年轻编辑下逐客令,「回去吧。」 闻言,编辑连忙起身告辞。 送走来客,理好手稿,陈肖摘下架在鼻樑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离开书房,走到院子里高大的杨桃树下,席地而坐,翻开早上看到一半就被搁下的《随笔集》。 这本书看上去很旧,页角还留有多次翻阅后的磨损,微微泛黄的纸张散发着陈旧的气味,隐约可见时光流逝的痕迹。 陈肖看了几页,忽然嘆了口气,忍不住翻回封面,看着作者一栏「张玉凉」三个字,喃喃道:「当年帮你做校订的时候,我还说老了以后要跟你合出一部回忆录忆苦思甜,没想到你比我走得这么早……」 八年前,张玉凉因胃癌去世,享年六十二岁。 程澹走后的张玉凉就像开了挂一样,不仅在网文界大放异彩,甚至打破了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壁垒,写出了数本文学性极强的网络小说,在传统文学界引发轩然大波。 陈肖还记得,在张玉凉强势崛起,最高产的那十年时间,国内文学界是何等的腥风血雨。每年各项文学奖颁布的时候都是大型修罗场现场,不仅文学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他议论纷纷,就连单纯吃瓜的网友也会对此发表一些不怎么高明的看法。而光是张玉凉粉丝和他的黑粉之间的战斗就能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遑论其他。 不过,饶是当初抨击张玉凉最不留情的那批人,在骂张玉凉的同时也不得不憋憋屈屈地承认,他的出现为国内文学界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也打破了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之间的障壁。不仅如此,他还为文学界培养了一批新鲜血脉,促使先前一潭死水的文学界变得欣欣向荣。 在陈肖的印象里,那几年时间他的粉丝做了一个统计,是调查身边孩子未来想做什么职业的统计,其中有百分之三十的孩子想当作家,而这百分之三十里又有百分之四十多是因为受到张玉凉的影响。 这个统计刚出来那会儿,网友们只当是个段子,以调侃的语气将其捧上热门,过一段时间之后又任其沉寂。连沙雕网友们都不在意的梗,文学界之人当然更不会在意,他们甚至没有关注过,亦或嘲笑过这个看上去一点也不靠谱的统计,一味想着如何将崛起的张玉凉拱下餐桌,并努力阻挡他掀文学界的桌子。 然而几年后,一大批青年作家的涌现,让这份统计变成一计响亮的耳光,抽在所有曾经对其冷嘲热讽的人脸上。曾在调查表上留名的少年长成了青年,向着梦想努力;孩童们也长大了,文笔虽犹稚嫩,却比死气沉沉的前辈们多了锐气和冲劲,以及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时至今日,被他间接影响或带起的那些人已然成长为文学界的中坚力量,而他也自暴风雨里顺利抽身,从一个毁誉参半但人气爆棚的网络作家,走到了国内文学界第一人的高度。 张玉凉去世前一年,他完成了自己此生最后一部作品《理间空》。这部作品他从程澹离世那年就开始写,歷时三十三年,耗尽心血,书尽世间情仇恩怨,写就一个关于遇见和道别的故事,让他的读者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心甘情愿吃下他派发的刀片。 八年过去,《理间空》仍高居实体总销售榜首位,将第二名远远甩在身后,非但复制了写网络小说时期的传奇,而且持续执行诱.拐无数懵懂少年进入文学界这一巨坑的使命。
第97页 如果说,《游羽》让张玉凉在网络文学界一书封神,那么《理间空》便是他今生的巅峰之作,也是未来百年内挡在国内传统文学界所有人身前的一座丰碑。 并且《理间空》不但在国内享有盛誉,在国外也有极高的知名度和庞大的粉丝群。国内外的粉丝们每年都会自发为《理间空》的各个重要角色过生日,过祭日,过清明。仿佛他们并非虚拟人物,而是真真切切来过世间,与自己相识相知的存在。 这种类似于信仰般的举动,令害怕被虐而不敢看《理间空》的人也为之嚮往动容。 当然,嚮往过后他们就更不敢看了,你说过生日可以理解,但是过祭日、过清明……这得有多虐,才能让那么多人意难平啊?还是退坑保平安吧。 文学无国界,正如艺术无国界一样,《理间空》虽然用的是东方神话题材,写的是华夏人的故事,但剥离了过于晦涩和故弄玄虚的部分,即便是对华夏文明毫无了解的人也可以看得进去。加上《理间空》本身故事足够出彩,人设足够亮眼,如此受欢迎不足为奇。 可惜,在《理间空》声名远扬之时,张玉凉已经病重不治,没能等到拿到各项文学奖的那一刻,就连他的奖都是陈肖替他领的。但考虑到他不是会介意这等小事的人,倒也没有多少人真的会因此惋惜。 非要惋惜,也是惋惜他的过早离去,让文学界损失了一名真正的天才。 张玉凉此人,一生都走在旁人可望不可及的高处,可他的目光却始终注视低处,从没有展露过高高在上的气势。 在他病得最重那段时间,还亲自接待过几个资深粉丝,与他们交谈至深夜,还开解了其中一人的心结。临死之时,他病得骨瘦如柴,却仍然意态从容,丝毫不露颓色。 这也就是为什么爱他的人爱得深沉,而厌恶他的人不管他做什么都不惮往最恶的方向揣测的原因。 他活得太潇洒,心性又超脱,明明有傲慢的资格,却非要做谦逊之人,自然会让生活不如意的人感觉不平衡。就连陈肖偶尔也会羡慕他泰山崩临而从容不迫的气度,嫉妒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和,何况他人。 可是,一想到程澹离去那三十四年内,张玉凉鲜有真正开怀的时刻,陈肖的羡慕嫉妒又变成了心疼。 比起孤独地站在顶端,张玉凉必然更希望能和心爱之人朝夕不离。他也曾说过,他愿意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换再为程澹剥一次小龙虾,但这也不过是他的奢求罢了。 思及至此,陈肖不禁再嘆一声,踌躇着翻到文集的最后一篇,从第一行慢慢看起。 那是张玉凉生前最后一次提及程澹的地方。 …… ——未及沧海,已至末路。 与西湖断桥相关的传说中,最脍炙人口的莫过于「白蛇传」里许仙与白娘子的初遇。但在不同地区,断桥也有其他的故事,譬如幼时父亲对我说的那个关于「缘分」的故事。虽然故事具体讲了什么我已忘记,只隐约记得好像是先遗忘再记起,先断缘再续缘的俗气套路,但两个主角的感情却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灵震撼。 写到此处,张玉凉掩唇低咳几声,摊开手一看,掌心泅开一层血迹,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暂时放下笔,从一旁的架子上取来药,就着半温的水吃了两粒,压下胃里恼人的痛楚,提笔继续。 ——爱是什么,这个问题有诸多答案,但大多或是老生常谈,或是矫揉造作,又或狭隘地只将爱之一字归结于某一类感情,说着自以为深情却只能感动自己的话。那时的我年纪尚小,对很多事仅有朦胧的了解,犹如雾里看花,似懂非懂。 饶是如此,当初听到这个故事时,我也为里面讲述的感情感到深深的震撼,以至于如今数十年过去,故事本身早已淡化成一个模煳的轮廓,而那种震撼依旧长留心间,挥之不去。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在栽着一株杨桃树的小院内,在半面窗框前。我看见他,如同隔着遥遥银河看见了此生彼岸。奈何我没有牛郎织女的运气,没有喜鹊愿为我搭成通往彼岸的归途,连每年一度的相会都不得。 我爱他,也许不及故事所书的震撼,却也真切地令我明白,爱情原来可以超脱「爱」本身的意义,成就一个平庸的灵魂。 仓央嘉措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我说,不负如来不负卿,安知如来不是卿。过分深沉的爱会使人迷失自我,也会给迷失在漫漫红尘中的人点燃一盏照亮前路的灯,爱本身无错,错的是以爱做矛,伤人伤己的人。 现在想来,我听到那个故事时的震撼,或许震撼的不是故事,也不是爱情,而是那份为了爱而捨弃爱的勇气和决绝。若要我把心爱之人的缘分斩断,无异于生生抽空我的性命,那等痛苦,哪怕只是想像,也令我不寒而慄。 他人皆说我性子冷清,其实我只是把所有温度给了一人。他人还说我超脱,其实我才是最放不下的人。我没有勇气遗忘,也没有故事主角那么坚强,承担不起续缘前斩断情缘的锥心之痛。我担心我们未及沧海,已至末路,所以时至今日,我也一次都没有踏上过断桥。 自他离去已过了三十三年,而我也垂垂老矣,病痛缠身。我失了与他的约,也未能长命百岁,其余诸事皆好,唯独这两件事让我惭愧。值得欣慰的,是我做到了对自己的承诺。
第98页 他曾来过我的世界,如今离开了,却依然住在我心里。 …… 弥留之际,张玉凉在一阵耀眼的白光中,回到了梦寐以求的过去,有程澹的过去。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偌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但阳光把整个院子都照得亮堂堂的。桃树下光影交杂,沙沙的风声似是在吟唱一曲轻柔小调,宁静而又惬意。 张玉凉茫然四顾,不见父母,也不见好友,静谧的氛围令他心生不安,却又不知为何不安。 蓦地,他突然心有所感,转身往大门的方向看去,程澹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神色讶异而又欣喜。 下意识地,张玉凉张开双臂,想要过去拥抱他。他却先一步沖了过来,扑进张玉凉的臂弯,像往常一样踩着他的脚背,把脸埋进他肩窝,撒娇似的蹭了蹭。 「我果然一睁眼就看到了你。」程澹笑着说道。 张玉凉收紧手臂,轻轻一吻落在他发间。 原来他没失约。 ※※※※※※※※※※※※※※※※※※※※ 老张死时的梦接的是团团死时的梦。 昨天发了低烧,请假睡了一天所以没有更,抱歉感谢故事缺你、小黑同学的地雷x1,感谢一个帅比往作者菊花里的营养液13瓶;小白乖乖、梅花冻 5瓶;无情、丧、作业在葬礼上唱解放 1瓶,么么哒~(^3^)-☆ 第51章 江湖有妖气 长安,司妖监。 程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面倒映出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伸指抚过眉梢,抹掉溅在那里的一滴水珠。 镜中的人一身窄袖立领的玄色劲衫,衣领有金线勾勒的玄妙的符纹,两种性质浓烈的色彩杂糅于一处,越发衬得他肤色雪白,眉目清冷。长发披散,从肩头流泄至膝弯,像一缕沾染了月光的墨色,乌黑髮亮。 他捞起发尾看了看,托着下巴道:「是时候该剪头髮了,等完成这次任务,就去青秀阁找青娘帮忙修修发尾吧。」 说着,程澹随手扔开头髮,拿起挂在一旁柜子上的长剑,快步走出门去。 夜色深深,他一路疾行,迅速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大周朝,一个人、神、妖共存的朝代。朝廷设有司妖监和太上府,前者驭妖为用,专门诛杀危害人世的恶妖;后者观星卜卦,与高居云端的远古神灵建立联繫,护佑王朝气运。 程澹这一世的身份是拥有上古狴犴血脉的猫妖,同时也是司妖监的一位等级不高的降妖师,在高手如云的司妖监并不起眼。 作为一名长久生活在科学社会、和平时代的普通人,程澹最初知道自己的身份时,吓得好一段时间没睡好觉。后来被招揽加入司妖监,他战战兢兢出了几回任务,慢慢的才适应过来。到现在,他已经可以毫无压力地提剑杀那些长相奇形怪状的恶妖了。 当然,每次杀完恶妖之后,他都会难受好几天。不过比起刚开始的恐惧和噁心,这种反应已经好得太多了,他也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打打杀杀的生活。 今日傍晚时分,在司妖监总部的休年假……哦不,驻守的程澹收到了上头派发的新任务,到城外梨花村灭杀一群被魔窟魔气感染的鱼妖。 魔窟是一种类似虫洞的存在,乃连接人界与深渊魔界的通道,天下共有十处,都有专人看守。魔窟偶尔会释放魔气,感染周遭的生物,若是有人或妖怪被魔气侵袭,就会变成恶妖,四处杀戮。 所幸这类后天受魔气催生而成的恶妖实力并不强,一般的降妖师单刷都能刷一群,故而几乎不会引发骚乱。 除此之外,灭杀这种恶妖的任务也是司妖监所有类别的任务里最简单的一种,只会下放给低级程澹这样的降妖师。 灭杀恶妖并非强制任务,程澹的级别虽不高,但也不是不能拒绝。 可他已经悠闲得够久了,在司妖监呆得骨头都快生锈,想着反正不是什么困难任务,便还是接了下来,并连夜动身,尽早替梨花村的村民解决这一麻烦。 梨花村距长安不过数里之遥,以程澹的脚程,半个时辰就赶到了。 一到村口,他便发觉情况不对,周围实在□□静了,连蝉鸣声与风声都没有,村子上空更是笼罩着一团压抑的血色阴云,一片死气沉沉。 「怎么回事?」 程澹蹙起眉头,拔出背在身后的剑,妖力一转,悄无声息地掠过田埂,进入村内。 甫一进村,程澹便看到满地血迹和横七竖八的尸体,本该恬静安宁的村落此时却成触目惊心的人间炼狱,浓烈的血腥味交织着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令他隐隐作呕。 握紧剑柄,程澹压下反胃感,将警觉性提至最高,谨慎地打量四周,既想找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担心真的遇上了自己敌不过他,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渐渐生出退意。 一般来说,因魔气感染而形成的恶妖实力不会太强,而且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只会像游魂一样到处游荡,很可能还未遇到活物就被降妖师所杀,几乎从没造成过这么大的伤亡。 梨花村之事必定有异,程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回去禀报上级比自己傻乎乎地调查更有效率,于是负剑于身后,快步离开。 冲出村口,他急急而奔的脚步蓦然一顿,堪堪停在一团不正常的阴影笼罩范围外。 程澹仰头看去,只见头顶的夜空下,数百只红眼蝙蝠像黑云般聚集成群,一双双猩红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把他盯的不禁一个激灵,头皮发麻。
第99页 「果然有问题。」 程澹轻嘆一声,心知若不清掉面前这帮拦路虎,自己今晚是离不开这个地方了,索性率先出剑,掌握主动权。 挽了个剑花,他持剑纵身跃起,剑光如霜华月练,凌空横扫而出,没入蝙蝠群的剎那迸裂四溅,所过之处恶妖尽皆粉碎,悽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原本安静得如同静止的蝙蝠四散开来,拍打着翅膀沖向程澹,无形音波夹杂在有形的尖利声浪内,一路摧枯拉朽地抹平前方一切阻碍,狠狠撞在程澹身上。 所幸在此之前,程澹已然撑起剑芒,挡下这波无形攻击。脚尖顺势落在树顶,他借力再度腾身,手腕翻转,剑气由横转竖,分化成十道剑芒,那些蝙蝠一碰上剑芒便破碎成灰,蝙蝠群顿时变得更加纷乱。 两招清扫了大半的红眼蝙蝠,程澹稳稳落地,脚下半旋,正要再来一剑彻底解决眼前麻烦。不料忽的心口一痛,他顿觉浑身力气被一股不知名力量抽空,膝盖一软,不由得按着胸口单膝跪地。 与此同时,在他剑下残存的蝙蝠齐声一吼,磅礴音波犹如疯长的藤蔓将他束缚于原地,逼迫他承接自身后突袭而出的冰冷刀锋。 程澹用余光瞥向后方,骤然亮起的刀光好似淬鍊了月色,寒气森森。 …… 九天之上,妖族圣殿内,身披玄色曳地长袍的青年赤足跨过门槛,脚下所行之路星辉熠熠,如同倒转的银河;头顶日月并行,九星迴环,浩瀚宇宙铺陈于四面,孤寂而又充满无限天机。 青年眉目清隽,气质冷渺,行止间暗合天道法理,给人以一种天地高远、日月同辉的浩然之感。 眉心点缀着赤色宝石,流光溢彩,却不及他双眸半分明亮。华美的羽冠束着将将垂地的长髮,又用金丝绞着左右各一条的细长辫子,与玛瑙串成的流苏一齐在他鬓边摇曳,贵气逼人。 行过星路,青年来到一面巨大的镜子前,伸指轻点数下,镜面上顿时浮现出无数画面,犹如浮光掠影,不停闪烁。 镜子里出现的每一幕画面代表着人间此刻发生的一件事,速度虽快,但在青年看来却犹如慢动作,一眼看尽凡尘事。 「人类的世界,果真还是这样贫瘠无趣。」 青年摇头,神色冷淡得像是不知人间喜乐哀苦的神衹雕像,作势要挥袖抹去镜上仍在闪动的画面。 却在这时,他不知看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生生一顿,将镜中景象定格在某处,正好映出了程澹被声波束缚,刀光袭击的一幕。 青年蓦然一怔,还未想明白自己为何心生异样,身体便先自己的意识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发散神思,唤醒万千分神,将自己的意识寄託于离程澹最近的一个分神上,如离弓之矢般疾飞而出,顷刻间转至程澹身后,并指成剑,剑指横斩。 刀光剑指相撞,仿佛神兵交击,锵然巨响贯彻天地。 程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脑袋一懵,险些被震昏过去。 青年分神见状,一手发力逼退银刀,一手化力为风,温柔地包围在程澹身侧,消去冲击余波。 仓促之下迎击,又是不善攻势的分神,青年这一招虽然暂时击退刀锋,却并未伤到刀的主人。加上他急于查看程澹的状况,不方便追击,只得任那人离去。 察觉藏于暗处的气息消失,青年广袖轻拂,除掉禁锢程澹的声波,再抹杀半空乱飞的恶妖蝙蝠,然后才弯腰扶起还懵着的程澹。 「你可还好?」青年扫开黏在他脸上的髮丝,清冷的声音莫名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温度。 程澹捂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摇摇头正想说自己没事,不想抬眼的瞬间,一张熟悉的面孔撞入眼帘,令他怔住了。 青年面如冠玉,眉目清逸,如月寒霜冷,不染尘俗。 头戴华美羽冠,金丝缠发,红宝石缀于额心,一派尊贵气度,又令他似曜日凌空,璀璨不可逼视。 这赫然是张玉凉的相貌,却又比前两世的他多了几分凌厉冷酷,更显得难以靠近。 「你……」程澹毕竟有过两次遇到张玉凉的经验,眨眨眼便回过神来,笑着与他拉开距离道谢:「多谢阁下援手。」 青年见他如此客气,眉头一蹙:「只是这样?」 「呃?」他说的太直白,程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阁下的救命之恩,我自当报答,但不知阁下想让我如何报答?」 「你是狴犴血裔,何故学来人族这些婆婆妈妈的礼节?」青年长袖轻甩,负手道:「也罢,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好、好有气势,这个张玉凉跟前两个世界的也差太多了吧? 程澹挠挠脸:「我叫程澹,不知阁下如何称唿?」 青年眉梢微挑,好像是被问住了,事实也是被问住了,因为他忽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身为妖族祭司,他整日留在圣殿感悟寰宇万道,光阴流转之快如同静止,早已让他忘却了很多他认为没必要记住的事,名字就是其中之一。以至于现在冷不丁被程澹问起,他翻遍记忆,却找不到本应张口就来的答案。 见他愣在原地,方才的凛然气势也一扫而空,程澹笑了笑,故意提示他:「记不起来了吗?嗯……不如先从姓氏开始回忆吧。你姓什么?李、陈、白?还是……张?」
第100页 「张……」记忆洪流冲破自己铸起的门阀,青年脱口而出:「张玉凉,我是张玉凉。」 说完,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程澹:「你是妖族狴犴后裔,难道不认识我吗?」 「我并非纯血狴犴,也非在妖族长大,比起妖,我要更像人一些。」程澹随口向他解释了一句,又问:「莫非阁下与妖族有关?」 张玉凉因他生疏的一声「阁下」而心生不悦,沉声道:「我乃妖族祭司,圣殿之主,执掌天下生死大道。」 妖族祭司? 这回换程澹呆住了。 目前人族已知的三位神灵中,妖族祭司就是其中一位,还是最强的那位。 这个世界的张玉凉居然是一个……神?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蹙损他淡淡春山、bgm、无法了、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江湖有妖气 「看来你果真不认识我。」看见程澹诧异的神色,张玉凉心头那点儿郁气突然消散,酝酿出一丁点喜悦来。 这是他第一次因悟道之外的事感到喜悦,来得突然又奇怪,让他自己也不免有些惊讶。 他一开口,程澹勐然回神,笑道:「我……抱歉,是我失礼了。」 说着,程澹并指横在额前,向张玉凉行了一个妖族之礼:「妖族程澹,见过祭司大人。」 褪去最初的诧异,再看此世的张玉凉,程澹不得不承认,他非常担得起神之一职。 前两世的张玉凉虽是普通凡人,身上却也兼具道佛两家的超然物外,说句玄幻的话就是身带神性。这一世的他出身妖族,哪怕只是一缕分神,也有浩瀚如海,深不可测的气势,说这样的他是神灵,并不突兀。 不过,所谓的神灵,便是摒除世俗人情,让自己长久处于大爱无情状态的存在。这样的张玉凉,还需要陪伴吗? 思及至此,程澹不禁抬眼打量他,正好与他投来的目光相撞。一者小心翼翼,一者平静深邃,虽看不懂对方眼神里的深意,心中却涌起相同的触动,不约而同错开了视线。 「礼行一次即可,日后不必如此客气。」张玉凉看尽人世百态,又性情淡漠,一瞬间的触动消逝后边又恢復原先的沉静,「说说正事吧。你怎会深夜来此?」 闻言,程澹蓦然想起梨花村血案,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回祭司,我是司妖监的降妖师,因上级派发的任务前往梨花村灭杀恶妖。然而我来迟了一步,梨花村所有村民均惨死在恶妖手下。」 张玉凉依言看向不远处被程澹所杀的红眼蝙蝠尸体:「恶妖?是说那些受魔气感染的小傢伙?」 「正是。一般来说,普通的恶妖不会造成如此惨烈的后果,尤其是在天子脚下,梨花村之事必另有内情,我要先回司妖监復命。」程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也顾不上刚刚和张玉凉重逢,当即提出告辞:「祭司,我先行一步,日后再叙。」 见他说完就要离开,张玉凉不及多想,立刻道:「且慢!」 「祭司还有吩咐?」程澹讶然回首。 「我与你一同前往。」一边说,张玉凉一边换去身上华丽的祭司装束,变成白衣玉冠的翩翩公子模样,相貌未改,气质中却少了几分锐利,一派风流之色,「你实力太弱,如果半途再遇方才袭击之人,只怕难以应付。有我在,可护你平安。」 实力太弱…… 一把四十米大刀扎进程澹心口,他哭笑不得,却也应下他的善意:「多谢祭司,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我说过你不用如此客气。」摇摇头,张玉凉手中清光掠过,一把玉骨摺扇赫然出现,愈见飘然意,「走吧。」 言罢,他径直抬脚往帝都方向走去。 程澹无奈跟上,落后半步走在张玉凉身侧,以示对妖族祭司的尊敬。 不想张玉凉发现他这一举动后,主动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行。虽不多言,但这份体贴的心意还是传到了程澹心中。 这个人啊,即使失去了记忆,即使成为了本应无情的神灵,也依然将灵魂中最温柔的部分留给了他。 程澹惴惴的心绪莫名安定下来。 夜色已深,但司妖监内仍然灯火通明,处处可见忙乱的人影。 程澹和张玉凉来到司妖监外,见门口无人驻守,地上还散落着大量恶妖残骸和血液,心下一惊,正要往里沖,就被张玉凉拂袖挡住。 「切莫妄动。」张玉凉凤眼微眯,足下漫起清风,盘旋着护持两人周身。 被他阻住去路,程澹下意识倒退两步,几乎贴着他的肩膀而站。 离张玉凉近了,受他身上清冷神力影响,程澹的思绪与灵觉变得分外灵敏,因而也察觉了暗处蠢蠢欲动的陌生气息,焦急的情绪顿时冷却下来。 「天子脚下,龙气护佑,司妖监更承妖族圣殿之气庇护,恶妖安能入侵?」张玉凉甩开摺扇,扇骨间神力浸润,轻摇时圣气瀰漫,「给本座滚出去!」 话音未落,浩然金光随着他扬手挥扇而向四面八方扩散,带着凌厉的气势没入黑暗,顷刻间扫开一切尘霾黯影,将数十道黑漆漆的身影弹飞出去。 霎时间黑血四溅,天地间瀰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第101页 程澹下意识捂住口鼻,避免因吸入不明气味而中.毒。 他以前可是吃过不少类似的亏。 张玉凉瞥他一眼,摺扇半收,金光迴转成风,扫除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难闻气味。 「没想到我才离开半个时辰司妖监便出事了。」程澹放下手,又往张玉凉身边挪了挪,面露不安。 「你也出事了。」张玉凉提醒道。 ……也是。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刀客,司妖监外虎视眈眈的黯影,都表明此次事端的严重性,司妖监内必定发生了不得了的变故。 程澹看着洞开的大门,犹疑片刻,还是做不到就此离去。 「祭司……」 「我随你一同入内查看。」不等他说完,张玉凉已明白他的心思,抢先一步说道。 他对程澹很感兴趣,而这种奇特却又热烈的兴趣,已经多年未在他身上出现了。 毕竟神灵难得有情。 「多谢祭司。」程澹松了一口气,道谢之后,毫不犹豫踏上了门前的台阶。 司妖监地处长安北部闹市,属于闹中取静的超然之地,离太上府和衙门很近。然而今夜事变,本该第一时间支援的太上府却毫无动静,朝廷也并未做出任何应对,几乎是放任司妖监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一路走过中庭,程澹看到了很多同僚的尸首,也看到了更多的恶妖残躯,厮杀声四起,偏偏让他真正撞见的打斗场景却一个都没有。 惊惧之下,程澹忍着噁心,仔细观察周围的人与妖的尸体一番,倒是阴差阳错的发现了一些端倪。 「看出什么了?」跟在程澹身边的张玉凉察觉他神色有异,顺手拢起摺扇问道。 「这……」程澹虽然不喜杀戮,但在成为降妖师之前也是必修课及格了的人,这些尸体上的伤势他越看越觉得古怪,「他们……似乎不是因厮杀而亡,更像自杀。」 「哦?」张玉凉神情波澜不惊,「你不会想说,司妖监的降妖师们在有龙气和圣殿之气护持的情况下,还受恶妖控制了心神吧?」 程澹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恶妖当然控制不了降妖师……祭司,我实力低微,想请您帮忙检查一下,这些死去的降妖师们大脑是否有被魔气侵染的痕迹。」 魔气感染人体一般只感染心脏,将他们由人转化成低级恶妖,原理尚且不明。而若是人类的大脑受魔气侵袭,则会造成另一种后果,即人依然是人,却会受到魔窟里的存在的控制。 不过,魔气很少能够侵染人的大脑,因为脑部是人体最复杂的部位,也是最脆弱的。如果魔气入脑,恐怕还没开始感染,就已摧毁了脑部结构,导致人的死亡。 所以到目前为止,只有极少数人被魔气感染脑部,成为魔窟内的存在的奴僕。 张玉凉生而为神,高高在上万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理直气壮地指使,虽然程澹的语气很客气也很礼貌,但还是掩不住他在驱使自己的意图。 张玉凉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感觉莫名的……愉悦? 目下无尘的神灵大人为自己的反应诧异万分。 所幸诧异归诧异,他还是依照程澹所言,检查了一下周遭死者的脑部,很快得出结论:「的确受到了侵染,但这并不能解释他们为何要自杀。」 是啊,魔窟里的大佬总不会吃饱了撑着,费尽心思控制恶妖和司妖监的降妖师自杀以娱乐自己。更何况,这么多降妖师被同时控制,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离帝都最近的魔窟远在千里之外,即使魔气爆发时波及至此,十分威力也会削弱九分半,绝不可能控制得了比常人心性更加坚毅的降妖师,除非魔窟直接开在司妖监内…… 程澹刚想到这里,就觉一阵磅礴魔气从司妖监中部破空而上,漆黑的光柱直穿云霄,颜色比夜幕还要浓郁几分。 卧槽! 程澹差点没忍住爆粗口的冲动。 还真tm让他奶中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毒.奶! 张玉凉羽睫一压,一手护住懵圈的程澹,另一手甩开摺扇,盪开洋洋圣辉,拦腰噼向那直冲天际的魔气,将其撕裂成两段,却未能完全净化。 「退!」 一击不成,张玉凉收扇回身,揽住程澹的肩膀化光冲出司妖监。 几乎在同一时间,断成两截的魔气光柱赫然爆裂开来,将司妖监震碎成断壁残垣。 张玉凉面色沉冷,为救程澹,只能眼睁睁看着司妖监毁灭。他虽是神灵,但真身不入人间,只有一缕分神,很难在保护别人的同时一併应付这么庞大的魔气。 好在退离司妖监后,他便能腾出手来,将爆发的魔气限制在司妖监上方,以免感染更多无辜生灵。 「祭司……」程澹心惊肉跳地看着司妖监化为废墟的一幕,下意识唤道。 「莫怕。」 张玉凉一边轻声安抚,一边将摺扇抛上半空,神力奔涌而出,注入十二根扇骨内。 霎时间,十二道神力光柱凌空而起,形成一座牢笼,将欲要扩散的庞大魔气封锁于其中。绘着梅花的扇面化为万千云气,层叠堆砌着包裹住魔气,仿佛一只吞天巨兽,三两口将其吞噬入腹。 司妖监上空的魔气一扫而清,魔气的源头也随之浮现。 那是一个黑洞般的漩涡,正好开在司妖监的中心地区。
第102页 程澹看着那个好似可以吸噬人心神的魔窟,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应到太上府方向也爆发出一股强度不下于之前那阵魔气爆发的波动,转头一看,赫然见太上府上方也裂开一个圆形的洞窟。 魔窟!又是一个魔窟! 帝都要药丸啊! 程澹在被吓傻的边缘大鹏展翅。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月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江湖有妖气 两大魔窟同现长安,即便魔气内敛,那澎湃涌动的魔魅之力仍是让偌大的城池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压抑与黑暗感。仿佛所有光线皆被那两个可怕的洞穴吸走,残存的都是光明耗尽后的尘埃,哪怕仍能照亮世间,却也暗淡阴冷得可怕。 突遇如此大的变故,程澹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在看见身边的张玉凉后,又快速平静下来。 作为人族三神之一,又兼具妖族祭司之职,张玉凉的实力远超常人想像,虽说不一定能击毁或转移魔窟,可暂时将其封印,免其危害帝都,总还是没问题的。 有他在,程澹没有担心的必要。 思及至此,他转头看向张玉凉,正想开口请他出手,却见太上府上空的魔窟之下再度骤起异变。 只见一道剑气腾空而起,在半空飞速旋转着甩出无数剑影,形成一个简单却庞大的剑阵,浩然之气贯彻天地,在驱散四周令人难受的压抑感的同时朝着魔窟疾沖而去。 剎那间,天空中剑影铺展,浩浩荡荡,一举贯入魔窟之内,将原先波澜不惊的黑洞激盪起剧烈的波动。 是太上府的人出手了,看这架势,起码也是长老级别的人物。 程澹却心下一凛:「不好!祭司大人——」无需多言,张玉凉第一时间明白他的意思,左手横于胸前,右手捏起印诀,金色神力如银丝密缕,交缠涌出,在长安城上方织成一张巨网,险之又险地挡住剑阵冲击魔窟时震盪出的余波。 好悬没让长安城也像司妖监一样被轰成碎片。 确认长安无碍,程澹总算松了口气,站在张玉凉身边静静看着头顶洲际导.弹与低配黑洞争锋的场景,明明情形危急,他却偏生有种莫名的悠闲感,好像在看录像一般。 他不急,张玉凉就更不急了,乐得陪他隔岸观火。 饶是剑阵蕴含着磅礴力量,一波轰击下来也消耗得七七八八,加上后劲不足,发动者无力维持,剑阵很快便耗尽灵力,暗淡消解。 而魔窟完好无损,甚至连气息都不弱分毫。 「祭司大人,您可知魔窟的由来?」早已猜到结局,程澹也不失落,只是嘆了口气,然后询问身边的神灵。 「我执掌生死之道,忙于感悟天机,已许久未曾关注人间之事。」张玉凉想了想,把仅有的一点已知信息告诉他:「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告知你,你们所谓的魔窟,在上古时代应名为『道殇』,是天道有缺的产物,后鸿钧道祖化道补缺,大部分『道殇』随之消失,如今存留于世的皆是削弱版,威力一般。」 魔窟,道殇? 程澹看看头顶受剑阵轰击而毫无影响的魔窟,再想想他说的「威力一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上古时代大佬太多,还是现在的人族太菜? 「那祭司可有解决之法?」定了定神,程澹又问。 「……」张玉凉干咳一声,「稍待片刻。」 话音刚落,分神意识回溯,远在妖族圣殿的本尊立即起身查询与魔窟和道殇有关的资料,不一会儿就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寻出自己需要的部分,再传回给分神。 「有一封印之法,可暂时封住魔窟,但维持时间不长。」张玉凉如实说道。 「先解决眼前困境,其他的以后再说。」程澹微微躬身,向他行了一礼,「请祭司出手吧。」 「我讨厌你的客气。」 张玉凉轻哼一声,伸手拂开程澹低头时垂落的额发,而后顺势并指上扬,只见一圈交缠着密密麻麻的符纹的金光从他脚下激盪开来,光蝶腾飞,沖天而上,再一化为二,像盖子一样直接扣在两个魔窟上,简单粗暴地将其封住,顺便切断了源源不断向外释放的魔气。 太上府方向的剑光闪了闪,随着魔窟的封印而平息下去。 「有人来了。」封印完成,张玉凉转袖收手,「我不便见他们,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有机会再见。」 说完,他化光离去,甚至没让程澹说话。 「祭司……」 等他回过神来,张玉凉早已不见踪影。与此同时,几道人影从天际奔向此处,不过须臾功夫便逼近他身前。 程澹定睛一看,见到的是好几个自己平时可闻不可见的大人物。 一位是背负双剑的银髮青年,相貌英俊,气质凛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剑客的锐气。 一位是黑髮玉冠的少年儒生,身着飘逸青衫,面带浅笑,给人十分平易近人的感觉。 还有一位是鹤髮童颜的老者,身上无剑,却通体浩然剑意,与方才轰击魔窟的剑阵极为相似,但他嘴角有血迹,应是在攻击魔窟时受了伤,气息略有虚弱。 「太上府天下行走明意之。」青年剑客看似倨傲,性情倒是平和,一上来就先给程澹见礼,并无盛气凌人之姿。
第103页 「太上府执事慕清泫。」少年儒生随后说道。 「老夫楼无毅,太上府主。」老者也微微颔首。 三个大佬一齐给自己打招唿,程澹莫名感觉压力山大,连忙回礼道:「在下司妖监降妖师程澹,见过三位大人。」 「你是司妖监之人?」明意之看了看他身后的废墟,神色惊异:「阁下……是怎么逃出来的?」 程澹刚想回答,就听慕清泫温声道:「应是祭司大人的分神救了阁下吧?」 分神吗?书上确实记载过妖族祭司分神万千,想来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个张玉凉确实只是个分神。 也不知道他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见到张玉凉的本尊。 收回思绪,程澹点点头,说:「我在前往梨花村灭杀恶妖时遇袭,幸得祭司大人相救,又护送我回司妖监,封印魔窟之事也是他做的。」 闻言,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表情古怪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怎么了?」程澹被他们看得心里毛毛的。 「不,只是奇怪祭司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楼无毅抚了抚鬍鬚,没有纠缠于此,直接向他发出邀请:「司妖监受魔窟所毁,损失惨重,阁下是目前唯一与祭司大人接触的人,不知祭司大人可有留下什么话?」 程澹摇了摇头:「祭司大人封印魔窟之后就已离开,并未留话。倒是司妖监的同僚需要在下援手,我得先去看看有无倖存者。」 「留步。」慕清泫连忙拦住他,「司妖监内大部分降妖师都已提前转移了,何况方才魔气爆发,房屋皆成废墟,肉体凡胎又如何抗的过去,还是莫要做无用功了。」 明意之也跟着点头:「是啊,你的同僚此时都在太上府内,你也随我们回去吧,正好我们有些话想问你。」 「这……」程澹略微犹疑,却还是答应了:「好吧。」 …… 与三个大佬一起进入太上府,程澹还没来得及跟几个逃出生天的朋友打招唿,便被慕清泫带进他的书房问话。 「你可是与祭司大人熟识?」慕清泫开场第一句话就让他不知怎么回答。 「熟识……谈不上,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祭司大人。」程澹挠挠头,说了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话,「不知执事此言何意?」 回到太上府,慕清泫与明意之都放松了许多,前者拉着程澹坐下,还为他解答疑惑:「因为你是第一个能让祭司主动出手的人。」 「怎么说?」程澹对人族三神不太了解,仅有的一点认知还是之前考降妖师笔试时草草看过的,无法理解他们的惊奇。 「人族三神,妖族祭司张玉凉掌生死道,远古龙神风冽掌时间道,云梦妖忏掌命运道,都是性格孤高倨傲的存在,而祭司大人尤为冷酷,几乎不会关注凡尘俗世。」明意之抓抓头髮,一脸困惑地说:「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族的神没有一个是人类,而且三神一个比一个高冷,全然没有给我们提供过什么庇佑……」 话还未说完,慕清泫便抓起旁边的橘子连皮一起塞进他口中:「闭嘴吧你!神灵的心思岂容我等揣测!」 成功堵住明意之的嘴,慕清泫又看向一旁嘴角微抽的程澹,笑道:「抱歉,是我等失礼了。意之他对这些事不太了解,还是由我向你解释吧。」 「呃……请说。」程澹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慕清泫笑意不减,温声道:「祭司大人位列三神之首,从来只在圣殿一心感悟大道,勘测天机,对红尘间事不太在意。虽然人间有他万千分神,但他也只是偶尔想起来了才会看看人间,几乎从没有什么事能够令他主动关注或者出手干预。至少在我成为执事以来,一次也没有。」 原来张玉凉这么冷淡。 「那执事的意思是?」程澹隐隐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慕清泫剥了颗橘子,边撕去橘瓣上的白丝餵给身边无所事事的明意之边说:「我们希望你能作为联络祭司大人的中间人,请祭司大人本尊……不,分神出手亦可,彻底解决长安的两个魔窟。你也看到了,魔窟的存在随时会祸及百姓,而单凭我们的实力是无法抗衡魔窟本身的力量的,普天之下能够摧毁魔窟的,也只有祭司大人了。」 「执事为什么觉得我可以请动祭司?」程澹反问,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刚刚重逢毫无过去记忆的张玉凉愿意帮助自己,他们哪儿来的自信? 「我们别无选择,你是祭司大人在人世唯一的例外。」安心接受投餵的明意之无奈说道。 「我……试试吧。」思索片刻,程澹还是选择答应,「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知道太上府与司妖监为何会出现魔窟。」 「此事只有司妖监大长老知晓,你想知道,我们也想。」明意之吐出果核,顺手拿来一个苹果塞给慕清泫帮忙削,「大长老此刻还在忙于修復魔窟附近的结界,等他过来了我们再一起问。」 程澹点头。 九天之上,妖族圣殿内,张玉凉本尊坐在镜子前,看着程澹与明意之、慕清泫交谈的画面,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若你求我,我倒是可以让本尊出一回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幽幽子墨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幽幽子墨 6瓶;流月、被猫养大的想养兔子的、二十四小时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页 第54章 江湖有妖气 司妖监大长老名符文亦,传言是司妖监的创立者,论岁数几与大周朝存在时间相同,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连皇帝见了都需执晚辈礼的存在。 程澹加入降妖师不过数年,只在去年的祭天大典上远远见过裹在光球里飘上半空的大长老一次,今夜是初次正式见面。 说实话,他真没想过自己一个小透明还有见到身份这么高的大佬的一天。但想想,他连某妖族祭司都见了,再来一个司妖监大长老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程澹顺利压下了心头的紧张。 与明意之、慕清泫在书房中等待半宿,在程澹撑着额头即将睡着之时,书房门忽然打开,一个黑髮白衣的少年背着把红刀踏着月色走了进来。 少年面容年轻,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黑髮披散,右鬓别着一枚红玉配饰,左鬓则任由额发垂落,衬上一尘不染的白衣,有一种既潇洒又儒雅的气质。 他的相貌很是精緻,青山为眉,秋水做瞳,冰肌玉骨点绛唇,乍一看雌雄莫辨,但一身的凛然英气却压下与生俱来的阴柔和女气,倒是令人感觉飒爽非凡。 原本已经睡着的明意之生生被他的气势惊醒,还下意识伸手去摸背后的佩剑,看到是他连忙悻悻地放下手,老老实实跟着慕清泫行礼:「见过大长老。」 见状,程澹赶紧起身:「降妖师程澹,见过大长老。」 大佬不愧是大佬,活了几百年居然还长得这么嫩,简直像逆生长一样。 「不用客气,都坐。」符文亦笑眯眯招唿他们起来,右手拂过背上红刀,长刀立刻变为一把绢布摺扇,被他立在面前,挡住弯起的唇角。 许是大长老的态度太过亲和,程澹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反而没有之前等待时那么紧张,不仅淡定地坐在他对面,还有闲心给自己倒了杯茶,当然也给另外三人各倒了一杯。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容我先喝口水,再与你们细细说来。」符文亦毫不客气地端起程澹倒的茶一口饮尽,「关于长安城内出现魔窟之事,与司妖监和太上府建立之初衷有关。」 司妖监驱妖杀恶妖,太上府观星卜卦联繫诸神,各司其职,职务亦无重合之处,忽然说起二者建立初衷,还真让程澹三人愣了一下。 「唉,其实那些听起来冠冕堂皇的职务,都是司妖监和太上府久立之后慢慢形成的,一开始我与一剑秋共同建立这两处地方时,仅仅是为了扼制这两个自立朝以来便存在于帝都的魔窟。」符文亦将空茶杯递给程澹,待他为自己将茶斟满,才又说:「所以,魔窟非是凭空出现,而是由来已久。」 符文亦是司妖监的创立者,一剑秋则是太上府的创立者,不过他没有符文亦长寿,逝世多年,如今记得他名号的人没几个了。 「竟是如此。」程澹回想之前太上府主以剑阵轰击魔窟而无建树的情景,再问:「我观府主剑阵虽强,却对魔窟不起作用,不知从前大长老与府主是如何扼制魔窟的?」 符文亦笑了笑:「我们不比祭司大人,即使有封印之法,以我们的力量施展了也对魔窟无用,故而我们所用之法,是能够摧毁魔窟的术法的削弱版。以属性克之,方维持了这些年的平稳,不曾想近日有恶妖混入司妖监与太上府,破坏了我和一剑秋布置的结界,致使魔窟再度爆发。」 「恶妖?混入司妖监与太上府?」明意之闻言,险些被茶水呛到,「恶妖不都是神志不清,单靠嗜血本能行动的妖物吗?怎可能潜入戒备森严的司妖监和太上府,还有能力破坏结界?」 「你傻呀!」符文亦给了他一记暴栗,「魔窟存世多年,魔气感染性越来越强,制造出一两个特别存在有什么稀奇的?只怕是恶妖群中出了一位类似人族智者般的存在,或是魔窟内的高级魔物有心染指人间,妄图从长安开始他们的侵袭大计,这才要放出被封印的两个魔窟。」 程澹一听,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无论是符文亦说的哪种可能,魔窟破封已是事实,若非他机缘巧合遇见了张玉凉,此时的长安恐怕已经沦为鬼域。 为今之计,只有请三神之首的张玉凉动手毁去魔窟了。 「大长老,你方才说你们掌握了摧毁魔窟的方法,此言当真?」程澹问道。 「是的,只不过我们空有其法而无施展之力,只能以削弱版强封魔窟。」符文亦眉梢微挑,看出了他的想法,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可请动祭司大人出手,此法可用,魔窟之祸亦可解。」 「我会尽力一试。」程澹郑重承诺道。 不管怎么说,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长安变成人间炼狱,张玉凉再难说话,他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那我愿你成功。」符文亦摆摆手,放软了语气:「好了,今夜你们够累了,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言罢,他的身影化光而去。 …… 走进慕清泫为自己安排的客房,程澹明明很累,却毫无睡意,熄了灯坐在窗边,望着曙光将现的天际,想着前所未有的冷淡的张玉凉,不禁嘆了口气。 圣殿内,祭司本尊见他嘆息,不知为何心口一痛,分神化出,眨眼来到窗前,隔着一扇窗与他会面。 程澹被他的突然来访吓了一跳:「祭司?」
第105页 「天色将明,你却还不睡,可是在为道殇之事担忧?」张玉凉摺扇轻摇,沐浴在星辉下的身影飘然绝尘。 他更习惯用道殇称唿魔窟。 「……是。」想见的人就在眼前,程澹也顾不上他们现在还不熟,起身恭敬地道:「请祭司大人出手,解长安魔窟之灾。」 张玉凉不含任何情绪地轻笑一声:「我记得世间不止长安有道殇之灾,机会少有,你怎么只求一地安好?」 程澹被他问得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无奈地说:「魔窟乃人间事,祭司不履凡尘,若非事态紧急,本不应请您插手。其余各处魔窟均在我等掌控之下,唯有长安两处不受控制,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向您求助。」 「我替你们都解决了,岂不一劳永逸?」张玉凉坚定地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祭司大人可听说过居安思危?」程澹虽奇怪于他的说辞,但还是正经回答:「一剑秋大人离去前曾说,魔窟是人族之祸,亦是让人族时刻保持警惕,永远不忘前行的存在。我们固然弱小,可对保卫家园也有很大的决心,我们相信终有一日,人族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一灾祸。而且在今天之前,我们做的还不错,已被控制的魔窟对人族的损害日趋减少,想来距真正解决的那一日不远矣。」 「姑且算你说得有理。」张玉凉合起摺扇,冷不丁走近几步,定定望着程澹的双眸,并迫使程澹也看着自己。 他的眼中似有星河浩荡,日月同辉,璀璨不可逼视。 而程澹……他在程澹眼底看到的是草木葱茏的生机,柔弱而又坚强。 与人类这一种族极像。 「你对我太过客气,我不喜欢。」张玉凉伸出摺扇,轻点程澹嘴唇,「唤我名字一声,我便助你。」 是助「你」,而非助人族。 神灵高高在上,只愿为入了自己眼中的人开一次先河。 程澹并未注意到他措辞和语气中微妙的差别,虽然觉得这要求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唤道:「张玉凉。」 昔日亲昵温柔的称唿,如今读来却无比生疏。 「嗯?」张玉凉凤眸微眯。 程澹福至心灵,当即改口道:「玉凉。」 张玉凉这才满意,轻哼一声收回摺扇:「以后就这么叫,不许再改。」 「……是。」程澹哭笑不得,心头却隐隐滋生暖意。 这个世界的张玉凉虽比前两个世界的更霸道强势一些,但还是无意识的会对他好。单就这一点,程澹便不能不感动。 有种无论轮迴几世,无论记忆存在与否,你都是我心上珍宝的宿命感。 「大患已除,快去休息吧。」张玉凉抚过他鬓边黑髮,微凉的指尖似是不经意蹭过他细腻的肌肤,「等你睡醒,再将解决之法给我,我替你除了魔窟。」 嗯,现在是霸道神灵爱上我的感觉。 程澹暗暗吐槽,脸上却颇为乖巧,应了一声,再目送他离开,才回床上睡觉。 圣殿之上,张玉凉本尊看着镜子里程澹的睡颜,突然生出入世之心。 他不想只是再让分神与程澹接触,他想亲自进入程澹的命运。 这个念头一起,圣殿蓦然起了波动,星河将崩,日月暗淡,天地为之失色。雷霆乍然作响,暴雨倾盆。 「张玉凉!三思——」一道身影踏光而来,袍袖轻甩,以无上神力压下圣殿的崩毁,顺便一袖子抽上张玉凉的脸,将他从思绪中惊醒。 来者一袭红袍,酒红色长髮编成辫子垂于胸前,眉心点缀一枚菩提叶,气质沉凝,超然物外。 正是执掌命运之道的云梦妖忏阙天音,也是程澹上个世界有过一面之缘的红衣少年。 「天音,你怎么来了?」张玉凉蓦然回神,再看周身景象,连忙运起神力,修復摇摇欲坠的圣殿。 阙天音无奈看他:「你是不是想以本尊入世?」 「……确有此想。」张玉凉莫名心虚地别开眼,没有直视好友。 「你是神灵,身上纠缠太多因果,若以本尊入世,恐怕会改变命运之河的走向。」阙天音不贊同地道,「况且,你不悟道了?」 张玉凉淡声道:「现在,我找到了比悟道更感兴趣的事。」 阙天音心念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并未说出口:「如果你执意以本尊入世,以我的修为也拦你不住。但你要知道,有一个人是决计不愿让你入世的。」 「风冽吗?我会说服他的。」张玉凉神色微沉,不太愿意提起这个名字。 「那就等你说服他再入世不迟。」阙天音在他身边盘腿坐下,眉心菩提叶光华一闪,「这段时间我会留在圣殿,免得你们二人一言不合又打起来,毁了这好不容易建成的圣殿。」 张玉凉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在阙天音额上菩提叶灵光闪动之时,远在人间的程澹心口也浮现出一片菩提叶印记。但不过少顷,其印记又没入肌肤之下。 与此同时,龙神风冽在提刀赶往圣殿的路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碎颅之症、是阿课呀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日夜夜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页 第55章 江湖有妖气 在程澹熟睡之时,远在九天之上的圣殿内却因为他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着道士服的龙神赤足踏入以星河铺路的大殿,右手拂尘一甩,磅礴气势肆无忌惮地释放扩散,令四周的日月星辰震盪不止。 「风冽,你是喝高了来我这里耍酒疯吗?」 张玉凉自镜前起身,随意一拂袖,平復颤抖的殿宇,也将龙神气势反卷回去。 「我从不喝酒。我说过,如果你要以本尊入世,那我们就是敌人。」风冽顿住脚步,隔着半条星光投影的道路,淡然注视他,「人、妖两族的因果线泰半投注于你身,本尊一动,势必影响命运和时间二道运行,届时天下动乱,还是要我给你收拾残局。」 「是吗?你不让我入世,原因单单是不想帮我收拾残局,别无私心?」张玉凉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他与风冽、阙天音有近万年交情,很多话不需直说,另外两人也能明白个中深意。 风冽是执掌时间之道的神灵,年纪比张玉凉和阙天音加起来都大,按理说早该超脱世事,不问红尘。然而他却不按常理出牌,偏偏是三神中最为眷恋红尘之人,万年来一直执着于找寻什么,也因此,他是有史记载以来知名度最高的一位神灵,凡间处处是他的传说。 不过,风冽自己心系凡尘,却不愿张玉凉和阙天音跟他一样牵涉其中。红尘事苦,不如远离,早在相遇之初他便提醒过他们。 可惜,这两人都没听他的。 「我无私心。」风冽回答的斩钉截铁,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我阻止你入世,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天下人。」 「天下人与我无关。」张玉凉冷冷地道。 作为神灵,他的心性向来过分凉薄,而且他从不掩饰。 风冽早已习惯他的性子,闻言只是平静地反问:「那程澹与你有关吗?」 张玉凉眼神一凛:「你敢动他,我要你后悔莫及!」 「冷静。」旁观的阙天音听他们的语气渐渐变得激烈,连忙安抚地拍拍张玉凉,「龙神的性格你还不明白吗?他要是能狠的下心对世人下手,以前天下大乱时就不会被虐得那么惨了。」 龙神风冽成神前出身佛门,对世间万物皆怀大爱。后来虽然还俗,又歷经一连串大灾大劫,但他的心性从来未变,至今还沉浸于游歷红尘,普渡众生之中要说风冽会主动杀人,哪怕事出有因,阙天音也是不信的。 张玉凉的神色缓和了些。 「我只是对那个小傢伙感兴趣,想留在他身边观察他,不会伤害你所爱的世人。」不欲多谈,张玉凉拂袖起身,本尊化入星空,「都离开吧,我要开始参悟大道了。」 言罢,一股巨力将阙天音和风冽推出圣殿,大门随之轰然关上。 望着禁闭的殿门,风冽神情复杂。 阙天音见他面色不佳,疑惑地问:「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往你从不会干涉我们的行为,为什么这次反应那么大?」 风冽摇摇头,没有回答。 「张玉凉孤单多年,难得有个上心的人,巴巴追了两世,好不容易把人带回来了,你就算对那只小猫再不满意,也不应该棒打鸳鸯。更何况,张玉凉可不会任你摆布,他道行高深,你我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能不惹则最好不要惹。」阙天音认真劝诫道。 「棒打鸳鸯?」风冽重复这个词数遍,唇角扬起,眉眼却带着忧伤,「我又何尝不想他得到幸福?我又何尝希望他重蹈我的覆辙?只是他……只是那只小猫是他的情劫,若他此世渡不过,天下都将因他陷危,我……不能不未雨绸缪。」 风冽身为时间道主,在感悟大道时偶然可从时间长河中窥见一鳞半爪的未来景象,他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看见了程澹和张玉凉恋情的未来。 「你看见了什么?」阙天音脸色一变,急忙追问道。 「万古——如长夜。」拂尘轻甩,风冽迈步向前,衣袂翻飞,转眼消失在云海间,「心若不动,何惧风起。张玉凉这一劫,伤的不知是他自己,还是无辜的世人。」 「万古如长夜……」阙天音仰头看着头顶灼眼的烈日,「怎么会。」 以那只小猫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张玉凉走到那一步的,前两世就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当真「万古如长夜」,恐怕那也只是张玉凉一人的长夜罢了。 …… 程澹一觉睡醒,已经是中午时分。 撑着脑袋坐起身,他茫然环顾周遭,记忆逐渐復甦,这才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甩甩还有些晕沉的脑袋,程澹一下床,就听到房门被人叩响。打开一看,原来是下人给他送梳洗用具来了。 「多谢。」 礼貌地道了声谢,程澹快速洗漱完毕,坐在镜子前稍微整理了一下髮髻和衣服,刚拾掇好自己,又有人过来通报,说是大长老让他去书房叙话。 时间踩的可真准。 程澹在心里感嘆一句,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梳子便随着前来通报的人向书房而去。 还是昨夜那间书房,还是昨夜那几个人,只多出了一个相貌俊美的异域青年,就坐在大长老身边喝酒,潇洒中带着点邪气,还莫名给程澹一种熟悉感。 「大长老,执事,明先生。」程澹一一向符文亦三人行礼,而后看向青年,「这位是?」
第107页 符文亦挑起青年鬓边一缕辫子,笑眯眯地介绍道:「他是玉清白,我们司妖监的天下行走,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 玉清白是男的? 一直认为司妖监的天下行走是个红衣刀客大美人的程澹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也不能怪他有此误解,毕竟玉清白的姓名太偏女性,而这人又过分神秘,不仅对外公开的资料只有一个名字,就连司妖监内记录的关于他的事迹都是简单地一笔带过,他会误解也不奇怪。 见程澹看着自己出神,玉清白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无奈地放下酒壶:「你是不是看过监里有关我的记录?」 程澹下意识点头。 「别看那些,那都是一帮吃饱了撑的闲人胡编乱造的同人。」挠挠头髮,玉清白熟练地解释道:「什么红衣黑髮,背负长刀,都是那群无聊的傢伙编出来打趣我的东西,我不穿红衣,也不用刀,更不是什么大美人。」 程澹的目光掠过他深蓝色长衫——对,不着红衣。 再掠过他手边的双剑——对,不用刀。 最后看向他的脸——不不,这还真是个大美人。 自穿越以来,程澹的身边就没缺少过好看的人。 张玉凉是其一,无论长相或者气质都是世所罕见的出色。还有上上个世界的盈风,上个世界的陈肖、江上意、偶然一见的红衣少年等,不但好看,还好看得各有特色,而不是那种流水线上下来的千篇一律的精緻。 但即使见过这么多相貌出彩的人,程澹依然觉得,单论长相,玉清白是最俊美,或者说最符合他审美的一个。 当然,这话不能往外说,尤其不能对张玉凉说,否则玉清白大概率要凉。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渐渐跑偏,程澹清了清嗓子,向玉清白行礼之后问:「不知大长老找我来有什么事?」 符文亦喝了口茶,笑道:「昨夜魔气爆发,司妖监和太上府损失惨重,能差遣的只剩那么几个。我叫你来,自然是要派发任务给你。」 「说到任务……」程澹想起昨晚和张玉凉的约定,插嘴道:「我昨天夜里又见了祭司大人一面,他说他愿意出手解决魔窟,不过还要请大长老先将毁去魔窟之法交予我。」 「你的动作倒是利索,如此正好。」符文亦讶然挑眉,显然惊讶于那位妖族祭司的好说话,但也没说什么,「待解决长安的魔窟之祸,你和玉清白一同到云梦一趟,加固那里的魔窟封印。稍后我会把封印之法与毁灭之法一併交给你,一切小心。」 「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程澹一口答应下来。 玉清白却不乐意了:「喂,我刚从北海打完鲛人王回来,觉都没来得及睡,你能不能让我喘口气?」 「这趟回来就给你放假。」符文亦的空头支票张口就来。 「你上次也这么说。」玉清白对着他磨牙,看那样子,要不是旁边有人,只怕就要一酒葫芦照脸抡过去了。 玉清白和符文亦辈分相同,年纪也差不多,是司妖监建立以来唯一的天下行走,也是人族当世顶尖强者之一。 二人相交莫逆,但平日的相处方式以相爱相杀为主,不了解的人若是看到他们相处时的样子,估计会以为他们与对方有什么深仇大恨。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我符文亦一诺千金,你就再信我一回如何?」 「给你讲个笑话:容颜老去玉清白,一诺千金符文亦。」 「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那不是挺好的吗?」 程澹与明意之、慕清泫两人见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五百岁的童颜大佬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静悄悄熘出书房。 「唉,我怎么感觉前辈们比我家那两个五岁的小侄子还幼稚。」慕清泫扶额长嘆。 明意之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他们哪次不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今天第一次见到两人相处场景的程澹不知该作何表情,总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自古大佬皆逗比的定律,即使换了个世界也不能逃脱吗? 程澹正胡思乱想着,蓦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 「程澹。」 他循声回头,就见一袭白衣的张玉凉站在绯色尽染的树下,持扇掩面,眉眼间笑意温和。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长白客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碎颅之症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鑫 19瓶;溟北 10瓶;长白客 7瓶;云章 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江湖有妖气 张玉凉出声唤程澹之前,先悄悄沖旁边的明意之和慕清泫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们离开,二者行过礼之后,也非常识趣地拔腿开熘。 于是程澹回个头的功夫,就发现周围只剩下自己和那位眉眼含笑的祭司大人。 「祭……玉凉。」他上前几步,拱手见礼,差点习惯性地喊张玉凉作「祭司」,被他扫了一眼才及时改口。 合扇轻点他相抱的手势,张玉凉清冷的声音染上几分难以察觉的暖意:「下次见我不必行礼。」 「是。」程澹从善如流地放下手,又笑着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大长老要摧毁魔窟的方法。」
第108页 「我同你一起。」张玉凉跟上两步,并不想跟他分开。 没等程澹说话,书房紧闭的门突然打开,符文亦和玉清白从中走出,动作一致地向张玉凉行礼,异口同声道:「祭司大人,许久不见了。」 「是你们啊。」摺扇轻敲掌心,张玉凉看他们的目光比起除程澹以外的其他人多了些熟稔,「数百年过去,你们怎么还在人族浪费自己的天赋?尤其是你,玉清白。」 被点名批评的玉清白摸摸鼻尖:「祭司大人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能静下心来坐在某处悟道的人,相比之下,人间的万丈繁华更得我心。」 张玉凉似笑非笑:「你一日不得道,某人就一日不能解脱。有时本座真怀疑是天音那傢伙在你身上动了手脚,否则以你的资质,早就可以登上圣殿与本座作伴了。」 「祭司大人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玉清白一脸无奈,被他念叨的不明不白。 别说他不明白,就连身为旁观者的程澹和符文亦也听得云里雾里。 「不说这些了。」张玉凉遵循点到为止原则,说一半藏一半,转而提起别的事:「将摧毁道殇的方法交给本座,正好本座现在心情好,就替你们解决此祸。」 闻言,玉清白与符文亦不约而同看了他身边的程澹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祭司大人请看。」符文亦从袖里取出早已备好的纸条双手呈上,在张玉凉展开看的时候不怕死地调侃道:「没想到祭司大人也有动凡心的一天。」 说完,不等张玉凉反应过来收拾他,忙不迭化光逃之夭夭。 「这臭小子……」张玉凉看着符文亦离开的方向,耳根微红,「下次再见,我必让他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 玉清白转身扶着门框偷笑。 离张玉凉最近的程澹敏锐地发现他红红的耳朵,不禁又惊奇又好笑地盯着看了许久,好像在看什么珍稀生物。 前两个世界的张玉凉简直是行走的撩汉宝典,只有他撩得程澹面红耳赤的份,程澹还真没见过他羞涩的样子,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他这么纯情。 不过也能理解,他毕竟是神灵,高高在上清心寡欲,不通人间情爱很正常。 程澹越看,张玉凉耳朵越红,最后他被看的忍无可忍,捂住耳朵绷着脸对程澹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解决道殇之事!」 「诶?」 程澹还没回过神来,张玉凉便裹挟着他一起化光而去。 玉清白在后边大喊:「等等我啊——」也连忙跟上。 三人前后脚来到司妖监的废墟前,只见四周皆被结界团团围起,不容外人靠近。 漆黑的魔窟高高挂在半空,即使有张玉凉施下的封印扼制了魔气逸散,仍然给人一种灵魂被吞噬的妖异之感。有它在空中悬着,阳光都不像平时那么灼热了。 程澹修为低微,不敢直视魔窟,害怕自己的意识被魔窟释放的无形之力侵染。饶是如此,第一次离魔窟这么近,还是让他晕头转向,难受无比。 张玉凉见状,正要施法替他阻隔魔窟的影响,玉清白便先一步往他嘴里塞了颗糖。 真的是颗糖,酸酸甜甜的杨梅味,还带着点酒精的味道,估计是刚从城南糖果铺里买来不久,甜味很浓。 奇怪的是,程澹含了一颗糖在口中,先前难受的感觉当真减轻了几分。 「好多了吧?」玉清白自来熟地搂住程澹肩膀,笑嘻嘻跟他分享自己对抗魔窟之力的小诀窍:「我跟你说,以后你接近魔窟之前先备好一袋糖,等正式靠近的时候吃,离得近就多吃几颗,可以压制不适感。」 程澹愣愣点头:「知道了。不过,这是什么原理?」 玉清白耸耸肩:「不清楚,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这个秘诀,你只要记着就行。长安的魔窟之祸解决后,咱俩要去云梦封印那里的魔窟,出发前我再带你一起去买糖果。」 「嗯,有劳玉先生了。」程澹感激地说道。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挺好,全然忘了身边还站着个张玉凉,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而被忽视许久的张玉凉忍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一手执扇,一手拎起玉清白的耳朵将他拖开,自己生生挤进他与程澹中间。 「祭司大人,你这是干什么?」玉清白的耳朵红的像火燎过,但其实并不痛,所以他还有闲心调侃臭着脸的张玉凉。 聊到一半话题被打断的程澹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闲话少说,你,助本座施法。」张玉凉拿扇子戳了戳玉清白的鼻尖,语气正气凛然,仿佛毫无私心。 玉清白托着下巴笑的促狭:「祭司大人也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本座只是一缕分神,单独对上道殇自然力有未逮。何况这并非本座一人之事,你身为司妖监天下行走,不出力可说不过去。」 张玉凉说着,一边把玉清白推出去几步,一边又往程澹身边走近几步,两套动作一气呵成,直让玉清白无言以对。 程澹这边也是槽多无口。 「祭司大人吶,你是真的不会说谎。」玉清白搔搔头髮,又好气又好笑,「行吧,你想让我如何助你?」 「你暂退一旁。」 张玉凉挥袖使力,将程澹挡开一段距离,又在摺扇上注入神力,令之化为金色屏障护他身侧。做完这些,他顺势扣住玉清白的手腕,周身灵光飞舞,竟抽走玉清白体内近三分之二的力量。
第109页 玉清白翻了个白眼,咕哝道:「又来这套……」 「你怎么那么多话。」张玉凉的声音毫无起伏,「你的灵力,等解决道殇,我再连本带利还给你。」 话落,他松开玉清白,右手双指并起喷吐神芒,左手结印带起道道残影。霎时间天地一黯,好似被抽走了部分光线,而他身后则腾起万千字符,有如玄妙天书,穿云而上,直取魔窟。 程澹本来正紧张地盯着施法中的张玉凉,但见玉清白被他松开后居然踉踉跄跄地倒退数步,继而无力倒下,于是又收回目光,急忙带着他施展的屏障冲过去将人接住。 「玉先生,你没事吧?」 玉清白脸色煞白,愈显唇色绯红,莫名有种妖魅感,不像人类,但也并不妖异。 「没事,就是脱力了,你扶着我,待我调息片刻。」玉清白虚弱地倚在程澹身上,说话断断续续,额头也直冒冷汗。 程澹担心他有事,加上相信张玉凉的能力,所以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这里,紧张地等他调息完毕。 一恍神,张玉凉双招合併,一手一个粉碎了空中高悬的两个魔窟,在转身想讨程澹的夸奖时,却恰好看到程澹「深情款款」地搀扶并凝视玉清白的画面。 祭司大人当时就觉得自己束髮的玉冠多了一抹不合时宜的翡翠色。 「你们……在做什么?」张玉凉面沉如水,眸光含冰,冷冷地扫过玉清白苍白的面颊,气场摄人。 程澹隐约察觉他好像是吃醋了,可想到他们现在的关系并非前两个世界那么亲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玉清白却是深知张玉凉的个性,在听见他质询的第一时间跳出程澹的怀抱,双手高举示意自己啥也没做,一切都只是误会。 「祭司大人,你找错吃醋对象啦。」他强忍不适,对张玉凉开玩笑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不会对自己的后辈下嘴的。」 闻言,程澹哭笑不得:「玉先生,请不要把我和祭……玉凉的关系说的这么亲密。」 都叫玉凉了还不够亲密? 玉清白暗自腹诽,然而对着张玉凉不善的神色,却也不敢真的说出口。 以分神强行施展秘法摧毁魔窟,张玉凉纵然有玉清白的灵力补充,却还是不免形体飘忽,将散未散。 尤其在见到程澹与玉清白举止「亲近」,却对自己疏离冷淡之后,横生的郁气更加令他神思不稳,眼看就要化光消散。 所幸程澹也觉自己的态度不妥,感激地向他作揖道谢,虽然客气,但不失温柔,勉强让他平復心绪稳住了身形。 收回环绕于程澹身旁的神力融入体内,张玉凉轻吐一口气,沉声问:「玉清白,本座方才听你说,你们二人要去云梦封印其他道殇?」 「确有此事。」玉清白挑眉笑问:「祭司大人可要与我们一道?」 「然也。」张玉凉颔首,转而面向程澹,「此回,我将以本尊与你们随行。」 程澹不明白他为何要特意跟自己说这一句,只能呆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懵圈的模样实在可爱,就像一只被捏了耳朵扰了好梦,一脸无辜的猫咪,圆圆的眼睛里落满了清澈的日光。 张玉凉忍不住揉上他脑袋,遗憾他人形化得太好,竟连双耳朵都未留下。 被忽视了个彻底的玉清白不禁露出牙疼的表情。 ※※※※※※※※※※※※※※※※※※※※ 今天也是醋罈子老张╮(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月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江湖有妖气 张玉凉的神灵位格使他本尊入世一事多了些麻烦,不过他并非害怕麻烦之人,将分神体内剩余的神力尽数渡于玉清白助他恢復,便化光回归圣殿,为本尊入世做准备去了。 封印魔窟不是小事,司妖监和太上府又刚刚遭逢巨变,出发前也要提前做很多安排,正好可以等张玉凉扫清障碍。 所有人都很忙碌,反倒是程澹和玉清白闲了下来,程澹却不打算让自己闲着。 「玉先生,能否请你带我去藏经阁?」他恳切地向玉清白提出请求,「我想在前往云梦之前提高实力,但等级太低,进不了藏经阁阅读更高级的武学典籍。」 「你担心祭司大人护不住你?」玉清白剑眉微挑,促狭地笑问。 「当然不是,我相信玉凉的实力。」程澹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太过拖累你们,毕竟和你们相比,我实在太弱小了。」 玉清白摇晃着酒壶,仰头喝了一口,豪迈地擦去唇边酒渍,然后拽住程澹的手腕:「你基础太差,藏经阁里的东西对你没用,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对了,你是用剑的吧?」 程澹被拖得一个踉跄,愣愣地点头。 「那就行了。在那个地方呆上三天,保管你出来之后就是剑法小成,强不强难说,但自保肯定够了。」玉清白一边说一边施展术法,带着他凭空而去。 下一刻,两人出现在一座光秃秃的山头上。 突然凌空又突然落地,程澹脚下一软,若非玉清白还拉着他的手腕,只怕他就得丢人地跌坐在地。 稳住身体,这几天老被带着飞来飞去的程澹对此适应良好,站定后很自然地环顾四周一圈,正想问玉清白这是哪里,便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开山裂石般的轰鸣,震耳欲聋。
第110页 他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一片平坦的空地上惊起万道剑光,璀璨如瑞彩千条,却道道逼命,直向他所在之地袭来。 「无方剑阵遇弱则弱,使出你所学的全部招式,挡过这一次,你的剑法境界将会更上一层楼。」 玉清白的身影早在剑光浮现之前便转移至他处,声音自远处传来,清晰又遥远,险险赶在阵法彻底爆发的前一刻传入程澹耳中。 迎面而来的剑光锐意凌厉,密密麻麻地在半空铺陈开来,尚未近身,凛然气劲已经划破程澹暴.露在外的皮肤。 细密的刺痛令程澹的头脑愈发清醒,一向懒散胆怯的他在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可怕剑阵时却毫无恐惧,拔剑出鞘,抬手就是一式「秋水长天」,剑气纵横。 「秋水长天」是程澹入司妖监学会的第一招剑式,也是他用得最熟练的剑式。 他曾无数次施展过「秋水长天」,或是诛恶妖,或是与同僚切磋,自认再无人能比他更加了解此招。 然而等入了剑阵,他才明白自己此前所认为的「了解」,究竟有多浅薄。 「剑法之道,由简入繁,化繁为简,臻于一而化万,万剑归一,无剑胜有剑……」 昔年授剑师的教导迴响耳畔,程澹仓促发出的剑势瞬间湮灭,内心却似别有感触,让他反手连出十数招,挡下第一波攻击。 就在剑刃与无形锋芒交会的同一时刻,偌大剑阵蓦然尽收于他眼底,涌入他意识,震盪着他既脆弱又坚韧的灵魂。 剎那间,他只觉天地崩裂,星河枯竭,世上一切皆烟消云散,只剩扑面而来的浩瀚剑光。 程澹提腕挥剑,剑意轰然迸发,还是那一招「秋水长天」。 「……臻于一而化万,万剑归一……」 由于程澹向来心思单纯,或者应该说头脑简单,很多繁复的招式他看不懂也学不会,加之无人提点,所以实力进境一直不佳。 如今遭逢逼命一刻,程澹为求自救,不得不压榨自己的潜能,将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种种剑招翻出来,勉强支撑,左右支绌,磕磕绊绊的倒也坚持了下来。 虽然抵挡得艰难,不过一番激斗下来,他的确如玉清白所说的那般获益匪浅。 剑招方面的进益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对剑道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体悟,不多,却分外可贵。 「臻于一而化万——」程澹一手平举长剑,另一手并指做刀,指腹虚虚抹过光亮的刃面,浅淡剑影从他身后浮现,微弱的剑意如同初生的草芽,却毫不怯弱地迎上四周细密如织的凌厉剑光。 两种层次的力量碰撞,程澹的剑影被无情泯灭。他的胸口随之一痛,嘴角滑落一丝血线,握剑的手也被震得裂开。 但他的剑影也并非全无建树,由剑气织成的网破开了一条不可修復的缝隙,成为整个剑阵唯一的弱点,亦是他唯一的破阵机会。 当然,有弱点不代表一定会被破,若是程澹实力不足,即使剑阵裂痕斑斑也不可能被他破开。 更何况,他的目的并非破阵,而是来打磨剑意,提高实力,自然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如此方才不辜负玉清白的好意。 擦掉唇角血渍,程澹再提气力,剑花翻转腾飞,抬手施展出第二式「临渊羡鱼」。 水光盈盈,化入天地,又自天地出。 剑气幻化成鱼形光华,腾飞之间,刚柔并济,几成太极之势。 可惜程澹的灵力太弱,支撑不起如此庞大的消耗,太极形态的剑气只晃了一下,就又变回了零散的气流。 还是根底不行。 程澹暗暗嘆息,面上却不动声色,再次向剑阵发动攻势。 沉迷悟道的他并没有发现,在他的剑气汇聚成太极形状的剎那,他的心口有红光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远在九重天上的阙天音眉心菩提印记也亮了亮。 「哦?那只小猫居然把我留在人间的上古剑阵刨出来了……不对,这股气息是……」 阙天音眯起眼,合上书册,一缕分神自额心菩提印记中分出,向长安疾奔而去。 …… 「悟性不错嘛,这么快就找到自己的剑道了。可惜底子太薄,空有境界也不行,要不再坑祭司大人一把,让他给程澹小子渡点神力?」 玉清白躺在树上,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往嘴里倒酒,在程澹为了提升实力拼死拼活的时候,他却过得无比潇洒自在。 「不需要你坑我,我自会补全他的缺陷。」 张玉凉淡漠的声线从旁边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玉清白习惯了被吓,突然听到他说话也完全没有受到惊吓,只懒洋洋看向他所在的地方,也就是自己头顶的树杈。 张玉凉本尊入世,身上穿着那套终年不换的华丽祭司袍,只在鬓边添了一支朴素的木钗,气度高渺依旧。 「速度这么快?」玉清白的目光扫过他发间的木钗,「祭司大人给自己叠了几层封印,才能避过天道监督顺利让本尊下界?」 张玉凉睫羽低垂,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不多,也就几百层吧。」 「……」玉清白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话可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于是灌了口酒,不走心地称赞道:「狠人!」 张玉凉扯着嘴角冷笑一下,正想再说,却听见前方一声轰鸣,竟是剑阵自行打开,将程澹从中甩了出来。
第111页 见到心心念念之人,他立刻忘了之前想说的话,身形掠出,一把接住程澹,而后折返回树下,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回气。 玉清白险些让他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晃花了眼。 这万年老.处.男.的春心萌动,真是可怕。 张玉凉全然不知玉清白在心里给自己下了个多么大逆不道的定义,抬手拂过程澹汗津津的刘海,翻掌扬起清风,为他纳凉。 「你感觉如何?」 程澹的记忆仍停留在片刻前剑阵的暴动上,乍一看到他的面容,着实愣了愣:「祭司大人……玉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我已经在剑阵内呆了好几日?」 「并非如此,你只进去了半个时辰。」张玉凉分出一抹余光瞥向剑阵浮现之处,却发觉那里空空如也,居然一点剑气也不曾留下,「发生何事?」 程澹甩甩脑袋,扶着前额坐起身,努力回想不久前的事,迟疑地道:「我、我只记得我正在参悟剑阵的时候,剑阵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剑气,一把将我震了出来。」 闻言,张玉凉神色一凝,用神识里里外外检查了他的身体一番,确认未曾留下内伤外伤,才放心地收回神识。 不过,这一回检查下来,他倒是发现了阙天音留在程澹心口处的菩提叶印。 因为这也算是个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张玉凉勉为其难没有将其清除掉,可一想到程澹身上留有别人的印记,他便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若非知道阙天音早有情劫在身,不可能爱上程澹,他怕是要提着自己的「青玉案」去找人了。 他张玉凉看中的人,即便是挚友,也不可觊觎。 程澹心中没他那么多弯弯绕绕,还在一心琢磨剑阵的异变,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小心触动了什么机关。 照理说,以他的微末修为,哪怕全力出剑也不可能撼动剑阵一丝一毫,何况当时他正在参悟剑道,根本没有施展任何招式。 可剑阵的变化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此事与他无关,又是谁动的手脚? 玉清白? 不,他应该没这么无聊。 「莫再多想。」见程澹眉头越蹙越紧,张玉凉不悦地伸手揉上,「区区剑阵,你若想要,我造一百座给你都行。」 程澹怔然回神,恰好撞进他认真而又专注的目光,不知为何,莫名的很想笑。 而且他真的笑出声了。 「笑什么?我从无虚言。」神灵状态的张玉凉出奇的单纯,完全想不通自己一片好心,哪里值得他笑成这样。 「喂,你们这些神灵都是这么追人的吗?」玉清白悠哉游哉饮了口酒,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真的是很老土的手段。」 张玉凉长眉一挑,眯起眼看向程澹。 程澹默默捂嘴,并摇头表示自己没这个意思。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很值得 41瓶;十安 10瓶;cat 2瓶;流月、日日夜夜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江湖有妖气 虽然只在剑阵里呆了半个时辰,但程澹于剑道一途已有颇多进益,自保足矣,倒也不算是白忙一场。 「玉先生,我们几时出发前往云梦?」程澹仰头问躺在树上的玉清白。 张玉凉见状,轻哼一声,对程澹无视自己送他几百座剑阵的好意略感不满。 程澹难得见他这样别扭的可爱,虽不好太过亲近,却还是拍拍他的手背,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剑阵我现在用不上了,只要你愿意陪我们去云梦封印魔窟就行。」 闻言,张玉凉的心气顿时平顺柔和,蹙起的眉峰也舒展开来,但还犹自提醒道:「我是陪你去,跟树上那傢伙没关系。」 玉清白翻了个白眼:「是是是,跟我没关系,我知道祭司大人嫌弃我,我会尽量少出现在祭司大人面前,免得碍您的眼。」 「你知道就好。」 张玉凉的回答非常干脆,噎得玉清白一翻白眼,翻个身以手为枕,闭目养神。 这一神一人的感情还真是不错。 程澹这样想着,却不敢真的说出口。他有种预感,自己若是说了这句话,这两人恐怕得打一架向他证明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算了算了,暴娇惹不起。 「程澹小子,你回去收拾一下,咱们明早出发。」玉清白打了个哈欠,将白玉酒壶别回腰间,说话时眼睛也不睁,「对了,你一会儿帮我去城南糖果铺带两包糖,钱记在祭司大人帐上。」 「啊?」程澹一愣。 张玉凉面色发黑,却破天荒的没有拒绝。 「糖果铺的位置祭司大人知道,让他带你去吧。」玉清白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祭司大人,独处机会我给你创造好了,你可要把握住啊。」 此话一出,程澹就见张玉凉面色稍霁,一言不发牵起他的手腕往山下走去。 两人走出了几百米距离,程澹才回过味来,深深折服于张玉凉和玉清白清奇的脑迴路之下。 「你想和我独处?」程澹莫名的心情很好,歪头看着张玉凉精緻的侧脸,促狭地问。 「我立身大道,时间于我不过是指尖流沙,世间万物在我眼中皆为虚幻……」张玉凉答非所问了一通,最后回到正题:「唯有你是真实。」
第112页 神灵悟道,万载如一瞬,看的太透彻,能抓住的东西就越少。 张玉凉每回化入星空,参悟大道时,不管看过多少生死来去、喜怒哀乐,皆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那真切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只是一幕幕戏剧,就连人物也是黑白色的。 程澹,是第一个披着色彩撞入他视野的存在。 他身上裹挟的并非什么浓艷的颜色,而像一缕清浅的山岚,带着一点浅浅的黛色,沁人心脾。 看到他,张玉凉早已倒空一切凡尘杂绪的心顷刻间被填得满满当当,再无半点空隙。 最可怕的是,他明明被杂念缠身,却不觉反感,反而无比欣喜,由衷的欣喜。 就好像被命运一分为二的灵魂,艰难地跨过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失落的另一半。 「……」程澹一时语塞,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窝心。 谈过两世恋爱,程澹早已不会因为张玉凉的满分情话而脸红心跳,但还是时不时会被他某一句无心剖白触动。 他很少说些花团锦簇的漂亮话,即使哄人也带着些清雅出尘的风骨,唯独在剖析自己的内心时从不留手,一针见血。 过去程澹就一直觉得张玉凉像高居云端的神灵,只是在向道途中被自己绊住了脚步。如今张玉凉当真变成了神,却又是自己将他拉下神坛,变成一个受人世喜乐悲苦束缚的普通人。 「唉……」思及至此,程澹不禁嘆息一声。 「为何嘆气?」张玉凉眉心微凝,「是我话说重了,叫你不安?」 见他眉宇间流露紧张而不自知,程澹笑着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的用词,很像某类话本里形容仙人劫数的词句,我不会真的是你的劫吧?」 神灵劫数,唯情之一字最难解。 「不是。」张玉凉毫不犹豫地反驳,比他方才挖苦玉清白的语气还要果断,「你是我的……缘。」 缘与劫,从来只在歷事者心念交替间,张玉凉看尽人世生死苦乐,不会连这一点也堪不破。 他说是缘,死劫加身亦是馈赠。 程澹习惯了张玉凉的坚定,自然不觉得诧异,而是从善如流地说:「好吧,那你愿意陪你的『缘』去城南买糖吗?」 张玉凉眼波流转,褪去一身出尘气,尽是温柔:「当然。」 …… 长安城南边的集市上有间糖果铺,糖果的种类、口味都很多,味道也不错,是城里最受孩子欢迎的去处。 虽然这个时代的糖还是珍贵物品,不过这间糖果铺卖的糖出奇的大多都不贵,寻常百姓家都能一个月买一次尝尝味道,富裕人家就更不必说了。 张玉凉曾陪玉清白来过糖果铺多次,被高峰期的盛况吓到过,这次带程澹过来特意错开了客人最多的时候,以免在拥挤中丢掉所剩不多的形象。 糖果屋面积广阔,一间抵得上旁边三间店面,足有三楼,每一楼都放着各种各样的糖果。 程澹甫一进店,便觉一股浓郁却不粘腻的甜香萦绕而来,莫名的让他心情大好,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穿梭在放置糖果的架子中间,一向对甜食不感兴趣的他挑起糖果来倒是很投入,不一会儿手里便提了好几个袋子,每一个袋子装着的都是不同的糖。 张玉凉就拎着钱袋静静跟在他身旁。 「你有想吃的糖吗?」程澹随口问着,拆开一只布袋闻了闻,觉得味道不错,便勾在食指上继续往前走。 张玉凉摇头:「你看着挑吧,我今天只负责付钱。」 「话说,你做起这事来挺熟练的嘛。」程澹突然想起什么,好奇地回头看他,「你是不是常与玉先生一起来买糖果?」 前两个世界的张玉凉个性偏冷,除了自己在意的人,对其他人从来不假辞色。倒是这个世界的他,虽贵为神灵,性格也多了些稜角,但胜在好亲近,几乎没有目下无尘的压迫感。 「我有一个分神——你也认识,就是救你的那个——和他是好友,连带着我这个本尊也跟他有了交情。」 张玉凉撇撇嘴,一说起玉清白就忍不住露出嫌弃之意,「玉清白嗜糖如命,一贯是糖不离手,偏偏从不带钱,每次都是到这里挑了一堆糖,然后记在我分神的帐上。分神被老闆拿着帐单讨了几回钱之后,索性每个月固定某一时间和他一起来买糖,帮他付钱。」 最后四个字莫名喜感,尤其是从他口中说出,程澹一下没忍住笑了起来:「难怪你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答应带我过来。对了,你们……不,你的分神是怎么跟玉先生认识的?总觉得你们两个不像一般的朋友。」 可不是不一般吗,见面就互怼,怼完还不气不恼,他都不知道这算感情好还是不好。 张玉凉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的分神第一次与他见面就是在这间糖果铺门口,他挑了一大袋糖却没钱付帐,于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的分神,死乞白赖让他帮忙付钱。」 程澹又惊讶又好笑:「若真是如此,你的分神倒比你平易近人多了。」 「……并没有这回事。」张玉凉扶额,「我的分神付钱之前跟他交过手。」 「败了?」见他神色不对,程澹压低了音量,迟疑着问。 张玉凉不好意思地承认:「是,他一招击败了我的分神。也是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没放在眼里的人间,居然也有这等实力近神的存在。」
第113页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瞬:「他的天赋和悟性远超常人,即便是我、天音和风冽,成道之前也不见得能在这两方面压过他。可惜他心境有异,故至今仍未踏入神之境界,颇为可惜。」 程澹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怎么?」 「没什么。」程澹摆摆手,「我只是觉得他很像入凡歷劫的仙人,因为根骨犹在,所以重新修炼的进度很快,但心有挂碍,又使他不能再次成道,只能滞留凡间。」 这是某一类型小说的固定人设,套用在玉清白身上居然说不出的契合。 张玉凉被他逗笑了,伸手轻弹他额头一下:「你啊,真以为神是那么好当的吗?自远古以来,能冠以神之名的不过,一掌之数,如今只剩三位,而陨落的那两位皆有史可考,我确信玉清白和他们无关。」 「是吗?」程澹的直觉向来准确,难得碰上一次滑铁卢,感觉还挺新鲜,便随口开玩笑道:「既然与陨落的神无关,那会不会和还在的神有关呢?像是某个神灵为自己心上人改变根基之类的。」 「唔……反正肯定与我无关。」张玉凉立刻撇清关系,顺着他的玩笑说道:「我是不知道另外两个傢伙有没有心上人,但如果是我,确实做得出替心爱之人改善根基的事。」 「看出来了。」程澹又拿起两袋糖,笑嘻嘻地反问:「那你现在有心爱之人吗?」 张玉凉闻言,一语双关地答道:「我现在有想替他改善根基的人。」 …… 九天之上,一袭白衣的风冽端坐云间,几乎与云海融为一体。 他眉目端然,气质静穆如空谷松柏,又像一池清澈见底的水,不染尘埃。单是坐在此处,便仿佛撑起了整个天地,气韵超然。 然而这份静谧很快就被来人打破。 红衣红髮的阙天音轻飘飘落在他身前,袍袖一卷,未开口先嘆息。 「天音,此来何事?」风冽并未睁眼,只是换了个指诀,意识仍然徜徉于宇宙万物间。 「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阙天音的性格从来直率利落,今日是风冽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用踌躇的语气说话。 为此,风冽暂敛心神,温声道:「好友有话但说无妨,不论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阙天音垂下长睫:「如果我说,那个让你由佛入道的人又出现在世间了呢?」 风冽勐然睁眼,周身乍起雷鸣,平静云海随之剧烈翻涌,以至于人间毫无徵兆地突现暴雨之象。 「奇怪,刚才还是晴天,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程澹抱着一大纸袋的糖果走到门口,看到外面下起滂沱大雨,不禁有些疑惑。 张玉凉接过他怀里的糖袋,目光掠过厚重的雨帘,眉梢一扬,低声自语道:「刚消停没两天,他又发什么疯?」 「嗯?」 「……没什么。」 ※※※※※※※※※※※※※※※※※※※※ 程澹:……我的嘴果然是开过光的。 团团还是那个团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白客 3个;明月一江秋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若 14瓶;长白客 4瓶;日日夜夜 3瓶;明月一江秋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江湖有妖气 天降骤雨,把程澹和张玉凉困在了糖果铺内。 虽然他们不是不能使用法术直接回到太上府,不过难得出门一趟,又有天时作美,两人便顺其自然地前往糖果铺旁边的茶馆,在一捧茶香中享受雨天的静谧独处。 茶馆环境清幽,出入皆是青衫纶巾的读书人。各人做各人之事,或品茶,或赏雨,或低声交谈,几乎不会打扰到旁人。 受如此氛围影响,程澹的心也静了下来,连平时尝不出什么深味的茶也喝出了别样滋味。 张玉凉与他相对而坐,见他托腮望着窗外的雨帘出神,便也不去扰他,自顾自地喝茶静心,心念一动,连通了圣殿内的日月星辰,徜徉于道海之中。 二人互不相扰,好像彼此不相识。 门外,暴雨仍在持续不停的下,云层间雷声涛涛,仿佛浪涌。而置身其中的风冽与阙天音却浑然不受影响,一人失了多年磨砺道心练就的沉静,一人犹自无奈。 「告诉我,他在何处?」风冽紧盯着身前好友,素来温和的声线染上几许肃杀。 「你看你,阻拦玉凉歷劫,自己却迫不及待地往劫数里跳。」阙天音答非所问,并不是为了嘲讽,反而是规劝,「你为那人一句戏言转佛入道,已是根基俱损,还不肯停手吗?」 「我只恨,自己悟得太迟,入得太迟。」风冽握紧拳头,周身风雷激盪,和他的心绪一样波动剧烈。 恍惚间,他似乎又听到那人笑吟吟地跟自己开玩笑道:「佛说,情本虚妄,故人间情爱如迎风执炬,灼手烧心,当远之。若你是道门的,我们说不定能发展出一段故事,可惜你不是。」 「好友莫要说笑,道门亦有太上忘情之说,可见情爱误人之深。我辈修行者,自应避之远之。」 「你真无趣。你是情本虚妄,我可非太上忘情。走了——」他一走,从此阔别千载,纵使风冽贵为三神之一,也无法从茫茫红尘中寻到他。
第114页 神灵与他的情劫,彼此皆不能主动找到对方。 「别人都是斩断情丝遁入空门,只有你自断慧根跌入红尘。」阙天音红袍猎猎,想劝好友回归正途,却不知自己所指的到底算不算正途,「我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我思得够久了,一千年时间,足以让我看清自己的心。」风冽捏着手腕上深紫色的神木珠串,阖眼又睁开,神情已恢復平静,「告诉我吧,好友。」 阙天音知晓自己说不动他,嘆息一声:「人间长安,玉清白。」 话音未落,风冽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躁动的风雨也随之逐渐平息。 阙天音摇摇头,到底还是没追上去。 人家歷劫的心甘情愿,他有何立场阻止? …… 来时突兀,去时平缓,一场暴雨下了大半个时辰,总算云销雨霁,再现晴空万里。 桌上残茶已凉,程澹收回放空的目光,端起茶杯就要往嘴里倒,举到一半却被张玉凉拦下了。 「这茶凉了,我让人再上一壶。」见程澹疑惑地看过来,张玉凉随口解释道。 「我可是妖,你还怕我吃坏肚子吗?」程澹失笑,轻轻拂开他的手,将茶一饮而尽,「雨也停了,我们回太上府吧。」 张玉凉其实很愿意与程澹多坐一会儿,哪怕不做交谈,只是静坐饮茶,他也会觉得心中慰帖。 不知为何,他格外迷恋这种感觉,就如从前迷恋徜徉于大道之间感知万物一样。 但既然程澹想走,他也不会强求。 天色初晴,地面积起一层薄薄的积水,倒映出蓝天白云,映衬得天地透亮。 程澹与张玉凉并肩走过重新热闹起来的街道,一路上见到许多因骤雨而暂时收摊的小贩忙着摆出摊位,开始叫卖。 倒不是说这些场景有多有趣,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而是这样生机勃勃的景象让他们的心情变得很好。 确切地说,是让程澹的心情变好。张玉凉的情绪波动一直少得可怜,几乎全给了程澹和玉清白,对凡人的生活毫无触动。只是程澹喜欢,他才陪着看。 茶馆离太上府不远,两人虽然走得慢,但还是在两刻钟之内走到了府门前,从半开的侧门入内。 程澹这几日都住在太上府的客房,可能是因为认识了张玉凉的缘故,他在这里的待遇比在司妖监时好得多。 不过,他却是今天才知道自己隔壁住的人是玉清白。 「哟,你们也回来啦?」玉清白甩着白玉酒壶刚走到门边,一转头就见程澹和玉清白站在不远处,便笑嘻嘻地抬手跟他们打了个招唿。 「刚才下了很大的雨,你不会在雨中睡到了现在吧?」程澹说着,上下打量他一番,还摸了他袖子一把,干的,「看来是没有。」 玉清白勾住他的肩膀,玩笑似的说:「诶,我们修道之人,何惧区区风雨?我在沙漠烈日下都睡过,一场暴雨,不算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程澹哭笑不得,「但在风雨和烈日下睡觉,总不会比高床软枕来得舒服吧?」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还有比这更高的床更软的枕吗?」脚步一转,玉清白揽着他走进他的院子,「来来来,今日我心情好,陪我下盘棋如何?」 下棋? 程澹想了想,没有拒绝:「我只会方圆,而且棋艺不精,若是玉先生不嫌弃,我愿陪你下两局。」 托着下巴,玉清白眼波微转:「棋艺先不说,你棋品怎样?」 「我觉得还行。」程澹一本正经地点头。 「那就成了。」得到满意的答覆,玉清白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将他拉进房中。 张玉凉跟在二人身后,本想从玉清白那抢回程澹,但一脚刚迈出,他便察觉身后出现了熟悉的气息,身形乍然顿住,顺势转向后方。 竹篱外,一道白影静立,飘渺若闲云。 张玉凉挥袖施下屏声蔽影之结界,身影一闪,来到白影,也就是风冽身前。 「你怎会来此?」 「本是想来应劫。」风冽衣袂翻飞,目光越过那一扇小小的木格窗,看着坐在窗里的玉清白,「不曾想,竟有近乡情怯之感。」 「……你又在说胡话了。」张玉凉一脸冷漠,却已对这个好友不说人话的行为习以为常。 屋内,程澹摆上棋盘,烹茶燃香,与玉清白坐在窗前榻上对弈。 程澹的棋艺是由第一个世界的张玉凉亲手教导,他学的不算认真,可架不住有个厉害的老师,故而棋艺颇高,至今未尝一败。 当然,和张玉凉下的练习局除外。 玉清白出身大家,琴棋书画皆精通,又有多年的经验积累,也是一个从无败绩的棋手。 两个高手的第一盘,开局就是杀机满布。 黑玛瑙棋子夹在如玉指间,程澹长睫低垂,安静思索的模样在淡淡轻烟中显得格外动人。 玉清白一手托腮,一手屈指轻敲桌面,看似悠闲,实则目光片刻不离棋盘,也是在暗自筹算。 盏茶功夫之后,程澹落下一子,直取玉清白布局破绽。 「小傢伙,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这手棋艺还真是不凡。」玉清白笑着称赞道。 程澹这一步彻底打乱了他原先想好的安排,让他不得不另做筹谋。 不过,玉清白也不是好惹的。局面被打乱可以重整,而重整的过程,恰恰也是反击的过程。
第115页 听到他说自己「年纪轻轻」,程澹也笑了。 算上第一世的三十多年,他现在也已年过半百,即使比不得玉清白,也早就不是什么年轻人。 「话又说回来,你和祭司大人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他那样冷心冷情,难以接近之人,怎会对你这么好?」玉清白思忖着落下一子,好像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始与他闲聊。 「我与玉凉认识也才几天。」程澹回答的时候,默默在心里加上「这个世界」几个字,「至于他为何对我这么好,我不清楚,你得去问他。」 「是吗?可我总感觉你们已经相识了几十年。」玉清白端起茶杯喝一口,「我不相信神灵也会有一见钟情一说。一见钟情,钟的只是那一瞬间的感觉,神灵看尽尘寰百态,要多强烈的触动,才能让他们一见钟情?」 程澹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静得出奇,像两潭凝固的池水。 「你的眼神也像极了他。」玉清白莫名的手一抖,「我是说像他的分神,他的本尊比分神好相处,也没有这种眼神。」 「能与神灵有相似之处,我应该觉得荣幸吗?」程澹摇了摇头,「玉凉那样的人,最好接近,也最难接近,全看一个缘字罢了。你说他的分神不好相处,但你不还是跟他处的不错?」 「你这话,听起来有几分禅意。」玉清白拈着棋子敲击桌面,心中推演局势,嘴里还能巴巴说个不停:「其实我也觉得味道仙缘不错,不过和你一比就不算什么了,毕竟,我可没有一个神灵追求者啊。」 「那可不一定。」程澹随口说道。 话音刚落,两人突见张玉凉黑着脸脚下带风地走进房内,身后跟着一位白衣道者。 「玉清白,有人找你。」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白客 2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白客 3瓶;谈笑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江湖有妖气 程澹和玉清白战至正酣,突然听到张玉凉的声音,思路齐齐被打断,不由得一人拈着一枚棋子茫然转头看向声源处。 张玉凉身后站着一位白衣道者,衣如雪,发如墨,眉眼精緻几可入画,额心一点灵光凝成硃砂,美不可言。 他在红尘间,却不被人间烟火侵染,依然超凡脱俗。 但程澹总觉得他看玉清白的眼神不对劲。不仅不对劲,还不对劲得很明显。 「祭司大人,这位是?」将棋子抛回玉盒,玉清白敛衽起身,却好像被道者盯得有些不自在,目光下意识避开了他。 「本座好友,龙神风冽。」张玉凉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句,脸色还是很黑。 闻言,程澹和玉清白同时一惊。 「原来是龙神驾到,玉清白失礼了。」对着另一位神灵,玉清白的态度相较与张玉凉相处时更加拘谨客气,一本正经地向风冽行了一礼。 「你……无需如此。」风冽侧过身,并不受他的礼,只一味地看着他,仿佛想将他的身影深深烙入眼底,印进心中,「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他突兀一问,玉清白不禁讶然:「这……龙神从前见过我吗?」 风冽清澈的双眸在得到他的否定回答之后暗淡成一潭死水:「好友,我们不过才分别千载,你便忘了我,你可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玉清白木住了,愣愣地看了他片刻,转而朝张玉凉投去求救的目光:「我不太明白龙神大人的意思,莫非我们以前认识?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张玉凉轻哼一声,别过头佯装没收到他的求助讯号,反而还在风冽背上推了一把,将其推到他面前。 「……」 张玉凉你人干事! 程澹发誓自己在玉清白眼中看到了这句话,还是带感嘆号的版本。 「别磨磨唧唧了,要说什么出去说!」张玉凉估计对自己的坑友举动也有点心虚,一手一个把两人扔出门外,「风冽,别忘了你府上的天风两生石,玉清白若是遗忘了过去,你带他去看一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自知道玉清白的存在以来脑子就一直堵得死死的风冽蓦然思绪畅通,不等玉清白回过神来,便轻轻握上他的手腕,化光离去。 从风冽进门到他带着玉清白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刻钟时间,程澹捏着棋子呆呆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直到张玉凉在自己对面坐下,「啪」地落下一子,才将他惊醒。 「玉凉?」 程澹下意识低头,就见张玉凉走的那步棋令局势滑向与自己先前谋划截然不同的方向,一时间兴致大增,暂时忘了玉清白被带走的事,专心下起棋来。 张玉凉很高兴自己夺回了他的注意力。 二人你来我往,一盘棋足足下了两个多时辰,或周旋或拼杀,终于在入夜之前结束了这场酣畅淋漓的对决。 程澹许久没有与人这么激烈地交锋,虽然最后输了,太阳穴也因用脑过度而抽痛,但心情却是畅快欣悦,挂碍尽去。 「你的棋艺不错,和我一抹留在人间的分神风格极似。」张玉凉端起冷茶,就着燃尽的一缕檀香饮下,以闲谈的语气说道。 分神吗?玉清白方才也说过相同的话。
第116页 或许前两个世界的张玉凉正相当于这位妖族祭司的分神,程澹由他照顾了二十年,有一两处和他相似的地方倒也不奇怪。 说起来,第一个世界的张玉凉性情清冷高雅,第二个世界的张玉凉偏向淡泊温和,但大部分性格还是很像的。 反倒是这个世界的妖族祭司,虽然身份更加高贵,性子却纯粹得多,会与人斗嘴,会乱吃飞醋,莫名的孩子气,也莫名的可爱。 简单对比了一下同为一人的三种外在表现形式,程澹眼中盈起笑意,慢悠悠地问:「你的每一个分神都是独立的存在吗?」 「分离在外时确是如此,但回归本尊之后,他们只是一段记忆。」残茶太苦,张玉凉喝了一口便将剩下的倒掉,挥手变出一套茶具重新烹煮,「我在悟道的空隙,偶尔会翻看分神们的记忆,以做消遣。其中不乏趣事,你若想听,我可以挑一些跟你说。」 「你愿意说,我当洗耳恭听。」 程澹托腮凝视着浑身笼罩在茶烟中的张玉凉,一缕黑髮从鬓边滑到眼前,他也并不理会,任由其在自己视野中摇晃。 乌黑的发衬得他的肌肤愈显雪白,眼瞳若琉璃,漂亮得不真实。 以热水烫杯、沖开茶叶,张玉凉并指在翠绿的茶汤中注入一缕神力,令壶内翻涌之势更剧。而在这过程中,浓郁的香气自壶口飘逸而出,好像凝成了实质的甘露。 程澹深吸一口,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你是第一个喝到我亲手泡的茶的人。」张玉凉斟上一杯茶递过去,「你先尝尝味道如何,让我想一下该跟你说哪件趣事。」 接过也就一口的量的茶杯,程澹慢慢饮下,恰到好处的甜味与茶香混合着在舌间漾开。 初尝觉淡,但回甘馥郁。即便是程澹这种不会品茶的人,也能喝得出这茶的不凡。 张玉凉原本正在翻找记忆,想寻出一件有趣的事逗他开心。可不知怎么,想着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飘到了他脸上,然后盯着他的睫毛不移开了。 程澹是天生的凤眼,眼尾上翘,连带着长长的睫毛也极为卷翘,垂下时弧度明显,显得他格外乖巧。 张玉凉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想伸手拨弄,所幸在真的动手之前,程澹自己先抬眼看了过去,眼波清澈。 「玉凉,你怎么看着我发呆?」见他难得出神,程澹好整以暇地开他玩笑。 「……无事。」张玉凉干咳一声,端起面前的茶一口饮尽,并迅速转移话题:「好了,我同你说说三年前,我的一个分神在大漠遇到的趣事吧。」 「嗯,你说,我听着。」 …… 不知和张玉凉聊到多晚,等程澹第二日甦醒时,才发觉一夜过去了。 棋盘被人移至不远处的桌上,程澹安安生生躺在软榻内侧,还盖着被子。 张玉凉则躺在他身边,与他同盖一床被子,仰面而躺,睡姿端正,唿吸平缓得好像他真的睡熟了一般。 这还是程澹第一次在尚未确定关系前以人形与张玉凉同床共枕。 当然,两人毕竟是老夫老妻了,他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害羞,只是觉得新奇而已。 坐起身,程澹掀开被子,开始仔细思索自己如何下床才能不惊醒张玉凉。还没等他想好,装睡的张玉凉就先忍不住睁开了眼,故作淡定地与他打了个招唿。 「早。」 「早。」人既醒了,程澹也不必跟他客气,推着他坐在床沿,让出下床的位置,「不知道玉先生回来了没有,我们今天还要去云梦封印魔窟。」 张玉凉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是很想让程澹跟着玉清白四处乱跑,但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愿,只好回答道:「风冽应是带他去看天风两生石了,今天回不回得来不好说,不过有风冽在,道殇的封印应当不需要你们操心了。」 「何为天风两生石?」程澹用青盐漱完口,一边掬水洗脸,一边好奇地问道。 张玉凉这是第二次提起这个名称,估计不是什么普通物品。 「天风两生石是风冽的法器,与冥界三生石相类,能够探看一个人的过去未来。」张玉凉坐在床边看他洗漱,明明是很普通的场景,他却越看越觉得心中慰帖,「玉清白可能曾是风冽的情劫对象,就是他一直苦寻无果之人。」 程澹擦干脸,拆开散乱的刘海,重新梳头髮:「龙神实力强大,竟会有寻不到的人?何况玉先生也不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但凡他稍微注意一下人界,应该很快便能发现才是。」 「神灵无法主动找到他的劫数,情劫只是多了个情字,本质上还是劫。」 张玉凉看他胡乱梳了两下就要束髮,忍不住走过去拿了梳子,拨开他的手,为他细緻地再梳一遍,「说起来,我和风冽相处日久,却几乎没听他说过他的情劫。我只知道,他为了那人由佛入道,以至于根基尽毁,明明是执掌命运的神灵,实力却不足我的一半。」 程澹听得唏嘘。 寡情之人,一旦用情,便是将自己的身心全然投注在内,不留退路。 程澹看过一些和风冽有关的传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大多是歌颂他的功德、称赞他的实力的伪造故事。但奇妙的是,这些故事里都有一块相同的部分,正是张玉凉说的情劫。 不懂情时错过了心爱之人,将情缘变成了情劫。
第117页 懂情后为情歷尽生死,甚至不惜为了那人的一句戏言而由佛入道,奈何故人远去,音容已渺,他到底明白得太迟了。 风冽传说中有关爱情的部分,永远被写得缠绵悱恻,盪气迴肠,然而程澹一直都是拿这些当言情小说看的,而没想到这些看起来最虚假的部分,竟然才是最真实的。 「那……玉先生真的是那个人吗?」程澹透过镜子看着专注为自己挽发的人,以一种莫名的心情问出这句话。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只知道他身上缠绕着与风冽相关的因果,却不能确认他的身份。」张玉凉将少年的长髮挽成髮髻,摘下自己鬓边的木钗别上,又替他理了理碎发,「我希望他是。」 情缘成劫,是因为不知。 如今知晓,劫也该变回缘了。 程澹看着镜面上自己的新形象,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是吧。」 你的程澹隔空送出了一个祝福.jpg ※※※※※※※※※※※※※※※※※※※※ 你的团团给你送出了一个「考试不挂科」、「高考必高分」、「这些ssr都是你可以抽出的存在」的祝福。 奶评论区的小可爱们一口,不过玄学完了还是要记得好好复习(=^▽^=)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白客 3个;蝶澜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筱晓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江湖有妖气 既然换了髮型,程澹也不好再穿轻简的常服,而是取出只在过年时穿个一两次的青色长衫换上,然后转出隔开内室的屏风,走到张玉凉身旁坐下。 他仍是少年面容,隽秀出尘,一袭青衣袖捲风流,仿佛映在微澜清波上的翠竹,有一种纯粹而安静的美丽。 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男子似乎并不合适,但张玉凉看见此时的程澹,只觉得一切华丽辞藻无用,唯这二字足矣。 程澹的袖摆上有用银线压成的暗纹,行动间流光迴转,十分精緻。 张玉凉见状,似是不经意抚了下衣袖,同样式的淡青色花纹蜿蜒泼洒于其上,恰好与程澹的纹饰形成对应。 「不知玉先生可回来了。」佯装没发现他的小动作,程澹拎起水壶倒了两杯水,先递给他一杯,「我还想问他云梦之行是否要继续。」 张玉凉正想回答没回来,忽的心念一动,条件反射抬头看向门边,就见玉清白大步走了进来。 人还是那个人,却换了套衣服,一袭蓝白道袍飘逸超然,眉宇间几乎不见从前独特的邪气,只余疏朗沉静。 「哟,怎么都看着我?」虽是一身清朗,但玉清白一开口仍是从前豁达潇洒的感觉,说话的时候不忘拿走张玉凉还没来得及喝的水一口饮尽,这副又瓜又皮的模样一如既往。 见张玉凉脑门上的青筋抽搐了一下,程澹连忙将自己那杯水塞进他手里,又抢先一步问道:「玉先生总算回来了,昨天你与龙神大人都做什么去了?」 玉清白拿着杯子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回答:「没做什么,就是拿他的天风两生石看了一段过去。」 「那是你的过去吗?」程澹发觉他神色有异,询问的语气变得小心许多。 「是,但也只是过去。」玉清白挠挠头,似是有些困扰,「天风两生石的确引导我恢復了失去的记忆,可惜即使记忆犹在,我亦不再是从前的我。我与龙神,情了,劫了,除了那零星过往,再不多存什么。」 「你……拒绝了他?」张玉凉一愣。 「不是拒绝,他本没说要我回到他身边。大概龙神自己也清楚,牵繫着我和他的那条脆弱绳索,早在上一次我死之时就已断裂,他千年所求,不过强求而已。」玉清白无奈地一笑,「他很干脆,我说要走,他便放我走,还顺便帮我封印了云梦的魔窟,倒是平白省去我一番功夫。」 「……我明白了。」张玉凉灌下程澹给自己倒的水,冷笑一声,又道:「他果真潇洒,若是换了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把你绑在身边。」 神灵本尊气势浩瀚,只稍露一丝情绪,便能引得天象变动,屋内杀气盈然。 程澹正在喝水,冷不丁被这句霸总风的宣言和他流泄的气势吓了一跳,呛得不停咳嗽。 张玉凉忙放下杯子替他顺气,不知怎么,莫名,有点心虚,干咳一声解释道:「我只是随便说说,替好友不平而已。其实我……个性还是比较平和的。」 「我听你在胡说八道。」玉清白翻了个白眼,以此掩饰方才一瞬间的惊悸。 张玉凉横他一眼,转头继续温柔地给程澹拍背。 「我没事。」咳了一阵,程澹缓过气来,轻轻推开张玉凉的手,笑道:「我相信你性格平和,也相信你做得出你说的那种事。」 张玉凉定定看着他良久,突然摇头道:「倒也未必。那只是我所设想的最糟糕的一种情况,我会尽力不让这种情况发生。」 说完,他又补充道:「你放心。」 程澹笑了笑:「嗯,我很放心。」 但放心有什么用?你终是留不住我。 不知为何,一旁的玉清白隐约觉得自己分别从两人交汇的眼神里看到了狗粮和刀。 「行了,你既无事,又不用再前往云梦,就先离开吧。」察觉他怪异的视线,张玉凉广袖一挥,一股柔力将他推出房间,「身为司妖监天下行走,忙你的正事去,无事便不要老往这里跑。」
第118页 玉清白被他这一波操作震惊得目瞪口呆,正想吐槽几句,就见他「啪」地一声甩上房门,立起结界,就差再安一块「禁止打扰」的牌子,拒绝之意昭然若揭。 「……你们这些神啊,一个个都是追求人的鬼才。」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玉清白艰难咽下了已至嘴边的脏话,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感嘆后转身回屋。 看了一夜令人不快的过往,他现在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 屋内,张玉凉「赶」走碍事之人,波动的情绪恢復平静,对着只剩自己与程澹二人的房间露出满意的神色。 程澹眼看着他熟练地将玉清白推离,摇头失笑:「习惯了你和玉先生这么吵吵闹闹,若是哪日你们二人安安生生坐下来说好,我可能还会不适应。」 闻言,张玉凉化出摺扇,轻点他嘴唇:「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莫要提及旁人,我让他离开,正是不希望有人打扰你和我独处。」 「我想,玉先生现在应该已经回房休息了。」程澹回想起方才玉清白的神态,不仅有平静和皮,也有些许说不出的疲惫,「所以你可以撤掉结界了,我还要请人送早饭过来。」 「好吧。」张玉凉一向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他说要撤,便真的抬手撤去了结界。 未过多时,太上府下人和往常一样送来早饭,菜色没变,只比先前多了一人的份量,应是玉清白特意嘱咐过为张玉凉准备的。 太上府与司妖监的膳食很是朴素,早饭的菜式尤为简单。一碟馒头,两碗清粥,三两个素菜,外加一壶清茶,几乎将「粗茶淡饭」一词诠释到了极致。 程澹吃了好几年,早已习惯素食,从前无辣不欢的口味也被生生扭转成了清淡,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张玉凉虽辟谷已久,见他动筷,也跟着拿了一个馒头,但只吃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神灵不食人间食物,你若吃不惯,不用陪我。」程澹将他手里的馒头拿走,想了想,将其中一碗粥推向他,「非要吃的话,那就喝粥吧,太上府的师傅熬粥手艺一流。」 张玉凉点点头,用汤匙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不知是不是因为粥是程澹递给自己的缘故,这碗粥的味道出奇的好,他眉间的褶皱也随之舒展开来。 「味道如何?」程澹微笑着问。 「不错。」张玉凉给予了满意答覆。 他一贯不喜凡尘事物,只觉得烟火气太重,损己修行。 但经过程澹之手的东西,他却始终讨厌不起来。 「那再尝尝这个。」程澹不清楚他的心思,听到他说喜欢,便又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在他碗里,「难得吃一次人类的食物,不妨多吃一些吧。」 张玉凉颔首,有样学样地给他夹回去:「莫光顾着我,你也吃。」 程澹笑着「嗯」了一声,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安安静静地继续吃饭。 晨间的日光很温柔,流淌过精緻的窗格雕花,在他乌黑的发稍跳跃。张玉凉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被阳光浸润的眉目,好似一眼看尽了万年。 「为何这样看我?」程澹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我脸上沾到什么东西了吗?」 张玉凉笑着摇头:「没有,吃饭吧。」 「好。」 捏着勺柄,张玉凉虽然不再明着看他,余光却一直往他身上扫,几乎没有离开过他。 也是在此时,他的心脏忽然隐隐作痛,魂识也似被噼了一刀,有分裂之症。 他知道,这是情劫的影响,如果不尽快解决,或者远离程澹,这些症状会越来越重,直至损伤根基,神格缺裂。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反正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跌落神位,张玉凉本就不在意这个位置,捨去也无防。 如今,他倒是可以理解风冽千载等待的心情了,只不过他认为自己一定会比风冽幸运。 程澹长睫垂落,安静乖巧的模样让张玉凉又想去拨他卷卷的睫毛了。 饭后,程澹见天色正好,便以消食之名邀张玉凉一起到庭院里散步,张玉凉欣然同意。 行走于葱茏草木间的小径上,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仿佛一对关系亲密之人的日常闲谈。 说着说着,他们忽然说到了住处上。 「司妖监已毁,重建尚需一段时日,你准备一直住在太上府?」张玉凉抬手替程澹拨开一枝横斜的树杈,仿佛是随口问道。 「在太上府叨扰多日,我亦有搬离的打算,只是还未找到合适的房子。」他的话提醒了程澹,「不过你说的也是,我明日便先住到客栈去,待找到新的落脚之地再说。」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 「我有一个分神,」张玉凉以标准开场语作为开头,「正好在长安有一处房屋,现下他已回归本尊,房子自然也用不上了。你若是不嫌弃,就搬过去住吧。」 「这……还是不用了吧。」程澹苦笑,第一反应是拒绝,「无功不受禄,这份礼太重,我受之不妥。」 「放着也是无用,送给你也省了你另找房子的功夫,你无需跟我客气。」张玉凉拂去他肩上的落叶,「就这么决定了吧。」 盛情难却,又见他坚持,程澹只好答应:「好吧,那就多谢你了。」 第62章 江湖有妖气 张玉凉所说的房子就在离太上府数百米左右的清平巷,虽然还要转过一个路过,但其实真正算起来,与太上府以及司妖监旧址都只隔了一道墙,环境清幽,出入也方便。
第119页 房子不大,两进两出的院落,前庭与中庭依靠月亮门和一条人工引入的溪流连接,迴廊曲折,草木深静,假山奇石陡峻,苍竹翠柳高雅,画檐朱楼瑰丽,处处可见设计者的巧思。 最打动程澹的莫过于踏上以石块铺成的水上小径时,不经意看到的一角剪影。 碧蓝的天空铺陈于水面涟漪之间,石桥蜿蜒处开出的亭亭水仙与岸上丛竹相互衬映,将空幽与静谧诠释到极致,第一眼望去竟给人一种震撼感。 「如何,还喜欢吗?」张玉凉站在他身后的青石上,见他看着某一个角落出神,便出声问道。 「正因为喜欢,所以更不好接受了。」程澹迈开脚步,继续向着对岸走去,并与他开玩笑道:「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多攒几年钱再来和你买下这栋房子。」 张玉凉摺扇轻摇:「那倒不用,我既说过送给你,你就心安理得收下即可。」 程澹笑了笑,促狭地问:「玉凉,你在人间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房子?」 「好像是,不过都是我分神买下的。」张玉凉认真回想了一下才回答,「你若不喜欢这栋,我再带你去看其他的房子。」 果真矿里有家。 听到这话,程澹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这里很好。」 「那就收下。」张玉凉合上摺扇,扇骨轻敲掌心,「另外,在人间这段时间,我也会住在此处,如果你觉得心有不安,那便帮我打理中庭所植之花以作偿还吧。」 「这倒是没问题。」程澹欣然应下。 闲谈间,二人已行至岸边,前方曲径通处就是中庭。左右花木环绕,丽影重重,间有朱亭坐落,牌匾题名不比别处,一如周遭的奇花异草一样奇特。 府邸的名字叫平生误人间,缀着铜铃的三角亭叫长亭一叶秋,立于水上的琴台叫红苹清波引,藏于枝叶横斜间的小楼叫接天明月,小路尽头的竹篱小院叫通幽处…… 「这些名字亦是你分神起的?」一路看来,程澹每一个名称都很喜欢,忍不住问道。 「是。」张玉凉颔首,又问:「你最喜欢哪一个名字?」 程澹略做思索,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最喜红苹清波引,其次是长亭一叶秋。可惜我不会弹琴,不好上琴台枯坐。日后得空,倒是可以去亭子里坐坐。」 「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张玉凉面不改色地提议道,「正好我书房中有两床古琴,虽不是名家大作,但姑且能用。」 程澹认真考虑一阵,认为这个提议可行,便点头答应道:「如今司妖监仍在重建,长安内魔窟又已被摧毁,估计暂时不会给我派发任务。闲着也是闲着,就拿学琴当消遣也好。」 张玉凉露出了目的得逞的笑容:「好。红苹清波引夜里景色最佳,我便从今夜开始教你吧。」 「嗯。」 不知不觉间,程澹和张玉凉已将一座院子走完了。 恰好时至正午,程澹看了看天色,问:「厨房里可有食材?」 「你想下厨?」张玉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要说「午饭出去吃」的话莫名的咽了下去,运起神力扫过整个府邸,说道:「中庭内有一片菜圃,平日有人打理,种了不少蔬菜,厨房里还有米和腊肉。如果只是做两人的份量,应该足矣。」 「好,我去做饭了。」程澹稍作辨认,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张玉凉见状,也抬脚跟上。 看他跟了过来,程澹开玩笑道:「我的手艺只能算是一般水准,若是做得不好,你可不要介意啊。」 「不会,你做的必定都好。」 张玉凉的情话技能一向是无师自通,张口就来,饶是程澹早已经歷多时,也在听到这温柔的一句话之后被撩到了。 「承你吉言,我也希望如此。」程澹红着耳尖应道。 …… 厨房久未使用,但因经常有人打扫,依然十分干净。 半缸新米放在墙角,柜子里装着几块腊肉和一些干菇。程澹将装有刚从菜圃里摘的新鲜蔬菜的篮子放在灶台旁边,取出腊肉和干菇与之同放一处,然后才开始淘米煮饭。 张玉凉自知帮不上忙,只能站在不会妨碍到他的地方安静看着,并暗暗思索自己要不要也去学一下做饭。 程澹在这个世界独自生活了十几年,没有张玉凉的照顾,只有自行点亮做饭技能。如他所说,他的手艺很一般,顶多就是做到尚可入口的程度,但他知道张玉凉会很喜欢。 熟练地生火、处理食材,程澹在灶台前忙碌着,眉眼在氤氲的烟火中渐渐模煳,落入张玉凉眼底却分外温柔。 如此,一人下厨,一人在旁看着,未过多时,一荤一素一汤三道菜便做好放到了灶台上。 程澹舀起一瓢水净手,头也不回地说:「玉凉,把菜端出去吧,我再整理一下厨房。」 「好,我在亭子里等你。」张玉凉一挥袖,三盘菜与煮好的米饭凌空浮起,随着他的脚步飘出厨房。 程澹洗掉手上的油污,运起术法将使用过的厨具清洗干净,再扫除残余的菜根菜叶,然后才离开。 长亭一叶秋内,张玉凉已把饭菜摆上石桌,正坐在桌边轻摇摺扇,等待程澹到来。 三角朱亭建在水畔,对面是被莲花簇拥的莲叶状琴台,清风徐来,满载清凉花香,拂开程澹鬓边散落的碎发。
第120页 张玉凉抬头,就见他慢条斯理地在自己对面坐下,拿木勺往碗里盛饭。 「你可能饮酒?」张玉凉放下摺扇,一手接住他递来的碗,一手又向他递去筷子。 「能饮一点,最多三杯。」程澹微微一笑,「要喝吗?」 张玉凉点头,手一挥,桌上顿时多了一个酒壶与两只白玉樽。 他拿起酒壶满上两杯,酒色清澈如水,香气淡薄而深远,掺着浅凉的花香,说不出的风雅。 程澹端起酒樽抿了一口,而后仰头饮尽剩下的酒,点评道:「入口酸涩,回甘绵长,酒香由淡转浓復又变淡,层次分明。我不会品酒,但这酒的味道确实特别,无需品也能清晰地知悉其味。」 「你喜欢就好。」说要喝酒的张玉凉却只喝了一杯,随后便一直拿筷子夹菜。 感觉脸上酒气升腾,微微发热,程澹也搁下酒杯,不紧不慢地开始吃饭:「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讲酒的来歷。」 「来歷吗?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张玉凉为他斟酒,自己则继续吃菜,「这酒名唤『空林静水』,是久远之前一名佛者赠予我分神之礼。依佛者所言,空林静水取妖族圣殿的云水酿造,酿酒材料有广岭竹花、云梦叶心,以及魔窟内出产的一种特殊药草。如今这三样材料皆已灭绝,佛者更是消逝多年,空林静水只剩一坛,此后也再无人能酿。」 程澹摇头失笑:「听起来不是个好故事。」 「什么是好故事?」张玉凉反问。 「这个问题甚是犀利,想来你不会愿意听一个寻常答案。」程澹又端起酒樽,浅浅饮了一点,「但凡故事,只要不是立于虚空,大抵都算得上好。」 「何为不是立于虚空?」张玉凉长睫微抬,尊贵如他,双眸却是一池静水般的清澈,不染一尘。 「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终,无所往来,无所依存。」程澹端着白玉樽轻轻摇晃,一边思考一边回答,「故事不比人事,但凡故事,总要有一二寄託。若是没有,那便无法打动倾听者,打动不了倾听者,故事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 张玉凉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空林静水没有故事,故事属于佛者。你想听?」 「请以故事佐酒。」程澹笑着碰了碰他的杯子。 张玉凉唇角微扬,饮下半杯酒的同时翻出了尘封多年的记忆。 「佛者名叫风波渡,初见他是在北漠,当时他和玉清白亦为好友,我的分神与他们二人相交于一场马贼之乱,后又与他们同闯北漠禁地,一起经歷了不少事。」张玉凉做了个简单的前情提要,又稍微停顿,才往下说。 「风波渡虽出身佛门,性格温柔,但也是个凌厉果决之人。杀马贼时他永远是沖在最前面的那个,口中念着往生咒,刀刀噼出不留情,玉清白经常调侃他不像佛门弟子,而他也但笑不反驳。」 「听你说来,我好似在司妖监的奇人异事录中见过这位佛者的记载,主笔者还是玉先生,没曾想他们竟是好友。」程澹莞尔,「记录中说,曾有敌人假扮成风波渡先生,却因一句话露出了破绽——」「出家人慈悲为怀。」 张玉凉适时接上,话音未落,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风波渡,是司妖监众多奇人异士的记录中令程澹印象最深刻的一位。 佛门高僧多以普渡众生为毕生信念,可他的信念却是以杀止杀,以杀渡命,最后甚至不惜以己身性命洗去一名自魔窟而来的魔族体内魔血,将其度化为人,至死不悔。 那也是唯一一个被他「度化」之后还活着的人。 「那名魔者,如今尚还在世?」程澹笑意微敛,嘆息着问。 佛者求仁得仁,生前无愧,死时无悔,只有他们这些听故事的人意难平。 「在世,你应也认识。」张玉凉顿了顿,在程澹疑惑的注视下说出一个名字:「他叫余天玑。」 余天玑,当世人族第一刀者,坐镇云梦魔窟的守护者之一。 云梦魔窟是世间十大魔窟中危险系数最大的一处,从前都是由玉清白亲自坐镇看守,后来余天玑加入司妖监,才换成他来镇守,玉清白则四处奔波,处理司妖监各地分部难以解决之事。 「原来他继承了风波渡先生的刀志吗?」程澹若有所思,「余天玑前辈镇守云梦魔窟,劳苦功高,没想到他以前居然是魔窟内的存在。若风波渡先生犹在,必会为他的所作所为感到欣喜吧。」 张玉凉却轻哼一声:「我倒觉得人族亏了。风波渡根基不凡,与玉清白相差无几,也是有机缘登临神位的高手。而余天玑洗去魔血之后已是凡体,纵然歷经万战,也再难有寸进。」 「诶,得失不是这么算的。」程澹笑着摇头,「风波渡先生能够引渡一名魔族站在人族这边,本身已是巨大的成功,更遑论余天玑前辈还为人族鞠躬尽瘁,如此便更难得了。虽说风波渡先生可能没想过这一点,但他至少打破了人与魔的壁垒,作为一名佛者,这也全了他的度世之愿。」 「拿命成全?」张玉凉挑眉,「你会做这样的事吗?」 程澹喝下半杯酒,笑道:「我没有风波渡先生那么高的觉悟,自然是做不出来的,但不妨碍我欣赏和敬佩他。」 闻言,张玉凉莫名松了口气。 有的时候,神灵对于固执的人类也是毫无办法。
第121页 不过程澹好像是妖? …… 云梦,思凡溪。 一道黑色身影盘坐于溪畔的岩石上,两米长刀横于膝前,凤眸轻阖,长发垂落水面,随水波漂流。 忽的,半空被层层封印锁住的魔窟中传出一阵诡异波动,虽然无法穿透龙神风冽亲自设下的封印,却引起周遭天象变动,也让镇守此地的人睁开了双眼。 余天玑持刀站起,手一挥,刀锋直指魔窟洞口,妖异的紫瞳表露他曾为魔族的身份,沉凝的气质染上冷冽又暴躁的杀机。 蓦地,他的心口泛起金光,佛言萦绕,消融了他暴戾的杀意。 「无妨,我能控制住。」余天玑捂住心脏,声音既低又柔,「有你在此,即使魔窟之主亲出,我也绝不退却。」 ※※※※※※※※※※※※※※※※※※※※ 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向大概是一千零一夜,每章一故事。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ing桑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笑得委婉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江湖有妖气 午饭之后,自然是惬意的午睡时间。 程澹拉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张玉凉洗完碗筷瓢盆后,在竹篱小院「通幽处」内栽种的梅树下摆上一张软榻,准备午睡。 原本程澹是想摆两张,不过张玉凉说地方不够大,加上一张软榻足以让两人休息,程澹便也假装不知道他的私心,答应下来。 初秋午后和风习习,二人平躺在榻上,迎着枝叶间漏下的点点日光酝酿睡意。他们离得不近,却也不远,恰好是最适合他们当下关系的距离。 少顷,程澹的吐息声变得平缓绵长,已是进入梦乡。张玉凉却睁开双眼,转身侧躺,撑着下巴仔细打量他的面容。 温柔的目光掠过程澹精緻的眉眼,停滞在卷翘的睫毛上,张玉凉伸手拨了拨,细微的痒意顿时从指尖蔓延至心里,让得偿所愿的他不禁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睡梦中的程澹感觉到他的骚扰,咕哝一声,翻身避开他作弄的手。 张玉凉笑意更深,但没有继续扰他清梦,只维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不觉间,日头偏斜向西,黄昏将至。 沐浴在张玉凉视线下的程澹大梦乍醒,第一眼望见张玉凉清澈的黑瞳,将醒未醒,竟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他眉心的赤色宝石,口中喃喃道:「真好看……」 张玉凉反握住他冰凉的手:「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但你似乎并不适合红色,我换个颜色可好?」 神灵掌心温暖的触感融入自己的体温,程澹倏然惊醒,连忙抽回手,扶额起身,尴尬地道歉:「抱歉,我睡迷煳了……」 他方才竟把张玉凉当成前两个世界与自己同心共情之人,有些失态了。 张玉凉坐正身体,背倚软枕,随手接住一片自眼前飘落的叶子:「无妨,意识模煳之际的反应更加真实。你若是真喜欢这颗宝石,便拿去吧。」 说着,他作势要取下宝石,却被程澹阻止。 「不必了。」程澹哭笑不得地拉住他,见他疑惑看来,随意寻了个藉口:「这宝石戴在你身上才好看,若取下来便失了气韵,将会变为寻常之物。」 张玉凉眼睛一亮,欣然笑道:「你倒是会说话,既然你喜欢看我戴着,那以后我便不摘下来了。」 「……」 唉,这人的直球打的真叫人无奈。 短暂的交谈结束,程澹一看天色,忙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晚饭你是想出去吃,还是我来做?」 「不急,我已经让玉清白派人送晚饭过来了。」张玉凉抚上他鬓角,勾起一缕柔软碎发缠在指尖,「你的髮髻睡乱了,让我为你再梳理一次吧。」 一觉睡醒,程澹整齐的髮髻松散垂落,别在发里的木簪也快要掉落,呈现出一种凌乱而又懒散的状态。 程澹摸摸头髮,无奈一笑:「有劳。」 「客气。」 张玉凉轻点他鼻尖一下,扶着他肩膀让他转过身背对自己,一手拆开散乱的髮髻,一手化出玉梳,将他的长髮捞在手里,一梳梳至发尾。 他会的髮型也就简单的两种,第一种白日已经梳过,他现在换了第二种,步骤相对多一些,却也比上一种多不了多少时间。 很快,张玉凉挽好髮髻,别上簪子固定,这便算梳好了。 「多谢。」程澹感觉髮丝仍是散的,没敢乱摸,只和他道了声谢。 「我说过,你太客气了。」张玉凉放下不舍地缠绕于指间的发尾,「以后,我可以每日都帮你打理头髮。」 「如果你不觉得麻烦,我倒是很乐意。」知道无法拒绝,程澹也不费那个功夫,披衣下床,又说:「我们去吃饭吧,你不是说晚上要教我弹琴?」 「好。」 张玉凉点头答应,右手拂过床褥,拾起程澹掉落的髮丝收好,然后才跟上他的脚步。 …… 夜间,风清气朗。 红苹清波引立于水面,漆黑清流犹如静默深渊,却倒映着一弯新月和点点星辉,波澜闪动,莲叶飘摇,一派清逸之景。 程澹与张玉凉盘膝相对而坐,一人怀抱一床七弦古琴,燃香伴身,和风而奏,清歌泠泠自指下流泄而出,迴荡四方。
第122页 当然,只有张玉凉在弹,程澹还在记指法。 一曲毕,程澹待余音散尽,才笑着问道:「玉凉方才弹奏之曲可是『清叙引』?」 「正是。」张玉凉颔首,指尖勾动琴弦,一串清冷弦音似涟漪激盪而生,「清叙引是古琴初习者的入门曲目之一,旋律简单,曲调迴环往復,如这一溪流水,清澈悦耳。」 程澹试着拨弦弹出第一句,不如张玉凉弹的流畅,缺了几分美感。 见状,张玉凉放下古琴,走到他身后坐下,伸手将他半圈在怀里,握着他的双手助他拨弄琴弦。 二人靠得极近,近的气息相缠,近的张玉凉一侧脸就能吻上程澹的眼角,而程澹也几乎被他怀中清冷的幽香严密包裹。 程澹的手不由自己掌控,只能在他的控制下或轻或重,或急或徐地勾动琴弦,弹奏出明快动人的旋律。 月光融入水面,又在水面氤氲成迷离的光晕,将二人相拥的身影描摹入画。 程澹心绪平静,长睫低垂,专心感受并记忆着张玉凉带他体悟的弹琴之感,几乎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张玉凉却是越弹越不平静,若非定力足够强大,险些连音调都会弹错。 一曲结束,他松手的剎那,佯装不经意地偏头,嘴唇轻轻擦过他卷翘的睫尾。 程澹惊讶地抬起眼帘:「玉凉……?」 「抱歉。」张玉凉镇定退开,面不改色,全无不自然之色。 他这副理不直气也壮地占便宜的模样,又让程澹看到了自己熟识的他。 张玉凉果然还是那个张玉凉。 「咳,其实这首简单的曲子背后也有故事,而且和风波渡、余天玑有关,你想听吗?」张玉凉回到原位,脸不红气不喘地岔开话题。 「你讲吧,我可以一边听一边练习。」程澹笑眯眯点头,根据残存的身体记忆开始练习清叙引。 他虽然觉得自己和张玉凉现在的相处很像一千零一夜,不过念在张玉凉讲的故事都还算有趣的份上,倒也不介意多听几个。 故事听多了,程澹倒是有个想法,想把张玉凉讲的故事略做修饰后写成合集。 刊不刊印无所谓,主要是编纂过程可以打发时间,而且若他运气够好,这部合集说不定还能让他在青史中留下一笔印记,怎么看都不亏。 「在想什么?」张玉凉刚起了个头,就见程澹神色有些恍惚,立刻打住话头,唤他回神。 「没什么。」程澹摇摇头,手下动作不停,弦声越发流畅,「你继续。」 闻言,张玉凉「嗯」了一声,接着先前的话说道:「清叙引乃是余天玑洗去魔血之前所做的曲子,其名用的是风波渡击败他的同名招式。」 …… 「风起天籁清叙引——」刀光如雪,带起庄严梵唱,半壁天空骤现金色刀影,轰然落下。 余天玑躲闪不及,被刀影穿体而过,却毫无损伤,只是周身萦绕的强烈魔气被佛光净化一空,他身上纯粹而又暴戾的魔族气息也被抚顺镇平。 金光散尽,白衣佛者踏着水面走来,如墨黑髮扎成长辫垂在胸前,厚厚的刘海覆于额上,又从中间分开,露出俊朗的眉眼。 他有一双琉璃般的眼瞳,清澈明净,载满了悲悯。虽身入红尘,却依旧一身超然,行走间遍地生辉,令单纯的魔者不舍移眼。 「魔者,前路不通,回头是岸。」风波渡双掌合十,温和劝阻,但身旁的刀却一直没有回鞘。 「你让我……」余天玑心间恍惚迴旋起一段模煳的旋律,「你是何人?」 风波渡温声答道:「贫僧莲叶寺风波渡。」 「莲叶寺……风波渡,我是余天玑。」余天玑此时还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只神情一肃,认真地问道:「我能跟着你吗?」 风波渡有些讶异,本欲拒绝,但转念想到自己若是能留他在身边度化,对这名魔者、对世人来说也是一桩好事,便又改变了主意。 「你可以跟着我,但在我身旁,你不可行恶事。否则,我会杀你。」风波渡警告道。 余天玑入世未久,对人间的印象尚且停留在偶然听到的一首曲子上,因而对凡人的音律颇感兴趣,一路行来学习了不少相关的知识和曲谱。 风波渡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甫一见面便让他心中自主创造出新的旋律的存在。虽然这段旋律并不完整,还很模煳,但只要跟在风波渡身边,他总有一日可以将这首曲子补全,创出独属于自己的韵律。 因着这零星的一点执念,余天玑答应了风波渡的条件。 反正他本来就对杀人毫无兴趣。 …… 「所以余天玑前辈其实是个乐痴吗?」程澹听得津津有味的同时不忘询问,「但他流传于世的曲子似乎不多。」 「确实不多,不过曲曲皆是经典之作。」张玉凉听出他弹错了一个音,随口纠正后又道:「清叙引是其一,还有两首分别为接梦道音和死生一意曲,都和风波渡有关。」 这两首曲子程澹只听说过死生一意曲,没办法,因为它太有名了。 死生一意曲并非寻常琴曲,而是一式刀招。刀气纵横,音调锵然,宛如穿梭于死生之间,刀意未出,敌人皆已丧命。 这是余天玑的成名招式,至今也只有他一人能够使用。
第123页 「清叙引和死生一意曲你应该知道,我就不多做介绍,但接梦道音你当没听说过。不仅是你,这世上知道接梦道音的人屈指可数,因为这是魔族之调,凡人不可听。」张玉凉按住程澹的手,转而拨动自己的古琴,「你是妖族,可以听一段不受影响。」 说完,弦转音急,他奏起魔魅之音,引程澹入一个诡谲的梦境。 霎时间天旋地转,规则倾覆,程澹好似看见月沉人世,星坠河川,繁花一瞬开落,似寂静似喧譁,仿佛醉酒一般。 时光辗转飞跃千年万载,蓦然惊醒时,才发觉只过了片刻。 程澹捂着微微眩晕的头,眼前的景象覆上重影,良久,才渐渐恢復过来。 「好一首魔族之调。」甩甩头,他无奈笑道:「果然听不得。」 张玉凉笑了笑,伸手点上他眉心,渡去一抹神力:「待你提高修为,抵抗力自会增强,届时你若还想听,我再为你弹奏。」 「好。」程澹笑着握住他的手,但很快又放开。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色年华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江湖有妖气 夜已过半,竹篱小院「通幽处」右侧的房间里烛火仍然未熄。 程澹跪坐于书案后,砚台浓墨初化,笔尖染一点墨色,正在书写这几日以来张玉凉给他讲的故事。 龙神风冽与玉清白的缘与劫、白衣佛者与绝代刀客的知交情谊,一一落于笔下,书就两个九真一假的传说。 因龙神情劫的故事在人间太过出名,早已有众多故事珠玉在前,故而程澹并未在二人身上多着笔墨。倒是风波渡和余天玑的过往罕有人知,程澹便不由自主地多写了一些,以至于到了深夜仍未写完。 佛者与魔者的故事,他冠以「白衣渡我」之名。记忆中,这依稀是他第一世听过的某首古风歌曲的名字,觉得用在此处恰当,便直接拿来用了。 笔锋转入尾声,墨迹也渐渐由浓转淡,程澹正想一鼓作气写完结局,忽然听得房门被人敲响,安静燃烧的烛火也被突如其来的夜风吹的剧烈摇晃了一下。 「平生误人间」内,除自己以外也就只有张玉凉了。程澹丝毫不惊讶地披衣起身,开门一看,果然见到张玉凉站在外面,用不贊同的眼神注视自己。 「夜深露重,玉凉怎么过来了?」程澹先发制人地问道。 「你也知夜深了,为何还不休息?」张玉凉却并未让他矇混过关。 「我在记录你这些日子给我讲过的故事,还剩最后一点内容,写完就睡。」见混不过去,程澹索性实话实说,「放心,我是妖族,偶尔晚睡一次并无大碍。」 张玉凉的目光扫过他的书案,想了想,抬脚走进房中:「既如此,那我便留下陪你写完最后这部分内容。」 「也可。」程澹笑着点头,「刚好我有些事要问你。」 说完,他拉起张玉凉一角衣袖,将他牵至岸后与自己一同坐下,提笔再蘸墨,问:「你与风波渡先生交好,可知风波渡先生和余天玑前辈到底真是好友,亦或有其他关系?」 「好友?」张玉凉讶异扬眉,继而嗤笑着反问:「你们司妖监的人就是这么定义他们的关系?」 「莫非不是?」程澹早有预料,笔尖只细微颤了颤便接着往下写。 「欲盖弥彰的说辞,从来都是庸俗之人最喜玩弄的手段。」张玉凉冷哼一声,说的毫不客气,「风波渡不在意余天玑的过去,阻碍他们真正走在一起的只有他的佛门身份。后来为余天玑洗去魔血时,两人已然定情,他们之间缺的只是一点让世人明白的时间而已。」 程澹笑了笑,没有回答,一连写下六七行字才收笔。 「我写完了。」将笔搭上砚台,程澹吹了吹湿润的墨迹,再收进抽屉,「回去休息吧。」 「我以为你会惋惜。」惊讶于他的淡然反应,张玉凉疑惑地抬头看他。 「惋惜?有一点。」程澹收拾着纸笔,眉宇间染上浅浅笑意,「但我想,他们那样的人应是不需要惋惜的。」 张玉凉还是疑惑:「他们不需要,就可以不惋惜吗?」 「为何要惋惜呢?」程澹洗净砚台,平静地反问道:「风波渡先生放下自己的身份与余天玑前辈定情,全了他们之间的情谊,这已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你可知世间有多少佛魔相恋的悲剧传说,比起这些散碎在岁月中的零星传闻的主角,他们已经幸运太多。」 不知从何时起,程澹从张玉凉身上学到了一些超然心境,在看待世事时愈发冷静淡漠。 时至今日,能够打动他的人事物少之又少,佛者与魔者的故事固然动人,却也正因为动人,故而他并不觉得可惜。 是残缺还是圆满,外人无权评价。若连当事人都认为自己经歷的一切是值得的,那么故事之外的人自然也可以选择嘆惋之外的反应。 何况,听故事的人的意难平,终究也只是个人感受罢了。 「回去吧,夜深了。」程澹回身拉起张玉凉,凤眼微眯,歪头一笑:「还是你想留在这里跟我睡?」 他的笑撩的张玉凉耳尖发红,生平第一次结巴了:「不、不用,我这就回去……」
第124页 话还没说完,他便急急忙忙转身走出门外。 还是顺拐走的。 程澹低低笑了几声,走过去关门,又见他停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月光落在眼底,闪闪烁烁,无一不在诉说他的欢喜。 欢喜什么? 大概是欢喜,在孤独了这么久之后,终于遇见一个能够牵动自己心绪之人。 因生命短暂而情感充沛的人类永远不会明白,对于拥有无穷无尽岁月的神灵而言,身旁有一个能够时时刻刻触动自己淡薄情感的人,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程澹对他笑了一笑,合上房门。 …… 第二天一早,程澹起床时,洗漱用具已经放在门前的台阶上,旁边的石桌上也放着被法阵维持温度的早点,张玉凉却不见踪影。 程澹洗漱完毕,左右不见那个说要每天帮自己打理头髮的人,索性任由长发披散,走到桌旁拈起绿豆糕咬了一口。 是寄心楼的点心,每日限量二十份。 吃完绿豆糕,程澹拍掉掌心的碎屑,又喝了杯茶。 这是张玉凉亲手泡的。 桌上的点心只有一人份,程澹很快便吃完了,一看张玉凉仍然没有出现,于是好奇地走出院子,想到其他地方找他。 不料刚出院门,他就见一道光芒落在身前,凝成玉清白的身形。 「玉先生,你怎么来了?」程澹止住步伐,奇怪地问。 「我来,当然是有任务要交给你。」玉清白说话之前先环顾四周一圈,确定张玉凉不在才接着说:「司妖监封印的十名上古大妖中有一名已过了时限,但他却不愿离去,也不愿留在司妖监和太上府。我们担心他四处乱跑扰乱人间秩序,便想请你暂时收留他一段时间,等他决定了去处,或者我们想出让他满意的去处,再叫他离开。」 「嗯?这不合适吧?」程澹摇头,「我自己都住在玉凉的府邸,怎能看顾一名大妖?」 玉清白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正因为你住在祭司大人府上,我才特意请你相助。天底下,再没有比这儿更安全,也更适合让大妖暂住的地方了。」 程澹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只说:「你若是能徵得玉凉同意,我没意见。」 「你同意的事,他会拒绝吗?」玉清白犀利反问。 但程澹仍是不答应。 如果这座府邸是他的住处,以他除妖师的身份当然不会拒绝此事。然而这毕竟不是,所以哪怕张玉凉再纵容他,他也不允许自己如此越俎代庖。 「你们拉拉扯扯的在做什么?」 说人人到,两人刚提起张玉凉的名字,失踪了一早上的人便自小路尽头走来,步履虽缓,却暗中运起缩地成寸的法术,眨眼已至他们跟前。 玉清白眼波流转,忽的狡黠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张玉凉一脸冷漠,举扇将他的手从程澹肩头拍掉:「有话就说,不要动手动脚。」 言罢,他又把程澹拉到自己身后。 「你这人醋劲真是大。」故作无奈地摇头,玉清白调侃了一句,復正色将自己来此的目的说出。 讲述之时,他还特地强调了这是上头派给程澹的任务,望他切莫让程澹为难。 玉清白的套路显而易见,程澹都能听出来,张玉凉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当真如此?」他转头问程澹。 「……」程澹看了一眼趁他转身沖自己并掌作揖的玉清白,纠结一阵后点头:「是。」 「那就让他住进来吧。」事关程澹,张玉凉果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区区一只小妖,我还不放在眼里。」 程澹哭笑不得,不过见张玉凉并不介意此事,玉清白又露出心事得解的轻松神情,到底没再多说。 有张玉凉在,即便是上古大妖,应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希望如此。 答应收留大妖,程澹自然要随玉清白去接人。 张玉凉问了一句是否要他同行,被程澹拒绝也不勉强,只是帮他梳好头髮,再等两人离开之后,化出刚刚从集市买来的食材和食谱,快步走进厨房。 彼时,尚且不知道厨房即将被炸的程澹跟随玉清白来到司妖监封印大妖之地,只见一白衣琴者盘膝坐于一处巨大的血色封印阵中间,黑髮如瀑,眉目清冷,环抱以妖力幻化而成的名琴焦尾,一身出尘气。 玉清白对程澹道:「他便是那位需要你收留的大妖,焦尾琴灵宫繁。」 古琴焦尾于上古时代毁于天火.焚烧之下,它的琴灵竟能生存下来,着实令程澹诧异了一瞬。 不过,诧异之后就要做正事了。 程澹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阵法,但在离宫繁还有十步距离左右便被一缕琴音阻住,无法寸进。 他也不在意,索性在十步外站定,打量起这位相貌以人类的审美来看着实赏心悦目的琴灵。 琴灵肌肤雪白,与衣服一样白,头髮却是不染杂色的乌黑,黑白的鲜明对比令他看上去格外冷漠疏离,而且存在感极强。 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金褐色眼瞳澄澈得近乎透明,透过这双眼,仿佛能看见传说中的明镜台,一尘不染清净无垢,漠然世情而又载满慈悲。 程澹并非佛门中人,也不了解佛门理念,见了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说:此妖佛缘甚深。
第125页 「恕我直言。」程澹无奈,「他应该去的地方并非『平生误人间』,而是北漠莲叶寺。」 「你的眼光倒是敏锐。」玉清白也不惊讶他能看出琴灵的根底,毕竟这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有佛缘不代表真能入佛门,时机未至,还是让他暂留长安吧。」 「那也得他愿意。」程澹摆摆手,对他机缘的说法敬谢不敏,直率地问:「你可愿暂时与我同住?」 宫繁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而是屈指抚过琴弦。 裊裊清音中,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化出形体,抱着把比自己还高的伞躲在宫繁身后,怯怯地探头看向程澹。 「如何?」宫繁问道,他的声音清冷如钟磬,对着男孩却流露出一分温柔。 男孩打量着程澹,一如程澹先前打量宫繁,黝黑的眼清澈明亮,似有繁星点缀的夜空。 程澹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任他观察。 片刻后,他见男孩沖自己露出笑颜,轻声说道:「我、我叫千梦觉。」 程澹虽然有些懵圈,但还是笑着回应:「我叫程澹。」 男孩用力点头,又拉着宫繁的衣袖说:「他身上有温暖的气息,我愿意留在他身边。」 「好。」宫繁拍拍他的脑袋,随即望向程澹,声线低冷:「就你了。」 ※※※※※※※※※※※※※※※※※※※※ 本世界涉及的所有副cp均不展开描写,仅作为团团的创作素材呈现,完结后会在专栏开单独的免费中短篇合集(或许吧),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副cp喧宾夺主。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程山水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江湖有妖气 封印阵法解除,宫繁抱琴走向程澹。 千梦角原本牵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却在靠近程澹之后松开手,小跑至程澹身前,攥住他的食指仰头看他。 「千梦角?」此举一出,不但程澹愣了,就连宫繁也不解凝眉,伸手想拉回千梦角。 「宫繁大人……」千梦角一闪身躲到了程澹背后,「我、我想留在降妖师大人身边。」 宫繁眸光一厉,冷冷瞪向同样一头雾水的程澹,怀中之琴弦音乍起,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趋向。 「且慢!」一直站在远处的玉清白及时冲进二人中间,袍袖一挥,护住了一脸懵圈的程澹,「宫繁,在此出手,就算你无惧触犯司妖监律法,难道也不担心会伤到千梦角吗?」 闻言,宫繁气焰顿消三分,冰冷目光掠过程澹的面容,犹如冰封万里,冻的他一个激灵。但再落到他身后的千梦角身上时,却似春风化雨,难得温柔。 千梦角仿佛也知晓自己没头没尾的举动为别人带来了麻烦,虽心里不舍,但仍是放开程澹的手指,走到宫繁跟前,一手抱伞,一手拽住他的衣袖扯了扯。 「为何想要留在他身边?」宫繁伸手按了按千梦角的头,刻意放轻的声线少了清冷,多了柔和。 千梦角却茫然摇头,自己也不知对程澹莫名的好感从何而来。 程澹就更茫然了,他一直在状况之外。 玉清白稍作思忖,解释道:「我想,许是因为程澹体内的狴犴血脉吧。千梦角生前……咳咳,千梦角曾是赑屓血裔,与程澹同为龙之血脉,互相之间有感应也很正常。」 「是吗?」宫繁冷瞪程澹一眼,又垂下长睫看向千梦角,「比起我,你更想与他在一起?」 不知怎么,程澹听着这句话总感觉怪怪的。 千梦角捏着宫繁的衣袖,扭头看了看程澹,终究还是选择了与自己朝夕相处多时的前者,乖巧站在他身侧。 宫繁的神色这才恢復正常。 程澹松了口气,笑道:「如果没有其他事要做的话,现在就请随我回『平生误人间』吧。那是祭司大人在长安的府邸,祭司大人本尊亦在府上。」 「妖族祭司,人族三神之一的那位?」宫繁垂袖揽着千梦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传言妖族祭司分神万千,怎会突然以本尊入世?」 说起神灵,冷漠如琴灵,也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或许是动了凡心吧。」程澹微笑说着,又侧身道:「请。」 宫繁眉心微蹙,却也没有再问,迳自抬脚向前。千梦角被他牵着,从程澹旁边走过时,礼貌地代他说了声「多谢」。 三人脚下微光闪烁,下一刻便来到「平生误人间」门前。 「请进……」 程澹推开虚掩的门,话音未落,就听见厨房方向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半空随之腾起一股黑烟。若他没猜错,应该是厨房被炸了。 这府里就住了两个人,程澹既站在这里,那么炸掉厨房的人便只有可能是…… 程澹哭笑不得,一脚踏入门槛,瞬息间人已至厨房,恰好撞上裹着一身黑气从里面冲出来的张玉凉。 二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你、你接人回来了?」张玉凉捋捋披在肩上的散发,佯作冷静地打破沉默。 程澹「嗯」了一声,眼神不自觉飘到他后方仍在冒烟的厨房上,嘴角抽了抽,想笑又不能笑。 「唉……」张玉凉一拍额头,语气平平道:「笑吧,不要憋坏了。」
第126页 他的话刚说完,程澹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时,宫繁与千梦角也来到此处,一见面前情景,先是惊愕,明白髮生何事之后也跟着笑了,只不过宫繁是浅笑,千梦角则是捂嘴笑个不停。 张玉凉黑着脸运起法术,将一片狼藉的厨房恢復原状,顺势轻抚广袖,微风乍起,拂去一身尘垢,很快又变回平日清风朗月的出尘之姿。 随手幻化出紫竹摺扇,张玉凉望向宫繁,微微颔首以示招唿。目光一转,再落到千梦角身上,他长眉一挑,似有发现,却并不多言。 「玉凉,我先带他二人下去安置。」程澹心念一动,为免张玉凉心直口快说出什么不适合孩子听的话,忙挡在他们中间,顺便转移话题:「下厨之事,你就先别捣鼓了,午饭由我来做就好。」 张玉凉眼角一抽,绷着严肃脸说:「你去忙吧,午餐我会让玉清白遣人送来。」 「也可。」 程澹忍着笑不戳穿他的小心思,回身向宫繁点点头,又对千梦角柔声道:「走吧,我带你们到房间里休息。」 突然进入陌生环境,千梦角原本有些惊惶,只是因宫繁在侧,又被张玉凉炸掉厨房一事分散了注意力,所以表现的并不明显。宫繁从来淡漠世情,自然也不曾发现他小小的慌乱,他只能强自忍耐。 此时受到程澹的温柔对待,加上有血脉气息牵引加成,千梦角内心的无措霎时一扫而空。 「嗯。」千梦角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腼腆又乖巧。 宫繁摸摸他的头髮,又暗自横了程澹一眼。 程澹被瞪得颇为无奈。 「通幽处」旁边有一栋木楼,曲水环绕,草木繁盛,名为「云栖水榭」,一应物件齐备,正适合让两人住下,程澹便干脆将他们安排在此。 千梦角很喜欢「云栖水榭」,进楼后先活泼地四处转了一圈,然后躺在二楼窗前的低矮竹榻上,搂着自己的伞蜷成一团睡着了。 秋风寒凉,纵是白日也寒意彻骨。程澹担心他着凉,正要找条毯子为他盖上,却见宫繁抢先一步走到床前,解下披风盖在他身上。 「出去吧。」宫繁直起身,神色淡然地往外走去,「我有话同你说。」 程澹一头雾水地跟出去。 院子里,程澹与宫繁一前一后地站着,隔着一段距离愈显疏远。 「你是……想和我说千梦角的事吗?」见他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程澹只好先行开口,「方才他拉住我的手之时,我探查到他体质有异,既不像人也不似妖,虽有形体却气血虚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为我死过两次,被我强行从轮迴中带回人世,早已不属三界五行之内。」宫繁言简意赅,将曾经遭逢的痛苦说得云淡风轻,「第一次是为我挡下敌人的致命一击,第二次是被狂化的我错手重创。如今,他还能保留形体已然不易,但我之能为也仅可保住他的命,却无法让他像正常孩子一样成长。」 程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试探着问:「你想请玉凉出手救他?」 「有这个想法,然而神灵之心,大爱无情,我不认为我能请得动他,你却不同。」说着,宫繁旋身面向程澹,竟单膝跪了下去,「祭司大人本尊为你入世,我求你替我请他出手相救。」 此前宫繁一直对程澹冷漠以待,但那只是因为千梦角对他没来由的亲近而吃醋迁怒罢了,并非真的讨厌他。 现在为了千梦角,宫繁甚至愿意放下身为大妖的尊严,向程澹屈膝,足可见千梦角对他而言多么重要。 「你先起来!」 程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他,奈何拉了几下他却纹丝不动,一副程澹不答应他就不起身的模样。 无奈之下,程澹只好先答应下来:「唉,我知道了,我会尽力而为的。」 「多谢。」宫繁这才缓缓站起,对程澹郑重地道:「你之恩情,日后我必捨命相报。」 「其实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请玉凉帮忙救他,所以你不必如此。」程澹摇摇头,承担不起他这份沉重的谢意,「话又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玉凉本尊因我入世的?」 闻言,宫繁的眼神明显往旁边飘了几下,欲言又止半晌,却仍是半个字都没说。 见他这般反应,再联想到玉清白莫名其妙给自己派发的任务,程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是玉先生告诉你的对吧?」 宫繁嘴唇微动,没承认,但也没否认,算是默认了。 程澹翻了个白眼,咕哝道:「我就知道。」 说完,他也不等宫繁回答,让宫繁好好照看千梦角,便抬脚离开了「云栖水榭」,走向对面的竹篱小院。 彼时,张玉凉正坐在树下,摆上棋盘与自己对弈,旁边放着一盏清茶。 程澹径直在他身边坐下,又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刚饮下一口,就听到他说:「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那你愿意救他吗?」程澹淡定反问。 张玉凉慢悠悠落下一子,棋盘上局势骤转,黑白棋子焦灼之势初破:「若我不愿,你会怪我吗?」 「不会,因为我从不强人所难。」程澹回答得飞快,「我会与宫繁另寻他法救千梦角。很多时候,没有神灵的帮助,凡俗之人依然也能创造奇蹟。」 张玉凉微微一笑:「我欣赏你的果决坚韧,却也失落于你的独立。其实你只要多说一句求我,天大的事,我都替你担了。」
第127页 「那……你捨得我求你吗?」程澹轻描淡写一句问话,仿若兵刃直击心脏,竟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拈着棋子的手一颤,张玉凉任由手指僵在半空,良久,方轻轻落下。 「不舍。」 第66章 江湖有妖气 「我去救人,你给我做午饭。」张玉凉扔下棋子,挥袖站起身,又弯腰点点程澹的下唇,「只做我的份。」 「这是报酬?」程澹握住他的手指,抬眼笑眯眯地问。 张玉凉理直气壮地点头:「是。」 「好,我只给你一人做。」程澹松手,顺势拂掉他肩上的落叶,「去吧,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好似利刃穿心,带来的却并非痛苦,而是难以抑制的酸涩与欣悦。或许传说里遥望彼岸的痴情人在凝视远方的目光得到回应时,也是这种感觉吧。 张玉凉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心口,转身走出小院。 目送他离开,程澹放下茶杯,坐在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会做的几种菜式,从中挑出两样相对简单的,又把做法仔仔细细捋清楚,才往厨房走去。 另一边,张玉凉踏入云栖水榭,一抬头就见宫繁立于门边,似乎早已料到他一定会来,故而在此等他。 摺扇轻拢,张玉凉停步驻足,漠然与他对视一眼,淡声道:「本座可以出手,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话甫落,只见院中凉风乍起,捲动一片落叶飞划过宫繁面颊,留下一道细长红痕,鲜血沿着轮廓淌落。 「我明白。」宫繁不惊不怒,并起双指横于胸前,向张玉凉行了妖族大礼,「多谢祭司大人。」 他深知,正如千梦角是他逆鳞,程澹亦是这位祭司大人的逆鳞。今日以情相逼,令得程澹为难,他已经触动了张玉凉的怒意,如若再有下次,张玉凉即使仍会为程澹出手,却也绝不会留他活命。 世人皆道神之心大爱无情,却不知神也有私心。为了这点私心,神可以光耀千载普渡世人,也可以铺陈黑暗万古长夜。 不过,宫繁确认不会再有下次,因为他不会再让千梦角陷入险境。只要千梦角安好,纵他身死亦无妨。 张玉凉冷哼一声,身形一转,化光直上二楼。宫繁见状,也连忙跟了过去。 在床边站定,张玉凉一眼望尽千梦角全身筋骨血肉,发现他的身躯与灵魂的契合度非常之低,低到连张玉凉也不禁讶异于他竟能以人类之身存活至今的程度,几乎可称得上是奇蹟。 千梦角本是肉.体凡胎,死了两次,又被强行带离轮迴,能维持如今的状况实属不易。而天下间能救回伤重至此的他的人,确实也只剩下了张玉凉。 「关于他,救治方法有二,本座给你选择的机会。」摺扇轻敲掌心,张玉凉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道:「第一,本座修復他身体与灵魂之创伤,让他恢復原状,也就是人类之躯。」 宫繁不假思索地道:「就选此项。」 「不想听听第二个选项吗?」张玉凉反问。 宫繁不解其意:「对于千梦角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是吗?」唇角微弯,张玉凉笑得冷清而又悲悯,「那他百年之后成一抔黄土,你今日深情又算什么?」 「……」宫繁明亮的眼瞳霎时瀰漫起深渊般的暗色,四周安静得犹如时间凝固了一般,就连心跳声也清晰可闻。 沉默半晌,他问:「不知祭司大人所说的第二个选项为何?」 「引你妖血入体,封你妖魂入心。从此你与他生死共享,两心一命。」张玉凉缓缓展开摺扇,紫色扇面上绘着艷丽红梅,如血欲滴。 宫繁一时默然。 见他不语,张玉凉又说道:「他两次死亡,一次在幼时,魂体有损,依赖你的妖力为生。一次在成年之后,应是不久前受你力量所伤,故而被凝固于孩童形貌,也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一次是幸运,两次是幸运,可你觉得这样的幸运还有第三次吗?」 「……不会。」宫繁摇头。 两次逆命已然是极限,千梦角的魂魄撑不起第三次逆转轮迴的法术。 「即使有,以人类短暂的寿数,很快你就会真正与他阴阳两隔。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又或者,这是他想要的吗?」张玉凉虽是在逼问,语气却仍风清云淡。 「我自然希望与他同命,但我不知这是否会违背他的意愿。」宫繁露出茫然之色,指尖抚上千梦角的唇角,感受着他身上比自己还低的温度,心头缠上似有若无的慌乱,「祭司大人,你可希望与降妖师大人同命共魂?」 「当然,而且我知道,若他爱我,必也不会拒绝。」张玉凉斩钉截铁地回答,心里却暗暗补了一句——但我不知道他是否爱我。 「是吗?那他……应该也不会拒绝。」宫繁不知想起什么,眸光渐渐柔和下来,「祭司大人,我想选择第二项。」 「好。」 张玉凉心情复杂地看着身前一人一妖,挥动摺扇甩出灿灿华光,一端没入宫繁心口,一端融入千梦角心口。 …… 厨房内,程澹掀开锅盖,一股夹杂着米粒清香的热气扑上面颊。他看了看,确认已经米饭已经煮熟,才弯腰取出几根烧了一半的木柴,将火调小。 灶台上放着三盘炒好的菜,两荤一素,都是家常菜。由于程澹做的比平时认真,所以成菜看起来也要比平时的水平高一些。
第128页 张玉凉走进厨房时,恰好看见程澹端起菜餚往外走,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上前接过了盘子。 「这盘是蒜苗炒肉……这是什么?」张玉凉左右看看两边的菜,目光停在右边那盘自己没见过的菜式上,好奇问道。 「这叫松鼠桂鱼,我做了酸辣口味的。」手里两盘菜被他拿走,程澹回身去端剩下的一盘,「这道菜做法复杂,我刚学不久,要是做得不好,你别嫌弃。」 「你做的我都喜欢,当然不嫌弃。不过……」 「怎么?」程澹难得见他面露困惑,莫名感觉有趣。 张玉凉眨眨眼,一本正经地问:「此菜既然叫松鼠桂鱼,为何只见鱼而不见松鼠?」 程澹冷不防遭遇灵魂质问,怔愣片刻后喷笑出声。 「你这个问题我还真没办法回答。」他一边笑一边说:「就像女儿红没有女儿,竹叶青不是用竹叶酿造一样。名字很多时候只是一个代称,并不是叫什么就一定有什么的。」 「这样啊……」张玉凉似懂非懂地点头。 素来正经严肃的人偶尔露出稚子般的懵懂神情,有种特别的反差萌。程澹要不是手里拿着东西,肯定忍不住捏上去了。 两人并肩出了厨房,将饭菜摆上石桌,相对而坐。 往张玉凉碗里夹了一块鱼肉,程澹轻声问:「人已救好了吗?」 「你很关心他们?」张玉凉不答反问,黑瞳直直盯着他,仿佛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玉先生将他们託付于我,我自要多关心一些。」程澹眉眼微弯,随口调侃道:「玉先生总说你是醋罈子,我现在也觉得你越发像了。」 张玉凉闷头扒一口饭,咀嚼几下,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一开始为何要接近你吗?」 「为何?」程澹对此也有些好奇。 「我也不知为何。」张玉凉挑眉一笑,给出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当时,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更快一步反应过来,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出现在你身旁了。」 伸出空着的手拂开程澹鬓边碎发,张玉凉笑道:「我在想,爱或许是灵魂的碰撞,曾经相互触动的两个灵魂,即便经由轮迴洗去一切相遇的痕迹,再次遇见,依然会为其所吸引。」 程澹低垂的睫羽微微颤抖,不知该如何回话。 「神并非无所不能,我掌管生死道,却不是世间生灵的生死皆在我掌握之中。」张玉凉深深凝视他,清澈的眸光逐渐转深,几乎氤氲成一团墨色,「你相信吗?自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你的生死不在我手中。」 「生死对你而言重要吗?」程澹正色问道。 「不重要。哪怕是我自己的生死,我也从未放在眼里。」张玉凉吃下他夹给自己的鱼肉,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嘆了口气,「但你很重要。」 「我希望,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哪怕你的永远是我的一瞬。 …… 甦醒后的千梦角恢復成了少年身形,相貌清秀,眉目柔和,性格也十分活泼,丝毫没有孩童时的腼腆羞涩,倒是亲近程澹这一点没有变化,二人相处的不错,还为程澹在宫繁那里拉了不少仇恨。 千梦角不通厨艺,但手巧,平日没事喜欢做些手工活,比方雕刻、捏面人等,尤其擅长雕木蝴蝶,一天能做几十个。 恰好程澹最近在跟张玉凉学工笔画,又有空闲,便常常呆在中庭,一边莳弄花草,一边观察在花丛间飞舞的蝴蝶姿态,并将其绘成花样,让千梦角照着雕。 他们都是极耐得住性子的人,一静便能静一整天。程澹画画,千梦角雕刻,相互配合的很好。 最后,两人的画与雕刻作品都会分别被张玉凉和宫繁收起来,或收藏或装饰,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在长安城的繁华与喧嚣中,他们将自己的生活过出了清闲悠然之感。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披着猫皮的想养兔子的、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江湖有妖气 程澹的日子过得越发随心所欲。 没有任务的每一天都颇为清闲自在,早起在园中散散步、浇浇花,与初学剑法的千梦角切磋切磋,该做饭的时候做饭,该练琴学画的时候练琴学画,好不惬意。 玉清白偶尔来看他一回,对他的悠闲日子又羡又妒,直说要给他派发一堆任务,让他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却被素来护着他的张玉凉无情驳回。 「有我在之时,他只需要照看我,明白吗?」 祭司大人假公济私的手段玩得熟练,理直气壮的连皮厚心黑的司妖监天下行走都无言以对。 「有神灵撑腰了不起啊?」玉清白愤愤。 程澹拿着张玉凉的紫竹扇掩唇而笑,施施然道:「对啊,有神灵撑腰就是了不起。」 「……」 玉清白气鼓鼓地甩袖离去。 这日,程澹照旧在中庭的花丛间练习工笔画,顺便为千梦角设计新的木雕花样。 张玉凉坐于他身旁,膝前陈放一床古琴,指拨弦动,清音泠泠,迴荡出一阵空谷松风的幽远意境。
第129页 「你又在画蝴蝶?」不必看,张玉凉也能猜到程澹笔锋下的线条将簇聚成何等模样。 「是啊。穷尽一生能画好一种形意,已殊为不易,何况我方初学,更需要日日练习,不可懈怠。」 程澹头也不抬,笔尖轻挑细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跃然纸上,不说栩栩如生,却也是惟妙惟肖,精緻异常。 「你于绘画、琴艺两道皆有天赋,但天赋一般,很难臻至顶峰。」张玉凉弦起音转,言辞略显锋利,却包裹着一层柔软情意,避免伤及程澹,「这一点你很清楚,但依旧学的很认真,倒是难得。」 程澹直起腰来,目光向四周逡巡一阵,随即再次落笔,为腾飞的蝴蝶缀上含苞待放的鲜花和轻盈如雾的草地。 「顶峰处风寒雨凄,我虽无缘一观,却也并不可惜。」画完点缀之物,程澹回首向他笑了笑,「况且,你这个早在顶峰留名之人都纡尊降贵下凡陪我了,我还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张玉凉错手岔了曲调,惹得程澹笑意更盛,眉梢眼角均是欣悦神色。 祭司大人无奈停止了拨弦。 「我不弹了,你也别画了。」张玉凉起身握住程澹的手,「今日我们不妨来做些别的。」 程澹从善如流地问:「那你想做什么?」 「我见昨日千梦角教你雕刻蝴蝶来着,不知你学会了多少?」张玉凉不回答,反而一本正经问道。 程澹歪头看他,故作惊奇地道:「我记得我与梦觉学习雕刻之时,你正在妖族圣殿寻一册琴谱。既如此,你是怎么知道我向他学习雕刻之事?」 「咳,这个你不用管,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张玉凉强装自然地说。 程澹只觉得好笑,顺着他的意回答:「学了些皮毛,能雕刻形貌。怎么,你要学?」 「嗯。」张玉凉认真点头,又拉起他的手,诚挚道:「教我。」 说完,他翻手拂过桌案,画具骤然化为两套雕刻工具,以及一根半米长,色泽如玉的紫檀木枝。 「初学者就不必用这么贵重的木材了。」程澹哭笑不得,「我下不去手。」 「无妨,这样的材料不算贵重。」财大气粗的张玉凉淡然挥袖,「待得你技艺精进,我再赠你一套神玉琢刀与一截崑崙神木,这才叫贵重材料。」 「……」 真是欠打的有钱人。 见推拒不掉,程澹拿起刻刀,从木枝上截下两块木块,一块递给张玉凉,一块自己拿着,提腕运劲,在木材上划下第一刀。 「梦觉的雕刻之道不比常人,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要心中有确切的形貌,又有将内心所思转化为创作之物的能力,便能随意下刀雕琢,无需遵守什么规矩。」 程澹一边说,一边随心念变化而在木材上勾勒出不同线条。 张玉凉见状,有样学样地也开始雕刻。身为神灵,他的悟性远超程澹,自然比程澹更能领会这一番话里蕴含的无技巧之技巧,手转刀落,越发从容。 程澹看了他一眼,笑道:「玉凉,你根本不需要我教,反倒是我要请教你了。」 「这是我的荣幸。」张玉凉毫不谦虚地接受他的称赞,同时加快速度,很快,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便在他掌中初露雏形。 程澹不愿落于人后,三两刀急削,两只镂空的蝶翼也初步形成。之后再做细化,他不得不放慢动作,让轮廓看上去更流畅圆润,也让木雕本身更富有灵气。 两人互不相让,你追我赶间,一蝶一花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雕刻完成。 程澹雕的是自己画中的蝴蝶,双翼振动,线条迴旋柔美,灵气逼人。 张玉凉雕的则是那画里的兰花,茎叶修长,花苞精巧,生机勃勃得宛如活物。 程澹接过他的花,将自己的蝴蝶扣在一片展开的花瓣侧面,迎着阳光举起查看,花与蝶缠绵相依,几近透明。 「我就说你根本不需要我教。」 闻言,张玉凉从身后虚虚环抱住他,顺势拿下两个木雕拆分开来,却将自己做的兰花给他,自己则收起他雕的蝴蝶,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算是……交换信物?」程澹捏着兰花修长的枝干转了转,眉宇含笑。 「是。」张玉凉冷不防俯身在他唇角落下一吻,语气温柔地道:「定情信物。」 「程澹大人,我……」 恰在这时,千梦角抱着一盆灿烂盛开的花兴沖沖走了过来,正要跟程澹说话,一抬眼见二人相互依偎的亲密模样,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咳,抱歉,打扰了。」性格腼腆的少年分出一边手挡住眼睛,飞快退出院子,转眼消失在小径尽头。 「诶!……」程澹没来得及拦住他,只能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轻嘆一声,旋即推开张玉凉仍靠在自己额前的脸,「平生误人间内可不止你我二人,祭司大人自重呀。」 他的语气一听便是在开玩笑,张玉凉却认真嘆了口气:「真是麻烦,早知如此,先前就不答应玉清白收留他们了。」 「嗯?祭司大人不是因为我才答应收留他们的吗?」程澹施施然回到桌后坐定,重新铺纸舔墨,落笔作画。 「……」张玉凉一时无言以对。 如此一来,就连后悔的话也不好说了。 「你就是仗着我……纵容你。」
第130页 张玉凉盘腿坐在他身旁,懒懒倚着他的左肩,手一挥,古琴再次横于膝前,清叙引柔和的曲调缓缓奏起。 「或许吧。」程澹笔尖横斜,勾勒出一床七弦琴的轮廓,「你可听过恃宠而骄?」 张玉凉的琴音更添三分雀跃,笑道:「若我能让你恃宠而骄,也不是件坏事。」 「你既这么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琴下有台,台边有人,程澹细细描绘着以张玉凉为原型的画中人背影,随口道:「我不想听清叙引了,换一曲好吗?」 张玉凉拨琴的手依言停下:「你想听什么曲子?」 「我记得你说过,何时我想听接梦道音了,你便弹给我听。」一笔绘出张玉凉披散的长髮,程澹停笔,托腮闭上眼准备聆听,「之前你只弹了一段,今日便继续吧。」 「好。」张玉凉丝毫没有因为他修为不足而犹豫,指尖勾挑,魔音再起,正是接着上一回结束的地方重新弹奏。 诡魅曲调在程澹眼前迴旋成血色光影,他仿佛误入了自己内心深处最血腥黑暗的世界。 头顶是透不出一丝光芒的夜空,脚下是缓慢流淌的冥河,无数双惨白的枯骨鬼爪从河里探出,抓住他的脚腕,想将他也扯下去一同沉沦。 与上次不同,程澹这回完全放弃挣扎,放任自己顺着足下传来的力度跌倒,沉入冥河底端,在昏暗的天地、在白骨之间长眠。 世界倏然静下,所有嘈杂纷扰都在血色水波中迅速远去。 最黑暗的地方,也是最静谧的地方,最适合休憩的地方。 日光下,托腮沉睡的程澹周身忽有淡淡灵气飘摇萦绕,身旁的草木也氤氲出浅绿色轻烟,宛如水色荡漾,波光摇曳,衬得他气质飘渺,好似下一刻便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张玉凉见状,指下骤然错弦走音,因而挑断了琴弦。 已然进入深眠的程澹突然被铿锵一声锐响惊醒,睁开眼时,却看到张玉凉掌下的古琴断了一根弦,食指指尖也裂开一条狭长的伤口,沁出血珠。 琴音乍停。 程澹勐地坐起身,拉过他的手正想帮他处理伤口,却又想起他的身份,一时无奈:「玉凉,神灵的身躯有这么脆弱吗?竟能被琴弦划破。」 张玉凉脸不红心不跳,把自己的手往他怀里一塞:「原因不重要,结果是,我的手为了给你弹琴受伤了。」 程澹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取出绷带与药粉,替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怎么弹到一半琴弦便断了?」他轻声问。 「接梦道音非寻常曲调,我不慎弹错了一个音,劲力迸发,就毁了一床琴。」张玉凉另一只手轻巧拂过古琴,原先完好的琴骤然化为粉末,散落一地,「可惜了我的好琴,下次再为你弹奏接梦道音,你要记得提醒我莫用普通的琴。」 「好,我记住了。」程澹说着,恶趣味地拎起绷带尾部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张玉凉却不生气,反而还挺高兴。 另一边,云栖水榭内,千梦角抱着刚从郊外挖回来的花有些惆怅。 「你怎么了?」宫繁正在调试古琴,见他神色不对,疑惑地出声问道。 「没事,只是在想,祭司大人与程澹大人以后会不会一直这么黏黏煳煳的。」千梦角轻抚茎叶,无奈摇头,「我还想与程澹大人讨论养花心得呢,若是他一直被祭司大人缠着,我岂非毫无接近的机会?」 「不可这么说祭司大人。」宫繁屈指弹了他额头一下,沉默片刻,又略显别扭地道:「何况,你要交流养花心得,也不一定非得找那位降妖师。」 「不找程澹大人交流心得,难道公子是想让我找你吗?」千梦角长睫低垂,唇角却微微扬起,「公子若非忘了你浇死我的北海碧兰的前例?」 「……」 宫繁放下心爱的琴,将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千梦角揽进怀里,揉乱了他的头髮。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十方白夜 3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方白夜 7个;遥凌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琰雪泠 2瓶;让十方白夜小天使破费了,揉揉 第68章 江湖有妖气 冬日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 一觉醒来,程澹像平时一般起身开窗,推开窗户的剎那,冰冷的风卷着打旋的雪粒扑面而来,霎时将他残留的睡意一扫而空。 刚刚抬起准备伸懒腰的手立刻缩回去,他拉了拉衣领,放眼望向窗外,只见园中繁茂的花木皆被霜雪笼罩,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之景。 「今年冬天来得可真早。」 程澹打了个哈欠,掩上半面窗户,随手抓起搭在床头的长衣披上,正要下地,便听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进来吧,门没锁。」程澹一边说一边走下床。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千梦角端着热水和一应洗漱用具走入房内,笑吟吟道:「程澹大人,我烧了热水,请起身洗漱吧。」 「麻烦你了。」程澹上前接过水盆,过大的动作却使得外衣往下滑落。 千梦角见状,及时替他拉住衣角,并为他系上衣领下方的暗扣:「程澹大人,祭司大人刚离开半日您就不慎受寒着凉,这几天也一直病着不见好。若是祭司大人回来知道,必定要心疼死了。」
第131页 近日,妖族圣殿内封印的大道之力有异,张玉凉不得不回去处理此事,这一去便去了六七日,连一句口信都未传回来过。 「你对我与玉凉的关系倒是接受良好。」程澹笑了笑,拧干毛巾敷到脸上,他的声音在热气蒸腾下略显模煳。 「那是因为我以前见过几次类似的事,早已习惯了。」千梦角绕到程澹身后,从抽屉中拿出木梳,拢起他乌黑的长髮仔细梳理,「而且我知道,公子待我,一如祭司大人待您,自然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原来你知道?」程澹讶异地揭下毛巾,「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看他们二人平时的相处方式也不像是确定关系的恋人,更像兄弟亲情。如果千梦角知道宫繁的心意,那他们是怎么还能如此自然地相处的?都不会觉得尴尬吗? 千梦角熟练地为程澹梳起髮髻,簪上张玉凉送他的木钗,语气轻松地道:「我十岁便跟在公子身边,服侍他的衣食起居,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了。有些事,他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而我知道,也不表示我们的关系必须要因此改变。」 「是吗?」程澹吐出用以漱口的青盐水,「情感之事我不太懂,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多了也就是合适二字,你们觉得好便好。」 「我……」千梦角嘆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反而转移话题,「程澹大人最近可是在编纂民间传说?」 这个话题转的猝不及防,程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是啊,但面前只写了三个故事,都是玉凉得闲讲的。怎么,你要给我提供写作素材吗?」 「素材啊……」千梦角歪头思忖,「公子确实跟我讲过一些有关妖族的故事,大人愿意听的话,用早饭时我再同您说。」 终于又等到新的创作素材,程澹正要应声,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张玉凉清冷的声线:「说什么?」 不知为何,听到他的声音,程澹和千梦角的第一反应是先对视一眼,前者放下毛巾,后者收回拨弄他头髮的手,之后才一起看向门口,恰好对上张玉凉投来的视线。 「祭司大人。」千梦角躬身行礼,见他对自己挥了下手,连忙识趣地退出房间,让二人独处。 张玉凉缓步走到程澹身前,目光扫过他精巧的髮髻,轻哼一声,抬手拔了髮钗,拆散他挽起的长髮。 「不是说以后都由我来替你打理头髮吗?」 看他神色稍带不悦,却并无凝重之态,程澹就知道圣殿的事已经顺利解决,这几日一直提着的心也放松不少。 「你回圣殿有六……七天了,你又没说几时回来,我总不能日日披头散髮吧?」程澹回身拿起梳子塞进张玉凉手里,「喏,我的头髮就再交给你了。」 张玉凉这才缓和了表情,拉着他到床边坐下:「我回圣殿这几天又学了一种较为复杂的髮髻的梳法,正好今日有空,可以试试。」 「你是在拿我练手吗?咳咳……」程澹开了句玩笑,但话刚说完,喉咙一阵痒意涌上,他还未来得及掩饰,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张玉凉蹙起眉头,将木梳换到左手,右手则按上他的腕脉,一缕灵识随之注入他体内,「你怎会受了风寒?」 「时节变化,不慎着凉,无碍。」安抚地拍拍张玉凉的手,程澹蓦然惊觉他的体温竟比自己更冷,「你的手……」 「受了点伤,不必放在心上,我先为你祛除病气。」 张玉凉抽回手,并起双指,神力凝于指尖,化为数道流光没入程澹体内,眨眼间融入他全身的经络血肉,驱散蛰伏其间的晦暗病气。 还未反应过来,程澹便觉一股阴寒之气汇聚至右手腕处,一种仿佛血液都被冻结的寒意随即席捲而来。 张玉凉见状,趁势划开他的腕脉,青黑色瘀血缓缓溢出滴落。待瘀血流尽,他探指虚抚过伤口,以神力令其癒合。 程澹轻吐一口气,发觉纠缠自己多日的虚弱感随着裹挟病气的瘀血流出体外而迅速消退,习惯性向张玉凉道了声谢。 道完谢,他不等张玉凉说话,又问:「此次回圣殿发生何事?以你的修为,有谁能伤得了你?」 「小事而已,无须挂怀。」 张玉凉明显不想多说,正要扯开话题,却见程澹眯眼盯着自己,看上去不太高兴。 程澹性格一向随和,除了偶尔揶揄调侃他之外,鲜少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波动,今天是第一次对他明确表露出自己的不悦。 「……知道了,我告诉你便是。」张玉凉毫无迟疑地妥协了。 …… 张玉凉赶回圣殿时,从前金碧辉煌的圣殿已经只剩下几根柱子了。 原本封锁于殿内的大道之力倾泻,致使虚空中日月星辰秩序混乱,时空扭曲,几成毁天灭地之势。 但在圣殿之前,风冽与阙天音联手施法封闭空间,将暴动的大道之力强行扼制于此,没有一丝一毫泄露出去。若非如此,三界都会被这股力量肆虐成炼狱之景,妖族隐居地也会被夷为平地。 然而风冽与阙天音也将近极限了。 风冽虽贵为龙神,掌管时间之道,可为了玉清白,他几乎毁掉自己一身根基,实力大降不说,就连自己守护的时间道也难以掌控,不得不请张玉凉相助,将时间大道的力量封印于圣殿中。
第132页 今日圣殿里爆发的力量,正是来自于时间道。 以前的张玉凉一心只想参悟道法,又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自然不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大道之力,便替他担下了这个责任。 但由于最近张玉凉本尊入世,对时间道力量的镇压放松了几分,加上风冽因玉清白而心绪激盪,引动大道之力反噬,这才造成眼下这种局面。 张玉凉头痛地嘆了口气,不及开口,立即运气凝掌,磅礴一击轰向空中□□的时间道之力,强势将之切割成两半,再一东一西牵引到相反方位。 引日月之气作网,星海之气作锁,张玉凉脚下升起庞大的妖文剑阵,一举吞噬头顶两团翻涌的浩瀚巨力。 与此同时,一座新的圣殿在翻飞的剑光中缓缓升起,重新把时间道的力量镇压下去。 张玉凉袍袖一甩,神力涌出,轰然击碎周身乱窜的余波。 风冽与阙天音压力骤消,翻手收起所剩无几的力量。 「还好你及时回来,否则……咳、咳咳。」风冽放松下来之后,血气翻腾不止,不仅偏头咳出一口鲜血,手脚上也渗出血液,染红了他从来一尘不染的白衣。 「风冽!」 阙天音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张玉凉也闪身冲到他背后,神力如水,不断灌入他体内,为他抚平凌乱的气息,修復伤势。 「不用浪费力气了,先解决时间道之力要紧。」风冽缓过气来,轻轻推开张玉凉的手,拒绝了他的医治。 张玉凉也不勉强,沉声道:「你必须想办法修復你的根基,否则日后这种事还会持续发生。我能帮你一次,却无法次次帮你,这时间道,终究还是属于你的力量。」 「其实要修补根基并不困难,只看你愿不愿意。」阙天音搀着风冽的手,往他嘴里塞了一粒丹药,「你本是修佛的,只要散去体内的太上玄法,辅以我炼制的红莲古丹,很快就能恢復。」 风冽淡然摇头:「我的答案不会改变。」 「离了佛门的情为虚妄,但道门还有太上忘情。由佛入道,你又能改变什么?」张玉凉眉头微蹙,「不过,我现在也能理解你了。」 言罢,他不再多言,转身进入圣殿,处理虽被再度封锁,但依旧没有平息的时间道之力。 不曾想,在他走近大道力量的瞬间,寄放于心口处的生死道力量本源蓦然爆发,反噬己身。 …… 「所以,你会受伤,是因为时间道力暴动引动了由你掌控的生死道力,反噬所致?」程澹简单地总结问道。 「是。」张玉凉轻描淡写地带过那兇险一幕,「你别担心,这只是小伤,略做调息便没事了。」 程澹知道事情一定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却并未继续追问,而是握住他冰冷的手,将自己掌心的温度渡给他。 「你说没事就没事吧。」轻嘆一声,程澹伸手擦去张玉凉嘴角的一点点血渍,笑道:「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这些事,所以不会多问。」 张玉凉一怔,片刻后回过神来,突然感觉无法再忍受浑身的伤痛疲惫,俯身靠在他怀里,阖眼放松身体。 「嗯,我自然会的,你放心。」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粉团儿 20瓶;若鱼 17瓶;丨残阳舞战马瘦、、噜啦啦噜啦啦 5瓶;日日夜夜 2瓶;曼陀铃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江湖有妖气 张玉凉原本只是想靠着程澹稍作休息,但一枕进他怀里,连日镇压时间道力的倦意忽如潮水袭来,他刚闭上眼,便几乎完全陷入睡梦之中。 程澹轻拍他的肩头,待听到他的唿吸声变得和缓绵长,才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在床褥间,顺手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张玉凉的面容沐浴在晨光中,苍白得似一阵烟雾拢成的幻象,仿佛一阵风吹来便会消散。 难得见到这样虚弱张玉凉,程澹不禁伸手碰了碰他的面颊,确认他是真切存在,而非只是一抹幻影。 虽然指下传来的触感仍旧冰冷骇人,但能碰触到他,程澹还是比之前要放心一些。 为他压好被角,程澹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径直走入厨房。 彼时,千梦角正在灶台前忙碌,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笑着问:「大人要为祭司大人准备早饭?」 「是啊。」程澹挽起略显累赘的袖子,用缀在臂下的黑绦绑好,在千梦角身旁站定,「你们祭司受伤了,我想给他做点补品,你有什么建议吗?」 千梦角歪头想了想,摇头说:「我不擅厨艺,只会煮简单的清汤面,不会做补品。可惜公子今天出去了,若是他在,大人倒可以问他。」 「也对,我忘了平日都是你家公子做的饭,你的厨艺也就跟我差不多。」程澹挠挠头,伸出去拿刀的手又缩了回来,「要不我让玉先生送点补品过来好了。」 千梦角用力擀着面团,一本正经地问:「话说,祭司大人已是神灵之躯,寻常补药对他的伤真的有用吗?」 「唉。」程澹嘆了口气,「不管有用没用,讨个心安总是好的。」 「既然如此,反正大人做什么祭司大人都会开心地吃完,大人便做您会做的就好。」千梦角扯着袖口擦擦额上的汗,浑然不觉将手背上的面粉也擦了上去,自顾自地笑道:「祭司大人需要的,也不过是大人您的心意而已。」
第133页 程澹好笑地替他抹掉额前白痕:「就你知道得多。」 说是这么说,但程澹还是认真思考起菜谱来。 张玉凉这一觉,从早晨一直睡到午后,睡得连神灵之躯都不免有些酥软,甦醒时还搂着捲成长条的被子不愿起身。 坐在书案后斟酌词句的程澹听到他翻身的动静,回头一看,恰好看见他慢吞吞眨着朦胧的眼,未及开口,唇角先带出一抹笑。 他此时看着张玉凉,就仿佛第一世张玉凉看着赖床的他,不变的是两人的感情依旧如当时那般纯粹。 「醒了就起来吃饭吧,我做了许久的。」程澹继续手头的工作,语气平和,带了点午后阳光的暖意,让张玉凉顿时清醒过来。 毫不犹豫推开被子,张玉凉大步走到程澹身后,双臂一展搂住他的腰,整个人像糯米糍成精似的黏在了他的背上。脸埋在他颈窝处,张玉凉蹭了蹭他冰凉的髮丝,黏黏煳煳不肯起身。 「你这样我没办法写字了。」程澹被抱得紧紧的,提笔都难,更何况写字,只得拿手肘戳了戳他,示意他松开。 「你在写什么?」张玉凉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却没退开,而是将下巴枕在他的肩头,垂眼看向铺展于桌面上的布帛。 程澹懒得再推他,重新润笔蘸墨,接着上一个字写下一列飘逸的行书。 「你的字写的很好。」张玉凉看他提锋运笔,字迹流转,竟莫名感觉熟悉,「倒是和我的字有些相像。」 程澹笔尖不停,一列接一列地写:「你不是不用行书,更爱篆字?」 「确实如此。但我现在觉得,偶尔用用行书也不错,篆书笔画复杂,心不静写出来就不好看,不适合日常使用。」张玉凉一本正经地瞎掰,仿佛书房里那几十卷用古篆书就的给程澹提供素材的上古秘闻都是他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成的。 「随你。」程澹笑了笑,「书架上有几册我用过的字帖,你可自行取用。」 说完,他又抬手拍拍张玉凉头顶:「好了祭司大人,别黏着我了,去洗洗脸然后吃饭吧。」 「你陪我?」张玉凉蹭蹭他的掌心。 程澹本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但见他还是一副粘人样子,话未出口又拐了个弯:「不如我让千梦角把饭菜端进房里来,你坐在我身边吃?」 张玉凉原就是不想离他太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点头应下了。 于是院子里正在给宫繁调试新弦的千梦角不得不暂时放下古琴,到厨房给他端来用妖力恆温了半个早上的饭菜。 书案旁支起一张矮几,张玉凉挨着程澹坐下,慢条斯理地吃起迟来的午饭,以及玉清白特意让人送来的一碗据说是用许多名贵药材熬成的汤。 汤的味道一般,张玉凉一边喝一边吐槽。虽然嫌弃,却也没有浪费玉清白的心意。 「程澹,我回圣殿这几日新学了一道菜,晚上做给你尝尝如何?」他挑着最后几根豆芽送入口中,突然兴致勃勃地问。 「好啊,不过当心,别再炸了厨房。」程澹抬眼看了看他,笑着调侃道。 那含笑的一眼,将张玉凉看得心都软了。 窗外风声倥偬,摇曳出墙角的一抹青翠黛色,光影穿过竹枝削去了寒意,落在程澹眉宇间极近温柔。 真是很美,也很熟悉的一幕。 张玉凉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恍然出神。 若不是感应到一股神力波动在门外落定,他恐怕会一直这么盯着程澹,直到被其他人其他事打断。 一身素白的风冽出现在门边,程澹抬首看去,恰好看见他举袖擦拭唇角血渍的举动。心下一惊,程澹连忙搁笔迎上前去。 「龙神大人,你这是受伤了?」 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族拢共三位神灵,现在已经伤了两位了。 「无碍,我是来寻玉凉的。」风冽温声安抚了一句,却毫无说服力,面色实在是苍白得难看。 张玉凉吃完最后一口饭,施施然放下碗筷,问道:「你又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云梦魔窟出事了。」风冽的语速略显急促,眉头也忧虑地揪紧,「天音正在设法补救,我是过来请你援助的。」 程澹心里一紧:「魔窟出什么事了?玉先生他们可知道?」 风冽点点头:「清白他现下也在云梦相助天音。先前时间道力□□,天音为了帮我将其镇压,神力有损,我担心他们力量不够。」 闻言,程澹当即转头看向张玉凉。 不用他开口,张玉凉也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地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但你的伤……」他答应得爽快,程澹却又开始忧心他的身体。 「无妨,我说了只是小伤。」张玉凉安慰地揉揉他的脸蛋,「或者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我会保护好你,证明给你看。」 程澹明白他是不希望自己忧心忡忡地留在长安,而并非真的为了证明自己身体无恙。故而虽然怕成为他的累赘,但程澹却一口答应了。 一旁的风冽羡慕地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把想说的劝诫的话收了回去。 …… 思凡溪上方,一道狰狞的裂缝横贯半壁天空,像一只沾染着血色的眼,源源不断往外释放邪异的魔气,腐蚀周遭的秀丽山水。 纵然阙天音极力施展神术阻挡,又有玉清白、余天玑以及一众降妖师相助,依然难以完全隔绝那阵磅礴的魔气,让大地逐渐被死气覆盖。
第134页 若非风冽上次结下的封印仍在运转,当下的情形恐怕会更糟。 就在这时,张玉凉揽着程澹,和风冽一起从天而降。 浩瀚神力在张玉凉落地的瞬间犹如沸腾的云气般轰然爆发,一圈恢宏金光从他背后升起,光芒之灿烂,几乎仿若第二轮太阳,却丝毫不会让人有灼烧炙热之感。 张玉凉将程澹放下,心念一动,身后辉芒直上半空,与魔窟遥遥相对。浩然正气铺天盖地席捲开来,仿佛一场金雨,洗净天地间的污秽之气,也逼迫得魔窟自法收拢力量。 但与此同时,寄居在张玉凉心脏处的生死道力又一次开始躁动,似乎要从他体内蹿出去吞噬掉那令人不悦的魔气源泉。 张玉凉眉头微蹙,借金光遮蔽,手捏印诀压在心口,将暴动的生死道力压制下去。 地上,程澹一直关注着张玉凉的举动,自然也看到了他隐蔽的动作。 还没等他想明白张玉凉此举的用意,大脑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计,不疼,却仿佛把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敲了出去,整个人顿时陷入一种虚无之境。 「你可知,你快要害死他了。」 一句莫名的话语倏然流过心底,宛如大道之音,带着不容质疑的力量与蛊惑,险些淹没程澹的意识。 他捂着头,明明身上不觉得难受,却又有种心脏被撕裂的错觉。 好在这种错觉并未持续太久,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便听见张玉凉喊他的名字,随即他漂浮的灵魂又归回其位。 睁开眼的时候,程澹看到的不是张玉凉,而是他身后的龙神。 彼时,风冽抱着脱力的玉清白,目光却直直地望着他。 从那个眼神中,程澹看到了令他不安的情绪。 「你怎么了?」张玉凉有些紧张地看着程澹失神的双眸,「可是受到了魔气的影响?」 程澹闭了闭眼,再次掀开眼帘,神思已恢復清澈:「没事,刚才头晕了一下,可能真是被魔气冲击的吧。」 张玉凉见他精神不错,也不像在说谎的样子,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则在运劲为他检查过身体之后也缓缓落回原处。 「没事就好。」拨开他额前一缕碎发,张玉凉不再多问,转而提起正事:「玉清白,你们用来摧毁长安那两个魔窟的方法对这个魔窟有用吗?」 玉清白累得面容煞白,正让风冽拉着度气,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摇头说:「云梦魔窟几乎等同于那个世界与人界的主通道,早已与人界的天道牵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繫。若是强行摧毁,只怕云梦也会被夷为平地。」 张玉凉冷冷看了魔窟一眼,说道:「那就再封印一次,这回,我亲自动手。」 说完,他揽着程澹的肩膀到溪水边的石头上坐下休息。 几乎在同一时刻,风冽的声音在程澹脑海中响起。 「今夜子时,向东百米处,我有关于玉凉的事要跟你说。」 程澹知道,自己在这个时空的劫数到了。 在穿越改命之初就被定下的十年时限,哪怕张玉凉是神灵,掌控生死之道,也不可能逆转。 该来的总会来。 ※※※※※※※※※※※※※※※※※※※※ 考试周结束,恢復日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薄雾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江湖有妖气 夜里子时,程澹藉口洗漱,从张玉凉身边离开,来到风冽所说之地。 今夜有明月普照,月华流霜,泼洒在盘坐于溪石的风冽的白衣上,越发衬得他飘然超脱,似要凭风而去。 程澹走近几步,在他对面的石上坐下,静静地等他开口。 风冽闭目良久,程澹也陪他枯坐。二人倾听着夜风与水声,虽然谁都没有开口,但气氛并不显得尴尬。 半晌过去,风冽突然睁眼,手捏莲花印,轻轻扫过程澹面颊,神力迸发,竟生生从他额心处拽出一抹黑气,弹指湮灭。 程澹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摸摸自己的额头问:「这是魔窟里的东西吗?」 「是,也不是。」风冽摇头,淡然道:「与其说这抹黑气源自魔窟,倒不如说它是在天道安排下为你准备的杀招,你命不久矣。」 程澹默然片刻:「我知道,我也从未想过改变。」 风冽深深看着他:「你在玉凉对抗魔窟之时,是否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有个声音对我说,我快要害死玉凉了。」程澹没有隐瞒,对于这件事,他也很在意,「龙神可知这声音的主人?」 风冽露出早有所料的神情,长长嘆了口气:「那是大道之音,是对你的警告。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你是玉凉的情劫,是他若度不过,就会身亡的劫数。作为执掌生死之道的神灵,玉凉一向比我和天音受天地钟爱,自然不希望你毁了他的道行。」 「不是说大道无情,怎还会有所偏爱?」程澹一脸疑惑。 「天道若只是一股纯粹的规则意志,自然大爱无情。然而此方世界的天道,却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缕灵识,有了私心。」风冽的眉眼在月色中模煳不清,程澹只能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唇角,「你也是被世界意志眷顾着的人,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罢了。」
第135页 程澹一愣,蓦然想起很久以前朋友们跟自己开的那个「老天爸爸最爱的崽」的玩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有点笑不出来。 「龙神大人是否救过我?」他嘆息着问。 「是。」风冽抬起右手,掌心氤氲出一团光芒,像极了程澹的魂魄化入轮迴前看到的夕阳,「你的魂魄,是我送进轮迴的。」 说完,他顿了顿,将这件只有自己知晓的事和盘托出。 风冽执掌时间道,为玉清白由佛入道时,曾于破灭的时间长河中偶然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规则意志。当时正逢程澹死亡,规则意至虽然背负着维持生死秩序的重任,却又捨不得心爱的孩子就此消逝,便以助风冽功成为条件,请他让程澹进入他所在的世界的轮迴。 「你非此间之人,要想真正重获新生,不得不採取其他更特殊的方式。」风冽慢慢地解释着前因后果,「我在救你之时,已经知晓你是玉凉的情劫,为了你,也为了玉凉,我以悟道为由请玉凉干涉你的轮迴,让你在不同的世界陪伴他。一来你可以从陪伴中摆脱孤独,感受到爱与生命的美好;二来也让玉凉沾染人间情爱,可以早日度劫得道。只是我没想到,他对你的感情,居然能深刻至此。」 程澹攥紧拳头,不知如何评价风冽的举动。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和张玉凉好,并且最大程度化消了歷情劫过程中的痛苦,但他也从未问过他们的意见,擅自替他们决定他们的人生,这样的做法,实在称不上正确。 但世间许多事,本也没有绝对的对错。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贊同我的做法,可我确实已经尽力了。我要救你,要度玉凉,要勉强压制时间道力,还要寻找清白,我……真的无法面面俱到,事事周全,请你谅解。」 风冽苦笑着说道:「或许我真的有些自私,自己的情劫都度不过,还妄想玉凉能将你放下。我曾试图分开过你们,可玉凉的执念太过深重,不肯放手。如今你们二人的天机已经在两世情爱中紧密纠缠,即使我让你和他回归此世,也再难以隔绝你们的缘分。」 程澹无言以对。 他是风冽安排中最大的获益者,也是最没有资格责怪风冽的人,甚至还要感激他,因为是他让自己遇见了张玉凉,这个生命中最美丽的意外。 「这一世,我依然只能活十年吗?」程澹想了又想,最后只轻飘飘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风冽无奈地答道:「是,轮迴契约已定,你想转生,只能如此。」 程澹心上似是有一块巨石被搬开,豁然开朗。 他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程澹最初不是多么豁达开朗的人,相反,他有些孤僻离群,每天都过得很孤独,是前两次轮迴的张玉凉用自己的心暖了他。 无论是那个万古流芳的少年高士,还是才华横溢的文学天骄,皆是张玉凉,皆有一颗清净澄明的心。受他们感染,才有了这个世界闲散疏阔的程澹。 他一直疑惑自己与张玉凉的相遇是否是他人的刻意安排,如今从风冽口中得到了肯定回答,却并不恼怒。 因为刻意安排是真,感情也是真。 「那就让我好好陪他度过这十年吧。」程澹露出了今夜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不会变成他的劫数,也不会让他成为天下的劫数。」 风冽一怔:「你知道……」 「龙神从来慈悲,之所以会屡次想分开我们,我想并不只是因为我是他的情劫,也是担心我离开之后会令他道心崩溃,甚至入魔灭世。」程澹摇摇头,「他不会的。」 风冽微微凝眉:「他现在不是第一世为你週游红尘的张玉凉,更不是第二世愿意为你长命百岁的那个人,他是任性的妖族祭司,世间最强大的存在。你缘何如此自信?」 程澹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脸促狭地看着智商下线的龙神:「因为我要在这个世界转生啊。」 「……」 龙神目瞪口呆。 对哦,他怎么没想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程澹跳下岩石,对着面露懊恼之色的风冽说道:「谢谢你,龙神大人,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让我遇见了他。」 风冽回过神来,浅浅一笑,解去所有纠结与忧虑,满眼都是灿烂的光。 「也多谢你愿意陪伴我那任性的好友。」 …… 程澹往回走时,半路遇上了赶来找人的张玉凉。两人一照面,程澹还没来得及开口,张玉凉便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 「你怎么洗漱这么久?」 程澹拨开额前一缕湿润的髮丝,面不改色地道:「方才见到龙神大人,与他聊了几句,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张玉凉挑了挑眉,理直气壮地不高兴:「风冽?他不去找玉清白,跟你聊什么?」 「当然是聊如何让玉先生回心转意啊。玉先生现在已不再是龙神大人的劫数,大人想再续前缘并无不可。」程澹笑眯眯地说起风冽的闲话,就当是对他擅自决定自己与张玉凉命运举动的小小回敬。 闻言,张玉凉的态度缓和不少,也开始八卦起自家好友的感情生活来:「话虽如此,却也要玉清白自己愿意才行。可惜我看不出他的想法,你觉得他对风冽是否有未了的余情?」
第136页 「我听你说过他们的故事,一开始是玉先生先爱上龙神大人,但那时的大人一心向佛,直言情本虚妄,还让玉先生回头是岸。于是玉先生真如他所言,转而修了太上忘情,十二道天雷亟顶,脱去旧壳换新生,也中断了所有情与爱。偏偏在玉先生断情绝爱之后,龙神大人悟了,为他由佛入道,捨去根基,自毁慧根,堕入红尘。再后来,便是玉先生死于敌手,再死而復生。龙神大人寻了他一千多年,直至不久前才重逢。」 程澹把过程简单捋一遍,无奈地拍了拍额头:「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错过。」 张玉凉正色道:「这才叫情劫,不可捉摸无法抗拒,连风冽那样的人都难以看破。要知道,从前的他心如明镜,几乎都要修成正果了,偏生一门心思栽在了玉清白那里,两个人都耽误至今。」 说完,他看了看程澹,在心里补充一句:我可比他幸运多了。 程澹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贊同地点头回道:那当然,因为你是天道灵识的私心啊。 「话说,龙神大人最初当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吗?」程澹难得抓到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八卦的机会,拉着张玉凉的袖子追问细节。 张玉凉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我想他那个时候确实不明白,毕竟他出身佛门,从小到大都被灌输六根清净的思想,不知情为何物很正常。但他就算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对玉清白也是毫无保留的好。他为玉清白破过杀生戒,为玉清白力敌群雄取灵药,为玉清白走过轮迴道,险些将自己的命赔进去,多次险死还生,不可谓不真心。」 说到这里,张玉凉突然一顿。 咦?为什么人家的情劫就这么波澜壮阔精彩纷呈?他的情劫有跟没有一样? 祭司大人莫名有些不平衡。 「怎么不说了?」程澹正听得兴起,见他毫无徵兆地停下,不由得拽拽他袖子催促。 张玉凉干咳一声,刚想开口,忽觉心脏涌起一阵剧痛,生死道力剧烈翻腾,几乎要破胸而出。 虽然他竭力压制下去,也咽下了卡在喉口的鲜血,但连绵不绝的痛楚还是令他蹙起眉头。 「你怎么了?」察觉他面色不对,程澹担忧地握着他的手询问道。 「……没事。」张玉凉反抓住程澹的手,「我继续给你讲故事。」 ……去你的情劫! ※※※※※※※※※※※※※※※※※※※※ 情劫(戴墨镜叼烟):让你瞧不起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江湖有妖气 程澹等人在云梦停留的这一夜,被张玉凉狠狠收拾了一顿的魔窟难得毫无动静,安静如鸡,连玉清白都开玩笑地说这魔窟也会看人下菜碟。 次日一早,程澹从张玉凉怀中醒来,见天色尚早,而张玉凉倚着溪石也暂无甦醒的徵兆,便先轻手轻脚地到远处洗漱和整理稍显凌乱的衣物。 但回来途中,他却遇到了余天玑。 「余前辈。」程澹愣了一下,随后立即向身前之人抱拳行礼,「前辈可是来找我的?」 余天玑的眉眼轮廓凌厉而冷漠,此时虽无笑意,却也莫名显得十分柔和。他点点头,从袖里取出一粒丹药递给程澹。 程澹奇怪地接过:「这是……」 「你曾受魔窟之气侵身,祭司大人虽然已为你疗伤,但仍有沉霾积淀,日后恐将使你寿数有损。」余天玑解释道,「此药可助你祛除沉伤。」 「多谢前辈。」程澹犹豫一瞬,并未拒绝他的好意,将药吃了。 余天玑「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程澹蓦然想起他从前的经歷,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气。 他这些年,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为人族守护人界与家乡相连的通道?而在千百年后,在他逝去之后,还会有人记得他的付出,甚至他的存在吗? 程澹摇摇头,带着一点没来由的惆怅回到张玉凉身边。 天光乍泄,一抹晨曦撕裂云层,照破万籁静寂。张玉凉背光而立,翻飞的黑髮使他的身影全然淹没于阴影中,仿佛世间万物皆迎来破晓,唯有他依旧沉沦黑夜。 玉清白站在他面前,发间的琉璃头饰折射出晶亮光芒,却没有一丝能落到他身上。 「……封印之法就是这样,对你而言应该不算困难。不过此法耗费神力极具,你再调息几日,陪程澹在云梦多看几日山水,准备充足再开始。」 程澹走近时,恰好听见玉清白的后半段话。 张玉凉抓了抓披散的发尾,斜眼瞥他:「不要说得本座好像封印完道殇就要撒手人寰一样,区区封印之法,还不需要本座特意准备。」 「哦?是吗?」玉清白饶有深意地往他心口处瞟了一眼,「你的生死道力……」 张玉凉余光瞥见程澹正朝这边走来,连忙打断他:「知道了,这几天本座会好好调息,等你觉得时候到了,我们再开始。」 「什么叫我觉得时候到了……」玉清白嘴角一抽,却也没有拆台,「行吧,我不打扰你们亲热了,我去找余天玑准备封印魔窟的其他材料。」 说完,他转身向程澹挥挥手,转身快步离开。
第137页 程澹被他的动作逗的笑了笑,再转向张玉凉时,笑容又却淡了几分:「你的生死道力是否已经控制不住了?」 迎着他清澈的目光,我行我素惯了的张玉凉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心虚,不自觉移开了视线。 「别瞒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程澹故作无奈,用略含忧虑的眼神盯着他的胸口,「不希望我担心,就应将你的状况如实告知我。」 张玉凉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尤其是他刻意压低声音,不免显得有些低声下气,更令张玉凉难受。 伸手捏住程澹双颊被自己养出的肉肉,张玉凉轻嘆一声,败下阵来:「你真是……好,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 话音刚落,张玉凉牵起程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一阵不规则的震动顿时自胸腔攀上他的指尖,又由指尖传入他心里,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张玉凉此刻的状况。 程澹往回收手的动作一顿:「这……不是你的心跳震动?」 「自然不是,我虽然是神灵,但心跳频率多数时候与正常人无异。即使是那些有异的极少数时候,也不会如此紊乱。」将他的手从自己最大的要害处移开,张玉凉转而牵着他坐下,「我掌控的生死道力与风冽的时间道力、天音的命运道力不同,这份力量过于霸道,不可移转至他处,必须存放于体内,时时打磨控制,以免与其他两道的力量冲突。」 生死道力在三种神力中攻击力最强,也最难控制。与其说张玉凉掌控了它,不如说张玉凉以自身为锁将其束缚于体内,不使其攻击其余两道,护持了一部分天地秩序。 正因如此,张玉凉的实力始终高于风冽和阙天音,却也是三神之中最不稳定的一个。 「如今你情劫缠身,自身力量一再被劫数削弱,当真还能控制住生死道力?」程澹搂着张玉凉的手臂,枕在他肩上,眼中装出来的忧虑变成了真的忧虑。 「我的力量再被削弱,压制生死道力还是绰绰有余的。」张玉凉轻哼一声,对他的怀疑表示不悦,「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 程澹忍俊不禁:「信,我怎会不信你。那你能向我保证,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如今天所说,不让自己的力量为祸天下吗?」 他说的不是「你」,而是「自己的力量」,几乎是在向张玉凉明示某种可能。 张玉凉自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搭在他腰间的手微微收紧,眸光由清澈转入深沉。 「你在担心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 「不会有那一天。」张玉凉毫不犹豫地打断程澹的话,眸色沉沉,沉淀着深渊般的冷暗,「即使有,我也会让它永远没有降临的机会。」 程澹仰头望着他,几乎要被他眼中凌厉的光芒刺伤,不过在那之前,他先一步融化了自己不自觉流露出的冷意。 「我相信你一定会这么做,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程澹抬手替他理了理头髮,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我希望你能记得,只有这片天地存在,我才有回归的机会。一时留不住我不要紧,我会带着与你有关的所有记忆等你来找我,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知道吗?」 张玉凉抿紧嘴唇,下颔线紧紧绷着,最后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点头答应了。 程澹粲然一笑,抓着他的手说:「等封印了魔窟,我们就去週游天下吧,正好我可以一边游玩一边积累写作素材。」 张玉凉温柔应道:「好。」 「嗯……我想想我们第一站去哪儿,你有什么建议吗?」程澹调动起脑海中为数不多的从各类游记中看过的地理知识,认真考虑起来。 张玉凉微笑道:「你决定就好。」 只要能和程澹在一起,任何地方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不远处,玉清白边啃不知从哪棵树上顺来的野果边一脸嫌弃地把目光从那黏黏煳煳的两人身上挪开,摇头道:「蓝颜祸水,蓝颜祸水啊……但这样的祸水我不介意多来几个,毕竟能保证天下太平。」 风冽伸手拿掉落在他发间的枫叶,并顺势放入袖里,淡然笑道:「若是这么说,那好友你可也算是一个祸水。」 「我是祸水,但不是他那样的祸水。」玉清白一本正经地反驳,「我的死让你枉造多少杀孽,虽不至于天下大乱,却还是使你道心蒙尘,根基尽毁,将劫数二字诠释得明明白白彻彻底底。因此,你该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最好再也别见面。」 风冽依然淡淡地笑着:「你是我的劫数,靠近你会使我受伤。但若离了你,我会死。」 玉清白手一抖,野果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好一段距离。 …… 封印魔窟的过程还算顺利,张玉凉承担了大部分工作,余天玑负责细节和收尾,仅用半个时辰便完成了一切。 封印结束之后,程澹搀着张玉凉到一旁调息:「你感觉如何?」 「无妨。」张玉凉按住心口,运劲压下生死道力的反噬,苍白的脸色渐渐好转,「魔窟之事已经解决,你想好我们游歷的第一站从哪里开始了吗?」 程澹一边拍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一边回答道:「想好了,我们去苏州的红叶镇。」 红叶镇坐落于苏州北部,是一个面积不大且相对封闭的古镇。那里保留着很多自前朝传下的古物和礼仪,还有一片有近千年歷史的茶园,是一个极有歷史气韵的小镇。
第138页 「红叶镇……是个不错的选择。」张玉凉化身万千,世上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对红叶镇自然也有一些了解,「那里不但有千年古茶园,也有很多口味独特的茶点,反正日子还长,我们可以在那里多留几天,将各种茶点都品尝一遍再走。」 程澹贊同点头:「听说红叶镇的茶叶和茶点不能外带,我们确实应该吃够再走。」 「嗯。到了那里我再买些茶叶为你烹茶,正好常常千年茶叶与普通茶叶有何区别。」张玉凉说道。 「云梦离红叶镇不远,也就三天的路程,我们坐马车去好吗?」程澹提议道,「游歷的乐趣不止在目的地,也在途中的风景,我想多看看不同的景色。」 「你若喜欢,自然没问题。」张玉凉一口答应。 「那我们要多准备一些干粮在路上吃,等你调息好了,我们一起去买。」 「我已无碍,走吧,去集市。」 「嗯。」 二人相携离开思凡溪,依偎的身影渐渐远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晨间的薄雾中。 ※※※※※※※※※※※※※※※※※※※※ 这个世界应该还能甜个四章或者五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莲子大人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音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江湖有妖气 抵达红叶镇之前,最后一程,程澹与张玉凉走的是水路。 晨间,碧罗溪上水雾氤氲,遮蔽了阴沉沉的天,也掩去了水下的暗流。 一叶乌蓬小船从芦苇深处划来,船杆翻搅水波,于阵阵涟漪中逐渐向着对岸仿佛正在沉睡的古镇行去。 戴着斗笠的船夫站在船头,一边行船一边哼唱南方歌谣,歌声轻柔绵长,顺着溪水流淌的方向远远地飘向前方。 程澹与张玉凉坐在船尾,一人拿着刚採下的新鲜莲蓬剥莲子,一人手持钓竿做姜太公垂钓,鱼钩无饵,却自引得一群蠢乎乎的鱼儿上前盘旋。 北方此时已经有了入冬迹象,雪都下了几场,南方却还像是刚刚入秋,溪面上随处可见残荷莲叶,还有许多莲蓬。小船一路漂游而下,程澹已经吃得满嘴都是莲子清甜的味道了。 「在行驶的船上钓鱼,真能有收穫吗?」程澹剥出几颗莲子,剔除莲心放到一旁的小竹篮中留待日后泡茶用,顺手给张玉凉餵了一颗。 「愿者上钩,该有自然有。」张玉凉运起神力敲晕一条鲈鱼,顺势甩动鱼钩将其钓起,放入鱼篓内,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到了红叶镇,咱们找间饭馆,请厨子用这些鱼为我们做当地的特色菜。」 程澹倚在他身上,好奇地问:「什么饭馆能允许客人自带食材?」 「红叶镇南斜巷有一间百年老店,鱼做的一流,允许,甚至鼓励客人自行带鱼前往。」张玉凉扬扬鱼竿,又有一条红鳞鲤鱼上钩,晕头转向地被塞进鱼篓,「我有一个分神週游天下时途经此地,有幸品尝过老闆做的一道清蒸鲈鱼,滋味鲜美,回味无穷。」 正吃着莲子的程澹被他说饿了:「那我们进红叶镇的第一站就去吃鱼。」 「好。」张玉凉笑了笑,回头在他唇上偷去一吻,唇齿间乍然溢满莲子的甜味。 程澹淡定地往他嘴里塞了颗莲子。 小船慢悠悠地漂流于溪上,直至天光乍破,晨雾尽消,才不疾不徐地靠岸。 过了浮桥,踩着湿润的石阶上岸,红叶镇便到了。 如果说长安的早晨是热闹而充满生机的盛世之景,那么红叶镇必然是陶公心心念念的桃源秘境。 微凉的风携带着水汽飘摇过街巷,似雾非雾,营造出一种幽微而慵懒的氛围。地面由青石铺成,高低不平,但每一处突起皆被经年累月的踩踏打磨成恰到好处的圆润,既不显得湿滑,亦不会硌脚。 青砖黛瓦的宿舍错落地立于连绵的街头巷尾之间,有院子的人家栽花养草,靠水的人家浣纱涤衣,既不靠水又无院子的人家就在墙角栽一丛文竹,枝叶灵秀,苍翠欲滴。 再往高处看,不远处的山上苍烟翠霭,钟灵毓秀。那是红叶镇闻名于世的千年古茶园所在之处,也几乎相当于这座与世隔绝的古镇唯一与外人有所关联的存在。 天色方明,街道上零零散散摆了几个摊位,走着几个买早点的人,并不热闹,却也一点都不冷清,反而给人以静谧安恬之感。 这里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有一双澄澈的眼和一身不染尘埃的气质。 他们终日远离凡尘,过着自给自足悠然自得的生活,故而内心通达,鲜少有俗事和矛盾侵身。 当然,这样的生活有好处也有劣处,有人喜欢也有人看不上,因此红叶镇内时不时会走出一批嚮往繁华、名利的人。 只是这些人绝大多数都会在晚年时期回到此处,并且因为亲歷过红尘,亲涉过苦海,所以越发珍惜这种曾被抛弃的平静日子。 程澹和张玉凉见到的老人里,有好几个是这样的人。 离开过红叶镇的居民和一直在红叶镇生活的居民气质有极大的不同,他们两人作为外来者,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现在还早,我们先把鱼拿到南斜巷那间饭馆放着,然后在镇上闲逛一圈,或是去看看古茶园,中午再回饭馆吃饭。」张玉凉简单安排了一下今日的行程。
第139页 程澹那阵突如其来的飢饿早就过了,对他的安排并无意见。 于是二人穿过迴环曲折的街巷,踩着苔痕斑驳的石阶走进位于高处的一间屋子。 张玉凉说的这间饭馆名叫「鱼舍」,布置简朴,却处处洋溢着歷经岁月流逝的韵味,既有超然意,也有烟火气,能够洗涤人心的浮躁郁结。 鱼舍里只有一名老闆、一名伙计和一名掌柜。老闆兼任厨子,生性爱鱼,连衣服的纹饰都是各种各样的鱼,挽发的木簪也是双鱼纹,非常好认。 由于老闆见过张玉凉的分神一面,他的记性又好,故而程澹和张玉凉一进门他就认出了后者,笑眯眯地迎上前招唿:「客人这次又带什么鱼来了?」 先前说过,鱼舍是允许甚至鼓励客人自行带鱼上门的,上回张玉凉的分神过来时就带了一条极为肥美的鲈鱼,得到了老闆的青睐与赞美,还得以享受优先上菜的特权。 因为那条鲈鱼,老闆才对他这张脸记得如此清楚,一晃六七年过去了,仍旧没忘。 「一条鲈鱼,一条鲤鱼。」张玉凉递上鱼篓,「都比上次那条好。」 老闆接过鱼篓一看,见两尾鱼的状况和张玉凉说的一样,顿时眉开眼笑喜不自胜:「鱼是好鱼,老夫我自然也得拿出看家本领用心做。客人若是不急,不妨中午再来,老夫定不让二位失望。」 他的提议与程澹和张玉凉的打算不谋而合,两人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随后一身轻松地离开鱼舍。 「你想先去哪里?」张玉凉揽着程澹的肩膀,轻声问道。 程澹认真想了想,目光转向几乎近在眼前的古茶园,朝着满山黛色笑道:「我们先去尝尝千年茶叶的味道可好?」 「好。」微微颔首,张玉凉自怀中取出程澹留下的莲心,「就以莲心相配,于冬日赠你一场初夏风光。」 程澹抬首看他,眼中满是烁烁光华。 古茶园位于山腰,从人为开闢的小径向上走两刻钟,看到写着「古茶园」三字的石碑就意味着茶园到了。 现下并非採茶的时节,茶园内除前来查看古茶树状况的茶农之外没多少人活动,就连游客与茶客也寥寥无几。 四处设有几个简朴的茶棚,有的有人看顾,茶香如缕,连绵不绝。有的则空着,仅供休憩歇脚。 古茶园的名字里虽有「古」字,但真正的千年茶树只有三棵,每年出产的茶叶总量进贡都不够,寻常人根本无缘一品。 但对于张玉凉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大事。 程澹被拉着坐在一处空无一人的茶棚下,见张玉凉慢条斯理地幻化出茶具、烹茶所用之水,以及一小罐深青色形如毫针的茶叶。 最重要的是,这茶叶还是新鲜未经炒制的,叶片上还滴着露水,仿佛刚从树上摘下一般。 「这该不会是……千年茶叶吧?」程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你现摘的?」 「这茶叶名唤『天香雪』,与普通茶叶最大的区别便是现取现烹,茶叶越新鲜,煮出来的茶便越醇香隽永。」张玉凉提壶烧水,施施然道:「与天香雪最为契合的水莫过于深山清泉,一定要那泉底未受尘埃侵染的水,至清无味,方可衬托出茶叶本身的馥郁芬芳。」 话甫落,壶中冒出汩汩响动,翻涌的水呈现出雪一样的白色,被他用以清洗茶具,沖泡第一遍茶叶。 虽然还未正式烹茶,一股冷冽异香却已被热水涤洗而出,飘摇迴转,流连不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这香气失神一瞬,程澹回过神来,扯着他的衣袖又问了一遍。 「我可不是什么梁上君子,不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张玉凉点点程澹额头,手上动作不停,「茶叶的确是刚摘下不久,却不是我摘,而是那茶树精自行献上。」 程澹讶然瞪大眼:「茶树精?」 「在如此灵秀之地待上一千年,就算是头猪也该成精了。」张玉凉拎起水壶向茶壶中注入热水,开始第二泡,「我是妖族祭司,茶树精见了我,知道我来此目的为何,自然会有所表示,我也便顺理成章地收下了。」 程澹听完他的解释,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不由得笑道:「你的身份还真是好用。」 张玉凉微微一笑,往沸腾的茶水中加入一些莲心,捏神力为火,稍作蒸腾,又是一股异香飘转而出,甚至压过了漫山遍野的茶树的清香,令人闻之侧目。 「来,尝尝。」张玉凉斟上一杯,抚袖递给程澹。 香气扑鼻,程澹接过小巧的玉杯,几乎要沉溺在这诱人的茶味中,所幸源源不断透过杯壁传来的热量让他惊醒回神。 恰好这时,茶水的温度也下降到可以入口的程度,程澹一口饮尽,只觉得千般滋味霎时间自舌尖涌上心头,无数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天香雪第二个异于普通茶叶之处,就在于它独一无二的味道。」张玉凉的解说声隔了一层薄雾,不甚清晰地传入程澹耳里,「听琴听心,品茗亦是如此。只不过琴听的是他人之心,而茶品的是自己的心。」 红炉煎雪,默剑闻禅。 茶壶里沸腾的,何止是水与茶叶。 程澹只饮下一口茶,却回忆起诸多旧事,每一件都似披着风雪匆匆而来,又在风雪里匆匆远去。 记忆中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都随着茶味的淡去而远离。
第140页 「果真是好茶。」程澹放下杯子,舌尖倏然尝出了一点莲心的苦,须臾后又转而为甜。 这由苦入甜的变化,可谓是点睛之笔。 张玉凉也饮了一杯,神色淡然,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程澹托腮好奇地问:「你想起了什么?」 张玉凉笑而不语,只定定看着他,眼中满是他的身影。 程澹乍然心领神会。 哦,想到了我。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薄雾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音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江湖有妖气 一壶茶,让程澹和张玉凉在茶园里安静坐到了中午,直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两人才收拾起身,准备下山吃鱼。 不过在半途,二人却被一个挽着竹篮的小姑娘拦住了。 小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扎着两条长辫,杏眼菱唇,清秀可爱。 她穿着布鞋,像一阵风似的轻轻盈盈从山上跑来,在程澹面前站定,仰头笑眯眯地望他,虽不说话,一双清澈的眼睛却已将她的意思全然表达出来了。 程澹看向她挎在臂间的篮子,里面放着几种不同的茶叶,有现采的,也有炒制过的,品相还算不错。 「两位大哥哥,爷爷让我送一些茶叶给你们。」小姑娘从怀里拿出四个小布袋,几种茶叶各抓了一点装进去,然后扎紧口袋,递给程澹,「爷爷说,来到红叶镇就是客人,有客上门,自然要好生招待。这些茶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却是最适合两位大哥哥的品种,希望你们能收下。」 「这……」程澹犹豫着望向张玉凉。 「多谢你,也替我们多谢你爷爷。」张玉凉拍拍他的后背,从善如流地接过装有茶叶的布袋,淡然道谢。 「不客气,祝二位在红叶镇玩得开心!」 小姑娘似模似样地作了个揖,随后蹦蹦跳跳地跑上山去,很快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中。 待小姑娘离开,程澹好奇地打开袋子,挨个闻闻味道,只觉得都很香,却分辨不出都有哪些品种的茶。 想到小姑娘刚才说的话,他问:「玉凉,这些都是什么茶?」 「二十年茶树生的天香雪、三十年树龄的长思愿、去年的春茶地心丹、三天前採下的久相别。皆是红叶镇古茶园出产的品种,其中天香雪和地心丹只有红叶镇出产,而长思愿和久相别则是较为常见的红茶。」 张玉凉一反常态地只说了几种茶的名字,而不像以往那样方方面面为程澹介绍齐全,说完还微笑着看他,似乎是在等他自行领悟什么。 「天香雪、长思愿、地心丹、久相别……」程澹将四种茶叶的名字依次念过去,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天长地久?」 话音未落,他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耳后。 「对,就是天长地久。」张玉凉搂着程澹的肩膀,故意捏捏他通红的耳朵,笑道:「那茶树精还是很会做妖的,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再送他一份回礼。」 程澹正羞涩着,冷不防听到「茶树精」三个字,愣了一下:「啊?」 「是啊,那小姑娘说的爷爷,便是长在古茶园中心的茶树精。」张玉凉揽着他,慢悠悠朝山下走。 程澹眨眨眼:「那小姑娘也是……」 「她不是妖,应是这座山的山灵,只不过修为尚浅,灵智初开,所以只能化成小孩子的模样。凡天下灵秀之地,皆有精怪诞生,日后我们多去一些地方,你就明白了……」 二人的身影在山道上渐行渐远,谈话声也慢慢消散于风中。 红叶镇,鱼舍。 每逢饭点,鱼舍里总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进店的客人有本地镇民,也有专门从别处赶来品尝美食的老饕,光是排队都要从楼梯第一阶排到最后一阶,生意之好可见一斑。 但即使客人再多,老闆也特地为程澹和张玉凉留出了一个位子。不仅是因为他们提前预约,也因为张玉凉带来的两条鱼满足了老闆大展身手的愿望,故而对他们有所优待。 正在排队的人见状,虽有不满,可担心触怒老闆,又见张玉凉一身贵气不好招惹,便都没敢说什么。 老闆给两人留的是全店视野最好的位置,临窗眺望,满目都是秀丽山水,令人心旷神怡。 而他们刚一坐下,小二便将做好的菜端了上来,香味四溢热气腾腾,别说他们,就连外面排队的人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愈发感觉飢肠辘辘。 两条大鱼,一条做了清蒸鲈鱼和剁椒鱼头,另一条做了松鼠桂鱼和鲜鱼汤,外带一碟青菜与两碗米饭,菜色不多,但却份量十足。 程澹无辣不欢,第一筷自然先夹剁椒鱼头。 鲜嫩的鱼肉裹着鲜红汤汁与小米椒,辛辣浓香与爽滑口感交织,他只吃了一口,脸上便露出吃货得到满足后的幸福神色,满足地眯起眼。 「好吃!」他扔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赞美。 「那就多吃点。」 张玉凉对口腹之慾并不太热衷,自己不急着吃,反而是夹了几块鱼肉到餐碟中剔掉鱼刺,再放进他碗里,还顺便为他盛了一碗鱼汤。 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却熟练无比,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第141页 「别光顾着我,你也吃。」程澹知道他口味偏清淡,所以先在自己的汤里涮了筷子,再给他夹酸甜口的松鼠桂鱼。 张玉凉笑了笑,一边吃他夹的鱼肉,一边说:「红叶镇晚上有灯会,吃完饭我们找间客栈休息一下,晚上一起去看灯好吗?」 「好。」程澹埋首于美食之中,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张玉凉微微一笑,托腮凝视他大口吃饭的模样,一脸温柔。 窗外阳光明媚,无声无息消融了枝头的霜色。 …… 入夜后,红叶镇犹如上了妆的美人,褪去晨间朴素淡雅的面容,换上一身妩媚冶艷的装扮。 高门低檐、墙头树梢处皆挂满了灯笼,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点点烛火汇聚成璀璨光海,疑是银河落人间。 今夜是红叶镇一年一度的冬日灯会,类似于长安的上元节,颇为热闹。 程澹与张玉凉换上同款同色的青衫,一人一盏灯笼,行走在灯海间有说有笑,与街上行人无二。 「红叶镇的灯笼比长安的漂亮。」程澹提起方才在街口花五文钱买的灯笼笑着说道。清澈的蓝光将纸面上飞舞的蝴蝶衬映得栩栩如生,几欲化出灯笼,盘旋于天地间。 张玉凉看着他被灯火照映得分外温柔的眉目,浅浅笑道:「嗯,是很漂亮。」 程澹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提着灯笼迳自走向路边的摊位。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张玉凉一边问一边牵住他的手,免得他与自己走丢。 「我想给玉先生他们买一些纪念品。」程澹头也不回地说着,突然停在一个摊位前,仔细打量着悬挂在木架上的香囊,从中挑出自己最满意的一只,「你也帮我看看。」 「纪念品?」张玉凉一眼扫完摊位上的商品,摇摇头道:「没什么值得买的。」 程澹眉梢一挑,先是把他拉到身边,继而左右看了看,确认这句话没让摊主和其他人听到,才说:「挑选纪念品和挑礼物一样,最重要的是特色和心意,至于物品本身的价值则是次要的。」 「这样啊……」张玉凉似懂非懂,「那我可以送你纪念品吗?」 程澹笑着点头:「当然了,你想送我什么?」 闻言,张玉凉伸手虚划过桌上摆放的两行饰品,从中拿起一支乌木簪。通体漆黑,簪头却用硃砂点染两朵红梅,精緻而不媚俗。 这支木簪是诸多饰品里少数几件男子绾髮用的首饰,张玉凉对着程澹的头髮比划了一下,问:「这件如何?」 「好啊,我收下了。」程澹笑眯眯地接过木簪转动几下,顺势揣进袖里。 张玉凉见状,也懒得询问价钱,直接给摊主扔了块碎金子,把摊主乐得见牙不见眼。 二人又并肩往前走出一段路,走着走着,张玉凉忽然发觉不对,扣着程澹的手腕将他拉近身侧,低头看他。 却见程澹盈满凡间灯火的双眼中不知何时满溢笑意。 蓦然心下一松,张玉凉理直气壮地摊开掌心问:「我的回礼呢?」 程澹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他手掌一下:「祭司大人怎么这么小气?送根簪子也要回礼。」 「来而不往非礼也。」张玉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若是捨不得花钱,将自己赔给我也可以,我求之不得。」 「一根木簪就想买下我整个人,祭司大人可真是个商业鬼才。」程澹夸张地嘆了口气,慢吞吞从袖里取出一只香囊,浅蓝的丝带系成一个小巧的同心结,几乎淹没于周遭的光海中,「在下囊中羞涩,只买得起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祭司大人若是不嫌弃,还请收下。」 张玉凉眉目舒展,喜笑颜开地接过香囊挂在腰间,还不忘义正言辞地道:「礼物贵在心意,而非其本身的价值。这份回礼,我很满意。」 说完,他思考片刻,又补充道:「你囊中羞涩,我却有万贯家财,如若需要,我可将它们尽数赠予你。」 「不用不用,有祭司大人相伴,我不担心自己会缺钱花。」程澹回握张玉凉牵着自己的手,慢悠悠地迈步向前。 「你在人间呆了这些年,情话还是不过关啊。」张玉凉不紧不慢地说,「这个时候,你应该说,你就是我的无价之宝。」 「我该说什么?」程澹故意装作听不清,往他那边歪了歪头。 张玉凉重复道:「你就是我的无价之宝。」 「嗯,我听到了,多谢祭司大人抬爱。」 「……」 张玉凉在程澹耳朵上轻轻掐了一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雾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江湖有妖气 程澹和张玉凉在红叶镇停留了三天,将这个不大的镇子里里外外逛了一遍,第四日一早才乘船离开。 「玉凉,下一站我们去哪儿?」忍着早起的睏倦,程澹靠在张玉凉身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 张玉凉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窝在自己怀里,再给他披上自己的外衣:「我都可以,你想去哪儿?」 「北方的冬天太冷了,我们不如一路南下,开春再回长安,然后去北方看大漠风光。」程澹裹着衣服缩成一团,闭上眼,想在船靠岸之前补个觉。
第142页 「好,都听你的。」张玉凉抚顺他落在肩上的碎发,收紧手臂,揽着他闭目养神。 船夫见状,笑眯眯放慢了行船速度,晃晃悠悠驶入芦苇丛深处。 时间就在这一圈一圈漾开的涟漪中逐渐流逝。 遇见程澹之前,十年对于张玉凉而言不过是一段弹指即逝光阴,或许还不足以让他捕捉到一缕大道痕迹,实在短暂得不值一提。 然而与程澹一同游歷的这十年,却几乎算得上他生命中最有趣的经歷。高高在上的祭司学会了做饭洗碗,目下无尘的神灵染上一身人间烟火。 南下看海,北入大漠,用人类的兵器和武学杀过马贼,也参与过无知村民登山寻仙的活动。 程澹带着他从长安走到苏杭,从苏杭漂流至海岛,又跨越半个天下去了北漠,去了崑崙,甚至到更远的西域诸国领略异域风情。 三千六百天的週游红尘之旅,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每一处风景都是铭记于心的烙印,程澹不会忘却,张玉凉不舍忘却。 只是旅程固然精彩,本就短暂的岁月消逝的也便更快,正如指间的细沙,握得再紧也拦不住它倏倏落下。 随着时光流逝,程澹的虚弱亦日渐增长。 在与张玉凉游歷天下的第五年,程澹和一帮心比天大的青年上崑崙採药时遇到雪崩,即便他应变及时没有造成伤亡,也因妖力耗损过度加上天寒地冻,不免病了几日。 从那以后,程澹的病虽然痊癒,却好像落下了病根,不停地衰弱下去。缠绵病榻说不上,不过一直小病不断,无论怎么养都不见好。 程澹知道自己天时将至,花了几天功夫劝好忧心忡忡的张玉凉,也努力潜移默化地让他接受现实。 死亡和日升月落一样,都是不可避免的必然规律,张玉凉执掌生死道,比谁都明白这一点。他只是没想到,程澹的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到相遇之期犹似昨日,却马上就将迎来分离。 程澹与张玉凉二度说起此事,是第八年他们来到江淮小镇枫叶坪之时。 落脚的客栈楼顶有一座凉亭,两人坐在亭子里看雪,茶水沸腾,天地一渺,仿佛时间定格于此,没有前尘旧梦,没有渺茫未来,只剩下亭中的他们。 这个时候,程澹的虚弱已经遮掩不住了。 他披着厚厚的裘衣,长发挽起,簪着张玉凉送他的红梅乌木簪,脖颈处是一圈白团团的兔毛,看上去非常暖和,可他依旧冻得手脚冰凉。 面色苍白,唇色也淡得几近透明,衬上黝黑的发,越发显得他气色不佳,坐在白茫茫的雪中好似即将如轻烟消散。 张玉凉握着他一只手,不敢放,也不敢用力,生怕碰碎了他。可他自己却怡然自得,微笑着看雪品茶,还主动提议要与张玉凉对弈,像是全然不知自己的状况有多糟糕。 不过真要说起来,程澹这一世的状态的确比前两世好。虚弱归虚弱,病归病,却奇怪的一点儿也不难受。 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虽然感冒了,但头不疼腰不酸,没有咳嗽,鼻塞也不严重,偶尔打两个喷嚏意思意思,即使拖着不好,也完全不影响日常生活。 气色不佳是真,可刨除越变越白的脸和嘴唇,他倒是没觉得哪里不适。哪怕在病中,他依然能骑马坐车到处走,跟遇到的所有人谈笑风生。 这全都要感谢天道灵识的手下留情。 然而张玉凉不信程澹的话,只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逞强说谎,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张玉凉甚至还动过和他结同命契的想法,若不是风冽千里之外一道神雷噼下,他恐怕真就要化想法为行动了。 同命契,共享寿命,生死同行。 其实,如果他们两人的情况不是那么特殊,这契约结也就结了,风冽不会多此一举地拦着。奈何以程澹和张玉凉的情况,同命契註定会结契失败,风冽实在不忍心见好友承受契约反噬,只好出手相阻。 那次之后,张玉凉好像也明白了什么,不再提及此事。 但程澹知道,他不提,不代表不介意。以他的性子,如果不好好开导,等程澹走后绝对真做得出拿生死道力正面刚天道的事。 天道册封的神灵硬刚天道,这和灭世有什么区别? 棋局铺陈,程澹素白的手捏着黑玛瑙雕琢而成的棋子,云淡风轻地布下满盘杀机。张玉凉失了先手,却步步为营,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地盘,每一步推进皆是锋芒毕露刀光剑影。 两人感情深厚,生活上张玉凉总是宠着程澹,程澹也乐意接受张玉凉的种种安排。唯独下棋之时,他们总会剥离所有私情,让自己沉浸在激烈的对决中,非得争出一个胜负。 程澹的棋艺由张玉凉一手教出,可他们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路子。 程澹棋风多变,变幻莫测,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张玉凉更擅布局,心思缜密,棋路大多有迹可循。 二人的交锋一般都落在各自的优势上,若程澹的变化能够脱出张玉凉的盘算,则十有八九是程澹胜;若张玉凉能打算程澹的变化或在他改变走势之前侵吞他的地盘,则必然是张玉凉胜出。 人心莫测如程澹,步步为营如张玉凉。 都说观棋如观人,但二人的棋风与他们的性格其实是有极大不同的,这种不同在程澹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第143页 一局下完,雪也停了,侥倖胜张玉凉一筹的程澹放下冰凉的棋子,捧着茶,望着漆黑夜空上一轮明月,忽然笑了一下。 张玉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天开阔,月色浩然,饶是他观遍宇宙星辰,也不禁为这清朗的一幕风景感到些微震撼。 正当他出神之际,手上忽觉一暖,原来是程澹握住了他的手。 「好看吗?」程澹微笑着问。 张玉凉点点头:「好看。」 「我希望这样的景色长留世间。」程澹定定注视着他,「无论我能否看到,我都希望千秋明月如此夜,照亮世人的来时路……和归途。」 「……」张玉凉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几次犹豫,终究还是又一次败给了他,「我答应你,千秋明月如此夜。」 张玉凉明白程澹的言外之意,正因为明白,所以愈发难过,这表示离别之期将近,并且无可转圜。 「唉,我是真的不会说那些黏黏煳煳的情话啊。」程澹挠挠头,忽又正色道:「若我哪一日离开了你,这月光,便是我寄託思念之媒介,你要记着。」 张玉凉倾身抱住了他:「好。」 …… 年岁渐次去,远方再未传来故人的消息。 离开长安第十年,程澹的身体实在经不起长途跋涉,张玉凉便带着他在崑崙山脚下寻了一处僻静之地,结庐隐居。 隐居生活很是宁静,一切风雨都被张玉凉挡在门外,程澹每天要做的就是像个老头子一样端着搪瓷杯坐在树下喝茶看书,时不时写两个从张玉凉那里挖出来的故事,充实自己的作品。 真没什么事可做,或者懒得动弹的时候,便在院子里睡一整日,有张玉凉相伴,院中又栽满四时花卉,一场大梦尽是美满之景,再没有比这更慵懒闲散的生活了。 这天,张玉凉拎着点心回来,就见程澹坐在软榻上剪纸,旁边还放了几张剪好的红纸窗花,算不上精緻,但个个都很可爱。 「怎么突然想起来剪纸?」张玉凉用盘子装好点心放到他身前的矮几上,拿起一张兔子模样的窗花,笑着问道。 「腊八快到了,我想让家里看起来喜庆一点。」程澹快速完成手上这张,随即放下剪刀,起身将之挂上枝头。 如雪花朵间多出一枝灼灼红樱,使艷色愈艷,雅色愈雅,互相映衬,各见风姿。 「年关将至,家里还是要添点红色。」程澹扶着花枝,调整樱花剪纸的角度,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决定……」 张玉凉想像以往一样任他安排,不料话未说完,忽见方才还安然无事的程澹犹如断线风筝,脱力向后倒下。 「程澹!」 惊愕起身,张玉凉闪身接住他跌落的身躯。 脱力瞬间,程澹就知自己时辰已到,却丝毫不惧,放任自己摔进张玉凉怀里。 耳边响起他焦急的唿唤,程澹微微扬起嘴角,攥住他一角衣袖,轻声道:「莫慌,天时已尽,宿命将临,早就知道的事,平常心以待就好。」 「平常心以待?你怎么……把自己的生死说得如此轻巧?」张玉凉紧紧拥着他,只怕他下一刻便会在自己怀中消失,素来平稳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因为这是第三次了啊,习惯成自然,再多的恐惧也已被消磨殆尽了。 程澹闭着眼,气息渐弱,却还强撑着说道:「世间万物,总有逝去的一日,我不过是比常人早了一些。」 张玉凉眼底含泪,哽咽不能言。 「好了,别难过,你答应过我不难过的,怎能食言。」程澹笑着抬手触上他的面颊,指尖扫过他的长睫,沾了一点湿润,「别哭,你可是妖族祭司,不能这么丢脸……」 「丢脸……若是我、我多丢几次脸,能换你留下,我一点也不介意。」张玉凉断断续续地说着天真的话,却让人笑不出来。 「傻瓜。」程澹莞尔一笑,「这样的分离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走的很平静,你若伤心,反而会扰乱我的心境。」 张玉凉抿着嘴唇,强压泪光:「好,我不伤心,我……」 听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程澹无奈,竭力露出一个笑容,用气音道:「记得,月光,是我寄託思念之媒介,我……永远陪伴着你……」 话音未落,他的手从张玉凉脸上滑落,却在半途被张玉凉接住,缓缓贴回原处。 心痛得几乎窒息,张玉凉低头抵住程澹的额头,眼帘低垂,盘旋许久的泪水终于倾泄而下。 痛失所爱,情劫终于走到最后一步,剧烈的反扑之势席捲而来,张玉凉却无心抵抗,而是放任心口处的生死道力崩裂仅存的神力屏障,撕裂胸前肌肤,破空涌现,击碎了脚下的地层。 鲜血飞溅,心神尽毁。 拥着程澹的身体,张玉凉阖眼,随着坍塌的土块往下陷落,坠入无边深渊。 倏然,天地剧变,阴云汹涌,沸腾的雷光游走于云层之间,惊雷轰鸣炸响,风雨欲来。 天色骤然暗沉如夜。 雷霆疾走,电光闪烁,却始终照不亮漆黑的苍穹。 长安,平生悟人间内,风冽仰头望着透不出一丝光亮的天空,长嘆一声。 这一日还是来了。 程澹,你说,他能为你做到哪一步呢? 第75章 番外、万古如长夜 风冽和阙天音找到张玉凉时,他已因重伤陷入昏迷,心神寂灭,气息趋近于无。
第144页 他的身边尽是生死道力肆虐之后的痕迹,唯独程澹的躯体一尘不染,完好无损,仿佛只是依偎在他怀中睡去,而非死亡。 张玉凉的沉眠,彻底解开了加诸于生死道力上的束缚,使其无所顾忌地飘散在天地之间,以至于四时错乱,生灭规则几乎被完全摧毁,世间更是陷入漫长的永夜,连日月星辰也被覆盖吞噬,毫无光明。 「我本以为张玉凉的情劫不会如你一般闹得惊天动地,没想到他的更恐怖。」阙天音头疼地扶额,「你的情劫好歹只是针对己身,他倒好,直接灭世。我看这不是他的劫数,而是我们的劫数。」 风冽盘膝而坐,闭目守心,听到这话微微笑了笑:「我们要相信他。」 「我也想相信他,但如今天地规则大乱,若再不扼制愈发猖獗的生死道力,恐怕人界就将迎来灭顶之灾。」阙天音斜睨他片刻,忍不住惊奇地问:「你的心上人可还在人界,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提及玉清白,风冽睁开双眼,嘆息道:「担心。」 「既然担心,你怎么还能坐的住?」 「坐不住又如何?现在更重要的,是唤醒玉凉,只有他醒来,这场劫难才能终止。」风冽一甩拂尘,悠悠嘆道:「可是,他甦醒与否,也只能他自己决定,我们必须耐心等待。」 阙天音反问:「等待什么?」 「等待他想起程澹。」 风冽与阙天音的交谈并未能传入张玉凉耳中,他灵台上有一抹神光不灭,而那抹神光里,此时正在演化这十年以来有关程澹的记忆,以梦境形式为他再现昔日温情。 梦回红叶镇的一叶扁舟,张玉凉揽着剥莲蓬的程澹,许久一言不发,恍惚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但恋人在怀的满足,却令他无心多思。 他从来不是贪心之人,遇见程澹之前唯一的喜好便是参悟大道,求取真理,遇见程澹之后则只想与他泛舟江湖,週游红尘。 张玉凉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可他比绝大多数弱小的人类都懂得知足常乐。 「在想什么?」程澹将一颗莲子塞进张玉凉嘴里,在他低头看来时笑着问道。 「我在想,离开红叶镇以后我们要去哪里。」张玉凉边说边嚼碎莲子,岂料舌尖瀰漫开的除了甜味之外,还有几分莲心的苦涩,让他不禁蹙起眉头。 程澹看着他的苦瓜脸,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故意的。」张玉凉捏捏他的脸蛋,有些气恼,不过仍是没捨得用力。 「莲心苦涩,正好给你提提神。」程澹吃着剥好的莲子,又将剔除的莲心收进布袋,低垂的眉眼被月光渲染得无比温柔。 月光? 张玉凉神思一恍,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触程澹双眸,想触摸他眼底盈满的月色,却不慎碰上他长长的睫毛,指腹被轻轻一扫,便像触电般飞快缩了回来。 程澹讶异地掀起眼帘,琥珀色眼瞳中光彩灼灼,不甚清晰地映出两轮明月,浸润着轻柔的笑意,好似深情脉脉。 「玉凉,你怎么了?」他眨眨眼,疑惑地问。 张玉凉摇头,先是收紧手臂抱住他,随即放眼望向四周,豁然看见远天开阔,月色如海的浩然之景。 潺湲溪水在夜色中蜿蜒成一抹细碎闪烁的流光,残荷零落,芦苇如雪,和着晚风奏响清歌,闻之使人心旷神怡。 环顾一圈,张玉凉的目光定格于天际那轮完满无缺的明月上,心头泛起绵密的痛楚,一段好似被遗忘了的记忆唿之欲出。 就在这时,枕在他肩上的程澹忽然开口:「若我哪一日离开了你……」 几乎是同一时刻,张玉凉的脑海中也响起了相同的话语,相同的声音。 若我哪一日离开了你…… 「这月光……」 这月光…… 「便是我思念你之媒介……」 便是我思念你之媒介…… 「你要……」 程澹伸手,抚上他的面颊。 ……记着。 根深蒂固的执念化为巨浪拍碎了溪景,拍碎了张玉凉乘坐的小船,也拍碎了他心心念念的美好梦境。 翻腾的浪花将他淹没,让他坠入深深的水底,迎接无尽的黑暗。 世间一切喧嚣远远离去,永恆的静默如影随形。 但张玉凉不肯闭眼,他看向水面,在沉沦中寻找一个自我拯救的机会,好让自己能够去完成心底不停搅动的牵挂。 他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事,包括自己的身份,却仍记得自己有件事要做。在这件事做完之前,他连死都不安心。 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张玉凉努力寻找着摆脱黑暗的契机。终于,在他即将跌落真正的深渊之前,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缕月光。 水下有无边寂静,水上是漆黑夜空。 二者之间,明月长存,静静传递着已故之人无声的思念。 月光,便是我思念你之媒介。 霎时间,世界如成镜面,被一股巨力敲碎。 流光飞舞散落,而张玉凉眸底月色依旧。 …… 寂静的夜幕乍起一声惊雷,犹如春日第一场雨来临前的徵兆,携带着明亮的电光,撕裂沉沉黑暗。 风冽与阙天音心下一惊,转头望向张玉凉沉睡之处,便见他缓缓起身,一步迈出,卷着翻飞的衣袖,登上苍穹之顶。 就在这一剎那,天地间翻涌的生死道力如同遭遇克星,纷纷像惊弓之鸟般四处散逃,不敢接近他所在之地。
第145页 张玉凉神色冷然,疯狂运转神力,将自己化为一个巨大的神力漩涡,鲸吞蚕食着不久前到处耀武扬威的生死道力。 与此同时,他浩力腾空,抹除天上浓墨般的黑暗,虽然夜色犹在,却也有万千星辰浮现,还人间以光明。 然而,张玉凉本就受生死道力重创,现下又这般挥霍力量,很快神力便消耗殆尽,神力漩涡也几近崩散。 未被吸纳的生死道力趁此机会剧烈反扑,想要反将他吞噬击溃,不曾想他早有准备,竟抬手抠进心口伤痕,化神血为纯净道力,并指做笔,于夜空中绘下一个巨大的血色阵法。 上承九天,下接地脉,日月星辰为四方阵眼,秩序之力为驱动力,恢宏金光自阵成一刻便沖天而起,崩裂寂静夜色,洗涤世间每一个角落。 「这是……」风冽怔怔出神。 阙天音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喃喃道:「这应该是他多年悟道的成果……好强!」 张玉凉运转阵法,涤盪邪气,恢復错乱的规则秩序,而后收回所有生死道力,纳入鲜血淋漓的心口,金光亦随之消退。 天地倏然一清,星辉漫天,月华流霜。 沐浴在月光之下,张玉凉抚上心脏,轻声道:「千秋明月……如此夜。」 话甫落,他的心神如萤火四散,没入轮迴彼岸,只留一具空壳坠落崑崙山深处,永远封存生死道力。 神灵情劫终了,人间劫数已平。 明月照亮了来时路,也照出了归途。 …… 某中学高三一班,下午第一节 课。 夏日炎炎,蝉鸣阵阵,无一不在考验学生们的意志。课桌上高高堆起的课本练习册成了偷懒睡觉的天然屏障,坐在后排的几个人已经枕着语文课本睡着了,连手上的笔在脸上划出印子都没发现。 三十岁出头中年秃顶老师站在讲台上,将学生们昏昏欲睡的模样尽收眼底,却也看破不说破,只是推了推酒瓶底眼镜,放下正在讲解的文言文,说起了故事。 「同学们,今天咱们讲的这篇『白衣渡我』出自大周朝某位无名小说家编纂的民间传说总集《史有记》,全文万余字,教材选用的是红苹斋民国刊本,只节选了两小节一千字。这个故事写的是大周朝一位僧人与其好友行走大漠时发生的事,那位僧人的身份今已不可考,但他的好友大家想必都很熟悉,那就是歷史课本上光生平功绩就用了满满一页的大周战神余天玑。」 坐在前排的班长打了个哈欠,心道:这些我们知道啊。 好像猜出学生们的想法,老师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不过,在讲解课文内容之前,老师我要先给你们讲个同是出自大周朝的故事,叫『万古如长夜』。这个故事一般人不知道,就连歷史系的大学生也要到研究生阶段才可能接触得到,因为这个故事吧,非常的不科学。」 闻言,许多犯困的学生顿时感觉精神一振。 你要跟我唠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啊。 老师笑眯眯地看着底下精神抖擞的沙雕学生,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大周朝距今有三千年左右,歷史记载大多遗失,从流传下来的零星记录中可以得知,那是一个人、神、妖混居的时代。咳,其实这个说法并没有太多实证,我们姑且就这么听着,静待以后的考古研究。」 「话说在大周建国三十三年的时候,国内爆发了一次奇怪的危机,史称『长夜之险』。据说这次危机持续了将近半年,没有白天,只有黑夜,并且四季更迭是混乱的,经常会发生寒暑交替,甚至寒暑同现的现象。由于没有太阳,人们无法耕种,只能依靠官府的救济勉强度日,饿死了不少人。」 「老师。」学习委员举手提问:「会不会是出现了极夜现象?」 老师摇头:「不会。大周朝疆域最北部也才北纬四十多度,极夜辐射不到这边来。」 「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又有一个学生问道。 「官方记载早已遗失,但民间传说中,关于长夜之险出现的原因众说纷纭,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个,就是说当时掌控生死道的神灵因痛失所爱而致使力量失控,这才造成这么大的灾难。后来也是这位神灵出手,用自己的性命封印了失控的力量,挽救了人间。这位神灵的身份不清楚,根据现存史料来看,很可能是大周朝信奉的人族三神中的一个,但具体是谁因为资料不足,很难考证。」 老师说着,拿起粉笔在黑暗上画了一张很丑,可因为图本身非常好看,所以丑得相当特别的图。 「天星轮迴图,也叫天星轮迴阵,大周朝最出名的阵法之一,相传正是从那位神灵收服自己失控的力量所用的阵法简化而来。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个阵法虽然残缺不全,但是真的有用,上回老师到收藏此图原本的大周博物馆参观时领略过人为布置的残阵的威力,二十米直线距离你们老师我活活走了两个小时,一看监控,呵,原地绕圈。」 班里立刻响起了稀稀拉拉的笑声。 老师也跟着笑了笑,藉机发出安利:「这个故事很长,里面有一段是关于那位神灵与他心上人的部分,很长,老师一时半刻也说不完。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看红苹斋收录的《大周奇闻轶事》略做了解。当然了,《大周奇闻轶事》里只有这一小段,完整的内容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跟你们讲,现在我们言归正传,看课文。」
第146页 课程重新进入正题,学生们虽然不困了,却也无心听课,悄咪咪地拿出手机搜《大周奇闻轶事》的免费资源,看神灵谈恋爱的故事。 不幸的是,这本书比较冷门,网络上资源极少,只能在一些阅读器里看收费版本。幸运的是,这个故事在书的第一章 ,还能单独购买,不至于花费太多钱。 班长竖起课本,熟练地打开阅读器,搜出《大周奇闻轶事》,购买第一章 ,顶着老师慈爱的目光看了起来。 端正的楷体五号字印在原木色背景上,以一句简短的序言拉开故事的帷幕。 ——万古如长夜,明月寄相思。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修仙小分队 程澹对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pdf格式的《太上忘情心法全图解》看了足足二十分钟,才被一声响亮的简讯提示音惊得回过神来。 扒拉扒拉头髮,他抓过手机解锁,一条简讯随之弹出,发信人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男朋友……哦不,前男友,艾史。 ——我们分手吧。 程澹忍不住翻个白眼,扬手将手机扔到了床上。 估计是见程澹前几个世界过得□□逸,给他安排轮迴身份的天道灵识不乐意了,把他扔进了一个走灵气復甦现代修仙流的世界。也不让他从头开始,直接将他的灵魂塞进一只熬了几百年总算可以合法成精的猫妖的身体里,还给他发了一个对象。 确切地说,是发了一顶绿帽。 这猫妖的命是真不好,三百年的生命中遇见的称得上快乐的事屈指可数,基本上不是在遭难受罪就是在遭难受罪的路上。 在程澹继承的记忆里,猫妖刚出生没几天父亲就渡劫不成被天雷噼死了,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到十岁后被除妖师所杀,自己也不得不躲入人类社会,东躲西藏两百多年,直到前不久灵气復甦,人妖二界签订和平共处协议,他才结束这种艰辛的生活。 艾史是人类,运气比猫妖好,高考失败后正巧赶上灵气復甦,被检测出是万里挑一的聚灵体,连志愿都不需要选,以毕业后加入军队的条件提前拿到了官方给的清华特招名额。 猫妖和艾史相恋刚满一年,一人一妖感情甚笃,至少在猫妖看来是这样。对于猫妖而言,艾史是他晦暗生命里仅有的光芒,他很珍惜这份意外得来的爱情,也竭尽全力对艾史好。 可惜,艾史是他的光,他却只是艾史体验恋爱的对象。 不平等的感情就像单手攀岩,终究无法长久,于是在昨天晚上,也就是猫妖与艾史的恋爱一周年纪念日这天,艾史给他戴了一顶巨大的绿帽子,并且在五分钟前发来了分手简讯。 钢铁渣男程澹认识不少,有明明白白型的洪某,有人形大摆锤型的何某,有拿三观炸裂当深情的楚某,但渣得这么敞亮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在交往纪念日给人戴绿帽,完了一句解释也没有,上来就提分手,措辞还简洁得好像怕多打几个字会被纠缠一样,要不是猫妖昨夜已经功法反噬身亡,怕是得憋屈地再死一次。 气死。 功法反噬,对,这就是猫妖的死法,而害他受反噬死亡的功法则是电脑上那篇pdf格式的《太上忘情心法全图解》,资源来自蜀山剑宗官博分享的百度云连结,免费的,提取码都不用。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现代修仙吧。 事实上,由于现在的信息技术远比很多法术好用,修仙者们的日常和灵气復甦之前差不了多少,还是一如既往的吃鸡开黑肝御魂氪卡池,只不过从原先的爆肝氪命变成了超长待机,并没有出现很多小说里一边拼命修行一边勾心斗角的状况。 为此,很多重新入世的隐世门派,诸如蜀山剑宗、大莲叶寺、孔子学院等等,为了多招到一些有修仙天赋的孩子,不得不紧跟时代的脚步,在微博微信开公众号,在b站放修仙者耍帅视频,又拿出门派里一些普通心法当福利,一方面回馈社会,一方面扩大宣传。 《太上忘情心法》虽是出自蜀山剑宗,但其实这是一部道门大众功法,在道门弟子眼中相当于厕所读物。 所谓「太上忘情」,本义并非无情,而是有情却不为情所牵绊困锁。不过这部心法的修炼要求却是要修炼者断情绝爱,一心参悟虚无缥缈的大道。越是无情,修行速度越快,功法威力也越强,反之则会受到反噬,轻则修行全废,重则像猫妖一样丧命。 理论上,《太上忘情心法》应该属于道门顶尖功法一类,因为这门功法起点极高,一旦修成,堪称同等级无敌。 然而它起点高,门槛自然也高,从它问世至今已有数万年,别说修炼有成,就连入门者都寥寥无几。毕竟人非木石,怎可能全然摒弃世俗情感?但凡有一丝情感牵繫,此功法便不可能真正修炼成功。 正因如此,无数人在其门外折戟沉沙,被门槛磕得泪流满面却不得寸进。时日一久,《太上忘情心法》也就逐渐从顶尖功法变成垫桌角的废书,又从废书过渡到了厕所读物。 说起来,猫妖死的也不冤,他一个有对象的人修炼什么不好,偏偏挑中了这篇。人家叫做「太上忘情」,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搞他搞谁?
第147页 可以想见,即使艾史昨晚没有给他戴绿帽,他总有一天也会把自己作死,程澹对他真是又同情又觉得哭笑不得。 闭上眼,程澹消化完猫妖三百年记忆,时间差不多也近中午饭点了。他揉着飢肠辘辘的肚子,走到床边拿起手机点了个外卖,然后拉开窗帘,任明亮的阳光侵占房里每一个角落,驱散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阴冷悲伤。 猫妖已死,虽然死得儿戏又悲哀,但逝者已矣,一切前尘往事都该随着他的离去而消散。程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他的身份活出个人样,至少不能让他那个渣得敞敞亮亮的前男友瞧不起。 站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整理好心情的程澹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回到电脑前坐下,把《太上忘情心法全图解》仔细看了几遍,越看眼睛越是发亮。 像,真是像极了!心法的图解部分居然与张玉凉的天星轮迴阵图中的某一部分有八成相似! 上个世界与张玉凉游歷天下那段日子,程澹曾听他说起过他参悟大道的成果——天星轮迴阵,其中有一段阵法感悟就提到了太上忘情道。 「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即曰太上忘情。 张玉凉悟道多年,感触最深的便是这太上忘情道,而程澹的出现更是让他对此道的领悟臻至化境,从而补全天星轮迴阵最大的境界缺陷。 与程澹隐居的最后一年,张玉凉仿佛想安慰自己似的,经常搂着他坐在星空下,给他讲太上忘情道的真谛,讲自己的悟道过程,并且一遍又一遍地给他画天星轮迴阵图。 说到后面,程澹记性这么差的人都能把他的描述倒背如流,还将天星轮迴阵图也牢牢记在心里。却不曾想,那时的无意之举,竟成了今天的惊喜。 程澹没见过张玉凉催动天星轮迴阵,想来这个没有妖族祭司的世界应该也不存在如此强大的阵法。唯一的解释是,创造出《太上忘情心法》之人对太上忘情道与张玉凉一样有着高深的感悟,万变不离其宗,同一大道的悟道轨迹再迥异,追本溯源却是一样的。 「玉凉啊玉凉,不管在哪个世界,你都是我的福星啊!」程澹笑眯眯地道。 也许,这部功法之所以无人能修炼成功,是因为心法上出了差错,从「断情绝爱」这一步开始便走向了歧途。第一步就错了,后面再怎么修炼也只能越偏越远,自然不得其门而入。 不仅如此,功法的图解应也有问题,那与天星轮迴阵图不同的两成便是问题所在。即使有修仙者看出功法的问题加以修正,但图解不改,往后修行同样艰难。 剩下的行功路线的部分应该是准确的,即使有差,当也不会伤及自身,即便有,几万年来恐怕也早就被人发现并修改过了,修仙者又不是吃干饭的。 程澹会如此肯定,自然是因为相信张玉凉。 长出一口气,程澹根据自己的记忆修改了心法图解,将其画在纸上,又把心法里所有断情绝爱的部分换成太上忘情的原意,标註于图解旁。 做完这些,他伸了个懒腰,打算等吃完饭就开始修炼。 等待外卖的过程一向都很漫长,程澹收起自己改好的《太上忘情心法》,打开b站准备先刷一会儿视频。 猫妖平日估计没少关注b站上各门派发的修仙者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剪辑骗段,一登录首页推荐全是相关视频,其中以蜀山剑宗官方号发的最多,其次是大莲叶寺,再次是据说一共只有俩成员的明月载千秋,最后是北方一个叫默剑一生禅的民间组织,封面人物拈花微笑,简直盛世美颜。 程澹有理由怀疑猫妖关注默剑一生禅的动机,这人简直太好看了! 但他怎么总觉得有点眼熟? 程澹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记忆里没出现过这样一位看过便绝不可能忘记的人,于是将这份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归结于猫妖记忆的影响。 摇摇头,程澹将默剑一生禅的新视频添加到「稍后再看」,顺手点开第一个来自明月载千秋的推荐视频。 然后他就看到了张玉凉的脸。 白衣如雪,银髮飘飘,鬓边簪着一支翡翠竹枝,摺扇覆面,优雅而清傲。 哪怕是全损画质,以他的颜值来看也不过是添了一层柔光滤镜,单舔颜都够刷个几百万播放量了。 所幸程澹看的多了,免疫力很强,淡定地略过张玉凉的美颜暴击,三指放大视频去看他身后的人。 嚯!这不是阙天音吗!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 f市国际机场内,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张玉凉低调地从vip通道快速离开,一出大门便坐上早已等在某处的轿车,绝尘而去。 「你怎么想起要来f市了?」司机是个中年大叔,与张玉凉交情匪浅,询问的语气也十分熟稔。 「就是心血来潮,突然想来看看,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张玉凉摘下脸上的伪装用具,又轻车熟路卸掉美瞳,露出原本的瞳色,「正好天音在这里出任务,我想先去看看他。」 「好嘞!」司机应了一声,略微提速,从几辆私家车之间穿过,又问:「对了,你师尊去世前说你天生缺少一魂,恐怕不利于你日后修行,你对那一魂还是没感应吗?」 张玉凉摇头:「没有。此事不急,缘分到了一切自会水到渠成,不用强求。」
第148页 「你这孩子……」司机无奈,「也罢,你自己有心理准备就行。」 张玉凉不以为意地搂住抱枕,倚着座垫闭目养神。 司机见状,也不再打扰他休息。 ※※※※※※※※※※※※※※※※※※※※ 「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太上忘情的原始解释。 本篇有情劫组副cp阙天音x忘生禅,如有副cp剧情会在章节简介一栏标註「天生」两个字,不爱看副cp的一定要记得跳过(单人剧情不标) 龙神和老张都刷完情劫本了,阙哥也得来一下,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嘛。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自一醉意逍遥、披着猫皮的想养兔子的 5瓶;曼陀铃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修仙小分队 太上忘情,情深若忘。 吃完味道一般的面条,程澹将所有窗子都打开,让午后阳光填满这小小的出租屋,自己则盘坐在光芒汇聚之处,敛息守心,神思寂静,按照修改过的《太上忘情心法》的行功路线开始修炼。 灵气自虚空中抽离成雾,缓缓渗入他的体内,于他经络之间流转盘桓数周天,復又散出体外,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 《太上忘情心法》注重心境和悟道,对吸纳灵气需求不大。经由程澹改造后的版本更是全然摒弃寻常修仙者收纳天地之气于己身的做法,而是以灵气做桥,建立起自身与天地的联繫,几近合道。 严格来说,程澹根据张玉凉的感悟修改后的《太上忘情心法》和原版已经截然不同,与其说这是修行功法,不如说是一种悟道之术,强调悟性,却对根骨毫无要求,只要修炼者不是蠢到家,原意潜心修炼,总会有收穫。 程澹并非悟性极高之人,修行此法胜在心静。若能杂念尽除,心如止水,纵是悟性不佳之人,亦可藉由功法捕捉无处不在的大道运行轨迹,而他正是这样的人。 心神放空,程澹优游于虚空之间,不经意已入莫大逍遥之境,飘摇四方,一度忽略了时间流逝,不知不觉便从中午坐到了傍晚。 蓦地,一阵刺耳的铃声响彻房屋,惊醒神游物外的程澹,同时也打断了他的修炼。 寂静若死的心湖重新泛起充满生机的波澜,程澹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随手捞过响个不停的手机,关掉提前设置的闹钟。 揉揉肚子,他一边思考晚饭是点外卖还是出去吃,一边内视己身修为,发现自己只修炼了一下午便提升了两个小境界后,顿时高兴地打算出门吃顿好的犒劳自己。 目前还处于灵气復甦初级阶段,修仙等级仅被粗略地分为入境、照心、观道三个大境界,大境界下又各分九重天。 只有进入照心之境的修仙者才能称之为强者,而当今修行界内,算上那些解封的古老门派,照心境之人也不过百余位,观道境更是寥寥无几,可谓人才凋零。 至于程澹,修炼《太上忘情心法》之前是入境五重天,现在则是入境七重天。猫妖修炼了两百多年,虽然境界不高,但难得的是基础扎实,正因如此,才让程澹得以一口气突破了两个小境界。 厚积薄发,不外如是。 程澹洗了个澡,换下沾血的衣服,拎起中午吃剩的外卖离开出租屋,将垃圾扔掉后坐上了前往市中心的公交。 猫妖这些年过得苦虽苦,却攒下了一笔不小的存款,相当于市中心一栋独院。原本他是打算再努力一阵,买了房子之后再向艾史提出结为道侣,可惜艾史没等到那天,他也没等到。 曲终人散,人走茶凉,猫妖无福享受的存款现在成了程澹的「生活费」,也算是有始有终。 抵达市中心,程澹环顾四周,试图认清高楼林立间纵横交错的道路,但密集的车流与过于复杂的路线还是很快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打开导航,跟着箭头指示找到一条美食街。 说是美食街,其实规模比小吃城还要大得多,从街头到街尾足足要走半个小时,而且没有一家餐馆是重复的连锁店,几乎都是特色原创店,生意也很不错。 反正闲着没事,程澹索性将整条街都逛了一遍,最后挑中一家名叫「北冥有鱼」的特色鱼餐厅,正要入内。 但在跨进门槛之前,他的余光忽然扫见斜对面有间字画馆,平平无奇地夹在金碧辉煌的长生白玉楼和故弄风雅的春秋小轩之间,像站在两个大小姐中间的烧火丫头。 不过,饶是它外表再怎么低调,也掩盖不住一间字画馆居然开在了美食街里这样荒诞而又有趣的事实。 反正不怎么饿,程澹也对口腹之慾也并不热衷,脚步一转走向对面,想去看看这间独树一格的字画馆。 字画馆就叫字画馆,没起什么天花乱坠的名字,和它的装潢一样朴实无华。内部空间不大,以垂坠的珠帘分成三个区域,分别摆放古画、古书和古字帖。另设一面屏风,有山水泼墨其上,清冽傲岸,风骨凛然。 程澹进店时,一位穿着旗袍的少女掀开珠帘款款走出,询问他是否需要介绍,得到否定答覆后也不纠缠,只不远不近地站在旁边,既给他留出自由察看的空间,也方便随时提供服务。 店内陈列之物单看价值不算名贵,不过其中有几幅字画的风格肖似第一个世界的张玉凉,笔锋疏淡,气韵开阔,让程澹看了十分喜欢,生出买下一两幅的冲动。
第149页 正当他拿起一幅落款为「青裳璃」的海棠花工笔画准备询问价格,门外忽然又走进来一人,语气含笑着问:「我让你们店主留的那幅『海棠吐丹图』可还在?」 海棠吐丹图? 程澹的第一反应不是这声音好熟悉,而是下意识低头看向手中的画,画上右侧赫然以行书提着「海棠吐丹明月泪」一句,表明了此画的名称。 可惜了,难得他想买画。 心里暗嘆一声,程澹就着拿画的姿势回身道:「客人说的可是……」 话未说完,他突然与后来之人四目相对,两人皆止言噤声。 站在不远处的是一名隽秀清雅的少年,一身古制白衣,蓄到腰间的发也如雪洁白,只束了胸前一缕,其余都随意披散,端的是一派翩翩公子的打扮。 成为修仙者不满两个月,他倒是将人家的派头学了个十成十。 没错,此人正是猫妖的前男友,艾史。 程澹看着身前之人秀丽的面容,眉尖轻蹙,放下画就想离开。 艾史见状,伸手拦住他,轻声道:「请等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程澹斜睨他一眼,不怒反笑,扒开他的手臂:「抱歉,我不想听,借过。」 「我……」 艾史不死心地还想继续阻拦,却忽闻店外传来一声平淡的赞美:「不愧是青史留名的海棠吐丹图,纵然这只是一幅空有其形不得其意的赝品,依然可见倾国之色。」 话甫落,程澹就见张玉凉持着白玉摺扇缓缓踏入字画馆。 和不久前在视频里看到的一样,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披散着洁白如雪的长髮,鬓边翡翠竹枝光影错落,愈发衬得他姿容流潋,风华无双。 张玉凉进门的剎那,整间字画馆都仿佛因他增添了更多光彩。与他相比,同着白衣的艾史便逊色了不止一筹,简直可称云泥之别。 程澹没想到会在这种境况下遇见张玉凉,考虑到他自带每次都能一眼相中自己的玄学buff,程澹迅速和艾史拉开距离,打算悄悄地先离开这里。 不料他刚有动作,张玉凉平静的视线便扫了过来。 他一双黑瞳流光溢彩,深邃浩瀚,似将周天星辰囊括其间,虽无情绪,却气势逼人,连程澹也被他的目光压迫得有一瞬间的唿吸停滞。 程澹见张玉凉略显慌张,但张玉凉见到他却觉得莫名的欣然喜悦,唇角礼貌性的淡笑添了几许温度,越见其颜光彩夺目。 艾史背对着张玉凉,又一心想劝说程澹与自己相谈,并未发觉张玉凉的神情变化,还想拉程澹的手。 张玉凉见状,眉梢一挑,条件反射地甩开摺扇似是要出手,却见程澹先一步看穿他的心思,一把挥开艾史伸出的手。 摺扇顿在半空,扇骨凝聚的光华也随之散去,张玉凉迟疑片刻,缓缓以扇覆面,若无其事地向程澹弯起凤眸。 及时阻止一场全武行的程澹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朝艾史扔下一句「出去说」,便急急走出了字画馆。 艾史连忙跟上。 张玉凉转身望着程澹匆匆离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才不舍地收回目光,拢起扇子轻敲掌心,若有所思。 正巧这时,司机停完车回来,见张玉凉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奇怪地问:「少主,你怎么了?」 「老陈。」张玉凉举扇轻点额心,「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母胎solo老陈:「???」 …… 穿过车流人群,程澹头也不回地一直走到隔壁街的喷泉广场才停下脚步。艾史默默跟在他身后,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没有阻止他。 喷泉飞溅的水花将五颜六色的灯光折射成璀璨霓虹,是这条街上最美丽的风景。但程澹与艾史都无心欣赏,只相顾无言,谁也不想先开口。 程澹看着艾史那副沉静而又愧疚的表情就无奈,懒得和他浪费时间,确认他不会主动开口后径直问:「你想说什么?」 「我……」 艾史张口欲言,忽然面色一变,心口处隐约透出红光,脸上更是有红痕斑驳,宛若碎裂的瓷器,在他略显痛苦的神色映衬下颇为狰狞。 「你、你没事吧?」程澹伸手想要扶他一把,却在半途被他用力甩开。 手背上被他碰到的肌肤隐隐作痛,程澹一脸懵逼,不知道他又在抽什么疯。 「我是想跟你说,从、从今天开始,我们正式……分手。」艾史忍着痛苦断断续续地说,脸上的痕迹随着他的叙述也渐渐消退,「虽然已经在简讯里说过一次,但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想亲自跟你再说一遍。」 「……」程澹盯着他半晌,突然摆摆手,「先说好,我不会陪你演什么爱在心口难开的狗血套路,而且从今日起,你我再无瓜葛,明白吗?」 「……当然,正合我意。」 「如此最好。」程澹垂下眼帘,替猫妖说出盘桓于心上的那句话:「以后,我们别再见了。」 无论你有什么苦衷,都别再见了。 因为需要听你解释的人,已经不在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有更新吗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修仙小分队
第150页 和艾史分开之后,程澹终于在饿得手都在微微发抖的情况下想起自己出门的目的——吃晚饭。 经过这一系列的意外事件,程澹没心情再找什么特色餐馆,在路旁随意选了一间自助火锅店便走了进去。正好这时饭点已过,店内客人不多,他下单后顺利找到一个靠窗的双人座,开始往桌面上拿各种各样的食物。 切成薄片的牛肉、羊肉、猪肉;各种新鲜蔬菜和切块的水果;免费取用的饮料、小点心和布丁;热气腾腾的炒饭和义大利面…… 不一会儿,桌子两端都被放满了食物,锅里一清一辣的汤也已经烧开。程澹端着调料回来,一边把肉菜放入锅里,一边就着可乐吃布丁,顺便刷刷微博,美滋滋。 然而这份惬意很快就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断。 「打扰一下,请问你是程澹先生吗?」 头顶响起一道冷硬的声线,语气虽然是公事公办,但也带着几分冰冷,仿佛对自己正在面对的人有些不满。 程澹不解地抬头,就见自己身前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成年男人,头髮一丝不苟地梳成大背头,戴了副金丝眼镜,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与整个自助火锅店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不记得猫妖有认识这么一个人,却还是放下杯子和手机,礼貌地起身:「我是程澹,请问你是?」 「琳琅阁,沈钰。」 一张镶金边请柬随着简短的自我介绍递到程澹手里,自称沈钰的男人扶了扶镜框,正色道:「一周后琳琅阁将会在红荫小筑举办画展,此次举会由琳琅阁、天璇居、蜀山剑宗和默剑一生禅共同贊助,鄙人谨代表琳琅阁邀请程澹先生出席画展。」 琳琅阁?画展? 程澹按捺住内心的茫然疑惑,平静地收起请柬,点头道:「很荣幸收到贵阁的邀请,我会准时出席。」 沈钰镜片上冷光一闪,正好掩去眸底的诧异。不过他并未多说什么,随口与程澹寒暄几句后果断离开。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程澹才坐回椅子上,展开那张红底烫金华丽得堪比婚帖的请柬。 纸页掀开的剎那,一抹金光乍然蹿入程澹眉心,他眼前的景象也随之从人来人往的火锅店变成了苍茫月色、浩瀚汪洋。 硕大的圆月自海天交接处升起,几乎占据半壁天空。月光洋洋洒洒铺满了天地,将潮涌渲染成璀璨的银色,随夜风翻涌出层层寒芒。 程澹站在天地之间,头顶是皎洁银月,脚下是晦暗深海,无形的压迫感无处不在,几欲将他碾碎。 怎么受邀看个画展还要接受考验?这都什么年代了,逼人知难而退的手段能不能与时俱进一点?如果真不想让他出席画展,给点钱,或者给他阴阳师帐号氪两个蓝符礼包不就完事儿了? 程澹真是要被这场无妄之灾气笑了。 这个以月光和海水为主体的意识之境应该是由某位高人留在请柬上的剑意构建而成,乍一看好像坚不可摧,实际上漏洞百出,意境并不算高深,但用来对付以前的猫妖也是足够了。 可惜它遇上了程澹。 微笑着摇摇头,程澹就地盘膝坐下,守心如石,意念乘心桥而出,融入虚空,傲游逍遥之境。 意识之境只是人心一隅所在,不过小小牢笼而已。逍遥之境却凌驾于天地之上,虚无缥缈,浩瀚无边,哪怕程澹仅仅引动一寸,也足以撑破这个狭窄的囚笼。 就在程澹的心神化入虚空之时,意识之境内倏然响起清脆的碎裂声,月光与潮涌静止凝固,宛如了无生气的镜子,应声破碎。 再次睁开眼,四周嘈杂声起,红尘纷然而至。 程澹看了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显示,距离打开请柬还没过一分钟。看完时间,他又低头去看请柬,鲜红的纸面上一个字也没写。 意料之中。 给他送请柬的人估计以为他不可能突破意识之境封锁看到请柬的内容,便拿了张空白请柬敷衍了事,根本不是真心想邀请他出席画展。 前有意识之境刻意为难,后有空白请柬轻蔑羞辱,这波操作真是与某些小白修仙文的打脸桥段一脉相承。想出这种烂俗招数的人要么是被网文荼毒太深,要么……是真脑残。 程澹微笑着喝了一口可乐。 忍了忍了。 程澹微笑着吃了一块雪花糕。 算了算了。 程澹微笑着夹起一片牛肉。 去tm的! 拍下筷子,程澹找服务员借了支笔,用简笔画风在请柬上画下简化缩小版的天星轮迴阵,然后联繫附近的顺x快递网点,将请柬塞进飞机盒里寄往琳琅阁。 天星轮迴阵是感悟类阵法,不需要布阵材料,也不需要布阵之人注入力量,绘制阵图者感悟多深,阵法就能发挥多少威力。 程澹修炼太上忘情道,又得张玉凉亲自指点,自然对天星轮迴阵感悟颇深,即使请柬上的阵图是简化版,但这可是生死道神灵创造的阵法,也足够让琳琅阁喝一壶了。 什么?你问为什么只针对琳琅阁而不波及其他几个联合宗门? 呵,送请柬的是琳琅阁的人,他们会不知道请柬里的名堂?拿他们出气,就算无法精准爆破,也不算伤及无辜。 寄出请柬之后,程澹心气平顺不少,拿起筷子继续恰饭。 …… 第二日清晨,修炼了一整夜的程澹走出卧室,站在窗前沐浴着阳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第151页 神清气爽。 晒了会儿太阳,程澹不喜欢家里□□静,于是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在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中刷牙洗脸,并给自己做了份简单的早餐。 此时七点刚过,地方台早间新闻放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间或夹杂着几句灵气復甦给社会带来的影响和变化。 程澹坐在茶几后,一边吃半焦的煎蛋,一边心不在焉地计算自己寄出的快递什么时候能送达琳琅阁。 然而他才刚想到这事,电视上的画面便突然切到紧急播报,一座被炸塌了三分之二的园林映入眼帘,被炸成三块的牌匾勉强可拼凑出「琳琅阁」三个字,配合着前线记者焦急的解说,有种莫名的凄凉。 「……今日上午,修仙界隐世宗门琳琅阁被一神秘阵法摧毁,据知情人士爆料,这场飞来横祸的起因是一份匿名快递……」 程澹被煎蛋噎住。 琳琅阁的皮这么脆的吗?还是他们的宗门护阵是纸煳的?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宗门护阵? 程澹寄回请柬的目的只是为了回击琳琅阁的羞辱,为免造成太大影响,他还特意压制了阵图的威力,怎么就把琳琅阁炸了? 除此之外,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匿名寄的快递,明明填写单子的时候他还故意把名字写满了寄件人栏来着。 正当程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三声一顿,敲了两次。 程澹的第一反应是琳琅阁的人找上门来了,但联繫到新闻里说的匿名快递,他又觉得不像。宗门被炸是大事,琳琅阁之前还瞧不上他,不顺水推舟将他搞成恐怖.分子就不错了,没理由为他隐瞒身份。 总不能是觉得请柬上的阵图过于精妙,为了从他这里取得阵图才替他掩盖此事吧? 不想了,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 搁下煎蛋,程澹走过去开门,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人——张玉凉。 「是你?」程澹脱口而出,别提多惊讶了。 「你还记得我?」张玉凉本来也有其他想说的话,可知道程澹仍记得自己,他顿时欣然一笑,反而将之前准备好的话语抛到了脑后。 「我们昨晚才见过,自然还有印象。」程澹静静凝视他的笑容片刻,心里不由得一声轻嘆,十分不习惯这种对面不相识的感觉,「不知阁下怎么会到这里来?」 张玉凉笑容微敛,收拢摺扇轻敲掌心,沉声道:「我叫张玉凉,是明月载千秋的成员,你可以称唿我的名字。」 程澹愣愣地点头:「嗯……好。我叫程澹,你可以随意称唿。」 交换过姓名,张玉凉的唇角重新浮起笑意:「程澹,我来找你是为询问你寄给琳琅阁的那张阵图的事。」 真与阵图有关? 「……进来说吧。」 非要找句俗语形容程澹此时的心情,大概就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吧。 「等等!」张玉凉扣住他的手腕,将转过半个身子的他拉了回来,「跟我离开这里,你可能会有危险。」 程澹不解地歪头:「怎么了?」 「说来话长。」张玉凉长睫低垂,凝重之色曲折入清幽眸光,「简单地向你解释一下,你寄出的请柬今早送达琳琅阁时,接收快递的人是漂萍组织的卧底。此人看到阵图之后,虽然只来得及将阵图的消息和模煳的影像传送给他的上级,却也因此让你陷入危机。恰好阵图爆发的时候我正在琳琅阁作客,由于事态紧急,我便先过来找你了。」 程澹恍然大悟。 难怪琳琅阁要替他隐瞒身份,难怪张玉凉一早就来敲他家的门,合着……还真是因为阵图啊。 内心默默扶额。 程澹若是早知道自己一时气愤寄出的阵图会引发这么多事,当时在火锅店他一定直接把沈钰轰走,话都不会跟他说。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他这样想着,脸色不自觉几度变换。 张玉凉见状,温声安慰道:「此事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太过自责。如果不是你寄来那张阵图,我们也不会知道琳琅阁竟出了漂萍组织的奸细。」 程澹回过神来,笑着领了他的好意,转而又问:「对了,有一件事我需确定一下,我寄去的阵图威力不至于摧毁琳琅阁,但为何阵图爆发后威力竟会激增至此?」 张玉凉一怔,正要回答之际,忽闻四周冷风乍起,肃杀之意随着血腥味在空气中瀰漫开来。 眉头微蹙,他甩开摺扇嫌恶地掩住面容,冷然道:「来了。」 程澹被他的动作和语气逗笑了,刚刚生出的一点紧张感也荡然无存。 第79章 修仙小分队 反手带上门,程澹与张玉凉对视一眼,两人并肩淡定地走下楼梯,出了小区,又一直走到对面公园的观景湖旁,眼见四处无人才停下来。 整个过程中,那股带着血腥味的风始终盘旋于他们周身,时前时后,忽近忽远,不知是自信不会被发现还是故意挑衅,但也没有偷袭,反而老老实实跟了过来。 在湖边站定,程澹环顾左右,见右手边不远处栽着一株李子树,走过去摘了几颗,掬来一捧水洗干净,边吃边说:「张先生,能解决吗?」 张玉凉扬唇一笑:「我说过,叫我的名字就好。」 程澹歪头看他,杏眸水光粼粼,因太过明亮,反倒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情绪。
第152页 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张玉凉的心像是在柠檬水里浸过,酸涩又刺痛,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可还未等他抓住这些画面,暗中跟随之人却骤然发起了攻击。 柔和的风化成凌厉风刃唿啸卷出,半空风涡搅动,杀气逼人,湖水与草地却是风平浪静,操控之精准,令人视之心惊。 一道模煳身影隐藏其间,踏着无形的风腾挪于张玉凉周身,伺机而动。 张玉凉闭了闭眼,压下内心的波澜,旋扇化剑,锋芒喷涌如泉,浩浩荡荡席捲开来,眨眼淹没四方。 视野几乎被璀璨白光填满,程澹阖眼等了片刻,再睁开,剑芒消散,风波止息,周遭復归平静。 张玉凉翻飞的鬓髮轻轻落下,闪耀着银白光晕的长剑重新变回摺扇,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里,不紧不慢地摇了两下。 「吃李子吗?」仿佛没看见斜插在地上的半截断刃,程澹咬着李子问道。 张玉凉回身看着他,忽然以扇掩面,笑道:「吃。」 程澹扔过去两颗,他也稳稳接住,小小地咬了一口。 「走吧,我带你去红荫小筑。」张玉凉上前与他并肩,「已经让他们等很久了。」 「红荫小筑?琳琅阁和其他几个宗门联合举办画展的地方?」程澹吃完剩下的李子,漫不经心地问。 张玉凉眯起凤眸:「说到画展,你为何要给琳琅阁寄那封阵图,还是画在空白请柬上?」 「你也说请柬是空白的,请柬上原本装着什么你还猜不出来吗?」程澹拍了拍额头,苦笑道:「本来我只是想回敬一下这莫名其妙的羞辱,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事。」 「此事你做得冲动,却不能说错,而且还引出了漂萍组织的奸细,也算歪打正着。」张玉凉足下漾开无形符文,身旁星移斗转,只言片语间已携带着他们从公园来到了一片红枫林中。 漫天秋色凝聚成妍丽的鲜红染尽层林,程澹恍惚以为自己正在走向一片火海,头顶掉落的枫叶犹如点点星火,让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挡开。 原来红荫小筑的「红荫」是这个意思。 「我能知道漂萍组织代表着什么吗?你们似乎是敌对关系。」接住一叶红枫,程澹转动着叶梗,随意问道。 「不急,进去再说。」 张玉凉说着,转手挥出摺扇,面前摇曳的枫林震盪起层层涟漪,并从中裂开一条铺满落叶的曲折小径。 揽住程澹的腰,他足尖轻点,闪身掠进裂口,避开途中三步一设的机关陷阱,短短数息功夫便来到小路尽头,精准地落在朱檐小楼的台阶上。 直到双脚落地,程澹才回过神来,望着四周陌生的景象,反应却很平淡。 「走吧。」 张玉凉牵着他的手腕,运起缩地成寸之术直登二楼。 彼时,楼内大厅已经坐了五人。 一人着浅蓝禅衣,眉目渺然,眼中含着慈悲的笑意,端静如画。齐腰黑髮以红珊瑚珠串松松束在胸前,鬓边落下的碎发衬得他肤白如玉,却也为他消融了几分仙气,让他看上去易于亲近一些。 这人正是程澹在b站首页推荐视频封面上见过的那位拥有盛世美颜的僧者。 在他身边坐着做两名儒士打扮的女子,螺髻高挽,不施粉黛,相似的面容却是气质迥异,一人姿态妖娆,另一人清冷孤傲。 三人身后放着一架屏风,左边有一青衫少年正焚香抚琴,雪白的髮丝流泻于琴架之上,随着他拨弄琴弦而微微颤动。右边……右边站着阙天音。 阙天音仍是一身红衣,没有任何杂色,也不做一点多余设计的那种直筒长袍,严严实实遮住了他优美的身形。酒红色长髮编成长辫垂在身后,发尾缀着一串红玛瑙,随他的动作轻轻摇曳,莫名有几分童趣感。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望去,眉心的珊瑚坠子那一瞬间被阳光折射出冶艷光彩,摇落在他眼底。 这一幕,足可成为任何人对他一见钟情的契机,偏偏看到的人是心有所属的程澹和张玉凉。 余光瞥见那蓝衣僧人也看着阙天音,程澹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哦不,还有一个。 「跟你介绍一下。」张玉凉温和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蓝衣僧人是默剑一生禅的天下行走忘生禅,他旁边那两位姑娘是蜀山剑宗的十二代弟子,陆必染,陆必缘。弹琴的少年是琳琅阁副阁主楚天阔,那个红衣的是我好友,阙天音,我与他同为明月载千秋的成员。」 程澹一一记下他说的名字,好奇地问:「明月载千秋是不是只有你们两个成员?」 「目前是这样。」张玉凉莞尔,但很快又敛了笑容看向其他人,「各位,你们想见的人我已经找来了。」 他一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楚天阔停止抚琴,挽袖起身,不着痕迹地将程澹打量了一番:「你便是绘出那幅阵图的程澹?」 「是。」程澹点头。 「阵图是你创造的,还是你从什么地方学到的?」陆必染撑着下颔,张开右手五指细细察看涂成朱红色的指甲,语气慵懒,态度随性而又无礼,却意外的不惹人讨厌。 程澹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确实无礼得不惹人讨厌,却也不讨人喜欢,至少不讨他的喜欢。 「不说话?好吧,我不太会与人交谈,换我姐姐来。」陆必染拿手肘撞了撞身边的人,然后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第153页 陆必缘无奈摇头,起身向程澹行了一礼,说道:「家妹若有失礼之处,我代她向阁下道歉。不过,还请阁下告诉我们这张阵图的来歷,如果阵图源自别处,我们必须尽快将其掌握在手里,绝不能让漂萍组织的人得去。」 程澹思忖片刻,不答反问:「在我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为何我的阵图落在那个内奸手里威力会增加这么多?」 「因为那个内奸拿到阵图之后并非立刻传给他的上线,而是尝试破解无果,并引动阵图反噬后才匆忙将影像传回去的。」 阙天音一边解释,一边朝程澹展开自己拿在手里研究的残缺阵图,「这是爆炸后残留的部分阵图,我简单看了一下,那人应该才刚破解到第一步。」 「不用看了,我就算把完整阵图给他,他也永远只能停留在第一步,你们也一样。」 程澹并指做笔,在半空画下无形线条。虽无笔迹,阵法自成,天地之力被牵引形成阵图,杀势沉沉。 陆家双姝神色一凝,几乎同一时间拔剑出鞘。 楚天阔挥手招来古琴,屈指按在弦上,足下云气升腾,将整座红荫小筑护在其中。 「别紧张,完整的阵图是不会这么容易启动的,只有简化后的阵图才会因结构不完整而轻易受到触动。」阙天音目光灼灼地盯着半空,不仅不担心,还托着下巴研究起程澹画的阵图来。 张玉凉的目光凝在程澹指尖,将他绘下的每一笔都深深印在眼里,在脑海中逐渐连成一副清晰的图像。 图像之下,越来越多的画面交替闪现,他只能捕捉到零星几幕,心口因此微微发疼。 程澹一笔绘完阵图,转头却见张玉凉揪着胸前的衣服,眼中泛起细碎的痛楚,连忙扶着他问:「你怎么了?」 「没事,缺魂之症发作了而已。」张玉凉持扇压着心口,眼角微扬,对他笑了笑。 阙天音见状,只得把阵图放在一旁,先走到张玉凉身后为他渡气压制缺魂之症爆发的痛苦。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缺失的一魂需尽快找回。」见他们三人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楚天阔勾弦浅笑,仔细查看着半空繁复的阵图,「另外,这副阵图实在过于精妙复杂,别说破解了,我恐怕都描摹不下来。」 程澹眨了眨眼,眉间拢起淡淡的忧伤,却又怕被人看见,别开头说:「完整的阵图我也无法操控,你们看看就行了。不过,虽然没有实际用途,但这副阵图应该可以帮助你们钓到更多漂萍组织的人。」 闻言,在场之人先看程澹,再看张玉凉。 「你告诉他了?」陆必染似笑非笑地问。 对着其他人,张玉凉可没有那么温柔,看也不看她,随口答道:「漂萍组织对修仙者不是秘密。」 「让一个入境七重天的小傢伙入局,你就不怕害了他?」陆必染眉角轻扬,笑起来魅惑而又危险。 缺魂之痛已被压下,张玉凉展扇覆面,冷冷斜睨她一眼:「你的黑歷史我很清楚,我既然敢在你在场的时候带他过来,自然也有信心护住他。」 陆必染笑意加深,杀气却几乎从浑身每一个毛孔里喷涌而出。 局面忽然变得有些剑拔弩张,一直不曾开口的忘生禅含笑起身,温声道:「两位且先暂息怒火,现在更重要的,是用阵图引出更多漂萍组织之人,尽快剷除这一祸根。」 陆必染这才冷哼一声,甩袖背过身去。 程澹看向张玉凉:「现在可以告诉我漂萍组织的事了吗?」 闻言,阙天音收回贴在张玉凉背上的手,沉声道:「还是我来说吧,关于漂萍组织,在座几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顿了顿,他耸耸肩又道:「说起来,我曾经也是半个漂萍组织的人。」 此言一出,忘生禅莫名眉心微凝。 ※※※※※※※※※※※※※※※※※※※※ 三章搞掉这个组织,然后走修仙日常 第80章 修仙小分队 漂萍组织原本是散修们自发建立的组织,多数成员最初是为了方便私下交易、互帮互助才聚到一起。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组织内部出现了一种抱怨世事不公,认为宗门打压散仙、限制散仙发展的声音,带偏了整个组织的轨迹。 愤世嫉俗的人越来越多,主张与修行界割裂,自成一派的唿声也越来越大,再加上组织管理层大换血、灵气復甦前各大宗门日渐式微等种种内外部原因,漂萍组织悄无声息从一个普通的散仙组织变成了如今与整个修行界对立的,近似于邪道的存在。 「我是孤儿,因为根骨不错,很小的时候就被吸纳进漂萍组织,成为外围成员。」阙天音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后来组织内一个二流炼药师钻研以灵魂炼药时看到了我,非说我的体质适合入药,把我带到他身边当他的药奴。说是药奴,其实就是材料,什么时候他琢磨好配方了,我什么时候就得死。」 「是玉凉救了我。」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在座之人都听得出死水下沸腾的怒意,一旦爆发便将燎原而起。 「现在的漂萍组织早已与其建立的初衷背道而驰,并且正在逐步成为修行界的毒瘤。」张玉凉摩挲着扇骨,低垂的长睫在眸底投下一片阴影,「我打算利用这一阵法引出他们,将之重创或剷除,谁加入?」
第154页 红荫小筑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程澹冷眼打量着每个人的神情。楚天阔不动声色,陆家姐妹略有犹疑,忘生禅波澜不惊,无论真实想法是什么,至少明面上他们都没有表露出拒绝之意,想来应该也会参与此次行动。 果不其然,很快陆必染便代表蜀山剑宗表态道:「我们本就是为了彻底解决漂萍组织一事才会同聚于此,既然机会自己送上门来,我们自不会向外推。要怎么做,你说就是。」 「那我在此先代替其他新进修行界的修仙者们感谢蜀山剑宗与两位的相助。」张玉凉客客气气地拱手表示谢意。 陆必染嗤笑着别开头,是陆必缘代她长揖回的礼,张玉凉也不和她计较。 蜀山剑宗表态之后,忘生禅缓步来到张玉凉,确切地说是走到阙天音身前,拈指浅笑道:「佛爱世人,渡众生,漂萍组织的成员同属世人之列,我希望在围剿时,几位能够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留下他们的性命。」 清风穿堂,阙天音鬓边碎发拂过眉眼,一派端静安和:「人之宿命,如风中烛火,一盏一阶段,无数盏星火相连,方为命运。漂萍组织于我而言是彼岸的灯焰,隔云烟渺茫,我无爱亦无恨,故不必在意我的看法。」 忘生禅倏然展颜:「阁下甚有慧根。」 闻言,程澹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冒出一句「随我入佛门修行否」,还好没有。 「咳。」一直没发话的楚天阔见众人纷纷答应,不禁掩唇轻咳一声,「漂萍组织之事,琳琅阁还需要考虑一下,诸位可否容我与阁内其他管事者稍作考量?」 张玉凉回头想和阙天音交换眼神,却见他正和忘生禅以目光交流,顿时暗暗翻了个小白眼,反问道:「你们需要多长时间?」 「一日足矣。」楚天阔道,「诸位可在此稍事休息,明日我再来给你们答覆。」 「陆姑娘以为如何?」张玉凉又问。 这毕竟不是他们自家的事,还是有必要问问陆家姐妹的意见。 「楚阁主自便。」陆必缘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目的达成,楚天阔分别朝张玉凉和陆必缘的方向作揖以示感谢,而后身化轻烟,飘然掠出大门。 这个简单的临时聚会到此暂时结束,陆必染打着哈欠拉陆必缘上楼说是要补美容觉,大厅里顿时只剩程澹几人。 彼时,阙天音与忘生禅坐到一起,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玄之又玄的道论禅理。时而相互推引,时而相互辩难,乍一听似乎都很简单,仔细一想,却又好像颇为精深,每个字仿佛皆可引申出无数含义,细思恐极。 程澹和张玉凉一边听他们俩掰扯,一边一步步挪到对方身边,直到肩膀撞上,才回过神来对视一眼,并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坐下一起听? 程澹眨眨眼。 ——固所愿也。 张玉凉摇摇扇子。 确认过眼神,是想一同修炼的人。 于是两人各自搬来一只蒲团,放在阙天音和忘生禅的左右两侧,与他们形成一个方方正正稜角分明的正方形,托着下巴认真听书……哦不,听他们辩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佛者渡世,道者渡心。」 月光乘着晚风悠悠荡荡落在窗台上,蒲团旁,牵起一枝沾染秋露的红枫剪影。烛火晃动,四道寂静的身影在娓娓动人的讲述中飘渺出尘,几欲定格成画。 忘生禅放下结印的手,缓缓说起石桥禅的故事。 「阿难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圆满那一次不该出现的遇见。有人说,渡世宏愿在阿难心中还比不过石桥上的惊鸿一瞥,他已失却禅心,堕入红尘。阁下以为然否?」 忘生禅的最后一问,问的不仅仅是自己对面的阙天音,还有旁听了大半日的程澹和张玉凉。 「我未得那完满一面,无法回答。」阙天音摇头。 程澹掀起长睫,漆黑的眼底落了细细碎碎的光焰,像上元节飘游着花灯的河流,静悄悄投注于张玉凉身上,又隐约是透过他看向宿命彼端的灯盏。 「我不曾化身石桥,却曾做过从桥上走过的人。」他微微笑着,一瞬间万千回忆争相涌上心头,每一个画面都有张玉凉,「石桥禅里说道,相遇之后便是离别,从此阿难将与风雨做伴,一千五百年的等待磋磨只求来了片刻的圆满。但我捨不得我的桥,所以在桥下筑起小屋,用我短暂的岁月陪伴它。」 「渡世宏愿和惊鸿一瞥并非冲突,一千五百年的风雨,换数十载相伴,渡己亦渡人,难道不是两全之事?」 「若觉这一千五百年风雨磋磨漫长,那才是失却禅心。」程澹垂首敛起笑意:「石桥做身,载来往车马行人,此为一渡;求内心安和欣悦,此为渡己,是为二渡;流水去远,岁月无声,伴一人喜乐一生,此为三渡。」 顿了顿,程澹又道:「一者渡世,二者渡己,三者渡人,皆寻常事,何有宏愿之说?倒真是来时无风波,去也静默。」 忘生禅默然半晌,笑道:「善。」 石桥禅的寓意本是让世人放下执迷,随心随缘,不要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永恆之物。然而程澹的理解虽剑走偏锋,却也不能说错,反而是比一味的叫人放下而更有人情味一些。
第155页 佛门的石桥禅其实和道门的太上忘情有异曲同工之妙,人人都知道二者很好,但真正能做到的却少之又少。 倒不如像程澹这般,既将高深领悟放在心里,脚步也不停歇地往看得清的目标行进。一不耽误锤鍊心境,二不耽误实际行动,把能做的做到最好。 张玉凉沉浸在程澹方才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中许久,直到他说完才慢慢回神,不由得羡慕起他话里的那座「石桥」。 都说等待是苦,可更苦的难道不是他这种连等待的机会都没有的人吗? 「三位论了一下午的道,不觉得腹中飢饿吗?」内心轻嘆,张玉凉面上却挂起温柔和善的笑容,摇着扇子问。 不说还好,他一说,程澹和阙天音便同时摸摸肚子,并苦着脸对视着说:「是有点。」 「说话的人是我,你们两个看谁呢?」张玉凉不乐意了,拿扇子敲敲地板,试图夺回程澹的关注。 「那你请客吗?」程澹和阙天音互相使了个眼色,突然不约而同地转头问道。 张玉凉霎时被问愣了:「???」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变成他要不要请客了? 「请客……倒是可以。」用扇子拄着下巴,脑子莫名打结的张玉凉勉勉强强答应,「你们想吃什么?」 程澹和阙天音异口同声:「麻辣小龙虾。」 「……」张玉凉手一滑,「你们就这排面,瞧谁不起呢?走,我带你们去吃海鲜大餐。」 程澹笑着蹦了起来,脑海中冒出一连串菜名,已经做好大吃一顿的准备。 阙天音则不紧不慢地起身,顺带不忘问对面的忘生禅:「大师可要与我们同行,或是要我们带点什么?」 「不用叫我大师,我不是佛者。」忘生禅施施然敛袖站起,笑意清浅,「以后唤我忘生禅即可。」 听到这话,程澹三人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一模一样的黑人问号。 「你不是佛者?」 他们的神态和询问的语气过于同步,将一贯平和淡然的忘生禅也逗得轻笑出声:「默剑一生禅虽取『禅』字,却只以禅理修心,而非真正入了佛门,各位都误会了。」 是啊,误会可大了,尤其是跟他说了一下午禅机的阙天音更是有种观念掰不正了的感觉。 程澹倒是接受良好,他向来豁达,先入为主的概念对他影响不大。张玉凉并不在意身份,适应片刻也就纠正了错误认知。只有阙天音心里头那个高僧形象挥之不去,怎么看忘生禅怎么违和。 特别是见他熟练地把螃蟹、小龙虾、皮皮虾等海鲜剥甲去壳时,那种违和感就更加强烈了。 第81章 修仙小分队 小龙虾搭配啤酒风味更佳,不过对于酒量不好的人,这个搭配便不是那么友好。 比如说阙天音。 酒足饭饱后,程澹和张玉凉扶着面颊通红的阙天音走出饭馆,忘生禅拎着三个人的包跟在一旁,看着只喝了两罐果啤就醉得晕晕乎乎的阙天音,想笑又觉得不应该笑,忍得很是辛苦。 「他的酒量一直都这么差吗?」程澹哭笑不得地问。 「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差。」张玉凉一本正经地道:「以前更差。」 忘生禅闻言,笑道:「酒量不行,酒品却不错,至少喝醉了还算安分。我有一位师弟嗜酒如命,偏偏酒品很差,每回喝醉都要抱着山门口的梨树唱梅花三弄,非把所有人吵醒过去捂他的嘴才肯罢休。」 程澹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确实很让人困扰,为免扰人清梦,应该禁止你那位师弟喝酒。」 「禁过,可惜他总能以各种各样奇怪的方式避开众人视线弄来酒,我们都被迫习惯在他的歌声中入眠了。」忘生禅摇头说着,对那名师弟的无奈溢于言表,令人同情。 张玉凉在一旁听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几次欲言又止,但总是找不到插嘴的好时机。 奈何没等他说出想说的话,一直趴在他肩头犯酒困的阙天音突然醒来,勐地站直了身抓住程澹的手腕。 程澹一惊,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看过去,因为紧张,说起话来还有些结巴:「怎、怎么了?」 张玉凉长眉一扬,就在他低下头,直勾勾盯着阙天音的爪子,认真思考要不要扒开的时候,阙天音一脸严肃地问:「还有酒吗?」 「……」程澹被这神来一句逗乐了,「没有,你醉了,还是别想酒的事了。」 他本是随口一说,不料阙天音好像被侮辱了一般,皱着眉一字一句地发表醉鬼宣言:「我、没、醉,我很清醒。」 见状,张玉凉也不去管手不手的了,抿着唇压下笑意,伸出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阙天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二。」 「不对,是三。」张玉凉一本正经地驴他。 「明明是二!」阙天音不服气地松开程澹去掰他的手。 张玉凉摇摇头:「所以说你醉了。」 旁边的程澹和忘生禅对视一眼,觉得张玉凉可能也醉得不轻。为免他们闹得更厉害,两人赶紧环顾四周找公交车站或计程车。 散步回去顺便醒酒是做不到了。 奈何此时已近深夜,几人所在之地又比较偏僻,街上冷冷清清,别说计程车,就连共享单车也没几辆。 至于公交站,按照手机导航显示,百米之外就有一个,不过这个时间还能不能等到公交车也难说,毕竟灵气復甦后,很多懒鬼习惯飞着出门,公交线路及出车数量都相应减少了一半。
第156页 「要不我打个车吧。」程澹说着,打开叫车软体,点击下单,等人接单。 忘生禅颠了颠肩上的背包:「实在不行,我们便直运术法回红荫小筑好了。」 「嗯……嗯?对哦,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飞回去?」程澹挠挠头,赶紧取消新下的单。 「看来我们都还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忘生禅拈指如莲,虽然豁达,却也觉好笑。 二人达成共识,转身去找仍在互相扯犊子的张玉凉和阙天音。然而一回头,他们就见阙天音推开张玉凉扶着自己的手,嘴里说着「我没醉,你看我能走直线」,然后干脆利落地走到在张玉凉对角线方向的忘生禅。 忘生禅:「……」 程澹干咳一声,连忙和张玉凉上前一左一右地按住他,还像哄孩子一般哄他:「好好好,你没醉你没醉,我们先回去,回去再给你拿酒喝。」 阙天音得了肯定,露出个满意的笑容,而后一头栽进了程澹怀里。 「不闹了,走吧。」 张玉凉长眉微挑,想也不想便伸手将人拽到自己这边,另一手甩开摺扇,清光乍起足下,转眼勾勒成阵,带着四人一同迴转红荫小筑。 程澹只觉脚下一空,短短数秒后再度脚踏实地,已经身在红荫小筑的竹楼外。 这速度,可比计程车公交车什么的快得多了。 落地站定,张玉凉扶着昏睡的阙天音让他站直,随后合扇轻敲他额心,灵力迸发,凭空把他传送回了三楼客房。 程澹摩挲着下巴好奇地问:「你的扇子里是装着一个传送器吗?」 张玉凉挥扇掩面,笑弯了双眼:「只是个小术法,你若想学,待漂萍组织事毕我便教给你。」 「那就多谢了。」程澹眉目舒展,眼中倒映出深夜星辉,寂寥又璀璨,一如他们初见。 与他四目相对,张玉凉如坠海渊,隐藏于灵魂背面阴暗中的记忆恍如岁月的藤蔓,瑟瑟缩缩纠纠缠缠着牵动心绪,勾起潜藏多时的隐痛。 类似缺魂之伤发作的痛楚,又更加细密深沉,但却并不令他反感厌恶,反而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犹如走过风刀霜剑之后被好好上药包扎的伤口,犹如冰天雪地间一捧将燃将熄的炭火,是一缕包裹在痛苦下的愉悦,想抓而不敢握紧,想放又不舍松开。 张玉凉克制着伸手触碰程澹的冲动,目光却似定格一般,不愿从他脸上移开。 对他的凝视,程澹早已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也根本不觉得紧张或侷促,淡定得就差拿出一把瓜子磕起来,并随意猜测着这回凝视过后他的态度能转变几成,虽然他已经没几分可转换的余地了。 忘生禅默默站在两人身后,看着他们说不到两句便开始深情对视,虽然不太想打扰,但他们偏偏挡在门口,不得不干咳两声以示提醒。 张玉凉这才如梦初醒地回神,若无其事收了摺扇:「我们进去吧。」 说着,他往程澹那边迈出一步,让出后方的路示意忘生禅入内,又对程澹说:「今夜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可能还要请教你一些关于阵图的事。」 程澹仰头一笑:「知道了。」 忘生禅抱紧怀里的三个背包,安静如鸡地从张玉凉身后走过。 在这两个人面前,他不配拥有姓名。 …… 神游太虚一夜……确切地说是修炼一夜,程澹在日出之时惊觉天地灵气剧烈动盪,立刻收功起身,推开虚掩的窗户查看四周。 只见天上阴云垂压如瀑,从中间向四方堆叠出倾斜的弧度,恍惚好像天穹将倾。风声止息,万物静默,压抑的气息悄然瀰漫,大地宛如琥珀中的缩影,连时间也几乎为之凝固。 极静之下,一股磅礴的力量仿佛九月江潮翻涌不休。在这股力量的无声冲击中,天地间的死寂气息被层层剥离,犹如脱水而出的明珠,尘尽光生,照破山河。 静止的云层不知何时开始缓慢涌动,清冷的风在升腾的水汽间飘摇迴旋,似一曲空灵颂歌。 一帘微雨洋洋落下,夹杂着细不可察的银丝金缕,悄无声息地融入山林草野,大地之上万千生灵,霎时焕然一新。 「这是……」 程澹伸手出窗外,恰巧接住一片风雨携来的红叶。叶片本应枯藁,却因为沐浴了雨水而被重新赋予了生命力,脉络苍劲,鲜红欲滴,宛若一缕盎然秋意。 这场雨中蕴含着充沛的灵气,虽然雨势不大,但无尽灵气蒸腾之下仿佛春日迴转,生机沛然。 「程澹——」怔怔望着雨幕的程澹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唿唤声,他低头一看,就见张玉凉撑伞仰望自己,眉眼沉着淡淡的笑意,在举目皆朦胧的枫林中清晰得触手可及。 程澹笑了笑,将红叶揣进怀里:「稍等,我这就下去。」 说完,他转身出了房间,快步下楼。 一楼大厅四面无墙,只缀着轻盈薄纱,任由风来雨去,倒是飘逸脱俗颇合时宜。 大厅中央摆了几张矮几和蒲团,陆必染和陆必缘姐妹占据一席磕瓜子下棋,楚天阔独占一席吃清汤面,阙天音和忘生禅相对而坐边喝豆浆边交流术法,张玉凉则提着几碗海鲜粥走进厅内,顺手将伞立在门口。 看到这副仙气与地气并存的场景,程澹翻遍自己的词库也找不出准确的形容之语。
第157页 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我。 「过来吃早餐吧,正好可以讨论一下剿灭漂萍组织的相关事项。」张玉凉走到阙天音身旁坐下,将海鲜粥分开放好,还向程澹招了招手。 程澹在他对面坐下,揭开快餐碗的盖子,猝不及防被热气与香气扑了一脸。 「倾莲居的海鲜粥,以灵米熬制,用来熬粥的虾蟹也是在灵池里养出来的,在修行界一向是供不应求,只有玉凉才有不需排队等待直接购买的面子,你一定要好好尝尝。」阙天音递给他一只勺子,笑眯眯地说道。 程澹打量着五毛一只的快餐碗和一毛一把的快餐勺,再看碗里晶莹如玉犹如艺术品般的热粥,迟疑片刻,摸着良心说:「你们修行界是真的很接地气了。」 张玉凉慢条斯理地搅动碗里的粥,闻言只是笑道:「毕竟修行者也是人,也要生活。」 程澹点点头,尝了口粥,味道和卖相一样好,也算是另类的表里如一。 「对了,我们刚才已经用你的阵图布置了一个陷阱,就在红荫小筑附近,并把消息放了出去,兴许要不了多久便会引来漂萍组织的成员。这几日红荫小筑会很危险,如无重要之事,你最后不要出门。」阙天音想起正事,顺嘴提醒了程澹一句。 「区区一张阵图,真能引来他们?」程澹犹疑地问。 不是他对阵图没信心,而是阵图对于修行者来说并非必须之物,就像大年三十的兔子,有它修炼没它也能修炼。若非如此,在座几人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将阵图当成诱饵抛出去。 陆必染没骨头似的歪在矮几上,拈起一枚棋子,柔媚的目光却投在程澹身上:「因为漂萍组织需要一处稳定的据点作为山门,结束他们居无定所的现状。但若要创立山门,护山阵法必不可少,你那张阵图正好符合他们的需要。」 「漂萍组织的实力与修行界一些二流宗门相当,唯一的优势便是神秘。他们想要一个据点增强凝聚力,我们也希望他们定下来,如此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张玉凉敲掉阙天音摸向牛奶的手,示意他先喝粥,「事实上,如果不是你给出的阵图过于强大,我们也不介意送他们一个护山阵法。」 程澹咽下口中的粥:「你们已有计划?」 张玉凉对他露出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只待他们入彀。」 按照程澹对他的了解,一般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事情就算稳了。 「祝你们旗开得胜。」程澹想了一下,给予诚挚的祝福。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幽幽子墨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幸 20瓶;小苏苏 6瓶;幽幽子墨 5瓶;我才不是吃货、曼陀铃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修仙小分队 灵雨飘洒数日,直至天地灵气尽复方才止歇。雨后晴空万里如洗,虽然秋意正浓,却清朗和爽,毫无颓靡之气。 一缕日光穿过枝头寒露,折射成细细碎碎的光霞,轻盈落在伞面绘制的梅枝上。程澹收伞,伸手接住一枚飘落的枫叶,拈在指尖转动,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住在红荫小筑这几日,他也换上了对襟广袖的古装,纯白底色,墨迹渲染,与张玉凉的白衣相似又不尽相同,被阙天音调侃成另类的情侣装。 虽说现在是灵气復甦,现代修行时代,但程澹总感觉穿上古装才是真正成为了一名修行者,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来这等观念。 「怎么独自站在此处?」 张玉凉的声音冷不防响起,程澹持伞回身,恰好看到他撩开挡路的枫红枝杈向自己走来。 「你不是和天音他们前去围剿漂萍组织的外围成员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顺手将枫叶收进袖口,程澹上前两步,与他同站在一片红荫下。 「区区几个入境期的小贼,不值一哂。」张玉凉轻摇摺扇,语气平淡又底气十足,「战事已毕,放你独自一人留在红荫小筑我不放心,便提前回来了。」 程澹淡然一笑:「红荫小筑周围被你们重重叠叠下了十几层防护,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我之实力虽不算强,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无须你过多担忧。」 「心不从人愿,你就当是我瞎操心,不必挂怀。」张玉凉拢起扇子,举扇拂去程澹肩上的落叶,「漂萍组织的外围成员死伤惨重,一部分核心成员也落入我们掌控,再过不久,他们便要上门反击了,兴许就在这几日。」 程澹瞭然点头:「我知道,事情解决之前我不会离开红荫小筑。」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自觉犹豫了一下。张玉凉见状,随口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程澹紧紧揪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你上次给我看过漂萍组织成员运功时身上出现的印记,那个印记,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哦?」 张玉凉神色一肃,二话不说并起双指在半空画出一个奇诡的红色图案。 随着图案逐渐勾勒成型,程澹也确切记起了自己熟悉感的来由,正是穿越第二天晚上在艾史脸上见过一次。 那时,艾史似乎功力有异,面上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这样的纹路,但很快又消退下去,这也是为何程澹看见图案感觉熟悉,却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原因。
第158页 「想到什么了吗?」张玉凉问。 程澹暂收思绪,告诉他艾史的事。 听到「前男友」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张玉凉垂下眼帘遮去眼中波动,又以扇掩面,隐藏来势汹汹的不悦。 「漂萍组织竟然能招揽到拥有聚灵体的修行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张玉凉死死按捺着满心滞闷,若无其事道:「聚灵体是修行界修炼速度最快的一种体质,拥有这种体质的人不但自身修行毫无阻碍,还可与他人同修,助其突破瓶颈。如此体质,若是让漂萍组织培养起来,确实麻烦。」 程澹并未察觉他语气中那零星几分异样,专心回忆着那天晚上艾史的言行举止,又说:「我想他可能不是自愿加入漂萍组织,而有其他的原因,他看上去好像被什么术法控制了一般。」 「你想救他?」摇扇的手一顿,张玉凉眼眸微眯,藏不住的冷意揉进眉眼,凝冰欲滴。 程澹蓦然想起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又见他一脸冷漠,顿时哭笑不得道:「如果他是受人控制,那便罪不至死,我并非为了私情希望你饶他一命,而是实事求是。」 张玉凉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既然如此,我会在围剿之时替你调查一下,希望他真的是受人控制,不要让你失望。」 即使他竭力掩藏,最后一句仍是不自觉带出了几分酸味。 「你多想了,我和他已经是过去式,今日偶然想起才顺口一提,你不要被我影响。」程澹拍拍他的肩膀,想了想,又从袖中取出方才收起的枫叶,「待你收拾了漂萍组织,我送你一枚红枫书籤可好?」 张玉凉当即忘记之前的不快,笑眯眯地点头:「好。」 话音刚落,二人忽觉脚下一阵颤动,是红荫小筑周围的阵法被人触动所致。 会在这个时候入侵红荫小筑的人,也只有漂萍组织了。 「他们倒是会挑时机。」张玉凉广袖一翻,白玉摺扇倏然化为银色长剑,在阳光下映射寒芒,「我去解决麻烦了,回见。」 程澹颔首,又嘱咐道:「一切小心。」 张玉凉笑着摸摸他的头髮,身形一闪,离开了枫林。 捏着叶梗,程澹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心口莫名生出隐痛。 …… 与漂萍组织的战斗一连持续了半个月,其间红荫小筑数度被突破,程澹也遭到了几次暗袭,所幸每次都有惊无险地度过难关。 以他入境七重天的实力,本无资格参与到这场战斗中。但他持有阵图,又修炼了太上忘情道,攻击力超出自身境界数个台阶,勉强能与漂萍组织外围成员交手。 不过有张玉凉护着,他倒也没有多少出手的机会,大多数时候都是呆在红荫小筑里制作他答应赠予张玉凉的红枫书籤。 一枚书籤耗费了他半个月时间,待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战局也至终点。 此战修行界正道精锐出场近半,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一直打到漂萍组织最隐秘的据点,将几个掌权者或擒或杀,一战竟全功。 张玉凉、阙天音和忘生禅是年轻一辈中战绩最亮眼的,三人自成一队,立下不少齐功,又在最终决战中擒捉了一名掌权者,表现极为出色。 与漂萍组织的战局已至尾声,只等今日结束收尾阶段,漂萍组织这一修行界毒瘤就将被彻底拔除。 秋风乍起,吹开了虚掩的窗户,也扬起了桌岸上的纸张。 程澹将做好的书籤放进檀木礼盒,走到窗边,抬手搭上窗沿,举目四顾,满眼皆是灿烂如霞的红云。 此时已是深秋,即将入冬,但枫林依然是一片热烈的红。外界杀气震天,阵法内部几成焦土,红荫小筑却丝毫不受其影响,连带着留守的程澹也能于战乱之中偷得几分清闲。 「快结束了吧……」 程澹遥望远处,一线余晖隐入日夜交替的天际,点染寂静的星光,无端逶迤出些许不合时宜的宁静。而更远的地方云蒸霞蔚,灵气堆叠如海,翻腾着最后一点杀机,预示战局行至终末。 以「漂萍」为名的组织,註定倒在追寻归处的途中。 忽闻一声清鸣乍起,响彻四野,冲破云霄。 浩瀚光柱旋跃腾飞向九天之上,夺目的银辉中可见剑光千万道攒聚拥簇,朗朗如明月万古,定鼎千秋。又在升空之后乍然崩裂如穿云飞瀑,浩光无边无际地扩张,似乎要蔓延至世界尽头。 那是张玉凉的剑气,程澹上一世有幸见过两回,不过没有这次这么弱。 银芒逼近身前,程澹却不闪不避,还主动伸手轻触。所幸这道一往无前的剑意在他碰触之前便化为水波轻漾,如此方不使他有所损伤。 剑光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短短片刻后便随夕阳消弭殆尽。天边露出一角月色,代表夜幕正式降临。 红荫小筑外蓦然泛起熟悉的灵力波动,程澹扶窗低头,恰好看到张玉凉周身护体灵光消散,形容略显狼狈地出现在楼下。 他平常一尘不染的白衣此时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长发凌乱地披在胸前,鬓边一缕碎发还被削去一截,粘着干涸的血污。 淌血的手一转,长剑重新变回摺扇,顺势收在袖里。张玉凉不太在意地把手递给阙天音让他帮忙止血,习惯性抬头看向程澹房间的窗户,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愣了愣,张玉凉举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沖他挥了一下,笑道:「结束了。」
第159页 程澹回以一笑,身形闪动,眨眼间来到他身旁。 阙天音见状,将张玉凉止完血的手扔给程澹,拖着旁边伤势更重的忘生禅大步往里走,边走边说:「麻烦你帮他包扎一下,我先给忘生禅疗伤。」 话音未落,他已带着忘生禅冲上楼去。 程澹和张玉凉面面相觑,又相视而笑。 「先进去吧,我身上有药,只是需麻烦你替我包扎。」张玉凉说道。 程澹摇头,扶着他的手臂走进大厅:「无妨,你正好可以跟我说说你们这段时日的战果。」 张玉凉并无太大伤势,除了掌心的剑伤,再有就是一些轻微擦伤与过度施法的脱力症状。 两人在矮几后坐下,程澹取来绷带,在伤口上洒上张玉凉给的药粉,然后一圈一圈缠好,小心翼翼在手背处打了个活结。在这过程中,张玉凉也言简意赅地将他们取得的战果说了一遍。 漂萍组织半数核心成员被捕,剩余半数或死或逃,逃掉的那些由专人进行追踪。外围成员能劝降就劝,不能劝就关,也有直接格杀的,不过大部分都活了下来,现在正在接受教育。 几个隐秘的临时据点都被陆必染和陆必缘带人端掉,从中倒还发现了不少好东西。至于程澹交出去的那张阵图,如今已经回到蜀山剑宗、琳琅阁几个高层大佬的手里。 「关于阵图,剑宗宗主让我代为询问你是否愿意让他们留下研究一段时间。」张玉凉如实转达大佬们的意思,「据宗主说,你的阵图里很可能藏着解决《太上忘情心法》修炼关隘的方法。只要你答应出借,宗主愿意破例给你一个剑宗平心阁的修炼名额。」 「完整的阵图无法施放,既然剑宗宗主想要研究,那便先暂放他们处也无不可。」程澹又帮张玉凉处理手臂上的擦伤,「但平心阁修炼名额是什么?」 张玉凉托腮静望着他,回答道:「相当于修行界的补习班,在里面可以系统地学到很多修炼方面的知识,有什么问题也能随时请教那里的前辈,算是不错的去处。我和天音、忘生禅也因为在这场战役中表现良好而拿到了名额,你若是答应出借阵图,以后我们便是同修了。」 同修?听上去很不错,至少比留在人界当咸鱼有意思。 程澹笑眯眯地答应道:「好,你帮我答覆宗主,就说我同意了。」 张玉凉愉悦地笑弯了眼,却又突然想起一事,面容微沉:「另外,关于艾史,我必须向你道歉,我没能保住他。」 胸口忽的一痛,程澹面不改色地问:「怎么回事?」 张玉凉歉然道:「聚灵体世所罕见,漂萍组织的首领不愿他落入我们的掌控,先杀了他后又自杀,我……没能及时阻拦。」 「……」程澹嘆了口气,「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漂萍组织的首领实力必然在张玉凉之上,想来他不是没能及时阻拦,而是尽力了却拦不住。 程澹可以理解,也不怪他,只是有些唏嘘。 艾史与猫妖的事,无论是否有苦衷,是否是误会,此后都再无人知晓。 这大约便是大时代下的小人物的命运,生无人知,死也静默。 「抱歉。」见程澹面色不佳,张玉凉又道了声歉。 程澹微笑着摇摇头,对他说道:「你与人激战半月应也累了,去休息吧。」 「好。」张玉凉应了一声,却没动,一双凤目直勾勾看着他。 程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从袖里取出装在木盒里的书籤递上,微微笑道:「祝贺你凯旋而归。」 张玉凉眼中亮起无垠星河。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空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修仙小分队 蜀山剑宗之上,云海渺渺,天机茫茫。 拾九十九阶天梯穿过云雾、石林,长路近处是一座平坦宽阔的论剑台。以论剑台为中心,四面八方皆有铁索星桥相连,指引人们去往不同的地方。 而在论剑台顶端,瑞彩千条,云蒸霞蔚,数座或精巧、或古朴的楼阁屹立于上,上接天宇,下承云气,蔚然如壮阔天宫。 平生阁便是其中之一。 蜀山剑宗是隐世大宗,自上古时期传承至今,中途歷经多次劫数,虽然有损,但始终伫立不倒,底蕴极为厚重。 如今正值灵气復甦,新的修行时代画卷展开在即,为了培养更多英才,也为了给宗门培植更多人脉,蜀山剑宗将平生阁划分为九阙,向外招揽散修来此学习,相当于修行界的补习班。 剑宗承诺,来平生阁学习的修行者可以享受与剑宗弟子相同的待遇,包括入藏经阁翻阅各种秘经典籍,上九月剑峰观摩前辈习剑心得和剑道轨迹。表现出色者,甚至还能入剑宗密地万剑池领悟上古剑仙留下的剑意,令许多习剑或有志于习剑的散修兴奋不已。 不过平生阁名额有限,一阙只招收五人,九阙也只有四十五个名额,其中二十个被各大门派瓜分,剩下的二十五个才是真正面向其余散修招收。 张玉凉、阙天音和忘生禅因在围剿漂萍组织的战役中战绩亮眼,分别拿到了一个公开名额。程澹则是因为出借阵图,又误打误撞破坏了漂萍组织的卧底计划,得到了一个内部名额。在几人的要求下,平生阁负责人将他们安排在第九阙,与一位成名已久的女性散修同修。
第160页 今日,是他们入平生阁的日子。 蜀山剑宗的弟子都穿着统一的服装,平生阁的修行者自然也要入乡随俗,换上负责人送来的白色长衫。 长衫统一制式,对襟广袖,底色纯白,腰封与衣摆绣着暗银色飘逸云纹,行走时衣袂飘飘,翩然若仙。 非常符合程澹想像中的剑修的风格。 一早起床,程澹几人换上剑宗制服,在一个剑宗弟子的带领下登上天梯,从论剑台东面的铁索星桥进入平生阁。 平生阁离其他楼阁很远,几乎可算是被孤立于一处,或者说将自己孤立了出去。四周只有飘渺的云海和金色日光,静若寒潭。 好在平生阁内景致不错。引云气化水曲折萦绕,繁花星罗棋布,点缀于高高低低的屋舍之间。彩蝶栖于花蕊,雀鸟并立枝头,霞光照射入花木内,浮香氤氲,恍然如入仙乡。 带着四人来到一栋临水的竹楼前,带路的弟子照例嘱咐道:「此处是便是第九阙所在,也是各位日后生活之地,你们的饮食起居皆在此进行。平生阁每日会有三名前辈前来授课,课程内容由前辈们自行安排,你们也可根据自己的需求决定是否要听。除此之外,剑宗内禁止私斗,修行者之间若有矛盾,要么去寻负责人调解,要么到论剑台提交决斗申请,如若未得允许便私下决斗,剑宗将收回你们的修行名额,望各位周知。」 程澹几人一一应下。 见状,那弟子说了几条注意事项,又给他们一张地图和授课时间表,便快步离开去接下一拨人了。 「先进去看看。」那人一走,阙天音立刻上前推开竹楼大门,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进大厅。 程澹三人紧随其后。 竹楼一共两层,一楼是客厅和厨房,空间宽敞,光线明亮,开窗便可看见不远处云雾缭绕的清波湖,视野开阔。 二楼有三间卧室,那位尚未露面的女性修行者独占一间,程澹四人两两一间。房间的大小和布置相差无几,正好免去他们费心挑选的功夫,唯一的缺点是床是双人床,但考虑到他们都是男人,这个小小的缺点倒也可以忽略不提。 在一楼转了一圈,程澹和张玉凉拿着简便的行李先行上楼,挑了离楼梯较远的房间,将东西放到低矮的木床上。 坐在床沿,程澹拍拍身下的垫子,比出租屋的床垫硬得多,顿时开玩笑道:「这大概是我睡过的最硬的床了。」 张玉凉拉开窗帘,听到这话笑道:「我们毕竟是来修炼,而不是来度假的。如果你睡不习惯,晚上就再多铺一层褥子吧。」 「不用,我没那么娇气。」程澹只坐了一下便又站起身,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可整理的,只有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具,程澹很快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倒是张玉凉带了不少东西过来,除去十几套样式不同的白色衣衫,还有两大包零食和几罐名贵茶叶,把他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偏偏他又是个不会收拾的,整理起来还真有几分手忙脚乱的感觉。 「我帮你叠衣服,你找地方放你的零食和茶叶。」程澹看不过眼,拿走被张玉凉揉得皱巴巴的大袖衫展开,三两下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柜。 不用叠衣服的张玉凉松了口气,道谢之后又笑着说:「剑宗乃修行之地,膳食清淡,这些零食是我和天音买来权做调剂用的。」 程澹帮他把衣服一套套叠好放入衣柜空出的半边位置,闻言也只是扫去一眼,见那堆零食里不乏重口辣口的种类,当即开口调侃道:「我怎么觉得你们是单纯嘴馋才会囤这么多呢。」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正在四处打转找地方放茶叶的张玉凉蓦然止步,一本正经地反驳道,「馋嘴的人是天音,我不过捨命陪君子而已。」 程澹被他推锅时熟练的样子逗笑了,顺他的话给他顺毛:「好好好,你不是。」 张玉凉满意点头,继续找放茶叶的地方。 花了点时间整理好房间,两人重新回到一楼大厅,阙天音和忘生禅也已放好行李等在那里。 时辰尚早,无所事事的四人凑到一起一合计,决定到青鱼连云亭听剑宗大长老的剑诀入门课。 今天的课表上写着剑诀入门、剑意领悟、剑心通彻三门课,时间分别在上午九点、下午三点和晚上七点,每堂课一个时辰,授课的都是长老辈的人物,足可见剑宗之诚意。 程澹几人来到青鱼连云亭时,授课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他们悄悄熘到听课的人群最后坐下,安静聆听上首之人讲经论道。 对于在修炼方面尚处于入门阶段的四人来说,大长老讲的几种剑诀颇为实用,但由剑诀发散开的剑道本质便略显深奥晦涩,不知是因为他说得太深,还是说的方式不对。 所幸他们的悟性都很不错,张玉凉和阙天音是神灵出身,程澹在张玉凉身边多时,耳濡目染之下也有些许感悟,忘生禅更是难得一见的修炼天才,即使大长老讲的不甚明晰,他们也多少可以听懂一些。 所谓大道万千,殊途同归,虽然程澹在剑道方面只是一知半解,但有太上忘情道的感悟,理解起剑道来还算轻松。 四人盘膝而坐,认认真真听完了一节课,中途没有片刻分神,直到远方传来一声悠长钟响,才恍然脱离心无旁骛的专注状态。
第161页 剑诀入门课已毕。 盘曲的双腿微微发麻,程澹站起时忍不住晃了晃,被张玉凉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没又坐回去。 阙天音看得好笑:「程澹,你不是有入境七重天的修为了吗?怎么还会因为坐久了腿麻?」 面不改色地抓着张玉凉的手臂站稳,程澹微笑回道:「这种事就像入境九重天的你酒量依然是一杯倒那样,属于大宇宙的意志,没法解释的。」 来啊,互相伤害啊! 阙天音顿时受创,默默地别开头舔舐伤口,没过几秒又转回,勾住程澹的肩膀把他往前带:「不说这些了,机会难得,咱们去尝尝剑宗的食堂菜吧!」 不等程澹说话,张玉凉先一步化出摺扇挑掉了他的爪子,施施然道:「急什么,我们可是要在平生阁呆上几年,有的是时间品尝食堂菜色,不急在今日。」 阙天音看看程澹又看看张玉凉,沉吟一秒,果断拉过忘生禅站在自己和程澹中间,探头问张玉凉:「那你说我们今天吃什么?零食?」 张玉凉甩开扇子,掩面笑道:「食堂也提供新鲜食材,方便有需要的弟子自力更生。」 听到这里,程澹和忘生禅已然猜出了他的意思,对视一眼后和张玉凉一齐笑眯眯地看向阙天音。 阙天音可是个参加过「食神争霸赛」还拿了亚军的修行界奇男子。得友如此,他们又何必捨近求远去吃什么食堂菜? 身处几个损友目光焦点的阙天音依次迎上他们的视线,而后食指颤巍巍地抬起指向自己:「我做?」 「不愧是我的好友,一下便能看出我的心思。」张玉凉摺扇轻摇,狡黠的笑意自眼底浮起,「好友放心,我们又不是什么魔鬼,不会让你独自忙活,你下厨之时,我们也会替你打下手。」 阙天音一巴掌煳上自己的脸:「你们……不,张玉凉,你是不是早就想着压榨我的劳动力了?」 「其实……也没有很久,方才见到宿舍里有厨房才兴起此心。」张玉凉合拢摺扇,一脸纯良无害的神情,让阙天音又好气又好笑。 程澹忍笑帮腔:「购买食材的钱我们出,你只要负责做就好。」 「我本以为来平生阁就是来专心修炼的,没人告诉我还要兼职厨师啊。」阙天音无奈,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吧好吧,拿你们没办法。不过事先说好,菜钱平摊,你们也要帮我打下手,尤其是你,张玉凉,绝对不能偷懒!」 张玉凉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却被程澹捂嘴拦下:「放心,我会监督他,一定不让他偷懒。」 忘生禅也笑着承诺:「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可尽情使唤,我会尽力完成。」 「行,咱们这就买菜去。」顺利定下条件,阙天音也不磨蹭,径直走向食堂,边走边不忘diss张玉凉:「晚上我多做几道需要用到洋葱的菜,张玉凉你给我等着!」 闻言,张玉凉连忙拉下程澹的手,追问道:「你开玩笑的吧?」 阙天音双手负于身后,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并回以高冷的两字:「呵呵。」 ※※※※※※※※※※※※※※※※※※※※ 副cp到现在都没有感情戏,估计要写成小伙伴互怼日常了(托腮) 第84章 修仙小分队 剑宗食堂的后厨单独开闢了一块空间用作出售新鲜食材的市场,程澹几人到达那里时,已经有不少弟子结伴过来买菜了。 买菜的修行者与普通人无异,也会挑挑拣拣,也会和摊主讨价还价,最多不过态度上温和一些,遇到奸商不会「口吐芬芳」,而是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对方签决斗申请罢了。 加上进入轮迴前的三十多年,程澹现在也算是六旬老人了,但正儿八经逛菜市场的次数却少得可怜,逛修行界的菜市场更是破地天荒头一回,难免有些好奇跟不适应。 好在适应这里的氛围后,他的好奇与不适应便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无缝融入此时此地的身份,和阙天音一起化身挑剔的「消费者」,挨个摊位看过去。 「老闆,这萝蔔怎么卖?」站在一个中等规模的摊位前,程澹拿起一棵晶莹如玉灵气逼人的白萝蔔,语气平淡地询问摊主价格。 路上他们商量出来的午餐菜谱中有一道萝蔔排骨汤,萝蔔是必不可少的食材。 摊主是个白髮青年,相貌清秀,笑起来十分和气,一边给另外几位客人装菜找零一边回答:「一棵十元,三棵二十五,可付现金,也能走付款码。不要嫌贵,这是灵菜园出产的白玉萝蔔,整个市场就我这个摊位有货,绝对物美价廉!」 真是接地气的说法,尤其是现金和付款码两个词,放在这个场景简直不能更违和了。 话说蜀山剑宗居然有网? 程澹看着不远处两位道骨仙风的老太太熟练地用手机付款,陷入沉思。 「煮汤用不了太多,买一棵就好。」阙天音接过萝蔔放进篮子,抬手示意一下,忘生禅立刻默契地掏钱。 旁边正准备付钱的张玉凉默默收回手,又补充一句:「钱你先垫着,回去我们再给你。」 忘生禅没有故作大方地大包大揽,轻轻应了声「好」。 要做萝蔔排骨汤,萝蔔有了,下一个目标便是排骨。刚好几步外就有一个买肉的摊位,四人又前后脚走了过去。 肉贩子是个高高大大的少年,面容尤带三分稚气,见客人上门第一反应是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牙白得能反光。
第162页 「几位要买什么?我这儿有十种灵兽肉,其中三种出自育兽阁,剩下七种是受过灵气滋养的相对普通的野兽,保证新鲜!」摊主笑眯眯地介绍道。 张玉凉的目光依次扫过摊位上摆出的十种兽肉,又重点关注了混合放置的几种排骨,举扇指了指最右侧的一扇排骨:「这个怎么卖?」 程澹顺着他的摺扇看去,只见那扇排骨的骨肉色泽皆浓白细腻,犹如凝脂白玉,还微微泛着萤光,若是换个地方摆放,估计没人认得出这是排骨,而会觉得是一样玉制的艺术品。 白玉萝蔔和白玉排骨,绝配! 「这一整扇要一百元。」摊主一脸认真地竖起食指,怕他们觉得贵,又赶紧解释道:「这是从剑宗育兽阁专门饲养的食用灵兽二号身上拆下的排骨,也是唯一出自灵兽的排骨,最适合熬汤。用这些排骨熬出的汤不仅味道鲜美,食用后还能舒缓疲劳,补气养血,是体虚之人的不二之选。」 说着,摊主似乎感觉说服力不强,想了想又说:「你们是平生阁的修行者,我算你们半个师兄,也不蒙你们。咱们育兽阁的食用灵兽一天对外流出的量不到五十只,其中一半是宗门内销,另一半则是出售给修行界各大餐馆,可以说是供不应求,也就我们这些内部弟子能用这么便宜的价格买到一些。」 对于消费者而言,物以稀为贵永远是购物黄金法则之一,摊主都说到这份上了,程澹他们当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两分钟后,程澹接过用荷叶包好的排骨放入阙天音的竹篮。 「要买的菜还有不少,咱们不如分成两组分别负责一部分吧。」离开第二个摊位,阙天音深觉四人一起行动效率太低,于是提议分开行动,「我和程澹一组,负责素菜;你们俩一组,负责荤菜,玉凉擅长挑荤菜。」 程澹想到张玉凉之前挑出唯一一种灵兽排骨时的准确度,贊同点头。而原本想和他一组的张玉凉见他同意,只得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答应下来。 忘生禅也没意见。 和张玉凉、忘生禅二人分开,程澹与阙天音目标明确地走向蔬菜区,直奔卖洋葱的摊位而去。 确切地说,程澹是被阙天音拖过去的。 看着阙天音一口气往篮子里塞了两斤洋葱,程澹哭笑不得地道:「你真打算往每一道菜里放洋葱吗?」 阙天音勾起唇角:「那当然,我从不骗人,说今天收拾玉凉就今天收拾玉凉!」 「……我现在相信你们是挚友了。」程澹拿起一颗氤氲着紫气的洋葱,想像着不爱吃洋葱的张玉凉吃到洋葱时的表情,也不禁一笑。 那场面一定很有趣,他不想错过。为了让场面更有趣一点,不如…… 「玉凉不喜欢芹菜,等下我们多买点芹菜吧。」程澹微笑着说。 阙天音的神色一下变得高深莫测,却也毫不犹豫地说:「ok!」 刚走到海鲜区的张玉凉背后一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时隔两个小时之后,在他看见桌上除了萝蔔排骨汤以外全部添了洋葱的菜并且额外添了一道芹菜牛肉时,让他真切明白了何为绝望。 「你们是魔鬼吗?」张玉凉痛心疾首地灵魂质问。 程澹和阙天音被他生无可恋的表情逗得笑成了两百斤的孩子,忘生禅也忍俊不禁。 所幸他们也不真的是什么魔鬼,菜里的洋葱大多是幻化而成的,阙天音只单独做了一道洋葱炒芹菜,而且味道出奇的不错。除了张玉凉一筷子没动之外,其余三人都吃了不少。 吃完丰盛的午餐,四人撑的不得不打坐运动消食,蕴含充沛灵气的食物在体内分解成最原始的天地能量,随功法运行而缓缓渗入骨骼肌肉之中,助他们舒缓疲劳,调理气血,虽然效果并不明显,不过聊胜于无。 反正他们本来也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慾,不奢求更多。 程澹坐在廊下,《太上忘情心法》自发运行,顷刻间带他入玄虚高妙之境,如鲲鹏遨游九霄,如如日月亘古相照,又似落在极高极远之处,连星辰光辉亦不可触及,挣脱一切外物束缚,得大自在大逍遥。 心神陷入如此境界,若是一个不慎,极有可能迷失在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幻象中。 但程澹不惧,歷经三世因果,潮起潮落、缘生缘灭,他看过太多世事无常,早已练就一颗坚韧的心。 更何况,他与红尘俗世之间还有一个牵绊,那就是张玉凉,有张玉凉在,这般逍遥无为的境界再惑人,也留不住他。 其实《太上忘情心法》从本质上来说并不是很适合程澹修炼,但他又是世上最适合修炼《太上忘情心法》的人。 前者是因为他有牵挂,心思不纯,难以臻至极境;后者也是因为他有牵挂,不至心神失守走火入魔。 矛盾而又统一。 程澹专心修炼,却也记着时间,在第二堂课开始之前收功醒转,一睁眼,便对上张玉凉投来的目光。 彼时,张玉凉正拿摺扇拄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眼底流转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但这些情绪大多消融于一抹浅浅的笑意中,他还未来得及捕捉,就都消失得彻彻底底,仿佛从没出现过。 「你修炼了《太上忘情心法》?」张玉凉以扇掩面,笑眯眯地问。 「是。」出于对他的信任,程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第163页 「不错啊,能把《太上忘情心法》修炼到这个地步的人,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张玉凉缓缓摇扇,露出赞许的笑容。 闻言,程澹好奇问道:「那第一个是谁?」 「第一个?」张玉凉微微挑眉,好像他问了个有趣的问题,「第一个正是今日给我们上第二堂课的老师,剑宗二长老,修行界唯一一位将《太上忘情心法》修炼到观道境的剑仙。不过准确来说,他已跳出了心法桎梏,直取太上忘情道本源,本质上和《太上忘情心法》已经没什么关系。」 蜀山剑宗创宗至今只出过十余位剑仙,但以太上忘情之道成就剑仙修为的只有这位二长老一人。 程澹暗暗咋舌,对二长老钦佩不已。 能在灵气復甦之前就将一条断路走到此等境界,这人必定是有大毅力大决心之辈,不容小觑。果然无论哪个时代都不缺天才。 「不过……」张玉凉话锋一转,又遗憾地嘆息道:「剑仙前辈之路,也只能止于剑仙之境,无法再冲击更高境界。他虽修为精深,却也做不到真正的太上忘情,他亦有执念缠身,难以放下。」 太上忘情的确不是断情绝爱,然而要求修行者全然不受感情影响,如此标准与断情绝爱也相去不远,甚至更加苛刻。断情绝爱只要求断绝,太上忘情却让人铭记而忘,连曾为神灵的张玉凉都做不到的事,凡人又如何能够达成?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圣人才可做到吧。 「我也有执念牵绊不可割捨,太上忘情道对我来说也是死路。」程澹微微一笑,淡然自曝心迹,「好在我不强求非要在修炼一途有何建树,可堪自保足矣。」 说这话时,他的身影沐浴在午后的暖阳下,身后却扯出长长的影子,宛如一段难以捉摸的过去,与他隔着亿万光年,又血肉相连,让他看上去极为遥远。 恍然一抹幻影。 张玉凉不知怎么,心里忽的一紧,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又在他疑惑地看过来时慌忙松开,若无其事地摇着扇子起身:「该去上课了,走吧。」 说完便像落荒而逃似的往外走。 阙天音正好走出门口,见张玉凉心急火燎地走得飞快,不禁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程澹更奇怪地摇头:「不知道啊。」 「啊!」跟在阙天音身后出来的忘生禅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他走错方向了,授课地点在飞雪台,不是早上的青鱼连云亭。」 「……」 心慌意乱走错方向的后果,就是张玉凉在开课将近两刻钟后才姗姗来迟,不得不猫腰从众多弟子中间走过,轻手轻脚地熘到程澹身旁坐下。 「你们居然不提醒我!」张玉凉向抿着嘴偷乐的三人投去幽怨的一眼。 程澹往他那边倾斜了一下,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跑得太快了,没来得及。」 忘生禅笑着点点头表示贊同。 对于他们的解释,张玉凉只回应俩字:「呵呵。」 …… 在平生阁修行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安逸,既有离世独居的清净,又有结伴而行的热闹,每天还有很多瓜可吃,比在大城市里生活还有趣。 蜀山剑宗对外给人的感觉是个脾气高冷的大宗门,但门内弟子却个个平易近人,甚至还有不少沙雕逗比,更有一小撮人仿佛天生的戏精,没日没夜为自家师兄弟们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 程澹几人呆在平生阁便仿佛是进了一片一望无垠的瓜田的猹,每天都能吃到不同品种的瓜,有时一天还可以吃好几种瓜,多倍吃瓜,多倍快乐,修炼娱乐两不误。 当然,身为瓜田一员的他们偶尔也会提供一些瓜,不过和师兄弟师姐妹们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譬如隔壁六阙修罗场都快变成圆形的多角恋就是剑宗瓜田的传奇,连几位主事和师叔都吃得不亦乐乎的大瓜,他们那点儿小绯闻在这颗惊世巨瓜面前只能算个弟弟。 这天下午,「修行界歷史课」上和往常一样座无虚席,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座的弟子百分之九十都在正襟危坐一脸陶醉地……打瞌睡,包括昨天晚上和八阙几个基三资深玩家肝了一夜超鬼王的张玉凉和阙天音。 程澹和忘生禅由于睡得早,即使听课听得昏昏欲睡倒也还能坚持,但他们身边的人泰半都睡着了,而座上的老先生也习以为常的没管。 修行界歷史课本来就很无聊,老先生自己也这么觉得。 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忘生禅有些扛不住了,又不好跟其他人一样睡觉,只好想了个方法提神。而他想的方法,便是和程澹讨论自己今早从剑宗内部论坛上更新的六阙多角恋最新资讯。 「你知道今天六阙阙花跟他们的阙主表白了吗?」 「嗯?」程澹眼睛一亮,「我听到的版本是阙主接受了阙草。」 忘生禅沉吟片刻:「交换资讯吗?」 程澹毫不犹豫地点头:「求之不得!」 确认过眼神,是一起吃瓜的猹。 第85章 修仙小分队 六阙的修罗场大瓜主要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内部五人互绿的故事,另一部分是外阙成员插足的故事。而这两部分又能统称为「鱼塘管理手册」,算是平生阁开学以来最精彩的感情纠葛戏码。 不过说实在的,六阙的成员个个都属于难得一见的奇葩,这点从他们一共只有五人却选出了阙主阙草阙花阙畜四大分工便可见一斑。
第164页 要知道,能拿到平生阁修炼名额的,要么是一阙和二阙那种全员学霸,要么是三阙四阙五阙那种全员「恶人」,要么是程澹几人所在的九阙这样的咸鱼——某位未出场的女性修者除外——如六阙这种每天都在上演宫斗剧和琼瑶剧的奇葩实在是绝无仅有,无怪乎那么多人追剧似的追着吃这口瓜,连忘生禅那般淡泊温和的人也不能免俗。 剑宗内部论坛上到处是讨论六阙感情戏的帖子,标红加精者数不胜数,还有一个分析帖由于爱伦坡福尔摩斯列文虎克太多而荣获置顶一周的殊荣,可见剑宗弟子平日有多无聊……哦不是,是有多热情。 像程澹这种怒卸微知豆的半隐居人士都愿意参与进去,甚至一天一口瓜吃得不亦乐乎,六阙这部「连续剧」的精彩程度可想而知。 老先生坐在上首慢悠悠地讲剑宗几位先祖如何将其他宗门大佬按在地上摩擦以至于几乎得罪了那个时期整个修行界的故事,程澹和忘生禅则借着前面两位靠在一起睡得正香的同修的遮掩,悄悄聊起他们在论坛上看到的不同情报。 「阙花昨晚喝得醉醺醺的,稀里煳涂拉着他们阙主便发表了一通真情告白,有图有录音有真相,那土味情话说的我都不忍心听第二遍。」 「但昨天中午阙主就接受了阙草,据说阙草为了表白成功,不惜下血本到百草园买了一束疏雨梅,还亲自下厨为阙主做了一顿灵兽大餐,这才打动他们阙主的芳心。」 「疏雨梅?就是那种除了好看啥用没有还死贵的灵花?」 「对,不过我想纠正你一点,疏雨梅不是啥用没有,至少人家好看,可以大幅度提升告白成功的机率,你看阙草不就成功了吗。」 「有道理……等等,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盲点!」 「什么?」 「六阙阙主是女的吧?」 「没错,我偶然与她打过照面,相貌清丽气质不俗,可谓洛神再生。」 「那阙花怎么会喜欢她?」 「嗯……真正的美貌对人的吸引是不分男女的。」 「那阙花的鱼塘没炸?」 「不仅没炸,听说还多了不少女弟子。」 「人才啊!」 程澹和忘生禅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声音虽然压得极低,却还是传到了身旁两个睡得迷迷煳煳的人耳朵里,很快便将他们吵醒了。 揉揉眼睛,张玉凉捂嘴打了个哈欠,小声问:「你们在说六阙的瓜吗?」 程澹点头:「对啊,昨天发生了很多惊天反转,可惜我们没能亲眼看到。」 阙天音挠挠耳朵,大半个身体歪在忘生禅身上:「你们刚才说什么告白不告白的……阙花和阙草不是两情相悦吗?」 「天音道友,你该更新一下资讯了。」忘生禅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没有推开他。 见张玉凉和阙天音都迷茫地皱眉,程澹索性把自己知道的最新资讯言简意赅地复述一遍,睡迷煳了的两人的表情逐渐从茫然过渡到恍然大悟,最后一致变成敬佩。 「不愧是人均鱼塘主的六阙!」张玉凉竖起拇指,发自内心地赞嘆道。 程澹深有同感,正想再与他们多讨论几句,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就见旁边一位同修狗狗祟祟地递过来一张纸团。 「这是什么?」程澹疑惑地问。 那位同修没说话,只是做了个打开自己看的手势,然后继续给周围发相同的纸团。 程澹摇摇头,展开纸团,皱巴巴的纸张上写着一列狗爬般的简体字:下午两点,百草园妖族异种黄瓜成熟。道友,偷瓜吗? 看到这列字,他的第一反应是剑宗弟子真成了猹不成? 将纸条给张玉凉三人看,程澹问:「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张玉凉转手把纸条塞给伸长了脖子努力想看清纸条内容的阙天音,想了想才回答:「进百草园偷菜是剑宗弟子的日常消遣,这次的妖族异种黄瓜应是他们近日的目标。」 「我们可要参加?」忘生禅淡然问道。 在剑宗呆的时间长了,初识时那个清素超尘的忘生禅也沾了人间烟火,变得平易近人许多。不过这也正常,若他还保持着足不履尘的高深超然之态,也不能与程澹等人相处得这么好。 「既是剑宗的日常消遣,我们不妨过去看看,正巧下午无课,回宿舍也只是玩游戏……哦不,是修炼而已。」张玉凉对这一集体活动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程澹扫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是昨天肝超鬼王肝累了,想找点别的事放松一下吧?」 张玉凉执扇敲了敲额头,笑道:「还是你了解我。」 「那就一起去看看好了。」阙天音团起纸条塞进袖子,「咱们初来乍到,可不能显得太不合群。」 话音未落,忽闻远方钟声长鸣,这堂歷史课总算结束了。 睡了一整节课的同修们悠悠转醒,在老先生离开之后齐齐伸起懒腰,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嘆。 程澹四人随着其他人一同站起,走进花荫木影间,一边闲聊,一边向小楼走去。 「咱们今天还是不吃食堂吗?」 未经修剪的纤长花枝垂落清影,忘生禅伸手拨开,等程澹、张玉凉和阙天音走过才轻轻放下,侧身经过。 听到他询问,张玉凉略作思忖后回答:「食堂膳食滋味清淡,几无油脂味,我们还是买菜回去自己做吧。」
第165页 阙天音皮笑肉不笑:「呵呵,什么自己做,明明是我做,你们等着吃。」 「我有打下手。」程澹默默举手。 忘生禅也点头:「我也是。」 唯一一个白吃饭的张玉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又不是什么也没做。」 「你倒说说你做了什么?」阙天音犀利反问。 张玉凉干咳一声,装模作样地回想:「我在旁边给你加油打气了啊。」 「……」 阙天音反手就是一肘子,可惜被张玉凉提前察觉,敏捷地跳到程澹身后,避开了这一击。 「好了好了,别闹了。」程澹笑着挡在两人中间,「要不这样吧,中午我来煮汤,让玉凉帮我处理食材如何?」 闻言,阙天音伸到一半的手转而收回,托住下巴做思考状:「这个嘛……光煮汤不行,你再擀面做点面条,中午不吃饭,吃面。」 程澹与他对视一眼,心下瞭然他的意思,当即答应下来:「可以,擀面的活儿也交给玉凉。」 张玉凉一脸懵逼:「你们怎么安排我安排得这么熟练?」 两人异口同声道:「无他,唯手熟尔。」 忘生禅在一旁笑得开怀。 闲谈之间,四人已经走到市场前,半透明的光幕中隐隐透出嘈杂人声,与往常无二,甚至更加热闹。 「今天的市场好热闹啊,难道有全场折扣吗?」走入光幕,程澹放眼四顾,发现市场内人声鼎沸,更胜先前。 话刚说完,他便看见不远处的公告栏上悬挂着一面碧玉灵牌,上书:百草园灵植甩卖日,全场九点九折。 「……真是好大的折扣,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张玉凉轻摇摺扇,由衷感嘆。 「重点是百草园灵植今日大甩卖。」程澹被他抓重点的能力逗笑了,「我们先四处看看吧。」 百草园和育兽阁、灵菜园这种专门饲养和种植食材的地方不同,里面种植的多是各种名贵植物,比如六阙阙草给他们阙主送的疏雨梅便出自百草园。 由于培育的品种大多属于珍贵的观赏性灵植,百草园很少直接对外销售灵植,而是採取定制和私人选购的出售方式,像今天这样的甩卖日在剑宗内属头一回,难怪吸引这么多弟子前来。 四人分成两组,程澹和张玉凉一组,阙天音和忘生禅一组,分别走向不同区域。 程澹和张玉凉走的是素食区,一路走来看到不少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临时摊位,应该都是出售百草园灵植的地方。 由于人太多,两人并未上前凑热闹,只是站在人群后方远远看了几眼,知道摊位上卖的是什么便离开。 但即使只看了个大概,也让他们对百草园的兴趣大大提升,越发期待起下午的百草园一游了。 「程澹,你有喜欢的灵植吗?」走了许久,张玉凉冷不丁问道。 脚步不停,程澹的目光扫过附近几处摊位,摇头道:「没有,都是些花花草草的,我更喜欢自己种,不喜欢买别人种好的。」 张玉凉若有所思地点头,正想再说,忽然听见旁边一位摊主笑眯眯说道:「道友既然对种植感兴趣,不妨看看我这里的灵植种子,都是百草园出品的哟。」 二人循声看去,就见数米外,一处几乎可称得上无人问津的摊位后坐着个鹤髮童颜,还是娃娃脸的少年,他身前的简陋木桌上放着几十个盒子,其中放着的皆是各式各样的种子。 程澹与张玉凉对视一眼,一起迈步走了过去。 「能为我们介绍一下吗?」拈起一粒种子,程澹随口问道。 终于有客人上门,少年欣喜地直点头,开始向他们介绍桌上的各类种子。 ※※※※※※※※※※※※※※※※※※※※ 给不看副cp的小天使们解释一下,副cp没有感情戏就不标了,他们的日常戏很多的,要是出场就标那每章都得标了。 第86章 修仙小分队 百草园培育的灵植质量上乘,这些灵植结出的种子自然也不会是劣质产品,无论什么品种皆颗颗饱满圆润,甚至不像种子,而更像珍珠玉石。 唯一只差在没有什么名贵的种类。 好在程澹种花全凭兴趣,倒也不是很在意品种品相,听摊主简单介绍了一遍摊位上的种子后,从中挑了几种自己感兴趣的买下。 这些种子分别是知意兰、水风铃、瓶中青玉莲和一把被当做赠品赠送的万夜星,用一只有分格的小盒子装着,价格非常便宜,便宜到打九点九折和没打几无区别。 当然其他产品打了九点九折也是一样,这个折扣本就是拿来开玩笑的。 「你喜欢种花?」离开那个卖种子摊位,一直不曾开口的张玉凉忽然问道。 将小木盒收入袖口,程澹点点头,想起第一世张玉凉特意为自己写的《花典》,不由得莞尔道:「是啊,我很喜欢。」 张玉凉看得出他这个笑容里包含的怀念与情意,因为平时他想起程澹的时候,也会不自觉露出相似的笑容。正是因为明白,所以他的心里一阵泛酸,酸得喉咙发苦,不吐不快。 「你、你是因为什么人……才喜欢上种花的吗?」他闷闷地问。 「诶?」程澹讶然回眸,见张玉凉咬紧牙关满脸不悦,当即意识到他又吃醋了,一时间又好笑又无奈,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算「我醋我自己」吗?
第166页 「怎么,不能回答?」张玉凉悄悄斜眼看向程澹,半空撞上他的视线又飞快缩回,佯装不在意地再问一遍。 「也不是不能说。」程澹摸了摸袖中的小木盒,轻嘆道:「我喜欢种花,一是因为真的喜欢,二也确如你所说,和我的心上人有关。」 张玉凉的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是那个艾史?他可是背叛了你啊!」 背叛……吗? 程澹此时再去想自己和艾史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会面,总感觉事情并不简单。可惜猫妖已去,艾史也不在了,是真的背叛还是一场误会早已不重要,这段着墨极浅的缘分如风消逝,不需要,也不应该再被提起。 「不是他,我的心上人是那种宁愿折心碎骨,也绝不会伤害我,更不会打着为我好的名头令我难过的人。」与张玉凉一同创造的回以霎时涌上心头,程澹笑得开怀,而张玉凉越发郁闷。 「那你……」张玉凉欲言又止,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他是谁?」 程澹却不回答了,只看着他笑了片刻,然后别开眼看向其他地方。 一向思绪敏锐的张玉凉今日却仿佛大脑堵塞了一般,并未能第一时间想清楚他那个眼神的含义,只是闷闷不乐地跟在他身后,脑海中幻想出无数个情敌的模样,愈发难受。 只要一想到未来有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站在程澹身边宣誓所有权,他就恨不得拿自己的剑戳着那人的脸大喊一声「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可是程澹喜欢,他又能怎么办? 张玉凉不禁有些心灰意懒。 在他出神之时,程澹已经买了不少午餐的食材,正往市场门口走去,跟阙天音和忘生禅会合。 但走到一半,旁边一个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的摊位前突然譁然声四起,似乎产生了什么矛盾,很快便爆发一阵.骚.动。 人群推搡间,好几个后退的人险些撞到程澹。张玉凉连忙将他拉到身后护住,脚下清光一闪,带着他退至市场出口。 程澹奇怪地问:「怎么了?」 「不清楚。」张玉凉摇头,看着前方越来越激烈的冲突,不喜欢凑热闹的他生出远离之心,「我们出去等天音和忘生禅吧。」 「也好。」 两人走出市场,在附近的树荫下找了张空石椅坐下,等阙天音和忘生禅出来。 微风习习,拂落树梢碎金流光,蝉鸣悠悠拉长了尾音,沿着羊肠小径传入林荫深处,与风声相和。 程澹从袖里取出装有种子的木盒,指尖轻轻摩挲盒盖上细腻的繁花纹路,一面金色屏幕随之弹出,上面简单记载了他买的几种种子的种植方法和注意事项。 张玉凉见状,抛开因先前吵闹氛围滋生的些许不悦,认真回想他们居住的小院布局,说道:「咱们院子里的空地不多,这些种子不能都种下去。」 程澹微微一笑,拈起一粒瓶中青玉莲的种子:「瓶中青玉莲不需要种在地里,只要有几只花瓶和灵泉水便能养活,最适合室内种植,是不错的室内观赏花卉。」 放下种子,他又指着万夜星的种子说:「万夜星和满天星相似,但更好栽种,随意洒在庭前院后,甚至不用特意浇水施肥,只要两个月就能长成开花,也不会占据太多空间。」 「知意兰和水风铃倒是麻烦一些。知意兰要种在水边,水风铃要栽在水里,想种好这两种花,最好是在院子里挖一口池子,引云气化水慢慢养着。」 程澹刚说完,张玉凉脑海中便想好了水池该怎么挖挖多大等一系列事宜:「挖池子简单,麻烦的是引云气化水,需要请学过相关法术的道友帮忙。」 「正好下午我们要去百草园,可以问问在那里工作的道友会不会这类法术。」程澹合上盖子,左右看了看,又问:「他们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没出来?」 话音未落,两人就见阙天音和忘生禅一人提着个篮子冲出市场,还冲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赶快离开这里。 程澹和张玉凉不明所以,却也能从他们的动作和神态中看出一点紧迫感,连忙起身追上他们。 「怎么回事?」张玉凉边走边问。 「市场里面有人卖.假.药,被一位长老当场抓住,现在打起来了。」忘生禅言简意赅地解释着,脚步又加快几分。 蜀山剑宗内部有几位炼丹师,每个月都会炼制一些中低级丹药放到市场中出售。由于宗门弟子需求量大,门内的丹药经常供不应求,故而剑宗也接受外来炼丹师寄卖丹药,销量很是不错。 炼丹师的水平良莠不齐,同一种丹药不同的人炼制出来效果或多或少会有些差异,但也只是药效的优劣略有区别,今天是第一次出现卖.假.药的情况。 「是外来炼丹师带来的丹药吗?」程澹问。 他们四人天赋好,起点高,平日从不用丹药辅助修炼,所以程澹对丹药的事不太了解,现在也纯粹是好奇地随口一问。 阙天音嘴角一撇,鄙夷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些假药是六阙的人带进来的,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的过期药丸,回炉加点药草重炼一遍后挂上清心丹的牌子借百草园灵植甩卖日的东风低价出售,还真骗了不少人掏钱购买。」 忘生禅补充道:「清心丹是助人静心的辅助性丹药,便宜量大,无毒无害,很多人买这种药的时候都不会特意开瓶检查。若非今日二长老到市场来买灵植,又刚好路过丹药区,恐怕没人会发现他们卖的是假.药。」
第167页 张玉凉淡声道:「六阙的人要遭殃了,剑宗以前吃过丹药的亏,否则也不会特意在门内培养炼丹师,管理者不会姑息此事。」 对于六阙的行为,程澹既有些同情,又觉得他们咎由自取:「从入平生阁以来,六阙便一直风波不断,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拿着旁人求不到的珍贵修炼名额却不珍惜。」 「他们是灵气復甦后才开始修炼的修行者,估计还没找准定位。」张玉凉云淡风轻地说道,「或许经歷这次事件过后,他们就能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同以往了。」 程澹点点头,步履一转,绕过一面爬满藤蔓的围墙,一栋古色古香的小楼跃然眼前。 …… 回到宿舍,程澹根据先前说好的分工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便在张玉凉绝望的注视下走进院子,将一把万夜星种子洒了下去,还拉着无所事事的阙天音一起种瓶中青玉莲。 书房里有几只青瓷花瓶,平日得闲他们也会到外面剪几枝花回来.插.在里面装饰屋子,现在正好可以用来种花。 往洗净的花瓶中注入灵泉水,阙天音好奇地问:「诶,你怎么突然想起种花?」 「打发时间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将几粒种子扔进瓶内,程澹捧起花瓶放到向光的窗台上,神色淡然,语气也淡淡的。 阙天音却感觉没那么简单,随意扔了两三颗种子到花瓶里,拉着程澹问:「程澹,你是不是遇到解决不了的烦心事,才想通过莳弄花草来转移注意力?」 程澹失笑:「我天天和你们在一起,能有什么烦心事,你想多了。」 「嗯……」阙天音托着下巴,试探着问:「比如说玉凉跟你告白……之类的。」 ??? 程澹黑人问号脸:「你知道啊?」 「我又不瞎。」阙天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恨铁不成钢地朝厨房方向瞪了一眼,「那傢伙天天黏着你,三句话不离你的名字,谁说你坏话就把人怼得怀疑人生,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 这个世界的张玉凉确实好懂,虽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颇有欺骗性,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情绪几乎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一目了然。 程澹轻声笑了笑,忽然有些恶趣味:「你说的对,不过他并没有正式跟我告白,要打个赌吗?」 「哦?赌什么?」阙天音来了兴致,一把搁下花瓶,饶有兴趣地问。 「就赌……他能憋到什么时候。」程澹笑道。 阙天音认真思忖良久,竖起食指:「一个月,至少一个月。」 他印象中的张玉凉是个谋定而后动,追求一击必杀的强者,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一般不会轻易动手。 意料之中的答案。 程澹摇摇头,也竖起食指:「一天,最多到明天晚上,他一定会和我说清楚。」 「啊?」阙天音懵了,「这么自信?」 程澹回以高深莫测的一笑,转身继续忙自己的事,留下阙天音独自犹疑。 怎么有种要输的预感?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4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修仙小分队 下午,九阙四人分成两组,和同行的道友偷偷潜入空门大开的百草园,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后又两手空空离开。 哦,也不算两手空空,程澹手上多了只灵草手环,是他和张玉凉坐在灵泉旁乘凉时张玉凉给他编的,比普通手鍊名贵,更比普通手鍊结实,他还挺喜欢的。 这次百草园之行,程澹和张玉凉最大的收穫便是认识了两位守园的道友。 他们是剑宗正式弟子,剑法、道术造诣极高,还在和其他同修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掌握了一系列反偷盗法,程澹和张玉凉就是被他们二人揪出来的。 不过鑑于他们并非专程为偷菜而来,两位道友也没有为难他们,反而让他们到灵泉旁纳凉,还送了他们一颗西瓜。 离开之前,程澹请两人帮忙在自家院子里挖掘一口灵池,他们也同意了。对于他们而言,这不是什么难事。 浩浩荡荡的偷瓜大战最终以守园人一方胜出而告终,藏在百草园各处的猹纷纷被闰土扛着银叉轰了出去。 当然,作为猹的一方的同修也不是全无收穫,至少阙天音和忘生禅便凭藉着他们与大部分守园人旗鼓相当的实力和不俗的临场应变能力玩得十分尽兴,还偷到了两根翡翠般晶莹剔透的异种黄瓜,算是满载而归。 那两根黄瓜最后变成一盘凉拌黄瓜,登上了他们的晚餐餐桌。 吃过晚饭,程澹见今夜月色不错,便提议到庭院中赏月乘凉。 正好下午认识的那两名守园人同修已经挖好水池,云气流入池中化为清澈波光,又氤氲成薄雾飘摇腾飞,一时间小楼仿佛云海天阙,超尘脱俗。 云气化生的水流从雕琢成兰花状的出水口喷涌而出,汩汩漫过池底,在幽微的雾气中隐隐映出一轮皎月。 阙天音在池边支了一张低矮的小木桌,四面各放上一个软垫。程澹和忘生禅负责切水果,都是傍晚到市场买的鲜果,用法术冰镇过,配上张玉凉亲自调制的凉茶和阙天音做的绿豆糕,简直是夏日消暑圣品。 两手捧着一瓣瓜,程澹咬了口,忽然想起什么,奇怪地问:「对了,蜀山剑宗内部的气候是不是和外部气候相反啊?现在都十二月了,外面早是银装素裹,但山上却像夏天一样炎热。」
第168页 就着凉茶吃了一块糕点,张玉凉摇头道:「不是,宗内气候有专人调控,那人是故意调成夏日的,据说是为了培养弟子们在酷暑中专心修炼的坚韧不拔的精神,可惜最后也只是拓宽了百草园的业务范围。」 「也给修炼冰系术法的道友们提供了很多兼职机会。」阙天音啃着香瓜补充道。 程澹听得笑出声。 时代在进步,修行界也懂得与时俱进,埋头苦修的时期早已过去了。 现在的修行者人手一部手机,像蜀山剑宗这种大宗门还有独立的无线网,网速和御剑的速度一样快,让身处九天之上的剑宗弟子也能和享受到和普通人一样的上网体验。 灵力復甦来得静悄悄的,在很多人反应过来之前,上头已处理好一系列后续事件,使得整个国家从科技时代平稳地过渡到科技修行时代,连带着为传统修行界做了一次翻天覆地的革新。 如今,越来越多的新鲜血液注入焕然一新的修行界,又从修行界反馈回国家,一边增强修行界力量,一边推动社会发展。 能够见证这样一个日新月异的大时代的到来,程澹觉得自己很幸运。 当然,他其实一直都非常幸运。 「入平生阁已有一段日子,怎么我从来没见过那位本应与我们同宿的姑娘?」忘生禅抿了口茶,忽然问起九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五人来。 程澹一愣,随即记起每一阙都有五个人,他们九阙也是一样,顿时苦笑道:「你不提我都忘了,还以为九阙只有咱们四人。」 「你们说陆屏云啊?听说她入平生阁第一天就接了个委託去崑崙山寻宝了。」张玉凉将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说了出来,「陆屏云实力不错,在散修里算是一流高手,入平生阁只是她为了与蜀山剑宗搭上关系的手段,以她的修为,根本不需要在此修炼。」 散修大多是独行侠,但他们也不介意加入某一宗门或者势力,尤其是蜀山剑宗这样强大的存在。 比如陆屏云,在散修中算混得很好的了,却还愿意放下身段和一众小辈争夺平生阁名额,为的正是获得加入剑宗的机会。 「崑崙为万山之祖,据传其中藏有诸多上古秘藏,若可取得一二,修为不说可以一步登天,跨越几个小境界还是不成问题的。」忘生禅仰头望月,语气沉淡,话语中似有未尽之意,「但最近并无秘藏出世的消息,她从哪儿接的委託?」 「不清楚,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摆摆手,张玉凉并不很在意此事,所以也没特意打听过,「陆屏云实力超出我们甚多,她既接下这一委託,自然有完成的把握,等她从崑崙山出来,无论成功亦或失败,一切自见分晓。」 听张玉凉用平淡的口气说起崑崙山,程澹神思恍惚,不由得忆起上一世与他隐居于崑崙山脚下的日子。 那时和现在倒也无甚区别,生活悠闲而又自在,只多了两位好友相伴,身边也热闹得多。 五世轮迴还剩两世便能圆满,程澹托腮望着远方,竟不知是否该期待功德圆满那一日的到来。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间他已恍然出神。 「……程澹?」 张玉凉喊了程澹几声不见他回答,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才让他从怔愣中回神。 「怎么了?」程澹坐直身转头看他,发现阙天音和忘生禅不知去了哪里,桌上只余两个还剩半杯茶水的杯子,「天音和忘生禅呢?」 「他们说晚上要在庭院里修炼,回屋取刚买的丹青炼薰香了。」张玉凉说完,又问:「你在想什么?」 他目光灼灼,分明有意打听,却又装出无意询问的样子,让程澹一阵好笑,刻意模煳语意道:「一些往事,一位故人。」 说着,程澹莫名想笑。他不知从何处染上的恶趣味,越发喜欢逗张玉凉玩了,认真想想,竟还挺像第一世的张玉凉。 「往事,故人?」张玉凉唇角微弯,眼里却毫无笑意,「愿意和我说说吗?」 程澹举杯饮茶,顺势掩去嘴角上扬的弧度:「都过去了,没什么可说的。」 闻言,张玉凉眼睛一眯,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茶杯:「都过去了……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 赢了! 程澹心里偷偷比了个胜利手势,而拉着忘生禅躲在门后,以标准的做贼姿势趴在门板上偷听的阙天音差点脚滑摔出去,还为了自己即将输掉的赌约默默泪流。 「你是在表白吗?」放下茶杯,程澹迎上他专注的目光,从他眼中看见了孤注一掷的坚定。 「是啊。」张玉凉嘆了口气,忽然不敢和他对视,长睫低垂,像两弯新月,看起来委屈巴巴的,「我以前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一见钟情,却毫无防备地栽在了你身上,所以你要负责。」 趁着他没再看自己,程澹勾起唇角,门后的阙天音则捂住心脏,心疼自己的上品丹青炼。 丹青炼是一种可快速聚集天地灵气,辅助修炼的薰香,上品丹青炼价值不菲,而且有价无市,阙天音也是偶然在市场里捡漏淘到了三两,这一输就要输出去一两半,他的心都在滴血。 只知道就不赌了! 阙天音欲哭无泪。 程澹不知阙天音的想法,单纯为张玉凉的坦诚高兴。考虑到他在感情之事上一向爱打直球,这也算不得惊喜,不过依然值得高兴。
第169页 「你希望我怎么负责?」程澹微笑着问。 「接受我,或者给我一个机会。」张玉凉一把握住他的手,素来从容自若的人此时却微微红着脸,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 程澹定定看着他,并未立刻正面回答,而是问:「你知道我修炼的是太上忘情道吧?」 「知道。」张玉凉面露疑惑,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 程澹又问:「那你知道,我只剩十年寿命了吗?」 张玉凉唿吸一窒,握着他的手勐然攥紧。 「为……什么?」 程澹蹙着眉,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因艾史死过一次,虽然靠着《太上忘情心法》挽回一命,却也透支了自己的寿数,如今皆依赖心法支撑。但不出十年,我的身体会崩溃,灵魂也将受太上忘情道影响回归大道,只怕连轮迴也不能。」 他这番话,除了透支寿数那句是假,其余都算是真的。 程澹这一世是借猫妖躯体生存,然而他的灵魂和猫妖身体并不契合,鸠占鹊巢的后果就是只余十年寿命,而这也是天道的安排。 他已厌倦了一次次的别离,但为此之前相守和陪伴,他愿意忍受。就不知张玉凉是否愿意。 「……十年吗?也很长了。」张玉凉沉默良久,缓缓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淡淡一笑,「大不了等你不在了,我再该修太上忘情道,将你放在心中,再将你遗忘。」 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程澹却不拆穿,只笑道:「那你一定要记得等我离开后改修太上忘情道,不能食言。」 「好。」张玉凉点点头,露出期待的神色:「那你是答应了?」 「对。」程澹摸摸他的鬓角,温柔道:「我答应了。」 张玉凉欣喜地扑上去抱住了他。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有更新吗 22瓶;凌空 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修仙小分队 接受张玉凉的第二天,程澹突破到了入境九重天。剑冢的看守者当天便向他发出信函,让他找个时间过去挑把趁手的剑,算是给平生阁「学员」的入学福利。 剑冢是剑宗的核心区域,其中藏有上万把剑和几千把其他种类的兵器,是剑宗的珍藏资源和发展基础。 虽然程澹不是真正的剑宗弟子,只能入剑冢第一层挑选兵器,拿不到高品阶的剑,但以他的佛系修行性格,加上有张玉凉三人保驾护航,普通灵剑也足够他用了。 「下午有课,现在就去吧。」合上信函,程澹对张玉凉说道。 张玉凉点点头,起身与他一起往外走。 剑冢与平生阁只隔了两条铁索星桥,两人步行过桥,就见远方一片云山雾海中隐隐露出一块深褐色的尖峰,组成峰体的正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各种形制的剑。 那便是剑冢,蜀山剑宗最重要的区域之一。 剑冢外,一名白髮老人坐在云海中抽水烟,周边云气随着他的唿吸源源不断被吸入烟杆,又化成纯粹灵气缓缓吐出,融进剑冢尖峰。 观其形貌,与寻常老叟无异,甚至还要更显苍老,枯瘦的身躯与老树皮般皱褶的面容有些吓人,但除此之外,并无慑人气势,也无高人姿态,乍一眼看上去平凡无比。 偏偏就是这么个看似平凡的老者,在剑冢外守了千余年,熬死了不知多少同辈修行者,至今仍盘踞在剑宗第一人的宝座上,无人可以撼动。 程澹和张玉凉站在他身前,犹如面对高山汪洋,只觉得深不可测,难以捉摸。即便他只轻飘飘投来一眼,未及近身,已让他们承受了莫大压力。 「剑老。」二人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剑老唿出一口清气:「来挑兵器?」 程澹忙答道:「是。」 「第一层中段有把短剑,正适合你的身形和修为,去吧。」剑老惜字如金,说完这句轻轻敲了敲烟杆,便不再开口。 「多谢剑老提醒。」 程澹和张玉凉不敢多做停留,道谢之后踏着云朵进了剑冢。 剑冢尖峰由兵器构成,内部气场压抑,无立足之处,只能以云气筑桥行走在空中。云桥持续时间不长,程澹必须尽快挑选,否则一旦桥樑坍塌坠入冢中,沉淀多年的剑气会让他们粉身碎骨。 剑老也是知道这点,才会特意提示他到哪里挑什么剑。入境境界的修行者和剑者对兵器需求都不大,到照心境才会开始祭练本命武器,到那时便是人与兵器同心共命,不会再更换新的兵器。 程澹不是好斗之人,之所以来此选剑也是出于防身考虑,不太在意武器质量。 他快速找到剑老说的那柄短剑取下,又在张玉凉的帮助下以心血涤净剑上污垢,便像来时一样向剑老告辞离开。 回到小楼,程澹从袖中取出短剑放在桌上,给披着棉长衣一脸好奇的阙天音看。 短剑不足臂长,刃锋裹着一层白玉般的润光,却吹毛断髮,纤细而锋利。 阙天音抓着剑柄翻来覆去的查看,从刃面摸到剑尖,又握着剑鞘在指间旋转一周,若不是用灵气护着手,只怕早在掌心划出好几道口子。 「剑冢的剑真是不错,你到了照心境也还能用很长一段时间。」把玩片刻,阙天音便把剑还给程澹,顺手端起一边的红糖枸杞菊花茶饮了一口,「这剑有名字吗?」
第170页 「剑鞘上写着,叫梦云生。」收好短剑,程澹拎过茶壶,打开盖子看了看,里面还有小半壶茶和沉底的一层枸杞、菊花混合物,好笑地问:「你怎么喝上这个了?」 「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阙天音摸摸自己的髮际线,开了个玩笑,「说正经的,我修炼的功法寒气伤体,需要调养到照心二重天,这茶是忘生禅给我开的补药之一,我都当水喝的。」 程澹凑近闻了一下:「倒是很香,我能喝一杯吗?」 「喝吧,外面还烧着一壶,忘生禅恨不得让我拿这当饭前的汤喝。」说着,阙天音将领口拉开一些,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恰好倒完壶里剩的最后一点茶。 程澹端起茶杯,转头望向庭外。 长廊低檐连着阴沉的天向远处绵延,风声疏阔,漫天飞白如月,点起池水清澜,隐隐映出一炉小火,一壶温茶,以及池边闲谈的两道身影。 「忘生禅待你不错。」看着院中交谈的张玉凉和忘生禅,程澹笑着调侃道:「看到你们俩平日的相处,我总感觉你们随时都会在我和玉凉面前踹开柜门。」 阙天音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想多啦,我跟他就是损友关系,特别有默契的那种损友。再说我修炼的这种功法,也不适合谈恋爱。」 「你也太上忘情?」程澹剥了只橘子,给他分一半,奇怪地问。 阙天音两瓣一口,有些口齿不清:「比太上忘情好一点,但也好不了多少,修炼这种功法的人都说这和太上忘情一样是注孤生功法,却还没有人家太上忘情的强。要不是太上忘情入门太难,我便不修此法了。」 成功修炼太上忘情心法的程澹笑而不语。 风雪忽然吹入门内,雪粒扑了二人一身。 阙天音遇寒咳嗽了两声,程澹连忙伸手替他拢紧衣领:「今天太冷了,估计是管理气候的人心情不好,将酷暑一夕换成寒冬。你要不回房躺着?」 「不用。剑宗内多少年才见一次雪景,我想再看看。」阙天音摆摆手,捧着半凉的茶望着门外飞雪,指尖在杯子上敲出一段欢快的曲调。 景色正好,身边又有好友相伴,程澹一时兴起,上楼取来先前到市场买的文房四宝,在矮几上腾出一片空地,倒水研磨,提笔草草勾勒出屋檐廊影,再细緻描摹庭中风景。 墙角青翠的文竹,廊下缀雪的草丛,水池的涟漪与一角阴影,红泥小火炉里裊裊升起的茶烟,一株迎雪盛放的白梅…… 纸上绘着许多景象,却非但不显得逼仄,反而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程澹又添上几笔乌云,一两道潦草的背影,填满那些空白开阔之地,完成这幅心血来潮的画作。 落下最后一笔,程澹正要往上题字,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声,笔尖当即顿在半空。 「怎么回事?」放下毛笔,程澹绕过矮几走到门外,就见两位同修扶着一名昏迷的女子匆匆走进院子。 那女子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大半,胸前更有一道可怖的剑伤,几乎把她的心脏从中间剖开,然而染在衣服上的血液却并非由这道伤口所流,而是从她口中不断吐出。 张玉凉和忘生禅离得近,第一时间迎上前去询问情况。 「陆道友使用空间法术自崑崙传送回来时便是这样了,三长老让我们先送她回九阙,请几位代为照顾半日,半日后会有人来接她离开。」 那两位道友说完,把陆屏云交到忘生禅怀里,随手擦擦脸上的血,又杀气腾腾地走出小院。 他们和陆屏云一样都是刚从崑崙山回来,此时还要再回去做些别的事。 程澹也顾不上画画了,帮着张玉凉与忘生禅将人搀上二楼。 九阙一直有间房是留给陆屏云的,备用钥匙程澹打扫的时候收了起来,现在正好可以用上。 房间里因久无人居住落了层灰,所幸床铺还算干净。 忘生禅把陆屏云抱到床上,想替她疗伤,可看着她胸前堪称裂痕的伤口却无从下手,连帮她包扎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让我试试。」程澹让忘生禅和张玉凉退到一旁,自己上前几步,并指轻轻点在陆屏云额前,将灵力渡了过去。 他对修炼不太上心,平时只喜欢研究一些奇怪的术法和疗伤补气之术。本是想着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有用得上的一日,值得庆幸的是没有用在自己人身上。 随着程澹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陆屏云体内,她苍白的面色逐渐稍有好转,胸口的伤也慢慢不再流血,勉强算是吊住了最后一丝气息。 耗去大半灵力将陆屏云从死亡边沿拉回半步,程澹缓缓收力,说道:「我实力不行,只能做到这一步。」 「尽己所能就好,不必强求,这本也不是你治得了的伤。」张玉凉揽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床边带开,「你耗力不少,先休息一下。」 阙天音裹着大衣走到门前,探头看了一眼重伤昏迷的陆屏云,目光触及她心口处狰狞的伤痕时眯了眯眼,好像想起了什么,不过场合不合适,便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几个周身瀰漫着血气和寒意的人出现在房内,一句话也不说便带走了垂危的陆屏云。 他们来得突兀,走的更是令人猝不及防,程澹几人还未反应过来,陆屏云和他们便都已消失无踪。
第171页 房间里,四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呃……是崑崙山出事了?」程澹试探着做出猜测。 阙天音挠挠下巴,欲言又止好几次,还是张玉凉看不过眼,让他有话赶紧说。 「我觉得……只是我觉得啊!」阙天音强调了两次,才说:「我觉得陆屏云那道剑伤里,有一点玉凉的气息。」 闻言,程澹和忘生禅齐齐看向张玉凉。 张玉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帅比往作者菊花里 20瓶;君子有酒、凌空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修仙小分队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张玉凉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摘出去,「她去崑崙山这些日子我可都在剑宗,怎么可能伤了她?再说我也不是她的对手。」 程澹与忘生禅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走到床前,伸手抹了一点床单上沾着的血液细细感知片刻,点头道:「确实有一丝玉凉的气息,不过很淡。」 张玉凉一脸茫然:「你们都能给我作证,从进入平生阁以来,我一步都没踏出去过,更遑论千里迢迢跑到崑崙山伤她。」 「最关键是以你的实力,即使是偷袭,也根本无法一剑将她伤成那样。」程澹揉揉他的头髮,笑着安慰道:「稍安勿躁,我们相信你。」 张玉凉扁扁嘴,歪头枕在程澹肩上:「还是你懂我。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努力修炼,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超越陆屏云。」 程澹笑着捏了他的脸一把:「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忘生禅:「……」 「he, tui!」 阙天音选择吐掉这口狗粮。 陆屏云之事不过是四人生活中一段无关痛痒的小插曲,人被接走便也结束了,没有在他们心里激起一点波澜。 程澹把买来的种子都种了下去,每天除去修炼和上课,便是照料水池里的水风铃和池畔的知意兰。 万夜星庭前院后都洒了一些,没几日便郁郁葱葱长成一片,星星点点的花朵开得生机盎然,一开窗、一出门便能看见,可以让人维持一整日的好心情。 至于青玉莲,把种子扔进三个细颈花瓶里,再注入灵泉水,只需时常换水即可,不用特意照料,此时已经长出修长的茎叶,不日就能开花。 瓶中青玉莲很好养活,生长期短,但花期长,一次花开一月,凋谢后再过半个月便又可开花,是室内观赏花卉中性价比最高的。 与之相反,水风铃和知意兰就比较娇贵了,尤其是栽种在池里的水风铃,更为麻烦。 知意兰还好,只要保持土壤湿度,保证一天光照量不超过两个小时,很快便能发芽成活。 水风铃却不一样,这种花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在生长期,它的枝叶每天都会进行三次代谢,这也就意味着每天要修剪三次它枯萎的部位,以免坏死的组织影响下一次代谢的进程。 单是这一点就足够程澹忙的了,更别提水风铃还有林林总总十几条种植注意事项,繁琐至极。 程澹当时买的时候是冲着水风铃开花后迎月舒捲,如风起歌的绝美场景去的,没想到照顾起来如此麻烦。 不过买都买了,种也种了,索性就一条路走到黑吧。他也想看看,水风铃开放时是否真有卖家形容得那么美。 如果没有,他就投诉百草园! 程澹忙着种花,张玉凉自然也不会闲着,在他的耳濡目染下学习了不少栽种常识,偶尔也能拿小铲子给知意兰松松土,拿小剪子帮水风铃修修枯枝。 他的手艺不算好,甚至称得上笨拙,很多时候,程澹看着他修剪水风铃时那副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样子都会笑出声来,不明白为何什么都会一些的他竟对几朵花没辙。 其实张玉凉之所以这么笨拙,是担心自己笨手笨脚伤了程澹心爱的花,担心自己惹他不高兴。 张玉凉比谁都在意他,自然也就对他爱惜的一切爱屋及乌。 这天下课,张玉凉被阙天音拖去竞技场打双人赛。 双人赛一等奖的奖品是一盆品相极佳的星叶白梅花枝,与他们院子里种的那株白梅是一个品种。张玉凉见程澹喜欢,便想为他赢回花枝,让他亲手再种一株,所以没有拒绝阙天音的邀请。 至于忘生禅,他以替补身份跟着观战去了,于是今天程澹要独自一人回小楼。 上课的秋水亭离小楼不远,程澹穿过林荫小径,再过一座白玉拱桥便入了宿舍区。 正当他踏上拱桥,一边想着水风铃的状况一边往前走的时候,桥下河水里忽然冲出一道吱哇乱叫的身影,大蓬溅起的水花和那人的喊叫把他吓了一跳,险些抡起梦云生拿剑柄敲过去。 那是个一头红髮的英俊少年,穿着镶毛领的白衣,身后背着一长一短两把弯刀,两只足踝却被两条满嘴尖牙的大鱼咬着,和他一起飞上半空。 估计是被咬的失了智,少年蹿上桥之后刀都忘了拔,一味地交替蹬腿,好不容易才把那两条气疯的鱼蹬开。 当然,被踹飞的鱼也没让他好过,临走还顺走他的鞋,让他光着一双伤痕累累的脚在桥中央躺尸。
第172页 终于摆脱恶鱼,少年委屈巴巴地扶着栏杆起身,一扭头,就见周围的同修都用一种慈爱中带着该吃药了意味的眼神看着自己。 包括程澹。 少年眨眨眼,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抓住桥栏,一瘸一拐准备离开。 程澹看他的脚伤得厉害,背影又萧索得仿佛张玉凉平时被自己拒绝后的样子,一时不忍,便上前叫住了他。 「这位道友,请等一下。」 少年收起脸上尴尬的表情,转头向程澹灿烂一笑:「道友有事吗?」 「你脚上的伤是被这条河中特有的蜻鱼咬伤的,蜻鱼的牙齿有.毒,被咬后不能耽搁,需要立刻处理伤口。我的宿舍就在前面,你若是不介意,就随我过去,让我替你包扎吧。」 程澹的语气十分真诚,又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第一眼带来的初始好感度很高。 少年想了想,并未拒绝,而是向他伸出手让他搀扶自己,并说道:「谢谢,我是红栖,栖息的栖。」 「不客气。」程澹回以一笑,「我叫程澹。」 搀着红栖回到小院,程澹让他坐在白梅树下的摇椅上稍等片刻,然后进屋取出药粉和绷带,又从池中舀起小半盆水,先帮他清洗伤口才慢慢上药包扎。 蜻鱼咬出的伤口沾了.毒.性不说,还不易癒合,程澹帮红栖处理伤口时,伤口边缘已经有些溃烂了,甚至红肿得连成一片,让他的脚看起来像个大猪蹄。 红栖的心态倒是很好,动了动脚趾,还有心情说笑:「这两只猪蹄怎么也有十斤吧。」 程澹颠了颠他的脚,笑道:「不止十斤,接近十五斤了。」 「唉,早知道就不去那两条臭鱼了,下嘴真狠!」瘪瘪嘴,红栖歪头靠在绑着的摇椅青藤上,不一会儿又笑道:「幸好碰到你这样的好心人,否则我还没回宿舍,这双脚恐怕就要废了。」 细心给绷带打上一个不紧不松的结,程澹的目光扫过他胸前的徽章:「你是剑宗的正式弟子,怎会到平生阁来?」 闻言,红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胸口佩戴的徽章,手上一用力,整个人随着摇椅盪了起来。 「我们正式弟子经常到平生阁来赚外快的,不然你以为市场里那些生意人是怎么来的?我是个修刀的,剑宗异类,就靠着在市场里卖点符箓啊暗器啊什么的过日子,只可惜今天运气不太好,没卖完的暗器掉河里,捡的时候还碰上了蜻鱼。」 红栖稍微吐了点苦水,但说话时眼睛里满含笑意,看不出一点不高兴。对他来说,被蜻鱼咬属于人生中一件有趣的意外,是独特的体验,而非磨难。 受他感染,程澹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意:「在剑宗修刀,你真是个修行鬼才。」 红栖环顾四周一圈,又凑近他嗅了嗅,咧嘴一笑:「在剑宗种花,你也不差啊。」 「你修刀是修行,我种花也是修行。虽然所处之地略显突兀,却和其他的修炼方式并无高下之分。」程澹倒掉盆里的水,拿着剪子走到池边,跪坐在水面上,为水风铃剪去枯萎的枝叶。 阳光洒落在他发间,沿着披散的长髮流泻而下,令他犹如闪闪发光。 「你说的是,种花或者修刀,做的好了,与修剑修法无异。」晃晃双腿,红栖愉快地盪着鞦韆,像一个活泼的孩子。 他与程澹一动一静,同处一片天地下,一院花木中,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和相斥,反倒和谐得如同一卷徐徐展开的画。 「你喜欢花吗?」程澹舀起一瓢水轻轻浇在水风铃茎上,看着水珠从翠绿的枝干叶片间滚落,想像着它开花时的模样,微笑地问。 红栖不假思索地道:「喜欢啊,花那么好看,我为什么不喜欢?」 「那我送你一瓶青玉莲吧。」放下木瓢,程澹回屋拿来原本放在窗台上的瓶中青玉莲,将它递给红栖,「你的伤至少要十天才能完全痊癒,养伤的日子很无聊,就让它陪伴你。」 定定望着他许久,红栖接过青玉莲,用力却又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 程澹回到池畔,开始为知意兰松土浇水,头也不回地道:「你说你是剑宗的异数,而且你伤了这么久,却没有人来找你,你也没有通知任何人,说明……」 「是啦,说明我没有人可以通知。」红栖轻声笑了笑,温柔抚摸青玉莲修长的茎叶,还小心戳了一下垂在叶片里的玉色花苞,「剑宗修刀的几个前辈皆不得善终,而我一意孤行,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当我的朋友。」 「你不是有刀吗?」程澹反问。 红栖一怔,旋即开怀笑道:「是啊,我还有刀!嗯,现在又多了一盆青玉莲。对了,这花怎么养?」 「隔两日换一下灵泉水就好,也不必费心照料。」程澹顿了顿,又说:「青玉莲的寿命很长,比很多灵花长,有花中玄武一说。人不一定活得过乌龟,修行者也不一定活得过青玉莲,所以你放心养。」 红栖听了很高兴,搂着花瓶说:「多谢,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程澹笑着点头。 于是张玉凉一回来,就看见院子里两人相视而笑的场景。 ??? 抱着星叶白梅花枝的张玉凉莫名觉得头上有点翠。 门外,阙天音差点不由自主地唱起「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还是忘生禅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第173页 ※※※※※※※※※※※※※※※※※※※※ 红栖不是情敌(大声bb) 第90章 修仙小分队 阙天音和忘生禅送行动不便的红栖离开平生阁,庭院里只剩下程澹和张玉凉二人。 别别扭扭地坐到池边突起的石头上,张玉凉看着自顾自莳弄花草,全然不理会自己的程澹,气闷道:「你给他送花。」 程澹正给墙角开得茂盛的万夜星浇水,听见这句酸熘熘的抱怨,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介意这种小事。」 「你都没给我送过。」搂着星叶白梅花枝缩在小小一块石头上,张玉凉一脸即将陷入自闭的暗沉神色,那瓶青玉莲还是我帮你照料的。」 程澹忍俊不禁:「你怎么那么幼稚?不仅幼稚,还小气。」 张玉凉被怼得说不出话,索性就拿怀中的星叶白梅出气,一会儿拔片叶子,一会儿拽片花瓣,把好好的一枝梅花折腾得惨兮兮蔫巴巴的,仿佛刚刚经歷了一场暴风雪。 程澹见状,连忙上前抢过可怜的梅枝,顺手拍了他不安分的手背一下:「暴殄天物!」 张玉凉也不生气,起身跟在他身后四处转悠,边转悠边说:「你送了那位红栖一瓶青玉莲,是不是也要补偿我什么?」 「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我可以考虑。」程澹围着水池走了一圈,最后停在白梅树前,仰头看着枝头凌霜傲雪的清冷花朵,不以为意地道。 小楼前的院子里本就栽着一株年岁久远的星叶白梅,枝干遒劲,其叶蓁蓁,会在月色最好的夜晚吐露芬芳,或是迎雪盛放,孤冷清傲。 与之相比,张玉凉从双人赛上赢回的这枝梅花要略逊一筹。这种逊色并非是因为前者是整株而后者是花枝,而是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想来折下梅枝的那棵树养的也不是很好。 见程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张玉凉索性耍赖似的从身后抱住他,贴着他的肩头嘟囔道:「你也要给我送花,给我送比青玉莲更好的花!」 程澹又好气又好笑,举着星叶白梅的花枝敲敲他脑袋,说道:「好,那我给你种一株星叶白梅你总满意了吧!」 「能种?」张玉凉勐地抬起脑袋,动作幅度之大,险些把脖子扭了。 「星叶白梅本就是扦插种植,与其他灵花都不一样。」程澹拖着一只巨型树懒往前走了两步,挑好位置将梅枝栽种下去,扬手引来云气化水,淅淅沥沥地淋湿周遭土地。 「这是一种极特别的花,不挑环境,也不需要费心照看,只要种下就能活,三个月内即可长成,会在每个月月色最好的那个夜晚和下雪天开花,清傲却不故作姿态。」 张玉凉赖在他身上,听他耐心讲解星叶白梅的特性,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 「本是孤傲的梅花,不想竟如此随和,倒比许多以超然为意却娇贵得弱不禁风的品种真实多了。」张玉凉轻声道。 他的气息唿在程澹耳边,吹起一缕髮丝拂过脸颊,痒痒的,让程澹下意识往旁边避了一下。 「何必如此苛求,不过是朵花,为它们加诸意义的是人,而非它们自己。」程澹说着,低头戳戳他扣在自己腰间的爪子,「好了,快放开我。」 张玉凉埋首于他颈间不肯起:「让我再抱一会儿,方才打双人赛太累了。」 程澹闻言,也不和他说什么累就上楼休息的话,这样的提议除了引发新一轮扯皮以外毫无意义。 揉揉张玉凉的鬓髮,程澹问:「那我给你煮壶红糖枸杞菊花茶?」 正好忘生禅调配的茶包多得喝不完,他也想帮喝茶喝到脸绿的阙天音分担一下这份甜蜜的负担。 「我还没到中年……」张玉凉嘴里咕哝着,一见程澹扭头看来,立即欣然答应:「好!」 于是院子里很快燃起了一捧茶烟。 煮茶的水是灵泉水,茶是忘生禅特意挑选最好的材料调配而成的茶包,煮水的树枝是从星叶白梅树上修剪下来的花枝,这壶茶的味道如何先不说,架势上却是风雅至极。 程澹不会那些繁琐的烹茶手法,况且他煮的也不是什么上等茶叶,只是具有养生效果的菊花茶,便省去许多流程,简简单单地将水烧开,放入茶叶,然后在煮出香味后倒进杯子。 金黄色菊花在沸水中舒展绽放,鲜艷的枸杞随红糖在茶汤底下薄薄地沉淀一层,将清澈泉水渲染成宁静的金红色,仿佛一剪夕阳并着红霞氤氲流动。 程澹先给张玉凉倒了一杯,见他端起作势要饮,又为自己斟上半杯。暖暖的茶汤流过肠胃,驱散深冬寒意,也慰帖心脾。 「忘生禅调配的茶味道不错。」张玉凉浅浅抿了一口,便放下茶杯握住程澹搭在桌上的左手。 程澹瞥了一眼,任他握着,笑道:「是很不错,等他回来,我再问问他是怎么配的,以后再……」 「煮给我喝。」张玉凉默契地接上下半句,唇角一弯,笑容灿烂。 程澹莞尔:「对。」 …… 自程澹送出青玉莲那日起,九阙便多了一位时常来访的客人。 剑宗刀修红栖。 张玉凉不算太喜欢他,不过看在程澹面子上,倒也没有与他起过冲突,只是旁敲侧击打听他来九阙的原因,想尽一切办法证明他不是自己的情敌。 红栖是个直肠子,但直肠子不代表没神经,被盘问几回后也明白了张玉凉的心思,非常直白地向他解释自己的来意。
第174页 其实也很简单,他会常常来九阙,是因为除九阙之外,他无处可去。 「我就程澹一个朋友,不烦他烦谁?」红栖揽着程澹的肩膀理直气壮。 「……」张玉凉黑着脸扒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你真霸道!」红栖轻嗤一声,故意换到另一侧抱住程澹的手。 程澹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哭笑不得。 红栖是刀修,张玉凉是剑修,两人修为相当,又都是同代中的佼佼者,再加上有程澹在侧,三不五时就要相约到论剑台切磋。 切磋的彩头也很有意思,今天是程澹亲手煮的茶,明天是程澹亲手做的点心。他们俩交手,却把程澹忙够呛,每次都让无辜被捲入其中的程澹一脸懵圈。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啊!」阙天音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毫无同修情谊。 程澹沖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日,张玉凉和红栖再次相约论剑台,一刀一剑在场上打得如火如荼难捨难分,引得下方一群人拍掌叫好。 程澹和阙天音坐在其中,一人一把瓜子磕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点评一下打斗中的两人用的哪一招如何如何。当然,大多时候是阙天音评价,程澹就只微笑听着。 二人战至中途,程澹看出点门道来,隐隐觉得这一局张玉凉要赢了。上回他和红栖交手惜败半招,这几日闭门苦练,正是等着今天洗刷耻辱呢。 就在他们即将分出胜负之际,程澹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了不合时宜的谈论内容。 「崑崙山出事了,好几位师兄弟重伤而归,连二长老都受了伤,等消息传出去,修行界怕是又要乱了!」 「崑崙山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怎么连咱们剑宗都……」 「小点声!我也是从我师尊那里听到的,现在还不能外传……」 不能外传,所以在这么多人身边说并不隐秘的悄悄话? 程澹磕着瓜子,内心暗自吐槽着,却也有点不安。 崑崙山之变,总让他联想到上一世,只是前两次轮迴之间毫无联繫,也许更大的可能是巧合。 但,真的是巧合吗? 正思索着,程澹忽觉一股劲风袭来,面颊肌肤犹如针扎般的痛,抬头一看,竟是一道剑气破空斜射而来,几经曲折悄无声息,巧妙地避开众人视线,直击他的命门。 不及多想,程澹一甩广袖,袖中剑芒如无形水波震盪空间,无声无息地吞没了那道剑气。 手掌轻抬,掌上一段空间扭曲成螺旋状,程澹合拢五指,轻描淡写地将其捏碎。 他虽不修攻伐之术,可修炼的《太上忘情心法》却是同阶最强功法,应付这样一道小小的剑气再简单不过。 只是不知道暗中出手的是何人,这剑气不含杀意,隐蔽性强而攻击性一般,比起偷袭,倒更像试探。 「怎么回事?」坐在他身边的阙天音察觉他周身波动,奇怪地问。 「没事,已经解决了。」收敛功力,程澹拿出加持了火系微型法阵的保温杯和几只小杯子,分别往里倒了半杯菊花茶,「磕瓜子磕得口干,喝杯茶吧。」 见他不想说,阙天音也不追问,顺势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说:「多谢。」 话音未落,只见两道身影犹如旋风般刮到程澹身前,程澹正好端起两个杯子,张玉凉和红栖一人顺走一杯,并就势坐在他旁边,互瞪一眼。 「打完了啊。」程澹笑眯眯地道。 「对啊,我赢了!」张玉凉下巴微抬,满脸得意之色。 红栖冷哼:「下次再比,赢家必定是我!」 「怕你不成!现在我就可以跟你再来一局!」张玉凉毫不客气地反呛回去。 程澹无奈摇头:「都打完了,你们怎么还是一副斗鸡样?别吵了,回去我给你们做荷叶羹,想吃就安静。」 二人这才消停下来。 忘生禅见状,笑着对阙天音说:「程澹的顺毛功力越发深厚了,真是不容易啊。」 阙天音深有同感地点头。 五人起身,一同离开论剑台,说笑打闹着回了小楼。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修仙小分队 莲叶羹是剑宗内部弟子闲来无事研制出的一种甜品,冬日吃滋补,夏日吃清爽,味道还在普通甜点之上,老少咸宜,一向是剑宗里卖得最好的单品。 程澹一早到市场买了新鲜荷叶,用热水泡过沥干,搭配提前调制好的调料包,半个小时便做出了一大盆荷叶羹。 荷叶羹色泽青碧,苍翠欲滴,半透明的膏体铺在白玉盆底,犹如一块天然青玉,再洒上红豆、莲子等添头,看上去精緻又十分清爽。 担心影响口感,程澹没有用法术冷冻,而是将整盆荷叶羹封住沉入池底冷藏,下午再取出时,盆面上已凝结起了一层水珠,触手冰凉。 张玉凉帮着把玉盆端上石桌,忘生禅摆好碗勺和一只小木瓢,盛了五碗荷叶羹,一人分一碗。 程澹舀起一勺送进口中,给自己的手艺打了个及格分,又问:「味道如何?」 「好吃!」张玉凉自然是满口赞美。
第175页 「嗯,味道不错,就是淡了点,如果能再加点牛奶就好了!」红栖囫囵吃完一碗,再去盛下一碗。 「厨房里有冷冻过的鲜奶,我昨天买菜时人家送的,想吃可以自己加。」阙天音边说边将膏状的莲叶羹搅碎。 红栖端着碗一熘烟跑向厨房。 慢条斯理吃下小半碗,程澹突然没了继续吃的欲.望,又恰巧看见张玉凉眼角处红了一片,放下碗伸手替他揉了揉:「是与红栖交手时受的伤吗?」 张玉凉眨眨眼,卷长的睫毛扫了扫他的指尖:「无碍,不小心被劲气扫了一下。」 他才不会说这是自己故意留下来惹程澹心疼的小伤。 「用这点伤换一顿莲叶羹,你不亏。」捧着加了鲜奶的莲叶羹走出厨房,红栖见张玉凉在跟程澹装可怜,笑得一脸纯良地戳破他的小心思。 程澹这时也反应过来,好奇又好笑地戳戳他眼角:「玉凉,你真幼稚。」 张玉凉眯了眯眼,瞪着红栖道:「明天论剑台见。」 红栖胸口的瘀伤在他听到这句话后突然隐隐作痛,但还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回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奉陪!」 「……」 程澹有些习惯了他们的抬槓。 莲叶羹只是午饭前的开胃点心,程澹做得不多,众人也只是或多或少吃了点解解馋。 今天做饭的人轮到张玉凉与忘生禅,红栖作为副手被他们联手拽进厨房帮忙。当三人在厨房里不太熟练地使用各种厨具忙着煮饭炒菜时,难得清闲的程澹便和阙天音坐在院里聊最近发生的事。 阙天音问:「崑崙山,陆屏云那事儿你有关注吗?」 红泥小炉上,水壶嘟嘟地响着,程澹舀出两勺茶叶倒进茶壶,再注入沸水,捲曲的茶叶乍然舒展成一片清澈的绿色,茶香四溢。 「偶然听别人说起过几句。」程澹静等着茶叶泡开,神色淡然,「这事与我们无关,我没特意关注。」 阙天音把手放在炉子上方取暖:「那咱们换个话题,论剑台那边……」 「轰——」一句话还未说完,厨房方向勐然响起轰隆巨响,浓烟的黑烟伴随一股焦煳味从中喷涌而出,张玉凉、忘生禅和红栖三人仓皇沖了出来,狼狈不堪。 「我的厨房!——」阙天音嗖一下站起身,心急火燎地飞奔向厨房。 「你们怎么了?」 程澹眼疾手快地搀住蹿到自己跟前的张玉凉,又顺手拽住红栖的手臂,扶稳了两人才出声询问。 张玉凉说话前先捂嘴打了个喷嚏,眼眶被浓烟燻的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眼泪一般,捏着鼻子说:「我们用灵火烧炉子,把灶台炸了。」 「啊?」程澹一愣,听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低低咳嗽几声,张玉凉歪倒在程澹身上给他解释:「厨房里不是有鱼吗,我们就想中午炖个鱼汤,再做道水煮鱼。炖汤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说用凡火炖出来的汤不够鲜美,建议我们拿灵火来炖,结果刚点火,炉子就炸开了,灶台被波及,也跟着炸了,连带着厨房里各种阵法一起爆炸,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红栖在一旁用力点头,浑然忘了自己就是那个提议用灵火炖汤的人。 「……」 看着三人灰头土脸的样子,程澹又好气又好笑,拎起张玉凉鬓边被油渍煳成一撮的头髮拍了拍他的脸:「我帮你们挡着天音,你们快去清洗一下。」 话音刚落,阙天音杀气腾腾地提着一把两米长刀走出厨房,作势要砍人,那副神态,那种慑人的气势,把三人吓得头髮都快竖起来了。 程澹见状,赶紧把张玉凉和红栖往身后一推,又给忘生禅使眼色让他赶紧熘,自己则迎上前抱住了阙天音。 「天音,你冷静点,他们不是故意的。」把几个罪魁祸首打发走,程澹轻轻拍着阙天音后背给他顺气。 阙天音真的生起气来一般是面无表情,但眼里会有清晰可见的怒火在燃烧。 他扬起刀尖指着不远处怂成一团的三人,冷冰冰地道:「我花了两个月改造的厨房,我花了两个月补充的各种食材厨具,我花了两个月布置的辅助阵法……」 越说他火气越大,程澹也越无奈。 对于一个厨子而言,厨房既是他们的战场也是他们的命根子。阙天音虽然不算真正的厨师,但他也热爱做饭,更花费了大力气将小楼自带的厨房改造得十分方便和舒适。 如今心血一朝被毁,他的愤怒,程澹十分能理解。 毕竟要是有人敢炸了程澹辛辛苦苦打理的庭院,他也会拔剑跟那人拼命。 「那什么……」回头看了三人一眼,程澹歉然松开阻拦阙天音的手,低声道:「下手轻点。」 他刚说完,阙天音持刀的身影呲熘一声就沖了出去,大刀一挥,带起犹如狂风暴雨般的残影,砍得张玉凉三人抱头鼠窜。 程澹喝了口冷透的茶,支起结界护住自己辛苦整理的庭院。 一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厨房被毁引发的乱子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暴怒的阙天音愣是提刀将理亏的张玉凉、红栖和忘生禅追杀到论剑台,一人照脸来了记刀柄捶头,而且捶的还是额头正中央,看到他们头顶大包宛若独角兽的样子,心头怒气才算消退一些。 四人回宿舍一看,程澹已经拎着医药箱在院子里等他们了。
第176页 张玉凉额头中间有个突起的大包,红通通且油光发亮,碰一下便疼得龇牙咧嘴,蔫蔫地坐在程澹身前,让他帮忙上药。 「你们呀,真是活该。」将药油倒在掌心揉开覆上他额前的肿包,程澹不轻不重地按揉着,见阙天音脸色仍是不好,于是假装数落起在自己前面排排坐的三人,「做饭就好好做饭,搞什么创新,还拿灵火炖汤,你们用灵火炖汤,对得起那些辛苦炼制的丹药吗?」 张玉凉微微蹙眉,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强忍痛楚,抽空瞪了红栖一眼。 红栖摸摸鼻尖,本想「自首」争取个坦白从宽待遇,可方才被阙天音撵着挨了顿毒打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有怒气buff加持的阙天音他打不过,也惹不起。 好在张玉凉和忘生禅也很有义气的没揭破这事,让他得以逃过一劫。虽说被他们瞪了几眼,但不动手就行,反正受几个白眼不痛不痒。 药油渗入肿包驱散瘀血,很快,张玉凉的额前只剩一片异样的红肿,肿块已经完全消退。 程澹顺手把他往旁边一扒拉,拉过红栖重复之前的动作,忘生禅则被阙天音拽了过去,有样学样地也帮他处理起脑袋上的肿包。 额头依然火辣辣地疼,张玉凉哼哼唧唧地把头埋进程澹肩窝,双手还揽着他的腰,旁若无人地批发□□。 红栖嫌弃地拿眼角斜他,正想开口,被程澹用力按一下后又把话咽了回去,一叠声地让他轻点。 「擦完药,你们三个去收拾厨房,不收拾干净不许出来。」用没沾到药油的那只手揉揉张玉凉脸蛋,程澹看向红栖,叮嘱道:「这次小心一点,不要再让厨房炸一次。」 「保证完成任务!」红栖拍着胸口一口答应下来。 张玉凉抬头问:「那午饭怎么办?」 「不是还有莲叶羹吗,先吃那个垫垫,等你们把厨房收拾出来再说。」程澹不以为意。 作为修行者,进食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已非必要,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张玉凉又问。 程澹也不跟他客气:「清淡了这么久,想吃点辣的,你给我做个水煮肉片吧。对了,红栖上午拎了几只螃蟹来,你再做个蟹酿橙怎么样?前天你不是还跟我炫耀你从一位师兄那儿拿到了蟹酿橙的做法吗?」 「行,我这就去收拾厨房!」 张玉凉斗志昂扬地起身向厨房走去,走之前顺手抓住红栖,把他也一起拽走。 程澹一时没拉住,高声喊道:「诶!他药还没揉完!」 「他不用揉了!」张玉凉摆摆手,头也不回。 红栖瞪着他,口中咕哝了一句什么,也惹来他的白眼。 两人推推搡搡互相伤害着进了厨房。 另一边,阙天音给忘生禅擦完药,边引水洗手边说:「你也进去帮忙吧,我想吃鹅掌鸭信和火腿炖肘子,嗯……饭后甜点再给我做个拔丝山药和香酥苹果。」 都是忘生禅学过但不太熟悉的菜式。 忘生禅微笑着应下,如果不是他同手同脚地走向厨房,程澹真会以为他的心里和表面上一样淡定。 炸一次厨房,换来一顿菜色丰盛的午晚餐,这桩生意真说不好是亏是赚。 阙天音勾着程澹肩膀坐在池边:「行了,让他们忙活,咱俩等着吃就好。」 程澹笑着点头。 ※※※※※※※※※※※※※※※※※※※※ 阔别多日的更新。 最近卡文卡的要死……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清雪 5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修仙小分队 张玉凉三人炸掉了阙天音辛辛苦苦改造的厨房,却也为他们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至少程澹吃得很开心,阙天音吃得很满意。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吃过晚饭,红栖一脸潇洒地说出自己被同寝的同修赶出了宿舍的事,然后拎着一个小包裹大大方方地住进了小楼里本是为陆屏云准备的房间。 张玉凉固然不乐意,可见他那副表面故作洒脱实则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在订下一系列他左耳进右耳出的条条款款之后,嫌弃地放他进门。 程澹端着茶杯坐在院子里看他们俩扯皮,时不时给旁边正在写「厨房改造计划二」的阙天音提个建议,俨然一副退休老干部慈祥和蔼的模样。 这就是这座小院每日上演的日常。 和之前三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里,程澹身旁不再只有张玉凉一人,他的生活重点也不完全都放在张玉凉身上,而是多出了许多自由安排的时间和偶然邂逅的友谊。 忘生禅是他与张玉凉一起结识的,红栖是他独自认识的好友,阙天音待他和待张玉凉几乎无甚分别。 可以说,在这座院子中,他的凝聚力甚至比张玉凉还要高出一线,无形中填补了一些他人生里充斥的缺憾。 其实本就该是如此。 程澹虽然被安排了陪伴张玉凉的命运,但他首先是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人格和命运轨迹,并非仅仅为了张玉凉而存在。 他不想成为依附橡树的凌霄花,也不想做木棉,他应该是和张玉凉一样的橡树,晴风雨雪,同舟共济。
第177页 望着不远处被红栖的骚.操作气得跳脚的张玉凉,程澹微微一笑,恍然感觉自己老了。 …… 蜀山剑宗远离尘世,不涉俗务,最近这段时间表现得越发明显。 陆屏云重伤自崑崙山回归之后,诸多宗门教派开始明里暗里探索她曾经去到的区域,并且真的在那些区域找到了一些含有上古传承的器物。 自此,崑崙山有远古传承之地出土的消息甚嚣尘上,越来越多的修行者往崑崙山寻宝去。 除了剑宗。 灵气復甦时代刚刚拉开序幕,作为修行界仅有的几个传承未曾中断的宗门,蜀山剑宗的底蕴与实力之深厚毋庸置疑,自然也有着比其他门派更加强烈的上进心。按理说,这样难得一见的远古传承之地,他们不该放弃才是。 然而剑宗高层却对门下弟子下了死令,坚决不允许他们参与到此事当中,跟那个传得有模有样实际上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的传承地撇得干干净净。 于是就产生了外界因崑崙山闹得风波不断沸沸扬扬,剑宗内部却一片祥和吃瓜的猹遍地都是的场景。 当然,论坛上倒是有不少转发的探秘崑崙山的直播帖,但大家都是看个乐呵,听个响而已,关于崑崙山传承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消息,大多数弟子都不在意。 相比之下,他们更担心自己的年终考核。 没错,剑宗有年终考核,相当于世俗界令万千学生狗闻风丧胆的期末考试。 最近一段时间,论坛里更多的是以下这类帖子。 #重金求子(划掉)重金求平生阁课程笔记# #各位学霸大佬行行好!施捨我一份《初级剑法全解》的重点解析吧# #【记录】剑宗日常:弟子挑灯夜战# 不提论坛上哭天喊地的学渣们,平生阁九阙也有三位临时抱佛脚的学酥。 这三人分别是阙天音,忘生禅,红栖。 「你们三个怎么回事?」程澹拿出自己九阙老干部的威严,对着在自己跟前垂着脑袋排排坐的三只学酥没好气地数落道,「人家玉凉也天天跟你们一起逃课上网开黑爆肝,怎么他就能轻轻松松完成所有题目外加一篇改进剑法秘籍的技术性文章,你们却连从《二十四符箓解析》中出的题目都看不懂?」 此话一出,三人的脑袋又低了一点,暗地里却偷偷剜了张玉凉好几眼。 张玉凉坐在程澹身边,得意地直抖腿。 其实阙天音三人的实战成绩挺好的,一个拿了剑术分类前五,一个拿了术法分类的前三,还有一个拿了刀术分类榜首,是实打实的实战派大佬。 但是,剑宗的年终考核不仅看实战成绩,也看理论成绩。理论成绩不合格直接进入重修阶段,在重修通过之前,参与重修的弟子将会迎来断网的可怕惩罚。 考试时间可以自由选择,只要在十二月结束之前参考即可。身为学霸,程澹和张玉凉自然是最先参加考核的那批,并且两人都拿到了非常好的成绩。 张玉凉是剑术分类的实战第一和理论第二,程澹是剑术分类的实战第二和理论第一,他们并列剑术大分类的第一。 而从他们两人口中得知理论考核题的难度的阙天音三人,则还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参加理论考试,这会儿正在求抱理论成绩第一的程澹的大腿。 「你们都打算考剑术分类的理论?」张玉凉一边抖腿一边剥桃子,剥完了先切半颗递给程澹,然后才悠哉游哉地吃着桃子问道。 「是啊,剑术分类的理论考试最简单,何况理论考的前两名都在九阙,我们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阙天音笑嘻嘻地说着,又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去拽程澹衣角。 程澹咬了口桃子:「你们的考虑确实不错,但距离月底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了,你们想过,恐怕得拿出头悬樑锥刺股的精神。」 「我们可以。」忘生禅沉稳点头,满脸都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红栖则是托着下巴大放厥词:「以我的聪明劲儿,一周时间完全ok,保证能拿个理论成绩前十回来!」 程澹好笑地看着他:「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红栖扁着嘴低下头。 「别想那些虚的,六十分万岁,你们先过了再说。」张玉凉瞥他一眼,腿抖得越发得瑟了。 红栖悻悻地瞪他。 程澹怕自己被传染,轻轻按住张玉凉抖动的膝盖:「这样吧,我帮你们画一下重点,你们尽量多背点东西,考试的时候也有内容可编。另外,接下来几天时间,你们必须早起晚睡努力复习,如果做不到,我也救不了你们。」 闻言,三人顿时用力点头,点得那叫一个坚决。 「玉凉,咱们去拿书吧。」程澹拉着张玉凉手腕起身,「剑术方面的知识你学的比我扎实,这部分重点你来画行吗?」 他的请求张玉凉从来就没有不行的时候,这次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 程澹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脸。 后方三人:……嗝。 这过期狗粮竟该死的甜美。 剑术类理论课程有五门,两门必考,三门选考,难度参差不齐。 程澹和张玉凉花了半个小时画出教材上的部分重点,又从自己做过的题里挑出一些合併成十张试卷,整理好后放在了阙天音三人面前。 「这是你们今天的作业。」程澹抖抖十张试卷,微笑着说道。
第178页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天?十张?」忘生禅的眼神有些恍惚。 张玉凉解释道:「理论考试题量很大,五张卷子只相当于一门考试的题量,四捨五入就是一天两张卷,你们知足吧。」 红栖默默扶额:「我感觉前途黯淡无光。」 「没事儿,我给你打着灯呢。」程澹把卷子发下去,「赶快做,做完了我们改,改的时候正好帮你们查漏补缺。」 阙天音失去了语言能力,木着脸接过试题安静地做了起来。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刷题机器。 院子里风声飒飒,却静得出奇。 三人在月光下埋头苦练,为即将到来的理论考核抓耳挠腮地努力。如果把这个场景换到世俗界某中学教室或某图书馆,完全可以跟高三学生们奋笔疾书的画面无缝衔接。 程澹坐在池边青石上,膝上放着一卷《道德经》,乌黑的髮丝逶迤及地,安静得像画轴中折射出的风景。 张玉凉倚在他肩上翻看着一册《残缺剑术记录》,时不时打个哈欠,看上去懒洋洋的。 忙着刷题的三人写题写累了,就会抬头看看不远处相互依偎的两人,用柠檬味狗粮提神醒脑。 考了第一的学霸都在努力增加知识储备,他们这些学酥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学习? 在这种谜之励志的氛围下,成绩相对较好的忘生禅第一个刷完十张卷子,交到了程澹和张玉凉手里。 放下《道德经》,程澹一目十行扫过他写的答案,心里有谱了,压低声音从第一题开始给他讲解。 这题写的太乱,这题写的太少,这题可以展开多写一些,这题可以三两句带过,这题写的不错…… 程澹很耐心,再复杂的题目由他说来都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听起来很舒服。 相比之下,张玉凉的措辞就比较犀利,他更喜欢用简短有力的语句直入重点,一针见血。 两人合作讲题,一个负责发散知识,一个负责指导重点,十张试卷讲了许久,阙天音和红栖写完了都还没讲完。 「没事,你们继续讲,讲完后面再倒回前边。」红栖对迟疑地看向自己的程澹说道。 「这十张试卷的题目偏基础向,你们做的还可以,看得出来基础很扎实。」讲解完所有题目,程澹做总结髮言,「明天早上和下午你们好好背重点,晚上同一时间再做十张试卷,不过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因为难度会提升。」 「没问题!」阙天音一脸自信地点头。 程澹露出谜之微笑:「好,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五点我会叫你们起床。」 「啊?」刚才还元气满满的三人顿时懵了。 张玉凉也懵了。 五点起床? 他们到底是在剑宗修行还是在剑宗高考?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有更新吗 10瓶;唐琉光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修仙小分队 修行者不打诳语,说五点起就五点起。 天还没亮,在院子里修炼了一夜的程澹起身上楼,走进自己和张玉凉的房间。 本以为会看见张玉凉睡眼惺忪的样子,不料他好像早已睡醒,每次起床都会炸开的头髮服服帖帖扎成高马尾,看上去精神抖擞。 「走吧,咱们一起去喊那几个不争气的学生起床。」张玉凉牵着程澹的手兴致勃勃向另外两个房间进发。 程澹看得好笑:「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就等着今早整他们这一下吗?」 「你不要胡说,我是那样的人。」张玉凉一本正经地承认了。 程澹让他理直气壮的语气逗乐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九阙几个人也走上了相爱相杀的不归路,似乎……就是从红栖搬进来之后开始的。 红栖真是个罪人。 隔壁就是阙天音和忘生禅的房间,门缝里隐隐透出微弱的光线,应该是从程澹送的月亮花上散发出来的。 月亮花是一种安神植物,可辅助修行者静心宁神,程澹在每个房间里都放了一盆。 张玉凉看了眼时间,果断抬手敲门,而且一连敲了九下,非常有节奏感,在空旷的走廊里迴荡出响亮的回音。 过了几秒,阙天音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拉得长长的在房内响起:「谁啊……」 「我,还有程澹。」张玉凉扬声答道,「起床学习了,你们还想不想过理论考?」 里面安静片刻后房门突然打开,顶着一头蓬松乱发的阙天音出现在两人身前,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他揉着酸涩的眼睛问:「一定要这么早吗?我们昨晚凌晨才睡下的。」 程澹搓了他的狗头一把:「都成了修行者还这么爱睡懒觉,把忘生禅叫醒,快点出来,一会儿做几套大题就不困了。」 「你是魔鬼吗?」阙天音幽幽地看着他。 程澹笑着将他推进去,让他赶紧去洗漱。 另一边,张玉凉已经敲开了红栖的门,正跟他抢门板呢。 「让我睡一会儿!五分钟,就五分钟!」红栖拼命想把门关上,眼里含着两包困出来的眼泪,动作大一点就往下掉,不知道的还以为张玉凉对他做了什么呢。
第179页 「五分钟什么五分钟,一日之计在于晨,快洗脸去!」张玉凉硬是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拎着他命运的后颈皮把他扔进浴室,「给你十分钟收拾好自己,我和程澹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啪」的一声甩上了门,也不担心红栖会倒回床上继续睡。 十分钟之后红栖不出来,他就有上手的理由了。 张玉凉唇角弯起一抹仿佛人畜无害的笑。 程澹却看出他这个笑容里的不怀好意,捏住他两边脸颊的软肉,笑眯眯地警告道:「不许胡乱欺负人啊,红栖现在可也算是你的学生了。」 「严师出高徒嘛……」张玉凉被捏着脸,有些吐字不清。 忘生禅不知何时站到门口,倚着门框叼着牙刷,无奈道:「一大早的能别在这儿给我们派发狗粮吗?」 张玉凉握住程澹的手,弯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又转头得意洋洋地看向忘生禅:「好吃吗?」 忘生禅:「……」 恋爱的酸臭味。 …… 经过一番折腾,阙天音三人总算老老实实坐在了庭前石桌后,背程澹和张玉凉画的重点。 理论考相关的资料又多又杂,饶是他们都是修行者记忆力超群,也不得不专门花费时间将其全部背一遍。即使考完他们可能就会忘记,但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另外,他们今天的任务除了背书,还有十套试卷要做,做不完不让睡觉。 什么叫争分夺秒,这就是了。 比起三人的忙碌,程澹和张玉凉便清闲多了,两人早已将试题整理好,只等他们背完就能直接发下去让他们动笔。 两人百无聊赖,另给自己找了件事做。 剑宗最近莫名流行起花式解读《山海经》来,有个弟子还在论坛发布「寻找《山海经》中所记录的食材」的活动,响应者不少,以至于现在人手一部《山海经》,连食堂菜单都变成了「清炖饕餮肉」、「红烧梼杌头」、「麻辣毕方腿」这种菜名,及时蹭了波热度。 年终考核已过的程澹和张玉凉也想在年底跟风快乐一下,不过他们并不打算整那些花里胡哨的花样,而是要照《山海经》里的记载画一套囊括各种凶兽、植物、奇异之地的插图,为战斗在寻找食材第一线的战友们提供一些帮助。 毫无疑问,这是个浩大的工程,因为《山海经》所记录的生物太多,还有不少介绍得语意模煳的存在,彻底復原是不太可能了,只能做到大致相近。 好在程澹上一世被张玉凉带着见识了很多凶兽的真身,可以提供相对准确的参考经验。 而张玉凉画技超群,按照记载和程澹的意见,寥寥数笔就能勾勒出凶兽神韵,还原度极高。 截至昨夜,两人发在论坛里的连载帖已经盖到了一万楼,好评如潮。 今天两人的目标是画完四大凶兽,如果时间足够,再画一幅蛮蛮拟人图。 蛮蛮,又名比翼鸟。 宣纸铺在桌上,张玉凉舔墨提笔,在纸上绘出一个模煳的轮廓,然后与程澹几番思量讨论,往里填充血肉或稍作修改,不一会儿一只混沌便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差不多了。」 程澹用手将画虚描一遍,拿起旁边的印章盖在画的右下角,留下一朵小小的梅花印。 这个印章相当于官方水印,内蕴灵力,可防止他人盗画和抄袭,必要时还能保护画轴不被损坏,用处多多,是张玉凉高价从一位长老弟子手里买来的。 重新倒水研墨,张玉凉问:「下一个画什么?」 「你想画什么?」程澹笑着反问。 「我想画蛮蛮拟人图,我在心里打了几百遍草稿,现在动笔保证画得一气呵成。」张玉凉说着,丹凤眼无辜地眨啊眨,撒娇于无形之中。 程澹笑眯眯地捧住他的脸揉了揉:「那就画蛮蛮。」 其实张玉凉的心思他一目了然,但这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蛮蛮拟人图本来也是他们今日的目标之一,早画晚画都一样。 张玉凉欣然一笑,随即敛起笑意,认真地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白纸为骨,笔墨筑魂。 逐渐成形的画里,两道身影背靠背坐在风雨之下,舒展着伤痕累累的羽翼,一边握紧对方的手,一边看向相反方向。 四周惊涛骇浪,而身下唯有孤石矗立。狂风暴雨中,一片青色的羽毛悠悠飘落,如同一叶障目,模煳了画境呈现的所有景象。 ——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 见则天下大水。 比翼鸟的名字由来于此,而世人也总以它们比翼齐飞的模样形容忠贞不渝的爱情。却不知,这份深情表象下,同样隐藏着常人无法言喻的痛苦与挣扎。 「见则天下大水」,从一开始,它们的感情就註定天地不容。 程澹心头一跳,依稀从画中看到了自己和张玉凉的影子,隐隐有些难过,脸上却仍平静笑着。 「你怎么会想将蛮蛮画成如此意境?」 「我只是看腻了千篇一律的深情颂歌,想从其他角度理解蛮蛮的比翼。」张玉凉并未察觉程澹的异样,他伪装得实在太好了,「见则天下大水,这种危及他人的爱,或许对于蛮蛮这种温柔的生物来说,是另一种残忍。所以它们宁愿看着相反方向,把爱和爱情带来的风暴留在心里。」
第180页 他这一番另闢蹊径的言论,倒是让程澹脱离了自艾自伤的心境,转而和他探讨起这幅画里的意境:「所以你添了这片羽毛,以区别现实与幻境?」 「是。」张玉凉的指尖抚上画中人的脸,那人眉眼有几分神似程澹,可细看之下,又觉陌生,「我不想成为蛮蛮,也不会成为蛮蛮,但我觉得我有必要将这份感触展现给世人看。」 程澹怔了怔,忽而笑着握住他的手:「你当然不会成为蛮蛮,因为我在你身边。」 张玉凉点点头,抬手抱住了他。 …… 将五幅新鲜出炉的新图贴到帖子里,程澹也没太在意,揪着红栖给他讲了两个多小时的题。讲完后登录论坛一看,贴着蛮蛮拟人图的那一楼已经被顶上热门,底下也多了上千条评论。 上千条评论,剑宗内部弟子拢共就两千出头,刨除同一个id多次发表评论的那部分,满打满算也有六七百人评价了这幅画。 程澹好奇地点开评论页面,想看看同修们对这幅画有何看法,谁知热评第一条就明晃晃地写着:看过这张图,我的《太上忘情心法》成功入门了。 程澹:??? 太上什么心法? 什么忘情心法? 太上忘情什么? 托着下巴,程澹转身把正在和红栖、阙天音利用短暂休息时间激情pve的张玉凉,开门见山道:「你的蛮蛮拟人图让一个修炼《太上忘情心法》的同修入门了。」 《太上忘情心法》,号称同阶最强修炼之法,也是整个修行界最难修炼的心法,没有之一。 多少人在入门阶段就折戟沉沙,不得不在耗费大量心力之后转而修习其他,自其问世以来,偌大剑宗也就出了一位将此心法修行有成的长老,程澹还是依靠上个世界的张玉凉的遗泽才得以顺利入门,可见这门功法的修炼条件有多苛刻。 而现在,一个修行《太上忘情心法》的人说,他因为一幅画成功入门了。 固然众人都知道在看到画之前,他一定有了不俗的积累,但这冥冥中一点灵光是张玉凉的画给他的,那么四捨五入一下就是…… 张玉凉给他的? 「……我可能有麻烦了。」搞清楚前因后果,张玉凉如是说道。 程澹正想开口,忽见门外落下了几道仙光,而其中一道正是来自于剑宗内唯一修行《太上忘情心法》有成的二长老,剑仙玉凭秋。 麻烦上门了。 ※※※※※※※※※※※※※※※※※※※※ 虽然有些晚了,不过还是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燕陌白 37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修仙小分队 玉凭秋是蜀山剑宗一个传奇。 其传奇之处不但在于他是第一个把《太上忘情心法》修炼至高深境界的人,也在于他为了守护剑宗而走上了真正的太上忘情道。 《太上忘情心法》只是一块通往太上忘情道的台阶,这条路是世间万道中对修行者最为苛刻,也最为残忍的一条。 修炼此道之后,玉凭秋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自此,他进入庄子所说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境界,除了剑宗,这世间再无什么事物能让他驻足停留。 玉凭秋一袭灰袍,衣袂在风中猎猎翻飞,像一只欲凭风而去的孤鹤。身后背着一把剑,很普通的长度和外形,但若望上一眼,会觉得好像在夜晚的湖泊里凝视星空,有一种空茫的浩瀚感。 他与另外两位主事一同走入院子,即使衣着简朴,即使站在边沿,旁人的目光也会第一时间落到他的身上。他在的地方便是道与法,他在的地方便有光与暗,没有人能掩盖得了他。 程澹站在石桌旁,遥遥望过去,一阵风把枝头的白梅吹落了几瓣,恰好挡在他的目光中途,让玉凭秋映入他眼底的身影缺失了一块。 这种缺失,他也曾在上一世的张玉凉、玉清白几人身上看过。修为越高,缺失得就越多,再超然的气质也不免因此大打折扣。 「见过长老,主事。」 张玉凉几人的见礼声打断了程澹的回忆,他如梦初醒地收回目光,弯腰行了一礼。 两位主事摆摆手,还没开口,就见玉凭秋看着程澹突然问道:「小友亦修习《太上忘情心法》?」 程澹看了看二位主事:「是。」 玉凭秋又问:「可已入门?」 程澹点头:「入了,已修至入境八重天。」 「如何修炼的?」玉凭秋的瞳色本是浅灰,此时却渐渐转为黑色,瞳仁中心隐隐透出一点光亮。 程澹微微凝眉,思索片刻后展颜一笑:「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 玉凭秋深深凝视他良久,吐出一个字:「然。」 说完,他负手背身而立,表示自己问完了。 程澹也松了口气。 两个主事见状,不好再拉着程澹多问,于是拿着张玉凉的画把他叫到一边,仔细询问他画的主旨与意境,又问他为何会想起画这样一幅画,最后徵得他同意把画带走,便急匆匆和玉凭秋一同离开。 离去前,玉凭秋回首看了程澹一眼,以传音之术和他说了句话。 「小友魂魄合道,恐命不久矣。」
第181页 对于这句自己早已知晓的提醒,程澹垂眼一笑,向玉凭秋的背影行礼致意。 虽然没料到他竟能看出自己的状况,而且自己对此事已经心知肚明,但这份提点的好意他还是心承了。 拍拍衣袖,程澹转身想问张玉凉主事们都跟他说了什么,却见他委屈巴巴地走过来,将脑袋拱进自己怀里。 「……怎么了?」程澹揉了他头髮一把。 「我的画被他们拿走了……」张玉凉难受的在他肩窝里蹭来蹭去,「那是我画得最好,也最喜欢的画!」 「没关系。」程澹笑着说,「我们再画一幅更好的,这次用其他意境。」 张玉凉噌一下抬头:「什么意境?」 程澹看着画纸,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幕景象:「久别重逢。」 他和张玉凉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剑宗内因为张玉凉的一幅画闹得沸沸扬扬,张玉凉却和程澹安安生生呆在九阙画画兼帮阙天音三人复习,心态好得出奇。 倒是红栖颇有商业头脑,绕着张玉凉转了两圈后,拉着程澹的袖子问能不能以成本价卖给他一张画,他好高价倒卖出去。 他会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因为一幅蛮蛮拟人图,现在张玉凉的所有画作都被炒成了天价,只要是原稿,价格都是十瓶极品养心丹往上,这么好的做生意的机会,他当然不能不好好把握。 张玉凉斜了红栖一眼,故作倨傲地轻哼一声,不理他。 程澹则好脾气地笑笑,拿出一叠整理好的废稿,问道:「这些虽然是废稿,不过完成度还不错,只是构思创意不足,所以大多只画了百分之六七十左右。你拿着它们,以『残缺美』为噱头,应该也能卖出好价钱。」 红栖高兴地抱了抱他,在张玉凉抬脚踹来之前接过画稿一熘烟跑了出去,估计是要到市场摆摊去。 瞪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离开,张玉凉绷着脸给程澹掸掸肩膀,咬牙说道:「晚上我要让他多做十套题!」 程澹失笑。 不得不说,红栖还是很有生意头脑的,一沓废稿他卖出了接近成稿的价格,回来时从储物袋里倒出一堆丹药法器,在地上堆成了小山。 他倒也没有独吞,给张玉凉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自己拿五成,阙天音和忘生禅各得两成,一成用来购买各种花卉的种子,送给程澹。 「我觉得你特别有二道贩子的潜力。」阙天音边写题边调侃他。 「别胡说,我以后是要成为刀神的男人,做什么二道贩子!」红栖翻了个白眼,挑出一瓶中级清神丹当糖豆吃。 程澹把卷子发给他,笑道:「未来的刀神大人,明天就是理论考最后一天了,赶紧把题做了吧。」 红栖被噎了一下:「明天?」 「是啊,明天早上九点开始,所有没参加的人都要被强制参加。」张玉凉挽袖调色,在纸上描下一树色泽深浅不一的海棠。 闻言,红栖咽下卡在嗓子眼的清神丹,急急忙忙开始翻书做题。 做题前,他总觉得自己将所有的知识点都学会并融会贯通了。然而一看到题目,他便开始抓耳挠腮,看什么选项都是对的,仔细琢磨一下又感觉都是错的,这种无处不在的模稜两可让他的脑袋仿佛成了一团浆煳。 「不要紧张,题目并不难,里面涉及的知识点你们都背过,认真思考,不要被思维惯性限制,很快就能做出来。」程澹端着茶盏坐在他们身后,慢悠悠提醒道。 白梅树上稀疏开出了几朵花,暗香幽幽,似有若无。 程澹坐在树下,一枝疏影在头顶摇曳,零星几片花瓣落入杯盏,一叶扁舟,漾起碧色涟漪。 他清瘦的身影与自然与天地圆融契合,远远望去,恍如与梅树合一,宛在画中。 张玉凉偷觑他,笔锋由浓转淡,在晚春慵懒的画影重重中勾勒出一抹疏淡的背影。 …… 红栖、阙天音和忘生禅三人考试这日是大年三十,剑宗不兴过人间的年节,但程澹和张玉凉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有必要略做庆祝,于是一早送他们去考试后,两人便准备了起来。 过年有几样不可缺少的东西,一是对联,二是饺子,三是鞭炮。 鞭炮放不了,对联和饺子倒是可以做。 张玉凉兴沖沖地裁了红纸,挽起袖口一连写下五副对联,拿浆煳粘上。三间房各贴一副,大门一副,厨房一副。 程澹在熬汤煮饺子。汤是大骨汤,饺子包的是猪肉馅,还另外匀出一份给阙天音做他喜欢的煎饺,厨房里外到处都飘着浓郁的香味。 二人忙得热火朝天,从阙天音三人出门考试忙到他们考试回来。 彼时,饺子已经煮好了。张玉凉把满满一锅饺子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旁边摆着几副碗筷,见他们蔫头耷拉脑地进门,施施然给自己盛出一碗,边喝汤边问:「考完了?感觉如何?」 忘生禅嘆了口气,没好意思说话。阙天音和红栖完全不想讨论这事儿,假装没听到他的问题,奔着饺子就去了。 程澹换了身衣服从楼上下来,看到的便是考试三人组排排蹲在水池旁吃饺子的场景。 「你们回来了。」他微微一笑,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师一样问:「考得如何?」 第二次被扎心,阙天音咽下饺子,闷闷地说:「还能如何,只能祈祷六十分万岁了。」
第182页 程澹也没有批评或安慰他们,只说:「既然已经考完就别再想考试的事,休息几天,好好放松一下紧绷的精神。」 这话他们爱听,三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张玉凉帮程澹舀了一碗饺子,搂着他的腰笑嘻嘻道:「我刚才看论坛上有个元宵赏灯活动,在万月天渊。听说元宵当天,万月天渊下会升起许多形似孔明灯的灵火,就像漫天飞灯,非常好看,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万月天渊是剑宗有名的约会圣地,千仞悬崖周遭有数不清的悬空碎石,上面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潭。每逢满月之日,玉轮当空,影子倒映在水潭下,如同万月同出,景色分外震撼。 程澹还没来得及回答,红栖就急吼吼地插嘴:「我们也要去!」 张玉凉一个嫌弃的白眼飞过去:「你个单身狗去什么约会圣地,老实到青鱼谭看灯拜月老去,说不定还能助你脱单。」 「要你管!我喜欢吃狗粮不行吗?」红栖反呛。 「好了好了。」程澹哭笑不得地打住两人即将爆发的斗嘴大战,「万月天渊是约会圣地,你们三个都单着,一起去看看,沾点情侣们的运气,也好让你们早日脱单。」 「嗯嗯,就是这个理儿!」阙天音用力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张玉凉夸张地嘆了口气,「我本来想跟你过二人世界的。」 「元宵那日,万月天渊必定人山人海,多三个人也不算什么了。」程澹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又笑着舀起一只饺子递到他嘴边,说道:「吃饺子吧。」 张玉凉叼住饺子,眉眼间都是笑意,什么不高兴都忘了。 另外三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这熟悉的狗粮味道。 第95章 修仙小分队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元宵节,古称上元,又名灯节,是华夏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剑宗虽不兴过凡尘年节,但与道教「三官」相合的「三元节」却不在其列。 所谓「三元节」,指的是正月十五上元,七月十五中元,十月十五下元。道教有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之说,三元分别是三官的诞生日,因而在修行界都是很重要的节日。 元宵这天,剑宗各处张灯结彩,弟子们纷纷暂止修炼,与三两好友一起煮元宵、做花灯,为这素来冷清的世外之地增添了不少热闹喜庆。 入夜,枝头树梢悬起各色灯笼,草丛间也点起萤火般的光焰,偌大剑宗无一处陷于黑暗之中。 青鱼谭灯火如潮,灯笼的光芒映在水面上,仿佛星河倒悬,满池璀璨。潭中央立起一尊白玉月老像,碎石板连成浮桥,在波澜中若隐若现,指引「信徒」们上前参拜,为己为人求一段姻缘。 双雁亭外有两株同心树,枝繁叶茂,碧荫如海。翠绿的枝叶间缠满了情侣们系上去的红线,红线下还多缀着小木牌,清风拂过,一亭疏阔声。 最热闹的莫过于万月天渊。正值满月,天渊周围大大小小的水潭里倒映出一轮一轮的月影,恍如天地翻转,万月同升,衬着渊下飞起的灵火,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绝美之感。 近半的剑宗弟子涌到天渊前,三成摆摊售卖花灯、汤圆等物,三成在水潭边、角落处谈情说爱,剩下四成则到处闲逛,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他们。 而这些弟子九成以上是成双成对的,只有不到半成是像阙天音他们那样的来凑热闹的单身狗。 被人潮裹挟着走进一处广阔的碎石地,程澹放眼望去,视线里除了人山人海便是波光潋滟的水池,耳中灌满了嘈杂的谈笑声,若不是被张玉凉紧紧牵着,早就不知道被人群沖往何方。 这不,走着走着,阙天音、忘生禅和红栖便没了踪影。 「玉凉,天音他们不见了!」程澹凑近张玉凉耳畔大声说道。 「不管他们,反正在剑宗里丢不了,我们正好自己逛。」张玉凉露出堪称狡猾的笑容,揽住他的腰挤到一个猜灯谜赢花灯的摊位前,指着架子上的花灯问:「你想要哪个?我给你赢回来!」 这个摊位展出的每一个花灯都十分精緻,相应的灯谜也很难,摊主摆摊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还没有几人能赢走花灯。 故而张玉凉一开口便引来众人善意的嘘声,气度清雅的摊主更是笑眯眯地看了过来,眼中满是促狭之意。 程澹略略扫了那些灯谜一眼,没有一个是自己猜的出或眼熟的,想来都是摊主的原创成果。 「你真的能行?」有些担心张玉凉当众出丑,程澹犹豫地问。 张玉凉挑了挑眉,还未说话,围在四周的人便纷纷起闹起来。 「让他上!让他上!」 「男人不能说不行,尤其不能被自家恋人说不行!」 「小道友,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吧,如果他猜不出来今晚就罚他睡书房!」 张玉凉环顾一圈,笑道:「谢谢各位这么捧场,但睡书房是不可能睡书房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说完,他揉揉程澹的头髮:「来,挑一个。」 程澹无奈一笑。不过,既然张玉凉喜欢,他也不介意陪着闹一闹。 将架子上挂着的灯笼都端详一番,程澹最后选定了一只红色的海棠灯。白玉为骨,配以柔软的红缎,让这只小巧的灯笼真如刚从枝头撷下的花朵,精緻自然,全无匠气。
第183页 「道友好眼光。」摊主称赞道,「这是我家恋人今年最得意的作品,当然,对应的灯谜也是最难的哦。」 围观的人又开始起闹,就连那几个对着灯谜愁眉苦脸的修者也把目光投向张玉凉。 张玉凉捏捏程澹担心又紧张的脸,托起花灯下写有灯谜的小木片,一眼看尽上面所有的字。 「如何?」摊主施施然问道。 张玉凉不答反问:「是有些难度,这灯谜是道友你想的?」 「是啊。」许是想起自家孩子气的恋人,摊主宠溺地笑了笑,让程澹觉得莫名亲切。 因为张玉凉也时常对他这么笑。 「怎么样?你猜出来了吗?」程澹忍不住揪着张玉凉腰间的衣服问。 「别担心。」收紧搭在他肩头的手,张玉凉迎上摊主的目光,微笑着说出了谜底。 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名词。 「回答正确!」摊主眼睛一亮,乐呵呵地取下海棠灯递给两人,「来,这是你们的奖品,助二位百年好合啊!」 夸奖声欢唿声浪涌而来,几乎淹没了程澹和张玉凉,还有人趁着气氛好故意起闹,让他们亲一下。 「谢谢大家的赞美,我就不客气地都收下了!」张玉凉笑嘻嘻地拱手道谢,又说:「亲是可以,不过不能给你们看,你们要是心里痒痒,不如给你们的伴侣猜个灯谜,然后秀恩爱给其他人看啊!」 说完,他牵着程澹钻出人群,抛下身后带着笑意的控诉声,一熘烟跑没了影。 两人牵着手在人海间穿梭,不一会儿便挤出最热闹的区域,来到水边一处静谧的角落。 程澹跑累了,被张玉凉搂着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流水潺潺,清风朗月,程澹倚在他身上,望着水中两道依偎的身影,不禁笑了起来。 张玉凉戳戳他唇角若隐若现的梨涡:「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程澹不假思索地说着,又晃了晃手里的海棠灯,笑道:「我会好好收藏这只灯笼的!」 张玉凉眼波微转,坏笑着凑近他:「说到灯笼……你好像还欠我一样东西。」 「什么?」程澹不解。 「一个吻啊!」 话音未落,张玉凉拿过海棠灯提起挡在侧面,侧头亲上程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 朦胧灯影下,一双甜蜜拥吻的身影映在水上,将时间长久定格在这一瞬。 …… 回到九阙已是后半夜的事了,张玉凉抱着熟睡的程澹走进院子,就见阙天音和忘生禅在水池边相拥而眠,红栖则躺在梅树下一人饮酒醉,孤独的身影在两对情侣的衬映中显得尤为凄凉。 嗯,以后他们宿舍就只有红栖一条单身狗了,想想还真是可怜呢! 张玉凉想着,不厚道地偷笑了一下,沖红栖投去一个炫耀的得意的眼神,被他拿酒罈砸进了屋子。 酒罈破碎的声音惊醒了忘生禅,却没有惊扰到被他护着的阙天音和被张玉凉护着的程澹。 红栖:「……」 他太难了。 这个元宵节程澹过得分外尽兴,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他直到第二天才吃上汤圆,但鑑于汤圆是张玉凉亲自煮的,他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程澹坐在树荫下,边吃汤圆边看张玉凉给自己种的青螺草除虫。 他拿着一只木夹,小心翼翼地在茂盛的叶子间翻找虫子,找到一条拎出一条,塞进玻璃瓶里攒起来,等攒够一定数量再交由红栖拿到集市上卖。 青螺草是一种低阶灵草,有微量的静心安神、抵御心魔之效。由于等级不高,培育简单,青螺草在剑宗内随处可见,很多人甚至直接拿它跟蔬菜一起种,什么时候需要了什么时候到菜圃薅一把。 但这种灵草有个缺点,招虫子,尤其招那种中高阶的灵虫,有.毒.没.毒.的都招。青螺草不值钱,可它招来的虫子却有不少价值不菲,种青螺草的人一部分是为了它的功效,还有一部分就是想利用它的特性挣点外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螺草的缺点并非缺点,而是极大的优点,它受欢迎的原因也正来自于此。 「几条了?」程澹咬了口汤圆,花生馅的。 「应该有十条了。」张玉凉瞥了玻璃瓶一眼,里面有好几条形貌各异的虫子爬来爬去,奇怪的是它们彼此之间还互不侵扰,单从视觉效果而言,几乎无异于是密恐患者和虫恐患者的噩梦。 虫子就是虫子,无论是修行界的还是人间的都长相不佳。虽然不是没有例外,但那些例外无一不是在美到或丑到极致的同时危险到极致,青螺草还吸引不了它们。 红栖坐在鞦韆上嗑瓜子,腿上搁了本书,看似读得认真,可别人一说话,他的注意力就立马转移了过去。 「十条啊,够一顿海鲜火锅的钱了。」红栖咔擦咔擦磕着瓜子,「晴籁原新开了间自助火锅店,听说锅底是用几十种灵药炒制的,味道特别香!卖了虫子,晚上我们去吃火锅吧?」 美食大概是修行界和人间最契合的领域了,自从灵气復甦以来,修行者们没怎么搭理人间的事,却对人间美食青睐有加。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修士还特意放下修炼,针对修行界的特点对很多食物做出了改良,像什么冰淇淋、火锅、麻辣香锅、煲仔饭、西式糕点等等,都推出了相应的修行界改良版,受欢迎程度不亚于各类电子产品和游戏。
第184页 正因如此,如程澹这类普通人转化而来的修行者才没有对修行界的生活表露出太多的不适应。毕竟在人间是空调wifi游戏,在修行界依然是空调wifi游戏,除了表现形式略有差异,本质却没什么不同,自然适应良好。 张玉凉正想回答,不料关注点一偏移,手也跟着歪了一下,将原本要夹起的虫子拨到了地上。 「等天音和忘生禅回来再问问他们,我没意见。」程澹说着,放下勺子帮张玉凉拿了个新瓶子,面不改色地兜住那只意欲逃跑的黑色甲虫。 「他们不会拒绝的。」眼疾手快地合上瓶盖,张玉凉继续在青螺草里挑虫子,嘴巴也没停,「我昨天晚上听到天音说起了那家火锅店,以忘生禅那宠夫狂魔的性子,肯定早就偷摸计划要带他去了,我们正好适逢其会。」 红栖翻了个白眼:「你也有脸说他宠夫狂魔。」 「对于我们这种有伴侣的人来说,这是一句夸奖的话,你个单身狗懂什么。」张玉凉笑眯眯地怼了回去。 红栖:「……」 他抓起一把瓜子壳扬了张玉凉一身,然后怂得转身就跑。 张玉凉气急,举着木夹追了过去,打得他抱头鼠窜。 程澹看着二人一追一躲满院子跑的样子,笑得停不下来。 两个幼稚鬼。 第96章 修仙小分队 晴籁原,天琴自助火锅店。 修行者开的火锅店很有修行界的风格,除了装汤底的锅炉之外,一切装潢布局都以自然、随性和宁静的田园风为主。店铺内的一个个隔间就如同一座座用篱笆圈起来的院子,不设座椅,席地而坐,碗筷杯勺皆是木制品,古朴风味十足。 每个隔间里外都布下了隔绝外界声音与影像的小型幻术,客人进入隔间,如同来到另一个世界,除了美食美景,身边就只有陪伴自己过来的人,非常舒适惬意。 张玉凉要了一个中辣的鸳鸯锅,汤底很香,一边是奶白色的菌菇汤,一边是铺满辣子的红油骨汤,烧开后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五人围成一圈坐下,在食物下锅前,每人先喝了一碗清汤垫胃。 虽说他们点的套餐里包含了饮料,但寻常饮料的味道不如汤底那么好,反正可以免费添汤,不够再说。 程澹坐在放置食材的架子旁,问清其他人想吃什么之后,各往锅里下了一些。张玉凉捨不得他忙活,便和他换了位置,自己动手为他涮了满满一碗食物。 都是他爱吃的。 红栖看得一脸嫌弃:「火锅要自己涮才好吃,你能不能别跟个老妈子似的?」 「你这是单身狗的想法。」张玉凉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顺势将烫熟的一勺肉片倒进程澹碗里,「来,多吃点,多长点肉,你太瘦了。」 程澹捧着碗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见张玉凉忙了一圈,自己却一口没吃上,于是夹起一块牛肉在酱料中滚了滚,递到他嘴边:「你也吃。」 张玉凉顿时眉开眼笑,「啊呜」一口吞下那块肉。 红栖露出辣眼睛的表情,别过头继续吃自己的。 坐在他们对面的阙天音和忘生禅则相视一笑,有样学样地涮起对方喜欢的东西来。 红栖:「……」 我时常因为自己单身而感到与你们格格不入。 浓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煮得越久,香味越浓。 酒过三巡,食材架子也已换了几个,五人吃了个半饱,在等服务员加汤的间隙聊天。 来到剑宗有小半年时间了,他们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尤其是程澹,不知不觉已经顺利地完成了从普通人到修行者的心态转变。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九年半的时间他会选择在此度过。 灵气復甦是整个时代的大变化,但在芸芸众生眼里,日子该怎么过照样怎么过。一如程澹,在人间他是空调wifi西瓜的宅男,到了剑宗,生活也没有太大变化。 四世轮迴,每一世他都体验到了不同的人生,可抛开表象的差异不谈,其实本质并无多少差别。他的命运似乎从没有多少轰轰烈烈的成分,哪怕套上「轮迴」这样一个高大上的外壳,也总是烟火气更重些。 「崑崙山那事,你们有人关注吗?」 几人说着说着,话题不自觉从刚开始的「火锅底料的炒制方法」转移到其他事上,常年混迹论坛的红栖更是直接把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崑崙山事件拎出来作为谈资。 「没关注。」程澹夹起一筷豆芽吹凉送入口中,「不过我偶然听人说起,许多隐居的修行者为了崑崙山那座不知是否存在的遗蹟纷纷选择出世,正在山中搜寻遗蹟的踪迹。怎么?又出事了吗?」 「你这个又字用得不好。」阙天音摇摇筷子,「那劳什子遗蹟从爆出消息以来事端就没停止过。」 忘生禅点头:「是啊,论坛上的料多的都能出一部《崑崙山轶事新编》了。你不爱逛论坛可能不清楚,飘红的那几个热帖都是讨论这件事的,据说因为这事儿,不少修行者的黑歷史都被人扒了出来,非常精彩。」 程澹对此并不感兴趣,不过看其他人都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也没有泼冷水,捧着热汤笑眯眯地听。 红栖见状,边拿起勺子给程澹添了点汤边说:「咱不聊遗蹟的事,说点八卦吧。」 「什么八卦?」 阙天音一下来了兴趣,连张玉凉的眼睛也亮了亮。
第185页 红栖嘿嘿一笑:「知道山平道人吗?」 「山平道人?」程澹在一部修行界奇人轶事录里看到过这个名字,「她曾是玲珑刀阁的首席弟子,以《太上忘情心法》入门,后转修刀术,百年前离开刀阁,隐居于蜀山附近……是这样吧?」 红栖向他竖起大拇指:「总结得很好。不过我想说的是她的情史,这些书里肯定没有。」 程澹回忆了一下,确实没有:「嗯,你说。」 清了清嗓子,红栖一本正经地道:「山平道人年轻时候是个叛逆少女,虽然因为天赋奇高被玲珑刀阁的阁主钦定为首席,但她却不修刀法,而是费心费力地跟《太上忘情心法》死磕。奇怪的是,好不容易心法入门了,她却又不再往下修炼了,反倒乖乖听从阁主的安排,开始修行刀法,最后还脱离了刀阁自立门户,你们知道个中缘由吗?」 「既然是情史,必然与她喜欢的或者喜欢她的人有关吧。」程澹一语道破天机。 张玉凉没说话,自顾自帮他下了一份牛肉。 「差不多,但也有些区别。」红栖嚼着q弹的丸子,咬字有些含煳,「山平道人年轻的时候性格放荡不羁,有不少露水情缘,其中一次不知是没做好防护措施还是怎么回事,她怀孕了。你们知道的,《太上忘情心法》的要点就在于忘情二字,她孩子都有了,怎么可能忘情,于是为了保住孩子,她选择转修刀术。」 「对于很多修行者来说,专修道法是大忌。可人家是天才,天才是不讲道理的,所以她很顺利地完成了两种道法的过渡。由于在刀术上天赋异禀,她专修之后修为堪称一日千里,很快就从修行界新秀一跃成为金字塔顶尖的那一小撮人之一。原本明里暗里嘲讽她未婚先孕荒废修行的那些人脸都被打肿了,个个觍着脸登门拜访,求着与她和解。」 「最好笑的是,山平道人的孩子不是父不详吗?她也不准备跟孩子他爹有什么牵扯。但当她修为大进之后,她的孩子一夜之间多了六七个爹,全是自封的哈哈哈哈哈哈——」红栖话还没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程澹和阙天音也跟着笑,隔间顿时被各种风格的笑声淹没。 张玉凉拿走程澹的汤碗,以免他笑得太厉害,把汤洒了烫到自己。 忘生禅轻咳几声,忍着笑问:「那她后来又是为什么要退出玲珑刀阁呢?」 红栖捞起一个翘尾螺嘬了两口:「那个啊……自称是山平道人孩子他爹的人里,有一位是玲珑刀阁阁主的小师弟,也就是她的小师叔。据说她那位小师叔的天赋和实力比她还高,性格淡漠,从不说谎,所以很多人相信他的话,然而她却一口否认,说她和她的小师叔啥事都没做过,孩子不可能是小师叔的。可是别人不信啊,还老拿这事儿说她和她小师叔的闲话,她没办法,只好带着孩子离开玲珑刀阁。」 程澹四人满头黑人问号。 「谁说谎了?」张玉凉莫名来了兴致,眼睛盯着红栖,手上还不忘将煮熟的牛肉夹进程澹碗里。 「谁知道呢。」红栖耸耸肩,「山平道人始终不承认小师叔是她孩子的父亲,而小师叔也始终坚持自己的说法。知道这件事的人多数相信小师叔,认为山平道人是为了名声才不肯承认。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相信山平道人,毕竟她都愿意生下孩子,名声早就没了,有什么好不承认的。直到现在,双方依然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程澹想了想,问:「既然山平道人不承认小师叔是她孩子的父亲,那她有没有说孩子的父亲是谁?」 红栖咽下丸子,摇头道:「没有,这就是最奇怪的一点。她要是肯说,也不至于招来这么多非议。」 「后来呢后来呢?」阙天音不在意谁说了谎,只想知道故事的后续。 红栖接着说:「山平道人离开刀阁后,就定居在蜀山脚下。某一年,她救起了一个重伤的剑阁女弟子,还让那个弟子在她家里养伤。狗血的是,两人朝夕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山平道人居然爱上了那个女弟子!女弟子啊!百合啊!」 说到这里,红栖捂住微微泛红的脸,发出痴.汉的声音:「真是美好的发展,真是美丽的爱情!」 程澹夹起的牛肉僵在嘴边。 一直为程澹忙个不停的张玉凉也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突然陷入不正常状态的红栖。 阙天音和忘生禅端着自己的碗往旁边挪了挪。 「咳,那……她们在一起了?」程澹咬住牛肉。 闻言,红栖勐然抬头,正想说什么,就听见隔间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接踵而来的还有一股凛冽的刀意。 张玉凉条件反射地护住程澹,忘生禅将阙天音拦在身后,而红栖则是孤零零地坐在两对情侣中间,把佩刀横在身前保护自己。 「怎么回事?」阙天音从忘生禅背后探出脑袋。 「不清楚。」程澹拉拉张玉凉的衣袖,「玉凉,我们出去看看吧。」 「好。」张玉凉点点头,一马当先地走出隔间。 外面满地狼藉,偌大的店面被砸了大半,四处围着看热闹的客人。 损毁最严重区域中央站着个赤发黑眼的少女,左手短剑,右手长刀,气势强大凌厉,犹如大漠月下亮出獠牙的狼王,神情兇狠。 与少女对峙的是两名外来的修行者,一男一女,看装扮,应该是南方来的散修。
第186页 三人已经交过手,女性散修负创,男性散修也受了点轻伤,当然,受创最重的无疑是火锅店的老闆,因为他的店铺毁得差不多了。 「你疯了吗?」男性散修拔剑对着少女,怒气沖沖地问。 「你们说我母亲闲话,还侮辱我母亲的师门,不打你们打谁?」少女跺碎脚下地板,身形如利箭弹出,「再接我一刀!」 「你母亲?你是山平道人的女儿……」 女性散修话音未落,少女已逼近跟前,长刀短剑交错砍下,杀气腾腾。 程澹几人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红栖。 红栖怂得缩了缩脖子。 呃……他刚刚好像也……说了山平道人的闲话。 ※※※※※※※※※※※※※※※※※※※※ 考完教资,我应该就可以恢復稳定更新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安 4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修仙小分队 在少女把那对情侣打残之前,张玉凉出手拦下了她的刀剑。 他不是想救那对嘴上没把门的情侣,而是要自救。 剑宗对私下斗殴的弟子的惩罚很重,还会连坐观战而不阻止的人,张玉凉不想自己和程澹被捲入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件。 「玉凉,小心!」程澹扬声道。 张玉凉点点头,手上发力传至剑锋,勐然弹开少女的长刀短剑,身形一闪,剑已抵在她颈部,虚虚压着她的要害。 张玉凉本是修剑道的神灵转生,于剑术一途天赋异禀,在剑宗修行一段时间后实力增长极快,现在已经是同批入剑阁的人中的最强者。 少女看起来比他还小几岁,虽然有个强大的母亲,又是刀剑同修,但天赋不及他,入门又晚,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看清情势,少女果断收手,只是狠狠剜了那对情侣一眼。 张玉凉见状,也收剑回到程澹身边。 「我们回去吧。」他牵住程澹的手对另外三人道。 红栖忙不迭点头,阙天音与忘生禅也没意见,就是可惜了吃到一半的火锅。然而那少女看了看程澹和张玉凉相牵的手之后,却莫名叫住了他们。 「等等!」 红栖条件反射地打了个激灵,还以为自己先前说的山平道人八卦被少女听到了。可一转头,却见人家根本没注意到他,径直走到了程澹面前。 张玉凉下意识把程澹护在身后,淡声问:「有事?」 少女并未回答,先是环顾四周,见围观的人还没完全散去,被砸了店面的老闆又气沖沖从远处奔来要找自己算帐,忍不住「啧」了一声,抱拳道:「我叫沈楚青,方才之事实在抱歉。不知二位能否告诉我你们的住处?待我了结此地之事,有要事登门拜访。」 「这……」张玉凉眉心微蹙,疑惑又戒备。 「拜託了,这事儿真的很重要!」抱拳改成双手合十,少女晃动手掌,一脸哀求。 张玉凉不是很想与她扯上关系,毕竟她看上去是那种性子莽撞的人,刚刚还闯了祸。但程澹却从他身后探出头,微笑着报了他们的寝室号。 「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少女感激地给程澹塞了张好人卡,没有多说,回头迎上前来兴师问罪的店老闆,解决砸了人家店铺的事去了。 张玉凉虽然不贊同程澹的决定,可看着恋人清澈的眼睛,他完全说不出反对的话,只能无奈地捏捏他的鼻尖。 「没关系的,我看得出她没有恶意。」程澹蹭蹭张玉凉的手指,笑着转移话题,「走吧,在她拜访之前,咱们去别的地方续摊。」 架不住他的撒娇,张玉凉只得将这事翻篇,搂着他问:「好,你想去哪儿吃?」 程澹还没说话,被狗粮噎得不行的红栖立刻举手提议:「吃烧烤!我知道一个中午开的烧烤摊,老闆的手艺一级棒!」 「大中午吃烧烤?」张玉凉迟疑,「会不会太腻了?」 红栖眨眨眼,蹿到程澹身边笑眯眯地看他。 程澹被他笑得没脾气,怀着一腔「慈父」之心道:「那就吃烧烤。」 达成目的,红栖笑得更欢了,选择性忽视了张玉凉投去的白眼。 于是,五人离开满地狼藉的火锅店,到离这不远的烧烤摊吃了下半顿午饭。 等他们捂着肚子心满意足地回到小楼,那个名叫沈楚青的少女已经蹲在门外不知等了多久。 「你们终于回来了!」见到他们沈楚青「腾」地跳起,身手是与剑客不符的敏捷。 程澹与张玉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和不解。 「沈道友,我们先进去吧。」拿出钥匙开门,程澹礼貌地请沈楚青先入内,然后才和张玉凉一起走进去。 至于红栖、阙天音与忘生禅三人,他们早看出沈楚青上门拜访的目的跟自己无关,没准备进屋,而是到院子里下跳棋去了。 沈楚青走进客厅,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在沙发上坐下,接过程澹倒的茶。 不得不说,这是个让她觉得很舒服的地方。 空间不大,却收拾得整齐干净,暖色系的装潢抹平了一切可能存在的稜角,留下的只有阳光笼罩下的温暖和慰帖。 窗台、桌面、书柜和鞋架上放着不同的盆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为这些原木色的家具增添了几分灵动的光彩。门窗上方各悬挂着一串竹制风铃,风一吹,满室悦耳的叮咚声。
第187页 沈楚青自幼在山间长大,和母亲过着简单朴素的日子。家中装饰能多简朴就多简朴,哪儿有这里精緻舒适。 出神间,她险些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 程澹在沈楚青对面坐下,与张玉凉对视一眼,轻声问道:「沈道友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沈楚青恍然回神,懊恼地拍了自己额头一下后从袖里取出一块石片。 石片看上去很寻常,没有灵力波动,也没有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唯一的特别之处是它的颜色,淡淡的红色中间有一抹金黄,仿佛一团静止的、凝固的火焰。 在沈楚青期待的目光下,程澹小心翼翼地拿起石片。不料这块石片在沈楚青手里平平无奇,一到他手中却突然释放出柔和的金光,还变得十分烫手。 程澹被烫得倒吸冷气,张玉凉见状,连忙将石片从他手上拿开。 就在他抓起石片的瞬间,一簇火焰勐然自中心那抹金黄□□域内蹿出,把整块石片焚成灰烬。 「……」 张玉凉茫然地摊着手,不知如何反应。 程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第一时间向沈楚青道歉:「抱歉,你的石头好像……」 「没关系没关系!」沈楚青连连摆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笑了起来,「这就是我找你们的目的。」 「啊?」程澹和张玉凉傻眼了。 知道自己的表述太含煳,沈楚青挠挠头,将石片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这块石片是山平道人从崑崙山遗蹟中带出来的灵石外包裹的石皮的一部分。为了那块灵石,山平道人不但身受重创,还被一种古怪的诅咒缠身,只能靠高阶丹药续命。 替山平道人诊治的大夫告诉沈楚青,根除诅咒的办法有两种,一种是进遗蹟寻找解除之法,另一种是找到能够引出石皮内蕴含的力量的人,由他操控这种神秘力量焚灭诅咒。 如今遗蹟真正的入口尚未现世,贸然使用其他方法强行进入,只会步上山平道人的后尘,最稳妥的便是使用后一种方法。 那个大夫还说,一旦可以引动石皮内力量的人靠近,石皮便会有反应。之前在火锅店,沈楚青就是察觉到石皮在程澹和张玉凉靠近时产生的异动,才选择收手的。 「事情就是这样。」沈楚青说着,忽然起身,撩起下摆单膝跪下,郑重地抱拳道:「希望二位可以出手救我母亲!」 程澹隐隐觉得不对,并未立刻答应。 张玉凉则是直接拒绝:「抱歉,我们不想参与任何跟遗蹟有关的事,道友另请高明吧。」 沈楚青抿紧嘴唇,另一边膝盖也跪了下去:「二位不必担心会因此和遗蹟有所牵扯,你们只需导引出石皮中的力量即可。其余的事,一概与你们无关。」 真的如此简单? 程澹仍是有些顾虑,总感觉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但要说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他不介意救人,只是不想牵扯事端。 张玉凉看了看他,猜出他的想法,于是问沈楚青:「只要引出里面的力量就行了?」 沈楚青用力点头。 「可以,我来吧。」张玉凉选择性遗忘不久前的拒绝,一口答应。 「玉凉……」 「没事,就当日行一善了。」张玉凉安抚地揽住程澹的肩膀,又看向沈楚青:「石皮呢?」 闻言,沈楚青赶紧抖抖袖子,将几块巴掌大的石皮倒到地上。 这些石皮比她先前拿出的那块大一些,颜色更深更亮,仿佛有岩浆在中心的金□□域流动,不需要握在手里,都能感受到内里蕴含的灼热之气。 张玉凉向沈楚青问清导引之法,让程澹为自己护法,把几块石皮里的力量一一牵引出来。 那股奇异的力量甫一离开石皮,便在半空舒展成灿金色的火焰莲花。花朵不断维持着绽放、凋零的过程,每每花瓣展开的剎那,都会流露出一股令程澹无比熟悉的气息。 那好像是……张玉凉的力量?确切地说,是张玉凉身为神明时拥有的力量。 程澹怔怔望着半空的火焰莲花,错过了沈楚青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漠。直到沈楚青用玉盒把它们收起,他才回过神来。 「多谢二位道友相助。」沈楚青收好玉盒,向二人长揖及地,唇角弯起一缕笑意,又在起身的时候飞快隐去,只说:「来日必有重报!」 说完,也不等两人答覆,她便心急火燎地离开,似是赶着回去救她的母亲。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种不好的预感莫名袭上程澹心头。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栽进自己怀中的张玉凉吓了一跳。 「玉凉,你怎么了?」程澹抱着他着急地问。 张玉凉面色苍白,嘴唇却泛着奇异的红色,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扣着程澹的腰,把脑袋拱进他的肩窝,撒娇似的说:「我头疼……」 这次,他不是故意装可怜讨福利,而是真的头疼。 帮沈楚青导引石皮内的力量时,张玉凉的脑子里仿佛被人塞进一大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像记忆,又像一段段影像,令他的大脑胀痛不已,只有贴在程澹身上才觉得好一点。 见他这么难受,程澹也顾不上其他,让他躺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替他按揉太阳穴舒缓疼痛。
第188页 这一按,就按到了晚上。 …… 夜间,程澹和往常一样,修炼一个半时辰后便上.床休息。张玉凉因白天灵力耗损过大,早已睡熟了,程澹一躺下就被自发凑过来的他抱了个满怀。 揉揉他埋进自己怀里的脑袋,程澹笑了笑,闭上双眼,很快便陷入浅眠。 他以为自己今夜会与往常一般,一觉到天明。不成想等到甦醒之时,他和张玉凉都落进了旁人的陷阱。 明亮的石洞中有座白石台,照亮石洞的光芒正是来源于此。石台上,有一白衣人安然沉睡,面容俊美,仙灵之气傍身,将这原本漆黑阴冷的洞穴也渲染出了超尘遗世之感。 程澹甦醒时,已被人驱使木藤禁锢于洞壁上,就连脖颈处也横着一根,叫他动弹不得。 他抬眼看向前方,见到石台上的身影时一愣,随即差点笑出声。 那个人、那个人…… 不正是上一世的张玉凉吗? 不,准确地说,那是一具身躯,一具被剥离了灵魂的神灵之躯。 程澹觉得,他可能知道崑崙山那座神秘遗蹟里放着什么了。 上一世他和张玉凉的隐居之地便是崑崙山,张玉凉散魂入轮迴寻他之后,想是把自己的神体留在了那里。 神体啊,这可真是一份天大的机遇啊! 程澹看着被束缚在对面石壁上的张玉凉,愈发感到哭笑不得。 前提是找到的人要有命享受。 第98章 修仙小分队 程澹怔愣之时,沈楚青缓缓走进石洞,一身白衣的她与下午见到的她相比多了几分阴鸷沉郁,脸还是那张脸,气质却变得截然不同。 程澹也不慌张:「你所谓的帮忙,就是这样?」 沈楚青掀开遮掩视线的兜帽,目光依次从张玉凉神体、张玉凉和他的身上掠过,嘴角微弯:「正是。」 「我明白了。」程澹往后倚着石壁,望着她的双眼如同宁静的湖泊,「你希望我……不,我们怎么配合?放血、抽魂,或者献祭?」 他看上去冷漠得可怕,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一个尽早到来的解脱。 在找上他们两人之前,沈楚青也曾抓过其他修行者做实验,在面对未知的恐惧和死亡的威胁时,大部分修行者都会表现出怯懦的痛哭流涕的丑态。小部分虽然能坦然相对,却也不免怨恨她,唯独程澹可以平静至此。 不过,沈楚青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加上成功的曙光就近在咫尺,她无心去探究程澹此刻的想法,于是沉默地抬手一挥,数道冰刃登时刺穿了程澹的肩、腕和脚踝等部位,随即她又在张玉凉身上如法炮制,而张玉凉依旧未醒。 奇怪的是,并不疼。 程澹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只有微微的冷意沿着被冰刃刺穿的地方流向四肢百骸。血液浸入石壁,从深红到浅红,最终好像被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淡淡的铁锈味在空气中浮动,让程澹不适地皱了皱眉。 其实,他不惧怕,是因为知道自己绝不会死在这里。 十年之期未至,张玉凉情劫未过,谁也不能从天道手里抢走他的性命。更何况,张玉凉还在这里,就在他面前。 程澹不仅不害怕,甚至有些想笑。相比灵气復甦的修真文明,其他世界实在是安稳平淡得多,至少在前三世,他还真没遇见过这么刺激的事。 难得一次张玉凉也无法护住他,这种在生死边缘徘徊却明确知道自己绝不会死的感觉……很有意思。 随着血液的流失,程澹思绪飘转之际,体内的修为和灵力皆被一寸寸剥离,融入石壁。 他的血似乎触发了什么封印,石壁的温度正在逐渐上升,石洞里也开始迴荡流水般柔和的光芒。 从这些光芒中,程澹能感受到张玉凉的气息,它们温柔而又无意识地在半空飘荡,随即向石台上的神体汇聚,欲唤醒这具万年不腐的身躯。 但神体不会甦醒,沈楚青也不需要他甦醒。 沈楚青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蜷缩着一位女子的灵魂。 灵魂只有拇指大,浑身散发着微光,轻若无物,正是沈楚青的母亲,山平道人。 原来,她的母亲并非重伤,而是已经身亡,瓶子里的灵魂是她费尽心思保住的母亲的生之希望。 沈楚青对程澹和张玉凉说的那些话其实泰半是真的,山平道人的确因进入遗蹟而重伤,用高阶丹药续了一段时间的命。但她隐瞒了后半部分,她的母亲最终还是不治身亡。 沈楚青自幼与山平道人相依为命,母亲之死令她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所以独自进了遗蹟一趟,经过九死一生的查探之后,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復生之法和这具躯体。 她并不知道这是张玉凉的神体,只知道这具身躯蕴含着沛然生气,正适合用作母亲復活的躯壳。虽然这是个男人,但不要紧,日后等母亲利用躯壳中的生气恢復过来,她总能再为母亲找到一具更合适的女性身躯。 定下復活母亲的大计,沈楚青又在遗蹟里谨慎地查探良久,终于找到了这处生机充盈之地。 这个石洞从前不知经歷了什么,正与邪并存。正的一方自然是无处不在的蓬勃生机,而邪的一面,便是引导这些生机的条件——献祭合适之人的性命。 程澹和张玉凉,便是所谓的合适之人。沈楚青也是找寻偌久,伤了无数人的性命,才在剑宗找到他们。
第189页 万事俱备,东风也已吹起,沈楚青不再关注被放血的程澹与张玉凉,守在石台旁边,静候时机。 程澹静静地看着她,从那瓶子上推测出一部分事实后,突然有些同情她。 看不破生死的人值得同情,为此害人害己的人也值得同情,即使她更应该厌恨。前者是世上大多数,而后者多了些令人赞赏的孤注一掷的勇气,虽然这种勇气本该用在其他地方。 沈楚青没有发现程澹怜悯的目光,即便发现她也不会在意。二度入遗蹟寻求復活之法已经让她失去一切可以失去的东西,手中握紧的瓶子是她仅有的慰藉,她无法放弃,更遑论回头。 程澹的血液和修为源源不断融入石壁,催发越来越多的沛然生气。这些金色灵光碟旋在神体周身,逐渐将他包裹成茧状,仿佛正酝酿着一个希望。 被这虚假希望迷住双眼的沈楚青自以为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时机,捏碎瓶子,捧着那抹脆弱的灵魂试图放入茧内。 魂光如水,缓缓融进茧中,一道虚幻的覆盖着光华下的神体,好像下一秒就会与之融为一体。 表面看起来,这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神体无魂而有仙气,灵体无躯而有生机,二者十分契合,结合得毫无阻碍,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只是需要时间。 因失血过多而神思恍惚的程澹迷迷煳煳地想,自己总要死的,但张玉凉应该没有沈楚青那么傻,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绝不可能成功的復活之事上。 想到这里,他便失去了意识。 霎时,石洞内变故陡生,包裹着神体的金光勐然炸碎,把尚未开始融合的灵魂弹开,也把守在一旁的还没反应过来的沈楚青撞到石壁上。 磅礴的压力寸寸碾过每一处角落,在这股无形的巨力下,石洞开始龟裂、崩碎。灿烂的光线自裂缝间迸射而出,唿啸的风声粗砺而尖锐,宛如某个被压迫湮灭的意志发出的最后的悲鸣。 巨石轰然落下,天地归于寂静。 …… 程澹醒来时,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趴在床边小憩的张玉凉。失血的后遗症通过虚软的身体和冰凉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他,以至于他起身时无法控制动作,将张玉凉惊醒过来。 「程澹,你醒了!」 张玉凉难以置信地揉揉干涩的双眼,又搂着程澹张良摸摸那里拽拽,直到确定这不是自己思念过度做的又一个梦,才熟练地抱着他埋肩。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醒不过来了!」 张玉凉一连声说着发泄似的话,语气急促得险些咬字不清,要不是低着头,程澹估计还能看见他眼底藏不住的泪花。 程澹笑了笑,将手搭在他微微颤抖的背上,掌下触及之地都是瘦削的骨头,不復之前的温软,可见这段时间他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张玉凉还没来得及回答,端着粥饭推门进来的红栖便抢先说道:「你昏迷的时候,他茶不思饭不想,能不瘦吗?」 说着,他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将饭放到张玉凉旁边的小桌子上,也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就又快步走了出去。 他可不想看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互诉衷情的画面,这类狗粮他吃得够够的了。 程澹揉揉张玉凉搁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是这样吗?」 张玉凉抬起头,眼神往旁边飘了一下,果断转移话题:「饿了吧?我们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说完,他端起那碗清粥,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程澹嘴边:「来,啊——」程澹把粥吃了,然后随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以后不许这样了,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你难道要饿死自己吗?」 生死于他和张玉凉而言并不是禁区,无论是将死亡轻描淡写说出口的他,或是对此云淡风轻不着于心的张玉凉,都不曾迴避这个话题。 「那不一样。」张玉凉起身坐到床上,和程澹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亲密无间,「你离开之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但是你在的时候,我想让你看着我照顾我。」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逻辑严密,程澹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好吧。」程澹最终还是没有反驳他,而是微笑着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张玉凉吐出两个掷地有声的字:「火锅!」 吃完粥,程澹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便被摸进来找他聊天的红栖带着一起玩剑宗最新出的一款冒险生存游戏。 两人头靠头地开副本,一会儿互相指挥一会儿互相配合,大唿小叫地把阙天音和忘生禅也吸引过来。于是双人本变成了四人本,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张玉凉没有加入他们的战队,而是裹着被子躺在程澹身边睡觉。他睡得很熟,仿佛耳边的嘈杂声不存在。 一切恢復如初,程澹和张玉凉险些丢了性命这样的事在当事人和另外三人眼里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如果刨除程澹没有询问的那些问题——沈楚青的下场和神体的去向——的话。 程澹没有问,所以张玉凉没有告诉他,那具神体里藏着自己丢失的一魂,而这一魂中储存了所有和程澹有关的记忆。 一次次的相遇、分别,再相遇、再分别,以及过程中由无数的琐碎日子勾勒成的美好,都在这遗失的一魂里。
第190页 张玉凉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失去这一魂了,因为此世的他没有能力承担这份沉重的记忆,即使找回,也只能以梦的形式呈现与回溯。 至于沈楚青,她害了那么多人,张玉凉并不同情她的遭遇,将她交给了剑宗的法剑阁。 剑宗法剑阁是当今修行界公认的律法最严苛之地,以沈楚青的罪行,够她牢底坐穿了。 当然,她现在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所以有没有自由她也早就不在意了。 这些事,程澹不需要知道。 张玉凉翻了个身,嘴里含煳地咕哝了一句什么,伸手搂住程澹的腰。 ※※※※※※※※※※※※※※※※※※※※ 负分催更的姑娘我记住你了?_? 感谢在2019-11-09 15:30:30~2019-12-12 13:2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下·和佑 28瓶;青灯古酒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番外、太上忘情 傍晚,夜色将至之际,程澹修炼完毕,拿着把银制剪刀坐在院子里的草丛上修剪一簇枝桠横斜的圆球草。 圆球草长得矮,修剪侧面和下方的时候他不得不趴到地上,好不容易剪的差不多了,一起身,草屑扑簌簌地从衣服、头髮上落下。 张玉凉端着锅巴出来找人时,看见他一脸无奈地拍打着身上的草屑,于是走上前,一手托住锅巴,一手替他拍掉夹在发间的草叶。 「好了好了,别把灰尘弄到锅巴里。」程澹笑着握住他的手,「咱们晚上就吃这个吗?」 「不是啊,天音说一会儿要给我们做大餐,锅巴是餐前零食。」将锅巴换到沾上尘土的那边手,张玉凉抓起一小撮锅巴餵给程澹,笑问:「我做的,感觉怎么样?」 一股辛辣咸香的味道直冲脑门,程澹捂着被呛得不轻的鼻子,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底往锅巴里倒了多少辣椒粉?」 「辣椒粉?我没放辣椒粉啊。」张玉凉茫然地低头闻了闻,果然有股刺鼻的辣味。 两人正说着,红栖忽然捧着一大碗锅巴边吃边走出厨房,见到张玉凉还兴沖沖地说:「老张,我看你炒锅巴时只洒了点盐,担心味道太淡,就把天音昨晚买的辣椒粉都倒进去了。你们吃了啊?味道不错吧?」 「……」 张玉凉提着程澹用来修剪盆栽的剪刀就冲过去:「你给我站住!今天我要把辣椒粉都灌进你嘴里!」 红栖虽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却还是条件反射地拔腿就跑,为一旁看戏的程澹提供每日一笑。 揪着日常作死的红栖打了一架,张玉凉神清气爽地回来时,程澹已经又炒了一锅锅巴,和之前加了辣椒粉的那份一起放在桌上。 一盘是裹着辣椒粉的鲜艷的红色,一盘是正常的锅巴颜色,前者旁边放了张写着红栖名字的纸条。 「这份是你的。」程澹亲切地抚摸红栖的狗头,笑眯眯地说:「记得一定要都吃完,一点也不能剩下哦。」 红栖苦着脸问:「真的要全部吃完吗?」 程澹微笑点头:「当然,毕竟这里面也有你出的一份力,而且你洒的辣椒粉非常昂贵,相信我,知道它的价格之后,你会想将盘子也舔干净的。」 说完,他低声报了一个数字。 红栖:「……我吃还不行吗。」 在红栖忙着解决那大半锅麻辣味的锅巴时,程澹和张玉凉坐在被花木拥簇的石桌旁吃锅巴闲聊,畅想未来。 「听说灵气復甦的这一年里,现实世界发生了很多变化,不如我们找个时间离开剑阁,四处游歷一番吧?」张玉凉歪头枕在程澹肩上,毛绒绒的头髮蹭在颈窝里。 程澹第一次炒锅巴,炒得有点咸,但是很香。 他吃了一口,又给张玉凉餵几片:「好啊,你想去哪里?」 「具体去哪儿……暂时没想好,不过我们可以先做个短期计划。」张玉凉握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把玩,语气雀跃而欢快,「比如说,从剑阁底下出发,先到大兴安岭熘达一圈,找几只灵兽缔结契约,给我们拎包。」 程澹莞尔:「你和灵兽缔结契约的目的就是让它们帮着拎包?」 「旅游……哦不,游歷嘛,总是以普通人的方式更有乐趣,若是行囊都放在空间法器内,赶路也用法术,那便失去游歷的意义了。」 张玉凉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啊,最好能像从前还是寻常人时一样,拖着行李箱,背着小包,能走则走,不能走就骑自行车、坐高铁、火车、飞机,一双运动鞋走天下。旅游的地点也可以慢慢选,我们可以在国内转一圈后出国逛逛,体验机场又贵又难吃的饭,在免税店留下消费的痕迹。到了景区,混在人群中举着自拍杆拍照,吃二十块一根的烤肠,买一大堆用不上的纪念品,和陌生人聊聊一路上的见闻……」 程澹安静地听他讲述他想像中的旅行……不,是游歷,眼底笑意浅浅,被天上的繁星折射出明亮的光。 「为什么已经步入修行界的你,仍想和普通人一样游歷呢?」程澹轻抚着张玉凉柔软的头髮。 「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人生应该有这样一场随心所欲的游歷。」张玉凉咔擦咔擦嚼着锅巴,嘴角沾上了一点碎屑,「修行者有什么好的?你看我们住在剑阁,不还是要用手机,用wifi,上网灌水,刷八卦聊新闻。剥离外在的表象,本质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所以我很不认可修行界里一些人鄙夷普通人的说法,有本事他们别用手机别逛论坛啊!」
第191页 程澹揉揉他愤愤不平的脸:「跑题了啊,我可没问你这个。」 「嗯嗯嗯,那我好好回答。」张玉凉倒杯茶水润润喉,收敛了先前的不悦,边回忆边说:「我生在修行界,长在人间,被普通人养大。我印象最清晰的一件童年的事是六岁那年的五一,我的姑姑带我到苏杭一带玩了两天,我喜欢那种旅行的感觉,虽然景点附近人山人海,东西又贵,可我还是喜欢。」 喜欢从火车窗里望出去的风景,喜欢从飞机上向下俯瞰的云,喜欢人挤人的景区,喜欢镜头内外的家人朋友陌生人和自己。 「你喜欢,那我便陪你再体验一回。」程澹笑道,「从大兴安岭出来之后,我们第一站就去苏州和杭州吧。」 张玉凉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问:「你呢?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我特别想做的事?」程澹笑了笑,「陪你吧。」 …… 飘渺云端立着一座石台,台上有树,树下有人。 背着长短双刀的红栖登上石台,环顾一圈后看向树下的张玉凉。 灵气復甦的第十一年,修行界和人间的界限渐趋模煳。越来越多的修行者进入世俗职业,也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走入修行界,宗门与人间企业的合作日渐紧密,将这个时代带上另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只是变化多了,人们也就察觉不到变化了。 突破天赋桎梏的红栖早已成长为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刀者,而蜀山剑宗的出身更是为他的名气添了一圈闪闪发光的金边。 然而,与张玉凉相比,他的成就又显得那样不值一提。 张玉凉是太上忘情道唯一一个观道境修行者。 观道境已是修行界的顶尖强者,太上忘情道又是公认的最难修炼的一路道法,他有如此修为,足可见天赋骇人。 最重要的是,他修炼至观道境,只用了一年。 程澹死的第一年到程澹死的第二年。 红栖嘆了口气,望着不远处闭目打坐的张玉凉,不禁扪心自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在意程澹之死呢? 程澹死的那夜,张玉凉的反应极为平淡,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他把程澹葬入蜀山云海后,便如平常一样修炼、生活,除了转修太上忘情道以外再没任何变化。 红栖对他的反应很是恼怒,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了几次,他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 直到他用一年时间修至观道境,红栖才恍然大悟。 浩渺天穹下,一只仙鹤飞跃云海,洁白的羽毛晕染出暖色的霞光。 张玉凉面朝云海所在之处,白衣逶迤落地,微微翻飞,一身仙意。 红栖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人气了,仿佛他真的是红尘为仙,身心清冷无垢。若非程澹在剑宗,只怕他早已隐入深山古林,永远地避世而居。 内心嘆息着,红栖却并未表露出来,只是隔着几步距离,扬声道:「老张,天音做好晚饭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张玉凉睁开眼,点头应道:「好。」 说完,他淡然起身,携着遍地流云从红栖身边走过,踏着天阶走下石台。 红栖连忙跟上。 张玉凉如今依然住在九阙的小竹楼里,三餐也会和他们一起吃。只不过…… 捧着碗,阙天音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吃饭的张玉凉,筷子举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还是忘生禅看不过去,轻轻撞了他一下。 一碗饭很快吃完,张玉凉抬眼扫过桌上三人,眼神柔和,却没有映出任何存在,只是淡淡地一瞥,道了句「慢用」,便起身走进屋里。 「我去跟他谈谈。」阙天音放下碗筷追了上去。 忘生禅没来得及阻拦。 推门走入张玉凉的房间,阙天音一抬头,就见他拿着水壶在给窗台上一盆圆球草浇水。 院子里程澹从前种的花草还在,生得郁郁苍苍,生机勃勃,张玉凉却从未管过。唯独这盆圆球草,几乎成了他唯一的执着之物,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见他还有个执着之物,阙天音莫名地松了口气,又莫名地心慌。 「老张。」阙天音往前走了几步,「你现在感觉如何?」 「清静无为,淡然自在。」张玉凉头也不回地答道,但半个字也不想多说。 「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吗?」阙天音的语气有些期待,「自从程澹死后,你便没再出过剑宗,以前你不是和他说过,你很喜欢旅行……不,游歷吗?」 将水壶搁至一旁,张玉凉又拿起剪刀,修剪圆球草侧面的枝桠:「有一天闲聊的时候,我跟程澹说起游歷之事,我说我喜欢游歷,并问他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他笑了笑,对我说:陪我啊。」 阙天音一怔。 「他陪我游歷了三年,我想看的、该看的风景,都已看过了。」张玉凉的手指拂过圆球草顶端的嫩芽,夜风里浮动着一院清冽的草木香气,都是程澹的馈赠,「现在,我要留在这里陪他。」 修太上忘情道的人,遗忘的到底是什么? 阙天音想,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 ※※※※※※※※※※※※※※※※※※※※ 不虐了,这个番外不虐了╮( ̄▽ ̄)╭感谢在2019-12-12 13:21:28~2019-12-13 23:0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茶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2页 第100章 史书有云 「四哥……」 「无需为我难过,我早已猜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如今不过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提前到来而已。但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四哥请说,我若可以办到,必不推辞。」 「替我好好照顾它。」 「……」 半梦半醒间,程澹隐约听到身边有两个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可惜他只零星听了几句,便又被难以抵抗的疲倦拖入梦境。 当他再次甦醒,已经又从人变回了猫。 这是一间厢房,面积不大,却布置得典雅大气,古色古香。 程澹正趴在床榻上蜷成一团,抬起头,对面便是敞开的雕花木窗,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只见满院的树上都压着白茫茫的雪,天地皆白,万籁俱寂。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一段单薄而沉重的记忆倏然涌上心头。 是一只猫的记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的记忆。 记忆里,它有个喜着白衣的饲主,性情超脱,为人温和,喜欢研读《易经》,有个温柔而幽默的弟弟,活泼而坚强的妹妹。 从出生之日起,它便一直被饲主养在身边,与他同吃同住,同喜同悲。后来,它的饲主病故,它也将自己生生饿死了。 记忆到此为止。 谁也不能要求一只猫应该记得什么,事实上,这只猫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装着一个人,那就是它的饲主。它记得饲主将自己养大,陪了自己很久很久,于是饲主走后,它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离了饲主的人间对这只猫来说,不值得。 将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悲伤情绪压下,程澹闭着眼翻腾那些单调的回忆,从中提炼出一些记忆的主人并不在意的信息。例如它饲主的身份,例如它饲主的弟弟,张玉凉。 这只猫的饲主叫张洛初,是时国四皇子,时国天师的大徒弟,他的九弟便是张玉凉。 与前几世相比,这一世的张玉凉处境并不怎么好。 虽然时国国力鼎盛,海晏河清,但皇室子弟的争斗纷扰依旧从无止休。张洛初正是死于皇位争斗之中的无辜者,而张玉凉作为拥有继承权的皇子之一,即使厌恶争斗,也无法逃脱权力的藩篱。 他唯一能为他四哥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他的猫,只不过真正需要照顾的猫已随它的主人而去,现在处在这具身体里的是程澹的灵魂。 整理好记忆,程澹抬起脑袋想要起身,可爪子一撑直便又软软地倒下,一阵虚弱感伴随着飢饿席捲而来。 原先那只猫是将自己饿死的,它死之后,程澹重生而来,仅仅恢復了这副身躯的生机,却并未补充缺失的养分和精力。要是再不尽快进食,恐怕程澹也得再死一回。 这样想着,出于求生的渴望,程澹扬着小脑袋沖门外喊了几声:「咪、咪呜……」 「喵——喵呜喵——」胡乱叫了一阵,程澹正饿得头晕眼花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一袭白衣的清俊少年人闯入他的眼帘。 少年面容端秀绮丽,仿佛美玉珠宝,流光溢彩般的俊逸。黑髮一侧斜簪翡翠,犹如青花缠枝,愈发衬得他容色华盛。但他流丽的眉眼间却酝酿着勃勃英气,将过分精緻的五官可能带来的阴柔之气一扫而过。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美少年,姿容无双。 正是张玉凉。 「小傢伙,你终于醒了!」张玉凉手握摺扇,笑着坐在床边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这么睡下去。」 「喵呜……」 程澹饿得难受,身子一拱一拱地凑近他手边,翻出白绒绒的肚皮,两只爪子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又沖他叫了一声。 张玉凉轻易领会了他的意思,伸手揉揉他暖唿唿软绵绵的肚皮,柔声道:「饿了?愿意吃东西了?」 「喵!」程澹用力甩了甩尾巴,声音雀跃。 「好,我这就让人端碗粥上来。」张玉凉唇角微弯,放下摺扇将他小小的一团捞进怀中,温柔地给他顺毛。 程澹眯着眼蹭蹭他微凉的手指,享受这久违的轻抚。 不一会儿,两个婢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手上分别端着粥和饭菜。放下东西后,她们又原路退出房间。 粥是给程澹准备的,里面加了鱼肉末,熬得软糯可口,不会对他饿了这么久的肠胃造成负担。饭菜则是给张玉凉的,为了原先那只猫不肯吃饭的事,他着急了很久,今天一天都没吃过东西。 毕竟那是他四哥託付给他的猫。 张玉凉抱着程澹,把粥吹凉了一勺一勺餵给他。在吃到第八勺的时候,他发现张玉凉那份饭菜还未动过,于是用尾巴缠着张玉凉的手腕,仰头喵了一声。 「怎么了?吃饱了吗?」张玉凉细心地为他擦去鬍子上的米粒,语气温柔。 「咪……」程澹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的饭菜。 张玉凉心领神会,莞尔道:「不急,等你吃完我再用饭。」 闻言,程澹放下心来,继续吃自己的。 张玉凉捏着他的耳朵尖笑道:「怪不得四哥宝贝你,真是通人性。」 程澹压低耳朵给他捏。 一小碗粥很快便吃完了,程澹趴在床上懒洋洋地舒展身体,来回滚了几下。已经在矮桌后坐定的张玉凉见状,又起身把小毛团抱了过来,让他躺在自己腿上陪伴自己。
第193页 吃饱饭的程澹恢復了一些力气,踩着张玉凉的腿借力跃上桌面,端坐在桌子一角,一脸严肃地盯着张玉凉吃饭。 张玉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张软萌的猫脸上看出严肃这种神情的,只觉得一阵自四哥死后再未有过的愉悦难以控制地涌上心头,用饭时嘴角甚至没有放下去过。 有这么一只小可爱陪着,普普通通的饭菜都比平时美味了很多。 他心情不错,程澹却有点不满。不是对他不满,而是对他的饭量不满。 这一世的张玉凉此时已有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他一餐就吃一小碗粳米饭和非常少的配菜,加起来只比程澹吃的那碗粥多一点,极度不符身体的需求。 程澹知道最近时国皇室纷争不休,他情绪低落,食慾不佳。可再怎么不佳也不能就吃这么点啊,万一营养不足以后长不高怎么办? 睁着圆熘熘的眼睛目测了一下张玉凉现在的身高,程澹觉得形势很严峻,于是不假思索地伸爪按住张玉凉刚放下碗筷的手。 「嗯?怎么了?」张玉凉捏住他的小肥爪,微笑着问。 他似乎默认了程澹可以听懂自己说的话的设定,询问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在与寻常人交谈。 程澹一本正经地「喵」了一阵,抽出自己的爪子拍拍筷子,再拍拍剩了很多食物的碗盘。 张玉凉惊异地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将这些吃完?」 程澹吐出一声掷地有声的「喵」。 「这……」张玉凉不由得苦笑,「你从前不会也是这样督促四哥吃饭的吧?」 听出他有意转移话题,程澹才不理他,把他推开的碗推回他手边:「喵!」 「能不能……」 「喵呜!」程澹用力跺了一下爪子。 「好好好,我吃我吃。」 抵不住他的坚持,张玉凉重新拿起碗筷,新盛了一碗米饭,就着半凉的菜餚勉强又吃了一些。 在这过程中,程澹全程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他,让他偷偷倒掉半碗饭的想法毫无实施的机会。 张玉凉心中无奈,眉宇间却泛着笑意。 他已有许久没像今天这样惬意过了。 当时答应四哥帮他照顾他的猫是出于不忍,但如今看来,自己倒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他上次看到这么通人性的动物,还是父皇送给他母妃的那只聪明得仿佛成了精的西域蓝眼猫。 话又说回来,这只的聪明程度,似乎不亚于母妃的蓝眼猫。 脑海中的思绪百转千回,让张玉凉忍不住一边吃饭,一边看程澹。一开始只是因为好奇,后来他发现多看程澹两眼能增长食慾,目光便一直落在程澹身上,不知不觉间竟真的把第二碗饭吃完了。 程澹坦然接受他的注视,并尽心尽责地监督他好好吃饭。事实上,前几世的张玉凉也喜欢拿他下饭,他早就习惯了。 「好了,我吃完了。」张玉凉把碗递到程澹面前接受检验,笑眯眯地道:「一粒也没剩下哦。」 程澹探头看了看,满意地点头。 张玉凉的心都快被萌化了,将他提进怀里亲了一下。 程澹矜持地伸爪抵在他脸上,略显嫌弃地别开头。 他嘴里有芹菜味,不给亲。 …… 残羹冷炙被婢女们撤下,换上新泡的竹叶青。 窗外星河如练,屋内灯火通明。张玉凉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调试琴弦,程澹趴在他身边打哈欠,尾巴圈着小小的身子,远远看去就像个金色的小毛球。 没错,程澹这一世是橘猫,喝水都胖的那种。 「困了?」张玉凉伸手抚过他背上顺滑的毛毛,眼底泛起温柔的宠溺。 「咪……」程澹软软地叫了一声表示自己很精神。 猫是夜行动物,这会儿他还真不困。 「那便陪我练几张字帖吧。」 将琴收回琴盒里,张玉凉抱着程澹走向桌案,铺纸研墨,放上字帖。 程澹不用他说便自动自发熘达到纸张翘起的那边躺下,将其压平。 张玉凉莞尔,揉揉他的脑袋称赞了一句,然后拿着笔认真练起字来。 程澹端坐纸上,尾巴圈在身旁,看他笔下划出行云流水般的字迹。 无论哪一世,他的字总是意态潇洒,有一种从容的张狂,即使性格再如何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也掩不住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狂气,或许这也和他原本的身份有关。 他毕竟是神灵。 一张字帖练完,张玉凉换纸时,发现刚刚还很精神的程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脑袋枕着两只交叠的前爪,耳朵软趴趴地耷拉下来,憨态可掬,睡得香甜。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张玉凉轻嘆,将程澹拢入怀里,「四哥不肯入我和小妹的梦,可他一定还记挂着你,愿你在梦中能与四哥……重逢。」 他并不知道,其实张洛初的猫早已与他重逢了。 ※※※※※※※※※※※※※※※※※※※※ 感谢在2019-12-13 23:03:07~2019-12-14 20:1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茶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史书有云 重生的第二天,程澹在张玉凉的枕头边醒来。
第194页 此时天色尚早,屋子里灰濛濛的,窗格外透进一点熹微晨光,营造出慵懒的氛围。 程澹抻直前爪伸了个懒腰,突然兴起,扒着枕头看张玉凉的睡颜,却见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不是说猫儿贪睡吗?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张玉凉抬手覆上程澹的脑袋,掌心残留的被窝的温度暖暖的。 「喵……」程澹歪头,瞪圆了无辜的猫眼,又凑过去蹭蹭他的侧脸。 「好了好了,既然醒了,便陪我一起用早饭吧。」张玉凉被他蹭得笑了起来,将他捞进怀里,顺势掀开被子下床。 守在屋外的侍女和小厮闻声而来,服侍他洗漱穿衣。 程澹端坐于桌上,仰头看他。 张玉凉换上白底银纹的长衫,佩戴白玉双鱼环,以翡翠青花簪挽发。初醒时慵懒的他很快变回了昨日见过的那位翩翩少年,姿容绝丽,意态风流。 「置膳。」他对几个侍女神色淡淡,看向程澹的目光却分外柔和,把手伸到他身前说:「来,我们去院子里走走。」 程澹跳进他掌心,被他揽入怀抱。 披上绒领披风,张玉凉走出房间,穿过长廊,步入草木扶疏的庭院。天边霞光朗朗,光辉缭绕,却还不到日出的时候,庭前自然也是笼罩着薄雾般的晦色,只有几株梅花在迎寒盛放。 院子里有一弯清澈的池水。为何说是一弯?因为池子被砌成了月牙形状,四面铺着皑皑白雪,愈发衬得池水清澈,如明镜般可一览无余。 张玉凉在池边的矮桌旁坐下,身边就是梅树,几条修长的枝桠被雪压得微微弯着,恰好垂在他面前。 程澹原本蜷在他掌心,见了这开得正好的花枝,忍不住伸爪去抓。但因为爪子太短,他又捨不得张玉凉掌心的温暖,所以总是差一点。 张玉凉见状,差人拿了把剪刀,亲自剪下开得最盛的几枝放在天青色美人瓠里任他赏玩。 「你喜欢梅花?」见程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瓠梅花,张玉凉笑着给他顺了顺毛,「说起梅花,宫中梅花开得最好的地方是小妹住的长天居,待下了早朝……不,今夜我带你过去看看吧,正好也去看望小妹。」 程澹扭头喵了一声,发现他眼中似有忧伤,于是用软绵绵的小肉垫拍拍他的脸。 张玉凉微笑着握住它的爪子。 今日的早饭以清淡为主,都是清粥小菜,唯一的荤腥还是程澹那份蒸制的鱼肉,因材料新鲜而做得分外鲜美。 程澹吃鱼,张玉凉喝粥,看起来竟不知道谁吃得更好一些。 好在有程澹盯着,质的不足,他让张玉凉用量补上了。 「能不能商量一下……」 「呜喵!」 「……好吧。」 怀着无奈又宠溺的心情,张玉凉多盛了一碗粥,并把盘子里的几样小菜都吃完了。为此,侍女过来收拾的时候还惊讶地悄悄看了他一眼。 吃过早饭,张玉凉要去上朝,离开前对程澹感慨了几句。 时国十五岁以上的皇子就能入朝参政,张玉凉今年十七,母族身份又高,一向是志在皇位的太子、二皇子和五皇子重点招揽的对象。但他本人不喜政事,对于几位兄长的招揽也是能推则推,正因如此,他一天之中最烦恼的时刻就是上早朝的时间。 「歷史上多少人是因争权夺利而丢了性命,为何他们都不知道以史为鑑呢……」张玉凉嘆息道。 程澹趴在火盆边取暖,闻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心里说:因为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会是被史书记载的最后赢家。 侥倖心理谁都有,可惜赢家只有一个,其他人只有输多输少的区别。 张玉凉走后,程澹窝在软垫里补觉,一直睡到中午才被一股诱人的饭香唤醒。他的眼睛还没睁开,脑袋便下意识往香气传来的方向拱了拱,最后让他完全甦醒的是张玉凉的一声轻笑。 「小懒猫,醒醒,该吃饭了。」张玉凉揉揉他的耳朵,笑着将大梦初醒的他抱了起来。 张玉凉怀里有一股不知在哪里沾上的梅香,被屋子里的热气一燻烤,散发出暖融融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程澹踩着他的手臂跳上他肩头,尾巴一圈,端端正正地坐好,小爪子抹了下脸。 张玉凉伸手挠挠他的下巴,又沿着头顶一路摸到尾巴尖,给他顺毛:「下午我要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再带你去看梅花,你要乖乖呆着,不要乱跑。」 程澹乖巧答:「喵。」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外面又危险,他当然不会乱跑。 …… 午饭后,张玉凉习惯小睡一会儿,但程澹已经睡饱了,所以一人一猫商量了一下,决定张玉凉睡觉,程澹呆在房间里自行消遣。 说是消遣,其实他也就是蹲在窗台上赏了赏庭前的雪景。 深灰的天空下,飞雪随处落入花木池水间,定格在程澹眼底,便是一幅静默的飞雪图。他眺望远方,雾霭中山峦隐隐蜿蜒,仿佛他这一生奇异的经歷,绵延向未知的远方。 他想起了从前的点点滴滴。 这是他与张玉凉的最后一世了,走完这十年后,他又将何去何从? 在程澹回忆往事时,张玉凉正在做一个美梦。 梦里,他从梅树下走过,忽然听闻树上有奇异的动静,抬头一看,就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失足跌落,正正掉进他怀里。
第195页 那少年慌慌张张地搂住他的脖颈,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梦境无始无终,无因无果,到此便戛然而止。张玉凉被一声响动乍然惊醒,起身查看,便看到程澹蹲在翻倒的沙漏旁沖自己无辜地眨眨眼。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从窗台跳下来的时候不慎脚滑,才把这个沙漏撞翻的。 张玉凉无奈一笑,朝程澹招手道:「你若是无事,便到床上来陪我吧。」 程澹歪头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踩着小碎步跑了过去,在他身边蜷成丸子状躺下。 被窝里有张玉凉的体温的气息,暖烘烘的,比起火盆也不遑多让。程澹枕着前爪仰头看他,眼前蓦地一暗,原来是他低头亲了亲自己。 程澹压低耳朵,也凑上前在他颊边啄了一下。 傍晚,张玉凉办事回来,程澹不在屋里。问了侍女知道他去院子里散步,张玉凉便放下怀里的书找过去,谁知进了院子也没有看见他。 「团团,你在哪里?」张玉凉有些着急了,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此时,程澹已经爬上了梅树树梢,好好体会了一把「飞檐走壁」的感觉。作为猫的时候,他经常有往高处走的冲动,今天趁着张玉凉不在,倒是难得体验了一回。 听到张玉凉的唿唤,正扒着一朵花品尝里面的雪的味道的程澹扭头应了一声,在安静的庭院中听来格外响亮。 张玉凉循声找到树下,抬头的剎那,心底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准备要说的话也僵在嘴边。 枝头,程澹舔完雪,感觉嘴巴里凉飕飕的,好像漏风一样。他抹抹脸,小跑到可以看见树底下的位置,低头便看到张玉凉站在树下出神。 程澹疑惑地歪头:「喵?」 张玉凉回过神来,板着脸仰头道:「团团,快下来。」 他的语气是冷的,声音却依旧柔和,并不是生气的样子。程澹挠挠耳朵,正要像上来时那样纵身往下跳,却在借力途中不小心踩到树干一处湿滑的地方,脚下一个打滑,直挺挺地扑了下去。 「喵呜——」程澹只来得及发出惊叫和闭上眼睛,便头重脚轻地栽倒,直直朝雪地里坠。然而片刻之后,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被张玉凉接住了。 两只手托着小橘猫软软的身体,张玉凉又好气又好笑,还没想好怎么说他一顿,就见他慌慌张张地抱住自己一边手掌,尾巴也紧紧缠着自己的手腕,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张玉凉的心顿时又软了下去,捨不得再说什么责备的话。 「你呀。」轻轻弹了弹他的耳朵,张玉凉将他抱紧,手指一下下温柔地为他顺毛,「下次还调不调皮了?」 「呜喵……」程澹在他胸口处缩成一团。 唉,下回还是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虽说掉进雪地里不会受伤,但肯定是要疼几天的。更何况,他也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下方刚好就有一片雪地。 看他耳朵都耷拉下来,一副有气无力的可怜神色,张玉凉轻笑道:「知道害怕就好,下次若是再想爬树,一定要让我同意才行。听到了吗?」 「咪……」 「那我们回去吧,外面冷,你这几日也不许单独再进院子。」 「呜嘛……」你好烦…… 「说你两句便不耐烦,你跟着四哥那么久,怎么一点也没学到他的平顺谨慎呢。」张玉凉轻轻揪着程澹的耳尖在他耳边说道,刚说完,他又蓦然想起下午做的梦,旋即又笑了一声。 「原来那个少年,其实是你这只小猫啊。」 「唔?」程澹不解其意。 「没什么。」张玉凉故意不说,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程澹傲娇地一扭脸。 不稀罕! 第102章 史书有云 张玉凉的妹妹名叫篷歌,是时国长公主,因生母身份不高,和其他公主相比并不受宠。不过,她性子温柔和善,待人真诚,很得张玉凉的喜爱。 程澹蹲在张玉凉肩头与他一同前往长天居,夕阳余晖下,远远的就能看见长天居内大片盛开的白梅,仿佛玉琢雪砌般清丽秀美。 篷歌一早就得知张玉凉要来的消息,此时正撑伞站在宫门口等候,她的伞上和衣服上也绘着梅花,愈发衬得她姿容端秀。 「玉凉哥哥!」看见宫道上徐徐走来的张玉凉,篷歌欣喜地将伞塞给侍女,自己则提着裙摆飞奔过来,勐地扑进张玉凉怀中,「啊!还有团团!」 「篷歌,几日不见,你又长肉了。」张玉凉笑眯眯地捏着她颊边的软肉,说着姑娘们最不爱听的话。 程澹甩甩尾巴尖,在心里念道:聊天鬼才。 篷歌却并不介意他说自己长肉,反倒自己捧着脸笑着说:「真的呀?父皇之前来看我还说我太瘦呢,胖一点好啊,胖点有福态!」 「也就只有你才希望自己长胖了,其他妹妹们可都是想让自己瘦成一桿翠竹才好。」揉揉她的头髮,张玉凉调侃道。 「无所谓呀,胖点瘦点我都没关系。」篷歌挽住张玉凉的手臂,带着他往长天居走,顺手捏了一下程澹竖立的耳尖,轻轻的,「哥,我亲自下厨做了你喜欢吃的菜,你今晚可得多吃一些,不能像以前那样就吃一点点哦!」 张玉凉笑吟吟应道:「放心吧,现在有人看着我,我若是吃少了,它要恼我的。」 「嗯?」闻言,篷歌八卦的眼神扫了过去,「哥,你是不是给我找了个嫂子了?」
第196页 「什么嫂子,我说的是团团。」张玉凉转头拿指尖点点程澹的鼻子,「喏,就是这个小傢伙,我已经被它盯着吃了好几顿饭了,每顿饭吃的都比往常多很多,你若不信,去我宫里问伺候我的宫女就知道了。」 「呀!团团这么厉害呢!」篷歌欣喜地眼睛都笑成了月牙,一把将程澹抱过去,搂在怀里顺毛。 程澹抖抖耳朵,美滋滋地趴在她手臂上享受着她的服务,果断抛弃了张玉凉。 张玉凉一脸无奈,眼底却泛着温柔的笑意。 长天居名字起得大,其实也就是一座三层高的小竹楼并一个梅园,园子很大,错落有致地种满了梅树,白梅绿梅交杂,红梅点缀其间,穿过庭院时,犹如置身梅花的海洋,处处是清冷的幽香。 长天居廊下置一矮几,上面放着卖相极佳的五菜一汤,旁边还拢了两只火盆和两个暖手炉,融融的暖气隔绝外界的寒意,保证了菜餚的温度,也让在此用饭之人不被寒冷侵袭。 「哥哥,坐。」篷歌招唿张玉凉坐下,自己也抱着与她熟悉起来的程澹坐在他对面,「你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不爱吃芹菜?」 程澹正蹲在她膝前打量着桌上的菜色,闻言轻轻喵了一声。 「嗯?什么意思?」篷歌摸着他的脑袋问。 程澹歪头,不知道如何解释,张玉凉那边却已心领神会地道:「之前不小心吃过一些,因为味道太重,吃完后团团许久都不和我亲近。」 「原来团团也不喜欢吃芹菜呀。」篷歌挽着衣袖为张玉凉布饭,「你们这一人一猫,还真是绝配呀。」 程澹发现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南方口音,还喜欢带个「呀」的尾音,听起来就显得很软糯。看着她,程澹不由得想起了张玉凉第一世的妹妹,也是个可爱的姑娘。 怎么张玉凉身边总有个萌萌的妹妹? 张玉凉笑了笑,还未说话,篷歌却又惊道:「啊!我不知道团团要来,没有它的饭!哥,要不我让人再做一份鱼粥?」 「无妨。」摆摆手,张玉凉拿起一只小碗,夹了几块放在自己面前的蒸鱼放进去捣碎,再搁到程澹身前,「这蒸鱼里没有多少调料,只以汤汁吊鲜,团团也能吃。」 能吃是能吃,但碗口也太小了。 为了耳朵不被卡住,程澹压低耳尖,埋头尝了尝捣碎的蒸鱼的味道,确认的确如张玉凉说的那样鲜美,便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只圆滚滚的小毛团吃东西的模样实在是赏心悦目,别说张玉凉爱拿他下饭,就连篷歌用饭时也忍不住时不时看他一眼。 多看几眼,胃口似乎都比平时好了几分。 程澹习以为常。 这对兄妹不愧是兄妹,连喜欢看他吃饭的毛病都一模一样。 晚饭过后,篷歌在庭前一株老梅树下置桌煮茶,点上灯拢起火盆,和一起对坐夜谈。程澹徵得张玉凉的同意,爬上树,选了一根视野最好的枝桠躺下,边欣赏远处连绵如霞的花海,边听他们兄妹的谈话。 吃饱就睡大概是所有生物的共性,程澹躺下没一会儿,便又来了睡意,迷迷煳煳地闭上了眼。 「兄长,我前日在冷宫附近好似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呀。」篷歌将烧开的水壶提下,往铺满茶叶的紫檀茶壶里倾倒,「他穿着一身黑衣,相貌英俊,坐在屋顶上不知在思考什么。明明是很显眼的一个人,但远远看着,却又好像融入整片天地一般,丝毫不引人注目。」 张玉凉併拢摺扇轻敲掌心:「冷宫附近……你去那里做什么?」 篷歌笑答:「二姐姐说她有些咳嗽,需要百草甘入药,拜託我到冷宫后的药园采一些。我想着反正不费什么事,就答应了。」 「这个季节那里还有百草甘?」张玉凉讶异地挑了挑眉。 「有的,长势还特别好,就像有人一直在精心照料似的。」篷歌用第一壶热水沖洗茶具,第二壶热水泡茶,动作熟练而优美,「我上次去的时候只採了一点,后来又拿了些种子种回原地。如果那片药园真是天生天养,如此也能让那里保持常态。」 张玉凉有一瞬间的出神,继而微笑着揉揉她的头髮,叮嘱道:「你心善,总是想事事周全。不过篷歌,二皇妹她们待你之心未必如你待她们,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应承她们什么,也不要再去冷宫那边了。」 篷歌懵懂地点头:「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说完,她隐隐觉得少了点什么,环顾桌上一看,发现少了自己今日特地做的梅雪糕。于是她跟张玉凉说了一声,到小厨房去拿了。 她走后,张玉凉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正走到程澹趴着打盹的那根树枝下方。 夜色沉沉,月光打在雪地里、梅花上,漾起如水的波光。 张玉凉看着远方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恍然间,听到树上似有奇异的响动,刚抬头,一道身影忽的从头顶坠落,他不及多想便伸手接住——程澹原本正在打盹,没有睡着,只是迷煳了一阵,隐隐约约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从树上掉下去了,然后……他就真的掉下去了。 强烈的失重感伴着跌落时的狂风吹散他的睡意,急速接近的地面与中午的从树上摔落时感觉一模一样,但大小似乎不大一样。可没等他想明白不一样在哪里,他就整个落进某个人怀里,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住。
第197页 程澹条件反射地抬手搂住那人脖子,一抬头,便撞进张玉凉写满诧异的双眸。 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好险张玉凉又接住我了」,而是「我怎么会有手」。 「你……」一贯温和从容的张玉凉几乎是用惊骇的目光看着怀里的少年。 是的,少年,就是一个少年。 少年个子小小,相貌精緻,慌慌张张地抱住他脖颈的模样与他梦中的景象完美重复,仿佛那个梦正是为了此刻所做的铺垫。 他披散的黑髮流过张玉凉的手臂,堪堪垂在他脚背上方。冰凉的髮丝被风扬起,轻轻拂过张玉凉写满震惊的面颊。 然而下一刻,这副景象又随风消逝。 张玉凉的臂弯里没有什么少年,只有一只惊慌又害怕地攀在他掌心的小橘猫。 「团团!」回过神来,张玉凉连忙捧起又一次摔下来的程澹,压抑着心头莫名的震颤与悸动道:「你可还好?有没有伤到?」 「喵、喵……」 程澹微微颤抖的声音紧张得差点结巴,他的尾巴圈住张玉凉的手腕,哆嗦着蜷在他的掌心,发誓以后再也不上树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玉凉舒了口气,揉揉他竖立的耳朵,无奈道:「你啊,下次还是别到树上去了,上一次树摔一次,我担心我总有一天要被你吓出心悸的毛病来。」 程澹抬头瞪他一眼,又蔫巴巴地把头低回去埋进爪子里,尾巴尖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手。 「不高兴了?好,我不说了。」抱着闹脾气的小毛团回桌案后坐下,正巧见篷歌拿着点心往这边走,张玉凉又说:「别生气,一会儿我让篷歌餵你……不,一会儿我餵你吃点心。」 如果好吃的话。 程澹默默在心里补充一句,但还是把头抬了起来,伸爪拍拍他的脸。 晚上,从长天居回到宫里,吃了一肚子点心的程澹在床上颇有精神地滚来滚去,往被子一钻,直接占据了床中间的位置。 一旁穿着中衣洗漱的张玉凉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用毛巾擦干脸上、手上的水,摒退众人,慢悠悠在他身边躺下。 「团团,该睡觉了。」张玉凉轻轻按住某只仿佛患上多动症的橘猫,手掌温柔地顺着他背上的毛。 「喵……」 程澹老老实实趴好,可白天睡得太多,他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 张玉凉其实也睡不着,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总是不自觉地会想到不久前那场如梦似幻又应当是真实存在的邂逅,心头好像有只不安分的毛爪子在挠,痒痒的,又有些期待。 他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期待一只猫真能变成人?期待团团就是那个少年? 轻嘆一声,张玉凉望着身侧蠢蠢欲动的小橘猫,温声问道:「团团,你是猫妖吗?」 正琢磨着他睡着后自己要找些什么消遣的程澹身体一僵。 张玉凉也跟着身体一僵:「你真是啊?」 「喵!」不是! ※※※※※※※※※※※※※※※※※※※※ 感谢在2019-12-17 20:02:49~2019-12-20 11:4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茶 2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史书有云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程澹醒时,张玉凉正在写信,恰好写到这一句。 「喵。」 轻巧跳上桌面,程澹窝在张玉凉手边,探头看他写的信。浅黄色的纸张上勾勒出寥寥数语,落款是张玉凉的名字,而送往之人,是他四哥,张洛初。 「团团啊,今日是四哥的三七。」张玉凉伸手轻抚程澹的脑袋,「他生前身陷权力斗争,我做不了什么,死后除了为他照顾你,也便只剩写信寄往幽冥,告知他所牵念之人的状况一事。」 程澹微微歪头枕着他的手腕,抬起一只前爪轻拍他的侧颊,无声安慰。 自入轮迴以来,张玉凉一直在失去,不是失去他便是失去其他重要之人。固然他也得到许多,但二者无法相互抵消,该痛仍是很痛。 张玉凉淡然一笑,写完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将信封好,投入火盆里烧了。 青烟裊裊,纸页的灰烬在空幽的风声中翻扬,而后缓缓落下。 「四哥应是收到了。」他笑得很开心。 程澹心头一松,莫名发酸又莫名喜悦,大概是残存在这具身体里的那份执念也随这封信,这阵风,一同去了幽冥,寻它的主人。 「走吧。」张玉凉置笔起身,抱着程澹往外走,「该去向父皇辞别了。」 辞别? 程澹疑惑地扬头看着他。 「我已上书向父皇禀明心志,无意于皇位,自请出宫立府,做一逍遥公子。」揉揉他的耳朵,张玉凉温柔地笑着说,「从此以后,宫里的一切纷扰便皆与我们无关了。」 这样也不错。 程澹蹭蹭他的手指,圆圆的猫眼弯成月牙。 一人一猫来到御书房门口,就见门外站着数位皇子公主,篷歌也在其中。除篷歌以外,其他人的神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站在前头那二位,面色苍白如雪,大冷天的汗如雨下,仿佛受到了莫大惊吓。 张玉凉见状,嗤笑一声,程澹不明白情况,不解地拿尾巴拍拍他的手腕以示询问。
第198页 「心境有缺,自然会计较一时得失。」张玉凉轻声和他解释,「无需紧张,我与他们所求不同。」 说完,他走到篷歌身前,将程澹递了过去。 「哥哥?」篷歌接住他手中的小毛团,目光朝御书房的方向撇了一下,「父皇正在气头上,你要当心。」 张玉凉摸摸她的头髮:「我会向父皇提出带你一同离宫,留你一人在宫中,我不放心。」 「好。」篷歌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张玉凉眸光微动,却没有再说,转身走到门外,经通报后进入御书房。 程澹在篷歌怀里呆得不太舒服,纵身一跃,踩着她的手臂跳上她肩头,尾巴圈住她后颈。 「团团,你说……我到底应不应该和哥哥一起离开皇宫呢?」篷歌偏头在他身上蹭了蹭,「我倒也不是贪恋皇宫繁华,只是觉得有些事没有做完。」 程澹想告诉她顺心而为,却又记起自己无法言语,只能像安慰张玉凉一样拍拍她的脸安慰她。 篷歌笑了笑,给他挠挠下巴,便静待张玉凉出来。 张玉凉并未进去太久,片刻后便带着出宫立府的口谕走出御书房,在众兄弟姐妹的注视下牵着篷歌缓缓离开。 「团团,来。」张玉凉一手牵着篷歌,另一手伸到程澹面前,让他坐进自己掌心,再收回,「篷歌,方才发生了什么事?父皇看上去有些奇怪。」 篷歌从袖里取出一袋花生,剥几粒给程澹餵一点,自己也吃:「二皇兄和三皇兄私自联络朝臣,贿赂科考考官,被父皇发现,父皇便把我们都叫过来,一边指桑骂槐斥责他们,一边质问我们是不是都想让他早点……好上位。父皇这火发得好没道理,皇兄们也便罢了,我们这些女儿怎有可能上位嘛。」 张玉凉环抱着程澹小小的身体,温声道:「父皇是借题发挥,对皇子们结党营私一事表露不满。把公主们也叫过来,则是因为有几位妹妹已经暗中与皇兄们结盟,行夺位之事。你与我皆不参与其间,不必多想。」 篷歌若有所思地点头。 程澹听着这些话,内心毫无波澜。 皇室之事总是这样纠纠缠缠弯弯绕绕,一句话恨不得转几十个弯后再说,这种只是最基本的操作,都能算直白了。 张玉凉会想远离皇宫,只怕也是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吧。他的性格虽相较前几世有所改变,本质却没有变。 「哥哥,父皇允你出宫了?」解了心头疙瘩,篷歌重新恢復往日的活泼。 「是啊。」张玉凉接过装花生的袋子,他剥花生比篷歌快,但他自己不吃,都给了程澹和篷歌,「我已挑好了宅子,一应装潢、清扫事宜也已完成,我打算明日便搬出宫去。」 篷歌挠挠头:「这么快?」 张玉凉笑问:「你是担心自己的东西收拾不完?」 「当然不是。」篷歌笑着摇头,「我有什么可带的,那些身外之物还是放在适合它们的地方,没必要跟着我这样的主人。我只要有一遮风避雨之地,一箪食一壶浆足矣。」 「我的妹妹颇有隐士风范,这一点我便不如你。」张玉凉摊开手掌,掌心放着一撮花生粒,「保持这份心境,你将远离诸多困厄。」 「嗯嗯。」 篷歌一边应声,一边从他手上拿走几颗花生,剩下的被程澹探头叼走。 …… 回到寝宫,张玉凉摒退伺候的人,亲自动手收拾东西。 程澹趴在高处,看他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藏书一一转移至几个大箱子里,又把常用的茶具、围棋和酒具收好,至于其余贵重摆件,他看也不看,全不在意。 「喵。」程澹轻轻叫了一声。 张玉凉头也不回地答:「我不缺这些珍贵摆件,而且,它们也不属于我。」 「喵?」 「你问我为什么除了书籍之外,独独收走这三样东西?因为它们是我用惯了的物件,离了,我不习惯。」 「喵……」 「是啊,我的确有些念旧。旧人,旧情,旧物,我都放在心上,时时勤拂拭,片刻不能忘。」 「咪呜。」 「太文艺了?怎会,言发于心,心是真切的,言语亦不为虚。」 「喵呜喵。」 「好好,以后我同你说话会尽量直白,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 「喵?」 「奇怪为何我能从你的叫声中领悟你想表达的意思,奇怪为何我并不因为你的古怪而惊讶。」 「咪……」 「于我而言,你不只是四哥的託付。我的心告诉我,我喜欢你。」 合上盖子,张玉凉直起身,仰头向程澹淡然一笑。 程澹跳上他头顶,又轻盈跃至他肩上,尾巴圈着身体躺下。 你的心会告诉你许多事,这不过是其中之一。 张玉凉揉揉他背上的毛,继续收拾。 次日一早,一辆马车载着三大箱子的东西和程澹、张玉凉、篷歌三人驶出皇宫。 张玉凉选的宅子离皇宫只有两条街的距离,依然在帝都中央的位置。穿过天机长街,左数第二条青瓷巷是皇家制瓷处所在,也是张玉凉府邸的侧门开处,早已有管家带着数名僕人等在那里。 抱着程澹下车,张玉凉回身欲扶篷歌,小姑娘却已提着裙摆跳了下来,动作比他还敏捷。
第199页 「六公子,十五姑娘。」管家率众仆向二人行礼。 「篷歌,你先随他们进去,挑一个自己喜欢的院子住下。」张玉凉拍拍篷歌的头,「我带团团四处走走。」 「好,中午我给哥哥你做酸笋鸡丝面。」篷歌说着,托起程澹的两只胖胖的前爪,「还有团团的鱼丸。」 「喵!」 程澹抬爪挥挥,以示告别。 一人一猫相携走出青瓷巷,与街道上的行人汇成一道川流,行过浮世绘卷。 「喵?」程澹拿头顶了一下张玉凉的下巴。 「我们先去一趟百代书院。」张玉凉走上拱桥,对面垂柳青青处,便是他所言之地,「那里是我幼时读书识字的地方,虽恩师已逝,但我有几位好友学成后便留在书院教书,我想去看看他们。」 程澹点个头的功夫,他已经走到书院门前。 百代书院的牌匾掩映在梅花疏枝之下,水波般错落的光影沿着门口一路蜿蜒入内。 张玉凉轻车熟路地穿过书声朗朗的庭院,行至湖畔,忽然眼神一凝,将程澹放到身旁低矮的柳树下。 「团团,你在此地等我,我去去便回。」张玉凉抚着他的脑袋说道。 程澹乖巧趴下,抬头眨巴眨巴眼睛。 张玉凉轻笑一下,转身踏上湖面浮桥,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清晨薄雾之间。 被留在原地的程澹百无聊赖,扒着一根柳枝在地上划拉。没过多久,头上突然投下一道影子,正好将它完全笼罩其中。 程澹停下手上的动作,疑惑地抬头看去,就见一位白髮学者手持竹卷,立身于旁。 他着一袭白衣,面容年轻而俊美,一头白髮也不显得突兀。长发高高束起,发尾柔顺地垂在胸前,衬得他眉眼柔和,气质温平。 「你是……四公子的猫?」学者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我认得你,四公子曾唤你团团。」 从他身上没有感受到恶意,程澹任他摸了两把,歪头道:「喵?」 学者随意在他身边坐下,不介意他是猫,用与人交谈的口吻道:「我是四公子与六公子的好友,不过因为我留在书院里教书,所以与他们许久未见了。」 他的手搭在身侧,指尖泛着玉白色泽。程澹低头看了看,抬起一只爪子轻轻搭上去。 「你在安慰我吗?」学者平静地反握住他的爪子,「无妨,四公子求仁得仁,六公子脱离漩涡,我不难过,反而替他们高兴。」 「喵……」你看起来不像高兴的样子。 「哦?我看起来不高兴吗?」学者微笑反问,「或许是还未真正走出来吧,过几日便好了。」 程澹一惊,诧异地看着他。 继张玉凉之后,第二个猫语满级的人出现了,这有来有往的对话搞得他都怀疑这学者有什么特殊能力了。 「不必惊讶,我天生便有与草木鸟□□流的能力,只是多数时候,人们都觉得这是我的臆想。」学者温声解释道,「但如你这般有如此浓郁的灵性的猫,我亦是第一次见。以后,我不向他人提及你之特别,你亦不必对我的能力太过惊疑,可好?」 望着他温柔的眼,程澹不由自主地喵了一声,答应下来。 「子缘,原来你在这里。」 张玉凉的声音蓦然响起,程澹和学者不约而同朝声源处看去,就见方才走向桥对面的他又沿原路缓缓走回。 他笑吟吟地看着学者,目光一转,落到与他手爪交叠的程澹身上:「怎么,你想拐走我的猫?」 ※※※※※※※※※※※※※※※※※※※※ 感谢在2019-12-20 11:47:01~2019-12-21 21:1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茶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音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史书有云 程澹仰着脑袋,看看张玉凉又看看身边的学者。 原来张玉凉方才去找的人就是这个学者吗? 正想着,张玉凉突然弯腰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捏着他的耳朵道:「团团,他叫扶子缘,是我和四哥多年未见的好友。小的时候,我们三人一起在百代书院求学,建立起了还算深厚的交情。若非有他,四哥死后,我还不一定能从夺位那个大漩涡里脱身。」 程澹惊讶又好奇地看了过去,见那白髮学者依然淡淡地笑着,平易近人却也有些疏离,与张玉凉平时待人的感觉十分相似。 「四公子走了,我总要替他护住六公子你。」扶子缘伸手摸了摸程澹的后背,「六公子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玉凉一手环抱程澹,一手拉着扶子缘坐下。 「我已出宫立府,以后将会远离朝堂,不再过问朝政之事。」他轻抚着程澹柔软的耳朵,语调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父皇先前问我未来的打算,我考虑良久,最终决定回到书院来,像你一样当个教书先生。」 程澹蹲在他曲起的膝盖上,耳尖直愣愣地竖着。 扶子缘眼睫低垂:「这是六公子发自内心的选择,还是被逼无奈的将就?」 「有区别吗?」张玉凉微笑着反问,「将就也是选择,选择也必然包含了一部分的将就。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顺心。」 扶子缘的眼睛弯了弯:「好吧,既然六公子心思已定,下午待院长到书院来,我会替你将此事告知院长。」
第200页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想请你相助。」张玉凉撸猫的动作顿了顿,一向淡然的语气变得有点犹疑,「我想借阅书院藏书楼里有关史料的藏书。」 闻言,扶子缘心念一动:「六公子莫不是想修书?」 「确有此意。」张玉凉眯了眯眼,沉吟道:「时国立国至今已有两百余年,史官虽有记载诸多重要事宜,却不甚详尽,故而我有修一部时国史书的想法,需要搜集整理史料。」 扶子缘边听边点头:「既如此,借阅藏书没问题,想来院长若是知道六公子之志,也会十分高兴。」 「那从明天开始,我便要常驻书院了。」张玉凉微微笑道。 「六公子能回归书院,专心修书,也不枉昔年老师对你的深厚期望。」扶子缘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袋子玉瓶街的烤酥饼,掰下一块餵给程澹,「对了,方才忘了问,六公子在宫外的府邸建于何处?」 烤酥饼很香,咸甜正好,程澹吃了一口便停不下来,专心致志地盯着他手中的饼等他投餵。 张玉凉好笑地揉揉他的脑袋,回答道:「在青瓷巷的杏树底下,侧门就开在你家院子对面。平常无事,我们可以一起品茗对弈,谈天说地,虽然不及宫里生活富贵,却胜在自在悠然,不受拘束。」 「六公子对荣华权势看得如此分明,也是豁达。」扶子缘给程澹餵完一块烤酥饼,收起纸袋,轻轻拂去指尖的碎屑,帮他将鬍子上的也一併捋掉,「既然六公子如此说,那我今夜便登门拜访,与六公子一谈修书之事,如何?」 张玉凉颔首:「自是扫榻相迎。」 到百代书院来的目的达成,张玉凉抱着程澹起身辞别扶子缘,又沿着原路离开了书院。 …… 现在离中午还早,回府去亦无事可做,张玉凉想到程澹很喜欢扶子缘刚才餵的烤酥饼,便绕路去了书院东面的玉瓶街。 程澹蹲在他肩头舔着爪子回味烤酥饼的味道,没怎么注意他行走的路线,直到闻到那股熟悉的甜香味才讶异地抬头四顾。 「你不是喜欢烤酥饼吗,正好店还开着,我们买一些带回去,也让篷歌尝尝。」张玉凉回头对他笑道,「我在宫里的时候,常听人提起玉瓶街的小吃十分美味,除了烤酥饼之外,如果你还喜欢或者想吃某一种,记得要告诉我。」 程澹眼睛一亮,压低耳朵凑过去蹭了蹭他。 张玉凉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 玉瓶街很是繁华,各个地方的小吃汇聚于此,香气萦萦绕绕,长久不散,引得众多游人旅客驻足,热闹非凡。 张玉凉从街头一路慢悠悠地行向街尾,不一会儿,手上便多了两串糖葫芦和一袋烤酥饼。糖葫芦是他给程澹和篷歌买的,此时程澹正趴在他肩上啃着一颗山楂,嘴角两边沾满了红红的糖浆。 「前面有个卖千层花糕的摊子,你想吃吗?」张玉凉拿手帕给他擦嘴,温声问道。 程澹百忙之中抽空抬头往他说的摊子看了看,那摊位前排着长长的队伍,若是让张玉凉排队去买,估计要排到午饭之后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喵了一声,直接拒绝。 「不喜欢?也好,队伍是长了些。」一眼看穿程澹拒绝背后的缘由,张玉凉点点他的鼻尖,转身走进旁边的小酒馆,「篷歌喜欢杏花酒,正好中午她要做饭,我打壶酒回去,就当是给她的礼物。」 程澹疑惑地歪头:「喵?」 篷歌爱喝酒啊? 「杏花酒酒味淡,滋味偏甜,很受闺阁少女的喜爱。」张玉凉解释道,「篷歌的性情比较特别,从不在意口腹之慾,杏花酒几乎是她唯一喜欢的东西。酒虽伤身,少饮无恙,我不想在这种地方拘着她。」 程澹舔了舔嘴角,看着糖葫芦喵了一声。 张玉凉的目光掠过糖葫芦,笑道;「这个啊,篷歌不一定喜欢,但也不会讨厌。说起来,玉瓶街晚上还有卖烤全羊、烤肉串的摊子,你想不想吃?若是想,今晚我让人过来买。」 猫都爱吃肉,糖葫芦、烤酥饼之类的,只适合当饭后甜点。 「喵呜!」程澹迫不及待地应道。 烤肉啊,他好久没吃了,那可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 张玉凉看着他闪闪发亮的双眼,莞尔一笑。 在酒馆里打了两壶杏花酒,张玉凉正要带程澹离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莫名的喧譁声。 张玉凉皱了皱眉,脚步一顿,不想出去凑那热闹。但程澹却好奇地探头往外看,见他不走了,还从他肩上跳下,想踱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团团……唉,你啊。」张玉凉无奈地跟了上去。 一人一猫走到酒馆门口,就见对面的杏树下围着一圈人,中间站着个相貌精緻的少年和一对怒气沖沖瞪着他的母女。 少年发色偏紫,服饰与眉眼也皆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一看就知不是时国百姓。面对身前这对气势汹汹的母女,他有些手足无措,嘴角抿了又抿,似乎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这个小伙子不厚道啊!说好戍边回来就娶我家闺女,怎么一扭头就不认帐了?看我们家是平头百姓的好欺负是吧!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给个准话!咱们没完!没完!」 身材魁梧的大婶指着少年的鼻子唾沫横飞,每一句话中间都几乎没有停顿,一番话说下来,脸不红气不喘字正腔圆理直气壮,硬生生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倒是她的女儿看着柔柔弱弱的,躲在她背后泪汪汪地看着少年,见他一脸茫然,全然不在状况,顿时又急又气,脸都气红了。
第201页 时国民风开放,没有男女大防、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说法。那姑娘虽然外表柔弱,性子却与她母亲是一脉相承的泼辣,眼见那少年毫无履行婚约的打算,一撸袖子亲自上阵也骂了他一顿。 围观的吃瓜群众们也纷纷对着少年指指点点。 然而无论旁人怎么说,少年都冷着脸闭口不言,一开始的无措现在也尽皆化成漠然和些许不耐烦。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少年冷声道,「让开。」 他的声线很好听,咬字却不清晰,好像刚开始学说时国的语言一般。 那对母女本就在气头上,听到这话更是火冒三丈,作势要伸手抓他。 少年目光一凛,下意识挥手甩出一股凌厉的劲气,欲把那母女二人弹开。他这一招看似轻巧,实则用了将近五成力量,若是真的落到普通人身上,只怕不死也残。 张玉凉见状,正想出手拦截,就见人群中冲出一道身影,挡在了那对母女身前。 程澹定睛一看,发现那个人竟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扶子缘。 「喵!」他急忙伸爪去扒拉张玉凉的衣服。 「莫慌,子缘不会有事的。」张玉凉一边淡定地安抚他,一边将他抱了起来。 仿佛是为了验证张玉凉的话,他话音刚落,程澹便看到那少年甩袖发出第二道劲力,后发先至地击偏前一道,险险与扶子缘擦身而过。 「扶子缘,你没事吧!」 少年一扫先前的冷漠,满脸着急地冲到扶子缘面前,拉着他的手问道。此时此刻,他的担忧与关怀和上一刻对着那兴师问罪的母女二人的漠然和不耐相比,显得尤为讽刺。 程澹还没来得及为新认识的朋友松口气,就又听到那个柔弱少女气愤地指着扶子缘问:「沈平水,你就是为了这个男人不肯跟我成亲!?」 此话一出,扶子缘愣了,少年也愣了。 「守心,你何时换了个名字?」扶子缘疑惑地问。 他是真的很疑惑,不掺一点假的那种。 「我不叫沈平水,我是子桑守心,你们怎么连自己的未婚夫和未来女婿都能认错?」反应过来后,少年不悦而又认真地皱着眉说道,「大婶,姑娘,眼睛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程澹堵在喉咙的一口气笑喷了出来。 ※※※※※※※※※※※※※※※※※※※※ 感谢在2019-12-21 21:12:13~2019-12-24 22:2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白茶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猫的鱼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史书有云 一刻钟后,张玉凉和扶子缘以及那自称子桑守心的少年一同坐在了酒馆二楼靠窗的位置上。 程澹蹲在窗台靠近张玉凉的那侧,看看身边的张玉凉,又看看另一边的两人,眼中的好奇毫不掩饰。 自从帮子桑守心解除与那对母女的误会之后,扶子缘便一直神色淡淡的,也没有再开口,更不曾理会他。子桑守心却与他相反,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还常常看着他欲言又止。 无怪乎程澹好奇,就连张玉凉看着他们,也不禁有些奇怪。 「子缘,这位是?」见二人坐下后便没有说话的打算,张玉凉只好充当那个打破沉默的角色。 扶子缘抬眼看了看他,轻嘆道:「他是子桑守心,听到他的姓氏,你还猜不到他的身份吗?」 子桑守心,姓子桑…… 张玉凉恍然:「阁下是五皇叔的养子?」 子桑守心神情不变,只冷冷地点了点头。 时国皇室每一代几乎都有一个出继宗室的皇子或公主,张玉凉这一代被出继的是他的二皇妹,上一代则是他的五皇叔,改姓子桑,名离。 子桑离是经商奇才,脱离皇族身份后独身到江北一带打拼,如今已是时国首富,为国库增添了不少赋税。不过,虽然他富可敌国,却终生未娶,膝下只有一名从异国抱回来的养子,便是此时坐在张玉凉面前的子桑守心。 按辈分和年龄来看,子桑守心算是张玉凉的堂弟。但子桑离与皇族来往甚少,张玉凉和子桑守心两人也从未见过面,他们之间暂时担不起如此亲密的称唿。 得知少年的身份,张玉凉看向他和扶子缘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探究:「不知子桑先生到帝都来有何要事?」 「寻人。」子桑守心言简意赅地道。 「何人?」张玉凉追问,问完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果然,子桑守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你面前之人。」 程澹顺势望向扶子缘,他依旧一脸淡然。 「六公子,我与子桑公子有些私人恩怨需要了结,便先行一步。」扶子缘起身辞别,子桑守心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紧张之色,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张玉凉觉察不对,但也没有细问,只说:「请便。」 「多谢。」颔首道谢,扶子缘顿了顿,又道:「晚上的手谈之约依然作数。」 说完,他和子桑守心一起离开酒馆。 程澹扭头从窗台往下望,没过多久,他们两人的身影便出现在楼下,朝青瓷巷的方向走去。 张玉凉也在看他们的背影,看着看着,忽然好奇地道:「我这个好友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以前被大皇兄指着鼻子嘲讽也不曾生气,怎么今日对着这位子桑先生却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甚至不知道怎么发的样子?」
第202页 程澹歪头看他:「喵?」 「是啊,我看子桑先生对他倒是满怀歉疚不知从何弥补的模样,他们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节?」张玉凉把程澹搂进怀里蹭毛,「真想知道啊……」 程澹抬爪按住他蹭来蹭去的鼻尖,喵了一声。 他也好想知道。 中午,张玉凉提着两壶杏花酒回到府邸,还没来得及招唿篷歌,程澹就一个箭步蹿进她怀里,窝在她臂弯间接受她的投餵。 篷歌特意给程澹做了一道烤鱼,没有洒太多调料却鲜美异常。她拿小刀将烤鱼削成薄片,晾到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一片片地餵程澹吃看着这和谐快乐的一幕,张玉凉只觉得身边都是柠檬在飘。 不知道为什么,柠檬他围绕着我。 「哥哥,你怎么了?」篷歌一边餵猫一边抬头,见自家兄长呆呆地站在走廊下,不禁疑惑地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想不通。」张玉凉敛起心头的酸意,拎着酒壶上前,在篷歌身旁坐下,「篷歌,你可知道子桑守心?」 篷歌不假思索地点头:「知道啊,五皇叔的养子,我的堂兄,子缘先生的心上人嘛。」 「噗——」程澹差点将嘴里的鱼肉喷出去,张玉凉也险些把酒壶带翻。 一人一猫看着她,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啥」字。 「哥,你可是子缘先生的挚友,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篷歌嘴角一抽,扶额道:「算了,四哥也不知道这件事,你们兄弟俩一个样。」 张玉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我们与子缘多年未见,平常也只是书信往来,谈不到这些事。」 篷歌白了他一眼:「可拉倒吧,分明就是你们对这种事不上心。不过也是,子缘先生和子桑堂兄没成,京中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闻言,程澹和张玉凉对视一眼,齐齐坐正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篷歌。 篷歌眉梢微挑:「怎么?想听子缘先生的八卦?」 「不是听八卦,而是更多地了解子缘与子桑先生。」张玉凉笑眯眯地为她斟了杯酒。 「喵喵。」程澹也一本正经地附和。 篷歌抿嘴一笑,端起酒杯豪迈地一饮而尽,然后继续餵程澹烤鱼片:「行,既然你们想听,我就把我知道的跟你们说一说。」 程澹嚼着鱼肉认真地竖起耳朵。 「两年前,子桑堂兄随五皇叔回京,当时他们住进皇宫,而是借住在百代书院,由书院院长和子缘先生亲自接待。堂兄和子缘先生同龄,性子清冷内敛,还有些孤僻,在书院借住期间总是独来独往,不与其他任何人往来。子缘先生看不过去,于是主动找上他,和他交谈,带他逛遍帝都的大街小巷,慢慢的将他这块冰捧在手里融化了。」 篷歌说着,划开第二条烤鱼焦黄的鱼皮放进张玉凉面前的碗里,又被张玉凉餵给程澹。 「后来呢?」张玉凉问道。 「后来嘛,五皇叔突染重病,四哥和我被父皇叫去给五皇叔侍疾,哥哥你当时游学未归,不知具体情形,只知道那场病来得急促且严重。当时太医院所有人都出动了,却还是无计可施,只能边翻医书边开药方。为了能尽快配出合适的药方,子桑堂兄故意让自己染上与五皇叔相同的病,好以此为他试药。」 「这件事我知道。」张玉凉点头,「虽然过程略有波折,但五皇叔和子桑先生最终都被救了回来,也算皆大欢喜。可是,这和他们分开有什么关系?」 篷歌抄起酒壶饮了一大口,擦擦嘴接着说:「药方调配出来之后,堂兄因多次试药,这份药方反倒不适合他服用,而他也说在五皇叔甦醒之前,他宁死也不会吃药。他担心所谓的药方不过是欺骗他的谎言,担心在自己接受治疗的过程中五皇叔会因体弱而病逝。」 「堂兄的药方是由子缘先生负责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反正在堂兄濒死之际,他将药方调制了出来,并亲自熬好送到堂兄榻前。那个时候,堂兄病得有些迷煳了,不但不相信五皇叔的病情已得到救治,还把药打翻在子缘先生身上。最后还是五皇叔强撑病体,把药给他餵了下去。」 程澹听得揪心,耳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后来五皇叔告诉我们,堂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从前他也曾有过病重将死的情况,堂兄是被吓着了才会不相信子缘先生和太医们,他不是有意的。」说到这里,篷歌顿了顿,「五皇叔与堂兄病癒后,子缘先生大病一场,太医说他心力耗损过剧,此后怕是要落下气虚血弱的病根,年寿难永。」 「喵?」为了子桑守心? 迎上程澹询问的眼神,篷歌摸摸他的头说道:「也不完全是如此,子缘先生的身体本就不太好。」 「子缘相当于用半条命替子桑先生熬了那碗药,却被他辜负了,也难怪子缘生气。」张玉凉不由得望向程澹,想着若是哪一天自己的心意也被如此辜负,恐怕会和他一样生气,但或许更多的是心疼,「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篷歌摇摇头,「五皇叔痊癒之后便带着子桑堂兄回江北去了,子缘先生也再没离开过百代书院。」 故事讲完,篷歌嘆了口气,正想再发表几句意见,却突然想起自己厨房里还蒸着茄子,急急忙忙放下烤鱼便沖向厨房。
第203页 她的背影风风火火地远去,厅内安静下来。 「团团。」张玉凉思忖良久,忍不住握住程澹正在舔的那只前爪问:「若是哪天我辜负了你的心意,你会生我的气吗?」 舔不到爪子,程澹斜他一眼,铿锵有力地道:「喵!」 当然! 「那我们来做个交换。」张玉凉笑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愉悦:「遇到相同状况,如果你辜负了我的心意,我不生气。反之,你可以生气,但不能气得太久,最多三天,好不好?」 程澹想了想,甩甩尾巴:「咪呜。」 「嗯,那成交。」 张玉凉向他举起右手,他干脆利落地将一只小爪子贴了上去,毅然夯实了这支g。 ※※※※※※※※※※※※※※※※※※※※ 扶子缘x子桑守心(半对副cp)。 这对估计不能成,我对副cp一向比较狠。 感谢在2019-12-24 22:27:29~2019-12-25 14:2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茶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史书有云 星河辽远,夜风清澈,庭前花落无声。 廊下置一矮桌,桌上放着棋盘,棋盘两侧坐着程澹和张玉凉,一人一猫正专心致志地在下……五子棋。 时国很早就有五子棋的玩法,除了五子棋,还出现了象棋和跳棋的雏形,这些棋类游戏早已成为时国百姓最重要的日常消遣之一。 程澹曾跟张玉凉学过围棋,棋艺也算高超,但他考虑到自己现在是猫,不能表现得过于特别,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跟张玉凉下规则简单的五子棋。 「没想到四哥还会教你下棋。」拈着一粒白棋,张玉凉思忖着应该下在何处,眼中泛起淡淡的笑意,「聪明是好事,可做人做猫都要学会藏拙,你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太过。」 「喵呜。」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程澹乖乖应下,随后抬爪在棋盘边沿敲了两下,催促他赶快落子。 张玉凉故意慢悠悠地放下棋子,笑道:「若你是人就好了,做人总比做猫好一点,就是偶尔拘束了些。」 用两只前爪从旁边的玉钵里抱出一枚棋子放到棋盘上,推到合适的地方,程澹扬起尾巴摇了摇,表示自己不贊同他的话。 「哦?你觉得做猫比做人好?」张玉凉笑吟吟地托腮看着他,「为何这么想?」 程澹收回爪子,端端正正地坐好,口中吐出一串抑扬顿挫的喵叫声。 张玉凉听得连连点头,若有所思:「说的是啊,猫的确比人自在得多,在这世上来去自由,不受拘束。」 程澹抖抖耳朵,啪地落下一子,正好和另外四颗棋子连成一条斜线。 「喵!」 他蜷起一只爪子做握拳状,双眸亮晶晶的,弯成两道可爱的月牙。 张玉凉忍不住将他抱过来亲亲额头:「嗯,你赢了,想要什么?」 程澹扒着他的脸,凑上前蹭了蹭。 不远处,篷歌与扶子缘并肩站在树下看着他们腻腻歪歪,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 「六公子真的这么喜欢团团?」扶子缘微微笑着,眼底似有流光浮动。 「是啊。」篷歌点头,「哥哥和四哥不大一样,四哥好歹还有很多爱好,哥哥却极难得有喜欢的事物,就连好友也少,唯一算是挚友的只有子缘先生你一个。这么多年以来,能让哥哥笑得这般开心的,也就是团团了。」 扶子缘闻言,慨嘆道:「看来四公子是为六公子留下了一个莫大的安慰。」 提起已逝的兄长,篷歌眸光微暗,但很快又打起精神,说道:「不说这些了,子缘先生不是找哥哥有事吗?我看他和团团也下完棋了,你过去吧,我到厨房给你们准备茶点。」 「好,多谢公主。」扶子缘轻轻颔首,走出两步又想起一事,忙折返她身前,从袖里取出一个布包递给她,「这是守心让我代为转交的东西,里面装着数种西域香料和相应的调配方法,他说你之前曾与他提及过这些香料,此番回京,正好带来给你。」 篷歌又惊又喜,接过布包后径直打开,确认里面真的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几种香料后欣然笑道:「子桑堂兄有心了,我当时不过随口一提……嗯?子桑堂兄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扶子缘别过头,似乎不想多说,「守心已在宫中住下,你若想见他,入宫便能得见。」 说完这句,他转身走向程澹和张玉凉,让篷歌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询问又咽回去。 挠挠头,篷歌低声道:「子桑堂兄这次回来想必是为了子缘先生,但是看子缘先生的态度,堂兄挽回的机会很渺茫啊。」 惋惜地嘆了口气,她收起布包,步伐轻巧地往厨房走去。 棋盘旁,张玉凉正与程澹玩闹着,听到脚步声知道是扶子缘来了,顺势回身面向庭院,对着朝自己走来的扶子缘打了个招唿。 「子缘。」 「这棋,六公子与团团还下吗?」扶子缘在他对面跪坐下来,目光扫过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线条,眉眼微微弯起。 程澹从张玉凉怀里跳出,小跑到扶子缘面前,仰头探出一只前爪。 扶子缘眨眨眼,莞尔一笑,把头稍稍低下,让他的爪子能够到自己的额头。 程澹眯着眼,安慰地拍拍他。
第204页 见状,张玉凉撇开目光,顺手拿起一旁的摺扇甩开扇了扇:「团团这是在安慰你,让你不要因为子桑先生而忧思于心。」 「我知道。」扶子缘温柔抚摸着程澹的脑袋,「六公子向篷歌公主问了我与守心的事?」 张玉凉没有回答,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摺扇扇动的幅度不自觉地加大,带起一阵冷风。 察觉他目光所及,扶子缘轻笑着收回手:「六公子,天气寒凉,这扇子就先放下吧。再扇片刻,团团都要受凉了。」 「……咳,习惯罢了。」张玉凉的手骤然顿住,欲盖弥彰地低咳一声,搁下摺扇的同时将程澹抱了回来,「不说这个了,子缘,你今夜不是为修书之事而来?」 扶子缘敛了笑意,正色道:「我已告诉院长六公子欲到书院教书的事,院长也同意了。至于修书……院长说书院的藏书楼里没有多少史书,六公子若要搜集史料,不妨到城东的青立书阁,那里存着时国立朝以来所有的正史记载和野史轶闻,省去了你整理的功夫。」 「这倒是方便。」张玉凉托着程澹的小身子,低头对他笑道:「团团,明日陪我去青立书阁一趟可好?」 程澹点点头:「喵。」 他们虽一个是猫,一个是人,交谈时却毫无阻碍,仿佛是两个人在说话一般,扶子缘看得既惊奇又感觉理所当然。 或许从前四公子在的时候,他与团团也是这般相处的吧。 「六公子,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扶子缘提议道。 「也好,多一个人能多搬几本书。」张玉凉和扶子缘说话,眼睛却只看着程澹,「正好顺路去玉瓶街买早点,团团和篷歌都喜欢那里的烤酥饼。」 扶子缘将棋子分别放回玉钵内,调侃道:「除篷歌公主以外,六公子终于又多了一位可宠溺之人……哦,不对,是猫。」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听着不像好事呢。」张玉凉斜他一眼,顺手又拿起摺扇。 见他又有摇动摺扇的打算,程澹连忙抬爪踩住。 这大冷天的,要耍帅也没必要扇扇子啊。 「好,我不扇。」张玉凉松开摺扇,转而拈起一粒棋子,「子缘,我们来下棋吧。」 ……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张玉凉便醒了,程澹仍缩在他身旁团成丸子状睡得正香。 外面下着雪,风声飒飒,吹在门窗上喧嚣又静默。张玉凉转身面向程澹,掀起被子一角盖在毛糰子身上,闭着眼又小憩了片刻。 就在这片刻里,他迷迷煳煳的又做了个梦。 他梦见窗户前,书架下,一个少年捂着被书砸中的脑袋抬头往自己所在的方向看来——「喵呜咪!」 梦境在一声惊叫中戛然而止,张玉凉勐然睁眼,就见程澹用爪子勾着被子摇摇晃晃挂在床沿,满脸惊恐浑身僵直,看到他醒了还甩甩尾巴,可怜巴巴地向他求助。 「团团?」张玉凉被他吓得睡意全失,连忙俯身托住他的身体把他捞进怀里,轻轻点着他的鼻尖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对于一只猫来说,他们现在睡的这张床还是比较高的,如果真的毫无防备地摔下去,伤筋动骨不至于,但也会痛上好几天。 程澹心有余悸地扒着他的手臂:「咪……」 他只是睡迷煳了,从张玉凉身上越过时脚滑了一下,又被褥子绊到,这才差点摔倒。 「好了好了,咱们起吧,一会儿还要和子缘一起去青立书阁买书。」抱着程澹下床,张玉凉将散落身前的长髮拨至背后,微微笑道:「青立书阁似乎是五皇叔名下产业之一,不知道有子缘同行,能不能让书的价格便宜一些。」 程澹斜睨他:「喵。」你就这么对你的朋友。 「既是朋友,自然应该互惠互助啊。」张玉凉理直气壮,丝毫不心虚。 程澹在他面上煳了一爪子,跳下地一熘烟跑出门外。 张玉凉笑着看他,也没有立刻去追,而是慢条斯理地洗漱更衣,挽好头髮,才走出房间,不出意料地在走廊的扶栏上看到了程澹端坐的身影。 程澹抬起后爪挠挠耳朵,甩给他一个「你怎么这么慢」的眼神。 「抱歉,让你久等了。」张玉凉执扇浅笑着上前,鬓边髮丝流坠,翡翠缠碧,一身风流气韵,「子缘应已在前厅等候,我们这就过去,别让他久等了。」 「喵呜!」毕竟他决定了书的价格能不能便宜点。 程澹一本正经地接道。 张玉凉难得大笑几声,捧起程澹道:「知我者,团团也。」 一人一猫以独特的交流方式相谈甚欢,走到前厅时仍然一人两句有来有往。扶子缘坐在矮几前,拨弄着篷歌清晨採回来插瓶的梅花,闻声抬头,唇角扬起一缕笑意。 他现在分外庆幸张洛初将程澹留给了张玉凉,若非有这只小橘猫在,张玉凉还不知要几时才能走出悲伤。 「时间不早了,子缘,我们这便出发吧。」走入厅堂,张玉凉把程澹放上肩头,对扶子缘说道。 扶子缘收起思绪,点头道:「好。」 ※※※※※※※※※※※※※※※※※※※※ 感谢在2019-12-25 14:29:15~2019-12-27 23:3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茶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yz 20瓶;一程山水 5瓶;凌空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5页 第107章 史书有云 青立书阁位于城郊,占地面积很大,几乎与百代书院等同。 从正门进去,前庭是一片竹林,风过竹声倥偬,满院的悠然静谧。程澹坐在张玉凉肩头,与他和扶子缘步过竹林,门扉虚掩处便是书阁真正的入口。 「听闻青立书阁是五皇叔年少时收购的产业之一,从前寂寂无名,如今却已发展成如此规模,藏书之丰富比起皇家书楼亦不遑多让。」张玉凉将音量控制在自己和扶子缘之间,刻意压低的声线尤显柔和。 「子桑王爷是公认的经商奇才,经他之手缔造的奇蹟何止青立书阁一个。」扶子缘微笑着贊同道。 子桑离是时国唯一的外姓王。一般来说,皇子们出宫立府之后,虽然依旧是皇室成员,但若不参政,便不会有太大的权力,更遑论封王。子桑离是个特例,因为他本就出身皇族,又对时国有莫大贡献,这才得以获封王位。换了其他皇子,如张玉凉这样心性的还好,愿意本本分分地当个富贵公子,若是心气稍高一些的人,必然受不了出宫前和出宫后的落差,拼了命也要回到权力中心去。 说来也怪,就像时国每一代都会有出继的皇子或公主一样,时国歷代同样会有一两个心性或能力十分独特的人,如上一代的子桑离,如这一代的张玉凉。 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走上人更少,更为安静的二楼。 书阁一楼多是启蒙用的书籍和诗词话本等,三楼是珍贵的古籍,二楼才有他们需要的史书。不知怎么,时国没有官方修史的习惯,这些史书多是民间修撰的野史轶闻,唯一出自官方之手的只有几本不向民间流通的起居注。 二楼萦绕着浓郁得化不开的书香墨香,程澹嗅觉灵敏,熏得有些发晕,扭头一头扎进张玉凉颈窝。张玉凉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左右看了看,将他放下地去。 「团团,那边有个窗户,你去那儿等我们吧。」他温声说道。 程澹求之不得,在他掌心蹭了蹭,垂着尾巴朝他说的方向小跑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张玉凉无奈地笑了笑,和扶子缘对视一眼,分散开来寻找所需的书籍。 程澹灵活地穿梭在书架间,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张玉凉说的窗户。 窗户离地很高,目测在一米以上,程澹平日被张玉凉宠着养尊处优,疏于锻练,这样的高度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他需要先跳到离窗户最近的书架的第一格上,才能以斜线跳上去。 为了不被纸墨的味道熏得头晕脑胀,程澹必须得到窗户上唿吸新鲜空气才行。好在书架第一层不高,他助跑一下,还是可以跳得上去的。 深吸一口气,程澹跑到书架跟前脚尖一蹬,轻盈地跃至上方,然后再接再厉地往窗户跳去。或许是错判了距离,又或许是低估了自己的体重,他跳出后忽然听到书册掉落的声响,下一刻,他便被两卷从天而降的竹简砸得晕头转向,直直掉到了地上。 「喵呜!」 程澹呈大字型脸朝下地趴着,疼倒是不怎么疼,就是姿势有些别扭。 捂着额头,他皱着脸坐起身,心里暗骂自己不小心。 阳光从头顶洒下,照亮满室腾飞的尘灰。程澹揉着额前磕到的地方坐在光芒笼罩之处,随意一抬头,便与站在书架另一端的张玉凉四目相对。 张玉凉方才找书时冷不防听见程澹的惊唿,急忙循着声音找过去,就见窗户前,书架下,一个少年曲腿坐在日光里,披散在身边的黑髮泛着微光,衬得他整个人也仿佛在发光,黑瞳光华盈盈,像极了被他捧在手心的那只小猫。 「张玉凉……!」 程澹按着磕疼的地方,习惯性地向凑过去撒娇,谁知张口后发出的却不是猫叫,而是清脆的少年音。 话一出口,他自己愣住了,原本愣着的张玉凉却回过神来,看着他笑了一笑,格外灿烂。 「团团。」张玉凉走到程澹身前跪坐下来,抬手掬起他一把长发,笑眯眯地道:「你果然是猫妖。」 程澹瞪圆眼,啪地拍掉他的手,条件反射地回他:「我不是妖!」 他的声音清亮中掺杂了一丝软糯。 …… 张玉凉牵着一个小少年从书架后方走出来时,扶子缘的内心是震惊的。 作为百代书院的三好学生,曾经的探花郎,他与话本一类的杂书几乎是绝缘的,自然对妖怪化人与人纠缠这样的事截然不知。所以,当张玉凉握着程澹的手,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这是团团的时候,他的大脑迟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什么!?这少年是四公子的小橘猫?! 三观崩塌的扶子缘肃着脸探了探张玉凉的额头:「六公子,你莫不是还未睡醒?」 张玉凉见状,故意一本正经地逗他:「没错,我一直活在梦里,你也是我梦境的一部分。」 「……这句话是玩笑还是说真的?」老实孩子扶子缘开始顺着他的话怀疑起自己存在的真实性来了。 程澹看不下去了,用力踩了张玉凉一脚,又瞪他好几眼,才对扶子缘说:「子缘先生别理他,他早上起床时不慎跌下床摔着了脑袋,这会儿后遗症发作了,正说胡话呢。」 张玉凉痛得倒吸冷气。 「不不不!」扶子缘连连摆手,「我觉得六公子方才说阁下是团团那句话时挺清醒的。」
第206页 「……」程澹挠挠脸,小心翼翼地说,「啊,这句是真的。」 「……」 一个时辰后,程澹、张玉凉和扶子缘三人人手至少五本史书地走出青立书阁,将他们送到门口的书阁掌柜则在他们身后笑眯眯说了句下次再来,态度十分热络。 扶子缘的脚步微微发飘,时不时看程澹一眼,再看张玉凉一眼,良久,方将「团团变成人」这一惊世骇俗的信息消化完毕。 若非张玉凉对天发誓,程澹又说出许多他们三人相识的细节,扶子缘是决计不会相信这种事的,相比之下,他更相信是张玉凉心血来潮换了种方式捉弄他。 但出乎意料的是,篷歌对这一消息却接受得很快,并且心态转变之迅速,令张玉凉都有些震惊。 「公主,你一点也不惊讶吗?」扶子缘奇怪地问。 「惊讶,但也觉得在意料之中。」篷歌摆上青瓷梅瓶,回身一笑,眼睛弯弯的,豁达又明朗,「团团那么聪明,聪明得根本不像一只猫,若他真是猫,反而不妥。」 扶子缘若有所思:「公主此话……倒有几分道理。天道自有常理,固有异数,但常常不容于世。」 窗下的案几后,程澹坐在张玉凉怀里,让他握着手一笔一笔写下两个名字。「程澹」二字方方正正地立在张玉凉的名字旁边,一者如流云飘逸,一者如青竹纤秀,相携相守,却也若即若离。 时国的字比程澹熟悉的繁体字还要更繁复一些,笔画不好把握,被张玉凉带着写了名字和几个常用字他才渐渐写得熟练起来。 「见字如人。你的字俊丽清逸,笔锋略有张扬之意,可见你的心性比常人多几分洒脱。」张玉凉揽着程澹,指尖虚点了点他后面自行写的一句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句写得很好,不愧是在四哥身边耳濡目染着长大的小猫妖。」 说到最后一句,张玉凉的语气略微上扬,显得很皮。 闻言,原本因为他的夸奖而露出笑容的程澹恨恨地磨了磨牙:「都说完不是猫妖了!」 张玉凉捏捏他气鼓鼓的脸:「是妖或者不是妖都无妨,你何必介意这些。」 程澹斜眼看他:「哦。」 信你才怪,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张玉凉托着下巴,眉眼弯起的弧度像极了程澹从前很爱用的一张狐狸微笑的表情包。 程澹用力摇头:「没有!」 说完,他推开张玉凉,一熘小跑向篷歌和扶子缘。 彼时,两人正在将买回来的书进行简单的分类,扶子缘甚至已经开始翻看那几本起居注了。不过看见程澹过来,他们还是暂时放下了手头的事,用一种谜之慈爱的眼神看着他。 「团团,吃点心吗?」篷歌招手让他到自己这边坐下,「这是我早上采了新鲜梅花做的梅花雪,你尝尝。」 「谢谢公主!」程澹乐呵呵地坐在她身边,接过点心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口感顿时征服了他的味蕾,「好吃!」 程澹为猫时身子小,莫名变成人之后个子也小,比篷歌还矮小半个头,裹着张玉凉的披风活像个白毛团,可爱得让篷歌也忍不住摸摸他毛绒绒的头髮。 张玉凉恰好走到三人跟前,见状,用摺扇轻轻敲了篷歌的手背一下,正色道:「不要摸头,他会长不高的。」 篷歌好气又好笑,伸手一把将他拽下来:「哥哥,你真小气,团团吃我做的点心,让我摸一摸怎么了?」 程澹鼓着腮帮子点点头,主动把脑袋凑过去:「给你摸。」 「真乖!」篷歌笑容灿烂,顺势朝张玉凉投去一个得意的小眼神。 扶子缘微笑着为他倒了杯热茶:「那我呢?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吗?」 程澹眨眨眼,也伸头给他摸。 张玉凉板着脸说道:「那我也要摸。」 程澹歪头看了他片刻,勐地撇开头:「不要!」 「……」 看到张玉凉一言难尽的表情,篷歌和扶子缘哈哈大笑。 ※※※※※※※※※※※※※※※※※※※※ 感谢在2019-12-27 23:38:44~2019-12-28 23:2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方白夜、白茶、小黑同学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史书有云 被程澹狠狠地特殊对待一番,张玉凉既郁闷又无奈,只得拿着扇子使劲扇风,好不容易才把心头那一簇火气扇灭。程澹见状,笑嘻嘻地给他递了一块糕点,顺势将他最后一点不愉快踢走,然后四人便开始愉快地边吃点心边翻书。 受过前两个古代世界的文化薰陶,加上时国的文字又与繁体字相近,程澹看书虽然比较慢,但还是可以看懂书里记载的大部分内容。 他拿到的是时国开国之君的起居注,因那位陛下性情直率到有些逗比,为免有损其威严形象,史官在记录时有意使用了春秋笔法,很多事都是一笔带过,并未详细记载。 不过,史官们不敢记,写野史轶闻的民间大佬却没有这个顾虑,那厚厚的十卷野史中开国之君一人就独占三卷,其中满满的皆是他干过的令人哭笑不得的糗事,用实力演绎了什么叫「我就是我,自己看了都上火」。 这一点,从篷歌一边看一边拍桌子哈哈大笑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第207页 「有这么好笑吗?不就是张□□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慾养了一池子锦鲤后发现那是不能吃的品种吗哈哈哈哈哈……」 程澹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很快也加入篷歌行列,和她一起笑得前仰后合,根本停不下来。 别说,这位□□皇帝真是个宝藏男孩,如果野史里记的这些事有三分之一是真的,那么起居注内那些贫乏的流水帐式一句话介绍的存在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见二人笑得如此开心,张玉凉瞥了野史的作者一眼,微笑道:「龙渊居士……这应该是□□时期的大儒鸿生老先生的笔名之一,听闻他老人家有六个笔名,三个用来做学问,三个分别用来写话本、记野史、编戏剧,如今流传于世的三大名剧里的『说平生』就是他老人家的杰作。」 程澹和篷歌闻言,两双闪亮亮的眼睛齐齐看了过去。 张玉凉摸摸程澹的头髮,给他与篷歌科普了一下鸿生老先生与□□皇帝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皇帝出身草莽,崛起于乱世之间,扛着一把锄头拉了一帮泥腿子便踏上了争霸之路。最初,世家豪门看不起他,都忙着勾心斗角互相伤害,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他,把朝堂和江湖都搅得乱七八糟。只有当时还是少年人的鸿生老先生慧眼如炬,硬是从□□的眯眯眼和鸡窝头中看出他的王霸之气,毅然决然拎着分家时父亲给的二十两银子投靠了他。 □□那会儿年龄也不大,因为眼睛太小所以经常显得像没睡醒似的,身边的追随者也多是屠夫、裁缝、铁匠之类的活不下去的可怜人。当然,在鸿生老先生看来,他们可不是什么可怜人,而是一群胸有丘壑但脑子有病的纯种二比。 这些人平时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呢? 要么是在酒馆里边吹牛边把行动计划定下,然后以抽籤的形式给计划起三到五个听上去很厉害很兇悍的名字,并请最有文化的鸿生老先生用他们起的名字写诗。像「方州十二记」、「安平河二十二杀」、「帝都修正录」等鸿生老先生年轻时期的名作,皆是因为这个目的而作出来的。 要么是举着武器搞所谓的暗杀行动,行动的具体规划是:裁缝上前交涉,铁匠趁机潜入敌人内部,中途若被发现,就由铁匠和屠夫一起出手杀掉发现他们的人,然后再潜入内部,进行暗杀。一般来说,这类行动很少有进行到最后一个步骤的机会,毕竟在第二个步骤中,他们就已经把要杀的人都杀完了。 「□□皇帝称其为『和平交涉』,并且重新定义了时国暗杀的规矩。」张玉凉笑眯眯地说,「把发现你的人都杀掉,你的潜入就成功了。一旦潜入成功,暗杀行动也就完成了。」 程澹听得眼角一抽,他想起了一种写作潜行读作无双的潜入模式。 □□皇帝也是穿越来的吧? 扶子缘听得来了兴致,也加入科普行列。 □□皇帝是个战斗力奇高的狠人。有多高呢?这么说吧,当时江湖上有二十多个一流高手围攻他,被他反杀十五个,打残三个,剩余两个被吓破胆,此后一生都活在恐惧中,听到他的名字就哆嗦。 正因如此,他身边聚集的除了鸿生老先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之外,其余全是能一打十的高手,诸如上面说的裁缝、铁匠和屠夫三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裁缝是野生强者,靠天赋吃饭,嘴皮子极其利索,那张破嘴若是火力全开,就连大儒都招架不住,想拿鞋底子抽他。他曾经单枪匹马杀穿了一座有重兵把守的城镇,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命是保住了,一直活到亲眼看着□□登基才离世。 铁匠是某个江湖大派的弃徒,擅长领兵,城府极深,人格魅力极强,曾用一把假的绝代名刀把某世家的嫡子熘到了西域去,还硬生生将其算计成西域女王的情人,险些把那个世家的家主气得当场暴毙。除了手黑一点,抽籤从没抽到过自己起的名字,玩骰子能输到只剩一条裤头之外,没有太大的缺点。 屠夫是仅次于□□的高手兼蒙古大夫,杀气如海,从不求和,美人在前也能说砍就砍,一生只输过一次,就是败在□□手下。他的医术十分精湛,号称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把人救回来,尤其擅长治疗内伤,需要开膛破肚的那种。据说众人征战的那段时间,大家最怕的不是□□,而是手持锯子和斧头进入疗伤状态的屠夫,听活下来的人说,他们接受治疗时仿佛看到了奈何桥。 「鸿生老先生在他的自传里自嘲说自己在这些人中间,就像一只混进狼群的狗,每天都在暴露的边缘试探。」扶子缘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他疑惑了很久,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愿意接纳他,他既不能打,脑子也没有□□聪明,充其量有些文采,偏偏□□那群人最不需要的就是文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始终没想出来,到死都没有。」 张玉凉点头:「鸿生老先生跟了□□一辈子,□□去世后二十年,他完成自己的自传后也逝世了,坟冢就立在□□的帝陵边上,和其他同僚们继续守护□□。这十卷野史如果真的是出自他老人家之手,真实性毋庸置疑。」 「鸿生老先生之所以会写这些所谓的野史,也是为了让后人知道他与□□,与他的兄弟们最真实的过去吧。」程澹托着下巴感慨道,「可惜,歷史的神圣性在于记录,而非真实。」
第208页 「这倒未必。」张玉凉轻轻摇头,目光望出窗外,有些飘渺和恍惚,声音也沉了下来,「其实,我修史的目的正是为了还原时国的真实歷史,无论美好或丑陋,都应该被铭记。」 每个国家和时代的歷史进程都是蜿蜒曲折,光暗交杂的,合该记载于史书之中,让后人得以引以为鑑。张玉凉不贊同「歷史是由胜利者书写」一话,自然也不认同史官们作起居注时用春秋笔法的行为,他想修史,修的必然是自己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最大程度还原的歷史。 他也不怕自己此举会为世俗不容,因为他出宫之前,已经取得了他父皇的同意,并拿到了一纸诏书。这是他自愿放弃争夺皇位的条件。 「既然如此,那这十卷野史,你可得仔细阅读了。」程澹不是第一次看到张玉凉这般认真严肃的模样,他只要决定去做什么事,就必会竭尽全力完成,目前为止还没有失败过,这回程澹同样选择相信他,「我刚才看了一下,鸿生老先生写野史的时候都是想到一件事写一件事,没有明确的框架结构,甚至称得上毫无章法。你想将这么多散碎凌乱的记录整理成正正经经的史料,可一点也不容易。」 张玉凉握着摺扇轻敲掌心,笑吟吟看着他说:「史料是史料,正不正经便比好说了。我要写的,是一部雅俗共赏的史书,鸿生老先生书里那些看似惊世骇俗的记录,我一句也不会删改润色,不管它们对□□皇帝、开国功臣们的形象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哥哥,你的这本史书若能写成,一定是史上最特别的史书。」篷歌的眼中满是期待,「不过哥哥,你兴许会被很多人口诛笔伐哦。」 「无妨,我不需要俗人的认可。」张玉凉身体微倾,慵懒地倚在程澹肩上,「我只要你们认可足矣。」 程澹低头,见他鬓边一缕碎发微微翘起,顺手帮他按了下去。 扶子缘轻笑道:「待此书面世,我定会买上三本收藏,以传子孙后世。」 「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将这十本没有章法的野史轶闻整理成顺序合宜结构严密的文章。」张玉凉图穷匕见,抓着程澹和篷歌的手,并看向扶子缘,「拜託三位了。」 扶子缘:「……」 篷歌:「……」 所幸程澹早已习惯他的套路,毫不留情地反手便给他挖了个坑:「可以,我们三人负责整理这十卷,剩下的起居注和其他人写的或真或假的野史,就由你自己解决了。」 看着剩下的近十本书,这回轮到张玉凉:「……」 书的内容其实不多,真的不多,但……真实性很成问题,需要他再找相关时期的其他书籍,细细考据。 牵扯到考据,事情就变得非常麻烦了。 ※※※※※※※※※※※※※※※※※※※※ 感谢在2019-12-28 23:28:38~2019-12-30 01:3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蓝田日暖玉生烟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史书有云 之后几天,张玉凉和扶子缘陆陆续续又带回来一些时国史书,有本国人写的,也有异国他乡之学者写的,各有优劣,为张玉凉的考据起到了一定的帮助。 程澹与篷歌则帮忙整理鸿生老先生撰写的十卷野史,这一任务看似繁杂,其实只要找到线头,很快便能抽丝剥茧,顺利理清所有线索。 值得一提的是,鸿生老先生的所有作品都或多或少地涉及了那个时代的歷史,朝廷有,江湖有,民间也有,虽然含有编造和夸大其词的成分,但大体还是可信的。程澹在整合现有资料时,会有意识地将这部分内容添加进去,作为补充。 一连两个月,四人都在忙这件事,不说废寝忘食也差不多了。 这天,程澹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皇帝时期鸿生老先生记录的所有歷史事件,正准备起身走走,却发现自己腰酸背痛腿麻,半天也抻不直腿脚,手臂和肩膀也处于僵硬状态。 他维持着一种扭曲的姿势坐在原地活动许久,才让过度疲劳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得以慢慢扶着桌子站起。 他起得如此艰难,可反观和他坐得一样久的张玉凉却像没事人似的,还有余力给他倒茶递东西。 「团团,辛苦你了。」张玉凉顺手揽住程澹的腰,指尖按在他后腰的穴道上轻轻按揉,「腰疼不疼?还有哪里疼?」 程澹放松地倚在他怀里,叼着糕点伸出双手说:「还有手。」 篷歌早已完成自己负责的那部分任务,现下正伏案描花样。年节将近,她想在过年之前给张玉凉和程澹各做一套冬衣作为礼物。 「哥哥,你别老粘着团团,写你的书去。」篷歌专心致志地描着一丛青竹,头也不抬却洞悉一切,知道张玉凉又逮着机会贴到程澹身边去了。 不是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是类似的桥段这些日子在她面前上演了无数遍,早已经深深烙印在她心里了。 张玉凉边为程澹按摩边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粘着他,我是在帮他缓解身体的疲惫。」 篷歌抬眼看了看粘在一起的两人,好气又好笑,但只是摇摇头,没再说话。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才不要当讨人嫌的拆散者。 扶子缘坐在门边烤火,左手放着烤得松软的饼,右手拿着竹简,看一点吃几口饼,时不时听他们三人说笑,浑身被金灿灿的日光笼罩着,浓密的白髮和披风上白绒绒的毛领让他看起来像只懒洋洋的猫。
第209页 撕下一块饼放入口中,他举起竹简轻敲额头,冷不防问道:「我记得鸿生老先生写过一篇人与妖的旷世之恋,莫非六公子和团团要亲身将其演绎给我们看?」 程澹原本被张玉凉熟练又高超的按摩手法按得昏昏欲睡,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掀起一边眼皮看着他说:「要我说几次你们才相信?我真的不是妖!」 「那你是什么?」扶子缘灵魂反问。 「我是……」程澹卡壳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对哦,他既不是妖,又不能算纯粹的人,那他应该是什么? 张玉凉微微一笑,低头揉捏他纠结的脸:「你是上天赐予我的缘分,命运赠送的最好的礼物。」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险些酸倒了牙。 篷歌一脸嫌弃地对她亲爱的兄长说:「哥哥,你比子桑堂兄还不会说情话。」 程澹虽然不知道子桑守心的情话水平,但就张玉凉这两句土味情话,他觉得子桑守心就是用脚想,也能想出更好的。 然而张玉凉不乐意了,他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你是在嘲讽我,即使我跟子桑先生不熟,也看得出他是个不善言辞,爱在心口难开的人。」 篷歌没来得及说话,扶子缘倒是被误伤了,他板着脸正色道:「恕我直言,守心再不善言辞,也说不出这么土的情话。」 「……」连着被三个人嫌弃,张玉凉不禁陷入沉思,良久后问程澹:「真的很土吗?」 程澹毫不给面子地点头:「真的很土。」 张玉凉轻嘆一声,拿起扇子用力甩开——他要扇会儿风冷静冷静。 …… 午后,正是一日中最暖和的时间,程澹搬了张软榻到院子里,裹着被子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睡懒觉。 不远处的石桌旁,张玉凉和扶子缘分坐两侧,在棋盘上纵横捭阖勾心斗角。两人你进我退有来有往,一盘棋下了半个时辰还没有下完。 再远一些,篷歌正採摘着晚上用来做点心的梅花,忽然看到一道身影从墙的那头跃到这头,落地轻盈无声,姿势狗狗祟祟,一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双方齐齐愣住。 片刻后,那身影,也就是子桑守心向篷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先别出声。 篷歌点点头,心领神会地挎着篮子走进厨房,子桑守心也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厨房内,篷歌放下篮子,回身问:「子桑堂兄,你来是为了子缘先生吗?」 子桑先生点点头,神色虽平淡,眼底的忐忑和在意却做不了假。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听青立书阁的负责人说扶子缘去那里买了很多史书,就让人从家里又运了一批过来。但这些是我父亲的珍藏,只能借,不能买,你帮我交给他吧。」 篷歌挑了挑眉。 明明张玉凉和团团也跟扶子缘一起去了,掌柜估计也是这么说的,但他就听见了一个扶子缘,还真是……呆得很真实啊。 「你知道子缘先生买史书是为了什么吗?」篷歌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谨慎地问。 子桑守心诚实地摇头:「不知道,不过,不重要。」 篷歌倒也没卖关子,直接道:「他是为了帮哥哥修书,这段时间留在府上也是在替哥哥做修书前的准备工作。」 「为了六公子吗?」子桑守心淡漠的神情出现了一丝变化,目光也略有波动,「他们关系很好?」 「相交莫逆。」篷歌毫不犹豫地说。 闻言,子桑守心好似微微松了口气:「不是两情相悦就好。」 篷歌嘴角一抽:「堂兄你还真是……算了,不说这个,你说的书是你差人送来还是我上青立书阁去取?」 「哪个选项可以不使扶子缘知道这是我的手笔?」子桑守心反问。 篷歌笑了笑,忽然有些同情这个傻乎乎的堂兄,也不忍心再跟他瞎扯了,径直说道:「都不可以,只要你送了书来,子缘先生就一定会知道。如此,你还送吗?」 子桑守心点点头:「送。明早,我派人把书送至府上,请你代为接收。」 「好。」既然他已有决定,篷歌也不再多言,整整衣襟向他行了一礼,「篷歌替兄长谢过子桑堂兄之助。」 子桑守心一愣,随即不太熟练地回了个礼,便走出厨房,翻墙离开。 在他离去后,篷歌轻轻嘆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啊。 …… 月下置席,三人对饮。 梅香疏漏,枝叶横斜间携来漫天清辉,交错着落在篷歌拨弦的指间。 张玉凉打的葡萄酿度数较高,但酒味不重,程澹一开始贪图它香甜的滋味,一连饮了好几杯,很快便喝得醉醺醺的。 张玉凉倒是有心阻止,可每回对上他清清亮亮又带着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能帮他把酒杯满上,看他一杯一杯地喝。 直到他喝醉了,一头扎进自己怀里。 醉倒的程澹可乖巧了,安安静静枕在张玉凉肩上,搂着他的腰打瞌睡。张玉凉扶着他躺到自己膝上,解下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 他这一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熟练无比,仿佛早已做过无数遍。 扶子缘也喝了不少,酒气上涌,面颊微红,不知回想起了什么,正笑吟吟地看着两人。 「六公子待团团越发好了。」他托着下巴说道。
第210页 「我待他一直如此。」张玉凉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奇怪,自己先笑了一笑,右手轻轻拍着程澹,让他在这样的安抚下能睡得更安稳些,「话又说回来,有件事我还是很在意的。」 扶子缘笑问:「何事?」 「为什么你能听懂团团的叫声?」张玉凉认真问道,怕他听不懂,还补充了一句:「他还是猫的时候的叫声。」 「六公子不会是在吃醋吧?」扶子缘挑了挑眉,看向张玉凉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惊异和好笑。 张玉凉习惯性拿起扇子,担心凉风吹到程澹,倒是没有展开,只拿在手里敲了敲掌心:「不是吃醋,是好奇。你从前常说自己能跟鸟兽虫鱼交谈,我总觉得这不太可能,直到遇上团团我才稍微相信几分。可团团于我而言毕竟是个例,代表不了什么,你就不同了。」 话音刚落,程澹忽然咕哝一声,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吓得他连忙住嘴。 扶子缘放下酒杯,略做思忖才说:「六公子,我从未骗过你们,我的确可以感受到草木鸟兽的思想和语言,只是我给不了你证据。这或许是一种天赋,也或许是一种臆想或病症。」 「是吗?」张玉凉煞有介事地点头,话锋一转,又问了个与上一个问题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那我可否问问,你为什么和子桑先生分开?」 话题跳跃性太大,扶子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张玉凉压低声音又道:「你并非小气之人,我不相信你会因为子桑先生一次无心之失而放弃这段感情。」 扶子缘沉默片刻,抄起酒壶往嘴里灌了半壶酒下去,方淡然道:「没有其他原因,就算有,现在也不重要了。」 「好吧,你现在不愿意说,总有愿意说的一天。」张玉凉低头摸了摸程澹的面容,「我只是不希望自己事事顺心的时候,我的朋友仍陷在过去的悲伤中。」 「六公子安心,我不会的。」扶子缘莞尔。 张玉凉正要再开口,程澹忽的抱住了他的手臂,毛绒绒的脑袋蹭蹭他的手背,嘴里含煳地吐出一句:「张……玉凉……」 他心头蓦地一软,顿时什么也不想说了。 篷歌静静看着面前三人,指尖微转,换了一首曲调柔和清澈的琵琶曲。 ※※※※※※※※※※※※※※※※※※※※ 感谢在2019-12-30 01:35:04~2019-12-31 23:3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史书有云 宿醉的后果是头疼。 意识刚刚甦醒,眼睛尚未睁开,程澹便感觉大脑一阵阵地刺痛,连睁眼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难以顺利完成。 他捂着前额,慢吞吞地坐起身,闭着眼哼哼唧唧地说:「张玉凉……我头疼……」 话音刚落,一条热毛巾适时敷上他的脸,温暖的热气熏融开来,不仅让他瞬间清醒,也缓解了他正在承受的磨人的头痛感。 「你啊,不会喝酒还偏要喝这么多,看看,现在感受到宿醉的滋味了吧?」坐在程澹身边,张玉凉捏着他的下巴替他仔仔细细地擦脸,口中不忘用宠溺的语气数落了一句。 程澹也乖乖坐好,仰着脸任他擦拭。 直到脸擦干净了,头没那么疼了,张玉凉又让他躺到自己腿上,沾着热气的指尖轻轻抚上他头部的穴道,力道适中地按揉起来。 「这儿疼不疼?」 「不疼不疼,换个……嘶!就是这里,好痛!」 「那我轻点。」 张玉凉帮程澹按摩了许久,等到他的头疼感消退,又洗漱穿好衣服,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昨天深夜下了场大雪,今早起身,整座皇城都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程澹站在廊下举目四顾,发现院子里之前只是结苞的红梅一夜之间全部盛开,灼灼绯色开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比春日的百花还要更艷三分。 程澹伸了个懒腰,迎着阳光在庭院里走了一圈,途中遇到折花回来的扶子缘,顺势和他一起往回走。 「六公子真会选宅子,这些红梅比宫里开的还好,怪不得篷歌公主一早便让我替她剪几枝回来插瓶。」扶子缘拨弄着怀里的梅枝,笑吟吟道。 程澹想了想屋子里摆的各种插花作品,忍不住说道:「篷歌对这种精细活儿似乎很擅长。厨艺、插花、刺绣都不错,弹的琵琶也好听。」 「这不过是公主们的必修课罢了,若论精通,篷歌公主可比不过其他的公主。」扶子缘解释道,「她只是学的种类比别人多。」 都说常人不可妄议皇家,但对扶子缘而言,这句警示无异于废话,何况篷歌也不介意被他这般评价。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程澹对此并不感兴趣,低头穿过梅树横斜的枝桠,转移话题道:「我听篷歌说中午咱们要吃太平锅,什么是太平锅啊?」 扶子缘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旋即笑道:「太平锅就是用蕈菇、猪骨、香料等熬出一锅高汤,将高汤置于炉上不断加热,再把蔬菜、肉等材料放进去烫熟,蘸着调料吃的一种吃法。」 程澹恍然大悟,不就是火锅吗。 「太平锅的精髓在汤和调料,高汤应是篷歌公主昨夜便熬上了,至于调料……这倒是六公子的强项。」扶子缘又道。
第211页 听到后半句,程澹好奇地看向他:「怎么说?」 扶子缘笑眯眯道:「因为太平锅的吃法便是六公子捣鼓出来的,什么食材蘸什么调料最好吃,自然是他最清楚。」 闻言,程澹不禁莞尔。 原来张玉凉这一世还有个美食家的支线任务吗? 两人闲谈着,很快走回了屋子里,正好这时,张玉凉抱着一大摞竹简也走了进来。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书?」程澹一边上前帮他分担部分竹简,一边奇怪地问。 「青立书阁的掌柜亲自送过来的,说是他们家主子的珍藏,小主子做主借给我一段时间。」张玉凉的解释云淡风轻,连个具体的姓名都没说,但程澹和扶子缘都听明白了。 青立书阁的主人是子桑离,小主人是子桑守心。子桑离远在江北,张玉凉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要修史的事,这些书自然不是子桑离让人送来的,只有可能是子桑守心的手笔。 至于子桑守心为何要做这种事…… 还用问吗。 「子缘,我欠你一个人情。」把竹简放好,张玉凉拍拍扶子缘的肩膀,笑着说道。 扶子缘哭笑不得地摇头:「六公子,你就别拿我开涮了,书又不是我的,就算要欠人情,也是你欠守心的人情,与我何干。」 「没有你,子桑先生不会把书借给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张玉凉说着,顺势揽过一旁竖着耳朵听八卦的程澹,捏了捏他的耳垂,摸到一手寒意:「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程澹搓搓脸:「没事,刚才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我烤烤火就能暖回来了。」 张玉凉点点头,牵着他到火盆旁坐下,留扶子缘站在原地思考子桑守心的人情怎么还。 照张玉凉的说法,他是肯定不会还的,只能扶子缘自己来了。 中午,篷歌将熬了一夜的高汤连同炉子一併搬到走廊上,在周围放了四个软垫,蔬菜生肉等食材放在架子上,调料则装在不同的碗碟里,搁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四人围成一圈坐下,用木制的漏勺煮肉涮菜。高汤熬得香浓雪白,渗进食材内吃起来特别鲜美,即使不蘸调料也是一种美味,蘸了调料则是别样风味。 程澹口味略重,碗里铺了厚厚一层小米椒和酱油,肉菜在里面滚过一圈后又咸又辣,配合食材本身的鲜味,吃的他头也顾不上抬。 张玉凉是博爱的,每种蘸料都调了一份,依次尝过去,哪种好吃就多吃一点。不过他动筷的时候不多,经常忙着给程澹捞肉,漏勺里近三分之一的肉都被他夹给了程澹。 扶子缘和篷歌也不甘示弱,从他手下虎口夺食了好几次。 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他们愣是吃得满头大汗,连外裳都脱了。 一轮食材煮完,众人也都饱了七分。程澹见锅里还有小半锅汤,倒掉也是浪费,索性往里添了些米饭熬粥,每个人正好可以分到一碗。 叫人撤下炉子,收拾碗筷,程澹四人人手一碗热粥在廊下排排坐,边欣赏雪景边喝粥。 「别人赏雪喝茶饮酒,我们赏雪喝粥,虽然有失风雅,在这冬日里却颇合时宜。」篷歌倚在张玉凉身上笑着说道。 「既然有失风雅,那我们索性就不谈那些风雅之事了。」张玉凉给她整整衣领,又帮程澹拉拉披风,「东宫昨夜闹了半宿,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程澹舀起一勺粥送进口中:「闹了半宿?闹什么?我怎么没听到?」 「你昨晚喝醉了睡得那么死,能听到才怪。」张玉凉又好气又好笑地敲敲他的额头,「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好像是太子招惹了什么人,库房一夜之间被人搬空,他派人搜查时动静太大,把整座城的人都惊醒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看着程澹补充道:「除了你。」 程澹:??? 我胖虎要打人了! 篷歌轻笑起来,揉揉程澹的头髮说:「别生气,没被吵醒说明你睡眠好。」 程澹:「……」 见三人说着说着话题就开始跑偏,扶子缘只得承担起将话题转回的重任:「篷歌公主,你可知昨夜东宫发生了何事?」 篷歌是他们几人中消息最灵通的一个,因为她喜欢亲自到市集上去买菜,而买菜过程中,小贩们谈论的大事小事便是她的消息来源。东宫被窃这么大的事,又闹得沸沸扬扬,想压也压不下来,她今早到市集上转了一圈,就至少听到了六七个不同版本的传言。 「库房被窃是真的,不过没有搬空这么夸张,只是丢了一盒东海明珠。」结合传言和从知情人口中挖出的消息,篷歌给出了一个可靠的答案,「那盒明珠是去年太子妃生辰父皇赐给她的,珍贵,但也仅仅是珍贵而已。」 程澹早已忘了方才被调侃的不愉快,好奇地问:「既然只丢了一盒东海明珠,那为何会闹得这么大?」 篷歌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纠结表情:「因为那个窃贼在偷东海明珠的时候,撞破了太子妃与东宫侍卫的……你们懂吧?」 「……」程澹抿着嘴憋笑,「懂了懂了。」 太子妃给太子戴了顶绿帽吗?难怪要把这一小小的失窃案闹这么大,原来是想藉此将前一件事压下去啊。 张玉凉和扶子缘神色微妙,两人对视一眼,以轻咳声掩饰差点笑出声的事实。
第212页 深知太子性情的他们对于太子妃倒是没有多少恶感,毕竟当年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手段实在是不光彩。但同为男子,又都是心有所属的男子,他们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同情头顶可跑马的太子殿下的。 「闹出如此大的丑闻,太子妃怕是……」扶子缘轻嘆摇头。 张玉凉却很平静:「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程澹若有所思地点头。 篷歌看了看他们,冷不丁又道:「我还没说完,那窃贼你们知道是谁吗?」 「谁?」程澹立刻好奇地看了过去。 篷歌嘴角弯起一个谜之微笑:「是子桑堂兄。」 话音未落,程澹、张玉凉和扶子缘三人头上不约而同冒出三个问号。 「不出意料的话,」看到满意的反应,篷歌继续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在皇城司的地牢里了?」 沉默,是当下的庭院。 还是程澹第一个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下自己碗里的粥,再望向扶子缘:「那什么,现在刚好是饭点,要不……你去给他送点吃的?」 扶子缘:「……啊?」 ※※※※※※※※※※※※※※※※※※※※ 感谢在2019-12-31 23:31:54~2020-01-02 22:4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茶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史书有云 皇城司的地牢还算干净,但又湿又冷,一进门就感觉像是被一团湿气缠裹,脚步都不免沉重了几分。 扶子缘挎着装有饭菜的竹篮走进大牢,回头看去,就见程澹、张玉凉和篷歌三人排排坐于台阶上,见他回头,还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 无奈摇头,扶子缘吐了口气,再次迈开脚步,走进左手边门扉虚掩的牢房。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程澹从袖里掏出两个纸包,一只递给张玉凉,一只递给篷歌。 给张玉凉的里面装着红薯干,给篷歌的里面装着麻辣味的小鱼干,他拿了根拇指粗细的小鱼干嚼着,有些含煳地问:「咱们在这儿能听清吗?」 「这里安静,离得又近,应该没问题。」篷歌说着,牢房里忽然传出扶子缘的声音,连忙说道:「听,开始了。」 彼时,扶子缘拿着篮子走入牢房,从墙壁接近房顶的地方开着的窗户洒下的一束光照亮了这间狭窄的屋子,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角落的人。 子桑守心盘膝坐在干草堆上,面容沉静,一尘不染,可见并未被人为难。 扶子缘进来之前他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来,淡漠的眼底漾起些许波澜。 「你来了。」子桑守心勐地起身,不由自主走近几步,又如梦初醒地顿住。 「坐吧。」扶子缘点头,随意地席地而坐,又示意他一起坐下,将竹篮里,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相识一场,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问一句,你为何要去盗取太子殿下的东海明珠?」 「东宫库房失窃与我无关。」子桑守心矢口否认,见他讶异地挑了挑眉,又解释道:「我之所以入狱,一是受人之託,代其受过;二是为了你,我想见你。」 扶子缘笑了笑:「很愚蠢的做法,不过的确是你的风格。」 「蠢就蠢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说我了。」子桑守心毫不生气,定定望着他,执着地第二十次问出同一个问题:「我仍是想知道你不原谅我的真正原因。」 「……」将碗筷递给他,扶子缘没有再沉默或者避重就轻,而是说:「吃饭吧,你一边吃,我一边说。」 本想拒绝的子桑守心闻言,连忙低头扒了口饭。 牢房外,程澹三人也不约而同地咬了口红薯干,竖起耳朵仔细听。 两年之前,就在扶子缘和子桑守心交往的那段时间,子桑离有一日找上了他。 作为时国首富,皇家之人,子桑离在扶子缘面前,无疑是高高在上的。加上他性格冷清,为人孤傲,因而两人的初次会面并不愉快。 当然,更让人不愉快的内容还在后面。 子桑离见到扶子缘,既不做自我介绍,也不听扶子缘做自我介绍,简明扼要且财大气粗地问:「说吧,你要如何才肯离开我儿子?」 听到这话,扶子缘着实愣了一下,但也没有愣太久便微笑着回答道:「我要半个江北。」 二人对视着,一人淡漠沉冷,一人笑容清浅。 良久,子桑离正色道:「祝你们幸福。」 他说完便转身就走,扶子缘赶紧扬声道:「我们可以商量一下,五成——」「告辞!」 「三成也好啊——」回应他的是门被甩上的声音。 说到这里,一直观察着子桑守心表情的扶子缘适时停了下来,而门外听墙角的三位已经捂着嘴快笑疯了。 没想到扶子缘这种老实人也会这么皮,更没想到子桑离那种大佬也会配合他一起皮。 偷听的人笑得东倒西歪,子桑守心就没他们那么快乐了。这可怜孩子呆呆地看着扶子缘,满脸都是三观崩塌无法顺利重建的懵圈。 「所以我说你是捡的。」扶子缘一本正经地说着大实话。 子桑守心可不就是子桑离捡回去的吗。 程澹趴在张玉凉身上笑的浑身颤抖,还不敢发出声音惊扰里面的人。他以前好像从什么地方看过类似的段子,不曾想这段子还有成为现实的时候,果然所有正经人切开来都是黑的。
第213页 三人正笑得开心,冷不防又听见扶子缘说:「那日子桑先生回去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他们的笑容僵在脸上。 …… 离开皇城司的大牢,篷歌藉口买菜去了集市,程澹与张玉凉并未回府,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心情很是微妙。 久久没听到程澹说话,张玉凉心里嘆了口气,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停在一个摊位前,随手拿起一只风筝笑道:「团团,我们买个风筝回去如何?」 程澹回过神来,奇怪地问:「这个天气买风筝做什么?」 「正月十九是冬末寒节,民间有放风筝、饮热酒、踏雪寻梅等习俗,到时候我们也是要过节的。」张玉凉顺势取下这只大雁风筝,「你看,现在距离寒节还有一个多月,街头巷尾已经出现了很多买风筝的摊子。」 「那我们帮篷歌和子缘先生也买一只吧,还有你的。」程澹恍然,将摊位上的风筝看了又看,从中再挑出三只一併交给摊主。 张玉凉付了钱,将风筝暂时寄存在此,待会儿回府再让人过来拿,然后便和程澹继续往前走。 「张玉凉,你跟我说说时国的寒节好不好?」程澹不想再琢磨扶子缘那令人心梗的感情歷程,正好有个现成的话题,便直接拿出来用。 「好。」张玉凉斟酌语句,不紧不慢地开口,「寒节原本是时国北部的一个节日,最初是戍边的将士们一年一度的休沐日,他们为了驱寒而饮热酒,为了纪念死去的同袍和表达对亲人的思念而放一只风筝,久而久之,这就演变成了一个节日,并逐渐传回帝都,衍生出更多的习俗。」 「每至寒节,宫里总是很热闹。一来是因为元宵节的热闹还未走远,二则是父皇喜欢,连带着我们这些皇子公主,以及后宫的娘娘们也能跟着轻松一日。去年寒节,父皇带着我们去郊外的园子设宴,为了讨他欢心,太子与几位兄长比赛放风筝,看谁的风筝放得最高最好,结果因为他们的技术都不怎么样,最后风筝没放起来,线却缠在了一起,风筝线还把太子的脚缠上了,差点让他摔个狗啃泥,当众出丑……」 张玉凉一边说着寒节的趣事,一边和程澹慢慢走回府邸。 不知不觉间,春节快到了。 腊八这日,篷歌熬了一大锅腊八粥,香甜软糯,量大管饱,吃的程澹和张玉凉晚饭都省了。 书院今日放半天假,张玉凉上午结课,下午便被篷歌和扶子缘拉着画图样,他们打算亲自剪纸,给府上添点新年喜气。 程澹于剪纸一途只能算是入门,也帮不上张玉凉的忙,于是坐在火盆边,捧着张玉凉刚刚完成的史书第一卷 看。 第一卷 写的是□□和他那些兄弟们的生平大事,张玉凉採用编年体的形式,将鸿生老先生的十部野史按时间顺序盘得清清楚楚,既有正史的严肃,又保留了鸿生老先生笔触间的犀利与幽默,具有极高的可读性。 张玉凉倚在他身旁,拿笔在裁剪成合适大小的纸张上画出十几种花样,有普通的雪花、生肖、花卉等,也给程澹和篷歌各绘了幅小像,由简到难,应有尽有。 篷歌和扶子缘一人一把剪刀,将他画好的花样剪裁成型,或排放于桌面上,或让人拿去贴起来。剪纸时闲聊琐事,讨论年节上的各项事宜,渐渐的,时间便从散碎落下的纸屑间熘走了。 年三十,除夕夜,城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万家灯火与漫天星斗交相辉映,人间是人间的繁华,天上也依旧是天上的冷清。 张玉凉与篷歌中午进宫赴宴,下午便提着大包小包的赏赐回来。彼时,程澹正坐在厅内与扶子缘下棋,阳光漫过窗台,在屋子里沉淀一室水墨般深深浅浅的光影,他们二人处于光影间,静得像一卷陈年的画。 除去赏赐,张玉凉还带回了宫里的糕点,有糖蒸酥酪、酒酿丸子和山药糕。 他摆出点心,端着程澹没吃过的山药糕坐到他身边,边吃边看他们交手。 棋盘上黑白游走,局势变化无常,看了一会儿他便猜出这局的胜者是谁,果然下一刻,程澹迅速落子,完成了最后一步决杀。 扶子缘输了棋,反而愉快地笑了起来:「落子如神,团团这一手棋艺颇有四公子风范。」 「的确。」张玉凉笑着颔首,眼中流露出一丝骄傲。 程澹从他盘子里顺走一块山药糕,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我也只赢了一子,险胜而已。细算起来,我还输了半步,嗯……输在不够从容。」 「世事哪有这么完满,不必苛求。」篷歌抱着琵琶调弦,指尖按弦挑出一段轻快的曲调,急促地抑扬顿挫而来,又如流水远去。 张玉凉顺了顺程澹打结的发尾,见他吃完了手上的山药糕,便又拿起一块餵他。 篷歌见状,嘴角撇了撇,转而笑道:「哥哥,团团,子缘先生,咱们晚上来包饺子吧,食材我都已提前备好了。」 程澹唇边沾着一点糕点碎屑,长睫毛扑闪两下,眼底泛起点点笑意:「好啊。」 包饺子啊,真是久违的家庭活动了。 第112章 史书有云 包饺子之前有和面、擀面皮和准备馅料三道工序。篷歌年年都做,驾轻就熟,另外三人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手艺了。 程澹倒还好,之前四个世界的记忆犹在,擀面皮的技术一流,也可以帮篷歌和面和剁剁肉馅。张玉凉和扶子缘就有点麻烦了,他们二人是「君子远庖厨」阶级的,习惯了饭来张口,对着面团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第214页 程澹熟练地揉着发好的面团,抬手擦汗时不小心在脸上蹭了点面粉:「玉凉,你去看看汤熬得怎么样了,顺便撇掉汤上的浮沫。子缘先生,麻烦你把篮子里的菜洗一下,萝蔔削皮切丁,白菜洗净择好,一会儿拌馅要用。」 他三言两语就把张玉凉与扶子缘安排得妥妥噹噹,甚至具体到要做的每一件事。 因为不知道要干什么而傻站在原地的两人松了口气,忙照着他的吩咐各自行事,虽然不太熟练,但也做得有模有样。 四个人吃的饺子不需要煮太多,程澹跟篷歌商量了一下,决定包两种馅,一种白菜猪肉馅,一种有萝蔔香菇鲜笋的三鲜素馅。汤是用笋片、火腿、虾仁等食材熬的清汤,因为原料新鲜,熬出来的汤不加调料也极为鲜美,用来煮饺子再好不过。 锅里乳白的汤微微沸腾,些许浮沫随着鲜嫩的火腿鲜笋翻涌上来,粘在陶罐边沿。张玉凉端着碗站在一旁,拿勺子细心地舀起浮沫倒进碗里,很快,罐内的汤就重新变得清亮通透起来。 「篷歌,这汤还要熬多久?」张玉凉的眼睛紧紧盯着汤,随口问道。 「我看看。」篷歌上前看了一眼,回到砧板前继续剁肉,「再熬半个时辰,等汤从白色变回浅色,便可以把饺子放进去煮了。」 她一边说,一边提刀快速剁着猪肉泥,让肉馅更加软弹有黏性。 程澹那边揉好了面团,却不急着擀,而是先去看了下锅里正在炸的葱油。这葱油是饺子的灵魂,有提味提鲜的作用,别人家包饺子放不放他不知道,反正他包是一定要放的。 葱油的做法很简单,起锅将油烧开,把葱丝、姜丝、花椒等调料炒制后放入热油再炸一遍,炸出香味后捞出残渣,让油在锅里温着备用。 程澹掀开锅盖,一股沖鼻的辛香顿时充满了整个厨房,所有食材撂一块儿外加清汤加起来在这股味道面前也没有一点存在感,正是葱油制好的标志。 口味最清淡的扶子缘打了个喷嚏,初时闻这味儿只觉得鼻子不舒服,多闻几口后反而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若不是油不能生喝,他估计会忍不住过去蘸一点尝尝咸淡。 不知道扶子缘脑子进水般的想法,程澹拿过油罐,舀一点倒在砧板上,将小面团放上去轻轻一压,一片薄厚适宜的正圆形面皮就擀好了,被他拿起放到旁边。 他就这么一片一片地擀着,无意间看到篷歌的肉馅剁得差不多了,于是问扶子缘:「子缘先生,我让你洗的白菜和萝蔔呢?」 扶子缘还在回味方才惊鸿一现的葱油的味道,听到他的话连忙从菜篮后拉过来两个大盘子,左边那个装着红白相间的白萝蔔丁和胡萝蔔丁,右边那个装着整整齐齐的白菜叶,至于菜梗,已经被他择掉扔垃圾桶了。 「你不吃菜梗吗?」程澹问。 扶子缘微微一笑,熟练甩锅:「不,是六公子不吃。」 张玉凉:??? 正准备偷偷喝两口汤的张玉凉拿着勺子抬头,脸上迷茫的表情生动诠释了一个莫名被锅砸到脑袋之人的无辜与困惑。 程澹被他逗乐了:「你们六公子不吃芹菜就算了,现在居然连菜梗都不吃了?还真挑嘴。」 张玉凉本想反驳扶子缘说他不吃菜梗的谣言,可一听他说自己挑嘴,注意力马上便转移过去了。 「不吃芹菜,不吃菜梗算什么挑嘴,真正的挑嘴可比你想的夸张多了。」盛了一小碗汤,张玉凉自己喝一口,把剩下的一口餵给程澹,顺势在他身边站定,「我的三妹妹,也就是三公主篷荔,每日早起用粥和几味小菜,粥必须是用粳米熬制,以高汤吊味,煮整整一夜;小菜是从蜀中贡品里精挑细选出的最好的几罐,还要切丝添醋,做得无比细緻。」 「中午吃各地名菜,有时是糖醋鲤鱼、冰糖肘子之类的大菜硬菜,有时是姑苏八艷、鸡汁豆花这样的精緻菜点。无论是前者或是后者,都要做到极致,肉菜不可油腻,素菜不可寡淡,甜点不可重糖重盐,却也不能不够甜。她在食物上花的心思几乎要赶上穿着和妆容了,可谓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忠实信众。」 将擀好的面皮叠在一起,程澹兴致勃勃地竖起耳朵认真听。 张玉凉见他感兴趣,于是笑着继续说:「记得有一回篷荔犯了旧疾,每日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也没有胃口,只肯喝一点燕窝。所有女儿里,父皇最宠的就是她,知道她爱喝燕窝后命人开了库房,将一罐最好的清塘白燕窝赐给了她。燕窝是好东西,可干吃的话味道太寡淡,篷荔嘴刁不愿意那样吃,便让自己宫里的小厨房琢磨各种各样的燕窝菜,她的小厨房一向能人辈出,倒也确实研究出了几个菜谱。」 「都有什么?」程澹好奇地问。 「具体有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印象最深的是一道叫银丝素烩的,做起来费时费力,比许多国宴正菜都复杂。」张玉凉看程澹擀面皮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也从面团上扯下一块来尝试,「开始做银丝素烩之前,要先熬一锅高汤,熬个三天,把熬汤用的食材都熬化了融进汤里,再撇去残渣浮沫,小火温在陶罐里。除了熬汤,这燕窝也需要精细处理,用的还都是名贵的食材和药材,什么阿胶肉桂人参灵芝,对年份也有要求,多一年少一年都不能用。歷时五日,费掉无数珍贵原料,只熬出一小盅燕窝,好吃确实是好吃,但……」
第215页 一边说,他一边试图将面团揉出和程澹一样的正圆形,但用力不均又不够熟练,总是薄一块厚一块的,最后看看自己的成品,再看看程澹擀的,只得默默把面皮揉成一团递给程澹。 程澹接过顺手一擀,又一张面皮新鲜出炉。 这技术活他还真是做不来。 张玉凉如是感慨道。 「银丝素烩是麻烦了点,篷荔姐姐一个月也只能吃一次,也是父皇宠她,直到现在她还经常吃这道菜呢。」篷歌咂咂嘴,一脸遗憾地道:「我就是心疼那些名贵食材,哪一样不比燕窝金贵啊,用来给燕窝做陪衬也太暴殄天物了。」 说着,她拿起面皮,将肉馅和白菜一起包进去,手指轻巧转动着捏了几下,一只漂亮的半月状的饺子便做好了。 刚刚在擀面皮那里惨遭滑铁卢的张玉凉看到篷歌干净利落的动作,又起了兴致,熘达到篷歌身旁尝试着包饺子。 面皮就那么大,摺叠后更加小了,张玉凉却把馅舀多了,勉强包起来后整个饺子都胖鼓鼓的,半月几乎撑成了满月。 小心翼翼地把饺子放到盘子里,张玉凉生怕它将面皮撑破或直接散开,动作无比轻柔。可惜馅料塞得太多,虽然他已经尽力压实了,但这个量依然是面皮的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甫一放下就不受控制地可怜巴巴地摊开来。 张玉凉:「……」 正在剥笋的扶子缘憋不住笑出声来:「六公子,你还是同我一起处理食材吧,香菇泡好了,你快把它们都切成小块,一会儿公主和团团要包三鲜馅的。」 「唉,君子远庖厨,我果然不适合下厨。」张玉凉夸张地嘆了口气,踱步到扶子缘身边切香菇去了。 程澹笑了笑。这个世界的张玉凉的确没什么做饭天赋,他倒是烧得一手好开水,这是真话,不是开玩笑,毕竟泡茶重水质,而他最擅长的便是泡茶。 三鲜馅和白菜猪肉馅的饺子煮熟了,圆滚滚地盛在陶瓷碗里,鲜香四溢。 年夜饭还差几道菜没有做好,四人一人一碗饺子,在长廊下排排坐,边吃边聊天,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和飞雪,很是惬意。 他们过得悠闲,皇宫里的人就没这份幸运了。 除夕家宴,皇帝召嫔妃与一众未开府的皇子公主们一起吃饭,没有进宫的如张玉凉和篷歌也给赏了几道菜。开宴时,皇帝坐在上首,旁边是皇后和贵妃,下首第一位是不久前才出现在张玉凉的话题里的篷荔公主。身为公主,她能力压所有皇子坐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其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而她的恩宠,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她那张和她的母妃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皇宫里的勾心斗角从没停过,从年头斗到年尾,一年四季的风都未曾停歇过。那么多的皇子公主,表面上兄友弟恭,姐妹和睦,心底里都在想什么,背地里都在做什么,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篷荔的母妃是皇帝在潜邸时纳的妾室,长相柔美,气质娴静,因深得皇帝欢心又去得早,一直是皇帝的白月光。篷荔继承到她母妃的相貌和气质,起步点无形中就比别人高了一截,更别说她还从她的嫡母,当今的皇后娘娘身上学到了不少争宠的心机手段。 开局神装加够肝,她能混成皇帝最喜欢的子嗣也是理所当然。若非她是女儿身,出身又实在不高,太子之位还不知道是谁的。 今日家宴,篷荔特意照着她母妃生前的一幅画像精心打扮了一番,果然令皇帝青睐有加,不仅让她坐得离自己最近,还赏赐下去许多东西,惹得其他公主眼热不已。 「父皇真是偏心,什么好东西都给了篷荔姐姐。」圆脸福态的五公主一脸羡慕地道,她是贵妃的女儿,被贵妃娇养得珠圆玉润,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娇憨可爱。 皇帝笑呵呵的饮了杯酒:「小五喜欢什么,告诉父皇,父皇若是有也差人拿来给你。」 五公主捧着脸笑道:「父皇是九五至尊,一朝天子,这世上怎有您没有的东西,您赏赐什么儿臣都喜欢,只要不比篷荔姐姐的差就行了。」 「你啊,就是嘴甜。」皇帝龙颜大悦,一连给她也赏赐了几样东西,单论价值,已经不比给篷荔的那些差了。 篷荔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在嗤笑,自己这个五妹妹不愧是贵妃的女儿,连这争宠的手段都是一样的。 有篷荔和五公主珠玉在前,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各施手段,哄得皇帝开怀大笑,即使是前几日惹他大发雷霆的太子他也难得给了个好脸色。 人一高兴,胃口就好,皇帝不知不觉就吃了许多大油大腻的食物,酒也喝了不少。 酒欢席散,歌舞落幕,家宴结束之时,皇帝起身正要离开,不料刚一站起就觉得浑身血液沖向大脑,眼前倏然一黑,整个人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宫廷热闹的夜色。 …… 夜里多云,遮盖了原本明亮的星子。 程澹和张玉凉坐在庭前的池子旁,看着池水里悠悠映出的游云飞雪,以及自己的身影。 张玉凉的一袭白衣和鬓边的翡翠簪在浸着夜色的水里格外清晰,相反程澹的模样就有些模煳,两个影子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 「再过一个时辰就过年了,困不困?要不要回屋眯一会儿?」张玉凉帮程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轻声问道。
第216页 程澹被凉风吹得精神抖擞,哪里会困,摇头道:「我不困,我想陪你守完岁再睡。」 张玉凉微微一笑:「只有家人才能一起守岁,以前我的家人唯有篷歌和四哥二人,今年少了四哥,却又多了你和子缘,倒是比往年热闹了一点。」 说着,他顺手揽过程澹的肩膀,头一歪,枕在程澹肩上。 他的家人里没有皇帝和别的兄弟姐妹的位置,这估计也是他不愿意进宫参加家宴的原因。 程澹拍拍张玉凉的头:「我活着一日,就会陪你一日。」 他的语气平淡而认真。 张玉凉心念一动,正要开口,忽然看见篷歌急急忙忙地提着裙摆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哥哥——哥哥不好了!父皇突然晕倒了——」张玉凉勐地弹坐起来,眉心也紧紧皱起。 ※※※※※※※※※※※※※※※※※※※※ 感谢在2020-01-03 20:36:55~2020-01-06 20:4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史书有云 除夕夜未过完,张玉凉和篷歌便匆匆进宫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两人一夜没睡,早饭也没有吃,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脚步发飘地就走了进来。 程澹鼻子灵,他们一走近就闻到了那股味道:「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掉进药罐子了吗?」 说话时他正在喝豆浆,浓郁的豆香瀰漫开来,将空气中的药味盖了下去。 「父皇重病,我和篷歌在旁服侍了一夜,中途父皇还打翻过药,药味大约就是那时沾上的。」张玉凉鲜少熬夜,昨晚乍一熬了个通宵,现在浑身都提不起劲来,「还有豆浆吗?也给我和篷歌盛一碗。」 程澹放下刚拿起的勺子,给他们两人各盛了一碗豆浆。 这豆浆是他早上去玉瓶街买的,一直温在炉子上,现在喝温度正好。与豆浆一起买回来的还有两屉煎饺和几份清淡爽口的小菜,配着豆浆吃很是美味,除了不顶饱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张玉凉一口气饮下一整碗豆浆,在程澹帮他盛第二碗的时候飞快地吃了好几口小菜,那盘泡椒酸笋最合他心意,他一筷子下去就夹走了三分之一。 见状,程澹小心地将豆浆放到他面前,提议道:「你们忙了一晚上,这些豆浆小菜估计吃不饱,要不我去煮点粥给你们吃吧?」 「不用不用。」篷歌还没开口,张玉凉就忙不迭摇头,「我们在府上呆不了多久,换身衣服就得再回宫守着父皇。这几日我与篷歌可能都要留在宫里,方才我去过明月高楼了,一日三餐那里的伙计会按时送来,你好好呆在家里,尽量不要出门。」 说着,他冲程澹笑了笑。 程澹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山雨欲来之意,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况很严重吗?会不会波及到你和篷歌?」 这回是篷歌笑眯眯地回答道:「不用担心,我和哥哥已经搬出了皇宫,与朝堂划清界限,再大的事业影响不到我们。只是……」 话说到这里,她神色一黯,停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程澹好奇地追问:「只是?」 「只是父皇的身体……怕是撑不过这个年了。」篷歌轻嘆一声,虽然一夜滴水未进,豆浆和小菜也很香,却还是没了进食的胃口,「父皇若去了,皇城估计要乱一阵。在这当口,自然是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了。」 张玉凉颔首:「其实现在已经开始乱了,唉,希望父皇可以撑过今年元宵。」 两人虽没有明说皇帝的状况,但他们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奇怪的是,程澹并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对皇帝命不久矣这件事的悲伤,反而是慨嘆和平静和居多,仿佛那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不是生他们育他们的父亲,而是一个不太熟悉的熟人。 看着他们,程澹一时不知该不该安慰。 「放心,没事的。」吃完最后一筷子小菜,张玉凉抬头见他神色纠结,看出他的想法,于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髮,「等我们回来。」 篷歌也笑着说:「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程澹的心一下子落回实处,再不想这些有的没的。 送兄妹二人出府,程澹站在门口,目送载着他们的马车稳稳驶上街道,消失在巷口的雪堆后。 中午,程澹吃过明月高楼的伙计送来的午饭,坐在院子里消食,顺便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的棋艺是张玉凉一手带出来的,虽然现在还称不上青出于蓝,却也能与他分庭抗礼了,便是与自己对弈,棋盘上的局势也分外精彩。 扶子缘走进院子时,棋局已至尾声,白棋也行到末路。 手边的热茶早已凉透,程澹想也不想端起就一口饮尽,那叫一个透心凉。 扶子缘来不及阻拦,只抢下了茶盏,无奈道:「冬日饮冷茶伤身,我再为你泡一壶热茶吧。」 抚着冰凉的胸口,程澹用力点头,唿出一口白气。 石桌旁很快多了一只红泥小火炉、一套茶具和一罐江北的冬茶。 水壶里热气裊裊,水壶外茶烟沸腾,程澹一边收拾棋盘开启下一局,一边问:「子缘先生,玉凉和篷歌跟陛下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啊?」 「皇室无亲朋,六公子和篷歌公主是其中的例外。正因是例外,所以不被喜欢。」扶子缘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陛下子嗣兴旺,育有十六个公主,十二个皇子,活下来的统共十五人。那些会钻营的,懂得讨人欢心的自然要受宠些,性子内敛的则会被落到后面去,如六公子和篷歌公主这种完全不在意陛下宠不宠爱的落得更远。六公子简在帝心还好一点,但篷歌公主一年到头也就只有除夕家宴的时候才会被陛下想起,这般情况,实在说不上关系好不好。」
第217页 「难怪……」程澹若有所思。 时国皇室人多,是非也多,还好张玉凉聪明,早早带着篷歌脱身了。 正想着,两人忽然听到一声声庄严肃穆的钟声从皇宫的方向传来。程澹认真数了一下,共响了十二次,这好像是…… 「十二声?」扶子缘眉梢一挑,「是陛下驾崩了。」 程澹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后轻轻嘆了口气:「虽说与陛下不亲近,但玉凉和篷歌还是会为他难过吧。」 毕竟那是他们的父亲,血浓于水啊。 正月初一,陛下病逝,拟谥号明,号为时明帝。 时明,时,岁月日刻之用;明,日月交辉之光。史官春秋笔法,寥寥数笔写完先帝一生六十余载,给民间野史留下了更大的发辉空间。 身为皇室中人,张玉凉和篷歌在宫里为先帝守孝三月,直到四月开春才回到府中。在此期间,程澹和扶子缘连着吃了太子登基、诸皇子不臣、公主与太妃勾结等等系列大瓜,吃得红光满面,生生胖了十斤,与形容憔悴的张玉凉和篷歌形成鲜明对比。 下马车时,张玉凉一个趔趄,饿得直接摔进了程澹怀里,倒是篷歌还精神一些。 他不是趁机占便宜,是真的饿。这三个月来,他每天吃的都是清汤寡水,不仅不见荤腥,量也少。别的皇子公主会偷偷让人送饭过来,或是在袖子里藏一些小点心充飢,就他和篷歌最实诚,硬是饿足了三个月,体重创歷史新低。 程澹揽着张玉凉,也感觉他瘦了很多,骨头硬得硌人。 他是最重仪容的,平时就算不出门也要做到衣冠整齐,今天却是蓬头垢面,连最喜欢的翡翠髮钗都不戴了,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 程澹摸摸他的头髮,也不嫌弃他头油了,笑道:「赶紧进去吧,我让人烧了热水,明月高楼的饭菜也送了过来,你们洗个澡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吃饭。」 「吃了三个月明月高楼的菜,你都不腻吗?」篷歌微笑着整了整鬓角。 「不腻啊,明月高楼每天的菜单都不同,连着三个月我就没吃过重复的菜色。」程澹兴致勃勃地说,说完还举了好几个例子,将明月高楼的饭菜好好夸了一遍。 张玉凉看着他,三个月时间酝酿的思念化为眼里一抹笑意,温温柔柔地落在他身上。 「明月高楼也是五皇叔的产业,开得很早,小时候我和四哥、子缘还偷偷去那里吃过饭。」听着程澹的诉说,张玉凉也从记忆里找出了一些关于明月高楼的片段,「那里的厨子以前是父皇的翰林,当了几年官觉得太拘束,便辞官和五皇叔一起开了明月高楼,五皇叔出钱,他出力。那人游学时搜集了许多各地的菜谱,辞官后更是潜心研究厨艺,被称为行走的菜谱。正因有这些菜谱,你才能连续三个月吃到不重复的饭菜。」 「这么厉害?」程澹惊嘆道,转而又遗憾地摇头,「不过厉害是厉害,但菜谱多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我吃不到我想吃的某一道菜。我觉得明月高楼做的蕈菇鸡丝面最好吃,可惜我只吃过一次,后面就都是别的菜了。」 张玉凉眼睛一亮:「真巧,我最喜欢的也是这道菜,哪日等菜谱做完一轮,我们再一同到明月高楼吃吧。」 程澹用力点头。 篷歌笑吟吟地看着开始数日子的两人:「我不会做蕈菇鸡丝面,但我会用蕈菇熬汤,味道也很鲜美,晚上我做给你们吃好不好?」 程澹和张玉凉异口同声道:「好!」 从前庭走进室内,张玉凉与篷歌各自回屋沐浴,程澹也回了房间,把自己整理的这段时间的吃瓜集合拿出来,准备当做素材交给张玉凉。 先帝去世后,城里那叫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管朝堂的江湖的市井的,各路人马都出来舞了一舞,能置身事外的人寥寥无几。程澹和扶子缘仿佛进了瓜田,每天都在苦恼要吃什么瓜,但这也方便他们帮张玉凉收集素材,到时候写进书里,也是后世的一道必考题。 程澹连题目都给未来的初三高三甚至大学学子们想好了:#时明帝逝世后的影响# #太子顺利登基的原因# #论时明帝众多孩子的爱恨情仇# #公主与太妃们勾结背后的原因与意义# #时国那些年的瓜田李下# 可以用来出题和写论文的角度与内容实在太多了,程澹决定让张玉凉多写一点,写得越详细越好,造福未来的学子们。 一想到张玉凉写的书很可能会上教科书,并要求学生全文背诵,程澹就忍不住露出了个谜之微笑。 ※※※※※※※※※※※※※※※※※※※※ 感谢在2020-01-06 20:49:08~2020-01-07 22:4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u湫 1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史书有云 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饭,张玉凉换上寝衣,坐在书案后翻看程澹和扶子缘的吃瓜实录。因为不是写什么要紧文章,所以两人全篇用的都是流水帐式的记叙手法,虽然如此,还是掩不住这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瓜」的背后藏着的巨大信息。 守孝这三个月,张玉凉已经拟好了「时明帝」卷的框架,现在又有这么全面的素材可供参考,当即研墨写出了一篇类似细纲的文章。这篇文章中囊括了所有张玉凉知道的先帝生前的经歷,以及先帝离世后帝都发生的重要事件,文笔称不上多好,毕竟只是篇大纲,不过经他简单修饰一番之后,程澹和扶子缘记录的那些事件可读性增加了许多。
第218页 「团团,来,你帮我看看有没有需要删改的地方?」张玉凉向程澹招招手,在他走过来时将稿子递给他。 程澹接过文章,顺势在他身边坐下,用自己业余的审稿目光把文章仔细看了一遍。 张玉凉的大纲做得相当详细,各个事件详略分布得当,若是展开来写,至少能写个十几万字。不过优点多,缺点也很明显,他写的毕竟是史书,而非话本或小说,必然要牺牲掉一部分的趣味性,用词也会偏向庄重和严肃,文风比较枯燥。 歷史本就该是严肃的,即使它的真实性犹待推敲。 以程澹对时国的了解自然给不出什么修改意见,只帮张玉凉挑了几个错字。 「你打算将记载先帝的这卷作为全书的第二卷 吗?」程澹问道。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先写这卷而已。」张玉凉拿过一张新纸,蘸了墨写下这一卷第一章 的标题,「我按时间顺序修史,父皇是时国第六任君主,怎能将他的生平放在第二卷 。」 在张玉凉的设想中,全书的整体结构是编年体,具体到某一个章节则採用纪传体的形式写作,例如太.祖卷里那些单独成文的开国功臣们。 墨快要用完了,程澹拿起墨锭,往砚里加了点水,不紧不慢地打圈磨墨。烛灯轻轻摇曳,不时爆出一声轻响,清风穿庭而过,一室静谧。 这夜,程澹熬到很晚才睡,而直到他睡着之时张玉凉都还在伏案奋笔疾书。但第二天一早,他从床上醒来,张玉凉已经洗漱完毕,坐在院子里看书了。 张玉凉穿着篷歌给他做的新衣,白衣黑髮青簪,沐浴在阳光下一身俊逸风流。 相同款式的新衣程澹也有一件,也是篷歌亲手裁制,只不过是蓝色的。 他个子小,身量却很修长匀称,完美撑起这套略有些修身的衣服,长发高高束起,簪以缀着单边流苏的碧玉钗,也是个眉目隽秀的少年郎。 程澹换好衣服,小跑出房间,张玉凉听到他的脚步声,笑着回头朝他伸手:「团团,早。」 「早!」跑过去握住他的手,程澹将他拉了起来,笑嘻嘻地问:「早饭吃什么?」 「这个啊,你应该去问篷歌,我可不知道。」张玉凉牵着他走向前厅,芳菲谢尽的梅树已经吐露了清新的绿意,枝头却仍萦绕着一缕梅花幽香。 庭院和厅堂也就几十步路的距离,两人很快便步入厅中,正好遇到端着汤药的篷歌。 「哥哥,你该喝药了。」将热气腾腾的药放到张玉凉手里,篷歌认真叮嘱道:「这是我按御医以前给你开的药方熬的,可以补气养血,培本固元。你赶快喝了,我去看看粥煮好没有。」 说完,她又风风火火地跑回了厨房。 程澹看看汤药又看看张玉凉,疑惑道:「你生病了吗?为什么要喝药?」 「这是补药,一个月喝一次。」张玉凉揽着他坐下,熟练地将药一饮而尽,「我母妃生我的时候身体不好,连带着我也胎里不足,生来体弱。御医以前曾断言说我活不过十岁,因为四哥我才过了十岁那个坎儿,平安长到今日。」 程澹心里一紧:「那你现在……」 「我只是体弱,又没有重病,只要好好养着,活个三五十年还是不成问题的。」张玉凉揉揉他的头髮,唇角浅浅弯起,语气中满是温柔的安抚之意,「倒是你,你说你不是妖,那应该就只是一只比较特别的猫。猫的寿命不过十数年,也不知道你还能陪我多久。」 程澹愣了愣,旋即笑道:「大概……还有十年吧。」 「十年?也够了。」张玉凉好像松了口气,「我会尽量比你活得久一些,这样,你就不必承受失去我的痛苦。当然了,我也不会让你等我太久,你放心吧。」 程澹哭笑不得。 这有什么可放心的,真想让他放心,不是应该说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之类的话吗? 不过,这种话倒也符合张玉凉的性格,他一向很看得开。 …… 时明帝这一卷,张玉凉花了整整半年才写完初稿,字数超出太.祖卷两倍还多,足足有三十万字。 倒不是时明帝的生平里真有这么多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而是时明帝在位期间,值得写的人事物太多了。宫帏秘事、朝廷重臣、江湖轶闻、市井奇才……每个部分都能单独成卷,内容之丰富远超他的想像,以至于花了半年时间,他也才完成初稿。 这就是生在当代的好处了,因为活在这个时代,所以什么事都知道一点,不缺素材。 将初稿前十章的点校做完,张玉凉放下笔,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脚,走出房间休息。 转眼又是十月深秋,云天低阔,枫红叶落,园中一派萧索之景。 程澹和篷歌坐在树下,一人拿着新出的话本《我在宫中的日子》看得津津有味,一人捧着绣绷在给用来做香囊的绣品锁边,顺便和前者讨论《我在宫中的日子》的剧情。 这部话本的大名张玉凉也有耳闻,据说作者是一位放归宫女,她用第一人称和流水帐文风详细描写了后宫生活,里面不少情节都有原型,写得很真实。 话本还在连载中,目前写到了第三卷 ,一卷十余万字,读者甚众。程澹和篷歌很喜欢这部话本,连扶子缘也断断续续看了一些,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张玉凉若不是要修书,现在应该也是追更大军的一员。
第219页 他是学者,但闲书也看了不少。 张玉凉走到树下,坐在程澹与篷歌中间。身前的矮几上有刚泡好的热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捧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倚着程澹笑道:「团团,你看完了吗?」 程澹头也不抬地说:「早就看完了,这不是新书没出在重温吗……你把时明帝卷写完了?」 意识到自己身边也有个大佬,程澹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张玉凉。 张玉凉莞尔:「完成了初稿,刚校好前十章。想看?」 程澹点点头。 「看可以,不过,你得给我读《我在宫中的日子》。」张玉凉竖起一根手指,正色道:「读一章换十章,成稿。」 程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成交!」 说完,他翻出《我在宫中的日子》第一卷 ,从头读起。 「三月初九,晴,进宫第一日。」 「我家世不好,出身贫微,又不如同批秀女们漂亮,只封了个从八品宝林,住在李昭仪宫里。 李昭仪是个冷美人,面冷心热,酷爱投壶,平时最喜欢的消遣就是在面前摆一排水缸……水壶,投哪儿指哪儿,随缘投掷。 人是好人,可惜不会说话,请安时夸皇后娘娘的新衣颜色喜庆,是五彩斑斓的红,聊天鬼才。 我进宫第一天拉我打牌,四个牡丹牌拆成两对打,纯属喝多了。」 翻过一页,程澹继续读:「三月二十,晴。 隔壁宫住的是元妃,甜食爱好者,喝杯牛奶加三罐糖,恨不得生成一只活在糖罐里的蚂蚁。 早上起来牙疼得在床上打滚,找御医看完牙就找我过去吃她从宫外买回来的十倍甜度的蜂蜜酥。我吃一口喝三杯水,她忍着牙疼一个人吃掉两盒。 晚上,牙疼得在床上打滚。 李昭仪曰:该。」 再翻过一页:「三月二十九,微雨。 今天是陛下生辰,各宫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宫里的习惯是礼轻情意重,意思是给陛下的贺礼不需要多名贵,只要是自己做的,尽到心意即可。 于是李昭仪亲手写了一幅狂草作为贺礼,陛下看了微微一笑,说她的字有狂士,尤其是「天」字写得极有气势,李昭仪纠正说那个字是「千」;元妃做了一盒十五倍甜度的杏花糕,陛下就着醋和酱油勉强吃了半块,夸她手艺又进步了,我听着觉得很不真诚,但元妃好像当真了;最别致的礼物莫过于白昭容的那份,她送了一碗醒酒药,八百里开外熏我一跟头,闻一口精神百倍,李昭仪悄悄告诉我里面黄莲加多了。 不过那碗醒酒药的确有效,陛下靠着它一人战一群,放倒了所以敬酒的宗亲重臣。」 第一 章就这么点内容,程澹很快便读完了。 张玉凉和篷歌边听边笑,笑完了张玉凉说:「醒酒药这篇是真事,有一年父皇生辰,怕自己醉倒在各位皇叔和臣子们之前,所以让母后熬了一碗以黄莲为主材料的醒酒汤。那天晚上,父皇喝两杯酒就闻一闻醒酒汤的味道,靠着那个味儿喝倒了在场所有人。这件事应该就是第三节 的原型。」 「真有这事?」程澹惊讶地瞪大眼。 他还以为有原型只是作者的宣传手段。 「是啊。」张玉凉摸摸他的头,笑道:「前十章的成稿我放在桌上,你去拿吧。」 程澹眼睛一亮,放下书欢天喜地地跑进房间拿稿子去了。 第115章 史书有云 张玉凉在校对时明帝卷的初稿,程澹倚在他身上一边磕瓜子一边看《我在宫中的日子》最新卷。不远处烧着火盆,屋子里暖融融的,被午后的阳光渲染出慵懒的氛围。 人在极度温暖的环境里会产生困意,但程澹不会,不仅因为他是只猫,也因为他正在看的书太有趣了,他光顾着笑和吐槽,根本困不起来。 「玉凉玉凉,你写完时明帝卷后一定要根据这书和你对宫廷的了解再出一部匿名野史,或者直接写成话本也可以,一定会流传很久的!说不定到了后世,你写的史书会是学子们的必备篇目,而这部话本则是杂文小说里的传世精品,还会被人翻来覆去地研读呢!」 程澹说得兴高采烈,眼睛都在放光,激动得瓜子壳洒出来了也没发现。 张玉凉宠溺地笑着,为他拂落掉在身上的瓜子壳,又给他盛了一碗温在炉上的冰糖燕窝羹:「你想看我便给你写,会不会成为传世精品,流传千古都不重要,你看得开心就好。」 这话土甜土甜的,是熟悉的张氏情话! 程澹嘿嘿一笑,玩心大起,抱着张玉凉的手臂说:「其实你可以多写几部,写成一个时国系列。宫廷生活来个上中下,市井生活来个一二三,江湖生活来个甲乙丙,写完之后再出一部总集,就叫《时国沙雕记事录》!」 「沙雕……是何意?」张玉凉顺手一揽,将他整个抱进怀里。 程澹拱了拱,在他臂弯间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好,磕着瓜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沙雕就是有趣、使人快乐、令人心情愉悦的意思。」 「这样啊……」张玉凉恍然大悟,笑眯眯地捏着他的耳垂道:「那于我而言,你便是世间最大的沙雕了。」 闻言,程澹差点笑出声,虽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听到「沙雕」二字如此正经严肃地从张玉凉口中说出还是特别好笑。 他憋着笑点头说:「对对,在我心里,你也是世上最大的沙雕。对了,你修书时若需要用到这个词,记得把意思标上,否则别人很可能会看不懂哦。」
第220页 「我知道。」张玉凉舀起一勺燕窝送到程澹嘴边,「来,张嘴——」程澹「啊呜」一口吃掉,下一刻,张玉凉低头亲了下来。 这是他们此世的第一个吻,也是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媒介。 …… 答应程澹的事张玉凉从未食言,说写话本第二天就开始动笔列细纲,上午校对和修改时明帝卷,下午做话本写作之前的准备工作,晚上再听程澹念《我在宫中的日子》,闲散的生活一时变得充实无比。 这天傍晚,篷歌说晚上要做酸笋火腿汤,程澹和张玉凉便坐在长廊下帮她剥笋。 原本用来读书写字喝茶下棋的矮几现在变成了砧板,左边放着一大篮子的冬笋,右边放着用来盛放笋壳的小木筐,中间则是两人低伏的头。 剥冬笋说着简单,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些困难的。 首先要切掉根部,再用刀划开笋皮,一点点将厚厚的笋壳剥下。冬笋的笋壳有点硬,一不小心就可能割伤自己。程澹有前几世的经验动作还算娴熟,但张玉凉依然延续了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设,三颗笋还没剥完手上已经多了好几道划伤,虽然不深也没有流血,但摸着还是有浅浅的刺痛感。 「你这辈子基本算是告别厨艺了。」当张玉凉再一次被笋皮划伤手指,程澹无奈地放下剥到一半的冬笋,握住他的手,「你晚上还要写话本,别剥了,再剥下去你连笔都拿不了了。」 张玉凉笑道:「那我帮你把剩下的笋皮割开好了,这个不会伤手。」 程澹想了想,点头:「也行。」 于是张玉凉的工作从剥笋变成了割开笋皮,因为每根笋只需要划一刀,他很快就割完了所有的笋,转而拿起本书倚在桌边看了起来。 程澹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书,手上动作不停:「最近京中新出了不少话本,写的都挺不错的。」 「是啊,几乎都是受《我在宫里的日子》大卖的影响。」张玉凉看书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转眼就翻了两页,「人们总是喜欢跟风,不过这么多跟风之作中也不乏精品,最重要的是,这些话本的出现,给百姓和权贵们都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消遣方式。」 听到这话,程澹忽然有些触动。 跟风啊,这应该是人类的共性吧。只要某一样东西证明了它的价值,就会有无数人争相追捧,重复创造。 《我在宫中的日子》本质上只是一篇流水帐甜文,之所以大卖是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过类似的内容的话本出现,是新颖的角度和有趣的剧情造就了它的大火,而它的大火又导致跟风作品的大批涌现。 跟风并不是全然不好,还要看跟的风是什么。至少现在这些跟风之作放到后世会变成研究时国这个时期的风土人情的重要史料,而且有不少话本确实写得不错。 程澹最近都在看张玉凉写的时国史,一直没时间看新出的话本,现在见张玉凉在看,索性拿着笋坐到张玉凉身边:「你在看什么?我也想看。」 张玉凉翻过封面看了看:「《红团扇》,写的是一个书生与一把团扇谈情说爱的故事。」 「……跟什么谈情说爱?」程澹挑起一边眉毛。 「团扇。难以置信吧?我一开始也觉得奇怪,但这篇写的很有趣。」张玉凉笑眯眯地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话本大多写的都是人与妖、与仙人、与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相爱的故事,多数还写得格局小,内容单薄,若非《我在宫中的日子》出现,他们恐怕还走不出这个怪圈。」 顿了顿,他翻回第一页:「这篇是旧瓶装新酒,除了其中一个主要角色不是人,其他的剧情都很新颖。你剥笋吧,我给你念第一 章 。」 「好的好的!」程澹噌一下坐直,剥笋的动作也加快几分。 张玉凉笑着捏捏他的脸,慢悠悠地念了起来。 不远处,篷歌嘆了口气,假装看不到这对剥个笋都能黏到一起的糯米糍精。 …… 夜间,张玉凉坐在书桌后写话本。 两边窗户大开,凉风吹得烛光轻摆,明明灭灭,为他笔下创作的剧情添了几分幽深曲折的意境。 程澹披着毛领披风端着两碗药小碎步走进房间,接近桌前时脚步倏的慢下,把其中一碗轻轻放到张玉凉手边。浓郁的药味在屋子里瀰漫开来,苦涩又突兀,冷不防打断了张玉凉的思路。 「这是什么?」张玉凉捂住鼻子,眉头嫌弃地皱起。 程澹正要回答,忽然鼻尖发痒,连忙别过头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着凉了吗?」张玉凉忙放下笔,倾身去探他的额头,「好像是有点发烫。」 「没事没事,就是吹了点风,你看篷歌给我也熬了药,我喝了发发汗就好了。」走到张玉凉身旁坐下,程澹笑嘻嘻地端起另一碗药喝了一口,药汤刚入口脸上的笑容就扭曲了,「好苦!」 张玉凉猝不及防地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但下一刻就被他踹了一脚,赶紧收了笑声,老老实实也双手捧起自己的药。 程澹白他一眼,跟他解释了这两碗药的来由。 药是篷歌熬的,一碗是张玉凉的补药,据说是太医新开的药方,非常滋补,除了苦一点没有别的缺点。另一碗是给程澹的,这几天气温降的厉害,他吹了风有些着凉,这是治风寒的。 「唉,你说咱俩造的什么孽,别人晚上都是赏雪喝酒吃太平锅,我们却只能相对喝药,篷歌还不让我吃糖。」程澹撇了撇嘴,忍着反胃强行一口气灌了半碗,喝完忍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
第221页 见状,张玉凉单手端着药,起身关上了窗户,又走回他身边。 「倒也不是不能吃糖,只是不能多吃。」张玉凉说着,拉开书桌底下的暗格,从中取出一只白玉盒。 玉盒只有巴掌大小,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十几颗金澄澄的……蜜饯。 「这是……」程澹惊讶地眨眨眼。 「宫廷御厨做的蜜饯,我亲自尝过的所有蜜饯里最好吃的一种。这些是我上次进宫时带出来的,每回喝完补药之后我都会偷偷吃两颗冲掉苦味。」张玉凉眼底漾起狡黠的笑意,「来,你把碗里的药喝完,我分你两颗。」 程澹轻笑:「就两颗?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说着,他晃了晃碗,把沉淀的药渣摇匀了,再屏住唿吸一饮而尽。 苦得他脸都皱成了小笼包。 张玉凉笑着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苦味刚刚在舌尖上扩散开来,就被一股带着桂花香的甜味飞快压了下去,程澹皱紧的脸慢慢舒展,满脸都是「这什么神仙美味」。 「甜吗?」张玉凉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药喝了,歪头微笑地问。 程澹眼波一转,捧着他的脸亲了他一下,反问:「甜吗?」 「……」张玉凉呆了呆,「甜。」 ※※※※※※※※※※※※※※※※※※※※ 感谢在2020-01-08 21:25:54~2020-01-12 00:0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茶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史书有云 冬天过去的时候,张玉凉把时明帝卷修改完成,为程澹写的话本《江湖夜雨》也到了收尾阶段。 至于程澹,在书本和美食里泡了一个冬天的他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胖了十斤,这十斤肉集中体现在脸上,原本的瓜子脸变成了包子脸,圆了一圈还长肉。 反观张玉凉,明明吃得比他多,坐着不动的时间比他长,体重却稳定保持在正常偏瘦的区间,一对比特别气人。 「为什么你都长不胖呢?」程澹气鼓鼓地伸手去捏他的脸,摸到的是柔软光滑的肌肤,却没有肉。 捏完张玉凉再捏自己,满手肉。 看到他挫败的神情,张玉凉笑着揉揉他的头髮说道:「好了好了,你不胖,你只是……毛绒绒的,对,毛绒绒的。」 程澹低头看了看围在脖子上的兔毛围脖,嘆了口气,勉强接受了这句一听就很假的安慰。 所幸他冬天养的膘到了开春就自己消了下去,肉肉的脸蛋也在篷歌的素菜轰炸下变成稍微有些圆润的鹅蛋脸。程澹是松了口气,张玉凉却有点失落,因为捏起来手感没有以前好了。 春日正好,帝都郊外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远远望去,如同灿烂燃烧的云霞。越来越多的才子佳人相约赏花,三三两两地行走在山道上,或吟诗作画,或品茶对弈,由此引来了不少发现商机的小贩,周围多了一圈摊位,卖吃的玩的,什么都有。 程澹在家里窝了一个冬天也窝腻了,于是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提出到郊外桃林踏春。张玉凉也有此意,自然满心欢喜地答应,拉上篷歌和扶子缘作陪,一行四人于早晨出发前往桃林。 彼时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不多,林子外的摊位也还未摆出来。桃林内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到花叶间泻出一两声鸟啼,与枝头繁花、林间水声相得益彰。 桃林很大,大得不用一两天时间根本逛不完,几人便也不往深处去,只在边缘处寻了个亭子坐下,吃着篷歌做的点心,喝着张玉凉泡的茶,在恬静的花香中倒空心底的杂思。 除了茶点,他们还各带了些别的东西来。 扶子缘带了棋具来,欲和程澹对弈。二人实力相当,交起手来各有输赢,既能得到下棋的乐趣,又能锻鍊棋艺,是以他们都很喜欢与对方下棋。 篷歌带了绣绷和新的绣样,要给程澹绣一架炕屏。她最近不知从何处搜集到了许多新鲜的花样,每天除了做饭就是沉迷刺绣,无法自拔。 张玉凉带了画具,笔墨纸砚俱全,上色的彩笔与彩墨密密麻麻排满了桌子的上半部分。 他摊平纸张,先以细笔草草勾勒出桃林、亭子的线条,而后该用红色彩墨,深深浅浅地染了满纸红云,绵延的绯色轻盈而柔软,如梦如幻,锦绣繁华。 桃林之下便是亭子,亭中有一棋盘、一绣绷、一画纸,无人却似有人,无声更胜有声。满纸无静字,却道尽林中静默。 四人各行其事,安静得只能听到簌簌风声。直到程澹胜出,张玉凉落笔,篷歌完成绣品,林子里復又响起轻松愉快的交谈声。 岁月如流水,转眼间春光也老了,盛夏的绿意鲜嫩地从枝头、墙角、窗台处生出,不经意长成了生机蓬勃的荫凉,在风中迴荡起潺湲的空灵的水声雨声。 阳光沿着窗台倾斜成流金瀑布,照见榻上程澹懒洋洋的身影,捧着一卷书读得入神的模样,仿佛躲在莲叶下打盹的一尾锦鲤。 他是橘猫,这么形容从色系上来说似乎也没有问题。 程澹看的是前不久刚刚完稿的江湖悬疑向话本《江湖夜雨》。 张玉凉採纳了程澹的建议,将全书分为甲乙丙三大部分,每个部分两卷,每卷一个小案子,这些小案子又都被一个大案囊括其中,环环相扣,首尾相衔,看的人惊心动魄,单看剧情和结构已经接近一本成熟的白话小说水准了。
第222页 写话本不像修史书那般复杂,需要搜集史料,进行严谨的考据,话本犹如小说戏曲等文学艺术作品,能不能写好全看个人才华和经歷。这两样张玉凉都不缺,所以他写出来的话本是佳作,并且用时相比之下不算很长。 这部话本已经由青立书阁印刷出版,首卷和次卷面世不久便已买到二版、三版。作为唯一一个一路追更过来的读者,程澹拿到了原稿,现在正在快乐地看完结卷,当大佬写手的男朋友就是好! 后背蹭着枕头往上坐直一点,程澹专心致志地盯着书,等待主角揭秘最后的真相。看到精彩处,他的心都提到了半空之时,窗外突然探进一只手拍了他肩膀一下,吓得他差点把书扔出去。 抬头一看,是张玉凉。 张玉凉一手搭在窗沿,身后泼洒着金灿灿的阳光,发间的翡翠钗光华流转不可逼视,倒让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煳,只一双眼犹如满盛月色的古井,清清澈澈地泛着温柔的笑意。 「你吓死我了!」程澹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气恼地白了他一眼。 「还没看完呢?」张玉凉微微一笑,变戏法似的合拢五指又打开,伸到他面前的手上便多了一个纸包,「喏,你一直念叨的东西。」 程澹歪了歪头,他的脸和眼睛都圆圆的,头髮蓬松散落在身边,看起来毛绒绒的,仿佛一只人形橘猫。 他拿过纸包打开,露出里面包着的十几颗金黄色的蜜饯,正是之前喝药时张玉凉给他吃的那种。 张玉凉亲测美味的蜜饯对于程澹而言同样是不可错过的美食,吃过那一次之后,虽然张玉凉将剩下的蜜饯都给了他,但他还是心心念念觉得吃不够,晚上睡梦都想着。 记得有一天夜里,张玉凉搂着唿唿大睡的程澹,正要凑过去偷个亲吻,程澹却突然一巴掌煳到他脸上,咕哝一句「蜜饯」之后翻身继续睡。 被拍懵了的张玉凉:??? 黑人问号完了就是无奈。 这是程澹睡着后发生的事,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张玉凉也没有跟他说过,只是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等有了进宫机会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找御厨要了一份蜜饯。 程澹点漆般的黑眸惊喜地亮了起来:「蜜饯?你进宫了?」 「今日陛下选秀,我和篷歌进宫蹭了顿饭,见你在看书便没叫你。」张玉凉给了个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逻辑联繫的答案,「我拿了很多,但为免你贪嘴吃多了牙疼,今天就先给你这些。」 「嗯嗯!」 程澹用力点头,并未要求更多,而是开开心心地往嘴里扔了一颗,又给张玉凉餵一颗。 张玉凉含着蜜饯笑吟吟地看了他片刻,突然想起一事,敛了笑容道:「团团,一会儿会有个客人过来,你帮我给他送个东西,我不想见他。」 程澹疑惑地眨眨眼:「为什么?」 张玉凉眸底掠过一抹暗色,垂头没有看他:「你替我送去就是了。」 他的语气从没有这么低过,像秋日乘云低飞的大雁,神情淡淡的,却是说不出的悲愁。 程澹不喜欢他这样,在纸包里挑出一颗最大的蜜饯塞进他嘴里,学着他平日哄自己的样子说:「好了好了,不就是送个东西吗?我帮你就是了。」 「嗯,谢谢团团。」张玉凉重新笑了开来。 午后,果然有客登门拜访。 张玉凉和篷歌都不在,程澹抱着张玉凉给他的木匣子起身迎接时,就见一人穿过庭前的葱茏草木,踏着晚春的落花走进厅里,抬眼看来的那一刻,仿佛清风明月都落入他眉目间。 似是福至心灵,又或是残留在心底的一缕残念突兀地涌上心头,程澹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零碎的模煳的画面,那个与他素未谋面却活在他心中的四公子如落雪般闪烁着消融,而这个人,就是令他融化的那团火焰。 程澹脱口而出:「你是……」 「我是千顷雪。」那人长揖一礼,袖口滑至腕下露出几道抓痕,举手投足尽是清冷的疏离,「我来此,是为取回三年前寄放在六公子这里的东西。」 千顷雪,他的样貌与气质看着的确像是雪堆成的,一眼便冷到人心底。 程澹从莫名的恍惚中回神,将不自觉摩挲了许久的木匣子双手递出:「给你。」 「多谢。」千顷雪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下,淡漠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又恢復平静,「六公子不在府上?」 闻言,程澹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看到他一脸淡然,不知怎么怒上心头,竟耿直地说:「他说他不想见你。」 话一出口,程澹自己都愣住了,千顷雪却好像早有所料,见怪不怪地淡笑道:「六公子真性情,他身边的人,也该是这样的真性情。」 说完,他说了一句「告辞」,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程澹下意识追出几步,紧紧盯着他的背影问:「你!……你认识张洛初吗?」 千顷雪没有回答,他走得很快很急,眨眼功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程澹的视野中。 程澹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松了口气。 他没回答,就当不认识处理吧。 这个念头一起,程澹又笑自己自欺欺人。他从张洛初的猫那里继承的记忆里关于这个人虽然只有零星片段,但该表明的一切都表明了。
第223页 张洛初饮下的那杯鸩酒,是这个人亲手端给他的。 这个人手腕上的抓痕,是那只猫抓的,在他与张洛初相拥的时候。 怪不得张玉凉不想见他。 ※※※※※※※※※※※※※※※※※※※※ 感谢在2020-01-12 00:02:13~2020-01-13 00:0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史书有云 有个大触当恋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程尼古拉斯澹。 《江湖夜雨》的首卷和次卷已经卖到了三印,除帝都外大多数城镇皆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青立书阁日夜赶工都印刷填不上这个缺口,至今仍有无数读者伸长了脖子嗷嗷待哺,据说还惊动了远在江北的子桑离。 青立书阁的掌柜从不知道一部话本可以令这么多人为之疯狂,哪怕是此前热卖的《我在宫中的日子》也没有这么夸张,用一句盛况空前来形容绝不为过。 而比头两卷供不应求更可怕的是对于第三卷 的催更,已经有很多看完首卷与次卷的达官权贵们明示,甚至派人登门施压要求青立书阁尽早把结局给印出来,他们可是知道作者将全书写完了才委託青立书阁出版的事的。 实际上,张玉凉的确把校对好的成稿交给了青立书阁,青立书阁想印也能立刻开印,但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江湖夜雨》的质量决定了它会拥有庞大的读者和潜在读者群体,目前首卷和次卷的数量还尚不足以填补读者缺口,若是再把完结卷印出来,那青立书阁在各地的分店估计会被愤怒的读者掀翻,说不定……不,是一定会有人暗中囤积或盗印前两卷高价出售,与青立书阁争抢利润,这不是他们所乐见的事。 其实,现在已经有高价盗版书在市井间小范围流通了。盗版书有纸质不佳,字迹小而模煳的缺点,可与缺点相对的是比正版便宜三分之二还多的价格,更能为普通百姓接受。为这,青立书阁的掌柜已经好几天没睡好,愁得头髮一把一把地掉。 按理说他们青立书阁吃肉,给卖盗版书的小贩们喝点汤也没什么。但这部书市场太大,偏偏青立书阁为了保证质量印刷速度提不上去,若是放任盗版书流通,那就不是给别人喝汤的问题,而是他们能不能保住肉的问题了。 在青立书阁掌柜拔头髮想对策的时候,程澹和张玉凉的日子却一如既往的宅跟悠闲。 《江湖夜雨》大火的事程澹也从篷歌和扶子缘那里听说了一些,三人交流了一下,发现他们的想法差不多,那就是:还好我们认识作者。 「首卷长期缺货,离帝都越远的城镇越缺,次卷情况稍好一点,但缺口也很大。」程澹枕在张玉凉腿上,一边翻看他闲得无聊写的杂文,一边笑眯眯地跟他汇报情况,「飞鸿踏雪泥先生,距你成为话本大师只差最后一步了。」 飞鸿踏雪泥是张玉凉写话本用的笔名。 张玉凉微笑着提笔舔墨:「哦?差哪一步?」 程澹把书移开,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眸:「当然是《江湖夜雨》末卷问世啊!」 「那是青立书阁负责的事,我已经把成稿给他们了。」张玉凉字斟句酌地写着《时国十二纪》「时高宗」篇的开头,但也不妨碍他分心与程澹说话,「下一篇你想看什么?宫廷还是市井?」 「你有想法了?」程澹惊喜地问。 「想法一早就有了,写话本考验人生经歷,正好我出身皇室,最不缺的就是经歷。」张玉凉用淡然的语气说着近乎高傲的话,偏偏又让人无法反驳,「宫廷篇我会写一个太监的晚年回忆,市井篇则写一个杂货铺老闆在经营店铺时遇到的人事物。你想先看哪篇?」 宫廷篇一听基调就很悲伤,市井篇从设定来说非常接近后世那些经营类爽文和日常文,以张玉凉的文笔写出来一定很好看,甚至可以在各种风格之间来回切换。 程澹想都不想,直接回答:「市井篇!最好写得沙雕一点,千万别写悲剧!」 在宫廷篇问世之前先快乐一下,以后被宫廷篇虐到了也能用市井篇来调节情绪。 「沙雕?」张玉凉听程澹说过这个词,爽快地点头答应,「好,就写沙雕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从张玉凉口中听到这个词语,但程澹还是忍不住想笑,没办法,违和感太强了。 定下第二部 话本的内容和主基调,程澹继续看张玉凉写的杂文,张玉凉继续写时高宗卷的开头,房间里安静下来。 …… 炎热的盛夏,能给程澹续命的只有用来降温的冰块和扶子缘做的冰饮。 以及张玉凉的话本。 时高宗卷的写作难度远超张玉凉的想像,他几乎是写一段掉几根头髮,写一段掉几根头髮,预计初稿完成之时便是他秃头之日。 为了避免自己英年早秃,他不得不在修史修到狂躁挠头的时候做别的事,或是搂着程澹睡一觉,或是写写杂文和话本,转移注意力。为此,时高宗卷初稿的三分之一还未写完,他的第二部 话本《市井百味》已经问世了。 程澹理所当然是第一个读者,他满心欢喜地翻开书,以为自己能收穫一份沙雕快乐,然后就被虐了个爽。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大冬天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的透心凉的感觉。
第224页 透心凉! 第一 卷第一个故事名为「甜」,内容却一点也不甜。 主角开的杂货铺对面的酒楼某天来了个说书人,午后,主角闲着没事边看店边磕着瓜子摸鱼听说书人讲故事。故事发生在久远之前久远之地,主人公有三,不受宠的公主、定国将军嫡子、新科寒门状元。 公主与将军嫡子是青梅竹马,二人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感情好得只差一道赐婚圣旨就能修成正果。可是在公主及笈这年,她遇见了状元,两人因误会结识,因一桩案子结交,后相知相许,共同经歷了诸多磨难。最终,天降打败了竹马,公主和状元两情相悦,在将军嫡子的祝福中顺理成章地坠入爱河,像普通恋人一样许下了至死不渝的承诺与约定。 此时,皇帝已是垂垂老矣,为了能在闭眼之前亲眼看到女儿得到幸福,他给公主与状元赐了婚。不料成婚当日,敌国大军攻破边境防线,状元挟持公主,刺杀皇帝,并带人血洗皇城。 原来,所谓的相识相知,两情相悦,只是状元做的一个局。这个局开始于三十年前,歷经两代人,在十八岁的状元手中完善,几经波折后大获全胜,成功让公主所在的国家变成了歷史。 公主不知道状元为何要毁灭自己的国,但比起原因,她更在意的是状元的欺骗和背叛。国雠家恨加身,她想报仇,可面对被敌国吞併的故土,面对状元的冷漠和狠厉,她无能为力。 故事的结尾,公主也给状元做了一个局。她让倖免于难的将军嫡子刺杀状元,然后自己为状元挡剑身亡。 公主的白衣染上斑斑血迹,倒进难以置信的状元怀里。临死前,她对状元说:「你可以失约,但我一诺千金。」 那个至死不渝的承诺和约定。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深深扎在状元心里,让他痛了一生。 这把刀也刺进了程澹心里。 他揪着张玉凉的袖子痛心疾首地问:「你这个骗子,说好的沙雕呢!?」 张玉凉给他顺毛:「状元和公主的相处你不是看得很开心吗?」 沉溺于悲剧结局无法自拔的程澹愣了愣,好、好像是这样没错。 「甜」是悲剧毋庸置疑,但张玉凉这个心机作者花了大篇幅描写状元与公主的沙雕日常,什么查案子查到对方身上,探地道探进对方房间,吃个饭宛如全武行,好不容易装个逼结果栽在对方手里…… 看的时候,程澹是真的快乐。 可是这将近两万字的快乐,都被仅仅三千字的结局抹得干干净净。 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人看,这就是悲剧。 「以『甜』为名的故事,为什么你不能给个好结局?」程澹蔫蔫地抱着书,生气地拍掉张玉凉伸过来抱自己的手。 张玉凉坚持不懈地伸了好几次手,直到把他搂进怀里才慢悠悠地解释道:「我不能将所有的好事都发生在他们身上。」 他的笔下,好与坏,幸运与不幸,都是守恆的。 「公主出身高贵,前半辈子无忧无虑,占尽一切美好,于是她遇见了状元。状元完成了父辈传下的责任,相应的他便失去了公主,用半生苦痛,换得这份与他无关的成功。」张玉凉歪头贴着程澹的面颊,「就像我,出身尊贵也失去了很多,好不容易遇上你,又不能长久。我这个作者都无法得到的圆满,我才不要给他们!」 最后一句幼稚发言逗笑了闷闷不乐的程澹。 「不生气了吧?」见他笑了,张玉凉也松了口气。 闻言,程澹立刻敛起笑容,板着脸说:「生气。」 张玉凉一脸无奈:「既然生气,不如去看第二个故事,看完了你就会原谅我了。」 「真的?」程澹半信半疑。 张玉凉回了个斩钉截铁的「是」,眼里的真诚几乎要满溢出来。 程澹决定再相信他一次,把书翻到第一卷 第二个故事,开篇就是一个大字——苦。 「……分手吧。」 这种人不分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 感谢在2020-01-13 00:06:55~2020-01-14 18:1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空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史书有云 看完第二个故事,程澹宛如喝了一盏浓茶,苦味渗进四肢百骸,却在舌尖上泛起一丝丝甜来。 故事自然是好故事,张玉凉的文笔和剧情从不翻车。虐自然也是真的虐,毕竟写的是小人物的故事,一生忙忙碌碌磕磕绊绊,到老了才得清闲。但在主角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会发生一些好事,遇见几个好人,沖淡命运赋予的庸碌和平凡带来的苦涩。 苦了一辈子的主角,结局却很甜,儿孙绕膝,衣食无忧,有点像家庭剧传统的大团圆结局,但因为这份圆满来得太过艰辛,所以显得格外的甜。 看完这个故事,程澹的第一反应不是抓着张玉凉夸一顿,而是按着某些沙雕编剧的头让他们看看张玉凉的情节铺设和人物成长,好好看好好学,别把悲剧写成矫情,喜剧写成做作,命运安排写成无逻辑,冲破命运安排写成金手指。 张玉凉的话本流传到后世一定会被影视改编,这一点程澹从不怀疑,毕竟现代影视界的铁律是万物皆可改编。而各个改编版本中总有那么几个烂得千奇百怪千姿百态的,他也毫不怀疑,毕竟编剧们把影视界锅王的人设背得稳稳的。他只希望搞事的编剧们下刀改编时手下留情,别把底子这么好的话本改成某瓣三分力作,否则张玉凉不气活,他都要揭棺而起拿棺材板拍死编剧。
第225页 扯远了扯远了。 两个故事读完,程澹心累得无法继续再看下去,正好张玉凉修史修得头大,两人便打算出门闲逛,转换心情。然而他们前脚刚踏出大门,后脚就被炙热的风颳了回来。 「不行不行,外面太热了!我还是回去继续呆在冰盘边吹风吧!」程澹撒开张玉凉的手,在袖子上蹭了蹭汗津津的手,脚下生风地往回走。 张玉凉快步跟上,一缕汗湿的碎发垂在鬓边摇摇晃晃:「凉风吹多了头疼,我们在树下铺一张竹蓆,坐着乘凉可好?」 程澹想了想:「可以在旁边放个冰盆吗?」 庭院里草木繁盛,又有鱼缸和水池,比屋内还凉快点,但还是热。帝都七月的天气犹如火炉,程澹每天都在被热晕的边缘试探,还好张玉凉用的起冰块,又有话本转移注意力,这才保住了他的猫命。 但是,在屋子里放冰盆和到院子里放冰盆有何区别? 张玉凉嘆了口气,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半刻钟后,程澹坐在凉蓆上冰盆旁,手中打着张玉凉的白玉摺扇一下下带起凉风,驱散周遭萦绕不去的暑气,惬意地眯起双眼。 张玉凉端着两碗冰饮从小厨房内走出,一碗递给程澹,另一碗冰在盆里,让程澹一会儿吃。 冰饮是扶子缘做的,将牛乳、各色水果与碎冰拌在一起,做法简单,味道也不错。但不知怎的别人就做不出他做的那种味道的冰饮,程澹和张玉凉,甚至篷歌都试着做过,味道虽然不差,却完全不如他做的好吃。 程澹快乐地吃着冰饮,一口牛乳一口水果,把碎冰块嚼得咔擦作响。张玉凉倚着树翻开竹简,听到旁边仓鼠咬栗子似的声音忍不住扬唇一笑,伸手抹去程澹嘴角的奶渍。 「你要吃一口吗?」程澹舀起一勺葡萄丁递到他嘴边。 「一口这个词用得极好。」张玉凉吐槽了一句,还是吃下了他餵的葡萄丁,「冰饮太凉,你不要吃太多,两碗便够了。」 程澹笑眯眯地点头,又理直气壮地说:「反正晚上我要吃,你也拦不住。」 张玉凉:「……」 生活不易,老张嘆气。 两人正说着话,蓦地,扶子缘扶着个人急急忙忙走进庭院,仿佛一阵风从他们眼前掠过,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沖入房间,只有一片急促翻卷后悠悠飘落的绿叶证明他曾走过。 握勺的手僵在半空,程澹疑惑地挑眉:「刚才是……子缘先生过去了?」 「应该是,我去看看。」张玉凉方才隐约看到了扶子缘衣服上沾了血迹,虽然知道大概率不是他的血,却仍是有些担忧地起身走向房间。 程澹连忙端着冰饮跟了上去。 因扶子缘时常会在张府留宿,篷歌特意为他收拾出一个房间方便他住下,所以他一进门便熟门熟路去了自己的房间。 程澹与张玉凉和他前后脚走到房外,只不过两人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 扶子缘一身白衣,袖摆处染着大片格外显眼的暗红血迹,但受伤的人不是他,是倚在他臂弯间的子桑守心。 子桑守心脸色惨白,月白色衣衫几乎被血染成了红色。这么大的出血量,即使他伤得不重,恐怕也需要休养很久才能恢復生息。 扶子缘冷着脸将他放到床上,回身从柜里取出药箱,熟练地为他处理伤口。 撕开伤处的衣服、用烈酒清洗伤口、洒上药粉、包扎。 他的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用时不超过一刻钟,长长短短的绷带很快便取代衣服将子桑守心裹了起来。门边的程澹和张玉凉看着在他掌下痛得直颤抖的子桑守心,愣是没敢把那句「需要帮忙吗」说出口。 这个状态的扶子缘真是个狼人。 子桑守心应是被痛醒了,睫毛颤了颤,用虚弱的气音说:「你……轻点。」 扶子缘没有回答,而是抬手点了他的睡穴,让他再度昏睡过去。 给他盖上被子,扶子缘带着一手血走出房间,看到门外的吃瓜二人组时,波澜不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呃……」程澹往房间里瞥了一眼,「他这是怎么了?」 扶子缘摇头,长长嘆了口气:「我不知道。」 程澹和张玉凉:黑人问号。 见二人一脸困惑,扶子缘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城门口捡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 程澹眨眨眼:「那他现在没事了吧?」 「他身上都是外伤,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调养。」扶子缘走进院子,蹲在水池边掬水洗手,「我已让人去找青立书阁的掌柜了,他会过来把守心接回去。」 程澹站在他身后,听到这冷冷淡淡的话语,忍不住低头抿了口冰饮:「那什么……你不再照顾照顾他?」 张玉凉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拉了程澹一下。 扶子缘对此浑然不觉:「他不需要我照顾,何况他的伤与子桑王爷有关,我们沾惹不起,将他送回青立书阁就是了。」 说完,他不想再谈此事,和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两人说了一句便回屋换衣服去了。 程澹挠挠头,又好奇又不敢追问。 张玉凉牵起他回到树下,拿起摺扇为他慢悠悠地扇风:「我知道你心有疑虑,子桑先生的伤我也知道一些情况,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和子缘说。」
第226页 程澹用力点头,还舀起满满的一勺莲子塞进他嘴里。 张玉凉险些被呛到,捂嘴低咳了几声才咽下莲子,忍俊不禁:「你啊……」 笑完,他轻轻舒了口气,揽着程澹的肩膀说:「我以前和你说过,子桑皇叔是我们时国皇室过继出去的子嗣,这些年他除了经商给国库增加税收,还负责掌管皇家暗探,子桑先生应该便是暗探的一员。」 「继续继续!」程澹的眼睛里燃起两簇火花,又给张玉凉塞了一勺子芒果丁。 这回张玉凉有了准备,没有被呛到,平静地嚼了两口后咽下:「皇家暗探是皇族的影子,暗杀、护卫、卧底、甚至替陛下清除皇族和朝臣等都是他们的职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子桑先生以前刺杀过子缘……」 程澹被喝到嘴里的牛乳呛得直咳嗽。 张玉凉替他拍背顺气:「我还没说完,子桑先生刺杀子缘的时候我四哥也在,四哥替子缘挡了他一剑。最初子缘是不知道此事的,四哥虽然知道,但因为后来子缘和子桑先生……所以他也没有告诉子缘,免得破坏二人感情。再后来的事……」 他们都知道了。 放下吃得只剩小半的冰饮,程澹一抹嘴问:「那……子缘先生是为了那次刺杀的事才和子桑先生分开的吗?」 「不,不止是因为刺杀,更多的是因为子桑先生对皇叔的无条件服从,而这份服从让他多数时候站在了子缘的对立面。」张玉凉是修时明帝卷时想通这点的,事实上他并没有非常在意此事,这完全是巧合。 程澹若有所思:「我明白,他能刺杀子缘先生一次,就能刺杀子缘先生第二次。以前他会伤四公子,以后他也完全有可能伤害你和篷歌,这是子缘先生绝对无法容忍的事。」 张玉凉微笑着摸摸他的头:「正是如此。」 程澹长嘆。 扶子缘和子桑守心之间的感情完全是那种古早但带感的设定,比单纯的相爱相杀和程澹正在经歷的「五世轮迴」还要有深度一些,但如果他们谁也不准备退一步,那么这份感情的结局只能是悲剧。 有时程澹会觉得自己的人生配不上五世轮迴的奇遇,太过平淡,顺遂得好像命运忘了给他安排波折一样不真实。 但看到扶子缘和子桑守心的经歷后,他又觉得,自己每次都能顺顺利利地与张玉凉相遇相知相守,真的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 ※※※※※※※※※※※※※※※※※※※※ 感谢在2020-01-14 18:17:23~2020-01-17 01:4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史书有云 入秋了,张玉凉终于搞定了时高宗卷的初稿,难得不顾形象地瘫在软榻上当咸鱼。 其实自修史以来,尤其是开始修时高宗卷之后,他便全无形象可言了。写作时他经常一边落笔一边揪头髮,废稿堆了几箩筐,头髮也掉了不少,看得程澹都忍不住偷偷往他喝的茶里加芝麻和何首乌。 修史虽好,头髮堪忧啊。 在张玉凉忙着创作的时候,程澹也没有闲着。作为未来的史学家大佬背后的男人,程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将他的废稿整理齐整,将他的杂文分类编纂成文,以方便自己阅读和他日后取用。 废稿暂且不提,他写来放松心神的杂文多数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文,除了字里行间满溢而出的狗粮味道可能会让单身狗不适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因杂文数量不少,程澹将其分成两类,一类是写闲散生活的文章,一类是具有说教性质的文章。前者定名为《风花雪月红尘事》,后者定名为《柴米油盐岁月长》。 青立书阁的掌柜对这两部杂文集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然而他还没把张玉凉的两部话本的市场缺口填上,加之程澹还没有将杂文看完,所以暂时拒绝了他的出版建议。 除了文章方面的事,程澹这段时间遇到的最值得吃的瓜毫无疑问是扶子缘和子桑守心的你追我赶。 怎么说呢,子桑守心真的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不但执着,还有点憨。 明明为扶子缘捨弃了暗探的身份,也早就对四公子做出了补偿,却没勇气也没自觉找扶子缘解释;伤还没好就开始往张府跑,最初是躲房顶,被发现后改为专门拜访找扶子缘下棋,还每天就下一局;平日里绞尽脑汁对人家好,却完全不懂得表达,甚至不知道抓住单独相处的机会。偶尔看到扶子缘对他的学生好,还会暗搓搓吃醋,故意踢颗石子把人家绊倒啥的,叫扶子缘哭笑不得。 吃瓜的程澹和篷歌也哭笑不得。 「你说你堂兄是不是憨过头了?」程澹捧着刚从冰鉴里拿出来的西瓜边啃边说,对面的树下就是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地下棋的扶子缘和子桑守心两人,「他但凡脑子灵活一点,稍微地利用自己的伤装装可怜,估计早就把子缘先生追回来了。」 篷歌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却只能说:「可是子缘先生喜欢的好像就是他的憨……哦不,是单纯。」 程澹摇头嘆息:「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他们修成正果,或者看到他们娶妻生子。」 篷歌抿嘴一笑:「怕是很难。」 她与扶子缘也知晓程澹寿数无多之事,却和张玉凉一样并不在意。心念通达之人早已看破生死,与其哀嘆命运无常,他们更愿意过好当下。
第227页 毕竟无论早晚,人总是要死的。 一局下完,扶子缘送走伤势未愈行走还有些不方便的子桑守心,进厨房给他们做冰饮。张玉凉终于躺够了,披散着长发走出房间,倚在程澹身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你不去睡觉吗?」程澹挽起他散落在地的长髮。 「困,但是睡不着,也许是困过了。」张玉凉长睫低垂,略显苍白的面颊写满了疲倦,「我歇一歇,下午给篷歌画屏风的花样。」 篷歌正从篮子里拿出绣绷,听到这话顿时笑道:「哥哥还是休息好了再画吧,花样的事不急于一时,我还有许多新搜罗的没有绣。」 张玉凉摆摆手,翻身窝进程澹怀里:「无妨,反正我也睡不着,这几日修史修得精神紧绷,找点简单的事做一做更有助于放松心神。」 篷歌白他一眼,把绣绷放回去,挎着篮子回房,把庭院让给黏黏煳煳的两人。 她相信比起给自己画花样,和程澹腻歪一会儿更能让张玉凉舒缓心神。 如篷歌所想,她离开后,张玉凉便彻底放松下来,躺在程澹腿上说自己头疼。程澹双手覆在冰鉴外捂凉,不轻不重地为他按揉着太阳穴,抚平他眉尖不自觉蹙起的褶皱。 「你今天喝药了吗?」程澹轻声问道。 脑子里紧绷的弦渐渐松弛下来,张玉凉昏昏欲睡,含煳地说:「没有,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睏倦让他忘了维持自己淡静从容的人设,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尤为孩子气。 程澹想起上次他拿蜜饯哄自己吃药的场景,忍不住笑道:「你不是还藏着一盒宫廷蜜饯吗,喝完药再吃一颗不就好了?」 回应他的是张玉凉绵长的唿吸声。 方才嚷嚷自己睡不着的人已经睡着了。 程澹无声一笑,将冰鉴推远,拿起扇子慢悠悠地为他扇风。 …… 黑云低垂,惊雷炸响,滂沱大雨接踵而至,冲散了空气中氤氲不去的暑热。天地间静得只余雨声,空茫寥落,敲起秋日到来的前奏。 书桌倚窗放置,程澹坐在桌后整理张玉凉的杂文手稿,冷不防被突如其来的雨声打断思绪,抬头看向窗外才发觉脖子因低得太久而僵硬疼痛。 久坐对身体不好——这句话半天前程澹才对张玉凉说过。现在张玉凉被赶去厨房给篷歌打下手,他却坐了一个多时辰,想想真是有些双标。 收拢剩下的散稿与整理好的手稿一併放入桌案旁的木箱,程澹起身伸了个懒腰,踱出书房站在廊下揣着手看雨。 雨景属微雨最佳,朦胧幽静,尤以春雨为最。瓢泼大雨反倒没什么可欣赏的,至少在许多文人墨客眼中缺乏美感,但程澹喜欢。看着雨中模煳成一片的远景,听着喧嚣又寂静的雨声,再纷乱的心绪也会慢慢沉下来。 他站了一会儿,雨渐渐小了,却没有停,天色也没有放晴的迹象。微凉的风拂过焕然一新的庭院扑上他的面颊,他偏头躲闪时,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撑伞穿过雨帘,从厨房的方向走来。 是张玉凉,他一手撑伞,一手端着放了两盅药的托盘,还未走近,苦涩的药味便被微风带到程澹面前。 程澹一瞬间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团团,该喝药了。」张玉凉叫住正准备把设想变成现实的程澹,又好气又好笑,「你跑不掉的。」 程澹苦着脸收回伸出的脚,早知道张玉凉是去帮篷歌熬药,他就不让他去帮忙了。 这两盅药分别是程澹的风寒药和张玉凉的补药。张玉凉就不用说了,程澹的病断断续续拖了小半个月,直到现在还未完全痊癒,每天一碗药,赛过活神仙,喝得他□□。 之前他还拿宫廷蜜饯哄张玉凉吃药,现在却觉得即使有蜜饯也不想再尝哪怕一口这苦得让人怀疑人生的药汤。什么叫天道好轮迴?这就是了。 张玉凉走到廊下,关了伞放到一旁,牵着满脸不情愿的程澹进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离得近了程澹反而闻不到多少药味,但那苦涩的味道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味蕾里,不用喝也知道有多苦。 片刻后,两人分坐书桌两侧,一人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轻轻碰了一下。 「为我们的爱情干杯!」程澹捏着鼻子灌了一大口,嘴角抽搐地说:「嗯,是爱情的滋味。」 张玉凉忍俊不禁:「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咒我们。」 「唉,苦中作乐嘛。」程澹被苦得皱成了包子脸,晃晃碗将底下的药渣摇匀,再闭着眼一饮而尽,连声道:「快快!把我的蜜饯给我!」 还没喝药的张玉凉赶紧把装有蜜饯的盒子递给他,他手忙脚乱地往嘴里塞了两颗压住那种令人窒息的苦味,才感觉活了过来。 「哇——这药怎么比昨天的苦了那么多?」程澹含着蜜饯,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倒在桌上。 张玉凉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喝,面不改色,从容不迫,仿佛之前半梦半醒间嫌药苦的和他不是一个人。程澹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他喝完药,默默将剩下的蜜饯双手递上——给大佬递蜜饯。 与汤药的「战斗」告一段落,程澹转头望向窗外,眼底映出一窗细雨:「这场雨过后帝都就入秋了吧?」 说话时,程澹冷不丁想起某地入冬失败的句式,不禁笑了一下。 雨声空濛,草木清影在墙角房樑上流动,水波般舒捲起落。风声沙沙作响,枝叶摩挲的声音幽远深静。
第228页 张玉凉回应道:「是啊。入秋之后便是严冬,然后是年关,又一年要过去了。」 程澹轻轻点头,就在张玉凉以为他要说两句伤春悲秋的金句,或附庸风雅地吟一首诗的时候,他突然从桌下取出一盒叶子牌,眨着眼笑眯眯地问:「要来一局三文钱的叶子牌吗?」 气氛顿时从忧愁变成了沙雕,还带着一丝钱的味道。 张玉凉嘆了口气,温柔地说:「打五文的吧。」 「好嘞!」 于是,两个闲着没事的人便在书房里愉快地打起了五文一局的叶子牌。 厨房中,扶子缘和篷歌正在商量晚饭吃什么。扶子缘的意见是点明月楼的外卖,篷歌则认为下雨天凉正适合吃太平锅。一番商讨过后,二人折中了一下,决定点一锅明月楼的酸笋蕈菇汤回来做太平锅的汤底,也省了熬汤的功夫。 得出结果之际,他们忽然听到窗户边传来一点响动,随之而来的是两人都很熟悉的声音:「篷歌,上次你说扶子缘喜欢……」 一身玄衣的子桑守心跳上窗户,半蹲在窗台上,身体微倾跳进厨房的动作因看到扶子缘而僵住,说到一半的话也跟着消声。 扶子缘扫了他手里拿的纸包一眼,又看了看篷歌,微笑着接道:「水晶蒸饺。」 子桑守心:「……」 篷歌轻咳一声:「我没说,是兄长说的。」 远在书房正费心琢磨着如何不着痕迹地输给程澹的张玉凉打了个喷嚏。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120章 史书有云 《时国十二纪》目前已完成三卷,第四卷 和第五卷的细纲已经写好,张玉凉也不像写第三卷时卡文卡到头秃,写初稿时文思泉涌,下笔如神。 程澹则在帮他校对两部杂文集,顺便再重温一遍。两人常常对坐坐一天,一人埋头修书,一人埋头看书,安安静静地各行其事,锋利的时光也在他们的相互陪伴中变得温柔。 入秋后雨天多了起来,每下一场雨气温便降低几度,直到小半个月后,程澹穿上棉衣,领口处多了一圈温暖的绒毛,桌上的冰饮也换成了冰糖燕窝羹。 程澹的体质随着年龄增长而每况愈下,病了便难好。张玉凉担心他冻着,早早在屋内拢了火盆,睡前也会先用暖炉把床铺熏热,任外面再怎么深秋寒凉,门内也是温暖如春。 程澹和张玉凉是标标准准的宅男,天热时不想出门,天凉了便更不愿意出门。他们两人的外出次数加起来还不如篷歌一个人多,就连子桑守心偶尔也会吐槽他们深居简出得不正常。 说到子桑守心,程澹和篷歌可谓是吃足了瓜。这个孩子不得了,看起来傻乎乎,其实天生撩汉满级,怨不得扶子缘被伤了心也没有与他彻底断情。 他是暗探,从小接受各种非人训练,武艺高强十项全能,除了正常人该会的技能他几乎什么都会。但现在,他为了扶子缘放弃了暗探身份,开始为扶子缘洗手作羹汤,学习下围棋,泡茶画画,等等等等。 一开始子桑守心适应得不太好,做饭虽然不会切到自己的手,却会因为用力过大而砍碎灶台;向程澹学下棋时脑子仿佛灌满浆煳,拿着棋谱摆都摆的磕磕绊绊;分不清茶叶和茶具是基本操作,灵魂绘画是标准发挥,最好笑的是给扶子缘买书买错了版本,他把全套艷.情小说递给扶子缘的场景承包了程澹、张玉凉和篷歌三人半个月的笑点。 不过,这些蠢兮兮的表现倒是打动了扶子缘,一点点瓦解了他的心防。从一开始不愿和子桑守心见面到现在面不改色吃下他做的黑暗料理并昧着良心夸他做得好吃,用时也不过半个月而已,除去时不时被暗中观察的他吓一跳,扶子缘和他的相处已经与从前定情时差不多了。 这天,程澹吃完日常一瓜,坐在窗前点校杂文时忽然想起一事,抬头对张玉凉说:「玉凉,你会做饭吗?」 「我会不会做饭,你和我过了近两年还不知道吗?」张玉凉头也不抬地反问,握笔的右手食指指节处有条伤疤,是之前帮篷歌切菜时留下的,「你希望我去学?」 程澹笑眯眯地摇头:「不是,我就是想取笑一下你。子桑先生都学会煮面了,我们聪明绝顶的六公子却连切个菜都能切伤手。」 张玉凉长睫微抬,眼里波光潋滟,满脸写着快来夸我:「人总有不擅长的事,我的才华在其他地方。」 「哦。」程澹冷漠脸。 张玉凉微微一笑:「算了,我不写《宫廷三事》了。」 程澹张口就是一串成语:「六公子才华横溢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学识渊博!这样一双手理应去修书作画,用来做饭切菜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说完还满脸真诚地看着他。 张玉凉忍俊不禁,倾身捏捏他柔软的脸蛋:「你啊。」 程澹贪恋他掌心的暖意,忍不住蹭了蹭,然后拖着软垫坐到他身边。 张玉凉从善如流地让他躺在自己膝上,顺手拿起一旁的毛毯抖开给他盖上:「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就可以吃饭了。」 「嗯……」程澹闭上眼,声线里带着软软的鼻音,「晚饭不会要吃子桑先生做的面吧?」 张玉凉轻笑:「放心,不会的,篷歌和子缘一定能拦住他。况且除了子缘,子桑先生也没兴趣给旁人做饭。」 「那就好……子缘先生说他做的面味道一言难尽,我反正不想尝试……」程澹昏昏欲睡,语气渐趋含煳,轻颤的睫毛也慢慢停下。
第229页 张玉凉抚摸他散在自己腿上的长髮,如同给猫顺毛,神色温柔。火盆静静散发着热度,时不时发出一声噼啪轻响,窗外雨声轻微,风声清幽,越发衬得满室寂静。 …… 在青立书阁掌柜的努力下,《江湖夜雨》三卷的市场缺口终于堵上了。但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因为接下来还有《市井百味》和《宫廷三事》,以及两部杂文集要出版。杂文集姑且不论,两册话本是有他忙的了,打击盗版任重道远,程澹精神上支持他。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宫中的日子》和《江湖夜雨》火起来之后,各种类型的话本应时而生,其中不乏文笔出众、剧情精彩的佳作,还有相当一部分借鑑了《江湖夜雨》的设定和结构。 想想以前低迷的话本市场,再看看现在百花齐放的状况,程澹不由得感慨:趋利真的是人类的本能啊。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要恰饭的嘛。 「阿嚏——」张玉凉的喷嚏声打断了程澹的感慨,他回头看去,就见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张玉凉终于睁开双眼,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 夜色沉沉,烛火幽微,刚刚甦醒的他眼神还未聚焦,看什么都是模模煳煳的,精神也有些恍惚,直到看见坐在床沿,探身给自己掖紧被角的程澹,才彻底清醒过来。 「我睡了多久?」张玉凉开口,却觉嗓音滞塞沙哑,被火燎过似的隐隐作痛。 「一个下午。」程澹抚上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药在炉子上温着,我去给你拿来。」 张玉凉点点头,动作幅度大了点,立刻扯得脑子里一根绷紧的筋抽痛不已。 这是风寒高烧的后遗症之一。 从床榻到炉子不过十几步距离,程澹很快端着药和一杯水回来,先让张玉凉喝水润润喉咙,再拿勺子搅匀汤药,餵进他口中。 药很苦,比他平常喝的补药还苦,所幸他的味蕾尚处于麻痹状态,让他得以勉强维持住了波澜不惊的淡定。 喝过药,张玉凉正要再说话,程澹却用一颗蜜饯将他的话堵了回去。烛光中,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太高兴,黑白分明的眼底沉淀着一层寒意,像冬日浮在水面上的冰凌。 张玉凉顿时收声,老老实实躺回床上,被子一拉,闭眼作势再睡一觉。 见他这么自觉,程澹的一腔怒火愣是发不出来,最后也只能嘆息一声。 张玉凉最看不得他伤心忧愁,当即又坐起身,伸手去捏他的脸:「好了好了,这次是我没注意,以后不会了。」 程澹面无表情:「篷歌说你每次都会说这样的话。」 「……咳。」张玉凉心虚地摸摸鼻尖。 张玉凉天生体弱,自幼大病没有小病不断,隔三差五就要喝药,不管怎么补都不见效。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在意这些小病小痛了。 这几日天气转凉,他夜里熬夜修书熬得太晚,又不注意添衣,还被程澹传染了蹬被子的毛病,今早起床就已有着凉的迹象。 果然,刚吃完午饭,他回屋准备继续修书时,才写了一笔就头重脚轻地倒了下去,把坐在他对面看书的程澹吓了一跳,扔下书便冲到他身边查看他的状况,确认他只是发烧才松了口气。 程澹犹记得自己看到他倒下时的心情,又焦急又担忧又生气,本打算等他醒来之后好好骂他一顿,可他真醒了,那些早早打好的腹稿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他想到张玉凉眼睁睁看着他死了四次,与此相比,他的那点儿着急根本不算什么。 「你没事就好。」程澹柔和了神色,走到旁边整理桌上散乱的手稿,它们都是张玉凉熬了几天夜的成果,「我和篷歌商量过了,在你完全康復之前,你的三餐都以清粥为主,茶酒书一样都不许碰。」 张玉凉上一刻还在为程澹消气了而面露微笑,下一刻笑容就绷不住了:「等等!这会不会太……」 「不会,我们——包括子缘先生一致认为,一定要让你吃点教训,你才会长记性。」将手稿收进箱子,程澹想了想,把笔墨纸砚也一併放入其中,压在叠好的稿子上,「对了,我们约好明天去明月楼吃全蟹宴,秋天的蟹肉最为肥美,可惜蟹肉性寒,你还病着吃不了,在家喝粥吧。」 说完,程澹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张玉凉:缓缓打出一排问号。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病人?」他气得……连咳几声,苍白的面颊微微泛红,「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程澹笑道:「可以,不过你还是只能喝粥,最多给你一条蟹腿蘸醋尝尝味道。」 张玉凉抿紧薄唇:「打个商量,给条蟹钳如何?」 「如果你说的是壳……」 「蟹腿挺好,我最喜欢蟹腿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张玉凉果断盖上被子躺下,留给程澹一个后脑勺,「我要再睡一会儿,你也早些休息。」 程澹别过头偷笑。 第二天中午,程澹几人到明月楼,果然只给了张玉凉一根蟹腿。不过他们点的是帝都天星河特有的云斑蟹,个头大肉质鲜美,一只有半米多长,一根蟹腿的份量足够他配着粥吃饱了。 当然,饭钱也是他付的。 回到府中,扶子缘和程澹下棋时,悄悄对他说:「其实六公子这么隔三差五生一次病也不错。」 程澹贊同地点头。
第230页 不远处裹着被子边烤火边与子桑守心交流皇家暗探的日常生活并准备将之写进《宫廷三事》的张玉凉:??? 真当他听不到吗? ※※※※※※※※※※※※※※※※※※※※ 感谢在2020-01-18 16:53:42~2020-01-19 22:0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黑同学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史书有云 冬去春来,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过去了。 去年冬天,张玉凉完成了《时国十二纪》两卷初稿,开春后一边修改一边动笔写拖了许久的《宫廷三事》。作为他的首席读者兼校对专员,程澹非常尽职尽责地在一旁催更,这才没让他成为史上第一只鸽子精。 毕竟咕咕咕是人类的本质……之一。 张玉凉……或者说飞鸿踏雪泥的话本大卖似乎已经成了帝都中人的共识,每次新书上架,青立书阁门外都会提前一夜排起长队,而这些排队的人里,有大半是高价卖二手的「黄牛」,逼得掌柜不得不限制购买数量。 不仅黄牛多,盗版也多,而且屡禁不止。因为张玉凉的读者群实在太过庞大,青立书阁必须要二版三版才能满足市场需求,很多人等不了那么久,只能转战盗版。 还别说,有些盗版做得和正版相差无几,从包装来看比正版还要更精緻些,甚至还有「周边」相赠,搞得程澹都想买两本盗版回来收藏了。 不过,对于张玉凉而言,话本带来的收益和名气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时国十二纪》才是他真正的追求。这部书修至现在,已完成了三分之一,写完《宫廷三事》之后,他便要全心投入修书当中,不再写新的话本。 程澹支持他的决定。如今,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修史已经够令他费心费神了,三部话本足以成就一个名为飞鸿踏雪泥的话本大师,确实不需要更多了。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程澹生了一场大病,一脸昏睡五六日,迷迷煳煳间梦见了过去几世的张玉凉,仿佛在梦中与他们又分别相会了一次。 明明他们是同一个人。 睡醒后,程澹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张玉凉,只不过他的脸色比梦中那几位憔悴许多。张玉凉在床边守了他好几天,事事亲力亲为地照顾他,因此,他的病刚好,张玉凉自己便病倒了。 烛光幽幽,夏夜的风里有挥之不去的灼热,拂过程澹与张玉凉交握的手时却泛起一阵清寒。 凉的不是风,而是他们的手。 篷歌笑他们是难兄难弟,还开玩笑说以后要给他们写一本《我们在病中的日子》。 「嗯,我等着看。」程澹笑嘻嘻地说。 第六年,是平平淡淡的一年。 这一年国泰民安,江湖无风波,朝堂亦无风波。张玉凉加入程澹与篷歌的吃瓜大队,每天都在快乐地围观子桑守心如何花式翻车,同时感慨扶子缘脾气真好。换作他们,在吃到第一口他做的那巨难吃的面条时,就会跟他绝交。 然而子桑守心自己很迷惑,有一天他找到程澹,一脸茫然地问:「我煮的面真的很难吃吗?」 程澹:「……」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第七年,时国边境与邻国发动小规模战事,时国尚武,朝中不缺用兵如神的将帅,屡战屡胜,不但极大的提升了百姓的自豪感,也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灵感和素材。 那段时间,市面上大卖的话本几乎都是军旅题材或与军旅相关,写的好不好另说,却从侧面反映了话本界跟风之气盛行的现况。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读者堵青立书阁掌柜的门让他请飞鸿踏雪泥出新书,掌柜欣然同意,将压了好几年箱底的《宫廷三事》印刷出版。 然后那一整年时间,所有读者都在痛诉飞鸿踏雪泥不是人,没有心。不仅普通百姓控诉,王公贵胄们也在控诉,远在江北的子桑离甚至亲自杀上门要张玉凉改结局。 张玉凉头非常铁地拒绝了。 关于子桑离回帝都之事还有一个小插曲,子桑守心知道子桑离来到张府时十分焦急,又是让扶子缘避开他又是纠结要怎么跟他解释自己脱离皇家暗探的事,连负荆请罪的荆条都准备好了,也做好了把膝盖跪肿的打算,最后才知道人家根本不是为他而来。 这件事成为程澹三人新的快乐源泉,承包他们整整一个月的笑点。 第八年,程澹的身体状况一反常态的很好,提议张玉凉出门走走,于是他们便带着篷歌、扶子缘和子桑守心,一起去了大漠看塞外风光。 这一年他们舟车劳顿,途中经歷了不少艰险,但还是得偿所愿,亲眼得见黄沙连天,大漠孤烟之景。 回程前夜,程澹和张玉凉躺在沙丘上看星星,说起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他们说的都是琐碎小事,柴米油盐,无关风月。说着说着,两人不知不觉便头挨着头睡去,第二日醒来,看着初升的太阳,他们只觉恍如隔世。 第九年,张玉凉的史书写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的点校工作,但程澹已经无力再帮他校对。 那一整年,两人呆在府邸里足不出户,每日一起喝药,一起吃饭,一起品评新出的话本,一起吃扶子缘和子桑守心的感情瓜,并吐槽他们可真能拖。
第231页 篷歌嫁人了,嫁给了一个江湖游侠。游侠外表冷漠,性子却格外温柔,还有家财万贯等着他继承,篷歌嫁过去程澹和张玉凉都很放心。只是,没了篷歌做的饭,他们还怪想念的,明月楼的饭菜虽然好吃,却少了一份家的味道。 还好篷歌嫁人半年后,她的夫君又带着她搬回了帝都,就住在张府旁边。 他们终于重新吃上了篷歌做的饭。 第十年冬,程澹得了一场风寒,他这场病一起,就再没好过。 窗户开着,窗台上放着一支.插.瓶的红梅。 程澹倚在叠得高高的枕头上听张玉凉念《宫廷三事》的结局,面色尚好,神情恬静,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她想起那年秋天李姑姑说的话。 姑姑说,终有一日,你也会和我一样。 那时她不知道姑姑的言外之意,今日回想却觉满心忧伤。 「她是明帝六年进的宫,距今已过三十九年。 三十九年,故人尽去,春光也老了。」 《宫廷三事》有个全员意难平的结局,每个人走到最后都没能达成自己最初的期盼。 入宫救父的秀女,父亲死在流放途中。 试图挣脱泥潭的暗探,成了泥潭的一部分。 期盼着出宫嫁人的宫女,变成诸多嫔妃的一员,在勾心斗角中耗尽心力。 没人有好结局,都是命运安排下的可怜人。 程澹笑着说:「虽然已经看过一遍,可再看这个结局,我还是想骂你。」 他的语气因为虚弱而平淡无力,却仍能听出其中蕴含的一点怨念。 张玉凉随手把书放到一旁,握着程澹的手说:「故事的结局我并没有刻意设想过,只是到了那个关口我觉得应该如此,就这么写了。」 他目光温柔,伸手拂开遮挡程澹视线的动作也很温柔:「你不喜欢,那我就再给你写个好一点的结局?」 「不用了,虽然这个结局不好,但很真实,不必改了。再说我也不一定看得到。」程澹知道自己的状况,也从不避讳,甚至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死别,心情还很轻松,「玉凉,后世的人会记住你的。」 张玉凉笑道:「嗯,我会让他们也记住你。」 …… 十二月底,一个下雪的日子,程澹倚在张玉凉怀中离开人世。 次年二月,张玉凉在完成《时国十二纪》的点校工作后,在夜间安安静静地与世长辞。 篷歌将他二人合葬于郊外,每年都会和扶子缘去看他们。 张玉凉走后,青立书阁也放出飞鸿踏雪泥离世的消息,并将他的话本再次印刷出版,成套出售。而《时国十二纪》,也因其创作者的离世蒙上一层神秘色彩,广为流传。 张玉凉的史书与飞鸿踏雪泥的话本流传了许多年,歷经各个朝代,有无数种版本,也有无数篇衍生之作。 到了后世,因张玉凉与飞鸿踏雪泥的生卒年相同,史学界掀起了一场关于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的研究狂潮,由此催生出诸多文章,正方与反方势均力敌,热热闹闹地吵了两千多年。但无论双方怎么吵,他们都默认一点,那就是这两个人或一个人都有一位小名团团的恋人。 正方:张玉凉和飞鸿踏雪泥的恋人都叫团团,且生卒年相同,他们就是同一人! 反方:可拉倒吧,我和隔壁老王都有个叫小菱的女儿,难道我们就是同一个人? 正方:你……!等等,这也可以是另一个故事! 反方:谁跟你讨论这个! 史学界对此事争论不休,谁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辩倒另一方,因为张玉凉根本没有留下正确答案。 这场争论一直持续到两千六百年后的当代,依然无人可以解答,但却造就了两对cp——团玉和团雪。 …… 高考第一天,考生们考完语文出来,十个里有九个面如土色,剩下一个心如死灰。 有记者上前採访那个心如死灰的,他双目无神地看了镜头一眼,声音毫无平仄起伏地说:「高考考了十年老张的《时国十二纪》,为什么今年改成了《柴米油盐岁月长》的赏析?你们知道我坐在考场里一边磕cp糖一边挠头想不出答案的痛苦吗?」 不等记者反应过来,这可怜的孩子又说:「不,你们不知道。」 说完,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记者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没忍心再追上去问。 然而出成绩当日,记者在同行採访文科市状元的视频里看到了这个孩子。 记者:??? 人类迷惑行为大赏+1 ※※※※※※※※※※※※※※※※※※※※ 感谢在2020-01-19 22:00:38~2020-01-20 18:5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茶 3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番外、古今 人们并不知道在遥远的一千六百年前一个与本篇画风格格不入的人曾经给他们挖了几个坑,这几个坑分别是全文背诵系列多了十几篇长而拗口的史书篇章,知名史学家张玉凉和知名话本大师飞鸿踏雪泥是否是同一个人的千古battle,以及我们仍未知道张玉凉的恋人存不存在的世纪难题。 但不知道不妨碍他们一脚踏进坑里,并坐在坑底挥舞锄头试图把坑给填上。
第232页 战争的开始源于某乎一篇问答:张玉凉这个歷史最大人生赢家是否存在? 一万多条回答,三千多条热评。 热评第一:用户匿名谢邀,以下全为一家之言,不服也不要跟我辩,辩就是你说的都对。 张玉凉,时国时明帝六子,着名史学家、文学家,代表作《时国十二纪》、杂(gou)文(liang)集(bao)《风花雪月红尘事》、《柴米油盐岁月长》,疑似与时国话本大师飞鸿踏雪泥是同一个人。 以上介绍来自初一歷史课本,最后一句来自某度百科。 姑且不论这个让诸多歷史学家挠破头也考据不出来的史诗级难题,单纯回答帖主的问题,我认为张玉凉必然是存在的,以下是我的论据。 第一,张玉凉的身份。张玉凉是什么人?时国中兴之主时明帝的第六子,在时明帝的起居注中出现了十六次的人,堪称时明帝最喜欢的儿子……之一。 起居注是记录帝王日常生活的文章,性质与史书相似,时国那帮史官一个个什么德行相信进这个帖子的人多少有些了解,都是春秋笔法但绝不撒谎的狠人。时国末代君主时哀帝那么独断专横,想修改起居註里的一句话都被举朝史官死谏了回去,可见他们之性情。所以从这点来看,歷史上必然是有张玉凉这个人的,毋庸置疑。 第二,张玉凉到底是不是那位着名的史学家、文学家,会不会是託名而做?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史学界已经基本有了定论,那就是不是託名而做,歷史记载如何,张玉凉的生平和成就就是如何。 首先,能写出《时国十二纪》、《风花雪月红尘事》、《柴米油盐岁月长》这种作品的人在当时必然是声名鹊起,即使时明帝有心为他的六儿子造势,这么大的成就也不是说抢就能抢的,更何况这三部作品问世时时明帝已经去世了,在位的是太子,即时昭帝,这位太子老哥刚登基那会儿被他的兄弟姐妹坑惨了,虽然张玉凉没有坑过他,但已经得了亲情ptsd的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冒着得罪天下文人的危险抢夺某位大家的作品去捧自己的弟弟。 其次,如十二纪这样的史学巨作,其作者必定会成为后世史学家的重点关注对象,其中不乏在世时间与时国相近,甚至就在时国存在时间内的,如果张玉凉名不副实,早就被他们扒得干干净净并痛斥三千篇文了,不可能个个都在自己编撰的史书里给他那么高的赞誉。 最后,张玉凉的生平非常完整。可能有人会觉得他的生平完整得像刻意编出来的一样,我以为不然。他毕竟是一朝之皇子,万代史学家、文学家中的佼佼者,研究他的人多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现在不就还在讨论他是否存在?研究的人多了,留下的史料就多,史料一多,生平完整不是很正常吗?要知道,张玉凉的生平有很多是后人的补充,歷代史学家哪有这么闲,给一个虚假的人补充他的生平经歷? 综上所述,我认为张玉凉是存在的,且成就基本符实。 热评第二:用户匿名不请自来,勿怪。 张玉凉是否存在这个问题史学界已有定论,在此不做赘述,今天我主要想谈谈张玉凉与飞鸿踏雪泥之间的联繫。一家之言,不欢迎槓精和连这二位的作品都没读过的带歷史学家与我争辩,想辩先去看书,谢谢。 首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张玉凉和飞鸿踏雪泥是同一时代的人,两人连生卒年都一模一样,怪不得那么多人坚信他们是同一个人。我对此亦持肯定意见。 飞鸿踏雪泥,性别不详,真名不详,时国话本大师,古代知名小说家,代表作《江湖夜雨》、《宫廷三事》、《市井百味》,分别以江湖、宫廷、市井为背景,世界观宏大、结构精巧、情节新颖,至今仍是各大编剧导演的翻拍素材库。在此我要拉踩一下上个月播出的《十年灯》,说是百分百还原《江湖夜雨》,结果还是挂羊头卖狗肉,烂得平平无奇,感谢观众们慧眼如炬让它扑街了,流量时代大门的关上指日可待! 可以肯定的是,飞鸿踏雪泥所有的作品都是为了他的恋人写的,因为他的每部作品开头都有一句「谨以此篇哄团团一笑」。「团团」就是他的恋人,这也是他在《宫廷三事》的自序里提到过的。当然了,这对cp甜是甜,但我还是想吐槽一句,飞鸿老哥,你哄你家团团笑的作品就是写了个全员意难平的be故事?你是不是对「笑」这个字有误解?我要是团团,看到结局的那一瞬间就把书扔到你脸上了。 诶,重点来了,同样一个名字,「团团」,也在张玉凉的两部杂文集里出现过,而且出现得非常密集,密集到什么程度呢?这两本书根本就是为了秀恩爱写的,全书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堪称精品狗粮大礼包。歷史cp榜,人家长年占据前三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个团团,一模一样的名字加二人一模一样的生卒,论据x2√再来看飞鸿老哥作品的文风和张玉凉杂文集的文风,虽然他们写的类型不同,遣词造句也有区别,但文风是一致的,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最明显的莫过于《风花雪月红尘事》里张玉凉对团团下棋的描述和《江湖夜雨》里对男主白月光下棋的描写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江湖夜雨》可问世得比《风花雪月红尘事》早,张玉凉描述自家恋人的段落不可能去抄话本的描写,只能说明团团就是白月光的原型,飞鸿老哥,即张玉凉完全是照着恋人的样子去写的。
第233页 论据x3。 除了上述三条论据,我还有很多没说,想看的可以留言,我酌情更新补充。 热评第三:用户我磕的cp必须结婚讨论这些干什么?团团和老张的cp不香吗? …… 一个帖子,在酝酿了半个月后引爆了网友们的讨论热情,无论了不了解这段歷史的人都会跟风评论上几句,以表示自己参与到了时代舆论浪潮中。 不过,网友们讨论张玉凉讨论得如火如荼的同时,可怜的学生党也借势表达了对这位着名史学家和大文学家的不满。 某博用户a:张老哥,你说你谈恋爱就好好谈恋爱,写那么多书干嘛?我从小学背你的文章背到大学毕业,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某博用户b:连续十年高考都考了这老哥的《时国十二纪》,结果今年出了《柴米油盐岁月长》的赏析!安祥去世。 某博用户c:硕士毕业论文选题与张玉凉相关,打开某知搜了一下,九千多篇!?前辈你们吃肉喝汤就算了连碗也不给我们留了吗!? 某博用户d:我高二的,语文老师要求我们全文背诵《时国十二纪》时明帝篇第二章 ,我们全班……不,全年级的人现在都在批判老张,因为这一卷他写得最长啊!每一章都有好几千字啊!背完就可以立地飞升了! 某博用户e:上歷史课,老师给我们讲了两节课张玉凉的生平,快乐是快乐,然而……期末根本就不考啊!老师你皮这一下真的快乐吗(痛心疾首)! 某博用户f:大一文学院的,期末考试考了老张的《时国十二纪》节选,模煳地觉得老师讲过,清楚地记得自己没有听[我很好,我哭一个月就没事了.jpg]当然,张玉凉的大火也带动了他的同人文的兴起,某点榜上突然出现了好几篇与他有关的文,还有一篇直接拿他当主角,写他被穿越后没有像歷史上那样放弃皇位,而是各种搞事撅掉了他的太子老哥,自己坐上皇位,开疆闢土发明创造,一直把时国又延续了五百多年。 至于cp嘛…… cp是没有cp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给老张配cp的,最多也就是给他整个小名叫团团的白月光。老张嘛,人生赢家模板,搞事业就好了,要什么cp啊! 作者求生欲极强地在文案上打了这段话,并在角色列表里添加一栏,写上「团团」,标籤白月光。 古风歌圈,张玉凉个人同人曲「未凉」、「非夜」、「红尘」再度名列播放榜前茅,cp曲「一生年少」、「良宵如昨」、「明镜有缺」空降一百首必听古风歌榜单前十。其中「明镜有缺」更是被正在拍摄的由张玉凉写的《市井百味》改编的「长平歌」剧组买去当了片尾曲,热度一时无两。 生活在一千六百年前的张玉凉在一千六百年后火得一塌煳涂,网友们齐心协力将他拱上最热门歷史人物宝座,也让他迎来了被资.本消费的命运。 对此,大概只有某个网友的一句话能够描述他的心情。 ——张玉凉:看来我是给你们的背诵篇目留少了。 ※※※※※※※※※※※※※※※※※※※※ 正 文完结,明天发两个番外。 第123章 番外、两小无嫌猜 程澹今年六岁,上有温柔的姐姐,下有贴心的弟弟,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幸福美满。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可爱的小竹马,张玉凉。 张家夫妇是上个月刚搬进这栋小区的新住户,住在程家对门。他们家只有一个儿子,生得粉雕玉琢,活泼讨喜,住进来还不到一个月,就已俘获整个小区所有同龄女孩子的芳心。可他最喜欢是程澹,也只喜欢程澹。 周六,一大早的,程澹才刚起床,张玉凉已经吃完早饭过来敲程家的门了。程母放下煎到一半的鸡蛋,穿着围裙拿着锅铲过去开门,嘴里念叨着肯定是小玉凉来了,一开门,果然看到张玉凉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外,见了她还笑眯眯地牵她的手叫她程妈妈。 「玉凉,又来找团团玩儿啊?」程母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又转头冲程澹的房间喊:「团团,快穿好衣服出来,你的小伙伴来找你了!」 团团是程澹的小名,据大他五岁的姐姐程清说,他出生的时候看起来就圆滚滚的,长开后更是个白净软糯的糰子,所以全家人一致同意这个小名。若不是团团二字听上去太幼齿,程母险些就拿这名字上户口当他的大名了。 「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进去找他。」张玉凉熟门熟路地倚在鞋架旁换上拖鞋,噔噔噔跑向程澹房间,中途还不忘回头冲程母挥手,「您忙去吧,不用管我们!」 程母望着他一熘烟蹿进虚掩的门里,对从书房走出来的程父说:「隔壁家的小玉凉都快成咱们家第三个儿子了。」 闻言,程父笑道:「团团和他玩得最好,若是他父母不介意,咱家多个孩子也不错。」 夫妻俩说笑着一起走进厨房继续准备早餐,而在房间里,程澹和张玉凉已经腻歪上了。 程澹洗漱完穿好衣服,坐在镜子前认认真真地梳头髮。张玉凉与他挤在一张凳子上,漂亮的桃花眼扑闪扑闪地盯着他看,笑得很开心。 「玉凉,你吃早餐了吗?」程澹看着镜子里张玉凉的面颊问道,「妈妈说今天要给我们煮鸡丝面,每人加一个煎蛋,很好吃的!」 张玉凉给他扒拉了一下刘海:「我吃过早餐了。等你吃完,我带你去我房间看爸爸昨天给我买的模型,你和我一块儿把它拼好行吗?」
第234页 「可以啊,但是我没玩过模型,可能帮不上忙哦。」程澹犹豫着说。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张玉凉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将笑嘻嘻的小脸凑到他跟前。 程澹看了看他圆鼓鼓的包子脸,又摸摸自己日渐圆润的下颔,忍不住嘆了口气。 见状,张玉凉奇怪地问:「团团,你为什么嘆气呀?」 「认识你之后,你总是送我零食吃,我觉得我快胖得走不动了。」程澹瘪着嘴说道。 张家富裕,张玉凉算是半个富二代,家里的零食堆积如山,他自己吃不完,于是常常一袋一袋地送给其他小朋友。他最喜欢程澹,所以送出去的零食的大头在程澹这儿,不仅零食,他连自己的玩具和书也给程澹送了不少,现在程澹房间里有很多东西倒是他送的。 「不会,你不胖。」张玉凉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捏了一下,又揉揉他浓密柔亮的头髮,「你只是毛绒绒的,嗯,毛绒绒。」 他昨天从自家老爸手机上看到一只橘猫安慰另一只橘猫的表情包,今天正好活学活用,丝毫没感觉到用「毛绒绒」这个词来安慰人很是奇怪。 程澹被他逗笑了,嘴角一弯,颊边陷进去两个浅浅的梨涡。 梳好头髮,两个小朋友手牵手走出房间。 张玉凉陪程澹吃完早饭,跟程父程母说了一声,便拉着程澹跑回自己家。 彼时,他的父母都出去工作了,家里只剩他自己。只要不把家拆了,他关上门想做什么都行。 张玉凉的房间很大,收拾得干净整齐,玩具、书籍等东西分门别类地摆放在架子或柜子里,显得空间格外宽敞明亮。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房内开了暖气,即使是冬天这里也温暖如春,光着脚到处走都没问题。 让程澹在床上坐下,张玉凉先给他倒了杯热牛奶,然后才攀着楼梯取下柜子最顶层的一大盒模型。 「团团你看,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模型。」张玉凉打开盒子,倒出里面的模型部件,又在床上展开模型的成品图,「这个模型拼好之后是这样的。」 成品图上是一座高高的、堪称华丽的古代灯楼,共有九层,每一层都缀着不同形状的装饰物,结构复杂而又精巧,门窗都是带机关的,可以活动,打开后还能看见一些小人和灯楼里的景象。 「哇,好漂亮啊!」程澹先是惊嘆了一句,随即又苦着脸说:「可是看起来也好复杂!」 「没关系,我们可以一天拼一点,日积月累,总能做完的。」张玉凉翻开第一层的局部图,从众多部件中找出组成底座的部分,对程澹说:「我们开始吧。」 程澹欢快地应了一声。 于是两个小不点便花了一个上午的功夫,拼完了整个模型的五十分之一。张爸张妈回来时,他们一人攥着一块部件,正头挨着头睡得香甜。 「这俩孩子……」张妈笑着摇摇头,对丈夫说:「你去把他们叫醒,让他们吃了饭再睡。」 张爸:「……」 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咋又让他去干呢?打扰人睡觉是会被踢的好吗? …… 程澹和张玉凉自打认识之后关系就一直很好,每天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张玉凉会记得程澹的喜好和生日,会将自己的零食和玩具分享给他,会带他一起学习,给他念睡前童话;程澹会包容张玉凉的缺点,会在他达成某一成就时献上真挚的赞美和祝福,会记得他的口味,帮他吃掉他最讨厌的芹菜。 「玉凉,不可以挑食哦。」 餐桌上,张妈板着脸对不愿意吃芹菜的张玉凉说道。 张玉凉委屈巴巴的还没说什么,程澹便把他碗里的芹菜夹走塞进嘴里,笑着说:「没关系,我喜欢吃芹菜。」 张妈还想开口,却见张玉凉认认真真地给他夹了最后一只鸡腿:「不要光吃芹菜,我爸爸烤的鸡腿特别好吃,你尝尝。」 两个孩子相亲相爱,连张妈都感觉插不上话,只能无奈地放弃不能挑食的说教。 张爸在一旁露出了瞭然的微笑。 他们是彼此的太阳,互相温暖,一起长大,陪伴着对方上完天真童稚的小学,然后考上了同一所中学,再从初一吵吵闹闹地同班同桌到高三。 「诶程澹,你今天怎么没和玉凉一起出门啊?」 程澹上学时路过一间常光顾的早餐店,正等着老闆装豆浆和包子,旁边一个隔壁班的同学忽然拍了拍他肩膀,一脸理所当然地问。 程澹笑了一下:「他生病了,今天请假。」 「哦,这样啊。」同学点点头,又沖他挤眉弄眼地道:「我还以为你也会请假在家照顾他呢!」 程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请过,可是老师没批。」 闻言,同学露出了一个程澹看不懂的意味深长的笑。 好像在所有人眼里,包括程澹与张玉凉的父母、邻居、同学等等,都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应该时时刻刻在一起,并且很多时候,他们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 张玉凉生病了程澹会想请假陪他,程澹生病了张玉凉会翘课陪他——然后被爸妈打一顿。诸如此类的事,在他们的生活中如同家常便饭,十几年下来,大家比他们还习惯。 两人倒也不是没有过矛盾,也曾因为些小事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但吵完了扭脸就能和好,毫不记仇,反倒是劝架说和的人比两人更尴尬。毕竟人家是真的和好了,还能勾肩搭背快快乐乐地一起吃冰淇淋,而他们劝架时习惯性说的坏话却像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了。
第235页 「我,张玉凉后桌,要是再在他们吵架的时候插一句嘴,我就期末连翻三科的车!」 by某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学渣后桌。 张玉凉扫了他一眼,无情拆穿道:「就算没有真香,你的车也翻定了。」 正在收语文作业的程澹顺势补刀:「卷子写完没有?老师要改的,据说不及格的人要把试卷连答案抄十遍呢。」 后桌秒怂地抱住程澹的手:「大佬求再宽容十分钟!我的作文就差最后一段了!」 张玉凉挑了挑眉,用力扒开他的爪子:「手往哪儿放呢?」 后桌:「……」 高考前夕,程澹和张玉凉商量了一下志愿的事。他们一人想读南方的大学,一人想去北方看雪。一个要报中文系,一个对戏剧影视文学感兴趣。 经过一番协商,两人最终还是报了同一所大学,只是专业不同。他们的同学、老师及亲朋好友表示:常规操作,毫不意外。 高考那三天,此前复习得十分充分的程澹和张玉凉彻底放飞自我,除了考试时间之外,两人都在打游戏看小说,沉迷沙雕网络文学无法自拔,甚至还抽空去理了个发。 考试时都这么飘,考完后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报了个旅游团,天南地北地疯跑疯玩了一整个暑假。去沙漠看星星,去江南看山水,还去了几个沿海城市,好好体会了一把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的乐趣,回来后两个人都黑了一圈。 当然,除了身上阳光驻足过的痕迹,他们还带回了许多纪念品和照片。 纪念品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都有,最奇葩的莫过于张玉凉在北方买的一袋烙饼,据吃过的人说,这玩意儿削金断玉坚不可摧,不适合牙口不好的人食用,程澹深以为然。 照片多是风景照,其次便是两人的合照和单人照。照片上的他们无论在何时何地都笑得十分开心,开心得就像两只傻狍子。 旅行归来,张玉凉用照片做了一本相册送给程澹,程澹也将自己之前在景区学做的陶杯送给了他。他们抱着对方送给自己的礼物,在彼此脸上看到了名为爱意的东西。 小区楼下的花圃里开满了月季,阳光里浮动着浓郁得有些躁动的香气,如同两人此时的心情。 沉默良久,程澹张口欲言,张玉凉却先他一步伸手将他抱了个满怀,凑在他耳边低声问:「程澹同学,我有个恋爱,要一起谈谈吗?」 程澹笑了起来,回拥他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回了一个字:「谈。」 远处二楼某间住户的阳台上,程澹的前桌放下望远镜,对还在偷看人家新晋小情侣谈恋爱的张玉凉的后桌说:「咱下周的班报有素材了,这两人,兜兜转转这么久,可算官宣了。」 张玉凉后桌嘿嘿一笑:「从我看到他们两个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对cp入股不亏。看,这不就成了吗?」 刚刚确定关系的程澹和张玉凉丝毫不知道他们即将登上自己班的班报,开开心心地手牵手回了家时光渐次去,一转眼,两个小竹马长成了大竹马,又从彼此的竹马变成了恋人。 …… 上大学后,程澹和张玉凉的故事便从两小无猜更名为n大爱情故事。 n大坐落于南方一座山清水秀的城市,校园环境和师资力量在国内的高校排名中很靠前,是个既适合学习又适合恋爱的学校。 程澹选择了汉语言文学专业,张玉凉则去了戏剧影视文学专业,两人同在文学院,又同住一间宿舍,每日除了分开上课的时间便是形影不离,不加掩饰地秀恩爱,一度闪瞎宿舍里另外四条单身狗及其他单身狗同学的钛合金狗眼。 宿舍舍长是个理着板寸的数学系学霸,因太过博学和直男数次与爱情擦肩而过,每次看到二人腻腻歪歪的场景都会实名制恰柠檬。 这天,程澹下课早,到食堂打饭时顺手替老师拖堂还在教室的张玉凉带了份黄焖鸡米饭。张玉凉回来后,两人就坐在一起边吃边讨论一道文学问题,头挨得特别近,从背面看就像耳鬓厮磨般的亲密。 上午没课睡到自然醒的舍长睁眼就被暴击,愤然道:「我们狼群中怎么就出了你们这两只二哈!」 程澹顺走张玉凉碗里一块鸡肉,笑嘻嘻地说:「没关系的舍长,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女朋友或男朋友的,只要你可以放下你的高数线代黎曼猜想,抛弃学霸人设,做个接地气的沙雕直男。」 舍长的眼镜片上闪过一丝寒光:「不,我不可以。」 张玉凉笑道:「团团你想太多了,黎曼猜想解决之前,我们舍长是不会脱单的。」 刚进门的舍友听到这话,立马接道:「那他可能一辈子都脱不了单了。」 舍长嗤笑:「庸俗,你们的人生只有这点儿追求吗?」 「哦,那明天晚上和文学院的联谊你去不去?」后进来的舍友b面无表情。 「去!」舍长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程澹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困惑地眨眨眼:「明天晚上文学院有联谊?玉凉你知道吗?」 张玉凉茫然摇头:「不知道,没人跟我提过。」 舍长弯腰去捞被踢到床底下的拖鞋,一脸嫌弃:「你问问你们文学院的人有哪个不知道你们俩是一对?哪个学院的联谊会叫上你们?」 程澹和张玉凉面面相觑:「是这样吗?」
第236页 此时此刻,远在图书馆商量联谊准备事项的几个班长对问出了相同问题的同学说:「是这样。」 临近期末,平常无人问津的图书馆和自习室成了稀缺资源,秃头考研党与临时抱佛脚的学生各占半壁江山,连湖边的长椅上都坐满了啃书背框架的人。 俗话说只要专业选的好,年年期末似高考。中文专业名列这类「好专业」前十,除了平时上课认真听讲、课后仔细复习的学霸之外,其余人大多是靠临时抱佛脚活着,程澹和张玉凉也不例外。 离考试还有一周时间,程澹与张玉凉约好每天早起背书,于是一人定一个闹钟,早上互相喊对方起床,到食堂吃完早餐后直接去湖边挑个不晒的位置开始背。 和他们起得一样早的人湖边也有不少,但人家大多是抱着书小声背诵,背一会儿停下来挠头狂躁一会儿,然后喝口水接着背。 他们就不同了,先各自熟读一遍考试重点,再交换教材抽背。到背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便随机抽取知识点出题让对方作答,一个上午下来,至少可以复习五分之一的内容,效率比独自复习的人高了不知几倍。 这种复习方式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周围的单身汪们太不友好,各种意义上的不友好。 考试前两天,基本复习完了的程澹和张玉凉窝在宿舍甜蜜双排。舍友们头系绑带脚垫课本,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氛围随着空调风吹来吹去,直到程澹匹配到舍长才被一扫而空。 「你不复习了?」坐在床外侧的张玉凉探头看了对床的舍长一眼,「你们明天不是有考试?」 舍长一推眼镜:「可以但是没必要,快开始吧。」 张玉凉点点头,没有多说,正好最后一个成员也加入了队伍,他直接点击游戏开始。 十分钟后,变成盒子的舍长一脸懵逼:「团团,你不是说要给我扔药吗?」 「抱歉抱歉,我刚才光顾着拉玉凉了,忘了你还在地上躺着。」程澹连声道歉,「下盘一定带你,下盘一定。」 舍长:??? 张玉凉还用别人拉?那个连续十局二十杀吃鸡的刚枪大佬上哪儿去了?谈个恋爱还能把游戏水平玩成负数? 「舍长?」程澹喊了几声没喊动舍长,提高音量问:「你还来吗?」 舍长:「……」 拉倒吧,谁要跟你们情侣一起打游戏! …… 考完最后一门科目,程澹走出教室,在扑面而来的桂花清香中长舒一口气。 今日阳光和煦,照得一树金色桂花光华灿灿。程澹从栏杆前走过,清风乍起,将几片花瓣吹到他身上,夹在他鬓角的头髮里。 他一无所觉,带着花瓣出了教学楼,张玉凉正拿着书站在花荫间等着他。 「团团——」看到程澹的身影,张玉凉扬声唤道,还向他招了招手。 程澹循声转头,看到张玉凉时不由得扬起嘴角,抱紧复习资料小跑了过去。 「考得如何?」把书转到左手,张玉凉牵着程澹慢慢往宿舍的方向走,「我刚才出来时看了一下院群,见汉语言那边很多人说这次古代文学很难,老师画的重点一半都没考到,除去三十分的主观题,剩下的都是散碎的知识点。」 说着,他随手拿下程澹发间的花瓣。 「单说其实难度还好,填空题出得是偏了一点,会就会,不会就不会,没办法蒙。但简答题和论述题老师上课讲过,只要听过课,多少都能写两句。」程澹笑了笑,脚步轻快,语气也很轻松,和群里那帮哭天抢地的可怜孩子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那就好。」张玉凉提起的心缓缓落回原处,笑着转移话题:「终于考完了,下午我们去吃自助牛排怎么样?」 「带舍长他们吗?」程澹歪了歪头。 「可以带,不过他们应该不会跟我们一起去。」 「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跟我们出去吃饭,吃的到底是饭还是狗粮?」 「……是个好问题,我没想过,但我们还是要礼貌性地询问一下,说不定舍长会去。」 「不不,今天他不会的。」 「今天……难道他考砸了?」 「大概率是翻车了。五分钟前他发了条朋友圈,是『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表情包。」 「我才不信,你们学霸的翻车就是从九十分掉到八十九分。」 「这分掉的还不严重吗?九十分满绩点,八十九分绩点三点九,问题很大了。」 「……张玉凉,你会聊天吗?」 「哈哈哈,好了好了,别生气,下午我请客,吃完咱们再顺路去看电影!」 「行吧,看什么电影?」 「回宿舍再搜一下近期上映的电影,挑部评分高的。」 「那电影票我来买,我有my的优惠券。」 「可以。嗯……还有一件事。」 「嗯?」 「这次回家,咱们跟爸妈坦白吧。」 「好。」 两人牵着手,在铺满桂花的林荫路上渐渐走远。 ※※※※※※※※※※※※※※※※※※※※ 完结了,撒花!